《帝执》 第一卷 生明月 开头 大昌王朝庆安七年,灵学院上一任院长何三年失踪的第十六个年头,没有了这世间唯一一位神游境强者的存在,大昌王朝境外各大势力蠢蠢欲动。 同年,昌王称帝,号祖龙皇帝。举国打造天子之剑。 这不由让世人感觉这位国主大人简直是愚不可及,境内人心惶惶。 庆安九年,祖龙皇帝不顾朝臣劝阻,手握天子之剑执意出游。 与此同时,月神令现世,其内容便是诛帝! 南境,路北河畔。 一匹骏马走在河畔吃力的喘着粗气,背上的汗水不停滴落在满是石子的地面冒出腾腾的白气。 它的后方拉着一辆巨大的车驾,车驾前方端坐着一位中年汉子,生的很是高大。 中年汉子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分不清楚颜色,上面染满了血渍。有鲜血,还有更久之前积下的陈血,身上的盔甲前一刻已被他脱下随手扔进河里。 他的身后横躺着一杆染血的钢枪,汉子抬手随意擦掉眉毛上方已经凝固干裂的血渍,血渍连带着粗壮的眉毛被随手掸落,拿起身旁同样破旧染血的水袋喝了一口清水。 清凉的河水透过干燥的嘴唇通过喉咙,他难得想了一下他之前始终想不明白的事情。 这两个月以来,他护着这辆马车随意巡游,一路上斩杀了无数的强者,身上的厚厚的血渍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些血全是敌人的血,而他自己只是损失了一件盔甲,还有数十天的休息时间。 死在他枪下的亡魂早已数不清楚,那些人不仅有他国派来的,甚至还有本国的强者,这让汉子稍微清醒了一番,他开始有些理解车驾内的那人究竟想做些什么。 “想明白了?” 就在汉子稍微清醒了些的时候,车驾内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随后是好一阵剧烈的咳嗽。 汉子微惊,声音嘶哑回到:“想明白了,但更多的还是不解。” “你想不明白。” 汉子微微皱眉。 这辆车驾便是天子车驾,其内坐着的就是世间唯一的那位皇帝。 出游两个月以来这辆马车遭遇了上百次以上的刺杀,随行的护卫和侍从也全部丧命,拉车的六匹骏马更是只存活其一。 下一刻,骏马不堪重负,轰然倒地,赶车的汉子瞬间握起了身后的长枪。 他没有发现敌人,握枪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这些天来他的神经异常紧张。 祖龙皇帝双眼浑浊,眼神更是毫无生气,如同目盲老人一般静静坐在车驾之内。 他的手中不停揉搓着一枚已经磨秃了的棋子,黑中透白的棋子随意躺在纵横交错的手掌之上。 沟壑纵横的掌纹像是一张古老的棋盘,那唯一一枚棋子竟撑起了整盘棋,低头看去如观一场惊险异常却又尽在掌握的棋局。 这个局,马车外的那位汉子看不懂,来的那人也看不懂。 忽然,棋子开始有了裂缝。 祖龙皇帝笑了。 汉子皱眉向内禀到:“马累死了,我们走不掉了。” 祖龙皇帝似乎是觉着这话有些好笑,忍不住大笑说到:“走不掉那就不走了,你回都去吧。” 自从护送这辆车驾以来,中年汉子曾无数次劝阻其回都,却都没有得到指令,此刻听到他愿意回都的回答以后忽觉情况有些不妙。 “那你呢?”汉子问。 “我?”祖龙皇帝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这时候汉子还会顾及自己,这让他着实有些意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他看来是说与别人听的,他从来不信在大生死面前真的有人还会在乎其他人如何。中年汉子也不信,不过他现在好像稍微信了一些。 仔细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后说到:“我好像走不掉。” “他也走不掉。”马车上方一道同样苍老的声音传来。 听到这道声音,中年汉子直感到浑身发冷,这种寒冷是这两个月以来他都不曾有过的。 这个敌人绝对和以往的都不一样,难道是东土大唐,又或是南越派来的人? 天下十一国,两月上百次的刺杀中汉子见过了包括大昌王朝在内九个国家前来行刺的强者,那些人全都再回不去。 唯独大唐与南越两个国家却始终不曾有人现身。 汉子简单思考,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知道南越的那把剑不会来,唐国的那朵青莲也不会来,其他人前来只是送死。 唐王与越王很清楚这个问题。 那么此人究竟是谁? 倒地的骏马很快没了呼吸,压倒它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车驾顶上的一位白衣老者。 老者很瘦,身上没有如何的气势和威压。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透明与自然,枯瘦的身体站在车驾顶端并不显的违和,如同老者本身便是车驾的一部分,所以在他说话之前中年汉子不曾察觉到他的存在。 “终于来了个老家伙,越老越惜命,让小辈们来送死也不怕人笑话。”祖龙皇帝轻声嘟囔说到。“不知是望舒楼哪位长老前来?” 老者没有回话。 祖龙皇帝点了点头:“这么大的架子,想来你便是月神吧。” 汉子眉头紧皱,月神令现世,月神大人亲自前来,这件事情很不合逻辑。 若是月神大人亲自动手,完全没有道理要再去多颁发一道月神令来告诉世人,甚至在更早之前那道月神令现世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望舒楼数百年来不曾有过动静,月神令更是从来没有现世,这样的一个门派很难会选择插手俗世之事。 老者缓慢坐下,看着前方握紧血红长枪的中年汉子轻轻摇了摇头。 “你可能不知道,月神令不是一枚令牌,也不是一纸空文。”老者低头看向车驾顶端开口说到。 祖龙皇帝笑问:“月神令是什么我确实很有兴趣,不过本帝乃昊天嫡子,月神大人就这么坐在我的头顶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你应该知道我望舒楼存在的目的,那些礼数对我而言并不适用。” “那月神大人为何前来?” “我来是为了月神令一事。”月神大人说到:“月神的命令,就是月神令,不是其他。” 祖龙皇帝仔细想了想,若有所悟问:“月神大人的意思是,有人假传月神令?” “这件事情你似乎也没打算瞒着我望舒楼。” 祖龙皇帝轻轻翻转着手中的那枚棋子,棋子裂缝逐渐扩散,但棋局却愈发显得圆满无痕,笑问到:“那你为何不动手?”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等明白了再动手也不迟。” “愿为月神大人解惑。” “有人说你的那双眼睛看的很远,我想知道比起来去千里的神游境强者来说如何。” 祖龙皇帝浑浊的双眼看着手中裂缝慢慢变大的那枚棋子,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丝毫不在意这句话是不是嘲讽,轻声说道:“我早些年患了眼疾,这双眼睛现在只能看得到手中的这枚棋子,不过这就够了。” 随后双手不停地摸索,艰难打开侧窗,脸朝窗外接着说到:“至于神游境强者,他们看到的只是距离。” “天下十一国,九国实力大损,两国鼎力局势便是你所看到的未来?” 祖龙皇帝摇了摇头,“天下十一国,数东唐西楚,南越北昌这四国实力最强。数百年前楚国战败,如今亦是实力受损。可我灵学院并没有损伤,所以应是三国。” “我望舒楼也无损伤。” “这也是那道月神令的目的。”祖龙皇帝轻笑道。 月神眉头微皱道:“以月神令为棋子,诱我望舒楼入局。我承认自己小看你了,你想做什么?” “楼太高,人太低,楼下的人上不去,那便只能让楼上的人下来。”祖龙皇帝慢慢关上车窗,不再看向窗外,“看不到的威胁并不会让人恐惧,我想让世人看到望舒楼的存在,然后去恐惧。” “恐惧过后是臣服或是抗争,这些于我望舒楼而言都无意义。” “于世人却很有意义。” “你做的这些为了什么?”月神不解问。 祖龙皇帝道:“我大昌王朝疆域辽阔,比起其余诸国有着更肥沃的平原,更丰富的矿产,更肥美的牛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大昌子民无罪,可太过富足本就是一种罪过。何院长失踪多年,各国觊觎之心日盛,面对联军,我大昌无力阻挡。” “你无力消除这种威胁,所以把我望舒楼推了出来?你的那双眼睛确实看的很远。”月神道:“看起来倒真像是为国为民,不过据我所知,你改立二公子为太子,朝中的局势并不稳定。” “水浑了,有人才好去摸鱼,这样才能知道谁有能力去抢到那个位子。”祖龙皇帝道。 “你这种人还真是不该活在世上。”月神道。 祖龙皇帝忍不住笑道:“所以我出来了。你回去吧,记好我交代的事。” 后面的那句话显然是说与中年汉子听的。 中年汉子持枪而立,即便对方是望舒楼的月神大人,他却也没有丝毫退意。 月神道:“他貌似不想走,比较巧的是,我也不想让他走。” “此人姓林,名平归。乃我大昌王朝武道第一强者,天辅境近乎圆满,月神大人若要杀他不会轻松。” “你应该明白不轻松与做不到是两重意思。” “于你月神大人而言意思却是一样的。” 月神点了点头,他很赞同祖龙皇帝的这句话。 他是高高在上的月神,又岂会为一人而奋力厮杀搏斗,他确实做不到。 林平归提枪离去。 下一刻,祖龙皇帝手中棋子尽碎。 一摊殷红染满了那撮碎屑。 棋碎,局还未破。 月神坐在车顶仔细思考了一会,沉声道:“以自身为棋,诱天下人入局?我果真还是小看你了。” 庆安九年夏,祖龙皇帝于路北河畔驾崩,大昌王朝二公子依诏继位。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一章 无满 远在南方的四方城是在大昌王朝比较偏远的一座海口城市,虽偏远却也落的清净。 一如一处院子外一位同样是难得清净的少年。 对于很多人来说,谁人称王,谁人称帝都没有太大的干系,满意的时候点点头,不满意的时候痛骂几句。 可院子里的那位黑衣少年似乎是骂都懒得骂,躺在院子外的躺椅上安静的晒着太阳。 少年的前方有着一方小池塘,池水满且清澈,水面波光粼粼,偶尔被秋季特有的凉风稍一吹拂,摇摆不定,如同要溢出来一般。 少年睁开眼睛,那双眼饱满如大海,却又似夜空般深邃。 那双眸子平静清澈中透露出些许的燥意和不解,他有些不解今天捕捞上来的鱼为何这么难吃。 这让他异常烦躁。 海口城市的居民多数以捕鱼为业,也有着一些人家从不捕鱼,桌面上却总是少不了鱼吃。 少年虽小却也是早早便拎着张小网出去网鱼的,不说见识过大风大浪,可城外河沟池塘这些地方也还是知道些深浅。 躺在椅子上扳了下自己原本细嫩的手指算着日子,今天他已经打了三天的鱼,按照习惯接下来的两日他需要好好晾晒下自己的渔网。 不过今天他的渔网并不在院内。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是少年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他的这个习惯始终都是街头巷民们的反面教材,走到巷子里随处可听到家长教育孩子做事可不能如他这般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见怪不怪对于少年来说并不适用,每每脸红脖子粗的与人家理论争吵却还是难堵住那些闲言碎语。 黑衣少年郁闷的翻了个身子,破旧的躺椅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令原本就郁闷烦躁的少年更加烦躁了几分。 或许是厌烦这种声音,少年有些无奈的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双手叉着小腰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明天九月初九,是他的生辰。 城内有母在不庆生的习俗,这少年却是极少数能在这个年纪便过上生辰的孩子。 至于他爹...... “许长安,你爹死了......” ...... 身后一道闷沉的声音传来,并没有慌张的情绪,只是从声音传来的高度判断那人应是一个矮子。 名叫许长安的少年听到此话先是一愣,两双细嫩的小腿快步跑到那人身前冲着来人问到:“怎么回事儿?去年不还好好的?” 那位比黑衣少年略微高上一头半头的矮胖汉子挑着个磨的发亮的扁担,扁担两头的竹筐里担着的应是一些拿去叫卖的吃食,用两只白布遮盖的严严实实。至于模样那可真是比他的个头更加让人不敢恭维。 说到底不知是傻人有傻福还是这汉子祖上积了什么业,穷的叮当响的矮胖汉子偏偏娶上了一个如花似玉般的小娘子。 别说在这闲言碎语满天飞的小城里,就算是在大富大贵的都城内也都是城内居民茶余饭后的闲话对象。 牛粪也有好坏上下之分,若是要许长安来说,自己面前的这位汉子绝对算的上是下品。 中年汉子左肩稍微用力顶了下肩膀上的扁担,确保两只竹筐不挨着地面,破口大骂道:“哪个孙子给老子绑这么长的绳子?”右手胖小的无名指扣了下鼻孔,大拇指轻轻揉搓,事不关己的说到:“那谁能知道,孙子我......老子我还能管着你爹什么时候死?。” 许长安来不及多想,开始向东城位置跑去。 跑出很远后越想越气,还不忘记回头大声喊上一句:“你家楼上的晾衣杆老是砸到人,提醒你家娘子注意一下,别跟着谁跑了......” 中年汉子听到少年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兔崽子,砸死去个球!” ...... 四方城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也不知这父子俩置的什么气,老子住在东城怎一个大富大贵了得,可儿子却偏偏要拎着张破旧渔网搬到西城去过捕鱼为业的穷苦日子,且一年互不来往。 城不大,父子俩离的却也不算近。 有足够的距离和时间来让许长安这位少年仔细思考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那双小腿是越跑越发觉着不对劲。 自家老子老来得子,身体硬朗不说,家中还有下人照顾日常起居,没道理这般岁数便突然...... 少年虽然心慌却不代表已经失去了理智,跑到城中时街道上一位慢慢行走的中年壮汉打断了少年的这些思考。 那汉子眉毛胡须异常粗壮,两只自然下垂的双手如小木盆般宽厚,穿着一身简单的粗布长衫,正在向北城门位置那边走去。 不是说街道上的行人很少,而是那汉子生的太过高大,很容易引人注目。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座城内居民大多身材娇小,即便是成年男子也很少会有那般高大的存在。 这个人绝不是这座城内的人,这是少年的第一印象。 或许是注意到了什么,壮汉微微低头看了一眼。 许长安心跳一紧,与其擦身而过之时只是低头,待走远之后才回头向后瞥了一眼,似乎想要记清楚他的所有特征。 如果自家老子突然出事,那么与此人也许会有些关联。 许长安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手,脚步快了几分,当他冲进许家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如许长安的脸色一样阴暗,或许不如。 当许长安脸色阴沉的站在许家大院里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张狐狸奸笑般的油腻老脸。 “你能主动回来认错,这点我很满意。” 听到此话许长安直感自己是着了这老狐狸的道,二话不说便要转身离去,却被许大老爷赶忙上前拉了回来,搓着双手温和陪笑说到:“爹这不是想你了嘛,这么多下人看着,给爹个面子,总不能让他们看你爹的笑话不是?” 许长安呵呵冷笑一声,不过他却也实在想不起来爷儿俩去年到底是为何事置气,只知道自己的双腿跑的有点酸。 许长安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坐下,随手拿了颗青梨啃了起来,许大老爷赶忙迎上,很是吃力的蹲下身子双手轻捶着那双细嫩小腿儿,脸上微笑更是始终都不停。 “回来就别走了。” “那可不行。”许长安把啃了一半的青梨放在盘子里,双手随意在身上擦了擦,然后伸了个懒腰说到:“我记着当初谁让我走了就别回来的?” 许大老爷有些尴尬,不过一会儿脸上笑容重现道:“你爹这话其实也可以反着来理解,你看啊,走了就别回来了,回来了就别走了,是不是一个意思?” “哈哈哈。” 父子俩同时哈哈大笑。 许长安突然收起笑容:“还真是一个意思,那你要这么说,你今天让我回来就别走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再反过来去理解?” ...... 许大老爷先是一愣,然后仔细的捋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些迷糊的无语说到:“这怎么又绕回来了?” 许长安双手扶起许大老爷,一本正经道:“爹,我在城内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嗯,很多人都见过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许长安眉头微皱,河里的鱼突然变得难吃了起来,城内来了位奇怪的人,这两样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情他却觉着不应该只是巧合。 “你托人‘逼’我回来可是有事要发生?”少年回过神来刻意加重了一下这个字眼狠狠说到。 许大老爷舔了舔嘴唇,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说到:“明天是你的生辰,可爹不能陪你过了。” 许长安问道:“你要去哪?” “爹要去都城。” “今天就得走?” 许大老爷轻声道:“现在就得走啊。” 少年并无挽留,脸上也无丝毫不舍的情绪,只是淡淡说道:“我应该有权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吧?” 许大老爷谄笑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爹要去都城谈一笔买卖,所以呢时间上比较着急。” 许长安猛然起身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的说到:“你就扯吧你,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咱们家是做什么的,谈什么生意?你说你谈什么生意去?” 不止许长安好奇,甚至连城内的很多居民都很好奇这许家到底是以什么为生,看似没有进账但囊中确是始终不曾羞涩过半分,比如说这座府邸,即便是比起郡守大人的官宅也是毫不逊色。 问题显而易见,钱是从哪来的? 许大老爷仔细解释道:“咱们祖上家业很大,留下的钱财也很多,多到咱爷俩儿祖下十八代也花不完。咦?怎么听着像骂人的......可也不能总这么坐吃山空吧,所以爹想去做点事,与人谈下一笔买卖。” “这笔买卖很重要?如果按你这么说的话咱们家缺你这笔买卖的钱吗?” 许大老爷抬头望天,难得正经一回的说到:“很重要啊。”面目慈祥的转而看着许长安,:“咱们家不缺钱,所以这不是钱的问题。” 少年虽心有不满,却也不是死拉硬扯会去拼命挽留的那种人,只是学着大人那样摆了摆手说到:“赶紧走,赶紧走。” 许大老爷略微松上了一口大气,慢慢站起身来仔细的看着那张月光下已看不太清的脸庞,有些艰难的说到:“我走以后你还是先回去住吧,这么大的宅子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见财起意的人可不少啊。” 许长安脸色瞬间阴沉,二话不说开始怒气冲冲的向大门外走去,许大老爷无奈的伸手拉了一下少年的衣袖。 衣袖滑过肥厚油腻的手掌,许大老爷仔细盯着自己的那只手心轻声叹了口气。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章 扁担 第二天一大早,许家府邸门前站了一位黑衣少年。 少年看着紧闭的大门不知在想些什么,少年自然便是许长安。 他的这个名字取的很是奇怪,如果是在唐国这种名字不会让人意外,尤其是长安城内随意喊上一声,那应答声可绝对比唱戏的要热闹的多。 昨天晚上许大老爷的那些话少年只信了一分,他相信自家老子是要去都城,可谈买卖一事他是半点也不信。 府内传不出任何动静,少年透过门缝向内看去,布置依旧,并无搬动痕迹。 少了人,物还都在那里。看来这一行他应该要很久才能回来。 “虎狼之女,虎狼之女啊......” 许长安慢慢回过头去,依旧是昨天那个挑着扁担的汉子,每天挑着一条扁担从西城卖到东城,如此勤奋的一个人按理说不应过的如此潦倒,但比较奇怪的是许长安始终都不知道他那两只竹筐内的白布下卖的到底是什么。 汉子脸色红润,应是昨夜风雨缠绵睡得还算不错的缘故,见着少年也并未出言嘲讽,在现在的他眼中比起那种虎狼之地还是面前的这位小羊羔看着要稍微顺眼上那么一些。 “干啥呢你,跟做贼似的。” 即便气色不错,许长安却发现这么个汉子的双腿竟有些许抖动,可依许长安看来那汉子两只竹筐里的东西应该并不算沉。 “随便看看,你那里面卖的东西给我拿一个。”少年收回心思盯着那两块白布说到。 “滚蛋,你三爷爷的东西可不是见人就卖的。”汉子没好气的说到。 这人许长安倒是认识,名字取的也很有意思,叫张三粗。 平日里骂人的时候喜欢以三爷爷和老子自称,被许长安等人嘲讽为在家排行老三,老婆第一,扁担第二,数他最小。还有一种说法是腰粗腿粗脖子粗,说这话倒也不算损人,汉子确实这三样全占。 据说其祖上是位极有名的道人,具体多有名少年自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那身份比起望舒楼的月神大人来说还要尊贵上不少。 再好的祖荫到了他这一辈也都享之殆尽了,只得挑着只扁担东城西城来回转悠。 见汉子不给面子,许长安也不生气,改问道:“昨天是我爹让你去叫我的?” 汉子肩膀向上顶了下绳子短了一截的扁担,粗声粗气的说到:“你老头给了我二十两钱,让我别管怎么说,把你叫回来就行,你也知道三爷爷我从不白拿人东西。” 少年下了台阶,走到汉子身旁讨笑说到:“三粗大哥,您看咱们都住在西城,虽然隔了两条巷子但离的也不远,算得上大半个邻居了吧......” 不等许长安说完,汉子就单手揉着胡渣打断说到:“有屁就赶快放!” “你那里边卖的到底是什么?” 张三粗神秘兮兮的笑问道:“想知道?” 许长安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想知道啊,就跟着老子,等有人买的时候你就能看到咯。”汉子像看到稀世珍宝一样突然单手搂住许长安说到。 少年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挣脱,摆着双手尬笑说到:“不了不了,你还是去忙吧,我还得去城南拿我的渔网呢。” 说完话少年便转身向西跑去,身上鸡皮疙瘩止不住的往外冒。 张三粗撑着扁担直勾勾的盯着远去的少年,揉了揉胡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挑着扁担转身接着向东走,突然吆喝说到:“炊饼咯,卖......” 汉子忽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停住了吆喝声,如临大敌一般向着身后看去,发现少年早已不见了身影才慢慢松了一口大气,怒到:“卖个球,不卖了!” 许长安独自走在城内,心里一直想着昨天见过那个奇怪的人,然后自家老子就突然说要去都城,他很难不把这两者考虑到一起去。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去拿回自己的渔网,想到渔网少年心情更是糟糕了不少,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居然往水中扔刀子,划伤了鱼儿不说,最重要的可是割破了他的渔网,害的自己最后一网一条鱼也没抓住。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没有存粮的少年要吃饭就只能自己动手,怎么自家老子就不知道给自己留点钱? 郁闷的城市,郁闷的少年。 来到城中的时候路过一间酒馆,酒香四溢,喝的里面的客人那叫一个畅快淋漓。 可少年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些酒是兑了水的,而且兑的还不少。原因很简单,因为张三粗与他说过,这家酒馆除了不敢蒙他三爷爷,其他客人那是别想喝着好酒。 少年虽不太信却也知道酒馆的老板不是位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人。 看那一眼是确认里面并没有那位挑着扁担的汉子。 酒馆内不时传出一些语词不清的话语,少年蹲在原地稍微停留了一会儿。 “诶诶诶,听说城里有关系的人都搬走了,咱这城里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儿啊?” “我也听说了,连许大老爷昨天也是连夜搬走的,就丢下咱们这么一群穷鬼了,看来是真要出事啊......” “许老爷他儿子不还在城里吗?真要出事他能不带自家儿子一个人去逃命?” “也是这说法,不过这些天城内来了两个奇怪的人......你们说这会不会有什么干系?” “我可听说来的是三个啊......” 少年起身离去,三个奇怪的人,渔网被河水里的刀子划破,鱼突然变得难吃了起来,有关系的人全都搬走,少年虽觉着这些应该有什么联系,却也想不出问题所在。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三个奇怪的人去问一下,可少年想起昨日迎面走来的那位还是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面对一只手就能捏死人的那种壮汉,谁敢指望去打听些什么? 来到城中,开始向城南位置走去。 九月初九,枯黄落叶开始依依不舍的一一飘落,天气也变得凉爽不少,少年踩着一路落叶,步伐行的并不轻快。 “长安?” 迎面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少年抬头看去,面前的是一位儒雅的青年男子,男子身着青绿色长袍,一双柳叶眼中皆是温和,左手负后,右手中提着一张不大的破旧渔网,或许是脚生的小的缘故,男子的鞋子看上去显得有些紧凑。 “柳大哥?”许长安惊讶问道。 身穿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笑到:“我去城南办了些事,记起你昨日与我说过渔网放在刘老头那里修补去了,刚巧帮你带了回来。” 随后男子便把手中渔网递给许长安,然后叮嘱说到:“这几日呢,城北那边最好不要去了,那个人也不知是善是恶。” 许长安接过渔网,开心说到:“谢过柳大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少年接着问道:“你去城南也是因为那三个奇怪的人?” 青年男子名为柳春生,家境其实并不富裕,父母早去,也算是个可怜人,靠着一手漂亮的书法维持度日,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平日里总是愿意接济许长安一些,包括今日里修补渔网的费用,许长安无须多问,一准是青年男子自掏腰包。 柳春生笑到,那双温柔的柳叶眼显得更加温和了起来:“你还挺聪明,不过城南并无见到大家口中奇怪的人,如果只是城北也不知他们要做些什么。” 二人一同回去,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和谐。 许长安坚信这世上没有人能无条件的对自己好,可有些奇怪的是他默认把这位温和的青衣男子排除在外。 “长安,今天是你的生辰,打算怎么过,柳大哥陪你。”柳春生开口问道。 “能在这个年纪便过上生辰的,城西我看也就咱们俩了,没啥可过的。”许长安撇了撇嘴有些无奈的说到。 柳春生笑而不语,既不安慰,也不坚持。 路过巷口之时俩人分开,柳春生又向少年确认了一遍:“长安,咱们真的不过了?” 许长安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然后赶紧摇了摇头忍不住大笑说道:“柳大哥,你这话说的好生奇怪。” 青年男子愣在原地仔细的思考了好大一会儿,同样大笑着摇了摇头,提醒说道:“天开始凉了,以后捕鱼的时候多注意点脚下。你住的地方湿气重,记着夜里别着凉。” “知道啦。”少年应了一声,然后向着自家院子方向走去。 少年住的宅子其实还算得上是不错,许长安知道这是去年自己来到西城的时候自家老子托人买下送与自己的。赌气归赌气,自己总得有地方住吧?所以对于这‘陌生人’的赠送少年是当做完全不知情的欣然接受。 院子外的池塘是少年最为满意的地方,可正如柳春生所言,湿气也要重上一些。 平日里捕捞吃不完的鱼少年就随手扔进池塘内,要说这池子里的鱼许长安敢打包票绝对比城内乃至城外任何一处江河湖泊的鱼儿都要密集。 原本细嫩的双手解开那只小渔网,认真的盯着水面跃跃欲试,学着大人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说到:“你们许爷爷我现在饿了,住在我的池子里,喝着我的池水,是时候该收取报酬了。许爷爷我的饭量不大,吃剩的再扔回去让你们团聚,要是逮着了一家三四口的那就全腌了,到了那边也算是团聚。” 小小的少年说出的话语却显得十分阴森,可这些话若是对着水中的鱼儿所说,只会让人忍不住的发笑。 腰腿发力,向外撒开了出去。 这一网撒的少年那叫一个心神荡漾,忍不住的摇着头微笑赞叹到:“怎么就能撒的那么圆?” 池水溅起涟漪,拉绳轻微震动,少年每拉一次绳脸色都要阴沉上半分。 待他全部收网上岸之后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跳脚骂道:“无良奸商!”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章 完美 破天荒的打破了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习惯,却是一条鱼也没有捕捞上来,许长安无法相信自己池子里没有鱼这种事情,那一定便是渔网的修补上出了问题。 少年双手沉重的折断渔网内一根根染满淤泥的树枝小棍,仔细思考着等会儿要怎么去找刘老头讨要个说法,可待他清理好渔网之后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按照他昨日的记忆,自己的渔网被锋利锐器划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他猜测那是一把刀子。 可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缝补过的痕迹,即便是缝补的接头也找不出来半条,甚至后来修补的网眼大小也都是一模一样,整张网看起来就像是换了张新的一般,竟是如此完美无缺。 少年看了看拉绳,又仔细的看了看整张渔网,摸着底下的网坠,确认是自己昨日送过去的那张,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说到:“这不像是刘老头的手艺啊。” “不对不对,这已经不是手艺好坏的问题了.....” 少年相信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不留任何痕迹的修补一张破烂的渔网,即便是再精巧的师傅也无法做到浑然一体这种事情来。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渔网盯着水面嘀咕说到:“第二个人?” 想到这里少年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那一网为啥没有捞上一条鱼来,渔网随意放在地面,院门也记不得去关上,走出了巷子来到城内。 三个奇怪的人貌似已经出现了两个,第一个壮汉少年自然是不敢凑到跟前,那就去看看第二个。 走到城南,鱼腥味铺面而来。 城内的布局很有讲究,城东住的多是富贵人家,城南主要是渔业为主,城北则是大杂烩,唯独不卖渔业有关的东西。 少年踩着带血的腥水,穿过两条小巷,来到了一家不起眼的铺子门前。 一个眉眼青雉的少年孩童,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在安静的巷弄之中,这幅画面显得异常的诡异。 这间铺子少年并不陌生,他的渔网最初便是在此处买来的,买的时候那位慈祥的老人说什么以后修补更换的时候会有很多优惠。 少年开始信以为真,可直到张三粗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自己好笑说到‘都他娘的一个价’时,少年才知道自己是被忽悠了。 许长安能买这刘老头的渔网不是因为他的信誉好,招牌挂的高,质量有保证这些在他看来虚无的东西,完全是因为刘老头这卖的便宜,这是少年所考虑最为现实的一个问题。 铺子里的一个老人看着铺子前面站了一位少年,拿起柜上的蒲扇如同掸苍蝇一般随意摇了摇,发黄的牙齿咬出奸商惯用的话语:“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许长安无语说到:“我是昨日来修补渔网的。” 老人想了一会儿点头到:“两个铜钱。” 少年一愣,忙说道:“给过钱了。” 老人没好气说到:“那你来干啥的?” “我想知道渔网是谁修补的。” “你小子是不是回去把网弄破了来讹我的?”老人把手中蒲扇拍到桌上站起身来怒声说到。 老人突然的反应吓了少年一跳,向后退了半步说到:“不是的,不是的。” “那你是帮隔壁姓王的来撬老子的工人?那老不死的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你回去告诉他,没门!” 少年点了点头,刘老头这话就相当于是承认了自己有个新来的工人,过往多年老人独自守着这间铺子,也没听说有收过什么工人。 三个奇怪的人,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 那还有一个在哪?城东还是城西?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臭小子,赶紧回家吃奶去。”老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到。 少年无语,怎么这刘老头与当初自己购买渔网的时候差别这么大,难不成真是岁月的过?可许长安清晰记着昨日来修补渔网之时自己面前的还是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者。 “饭做好了,一起来吃吧。” 就在少年仔细思考要怎么见着那位奇怪的人时,奇怪的人出现了。 就在他的面前。 “诶诶诶,虽然你同意不收工钱,可我没同意你还能带人过来蹭饭的啊。”或许是满意自己这位工人的手艺,刘老头话语温和了些许,却还是极为遵守自己的原则。 那人有些尴尬,许长安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庞缓解氛围说到:“没事没事,我回去吃就行。” 男子歉意说到:“抱歉。” 少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青年男子,有些感叹这世上怎么会有长相如此英俊的人。 第一眼许长安便知道自己的渔网一定是由此人修补,那人左右两侧脸庞完全对称,甚至让少年莫名其妙的生出想去数下他的眉毛和头发是不是也如此的想法。 如此完美的脸庞,如此完美的对称,这么看来自己的那张破旧渔网能修补的如此浑然一体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眼神由上而下,在少年看来,面前的这位青年男子整个人都很奇怪,可最为奇怪的还是他的右手,他的右手只有一根食指,其余四指的断面没有一丝赘余,如同生来便只有那一根手指一般。 少年的想法有了一丝动摇,右手只有一根手指?那他是怎么修补渔网的? 就在两人各自奇怪的盯着对方的时候,刘老头已经开始动筷子了。 第一口饭菜刚入口中,老人便如遭大难一般到处翻箱倒柜,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满是灰尘的破旧布袋,没有犹豫立马跑出了铺门。 许长安无语:“这......拿钱跑路了?” 男子笑而不语。 街口酒铺。 刘老头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冲着里面大声喊道:“来壶酒。” 掌柜的有气无力的说到:“两枚铜钱。” 刘老头破口大骂:“什么两枚钱?!看不起老子是不是?给我来最好的!” 掌柜的立马来了精神,朗声说道:“好嘞!十两钱。” 刘老头豪迈的把一枚枚铜板拍到柜上,视若珍宝一般接过那只酒壶,走在路上自言自语的嘀咕说到:“一般的酒还真配不上那小子做的那俩菜,要不以后考虑考虑把铺子关了,在东城开个酒馆?就这小子做的菜,再往酒里兑点水儿准能赚上大钱!” “水不能兑多了,东城的那些有钱人嘴刁的狠,容易被尝出来.....也不能兑少了,那就得少赚钱了......” 老人合算着自己的大生意,绞尽脑汁誓要算出一个最合理的比例,而铺子里的俩人早就已经开始攀谈了起来。 一大一小,两位男子。 在许长安看来,这个人应该不是太坏的那种人,比起城北的那位让人不敢靠近中年壮汉要好上不知多少。 “请问我的渔网是由你来修补的吗?”少年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答道:“是的,如果出了问题我可以帮你再重新修补。” 男子的话语虽不热情,却也没有丝毫冷淡,与他刚才的笑容一般,似乎只是代表着简单的礼貌。 少年摇了摇头说到:“没有没有。” 男子疑惑问道:“那你是为何事而来?” 许长安低头犹豫了一会儿,直言不讳的说到:“大家都说最近城里来了几个奇怪的人......我猜测你应该就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我确实是最近刚入城的。”青年男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继续说道:“我想我应该算是你们说的奇怪的人,不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许长安说到:“我的渔网被水中的刀子划破,鱼突然变得难吃了起来,城内来了几个奇怪的人,有关系的人接连搬走。我想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和城北的那人都是来自都城,至于发生了什么事老师让我不许与人说起,所以我很抱歉。”青年男子点了点头说到。 “来自都城?我爹也要去都城,你们认不认识我爹?我爹叫许乐高。”少年语速很快的问道。 “抱歉,我不认识。” “那另外一个人呢?还有一个。”许长安如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赶忙说到。 城南的不会说,城北的不敢靠近。三人中的两个都无法打听出什么,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没见过的那最后一个。 青年男子摇头到:“还有一个我不认识。也不知道她来这的目的。” “那你们来这是为了什么?你的老师也不让说?”许长安再问。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既然你们不认识另外一个人,能不能告诉我那人在哪?” 青年男子笑而不语。 没有得到回答,但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少年惊问到:“我家?!” “臭小子,还不走,真打算在这蹭饭来着?”刘老头已经回到了铺子,提着壶酒哼着小曲儿,看来是心情不错:“也罢,今天我心情还算不错,就......” 正想着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怎么说服少年到时候给自己当个跑堂伙计,可少年却理都不理的转身就跑了出去,咬牙切齿的骂道:“小兔崽子!” 坐在桌旁,倒上一杯好酒,美滋滋的品了起来,看着还站在门口的青年男子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你不喝酒的吧?别喝了,这酒不好。那掌柜的我知道为人,他这酒兑水了,我们这把老骨头的无所谓,你们年轻人可是不能喝坏了身体。” 青年男子微笑着转过身子回到:“我不喝酒,不过这酒确实兑水了。” ...... “操!”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章 红衣 在东城听到的多是称赞与奉承,西城却是见惯嬉笑怒骂,南城则是各种奔波辛劳,到了北城就是种种的精打细算。 不大的城,过的也都不算容易。 许长安开始对此极不适应,可相处的日子久了也知道那些人是有骂无恨就不再多想,再说了,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损起人来也可不是吃素的。 记得自己隔壁住了个姓余的小子,去年夏天在自己刚搬到西城的时候,以为自己好欺负,就经常偷偷摸摸去自己院子前的池塘里面抓鱼,还嘲讽说到‘你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喂的鱼还算挺好吃’。 俩小少年懵懂无知,也没觉着有多大点事儿,唯独张三粗煽风点火到‘这都把你当成儿子训了,还能忍?’ 许长安不知想到了什么,那是越想越气,提起棍子就要追着那小子揍上一顿。 谁知姓余那小子年纪不大,腿脚倒是利索,一溜烟的跑回家关上院门。 许长安冲不开房门,只好站在门口叉着腰破口大骂,骂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按张三粗的说法是许长安还在与他爹置气,这是把姓余的那小子当成他爹在骂了。 名为许长安的少年虽然总觉着这话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可他当时确实是想起自家老子才有那么一肚子的怒火,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倒是隔壁姓余的小子挨了一顿骂,却也并不如何生气,甚至还得意于自己赚了一个便宜儿子。 许长安有些奇怪那人为何会来到自家院子,难道是与自家老子有关? 想到这里脚下速度快上了不少,也不去管脚下的血水踩坏了谁家门前的青石板路。 刘老头气呼呼的拿着剩下半壶酒的酒壶,与酒铺老板前去理论。 那位面貌英俊但却异常奇怪的青年男子则是坐在饭桌旁静静的盯着门口位置。 没有任何动静传来,门口突然站了另外一位身穿白袍的老者。 白袍老者两鬓霜白,可是那双眼睛却极有精神。 “见过司正大人。”青年男子起身行礼说到。 无论是起身,又或是揖手,各种动作都是那样完美,哪怕是用最精准的量尺也度量不出一丝偏差。 男子口中的司正大人看了眼青年男子压在左手下的右手,略微有些感叹,对着青年男子同样回了一礼说到:“九先生客气了。” “你应该知道我来所为何事。”司正大人接着说到。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静静说到:“还请司正大人明示。” “院长大人让你回都。” 青年男子没有经过思考,直接说到:“出来之前老师便与我说过,让我不要信这种话,司正大人何故骗我?” 那位司正大人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微笑说到:“有人想让你回都,可我知道你不会听我们的,还请九先生见谅。” 似乎是不在意自己被欺骗一事,青年男子点了点头,就算是原谅了,也并未多说话。 “你们留在这里不是好事。” 青年男子说到:“我暂时不会回都,想必城北的那位也不会。” 白袍老者脸色阴沉,城北的那位他是完全奈何不了,所以自己才会来到这里,沉声到:“若九先生执意如此,那就休怪在下不敬了,大不了在院长面前拿我这条老命赔罪!” 青年男子淡淡说道:“司正大人严重了。” 说完话便坐了下来,静静盯着满桌的饭菜微皱了下眉头,似乎是在考虑饭菜凉了,味道就会差了很多这种在生死面前无关痛痒的小事。 身穿白袍的司正大人怒容满面的站在门槛位置,双眼盯着破旧木桌上的两道菜,左手微微转动,手心朝前,脚下地面经年流淌的血水被快速风干,一身白色衣袍微微震动。 伴随着衣物震动的还有青年男子面前的破旧木桌,以及木桌上无论怎么刷洗也洗不白的两只发黄碟具。 碟具轻微碰撞,发出瓷器特有的撞击声音,如同演奏一场悦耳的乐曲。 青年男子情绪并无任何波动,只是缓慢的伸出右手的唯一那根食指,轻轻放在布满划痕的破旧桌面之上,乐曲戛然而止,似乎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门口的一身白袍停止了抖动,脚下已经变得干净的地面重新被后来的血水填充,水量更大,威势更盛。 巷口秋风吹过,树叶微微飘落,奇怪的是他却听不出半点声响。 风声,水声皆归于寂静。 司正大人静静的看着坐在那里的黑衣男子,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之色,若能仔细看去或许能够发现他的双手竟有些许抖动。 如同看着一只怪物般盯着那位青年男子,震惊到:“住心境已达寂静?” 从始至终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偶尔抬起一根手指擦了擦桌上的油渍,动作显得那么随意而不着痕迹,司正大人甚至都不确信他刚才到底有没有伸出那一根手指。 感受到鞋子被脚下血水浸透的黏润湿感,这位司正大人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地面润物无声一般流淌着的腥水更是感到心神震颤,声音发抖着说到:“不......是最极寂静?!” 住心境只有达到传说中的最极寂静才能如此润物无声般的让人无法察觉,这位修行了一辈子的司正大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世间为何会有这类怪物的存在。 “如果您没什么需要的话,还请离去吧。”青年男子微笑说道。 风声呼呼而过,血水缓缓流淌,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正常。 这位司正大人发现自己的身旁不知何时站了另一位鼻青脸肿老流氓一般的老者,正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自己。 或许是发现自己不像个有钱人,老人粗鲁的从他的身旁挤了过去,也不管是不是弄脏了他的那身白色衣服。 司正大人告退离去。 走出不远后忽然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往袖口摸去额头瞬间冒出了一排黑线,待看到自己衣袍上的那些污点时脸色更是阴沉到了极点。 堂堂御灵司的司正大人毕四迁,在这座小城内一间最不起眼的铺子里不但湿了鞋,脏了衣,甚至还丢了身外之物,这要是传出去只怕他的老脸是无处安放了。 若不是修行多年的缘故恐怕是要一口老血喷到那充满鱼腥味的血水之中,可即便如此也险些是道心不稳。 “卧虎藏龙,真是卧虎藏......我呸!偷人东西算什么本事!”老大人如老流氓一般跳脚大骂了起来,与城内一般为老不尊的老头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少年一路都在思考自己要怎么面对自己家里那个奇怪的人,可待他回到家中的时候想好的说辞也都一股脑的全都抛到九霄去了。 快步上前怒骂到:“余明!我说为啥我这池子突然没有鱼了,原来是你小子?!气死你爹了!” 谁知姓余这小子听到骂声既不还口也不像之前那样放下渔网拔腿就跑,而是有些紧张的冲着许长安在嘴唇位置竖了根食指。 许长安发现有些不太对劲,他很确定余明绝对不是那第三位奇怪的人,而且余明一直都与他娘住在城西,当然不会是刚入城的外来人。 顺着余明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一团红色,再也看不到其他。 有些恼火这小子到底在玩什么鬼花样。 慢慢走上前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围的动静,那团红色动了起来,如鬼魅一般。 两位少年吓得抱在一起直打哆嗦。 一团红色站了起来,并不是什么恐怖鬼魅,而是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女,左手捂着嘴唇打着哈欠向着二人位置走来,模样要多慵懒有多慵懒。如果要许长安来说,简直比去年秋天自己去蹭饭的时候躺在棺材板里的那位赵老头还要更加慵懒上半分。 个性慵懒,却穿着一身热火朝天的红色衣裳,许长安痴痴的点了点头,看来这少女还真算是城内那第三位奇怪的人。 一身红衣颜色极正,是少年从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的那种红色,漂亮到有些不属于这个世界。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两位少年的眼中开始变得只有那一团红色,由小变大,渐渐填满了整个瞳仁。 红衣少女抬起手指在两人脑门上狠敲了两下,两小少年慢慢回过神来,极有默契的一把推开对方,却不知要如何开口打上一声招呼。 “姐姐,我都跟你说过了,这小子小气的很,上次抓了他两条鱼可是骂了我一下午......”余明委屈说到。 听到这话许长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不碍事,不碍事,随便捞......” 余明有些愣神,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许长安顿时感觉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红衣少女一屁股坐在地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扭头看着许长安问道:“这是你的鱼?” 许长安连忙摆了摆手回到:“大家的鱼......大家的鱼......” 余明暗自里鄙视了一下许长安,感情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没志气!然后默默解开绑在自己手腕处的那只小渔网,看着红衣少女,脸上笑容人畜无害。 “鱼很好吃,我很喜欢。”红衣少女随意说到。 许长安立马眉开眼笑了起来,脸上止不住的满足:“谢谢,谢谢......” 余明无语:“人家说的是喜欢鱼,看你这幅模样怎么跟喜欢你一样?” 红衣少女听到这话咯咯笑了起来,或许是懒的伸手的缘故,也不似其他女子那般掩嘴,没好气说到:“俩小屁孩儿,也敢开你姑奶奶的玩笑?” 许长安上下打量了一下红衣少女,有些欲言又止的说到:“那个,你好像也不大。” 少女笑容瞬间僵住,低头向下看了一眼,止不住的羞恼,冲着许长安咬牙切齿到:“你说谁不大!” 两位少年都有些犯迷糊,看模样这少女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比起他们俩来也大不了几岁,许长安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的那句话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只得是不停的道歉。 画面就此定格,一红衣少女随意坐在地面,两位少年低头站在其侧方位置,如同犯了错的孩子正在接受姐姐大人的训斥一般。 许长安眼神扫了扫被随意扔在岸边还在活蹦乱跳的鱼儿,止不住的肉疼,自己养了这么久的鱼,如今就这么被包圆了,看着那些美味,肚子有些不争气的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呼唤那些鱼儿赶快进来。 听到这声怪响,上一刻还在活蹦乱跳的鱼儿如同死去一般静静躺在那里。 红衣少女动了,站起身来有些怪异的盯着两人,也不说话。 两位少年脸色憋得通红,许长安慢慢举起了右手。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五章 危城 正逢午时,隔壁余明的母亲张氏正巧喊他回家吃饭,见着红衣女子立刻眼神就变得有些怪异的盯着她家的这位小邻居,再看向自家儿子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甚至还极为有心的问候一句红衣女子要不要一块儿回家凑合一顿。 至于余明,那更是丝毫不讲任何义气的溜烟就跑。大人的心思他们这些孩子自然是琢磨不清。 不过许长安转身看着张氏的眼神,却觉着有些眼熟。不记得是不是今年春天谁家娶媳妇的时候那老公公看自家儿媳妇的模样? 见红衣女子无动于衷,张氏无奈只好领着自家儿子回屋,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还不忘踮起脚来透过不高的院墙再观察一遍隔壁的情况。 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不是总说长安是你的便宜儿子吗?要是不出意外的话那姑娘应该就是你未来的儿媳妇了......” 小小少年听到这话立马就上了脸,老气横秋的捋了捋还没长出胡须的细嫩下巴,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这儿媳妇看起来可不便宜啊......” 张氏看到自家儿子的模样,忍不住笑骂了两句,虽有羡慕却也无妒。 “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在我家吗?”许长安试探问道。 红衣少女抬起头来仔细的思考了一会儿回到:“鱼好吃。” “这鱼是从城外捕捞来的,与大多数鱼吃起来都是一个样。”少年拆台说到。 少女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眼睛,并没有回答少年的话,转而问道:“你与张三粗很熟?” 许长安听到这话一惊,他不知道少女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但是想起那位矮胖汉子,少年的直觉告诉自己与张三粗很熟好像不是什么幸事,忙摆手说到:“不熟,不熟的,我都不知道他的筐子里卖的是什么东西。” 也不管他的话是不是托词,少女再问:“你叫许长安?” 在许长安看来,面前的这名红衣女子处处充满了神秘,为何她会对自己这么了解? 少年咽了咽口水说到:“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那个人告诉我的,他说你很小气,抓了你的鱼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嘛。” 许长安不知如何回话,他现在只想着怎么去问红衣少女是什么人,城内到底要发生什么事。 “你爹是不是姓李?” 许长安回过神来,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红衣少女,眼神里充满了怪异,无语说到:“我姓许,我爹也姓许。我爷爷.....虽然我没见过我爷爷,但我感觉他应该也姓许。” 少女自言自语的嘀咕道:“那就奇怪了。” 许长安见怪不怪的说到:“大家都说我的名字奇怪,我听说有个地方叫长安,我这个名字似乎是按照那座城取的,姑娘你去过长安吗?里面是不是有许多人与我的名字一样?” “你问题很多诶。”少女不满说到。 少年无语,从头到尾就是她一直在问,怎么自己只提了一个问题就成话多了? 或许是无聊,少女瞥了眼旁边安安静静站在自己旁边的许长安问道:“你爷爷的爷爷姓不姓李?” 少年脸色阴沉,他从来都不是那种老老实实受人摆布的人,或许之前是,但自从搬到了西城,受了不少张三粗的荼毒之后自己很少再有过这么忍气吞声的模样。 许长安怒容满面的抬起头来,待看到那张好看干净的脸庞,以及充满期待的大眼睛时瞬间就泄了气,有气无力的回了句:“不姓李。” 少女也不失落,看起来就是那么随意问上两句。 许长安鼓起勇气再次提问:“这些天来大家都说城内来了三个奇怪的人,另外两人我见过了,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你知不知道城内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 “你的意思是我也很奇怪?” 许长安点了点头:“你在城西,我在想城东是不是还隐藏着一个,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少女懒散的解释道:“我与他们不是一路的,也懒得守在城门口做什么。至于另外两人......” 城南城北各一人,少女与另外两人不认识,这个问题那位英俊的青年男子与许长安解释过,所以他也并没有怀疑少女的这句话。 “另外两人如何?” 少女撇了撇嘴:“吃了你几天鱼,告诉你也无妨。祖龙皇帝遇刺,在路北河畔驾崩。” 从西城门出,行不多远便能见到一条河,那河便是路北河。 路北河极长,少年闲暇时分经常顺着河流往上游行去,却总是不见其尽头,也有人说这条河根本就没有尽头。 怪不得,怪不得水中会有刀子,怪不得鱼突然变得难吃了起来,染了血水的鱼别人吃不出来怎么回事,可许长安却不一样。搬到西城一年时间,他的一天三顿几乎都是来自那条河,再细微的差别也总是能品尝出来。 按张三粗的原话就是‘哪怕上游有人撒尿,味道被河水冲的再淡,鱼肉吃到嘴里这小子也能尝出几分咸淡来’。 这话虽然听着恶心,但却不是瞎话。 少年惊问到:“所以城内有关系的人接连搬离是因为?!” “屠城。” 许长安一下子坐倒在地面,过于恐惧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少年不明白他爹为何要赶在自己生辰之前连夜搬走而把自己丢在这里,这对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少年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到:“不对不对,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件事一定是机密,城南的那人怎么都不肯说,你为什么会知道?而且还会这么容易的说了出来?而且,而且啊,你既然知道要屠城,为什么又来到这里?没有人会过来送死对不对?我爹告诉我他去谈生意去了,那他一定就是去谈生意去了!” 少年说到最后已经开始有了哭腔。 红衣少女被许长安的这些话扰的心烦,在少年开始哭哭啼啼之前伸手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好气的说到:“我能说出来是因为我不是从都城来的人。” 许长安微微一愣,揉了揉自己的脑门稍微冷静了一下再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红衣少女佯怒说到:“你烦不烦?我饿了,赶紧做饭!” 许长安有些委屈,默默捡起岸边早已没了反应的鱼儿向着屋内走去。 少女看着这幅画面一个憋不住,开始大笑了起来。 九月初九,红衰翠减,唯独一抹抹菊黄竞相争艳,妄放而不凋。 秋鸟似乎也嫌这幅画面太过凄凉,懒得再去叫上两声,只忙着修筑自己的新巢,没有了茂密枝叶的遮盖做掩护,盯着树下顽皮的孩童或许在考虑是不是要修的再高上一些? 城中双手握着比自己还要高上半头扫帚的枯瘦清道夫,看着一望无际的满地枯黄陷入了沉思之中。 挑着磨得发亮的扁担汉子,脚踩一路枯叶,也不叫卖,漫无目的的东头西头来回转悠,碰到个慈眉善目的买家想买上点尝尝味道,汉子却是半分薄面也不给,一口‘不卖老流氓’让对面那张老脸久违的感受到了年少时期才有过的训斥感觉,拄着拐杖誓要敲死那个矮胖孙子。 城北一位异常高大的中年壮汉随意坐在一间酒馆,右手如拿着一件小孩玩具般握着一只海口大碗,桌上放着一壶清水,面无表情的看着再往北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充斥着鱼腥血腥各种腥气的城南,一间毫不起眼的渔具铺子里,趴睡着一位醉气熏天的老汉,老汉鼻青脸肿,不过看脸上的那模样倒是异常满足。门口一位模样英俊的青年男子看着脚下不停流淌的鱼腥血水若有所思。 城内居民头上已经开始插上了茱萸,信奉其能驱邪避祟。 午饭之时无论东城或是西城,桌上总少不了一碗菊花酿成的长寿酒,有人在商讨着饭后去哪出游,有些人早早便去祭祀了先祖,祈祷保佑自己平平安安,无灾无害。 而有的人却已经在路上赶着亡命天涯。 逃离的人不知自己逃不掉,留下的人知道自己走不了。 在这种日子里,很少有人会知道今天还是一位少年的生辰,他这生辰过的也倒算是凄凉的应景。 不过院子里的景色与院外可谓是完全反了过来,院外红衰翠减,这院内嘛,似乎就只有那一团红色。 少年看在眼中,倒也觉得安慰。 一男一女,两碗鱼汤,场面异常安静。 少年低头捧碗,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可看着手里的这碗鱼汤却好似如鲠在喉,怎么也下不去口。 倒是少女完全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吃的虽不狼吞虎咽,却也优雅不上丝毫,她早已受够了少年的这幅模样,拿起筷子轻敲了两下碗沿,或许是想起了家中长辈叮嘱这样像是一个讨饭的,赶紧放下筷子轻咳了两声。 “不够我再去盛。”少年回过神来,遂要起身。 少女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到:“就算你这样该死也还是要死的。” ...... 少年无语:“你这算是安慰吗......” 红衣少女懒得解释,继续喝着碗中的鱼汤。 少年自言自语的说到:“有些事看起来很巧,但我感觉又像是刻意安排的一样。” “怎么说?”少女嘴里咬着鱼肉含糊不清的说到。 少年放下碗筷,蹲在门口背对少女说到:“我爹让人找我回去,去东城的时候碰到了第一个奇怪的人,渔网被划破,拿回渔网的时候又碰到了第二个,回来发现第三个奇怪的人就在我的家门口,我觉着这世上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想说什么?” “你们都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却又好像都在引导我去探索这些事情,你们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少女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光滑如玉般的手掌怒拍了下桌面,咬牙切齿的转身看着少年说到:“你姓李还是姓什么来着?” 许长安愣了片刻,怔怔的回答到:“我姓许。” “姓许的!刚才可是你非要求着老娘告诉你发生了什么的!” 许长安异常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提醒说道:“没有求。”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六章 乌云 余明吃过饭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到院子里,竖起耳朵紧贴土墙,仔细的听着隔壁的动静,可大动静也就只有那么一声,小动静他更是不可能听到,急的这位小小少年那叫一个抓耳挠腮。 许长安输理,因为确实是自己非要去问那位红衣少女这座城到底要出什么事,自己的反问甚至有些倒打一耙的意思,实在是不美。 黑衣少年蹲在不高的门槛捂着脑袋感叹今天为何就过的这么憋屈? 用极快的速度吃完自己碗中早已发凉的那碗鱼汤,与水和鱼经常打交道的少年清楚知晓口中鱼肉的骨刺分布,卡喉咙是不可能,却还是觉着有些噎得慌,仿佛有一口气堵在那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转眼瞥向还在气鼓鼓的红衣少女,也不敢多说话,慢慢离开了自家小院,甚至连房门的钥匙都不敢去拿。 推开隔壁院门,余明听到动静立马装模作样的擦拭着离自己那张脸仅有一寸的土墙,看到许长安慢慢抬起头来尴尬笑到:“脏了,擦一下,擦一下。” 许长安指了指自己的侧脸无语说到:“行了行了,别装了,你去把岸上的鱼给捡一下。” 余明随手抹了把自己的脸颊,朗声答道:“行嘞。” 出乎少年意料的是余明这次答应的倒是异常爽快,越想越不对劲,走远之后还不忘拐了回来提醒一句:“捡完可不能往自家拿!” “姓李的!当我什么人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 我就是知道你什么人才不放心!不过许长安心烦意乱,也懒得与他争论这些,只是狠狠的丢下一句话:“你爷爷姓许!不姓李!” 张氏碰巧从屋内走出,听到这话倒也不恼,只是笑着说了一句:“长安,辈分可乱了啊。” 许长安尴尬赔笑说到:“是是是,张婶儿说的是。” 余明得意的边走边自言自语嘀咕道:“这几条鱼拿过去做聘礼是不是太寒碜了点?” 看起来倒真像是在思考着为自己的儿子张罗未来的婚事一般。 孩子们口头争执无伤大雅,余明走到隔壁池塘边,眼神忍不住的往屋内瞟去。 ...... 许长安脚步沉重,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城南,他不明白自己对那位英俊的青年男子为何这么有好感,难道真是对方长的好看的缘故? 那位青年男子依旧是静静的看着自己脚下流淌的血水。 也不知这些带有鱼腥气的血水何时才能流完,只知道这地面是怎么也干净不了的。 男子抬头望去,少年与其对视。 不知怎么的,许长安总觉得自己面前这位好看的男子应该不是坏人,即便他很有可能是都城那些大人物派来堵城的。 少年开口说到:“第三个奇怪的人,是一个少女。”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并未回话。 许长安接着说到:“如果你们真是都城来的,那么这座城一共有四个城门,东城与西城应该还有两个人。” 男子微皱眉头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我想问你是不是坏人。” 男子笑了笑,“对于刚才过来的那个人来说,我是误了他们大事的坏人。对于你来说,我想我应该不算。” 许长安眉眼中有了一丝放松:“我知道你是故意让我知道事情真相的,你认识我?”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那你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些事?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巧合才对。” 青年男子疑惑说到:“老师让我不要与任何人说起这里要发生什么事,我也确实没与你说过。” “可是为什么我的渔网刚好由你来修补?而且还要告诉我第三个奇怪的人就留在我的家中,这些都说不过去。” “因为这间铺子的东西最便宜,我小的时候很穷,挑选东西总喜欢来这种地方。”青年男子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继续说道:“老师与我说过,让我不要与他人说起这里将要发生的事,并没有让我不告诉你其他人在哪。” 许长安苦笑到:“还能有我更穷吗?” 青年男子仔细看着自己右手中指的断面,点头说道:“有的。” “既然你的老师没说过,那你能告诉我另外两人在哪吗?” “从都城来的,只有我与另外一人。” “那个人是什么人?” “我与他并不熟。” 许长安接着问道:“既然你让我知道了这件事,那是不是说明我与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难道说我能挽回这件事?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青年男子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从屋子里背起了一个黑色的长匣,黑色长匣背在他的后背正中位置,不曾向左或右有一丝偏移。 少年有些感叹,世间真的有人能做到浑然一体这种事情来,在许长安看来,那条黑色长匣贴在男子的后背竟是显得如此完美。 重新走回少年面前说到:“这件事无需挽回,走吧。” “去哪?” ...... 一路上少年都在盯着青年男子背后的那个黑色长匣,似乎想要看穿里面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也并未注意到某些人的不满。 挑着扁担的中年汉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往城西方向走去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狠狠的啐了口唾沫,没好气的怒声说到:“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肩膀用力向上顶了一下被磨得光滑发亮的扁担,生平第一次破天荒的向着充满鱼腥味的城南方向走去,边走边粗声吆喝着:“炊饼咯,卖炊饼咯。” ...... 西城墙上,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而立。 重阳有登高望远的习俗,可少年却没有丝毫的心情来顾忌这些旧俗,他只想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 青年男子低头看着少年问道:“你想活下去?” 许长安无语,已经憋了一肚子气的他真的想狠摔下衣袖,然后指着自己面前这位男子的鼻子怒声说到谁不想活下去? 可看到那张英俊的脸庞,还是只得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男子转身,站在城墙上看着更西方的位置。 许长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远方乌云压境般的画面怔怔说到:“要下雨了?” 青年男子有些意外少年的那双眼睛居然真的能够看到那些自己都看不太清的东西,笑问到:“现在你还想活下去吗?” 许长安呆呆的点了点头。 青年男子问到:“这次出来之前,老师说让我收一名学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许长安回过神来,问道:“做你的学生可以活下去吗?” 男子很少有如此自信的说到:“可以。” 许长安脸庞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扭头看向城外的那些阵仗,再看着面前只有一条长匣的青年男子,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显然是有些不太相信男子口中说的这些话。 青年男子既不催促也不多做解释,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少年的回答。 许长安低头小声说到:“我能多问一句,你之前真的不认识我吗?”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不认识。” “我经常在话本小说中看到,一位高人来到一座城市,经过种种的算计和布局,看似巧合的与自己挑选好的徒弟相遇。我和这一切真的太过巧合了。” 青年男子微皱了下眉头,想起自己的那位老师,再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背上的黑色长匣,眼神中开始有了疑惑和不解。 “所以,所以啊,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早就算计好的,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我真的不想按照话本里写的那样活下去。”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说到:“我不确定,但是我没有。” 不确定,我没有,看似模糊的回答少年却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这话听起来很诚实。他没有,但他不确定其他人有没有。 许长安抬头看着青年男子微笑说到:“抱歉啊,那我就不能做你的学生了。” 青年男子笑到:“无事。” 许长安有些犹豫的嘀咕问道:“那......我还能活下去吗?” “可以。” “那其他人呢?住我隔壁的那个余明和他的母亲,还有柳春生大哥和他的那些书法。还有还有,那个叫张三粗的矮胖汉子,还有他那个漂亮的媳妇,他的那个扁担应该也要带上......对了对了,吃我鱼的那个红衣少女......带这么多人离开会不会太难为你了?”少年说到最后声音是越来越小,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听不太清。 青年男子笑到:“可以,不为难。” 少年不可思议的看着青年男子,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但是转而一想可以去租一辆很大的马车,又不是非得要人家一个一个的背出去。 许长安转身看向城内,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那些行人,初好的心情又稍微有了些失落。 “我知道无法带着所有人离开,我也并非是欲求不满。”少年小声解释说到。 青年男子看着少年只是微笑,也没有任何打算要离开的想法。 “我叫许长安,我能问下你叫什么名字嘛?”许长安抬头看着对方问道。 “杨贺九,我叫杨贺九。”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七章 九九 二人来到许长安的小院内,那位红衣少女早已不在,只留下桌上的一只空碗,还有挨着空碗狠狠插进桌面的两只竹筷。 幸好只有两支筷子,要是三支......即便如此看的少年也是一个心惊肉跳。 ...... 另一处小巷内,那位模样慵懒的红衣少女眨着一双大大的漂亮眼睛,仔细仰头盯着上方,眼神中有很多不解。 楼上靠着街巷位置,有一条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又好像怎么也不会掉下的晾衣杆,上面晾晒着一些女子的贴身衣物。 明明秋季,却是好一副春光。 这幅画面很怪异,若是男子走到此处抬头观望,大家虽然会为其感到不齿,却也认为是本性使然。 可这女子嘛...... 红衣少女站在那里仔细的想着什么,不停的左右盯着街巷两条入口位置,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的猎物。 守了许久,巷口并无他人进出,只有那一身红衣,颜色极正。 许长安用力的拔出那两只竹筷,有些好奇看起来柔弱的少女是用什么东西把竹筷插入桌面的,好奇之后又是一阵肉疼,双眼透过两只空洞看着桌下的地面,仔细思考着如何才能填补完好。 而那位自称是杨贺九的青年男子却是站在院子外的池塘边上,仔细的看着将满将溢的池水有些失神。 过了会儿后男子走进院子,停在门槛前面。 少年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并未回头,而是看似有些心疼的趴在那张桌面上,小声说到:“今年是庆安九年,今天是九月初九,过了今天我就刚满十岁。你说你叫杨贺九,我很难相信这个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杨贺九没有回话,只是听少年在那小声嘀咕,不知何时他已经把背上的黑色长匣取了下来,里面有两把剑,他拿出了一把。 那是一把无刃无鞘的黑剑,看上去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就像是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铁剑。 许长安的听力并非不好,他也早已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只是并未回头。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我都想了很多,我爹扔下我逃走对我的打击也很大。我真的觉着这些都像是已经算计好的,跟话本小说里的一样,只是结局我不知道而已。” 如同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少年闭上双眼慢慢起身转了过去,深吸了一口气说到:“我想明白了,我不走了,你如果要杀我那就杀吧,只是求你能把柳大哥他们带走,柳大哥的那些书字他很喜欢,张三粗的扁担也是从不离身,那些东西如果你觉着麻烦的话就......请你一定要帮他们带上!还有余明的母亲。” 杨贺九看着自己手中的黑剑,再看着面前虽小但却视死如归的少年微笑说到:“你不用走,也不用死。这把剑是我的老师转交给我的,他让我把它送出去,我想把它送给你。” 少年睁开双眼,看着杨贺九手中那把无鞘亦无刃的黑剑有些惊讶的问道:“可是你没有收我做学生,你的老师不会怪你的吗?而且他为什么要让你把这柄剑送出去?” 杨贺九轻轻摇了摇头,把手中黑剑递给了少年说到:“老师说,对自己无用的东西留着也是毫无用处。” 少年双手接过黑剑,不解问道:“为什么是我?” “这把剑好像在告诉我,它本该属于你。”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杨贺九轻轻摇了摇头说到:“我不知道。” 少年轻轻抚摸着黑剑,毫无锋利可言,即便是原本细嫩的双手碰触到两侧剑身也没有丝毫的印痕留下,更别提伤到自己了。 “这是什么剑?”少年不解问道。 “这把剑为人之剑。” “何为人之剑?” 杨贺九仔细想了想,如同重复着某人的话一样一本正经的说到:“人用的剑就是人之剑。” ...... ...... 许长安无语:“是不是还有天之剑?” 杨贺九点了点头:“这世间一共只有两种剑,天之剑与人之剑。” 许长安眼神怪异的试探问道:“天上掉下来的剑就是天之剑?” 杨贺九认真的点了点头。 少年愈发无语,如此顾名思义的解释难道真的合乎情理吗? “我刚才听到动静,你匣子里的剑应该是有两把,这一柄为人之剑,那另一把是天之剑?”许长安看了眼已经重新被杨贺九背到身后的黑色长匣试探问道。 杨贺九没有掩饰,点了点头,“里面的那把剑叫星碎,确为天之剑。” 少年双眼发亮,没用过剑的他难得对这种武器开始起了兴趣。这也算是正常,每个孩童时期的少年都很难对这种看起来帅气的东西不感兴趣。 “天之剑有多少把,人之剑又有多少把?” “天之剑世间只有四把,其实应该有五把。问月,星碎,神陨,那把不知所踪的天子之剑,还有一把......” 许长安忍不住的看了一眼杨贺九自然垂下的右手,莫名的想到他右手的四根手指应该就是被其余四柄天之剑所斩断?看那光滑无余的切面似乎也就只有那些所谓的天之剑才能做到。 回过神来问道:“还有一把怎么了?” “还有一把名为大河,曾是天之剑之首。” 少年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了一个重点,曾是天之剑之首,不由问道:“那现在呢?” 杨贺九眼神中难得有着些许遗憾,轻轻摇了摇头说到:“那把剑现在应该还在长安城。” 许长安看到杨贺九的反应也不再多问,他不清楚这把名为大河的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应该对他们习剑之人很重要才是,“那人之剑呢?一共有多少把?” “世间之剑,皆属人之剑,应有无数把。” 看出了少年眼中的失落,杨贺九微笑说到:“这并不说明人之剑就一定很差,老师与我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人之剑则无敌。” 许长安脸色震惊,后面的那句话他从来没听说过,不过水至清则无鱼经常与水和鱼打交道的少年却能听出真假,所以他连带着也开始认同了后面的那句话来,却也还是觉着哪里有些不太对劲,问道:“那个,有个字你是不是偷偷改了发音?我怎么觉着不太对?” 恩?恩。 ...... “这把剑有没有名字?” “老师说过,它叫堂前燕。” 许长安看着手中黑剑,自言自语的嘟囔说到:“堂前燕?好奇怪的名字......” 那位红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院子,听到二人谈话一贯慵懒的她难得加快了速度跑进屋子,看着许长安手中的黑剑一把抢了过来仔细盯着,看那眼神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许久之后异常自信的看着许长安说到:“姓许的!你一定姓李!你必须姓李!” 许长安有些迷糊,伸手探了探红衣少女细嫩光滑的额头,无奈说到:“我不姓李,我爹姓许,我爷爷应该也姓许。” 谁知红衣少女对这种看似轻薄的动作并未感到生气,而是认真的盯着许长安显的愈发自信的说到:“这些都不重要,你肯定是姓李!” 杨贺九看着这幅画面并未做什么,只是静静的观察着二人。 许长安也不管这红衣少女到底为什么就确定自己非得姓李,不过也懒的再反驳,完全一副你让我姓什么我就姓什么的样子。 红衣少女转过身来看着杨贺九,仔细问道:“这把剑的名字是你老师取的?” 杨贺九点了点头说到:“是的。” “你老师叫什么名字?” 杨贺九仔细想了想,似乎是还真不知道自己那位老师的名讳,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说到:“我只知道老师姓木。” “他在哪?” “北阳城。” “都城?” “是的。” 少女把黑剑还给许长安,随后便离开了这间院子,离开了这座城。 不多久后城外乌云压境的画面中多出了一抹红色,显得极不和谐,黑色开始吞噬包围,那团红色却是渐行渐远,无可阻拦。 所过之处红色如野火一般蔓延而过。一团红色离去,团团红色留在城外远处的草地,滋润着战马脚下枯黄的野草地面,待到明年春季,这片草地应会长的格外粗壮。 三个奇怪的人已经走了一个,城南位置的矮胖汉子异常愤怒的盯着自己脚下各种腥味的红色血水,喉咙早已骂的嘶哑,他并非是真的很讨厌这些红色,只是觉着好像有些麻烦。 或许是看到自己身上并未沾染上那些让人感到棘手的血水,中年汉子有些后怕的用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继续挑着一只扁担漫无目的的瞎转悠。 来到一间最不起眼的铺子门前,偷瞄了眼屋内还在大醉伶仃的老者,轻手轻脚的拿走桌上一只鼓囊囊黑色镶着各种金线的布包,然后撒了泡尿灌进已经空了一半的那只酒壶之中,大摇大摆离去。 临走之前还不忘在灶房内放上一只馒头,自言自语的说到:“三爷爷我从来不白拿人东西,这是规矩!” 到了傍晚时分,听着巷口酒铺的叫骂声与打斗声,若无其事的高声吆喝着:“炊饼咯,卖炊饼咯。” 打斗声渐息,走近一位鼻孔不停冒血的老汉身旁,盯着其渗血松动的发黄老牙,一本正经的问道:“老头,买炊饼不?咬掉了牙齿抓药的时候我给你优惠?” 老人火冒三丈,指着汉子的鼻子怒吼道:“滚!” “好嘞。” 中年汉子转身离去,竹筐微斜,老人一个不注意便被其拍倒在地,伤痕累累的老脸接触到地面的猩红血水,气的浑身发抖。 矮胖汉子却是脚下生风,接着向东门位置走去,看样子并不准备回家。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八章 垂柳 看着少女火急火燎的模样许长安有些无语,这......与之前那位慵懒异常的少女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有些好奇那身红衣下是不是封印着另外一个灵魂,不过也有着些许担心,不只是担心那位红衣女子。 他看到了城外的乌云压境,不认为光靠红衣女子或者是自己亲爹的那点随从就能突围出去,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自家老子并没有携带侍从,应是那笔买卖过于重要的缘故,所以他只是一人前往都城。 杨贺九看出了许长安的心思,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没有说谎,他自己并不认识刚才的那位红衣少女和许长安的父亲以及许长安,可他却也能看出来那位红衣少女并不简单,甚至还有些担心自己老师那边的情况。 许长安回过神来,不再去想那些事情。因为他无法去做什么,这种感觉有些无力。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好好活着就很好,再没什么可求的。他更不可能求着杨贺九让他帮忙出城去把自己父亲接回来,且不说他不认为杨贺九能做到,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 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黑剑。这位算的上是陌生人的赠送少年也是欣然接受。既然杨贺九的老师让他把这把剑送出去,送谁不是送? 对自己没用的东西就送出去,少年并不认为这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我就把这个当做是生辰礼物了,谢谢你。”许长安笑到。 杨贺九微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说‘不用谢’。 看着门外逐渐暗下的天空,许长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与杨贺九打了声招呼便拿着那把黑剑快步跑出了小院。 今天对于这位少年来说算的上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接连遇到三个奇怪的人,又得知了这么多事,所以他想找一个人帮自己写一些东西。 一路上都在想着红衣少女口中的那些话,他不知道那位少女为何一定就确认自己姓李,不过看她言之凿凿的模样甚至连自己都差点信了半分。 难道自己真的姓李? 跑过一处巷口,看着前方靠近街口位置的那间三层房子心惊胆战。 整个西城,多数都是小院,唯独张三粗居住的为三层木制小楼,如客栈一般。看上去虽不豪华,却也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少年抬头看着那条摇摇欲坠的晾衣杆有些愈发的无语,心想‘真不拿人命当回事儿啊’。 本想加速冲刺跑过去,以免被那条晾衣杆砸到自己,却突然看到对面巷口位置出现了有着一双漂亮柳叶眼的青年男子,心中大感不妙。 赶紧挥舞着黑剑冲着前方的那位青年男子一个劲儿的摆手。 青年男子便是柳春生,他与张三粗算得上是大半个邻居,住的并不算远,知道许长安最后一网并没有捕捞上来鱼,又了解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习惯,提着东西打算去为许长安送去一些吃食,以免这位少年在自己生辰的日子里还饿了肚子。 可此时看着许长安手中挥舞的黑剑有些愣了愣神,他确认自己从没见过许长安何时有了一把黑剑,想快步上前察看一下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生怕青年男子被那条竹竿砸到,少年赶紧扔下黑剑快步跑过,将柳春生堵在了对面巷口。 可就在少年离巷口还有着一段距离的时候,楼上那条似乎是永远也不会掉下的晾衣杆刚巧不巧的擦着他的后背滑落,惊的少年那是一身冷汗。 柳春生被堵在了巷口,自然也看到了巷弄里的动静,有些担心的看着许长安问道:“没事吧?” 许长安轻轻拍了拍胸脯,然后摇了摇头,快步跑回去捡起地上的那把黑剑,仔细的用嘴吹了吹,生怕被沾染上了一丝灰尘。 重新回到巷中之时,楼上窗户打开,许长安察觉到动静抬头向上望了一眼,脸色羞红。再低头看了眼满地春光的巷子时更是感觉整张脸都烫的可怕。 一貌美小娘子透出半张脸来看着少年担心问道:“长安?无事吧?” 许长安摇了摇头赶紧快步跑过。 柳春生看着少年红烫的脸颊好笑问道:“你怎么了?” 少年走在前面,只是低头,并未回话。 城中位置挑着扁担的中年汉子右手胖小的拇指搭在并不修长的无名指上,随意搓了搓上面刚扣下来的一坨鼻屎,将其弹到旁边还未回家的一位孩子身上。 看着城西方向的位置双腿更是止不住的轻微抖动,似乎是在考虑没有卖到钱,回家后该如何交差才是。 赶紧收回目光,接着在城东城南这两个方向瞎转悠,也不叫卖,好像是在思考着晚上在哪睡觉。 边转悠边有气无力的感叹说到:“老了,老咯~” 来到城东,看着自己面前紧锁的许府大门,揉着胡渣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 柳春生所住的院子比许长安的还要更小上一些,院外巷口处那颗异常高大的柳树已经变得萧条,两面的土墙也被岁月磨秃了不少,比起隔了两间院子张三粗的那座三层小楼更是要差上很多,可是里里外外却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连一些被风吹落的柳叶都见不到几片。 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在昏暗的光线中许长安还是能不太清楚的看到里屋的两侧墙壁上挂着两张写好的书法。 许长安虽不太懂书法,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看不出来好坏。 他认为那些字写的极好。 东西两侧的土墙上各挂有三字,三字与三字之间并不对仗,看起来就像是随意而写一般。 许长安见过柳春生之前写过的那些字,虽然觉得那些字也很好看,但他认为比起来这两幅还是要差上一些,所以知道这两幅字绝对不是随意写的。 站在屋子里,先是两面墙之间随意扫了扫,而后目光慢慢放在了东墙位置。 东侧的三字为‘生明月’。 这三个字让许长安看的入迷。 尤其是那个‘生’字,写的极为声势浩大。生生不息略有无尽之势,冥冥之中恍若有真意。 如同积蓄了一个冬季养分的杨柳,在春天摇动着庞大的树冠告诉其他树木‘老子要生长了,都让开着点!’ 他很难想象自己身旁这位温和的青衣男子居然会写出来这么嚣张霸气的字。 许长安从这个‘生’字中似乎已经来到了春天,看到了自己旁边那颗柳树一柳压众枝的壮观画面,心里开始止不住的赞叹。 可许长安却看不到,树冠下面,为输送水分和养料到达他高高的冠部,那颗柳树的根部已经撑的很辛苦。 太过高大的存在没有人愿意总是去费力抬头。这也正是这座城内的众多柳树中垂柳才是最具有观赏价值的根本原因所在。 柳春生胸膛挺直,与许长安一同看着东面的那副字,一双温柔的柳叶眼中颇有自豪之感,只是鞋子里两双脚的脚趾却是忍不住的轻轻挪动了两下,那颗头始终都不曾垂下半分。 即便是平日里谦逊儒雅的柳春生也认为那个‘生’字自己此生再也写不出来第二个。 本应作为重点的‘明月’二字却完全被那一个‘生’字抢尽了风头,许长安不由抬头为门外的那轮明月而感到悲哀。 西面的那三个字为‘入海流’。 比起东面的‘生明月’。西面的这三个字写的却是极为内敛而不露声势。 让许长安不由有些怀疑这六个字到底是不是一人所写。 如同奔腾的黄河咆哮疯狂着汇入大海,却被海浪所无情吞下,终化为那些亿万水滴中的一颗,不留下任何痕迹,更像是一只将要入海的鱼儿却又奋力挣扎着不愿跃入大海。 少年看到这里有些不解。 许长安并非如寻常的穷苦少年一般大字不识半个,受许大老爷的影响他幼时便开始接触各种书籍。他始终也想不明白自家老子一副肥头大耳的模样,却为何对书籍这些东西有如此研究。 还是说读书真的会变丑? 可张三粗......也没见他读过什么书啊。 柳春生并未多做解释,只是点起了木桌上一盏只有薄薄一层灯油的油灯,拿到西墙的位置把那副字稍微照亮了一些。 许长安这次看的更加真切,发现‘入’字右侧只有一点,只是光线昏暗的缘故才没太注意到。 似乎在写这个字的时候提笔那人有些犹豫,在‘入’与‘不入’两者之间左右徘徊,待写完整幅字后才有些不甘情愿的点上了那么一点。 许长安回过神来,看着自己面前那盏只有薄薄一层灯油的昏暗灯盏,转而看向柳春生有些犹豫的问道:“柳大哥,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柳春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多做解释,只是看着许长安手中始终不曾放下的那把黑剑问道:“长安,你找我来可是有事?还有这把剑是怎么回事?要小心别伤着了自己。” 许长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黑剑,同样是自豪的挺起了胸膛,眉飞色舞的回到:“这把剑是一位先生送与我的,我就把他当做了生辰礼物。” 柳春生点了点头,叮嘱说到:“受人之物,定要好好谢过先生才是。不知是城内哪位先生赠送?若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写上副字也好让你拿回去回赠于先生才是。”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九章 礼物 许长安轻轻吹灭了那盏油灯,搬到城西一年的日子里,少年倒是学会了节俭不少。 柳春生看到少年的动作有些欣慰的笑了一下,并未坚持再重新点上那盏油灯。 少年拉着柳春生来到屋外,借着明亮的月光与其对话说到:“柳大哥,那位先生不是城内的,他说是都城来的。就是城南那位奇怪的人。” 柳春生眉头微皱,不解问道:“我去城南的时候并未发现,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就在刘老头的铺子里,我的渔网是由他来修补的,本来我还纳闷,以刘老头的手艺怎么就能修补的那么完美。” 柳春生若有所思,然后点了点头说到:“都城来的先生?那普通书字自然是入不了先生的慧眼,待我好好写上一副再交你赠于先生。” 许长安摇了摇头,“其实不用的,我听我爹说过,都城内的那些人遇到值得纪念的事情都会请一位书法大家帮忙题上几个字......” 少年小声接着说到:“我想今天......应该并不值得纪念,但我却会永远记住,所以我想请柳大哥帮我为这把剑也题上几个字。” 柳春生温和笑了笑,仔细看了看那把无鞘亦无刃的黑剑,转而看向少年问道:“自然是没问题,不知你想题什么字?” 许长安捂着脑袋想了大半天,感到甚是头疼,又愈发觉得自己太不靠谱。怎么都没想好要题什么字就来找人帮忙? 柳春生并不催促,只是温和的看着他。 少年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出来要写什么字,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用去想,因为有一个字已经完全占满了他的脑海,充实了他的心灵,仿佛想到那个字自己心中的苦闷全都一扫而光,重新跑回屋子里,仔细的看着东面墙壁。 屋内早已黑透,土墙上的字更是看不清楚,可许长安却知道自己要看的字就在这面墙上,就挂在那里。 柳春生跟到屋子里,想重新点上那盏油灯让少年看的更真切一些,却被少年所打断。 把那张破旧木桌搬到院内,迎着月光看了看,发现还算亮堂,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做完这一切,少年才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桌上重新拿起那把黑剑,转身看着柳春生说到:“柳大哥,你写的那个‘生’字我很喜欢,能帮我也写一个吗?” 柳春生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的不舍和为难。 他的那些字虽好,但在这种小城内多数人大字不识半个的环境下,只是一些人为了彰显自己不是那种寻常大老粗才会在砍了半天价钱后只买上一副随意挂在墙上,若要说起欣赏远没有东城那些富贵老爷家的婢女看起来顺眼。 只是有些犹豫问道:“只写一个字吗?” 许长安仔又是细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实在是想不出来还要再写什么,他的脑海中只有那一个字,哪里还能再想出去其他?于是讨笑说到:“我就想出来这一个,其他的你帮我再想想呗。” 若是其他人听到这话恐怕会怒骂到:就那一个字也是老子写好的!尤其是张三粗定会训的这小子连亲爹都不知道究竟是姓‘许’还是姓‘李’?可柳春生只是温和的笑着点了点头。 抬头看着院外巷口处已看不太清的那颗萧条柳树,又回头看了看少年手中无刃却似乎又无法藏锋的黑剑,想起来不记得在哪里好像看到过一句‘十年磨一剑’的字眼?顿感思如泉涌。 在月光下提笔挥墨,挥墨的样子不潇洒,却是书写的十分流畅,似乎是水到渠成一般。 为许长安的那把黑剑题了三个字。 分别为: ‘蓄’ ‘生’ ‘争’ 柳春生收下那只秃笔,迎着月光看着桌面上三个不大的字,再看了看仔细打量着那三个字的许长安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双柳叶眼中藏不住的温和。 许长安早已急不可耐,趴在桌上低头先是仔细的看着中间的那个‘生’字,发现与柳春生屋内挂的那副感觉上完全不同。 屋内的那张给人的感觉很是高傲,生生不息,而这张却如同润物无声一般悄然生长,看起来是那般的不着痕迹。 可直到看到第三张的那个‘争’字之时才顿感到恍然大悟。 生的不留痕迹,争却争的是波澜壮阔,不由让这位少年幼小的心脏忍不住的砰砰乱跳。 后两字许长安是极为喜欢的,至于第一张开头的那个‘蓄’字,少年却看不出是何意思,不由向柳春生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柳春生开口解释说到:“这个字取自‘我有旨蓄,亦以御冬’。院外的柳树能够挨过接下来的寒冬靠的全是这一个‘蓄’字。不与秋寒争,方可待到春来生。” 少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到底懂与不懂。 ...... 城东的中年汉子已经卸下了两只竹筐,怀抱着一条扁担侧卧躺在许府门前安然入眠,睡梦中嘴唇嗡动嘀咕出一句不太清楚的梦话,好像是:“以草蓄田,玄之又玄?” 收好柳春生为自己题的那三幅字,临走之前柳春生叮嘱少年路上小心一些,并执意塞给自己一个粗布布包,说是自己生辰,他做大哥的也没什么好送的,就拿了这一只布包给自己,少年不好推迟只得老实收下。 待许长安走后柳春生脱下那双青绿色长靴,将院内的木桌搬回屋内,赤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将那盏油灯小心翼翼的重新放到桌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看了看东墙,又缓慢且沉重的转过身去仔细的看着西墙上的那副字。 那颗高傲的头颅在夜色中慢慢的垂了下去,伸出颤抖的双手重重的拿起桌上的那只秃笔,却又迟迟不愿挥下写完那个字。 许长安迎着月光回到那条小巷,看不清楚那条晾衣杆到底还在不在那里,心想总该收好了才是,于是大步向前走去。 门开,依旧是那位模样貌美的小娘子,只是夜晚天黑的缘故看不太清容颜,少年也不至于刚才那般紧张。 “是长安吗?” 许长安赶紧把黑剑背到身后回到:“嫂嫂好。” “没砸到你吧?刚才你跑的快,也没来得及跟你道歉。你三粗大哥今日没回来,我做了些蒸饼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且拿去,莫要记仇。”小娘子说完话便把手中一只被蒸饼塞得满满当当的竹筐递给了许长安。 许长安赶忙摇头拒绝说道:“不碍事,不碍事。” “长安,听话。” 许长安搂过那只竹筐,高兴说到:“谢谢嫂嫂。” 小娘子笑到:“快回去吧,天黑了,注意点脚下。” “嗯!” 待走远之后才把竹筐放在地面,把那柄黑剑,以及柳春生赠与的布包和那三幅字仔细的放在竹筐中,心想着这筐饼可真够沉的,单手拿着甚是吃力,改由双手环抱。 少年脚下步伐轻快,边走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一朵鲜花偏偏就插在了张三粗那坨最下品的牛粪上? 不止许长安想不明白,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其实大多数人为那位小娘子感到不幸也多是羡慕张三粗能有如此福分,城内并没有那么多有正义感的人愿意为别人来鸣不平。 正要回到自家院子,余明听到动静立马从屋里跑了出来,拉着许长安神秘兮兮的说到:“你的屋子里有个奇怪的人。” 许长安放下竹筐点了点头说到:“你怎么知道的?” 余明指了指隔壁亮着灯火的院子,瞪大眼睛问到:“我应该不傻吧?” 许长安装模作样的深思了一会儿,然后沉声说到:“不好说。” 余明也不客气,伸手就从竹筐内拿出了一只蒸饼,放到嘴里边吃边说道:“我刚才去你院子里想看看那个红衣姐姐还在不在,没想到那位漂亮的红衣姐姐却变成了好看的黑衣哥哥了,还断了四根手指,这是什么招数?咦......这饼还挺好吃,哪买的?” 许长安忍不住的无语,直接问道:“你想干什么?” 余明从墙角拖过一小袋米,还有半坛腌好的菜,丢到许长安那只竹筐旁边拍了拍小手说到:“我娘,也就是你的奶奶怕天冷了你捕不到鱼,到时候饿死了没人给我养老,所以让我给你送了点吃的。” “滚蛋。”许长安轻推了一把余明笑骂说到。 余明咧嘴笑着跑回院子,‘砰’的一声关上院门,也不在意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 许长安心里边一阵的安慰,看着那只塞的满满当当的竹筐,那把黑剑,三幅字,一只布包,一小袋米,半坛腌菜,感觉要是能一直这么活下去真的很好。 嗯?吃白食吃上瘾了? ...... 本以为这个生辰没人陪自己过,没想到天黑了居然还收到了这么多的礼物。 忍不住又扫了眼地面上的那些吃食,想起在院子里柳春生帮自己题字时候说过的话,自言自语的微笑重复说到:“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哈哈哈!我有旨蓄,亦以御冬!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姓李的!小点声!”余明在隔壁大声喊道。 ...... 少年先把那只竹筐搬到院子,杨贺九早已察觉到动静,只是未打断两个孩子的谈话。 看到少年吃力的拖着一堆东西从灶房内赶出来帮忙。 夜风微凉,躺在许府大门口的中年汉子从睡梦中惊醒,摸了摸自己怀抱中那只粗且硬的扁担,又从一只竹筐内拿出了一个雪白的馒头,轻轻捏了捏,放到嘴里用力咬了一口,脸上笑容逐渐猥琐,看似略有回味。站起身子看着城西的位置双腿也不再发抖。 重新担好两只竹筐向着西城位置走去,边走边咬着馒头语词不清的粗生吆喝:“炊饼咯,卖炊饼咯。” 听着身后传来的一声声叫骂也不在意,只是慢慢悠悠的那么走去,丝毫不担心是不是犯了众怒。 有一大户姓卢的人家,看这孙子完全一副‘有种来弄死我’的样子,气的牙根直痒痒,府门大开,放出恶犬。 汉子扔下那半块馒头拔腿就跑,生怕再慢上一些自己的下场就与那只丢出去的雪白馒头一样。 任人蹂躏。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章 赠送 饭菜已经做好,少年有些意外的看着杨贺九,似乎是在好奇右手只有一根手指的他如何用的动那些厨具。 余明这次倒还算是守本分,那些岸边的鱼并没有往自家拿,许长安看着已经被腌好挂在院子里的一条条鱼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心中还在不停的重复着柳春生说过的那句话,高兴的想着自己这位柳大哥真乃神人也,居然当真可以一字成真。 收好大家送来的那些东西,拿出一只蒸饼泡在盛满鱼汤的碗里,狠狠的吸了口香气。 对于少年来说没有什么是吃上一碗鱼汤,泡上一张蒸饼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再加上一只鸡腿,撒上两颗葱花! 杨贺九坐在对面安静的吃着自己碗中的鱼汤,用左手并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而且他右手唯一那根食指并不是说就毫无用处,至少可以稳稳的夹住一张蒸饼。 少年忙打开那只粗布布包,有些好奇那位柳大哥到底送了什么东西给自己。 布包外侧虽然破旧,但却异常干净,里侧已经沾染上了薄薄的一层油水。 打开布包,里面是两只鸡腿! 许长安高兴异常,分给了杨贺九一只,自己拿着一只如饿虎扑食般赶快咬上了一口。 搬到西城近一年时间,少年一天三顿多数与鱼有关。蒸鱼,鱼汤,烤鱼......各种各样的吃法全靠自己慢慢瞎琢磨,偶尔会拿几条鱼和隔壁家换上些米面油蔬菜之类的东西。 由于少年捕捞上来的多是小鱼,所以城内并无人收购,有人愿意换与他些东西只是出于好心想帮上点忙罢了,同情却是说不上,毕竟也算是正常交易。过年的时候余明母亲倒是来让余明喊上自己一块去吃年夜饭,那顿饭的滋味少年到现在也都不敢忘。 所以少年的下一步的打算就是打的鱼不能光够自己吃了,还要拿出去换点钱才行,他已经想好了,等自己再大上一些,要换个大点的渔网,捕捞更大的鱼,来换更多的钱。 钱可是个好东西,能买来很多用鱼肉换不来的东西。 比如他此时手中拿着的那只鸡腿。 鸡腿很好吃,但少年却咽不下。 眼角瞥到了自己桌上的那盏油灯,看着手中少油的鸡腿,又扫了眼堆放在墙角位置那些大家送来的东西,想了想刚才巷子里那条落下的竹竿,以及回来的时候那位貌美好心的小娘子,如鲠在喉。 许长安放下鸡腿,低头念到:“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杨贺九抬头,看着少年的反应有些不解,却也没有过问。 少年起身,找到了几条长长的鱼串草,借着月光看着挂在院子里腌好的那些鱼问杨贺九说到:“这些鱼我想送人可以吗?” 杨贺九点了点头,微笑说道:“自然是可以的。” 许长安沉默着取下院子里等待风干的那些鱼,用草串好放在那只腾出来的竹筐内,找了几张粗布垫在上面,粗布上又放满了一些蒸饼,双手环抱竹筐吃力的走出了院门。 杨贺九放下汤碗,站在门槛位置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又转而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的那根中指断面轻声说道:“我无旨蓄,亦可御冬。” 说完话后走到院子里,朝着再向北的方向揖手深深行了一礼。 ...... 在月色中,柳春生依旧拿着那只秃笔站在西墙位置,他的双脚已经被冰凉的地面冻的发红,脸色也已经略微苍白,但却迟迟不肯穿上那双青绿色长靴,也不肯起手挥下那一笔。 许长安推开院门,大声喊道:“柳大哥。” 柳春生微惊,赶紧回过神来说到:“长安,你...怎么又回来了?” 惊慌失措的想要穿上那双长靴,可许长安已经跑到了自己面前。 幸好天已黑透,屋内也并无灯火。 许长安来到屋内,把那只竹筐放到地面,弯着小腰喘着粗气说到:“柳大哥,我下午从池子里捕捞上来了一些鱼,吃不完怕坏了,就腌好给你送过来了。” 说完话好像感觉自己脚下踩着了什么东西,赶紧向后收了一下,眉头微皱。 不等柳春生开口,少年就已经从屋内跑了出去,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开心的大声说道:“鸡腿很好吃!谢谢柳大哥!” 巷口处柳树轻轻摇摆,柳枝微微颤动,这一刻仿佛已经恢复了生气。 柳春生愣在原地,一双柳叶眼中忽有荧光微闪,赤脚慢慢走到那只竹筐旁边,拿起上面的一只蒸饼浑身颤抖了起来。 起身看着西墙上的那副字,温柔的柳叶眼中感到一阵发热,把手中拿着的那只秃笔狠狠扔到墙角,大笑说到:“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话刚说完,热泪夺眶而出,脸上笑意不减,心头开始阵阵发暖。 ...... 许长安回到自家院子,本以为早应发凉的鱼汤竟然正值温热,快速吃完碗中的鱼汤,来到隔壁院子敲门。 余明探出个小脑袋仔细瞅着来人,见是许长安稍微松了一口大气。 许长安开口说到:“借你两双被子。” 余明‘砰’的一声关上院门,从内锁死,并未回话。 可少年也并不尴尬,只是摇头回到自家院子,盯着两座宅子中间的土墙不知在等些什么。 没有等上太久。突然从隔壁院子扔来了两双厚被,许长安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谢...” 话还没说完,一只枕头又是迎面而来砸到了他的头上。 许长安用脖子夹着那只枕头开始向里屋内走去。 隔壁院子传来余明略显稚嫩但却冷的有些发抖的声音:“别冻死了。” ...... 许长安抱着那两双被子躺在了一个小木板床上,把那只大床让给杨贺九,搂着黑剑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扭头看向靠窗的大床,杨贺九直直的躺在那里,那条黑色长匣静静靠在墙角位置似乎已经安然入睡。 “你睡了吗?”许长安开口小声问道。 杨贺九睁开双眼回到:“没有。” “那位红衣女子说我姓李,你知不知道她为何这么确定?”少年翻了个身,面朝杨贺九问道。 “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姓李意味着什么?”许长安再次翻了个身,搂着那把黑剑看向屋顶继续道。 “东方有一个国家,名为大唐,李姓是唐国的王姓。”杨贺九解释说到。 “所以说那位红衣女子认为我是唐国的王室?”许长安想到东城的那座豪宅,思考起自家老子离开前说过的那些话,有些震惊的问道。 究竟是如何富足的祖业才能够让他们爷俩儿祖下十八代都有花不完的钱财?姓李?!王室中人?! “应是如此。” “我觉得应是这把剑的问题,你知不知道这把剑到底有什么不同?”许长安想起今日画面再问。 初一开始那位奇怪的红衣少女看起来只是那么随意一问,只是看到了这把剑之后才那么确定自己姓李。 杨贺九仔细的想了想,然后微微摇了摇头说到:“我不知道。” 许长安无语,这个看起来靠谱的人却是如此的不靠谱。 “城北的那个人,是好人吗?”少年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双宽厚的手掌缩了缩脖子又问道。 “算是好人。” “他很强吗?” “很强。” “比起你来谁更强上一些?”不知怎的,这位少年的话越来越多,似乎是为了缓解一些什么,无论是恐惧还是失落,这些东西让他的那颗心都不敢平静下来。 “我不如他。”杨贺九没有任何掩饰和思考,直接回到。 “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们不用走。” “那城外的大军攻进来的时候怎么办?” “大军攻不进来。” 许长安嘴角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围城的大军白天他站在城墙上已经见过,他知道城内的那些守卫根本无法阻挡。 可此时杨贺九却说大军攻不进来,这种说法对一个少年根本就无法接受,他清楚记得城内有人打架的时候两个瘦弱的青年男子都能将一位中年汉子打的站不起来,更别提加上那些强壮的战马了。 他很难想象杨贺九为何会说出来这种嚣张且自信的话来,眼角瞥向竖在墙角的那只黑色长匣,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因为有你守在西城?” 杨贺九微笑说到:“因为有我们守在这座城。” “这座城一共有四个城门,可你们只有两个人,另外两个城门怎么办?” “我们会尽力的。” ...... ...... 许长安不再发问,准备睡觉。 可待他闭上双眼脑子里全是白日里看到那乌云压境的画面。画面好似前进了许多,战马奔腾,处处惨叫。 猛然睁开双眼看着屋顶轻轻的喘了口气,耳边又听到了在酒馆外听到的那些话语。 “诶,听说城内有关系的人都搬走了,连许大老爷也是连夜搬走的。” “真要出什么事那许大老爷能不带着他儿子自己逃跑?” ...... 少年眼眶微润,抹了把泪水狠狠的摇了摇头,心想道‘这一定是巧合’。 蒙上被子想要不去想这些事,可脑子里却又莫名浮现出了那道红衣身影言之凿凿的说自己一定是姓李。 少年被这些事情扰的心烦,怎么也睡不着。 再次翻过身子,透过月光看着大床上那道睡姿端正的身影又轻声问道:“你睡了吗?” “没有。”那道声音很快再次传来,没有任何的不满和厌烦,还是那样既不温和也无半点冷漠。 许长安支支吾吾的说到:“我睡不着,不会打扰到你休息吧?” 杨贺九睁着双眼躺在那里微笑回到:“不会。” “那你再陪我说会儿话好吗?” “好的。” 许长安异常开心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座城?” “我老师让我来。” “那城北的那个人为何会来?” “他来是为了守护这座城。” 许长安感叹说到:“那他很了不起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新补充说到:“当然,你也同样了不起。” 杨贺九摇了摇头坦白说到:“我不如他。” 同样是来守城,一个是为了守护,一个是为了尊师。 虽然都是来守城,但其中的意思却是差了很多,小小少年自然不明白其中有什么不同,只是同样的认为这两个人都是那么的了不起。 许长安很是认真的说到:“一样的,你们都很了不起。” 杨贺九躺在那里,脸上那既不温暖又不冷漠,只是代表着礼貌的笑容第一次开始变得温和了起来。 片刻后才说到:“谢谢。” “应该我们谢谢你才是,你的老师是位什么样的人?” “是位很了不起的人。” “你应该很敬重他吧。” “是的。” ...... 两人一问一答,晨光已经悄悄洒进了屋内,照亮了那张英俊完美的脸庞,一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燥意和厌烦。 耳边还能不太清楚的听到那位少年孩童睡梦中的呓语:“我们都会活着的吧。” “是的。”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一章 统领 第二天一大早,城北位置来了一位看起来不情不愿的白袍老者。 老者步伐沉重,那双眼睛也不再有神,仿佛这一路走来变得苍老了许多,走在凉风习习四下无人的街道更是感到一阵阵凄凉,甚至连早饭也没心去吃,如同上刑场一般一步一步向着一家酒馆走去。 脚下的那双鞋子已经换了新的,染上污渍的白衣倒还是穿在身上,走到酒馆面前的大树下仔细的看着坐在那里的一位中年汉子。 那位精壮的中年汉子静静坐在酒馆外的凳子上,一张四方桌在他的衬托下仿佛再也多容不下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只馒头沉默的嚼着。 那只大馒头握在他的手中如同是一只小巧的糕点,这么吃下去也不知道要多少才能填饱肚子。 白袍老者便是那位司正大人毕四迁。 都城来的两位他都认识,城南已去过,只好来到城北。 毕四迁也不管还容不容得下自己,修行了一辈子的尊严告诉自己决不能站着身子与其对话,走到精壮汉子的对面缓缓坐下说到:“统领大人别来无恙啊。” 汉子却是头也不抬,只顾着吃着手里的馒头。 或许是他的这句话打扰到了秋鸟的休息,不满的在头顶鸣叫了几声,飞离巢穴寻找着下一顿的食物。 白袍老者舔了舔嘴唇,顿感秋风吹得更凉了几分,一身白袍被秋风扶动,上面的污渍显的格外扎眼。 若是其他人对自己如此态度他只怕是早就要背过气去,可面前的这位汉子却不同,这位汉子为大昌王朝第一武道强者,还肩负起统领镇南军的重任,举国上下无人敢小视。 即便是打脸,那自己也只好老老实实的把那张老脸凑上去。 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重新换上的新鞋,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近些天来,发生了不少奇怪的事。” ...... 地面上的枯黄落叶被清晨的凉风追赶而过,毕四迁却觉着那些弱小的枯叶好像都拍打到了自己的老脸上。 眨了眨那双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的老眼,他发誓如果有的选择他宁愿找个地缝钻进去也绝不愿与面前的这位汉子再多说上一句话! 忽觉有些口干,拿过中年汉子面前的水壶为自己倒了杯水,保证自己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喝了一口清水后接着说到:“先是月神令现世,而后又是院长大人的一位学生居然选择放弃自由而追求圆满,居然还达到了传说中的最极寂静。” 轻声叹了口气感叹说到:“这还真是......” 微微瞥了眼中年汉子,眼神开始怪异了起来。 ...... 先是故作姿态展示深沉,而后抛出话题吸引起对面的兴趣。 他的这些话看来十分适合作为聊天的开场。 可是...依旧没人理他。 汉子似乎是看穿了毕四迁来此的目的,对于他口中所说那些奇怪的事不理不问,只顾咬着自己手中的馒头,三口两口馒头已经下肚,拿起桌上自己的水杯灌入口中。 毕四迁看着周围已经被风吹远的落叶,交缠盘旋似乎是在嘲讽自己一般。恨不能与那些枯叶一样随风而去,一侧老脸忍不住的剧烈抽搐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到:“月神令现世,世人都在猜测和防备望舒楼接下来要有什么动作,我大昌也不例外。” 说完话后便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张信纸拆开慢慢推到了中年汉子的面前。 精壮汉子放下水杯,看了一眼,眉头微皱道:“入楼试?” 毕四迁缓了缓心神,刚才接连的尴尬场面让他甚至还有些不确定对面那位汉子到底有没有理自己。 轻声感叹说到:“望舒楼在明年春天花朝节举办入楼试,邀请天下十一国的年轻强者前去参加,胜者便可入望舒楼。这是继那道月神令后的第一步动作。” 精壮汉子陷入沉思之中,在他看来这道入楼试的邀请很大可能是一个陷阱。 似乎是看穿了汉子的心思,毕四迁摇了摇头:“这应该不单纯是一个陷阱,望舒楼数百年来不曾有过动静,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可如今却不一样,那道月神令让诸国开始考虑望舒楼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让世人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那是一种生死全掌握在一道月神令的威胁,犹如生死簿。” 喝了口水接着说到:“望舒楼因那道月神令而入世,即便强如望舒楼,既已出现在世人面前,又如何能不在乎十一国的存在和想法。” 汉子点了点头说到:“所以,这是试探。” “试探诸国的态度和少年强者的水平。”毕四迁稍停顿想了一会儿说到:“你我这一代的强者就那么多,各国未来全要指靠那些少年才子。若是参加了这入楼试,那些少年强者的安全问题便无法保证。即便安全得到保障,若是加入了望舒楼,那些人的归属又是一个麻烦的事情。所以这不仅是试探,更是给各国出了一道难题。” “祖龙皇帝驾崩一事为望舒楼所为。”中年汉子开口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出来。 毕四迁摆了摆手,示意这些话不要再说,“大公子坐守东宫多年,权势在都城内根深蒂固。二公子继位要夺过那些势力就必须要有所动作,无论是提醒那些官员也好,威慑也罢,又或是彰显孝心,为先帝复仇都是最好的选择。所以统领大人你要明白,祖龙皇帝遇刺一事不能是望舒楼所为。” “为何?” “因为楼太高。” “所以明年春天的入楼试,我大昌已经决定要派人过去?”汉子把手中杯子重重掷到桌上说到。 “这些都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事。” 汉子低头不语。 毕四迁心里松了一口大气,从怀中掏出另一封信纸出来说到:“这是新君继位的第一封旨意,在都城时统领大人未曾接下,陛下让我特地送了过来。” 见中年汉子无动于衷,毕四迁又是学着刚才那样把信纸推到他的面前,苦口婆心的劝说到:“灵学院是一座学院,负责教书育人,单就灵学院来说于朝事影响甚微,他们的立场从来不重要。再者来说虽然何院长失踪多年,可面对那种来去千里的神游境强者,谁也不敢拿灵学院如何。可你我都是朝臣,虽说统领大人为本朝武道第一强者,但这种时候也总要作出选择才是。” 汉子抬头看向毕四迁,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我记得你之前是大公子那边的。” “大公子坐守东宫多年,谁也无法猜想到祖龙皇帝出游之前突然改立二公子为太子,我等也只好辅佐新君,为国家效力罢了。”毕四迁点了点头,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掩饰。看起来倒真像是在交心一般。 “看来你来之前是做足了功课,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 毕四迁笑到:“统领大人为国征战多年,且此次护驾有功,这些陛下都是知道的。所以陛下封你为武平君,封地为勤阳,着统领大人即刻回都接受紫金绶印。那里是林统领的故乡所在,陛下之考虑,不可谓不周全啊。” “统领大人,都城需要大人啊。” 汉子冷笑一声到:“敢问司正大人,此次若是回都我可还有命活着出来?” “统领大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乃我大昌武道第一强者,又统军多年,我大昌此刻内忧外患,又有何人敢对大人如何?再者来说即便是为了收服那些军队也应当重赏大人才是。” 汉子手掌用力,捏了一下手中杯子淡淡说到:“祖龙皇帝生前曾说过,镇南军为我大昌国军,还请司正大人转告陛下,他不应动此念头。” 毕四迁看了眼汉子手中的那堆碎屑微笑说道:“那是自然,先帝之遗令,无人敢不从。” 清晨的秋风很是凉爽,大树顶上的最后一片树叶从头顶飘下,落在二人面前。 汉子看着桌上的那只枯叶微微皱眉:“陛下所说,是另一支军队?” 毕四迁面容严肃,仔细看了看周围,确认无人经过才开口说到:“那支军队由祖龙皇帝生前秘密训练,先帝驾崩之后这支军队存在的消息也就不再是秘密,统领大人应知道,这支军队隐藏在暗中始终都是陛下心头的一根刺。” 汉子陷入沉思,他愈发觉着此事有些不太对劲,祖龙皇帝生前无人知晓这支军队,待驾崩之后这支军队存在的消息突然开始出现在众人眼中,而且既然已经立了二公子为太子,那为何不将这支军队交出来? “这件事统领大人也不知?”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那支军队我也是回都才听说过。” 毕四迁不认为这位汉子话中有假,仔细琢磨说到:“大人可知那支军队存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祖龙皇帝出游乃至驾崩之时那支军队都未曾出现,想来不是禁军。” “不是禁军?能隐藏的如此完好人数自然是不会太多,若是用于战场冲杀这支人数不多的军队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毕四迁不解说到。 中年汉子不再回话,只是沉默思考。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二章 调离 城内开始有早起的人,酒铺也已经打开了店门。 小二打着哈欠看到背对门口的那位中年汉子也不敢上去搭话,如同看不见一般回到店里接着打盹,由于那位汉子身材高大的缘故,所以他并未看到中年汉子的对面还坐了一位白衣老者。 回屋之时还不忘记小声嘀咕一句真是个傻大个儿,一天到晚坐在那里也不显累。 二人自然听到了那句小声嘀咕,毕四迁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尽量保持着自己不笑出声来说到:“好心总是不会有好报,统领大人前途似锦,应当好做思量才是。” “你还有事?”汉子抬头问道。 这句话明摆着是一道逐客令,只是说的略微隐晦了那么一些。 可毕四迁还能厚着脸皮把这句话理解的更为隐晦一些,隐晦到这已经不再是一道逐客令。 回过神来艰难的在心底里说服自己把这句话当成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有些尴尬笑到:“还有一事。坊间传闻,计东里近日来得到了一把天之剑。” 晨光透过头顶光秃秃的大树,穿透那些树枝直刺在桌面,虽有阻拦,但好似无可阻拦。 汉子低头看着桌面上细细碎碎的日光重重说到:“人间兵器。” 剑圣大人得到了一把天之剑,这个消息足以让天下修行者都为之恐惧不已,而计东里所在的上武城甚至隐隐已经成为了这世上最为坚不可摧的一座城市。 更甚至,这件事情已经不单单是修行者之间的事情,这代表着四大强国之间相互制衡的局势或许将被打破,十一国和平相处的局面又不知还能再维持上多久。 接下来不止望舒楼要有动作,很多人也都在想着南越将要有何动作,更多人甚至还在思考大昌王朝新君继位,又会有何动作。 四大强国,唯有东唐始终只是沉默。 “天之剑世间只有五把。问月从数百年前便一直在望舒楼,星碎虽不知由谁人拿管,但应还在我大昌境内,大河在青莲手中,这三把剑即便是计东里想要夺取也不太可能。那剩下的也就只有两把。” “所以陛下怀疑计东里得到的很有可能是我大昌失踪的的那把天子之剑。” “先帝出游之时你我都见过那把极为锋利的天子之剑,驾崩之后那柄剑便再也没了踪迹,本朝天子之剑落在外人手中无疑是我大昌耻辱,所以新君继位的第二道旨意就是举国寻找那把剑。” “那柄剑应在望舒楼。” 毕四迁摇了摇头:“据御灵司的情报来看,月神离开我大昌国境时手中并未携带佩剑,所以那把剑不会在望舒楼。” “陛下的意思是?” “陛下的意思是派人去上武城与南越共同商讨明年春季的入楼试一事,这商讨入楼试只是个幌子,其真正的目的是让统领大人随行邀计东里出剑。若那把剑真是本朝的天子之剑,则我大昌不惜一切也必须收回。” “不惜开战?” “不惜开战!” 中年汉子怒拍桌面冷笑说到:“荒唐!且不说上武城为南越国都,即使是边境,他国领土又岂会容本朝将领涉足?无论是邀计东里出剑,还是回都接收封赏,我看司正大人都是为了把我调离而已。” 毕四迁赶忙解释说到:“统领大人万不可多想,封赏一事本就该由大人所得,岂有调离一说?至于本朝将领入上武城合不合乎情理,大人倒也不必担心。南越有畏水横绝,与各国之间交涉甚浅,我大昌与南越甚至连对方君主模样都互不清楚,自然不会有人知道本朝的统领大人曾去过上武城。” “那邀计东里出剑又如何解释?司正大人也见过那把天子之剑,不如让我再来猜猜看,望舒楼的入楼试我想陛下也会以保护那些新一代的强者为由来让本统领随行吧?” 毕四迁咽了口唾沫有些尴尬的说到:“那个...我是见过那把剑,只是计东里出剑,我怕...所以...” 说到这里毕四迁便不再开口,虽未言明可他的意思却很明显,希望对面的这位中年汉子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可让毕四迁感到牙痒痒的是,对面这位汉子似乎是在装傻充愣一般,装作是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甚至还向着自己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那意思很明显‘你怕啥?所以啥?不说清楚别想离开!’ 对面能装傻自己可不能装傻,毕四迁嘴唇颤抖说到:“所以此事只有统领大人才能胜任。” “司正大人是怕自己不配计东里出剑?”中年汉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更不会再给他一个台阶下。 ...... 毕四迁不知如何回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不配计东里出剑,可他也总不好意思不要老脸的拍下大腿大声赞叹说到‘统领大人好本事!一眼就看穿了在下的小心思!’ 秋鸟鸣叫着回到了自己的巢穴,看来是比较满足于自己的收获,与毕四迁的处境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此时的沉默无异于是最好的默认,也无异于是重重的嘲讽。 不,这已经不单是嘲讽的问题了。 羞辱!这绝对是羞辱! 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待毕四迁看到对面桌上的那一堆碎屑时。 他...可以忍! 中年汉子从来不是斤斤计较的那种人,羞辱毕四迁完全是认为面前的这位老狐狸在与自己耍弄花样。 若是毕四迁从一开始便直接言明让自己回都,那他最多也只是说句‘不回’,并不会过多计较,更不可能拿一位受了君命的老臣如何,他虽讨厌毕四迁,却也知道君命难违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可若是有人以为自己是可以任人玩弄鼓掌之间的那种人,那汉子可绝不会给他留丝毫薄面。 领军靠的不单是匹夫之勇,还要懂得谋略,若中年汉子真的只是那种有勇无谋的大老粗,祖龙皇帝也不会让他统领最为重要的镇南军多年。 毕四迁正在思考如何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中年汉子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了。 中年汉子站起身来,看着更远的南方淡淡说到:“这座城,是我大昌离边境最近的一座小城,城内千余人口,守卫孱弱,即便弱小如靖国,派来一支军队从境外奔袭一夜也可直取这座小城。可这座城百年来从未起过战火,敢问司正大人,可知为何?” “因为有统领大人守在南境。” 汉子摇了摇头:“因为有镇南军守在南境。你可修书告与陛下,镇南军的念头他不该动,屠城的想法他更不该有!至于邀计东里出剑,又或是入楼试随行一事,不管是真是假本统领自当遵守君命。” 毕四迁如获大赦,赶忙起身行礼后告退,那是一个脚下生风,这种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偶尔碰到路过的城民,忍不住的好奇这般年长的老人为何跑的那般飞快。 可是他并未出城,待走远之后脸色阴沉的扶着路旁大树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左手捂着胸口确保自己不被气的喷血。 突然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只雪白的馒头,顺着握着馒头的那只手向侧方看去,那是一位挑着扁担的矮胖汉子,不由吓了一跳。 张三粗满脸谄笑的冲着毕四迁点了点头,一改之前的无赖风格。 毕四迁阴沉着老脸训斥说到:“不买!” 张三粗却是毫不在意老者的态度,收回馒头咬了一口开始向西城方向走去。 待情绪缓和了些许后毕四迁突然捂了捂肚子,冲着汉子喊道:“等会儿!” 张三粗却是头也不回,如同赌气一般边走边咬着馒头含糊不清的说到:“今天老子我只卖这一个馒头,老不死的给你脸你不要?现在想买了?没门!” 毕四迁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脚下生风便要追上汉子给他一个教训,谁知那汉子远比自己熟悉城内情况,跑了很远后钻进一处小巷里再也不见了人。 毕四迁冷笑一声,刚要发作却突然想起了城北的那位汉子,赶紧收敛,他可不认为离的这么近自己还能在那位汉子的手下逃脱。 而后看着前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向西城走去。 张三粗在小巷内不停的喘着粗气,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见那老者没了动静后才敢回头捡起跑掉了的那只鞋子,后怕的说到:“能跑这么快的老头?还是人吗?” 自从来到这座城开始,张三粗就告诉自己,不急躁的少年,冷淡的青年,沉默的中年,与跑起来飞快的老年人最不能惹。 可现在摆明了城内全有,怎么办? 只得挑着只扁担在城南城东两个方向瞎转悠。 ...... 酒馆面前的那位精壮汉子始终都在沉默。 他知道无论是邀计东里出剑,又或是随行去参加入楼试,这些事情都只是为了把自己调离的一个借口。 大昌王朝不可能让一位统领镇南军的将领前去上武城参加商讨一事,南越也绝不会容许。在不清楚望舒楼的动机之前更不可能让自己这个本朝武道的第一强者前去西方涉险。 毕四迁口中所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可那些事都不可能由自己来做。 他甚至认为,毕四迁现在已经拿着另外一封信去找从都城来的另一位去了。 中年汉子坐下身子,仔细的看着第一封书信,想起在路北河畔的画面愈发的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林平归,护主却不能使其平安而归。 对于这件事无人会去责怪他,因为大多数人包括那些朝臣都认为祖龙皇帝完全是在咎由自取,甚至还会给他扣上一顶昏君的帽子。 可对林平归来说这是自己最大的耻辱。 只因对方是月神,自己就可以无条件的提枪离去,连头都不回上一下。 想起祖龙皇帝生前曾说过的那些话,仿佛从他护送车驾离开都城的那一刻起,局势已经注定,自己随行的目的或许从来都不是保护祖龙皇帝。 那支暗中隐藏着的军队也不是,只是那支军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三章 米粒 许长安从睡梦中醒来时,太阳已经升的很高。 睁开双眼的第一件事不是像之前那样起床去准备早饭,而是赶快看了一眼那位叫杨贺九的英俊男子还在不在。 看到那张收拾整洁的大床感到心跳一紧,待看到依旧斜放在墙角的那条黑色长匣时才稍微松了一口大气。 看来他并未离开。 下床后又听到屋外不太清楚的对话声音,开始穿上鞋子衣服向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已经被收拾的异常干净,灶房内还在不时冒出一些白色的热气。 “九先生,陛下亲口所说!这明年春天入楼试随行一事非九先生不能当此重任!那些少年强者的安危全由九先生方可能守护!” ...... 顺着声音看去,看到的是一位唾沫横飞的白袍老者,手拿一封书信与杨贺九正在对话。 不过看那位老者的模样就像是去年自己拿着仅存的一点积蓄去城南购买渔网时,那位刘老头指着自家的渔网和那间铺子里根本不存在的招牌拍着胸脯保证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杨贺九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看着许长安说到:“早饭在锅内,我再去热一下。” 毕四迁不由回头扫了眼身后的少年,又转过头来看着未做停留便径直向着灶房内走去的杨贺九,那双重新变的有神的老眼中有些不解,同时还有着无语。 此等大事面前,居然还有心思去热早饭?! 荒唐!荒唐至极! 在他看来杨贺九与林平归这两人都很荒唐,这座城更是荒唐至极! 手拿书信追到灶房内,却因忘了低头而撞了一额头的灰尘,只是那头灰尘还远不如他的老脸要黑上一些。 许长安见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强忍着把这间房子拆了的冲动,毕四迁一手捂着脑门,一手抖动着书信冲着正在生火热饭的杨贺九晓情动理说到:“想我灵学院两任院长大人呕心沥血,为本朝培养了无数的少年才子,一想到那些才子在不久之后将要去望舒楼那种充满未知的地方,老夫我就止不住的痛心,恨不能代他们而涉险啊!” 说完话后微闭双眼颤抖着叹了口气,一只眼睛还不忘睁开一条缝来观察着坐在灶旁的杨贺九。 杨贺九左手抓了把干草,慢慢填放到灶内,确保灶火不会灭才眉头微皱说到:“老师并未说过让我随行前往望舒楼,这种事情你与我老师商议便可。” 饭菜很快热好,腾腾的白气无法逃逸一般蓄在灶房内上下翻滚。 杨贺九抬起头来,似乎是在考虑顶上的那个烟囱需要好好的再修改上一番。 不多久后端着饭菜来到里屋,二人围着一张木桌开始吃饭。 许长安打开那半坛腌菜,仔细的瞅了瞅,发现是他最喜欢吃的腌辣白菜,一双眼睛满含笑意。 腌菜的做法他倒也跟余明的母亲学了一些,只不过做出来的味道始终是要差上很多。 拿出一只小碟,用筷子小心翼翼的夹出了一些,放在二人中间。 随后又拿过一只蒸饼,把腌菜均匀的摆放在中间,再卷起来,一口下去忍不住的满足。 伴随着咀嚼发出白菜特有的脆响声,似乎是在提醒门口的那位白袍老者,你打扰到我们吃饭了。 毕四迁站在门口看的是一愣一愣的,这...这就吃起来了? 仔细盯着二人中间那一小碟色红的腌菜,忍不住的空出手来捂了捂自己的肚子,那些脆响声让他的心境很不稳。 许长安偏着头看了眼那位白袍老者,有些好笑的问道:“要不...” 毕四迁生怕二人是让自己离开,若是再被一位少年下上一道逐客令,那都城他可是再没脸回去了。 赶紧摆了摆手打断许长安的问话,一本正经的说到:“不用麻烦,我看这腌菜还可以,老夫跟着凑合一顿就行。” 话刚说完就去灶房内盛了一碗粥饭,拿着筷子毫不客气的坐在里屋首座位置。 进来的途中眼角瞥到了小床上的那把黑剑,不过也并无在意。 提着筷子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看着许长安说到:“这孩子天赋不错,可体内的那座山太过高大,对于你来说难如天堑。不过也不打紧,砍不了山,以后长大了做个砍柴摸鱼的倒也算不错。” 虽然说是嘲讽,可听在耳中却也总好过张三粗的那些粗言鄙语,不过许长安并不买账。 嘻笑着双眼嘲讽说到:“你比某位矮丑的胖子要有眼光。” 拿一位矮丑胖子与自己这位御灵司的司正大人相提并论,想起刚才遇到的那位矮丑汉子,毕四迁牙根痒痒的阴笑着说道:“这孩子真是可爱,比你屋里那把不会说话的黑剑要强上太多了。” ...... 老者赶忙收了收心神,告诉自己不要在一个孩子身上浪费太多时间,转而看着杨贺九说到:“九先生,刻不容缓啊!南越那边也急需九先生前往。” 杨贺九不解问道:“南越那边有何事?” 毕四迁只得唇干口燥的重新重复一遍说到:“计东里近日得到了一把天之剑,所以...” 可还没待他说完,便被许长安撇了撇嘴打断,“不就一把天之剑,有什么好紧张的,屋里就有一把。” 毕四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到:“你那把剑不可与天之剑相提并论。” 继续看着杨贺九说到:“所以陛下怀疑那把剑是...” ...... ...... 夹着腌菜的筷子停留在半空中,接触到周围的环境慢慢被风干,卷翘起的菜叶如毕四迁微微皱起的眉头一般很是精彩异常。 筷子慢慢放到碗中,仔细回顾着少年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臭小子,你刚才说什么?”毕四迁怒拍桌面说到:“好小子,竟敢私藏天之剑!你可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即便是九先生也不可能保的了你,老实交代你是在哪捡来的?” 许长安抬头看了眼杨贺九的反应,闭口不言,生怕是自己一不小心多了话。 毕四迁顺着许长安的目光看去时顿觉心里空落了一大半,本以为自己可以诈来一把天之剑据为己有,也不算白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嘲讽,可若那把剑为杨贺九所有自己的目的自然是无法得逞。 眉头微皱问到:“那把剑是九先生的?” 杨贺九微微颔首,并无任何不满情绪。 “屋内的那把是哪一把?星碎?” 杨贺九又是点了点头。 毕四迁再问:“敢问九先生,那把星碎从何而来?” “老师赠予,还请司正大人见谅,那把剑不能给司正大人。” “既然是院长大人所赠,别说老夫,即便是陛下也无法去打这把剑的主意,九先生说笑了。”毕四迁苦笑说到。 老者突然拍了下大腿狠狠说到:“九先生既有星碎在手,定能败计东里于剑下,到时拜将封侯指日可待,老夫在此先为九先生祝贺。” 许长安抬起头来,看向杨贺九问道:“计东里是谁?” 杨贺九解释说到:“计东里为当世剑圣。” “应该很厉害吧,你能打的过吗?” 毕四迁恨不能堵住这臭小子的嘴,看着许长安重重说到:“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打不过。” 俩人一问一答,丝毫不在意首座上那位老者的感受。 “那你能不能不去?”许长安有些担心的问道。 看这小子存心坏自己的好事,气不打一处来。他倒没想真让杨贺九去上武城邀计东里出剑,只是想办法让都城来的这两位大爷都赶快离开这座城。 谁都知道计东里出剑从不讲丝毫情面,当然不会让本朝强者前去送死,按照都城那位的想法先是确认消息的真假,再派人暗中去调查,至于邀计东里出剑,恐怕还没人敢去这么做。 “老师若让我去,我便去。”杨贺九微笑回到。 毕四迁苦口婆心劝说到:“计东里的剑可不是轻易就能见到的,此去上武城一行,于九先生修行之路大有进益,还望九先生好生考虑才是。再者来说我想院长大人也定会认为这是九先生步入圆满不可多得的一大际遇。” 许长安抬起头来,不耐烦的看着毕四迁说到:“你烦不烦,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你怎么不去?” ...... 场面开始尴尬,碗中的粥饭渐渐发凉,米粒中的油脂慢慢析出漂浮,在木碗的上层形成一层薄薄的粥皮,低头看去或许能够发现那层粥皮如毕四迁的老脸一般难看。 毕四迁发誓,如果不是杨贺九在场,自己一定会捏死这个伤人自尊的小兔崽子! 不!即便是杨贺九在场,他也一定要捏死这个小兔崽子! 从城北过来时他早已憋了一肚子怒火,只因对方是本朝第一武道强者所以才没地方发作。 而后又是一位矮胖汉子,居然敢骂自己给脸不要脸?若不是离那间酒馆太近,他是必然要出手的。 林平归的嘲讽他可以忍,也只能忍,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黄口小儿居然也敢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他没有道理再去忍耐下去。 冷哼一声,右手轻轻揉搓着手中竹筷,从碗中夹起了两颗米粒慢慢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而后看似有些满意的微微点了点头。 城东挑着扁担的中年汉子,已经卸下了两只竹筐,左手如扶着只拐杖般把那条扁担拄在身前,右手胖小的无名指扣了扣鼻孔。 收回之时已有血渍出现,汉子眉头紧皱,大拇指搭在上面轻轻揉搓。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四章 一木难扶 一条略显破败的巷子里,一位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早早便把那些腌鱼挂在了院子里,背着一只竹篓,篓子里放着一些拿去出售的书字,可打开院门后看到的却是脚下一条枯败脱皮的柳枝横拦在院门口,看起来毫无生气。 一双柳叶眼中有着不解。 那颗高大的杨柳在巷口位置,即便树枝掉下也不太可能飘落在自家门口,再者来说昨夜风吹的并不算大。 男子放下竹娄,弯腰看着那条柳枝,用极为温和的声音轻轻询问到:“柳枝,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已经被自己挂在院子里等待着风干的那些腌鱼,再低头看了眼地面那条毫无生气的柳枝,男子嘴唇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把那条柳枝轻轻放在院子里,开始在小巷中疯跑。 街口巷民都有些奇怪这个平日里温和儒雅的青年男子为何突然如得了失心疯一般。 ...... 毕四迁并未再多说上些劝说的话,看起来只是在喝粥,还不时在与许长安抢着那只小蝶中的腌菜。如果让外人来看就像是爷孙俩互相逗弄对方一般,场面显得异常温馨,和谐,还有些寒冷... 一碗米粥很快吃完,毕四迁抬起衣袖随意抹了抹粘在胡须上的米粒,咂着嘴似有回味。 抬起头来看着杨贺九老脸很是慈祥的问道:“九先生,可否?” 说着话还指了指自己面前已经空了的那只粥碗。 杨贺九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并未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左手拿碗便要起身,可他只是刚起身就觉着有些不妙。 忽然察觉了什么,身后椅子瞬间迸裂,化为齑粉。 双脚一滑便来到了白衣老者的侧方位置。 没有犹豫,左手张开五指,连带着那只空空的木碗一掌向着毕四迁的肩膀轰了过去! 同时右手唯一那根食指重重按在了许长安的后心位置,手指由上及下快速滑动。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看似行云流水般的操作,但却为时已晚。 强者交手往往只需一瞬,而这一次正是杨贺九起身的那一瞬。 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木碗被积压,开始急速变形,破碎。 伴随着那一掌传来的闷响,以及木碗破碎的独有声音。毕四迁从进入这座城开始,一直堵在心头的那口老血总算是喷了出来。 从院子里摇摇晃晃着站起身子,他无法想象这位从少年时期便陪伴在院长大人身旁,不曾与外人接触过的青年男子为何会这么快的就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动机。 更不明白他又如何会为了一位刚认识两天不到的少年孩童便可以毫不犹豫的对自己这位御灵司的司正大人动手。 他认为杨贺九根本就察觉不到自己的动机,因为他并没有直接一掌拍下让许长安瞬间毙命,而是改了另外一种方式来掩饰自己做了什么。他还认为即便是自己做了什么,杨贺九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位少年来与自己动手。 他认为自己的掩饰已经做得足够好,可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杨贺九。 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换来的也只是出了心头的那一口恶气而已。 至于那位脸色苍白,鼻眼不停渗血少年的生死,他根本就不会考虑,甚至也不会把它算在自己的收益之中。更甚至,如果出手之前就知道自己哪怕是会有一丁点的风险他都不会选择出手。 少年若死他不会有任何欣喜,少年若侥幸存活他也更不会有些许的遗憾。 那条命不是他出手的目的,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发泄憋在心头的那口恶气。 好比幼小的孩童,受了委屈生气之后在巷口不停踢打一颗高大的柳树只是为了发泄。至于踢死了几只或是一群蚂蚁之类并不会算作是自己的战利品而心情稍微有些好转,更不会去在意是不是勾起了杨柳旁边,隔壁院子里一位青年男子的回忆。 他需要的只是发泄。 擦掉嘴角的血渍,来不及管顾深深刺在自己肩膀位置的那些木碗碎片。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间院子,逃离了这座城。 身形极为狼狈。 反观许长安的情况,则更是危急许多。 那双饱满的双眼显得愈发饱满,饱满到将要溢出一般,血渍顺着眼眶向下慢慢流去,一张幼脸恐怖异常。 身体更是烫的通红,后背汗如雨下。 有两道极为霸道阴邪的气息在体内不停的上下窜动。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两条黑恶的鲶鱼在自己的身体里不停的游走吞噬一般,很痛苦,却不止是痛苦,其中还伴随着少年对于死亡的恐惧。 少年面目狰狞,全身却又动弹不得,下场仿佛如那些待人宰割的鱼肉一般。 可这种吞噬并没有就这么持续下去。 立马就有另外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自己背后缓缓渗透了进来,包裹着自身的心脉和小腹处那座自己也说不上来如大山一般的存在。那股气息如大海一般深厚,却又不如大海那般汹涌,只是柔和。 许长安并不知道那就是本源灵气。 杨贺九没有任何保留,一股强大的灵气波动从这间不起眼的屋子里散发开来。 不停的聚集,翻腾,直冲云霄!整座城都为之震撼。 城外那些冲杀战场,见惯生死的强壮战马,都为这股冲天的灵气波动而生出莫名的恐惧,不停的踢打着前蹄,惶恐不安。 冲天气息之后紧随着的是寂静,似乎一切都将化为乌有的最极寂静。 静到许长安已经渐渐听不到自己的喘息声,也感觉不到自己体内那两团强劲的气息以及包裹着自己的那团温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心跳声。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不再那么狰狞,仿佛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体内部,甚至还可以在自己身体这个战场之中静静的观看着这场攻击与防守的战争,只是他听不到声音,也感觉不到痛处和温暖。 这种寂静并不会缓解他的伤势。 城北的那位中年汉子眉头紧皱,显然是有些不解,他并不清楚城西发生了何事,以他看来虽然毕四迁与杨贺九二人都是上三境的大修行者,可即便是大打出手也不至于如此不留余地的以命相搏才是。 扭头看着再往北的位置,还是止住了前往察看一番的想法。 虽然那股气息气势冲天,在寻常时候足以威慑城外那些军队让其不敢靠前,可现在的情况明显是二人来到这座城后防备最为空虚的时候,所以他不能随意离开。 所有人都望着那道灵气传出的方向,却没人敢去靠近,可有一个人不同。 柳春生已经跑到了许长安的院门前,一身青绿色长袍有了很多脏污,待他看到屋子里的画面时疯狂的冲进了院子。 看着那位鼻眼依旧在渗血,但却面容平静如垂死一般的少年,艰难稳定住自己的心神确认问道:“先生是在救他?” 杨贺九眉头紧锁,一张完美的脸庞异常苍白,艰难的点了点头,并未说出话来。 柳春生双手颤抖着关上房门,瘫坐在门口地面,丝毫不管自己的儒雅形象,一双平日里温柔的柳叶眼中有着极深的恐惧,那种恐惧在以前的年岁里他的眼中只出现过三次,他不想再有这第四次。 他的这种恐惧与许长安的恐惧从本质上不同,但却都是恐惧。 隔壁张氏拉着其子余明透过围墙仔细观察着院子这边的动静,少年哭哭啼啼想要翻过墙去,却被张氏紧紧抱在怀中。 那两团注入少年体内的气息并不庞大,只是两颗米粒般大小,可即便如此对于一位年仅十岁的少年孩童而言却是足以致命。 星碎躺在黑色长匣中不断发出轻微的震动低鸣,似乎想要出鞘为杨贺九斩断那两团可恶的气息一般。 战场随着杨贺九的手指下滑开始转移,来到许长安的小腹位置。 那里有着一座高大如山峰般的存在,高不可攀,似乎蕴含了无穷的力量。 那里是踏入修行的第一道门槛,为初境,也被称为开山境,而所谓开山开的便是这座山。 只有开了这座山,方能筑湖引灵,进而修行。 可杨贺九并不是打算想要借由毕四迁的那两团气息来帮助许长安开山,若能如此这世间早就冒出了一大把的上三境强者。 外力开山,只会使其瞬间崩塌,崩塌所造成的伤害即便是达到上三境乃至天人境的强者也无法承受。 杨贺九能如此做法只是为了使战场转移,避免许长安伤及心肺当场吐血身亡。 在许长安的腹部位置,那两条黑恶鲶鱼不断的逃逸破坏,另一团温暖的气息则不停赶在它的前面阻截包围,因为战场在许长安的身体内部,所以杨贺九的顾虑远比想象上的还要多,更不可能如那两团霸道阴邪的气息一般肆无忌惮。 两位上三境的大修行者,在一位少年孩童的身体内部斗法。哪怕只有米粒般大小的灵气波动,对于弱小并未踏足修行的少年来说造成的伤害也无法估量。 所以杨贺九需要认真的提前计算好每一次拦截阻击所碰撞出的灵气波动,不可有一丝余威传出,就算是这样短时间之内还是防止了少年体内伤害的进一步加重。 可即便如此也只是徒劳,因为那座山已经裂了。 许长安站在那座山顶,清楚的看到那两条如米粒般大小气体的目标接连被阻挠,愤怒的朝着山底位置撞了一下,在最极寂静的影响下,现在的许长安甚至可以轻笑鄙视那两条黑恶鲶鱼般的存在简直是不自量力。 丝毫不明后果的严重性,可他的身体却异常诚实,伴随着那击碰撞,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下一刻,两团气体轰然炸裂,那座大山的平衡被破坏,开始剧烈震动。 另一团温暖的气息立马围上,确保不会有一丝爆炸的余威传出,只是那座山,他无能为力。 许长安被眼前的这幅画面所震撼,有些震惊为何这两团仅有米粒般大小的气体居然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震惊的同时也有着些许后怕,若是这两团气体在心肺位置炸裂,只怕自己瞬间便会断气。 从选择上来说杨贺九做的并没有错,但从结果上来说做不做选择或许都毫无用处。 许长安听不到,也感知不到,但他却可以看到。甚至很清楚的看到自己脚下的那座大山虽缓慢,却无法可阻的向下倾斜倒去。 大厦将倾,一木难扶。 许长安的这座大山,杨贺九扶不住。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五章 天威 似乎是在同情少年的遭遇,又或是那股冲天气息惹怒了天老爷,一朵乌云轻轻飘过,屋外的那顶太阳也开始黯淡下了不少,可柳春生却丝毫没有心思回到家中把院子里的那些腌鱼取下来放到屋内的想法。 屋子里的灵气波动已经开始微弱下来,那两团阴邪气息也逐渐化为乌有,青年男子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房门跑到屋子里去。 生怕打扰到二人,他艰难的按捺住自己的那些冲动而只是静静坐在门口位置。 已近午时,隔壁余明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让自家儿子送过来了一些。 余明小心翼翼的翻过不高的墙头,蹑手蹑脚的来到柳春生的身旁,伸出一根细嫩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呆坐在那里的男子,然后把手中足够三人的饭菜放下后又是轻手轻脚的翻了回去,中途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那模样简直比偷摸许长安池子里的那些鱼时还要再谨慎上不少。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通过柳春生的反应来看也能猜出来屋内情况有些不妙,也不敢敲门打扰到屋内二人,只是把饭菜先放到门口。 房门打开,杨贺九脸色苍白无血,一身黑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头脑更是异常混乱以至于欲裂一般。 住心境已达最极寂静,上三境的大修行者居然会如此狼狈不堪,这种情况实属是罕见至极。 柳春生听到动静赶忙上前扶住杨贺九,看到杨贺九的状态时更是眉头紧锁,他知道这时候自己最好不要多问些什么,以免给这位都城来的先生增加负担,却还是忍不住的轻声询问道:“先生,如何?” 杨贺九稍微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良久之后也并未开口,只是走向灶房内去烧水。 柳春生愣在原地,杨贺九虽未言明,却也不代表他看不出来这种犹豫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为何突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双眼涣散,更不敢去屋里看上一眼。 许久之后呆坐在原地,一双温柔的柳叶眼中有荧光微闪。 这极短的时间内,他仿佛回到了去年夏天。 一位眉眼青雉的少年孩童踹着自己屋子外面的那颗高大杨柳借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指着顶上那高大的树冠指桑骂槐的赌气说到:“我娘让你照顾好我,你就是这么照顾的?有本事你就别后悔!” 那位少年孩童所不知道的是,在杨柳的旁边,那堵土墙的后面,一位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坐靠在墙壁位置,仔细听着他口中的那些不满。忽而垂泪,忽而喜笑,却都没有发出声音。少年口中的那人后不后悔他不知道,可他却知道自己是后悔的。 那天他一直枯坐到黄昏,直到那位少年骂的口干,踢的脚疼,而自己还未起身离去。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在不断的告诉自己,那不是自己的弟弟柳枝,柳枝已经死了。 ...... 不多久后杨贺九端来了热水,盆沿位置搭了一条毛巾,想要去屋子里帮那位少年擦拭下脸庞。 柳春生站起身来,看着杨贺九询问说到:“先生,让我来吧。” 步伐沉重的来到里屋,看着躺在那张大床上的少年,眉头紧蹙,脚下险些不稳。 拧了一把毛巾,伸出颤抖的双手擦去少年脸上的那些血污,仔细的再帮他盖好被子。 想要伸手抹上一把泪水以免掉落打在许长安的脸上,却被一只小手用力抓住。 柳春生先是一愣,低头看去顿时喜上眉梢。 没有了最极寂静的隔绝,痛感瞬间传遍了少年的周身,那些剧烈的疼痛让他再也无法好生躺在那里。 “柳大哥。”少年微弱的声音传来,由于异常痛苦的缘故让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咬着牙齿狠狠的说着一般。 “诶,我在,你别说话,好好休息。”柳春生轻轻把那只小手仔细的放到被子里说到。 弯腰站在那里看着少年,尽量保证自己不透露出任何悲观的情绪。 即便是有痛苦的干扰,柳春生的这些掩饰少年一眼也能看的出真假。 去年秋天自己去蹭饭的时候他见过这种表情,太过悲痛,所以少年知道只有将死之人才能配的上这种悲痛。 尽量保证自己不疼的哭出来,然后艰难挤出一丝微笑看着那位青年男子,却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只有那看着让人心疼的惨笑。 柳春生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微仰起头来声音颤抖着说到:“长安,你看,你看啊,柳大哥先把这只木盆先放到院子里,再过来看你,好吗?” 许长安艰难的嗯了一声,目送柳春生走出了屋子。 端着已被血渍染红的那半盆温水,柳春生慢慢走到院子里,刚出门口便再也无法拿的动那只木盆,院内狂风大作,那位儒雅温和的青年男子瞬间泪如雨下。 似乎是收到了感应,一滴雨水从天空滑下,渐渐的开始暴雨倾盆,如无数流星陨落,冲洗着一切。 冲散了城南经年流淌的血水。 冲去了城东各种的称赞与奉承。 冲淡了城北的算计与叫卖。 冲走了城西的嘲讽与谩骂。 却唯独冲不掉那位青年男子眼中的泪水。 天公震怒,区区小儿胆敢与天道对抗! 两块乌云轻轻飘过,却又迅速碰撞积压在一起,伴随着金蛇狂舞的画面,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 这声天威可退城外千军,却无法喝退那位男子向后稍微退上一步。 听到那声闷响,许长安稍微缓了一会儿,确认自己能再说出话来,看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杨贺九询问说到:“先生。” “我在。”杨贺九走到床边回到。 “我是不是要死了?” 杨贺九开始陷入沉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经过两天与杨贺九的相处,许长安知道和这位英俊男子的对话方式很简单。他不会骗人,沉默就代表着默认。 其实许长安对这种回答早有准备,他并没有一直昏迷,甚至更早就醒了过来,他只是在思考睁开眼后要如何消除掉这种恐惧,可真正得知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恐惧就是恐惧,他消除不掉。 “不是。”沉默了片刻后杨贺九看着少年回答说到。 许长安听到这话着实有些意外,却也能通过杨贺九的反应知道这是一句假话,意外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可能死不了了,而是没想到这位男子居然也会说出这种骗人的话来。 艰难挤出一丝微笑说到:“没想到先生也会说谎。我一直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落下,我还能活上多久?” 杨贺九眉头微皱回到:“我不知道。” “我不想躺在这张床上等死,我想出去,可以吗?” “好的。”没有犹豫,杨贺九打开那条黑色长匣,取出了那把星碎。 那把名为星碎的天之剑第一次出现在了许长安的面前,赞叹说到:“很漂亮。” 那确实是一把很漂亮的剑,蓝色光滑的剑鞘上面点缀着一些星空似的图案,也不知是铸剑者如何印刻在上面,不过感觉上倒不像是印刻出来的,更像是浑然一体般的存在。只是却看不到剑刃,因为那把剑还没有出鞘。 你的剑很漂亮这句话对于用剑者来说无疑于是嘲讽,甚至还会让人莫名其妙的自动引申出下一句话来,‘比你的人好多了’。 尤其是在面对计东里的时候说出这句话来那一定是要后悔自己怎么会长了个嘴巴? 不过许长安显然不可能对杨贺九这么说,只是由衷的赞叹。 不知怎么的,只是看到这位男子把剑拿了出来,许长安便什么也不再怕。 无论是死亡的恐惧或是城外的乌云压境,甚至是屋外的电闪雷鸣,似乎在杨贺九的这把星碎面前都变得那么不堪一击。让许长安生出一种感觉,即便是天雷落在头顶,这把星碎也会提前把它斩断。 “谢谢。”杨贺九回到。 若是之前杨贺九听到称赞来回这句话的时候,一定会伴随着那既不温和又不冷漠只是代表着礼貌性的微笑,现在他却感觉这种时候应该不适合微笑。 “你送我的那把剑,我很喜欢,可以帮我也带上吗?”扭头看向对面的那张小床,床铺下面压着柳春生为自己写好的那几幅字,似乎是有些担心带在身上会被雨水打湿,便没有再生出一起带上的想法。 “可以。” 杨贺九把许长安背在身上,连带着他那把名为‘堂前燕’的黑剑用绳子捆好,确保不会掉落下来。左手拿着一把黑伞,腰间斜挎着自己的那柄星碎。 以前这把剑他都是背在背上,可现在他的背上有了人,那把剑只好斜挎。 背着许长安来到屋门口,一道青绿色的身影在天威之中显得格外刺眼,这让少年看着着实是有些心疼。 “柳大哥,我们要出去走走,你先留在我家可以吗?”许长安趴在杨贺九的背上,看着那名男子眉头紧皱着说到。 柳春生赶紧回过神来,依旧是背对着二人点头说到:“没问题,不过你最好还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杨贺九撑开那把黑伞走到院内,来到柳春生的身旁,许长安说到:“柳大哥,快进屋吧,我想出去走走。” 二人走出院门口。 天雷滚滚,天雨绵绵。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六章 早回 天雨不停的击打着那把雨伞,却始终无法穿透分毫。 似乎是在不甘,雨势愈大,风势更盛,而那把黑伞下的身影走的却是异常平稳。 许长安透过连成一条条水线的雨帘,看着隔壁的院门,想要伸手轻轻扣上一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抬不起来,每动一下都要更加痛苦上一分。 杨贺九见状抬起右手唯一那根食指,轻叩门扉。 余明撑着把小伞快步跑来开门,看到脸色苍白的许长安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许长安惨笑说到:“臭小子,你爷爷还没死呢。” 余明咧嘴开笑,想出言回骂,字到嘴边却始终是蹦不出来,抹了把自己的泪水,看着许长安抽着鼻子说到:“我娘说,让你好好在屋里躺着,养好身体,以后好给我养老。” 许长安伸出一只手掌,要像之前那样去推余明,可伴随着的疼痛让他已无法再做到。 余明赶忙踮起脚尖往许长安伸出的那只手上轻轻碰了一下,而后又是装模作样的捂着胸口踩着地面的积水向后退了两步。 两位少年同时咧嘴一笑。 “早点回来。”余明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站在院门口大声喊叫说到。 二人走在无人的街巷,雨水在脚下顺势而淌,二人逆势而上,身影让人心疼。 停在一间三层小楼门前,许长安用力抬起头来看了眼楼上那条已被加固过的晾衣杆,然后回头看着面前紧闭的屋门,轻声说道:“帮我再敲下门可以吗?” 杨贺九点了点头,依旧是那根食指,轻轻叩响。 随后听到一阵急促的下楼声音,一貌美小娘子打开屋门,看着趴在杨贺九背上的许长安眉头紧锁问道:“长安?这是怎么了?” 看到这位小娘子,许长安难得不脸红一次,声音却有些结巴的说到:“没事,我来...是想谢过嫂嫂。然后去随便走走。” 小娘子佯怒说到:“莫要谢。只是这么大的雨还是好生呆在家里才是,小心着凉。” 许长安微笑点了点头问到:“三粗大哥不在家吗?” “那死鬼,早上就出去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着家。”看着许长安说到:“长安,听话,先回家去,等那死鬼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少年摇了摇头,“我还是想去走走,不想躺在床上。” 小娘子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很少见过这位少年能够有如此执着的模样,也不再多劝说些什么,“那就去走走吧,记着早些回来。” 许长安点了点头,二人顺着巷口的那颗巨大柳树走去,来到了一间院门大开的屋子门前。 院子门口的一只竹篓翻到在地,雨水打在那只竹篓上,不停的向着周围飞溅着水花,也有一些稍微可恶那么一些的雨水穿透竹篓的缝隙,冲洗着里面的那些书字。 纸张被地面的流水冲的瘫软,顺着水流的波动不断的轻轻摇摆起伏,像是在代替那位儒雅温和的青年男子向着自己微笑问好。 上面写着的字还是清晰可见,如同巷口那颗高大的柳树,不肯低头。 竹篓的旁边有着一条枯败的柳枝,垂死一般静静躺在雨水之中,任凭风吹雨打,都与他无关。 许长安看着那条柳枝,开口轻轻问道:“我想去你们屋子里,再看看墙上的那两幅字,可以吗?” 那条从被柳春生放到院子开始便没有过动静的柳枝,似乎是终于被天上的那些雨水所打动,如同伸了个懒腰一般轻轻翻滚了一下。 少年喜笑颜开。 院内挂着腌鱼的味道已经被雨水冲的很淡,有些鱼肉的表皮甚至已经被击打溃烂,少年见状止不住的心疼了许久。 “我想我应该没有太多时间再来做这种事情,只不过这些鱼对柳大哥来说应该很重要。”少年看着被风吹开的里屋,轻声嘟囔说到。 里屋的那张木桌上,摆放着一盏只有薄薄一层灯油的油灯,少到连最为贪食的老鼠都不屑去偷吃了一口。 杨贺九点了点头,左手撑着黑伞,用右手唯一的那根食指把院子里那些已被雨水冲去味道的腌鱼一条条取下,放到竹筐里面高高挂在了屋内。 少年仔细的看着东面墙上的那副字,一边感受着自己体内那座大山缓缓倒塌的情形。 看到生,再来回顾死。 少年忍不住的轻轻哽咽。 二人走出屋子,杨贺九轻轻关上房门。 许长安微笑说道:“还是那么好看。” 关上院门,二人来到巷口,秋风大作。 院子里那条枯败的柳枝轻轻翻滚,身旁那颗高大萧条的柳树沙沙作响,似乎是在对那位少年说‘早点回来’。 连通西城与东城那条平日里热闹的街道,如今已是再看不到人影,只有雨打落地溅起片片水花。 雨水越蓄越多,往街道两旁的水道中疯狂灌去。而那些挖掘并不深的下水道,却如鲸吞大海一般不知满足的贪婪吞噬着那些天降秋水,成了现在这座城内唯一可观赏的景色。 街道两侧的铺子里,有些商贩透着宽广的屋檐丝毫不惧屋外的这场秋雨,坐在屋内泡上一壶粗茶,围坐在并不旺盛的炉火旁边,搓着双手静静的欣赏着外面的雨景。 雨打在头顶的屋檐,发出专属于自己的声音,是很多人特有的享受。 似宁,似静。 突然,这幅看似平静但却异常疯狂的画面中开始硬生生的挤进了一道黑色,景色不可挽回的被破坏掉。 如水中多了一团墨水。墨水开始扩散蔓延,直到所有人的眼中变的只有那一道黑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观赏那些雨景。 天降秋水转而疯狂击打在那把黑伞的伞布上,一通砰砰乱响改变了这种宁静。 似哭,似叙。 那些人的耳中开始变得只有这些如同哭叙一般的低语。 黑影逐渐放大,人们才发现那一道身影是两个人。 黑影走在中间,在雨点中开始变大,趟开脚下蓄着的积水,丝毫不在意那些冰凉是否灌进了脚下的那双鞋子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炉火上坐着的茶水早已沸腾冒泡,粗劣的茶叶在泥壶中悲哀的浮沉翻滚,略显单薄的壶盖已经快要压不住那些热气,不停的被水泡和那些夹杂着的气体冲起、落下。 热水溅到炉火之上,发出一阵阵滋滋的声音,微弱的炉火不满的吐着火舌,誓要把胆敢压在自己头顶的那些热水全部蒸发殆尽,更要把那顶帽子一般的东西烧穿才肯罢休。 直到一滴滚烫的茶水溅到自己悬在半空的手上,商贩才猛然回过神来取下那只茶壶,又往炉子里面添了几颗新柴,双手捧着一只大大的茶碗,却又再不忍心向门外看上一眼。 捧碗的动作仿佛是在祈祷。 虽不知是谁家的少年雨天还在外面乱跑,只祈祷着那孩子能够早些回家才是。 走近东城,大院府邸坐落分布,模样大致相同,城东的这些富贵老爷们讲究的是一个门当户对。 对面新修了两座石狮子,那自家也定要赶快修上两座才是。对面的院门扩了一尺,自家则是即日便要开始动工,不求压上对面一头,只想着不能弱了排场。 可唯独有一家府邸不同,那座府邸占地极大,大到对面两三户大院亦不能与其媲美,门口坐着两只高高的守门狮子,被飘过宽大屋檐的雨水冲刷洗净显得格外威风,口里含着两颗硕大的铜球。 红木大门上没有留下任何破败的痕迹,因为这座府邸刚空了两天而已,悬在门上的两只铜环却仿佛再也不会有人敲起一般静静垂落。 这座府邸就是许府,在这座城内即便是再有权势的富贵老爷也不敢与许府巴结个门当户对,因为那注定是要倾家荡产却不能及其一。 靠祖宗吃饭的人这座城内并没有多少,能吃到这个份上的更是绝无仅有。 至于张三粗,大家感觉那孙子完全就是来败坏祖宗名声的,莫说祖师爷不赏他饭,就算是赏了只怕是他也没有那个饭碗去接。 许长安看着那扇大门,停住了想要敲门的想法,俩人只是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下看着。 目光停留在厚重的木门,却又似乎穿过了那扇大门,看到了院子里的那颗梨树。 在少年的眼中梨树上的青梨被风雨肆无忌惮的吹打,一颗青梨苦苦支撑却也经受不住摧残悄然落地,由于没有人的打扫,那些青梨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始腐烂,化泥,终结了自己的一生。 他好像知道这座府邸不会再有人回来,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我爹说我们祖上的家业很大,那位红衣姑娘说我姓李,恐怕真的只有姓李才能有这么大的家业吧。” 杨贺九不知怎么回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就是不知道那位姑娘为何这么确定,我还都不知道她叫什么。”想到这里许长安突然有些苦恼了起来,怎么也不知道问问人家的名字,丝毫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如果碰到了,我会替你去问。”杨贺九沉默了片刻后开口说到。 许长安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不会安慰人。” 杨贺九眉头微皱,显然是在思考自己的这句话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想再去见一个人。”许长安开口轻轻说道。 杨贺九点了点头,“我也想去见他。” 二人微微一笑,开始向着城中方向走去。 狂风大作,那扇大门上的铜环轻轻扣响,石狮子嘴里含着的铜球也在轻轻转动,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声音,似乎是在对着那位少年说到“早点回来。” 许长安低头不语,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冒了出来。 艰难的抬起肩膀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说到:“不回来了。”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七章 无法修行 与其他地方的生意惨淡不同,城北酒馆里酒客们却是不绝。 对于有些人来说,能在这种天气里坐在温暖的酒馆里面一边赏着外面的雨景,一边做着喝酒划拳游戏堪称是人生一大快意之事,很多人喜欢这种反差。 不知是炉火烧的太旺,还是杯中酒水太烈,酒客们脸色微红。面前往往只有那么一小碟花生米,半斤浊酒,却能枯坐一个晚上。 小厮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低头哈腰,忙活着打杂之事,不时抬起头来看了看坐在屋檐下的那位精壮汉子,又是忍不住的赶紧低头。 酒馆内的酒客很多,而酒馆外只有那么一位。天气骤然放冷那位汉子还是只着那一身单衣,看起来好像就只有那一件衣服一般,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的不是酒,而是一壶清水。 从来到酒馆开始,这位汉子从未喝酒,桌上放着的始终都是一壶清水,这是多年从军养成的习惯。统领镇南军和守卫国门的重任告诉他,自己不能喝酒。 来酒馆只喝水,这在店家的眼中完全属于是耍流氓行为。 若是寻常客人恐怕早已被连拖带拽的赶出酒铺,还不忘狠狠的啐上一口唾沫。可奈何比不上人家的拳头硬,就算你是来耍流氓的,那我也只得是老老实实的赔笑喊上一句‘大爷?’ 喝酒划拳声不绝于耳,并不能撩起他心头的那丝骚动,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盯着外面的这场秋雨。 而客人们的眼中只有面前的酒和对面的拳。划拳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明明是来喝酒,却偏要按捺住心头的那点欲望与人争个输赢,为图的是个乐趣。 有一酒客连赢数场,引来大片的叫好声。随即站起身来,蔑视的看着对面称不上是对手的酒友,提起酒坛豪迈的为其满上一大碗,身后不停有人起哄鼓劲。 可对面的那位已是脸红脖子粗,颈上青筋早已转红,高高暴起。仅存着的一点神志告诉他自己不能再喝下去了,趴倒在桌上不停的摆动着双手明摆着是要赖账,引起大家的强烈不满。 酒场里有个规矩,来者是客。不管你人品如何都不重要,但要是差了酒品那可就是犯了众怒。 小厮见状不知如何收场,那客人三两坛酒已经下肚,再喝怕是要闹出人命,却又不敢上前掺和此事。 忽然,酒馆里开始安静了下来,墙角火炉里劈啪作响的声音清晰可闻,客人们高高举起的胳膊也都慢慢放了下来,表情凝重,再也没有了喝酒划拳的心情。 小厮见状抬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顺着众人的目光向外看去,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安静。 一道身影,一把黑伞,两个人。 不知怎么的,他们总觉着这种画面或许本不应该在这座城中出现,低头看向对面趴倒在桌上的那位酒客,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酒坛,且算是饶过了他这一回。 感受着自己血液里流淌着的麻醉感,扭头看向趴在青年男子背上那位脸色苍白的少年,倒掉那一碗酒,要来了一壶热水,开始静静思考。 生怕伞布上的雨水溅在那位汉子的身上,所以杨贺九距离屋檐位置还有着相当的一段距离,只确保能正常对话。 酒馆外的中年汉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眉头微皱着说到:“我只是一介武夫,帮不了他。” 杨贺九点了点头,“他想出去走走。” “为什么?”林平归有些不解。 他的不解当然不是为什么下雨天还要出去走走这种白痴的问题,而是有些不解刚才那股冲天的气息,与毕四迁一样,他也很不明白杨贺九为何会为了一个刚结识两天的少年就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他想活下去。”杨贺九答道。 “世人皆想活下去。里面的那个人,即便醉酒到神志不清,可他的本能反应还是先活下去。”林平归站起身来,手指斜指向酒馆内缓缓说道。 忽然想到了什么,汉子自嘲的笑了笑,连他自己都开始有些怀疑这句话到底还靠不靠得住脚。 酒客们的反应回复了正常,赶忙避开汉子的手指,生怕自己成为了那人的目标。然后装模作样的捧着酒碗中刚倒上的热水,眼神却是止不住的往外瞟去。 杨贺九眉头微蹙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看着酒馆里面平静说到:“若他真想活下去,那便不会如此”。 林平归忍不住笑到:“看来院长大人的无赖你已学到了精髓。那毕四迁呢?他也想活下去。” “他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他该死。” 听到这话许长安的心头感到一阵阵发暖,并没有打扰到二人的对话。 “哈哈哈,想不到院长的学生居然也能说出这般话来。在这座城内他逃了三次,最后一次在都城。不过我要提醒你,你是灵学院的人,而毕四迁是御灵司的司正,其中干系如何你不得不考虑清楚。” 杨贺九点了点头,也不知中年汉子的这句话他有没有听得进去。 中年汉子重新坐下,转而看向杨贺九背上的许长安眉头微皱说到:“我们见过?” 许长安点了点头说到:“在城中的时候见过一面。” “你也是来找我的?” “我来是想谢谢你。” 汉子轻轻转动桌上的那只水杯,微笑说到:“不好好享受仅存的一点时间,却要专门跑来谢我,不知为何要谢我?” “因为你很了不起。” “很多人都很了不起。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帮不了你。你的天赋很好,但你体内的那座山太过于高大,所以你无法劈开那座大山进而修行,也无法承受的住那座大山崩塌所带来的伤害。”汉子补充说到:“还有一点,你伤的很重。” 许长安轻轻点头并未说话,他知道这位汉子所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你还想活下去?”林平归饶有兴致的问道。 “能活,我便要活。”少年眼神坚定的答道。 “若不能活,你要如何?” 许长安低头看了看杨贺九斜挎在腰间的那把星碎,微笑说到:“但求一死。” “好个但求一死。你若能活下去,即便无法修行,也可以随我修武道,但我要告诉你,修那玩意儿可不比死要好受上多少。我能承诺你的就是,毕四迁那颗人头,我为你收下了。前提是你要先能活下去。你可明白?” 许长安嘻嘻笑到:“我若能活,便不劳统领大人动手。” 林平归看着面前这位嬉皮笑脸的少年,却总觉着那双笑眼里边透着股刺骨的阴冷‘这少年?’ “你去求死我不拦你,城外的人若要进来,我也不会答应。” “有劳大人。”许长安点了点头微笑说到。 他来此处不是为了求助,求的只是这句话。 二人撑伞离去,中年汉子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水杯,自言自语的说到:“但求一死?我还真有点不希望你死。” 或许是通过这句话想到了某一个人,汉子自嘲一笑,把杯子里的水随意倒在外面的雨水中,大声喊道:“来坛酒!” ...... 城东与城北已经去过,二人开始向着城南方向走去。 “我想去看看城外的那片大海,以前经常听大人说海会吃人,一直也没敢去,现在不怕了,便想去看看。”许长安趴在杨贺九的背上,看着更南方的位置说到,仿佛在他的眼中已经看到了那海天一色。 “好。” “刚才那人说我天赋很好,却并不能修行,我知道他没骗我,却不太明白这话中的意思。”许长安说道。 “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座大山,只有开了那座山,才能筑灵湖进而修行。那座山的高低决定了是否能够修行,若山太高也就破不开,自然无法修行。”杨贺九想了一会儿解释说到。 他是真的不擅长解释这些问题,却还是尽量用通俗的语言保证少年能听懂自己话中的意思。 “开山筑湖?原来修行就是往湖里注水啊。”少年调笑说到。 杨贺九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也就是说,有些人无法修行不是说天赋不好,而是天赋太好?老天爷还真是算的精明。” “体内那座大山的高低与天赋如何并无联系。”杨贺九微微摇头说到。 忽然想到了什么,许长安轻声问道:“你一直不与我讲这些事,是怕我得知自己无法修行而失落?” 池子里的鱼虾不会羡慕深海中蓝鲸的庞大,因为它们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鲸这种生物。可若是从遥远的北方飞来一只南迁的候鸟,在池水旁筑穴之时告诉那些鱼儿,在大海中有种名为鲸的生物,身长十余丈,重达万斤,一顿饭便可以吞下这整个池子。 那些鱼儿自然是不会相信,但这并不代表着它们不会去思考,甚至有些极少数的存在还会想要去那些遥远的大海中看上一眼,那么结局如何可想而知,且不说会不会成为那些鱼口中的食物,它只是条淡水鱼。 杨贺九沉默不语。 “可是我想不明白,既然我不能修行,你又为何要收我做学生?”许长安不解的问道。 “不一定非要修行。”杨贺九答道。 许长安点了点头,不能修行不也还活着? 可自己......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八章 黑色如魅,粗壮如山 雨水落在城南,被经年流淌着的血水快速染红,变得腥臭,混合着路面上的灰尘,一同汇到上面卡着细碎鳞片和残余物的下水道内。 好一个同流合污。 后来的雨水总算是不用再捏着鼻子担心被那些脏污混浊了身体,下的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欢快流去,久久不能停歇。 天雷似乎是在呵斥那些原本圣洁的雨水居然选择与凡尘上的污浊厮混在一起,不停的在天空发泄着自己的怒火,雷电快速击打着空中飘落的水滴,穿透那些晶莹的白色珠子,碾碎了一些,却又形成了更多,无异于是嘲讽。 有些地面上停留着的残余物早已腐烂,发出一阵阵的恶臭,上面还有着一层白色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黏液丝状的存在。雨水滴落在上面,虽然恶心,但看起来却很是晶莹剔透,晶莹剔透的内心中藏着的是一条条白色蠕动着的小虫,啃噬着那些腐烂的尺骨。 趴在杨贺九的背上,偶尔会看到谁家院子里晾晒的渔网忘了收起来,挂在院里被风吹的招摇,被水淋的湿透。上面还挂着一两根从水里捕捞上来的树枝小棍,许长安止不住的为那人的马虎而感到不满,若是他的那张小网,自然是不舍得如此对待的。 天色已经变得很暗,有些人家开始点上了灯火,只是那些灯火远不如头顶上的雷电来的更为亮眼。 杨贺九背着许长安来到南城门口,这是他来到这座城开始第一次将要选择走出去,他没有忘记自己老师与他说过什么,但他感觉有些事情可能会更重要,比如说带着自己背上的这个孩子去城外走走,看看他想看的那片大海。 至于城内的情况,他相信城北位置的那个人。而且他也并不是准备就这么路过似的走出去,因为他已经把黑伞换到了右手上,唯一的一根食指夹着黑伞,并不会显得吃力。 一道雷电闪过,许长安趴在杨贺九的背上仔细看着那张被照亮了的侧脸,开口问道:“城内不会有问题的吧?” “不会,我相信他。”杨贺九摇了摇头说到。 “那你呢?”许长安眉头微皱的再问。 杨贺九同样皱了下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说到:“不会,你也可以相信我。” 许长安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杨贺九虽有犹豫,但这不代表许长安不会去相信他,而且自己本就再没什么可怕的,他相信杨贺九一个人肯定能逃出去。 杨贺九走出南门。 城外的地面早已被雨水击打的泥泞不堪,很多地方也都蓄积了大片的污水,枯黄的野草被水冲透,垂头丧气般倾倒在那些污水里,有些稍微脆弱一些的根部甚至都已经开始裸露,漂浮在那些水洼之中。 远处的视野看不清楚,仿佛前方只有这些肆无忌惮的天雨和那些滚滚的天雷。 杨贺九没有选择绕开那些水坑,他知道时间对于自己背上的那位少年来说太过重要,那座大山坠落的速度虽然缓慢,但却不可阻挡。 一脚踏入深深的水坑,溅起一片水花,这徒增而来的压力让周围的野草很是不满。向前抬起时连带起瘫软的淤泥,如此重复。 水花溅起的速度越来越快,溅起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直到上一片水花还没到达它所能达到的最高度,下一片片水花已经开始跟上。 如果不是在杨贺九背上,那么许长安一定能看的出来这幅画面跟自己和余明经常在池子岸边做的某种游戏非常相似。 淤泥被连带起的动作仿佛也已经看不清楚,甚至连那些水洼里的淤泥都有些不清楚刚才是不是有一只脚踩在了自己的身上? 许长安直感到秋风吹的更凉了几分,耳旁开始呼啸。 杨贺九撑在头顶的黑伞似乎也已经再遮挡不住那些雨水,身前被浸湿了大片,如果能仔细看去或许能够发现,也许是杨贺九的身体在前方那些雨水尚未落下之前便已经直直的撞了过去?! ‘好快!’这是许长安心头的第一反应。 有一道黑色如魅般的身影从南城门出,向南而去! 在他的相对面,有另一道粗壮如山般的存在,两只手中各提一只酒坛,由北城门出,向北而行。 丝毫不去管顾那些不停击打在身上的雨水,步伐虽然缓慢,但却异常沉稳。 脚下松软的地面随着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深深的向下陷去,野草与那些淤泥挤压混合在一起,冒出一串串的水泡,似乎是在悲鸣。 那位汉子浑身已经湿透,雨水混合着酒水豪迈的灌进口中,也不知那种滋味到底如何,汉子嘴唇嗡动自言自语的嘟囔说到:“这酒灌不灌水都丫的一个味儿。” 或许是不满意这坛酒的味道,汉子抬起衣袖随意擦了擦嘴唇,提起右手的一只酒坛重重的向前扔去! 身上的雨水随着他的动作被猛烈的牵动挥洒了出去。如雄狮抖发一般,不潇洒,甚至模样看上去还会有些狼狈,但却会让人感到深深的恐惧。 酒坛伴随着那些被挥洒出去的雨水,如一颗炮弹在天空划过,其内似乎是蕴含了无穷的力量,接触到的雨水瞬间被撞碎化为更小的雨水,更小的雨水被秋风吹到那只不停旋转前进的酒坛上,再重新汇成原来的模样,然后被抛弃在地面。 随着那只酒坛的前进,不停的进行着破碎、重组的画面。 天降秋雨疯狂击打在那只酒坛上,却不能阻其丝毫速度,酒坛不断旋转,那些破碎重组后的雨水不停的被其高速旋转的速度呈圆形所甩飞出去。 如果从天上看去,或许能发现这条抛物线的轨道内形成了一道虽不太为显眼,但确确实实存在着的圆柱形水幕。 远方数百米,那些受命而来的战士们早已就地搭好了临时帐篷,围着营帐内的火盆取暖,止不住的悲叹有朝一日自己的手中居然还会沾染上自家人的鲜血。 他们不是本朝的武道第一强者,也不是灵学院院长大人的学生,只是颗无法过河的卒子。他们不能往后退,甚至也无法如毕四迁那般可以左右摇摆,只能听令前进,但这不等于说他们就完全没有一丝人性。 对于私逃出城的那些人,如果没有指令他们从不主动前去拦杀,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视而不见,至于攻城他们更是不愿有这一天。 战马正在营帐外默默的对抗着这场秋雨。突然,战马开始惶恐不安,如同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般不停的踢打着前蹄,鼻孔重重喷气,似乎是想要把那些恐惧全都吹走。 下一刻,一只酒坛重重的轰到了旁边的营帐上! 接触的瞬间,酒坛砰然炸裂,临时营帐的支柱开始摧枯拉朽般的破碎,断开,帐布连带着被掀飞,那些深深钉入地底的木桩与野草淤泥一同被连根拔起,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快到甚至无人能反应过来头顶的变化。 依旧是保持着先前的动作。 没有营帐的遮风挡雨,火盆内的烈火被雨水快速打湿,不停的发出滋滋声音,而后冒出一缕缕不甘的青烟,温度急速降低,直到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余热。 余热过后的是一阵阵,一丝丝的冷,寒冷。不,是阴冷! 火盆上方升起的蒸汽仿佛在告诉那些目瞪口呆的士兵提醒说道‘你们的帐篷好像被风吹走了。’ 风吹来的是寒,雨淋在身上是冷。 但冷却不止于风雨,心头里的冷才是那股阴冷。 直到一位战士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众人才清醒过来,赶忙披甲执矛,两腿夹上战马不安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可是周围并没有情况,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更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瞬间掀飞自己头上的那顶营帐。 周围帐内的友军听到动静也都纷纷钻了出来,看到那些骑坐在战马身上的同僚还不忘打笑的说到:“看看,看看,这就是偷懒怠工的后果,连自己的窝子都拾整不好,这要是哪一天有战争了啊,保准就是炮灰。” 这句话引来一阵阵的发笑,但发笑后也迅速反应过来事情的不对,赶忙回到营内穿戴好盔甲,提着长枪,骑上战马一同警惕着周围的变动。 有一骑兵向北很远后才找到了那顶被‘风吹走’的营帐,看着地面上破碎的酒坛碎片紧皱了下眉头,下马用手沾了一点,放到口中细细品尝,虽然那坛酒已经被雨水混合的很淡,但至少还是能尝出来那就是酒。 如临大敌一般赶忙骑马回到营阵中禀报。 “一只酒坛?” 众人根本无法接受一只飞来的酒坛便把整张营帐掀飞这种话来,但他们却也知道这个世界有着一群怪物般的存在,自己无法做到并不代表着其他人就做不到。 事实上,即便是那些其他人,也少有能够做到。 静静的盯着那座城的方向位置,握紧长枪的手背上凸起的小点,雨水无法抚平的毛发以及喉咙艰难上下翻滚的动作,这些都暗示了他们现在的心情。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九章 蚍蜉撼树,天人境? 粗壮汉子扔出那只酒坛后并未接着向北,而是绕着外城跑去了西城门方向。 他清楚那些骑兵的战术,所以他一定要比他们的速度还快,他的优势便在于那些骑兵还在慌乱之中,等到反应过来前去通信需要一定的时间。 而他可以利用的,正是这段时间,一人兼顾三个城门,即便是他也会力不从心,边跑边忍不住笑到:“若是对一个将死之人失了约,岂不是有点不吉利?” 想要抬手抹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却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只有雨水,轻声嘟囔道:“奶奶的,刚才还真不该答应那臭小子。” 脚下速度飞快,可待他赶到西门时却发现西城门大关,眉头微皱。 他知道四方城这种单薄的城门关不关都一个样,根本挡不住那些骑兵的冲撞,忍不住冲着那扇门怒道:“谁他娘的关的门?” 他并非是想用城门大开来布置所谓的计谋进而引诱些什么,而是把手中仅存的那只酒坛扔出去后他需要尽快再赶到东城位置。 从西城赶到东城,最近的距离便是城中的那条街道,此时门都关上了我还怎么去? 从城外绕路根本就来不及。 见没人回应,汉子也不多费口舌,向着城外跑出一段距离,确保自己已经可以看到那些临时搭建的白色帐篷,随意向着一座扔出了另一只酒坛,没有犹豫,立马跑回西城门前。 看着依旧紧闭的大门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绝不能在此浪费时间。 抬起拳头朝着面前的那扇城门轰出了一拳。 既然城门对于那些骑兵并无什么用,那么存在不存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扇门不能拦住他的脚步。 披甲执矛,跨着战马的骑兵,哪怕只是入城一个,对于手无寸铁的城中居民来说都是莫大的威胁。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不能放进城内一个,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出了那一拳。 只是这一拳,让他对于自己这个大昌王朝第一武道强者的称号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单薄的大门并没有如他所料一般被轰飞,而是如座大山般巍然不动。相比面前这座大山,中年汉子第一次感觉自己有些渺小。 那一拳虽然控制好了力道,但也确实是他的拳头轰出来的,他根本不愿相信自己的拳头打不开这座小城内的城门。而且比起他个人的相信不相信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他必须要马上赶到东城去。 腰部下沉,双腿发力,又是重重一拳! 拳风大作,甚至比起夹杂着雨水的秋风威势还要更盛。 可让汉子意外,或者说让他没有丝毫意外的是,自己的那一拳如同是打在了大海中,刚刚溅起一丝涟漪便被周围的海水疯狂涌来填补自己所打出来的那道空缺,如此无穷无尽。 意外是这一拳居然如第一拳那般无法撼动这座木门,没有意外的是这一拳果然没有轰开那扇木门。 意外与不意外这两种完全冲突的情绪是因为通过这两拳他仿佛已经猜到了城内的那人是谁,或者说当第一拳打出去的时候他便已经猜到了一些。 能够做到如此,只有天人境的强者,而数百年来能够达到天人境的这世间只有那么一位,正是已经失踪了十八年之久的那位。 这一拳打出去后,淋在自己身上的那些雨水仿佛已经顺着动作全部被甩干,木门上快速出现了一个人形的水印痕迹,水渍慢慢向下渗去。通过这一拳,甚至有些水渍已经向内渗透穿过了那扇木门。 水渍能进,你的拳头进不来! 嘲讽! 林平归虽也觉着这是嘲讽,不过既然自己的拳头打不破,那些骑兵自然不可能冲的进去,他也算是放心了,想来东城那边也应该也是大门紧闭才是,汉子突然觉着自己好像无事可做了? 所以他又重新回到了北城门位置,他甚至感觉北城自己都不用再接着守下去。在那种来去千里的神游境强者面前,战士的数量和战马的速度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除非你能比他更快,但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何三年在灵学院时,各国始终都要敬大昌王朝三分的主要原因。何三年失踪的那些年,从来没人想过去寻找他,任他而去不是因为不想找,而是无奈。 就如这时候,即便他认为何三年就在这座城内,也并没有想着进去找找看。原因很简单,若他不想见去找了也没用,若是想见下一刻他便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根本就不用费力不讨好的去找。 中年汉子甚至都在思考,祖龙皇帝巡游之时是否也有着试探何三年到底还有没有活着的意思,只是那位皇帝好像是高看自己了... 在很久之前,所有人包括这位中年汉子都认为神游境的强者只是强在那几乎可以无视距离的速度而已,他甚至感觉即便是神游境强者也无法轻易仅凭速度便破开自身的防御。 这并不是说他太过自大。强大的人在思考一些很简单的事情时通常都会被人认为是自大,但他确实拥有可以生出这个想法的实力。 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如何的幼稚,若神游境的强者真的只有速度,自己那两拳早已打的那人魂飞魄散,绝对不可能如石沉大海一般不留下任何痕迹。 四个城门,唯有城东的士兵营帐没有遭受到袭击,事故最先起源于城北,所以待他们反应过来后派出三支骑兵分别往其他三个方向前去传信。 城东的骑兵早已集结完毕,不愿打磨的长枪却还是异常锋利,在雷电中闪着锃亮的光芒,领队的军官挥舞着自己手上的长枪,轻松切断下落的水滴,双腿狠夹战马向着城门位置冲去。 来到城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有些不忍,沉重的闭了下双眼,然后猛然睁开,提起长枪便向着那扇木门狠狠刺了进去。 枪尖位置的红缨猛烈散开,如进军的战旗一般在风雨中狂舞! 接触的瞬间枪杆部位以很夸张的幅度开始急速弯曲变形,似圆月弯弓! 这一枪看似威风霸气,但是好像...并无何用。 头领眨了眨被雨水打湿的眼睛,看着自己被震的颤抖而发麻的右手,微微皱了皱眉头。 长枪弯曲的状态很快已经恢复到了正常,军官下达了一个手势,示意一同攻城。 对于这种小城,完全没有携带攻城器械的必要,他们不知道为何上面始终不肯下令发起进攻,也不知道这座城内守着两位即便是御灵司司正毕四迁也心甘情愿称其为怪物的角色。 只是毕四迁好像逃得更快了一些,既然杨贺九已经选择对自己动手,那他根本就不认为御灵司司正大人的身份会对其造成什么约束。对于他来说只有回到都城才能安全下来,在上三境的大修行者面前什么君命,什么重任远没有自己的小命来的重要。 那支小队足有百人以上,并没有选择一拥而上造成城门口的拥挤,而是很有秩序的选择两人一队驾马冲撞那扇木门。前面的一队刚换了下来,后面的一队便接着填补空缺,如此重复。 可直到战马跑的气喘,四只铁蹄再也无法从泥泞不堪的地面中抬起,战士们手中闪着寒芒的长枪甚至已经被磨秃了一些,虎口更是震的发麻将要握不住手中长枪时,那扇看起来脆弱的木门却始终是巍然不动,让他们不禁开始怀疑面前的究竟是不是一座大山? 天色渐暗,雨势却并没有将停的前兆,雨水顺着木门底下的缝隙向内缓缓流去,对于门外久经沙场的这些战士来说也是一种嘲讽,对于那些看似强壮的战马更是蔑视。 如果让他们知道,在西门位置,那扇同样的木门前。本朝武道第一强者林平归重重轰了两拳甚至都没能撼动这道看似不堪一击的木门丝毫时,他们或许不会再认为这是嘲讽,而是会觉着自己是在不自量力。 蚍蜉撼树谈何易,他们不是弱小的蚍蜉,可现在的这扇木门也不只是一株大树。 四座城门,东西两门紧闭,唯有南北两扇城门大开。 东西两处的骑兵已经慢慢回过神来,虽然他们不知城内有着什么,但多年来的作战经验告诉他们,攻城战久攻不下之时万不可太过执着,所以开始慢慢向着另外两扇城门聚集而去。 一边聚集,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他们的盔甲很重,衣服也已经被雨水打的很湿。 可行动起来却并不太为沉重,士气也没有被打击到一蹶不振的地步。 林平归静静的站在北城门通道处,盯着那些仔细观察着往前试探着的骑兵,略微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样子是觉着本朝的骑兵素质还算不错。 林平归知道,攻不下这座小城不是因为他们的实力弱,而是如今这座城内的守备太强。 在都城的那位下达屠城指令之前,谁也无法想到一座原本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小城,居然会成为整个大昌王朝内最为固若金汤般的存在。 能成为这般的存在不是因为有林平归,也不是因为已经离开南城的杨贺九,只是因为他认为城内现在有着一位天人境的强者。 何三年!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章 红缨 肥沃的平原喂养出了强壮的战马,肥美的牛羊养成了北方汉子的壮硕体魄。 那些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大昌铁骑,在这座守备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小城,居然撞到了厚厚的一层钢板,此事若是传出,只怕其他国家会去重新安排大昌铁骑在这个世界的地位。 无论是谁也无法想到会有这种变故,连林平归都有些担心这次的攻城会给那些骑兵的士气带来沉重的打压。 战无不胜的军队怕的不是失败,而是毫无理由的失败,他们根本不会明白那扇看起来弱小的城门为何却迟迟无法攻破。 军队已经集结完毕,汇集到北城门位置。 林平归守在城门通道处,城门上方的雨水不停从他的面前滴落,这位汉子透过那些雨帘看着自己面前的铁骑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忍不住想到‘幸好不是镇南军。’ 那些骑兵反应过来的速度远超过他的想象,事实上就算西城门没有关闭,他也无法确定自己一定可以在东城的那些骑兵发起进攻之前就从城内赶去,更来不及匆忙应对之后再转而赶到北城。 这些骑兵都尚如此,若来的是他带领的镇南军,他还真没有把握能够再安然守在这里。 军队没有选择从周围去包围那位中年汉子,而是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有了距离才能更好的冲锋,骑兵最强的特点便在于足够的距离内可以高速冲锋给敌人带来无法承受的杀伤力,可这场天降秋雨明显大大削弱了那些骑兵最为强大的优势。 被大雨摧残到泥泞不堪的地面让那些战马无法再保有原来的速度,战力折损了不少。 即便如此这位本朝第一武道强者也不敢掉以轻心,大昌骑兵的战力和素质他最为清楚不过。 宽厚的手掌向前伸出,接住从城门滴落下来的雨水,而后紧握成拳,林平归动了! 他没有选择借助通道狭小的地形优势来固守城门,而是主动出击! 双腿骤然发力,城门通道处的石板地面瞬间碎裂,如迟迟等不到雨水滋润而干涸龟裂的大地一般。 这场秋雨,滋润不了林平归脚下踩踏出的地面。 伴随着那声闷响,他已经向前冲刺了数丈之远! 一人守城还胆敢主动出击?面对这种挑衅,那些战马和战士可绝对不会当做看不见,即便被秋雨淋成落汤鸡一般,却也是战意十足。 铁蹄从水坑中拖拽出来,连带着甩不掉的淤泥奋力向前冲锋,战士们已经亮出了自己的长枪。 一杆长枪袭来,林平归左手瞬间握住,另一只宽厚如木盆般的手掌用力抓住战马的脖颈位置,双腿发力抵住地面的淤泥。 那匹强壮的战马居然再也无法向前冲刺一步! 五指收缩,战马脖颈位置的甲胄急速变形,向内深陷。 那匹被扼住咽喉的战马重重的喘着粗气,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弹不得,双眼猩红的盯着面前的那位汉子,充满了愤怒。 周围还在向前冲锋的骑兵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幅不可思议的画面,他们想象不到自己面前的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人。 林平归没有停留,左手轻轻一扯,那名士兵便被轻易拖拽下来,右手抓住逃不掉的那匹战马向自己身边拉拽,而后朝着周围已经涌过来的其他骑兵奋力扔去。 ...... ...... 没错,就是将那匹战马扔了出去,那匹战马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林平归的这些动作没有停留,也没有蓄力,看起来更像是水到渠成一般。 接下来,那些骑兵和战马看到了他们一辈子都不敢再忘记的画面。 连带着浑身的雨水,一匹战马重重的向着自己砸来,那些骑兵的第一反应不是掉头,而是下意识的向前刺出了手中的长枪。 林平归站在原地略微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因为这个动作可以保住他们的性命,不至于被战马重重砸死。 数杆长枪几乎同时刺到那匹战马背上的甲胄,刺穿!却无法深入,更无法把它拦截下来。 强大的冲击力由枪杆位置传来,被那匹飞来战马作为目标的战士们重重的向后摔倒了出去。 可他们胯下的战马可就再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被同类撞倒侧翻在地,有些马腿已然被压断,在脏水中不停挣扎发出一阵阵的悲鸣,好几匹甚至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这看起来不像是厮杀和战斗。经常呆在军营的那些战士绝对不会对这种画面感到陌生,他们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来到了训练营,面前的那位中年汉子正是负责训练他们的长官。 只是,这是场实战而已。 被林平归拖拽在地的那名士兵快速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撤到后方。盯着那位如一座大山般立在那里的壮汉忽感到有些眼熟,揉了揉眼睛大声喊道:“那是!林统领!” 在雷雨交加的天气,和战马奔腾的场地中,他的这句话根本泛不起一丝轻微的涟漪,但那些前冲的骑兵却都已经慢慢停下了步伐。 不是因为他们听到了那位士兵口中的话,而是他们已经通过刚才的情形猜到了那人是谁。 领头的军官已经把手中长枪交给了身旁的同僚,下马往前快步跑去,拱手问道:“敢问可是林统领?” “如果我不是,那么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对敌如此轻视,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属下明白!” 军官脱下身上护甲,随意扔到一旁。整个人趴倒在泥泞不堪的水洼之中,两只胳膊撑住地面,向身后大声喊道,“崽子们,上军棍!” 以枪杆代棍,挨了几十军棍后,那位军官从水坑中站起身子来,重新跨上战马,在战与不战之间有所徘徊。 “东西两门你们不用去想。至于南门的那个人,他的那把剑很锋利。你们唯一的选择只有本统领镇守的这扇北门。”林平归把手中夺来的长枪随意向前扔了回去说到。 长枪斜刺入地面,溅起的水花连带着淤泥一同拍打在前方战马的脸上,那匹高头大马猛烈晃动着头脑,显然很是不满,可待看到又重新回到城门通道位置的那位汉子,燃起的怒火便又再次被风雨浇灭。 那位军官已经重新穿好了身上的盔甲,抬起手来随意抹掉脸上沾染着的污泥,从地面上用力拔出那杆长枪,向后大声喊道:“崽子们,前面的那位是林统领,为本朝武道第一强者,要是不想折胳膊断腿儿甚至把命丢在这里,那就赶紧撤,躲的远远的。” 林平归这个人不仅是本朝的武道第一强者,更是整个大昌军方的偶像,这些战士们对于林平归的崇拜甚至要远超过对于圣天子的敬重。 所以身后的那些战士并没有丝毫的退意,因为错过这次机会,他们将不会再有与林平归碰撞的机会,守家卫国的战士们为了心目中的那点追求,可以把性命安危先丢到一边。 军官看到自己身后的那些战士,愤怒说到:“我大昌军纪严明!军法有明令规定战士们可以死,但不可轻易送死!你们这是在违乱军纪!当严惩不贷!” ...... 见战士们无动于衷,那位军官有些得意的笑了一下,他现在或许可以自豪的挺起胸膛,同时大声的赞叹一句‘真不愧是老子带出来的兵!’ 但他没有,因为他们是来屠城的,他不敢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来,他不愿意有朝一日返乡之后听同乡人说起,自己曾经带着一支军队围了一个本朝的城池。 重新卸下盔甲,去掉长枪上的枪头,向着身旁随意扔去,趴在地上接着说到:“那就先严惩!” 身后的数百名骑兵听到严惩二字并无不满,而是双眼格外明亮,纷纷用力去掉枪头,卸下盔甲。下马后自动分成两队,一队手握长枪,一队双臂撑在地面。 军棍声开始很有规律的响起。 林平归看着那些污泥中趴倒着的男儿,看着那一杆杆在空中不停抬起落下,飘舞着的红缨,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自言自语的嘟囔道:“没有枪尖的长枪?有意思。” 两支队伍开始互换,直到夜色降临才重新跨上战马将要再次冲锋,身体上的疼痛止不住心头里的兴奋,在这片凄凉的夜色之中再没有枪尖闪烁着的寒芒,只有那一抹抹红缨在空中飘散舞动。 ...... 城内的居民大多都点上了灯火,享受着已经准备好的晚饭。 晚饭过后听着外面的雨声和雷声,裹着温暖的被褥美美的睡上一觉,是再舒服不过的事情。 在这种天气里,没有人会愿意出门,更没有人会选择来到城门,也不会看到城门外倒着一匹匹再也站不起来的军马,和那些躺在泥泞地面里重重喘着粗气的无甲战士,还有地面上被泥土裹住却又无法掩饰它们色彩的一抹抹红缨。 若是城内居民得知这座城正在发生如何危险的事情,并不会去同情那些士兵,甚至还会对他们的遭遇而拍手叫好。 可依旧稳稳立在城门口的那位中年壮汉,确是为那些战士的无奈而感到一阵阵的心疼,铁血柔情大约便是如此。 仰头望天,想着若有一日镇南军到了这一步,自己的心情当会如何? 不过他们没注意到,或者说懒得理会的是,好像有一只大黑耗子从城门位置跑了回去,两只空空的竹筐已经翻到在地,怀中紧抱着那条扁担,模样显得异常慌张。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一章 兵不血刃 城南的天色已经很暗,杨贺九的速度开始放慢了下来,他已经看到了那些驻扎在地白色的临时帐篷。 事实上,如果杨贺九以刚才那般速度接着向前冲刺,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绕过去,放哨的士兵就算看到也根本就不会上马前去追赶。 可他没有,因为自己要带着许长安去看看城外的那片大海,短时间内不会再折返回来,所以城内的情况他不得不去考虑。 一步一步向着那些临时营帐走去。 放哨的士兵很快吹起了号角,战士们瞬间提起长枪从营帐内涌出,以极快的速度穿戴好身上的盔甲,骑上战马,看着那道身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待看清杨贺九身后那张苍白的幼脸时更是心有不忍,或许是可怜那位少年,军官按捺住胯下战马的躁动,并不准备下令冲锋。 杨贺九不知要如何去做,他不愿主动出手,可若无法威慑那些战士并给予其打击,那身后的城市很有可能就会变得极为危险,把另外三个城门交给林平归是因为杨贺九知道他很强,虽说应对起来也许会稍微麻烦一些,但也相信他能够做到。 前提是城南这边不能再给予其丝毫的压力,所以即便不想动手却还是左手慢慢握起了斜挎着的那把星碎。 星碎并未出鞘,杨贺九只是握在手中,伴随着一道雷电在空中闪过,杨贺九握着星碎快速向前冲去。 尽管那些战士们不明白那位黑衣男子为何要出手,却也是用极快的速度便适应了场间突如其来的变化,快速调整好阵型,选择从侧方合围。 许长安趴在杨贺九的背上,看着那些逐渐形成包围的骑兵有些担心。 杨贺九也在担心,可他的担心并不在这里。 第一支骑兵已经向着俩人冲了过来,许长安的双眼聚集在前方高处的那一点寒芒之中,或许是眼中传来的针刺感让他很不舒服,所以少年下意识的微闭了下双眼。 随着那点寒芒刺来的同时,杨贺九脚下淤泥深陷,挥出了第一剑,那或许已经不能算是挥剑,因为星碎并没有出鞘,看起来就像是手中拿了一条蓝色铁棍一般。 可这条铁棍对于周围的战士们来说简直比周围闪着的那一点点寒芒还要寒。 秋寒不及它丝毫,雨水快不过它半分。 在杨贺九挥剑的动作中,天空坠落的雨水似乎是已经放慢了无数倍,那些骑兵向前冲刺的速度在这把剑的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星碎的剑鞘在空中快速划出了一道弧度,那条弧线内的雨水在这一刻全都不复存在,连带着雨水的重重一剑向着那点刺来的寒芒精准无误的拍去! 枪剑接触到的一瞬,枪尖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快速磨损,直到再也看不到枪尖,也看不到那杆长枪的存在,只有脱手斜向朝着天空飞去的那抹红缨,还有战马轰然倒地的画面。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快到周围的骑兵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刚才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到许长安微闭着的双眼还未来得及睁开。 打飞了那杆长枪,星碎并没有选择收回,因为骑兵所带来的伤害不止于那杆长枪,还有战马那强大的冲击力,所以杨贺九左手握着星碎接着顺势拍向那匹战马。 在这种天气,这种环境内,马背上的战士却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胯下的强烈震感传来,甚至还能听到那匹战马的甲胄和骨骼瞬间被击碎的声音,包括自己砰砰而响的心跳。 受到剧痛,那匹战马再也无法站直身体,前蹄高高抬起,很是不甘的向后重重倒去。 直到此刻,这一剑才算是收了回来。刚才那道闪着的雷电声响开始缓慢的传入众人耳中,许长安微闭了一下的双眼也才刚刚睁开而已,脸色震惊的看着那匹已经倒地不起的战马。 杨贺九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不过许长安却能看到星碎的剑鞘底部正在一滴一滴的向下滴水,这就代表着那把星碎刚才确实是穿过了头顶的雨伞向外挥出了那么一剑。 骑兵的优势在于那些强壮的战马,而劣势也正是后方冲刺而来的军马想要跨过前方那些倒地的高大马匹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可以跃过,但总有失蹄之时,一旦形成积压这条路便也就断了。 后来的骑兵绕过那匹倒地的高头大马,以免对自己那位失手的同僚造成踩踏。 闪着寒芒的骑兵不停向杨贺九冲来,杨贺九却并没有停下脚步,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衣袖震动不曾有过丝毫停歇。 每一次挥剑,都有一抹红缨带着刺破这苍穹的气势向天空斜飞而去,都有一匹高头大马忍受不了传来的剧痛悲愤向后倒去。 伴随着每一次挥剑,那条弧度内的秋雨都会被瞬间扫空,星碎剑鞘击碎枪尖的刺耳声,重重拍到战马身上的闷响声以及马匹倒地不起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仿佛在这片战场中,风声雨声以及雷电的轰隆作响声再也融不进来。 那一把黑伞在这方战场中不停蔓延而过,如一朵朵绽放的黑莲,遮挡着天上的秋雨和地面上溅起的泥水。那一柄蓝色的剑鞘在那些骑兵之间不停的穿插舞动,如天上流转的星河,拍打击碎着二人周围的一切。 长剑仿佛吸收容纳了天上众星,每一次击打都如同流星陨落朝着那些看似强壮的战马重重的轰了过去,而那位挥剑撑伞的青年男子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许长安始终也无法明白,这些力气究竟是从哪传来的?而且那柄看起来单薄的剑鞘又是为何如此坚韧? 不止许长安想不明白,那些倒地的战马和战士以及接着包围而来的骑兵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仿佛有着一股神奇的力量,从杨贺九的腹部发出,传到周身,再传到那把剑的剑鞘上,经由剑鞘连带着那股力量狠狠的拍打了出去,他们并不知道这是本源灵气,却也可以猜到出一些。 他们始终都不愿,也不敢相信战场冲杀无往不利的大昌铁骑在那把长剑面前居然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们认为即便是位上三境的大修行者也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如拍打一只苍蝇般便把那些向前冲刺的高头大马拍倒在地。 可直到现在,那位黑衣男子的剑还并未出鞘!也并没有展现出大修行者的丝毫能力,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力大无穷的男子,仅仅凭借着身体力量在战斗一般,城北的那位能够做到如此,可杨贺九不会,他修的不是武道。 战斗能够进行到如此只是因为杨贺九今天的消耗太大,与许长安体内的那两团气息博弈费了他很大的精力。 从泥水中挣扎起身的那些战士更不知该如何去应对这场战争,没有了胯下的战马,亦没有了锋利的长枪,空手与那名男子搏斗,他们不认为会有丝毫胜算,事实上即便有了那些他们也很愿意相信自己不是对手。 倒在二人周围的数匹战马阻断了那些骑兵冲锋的道路,杨贺九却并没有利用这个时间稍微回复一下,而是纵身越过那些高头大马。 周围的战士们见状稍微松了一口大气,心想着这位大爷总算是要走了,他们也更加理解为何这些天来只是围城,并未有攻城的号令下来。 可下一刻,他们便发现自己真的是异想天开,一名骑兵直感到一阵阴冷气息而来,接着看到的是一双黑色完美的眼睛。 可那双眼睛的目标并不是自己,依旧是胯下的那些战马,那位青年男子似乎对于这些战马和长枪情有独钟,每一次挥剑,每一次破碎,都是击打在战马的身上和那些长枪的枪尖位置。 如果是战时,这种打法是为双方都不齿的行为,因为战马是极为稀有的战利品,而人不是。 现在他们却并不会鄙视杨贺九的这种行为,没有人想被那柄长剑拍到自己身上,可那柄长剑总得找到目标才是,也就只能是胯下的战马和他们手中不断被拍飞的长枪。 杨贺九的想法很简单,他不是为了杀人而来,若是如此星碎早已出鞘,他为的只是让那些战士不能再攻城,能够如此做法不只是威慑,还是为了让他们间接的损失战斗力。 没有战马,没有长枪,那这支原本强大的骑兵也就不能再称之为骑兵。 如果这场战斗是发生在靖国,靖国的那些士兵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跳下马,放下枪,躲的远远的来观看那些战马的悲惨遭遇,为那些倒地的战马们默默在心头祈祷,可作为大昌铁骑的尊严告诉他们绝不能如此! 所以......他们逃了。 拉起倒地没有战马的友军,多数是二人同骑一马而去。 逃到了城东,见那些营帐内并无自己的同僚后开始转而向城北逃去。 逃的狼狈,但却士气不减反而双眼异常明亮,因为他们发现了新大陆,并迅速的加入进去。 雨水越下越大,周围却并没有丝毫的血迹,只有那一片片被踩踏出来的污泥,和那些骨头碎裂的战马。倒地的数十匹战马奋力挣扎,却始终无法再站起身来。 若是明天有早起的城内居民,来到城外或许可以有些意外的收获。 这才是真正的兵不血刃!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二章 归海 大海是很多人向往且敬畏的地方,向往它那由浅到深的神秘变化,敬畏它的深不可测。 夏天之时,经常会有孩子大老远的跑到海边,捡回来几只美丽的贝壳或是海螺,高兴的放到耳边仔细的听着一些什么,可许长安对这些却从不羡慕。 因为他知道那片海就在城外,虽然离的比较远,但只要双腿肯动总会走到那看似平静的海边捡回来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不敢去那就怨不得别人,更没理由去羡慕。 现在他敢了,所以他来了。 少年知道,大海会吃人是大人们故意说来吓唬小孩儿的,可他也知道大海是真的会吃人。 渔船将要出海的时候总是会烧香祈福算好日子,天气更是不能有丝毫的偏差,有时会满载而归,有时候便再也回不来。 比如说余明的父亲,一直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城内每次有船出海,那些男儿家里的亲人们不求能够收获多多,只盼望着平安归来便好。 许长安的那只小网自然是不敢来这片海中试试深浅。可直到在远处看到那片大海,心底里却生起了在这片海中捞上一网的想法。 二人离的还很远,虽然周围没有阻拦,但是视野却并不开阔,抬头望去只有灰蒙蒙的天空和那些下不尽的雨水,以及路北河入海的壮观画面。 海水带来的咸腥气已经开始飘了过来,呼呼而过的秋风吹不动头顶上的那把黑伞,杨贺九早已重新收起了星碎斜挎起来,改由左手握伞,额头上不时有水滴落下,许长安知道那并不是雨水,应是汗水。 杨贺九握伞的左手已经微微颤抖,呼吸更是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对于这些许长安并不感到意外,经历过那种粗暴的战争,若是没有丝毫乏力那才会真的让人感到意外,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杨贺九微微摇了摇头,抬起右手衣袖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回到:“没事。” 背着许长安走的更近了一些,面前的大海早已不复平静,远处的天空与海面连成一片,没有他想象中的蔚蓝,只是狂暴的灰色和那仿佛漂浮在海面上的黑云。 偶尔闪出一道白色,那是电闪雷鸣,只会让这幅画面看起来更加恐怖。 粗壮的雷电不停击打在远处的海水中,张牙舞爪似蛟龙得水。 视野的尽头,雨水仿佛是从大海中抽出,再转而落到近处,此等壮观景色不由让少年看的是心神震撼。 一片片汹涌的浪花不停的在海水中翻起,再重重落下,海鸥和海燕们奋力拍打着已经被雨水淋的很沉的翅膀,越过一片片追赶而来的海浪,那模样极其狼狈,可他们的收获却也颇为丰富。 脚下的沙地积蓄了很多秋水,一脚下去传出特有的摩擦声音,却并不如淤泥那般深陷。 海岸边汹涌的浪潮夹杂着风雨不停的一波波向着岸上狠狠拍来,似乎是在驱赶二人,又仿佛是给予少年的馈赠。 许久后浪潮不甘退去,留下一片片活蹦乱跳的鱼虾贝壳,这些被大海所抛弃的生物,是那些孩子们最喜欢的赏赐。 周围停摆着几只破旧的渔船,从那些渔船的伤痕上面,许长安能大概想象到在这片海中那些看似强壮的汉子们曾经历过了一些什么。 大海连那些水生水长的海洋生物都可以遗弃,更别说人类这些外来的侵入者了。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种事,我想我大概一辈子都不敢跑来这边。” 杨贺九仔细的想了想,轻轻弯腰捡起一枚漂亮的贝壳说到:“其实大海也不是每天都这样。” 许长安轻轻伸手接过那只贝壳,仔细的看着点了点头说到:“我只是想来看上一眼。” 二人不再交谈,许长安只顾看着远方的海天一色,而杨贺九却是扭头盯着不远处的入海画面怔怔入神。 少年回过神来,顺着杨贺九的目光看去,轻声解释说到:“这片海的名字叫大海,想来应是前人为了偷懒,便随意取了这个名字。那条河名为路北河,以前我总不知道那条河从哪里来,流向哪里去,可现在看来他总是要入海的。” 二人离那条河更近了一些。 少年平常去城外捕鱼的那条河段只是中下游,水流略为温和,水质也极为丰美。并不如入海口这般湍流且显得急不可耐。 蜿蜒千里的路北河,经过上中游的雨水蓄积,汇到此处终于是一泻汪洋,可待汇入大海,却又被海浪所无情吞下,入海他便组成了海水,只是亿万水滴中的一颗。 狂暴的河水夹杂着风雨汇入大海,有一条被流水冲到入海口的吞舟之鱼疯狂挣扎着逆流而上。 明明后方便是海天一色,只要放弃抵抗便可海阔凭其跃。 可那条鱼却似乎根本不想前往那片充满自由的海中,而是甘愿在入海口的位置苦苦挣扎,许长安不知他还能坚持多久,那条鱼也不知自己到底还能再坚持到什么时候。 少年看着那条鱼有些不解,相比大海更为丰富的资源供养来说如何抉择应该并不困难,那么他为何又要这般苦苦支撑? 杨贺九察觉到了少年的疑惑,轻轻解释说到:“这条鱼应该是淡水鱼。” 许长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苦笑说到:“这条鱼的下场还真如我一样,被河水冲到入海口,却发现自己并不能游向大海,最为悲惨的是还无法再去回头。” 杨贺九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因为那条鱼的经历确实可以算的上是少年这两天来的影射,或许自己并不该随他去往西城,许久后有些自责的低头说到:“抱歉。” 许长安摇了摇头,很是认真的说到:“不怪你的,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很多人都不能活,要感谢你才是。” “可那些人中不包括你。我帮不了你。” 许长安微微一笑,并无不满的情绪,更不可能去责怪杨贺九。只是觉着背着自己的这位青年男子太过实诚了,“没事的,那位红衣姑娘跟我说过,不管怎么样该死也都是要死的,我就把这句话当成是安慰了。” 看着那条在死亡边缘挣扎却无法改变丝毫的大鱼,许长安突然觉着自己应该要交代些遗言了,哽咽说到:“我要是死了,你回都的时候如果能碰到,一定要帮我问下那位红衣姑娘的名字,还有还有,见到我爹了也要帮我问下他到底是去谈什么生意去了。” 杨贺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不知该如何安慰。 许长安抬起衣袖抹了把眼泪,二人接着看向那条鱼。 突然俩人同时想起柳春生屋子里西墙上挂着的那副不愿写完的字。 想起那位儒雅温和的青年男子,看着那条鱼,许长安有些心疼的自言自语说到:“原来不只是我一个人在苦苦支撑,很多人也都在这片大海的边缘奋力挣扎。” 有人蓄田,有人种草,有人入海,有人守在池边,草地无法蓄田,池水不能入海。同处一个世界,但他们的生活却从来都不能相通,固守着只属于自己的那方小天地。 杨贺九问道:“你为何要让他先留在你的院子里。”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活着回去,但我想回到家中的第一眼便能看到他。” 杨贺九点了点头,不再发问。 过了很久后,那条大鱼总算是筋疲力尽,带着不甘和不舍被流水疯狂冲入大海。 少年也已经心生绝望,他知道自己的下场如那条鱼一样,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再坚持多久罢了。 体内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艰难挤出一丝微笑说到:“好像弄脏你的衣服了。” 杨贺九眉头微皱,“无妨。” 待下一刻,雨水渐停,雷声渐息,乌云开始散去,呼啸的秋风也转变成了凉爽的海风,不再那般寒冷。 周围依旧是一片漆黑,因为现在已然是夜色,杨贺九开始收起了那把黑伞。 正如杨贺九所说,大海不是每天都这样的,至少现在的海面很是平静,再也不如之前那般躁动不安。 大海藏匿在这片夜色中,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茫茫然然遥不可知。 许长安回头再看,怔怔入神。仿佛他的双眼已经看到了那一片蔚蓝,没有狂风暴雨,也没有深不可测,只有安宁,只是那片景色太远,他的双眼能看到,双脚却无法走到那里。 蔚蓝很快又转换为银色,如一尾尾银鱼在海面欢快跳跃露出自己的鳞片。 皎白的月光从海平面的尽头缓缓升起,照亮了少年的那双眸子,也照亮了那片大海。 夜色如轻纱笼罩,月光怅然似美酒,不曾沾过半滴酒的少年将要醉倒在这片月夜色之中,如痴如醉。 众星探出头来,目光停留在杨贺九的那把星碎之上,似乎是有些好奇的不停眨动着眼睛。 而那条入海的大鱼在温柔的月光中跳跃,在平静的海面中起舞,泛起一片片水花,欢快不可言语。 直到此时许长安才看清楚那条鱼。出海的渔船回到城内时,少年曾见到过他们捕捞回来的那些鱼,所以他对于那条鱼的品种并不陌生。 许长安微笑说到:“其实并不是所有的鱼都不能入海的。” 杨贺九眉头微皱,并不明白少年的这句话是何意思。 那条不甘入海的鱼并非是无法入海,也不是害怕面对大海的深沉和狂暴,更不会恐惧那些未知的风险,因为他生来便骄傲。 不愿入海或许只是不想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又或是不舍得他的那些伙伴而已。 月光明亮,月色中跳跃游曳着的是一条鲟鱼。 他本就该属于大海!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三章 堂前燕 明月在海的那头,又仿佛落在了少年的心头。 那条大鱼在月光中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不停的跳跃起舞。 那条鱼让许长安尤为羡慕。 可也只是羡慕,心中对于死亡的恐惧已经逐渐被那轮明月占满,再也容不下其他。一双眸子里现在只有平静,如面前的大海一般。 都是平静。 许长安发现自己好像能稍微动上一下了,看着那轮海中明月轻轻说道:“我想试着下去走走,可以吗?” 杨贺九微微点了点头,解开那条把二人绑在一起的绳子,黑剑瞬间落下,轻松刺入沙子里。 可少年对此似乎没有察觉,只是静静的盯着那片大海,盯着那条鱼。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自己,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产生,只是对于那种呼唤并不抵触。 杨贺九在后方看着这幅画面有些不解。 来到岸边,依旧只有平静。 可下一刻那双眸子开始重新变得汹涌了起来。 平静的海面瞬起波澜,那轮明月在海水中开始摇摆不定,大鱼以最快的速度下潜到海底,海面上的生物惶恐不安,可唯独这位少年却并没有如何慌乱,甚至可以坦然面对这片看似疯狂的大海。 再没什么好怕的。 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海浪并没有向着岸边拍打过来,而是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小小旋涡快速转动,分化为两个,威势却是不减丝毫。 两只旋涡在海水中不停的蓄力,越蓄越大,疯狂搅动着原本平静的大海,快速旋转。 遥遥呼应,相辅相成,又似乎本来就为一体。 两只旋涡好像是要把所有东西都容纳进去,不止是大海,不止于大海。 那轮耀眼的明月逐渐升高似乎是想要赶快逃离。 二人静静的看着这幅神奇的画面,尤其是许长安,尽管巨大的风暴已经让他有些站不太稳,可两双眼睛依旧是一动不动,生怕错过了生命尽头的最后一段光景。 近海已经开始躁动不安,受到牵引向那两只旋涡靠去。 少年不禁心想究竟是如何强大的力量才能搅动这片大海? 或许是同样受到牵引的缘故,许长安体内的那座大山倾倒的速度也在开始加快,这骤然而来的变化让他痛苦异常,朝着面前的大海吐出了一口鲜血出来。 杨贺九想要上前扶住少年,却被前方的画面所阻挠。 没有任何先兆,两只旋涡分化为两道水柱,冲着岸边击打飞来。 极速旋转,相互交缠。 其内似乎是夹杂着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如幻,如真。 海面开始安静,静的极为可怕。 在小院里毕四迁对自己出手之时,许长安曾感受过杨贺九的那种最极寂静,可相比现在的这种安静来说,那最极寂静似乎是太过于嘈杂了些。 仿佛一切都已经静止,海水下的鱼儿惶恐不安,却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只是垂死一般睁着眼睛。 少年吐出的那一口鲜血依然停留在岸边,没有扩散,没有下沉,而是就那么嵌入海面一般,这幅画面很诡异。 在更深一些的海下,藻类植物冒出的气泡再也无法升上来,许长安忽然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 这种静不像是感官和听觉上的安静,更像是这方世界已经停止了运转,所以才会静的可怕。 而跳脱出画面的,只有相互交缠的那两条水柱。 那两只旋涡早已消失不见。 杨贺九眉头紧皱,但他来不及多想。 在杨贺九的眼中,此间世界已被划分为二。没有大海,没有明月,也没有许长安,只有那两条水柱和两把剑。 手中一把,地上一把。 右手指向地面上那把黑剑,食指向前快速滑动,刺入地面上的那柄黑剑随之朝着其中一条水柱猛刺过去! 出了一剑,并未停留,星碎瞬间出鞘! 左手握住星碎,杨贺九向前再递出一剑! 那柄星碎划破黑夜,剑身微微震动直刺另外一条水柱! 剑斩游蛇! 即便是面对城外百名大昌铁骑时杨贺九也只是用剑鞘,甚至从他拿到这把星碎开始,这柄剑始终都未曾出鞘。 可在这片海边,他不仅已经出了一剑,还要再出一剑! 两条水柱不停旋转着相互交缠,如两条水蛇相互嬉戏,携带着的水流竞似粘连一般毫不扩散,哪怕是依旧站在海岸边的许长安都没有感受到一滴海水落下。 两柄剑从杨贺九的手中刺出。 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分别指向那两条水蛇一般的水柱。 直到此时他才来得及想些什么‘何院长’? 两剑刺中两条水柱,又仿佛没有刺中,这个问题甚至连杨贺九自己都不清楚,他只知道那两剑最后都落入了海中。 许长安的双眼中已经分别被那两条水柱填满,他看到两条水柱疯狂的朝着自己袭来,可他没有后退,因为这些变化太过,他伤的太重。甚至连闭上双眼这种下意识的反应都被少年紧紧遏制住,他不想错过任何可以留下的画面。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杨贺九只来得及向前递出那两剑。 两条水柱击中许长安,接下来的是乱。 两把剑落海的扑通声音传来,鱼儿欢快跳跃,海面不停的冒出一阵阵气泡,秋风呼啸而过,海水剧烈晃动,似乎是在对刚才的环境不满。 许长安身体不停的剧烈颤抖,痛苦挣扎。 杨贺九看到了,却根本不清楚那两条水柱到底有没有碰到许长安,因为少年的周围并没有水滴落下,甚至连他的衣服也都没有湿过的痕迹,但通过许长安的反应和表情,杨贺九才愿意相信那两条水柱的目的确实是站在海边的少年。 对着海面揖手深深行了一礼,并没有着急上前去察看许长安的状况。 他知道刚才的那种变故只能是天人境的强者出手,而天人境的强者世间只有那么一位。 ...... 灵学院,心湖。 一位白衣老者静静的坐在湖边,双目紧阖,一身白衣快要被染成灰袍。不是灰尘,更像是某种过渡。即便是他自己都不甚清楚这上面的变化到底为何。 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盯着渐起波澜的湖面脸色震惊说到:“何用?!” “见过老师。”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对着那道背影远远揖手行礼说到。 老者慢慢站起身子,回过头来看着那位离得远远的男子无奈到:“你应该学学小九,有时候可以稍微往前跨那么一步。” 中年男子微笑说道:“回老师的话,学生靠的太近,若是脚滑极易将老师撞倒湖里。此举太过危险。” 老者脸庞剧烈抽搐了一下,吹着胡须说道:“老子我活了半辈子,能轻易被你撞倒?” 男子低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眉头微蹙着认真说道:“若是老师刚巧中风的话,学生怕...” “你不如猜猜看,你这句话若是惹我生气的话,我有多大几率罚你去打扫整个学院?” “回老师的话,学生猜不出。”男子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疑惑说到。 老者看着男子那副请老师为学生解惑的模样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辈子就收了你们这两个学生,一个太啰嗦,一个话又太少。一个太小心谨慎,一个又太唯命是从,你们怎么就不能好好学学对方?” “咦?”忽然老者看着一旁眼神发亮,而后有些满意的捋了捋胡须。 那位红衣少女在院外早已被那位中年男子啰啰嗦嗦问的心烦,虽然不解这灵学院为何没有院墙和院门,但却是随意便走了进来,随着那位先生一路跟到湖边,本想偷偷躲起来听些悄悄话,却没曾想那位老者一眼便看到了自己。 红衣少女现出身来,眼神游离,左右不停摇摆了一会儿咧嘴笑到:“那个,我来拜访拜访院长大人。” 老者仔细盯着她的那身红衣,眉头微皱,确认自己从未见过那种好看的红色后开口问到:“你从哪里来?” 红衣少女仔细的想了一会儿,食指揉了揉眉心后回到:“我从四方城,连夜赶来的。” 似乎是觉得那位少女有些意思,这位院长大人难得没有轰人出去,盯着她的那身红色衣服再问:“四方城远在千里之外,只用一个日夜?” 红衣少女被他看的有些慌张,赶紧摆了摆手侧过身子说到:“马,千里马,据说日行千里的那种......我抢了一匹,但是累死了,换了好几匹才赶了过来。” 老者忽然感到嘴唇有些干燥,眉头微皱到:“不远千里来找我,我想知道是为何?” “一把黑剑,堂前燕,有个男的说是你取的名字。” “小九?” 少女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摆了摆手说到:“不对不对,他有六根手指,应该叫小六才对。” “小六,小六?小六子?”少女自顾自的小声嘀咕了几句,而后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丝毫忘记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 ...... 那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到:“这位姑娘,你不知道,我这位师弟名字里面有个九字,所以我与老师平常都叫他小九,不是因为他的手...” 老者听到自己这位学生又开始啰嗦了起来,扭头看着那位男子,眉头微皱问到:“你还没走?” ...... “走走走,我这就走?”男子揖手行了一礼后赶忙起身告退。 老者原地盘膝坐下,远远看着那名红衣少女,开口问道:“那把剑的名字是我取的,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取这个名字,还有四方城到底因何而屠城,其真实原因是否许长安为唐国王室?他爹来都城是否来拿两国之间厉害关系用做谈判的筹码?” 老者仔细想着少女口中的这些话,脸上充满了疑惑,“许长安是谁我不认识,四方城屠城一事原因为何不归我灵学院来管,如果我还没老到糊涂份上的话,唐国的王室应该是姓李,至于那把剑为何会取这个名字。” 老者起身随意向着旁边指了指,也不管少女看不看得见,自顾自的说到:“早些年的时候我的屋檐底下飞来了一只燕子,它在那搭巢筑穴,前些日子里我无意间又看到了那个巢穴,却再不见那只燕子,就为那把剑取了这个名字。” 少女随意答道:“它要去南方过冬,明年就会再回来。” 老者没好气说到:“我不傻!”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四章 不冤枉 湖面的波澜好似被压了下去,表面依然平静。 老者心中那颗平静多年的心如那片湖一样,也在尽量保持平静。 他虽不知何三年为何会突然现身,却也可以猜测到一些,应是杨贺九那边遇到了什么状况。 让少女有些意外的是,这个看起来异常板正的老者居然会如此耐烦的解答自己的问题,话语虽然毫不热情,但却明确的为自己解疑答惑。 见到老者的第一眼开始,她本以为自己会被下逐客令,又或是起身离去,却不曾想得来的竟是这种待遇。 少女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把剑为何会送给许长安?” 老者摇了摇头说到:“那把剑于我无用,便让小九送出去,至于送给了谁,在谁手中我并不清楚。” “我刚才听到你说了两个字,何用?为何无用?” “那句话非无用之解释。我有位朋友,也是这里的上一任院长,原名为何用。” “何三年?”少女看似毫不在意的问道,并没有寻常人听到之时的那种震惊感觉,就像是在问何三年是你朋友啊这种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老者点了点头。 少女好奇问道:“我们应该不认识,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好欺负的老头,甚至在这世间都绝少有人能欺负到你,那你为什么要耐心解答我的这些问题?” 忽然想到了什么,少女轻拍脑门说到:“哦,我明白了,这是学院吧,应该是主张有教无类。” 老者脸色阴沉,吹着胡子没好气说到:“你肯不远千里来向我提问是因为好奇,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也是因为好奇,并非那些读书人口中的有教无类。” 活到这个年纪,很难再对有些人有些事感到好奇,而这位院长大人的好奇心今天难得被撩动了起来。 “你好奇什么?”少女眼神流转问道。 老者摇了摇头,“我好奇的你应该不会回答,那便不问了。” 少女转而看向老者的那身白色衣袍,眉头微皱说到:“你的那身衣服上似乎不是灰尘?” “你的那身衣服似乎也不只是颜色。” 少女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说到:“这就是红色,你想多了。” 老者轻轻摇了摇头,一副你当我是傻子的模样说到:“我从你的那身衣服上看到了祥和。颜色有很多,红色也有很多,但那种祥和不是这些其他颜色所能呈现出的。” 少女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谦虚又有些得意的说到:“过奖,过奖。当然,你的衣服也不错,像那个...仙风道骨,对,很有仙气!” 少女明摆着了的乱拍马屁,有仙人穿黑不黑白不白的衣服?老者的那身衣袍更像是仙人落地染上了凡尘,不如仙人那般白,亦不如世人那般黑。 似乎是在告诉某些人,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心底蒙尘了,便在衣服上显现了出来。多年来我一直在黑白两边左右摇摆,才会有了如今的这般不黑不白。”老者抬头看着天空那轮明月苦笑说道。 “都活到这个份上了,选择不选择的无甚要紧,最主要的是享受,享受你知道吧?”红衣少女挠了挠头接着说到:“话说你要做什么选择?谁逼你做选择?” “没人能逼我做什么,我却必须要作出自己的选择。选择站在世外,还是来到世内,这对我跨出那一步来说很重要,对很多人来说也很重要。” 世外为白,世内为黑。不黑不白,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他的位置。 红衣少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说的那一步应该就是神游境吧?” 老者点了点头。 入海流已达巅峰,只差一步便可神游,可这一步困扰了老者数十年,只因为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不止老者,这一步也困扰了很多人的一生。 心不自由,便无法神游。 神游在于两点,起点和终点。只有找准这两点,方有可能一步千里。 遗憾的是老者并不知自己的终点在哪,亦无法作出自己的选择。 反过来说他还未认准自己的位置,所以根本就无法找到终点。 红衣少女大气说到:“嗨,这有什么难的,若无法自由选择回过头来去追求圆满倒也不错啊。” “即已入海,又如何能再回头。”老者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少女说到。 少女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老者抬头望天,若有所思到:“许多年前我曾做出过一次选择,也正是那次的选择让我心生恐惧,离那道门槛越来越远,这身衣服也开始变得不黑不白。现在又到了做选择的时候,我却变得不敢选择。” “你后悔那次的选择?” 老者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学生,欣慰笑到:“不后悔。” “但这次,我怕我会后悔。”老者接着说到。 “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如颗浮木一般漫无目的的漂流,这个选择确实挺难的。”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到。 老者笑到:“你可以先住在灵学院,我知道你有很多好奇,有很多事情都想要去弄明白,我帮不了你太多,不过你可以先试着去接近那些好奇。” 少女点了点头,她也正是这么做的,所以才会出现在四方城,才会在许长安的小院里偷鱼吃,才会连夜感到北阳城,来到灵学院。 站起身来,看着老者问道:“我该往哪走?” “随心而走,随意去敲门,有人会带你去找到属于自己的房间。” 少女一愣,然后笑到:“你也可以试试,说不定会有帮助。” 少女走后老者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到:“没有人能带我找寻属于自己的终点。” 举头望天,看到的是迷茫。 俯首观湖,心头的是不解。 慢慢原地坐了下来,认真的盯着面前的湖水不知再想些什么。 “老师,御灵司的司正大人连夜从四方城赶回,现在正在院外请罪。”依旧是刚才那位男子远远的站在老者身后揖手行礼说到。 “让他走。”忽然想到了什么,老者问道:“此次前往四方城,可是由他带队?” “林统领护送祖龙皇帝出游,回都后拒绝领兵,陛下担心城内有隐藏高手以免军队损失过大,便让他随行而去了。” 老者牙根直痒痒的说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啰嗦?你说是与不是就行了。让他过来吧,我有事要问。” ...... “见过院长大人。”毕四迁看着那道背影右手艰难抬起行礼说到。 老者头也不回,既不说话也不发问,而是如同听不见一般。 毕四迁舔了舔嘴唇说到:“我在城内与九先生动手,对院长大人来说实为大不敬之罪,特此前来请罪。” 与人家的学生动手,被其打伤却要连夜赶来请罪,这种荒唐至极的话语放到其他地方无人会信。可若是放在灵学院,由毕四迁这位御灵司司正大人的口中说出来,再荒唐的话语都会变得不那么荒唐。 老者开口说到:“你不用指望我能劝说他些什么。小九心性善良,他能动手伤你定是你做了什么让他无法忍受的事,他回都若要杀你我不会阻拦。” “那么,你现在还有何事?”老者起身看着毕四迁问道。 听到这话毕四迁瞬间感觉自己跌落到了谷底。 被人打伤还要前来请罪,他还做不出来这么没有骨气的事,他虽不认为杨贺九会追到都城来杀自己,却也是想着先为自己求张免死金牌以防万一。 对杨贺九来说最有效的金牌不是在皇帝陛下那里,而是面前这位老者的一句话。 计划泡汤,开始惶惶不安。 想起那双完美的眼睛,毕四迁嘴唇颤抖着回到:“没了。” “我想知道你们在城内都干了啥,为何会惊动何用那个老东西。”老者开口问道。 不给我面子,还要反过来问我问题?!明摆着的欺负人吗这不是! “何院长?!”毕四迁震惊说到。 以这位院长大人的判断,即便是加上毕四迁,那座小城内有林平归和杨贺九二人也该足以应对,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何三年会选择现身。 毕四迁也想不明白,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这件事,难道是与那位少年有关?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何院长失踪十八年之久,哪怕是祖龙皇帝遇刺驾崩之时他都未曾现身,又岂会为了区区一位少年而冒着重伤甚至堕境的风险来帮他扶住那座大山? 可既然是面前这位老者所说,那他便没道理不去相信。这位院长大人完全没有理由来骗自己什么,他自认为自己还没有这个资格。 虽然他不愿承认,可想到最后还是认为只有那一种可能,何三年现身的目的就是因为那个少年! 想到这里后背不由冒出了一层冷汗,那少年究竟何许人也?竟能让世间唯一一位天人境强者做到如此地步? 毕四迁老实交代自己在城内做了些什么,那是一个字都不敢说错,他仿佛感觉到千里之外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更恐怖的是他感觉那双眼睛似乎马上便能来到自己的面前。 神游境强者给予人的恐惧便是如此。 老者听完淡淡说道:“你若死,不冤枉。” 毕四迁离去,脚下步伐都有些走的不太稳当。 来灵学院之前他认为即便是这位院长大人不给自己面子,那也可以由皇帝陛下护住自己性命,再不济也可以离开北阳城,可现在他却发现简直是痴心妄想! 毕四迁走后,院长大人坐在湖边眼神中难得有些遗憾的轻声说道:“何用已然堕境,世间再无神游境。” “居安。”院长大人喊道。 “老师,你叫我?”名叫居安的中年男子行礼问道。 “写信给小九吧,让他伤好了准备去望舒楼。” 男子眉头微蹙,“望舒楼数百年前都不曾有过动静,先是发了一道月神令,而后又是入楼试,其心不轨啊。那种地方,为了安全考虑还是不让他去为好。” 老者转过身子,盯着自己这位学生,一副你是老师我是老师的模样,没好气骂到:“别废话,写!” “是是是,马上就写。”男子苦笑说到。 中年男子右手双指并拢,在空中挥袖起笔,同时左手快速掐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伴随着流光闪烁,一道阵法在空中形成,随后凝结出现一只墨黑色的信鸽,扑闪着翅膀向空中飞去,却又瞬间化为虚无。 ...... ...... 老者眨了眨那双老眼,破口大骂到:“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往符箓中多注入点灵气,这样它才能飞的更高一些。” 中年男子苦笑道:“回老师的话,符箓本就不稳定,若其中赋予的灵气太多,极容易误伤到人。” 老者忽感唇干口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摆了摆手无奈说到:“行了行了,让信使去送吧。”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五章 宫殿杀 北阳城,北宫。 北宫大殿内针落有声,几盏灯火若隐若现,负责侍卫的宫女太监们恭谨的弯着身子,不敢抬头。 久站到发麻而颤抖的双腿能看的出他们已经在这候了很长时间,浑身上下也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是紧张,而是这宫殿内的炉火太过燥热,汗水从头顶滑落,滴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高大台阶上面的龙椅上斜卧着一位大约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身着黑色宽松睡袍,胸口大敞。 身下的龙椅早已被汗水浸湿,男子对此却视而不见。一双有着重重眼袋的双目微垂,手指很有规律的在龙椅上轻轻点动,长长的脑袋随着手指的动作上下不停摇摆,似有享受。 一位公公从殿外踏着细碎步伐轻轻走来,忍不住抬起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小心翼翼的走上台阶,来到那位男子的侧方轻声禀报说到:“陛下,大公子来了。” 手指动作停住,有些慵懒的翻了个身子,面朝屋顶。 公公看似有些为难,却也不敢催促,只是在侧方安静候着,又是忍不住的擦了下汗水,舔了舔枯燥的嘴唇。 许久后那位男子双眼才轻轻睁开,双手摸了摸身下湿乎乎的龙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喜说到:“谁?大哥来了!快请,快请!” “宣!大公子春秋觐见!” 一位红衣男子从殿外走来,冷眉下方却偏似有一双温和的眼睛,目不斜视,走到殿下看着那位四仰八叉躺在龙椅上的男子揖手行礼说到:“大昌臣子春秋,见过皇帝陛下。” 那位皇帝陛下依旧躺在龙椅上,似乎是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头上的屋顶。 红衣男子也并无重复,只是静静站在台阶下方,保持着行礼动作。 又是过了许久之后,皇帝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抬手轻拍了下脑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连鞋子也顾不上穿,赶忙起身快步跑到台下。 扶起那位红衣男子情绪有些激动的说到:“大哥,我睡不着。” “陛下因何事而犯困?”春秋直起身子问道。 皇帝松开扶着春秋的双手,如同看着一只怪物般颤抖着双腿往后退去,被身后台阶绊倒,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浑身发抖又有些阴森的笑到:“大哥,有你在,我睡不着,要不你去死吧?” 周围的侍女和公公听到此话都浑身颤抖,赶忙双膝跪地不敢抬头,他们自然是不敢求情,只是出于恐惧。 春秋大公子看着那张皮笑肉不笑,透露着阴森诡异的笑脸只是轻轻微笑说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帝张开双手躺在台阶上,仰头大笑,“好一个臣不得不死,好一个春秋大公子。” 起身盯着红衣男子,双眼微眯说到:“那么,你为什么还活着?或者说,我为什么还活着?” 春秋大公子笑到:“陛下不杀我是陛下仁慈,陛下还活着是天命使然。” 皇帝陛下起身朝着地面狠狠的啐了口唾沫,赤脚在上面用力的踩了踩,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口污浊后才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 向后坐倒在台阶上面,朝着四周看了看,招了招手示意红袍男子向前一步,而后轻轻拿着男子身下的衣摆在自己脚上随意擦了擦。 “你看我这脑子,忘了大哥有洁癖了。弄脏了你的衣服,大人不记小人过,大哥不会与我计较吧?”皇帝陛下重重拍了拍脑门,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说到。 春秋面带微笑,似乎是对此毫不在意。 皇帝走上台阶,拿起那套被自己随意扔在地上的黑色龙袍,为春秋轻轻披上,围着男子四周转着看了一圈,轻轻抚平大公子胸前褶皱,而后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还算合身,还望大哥不要与小弟计较才是。” 春秋轻轻取下身上龙袍,双手恭敬递上道:“陛下万不可与臣开此等玩笑。” 皇帝忍不住笑了,拿下那套龙袍随意放在台阶上,而后坐在上面调笑问到:“大哥不愿穿上,可是热了?” “见到陛下如沐春风。”春秋笑到。 皇帝近乎癫狂的咆哮说到:“你是如沐春风,你可知道你当太子的那二十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每天都像是坐在冰窖里,时时刻刻不害怕着你登基的那天。” 拉着自己重重下垂的眼皮凑到红衣男子面前,“你看看,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半夜里我躺在床上都不敢脱衣服,听到一点动静都吓得浑身发抖。大哥你知道吗?我在卧房内挖了一条狗洞,外面一有狗叫我就立马钻进去,直到天亮了才敢爬出来。你知道这宫殿里的炉火为什么要烧的这么热吗?我怕冷,怕冷,冷,太冷了。”话到最后这位皇帝陛下已经是微微发抖,蹲在地上抱紧自己身子不停重复着那句话。 随后双手合十不停上下摇摆接着说到:“大哥,我求你,我求求你,你去死好不好,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睡的安稳,我才能不这么冷。” 春秋静静看着他,轻声说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皇帝陛下走上台阶,坐在龙椅上轻笑问到:“你知道朕是什么意思吗?” “臣不知。” “朕就是我,先帝在时总觉得说起来拗口,但朕却觉着我说起来才是拗口。”皇帝陛下话锋一转接着问道:“你想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你想不想知道朕为什么还活着?” 刚才这位皇帝陛下一直用的是‘我’,说明只是兄弟二人聊天,但此时用‘朕’就代表自己的立场已经变了。 春秋大公子笑而不语。 “大公子春秋,好一个大公子春秋!坐守东宫二十余年,九卿你得其六,三公你得其二!政权之三二都掌握在你的手中!朕今天就来告诉你!朕不杀你是因为那支隐藏在暗中的军队,你肯老老实实交出太子之位也是因为那支军队!”皇帝陛下拿起一只酒壶,饮了一口摇摇晃晃着走下台阶大声说到。 “陛下明鉴。” 皇帝陛下往前凑了凑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大笑说到:“陛下明鉴?有意思。不如你来与朕赌一把?如何?” “陛下想如何赌?” “很简单,那支军队隐藏在暗中,其目的无人清楚。不如这样,这宫殿内我随意挑选埋伏了百名刀斧手,一会儿你从宫殿内走出去,他们要是能杀掉你就证明这百名刀斧手中没有先帝留下的那些人,也证明了那些人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你。”皇帝喝了一口酒伸出根手指随意朝着殿外指了一下说到。 看起来就像是两位喝酒谈天的朋友在戏说殿内哪位姑娘姿色要更胜上一筹般随意。 春秋忍不住笑到:“臣敢请问陛下,若臣未死又该当如何?” “这个位子给你。我从这里滚下去,如何?”皇帝点了点头,赤脚蹲在最上层台阶,把手中酒壶随意滚落下去说到。 春秋微微颔首,弯腰捡起那只滚落到自己面前的酒壶,饮了一口后轻拂衣袖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步伐沉稳,毫不慌乱,那模样竟是如此云淡风轻。 皇帝陛下依旧赤脚蹲在最高一层台阶上,长长的脑袋微微前探,双眼近乎眯成一条细缝,眼袋显得更加明显。 “杀!杀!杀!”突然,皇帝陛下近乎咆哮一般疯喊道,似乎是想要把多年来积蓄的怨气都要喊出来一般。 随着这声号令,百名刀斧手从幕后冲出,个个身穿甲胄,昏暗的宫殿瞬间被那些寒芒映照成明晃晃的一片,皇帝陛下抬起衣袖微微遮了下双眼。 殿外风云骤变,轻轻吹动那身红色衣袍。 大公子春秋手握酒壶,再灌一口,抬起衣袖轻轻擦了擦嘴角的酒渍。 目不斜视,只是一步一步走去,他已经看到了殿外的朝阳。丝毫不在意身边在发生什么事情,也如同听不见那位皇帝陛下的疯喊。 忽然,那位红袍男子回过身来,看着蹲在台阶上的那位皇帝陛下微笑说到:“陛下,臣赌你不敢赌。” 殿内血光四现,数十颗脑袋如滚瓜一般坠落在地,连叫喊声甚至都没能发出,皇帝陛下疯狂大笑着走下台阶。 赤脚踩在殿内的血水中,踢开自己脚边一颗瞪大了双眼的脑袋,走到红衣男子面前单脚撑地,掠过那身红色衣摆擦了擦抬起来的一只脚,而后再换成另外一只。 百名刀斧手侯在一旁,不曾再有过动静,依旧跪倒在地的数十名侍女已经都成了无头尸体,只剩下侯在龙椅侧方的那位公公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皇帝陛下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又是拍了下脑门追悔莫及说到:“大哥你看我这记性,又忘了你有洁癖了。” 大公子春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摆,微笑说到:“看不出来。”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赞同说到:“是看不出来,怎么就能隐藏的这么完好。”双眼微眯盯着红袍男子问道:“你说这支军队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 “陛下或许应该去赌这一把。至少还能够睡个好觉。” 皇帝摇了摇头,“我在等人,林统领不在宫内,我不敢赌。林统领不在,灵学院从不管这些事,你为何又不赌上一把?” 大公子春秋笑到:“我也不敢赌。” 皇帝陛下盯着春秋阴笑说到:“我都忘了,还漏了一个。” 话音刚落,龙椅侧方传来一声太监特有的尖叫声音。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六章 天地塌 秋风吹过,海水奔腾,两把剑纷纷被海浪推了上来。 杨贺九对着海面揖手深深行了一礼,开口说到:“多谢何院长。” 这世间的顶尖强者只有那么些,而最顶尖的那一位当属何三年。所以即便没有看到人,他也认为刚才的那副画面除了何三年,再无人能够办到。 除了天人境,除了何三年。 与林平归一样,这是属于杨贺九的自信,他虽然消耗极大,却也对着刚才那两剑有着足够的信心。 而林平归在四方城的西城门轰出那一拳后,他便开始认为何三年已现身,也是因为自信。 不是说世间无人能再拦住那一拳,这两剑,而是他们都相信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被拦下。 飞蛾扑火尚且有烧灼声。 如果他们两个是飞蛾,那么只有何三年才是那灼灼的烈火,是飞蛾扑进去都不会有一丝噼啪声响传出的恐怖高温。 其实从何三年成为这个世间唯一一位神游境的强者开始,他并未出过手,更没有一人独面千军万马的战斗传入世人耳中。大多数人对于他的实力也是一知半解,人们认同他的实力,只因他是那唯一。 之一与唯一的区别很大,就算是毕四迁,只要是上三境的大修行者都能被称为是这世间的顶尖强者之一,哪怕他刚步入上三境的行列无多久。 而唯一便只有那一位,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 比如说望舒楼,比如说计东里。世间找不出来第二座望舒楼,也找不出来第二个剑圣大人。 可这些都是世人所公认,何三年却根本就不需要这些所谓的公认。 场间的情况杨贺九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因为发生在少年的身体内部,他的感知再也渗透不进去,两人相距只有一步,却又好似隔了一个世界。 许长安的感知则是要清晰很多。 虽说如此他也并不能确认刚才的那两条水柱到底有没有碰触到自己,看起来无比真实,又无比虚妄,这种感觉很冲突,冲突到许长安现在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可身体里不停传来的疼痛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很真实,比真金还要真。 那自己一定是已经死了,他听城内的那些大人们说过,有些人死了之后是注定要下地狱的。 虽不清楚地狱是何种恐怖的地方,但从小所接触的各种书籍上面总会有不清不楚的解释,所有的解释告诉少年的只有两个字,那就是痛苦。 在城内的种种经历在告诉少年,人间没有这种痛苦,这种痛苦不该属于人间。 下地狱很痛苦,所以他认为自己现在一定是已经来到了地狱。 肉体上的疼,精神上的痛,夹杂在一起带给少年的是苦。 很痛,很苦。 眼角开始流淌出泪水,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地狱,但他真的是要坚持不下去。 心中对于死亡的恐惧在刚才已被那轮耀眼的明月所填满,他原本认为自己已经无惧。 可那轮明月早已逃离,甚至连那些恐惧都不愿再还给自己,现在剩下的只有痛苦。 杨贺九来到许长安面前,伸出左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就进不去,好像有一圈无形的屏障隔绝着彼此。 这一线之隔又好似阴阳之隔。 好强! 杨贺九伸出右手,低头看了眼唯一的那根食指。 不再犹豫,瞬间向前刺去! 衣袂震动飘舞,一头即便是经过刚才那种战斗还异常整齐的黑发瞬间向后散开。 食指开始渗血,那圈无形的屏障出现了一条细不可察的裂缝,如大海中多了一枚针尖般大小的缺口无甚紧要。 可对少年来说杨贺九的这个动作却很重要,表情不再那么痛苦,又是静。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不是堤坝,杨贺九也不是那圈白蚁。 这方天地之间响起了一声无奈的叹息,杨贺九听不出声音来自哪里。只知道他的额头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那根食指也在开始微微颤抖。 许长安不再如坠入地狱一般,他仿佛来到了一处光秃秃的草原,走在荒芜的大地上,面前有着一座同样光秃秃的大山正在无可阻拦的慢慢倾倒下来。 这一切都在提醒少年,现在应还是秋季。 落石不停的击打在脚下的地面,如一颗颗流星陨落,少年见状闭上双眼,双手抱头快速蹲下以求护住自己的重要部位。 没有人会甘愿就这么被砸死。 许久之后发现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痛苦传来,也没有自己的脑袋被压扁,肢体被碾碎然后深深砸到泥土里的的那种强烈挤压感传来。 他先是睁开双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并无任何伤害,而后才慢慢站起身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这幅画面。 那些落石快速穿透他的身体,击打在地面。 梦? 他清楚看到脚下的这片大地开始千疮百孔,每一个疮孔都是少年体内的真实伤害,只是他感觉不到而已。 地面上的荒草被深深砸入地底,草根不甘的燃烧起来。压在荒草上面的巨石瞬间消失,只留下那触目惊心的疮痍。 巨石消失后的巨大深坑开始有水声传出,少年趴在坑边仔细的往里面看着,待看仔细后才发现那不是水,而是血,许长安自己的血,他才清楚这些疮痍都是自己身体内部的伤口。 只是落石便如此,若那整座山倾倒下来又能如何? 即便是天人境的强者也会面临重伤堕境的风险,所以对于刚才那位的出手,杨贺九才会致谢。 这其中的代价实在是太大,正如灵学院院长所说,这次出手,世间再无神游境。 可伤势已然造成,即便真是何三年出手帮助许长安扶住了那座大山,这些落石造成的旧伤也会让这位少年再也动弹不得,这个问题许长安不清楚,杨贺九却很清楚,但现在最为主要的还是先保命再说。 想来出手那人也是这般想的。 许长安清楚记得以前在城内时曾听说书先生说过有一座不知名字的山为撑天柱,那根柱子倒了,天便塌了。 说书先生口中夸大后的话语总能忽悠一些孩子舍弃掉拿去买糖葫芦的钱,来求上一句下回分解。 看那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张牙舞爪的模样,完全好似是自己上去把那根撑天柱给撞到了一般,在懵懵懂懂的少年孩子们看来极具真实性。 可许长安对于这些却从来是不信,原因很简单,你既然说撑天柱倒了,那为何天却没有塌下来? 直到现在许长安才是不得不信。 自己体内的这座大山虽说不是撑天所用,但若是被撞倒对于个人来说不亚于天塌,天塌了尚还有高个子顶着,自己的山塌了便只有自己去扛,扛不住如何?都天塌地陷了你跟我说扛不住? 还能如何? 最大的灾难莫过于天塌地陷,就在许长安心生绝望之时,自己的体内仿佛多了根撑天柱一般的存在。 无形之中好似是有一根柱子,从天而降,猛然刺入那座大山! 贯穿! 地动山摇,这一切发生的无比真实,让少年逐渐开始相信这是真的。 接连而来的变化对一个少年来说根本就无法接受,先是怀疑自己来到了地狱,而后又觉着好像是在做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到现在居然发现这一切都特马是真的?! 能够快速反应过来完全是上一次毕四迁对自己出手之时他曾见过那座大山。 虽然比起那时候来说眼前的这座大山已经秃了一些,但形状还是没有太大变化,正如林平归与毕四迁所说,自己体内的这座山实在太过高大。 大到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是保持着大致的模样。 许长安发现自己都有些站不太稳当,没有了痛苦,内心瞬间开始又被恐惧所占满。 尽管是恐惧,却没有想着要迅速逃离,小小的身躯迎着头顶的落石奋力跑向那座大山,想要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扶住那座大山。 秋风开始刮过,并非是少年看到风吹动了周围的草地,整片大地一片荒芜,凛冽的秋风吹不动那些被砸入地底正在默默燃烧着的草根,而是少年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秋风正在吹向自己。 许长安向前的动作瞬间停下,既然感知不到疼痛,又为何能感受到秋风的存在? 忽然,少年用力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滚来,秋风吹来的前一刻,他提前感觉到了好像有一股鲜血喷洒到了自己的脸上,他很确定那不是自己的血。 秋风凛冽,如刀子一般吹打在自己的身上,钻进自己的骨缝里,将骨髓一寸寸剥离,可他还是坚持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颤抖着向着那座大山走去。 因为他现在知道自己还活着。 活着能做的事情很多,他可以捕捞上更多的鱼,可以找到一些人用那些鱼换上一些铜板,再用那些慢慢攒存起来的积蓄换上更大的渔网,捕捞上更大的鱼,再换取更多的钱。 有足够的积蓄之后他还可以去都城,去找自家老子向他质问到底为何要独自逃跑,还可以去问问那位红衣少女的名字,甚至还可以带着那把黑剑去长安城确定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姓李。 可这些都是次要的。 活着能做很多事,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先活着。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七章 春风吹又生 身处绝地,依旧心向光明。 活着就是他的光明。 脚下步伐早已不稳,少年在地上慢慢向前爬去,巨大的深坑阻扰了他的道路,那便从侧方绕过。 脸庞剧烈抽搐近乎于扭曲一般,汗水在地上拉出了一条很长的痕迹,却并不足以滋润那些草地,缓解那些伤口。 一滴汗水滴进巨坑,与血水快速混合到一起,那些夹杂着的盐渍慢慢析出吸附在伤口上,这便是伤口上撒盐,而是还特马是自己撒的。 少年趴在地上浑身颤抖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爬过去会不会改变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所以他很努力。 过往一年时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习惯深种内心,他或许从来不是那种勤奋刻苦的少年,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会放弃生还的希望,生活上的慵懒与追求生存的努力从来都不冲突。 这是两种概念。 每一次落石都是一次巨大的伤害,这么看来他或许爬不到那座山的面前。 落石依旧不停坠落。 秋风却开始暖了起来,轻抚过他的衣服,吹过他的那些伤口。 地面上的汗水被湿润的暖风吹到地底,一条枯黄的草根贪婪吸食着这些甘露,冲破压在头顶上的大地,开始冒出尖来。 根部快速生长,叶片开始饱满,草籽从叶片上滑落。 那些新生的草籽被湿润的暖风吹走,滚动,深入泥土。 再以极快的速度冲破包裹着自身的那层种皮,主根在地底形成,向下生长,向上拉长。 一条细嫩的绿芽刺破泥土,在暖风中开始轻轻舞动,迅速蔓延。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少年仿若越过了秋冬的寒,直接迎来了春天的暖。 在他的脑海中这幅画面好像很熟悉,无穷无尽,生生不息。 趴在地上偏过头去,荒芜的大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发荣滋长,大地变得不再荒芜,满目疮痍也开始逐渐平坦。 可他却想不明白,这些力量究竟来自哪里? 生命的生长需要的是水和光。 低头看去,少年笑了,整片大地早已随着他爬行的动作被汗水浸湿。 至于光,内心的希望便是支撑他们生长的光明,与少年一样,那些地底里的草根也不愿就这么深埋在泥土里。 那么便只有努力,努力活着。 或者说那些不屈的草根来源于不屈的自己。 至于那股温暖湿润的风从哪里来,这可怕的生长速度又是怎么回事,许长安没有心思仔细去思考这些。 大山倾倒的速度已经被阻拦,也渐渐趋于稳定,仿佛有一根撑天柱般的存在支撑着那座大山。可落石却依旧是不停从头顶滚落下来。 似乎是在愤怒,一颗巨大的石头从山顶滑落,砸在少年的面前,把那些新生的野草重新碾压挤入泥土,绿色的汁液随处可见。 春风不停吹过,少年清楚的看到在自己面前,野草快速蔓延而过,在那个巨大深坑内扎根,抽芽,生长。 一片野草迅速枯萎,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枯黄的草叶化为新生的春泥,填补着那些巨大的伤口。 第二片野草在新生的泥土上开始生长,而后是第三片,前赴后继,如此重复。 直到巨坑被填平,直到这片荒芜的草地满是一片绿油油,看着很是让人欣喜,但这片草地只有那些野草,长不出来一株麦苗。 少年的体内仿佛有两股力量,一股为匡扶,一股为生长。 只是这生长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现在不只是疼,还有痒,破损的伤口长出新肉那般的痒。 少年艰难站起身来,抹了把嘴角的血渍,随意挥洒到周围的地面,鲜血与鲜草融合在一起。 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年心头的那份不甘,轻轻摇摆不定。 许长安趟开脚下的那些野草朝着那座光秃秃的大山走去,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在四方城杨贺九曾问过自己,是否想活着,许长安的想法很是无语,他的回答也是那般的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些奇怪那个看起来正经的青年男子为何会问出来这么不正经的话语,他当时的想法是谁都想要活下去。 可待自己身受重伤去北城的时候林平归再来问过自己,是否还想活着。 剧烈的痛苦会了结很多人想活着的希望,可少年当时的回答是能活,便要活。 也正是这次的提问和回答才让许长安开始有些明白了杨贺九当时到底想问自己什么。 杨贺九不善言辞,所以并没有问出他想问的问题,可少年的回答却让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杨贺九擅长观察,观察那些完美或是不完美,许长安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神中没有一丝的不完美,这便是杨贺九的选择。 所以他才会提出收许长安做自己的学生,才会把那把黑剑送给这位刚结识半天的少年。 杨贺九真正的问题不应该是你想不想活着,而是你究竟有多想活着? 活着是权利,活着更是追求,追求活着的权利。 对于活着的追求很少有人能超过幼时的杨贺九,他的那根中指便是最好的证明。所以当他发现这世上有着另外一个与自己同样想活下去的人时,便有了理由来帮助这位少年。 不是同情,更不是怜悯,而是需要与不需要。 你需要,我又刚好能帮助你,那便帮你。 这个理由竟是如此的简单。简单到不应该在这个世界发生。 杨贺九没有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许长安对于生的回答或许不够完美,但他如今做的却是异常完美。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完美,才能有了脚下的这片生机勃勃。 即便是满目疮痍,许长安依旧是爬出了一条沾满汗水的道路,即便痛苦如凌迟,他还是奋力迈向那座大山。 他会皱眉头,会被巨大的疼痛折磨的哭出眼泪来,更会害怕,甚至是恐惧,这些都在说明他只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 可追求生存的权利从不在于年龄。如这片野草一般,山顶的落石不会因为地面有一株幼苗就改变自己的坠落位置,而那些幼苗更不会因为巨石的庞大便放弃自己的生长。 每一次巨石落下,都会在这片大地上砸出一个巨大深坑,可随着每一次的深坑形成,无处可生长的野草便会见缝插针一般瞬间蔓延而过,一批又一批的不停生长,接着枯萎,化泥,再次生长。 直到填补空缺为止。 少年迎着头顶落石,每一次巨石落下他的脚下都会顿上一顿,强大的修复力不代表着自身就再也不会感受到那些伤害,痛苦是会累计的,他只是在坚持。 停顿过后却是立马又迈起脚步,紧咬牙关,确保自己不会在这里倒下。 春风吹不停,野草奋力生长摇摆,似乎是在为少年鼓舞打气。 现在少年的眼中已经不只是痛苦,还有着不屑,那双眸子更是异常明亮,且饱满。 他的心里已经重新被光明所填满,好大的一轮明月。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当少年战战巍巍的来到那座光秃秃的山下时,落石早已变得不再那么密集。 许长安轻轻蹲下身子,随手拔了一株野草放在手心,低头看了看围着大山的那片草地,又抬头看了看依旧荒芜的那座大山,狠狠朝着上面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的骂道:“呸!给脸不要脸!” 忽然回过神来,空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有些郁闷的自言自语到:“这好像是我的山......” 看着山脚下的那口唾沫,拿起手中野草轻轻吹了吹,草籽飘到那口唾沫上,快速在坚硬的岩石上扎根,却始终无法深入,只是附着于表层,根本无法往上蔓延。 这是最为麻烦的一步,温暖湿润的春风吹不到这座山的顶层,没有这些野草的缠绕就如同一座不稳定的火山一般,天晓得何时会再次爆发。 毕四迁说的没错,这座大山对于自己来说确实难如天堑。 可以逆势,却无法逆天,这座山对于少年来说真的是天。 想到这里少年并未选择放弃,而是对着山脚下撒了泡尿,重新把手中的草籽撒落上去,野草虽然开始生长,却还是无法攀岩而上。 似乎是在取笑少年,空中出现了两个圆点,如刚才海中的两只旋涡一般不停旋转,将空气中所蕴含着的水分快速吸了过去。 这时候许长安才知道刚才的那两条水柱确实是真实的,也明白了那股温暖湿润的春风是怎么回事。 重新形成的那两条水柱开始在这座山上相互缠绕,攀登而上,直冲山顶! 可那股春风便再也没了动静,炸开的草籽依旧停留在绿嫩的草叶之上,再也无法被风吹动,落不到实处便无法继续生长。 许长安见状赶忙摊开双手,使出最大的力气将两只手中的草籽向着那座大山吹去。 草籽被少年吹动,随着两条绕山向上的水柱不停蔓延。 这幅画面很壮观,两条游蛇携带着少年吹动的那些草籽,分别从山脚两侧向山顶缠绕攀岩而上。 所过之处,荒芜的大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转变为绿色。 一块山顶的巨石正要坠落,无数野草在缝隙里面深深扎根,似乎形成了一张绿色大网,硬是生生拦住了那颗巨石,使其再也无法掉落下来。 两条游蛇同时登上山顶,在顶端重新转化为两点,在山顶上空不停旋转,遥遥呼应,相辅相成,随后瞬间炸裂! 下雨了。 虽是秋季,可这场雨却是春雨。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八章 自由,圆满 清晨的海风吹的很是凉爽,一位中年壮汉从城南而出来到海边。 沙滩似乎是承受不了他的重量,随着他的每一步向下深深凹陷,夹杂在沙子中的水分逃逸一般向着四周挤压而去。 一只螃蟹挥舞着前爪从他的脚下快速逃离。 那轮明月早早降了下去,一轮红日摇晃着身影从海的尽头升起。 海上生明月,同样也能生雾。 晨雾异常浓郁,尤以海面上空的最盛。以至于远处的朝阳看起来更像是怕冷的渔民点起来的一团篝火。 云海渺渺,仙雾缭绕,如此看来方算的上是真正的海天一色。 汉子并未理会倒在地上的那两人,而是自顾自的走到海岸边,双手负后,静静观看着远处的景色。 一条被海浪冲上岸的小鱼跳到他的鞋子上,汉子眉头微皱,低头仔细的想着什么。 弯腰捡起那条小鱼,随手扔进面前的云雾里。 左右看去,净是同样的遭遇,汉子有些无奈的轻声叹了口气,直起身子不再予以理会。 躺在地上的两人听觉都相当之好,杨贺九尚不用说。 至于许长安,捕鱼与捕猎一样,都不是随意下套随意下网。 少年能靠着一只小网在西城独自生存一年时间不至于饿死,少不了大家的帮助,但最为主要的还是靠着那双眼睛和耳朵。 哪片水域有鱼,哪片没有,在少年的感官中是不一样的。这也是他为何要选择靠捕鱼来生存的主要原因。 “无事吧?”杨贺九擦了擦嘴角上的血渍,看着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的许长安眉头微皱着问道。 出乎二人所意料的是,那位昨日重伤垂死的少年居然从地上慢慢站起了身子来。 许长安抹了把脸,看着杨贺九开心说到:“你的血喷的一点都不好看。” 杨贺九微皱了眉头说到:“抱歉。” 回过头来看着林平归揖手行礼说到:“见过林统领。” 汉子低头看着杨贺九压在左手下那根血淋淋的食指,开口说到:“你伤的很重。” 杨贺九微微颔首:“统领大人也受伤了。” “不怕你看笑话,我大昌八百铁骑便能伤的了本统领。”林平归拍腿大笑,而后指着自己的左手臂位置说到:“我这里,原本应有一个窟窿。” 那模样就像是一个战功累累的将领与自己手下的将士炫耀自己所获得的功勋一般。 杨贺九有些不解到:“统领大人仁慈。” 林平归摆了摆手,“不过那些崽子们也不好受。” “敢问林统领为何而来?”杨贺九问道。 “我来是准备兑现自己的承诺,然后再谢谢你。” 杨贺九轻轻摇头说到:“老师没说让我杀人,统领大人客气了。” 两人转过身子同时看着在海边洗着脸的许长安。 少年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海水,那张染满血渍的幼脸已经被洗的异常干净,除了头发上的黏连外再也看不出他昨天经历过什么。 许长安来到二人身前开口说到:“我虽然不知道是谁救了我,但是我还活着,所以就不劳统领大人出手。” “你虽得救,想要修行还是太过遥远。若想亲手去杀毕四迁,随我修武道,你还有这个机会。” 少年望着杨贺九,眉头紧皱问到:“那座山都秃了那么大块,我还是无法修行?” 杨贺九点了点头。 面前的两人都提出要收自己做学生,在之前许长安或许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可他现在知道了。 杨贺九是因为自己想活着,而那位汉子却是因为自己的承诺和许长安的回答。 两个看起来异常正经的人,所提出的问题都是那般的不正经,而答案也都是那般的理所当然。 世人皆想活,世人皆怕死。 能活,我便要活。若不能活你要如何?但求一死。 这便是许长安的回答,他的这个回答让中年汉子很满意,所以他来了。 可许长安却并不准备跟他走。 少年支支吾吾的说到:“你之前说过,跟着你不比死要好受上多少,我...所以。” 林平归疑惑问道:“伤你的那个人已达住心境,为上三境的大修行者,无法修行的你没有半点机会。” “我不明白我需要什么机会。”少年抬头疑惑问道。 “不准备报仇么,有意思。”汉子自言自语的微笑说到。 许长安微笑说到:“如果为了杀他,我接下来的人生就要想方设法的去计划的话,未免活的也太苦了些。” 汉子盯着他那双眼睛,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看不透这位少年。 在北城时,他从许长安的眼神中看到了寒冷,从他的那句话中也听出了少年的恨意。 可现在看着这双眼睛竟是那般平常,开口说到:“善藏的人,等藏不住的时候很容易会死。无论你说的或真或假,都可以随时去找我,我的那句话依旧算数。” 林平归离去,踩在自己来时留在沙滩深深的脚印上,一只藏在底下正在洋洋得意的螃蟹被这一脚踩扁,硬壳碎裂,露出略显恶心的蟹黄,它或许到死都不会明白,为何汉子这一脚会刚好踩在自己的身上。 少年微笑着从那只螃蟹的尸体下方抠出一块美丽的海螺,海螺依旧完好无损,放在耳边仔细的听着什么,闭上眼睛自言自语的说到:“那得看它藏的有多深。” 海风吹过,云雾散去了一些,此时的大海与昨日相比更为美丽。没有搅动着的旋涡,也没有惊涛海涛,只有那一望无际,海天一色。 白色的雾气依旧翻腾,如少年心头里的疑惑一般不停的翻涌了出来。 “谢谢你。”许长安把那只海螺收好,看着杨贺九由衷的感谢说到。 “不是我救的你。”杨贺九摇了摇头说到。 许长安知道没有杨贺九自己根本不可能活下去,早在屋子里的时候他便看到那两团气体爆炸时的画面,所以知道是因为杨贺九的出手自己才能没有瞬间断气。 不过他也并没有坚持,开口问道:“你伤的很重?” 杨贺九微微颔首,他不擅长言辞,更不擅长说谎。 “有多重?” 杨贺九仔细想了想,似乎是在思考着要如何与许长安解释这个问题,许久之后才开口说到:“应要休养一年时间方能稳固境界。” “为何会这么重?” 杨贺九摇了摇头,并未做回答。 许长安有些尴尬,忍不住在心底里骂了自己一句白痴,居然还能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杨贺九会伤的如此之重自然是因为自己,只是这位男子不愿说而已。 苦着脸赶紧转移话题说到:“境界是什么?” “境界为修行境界。” “何为修行境界?” “修行境界分为下五,二道,上三,包含共十一种境界。” “下五是什么?二道又是什么?还有上三是怎么回事?”少年赶忙问道。 “下五为下五境,分别是:初境,十合,升子,斗量,无满。而初境又被称为开山境。初境之外其余境界又有初期,中期,后期,巅峰四种阶段。” “初境便能开山?!”少年脸色震惊的问道。 怪物,都是一群怪物!只是初境便能开山?那其他境界岂不是伸手便能摘星? 杨贺九眉头微皱回到:“不是...开山开的是自己体内的那座大山,只有开了山才能修行,所以修行的第一道门槛也被称为开山境。” “那剩下的呢?” “二道就是指两条道路,修行达到无满之后便可选择追求自由或是圆满。” “追求自由如何,追求圆满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还有,既然是两条道路为何不叫两道而是叫二道?” ...... ...... 不好听。当许长安说出两道和二道之后心中便有了答案,因为两道确实不好听。 “通过无满境后若追求自由便选择在体内构筑天河,而后入海,方可踏入神游一步千里。这三个境界分别为:天河境,入海流,神游境,其中天河境有一到九尺之分别。” “入海流?入哪个海?” “心海,心有大海方可纳百川。” “那圆满呢?” “若追求圆满便选择住念住心,而后是大圆满。分别为住心境,大圆满,住心境有九个阶段,所以又有九住心之称。至于最后一种早已失传,我也不知为何种境界。神游境与最后失传的那一种境界又被统称为天人境。” 不止杨贺九不知,世人亦不知这大圆满之后还有何种境界,既已圆满又如何再去突破修行? “天人境?” “超脱了人类的范畴,又不如天那般高,所以为天人境。” 许长安点了点头,经过杨贺九的解释他也更加清楚了一些,问出了自己最为在意的问题,“我体内的那座大山若要开了需要多长时间?” 杨贺九仔细思考计算着那座大山的磨损,许久后开口答道:“四十年。” ...... 这位少年仔细的思考着四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然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本以为经历了这次生死能得些福报,没想到还是没有变化。” “你呢?你开山用了多久?”许长安接着问道。 “九年。” “为何我的就要四十年?” “因为你的那座山太高。” “我不明白,为何我的山偏偏就要高上这么多?难道我的运气就这么差?” 杨贺九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到:“老师与我说过,这个世界有很多山,有高有矮,有大也有小,无论大小这些山总得有地方落才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大山也总会被有些人遇到,与其将这些归于运气,不如去努力。世人皆知何院长只用三年便从初境步入神游,殊不知他开山却用了整整六十年。” 一个不善言辞解答的人,碰到了一个充满无数疑问的少年,那么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九章 祖师爷 许长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整天面对自己面前的那座大山陷入沉思之中。 没有人会相信他能够开了那座大山,整整六十年都在饱受质疑,这种经历很苦。 很少有人能熬得过来这六十年,因为六十年后的一切都是未知,更无人知道这六十年的努力到底有没有用。 许长安真的是打心底里佩服那位院长大人。 少年眉头微皱说到:“如果这么说的话,开山也是一种修行,我并非是就无法修行。” 杨贺九微微一愣,仔细的思考着少年的这句话,许久之后才微笑回到:“你说的有理。” 想想自己的四十年,再想想那位老者的三年,许长安在心底里为自己打了股气,接着好奇问道:“不过这十一种境界都有什么解释?有什么用?”许长安接着好奇问道。 “更高,更快,更强。”杨贺九一本正经的答道。 ...... 许长安一侧脸庞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咽了口唾沫说到:“这些还是等四十年后我开了山再去探讨吧,不过我为什么没死?” “应是何院长出手相救,你现在体内有什么感觉?” “体内好像是有一个字,像是‘三’,刚好固定住我体内的那座大山。” 在下雨后自己睡着的时候,许长安清楚的看到有一个字在自己体内那座大山上深深的烙印了下来。 一横在山顶,一横在山脚,另一横则在半山腰,正是一个‘三’字。 杨贺九点了点头,“那应是何院长留下稳固你体内那座大山所用。” “你们的院长为什么要救我?”许长安不解问道。 杨贺九微微摇头回到:“我不知道,不过救人应该没有理由。” “就跟你们来这座城一样?”许长安微笑问道。 “是的。” “那活着也是没有理由的。” 少年异常开心,从地上拾起那把黑伞,将被海浪冲上岸的那些鱼虾都放在黑伞里,而后卷起黑伞,从地上拾起属于自己的那把剑。 看着杨贺九说到:“我们回去吧。” 二人踩着一路的泥泞向着四方城走去。 一路上,少年发现昨日那些战马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踪迹,也并未再见到那些白色的临时营帐。 即便是训练,输了也是要有惩罚的,这就是军营里的规矩。 四方城内,地面依旧湿润,昨日的那场秋雨已经带走了这座城内的最后一片枯叶。 枯瘦的清道夫惬意的坐在路旁,看着那些被雨水冲到一堆的落叶,捋着那缕山羊胡子,一双凹陷的老眼中有着一丝轻松。 街道两侧的商铺已经打开了店门,城南开始晾晒起一张张渔网,鱼腥气快速弥漫开来。 偶尔有早起的人,搬着椅子坐在铺子门口,手里捧着碗混沌,嘴唇吸溜着漂浮在碗沿的香菜叶,戏说昨天夜里看到从城北位置向城中跑过一位满身淋着雨水的矮胖汉子,看那模样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听他们唾沫横飞的说着那汉子脚下飞快,简直就像是,对,一只大胖老鼠一般。两只竹筐早已不见了踪影,却是始终不肯放下手中的那条扁担。 对于那位撑着扁担的矮胖汉子,大家可是再熟悉不过,说起来的时候眼神中可没有一丝的同情,不扔两颗炮仗出来已经算是没有落井下石了。 倒是东城的卢大老爷,一大早上便是副笑容满面的样子,听说早饭都多吃了半碗,甚至还极为有心的让自家管事跑去西城送了两块冰凉的西瓜,且看那汉子还有没有这个胃口。 “你要是没胃口这西瓜我就吃完了啊?”许长安抹了把嘴角,看着躺在床上的张三粗,指着桌上仅剩的那半块西瓜问道。 张三粗打了个喷嚏,背对着一大早就来打扰自己睡觉的那俩人,没好气的叫骂到:“滚回家吃去,别在你三爷爷这碍眼。” “这西瓜还行,被初秋的井水浸的冰凉,夏天吃起来倒是不错。”许长安拿起那半块西瓜,咬上一口语词不清的嘟囔道。 “你们两个一大早一人一把剑来我家里干啥?打劫啊?”汉子没好气的怒道。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许长安放下手中西瓜,杨贺九眉头微挑,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嗯?” 张三粗狠狠咽了口唾沫,盯着像猫看老鼠一样看着自己的二人,裹紧被子瑟瑟发抖赔笑说到:“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家里没钱...没钱。” “不过你昨天晚上看到了什么?至于吓成这样?”许长安咬了一口西瓜问道。看起来就像是吃着西瓜无聊的时候随意提了一句一样,并不会让人怀疑自己早就知道了这些事。 “怪物,我看到了一个怪物。那手啊,比我的那两只竹筐还要大,跑过来一匹高大大马,你猜怎么着?”张三粗从床上坐起来,神秘兮兮的说到。 许长安无语,将那半块吃剩下的瓜皮放到桌上没好气说到:“你祖上是说书的吗?还卖什么关子。” 张三粗脸色苍白,明显着是被雨水淋的不轻,喝下那小娘子端过来的半碗汤药后才擦了擦嘴唇说到:“那汉子居然一只手就能把那匹马的头骨给捏碎,脑浆都差点溅我身上。” 说完话后下意识的捂了下自己的脑门,生怕那只手掌有一天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你说说你下雨天没事乱跑什么?”小娘子放好那只药碗,没好气的说到。 听到这话许长安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了一下,总感觉这句话连带着自己也一块给说上了。 不过这三张粗在别人面前可是极尽无赖之能,偏偏在他家媳妇面前低眉顺眼,一副你说的有理的样子。 “这城内好端端的为啥会有战马?咱们这城里不会是真要出事吧?”许长安疑惑问道,似乎是丝毫不知情。 “阿弥陀佛,祖师爷保佑,祖师爷保佑......”张三粗想起昨日城外的情况,赶紧双手合十小声碎碎念叨,模样显得异常虔诚。 ......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祖师爷应该不会保佑你。”杨贺九眉头微蹙,一本正经的说到。 屋内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唯独张三粗看着杨贺九一脸疑惑的表情。 忽然想到了什么,矮胖汉子从床铺底下摸出来一个镶着金线的黑色布包,看了一眼狠狠的扔到地上,破口大骂喊道:“奶奶的,自从拿了这个东西,老子他娘的就从来没顺过!” 可不是嘛,先是被狗追咬,挖鼻孔还挖出了血来,又是被一个老头在城内撵的疯跑,而且昨晚上还碰到了那副画面,任谁都会觉着自己这两天有些太倒霉了点。 不过这一切...他好像没发现都是因为自己作的。 许长安捡起那个布包,放在手中仔细的盯着看了看,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有这么邪乎?” 杨贺九看了一眼,眉头微皱说到:“这个东西我见过。” “不可能,你怎么会见过,这是我在地上捡的,又不是偷来的。”张三粗连忙回应说到。 “偷来的?里边没钱。”许长安说到。 张三粗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了一句许长安的祖宗,赶紧眼神示意了起来。随后看着那位回过神来的小娘子慢慢钻进了被子里去。 “我说连着两晚上不着家,有钱了拿去风流去了是吧?偷的谁的东西?”小娘子一把拽过被子,恶狠狠的说到。 “你要是觉着不吉利,我就拿走了啊。”许长安收好那只布包,见场间气氛有些紧张,赶紧站起身来说到:“那个,我们先回家去了。” 听到这话小娘子收起张开的十指,只差在他那张肥脸上留下十道抓痕,回过头来说到:“长安,谢谢你还帮他把这两只竹筐给捡了回来,等会儿你俩就留在这吃饭吧。” “不了不了,我们回去吃。”少年摆手说到。 小娘子送二人下楼,张三粗抱着那条扁担躲在被窝里边瑟瑟发抖,只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应对那十只利爪。 艰难的坐起身子,从窗户边上往楼下看去,又是忍不住的痛骂一句:“奶奶的,老子当初怎么就想起来修个三层的小楼?” 三人开始下楼,听着张三粗的叫骂少年在心里忍不住的偷笑,等着明天看看那张花猫脸能长成什么样子。 二楼正中间摆放着的是一个小型的木制祭台,祭台上放着张三粗祖师爷的牌位和一些贡品,还有几支早已断了香火的沉香。 牌位的四周画着让人看不懂的线条符合,中间位置写有‘祖师爷张三之灵位。’ 许长安无意间看了一眼,开始止不住的好奇了起来。 倒不是在好奇张三粗的祖师爷为什么会叫张三这种奇怪的名字,而是有些好奇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的到底是什么。 小娘子随着看了一眼,明显着误解了这位少年的意思,忍不住怒到:“那死鬼,把祖师爷名字给忘了。待刻上前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是再无法修改。” 许长安无语,本来还可以刻个张道长,张真人之类的,可偏偏还已经刻上了俩字,总不能刻上张三道长?张三真人? “为何不再重新刻上一个?”杨贺九眉头微皱问道。 “当时他对照着一本祖上留下的书籍,刻了半个月才刻好。比葫芦画瓢容易,比着瓢再画葫芦可就难了。我倒是找过好几个师傅,都说太复杂,刻不出个模样来。” 许长安脱口问道:“瓢呢?不是,葫芦呢?......我说的是那本书籍。” 小娘子掩嘴轻笑,而后又是止不住的羞恼,脸色阴沉说到:“在茅厕。” ...... “我有个师兄,擅长符箓之事,若有需要我可以请他帮忙。”杨贺九开口说到。 小娘子微蹲行礼说到:“那就有劳先生了。” 杨贺九揖手回礼。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章 我的字呢 二人走在巷子里,许长安开口问到:“那张图案太复杂了,你的那位师兄能刻出来吗?” 杨贺九仔细思考了一下回到:“如果比着来刻应该是没问题。他的那位祖师爷是位很了不起的人。” “你知道他祖师爷?” 杨贺九微微摇头说到:“不知道。不过师兄与我说过,符箓一事不一定要复杂,但极为复杂的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才能画的出来。” “你会画符?” “不会。” “符是做什么用的?” “师兄与我说过,符箓有普通符箓与本命符箓之分,其中最为厉害的当属阵法。除了普通符箓的常规用法,本命符箓还有其专属的特殊用法。你体内的那个‘三’字,其实就算的上是个阵,应是起到稳固作用。” 少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许长安的小院时,天色早已大亮,余明正蹲在池子旁边喂鱼。 看着水中游上来抢食的鱼儿用那只细嫩的小手指指点点,嘴里还念念有词道‘死了,没死之类的。’ 许长安一阵阵的无语,用装的满满的那把黑伞戳了戳蹲在那里的余明。 余明不耐烦的向后摆了摆手,继续念叨着那些词汇。 “死了!”余明愤怒着回过身子,怒到:“都是因为你打扰我,刚才我指定是数漏了一个!” 许长安指了指自己,笑着说到:“也有可能是你多数了一个。” 杨贺九走到池子旁边,左手轻轻放到池子里,抓上一条补充说到:“确实是多数了一个。” 余明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俩人,一副生怕自己看错了的样子,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顿时喜笑颜开。 两小少年互相骂了几句,二人推开院门回到自家院子。 柳春生趴在那张木桌上沉沉睡去,身上穿着的还是那身湿衣,察觉到动静赶紧站起身来,揉了揉那双发红的柳叶眼,满面春风。 “你没事?”柳春生微笑问道。 “我没事。”少年笑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咳咳。” 盯着他的那身湿衣,少年止不住的心疼起来,又看向杨贺九,更是心头发暖。 “多谢先生出手相助。”青年男子随即对着杨贺九行礼说到。 杨贺九想要回礼,却发现手中还拿着那条鱼,只是微低了下身子点头。 “长安,随我回家帮先生拿身换洗的衣服吧,不要让先生着凉了才是。” 许长安放下东西随柳春生出了院门,一路上开始攀谈。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成那副模样?”柳春生眉头微皱问道。 少年捂了捂脑门,实在是想不起来该如何解释,想到那条不愿入海的鱼,看着柳春生一本正经的转移话题说到:“柳大哥,你应该去都城。” 柳春生一愣,微笑说到:“怎么忽然说这个?” 少年认真说到:“我昨天经历了很多,看到了一大片的草地,那里全是绿油油的野草,虽然生机勃勃,生长的极快,里面却唯独没有一株麦苗。” 青年男子眉头微蹙问道:“长安,你想与我说什么?” “柳大哥,那天你帮我写了三个字,其他两字我是极为喜欢的。那个‘蓄’字你虽与我解释过,但我当时却不大明白是何意思。”少年接着说到:“直到昨天我才明白另一种解释,想要在草地上种出一片麦田,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草地上不容易长出麦苗?”男子听到此话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而后点了点头一脸欣慰,想起西墙上的那副字,边走边忍不住的问道:“能不能告诉柳大哥,你昨天经历了些什么?” “我昨天看到了一条鱼,看到了一片草地和一座大山。” 青年男子忍不住笑到:“一条鱼,一片草地,一座大山,你就能明白这么多?” 这座小城内,多数人对于书画的鉴赏只在于春宫之上,日常所用也就是过年之时找人写上副对联,贴两张门神之类。 城内前些年倒也有过几个教书先生,只不过都险些饿死。只得是另寻出处,或去东城的大户人家帮忙教育教育孩子。 这种处境对柳春生来说就算的上是比较尴尬,西城大多没人有剩余来的钱买他的书画,东城的那些富贵老爷们自家又有专供的先生,也就不会再舍近求远。 许府倒是从未有过教书先生,因为那些只求讨个饭吃的先生学问还不及许长安自家老子的一半。 许府有钱,但不是善堂,许大老爷更不会找一个还没自己学问高的先生来误导自家儿子。 这也是许长安始终疑惑的一个问题,经过那位红衣少女的提示,许长安愈发相信自家老子绝对是不简单。 路过那座三层小楼时,隐约能够听到楼上传来一阵阵的惨叫声,顺着声音往上看去,一只肥胖手掌狠狠扒在窗沿位置,上面还有着几条清晰可见的抓痕。 二人相视一笑,快步走过。对于那位汉子的遭遇视而不见,呼救声听而不闻。 “长安,你看啊,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柳大哥我还能赚上一大笔钱呢,这时候让我走,岂不是断你柳大哥的财路?”青年男子笑问道。 许长安忙摆双手说到:“没有,没有。” “哈哈哈,去都城也得有钱才行,你的好意柳大哥知道,不过我要先考虑一下,走吧。”柳春生推开院门说到,一双柳叶眼中满是欣慰。 ...... 柳春生看着自家空空的院子眉头微蹙,疑惑说到:“我的鱼呢?” 少年忍不住笑到:“你要不去屋里看看?” 青年男子看着少年微微摇了摇头,有些埋怨说到:“都那副样子了还来帮我收鱼。” 收好那只竹篓,二人来到里屋。 ...... 许长安看着东面土墙,眉头微皱问到:“你的字呢?” ...... “我的字呢?”柳春生看着东墙同样是一脸疑惑。 东面墙上之前挂着‘生明月’三个字,可如今三个字只剩下了两个。 那个‘生’早已不见了踪影,唯独剩下‘明月’二字在土墙上高悬。 空出的纸上没有任何擦拭的痕迹。还是那张纸,微微卷翘,略微发黄,甚至连一丝纸张的纹理都没有什么不同。 二人同时揉了揉双眼,显得异常默契。 那个‘生’字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被抹去了,更像是柳春生从来没有写过那个字一般,仿佛那面墙上从始至终挂着的只有两个字。 二人同时回头向西墙看去,西墙上的那副字并无动过痕迹,那个‘入’字还是少了那么一划。 柳春生有些不敢确信的问道:“长安,我这上面之前写的是三个字吧?” 许长安呆呆的点了点头,“应该是吧,昨天我刚来看过。” 忽然想到了什么,许长安支支吾吾的说到:“柳大哥,我感觉那个字应该是被一个人拿走了。” “拿走?怎么拿走的?”柳春生疑惑问道。 若是拿走整幅字柳春生尚还能理解,若单拿走一个,还要保证纸张完好的情况下,恐怕没人会相信有谁能够做到。 想起在那片名为大海的海边,自己体内发生的那些事,这位少年愈发肯定那股极为强大的生命力量有很大几率便是来自于柳春生写的那个‘生’字。 林平归与杨贺九都确认自己当时伤的很重,许长安也能明白即便大山被扶起,那些已经造成的伤害也无法这么快便痊愈。 想起那阵温暖的春风,少年抬起头来说到:“怎么拿走的我也不知道,不过那位前辈应该是为了救我,所以才拿走了那个‘生’字,好像是一种符箓还是阵法什么的。” “长安,你怎么越说越玄乎了,我的字要是能救人的话柳大哥就给你写一大堆放在身上。莫要往自己身上推,一个字而已,无事,我不会生气的。”青年男子微笑摇了摇头说到,摆明了认为这少年是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少年很是认真的说到:“我没说笑,我当时感到自己体内有一阵温暖的春风,然后那些伤就很快便好了,那时候我便觉着那股生长力有些熟悉,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早在第一眼瞧着那个‘生’字的时候,少年便被其中似乎无穷无尽的生命气息所深深震撼,而昨晚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与这个字明显是一模一样。 怪不得去到海边的时候自己会感到亲切,原来里面有柳春生的这个字。 如此也就没有太多疑惑,只是自己体内的那股生命力量早已消耗殆尽,又要怎么赔给柳春生? 瞧着少年认真起来,柳春生也选择相信了他,“可是这符箓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大清楚,那位先生与我说,符箓有很多用法,我估计救我的就算是一种。”许长安支支吾吾的说到:“柳大哥,那个字虽然不是我拿的,却也是那位前辈为了救我......” 青年男子指着西墙笑到:“不用担心,没事的,少了一个字而已。你看这面墙,不也少了一划嘛。再说了,那个字能够救了你,我们感激那位前辈还来不及呢。” 许长安顺着手指看去,微笑说到:“柳大哥,你应该把那一划给补上。” 柳春生摇了摇头,“先容我稍作下考虑。” 第一卷 生明月 终于可以说点啥了 本来发书的时候就想说点啥,但是考虑到字数太少,所以就一直拖着,肯定要感谢我的编辑,但是这些感谢的话我想上架以后再说,所以这一章只聊聊前面的剧情。 写到这开头的一个大关就已经过去了,第一卷比较重要的一部分也已经写完了,因为许长安心头里的那轮明月已经升起来了。 可是第一卷并没有这么快结束,还有一轮明月没有升起来。 望舒楼是另一轮明月,我个人喜欢叫它为明月楼,感觉上没有那么文绉绉的。 杨贺九要去望舒楼,许长安肯定是不敢去的,那么这轮明月如何让它升起来呢?当然,月亮少了谁都会照常升起,但是在小说中没有主角的见证是不作数的。大家就拭目以待咯。 从很早之前我就在为今天这一章做伏笔,所以柳春生的这个本命符箓被拿走是发书之前我就已经想好的,更是为了以后做伏笔,这一点是很重要的一点。 然后说一下章节名,大家可以看到,前面的章节名都是两字的,但直到一木难扶那一章成了四个字,会发现特别显眼。 有些细心的朋友看到那一章的结尾可能会发现前期出场的人姓里面大多都带个木字,柳春生,林平归,杨贺九,还有那个不知名字的木院长。 杨贺九不可能知道他老师叫什么,也不会知道他姓什么,因为别人都是直接叫院长,没人知道他叫啥。 但我还是让杨贺九知道了,那位红衣少女为啥要问杨贺九的老师叫啥呢?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一木难扶这一章埋伏笔。 一条木头扶不住咋办?那就两条,三条,这是比较简单的一个逻辑。我埋的这些伏笔就是为了多弄一堆木头,让大家去猜猜是哪条救了许长安。 所以这一个关卡我写的比较慢,不是拖沓,而是把四方城的这个问题,跟红衣少女的问题还有祖龙皇帝驾崩之后两位公子的一些问题都堆到一起去解决了。 大家看的时候会发现前期的剧情非常紧凑,其实每一句话都不是废话。 宫殿杀那一章是我写的最爽的一章,我感觉这两个人物我塑造的不说是完美,但也是达到了我的要求。春秋这个人就跟他的名字和相貌一样,冷且温和春且秋,这是我想写的大公子。能让皇帝如此害怕的人,肯定不止于他表面上的温和。大家看的时候可能感觉那俩人跟闹着玩一样,但那一章每处都是很险的,能够坦然面对这种险境我不是故意让春秋去装比,而是他这个人是真的很牛皮,不惧是因为知道自己死不了。 接着说下主角。过了这个关卡,许长安肯定是有收获的,而且收获很大,只是现在看不出来而已,也不是那种可以终生受益跟开了挂一样,我只保证痛苦跟收获有个相对的平等。我不是虐主的人,所以不会说是看他不顺眼故意让他多吃些苦头来凑凑剧情,我的编辑也不会允许我这么做。 然后说一下柳春生这个人物,这个人物是第一卷里面我最喜欢的。原因也很简单,我是比较喜欢剧透,但是又不能去剧透,这就是很难受的一件事了,我写出来的每一个觉着有意思的点子和伏笔我都恨不得在那一段发个章评解释解释这点很重要...是为了以后怎么怎么着的。 所以有了柳春生这个人。他是拿笔的,很多我不方便剧透的地方他用自己手中的笔帮我去写出来了,通过他的笔大家已经基本上可以猜测到第二卷我要写啥了,后面他还是会剧透。 这个人物帮了我很多,但不一定说我就会善待他...因为爱剧透的人,必须要@%¥%*&!这一章他失去的很多,多到无法想象。 前面的有些话他其实只说了一半。我有旨蓄,亦以御冬这句他是说给许长安的,下一句没说出来的是宴尔新婚,以我御穷,大家可以猜猜我想去写什么,嘿嘿。 然后就是关于海是什么,山是什么,明月是什么,那条鱼是什么,草和田又是什么。 这些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体会,我也不用太过解释,因为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我去解释的话很有可能强加给大家我自己的想法,大家也不会去认同。 那条鱼我倒是可以说一下。那条鱼其实就是中华鲟,但是由于小说里的一些限制我就直接写的鲟鱼,为长江之王。在江河中出生,在海水中生长。看到这大家可能就又会明白很多。 而后就是何用,何三年原名就是叫何用的,前六十年他是何用,过了那三年他就是何三年,很现实。 再说下境界,修行修的是本源灵气,大家可以把它当做是水。 初境,十合,这个是读ge的,十合(ge),升子,斗量,无满。而后是上三境。 其实对于这本书来说大多数境界都是虚境,所以境界划分我就尽量写的合理一些,引用了计量工具,十合是一升,十升为一斗,将满将不满为无满。 快满的时候咋办?构筑天河,而后入海,或者是住心让它不晃荡,再是大圆满。最后一种失传的境界很容易就能猜得出来,就不多剧透了。 然后求下收藏。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一章 少年劈山 辽阔的草原,绿油油的一片,看着很是喜人。 草原的中心位置有着一座高大不可攀的山峰,可就是这般高大的山峰顶上却站着一位少年。 少年稚眉冷竖,一双幼眼紧闭,眉心位置悬着一柄黑剑。 突然,剑锋横转,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如同找准了自己的猎物一般,跳起身来朝着脚下狠狠的一剑劈了下去。 ...... 许长安赤着双脚站在那条河中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郁闷的睁开双眼,低头看着自己被河水冻的通红的细嫩小腿,有气无力的说到:“你教我的这个方法到底有没有用啊?那座山现在连一层皮都还没脱落下来,这样下去不知道要砍到什么时候。” 杨贺九站在岸边眉头微蹙,开口说到:“以念力开山,只能是如此。” “既然是用念力来开山,我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不也一样可以慢慢劈,为何非要站在这条河水中。”少年踢了一下游到自己脚边的鱼儿,不解问道。 鱼儿受到惊动快速游离,惶恐不安。 “这样可以集中精神。”杨贺九一本正经的答道。 ...... 许长安瞪大了那双眼睛,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指着脚下河水说到:“这样精神更不集中!你看这水,多凉!” “时间久了,就会集中。” 少年无语说到:“这应该是在锻炼我集中精神吧。” 杨贺九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点头说道:“抱歉,我不擅长解释这些事情,你说的有理。” 少年吐了吐舌头,继续着自己的劈山大业。 近些日子以来,少年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劈砍自己体内的那座大山,如砍柴一般。 剑被他用成这幅模样,也不知道某人看到会作何感想。 可一个月已经过去,那座大山依旧是纹丝不动,更别提什么时候能把整座山给开掉来修行了。 正如许长安所说,连层皮都没脱落下来。 大家都有些好奇他为何整日里往城外河边跑,记着以前那少年可是打上三条鱼便要躺在院子里晒上两天网来着。 对于这些许长安从不解释,只是嘻嘻一声露出人畜无害的笑脸。那张破旧躺椅也已经早早被他收到屋子里,再也没有搬出来过。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把吃亏当作是福气的少年。吃亏就是吃亏,不能白白吃亏,所以他更努力。 刚开始少年还有些担心自己会把体内的那个‘三’字给劈掉造成那座大山再次崩塌,可杨贺九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这个忧虑‘你太弱,不可能。’ ......这话太打击人,少年知道只有杨贺九才能说出这般打击人的话来,也就证明了那是句实话。 至于城内也没有再发生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余明偷摸了自己几条鱼,城南谁家的渔网由于大意被河水冲走,城北的酒铺子里有人喝醉扶着谁家寡妇的院门吐了一地,接下来就有耳朵尖的与大家说起听到的一些不可言语的事情。 少年听着那些细节满满的闲言碎语,总感觉那天晚上故意吐人门前的醉汉是他一样。 大家的日子都与之前一样,城东搬走的那些人,大多人也都又搬了回来。对于前些日子为什么要搬走这个问题,回答基本上大差不差,无非是去探亲什么的,看来是被一些人提前做足了功课。 在外居住哪有自己家里来的要好,唯独许府却依旧是朱门紧阖。 对于许长安的屋子里住了位英俊青年男子这种事情,大家虽有些好奇,不过自家的扫帚可扫不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去,偶尔也只是见着了开口问上两句。 有些媒人婆踏破院门,盯着那张英俊完美的脸庞时居然还不舍得说给谁家的姑娘去了,只是看着那只有一根手指的右手,又是满脸的不舍,怒指老天爷真是瞎了那双狗眼。 倒是那位矮胖汉子,在城内逢人便说自己那天夜里见到了极为恐怖的画面,大家都当他是被那场大雨给淋傻了,没人肯相信这世上有人能一只手就把一匹高头大马给扔出数丈之远。 惶惶不安四五天后,汉子挑着扁担忿忿的离了这座城,走之前许长安还去见过他一面。 即便一个月已经过去,少年至今还忘不掉那位矮胖汉子泪眼婆娑的模样。苦口婆心的劝自己说是这座城指不定要出啥事,还是跟着他赶紧逃命为好。 许长安自然是谢绝了他的好意,任少年如何解释也劝说不动,无奈便任由他离去了,倒是他家的那位小娘子,看着他疯言疯语的模样死活不肯随他走,还放出一句狠话来‘走了就别回来!’ 谁知那位平日里在自家老婆面前低眉顺眼像个小媳妇一样的矮胖汉子,在身上被挠了几爪子后,一手环抱着那条扁担,一手拿着只雪白馒头坐在后院门口难得认真的思考了大半天。最后一咬牙跺脚,站起身来扔掉那只早已被捏扁发黑的馒头,挑着两只竹筐便离开了这座城。 ‘还他娘的是小命要紧!’这是汉子扔出那只馒头之后说出的一句话。 从那以后城内便清净了许多,听说那汉子走的时候啊,还有些人在家烧香还愿来着,心想着这位瘟神可总算是走了。 不过西城却是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不少人开始踏足那条略显破败的小巷,停在一间三层小楼前仰头观望久久不肯离去。 楼上不时有脏水泼出,那些无礼至极的男子大多是落汤而回,那条晾衣杆上也再没有晾晒过衣物,只是出于麻烦才始终没有取下。 不过少年清楚的看到,前几日有一英俊男子被那位善良好心的小娘子给迎进了屋子里。 至于在那座小楼里面发生了什么,少年自然是想不明白,只知道那男子出来的时候精神抖擞,满面春风。小娘子送其出门的时候低眉垂眼,巧笑嫣然。 一颦一笑都让许长安想起了今年春天之时,大半夜偷偷溜上自家墙头上面的那两只猫儿。 ...... 这一个月来,许长安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劈自己体内的那座大山,还有修炼剑法。那位都城来的英俊男子似乎是准备赖在自己家里不走了。 少年虽不算的上是好客之人,不过人家救了自己,再者来说他也不是白吃白住。 抓鱼做饭一事全由那位先生负责,开始的时候柳春生还经常与自己说让先生来做这些事情太过于无礼,不过留下吃了一顿饭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 谁不想着能吃顿好吃的?若真是让许长安来做饭才真算是委屈了这位先生。 在许长安看来,那位英俊的青年男子似乎什么都会做,而且还都能做的很完美的那种。 少年站在河水中的一块大石头上,脚趾都已经被冰凉的河水浸的发抖,好不容易稳定下心神正要一剑下去,没想到那位青年男子居然在自己上游不远处撒了一网下去。 “先生,你去下游捞鱼吧,这样我真的集中不了精神,刚才那一剑都砍空了。”许长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到。 杨贺九把渔网收回岸上,看着沉甸甸的鱼儿有些满意的颔首说到:“久了,便好了。” 青年男子眉头微皱接着说到:“而且,剑不是那么用的。” “再久一点就过冬了。那水,更凉。”少年缩了缩脖子说到,隐约能感到冬季的寒风已经迎面吹了过来。丝毫不在意剑到底是怎么个用法,在他看来,怎么顺手就怎么来。 “更凉,更好。”杨贺九折断渔网里的一条条小棍说到。 ...... 看了看远处的余晖,少年从石头上一跃跳到岸边,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一年后我会回去。” “一年后才回去是为了稳固境界?” 杨贺九点了点头。 “你是怕现在回去你的老师会担心?” “师兄也会担心。” “可是你不回去他们应该会更担心。”少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那把黑剑,有些欲言又止的说到,话语中充满了不舍。 杨贺九眉头微皱,显然是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若是其他人恐怕会认为这是道逐客令,可杨贺九明显不这么认为。许长安也实在是没有这个意思。 “可以先写封信回去。”许长安说到。 杨贺九站起身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许长安有些郁闷,怎么自家老子就不知道担心自己?连封信都不写上一封? 金九银十,现在早已入了十月,离过年已经不算远。 按许长安心中所想,这应是他在这座城内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前些日子的那些话不仅是与柳春生说的,更是在劝说自己。 他也要去都城,他要去找个人,问句话,如果能碰巧遇到的话他还想问问那位红衣少女的名字。 只不过正如柳春生所说,去都城也得要有钱才行。 盘算着自己的积蓄,计算着自己家里捕捞上来的那些鱼大概十来天便会坏掉,过了那十来天后如果露宿野外的话自己的钱财应该只能够用得上四五日。 不行不行,万一遇到打劫的还得再多准备点过路费才行。而且碰上下雨还要住店,只怕是一晚上便花了个精光了。 想到这里少年摇了摇头,随即开口问道:“都城离这里有多远?” “千里。” “那得走一个月才能到。”许长安无奈到。 杨贺九点了点头。 少年绞尽脑汁,思考着怎么把池子里的鱼都给售出去,那间院子如果能卖出去倒是一大笔钱,只不过肯定无人会去买。 忽然想到了什么,少年计上心来,眼神中的忧虑一扫而光。 二人一同回去,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在夕阳下开始拉长。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二章 君子居安 二人回到院子时,天色已经渐暗。 那位身穿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静静站在院子门前。双手捧着张什么东西,模样显得异常恭敬。一双柳叶眼仔细盯着,就像是欣赏什么难得一见的奇景。 “柳大哥?”许长安有些好奇,走近后开口问道。 “回来啦。”直到这时青年男子才回过神来,对着杨贺九行礼说到:“见过先生。” 杨贺九弯腰低头回礼。 这俩人整天见面一个揖手一个回礼,看的少年着实是有些不自在,他总觉着原本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少年撇了撇嘴,“那位红衣姑娘都没这么多礼数,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开怀大笑,多好。” 柳春生有些怪异的盯着许长安,看着他那模样好笑说到:“长安长大了。” ...... “先生,有你的书信。送到官衙去了,已经到了好几日,衙役们挨家询问的时候我就先帮你收了下来。”柳春生有些不舍的双手递上那封书信说到。 杨贺九放下手中渔网,接了过来,信封上面写着三个极为漂亮的字体‘小九收’。 许长安无意间瞥了一眼,想起那些身着官服的衙役挨家挨户敲门问小九是哪位的模样时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 拆开信封,里面好几封信纸,工整的文字将那些纸张占的满满当当。 待许长安站的双腿发麻之时杨贺九才收好那些书信,重新塞进信封。 “是不是你老师给你写的?”少年赶忙问道。 杨贺九微微颔首,“师兄说,老师让我随行去望舒楼。” 二人继续等待着下文。 院门外异常安静,一场秋风吹过,许长安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问道:“没了?” 杨贺九点了点头,“基本意思就是这些。” ...... 远隔千里都能感受到他那位师兄的啰嗦,少年无语说到:“那好几张纸上可都写满了字。” “师兄为人谨慎,所以叮嘱的多了些。”杨贺九微笑说到。 柳春生开口道:“先生的师兄一定是位很了不起的人。” 杨贺九微微颔首。 少年一脸疑惑的模样,“只看字便能看的出来?” 柳春生点头说道:“这张信封午后我便拿到,没等到你们回来,我便在此认真观摩了那三个字一下午。墨黑字中丝丝露白,还能笔道清晰,转折之后又可以奋力收笔而不行险道,这是最难做到的一点。” 少年听的云里雾里,仔细的看着那张信封却也如何也看不明白,他能看出好坏,却看不懂其中意思。 正如柳春生所言,其中那个‘九’字书写飘逸,但需要奋力上提之时却又是及时收笔而不行险,最下方的‘收’字书写之时其中横撇笔迹认真明显,完全不存任何侥幸心理。 “敢问先生,可否告知令师兄名讳?”柳春生揖手行礼问道。 “师兄名叫居安。” 柳春生由衷赞叹到:“君子居安以俟命,此人乃真君子也。” 少年疑惑问道:“他师兄比你还要厉害?” “我不及先生之万一,万不可相提并论。”青年男子自惭形秽的说到。 “真的假的,有这么厉害?” “老师曾说过,在书字造诣上,师兄之才确实罕见。”杨贺九说到。 “先生能看的懂?”许长安回头看向杨贺九疑惑问道。 “不懂。” ...... ...... 柳春生微眨了下那双柳叶眼,唇角抽搐了一下说到:“抱歉,是我太过激动了。” 二人留柳春生在家吃饭,很快少年便后悔了自己的这个决定...... 有些不明白这位平日里儒雅温和的青年男子为何对杨贺九的师兄这么感兴趣。 听着二人一问一答,再看着柳春生捂着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却也始终不肯放下手中的那些信纸,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嘴角。 端着饭碗蹲在院门口位置。 “你想成为有钱人吗?” “想,想!” “你想日进斗金吗?” “想,想!” “你想过上好日子吗?” “想,想!” ...... 许长安端着饭碗蹲在院子门槛位置,口中不停说着些让人感到奇怪的话。 隔壁余明同样端着只小碗蹲在自家院门口,听着许长安口中那些让人振奋的话语也顾不上吃饭,只是不停的使劲点头。 “那就等吃完饭,去你家偷两块黑布出来。”许长安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说到。 ...... “长安,你该不是进了什么奇怪的组织吧?偷什么东西来着?”余明母亲张氏从里屋走出,听到二人口中的那些话语有些担心的近前问道。 “张婶,没事的...我逗他玩儿呢,哈哈...”许长安赶忙起身笑到。 余明听到这话啪的一声摔下手中饭碗,指着许长安的鼻子怒到:“好你个臭小子,居然敢逗你爹玩!” ...... 忽然想到了什么,机械般的慢慢转过身子,缩着胳膊不敢抬起头来。 许长安倒没准备偷抢人家的,只是想起自家老子走的匆忙,那座府邸内应还留存了许多财物来不及搬走才是,心想着拿自家东西应该也不算的上是丧尽天良。 怎奈那小子不明所以,许长安只得是在心里边痛骂了一声‘猪队友!’ 而后听到隔壁院门嘭的一声关上,少年下意识的紧缩了下脖子,接着听到的是一阵阵的鬼哭狼嚎。 喝下最后一口鱼汤,起身为其悲哀到:“惨绝人...什么来着?” “惨绝人寰。”柳春生从屋内走出,看着少年满面春风的提醒说道。 “柳大哥,你要走了?” “抱歉,长安,今天是我失态了。”青年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 “先生把这封信送你了?”少年问道。 青年男子把那封书信放到怀中,视若珍宝一般轻轻抚平胸口,很是激动的说到:“先生不吝赏赐,你柳大哥我此生无以为报。” 随后站在院内,冲着里屋的杨贺九揖手行礼,一拜到底,“多谢先生。” 杨贺九直感到脑袋昏昏沉沉,匆忙起身回礼。 柳春生离去,走在路上甚至还小跑了两步,看那模样就差是高兴的跳起来了。 少年进屋看着杨贺九有些意外的问道:“你怎么了?” “他说的那些我听不懂。”眉头微皱到:“怎么比我师兄还啰嗦。” 许长安拍腿大笑说到:“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 “我......”杨贺九脸庞微红,只是低头。 依许长安的记忆,杨贺九还是第一次脸红到说不出话来,不免感到很是意外,却也是未再做戏弄。 艰难收敛住自己的笑容,轻咳了两声后又是有些不舍的问道:“你要走了?” 杨贺九点头道:“老师的原话是让我去望舒楼,与参加入楼试的学员在太阴山下汇合,以保证他们的安全。不过师兄说老师的意思是让我多去历练一番。” “望舒楼是什么地方?” “望舒楼是这个世界最高的地方。” “比柳大哥巷外的那颗柳树还要高?” 杨贺九点了点头。 少年抬头看向屋外的那轮明月,自言自语到:“望舒,望舒,好美的名字。” 杨贺九与其一同看天,“是很美。” “会有危险吗?” “我不知道。” “那你要去吗?” “要去。” “为什么?” “老师让我去。” “你很尊敬你的老师。” “是的。” “柳大哥方才说,君子居安以俟命,我想你的老师让你师兄来给你写这封信,应该便是想要借此来告诉你这个道理。”许长安低头想了一会儿后开口说到。 杨贺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老师没说。” 少年很是无语,他现在真的比较好奇杨贺九的那位老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他也没问,因为知道得来的答案一定是‘了不起’这三个字。 “去望舒楼需要多久?”少年担心问道。 “三个月。” “三个都城这么远?!” 杨贺九摇了摇头,“师兄在信中与我说望舒楼远在西方,离此地数千里之遥,此行需要斜跨靖王朝,齐国,与楚国三个国家,所以让我寻匹快马,如此方能三个月抵达。” “你不能踩着剑飞起来什么的吗?”少年看了一眼竖在墙角的那条黑匣怔怔问到。 杨贺九眉头微蹙回到:“我...我不是修仙的。” “那你什么时候走?” “需要尽快,师兄说入楼试的时间在二月初。” 少年仔细算着年月,现在已经十月,离二月初刚好只剩下三个多月时间,才发觉时间有些紧凑了起来,神情中有着不舍。 “那你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我好去城内帮你购置一些。”许长安赶忙问道,待他问出这个问题后才真正明白那数张信纸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甚至有些好奇那几张不大的信纸到底是如何写的下这么多东西的? “包好的扁食?”许长安疑惑问道。 “师兄说,快要到冬至了。” “被褥也要带上?” “师兄说,此行太过遥远,不比我来四方城时可以随意住店。” “针线?” “师兄说,路途艰险,衣物难免会被划破。” ...... ...... 杨贺九不停重复着自己脑海中的那些字眼,少年虽然疑惑他是怎么只看一遍就能记住那些,但最为好奇的还是杨贺九的这位师兄到底是有多啰嗦。 少年捂了捂昏昏沉沉的脑袋,示意杨贺九不要再说了,郁闷的说到:“要是君子都得这么啰嗦的话,我都宁愿当小人了。” 杨贺九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三章 你老子,她丈夫 是夜,城内多数居民都已入睡。 城中还能闻到一阵阵从城南飘来的鱼腥气息,久久不散。 猫儿挨家挨户跳进院子里,锋利的爪子扒拉着一张张破旧渔网,妄想偷个腥味。 不知谁家的醉汉扶着谁家的墙角呕吐不止,立马就有一盆脏水从院内泼了出来。醉汉浑身打了个激灵,酒醒了一大半,抹了把脸上残留着的污秽,又是狂吐不止。 伴随着一声狗吠,两道黑影同时从黑夜中显了出来,面容皆被遮挡,看不出相貌。 一位步伐紧张,手中拿着一柄黑剑,不停左顾右盼,另一位则是静静跟随在身后,面无表情,眼神中看起来有些疑惑。 ...... “我们难道不可以把这个给摘下来?”后方的男子问道。 前面那位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赶忙打了个激灵,回过头来在面罩上面竖了根手指,轻声说道:“不能被人看到。” “为什么?” ...... “对啊,为什么?”前面那人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同样疑惑问道。 两道身影正是许长安与杨贺九,许长安想要回家偷钱的想法还是没有打消。 他要去都城,杨贺九准备去望舒楼,不管近远去哪都得要有钱,来钱最快的门路不是抢劫,他自问还没有那个胆子。 比起抢劫来说去许府内扣上一块墙皮下来都要比城内大多数人的口袋里面要富有的多。 只是姓余那小子现在估计还在家里为那只摔碎的破碗赎罪,所以许长安只得叫上杨贺九一起。 “拿自家的东西,应该不算偷吧?”少年回过神来盯着面前的男子问道。 杨贺九仔细想了一会儿指着自己脸上的面罩面无表情说到:“应该不算,但是如果戴上这个东西,拿着剑的话,就算了。” 少年一把摘下脸上面罩,开始大摇大摆的走了起来,他认为杨贺九说的极有道理,越是偷偷摸摸越显得形迹可疑。 “你师兄在信中说的那些东西,我觉着大多数都不用带。” 杨贺九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是的。” “但还是需要钱,要很多钱才行。”少年抬头看着那轮明月,心中不停的想着那要是一只巨大的金饼能够掉下来就好了。 “我有钱。” ...... 金饼掉下来了,少年却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回过头来问道:“你有什么?” “我来的时候,师兄给了我很多钱。” “有多少?”少年瞪大了眼睛问道。 “那个黑匣子里,贴满了一层。师兄与我说,用的时候就扣下来一些。” “铜板?” “金饼。” ...... 少年仔细的想着那个大黑匣子,里面一层都是满满的金饼,忍不住无语了起来,语词不清的说到:“不是,你有那么多钱,为啥还要去城南帮人干活?” “总要做些什么。” 许长安无法理解面前的这位男子,挠了挠头无语说到:“咱们都这样了,你咋不早说你有钱。” “你没说出来是要偷钱。”杨贺九同样是一脸疑惑的说到。 ...... 少年想了想自己方才在院子里神神秘秘的模样狠狠咽了口唾沫,点头说道:“有道理。” “我们不回去?”杨贺九看着少年接着往前走有些疑惑的问道。 “不回去,出来都出来了,总得去偷点什么......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少年随意挥舞着那把黑剑兴致勃勃的说到。 杨贺九眉头微蹙,再次提醒说道:“剑不是那么用的。” 少年对此不以为意,随意说到:“顺手就行了呗。” 而后接着挥舞,练习着杨贺九教与他的那些剑法。 不过杨贺九可不承认自己什么时候教他这么用剑的,忍不住说到:“要不,给你买把刀用吧?” 少年摇了摇头,“我喜欢这把剑。” 夜风微凉,面前那座高大府邸静静坐落在东城最为显眼的位置。 朱门紧阖,铜环无声,两只高大石狮子张牙舞爪守在大门两侧,怒瞪着偷摸来的二人。 许长安狠狠啐了口唾沫,没好气骂道:“连你家主人都不认识,禽兽!” 杨贺九无语。 随后盯着高高的院墙,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才能爬上去,观察了许久后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回头看着杨贺九问道:“能不能跳上去?” “啊...” 城东传来一阵惨叫,隔壁院子里的恶犬看着被抛到空中的那位少年闪动着明亮的双眼,似乎想起了主人训练自己时的动作,下意识的往前跳去想要张口接住,却狠狠撞在了自家院墙之上,悲惨不甘的哼唧两声,极为巧妙的掩饰住了那声惨叫。 杨贺九左手提着少年停稳,慢慢将其放了下来。 许长安弯腰轻扶自己明显起伏的胸口,拿着黑剑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稍微缓了一会儿后脸庞抽搐着问道:“这就是修行的好处?更高?” 杨贺九微微颔首:“是的。” 少年竖了根大拇指,赞叹说到:“高!实在是高!” 让许长安意外的是,院子里的那株梨树依旧坚强,尽管叶子已经被那些秋风秋雨吹打掉了不少,但上面的青梨还是挂在枝头,看着很是喜人。 少年跑到树下摘下两只,在袖子上随意擦了擦,递给杨贺九一只,自己拿着开始啃了起来。 虽说一年时间没再来过,但是院内环境还是没有太大变化。 看了眼周围的动静,扔掉啃光的那颗梨核,二话不说抬起手中黑剑便向着一扇窗户砍了过去。 窗户纸可以捅破,但事实证明木匠在制作窗棂的时候还是没有偷工减料的,被一柄没有开刃的黑剑砍过之后稳固依然。 直到少年出了一头大汗,虎口也被震的发麻,二人才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 点燃一盏油灯,屋子里面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尘,这个房间许长安并不陌生。 擒贼先擒王,偷东西也得拣有钱的偷才行,这间屋子正是许长安自家老子的卧房。 所以他方才砍窗户的时候格外用力,也没有让杨贺九帮忙的想法。 里面的东西大多没有动过,从卧房横通来到书房,书架上还是放了那么多书,从小到大许长安都认为那些书只是摆设,自家老子那般肥头大耳的模样肯定是懒得看。 杨贺九随意拿起一本翻了翻,书页卷翘微黄,里面随处可见做好的标记,字体工整并不随意。 许长安随意瞥了一眼解释说到:“那些书上面都是一些古奥迂涩的内容,没啥意思。” 杨贺九扫了一眼书架,眼神中有些不解,“这些书很多年前都已经被烧了。” “被烧了?那这里面的是怎么来的?”少年正在将书房给翻个底朝天,想要看看自家老子有没有与谁通过书信,听到这话赶忙抬头疑惑问道。 杨贺九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我生下来这些书就一直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那位姑娘说我姓李,应该是搬过来的时候从那里带来的吧。”少年想了想,开口说到。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 “找到了。”许长安灰头土脸的从书架上找到了一封无名书信,双眼发亮。 隐藏的如此完好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抱着这个想法迫不及待的赶忙拆开。 看到第一行字时就瞬间愣住,“这是给我写的?” 第一张清晰可见。 ‘我就知道你小子能找的着这封信!小兔崽子还敢翻你老子的东西了?我不管你是拆门还是翻窗户,又或者是把老子的房子给烧了,出去的时候都统统给老子恢复原样!其他东西你也不用找了,有用的我都烧了,那些书净是些无用之书,正如你经常说的那样古奥迂涩,不看就不看吧。’ 少年狠狠啐了口唾沫,“我呸!还恢复原样?” 随手将第一张信纸揉成团扔到一旁,接着看第二张。 第二张依旧风流。 ‘想当年你老子年轻那会儿,是如此潇洒恣意,不知迷倒了多少大户人家的女儿,与那些当代文豪煮酒斗诗,尚能胜其一筹,何曾做过此等偷摸之事?君子应坦坦荡荡,老子当年就是位坦坦荡荡.....’ “呕~”少年赶忙将这张信纸扔到地上用力的踩了几下,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还没看完,为何要扔了。”杨贺九站在远处不解说到。 “我怕再看下去就要吐了,现在吃饱饭可不容易。”少年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 第三张泪痕犹在。 ‘长安啊,我知道你肯定好奇一些事,爹没骗你,爹去都城是要谈一笔买卖,很重要的一笔买卖。只是这笔买卖谈的时间可能要久上一些,至于代价倒是不大,不至于倾家荡产,这点你不用过于担心。 你的名字是你娘帮你取的,当时我和你娘在一起的时候啊,我就经常问她,跟了我总得许她点什么才是。你娘啊,总是笑着说她什么都不要,所以就一直拖了下来,直到有了你,你娘才认真的跟我说起这件事情来,她说要我许你长安。 你娘说跟了我太久,早已习惯了漂泊,所以死后不愿被葬在墓穴里,这也是你总怪我连她的墓地都找不到在哪。你总问我你娘是怎么死的,我一直不敢与你说,直到现在也不敢,便不说了吧。她不许我给她立牌位,免的咱爷俩儿见着了心疼,其实你娘的牌位一直在我心里,你也放在心里就好。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少年抹了把眼泪,看着上面的那些泪痕双手微微颤抖,将这一张好好收了起来,接着翻开最后一张。 第四张丁宁周至。 ‘不用来都城找我,你找不到我,我也不希望你能找到我。床铺底下的暗格里藏着一些钱财,君子取之有道,爹承认自己不是君子,但我的本意是不希望你用这些钱财,不过也总得先好好活着才是,能用多少便取多少吧,爹不想你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住,活的自在一些。 一年都住在西城,委屈你了。等你再大上一些可以拿着那些钱财往东多走走,算是弥补这一年不曾越过东城半步的遗憾吧。那里有这个世上最风流的城市,有这个世上最风流的人,到处去看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爹许不了你能长安了,咱爷俩儿就各自保重吧。’ 署名:你老子,她丈夫。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四章 道别 二人走在街道上,杨贺九看着走在前方拿着黑剑互砍乱劈空气的少年微微蹙了下眉头,犹豫片刻后开口问道:“我们不是要来偷钱吗?” “他说君子取之有道。”少年挥舞着黑剑气喘吁吁的说到。 杨贺九看似有些疑惑。 许长安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的赶忙解释说到:“我不是啥君子,但是他留给我的钱,我不想要。” 若是自己去偷来的,少年甚至还会心生得意,但若是自家老子刻意留给他的,那他连看都不屑看上一眼。 想到最后一张信纸上所写的内容。继续看着天空的那轮明月,记起在海边驱走了自己内心恐惧,又转而把一切都给带走的月光,许久之后有些赌气的开口说到:“我想跟你一起去西方。” “好。” 少年眨了眨眼睛,停下手中挥砍动作疑惑问道:“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杨贺九摇了摇头说道:“想去,便去。” 你想去,那便去,不用问理由,也不需要理由,这便是杨贺九的回答。 少年很是郁闷,郁闷杨贺九做事为什么都不需要理由,他的理由看起来总是那么简单,嘟囔说道:“我爹让我向东多走走,那我就偏要向西。” “好。” ...... 第二天一大早,那颗高大柳树旁边站了一位黑衣少年,少年的脚边放着一只竹筐,里面塞了一些蒸饼。 少年仔细看着那颗萧条的柳树,随后双手环抱竹筐敲了敲旁边的院门。 门开,一位身穿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有些意外的开口问道:“长安?怎么这么早?这是?” 许长安把竹筐递给青年男子说到:“柳大哥,我要走了。” 柳春生接过竹筐,眉头微蹙问道:“去哪?要多久?” 少年想了想,“去西方,叫望舒楼的一个地方,大概要半年。” “为何要去这么远的地方?进来说。”男子将许长安迎进里屋。 少年看着东墙上的那两个字,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为何不把那个字给补上?” 柳春生微笑着摇了摇头,“有空再补。” 他不是不想补,而是补不了。 每个字都是专属,即便同一个人也无法写出两个完全相同的字来,而整幅字讲求的则是一气呵成,若是再补的话反而会破坏了那幅字的意境,只是怕少年自责才没有说出来而已。 许长安转身看着西墙上的那副字,那个‘入’字依旧只有一撇。 少年开口说到:“柳大哥,你应该把那一划给写上。” 柳春生笑到:“我都想把那一撇给擦掉了,这样看起来更对称一些。” 少年开怀大笑。 “长安,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为何这么着急要走?” “先生说,望舒楼要在花朝节举办入楼试,他的老师让他随行,我想跟着一起去。” 男子点了点头:“花朝节在二月二,西方的话确实挺远。那位先生为人正直善良,你随他去我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记着照顾好自己。” 许长安开心说到:“这些东西就送你了。” 男子装模作样的揖手行礼说到:“那在下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同时笑了起来。 “柳大哥,过完年你便赶快去都城吧,他的那位师兄也在都城,或许你们很聊得来。”许长安想起杨贺九那张啰嗦的书信,想起昨天晚上啰嗦的柳春生,忍不住的哆嗦说到。 谁知提起杨贺九的那位师兄,柳春生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只是微笑说到:“等你回来再说。” “你先去吧,等我们回来都半年以后了。” 青年男子笑而不语。 许长安只得无奈与其告别,而后来到那座三层小楼面前,抬头看了眼上面空无一物异常坚固的晾衣杆,而后低头看似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敲门。 门开,一男一女从屋里走出。 小娘子见着少年神色慌张,赶紧拍打放在自己腰下那只骨节分明的长手,而后脸颊绯红的尬笑问道:“长安?你怎么来了?” 许长安也很尴尬,虽说未经人事,但并不代表他就不知道自己撞到了如何难堪的画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倒是身旁那位男子,很是豪爽大气,见着少年撞到了自己的好事也不心生恼怒,单手负后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一张英俊脸庞如沐春风般开口说到:“一日之计在于晨,很少见过如此勤奋的少年了,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小娘子为男子的这话由衷的感到高兴,许长安来到西城这一年的生活她是看在眼里,或许是少年每次看到自己都脸红而觉着这孩子生的可爱,所以对于许长安是打心眼里的喜欢。 这话极为巧妙缓解了一下场间的氛围,不过让许长安有些郁闷的是,为何这些好话听起来总感觉是浑身不舒服?甚至比起这些夸奖来他总觉着不如张三粗的那些粗言鄙语来的顺耳。 犯贱!对,这个词是张三粗说出来的,他此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是有些犯贱了。 抬头看着那位面容英俊的中年男子,再把那位挑着扁担的矮胖汉子放到男子的旁边仔细对比了一下,最后发现两人是真的没法比。 奇怪的是,他以前总是为小娘子插在了张三粗那坨最下品的牛粪上而感到不平,可待现在换了一位配得上的英俊男子却发现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那位男子见少年不回话也不恼,微笑说到:“这孩子好像不太喜欢我,要不你们先聊,我先回去。” 小娘子点了点头,看着许长安轻声说道:“他是真的不回来了。” “为什么?”少年开口问道。 “他若是会回来,那是万万不敢走的。” 许长安点了点头,张三粗一定知道回来后自己的下场会如何,所以那天他才会在后院门口犹豫思考了一个晚上。 “那你为啥不跟他一块儿走?”少年再问。 小娘子轻轻揉了揉少年的额头,微笑说到:“我们女人啊,跟你们男人是不一样的,求的只是个安稳罢了,过了漂泊的年纪,就总想着找个家安定下来踏踏实实过过日子。” 少年想起昨晚上看到的信纸,疑惑问道:“可我娘亲说她习惯了漂泊。” 小娘子微微一愣,然后眼眶微红的轻声说到:“那你娘一定很爱你爹吧。” 少年不明白话中意思。 小娘子收敛下情绪,开口问道:“长安,一大早来是有什么事吗?” 许长安点了点头:“我马上就要走了,所以是来跟你们道别的,要去很远的地方。” “为何突然要走?” “那位先生的老师让他随行去往西方,我想跟他一起去。” 小娘子点了点头,“那位先生我虽见的不多,不过人还是靠的住的,与他同行自然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不过路上还是要多小心些为好。” 少年无语,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怎么都这么说,我就靠不住了嘛。” 小娘子嫣然失笑,轻轻捏了捏许长安的肩膀,“肩膀太小,可是靠不住的哟。” 许长安忍不住脸红了起来,支支吾吾说道:“我还要回去呢,先走了。” 话刚说完,快步跑过。 小娘子掩嘴轻笑,而后又是黯然神伤的轻声自言自语到:“真是个苦命的女子。” 随后扶着屋门,看着少年离去的身影面带微笑自言自语道,“你娘亲一定很了不起吧。” 少年回到家中,隔壁余明听到动静早跑了过来,看着二人一人一剑的阵仗瞪大了眼睛问道:“要打仗了?你俩要上前线?” 杨贺九眉头忍不住的下挑了一下,许长安无语说到:“老子要出去闯荡去了,闯荡你知道不?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余明撇了撇嘴,“指不定就是炮灰。” 许长安也懒得理他,只顾着收拾自己的衣物。 “闯荡可以,把我家被子还回来,还有枕头。”余明一人无聊,来到许长安旁边戳了戳少年说到。 “等会儿我给你送过去,钥匙就留给你了,我走后你看有啥能玩的能用的就随便造吧,别把房子给老子拆了就行。”少年把一串钥匙随意拍到余明手里说到。 “切。”余明收好钥匙,看着许长安手中黑剑双眼发亮说到:“我要这把剑!” “滚!” ...... 俩人的衣物都没多少,也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许长安盯着那半坛腌菜咽了口唾沫,看着那个坛子又很是郁闷,犹豫了许久之后一咬牙,“这个得带上!” “有眼光!”余明站在一旁点了点头得意说到。 把那张小床上的铺盖卷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收好床铺下方的那三幅字,放到怀里轻轻拍了拍,视若珍宝。 而后来到院子里,指着那张晾晒起来的渔网说到:“池子里的鱼就送给你了,这张网也送给你。” 余明有些不解,摸了摸许长安的额头,自言自语的嘟囔说到:“应该没烧糊涂啊。” 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说到:“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你不是说半年就要回来的吗?” 许长安点了点头,“是要半年才能回来。” “不对不对。”余明仔细的思考着以前的许长安是副什么模样,而后嘟囔说到:“要是回来的话没道理这些东西都送给我啊。” “不要?” “要!”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五章 第一战 余明没有猜错,许长安也未说谎。 如果只是出走半年便能回来,以许长安的性格自然是不至于如此大方的倾囊相送。 那张信纸上写的内容很清楚‘等你再大上一些可以向东走走,不要来都城找我。’ 那以许长安的性格自然是要唱反调的。 半年便要回来,可回来后他要接着去往都城,所以这些东西留在家里也是毫无用处。 关于自家东西的分配问题少年昨晚躺在床上已经仔细的思考过了一番。 柳春生应该也要去都城,所以只给他送去了一些吃的东西,至于那位小娘子想来也不用自己太过操心,最为辛苦的还数余明娘俩,便将整个院子都留给了他们。 两小少年告别之后,二人走出了城门。 天色尚早,清风微凉。 少年回头看去,不高的城墙,不高的城门,这座城内有着他的很多回忆。 双眼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株高大柳树下,一位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背靠杨柳,看向城外对着自己微笑。 也看到了那座三层小楼,一位貌美小娘子倚在屋子门口静静回忆起自己的每一次脸红。 还看到了自家门前的池塘边上,一位少年孩童,瞪着大大的双眼指着水中鱼儿念叨着‘会回来,不会回来。’ 但实际上。 ...... “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走的这么着急,连年都不过了,唉~” “这张大床睡起来真舒服,这些鱼看起来也很好吃啊!” ...... ...... 南境处尘土飞扬,一片荒芜,没有了建筑物和高大林木的遮挡,沙尘刮的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两道身影从漫天灰尘中现了出来。 几乎每一次抬脚,地面都会留下寸长的脚印,鞋子上也会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土。 脚印一大一小,身影一高一低。 “我们为什么在向南走?”许长安开口看着侧前方大声问道,随后又是赶紧朝着一旁吐了几下钻进自己口中的沙子。 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小小包裹,右手提着把黑剑,左手探在前方,遮挡着那些迷人眼的灰尘,问完话后又是左右手相互交替动作。 杨贺九看着头顶已经高悬的太阳,开口解释说到:“师兄说,寻常马匹不善长途奔跑,所以让我去南境寻匹战马而后再往西行。” “他们会给我们战马吗?” “会的。” “为什么?”许长安不解问道。 “我们此行属于公事,镇南军为本朝国军。” 许长安开怀大笑,得意说到:“为国家办事啊,听起来总感觉很有成就感。其他人呢?” “其他人应该早已出发。” “我们不是要保护他们吗?不用与他们会合?”说起保护二字的时候,许长安自豪的挺起了胸膛。 “一路上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只用在望舒楼下与他们会合便好。” “那我们还要走上多久才能有马?”许长安有些尴尬,接着补充说到:“到南境。” 杨贺九低头看着脚下微微震动的地面,眉头微皱说到:“来了。” 马来了。 但首先来的是一杆长枪! 许长安清楚的看到这方天地间好像出现了一个圆柱形的空洞,空洞内的沙尘全都不复存在,一杆长枪携带秋风从这个空洞内呼啸而来! 少年直感到秋风更大,沙尘更猛。 那杆长枪来的太快,以至于杨贺九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到了面前。 杨贺九右手唯一那根食指勾下后背上的黑色长匣,将其重重拍到自己面前,长匣周围的灰土开始四散逃逸。 食指摁住黑匣,手腕下垂重重抵住,他只来得及作出这些动作。 因为长枪已经到了。 长枪刺中黑色长匣,杨贺九脚下地面灰尘一扫而光,露出沟壑纵横的荒芜大地,如同巨人身上的伤口般触目惊心。 许长安听到一声沉重撞击声传来,没错,不是尖锐,而是沉重,这杆锋利的长枪来的太过沉重。 杨贺九不退反进,右膝向前一步,重重抵住面前黑色长匣。 下一刻,不知何时那杆长枪的尾部出现了一位中年壮汉,对着那杆长枪尾部一掌轰了过去! 枪杆快速变形,枪尖位置猛烈向前弹去。 杨贺九左手握拳,同样对着黑色长匣轰了一拳。 耳畔如天雷炸响,身旁好似沙尘狂卷,画面再也无法看清。 杨贺九扶着黑色长匣双腿向后犁出了一道长长的沟壑。 那位中年壮汉向后退了两步,左脚用力踩碎一片干裂大地,而后看着远处那位青年男子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杨贺九眉头微皱,扭头看向侧前方的少年忽感心跳一紧。 许长安并未立马去察看杨贺九的状况,因为他的眼中有了很不舒服的针刺感。 一匹白马从漫天黄土中行来,一杆银枪从沙尘狂卷中刺来! 许长安双手握住黑剑,横转剑身,身体微微下沉,这是近一个月劈山以来所带给他的心得,这样能够更好的挥剑。 并未向后逃跑,也未调转身形,因为他知道单凭双腿是跑不过那四只铁蹄。 沙尘吹入双眼,少年并未紧闭,而是使劲睁着,待到那杆银枪近前之时双手握住黑剑向着那杆刺来的枪尖侧方狠狠的拍了过去! 对,不是刺,也不是挥,而是拍。 用剑身像拍苍蝇一般拍了过去。 枪剑接触的一瞬,少年直感到虎口发麻。 拍出那一剑的同时,下沉的身体借助拍剑的动作骤然向着侧方斜跳了过去,避开了那匹战马的铁蹄,也看到了驾马而来的那身白衣。 只是一个擦身,少年便也看到了那杆银枪后方的身影。 或许是常年驻守边境的缘故,那少女面容微黄,却也是眉目如画,一身白色劲装更加显得英姿飒爽。姣好的脸庞甚至还多出了几丝冷厉美感,这是寻常女子中极少能见到的。 许长安在地上翻滚两圈,早已是灰头土脸,来不及管顾那些,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因为身后的包裹内有着带来的半坛腌菜。 赶忙站起身子,双手紧握黑剑,等待那匹骏马调转身形的一刻。 那匹马已经回过头来,那位少女也已经握紧了手中银枪,接着便要冲锋! “住手!”中年汉子怒道。 她有些不解,“为何?” 话刚出口她便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顾头不顾尾。 那位青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战马的背上,黑色长匣也被他重新背了起来,杨贺九只是向前伸出了右手的那根食指。 那位少女却感觉到自己的后心位置悬了一柄利剑。 这匹战马若是从南向北,那少女一定能够发现自己的前面出现了一片阴影,可是她没有。 那位男子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白衣少女鲜红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将手中银枪狠狠向前刺去,同时双手举起,不再有丝毫动作。 杨贺九微微摇头,从战马上跳下,对于那杆刺向许长安的银枪不管不顾。 许长安一直在观察那位少女,所以瞬间就捕捉到了远处的画面,看到她把银枪扔了过来后忍不住乐了。 黑剑快速竖在自己身前,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抓住剑尖呈守护姿态。 这一刻,许长安认为这把剑没有开刃的好处大概也就只有这一点了,那就是不会划伤自己。 但是银枪并没有刺中许长安,也没有刺中他手中的黑剑。因为做完那些动作之后他又瞬间向着侧方跳了一步。 ...... ...... 那个动作只是嘲讽,能躲开谁愿意硬接? 银枪斜刺入少年前一刻所处位置,掀起一捧黄土。 许长安抬起一只脚来,踩在那杆斜刺入地面的枪杆位置,朝着地面狠狠啐了口唾沫。 一手握住黑剑,一手做了个手势,鄙视说到:“你以为你是那谁啊?你以为你能百步飞枪啊?” 从第一次碰撞之时,许长安便知道这位少女要比自己强,但也知道那少女还不至于强到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就能把一杆长枪扔过来扎死自己的程度。 白衣少女脸色阴沉。 对于自己实力如何她自然是清楚,第一次碰撞连许长安都能知道两者之间的差距,她不可能看不明白,如果不是杨贺九参与她驾马上前过上两招便会收枪。 可杨贺九参与了,她变得兴奋了起来,那是一种碰到强者之后想要交手的兴奋感觉。 只是她接不下杨贺九的那把剑,那能够过招的便只有心理。 所以最后一枪不是为了杀许长安,她并不嗜杀,原本也就没有这个想法。 那一枪是与杨贺九在赌,她赌杨贺九不敢对自己动手,所以她出了那一枪。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杨贺九并没有杀自己。 可又好像全错了。 因为那位青年男子根本就没有进入自己的这个赌局,也没有她想象中的快速冲刺去拦住那杆银枪,而是不管不顾,轻描淡写的把这一切都交给了那位黑衣少年。 当然,最为可恨的还是那位黑衣少年!不但作出嘲讽动作,甚至还公然挑衅。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六章 你大爷 白衣少女脸色阴沉,秀眉微皱破口大骂到:“我呸!我要想杀你还会跑出这么远来?刚才回马一枪就给你捅个大窟窿了!哎,回马枪你懂吗?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是不是?” 小小少年可不懂好男不跟女斗这种道理,听到这话瞬间来了脾气,拔起那杆银枪,用力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踩,同样回骂道:“你仗着匹破马你嚣张什么?有本事下马决斗!你敢吗?” 不敢...... 她自然是不敢下马与许长安决斗。 因为那位中年壮汉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脸色阴沉。 许长安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下身后的包裹,发现那半坛腌菜并未摔坏,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拖拉着那杆银枪向前走去。 “我刚才让你住手。”中年壮汉淡淡说道。 白衣少女下马单膝跪地,低头说到:“我知错了。” 许长安已经从远处走了过来,把女子的那杆银枪随意扔在地面,噘着小嘴嘲讽说到:“哟哟哟,错在哪了?” 那模样就像是城内尖嘴厉牙且最好落井下石的婆娘一般。 杨贺九站在后方眉头微挑,中年壮汉一侧脸庞都忍不住的剧烈抽搐一下。 单膝跪地的白衣少女更是脸色阴沉,双拳紧握,恨不得提起枪来捅死这个臭小子。可她并不敢出言回骂,也不敢站起身来捡起自己的那杆枪。 因为那位中年壮汉还在自己面前。 这倒不怪许长安鸡肠小肚,一个不认识的人,见面就骑着匹马给自己一枪,换成是谁都不会对她客客气气的。 “见过林统领。”杨贺九揖手行礼说到。 中年汉子转过身来,看着这位青年男子,点头说道:“你伤的比我想象的还要重。” “多谢林统领手下留情。” “入楼试的参会人员已从南境出发。”林平归走到杨贺九身边小声说到:“都是大公子手下那些人的子嗣。” 杨贺九有些疑惑,不知这句话是何意思。 中年汉子笑了两声,接着说到:“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不简单啊。” 之前他还疑惑为何要派人去西方参加入楼试,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都城那位皇帝陛下的手段。 “去望舒楼本就是踏足险地,若你没能保护住那些人,他们留在都城的父母会如何去想?”林平归接着问道。 “大公子会认为灵学院已经站好了位置。” 林平归摇了摇头,“现在都城内最为强大的几股势力数以丞相为首的百官,宫廷禁卫,御灵司,还有就是灵学院和那支暗中隐藏的军队。三公九卿多数效忠于大公子,那支蛹军又是一个变数,所以皇帝陛下真正掌握在手中的只有宫廷禁卫和御灵司。灵学院不会站位置,大公子也不会这么认为,可这就不代表着陛下无法借用灵学院来做上一些事情。” 许长安早已听到了二人的窃窃私语。这俩人虽然装模作样,似乎并没有打算瞒着他们二人。 看那模样更像是故意说给二人听见,好让他们知道这一行有多危险一样。 许长安赶紧问道:“做什么事?” 少女跪在地上没好气骂道:“白痴!若是九先生未能保护得了那些参会学员,那么这个罪名便会落到灵学院的头上。” “后果会如何?”许长安也顾不上与她呈口舌之快,接着问道。 “后果就是,那些大臣们失儿丧女,却又敢怒不敢言。”林平归回到。 “那若是保护得了呢?”许长安再问。 林平归回头笑到:“要是保护的了?那自然是皇帝陛下英明,挑选九先生来护送那些学员,还让他们多去历练了一番。你会不会感恩戴德?” 不但如此,还更是给那些官员敲了一个警钟,告诉他们这次只是初试手段而已。 许长安无语,更不知道杨贺九的那位老师是如何想的,怎么肯接手这个烂摊子,郁闷说到:“你的老师还真会给你找麻烦。” 林平归忍不住笑到:“院长从不理会这些事,也不会去管他们之间的那些争斗。” “有了功劳都是他的,出了责任全是我们担着,凭什么?” 少女呵了一声,“凭什么?就凭他坐在那张椅子上。” 杨贺九点了点头,“我还是不明白林统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给你们送两匹马,再送个人。那个是我女儿,林婴,我让她与你们一起去望舒楼送死...参加入楼试。”林平归指了指依旧跪倒在地的白衣少女说到。 三人听到这话嘴角都忍不住的同时抽搐了一下。 许长安当然知道那位汉子是故意这么说的。让许长安有些不明白的是,那位看起来沉默的中年汉子从开始到现在好像一直都在故意告诉他们这一行有多危险。 更有些奇怪的是,林平归此时一反常态,与在城内遇到之时的感觉完全是不一样,尽管看上去还是那般高大且沉默,可眼神中却多了几丝温和,言语中更是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东西。 许长安忍不住看了看单膝跪地的白衣少女,难道是因为他女儿在这的缘故? “林统领不随行?”杨贺九问道。 “我不能去,我若是死了没人来守南境。” ...... 许长安听到这话终于是忍不住了,挥舞着黑剑怒声说到:“我们没惹到你吧?你干啥要这么来吓唬我们?” 中年汉子有些疑惑的看着许长安,自言自语的嘀咕说到:“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许长安无语,看着地上的那位白衣少女言语中有些同情的问道:“他真的是你亲爹吗?” 少女轻咬嘴唇,怒声道:“你要是怕了就赶紧滚回家去!” 许长安自然是怕了,努力活过的人更会想要努力活下去,即便是最苦的时候,他与柳春生也从来不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句话。 可以对生活失去希望,但不能对不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努力,活下去的努力,那是在否定自己。 再者而说他现在心头里面充满了光明。 话虽如此他可不会在一位刚与自己斗过气的女子面前表现出来,而是仰头望天转移话题说到:“连自己错哪了都不知道,诶,真可怜。” “林统领不回都?”杨贺九问道。 “我若回都,便成了那二人争斗的棋子,自然是不甘愿回都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着自己那位女儿喝到:“差点忘了,起来吧。别忘了你是个军人,军人要做什么我不想再多说。” “是!”少女拱手说到,而后站起身子来。 中年汉子抬头看了看正当顶的太阳,吹了声口哨。 两匹骏马从南快速奔来,粗壮的大手拍打着其中一匹,随后指着西方位置开口说道:“一路向西,出了阳关,前方便是光明大道。” 杨贺九与林婴各自跨上了自己的战马,两人有些不解的看着站在原地的许长安。 许长安手握黑剑,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匹高头大马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而后走到林婴那匹白马面前,眼神左右转动说到:“我看你是个女子,怕你胆子小半路上再被吓跑了,所以我跟你骑一匹,好看着你。” 林婴秀眉轻挑,面露不屑,轻视说到:“正好,我也怕你半路逃跑。” 许长安坐在林婴身后,心生得意。 他自然是没骑过马的,若只是与杨贺九同行他或许还可以上去试试,但与这小将刚交过手,俩人明摆着是谁也不服气谁,此时若是被其看穿自己不善马术,定是要被狠狠嘲讽一番。 两匹战马同时向西前行,地面上的灰尘重新被扬了起来。 林平归看着三人两马离去,急的是抓耳挠腮,一只手下意识的向前招了招,刚要开口便发现那些男女有别的话自己说不出来,而后有些心焦的使劲挠了挠自己的额头。 看着坐在后方的那小子更是咬牙切齿的狠狠跺了两脚。 脚下地面剧烈晃动,随着他这两脚跺下去,厚厚的灰尘仿佛都抖了三抖。 地面上的那杆银枪随着他的跺脚动作被振起,林平归伸手瞬间握住,脸色阴沉,狠狠啐了口唾沫,“你大爷的!” 随着那声辱骂,银枪重新刺破漫天沙尘向前前方飞了过去。 秋风呼啸,空中那些缥缈的沙尘随着这一枪被剧烈的牵引了过去,填补着银枪而过的空缺。 这一枪比起第一枪来夹杂了很多东西。 银枪擦过许长安右臂上的衣袖,随后斜刺入那匹白马的侧前方位置。 这位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婴身体右倾下沉从地面用力拔了出来,在空中奋力挥舞两圈,似乎是在道别。 许长安看着那杆擦着自己身子而过的银枪,感受着在自己头顶舞动的寒芒,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双手微微颤抖的扶着马背,身子忍不住的向后挪了挪,眼神向着杨贺九那边瞥去,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换一匹马。 中年壮汉站在原地挠了挠脸,拍了身旁留下的那匹战马一下,没好气怒道:“你大爷的,怎么就没扎死你?” 战马鼻孔重重喷了口气,眼神委屈。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七章 入楼试 马儿吃着草,少男少女疯着跑。 在夕阳下,这幅画面本应十分唯美。可在前方双手抱着把黑剑疯跑着的许长安,只想老老实实的劈山摸鱼。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拿着你那把黑剑在我身后晃来晃去的,我就一枪扎死你!”林婴把那杆银枪立在地上,双手撑着枪杆,气喘吁吁的盯着前方那道黑色身影咬牙切齿的说到。 许长安在前方随后停下脚步,同样喘着粗气,有些委屈的开口大声说道:“我这是在劈山,劈山啊。” “我管你劈什么的。” 可不是嘛,一路上谁也无法忍受有个人拿着把黑剑在自己身后晃来晃去的,尤其是在军营里长大的人,他们对于危险的警觉异常敏感。 杨贺九正在准备晚饭,吃的都是许长安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些食物。 当然,还有那半坛腌菜。 吃着咸鱼就着腌菜,再咸也堵不住许长安的抱怨,想起在南境的那一枪,少年小声嘟囔说到:“这半坛腌菜差点就吃不到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虽然比我小上一些,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啰啰嗦嗦的。”林婴坐的远了一点说到,看那模样是异常嫌弃。 许长安撇了撇嘴,身上鸡皮疙瘩直冒,很是委屈的说到:“我啰嗦?那是因为有两个人你没见过。” 听到这话杨贺九添柴的动作都僵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副画面。 林婴面露疑惑之色。 自然是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说起人家师兄来,所以许长安换了一个答案,“这腌菜很好吃,出了阳关想吃都吃不上了。” 林婴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送到嘴里慢慢咀嚼,而后有些赞同的点了点头。 “话说你不用劈山的吗?”少年有些好奇的问道。 即便是坐在马背上,许长安也是尽量集中精神用念力去劈自己体内的那座大山,而且他还发现坐在马背上远比站在河水中要更能锻炼自己集中精神。 因为前方的那头黑发总是会随着一路上呼呼而过的秋风拍打轻抚到自己的脸上,这种或柔或痒还有些淡淡清香的感觉总比那些冰凉的河水要更加能骚扰人。 “弱者才会去劈山,强者都是去修武道的。”林婴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许长安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眼杨贺九,眼神中有询问的意思。 杨贺九并未回话,只是安静吃着手中拿着的鱼。 林婴眼神微转,眨了眨双眼开口说到:“我体内那座山太高,我的天赋又太差。所以我爹让我修武道。” 许长安像猫盯老鼠一般盯着那位不知所措的少女,戏谑说到:“你不诚实,不能修行就不能修行,鬼扯什么瞎话。” “不就是能修行,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是一样能吊打你。”少女撇了撇嘴说到。 许长安也不与她呈口舌之快,把吃剩下的鱼刺随意扔到一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问道:“咱们这是到哪了?” 杨贺九仔细想了想,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他并不认路,之前都是呆在灵学院,很少有过出来的时候,所以院长大人才会让他来四方城,才会让他去望舒楼。 少年无语,赶忙问道:“你师兄没有给你画张地图什么的吗?” 杨贺九摇了摇头,“没有。” 敢情现在是只知道向西走,走到哪都不知道,看着周围一望无际的昏暗土地,还有着那些漫天黄沙,连颗大树都很难找到,许长安抖了抖钻进自己脖子里的灰土,总感觉自己这一行人有些太不靠谱。 林婴同样扔掉手中的鱼骨,低头看着自己的那一身脏了的白衣,毫不在意,起身开口说到:“大约明天便能到边境,出了阳关行个十日左右就能踏进靖王朝。” “你知道路?”少年大喜问道。 林婴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许长安这种白痴的问题。她在南境出生,与镇南军一同成长,对于西南边境的位置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见人家不理会自己,许长安也不尴尬,找了块空地盘膝坐下,接着自己的劈山大业。 用念力劈山,不会增加他的力气,却会锻炼他的反应能力和集中力。 反应能力尚不用多说,与林婴交手的那一枪,如果不是经过那一个月的劈山,他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拍中那杆银枪,这便是精神力集中的好处。 只有做到绝对的集中,才能临危不乱找准自己的目标。当然,许长安离这一步还差了许多,但是面对林婴这种强的不是太离谱的少女来说还是能稍微应对一下的。 每一次挥砍下去,都需要高强度的精神集中才能做到,所以每天晚上少年劈完山后都是搂着那把黑剑昏昏沉沉的睡死过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的第一缕晨光升起,杨贺九便早早的起床生火,把带来的那些腌鱼重新烤熟。 二人往往是闻着鱼香味才从地上爬起身来。 虽说一路颠簸且大地为床板太过坚硬,可对少女来说每天早上起床迎接自己的不是训练而是那香喷喷的烤鱼,真的是再舒服不过的事情。 虽说没有表露出来,可眉眼中的那丝欢喜是藏不住的。 吃过早饭后,许长安看着少女的那杆银枪狠狠咽了口唾沫,走到杨贺九身边。意思很是明显,他是再也不愿与林婴同骑一马。 林婴鄙视说到:“怎么?想半路逃跑?即便是九先生在这,你信不信我也能一枪刺死你!” “我呸!我是想劈山,劈山你懂吗?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林婴无奈的摇了摇头,“连山都没劈开,真不知道就你这样为何要去望舒楼。你这样去参加入楼试不完全是给人家垫背的嘛?” 许长安有些郁闷的挠了挠头,开口问道:“去望舒楼一定要参加入楼试吗?” 林婴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那位少年,不可思议的问道:“不参加入楼试你为什么要去望舒楼?凑热闹的?” 他还真是去凑热闹的,少年点了点头,“我就想去看看。” 林婴无语,看这小子是真的不知道望舒楼是如何危险的地方,别人都是敬而远之,即便想去参加望舒楼也是奔着能加入望舒楼而去的,这小子居然只是为了看看。 这就与灵学院让杨贺九去随行的处境一模一样。若是有风险,这小子一样跑不了,若是没有危险,他不参试也就无法有加入望舒楼的可能。 似乎是觉着许长安没救了,林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跨上自己的那匹白马。 “我允许你劈山。”林婴上马后,枪锋直指下方的许长安说到。 许长安咽了口唾沫,而后不情不愿的抓着马鞍爬上了马背。 两匹骏马接着西行。 不过许长安并没有马上开始劈山,而是对入楼试真正产生了好奇。 他要去望舒楼是因为在海边那轮明月给了自己不一样的体会。当时他的心头完全被那轮明月占满,无论是恐惧还是痛苦全都一扫而光,眼里只有那轮皎白。 可到后来旋涡出现之时,那轮明月却又抛弃了自己,留给他的只有痛苦,甚至连恐惧都不愿再还给他。 所以他想去看看那传说中的望舒楼,但也只是想看而已,那丝念想还无法鼓动他去涉险。直到看到自家老子留下的那封书信。 可以说成是赌气,才让他真正选择了跨出这一步。 踏出便无法回头。 “参加入楼试有什么好处?”许长安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你不劈山?” “我先了解了解那个望舒楼。” “入楼试有没有好处现在还是未知,有极大的可能是望舒楼给天下十一国布的一个局。”林婴开口说到。 “既然有这么大的危险,那大家为什么还要去?”少年不解问道。 “为了尚未发生的事,便去打望舒楼的脸面,没有哪个国家会愿意这么做。” 许长安点了点头,杨贺九曾说过望舒楼是这个世上最高的地方,他知道杨贺九不会说谎,那么面对如此一个强大的组织,自然是不要得罪的为好。 “如果这个入楼试不是陷阱呢?”许长安再问。 林婴轻笑,“不是陷阱?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去看看。” 许长安羞恼说到:“合着就是有危险了咱们大家平摊一起死,没危险我就干看着啥也落不着是吧?” “你说的只是去看看。” 少年在心底里仔细盘算了一番,发觉这笔买卖是真的不划算,抓耳挠腮半晌之后咬牙切齿的说到:“我要是参加了入楼试呢?” “就凭你,不被打的折胳膊断腿儿就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 不划算,无论怎么看都不划算,许长安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万一呢?万一能加入望舒楼呢?” “若是能加入望舒楼,光耀门楣,祖上祖下都有光。”林婴也懒得再去嘲笑他,只是随意解释说到。 许长安鄙视道:“看不出来,你还会在意这个。” 林婴轻笑一声,她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她为的只是参试。 望舒楼的入楼试必然汇集了这个世界最为强大的少年力量。危险有,而且还不小,收益也有,无人不清楚能够加入望舒楼代表了什么。 不只是林婴所说那些明面上的东西,一个强大的组织带来的是更好的培养,一个最强大的组织带来的就是无可匹敌,同年龄段的无可匹敌。 而她参加入楼试只是为了与那些少年强者交手,磨炼自己而已。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八章 出阳关 “那个望舒楼真的有实力可以对这么多国家来做什么?”许长安不解问道。 他不明白到底是如何强大的存在才会让天下十一国都为之忌惮。 杨贺九只与他说过望舒楼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再高的人也不会有楼高,这是公认的事实,可若是所有人累计起来,难道还不如一座望舒楼高? 答案是模糊的,因为那些人无法累计起来。 林婴摇了摇头说到:“看来你还不清楚望舒楼真正的恐怖之处。” “这话怎么说?” “祖龙皇帝称帝,望舒楼为什么要发出那道月神令?”林婴问道。 “什么什么?月神令?” ...... 林婴脸色阴沉,“你家住的偏的有些离谱了吧?” 山高皇帝远,对于这个国家发生了些什么事,许长安这般大的少年自然是不太清楚。 许长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道:“在城里的时候没听人说过。” “称帝,便是打了望舒楼的脸面,所以这次望舒楼应是要在十一国面前重新确定下自己的地位。” 君王为各国统治者,月神为虚无缥缈的信仰,两种存在本不冲突。 可在这时,一位皇帝出现了。 皇帝为昊天嫡子,万物之主,在人们眼中这种相互共存的平衡自然就被打破。 而望舒楼接连而来的动作更是让人无法不去思考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很多人都认为高高在上的月神定不会容忍这种挑衅。 “你还是没说这跟望舒楼的恐怖之处有什么关系。”许长安疑惑问道。 林婴眉头微皱,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到:“祖龙皇帝死了,望舒楼做的,你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少年摇了摇头。 世间最为强大的一个国家之一,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只因一道月神令便在自家国境内被刺杀身亡,这件事所带来的恐惧是会传染的。 正如毕四迁所说,那是一种生死全掌握在一道月神令的恐惧,犹如生死簿,至于世人会不会容忍这种恐惧,一切答案都在那场入楼试上。 所以对于十一国来说,这场入楼试更是决定了整个世界的局势走向,即便有些国家清楚入楼试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却也是甘愿入局参试。 “所以,无论是数百年前的楚国,还是如今的祖龙皇帝,都证明了望舒楼的强大之处。” 即便是许长安,也从自家老子口中听说过那个数百年前几乎要统治整个世界的强大楚国,没想到竟与望舒楼有关。 又一个强大国家的又一次试探,再次向世人证明了数百年后的今天,望舒楼依然强大。 “数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长安连忙问道。 “具体我也不知,只是听我爹偶然提起过。听说数百年前楚国强大,突起兵戈向东推进,铁蹄所到之处战火纷起,现在的北昌中部到南越西部,整个世界超过一半的土地都被楚国所占领。具体的细节就很模糊了,只知道当时楚国未能一统,正是由于望舒楼的参与,再经过上百年的群雄逐鹿之后才造成了如今天下十一国的局势。所以现在的楚国对于望舒楼的恐惧是要远超过其余诸国的。” “难道就没有能与望舒楼相抗衡的存在?”少年问道。 “南越有剑圣大人在,且全民尚武。大唐国力强盛,还有青莲坐守长安城,本身就是一座极为强悍的大阵,我北昌有何院长的暗中威慑,都城还有灵学院的存在。这三个国家其实都不太惧怕望舒楼。” 许长安突然记起了杨贺九与自己说过的符箓,想到自己体内的那个阵法赶忙问道:“大阵?可我听先生说长安城是有一把很厉害的天之剑的。” 林婴点了点头,眼神中颇有惋惜之色,“大河在时,世间用剑之人当属青莲最强。大河不在时,世间符箓之事亦当属青莲最强。所以现在的长安城是座极为恐怖的大阵。” “你的意思是,那把天之剑之首的大河已经不在了?” 林婴点了点头。 “为何?” 林婴摇了摇头,其中细节无人清楚,即便是她所说的这些世间也极少有人知道,她知道是因为自己是林平归的女儿。 对于长安城的这个人,许长安是充满了好奇的,从杨贺九说过那把天之剑之首的大河时,他就一直在猜想这把剑会在何人手中。再听到林婴今天所说此人身兼两个最强时,更是对这个人充满了向往。 “那个叫青莲的与南越的剑圣大人,谁更强一些?”想到这里许长安好奇问道。 林婴仔细思考了一下,开口说到:“只知道十年前剑圣大人横渡畏水提着把黑剑向东行了万里与青莲问剑,并安然无恙的从长安城走了出来,也正是那次才真正成了他的剑圣之名。” 杨贺九开口解释说到:“我听师兄说过,那时大河已经不在了,剑圣大人破开那朵青莲后便带着遗憾收剑,所以此一战并未有过伤亡。” “大河为何不在了?”少年赶忙问道。 二人同时摇了摇头,无人知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师兄为何知道这些事?”许长安疑惑问道。 “师兄早些年在长安城呆过一段时间,走之时那把大河就已经不在了。” 许长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师兄走后,剑圣大人才去的长安城?” “当是如此。” “既然我们不怕望舒楼,那自家的皇帝为啥被他们杀了?哦,肯定是护送那位皇帝的人选太弱,要是让先生出马,定不会让他死了,还让我们受到牵......”许长安正在洋洋得意的拍马屁,看到林婴紧握银枪的拳头和低垂且浑身发抖的模样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了?” “滚!”林婴怒道。 白马银枪,后方却偏偏多了位黑衣少年,还有着把黑剑,画面很不和谐。 许长安肯定不会明白自己那句话出了什么问题,却也是识时务的老老实实闭嘴。 杨贺九在侧方只是保持着沉默,甚至极为难得的开始考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两匹骏马都是战场上的军马,为林平归亲自挑选。这些战场厮杀的军马在卸下了身上厚厚的重甲之后,奔跑起来完全是如鱼得水。 偶尔会碰到从西而来的商队,看着两匹善行的骏马商人本色忍不住的显露了出来,只不过也就只是一个照面而已,更不可能坐着马车去追轻装上阵的三人。 许长安睁开双眼,吹了吹飘在自己鼻子上的那缕秀发,头脑有些混乱。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劈山也是一种修行,只是得到的收获远不如引灵气入湖来到那么明显罢了。 或者说的更为宽广一些,人生便是一种修行。 看来林婴是已经允许了自己劈山,抬头看着正当头顶的太阳,有些疑惑一路走来为何一个参试的学员都没有遇到过。 “我们行了这么久,怎么没见到参试的人?”许长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问道。 “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他们走的是官道,我们走的是商道,自然是碰不着。”林婴鄙视说到。 “他们没问题的吧?或者说我们没问题吧?” “走官道是最为安全的,本朝的学子,其他国家自然是不敢妄动。我们走的商道虽然路程比较近,但总会遇到一些贪财的劫匪什么的。”林婴随意说到,就像是再说一路上偶尔会遇到几只耗子一般随意且漫不经心。 随意到让许长安认为这不应该是她这个年纪应该说出来的话。 其实这也算是正常,无论是再和平强大的国家,边境处总是免不了会有些骚乱,而这些骚乱正是训练那些新兵和少年成长的最好战场。 出了阳关,便再也吃不到那些腌菜。 三人下马休整后,许长安小心翼翼的抱着那坛只有一层底子的红色辣白菜,眼神中颇有不舍。 林婴异常鄙视这个看起来婆婆妈妈的少年,懒得去理他。 杨贺九仔细想了一下开口说到:“林统领说,出了阳关前方便是光明大道,所以我们不应拘泥于这半坛腌菜。” 许长安点了点头,三人分着吃完那些色红腌菜和仅剩的一些鱼,少年摔了那只腌菜坛子,接下来的日子便只能靠杨贺九黑色长匣子里的那些金饼和自己的双手来过活了。 起身抬头向西望去,少年有一种林统领诚不欺我的感觉,因为前方确实是光明大道。 只见一个巨大石碑上写着‘阳关’两个大字。 前方道路相对平坦,也不如一路行来时的黄沙弥漫。过往商队人群复杂,商人们服装各异。 有赤脚蓬头的苦行僧人,有衣着暴露的异域舞女。 传统之美,异域风情,世间疾苦,在这条阳关大道上都能看到。 胯下坐骑也是那般多样化了起来,只是牛马便有好几种许长安认不出来的品种,骡子骆驼那些更是多不胜数。 坐骑的背上驮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很多都是少男少女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 看到这些才让许长安真正感觉到自己的世界真的是有些太小了点,果然在草地里想要种出一片麦田来是很困难的事情。 不过这些人来人往的面孔都是陌生面孔,许长安低头看向地面,总觉着不如摔碎的那个腌菜坛子要来的亲切的多。 三人上马,向西南而行。 这一天,许长安出国了!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九章 观花影 靖王朝为整个世界中部偏西的一个国家,气候温暖湿润,百花尤为欢喜。 花儿一样的国家,花儿一样的守卫,同样的都是娇脆。 十一国公认的实力最弱,边境每起骚乱,苍老的国主大人都会站在破败的宫殿内指着殿外颤抖怒声吼道:‘欺人太甚!’ 如此弱小的一个国家,能够存活下来全凭着南越的帮衬。 南越有畏水横绝,与各国之间关系往来极为困难,所以若不想成为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就需要在畏水另一侧保留些势力,否则等到入楼试的书信传到南越,二月初早早便过了。 这些年还慢慢传出一句话来,说是剑圣大人的那把剑已经可以穿过畏水来守护着遥远的靖王朝了,这话自然是夸大,那把剑飞不过来,却也无人敢去试探南越的底线来让那把剑飞过来。 对于靖王朝的归属如何,其余国家可是完全没有兴趣来与南越这个强大国家来争上一争的想法,拿了靖王朝,得罪了南越,可以算得上是这世界上最不划算的一笔买卖了。 策马奔腾十余日后,三人总算是赶在十一月之前才在清晨来到了靖王朝的国都,似锦城。也欣赏到了今年最后一季的芙蓉花开。 大多数人去往西方路过之后都会想着顺道入城逗留几日来欣赏一下这里的花儿到底有多美。即便是清晨,并不高大的城门口也围聚了许多他乡游客。 城门大开,直到踏入似锦城才发现这里不仅是花美。 即便是男子长相也是那般眉清目秀,城内居民大多身材娇小却并不失美观。 如此紧张的局势却并不妨碍热好和平的靖国人举办上一场花会,庞大的人流带给靖国的可是一笔不菲的资金来源,自然是不会错过这等机会。 天色灰蒙蒙凉,国主大人站在宫殿外,苍老的双眼仿佛已经看到了城内那些流动着的金晃晃的钱币,回头看着身后那张坐了几十年已经有些咯屁股的椅子,花白眉毛蹙成了一条绳子,许久之后才是轻声叹了口气,看来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十月芙蓉面目娇,今年的最后一场芙蓉花开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 可一处小巷的院门外,有一少年唯喜面前的一朵昙花。 少年眉眼青雉,一身寻常的粗布衣衫被他穿的极为好看,此时正蹲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前方,仔细盯着地面位置观看着些什么。 人来人往与他无关。 许长安三人以极快的速度在城内寻了间客栈栓好马匹,订好了房位,这种时候若是迟了半分只怕就是要露宿街头的下场,闲转之时碰巧见着了此间画面,驻足停顿都有些不解。 那少年约莫与许长安差不多大小,只是若让林婴来说可比身旁的许长安要来的顺眼的多。 少年安安静静,面前的一朵昙花依靠大树而存活,清晨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下稀稀散散的日光。 而那颗强壮的树干则为自己脚下那株不喜阳光的月下美人遮挡着天边的旭日。 一阵清风抚过,昙花微微招摇,花苞上开始绽放出了第一片花瓣。 那位小小少年的目光却并不在那难得一见的昙花上,看的只是花下的那片阴影,很是入迷。 花影与树影重叠在一起,只是黑色。可这少年的眼中仿佛已经看到了昙花一现最美的画面,三人丝毫不嫌无聊的仔细盯着那位少年。 太阳渐渐升高,人群密集的城市中多了一声叫卖,而后是商贩们争忙着打开铺门做生意,计算着近些日子应会赚够过年所需费用,脸上笑容那是想藏都藏不住。 整座城内熙熙攘攘,却打扰不了那位少年。 这幅画面虽然奇怪,但许长安并不陌生,尤记着住在四方城的时候隔壁余明闲着无聊经常去树下拿着条小棍戳弄那些蚁虫,成了小小少年消磨时光最好的方法。 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小邻居,许长安有些奇怪的往前凑了凑,却发现少年的脚下并没有争食的蚂蚁之类,不免疑惑了起来。 不过也并未打断那位少年,三人都不是愿意没事找事的人,只是觉着奇怪才愿意留在这里多看了一会儿。 只是这一会儿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了点...... 直到三人肚子饿的咕咕叫,那位少年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昙花很快谢掉,花瓣开始枯萎,一片花叶落到那位少年的目光中,才有些若有所思的站起了身子,盯着面前的那颗大树,又看了眼树下那株已经谢了的昙花,冲着三人嘿嘿一笑,而后跑回了院子里去。 接着就能听到院子里传来另外两位少年的声音,“小虎,一大早的你跑哪去了?” “我在院子外边看到了一株花,然后感觉体内好像是有着什么东西裂开了。” “你莫不是傻了吧?赶快吃饭,我跟大哥要去看花会,一会儿你去营里帮爹喂马。” “好。” ...... 巷口处路过一位老眼昏花的算命先生,枯手中环抱着一条杏黄的算命幡,越过杨贺九与林婴二人走到那株大树旁边,正对院墙。丝毫不予理会还站在自己后方位置的许长安。 那条算命幡正面写着‘时来运转’四个大字,反面写着‘天命无常’。 算命先生艰难的弯下身子捡起一片花瓣,喃喃自语说到:“此间将有圣人出。” 随后回头看向三人,露出发黄的老牙笑问道:“三位要不要算上一卦?” 在许长安与林婴看来,能说出这番话来应该就能证明这个老头应该是位极不平凡的算命先生。 不过许长安却总觉着那口发黄老牙有些很像一个人。 二人来不及多想些什么,同时向着杨贺九投去了‘请施舍’的目光。 杨贺九点了点头,取下黑色长匣,正要从里面扣出一些金饼。 可那算命先生却是转身扶着算命幡就跑,那般年纪自然是跑不了太快,片刻后就被后方来的一位青年男子轻易追上,那男子朝着地面狠狠啐了口唾沫,破口大骂道:“我老婆生了,是个女孩儿!” 老先生双手捂脸,使劲点头道:“恭喜恭喜。” ...... 那人气不打一处来,想要给算命先生一顿教训,却又怕揍出个好歹来再惹上一身麻烦,只好把怒气全都撒在了那条算命幡上。 老先生舔了舔嘴唇,从地上捡起被折断的那条算命幡,似乎是在考虑拿回家当柴火烧应该还不错,回过身来上前冲着三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那只是个意外,老夫算的还是挺准的。”而后双眼使劲盯着杨贺九手中的那条黑色长匣。 此间将有圣人出。不知何时,这句本来异常高深莫测的话语竟成了算命的拿来糊弄人的小把戏来了。 再者而说一个算命的又如何能算到圣人的头上? 三人自然能看懂刚才那副画面是何意思,杨贺九重新收起取下的黑色长匣,三人赶忙离去,忽然想到了什么,许长安看着杨贺九震惊问道:“裂开了?刚才那个人说的是那座山?” 杨贺九点了点头,“观花望影而入道,他的悟性不错。” 许长安有些无语,难道说蹲在大树底下看上一会儿就能劈开体内那座大山? 林婴看许长安的模样自然是知道这小子在想些什么,忍不住的调笑说到:“要不,你也去试试?” 许长安还真有种想去试试的想法,不过若是有戏杨贺九早让他去试了,也并没有过于纠结。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见的多了,什么样的特例也都不算意外。这种幸运过头的遭遇许长安并不觉着太难以理解。 “小虎,应该是乳名吧?”许长安走在前方自言自语的说到。 “这么好奇,你刚才怎么不去问上一下?”林婴鄙视说到。 这些天一路行来,二人相处的却并不算的上是和谐,虽说没有了刚开始见面就掏枪拔剑的,但各自也是话中带着刺儿,谁也不服气谁。 林婴的那杆银枪自然是要收起来的,在这座城中拿着杆枪乱晃,指不定要吓坏多少城内的居民和那些美丽的娇花儿。 至于许长安的那把黑剑,在寻常人看来杀伤力都不如一条烧红了的铁棍,城门守卫更是把它当做是小孩子的玩具而已,便轻易放行。 可林婴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想起刚才在城门时的情况,她就不免为这座城能够摊上那样的一群守卫而感到悲哀,记起当时那些守卫盯着自己那杆银枪心惊胆战的模样愈发为这座城市忍不住的叹息。 你要是拿着把剑还好理解,拿着杆长枪无论哪个城市的守卫都会选择拦下。 可任由守卫态度再如何强硬,在许长安搬出镇南军与林平归时,那些脸色明显变得极为难看的守卫却还是尽量保持着硬挤出来的微笑夸赞一下那两匹强壮的战马,迎接三人入城之后泪眼婆娑的请求林婴找好了客房那杆枪一定要好生收起来,万不可拿着在城中乱晃。 靖王朝虽有南越帮衬,可大昌王朝最为精锐的镇南军镇的就是南越! 若非如此也不用林平归亲自前去镇守。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章 望秋湖 虽说似锦城为靖王朝的国都,但城内布置却与其他强国一般城市也没什么区别,比起许长安从小生活的四方城倒是要好上不少,至少没有那些漫天飘着的鱼腥味。 城内的各种建筑并不单一,只是修筑的都并不高。 在许长安的眼中,这座城市简直不要太美。这也算是正常,一个从来没有出过所住城市的孩子,来到了另外一个稍好点的地方自然是双眼放光。再者而说似锦城虽然守备薄弱,国民不善武力,但美却是公认的。 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是充满了美感,建筑虽然低矮却也是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屋角上的雕檐保持着最完美的弧度,窗棂的刻画也是怎么好看怎么来。 即便是秋季,男子手中也会经常会托着一把漂亮折扇,偶尔见着貌美姑娘,折扇瞬间张开而后微微低头行礼,在许长安看来极尽闷骚姿态,给林婴的感觉简直无语至极。 姑娘们脸上的脂粉更是涂抹的恰到好处,因为美所以爱美。靖王朝盛产各种胭脂水粉,只要与美字能沾上边的他们都会尽量做到更美。 不过这也只是单看来说,想起四方城的那位小娘子,许长安总觉着城内的这些女子完全是不够看。 走在这座城内杨贺九还要稍好些,毕竟完美对称的脸庞即便是比起这座城内最为英俊的男子也是毫不逊色。 可许长安与林婴这对少男少女别人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外来的人。外来的人好忽悠,这句话无论放到哪个地方来说都是通用的。 尤其是林婴,许多看似好心的路边小贩看到这位少女微黄的脸颊都是忍不住的拿着自家胭脂水粉要来比划上一番。言辞大多都一样,无非是先稍微贬低下对方的脸蛋儿,再来抬高自家的脂粉,随后就是一些虚无的承诺什么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是半路从军的女子倒还好说,毕竟曾经也是爱美过的。可林婴自打出生便在南境长大,见到的都是奔腾的战马和锋利的长枪,眼中就没有养成美与不美这个观念,你与她谈论要多补水防晒? 那情况可完全就是你笑话我不懂爱惜自己,我鄙视你空有一身花瓶。 好几次林婴都强忍着要把那些惹人烦的摊子给掀掉的冲动,怒声回上一句“不买!” 在三人饿到几乎快要走不动的时候,才终于找着一间有空位的饭铺。 想起一路走来的情况,看着坐在对面依旧气呼呼的林婴,许长安有些好笑说到:“我觉着他们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 林婴正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只讲究艺术好看的饭菜,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这如何能吃的饱?’ 正巧听到许长安的那句调笑,也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怒气冲天立马饱了一大半。 若不是在饭铺容易误伤了他人,恐怕早就已经要发作。 许长安虽不懂那些胭脂水粉对于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却也知道好看与不好看。 这在林婴的眼中属于是肤浅,没错,许长安确实是肤浅。 小小少年可不懂肤浅不肤浅,只觉着林婴的那张脸蛋若是与那位红衣少女一样再能白上一点就能显得更加漂亮。 三人吃过饭时已过正午,此时正是这座城内最为热闹的时候,大多都是奔着这场花会而来,不宽广的街道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行人,往城中去的地方排起了一条条长龙。 有些偷偷摸摸无所事事的男子与那些有着一双油腻咸猪手的汉子夹杂混在其中,猥琐的脸上写满了高兴。 其实这两日还算是要好上不少,花会刚开始之时街道上甚至还有马车通行,更是让人恼火至极,走在拥堵的街道上碰到停留无法快速奔跑的马车不免要扣上一爪子漆皮来发泄自己心中的燥意。 花会分为两个项目,文会和武会。 这座城内寻常的花会只有文会,毕竟城内居民并不善武,只是出于为那些参加望舒楼入楼试的学员考虑才安排了一场武会。其实他们也知道这个考虑完全就是多余的,去西方的少年才子大多都是参加入楼试,谁又会愿意在这种小城内提前暴露自己的实力? 不过人家参加不参加是一回事,自己有没有考虑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来说文会的时间远比武会要长的多,文会已经拖拖沓沓的半个月,而武会只有明日一天。 今日正是文会收尾之时,自然是吸引了大批人的前往。 地点在望秋湖,有些看客们早早买了前往望秋湖的门票,只为前去观看哪位公子能够拔得头筹。 与寻常城内花会的自发性不同,这次由靖王朝官方举办,也就是说是那位国主大人点过头的,那么这次的花会也更加具有公正性和说服力。 所以除了那些外来人员和去看热闹的城内居民,有些人前去可还是抱着目的性的。想着自己还待嫁闺中的女儿,那些老爷们脚下步伐恨不得飞上天去瞬间来到那望秋湖去看看谁家公子能够技压群雄。 好热闹的人不少,可许长安这一行人显然有两位都没这个兴趣。 听着周围食客们口中唾沫横飞的模样,没见过大场面的许长安很难不心头发痒,看着二人劝说到:“可就这一天了,咱们不去看看?” 杨贺九保持沉默,去与不去他都无所谓,倒是林婴一阵子冷嘲热讽道:“没想到这般年纪就开始思春了,想去你便自己去。” 听到这话许长安开始口干舌燥了起来,心思微转开口到:“听说还有武会,你该不是怕输了吧?” 林婴自然知道这小子话里是什么意思。这么明显的激将法谁能上当? 林婴能,她并非是看不出来,而是忍不了许长安的这幅模样,去与不去对她而言也都无所谓,冷呵一声便站起了身子,只是想起刚才那些推销自家脂粉的商贩考虑着是不是要弄个面罩遮挡起来? 三人出了饭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向着望秋湖方向进发。 在三人被那些周围人群挤得脑袋发蒙之时,终于赶到了那片望秋湖。 望秋湖为整座城内秋景最美的地方,湖水清可见底,湖边周围一大片的草甸上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儿。 离湖面不远的地方有着临时搭建的一座巨大凉亭。 凉亭正中心位置站了两位少年,各自左手负后,右手放在身前一问一答,做尽姿态。 二人的周围围坐了大半圈衣着华贵的中年看客,剩余的那小半圈则是一些官员坐在摆放好的红木案桌后方不时的点头微笑。 人群将整个望秋湖围了整整一圈,许长安与林婴愈发无语,站在湖边能看清什么?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杨贺九从黑色长匣里面扣出三张金饼后,三人越过把守的守卫终于来到了那个巨大的亭子。 亭子占地极大,足以容下百余人,不过由于是临时搭建所以并不牢靠,只用于文会,武会还得另挑地方。 相比于娇弱的春花,秋花更能引起文人骚客的赞美。 所以对于这场文会,那两位少年用词犀利并不如呵护春花那般温和。 左手位来自安和国的那位少年一阵语塞之后揖手行礼作输,随后走出了这座亭子。 提笔的官员们面带温和,越发觉着本朝虽然武力不盛,但文人还是不输于其他诸国的,不免有些心生得意。 随后一位衣着翩翩的青衣少年从人群中走出,揖手行了三礼。 一礼为首位官员,二礼为亭中看客,三礼为自己那位对手。 从模样上来看自然能看出并非本朝少年,所以官员们只是微微点头,好几位官员受礼之后甚至都毫无反应,看客们也是丝毫不看好这位青衣少年。 无人不想看着本朝才子大出风采,所以气势的把控上很是重要,虽不至于一上来就将他国少年轰下台去,但也不能反向喝彩才是。 “在下唐国人士,师从狂书阁言念先生,来向这位兄台讨教。”行完礼后那位青衣少年才开口说到。 “狂书阁!” “言念先生!” 听到这话后周围看客们开始躁动不安,尤其是听到狂书阁与言念再也不敢安坐在周围,纷纷站起身来揖手回礼。 可是有三个人没有回礼。许长安三人站着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座位...那就只能站着。 为首那位官员更是颤抖着站起身子,对着那位少年揖手行礼到:“国主大人年迈,事先并不知阁下前来赴会。所以在下斗胆,先代国主大人向令师问好。” 随后向后低声喝到:“快去有请国主大人!” 再也顾不得丝毫的君臣尊卑,身后官员匆忙从位子上走出,正要一路小跑出人群。 青衣少年回身微笑行礼说到:“大人客气了,在下也只是偶然路过,见这位少年谈吐不凡,一时起了争胜之心,已是丢了家师颜面,又岂敢再劳动靖王大驾。” 在座官员更是汗颜这少年才子谦逊有礼,前一刻本朝少年获胜的得意之心早已不复存在。 而他的那位对手更是险些身形不稳,支支吾吾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颤抖着回礼。再也没有了先前一刻那副谈吐自若的模样,看那模样只差是要赶快投湖钻进淤泥里以免影响了这位少年的风采。不过转而一想自己根本没有此等资格才是艰难站在台上,与其争论更是再没那个想法。 在场间一阵阵躁动与震撼之时,无人能看到湖边人群里极为锋利的一柄长剑显得更加躁动与兴奋。 剑鞘无法遮挡其锋芒。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一章 我以为你认识我 据说狂书阁阁主青莲曾教出过两位学生。 一名善使剑,为言念,至于另外一位则是极少有人知道。 自从大河不在之后,狂书阁便由言念代管,所以这言念当得上一个副阁主的称呼。其身份之尊贵更是要远超于靖王朝的国主大人。对于这样一个人的学生,不管其年龄是大是小,靖王朝这种国家自然是要倍加礼让不敢怠慢。 身着青衣的少年书生回过头来,看着自己面前那位惶惶不安的少年开口说到:“方才听二人谈论国香之时,我在台下便觉着阁下言语中颇有不妥,所以前来向兄台讨教。” 对面少年听到这话赶忙揖手行礼说到:“敢请阁下训斥。” 这位少年说话之时说的不是请指教,而是敢请阁下训斥。这便说明他再也没了争斗之心,这意思完全就是你觉着我说错了,我觉着你这句话说的极有道理,你就直接骂我就行了。 许长安三人一阵阵的无语,看着那些站着的官员听到这话一副捋须点头很是满意的模样更加明白这靖王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青衣少年回礼微笑说到:“训斥不敢当,方才阁下以本朝特有的魏紫来做说法,引用牡丹之国色天香而称其为国香,依在下看来这句话实有不妥。牡丹乃花中之王,魏紫为花中之后。王与后并非能恩泽一国,即便我朝主君李承运殿下也坦然承认其之力只够护的了一城。以李承运殿下所言,真正能守护和恩泽四方之人并非是王与后这些顶尖之人,乃是随处可见的那些人。那些人中有将领,有士兵,有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有你我这般普通人。引用到国香之上,在下认为并非顶尖之花香方能称之为国香。古书有云,士之才德盖一国,则曰国士,女之色盖一国,则曰国色,兰之香盖一国,则曰国香。” 说到这里周围看客们早已是心头有些不解,并非是这位青衣少年的话语太过晦涩难懂,而是其理论颇有偷奸耍滑之处,前后字义根本无法连通在一起。 场间很多人只是考虑其身份才未敢反驳,再者而说人家都把自家君王搬出来了,谁还敢说唐王错了?官员们甚至还极为违心的为其鼓掌大声喝彩。 想到自己刚才仗着在自家领土欺负他国才子的模样面容微笑更是苦涩了起来。 “所以在下认为,其香能够覆一国的方能称得上是为国香。正是最为普通随处可见的那些。再者而说,现在正逢秋季,这位兄台方才偏要拿牡丹来说事更是有些不妥。”青衣少年面带微笑接着说到。 秋季花会偏要拿春花说事,若非是本朝才子恐怕早已要被定做违规,更不可能让那位获胜少年还站在此处听青衣少年这番训斥。 首座站着的那位官员已是装模作样的泪流满面,一副受教的模样拿着手中那只笔颤抖的题出了本次文会的获胜者。 至于对面那位少年更是赶忙行礼多谢阁下指教,告辞后立马下台。 听着周围的一阵阵掌声,许长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倒是听不懂那些话中意思,只是有些无语你们自家少年获胜之时也没见着有如此阵势。 “听阁下一番话,老朽是振聋发聩,国主大人已在殿内摆好了宴席,恳请先生入朝赴宴!”那位官员颤抖着上前行礼说到。 青衣少年微笑回礼谢绝,正要离去却被一位低上自己半头的黑衣少年拦住了去路。 守卫们见状立马握紧了手中长枪,周围官员更是差点惊的失魂落魄,因为那位黑衣少年手中还握着了一把黑剑,即便无刃也是无人敢轻视。 若是言念先生的学生在似锦城稍微出了点差池,别说他们了,只怕是举国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这对一个小国来说简直称得上是灭顶之灾。 唐国肯定会为了言念先生的学生来和靖王朝翻脸,南越可绝不会为了靖王朝便与唐国撕破脸皮,这是场间官员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青衣少年看着拦在自己面前拿着黑剑的那位少年心头颇有赞赏,微笑问到:“敢问兄台拦住在下去路可是觉着刚才那番话有些不妥?” 拿着黑剑的少年自然就是许长安,他可听不懂那些话有没有不妥,直接开口问道:“你来自唐国?” 青衣少年点头,“正是。” “那你知不知道唐国有个地方叫长安城?”许长安高兴问道。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再也没有了前一刻的紧张模样。 且不说长安城对于唐国来说意味着什么,狂书阁本身就在长安城。许长安的这话就好比是在问月神大人知不知道夜晚头顶上亮着的那个盘子叫月亮一般荒唐至极。 林婴更是不知道这小子在搞什么名堂,不过也并不担心场面会失控。 其他人或许觉得那位青衣少年的身份尊贵不敢去惹,可林婴显然不这么觉着。抛开院长大人的学生就站在身边不说,光是林平归女儿的身份就能保证这种小场面出不了什么乱子。 青衣少年看似有些失望,也不觉着许长安的这话有多么荒唐,只是很认真的说道:“自然是知道的。” 许长安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你认不认识我?我是不是姓李?” ...... ...... 林婴忍不住扶额,杨贺九眉头微挑,周围人听到这话更是愈发的无语。 还以为那黑衣少年是要上前讨教,没想到竟然是去攀亲戚的。场间官员脸色阴沉,只是青衣少年没有不悦之色才未下令将许长安赶走。 青衣少年听到这话也不恼怒,只是平静且温和的说到:“抱歉,你我并未见过,关于你姓不姓李这个问题我也不甚清楚。” 许长安有些失落,旁人更是无语至极。 所有人都在为青衣少年为言念先生的学生而感到震惊,没想到许长安的关注点居然是他来自唐国!应该知道长安城,说不定还会知道我姓不姓李这些让人摸不清脑回路的问题! 青衣少年看许长安让开了位置,有些遗憾的询问说到:“你当真不是觉着我的说法不妥要来向我指教的?” 许长安可懒得理他,自言自语的嘀咕说到:“我还以为你认识我。”随后回到二人身旁便要离去,在许长安看来见面连自己名字都不说就搬出自己身份的人指定不是啥好人。 这次换成那位少年书生拦住三人去路了,对着三人揖手行礼说到:“在下吴歧途,敢问兄台姓名。” 众人看到这位青衣少年主动行礼请问姓名更是忍不住的好奇那三人究竟是何人。 “许长安,长安城的长安。”许长安回到。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微笑说到:“可否借一步说话?” 众位官员瞪大了双眼,这位青衣少年连自家国主大人的面子都不给,居然主动报上姓名并邀请一位寻常少年孩童攀谈?难不成这三人的来头有这么大? 真的有这么大,只是无人知道而已。 吴歧途也不知道,他只是觉着这位黑衣少年与场间众人好像有些不同而已。 他的那些言论自然是胡扯出来羞辱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员和城内居民而已。许长安拦住自己的去路,他以为面前这位不大的少年是怕在众人面前驳了自己的面子才没有直言,所以对于许长安是格外欣赏才主动报上姓名并提出借一步说话。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围观的群众很是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通道,四人一同离去来到略微安静点的地方。 吴歧途微笑说到:“多谢兄台肯顾忌在下薄面。” 许长安一脸迷糊,林婴也是搞不清楚状况。 吴歧途看着黑衣少年向看着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表情更是尴尬至极,转过身子开口说到:“兰之香盖一国,则曰国香,此话的意思是兰花的香气若能盖过其余兰花,那么就能称之为国香,并非在下方才所言的覆盖整国之意。” “啥意思?”许长安不解问道。 “方才花会之上,那些围坐的看客们多为城内居民,而外来人员则大多被拦在湖外不得入亭,即便能入亭的也都需要交纳更多的钱财方可放行。官员们在花会之上亦是对于他国才子有失公允。所以在下自报家师名讳,言语之中更是刻意偷换概念,确保那些人能听的出来,实则是为我们这些外来人员鸣个不平罢了,让兄台见笑了。” 许长安一副你吃饱撑了的模样,但转而一想刚才的那些话有些疑惑说到:“可我觉着你在台上说的那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家师说过,这世间诸多道理皆在众人口中,有没有道理都是人说出来的罢了。那些人口中也说我的话很有道理,但他们心里边指不定是要问候我家中祖辈的,所以这些道理听上一听便也罢了。”或许是想到那些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吴歧途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知道有人咒骂自己祖辈,却还是一副乐开怀的模样。许长安觉着这人指定是有病,所以并未回话。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二章 马棚 吴歧途收敛笑容,而后看着许长安,“兄台可是要去望舒楼参加入楼试的?” 许长安故作深沉到:“让我来算一下,你该不是要与我们同行吧?你也没带钱?” ...... “钱财我倒是带了,兄台若是有需要倒是可以赠与一些。” “如此就有劳歧途兄了。”许长安先是笑脸眯眯的揖手行礼,随后一副‘给钱’的模样说到。 没想到这吴歧途居然还真就豪爽的从袖中拿了十枚金饼出来放到许长安的手中,微笑说到:“贤弟性格直爽,不似那些人般拐弯抹角视脸面高过头顶,强过花会之上场间诸多人,实在是难得至极。”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拿了人家的钱自然是不好意思再不好好夸夸人家。 许长安揉搓着手中金饼,乐开了花,想起之前住在东城那些富贵老爷们见面的模样赶忙学着说到:“哪里哪里,歧途兄敢为众人直言,且言语之中颇有手段,才是让小弟深感敬佩。” ...... ...... 林婴见着二人称兄道弟的模样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也懒得掺和此事。 “明日武会在下便不参与了,期待入楼试上一睹长安贤弟风采。” “不敢当不敢当,歧途兄谬赞了。”许长安使劲的翻找着肚子里的词汇,实在是再想不出来其他夸赞的词,只得硬着头皮客气了一句。 与吴歧途告别之后,许长安手里拿着那十枚金饼极为郁闷,自言自语的嘀咕说到:“我还以为他只是装模作样说些客套话,没想到还真就给了我这么多钱。”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林婴仔细想了一会儿,却也是词穷。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杨贺九面无表情的提示说到。 ...... 许长安可不管啥小人君子的,只知道自己白得了十枚金饼,自然是极为开心的。 由于杨贺九师兄和自家老子还有柳春生的影响,他甚至还莫名的感觉到君子二字是个贬义词。从怀里拿出那个黑色镶着金线的布包,将金饼塞进去后重新放到怀里,喜笑颜开。 “不过那个狂书阁是什么?言念又是谁?”想起刚才众人的模样,许长安回头问道。 三人一路走来,林婴对于许长安没见过世面的程度也算是见怪不怪,有些无奈的开口解释道:“狂书阁为长安城一个很强大的组织。” “有多强?” “阁主为青莲。” 不用解释这个组织有多强,只用提出阁主是何人就完全足够了,许长安没有忘记三人出阳关之时的那些谈话。大河在时世间用剑之人当属青莲最强,大河不在之时世间符箓之事亦当属青莲最强。 有剑的时候他最强,没剑的时候他还是能再得上一个最强! 这两句极为简单的话中透露出一个更加简单的道理,这个叫青莲的是真的很牛比! 可这些又跟言念有什么关系?又跟吴歧途有什么关系?这就跟一池子里的鱼中有大有小一样,如果只是同在狂书阁,那么掌灯的也算的上是在狂书阁,难不成真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许长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确实是挺强的,那言念呢?” “言念为青莲的学生,青莲隐世之后代为管理狂书阁。” “刚才那家伙有这么大的来头?我的表现是不是有些失态了?”许长安自言自语的挠了挠头说到。 “不失态,很正常。”林婴轻视到。 许长安想起身后二人刚才见到那吴歧途的反应,再与在望秋湖时其他人的反应联合起来,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你们比起那些人来就像是见着了个普通人一样?” 林婴无语,有气无力的说到:“看来你是真的不清楚我们俩身边的这位先生是何人。” “他不是教书先生吗?” ...... ...... 林婴懒得理会这个看起来毫不正常的臭小子,只恨自己不是个哑巴,为何要多嘴与他说这些? 杨贺九平静到:“我不会教书。” 许长安根本不会知道灵学院是种什么样的存在,也不可能知道何三年失踪之前灵学院在世间的地位甚至一度赶超了望舒楼。 即便何三年失踪多年,灵学院还有着一位院长。 可在许长安这种少年的眼中,灵学院应该只是座学院,杨贺九也只是一位实力很强的教书先生而已。 不教书?身为先生不教书? 许长安好奇问道:“那你在灵学院是干什么的?” “总会做些什么。” 许长安愈发觉着不安,重新拿出那个黑色布包犹豫说到:“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这些金饼还回去?若是那个青莲来为他的徒孙讨公道的话我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 ...... 林婴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许长安,似乎是觉着这小子没救了,半天后才是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说到:“你收好就行了,不用担心这些。” 许长安哦了一声,走在前面还是觉着有些不妥,自言自语的说到:“我刚才是不是应该客气一点更好?他刚才说入楼试,不会是要与我宣战吧?” “不用客气,正好。只要跟在九先生身边,除非是在入楼试中见着了那位月神大人,其他人不用与他们客气。至于宣战,你应该还没这个资格。” 一片高高的云霞不停的追赶着缓缓落下的夕阳,似乎是催促着它早些退场一般。 太阳退场,便有新月前来填补空缺。 抬头望天,三人极有默契的选择回客栈休息。三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的很低。 许长安一路上都在嘀咕着一些比如青莲来找我麻烦了我该如何抵挡?那个叫言念的来找我讨要利息了又该怎么办?刚才看他们对那个人好像很客气,万一那个叫吴歧途的怂恿国主来让我把这十枚金饼交出来后还要我赔礼道歉的话我要不要交?要不要赔礼? 林婴听着他的这些嘟囔只恨是不能把这臭小子的舌头给拔出来。 ...... 战马为国家极为宝贵的战时资源,一个国家的军队强不强大很大程度取决于战马够不够强壮。 南方气候温暖湿润,北方则更为恶劣严寒,而战马的养成和战士的训练需要的正是那份恶劣与严寒,还需要宽阔与肥沃的草原,这就是为何南方的马不如北方来的强壮的一个主要原因。 对于靖王朝这种小国来说显然是没有那么多空余的地方来喂养这些战马,所以这个国家的很多战马都是圈养。 驻守在城外的军队还要好上一些,城内的则就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马厩里吃着那些不肥沃的草原上长出来的不肥沃的干草。 那位少年孩童蹲在马厩旁边,手里挎着一只竹筐,里面放着的是一些草料,时不时的往马槽里面塞上一些。 看着面前的战马吃着不开心,少年的眉眼中也透露出些许的不高兴。低头看着怀中竹筐,拿了根干草放到口中细细咀嚼,而后赶忙吐掉。 一位中年汉子走了过来,看着那位少年开口说到:“小虎,那是给马吃的。” 少年赶忙站起身来,怯生生道:“爹,这草不好吃。” 中年汉子极为恼怒,呵斥道:“我都说了,那是给马吃的,人吃起来当然不好吃!” “可是...那些马吃的也不开心。”名为小虎的少年低头回到。 中年汉子听到这话脸色阴沉,一巴掌便呼了过去。 少年赶忙下意识的抬起一只手来,同时害怕的闭上双眼。感觉到好像是有一种奇怪的气体从周围顺着周身毛孔进入小腹位置,再由小腹位置传到那只抬起来的手上。这种感觉是之前他所不曾有过的。 而后发现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疼痛传来,睁开双眼便看到中年汉子正在眼神震惊的盯着自己。 汉子的那只手停留在自己的手背位置,并没有打到自己脸上。 打自家儿子自然是不会用上全部力气,可即便如此他也想不明白自己这位儿子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大力。 “力气怎么变大了?”中年汉子看着自己的手心位置自言自语的说到。 有一士兵经过,看着二人笑着打招呼道:“老周,有个好儿子啊,天天还跑来帮你喂马。” 中年汉子笑道:“你说小虎啊?比起我那另外两个儿子可差远了。” “老周,你这话可不地道啊,成天听你说另外两个儿子如何如何,咋也不见他俩来帮你干活?”士兵脸色一板道。 中年汉子干笑了两声,也并未再回话。 “你小子就是不肯知足。”士兵怒声说到,随后走进马棚里。 “要用马?”中年汉子受到呵斥也不恼,见状问道。 士兵低头看了一眼那位名为小虎的少年,抬头又看了看还没一片湖大的跑马场说到:“这些马天天圈在这里都快憋疯了,骑着溜上一圈。” 随后走到一匹比较强壮的军马面前,微微点了点头,抓着马鞍便要上马,却不曾想那马脾气火爆的很,猛然摇晃着身子,差点摔那士兵一个狗啃泥。 试了半晌之后无奈只好再换上一匹,拍了拍另一匹略显瘦弱的,而后轻轻摇头跨了上去,出了马棚。心里止不住的抱怨这匹马跑的也太慢了点。 少年看着那匹瘦弱的马驮着一位壮硕的士兵,止不住的为其心疼。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三章 来日方长 比起文会的热闹非凡,武会可算得上是冷冷清清。 参会的选手少,围观的看客们更少,许长安站在台下看着台上拿着自己那把黑剑大放异彩的林婴呆呆的拍手点头。 再看着台下几位捂着胳膊不停哼唧的少年更是感到一阵阵发冷。 就那几位也是硬被林婴给拽上去的。靖王朝不善武,眼中更看不了这种打打杀杀,所以官方只是负责摆个擂台,连捧场的人都不安排几个,完全就是你们自个儿上去玩吧。 外来人员又是要去望舒楼参加入楼试的,都是尽量不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自己实力,很少有林婴这般在擂台之上大展手脚。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林婴只算得上是牛刀小试而已,这些人还不够来让她大展手脚。 突然,林婴双眼微眯,这是警觉的表现。将一人扔下台后看着远处一人跃跃欲试。 林婴盯着那人,双眼近乎眯成了一条缝。 那人身着宽松道袍,头上扎着并不规范的道髻。 年岁不大,身形却已经是与城内一般青年男子差不多。模样慵懒,嘴里叼着一根甜草,随意的嚼着吸食那些汁液。怀中搂着一柄方且长的剑,右手搭在剑柄位置轻轻摩挲。 身高体长,好似一把快剑。 虽然衣服干净整洁,但那副慵懒轻佻的模样总给人一副地痞流氓的感觉。 林婴握着黑剑的那只手开始微微使力,右腿更是慢慢向后呈发力姿态。 许长安当然早就看出林婴的变化,顺着林婴的目光向后看去也看到了那人,眼神不停示意林婴不要没事找事。 林婴自然不会管顾许长安的示意,双脚骤然发力,一跃下台快速冲刺,同时左手握紧黑剑向前刺去! 耳旁秋风呼呼而过,周围行人都被她这一剑吓了一跳,赶忙躲闪,生怕成了那一剑的目标。 杨贺九已经转过了身子,看着林婴的那一剑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认为这一剑还是不错的,至少要比某人好上太多。 倒是许长安,忍不住的扶额叹息,总觉着这姑娘应该是什么地方有些不太对劲,当时刚见面二话不说就给了自己一枪,现在又是刚见面就给人家一剑。 那人很快便感受到了后方变化,以极快速度转回身子,同时搭在剑柄位置的右手快速拔剑。 体内灵气疯狂渗出,覆盖包裹在剑身。那柄方剑嗡嗡作响,显然是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分量,可是那人却认为面对白衣女子的这一剑,你必须要承受。 林婴已经到了。 在两柄剑接触到的前一刻,两人极有默契的同时手臂弯曲,改刺剑动作为下挡,同时空出的另一只手快速对换了一掌。 先是两柄长剑撞到一起的尖锐剑鸣声,再是两掌相交的沉重闷响声。 随着这两道声响二人同时向后退了数步。 林婴站稳身形,对面男子已经开始出剑了。 男子后退同时将手中方剑抬到身前,体内灵气随着这柄方剑散发了出去。每道灵气都是一道剑气,在林婴的眼中无数把剑朝着自己刺来,每一道剑来的都是那么方,那么长。 方中有长为跳脱,那些迎面而来的飞剑上方还有着另外一柄剑。 那柄剑跳出了战场,却又快速制造出另外一个战场,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林婴撇了撇嘴,面露不屑,右脚用力狠跺地面,脚下青石板尽碎,一条长长的裂缝直逼那位少年。迎面而来的剑气瞬间化为虚有,同时抬起黑剑横与头顶,向着迎面而来的那柄方剑狠狠的劈去。 黑剑挟带秋风,方剑与其碰撞,剑身所覆灵气被震的四处逃逸起来,那人握住折返而来的长剑,猛的刺入地面,阻拦住了逼向自己的裂缝,而后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终究还是跳不开啊。” 吴歧途站在一角,看着场间画面脸色震惊,右脚忍不住向前踏出了一步。他的脑海中在演练如果在入楼试上是自己面对这两人的两剑会如何去接,如何去挡。最后得出的答案并非是接不住,而是不容易。 虽然场间两人看似轻描淡写,但只有明眼人才知道那两剑要想接下来是如何的不容易。 那人收剑回鞘,随后向着三人行礼,赔笑说到:“在下从南越来,礼数上多有得罪,还请身后那位先生海涵。” 杨贺九微微点头,并未说话。 倒是林婴很是不满那人话中意思,秀眉微皱道:“你什么意思?” 那人苦笑,挠了挠头,“没有没有,这位姑娘也请海涵。” 再转而看向许长安一脸不服气的模样硬着头皮又是再重复了一句。 “为何收剑?”林婴问道。 “我说姑娘,咱们都是去参加入楼试的,在这种地方动手岂不是提前暴露了实力,这周围可是有不少人盯着呢。”那人盯着远处的一位青衣少年书生双眼微眯说到。 吴歧途与其见礼,并未现出身来。 “在哪打都是打。”林婴不屑道,随后重新作势便要再次出剑。 “在下认输,姑娘好本事!咱们来日方长。”那人赶忙行礼道。 许长安上前拉住林婴,摆了摆手示意那人快点走,别在这位姑娘面前乱晃悠。 那人见状冲着许长安竖了根大拇指,“仗义!”随后更是一溜烟便跑的没影。 林婴把黑剑还给许长安,抱怨道:“真没意思。” 许长安嘴角微微抽搐,也懒得去理会这个暴力狂,回头看着杨贺九问道:“那个人从南越来,而且是用剑的,难道是那位剑圣大人的学生?” 杨贺九微微摇头,“剑圣大人不收学生,而且他的剑与剑圣大人完全不一样,想来应是散修而已。” 剑圣大人的剑求的是直,而这人的剑却是又方又长,显然不是一个流派。 “这刚来到一个国家就碰到这么多厉害的人,我们真的有胜算吗?”许长安看着自己那柄黑剑有些郁闷的说到。 “你当然是没有胜算,你也看到了,刚才那人不是我对手。”林婴轻声哼了一下说到。 杨贺九微微摇头,“刚才那人并不简单。” 林婴也察觉到了异样,恍然大悟道:“他是修行者,与我对了一掌并未占据下风!” 武者修的是身体力量,自然是比引灵入湖的修行者身体素质要更为强悍,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刚才那人还能与林婴正面对了一掌,而且并未占据下风。 隐藏的有多深自然是不难看出。 不过林婴也并未如临大敌般头疼,她虽好斗却也不是见面便使出十一分力气的莽夫。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好不好相见她可不管,却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保存实力。不然南境那一个照面就直接把许长安给捅死了,更不会留这小子如今在这里冷嘲热讽的看笑话。 许长安单手揉了揉还没长出胡渣的细嫩下巴,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到:“如果这么说的话我们两个的实力应该是差不多的。” 许长安甚至认为刚才那人比自己的实力还要稍差上一些。 二人有些疑惑的同时回头看着许长安,眼神中透露着不解,显然是不明白他的这种依据从何而来。 “那人接了你一掌未占下风。”许长安沉默说到。 林婴点了点头,“没错啊。” “在南境时我接了你一枪也并未占下风,而且当时你还是骑着马的。” ...... ...... “先生,那个唐国来的与刚才那人谁更要强?”林婴开口问道。 “如果单论境界,唐国那个要强上一些。” 林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到:“这俩人都不简单,看来这入楼试诸国都是相当看重的。” 狂书阁言念先生肯派出自己的学生,这就代表着唐国已经表态了。 刚才那人从南越来,虽然不会是剑圣大人的学生,但实力也是不菲,自然不会是平凡之辈。 而北昌更是连院长大人的学生,以及林平归的女儿都派了出去。 至于许长安...不提也罢。 楚国更是不用说,哪怕其余十国都不参加这入楼试他也不敢不给望舒楼这个面子。 此次入楼试已然是成定局,而最大的对手莫过于唐国与南越的这两人。 当然,前提是望舒楼不会做出什么动作来。 吴歧途从角落走来,对着三人行礼微笑说到:“刚才那人随了我一路,多谢姑娘帮我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林婴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许长安好奇问道:“那个人看起来挺懒的,能做出尾随这种变态的事情来?” 吴歧途虽然总觉尾随与变态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显得自己好像是吃了什么大亏,却还是缓解了一下自己情绪说到:“那个人啊,性格跳脱,很是让人捉摸不透。” 林婴点了点头,他很认同青衣少年的这句话,毕竟刚才与自己交手之时那人可没有半分的慵懒。 “你俩谁强一些?”许长安走到吴歧途身旁,神神秘秘的问道。 吴歧途笑了两声,并未掩饰什么,直接说到:“若论境界修为,我要胜上其一筹,可真的是要打起来的话,不好说。” “那入楼试之时,就有劳歧途兄帮小弟处理下此人了。”许长安赶忙揖手行礼谦虚说到。 ...... ...... “那个...长安贤弟啊,咱们来日方长,入楼试见。”吴歧途嘴角抽搐了一下回到。 随后赶忙离去。 头也不回。 “不过这来日方长,作何解释?”许长安嘟囔道。 “可能,刚才那人名叫方长?” ...... ......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四章 棋是用来下的 三人转身便要离去,在这座城内耽搁了两日,也算是休整了一番,至少许长安背上空空的包裹已经开始鼓了起来。 所以接下来便要继续赶路。 “三位施主请留步。” 后方一道声音传来,没有任何特殊,更没有什么悲悯感觉,听起来只是普通寻常。 三人同时转过身去,看到那人时突然被吓了一跳。 如果要让许长安来形容这个人,一个词最为贴切不过。那就是猥琐,猥琐到可以与四方城某个挑扁担的汉子相媲美。 那僧人一路小跑,也顾不上双手合十,像是见到了三尊活佛一般两眼放光,笑脸眯眯。 除了有个光头外看不出来有哪点像是个和尚的模样,头上新生的发茬已有淡淡霜白,一身掉色僧服更是硬生生被他穿出了乞讨的感觉来。 “阿弥陀佛,见过三位施主。”僧人来到三人面前,赶紧收敛笑容双手合十行礼说到。 杨贺九左手立于身前,与其见礼。 许长安与林婴二人盯着那僧人,即不开口也不行礼,一脸的表情都在写着‘你要干啥?’ “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方......” 或许是通过僧人的猥琐想到了那位挑扁担的汉子,许长安对他的印象可好不到哪去,赶紧摆了摆手,示意僧人打住,直接说到:“你去哪我们不管,你就直说你叫住我们要干啥。” “贫僧想与三人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僧人毫不尴尬的说到。 “那你别想了,我们不信佛,也不需要照应。”许长安转身离去,一只手伸到头顶挥了挥说到。 相对于那位普通的和尚来说,自己这一行现在已经有着两尊大佛了,还需要你来照应?许长安可不认为这个和尚能厉害到哪里去,感觉上他更像是想随行来骗吃骗喝的。 僧人舔了舔嘴唇,一咬牙道:“刚才拿剑那小子,我帮你们解决!” 许长安耳朵抖了抖,赶忙退了回来,脸上笑容人畜无害道:“这位和尚。” “大师,大师。”僧人双手合十提醒说道。 “这位大师,你这般岁数也能参加入楼试?”许长安上下打量了那位僧人一下问道。 入楼试的参试要求为少年才子,无论是吴歧途还是刚才那位拿剑道人又或是林婴,虽然都要比许长安大上几岁,但也还是没有超脱少年的范畴,可面前这位和尚明显已经算是位青年,即便说他是位中年人恐怕也有人会去相信。 你说你能帮我们在入楼试上处理那位拿剑的?糊弄鬼呢? 僧人一只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阴森笑到:“咱们可以半路上把他给...” 三人无语,转身便要离去,愈发觉着这位和尚应是念经念的走火入魔了。 “等等,等等,贫僧开个玩笑。”僧人赶忙跟上说到。 杨贺九眉头微蹙,上下观看了一眼僧人,目光停留在他的鞋子上开口说到:“唐国远在万里之遥,若从唐国一路走来,鞋子磨损不应如此之浅。” 僧人仔细想了一会儿开口解释道:“新买的。” 三人自然看的出这是假话,懒得理他。 僧人苦口婆心道:“齐国与楚国关系紧张,接下来一行难免会有所危险,所以请允许贫僧与三位施主同行。” 许长安想起四方城外的那些战马,或许也是认为会有些危险,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贫僧法号悟生。” 许长安耳朵往前凑了凑,“李什么来着?” “俗名而已,俗名而已,既已出家自当用法号。”僧人咧嘴说到。 “生,生。这个字还真有意思。”许长安自言自语嘀咕道。 “你真的能在入楼试摆平刚才拿剑那个?”许长安接着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书生怕道士,道士怕和尚,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僧人得意说到。 “哪来的歪理,听都没听说过。”林婴撇了撇嘴道。 许长安向杨贺九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杨贺九点了点头,示意无妨。 四人回客栈牵马准备上路,那位僧人看着林婴的那匹白马双眼放光,咽了口唾沫说到:“我感觉这匹马应该是我的。” 林婴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那位僧人,懒得与他讲理。 倒是许长安一脸疑惑的问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悟生法师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 ...... 灵学院,心湖。 院长大人随意盘膝坐在湖边,面前摆放着一张空空的棋盘。 那位中年先生坐在对立面,惶惶不安,生怕突起一阵狂风便将二人吹倒在湖中,忍不住劝说到:“老师,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再者而说现在天凉了,整天坐在湖边对身体也不大好。” 院长从棋罐里拿出一枚棋子,两根手指轻轻夹住,盯着空空的棋盘竟发觉没有自己的落子之地,举棋不定道:“祖龙皇帝将自己那枚棋子落在了月神令上,诸国又都纷纷都在这场入楼试上落子。居安,你说我这枚棋子又要落在哪里才是?” 居安微笑说到:“老师不是棋子,所以不用落子。” 院长大人点了点头,将手中棋子重新放到棋罐里轻声说道:“我非执棋者,又非棋子,偌大一张棋盘竟没有我的位置,活了一辈子倒也是活的可笑。” 站起身来看着满湖秋水,自言自语道:“我不如小九。” 居安起身盯着自己老师那道落寞的背影劝说道:“学生以为老师或许也可以考虑考虑再收一名学生。” “我让小九收一名学生就是希望他能找些事做,不会让他像我一样认为自己已是无用之身,省得他什么时候想不开再投湖自尽了,至于我又如何能再遇到自己的学生。” 居安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劝说些什么,正巧红衣少女路过,盯着二人面前的棋盘有些不解道:“棋不是这么下的。” 院长大人回过头来,看着红衣少女点头说道:“那该如何下?” “棋就是棋,打发时间的,两个人面对面下。”红衣少女揉了揉眼睛说道。 二人同时微笑,院长大人开口问道:“今日又去了何处?” “去了趟皇宫,偷了点东西,不过没啥用。”红衣少女随意说到,看那模样就像是在说从自己家里拿了几本书一般随意。 居安哑然失笑,这位红衣少女从来到灵学院以来做了太多让他无法想象的事情,早已是见怪不怪,却还是为她那副一脸平常的模样而感到佩服。 院长大人点了点头,并未觉着何处有些不妥,开口说到:“这座城和城内的东西倒是无所谓,你只需记得这个世界有两个地方你去不得,有几样东西你碰不得。” 红衣少女把偷来的一本史书随意翻了几页,而后顺手丢到湖里开口问道:“哪两个地方,哪几样东西?” 院长大人盯着她的那身衣服说到:“长安城与望舒楼,这两个地方不可去,那五把天之剑不可碰。” “为何?”少女不解问道。 院长大人摇了摇头,“若你知道望舒楼存在的目的,便知道为何去不得了。” 红衣少女眉头微皱,总觉着面前这位老人的那双眼睛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眼神转动问道:“那长安城呢?” 居安低头微笑一下,院长大人也并未多做解释。 “故作神秘,没意思。”红衣少女撇了撇嘴,起身离去。 待红衣少女离开后中年书生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老师,学生有些不解,她为何不能去望舒楼,还有那五把天之剑为何不能让她碰。” 方才院长大人说了两个地方,可居安现在问起的时候只问了望舒楼,这就表明他知道长安城内到底隐藏着什么。 院长大人摇了摇头,示意不想做解释,只是轻声开口说到:“这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很多人好。” “望舒楼存在的目的又是什么?”居安不解道。 从望舒楼成立至今,无人知道这个门派存在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只承诺不理会各国之事。即便数百年前参与楚国之乱也是因为楚国挑事在先,若不是楚军的铁蹄踏到了太阴山望舒楼根本就不会去理会这些。 目的不清楚,成立的动机也不清楚,世人突然发现自己对于这个门派一无所知。 院长大人随意道:“望舒楼的目的只有望舒楼能知道,我又怎么会清楚。” 居安眉头微皱,“老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院长破口大骂道:“老子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管你屁事?” 居安苦笑,“是是是,学生自然是管不着。不过我感觉老师很喜欢这个姑娘,是不是考虑收她作为学生?” 院长大人一侧脸庞剧烈抽搐了一下,他自然不可能不要老脸的当着自己这位学生的面前承认自己的想法早就被那位红衣姑娘拒绝了,而且拒绝的理由还是没意思,无聊这种看起来奇怪无比的话语。 灵学院的院长大人要收一位少女做学生,却被对方想都不想的拒绝,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只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院长大人眨了眨老眼,有些怅然的开口说到:“居安啊,你怎么就这么啰嗦呢?” 居安赶忙转移话题,“快要过年了,小九应该已经到了齐国,齐国与楚国一直以来都因为领土问题关系紧张,我担心他会被有心人利用。” “利用了一次,还能再利用第二次?”院长大人没好气说到。 二人嘴角同时抽搐了一下,异口同声道:“还真不一定。” ...... ......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五章 有些人咱们惹不起 天色已晚,毕四迁从御灵司内匆忙走出。 很多事情不适合白天去谈,因为那些都是见不得光的。 御灵司外早已有马车等候,司正大人坐上车后,车夫开始驾马行驶。 街道上的行人大多已回到了家中,一路通行无阻,这位老大人坐在车厢内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窗帘向外看去。 另一辆马车从后方赶来,同样是打开车窗。 由于窗沿的遮挡,毕四迁只看到了那双温和的眼睛。这位司正大人见状心头一紧,赶忙轻喝道:“停车!” 随后匆忙下车,来到对面车驾前低头行礼说到:“微臣见过大公子。” 那双眉依旧冷,那双眼睛依旧温和,坐在车驾之上点头微笑说到:“司正大人为陛下操劳,辛苦了。” 毕四迁赶忙低头笑到:“劳大公子挂心,臣等为国效力不辛苦。” 大公子盯着毕四迁右肩,忍不住笑道:“为国效力?也是,你我同为臣子,自当应是为国效力。” “大公子明鉴。” 大公子话锋一转道:“这没别人,你我交个心如何?” 毕四迁赶忙低头,“臣不敢。” 春秋冷眉微皱,再也看不出那双温和的眼睛,只有那冷如刀锋般的眉,开口轻声道:“司正大人不妨来猜一下,若有朝一日本公子重新执掌御灵司,第一个要杀的人是谁?” 毕四迁微微一愣,只是呆站在原地不敢接下这个话茬。 春秋见状微笑道:“司正大人不必紧张,你我都非常人,只是杀个人而已,哪用得着这幅表情。” 马车缓慢离去,车驾内传出一道声音,“杀了。” 没有任何气势,也并不寒冷,只是寻常,甚至听起来还很是温和。 温和到让毕四迁以为那位男子只是说了句寻常告别的话一般。 可下一刻所发生的画面却不再温和。 随着这道声音传来,大公子所乘坐的马车微微停顿了一下,却也只是那一下,细不可察,随后便恢复了正常行驶。 马车前方赶车的那位车夫脑袋如滚瓜般从车前落地,血水开始缓缓渗出,毕四迁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被染红了的白色鞋子,身体僵硬的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还是那般温和,“司正大人马夫办事不利,竟让大人的胳膊受了伤,本公子闻言实在是痛心至极。” 毕四迁站在原地扶了扶右肩,那只手的伤势已经缓解了许多,只是到了他这般年纪若是受伤想要好的彻底自然是不可能的,难免留下些隐疾。 赶忙转过身子冲着那辆还未走远的马车行礼大声说道:“微臣多谢大公子!” 毕四迁双腿颤抖接着前行,一步一个血脚印,走的是如履薄冰。 遥想之前效力于大公子时对方那副礼贤下士的温和模样,这位老大人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 走到宫门口时,早是天色已晚,那辆马车稳稳停在宫门口位置。马车前方靠坐着位中年女子,怀抱一把长刀,徐娘半老,长刀上面隐隐还有血渍滴落。 毕四迁抬头与其见礼,那女子面无表情,也无动作。 “司正大人身形依然矫健。”春秋从马车内走下微笑说到。 毕四迁眉头微皱,这位大公子刻意等在这里与自己一同进宫打的什么算盘自然是不难猜测,赶忙行礼苦笑说到:“大公子折煞老臣了。” 大公子走到毕四迁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那条肩膀,眼神中颇有心疼之色,“大人受苦了。” 随后一手探到前方,俯首微笑说到:“大人请。” 看着对方显然是要把自己往断头台上推的模样,毕四迁艰难按捺住心神,头低的比对方还要再低上一些,苦笑说到:“大公子先请。” 春秋轻拂衣袖,向前走去,毕四迁在后亦步亦趋。 “宣,大公子春秋觐见。” 宫殿内的地板早已打掉铺上了新的,干净异常。皇帝陛下依旧是躺在那张湿乎乎的龙椅上,双腿随意摇摆,头脑不停左右转动,打了个哈欠道:“一块宣了吧,省的麻烦。” “宣,御灵司司正觐见。” 毕四迁跟在春秋身后显得很是不安。 他已选好了位置,但此时随大公子一同入宫自然是害怕椅子上的那位会不会多想。 春秋目不斜视,一路上都在盯着椅子上的那位。在这条通道上,他经历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大起大落。 皇帝陛下偏头看着春秋侧后方的毕四迁,眼神中颇有玩味意思,未待二人来到殿前行礼便大手一挥道:“免了!” 春秋却不管他这话,慢慢走到殿前,揖手行礼道:“大昌臣子春秋,见过皇帝陛下。” 毕四迁舔了舔嘴唇,此时行礼不是,不行礼也不是,只得是硬着头皮跟着说到:“臣毕四迁,见过皇帝陛下。” 皇帝看着毕四迁,仔细想了一会儿,而后起身大笑说道:“大哥带了个好头啊。” 随后慢慢走下台阶,两只手指着地面开心说到:“大哥你看,这次我记起来你有洁癖了,都重新铺上了新的。” 就像是寻常孩子与自己兄长炫耀自己的劳动成果般。 大公子春秋笑而不语。 “大哥你这就属于是诛心了。”皇帝转而来到毕四迁面前,轻轻拍着他的右肩微笑说道:“爱卿不必慌张,朕知道你入宫时跟在大哥身后颇有为难,朕不记仇。” 毕四迁低头微笑,声音微抖道:“多谢陛下。” 皇帝微笑捏着他的肩膀轻声询问道:“如何?还疼不疼?” 毕四迁眉头紧皱,却还是艰难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多谢陛下挂念,臣的伤势已无大碍。” 皇帝依旧微笑,手上力气加大了一分,“当真?” 毕四迁额头早已冒了一层冷汗,面部表情也是艰难保持着不扭曲变形,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皇帝松开手来,抬起衣袖擦了擦毕四迁额头上的汗水,有些自责的说到:“都怪朕这炉火烧的太旺,瞧爱卿都热出汗来了。” 毕四迁赶忙低头行礼苦笑道:“无碍,无碍。” 皇帝转而来到春秋身旁埋怨道:“这就是大哥的不对了,你我二人之事何必要寻臣子的麻烦。” 春秋低头说到:“陛下教训的是。” 皇帝陛下登上台阶坐在龙椅上,从身旁拿出一个印玺随意扔给春秋说道:“大哥,接好。” 春秋眉头微皱,装作未看见一般。 印玺随后落在台阶上,春秋赶忙低头道:“臣未护好印玺,恳请陛下治罪!” 皇帝砸了咂嘴,扶着额头颇有遗憾的笑到:“大公子就是大公子,臣子不能持皇帝印玺,若你接着了朕还真就有机会治你的罪了。” 随后走下台阶捡起那方印玺,仔细察看了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大哥,你就不能稍微露点把柄让朕抓一抓?” “臣自当尽心辅佐陛下。”春秋说道。 皇帝点了点头,“我记着过年宫内都是要设宴的对吧?以前先帝在时都是由大哥负责操办此事,这次还交由大哥来办。这印玺你不肯接,若有文书之类那便不用盖章了,直接下发吧。” “臣领旨。”春秋行礼说到。 “对了,大哥手下的人一定可要安抚好,省的入楼试那边出了什么事,我不好向大臣们交代啊。”皇帝陛下凑到春秋耳边轻声说道。 “多谢陛下提点,臣自当做好分内之事。”春秋笑到,看起来毫不在意此事。 皇帝脑袋转了一圈,而后点了点头,“大哥办事,我自当是放心的。” 随后坐在台阶上,手中把玩着印玺,许久之后抬头问道:“大哥可还有事?” “臣告退。”春秋离殿。 皇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赶忙阴笑提醒道:“大哥,一定莫忘了召见林统领回都!” 春秋听到此话脚下微顿,回过身来说到:“多谢陛下提点。” 皇帝朝着春秋离去方向狠狠啐了口唾沫,“这个老狐狸!” 转而看向毕四迁,嘻嘻笑到:“爱卿不会改换门庭吧?” 毕四迁双膝跪地,惶恐道:“臣的忠心日月可鉴,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皇帝点了点头,抬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而后吸了一口凉气有些疑惑说到:“万死?要不爱卿先试一次?若真是忠心剩下的次数自然是要免了的。” 毕四迁双腿微抖,不敢抬头,赶忙提醒说道:“陛下,这万死不辞是,是形容词。并非,非死一万次之解释。” 皇帝恍然大悟,向前伸手拍了下毕四迁的右肩,玩味笑道:“我知道。” “爱卿因何事进宫?”皇帝问道。 “御灵司得来消息,林统领与九先生已经离开四方城,是否要?” 皇帝自然早已得到了这个消息,听着毕四迁的话双眼微眯,仔细思考着御灵司的用处,或许是发现还有些用,所以只是点头说道:“林统领提醒过朕,让朕不要动那两个念头。朕还是听劝告的,他不让朕动,朕便不动。” 随后拍着毕四迁的右肩笑着说道:“爱卿你也知道,有些人咱们是惹不起的,比如说大公子,比如说灵学院,比如说林统领。” 毕四迁行礼离去。 “惹不起?哈哈哈!”皇帝陛下挠了挠头有些郁闷的自言自语道:“灵学院确实是惹不起。” 随后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杆长枪,随意在殿内舞了两圈,枪锋向南指去! 双眼微眯成一条缝,那双眼袋显得愈发明显。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六章 雪地红 楚国西部沿海,且数百年前又作为战败国,所以可分配的领土资源十分有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如此楚国依然能排的上四大强国的位列。 楚国强便强在家底浑厚,数百年前那个强大国家的存在无人敢忽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便是如此,以至于即便是经过漫长历史的大洗牌后还是在天下十一国保留着自己的一席地位。 而齐国与楚国相邻可谓是备受煎熬,两国百年来始终都在因为领土问题频起战火,早已是撕破了脸皮到了无法商讨的地步,所等的只不过是一场举国大战罢了。 一场大战带来的影响太过沉重,所以两国都在抓紧着时间做足准备。至于这场大战何时能到来无人清楚,也许是在入楼试后,也许还要再等上一等。 所以两国边境位置尤其紧张,盘查的也更为严密一些,以免更多间谍从境内偷偷溜走传回消息。 现在早已入冬,齐国边境处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雪纷飞如鹅毛般扰人,放眼望去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负责驻守盘查的士兵身穿厚重盔甲却并不能驱寒,铁盔外层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冰雪,早已冻住。 一位士兵蹲在地上搓了搓双手,放到面前哈了一口热气,热气刚从口中吐出便快速化成了一团白雾。 寒风袭来,士兵下意识的紧缩了下肩膀,忍不住抱怨了声今年的冬天可真特娘够冷的。 今天从早起他的眼皮便一直在跳,微微眯了下双眼想赶走这种民间通传所认为是不祥的征兆。却看到远处两匹骏马正在慢吞吞的走来。 士兵站起身子,新落下的雪花从身上被抖落,仔细盯着远处。 两匹骏马趟开风雪,在后方的雪地里留下一条长长的脚印。在这安静的边境位置,踏雪酥响声清晰可闻。 士兵握紧身旁长枪,碰触到枪杆又是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而后抖掉上面的积雪,不情不愿的来到走来的两马四人面前喝到:“干什么的?” 许长安四人早已是穿上了厚厚棉服,身上的衣服和胯下战马也都被染成了白色。 杨贺九身后的和尚头上长出的发茬已经十分坚硬,再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不是一位和尚。 胯下那匹马或许是从似锦城来的这一路承担了不该承受的重量,不停的摇头晃脑喷吐着热气,显得很是不满。 许长安坐在林婴身后,刚从劈山状态中回过神来,伸手摘掉自己鼻子下方的小小冰柱,又轻抚掉已经与自己幼脸冻结在一起的几根秀发,或许是天冷的缘故也懒得说话,赶忙放下黑剑双手交叉在两条袖口中。 “去望舒楼,参加入楼试。”林婴停下战马,握着手中长枪说到。 “从哪个国家来?” “大昌王朝。” 士兵听到这个地方眉眼温和了几分,笑问道:“可有地方文书?” “没有。” “可有身份证明?”士兵面露为难,询问说到。 “没有。” “那可有其他东西能证明你们是从北昌前来?”士兵艰难耐住性子,再次问道。 “没有。” 士兵眉头微皱,面色阴沉,眉毛上凝结的冰霜节节碎裂落在盔甲上方,冷声说到:“没有文书,没有信物,没有身份证明。而且大昌王朝参加入楼试的一行车队早已从边境处路过,如何证明你们不是楚军卧底?” 林婴握紧手中长枪,眉头微挑理直气壮道:“无法证明。” 许长安刚想伸个懒腰,听到这话打哈欠的动作都停留在了半空中,挠了挠头咬牙切齿了起来,这一路行来,他总是感觉这林婴什么地方好像有些不大对劲,不过他自然是不敢说出来。 “无法证明?”周围士兵听到这话已经是从附近围了上来。 杨贺九面无表情,身后和尚更是吓的浑身发抖,赶忙闭上双眼。 “等等,等等,我们有一封信!”许长安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喊道。 三人同时疑惑着望向许长安,看来都在好奇他手里有什么书信。 许长安望向杨贺九,想起柳春生有些尴尬笑道:“...那个,那封信好像是送人了,嘿,嘿嘿。” “那就随我们回去接受盘查,若能证明你们身份,自然是不会为难。” 林婴撇了撇嘴,一脸不耐烦道:“我都说了,即便是跟你们回去你也无法证明我们的身份,赶快让开!” ...... 许长安觉着这姑娘绝对是对面派来的卧底!你说这话可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敌国的奸细嘛!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周围士兵脸色阴沉,亮出了手中长枪。 林婴同样握紧银枪,许长安也是双手赶紧握着冰冰凉凉的黑剑,那位僧人的双手也没闲着,已经是紧紧捂住了双眼。 士兵一拥而上,最前方的一位已经来到了林婴的白马面前。 林婴自然是不会束手就擒,手提长枪向前刺去,可那一枪却空了。 因为在她出枪的前一刻,一支羽箭从东北方向飞来,击碎天空飘落而下的雪花,准确命中那位士兵的铁盔。 贯穿!再刺出! 染血的羽箭停留在下一只铁盔上,箭尾剧烈震动,铁盔嗡嗡作响。 那位士兵头上铁盔覆盖着的厚厚一层冰雪砰然炸裂,向四周飞溅而去。 三条血柱从两人头上慢慢流出,滑过结冰的盔甲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快速渗透积雪却又愈发显得清晰可见。 箭羽位置染满了红白相间颜色的物体,上下摇摆却也始终挥洒不掉。 这一刻,许长安直感到雪下的更大,风吹的更冷。 少年眼神呆滞,握住黑剑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一个不稳黑剑掉落在马背上,由于双腿跨坐的缘故才没有使其掉落在地。 他杀过鱼,也见过杀猪,却没见过杀人。 他将死过一次,可那次并没死。 而且当时体内的感受跟如今眼睛直接看到又是不一样,在这片雪地中眼前的画面更加血腥。 出城那一次他趴在杨贺九背上见过上百名骑兵冲刺过来,也见过杨贺九出手击退那些士兵,那画面比现在的要更加危险,可那次毕竟没有见血。 他不可能如林婴一般见惯战场厮杀临危不乱,也后悔没有如那位和尚一般提前捂住双眼。 双手不停摸索,呆呆的从马背上捡起黑剑,紧紧抱着开始干呕了起来。 林婴眉头微皱,虽然鄙视这小子却也是提醒他抓紧别被甩了下来。 雪地里同时倒下了两道身影,脸上表情都来不及做出丝毫变化,身后同僚很快反应过来场间画面,敌袭的号角在这片天地间吹响。 远处铁骑开始冲刺包围,边境处战马嘶鸣,喊杀冲天。 无论是敌是友,只要动了手那便一律按敌军处理,自然是不会手下留情。 空中缓缓悠闲而落的飞雪开始惶恐不安,一度被改变飘落轨迹,终究还是落在地面,而后被那些铁蹄踏碎,踩在泥土里。 后方两匹白马快速行来,马背上厚厚的积雪被抖落,露出本色。红枣马上一男一女,两位少年。 男的身着黑衣,领口浅蓝,面容冷峻。手拿一张硬木弓不停重复着取箭搭箭的动作,随着每一次动作的重复都有一枚羽箭穿过鹅毛大雪,都有一匹战马带着不甘应声倒地,都有一位持枪战士被摔落马背。 整片雪地很快被染红,娄子里的弓箭也很快射完,男子从马背上取下一把冻结的长刀开始左右挥砍,始终都护在那名女子身旁。 女子身穿绿色长袍,面容白皙,微闭的双眼如新生春茶般保持着最完美的弧度,鼻梁高挺,红唇欲滴,裸露的手指细嫩如葱,身前马背上横放一柄秀剑并未出鞘,早已被风雪冻住。对于场间画面不管不顾,连手都不愿意去抬一下。 如果许长安能回头看上一眼,或许能够明白何为国色。 吴歧途在似锦城的花会上曾说过女之色盖一国,方为国色,而这女子之色又何止是盖过区区一国。 可是许长安没有回头,他显然没有这么快便适应过来。 不过他没有并不代表别人没有,那位和尚食指露出两条缝隙向后看去,笑容逐渐猥琐,丝毫忘记自己身处如何危险的地方。 林婴与杨贺九驾马前行。 一杆长枪袭来,杨贺九抓住枪杆部位,携带风雪向下横扫,随着他的衣袖挥动,周围飘雪好像停止了,只是寒风却更大了几分。 一条铁蹄应声折断,而后是第二条,数条战马铁蹄同时留在原处地面。 断面光滑如镜,镜面丝丝泛红,而后汩汩流淌。 随后才是战马轰然倒地的画面,最后伴随着悲痛的嘶鸣声,战士摔倒在地的惨叫声那两马四人已经向前冲刺了数丈之远。 林婴在最前方开路。 枪锋快速划过,一片雪花被一分为二,再分为四。那杆银枪轻松割破战马甲胄,切断表层筋骨,撕裂内部血肉,最后停留在空中似血旗般舞动呐喊。 银枪快速刺出,雪花不停被积压破碎,推进一条条血洞中,被流动的热血快速染红,变得温暖,而后汇到地面,只留下那一具具尸体心有不甘。 一朵朵血红蔷薇在地面绽放蔓延,这片圣洁的雪地成了那些战马和战士不甘的墓地。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七章 本善良 身后数十丈皆是挥洒落下的血液,林婴的一身白色棉服更是缀满了血红,身后战马狂奔追赶,身侧亦是一杆杆锋利长枪,如毒蛇般亮着寒冷的毒牙。 许长安瞪大双眼,艰难抑制住想要紧闭双目的想法和冲动。 他要杀人,所以他必须要先见别人杀人,这片战场对他而言或许是最好的锻炼,不过他并不喜欢这样。 双手握紧黑剑尽量不去颤抖,可他还是颤抖。 一滴鲜血飞溅在他的脸上,是热的。快速结冰变冷凝固,他觉着这种感觉有些恶心,想要抬起手来擦掉又觉着那样好像更加恶心。 他的衣服上也多了许多血渍,在黑色棉服上呈现深红色,不显眼,也没有渗入接触到皮肤。但他却感觉到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比夏季下水摸鱼之时沾满双腿上的那些黑色最为恶臭的淤泥还要更加恶心。 一匹战马在他的瞳孔里快速放大,一点寒芒逐渐填满他的黑色瞳孔,那杆已经切到自己发丝的锋利长枪被林婴反手一枪狠狠拍到了雪地里,那张瞪大眼睛的陌生面孔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 切断的发丝随着雪花缓缓飘在自己的脸上,与脸上的鲜血黏在一起,无法被寒风吹拂抹去。鲜血喷洒在他的手上,手指忍不住的快速跳动,再也无法拿的动那把黑剑,抽出那只手来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身后猛的甩去,想要把那些恶心的东西全部甩落。 他没有麻木,而是不知该如何应对,狠狠咽了口唾沫,嘴唇微微发抖,抬头大声高喊了一句,“够了!” 而后剧烈的喘着粗气,声音颤抖,像是哽咽,更像哭泣。这一刻连他自己都未发现,体内那个阵法竟然有了一丝动摇,瞬间又回归平稳。 在这片战场中,他的喊叫显得很无力,那些战马和战士不会理会他的这句嘶喊。 林婴怒声道:“闭嘴!”随后收回银枪,从他手中粗暴的夺过那柄黑剑,改刺为拍。 杨贺九眉头微蹙,而后快速舒展开来,微笑点了点头。扔掉夺来的那杆长枪,取下手中黑匣,一跃跳下马背。 雪地之中那位黑衣男子右手一根手指捏住黑色长匣,向下狠狠拍去! 周围积雪奋力向上振起,尺余高,丈余宽。 空中飘下的雪花动作稍微一顿,而后猛然向上飞舞,与那些下落的鹅毛结合到一起,冲天而去! 杨贺九取出星碎左手握住剑柄向前快速出了一剑。 振起的积雪来不及落下,被硬生生撕裂成为细小的粉末,比细盐更细,比针尖更小,向前冲刺! 狂暴风雪夹杂着天地灵气和森然剑意由西向东疯狂肆虐而去,雪花在空中不停被积压到一起而后破碎,速度越来越快。 这风吹的阴冷,这雪飘的完美。 雪花碰撞到一起,所有人的耳边仿佛同时响起了无数道剑鸣声,彻底掩盖住了战马冲杀的嘶吼。 或许那无数道剑鸣声只来源于一道,已经收回鞘中的那一道。 冲刺的战马再也无法稳住身形,高高抬起前蹄。马背上的战士则赶忙抬起胳膊遮挡住双眼,盔甲上更是有了丝丝淡白切痕,并不深。 一片细碎雪花划破裸露的手背,留下一丝细不可察的伤口,如点缀一般嵌入进去,却也仅此而已,并未深入。 这一刻,那些战士和战马们未感觉到疼,只是感觉到那些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好像有些发痒,蚊虫叮咬般的痒,还有些冷,寒风入骨般的冷。 他们莫名的感觉那些风雪或许不应该只是停留附着在自己的皮肤和盔甲表层,更应该是深入骨髓才略微像话一些。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觉着那些雪花好像变得异常锋利了起来,锋利到能够轻松穿透自己的这身盔甲,锋利到让他们生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 后方那位女子早已忍不住的睁开双眼,双瞳剪水般的眸子里面透露出震惊,还有着些许不解。 震惊是因为这一剑太过完美,完美到或许可以与某个人相交手,不解是因为她认为这一剑还可以更完美,更强悍。 雪花稀稀落下,留下满地淡白,如同铺了一层棉花般松软,再被后来的风雪覆盖才重新变得结实。 停稳的战士们看着自己的盔甲和手背,上面有了一层晶莹的白色雪沫,任由如何擦拭也无法扣弄出来,呼出一口热气,雪沫开始融化为水。眼神恐惧的盯着已经远去的几人开始下马打扫战场,不敢再去追赶。 杨贺九收剑回匣向前冲刺重新跳上马背,身形往前一顿,而后喷出了一口鲜血。 许长安见状心头一疼,再也顾不上那些脑海中的恐惧,向着侧后方哽咽问道:“先生,你没事吧?” 杨贺九抬起衣袖擦了擦嘴唇,点了点头微笑说到:“无事。” 林婴异常恼怒,恨不得将身后这小子踹下马背被大雪掩埋,反手将许长安的那把黑剑怒拍到马背上,战马受到疼痛速度变得更加飞快。 许长安低头看着黑剑很是自责,抬起手来狠狠擦掉脸上那滴早已冻住了的血渍,向侧后方看去时又是赶忙低头不敢与其对视。 最后方那一男一女已经追赶了上来,男子收好长刀挎好弓箭。 来到杨贺九那匹骏马旁边,女子微笑低头行礼说到:“小女子姜茗,见过先生。” 身旁男子拱手随礼道:“在下姜小白,见过先生。” 杨贺九微微点头回礼。 倒是那和尚一副笑脸眯眯的模样,点头哈腰说道:“姑娘好名字!” 女子眉头微蹙,并未回话。倒是身旁那男子盯着这位和尚满脸阴沉一副要拔刀的模样。 僧人只好收敛笑容回过头去,双手立于身前轻宣了声佛号。 女子面部表情缓和了些许,重新问道:“请问先生从何而来?” “大昌王朝。”杨贺九平静回到。 林婴在前方听着那少女一副没完没了摆明了接下来还要问姓名师门,那把剑又是什么剑这种问题枪锋直指后方,冷声说道:“别这么多废话!” 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礼,女子点头微笑道:“抱歉,是我失礼了。” 倒是男子想要快速驾马上前与林婴争斗一番,女子姜茗清声喝道:“小白。” 男子停下动作,应道:“是,姐姐。” 四马同行,林婴一路上并未放松警惕,她总觉着刚才那场战争有些不对劲,而且他认为什么地方应该还有暗中隐藏着的敌人。有可能是修行者,也有可能是一支军队。 这是一种生在军营里伴随成长而来的警觉。所以一路上林婴都在仔细回顾刚才那场战争,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而杨贺九则是双目微闭,却并不是为了调养伤势。 在四方城时他已重伤,境界早有些不稳,刚才那一剑消耗很大,无疑是再次牵动了那些伤势。 原本四人可以那样直接冲杀出去,他也不会有如此巨大的消耗。 他很明白这些问题,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出了那一剑,是许长安的善良勾起了他心底里的善良。 许长安的呐喊和善良让他在那极短的时间内快速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包括在四方城。 所以他那一剑出的毫不犹豫。 无论是在四方城还是在现在的齐国边境,他杀的都只是战马,那是因为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人命重于马命。 无论是让谁看来他做的都没错,可涉世不深的他却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错了,那是对于生命认知的错误。 原因很简单,生命就是生命,不应分高低贵贱。 杀猪吃肉却不吃同类是因为人性,与生命贵贱无关。 若有下次他的做法或许还是不会改变,但他的想法却是完完全全改变了过来,这是很重要的改变。 此一行他的收获很大,若不是境界不稳再加上重伤的缘故也许会有突破的迹象。 他也愈发明白了自己的老师为何要让他收一名学生,再去望舒楼。不仅仅是想让他找些事情做,更是为了让他多经历一些事,教育学生也等于是在教育自己,他们都从中明白了许多。 虽然许长安还并不是他的学生。 杨贺九与林婴不一样,林婴是谁要杀我我便杀谁,管他什么狗屁人性和生命贵贱,守卫国门的重任告诉他们对敌不能手软。 许长安与林婴也不一样,许长安虽然在四方城一年时间过的很苦,却也是收获了很多温暖的,无论是柳春生和余明娘俩还是那位善良的小娘子,这些经历都在告诉他这个世界本善良,所以他的童年并没有被扭曲。 他见过许多丑恶嘴脸,可那些只能算是贪婪,人本贪婪。 柳春生曾与他说过贪婪与罪恶相差的是一个‘止’字。 这一念之差关键就在于能不能止的住。光是‘止’当然不够,还需要约束,这便是‘正’字,上面的那一横便是约束,能止住,有约束。 许长安止住了,林婴与杨贺九也止住了。 而杨贺九的作为也是源自于他的善良,被涂抹过但却无法被修改的善良,他不会像许长安那样害怕是因为他幼时见过更为血腥恐怖的事情。 幼时的遭遇在他的心底里涂抹上了一道痕迹,在他的右手上也留下了一道伤痕,但那些遭遇和伤痕却无法改变他的本性。 他经历过痛苦,所以不想去制造痛苦,他被人善待过,所以愿意去善待别人。 他本善良,他们本善良,人本善良。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八章 希望你能够仁慈 马不停蹄一路奔波,战马终于是承受不住,一行人只得是下马休整。 自称是悟生法师的那位和尚从行囊中取下购置的草料,他知道刚才一战过后现在到了追责的时候了,所以极有眼力见的赶忙去喂着四匹明显力竭的骏马。 许长安的那两匹还要好上一些,镇南军为大昌王朝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无论是战士的挑选还是物资配备都是属于最精良的,就算是想要在镇南军中找上两匹劣马也只能从那些退役的老马中去找。 而后方的那两匹枣红马只差是倒在雪地里翻着白眼了。 林婴站在雪地中,顾不得先吃东西,而是仔细察看着周围的环境,确认是已经出了齐国边境后才随意擦了擦脸上血渍,却也并没有放松警惕,因为刚才一战中有颇多疑点。 她总感觉接下来的路更要危险重重,因为她的警觉还是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明显。 许长安下马后背着包裹走到盘膝坐地的杨贺九面前,轻声道:“对不起。” 杨贺九睁开双眼,微笑说到:“无事。” 许长安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话以免打扰他的休息,拿着自己的那把黑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蹲在地上抓起积雪使劲往自己脸和手上搓去。 那一男一女卸下马鞍坐地休息,林婴提枪径直来到二人面前,毫不客气的说到:“为何要出手惹怒那支军队?” 若不是因为那一箭,林婴有把握在远处骑兵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驾马扬长而去,可那一箭来的太快。 可这话却让那两人觉得好生奇怪。名为姜小白的男子听到这话立马从雪地中站起身来,手握长刀同样冷声回到:“我是在救你,再者而说你刚才不一样是要出手?还不是一样会引来远处骑兵追杀?” “我是为了打掉面前的那杆枪,而后再冲出去,还用得着你们相救?”林婴异常轻视说到。 二人剑拔弩张,谁也不服气谁,眼看着就要动手。 “小白。”女子姜茗睁开双眼轻声说道。 “是,姐姐。”听到这话男子眼中的怒火瞬间被浇灭,再也没有了前一刻的火爆模样。 那位女子随后站起身来微笑说到:“姑娘,我二人也是好心,还望姑娘莫要计较才是。” 林婴当然知道这事没有这么简单,谁会为了救连见都没见过,听也没听说过的人就把自己置身于那些骑兵的包围之中? 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他们也无法出境却又必须要出境。 林婴早就明白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们是楚军卧底?” 女子摇了摇头,“我二人从赵国来,前往西方参加入楼试。” “既然不是楚军卧底,只用出示文书便可通过,又何须如此一路杀出?”林婴接着问道。 男子重新站起身来眉头微挑说到:“若你们不是楚军卧底,又为何不能通过?” 这句反问可谓是异常巧妙。 林婴虽然不肯服气却也是懒得再去理会二人,仔细想来那一箭好像还真是为了救自己而来。 不过她还是感觉这一路走来遇到的人都充满了问题,尤其是那个和尚! 随后走到喂马的和尚面前,冷声道:“和尚!” 悟生法师正在喂马,听到身后声音吓了一跳,随行三人的这段路程,他对于这位姑娘的可怕之处可是心知肚明,赶忙微笑回到:“在,贫僧在。” “你之前说是会在入楼试帮我们处理拿剑的那小子,他才同意让你随行,难不成你当真是来蹭吃蹭喝再蹭马的?”林婴握紧银枪,枪锋直指悟生法师冷声说到。 从靖王朝到望舒楼,以这和尚的脚力别说是去参加入楼试了,只怕是走到半路就得饿死,经过这一次的打斗这位和尚的目的为何倒也是昭然若揭不难理解。 和尚笑容僵住,赶忙挥动双手说到:“出家之人,如何能说得上是蹭吃蹭喝?” “那你刚才为何不出手?” “慈悲为怀,慈悲为怀,万不可轻易杀生。” 林婴鄙视道:“吃东西的时候你为何不说慈悲为怀?” 让许长安三人有些奇怪的是,这和尚吃喝都随着三人,三人吃肉他吃肉,三人吃鱼他也跟着。现在你跟我说慈悲为怀?鬼才信! “这个,施主有所不知,涅槃经中有言,僧人食九净肉,不为犯戒。”和尚轻宣了声佛号双眼微闭说到。 林婴自然听不懂什么涅槃经,九净肉的,只是翻找着肚子里的词汇,半天后才开口冷声说到:“把蹭吃蹭喝说的如此道貌岸然!我从未见过你这般不要脸之人。你现在与我对决,若能胜了我便承认你没有说谎!”随后想起自己刚才话中居然说出了一句成语,微微点头眼神中有些得意之色。 和尚微微一愣,听到这话更是大惊失色,见那姑娘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也知道扯谎话是圆不过去了,只得是坦白回到:“那个,施主,佛门修行讲究的是个悟字,贫僧暂时还未开悟,所以不是施主对手。” “也就是说,你在说谎了?”林婴可不管他开悟没开悟,双眼微眯枪锋横转道。 “非也非也,说不定入楼试上贫僧便能开悟,到时帮施主处理拿剑那小子也为时不晚,所以也不算的上是说谎。”和尚艰难挤出一丝微笑回到。 林婴冷哼一声,“拿剑那个我可不怕,是那小子非要同意你帮忙的。” 和尚随后向许长安投向了求救目光。 他不看许长安还好,这一看林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敢情是分不清谁当家做主了是吧? “你不用看他,他说的不算。若不想死在我的枪下,便赶紧滚!” 和尚环顾了一圈周围环境,一望无际皆是漫天风雪,连户人家都找不着,就这么滚了可不就是落个横死他乡的下场? 那自然是不肯滚的,脑子快速转动,再低头看着手中拿着的草料,转而笑到:“那个,我帮你们喂马,也不算是白吃白喝。嘿,嘿嘿。” 林婴无奈,或许是想着也不多他这一张嘴,而且一路上杨贺九也并未生出什么不满,自己就这么赶人走了确实是有些不太合适,至少也得听听杨贺九的想法才是。 将门之后有种天生的统率力,林婴完全是充当了大姐大的身份,挨个追责完毕,自然是轮到许长安了。 看着蹲在雪地里的那位少年林婴秀眉冷竖,待走到其身旁时却又是心头一软。 她自然能看出许长安眼神里的恐惧,也知道他没杀过人,更是再说不出来什么责怪的话语来,这般大的孩子谁又如何肯去责怪?即便是知道军法严明的林婴也无法开口。 只是冷声说了句,“你好好反省下自己!” 许长安抬起头来,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在旁人看来若不是林婴坐在前方,他或许已经死了。 可许长安却知道自己不会死,因为杨贺九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从四方城那次脱离危机开始他都始终坚信只要有杨贺九在那么自己永远都不会死。 只是那个男子为自己付出了太多,毫无理由的付出,他的心里很清楚。 在都城,杨贺九是灵学院的先生,是院长大人的学生,是无人敢伤其的存在。可如今两次重伤皆是因为许长安,杨贺九不说就不代表着他不知道。 看着雪地中自己的那把黑剑,低头自言自语说到:“原来仁慈是会付出代价的。” 重新拿起黑剑,擦掉上面积雪,喘着粗气说到:“我是要杀人的,我不能仁慈,不能...” 不知何时杨贺九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蹲下身子轻声说道:“仁慈会付出代价,可我还是希望你能仁慈。” 微顿了一下接着说到:“至少,对自己仁慈。” 许长安猛然回头,看到那张脸色苍白却还是挤出微笑的完美脸庞,再看着那双没有一丝责备只是温和的双眼时再也无法压抑住那些恐惧,趴在地上泪水开始不停从眼眶滑落。 杨贺九轻轻微笑,也并未出言安慰,只是蹲在原地静静看着面前泪如雨下的这位少年,尤想起年少时候的自己。 他知道当时的自己需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有人能帮自己抹去眼角的泪痕,需要的只是有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 恐惧会蔓延,却也是可以分担的,多个人便不再那么害怕。 他很庆幸,庆幸自己的老师当时蹲在了自己身旁,他很荣幸,荣幸如今自己也能如老师一般蹲在这位少年的面前。 雪飘不停,泪流不止,哭哭啼啼好不快哉。 从那一箭飞来,两位士兵在自己面前倒地之时许长安便压抑已久,只是出于自责才没有敢哭出来,可现在看到那位黑衣男子的眼神中没有责怪,有的只是温和。 自己又如何能再压抑? 许久之后许长安抹了把眼泪,破涕为笑,看着杨贺九说到:“谢谢你。” 杨贺九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谢。 天色将晚,白茫茫的雪地中虽不适合露营,一行人却也是必须要原地休整才是。 林婴总感觉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加危险,所以经过众人商讨最终决定绕路,尽量避免进入楚国境内,只是时间上却要赶上许多。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九章 希望我们是朋友 齐国内的这场大雪不知下了几天又几夜,总算是有将停的前兆。 抖落身上的雪花和钻进脖子里的雪水,一行人吃过那些冰冷且难以下咽的食物后许长安踏着满地霜白顺着月色向远处的林婴那边走去。 冰冷是因为真的冷,在城内采购而来的食物已经是冻的跟堆冰坨一般,难以下咽更多的却是因为见过的那副画面在这般大的孩子眼中有些太过血腥了。 许长安明白年龄小不是借口,那些闪动着的寒芒没有因为年龄小便放弃捅到自己身上,可他很难不去害怕。 对于林婴的责备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林婴与杨贺九不一样,林婴的脾气更加火爆。 但许长安所不知道的是军营里的人更加注重团队配合,尤其是出任务之时很有可能只因为一个人的失误而导致全军覆没,这是最为忌讳的一点。 若许长安的表现发生在镇南军内部,那么迎接着他的一定是重重的惩罚。 来到林婴背后,许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后先开口说道:“谢谢你。” “走开。”林婴手中正在翻弄着什么东西,听到这话头也不回的说道。 许长安纠纠结结不肯就这么离去,低头嘟囔接着说道:“对不起。” 林婴不耐烦的回过头来,盯着许长安一字一句说道:“我要换衣服!” 许长安赶忙回过神来,迎着月光不太清楚的看着她那身被染红了的白色棉服,再看着她手中拿着的包裹,支支吾吾道:“好,好的。” 而后开心跑回去与几人围坐在雪地上。犯了这么大的错,还无人来怪自己,对于许长安来说这真的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倒是那位和尚听到换衣服这三个字还在往嘴里送食物的动作都稍微一顿,再看到周围个个拿枪提剑的一群人狠狠咽了口唾沫,才未敢站起身来,眼神却是止不住的向那边瞟去。 不一会儿后林婴折返了回来,看着坐在自己马鞍上的那小子没好气说到:“也不知道九先生如何就能看上你。” 许长安嘿嘿一笑,赶忙将屁股下的马鞍腾出来给林婴。 林婴却是面露不屑,看都不看上一眼,轻视说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是你留着自己用吧,再被冻死了我怕先生与我拼命。” 话语中有嘲讽,还有着羡慕。 许长安虽然不知道灵学院与杨贺九代表着什么,却也听到了林婴口中的无事二字,心中的阴影顿时一扫而光。 赶忙厚着脸皮推搡着那张马鞍要让给林婴,怎奈林婴却始终是不肯接下,便再次放到自己屁股底下。 若是再让林婴知道许长安拒绝了杨贺九收他为学生的想法只怕是要认为这小子是被烧坏了脑子。 自从二人相识以来,那完全是你觉着我的脑子不对劲,我觉着你的脑子更加不对劲。 “为了安全考虑,我觉着我们还是分开行走,这个和尚就送给你们俩了。”林婴直接坐在雪地里说到,也不管地下的雪水会不会浸透了自己刚换上的新衣服。 姜茗眉头微皱,笑道:“正是为了安全考虑,所以小女子才觉得我们应该同行才是。” 和尚也是赶忙附和认为此话有理,看着对面拿刀那小子,跟着他们二人是怕是刚走出不远自己就已经成了一堆肉酱了,哪里肯同意? 林婴看着对面二人,双眼微眯,也不掩饰直接说道:“看来你俩果然是在利用我们的力量来突破齐军的防线。” 姜小白正要出言反驳,却被自家姐姐的眼神示意所拦下。 姜茗再次笑道:“利用二字实在是说不上,我二人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是初次出家门去往如此遥远的地方,还是懂的多些朋友多个照应的道理。再者而说我这位弟弟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并非是全错了,那一箭确实是为了姑娘所考虑才出的。” “是不是朋友现在还不好说,但若我们是敌人的话......”林婴冷声说到,很有威胁警示的意思。 姜茗微笑点头,并未回话。 许长安看着姜小白放在地上的那张硬木弓,想起之前作战的场面眉头微蹙着说到:“刚才那些士兵为何不放箭?” 众人同时一愣,都开始生出疑惑。 尤其是林婴,一路走来她总觉着那一战有些不太对劲,尤其听到许长安的提醒后才恍然大悟了起来。 姜茗笑道:“看来这位小兄弟还不知道他们将我们当成了何人,敌军奸细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抓活的,这样才能问出情报来让利益最大化,箭雨过后又如何能保证留没留下活口。” 许长安微微摇了摇头,“不对劲,你那位弟弟没放箭之前他们确实是想要准备抓活的,可那一箭过后他们明显着是要致我们于死地的。” 少女姜茗眉头微皱,仔细想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赞同说道:“这位小兄弟说的有道理,那一战确实有诸多疑点。” 林婴起身开口说到:“所以,你们三个有没有人肯站出来解释一下?” 说的哪三个人场间自然都是心知肚明,姜小白不满说道:“我们怎么给你解释?” “首先,和尚你到底来自哪个国家?”许长安开口问道。 “唐国啊。”悟生法师见第一个轮到自己头上更是惶恐至极,赶忙开口回到。 “在似锦城时先生就说过,唐国远在万里之遥,当时你的鞋子磨损程度不应如此之浅。”少年接着说道。 “我当时也回答过了啊,新买了一双。” 许长安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向前伸出了一只手来。 和尚疑惑,“这是何意?” “买鞋子不要钱吗?你身上有钱就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个...出家人不携带钱财,买鞋子的时候已经用完了。” 许长安点了点头,拿起自己那把黑剑说道:“我可跟你说,别看我年纪小,我杀起人来可是不眨眼的。” 林婴无语,暗地里鄙视了他一下。 许长安或许也是觉着有些尴尬,放下手中黑剑缓解情绪说道:“现在只是问一下你来自哪里,所以你老实回答,不然下次可就是要问候你的祖宗了。” 和尚见实在是瞒不下去,低头说道:“其实我...来自安和国。” 听到这话林婴瞬间握紧了手中长枪,杨贺九轻轻抚过右手那根早已不存在的中指。 他们二人听到安和国时便知道了这位和尚为何要扯谎,可许长安却不清楚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开口问道:“那你为何要谎称自己来自唐国?” “安和国在大昌王朝东部,由于你们国家前些年的东夷之乱所以连带着对我们安和国也恨之入骨,所以我怕...”和尚苦笑说到。 杨贺九眉头微皱,二十年前北昌境内旱灾严重,伴随着东夷之乱一度让这个超级强国陷入危机之中,他正是那场灾难的受害者。 安和国有没有参与那场战乱无人清楚,但大多数北昌居民都愿意相信若没有安和国的煽动即便是境内旱灾严重,那些东夷人也没有胆量敢挑衅一大强国。 林婴更是无比清楚此事,因为二十年前前去平复东夷之乱的正是林平归,所以其中细节也就从他爹的口中多知道了一些。 不过林婴并没有二话不说便捅死那个和尚,因为她感觉杨贺九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杨贺九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点了点头说到:“无妨。” 每个人从见到杨贺九开始都对他的那四根断指充满了好奇,却也无人去发问,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样很不礼貌。 许长安虽然不在意礼数却也知道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好奇便去勾起别人不好的回忆是件很不好的事情。 为了这种简单的好与不好,大家都选择遗忘了想要探寻这个男子身上到底经历了什么的想法。 许长安阴森笑道:“所以,你承认自己是来骗吃骗喝的了?” 悟生法师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却还是坚定说道:“若能开悟...便不算了。” “何时才能开悟?”许长安问道。 “不知道...” 许长安揉着脑袋仔细想了一会儿,“我怎么感觉你不是个正统的和尚?一会儿施主一会儿姑娘,一会儿贫僧又一会儿我的。” 和尚舔了舔嘴唇,有些尴尬说道:“那个,贫僧是半路出家,所以...” 许长安也不想再理他,既然杨贺九都已经说过无妨了,自己自然不好再多加为难。 转而看向对面二人,直到这时他才好好看了眼那位身着绿色衣服的少女,先是微微一愣,心里忍不住想到‘这姐姐好生漂亮,漂亮到可以与某个穿红色衣服的少女相媲美了。’ 而后坐下身子,示意林婴去问。 若是那少女再大上一些,只怕是自己要跟见到四方城那位小娘子一般脸红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又如何能再去问什么? 和尚见这画面一阵阵的委屈,再想到这小子方才威胁自己的模样更加郁闷这辈子为何生了个男儿身? 倒是姜茗忍不住的掩嘴轻笑,也不恼怒,看来是觉着这孩子当真是可爱。 姜小白与林婴可就不一样了,一个露出要杀了这小子的眼神,一个是异常鄙视许长安。 林婴连带着鄙视的口吻说到:“我要问的都已经问过了,懒得再问你们什么,我们若是敌人的话你俩最好先仔细考虑下自己的下场。” 姜茗点了点头,开口轻声说道:“希望我们会是朋友。”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五十章 我有一把刀 大雪停了,积雪依旧在,依旧冷,要直接就这么坐在雪地里睡一个晚上那只怕是要被冻出个什么好歹来。 可场间除了那位和尚与许长安之外都非常人,一群修行者尤其是还有着一位手拿星碎且为上三境的大修行者,就这么在雪地里被活活冻死,这要是传出去的话光凭想象都能知道是如何可笑。 若他们一行就这么交代在这片雪地中,想到那位院长得知这件事的表情或许会更加有趣。 修行者也是人,但修行者的身体素质明显是要高于常人。 再如何高的身体素质相对比起来也会有个限度,可这场大雪很明显是无法超过这个限度。 至于林婴在雪地中训练打滚更是冬季的家常便饭,也是每一位镇南军都经历过的事情。 很多人都在思考镇南军为何能成为大昌王朝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精壮的战马,精良的装备是必需品,但那些战士们呢? 有人说是因为那里的守将是北昌武道第一强者,也有人说镇南军的成员都是从其他军队中挑选出最精锐的来组成这支军队。 但这样的说法林平归与林婴根本就不承认,拆东墙补西墙不是林平归的作风,每一个加入镇南军的人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们唯一所不普通的就是那颗心不普通。 那些心怀这些好奇的人如果能去南境看上一眼,必然不会再有所疑惑。 每一项荣誉都不是平白得来的,面对那些疑问林平归和镇南军的回答通常只有一个,你若能,你也可以。 许长安坐在那张马鞍上并没有睡觉。他目前无法修行,也无法盘膝冥想,如此坐在雪地里自然是睡不着的。 睡不着怎么办?那就只能去劈山,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在劈山,他的努力并非是无用之功,只是比起整座山的大小来说不那么明显罢了。这点许长安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任何气馁。 不明显跟没有用的差距很大,不明显就代表着至少还是有用的。有用就够了,能不能劈开交给时间去解决。 或许他的鼓励来源于体内的那个阵法,来源于布下阵法的那个人。世间唯一的那个人,比起那人的六十年,恐怕再如何悲叹命运不公的人都会自惭形秽。 那个人的六十年是鼓励,那个人的三年是诱惑。 每当许长安想要懈怠之时仿佛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狠狠的骂自己‘老子六十年都坚持过来了,你的这座大山又算什么东西?真特妈的瞎救你了!’ 以许长安的性格在平日里自然是不会忍气吞声,不过就算回骂也只是在骂自己罢了,因为那道声音来源于他自己。 在那个阵法面前,许长安没有理由去放弃和松懈。 而那位和尚则是上半身躺在杨贺九的那条黑色长匣上,两条腿随意耷拉在雪地里,虽然冰凉,但待遇却是要好过场间众人。 除了许长安为什么要去望舒楼外,场间人又开始好奇这个和尚去望舒楼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一个接一个的去送死?可这俩人看上去又偏偏是这么怕死。 不过也无人白费口舌的去问,因为那个和尚口中说出来的话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一男一女姓姜的姐弟俩一声不吭,只是盘膝坐在各自的马鞍上,双目紧闭。 女子不时睁开双眼看着对面的杨贺九,好几次还是止住了想要去问那把剑是什么来头的想法,因为她的心里或许早就有了答案。无论是谁都能看出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这个只有六根手指的青年男子也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而当这两种不普通重合在一起,放到大昌王朝这个即便疆域异常辽阔的国家内,也还是能轻易锁定那名男子的身份,那就是灵学院。 这个问题本就不难猜测,如果杨贺九来自东方,则必然是会与狂书阁有关,放到南方肯定与剑圣大人有着些许干系,而放到北方,只能是灵学院。 并非是说草窝里就跳不出金凤凰,但相对比来说大多数人还是更加愿意相信梧桐枝上才能更容易落下凤凰来。 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之时,许长安早已浑身湿透,不是雪水,而是汗水。 念力劈山不是说只要肚子不饿口不渴就能一直劈的,力气总会用尽,念力亦是一样。 整整一夜的劈山让这位少年已是头昏脑涨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都无法确认现在天空亮起的到底是太阳还是月亮。 就这样,在许长安呕吐着吃了半块干馒头之后,被林婴异常鄙视的搀扶到马背上,一行人重新开始上路。 行不多远后困意袭来,许长安脑海中经过剧烈的天人交战后再也无法抵抗住周公的邀请,便趴在林婴背上沉沉的睡去,也顾不上思考自己会不会被作为枕头的林婴给甩下马背再狠狠的踹上两脚。 战马虽然颠簸,却也好过连颗依靠的大树都没有的雪地。 这番待遇不由看的那位双眼发黑的和尚满脸羡慕,从四人在似锦城相遇,再到齐国边境,这段路程虽然遥远却还是能经常路过一座小城,再不济也会遇到小镇和驿馆那些可提供居住的地方,所以这和尚一路上跟着三人吃好喝好睡的舒服,不免心生得意自己果真是没有跟错人。 可自打出了齐国边境,经历了那场战斗之后,风餐露宿的他自然也是睡不着的,再看一眼自己前方那位驾马的男子,狠狠咽了口唾沫,赶紧双手合十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是他感觉到这样有些恶心,别说是一位面容英俊的青年男子了,就算面前有着一张朽木棺材他也可以一脸满足的躺进去美美睡上一觉,可躺棺材里睡觉跟真正进棺材又不太一样,杨贺九的那把剑太过锋利,他不敢。 林婴在前方驾马,对于许长安突然趴在自己背上的动作并未不满,甚至连眉头微皱一下都没有过,只是始终观察着雪地里的动静。 军营里长大的女子并不太为在意男女有别这种事情,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负伤,到那时候有人给你包扎伤口了你跟我说男女有别?那你死一百次都不算委屈。 根据一行人脑子里东拼西凑来的地图,他们这一行需要走上很久才能走出这片雪地,前些天一路上还能听到杨贺九身后那位和尚絮絮叨叨的抱怨,可时间久了那和尚连大口呼吸都懒得张嘴,便就只能听到四匹战马的铁蹄在雪地里不停的踩出一声声酥响。 如此白天赶路,晚上露宿十余天后,不是一行人坚持不住,而是那四匹马已经再无法坚持。 马吃饱休息好远比人重要的多,人是比较能凑合的生物,但马若是照顾不好便跑不了路,再累死了便只能徒步前行,那无疑是更加危险。 这十余天来,众人都有些感谢这一场又一场的大雪,而不是之前那样盯着满地白雪思考着要如何睡觉。 原因就是这场大雪带来了水,他们携带的水早已喝完,而一路行来别说水源了,连块石头都找不到一块可以靠上。 积雪久而不化,渴了便从雪地里抓上一把放到口中,虽然冰凉却也是能够为人体所用。 偶尔路过碰到几颗挂满冰柱的大树,不管刚行上多远距离,众人都要拴上马匹在那颗光秃秃的大树上围靠一圈来休息睡上一会儿。 行了一路,远处已经可以见到一座座山坡,这就代表着他们的地图没有错。 根据姜茗与林婴脑海中所记着的地形,在第十天的傍晚,终于是找着了一处山洞,虽然没有食物补充,但至少有个安身之所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可这处山洞很不对劲,杨贺九眉头紧皱,立马取出星碎站在众人面前,而后把那条黑色长匣递给了许长安。 林婴见到杨贺九的动作也是异常警惕了起来,鼻尖忽然抽动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地面,赶忙握紧手中长枪。 想要后撤依然是来不及,漫天箭雨从山洞内飞了出来。 林婴与许长安在与齐国边军那场战斗中疑惑的问题终于是来了,箭雨的密集度比许长安见过最为细密的渔网还要更密集,在这场箭雨飞来的轨迹里空中再也找不到一片完整的雪花。 寒风开始呼啸,羽箭破风声清晰可闻。 众人见状都是大感不妙,赶忙拿出武器呈战斗状态,那位和尚则是赶忙躲在了杨贺九的身后。 许长安瞬间打开那条黑色长匣,内部贴着的一枚枚金饼也都现了出来,即便是经过两个月的花销,里面还是有着满满的一层。 许长安赶忙双手举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盾牌,没有后退,而是向前踏了一步,想为众人拦住那漫天箭雨。 不过盾牌太小,只是护住许长安自己或许可以,想要全部拦住自然是不可能。 杨贺九星碎出鞘,想要再次出剑,可他并没有来得及出这一剑。 有一个人居然比杨贺九的剑还要更快,快到杨贺九只是刚拔出星碎那人的刀便已经到了。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五十一章 我叫严卫楚 月亮从西边升起,一把朴刀从山顶而落,刀柄上带有两只粗壮的手掌。 没错,不是粗壮的双手上握着一把朴刀,而是那把朴刀带着一个人从山顶而落。 给人生出一种感觉来,那个人仿佛是多余的,只有那一把刀就够了。 那个人确实是多余的,众人眼中只有那一把刀。 那一刀气势内敛而不扩散,随着那一刀的落下,天空飘落的雪花并没有不安快速逃逸,而是依旧保持着原来的下降状态,一片雪花碰触到锋利的刀尖,快速被切成两半,却再没有其他任何变化,如同自然裂开一样还是原本那般飘飘摇摇。 在人们的认知中,即便是再快的剑,再快的刀也无法切开一片自然下落的雪花还能使其位置不曾有丝毫偏移,可那把从山顶落下的朴刀做到了。 朴刀从山顶砍下,按常理来说速度远不可能有那些拉满的军用弓箭所发射出来的羽箭要快,可那把朴刀明显超出了这种常理。 从所有人见到那把刀,到那把刀落在众人面前,漫天羽箭才刚刚飞到所能达到的最高弧度而已。 杨贺九没有出剑,因为他知道这一刀不是朝着他们来的,所以只是静静看着那人,他确认自己没有见过那把刀,也没见过那个人。 而姜姓姐弟俩却是同时眉头紧皱。 那一刀朝着那些漫天箭雨砍了下去! 秋水飞双腕,冰花散满身。 从山顶落下,到砍向那漫天箭雨,这把刀积攒蕴含了无穷的力量,更为恐怖的是那些挟带着的天地灵气竟没有一丝的外散,还是那般饱满。仿佛那把刀从来没有经过从山顶到山下的这段距离,而是在众人面前直接那么砍了出去。 并不显的粗暴。没有杀气腾腾,也没有寒芒泣鬼神,画面反而显得异常美。 刀这种武器很难与美联系在一起,刀往往是以雄浑和豪迈著称,即便众人不愿承认,可这一刀来的就是那么美。 这一刀,细致如丝,优美如诗。 刀锋在箭雨中起舞,手腕随刀柄抖动翻飞。 众人仿佛看到了那把朴刀在漫天羽箭上面细细雕刻,如最精巧且尽心力的工匠般一丝不苟。 即便是那些早已随着射出来的箭雨从山洞内冲出来的士兵,也忘记再去发起进攻,而是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幅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一刀太快,在那把朴刀的面前,箭雨下落速度简直慢的令人发指。 那一刀太美,美到即便是姜茗这种色可盖一国的女子对比起来也是相形见绌。 此间事说起来恐怕无人会去相信,一位国色女子居然会在一把看起来狂放的朴刀面前失了色。 人与物本不应对比,可人习惯与大多数东西相去攀比,包括这把刀,即便是姜茗本身也是觉着自愧不如。 而那些雪花明显不在那把刀的目标之内,只是偶尔几片落到刀锋之上,被快速切开再缓慢落地。 这不应是一场战斗,更像是一群看客在这片雪地里迎着月色欣赏一位艺术家的表演,那些士兵更是感觉在这场表演面前提枪拿箭会破坏了这种美感。 许长安早已从那条黑色长匣中探出头来,那位和尚也是痴痴盯着那一刀,如观看美人一般两眼发光。 寒风依旧吹动,那把刀依旧起舞。 月光反射到那把刀身上,周围被映照成明晃晃的一片,无疑是增添了那一刀的美感。 即便强如杨贺九也没有从那一刀中感受到丝毫的灵气波动,竟能内敛到如此地步,如此之强! 时间上好像过去了很久,可从始至终只有那一刀而已。 一刀起,一刀落。云也失色,月也失色。 在这一刀的大起大落中,众人仿佛同时做了一个梦,似幻似真如梦泡影。 直到漫天箭雨伴随着雪花簌簌落下,那一刀才算是收了回来。 那把刀收回鞘中,众人才同时看向那个人。 月色之中,一边是提着长枪佩戴箭弩的楚国军队,一边是许长安一行人个个提枪拿剑,而两边队伍中间的那个人则是腰挎一把朴刀,背上背了一柄早已生锈的三尺长剑,背上的那把长剑被一条条锁链缠绕捆住,剑鞘早已锈迹斑斑,也不知到底还能不能再拔得出来。 比起一位中年男子的长相更多人还是在意他背上那把剑到底是何来历。 场面僵持,对面军官面露难堪。而许长安则是更加疑惑,不由开口问道:“那人是谁?那把剑又是怎么回事?” “九尺天河三尺剑,楚国第一剑客。”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去报他的名字,片刻之后女子姜茗才轻声开口说道:“原名楚卫严,现在他叫严卫楚。” “第一剑客?可他那把剑已然生锈,而且他刚才用的是刀。”许长安话语不停,丝毫是忘记了自己身处何种境地接着问道:“既然是楚国第一剑客,那么他为何要救我们?面前的应该是楚军吧?还有这名字怎么回事?” “据说是与人打赌,赌注是此生不再用剑,且把名字反过来念。”姜茗回到。 许长安无语,这种赌注很常见,在四方城时经常会有两位汉子脸红脖子粗的嚷嚷着要是怎么怎么着老子跟你姓,把名字倒过来写什么的,可这种赌注都是当个玩笑,没想到这人还真就这么做了。 而且看他背后那把剑的锈蚀程度恐怕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军官快速上前行礼,有些为难的开口说到:“严大人,这...您这是何意?” 那位中年男子面无表情,蓬头垢面,衣服也不知多久没有换洗过,一双鞋子在众人的眼中更是冒出阵阵黑气一般。雪花飘落到他身上甚至都被染的污浊,如此邋遢的一个人,很难与美联系在一起。 众人都有些疑惑刚才那一刀到底是不是这人砍出来的? 中年男子开口说道:“动了那个人,你便要考虑好与北昌为敌的打算。” 声音嘶哑难听,如同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从那把刀收回鞘中,见到这个人开始,接二连三的失望都让众人很受打击。 尤其是那位和尚,本以为如此美的一刀必然是出自一位绝色女子的手中,至少也不应该差过身旁的姜茗才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货色,回顾起自己刚才脑海中的那些想法,这位和尚忽然开始干呕了起来。 “北昌?那几个人来自大昌王朝?”军官先是不可思议,而后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后又是苦口婆心的劝说道:“若是来自北昌,又何必如此偷偷摸摸的选择绕路,严大人莫要被那人欺骗才是啊。” 他根本不去理会那位军官的质疑,如同十年前那个毫不理会自己邀战与赌约的男子一样。 连姜茗见到杨贺九的那把剑都能猜到对方是来自灵学院,这位楚国第一剑客又如何不清楚?所以在山顶设伏的他见到那把剑时便毫不犹豫的出了一刀。 齐楚两国将要交战,此时去得罪大昌王朝显然是灭顶之灾。 若是十年前他不会管顾这些,面对一把天之剑不战绝对有损自己背上那柄剑的尊严。 可现在他叫严卫楚,他不再是那个背上只有一把剑的男子,他已然是位半百中年,他的背后有楚国,为了自己的国家他可以放下曾经被踩在泥土里的尊严。 转而看向许长安一行人,淡淡说道:“留下姓名。” 许长安微微一愣,赶忙重新缩在黑色长匣子里怯生生道:“许...许长安。” ...... 那位中年男子忽然感到有些手痒,不是因为他遇到了值得出剑的对手,而是他现在真的很想去捅死这个臭小子。 众人更是无语这小子怎么跟赶着投胎一般,在对方面前抢先报出自己名字,可不就是赶着投胎去? 真把自己当主角了?当真以为人家拦下那轮箭雨是因为你小子在这? 中年男子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重新开口说道:“你的名字我记住了,有一天你或许会后悔。不过我问的是另外一个。” 许长安重新钻了出来,不等那人说的有一天,他现在就开始后悔了。双眼盯着被那人斜挎起来的朴刀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做了人生中最白痴的一件事。 地狱之门本就拥挤,自己又为何偏要去选择插队?这位少年不由感到咬牙切齿了起来。 “杨贺九。”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你的名字和那把剑我记着了,留着命和剑,活着从望舒楼出来。” 众人不解,这话中意思很明显是在宣战,可宣战为何不挑选现在? 杨贺九已然重伤,趁你病要你命,这种再简单不过的道理难不成活了半辈子了还活不明白? 若两人的位置对换过来,许长安一定会苦口婆心的劝说杨贺九赶快趁现在就解决掉对方。 可众人不会明白,那人不选择在此时此地出手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杨贺九已然重伤。他不会去尊重自己的对手,他却会尊重对手的剑,那是身为天之剑的尊严,尊严不可被亵渎。 在他看来,剑是用来守护自己尊严的,那么首先剑要有尊严,他认为杨贺九手中的那把剑很有尊严。 “若在十年前,你我必有一战,且你必死无疑。”中年男子接着说到。 杨贺九仔细想了一会儿,而后点了点头很是赞同的说道:“十年前我刚开山,确实必死无疑。” ...... ...... 众人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本来如此严肃的问题经过杨贺九一本正经的回答更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中年男子忍不住的眨了眨干瘪的双眼,而后舔了舔嘴唇,刚要怒火冲天却看到对方那双认真的眼睛。他知道那眼神绝对不是嘲讽,只是在认同自己的观点和阐述一件事实而已。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五十二章 三场赌约 十年前有一男子手提一柄黑剑横渡畏水向东远行万里,为的不是向当代剑仙问剑,而是解惑。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那位男子行万里路所为的只是弄明白书中所记载的两个字到底是何意思。 可事与愿违,一路上他的那把剑越来越锋利,而他的疑惑却越来越疑惑。 他当时的目的地并非是长安城,他对挑战青莲也完全没有什么兴趣。 为的只是解答心中疑惑而已,所以他向东走了。 这个人便是当代剑圣,可以说他的剑圣之名虽有实力来证明,但从运数上来看或许是个偶然。 败不了青莲,便不会有剑圣。 但世间少有人知道,在那位男子更早之前,遥远的西方另一男子向东远行又何止万里之遥。 那人名为楚卫严。 故事源于两场赌约,那时候这位男子便已然是楚国第一剑客。在他打败了本国最后一名用剑高手之后那人的一句话让他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若你能活着从长安城出来,老子叫你爷爷! 我若输了,此生永不用剑! 成交! 赌约的内容并非是去败了青莲,而是活着从长安城出来,这是对他自己的轻视。 这个赌约很有意思,若不能活着从长安城出来,别说是用剑了,根本就无法回来赴约。 但赌约就是赌约,不能只是单方面下注。 一位剑客最重要的当然是剑,此生不再用剑也是作为剑客最狠的赌注,这便是他这个楚国第一剑客下的注。 第一场赌约就此开始,在当时世人皆知长安城有一剑仙,名为青莲。青莲的手中有着一把天之剑之首的名剑,为大河。 他留下了那个人的命,是为了等着让他兑现自己的约定。他提起了手中的那柄青钢剑,为的是挑战青莲。 从西楚到东唐,这个名为楚卫严的男子倒提一柄青钢剑,一路上愈战愈盛,他的剑术也越来越细致。 可那时世上最顶尖的用剑高手并不在那一路上,而在长安城。南越也有一个,只是那人很少出剑,所以声名不显。 就这样,两位原本可能从不会相见的男子,因为不同的目的向东远行。 一位是为了挑战剑仙,另一位则是为了行万里而解惑。 他们的相遇或许不是偶然,两位用剑高手在同一条路上想要失之交臂简直是不太容易。 楚卫严遇到了那名手提黑剑的男子,遂以手中剑向对方发出挑战。 可对方对自己却不屑一顾,根本不将他的那把剑放在眼里,更别提他这个人了。 受到侮辱,他执意出剑,想用剑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却败的一塌糊涂。 那是他第一次败,他并非是不能接受失败,他虽心高气傲视尊严高过于头顶,却也不是一败便气馁不振的那种人。 他不能接受的是羞辱,那一次他和他的剑被狠狠的羞辱了。 因为那一战算不得上是两人论剑,对面根本就没有出剑。 ‘你不值得我出剑。’这是对面的回答。 身为楚国第一剑客的他居然被对方说成根本就不知道剑是什么。他当然知道剑是什么,剑是尊严!这是他败后声嘶力竭喊出来的话,可对面理都没理他。 只因为一场赌约他便可以去长安城向青莲问剑,捍卫的是手中剑的尊严。可还未去到长安城便被另一位男子如此羞辱自然是恼羞成怒,一怒之下放出了狠话。 这句狠话便是改让对方去长安城,挑战那位剑仙! 这是第二场赌约。 也成了这位男子单方面的赌约。 第一场赌约他输了,身为剑客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输掉,那便用自己这个曾为楚国第一剑客的名号来赌,这是除了他的剑外最重要的东西。 或许是对他的剑感到失望,更有可能是对世间所有用剑之人而感到失望。对面男子只是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便轻拂衣袖而去。 一句‘去又何妨’显出了那人的满不在乎。 对他赌注的满不在乎,对他的气急败坏满不在乎,对挑战那位剑仙的满不在乎。在那人看来,去长安城好像是与去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行路而已。 又是一场单方面的赌约,对方根本就没有下注,可他却不能不遵守。 他知道自己再没有资格去长安城,因为第一场赌约已经开始兑现了,那把青钢剑被他用锁链紧紧栓了起来,留在原地坐等第二场赌约的结果。 最后结局如何已是众人皆知,那人成了当代剑圣,而他却只能背着一柄逐渐生锈的破剑。 他在二人立下赌约之地等待那位自认为回不来的男子。谁知那男子根本就没有理会他,而是破开那朵青莲后带着失望随意折返回到南越。 直到剑圣之名的消息传来,他才背着那把被锁链捆住的青钢剑回了楚国。 看起来他好像是活着回去了,可只有他知道自己活着回到了楚国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资格走进长安城。 回去是为了赴约。 与他立下第一场赌约的那人并没有在原地等他赴约,世界之大,早已是另寻容身之所。 可他却不能不去遵守,曾经尽力守卫的尊严被那两场赌约狠狠踩进了泥土里,而愿赌服输则是他最后的尊严。 这两场赌约,他都输了,输的彻底。 再也没了曾经那位意气风发,倒提一柄青钢剑到处来捍卫自己尊严的楚卫严。只有腰挎一把朴刀,邋邋遢遢双眼无神的严卫楚。 原先他叫楚卫严,现在他叫严卫楚。 原先他是用剑的,现在改用了朴刀。 他以为那场战斗会败是因为自己的剑不够细致,所以如今即便是改用了刀他还在追求更细。 在许长安看来那种赌约只是说说而已,没有多少人会去遵守,事实上也大多都是如此。即便是与他相赌的那两位男子根本也都没有把他的赌注当回事。 第一位只是气急败坏。 而第二位对他根本就不在意,楚国第一剑客的剑让他感到失望。那是一种除了我,世间其余所谓的剑客皆不知道剑是什么东西的失望,更确切的来说那是一种孤独。 东行万里他曾见到了无数把剑,每一把带来的都是失望,直到看到这位楚国第一剑客,更是失望到透顶。 所以他才会同意去长安城,不再是为了解惑,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疑惑再无法解开,只是为了去看看那位剑仙的剑。 为了能不再失望。 可到了长安城他还是失望,因为他没有见到那把天之剑之首的大河,只见到了一朵再也提不起剑来的青莲。 他赢了,好像又输了。 ...... 九尺天河三尺剑,楚国第一剑客。这些名号对于如今的严卫楚来说早已是过往云烟,他坚定的放下过去,为的是愿赌服输。 别人守不守诺言他不管,他的尊严却告诉自己必须要守。 即便是他背上的那把剑再不甘心,他也必须心甘。 可见到杨贺九的那柄剑开始,他居然有些后悔当初的那两场赌约了,仔细盯着杨贺九,片刻后点了点头说道:“只用十年时间便能达到上三境,你的天赋要好过大多数人。” 杨贺九微微摇了摇头,“老师说,我的天赋很差。” 依旧是实话,正因为是实话说出来才会更加让人震惊,更让人心恨。 盯着这个人,严卫楚承认自己的手很痒,背上缠绕着的那柄青钢剑也在嗡嗡震动,他现在不想出刀,他明白用刀是对那柄星碎的侮辱,在他的眼中每一柄剑都有自己的尊严,而那柄星碎的尊严更不容被亵渎。 所以即便是手痒难耐,他也不会出刀,他只想出剑。 可他不能再出剑。 手痒如何?再赌一把! 他现在已无任何东西可赌,剑与名都输了,那么剩下可赌的也就只有最后一样。 那位男子抬头望天,许久之后才淡淡开口说道:“老夫不能对你出手,可我的手现在很痒。若你能从上武城活着出来,老夫的这条命立马给你。” 许长安无语,“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赌?” 严卫楚大笑,摇了摇头道:“他不会拒绝。” 众人不解,许长安更是心有疑惑,“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不想死在这。” 林婴大怒,“你敢对我们动手?” 严卫楚被威胁,却也没有丝毫的不高兴,只是平静说道:“我承认自己不敢,可这份承认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们最好也不要去相信,这是为你们和楚国好。” 这句话说得很诚实,诚实到让众人感觉只有杨贺九才能说出这般诚实的话来。杀了你们楚国将有大难,所以我会尽力去忍,但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忍得住。 众人沉默。在众人看来,杨贺九若去上武城必死无疑。可真的不接下这个赌约一行人极有可能现在就会死在他的那把刀下。 面对九尺天河境的强者,杨贺九若是未受伤之前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可现在他明显已经是两次身受重伤。 不等许长安回头劝阻杨贺九,那位黑衣男子已然是开口说道:“好。” 许长安赶忙摆手说道:“不作数不作数。” 严卫楚根本就不去理会许长安的捣乱,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有了这份赌约,我可保证在楚国境内你会安然无恙,不用再如此偷偷摸摸的。” 杨贺九开口问道:“期限是多久。” “我死之前都可以。” 随后便转身离去。 只留下众人惊愕在原地。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五十三章 伤死人心 他死之前都可以?这是什么赌法? 不过许长安也是大松了一口气,以这位小小少年的想法来看,这份赌约很容易便能混过去,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去上武城?我在家里窝上几年然后告诉你我活着回来了,你怎么证明我说的是瞎话? 那些埋伏的军官和士兵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军官随后跑到离去的那位中年男子面前,开口劝说道:“严大人,那几个北昌的我们不动,让他把剩下两人交出来也是可以的。” 严卫楚冷声说道:“你这是在侮辱那把剑。” 军官盯着那位中年男子,顿感浑身发冷,赶忙下令撤军。 无论是再如何小的风险,只要牵扯上可能会得罪大昌王朝,他们都没有理由去做。 两国交战不能再有丝毫变数,尤其是把大昌王朝这种超级大国牵扯进来,那无疑是会改变整场战争的走向。 西楚与北昌虽然同为四大强国之列,可十一国内众人皆知四大强国实力数楚国垫底。相对比起来,其他三个国家排个一二三,楚国只能排上第四而已。 灵学院对于北昌的重要性更是人尽皆知,先不说这座学院百年来为大昌王朝培养了无数的人才,单是这所学院本身的实力都足以让其他势力忌惮上七八九分甚至是十分的忌惮也不为过,而镇南军是一支让敌国可怕的军队,林平归更是一个让敌军可怕的人。 楚军伏兵撤走,众人并没有赶忙去山洞里休息。 许长安看到那些人走远,才轻声开口神神秘秘的说道:“我们可以一直拖着,拖到他死就不用去上武城找剑圣大人了。而且你看啊,他说的是活着从上武城内出来,并非是去找剑圣单挑,到时候我们可以多找些人,入了城门就立马跑出来,那也算是活着出来了,到时候死的就是他了。” 众人虽然鄙视许长安的这些想法,但还是比较赞同的点了点头,显然是认为这种做法虽然无耻,但也不算是违约。许长安与那位和尚甚至还认为这种赌约违了也没事,他严卫楚即便为楚国第一剑客,难不成还有胆子敢提着那口朴刀杀到灵学院去? 若是放到其他事情上,林婴定会去嘲讽许长安,可现在她也是摆了摆手大气说到:“嗨,不是什么大事,他严卫楚敢来北昌境内,先不说院长大人了,刚路过南境我爹早就捅死他一百次了。” 许长安听到这话顿时拍手叫好,对着林婴竖了根大拇指出来。 严卫楚活了半辈子,自然不会是傻子,他肯定不会与许长安这些偷奸耍滑满是鬼心眼的小兔崽子们不要老命的去赌,那只怕是多少条命都不够输的。 从见到那柄星碎,到仔细看着杨贺九的那段时间开始,严卫楚就明白这个人与自己一样,一定会遵守赌约,所以他不用说出任何威胁的话来告诉杨贺九若是不遵守了会如何,完全没有必要,只要这个人接了便好。 所以众人看到杨贺九也不回话只是微笑时,起哄拍手出点子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许长安把那条黑色长匣还给杨贺九,有些担心的问道:“你要去吗?” 杨贺九点了点头,“老师说过,应守信用才是。” 许长安知道自己无法劝说这位青年男子。这位男子性格虽然已经慢慢温和,可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却也还是会去做,比如说这场赌约。 不过转而一想时间还多着呢,他的那位老师肯定也不会让他去上武城才是,渐渐变得也不再这么担忧了。 倒是林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提着那杆银枪狠狠说到:“这里为何会有楚军埋伏?你们三个出来解释一番!” 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那些楚军的目的不是许长安等从大昌王朝来的三人,不然严卫楚不可能出那一刀,那些士兵也不可能会老老实实撤走。 和尚赶忙摇头,示意不知道此事。 姜小白握紧手中长刀,姜茗抬起右手示意其不要轻举妄动,走到三人面前微蹲行礼说道:“抱歉,实在是性命攸关,所以连累了先生。” 许长安有些不解,林婴双眼微眯说道:“姓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齐王应该是叫姜水儿。” 许长安眉头微皱,“你们两个来自齐国?” 姜茗点了点头,“齐国主君确实是我二人父亲。” “你应该还记得之前我们说过的话,若我们是敌人的话,下场如何你不会不清楚。”林婴冷声说到。 “实在是无奈之举,还请先生见谅。”姜茗轻声说道。 齐国边境处那场战斗的疑点一扫而光,齐军不肯放箭便是害怕伤到一行人。许长安一行也好,姜茗二人也罢,无论伤到哪一个他们都担待不起。 可许长安的心中还是不解,“连自己国家的战士都可以下手,为什么?” “齐国与楚国将要交战,此时望舒楼的入楼试我齐国必然是要参加,而且不能随意派人去应付,我二人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这个问题楚国无比清楚,所以一定会作出相应拦截。” 林婴懒得听她二人废话,异常鄙视的对着许长安说道:“现在还看不明白?刚才她二人为何没死你都不清楚?” 许长安明白了,也清楚了。 姜茗与姜小白为何没死自然是因为他们一行人来自大昌王朝,楚国这时候根本就不敢去得罪北昌,这是齐国与楚国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看到星碎确认了三人身份后严卫楚出刀,军队撤走。 想到这里少年不由感到浑身发冷,想起边境处死去的那些战士更是为他们而感到不值。那一箭来的是那么果断,姜小白手中的那把刀砍的是如何凶残。 那一箭只是为了消除他们的疑心,借由三人的力量来应对楚军埋伏而已。 那些军队拦住三人估计也是早就算计好的,即便他们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恐怕那一箭还是会来,从他们出了靖王朝踏进齐国开始,这场布局或许就已经开始了。 可是他想不明白,连自己和杨贺九这两位他国的人最后都不忍心再下手,他二人又是如何能以那些驻守在塞外的战士们来布这个局的? 许长安淡淡说道:“居然连自己人都可以下手利用。” 若非如此,许长安与林婴根本就不会与那二人同行,没有了大昌王朝这张挡箭牌刚才他们早已被俘,入楼试上齐国必然成为那唯一一个缺场国家。 姜茗眼圈微红,哽咽道:“我又如何忍心?可国战当前我二人又能做的了什么?只能参加入楼试不去得罪望舒楼罢了,若我二人路上被俘,先不说楚军会拿我二人做要挟。望舒楼那边又要如何解释?天下十一国,入楼试上唯有齐国不参与,这后果我们无法想象。”说到最后这位女子已经是蹲在地上抱着身子开始颤抖。 看到自己姐姐如何伤心难过,姜小白咬紧了牙齿,握紧了手中的那口长刀。 世人猜测,此次入楼试有极大的可能是望舒楼为了重新确定下自己的地位。若有国家不参与,那么这个国家极有可能会成为望舒楼向世人展示自己实力最好的对象。 没有国家会愿意成为这个对象,所以各国纷纷参与。 这一场入楼试是望舒楼成立以来的第一场入楼试。唐国派出了言念先生的学生,大昌王朝派出了林平归的女儿,南越那个亦是异常强悍的存在,但齐国呢? 齐国没有林平归这个即便是月神大人想要动手也不容易的存在,没有灵学院,也没有狂书阁,没有言念先生,更没有剑圣大人。 但齐王有一对子女,姜茗与姜小白,二人当仁不让。 许长安开始沉默,他现在方才想起,那场战斗从始至终这位女子的那把剑都未出鞘,她也始终是双目紧闭。 不懂他人愁,何为他人忧? 那些驻守在外的边军自然是清楚的知道这个计划如何,只是在国家安危面前,他们又何曾惧过牺牲? 想到这里许长安开始觉着自己为那些战士们感到不值的想法有些可笑。 他们不可笑,死去的每一个人都值得尊敬。 可姜茗与姜小白呢?谁又能说他们做错了? 许长安说不出来,但他还是有些疑惑问道:“为何不派人随行保护?” 姜茗抱紧身子蹲在地上摇了摇头说道:“九尺天河境,即便是举国上下也很难找出人与其匹敌。” 国战当前,一位顶尖强者身死或重伤对于战力的损失无疑是巨大的,所以齐国不能派出强者随行。 九尺天河境已然是天河境巅峰的存在。入海流,大圆满境界的这世间又能有几个? 姜小白上前挺胸道:“箭是我放的,人是我杀的,害先生接了那个赌约也全都是因为我,与我姐姐无关,我这就去为他们陪葬!为先生道歉!” 话刚说完,没有丝毫犹豫。月色中,寒如霜雪的刀锋划过那颗不屈的头颅。 热血喷洒,长刀被快速染红。 这一刀不比严卫楚的那一刀可使云月皆失色。 却比那一刀更能乱人心,伤人心,动人心。 那口长刀从手中滑落在地,直直插在雪地之中,那位少年重重摔倒。 直到此时姜茗才慢慢反应过来,机械般的扭过头去看着倒在自己身旁的弟弟,眼神呆滞,随后这片雪地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五十四章 皆在局中 原本被人利用而恼怒异常的林婴见状再也说不出来赶人走的话,只是默默放下了手中的那杆银枪。 而杨贺九只来得及踏出半步,那一刀太果决,若出刀之时稍微有一丝犹豫以杨贺九的实力和速度都能提前拦截下来,可姜小白没有犹豫。 许长安瞪大了双眼,他不敢想象究竟是如何的勇气才能毫不犹豫的划过那一刀。姜小白的那把刀在齐国边境处砍起自己人来异常凶狠毫不手下留情,可自己人也终究是他人,若是换成自己呢? 答案还是一样的。 若说这人毫无人性对人对己都一视同仁的不在乎便也罢了,可这一刀显然是充满着人性。 这一刀很冲突。 这一刀的目的为何无人不清楚。是威胁,或许也可以说成是请求。 对许长安三人人性上的绑架,道德上的请求。 他认为这一刀下去,三人必然会既往不咎他二人的过错,而后继续选择与姜茗同行。 他是对的。 可依许长安看来他完全没有必要如此。 人得知自己被利用愤怒是正常反应,先不说林婴与许长安二人的态度,杨贺九的善良显然会压过这种愤怒。并且杨贺九并不愤怒,把自己的遭遇归结于他人身上并不是杨贺九的做法,许长安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两次重伤皆是因为许长安,他又何曾愤怒?何曾放弃? 经过整整十天的相处他们不会不明白杨贺九是怎样一位人,若只是为了道歉又何至于此? 可姜小白却认为必然是要如此! 那一篓子箭下的亡魂需要他下去安抚。 刀刃破开寒风,白雪覆满殷红,这是他为那些或甘或不甘的战士们所撰写的挽歌。 握紧的双手慢慢松开,颤抖,而后抽搐跳动。 喉咙被划破,姜小白很快断气。 死之前一句话也未能说的出来,更别谈是去救治了。 大雪被迅速染红,那位趴在姜小白身上的少女衣摆由绿转红,再被大雪覆盖为白色。 一身绿袍变素衣。看来连上天也不由心疼这位少年。 许长安呆呆看着那位比自己大不上几岁的少年,他发现那张苍白无血已无生气的脸在微笑,眼神中甚至还有些得意。 众人知道他为何而得意,因为他这一刀下去,许长安一行人必然会继续与姜茗同行。 只要有三人在,楚国就不敢拿姜茗如何,齐国派人参加了入楼试,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那场入楼试是不是布好的局望舒楼也没道理再单独对付齐国。 这是他眼神中的得意,自己的计谋即将得逞般的得意。 即便是林婴也不得不去承认,他有资格去得意,因为自己这一行人确实是输了。 那微笑呢?微笑是留给姜茗的,这位脾气火爆的少年很少对他人漏出过笑脸,随着许长安一行整整十天若不是有姜茗在只怕是早要对三人拔刀而后毫无悬念的被林婴给活活捅死。 死之后呢?他想留给自己姐姐一个微笑,改变下自己生前的那副冷脸。相比于眼神中的得意,他脸上的微笑更加简单,却也更让人心疼。 在国事面前,一位公子能够毫不犹豫的做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可歌可泣。 可姜茗呢?姜茗在哭,姜茗在痛苦,花容已然失色,绿袍早成白衣。 而众人呢?众人只能接受他这个没有说出口却都知道是什么的委托。 那位和尚一改平常那副猥琐模样,脸上开始有了悲悯,心头开始有了触动。若是头发没有生长出来,恐怕已经是有一分和尚的模样了。 时间过了许久。 朝如青丝暮成雪,本来是用来形容红颜易老,可由于这场大雪的影响,这句诗已不再是用来形容,而是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了众人面前。 姜茗声音早已嘶哑,众人开始觉着好像应该去做些什么。 抱着这样的想法和尚轻宣了声佛号,而后十分有眼力见的抢过许长安手中的那把黑剑开始去刨坑。 ...... ...... 许长安觉着自己这一行不仅林婴脑子有些不对劲,这和尚的脑子更加不对劲! 他年纪虽小却也觉着现在应该先去安慰安慰姜茗才是,能生出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因为他想到了自己之前的遭遇。 如果当时在四方城自己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时候,余明那小子要是赶快哭哭啼啼的去帮自己挖坑,那许长安一定会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骂的他祖宗都不知道姓啥。 许长安扭头看了眼林婴。林婴撇了撇嘴,而后同样拿着手中银枪与那和尚一同作业。 果然!不愧为林婴! 许长安没有失望,但很无语,再看向杨贺九。 杨贺九眉头紧皱,看了看已经被自己装进黑匣内的星碎,同样是转身参与了进去。 ...... 许长安一侧脸庞剧烈抽搐了一下,这一群人也太直了点! 回头看着远处在雪地中奋力开掘的三人,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我的剑呢?! 林婴不会安慰人,至于和尚倒是想过去安慰,也很乐意去陪在一位国色女子面前,可他总感觉自己若是那么做了,躺在地上的姜小白晚上便会来找他。 杨贺九更不擅长去处理这些事情,他会去安慰许长安,那是因为除了自己的老师和师兄他与许长安接触的最多,并非就是已经学会了安慰人。 至于许长安会安慰人吗?自然也不会。 此时大有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感觉,许长安深吸一口气,而后咬了咬牙向前踏出一步,脚步沉重的走到姜茗身旁,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对不起,都怪我害了你弟弟。这种不要脸的话他自然是说不出来,而且他很怕姜茗听到这话会悲痛欲绝提起那把刀来杀了自己。 事实证明许长安想多了,姜茗只是趴在姜小白的身上在哭,直到三人的坑已经挖好,那位女子的眼泪始终也是流不完。 和尚把依然在雪地中受冻的几匹骏马分别小心翼翼的牵进山洞内,站在洞口位置仔细盯着场间画面。 许长安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又是许久之后姜茗站起身来,抱着姜小白的尸首在雪地中拖行。 众人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其轻轻摇头拒绝。 最后这一段路,她想陪自己这位弟弟去走。 那位少年的尸首在雪地中拖出很长的一道痕迹,拖痕被飘落而下的雪花一层层掩埋,拖痕能被掩埋,那回忆呢? 从那口长刀落下的位置到三人合力掘好的坟地并不远,但众人却感觉姜茗的脚步似乎是走了一个春秋。 这一路上,姜茗想了很多这个局里她之前所想不明白的点,即便当时她对这个布局有所怀疑却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直到姜小白的那一刀下去,她才终于明白,这个局当真是完美无缺! 她现在开始认为姜小白的死也是这场计划中的一环,齐楚两国交战,许长安这一行无疑是个最大的变数。 若只是许长安这种普通的大昌子民便也罢了,而林婴和杨贺九分别代表的是镇南军和灵学院。 利用大昌王朝来应对楚国的伏兵是一招险棋,即便是严卫楚和林婴也很佩服布下这个局的那人,因为只要有许长安一行人在,这个局整个楚国上下皆无人可破! 镇南军和灵学院不会因为随行去望舒楼被人利用便轻易对齐国发兵。除非林婴与杨贺九这两人身死,但这俩人不可能身死,即便死也必然是楚军所为,到最后只会让这个局变得愈发圆满。 可待楚军伏兵现身之后呢? 那么姜茗这两人的目的一定会被揭开,这是必然之事。 所以那些楚军并没有揭穿他们二人的身份,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想得清楚,自己去解释反而会适得其反。 目的被揭开,对方自然是会恼怒,即便没有对二人下杀手也会迫其离队,最终的结果还是逃不掉楚军的下一轮埋伏,他们在布局之时不可能去赌有一个异常善良的人会选择毫不在意这种事情。 即便是神仙也不敢拿一个连短暂接触都没有过的人去赌他的心性如何。 这种时候该当如何?姜小白的那一刀便是最好的回答。 可失去的呢?不可谈失去。 因为去望舒楼这一行本就是处处危机,既然选择了踏入这个局,那必然是会要失去一些东西,在齐国边境处他们已经开始失去了,现在只是加重了这个局内的代价而已,没有姜小白的牺牲他们二人同样是死,被俘后甚至是生不如死。 可她不明白,为何这个死去的人不是自己? 仿佛猜想到了自己的命运,许久之后这位女子开始抱着自己弟弟的尸首惨笑了起来。 齐王姜水儿,好一个齐王! 为何死的不是自己?这个问题很容易便能解答,她是女儿身,所以她不在这个生死为主的局中。 生死局是男人的事,她需要跳出局外,再去步入另外一个局。 即便猜想到自己的命运又能如何?想起那些边境处死去的战士,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弟弟,为了齐国她也只能如愿入局。 如许长安一行一样,即便知道自己被利用,哪怕姜小白那一刀的意图如此之明显,他们也还是甘心停留在局中。 天下十一国又何尝不是如此?入楼试已成定局,那是因为十一国甘愿入局。 哪怕是强如望舒楼又何尝跳出局外? 原来世人皆在局中。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五十五章 风雪不等人 庆安九年冬,大昌王朝境内下了一场雪。 银装素裹,万里飘飘。 相比于往年,这场大雪来的着实是晚了些,直到过年当天才姗姗来迟的飘飘然而下。 在这个国家里,老一辈的人常说春雨和冬雪是有灵的,它想把上天的恩赐带给每一个人,所以来的晚那便一定是在等些什么,可今年最后一天才缓缓不舍的落下,说明它并没有等到。 辞旧贺新年,今天只是辞旧而已。 还未等到新春,北阳城这座雄城已是迫不及待的换上了新装,洁白如传说中月神大人的宫殿一般。 清晨,北阳城外两前一后三匹骏马从漫天风雪中走来。 三人样貌被大雪覆盖基本上看不出什么差别,衣服和胯下马匹也皆是白色。 两男一女,最前方的男子眉毛上挂着一层冰雪,只留下方那双温和的眼睛,风雪不停吹打在他的脸上,双眼却始终也不曾微闭。 身旁女子斜挎一把长刀,已至中年,徐娘半老。 最后方那位老者则是面容苦涩,双眼无神,总感觉这场风雪是要将他埋葬在这座城内一般。 最前方男子开口了,嘴唇牵动脸上的雪花,声音却并不显得寒冷,还是那般温和,“司正大人,此去南境一行,还望大人秉公直言才是。” 身后老者苦笑,“大公子多虑了,在殿前臣自然是不敢欺瞒陛下。” 这一行人便是春秋大公子与御灵司司正大人毕四迁,三人数日前去往南境,直到过年当天才匆忙赶了回来。 千里之遥,一路虽颠簸,那位大公子却不显半点风尘,而身后老者仿若是经历了一场鬼门关。 大公子微笑点了点头,伸手抹去眉头积雪,一双冷眉赫然骤现,如果毕四迁能看到,或许会感觉比起那双冷眉这场迟来的大雪未免有些太温柔了点。 “殿前不敢欺瞒,司正大人的意思是殿后就会给本公子抹黑了?” 身旁女子右手轻轻搭在斜挎的那把刀柄上,面无表情。 毕四迁见状心头一愣,赶忙大惊解释道:“臣绝无此意!还望大公子明鉴!” 大公子眯了下双眼,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司正大人又何必当真?大人为陛下操劳尽心尽力已是辛苦,还愿随本公子千里奔波赶往南境,我又岂会对大人如何?” “老臣为国效力,自是臣等分内之事,当不起辛苦二字。” 这位司正大人不可谓不谨慎,为国效力说明都是为了国家,而若是承认为陛下效力那就摆明了说我就是站在你对面的。若是平常时期意思听起来或许没什么两样,可在二位相争之时这两句话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即便二人皆知自己已经站好了位置,可知道跟自己当着大公子的面说出来意思又完全是不一样,随后这位老大人看着面前的城门,总感觉这应该是自己在这座城内过得最后一个年了,不管如何也得赶忙辞官归老才是。 这兄弟两位一个比一个精明,再如此下去自己早晚会被他二人折腾死。 在他人面前毕四迁为御灵司司正,统领御灵司内百余位修行者,应是位高权重,至少也该是都城内最为强大的一股力量才是。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些修行者中绝多都是实力不堪,能在军队一轮箭雨下存活下来的加上自己也是只手可数。 这与他的能力如何无关,而是修行者的心性和御灵司的性质决定了这样一个组织不会有太好的发展。 御灵司由国家归管,与灵学院狂书阁这种主要是为了培养人才的存在完全不一样,灵学院与狂书阁是培养为国家输送人才,再加上本身实力就强悍,那么自然会有大批学子慕名而去。 可御灵司就不一样了,所加入御灵司的必然是要为国效力任人差遣。 同样是为国效力,其中意思可是完全不一样,差的是个选择。 选择的权利很重要,灵学院与狂书阁即便是学子学成毕业,是去是留也无人会去强迫,天下之大大有容身之所,愿意为国效力的朝廷欢迎,不愿意的那你爱干啥干啥,而且加入学院本身还能得到更好的培养。 御灵司着重的并不是培养,而是鞍前马后,随叫随到。大可试想一下,修行者们本就自视甚高,无论实力强弱皆认为自己已经是超脱于常人的存在,又如何会当牛做马般的任人听使? 这位司正大人此次随大公子去往南境,真可谓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事情不大,但其中利害关系可大了去了,他也始终想不明白为何皇帝陛下会同意自己随着这位神仙一同去南境,这可不就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司正大人,陛下午时在昭阳宫设宴,你我二人要尽快入宫述职才是。”大公子开口说道。 听到述职二字,大雪纷飞的城外这位老大人额头居然渗出了一头冷汗,抬起衣袖擦了擦后艰难回到:“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三马入城,直奔北宫而去。 此时的北阳城虽被大雪覆盖,但火热氛围不减,即便是清晨,家家户户也都已经打开房门准备着今年的最后一场狂欢。 孩子们更是欢喜,从地上抓雪,揉团,再抛出去,是冬季那些孩童最喜欢做的游戏。 一枚雪球刚巧砸到大公子的额头,身旁女子立马便要拔刀。 春秋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对,对不起。”一眉眼青雉的孩童站在远处冲着三人怯生生道。 春秋面带微笑,伸手轻轻抚落额头上那枚炸裂的雪球,学着那些孩子们的模样同样是揉成一团。 而后盯着手中雪球发觉小了点,遂低头抓起身上落下的雪花,揉搓到手中那枚雪球上,直到雪球已有碗口大小,大公子才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依旧是面带微笑,朝着那位孩童轻轻扔了过去。 “接好咯。” 孩子赶忙伸手接住,看着手中圆圆滚滚的雪球,开心大笑了起来。 既是爱民如子,又如何会因为自家孩子雪球砸到自己便要拔刀的道理? 三人接着前行。 拴好马匹,大公子与毕四迁一同入宫。 这座雄伟宫殿到处白茫茫的一片,二人走出的脚印很快被风雪掩埋。 宫殿门口,百官静静等候,那位皇帝陛下也已是驻足已久。 皇帝见到二人走来赶忙冲到殿外前去相迎,厚厚的黑色龙袍很快被染成白色。 殿外大臣见此模样不由开始感叹兄弟情深,甚至对于二人之间的争斗的那些传闻开始有些怀疑了起来。 来到二人身旁,眼眶微红的阴笑说道:“我还以为大哥回不来了。” 春秋笑道:“这场大雪在等我,必然是要回来的。” “我呸!”皇帝啐了口唾沫异常鄙视说道。 毕四迁无语。 百官离的较远,所以只能看到兄弟二人相扶攀谈,也不敢有人贸然前去打扰了二人对话。 春秋微笑,毫不在意他的鄙视,开口说道:“臣入宫复命,林统领并不在南境。” 皇帝眉头微皱,转而看向毕四迁,眼神中有询问意思。 毕四迁苦笑,这便是他在城外所担忧的问题。 林平归回都,皇帝陛下必然会依仗这位本朝武道第一强者来有所动作,大公子的处境就变得危机重重。 若自己公正直言,极有可能被这位皇帝陛下认为自己联合大公子来糊弄他,可若是说谎的话这俩人明显都不是傻子,只怕自己连宫门口都出不了,更别提过完这个年了。 “臣可证明此事,林统领确实不在南境。”毕四迁硬着头皮回到。 皇帝恍然大悟,看着毕四迁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说道:“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毕四迁嘴唇颤抖,他自然不可能私自便随大公子前往南境,没有皇帝陛下开口即便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可这擅离职守又是何意? 春秋揖手行礼开口道:“陛下,臣请愿前往南境邀林统领回都,由司正大人随臣去做个见证是由陛下应允过的,当不起擅离职守罪名。” 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大公子身上,大笑说道:“司正大人慌乱不知该作何解释,大哥又岂不知我所说何人?” 春秋当然知道皇帝说的是林平归擅离职守一事,可他还是赶忙为毕四迁辩解,其中意思如何无比明显。 春秋疑惑道:“还请陛下明示。” 皇帝摇了摇头,“林统领不在南境朕与司正大人都是清楚的,大哥又何必执意前去求个结果?” 春秋笑而不语。你知道?你知道个屁!皇帝说出此番话只是想让自己以为林平归和镇南军已经归他所属罢了。 可春秋却知道本朝有两股力量绝不会站队,那就是镇南军和灵学院。 或许是看大公子不信,皇帝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司正大人,这望舒楼随行一事,在四方城时你可曾与林统领谈起过?” 毕四迁点了点头,“林统领曾明确回复过老臣,不管是入楼试随行还是伪装去南越问剑,他都自会遵守君命。” 春秋询问道:“如此说来,林统领当真是去望舒楼了?” 皇帝轻声叹了口气悲痛欲绝道:“大哥还是不信,这个国家怎么就无人肯信我?”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五十六章 风雪想留人 说完话后拍手大笑着跑上高高的台阶,边跑边上仰下俯的冲着百官大声喊道:“众爱卿,朕知晓你们思子心切,担心那望舒楼狼子野心对我大昌少年才子会有所不利,也有人认为朕这是在利用这个机会去行那些龌龊报复之事。” 大臣们围在殿外,听到此话赶忙低头行礼口说不敢。 皇帝捂着胸口悲痛欲绝唾沫横飞的接着说道:“众爱卿误会朕了!朕冤枉啊!朕认为这是一个大好的历练机会,至于安全问题众爱卿大可不必担心,为了保证入楼试一行人的安全,朕已先后请灵学院与林统领和他的镇南军前去随行保护。即便强如望舒楼又能如何?若他当真敢对众位爱卿子女不利,朕举全国之力也定要去平了他太阴山!” 一位皇帝居然连冤枉二字都好意思说的出口,但其他人却不能去说他不冤枉。 说他冤枉不是,说不冤枉也不是,百官只能齐跪殿外行礼。 春秋迎着风雪,看着远处殿门口上仰下俯,仿佛这场风雪都在为他喊冤的皇帝陛下,听着那些肺腑之言,摇了摇头轻笑说道:“咱们这位陛下还真是不简单。” 毕四迁苦笑,并未回话。 “司正大人,你说能站在那殿门口的,有几个傻子?”春秋指了指殿外那些正在被皇帝挨个扶起的官员问道。 “这,大公子折煞老臣了。”毕四迁赶忙行礼低头道。 “司正大人不敢说,那本公子就直言不讳了。傻子都被那些人踩在脚下,踏进泥土里了,能够上的了那个台阶的都是明白人。当然咱们这位陛下也不是傻子,只是用来威胁罢了。” 春秋眉头微皱,似乎是觉着这皇帝此番操作对自己来说或许有些麻烦。 他自然知道镇南军和灵学院不会站队,可官员们却并不认为这种威胁只是威胁而已。 说的好听点是让林平归和灵学院去随行保护,说白了就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做人质,我既然能用的动这俩人去保护他们,那我也同样可以用的动这俩人让他们再也回不来。 是威胁还是事实只在众官员一念之差。 皇帝抬起衣袖抹了把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扶起最后一位官员后接着说道:“朕知道,大家都想团团圆圆过个好年,所以朕今年在午时设宴犒赏众爱卿,为的就是不想耽误爱卿们晚上回家团圆,如此看来朕还是考虑的浅显了些。也罢,今日宴席便散了吧,众爱卿应早些回去与家人团聚才是。” “臣等多谢陛下。” 百官开始离去,走出宫门口时纷纷与大公子见礼。 待众人走出,皇帝才召大公子与毕四迁入宫。 三人入宫,身上的积雪立马融化为雪水滴落在干净的殿内,皇帝坐在龙椅上,搓着双手嘀咕道:“还是这张椅子上暖和。” 而后看着春秋浸湿了的衣服,饶有兴致的问道:“大哥可知道为何要单独留下你二人吗?” 春秋低头看了眼自己浸湿了的衣服,微笑说道:“陛下自然是不会想着要冻死我二人才是。” 皇帝拍腿大笑,“大哥可真会说笑,你若是冻死在这殿内,那些官员们可不得找我拼命?” “陛下严重了。” 皇帝点了点头,“是有点严重了,大哥此番亲自前往南境迎林统领回都,实在是辛苦,应当重赏才是。” “臣辜负陛下所托,万不可受赏。” “该赏你点什么呢?”皇帝摆了摆手,而后左右看了看,捂了捂脑门叹气道:“朕都忘了,大哥如今所缺的也就剩下这张椅子了,那便不赏了。” 皇帝看着毕四迁的模样,话锋一转问道:“爱卿有话要说?” 毕四迁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皇帝点了点头,笑道:“大哥要不先去昭阳宫等我?” “臣告退。” “陛下,老臣年岁已大,亦是苦思良久,留在朝堂也已是无用之身,对陛下更是起不到任何良助,所以臣恳请辞官归老!”毕四迁双膝跪地行礼说道。 皇帝赶忙跑下台阶,双手扶起毕四迁,“爱卿万不可离朕而去啊!” 毕四迁苦笑,刚要开口便被皇帝打断。 “爱卿的一番苦心朕都懂,可如今先帝刚去不久,朝堂尚不稳定,我北昌值此内忧外患之际,一切还要全依仗爱卿才是啊。”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说道。 “老臣惶恐。”毕四迁低头苦涩道。 “方才在殿外爱卿误会朕的意思了,爱卿前往南境自然是朕应允过的,林统领擅离职守才是。” “臣并非此意。” 皇帝伸手拍了拍毕四迁的右肩,轻声说道:“爱卿公务繁忙且有伤在身,如此还要千里奔波是朕的忽视,便早些休沐回家好生休养一阵,至于辞官一事万不可再提。” “老臣告退。” 走出宫门口,见四下无人,这位老大人在风雪中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颤抖着抬起手来扶了下自己的右肩,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一位太监上前小声询问道:“陛下,林统领擅离职守一事可需处理?” 皇帝大怒,呵斥道:“混账!竟敢挑衅朕与林统领的君臣关系,你说该当何罪?!” 太监赶忙跪地,重复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皇帝点了点头,脑袋晃动一圈说道:“该死?嗯,该死不错,那朕就先记着吧。” “多谢陛下,多谢陛。”话未说完,那颗脑袋便随刀落地。 一位侍卫收刀回到幕后,面无表情。 昭阳宫内,宴席已经摆好,可百官皆已散去,所以只有大公子与皇帝二人赴宴。 皇帝边吃边语词不清的说道:“大哥,谈点正事儿。” ...... 这兄弟俩一个为皇帝,一个为大公子,各自都肩负如此重任,可他二人见面还真是少有谈过什么正事。 春秋点了点头说道:“还请陛下明示。” “齐楚两国若交战,大哥是如何看法?”皇帝头也不抬,撕扯着手中的一只螃蟹问道。 “齐国必败。” 厚壳已经褪去,只留下其中美丽诱人的蟹黄,皇帝陛下盯着那只蟹黄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齐国若是要和亲,大哥认为我该当如何?” “想必陛下心中应已有了主意才是,臣不敢妄言。” 皇帝将那只蟹黄放入盘中,摆了摆手道:“诶,帮我出个主意而已,谈不上妄言。” “拒绝和亲。”春秋直言道。 皇帝忍不住笑了,拿起竹筷,将盘中蟹黄捣碎,显然是比较满意大公子的这个提议。 却还是疑惑问道:“大哥难道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楚国那阵微风,吹不动我大昌的这口铁牙。” 皇帝拍手大声叫好,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我还是准备发兵,大哥可知为何?” 春秋眉头微皱,赶忙行礼劝说道:“楚国灭不掉,还望陛下三思而行。” 皇帝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想到大哥确实还是为本朝所考虑的,楚国确实灭不掉。” “臣子本分罢了。” 随后这位皇帝双眼微眯,看着殿外飘雪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而后自言自语的嘀咕道:“看来这个年,没几个人能过好哟。” “这个年过的可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院长大人坐在屋子里,看着面前慢慢开始沸腾冒泡的火锅提着筷子双眼发亮说道。 灵学院的学生们早已休假回家,这位本就清闲的院长大人更是闲的枯燥,在屋子里面开始吃起了火锅。 铜锅内漂浮着几颗菜叶,花椒和切好的羊肉随着冒起的小小气泡不停相互碰撞交缠,欲拒还迎。 居安坐在侧面,时不时的往锅下加些碳火,抬头询问道:“老师,应可以了,莫要把屋子烧着了才是。” 院长不悦,“你只管加就是,这点小火何时才能把这锅汤给煮沸?” 红衣女子坐在另一侧,被屋子里热腾腾的蒸汽一熏,本就困意十足的她端着饭碗打起了盹来,丝毫不管顾俩人忙活着什么。 居安微笑道:“火不灭,水便总有沸腾之时,老师莫要心急才是。” 院长大人点了点头,盯着屋子外面飘飘洒洒的雪花,而后再看着上下不停磕头的红衣少女放下筷子轻声问道:“小九何时能回来?” “入楼试在二月初,结束回来的话应要到秋季了。从来到灵学院,小九还是第一次出去过年,也不知他这个年过的好不好。” “只要他不停,那便总有回来的时候。”院长大人走出屋外,看着自己头顶那只燕巢,眉头微皱。 屋檐下的巢穴依旧稳固,风雪吹打不进来,可那只燕子还是要走的。 “你要走了?”院长大人站在原地开口问道。 居安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对面的那位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正在打盹,额头碰到碗沿慢慢惊醒,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打了个哈欠说道:“要走。” 院长大人看着院内的漫天风雪,抬头问道:“何时走?” “不知道。” “要去哪?” “没想好。” ...... ...... 听着二人一问一答,居安本以为自己老师该忍不住的要发脾气,可没想到这位院长大人只是回过头来笑道:“那就慢慢想,不用着急,要走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红衣少女点了点头,而后提起筷子夹了一片羊肉放到口中慢慢咀嚼。 居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五十七章 四海同春 大雪从北到南,覆盖了整个北昌境内,天地间一片雪白,如诗如画。 可在这些雪白色中,总有一条条红色桃符跃出画面,喜庆异常。 四方城内,一家小院外有着一颗高大柳树,稀稀疏疏的树枝上挂满了厚厚一层冰雪,即便是如此重负那颗柳树却也是默不作声而任由风吹雪打,高大树冠不曾垂下半分。 一位身穿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用力推开院门,积雪被木门慢慢破开,向着两边围拢而去,这位男子撑着纸伞走了出去。 男子左臂挎着一只竹筐,左手同时小心翼翼拖着一碗刚熬好还在冒着腾腾白气的浆糊。 竹筐内卷放着一条长长的优质正丹纸,一只新买来却又很快磨秃了的劣质大号羊毫。前几日他便已经写好了一张张桃符,对这位青年男子来说算的上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可他面部表情却并未透露出喜悦之色,也无心去观赏一路那些院门上自己亲手写好的对子,而是边走边仔细的思考着什么。 整座城内都大多都已贴好了对联。一家家小院,大红的正丹纸上笔酣墨饱,如颜筋柳骨。 这些都为他所写,大家找他写桃符不是认为他写的最好,虽然说确实如此。 但这座城内能看出这位青年男子书法极好的一共也就只有两三位而已,可这两三位皆已不在,自然不会再有慧眼识珠之人前来登门拜访。 这位青年男子是苦过的,所以他写的春联不像其他人狮子大开口的只此一家,爱要不要。甚至很多家境同样贫寒之人,男子也是大方相送。 按他的话来说,墨省着点用,写的多了,总能赚回来的。 这话确是真理,多年来城内居民无论是出于帮衬,省点小钱还是偷奸耍滑想赚小便宜赊上一回账,每逢过年之时这位青年男子总是能小赚一笔,一年写的也比一年来的要多。 记着去年,家家户户找他写的春联只需起早贪黑四五日便已是生意冷淡,而今年却是挑灯忙活了半月有余。 无论家境好坏,春联都是必不可少。在城内居民看来,年夜饭可以吃的淡些,新衣服也不是必须要添,但桃符还是要换成新的早早贴上去才是。 更多人找他写春联不光是图个便宜,还有些想从他的名字里讨个吉利。 春来到,万物生。 大家总感觉这位男子写的春联里多了些说不出来的东西。 比如那座三层小楼两侧贴着的一幅‘黄莺鸣翠柳,紫燕剪春风。’ 那位小娘子总感觉这个‘剪’字不像只是个普通的字,所以硬是多给了青年男子几枚铜板。 其实并不只是那位小娘子有这种感觉,其他居民有些也会生出这种想法,只不过大都说不出来罢了。 愿意多行打赏的也只有那位善良的小娘子而已。 柳春生回过神来仔细看着三层小楼门口两侧贴着的那副对联,却也看不出来大家口中说的有什么不一样,细细回想起来只觉着当时写完很累,便再无什么不同。 他倒也不再多想,这么大的工作量不累才是怪了。 他一直在想的是另一幅对联。没错,就是竹筐里面还没写的这幅。 迟迟没写当然不是因为想要偷懒,而是他还没想好这最后一幅要写什么。 现在整座城内只有西城一家小院和东城一座府邸没有贴上春联,想起昨天晚上余明过来猛踹自己院门问何时才能写好,这位青年男子实在是哭笑不得。 这不,看到那小子正在巷口堵着自己,柳春生又是一脸无奈。 “姓柳的!今天这都过年了,我娘说即便院里没人也得赶快贴上才是!” 余明正要接着去堵柳春生的院门,二人碰巧在巷口相遇,仰头看着那位青年男子插着小腰怒声道。 柳春生向前两步,纸伞又往前递了半步,挡住那些还在不停飘落在少年身上的雪花,左手挎着竹筐端着浆糊往前送了一下,开口道:“这不,马上就去写。” 见状那小子撅起的小嘴才慢慢落了下来,接过那只竹筐和小碗在前方领路,丝毫不在意天空飘落的雪花是不是打湿了自己的衣服。 只要在家里,再大的风雪孩子们也不惧怕,甚至还会更加欢喜,只是想起今年没人陪自己玩打雪仗,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落。 城内在贴春联的时候往年旧的是不需要撕掉的,只用新的盖上便好。 说法是新年盖过旧年,不管今年日子过的如何,只求过了今天明年都会更好一些,抱着这样的想法很多院门口两侧早就褪色的红纸都已经盖了厚厚一层。 那方小池塘昨天夜里就已结冰,冰层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积雪,待积雪化去冰盖尚存之时,余明便会撸起袖子捡些土块石子啥的往上面扔去,经常一整天也不嫌倦累。 去年冬天之时,许长安经常缩着脖子说余明真有够无聊的,可说完之后扔了几颗下去便也不再觉着无聊了。 柳春生撑着纸伞,仔细看着紧挨的两间院子,一间上面已经贴好。 上联写‘春雨丝丝润万物。’ 下联为‘红梅点点绣千山。’ 一双温柔的柳叶眼中透露出满足之色,这幅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想起当初写好,余明这小子来到自家院子里去拿的时候,怯生生的说自家母亲给的钱拿去买香甜的烤红薯了,问自己能不能先赊账。再联想到刚才在巷口就差指着自己鼻子痛骂的那臭小子,总感觉当时应该揭他的短让他母亲好好的教训他一番。 随后轻轻摇头,慢慢看向另一间,这一间院子两侧比较干净,土黄的矮墙上面只有土。 这是许长安的院子。 柳春生如今都不忍心进院子里再看上一眼了,许长安没走之前虽然也算不得上是干净多少,但起码也还看得过去,可自从许长安随着那位先生去西方那个什么楼,这间院子从里到外早就被余明这小子折腾的不像样子了。 当初这间院子原住户出售搬走之时,为了让院子看着干净整洁一些,门口两侧贴着的厚厚春联都已被撕掉,而去年许长安入住之时更是懒得去贴,也谢绝了柳春生为自己写上一幅的好意。 所以今年柳春生在写这幅的时候着实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写。 余明拿出钥匙打开院门,随意踢开脚下倒着的一只椅子,将柳春生迎进里屋,放下怀中竹筐和那只装有浆糊的小碗,把竹筐里长长一条正丹纸随意摊开在有些脏污的桌面。 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那条长长的红纸,虽然没有开口,但满脸的表情都在说‘给老子写!’ 柳春生苦笑不得,“纸得先裁开才行。” 余明点了点头,跑到灶房内,拿出了一把已经卷刃的菜刀,放在桌面。 柳春生盯着这把菜刀,眼角忍不住的跳动了一下。 “你,你用这把刀做了什么?” “那小子总说去劈山,我说他脑袋被烧坏了还不信,这把刀连石子都劈不开,他那连刃都没有开的剑能劈开一座大山可就怪了。” 柳春生轻轻摇了摇头,拿起菜刀看了眼,已是不能再用,不过拿来裁纸还是绰绰有余,将一整条正丹纸对折,而后裁成两半,整齐放在桌上。 站在屋门口,静静看着漫天风雪,思绪万千。 回过身子拿起那只大号羊毫,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而后睁开,眼中开始有了满意之色。 劣质羊毫沾满墨汁,愈发显得饱满,身形微屈。 一头长发斜落滑到桌面,男子对此却视而不见。一双温柔的柳叶眼凝聚到了极点,再也容不得其他。 左手轻轻抚平一张大红正丹纸,右手提笔飞腕,笔势游云惊龙。 运笔如行云流水,沾墨挥毫一气呵成。 上联很快写完,而后立马换成下联。 余明呆站在原地一愣一愣的,看着柳春生的那副模样,总感觉怎么写几个字跟要打仗了一样,不由觉着无语。 直到横批书写完毕,那位青年男子才拖腕搁笔,看着面前的桃符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余明赶忙端着那碗早发凉了的浆糊,随意拿起跑到院门口开始张贴。 柳春生跟在后面,拿起那张横批,搬着一只小凳随余明走了出去。 刷上浆糊,比划着高低平齐,轻轻抚平最后一块褶皱。 两人站在院子门口同时看着两幅春联,余明这才想起来去问问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与许长安不同,余明家境从未富裕过,他爹在时还要稍好上一些,可自从他爹出海再也没回来家中便是艰苦度日,自然是上不起学的,有些字还是许长安教他去认,自家门口两侧挂着的桃符他看不明白,许长安院子里的这幅他也是认不齐全。 柳春生轻声开口解释,少年点了点头。 “也不知那小子这个年过的咋样。”余明自言自语的嘟囔道。 柳春生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位先生虽不擅言语,但人还是值得依靠的,一路随行吃不了苦头才是。” 余明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青年男子回屋取过那只竹筐和羊毫,二人关上院门,各自回到家中准备迎接这个新年。 风雪更胜,春意却将要更浓。 一阵寒风挟雪吹过,院门口的那副春联依旧稳固。 上下联分别为‘五湖四海春同在,万紫千红次第生。’ 横批为‘毕岁长安。’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五十八章 点鸳鸯谱 楚国境内雪虐风饕,一行人迎着风雪走的异常艰难。 许长安走在最前方双手环在头顶。 大雪及膝,脚步抬起异常艰难,背着的那把黑剑剑尖位置在雪地里划出一道很长的切痕,却又快速被风雪覆盖。 身后四人各自牵着一匹垂头丧气的骏马,这种天气铁蹄从雪中抽出异常费力,一行人只好是下马前行。 许长安甩了甩头,雪花从身上漱漱落下,让他走在前方不是因为他认识路,而是众人生怕走着走着这位少年便被身后大雪掩埋,到时候只怕是找也找不着。 “咱们难不成真的要在路上过年。” 风雪灌入口中,冻得这位少年直打了个哆嗦。 和尚在后方牵着匹枣红马,面部表情与那匹马差不多,都是无力。 好好的一个年,居然过成这样,鬼知道一行人这一路走来经历了些什么。 “都怪那个叫什么来着的?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可以入楚国境内?这样我们就不用再去白白绕那么远的路了。”许长安接着自言自语的嘀咕说道。 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回过身子看着牵马的姜茗,摆手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姜茗忍不住微笑,一身绿衣如今只有白色,那一笑起来更像是在这漫天雪地里盛开了一朵白莲。 摇了摇头道:“无妨。” 听到这话许长安才松了口大气,接着赶路。 严卫楚的出现与她弟弟的死有着直接联系,盼望着严卫楚早点出现那可不就是嫌人家弟弟死的晚了些? 不过这些天来那位姑娘的情绪缓和了许多,或者说是从姜小白的尸体被埋进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再也看不出有何种悲伤,只是众人却总感觉那道身影有些让人心疼。 “我说,你们谁说句话,咱们还得走多久?” 许长安在前方越走越感觉不对劲,难不成这一群人都心生绝望了? 那自然是不可能,场间人心性都非常人,自然不可能如此简单便心生绝望。杨贺九不回话是因为他也不认识路,而林婴则是懒得去理这个一路上啰啰嗦嗦的臭小子。 和尚开口了,“咱们都已经行了四五日了,这楚国她娘的怎么一座城也见不着?” 他的心情可不比许长安要好上多少,只是无处发泄而已。一行人哪个他也惹不起,只好把怒气全撒到了脚下的楚国身上。 楚国人口和领土紧张,自然不至于行了四五日还见不到一座城市,实在是他们这一行人之前路线偏移的太远,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迷路了! 这种天气里想要辨别方向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周围荒无人烟,更是如无头苍蝇乱转一般。 “咱们的食物还能够吃多久?” 林婴弯腰从地上抓了把雪放到口中随意嚼了嚼,开口问道。 和尚摸着马背上的那个小小包裹,开始心生绝望。若只是一人食用倒也够上个十天半个月,可五人平分那最多也就两三天便得饿肚子。 而后和尚盯着四匹骏马开始双眼发光,抹了把口水道:“这天气食物不容易坏,应该还够吃上一个月。” 这种时候他可顾不上什么三净肉九净肉还有啥涅槃经的,先活下去才能念经。 四马心生恐惧,和尚牵着的那匹更是想要抬起蹄子来在他脸上狠狠的踩上一脚,可现在它的蹄子显然抬不起这么高。 林婴微微点了点头。 紧急时候战马是可以作为食物的,但不到最后一刻自然是不可轻易杀马。 下一刻,许长安双眼开始明亮了起来,仔细的盯着正前方位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目光不肯挪开。 众人搞不清楚状况,杨贺九同样也是眉头微皱,顺着许长安的目光向前看去,心头更是震惊异常。 不是震惊远处的不速之客,而是这少年的双眼果真是看的够远。 鹅毛纷飞,视野范围极差。在少年目光停留片刻之后众人才看清楚远处的变故。不是说眼睛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才能更好捕捉画面,而是画面正在不停向自己这边快速移动。 在这种时候对方是敌是友都不再重要,管他是九尺天河严卫楚还是楚王熊斥蹂,只要是个会说话的人过来就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许长安快速跑了两步,从地上抓起一团雪揉成团便要向前方扔去以吸引那群人的注意力。 可是他的动作停顿了,慌乱的拿着手中雪球向后退了两步,而后立马从后背取下黑剑双手紧握。 若在之前这位少年一定会吓得退倒在地而后拔腿就跑,实在是见过了太为血腥恐怖的事情让他如今对场间的突然反应不至于手足无措。 众人已经跟了过来,看着许长安的动作同样警惕地盯着他抓雪的那个位置。 积雪被许长安抓走了一块,雪层下方露出一张极美的脸庞。在许长安的认知里,大概只有四方城的那位小娘子可以与其相媲美。 这种遭遇虽然异常恐怖,却因为这张太过好看的脸庞变得不再那么恐怖。 脸色已然苍白,被浅浅埋在雪中,额头和侧脸位置甚至还留有许长安那一爪子浅浅的划痕。 和尚赶忙双手合十,“罪过,罪过。” 许长安赶忙放下手中黑剑做着同样的动作,显然是认为自己确实罪过了。 杨贺九看着远处快速靠近的十几匹骏马眉头紧皱,脸色异常难看。 弯下身子轻轻抚开那张脸庞周围的积雪,而后取下背上黑色长匣,拿出那柄星碎,向前走了几步伫立在风雪中。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这位青年男子如此模样,有些不解到底为何,不过还是随着他的动作同样向前走去,避开了那个被埋在雪中的女子。 在许长安的印象里,只有那次在四方城内时杨贺九好像是生气过一次,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何? 众人没有看到的是,身后那张美丽脸庞上细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许长安双手紧握黑剑,盯着远方十几匹骏马询问道:“先生要杀人?” “要杀。” “为何?” “他们该杀。” 话音刚停,星碎剑鞘从空中坠落,那位黑衣男子已不见了身影。 向前望去,漫天风雪中剑影四射,那柄星碎斩尽一切可斩之物。 包括风,包括雪,包括那些战马和战士。 这柄星碎第一次见血,是在楚国境内。 杨贺九提剑慢慢走回,剑刃带血在雪地中拖行,轻易划出一道很长的红色切痕,深入地表。 大雪不停落下,剑意依旧锋利不可被掩埋。 众人呆呆的看着这位青年男子,这与之前的杨贺九真的是同一个人? 是一样的,杨贺九回来时便一样了。星碎收剑回鞘,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个世上本无人该死,却总有人要去做那该死之人。 许长安无语道:“先生。” “抱歉。” 许长安指着远处那些倒地的尸体,“他们死了,谁来为我们领路?” ...... ...... “这...” 杨贺九眉头微皱,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众人同样无语,和尚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冲动是魔鬼,魔鬼!” 杨贺九弯下身子,轻轻抚落周围积雪,一桃李年华女子身形从雪地中现了出来。 “好美!”许长安与和尚异口同声道。 美本不用形容,对面前的这位女子来说过多的形容只会显的多余。如同杨贺九的那柄星碎,根本就不用去形容它是如何如何锋利,这样只会显得白痴。 林婴忍不住鄙视了一下二人,虽然认为他俩肤浅至极,眼神却也是止不住的往那边瞟去。 目光从上到下,开始停留,再低头看了眼自己,忍不住的咬牙切齿了起来。枪杆猛地插入雪地,怒声道:“你们都是一群变态吧!人家都死了还不肯放过?” 杨贺九微微摇头,“没死。” “哦。” 林婴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劲,这他妈没死就不用放过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眼神怪异的盯着杨贺九。 “先生?” 杨贺九回头,一脸疑惑。 “我本以为你善良正直。”林婴轻声叹了口气,很是失望。 众人忍不住大笑,杨贺九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想救人。” 林婴摆了摆手,一脸的表情都在写着‘我懂,我懂,你不用解释什么。’ 那位女子慢慢睁开双眼,看着周围提枪拿剑的众人却并不恐惧,因为她早已听到周围动静,从几人的对话中得知应该是这几位救了自己。 “小女子见过众位恩人。”女子起身微蹲行礼道。 由于被埋雪中冻得厉害的缘故,身形都有些不稳。 林婴摆了摆手,随意指了指杨贺九说道:“恩人不敢当,是这位先生救的你,若想以身相许找他便是了,他应该也很乐意。” 和尚听到这话赶忙往前凑了一下,举手说道:“我,还有我。” “滚!”许长安拿起手中黑剑,向上举到和尚脖子位置骂道。 和尚老老实实退到一旁。 “我...”杨贺九眉头紧皱说不出话来。 许长安问道:“先生不愿意?” 杨贺九站起身来,背对众人脸色微红道:“我...我没这个意思。” 他当然没这个意思,众人也只是打趣罢了,可他们这一行人知道,那位被众人所救的女子可不明白。 女子轻咳两声,盯着杨贺九下垂的右手娥眉微蹙,面露心疼之色,“先生命苦,若需报答小女子自是愿意。”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五十九章 等先生回来 若是逃命,即便摔倒被大雪掩埋也应是面部朝下才是,这位女子是面部朝上,说明她并不是无意失足。 寻常女子被十数匹战马在身后追赶恐怕早已是心慌意乱到急不择途,可这位女子却懂得利用地形优势作出正确应对,虽说将自己掩埋在雪地里冷了些,但短时间内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普通人一双腿脚自然是跑不过那些马匹,即便是受到大雪影响马匹不能保持平地上的速度,可同样的人跑起来也会受到不小影响,相对来说还是跑不过那些生有四条蹄子的马,她的选择不可谓不明确。 要不是许长安想起去年跟余明俩人打雪仗时的场景从而低头抓起一团雪,只怕一行人从那里经过都不会发现。 当然,众人若牵着马踩踏过去这女子也实在是不会好受。 众人仔细盯着这位女子,从她衣着和打扮上来看并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秀外慧中,举止亦是端庄从容。 经过长时间与姜茗和林婴二位少女的接触,许长安渐渐也就不再见着漂亮女子就脸红,开始对她的遭遇有些好奇了起来。 “你为啥大过年的会被他们追赶?” 女子脸色已经渐渐转红,开始恢复了血色,却并没有回答许长安的问题,只是轻轻摇头。 最好奇也最悲惨的是今天过年,一个在过年当天被一群骑兵追赶逃命,另外一群人则是在雪地中迷路乱转。 即便是掰着手指向上倒推个十年也不会遇到这种碰巧的事情。好家伙,若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只怕是这女子在雪地里躺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人路过发现。 一行人与这女子的遭遇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既是相逢那自然是要相识问上一番。 见人家不想回答许长安也不尴尬,接着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你爹是谁?我们要怎么送你回去?” 完全就像是好心人碰到一个迷路的孩子,热情的去问对方家住哪,为什么会跑出来之类。不过许长安好像忘了,自己一行人才是迷路的那个。 众人忍不住的开始无语了起来。 女子听到岁数比自己小一半的少年问起这种话来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合适,皓齿轻启。 “小女子华容,家父治粟内史华宣。” “大司农家的女儿为何会被人追赶?”一旁的姜茗听到这话眉头微皱问道。 治粟内史位及九卿,堂堂大司农家的女儿居然会在过年当天被人追赶到将自己掩埋在雪地里的地步,这无论怎么看都实在是不合情理。按照各国律法来讲,即便是犯了什么大事也该待年后再追责才是,这不由让人心生好奇。 华容贝齿轻咬朱唇,微微摇头并未回话。 虽然很想知道这女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众人一贯就是你不想说那我们就不再问,倒也是好说话。不然就悟生法师这号人恐怕早已是逃脱不掉只得老实交代自己去望舒楼的目的。 “看来这楚国还真有人能在楚王眼皮子底下只手遮天。”林婴撇了撇嘴异常鄙视说道,看起来对于楚国她可完全是没有什么好印象。 一位看起来柔弱的女子想要甩开身后骑兵独自逃出这么远,必然是少不了有人帮助。 至于何人相助众人自然是没有兴趣知道,他们只是好奇那位大司农和这位女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既然人家不想说,那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显然还是要怎么去安顿这个女子。 既然都逃出来了,那自然是不可能再把她给送回去。 “你要去哪?”许长安问道。 华容摇了摇头,当然不会再回去,可世界之大却又不知道该去哪。 有的时候往哪走真的是个让人深思的问题。 场间沉默良久后,杨贺九开口道:“若不知道去哪,可以先去灵学院。” 听到这话众人忍不住偷笑,也不敢再出言嘲讽些什么。人家可是院长大人的学生,上三境的大修行者,哪能老是被自己这一群小辈笑话? 再者而说灵学院的先生们一贯护短,若是让那位院长大人得知他们这些人一路上如此打趣自己的学生,天晓得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女子点了点头,并未拒绝。 当去哪都不再重要的时候最难就是选择,有人帮自己做了这个选择那剩下的就只需要去走就可以了。 要去哪定好了,现在重要的是要怎么去。 一行人要去西方,且如今的路线是在楚国境内行走,自然不好再带着她。 虽然严卫楚说过有那个赌约在,楚国境内杨贺九不会有事,但想要抓华容的那个人显然该是位高权重的存在,再者而说自己这些外国人掺和人家的朝廷之事已是不妥,再带着回去就有些欺负人的意思了。 和尚见状赶忙双手合十向前一步,闭上双眼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再那么猥琐,而后轻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可以一路护送施主。我二人只需一匹马便足以赶路。当然,先生匣子里的金饼还需分与我二人一半才是。” 一行人根本就不理他,这和尚脑子里想的什么已经完全在脸上表现出来了。 要钱要马要美人,那可不就是想要远走高飞? 说起这和尚倒也是奇怪,不惧危险都要随着众人去望舒楼那种充满未知的地方。许长安最初认为他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去才是,可现在如此轻易就能放弃,那他会有什么重要的事? 姜茗开口道:“此地离楚国边境处应该不远,其他人有没有认识你的?” 华容摇了摇头,“追我的人是从郢都城内来的。” “郢都城?郢都城离此地数百里之遥,你如何一路赶来的?” 林婴听到这话开始疑惑了起来,她总觉着这姑娘逃出来的也太轻松了点。一位弱女子从奔驰的铁蹄下逃出数百里这种事情在话本里经常能看到,可发生在自己面前显然是不可能。 不过转而一想堂堂大司农若是再没有几个可信得过的人手那才算是奇怪。 “出事之前家父托人送我出来,才得以逃离到此处。”华容眼眶微红道。 姜茗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清透温良,显然非凡品。 “你拿着这个,出了楚国境内一路向东,碰到齐国兵士拿与他看便可,先生只是出于好心为你指了条路,你若是有想去的地方尽管与他们说便是。” “多谢姑娘。”华容行礼道。 和尚双眼放光,这可是个好东西啊! 公子信物只要到了那个国家境内,随便找个官员士兵都能被安置的妥妥当当的,而且这玩意儿还不是一次性的用完就要被没收,只要齐王不换人那就是终生有效,说世代传承也不为过。 许长安忽然想到了什么,挠了挠头问道:“那个,我们迷路了,你从那边来的应该会知道路吧?” 众人惊醒,赶忙同时点了点头。 自身难保还想着去救人,华容忍不住掩嘴轻笑,玉指向左侧方轻点。 “从这个方向一直走,大约在午时左右便能见到一个小镇,虽然镇上人少了些,却还是能有个安身之所。” 众人分给了她些草料绑在马背上,许长安看着自己那个小包裹,双手抱起递给华容开口道:“这里面的食物你在路上省着点吃,也够你一人吃上半个月的了。” 华容接过少年递上来的包裹,向着停在雪地里的另外三匹马看去,眉头微蹙道:“食物都给了我,那你们呢?” 许长安咧嘴一笑,“你不是说我们马上就能找到小镇吗,我们可有钱了。” 有人的地方钱就能花的出去,众人也没想过要有所保留。 或许是觉着这一行人很有意思,华容莞尔一笑道:“但我若是骗了你们,你们可就得饿肚子了哟。” 少年睁着饱满的双眼,仰头问道:“那你有吗?” 越看越觉着这孩子生的可爱,华容忍不住抬起玉手轻轻揉了揉那个被大雪盖满的小脑袋,轻声开口道:“没有的。” 许长安咧嘴一笑,用力点了点头。 华容看着伫立原地的杨贺九,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微蹲行礼道:“小女子先去,等先生回来。” 杨贺九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又赶忙摇头,“不...不用,你不用等我,我没那个意思...” “奴家明白。” 华容行礼告退,牵着绑好草料的那匹枣红马往风雪中走去。 众人目送那女子远去,许长安凑到杨贺九身边问道:“她说她明白,她明白啥了?” “我,我不知道。”杨贺九转过身去回到。 那匹枣红马很快在风雪中消失,对于她的安全问题众人也不如何担心,能从都城跑出数百里,虽然定有人相助,但她自身也不该只是寻常弱女子才是。 虽说如此许长安还是开口问道:“她不会被人再抓回去吧。” 姜茗摇了摇头,“不会的,她既然能从郢都城内提前逃出来,说明边境处还未来得及得知消息才是。” “不过她为何不肯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大司农管理国家财政,风险系数较高,因为国家财政一事是永远也算不明白的,若是想处理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能给他定罪,她不愿说应是不耻开口或者是得罪了什么人怕把我们牵扯进去罢了。”姜茗解释道。 “为何不耻开口?”少年不解问道。 “若是大司农本身就有问题,那自然是不好与我们说起。”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六十章 迎福小镇 众人看着华容方才指过的地方,这才感叹起自己这些人的路线偏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不过也有些佩服那位女子应急时的镇静,众人路线偏移如此之大却还是能与她在此相遇,自然不会是巧合,那便说明华容是在刻意改变她自己逃跑时的路线。 若是林婴这种在军营里长大的女子便也罢了,可寻常女子在危险时候显然不太会顾及到这些。 众人接着赶路,许长安看着前方牵马便要行走的杨贺九很是无语。 “先生?” 杨贺九回过头来,眼神中有询问意思。 许长安翻了个白眼,指着侧方已经被大雪盖了厚厚一层的黑色长匣。 “你的箱子。” ...... ...... “我知道。” “你在说谎。” 杨贺九是不是说谎一眼便能看出来,这点与那位和尚简直是完全相反。和尚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也是众人虽然好奇他为什么要去望舒楼却也始终不曾发问的原因。 因为他一定会编造一个让众人不知道是不是实话的理由,无人愿意听他去编故事,那就没必要再去白费口舌。 众人将最后仅剩余的草料硬塞进剩下的三匹战马嘴里,可不管它这时候还跑不跑得动。 现在与之前不一样,之前还想着何时能走出去,现在那就完全是破釜沉舟了,只想尽快赶到那座小镇,好好过个年才是。 正如华容所说,她若是说谎那这一行人就得饿肚子了,可他们这群人明显着是选择相信华容没有骗自己。 华容确实没有骗他们。 就在风雪弱了一些,太阳开始亮了一些之时,众人停马静静看着面前的这座小镇,脸上笑意顿时浮现了出来。 抬头向天边看去,离正午时分尚早,一行人却已是饥肠辘辘。 从出了齐国边境到现在有半月时间他们都没有再躺床上睡过觉,身上衣服也总是湿漉漉的,吃下去的食物更是冰凉透骨。 看着年味弥漫的小镇,许长安坐在林婴背后都有些感叹那半个月自己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再穷苦之时四方城那间院子里也有着一张大床等着自己,池子里也有些可以捕捞的鱼儿供他食用,可这一路众人守着那一匣子的金饼却是要受冻挨饿,无论怎么想都怎么觉着憋屈的慌。 “迎福小镇,好啊,太好了。”和尚坐在杨贺九身后老泪纵横的摆手叫好。 迎福小镇虽小却也是五脏俱全,不高的客栈内拥挤狭小的客房,冷冷清清的前厅里慵懒吐着火舌的炉子。 但要是问许长安一行这座客栈咋样,那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竖起大拇指说声好! 其实这所客栈过年当天是打烊的,大多数掌柜的都不愿意在大过年的还去接客忙活着打杂之事,一年从头忙到尾,谁还不想着能老老实实过个年了? 可再心里犯嘀咕,脸上不满意的掌柜的在杨贺九从黑色长匣中抠出两块金饼后,那双将要下垂到鼻子上的眼皮立马就抬高到头顶去了。 说什么新年有好运,这不好运就来了嘛?迎福哪有迎财神爷来的让人心美? 标准的招牌笑容比起洞房花烛夜当天还要更加灿烂,心头里啊总感觉自己三妻四妾的目标又更近上了一大步。 甚至连墙角的火炉都噼里啪啦的旺盛了不少,冷清的前厅瞬间充满了活力,可这些活力只是来源于那掌柜的一人。 杨贺九站在驿站门口,静静看着外面将要停的风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长安和剩下的人则是又累又困的趴在一张四方桌上,若不是肚子饿想着吃口热乎的,早就去客房睡觉了。 不过很快这掌柜的又是犯了难,厨子回家过年去了,小厮因为想要双倍工钱刚被自己撵滚蛋,这间客栈里如今只有他自己守着。 一个人喂马打杂收拾客房只要是有钱赚那累点也就算了,可自己平常连灶王爷的面都没见过,这做出来的食物若是不合众人口味... 掌柜的撩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回头看着众人的装备明显是觉着不好惹,不过如今也只好是硬上了。 众人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和尚的鼾声传出,比镇子里所有孩子的吵闹声加在一起还要热闹, 就在趴在桌上睡觉的众人肚子咕噜声将要压过那和尚的打鼾声时,掌柜的端出饭菜高声吆喝道:“客官,您的饭菜来咯~” 放在桌上摆齐,低头哈腰看着众人面前烧焦炒糊的饭菜双手不知如何安放,又是抄起肩上毛巾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面容苦涩。 众人被突然惊醒,心中却并无不满,同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直勾勾盯着满桌的饭菜狠狠咽了口唾沫。 掌柜的见状心中大呼不妙,刚要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多想了。 这一行人如今显然是饿死鬼投胎,只要能吃上口热乎的,哪里还能顾得上口味这种很好凑合的事情? 一桌饭菜很快被扫光,吃饱喝足,各自寻了间客房,任镇子上的孩子们再如何嬉戏吵闹也扰不了他们的美梦。 风雪渐停,鼾意正浓。 久困做新梦,睡梦里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出来走过这一路,就好像一路走来再艰难只要好好睡上一觉便能过去。 见着众人上楼歇息,掌柜的才算是松了口大气,轻手蹑脚的收拾好桌上餐具,来到后院里是洗了又洗,擦了又擦,生怕招待不周。 掌柜的不愧是掌柜的,深知取长补短的重要性,说句明白话就是自己这厨艺不好房间也差,那就只能从这些服务上去补齐了。 收拾碗具完毕开始前庭后院拿着个鸡毛掸子掸落灰尘蛛网,边做边轻声细语小声嘟囔着财神爷保佑之类的。 过年镇上的习俗便是如此,这些事情家家户户都是要做的,可比起他户人家做这些杂事只是顾及旧俗不同,自己的这间铺子可当真是来了几位大财神。 想着只要把这几人招待好了,那可比平常时候拜上一年财神爷还要管用。忙前忙后也不嫌惓累,更是细致的将楼上楼下到处擦的是干干净净,炉火都烧得更旺了一些。 待众人醒来时已是黄昏,这一觉竟是从早睡到晚。 下楼之时那掌柜的正趴在柜台上打盹,上下不停晃动的脑袋嘴角偶尔还露出一丝贪笑,听着众人下楼动静忙站起身来问好。 许长安看着现在窗明几净的前厅,再看向那掌柜的眼神完全是另眼相待。 既然来了总得去镇子里转转才是,他们并不能长时间在这里逗留,时间上已经耽搁了不少,距离入楼试仅仅只有一个月,可如今才只是刚进入楚国边境而已。 所以需要尽快去镇上购置些食物和路上所需用品。 一行人走了出去。 马鹏里的三匹骏马是吃饱喝足轻轻垂着眼皮,看到一行人走了出来更是有些嫌弃的别过头去,看来着实是觉着那一路奔跑对自己来说是受到了不小的虐待。 和尚没好气的拍打着一匹,破口大骂了两句。 黄昏下的积雪,粒粒闪光,颗颗溢情。 闪着的是垂暮之光,溢出的是思乡之情。 许长安看着镇上的孩子们嬉戏打闹丝毫不惧夜晚将临,千丝万缕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在外过年,去年虽然也不在家不过还是在那座城内,而如今却是离家数千里之遥。 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出门游历完全不想家总归是少数的存在,即便是杨贺九和林婴这俩人心头里也总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林婴是完全不愿意去承认,而杨贺九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本就不擅言辞的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至于和尚完全与许长安一样,难过的情绪都完全在脸上表现出来了。 迎福小镇上只有着一条长长街道,初始还热闹非凡,可在挨家挨户分别准备好了年夜饭后,那些打闹的孩子们带着笑脸一溜烟就跑回了家去,没有了孩子们烘托氛围,一条小镇突然就开始显得的格外冷清。 五人走在镇上更是觉着满目凄凉,许长安与那位和尚就只差快要哭出来了。 “要不,我们还回去睡觉吧。”许长安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说道。 众人深表赞同。 路过一家院子时,清楚的听到屋子里传出三五位孩子的嬉笑满足声,听着应该是得到了家中长辈给包的红包,所以才会如此开心。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到街道上。 “孩子们,冷不冷啊?” “冷,冷。” 几位孩子稚嫩的话语传来,随后还能清楚听到他们装模作样故意打哆嗦的声音。 一阵寒风吹过,街道上的一行人总感觉自己比那些孩子们更冷。 “哈哈哈,过了年就是春天了,到时候就不冷咯。”那道苍老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慈祥。 众人站在街道上,顺着灯火向屋子里看去,一头发眉毛花白的老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昏黄老眼看着跪在下面给自己磕头的孙子们满脸的开心。 众人猛然惊醒。 今天不该是结束,而是为了迎接开始,正如屋子里发生的画面,是垂暮,亦是新生。 开始是福,新生也是福,今天是在迎福,自然不该如此凄凉。 抬头向天边望去,夕阳已然西下,新生的明月却是皎洁。 不一会儿,吃饱喝足的孩子们重新从家里面涌了出来,偷拿来的爆竹在迎福小镇这唯一一条街道上噼啪炸响。 五湖四海春同在,那离家再远又有何妨。 一行人的脸上开始慢慢恢复了笑意。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六十一章 拼爹 当众人提着购置好的行李回到客栈时,那掌柜的已经是安排好了年夜饭,站在门口搓着双手等待他们。 一行人向前厅内看去,发现桌上的这顿年夜饭无论色相还是丰盛程度都要远超过上一顿,显然不可能会是来自同一人之手。 见众人回来,掌柜的赶忙笑脸咪咪的上前去接过手中行囊,指着满桌饭菜笑道:“客官,请用。” 许长安看着掌柜的模样总觉着有些不对劲,想起之前在话本中看到的那些吃人黑店,经常会有黑心店家偷偷摸摸往看着丰盛美味的饭菜里面下上点蒙汗药之类,若只是劫财那便也罢了,更可恨的是还有些劫色灭口的存在。 再想起里面还说有一顿饭叫做什么断头饭,讲的是吃饱喝足好上路,怕的是死后冤魂化作饿死鬼来找自己报复。 这位少年顿时开始警惕了起来。 刚要开口对众人说些什么,那和尚却是早已迫不及待的坐下开吃了起来。 其他人也都慢慢围了上去,齐刷刷的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的许长安都有些不解。 许长安拽住杨贺九,模样有些紧张,轻声开口道:“你别去,我怕一会儿我自己打不过他。” 杨贺九不解,“为何要打他?” 掌柜的站在门口也是感到一阵阵的委屈,“为啥要打我?” ...... 事实证明许长安话本看多了就是话本看多了。那些黑店在如今这世道倒是有,但还不至于随意来到一座小镇便能这么运气不好的刚巧就给他们碰到一家,再者而说小镇内若有这么一家店,只怕是早已被人举报给砍头了。 掌柜的见众人吃的满足,心中大呼时辰已到,赶忙上前搓着双手点头乐呵呵道:“小的给各位客官拜年。” 没人理他... 众人只管吃喝,哪有功夫去与他挨个拜年? 掌柜的笑容开始僵住,在好一阵子的软磨硬泡之后众人才终于明白了他心里边打的什么小算盘,也明白了这顿丰盛的饭菜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想要红包呗。 众人吃着饭看着那掌柜的挨个拱手拜年,而后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着什么自己在那雪地里跑了十里路,请的这一片最好的厨子,那只鸡可是在山上散养了一百六十八天的清远鸡,他都一天天数着的。 还有那汤,就算是那月神大人想喝到正宗的也得亲自从太阴山上下来再跑上千里来自己这小店内喝上一口,这一口可就是要千金。 众人自然是不信,月神大人不远千里跑你这店里喝汤?那到底是月神大人还是吃货大人? 不过捱不住那掌柜的碎嘴口说什么来着是客,大过年的就算打个优惠,在一阵子死缠烂打之后很是满足的拿着杨贺九扣出来的一枚枚金饼异常亲切的挨个亲了一番。 众人看着他那模样大呼恶心,个个收筷来到一边围着那个火炉取暖。恶心谈不上,若是上一顿自然是顾不上这些。 倒是和尚依旧是津津有味的吃着剩余饭菜,心想着总算是无人再与自己争抢,看着那掌柜的笑道:“亲媳妇儿的时候有没有这么美?” 掌柜的摆了摆手,一脸的表情都在写着你这说的哪里话?开口道:“诶,不可相提并论,媳妇儿哪里能有这金饼美?” 或许是这和尚缓解了氛围,掌柜的也就慢慢放开了,不再如刚开始那般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着了人家不高兴。 “几位客官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一行人中有齐国的公子,有安和国的和尚,有大昌王朝的先生,唯独就是没有这本地人,本来是遇到了一个,但华容估计还在赶路才是。 想到这里杨贺九眉头紧皱,看着门外黑透了的天向着众人道:“我想出去一趟。” 许长安笑脸嘻嘻的递上他的黑色长匣,众人艰难收住笑容开口道:“注意安全。” 和尚咽下口中嚼着的那只鸡腿,听到这话匆忙补了一句,“措施!” ...... ...... 杨贺九背上黑色长匣走出了驿站门口,许长安在后提醒说道:“先生,记着牵马。” “马太慢了。” 慢慢走出小镇,速度开始倍增,在夜色中这位黑衣男子仿佛与黑夜彻底融为了一体,不易被人察觉,只有那踏雪酥响声一瞬即逝。 靠近镇口的居民总感觉到前一刻那里应该还有着什么东西存在,挠了挠头继续喝着小酒守岁,祈祷接下来的一年能够平平安安。 众人自然是不会报出姜茗的身份,虽不知那掌柜的是好是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说那和尚来自安和国,其余的来自大昌王朝。 掌柜的听到安和国赶忙双手合十,异常虔诚道:“佛国啊!”说完这话或许是想起来那个拿着钱的人已经走了,便也没再说出其他奉承的话来。 倒是和尚笑脸咪咪的把耳朵往前凑了凑,满脸的表情都在暗示那掌柜的多夸上自己几句。 安和国佛教略微有名,其余国家信佛的则占极少数。掌柜的看着那和尚一脸猥琐的模样,再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收好的金饼,一咬牙别过头去不再回话。 按照当地镇民所言,人啊,说出来的话也不能太违心了,可以信口开河的来夸自己,但若是让这掌柜的违着良心去夸别人? 除非是那位拿钱的男子回来才行! 和尚也不尴尬,与掌柜的笑骂了两句,盯着还剩余许多的饭菜心情大好。 掌柜的见和尚也不再难为自己,开口笑道:“几位客官是要去参加那什么楼的入楼试吧?” 和尚抬头挺胸,“你又知道?” “这大过年的还跑这么远,可不就是那杀千刀的叫啥楼来着?” “望舒楼。” “对,可不就是那望舒楼闲着没事要举办什么入楼试?日子还偏偏挑选在二月初,今年这个年,恐怕是没多少人能过好哟。”掌柜的接着说道:“若是我的孩子,自然不会忍心让他们去那种地方涉险。” 听到这话林婴眉头微皱,要去望舒楼完全是她自己要去,无人与她提过更无人去逼她。 她虽然不希望父亲能够阻拦自己,但也还是想听到他能与自己说些太过危险能不能别去之类的话。 可这种话从未在自己父亲的口中听到过,无论自己要去何种危险的地方,那位在整个大昌王朝都像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从来都不会对自己有过丝毫关心。 这样一个人可让境内所有居民都为之心安,可作为他的女儿,林婴真的很不喜欢。 和尚异常鄙视道:“净吹牛,先娶着媳妇再说吧你。” ...... 掌柜的有些尴尬,一路小跑到和尚面前,神秘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未娶上媳妇?” 和尚招了招手,示意凑的再近上一些,而后轻声道:“就因为你见到这俩姑娘的反应。” 掌柜的不解,“可咱俩的反应该是一样的啊。” ...... ...... 两个光棍汉,谁也不好意思去嘲讽谁,和尚只得没好气的还上一句,“我是和尚!” 场面尴尬了起来,本来好好的嘘寒问暖变成了俩人互相揭短。整个前厅内异常安静,伴随着炉子里柴火炸裂的一声噼啪响,许长安放下手中黑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双手伸到炉子外围取暖。 姜茗坐在对面,看着许长安的动作不解问道:“还未开山,为何就要去望舒楼?” 许长安仰脸嘻嘻笑道:“我在家的时候见过好大的一轮明月,所以就想着去看看望舒楼到底会是啥样子。” “只是为了看看?” “我爹让我向东,那我就偏要往西!”少年愤愤道。 其实掌柜的那句话众人都听到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触,这一行人的遭遇倒也算是同命相连。 虽然众人都不喜欢那掌柜的贪财好色的模样,但感觉他或许会是个好父亲。 其实许长安还是羡慕林婴的。 在南境时他便觉着那时的林平归有些不一样,口中说的那些吓唬的话真的也就只是吓唬而已,并不是吓唬自己,而是吓唬林婴,不过林婴能受这些吓唬?只会让她觉着这是激将法罢了。 作为镇南军统领,若是让他对自己的女儿说出来危险,能不能别去这种让他感觉娘们唧唧的话,那他宁愿提枪上望舒楼去找月神大人单挑。 而姜茗,更是觉着自己兄妹二人只是可利用的棋子罢了。 悟生法师亦是心有感触,不过对于过往他早已不在乎,以前姓什么他不知道,也都不再重要,早已随着襁褓旁的五升大米被自己吃进肚子里去了,如今能够姓李他感觉到自己很幸运,所以才要去望舒楼。 只是现在杨贺九不在,若杨贺九在时听到掌柜的那句话估计感触会更深上一些。 不过以前如何也都随着他的那四根断指被切断了,虽然他依旧姓杨,但是能够遇到自己的老师和师兄还有许长安,他同样觉着很幸运,或许没有失去那四根断指他便不会再有这种幸运。 无意间短短的一句话,竟是同时伤了五个人的心。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六十二章 迎瘟神 已是深夜,迎福小镇上依旧是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门前早早挂上了大红灯笼。 有些顾及旧俗的人家吃过年夜饭后甚至在自家床底下也都要放上一盏油灯,谓之岁火。在小镇上的人们看来光明寓意着财富,屋子里的光满了,那来年的财富也该满满当当才是。 讲究的是灯火不灭则财富不断,财富断不断没人说的清楚,能做的也就是保证不让灯火灭罢了。 小镇那唯一的一条通道上依旧热闹,大人们围坐在火炉旁边守岁,孩子们疯玩也不嫌惓累,爆竹声夹杂着打闹声,火红光芒映照着一枚枚圆滚滚的雪球,大呼痛快。 直到夜深人静灯火依旧不灭,孩子们各自回到自家屋子里,坐在小板凳上上下勾头终于是熬不住困意上床睡觉,大人们还在一起喝酒谈天,计算着明年如何才能多挣点钱这种在大过年当天颇为伤风情的事情。 有风自镇口吹过,吹在那些早已被冻得结结实实无法被吹动分毫的雪地上,吹过屋子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吹起各家各户灯火燃烧飘起的一缕缕黑烟。 黑烟不安快速逃逸,似乎是将要笼罩着整个小镇。 随着那阵寒风,小镇口响起了踏雪的脚步声,声音不大,偶尔有户人家随手往炉子里扔上两根柴火都能把那声音完全覆盖下去。 待到炉火安静之时,那脚步声才开始慢慢又清晰了起来。 很拖沓,不似正常人那般双脚抬起再落下,似乎是懒得把两只脚稍微往上再多抬高哪怕一分,所以感觉上更像是那个人拖着双脚在雪地里慢慢往前滑行一般。 事实上也几乎便是如此,那人走过的脚印实在是看不清楚,只有两条长长的拖痕,如马车行过。 他的背上背着一柄生锈被铁链层层困住的青钢剑,腰间斜挎一把朴刀! 声音由远及近,围坐在火炉旁边吃饱喝足却还没有丝毫困意的许长安一行人瞬间警惕了起来。 随后这间客栈成了迎福小镇内第一家熄灭灯火的屋子。 掌柜的虽然感觉不大吉利,但看众人的模样还是觉着小命最为重要,赶忙蹲下身子缩在了柜后。 那人很快来到客栈门口,开始停留,凹陷的双眼盯着面前的这扇门,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双手轻轻推开木门,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响,一盆滚烫浓郁的汤锅迎面泼了过来,一杆银枪从汤水中刺来! 银枪刺破,汤水快速分离向四周挤压过去。 男子见状并无慌乱,早在那杆银枪刺过来之前,他便已经伸出了一根手指,向前方轻点,随意在空中一圈圈画着规范的圆形,速度极快并不如他的脚步那般拖沓。 随着他的动作,滚烫的汤水在空中一圈圈的旋转起舞,温度急速降低,其内夹杂着的肉块和没啃完的骨头菜叶与汤水分离后纷纷落地,一锅本应很浓郁的汤水竟是快速变成了清汤。 画圆的动作瞬间停止,轻轻点向枪尖位置。 汤水随着他的手指动作停留在空中,本应立刻被银枪刺破而后落在男子脸上的汤水竟然是稳固异常,似乎是在枪尖和指尖二者中间形成了一道无形屏障,看上去竟是那般坚不可破。 不仅如此,那盆看似毫无杀伤力的汤水在那男子抬指的一瞬间似乎是蕴含了无穷的力量。随着他的那轻轻一点,林婴顿时感到那一锅汤水竟化作滔滔天河向着自己袭来,收枪的同时身形不稳快速向后退去。 眼看林婴将要撞到墙壁,即便是前一刻面对偷袭都未曾有过丝毫情绪变化的严卫楚却是如临大敌,再也没有了前一刻的云淡风轻。 手指微弹,还停留在空中的那团汤水速度加快,没有直接命中林婴,而是以林婴为中心左右分离,迅速覆盖到她后退的墙壁之上。 直到这时严卫楚才是松了口气,有些后怕的擦了擦额头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水。 随着他的动作,无意间向下瞄了一眼,发现一位少年正蹲在自己脚下,同时双手还紧紧握着一把黑剑正在向上指着自己,似乎是在思考要捅哪里才是。 中年男子看着指在自己裤裆位置已经找好目标的那光秃秃剑尖,双腿下意识的猛夹一下,而后舔了舔嘴唇强忍着一脚把他踢飞的冲动,没好气的怒声道:“你要干啥?!” 许长安赶忙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把黑剑收到身后开口道:“我想试试你能不能发现我。” 严卫楚额头瞬间冒出了一排黑线,沉声道:“我发现你了,如何?” 许长安竖了根大拇指,“厉害!” ...... 林婴撞到那团汤水上,汤水被自己撞散顺着墙壁开始快速向下流去,这位少女秀眉微蹙,显然不明白这是何意。 和尚泼完那锅汤水便早已经随着那掌柜的躲到柜后瑟瑟发抖,见场间不再有打斗动静,二人才敢偷偷的探出头来。 严卫楚向着周围扫视了一圈,眉头微皱道:“还少了两个人?” “九先生在楼上睡觉,你要是想偷袭那可就是算错时间了!”许长安眼神微转赶忙说道。 和尚听到这话瞬间蹲在柜后向上伸出了根大拇指,显然是觉得许长安的这个回答异常巧妙,没想到这小子脑子还挺好使。 严卫楚点了点头,丝毫也不在意他说的到底是不是假话。 林婴往前一步,撇了撇嘴道:“为何要帮我?” 她说的是帮而不是救,那是因为哪怕撞到墙壁上自己也不会有生命危险,顶多也就是皮肉伤都算不上的碰撞罢了。 “有人在盯着我,而且我也没理由对你们动手。” 有人在盯着他?众人不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居然能在楚国境内盯得住九尺天河境的强者? 而且他这话的意思也能表明那人的实力至少不会弱过自己才是,否则凭什么去盯这个楚国第一剑客? 林婴简单思考,很快就否定了那个人是杨贺九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一个曾经有尊严的用剑者不会当众承认自己确实不是另一位用剑人的对手,哪怕是十年前与剑圣大人论剑时输的一败涂地,但你要是问起他来与剑圣大人谁要强,他要么是闭口不言,要么是说不好比较,哪能如此轻易的便去承认自己不是对手? 再者而说,不管是论起境界,阅历,还是实战经验,这严卫楚显然都要强过杨贺九,杨贺九如今更是两次重伤未愈。 想到这里林婴异常震惊道:“难道是院长大人?!” 严卫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那应该也还有一个才是。”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整个小镇亦是异常安静,房顶传来一声瓦片被踩碎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晚清晰可闻。 这时严卫楚才恍然大悟,看着那一对少男少女轻笑道:“我承认,如果让你们就这么长大,以后一定会很麻烦。” 让姜茗上房顶不是为了偷袭,而是趁乱逃跑。 许长安与林婴不逃是因为知道严卫楚不敢对他们二人下杀手,所以留在这里为姜茗争取时间。 至于和尚,逃他都不敢逃,跟着许长安二人还能装着自己同样也是来自大昌王朝。 许长安脱口问道:“有多麻烦?” 严卫楚伸出右手,两根手指张开一小段缝隙,而后低头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又稍微再缩小了一些,而后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大约有这么大的麻烦。” 许长安与林婴二人迎着月光看着那花生大小的缝隙忍不住的无语了起来,显然是认为严卫楚在嘲讽他们二人。 这话当然不是嘲讽,能让严卫楚这个楚国第一剑客,九尺天河境强者都感到麻烦的人,哪怕在他看来只是芝麻绿豆般大小的存在那也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这个评价很高,但许长安却觉着还是太小了点,至少也得是跟自己体内那座大山般高大才算的上是合理一些。 若是让严卫楚知道许长安的想法,那只怕是要忍不住一刀劈了这小子。 “跑的那个让她回来吧,我若要动手她是跑不掉的。” 二人简单思考,认为这确实是实话,一行人动手拖延时间因为他们都不是愿意束手就擒的那种人,但不代表着他们就认不清现实。 最主要的问题是现在杨贺九不在,杨贺九若在或许还能拖延到足够时间来让姜茗去逃跑。 姜茗折返回来,客房重新亮起了灯火,严卫楚坐在炉子旁边取暖,众人则是远远的坐成一排,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这座小镇名为迎福小镇,可守岁的时候迎来的不是福,却是位瘟神,说起他们现在的心情可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姜茗,比起那两位楚国不敢惹的许长安二人来说自己的处境更是十分危险。 掌柜的缩在柜后,不时露出双眼向着众人那边偷瞄过去,很快认出了那位背着把青钢剑挎着口朴刀的人。 作为楚国第一剑客,很多本地的人即便是没有亲眼见过但也或多或少听说过,不过他并不敢凑上前去。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几位同样是拿枪提剑的外来人,作为楚国子民的掌柜的总感觉那位挎着朴刀的楚国第一剑客要更危险上一些。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六十三章 赌局 镇子里有些实在是熬不住困意的人家开始脱了衣服鞋子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却总感觉代表着财富的灯火穿透了自己那层薄薄的眼皮。 困却睡不着,这是一件无比复杂且揪心的事情。 在是躺被窝里美美睡上一觉,还是点着灯火就这么闭着眼睛干熬下去二者之间纠结良久后才传来一句没好气的话语。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吹了灯火还他娘的真能断了财不成?’ 屋子里开始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随后灯火灭下,鼾声很快响起。 过往多年灯火不灭,来年也没见着财富能多来上那一丝半毫的,偶尔几年早睡还是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灾大难。 但习俗就是习俗,总会有人去守。也总有人当成是旧俗,过去也就过去了。 镇子里熄上了一家灯火无人会在意,但有间客栈里的炉火要是熄灭了许长安这一行包括那位掌柜的可真就是比见着了鬼都要恐惧。 众人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严卫楚面前那座火焰越来越小的炉子,感受着逐渐暗下的前厅,心跳都不由开始紧张了起来。 在这时候即便是最有‘眼力见’的和尚也不敢上前去填上一根柴火,众人只好在心里面不停祈祷这位瘟神赶快回家过年去吧。 严卫楚脸色阴沉,放在炉火外围的双手都忍不住的紧握了起来。 “我再问一遍!你们谁去把他叫下来?” 众人齐刷刷的指向许长安。 许长安见状面容苦涩,赶忙摆着双手支支吾吾道:“再等一会儿...” 严卫楚猛的站起身来,“再等天就亮了!你们等的了老子可等不了!” 其实大家都等不了... 越等越煎熬。 不过许长安还是得等,因为杨贺九并不在楼上睡觉。 华容虽不知行了多远,却也是策马跑了一天,杨贺九前往再回来怎么着也得到明天正午了。 不过这只是许长安的算法。 和尚的算法还要更夸张一些。按和尚心中所想,他二人去齐国度度蜜月,等一行人参加完入楼试若能活着回来估计会在齐国某个城市里和那新婚燕尔的二人相遇,若他们两个再想着去环游一下世界,那只怕是等到下辈子都不一定碰得着。 就在众人放弃等杨贺九回来转而去想要怎么应对这种僵局的时候,严卫楚又说话了。 严卫楚重新坐下,摆了摆手道:“算了,有他没他都一样,我来是想让你们办一件事。”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松了口大气,甭管您老人家让小的们去办什么事儿,您就赶快说,说完赶快走。 至于办不办...那得等杨贺九回来再去拒绝。 “您老请吩咐。”和尚想都没想,赶忙开口说道。 ...... 严卫楚眨了眨那双老眼,似乎是在考虑没有杨贺九的答应这几个兔崽子的话能不能信。 “有一个姑娘,你们应该见过了。” “华容!”众人齐声回到。 早在与华容相遇之时他们便在思考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如何能从郢都城逃出数百里,想到最后众人意见出奇的一致,那便是必有贵人相助。 过年当天严卫楚还在此地逗留,如今看来那个贵人极有可能便是他。 严卫楚点了点头,“有些事我不方便做,但你们可以。” 众人愈发好奇这严卫楚与那大司农有什么关系,虽然知道他说的那件事情应该很危险,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本着好奇心去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要不要去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着众人异常期待的眼神这位男子总感觉有些不靠谱,沉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答应了就必须要做到!” 一个和尚,一个少年孩童,两位少女。 那位掌柜的一脸迷糊,伸出一根手指下意识的指了指自己,显然认为严卫楚的这句话是说与自己听的。 许长安抱紧黑剑,怯生生道:“我们为什么要帮你?” 严卫楚摇了摇头,“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帮你们自己活下去。” 被人如此威胁,有人会忍,有人可不会。林婴秀眉微蹙,握紧长枪站起身来冷声说道。 “敢问严大人,西楚十五万将士在我镇南军面前可有下场!” “全军覆没,没有下场。” “敢问严大人,九尺天河境强者在我大昌王朝可否无敌!” “蚍蜉撼树,不能无敌。” “敢问严大人,楚国百万子民面对我朝怒火可能安居!” “血流漂杵,无法安居。” 没有下场,不能无敌,无法安居。 这样的字眼从楚国第一剑客的口中坦然承认出来那便说明这些话不再只是真假这些可供质疑的问题,而是事实,事实无法被质疑。 林婴盯着他的双眼,紧蹙秀眉渐渐舒展开来,这三两句简单的对话透露出一个更简单的答案。 “你不敢杀我们。” 这位中年男子听到这话开始大笑,笑的难听且难看,如门口新换上的大红灯笼染上风雪又被里面的火焰迅速融化而布满了褶皱一般。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承认过,我不敢杀你们。但这种话我自己都不知道可不可信,现在我依旧还是那句话,为了西楚的十五万将士,为了楚国的上百万子民,为了老夫的这条老命和你们自己着想,你们最好也不要相信。” 依旧是那句威胁。 确实是威胁,不过却很有用,当一个曾经的楚国第一剑客连手中剑和名字都失去的时候,那么一切可能对他有约束的东西或许都不再有约束。 他愿意与自己这些人费口舌是因为他的背后有楚国,但谁也不知道国家局势和楚国安危对他而言有多大的约束力。 大多数人都不愿轻易便把性命赌上,不过林婴不属于那大多数人,严卫楚也不属于。 林婴双眼微眯,秀眉惊扰了窗外寒风。 “若我们的身份不会牵扯到楚国,你有九成几率动手。” 严卫楚手指轻捻,剑鸣盖过了淅瑟响声。 “十成。” 林婴看着他,眼神中的警示和危险一扫而光,将手中紧握的银枪洒然扔在前厅地板上。 “第一次见面之时,你应有五成几率动手。” 严卫楚看着她,正处中年便已经凹陷无神的双眼突然开始明亮了起来。 “四成不到。” 林婴看着他,取出腰间藏着的一把在不能携带长枪场合随时准备应对麻烦的锋利刀子。 “如今有人盯着你,那么几率已经缩小到了两成。” 严卫楚看着她,嘴角开始浮现出一抹微笑,那双老眼也愈发明亮。 “只有一成。” 林婴依旧看着他,左手握鞘,右手拔出锋利刀子,随意向前扔去。 “九先生不在楼上,且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严卫楚还在看着她,慢慢从火炉旁站起身来,饶有兴致。 “我知道,依旧是一成。” 林婴不再看他,盯着那座火光已经变得微弱的炉子,眼神中开始有了不屑。 “只有一成。” 严卫楚依旧看着她,右手轻轻搭在朴刀刀柄,眼神中开始有了玩味意思。 “那么,你要赌?” 林婴收回目光,右脚跺地,被扔在地板上的匕首腾空而起,右手随意向前挥去。 “我只赌两成。” 匕首骤然朝着自己刺来。 严卫楚点了点头,左手向前方探去,轻松接过那把刀子,在自己右手心划出一条血印。手指微弹,匕首重新而回,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血痕略显满意。 “现在有三成了。” 匕首刺入墙壁,一缕秀发从肩头滑落。林婴原地不动,情绪也无丝毫慌张。 “赌!” 窗外寒风骤起,屋内炉火渐息。 一行心惊胆战,二人处之晏然。 姜茗依旧坐在原地,看着与严卫楚对视的林婴止不住开始心生敬佩,如此一位少女便能有如此胆识实在是难能可贵,连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林婴都能如此,自己又如何好意思再去害怕? 可另外三人显然是不这么认为,愈发不明白这到底是胆识过人还是脑子抽抽了? 先好声好气的把他哄走,等杨贺九回来再做决定不行吗? 而且人家还没说要自己做什么呢,你上来就一通几成几成的,至少也得先听听才是啊! 一成你居然还不愿意赌,非得惹怒他给整个三成,许长安愈发肯定这姑娘指定是什么地方有些问题。 和尚与掌柜的更是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不管那掌柜的之前信不信佛,但二人现在的信仰可谓是完全一致,嘴里不停的嘟囔着‘阿弥陀佛。’ 早在南境与许长安交手,在不清楚那二人心性如何,更没有丝毫的几率可供参考之时,她便可以在自己身后站着一位上三境大修行者的情况下毫不犹豫作出选择,为的是与强者交手。 她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接不下杨贺九的剑,也知道接不住严卫楚的那口刀。 当楚国第一剑客改用上了刀时,没有人会认为他拿不起剑便是废人,那口刀依旧锋利。 心理战同样是战斗,甚至在很多时候远比白刃战来的更为凶险。 第一次与严卫楚相遇之时她没有赌,那是因为杨贺九站在自己的面前,她没有机会,严卫楚也不会越过杨贺九来与自己这位小辈相赌。 可如今杨贺九不在,无论是不愿任人摆布还是想与严卫楚交手,她都愿意与这位楚国第一剑客相赌。 而且还得赌的有点样子才是,在她看来一成实在是太不像话。 如今三成,她欣然接受!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六十四章 老子愿意 北阳城的风雪停了下来,从时间上来看这场雪下的太短了些,比起在北方下起来经常是一天一夜的情况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吝啬。 大城里的孩子们与小城内的有很多不同,但有些地方却还是一样的,比如说对于雪的贪玩性,从不拘束在富贵或贫穷这些在很多大人眼里无法被逾越的界限。 时间短但风雪大,吃过年夜饭后城内的孩子们还是能在地上搓着足够的积雪来让他们抛洒。 灵学院的那片湖名为心湖。 心有大海,可纳百川。院里挖上一片湖,为的是明心罢了。 院长大人早早便已经吃过丰盛的年夜饭,坐在湖边龇牙咧嘴的剔着牙缝里的食物残渣。 身上衣服的过渡愈发明显,双眼盯着湖面盖着的厚厚积雪轻声感叹。 “湖里落了雪,心底蒙了尘,应景!” 居安站在远处微笑说道:“雪终会化的,老师也总会找到自己的位置。此处风寒太大,且雪天地滑,屋子里的炉火已经烧得很旺,我们不如回屋去守岁?” 积雪终会化去,可心底蒙尘了又如何轻易抚落? 院长大人咂嘴吸了下牙齿,将那只剔牙棒随手扔进湖面覆盖的积雪中,抬头看着天边那轮明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开口问道:“这次入楼试,十一国都参加了?” 居安点了点头,“望舒楼从成立至今从不与世人接触,此番由于是首次举办入楼试,所以各国都早早派出了参试人员,有些出发时间早的应该已经到了才是。” 院长大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就直接回答就行,不用跟我解释望舒楼为什么举办入楼试,各国又为什么要去参加。” 居安苦笑,虽然老师不想听,但自己总的解释清楚才是啊。 院长大人自言自语的嘟囔说道:“唐国去的应该是一群书生,打输了拿笔杆子骂人倒是有一手。南越拿剑的那个小子有没有收个小徒弟什么的?” 居安赶忙纠正道:“如今的副阁主是用剑的。” “奥。我都差点忘了,青莲那小子剑和符箓都通上一些。” 居安忽然觉着嘴唇有些干燥,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 曾拥有天之剑之首的大河,甚至还享有剑仙之称号,即便大河早已不在,可当今世上符箓一事也无人能出其右,这样的一个人在自家这位老师的面前居然被说成了都通上一些。 再转而看着老师悠闲的坐在湖边露出一幅虽然我不会,但他也管不住我的嘴那模样不由感到一阵阵无语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了?”迟迟等不到回应,院长大人偏过头去问道。 居安赶忙行礼,那些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口来的,“剑圣大人并未收徒,不过南越还是有些人想从剑圣大人的剑道中跳出来。” “有意思,那小子用自己手中的剑给众人走出了一条平坦大道,如此看来还是有人不愿意随着他的脚步前进的。”院长大人开始笑了起来,“选择自己踩出另外一条路,前方若是悬崖则要看他收不收的住脚,前方若是一片光明又要看他收不收的住心,这条路可不好走到头哟。” 居安微笑道:“并非一定就要走到头,也有可能会一直在路上。” 院长大人盯着脚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月亮是圆的,那我们脚下的世界应该也是圆的才对。既然走不到头,哪里又有什么真正的光明大道。” 居安行礼道:“学生受教。” “教学生也等于是在教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应该是我受教才对。”院长大人摆了摆手言道。 “学生不敢当。” “接着说入楼试的问题,你认为哪个国家的孩子有可能会取胜。” 居安仔细思考,许久后才抬起头来回到:“林统领的女儿从小便在南境与镇南军一同成长,无论心性还是战术亦是实战能力都要远胜过普通世家的修行者。” 院长笑道:“所以你认为那丫头有很大几率会取胜?” 居安摇了摇头,“愿意去走一条不一样的路,学生觉得那一定是认为自己有能力可以走的通,也不会是偷懒范惰寻求安逸之辈,这个人亦是非同寻常。” 听闻此话院长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是比较认同居安的这两句话却还是感到压根直痒痒,因为他又开始啰嗦起来了。 你就不能直接回答问题? “在路上若是走的太快反而不容易收的住脚,收的住心。南越那个孩子若是输了倒也是好事。唐国呢?” 居安眉头微蹙,“狂书阁内修的是心,守的是礼。仅凭胸中一点浩然气恐难以生起与人争斗之心。” “若有些不讲道理的呢?” 居安听闻此话先是一愣,而后苦笑回到,“读书人不信道理,不讲道理,这到底是正道还是歧途,恕学生才识短浅,无法作出解答。” 院长眼含笑意,捋着胡子看着自己这位学生,看那模样显然是要准备刨根问到底。 “你也是读书人,不妨说说看。” “回老师的话,无论是正道还是歧途同样需要有人走过才知道,所以学生不敢妄断。”居安低头行礼回到。 这种问题莫说他不知如何解答,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不敢答,观点一事多人多有不同,如果妄加论断那一定会被世人所辱骂。 “书者修德养心,读书者守理行德,本来应叫书阁比较合适,可青莲那小子偏偏多加上了个狂字。那小子曾经还是挺不错的,颇有一幅拿起书卷就不屑再多看这世界一眼,放下书卷天地皆在我脚下的傲气,只可惜哟,如今他也狂不起来咯。” 居安眉头微蹙,眼神中颇有惋惜之色,而后低头行礼道:“学生受教。” “这一代人可比我们那一代要有意思的多。”一番感叹完毕,院长吹着胡子大呼没意思,然后没好气的破口大骂道:“说了这么久,也绕了这么一大圈,我原来的问题只是让你说说谁能取胜,你小子反而跟我分析起局势来了,而且分析到最后也没回答出我的问题。” 居安笑道:“学生说这些只是想说参试人员的实力都很强。” “然后呢?你觉着哪个国家会获胜?”院长看着居安的表情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很是满意的接着说道:“好小子,那些话总算不是废话了。” 居安苦笑,自己什么时候净说废话了? “老师让小九去四方城的时候曾说过让他收一名学生,从司正大人的口中我们知道那是一个过的很苦的孩子。” 院长大人点了点头,“生活的苦所追寻的反而要更简单一些,比起唐国与南越那两条复杂的道路,若只是为了活下去这条路看起来似乎要好走的多。”院长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居安啊,你当真以为那把剑会选一个只顾自己活下去的少年作为自己的主人?” “黑剑有灵,人亦有灵。我这位未来的师侄会走上哪条道路,学生不敢妄言。” “万物皆有灵,当两种灵性相结合在一起,那把剑便属于他了。与其说是黑剑选择了他,倒不如说是他选择拿起了那把黑剑,既拿起,就不太好放下了。”院长大人略有感叹,而后认真的看着居安问道:“你会支持他?” 居安眉头微蹙,他难得见过自己老师何时有过如此认真模样,开口认真回道:“作为他未来的大师伯,我没有理由不去支持他。” 院长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这名学生,许久后大笑了起来,“先把其他国家的人都给夸上一遍,再转而投票给自己未来的小师侄。好小子,真会给自家人脸上贴金。” 居安微笑。 “既然知道那些参试人员很强,那你为何对他有如此信心?即便是何用出手帮他扶住了那座大山,哪怕他如今已经开山却也只是停留在初境而已,你应该知道他获胜的几率极为渺小。” “学生以为几率问题极为缥缈,即便是十分的把握也恐会有变数,相反来说一分也算是有可能,所以以几率来判断问题学生觉着做不得数。” “好小子,今天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老师严重了。”居安行礼说道。 “不过入楼试不是抓阄抽奖,你的信心究竟从哪里来?” 居安抬起一只手捂住胸口,和声说道:“学生的信心就在胸中,不用从其他地方来,也不用往其他地方去,更不会随着周围的环境而改变,学生有信心。” 院长大人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改变了,你的信心因为他是你未来的小师侄而变得强大,若他不是小九的学生呢?” “那我相信小九的眼光,相信老师那把剑的选择。”居安温和笑道。 “获胜者即可入望舒楼,我倒不希望他能获胜。”院长大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灵学院的入院试每年在春季开考对吧?” “回老师的话,何院长认为春季代表着开始,所以将每年入院试的时间都定在了春季。” “过了今天,以后就都改成秋季吧。”院长大人摆了摆手随意说道。 “这...灵学院百年来始终都是在春季开考,此番改成秋季恐有不适。” “我说合适就何时,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居安颇有为难,苦笑说道:“学生明白老师的意思,不过陛下那边要给什么理由来做解释?” “老子愿意!”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六十五章 为国为民 三成几率代表着严卫楚动手的可能性,虽然听起来很小,但在性命攸关面前那得是十分的安全才能让人放下心来。 林婴依旧静静站在原地,并未作出什么防备,她知道在严卫楚面前自己这些人即便拼死一搏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而许长安则是紧紧握住手中黑剑,即便面前是九尺天河境的强者,他也不会放弃抵抗,努力活过的人会更加想要活下去。 严卫楚仔细看着站在远处的林婴,嘴角开始浮现出一丝微笑,依旧是那么难看,直到现在众人也都无法把这个人与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一刀相联系在一起。 那一刀太美,这个人太... 严卫楚饶有兴致的盯着林婴的眼睛开口说道:“有意思,终于见到了跟我一样的眼睛。我有三成几率出手这么着说起来可能不够清楚,简单来说就是你们有三成几率会死。” 关于他的这个说法无人会有异议,不过众人看着他那双凹陷无神且难看的老眼却很有异议! 脸呢?老脸在哪?随着剑和名都一起被赌输掉了? 看着众人虽然不敢说出来但已经完全在脸上写出来的表情,严卫楚恨的牙根直痒痒,噌的一下拔出腰间朴刀,咬牙切齿道:“一群兔崽子,老子现在出手的几率已经到了五成了!” 许长安与和尚还有那掌柜的微微一怔,赶忙摆了摆手纠正说道:“三成,还是三成的好。” “对对对,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得算话不是。” 林婴面露不屑,说出这些只要脑子稍微灵活一点都能转过来圈的话是为了吓唬自己? “堂堂楚国第一剑客,九尺天河境的强者居然只想着去吓唬一群小辈,现在到了揭底的时候了。”林婴静静说道。 严卫楚微微笑了笑,而后慢慢收起朴刀,他确实是在吓唬许长安这群人,他有三成几率出手是假的,一群人必死无疑也是假的。 上三境的大修行者在面对危险时的警觉要远超过场间众人。 他有预感,如果自己真的出手,那么先死的一定会是他自己。 因为他感觉到那个一直在远远盯着自己的人已经来到了这座迎福小镇。 在这种预感下,原本哪怕是有十成的几率出手他都不会再动手,如此看来几率一事确实是做不得数。 而且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他根本就没理由对这一行人出手。 他会在那座山顶拦截姜茗是因为楚国与齐国将要交战。 在这种情况下齐国损失了两位公子而无法去参加入楼试,必然会引起动荡。在两军交战之时楚国的损失也许会小上很多。 他想与杨贺九交手那是因为杨贺九手握一把天之剑,他想出手,且那个人很值得自己出手。不过为了楚国和遵守不再出剑的赌约他都决定忍了下来。 对许长安和林婴二人出手的动机没有,出手的目的也没有,而且还会面临着巨大的风险,实在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他是用剑的,面对许长安和他的那把黑剑严卫楚会出手吗? 显然不会。 而面对林婴的挑衅十年前他不会生气,现在他依然不会。 十年前不会是因为他遇到了跟自己一样好战的人,他甚至会迫不及待的等着林婴成长起来与自己一战。 放在今天不会生气是因为他早已过了生气的年纪,开始之时众人都在猜测楚国对他的约束力会有多大。 答案是很大,非常大。 比起许长安体内的那座大山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比他那条命对自己的约束力还要大。 这种约束力十年前在他的身上完全不存在,当他把最重要的东西接二连三全部输掉在那两场赌约上的时候,楚国依旧接纳了他,那楚国对他而言就不再是国了,而是家。 没有了剑和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只剩下命,可他会再次拿命与杨贺九相赌,却不会拿楚国来赌。 失去曾经最重要的反而会更加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严卫楚依旧在笑,不是苦笑,他笑的很开心,许久之后有些无奈的开口说道:“我又输了。” 听闻此话众人赶忙松了一口大气,许长安与和尚更是已经打开了客栈的木门,各自守在一旁同时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随着木门的打开,寒风开始灌了进来,严卫楚老脸剧烈抽搐了一下,站在原地眨了眨那双老眼。 “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我让你们去做什么?”不过他并未离开,而是重新坐了下来,往炉子里填上了几根柴火开口说道。 林婴慢慢坐了下来,众人如今看着严卫楚的眼神开始异常嚣张了起来,与前一刻的恐惧完全相反。 无人回话,但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在异常嚣张的写着‘说!’ 看着众人模样,严卫楚右手握紧朴刀,咬牙切齿道:“一群兔崽子!我警告你们,我不对你们动手不代表我就不敢对你们动手!” 许长安与和尚同时别过头去,那意思很明显,你糊弄鬼呢? 严卫楚笑了,眼神从林婴身上挪开,在其余三人之间来回徘徊,“我想知道,大昌王朝会不会因为一个齐国的公子和安和国的一位和尚便与我楚国开战?” 许长安与和尚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赶忙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人家是林平归的女儿,有镇南军护佑,自己跟着瞎嚣张个什么劲儿? “你请随意。”林婴不屑说道。 ...... “女菩萨,你可不能不管我啊。”和尚听到此话只差要哭出来了,接着看向严卫楚艰难挤出一丝微笑开口说道:“您老有什么需求就请说,小的照办就是。” 见林婴无动于衷,严卫楚将目光锁定在许长安身上。 许长安心跳一紧,赶忙下意识的重新握紧了手中黑剑。 “那大昌王朝会不会因为一个普通的子民便与我国翻脸?” 林婴摇了摇头,“北昌不会,但镇南军会。” 严卫楚面露不解,即便是他也不清楚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镇南军贸然出动,无论财力还是人力都无法估量,只是为了一位普通子民?” “我镇南军守护过的每一位大昌子民,他国都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来亵渎。望舒楼没有,南越没有,大唐没有,你楚国也永远都不会有。”林婴冷声说道。 林婴说出这番话并非是信口开河来威胁严卫楚不要轻举妄动,而是每一位加入镇南军的成员都拍着胸口保证过的。 不能否定自己所做过的努力。这是林平归与每一位镇南军都亲口说过的话。 若选择了放弃,那便是在否定自己以往所做过的努力,所拼过的命,镇南军拼命是为了守护。 既然否定了自己的努力,那当初为何又要努力? 三伏天在烈日下负重奔跑远没有躺在大树下悠闲的摇着蒲扇来的舒坦。 三九天在雪地中提枪训练更没有在被窝里裹着被子烤着炉火更加温暖。 刚加入镇南军的成员有许多都坚持不住,但到最后他们却又都坚持了下来。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不是理想,也不是信念,只是林平归口中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放弃努力是因为从心底里认为那并不值得努力,而值得努力的事那便一定要继续努力才是,加入镇南军守护国民在他们看来很值得努力。 所以即便是对许长安一路上有很多鄙视,但在此刻林婴并不会选择放弃。 离镇南军最近的一座城市便是四方城,这就代表着四方城是镇南军第一个要先守护的城市。 面对屠城之时她和镇南军不曾出动有两个主要原因。 林平归护送祖龙皇帝失败后回到都城复命,毅然拒绝领兵屠城后便直接守在了四方城,且此事为机密,所以镇南军并未得知。 第二个原因便是对自家人动手并非镇南军初衷。 但这些话落在许长安的耳朵中却完全变了另外一种意思。 许长安放下手中黑剑,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场间还有着一位瘟神般的存在,呆呆的看着林婴说道:“你...” “你应该庆幸背后有着一个强大的国家能守护你住的安全。”林婴懒得理这小子,依旧是异常鄙视说道。 庆幸自己有着一个强大的国家,国家也同样庆幸有着这么一群强大的人,这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姜茗微微低头,颇有感触,她并不会因此就感叹世道不公。 她很清楚强大的国家是因为有着一群强大的人,她或许不会成为那些强大的人,但总得去努力才是。 不过许长安可不明白这其中缘由,他只知道林婴为了保护自己居然愿意出动镇南军! 许长安脸色羞红低头支支吾吾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啊?虽然你脾气不好,脑子好像也有些问题,又比较冲动,在南境时刚见面就给了我一枪,但你有时候还是很靠的...” 众人无语,你害羞个什么劲儿? 林婴更是脸色阴沉,慢慢站起身来,上前捡起那杆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银枪,来到许长安的面前,一字一句说道:“我让你先出三剑,三剑过后不是你死,就是...你必须死!” ...... ...... 严卫楚为的是国,镇南军为的是民,本应只是修行者之间的事情却因为林婴的身份和镇南军的存在便上升到了为国为民的高度。 只是双方间的争斗便能如此轻易将两个国家牵扯进来。 这样很不好,这样却很好。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六十六章 救命救名 许长安愣在原地甚至都生出一种异常嚣张的感觉来。 ‘老子以后出门闯荡的时候是不是就无敌了?’ 当然不是,还未开山便提着一把无刃黑剑去找剑圣大人单挑,镇南军会搭理你?北昌会搭理你? 相反来说自家人在他国境内毫无理由被杀害,只要是稍微有上一些实力的国家和宗门都不会选择容忍。 所以在如今这种场面下,林婴显然是立于不败之地,除非面对的敌人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但严卫楚在乎。 严卫楚微微点了点头,感叹说道:“那真的是一个理想中的国家。” “在镇南军,这就是现实的。” “但在北昌这并不现实。” 林婴眉头微蹙,皇帝陛下可以轻易下令屠城,那便说明并非所有人都如镇南军一般。 许久后她开口说道:“做法不一样,但立场应该都完全一样。” “前面是肯定,后面你却用上了应该,原来即便是强大不可一世的镇南军也只是在苦苦支撑。”严卫楚话锋一转接着问道:“我想知道镇南军有多少成员?” “三万。”林婴毫不犹豫,直接回到。 严卫楚点了点头,“三万镇南军便可令我楚国十五万将士闻风丧胆,令世人畏之如虎,真的是一支可怕的军队。” “镇南军不是一只猛虎,而是一堵高墙。高墙为的只是守护,但如果楚国需要的话,这堵高墙也可以随时推出横扫出去。” “楚国没有这个兴趣,老夫也同样没有,这小子我就先不动。那个和尚和丫头,你俩准备如何?”严卫楚摇了摇头,看着悟生法师和姜茗问道。 “我办事儿,您老人家放心。”和尚赶忙举手谄笑说道。 ...... “我同意。”姜茗淡然回到。 “具体发生了什么为我楚国内部之事,我只需要你们从郢都城地牢内救出一个人。” 和尚笑容僵住,“这不还是死吗?” 严卫楚点了点头,随意回到:“也有可能不会死,你们是选择现在就死还是愿意去地牢内赌上一赌?” 这看上去似乎并不难选择,但对和尚来说这他娘的要怎么选? 姜茗情绪并无波动,从姜小白死之后这位妙龄少女便很难再为其他任何事情所影响到丝毫心性。 严卫楚干笑了两声,摇了摇头说道:“让你们做这个选择确实有些难了点。算了,我换上一种说法,你们没有选择。” 和尚艰难挤出一丝微笑,向前摆了摆手说道:“您看这就对了嘛,您老人家与我二人还客气什么。” ...... 许长安无语,总觉得这和尚应该是被他佛逐出留着个光头准备到处蹭吃蹭喝的,有和尚能如此不要脸的? 和尚的发茬已经十分坚硬,只有那一身破旧僧衣才能看出来这家伙确实是个和尚。 “郢都城地形我二人并不清楚,且需要内部有人接应。”姜茗开口说道。 “内部有人接应,外部也有人接应,上三境的大修行者我也会去看住尽量拖延时间,不过我不能出手。”严卫楚在怀中摸索出一张地图,随意揉成团向着姜茗扔去说道:“你我两国各自都准备良久,地形不清楚这种互相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这只是地牢的地图。” 姜茗接过地图微微点了点头,却还是不解问道:“既然你会去看住一些人,那便代表着事后他们肯定会怀疑到你的头上,既然如此为何不亲自动手?” “小丫头,你不会不清楚怀疑跟亲眼看到是两回事吧?老夫即便再不济也是九尺天河境的强者,你齐国会因怀疑便去对一位上三境的大修行者问罪动手?” 姜茗微微摇了摇头,她知道这话只是客气,即便亲眼看到严卫楚劫狱楚国也不会对他动手,只要不是通敌叛国,再如何大的罪名在这位楚国第一剑客面前都当不上罪。 “原来严大人只是为了给楚国某些人一个台阶下。” 严卫楚捋了捋胡须,有些满意的点头说道:“台阶二字用的好,只是不想让众人都难堪罢了。” “可我想不明白,以你的身份想要说动楚王下令释放一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那人究竟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 “很多事从口中说出来那就等于是提条件了。”严卫楚沉默说道:“一个要提出条件的人得先证明自己有与提出条件相匹配的能力,很多人都觉得我背上的这柄剑锈了,认为我的心也随着那把剑一同老了。” “堂堂九尺天河境强者,居然沦落到需要向他人证明自己实力的地步,真是可笑至极。”姜茗轻视道。 严卫楚双眼昏黄,再次拿起一根柴火轻轻放到炉子里,火焰升高。 “实力与本心从来不是一回事儿,我的实力不需要证明。他们认为背上的这柄剑我已经提不起来了,所以需要看看我心底里的那把剑还能不能再提起。”这一瞬间,这位男子仿佛苍老了许多,片刻后才重新开口说道:“毕竟一个提不起剑的剑客对于国家来说毫无用处。” “所以,你愿意重新提起背上的那把剑?” 严卫楚没有丝毫犹豫,轻轻摇了摇头,“赌注就是赌注,输掉了便不可能再赢回来,十赌九输并非是没有道理。” 姜茗双瞳剪水般的眸子落在他的那口刀上,不愿拿起剑那他还有一口刀,可这口刀与那把剑一样只能是证明他的实力,他的实力根本就无需证明。 既然如此那要如何证明他的心到底有没有老? “所以,拦截我齐国参加入楼试便是你要做的证明?” 严卫楚点了点头,“拦截你们确实在这份证明之内。” “那我当仁不让。”姜茗开口说道。 这次轮到严卫楚疑惑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恨我才是。” “活下去才能有恨。” “很有意思。世道如此不公,命运如此悲苦,可你依然想活下去,那便说明你并没有就此失去希望。”在他看来自己遇到的这一行人都很有意思,严卫楚感叹道:“一群有意思的人,共同挤在一个一成不变的世界,这世道恐怕要有变动咯。” “仅凭自身经历和浅显观点便可妄谈世道,妄论命运,只是缩在西楚一国之地便坐井说这世界是一成不变之人,只会让这世界越发看不到希望罢了。” “依旧很有意思,不过现在我们不谈世道,不论命运,只说要做的事。”严卫楚拍腿大笑说道。 “洗耳恭听。” 严卫楚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大司农下狱,楚王虽未言明,但他的意思我是知道的,他需要我把大司农救出来。” 证明一个人的心有没有老,最好的办法就是看他还有没有当初的活力。 姜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如此奔波费尽心思的去执行,看来你的心依旧没有老。” “这些话说出来毫无用处,只有做出来才能有人会相信。” “可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费尽心思的去证明这些?”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需要向楚王提条件,那就一定要先证明自己有提出这个条件的能力。” “什么样的条件?” “无罪释放大司农。” 姜茗不解道:“这很冲突。” 这件事确实很冲突,严卫楚需要救出大司农才能向楚王提条件,可既然已经救出又何须再去提条件让楚王释放大司农? 严卫楚轻轻摇了摇头,脸上褶皱愈发明显,“这不冲突,做逃犯跟被无罪释放是两回事。” 确实是两回事,被人从狱中救走那么一辈子就只能以逃犯的身份存活,如华容一般永远无法再踏足故土,而无罪释放后他依然是受人尊崇的大司农,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一个失去了名誉的人愈发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如何重要的东西,也愈发明白这些东西对其他人也该是同样重要。 所以这严卫楚不仅要救出大司农的命,还要救出他的名。 众人再看向严卫楚的眼神,忽然有了些许敬佩,许长安不解问道:“你跟大司农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说过两句话,给了我一口朴刀而已。”严卫楚云淡风轻的随口说道。 没有生死之交,也没有什么患难之情,对方只是赠给了自己一口刀,十年间二人也只是相互说了两句话而已。 当一个人输掉赌约不再拿起剑,他需要的不是有人来劝说自己这种赌约不遵守也无妨,这种劝说是在骂自己是个白痴。 若有另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赠给自己一把朴刀,并第一个开口叫出严卫楚这个名字的时候,在曾经的楚卫严看来是对自己最大的肯定,肯定自己的做法和选择。 严卫楚虽有不甘,却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他可以毫不在乎世人都骂自己为白痴,但他却无法不去接受有人对自己的肯定。 大司农掌管国家财政,对于金钱的概念有种后天养成来的敏感,金钱需要算的明明白白,赌帐依旧如此。 通常赌约涉及的都是金钱,当赌注由金钱换成其他时,这种敏感依旧存在。所以这大司农成了第一个愿意承认严卫楚做法的人。 这对当时的楚卫严来说很重要,可如今他说起来只是云淡风轻,并未夹杂过多的个人情绪。 他救人并非是想出于报恩,男人之间互谈恩情实在是有些小家子气。 你认同我,愿意给我一口刀,我救你同样也是因为认同你。 两个男人间的相互认同永远来的比恩情要更加重要。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六十七章 入海流 楚国朝堂局势如何场间众人并不太为清楚,但姜茗却也知道楚王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 即便是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摸做些什么,那也是无关痛痒懒得去理的小事罢了。 心有大海,方可纳百川。 帝王心胸不一定要宽广,可在明面上一定得学会容纳。 大海不会因为流来的河水中夹杂了一些臭水沟的污秽便将其拒入门外。 大海就是大海,因为大所以为海。 大海会去稀释那些污浊,而不是去拒绝。 当稀释接受不了之时,卷起惊涛骇浪将其怒拍上岸,或永远沉在海底使其不见天日。 所以大司农下狱一事必然是有楚王的首肯,无人会有这个胆量去拿一位位及九卿的臣子来试探楚王的包容心。 姜茗最先反应过来,看着严卫楚的眼神开始有了些可怜意思。 “所以,这次不是别人针对大司农,而是楚王要考验你。” 严卫楚点了点头,“你不用拿那种眼神来看着我,说考验也没问题,毕竟我这把剑太长时间没有出过鞘。” “曾经视尊严过于头顶的楚国第一剑客,现在居然选择如此低眉顺眼的接受,实在是有辱楚国第一剑客的名声。” 严卫楚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 只是轻轻一笑,却牵动了整张脸上的皱纹,从嘴角到头顶,慢慢牵起了一根头发,这位中年男子浑身都开始微微抖动了起来。 众人一同看着严卫楚,他那模样让众人实在是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时间过了许久,他还是在笑。 笑是人类情感和心态的一种表现,这种表现有好有不好,有善有不善。 众人都在猜测他笑容中的意味,认为有可能是愤怒带来的阴笑,也有可能是被人侮辱的苦笑。 可笑就是笑。 开心的时候大笑,难堪的时候尬笑,愉悦的时候微笑,被人嘲讽的时候苦笑。 愤怒的时候去笑显然不是作为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情绪。 严卫楚算不得上是一个正常的人,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不会流露出正常人所拥有的情绪。 正常人的情绪很简单,他在微笑,微笑渐渐转为大笑。 他的心情由愉悦变为开心。 他很开心。 现在的他无疑是糟糕的,这是很多人包括他自己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无论是出于对自己的恐惧亦或是敬重,当所有人都开始认同这种糟糕时,那么这个世界也会越来越糟糕。 在那两件事情上他做的或许没错,但他这个人却是错的,他并不值得敬重。 十年之久都未曾出剑,依旧占据楚国第一剑客的位置,这就代表着这十年来楚国再也没有愿意拿起剑来的人,以后会不会有他不知道,也等不到那一天。 他希望有一个人拿着把剑站在自己面前大声的来向自己挑战,如姜茗那般来说自己不配再占据楚国第一剑客的位置。 哪怕那只是一位小小少年,哪怕那少年没有剑,只是折断一根枯萎的树枝指着自己。 他或许都会重新拔出背上那柄青钢剑,而后伴随着解脱大声告诉那个少年说自己确实已经不配了,然后放心的将这个国家交给他们那些年轻人。 可他在楚国找不到这位少年,也看不到希望,直到现在他才突然开始明白十年前的那个人为何不对自己出剑。 因为自己真的不配他出剑,那人在自己身上同样是看不到希望。 当自己从楚国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便已经输了,而后便一直在输。 与命运无关,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的命中注定。 他不是注定要输,而是自己决定走上了要输的道路。 他与姜茗说世道不公,命运悲惨如今看起来只是哗众取宠罢了。 他确实不明白剑是什么,或许他永远也不会明白。 与杨贺九的那场赌约他依旧会输。 不是说他相信杨贺九能活着从上武城走出来。 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资格与杨贺九相赌,也否定了自己一开始的坚持,他坚持认为剑是尊严,他也承认杨贺九的那把剑很有尊严。 他的赌注是自己这条命,可现在这条老命已经毫无尊严可讲。 比起前两次赌约来说,这一次输的要更惨。 第一次输掉了剑,他重新拿起了刀,第二次输掉了名,他选择回来守护楚国。 可这第三次呢? 他没有输给杨贺九,而是输给了自己。 四十年的坚持在与杨贺九的赌约中被自己全盘否定,他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精力再重来。 严卫楚依旧在笑,从他开始笑到现在过了太久时间,情绪从未有过改变,始终都是开心。 那是一种将要解脱般的开心,背上那柄青钢剑随着他浑身抽动的笑容开始轻轻震动发出嗡嗡低鸣声。 或许有不甘,或许更多的是兴奋。 众人清楚的看到那柄锈蚀的青钢剑开始从他背上寸寸剥离,剑鞘上的锈渍连带着剑鞘本身慢慢化为齑粉。 一颗颗落地,一片片飞舞。 木门被屋子外的风重新推开,那是两种风。 冬天依旧彻骨的冷风。 春天并不和煦的柔风。 并不和煦,却是柔风,既是冬风又何来春风。 这两种听起来无比矛盾却又异常准确的风夹杂在一起向着客栈里疯狂灌了进来。 严卫楚背上那柄青钢剑的剑鞘已经看不到,露出了里面腐蚀严重的剑身。 这把剑确实已经锈了,剑身依旧震动低鸣,以极快的速度脱落与地板上那些已经化为一堆的碎屑融合在了一起。 剑刃与剑鞘破碎脱落,一条条锁链滑过后背从他身上坠下。 可严卫楚还是在笑,还是那么难看,笑容中没有掺杂一丝不悦,只有开心。 仿佛他不知道自己背了十年时间的锁链和那把没有再出鞘的剑已经被自己遗忘。 小镇上开始有了一声爆竹炸响,而后是第二声,在极短的时间里整座迎福小镇都被爆竹炸响声所笼罩。 众人顺着张开的木门向外看去,街道里处处可见火光。 躺在床上熟睡的人家被这爆竹声所吵醒,脸上表情虽有不满却也是心底愉悦,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穿衣提鞋,而后拿出自家早已准备好的爆竹向着门外扔了出去。 爆竹炸响说明旧年已经过去,迎春代表着迎福。 冬天的风挤在客栈内很快消散,留下和不断吹来的只有那依旧寒冷没有丝毫柔和性可言的春风。 并不柔和,依旧寒冷,这与春风实在是联系不到一起,可这阵风正儿八经是春天吹来的风。 春天吹来的风,那就是春风。 不关其或冷或寒。 严卫楚笑的是沐浴春风。 不是如沐春风,而是真正沐浴在春风之中。 地板上剑鞘与剑身的碎屑被春风吹起,从窗户夹缝中一丝丝逃逸出去,仅有的缩在墙角,直到众人再也看不到那把剑存在过的痕迹,只有那无法被风吹动依旧停留在原处的一条条锁链。 众人从侧方看着他的后背,衣服早已乌黑破烂,透过破烂的衣服能够看到他那同样乌黑溃烂的皮肤。 实在是恶心至极。 他不再拿起剑,却也不愿放下剑,便将那把剑一直背在了背上。 十年时间不曾取下那把剑,不曾换洗过衣服,这确实极为恶心。 这样一个人他的刀却是美的,他的刀来自于他的剑,他的剑来自于他本身。 换上一种更为准确一点的说法便是这个曾经追求美和细致的人,如今却变的恶心。 严卫楚慢慢收起了笑容,自言自语的嘀咕道:“迎福小镇,果然是迎福小镇。” 众人看着他那模样都有些不解,不过也并未有人去发问,而是要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危险动作。 严卫楚并没有要作出什么危险动作,但他动了。 他从火炉旁站起了身子来,跨过地上的那一条条锁链,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低头再去看上一眼那条锁链和那把已经变成一堆被风吹走的碎屑。 径直来到门口,贪婪沐浴着那些依旧寒冷的春风,微微眯上双眼。 “计划不变,来郢都城,我会去再找你们。记得叫上你们那位先生,我想亲口告诉他,那场赌约我已经输了。” 众人显然是搞不懂他刚才经历了什么,姜茗有些不解道:“既然是计划,需要仔细商讨才是,你要去何处?” “我要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严卫楚轻轻睁开双眼,微笑说道:“我还要入海。” 话刚说完便从这间客栈走了出去,依旧寒冷的春风穿过后背破烂的衣服,吹开耷拉在外层的那层坏皮,刺进溃烂的血肉里。 重新吹开便不是旧伤了,而是新伤。 新生的伤口流出一滴鲜红的血液。 可他依旧在微笑。 鲜血从后背慢慢滑落,他的血很少有过如此活力。 他看着自己来时走过的痕迹,风依旧在吹动,雪却冻得结实无法被覆盖。 所以他还是能清楚的看到那两条长长如车辙般的印痕,算不得上是什么脚印。 他踏出了第一步,他的双脚抬的很轻,走的也很慢,却是异常平稳毫不拖沓。 第一脚踏进门口的雪地中,在来时的痕迹上踩上了一个很明显的脚印。 脚下积雪受到挤压向下变得结实,向四周变得松散,随着那一脚踩下发出了一道酥响声。 他来到了一条河边。 那条河看上去浑浊发黑,上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灰尘的下面是极为清澈透亮的河水。 河水里沉默躺着一颗颗美丽异常的鹅卵石,被流水冲的光滑,被岁月上了颜色。 石头不会有不甘,石头只会沉默。 严卫楚也不会有不甘,可这些美丽的石头不该沉在被灰尘遮盖住的河底,更应该被人看到它的美丽才是。 这条河需要流动起来,而不是如一潭死水般一成不变。 这个世界并非是一成不变的,除非那个人本身就是不愿改变。 姜茗说自己只是坐在井中去看这个世界,他愿意去承认这句话是对的,因为这句话确实是对的。 正如他遵守的赌约一般,他愿意去遵守,那是因为自己确实输了。 严卫楚动了,他顺着那条河向前又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有千里。 可在迎福小镇的那条街道上,一步就是一步,第二道脚印在雪地中现了出来。 这一步与第一步一样,没有轻上半分,也没有多使上一丝气力,却比第一步的脚印要更加清晰,也更加沉稳。 天河境有九尺,却并非是只有九尺。 九为虚数,极数。代表着最多,无数。 这条河的入海过程便相当于是在体内体验一番神游。 只有入海方能明白神游到底是如何一种神奇的境界。 这里没有风,没有树,只有一条河和那些不知从何处落下来的灰尘。 可严卫楚却清楚的感知到耳畔有风呼呼而过,身旁的那条河似乎都已经快速向后倒流。 河没有动,那是他自身在动。 距离和时间上的规则约束在这里好像都没有丝毫意义。 可即便如此他却依旧走不到头,这条河好像没有尽头 。 多年来的灵气汇聚和灰尘的沉淀积累让他已经不知道这条河究竟通到了哪里。 这是一种即便是顺着河也找不到路的迷失感。 这很可怕,可严卫楚并不觉着可怕,他脸上还带着笑容。 他抬起双脚向前再跨出了一步。 这一步,万里之遥。 看上去好像很远,可从走出那间客栈开始到现在,他只踏出了三步而已。 在那条街道上,三步已有五尺距离,如此算来即便是正常行走九尺天河他也应走过了一半才是。 可他没有,他不清楚自己走了多远,甚至不知道如今自己在这条河的那一段水流,是上游还是中游亦或是下游。 九尺天河到最后行了万里居然还未找到尽头,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严卫楚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匪夷所思,他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笑着往前走,只是走便够了。 他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步,也不知道自己行了多少里,他只知道这条河始终都是一个颜色,乌黑且浑浊。 他没有求快,也没有求稳,更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力度,只是平静机械般的重复着双脚抬起放下的动作。 可他行的却是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每一次脚步的抬起落下,体内那座早已死气沉沉的湖里都会充满了一丝活力。 他看不到这些,因为他现在根本就找不到那片湖在哪,但他却可以很清晰的感知到这些变化。 这对严卫楚来说是一种极为美妙的感觉,不是新生。 若是新生他不应该在河边,更该是站在那座还没有开过的大山面前重新开始。 所以他没有新生,现在只是接着原来的步伐往前走。 选择新生便等于是否定了之前自己的所有而重新开始,与杨贺九的赌约中他已经否定过了一次,所以这次他不想再次否定,他不会选择重获新生。 他本就不需要新生。 他这个人错了,但他的过去没有错。 他需要的只是放下和接受。 放下背上的那把剑,接受过去的自己。 那柄青钢剑他不会再拿起,却也始终都不愿放下,所以一直都在自己的背上。 丢掉那把剑不是因为选择了重新开始,而是彻底接受了过去。 他的做法极好,只有曾经能追求做到细致入微的他才可以分理清楚这些事,从而决定自己要如何选择。 他的选择同样也没错。 或许他早就明白这些,只是缺少一个可以否定自己的人。 这十年来他并非是始终躺在床上睡大觉,他没有像其他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酒鬼一般随身携带一只酒壶整天醉气熏熏的混混度日,也没有终日混迹赌场青楼之风流场所混吃等死,这便说明他的心里还是有希望的。 他在楚国到处寻找这个可以重新让他看到希望的人,可以否定自己并肯定的对自己说你不配再拿起剑。 可他的眼界窄了,那是因为他的心胸变狭隘了。 曾经只凭手下败将一句恼羞成怒的话语便可提剑向东行数万里找剑仙问剑的人,在那十年里找个能够站出来否定自己的人目光却只停留在西楚这一国之地。 他现在突然很想喝酒,那十年里他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能饮酒,那是因为他很明白如果在那种情况下一旦沾上便再也戒不掉了。 或许成天抱着酒壶的他将变得不再有希望,或许城内大大小小的赌场青楼和酒馆每天都会有自己这么一号曾经也是极有尊严的人。 一步步走去,一声声微笑。 在这种情况下那颗同样死气沉沉的心脏感受到了他那一丝丝活力,心胸骤然明阔宽广,心海快速在胸中形成。 春风围在他身旁不停旋转。 天河在他的体内充实奔腾。 一尺尺拓宽,一步步入海。 九尺天河带着四十年的尊严与那十年的坚持,疯狂冲击着尽头处的那层屏障,或许准确来说是束缚。 或许再准确一点来说不用冲击。 屏障早被打破,束缚已经解脱。 这便是水到渠成,天河连通心海,疯狂咆哮着混涌了过去。 无论尊严还是坚持,美丽或者污秽,那片大海全都吸收容纳了进去。 唯独却没有否定,他不会再去否定自己。 一颗颗鹅卵石随着河水流动轻轻翻滚,漂亮极了。 从这一刻起,世上再没有那个不能出剑的楚国第一剑客,却多了一位弃剑解脱而入海的顶尖强者。 严卫楚站在小镇口,自言自语的嘟囔说道:“入海境,有点意思。” 第一卷 生明月 很认真的聊下此书 本来是准备在上架之后顺带着跟上架感言一块儿来说这些话的,不过今天这一章有些地方需要解释一下,而且上架感言肯定是要说支持一下正版啊,求订阅啊啥的。 我怕这一章跟上架感言放到一起大家到时候一看,好家伙,几千的字数都是在哭穷求支持...可能就直接跳过然后默默去打开某某盗版网站了... 首先就是今天五千字的章节是发书以来最长的一章,因为这一章实在是不适合拆开作为两章,你让我拆开多水上一千字每章三千我也能做到是不是... 要解释的就是过完年12点了就是春天,这个说法是不准确的。 因为我实在不太明白到底过完年是春天还是立春后才是春天,今天一下午我都在网上去翻找资料,但是网络上大家也都知道,说啥的都有,有说过完年就是春,还有说到了立春才算是春天。 所以我需要认真的解释一下,书里的这种说法不准确。 知道不准确却还是写出来了,这看起来可能有些不负责任。之所以写出来是因为我有找到说立春是春天的,却没有找到说过完年不是春天的,而且这不是现代小说,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如果放弃过完年就是春天我这一章是不是就写不出来了呢?当然不是,我可能会写冬天的寒风一吹,让他开始清醒类似于这种的,但不如辞旧迎新这种寓意好。 当然如果有意见认为我在误导大家的可以发评论,我会再去认真修改。 毕竟过完年了就是春天嘛...(小声bb) ............分割线 说完这一章来聊下这本书,剧情放在下面去讲,会再有一个分割线。这些话我就不在上架感言里面讲了,上架感言里面只讲些感谢的话和...哭穷。 如果大家能够看到这里,可能已经会明白这大致是什么样的一本小说了。 这本小说的寓意是好的,但并非是要讲道理告诉大家去明白一些什么东西,请看我说完。 新人写第一本小说一定会收获些什么,但大多数作者的收获都不包括钱这种庸俗但我很喜欢的东西... 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虽然自恋的认为自己写的好,却也不认为能好过大多数作者,我也只是那大多数作者中的一个,毕竟比我写的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开始考虑我通过这本书想要收获些什么。 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写大纲的时候我就想的很清楚了,我想把这本书能够自己留下来,是那种过了十年二十年敢拿给别人去看,然后说这是自己写的一本书。 可如果我第一本书写的是那种比较中二,然后疯狂装比打脸的话到时候我可能就没有这个勇气了。 我不想到时候人家一看这本书就眼神怪异的盯着自己问“你当时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东西?” 但我并非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一意孤行去写的,毕竟再好的小说如果没有人愿意去读那应该也是没用的。 其实我不太想承认这句话,因为哪怕你们说我写的是一堆垃圾,那我也会觉着自己写的好...... 作为作者之前我也是一名读者,我知道大家看小说的初衷不是想去明白什么道理,也不是想借着一本小说去学会什么。 所以这本书我在写的时候是比较搞笑的,剧情也是十分流畅的,里面的人物也都是非常有意思的。 大家肯定会发现这本书里的每一个人物我都让他多多少少带了点幽默,即便是毕四迁这个不尊重生命非常坏的人在出场的时候也是能带给大家欢乐的。 ps:毕四迁这个名字四迁就是四次迁坟的意思... 还有那个木院长跟大昌王朝的两位公子以及林平归这种地位很高的人,一般来说可能会很板正,但他们在书中我还是在想着多挖一些乐子出来。 并非是刻意去挖,因为有的乐子和梗强行表达出来会很尴尬,这本书我认为比较尴尬的一个梗就是第一章许长安说张三粗让他媳妇注意下那条晾衣杆。 大家可能会觉着尴尬,如果这个是想让大家去笑的话确实很尴尬。 但我写这句话的初衷不是为了挖乐子,而是为了说他的楼上是有一条晾衣杆的,这条晾衣杆很重要,有了这条晾衣杆大家可能会猜测这个人到底是武大还是三粗......后面那句别跟着谁跑了是在说肯定是会跟着别人跑,也确实跑了不是。 也许很多人都认为在我往每个人身上都同样的加入欢乐元素后,这样一群人很有可能会变得千人一面。 这个问题我或许都不用解释,因为看过前面的剧情就会发现这种问题在我的笔下根本不存在。 我对自己的故事有信心,我对自己写出来的人物信心更大。 如果大家认为我写的不好,那一定是写作手法上出了什么问题,我相信与我的这些人物肯定是没有什么太大关系的。 好了,关于这本书我的初衷已经聊完了,再度解释一下实在是没有想要与大家讲些什么道理,教大家去做一些事的意思,这些是绝对没有的。 大家看的高兴跟我想留下这本书应该并没有什么冲突,毕竟我希望大家看这本书的时候给出的评价不是说这沙雕作者笑死我了,而是这沙雕作者还挺有才... ............分割线。 接下来说的是前面的剧情和一些需要解释或许也不需要解释的东西。 剧情放到下面吧,第一个要解释的就是柳春生的院子外是没有柳树的。 大家可能会奇怪,觉着这作者神经了吧,没有柳树还经常去写院子外的那颗柳树怎么了怎么了的? 这就是我说的需要解释也不需要解释这个问题了。 需要解释的意思是我写的时候确实没有那颗柳树,不需要解释的意思是大家按自己的想法去看就好。 柳春生的院子外没有柳树,这点我是在书里面有过小细节暗示的。 许长安去找柳春生题字的时候,前文说他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发现还算亮堂,而柳春生抬头去看那颗高大柳树的时候却是已经看不太清,可时间上过得并不久。 再联系到下文,大家可能会发现为何要看不太清了,因为柳春生快饿死啦! 看那‘生明月’三个字的时候我写许长安看到的是身旁那颗柳树,而不是院外,可能解释到这里大家就会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而且从写到现在也没有人与跟那颗柳树做过什么互动,除了柳春生偶尔抬头去看一眼,看的是自己。 十六章早回那一章,许长安跟杨贺九站在巷口的时候我也没有让他们瞥上一眼什么什么的。 只有一次是柳春生自己回忆的,许长安在踢打的不是柳树,而是隔了一堵墙的他自己。 最为明显的一次提醒是柳春生说起院外的柳树能够熬过接下来的寒冬靠的全是一个‘蓄’字。 许长安当时的反应是若有所思,不知道到底懂不懂。 这句话并不难懂,而且联系下文许长安明显是懂的,那他若有所思啥?他不懂啥?嘿嘿。 还有许长安离开四方城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柳春生背靠着一颗柳树。 这个动作...抱歉,我不可能让柳春生这号人做的出来。 柳春生能靠的只有他自己,一个父母双亡,弟弟也死了的人不可能有其他东西可给他靠的。 我不是想让大家跟沙子里找针一样一个一个的去扣字眼,这样看着就太累了,而是我写东西的时候自己在书中寻找乐趣来玩的一个小心思。 这种问题如何理解都没啥大关系,但我还是想要解释一下的。 有位大神说过如果作者写出来的东西还要自己去解释的话,那就是作者本身的问题了。 这句话肯定是对的,所以我用上了需要解释和不需要解释这两种矛盾的说法。 那时候我想让许长安不是若有所思,我想让他说院子外哪有柳树?但这样就显得这俩人有些沙比了,也会严重形象大家的阅读体验。 主角是沙比,配角也是沙比,还看个啥看?走了走了...... 而且也完全没必要非得让大家知道院子外没有那颗高大柳树。 其实这种写法在书里我并不是第一次用,相反来说我用的很多。比如大家都能看明白的山不是山,海不是海,明月不是明月。 那柳树也不是柳树。 ............分割线 说下人物剧情,好像也没啥可说的... 简单说说吧,拿剑穿道袍跟林婴交手的那个人名字就是叫方长的... 这个名字很不尊重他,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罪,罪过罪过。 然后吴歧途这个人是整本书中名字我最认真取,并且是让我感到压力最大的一个角色,所以对于这个人我不会过多解释,我只会让他自己去走。 靖王朝似锦城那个看花喂马的小男孩,乳名叫周小虎的那个当然不是拿来凑剧情的啦! 也不过多解释,以后会写的。 许长安呢,一直都在成长,这次去参加入楼试是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解和接触到一些不一样的人。不过可绝对不是让他在入楼试上只是走个过场啊...请大家相信我,许长安真的是主角... 花会那次吴歧途上场他去拦住如果按照另外一种写法肯定会非常的爽,也许会是第一卷许长安为数不多来装比的机会。 比如说官员大喊‘大胆!’ 然后吴歧途翘着鼻子对许长安嘲讽一番,踹他两脚,再然后林婴搬出镇南军,杨贺九报出灵学院,最后许长安拿着靖王朝补贴的十几套商铺在众人仰慕下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名利双收... 这种写法我当时考虑过,但是转而一想许长安是神经病我可不是...就算面对的是一个普通人,有可能不问清楚理由就认为对方碍了自己的眼然后一通嘲讽吗? 那得到自恃尊贵到何种地步啊? 好了好了,拒绝书里面有许长安这样的神经病。 院长改变入楼试的时间不是一意孤行专门为许长安而定的,许长安还没这么大的脸。 这位院长认为考试确实是得在秋季,那是因为入楼试的时间在春季,很多人因此都在路上赶路过不了年,只是这种话院长不可能会对别人解释,他不是说不出口,而是老子需要去解释吗? 但居安显然不明白他老师的意思,这两个学生他都很喜欢,却都不了解自己。所以我会让他再收一名与自己聊得来的学生,我会让他去找些事做。 跟林平归还不一样,林平归就是说不出口。许长安坐在林婴白马后面,林平归招了招手抓耳挠腮却始终说不出来那句话,我认为这一段我写的真的非常好。 林平归从与许长安第一次见面带来的可怕在这一段彻底变得温暖了起来,我相信很多人如果喜欢上这个角色应该是会从这一段开始。 严卫楚这个人呢,是这几章主要在写的人物,今天这一章也算是给他个交代了。 辞旧迎新,这个寓意对他很好,却不准确。 因为他没有辞掉过去,而是接受了过去。他的路还是一样的,因为他这十年来的路本来就没有错,错的是他这个人,所以不算是新生,他只用接受和放下就好了。 与杨贺九的赌约从一开始他就输了,杨贺九还是会去上武城的,从他拿到那把星碎的时候就决定他必然是要与剑圣计东里一战。 严卫楚这个人一直都是在输的,每次都是一开始他就输了,甚至与林婴去赌的时候也是这样。 我很喜欢自己书里的一句话,不是注定他要输,而是他自己选择走上了要输的道路。 这个人我想借此来表达的寓意是好的,十赌十输,所以最后与杨贺九的这一次他也不可能赢。 至于杨贺九会不会赢,计东里会不会赢这种剧透到超级离谱的话...我不敢说。 如果大家非要与我纠结林婴赢了啊,而且赢的很漂亮这种...我无话可说。 剧情的话我就不用再多说了,因为可能是我本身的写作手法有些问题,大家应该都已经猜到我接下来要写啥了。 但这是坏事吗?会出现你写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吗?显然是不会的,我想大家猜到我要写啥,应该也可以猜到接下来会有多精彩。 突然发现写到现在已经过了12点了,大家就认为这是昨天发的吧...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六十八章 等人 入海流确实很有意思,与依旧站在客栈前厅内的许长安一行人同样的有意思。 这世上有意思的东西不少,可在严卫楚看来,那些东西却很难会这么有意思。 在这个小小的迎福小镇内居然会同时遇到了这么一群很有意思的人,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可严卫楚却不再觉着世道要有变动了。 因为这个世道一直是在变的,变的好与更好,坏或更坏。 无论是好是坏都会慢慢变化。 变化或许不明显,却并非是一成不变。 严卫楚走后,众人依旧呆呆的愣在原地。 唯有不明白在那位中年男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掌柜的以极快的速度赶忙将自己藏好的金饼重新拿了出来,放了个比较隐秘的位置,而后才从院子里拿出了家里的爆竹,来到门外焚烧点响。 远处的响声远没有近处来的更加容易让人清醒。 爆竹燃烧炸开紧实的积雪,众人才开始慢慢回过神来。 许长安指着门外疑惑道:“他刚才说啥?他要入海?” 我他娘的还没开山呢,你就要入海?入你就入呗,还有必须刻意说出来炫耀一番? 入海确实值得炫耀,这是场间除了那位掌柜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不过和尚还是与许长安一同附和着辱骂那位瘟神。 姜茗看着门口位置点了点头,开口轻声解释道:“已经入了。” 齐楚两国将要交战,而在此时沉浸了十年之久的严卫楚居然突破了九尺天河的障碍,并在胸中形成心海,进而成功达到入海流的境界,这对于齐国来说实在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林婴同样盯着严卫楚走的位置,“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能亲眼见到一位上三境的大修行者破境入海确实是一件比较难的事情。” 不是比较难,而是很难,修行者尤其是上三境的大修行者破境并非是实力到了就行。 严卫楚的实力早已经到了,他的剑锈了,他的人老了,但他的实力还在。 可他直到今天才冲破那层障碍,那便说明缺少的只是契机。 这种契机说起来极为玄乎,每一位修行者破境的契机都不一样,更不可能有人能天天跟着一位上三境的大修行者随时等着看他破境。 和尚缩在柜后骂了许久,发现严卫楚确实已经走了,才小心翼翼的钻了出来,面容苦涩道:“咱们能不能跑?去地牢里救人那一定是疯了!” “我们是在楚国境内,如何跑?” 只要去参加入楼试,那就无法跑掉,即便是在一个国家这么辽阔的范围内,面对入海境的强者众人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逃的掉。 和尚转而看向林婴,苦求说道:“女菩萨,姑奶奶,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咱们一块去救人,救了人一块去参加入楼试,然后再一块活着回来,这岂不妙哉?” 许长安收起黑剑,听着和尚口中疯言疯语的话愈发觉的这和尚肯定就是被他佛给逐出佛门的。 “岂不妙哉,这是和尚该说的话吗?” 和尚赶忙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轻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提醒的是。不过我的姑奶奶你还是得救救我们才是!” 林婴异常鄙视这位怕死的和尚,只是冷声道:“等先生回来再说。” 和尚听到这话立马急了,等他回来那可不就是下辈子的事了? 严卫楚能等的了?他倒还真希望严卫楚能等的了,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你先定了,等先生回来咱们再一起劝他。” “滚!”林婴怒道。 和尚舔了舔嘴唇,有些委屈的站在许长安身后,眨了眨双眼似乎是在考虑这小子的话有没有用。 突然想起上次在雪地中的场景赶忙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从许长安的身后离开缩在火炉旁取暖。 不知怎么的,这一刻许长安总感觉自己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比起林婴的鄙视和嘲讽,在许长安看来很显然是这和尚的无言要更加伤人。 有恼,有羞,却没有转化为怒。 许长安看着林婴要冒出怒火的双眼只是站在原地嘿嘿笑了两声,若是再加上挠头动作那么一定会显示出他现在特别尴尬。 可是他没有,没有却并不代表着他就不再尴尬。 看到这家伙人畜无害的样子,再想到当时他异常自恋所说的那些话,林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若不是由于杨贺九的关系,她必然是要好好教训下这臭小子。 “你也滚!” 许长安点了点头,而后与和尚一同坐在火炉旁边,谁也懒得搭理谁。 姜茗看着林婴微笑道:“谢谢。” “我没做什么,不用谢我。”林婴随意道。 姜茗点了点头,并未坚持。 看起来是许长安把决定权交给了林婴,林婴又把决定权交给了杨贺九,有相互推脱的意思。 许长安与林婴并非是要见死不救,如果只是那位怕死的和尚倒也罢了。 既然决定了与姜茗同行,那便没有理由在半路上把她再给抛弃掉。 把这个最终的决定权交给杨贺九,便等于是他们都已经愿意来帮自己了,姜茗很清楚这些问题。 因为除了那位和尚被吓得魂不守舍来不及思考之外,其他人都明白杨贺九这位男子一定会答应。 不只是杨贺九会如此,许长安与林婴一样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去答应。 或许与杨贺九呆的时间久了想事情做事情的方式就会改变很多。 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二人所想的不再是我为什么要答应?而是为什么不去答应。 嫌麻烦吗?这一路走来何时没有过麻烦? 只是麻烦并不会让他们去拒绝。 怕出事吗?许长安都笑了,你楚国敢动我们一个试试? 这种想法虽然嚣张,但并非是无理由嚣张,他确实可以去嚣张。 连严卫楚这种人都愿意承认那两张盾牌,这便说明那两张盾牌确实是极为有效的。 如果是故意拿这两张盾牌到处去压人享受那种满足感,或许是许长安这一行本身的人品有问题,就属于是仗势欺人了。 但若是有麻烦可以用的时候却藏着掖着始终都不愿意拿出来,这比人品有问题更加可怕,这是脑子有问题。 人品有问题尚能修正,脑子有问题如何? 开瓢! 没人愿意被开瓢。 随同姜茗二人一同去劫狱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杨贺九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这个问题不是其他人问出来的,而是那掌柜的。 “你们那位先生都这个时候了咋还没回来?”掌柜的耷拉着眼皮,打着哈欠问道。 与许长安一行来到这间客栈就从早睡到晚不一样,这掌柜的白天可只是趴在柜上浅浅的打着盹随时准备伺候着这客栈里的几位财神爷。 与众人一同守夜到放完鞭炮早就是困意十足,只是严卫楚那个瘟神突然出现才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如今瘟神一走,哪还没有犯困的道理? 他已经从刚才众人的对话中知道如今自己这客栈里有着位齐国的公子,还有着镇南军和灵学院的人。 灵学院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一位公子有着如何尊贵的身份,也知道镇南军是如何可怕的一支军队。 深谙人情世故的掌柜的自然不会说出来自己已经得知了他们的身份。 其他人倒是无所谓,最主要的是齐国的公子在自己店里。 如果说出去可不就是落个窝藏他国重要人物的罪责? 所以他装作毫不知情,他问那位先生何时能回来是因为觉着他们这一行人除了那位先生好像都不是什么善茬,即便是初始见面看起来极美的姜茗在与严卫楚的谈话中亦是显露出了极为强大的气场,这样的一群人明显是不好惹。 万一一言不合就给自己灭口了呢? “睡你的觉去!”和尚没好气道。 “嘿,得嘞,小的谢过众位客官。” 掌柜的听到这话更是如获大赦,从严卫楚来时脸上就再没有的招牌笑容终于是重新现了出来。 刚经历过了一场危险,不管能不能睡得着他都是必须要去睡的,这时候那几位若再要拉着自己守夜,那恐怕是睁着眼睛都能做一场噩梦。 将要向房间内走去,来回扫了一圈场间众人,脸上的招牌笑容开始慢慢变成尬笑,而后重新回到柜后,将那些金饼偷偷装进怀里,捂着胸口绕过众人视线。 他可不认为齐国的公子和镇南军就不对金饼感兴趣了。 和尚看着地上的那条锁链,仔细想了想,脸上笑容重现。 “他是不是与咱们的先生还有着一场赌约来着。” 众人瞬间明白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卫楚与杨贺九确实有一场拿命来赌的约,而且严卫楚也承认自己已经输了。 想到这点和尚心情好了太多,拍腿大笑,“那他马上就要死了,我们自然不用再去涉险帮他救人。” 众人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和尚,倒不是因为觉着他的想法是异想天开,而是作为一个和尚得知有人要死居然能幸灾乐祸到这个份上。 和尚见着众人模样赶忙停下动作,双手合十立于身前,模样很是一本正经。 “善哉善哉,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噗,咳咳...”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六十九章 好春光不如梦一场 他们在等人,有人在等雨。 等人的时候人往往来迟。 等雨的时候雨下的珊珊。 似锦城的天气不比其他地方来的那么寒冷,也并不如他人所想象的那般温暖。 这座城市终年不会下雪,雨却是这里的常客。 年后一场早来的春雨冲散了这个城市本该熙熙攘攘的人流,也让原本温暖的天气在昨日就已经开始降低。 这场雨多数人都不会喜欢。 往火炉里扔了两根丰沛雨水浇灌出来的木材,搓了搓双手盯着门外那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充满了厌恶。 穿着漂亮好看的衣服,嘴里吐着肮脏的骂语。 一处小院里,一位长的十分好看的少年孩童肩上披着蓑衣,头戴一顶斗笠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轻轻关上院门。 院子外有一颗大树,树旁有着一株昙花。 光秃秃的树冠喜迎这场春雨,雨水落下顺着树枝不停的向树干汇聚流去。 雨水并不大,却因为树枝的引流作用,树根旁已经被冲出了一条条小小的沟壑。 对大树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可对树旁那株脆弱的昙花来讲这小小沟壑被放大了无数倍。 水土开始流失,昙花根部慢慢裸露,垂头丧气的躺在地上,随着雨水流过慢慢起伏波动。 哪怕是在天气最为温和的似锦城内,这株月下美人依旧是饱受摧残。 少年仔细想了一下,他认为自己或许可以改变这株花的命运,开始走上前去,想要将它从树下移走。 但走到那株昙花旁边时,他的动作开始慢慢停了下来。 他忽然想到了年前的那副画面,没有这颗大树的存在,这株花依然会死。 他开始发现自己好像改变不了什么。 他等的是雨,却不是想等着看到这幅画面。 他慢慢站起了身来,眼神中有了不忍。 他伸出幼小的手掌推了推面前的大树。 雨水下的更大了一些,树根位置的流水却反而变得小了不少。 雨水不停击打在他的斗笠上,少年睁着大大的双眼低头看着那株昙花。 时间过了许久,雨水开始变小,流水却恢复了前一刻的正常。 少年抬起手来又是推了一下。 这一次他感觉到很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但这些力气用完之后比平常要更累上很多。 树枝上的雨水随着大树的轻轻摇摆被抖落,打在少年的斗笠和蓑衣上,有些已经穿透了他身上的雨具,流进他的衣服内。 少年不以为意,这次他开始抬起头来,目光穿过光秃秃的大树看着除了雨水什么也没有的天空。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的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他也不知道地下的那株昙花能坚持多久。 他只知道自己不会能坚持太久。 雨水打在他好看的幼脸,他轻轻眨了眨双眼,低下头来又是推了推面前的大树。 而后慢慢抬起一只湿漉漉的小手,那只手已经开始颤抖。 轻轻抹去脸上的雨水,却又有一层水从额头冒了出来。 那不再是雨水,而是汗水。 他一共推了这颗大树三次。 因为以他的力量只能推动这三次。 他认为自己好像跟其他人什么地方有些不太一样,比如说他爹和他的两位哥哥。 以人力去推大树然后疲累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能推动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他觉着自己有些不太正常。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那株昙花,眼中开始有了不舍。 而后双腿轻轻抬起,踩在面前的水洼中,未回头。 他不是对那株昙花失望,而是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他慢慢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内,另外一只手中攥着两枚铜板。 那是他爹提前出门之时留给他要他自己买早饭的钱。 他在路上盘算着应该能去买两三个馒头,心头里却还是没有忘记刚才的那株花和那颗树。 抬起手来轻轻敲了敲一间铺子的木门。 可他站在门外并没有闻到馒头的味道,屋子里也未见到有蒸汽升起。 门开,一位裹得严严实实打哆嗦的中年妇女站在铺子里,见着少年递上两枚铜板赶忙摆了摆手。 木门重新关上,隔着一扇门还是能听到那妇女的嘟囔和抱怨。 少年收回那两枚铜板,接着向前去走。 年在十日前已经过去,城内的铺子在前几日也都已经打开了门做生意。 只是由于这场春雨天气突然变寒的缘故,所以刚才馒头店的老板在昨日里并未愿意蒸上两筐馒头。 不是提前知道今天无人肯愿意来买,虽然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真实的原因却是被窝里太过温暖。 今天虽然下雨但在其他地方来说算不上太冷,可对于似锦城内早已习惯了温暖的这群人来说不愿接受这种寒冷。 朝廷已经辍朝,所以街道上并未有来往的马车路过,也没有起晚了坐在马车里的官老爷口吐着比花朵还要芬芳的话语传入耳朵中。 他开始觉着这样是不对的,他虽然很累,但并非是肚子很饿。 他来到城中,再向城南,那里有着一片湖,叫望秋湖。 这片湖在城内太大,在秋天太美。 大到在这并不富裕的似锦城内显得太过奢侈,美到秋天过去花朵谢后这片湖开始太为丑陋。 不是就真的丑陋,而是对比于秋季来说。 现在这座城内并见不着丝毫的春色,只有一张张桃符和清扫掉依旧留下燃烧痕迹的爆竹能够证明年确实已经过去了。 少年并非期许春光,他期许的只是这场雨,不过这场雨跟他原本所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但他清楚并不是这样。 雨水落在湖水中,湖面开始波动,泛起轻微涟漪。 而后快速融合在一起,都是湖水。 少年看的怔怔入神,在他看来这片湖依旧很美,甚至比其他时候还要更美。 可他的目的并非是来看这片湖。 即便是下雨天,马儿还是要吃草的。 他觉着自己的手中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攥着铜板的那只手早已经松开。 他抬头向前看去,一位邋遢老者在雨水中慢慢行走。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而后来到军营,来到马棚内。 天色已经不早,雨水却是不停。 训练场上并没有正在训练的士兵,也没有奔跑着的一匹匹战马。 找到自己平日里经常用的那只竹筐,取来一些草料,挎着竹筐小心翼翼的放到马槽里。 他平常做的事情很少,看花,喂马和发呆。 现在依然是如此,他蹲在马槽前,喂着那些马儿。 雨水顺着棚檐不停滴在他的斗笠上,很有节奏。 不过这次他并未发呆,他睁着眼睛,却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在他的梦里,从院子里到马鹏的这段路他好像又重新走了一遍。 天空依旧在下雨,他的手里还是紧紧攥了两枚铜板,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他的目光里并没有那颗大树,也没有那片望秋湖,雨水下的好像更加狂暴了许多。 那株花却依旧在原处,好像是活了过来,接受着这场春雨,叶片逐渐饱满,根茎位置也在慢慢壮大。 他没有去推那颗大树,因为那颗大树已经不在自己院外了,即便还在他也感觉自己好像并不需要再去这么做。 他只是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轻轻关上院门,然后重新来到那间铺子。 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买上两三个馒头。 排队的过程中,一辆马车从街道上快速飞过,车轮碾过地面,溅了自己身上一片污水。 车夫并未注意,马车内的那位官老爷也自然不会注意到。 车内只是传出着急且无奈的碎碎念叨。 可那条排着的队伍注意到了,他们没有偷笑,也没有取笑,更没有仗义直言的去骂那辆已经跑远了的马车。 而是一条队伍快速分成了两条,后面排队的人开始离着街道位置更远了一些。 又是一辆马车经过,车轮子似乎都要碾出火花来,马车里的念叨更加急躁和不堪入目。 少年依旧排在最后位置,可这次水花没有溅到他的身上,飞起的水花离着他还尚有一段距离。 许久之后少年递上那两枚铜板,接过店铺老板依旧板着张脸递上的三只馒头和一张劣质油纸。 他拿着一个咬了一口,而后用那张油纸盖住剩下的两只。 雨水打在油纸上,馒头依然保持着温热。 一只馒头很快吃完,雨水中他走在街上能听到叫卖声,也能听到讨价还价的着急声。 还能看到撑着把油纸伞,脸红脖子粗来要求退货的客人。 依旧是来到城中,再向城南而去,他没有见到那片湖,那个位置建起了高高的墙壁,不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用途。 只知道并不美,还能感受到森严的气息。 他很害怕,双脚提速赶快跑过,怀里抱着的馒头突然掉了一个。 被雨水打湿,泡烂松软,他很心疼。 低头看了许久转身离去,一位乞丐模样的老者在身后喊了一句。 他回过头去,看着老者轻轻摇了摇头。 而后老者慢慢上前,捡起那只馒头轻轻放到怀里。 他追上那位老者,用油纸紧紧裹着手中唯一的那只馒头,轻轻递了上去。 老者对自己笑了一下,毫不客气的一把接过馒头,转身离去。 他重新来到军营,却找不到那座马棚,也找不到那些瘦弱的战马。 不过在这场春雨中他好像听到了战马的奔跑声音。 从声音来判断那些战马应该很强壮。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七十章 梦里青草香 做梦总是会有原因的,但并非一定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有的时候可以表达一个人的真实想法,也可以帮助一个人认清自己。 因为在梦里是可以肆无忌惮的,不必再拘束于那些道德律法上的束缚。 平时不敢想,或是不敢做,甚至是想不到的事,在梦里便再没有什么敢与不敢,梦到也可以说是已经想到了。 这位少年依旧是蹲在马槽前,细小的手臂上环挎着一只竹筐,竹筐内装的是已经被雨水打湿了的干草。 春雨还是那般淅沥落下,他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仿佛在他这种状态下已经彻底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马槽内的干草很快被吃完,水槽里的水也已经被喝完,雨势不曾变小的春雨落不到马棚下的水槽里。 那几匹瘦弱的马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摇头晃脑好奇的看着面前的这位少年,粗糙的舌头舔了舔嘴角却并不能缓解它们的干牙渴燥,厚厚的嘴皮子急需要水的滋润。 不过它们并未恼怒的从鼻孔里喷出响鼻来打扰到那位少年,更没有伸出前蹄抛出一抔泥土踢到它的身上,只是不时的伸出舌头到马棚外接着那些从棚檐上滴落下来的春雨。 它们感觉这场雨的味道好极了。 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座山,或大或小,或高或矮。 内观之时便可找到那座山,只有先看到才能用念力去劈开。 破开后会形成一片湖,便可进而修行,所以为开山境。 这是每一位修行者都必然要经过的阶段,可这位少年却很不同。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座山,好像在他的体内根本就不存在那座大山。 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停留在初境,是一位真正的修行者。 算不算开山境恐怕这世间无人能说的出来对或错。 初境便是开山境,可这少年既然没有见过那座山,又是如何开山的? 既然没有开山又如何称得上是开山境? 如果有人知道在这少年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恐怕会去思考把初境跟开山境联系在一起到底合不合适。 或许那人会说出来自己的想法,但一定会被其他人当做是妖言惑众来当场斩杀,当然前提的打得过的情况下。 这位少年依旧睁着眼睛,继续做着他的梦。 在梦里他未找到马棚,也没有找到他的父亲,所以他顺着原路走了回去。 可面前的整座城市都已经变了,他没有再见到那修筑的高高且充满了森严气息的墙壁,也没有见到那个卖馒头的铺子。 他害怕极了,他跑的很快,再没有任何可以为他指引道路的标志,因为记忆里的一切在这场梦里好像都没有了。 他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但在他的潜意识里应该已经到了自己家里的院子外。 依旧没有那棵树,也没有那朵花,更没有院子。 他站在那里大声喊叫,却得不到应答。 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只有天空好像是下不尽的雨水。 他的蓑衣和斗笠再也遮挡不住那些雨水,衣服已经被完全打湿,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许久之后他喊的累了,声音也已经嘶哑,他开始觉着口渴。 他抬起头来,张开嘴接着那场雨水。 这个动作保持了许久,他嘴巴已经张的很累,却还是渴。 他擦了擦脸,想找上一片水洼。 他低头向下看去,发现脚下的地面已经完全变了,由原来的青石板路变成了湿润的草地。 他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地瞪大了双眼,没有他想要找的水洼,因为这片草地太过平坦,那些草长的太过粗壮。 每一滴落下的雨水都快速被青草吸收,鲸吞狂饮般不知满足。 他仔细想了一会儿,接着仰头张着嘴。 雨水一滴滴落在他的口中,他开始觉着这样是没有用的。 哪怕雨水再小如果一直落也总能喝饱,可他很快就发现这些雨也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这些雨好像并不能解自己的渴。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何那些草能够吸收,而自己却不能。 他知道自己是人,但他明白绝对不是因为这个问题。 现在他不光渴,还开始饿了起来,他想起那两枚铜板,想起那间没有开门的馒头铺子。 他知道为什么会饿,他独自一人走在漫无边际的草地上。 他觉着自己好像突然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而且这个世界与他自己一直生活的那个世界好像很不一样。 在这个世界里视野极为开阔,却还是看不到边际,或者说这个世界本就没有边际。 他清楚看到前面有一片很大的区域野草消失了,他快速向前跑去,那里是一片湖。 少年站在湖边,他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一片湖。 这片湖很大,在他的印象里与城内的那片望秋湖相对比起来简直是云龙井蛙之差别,甚至比整座似锦城还要更加大上不少。 他没有见过海,如果有那么他或许会发现这可以算的上是一片海。 不过这片海依旧与原来的世界有些不同,他虽然没有见过海却也知道海里应该是有水的。 这片湖里却是空的。 海天一色这个成语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即便在视野的最远处,天跟海还是保持着与近处同样的这段距离,并没有相连在一起。 他使劲的摇了摇头,提醒自己这应该就是一片湖,城内是没有海的,所以他认为自己不可能来到海边。 他在湖边慢慢蹲了下来,由于视野开阔的缘故他清楚的看到湖底是有水的,很清澈,充满了生命力。 只是那些水太少,依这位少年的判断大约只有一合左右,他没有下去湖底,因为他知道这些水不够自己喝的,而且他总感觉这些水应该很重要才是。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不过不管什么时候走到什么地方,他只要向前看去便总能看到那片湖。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如果是梦为何自己身上会有被雨水淋湿的黏糊感和惓累感传来。 如果不是梦自己为何无法喝到这些雨水。 他依旧饿,依旧渴,而且现在他还很困。 他躺在草地上睡着了,春雨还是不停落下来,只是他未发现那些雨水穿过自己继续落在草地上。 在睡梦中他好像又做了一个梦。 在这个梦里天上的雨水停了下来,那片大的如海一般的湖已经被雨水充满,更为清澈。 地面上的青草依旧粗壮,不过那些青草中间还生长了许多美丽的花儿,招展着身姿,经过刚才的那场大雨并没有就此枯萎,而是被冲刷干净变的愈发的美丽。 在睡梦中他又听到了战马的奔腾声音。 那些战马在这片辽阔的草地上快速奔跑,渴了来到湖边饮上一口清凉甘甜的湖水。 饿了低头咬上两口青草,身体越来越强壮,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青草的叶子被啃食掉,叶片撕裂流淌出绿色浓郁的汁液,在空气中散发出独有的香气。 草根吸取肥沃泥土里的水分和养料接着生长。 而花朵并非是主流,只是点缀增添了这个世界的美感而已。 他觉着这个梦很好,所以蹲在马鹏外的他开始笑了起来。 他生的好看,笑起来更显好看,不过笑与自己面前的那些马看实在是有些傻。 事实上那些伸着舌头正在接雨水喝的马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对牛弹琴还可以说成是闲暇无事抚琴一曲,自弹自品,不过是那些牛硬生生挤进来扰了这幅画面而已,可这对着马笑... 一个少年蹲在马棚外,挎着一只装着干草的竹筐却迟迟不肯去喂面前那些还未吃饱的战马,棚檐上的雨水不停的滴在他的身上,却还是蹲在那里傻笑。 这在一个正常人看起来实在是荒谬,尤其是他爹看起自家儿子这样实在是怒不可遏。 无人愿意去承认自己生了一个傻子。 儿子生的好看却偏偏是一个傻子比起你儿子是个傻子这种比较简单的侮辱听起来更加具有嘲讽意思,也更让人恼火。 感受到脑后的疼痛传来,这位少年从梦中惊醒赶忙站起身来,怯生生的看着同样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亲爹,低头不敢说话。 许久后父亲带着失望和叹息离去,少年看了看空空的马槽和水槽,赶忙重新添加。 做完这些事他才找了口水喝,他确实是渴了。 重新蹲在地上开始去回顾刚才做过的那个梦。 他觉着只有在梦中才会发生那副画面,看着自己湿透了的衣服,才知道为何梦中自己总是感觉身上黏糊糊的。 在院外推那颗大树的疲倦感还是在,他又开始明白为何在梦中自己也会感觉到累。 他知道自己是做梦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了一个还是两个又或是三个。 他觉着自己的梦里很好,那些青草的味道很香。 虽然自己没有喝到那些雨水,但通过草地的状态和战马的欢快程度来看应是很甘甜。 可手中的这些干草正如他第一次品尝起来说过的那样,马觉着不好吃,他也觉着不好吃。 这些事情他没有与他爹解释。 有人等雨停,他在等雨来。 他们追求的不一样,那么解释的恐也无人会去理解。 而且他刚才很害怕,并未想到要去开口解释什么。 人生如梦听起来很好,事实上人生若真能如梦确实很好。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人生如梦说的不过是过往匆匆如梦一场。 他年纪尚小,无法去谈论过往,他能去梦的只有未来。 如果未来有路能让他选择他或许不会选。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算不得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过依旧蹲在马棚外的他却觉着这句话可以反过来理解。 夜有所梦,日亦有所思。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七十一章 造反? 大昌王朝东南部有一片海。 也许是前人为了偷懒,又或是这片海真的很大,所以就取名为大海了。 名为大海的大海,听起来可能有些别扭,不过离海边几十里路的一座小城内,世代都是这么称呼过来的,倒也没觉着有什么别扭。 在这座城内不会出现你要去哪片海,我要去大海,我问的是哪片海,我说的是大海这种本来只是简单问话但到最后演变成了脸红脖子粗来争吵的问题。 因为大家都清楚,大海就是那片海。 几十里路不算太远,可去过海边的人并不多,因为那片海里死了太多城内的人。 即便是气温比较凉爽的秋季坐在海边,城内的人也总感觉能闻到那些尸体腐烂的臭味飘过来。 尤其是一些从小被家里人吓唬有鬼魂的人来说,更是不敢往前一步。 这里虽然位处于大昌王朝最南部,但由于国家在这世界北方的缘故所以气温还是很低。 年后海上又是下了一场大雪,年前年后一共也就只有这两场。 上一场来的晚停的早,而这一场来的早却不知要何时才会停。 雪花落在海面,很快融化,可下的多了总有些会漂浮在上面。 后来的雪花踩在同伴的身子上,高傲的凸起,这幅画面看起来好像是很美。 入海口的位置连通有一条河,名为路北河。 这条河边在前不久的时候同样是死了不少的人,都是世间强者。 还有着一位在少数人眼中了不起,但在大多数人说来完全就是一个蠢货的人。 这样一个矛盾的人他所要做的事却完全不矛盾,反而比较明确。 只不过在其他人看来依旧是矛盾。 一个无法理解的人,做了一些让人无法去理解的事。 那就不用再去理解,骂就行了。 所以这大昌王朝也是这世界的第一位皇帝身上所背负的骂名可实在是不少。 即便是在这最偏远的四方城内,在前些时日得知到消息后也免不了会有人忍不住的痛声骂上几句。 说起骂的最痛最狠的,唯属于蹲在池塘边上的一位少年孩童。 他叫余明。 他姓余,可原来并不叫余明。 自从他爹出海死后其母伤痛欲绝便为他改了这个名字。 他的母亲未读过什么书,为他改的这个名字却是充满了深情。 这个名字改的很好。 丈夫死后,这孩子便是她仅余的光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张氏坚信哪怕仅有这一点儿,也可以照亮整个世界。 至少是自己的世界。 也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看着自家孩子总是觉得安慰。 对于这样一个母亲,很多人都是佩服的,尤其是许长安和柳春生。 可这余明与其母完全不同,调皮捣蛋这些孩子的天性就尚不说了。 说起嘲讽谩骂整座城内的孩子里唯有饱受过张三粗荼毒的许长安能与他一较高下。 按余明的说法,刚来西城的时候许长安简直不是自己的对手。 许长安的回应往往是忘了夹着尾巴往家里逃的那次了? 每次余明都是哑口无言,那次他只是被提着棍子的许长安吓到了而已,缩在院子里哪还敢还口?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便宜儿子!这便是余明每次哑口无言后的应对。 他的眼里有光,口里吐着芬芳。 余明如今正瞪着大大的双眼,也不惧怕院外的风雪,手指在已经结了冰的池塘面上指指点点,嘴里吐着一些让沉在水底的鱼儿听起来都有些头昏脑涨的骂语。 当那位皇帝驾崩以及望舒楼要举办入楼试的消息在前些日子传到四方城的时候,余明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是有一个叫什么楼的来着? 消息只是说祖龙皇帝驾崩和望舒楼要举办入楼试,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被朝廷给坚决否定。 其他事情余明自然是不清楚,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自己的便宜儿子要差不多半年后才能回来跟自己玩。 玩具和玩伴对于孩子的重要性可以跟大人所在意的那些名誉和权利相对比。 他认为是因为那个皇帝作死,所以才有了那个楼的这么一出。 大海,路北河,四方城,与这座城相关的一切似乎都比较随意,可这余明骂起来可完全是不随意。 挑着拣着来骂,那些白痴什么太过温和的话语他完全不屑从自己的口中吐出来。 许长安没走之前,他经常会趁着许长安外出捕鱼之时偷摸来这池子里面抓鱼。 甚至还算准了许长安外出的时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两天余明就老老实实的在家养精蓄锐。 等到两天过后接下来的三天这位少年可就是化身为鱼塘杀手。 可现在许长安走了,将整片池子里的鱼都留给自己,顺带还送了一座院子,他盯着那片池塘却是完全再没有什么兴趣。 风雪不停吹打在他的身上,有一些已经在衣服上融化,盖了厚厚一层。 或许是见自家儿子迟迟不回屋,张氏撑着把伞来到院子里看了一眼。 隔着院墙都能听到他的那些污言秽语,不由脸色阴沉。 将雨伞重重放在院子里,推开院门将那小子揪了进来。 对于自家母亲的害怕程度完全跟许长安池子里的那些鱼见着了自己的模样差不多,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没骂完的那半句话? 耳朵被揪的疼痛,余明一边身子高高倾起,脸上表情精彩至极,嘴里不停的嘟囔着“疼疼疼...” 将其揪到屋子里,张氏‘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看着面前淋的像雪娃一样的自家儿子恨的是牙根直痒痒。 雪落在身上不会立马湿了衣裳,可稍过一会儿总是会化成水的。 恨恨的拍掉自家儿子身上的雪花,手心里残留着的是一位母亲心头里的柔软。 看着落在地上很快便化成水的雪花,张氏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也未再说出什么教训的话来。 张氏的每一次拍打,余明都下意识的猛缩了下身子,看来以前着实是没少受过家教。 等待许久后并未有想象中的疼痛传来,这位少年抬起头来试探道:“你要是不打我的话,我就先出去玩了啊。” ...... ...... 话都说出来了还能不打? 伴随着一阵的鬼哭狼嚎,这位妇人怒声开口了。 “打你就是不让你大雪天里出去玩!” 余明虽然害怕自家母亲,但你要说让他老老实实听话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感觉这顿毒打挨的有些太冤枉了点。 不是因为只是下雪天在外面被打有些冤枉,实在是多嘴自讨苦吃罢了。 城里的大人们教育孩子还是有一手的,一顿毒打过后总是会再苦口婆心的教育一番。 这个时候孩子往往能听得进去话,至于以后会不会忘那不是很多大人所能考虑到的。 “哪能下雪天的出去玩?今年你九岁了,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以后去干点啥了。” 一些富贵人家的孩子在五六岁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接受教育,而一些可修行的在四岁之时便会送入那些宗门或者是被挑选自己做学生的老师带走进而开山。 城内的人自然是不懂得什么是修行,事实上很多人也并不能修行。 张氏所说的考虑以后干点啥不过是城内大多数孩子都不需要去考虑的问题罢了。 即便是她自己也不认为还需要去考虑些什么,可她还是说出来了。 大多数孩子不需要考虑是因为他们未来的路都是已经固定好了的。 能够得上桌椅高的时候便能去一些酒馆饭铺里做一份跑堂伙计的工作。 再过两年年龄稍微长上一些可以去帮人搬运些货物或是去东城的富贵老爷家做一位下人,虽供人驱使却也是安安稳稳的一份工作。 而待到青年乃至中年拖家带口之时唯一的出路或许就只有出海。 至于余明,张氏必然是不会同意儿子出海,那么能选的路也就这么几条,可无论是哪一条她都心有不甘。 余明听到这话眉眼中带有不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我刚才就已经想好以后要去干啥了。” 张氏微微一愣,院内飘雪依旧,脸色中却是带上了春风,让儿子去做选择总好过自己强行安排来的要好。 “我以后要做一位将军,把那些作死的狗皇帝全给砍了!” 余明恨恨说道,同时右手还随意在空中斜劈了两下。 张氏脸上笑容瞬间僵住,而后大惊,赶忙捂住自家儿子的嘴,浑身颤抖道:“儿啊,你可不能去造反啊。” 余明被母亲突然伸手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从她的怀中挣脱,疑惑道:“砍狗皇帝要先造反吗?” 张氏一巴掌打在了儿子的脸上,依旧是被吓的浑身发抖,抽搐着身子说道:“以后这种话绝对不要说!那是造反要杀头的死罪!” 余明双手揉了揉幼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伴随着哭声还能听到他语词不清的话语在风雪中回荡。 “造反就造反呗...” 不知者并非无罪,这种话传出去必然是要杀头的。 张氏始终也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一打便哭的孩子怎么就敢说出来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院里风雪愈盛,屋内哭声更大。 伴随着风雪声和哭喊声,院子外的那两幅桃符依旧没有掉了颜色。 上下联分别写着两幅极好的字。 春雨丝丝润万物,红梅点点绣千山。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七十二章 买卖 西海在世人的眼中总是以狂暴和汹涌著称,所幸的是这个世界的西方有一片群山。 人称太阴山。 群山连绵数百里不见其尽头,默默拦住西海不知多少个岁月。 有人说这座群山是神国赐予世人的礼物,也有人说神就住在这座山上。 海在,山便在。山在,海便不会来。 太阴山即是天赐的礼物,也是月神的禁地。 这座山上有着甘甜的山泉,可口的果子,肥美的野味儿,还有着更为丰富的矿产。 可山泉只有鸟儿野鹿能饮。 果子只能等到熟透落下滋养山地结出更红的山果。 野味儿们不停享用彼此后代尚还留有余热的尸体。 各国对于那些矿山也只能垂涎欲滴却不敢显露出丝毫的想法。 太阴山上有一座楼,叫望舒楼,据说其高百尺,为这世上最高的地方。 年后的太阴山上处处雪白,青山变为雪山。 没有一张张的桃符,也没有爆竹燃烧过的痕迹。 偶尔山上见着一抹黑色,伴随着一声清啸一只雄鹰从天空俯冲而下。 平静沉默的雪山开始不安的躁动了起来,远处山上以极快的速度显出了一只只小小脚印。 积雪被踩的四处飞散,猎手的捕杀很快结束。 两只锋利如刀般的爪子紧紧勾着一只垂死的灰色幼兔。 这幅画面或许会显得更加残酷,至少对于那只灰色幼兔来说。 但在这片山上来说生存实际上便是如此,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双赢。 吴歧途走在山上认真的看着前方,如同进了无人之地。 事实上若真是进入了无人之地倒也算是比较好的,可偏偏身后有着一位阴魂般的人始终跟着自己,这种感觉若是常人恐会心生绝望,可对吴歧途来讲只是有些无语罢了。 如果自己是那只灰色的幼兔,那身后拿剑穿道袍的那位少年还算不得上是一只可以轻易捕食自己的雄鹰。 所以吴歧途自然是不会心生绝望,他所有的只是无语。 若要打便直接站出来,可那人却只是跟着自己,看样子暂时还没有想要动手的想法。 吴歧途稍微停留了一会儿,站在原地等着那人。 身后那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路上他都在跟着吴歧途,也没想过要隐藏什么自己的行踪,因为那位书生模样的人总是会发现的。 那人身着一身宽松道袍,即便是在这雪山之上却还是没有多填上一件衣服,怀中搂着一柄方且长的剑。 “你在等死?” 吴歧途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明明境界要比自己低上一些,可他却有如此自信,看来自己还真是有可能如那只灰色幼兔一般。 “我在等你。” ...... 那人同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读书人居然能说出这般耍滑头的话来,看来是我的书读的少了。” “狂书阁内有不少书,如果愿意可以来长安城。” “我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不过我对长安城却很有兴趣。” “兴趣由心而起,对长安城感兴趣便说明你还未能守得住心。” 听到这话道袍少年空出一只手来挠了挠头,嘴角微撇,轻吸了下牙齿问道:“你们读书人说话都是这么做作的?” 只是有兴趣就守不住心了?那这世间能守得住心的又有几个? 吴歧途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么做作。” “狂书阁的人,居然独自来参加这入楼试,我不认为言念先生与唐王是两个傻子。”那少年打了个哈欠道。 “老师跟唐王当然不是傻子。” “愿意来参加入楼试,所以,那个傻子是你?” “还有你。” 二人同时大笑,笑声在太阴山上回荡,丝毫不在意是不是惊扰到了那位月神大人。 “望舒楼有百尺,以你看来你我又能登到哪一尺?” 吴歧途仔细思考,很快便摇了摇头,“只怕是一尺也登不上去。” 道袍男子微微点头,他很赞同吴歧途的这话。 不光是他二人,事实上此次参试人员恐怕皆无人能登上那望舒楼一尺之高。 “那位姑娘如何?” 吴歧途眼神停留在他怀中的那把长剑上,开口道:“在似锦城内或许她不是你对手,但若你二人在战场相遇厮杀,你必死无疑。” 听到这话那男子既不生气也没有不服气,反而是比较认同。但对于这位读书人说出来的话他却是十分的不满。 “既不是我对手我又如何必死?既然必死又何来有疑无疑?” 吴歧途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道袍男子双眼同样是停留在吴歧途右手中的那柄剑上,开口道:“我想知道言念先生的君子剑承了几分阁主的大河剑意,我还想知道你的这把剑又习得了言念先生的几成本事。” “师公的那把剑啊,天下只有那一把,每次老师都是摇头晃脑的说着习不得习不得。至于我这把剑,更是学不到老师之万一。” “阁主的那把剑,哪怕只是习得其万一也足以威慑这世间,看来你错过了很多东西。” “剑圣大人的那把剑不也是如此?你又何尝不是一直在错过。” “他们都是了不起的人,可你我二人也并非是寻常之辈。正如你所说那般,若言念先生刻意追求阁主的剑意,传到你这一辈乃至于是下一辈只是在侮辱那把剑罢了,也不会再有言念先生的君子剑。”道袍男子抬起一根手指,轻敲剑鞘道。 吴歧途摇头道:“若无人去追寻,那两把剑迟早会失传。” “失传总比侮辱来的要好,无论是阁主还是剑圣大人,哪一位又不是心高气傲之人。荣誉属于他们那一代人,我们这一代若是苦苦追寻到头来只是在侮辱他们的话那不过是跳梁小丑来哗众取宠罢了。” “这话说的很没有道理,不过我喜欢。” “道理还是有的,难不成你愿意以后被人侮辱?” “我欢迎侮辱。”吴歧途向着雪山敞开心胸道。 道袍男子大笑,看来自己一直跟着的这个人果真是没有跟错,这个人跟寻常读书人很不一样。 “有意思,在我看来你比阁主的那把剑还要更有意思,你知道狂书阁为何偏偏要加个狂字吗?” 身为狂书阁的人居然被一个他国少年来问出这种话。 这个问题看起来好像是很好笑,不过吴歧途不一样,他不觉着好笑。 “你不如来说说看。” “阁主在告诉你,读书人不狂那你还去读什么书。” 吴歧途点了点头,“师公成立狂书阁的初衷也确实便是如此。” 道袍男子饶有兴致的盯着面前少年,“可我在你的身上可看不到有半点狂的影子,这么看起来你是有违阁主的初衷咯?言念先生没将你赶出狂书阁还真算你幸运。” “这话说的太没道理,师公的初衷只能算是给我们指了一条可供选择的路而已。若是走上了前人为自己选好的道路,那又如何算的上狂?岂不又是违了师公之初衷?” 道袍男子仔细思考良久,摇头道:“你说的这些话我从没听说过,也不觉着有理。不过我也不是一个喜欢去讲道理的人。” “不喜欢讲道理,跟着我这个书生却又不动手,我想知道你的目的。” “一直跟着你原本是想跟你谈一笔生意,可我本以为你不会与我讲道理,没想到你还是讲了。”男子摇了摇头失望道。 吴歧途点了点头,看着前方被雪埋下的脚印,开口道:“既然一直跟着我,那你应该知道我在似锦城的时候送出去了十枚金饼。” 道袍男子有些好笑的说道:“所以?你是在炫耀自己很有钱?不过我的那笔生意可不是要与你谈钱的。” 吴歧途开怀笑道:“当然不是,虽然我确实很有钱。我们读书人往往不太擅长于做生意,因为总会被那些道理规矩束缚而寸步难行,所以那十枚金饼是我做的第一笔生意。” “我可不认为道理和规矩那些能束缚的住你。” “正因如此我才有预感,那十枚金饼应该会是我这人生中做的最赚的一笔买卖。” “拿十枚金饼去赌一个未开山的少年,或许你不会赚,但我也不认为你亏了什么,毕竟那些钱对你来说应该不值一提才是。” 吴歧途摇了摇头,“赌这个字实在是不合适,我没有去赌什么,只是送出去了一些东西。” “你现在是在等待回报?” “并没有要去等,送出去的东西永远都再收不回来,但相应的或许也能收获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我不会去拒绝。” “送出去的东西只想着要收获,真搞不懂言念先生如何会收你这样一个人品有问题的人来做学生的。” 吴歧途忍不住笑了起来,“送出去的东西如果只想着要有收获确实是我的人品有问题,但如果有了收获我却不要那便是我这个人有问题了,老师愿意收我为学生,或许就是觉着我这个人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说了这么多,我的那笔生意你是不愿意做了?” “我不认为做生意自己能一直赚,说这么多是在说明我已经大赚了一笔,所以与你的那笔生意我一定会亏,而且是血亏。”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七十三章 雪山闲聊 买卖自然是有赔也有赚,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若从运数上来讲,运气不会总站在自己那一边。 吴歧途认为自己刚大赚了一笔,所以接下来与方长的这笔买卖那一定会是赔的血本无归。 对于这位跟了自己一路的拿剑少年口中所提的买卖一事,吴歧途是提不起来任何兴趣,而且他本就不擅长来做这种事情。 甚至都不想去问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买卖会让这少年选择一直跟着自己。 跟随自己或许是为了看自己这个人,又或是看自己的实力,自然也是想与自己交手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吴歧途并不想与他合作。 他是读书人,读书人不擅长于做生意,这是他自己亲口承认过的。 送出去的那十枚金饼算不算是一笔生意在似锦城时他并不清楚,直到送出去之后从似锦城到太阴山这千里的路途中他才开始愈发觉着那会是一笔生意,而且会很赚。 至于为何会有这种想法生出或许与见过的那位少年有关。 道袍男子见吴歧途不给自己面子,也不生气恼怒,只是看着前方开口道:“宁愿与一位未开山的少年去谈生意也不愿听我说自己的这个买卖是什么,你看起来应该不傻,那就说明你应该是会看人的。” “读书人看的是书,从书中去看人与管中窥豹无异,自然是看不出来所以然的,所以我不会看人。” “但你还是觉着那笔买卖自己会赚,我的这笔你一定会输。” “是的,与会不会看人无关,失去什么那便一定会得到些什么,而反过来去理解的话也可以说成得到什么,或许就要失去些什么东西。” “但那些东西你还没有得到,你的那笔买卖要做的时间或许很长,再者而说你现在也并不知道自己会收获什么,你更不可能清楚到时候收获的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道袍男子接着说道:“相对比起来我这笔生意可能会更加透明一些,起码你能知道自己会得到些什么。” 吴歧途摇头道:“既然决定不做,那么问出来便显得没有诚意,所以我不会去问,你也不用来讲。” “拒绝也得有诚意,这句话很可笑,你怕失去?”道袍男子轻视说道。 吴歧途微笑道:“说不上是怕,而是我没有理由要去失去些什么。” “但你还是毫无理由的送出了那十枚金饼,难不成在那个时候你便认定了自己一定会有所收获?若真是如此看来你还是一位阴谋家。” “不谋万事者,不足以谋一时,我的这双眼睛看不到长远,所以也看不到当时的那些问题。但我的眼睛却能看到手中的书本,书中写的有一个词叫惠而不费,我当时送了他十枚金饼于我本身而言谈不上什么损失,所以便送了。而当我这一路都有预感那十枚金饼会是我人生中做的最赚的一笔买卖时,我没有理由不去开心。” 道袍男子低头看着他的双手,一只手中拿着一柄剑,另一只手却什么也没有,挑起眉头嘲讽问道:“书呢?” “扔了。” 道袍男子大笑,“有意思,有意思,读书人把书给扔了,却还能如此这般理直气壮的说出来,说起不要脸我还真没见过如你这般的。” “那些东西拿在手中太累,放在心里太沉,我只是选择把那些太沉太累的东西扔掉了而已,不要脸实在是不敢当。”吴歧途同样并未生气,而是微笑说道。 “你如何就认为那些东西是无用的?或者说你又怎么知道自己留下的便是有用的。” “有用无用只是对于个人来说而已。或许那些东西对其他人很有用,但对自己无用,那就是无用的,无用的东西便扔出去,若能被其他人碰巧捡到,从中再看出什么有用的,这或许也算是一件善事。” 道袍男子摆了摆手,“我不是来跟你绕圈子的。” “我在原地等你,也不是等你来跟我绕圈子的。” 道袍男子点了点头,“我叫方长。” 吴歧途拱手道:“既然你我的这笔买卖做不成,那咱们就来日方长。” 方长嘴角微微抽搐一下,挠了挠唇角开始向前走,也不理会他。 吴歧途在身后同样是跟了上去。 “为何要跟着我?”这次轮到方长疑惑了。 吴歧途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走在前方的那位少年,“道路只有一条这么无趣且无聊的话我不会说出来。” “那你就应该去自己踩出来。”方长走在前方头也不回的轻视道。 “这是你要做的事才对。” 二人同时开笑,两位少年强者相遇自然是免不了要相互争斗一番,即便在似锦城的花会上方长就有如此想法,不过争斗也得等到在入楼试上才行。 这时候打嘴炮就成了这两位少年乐于去做的事情。 没有人改变道路,只是一前一后的在太阴山上行走。 因为他二人都不是傻子。 愿意改变道路总得有理由才是,并不会觉着那条路太过光明便刻意跻身于羊肠小道之内。 一位不像是正统的道士,另一位不像是正统的书生,这样的两人相遇自然是非常有意思的。 如果让他二人知道此时在郢都城内还有着一位不正统的和尚时那画面也许会变得更加精彩起来。 此时离二月初入楼试的世间还有着二十天,年过去也刚十天而已。 这两位赶起路来可比某一群人要好上太多,毕竟不会遇到太多阻拦和麻烦,所以早早便到了。 “我可不记得南越有什么有名的道观。”吴歧途开口道。 “南越不信佛,不信道,更不信奉月神大人,唯独信仰剑圣大人的那把剑,自然是没什么有名的道观。” “剑圣大人成圣也不过十年,难不成在剑圣大人出生之前南越便知道自己国家会有这么一个人?”吴歧途不解道。 “书呆子,这种问题你来问我,你觉着合适吗?” 剑圣大人成圣十年,那时候方长不过几岁而已。 而吴歧途的问题更是要追溯到数十年剑圣大人出生之前,来问这么一位少年确实不太合适。 “但你还是知道答案的,臭道士。” ...... ...... 听到这话方长微微歪了下头,同时鼻子狠狠的抽了抽,虽然没有闻到什么臭味,不过也并未再出言反驳,而是随意点了点头。 “唐国信仰的是自己,人人皆有信仰,人人皆为信仰。大昌王朝的信仰则是自由,不是说那些人原本就是信仰自由的,而是何院长的突破让他们看见了自由,看见了才知道那是美好的。而我南越的信仰从来就没有统一过,有人信权利的,有人信金钱的,还有人信仰那条畏水,直到十年前剑圣大人用手中剑走出了一条美好的道路,人们才纷纷拿起剑来,这便成了他们的信仰。” “能够凭一己之力影响到整个国家,剑圣之名当之无愧。” 方长鄙视道:“不然你以为只是剑用的好就能成剑圣了?阁主当时一把大河举世无敌,又何曾得过圣人之称号?” “听你这话意思你还是挺敬佩剑圣大人的。” 方长回头,用关怀傻子的眼神看了眼吴歧途,而后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我可跟你说,你这话有怀疑我是他国间谍的意思。剑圣大人这样的人自然是当得起世人敬佩的,更不用说我本就是南越的子民。” 在似锦城时方长怀中搂着的那把剑便想出鞘,可二人在这座雪山上同行相遇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更像是两位相交已久的朋友说笑谈天一般。 至于方长口中的那笔买卖是什么,既然人家不愿意做,那么自己再去说出来确实不大合适。 俩人是一个不问,另一个自然也就选择了不说。 极有默契。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七十四章 更有意思的事 雪山难行,马匹自然是不善在此地奔跑,若是牵着匹马还没自己下地走的快,那不如不牵。 所以他们这二人也就是徒步在山上这么走着。 这座太阴山上看似人间烟火气息全无,可那山下的小算盘打得可是打的噼啪乱响。 低价收购那些参试人员的马匹,若是有命回来再高价售出去,这种精明到不能再精明的生意实在是不像在这座山下能发生的事情。 雪山之上一位身着宽松道袍少年,头上随意扎着不规范的道髻。另一位则是名青衫书生,手中拿着一柄长剑。 山上传不出来其他动静,只有那一只雄鹰不停在天空盘旋,随时准备做俯冲捕猎的动作。 顶级的捕食者都拥有自己的一片捕猎范围,外来者便是入侵者。 而对于吴歧途和方长这两位外来者,那只骄傲的猎手却是提不起来任何兴趣。 初始的那只幼兔估计已经被它扔到某个山崖脚上的巢穴内了。 并非是欲求不满,总得存点积蓄才是。 而那只被雄鹰叼在嘴里的幼兔也不是愚蠢,与空中飞翔的雄鹰一样,同样是为了生活做考虑。 猎手与猎物的搏斗看起来惊心动魄且残酷至极,不过究根到底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罢了。 说不上那只雄鹰残忍,也谈不上那只幼兔可怜。 方长依旧是走在前方,抬头看着空中那只飞了一圈圈早已疲倦的雄鹰,猜想到它今天应该是不会再有其他收获了。 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塞在口中随意嚼了两下问道:“我有些好奇你的书扔在了哪里。” “扔在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扔给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吴歧途仔细想了想,而后面带微笑的回到。 他这种想不像是去找寻某个东西所带来的思考,更像是记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而已。 他的这种笑也不像是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开心,只是感觉遇到了一个值得开心的人。 方长沾满积雪的右手在剑柄上随意摩挲擦拭了两下,雪花稀稀散散落下,并没有重新被踩在脚下。 这就代表着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但也就只是一下。 能让吴歧途说出这种话的人,那应该不只是普通的有意思,至少在方长自己看来也该是同样觉着很有意思才对。 “我能感觉到这好像确实很有意思,不过你应该不会无聊到让我来开口问你到底多么有意思才是。” 二人所说的话格外的绕圈子,不是那些老谋深算之人的互相试探,只是两位少年在打趣罢了。 吴歧途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颇有遗憾之色,当然不是遗憾方长居然没有接着开口来问自己。 他确实没有那么无聊。 “那个人师公应该会很喜欢,若是放在十五年前,我想如今那人会是我的小师叔。” 方长眉头微皱,低头看了眼手中长剑,许久后才开口道:“那这个人确实很有意思。” “我很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方长接着说道。 “那是一个如果不是自己亲眼见到,永远也无法想象出来的一位少年。” “听你这么说的话,我倒很想见见他。” “他应该不想见任何人。”吴歧途笑道。 “可他见了你。” 吴歧途摇了摇头,并没有丝毫的生气和不满,看起来只是在陈述和说明一件事情而已。 “我被他赶出来了。” 被人赶出来居然还能说的这般理直气壮。 就如方长所言,一个读书人把自己的书扔了,说出来同样的理直气壮一般。 方长微微一愣,而后拍腿大笑,“被人赶出来了,所以你选择把自己的书留在那里了?” 吴歧途没有觉着尴尬,开口道:“是的,如果他觉着有用,也许会来长安城。” “但愿不会被他拿去擦屁股。”方长笑着摇头道。 “就算是擦屁股,那至少也是有用的。”吴歧途毫不在意这种粗语,只是微笑回到。 “也是,虽然你的书迂腐了些,但总比树枝小棍来的要好。”方长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肚子,眼神在雪山上四处寻找,而后转过身去问道:“你的书,还有没有?” ...... ...... 方才的话中有着一个重点,十五年前,那便说明十五年前的青莲还是那个青莲,大河还是那柄大河。 如今前来参加入楼试的这批人员,十五年前就算出生也不过是两三岁而已,可他们却都听说过长安城的那位阁主和那把大河。 “那把天之剑之首的大河不在已经十五年了,真是可惜。”方长感叹道。 他的可惜并非是为那把大河的不幸而感叹,而是作为用剑之人无法亲眼目睹那把剑的风采而感到遗憾。 为别人遗憾与为自己遗憾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思。 前者或许只是出于同情和敬重,而后者却能表明真心。 不止他们这一代的人有如此感想,上一代乃至于是老一代的强者同样也是喟然长叹。 即便如严卫楚这般人,哪怕如今已是入海流的强者,也还是同样为没能走进长安城见到那把剑而感到遗憾。 剑圣大人亦是如此。 在这件事情上从不关于年龄大小或是实力强弱,甚至国界分别这种立场都不再算是阻碍。 这样的一群人同时感到遗憾,事实上就很能说明一些什么问题。 那个人是真的很牛比,对于那把剑真的有很多人向往。 不管方长口中的这句感叹为何,但此事牵扯到自己的师公,妄断不如慎言,慎言不如不言。 所以吴歧途并未开口。 可有些人不会因为你不开口便装作明白了你的意思,而方长刚好就是那有些人。 没错,说的就是他。 方长开口道:“阁主身上经历了什么?” “臭道士,这种问题你来问我,你觉着合适吗?”吴歧途走在后方,看着前面那道高高的身影好笑问道。 方长忍不住笑道:“你是读书人,就算学人说话也当是变换下措辞,如此照搬无误,你又觉着合适吗?” “我以为你会说我刚才的那句话。” 方长摇了摇头,“你不知道答案,这我是清楚的。” “既然清楚,又为何要问?” “你这就没意思了,好不容易终于是不像个读书人了,又偏偏问出来这么迂腐的问题。”方长开口道:“我们是年轻人,不要总学着你老师那般的说话方式,你我都不清楚,那自然可以好好讨论一番,说不定谈论出来的结果便真的就算是解释呢。” “讨论出来的解释最多只算的上是合理,而合理的解释并非就一定是师公所遇到的问题。” 方长在前方狠吸了下牙齿,翘起一根手指掏了掏耳朵,没好气问道:“你们狂书阁的人都是这么啰嗦的?” 吴歧途忍不住笑道:“其实,还有更啰嗦的。” “嗯...现在我对长安城已经提不起来任何兴趣了。” “说起有意思,这次参加入楼试的好像都很有意思。”吴歧途莫名的又回想起自己送出去的那十枚金饼,如沐春风道。 方长偶尔回头瞥了一眼,瞧见他的表情简直无语,“或者说望舒楼本就是一座有意思的楼,可我觉着许多人来参加这入楼试不该只是因为有趣才是。” 只是有趣不会让人去涉险,无奈才会。 没有选择才会无奈,有些人参试不是因为他们有信心,也不是因为想要见识一下那些年轻一代中的顶尖强者。 对望舒楼感兴趣并不会让他们就不去考虑安全问题。 更多人来参加这入楼试只是因为无奈。 一只灰色兔子从洞穴中爬出,在这雪山上并不算是显眼。 身上毛发的颜色是为了保护它们的行踪。 可这一年有四季,山上同样是有黑白两色相互颠倒。 无论黑白哪一种颜色都非是万全之色,而灰色却显得更加中和。 那只兔子出洞之后没有小心翼翼,而是刚出洞穴便奋力奔跑,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动作是不是吸引了空中那只猎手的目光。 二人同时盯着前方,看着那只刚出家门就像是逃命一般的兔子,这两位少年眼神中开始有了不解。 难不成这兔子也有家暴?什么样的家暴能让它命都顾不上? 二人停下前行动作,伫立原地想看出点什么。 灰兔速度极快,而空中那只雄鹰的眼神更是敏锐,事实上它已经错过了许多只猎物。 方长看着那只速度更快的雄鹰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我本以为今天它不会再有收获了。” 吴歧途没有看那只鹰,而是仔细盯着周围位置,再看着那只已经跑远疯狂逃命一般的灰兔在思考些什么。 许久之后才微笑道:“我也本以为那只灰兔只是急不择途在送死。” 方长开始有些不解,顺着吴歧途的目光看去,而后点了点头,开口问道:“这场局,谁赢了?” “没有什么输赢,都在局中罢了。”吴歧途摇头道。 “那只灰兔或许会死的很惨。” “或许是这样,可它没输。” 方长微微颔首,“目的达到了,那它便没有输。” “那只灰兔给你我上了一课。” “不过你我二人应该都不会认真去听讲才对。”方长好笑道。 “看到便够了。”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七十五章 迷局 看到比听到更能使人信服。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只用看到或者是让人看到便够了,不需要去思考看到之后的变化。 太阴山上,一直安静的画面随着那只灰兔的奔跑逃亡瞬间开始活跃了起来。 短小的四肢在雪地里以极快的速度踩出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奋力提了出来又继续奔跑。 相对比起来说地利似乎是站在了空中那只猎手的一边。 它逃的很努力,它的出现或许便是为了逃亡。 一个是为了逃命,一个只是为了食物,但这就并不代表着逃命的一方总是会存活。 若是这样恐怕再过些时间便不用再去逃命了,因为捕食的必然是会饿死的。 伴随着周围的骚动,雪山之上开始有了另一阵阵骚动。 远处的一颗大树上面挂满了积雪,在那场骚动之前处于绝对的安静。 随着灰兔的奔跑以及那只苍鹰的俯冲下落,树杈位置的雪花开始被推洒在地上。 雪花很轻,下落的速度与那只猛禽根本就无法相比。 积雪掉落,露出了一个洞口,一只幼小的松鼠从树洞中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 看着那只在雪地里逃命奔跑的兔子,心中忍不住大骂白痴,这种时候还胆敢露出头来。 发觉并无危险才顺着大树爬下,被雪覆满的树干位置由上到下很快出现了一条爬行痕迹。 被雪掩埋的山地下面,有它清楚记着下雪之前从树上落下的松子。 两只幼小的爪子在雪地里扒扒捡捡,整个身形很快掩埋在积雪中。 不时探出脑袋向着周围仔细观望,而后又继续埋在了雪地里。 口中的颊囊即使被撑的胀大却还是不知满足,顺着那颗大树一趟又一趟不知疲倦,想着自己洞里的存货,动作越来越轻快。 在它的不远处,有着一只刚从洞中钻出,略显瘦弱的黄鼠狼正在悄悄靠近,黄色的身形紧贴雪地前行,甚至连摩擦过雪地的声音都无法听到。 而在树的顶部,有另外一只仔细看着那只黄鼠狼的仓鼠正在隐藏自己的行踪,两只鼠眼偶尔瞥过那个被塞满了食物的树洞,即便脸上做不出表情也能猜出它的垂涎之色。 山上处处都在上演这幅画面,只不过是没有那只雄鹰的存在变得更加大胆了许多而已。 苍鹰总是能捕到猎物,不然它就不可能存活下去,也总是会错过许多猎物,所以大家都想成为被错过的那些。 相对比起来那只灰兔好像很不一样,没人能说出来它的目的是什么。 它不应该是出来找寻食物,因为它的动作太大胆,实在是太不小心。 那它或许是在送死,可若只是在送死又不该如此努力才是。 死很容易,只需要爬出来,然后躺在地上便可以。 方长看着那只在雪地里不停摔倒又继续奔跑的灰兔,再看着远处那颗大树旁边勾心斗角的画面,转了转脖子忍不住开口道:“果然是鼠。” 鼠就是鼠,果然是鼠。 方长的这句话表现了他对鼠这种生物满满的鄙视感。 不过鼠或许会很委屈... 听到这话吴歧途忍不住笑道:“这就是不读书的坏处,我想我应该给你普及一下,那三只都不是鼠类。” 方长毫不尴尬,脸上装出一副我知道的表情,摆了摆手随意道:“都一样!” 这可绝对不一样啊,不过吴歧途也并未多作解释。 因为鼠也可以是用作形容,鼠辈并非是说那些人就是老鼠。 在吴歧途的眼中,这座山总算是活了过来,眉头微皱开口道:“我在书中看到过个故事,有一种生物定期为自己的天敌缴纳食物,以求整个种族的存活。” 方长仔细看了看周围,并没有见到那只灰兔逃出的洞穴中再有其他幼兔钻出,指着自己和对方有些好笑问道:“你说的是人吧?” 吴歧途同样笑道:“你这句话有嘲讽意思,不过你我应该都是自愿前来参加入楼试,难不成会有人逼你?” 方长微微颔首,“那只灰兔也不见有其他兔子来逼它。” “你不是兔子,如何知道没有其他兔子来逼它?”吴歧途反问道。 “我不会去问你不是我,又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 二人同时笑了起来。 远处的追赶还在继续,丝毫不在意这座山上来了一些入侵者,而二人依旧停在原地闲聊。 二人停止赶路不是因为无聊。 正如吴歧途所说的那般,有些人有些事不亲眼看到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也正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如果这幅画面是在书中看到,吴歧途绝对不会相信。 二人这一路走来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有人肯一起讨论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方长开口道:“你为何要参加入楼试?那只兔子是不是被迫我不知道,你也应该不会才是。” “我来只是想看看这座楼到底有多高,不过那只灰兔倒是为我找了一个比较冠冕堂皇的理由。” “依旧是不要脸,说起来倒也算是为我找了一个。” 二人相视一笑,方长抬头望天,看着正当头顶的太阳,再看着那只将要力竭的灰兔,感叹道:“明天那只鹰依旧会来。” 吴歧途计算着那只鹰的收获以及正在奔跑的灰兔重量,“至少今天下午它应该不会再来。” “明天会不会还有一只兔子?” “那得明天才能知道。” 方长点了点头,“可我想不明白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话就如同在说你我为什么要来这望舒楼一般。” “编的理由自己都开始信了,我就从来没见过你这般不要脸的。”方长鄙视道。 吴歧途揉了揉眉心,“我不擅长编理由,不过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才是。” 想起二人之前的对话,方长仔细思考道:“或许,那只兔子也是因为无奈?” “你不是兔子,这么猜出来的理由最多只能算是合理。”吴歧途同样想起二人的对话回到。 “你不是我,又如何知道我只是猜的?”方长反问道。 吴歧途看着方长,有些意外的问道:“这次为何愿意说了?” “因为,你真的很啰嗦,而且很不要脸。” 吴歧途摇了摇头,“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方长点头道:“我知道,不过你还是不要脸。” 吴歧途的意思很明显,他二人不是兔子,自然不会知道兔子的想法。 换一种说法便是他二人不是其他人,当然也不会清楚其他人的目的。 他二人参加这次入楼试的目的不是被逼无奈,可其他人不一定就不是。 无论空中那只雄鹰的目的为何,跑出来便知道了,不管入楼试是不是局,去了也就清楚了。 至于自己是不是兔子,从决定或者是受逼迫来参加入楼试开始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那么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出去罢了。 可这两件事之间还是有些不太一样,那只灰兔不会不清楚苍鹰的目的,这就很容易引起人的思考。 时间没有过上太久,那只雄鹰抓住灰兔,开始向着山崖处的巢穴飞去。 演员已经离场,可这两位观众却未能就此出局。 二人同时看着那只被苍鹰两只利爪紧紧勾住的灰兔,方长开口道:“它已经死了。” 吴歧途点了点头,眼神向着周围扫了一圈,“但整座山活了。” “那只鹰的食物已经存够了,那只兔子的目的我想也该达到了才是。” 吴歧途眉头微蹙,他认为方长的这句话话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尽管那只兔子死了,可它从匆忙跑出洞穴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自己的下场。 “我突然想成为一只兔子,这样或许能明白它的想法。” “它好像很了不起。” “这只是你我的看法,其他动物也许并不这么觉得。” “明摆着送死的看起来都像是个白痴。不过你真的觉着望舒楼是那只雄鹰?或者说我们真的是那只灰兔?”方长问道。 “不是。”吴歧途没有思考,直接回到。 “哦?为何?” “因为我很难想象取一个这么美名字的楼会长的那么丑,我也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会变的那么可爱。” ...... ...... 方长点了点头,异常鄙视道:“有些人在写一些东西的时候总是想着拿物喻人来彰显自己的写作水平。可以我看来,人就是人,物就是物,楼就是楼。” “可那只兔子并不只是兔子。” “你的意思是有人会死?” “兔子已经死了,人会不会死我又如何清楚。”吴歧途随意回到。 “兔子拿自己给鹰布了一个局,这种事情你在书上看到过?”方长想起遇到的这幅画面,好笑问道。 “没有,就算是有我也不会相信。”吴歧途摇头回道。 “我们是时候该走了。” “我方才就在想,你该不会是准备在这等着明天还会不会再有一只兔子才是。”吴歧途笑道。 “这一路行来虽然无聊,但我应该还没这么无聊。” 临走之前二人来到那只灰兔逃出来的洞穴去看了一眼,里面确实没有其他同类,也没有等待喂食的幼兔。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七十六章 不合理 人走了,但他们的心还并未离去。 二人的脚步在雪山上踏的是漫不经心。 积雪如果也会说话,一定会从地上爬起来质问那俩人踩自己身上能不能踩的再敷衍一点? 方长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眉心,眼神中透露出烦闷之色,看来那只灰兔的行为确实让他这一路都为之纠结。 “我还是想不明白。” 吴歧途依旧走在后方,二人的距离既不算近也不算远,正常对话倒是没什么问题。 如果有人路过也许会以为这是两位陌生人。 “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如果是第一只兔子的话我想我们也许就不会再有什么不明白的。”吴歧途想了一会儿开口道。 方长同样是仔细想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却还是疑惑道:“既然遭遇一样,那就不必再去思考它的动机?”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或许并不用太过于去讨论。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那只灰兔只是变被动为主动而已。 两只兔子的结局是一样的,但更多人在意的是那个过程。 简单来说对于那只鹰嘴下第一只幼兔的遭遇他们这二人并没有太多疑惑,反倒是认为兔子被鹰叼走再正常不过。 那第二只灰兔也只是被叼走了而已。 如果这么去理解这件事,就再没有那么多的疑惑。 吴歧途点了点头,“那只苍鹰总要吃饱才是。” 鹰总要吃饱,这就表明总有猎物要成为它的食物,方长明白这句话中的意思,可他还是不解。 “所以,为什么偏偏会是它?” 吴歧途忍不住笑道:“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你不如先解释解释为什么不是它?” 吴歧途解释不了方长的那个问题,方长自然也解释不了对方问出的这个问题。 既然鹰总得要有食物吃饱,那么这两个人在考虑谁作为那只鹰的食物实在是有些钻牛角尖的意思。 如果跑出来的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一只老鼠,那么自己还是会疑惑为什么会是老鼠而不是一只兔子。 这就好比在问为什么剑圣大人在南越,但如果剑圣大人是在唐国也许又有人会问为什么会在唐国? 问题总是解释不完。 而且这种问题是没有受到环境因素所影响的,与为什么靖王朝百花开的最美还不一样,那是因为靖王朝气候温暖湿润,适宜百花的生长。 方长抬起一只手,示意打住这种话题,过于纠结实在是让人大为头疼。 二人同样都是年轻一代修行者中的天才,在这之前他们本自以为道心异常稳固,可在这太阴山上一只兔子便能扰乱了他二人心神。 “这座山,那座楼。果然不愧是这座山和那座楼。”方长感叹道。 吴歧途点了点头,露出同样的感想,开口道:“这座山我们已经见识过了,那座楼又不知还会有如何惊喜。” 这世间有着诸多问题,有些可以合理的去解释,而有些无论怎么解释又都会再冒出其他的问题来。 比如郢都城内一位和尚在纠结的为什么那位叫华容的漂亮女子等的是杨贺九而不是自己? 难道是因为他相貌英俊?那为什么那张脸没有长在自己身上? ...... 总有人会先到,也总有人会来迟,四人一同站在郢都城高高的城门前,脚下步伐都有些沉重。 风雪早已停了,众人同时转身看去,发现来时的道路上只有那满地雪白,再看不见一个人影。 重新看着城门口披甲执矛身形壮实的守卫,和尚不出意外的开始急了,“先生什么时候才能跟过来?” 四人在迎福小镇内等了两日,却还是没见杨贺九折返回来,算起入楼试的时间也就只有二十多天,无奈便只好给掌柜的留了个口信,告诉一行人的行踪。 本以为在路上这几日杨贺九便能追赶上自己,可如今都要进城了,还是没见到那位男子赶来。 难不成那俩人真的是远走高飞去了? 就自己这么一群人,去地牢里救人? 和尚着急,许长安的心情同样是好不到哪里去,拿着那把黑剑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要不你回去看看?” 听到这话和尚双眼发亮,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想都没想就开口道:“如此甚好,告辞!” 他巴不得这辈子都不来这座城呢,那位瘟神如今已是入海流的强者,入了这座城还想好生生的走出去? 那可不就等于是任人宰割吗? 和尚走到一匹马身旁,死拉硬拽却还是无法促使它折返回去,有些着急的怒骂道:“畜生!” 马跟人的想法可不一样,赶了这么远的路,好不容易要入城能歇停一会儿,哪能还愿意回去? 莫说那马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就是有危险也不管它的事儿,有人会骑着马去地牢劫狱的? 林婴可不管身后这俩人如何,看着城门通道处问道:“图纸可记好了?” 姜茗点了点头,“已经清楚了,不过还是得先找个地方再商讨一番才是。” 林婴并无异议,她从来都不是磨磨叽叽的那种人,但是在纸上说计划显然并不理智。 三人牵马入城,那位和尚站在原地颇有纠结,向后看去是满目苍白,向前看去是一片黑暗。 看着前方马背上的行囊,再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一咬牙便追赶了过去。 一个人在雪地中行走还没有食物,那可跟找死没有什么分别。 许长安鄙视问道:“你不是不来吗?” 和尚路过城门时看到门口两侧的守卫赶忙双手合十,轻宣了声佛号,双眼微闭也懒得理那臭小子。 许长安向后看了一眼那些守卫,又看了看林婴手中长枪,眼神中颇有不解,“他们为什么不搜查我们?难道这座城内可以持枪?” 林婴盯着前方双眼微眯,“那个人。” 众人顺着林婴的眼神向前看去,发现确实有一个人背靠一面墙壁在对自己一行人微笑。 “严卫楚说的接应的人?”和尚不解问道。 许长安摇了摇头,开口道:“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那人起身,来到众人面前笑道:“不用问,你们就是我要等的人,我应该也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许长安不解道:“如何确定?我们应该不认识才是。” “严老说一个拿银枪的女孩,一个拿黑剑的小鬼,还有一个绿色衣服的少女,不过那个和尚在哪?”那人说到最后小声嘀咕道。 众人回头看去,那和尚确实一点和尚的模样也没了。 长出来的头发乱糟糟的难看,一身僧衣破旧到已有了些斑白。 悟生法师双手合十,轻宣了声佛号。 男子赔笑道:“抱歉,我叫徐族。” 林婴看着这位温和男子不解道:“你跟他很熟?” 徐族摇头道:“严老这样的人无人能和他相熟,我同样也没有这个荣幸。” 许长安握紧黑剑问道:“那你是什么人?” 他可不相信这种事情严卫楚会拖一个不熟的人来做,事实上他们与严卫楚也并不相熟。 “我来自廷尉府。” 姜茗大惊,“廷尉府的人?” 林婴握紧手中长枪,“那便说明我们的计划已经暴露了。” 男子摇了摇头,看着周围过往行人和城门口守卫开口道:“这座城内是有明白人的,不过这里应该并不适合说话。” 众人虽然有些不解这廷尉府搞的什么名堂,却也还是随着那人脚步向前走去。 因为严卫楚不是傻子,没有道理把自己这一行人的动机暴露出去才是。 可现在的情况是,严卫楚确实是把他们这一行人的行踪告诉廷尉府了。 和尚与许长安并不知道廷尉府是什么地方,姜茗与林婴可是清楚的很。 廷尉大人掌司法审判,主管诏狱和律令。大司农关押之地就在廷尉府! 这件事情就变的很有意思了,有意思到连一向不苟笑的林婴走在路上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严卫楚这么一个要去廷尉府劫狱的人,居然会把自己同伙的行踪和相貌特征都提前告诉了廷尉府的人,并且还找了个廷尉府的人在城门口等着他们。 这意思是在说我们要去你们那劫狱了,做好迎接准备? 这事简直是太过荒唐。 或者说,计划是假的?严卫楚的目的只是把自己这些人引到郢都城来? 姜茗眉头紧皱,若真是如此她的处境自然是极为危险。 与许长安和林婴不一样,她可是齐国的公子,在郢都城内她不认为自己还能好生逃脱,事实上从杨贺九离开之时自己便已经不可能再逃脱。 林婴背后有镇南军和林平归,但姜茗并非是大昌王朝的人。 可若是要对自己如何在迎福小镇的那间客栈内严卫楚便应动手了才是,又如何会把自己引到郢都城内? 而且严卫楚在那间客栈内说的那些话应该不会有假才是。 不是他们都选择相信严卫楚的人品,而是一个入海流的强者难道会如此处心积虑的来对付自己一个小辈? 虽然众人都不想承认,也都不是自甘贬低自己的那种人,却还是认为自己这些人对于严卫楚来说只是捏下手指的事情。 无论怎么看这件事情都很不符合逻辑。 问题看起来很复杂,但说的明白些也就只有两点而已。 严卫楚没有说谎那为何廷尉府的人会来? 若严卫楚真要动手又如何会这般费尽心机的来编造谎言? 难不成是在迎福小镇内严卫楚有什么不能动手的顾忌?非要来到楚国的都城才可以? 众人大惊,同时想到严卫楚说过的一句话来。 当时在那个小镇内有人在盯着他!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七十七章 囊中之物 郢都城的宫殿上落满了积雪,却依旧森严。 由于整国备战的缘故,官员们在初六那日便已经开始上朝。 商议之事免不了是谈论起这次的大战罢了。 早朝已退,官员们纷纷离去。 楚王身躯壮硕,虎背熊腰,坐在蟒椅之上看着离去的官员喊道:“徐大人请留步。” 一位身材瘦弱老者停下,老者大约已过花甲,虽然瘦弱但也是身体健朗。 他的颧骨很突出,以至于腮部显得缺肉内陷一般。 那双眼睛更是极为锐利,仿佛一切迷雾下的真相在他的那双眼睛下都很容易便能水落石出。 老者转过身去,行礼道:“大王。” 楚王走下台阶来到老者面前,二人的身材对比极为明显,让人感觉楚王只要一个不慎摔倒便能将那老者砸死一般。 双手扶起老者,开口道:“廷尉大人不必多礼。” 老者低头微笑道:“谢大王。” “廷尉大人,大司农一案,可有进展?”楚王轻声询问道。 老者点了点头,见官员皆已离去才开口道:“回大王的话,治粟内使贪污国库一案已有进展。” 听闻此话楚王颇有意外,双眼饶有兴致的盯着面前这位老者,问道:“廷尉大人办事,本王一向是放心的。不过既然有了进展,那国库中缺失的万两黄金可查出在何处?” “回大王,万两黄金皆在囊中。” 楚王仔细盯着面前老者,微微点头,而后轻捻了下手指,双眼微眯道:“囊中?廷尉大人不妨说说看,在谁的囊中?” 老者苦笑道:“既然是治粟内使犯案,那自然在他的囊中才是。” 楚王拍腿大笑,“哈哈哈,廷尉大人办案果然名不虚传。” 而后笑容收敛,轻轻拍了拍廷尉大人肩膀开口道:“既然是在囊中,那徐大人可得好好翻翻他的口袋才是,切莫要走漏了风声,以免打草惊蛇啊我的廷尉大人。” “老臣领命,恳请大王放心。” 楚王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我刚想起一事,据城门卫回报,徐大人爱子这几日总是在城门口游走,家中可是有亲友要来?” 廷尉大人摇了摇头,“犬子喜爱结交一些远近朋友,关于他的私事老臣从不过问,所以也是不甚清楚。” 楚王点了点头,“本王也喜爱结交朋友,过几日不妨让令郎入宫一趟,我们讨论些朋友之间的事。” “老臣领命。” “对了,大司农虽说犯事,但毕竟是朝臣。廷尉大人审讯之时应有分寸才是,万不可让其受辱损了我朝之威严。”楚王轻拍廷尉大人的肩膀提醒道。 “请大王放心。” 廷尉大人走出宫殿,枯瘦老脸如沐春风,与楚王做朋友,自家儿子当是前途无量。 楚王看着身旁的一位公公,有些不解问道:“廷尉大人方才说那万两黄金皆在囊中,你说如何大的口袋才能装得下黄金万两?” 公公赶忙跪地行礼道:“大王赎罪,老奴不知。” “果然是太监。” “大王教训的是。” 楚王走到殿外,看着被雪染成白色的高墙,自言自语的微笑道:“廷尉大人,你不光聪明,还爱行险。” “不过,本王喜欢。” 抬头看了下时辰,开口问道:“严老何时能来?” “回大王的话,应该便要到了,大王不妨回殿内等候。” 楚王摇了摇头,异常愤懑道:“每次入宫害的我那殿里味道都久久不散,这次就在这等!” 话音刚落,这位楚王殿下身体向前倾去,双眼突然开始如擦了雪般的明亮了起来,直勾勾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人。 如同在观赏什么难得一见的奇景。 那人怀中搂着一把朴刀,腰间别着一只酒葫芦。 一身灰色衣袍干净如新,脚下鞋子踏在地面连雪花都尤为欢喜。 步伐轻快毫不拖沓,偶尔拿起酒葫芦往嘴里灌上一口又立马抬手擦掉唇角水渍。 这些在楚王的眼中看起来像是在做梦一般。 仔细盯着那双依旧凹陷的老眼,看着那人怀中抱着的一把朴刀才愿意相信这确实是自己在等的人。 此人便是严卫楚。 “大王。”严卫楚将怀中搂着的那把朴刀交给门口侍卫开口道。 严卫楚只是简单开口,并未行礼也未低头,就好像是在叫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称呼而已。 楚王偏着头左右向后看了看,眉头微皱道:“严老,你的剑呢?” “丢了。” “为何不捡起来?” “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捡不起来了。而且,也没必要非要捡起来才是。” “很有道理。”楚王低头看着他腰间那只葫芦,即便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依旧是酒香四溢,不解道:“严老何时爱喝酒了?” 严卫楚微笑回道:“前几日突然想喝,便喝了。” 楚王点了点头,伸手往自己口鼻位置轻轻扇了扇,而后闭上双眼颇有陶醉之色,赞叹道:“好酒!” 酒是好酒,刀是好刀,至于那把剑还是不是好剑无人会感到遗憾。 楚王开口满意道:“严老此一行,看来颇有收获啊。” “有负大王信任,在下未能完成托付。” 楚王摇了摇头,“严老失手是我楚国之幸事,那些事我都从军队的口中听说了。严老为我楚国考虑,本王实在是感恩至极。” “在下不敢当。” 楚王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这些客套的话,“严老可是有什么巧遇?” “在一座小镇内过了个年,迎来了自己的福而已。” “那本王就在此恭喜严老了。” “多谢大王。” 楚王点了点头,将严卫楚迎进殿内开口道:“本王方才就在说,得把宫殿打扫干净等着严老来才是,这不严老就来了。” ...... ...... 候在身旁的公公嘴角微微抽搐一下,赶忙低头怕被看出了端倪。 “大王客气了。”严卫楚回到。 “说起迎福,廷尉大人家的那个儿子倒也算是迎来了自己的福,今年果然是个好兆头啊。” “大王喜得才子,确为好兆头。” “我刚才与廷尉大人聊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知严老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楚王点了点头,饶有兴致道。 “居然有事能让大王都感到有意思,这个世界果真是变得有意思了起来。”严卫楚面容微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更有意思的事。 楚王见着严卫楚的反应倒有些意外,“难不成严老是遇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本王倒开始好奇了。” “哪里哪里,只是些小事罢了。” 楚王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说起自己刚才起的话题。 “方才廷尉大人说大司农所贪的那万两黄金皆在囊中,本王思考良久着实不知到底如何大的口袋才能装的下黄金万两,严老不妨来说说看。” 严卫楚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大。” “哦?得有多大?”楚王笑问。 “最大。” 楚王点了点头,赞同道:“最大的口袋才能装得下最多的黄金,那严老以为这座城内谁的口袋最大?” 承认楚王口袋最大那便是怀疑是楚王构陷大司农。 可若是不承认,这座城内还有谁的口袋能比他大? 话题聊到了这可绝对是变成了一道送命题。 若是寻常官员不管如何回答都免不了要被问罪,可严卫楚既然敢把话题引到这里来,那便说明他并没有这些疑虑。 “大司农。”严卫楚平静答道。 听到这句话楚王简直是备预不虞。 对于严卫楚的回答他本就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得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答案。 “大司农的口袋难不成比本王的还要大不成?”楚王不解道。 “大王既然选择让大司农掌管国家财政,便是把那个最大的口袋给了他,他自然是能够装得下那万两黄金的。” 楚王仔细思考良久,而后微微点头,开口道:“严老所言有理,不过严老以为本王的口袋真的是装不下那万两黄金?” “口袋大小装的只是钱财珠宝,大王的心若能装的下那个人,便等于是已经装下了那万两黄金。” 楚王感叹道:“此话意思可是在说本王容不下大司农?严老这可是在诛心啊。” “诛心不敢。大司农贪财敛物中饱私囊,大王也只是在秉公办案而已。” “没想到严老有朝一日说话也会这般拐弯抹角,那以严老看来,本王要如何处置大司农才是?” “既然廷尉大人说那万两黄金皆在囊中,那就应交给廷尉府继续调查,而后秉公处理便是。” 楚王点了点头,“明日里我会重新清点国库,且看今晚上廷尉府那边能不能有什么进展。” 严卫楚从腰间取下酒壶饮了一口,又赶忙擦掉嘴角水渍,并未回上一句什么。 “此酒为何酒?”楚王问道。 “福酒,迎春酒。” 严卫楚走后,楚王站在殿门外,低头想要去摸些什么,而后才发现自己的这身袍子并没有口袋。 没有口袋,便说明他是不用装钱的。 随后自言自语的感叹道:“本王的口袋当真是容不下那万两黄金?” “来人。”楚王喊道。 一名侍卫近前,单膝跪地行礼。 “今晚上,廷尉府与城门卫都加派些人手,弓弩一律卸下,不得放箭。” “是!” 侍卫离去,楚王站在原地轻搓了下手指,自言自语道:“真希望明天那些钱能自己跑回来。” 而后脱下身上袍子,递给身后公公,开口道:“让人给本王缝上一个口袋。” 公公赶忙接下,虽然认为随意修改王袍大不合适,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是不解问道:“敢问大王,缝的时候可有什么要求?” “大,最大。” 公公低头行礼,双手托着袍子离去。 袍子脱去,在这种天气里穿着显得有些单薄,不过那壮硕的身躯却是丝毫不惧严寒。 “钱这种东西,谁不喜欢呢。我在给你机会,你同样又何尝不是在给我机会啊,那我们就各自把握。” 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向着身后又喊了一声。 “拿酒来!” “敢问大王,今日想喝什么酒。”宫女双膝跪地问道。 “福酒,迎春酒。”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七十八章 明白人 年味还没消散,各家各户门外爆竹烧过的痕迹还未被风雪掩埋。 在这座城内一处最普通寻常的院子里,因为一群人的到来开始变得格外热闹了起来。 每个人脸上表情各不相同,不过相同的是他们都在盯着对面那位年轻男子。 许长安第一个开口道:“所以,你是来帮我们救人的?” 徐族点了点头,沉声道:“这桩案子对廷尉府来说,很难办,这件事不是说秉公处理就是对的,还要摸清楚王的心思才是。” 众人恍然大悟。 大司农一案并非针对大司农本身而起,所以廷尉府接下的这个案子实在是颇为棘手。 楚王的目的旨在试探严卫楚,那就顺着楚王的意思去执行便是,就算到头来人犯出了什么差错被劫走,顶多算是廷尉府办事不利,坐不了多大的罪名。 可若是与楚王对着干,先对大司农定罪的话。 先不用说未来仕途堪忧,一个不能明白君王意思的臣子,与榆木无异。 “有一说一,你爹挺聪明的。”许长安随意道。 徐族笑道:“我就当这句话是夸奖了。” 经过方才徐族的一番解释,林婴自然是摸清楚了其中门路,“无人想着去破案,怪不得年前华容就已逃脱,直到年后大司农还未坐实罪名,原来都是在猜测各自的心思罢了。” 徐族点了点头,“君王心思又岂在乎那万两黄金,楚王也不是容不下大司农,而是不知道严老愿不愿意被自己容下罢了。” 许长安问道:“但这种事情你爹让你来做,到时候出事廷尉府不会受牵连吗?” 徐族摇了摇头,“我只是在城门口迎了几位朋友而已,至于我那几位朋友做了什么事,救了什么人,那都是我朋友的事,与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的太简单了些,你的朋友犯了事,你又如何能安身事外?”姜茗不解道。 许长安补充道:“这就叫跑得了和尚...” 跑的了和尚这句话实在是让这位和尚大为高兴。 所以还没等许长安说完,和尚就赶忙开口:“跑不了庙!” 徐族微微一愣,而后挤出一丝微笑道:“我不是那座庙,廷尉府也不是,至于我能不能跑掉并不在救人的计划之中。” 许长安不知道这男子如何来的自信,就算是有自信又怎敢拿身家性命去涉险? 这种事找个身世干净的人,做完就离开这座城或者是隐藏起来难道不是更好? 许长安疑惑问道:“为何?” 徐族似笑非笑道:“君心难测,我们这位楚王的心思不算好琢磨,但也绝对不是小心眼的那种人,只要顺着他的心思便好,不算涉险。” 姜茗看着桌上摊开的地图,眉头微蹙道:“我之前便在想,严卫楚如何能画出这般详细的地图。” 徐族摇了摇头,“严老做事细致,这般详细的地图在城内也只有他才能画的出来。” 廷尉府。 廷尉大人退朝回府后便脱了身上官服,而后向牢狱位置走去。 与普通监牢的阴暗潮湿且处处惨叫不同,这间牢房好像很不一样。 没有刺鼻的气味,也没有血迹斑斑。 反而是光线充足,牢房内的配备也算是齐全。 一位身材同样瘦弱的老者侧躺在那张床上,明明身旁便是一张厚实的被褥,可那老者却没有掠过遮挡上一丝风寒。 “华大人,可无恙?”廷尉大人笑道。 老者背对廷尉大人,依旧侧躺不曾转身,开口道:“老夫已是戴罪之身,当不起你的一句大人称呼。” 廷尉大人微微笑了一下,一只手扶着地面在原地慢慢坐了下来,摆正衣摆,摇了摇头道:“华大人又如何不清楚大王的心思。” “老夫贪财好色不学无术,又如何摸得清大王在想些什么?” “我楚国掌管钱财之辈,哪一个不是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若是好色的话...华大人的那杆枪,可还能再提的起来?”廷尉大人嘲讽说道。 场间开始陷入沉默,廷尉大人坐在原地能清楚看到牢房里的那位老者身躯开始微微颤抖。 轻轻捋了捋胡须,微微点头。 老者从床上慢慢坐起,来到牢房门前,双手抓住栅栏,怒吼道:“徐天!我*你爹!你个王八蛋!有种把老子给放出来!” 廷尉大人没有理会对方的粗言鄙语,而是赶忙从地上往后挪了两步。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口唾沫从监牢里吐到了自己前一刻的位置上。 廷尉大人有些满意的捋了捋胡须,而后又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指着那口唾沫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就这?果然是老了。” 大司农华宣扶着栅栏喘着粗气,或许是骂的累了,同样坐了下来,未再说上什么话。 廷尉大人看对方稍微消停了会儿,重新开口道:“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我在这牢房里,也只能是隔着铁栅栏骂上你两句了,不吵架你来干什么?”大司农没好气道。 “今天晚上,我这廷尉府要出大事。” “管我什么事?” “你想不想找到那万两黄金,还自己清白?”廷尉大人问道。 “找黄金是你廷尉大人的事,若是找不到,恐你廷尉府也无法结案吧。” “所以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廷尉大人点了点头,并未反驳。 “老东西,你在求我?” 廷尉大人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有这么嚣张的犯人? “你应该求我才是。” “不求。” 廷尉大人点了点头,“行,那算我求你。” 大司农轻捋胡须,点了点头,“这还算像话。” “今天晚上会有人来劫狱,所以我希望...” 廷尉大人刚要接着说下去,便被大司农摆手打断,华宣捋了捋胡须感叹道:“没想到我这样的人,居然还有人来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放心,我不会逃走让你难办的,今天晚上就算是神仙来了也休想把我从这里拉走一步。” ...... ...... 廷尉大人徐天脸色阴沉,怒声道:“老东西!我是让你逃!” 大司农赶忙竖了根手指放在嘴边,小声道:“廷尉大人慎言啊,私自出逃可是要杀头的死罪。” “你且放心,不会有事。” “可我为什么要逃?我闺女已经逃走了,就我这一把老骨头又何必要当个逃犯?” 这话虽然听起来很傻,却极有道理。 逃犯就算是逃走了,那下半辈子也得是无名无姓的过活日子,对于他二人这般年纪的老者来说实在是天大的打击。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混上了点声名,可一次出逃先不说能不能逃的掉,那些东西已经是全部都失去了。 廷尉大人感叹道:“华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 大司农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我的廷尉大人。你我二人为人臣子图的是个什么?以个人来说是为名,为利,为家,为国。但若是以官身来说无非就是想在功劳簿上留下个自己的名字罢了。我华宣这辈子就那一个女儿,如今是父子不能相见,她逃到哪里去了我都不知道,那我这条老命又为何要再逃?” 廷尉大人慢慢站起身子,揖手对其行了一礼,“我楚国土地稀少,人口众多。华大人兴修水利,扶助农桑,才有我西楚数十万亩之良田,所以这功劳簿上会有大人的名字。” 大司农低头沉思,摇了摇头道:“我楚国百万居民,而一亩良田只能够养活一口人,这便说明还有很多人在饿肚子。” 廷尉大人重新坐下,微笑道:“所以大王不会处置你,但你也不能一直躺在我的监牢里。” “所以大王的意思是让我交出那万两黄金?”大司农不解道。 廷尉大人摇了摇头,“你就是太榆了点,到现在还不明白大王的意思。” 大司农有些疑惑,身在局中的他从头到尾都不明白这个局到底是何意思,甚至连他自己都以为是自己算漏了账目而导致国库缺失。 大司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现在好像明白了点了。大王是缺钱了,所以想抄我的家来填充国库,也就是说只要我补齐了那些空缺,便可当作是无罪释放?可我又如何拿得出那万两黄金。等等,大王的意思是让我逃出去把钱赚够了再还回来?” ...... ...... 大司农上管财政,下修水利,可这在中间玩弄心机一事...大司农这个官职本就不需要这一点。 廷尉大人徐天忽感嘴唇有些干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猜测下去。 “我就直接说吧,大王针对的不是你,所以你不会有事,但你得顺着大王的意思从我这牢里逃出去才行,只要你逃出去,那你依旧还是你的大司农。” 直说了,但这大司农却更加迷糊了。 这一通对话下来让他着实有些发懵。 其他人能想明白这些事都是因为有旁人的解释,可这大司农从被关进牢里就不会有人与他说过这些事。 看着大司农若有所思的模样廷尉大人大感不妙,赶忙咳了两声示意他不要再猜下去,直接问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逃还是不逃?” 廷尉大人怂恿嫌犯逃跑?这谁敢逃啊? 到时候只怕是没罪也都能给定上罪了。 大司农同样是不甘示弱,“我也就这一句话,不逃!” 廷尉大人阴笑到:“好,很好,好极了。” “来人!用刑!”廷尉大人怒道。 大司农赶忙站起身子来,赔笑道:“别别别,老朋友,我听你的就是了,你那点手段还是留给其他犯人吧。” 廷尉大人的手段如何他又岂能不清楚? 虽然自己不是娇生惯养的那种人,但在重刑面前他很愿意相信整个楚国也没几人能撑的过来。 廷尉大人笑道:“明白人。”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七十九章 你睡了吗,我想 随着几位外来人的到来,这座城内的氛围似乎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居民们躲在路边,看着那些披甲执矛的士兵向廷尉府那边涌去眼神流露出深深的惧意。 许长安拿着把黑剑同样站在路边,无论怎么想都怎么觉着自己这一行人来劫狱实在是太不理智。 路上走过的人很多,可许长安所等的就只有一个,还没到的那个。 平日里看起来很靠谱的人,为何到了关键时刻便这么不靠谱,这不仅仅是许长安想不明白的问题,他们这一行人同样无人想的明白。 待军队行过,路上重新恢复了热闹,这位少年拿着把黑剑也不避人,走在大路中间,偶尔左右挥上一下。 众人只当这少年拿了个玩具无聊耍上两下罢了,也无人会去多想。 事实上众人决定让许长安自己出来摸清路线出的便是这个想法。 走在路上他很郁闷,但再如何郁闷也得干完这件事才行。 一路上他都在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若是开了山,刚才那些士兵只需手指轻点,自己的这把黑剑便能随意而动破甲于无形。 到那时候自己只需大摇大摆的走去廷尉府,而后打开监牢大门便可轻松完成这次任务。 想到这里这位少年不由开始傻乐了起来,但他好像并未注意到自己如今站在什么地方。 路上行人眼神怪异的盯着这位少年,轻嘘长叹道:“国之不幸啊。” 还有位长相猥琐身材瘦弱的年轻男子走到许长安面前,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赞叹道:“好小子,有前途!” 如此对比明显的评论让这位少年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肩膀受力,许长安身形猛地向下一顿,而后赶快站直身体,再看着周围行人的反应实在是大为不解。 忽然他听到了姑娘的咯咯笑声。 顺着声音看去,那位拍了自己一下的年轻男子正在向那处走去。 看着门口的装饰和楼上倚在围栏处几位姑娘笑脸妩媚的表情,许长安大概已经猜想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回想起刚才自己的傻笑,不由脸色羞红。 在四方城时他曾从大人口中听说过这种地方。 与张三粗倒是没什么关系,毕竟那位挑着扁担的矮胖汉子是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鬼混的,与他的人品如何倒没什么关系,而是他清楚事发后自己的下场如何。 刚要转身离去,却被楼子上的姑娘们一阵阵的调笑。 听着那些姑娘一口一句小弟弟,一句一个来玩啊的,许长安不由脸色阴沉了起来。 一咬牙... 就算咬碎了那口牙齿他也是不敢往那里边钻的,慢慢转过身去,亮出了自己的黑剑。 这才离去。 姑娘们倚在围栏,见状先是一愣,而后才掩嘴笑道:“好凶的小弟弟。” 离去后这位少年摸了摸自己依旧通红的脸颊,不服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朝一日我...” 看着周围过往的行人,赶忙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好就好在林婴与姜茗还有那位和尚未跟上来,不然一定是会重重嘲讽自己一顿。 远远的看着廷尉府,看着那宽阔的练场,这位少年不再多看,转身离去。 看到就够了,多看无益。 他并非是要数下廷尉府周围有着多少人手布置,这需要专业的情报人员才能打探出来。 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摸清楚逃亡的线路。 虽说徐族对地形要更熟悉一些,可这徐族多露面不如少露面,而且让廷尉府的人迎接自己入城,再帮自己这些人弄清楚逃亡路线,这事太过离谱。 许长安站在十字路口中心位置,仔细思考着哪条路上的行人到了晚上会更少一些。 三条路挨个都走上了一番,最后他把逃亡的路线定在了索罗巷。 来时的那条路有着一座青楼,在晚上自然是城内居民会经常出入的场所,所以他从来时便已经排除掉了那条路。 另一条路段太宽,很容易被那些士兵包围。 至于索罗巷内他去仔细查看过,那条巷子两侧都是些居民住所,大晚上一般不可能出门,就算听到什么动静更不敢走出房门。 而且索罗巷的好处便在于巷子长,且较窄,大约只能容的下四五人并排通行,就算遇到追兵也不算太为棘手。 他先后两次见过战马和那些执矛士兵的可怕之处,所以知道这种地形最适合应对那些士兵。 考虑不可谓不明确。 独自一人走在并不安静的巷子里,听着两侧房屋内不时传出的嬉笑怒骂声。 这位少年不禁在心中想到‘真好,玩的累了,晚上就能早点睡觉了。’ 来来回回走了两趟,在无人的巷子里那把黑剑挥舞的更加卖力。 既然路线定了,那他能做的便只有继续开山。 现在所能坚持开山的次数已经多了不少,初始时每天劈上两三次便已是头昏脑涨,而在这巷子里来来回回两趟却是足足挥了九次剑才打了个哈欠微眯了下双眼。 许长安不禁笑道:“看来九这个数字还真是跟我有缘。” 想到另一个跟‘九’有缘的人,这位少年不由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在做着准备,相比于其他人来说,那位和尚做的准备则让人感到不可理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何就这么剃了呢?”一妇人手拿一把刮刀,看着面前那位猥琐男子疑惑问道。 没人能看得出来他是位和尚,所以这妇人才会生出这般疑惑来。 和尚挨家挨户敲门,总算是遇到有家妇人貌美上一些,才把那只讨来的刮刀笑脸咪咪的递了上去。 和尚双手合十,轻宣了声佛号开口道:“施主有所不知,既是出家人便已断绝俗世尘缘。这新发,也自当断了才是。” 妇人点了点头,这才相信自己面前的确实是位和尚。 妇人手握刮刀。 轻捋黑发,持刀而下,干净利落一根不留。 感受着头顶那双手的温度,和尚双眼满含笑意。 可这笑意还没保持多久,便被头顶传来的灼烧疼痛打断。 和尚大惊,赶忙站起身来捂着头顶,只见那妇人手拿一根香火,见着和尚反应眼神中有不解意思。 “我记着和尚头顶都需要点戒疤的。” “不需要!” ...... ...... 和尚揉着脑袋回了那间院子,心里边极为郁闷,碰巧与许长安相遇,二人更是谁看谁都不对付。 许长安不解道:“又秃了?” “我这是剃了!剃了你懂吗?”和尚没好气道。 “为何又秃了?” ...... 和尚也懒得与他一个小孩纠结这些,只是鄙视道:“杀和尚是不吉利的!” 许长安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认为晚上行动之时那些人见到自己这位和尚会手下留情罢了。 二人一同进屋,发现只有徐族一人坐在正房。 许长安不解道:“她俩人呢?” 徐族将桌上牢狱地图收好交给许长安,指了指东西两间屋子开口道:“都去睡了,毕竟晚上可就睡不着咯。” 许长安赶忙问道:“那这院子里还有没有其他房间?” 徐族走出去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还有柴房和灶房。” 徐族离去,二人在原地急的抓耳挠腮了起来。 二人眼神相互示意,最后许长安无奈随意敲了一间房门。 回应声响起,是林婴。 许长安忽然想要退却,对方声音再次从屋内响起,“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听到这话许长安瞬间精神了不少,支支吾吾道:“林婴你睡了吗...我想...” 话未说完,一道怒吼就刺穿房门而来,“滚!” “好的好的,好的。”许长安赶忙点头。 二人走出正房,许长安才敢有些委屈的开口道:“我只是想让她俩睡一间...然后咱俩还能分间房。” 这次连和尚都开始鄙视这小子了,吸了下牙齿没好气道:“我说你小子花样玩儿的挺多啊?啊?刚才人家要是同意了你是不是就屁颠屁颠的跑进去了?没同意你就在这跟我说这些?” ...... ...... “还是想好在哪睡觉吧!”许长安怒道。 和尚忽然上前搂着许长安,笑容猥琐奉承道:“长安啊,要不和尚哥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少年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解道:“什么好地方?” “不用这么大反应,等去了你就知道了。”和尚笑道。 “你先说那地方是干啥的。” “睡觉的。” 许长安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皮。 从迎福小镇到郢都城这十余日走来,一行人可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再加上今晚上要有大动作,确实得好好睡上一觉才是。 “睡觉好,不过得要钱吧?” 和尚重新搂住许长安,开口道:“所以和尚哥哥才找你来着啊。” “你正经一点,我可没钱。” “我说你小子,年纪轻轻的不光花样玩儿的多,装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在似锦城内,你接着那十枚金饼的时候,我的眼睛可都放着光呢,你就不能如和尚我这般实诚一点?” 这和尚不说许长安自己都快忘了,在似锦城内吴歧途确实给过自己十枚金饼,当时他还开心了许久。 只是这一路走来用的都是杨贺九匣子里的钱,所以连带那个黑色布包一直藏在怀中从未被拿出来过。 忽然被和尚提醒,许长安才想起拿出来看一眼,确实还在原处,没想到一路上这和尚都在惦记着呢。 握着十枚金饼,许长安也不算是小气的那种人。 只是想着以后去了都城找自家老子的时候总得有地方住才是,可不能一直用杨贺九的钱。 见着许长安犹豫,和尚着急道:“用不了半枚,赶紧走吧。” 随后拉着许长安,二人出了这间院子。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八十章 欺了 夜色如轻纱笼罩,月光微茫似美酒。 是夜,廷尉府大门前来了一位少年。 少年穿黑衣提黑剑手中拎着一只小小黑匣。 从黑夜之中来,静静站在黑夜之中,这少年自然便是许长安。 手里的黑匣中传出酒菜的香味,在这夜色之中只是闻上一口便能醉人。 许长安站在廷尉府的大门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不是说他真的将匣子里的酒就着夜色喝了进去。 而是这一天他可是没有如何睡好。 那位相貌猥琐的和尚口说着什么带自己去个好地方,可去了才知道还他妈的是那座青楼。 青楼就青楼,关键是与自己路过的居然是同一座。 想起大白天那些姑娘们瞅着自己表情怪异的模样许长安的脸就不由开始烫红了起来。 当时的画面在那青楼面前可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一个和尚带着个孩子,两个看起来都不应该会来这种地方的人偏偏就这么来了。 而且还是一同来的,先不说那些路过行人们的表情,光是那些姑娘们的调笑都能让许长安这位少年臊的不行。 不过人家可是正规青楼,与那些草台班子偷摸倒腾起来的可完全是不一样。 虽说目的都是为了赚钱,可人家也不是什么人的钱都敢赚的。 与长相猥琐不猥琐倒没多大关系,关键是与和尚相互缠绵在哪座楼子里都是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用老一辈人的话来说,那可是要折寿的,自然是没有姑娘愿意接。 至于许长安,那就纯属是瞎胡闹的被和尚坑蒙拐骗随着去了一趟。 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去那种地方是想找个人摇着扇子来哄自己睡觉的? 许长安那可是门都不敢进,可即便如此也还是被那些眼熟的姑娘们好生的调笑了一番。 所以与和尚二人只得是在柴房里眯了半天。 廷尉府这种地方许长安倒还真是第一次来。 以前在城内之时,连衙门的那扇红门自己都未曾扣响过,说起当时还真是差点便击鼓鸣冤去告自家老子去了。 可终究是没敢往那里走上一步,如今站在廷尉府,确实是略显慌张。 胳膊肘夹住黑剑,把黑色匣子放在地上,而后双手揉了揉两侧脸庞。 今天晚上的计划在吃晚饭之时众人才想着去商讨一番,里面接应的人自然不会是徐族,也不可能是廷尉大人。 而是一位普通的当值人员,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正轮到今日当值的自己居然会成为了那个接应劫狱的人。 计划看似已经完好,可直到现在看见廷尉府的大门,许长安这才想起救了人要怎么出城去? 这个时间城门必然是已经关了的,而且出了这档子事郢都城内这几日定会严加搜查,若想偷偷溜跑出去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可来都来了,还能怎么着?只能是硬着头皮上罢了。 又不是去青楼,没什么可怕的! 许长安在心底里这么想着,抬起手来扣了下那扇黑色大门。 一守卫正在大门的另一侧打盹,听到这种声音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脾气,打开门见到是一位少年,怒道:“这个点早过了探监的时间了,明日再来!” 许长安一只手举起黑色匣子,开口道:“我来送点吃的,一会儿就走。” “听不懂话是不?而且探监有拿着剑来的?我看你到像是来劫狱的!”当值守卫没好气道。 说到最后守卫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这么一位少年若能从廷尉府内把人劫走,那他甘愿把名字倒过来去写。 听到这话许长安赶忙放下黑色匣子,双手举起黑剑横放在自己脖颈处。 守卫见状一愣,忙开口道:“我可告诉你啊,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这么想不开。” 许长安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的那么喇了过去,随后揉了揉脖子,开口道:“看吧,没事。” 守卫脸色阴沉,“快滚,要表演杂技就去城墙底下,老子没心情看你耍猴玩。” ...... “耍猴?大爷的!敢骂老子是猴?”当值守卫怒道。 许长安愈发无语,本来他只是想证明这把剑毫无杀伤之力而已,想起出来之前那和尚苦口婆心的跟自己说什么这时候可不能太抠门,该打点的打点,莫要误了大事才是。 晚上值守看监的可是个捞油水的好活计。 虽说明面上规定探监的时间只许安排在白天,可这城里哪一位不明白晚上来的人要更多一些? 天黑好办事,说的便是这番道理。 无论是死刑犯的家人们想要留个后代还是一些不方便露脸怕被牵扯进来的大人物们都是选择在晚上过来。 而这些人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来是不差钱,二来是不敢去光明正大的申请探监允许,那便只能偷偷摸摸的走后门多掏上点钱来。 至于他们在里面计划些什么,能留值看守的当然不是聋子和瞎子,隔着张铁栅栏,还能把人救跑了不成? 许长安想起和尚的那些话,开始神秘了起来,四处观望良久,而后从怀中摸出来一枚金饼,偷偷塞给守卫,笑道:“给行个方便呗。” 守卫见四下无人,赶忙接过金饼,而后一脸疑惑道:“行什么方便?说了只能在白天才行。” ...... 摆明了的不认账,但许长安却没什么办法,要是不可能再要的回来,说不准还能被当做是诬陷官差。 想到这里咬牙切齿了一会儿,而后不情不愿的准备转身离去。 “咳咳...咳。” 许长安听到动静赶忙回头,见那守卫的手指轻捻,嘴里嘟囔道:“方便...行...行方便。” 这位少年一脸疑惑,显然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守卫急的抓耳挠腮道:“我说你小子是真是傻到冒烟了。”而后又是捻了捻手指,轻咳了两声。 许长安这才明白是啥意思,嫌给少了。 不过许长安可不傻,谁能保证再给上一枚他就不会再赖账? “剩下的一枚得等我出来以后才能给。”少年仰脸说道。 守卫哑然失笑,“你这小子倒还不算傻,进去吧,剩下一枚给里边那个。” ...... 感情是现在刚进了廷尉府的大门而已,离关押人犯的地方还远着呢,怪不得这守卫都不问问自己要去探谁的监。 “我要去哪?” 提着黑匣踏进大门时,许长安看着偌大的府衙问道。 廷尉府的地图他自然是了熟于胸,不过也不能装作太老道的样子,不然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所以许长安才刻意问了这么一句。 守卫猛地吸了一口香气,赞叹道:“酒不错,从那,看见那座最高的黑房子了没,绕过去便能到了。” 许长安点了点头,看来这守卫确实没有骗自己,拿着黑剑和装满饭菜的黑匣,走远之后回头开口道:“看来你还不算坏。” “老子看着你爹不让他出来,当然是坏人,赶快滚,老子要去买酒喝了。”守卫高高抛起那枚金饼,而后接住没好气道。 许长安无语,提着东西顺着记忆里的路线摸去。 这廷尉府里简直阴森至极,不过开山这几个多月以来,许长安的心性已被磨炼的坚韧了起来。 不说是雷打不动却也远超过与自己一般大的那些孩子,自然不会轻易被吓的退却。 而在索罗巷的一头,一位男子背靠墙壁,怀中搂着一把朴刀,偶尔拿起腰间酒葫芦喝上一口迎春酒,又赶忙擦掉嘴角水渍,生怕酒水滴到了自己身上一般。 听着屋子里传来春天猫儿一般叫的声音,或许是想起了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情,这位男子嘴角流露出一丝邪笑。 仔细听了一会儿,男子起身开始向着巷子另一头走去。 拿起手中酒壶再次饮了一口,对着巷子的另一条出口轻声道:“你挡我路了。” 声音很轻,动作很小。 轻到连墙壁上最为灵敏的猫儿都未能察觉到有人说话,小到嘴唇残留着的水渍也未能受到一丝影响。 可在十丈之长的巷子另一头,却出现了一阵骚动。 这便说明那些人是听清了的。 十丈的距离不算太远,严卫楚的步伐走的也不算快。 可他却一直在走。 这便说明即使走的再慢也总会走完。 每走一步都会饮上一口酒,嘴里重复说着那一句,“你挡我路了。” 而随着每一次的动作和重复,巷子的尽头都会出现一阵骚动。 看起来每次开口像是只对一个人说起,而每次都有一个人从巷子尽头离去。 走了三十余步,重复了三十余声,巷口尽头动静共响起了三十余次。 直到壶中酒饮完,他才只走过了一半距离而已,而巷子尽头已是听不到任何骚动。 严卫楚没有再重复着口中的那句话,也没有再提起酒壶来,因为酒壶里已经无酒可喝。 他只是双手交叉搂着怀中那把朴刀向前走去。 “你挡我路了,所以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这便说明他已经走到了巷子的尽头。 一位老者从房顶跳下,侧过身子开口道:“我让开了。” 严卫楚重新来到老者面前,回道:“又挡了。” 老者嘴唇剧烈抽搐,“我御灵司三十余人已为严大人让了路,难道这还不够?” 严卫楚轻轻摇头,“不够。” “这是大王的意思,严大人难不成要违抗君王之命不成?” “我未领到什么君命,我只知道你现在挡着我路了。”严卫楚情绪并未有过波动,只是平静回到。 “严大人,莫要欺人太甚。”老者脸色铁青说道。 “欺了,如何?”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八十一章 无声,有风 路可以引申出很多层面的含义。 如财路,甚至还可以代表着过往和未来。 可在索罗巷的一头路就是路,供行人逗留和通过而已,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你挡我路了我就过不去,所以我的心情很糟糕。 我的酒喝完了你到现在还未能让开,我很生气。 至于我要往哪走,那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只需要老老实实从我面前离开便好。 若要说欺人太甚我根本不会否认,还会想都不想的就承认下来。 与实力强者无关,弱者就该被欺凌在天下十一国中的那些小国里倒算是时常发生,但在律法制度稍微完善一些的大国内,也没有太过夸张。 严卫楚如今愿意欺人太甚的理由很简单,你挡住我路了,那我便没有理由再对你客气。 如果你非要表面上与我客气但实际上却坚决不肯让开,那我便欺你了。 要么老老实实让开,要么... 没有第二种选择,你只能老老实实让开。 老者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紧咬牙关说道:“我若是不让呢?” 严卫楚面容冷淡,情绪未曾有过丝毫变化,拿起腰间酒壶轻晃了下,并没有酒水撞击到葫芦内壁的声音传来。 这便说明这壶酒确实是喝完了,严卫楚平静道:“我这里边的酒喝完了,你可能不会理解对于一个禁酒十年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喝酒只是一种把酒喝进肚子里的行为,可与喝水不同的是重点不在于喝,而在于酒。 喝酒不是欲望,想喝酒才是。 对于严卫楚来说禁酒便等于是禁欲,如今欲望之门大开,却被面前这位老者挡住了路。 其中意味着什么老者可能没有过体会,但他一定能猜想的到。 无论在哪个国家,御灵司都是一个鸡肋却必须要存在的组织。 郢都城这位御灵司司正大人黄单与其他国家的尴尬地位也同样相差不了多少。 可若是就这么离开,那可是有违君命。 而且严卫楚这个人在十年前拿着那把剑的时候或许能够威慑到自己,可这十年来他的遭遇如何楚国修行者人尽皆知。 且不说这十年他的实力有没有后退,境界有没有暴跌,一个没有剑的剑客拿着把朴刀居然就想吓退自己这位司正大人? 那是自然不肯让步。 “严大人,我此次奉君命拦截廷尉府劫狱之人,恕不能让步。”黄单沉声道。 严卫楚点了点头,“那便出手吧。” 黄单并未出手,而是思考良久,接着说道:“严大人,城内修行者大多都埋伏在这条巷子周围,我虽不知大王如何认定来劫狱的人当的起此等阵仗,但严大人想要凭一己之力击退那些人,这不可能。” 严卫楚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是他起步走到巷口到二人对话以来他第一次笑。 不是嘲讽,也不是苦笑,只是觉着好笑才笑而已。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挡着了我的路,可其他人并没有,我又为何要击退他们?” 黄单点了点头,“原来严大人针对的只是我御灵司而已。” “你太看起自己了,我只是从这条巷子经过,而你御灵司碰巧挡住了我的路。” 此话说起来轻巧,可黄单明显不觉得这会是一个巧合。 其实这不算是巧合,却也完全可以当做只是一个巧合。 若在这条巷子尽头的不是御灵司,而是军队,那么严卫楚还是会如此做法。 严卫楚不是碰巧从巷子经过,但御灵司确实是碰巧拦住了他的路。 严卫楚刚年过半百而已,而这黄单已是杖国之年,在这位司正大人面前严卫楚确实算的上是一个小辈。 虽说修行者之间实力为尊,可毕竟年龄在那摆着呢,被人如此嘲讽,哪还能受得了? 索罗巷内有风起,微风涌进巷子里被狭窄的通道挤的呼呼作响。 透过巷子两侧的门缝逃逸钻进院子里,墙头上的野猫最先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蹲在墙头腰部高高隆起,背毛炸起伴随着呼噜的叫声,片刻后身形暴退快速逃逸。 直到跳出很远之后这种恐惧感才慢慢消失,站在高高的屋顶看着让自己感到不安的那个地方,却看不出什么来。 巷子里一枚经过冬季霜雪本应枯萎发黄再发黑的落叶却惊奇的保持着原有的嫩绿色,在二人中间随风来回摇摆不定。 一处院子内,一位身材臃肿的汉子站在门口来回游走,显得柮柮不安。 一位瘦高男子开口道:“严卫楚与黄单交上手了。” “我知道,你能不能别说这种废话了?”汉子摊了下手没好气道。 瘦高男子脸上并无怒意,只是平静道:“你我虽不归御灵司管辖,可此次御灵司奉君命召集我等散修,也不可不给大王面子才是。”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那二人都是上三境的大修行者,你我若不想被问罪,只能与黄单一同动手。” “九尺天河境的强者,曾经的楚国第一剑客,黄单应该不是对手。” “若加上你我,未必。” 矮胖汉子摆了摆手,始终未能推开面前那扇院门,他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理智。 “大王不会因为这种事便随意处置你我。相反的,他若是杀了我二人,大王也必不会处置他。” 瘦高男子点了点头,很认同他的这句话。 而在这所院子的对面,一位提枪戴甲的中年将领静静坐在院子里,看似平静寻常,但左手不停揉搓铁枪的动作以及眉头紧蹙的反应能透露出他的心情一样是十分焦虑。 微风从巷子里不停钻了进来,吹在他的那身盔甲上,他忽然觉着这身盔甲好像开始发寒了起来。 低头看去,在月光下仿佛是透露着淡淡霜白,伸手抹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 副官站在他的身旁候命,看着他的动作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大人,那边应该已经交手了。” 中年将领抬起一只手掌打断了他的话语,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严卫楚十年未曾出手,所以这一次,本将不会去试探他的实力。” 话刚出口这位将领便苦涩笑了一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因为不敢去,所以不会去。 靠近一颗大树旁边的院内,一貌美妇人迎着月光正在绣着手中还未绣完的一副丹图。 微风吹起她的秀发,空出手来轻捋到耳后,眼含笑意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只有跟坐在妇人身侧的一位少女才知道这片刻时间内那枚细小的绣花针已经见了数次鲜血。 少女面容清秀,略显青涩,在这月色之中穿着的紧身黑衣更添含蓄。 妇人抬起手指,放在口中微吸了一下,鲜血将那红唇染的更艳了几分,虽至中年却也算的上是楚楚动人。 轻轻放下手指,媚眼如丝的双目盯着上面细小的伤口笑道:“今日里,这是怎么了。” 少女回到:“姑姑的那枚绣针能轻松穿透军用战甲,在手指上自然是很容易便能留下伤口,还请姑姑小心些才是。” 妇人收起丹图,交给那位少女。 微微侧头,将手中那枚绣针随意别到一头秀发上,朱唇轻启道:“这么说是我太不小心了。” 少女看着妇人收起敛在夜色里的那枚绣针疑惑道:“姑姑不准备出手?” 妇人轻笑道:“秋儿啊,严老好容易才想着出一回手,我们丹坊里的这些晚辈总不能不给他老这个面子才是。” 少女点了点头。 不是不能不给面子,而是不敢不给面子,虽然听起来好像是一样的,但其中意思可是差了太多。 这条在许长安眼中最合适的道路却在这时候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的强者,自然不会是巧合。 许长安选择逃跑的路线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由于涉世未深且是外来人的缘故所以对于一些问题无法考虑周全。 最好的逃跑路线也是对方最容易选择设伏的地方,这是那些生活在城里的人最清楚不过的问题。 他们很清楚索罗巷无论怎么来看都是最容易逃跑的一条路,所以他们选择在此地设伏。 反过来说就是最危险的路也就是最安全的路。 事实上索罗巷两侧的院子里有些已经空了许久,可在今日随着御灵司的召集命令下发之后,那些空着的院子里便来上了一些人,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都不是普通人,修行者和武者。 严卫楚明白这条路的危险性,却也没有阻止他们依旧把逃跑路线定在索罗巷。 因为他说过,内部有人接应,外部也有人接应。 内部接应的人为廷尉府,而外部的人是他自己。 内部接应的人已经做完了他们需要做的事,那自己也得做些什么才是。 所以他走过了这条巷子。 他也说过自己不能出手。 可如今他确实还未出手。 他只是从巷子一头走到另一头,喝了一壶酒,重复了一些话而已,但御灵司三十余人便已经全部退去。 重复的那些话只是在对那些御灵司的人说而已。 他知道索罗巷两侧有些院子里藏着一些人,可在他自己走过的那些院子门前,他未曾做过其他动作,因为他明白那些人不敢走出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散修,军方,丹坊内的强者全都不敢打开院门往那条巷子里踏进一步! 这便是严卫楚! 这便是那个曾经的楚国第一剑客。 哪怕十年未曾出剑,哪怕如今他已经没有剑,可他只要走过去站在那里,甚至都不用出手便能威慑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无论是散修还是军方亦或是丹坊内的强者虽然都没有明确表明不出手是因为害怕,可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确实是因为害怕才不选择走出院门。 这一刻这条长长的索罗巷内安静极了。 巷子里无声却有风。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八十二章 不想,不知 殿门口前,楚王静静站在那里,双手负于身后而立。 透着不太明亮的月光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城内的躁动。 偶尔低头看着身上穿着的那件袍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袍子在白日里已经改修完好,这楚王的待遇与其他需要排队等号的可绝对是不一样。 黑色的袍子上已经被缝了一只大大的口袋,从胸部一直拉到胯下,完全是按照他的意愿修改。 大,最大。 楚王的要求很简单,大便够了。 可这身袍子在送到少府后着实让那些平日里的能工巧匠们纠结郁闷大半天。 先不说王袍修改本就不合礼数,更不合法。 就算只是身简单的袍子会有人选择在上边缝上一只口袋的吗?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但这只是他们的内心想法,哪怕是再荒唐的事情经由楚王的口中说出来那也绝对是大王英明! 可楚王如今看着身上的口袋却是眉头微蹙,并非是嫌弃不好看,似乎在觉着还是不够大。 把手放在里面试探了一番,而后轻声感叹道:“这只小小口袋,要如何装的下万两黄金?” 正在楚王感叹不满之时,一位眉毛头发花白的老者慢慢走来,老者身形佝偻,步伐亦是缓慢异常。 来到楚王侧方开口道:“见过大王。” 他没有行礼,也没有刻意要低头,只是因为身形佝偻的原因他的头本就是低着的。 朝堂之上人尽皆知在这位楚王面前,多礼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因为这楚王不是文人出身,礼数多了他说不上厌烦,没有礼数他也完全不会介意。 所以稍微有点地位而又不想低头行礼的那便就不多礼。 楚王回过身去,将身上袍子为老者轻轻披上,言道:“国师大人无需多礼,殿外风寒,莫要凉了身子才是。” 老者并未推辞,只是微笑道:“谢过大王。” “国师大人深夜前来,可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楚王问道。 “索罗巷那边已经开始了,只是如今只有黄单一人面对严卫楚。” 楚王微楞,不解道:“严老在索罗巷内出手了?” 今天白日里严卫楚走后他便调集了御灵司,城内散修,丹坊以及军方的武道强者。 目的当然不会只是为了对付那些前来劫狱的小毛贼,在这城内唯有那位楚国第一剑客方能当得起如此阵仗。 他想看看严卫楚面对如此众多强者会如何去做。 可现在的情况是居然变得只有黄单一人独面严卫楚? 能够生出此等疑惑并非是他不相信严卫楚的实力,若真如此必然是不会这么的大动干戈。 他知道哪怕是严卫楚出手也不可能在没有闹出丝毫动静的情况下便只剩下黄单一人才是。 老者摇了摇头,“严卫楚未曾出手,只是喝了壶酒,嘴里重复嘟囔着一句话,而后慢慢走过那条巷子罢了。” 听到这话楚王来了兴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问道:“哦?什么话?” “你挡着我路了。” 楚王脸上笑容开始慢慢僵住,低头向着脚下看了一眼后侧过身去,右手向前伸出,开口道:“国师大人请。” “老臣不敢,只是在重复严卫楚的那句话罢了。” ...... “就这么一句?连威胁的话都未曾说出?”楚王再问。 “未曾。” 楚王拍腿大笑,边笑边道:“未曾出手,甚至连句威胁的话都不曾说过半句便可令这城内诸多强者不敢出手,严老果然是严老,即便是没有了剑,没有了名字,哪怕是过了十年之久大家还是未敢忘记他这楚国第一剑客。” 那把剑或许不是那把剑了,可那个人却依旧是他那个人。 “大王不应该只是要看严卫楚的实力而已。”老者言道。 “还是国师大人明白我的心意,严老的实力毋庸置疑,这样一个人哪怕只是留在我楚国都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楚王停顿一下接着说道:“可这十年来,我从未见严老对什么事情上过心,他这十年时间里只是背着那把剑漫无目的的行走,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是必不可能为我朝所用的。” “所以大王让御灵司召集城内散修,丹坊。再让太尉给军方下令设伏索罗巷,为的便是看看在那众多强者面前他会不会选择退却。” 楚王点了点头,而后苦笑道:“我不了解他,他也从未与我说过自己的心思,他只会用行动去做,所以我给他机会让他来证明自己,可现在我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错了。” 老者笑问:“大王何处做错了?” 楚王摇了摇头,感叹道:“今日里他带了一壶酒上殿,酒的味道很香,很浓,这便说明酿酒的粮食是极好的,待他走后我嘴馋也弄了两坛,直到喝到口中才知道自己何处都做错了。” “酒的味道不好?” “酒的味道极好。” 老者呵呵笑了两声,“原来大王是饮酒思源了。” “我原本只知对于严老来说整个楚国境内只有大司农于他有过赠刀之情,却完全忘了华大人对我西楚的重要性,只是如此便可将一位位及九卿的朝臣下狱,本王是不是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老者平静道:“大王有大王的心术,至于大司农为人忠厚老实,只会把这件事归结于自己的失误罢了,想必大王也正是出于这一点考虑才会选择如此做法。” 楚王大笑,而后开口道:“他们啊,都在跟本王装糊涂,唯有国师大人才敢与本王当面说起这些事情来。那国师大人觉着我到底是做错了还是真的御人有术?” “大司农若觉着大王错了,那大王便真的是做错了,因为我楚国会因此损失一位尽心尽力的官员。” 楚王点了点头,“那以国师大人看来,此件事会不会有人透露给大司农?” 国师大人摇了摇头,“能看透这场局的,唯有局中人罢了,严卫楚不会说,廷尉府也必然不会。” “为何?”楚王装作一脸疑惑问道。 国师大人轻轻摇了摇头,“大王又在试探老臣了。” 楚王并没有否认,只是大笑。 “大王此次真的只是考研严卫楚?”国师走之前开口问道。 楚王笑而不语。 国师大人将身上王袍脱下双手递给楚王,而后道别离去。 楚王摸着那个从胸部一直缝到胯部的大大口袋眉头微皱道:“还是太小了点。” 双眼盯着廷尉府的方向,看似疑惑的自言自语道:“为何都不会说呢?” 因为在局中的这些人都清楚这位大司农的为人和对楚国的重要性,更知道说出来自己的下场会如何。 他们也就都不想说了。 所以廷尉大人劝说大司农逃狱之时并未对他言明真相。 只说大王针对的不是他本身,稍微越线点的话都是只字不提。 至于严卫楚就更不可能说了。 而一些不在局中的人却又都看不透这场局,只会是在茶余饭后轻嘘感叹一番没想到大司农这样的人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罢了。 可作为这场局核心人物的大司农本身,难道真的看不透这个局吗? 当然看不透,因为十年前他只是送给严卫楚一把刀,叫了这个名字说过两句话而已。 甚至在今天,不是说这位大司农已经彻底忘了那件事和那个人,而是不会无意间想起。 所以得知有人会来救自己时,他才会感到意外。 楚王能看明白这些对于严卫楚的重要性,可大司农显然不会明白。 一国之主可绝对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上的,一些个性愚钝之人早在夺储过程中便已销声匿迹。 而剩下的方能为王。 ...... 许长安在监牢门口软磨硬泡见实在说不通,才在快要被人轰出去的时候拿出了一枚金饼递了过去。 好说歹说加利诱终于是如愿进了廷尉府的监牢。 可在刚踏进门口之时却又再次被拦下。 看监守卫见着少年手中提了把黑剑生出了跟大门外那位一样的想法,有提着剑来探监的? 我看你摆明了像是来劫狱的! 不过二人最初的想法一样,想到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完全一样,就凭他能劫走了人才真奇了怪了。 许长安无奈只得是揉着脖子再次表演上了一回杂技,那把剑虽然未曾开刃但确确实实为铁做的。 就这么来回划过两次要说不疼可就是睁着眼说瞎话了。 所以面对守卫的调笑许长安只得是闭着眼睛回道:“不疼!毫无杀伤力!” 那守卫本想接着调笑几句,可在这地牢内看着脖子上跟吊死鬼勒痕一般的许长安吓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忙摆了摆手大喊晦气。 许长安临走时那守卫还不忘没好气的骂上一句:“这小子是真的傻,非要往脖子上划。” ...... ...... 那把剑在许长安的口中毫无杀伤力。 但不得不说,看监守卫的这句话对许长安来说真的是致命一击!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何非得往脖子上边划? 证明剑没有杀伤力的方法有很多,但由于一些话本看多了的缘故让这少年从心底里认为往脖子上划更加能证明! 所以这是实诚!不是傻! 这大半夜的要不是收了钱那两个守卫可绝对是不会放人进来探监的,即便是收了钱也不想带着人去那阴森森的地方。 所以许长安自己只得是顺着记忆里徐族给的那张地图慢慢摸索。 廷尉府周围的动静如何留守在晚上当值的守卫们并不清楚。 因为廷尉大人不想让他们知道,那他们便不可能知道。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八十三章 装睡的人 许长安从踏进监牢内的第一步开始便已经后悔接下了这个瘆人的活计。 也更加明白那门口的看监守卫为何不随行看着自己。 若是二人的角色调换过来,自己拿了钱也不可能一块去探监,因为在这大晚上的实在是太过吓人。 远没有拿着一枚金饼去买上壶酒喝着来的舒坦。 想起那两位少女和那和尚苦口婆心的劝说自己外面有多么多么危险,那刀光剑影的一不小心可就是要送命的。 而在牢内就不一样了,说什么等他们外边啥事儿全都摆平后自己只需要大摇大摆的领着人从监牢内走出来就可以了。 听到这些话本来许长安心里边还挺美,可到现在愈发觉着自己是被他们三个给忽悠了。 许长安深吸了口气,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双脚踏在阴暗潮湿的地板上,却似乎还没有自己的心跳声更加清晰。 头顶偶尔滴落下来的一两滴水似乎都变的恶臭了起来。 经常会遇到一些穷凶恶极的罪犯突然从两侧牢笼的铁栅栏内伸出双手来。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自然是没有那么多觉可睡的。 这里也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别,所以即便是深夜还能听到一些人奋力的嘶喊声。 顺着昏暗的火光看着周围,见着的都是处处阴森。 偶尔从脚下钻过一只蟑螂,吓的这位小小少年赶忙跳起脚来。 可在两侧那些无聊的犯人们看来这只蟑螂却成了打发时间最好的玩意儿。 甚至有些缺少油水之人盯着那只黑色恶心的东西双眼都变的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 许长安见状先是微微一愣,甚至脚步都忘记抬起,看着那些透过铁栅栏不停往外够的枯瘦双手很受感触。 低头看着手中黑匣,慢慢放到地板上,而后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用黑剑远远的往那边推了一下。 确保人犯的双手能触碰到黑色匣子后才开始站起身来,提着黑剑赶忙跑开。 匣子被粗暴打开,酒香瞬间填充代替了监牢里的恶臭气味。 许多人犯都要醉倒过去。 装食物的黑匣只有那一个,不过许长安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不可能多想到会不会因为这些食物而引起争斗暴乱的问题。 所以他也只是推给了一个人而已。 与很多人所想象的在这监牢内会因为争夺食物而动荡不安的画面不一样,本应嘈杂的环境竟开始反常的安静了起来。 只有那狼吞虎咽伴随着咀嚼和周围一些喉咙翻滚咽唾沫的声音。 以及那先是微微哽咽而后转变为悲怆的大哭声。 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 跑出很远后许长安才开始放慢了脚步,剧烈的喘着粗气。 在四方城即便是再饿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沦落到见到蟑螂就两眼发光的地步。 本以为自己过的够苦,却没想到那些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至于牢内的那些人是自作自受并不值得同情这些道理他不会去管,因为他只是送了些食物给别人而已。 要说不害怕那可是假的,即便他的心智已经被磨炼了几个月,可终究还是没来过这种可怕的地方。 可就算是紧张他也还是艰难的保持着冷静,他需要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寻自己要找的那间牢房。 那就不能慌乱,慌乱会让记忆变的混乱。 走着走着,潮湿的地面开始变得干燥了起来,那些恶臭难闻的气味也早已经淡了下来。 甚至还能见到月光不知从什么地方照射进来。 周围也再没有那些痛苦的嘶吼和枯瘦的双手突然从两边栅栏内伸出来。 许长安站在原地仔细思考了许久,确认自己的路线并没有错后才重新向前走去。 监牢一般有天牢和地牢之分别,许长安看似已经是从地牢走到了天牢。 但实际上在这廷尉府内监牢就是监牢,没有什么天地之分别,刻意区分这些来证明犯人的待遇不同只是在故作矫情罢了。 在名字上不会刻意区分,但待遇上可是实打实的不一样。 嫌犯与人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犯人。 虽说大多数嫌犯到最后都会被认定为人犯,但至少在他是嫌犯的那段时间内待遇可是不会太差的。 因为廷尉府内关着很多在城内都是大富大贵且有权势的人,若只是嫌犯那待遇要是差了等人家出去后难免会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 但只要是认定了罪名,不管何等大富大贵之人可都再没有那么好的待遇。 待许长安来到自己要找的地方时站在原地生出了一种疑惑来‘这确定是地牢?’ 左右观察了一番,由于月光能透进来的缘故所以他还是能清楚看到周围并没有再设其他牢房。 不是没有关押其他犯人,而是根本就没有设立。 里面的那位老者躺在床上正在睡觉,鼾声极有规律的响起,看样子他睡的还算不错。 似乎在这和在家里没什么分别。 虽然这间牢房比起其他的要好上太多,但要说跟家比可绝对是没法比。 即便是许长安的那间小院子都比不了,更别说大司农家的官宅了,可他却是依然能够安然入眠。 许长安看着那位老者感觉他应该不会如其他犯人一样会突然从栅栏内伸出双手来才是。 所以提了下胆子慢慢向前走去。 确保黑剑能够碰到栅栏,才在上面狠狠敲了两声。 铁与铁的碰撞却完全盖不过那老者的鼾声震天。 而且就这还是廷尉大人提前跟他打过招呼的... 不管许长安站在外面如何喊叫,那人都没丝毫反应,甚至连身子都没有翻上一下。 许长安忽然想起一句话来,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虽然大司农平日里睡觉是很死,但显然不可能死到叫都叫不醒的地步。 那就不是睡觉很死了,那是真死了! 想到这里许长安简直气的牙根直痒痒,敢情是老子从四方城跋山涉水来到西楚的郢都城。 虽说最初的目的不是为了来救你,却也是来自数千里之外的救援,你现在就跟我们玩这一套? 站在原地抓耳挠腮半晌之后忽然想起雪地之中遇到的那位漂亮姐姐。 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上前轻声开口道:“华容?” 许长安确实叫不醒这个装睡的人,但他闺女能。 许长安清楚的看到那位老者的身形微微一抖,再也听不到鼾声,整个监牢内又开始安静了下来。 由静为动往往只需一瞬,老者瞬间从床上跳了下来,连鞋子都忘记穿。 快步跑到许长安的面前伸出双手抓着冰凉的铁栅栏。 许长安本以为他不会做出这个动作,没想到还是做了。 由于没有准备的缘故,自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匆忙往后退了两步而后无语的问道:“这个动作是你们进来的时候统一培训过的?” 大司农可不管他的调笑,神情紧张道:“臭小子,你知道华容在哪?” 对于大司农华宣的反应许长安有些意外,严卫楚既然会让自己一行人来救他,那就没有理由不告诉大司农他闺女的下落才是。 “严卫楚没有告诉你?” 华宣微微一愣,“严卫楚?” 许长安点了点头。 华宣一脸疑惑道:“是谁?” ...... ...... 对于这样一个人,许长安打心眼里是绝对不想救的,可看到他那双疑惑的眼神又感觉不像是在说假话,可即便如此许长安也不相信这大司农真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长安盯着他的双眼,情绪有些着急的说道:“不是,严卫楚你不知道是谁?那你闺女咋跑的你心里就一点数都没有是吧?” 听到这话这位大司农可是来了脾气,破口大骂道:“臭小子!你闺女才跑了呢!” ...... 许长安绝对是冤枉。 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用上跑这个字眼确实不大合适,也难怪这大司农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不过与一个少年在这些字眼上边较劲也实在有些太... “我没闺女。”许长安无语道。 “我有!但她不是跑了!是逃了!” “行行行,你闺女咋逃!逃掉的!行了吧!”许长安加重了语气不耐烦的说道。 大司农重重的喘着粗气,听到许长安肯服软才慢慢平息了下怒火,轻声叹了口气道:“年底的时候需要核对账目,我在翻找账簿的时候发现国库里有了一笔空缺,所以就提前托人把她送了出去。” 许长安不解道:“只是一笔空缺便能连累到家人?” 华宣摇了摇头,开口道:“若只是我个人工作上的失误倒也罢了,算不上什么大的罪名,可若是贪污国库罪名可就大了去了,那是要抄家问斩的死罪。” 许长安凑上前去,神神秘秘道:“你贪污了多少钱,我们把你救出去是不是能有分红?” “我没贪污!”大司农咆哮道。 许长安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 从进了廷尉府大门开始他便没有什么好气,如今自己要来救的人居然是这般态度,那自然是忍不了的。 把黑剑随意扔在地上,双手叉腰同样大声怒吼道:“那你害怕什么!而且还让自家闺女早早的便跑了!” 这小子居然还敢提跑这个字! 大司农忽然感到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在原地打转想要找些什么东西。 无意间看着许长安扔在地上的那把黑剑招了招手语速放快道:“来来来,你把那把剑给我。” 许长安不解道:“这是我的剑,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呵,我要捅死你!”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八十四章 诽谤有罪 救人的跟被救的人在牢内相遇没有什么互相寒暄的话语和感动到痛哭流涕的表情。 而是隔着一扇铁栅栏互相对骂谁也不服气谁,这便说明俩人的脾气可是都不太好。 还能说明里边的那人根本就不想被救出来,更能说明外面的那人也并不是心甘情愿来救这个人。 救人的不想救,被救的不想被救... 这场劫狱又开始变的有意思了起来。 事实上从许长安一行踏进郢都城见到廷尉府的人开始,这场劫狱就一直都很有意思。 要是就算这样大司农还能被人从廷尉府内救走的话,也不知楚王得知这些消息后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精彩。 许长安尚不用多说,被救的人在牢内坐着跟个二大爷似的谁想去救? 若不是一行人做了这么多准备还有他掏出去的那两枚金饼,早在刚才便已经是转身离去了。 而大司农不想出来的理由还是他固守的想法。 服软能服一时,但这就不代表着能一直服软。 在廷尉府的大刑面前出于形势考虑和能少受点皮肉之苦所以他选择暂时服软应了下来。 可并非是说他就真的想逃狱,他的想法还是没有被动摇。 为官一生无非就是想在功劳薄上留下个自己的名字罢了。 就算到最后所有人都认定自己是贪污国库,但至少功劳薄上的记载会是大司农华宣,一生为国操劳,却在晚年之时入了歧途。 西楚赏罚分明,虽说功不抵过,但过错也无法彻底湮没了他的功劳。 所以即便是被处死在那功劳薄上也还是会有他的名字。 到时候就算心有冤屈也是圆了自己的心愿,再没什么可图的。 可若是就这么逃跑了,那当众人知道他名字时可就不是在功劳薄上,而是大大小小城市上面张贴着的通缉令。 那时候楚国所有的子民都会知道自己吃的粮食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人种出来的。 酒的味道喝进嘴里可能会变,粮食吃在口中或许觉得恶心。 这些并非他所愿。 一老一少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争吵早已累了。 地面还算干燥,所以二人都是盘膝坐了下来谁也不服气谁。 直到情绪稍微稳定了些,大司农才看到许长安脖子上的红色印记,身形猛地往后一扬,这才忽然开始觉着这少年有些不太对劲。 虽然廷尉大人与他说过会有人来救自己,但谁能想象到会是这么一位少年? “你咋进来的?不会是吊死鬼吧?” 怕不怕鬼跟年老或是年少没有太大关系,有些阴影是从小便被种在心里的。 有些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淡忘,有的却会越来越深刻。 许长安揉了揉脖子,没好气道:“你才吊死鬼投胎!” 或许是觉着这少年有意思,也可能是真的累了,所以大司农也没有再与他互骂。 场间画面开始沉默了起来。 大司农能等许长安可等不了,见着对面没有反应这位少年开始急了,拿起黑剑便向铁锁上面砍去,边砍边道:“赶紧的,我救你出去,你跟我们走。” 华宣看着许长安手中动作有些不解,“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们认识吗?还有我闺女在哪?” “你真的不认识严卫楚?”许长安砍了许久,擦了下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反问道。 华宣仔细想了一会儿,而后微微点头,“好像是想起来了一些,应该是在很久之前说过两句话。” “什么话?” “忘了。” 十年太久,在砍那圈铁锁的许长安就是一个十年,他可记不起自己刚出生时的画面,所以也没有太过纠结居然会忘了这种事。 想起杨贺九许长安便没好气的说道:“你闺女跟我们家先生在一起,好着呢。” “嘶~我说你小子说话阴阳怪气的也不怕挨揍?” 大司农听到这话立马又来了脾气开始急了。 什么叫跟你家先生在一起?什么叫好着呢? 这摆明了话里有话啊! 又是艰难按捺住性子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想着自家闺女确实年纪已不小,开始稍微和气了一些。 看着对方将要暴怒的模样赶忙抬起一只手来示意许长安不要冲动。 重新开口道:“等等,等等,你们家那位先生品行如何?若是那种风流的纨绔子弟可绝对不行。长相倒是无所谓,但也不能太丑了吓着我闺女,家世如何也不重要,不过一定得有上进心,吃老本的绝对不行!” 大司农接着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对了对了,既然是先生那应该是浑身酸腐气才是,这时间久了也太无趣了点。不行不行,我不同意!”说到最后这位大司农赶忙摇了摇头猛拍大腿怒道。 许长安砍的累了,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那位碎碎念叨的大司农,无语道:“你不同意有用吗?” 大司农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破口大骂道:“什么叫我不同意有用吗?你们难不成还要强抢不行?老子是他爹,我不同意当然是有...不过关键还是得看她才是。” 说到最后华宣的脾气已经是消了大半,挠了挠下巴微微点头,也未再说出其他话来。 许长安可没心情听他在这挑女婿,盯着那个大锁,看着上面缠绕着的一条锁链挠了挠头,似乎是在思考着要如何把门打开。 手中的那把铁剑虽不知由什么方法锻造而成,却是异常坚固,砍了许久也未有过破损。 什么都好,就是不够锋利。 这种说法若是放在其他东西上面就算不是上乘也不会太过掉价。 可剑不够锋利...这还是剑吗? 不过对于这种问题许长安也未太过纠结,若是锋利的话也不可能被自己如此轻易便带进来,如今再反过来怪人家不够锋利可就太不厚道了。 砍了许久早已虎口发麻,看着对方依旧坐在地上优哉游哉的模样,这种反差让许长安再次生出拔腿就跑的想法。 “我是来救你的,你就不想想办法怎么从里边出来?” “我为什么要出去?”大司农反问道。 好了,许长安这下可算是完全明白了。 最棘手的问题不是如何打开这扇门,而是里边那人根本就不想出来。 许长安脸色阴沉,拿起黑剑站起身来想要转身离去。 忽然想起华容开始计上心来,也不再去劝说他些什么,想着他刚才的那些问题开始照着张三粗的长相说道:“我们家那位先生可是个丑八怪,走在街上都能把小孩儿给吓哭,而且个子还矮。” 然后看着对方眉头紧锁的模样站起身来把手抬高离自己头顶大约只有两寸不到的距离,接着说道:“大概,对,大概就这么高一点。” 双手往身子两边使劲伸去,“他的腰得有这么粗,你还真别不信我的,他名字就叫张三粗。从小就是按照他的身材来取的名,是腰粗腿粗脖子粗。对了,你刚才说什么绝对不行来着?” 大司农再也坐不住了,愣愣的说道:“风流的纨绔子弟不行,吃老本的不行,酸腐无趣的不行。” 许长安小手一拍大腿,一脸疑惑道:“你认识我们家那位先生?” 华宣摇了摇头,“不认识啊。” “那这就奇怪了。” 大司农忙问:“何处奇怪?” “你这明摆着就是按照我们家那位先生的缺点来说的嘛。”许长安自言自语的嘀咕说道。 大司农真的是感觉这世道变的有些太离谱了点,舔了舔嘴唇问道:“先生也风流?” 许长安忽然感觉自己再损杨贺九恐会遭报应,只得是在心里边不停的嘟囔着刚才是在说张三粗。 却又莫名的想到这么着去损张三粗好像也不太合适,又开始把目标转移到了那位和尚的身上。 “不光风流,你知道他刻意剃个光头是要去干什么的不?”许长安神神秘秘道。 这下大司农可真是如遭雷击了,支支吾吾道:“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尚且不说,先生剃光头?这这这...” “这你可就不懂了吧,妇人们啊多数信佛,你懂我的意思吧。”许长安眨了眨眼神秘说道。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司农自然懂许长安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许长安口中说的这号人也太离谱了点,可即便是心里边有几分不愿相信这些话,但若是牵扯到自家闺女要是没有十分的不信他是万不敢坐视不理的。 稍微冷静了一下语速加快道:“不不不,这样一个人华容她也会同意?” 许长安见到有效,开始口若悬河了起来,“姐姐她长的好看心也好,所以见着我家先生有缺陷便生了善心。” “缺陷?什么缺陷?” 大司农本来就接受不了一个人居然会有那么多缺点,这么多缺点的一个人,那还是人吗? 可没想到居然还有缺陷。缺陷与缺点只差一个字,但缺点是可以改足的,缺陷可就难了。 许长安也开始消停冷静了会儿,不是因为这时候采用点到为止这种老道的做法会更加有效。 而是他确实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过分了,再说起杨贺九来真的是不太好。 开始那些与杨贺九都沾不上边的说上一说也倒无所谓,诽谤就诽谤了,可真要牵扯到了杨贺九所有的那就属于是揭短,许长安自然不会如此去揭杨贺九的短。 只是演技上来加上话茬又顺到了那里而已。 看着大司农疑惑的眼神许长安装作没听见他的那句问话一样。 这让大司农开始着急了,怒声道:“有话你就直说,到底是什么缺陷!” 许长安快速眨了眨眼想着要怎么把话题给引出去,可又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只得是一脸为难的模样回到:“你就别问了!” 大司农看着许长安眨眼的动作明显误认为又是在暗示什么,再看着他一脸为难的表情身体瞬间往下一瘫。 “难道是...那地方有缺陷?”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八十五章 教育无价 本该紧张异常的劫狱由于俩人各自想法上的冲突和互相闹腾的缘故感觉上更像是演了一场闹剧。 想起刚才自己诽谤杨贺九的行为,许长安在心底里边不停的嘟囔着罪过罪过的。 而后看着隔了一扇铁栅栏双眼冒火忍不住要把这监牢给掀了的大司农又开始忍不住的偷笑了起来。 不管如何说,计谋达成了便好。 大司农自然知道许长安口中的那些话有些夸大,但不管再如何夸大总有一项是真的吧? 那些缺点和缺陷哪怕只有一项是真的,他作为一个父亲都接受不了。 许长安见状把手中黑剑给大司农递了过去,不是说要压榨一个犯人。 但你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才是。 大司农看着许长安递过来的黑剑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砍累了,所以想换自己来。 虽然明白却也是面露不屑,嘴角一撇道:“不用!” 许长安不解道:“那你怎么出来?” 大司农回头向床铺那边走去,双手在被子底下不停摸索,而后拿出了一个... ...... ...... 钥匙! 见到这把钥匙许长安的心情如何可想而知,那绝对是要骂娘的。 只是出于尊老的缘故才没能骂出口来,不过腹诽肯定是少不了的。 我在这砍了半天你是看耍猴的呢? 从在廷尉府到走到关押大司农的监牢门前,许长安一直都被认定是在耍猴的。 可问题谁是猴呢? 尽管许长安自己不想承认,但他就是那个猴! 不光是愤怒,还很委屈。 万般骂语涌到嘴边却只蹦出来了一句自言自语的嘀咕,“有钥匙你也不早说。” 大司农的脾气虽然算不上好,但也绝对没有刚才在许长安面前表现的那么夸张。 故意显示自己脾气暴躁只是想让这少年知难而退早早离去罢了,毕竟来救自己若是逃不掉可是都要连坐的。 正如他所想的那般,自己一把老骨头如何都无所谓,但这般年龄大的孩子可不能受了牵连才是。 如今见这孩子心生委屈自然是不好意思再去调笑,打开那把锁,从监牢内走了出来,脸上笑容稍微温和了些,呵呵笑道:“虽不知你为何要来救我,却又如何肯牵连到你们。” 许长安微微点头,心情缓和了些许,不解问道:“你哪来的钥匙?” 华宣从床铺底下找出另外一条被利器切断的锁链,放在门外后重新把那只打开的铁锁锁好,将那条依旧完好的锁链拿起放在怀中,看着怀中鼓囊囊的锁链确保不会滑下去后才关上牢门解释道:“廷尉大人给的。” 许长安看着他的动作实在是有些不解,“那条被切断的锁链是?还有你这是何意?” “依旧是廷尉大人给的,这是为了制造铁链是被人从外斩断的证据,只有这样我逃走了才不会牵连到廷尉府。” 许长安点了点头,若是铁锁被钥匙打开,那么自然是会牵连到拿钥匙的人,看来那位廷尉大人的考虑不可谓不周全,可他还是不解:“那这把钥匙是不是还得放回去?这钥匙一共有几把?” “廷尉府监牢的钥匙一共就两把。”大司农解释道。 “有一把是不是在看监守卫身上?那这把是哪一把?” 听着许长安口中不停的问题,大司农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你以为劫狱是这么简单的?偷摸把看监守卫打晕,从他身上拿出钥匙就能把牢门打开了?” 许长安眨了眨眼,一脸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照你这么理解老夫我掌管国家财政,是不是手拿国库钥匙缺钱了随时就能打开库门进去拿上一点来花?” 许长安又是眨了眨眼重复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这些钥匙都是要拿着文书去提前申请的!”大司农怒声道。 “那你是怎么贪污到能坐牢牵扯到抄家地步的?难不成贪污也能申请?申请贪污?” ...... “我没贪污!”大司农气冲冲道。 许长安同样是没好气,“你就告诉我钥匙需要放到哪就行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大司农点了点头,“我是在说你小子考虑的事情太简单了些,以后做事的时候需要多注意点,像你今天这样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许长安微微一愣,想起来确实很久都没有人来教他做过一些事了,也就变的不再那么恼怒。 大司农出来后也没那么着急逃跑,而是站在原地开始解释了起来。 “看监守卫自然是没有资格手拿钥匙的,廷尉府监牢的钥匙一把分成编号放在库中,若有人犯需要调出或提审时则需提前携文书去库内申请,而后看守钥匙的官员记载审批后按照文书上的编号方可取出钥匙。 另一把则是备用的,是为了预防牢内的一些突发事件需要紧急调用钥匙,却又没有时间去申请下发的文书,不过一样是得走流程说明原因的。” 许长安挠了挠头,“有这么麻烦?直接给看监守卫一把不就完了?” 大司农没好气道:“我就说你小子考虑事情太简单了些,直接给看监守卫难保不出现哪个遇上点什么闹心事生出变态想法来虐待人犯的。 而且也不够安全,一般人就算是想要劫狱也找不到钥匙在哪,但在看监守卫身上的话大晚上的来两个壮汉直接将其打晕不就能轻松劫狱了? 再者而说你知道这廷尉府内关着的人犯有多少?万一哪个看监守卫心生歹意将其全部放出去后为非作歹怎么办?” 许长安点了点头认为这话没错,自己刚才只是打不过那个守卫,若是打的过也就不会拿着把剑在这劈砍锁链了。 “那这把钥匙需要放回到哪里?” 大司农呵呵笑道:“哪里也不用。” ...... “你不是怕牵连到廷尉府?钥匙不放回去不还是会被查出来跟廷尉府有关?”许长安不解道。 大司农点了点头,“廷尉府的那两把钥匙都在原处,这是第三把。” “怎么回事?”许长安愈发疑惑道,刚说廷尉府只有两把钥匙,现在又说这是第三把,难不成你还会变戏法不成? “这把是提前配好的,嘿嘿。” ...... “那你还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我都说了是让你以后做事情尤其是做这种危险事情的时候多考虑一些问题,还怪上我了。” 许长安有气无力道:“好好好,那咱们可以走了吧我的大司农。”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有些事等出去再思考可就晚咯。” “您老还有什么事?”许长安疑惑道。 “逃跑的路线选在了哪里?哪条街,哪条巷?” “索罗巷,有什么问题吗?” “索罗巷,索罗巷...”大司农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两声,而后赶忙摇了摇头,看着许长安不可置信的道:“劫狱的就你自己?” “有一群呢,我是来救你从监牢里出去的。” “一群人都赞同从那条路逃跑?” 许长安疑惑道:“大家都说那条路没什么问题啊。” 大司农开始沉思,眼神不停在自己的牢房和许长安身上来回游走,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跟着这个不靠谱的小子就这么逃出去,想了半天他总感觉还是那监牢内要更安全上一些。 大司农虽不擅于猜测他人心思,但好歹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不至于说不懂哪条路适合设伏哪条路合适逃跑。 相反来说他从事大司农这个官职数十年对于有些东西还要更加敏感上一些。 不是对于人,而是对于钱和地。 地可都是钱啊,尤其是在寸土寸金的楚国来说那可都是宝贝。 哪块地方适合住人,哪块地方适合种田,他比其他人要更能看出一些端倪。 “有什么问题你就直说!” 大司农语重心长的言道:“年轻人,如果老夫记得没错的话索罗巷两侧都是些居民院所吧?” 许长安点了点头,“没错啊,大晚上的不会有人出来被误伤,而且那条巷子很窄,就算追兵追了上来也不会被包围一拥而上。” 听到这话大司农开心的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很是满意的说道:“不会误伤到别人,嗯,这个想法是没错的,年纪轻轻能首先考虑到这点确实很不容易。巷子窄不会被包围这点考虑也没什么问题,但就是因为巷子窄,如果两边的院子里突然闯出来伏兵的话也就更加没有时间来应对。” “我们今日刚进城,如何就会有伏兵?难道是有奸细?”许长安大惊道。 奸细还能有谁?自然不可能是自己这一群外来人,那么就只有徐族和廷尉府了。 大司农不满道:“我说你小子就不能老老实实听我把话说完?你这想法可就是犯了大忌,怎可因这些问题便如此轻易怀疑自己的同伴?抱着这种心态以后如何能成大事?” 这大司农的话不算温和,甚至还有些教训的意思,不过对于许长安来说却是极为有用的经验。 从他搬离许府到西城一年时间,再从大昌王朝的四方城途径齐国,靖王朝,来到这西楚的郢都城。 一位小小少年便再也无人能教他来思考问题和纠正他的一些错误想法。 柳春生不能,因为柳春生只会是宠溺。 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那位青年男子都是面带微笑且话语中透露出温和。 杨贺九也不能,因为杨贺九只会是帮自己托底。 因为那位不善言辞的先生只会站在自己的身边默默来帮助自己。 至于张三粗...许长安如今骂人的话全是他教出来的。 不然也不会能在和余明的对骂中平分秋色。 不能教自己不是因为他们都不好,而是因为太好。 再者而说他们没有责任和义务来教自己些什么东西和帮助自己。 所以许长安对那些人有很多感激。 可他这个年纪正是在不断犯错和不断成长的过程,稍有差池便可贻误终生。 而在今天,这位只是见了一面的大司农居然会在监牢内耐住性子来教自己一些东西,就算是再着急也没有理由去催促。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八十六章 一酒一剑一春秋 俩人在监牢内丝毫不急,但其他人可就着急了起来。 至少那位看监守卫着急,在廷尉府等待许长安出来的林婴与姜茗也很着急。 守卫着急不是因为怕许长安在牢里边过夜什么的,就算他住下来也不管自己什么事。 他所考虑的问题是这么长时间,那一枚金饼早就用完了,得再给一枚才行! 守卫拿着一壶酒刚买来的好酒,脸色微红却也是保持着足够清醒,看着周围异常安静的画面觉着太过反常。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不想往里走,站在原地喊道:“臭小子!时间到了,赶紧出来!” 一道苍老且微弱的声音响起:“在这。” 守卫听到这声音更是觉着瘆人,顺着声音走了很远才看到倒翻在一处监牢门前的那只黑色匣子。 上前看了看,酒菜已经不见,也没有那位手提黑剑的少年,冲着里面喊道:“刚才那位少年呢?” 监牢里没有传出回话,只有那难听的笑声,却不再微弱,而是充满了激昂。 守卫听到这声音更是发怵,上前脚踢栅栏怒声道:“老子问你人在哪里!”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一声饱嗝呵呵阴森笑道:“吃了。” “吃...吃了?!”守卫匆忙想往后退去,却被监牢内伸出的一双枯瘦手掌用力抓住,顿时惊恐异常。 手中酒壶已经掉在地上摔碎,伴随着一声脆响两道身影从黑暗的尽头快速跑了过来。 许长安拿起黑剑用力抬起往守卫头上砸去。 守卫感到疼痛,却远远没有到被砸晕的地步。 艰难稳定了下心神,想要从腰间拔出刀来双手却被死死抓住。 大司农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拳头照守卫的腮部打了两拳过去。 而后气喘吁吁的指着躺在地上的守卫故作轻松道:“你看,这不就打昏了?” 一把年纪了还故作姿态! 许长安没搭理他,而是冲着牢房内的那老者竖了根大拇指开口道:“有劲儿!” 苍老的声音伴随着一丝愉悦再次从铁栅栏内侧响起:“肉很好吃,酒很好喝。” 许长安点了点头,都不是啥好人那就没必要去说‘帮忙’和‘谢谢’这俩词。 许长安未把自己的赠酒行为当作是恩情,所以那老者也没把自己的帮忙当做是报恩。 只是送了他一些食物,他也只是为许长安抓住了一个人,再没什么恩情。 既然做事的动机不是为了给别人一个恩情,人家又何须来报恩一说? 我或许是在帮你,但帮你的目的绝不只是为了报恩。 想到这里许长安的心情好了不少,这种感觉很畅快。 就如大司农与严卫楚一般,大司农只是给了他一把刀,说了两句话。 而严卫楚也只是甘愿入了这个局而已。 严卫楚没有谈恩情,大司农也未去记那个交情。 这真的很奇妙,有一种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意思。 许长安忽然开始有些理解大司农为何会对严卫楚的印象很浅了。 因为或许在十年后他自己也不会无意间想起来在这廷尉府的监牢内,有一个年老的犯人喝了自己一壶酒,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看着大司农弯腰喘气的动作而致使怀中将要露出来的那条锁链,许长安忽然想到了什么。 将监牢门口那只黑色匣子收好装了起来,而后与大司农二人将躺在地上被打昏的守卫往外拖去。 走出监牢大门口时,许长安仔细思考了一下,开口问道:“他应该不会记得刚才是谁抓的他吧?” 大司农摇了摇头,“怕还来不及呢,哪能记得清那些?” 与大司农怀中藏锁链的想法一样,许长安也不想让这件事牵扯到其他人犯,那张黑匣很明显是个指示牌。 也就更加明白了看监守卫为何不许佩戴钥匙的原因。 若真如此等那守卫醒过来后恐真会佩着刀到处打开牢房进去找出人来把他给剁了。 “他会死吗?”许长安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守卫沉默说道。 大司农点了点头,“从你们准备来劫狱开始,很多人都会死。” 见着许长安不再说话大司农微微笑了笑,“怎么着?后悔了?若是后悔了老夫我可是随时都准备回去呆着呢。” 许长安摇了摇头微笑道:“先生说过,仁慈是会付出代价的,所以他希望我能对自己仁慈。” ...... 提起许长安口中的那位先生大司农可就没什么好脾气,冷哼道:“果然是个自私的人,把剑给我!出去我就给他剁了!” 所以说,有些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杨贺九的原话可绝对不是这么着说的,但许长安却就是这么来理解的。 不过等大司农稍微品了一下这句话却又发觉得那位先生也许不像许长安口中说过的那么不堪。 此间话中大有乾坤。 对自己都不仁慈的人,又如何能对他人仁慈? 微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能说出这番话来,倒还算与其他酸腐愚钝的先生不太一样。” 嘀咕完后往下低头看了一眼,怒瞪双眼又是赶忙摇了摇头,一咬牙冷声道:“不行!还是不行!把剑给我!我还是要把他给剁了!” ...... 索罗巷内,有许多人都在感受着巷口处的那场战斗。 他们不敢靠近观看,却可以在那些被月光洒满的院子里静静感受。 甚至有些离那场战斗比较近的只有一墙之隔。 唯一敢正面观看的,只有那只逃的远远眼神却又异常灵敏的野猫。 交手之人一个为御灵司的司正大人黄单,另一个则是十年之久未曾出剑的楚国第一剑客严卫楚。 司正大人已没有御灵司的帮手。 楚国第一剑客亦没有了手中剑。 这场战斗看似绝对公平,但严卫楚说过自己不能出手,那他便不会出手。 索罗巷内的那场微风从一开始便没有停过。 始终在巷子里鼓舞吹动,二人身上衣袍摇摆也未曾歇下片刻。 这场风吹在二人身上,寒的却是院内众多感受者。 两位皆是上三境的大修行者。 这种程度的强者在城内交手可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会迸发出如何强大的杀伤力无人能在心里有个估量。 甚至离巷口稍微近上一些的感受者们都愈发觉着此处好像有些不太安全。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种事情最是常见,离得近了难保证不会受到波及。 二人中间那枚即使经过冬季霜雪却依旧出奇保持着嫩绿色的青叶在中间不停飞舞盘旋始终不肯被踩在脚下。 索罗巷内风势更大了几分,嫩叶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被风干而后变的发黄。 由于水分被风干所以重量陡然变轻的缘故猛然随风向着头顶盘旋冲去。 黄单抢先出了第一掌。 双方交手的第一招没有众人所想的那般会带来地动山摇的感受,也没有飞沙走石的画面呈现。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掌,而且还是一只显得枯瘦的手掌向着严卫楚迎面拍来。 没有任何气势和威压,这一掌看起来很简单,就像是普通人往前推了一下一般。 可黄单不可能不清楚严卫楚的实力如何,所以他不会只是简单的试探而已。 这便说明所有的一切都内敛到了那一掌内。 在这种程度的强者交手过程中所有的声势都显得毫无用处。 声势只能去告诉自己的对手我这一掌用了几成力,夹杂了几分灵气罢了。 至于会爆发出何等恐怖的杀伤力,那是你接了我这一掌之后的事情。 在这之前你不可能知道我用了几成力,也就无法清楚能不能接下这一掌。 这便是气势内敛的好处。 对于这未知的一掌要么接,要么躲。 接了便无法后悔,因为这一掌你也许承受不住。 而躲的话便只能一躲再躲,因为还会有下一掌。 面对这一掌所能做的选择有限,却也简单。 接或是躲,只有这两种。 但这两种选择可绝对是都不好选。 严卫楚在迎福小镇内曾给过和尚和姜茗两个选择。 到最后他自己也明白给出那两个选择只是在为难那两个小辈罢了。 所以那时候他把选择变成了一个。 而如今亦是如此。 虽然此次他的身份调转成了选择方,但这并不妨碍他依旧把这一掌给自己的两个选择变成一个。 选择只有一个,那便不用再去选。 只能去接。 严卫楚不能出手,所以他没有出手。 他只是左手拿着酒葫芦轻微往前送了一下。 若他手中拿着的不是酒葫芦,而是一只酒碗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两位老朋友相互碰杯一样。 枯手与酒壶相接,最先出现变化的不是枯手和酒壶本身。 而是黄单脚下的地面。 看似简单的交手却是两位上三境大修行者灵气与灵气之间的碰撞。 甚至连月光照射到二人身上都开始变的有些扭曲。 青石板地面伴随着难听刺耳的声音开始节节破碎,瞬间龟裂碎了一片,满目疮痍。 虽然地板碎的没有什么规律可循,却也是守着那条绝对的界限。 严卫楚向前送出的那只酒葫芦便是那条界限,酒葫芦一侧没有丝毫变化。 地板裂缝从黄单脚下如毒蛇一般向前蔓延却始终也无法冲破那条线。 界限就是界限,不可被逾越。 就算你是御灵司司正又是一位上三境的大修行者,只要到了这条界限面前,那一切都必须终止。 无法前进,又不能后退,毒蛇开始不甘的向着二人两侧奋力冲去。 两边墙壁上经年积累着的灰尘一扫而光,显得格外干净。 可干净也只是一瞬,红砖瓦墙上面已经是出现了一丝细小的裂缝,微不可察却深入墙壁内侧。 初始只有一丝,而后两面墙壁瞬间被那一丝丝细小裂缝所布满。 依旧是那么细,那么小,只是变得多了起来才容易被人看到。 可也只是在墙壁而已,严卫楚脚下地面依旧如新,看不出任何痕迹。 而后才是那只酒葫芦的变化。 葫芦顶部的顶塞以肉眼可见,双耳能闻的状态开始嗡嗡震动。 似乎里面早已被什么东西填满将溢一般,不会是酒气,亦不会是蒸汽。 而是杀气! 二人在交手之前众人都在猜测黄单会用上何种招式来面对严卫楚。 直到现在这一掌才给了众人答案。 那就是杀招。 每个国家的御灵司的司正都保留着一块遮羞布,为脸面。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门派得有,但是用途不大。 正如今天一般,城内的一些散修和其他不归朝廷所属的组织在国家需要之时全靠御灵司方能去召集,这就是得有。 用途不大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即便如此众人还是表面上给他们留足了面子。 御灵司三十余人离去是黄单最后的退让,可严卫楚不光是不给面子,还踩踏了他的尊严。 遮羞布被揭开,那就不只是今日事了,还牵扯到了他这数十年来的忍耐和自我欺骗。 所以他的第一招就是杀招。 在这种状态下那枚顶塞没有坚持上太久,砰的一声向上冲去! 由于绳子捆绑的缘故才没有追逐那枚已经发黄飞高的落叶。 杀气溢了出来。 黄单紧咬牙关,见着酒壶的状态才开始艰难的挤出了一丝微笑。 在二人交手之前黄单便在思考严卫楚的实力如何。 与其思考不如直接去做。 所以他出了这一掌,可严卫楚面对这一掌时的反应让他震惊。 直到现在看见那只顶塞的状态才明白也不过如此。 黄单现在似乎已经看到那只酒葫芦的内壁应是支离破碎,只是被严卫楚握在手中才得以艰难维持罢了。 果然十年时间已足够毁了那位曾经楚国第一剑客。 严卫楚依旧面无表情,他只是保持着酒葫芦向前送的姿势,对于二人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顶塞被绳子捆住无法脱离追逐而去。 顶塞没有,可有些东西却愿意去追逐。 比如说,酒。 葫芦里的酒已被严卫楚喝完,但这个概念绝对是模糊的。 因为葫芦内壁上始终都会残留上一些,除非是把葫芦剖开晾干,否则绝对不可能被喝完。 葫芦内壁残留的酒渍汇聚蓄积成了一滴,受到冲击猛然向上而去。 一滴酒水带着强烈的杀意向着天空刺去! 酒是严卫楚的,杀意却是来自黄单。 那滴酒水在月光中微明透亮,如一缕剑芒由大地直刺苍穹! 一高一矮两位男子身体微蹲下沉,额头上不由开始渗出了一层冷汗,甚至双脚过于用力的缘故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发现一颗石子被踩在脚下已经碾碎化作了齑粉。 二人呆呆不可言语。 对面的一间院子里,手握长枪的军官将领瞬间站起身来,长枪向前呈守护姿态。 他感到自己的那身盔甲好像更加冷了一些,膝盖紧紧绷直,肩膀也格外用力。 而那位中年妇人则是匆忙向额头上摸去,却又微微摇头艰难停下了手中这种下意识的动作。 比起其他人的反应来说,严卫楚的反应要更加小上一些。 严卫楚只是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那滴直刺苍穹的酒水忽然感到有些怀念。 一滴酒水,好似一剑。 他知道黄单刺不出来这一剑,而他不能出剑。 所以那缕剑芒只是一闪而逝,还是那滴酒水。 在周围感受这场战斗的众人随之慢慢放松了下来,向着额头拭去,手中都残留着了一层细密汗珠。 酒水没有了杀气,也没有了剑意,却显得更加明亮清澈。 准确命中已经飞的很高的那枚发黄枯叶。 这枚枯叶的状态众人无需去感受,因为他们可以直接看到。 若是前一刻那滴酒水刺中落叶,恐会直接贯穿而过。 可现在只是如素手抚过轻轻贴附了上去而已。 半空中那枚已被风干的枯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转绿,开始饱满。 它比其他还未生出的树叶要更早上一些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时间上像是过去了很久,可这一切都发生的极快。 从开始到现在也就是黄单向前出了一掌,严卫楚递了一下酒葫芦而已。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那枚落叶似乎在索罗巷内经过了由枯萎到新生这漫长的岁月。 迎春酒一滴,未出的一剑。 一酒一剑,好似一个春秋。 经过迎春酒的浸润,那枚重新变绿的嫩叶散发着福酒的香气,重量开始重新增加。 欢快鼓舞的从二人头顶半空而落。 黄单见着这片落叶的状态眉头紧皱,向后收掌。 严卫楚将酒壶重新挎到腰间,而后轻轻接住那枚嫩叶放到口中细细品嚼。 这是他壶中最后一滴酒。 最后的反而是最好的,正如他刚才见到那未出的一剑,脸上神情颇有满足。 本以为这世界不曾善待过自己,可自从在那座迎福小镇迎来了自己的福气后,春天似乎已经向他敞开了怀抱。 正如现在,想喝酒之时偏偏还有最后一滴能留在自己口中,那便已经足够了。 自己曾经所苦苦追求的只用追求便够了,又何须再多加上苦苦二字,不过是在无病呻吟强行说愁罢了。 那样的自己是迎不来福气的。 最后一滴迎春酒脱离嫩叶残留在口中,此酒不光有福的味道,还有那枚嫩叶所夹杂着的生命气息。 这种感觉很好,这个世界也很美。 只是之前他那双凹陷无神的老眼看不到而已。 虽然他只是位半百中年。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八十七章 十枚金饼 可说起来颇伤风情的这是一场战斗,并不是来让严卫楚感悟人生道理的。 不是没有时间,相反的时间现在还很充足,因为那些小鬼们刚行动不久。 可待看到手中那只酒葫芦,感受着口中味道逐渐变淡的迎春酒,严卫楚又是眉头微皱开始觉着好像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只是从这条巷子里经过要去买酒,而黄单只是拦住了自己的去路而已。 与那些小鬼可绝对是没有什么关系。 ...... 二人交手看起来好像是只有这一掌便已经结束了。 强者交手往往只有一瞬,不会如行军打仗般的打起来便是数月甚至是三年五载乃至于数十年之久。 事实上即便是军队打仗若只是单个人来说出场时间也就只有那么一瞬。 只是人多了,打的时间便久了。 打仗可绝对不是为了杀人,可为了达成自己开战的目的便只能是去杀人。 强者交手更加简单,当一切试探和虚招在对方面前都不管用之时,那就不会用上太久时间。 毕竟不是死斗,只需一招便可判定接下来是退是进。 毕竟二人若没有什么仇深似海敌对关系的话,明知不敌却还是不退反进那绝对是不理智的。 命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放到大多数人身上都好使,只不过是在修行者的身上被无限放大了。 越高贵越不想死,越努力越要活。 话虽如此黄单却并没有要就此离去的打算。 这就很让人匪夷所思了。 旁人看不出伯仲,但作为交手的这俩人不可能不清楚二者之间的差距。 交手很简单,结果也很简单,黄单不是对手。 莫说严卫楚如今已然入海,就算是入海之前凭着九尺天河境在黄单面前也是有一战之力且不会占据下风。 而已达成入海流境界的严卫楚乃至于在这世间都少有敌手。 所以黄单现在的选择或许只有就此退去,趁严卫楚还有耐心没下杀手之前老老实实把路给让开。 他自己很清楚这些,难不成这黄单真的不怕死? 不怕死的人有,可终究占少数。 所以这位司正大人未曾离去必然是另有其他原因。 黄单向后跳了两步,看着自己刚才脚下的地面以及两边墙上的细细裂痕眉头紧锁。 严卫楚虽然被那些毒蛇般的裂缝包围,甚至有些裂痕已经从两侧蔓延到了他的身后。 但在他的脚下却还是没有着一丝破损。 黄单仔细盯着严卫楚。 严卫楚的刀已经被重新挎了起来,他的酒葫芦也脱手系在腰间。 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脱手便会碎成一片,甚至是看不出丝毫变化,就像是没有承受到刚才自己拍出的那一掌般。 二人第一次交手,各有所想法。 黄单若还是不准备离去那就只能是另想其他办法来阻拦严卫楚。 所以黄单开口了。 黄单冷声道:“还不动手!” 这话不可能是对严卫楚来说,没有人会催促自己的对手尤其是实力要远胜自己的对手赶快对自己动手,那摆明了就是赶死去投胎的。 也自然是不可能对御灵司的人来说,因为御灵司的人皆已离去,只留下他这个司正大人而已。 那便只能是埋伏在院内的那一些人。 御灵司为他所管辖,黄单不可能让那些人在严卫楚的手下来送死,所以对于他们的离去并未说什么。 军官将领为太尉大人管辖,他一个御灵司司正自然是没有资格来指使那人做什么,可其他的就不一样了。 无论是散修还是丹坊只要是在这座城里头扎根的,都必须清楚不服从朝廷命令会有什么下场。 严卫楚可以站在黄单对面,可那些人不能。 无论是丹坊亦或是散修都不归朝廷所属,若起战乱那些人不可能随军队前往战场。 不能为国家所用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楚王不会因此便责怪些什么。 丹坊还要稍好一些,毕竟每年胭脂水粉缴纳的税收都是一大笔钱,可也不是必须要把他们当祖宗给供起来,就算是没了丹坊也会有胭脂坊,红坊之类。 这些道理黄单明白,那些人又如何不会明白? 所以即便是巷子里有着严卫楚这么一号人在,他们也只是在院子里等待,未要离去。 等待的只是结果罢了,他们等待着严卫楚一刀劈了黄单又或是黄单一掌拍死严卫楚。 无论是什么结果他们自然都可以离去而不用担心被牵扯进去。 黄单没有再开口,他也在等待,等待的是他们那些人的回答。 楚王的这次布局又如何只是简单的为严卫楚一人。 两国将要交战,他自然是需要看清楚哪些人能为自己所用,哪些人不能。 所以这完全也算的上是一次清缴。 只不过在这次清缴中严卫楚占据大头罢了。 想到这里严卫楚才明白为何这黄单即便是与自己交了一手居然还会如此硬气的站在巷口位置不肯让步。 本以为这家伙是个老眼昏花的混蛋看不懂楚王意图,没想到那个老眼昏花的混蛋只是自己罢了。 即便知道对方的目的严卫楚也并未着急,他也在等待,不过他等的不是这场战斗的结果,而是另一场。 大司农已是换上了那位狱卒的官服,从里面大摇大摆的开门而出。 廷尉府门前那守卫或许是见着门外月色不错,所以是坐在大门外脸色微红,明显是有了醉意。 手中拿着一壶精致好酒见有人从内出来下意识的问道:“干啥去?” “刚才来了个傻小子,给了枚金饼,出去买壶酒尝尝去。” 守卫纳了闷了,疑惑道:“我说你不是才拿了一壶进去吗?” “老子酒量大,有钱,你也管得着?” 守卫笑骂:“得了吧,穷光蛋还有钱,要是每天来上两位这么个傻小子,咱哥俩儿确实能在城内过上好日子。” 大司农离去。 “诶诶诶,等一下!”守卫坐在门口,冲那人叫道。 大司农本想加快逃走,可一想到许长安还在里面,就这么跑了一定会引起守卫的警惕,到时候许长安再想出来可就不容易。 “你小子有什么事儿?”大司农停在原地没好气道。 “嘶~我说你小子这一会儿功夫脾气见长啊?说话也都变的这么老气的不行。”守卫坐在门口赏着月色,晃了晃手中那只酒壶说道:“给老子也带上一壶,这酒好是好,就是太贵,唉。” 月色太美,酒味太香。 已有醉意是一个原因,再加上他压根就没想到一位少年能从廷尉府内找出钥匙,然后再去监牢内找到自己要找的牢房把自己想救的人给救出来。 所以即便是觉着那人有些不大对劲也没有过多怀疑。 酒精的麻醉感会让思考变得迟钝。 廷尉府的监牢让他变得格外自信。 而那位少年则很容易会被人轻视。 加上这诸多原因,大司农轻轻松松的走出了廷尉府的大门。 若不是廷尉大人提前给了把监牢内的钥匙,许长安是万万打不开那扇门的,也就不会有大司农如今这般的云淡风轻。 大司农走出不远后许长安便从一角内偷偷跟了上来。 临走之时那守卫想多哄上点钱来花,却也不知这小子为何这么大方,只是沉默的看了自己一会儿就又掏出了一枚金饼给自己。 又是在心里边忍不住的笑骂了声‘这傻小子。’ 他的自信没有错,他的轻视也没有错。 错的不是他,也不是他们。 而是这场局本身。 可被牵扯到局中的他们都将为这个结果所付出代价。 大司农从狱中逃了出来,不管能不能逃掉,只要是走出大门那便总有人是失职。 不可能是整个廷尉府,也不可能是廷尉大人,因为廷尉大人只是按照楚王没有言明的意思来办事。 那就只能是今晚当值的守卫。 有起因,有结果,这场局才能在众人面前变得不再像是一个局,才不会被人看出端倪来。 这便是帝王心术。 所以对于守卫的索要许长安没有吝啬,当然不是傻,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或许是因为和尚口中说的罪过,又或是杨贺九教给自己的仁慈,甚至是大司农牢内所言的代价。 又或许都有上一些。 在似锦城时吴歧途共给了他十枚金饼,在今天一下子送出了三枚。 进去之时是极为心疼的,可待从牢内出来哪怕再给了一枚也完全没有心疼。 那三枚不是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不是在大昌王朝的都城内租上一间院子慢慢找寻自家老子到底跑到了哪里。 而是在这楚国的郢都城内买走了两条活生生的人命,或许更多。 他第一次开始觉着钱好像恶心了起来。 不是钱的错,更不可能是吴歧途的错。 可又是谁错了?活在世道当下又如何去说这世道错了? 许长安走在路上微微点了点头,世道或许本没错,但在这件事上就是世道错了! 这是他第一次生出这种想法来,得益于那三枚金饼。 没有那三枚金饼自己无法走进监牢,或许也就不是自己前来贿赂,而是和尚装作一脸悲悯的在廷尉府门前行忽悠之词,又或是林婴提着长枪直接杀进去。 自己也就不可能与大司农在牢内攀谈颇有感触。 吴歧途送给他的十枚金饼,如今还有七枚。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八十八章 施主请回吧 一场战争要有理由,只有这样才能给敌方和我方一个共同的交代。 理由可以简单,但必须要有,正如廷尉府周围的这场战斗一般。 有人劫狱,那我们便去拦击,虽简单却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事情。 事实上大司农的身份在那些士兵中很少有人能够认出,更别说是已经换上一身抢来的狱卒服装了。 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哪怕是那上位多年的楚王久居宫内早已养成了王者气场,可若是脱了那身黑色王袍走在大街小巷中人们或许能够感到什么地方有些不太一样,但也绝对无人知道那居然是自家的王。 话虽如此但待打探情报的士兵看到探监的和看监守卫居然厮混在一起,哪怕是傻子也能察觉出什么来。 不过不是他们最先出手,而是林婴。 他们看着廷尉府,有人在看着他们,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许长安或许不是那只被轻易抛出当作诱饵的蝉,但林婴确实是可以捕食螳螂的那只黄雀。 索罗巷内还在进行种种的沉默与纠结,那座青楼尚且演绎着歌舞升平,偷腥的猫儿仍旧发出春天特有的叫声。 而在廷尉府周围却已经是响起了枪尖与枪尖的碰撞。 无论是沉默纠结亦或是歌舞升平,本该平静的夜晚在这座城内并不安静,却也很少有廷尉府这里如此之乱。 最先出现变化的是离廷尉府最近的一处院子。 那座小院在今日白天已被官府清空临时征用。 院子里的住户不知拿着那并不微薄的征用金正在何处地方潇洒厮混。 可今晚上自然是不敢再回到家中。 廷尉府得来的情报徐族并未全部交代给许长安一行,这是出于谨慎考虑,虽说廷尉大人是按楚王的意思来办事但也不能牵扯太深留下把柄。 他们自己会去打听,打听情报许长安不擅长。 但不要忘了,林婴出生于镇南军,那是这世上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 正如有些人可以通过城内的地形提前猜测到许长安一行人的逃跑路线,而林婴自然也可以看出廷尉府周围有了什么变化。 院子的土墙上出现了一道划痕,划痕深深印刻其中带起一抷黄土,伴随着的声音却是刺耳。 这些变化在原本安静的夜晚显得很突兀,以至于刚跑出院子的士兵们瞬间停下脚步不敢稍微放松一丝警惕。 他们不用凭想象去猜测发生了什么。 因为那位少女就站在院外,提前冲出的那一名士兵已成了枪下亡魂。 一处院子藏不了多少人,可即便是林婴也无法轻视,所以第一枪便是见血的一枪。 枪尖还在不停的往下流动着鲜血,倒下的战士进行着身死前的最后抽搐。 而那位白衣少女却并未停留,她只出了一枪便已离去,白色身影瞬间潜藏进了夜色之中。 不是她相信这一枪可以威慑到那些人,只是一枪对于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战士还远远不够。 她很清楚这些战士们在敌人面前会爆发出如何强大的血性,可她确实就出了那一枪而已。 这便说明她不是来杀人的,只是来拖延这些人前行的脚步而已。 院子里的十几位士兵来不及管那位明摆着已经要丧命的同僚,也不去追赶在夜色中奔跑的林婴。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拦截大司农,那便不会轻易被一位少女的一枪所改变自己此次行动的目的。 许长安送出了三枚金饼,所买的不只是那两位守卫的命,这名士兵是第三位。 伏兵当然不止这院子里的十几位,只是这十几位离的比较近上一些罢了,离的近也就更容易追上许长安。 林婴不可能一人兼顾所有伏兵,所以她只是挑选的最近的一处地方。 但要说离得近,明显是出了那一枪而后快速离去的林婴要更近上一些,看着许长安调转路线往另一个方向逃跑,这位少女强行忍住远远一枪把他刺死的冲动向着其他两个方向跑去。 计划有变,对于做好准备的团队来说无疑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即便是平时好战且脾气暴躁的林婴在突遇变故之时还是想到自己的任务。 现在显然不是追责的时候,而是要想方设法的来补救,所以她没有去追许长安。 许长安与大司农在监牢内合计之时没有选与原来路线相反的逃跑路线,正是考虑到一行人提前做的一些准备,所以偏移并不算太远。 许长安与大司农在前方奋力奔跑,一老一小自然是不可能跑的过那些严格训练过的战士。 所以林婴才会尽量来为他们来拖延时间。 可林婴的尽量拖延所做的就只有那一枪。 一枪所能拖延的时间很短,也就前冲的战士身形猛地一顿停在原地,而后瞬间反应过来再重新起步奔跑罢了。 只够许长安往前多跑出差不多十步不到的距离而已。 这点时间对于许长安逃出他们的追击或许不够,可对于那位和尚来说已经是够了。 许长安提着那柄黑剑刚跑过一处巷口,和尚便从巷子里信步闲庭般的走了出来。 以前的和尚一身破旧僧衣,如同被佛光所抛弃一般。 可现在这位和尚却是身着白袍,面容白皙如雪,鲜红如血的唇角挟带着一丝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妩媚微笑。 右手立于身前,左手中随意拨动着一串血红念珠。 白袍被风拂动,在这月色之中恍若仙人,嘴角始终带着的那丝微笑却是妖异。 抬脚向前走去,衣诀飘飘,步步生莲。 走过的青石板路被月光映照成一片片青绿色,邪性十足。 佛与魔并存,仙与妖共立。 这些复杂且冲突的特征在这位平日里那位除了猥琐一无是处的和尚身上准确的表现了出来。 一人独面数十名追兵,不退反进,表现的更是轻松自若。 颇有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风采。 好一个和尚,好一个悟生法师。 许长安似乎已经忘记了逃跑,忍不住向后看着那位衣诀飘飘的和尚,甚至还面露不可思议的揉了揉双眼。 看着青石板地面上依旧散发着淡淡青绿色的光芒,在心底里惊叹这和尚果然是深藏不露! 怪不得要去望舒楼,这和尚果真不是去送死的。 他这就算已经悟了?难不成一朝开悟就如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还是说他本就开悟平常只是在装模作样而已? 大司农与许长安的反应差不了多少,他倒不是没见过和尚,而是没见过这种相互冲突的和尚。 不过他显然要比许长安更明白现在的情况如何,一巴掌轻拍到那小子头上,二人接着逃跑。 逃跑过程中忽然想起许长安在监牢与自己的那些对话,开始想到了什么,边跑便看向许长安问道:“这就是那位先生?果然妖!” ...... 许长安抬脚向前跑,听到这话瞬间哑语,甚至抬起的脚步都稍微一顿,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呃...等逃出去了再解释。” 大司农点了点头,虽然知道许长安描述的个头和身材有些夸张,但猥琐和缺陷肯定是真的,那么妖的和尚那种地方必然是有缺陷的! 所以也不认为许长安是完全骗了自己。 追来的士兵见一和尚迎面而来赶忙停下脚步,前排的战士更是忍不住的艰难咽了口唾沫,甚至握枪的双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场间没有传出说话的声音,却很是嘈杂,那是盔甲与盔甲的碰撞。 这便说明他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不安。 和尚停下脚步,双眼微闭缓慢睁开,嘴角弧度翘的更高了一分,左手微转念珠轻宣了声佛号,而后开口轻声道:“我佛慈悲,施主请回吧。” 一边是一位白袍的光头和尚,左手中轻轻转动一串血红色念珠,另一边则是数十名楚国士兵,披甲执矛。 微风吹来,白袍随风摇摆,让这和尚的气场瞬间爆了一地! 一士兵提起胆子大声怒喊:“哪里来的妖僧!胆敢拦...拦路!” 和尚没有回话,嘴角那抹微笑也并未就此消散,只是闭了下双眼,口吻中还带着一丝遗憾道:“我佛慈悲,贫僧自地狱来,前往天堂去。” 话音刚落,月色之中一道细不可查的寒芒闪过,那名士兵瞬间倒地不起。 和尚的话语还在众人耳边回荡,盔甲带来的寒冷深入骨髓,前一刻还站在自己身边的同僚已然是被死神选中。 众人大惊,士兵们身上皆穿戴盔甲,虽不是战场所用重甲但要想一击毙命又如何容易? 可那位却是就这么倒下,看向那和尚的神情愈发显得紧张。 他们知道这世上有一类人与自己不一样,有些甚至见过那些人出手,但他们从心底里认为即便是那类人出手也该有出手前的动作才是。 而那和尚只是微闭双眼说了句话而已。 难不成是言出法随?! 和尚双眼慢慢睁开,在众人眼中月色似乎又重新回复了凄凉。 睁开双眼看着那位倒地不起的士兵,和尚轻拨了下念珠,而后双手合十低头道:“因果皆有数,贫僧走出地狱为因,施主填补地狱之门空缺为果,善哉善哉。” 杀人于无形之间,不战而屈人之兵。 拦截方转换为了被拦截方,这场追击与逃亡的战争竟成了和尚一人的战场! 一番超度完毕,和尚双手合十重新改为右手立于身前,左手依旧是抬起随意转动着那串血红色念珠。 做完这一切便转身离去。 边走嘴里边念叨着:“愚者,不可杀,” “逆我者,该杀!”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八十九章 绣山河图 愚者这类人在一些人的眼中本就可怜,既是可怜又如何能再去剥夺其生命。 这句话听起来悲悯,可下一句话却是简单言明了和尚的想法。 又是十分冲突的两句话,前者既然悲悯,后句又为何如此强势霸道? 那些追击的士兵所想没错,这个世上确实有一类人与他们不一样,不过与他们所想的即便那些人出手也得有出手动作却是有些不同。 比如说索罗巷内正在发生的画面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解释。 索罗巷内的沉默没有太久。 一面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细长印痕。 那条直线内的黄土烂泥在许久之前被人从地里挖出,扶成这面墙壁。 如今又是在空中摇摇摆摆不甘落下,终究归土。 那道印痕比枪锋划痕更细,在斑驳的土墙上即便是细看也根本不会被人察觉。 看不清印痕从哪而起,却可以看到印痕由墙角而止。 而后骤然腾空,贴墙而至,如流水而过般轻柔又势不可挡。 微风中多出了一点针芒,细不可察却是锋芒毕露。 寒芒在内侧土墙上顺着那条直线攀爬,由外侧土墙而下,如巧妙纤手精修一副上好的山河图。 既是山河图便不应简单的就此而止,不过是绣布变了而已。 那枚绣针不再只纠结于这面土墙,而是站在原处不曾动过的严卫楚和他周围的一些东西。 丹坊出手了。 那位军官将领依旧不曾有出手的意思,因为他是太尉大人的手下。 太尉这个官职在有些国家一直都是空闲,比如说大昌王朝与唐国和南越这三大强国多年来始终未设立太尉一职。 空闲不是因为这个官职没什么用处,也不是因为没有合适人选,而是不敢设立。 即便是林平归这位大昌王朝武道第一强者,在皇帝陛下要封赏招揽之时也只是给了一个武平君这种明面上的封号,却不敢任命其为太尉。 因为这个官职权势太大,很容易不受自己掌控。 所以没有设立便罢了,若有的话太尉大人的手下可不是其他人轻易便能如何的。 黄单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早在那面土墙发生变化之时他便已经察觉到,如今严卫楚是腹背受敌,自然不好应付。 不过他并未抢先出手。 他还在等,水已至,他在等山来。 山河图内自然要有山和水,水从哪里来,山又从哪里来? 答案从离巷口最近的那处院子里而来。 伴随着一声低喝与一记闷响,如一直粗壮巨人脚掌狠狠踩在了这片大地上。 巷口处开始出现了与前一刻截然不同的变化。 前一刻的巷子即使两侧土墙与脚下地面出现了很多裂痕,但那些裂痕都极为细小。 而这一次的变化却是非常大。 耳畔如天雷炸响,很多居民在屋中再也无法安睡下去,却又不敢推开屋门向外去看上一眼,只得是缩在被窝里面瑟瑟发抖。 严卫楚脚下所处地面剧烈震动,而后如板块间碰撞般高高隆起。 不是地势突然出现了变化,而是修行者的灵气,极为精纯的灵气由地面暴涌了出来! 战斗好像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前一刻与黄单的交手看起来只是简单的肉搏,而现在的视觉效果则要强烈上许多。 有了飞沙走石的画面,有风,且为狂风。 面对场间的突然变化严卫楚没有后退,而是双脚抬起向上跳了一下。 脚下精纯的灵气夹杂着先是破碎又被粉碎成齑粉的青石板腾空追去! 不眠不休如附骨之疽。 此为走石。 黄单出手,黄单右手轻捏剑诀,上三境大修行者最为精纯的恐怖灵气如决堤洪水一般暴涌了出来! 右手抬起,虚指点向正保持在空中跳跃状态的严卫楚,而后由上往下奋力劈去! 这是无形的一剑。 十余丈之长的索罗巷,从这头到那头,从这里到那里,如流水夹杂着狂风奔涌席卷而过。 流水对比狂风更加温和,狂风挟带流水只会显的愈发狂暴。 青石板地面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洁净。 也许等到有人走出院子,会发现整条巷子两侧的土墙都被削低了一层,墙面也都被削薄了一分。 在那洁净的中间还有着一条细长切痕。 切痕极浅,因为那一剑的目的不是脚下的青石板路,而是空中那人。 黄单的这一剑看似极为强悍,但严卫楚知道这一剑比起二人交手之时的那第一掌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原因就在于声势这一点。 声势越大便说明对方用来营造声势所输出的灵气要更多上一些,而分配到劈向自己的这一剑上威力则要更小上一些。 话虽如此可现在他不是如前一刻般只面对黄单一人,而是三面受敌。 此间画中有山有水,亦有狂风夹杂着飞沙走石,看似山河图已完成。 不过以这些阵仗来面对那位曾经的楚国第一剑客显然还不够完美,所以背后的那枚绣针还在继续。 该有的都有,所以绣针能做的只是让图中的那些东西更加完美而已。 绣针不停描绘修补着这幅图中的细节。 时而在那道剑中上下翻飞而后针尖一转迎面直刺严卫楚,让原本看似平静的流水瞬间开始显的狂暴了几分。 被严卫楚弹指击飞在空中旋转如死蛇般落地,却又是由下及上而起,让看似粗壮笨拙的大山中多了丝锋芒。 用丹坊中常说的话来讲,打斗啊,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们这些女人只需要站在后方来帮上你们一把就行了。 本来许多人都为丹坊的这句话所不耻,认为其把缩躲在身后居然说的如此妩媚且冠冕堂皇是极不要脸的行为,这完全让人提不起恨意嘛。 可如今众人才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分量如何,打斗确实不是女人该做的事,但那个女人在面对严卫楚的过程中能做到这种地步绝对无人再敢去轻视。 相比于周围的声势浩大且处处皆露锋芒来讲,严卫楚的应对似乎要更加简单。 他说过自己不能出手,可如今麻烦找上门来自然是不能原地等死。 他的目的是把这些拦在自己面前的人全部赶走,可找死绝对不是。 时间上看似过去了很久,但其实也就在严卫楚察觉到脚下变化而后跃起那一瞬间而已。 在月色中,严卫楚刚达到跳起的最高状态。 月色明亮,可在严卫楚的对面那些明亮似乎已经被他完全遮挡。 修行者修行的好处杨贺九在那片大海面前曾与许长安解释过,虽然他的解释看似随意且较为模糊,却也是对的。 只是杨贺九的解释要更简单上一些,更高,更快,更强。 所以对比常人来说严卫楚那一跃要更高,却也没有高的太过离谱,只是刚刚超过了土墙的高度而已。 虽然黄单的那一剑要比第一掌差上一些,但论敌人的实力还是黄单要更胜上一筹。 严卫楚取下腰间酒壶,不停的向着周围随意甩去,没有夹杂什么声势,就如同许长安经常拿着那把手中黑剑到处劈砍空气一般。 与许长安不同的是,严卫楚看似随意的挥甩却是处处充满了美感,且很细致。 每一丝灵气,每一缕剑气,都被严卫楚那双凹陷老眼准确捕捉到且用手中酒葫芦迎面碰撞了上去。 这是他用剑之时便所追求的,在与许长安一行人第一次见面之时那些人便曾深深感受过。 他的剑美,他的刀美,如今刀和剑换成了酒葫芦如何? 还是一样的。 与许长安一行人第一次见严卫楚出手时的反应一样,场间众人的眼中亦是自觉的忽略了严卫楚的那个人。 仿佛在土墙的上方只有那只酒葫芦在空中挥洒着属于它的风采。 可惜的是里面已经再没有酒,不然伴随着酒葫芦的挥洒众人一定能深深体会到那壶迎春酒的美妙和里面所散发着的香气有多诱人,也会更加明白自己拦住这位男子的去路是多么愚蠢的做法。 本该异常壮阔的山河图经由严卫楚的这番挥甩却是变得美妙了起来。 画风开始变了。 酒葫芦接触碰撞到那无形的一剑上,原本看似轻柔却又被那枚绣针修补变的狂暴的流水又开始变得异常缓慢且更加轻柔。 短时间内手中酒葫芦不知与那一剑经过了多少次的碰撞,每一次的碰撞向上流动如水般的灵气都会更加缓慢且柔和上一些。 而周围飞沙走石的画面也会安静上一分。 既是流水应往低处去流,处我这般位置,流水又岂敢腾空前来扰我? 高处不胜寒,我不怕寒,且问你怕不怕?! 黄单轻声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而后从这张美妙的山河图中离去。 山河图在图,而不在人,所以即便少了一个人这幅图画依旧是存在。 不过是少了水,却还有向上直冲的那座大山。 严卫楚开始由半空中落下,双脚踩在高高隆起如山一般的地面上,丝毫不去管顾鞋子中是否扎了一枚绣针。 事实上那枚绣针早在严卫楚落下之前便已被剔除。 双脚接触到向上冲起的精纯灵气,那座大山重新回归了粗壮笨拙再没有一丝锋芒。 双脚再用力,脚下地面已是重新变成了地面。 听起来好像是一句废话,但前一刻的地面已是不能再称作为地面了。 高山立于天地间,安于双脚下。 又如何越过我这双脚冲天而起?又胆敢前去刺破这苍穹? 天命不可违,我不信天命,你可敢不信?! 院子里多了两声哆嗦声,而后清楚听到土墙和房顶上响起了一阵阵的脚步声响,亦不知踩碎了谁家的红砖瓦顶。 严卫楚下意识的想要提起酒壶饮上一口,可待抬起之时才想起里面已是空空如也。 看着被自己随意弹到深刺入土墙的那枚绣针。 严卫楚笑道:“这幅图,绣的不错。”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九十章 逃 许长安与大司农依旧是在逃,只不过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屋顶之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 那男子左手拄着一把朴刀,右手中拿着一只酒壶随意往嘴里灌着。 偶尔春风吹起,衣袍随风而动,酒香四处飘散,显得轻松自如。 事实上在周围依旧隐藏着许多修行者,他们远比普通士兵更能察觉到许长安从自己身旁不远处经过。 因为他们的感知要更加灵敏,可正因为感知灵敏才未敢从院子里走出来。 他们能感知到那男子坐在屋顶,所以自己就只能是坐在屋子里。 士兵敢追上来是因为他们看不到屋顶的那名男子。 看不到才敢,看到了也就不敢了。 屋子前的那条小巷便是原本选作逃跑路线的索罗巷,而那位男子正是严卫楚。 严卫楚不知何时已经在这深夜里大多酒铺都打烊的情况下还买了壶酒坐在屋顶上,只知道他的神情很是陶醉。 陶醉很快变成疑惑和不解,又以极快的速度转换为被人耍了的恼怒。 可恼怒只有一瞬,现在他的脸上只有意外和感叹。 让严卫楚和黄单二人都没想到的是,本以为众人皆在这场局中,却没想到他们两个人只是在那条巷子口为了拦路与被拦路一事而争斗罢了。 这若是传出去不知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御灵司司正黄单在索罗巷口拦住了严卫楚的路,还始终不肯让开。 甚至召集了城内散修,丹坊,更乃至于连太尉大人都被惊动调集了手下将领前来助阵。 而所为的,只是严卫楚酒壶里的酒喝完了想要重新去打上一壶而已。 不光是听起来荒唐,若旁人处在严卫楚的位置甚至还有些极为委屈的意思。 老子只是去买壶酒,用得着这么大阵仗?明摆着欺负人嘛不是! 不过最后却是他狠狠欺负了那些拦路人一顿。 “没想到那黄单还真是挡住了我的路。”随后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的一老一少喃喃自语道:“由西城门出,还真是求近不求远。”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饮了口酒又是轻声笑了两下开口道:“也罢,看来老夫忙活了一阵是啥忙也没能帮得上哟。” 随后从屋顶而下,左手按在刀柄前,他要出刀! 不过在这之前他先去了一趟其他地方。 楚王宫内。 即便以至深夜楚王大人依旧是全无睡意,看着自己面前的黄单怒目圆睁,冷声道:“混账!这么说你们是在索罗巷口拦住严老买酒的去路了?” 黄单舔了舔嘴唇,苦涩回到:“大王明鉴,虽然原因是我等判断劫狱之人逃跑路线有误,但...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听闻这话楚王的脾气稍微收敛了一些,路线判断有误不是什么大责任,旁人若知道只会骂御灵司行事愚蠢罢了。 御灵司还怕人骂吗? 最为主要的是拦住严卫楚去路这个责任由谁来承担,黄单自然是明白楚王什么意思,所以虽然有过解释却也是自觉的把这个责任给认了下来。 只是拦住严卫楚的路,若严卫楚本身没有下死手,无论是依照律法还是人情都不是什么大罪名,只需当面说上两句解释一下便可。 可若是不认下来,那后果可就是无法估量了,御灵司不肯认,那么站在御灵司后方的是谁?必然是楚王大人。 所以黄单不愧为活了一把年纪的人了。 深知伴君如虎,自己便是那条尾巴的道理,不然御灵司也不会归他管辖这么多年。 楚王轻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若是见了,与严老解释解释也就罢了。” “是。”黄单离去。 楚王坐在椅子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殿外,似乎是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连御灵司与严卫楚这两位都给狠狠耍了一番。 本来异常惊险的伏击拦截竟成了一场笑话。 不过楚王所不知道的是临时改变逃跑路线将其变为笑话的不是许长安一行人,而是那个被劫走的大司农。 今晚上这座城内发生的一切都很离奇,比如那位倒地不起的士兵竟如还魂一般从地上安然无恙般的站了起来。 若非是战士们训练有素且是几十号人扎堆的情况下只怕是瞬间会抬起长枪给他刺成筛子。 那士兵站起身来先是揉了揉脖颈位置,他感觉到那里有些发痒。 有些胆子稍微大上一些的组队向前走去,弯腰看着那位和尚走过还在散发着幽幽光芒的地面用颤抖的手指捻了一些细细查看。 萤石粉! 妈的,被那妖和尚给忽悠了! 可现在反应过来是为时已晚,早已错过了最好的追击时间,在这偌大的郢都城内找上一个那么妖的和尚当然很容易,只要那和尚出现被人看到便能轻易认得出来,可在这夜晚之内也确实是不大好找。 城门都已关了,谅他们也逃不出去,话虽如此他们也并不是原路回去睡觉,搜查还是必须要做的。 只是为自己刚才的那副丢人的表现找了个可以补救的理由罢了。 西城门外,一黑衣男子策马来迟。 远在十里外,胯下那匹战马已被他抛弃扔在了洁白的雪地中,这位黑衣男子开始奔跑而至。 那张脸依旧是那般完美,可周身上多了丝风尘气息,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眉眼中也透露出了些许着急。 他现在很着急。 既然大司农已然是被救出,身后追兵也被和尚拦住了一段时间,那所能做的就只有去跑了。 和尚妆容早在奔跑逃命过程中已经花了一脸,一身白色衣袍更是脏乱不堪。 汗水经由额头渗出,让那些姜茗不知由何处买来并不廉价的妆品开始变得黏糊,左手中那串血红色念珠似乎是考虑着不像是地摊便宜货,所以已经被他快速收在了怀中。 血红的嘴角夹杂着粉白,他比上一刻更要像鬼。 他不知道身后的那些追兵何时能够反应过来,他只是在离开那些士兵的视野范围之内双脚便再也忍不住的开始打颤,而后奋力奔跑。 途中经过那座青楼,双眼止不住的斜撇过去,如今这种逃命的情况要说去那座青楼里厮混上一晚的心思。 这和尚绝对是有的。 可只风流上一晚和余生待头发长出来后时常风流二者之间他还是分得清孰重孰轻。 正要筋疲力尽之时,他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马叫声,这对于和尚来说可真的是雪中送炭了。 但转而一想为何会有马叫声?该不会是那些追兵驾马追赶而来了吧? 姜茗一身绿色衣袍在月色中显得轻盈透亮,坐在屋顶之中刚收起手中的那只萧管,萧管顶部隐约可见闪烁着的针芒。 与那些士兵们所猜想的没错,士兵身着盔甲,若想在看不到对方出手之时一击毙命不是毫无可能,若是索罗巷里的那枚绣针或许可以,但姜茗还远远没有强悍到这种地步。 手中那只萧管里的细针无法穿透盔甲直刺心脏,但它不用刺进心脏,随便什么裸露的地方只要刺进去就行了。 所以姜茗那一次吹箫挑选的是在脖颈位置,一枚细小的尖针若刺不中要害远远无法使一成年男子倒地不起,可若是在针尖上加上点其他东西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便是一行人提前所做的准备。 如今任务完成,姜茗自然是拿着手中那柄秀剑悄悄跳下屋顶向着西城门位置而去。 在逃跑的过程中她也同样听到了马的嘶鸣声。 与和尚的想法一样,她也没想到那些人能够如此之快的就反应过来再重新调马前来追赶。 可与和尚不一样的是她没有再去奔跑逃命,而是缩在一角躲了起来。 人跑不过战马,若是在宽阔空旷的地形,这句话放在下五境的修行者面前来说依旧是通用。 可说起来不妙的是她还远远没有突破达到上三境。 所以她没有一味的只想着往前跑,而是一边隐藏着自己身形,一边寻找着比较拥挤且道路复杂的巷子。 至于林婴为这一行人中最强的一位,所以她的任务要更加艰巨。 可她从始至终就只出了那一枪,也是这场劫狱过程中除了许长安与大司农在监牢捶打那名守卫外唯一出过手的。 她的任务是拖延第一支冲出院子前来追赶的伏兵,而后通知另外两人提前做好准备。 当然不只是如此简单,还要候在一角以备和尚失手后的血战。 哪怕计划临时有变,依旧是幸不辱使命。 计划进行的很完美,得益于许长安与大司农决定临时改变路线的做法。 若是在那条狭小的索罗巷,伏兵四处的小院内保不准突然会有一扇院门打开,而后瞬间从里面捅出几道长枪来。 严卫楚坐在屋顶所能看住的只有那些修行者,普通的士兵看不到他,他自然也就看不住他们。 事实上他们从来到这座城开始就没有与严卫楚相见过面,也根本就没有指望严卫楚什么。 严卫楚用姜茗与和尚的两条命威胁一行人救出大司农,那便是雇主与被雇方的关系。 这两种关系自然是不要轻易见面的为好。 林婴提枪离去时,同样是听到了马的叫声,但她比和尚与姜茗能多听出一些东西,比如说那些马是战马。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九十一章 最后一战 战马与其他野马或是拉人托物的马匹可绝对是不一样,若是能看到轻易便能发现其中差别。 可现在还看不到那些战马,如何能够判断那是战马?只能是通过声音来进行判断了。 同样是马可踩踏在地面是绝对不一样的。 野马奔跑起来不会有那么大的响声,原因就在于蹄铁这块。 战马足够强壮,所以蹄铁要更加厚重,更加厚重的蹄铁本就是在默默对于战马的一种训练,而寻常马匹蹄铁相对要轻薄一些,那么踏在石板地面上声音自然不会有这么浩浩荡荡。 林...... 田母在家准备过年的东西,她父母从十二月就搬过来住了,学生放假,田母在食堂上班也就放假了,这下可以在家好好伺候爹妈,心情十分愉悦。 而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接近黄昏,落入正在向山下坠落。 邹毅的这番话说的模里模糊,管扈和张虎两人真是听得一头雾水,最后决定就不去管这些了…这些还是留给邹毅去思考好了…不想再接受来自智商的暴击了。 还有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呢,幸亏她是遇到圣上了,不然即便被其他人救了,估计也要受人欺负。 战霈霖赶到医院的时候,战柔正坐在台阶上,正捂着脸低低的抽泣。 叫做王的男人,有着一头亚麻色的长发,黑色的袍子下,高挑挺拔的身姿巍峨如山。 至于第三次找她,元朔完全只是借着萧家的手去见她一面,为的就是教会她一个异能新手说应该具备的常识。 他想,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权利,宠爱,名利,地位,七哥失去了所有。 玉雀一惊,有些不敢置信,“夫人,不至于吧?少爷是大将军的亲生骨肉。”虎毒不食子,这么些年来大将军每回来见夫人都会提起丢了的少爷,想把他找回来,可见对少爷的重视除了。 “是凝波,是凝波!”方逸伟绝望地念叨着,双脚一瘫就往地上栽去。 墨月一步步走向中心,而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离开中心,讨好的飘至她的面前。 不过以董永昌对他的仇恨,多半宁愿吃点亏,都不会把股份转让给他。 不可能!付洛雪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如果是他死去的妻子,那么不是应该早就尸骨腐烂了嘛。 十个身强体壮的年轻汉子,各自手持橡胶棍,守在门口严阵以待。 不说普通人,就是专业的刑侦人员,都没有陈扬这么好的记忆力和洞察力。 山洞之中,林牧在入定却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他身上的灵力暴走,向四面扩散。不断的冲击着这山洞之中的垒壁。如果不是有结界,早就将此处摧毁。 “哟,原来你是怕别人指责你?”韩诺眉毛轻轻上扬,故意营造一种轻松气氛。 天下第三:顾北城,又名顾神飞,凤麟州北野城城主,早年风流倜傥,剑法通神。 骑兵背景作为设定,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提供应有的氛围,目前这种暮色时昏昏暗暗的肃杀之气已经超出标准,很让人满意了。 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灵种迅速开始吸收精血中所含有的能量,可见灵种潜意识里的求生欲之强。 他们离开已久,并不知道流觞真尊已经进阶出窍,看着这般繁荣景象有些诧异。 作为一个从微末草根,一跃挤入上层的特殊人物,赤水从司空明依,素和知玉等顶级世家弟子那里学到的,可不仅仅是思维和眼界。 “依我说,这样更好。以后都少来往些,都是些什么东西。”沈氏感叹道。 不对,因为窗户上那好像是粘液样的字迹并没有消失,谢志鹏望着窗户上的那个怪异的‘五’字,双手捂着头,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九十二章 杨贺九的犹豫 杨贺九的话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但细细品味却总能透露出一些不简单的道理。 正如回答严卫楚的过程一般,看似是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事实上对方也正是这么认为的。 但在严卫楚仔细思考后却觉着或许是自己理解错了才是。 我有老师和师兄,以后可能还会有自己的一名学生。 我有最重要的,所以不会如你一般再去追求那些,也自然就不会最终变得与你一样。 又如大司农所理解许长安转述杨贺九的那句话一般。 城门口的守卫并没有隐藏在暗处盯着城内的方向蠢蠢欲动,因为这是他们自家的城池,看管自家城门还用得着偷偷摸摸隐藏自己的身形? 那就不是如廷尉府周围的那些伏兵一般害怕打草惊蛇了,那是做贼心虚。 看管城门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工作,相反守门守的是门内人安危,自然是很值得自豪的一件事情。 就该光明正大才是。 或许有人从城内逃到城门处远远看到守卫的阵仗会折返掉头回去。 但这些都无所谓,只要你还留在城中想要出去那就必须要过城门卫这一关。 这也正是许长安一行人决定连夜出城的主要原因,趁的就是消息还未传到各个城门,若等严加封锁之后可就难了。 话虽如此现在也不容易,因为郢都城的这四个城门口早已在今日白天随着廷尉府周围的严加防守而加强了防备。 城门守卫聚集在城门口位置,手持长枪仔细观察着城内的方向,偶尔有几个忍不住回头向着身后通道处瞥去。 似乎是想要看看刚才向城门口走去的那人要做什么。 那里由于月光照不到的缘故所以要更加暗上一些,但酒香却是不停的从昏暗的通道处散发了过来。 通道的尽头,也就是那扇大门前与大门后,各站了一位男子。 一人握剑,一人持刀。 剑早已出鞘,刀还按在手中。 二人的对话已是接近了尾声。 对话期间并未刻意放低自己说话的声音,但城墙下的这条过道太长,话语在宽阔的通道内鼓动碰撞很快消散。 所以那些守卫不可能听得清,也就不得知城门外居然还站了另一位男子。 严卫楚提起酒壶转身离去,脚步踏在昏暗的通道内很有节奏。 那把朴刀依旧是挎在腰间并未出鞘。 这便说明今晚上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他并不会难办,因为他什么事也没做,只是用手中酒葫芦赶走了一些放着劫狱的不管偏偏堵在那条巷子口拦住自己去路的蠢货而已。 他来到城门口本想出刀,可终究也是没出。 想出跟没出是完全两个意思,想法是自己的,他人即便猜到也不会仅凭这些猜测便去说些什么。 终于是走出了通道,抬头看着头顶那轮已经从黑云中探出头来的月亮,开口道:“那里有着一把剑。” 负责此次在城门拦截的军官听到这话眉头微皱道:“敢问严大人,什么样的一把剑?” “很锋利。” 周围的守卫狠狠咽了口唾沫。 能让严卫楚这种人承认那把剑锋利已是很不容易,可他却又毫不吝啬的在锋利一词前方加上了个‘很’字。 话很简单,道理也更加简单,这便说明那把剑确实很锋利。 严卫楚没有解释那把剑如何如何锋利,因为他们或许会亲眼见到那把剑。 所以只是话刚说完便从城门位置离开。 很快人影已是看不大清,最后一丝酒香被春风吹的四处飘溢却又始终是留不住。 数十名城门守卫随着军官的命令很快分成两队,一队手握长枪调转身形,不再面向城中准备应对那些要逃出城内的人,而是神情有些紧张的看着城门位置。 另一队虽然依旧面向城内,但还是感到后背如芒针刺一般很不舒服。 等等,既然城外有一把很锋利的剑,那严卫楚这是,跑了?不准备帮自己抵御?那他来城门口是准备要干什么的? 但士兵守卫转而一想,莫说严卫楚没有一官半职大家只是出于尊重才叫他一声大人,就算是有那也改变不了守卫城门是城门卫的本职工作,而不是其他人。 人家没理由来帮自己抵御那把剑,要知道现在楚国所面临的形势还远远未到共御外敌之时,所以只是各司其职罢了。 有些事不是简单的看到便可以顺手帮忙去做的,毕竟职权不可逾越。 若是西城门的事让东城门的守卫来管,那不但会显得你们西城守卫无能,还会显得我们东城守卫手伸的太远且一天到晚没有事做。 这就是都不喜欢越权或被越权的主要原因。 但这些想法也只是在前一刻,待到下一刻那些面朝城门的守卫虽然还在努力的保持着镇静,可他们的心里都在大声喊着‘无能就无能了,您老快回来吧!’ 可严卫楚已然从他们的视野内离去,即便未曾离去也不可能听得见他们心底里的那点声音。 宽阔的通道里开始出现了一点光亮。 很轻薄纤细且锋芒毕露。 给人的感觉像是月光照射到什么东西上,再从城门的缝隙处流了进来一般。 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这把剑,这把即便是严卫楚都心甘情愿承认很锋利的一把剑。 可这郢都城的城门高约两丈,厚度甚至都有尺余,重量更是无法估算。 平日里开关城门都是数人共同来负责这项力气活,要说光凭一把剑便能斩破城门,那绝对是无人会信的。 他们的自信同样是没错。 毕竟这世上的修行者那么多,还未听说过哪个国家的都城大门被一人提剑斩断的。 很多人都没有道理去那么做是一个原因,但还是能体现出城门的坚固。 一些坚固的城门若破的原因无非就是两种原因,一是由内部所破,二是被巨大的攻城锤撞破。 他们所想没错,杨贺九确实斩不开这扇城门。 即便那把剑是身为天之剑的星碎在面对一扇高大城门之时也很渺小。 但城池作为防守那必然是有强也有弱。 固若金汤只是相对来说,总有一个地方是这一堆金汤中的薄弱点。 杨贺九或许可以从城墙而下,完全能够绕开这扇城门进入城内。 但他没有选择这么做,他要进城,可他的目的绝不只是进城。 城内的那些人只能是从城门内走出来,他或许也可以待进去后再从内侧打开城门。 但他也没有,绕来绕去显然不是杨贺九的风格。 他现在的目的就是这扇城门,不过他却有了些犹豫。 找到一扇门的薄弱点并不算难,城门的坚不可摧虽然来源于它的厚重,可与厚重都无法被舍弃掉的还有它的门栓。 没有门栓的门只能算是一面障碍物,伸手推开就行了。 正是因为有了门栓的存在才不会被人轻易从外部打开。 正如许长安一行人挑选的索罗巷那条路一样,最安全的路最后却成了那条最危险的路线。 而在如今,看似保证城门最为坚固的门栓也成了打开这扇大门最为薄弱的突破点。 城门有尺余厚,星碎有三尺之长,轻薄剑尖轻而易举刺入门缝。 但门缝的狭窄度显然无法挤进整条剑身。 杨贺九沉默握剑,面部依旧是毫无表情,只是左手握着剑缓慢向前送去。 只有站在他的面前仔细察看才能看到眉眼深处藏着的那一丝着急。 门缝处开始有了木屑簌簌落下,被风吹起飘舞到那些守卫的脸上,再被春风吹落而下遗留在青石板的缝隙内。 吹走的是木屑,吹不走的是留在脸上的寒冷与锋利感。 冷彻入骨,锋利入骨。 城外的风吹得并不狂。 只是由于城墙太过高大,所以当周围的风汇聚到城门再经由那些狭小的门缝往城内吹去之时,就开始变得呼啸了起来。 甚至还伴有一些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声音。 更多的风无法享有这座城的庇佑和温暖,被那扇大门粗暴的反弹而回,吹起杨贺九的一头黑发,向后飘散狂舞了开来。 风已是迫不及待,那扇门瑟瑟发抖,而内侧通道处的门栓则是岌岌可危。 可拿着星碎男子的动作依旧缓慢,似乎是不再有了前一刻的着急,或许有人会觉着这位青年男子过于虚伪。 说的好听,但实际做起来可看不出你有半分着急的样子。 变化如此之大,那自然是能证明有人对他说了些什么。 而在前一刻严卫楚才刚刚离去而已。 严卫楚离去了,但并未走远,坐在一间屋顶上,依旧是那个姿势。 右手抬起酒壶饮了一口,而后赶忙擦掉嘴角酒渍,凹陷的双眼看着城门口的位置,仿佛他的双眼中已经看到了星碎剑尖刺破城门的画面。 自言自语的开口道:“你既送给了他剑,那你的学生又如何能不杀人?” 剑是兵器,且为凶器。 无论是文人墨客甚至是王公贵族随身携带用来彰显身份也好,还是年迈老者趁着清晨时分在院内舞上一阵强身健体也罢,都无法掩盖它本就是杀人兵器的事实。 即便两侧没有开刃,毫不锋利,那它依旧是把剑。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九十三章 百步飞枪 “马!马!” 许长安听到后方传来的声音,边跑边十分开心的大声喊道。 大司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听到这小子大声喊叫难得没有破口大骂的去说老子还不聋这种话来。 而是舔了舔嘴唇后语重心长的开口道:“长安啊,老夫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可能对你来说有点太难了,若是伤了你的自尊莫要放心里去才是。” 许长安听到这话大感意外,微微偏过头去,一脸好奇的问道:“什么问题?为何会伤自尊?” 大司农虽跑的气喘,但口吻中还是带有一丝关怀的意思开口道:“你说说这城内有马,他意味着什么?” 刚问完这个问题又是赶忙摇头,嘴里嘟囔着:“对你来说是有点太难了,是我为难你一个小辈了。算了算了,答不出来便不答了吧。” 许长安听到这个问题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他这是什么意思,可一想到这大司农的关怀口吻和他下一句的嘟囔,那可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明摆着把自己当傻子了呗! 即便是气喘吁吁却还是无法阻止这位少年较真道:“若是城外有马,那意味着不远处有草田!城内有马那说明是背上有人!” 这个问题有何难的?还能伤的着自尊? 大司农空出手来轻捋胡须点了点头道:“嗯,不错。城内有马说明其背上有人,那你要不再跟老夫说说看你刚才在高兴些什么?” ...... 这?背上有人那可不就是等于追兵追了过来?你小子用得着这么开心? 许长安眉头微皱,硬着头皮说道:“也有可能不是追兵,是林婴他们牵了马来追我们也不一定。” “再回去牵马,你觉得时间上来得及吗?!”大司农怒声道。 确实来不及,可骑马赶来的正是林婴和姜茗以及那位花脸和尚。 这就让许长安很是长脸了,不过大司农显然是顾忌不上许长安,因为他的目标已经随着和尚的到来而变了。 大司农坐在和尚背后,伸出双手来轻轻放在对方脖子上阴笑道:“呵呵呵,张先生?” 和尚此时哪还顾得上劳累?听到这话从脚跟到头顶都是一阵剧烈收缩。 声音颤抖道:“施主...可能是认错人了。” 许长安坐在林婴背后不知如何要去解释这件事,只得是摆了摆手圆场道:“咱们先逃出去再说。” 林婴与姜茗显然不解,他们这一行人中之前倒是有一位先生,但还真是没有姓张的。 大司农可不管许长安这话,双手骤然发力抓住和尚的脖子边晃边道:“你把我闺女藏哪去了!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要死要死要死...”和尚用力掰开他的双手,趴在马背上重重咳了两声道。 林婴驾马上前,染血的枪锋直指二人道:“都老实点!” 和尚赶忙从马背上直起身子而后双手举起,连委屈一点的话都不敢说上半句。 见着那杆枪大司农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同样双手举起笑着点了点头。 许长安坐在林婴身后忍不住对着她竖了根大拇指出来。 三马五人就这么在城内奔行,不知惊扰到了多少户熟睡中的人家,临到城门口之时也未曾稍微停下前行状态,反而是提速直接这么冲了过去。 见到这幅画面那些守卫现在的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本来守在城门是防止有人出逃,可现在背后有着一把剑,前方又是三匹战马,甚至他们在心底里开始生出一种自己被包围了的感觉。 数十名提枪守卫被三马五人再加上后方的一把剑所包围,这话确实荒唐。 他们自己也是如此这般认为的,却还是莫名的会有这种已经被包围逃不掉的感觉。 后方的那把剑依旧缓慢,正前方的战马却是如风驰电掣。 在这两种强烈的对比下,莫说那把剑还没能进来,就算是那扇大门前站着的是剑圣大人他们也必须要转过身去先面对从城内而来的这几人。 即便是这种情况下那些战士们也能瞬间做出最有效的应对,长枪竖成一排,高高抬起直指战马喉咙部位。 步兵在面临骑兵冲锋时的最好应对方法不是凭借身体灵活左右迂回,这种方法在狭小和复杂的地形或许有效。 但城门口的位置显然稍为开阔。 本来开阔的地形更加利于自己形成包围圈,可如今却成了那三匹战马最好的战场。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在之前是谁也无法能提前所预料到的。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正是如今他们所做的这般。 只要战马面朝枪锋冲过来,那手中的这杆枪必然是会见血,无论对面是马死还是人死,那都是战斗力大减。 这么做的代价也是惨重的,无论对方是马或人负伤,那么自己一定会受到踩踏甚至可能直接断气。 可这种代价在面对强大的骑兵时根本就无法去避免,以步兵对骑兵只能是用肉身来抵御那些铁骑罢了。 这是每一位战士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也是那些守卫的选择。 林婴胯下战马如同来到了塞外战场,见着那些在月光中闪动着的寒芒面露不屑,反而是异常暴躁。 它的身上没有盔甲,可这并不影响它依旧看不起那些枪尖,如同没有认清自己虽然皮糙肉厚却还是能被轻易捅死的事实。 这便说明它的自信不是来源于自己的那副皮囊,而是自己和同伴背上的那些人。 尚还有一段距离之时,月色之中寒芒微闪,两名守卫悄无声息倒地不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守卫的恐慌更是从心底涌到了头顶,不过周围的守卫依旧是瞬间填补了那个空缺,楚国这支城门卫的素质如何顿时显露无疑。 两缕微芒由姜茗口朱唇吹出,姜茗扔出那只萧管,紧握手中秀剑。 不过她并不是第一个出手的。 早在姜茗萧管吹起之时,林婴那杆银枪便已脱手而出。 银枪在夜色中飞出,枪锋将月光反射的更加阴寒。 银枪中没有夹杂什么恐怖且神奇巧妙的气息,有的只是枪锋里的那份勇猛以及少女身体传来的力量。 但这一枪,可破阵型! 数十名守卫也许很少,在宽阔的城门口位置也就是横成两排而已。 但也正是城门口太为宽阔,所以若是一拥而上那就是数十杆枪同时刺来,可瞬间将众人刺成刺猬。 正因如此,一行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要与那些守卫下马搏斗,他们如今的优势在于胯下战马,那就得将战马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才是。 银枪接触胸前护甲,护甲表面开始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磨损脱落,可那些碎屑来不及脱落便被鲜血粘连在一起。 枪锋势不可挡,穿透二人! 原地守卫能清楚听到近在自己身边,传来了痛苦的嘶吼以及盔甲被轻松刺破,那杆长枪切断胸骨再经由后胸而过以及血水被带出的声音。 枪尖携带月光,夹杂着皮肉鲜血刺入城墙下的通道内,敛在夜色中。 最后一声‘咚’的声响从尽头处传来。 这杆枪来的太快,只有那一前一后两位到底不起的士兵以及胸前触目惊心的血洞能证明刚才确实有一枪从前方飞了过来。 一边躺着血红尚留余热的尸体,一边是月白如索命小鬼的少女,这两种强烈对比足以击穿许多人的心理。 可那些守卫的没有,平常的城门卫或许很多都没上过战场,只是稍加训练之后便派来接受这个苦差事,而如今楚王所调动的自然不会只是那些普通士兵。 对于上过战场的人这种画面再正常不过,对于林婴也是正常不过。 血洞中隐约可见被捅碎的内脏,可这位白衣少女却是扬起了下巴。 不是她轻视这些守卫,作为一名军人的她更不可能如此不尊重那些战士,她的这个动作只是给许长安来看的。 在南境二人第一次交手之时,许长安曾强烈嘲讽过自己。 如今这一枪或许就是在向许长安证明‘老娘是真的能百步飞枪!’ “这姑娘,下手这么狠的吗?”大司农坐在和尚身后,看着前方的画面呆呆道。 和尚点了点头,“这姑娘一直都这么狠。” “谁让你接老子话了?一会儿逃出去就弄死你!” ...... 许长安无语道:“那个,你一会儿是准备空手接白刃吗?” 凡事都有第一次,有了第一次那这第二次自然就不会再如之前那般不知如何去应对。 杨贺九在齐国边境处的那场雪地里给许长安好好上了一堂课。 虽然二人不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却也算是以身示教。 因为自己的心软导致了那位先生重伤吐血,更有了在面对严卫楚时的毫无一战之力,最终让杨贺九接下了那个九死一生的赌约。 所以在今天他并没有认为林婴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也不再如第一次那般慌乱。 因为两杆枪相对,那总有一杆得见血才能罢休。 要么是敌人,要么是自己,更何况自己这方只有那一杆,而对面却是几十杆之多。 不过许长安想说的是,就那一杆也已经被林婴就这么给扔了出去! 林婴眉头微皱,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再看向对面那些虽然先后倒下四位但周围却依旧闪动着的一点点寒芒,重重拍了下马背咬牙切齿道:“闭嘴!”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九十四章 第二次邀请 无论是姜茗吹箫又或是林婴出手,这一行人前冲的速度都尚未停下,反而是越来越快。 这点距离对于速度极快的战马来说用不了多长时间。 所以许长安已经是握紧了手中那把黑剑,而和尚与大司农也是硬着头皮,甚至把双脚都开始收在了马背上,以防被那些锋利的枪尖擦到断了腿儿。 刀枪无眼,在这种战斗中无人敢稍微放松一丝警惕。 连大司农都是从怀中拿出了那条并不算粗的锁链,以备来临场做应对,虽然没什么用,但也总比空手来的要好不是? 可待看到与自己同骑一马坐在前方那和尚裸露的脖子,大司农又愈发觉得这条锁链应该拴在他的脖子上才更加合适。 话本中经常可以看到有些强者仅用一根手指便能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很了不起的人。 甚至有些稍微动念便可横隔百丈距离破甲于无形。 但现在众人却是信奉有武器比没武器要好的真理。 无论是许长安握紧的黑剑,还是大司农从怀中掏出的那条锁链,亦或是林婴眉头紧皱想着要从哪里再找上一把顺手的长枪都能证明这点。 这个逻辑很简单,若是用手指便能杀人,那给你拿上把剑岂不是更加无敌? 若是横隔百丈就可破甲于无形,那要有人站在你的面前是不是会死的更加彻底? 这是必然的,哪怕这世间再如何强大的人也跳不出这个逻辑。 或许真能有人动念便可横隔百丈距离破甲于无形,但距离越远便越强这种招式只存在于一些特殊的状态中。 只是更强的人在更远的距离外一样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么便不会在意出手的距离和出手所用的是什么招数。 目的达到便好,许长安这一行人信奉武器并非是看不起那些疯狂装比的强者。 若能在城中便可动念破了这扇城门他们早这样做了,只是现在做不到而已...... 所以只能是拿枪提剑与敌短兵相接。 阵型已有了空缺,但这就不代表着一行人能直接越过那些守卫的拦阻冲过去。 因为长枪不是拦路桩那般只能死守在原地,枪阵是可以轻易调转方位的。 事实上他们本没想到会有人骑着战马在城内逃跑。 那就太过大胆了,可现在的真实画面是这群人就是如此大胆! 这场战斗就此开始。 即便是精壮且训练有素的战士在面对骑兵时的应对所产生的效果也是甚微,若是面对普通骑兵或许他们的做法会很有效果,可他们训练有素却也只是普通人,而马背上的一些人都非常人。 白马高高跃起,林婴不知从谁的手中重新夺来一杆长枪,虽不太为顺手可她显然不是太过在意这种问题的人。 枪尖下沉,而后上挑,她这一挑不知有多少杆锋利长枪从那些守卫的双手中脱手而出。 确保那些锋利的枪尖不会捅在一行人的身上,胯下白马速度暴增,带着其余两匹一同越过了这条防线。 看似简单随意,可这条防线最为坚固的一点不在于士兵,而在于城门。 如何打开城门这个问题绝对是这一战中最难的一点。 战马在昏暗的通道中奔跑,那匹白马却是停了下来。 和尚与大司农前去试着打开城门,姜茗随行以防有埋伏,而林婴与许长安二人则是留下断后。 二人站在通道口,迎着月光直面前方的数十名守卫。 白马停留在二人身后,鼻孔时不时的喷出一口粗气。 守卫看着二人下马且留下面露不解,小心翼翼的上前形成环形包围。 林婴瞥了瞥嘴,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那小子无语道:“你怎么留在这?” ...... 我想留在这啊? 许长安咽了口唾沫,身体开始下沉,双手握紧黑剑。 虽然尚未能修行,可他的那双眼睛本就能看清许多东西,再加上开山之时需要精神的异常集中方能内观进而开山。 所以这一路上正如他所说的那般,都是在修行。 开山也是一种修行。 他的那把剑没有开刃,这便说明黑剑不是用来杀人的,一位少年拿着把无刃黑剑想要越过那一杆杆锋利长枪上前把人给捅死,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也所幸他们两个的目的并不是杀人,而是来挡住这些追兵,为和尚他们打开城门所拖延时间。 拦截地点选在通道口而不是一同去城门前拦截自然是有林婴自己的考虑,因为在这还可以且战且退,若是背靠城门那可就是退无可退了。 许长安没有站在林婴身后,而是站在了林婴旁边。 从遇到林婴开始他都一直是在林婴身后的,无论是坐在马背上亦或是对敌之时,自己所能看到的只有这位少女的后背。 后背很温暖,亦很坚固。 现在站在林婴身旁不是因为觉着身为一个男人总缩在女人身后有些难为情,这种难为情远无法在这般年纪的少男少女心头里涌动出来。 而且那和尚都没见过他有什么难为情的,许长安自然也不会。 他们是临时凑集起来的一支团队,团队中的伙伴是生不出来这种想法的。 他如今愿意站在林婴旁边也是因为作为伙伴那他就得尽上一些作为伙伴的责任罢了。 仅此简单而已。 那些守卫不会管顾面前的是不是两位尚且年幼的少男少女,那林婴自然也不会去管自己手中的长枪捅穿了几人的心脏,划破了几条喉咙,挑飞了几杆长枪。 而许长安则是双目紧盯着前方的变化,后方姜茗与和尚三人刚策马而过,所以他们两个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那就只需盯着前方便够了。 刺来的枪尖很多,可他手中的黑剑只拍开能刺向自己的那些,如同第一次与林婴交手之时拍打她的那杆银枪一般去拍,剑身早已横转,为的就是方便自己来做这个动作。 月色中闪动着的寒芒大多都被林婴手中那杆枪横扫席卷了进去,所以许长安的应对要稍微轻松上一些,不会出现一人独面几十杆枪瞬间刺来的情况。 可即便如此林婴显然无法顾及到所有,所以许长安手中黑剑只挑选那些可以突破防线的枪尖来拍。 手中的这把剑虽然毫不锋利,却也是异常坚固,经常是许长安剑身拍到枪尖之时,那些迎面而来的枪锋都会略微磨损上一些。 几十次拍打之后许长安饱满的双眼甚至能轻松捕捉到上有些刺来的枪尖位置已经不再那么锋利。 自己却也是筋疲力尽。 额头渗出了汗水,在月光下晶莹透亮,胸口剧烈起伏波动,剑柄位置传来的强大力量让他的虎口位置开始发麻,微蹲的双腿更是止不住颤抖。 但他二人却始终未曾向后退上一步。 相比于他二人来说,对方的损失显然要更大上一些。 处处可见倒下的尸体,那些尸体都来自于林婴之手。 数十名守卫整齐排开看着或许不算多,但若是横七竖八随意躺在地上,那绝对是能将城门口这一大片的位置铺满。 战斗进行的很胶着。 许长安回头向后看了一眼,发现通道的尽头处始终尚未有光线传来,那便说明城门还未被打开。 以许长安来看时间上或许已经过了很久,毕竟在这个位置上每一秒都是煎熬。 但几十次拍打经常是来回的拍,所以即便是那些战马速度再快,现在也应该只在身后这条长长的通道内行过了一半距离才是。 还未到城门前,城门自然无法被打开。 可他的这一次回头显然是犯了大忌,白马在二人身后嘶鸣了一声,似乎是在骂蠢货! 一点寒芒突破林婴那杆长枪防线,向着许长安刺来。 少年匆忙回头之后见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在这种情况下许长安所能做的所有应对都已是来不及,脑海中更是不可能想出其他办法,只有身体内部传来的条件反射。 握紧黑剑的双手瞬间松开,下意识的改抓住枪尖前的枪杆位置,看着那点离自己心脏只有不到一寸距离的枪锋,这位少年再一次感受到了死神的邀请。 不过既然已经拒绝了一次,那这第二次显然是没有道理再去接受才是。 因为相比于第一次来说,这一次太没有诚意。 枪杆被少年紧紧抓住,枪锋不是无力突破那双幼手,而是枪尾部的那人无法突破林婴的防守。 这就是虎头蛇尾。 在那杆长枪刺来之时,看似凶猛无可匹敌,却没有后力,因为有另一杆枪划过握紧长枪那名守卫的胸部。 随着带起的一捧血花,长枪尾部开始下沉。 少年双手赶忙松开,枪尖由于枪尾猛烈下沉的缘故从自己胸部高高翘起由下而上往头顶划过。 在这一瞬间,许长安仿佛感到那高高的月光都被这一枪所遮掩。 鼻尖上出现了一道细不可察的伤口,有些发痒。 额头上方一截头发在月光中飘飘而落,被风追赶而去。 而那位士兵由于身体依旧保持前冲的缘故所以即便是猛然到底却也是狠狠向着自己这边撞来。 许长安瞪大了双眼,没有来得及喘上一口粗气,也没有管那一丝细小的伤口,想低头抢过那杆长枪,或许是由于那名守卫死后肌肉骤然收缩的缘故,所以以许长安的力气无法得逞。 没有再去与尸体拔河,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把黑剑。 可林婴没有注意到的是,那杆长枪骤然从地面抬起微动了一下。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九十五章 快慢 动作极其轻微,但却似乎是有明确的动机,绝不仅仅只是临死前的身体抽搐。 细不可查,若是其他人或许会揉下双眼再去思考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许长安并不觉得自己看错了什么。 正在应对前方不停冲杀守卫的林婴不可能察觉的到这种细小的动作。 事实上若不是那杆枪近在许长安面前且前一刻差一点把他一枪带走的缘故他亦不可能发现此间变化。 为何能看到不甚重要,现在的情况是他确实看到了,而且是很清楚的看到。 长枪自己不会动,即便是在城内风刮的再大也许会让那杆枪在并不光滑且染满鲜血的地面轻轻翻滚上两圈。 可若是说能使其向上抬起显然不太现实。 而且城内的春风相比于周围那一点点寒芒来说显然太过温和,更不可能会做出如此瘆人般的举动。 许长安不用这么认为,也没有去思考到底是什么缘由能让无法被风吹起的长枪这么轻微的动了一下。 无论什么原因那杆长枪都是威胁,面对威胁首先要做的不是去猜测威胁由何而来,而是想方设法的先去扫除掉。 所以他没有一惊一乍的去思考变化是如何引起的,而是先扫除威胁! 一只脚踩在枪杆,另一只在地面支撑身形确保不会随着脚下长枪的活动而使自己滑倒在地。 双手紧握黑剑向着前方倒地那人的后脖子位置刺去。 头部戴有盔甲,且头骨坚硬异常,一位尚未开山的少年拿着一把毫不锋利的黑剑若想从头部一击给予重创显然是不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许长安来不及给出第二击,因为自己多出手一次对面或许便能多捅出数十枪,哪怕仅有一枪来到自己面前,那也会留下一个窟窿。 所以从一开始抬剑刺下之时他便已经挑好了位置, 后胸许长安更是没有想过,即便是林婴手中那杆锋利长枪划过胸口亦不能确保一击毙命,自己自然也不会挑选在胸部。 后脖颈显然也不太可能,但许长安这一剑就是朝着这地方来的,那是因为自己不用将其活活杀死,只需使其丧失对于自己的威胁便可。 时间上好像过去了许久。 如此看来至少也得给这位少年一个发愣而后猛然惊醒的反应时间,而后再去挑选作为自己那一剑刺下的位置才是。 不过在这种场面下显然不会给他留这么多时间。 他也不需要。 几乎就在观察到那杆枪的抬起之时,这位少年一只脚便已经踩了上去。 而后双手握紧黑剑呈下刺状态,并未停顿,狠狠刺了下去! 场间瞬息万变,而能超越这种极快变化的就是思维。 所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这位少年的思维极为活跃,促使其身体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最好的反应。 那比思维更快的是什么? 许长安不知道,哪怕是神游境的强者来去千里只需一瞬也无法超脱,以大脑的活跃强度从天南到海北又如何用的了一瞬? 可有一把剑在许长安刺下之前便已来了! 不是说这把剑已经远超过了许长安的思维,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极短的时间内在大脑中想出数千种应对方法又瞬间挑选出最好的一种,但这些应对方法的实施进行必然是要交由四肢来完成。 比思维快的只有思维,可比许长安四肢反应速度要快的却有很多,比如说林婴手中抢来的那杆长枪。 再比如,城门口外一直在默默前进的那把剑。 城门外的微风吹拂在沉默的城墙,也开始变的沉默。 沉默的从城墙两侧汇集到城门,透着城门周围缝隙向着城内拥挤而去。 城门口正中心位置同样沉默站着一位身着黑衣的青年男子,手中握着一把长剑。 星碎直到此刻也就只有剑尖位置没入城门而已,内测门栓碰触到外来剑刃,摧枯拉朽般被轻易割开,碎屑悄无声息的落在城门通道内。 虽然周围春风不停催促,却并不能使那男子手中动作稍微快上一丝半毫,城内各种厮杀打斗似乎都与他无关。 那把剑在前一刻很慢是因为握剑的那名男子心有犹豫。 当他不再犹豫之时,那把剑的速度绝对足以让许多人为之咋舌。 坐在那间屋顶上的严卫楚,迎春酒残留在嘴角的水渍慢慢往下滑去。 一滴酒水落在胸前衣领。 酿酒的粮食是极好的,酒很干净。 但再如何干净的酒水滴在衣服上也是脏污。 他的那身衣服上有了一点脏污,握紧酒壶以导致青筋暴起的手臂上布满了冲动。 面对杨贺九他不再想出剑,可这种冲动还是无法抑制的从心底的最深处涌出。 和尚等三人两马在漆黑的城墙下奔跑,面前突然毫无预兆的出现了一道光亮,如月光透过什么东西被引流进来了一般。 光亮开始在双瞳内放大,而后瞬间填充了整个通道。 三人双眼早已适应了通道内的昏暗,骤然出现光线开始下意识的抬起衣袖遮挡住双眼位置。 战马依旧在狂奔,可待反应过来,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战马惶恐不安,众人惊喜异常。 两种强烈的对此来源于他们各自的立场,战马恐惧是因为感受到了强大的危机,而众人惊喜则是因为那位先生来了。 那把星碎化作一丝光亮,脱手而出,敛没在通道内。 城门高大厚重不易被人推开,但实际上杨贺九根本就没有推门,城门也不是自己开的。 城外有风。 风早已迫不及待,星碎切断门栓,便是为它们制造了一个最好的突破口。 这不是上三境修行者的强大灵气,而是更为恐怖且神圣的自然之力。 城门大开,城外的风呼啸着涌进城内,月光虽微弱,却也有一些被反射进来,以至于不再那么昏暗。 那位黑衣男子从星光中走来。 追逐前方早已穿过这条长长通道的星碎脚步。 星碎从脱手就很快,这位男子一直都很慢。 与在通道内奔跑着的众人擦身而过,姜茗微微低头行礼。 和尚只差是上前抱住杨贺九失声痛哭了。 大司农坐在和尚身后,一脸好奇的盯着那位青年男子,听着二人口中的先生称呼眉头微蹙,想要开口问上点什么却又觉得这位先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虽然此事牵扯自家女儿,而大司农又脾气暴躁,但他明显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因为许长安与林婴还在断路。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九十六章 他来了 杨贺九对着三人微微点头,那柄星碎却已经通过了城墙下漫长的通道。 和尚与姜茗三人没有去管顾依旧在后方断路的林婴与许长安,而是策马走在通道里,看着前方敞开的大门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 不知怎么的,只要见到这位青年男子,好像再如何危险的处境也都变得不再危险。 所以他们对于另外两人的安全问题毫不担心。 和尚抬脚蹬在城门上,双手用力拔下林婴的那杆银枪,就地坐在城门口位置,双腿随意向前放着,抱着那杆银枪看着头顶月亮,脸上多了丝笑意。 现在的画面差的只是一壶酒和那三个人了,如果可以的话再来上几碟下酒菜,二斤牛肉,绝对会为这场异常惊险的劫狱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嘿,你别说,这辈子能在夜晚这么坐在楚国郢都城的城门口可真是不容易啊。” 一辈子很长,在这很长的时间内或许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什么奇景奇观也不一定只是听说于别人的口中。 可即便再长的一辈子想要坐在位列四大强国的楚国都城门口赏月亮,尤其是在这种举国备战的情况下更是不太可能。 白天没有月亮,晚上城门已关,可绝对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这三人一般。 郢都城门口的月亮似乎要比城内和城外的都要美上不少。 他们站的不是城内,也非城外,三人正巧把在前不久那扇厚重巨大城门刚离开的位置。 位置与要走的路所不同。 路可以有很多条,也可供很多人通行,除非是严卫楚那般,即便你远远坐在屋顶,只要我能看到你那你就是挡住我的路了,可那场拦路之争显然不在于路。 而位置只有一个,有人站在这个位置,别人哪怕是跻身也只能是稍微贴近一些才是。 他们抢了城门的位置,所以城门依旧被风吹到城墙两侧,厚重的木材偶尔碰到通道城墙上,发出或是不甘又或是愤怒的声音。 同伴还未出来,所以他们选择了这个位置。 姜茗同样城门口,抬头向天望去,心底里流露出同样的想法。 齐楚两国将要交战,在如今的局势下齐国的公子站在楚国都城的城门口赏着月亮,这种事情光是想想都觉得很美。 虽然夜色很美,画面亦是十分美妙,可见过方才那些城门卫的训练素质,她显然不会再觉着美了。 大司农向前一步,来到和尚对面,遮挡住了那轮明月,也拦住了和尚的心神向往种种幻想。 和尚紧紧搂住林婴的那杆银枪,看着对方手中那条即便是月光照在上面也被吞噬掉的黑色锁链,瑟瑟发抖道:“你要作甚?” 大司农微笑摇头,扔下手中那条锁链,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来,把枪给我。” 和尚搞不懂状况,只是鬼使神差般的呆呆递上怀中那杆银枪,直到这时才想着去问一下:“你要枪干什么?” 大司农迎着月光,右手不停上下摩挲着那杆银枪,嘴角浮现出一丝阴笑道:“干什么?我刚才怎么说的来着?” 和尚眉头微皱思考了一会儿,大惊道:“你说,等逃出去了就弄死我?等等等等...现在可还没逃出去呢!” 大司农盯着和尚放出去的双脚,头点了一下开口道:“这不,你已经逃出去了。” 和尚赶忙收回双腿改为盘膝坐地,咽了口唾沫嘻嘻笑道:“没有没有,还在城内呢...” 姜茗不解道:“你为何非要弄死他?”话刚说完这位少女先是眉头微蹙,又撇了撇嘴角,觉着自己好像是说了什么不雅的字眼。 虽然只是重复,却也是从自己的口中蹦出来的,这种字眼在以前作为齐国公子的姜茗口中绝对是说不出来的。 不是之前这位少女自视甚高觉着那些话有辱身份,而是从小被一些自视甚高之人刻意熏陶,熏陶是好的,若是有目的的刻意那便是当事人的悲哀。 一国色女子说出这种话来不由让和尚心头感到一阵阵骚动,可骚动过后自己的心思又回归到了话题本身上。 一拍大腿猛然站起身来,看着手拿银枪似乎分分钟就要弄死自己的大司农没好气的说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为什么要弄死我?!” 看到有人找事这和尚也不去问为何要找事,那是因为做过的许多亏心事他都不记得,对他来说问不问理由都不甚重要。 试想一下一个流氓混混突然被人上门来找麻烦会理直气壮的去问为何要揍我这种话来吗? 只是姜茗开口说了那么一句,这和尚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郢都城,而不是安和国,老子这辈子第一次来楚国,见都没见过你,还能惹上你了不成。 顿时就变得理直气壮了起来。 似乎是想让这和尚死的明白一些,大司农点了点头道:“你是张三粗,张先生。” 和尚像看着傻子一般看着大司农,揉了揉在月色下明晃晃的光头,没好气道:“先生跟和尚的区别,我说你活了大半辈子了应该能分清楚吧?” 和尚确实很好分别,可许长安可与自己说过这位先生刻意剃个光头是要去做什么的。 大司农冷笑一声,“你老实交代,刻意剃个光头是不是准备去勾搭妇人!” ...... ...... 姜茗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双眉微蹙,这话实在太过荒唐。 大司农似乎是注意到了场间有位少女的存在,舔了舔嘴唇发现自己当着姜茗的面说出这般话来确实不太合适,语气温和了些许,“那个,姑娘啊,要不你先去外面赏会儿月亮?我这边一会儿就完事儿。” 姜茗强忍住笑意,摇了摇头口说无妨。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早已深种内心,若非僧人必先断绝凡尘俗念之缘故自然不会有人选择如此做法,又怎可有人因为这种淫邪的想法而去断发? 可更荒唐的是坐在地上那和尚听到此话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着急忙慌,来到大司农旁边小声道:“你如何知道此事?” ...... ...... 大司农冷哼一声,一副尽在我掌握的模样,不过他并没有想着去解释,而是早弄死这个和尚早完事。 察觉到大司农的意图,和尚心中大呼不妙,他剃光头自然不是为了去招惹那些信佛的妇道人家,可就在今日手拿剃刀的时候碰巧招惹了一位... 虽说没有什么进展和收获又被狠狠烫了一番,但心里可绝对是有鬼的,如今被人拆穿免不了心生慌乱。 “等等等等,我可没承认啊!而且我不是先生。” ...... 经过和尚好说歹说终于是在大司农手中那杆银枪离自己脑门只有一寸距离之时解释清楚了自己不是许长安口中那位先生的事实。 “这小子,花样玩儿的果然多!”和尚一手揉着脑门,一手捂着颤抖跳动加快的心脏,后怕且没好奇的坐在地上怒声道。 大司农想起刚才经过的杨贺九,而后放下手中长枪,轻捋胡须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是忍不住回头向通道内看着那位早已看不清楚身影的那位先生。 城门通道分两头,一头是姜茗赏着月色站看一出好戏,另一头则是林婴与许长安还有那把已经到了的剑。 最先反应过来变化的自然是严卫楚,他的那双凹陷老眼一直等着看那位青年男子会做出如何的选择。 如今看来,他好像没有看错人,自己的那件事情选择让其来帮忙似乎也没有选错人。 不过严卫楚好像更希望那把剑不会来。 通道之中光亮一闪而逝,瞬间又恢复了黑暗,杨贺九抬脚向前走去。 他走的不快,只是正常行走,想对比起来那把星碎的速度不知要快上多少。 几乎就在城门被风吹开,那把剑已经来到了那些城门守卫面前。 他们终于是看到了这把即便是严卫楚这位曾经的楚国第一剑客也毫不吝啬自己言语去承认的那把剑。 确实极为锋利。 提枪向前冲锋的动作稍微一顿,这是人面对突发状况时的本能反应。 这种本能反应显然为林婴提供了一个破敌的好机会。 林婴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不是因为她没有感受到身后那把剑的锋利。 停顿是因为慌乱,大脑需要那个停顿的时间来去思考想着要如何应对,可在林婴看来无论是敌是己都不用去做什么应对。 敌方不用做应对是因为在那个人面前所有的应对终将是无用之功,因为那位青年男子和那把剑显然不会针对全部人来大开杀戒。 仅凭几十位守卫若想击退一位上三境的大修行者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而己方不用应对的理由更是简单,他们只需去惊喜便好了,事实正是如此,林婴感到很惊喜。 即便是林婴也难以抑制的生出与其他人同样的想法,只要那位男子在,面前那些锋利的枪尖似乎都如海绵般柔软。 事实上姜茗与和尚三人若想要打开城门绝对是不容易,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将这数十人全部斩于枪下的打算,可即便是她前去帮忙打开城门也绝对是收效甚微。 可如今完全不一样了,因为那把剑来了,那个人也不会太慢。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九十七章 他走了 许长安没有理会身后正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即便是杨贺九在身后自己也必须防止突然被还未死透的守卫突然提枪刺穿自己或是林婴这种事情。 这种时候他更不可能对着林婴说出我下不了手,你来捅他一下这种不要脸到极点的话来,而且真要说了恐怕林婴捅的就是自己了。 所以手中那把黑剑毫无停顿,一如既往般的向下刺去。 那名倒地守卫的后脖颈位置多了一把毫不锋利的黑剑。 在城内生活时经常去撒网捕鱼显然是一件体力活,但这般大的少年力气终究是有限。 不过手中若是多了其他东西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比如说那把黑剑,这一剑下去不会让他的后脑勺位置出现一个血洞再刺穿到喉咙里去。 即便是对比起来较为锋利的菜刀,这位厨艺不精的少年当初拿来砍鱼之时也是经常被那些骨刺所麻烦到。 更不用说拿着把钝剑去刺穿更为坚固的人骨头了。 刺不碎,但不用刺碎。 只要刺到就够了。 在人体头部太阳穴与后脑勺属要害,即便是身体健壮的汉子被击中这两个部位也绝对是危险至极,更别提一位重伤垂死的人了。 所以许长安的这一剑足以致命。 确保自己刺中的位置不会有偏移后,这位少年低头猛地闭上双眼,再然后就看不到什么了。 剑尖受力再传到剑柄,刚接触到黑剑便如触电一般瞬间弹跳收起。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杀人,又或许不是他杀的。 因为在他闭眼的瞬间,那柄星碎带着一丝流光从城门口飞来。 二人身后那匹白马正在极端无语的看着前方许长安略显吃力的面对一具尸体的画面。 两双眼皮轻轻耷拉,似乎是在郁闷这人打个尸体为何都这般无聊,无聊到连自己都提不起丝毫的战意来了。 不对,这何止是无聊啊,打尸体? 这人是闲的没事做了还是心理变态有特殊癖好? 或许是想到自己那位真正的主人手握长枪战沙场的画面,轻轻闭上眼睛似乎是在默默祈祷赶快摆脱这位还不够自己一蹄子踩的少年,成天被他骑在自己背上,白马好像都觉着有些委屈了起来。 忽然,白马战意十足,高高抬起前蹄,连嘶鸣声都开始变的高昂,似乎是在迎接着什么。 许长安手中的那把黑剑不可拦阻的落下。 不知谁前谁后,那柄星碎准确刺入地上那人胸口。 时间好像过去了许久,但在面前皆是拦截守卫的情况下这种许久绝对是不符合逻辑的。 所以也就是许长安那闭眼再睁眼的一瞬而已。 许长安睁眼,紧握黑剑双腿颤抖着向后退去,再也顾不得应对前方的拦截士兵。 为了不被那杆长枪捅死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人,可第一次杀人之后的心理负担会在杀人之后才爆发出来。 在那之前他需要先活下去。 所以那一剑他尽量克制自己不要犹豫,他也确实没有犹豫。 剩余守卫眼观此景更是疑惑和愤怒,事实上他们并未发现自己倒地的那位同僚有做出什么异常动作。 所以他们对于这两人,那两剑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作为守卫战士,在打斗中身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们从穿戴上盔甲,提起手中长枪开始便已经接受了这个让人心酸的事实。 可同伴既已身死,又为何要再补上两剑? 如此糟蹋死者尊严,就算那把剑是剑圣大人所出这些人也不会再有丝毫退意,反而是愈战愈勇。 许长安双腿颤抖已往后退了数步,林婴抵挡不了那些双眼通红战士们更加猛烈的攻势从开始到现在为止第一次做出了让步。 她向后退了一步,在那之前枪锋横扫地上那柄星碎。 星碎从尸体后胸斜向滑出飞回昏暗的通道内。 杨贺九伸出左手接住。 一根头发从半空中飘飘摇摇落下,在通道内无法被肉眼察觉,衣摆微动向后散去。 而那人却是速度暴增,挡在二人身前。 许长安依旧看着地上那具尸体,若是之前他一定会缩着身子浑身发抖而后双眼骤然瞪大,可现在只是腿软发麻将要站不稳。 这是许长安一路走来的变化,可即便再如何变化显然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接受自己杀人的事实。 “先生?”许长安声音微抖道。 “我在。”杨贺九微微点头,切断一截捅来的枪尖回到。 “我杀人了。” “我杀的。”杨贺九右手唯一那根食指勾住一截枪锋,向后甩去。 “我拿剑砸了他一下,他就死了,可我若是不杀他...” “不怪你,是我杀的。”杨贺九脸上出现一抹微笑,挥舞手中星碎,斩断一排长枪。 “今天又死了很多人,因为我送出去的那三枚金饼才会...”许长安看着独面那些守卫的杨贺九轻声低头自责道。 “现在不会再死了。”杨贺九将星碎插入地面,抢来一杆长枪改由枪杆横扫。 许长安已被林婴抓上马背,二人逃离这条通道,杨贺九捡起星碎从后方跟上。 不是我的错,是这世道的错,许长安的心底里再次生出了这种想法来。 严卫楚坐在屋顶饮了一口酒,擦去嘴角酒渍看着空中那轮明月,想起前一刻的那把剑后摇了摇头笑了一下,而后感叹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回答。不过没想到你也会说谎。” 在林婴的眼中许长安绝对属于是娘们唧唧的那种人,简直比自己还要娘们,事实上若有人敢说林婴娘们那结果可绝对是不好受。 不过这也只是林婴个人这么觉得而已,若是那位和尚或者大司农作此反应自然属于是娘们唧唧。 死都死了,你还要怎样? 要自责就去为他陪葬啊。 不过许长安这般大的少年若是杀了人还能安稳站在原地,甚至理直气壮般的说出‘该杀’这种话来,那显然是童年生活已经被扭曲了。 林婴驾马冲出城门口,远远随着杨贺九的那匹骏马才刚气喘吁吁的来到众人面前而已。 大司农与和尚见着这小子显然是都没有什么好气,一个握着林婴那杆银枪要来质问,另一个则是捡起大司农扔掉的那条锁链非要勒死这小子不行。 可大司农透着月光看这少年状况不对,将银枪还给林婴,不解道:“出什么事了?” 许长安双眉紧皱,未曾回答。 林婴鄙视道:“这小子杀了个人就吓成这样了。” 大司农摆了摆手,大气道:“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不用自责。正如先生说的那样对自己仁慈便好。” 姜茗眉头微蹙,不解道:“虽然这话没错,不过我怎么记得先生不是这么说的?” 和尚扔下手中锁链,摊开双手一副委屈的模样道:“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这小子花样玩儿的多吧!” “不过先生何时能出来?”姜茗向通道内望去问道。 “出来了。” “那咱们走着咯。”大司农拍了拍许长安,高声吆喝道。 一行人上马,迎着月光向西而行。 “这件事,也该了解了。” 严卫楚从屋顶跳下,擦了擦嘴角酒渍,轻拂衣袖向着楚王宫内走去。 楚王身着黑色袍子,靠在蟒椅上打着瞌睡。 严卫楚站在殿门口开口道:“大王。” 楚王双眼微眯,单手向前遮挡住殿外光亮,疑惑道:“严老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西城门大开,那里死了很多人。”严卫楚喝了口酒轻声开口道。 楚王低头沉思,许久后嘴唇嗡动道:“是我的错。” 严卫楚笑了笑,“大王没错。” 楚王抬头有些意外道:“严老未曾见过大司农?” “未曾。” 楚王点了点头,扯着袍子上的那只口袋,从旁边拿了一壶酒豪迈饮了一口后自言自语道:“今早上严老走后本王也弄了一壶酒尝尝,又让人给缝了个口袋。” 严卫楚站在殿外,凹陷的双眼透着反射到殿内的月光看着那只从胸部一直缝到胯下的口袋并未回话,也没有任何觉着好笑的想法,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下文。 “这只口袋虽然已经是够大了,但在睡之前我还在思考这样的口袋要如何能装的下万两黄金。”楚王笑着撕掉那只口袋,随意扔在一旁,抬起头来笑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严卫楚微笑点头问道:“敢问大王,何以装的下?” 楚王站起身来大声笑道:“大!最大!” 随后拿起案上酒壶,走到严卫楚面前,往他那酒葫芦上轻轻碰了一下开口道:“严老之胸怀,我所不能及,传说中的入海流境界,本王在此恭喜严老了。” 严卫楚摇了摇头,“大王多虑了,其实我是藏着私心的,所以胸怀实在是算不得大。” “严老提条件属于是暗藏私心,但本王若是不主动去问这个条件,那便是我这个王当的有些昏庸无能了。”楚王微笑点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豪迈道:“严老可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 “一个人。”严卫楚同样抬起酒葫芦饮了一口道。 楚王微笑道:“这个人的下场如何是我会不会被人辱骂为昏君的前提,所以这个不算条件。” 严卫楚微微摇头,殿内二人声音并不大,经过酒香的掩盖更是显得轻声细语。 只知楚王最后有些意外的盯着严卫楚,而后微微点头。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九十八章 路在何方 高高的太阴山上有座桥。 云海在桥下奔涌,流水在桥下淌动。 两位少年静立在桥头,看着前方那座白色石桥,眼神中都有些好奇这座桥是如何建设完成的。 桥的那头有一座楼,高百尺,尽管没有去过,但二人都知道那应就是望舒楼。 吴歧途盯着石桥下方的云海,听着夹杂在云海中的流水声开口道:“听说望舒楼前有座桥,名为宿夜,看起来我们来的应该不是时候。” 看着刚从天边升起的朝阳,方长点头嘲讽道:“或许,你可以在这坐到晚上再过桥。” 吴歧途依旧是低头看着石桥,不露声色,摇了摇头。 望舒楼前有座白色石桥,名为宿夜,据说桥下有一道符箓,为镇灵。 这座桥便是入楼试的第一场考验。 二人同时向下看去,他们都发现了桥头处有一只灰色的脚印,依照脚印来看应该是位小小少年所踩出来的。 灰色的脚印在白色石桥上显得格格不入,极不和谐。 回想起这一路行来碰到折返回去的参试人员,二人心中微微讶异。 方长开口道:“这个脚印不像是刚踩出来的。” 吴歧途微微颔首,目光向前看去,发现这座桥上的脚印不只那一个,只是前一步的颜色要更浅上一些,这就很让人奇怪。 若是那位少年脚上沾染上了什么脏污,那走在桥上颜色该越来越淡才是,可在这里却是完全反了过来。 方长好笑道:“难不成那人喜欢反着来走路?” 吴歧途回道:“你会有这么无聊?” “我没有,不过保不准其他人会不会有。” 吴歧途不再与他纠结这个脚印到底是哪位少年正着走还是反着走这个问题,他的目光由桥上脚印再次回到了这座桥。 “我在狂书阁内听老师说过,师公当初与他说起之时说这世间符箓望舒楼能排的上前三甲。”吴歧途看着前方石桥,目光仿佛已经透过那座石桥,看到了桥下所暗藏着的玄机。 方长听闻此话颇有失望之色,摇了摇头微微叹息道:“巍巍望舒楼,居然只排的上前三甲。” 依方长心中所想,即便是当初青莲狂傲自信,以仅余傲然独揽这世间符箓第一之名号,那望舒楼也该当排的上其二才是,如今吴歧途所说只是前三,方长心中难免会有所失望。 吴歧途轻笑道:“前三已经是顶尖了。” 若是寻常人无论在何种造诣之中得个前三甲的称号,那绝对都是顶尖之人。 可望舒楼不应只是顶尖,那座楼该属最顶尖才算的上是合理。 方长咂了咂嘴道:“阁主当那第一我无话可说,不过到底是何人能居于望舒楼之上?” 吴歧途摇了摇头,“师公只排得上其二,其一另有他人。” 方长大惊。 他无法想象青莲那般人居然都能如此坦然的甘居人下,不过转而一想狂傲不代表着自欺欺人,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知道能让青莲承认这世间第一的会是何种人物。 “我可听说这世间符箓之事属阁主最强的。”方长想了想道。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那些说出这般话来的人,又有几个懂得符箓的?” “这么说你就很懂了?”方长嘲讽问道。 吴歧途摇了摇头,坦然答道:“不懂。” 修行符箓不仅需要修行者的天赋,亦要有极端苛杂的条件方能写出。 修行者已是甚少,而这些修行者中却又要再进行一轮大筛选,所以这最终能通于符箓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 严卫楚说已然快要失传绝不仅仅只是他个人观点,是每位修行者都清楚的事情。 即便青莲作为吴歧途的师公,可这吴歧途对于符箓还是不懂,这就可想而知不能通符箓的绝不仅仅是差个好老师这么简单。 方长也没有过多嘲讽,因为他也不懂... “能居阁主之上,在这世间我等居然未曾听说过,想必那首位应是不曾出手才是。” 不曾出手的人,又或是出手之时无人见过的人,显然不太容易收集其情报,也就无人知道这世间还有居于青莲之上的存在。 青莲能在世人口中居于符箓之事首位,源于熔剑为莲后坐守于长安城,很多修行强者来到长安城后都见过那朵青莲。 来到长安城的人很多,见过的也很多,可十年间能破开的却只有一位,而破开之后那人便成了当世剑圣。 这本身就是对于那朵青莲的一种肯定。 不过吴歧途能说出这种话题显然不是为了勾起对方的好奇心。 他想说的是望舒楼很强,但这世界也并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弱。 吴歧途点了点头,并未回话。 方长看着吴歧途,眼神中有询问意思。 吴歧途笑道:“师公未曾说,所以老师也不知。” “言念先生就没问过?” “未曾。” 方长颇有遗憾,接着看向面前石桥,换了个话题。 “这座桥如何过?” “走过。” 很简单的回答,也是最正确的回答。 不过在方长听起来就跟放了个响屁一样。 二人只得抬脚向前走去。 望舒楼有百尺,很多人先不说能不能登上那一尺之高,只能使远远看到在山上有着那么一座楼。 大多人都止步于这里。 因为这里有一条石桥,名为宿夜,石桥下有一道符箓,为镇灵。 ...... 春色先以柳芽归,二月初柳树尚未发芽,自然是看不到丝毫春色的。 大昌王朝庆安十年,南方一座偏远沉寂的小城内,难得听说到了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一些大事。 对于这些大多数的城内居民来说可算是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最好话题。 再经由说书先生口中辞藻修辞,那绝对是让人久久回味。 不过听客大多都是些孩童。 相对比起来大城市内说书的往往背靠太师椅,面前一张香木案台,左手边摆放着一杯香茶,右手搁着一条沉香响木,说出来的话语亦是充满了书香味道。 而在四方城内这位年过花甲,身穿破旧棉袄的老者却是坐着一只随身带来的小凳,响木由于没地方拍的也被他落在家里,口中的话语更是多了些乡土气息。 面前三五孩童围观,个个瞪着大大的双眼都不舍得眨动一下。 事实上听书与眼睛倒没关系,可这也能看出那些孩童的入迷程度。 “且说那月神大人,在空中化作一道流光,你们猜怎么着?”说书先生抹了把唇角唾沫星子,头往前探,嘴角露出一丝神秘色彩问道。 孩童纷纷摇头,赶忙催促下文。 说书先生向前伸了一只手,另一只则是拿起随身携带的一壶清水往嘴里灌了两口。 孩童们蹲在地上不满嘟囔道:“这怎么刚说两句又要钱了。” “听书不给钱,这么小年纪就想欺负我老头子是不是?说了半晌我这水喝了不少,午饭估摸着都得多咬上两只馒头,这哪一样不得花钱?”说书先生放下水壶,心中倒也不恼,只是与那些孩子们讲着道理。 一位少年强忍着把他骂的午饭都吃不下的想法,掏出一枚铜板不舍的观看良久。 那是他要去买糖葫芦的钱,可一想到说书先生说的与一位臭小子要去的那座楼有关,便一咬牙递了上去。 “懂事。”老者乐呵说道。 孩子们赶忙催促,说书先生重新开始。 “那月神大人是何人?只见其大手一挥,身影便消失不见。抬头往天上看去啊,日月同天,月神大人不愧为月神大人,竟能以肉身化月,与日月同辉。” 孩童们听得心神向往,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强悍之人。 不等孩童们催促,说书先生开始继续。 “要说这祖龙皇帝,那可绝对不是有脑子的人,面对上这号人物,他跑肯定是跑不掉。不过我大昌王朝也有着一位神,那位神啊,在南方。” 掏出一枚铜板的那位少年开口问道:“我们这座城不是大昌最南方的一座城市了吗?还有南方?” 说书先生乐呵的点了点头,“当然有,更南方啊有一支...” 话未说完,便被其他孩子不满的打断,他们可不是来听其分析地理局势的。 说书先生捋了捋胡须,话题回来开口道:“咱们那位神啊,一顿饭就要吃三十斗饭,五十斤酒,两头壮牛,生的是人高马大三头六臂。” 其他孩子听到这里已是瑟瑟发抖,这是神吗?这不是怪物? 可那位掏出糖葫芦的少年则是双眼更加明亮,迫不及待的等着下文。 “要说最厉害的是他手中那杆钢枪,据说是由那五把天之剑熔铸而成,有移山倒海之能,你们知道长安城的那位剑仙为何到最后手中没剑了吗?” 孩子们摇头不知。 “都被咱们这位神给熔到那杆枪里了,哪还能有剑?”说书先生哈哈大笑道。 “当时他察觉到场间变化,一跃百丈冲天而起,手持一杆钢枪搅的是风起云涌,日月混乱,当然那月神大人也不是凡夫俗子,在空中高高升起想要快速逃离。” “他逃掉了吗?” “哪能啊?咱们那位神察觉到对方动机,那是手中钢枪脱手而出,一击破碎!渣渣都不剩,还逃呢。” 孩子们纷纷鼓掌叫好。 “可祖龙皇帝为啥还是死了?”有位孩子不解问道。 其他孩子头点的如拨浪鼓一般。 说书先生语塞,舔了舔嘴唇只得是赶忙拿起水壶重新喝水,一只手抬起擦了擦额头汗珠。 不等他想好说辞,那位拿出铜板来的孩子鄙视道:“你们怕是傻了吧,那皇帝死是他作死,神仙都救不了!” 说书先生放下水壶,一拍大腿道:“对!” 其他孩子带着不解离去。 那位拿出铜板的少年则是叫住说书先生问了些什么。 虽说柳树抽芽要待到三月,现在只是刚入二月而已。 可一间院子外的画面却是显得奇怪。 那颗柳树生意盎然,衬托的院子里也是熠熠生辉。 一青年男子站在院内静静看着那颗柳树,那双温柔的柳叶眼中满是温和。 见到柳树的状态,他亦想起了自己所写过的一个字。 自言自语吐了出来:“蓄。” 观看许久之后,青年男子回到屋内。 弯腰从墙角处捡起那支早已被染上灰尘的秃笔,沾了沾桌上磨好的黑色墨汁。 提着沾满墨汁的秃笔径直向着西墙位置走去。 终于是在满院春色之中写下了那一笔。 收好那支秃笔,站在原处观摩良久,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后背起一只竹筐走出院子,轻轻关上院门。 对着院外那颗高大柳树揖手行礼,转身离去。 (第一卷完) 第一卷 生明月 聊聊第一卷 准备在每卷尾处都聊聊这一卷的东西,我感觉这对于我整理剧情来说是有很大帮助的。 实话实说,第一卷的结尾有些仓促,按照我原本的想法应该是许长安站在那座石桥面前结束才是。 之所以选择在这里结尾实在是再不结尾我脸上就挂不住了... 事实上早就挂不住了...... 因为在七十一章我就说过还有四五万字第一卷就结束了,但现在一直写到九十八章,字数早就超过了我说的那四五万字。 还有九十一章后面说的还差一章楚国那件事就能收尾了,但一直写了六章才收尾... 当然不是这里面一直在水,而是当想法变成文字后发现要写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可能有人会说许长安站在那座石桥面前也可以用作结尾啊,字数都是一样的就只是换了几个人名而已。 其实不是的。 如果是许长安还要写他和林婴站在那座石桥前的选择。 因为许长安是主角,不可能跟吴歧途和方长一样一笔带过就直接走过去了。 发现字数超出我的预期之时我是很惶恐的,所以我一直在尽量缩减细节描写。 比如说严卫楚在索罗巷口,两场打斗都是很简单的,每个人一场都只出了一招,而且我还在尽量去圆说打的简单是因为怎么怎么着...如果放开来写的话会再多个三四章。 还有杨贺九离开的那段时间我也完全没有写他,要是写的话还得是好几章,包括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我也只是简单提了一下。 大司农华宣被救出后我也没有再写。 下一卷开始许长安直接就来到那座桥前了,会适当去提一下大司农现在的处境,还有他与杨贺九现在看来有些复杂的关系。 甚至林婴跟许长安在城门口拦截追兵的时候,我就没有写林婴怎么去打,所以大家可能会感觉只有许长安跟拍苍蝇一样,其他人都是不动的,都是为了尽量缩减字数。 这么写着实在是不好受,经常我写完了五六千字,还需要把这五六千字再缩减融合成三千多,远不如开始写的那么痛快了。 所以下一卷我就不会再说多少字结尾,多少章收尾了... 先整体说下第一卷,再说细节。 虽然结尾有些仓促和瑕疵,但第一卷我还是很满意的,能写到这种程度已经是远超过我的预期了。 当想法变成文字,是一种让我很激动开心的事情。 当然这些的代价就是失眠...这也是更新越来越晚的主要原因。 大家可能不会理解,就是失眠跟有时间起床来码字完全不属于是因果关系的。 失眠不代表就有时间能起来码字了,失眠不是很精神睡不着,是很困又想睡,但躺床上就是睡不着的。 这种状态肯定是没办法工作和写东西的。 个人如何就不多说了,不管怎样都是要向大家道歉的,很多承诺都没有做到,我很抱歉,对不起。 第一卷生明月是什么意思我解释的很清楚了,也不多啰嗦了。 第一卷要如何才能结尾不是许长安怎么怎么着的。 许长安虽然是主角,但在整个世界中还是太小了。 我不会在他小的时候强行把他放大,那是在为难他,也是在为难我自己,我只会让他慢慢变的不再那么小。 第一卷结尾的前提是那座楼出现在大家的眼中,有些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条路,这就已经是生明月这一卷我要写的东西了。 之所以要以柳春生最后的那一笔作为结尾跟第一卷没什么关系,那是要借此来引出第二卷入海流。 这些在书中都已经达到了,虽然与我的想法有些出入,但也还是很不错的。 出入就是开始的时候我说过,没有主角的见证是做不得数的,这就是我上面说的结尾有些仓促这个问题了,这些是我个人问题,字数没有把控好,当时就该说十几万字结尾的... 然后结尾的话我的格局是变小了的,我最初的想法是每一个人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绝不只是活跃在书中的那几个人物。 还有不知名字的战士,商人,农夫,青楼里的红尘女子,王公贵族这些,但当我去实施的时候不是说这种想法不现实,我完全可以站在世界观之上把这些全都给写出来。 需要用太多的笔墨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这些开始就写出来,那以后再写的话就显得啰嗦了,这也正是我之前说的有些人没找到是因为时候没到。 然后是书里面的军人,对于军人我是有崇拜感的,这些不是我现在用嘴说出来就算数的。 所以不是靠嘴说的,在书中字里行间应该都能看的出来。 不管书里的那些军队做了什么我都是会去洗白的,这点是其他人物和组织不会有的待遇。 不会刻意弱化军队,我写的不是你打不过我是因为你们的军队弱,你们很强,但我更强。 这也就是杨贺九说的修行好处,更高,更快,更强。 靖王朝是一个特殊,军队很弱,所以我压根就没让他们出场过。 书里边第一个死的带名字的人物叫姜小白。 关于人物描写我没有花太多笔墨,只写出一些有特征能显示出这是个什么样人的一些东西,至于穿的衣服更是黑白灰红绿这几种之间来回变化... 即便是主角应该也没人能通过文字描写看的出来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有着一双饱满的眼睛,穿着黑衣裳。 但姜小白我难得多写了点细节,虽然很少但对比与他人的一身黑衣,身穿绿色长袍来说已经够细节了... 对他穿着描写是身着黑衣,领口浅蓝,再通过名字大家应该能猜到这不就是酒嘛。 姜小白是酒,姜茗是茶,齐王姜水儿是水,有了水才能有茶和酒,才能有这齐国。 姜小白正是处于这样的想法,慷慨赴死,姜茗亦是出于这样的想法,甘愿入局。 有了水才能有茶和酒,这种想法绝对是正确的,毕竟除了猴子没有谁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但姜小白与姜茗由于这样的想法所引申出来的做法是不是对的应该是会有争议的。 杨贺九我让他离队了很长时间,不只是想让许长安这些人有点发挥的空间,也是为了让他试着去追寻一下自己需要追寻的东西。 他愿意对别人好,那我也该试着对他好一些才是。 先生守护自己挑选好的学生是很正常的,但他不应该永远只是站在许长安的身边。 作为先生之前他是个男人,那也该去追求一下男人该追求的才是。 所以我写了华容这个大美女。 有了楚国的这个局。 这个局内没有杨贺九,却完全是为了杨贺九所写。 他跟华容的故事应该会是这本书中最美的一段。 至于看住严卫楚的那个人,应该很容易就能猜到是林平归了。 和尚要去望舒楼干啥,以后会写。 然后就是天下有十一国,这十一国中有一位皇帝,十个王。 无论哪一国的我都始终坚信能当得上一国之主的肯定不会是傻子,所以目前写的无论是大昌王朝的那两位皇帝,还是齐王姜水儿的布局,亦或是楚王的清缴,都是算尽心机。 关于迎春酒,迎春就是迎福嘛,所以书里边写的福酒就是迎春酒。 本来我想出这个酒名的时候还挺满意,但是用了一阵后去网上一搜还真有这个酒名。 再一搜福酒... 居然也有,而且这俩完全不是一种酒... 这就很尴尬了。 本来不想过多介绍自己,但是想了想还是说一下作者名吧。 贺北昌是一把剑的名字。对,就是那把天子之剑叫贺北昌。 这个名字听起来可能不太像剑,但它就是那第五把天之剑。 我的取名风格应该能看出来就是这样的。 像星碎,问月,神陨这种比较装b的名字一般我是不会用的。 愿意用是因为这些名字对于后面剧情揭开真的是很有用。 符箓呢我写的是快失传了,因为这是本武侠,用符箓的时候会出现很多玄幻的剧情。 本来这本书就是玄幻的,但是发书后我的编辑大人看了后说放在玄幻不合适,就改成武侠了。 吴歧途把书扔给的人呢肯定不是许长安,在后边会写。 许长安一直都是有收获的,比如说在四方城内差点收获了死亡... 咳咳... 是遇到了杨贺九,所以才会有后面去望舒楼。 吴歧途送给许长安的十枚金饼还有七枚。 这十枚金饼对于许长安未来的走向是很重要的,通过送出去的那三枚应该就可以看出来了。 所以吴歧途确实是做了人生中最赚的一笔买卖。 至于许长安的走向跟吴歧途有什么关系,以后会写。 能说的就是我肯定不会去写许长安以后会想到这十枚金饼,然后去拿千金报答吴歧途或者是在什么条件下救了他这种简单的剧情。 书中埋了很多细节和伏笔,我就不一一挑明了。 大家看的开心就好,没必要跟挑刺一样去找那些小细节。 至于为何去埋肯定是为了前后文呼应啊,不然突然出现的剧情会感到有些太跳了。 比如说我在前文多次强调华容能够逃出来必然是有贵人相助,那不,晚上瘟神就来了。 如果没有强调严卫楚直接过去也许就没事先强调过的效果要好。 第一卷在月底之前结束,还差一天刚好就两个月,一共三十二万字,平均下来一个月应该是十六万吧。 这种速度不算快,以后会尽量多更的。 最后再做个总结。 第一卷生明月结尾虽然仓促,却也是达到甚至远超过了我的预期的。 毕竟三十二万字都要围绕这三个字来写,走向很容易把控不住。 但回顾第一卷我还是稳住了的,而且还写了一些在我提笔之前没有想到的很不错的东西。 说句很自恋的话,我认为写的不错... 第二卷为入海流,主要是写海的。 每一卷都会有一些主要的东西,第一卷是山和明月,第二卷现在能透露的只有海。 第九十九章 回头 一年中有两个十五分别对应日月,是为二月十五祭日,八月十五祭月。 这两个月半节于望舒楼来讲都是极为重大的节日。 望舒楼在二月初举办入楼试,考虑的应是不耽误其二月十五进行祭日活动才是。 但在这之前,时间停留在二月初二。 大气已然回暖,太阴山上积雪却是久而不化。 反观远在中部偏南的靖王朝,国内居民则是脸上带着欣喜纷纷结伴踏青,迎接着将要到来的春色。 在更早之前,由北向南一条直线内通过了一辆身影略显萧条的马车。 无人知道马车内坐着的是何人。 马车行了数月,最终停留在畏水河前。 车内人看着百丈之宽的磅礴流水面容沉默,而后轻舟直渡,徒步来到了那个传说中最为坚不可摧的城市,却在入城片刻之后便被粗暴扔出城外。 无人见到是谁出的手,也无人知道这个从数千里外北方前来的人出于什么目的便被直接诛杀。 一位上三境的大修行者便如此被人不问目的,不问来处的直接诛杀扔出。 平日里尊贵异常在普通人眼中犹如神灵一般存在的大修行者,在这座城内相对比起来居然连条野狗都不如。 野狗再不济也还会先清洗干净,准备调料再褪去皮毛,至少死后还能落个干干净净甚至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在锅沿唇齿之间久久而不散。 说起来或许有些委屈,他只是想去看一把剑,但不委屈的是他想看的是剑圣大人得来的那把剑。 修行者之间的事情,即便对方国家再如何气恼不甘那也是无济于事。 虽说新年新气象,可即便放到整个世界来看这新年也未发生什么过于新鲜的事情。 就算有也都是集中在西方。 抛开入楼试先不提,西楚境内亦是发生了一件让人啼笑皆非之事。 掌管财政的大司农年前涉嫌贪污入狱,年后被一群外来人劫走,可在被劫走的第二天却又发现原来只是涉嫌而已。 廷尉府看管不力的缘故处死了两名当值守卫,大司农由于蒙冤所以对于逃狱一事既往不咎。 只是他那女儿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路上奔波。 廷尉大人的儿子莫名其妙的被召入宫内与楚王攀谈,只知出来之时面带春风。 太阴山上,一行人牵马前行。 没错,这是第一队牵马上山的。 前方一位少年提着把黑剑,边走边向后没好气的嘟囔抱怨道:“我昨天晚上就说了,今天起来早点,起来早点,这个点了指定是赶不上了。” 和尚抬头看着天边刚升起来的朝阳,舔了舔嘴唇,轻宣了声佛号,而后双手合十装模作样道:“施主所言有礼。” ...... 怕的不是对面不服气,而是毫不在意的来承认自己的错误,这还能怎么去说? 一行人见状看着那和尚可绝对是没好气。 和尚更是不明白这群人送死怎么都这么着急。 事实上昨天早上这一行人便已上山,昨晚上在山上露宿之时那和尚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这不就已经耽误了时辰。 一行人的队伍更加壮大,在山下与要参加入楼试的人员回合之后,这一队足有十几人之多,大多都是官家之子,有些更甚至为世家子弟。 见着许长安这些人风尘仆仆的赶来,那些在山脚下等待数日的参试人员心里免不了好奇这群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怎么说要保护自己的人到头来反比自己还要狼狈上不少。 牵着几匹马,死拉硬拽有时还得拖着走,这样一群人赶起路来速度可绝对是快不了多少。 眼看许长安还要接着抱怨,和尚抢先开口道:“这能怪我?我都说把这几匹马都放到山下,等咱们有命活着回去再牵上,这骑又不能骑,吃又不能吃的,非要牵着...” 林婴提枪怒道:“闭嘴!” 和尚赶忙闭口不言。 牵马上山自然是林婴不愿将自己带出来的两匹战马放到山脚下那矮小客栈内任人宰割。 众人倒也没什么意见,唯有和尚试想着能不能转移一下话题而已。 这种话题转移的方式不得不说真的很有效,林婴既然说闭嘴,那许长安自然是不敢再过于讨论这方面的话题。 凑到杨贺九身边,神神秘秘道:“先生,你跟那位姐姐真的没发生过什么?” 众人虽然不露声色,但耳朵尖却是高高竖起,身形都忍不住往那边微微倾斜,唯恐自己听漏了什么。 这些天走来,这些人对于杨贺九离队的那段时间去做了什么自然是心生好奇。 一路上问起的时候杨贺九总说只是远远看着对方进入齐国边境就转身回来归队。 可这种说辞谁肯信? 漫漫风雪夜,两两不归人。 在这种无论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的环境下你说你只是远远看着人家?在和尚看来这装的也太清新脱俗点了! 若是在城内之时许长安或许不会有丝毫怀疑。 但这队人一路走来连姜茗这种居于深宫之内的公子都偶尔会说出一些略微不雅的字眼来了,甚至林婴也少见的会笑上两声。 那这位先生也难保不会在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变的‘狡猾’。 姜茗额头微偏,一不小心碰到身边杨贺九背上黑匣,抬起素手轻轻揉了下。 杨贺九眉头微蹙,嘴角亦是剧烈抽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更难为情的事情。 当初一行人快马加鞭,好不容易找个安身之所先安抚好许长安的情绪之后,那位大司农便开始迫不及待的围着杨贺九来回打转,眼神经过这位青年男子的右手微微讶异却也并未生出什么其他不满情绪,最后目光停留在杨贺九身体前方位置一动不动。 这种感觉若是其他男子作为当事人定会心生不自在,甚至还会忍不住上前将那为老不尊的大司农给狠狠暴揍一顿。 不过杨贺九没有,只是平静,也正是这份平静让那大司农更加相信了许长安口中的说法。 被人如此看都没点反应,这还是男人吗? 低头沉思许久,每一次都终于是鼓足勇气想要问些什么,却又止了下来。 在唉声叹气半晌之后才拉着杨贺九来到一无人之地,开门见山问出了那个极端难为情的问题。 你,有没有问题? ...... 众人自然不会是老老实实在原地等他们偷摸说完再回来。 也许是同时想到那场景,登山的画面开始变得轻快了起来。 唯有从都城来的那些子弟则是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这位灵学院来的先生,他们心中只有敬重,可不敢与许长安这一行般。 不过许长安的问题只是问他们二人有没有发生什么而已。 虽然答案同样都是有或没有这两种,但相比大司农的问题,许长安的提问显然没有那么难为情。 “没有。”杨贺九答道。 果不其然,还是一样,无论谁去问,无论怎么问,杨贺九的回答始终都只有这一个。 众人心中不由大感遗憾。 “不过那大司农居然就这么老老实实回去当他的官了?也不管他闺女?”和尚开口道。 许长安踢了下山上尚未融化的积雪,想起那人当初差点要弄死自己的反应,无语道:“他说是先等局势稳定再说,保不准啥时候又出啥事,而且说要跟齐国开战,郢都城虽然相对安全,却也不是万全之地。” 说到此处这位少年脸上充满了得意之色,翘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接着说道:“他说俺们那里要安全的多。” ...... 确实,虽然众人看不惯他那副模样,但他口中话说的是没错的。 和尚见着许长安如今已经回复正常,可还记得他当初杀人之后那副娘们唧唧的模样,凑到许长安身边调笑问道:“当初大司农安慰你的时候与你说了些什么?” 许长安自然知道和尚这话没有问完,恼羞成怒道:“管得着吗你!” 对于那位大司农,许长安心中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其脾气暴躁却也是会讲些道理,会讲道理又非是总来讲道理。 想起大司农与自己说过的话,许长安脸上开始出现了一丝微笑。 他说啊,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却也不如很多人口中说的那般坏。 众人一路时不时的聊上两句,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那座名为宿夜的石桥。 一行人细细打量这座石桥,生出了与吴歧途和方长一样的疑惑,在山上这座桥是如何建起来的? 隐约看着石桥那头高约百尺的那座楼,更是心生好奇要在山上建造一座百尺之高的楼需要何等的人力和物力。 与那二人一样,他们来的或许也不是时候。 正在一行人心中各怀好奇心之时,一位学员走到杨贺九身旁行礼轻声开口道:“学生见过九先生,居安先生要学生代转达院长大人意思。”说话之这名学员微侧过头看了眼旁边的姜茗,而后赶忙收回目光。 杨贺九微微点头,开口问道:“老师可是说了什么。” 学员揖手复行一礼,“院长大人说,让九先生见到一座石桥便回灵学院,勿要踏足。” 第一百章 要离别 听闻此话杨贺九微微点头,众人心中却是不解。 既然杨贺九是随行前来守护参试学员,那没道理走到这里便让其回去。 因为按照众人心中所想,最危险的应该是在这条桥又或是过了这道桥才是,除了许长安那些人外其余的都是与这位先生刚刚碰面而已。 更奇怪的是,既然是院长大人的意思,居安又如何会让那些官家子弟前来转达? 要知道灵学院从不参与朝事,灵学院内的先生也不会与哪个当官的有过什么交情。 可杨贺九并未怀疑那人口中的话。 灵学院不参与朝事不假。 一座学院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育人,所以朝中大多数官员都曾在灵学院学习过,此一行人中更是还有在学的学子。 因此杨贺九并未觉着有何不妥,既然是自己老师的意思,那他自当遵守。 许长安看着杨贺九,又盯了盯那座石桥,有些不舍的开口道:“你什么时候走?” 从北昌到靖王朝,越齐国,再过西楚来到这西方的太阴山,从北到西途经数千里来到这座石桥前。 明明前方就是望舒楼,但那位院长大人似乎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学生通过这段距离而已,并没有打算让他到达望舒楼。 对于这点许长安并没有什么意外,因为早在四方城内杨贺九师兄的那封书信中便说过,虽然杨贺九的老师是让他随行入楼试,但真实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学生出门历练一番而已。 所以许长安的心中只有不舍。 在一行人中数他与杨贺九接触的时间要最长,去年在四方城内二人相遇到现在已有快半年时间。 现在许长安的手中还拿着杨贺九送的被自己当作生辰礼物的那把黑剑。 在这半年里杨贺九陪同许长安走过了目前人生中最长远的一段距离。 不只是路途,还有生死。 只是半年而已,对于成人来说或许很短,但如果放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那已经算是够长了。 所以半年的朝夕相处对于许长安来说很重要,殊不知这半年相处对于杨贺九亦是同样重要。 从幼时被院长带到灵学院后,除了自己的老师和师兄他也未曾与他人相处过这么久的时间。 杨贺九要回灵学院,这便说明众人在此就要分别了,可能会再次相遇,但那也是等自己到了都城的时候。 “你们过了桥,我便走。” “我们还会在见面吗?”许长安看着手中黑剑,轻声问道。 “会的。”杨贺九点头答道。 许长安举起黑剑开心笑道:“你不会说谎。” 杨贺九微微颔首,“是的。” 许长安微微点头,始终都未曾说出什么劝说的话来。 若是其他人这位少年或许还会说些别信他的,但杨贺九老师说的话无论怎么劝说都是没用的。 在四方城的时候许长安便已经清楚了这个事实。 姜茗也没有劝说,她只是盯着前方石桥不解道:“难不成是这座桥上有什么?” 和尚摆了摆手,大大咧咧的得意道:“这不明摆着呢吗,那位院长大人是怕自己的学生在这座桥上出了什么事,所以就让他原路折返回去,省的有什么危险。” ...... 听到这话众人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唯有和尚依旧保持着那副得意之色。 连上三境的大修行者踏上这座桥都难保不会出什么事,自己这群人要过桥那不就是送死的? 许长安艰难稳定住心神,看着和尚搞不清状况依旧保持着得意之色的模样对其竖了根大拇指道:“厉害!要不你先去试试,验证你的猜想。” 和尚见着众人表情哪还能反应不过来? 脸上笑容瞬间僵住,赶忙向后退了两步,离那座石桥稍微远了一些,生怕自己被牵扯进去一丝半点。 来到杨贺九身边,诚恳道:“那个,我就是来看看有没有啥危险,现在看到有危险,那就够了。” 杨贺九不解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跟你一起回去!” 众人心中不由开始鄙视这位和尚。 说起来开始的时候都有些好奇这明显超出少年范畴的和尚为何也要来参加入楼试,但现在好奇心已经被心中的鄙视所占满了。 许长安灵机一动,仔细看了看石桥那头隐隐约约的百尺高楼,嘿嘿笑了两声回头道:“我也刚想起来一件事,我是因为想来看看这座楼,现在已经看到了,所以...嘿嘿。” 一行人中数许长安年龄最小,他站在这里害怕到想要退却在其他人看来倒也算是正常。 换成其他人的想法也是一样,能不参加就不去参加,毕竟没有人会去逼着他非要参加才是。 不过这话明显是在骂林婴不是人... 要知道最初二人在南境相遇开始,数千里路程同骑一马出于的想法便是互相看着对方省的半路逃跑。 而且这个想法还是许长安为了掩饰自己不会骑马的尴尬最先提出的。 如今想溜?想的美! 到最后许长安只得是面容苦涩的蹲在石桥面前,低头看着白色石桥上那只与自己应该差不多大小的灰色脚印。 所有人都在等着有谁能先踏出那第一步。 场间画面开始极为安静,再也不复登山时的欢快调侃氛围。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种安静。 不是林婴手持长枪一跃而起冲了过去,林婴那杆银枪始终握在手中,脚步才刚抬了起来而已。 声音来自众人后方极远处。 那和尚在山上跳着双脚,奋力挥舞着两只手臂大声喊道。 “施主们!两位美女!和尚我先走一步!你们要是能活下去的话咱们就有缘再见!先生!我在半山腰等你!我可没钱啊!” ...... ...... 林婴抬起的那只脚慢慢放了下来,踩的脚下积雪都开始惶恐不安,额头冒出了一排黑线,手中银枪握的咔咔作响。 姜茗亦是秀眉微蹙。 众人回头看去,这和尚,说跑就跑了? 本以为他退却只是在说笑缓解氛围又或是想着来吓唬众人这座桥有多么危险,没想到还真是一溜烟的就跑了,跑之前都不忘记显摆一番。 许长安更是没什么好气,怂恿林婴道:“百步飞枪,捅死他!” 林婴冷哼一声,不去理会那和尚,重新抬脚向前走去。 不管这座桥到底有什么玄机,走过便知道了。 石桥不算长,只有十余丈而已,确是充满了圣洁气息。 林婴抬脚踏出了第一步。 众人站在桥头显得愈发安静,都在仔细观看着桥上会有什么变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知道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并没有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产生,也没有什么浑身颤抖的表现。 但众人却能看出不对劲,那是因为林婴走的很慢。 如果只是过桥速度不应如此之慢才是。 许长安还能看到林婴握紧银枪的那只手亦是放松了不少。 没有痛苦,没有难过,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迷失。 这种迷失感不像是前不久众人在楚国境内迷路时不知往哪走一般,更像是在当时那种环境下有人给自己指了两条完全不同的方向却又什么话都不说。 这就让人无法理解哪条路是对的,哪条又是错的,自然不知该走哪条才是。 桥下那道符箓为镇灵,有人踏上石桥,阵法便会自行发动。 镇灵并非是针对修行的本源灵气来使修行者暂时变为普通人这种用途。 若是这样对于许长安这种未修行又或是修行武道的林婴来讲那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现在的情况是林婴已经陷入那道阵法之中了。 这就说明那道符箓针对的是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直击心灵,所以在这道桥上的过程其实是为内心的选择。 能够在众多少年强者之中脱颖而出入望舒楼的人,将来有极大几率能够入得了大修行者的行列。 所以这道桥现在看来并不只是刻意针对那些前来参试的人员让他们老老实实回家,别一天天想着来抱自己大腿这么简单而已。 更像是为了帮他们看清自己的内心,以便将来的时候能够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选择看起来好像很简单,不知道怎么去选的时候抛枚铜板随便去选就行了。 但选择抛铜板这种随意的方式往往代表着无论哪个选择自己都能接受。 可在这座桥上却没有抛铜板,因为他们不知道桥上有什么,更不知道选错了之后会发生什么恐怖之事。 更可怕的是在这座桥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对错,也就不知道自己选的是不是正确的。 这也正是大多数参试人员都未能通过这座桥的主要原因。 一行人在桥头位置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伸着脑袋仔细看着林婴的变化。 林婴此时已经走出了一半距离,速度还是那么慢,偶尔还会停下片刻似乎是在犹豫些什么。 许长安趁着杨贺九还未离去赶忙不解问道:“林婴那是怎么了?没事吧?” 杨贺九微微摇头,“我只能看出来并无危险,从她的状态来看应该是在做什么选择。” 许长安追问道:“真没危险?” 杨贺九点了点头,“真没危险。” 姜茗噗嗤一笑,“没想到你还挺关心她的。” 许长安眼神微转,挥了挥剑,伸了伸腿,毫不在意道:“要没危险我也准备过去看看。” ...... 听到杨贺九说没什么危险,众人看着那座白色石桥都是跃跃欲试。 第一百零一章 桥和路 许长安盯着石桥狠狠咽了口唾沫,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去过这座桥。 姜茗在一旁好笑道:“你不是要去试试?” 这位少年忽感嘴角有些发苦,双手握紧黑剑大摇大摆走了上去。 不能飞,不能爬,那便只能去走过。 刚踏上石桥之时还不忘低头再观察一番那个灰色脚印,甚至转过身去跟自己的一只脚对比了一番。 两只脚印居然相差无几,这当然不是说那脚印是许长安所留下的,而是说明踩出那个脚印的人当初应与许长安差不多大小才是。 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座桥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留不下其他人的脚印,哪怕脚上再如何脏污都无法在上面踩出丝毫痕迹。 宿夜桥,能够停留的黑色只有夜,除此之外皆是白。 这就不由让人好奇那只小小脚印到底是如何一路留下来的。 向前走去,那只脚印一步一步开始变淡。 正如方长说的那般,如果那位少年喜欢倒着来走路算的上是比较正常。 与他二人所想一样,许长安也不相信有人会这么无聊,所以他还是纠结。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林婴依然没有从那种状态中脱离出来,所以许长安也不敢稍微再放松一丝警惕。 其他人也都纷纷走上前去,石桥虽不算长,却也足够宽,十几人共同过桥没有什么问题。 一个接一个的踏上并不显得拥挤,反而还算的上是开阔。 唯独姜茗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众人。 杨贺九开口道:“为何不去?” 姜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道桥要做的应该是选择。” “为何不去选?”杨贺九不解道。 “我想我应该没资格去做选择才是。” “为何?” 姜茗低头轻声道:“我的路已经被人选好,再选也是徒增烦恼罢了。” 杨贺九微微摇头,“老师与我说过,自己的路,可以自己去选。” 院长与杨贺九说自己的路,可以自己去选,却又从一开始便让他不要踏上这座石桥。 姜茗虽然不解却也没有来问下缘由,只是回头问道:“先生要我去选?” “若想选,便选,不用在意其他。” 姜茗轻轻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向前走出那一步。 正如她所说的那般,路已被人选好,自己无论怎么选都只是无用之功。 若真的只是无用倒也好说,自己选好了路,却又被别人再安排上另外一条路,那不如一开始自己就不去做选择。 所以她不准备过这道桥。 到了这座桥前,从望舒楼要举办入楼试的消息传入到世人耳中,这数月无人不在猜测的入楼试目的似乎也已经变得明了。 望舒楼针对的好像并不是这些学员,因为很多人无法通过这座桥,若是针对应该对所有人都放行才是。 如此看来入楼试或许只是入楼试罢了。 踏上石桥,方才知道桥上有什么,在岸上无论怎么猜想都不如真正踏上更能清楚这些。 所以更多人无论是出于好奇又或是想去近距离看看望舒楼都纷纷踏了上来。 桥上发生的一切源于桥下的那道符箓,一道极为强悍的阵法,只是如今似乎是被临时改变了下用途。 既然针对的是内心,那在这座桥上便不会出现思想之外的东西,确是真实的经历。 许长安握紧黑剑的双手慢慢松开,因为他的眼中没有出现什么恐怖异常的东西。 脚下石桥已经消失,出现的只有两条路。 漫无边际的地面上,两条完全不同的路。 许长安抬头看了看头顶太阳确认时间在这里并没有被颠倒混乱,从自己踏上这座石桥应没有过上多久才是。 而后再仔细观看着这幅画面。 他在桥上行走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了下来。 心需要思考,脚步便不能轻易而动,妄动会打乱自己的选择。 事实上眼中的那副画面不是什么障眼法,说不清楚是真或假。 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心中,旁人是看不到的,处于绝对私密。 更像是杨贺九教自己内观之时来到那座大山前又或是在那片海边自己在草地上行走一般。 不过这次没有山,只有路。 一条宽阔光明踏上便一马平川,一条杂草丛生尚有着艰难险阻。 阳关与狭路。 这两条路许长安在过去都曾经历走过,更加印证了这座桥上的画面是由心而生并非天马行空般的凭空捏造。 许长安站在两条路前挠了挠头,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手中黑剑还在,可四处望去并不见林婴和姜茗还有杨贺九的身影,这就更加让他不明白这幅画面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阳关与狭路,出现在许长安面前的选择看起来好像并不难。 因为两条路的对比太过于强烈,傻子都知道要如何去选。 只要不是属于自虐的那种人恐怕都会选择一马平川的阳关大道。 可正因为对比太过强烈,这两条路才变得更加难选。 正如当初逃跑路线选在索罗巷时,许长安挑选好路线之后众人都觉得那是条最为安全的选择,可到最后却变成了最危险的一条路。 如此看来两条路的对比或许只是表面,若是踏上去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而在林婴面前的与许长安的又是不同。 依旧是两条路,一条温暖异常,千回百转似为绕指柔,另一条冷冷清清且伴有战马嘶鸣。 一条武道,一条柔情路。 林婴站在远处眉头微蹙,她的两条路比起许长安似乎要好选上不少。 不用各种算计哪条可能是陷阱之类,只用跟随自己本心做选择便可。 可她依旧在犹豫,犹豫不符合她的性格,但这里是她内心所属的世界。 表面上的性格源不源于自己的内心因人而不同,因为人是善于伪装的。 两条路似乎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冷清的那条寒风凛冽,寸草不生。 视野前方有颗光秃秃的强壮大树却也只有那一颗。 一只饱经风霜的幼小小鹿一瘸一拐来到大树旁,低头舔舐着腿上的伤口,抬头向着大树看去,它没有长长的脖子,够不到高高的树叶,而且树上根本就没有树叶可供它食用。 小鹿开始向着路的尽头处走去,身影萧条。 路上亦能看到尸横遍野,毫无吸引力可言。 整条路上都在演绎着孤独。 另一条则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 现在刚入二月初,路上却是鲜花遍野,一路上风景极好。 路边可见到一些修筑好的房屋,三三两两并排坐落,屋内亦是不时冒出一缕缕的青烟。 在房屋的后面有着一只妄想偷食的小猫仔悄悄靠近。 另外一只着急忙慌终于是找到了自己的孩子,似乎是看到了屋门前摆放着的那些棍棒,轻轻咬在猫仔的脖颈位置,叼着离去。 屋子里的一对小夫妻端着做好的饭菜来到外面用餐,看着发生的画面笑脸璀璨。 这条路上发生着的则是各种情。 林婴握紧长枪的那只手已经渐渐放松,嘴角自嘲的笑了一番开口道:“望舒楼,还真是煞费苦心。” 她没有犹豫上太久,重新握紧长枪,抬起脚步向着那条武道走了过去。 走过之时回头微微瞥了眼另一条路。 许长安已经盘膝坐了下来,黑剑横放在膝上。 虽然他尚不清楚望舒楼是个什么样的门派,但通过一路行来与同伴们的攀谈也知道那座楼并不简单。 不简单的楼应该不会给自己出一个傻子都会选的简单题才是。 想起那条索罗巷,他在心中猜测了很多那条阳关大道上刻意埋伏好的陷阱。 他认为看似光明的表象应该只是掩饰而已,说不定就是故意引诱自己踏上那条路。 与林婴不同,林婴已经看出了这座桥的玄机,所以才会说出那句话来。 可许长安完全就是刚经历了一次被表象所迷惑的大亏,所以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条路看起来那么好,应该是故意伪装的要引诱我上钩才是。 另外一条看起来挺难走的,应该不会有人去选吧?那也就不会有人在这条路上布置陷阱白费心机。 可若是选择了狭路,那岂不是连傻子都不如? 许长安由此陷入了天人交战的状态之中。 可他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他不是连望舒楼都需要处心积虑布局来对付的顶尖强者,他还未曾开山... 两条路之间摇摆片刻,少年腾的一下跳了起来,朝着那条阳关大道迈出了第一步,不过并未完全迈出。 而是抬起一只脚往前试探了一下,轻轻踩到平坦的地面,发觉并未有其他事情发生。 嘿,掩饰的还挺像!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抱着这样的想法许长安两只脚都踏了上去。 宿夜桥前的这条路,林婴选的是武道,许长安选的为阳关。 而在桥的那头,另外两位少年早已过桥苦苦等待了半月有余。 说起来憋屈的是,这两位年轻一代中的修行天才是万万没想到来得早在有些时候还真不是一件好事。 面对上这么一座楼,人家可不管你从什么地方来,是谁的学生,在这已经饿了多少天。 人家只管是到点举办入楼试。 食物早已被吃完,二人看着满地的积雪恨不能充饥填腹,一身穿道袍的少年咽了口唾沫有气无力问道:“在那座桥前,你选的什么?” 一位书生模样的少年盘膝坐地,揉了把积雪放到口中慢慢融化,轻声开口道:“守,愚者才会想着去破,你呢?” “智,傻子才会去选愚路。” 二人相视一笑。 ps:第一卷如果以这一章结尾就会极其完美了。 第一百零二章 没脸老人 许多人都会说很多路一经踏上便再无法回头。 听起来好像是身不由己,但细细想来会发现这只是在找借口而已。 由主动变为被动,由此去苦心诉说自己被逼无奈已无法再回头,所以才会一步错步步错。 路而已,想回头便可回头,何时都不算晚。 许长安走上了阳关,另外一条狭路并未消失不见,还在远处。 这位少年怀抱着忐忑和不安踏出了第一步,不知道这时候自己到底该不该回头。 因为他不知道这条路的前方有什么,也不会知道另一条路会不会更好,事实上就算是傻子都能知道哪条路要更好上一些,但那是不是表象若不走过恐是无人会清楚。 脚下的这条路并未出现什么变化,他也没有越陷越深。 没有什么一经踏出天地颠倒,化作囚笼将其深困其中的画面,亦没有双腿沉重无力如带了沉重枷锁一般。 许长安带着不解向前再踏出一步,依旧毫无变化。 甚至微风吹在身上还有着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这位少年松了口大气,开始大摇大摆的向前走去。 前方道路依旧宽阔且充满了光明,行不多远他碰到了一位少年孩童。 少年孩童掩面哭哭唧唧,浑身颤抖,嘴里不停的嘟囔着说这大白天的居然还有鬼怪横行。 听到鬼怪二字许长安顿时打了个激灵,抬头看着天边已经渐渐升起的太阳,有些不解大白天的难不成真能闹鬼? 抱着试问的心态上前开口询问却并未得到应答。 那孩童或许是惊恐异常的缘故,似乎是听不到自己的话语,只顾着掩面哭诉。 许长安无奈只得是双手紧握黑剑试探着向前走去。 要是真有鬼怪自己这把黑剑能砍到吗?就算是砍到了这把剑没有开刃也不会砍伤的吧? 许长安低头看了一眼黑剑,如此这般想着。 不管能不能砍的到,准备一下还是好的。 一步步走去,面前出现一个村庄。 少年开始松了一口大气,有村子的地方就有人,人多的地方应该不会有那种东西才是。 想到这里许长安更是不解既然有鬼怪那为何这孩童要独自一人跑到村外哭诉? 村庄并无什么异常,只是应该是晨时的缘故所以大多数人还躺在家中休息才是,更多勤快些的人家屋子顶上已经冒起了一缕缕炊烟。 看到那些炊烟许长安不由想到了自己家的那个烟囱,杨贺九好像说过要帮自己修改一番。 只是如今却是要分别了。 想到这里少年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太过纠结这种事情,人家没道理总是留在自己身边才是,总要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而且分别又不是不能再相见了,自己要去都城,灵学院也在都城,相见应该不会太难才是。 许长安微微点头,而后强打起精神来,边走边握紧黑剑左右环顾着周围。 没有看到什么,但确实听到了一阵阵惊悚声音。 这位少年从头顶到脚下不由开始一阵剧烈收缩。 如果用来形容那种声音,如同风经过门缝一般。 ...... 不对,这不就是风吹过门缝窗户的声音? 许长安眉头微皱,仔细感受着周围的风势,发现那一阵阵惊悚声音确实随风的强弱而变化。 这位少年不由一阵阵的无语了起来,这条路怎么回事?那孩子难道还不清楚风的声音? 抬脚顺着发出惊悚声音的方向走去,自然不只是风声。 风声能把小孩儿吓哭不假,但要说吓哭的同时还能将其吓的跑到村子外去哭这就不合常理了。 伴随着风声,他确实看到了一间院子外的池塘边上有一团红色如鬼魅般的东西。 大白天见鬼了? 那自然是不敢前去察看的,只得是快步跑过。 边跑边回头向后看去,发现其并未追来才是慢慢放下了脚步。 心中不由鄙视了一番懒鬼! 一路上都感到一阵阵惊悚也不敢去仔细回想。 手握黑剑向村子里走来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应对,但真正见到了却发现心中想的那些应对远不如拔腿就跑来的简单。 事实证明也就是如此,并未沾染上什么晦气东西。 不知行了多远,早已出了那座村子。 却又见到了一位汉子向着自己迎面跑来。 在野外一位少年孩童面对这种画面要说心里边不害怕那可绝对是假的,不过粗略一看那汉子衣着却是浑身破烂,破烂的衣服上还有着明显的抓痕。 如此狼狈的一位汉子用得着去害怕吗? 当然用得着! 一汉子都能落到如此田地,那前方正在发生如何恐怖的事情可想而知。 许长安想要拔腿就跑,却忽然想到这幅画面好像有些熟悉。 心里边不自觉的又想到了在四方城的时候某位成天撑着一条扁担的矮胖汉子,再想到那位善良小娘子的双爪,渐渐打消了扭头就跑的想法。 汉子一边跑口中一边还在声嘶力竭的大喊母老虎之类的,像极了那位矮胖汉子抱着条扁担在整座城内疯跑的画面。 所以许长安并未退却,若是前方真的有老虎你如何知道那是只母的? 除非你是去摸老虎屁股了! 许长安只用稍稍稳住心神,便知道这定是一场家暴。 果不其然,一凶悍妇人挥舞着双爪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追来,夫妻二人间的追逐竟是超了数里路之远。 许长安接着向前走,边走边想着这条路上的遭遇。 望舒楼这是,在教我做事? 不对不对,望舒楼又不是我爹,没道理这般做才是。 想起自己亲爹这少年更是没有什么好气,连脚步踏的都带有几分气冲冲。 这条路远没有结束,他也不知道走到何时才算到头,但他能做的只有往前走。 数千里路都走过来了,你这条桥能有多长? 不知走过了几个村,也不知路过了几个店。 在一村口的一道田垄里,听到了一小孩儿的哆嗦声,嘴里嘟囔着吃小孩儿了什么的。 许长安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得到,冲着那方没好气道:“吃你妹,滚!” 又一妇人怒气冲冲的提着根棍子从村子里出来,问许长安有没有见到一小孩儿。 许长安嘴角露出一丝阴笑,仰脸噘嘴看似不予理会,手指却是向着那道田垄里斜指了两下。 听着后方传来的一阵阵惨叫,许长安心情大好。 若非是不会吹口哨的缘故定是要幸灾乐祸一番。 心情好,脚步也开始变快,不知行多远后他来到了一座石桥前。 石桥有些熟悉,却并没有那道灰色脚印,所以他亦是不确定是不是望舒楼前的那座。 在桥头前有一身着灰衣的老者随意坐在地上。 这幅画面本身就很奇怪,但更奇怪的是许长安却看不到那老者的脸,并非是老者低头又或是双手捂脸遮挡住了许长安的视线。 就只是看不到,没脸? 不知怎的,即便看不到脸,也不认识那老者,但许长安却莫名的觉着那老者应该很了不起。 这一路行来的遭遇充满了不合理,许长安心中大概已经能有所判断,也没有一开始就再去害怕什么。 看着那座石桥,猜想到过了这座桥应该便算是通关了才是。 老者敲了敲身旁的牌子,并未开口说话。 伴随着他的动作依旧是看不到他的脸,也就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许长安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发现牌子上面写着危桥二字。 牌子并非是不显眼,相反来说只要不是瞎子就一定能看的到。 只是方才许长安的目光一直想去找寻老者的脸在哪里,所以才未注意到警示牌的存在。 许长安见状开始陷入了沉思之中。 危桥也就是说走上去会有危险,这个问题当然不算难以理解。 所以他的沉思是在其他方面。 一无脸老者却能看到自己,那他能不能听到自己说话? 想到这里许长安开口试探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连危桥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废了!这孩子废了!回去吧。”老者没好气道。 ...... 看来还是能听到自己说话的,不过许长安那句问话的目的已经彻底被老者的这句话给转移了。 “我问的是你坐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许长安怒道。 “当然是为了防止有人看不懂危桥是什么意思。” ...... 这绝对是嘲讽,不过许长安显然没有心情与一个无脸老者计较这些。 或许是通过对方的说话方式判定他不像是个坏人,所以即便是看不到脸许长安也并没有恐惧害怕。 学着对方的模样盘膝坐了下来,黑剑横放在膝前开口问道:“那我要过桥怎么办?” 老者笑了起来,开口道:“路有很多条,桥也不是只有这一条,过不去的时候换条就行了。” 知道老者在笑当然不是许长安看到了那张老脸,而是通过声音判断对方应该确实在笑。 许长安冷笑道:“呵,我就知道你是想让我回头再去选择另外一条路!那条路一看就不好走,傻子才会去选!” ...... 老者挠了挠头,指了指旁边不远处,能够清楚听到他的吸牙声音。 “嘶~老子什么时候让你回头了!” 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发现远处确实是临时搭建了另外一座桥。 第一百零三章 你的脸呢 哪里又来了一座桥? 这是许长安心中冒出的第一个问题。 虽然老者没有脸,但似乎很轻易便能看出许长安心中的疑惑。 不待许长安发问,老者的声音里已经带着一丝玩味的意思传了过来,“我要说是我修的,你会不会信?” “不会。” “那就是我修的。” 许长安愈发无语,开口问道:“你是谁?为何要来提醒我?” 老者呵呵笑道:“你应该没有太多时间。路已经选好,这里有两道桥,愿意走哪条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提醒你是因为我坐在了这里。” 许长安坐在原地简单思考,他并不知道老者口中的没有太多时间是什么意思。 但对于这一路上发生的一些事情他在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判断,走到这里他也就更加明白这条路是怎么回事。 这条路不是真实的。 前一刻许长安或许还认为只是巧合,但他还没自欺欺人到认为接连发生的三件事情都是巧合这种地步。 在第一次见到那个哭哭啼啼的孩子时许长安便觉着那副画面有些熟悉。 只是过于恐惧的原因才未敢细细去想。 直到此时坐在桥前才想到那个红色如鬼魅一般的东西难道不是去年在自家池子外面偷鱼吃的红衣少女? 既然路上发生的一切来自心中,那就应该不会有心中所不曾有的东西才是。 那位汉子被自家媳妇追赶的模样简直是张三粗附体。 而田垄里哭哭唧唧的小孩像极了余明被其母教训时的模样。 那些人都是自己见过,除了红衣少女外亦都是很熟悉之人。 可这位无脸老者是谁?又为何会坐在自己路途的终点位置? 许长安忽然想到了什么,仔细盯着老者,犹豫片刻后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先生的老师?” 既然一切画面都来自内心深处,那许长安并未见过杨贺九的老师才是,又为何会认为有可能是他? 许长安确实没见过,但他从杨贺九的口中听说过。 你的老师是位什么样的人? 很了不起的人。 就这么简单的两句对话,却是印证了许长安的想法。 从来到这座桥边,虽然没有见过那位院长大人,但许长安从第一次见到老者开始就莫名的觉的这个没脸的人好像很了不起。 老者没脸应是自己在心底里想象不出他的样子,自然也就不会有脸部画面呈现出来给他看到。 石桥的旁边传来了一阵微笑声音,伴随着微笑老者的话语也传了过来,“你这是在问你自己。” 许长安有些郁闷的挠了挠头。 老者这话说的没错,因为一切来自心中,只是被打乱了而已,那去问他是谁也就等于是在问自己罢了。 没有犹豫上太久,许长安提起黑剑重新站了起来。 “你要从哪走?”老者问道。 许长安连看都没有看过远处新搭建的那条桥一眼,而是盯着老者身后的白色石桥,目不斜视道:“就从这走。” 老者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看不懂危桥这俩字不明白什么意思便也罢了,难不成也听不懂话? 抬起手指又是重重敲了敲身旁的警示牌,话语中带着没好气道:“这是条危桥!” 许长安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那老者,“吓唬鬼呢你?既然画面来自我的心中,那在我心中所想它就不是道危桥!” 难不成光凭想象自己还能坠入深渊沉到水底不成? 老者呵呵笑道:“随你怎么想。” 许长安撇了撇嘴,也不再去理会那灰衣老者,只是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路过老者身边之时低头细细察看一番,那是越看越好奇。 似乎是察觉到了许长安的动作,老者怒道:“看什么呢!赶紧滚!” 许长安轻咳了两声,开口道:“我在看你的脸呢。” ...... 说完这话少年或许是感到有些不太对劲,急忙是快步跑过。 许长安所说的就是一句简单表明自己想法的问题,可这话明显是带有嘲讽意思。 双脚踩在石桥,许长安心底一惊,因为脚下的石桥在自己踏上便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但眼前的画面却是渐渐变得清晰,似乎是有一层纱纸正在被揭开。 他看到了握着银枪的林婴,看到了周围的雪山,也看到了远处的那座楼。 过了桥再去看楼,比在桥的那头要清楚不少,更加洁白,更显宏伟。 林婴眉头微挑,脸上虽不露声色,但心底里却是没想到这一行人中许长安居然会是第二个走过来的。 许长安哪能不明白林婴的想法?鼻子都要翘高到天上去了。 看了看林婴,再回头看去,发现大部分人都还停留在桥上。 甚至有不少已经垂头丧气般的下了桥,站在那头看着自己二人充满了羡慕之色。 杨贺九同样看着自己,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像是鼓励。 许长安开心大声喊了两句,发现话语传不过去便只得是使劲的挥了挥手。 过桥之后许长安才开始有些不解。 既然一切都来自心中,又为何有很多人无法通过这座桥,看起来应该极为简单才是。 转过头去,看着在沉思的林婴挥了挥手问道:“你见到了什么?” 林婴懒得理他,撇了撇嘴没好气道:“关你屁事!” 吃了个闭门羹许长安也不恼怒,他早已习惯了林婴的这幅模样。 只是看着桥对岸站在那两匹马旁边的姜茗有些不解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座桥考验的是什么就直接走过来了,但为何看他们又觉着好像很难去选的样子,难不成这么多人都选错了?” 林婴看这小子好像真的不懂,更是觉着他真的是一路都在踩狗屎运,无语道:“这条路考验的不是选择,无论哪一条都能通过。” 许长安想起刚才自己站在两条路前斗智斗勇的画面有些着急问道:“不是选择?那我走的那两条路算什么?难不成我怎么去选都没事?” 我刚才那么辛苦的去选,甚至还进行了好一阵的心理战,终于选完了也走过来了,本以为自己的选择没错,可这时候你跟我说怎么选都没问题? 许长安现在的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让许长安更抓耳挠腮的是,林婴似乎是恢复了那副高冷范,只是微微点头。 许长安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接着问道:“那这座桥考验的是什么?既然给了路总得有什么不同才是吧。” 林婴早受不了这小子絮絮叨叨的模样,可若是不解释又难保他不会接着絮叨下去,只得是无奈的开口道:“路的不同就只是眼中的不同。” 路的不同很简单,就是你眼中所看到的不同。 阳关与狭路的区别一条宽阔平坦,一条杂草丛生。 就只有这些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起这些学员,所以这道题并没有做什么掩饰。 反而是一开始就把答案写到了问题的下方,而不是等学员们踏上去后才会发现有什么不同。 许长安微微一愣,试探问道:“我的是阳关与狭路,那就是一条宽一条窄?” 话到这里许长安赶忙摇头,斜指了下身后众人开口道:“不对不对,要真只是这么简单的区别,那为何这么多人都无法通过?” 林婴点了点头,“重点不在于选择。” 许长安彻底是明白了,在那条路上他能够明白那些画面都是自己所经历过的一些东西,通过林婴的这句话他亦是彻底明白了这条路考验的是什么。 林婴所说的望舒楼真是煞费苦心,这话并非是嘲讽。 这座桥上出现的选择来源于内心深处。 望舒楼在这座桥上所做的便是帮助那些学员认清楚自己要选的那条路。 路上出现的好与不好只要走过去都会让参试学员更加明白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值不值得去选。 将来需要作出选择之时在心中就能够有个考量。 如此这般确实是煞费苦心。 可无论选择了哪条,若想要走过去,便不能轻易被路人口中的一些话语所蒙蔽。 当然不是说谁也不信,完全闭着眼睛堵着耳朵瞎子摸象一般去走,而是能有自己的判断。 通过判断和经验许长安知道吃小孩的怪人就是教训自己孩子的母亲,也能判断那座危桥并不危险。 路上所出现的那些人并非是刻意来针对许长安。 只是所处的角度不同,所看到的自然也就不同。 汉子口中的母老虎没错,对于他来说却是只能吃人的母老虎,可对于许长安来说那只是两个过路人。 田垄里的孩子心惊胆战亦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许长安的眼中只是母亲教育自己孩子罢了。 至于那团红色鬼魅也只是表象而已。 事实上更多人无法通过是因为那些人不知如何去选,又或是与许长安最初的想法一样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更有可能被路上的一些东西给带偏吓退而回。 两条路,无论选择哪条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不能坚定不移的走过去。 可很多人都误解了这道桥的意思,亦是误解了望舒楼。 所以他们无法通过这座桥。 第一百零四章 赶早 “你还能坚持上多久?” 方长从地上揉起一把雪,塞到口中看着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吴歧途轻笑问道。 吴歧途看了看周围,雪山之上果真是只有雪,连那座楼都是一片洁白。 在更远一些的山头上,有着来自于楚国和其他国家的几位学员,似乎是不记得那些人有没有带着吃的东西过来,应该也是与自己二人一般饥肠辘辘才是。 “应能坚持到下午。”吴歧途收回目光,艰难稳定住心神,开口言说道。 方长挑了挑眉头,在这时候还不忘攀比嘲讽道:“我坚持到晚上没问题。” 听到这句嘲讽吴歧途倒也不与其争执,只是笑道:“我虽不知你来自哪座道观,但你要是在这饿死了,会不会在南越是件大新闻?” 方长点了点头,仔细思考一会儿。 不过想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对方,似乎是已经想到了吴歧途饿死的消息传到狂书阁时的画面,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口说道:“好像是有些丢人,我已经想到阁主怒气冲冲走出狂书阁来到这太阴山时的画面了,你还别说,我倒真的很期待。” 吴歧途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不过也并未嘲讽回去,只是感叹道:“赶早不赶晚,看来这世间道理还真没多少能靠的住的。” 或许是这半个月等的太过无聊,方长依旧在嘲讽,“你来时怎么说的来着?” 吴歧途微微一愣,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着自己曾说过的话。 但这二人一路上说了那么多,谁能只凭这一句便猜到他要问些什么? “我记着你说过,自己挺有钱的。” 吴歧途点了点头,笑道:“你是要卖我块儿肉?” 方长微笑,“如果你牙口好的话。” 有钱花不出去,这俩人陷入到了与许长安一行人在那路上同样的处境。 吴歧途嘴角带有一丝玩味意思问道:“你觉着下一个走来的,会是哪个国家的?” 方长将手中长剑插入雪地,深吸了口气后又是拍了拍脑门止不住的叹息,好几次想要站起身来离开此地,却又想着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二人心中都有答案,所以方长才会如此这般纠结。 ...... 宿夜桥只是决定能不能去参加入楼试而已,并非是说过了这道桥便一定能入得了望舒楼。 所以这道看起来很简单的题是真的很简单。 可简单只是相对来说,毕竟更多的人无法过桥。 望舒楼或许会失望于如此简单的一道题居然还有那么多人答不上来,但许长安可不去想望舒楼会不会失望,他所知道的是我已经过了桥了! 不管前一刻有多么憋屈,这对于一位未开山刚从家里走出来的少年都是种莫大的鼓励。 现在的许长安不光是开心,还变得异常冷静。 可即便是冷静如他,在仔细思考沉思许久之后才眉头微皱的憋出一句话来,“望舒楼这是,在教我们做事?” 这种问题在这之前无论是谁都不曾想到过的。 一座数百年来都不曾出现过世人眼中的望舒楼突然举行入楼试邀请十一国参加,这很难不让人警惕其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所以无论是哪一个国家在接到这封邀请之时都在猜测望舒楼的动机。 在那些猜测中大多数人都认为或许是试探,又或者是想要重新确立下自己的地位。 但到现在他们好像想的复杂了,无人认为入楼试就只是入楼试而已。 本以为遇到的会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凶狠獠牙的巨兽,没想到现在居然变成了一位人生讲师? 这种落差绝对是好的,却让大多数人短时间之内都很难接受。 未知代表着恐惧,但不一定说未知的就一定是恐惧的。 林婴同样是不解,这望舒楼虽然没有听说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却也没道理如此费尽心思的弄这么一出才是。 即便问题清楚了,但更多的还是不解。 未能过桥的占据大多数,本来十几人的队伍如今加上许长安与林婴二人也只是一手可数而已。 桥的那头,林婴那匹白马龇牙咧嘴,不停的踢打着前蹄似乎是也想要尝试一番,老子在战场冲杀的时候你们还都在家里边哼哼唧唧要糖葫芦吃呢,还能弱了你们不成? 林婴长枪微转,白马瞬间偃旗息鼓了下来。 姜茗抬起素手轻指战马,而后再指了指自己。 许长安与林婴自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不解她为何不与杨贺九一同回去。 话语传不到那头去,也就没人白费口舌。 许长安冲着桥的那头弯腰低头行了个不规范的礼。 杨贺九微笑点头。 倒是周围的人,不管是过桥的还是没能过去的,见着这少年的揖手动作不由心底里一乐。 桥的那头,杨贺九开口问道:“你要与他们同行。” 姜茗微蹲行礼道:“是的,先生一路走好。” 杨贺九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院长大人既然说让杨贺九回灵学院,那应是有着急之事才是,所以剩余学员也无人跟上,应是怕拖了这位先生的脚程。 倒是那位和尚在半山腰苦等许久,毫不在意那位院长大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 在灵学院,院长大人一大早便打开屋门,抬头看了眼屋檐下的那个巢穴,里面依旧空空。 自言自语道:“按理说这也该回来了吧?” 推开院门,来到院子外,抬起衣袖横在头顶,遮了下天边的朝阳。 或许是觉着自己这个动作好像有些故作姿态,衣袖横在头顶的动作又是快速转变为挠了挠头。 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院长大人抬起头来轻轻吐了一口浊气。 “和风化雨,扬眉吐息。” 一先生模样打扮的人带着微笑来到院长大人身侧,揖手行礼道:“见过老师。” 院长大人颇有意外,扭头看着自己的学生不解问道:“你不用去准备考核之事?” 居安微微一愣,苦笑道:“老师已将入院试的时间定在了秋季,前来赶考的学子们都在院外大骂呢。” 听到有人骂街,院长大人倒也不恼,反倒像是在看着别人院门口的一出好戏般笑着点了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他们在骂什么?” 居安微笑道:“在骂老师。” 院长大人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开口道:“幸好小九不在。” 居安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二人对于这种事情似乎是完全不在意。 或许是觉着有些不甘,院长大人眉头微蹙问道:“就只是在骂我?有没有骂咱们那位皇帝的?” 居安摇了摇头,无语道:“修改入院试的时间为灵学院内部之事,所以话茬还引不到皇帝陛下头上。” 院长大人扶了扶额,“当初就应该让他们那些当官的来发这个讣告。” 居安嘴角剧烈抽搐一下,试探问道:“学生们早已开课,这个时辰应要来上课了,老师以为该如何处理才是?” 院长大人摆了摆手,“不用处理,路堵着了挤过去便是了,人家大老远白跑一趟,没道理骂也不让骂上两句,骂过了今年,明年就能消停一阵了。” 居安想了想后开口道:“朝廷那边若是派人过来应该如何去说?” “居安啊,你该学会变通一下,既然说了修改入院试时间是我灵学院内部之事,那朝廷派来的人让他们回去便是。” “是,老师。”居安行礼回到。 “入楼试的时间在二月初,这个点了,应该已经开始了吧?”院长大人抬头看着刚升起的朝阳,自言自语道。 居安有些不解,同样抬头看去而后试探问道:“应该没这么早吧?” 院长大人摇了摇头,“赶早不赶晚,小九也该往回走了。” 居安疑惑又带有着担心问道:“敢问老师,那道桥上可是有什么?” “选择。” “老师让小九回来可是怕他选错?” “小九挑选好的学生,却一路将其送到太阴山参加入楼试,还要再陪他过了那道桥?老子的学生,哪能这么让人欺负!”院长冷哼一声,怒道。 居安笑道:“小九去望舒楼是老师的意思。” 院长大人舔了舔嘴唇有些哑语,半晌之后才没好气道:“我可没让他带着学生去!” 居安笑而不语。 院长换了种口吻,看着自己这位学生说道:“居安啊,你没事做是不是?不用去教课?” 居安点了点头,揖手行礼认真回道:“学生这就去。” 院长大人又是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时间尚早后赶忙招手开口道:“吃过早饭再去。” 居安回头行礼道:“是,老师。” 桌上饭菜并不丰盛,相对来说显得很是清淡。 “那位小姑娘呢,怎么不见一起过来。”院长大人喝了口米粥,看着侧方空了的座位不解问道。 居安放下碗筷,开口答道:“那位姑娘应还未起床才是。” 院长大人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我起早了。” 二人眼中的那位姑娘似乎很喜欢睡觉,哪怕是吃饭等熟的时候也会提着筷子打上一会儿盹,像是怎么睡都睡不够一般。 第一百零五章 入楼试 虽然二月初已经是春天,但由于太阴山过高且周围积雪未化,因此温度依旧是很低。 能够过了那座桥的参试学员不算多,只有九人而已。 在接到入楼试邀请之时大多数国家所派出的只有一人前来试着看看这入楼试搞的什么名堂,而且大多数还都无法通过那道桥。 所以真正能够参试的便更少了。 唯有大昌王朝旁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居然派来了十几人之多,可到头来真正能够通过坐在那座桥后的加上许长安和林婴唯有四人而已。 其他的五位为吴歧途,方长,楚国的一位王室中人,听说好像叫什么熊八,剩下的宁国与靖王朝各一位。 天下十一国,到最后能够通过那道桥的却只有九人,就算是连大昌王朝的那四位分配下来每个国家也划不到一位。 如此高的淘汰率与国家强弱并无什么关系,毕竟第一场考验跟实力如何完全扯不到一块去。 再用个放到这天下十一国更为简单一些的说法就是,只要靖王朝的人能够通过的,那就基本上都能证明是跟实力无关... 这话虽然有嘲讽意思,但细细琢磨却能明白也不能说是不对。 二人所想没错,方长担心的也没有错。 下一个通过那道桥的便是来自大昌王朝的许长安一行人。 从靖王朝的似锦城离别,再到望舒楼前相遇,许长安与吴歧途的处境似乎完全是颠倒了过来。 由于吴歧途在似锦城内送给了自己十枚金饼的缘故,所以对于这位书生许长安倒也不反感,扭头扫视了一圈,强忍着笑意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吴歧途二人,拿着黑剑上前问道:“歧途兄这是在修仙儿呢?” 吴歧途站起身来,并未表现出迫切的意思,也未对他的嘲讽有何不满,只是微笑回道:“长安贤弟说笑了,望舒楼前,谁人又敢修仙。” 倒是方长可不与他相互客套,盯着黑衣少年先是好奇,而后直接表露出了自己的需求。 二人的需求很简单,要吃的,许长安一行人自然是能够满足。 不过林婴可完全不一样,上次与方长的战斗以方长的认怂和许长安的阻挠为结尾,这次二人相遇是免不了剑拔弩张。 “这位姑娘,可否容我吃完再说?”方长接过一行人递来的食物,明显知道林婴心中是什么想法。 林婴冷哼一声,将手中银枪强插入山地之上,冷声道:“赶紧吃,吃饱了好上路!” 方长咽了口唾沫,忽然感觉手中食物居然都变得难以下咽了,低头苦笑道:“是是是。” 吴歧途看着方长的模样忍不住轻笑,这一路二人结伴走来对各自也都有了些大概的了解,他知道方长绝不是欺软怕硬的那种人,相反这位看似慵懒轻佻的少年面对强敌之时甚至还会表现出很强的战意。 林婴明显会是他的合格对手,可方长却跟老鼠见了猫一般低眉顺眼始终不想应战。 这也就说他是不想对女子动手的。 时间不知算早还是晚,只知前方的那座楼上始终未曾下来过人。 太阴山有许多峰,望舒楼所在的那座便是主峰。 主峰离他二人原地修整处并不算远,许长安有些不解他们为何不上楼反而要在此忍饥挨饿。 “你们怎么不上去?难不成是在等我们?” 话刚出口许长安便笑了,等人若是能把自己等到快饿死的地步那可绝对是读书读傻了,死等? 吴歧途放下手中拿着的一只干饼,轻抬衣袖擦了擦嘴角留下的食物碎屑,丝毫不在意是不是弄脏了自己的衣服,微微摇头道:“应是时间未到,望舒楼并未下来过人,所以我们不知这接下来的考题是什么。” 许长安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入楼试的时间在二月初,但确实没说具体时间,按照正常人思考,主家没来人,自己便贸然前去打扰确实不太合礼数。 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那二人,好笑问道:“那你们来这么早,图什么?” 吴歧途苦笑开口道:“来的早,图的也正是一个早字。” 来的早便来早了,这句话听着很绕,但确实是吴歧途想说的意思,从东唐到西方望舒楼万里之遥,谁又能如许长安一般跟恰好算准了时间一般能够当天到达? 所以他来的早就只是因为想早点来。 如此这般遭遇,似乎是显得许长安一行人在路上的那些波折也不算太惨。 方长与吴歧途二人在路上走的顺,毕竟无人敢拦阻为难狂书阁的人,但一路畅通无阻的二人到了这里却是备受煎熬。 而相反许长安一行人在路上颇受阻挠,但到了这里却不用受太多苦。 想到初见二人之时的画面,许长安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并非是幸灾乐祸,也不是嘲讽。 而是与方长和吴歧途一样想到了他们俩人若是就这么在这里饿死会是什么的一幅画面。 修行者也是人,自然是不能餐风饮露的,但被饿死的修行者终究还是没怎么听说过。 方长与吴歧途看到许长安的表情,自然知道这小子心中想的什么,也都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并不认为许长安的笑是在嘲讽,毕竟这种遭遇他们二人早上的时候都才相互调侃过,也就当个笑话而已。 许长安自言自语的嘀咕道:“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好像有些不恰当...” 确实不太恰当,毕竟挨个吃苦可不算什么风水轮流转,若是反过来说倒没什么问题。 二人吃过东西后接着坐在原地枯等,这点时间对于修行多年的二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但他们等的了,许长安可等不下去,走了数千里路,终于是来到你这望舒楼,过了那道桥,可现在你们就这么避而不见? 跟脾气好坏没什么关系,只要是正常人都忍不了,但由于那座楼太高,所以他们只能忍。 许长安退了回来,指着前方的那座高楼开口向林婴问道:“那座楼,要怎么上去?” 林婴摇了摇头,“都是第一次来,我又如何知道。” 许长安虽然忍不了,却也知道自己手中这把黑剑捅不破那座楼,重新走到吴歧途身边神神秘秘问道:“歧途兄,这你都能忍?” 吴歧途先是一愣,而后一脸疑惑的问道:“长安贤弟这话如何说起?” 许长安愈发无语,一脸的表情都在写着你就别装了,开口怂恿道:“不远万里来参加入楼试,结果在这里差点饿死,歧途兄难道就不想去拆了那座楼?” 吴歧途恍然大悟,终于是明白了许长安的意思,微笑道:“长安贤弟想去拆了那座楼?” 不知何时方长已吃饱喝足,听到二人口中的‘拆楼’一词格外感兴趣,凑了过来双眼放光道:“若要拆楼,带我一个。” 一群来望舒楼参加入楼试的学员不好好讨论该要如何登楼,却在楼前商议着怎么去拆楼,楼很委屈。 许长安赶忙从二人身旁走开,仰脸翘嘴的左顾右盼,似乎刚才的讨论与自己无关,那是生怕被牵扯进去。 本来只是想问问那俩人心中的想法如何,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还真的敢作出拆楼这种疯狂的事来。 方长盯着许长安的动作一阵阵嘲笑,拆楼的想法要说没有那可绝对是假的,但真正商量怎么去拆只是逗逗出主意的许长安罢了。 在许长安看来,这座楼简直很冲突,面对参试学员既然如此苦心费力的出了第一道题,却又为何让那些人在楼前忍饥挨饿却又装作视而不见? 时间早过正午,方长不知谢绝了多少次林婴的邀战,许长安与吴歧途二人都极有默契的对那十枚金饼的事情闭口不言。 说起来有些好笑的是,他们在等望舒楼下来人,望舒楼却在楼上等着他们上去。 望舒楼有百尺,但在楼内其实也就只有九层而已。 最顶层的月神殿上一片洁白,月神大人身着白色衣袍,双手负于身后,静静观看着远处画面。 顶层风大且寒,可他的那身衣袍依旧单薄,身上没有什么气势和威压,所有的只是自然。 站在最高处依旧是很自然,脚下这座楼虽然立于天地间,也并不显得违和。 这座楼和这个人的存在感觉不像是刻意,反而应该存在一般。 站得高,自然是看的远,这位月神大人见着远处的那些画面难得流露出了他这个身份很难有的好奇。 并非是好奇为何这么多人都无法通过那座桥,而是更简单的一个问题。 “他们为何不上楼?”月神大人自言自语的不解道。 望舒楼在二月初举办入楼试,在月神大人看来既然早到了,又为何要坐在那里枯等。 或许是不曾与世人接触过的缘故,又或是世人根本就不了解望舒楼,所以看起来简单的问题在二者之间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既然为入楼试,那所考的题就是入楼而已。 二月初举办入楼试,已经说好了时间和目的,到了便只管上楼就是。 可楼下的那些人所想的又有不同,望舒楼来举办这场入楼试,那总得有人下来说一下规则吧?就算没有规则也要通知一下开始了,告诉众人怎么去做才是。 若是到了便直接上楼,岂不是无礼至极?可他们不知世俗礼数于望舒楼而言并不适用。 所以他们在等望舒楼下来人说明下规则,殊不知规则都包含在入楼试三个字内了。 不知是学员们把简单的问题想得复杂了,又或是望舒楼做事太过简单,所以已到正午却依旧还是无人上楼。 第一百零六章 上楼 能够坐此枯等并非是参试的学子过于愚钝不懂变通,而是大多数人总是跳不出一些经验和道理。 按照经验举办方总会派些人下来引导这些参试学员才是,按照道理赶早不赶晚总归是没错。 可是来到这座楼前,过往的一切想法经验和道理似乎是完全都不通用了,就如同是来了一个新的世界一般。 能够通过那座桥的人数很少,但这就不代表着周围很安静。 修行者们自视为与常人不同,在开始之时尽量克制自己不应与普通人那般去斤斤计较多等了些时日这些在之前认为属于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平静的盘膝坐地冥想来以此保持自己出身名门,表现出心性高洁如圣洁的白莲一般经得起世间诸多考验。 但眉头不停微皱的表情以及手指轻搓再用力的动作能透露出他们的心情一样很不平静。 看起来好像只有在这座楼前,许长安这种普通人才能有和那些好像很尊贵的修行者们平等的待遇。 许长安看着那些人紧闭双目看似轻松自在,但明显坐不住的模样好笑道:“你们说那些人还能再装上多久?” 吴歧途朝着远处看了一眼同样笑道:“装不了多久,却还是要装的。” 许长安问道:“你也在装?” 吴歧途点了点头,“只不过我装的要更像一些。” 许长安竖了根大拇指,赞叹道:“佩服佩服。” 方长搂着怀中长剑,走到二人身边,将剑随意插到脚下坐了下来随意道:“不要脸而已,有何可佩服的。” 许长安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位身材修长的少年,开口道:“难不成你能忍得住?” 方长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问道:“你叫许长安对吧?” 听到此话许长安简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关我名字什么事?不过也是微微点头。 方长刻意装出长辈的口吻开口道:“长安啊,如果你如我二人一般在这里苦等了半个月,就不会来问能不能忍得了这种问题了。” ...... 很有道理,许长安与林婴一行人不过是刚到而已,而这俩人早在半个月前便已经来到桥前,在这饿了亦不知有多少时日。 别说是两个本应血气方刚的少年了,就算是经历诸多事早已心静如水的老者恐也会忍不住的去爆粗口,要说能忍得了绝对是无人会去信的。 忍不了如何?接着忍! 方长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开口道:“你说若是当年的阁主若是站在你我二人的位置上,会不会提起那把大河找月神大人单挑?” 吴歧途懒得回答这个想法天马行空少年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若是剑圣大人会不会生出一剑劈了那座楼的想法?” 或许是看着这两位比自己大上一些的少年相互斗嘴有趣,许长安同样也是想到了什么,很是认真的问道:“若是院长大人站在这里,又会发生什么?” 二位少年微微一愣,陷入沉思。 许久之后方长开口道:“若是那位院长大人的话,应先会拆了那座桥,而后一路大骂着要去教训月神大人。” 许长安有些不解问道:“望舒楼既然最高,那又如何会坐视不理?难不成说那位院长大人比望舒楼还要强?” 吴歧途笑道:“会如何去做与实力强弱无关,我等也只是无聊到在这里猜测而已。” 许长安点了点头,经过与这二人的攀谈,以及观察周围那些修行者的状态,许长安大概已经了解到修行者也是人,自然也就会有正常人的想法。 而将这些替换到望舒楼上,那月神大人也是人。 许长安突然想到在四方城时某人说过的话,来到方长身边问道:“你是剑圣大人的学生?” 方长扶了扶额忍不住的摇头。 在这世界的眼中,似乎每一个来自南越的少年剑客都与剑圣大人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就好像南越只有那一位剑圣大人,就算以后再有什么在剑术方面有些造诣的人也被认为来自剑圣大人门下。 这对于南越是好的,可对于一些人比如方长来说,剑圣大人似乎是他们永远都跳不开的一棵大树。 大树下的他们是安全的,但离开那颗大树谁又敢说就一定是危险? 如今连许长安这般刚接触修行的少年孩童心中都抱有这种想法,所以方长才会无奈的扶额叹息。 “剑圣大人不收学生,我跟他也不相熟。”叹息之后方长有些无奈的说道。 “剑圣大人的那把天之剑是哪一把?”许长安接着问道。 ...... 方长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甚至一侧脸庞都微微跳动,坐下沉思片刻后舔了舔枯燥的嘴唇,没好气道:“我都说了跟剑圣大人不熟,如何知道?” 许长安‘哦’了一声,也不失落,只是他认为如果自己能知道那把剑是哪一把,那杨贺九应该就不会再去向剑圣大人问剑来察看那把剑是不是本朝的天子之剑。 在那座桥前二人分别之时许长安倒未多想,直到前一刻才去思考杨贺九的老师为何要让他着急回去? 又想起了在四方城时那位不愿想起的老者所说过的那些话。 毕四迁的那些话如今看来就是杨贺九正在做的事。 入楼试随行,向剑圣大人问剑。 入楼试随行杨贺九已经顺利完成,刚刚离去而已,那向剑圣大人问剑会不会是院长大人让杨贺九回去的理由? 许长安心中感到有些不安。 对于那位剑圣大人有多强许长安并不清楚,他也没见过剑圣大人出剑,所以只能是从一些对比中来判断杨贺九有几分胜算。 严卫楚这个人许长安虽然很不喜欢甚至还带有几分讨厌,却也承认他的实力很强。 但这般强的人居然十年前在剑圣大人未曾出剑的情况下便一败涂地,所以许长安开始为杨贺九担心。 没脸就没脸了,他只希望那个没脸的老者能够稍微有点脑子。 但转而一想又发觉或许是自己多虑了,杨贺九是院长的学生,且对院长敬重有加。 能够教出这样的学生那他本身应该不会太过糟糕才是。 看着许长安陷入沉思,吴歧途并未打断,直到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才不解问道:“你为何对那把剑这么感兴趣。” 方长忍不住鄙视了一下吴歧途居然能问出这么废话的问题,修行者有哪个对于天之剑不感兴趣的? 就算许长安还不是位修行者,那也是拿过剑用过剑的,用剑之人对于剑自然是情有独钟。 许长安摇了摇头,开口道:“对那把剑我本身是没什么兴趣的。” 方长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意外,不解问道:“用剑之人应很难不对天之剑感兴趣才是。” 许长安这下忍不了了,站起身来挥舞着黑剑,看着二人有些生气的说道:“不是,你俩人咋回事儿,一个问我为何感兴趣,一个又问我为什么不感兴趣。敢情就是我有兴趣不是,没兴趣也不是是吧?问我为啥有兴趣之前那你俩不如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有兴趣?我为什么又要没有兴趣?” 二人见着这位少年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方长戳弄着膝盖前方的积雪自言自语嘀咕道:“就是问了一下而已,不想答就不答呗。” 吴歧途赶忙站起身来微笑赔礼道:“那臭道士所言有礼,是我二人的错,若是不想答便不答。” 许长安气鼓鼓的站在原处。 远方的一些参试学员察觉到场间动静早已睁开了双眼,见着那副画面有些不解。 如此两位天之骄子般的人,又怎会向一位不能开山的少年孩童道歉? 不能开山就只是普通人而已,与那俩人的身份差别简直是判若云泥。 他们在心中简单思考,却又发现自己不用思考,因为若是自己处于那二人的位置上,提着黑剑的那位少年恐早已重伤垂死。 而吴歧途与方长愿意道歉的原因更是简单,错了便是错了,若只是一人或许没错只是简单的提问,但俩人对着来问确实有难为人的意思。 忽然二人微微一愣,似乎是同时想到了什么。 许长安的这话在半个月前吴歧途也曾说过,不过二人都已经忘却了。 见到那只奇怪的兔子时方长曾问过为什么会是它,而吴歧途的答案是为什么不是它? 直到如今通过许长安的那番气话二人才同时想了起来。 你问我为什么会感兴趣,那你不如自己先说说我为什么会不去感兴趣? 这是提出问题前自己需要在心中先去思考的一个问题。 吴歧途来到许长安的面前,重新行礼道歉,对比于第一次来说这次的行礼更加真诚了很多。 许长安显然搞不明白这玩的是哪一出,不自然的挥了挥双手嘴里不停的说着不用客气之类。 方长与吴歧途二人相视一笑,各自提剑向着那座楼走去。 许长安不解问道:“就这么直接走过去了?” 吴歧途回头笑道:“可以上楼了。” 第一百零七章 风流 当道理和过往经验都行不通之时,那不如反过来思考一些问题。 望舒楼为何不下来人? 这是每个在此等候的人心中都所疑惑的问题,但如果反过来理解的话就是望舒楼为什么要下来人? 这个问题的解释很多且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用作解释。 入楼试由望舒楼举办,那么他们自当是该下来人说明一下情况。 但把这个解释再反过来去思考的话就是,我们为什么不主动上楼去问一下他们要说明的那些情况? 因为对方是望舒楼?因为怕死? 没错,就是这个问题,无人不怕死,但站在望舒楼前很显然怕是没用的。 既然害怕没有用,那么自当是去做一些有用之事。 比如说,上楼。 吴歧途与方长走在前方,他们两位显然是把这当做了第二次考验,甚至心中还在不停佩服不愧为望舒楼。 这座山,那座楼已经成了这座山,这座楼。 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楼,可以指着那座百尺楼这么去说。 二人能够明白可不代表着所有人都能想得明白,一些人摸不着头脑显然认为这是在送死。 在前往西方参加入楼试之时他们便已经做好了有可能要去送死的准备,但当站在那座桥前,这种准备已经完全被喜悦所填充,而过了宿夜桥再让他们重新捡起那些之前做好的准备可就再没那么容易。 那位传达院长大人话语的学生看着前方的林婴与许长安开口说道:“此一行在下便到这里了,提前预祝二位登楼成功。” 虽说吴歧途与方长二人因为许长安的提醒才想到什么,可作为重点破局人的许长安简直搞不清楚状况,甚至认为那俩人突然抽风了。 老老实实在这里等了半个月,差点饿死都没有向前一步,现在又是为何? 若是自己没来之前他俩上楼或许还能理解,因为那可以被认为是饿疯了。 但现在是,吃饱了撑的了? 听到后方有人说话,许长安下意识的回头问道:“不一起去?” 那位学生摇了摇头,微笑道:“我等前来并非心甘情愿,来了也就来了,有幸看到已是大为满足。” 许长安撇了撇嘴,显然认为这是场面话而已,问道:“你该不是怕死了吧?” 学生点了点头,坦然笑道:“无人不怕死,若是白死也就罢了。只是在下的死有可能影响到家父的站位,若再由此改变了朝堂局势,多死了三两个人,我等便是死也难瞑目。” 许长安听的云里雾里,你死了就能改变朝堂局势?少吹牛了! 不过也并未当面说出口来,因为那学生看样子不像是装模作样之辈,反而异常坦然承认确实是怕死,在大多数人的心中,这样的人应该都不算是太坏。 再又转而一想,早在南境之时林平归便说过这些问题,虽然自己不太了解朝堂局势,但也能听出个大概意思。 将这些全部揉搓到一起,他爹应该是有个有权有势的大官。 ...... 如果林婴知道许长安思考良久得出来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答案,那只会觉着这小子反应太迟钝了些,这不是在南境时就已经清楚的事实吗? 不单是那位学生,大昌王朝前来参加入楼试的除了许长安与林婴,所有学子都是官家之子。 许长安学着某位挑着扁担的矮胖汉子一样揉了揉还未长出胡渣的细嫩下巴,盯着那人走远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大官?以后去了都城找着他是不是能混个差事?” 想到最后这位少年傻傻笑了起来,似乎是已经想到了自己身穿长襦,束革带,下短裤,登浅履,腰中挎着一柄黑剑的模样。 你别说,还挺气派! 林婴站在一旁异常嫌弃的盯着这位少年,片刻后微微摇了摇头,唉声叹气。 由大昌王朝来的四人,如今只剩下许长安与林婴,原先十一国的九人也变为了六人。 许长安赶忙收敛了些许,回过头去看着前方向着那座楼走去的四人,眉头微皱问道:“咱们去不去?” 林婴的回答果断且毫无疑问,“去!” 许长安知道问她也是白问,什么时候林婴的口中若是能说出‘不去’二字,那一定是被夺舍了。 去了可能会死,不去一定不会死,看起来孰重孰轻极易衡量。 许长安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林婴也不管他,后方有姜茗,这小子自然不会是一个人回去。 所以只是提枪随着众人向着那座楼进发。 许长安此时并不着急,反而是异常冷静。 他会慌张,但在这种与生死有关的问题之前他通常都不会慌张,那是脱离危险之后才有时间去做的反应。 拿着黑剑慢慢坐在雪山之上,背对众人向着那座桥的方向看去。 眉头微皱并不是在思考些什么,而是因为想看到什么。 顺着许长安的目光,桥上是刚脱离登楼队伍的三名学子正在慢慢行走。 桥的那头有一白一黑加上枣红色的三匹战马,还有着身穿绿色长袍的姜茗。 桥下是翻涌的云海,云海中夹杂着不知何处来的流水,流的欢快。 姜茗在桥的那头,绿色夹杂在白色中显得更加跳跃,也愈发的美。 除此之外整座山皆是同色,可这些都非他想看的。 许长安的双眼中看到了桥上的那小小脚印,开始是白,随着目光递远出现了灰色。 许长安很期待,期待眼中的那一只灰色脚印能够变成黑色,可终究没有。 在这皆是白色的雪山之上,他想看到些不一样的颜色,比如一抹黑色。 低头向下看去,自己的一身黑衣和黑剑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许长安站起身来,双眼已经眯成一条缝,眉毛也蹙成了一条绳,可他还是看不到。 回头看向那座楼,很高,很好,这位少年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 没有过多思考,追着远去的众人跑去。 无人不怕死,那前方的四人也应不会轻易去送死,再加上过了那座桥后这座楼已经渐渐变得不再那么未知,所以要去那就去。 而且数千里路走来,如今再原路折返回去,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划算。 更主要的是,那座楼很高,看的也就更远。 站在那座楼上,应该可以看到自己想看的才是。 “歧途兄,等我一下。” 众人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黑衣少年在雪山上奔跑而来,一手提着黑剑,一手向前招着。 吴歧途有些意外,站在原地静静等候,待许长安喘着粗气来到面前才笑道:“我本以为你不会跟上来。” 许长安气喘吁吁,捂着胸膛,待状态稍微缓和一些后开口道:“我也本以为自己不会跟上来,我甚至都觉着本不会来到这里。” 对于许长安的话林婴没有太多疑问,她也不觉着这位少年居然能走到这里,还愿意跟着上楼。 不过该有的鄙视还是得有的,林婴笑着嘲讽道:“一会儿可别哭着要再回去。” 许长安看着自己跟了一路的那位少女,愣愣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像...” 林婴笑容瞬间僵住,怒道:“滚!” “好嘞。” 这话并不是许长安回的,而是一位身穿道袍的少年。 众人回头,一同看着身后的方长搞不清楚状况。 许长安无语道:“那你滚吧。” 方长搂着怀中长剑,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脑袋,显然是搞不懂自己为何这么惧怕这位手持银枪的少女。 吴歧途同样回头,上下打量着方长。 方长被其看的浑身不自在,威胁道:“你想死?” 吴歧途摇了摇头,好笑道:“我在想你...” 话未说完,便被周围的一阵阵轻嘘声所打断。 许长安看着这两位比自己大上一些的少年,甚至感觉这俩人作伴行了一路应该是发展成了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再想起四方城之时那位矮胖汉子搂着自己的那副模样,鸡皮疙瘩都忍不住的落了一地,赶忙抬起脚来在雪地里狠狠踩了几下。 吴歧途自然知道众人在想些什么,忍不住笑着解释道:“我在想你们道观里就没有年轻的小道姑之类的?” 听闻此话众人又是轻嘘,大感扫兴。 直到此时那些自恃尊贵之人才发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好像不太符合作为修行者的身份,所以赶忙收敛。 方长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轻揉了揉眉心,闭着双眼道:“你懂什么是阴阳吗?有阳自然是有阴的!” 吴歧途听到方长借以糊弄笑着点了点头,并未说些什么,只是站在原地安静的等待着下文。 方长见实在糊弄不过去,一咬牙转过身去,唉了一声随意道:“我们道观里只有我一个!” 吴歧途奥了一声,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有时间来长安城,让你知道什么是风流。”吴歧途邀请道。 许长安看着吴歧途,心想着这人哪里有点书生的样子,不解问道:“书生也风流?” 吴歧途哈哈大笑,“何止,道士也可风流。” 风流? 许长安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张随意捡来的信封,打开来看里面有四张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信纸,上面带有依稀泪痕,除此之外还有柳春生帮自己题好的三个字。 四张信纸是在许府内不知怎么来的。 说偷吧那是自家的府邸,说拿吧又确实是翻墙撬窗户再倒腾书架才找到的。 不是偷不是拿,要问许长安怎么来的他确实也说不上来。 带着这四张书信从北到西已走了数千里路,里面提供了一个比较模糊的地点。 关键词有两个,‘东方’和‘风流’。 拿出第四张来,递给吴歧途,开口问道:“这封信上写的地方是不是长安城?” 吴歧途双手接过信纸,只是一眼便毫不吝啬于自己的赞美:“好字!” 不知怎么的,听到有人夸自己老子,这少年总觉着还没骂上他两句来的顺耳。 许长安瞪大了双眼,“我是让你夸字的吗?” 吴歧途笑道:“由心而发罢了。” 低头认真看了两眼,微微点头,而后轻轻折起还给许长安,很是自信的回道:“能确定,就是长安城。” 第一百零八章 敢问月神大人? 许长安点了点头,收好书信放入怀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歧途虽然不解许长安的父亲是何人,却也没有问起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来,笑着开口问道:“长安贤弟也要来长安城?” 林婴有些烦躁的自言自语小声嘟囔道:“好绕的问题。” 相对比那句很绕的问题,许长安的回答则是简洁:“不去。” 吴歧途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得来的会是这样一句回答,不去你还一本正经的来问我那是什么地方! 不解问道:“那长安贤弟找信中的这个地方所为何事?” 许长安想了想,很认真的解释道:“我是想知道信中写的地方是指哪里。” 吴歧途愈发不解,“没错,然后呢?” “然后好避开这个地方,不然我总不能这辈子都不往东踏一步吧?” ...... “这...”吴歧途瞬间哑语,重新问道:“长安贤弟不愿去长安城,可是对长安有什么敌意?” 林婴突然感到有些发蒙,双手轻拍脑门,恼羞成怒道:“换个话题!” 众人以方长为首,统统闭口不言。 行不多远后许长安微微瞥了眼林婴,忍不住又开始问道:“你们国家有没有听说过哪个王室中人出走,然后至今下落不明的?” 吴歧途仔细想了想,而后微微摇头,“这十年并未曾听说过有此等事。” 许长安忙问:“十年前呢?” 吴歧途笑道:“对于宫事我不大清楚,长安贤弟以后若有时间可以来长...我们那,亲自调查便可。” 许长安撇了撇嘴,赌气般的再次回道:“不去!” 六人同行,向着那座楼的位置走去。 山顶风大,那座楼在众人眼中更是白的发寒,毫无温暖可言,甚至刚过完年都未在这山上留下丝毫年的味道。 在山上许长安甚至都有些好奇那些人是怎么生存的。 与众人所考虑的这座楼存在的目的是什么不同,许长安最先想到的还是生存。 忽然想到了什么,许长安看着前方的道袍少年开口问道:“方长兄方才所言...” 不等林婴暴怒,方长便回过头来摆了摆手而后小指挖着耳朵没好气道:“我说你小子,年纪轻轻倒还挺会来事儿,客套话就别说了,想问啥直接说。” 许长安指着头顶的太阳嘿嘿笑道:“阴阳,那叫太阳,月亮叫太阴,对应阴阳来看你们说月神大人会不会是位女子。” ...... 众人脚步瞬间停下,纷纷陷入沉思之中,许长安揉着脑袋显然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了。 许久之后吴歧途低头沉默道:“长安贤弟啊,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说的有理。” 方长一手托着下巴,微微点头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楼越来越大,这就代表着众人靠的越来越近。 百尺或许不算高,但在这座山上,在许长安看来这座楼已经是非常高。 如果要对比的话郢都城的城墙应该是他生来所见过最高的建筑了,可这座楼却足有三个城墙那般高,而四方城那矮脚城门更是只比自家的院墙稍高上一些罢了,根本无法拿来与这座楼相比。 可等众人再靠近一些才发现这座楼并非是望舒楼全部。门面,对,如果要许长安来说的话就是门面,这座楼应该便是如此。 但若是再准确点来讲,这座楼就是望舒楼,因为这座楼上有月神大人,而后面的只能算是所属。 楼的后方,山脚下地势已经被改造的异常平坦,平坦的山地上分布着一些造型奇特各不相同的建筑,但相同的都是白色。 不是被雪覆盖成了白色,雪的下面依旧洁白。 望舒楼有百尺,可不代表着那座楼所处的主峰也就只有百尺。 从山脚到这里,众人便一直在爬山,哪怕是到了山上还是有着下一座山峰需要自己去爬。 不过在吴歧途看来,显然是值得的,先不说这一路上的收获,单在那座桥的经历便已经足够自己辛苦的付出,前提是不把命交代在这里的话。 终于登到主峰之上,天色已经不早,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登楼! 与众人所想不同,楼的阶梯居然是在外部,呈螺旋状盘旋而上,本应是险峻异常,可看着好像并不如何危险,甚至在阶梯外侧还细心的修筑了扶栏把手,看上去稳固异常。 许长安见状忍不住想笑,这是怕月神大人半夜上厕所之时不小心从上面滑倒下来?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外面这条阶梯正是数百年前修建之初给外来人走的。 修建的人好像猜到数百年后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这条看似洁白的台阶从未有人踏足过。 抬头向上看去,巧夺天工,低头回望,真他娘的瘆人! 许长安赶忙向后缩了缩脚,却还是尽力搜寻着自己想看的那一抹黑色。 主峰已经很高,站在这里整片太阴山都可以尽收眼底。 站在这里他的那双眼可以看到那座桥,亦可以不太清楚的看到那匹白马是不是在翻动着嘴唇亦或是眼皮? 但并没有他想看的黑色,重新回过头去,盯着面前的巨大石楼跃跃欲试。 楼高且大,用几个许长安拉着手能合围过来形容显然不太理智。 林婴站在楼前,左右看了看,计算着大概一百个自己都不一定能围这座楼一整圈,眼神中难得有了些钦佩。 站在主峰上,可以更清楚的看见楼后远处的那些建筑。 熊八向下看去,再仰头看着这座楼,不可思议道:“这简直比得上一个宫殿,不,一座小城。” 许长安摆了摆手,一脸无语道:“小城没这么大!” 熊八毕竟是王室中人,所去过的小城也就比都城稍微小上一些罢了,所以便认为那就是小城了。 可在许长安的眼中,这要是小城那我们四方城算啥?恐怕只能算上有着城墙的村子了。 许长安细心的发现虽然主峰下的面积很大,但建立的还是极有规章的,比如整个建筑群大致可以分为四大块,周围的一些建筑都围着那四大块的中心而立。 他能够发现这些是因为那四点的中心位置相对来说较为明显,依照四点再向周围看去,很轻易便发现了分布规律。 不过来参加入楼试显然不是准备让他来研究这个的,若他是个瓦匠还可以偷学点经验以备回去之时看看能不能在这方面有点造诣成就,可他就是一个摸鱼的。 山上有鱼给他摸吗?自然是有的,但楼上可没有。 大门就在眼前,却是紧闭。 此时大家免不了相互议论,但议论声并未持续太久便被突然发生的变化所打破。 场间在动的只有六人鼻孔下方轻轻冒出白气的画面,不算有规律,甚至有两三人屏气凝神都未再发现有这种变化产生。 许长安曾感受过两种极端的静,一种是在四方城之时杨贺九所施展的最极寂静,另一种便是在大海边那方世界几乎都停止运转的安静。 但在现在,许长安不情不愿的将如今的这种安静排在了第三种。 前两种都是外界所影响,如今这却是发自于内心。 造成这种变化的是一位少女,少女很美,却也不至于美到让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的地步。 不是说不够美,而是说光靠美绝对无法造成现在这幅画面,更主要的是林婴还是个女子,完全不会跟着来凑热闹。 那么有的就只能是震惊,在前一刻经过许长安的分析众人已经有了月神大人是名女子的准备,可所有人在内都从未想到过那位高高在上的月神大人居然会是位与自己年龄差不了多少的少女? 从这楼里出来的,除了月神大人还有谁? 众人开始慢慢反应过来,不知何时面前那扇洁白的大门已经开了又重新关上,这少女就这么站在大家的面前。 许长安细细回想,好像是听到有一声门开的声音,只是众人刚上楼抱着不同的想法并未察觉到而已。 仔细看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少女,许长安有些失望,除了黑就是白,这望舒楼也太没意思了点。 失望之外许长安甚至思维都已经跳跃到了数千里外的四方城内,还将如今的这幅画面套用到了余明母亲教训余明的画面中,人家才比你大上几岁就当上月神了,你再看看你! 许长安强忍着笑意,再次想起话本之中所看到的一些奇奇怪怪东西,微微仰头盯着天空的两朵白云,好像是有些奇怪为何没有碰撞在一起发出巨响声。 ...... 少女自然是看不出他的想法,只是平静开口道:“望舒楼有九层,入楼试便是入楼。” 冷,这声音实在太冷,相对比起来雪山好像突然转变成了一座温暖发烫的火山,平静的话语甚至比林婴的怒言冷喝都要更加寒冷。 方长扭扭捏捏退到众人身后,眼神却是止不住的向前瞟去。 吴歧途微笑行礼,可话到嘴边却又是犯了难,如何称呼是个难事,寻常之时称呼声姑娘便已足够,但这位在众人看来有极大几率便是月神大人,称呼其为姑娘是不是不太合适? 一番挣扎之后开口问道:“敢问...月神大人?” 第一百零九章 我赶时间 一般来说不认识的人出场之时都会先报下自己的名号,以防止双方都互为尴尬,正如似锦城举办花会时吴歧途所做的那样。 但这望舒楼似乎不去管什么一般二般,我只表达出来我要说的话,其他无用的就没必要去说。 那位少女要表达的在她看来已经是很清楚了。 可在众人听起来,这话跟没说一样,所以吴歧途才会主动打招呼想要多问上两句。 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就是这声打招呼在望舒楼下居然闹出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许长安觉着很好笑,即便是造成这般笑话的吴歧途第一反应不是尴尬,同样也是觉着好笑。 可那位从楼内走出的少女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少女不露声色,面容平静回到:“你认错人了。” 声音依旧是冷,情绪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她看来将自己错认为那位尊贵的月神大人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相反来说平常到不能再平常。 许长安强忍着笑意,却觉着应该不对才是,既然这座楼上月神大人最为尊贵,那认错了人他们的反应不该是‘大胆!岂敢对月神大人这般不敬!’ 甚至想起一些自己曾经在话本中所看到的画面,联想起来吴歧途如今不死也得重伤才是。 许长安在这极短的时间内陷入了沉思,没有顾得上去看周围人的反应如何。 到最后许长安认为不该是他们不尊重月神大人,应该是对于世人的看法不在乎才是。 既是对世人的看法不在乎,那即便你把月神大人说成是一坨狗屎他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想到这里许长安计上心来,这点他认为很重要。 吴歧途低头微笑,而后行礼道歉:“抱歉,我等初次前来,对望舒楼不甚了解,不敬之处还望姑娘见谅,还望月神大人见谅。” 周围人都在保证自己不笑出声来,只是随着吴歧途低头行礼表达歉意,无人再多说上一句话来,他们怕一开口自己就会笑出声来。 对于众人的道歉行礼少女并未开口,也未还礼,只是转身离去。 许长安仔细盯着那位少女的背影,赶忙自言自语的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月神大人长什么样子。” 众人大惊,林婴连掐死这小子的心都有了。 吴歧途眉头微皱,低声提醒道:“长安,休得无礼。” 许长安不以为意,也不管众人的模样和表情,他的双眼始终都在盯着那位正向楼内行走的少女。 少女步伐没有丝毫变化和停顿,侧脸也未有任何表情。 许长安看似小声嘟囔,却也是控制好声音保证其能准确听到。 为的是验证自己的猜想,众人的两次不敬之处望舒楼都置若罔闻,许长安的猜测看似没错。 月亮高高悬在天空,又如何会在意自己所播撒的皎洁照亮了大地上的几坨狗屎?更不会觉着月光中的一些污浊画面会脏乱了自己的恩赐。 这月神当的倒还真有几分那个意思,许长安在心底里忍不住的感叹道。 吴歧途可不知道这小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眼看对方没有丝毫不满,赶忙接着问出了第一次自己没问出来的那个问题。 “敢问这位姑娘,我等该如何登楼?” 少女轻抬玉手,推开面前洁白大门,动作未有停顿,开口道:“阶梯就在你们面前。” 吴歧途一脸疑惑,再问:“如何算的了成功?” “门开了,便算成功。”声音从那扇门的内侧传来。 吴歧途行礼道谢。 而许长安早就跑到了林婴身边,拽着其衣角小声道:“林婴,林婴。我一会儿有话要跟你说。” 林婴有些不耐烦,明显认为他是想跟自己讨论月神大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这个问题,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其不要捣乱。 许长安无语,也不再坚持,总有时间去说的,不过显然不是在望舒楼前。 吴歧途有些后怕的回过身来,看着许长安一脸无奈的说道:“长安啊,这是在望舒楼,万要小心些才是。” 方长一巴掌轻拍到许长安脑门,嘴角阴笑道:“你小子,差点把我们整团灭啊?啊?” 方才那位少女众人都能看出不简单,即便与除了许长安外的众人年龄相仿,可方长知道就算是一行人中境界修为最高的吴歧途也难以望其项背。 而据吴歧途的猜测,那少女应该只差一步便能入得了大修行者的行列。 只有上三境的修行者才能被称为大修行者,这何止是可怕,在世间更是难以找到能够与其争锋的存在,心中不由感叹原来这就是望舒楼。 许长安这才注意到周围那些人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模样,下意识的揉着脑袋往林婴身后缩了缩。 方长握住手中长剑,看着侧方阶梯随意道:“谁先?赶紧的。” 众人顺着阶梯看去,而后回想起那位少女的话,都有些不解门开了是何意思。 许长安见众人注意力被转移,从林婴身后钻了出来,拿着黑剑看着首层的那扇大门,走到前方似乎是在琢磨怎么才能打开。 就在众人各自思考之时,来自宁国那个始终没有动静的少年从人群中跨出了第一步。 在这之前那少年是一行人中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即便只有六人但那少年却还是很不显眼。 只有他跨出那第一步,众人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楼外地面积雪纷纷碎响,少年轻拂衣袖,抬脚向前走去,气度从容,毫不慌乱。 跨上第一层台阶,从容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丝慎重,稍一停顿后再次向上走去。 场间所在都非常人,通过他的那一次停顿以及脸上的丝毫变化,众人同时猜测到了这条阶梯并不如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由于阶梯盘旋高楼而上,所以那道身影慢慢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许久之后那少年再次出现在众人眼中,这就表示他已经登上了第二层。 少年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从容,许长安甚至能清晰看到那张脸在这依旧寒冷的天气里居然都渗出了许多汗水。 少年站在二层楼上,有些疲惫的双眼盯着面前的洁白大门,双手颤抖抬起行礼,开口道:“宁国乡野人士关山,前来登楼。” 楼内并无应答,少年眉头微皱,眼神中有了更多疲惫,低头沉思片刻继续向上走去。 少年再次消失,当其又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头顶的太阳已经开始昏黄。 关山扶着外侧扶栏,剧烈喘着粗气,双手已无法再抬起,只是用着嘶哑的声音重复着第一次的那句话。 门内依旧未有响应,关山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得不放弃登楼。 众人本以为其无法顺利走下楼,却没想到那少年在下楼的过程中眼神里的疲惫居然在一丝丝减淡,脚步也开始慢慢不再那般沉重。 这条阶梯自然不可能有治愈功能,这便说明关山登楼所承受的压力来自于外界,下楼之时压力会减轻。 吴歧途自言自语道:“那座桥问的是心,这座楼考验的是身?” 相比于登楼,关山下楼所用的时间则是要少上许多,待其下楼之后众人忙上前扶住问道:“如何?” 关山微微摇头,苦笑道:“灵气已经用尽,只登上了三层。” 在登楼之前尽管这关山不曾表现出丝毫的傲气,但作为修行者,尤其是在宁国乡野那地方都算的上年轻一代中顶尖修行者的他很难会不骄傲。 愿意来望舒楼参加入楼试便是出于崭露头角的想法,愿意第一个登楼自然是抱有几分轻视,也是为了想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毕竟是修行者,平常要尽量保持自己的情绪稳定不屑与他人争强斗胜或者是呈口舌之快,但要说其没有丝毫表现自己的心态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可如今只登的了三层,这不由让他发觉乡野那地方好像太小了点。 望舒楼只有九层,三层看似已经算高了,但只有关山知道每登一层压力就会倍增,所以向上是越来越难。 更重要的是你根本就不知到第几层门会打开,甚至有可能登顶门也不会开。 众人心中大感震撼。 三层便能让升子境后期的修行者灵气用尽,这九层楼岂不是非上三境的大修行者不能涉足? 方长空出一只手来,轻揉了揉眉心,看着开始昏暗的天空,打了个哈欠回头嘲讽道:“这马上天就要黑了。咱们这一群人数你境界最高,难道你要缩在最后面?” 吴歧途笑了笑,开口说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这上面有写只能一个一个登山吗?天要黑了为何不一起去?” ...... 不得不说,这话很有道理,登楼阶梯并不狭窄,绝对可以容得下多人同行。 许长安听到二人提醒,赶忙抬头向天边看去,而后着急忙慌的从队伍中脱离出来,嘴里不停的嘟囔着:“让一下让一下...” 方长嘴角微微抽搐,“你要想表现自己就直说,这一共就六个人,还有一个在那躺着,这么大的地儿谁挡着你路了?” 许长安嘿嘿笑了两声,放下双手不停扒拉空气的动作。要说表现自己,谁还没有这种想法了? 不过看着许长安要第二个登楼,即便是林婴也还是不情不愿的在心底里承认其勇气可嘉。 方长嘴角带着一丝邪笑,走到许长安身边指着躺在地上休息的关山重新开口道:“你瞧瞧,第一个登山的都已经躺在那了,你要做第二个?” 关山正躺在地上休息,听到自己再次被鞭尸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微微侧过头去装作听不见。 许长安点了点头,很认真的说道:“天快黑了,我得赶快上去才是。” 吴歧途同样上前开口道:“那位兄台可是升子境后期的修行者,在我们这一辈中已算是顶尖强者,可如今只是三层便已灵气用尽,所以要想登楼你得先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 关山咬牙切齿道:“扶我起来!” 众人忙劝说道:“万不可再去登楼。” “我要下山回家!” 第一百一十章 开门! 无论谁也未曾想到,这个始终未能开山且年纪最小的少年居然会是一行人中第二个主动要登楼的。 问起他登楼的原因居然是赶时间? 赶什么时间?赶着投胎? 关山登楼之时看起来虽然未曾有过什么危险,但身为修行者灵气耗尽本就是极端的危险,只有到了绝境时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事实上若不是其退的及时,难保证不会葬身在那条阶梯之上。 而许长安呢?没有开山自然也就无法修行,相当于刚才躺在地上的关山那般状态一样,而那般状态的关山即便是下山回家也是一瘸一拐,可许长安却要登楼! 不过众人也并未阻止,来都来了没道理不让他去试试,林婴的想法更是说不定一会儿他就会哭哭唧唧的自己爬下来了。 吴歧途与方长止住了一起登楼的想法,他们想看看这位少年究竟能坚持到哪里。 许长安提着黑剑,站在阶梯前。 阶梯不陡,相反来说较为平缓,平缓的阶梯上很是干净。 关山第一步跨上之时的状态他仔细观察过,所以不认为这是普通的阶梯,他虽然不想承认却也知道自己与其在实力方面是有差距的。 不过他想登。 正如杨贺九的话那般,总是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我要跟你一起去望舒楼。 好。 你不问问理由吗? 想去,便去。 许长安站在阶梯前想起了二人在城内时的对话,此时他的心中仿佛又响起了那位先生的话语。 我想登楼。 想登,便登。 他登楼是有理由的,不过他现在并不想用那些理由,想登便够了。 所以他抬起脚来,跨了上去。 望舒楼有九层,在第九层为月神殿的所在之地,月神大人坐在殿内静静计算想着什么,那位白衣少女则是站在台下面无表情。 忽然月神大人眉头微皱。 在那位少女看来这样的表情实在不该在那位老者身上表现出来,但下一刻她那张平静的脸上同样出现了一丝诧异。 即便在楼下听到有人讨论月神大人对其不敬时这位少女情绪都未曾有过丝毫变化。 正如许长安所猜测的那般,那些在凡夫俗子眼中不敬或者是冒犯之语在她看来甚至都不如面前多了几粒灰尘般碍眼,更比不上微弱清风那般扰耳。 这是住心境的前兆。吴歧途所言没错,这少女距离大修行者的行列确实只差那一步。 可如今她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震惊。 少女开口道:“有人携大阵登楼。” 月神大人手指轻搓,沉思片刻后轻声道:“移动的大阵?这道符箓不简单。” 少女仔细思考片刻,认真问道:“与镇灵比如何?” 月神大人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镇灵镇的是心,那这道符箓又是...” 许久之后月神大人起身,看着殿外感叹道:“果然是与世界脱离太久,这座楼外居然有了连我都感兴趣的事情,也罢,既然有人这么有意思,那我也当是增加些难度才是。” 而在楼前,画面好像并没有太过震撼。 许长安第一步踏上之时甚至都感觉自己与那关山走的不是同一条道,前一刻许长安虽然未曾走过这条阶梯,却也能通过关山的反应知道不应该是自己登楼时的状态才对。 不过他可不是会纠结自己的考验这么简单是不是在看不起我之类的人。 他抬脚向前跨出了第二步,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相比于许长安的轻松,楼下众人则是有些搞不太清楚状况,这...这什么情况? 难不成刚才那关山居然还是个戏精? 众人同时回头望去,只见关山正在慢慢下山,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故意演的才对啊。 与其猜测不如亲自去试一下,抱着这样的想法林婴从人群中脱离了出来。 吴歧途想起许长安方才步伐轻快的模样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而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再转而看向方长开口道:“不去试试?” 他俩都不是非要钻牛角尖的人,不过方长还是反问道:“不再看看?” 吴歧途摇了摇头,劝说道:“站得高才能看的远,离得近了才能看的更清楚。” 方长微微点头,“很有道理。” 在二人谈话之时,林婴已经提枪踏了上去。 让众人有些无语的是,这先后俩人登个楼一人提剑一人拿枪的,这到底是考试还是要上去找月神大人单挑的? 林婴踏出第一步,脸上做出了与关山同样的表情,都是眉头微皱,但不同的是关山的表情为慎重,而林婴的则是不解。 这条阶梯所带来的压力绝不是许长安这种未开山的普通人所能承受的住的,可现在的事实是许长安确实承受住了,而且相对比关山来说似乎还要更轻松上一些。 这小子果然不是一心来送死的,居然真的藏着些什么。 事实上藏着些什么连许长安自己都不清楚,他知道自己体内有着一道符箓,但是他认为那道符箓只是保证自己体内大山不坍塌而已。 杨贺九与严卫楚能够看得出来,但不代表着所有人都能清楚,即便是刚才那位将要步入上三境大修行者行列的少女在许长安登楼之前亦是不知道他的体内有着什么。 原先六人的队伍,来自宁国的关山已经下山,林婴与许长安正在登楼,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其余三大强国的三人。 三人见着林婴反应更觉着那小子身上绝对是有蹊跷。 方长与吴歧途有些疑惑,而熊八则是更加不解,他甚至认为这两位修行天才对许长安的态度如此和善是因为早看出了那少年有不凡之处。 事实上在望舒楼前,尤其是见过了那位少女之后,无人敢再自称为修行天才。 三人虽然各有不解,但在楼下显然琢磨不出什么来,正如吴歧途所言那般,站得高了才能看的远,离得近了会看的更清楚。 三人同行登楼。 与林婴的反应一样,只踏出一步便觉着不该是未能修行的人可以承受住的才对。 在那三人结伴登楼之时,许长安已经来到了第二层,他并非是感受不到压力存在,只是这种压力他尚能承受的住而已,转身看着正在下山的关山那道落寞身影,这位少年不由在心底里鄙视了一下‘这个戏精!’ 而后向远处眺望,看着被夕阳染成昏黄的雪山有些着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接着向第三层加速走去。 林婴在下方发现那小子看了一会儿抬腿就走更是有些没好气,提醒说道:“需要敲门!” 许长安扭头咧嘴一笑,随意答道:“不敲。” 而后接着登楼。 ...... 林婴额头冒出一排黑线,低着头脸色阴沉,手中银枪更是握的咔咔作响。 经过那位少女的解释以及关山的做法,众人大概已经明白登楼并非是考验谁能抢先登顶,也不是比谁登的最高,而是门开了便算过关。 有可能登顶门也不会开,有可能只是二层门便已经打开,这考验的应该便是机缘。 可这小子门都不敲,如何能够过关? 林婴步伐沉重,并非是已经承受不住,而是忍不住想好好教训下那小子。提着银枪来到二层楼前,那可是没有什么好脾气,脸色阴沉道:“开门!” 最下方结伴而行的三人看不到许长安的动作,却能听到林婴的那句话。 听到这声音脚下险些一个趔趄,三人目瞪口呆相视观望,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震惊和无语。 提着枪倒也罢了,听您这脾气不像是来考试的,敢情是来要账的? 若那门真就这么开了,恐怕众人不得不在这般圣洁的环境下心中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比如说这望舒楼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当三人来到二层楼的大门前时,方长好笑道:“咱们有三个人,若是这扇门就这么开了,我在想这到底算谁的?” 吴歧途摇了摇头,“门开了便等于是月神大人选好了人,你我三人自然不用在此纠结才是。” 方长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吴歧途的这番话,却还是疑惑道:“月神大人看人应该不至于需要我等靠近才能看的清楚,如此说来在楼下之时应该便已经挑选好了才是。” 吴歧途同样表示不解,转而一想开口道:“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方长细细思考,开口道:“饿倒是饿过了,在这座楼前确实也不大顺心,所以现在是想累死我们?” 在这座楼前似乎所有的经验和道理都不再通用,所以一行人无论做什么好像都是错的。 就连吴歧途礼貌性的问话也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而关山更是深受打击。 熊八低头沉思,尽管这三人并无疲惫感,却也能发现每一层台阶之间的压力变化,若真是登到九层都未开门,还真是有可能被累死。 这便是望舒楼与其他门派的不同之处。 望舒楼挑选学员的要求不是其能登到最高,因为只要是人都必定有强有弱,若是这样那本就不用再考试登楼,直接让修为最高的上来便可。 其他人完全可以不用费力,甚至都不用再来望舒楼,各国只需报出参试人员姓名和境界,将这些信息快马送来由望舒楼直接点名就行了,还用得着来这么一出? 望舒楼虽然为最强,但他们挑选学员的要求却非如此,而是最合适。 到了适合自己的那一层,门便会打开,不适合的人即便是登顶也毫无用处。 可即便是望舒楼也不曾想到居然会有普通人前来登楼,更没想到那位普通人不单是这次参加考试的学子中年龄最小的,还是走在最前面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再上层楼 登楼与登山一样,显然还是件体力活。 只是在山上这一路走来看不出来而已,因为大家都尚能承受得住。 但在这登楼的过程中,林婴与其他修行者的对比可谓是有些明显。 拿身体硬抗外界而来的压力,武者比修行者来说似乎更加占据优势,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武者修的就是身体力量。 最下方的依旧是那三人,三人一同登上了第三层,并没有再如第二层一般在那纠结门开了到底算谁的这种无聊的问题。 额头上都已经开始慢慢渗出了汗珠,听着大约在自己上一层的林婴那没什么好气但却依旧是异常亢奋的声音,三人嘴角同时都露出一丝苦笑。 门依旧没开,三人接着登楼。 而在上一层,林婴仰脸看着坐在阶梯上大口喘着粗气向远处眺望的许长安,冷喝道:“下去!” 许长安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将胸口的衣领扯的更大上一些。 楼上风大,汗水很快被风干,少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未说出话来。 林婴眉头微蹙,依旧是仰脸看着那位少年。 思绪好像回到了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在那尘土飞扬的边塞,一位黑衣少年,一位骑白马提银枪的少女。 二人见面没有什么过多的话语,而是枪与剑的碰撞。 少女跨在马背,低头看着那位少年,少年微微仰脸眯眼,双手紧握黑剑想要将其斩落马下。 从第一次见面之时林婴与许长安说话就要低头,许长安亦是需要仰脸才能看清她到底是不是想要弄死自己。 而在那一路上,二人一马同行,许长安更是习惯了仰脸与那些不停随风飘打到自己脸上的一根根秀发斗智斗勇。 可如今好像是反了过来,对于这种反转林婴没有不习惯。 许长安也没有什么不习惯。 因为他没有在看林婴,而是看着远方。 不看林婴不是因为如今终于是扬眉吐气了一回而开始变得目中无人。 对于林婴他是害怕的,他似乎已经猜到了那张微黄的脸庞现在是什么表情,也知道只要自己低头看上一眼,那么这场登楼便会以失败告终。 他还要登楼,所以只是微微摇头。 这也说明登楼前想看的并未看到。 林婴自然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只是有些不解他如何能登到此处。 许长安开始转身,双手拄着黑剑接着往上迈去。 林婴怒道:“你还要登?!” 许长安在前方微微点头,稍停顿了下笑道:“再上一层。” 林婴秀眉微蹙,顺着他的脚步向上走去。 许长安依旧未曾敲门,林婴也没有再说出劝说的言语,二人的口中只是不停重复着各自的那句话。 “再上层楼。” “开门!” “再,上层楼。” “开门!!” 而在下方的三人面容苦涩的听着那句越来越暴躁的开门讨账声。 更上一层的林婴则是秀眉微蹙的听着那段越来越微弱的嘟囔话。 已至六层,风景独好,少男少女,一上一下... 咳咳...那位在上方的少年轻轻咳嗽了两声。 在最下方的三人已变为了两人,熊八与另外二人在前往第四层的途中便已分别独自下楼。 吴歧途与方长互相搀扶着站在第五层,二人的胸膛起伏异常明显,方长喘着粗气不解道:“我有些好奇那关山是如何登的上第三层的。” 以他二人登楼的经历来看,那关山能以升子境后期的境界登到第三层不该只是灵气用尽这么简单,甚至连熊八未能登到第四层就已经脱力只得下楼。 吴歧途一手扶着扶栏,另一只手则是搀扶着方长,心中同样是不解,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临时改变了难度?” 方长听到这话显然觉着有些难办,揉了揉眉心,眼神中带有一丝烦躁开口嘟囔道:“我的月神大老爷,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啊。” 吴歧途忍不住笑道:“也不知道那小子能落下我们几层?” 方长嘴角微微抽搐,脸上汗水被牵动流了下来,无奈开口道:“这小子有点意思啊,隐藏的这么深。” 虽然入楼试与登楼的高低没什么关系,但是仅剩下的四人似乎都已经把目标定在了最顶层。 许长安依旧在最上方,看着越来越昏暗的天空正如他说的那般,他很着急。 不由加快了些速度,可即便是经过加快,速度依旧是很慢。 现在已经改为一手拄着黑剑,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抓住外侧扶栏。 在楼下之时他曾想过这条扶栏的用途,扶栏当然是用来扶的,但问题主要是给谁来扶的,他甚至还猜测过应该是以防月神大人半夜上厕所之时从楼上摔下。 可如今却知道了这完全就是给自己来用的嘛。 林婴已经不再仰脸看着那位少年,而是低头看着阶梯上早已被风干的一条长长水渍,如果细看还有着一层白色的小小颗粒。 顺着阶梯上的水渍向上看去,那位黑衣少年还在不停向上登楼。 忽然,所有人的脚步同时一顿,因为他们几乎同时感受到了这条阶梯所发生的变化。 方长在下方咬牙切齿了起来,刚说你不厚道,你还真就不厚道了。 而在前一刻,最顶层的月神殿内。 月神大人盯着面前一座缩小版的阶梯,开始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自言自语的赞叹道:“了不起的大阵,居然能让一位普通少年走到此处,可我想不明白这座大阵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位少女面容平静,心中却是微微讶异,能让月神大人都发出这种赞叹,这便说明那道大阵确实是不简单。 少女补充回道:“会不会是为了入楼?” 月神大人摇了摇头,“若只是为了入楼,没必要让那人这般来做,因为这座阵法的代价实在是太大。” 忽然想到了什么,月神大人盯着面前的少女问道:“你说说,对于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少女平静回道:“生,老,病,死。” 月神大人仔细思考,而后微微摇头,“若是对于个人来说,最重要的确实逃不过生老病死四个字,可那少年写不出这样的一道符箓,若是他人所写,又如何会做到这一步?” 少女有些不解,从那位少年登楼以来她的心中有了太多不解,甚至这一天的不解比过往十几年的都要多。 不曾与外界接触过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那位少年身上所发生的事情确实太过离奇。 少女开口问道:“你要如何做?” 月神大人回道:“我想要看看这座大阵的用途是什么,不该只是入楼试才对。” 墙壁上的一片雪花被楼外的春风吹了进来,月神大人伸手轻轻夹住,而后慢慢揉搓到面前的阶梯上。 可就是这般的一个小小举动,在外面却是另外一幅颠覆认知般的画面。 登楼的阶梯上突然开始冷了起来,许长安扶着扶栏的那只手赶忙收了回来,双手放下黑剑理好胸前衣领,额头上的汗水也已经快速结冰冻住。 这种遭遇在两个月前许长安并不陌生,那时候简直每天过的都是这般日子。 可如今已至二月,虽然由于望舒楼远在西方的缘故且山高,温度依旧是很低,却也不该突然变化的如此明显。 要知道现在尚还处于黄昏,并未至深夜。 直到下一刻许长安才知道应该不是这座山上的天气突然发生了变化。 雪花夹杂着寒风呼啸而来,楼上的这场雪下的众人着实毫无防备。 在太阴山上二月初还下雪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不然这座山也不会现在依旧是一座洁白的雪山。 但众人却知道这不是正常的降雪,因为这雪和风太冷,而且左右望去惊奇的发现这场雪只在这条阶梯上,其他地方并未有什么变化。 楼上的视野已经很开阔,所以许长安可以清楚的看到下山的关山还是那般一瘸一拐,桥那头林婴的白马始终盯着那座石桥看似想要踏足,姜茗静静而立,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他的那双眼睛,一向看的很远。 许长安依旧在喘着粗气,呼出的气体立马变成了一团白雾,根据他的判断,自己胸口上的汗水应该都已经结冰了才对。 虽然不再那么热,但冷也绝对是不好受的,他甚至都已经感受到了那些冰正在慢慢又化成水,这种滋味足以让这位少年抓耳挠腮郁闷自己为何要敞着衣领登楼。 许长安走在前方,看着不知从何处落下飞来的雪花,感受着那真实的触感,小声嘟囔问道:“难不成真的有人可以呼风唤雨?” 不算自言自语,因为他知道林婴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由于异常乏累的缘故,所以这句话用了很长时间才能说的完整。 林婴虽然身体强度要胜过正在登楼的众人,却也是双腿开始乏力,听着许长安的问话那可绝对是不想在这小子面前露出丝毫狼狈的模样,深深吸了口气语速加快道:“借用阵法在特殊的场景便可完成不过都是虚幻的。” 许长安有些不解,这摸起来看起来都无比真实,又如何是虚幻的? 不过他再问出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另外一个,“你说话,为啥都不带停顿的?” “管得着吗你?”林婴没好气道。 许长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管不着,接着断断续续的问出了自己的另一个疑问,为何会是虚幻的? 通过林婴虽然间隔时间较久,而且话语中还不带停顿,但也算的上清楚的解释,许长安大致已经明白为何林婴会说这是虚幻的。 判断的方式很简单,摸起来可能是真的,看起来也像是真的,但放到嘴里不能化成水来解渴,那这就是假的。 阵法可以行幻化,但不能制造。 但这并非与幻术般完全是假的。 那寒冷是真实的,许长安胸口和额头上受其影响而结成冰也是真的,伤害亦是真实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长安城下 虚幻的,不是真实的,不一定代表那就是假的,虽说许长安并未开山,但对于灵气的认知和运用已有了一些了解。 第六层已是普通修行者无法涉足之地,甚至连月神殿内的那位少女都觉着有些棘手。 回想起方才的对话,少女心中明显有些不解,她不明白对于人来说重要性凌驾于生老病死之上的还有什么,亦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才能在那位少年身体内留下一道符箓,形成如今的这座大阵。 看似普通的登楼,实则是两座大阵的互相较量,本来对于那位少年和他体内的阵法少女只是惊讶和不解。 但直到此刻月神大人出手,她心底里才震惊到了极点。 月神大人出手,这便说明那位少年体内的大阵要更胜一筹,单靠这条阶梯,无法与其相较量。 似乎是看出了少女心中疑惑,月神大人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你在修行上走的太顺,走的太快,这并不一定就是好事,如今心中有了疑惑而不得解,心不再平静,便注定很难会再有突破,你的那一步如日月相隔,能看到却又不可及,这次入楼试过后你便下楼一趟。” 少女眉头微蹙开口问道:“我该去何处?” 月神大人沉思良久,开口道:“要去何处,便去何处。” “我该用什么名字?” “用属于你的名字,云望舒。” 少女点了点头:“我明白。” 在东方有一国家,名为大唐,其国力强盛,文化底蕴丰厚,始终是一些文人墨客的向往之处。 世间盛传,顺着长安城绕城墙行走,期间不停吟唱诗词,待绕完一圈会发现,所念过的诗词远不如大唐藏诗之数一。 而书阁更是作为长安城内的一个重点之处。 二十年前为书阁最鼎盛之时,当任阁主青莲以手中大河就着胸中傲然在那书阁前潇洒题上了一个狂字,存在百年之久的书阁便由此改名为狂书阁。 此次改名实为大唐居民心之所向,生在盛世岂有不狂的理由? 但是分寸拿捏唐人的做的却是格外巧妙,懂得狂傲与自大那其中点点分别,不至于到目中无人的地步,只是比起他人的谦虚扭捏来说更加豪迈,多了丝当仁不让。 就好比城内有了如何不顺心之事,居民甚至会当街痛喊那唐王是怎么当的?老子要是姓李还能轮的着他李承运? 若有人嘲讽取笑甚至可理直气壮般的与其互论自己如何就比不上那李承运? 甚至时常可见官员与居民当街怒骂谁也不服谁。 无论是王公贵族或是街头巷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老子是唐人,能受那委屈? 若是对外的话就更加有意思了起来,什么月神大人,没听说过。 他剑圣大人不过是十年前来捡了个漏而已。 大昌的镇南军?拜托,咱们在东边,他镇南军镇的是南越,你这么说是在故意找茬是不是? 距离剑圣大人来长安城十年已经过去,青莲隐世不再出阁也有十几年之久。 这十几年来不曾理会世事半分,可世事却总是来扰他。 长安城墙角下,应是有了一个人,由于已至黄昏且城墙挡住了大部分光线的缘故所以看不到其身材和相貌。 看不到身影听不见声音,又如何知道有人? 知道有人是因为在城内的一座小阁楼内突然亮出了一道青光,一闪即逝。 黄昏中的一道青光按理说应该很是显眼,可偌大的长安城内并无人察觉到异状。 两人的对话更是离奇,并未有人大声开口,却好像能正常对话。 从城墙下到狂书阁,再到阁内一座不起眼的小阁楼内,这距离太远,根本不是大点声音便可弥补这段距离的,可那两人又根本没有这么去做。 “竟能通过我的大阵来与我对话,我很想知道你修行的究竟是什么。” 城墙下的那人轻轻咳了两声,而后开口道:“一个字。” “你伤的很重。” “很重,但不至死。” “也许值得。” 那人赞同回道:“也许值得。” “什么样的字?” 那人微微摇头,“那个字我尚且认不全,自然也就参不透,修不得。” 阁楼内传出一声微笑,笑容中夹杂着几分轻视,“计东里来长安城为的是两个字,你为的却是一个,为何不进来?” “那朵青莲我破不开,所以不敢进去。” 直到此刻阁楼里的那位青衣男子才面露赞叹之色,“认不全的一个字便能做到如此地步,那个字若是完整我倒真想瞧瞧究竟如何恐怖。” “你想试试?”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我要试试。” 城墙下的那人始终未曾移动过脚步,又道:“不过不是现在。” “为何要来?” “要来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看到了什么?” 那人陷入沉思,许久之后重新开口道:“看到了不该看到的。” 青衣男子恍然大悟,同样沉思片刻后道:“那代表会很大。” 那人点了点头,“代价会很大。” “可你为什么要来长安城?”青衣男子再次问道。 又是同样的问题,看起来只像是重复絮叨而已,但上一个问题青衣男子只是想知道值不值得自己去问而已,城墙下的那人也是这么来答的,而这一次再次发问便说明是值得的。 即便十几年不曾出阁,可见那男子心底里还是剩着一丝狂傲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需理由 楼上的雪依旧在下,如正在登楼的四人一般虽然缓缓却是始终未停。 许长安双手拄着黑剑,此时的状态已非简简单单吃力二字所能形容,如果让他自己来说,那是一种将要透支般的无力感,意味着承受不住,不单只是身体方面,他的精神方面同样也是如此。 事实上他早就该承受不住,这并非是看不起他… 因为在这六层楼已非常人所能登。 要知道即便是升子境后期的关山也只是到三层便已灵气用尽无奈只得下山,现在还在那一瘸一拐呢。 而许长安根本就没境界,初境的开山境都未曾达到,修行距离他也许还很遥远。 握着黑剑的双手瑟瑟发抖,不仅是累,还很冷。 依据过往的经验劳累时往往会出汗,身上会开始发暖,可现在累与暖似乎是完全分离开了来。 累就是累,累后不会带来丝毫的发热和发暖,只想让人缩成一团来抵御这种虽然虚幻但却深入骨髓般的冷。 在许长安下方不远处,林婴能清楚感受到自己手中的那杆银枪异常发寒,紧皱的秀眉上也挂上摘取了几片晶莹,随着表情的愈发凝重从眉头慢慢滑落,无法停留。 她同样撑的很辛苦,可这并不妨碍她的眉眼中依然是带着几分不屑。 并非是对于许长安的不屑,相反的她此时已经难得的对许长安有了些许钦佩,而是对于这座楼做法的不屑。 “不想死就赶紧滚下去!”林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待喊出后慢慢伸出双手捂着胸膛吃力的轻喘了两声,似乎是想到上方还有着位臭小子在,所以轻喘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变得更加轻微,只是鼻孔下冒出的白气变得更多了一些,胸膛的起伏波动更加明显了起来。 许长安回头看去,透过视野周围的一片片雪花,眼神中所看到的已经不是洁白,而是转变成了昏黄。 整座雪山不再洁白,经过夕阳的照耀闪着金光,这幅画面本应异常唯美,可在许长安的眼中还是经不起停留。 所以他只是微微摇头便收回了目光,转过头去,他的声音已经有了轻微发抖,确保能正常开口后才说道:“再上层楼。” 再上层楼,再上层楼,又是再上层楼,不知是为了节省力气还是如何,从登楼来那位少年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如此重复着。 林婴低头想着什么,事实上若不是由于许长安的存在她或许到现在已经放弃登楼,她虽好胜却也不是那种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人,五层楼对她而言已经算是极限。 但这并不妨碍她依旧对这座楼的做法怀有不屑。 她的不屑很简单,我可能打不过你,也登不上九层楼,但是你不能瞧不起我,在林婴看来望舒楼没有一开始就增加难度正是对于自己的轻视。 虽说如此许长安在前方她便没有理由再放弃。 虽然她不知道许长安为何要登楼,亦不清楚他又为何会走到此处。 在下方四层往上的阶梯上,方长可是完全没有什么好脾气,稍缓了会儿说道:“这月神大人还能听到我说话不成?他就这般小心眼?” 吴歧途开始慢慢坐了下来,努力调节自己的状态,片刻后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做法毫无用处,眉头微皱回道:“难道是因为长安?” 方长听闻此话先是疑惑,而后立马又微微点头,好笑道:“普通人爬到第六层,望舒楼难道觉着打了他们的脸?” 想到这里方长的心情似乎是好了许多。 面对望舒楼的考试,一位未开山的十岁少年轻轻松松登到了第六层而不得不迫使望舒楼增加这场入楼试的难度。 这话若是传出去旁人可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些什么,他们也不会先去思考这少年会不会有什么不同,他们只会去嘲笑原来望舒楼也不过如此。 可遗憾的是方长完全猜错了。 吴歧途微微摇头,“望舒楼应该不会做出这般没品的事才对。” 方长吸了下牙齿,总感觉这话是在骂自己,没好气道:“你该不会是要说因为我们太强所以才临时增加难度这么不要脸的话来?也对,你一贯不要脸。” 吴歧途忍不住笑了一下,饶有兴致问道:“若是你回到南越,有人问你怎么输的要如何回答?” 方长顺着其思路想了一会儿,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微微点头道:“老子输给了一个十岁的孩子,要再有人问起那孩子什么修为,老子就理直气壮的拍腿大喊道,嘿!他还未开山,你说会不会很惊喜?” 吴歧途自然知道方长这话是在反过来嘲讽自己,他当然不会去承认自己真的不要脸,所以只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输了便是输了。” 方长嘲讽道:“这就认输了?” 吴歧途点了点头,很认真道:“输给长安相反的我倒还算比较开心,因为这让我心中的那个想法越来越强烈,这就说明我会越来越赚。” 方长切了一声,即便浑身劳累却还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浑身的铜臭味,那你还在等什么?从这,对,就这样看到没,打着圈下去就好了。” 吴歧途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方长手指打圈比划的模样,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这就是不读书的坏处,滚都不知道怎么去说,还得比划。” …… 方长脸色阴沉,额头冒出了一排黑线,“我是在给你留面子懂不懂?不过你为何不滚下去?”方长刻意加重了‘滚’这个字眼狠狠说道。 吴歧途抬脚接着向上走,平静道:“你说这入楼试你我能参加几次?” 方长同样向上走,边走边回道:“先不说望舒楼是不是只举办这一次,单就年龄来讲除了那小子恐怕我们都只能参加这一次罢了。” 吴歧途微微点头,笑道:“那自当尽力。” 方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右手轻揉了揉眉心,好像是觉着有些麻烦。 方长不会与林婴争斗,数次坦然认输便是最好的解释。 也不会想要与许长安来比个输赢。 远在靖王朝似锦城的那场花会之前,他盯上的始终都是吴歧途。 而吴歧途为一介书生,虽然在方长的眼中这个书生既不要脸又完全不像个书生,但方长知道这个书生若想要尽力的时候那确实会很麻烦。 因为这一行人单论境界来讲吴歧途始终都是那个最强的。 四人都在各自努力登楼,而在第九层的顶端却静静站着一位白衣少女。 站在这里视野绝对极为开阔,一些看不到的或是看不清的在这都能看的更加清楚。 可她只是低头,若是让许长安知道甚至会认为这少女有几分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意思。 低头沉思片刻后,她开始向着楼下走去,相比于众人的吃力感来说这少女则是显得云淡风轻。 入楼试还没完,可她就要下楼,那是因为她心中的不解越来越急切。 “你为何要登楼?”白衣少女问道。 许长安仰脸,震惊,不解,而后支支吾吾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站在许长安上层台阶,却并未看着许长安,而是盯着远处静静回道:“云望舒,你好像很紧张。” 被冻得苍白无血的脸庞居然离奇般的快速转红,放下手中黑剑,双手揉了揉幼脸,重新开口道:“冷,太冷了。” 名为云望舒的女子微微低头看了一眼,淡然道:“你在说谎。” 许长安舔了舔嘴唇,不知她如何就能一眼看穿自己在说谎,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叫云望舒,这个名字好像跟望舒楼有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许长安如今缓解尴尬的本事已经练的异常巧妙了,简单来说就是已经能把一句废话说到不再那么像废话的地步来增加自己用来思考的时间。 少女确实没有觉着这话有什么不合适,只是简单回道:“是的。” 许长安扶着台阶慢慢坐下,向着远处望去,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登楼是因为想登。” 虽然听起来又像是一句废话,但这句话所透露出的东西却是很美好的。 想做,那就去做,又何尝不是自由的体现? 这种自由是杨贺九所不曾有的,但确实是他无形中教给许长安的。 在人们看来,做什么事情或许都要有个充足的理由。 这道理没错,但许长安早已厌烦了别人来问自己为什么要来参加入楼试,为什么对那把剑这么感兴趣,又为什么要登楼和为什么要走到这里这种问题。 这些用来解释问题的理由往往多了些利益考量,充满了精打细算。 在西城过活一年时间,他活的毫不努力那是因为他只想活下去,所以活的足够辛苦。 为了吃饱肚子他需要仔细的把捕来的每一条鱼分配到自己的一日三餐内。 杨贺九的出现确实改变了他的生活,他不需要因为自己说不出来的理由却又要苦心思考去向对方解释为何要去做什么。 他甚至不懂过了那座桥后对吴歧途和方长那两个自己并不讨厌的少年所问出的并不算尖锐的问题为何会生气。 但从登楼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知道了。 与杨贺九接触的久了他慢慢习惯了不需要理由,却又突然被人问起理由,这种微弱的差距感让他感到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一句登楼是因为想登完全说出了许长安的想法。 他的想法杨贺九能懂,但其他人却不能。 ps:这一章是在网吧写出来的,上一章是用手机,可能排版有些问题,不过这一章内容是没什么问题的,上一章明天会再好好修改一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为何登楼 杨贺九已经离去,所以无人能知道许长安话中的意思。 即便是一行人中最为相熟的林婴也不明白那简单的理由中透露着什么。 云望舒自然也不可能明白。 名为云望舒的少女站在原地仔细思考,许长安只是坐在阶梯上休息,二人看起来互不相扰格外和谐,但许长安的心底里还是有着几分不自在的。 不自在后开始冷静下来思索着什么,准确来说那应该是幻想。 许长安看似老老实实,可在他的心里已经想到了这位少女刻意下楼是不是因为望舒楼要收自己做关门弟子?下一任月神难道是我这种只有他才能想的出来的美事儿。 若是当了月神,一道月神令自己老子是不是就无处可藏了?这么看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想到这里许长安不由的微微点了点头。 云望舒自然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片刻后少女回过神来,带着那丝不解接着问道:“只是想登?” 许长安赶忙收起了自己心中的那些想法。微微点头,并未回话,不回话当然不是学对面那样装高冷,而是为了节省力气。 云望舒再次开口道:“再往上,你们可能都会死。” 许长安眉头紧皱,想着还在登楼的众人随后向着下方大声喊道:“都下去吧!那位白衣姐姐说了,再往上你们都会死的!” 随后坐倒在地大口的喘着粗气。 云望舒听到对方口中的姐姐称呼面无表情,但心底里似乎有些不悦,淡然道:“我不是你姐姐。” 许长安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还真有人能说出这么较真的话来,呆呆的回道:“这...这其实就是个称呼。” “我的称呼是云望舒。” “好吧,望舒姐姐。”许长安无奈道。 “我不是你姐姐。” ...... “云望舒她说了!再往上你们会死的!”许长安被其较真的模样折腾的咬牙切齿了起来,口中刻意加重了一下她的名字重新大声喊道。 许长安总觉着这人不但喜欢较真,还有些太冷漠了点。 话虽如此许长安还是怕得罪了她的,所以当喊完那句话后又是小心翼翼仔细的察看了下那位少女,发现其应该并无不悦后接着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开始休息。 尽管她很美,但事实上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对她的第一印象并非是美,而是冷,冷到让人毫无兴趣再来欣赏她的美,准确点来说应该是不敢才对。 “你也会死。”云望舒接着补充道。 许长安摇了摇头,很是自信的回道:“我不会死。” “为何?” “先生不会让我死的。”许长安嘿嘿笑道,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位少年赶忙从地上爬起,头也不回的接着说道:“我不跟你说了,天要黑了我要赶紧上去。” 艰难爬了几步后回头又问了一句,“你是从楼上下来的?” 白衣少女看着前方平静回道:“是的。” 许长安舔了舔嘴唇,微微点头也不管其看不看得见,然后接着登楼。 他拼命努力方才登上六层,可这位少女好像生来就在九层。 楼下的人想上去,楼上的人却要下来,这么无聊的问题没想到在望舒楼上竟也能发生。 许长安已经离去,云望舒并未接着下楼,而是继续开口问道:“为何不上来?” 她说话之时看着的始终都是正前方,所以即便方才只有她与许长安二人也会让人不确定她到底是在跟谁说话,更不用说许长安已经离去视野内又无人了。 但林婴知道她问的应该就是自己,林婴在拐角处停留,她距离许长安一直都不算远,扶着长枪出现在白衣少女的视野内,作出了一个她不曾做过的动作。 学着许长安的模样轻轻挠了挠头,开口回道:“我,休息一会儿。” “你也在说谎。” 林婴闭口不言,方才二人的对话她能不大清楚的听到,许长安喊的那两声她自然也听的真切。 通过云望舒这个名字她可以猜测到一些什么。 姓云,名望舒,在林婴看来这个名字绝不可能会简单。 若是放在其他地方便也就罢了,毕竟叫什么的都有,连方长这种不要脸的名字都不算奇怪,那还有什么是取不出来的? 但在这望舒楼上,林婴认为绝不可能有其他人姓云,更不可能会叫望舒。 所以当林婴听到云望舒这个名字时,她稍作停留重新想了想已经被自己慢慢放下不再去想的事情。 那就是这次入楼试的目的为何。 她似乎已经想到了,所以才未曾露面,以免破坏了那小子的好事。 但她猜错了,云望舒的下楼与入楼试这二者之间并无关联。 云望舒下楼并非是看上了那小子的天赋想要传他点本事,也不是什么过于敏感一点的东西,只是为了心中的不解。 看着众人拼命登楼,云望舒向着林婴再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为何要上楼?” 林婴如看着傻子一样看着那位并不像傻子的少女,用着一丝稍带确认的口吻问道:“你们为什么要举办入楼试?” 稍带确认是想要再确认一下入楼试到底是不是你们举办的? 云望舒毫不在意林婴的态度,也未回答她的这句反问,接着向下走去。 林婴向后看了一眼那少女的背影,轻轻撇了撇嘴。 自己举办的入楼试反要倒过来问我们为何要上楼?神经病吗这不是? 林婴也不管她如何,接着向上登楼。 而在下方,吴歧途与方长二人听到许长安接连的两声喊叫相互对视一眼,两位少年从对方的眼神中都互相看到了不解。 “白衣姐姐?” “云望舒?” “就是刚才楼下那个?” “这名字可不简单啊。” 二人互相对问了起来,片刻后方长不解道:“难不成她是月神大人的女儿?” 吴歧途并未来得及回答,因为那道寒冷的声音已经来了。 “是的。” 吴歧途甩开互相搀扶着的方长,行礼开口道:"见过姑娘。" 方长随礼,而后背过身去坐在台阶上唉声叹气,祈祷对方看不见自己。 云望舒依旧直视前方,目光不曾在这一行人身上多停留片刻,再次开口问道:“你们为何要登楼。” 吴歧途没有经过思考,因为这个问题他与方长才刚刚才议论过而已,回道:“敢请问姑娘,入楼试是否只有这一次?” “我不清楚。” 吴歧途微微点头,笑道:“不清楚便是不确定,也就是说我二人有可能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来参加这入楼试,所以该努力试试。” “也许会死。” 怕一行人会死,却又刻意增加难度来让众人求死。 对于这种在方长看起来极不要脸甚至都将要赶上吴歧途的做法他自然是没什么好脾气,所以他始终都未回身。 吴歧途摇了摇头,开口回道:“尽力不等于非要死。” 努力若一定要死,那或许是真的不值当,这也正是为何来参加入楼试的学员这么少的主要原因。 但总有些人因为一些特殊的理由而选择往这边走一走,看一看,在楼下又试着往上再登上一登。 不过他们不是那只让人无法理解的兔子,并非前来求死,只是做好了会死的准备而已。 云望舒站在原处仔细想了想吴歧途的这番话,接着向下走去。 二人看着她的背影都有些不解,待确定其应该走远后方长轻揉了揉眉心开口道:“云望舒?” 吴歧途同样不解道:“好像是这个名。” “月神大人的女儿?” 吴歧途点了点头,没好气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月神大人会不会也姓云?” 吴歧途听到这话无语道:“你爹姓不姓云?” 方长没好气道:“你爹才姓云!” 吴歧途摇了摇头,唉声叹气接着登楼。 方长突然感到自己好像是被当成傻子了,没好气道:“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吴歧途高声回道:“我知道,不过你表达问题的方式很白痴。” 方长可不管自己的问题白痴不白痴,接着开口问道:“她问这些干什么?也是考题?” 对于她问这些问题吴歧途同样不解,仔细看着云望舒下楼的方向,思考片刻后微微摇头道:“她是下楼,就算是考题难道不该问完之后再重新上楼?” “有道理。” 二人不再管那些,接着同行登楼,若是让月神大人知道这两位少年在登楼过程中居然讨论自己该姓什么不该姓什么这种管的宽到天边的问题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而那位叫云望舒的少女下楼过程相比于登楼的一行人来说可谓是异常顺利。 下方已经没有在登楼的学员,这便说明她无法再找人来问,所以她的脚步并未停留。 不得不说,她的运气好像不太好,遇到的人似乎都不喜欢按照常理出牌。 事实上哪有你问我就一定得答这种没道理的事情? 不过即便如此除了林婴外许长安与吴歧途二人还是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 但这些看似认真的解答并不能让她明白些什么。 而在顶层的月神殿内,月神大人盯着殿外的夕阳仔细思考着什么。 忽然抬起一只手来轻轻放到了面前的阶梯之上。 动作看似轻微,如同抚落一层灰尘般随意,可在殿外却是风云大变。 第一百一十五章 阵破,移山 许长安向上爬的脚步猛地一顿,而后重重摔倒在地,黑剑脱手顺着阶梯向下慢慢滑落。 现在的这种状态在数月前他曾深深体验过,只不过这次要更加真实上一些。 月神大人亲自考核,足以看出这次入楼试的不平凡,也许并非只是望舒楼想要收一名学生这么简单,或许这名学生还肩负着什么重要使命,否则在他人看来不止于此。 但许长安现在显然没有心情去思考这些,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他再次回想起了不愿去想的那次,那时自己的面前有一座大山正在慢慢倾塌,而这次却换成了一座高楼,但相同的是他都承受不住。 林婴半蹲在地,许长安的黑剑顺着阶梯慢慢下滑到她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扶着台阶抬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银枪向着那座高楼狠狠扔了出去,而后重重昏倒在地。 那一击用尽了她全部力气,但事实证明毫无用处,银枪甚至无法碰撞到那座楼便被击退折返而回直刺入楼下的空地上。 在这座楼面前,她或许能够理解许长安当初面临那座大山时有多么无力,只是她来不及仔细感受。 在桥的那头,云望舒刚过了桥,正在低头仔细看着桥上的那个灰色脚印,忽然抬起头来眉头微蹙。 姜茗并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那位白衣少女充满了好奇。 她未过桥,所以不知道这位少女是不是来参加入楼试的,但她却觉着这位少女不像是其他国家的人。 距离此地千丈之远外,正在下山的杨贺九瞬间停下脚步。 和尚未随众人过桥涉险,所以一路步伐轻快,感受到杨贺九的反应赶忙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似乎是有些担心到了晚上会被一些野兽骚扰,催促道:“赶紧走吧,马上天都黑了。” 杨贺九面容凝重,以极快的速度取出背后匣中星碎开口道:“他们有危险。” 和尚通过杨贺九的表情和话语也察觉到了不妙,快速扫了眼周围一望无际的雪山瑟瑟发抖道:“你可得快去快回啊。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 既然有危险那这去了不还是死吗? 这片刻的时间内和尚再次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正如在迎福小镇那次遇到严卫楚一样难以抉择。 而在他们侧方的不远处,无人注意到一杆极为锋利的长枪快速划过一片山头,而后骤然腾空迎着那轮将要落下的夕阳狠狠刺去! 山头上的积雪一扫而光,向下坍塌而去,形成了一片虽小但却让人震惊恐怖的雪崩画面。 那杆长枪似乎瞬间便能突破这千丈之远的障碍去到那座楼前,却又立马停下声势尽敛,仿佛从来都没有那么一杆枪的存在,只有不远处那让人感到异常奇怪的突然雪崩。 和尚看着不远处的画面双腿瑟瑟发抖,艰难在脑海里计算着雪崩的范围和自己与那处的距离,片刻后轻吸了口凉气觉着自己应该不会被波及到才是。 随后一下瘫坐倒在雪地之上,摆了摆手示意杨贺九自己去就行了,他可再走不动道。 出人意料的是杨贺九并未马上离去,而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慢慢将星碎重新收到匣内,转过身去面容上带着丝他所不知道的情绪微微仰头看着那座高楼。 让和尚来说,那应该是欣慰。 长枪的去而又返,星碎的出而又收,这说明着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好像出现了什么让人意向不到的转机。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转机能让那杆枪这把剑都统统收了回去? 云望舒站在桥前猛地往前踏出一步,由于过于用力的缘故一只脚都已经深深没入到了雪地之中,只是奇怪的是她自己好像并未察觉到。 姜茗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所吸引,顺着她的目光向那座楼看去,只是由于太远的缘故所以无法看清什么,变得更加不解。 而在月神殿内,月神大人伸出去的那只手慢慢收了回来,面带着一丝震惊和恍然大悟,而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走到殿外。 随着他的离去,那座缩小版的阶梯节节破碎化为齑粉。 月神大人站在殿外,看着楼下的画面感叹道:“阵破了。” 而在前一刻,趴倒在地几乎心生绝望的许长安莫名感受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所承受的压力也全都消失不见,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林婴即便是昏迷却也异常痛苦的表情开始慢慢放松了下来,身体也变得不再那么紧绷。 而在下方双手撑地咬牙坚持的吴歧途与方长感到压力骤然一松,由于变化太突然的缘故来不及收力,二人同时向后倒去。 扶着阶梯艰难挺稳后二人面带不解向着更上一层的位置看去,眉眼中皆是震惊。 他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可以猜到,那位小小少年给了他们太多惊喜。 而许长安又来到了那座大山面前。 那座山依旧是高大,只是源于许长安数月来的劈山成果,所以比起初见之时要小上了一些,他的努力并非是无用之功,这是他从准备开山之时便已经清楚的。 山依旧是那座山,已经不再如将要坍塌时的那般恐怖,山上草木苍翠繁茂景色很是不错,在许长安的眼中比起脚下那只有白色的雪山不知要好上多少。 甚至这座让他数月来咬牙切齿有恨无爱的大山第一次在他的眼中好像变的美了起来。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体内有一道符箓,上中下三横组成一个‘三’字,在四方城时他与杨贺九曾认真讨论过这个阵法是作何用途。 后来二人一致认为应是稳固他体内这座大山而来,因为就是因为这道符箓自己体内的大山才得以稳固,许长安才能活命。 但不巧的是,他二人对于符箓和阵法皆是一窍不通,也就只是互相猜测得个比较合理的解释而已。 直到将要坚持不下去之时许长安才恍然大悟,他开始发现自己那般猜测实在是太小看写下这道符箓的那人了。 这道符箓远不止稳固大山那般简单。 因为大山在动,不是倾塌,而是移动。 许长安面向大山,揖手郑重行了一礼。 要说关键时刻心有不舍那可绝对是没有的,许长安巴不得这座山赶快被自己砍碎呢。 行礼为的是留下这道符箓的那人。 虽说许长安不知道写下这道符箓的代价有多大,但他却很明白这份恩情究竟有多重。 想起在那片名为大海的海边所发生的画面。 可搅动大海,可移动大山,此符箓居然会有移山倒海之能,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虽说这座大山在自己体内无法用现实说法来衡量,可那座大海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不由让这位少年心底里更加敬佩。 他未曾敬佩过什么人,但对杨贺九口中的那位何院长许长安却是打心眼里的。 说是被人救了不好意思也好,真的敬佩也罢,那位何院长在他的心中始终都是第一个开始敬佩的人。 不如天那般高,却又超脱了人类的范畴,原来这就是天人境。 只是许长安却不解那位何院长为何要如此来救自己又帮自己? 在杨贺九来之前虽说何三年的传说很玄幻,但许长安却从未听说过,甚至他都不认识有谁姓何的。 这个问题并非是此刻才想起来,自己得以存活之时他便问过杨贺九。 当时杨贺九的回答是救人应该没有理由,许长安认为这话是有道理的,救人确实不该有理由。 但移山呢?算是救人之后所剩余的产物吗?那为何不在当初便帮自己移山? 许长安的疑惑在此刻一股脑的全都冒了出来。 许长安慢慢从阶梯上爬起,他现在浑身舒畅,再也没了前一刻的无力感,周围压力和风雪早已消失不见,抬头望去已是拨云见日。 阵破了并非是只有许长安身体里的那道阵法破了,阶梯上的这道大阵同样被破。 回头望去,林婴依旧昏倒在地,通过她昏迷中的表情逐渐放松来看许长安知道应该并无大碍。 而在下方,吴歧途与方长二人则是直接向着台阶上面躺去,重重的喘着粗气。 方长嘴角艰难露出一丝微笑,看着天边的昏黄突然觉着很美,眼神不舍得移开,但这并不妨碍他说话,随意拍了拍躺在自己旁边的吴歧途开口问道:“还没死吧?” 吴歧途轻咳了两声,并未与他还口,右手颤抖着抬起,两根手指张开一条细缝,回道:“灵气大概还剩下这么点。” 方长不着痕迹的微微瞥了一眼,面带轻视,同样抬起一只手,两根手指间隙离得更远了一些,不屑道:“已经不错了,我也就只剩下这么点。” 吴歧途忍不住笑了两声,“你应该用尽了才对。” 方长大惊,面露不解疑惑问道:“你都这样了还能感受到我的灵气所剩多少?” 吴歧途摇了摇头,“因为我的已经用尽了。” 方长忍不住大笑,“书呆子,你不诚实。” “臭道士,你也一样。” “咱们现在登到了第几层?” 吴歧途仔细思考,开口回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已经过了第五层,但是刚才一摔刚刚停留在第五层而已。” “那小子果然有意思,我要不要学你一样也送他点什么?”方长轻揉了揉眉心问道。 “你有钱吗?” 方长大惊,“他就只认钱吗?” 吴歧途哑然失笑,微微摇头,“他应该只缺钱才对。” “钱这种东西,你别说的跟谁不缺一样。” 吴歧途很认真的说道:“我不缺。”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很喜欢那位先生 许长安与云望舒说过自己不会死,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用应该,相反的话语中显得十分肯定。 他的自信来源于杨贺九,即便是杨贺九已经离去但他还是觉着只要有杨贺九,哪怕他已经不在自己身边,那自己就不会死。 如今他确实还没死,却是因为那道符箓,但这并不妨碍那位青年男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大山一点点被移动,虽然缓慢但却是无可阻挡,随着大山的移动他渐渐感到山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形成。 许长安虽然不知这座大阵如何移得动那座大山,但他却知道正在山底下形成的会是什么。 那会是一片湖,灵湖。 这就代表着许长安将会是一位真正的修行者,虽然开山的这个过程比较艰难,但不得不说他是幸运的。 十岁便成为一名修行者这对于那些世家子弟来说也许并不算是很早,要知道有些被选中的修行天才在四五岁时便被授以内观开山。 而刚才那位名叫云望舒的少女不过方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已经将要跨越那道门槛成为上三境的大修行者。 但许长安仅用半年不到的时间便成功开山在这世间已经算是极为少有,何三年光是开山便用了整整六十年尚不用多说,杨贺九亦是用了九年时间方才得以修行。 所以他当然算的上是幸运,换一种说法来讲,不在于年龄,只要能修行对于那些人来讲都是幸运的。 或许他的幸运大部分来源于那道符箓,来自于那个他并不认识的何院长。 但不可否认他曾经所付出过的那些努力。 不过除了少数特别的除外,开山需要的却不是幸运,而是努力,努力开山过后才能换来可修行的那份幸运。 但是...开山只是个开始,许长安并非已经无敌。 许长安站起身来低头看了一眼,慢慢向下走去。 从登楼以来他一直都是在往上,即便是将要坚持不住之时也没有想过要退缩,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往下,往下不是因为想开了要放弃,而是为了捡起自己掉落的东西。 拿起自己掉落的那把黑剑而后抬脚接着向上。 他此时的脚步很轻快,随着大山的慢慢移动,那片逐渐形成的灵湖内有着什么东西开始冒了出来,很少,但却够用,开始流向四肢百骸。 风雪消失,阶梯上并未留下丝毫积雪的痕迹,这再一次说明那些东西确实是假的,许长安也能清楚到阵应该是被破了。 两道阵法同时被破,看起来像是两败俱伤,但许长安知道自己和体内那道‘三’字符箓却是赢了的。 因为许长安身体里的这道符箓存在或许就是为了破开的那一天。 目光如此长远,那人好像计算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月神大人亦是终于明白那座大阵所存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许长安先前被折磨到扭曲的脸庞已经渐渐被笑意填充,边走边随意挥舞着手中黑剑,边挥口里边喊道:“再上层楼,再上层楼。” 这边走边挥,边挥边喊说明了他的心情已经不再是惊喜或者侥幸这么简单,而是真的很开心。 虽然杨贺九不曾承认自己什么时候教过许长安这般用剑,但在他的心中就是杨贺九来教自己用剑的,所以他挥的格外卖力,喊的十分大胆,丝毫不惧是不是惊扰了天上人。 楼下再无人跟上来,因为所有人都已筋疲力尽,林婴更是昏迷现在未醒,在真正上楼之前无人会想到这次登楼居然会成了许长安一人的秀场。 吴歧途与方长二人隐隐约约听着许长安异常亢奋的声音忍不住失声笑道:“这小子。” 吴歧途想了片刻后开口道:“这次输了。” 方长知道吴歧途想说什么,难得没有嘲讽,而是认真的回道:“如果是在那座不起眼的道观内,输给了一个未开山的少年也许对我的道心影响很大。” 吴歧途笑问:“那现在呢?” “现在啊?”方长躺在阶梯上,低头向下看了一眼,赶忙收了一下双脚以伪装成自己走在了吴歧途前面,而后左右看着天空随意开口答道:“我没有输。” 二人同时哈哈大笑。 他的对手不是许长安,那即便许长安赢的再漂亮也不能说成是他输了。 这话听着好像是狡辩,但事实上方长并非是在狡辩些什么。 本就不算对手,又如何来论输赢? 他的对手始终都是吴歧途,这是远在似锦城之前他便已经挑选好了的。 可吴歧途却知道方长是输给自己了的,不过对于输赢一事他也并不在意,他只是尽力不留遗憾而已,所以对于方长的小动作未曾挑明。 二人同时大笑便是相互会了意。 许长安依旧未曾敲门,从他踏上台阶的那一刻就不是为了敲门而来,愿意登是因为想登,是因为这座楼足够高,看的该足够远。 事实上确实如此,当他登到楼顶之时看到了一些之前看不到的画面。 那座桥依旧是那座桥,不过是多了位白衣少女,那位看起来不应该去较真却偏偏在某些方面又极为较真的云望舒好像在看着这座楼,不知是离去心有不舍还是什么。 夕阳还是那轮夕阳,不过是变的更加昏黄,昏黄的光辉散发着无限的美好,说起来许长安这般少年坐在高楼上沐浴在这垂暮之光中好像有些煞风景。 他大口呼吸着高空中有些稀薄的空气,看到了远处依旧发生着雪崩的画面。 眼神中多了丝担忧,担忧很快被覆盖,那双饱满的眼睛中开始多了一抹黑色和一丝惊喜。 黑色在洁白的雪山上很显眼,他的那双眼睛一向看的很远。 高举黑剑,不是想要刺破这苍穹,苍穹无罪,黑剑更非审判而生。 这个动作只是想被看到,那是杨贺九送给他的剑。 杨贺九在千丈之外,他不确定许长安有没有看到自己,他只是静静盯着那座楼,洁白的楼上突然出现了一点点黑色,脸上笑容更盛,微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在和尚的催促下转身离去。 许长安能看到,若说能看清那绝对是不可能的,看着黑色逐渐移动,轻拂了衣袖。 黑剑垂下,无意捅穿了这座楼,楼过于高大,黑剑却无刃又无锋。 双手携着黑剑,揖手向着那处行了个礼。 而后慢慢坐下,仔细看着那处,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感受着一座大山被移走后的美好。 月神大人早已来到了殿外,只是许长安没注意到而已,不是那老者刻意隐藏自己的身形,而是他在那处显得太过自然,甚至不仔细去看都认为那人本就是这座楼的一部分。 再加上许长安的心思并不在这座楼上,所以未曾发现有何异常。 月神大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开始眉头微皱,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片刻后开口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九层楼于你而言可曾满意?” 许长安听到这声音还未从身体里的美好中回过神来,面带得意之色轻捋了捋还未长出胡须的细嫩下巴,微微点头道:“要是再高点就更好了。” 月神大人眉头微皱,“在楼下你应该并不是这么想的。” 许长安随意摆了摆手,“楼下是楼下,楼上是楼上。” 月神大人仰头看着天边已经露出一角的月亮,伸出一只手来向着头顶之上虚触了一下,淡然道:“超脱了人类的范畴,却又不如天那般高。” 许长安摇了摇头没好气的纠正道:“这说的是天人境,不是这望舒楼...其实吧望舒楼已经有天那么高了...你是谁?” 许长安已经反应了过来,赶忙起身双手握住黑剑问道。 月神大人反问道:“你觉着我是谁?” 从九层楼内出来,许长安即便不知道也能猜到了,不过他们这一行人还是认为对应太阴来说月神应该是位女子,所以许长安并未太过莽撞。 但人家问话总不能不答,因此许长安换了个说法,“你应该是楼里的人。” 虽然又是废话,不过足以看出他的谨慎小心。 月神大人微微点头,“不错,我是楼里的人。” 许长安试探问道:“楼里的...什么人?” 月神大人再次反问,“你觉着我是什么人?” 许长安此刻已经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对方微微点头,不知道就不知道,我也不做解释。 场间画面对于许长安来说开始有些尴尬,所以他不再对话,而是直接那么坐了下来,接着看向远方。 远方的画面那抹黑色在移动,这便说明杨贺九已经离去。 月神大人开口问道:“在看什么?” 许长安现在可完全没有心思去看什么,那是竖着耳朵听那位老者会作何动作,问话传来自然是要答的,“随便看看,看看。” 要答,但不代表着他就会老老实实回答,看什么那是我的事情,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似乎是看穿了许长安的想法,月神大人微微点头问道:“为何要登楼?” 许长安脱口而出,“我想登楼。” “为何想要登楼?” ...... “我很喜欢那位先生。”许长安咬牙切齿片刻,老老实实答道。 他总感觉在这位老者面前一切掩饰都毫无作用,而且对方无休止的问话真的让他极为恼火。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下楼 暮色深沉,尚未被黑夜笼罩,远处那轮月亮露出的一角极为巧妙的成了此间画面的点睛之笔,让这一刻仿佛成了黑夜与白天的分割。 事实上许长安已经猜出了这位老者的身份,能从第九层内走出,他觉着应该是云望舒的父亲才对,但也仅仅只有这些,并未猜想到自己面前的这位老者居然就是那位月神大人。 从他身上看不出丝毫有月神大人的模样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许长安到现在还觉着月神就该是位女子才对。 不是说因为他对云望舒有什么好感,认为其应该更像是那位月神。 一位浑身散发着冰冷,让人不想靠近的人很难让许长安生出什么好感来。 而是对应阴阳来说月神就该是女的! 当然这只是许长安的浅显看法罢了,人家偏偏就是个男的,且这里月神不分男女。 按理来说自己不敢开口对方如果不那么苛刻应该到了说出真相的时候,但让许长安无语的是那位老者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在那里装高深。 在这位老者面前,许长安终于是吐露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很喜欢那位先生。 月神大人可不管他如何想,只是开口不解道:“若是喜欢那位先生,那你该下楼而非上楼。” 许长安微微摇头,面对这位老者以来第一次稍微认真的开口解释道:“那位先生有自己要做的事,虽然我不想让他去做那些,但他的老师让他回去,他就要回去的。” “为何不跟上?” 许长安无语道:“我不像余明那个跟屁虫一样,而且总会再见面的。” 月神大神再次不解道:“既然总会见面,又为何急于这片刻?” 许长安看着那尖尖的月牙,仔细思考了片刻后不情不愿的开口道:“我在城外的大海边见过了一轮明月,那轮月亮当时给了我很大的希望,但是后来月亮逃跑了,我很不开心。” 许长安的回答与对方的问题看起来毫无关联,但月神大人好像能明白他想要说些什么,细细品味了一番后开口道:“你说的应该是其他东西。” 许长安点了点头,看着手中黑剑开口道:“这把剑是他送给我的,那位剑圣大人应该是位很强的人,所以我想让他看到这把剑,那我便不应该逃跑。” 他在雪山上努力登楼是为了寻找那一抹黑色,又在通体洁白的楼上给对方看到了不一样的画面。 这些不一样的东西或许能在心头留下一丝丝希望。 “他的老师应该不会如此愚蠢才对。” 许长安想起在桥前的那副画面,想到了那位没脸的灰袍老者,摆了摆手道:“按理说是该这样,但就怕他没脸也没脑子。” ...... “阿嚏...阿嚏!”院长大人坐在湖边,冲着那片湖突然忍不住打了两声喷嚏。 居安前一刻还离着远远的一段距离苦口婆心劝说自己老师回屋,见到这般画面赶忙上前一步再次开口道:“湖边湿寒,还请老师回屋内休息。” 那位红衣少女正打着哈欠起身准备回屋睡觉,听到那两声喷嚏随意道:“人家都说了好几遍了,你这个年纪感冒了可不容易好。” 院长大人摆了摆手,盯着湖面仔细想着什么,片刻后才微微抬头看着尚未黑透的天空,无语道:“这才什么时辰?就要去睡觉了?” 红衣少女伸出一只手来向上挥了挥,也懒得开口说些什么,就当是回话了。 居安让开道路,看着红衣少女路过,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虽然现在已是二月,但都城位于北方,所以天气尚还寒冷,老师也该早些回屋才是。” 自从这位姑娘来了之后,二人连晚饭都提前上了一些时辰。 按院长大人偶尔忍不住发下牢骚的话说就是,这也就是碰到了老子,要是其他人早给她撵滚蛋了! 每当居安笑问为何不赶人走还要留下一块吃饭的时候那位院长大人往往都是舔了舔嘴唇而后语重心长的说道。 “居安啊,你怎么就这么多话呢?” 居安苦笑回道:“老师教训的是,院外的叫骂声这时候该消停了才是。” 院长大人轻轻揉了揉鼻梁,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嘟囔道:“都在院门外骂了好几天了,也没见啥时候像现在这样啊?” ...... 听到许长安没好气的辱骂,月神大人哑然失笑,开口道:“喜欢那位先生,却如此不尊重他的老师。” 许长安对于这老者的反应着实有些意外,由于云望舒的原因他觉着这座楼上的人应该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才对,但没想到这人居然会笑? 事实上通过与老者的对话,许长安虽然压力很大,却并未从对方的话语中感受到丝毫如云望舒的那般冰冷到发寒。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女,云望舒的性格难道不该是受父母影响而来? 还是说自己猜错了?这人并不是云望舒的父亲? 但转而一想自己也不随自家老子那副肥头大耳的模样便就此作罢。 回过神来撇了撇嘴后答道:“这两者没有任何关系,喜欢那位先生,不代表就得同样喜欢他的老师。” 月神大人微微点头,认为其话中还是有些道理的,看着那把黑剑眉头微皱问道:“写下那道符箓的是何人?” 不是,你谁啊你?一会儿一个问题,也不管人家烦不烦? 难不成对方是铁定要收自己入望舒楼?所以才对自己这么感兴趣? 那可不行!高处不胜寒,这座楼对于他来说毫无兴致可言,所以他始终都未曾敲门。 许长安扭头向殿内望去,开始惊慌失措了起来。 他未曾敲门是真,但门在此刻却开了。 指着那扇开了的洁白大门支支吾吾道:“我可从未敲过门,它怎么开的跟我没半点关系。我只是想来看看这座楼。” 对于许长安的回答月神大人并无什么不满,堂堂望舒楼难道会强求一位刚开山的少年加入望舒楼? 先不说强求掉价,更会让人觉着望舒楼该是人才枯竭了,挑都不敢挑个强点的? 虽说望舒楼并不在意这些世人看法。 月神大人微微点头,“你应该忘了,你只是刚开山而已。” ...... 许长安猛然惊醒,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 本来以为自己登顶会让对方生出爱才之心,进而想方设法的极力拉拢自己,但现在回想起来一行人中确实还属自己最弱,这么看起来自己并不是那么抢手嘛,嘿嘿...嘿。 “这个问题我一定要回答吗?”许长安试探问道。 “想答那就答,不想答便不答。”月神大人淡然道。 ...... “都说是何院长写的。”许长安咽了口唾沫,艰难回道。 老实说许长安并不想接着回答对方的问题,到头来却还是老老实实作答。 对方的话看起来好像说的很明白,不想答那不答就行了。 但在关键时刻许长安突然想到了一个重点,月神大人并未说不想答的代价,所以许长安没有涉险。 就跟有人和他说只要你想完全可以上望舒楼把月神大人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一样,但他可没说你去这么做之后的后果是什么啊。 “天人境的强者,原来如此,想不到何三年不但是数百年来第一个突破天人境的修行者,竟对符箓也有如此造诣。”月神大人感叹道。 或许是觉着对方一直在问,那自己提一个问题应该也不算过分,许长安这才想起问些什么。 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月神大人并没有经过思考,微微点头道:“可以。” “你们为什么举办入楼试?” “为了收一名学员。” 许长安微微一愣,接着等待下文。 未等到回复了有些着急道:“不是,你可能理解错我的意思了,你们为什么要收一名学生?” “这是第二个问题。” ...... “老实来说,应该还是第一个。”许长安不死心道。 可对方并未理他,许长安好像有些不太明白自己是在与何人讨价还价。 见那位老者并未回话,许长安试探问道:“那提两个问题,应该没问题吧?” 月神大人微微摇头,“你该下楼了。” 许长安巴不得赶紧离开。 收拾好黑剑,赶忙起身下楼,边走边不停回望点头笑道:“走走走,这就走。” 直到下了一层,许长安才敢稍微松了一口大气,坐在阶梯上休息片刻缓解着刚才的紧张,而后仔细想着二人的对话愈发觉着那位老者不是故意装高深,那真的是高深莫测。 许长安完全不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不过这也算是正常,毕竟活了一辈子的人了,若是能轻易被一个十岁的少年孩童摸清自己的心思那岂不是白活了? 这位少年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向着远处望去,画面早已看不清,头顶上的那轮明月已经露出了原貌,不再如前一刻那般含蓄。 许长安这才想到林婴还在那躺着呢! “嗯?” 想到这儿许长安哪还敢再休息? 三步并做两步赶忙下楼,要是林婴在这座楼上出了什么事许长安认为那位身材高大的汉子头一个找的肯定是自己。 心中不由再次想起了印象中那只宽厚如小木盆般的手掌,狠狠咽了口唾沫。 啥?为啥不找望舒楼? 因为他认为这座楼真的很高。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桥头 所幸林婴并无大碍,不然许长安还真是没有胆子再敢回去,略显粗暴的叫醒林婴后,二人开始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林婴睁开双眼后见到叫醒自己的居然是许长安,顿时大惊失色,慌张问道:“你,你从哪下来的?” 不等许长安回话,又是皱着眉头抬起双手仔细感受了下身体上的状况,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道:“压力消失了,阵破了?” 抬起双手后才发觉自己胳膊莫名的有些疼痛,用另外一只手来轻轻揉了揉,觉着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许长安见着她的动作有些着急的抬起手来朝着周围随意拍了拍,赶忙回道:“应该是蚊子咬的,这山上蚊子就是多...” ...... 林婴也懒得与他纠结在雪山上哪来的蚊子这种无聊的事情,只是盯着许长安怒道:“别扯开话题!” ...... 许长安得意的挺起胸膛,竖起一根大拇指,倒指向自己开心且自豪道:“我破的!” 林婴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小子,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位少年好像确实有了什么不同,瞧见他那一幅让人不爽的模样撇了撇嘴道:“少吹牛了。” 而后径直下楼而去。 许长安赶忙跟上,在后方边走边喊道:“我没吹牛,真的是我破的,你没感觉出来吗?” 林婴晃了晃头,摆了摆手,懒得去理会他,以免助长了他的嚣张气势。 “我的枪呢?”看了看手心,想起自己昏倒下的那最后一枪,抬头向楼上自己刺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许长安想了一会儿,开口回道:“不会是掉楼下了吧?嗨,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去找找,要是找不到咱们就找那个姓吴的,他有钱,让他买一捆都没问题。” 林婴有些意外的回头,看着许长安不解道:“你俩很熟?” 许长安猛地一愣,思考了一会儿回道:“你说谁?” “那书呆子。” 许长安大松了口气,自言自语的嘀咕道:“我还以为你说楼顶那老者呢。” 林婴眉头微蹙,不解道:“哪位老者?” 想起那老者许长安明显是没什么好气,向着楼上瞥了一眼有些谨慎的回道:“下去再说,下去再说。” 很显然,在这条阶梯上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 又下了一层,迎着月光看着并排躺在五层阶梯上的吴歧途与方长,瞪大了眼睛细细打量着那面容中略带享受之色的二人。 许长安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想从侧方绕过,以免打扰了这俩人的好事。 不得不说,在如此圣洁的楼上两位少年并排而躺实在是有些让人感到羞耻。 这更加让人觉着那两位少年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婴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事实证明她和许长安想多了。 虽说那两位少年看起来关系好像不太正常,却是正当的很。 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许长安与林婴同样痴迷。 二人自然察觉到了身后有人靠近,虽说灵气耗尽无法感知,但灵气耗尽不代表着一个修行者就这样变成了瞎子和聋子。 听还是能听到的,再加上许长安与林婴并未刻意放轻脚步的缘故,所以察觉到并不算难。 吴歧途站起身来,先是看着许长安微笑道:“恭喜。” 方长依旧躺在原地,有气无力道:“哎,恭喜恭喜。” 许长安嘿嘿笑了两声。 吴歧途慢慢转过身去,再次看向白色石桥开口说道:“我现在终于知道那座桥为何叫宿夜了。” 其余三人同时点了点头,那表情是在说我们也知道了。 白色的石桥静静坐落在主峰山下,桥下的流水偶尔溅起几滴被月光浸透的晶莹。 那座桥在这夜色之中做了承启作用。 承的是山上黑夜,启的是桥下流水。 方长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那座桥,好像并不简单。” 众人生出了同样的想法,那座桥不该如此简单,想来应是入楼试的缘故所以刻意临时改变了用途。 不由更加佩服能在那座桥上留下个灰色脚印的少年。 方长站起身来轻轻伸手拍了拍许长安,戏说道:“你小子风头出大了啊,怎么又下来了?” 吴歧途抬头向着楼上看了一眼,不等许长安开口便摇头回道:“等下去再说。” 众人微微点头,结伴同行,在楼下找到了林婴丢的那杆银枪,开始下山过桥。 熊八与关山估计此刻不知走到了何处,吴歧途与方长灵气用尽尚未恢复,林婴现在更是毫无战力,若想在这大晚上的下山可不太容易。 要知道山上许多野兽都喜晚上出来活动,那种画面来时一行人都是亲身经历过的。 可与来时不同,现在除了许长安外所有人皆是再无战力。 所以现在众人可依靠的居然成了许长安??? 方长刚要过桥,看着旁边依旧面带得意之色的许长安纠结片刻后收回了那只抬出去的脚,开口道:“以我看,咱们还是在这先休息一晚,明早再下山。” 吴歧途自然看出了方长的意思,同样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许长安,忙点头道:“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许长安搞不清楚状况,抬头看了眼发现周围还算亮堂,有些不解为何非要等到明天早上,这地方难道不是越早离开越好? 随即向二人露出了疑惑之色。 二人不断推搡都让对方作答。 但他二人怕伤了许长安的自尊林婴可不怕。 林婴手握长枪,腰腿酸软,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后背随意道:“指望你小子,说不定全死在这山上了。” 许长安顿感这是对自己的羞辱,没好气道:“我可不是来时的那个许长安了,我已经是位修行者。” 方长调笑问道:“哟?我的大修行者什么境界?” 许长安想了想,总觉着初境有些太初级的意思,随即开口答道:“开山境!怎么样?” 果然,相比于初境开山境就是要显得厉害上不少。 看着他得意且异常自豪的模样方长差点怀疑自己对境界认知上是不是有了什么失误,眉头微皱向吴歧途确认道:“那个,开山境应该就是初境对吧?” 吴歧途同样是陷入沉思,稍待片刻后微微点头,“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好像是这样。” 方长没好气的盯着那小子,唾沫横飞道:“那你小子在嚣张什么?” 许长安有些不好意思,总觉着成为修行者会很厉害,但他现在也已经知道刚开始修行并不太明显,当然教训下三两个余明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这么四个人若是大晚上走在山上来了一头狼或许林婴还能依仗银枪的长度优势将其捅死,可要是来了一群那就是无处可逃了。 许长安向着周围随意瞥了两眼以缓解尴尬,突然看到桥的那头有抹亮光一闪而逝,赶忙指着那边开口道:“姜茗姐姐还在那头!” 林婴顺着许长安的手指方向看去,确实想到了自己的白马也在那边。 吴歧途与方长二人同时开口问道:“姜茗?姓姜?” 许长安一脸疑惑道:“你们认识?” 二人同时摇头,吴歧途想了想再问:“你们口中的姜茗是否来自齐国?” 许长安点头道:“确实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吴歧途点了点头,“那应便是齐国公子了。” 许长安疑惑问道:“你们认识?” 二人同时摇头,口说不认识。 见着许长安一脸疑惑的模样方长随意道:“来自齐国,姓姜,傻子都能猜出来是齐国公子。” ...... 许长安与林婴嘴角同时抽搐了一下,咬牙切齿了起来。 而准备在山上露宿的杨贺九则是无来由的打了两声喷嚏。 和尚正在一株大树下闭眼休息,耳朵顿时竖起赶忙开口道:“先生,你可不能有事啊先生,你把匣子给我,我帮你去找大夫。” 杨贺九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和尚见计谋泡汤也不尴尬,毕竟从下山以来他的计划已经泡汤了无数次,虽然杨贺九每次都未曾察觉,但他每次却都莫名的无法得手。 “也不知道他们下来的时候会不会被狼叼走。” 杨贺九慢慢坐了下来,微微摇头笑道:“回来的时候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和尚意外道:“如何?” “不会。” “为何?你就不担心他们?” 杨贺九微微摇头,平静答道:“原本是担心的,但看到那雪崩之后就不再担心了。” 和尚显然不解雪崩跟他的担心有什么关系,仔细思考了片刻也不再想,忽感到有人经过,脚步声过后还能听到有什么东西划开积雪的声音填充那片刻间隔,顺着声音方向看去的时候自言自语道:“好高大的汉子。” 杨贺九猛地一愣。 那汉子脚步瞬间停下。 ...... 月神殿外,风高且寒。 可那位月神大人依旧未曾离去,双眼静静看着那座桥的位置,也不知能不能看清那些人。 片刻后抬起头来看着天边的那轮明月,自言自语道:“选好的道路,又不知几人能走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停顿 对于在望舒楼下的众人来说越早离开越好总归是没错。 因为在太阴山到山脚的那段路可不算近,即便是来时的全盛状态亦是行了两三日,更不用说现在了。 许长安来不及管顾一行人又累又困,天大的困意也得走的远远过后才能去犯。 他总感觉上面的那位老者有些瘆人,就这么在人家家门口休息,难保不会出什么事情。 相较于方长那让人极为恼火的随意回答,吴歧途的解说则要更加清楚上一些。 齐王姜水儿有一男一女两位公子,据说一位性烈如酒,另一位温婉如茶。 这种说法好像没错,看来世人品评有时还是贴合实际的,二人同时想起雪地里的那副画面,想起了那把被埋葬的长刀,在心底里感叹道确实性烈如酒。 回过神来许长安与林婴二人没好气的盯着方长,可还记得他那句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得出来的话。 许长安想起在迎福小镇内姜茗对峙严卫楚的情况,趁着还没过桥声音传不过去小声开口道:“温婉?” 随后微微点头自言自语道:“开始时确实温婉。” 相比于来时需要做的选择,再过这座桥时并没有那么复杂,月光很明亮,在雪山上反射的周围倒还亮堂,正常行路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过桥之前许长安再三叮嘱千万别问姜茗弟弟的事情,某某二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 待过了桥之后许长安看着那位依旧站立在原地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在楼上还看到对方站在此处,下了楼就立马忘了人家还在等着一行人呢。 实在是因为与那位老者的对话过程太过紧张。 面对一个不知道是好或坏的人,更重要的是对方只要动下手指便能轻松捏死自己,这样的对话要说许长安不紧张害怕那绝对是假的。 想起刚才的那抹亮光这位少年有些不解的开口道:“你如何知道我们在桥那头?” 姜茗见着众人平安归来,心底里微微松了口气,面对许长安的提问她同样是不解,“我不知道啊。” 本以为方才的那抹亮光是姜茗以剑刃反射月光为他们指路,但没想到并不是她。 正在许长安觉着有些奇怪之时,林婴的那匹白马突然翻动了一下嘴皮子。 方长打了个哈欠,模样恢复了来时过桥前的慵懒轻佻,赞叹道:“这牙够白的啊。” 许长安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忍不住惊喜笑道:“原来是你!” 方长调笑道:“哟,怎么跟见到了情人似的。” ...... 一行人相互打过招呼问候,又在言出各自如今的身体状况后,吴歧途对姜茗行礼道:“此一行就有劳公子了。” 而后看着许长安不服气的模样又是面容苦涩的接着行礼道:“有劳长安贤弟。” 许长安有些满意的微微点头。 姜茗点头微蹲回礼,众人牵马原路折返。 临走之时许长安回头朝着那座楼看了一会儿,许久之后自言自语道:“那座楼,好像挡着月亮了。”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夜间在雪山上行走本来应该异常危险,但他们这半夜走的却是异常顺利。 并未遭受什么袭击,那些喜欢在夜晚出没的凶兽在他们经过之前都已变成了一具具尚还留有余热的尸首。 方长抬脚走到一只体长约六尺左右的雪狼旁边,左右翻弄了下尸首仔细查看一番,冷笑道:“一击毙命,好狠的手法。” 姜茗解释道:“从楼上下来过一位白衣少女,在我们不久前刚离去,应是她所为。” “云望舒?她虽然冷了些,但看起来应该并不像坏人。”许长安念叨道。 方长已经走了回来,在许长安肩头拍了拍,有些好笑道:“什么好人坏人?我俩像坏人吗?” “应该不像。” 方长哈哈大笑,指着周围倒地的三两只野兽开口道:“要是遇到了我,这一群同样会死。” 许长安知道他想说什么,好人绝不等于是不懂还手的傻子,以这件事来判断好坏有些太过浅显了些。 只是自己衣服上怎么突然有了一股血腥味? 方长退到了一旁,看着自己前一刻拍向许长安的那只手略显满意的微微点头。 吴歧途好笑道:“遇到了你?那该是你躺在那里才对。不对,应该已经被叼走了。” 方长也不恼怒对方这般嘲讽自己此时没有战力,只是随意回道:“若是你应该已经被拉出来了。” ...... 经过众人的解答姜茗也知道了站在桥头片刻的那位白衣少女是何人。 但她还是不解道:“可她为何要下山?还有这次入楼试的理由是什么?” 不怪姜茗好奇,先不用说她未曾过桥参试。望舒楼第一次举办入楼试,却并未收到那名学员,所有人都是好奇的。 如今刚离的稍远上一些,众人所有的问题都开始指向许长安,迫不及待想知道在那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长安回想起来明显还是觉着自己被那位老者给耍了,没好气道:“我在楼上遇到了一位老者,他倒是与我解释过。” 从楼上来的,还是位老者,单是这两个关键点便能说明那人绝对不简单。 俗话说的好,那是越老越妖... 所以众人赶忙追问。 在众人的追问下,许长安嘴角忽然开始露出一丝狡黠阴笑,略带一丝神秘色彩开口道:“你们想知道?” “你小子再卖关子信不信...随便随便,你可以随意卖三天。”方长想到最后随意道。 许长安不解问道:“为何能卖三天?” 吴歧途忍不住笑道:“因为三天过后他体内的灵气便能恢复。” ...... 许长安咽了口唾沫很认真的解释道:“他跟我说,望舒楼举办入楼试是为了收一名学员。” ......??? 一脸认真的表情却说出这般耍人的话来,不得不说,许长安这样真的很容易横死在外。 吴歧途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提醒道:“长安啊,以后若是一个人出门在外,切记要小心才是。” 方长也懒得与他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竖起一根手指,而后踢开脚下一头幼熊尸体接着向前方走去。 许长安看着旁边的吴歧途再次不解问道:“他那又是什么意思?” 吴歧途解释道:“他的意思这是第一天。” 姜茗忍不住掩嘴轻笑,微微摇了摇头。 许长安深知林婴可不如其他人那般好脾气,赶忙解释道:“是真的,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听到这话林婴慢慢收起了长枪,她的那匹白马在夜色之中好像是停下了往前踏去的蹄子。 许长安大松了口气,目光饶有兴致的在那二人之间来回转换,最后停留在吴歧途身上,带着一丝调笑道:“没想到你挺了解他的?” 吴歧途笑着摇了摇头,“我想这是一种悲哀。” 林婴发问道:“为什么要收学生?” 许长安同样是苦恼至极,无语道:“他同意我问一个问题,但他说这算第二个...” 最想知道的入楼试目的已经无法得知,众人这才想去问问那位老者为何人,齐声问道:“他是谁?” 许长安不知怎么描绘他的相貌,但转而一想描绘了也没用,就直接说道:“我登上九层楼的时候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从里面出来了,应该是那云望舒的父亲。” 众人细细琢磨,从九层楼内出来的,那绝对不是普通人。 但由于去之前许长安一本正经的说过月神大人应该是位女子,再见到云望舒时更加确信望舒楼的月神应该就是培养女子来继承,所以无人想到那位老者就是月神。 林婴回忆起在楼下时许长安要跟自己说些什么,那时她以为许长安只是要讨论月神大人长成什么样子这种无聊的事情,但此时好像开始觉着这位少年有些不一般。 既然不一般那应该不会来讨论这么无聊的事情才对。 “我记着你要与我说些什么。” 许长安微微点头,仔细看了眼周围,好家伙,都是外国人,便开口道:“等等再说。” 林婴明白他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 虽然各国相处还算和谐,除了个别之外基本上并无什么深仇大恨,但这些和谐只是表面上的,一旦被打破那绝对是毫无情面可言。 由此林婴也猜测出许长安要说的应该不是私事这么简单。 其余三人嘴角各带笑意,又如何不明白那小子心里边打的什么算盘?只是都未挑明罢了。 经过许长安的解释众人也算明白这小子为何能仅凭着未开山的身体不但登上了九层楼居然还成功开山。 在许长安看来好像所有人听到那位何三年名字时的反应全都是一样的,这样的影响下即便是再没兴趣的人恐也要忍不住的想去了解了解,更不用说许长安还难得的钦佩此人了。 夜深人静,洁白的雪山上偶尔可见几具动物尸体,或许在前一刻它们还在暗处充当着猎食者,但不幸运的是它们挑错了对象。 这对于许长安一行人来说着实是件好事,不用再去担心突然的袭击。 第一百二十章 停顿后 月半有余,再次绕路回到那山洞口相比于来时的刀剑嘈杂,风雪交加来说现在只有两位。 风雪已变成和煦,山上积雪化去,开始多了些青绿,两人眉眼中也添了几分风尘。 放下背上黑色长匣,二人驻足停留片刻,各自心有所想,临走之时那青年男子抬头望向青山,开口只留下了一句不该如此。 虽说天气已经略微温暖,但两国边境处已经是紧张且充满了寒冷气息。 杨贺九瞩目回望,一向擅长奉承之道的和尚哪能不知其心所想? 呵呵笑着去向那驻边守卫面前,向其询问一位模样出众且手持公子信物的年轻女子,经过一番打听得知那女子早已被护送前往远在北方的大昌王朝。 说来也算赶巧,那一行车队中刚好有前往北昌的使者。 无人想到这一车队出行居然牵扯到齐楚两位国色女子的命运。 和尚只是带着丝调笑戏说那位先生莫要担心。 想起来时的画面,再看到如今只有他们两位男的,和尚大感无趣且落差太大,心中开始有了几分怀念,每次问起杨贺九为何不多等上几天时,杨贺九的回答都是老师让他回去。 在和尚看来这位先生实在是不懂的变通,你老师让你回去就得立马回去?你在路上耗个几天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虽然无奈却也只得是往前走去。 从这里往西大约百里外走进楚国有一小镇,名为迎福,迎福小镇不大却也是五脏俱全。 仅有的那一条长长街道在这个时辰已是热闹非凡。 而在街口那一头从再西方的位置走来了一位白衣少女。 镇子比不上大城那般干净整洁,所以在这里少有人会穿着一身不禁脏的白衣。 但这种颜色也不算太过奇怪,毕竟人家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是她自己的事,奇怪的是那位少女。 少女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或不喜,与这座镇子或者说整个人间都显得格格不入。 事实上这一路走来所有见到这位少女的人都是这般想法。 抬起脚来走进略显拥挤的人群中,离的稍微近上一些的行人赶忙不经意间逃的稍远上了一些,总感觉这姑娘浑身都发冷,已至三月这座小镇仿佛未到阳春。 少女脚步突然停住,而后转身走向一间客栈。 客栈里的伙计忙前忙后,掌柜的坐在柜后打着哈欠微眯双眼,见着有贵客上门赶忙起身招呼,看到她那身白衣总感觉有些相熟。 少女对于掌柜的热情视而不见,再热的招呼也盖不住她的那份冷。 找了个空位坐下,开口随意要了一份饭菜,往桌上放了三两枚铜板。 那掌柜的收好铜板面带不满,口干舌燥的说自己这店里的饭菜即便是月神大人想要吃也得亲自从那太阴山上下来,自然也就卖的要更贵上一些,所以您点的这份红烧肉三两枚铜板可绝对是不够的! 少女并未理他,掌柜的也不敢找事,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 对,掌柜的在心里这样劝说自己,并非是认怂觉着对方不好惹。 少女对物价没有什么认知,只是随意去点,随意给钱。 所以这一路走来与她做过生意的店家全部都是亏了本又不敢开口说些什么,也有些不肯吃亏的掌柜觉着对方是在欺负自己不肯放人离去,却总被这少女当做是拦了自己的路而抬手挥到一旁。 按她的理解,自己已经给过钱了,拦我路自然是你不对,但给多给少她可不清楚。 这样一位不讲道理的少女自然很快惊动了许多地方的官府,可拦住她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官府都没辙的人谁又能如何? 因此这少女每当离开一个地方,那地方的商户都在心中谢天谢地感恩他的月神大人。 掌柜的看着桌上的那三两枚铜板,一咬牙捏了起来,有总比没有好!而后悻悻然离去。 那少女忽然开口了,“为何?” 掌柜的听到这声音心底里一阵赞叹,想着若是再过两个月能娶回家去暑应该不错。 而后才反应过来她的那句话。 为何?什么为何?我为何不揍你么?那得打得过才行。 掌柜的小心翼翼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不理解,少女开口道:“月神大人若知道,你会死。” 掌柜的听到这话也不再装模作样去解释些什么。 毕竟这就是个讨人笑的招牌而已,没有人会真的认为月神会从那楼上下来跑到这里就为吃上一顿饭,若有那你被忽悠到多掏点钱绝对不亏。 大多数人也都是图一乐,开心过了愿意多给点那就多给点,真有些较真的自己也不与他在这方面争执,可不能将食客们当成傻子了,那只怕是要被砸店的。 但此时听到少女把‘死’字搬了出来这掌柜的大喊晦气。 这才刚过完年几个月?先是过年当天迎来个瘟神不说,现在又有人咒自己死? 赶忙朝着侧方呸了几声,小声解释道:“这位姑娘,咱们这店里边离那什么山远着呢,还能传到那地方去了不成?再者说了,谁知道月神长什么样子?万一人家真来过也说不准呢。” 少女仔细思考片刻,发觉她要问的与掌柜的回答完全不是一回事,也就不再发问。 不久后菜已经传了过来,少女开始吃着桌上饭菜,在她看来桌上的红烧肉吃到嘴里好像有些腻,不过味道也算的上是不错。 这段时间她走的很快,那是因为想要尽快寻求答案。 不过在这座小镇内却是愿意放慢脚步来吃上一碗红烧肉,而饭后更是在镇口安安静静听了一场编排好的话本。 那些人很开心,可这些开心难道不该是先活着才能拥有的? 她来到了两国边境处,只是此时还未开战,也就无法见到两军相交的战场之上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男儿战士。 若是有她或许可以稍微明白些什么。 她的路程并未偏移,若是稍稍改变下路线,她或许可以在行很远之后见到一座山,若是顺着山头再往前走那里会有一个小小山洞。 在山洞前她或许可以看到被一支支斩下的漫天羽箭,视野再往前大约十步左右有一个无名坟墓,但她无法再去问些什么。 所以她只是在往前走。 楚国对她来说不值得停留,但对于有些人,不对,是有些马那是留下了就不愿意走。 山路不平,众人的那几匹马一路走的也是处处不顺,好不容易下了山却又要载着众人狂奔。 这一路走来虽说倒是遇到了不少城市,但核算起来也是赶路的时间比休息要多,而且天天载着一个战力弱到爆的少年在它看来绝对是耻辱,如今终于是来了座城众人不想着休息却要扭头就跑?哪有这般道理? 许长安死拉硬拽着林婴的那匹白马,没好气骂道:“畜生!你忘了咱们来时的情况了?” 白马能忘,许长安可是不敢忘,不管是那座廷尉府监牢内的阴森画面还是城内的逃跑过程以及城门口的血战都让他远远看到这座城就要改变路线。 没错,远处的那座城便是西楚的郢都城。 虽说许长安如今已经开山,但这座城对他来说还是那样高大。 林婴没好气道:“我的马,轮不到你来骂!” 许长安赶忙放下手中拉扯动作,做了个您请的姿势。 林婴面朝白马,冷喝道:“滚!” 白马再也没了面对许长安时的那般神气。 许长安见状有些面子上挂不去,抱怨道:“你们镇南军的马怎么如此偷懒?” 这话绝对算是嘲讽,不过镇南军面对嘲讽可不是与其争论。 所以林婴只是异常鄙视的看了眼那小子,也懒得与他解释这马不是偷懒,而是看不起你这种话来。 姜茗掩嘴轻笑,赞同绕路的打算,忽然众人同时发现远处的草地里传出了一阵动静。 在某个小城内,吴歧途与方长二人随意行走,方长的那张脸上表情可还写满着不悦。 一行人下了山便与许长安那三人互相道别,临要分别时方长不知出于何等缘由,将许长安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掏出了一本道经说要赠与他。 却不曾想许长安随意翻了两页便又还了回去,理由是太过无趣,给了他也许就只能在茅厕里见到了。 方长那是不死心,想起吴歧途说过的话抱着即便是放在茅厕里也等于是有用的想法对着那少年言说收下就行了。 却又被许长安的另一句话惊的神魂颠倒,你这书哪有厕纸用着舒服? 吴歧途看到方长没好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又不是读书的,为何偏偏学人赠书?” 方长下了那座雪山后便不知从哪掐了一截草根,放在嘴里狠狠咬着,双手交叉搂着怀中方剑,吸了下汁水说道:“你的那本应该已经在茅厕里了,我的这本还在身上,如何学你?” 吴歧途摇了摇头,笑道:“也对,你的那本道经确实没厕纸舒服。” 方长再次吸了下牙齿,吐出被自己用力咬到形神俱灭的那截草根,走在前方咬牙切齿道:“臭小子!老子一定得送你点什么!” 听到此话吴歧途哑然失笑,看他那表情说要去把许长安他家烧了恐怕都无人会去怀疑。 没想到只是想着要送点什么东西?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种瓜 察觉到不远处动静,众人瞬间开始警惕了起来。 许长安更是觉着这幅画面有些似曾相识,赶忙脱口而出大喊道:“偷瓜的!” 要说他为什么会感到熟悉,那只有去问余明才能知道了。 听着许长安那异常正义的声音,林婴生出了一种这是许长安瓜地的想法,无语道:“你慌什么?” 许长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不是自己在那偷瓜,慌什么? 草地里一老汉略显紧张的猛然站起身来想要逃跑,抬头回望向众人,互相都愣了愣神。 老汉头戴着一顶斗笠,穿着身粗布农服,灰头土脸,可不就是那大司农?不过此时相比于在监牢里的时候好像要更加狼狈上一些。 虽然是相识,且在莫名其妙的条件下还有救命之恩,不过相互见面可没有先顾得上打一句招呼,大司农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舔了舔嘴唇好像开始不解自己为何这么紧张? 看着那在不久前狠狠唬过自己一顿的臭小子可是没什么好脾气,怒道:“你喊什么?这个季节哪来的瓜?老子这是在种瓜!” 许长安想起去年自己吃瓜好像确实是在七八月份,赶忙笑脸点头,一脸的表情都在写着你说的有理。 林婴看了看周围,又抬头看了眼正当头顶的太阳,不解道:“荒草地上种瓜?” 许长安补充道:“能长出来才怪!” 大司农从地里抽出腿脚来,一路上拍打了下身上的泥土灰尘,走到众人面前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开口道:“瘦了。” 众人众马微微一愣,而后心头里莫名涌出了一股暖流。 由心过肺,入喉,轻抚过鼻尖,微微抽动鼻头,汇聚于双眼,开始有些发红。 这两个字可比酒来的要上头啊! 许长安在众人还没感动到痛哭流涕之前赶忙打断道:“我们不是你闺女!” 众人众马突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才那副模样好像是有些丢人。 大司农微微点头,哈哈笑了两声,解释道:“楚国土地稀少,不管能不能长出来总得想些办法种点什么,这瓜啊可是个好东西,且对土壤要求不高,最适合种在野外,先种着试试看。万不可小看这城外的荒草地,这可都是钱啊,不能浪费了。” 许长安看着这位三句离不开钱的大司农,总感觉他入狱绝对是不冤,搓了搓手指神神秘秘问道:“你家里藏的那些钱还没被查出来吧?能不能分点赃我们好跑路。” 大司农气不打一处来,转过锄头,一杆子朝着许长安胳膊位置轻敲了过去。 许长安不慌不忙,微闭双眼,黑剑轻松格挡,显得异常从容,而后向着对方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 大司农有些惊讶,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把黑剑,许久之后沉声道:“这剑,拿来种地不错!” 许长安脚下一个趔趄,问起杨贺九有没有从此地经过。 自然是经过了,哪能直接走了不去做客的道理? 与杨贺九倒是没什么关系,与许长安一样,那和尚可也惦记着大司农‘贪污’的那些赃款呢。 大司农怒道:“赶走了!” 众人不解道:“为何赶走了?” 大司农冷笑一声,“那和尚想与我分赃,还说要告发我。” 许长安有些不自然,总感觉这话是刻意说与自己来听的,接着问道:“我们那位先生呢?” 想起那位先生大司农的心情好像是缓和了些许,也顾不得擦拭一下脏手,轻捋了下胡须微微点头,“那位先生好像人还可以,就是有些闷了点。” 拉过许长安走到一旁,向后看了看确保那两位姑娘不会听到才小声开口问出了那个让他这两个月来始终都颇为纠结的问题,“就是你说的那个缺陷,没问题吧?” 许长安有些不解,想了想后回道:“吃饭是没问题,做饭也没问题,你说的是哪方面?” “做饭有没有问题倒是不重要,毕竟...”大司农忽然反应过来,感觉这小子故意卖关子有些着急道:“你说的是哪方面?!” “手啊。” 大司农微微一愣,咬牙切齿的哦了一声,却也是喜过于怒。 真相大白,这大司农心情好上了不少,豪气的喊了一句,“走!上我家吃饭去!” 那模样就像是一位寻常人家热情招待几位孩子一般,完全不似官员那般口说在家内设宴,留客款待什么的。 说虽这么说,但走可是无人敢走的。 大司农哪能不明白他们心中想的什么?一番劝说没事之后三人才随着他向那座城内走去。 从野外到了城门口已是正午时分,城门口行人略少并不拥挤。 许长安走在最后方,看着那些门口守卫总害怕被人认了出来。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对的,大司农小看了那些战士对敌人羞辱同僚尸体的愤怒。 经过朝廷的劝说安抚,这扇门杨贺九与和尚通过可以,姜茗要通过也行,哪怕是杀敌最多的林婴从这里经过他们也只是会心有愤怒。 那是因为在城门卫看来,你死我亡的战斗中双方都想做活的那个自然是不会留手,总会有伤亡无法去避免。既然事情已经平息,那下次见面并不会去疯狂报复。 但许长安可不同,在他们看来许长安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一场战斗中该去做的事情,不光是楚国,对于已故人的敬重各国都是一样的,死者为大切莫羞辱。 战场之上战马踏过不可避免也都能理解,但是故意在众人面前那般去做则是触碰到了他们的底线,这是侮辱也是挑恤。 马已经踏进了城门,前方的三人也已经跨过,许长安想要跟上却突然感到了莫大的危机。 跨出去的那只脚赶忙收回,骤然向后方快速退了两步,躲开那杆已经切到自己衣领的锋利长枪。 长枪不依不饶在空中舞动,正冲眉心接着刺来。 许长安拉开距离不退反进,手握黑剑微转剑身。 从一开始拿到这把剑,他就不是用刺或是挑这些剑最为经典的用法。 而是拍和砍,这是刀的用法,所以杨贺九在城内时才提出过要给他买口刀用。 话虽如此但对于一把未曾开刃的黑剑来说,拍和砍已经算是把这柄剑仅有的杀伤力发挥到最大了,经过众多不正经的战斗来看他的做法是正确的。 所以他微转了下剑身,为了就是砍。 从下了楼他便一直在向众人询问了解灵气的基本用法,众人的统一解答便是随心所欲。 灵气随心意而动,初始之时只用做到这些便足矣,太过刻意只会适得其反。 这种说法没法,即便他去问月神大人得来的也是这般回答。 看起来此时灵气应该随着他的动作从那片湖内被调集,再经由手中黑剑拍出,可当他真正用的时候却发现并不如众人说的那般直接,好像多了一道什么过程。 具体如何他说不出来,也没时间去仔细感想,因为枪与剑已经接触碰到了一起。 许长安手握黑剑,朝着枪尖狠狠拍了过去,这个打法也是杨贺九无意间交给他的。 他第一次见到修行者的战斗是个下雨天,在四方城外杨贺九便是这样一人独面数百大昌铁骑。 但他好像忘了,自己不是杨贺九... 接触的一瞬感到巨大的冲击力传来,先是麻,而后是疼,最后双手开始忍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那杆长枪被拍的倾斜,擦着许长安左肩而过,画面惊险至极。 许长安匆忙收剑准备再次应对。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长枪擦过的瞬间并未横转划过,也未收枪准备再次发起进攻。 而是就那么直接的快速刺过,看起来许长安好像不用再去应对这杆枪。 没有了距离,长枪自然就无法发挥它的强势,围观看戏的一些行人皆不懂其为何要这样去做。 但许长安却知道这样对于自己更加危险,因为这意味着二人距离拉近。 距离够远留给自己的应对时间要更长上一些,但近距离各种招式明显就成了瞬发。 这还能说明那人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所以才会选择贴身。 果不其然,在长枪脱手从地面划过之时,一只拳头迎面朝着那位少年狠狠砸来! 许长安来不及躲避,只得是右手握剑,双拳交叉于头顶,迎面挡下这一击。 若是之前,这一拳他绝对是挡不住。 现在他虽然同样挡不住却也不至于重伤。 但许长安明显低估了楚国战士的力量和反应速度。 就在那只拳头砸在自己交叉的双手上之时,透过双臂缝隙他清楚看到刚站稳身形的那人猛然提膝! 许长安只得是临时改变自己往后暴退的动作,抬起的右脚并未接着往后,而是直接向前狠狠蹬了过去。 身体三个部位传来的疼痛让许长安在离地两尺左右的高度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在这一瞬许长安做了一个动作,黑剑脱手,狠狠向后方扔去。 看起来像是弃剑投降,但不得不说这个动作绝对是很有必要。 许长安没把握受到这两击还能安稳停好,那么在地上翻滚的过程中极有可能被这种坚固物体而咯断几根骨头。 尤其是开过刃的剑,更是会被直接切出许多道伤口出来。 所以许长安脱手向后方扔黑剑的动作可谓是异常巧妙,妙到连一向看不起许长安的林婴都站在城门口略显满意的微微点了点头。 ...... ...... 等等,林婴为何还站在城门口?许长安心中突然生出了这种想法。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胶着 林婴为何始终站在城门口若要解释理由会有很多,且看起来还异常充分。 比如说要保护那大司农,还要看着其他守护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再次陷入上一次的那种境地。 不过理由就只是理由,无论再充分的理由要去解释都会显得刻意,而刻意来解释并不是林婴的风格。 事实上若她真想要出手帮助许长安自然是有很多办法,所以说二人不去帮忙最重要的是想让许长安试下手。 这是实战,不是演练,实战更能激发人的战斗本能,不会再去想着那些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招式。 大司农有些着急的想要扛着锄头上去帮忙,却被林婴与姜茗二人口说无事拦下,那匹白马则是挡在众马前面高扬着头来看那一出好戏,记着在那刚成为瓜地的荒草地边谁在骂自己是畜生来着? 许长安来不及管顾众人和那匹畜生心中的想法,黑剑并未脱手直接落在地上,而是用力向身后扔去,这个动作在他被对面踢出的那一刻很难做到。 但许长安还是尽力做到了,他用最快的反应和极大的努力来作出这个动作那是因为没有了剑自己绝对不是那人对手,所以即便是要扔剑也得扔在自己能够到的地方才行。 他虽然已挤入修行者的行列,却也只是初境而已,虽然比未开山之前要略微强上一些,但相对来说还不算太过明显。 若是之前他不可能反应如此迅速,早在那一拳来到时便已经被打倒在地,更不可能反应过来对方提膝动作而后瞬间抬脚向前蹬了过去。 而如今则是不好受而已,不好受说明他至少还是承受住了。 额头,双臂以及脚心传来的疼痛让他眉头蹙成了一条绳子。 黑剑在空中旋转划过,斜向刺入不算松软的地面。 许长安在地上同样翻滚几圈,后背撞在了自己扔出的那柄黑剑上。 这就证明他扔剑的那个做法绝对是正确的,不然带着一把黑剑在地上滚动的滋味可绝对是不好受,若是这样或许根本就不用等对面再发起进攻,自己已经是毫无战力。 艰难停稳后来不及感受周身传来的痛处,也来不及再去思考林婴与姜茗为何始终都没有出手。 只要骨头没断,那他就还能动。身形微蹲,骤然紧绷,右手探到身后从地上拔出那柄黑剑,而后右脚蹬地,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双手紧握黑剑向着追赶而来的那人狠狠劈去! 这一剑气势绝对是有的,甚至让许长安生出一种即便面前是一座大山也能被自己一剑劈开的想法。 所以说想法终究是想法,过往数月他并未有过一剑能将自己的那座大山劈开,而如今这一剑却并未劈出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可看似行云流水般的一剑在许长安双手举过头顶之时便突然收了回来,蹬地的右脚都险些一个趔趄,只得临时改变动作向侧方跃去。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切在脑海中提前演练好的攻势都不可能轻易变为现实。 造成这番画面转变的原因很简单,他能做准备,对方并非就是站在原地傻傻的看着他来迎接那一剑。 前方那人可绝对是没闲着,他认为受了这一击许长安肯定会重伤而丧失战斗力,但他却没有想过自己面前的这位少年居然在这两月时间内成功开山成了一位真正的修行者。 虽说如此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够一击将那少年毙命,所以在许长安被自己踢飞之时双脚便骤然发力前冲,路过之时掠起自己那杆刚脱手的长枪,要给予许长安最后一击。 迫使许长安临时改变动作的便是这一枪,一寸长一寸强特别适用于现在的许长安身上。 枪法甚是凌厉,直看的少年眼中如针芒刺,喉头剧烈翻滚,双脚不停变换动作,手中那柄黑剑却是不敢稍停片刻。 不管对面那杆枪来的再如何凶险,许长安的那双眼似乎总能捕捉到,而后以手中那柄黑剑看似纤薄的剑身一一阻挡拦下。 但代价就是他的双手发麻将要失去知觉,指缝之间甚至还开始渗出了点点血丝。 黑剑挥动的幅度不算大,往往只在方寸之间,确认阻挠了那杆枪的攻势便瞬间收力,为了便是最大程度来节省自己的力气。 许长安能看出那人应该是没有太多时间,所以放弃主动进攻,尽量拖延些时间。 毕竟城门口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而一些搞不清楚状况的路人难免会认为城门卫如此欺负一位少年大不合适。 那人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这位少年的心中想法,也看出了许长安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滑溜。 手中长枪从一开始的针对眉心妄想一击毙命改为胸口,腹部,双腿这些比较容易命中的一些攻击目标。 他的选择没错,无论捅向哪个部位,只要见血则下一枪便能轻易得手。 许长安始终都未能让其近身,此时步伐已经有些慌乱,手中应对从来就没有轻松过。 步伐慌乱,应对不轻松,这意味着他必然是无法躲开每一次的攻击。 那杆长枪忽然以极其阴诡的角度突破许长安手中黑剑的防线,直刺其左胸而去! 城门口的白马瞪大了双眼,高昂的嘶鸣一声而后冲开前方围观人群,那四只铁蹄踏的格外用力。 林婴手中长枪瞬间落地,从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一只手却在轻微颤抖。 大司农扛起了锄头,姜茗手指轻捏剑诀,手中那柄秀剑脱鞘而出。 城门口的围观群众则是瞪大了双眼,这些反应全都在一瞬。 在这一瞬间,众人感到城门口的清风开始吹得有些发寒,已至三月未见阳春。 一瞬间很短暂,且过的很快,看起来可以忽略不计,但若把漫长的时间拆解开来,那就是一个又一个的一瞬。 下一瞬围观的群众才来得及去捂着双眼,不忍去看那副血腥画面。 白马正想要踏出第二只蹄子,林婴的那杆银枪方才落在地面,在城门口已经是青石板的地面发出了一阵脆响声,姜茗手中秀剑刚完全从鞘中出来闪动着冰冷的寒芒。 而作为当事人的许长安,挥舞着的黑剑还呆呆举在半空,对面那杆长枪几乎刚巧不巧的擦着剑身而过,静静停留在自己左胸位置。 瞳孔骤然放大,双手甚至都来不及松开手中黑剑,城门口外哑然无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许长安几乎还能感受到那杆长枪的力道由自己胸前那一点往全身位置传来,他知道时间不可能静止,所以第一个打破了这种安静。 双脚颤抖着向后退了两步,呆呆的看着那停留在半空中依旧光滑锋利的枪尖。 杀人不见血,好锋利的一枪! 许长安在心中不由生出了这样的感叹,抬起一只手来痛苦的捂着胸口,并未来得及低头看上一眼,因为那杆长枪看似得手之后并未收回,而是接着向自己刺来。 许长安此时真的有些生气了,来不及管顾胸口间那并不存在的伤势,抬起黑剑向后暴退将要主动进攻。 自己为什么还能想要主动进攻?许长安瞬间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颤抖发麻将要失去知觉的双手感受不到鲜血的黏湿感传来,瞳孔放大的双眼却还能更清楚的看到长枪后面那人眉眼中透露着震惊和讶异,也可以听到周围传来的一阵阵后怕声,以及后怕过后的轻嘘声。 围观的群众都以为刚才正中左胸的一击是那守卫收手了,甚至开始以为这是一场演练或者是两个街头卖艺的想要骗取同情讨上点钱两,毕竟无人认为一个少年仅凭肉体便可挡住一杆锋利的长枪。 林婴与姜茗大松了口气,来不及反应过来许长安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古怪事情,一人捡起长枪也不再顾及什么,一人手中秀剑已经刺了出去。 要说许长安身上有什么古怪,那可就太多了,不然也不至于能在望舒楼的入楼试登上九层楼。 但这一枪他能够活下来可与那些比较离奇的古怪无关。 他身上的东西并不算多,柳春生为他题的三幅字与自家老子写的四张信胡乱叠在一块塞到了一个信封内。 而后便是一只在张三粗家里捡到的那只黑色镶着金线的布包,布包内放着吴歧途在似锦城时送给他的金饼,如今里面剩下的还有七枚。 这些金饼由于怕丢的缘故所以他一直藏在胸口位置,明明算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可这一路上他总是会不自觉的忘记自己身上还有着这么一笔钱,甚至上次在郢都城若不是和尚一路惦记着来提醒他都早忘了。 许长安似乎已经反应了过来,一只手轻锤着胸口位置似乎是在挑衅,而后忍不住又重重咳嗽了两声。 察觉到林婴与姜茗将要动手,许长安大手一挥示意自己来,怒火冲昏了头脑的他必然是想着要亲自狠狠教训上对方一顿,那就不能由别人出手。 但要说这一行有谁肯听他的话...恐也只有他自己手中黑剑了。 城门口传来一道暴怒声音,“放肆!还不快退下!” 对面那人单膝跪地向那处行礼,而后怒视许长安转身离去。 听到这声音见到这画面,林婴收枪,姜茗收剑,许长安看似也无法再教训那人。 但人不能装作听不懂人话,马却可以。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作罢 林婴与姜茗皆收起兵器不是怕再惹出什么麻烦,而是对面那守卫收枪说明许长安便无危险,自然没道理再去出手挑事。 至于许长安被人揍了一顿要为他报仇出气一事。 报什么仇?为何要帮他报仇?受欺负了?管我什么事? 两位姑娘自然不会去讲什么哥们儿义气为兄弟两肋插刀之类,只保证那小子不死就行了。 人与马的想法可是不一样的,那匹白马摇晃着身形从人群中冲出。 对于这匹马那些守卫倒是没有什么防备,只当是那少年的坐骑跑去迎接自己的主人罢了。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白马并非是跑向许长安,而是直接来到收枪那人身后,一蹄子狠狠踏了上去! 那人来不及防备,想要匆忙转身已是做不到,只得是加速前冲而后左右躲避。 但马来的太快,也就注定他跑不出两步远便被其踩在铁蹄之下。 被战马踩踏即便是身着甲胄也是非死即伤,所以白马的这一蹄子足以致命。 围观群众本以为又是刻意编排好的杂技,可直看到白马这实打实的一蹄子才反应过来场面到底有多血腥,由于没有准备的缘故现场惹来一声声尖叫。 白马面露不屑,只是一蹄子便已再次摇晃着身影离开了那具尸体,偶尔鼻孔内还喷出一股响气,神气十足。 许长安见状瞪大了双眼,虽然觉着那人被踩踏的模样太过惨烈,却也是在心底里忍不住大喊了一声,‘解气!’ 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理由,面对差点杀了自己的敌人许长安自然是不会轻易生出同情心的,经历过血战的他早已不会再如第一次在齐国边境处那般惊慌失措。 林婴与姜茗还有那匹白马见证了他的成长。 许长安赶忙不再去看那具尸体,跑到白马身旁蹭了又蹭,拍了又拍。 明显觉着其是为了帮自己报仇,想起自己在那荒草地前刚骂过这匹马更是心底里有些不好意思。 大司农在城门口轻嘘感叹道:“没想到那匹马还挺喜欢那小子的。” 林婴有些无奈,开口道:“这是在嘲讽那小子。” 姜茗哑然失笑,大司农微微一愣再看着那小子一脸开心的模样突然有些为其感到悲哀。 ...... 许长安需要慌张应对且差点被捅死的对手被自己一蹄子踏倒在地瞬间断气,这果真是赤裸裸的嘲讽。 白马见这小子在自己身上一顿乱蹭显得极为嫌弃,且有些不解被自己嘲讽有什么好开心的? 一军官走出,来到许长安面前讨要说法,那军官冷声道:“故意杀害城门守卫,当依法收押等候问斩!” 许长安嘴角笑容开始收敛,慢慢转过身去上下打量着那人,看他的穿着许长安虽然不明官职也能大概猜出他是何身份。 他二人打斗这么久此人都未曾现出身来,待姜茗与林婴将要出手之时才看似正义降临般的喊了那么一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是傻子都能猜的出来。 许长安放下黑剑,将双手高高举起。 那双幼手还在微微发抖,已被枪剑撞击而震得发麻,随着发抖的动作血渍慢慢滴落在地面。 许长安并未开口说话,而是向着对方微微挑了下眉头。 那军官面容平静并未有什么反应。 许长安接着慢慢放下双手,从怀中掏出那袋子金饼,放到空中轻轻摇晃了下,发出金饼特有的闷响声,而后两只手拉开胸前衣物,给对方看了看那个离自己心脏只有一寸不到的漆黑枪洞。 依旧未曾说话,看着对方眼神中有询问意思。 军官眉头微蹙,低头看了眼不远处地面上的那具尸体,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故意杀害城门守卫,当依法处理。” 许长安忍不住笑了,在身上认真的擦了下双手上的血渍,将那一袋子金饼仔细放回原处,从地上捡起那把黑剑,双手张开合拢握了几下。 开口道:“来啊!” ...... 林婴与姜茗依旧站在城门口处,认为许长安刚结束一场战斗便如此嚣张的主动邀战还算有些勇气,她二人此时已经开始有些佩服那小子了。 许长安透过面前军官,看着那两位姑娘还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不由恨的牙根直痒痒,难道这就不管自己了?还是自己的那句提醒不够明显?她俩应该能看出来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吧? 军官到底是军官,既然说了依法处理便不会自己去动手,在他未说来人之前许长安若非主动攻击并不会有何大碍。 听到许长安主动挑衅,军官微微点头,有着几分赞叹意思,而后冷声道:“来人!捕了!” 许长安微微一愣,忙摆手道:“我是让她俩来...” 就在这时,大司农开口了,“住手!” 从城门口冲向许长安的几名守卫听到这声音路过时看了一眼,却也只是那一眼,脚步并未停留接着向许长安冲去。 谁啊你?凭什么听你的?周围这么多人每人喊上一句我们成天就啥事都不干了是不是? 林婴与姜茗二人有些无奈的微微摇头,感觉除了许长安外又是一位话本看多了的人,各自准备再次出手。 大司农见没有效果,赶忙丢下锄头,捂着胸口坐倒在地,呻吟道:“蓄意伤害治粟内史,当依法处理!” 军官眉头紧皱,抬起手来示意守卫停下,而后转过身去仔细观察着那位老者。 虽然知道城内无人敢冒充朝廷官员,可那老人无论怎么来看都太过普通,哪怕是两个月前刚从西城门逃出也无人能记清楚他的特征。 因此开始有所犹豫,抱着不管如何先去行上一礼总是没错的想法开口道:“下官见过治粟内史大人,敢问大人可有身份凭证?” 大司农依旧坐倒在地,无病呻吟了一阵,哼哼唧唧道:“这几个孩子,还有那两匹马是老夫的客人。有没有凭证将老夫送到廷尉府自然能够揭晓。” 军官表情凝重,这句话基本就能确定其当真是那位位及九卿的大司农。 哪怕其犯了天大的罪过,只要廷尉府宣布其无罪那他依旧是治粟内史。 而冒充朝廷官员则为重罪,没有故意冒充的人还胆敢主动提出去廷尉府对质。 再者而说上次劫狱一事为的就是大司农,那大司农包庇那小子也不算难以理解,军官有些为难的开口道:“大人,下官依法办事,还望大人不要为难下官才是。” “依法办事没错,不过你还是先依法查办你们城门卫故意伤害老夫一案再说其他。” 军官稍作犹豫,而后点了点头,看了看侯在一旁的几名守卫,又看了眼许长安,冷声喝到:“自己去廷尉府领罚!” 几名守卫拱手行礼,应道:“是!” 大司农微微一愣,军官再次行礼道:“治粟内史大人,廷尉府定会给大人一个公道。” 而后转身看着许长安,开口道:“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林婴撇了撇嘴,似乎感觉这人有些麻烦。 许长安万没想到这些城门守卫对于自己的恨意居然会到如此地步,看着那些组队往城内走去的守卫,再看向坐倒在地一筹莫展想要扛起锄头与其拼命的大司农还能怎么着? 当然能怎么着!林婴与姜茗可还未出手呢,逃离此地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许长安拍了拍白马,凑到其身旁轻声道:“一会儿你可得驮着我使劲儿跑。” 白马面露不屑,懒得搭理他。 军官一步步靠近。 就在许长安抓紧马鞍将要上马之时,一名守卫折返跑了回来。 军官怒道:“为何又回来!” 守卫小声禀报:“校尉大人,都守官来了。” 军官眉头微皱,疑惑道:“大王提拔的人?” 守卫微微点头。 军官面带疑惑之色看了眼许长安,静立原处等着要来的人。 许长安面露狐疑之色,完全不知这位当官儿的要搞什么把戏,连位及九卿的大司农都没辙的事那位什么都守官能搞的定? 不行!还是得跑! 许长安偷偷摸摸想要爬上马背,冲着一直站在城门口动都没动过的那俩傻姑娘使劲的打着手势。 时间过得并不算久,一青年男子从城内一路小跑了来。 许长安见那俩姑娘没有反应,不禁有些着急,回望一眼见着那人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不就是那谁吗? 廷尉大人徐天之子,徐族。 那位男子先是来到大司农旁行礼道:“见过大司农伯伯。” 大司农随意摆了摆手,可没心情与他在这互相谦虚客气。 而后来到军官面前行礼道:“见过校尉大人。” 军官微微点头,也并未还礼。 那男子面容平静,带着几分笑意看向那‘惹事’的三人,开口道:“几位,好久不见。” 许长安上马的动作微微一顿,直接问道:“你能救我?” 话刚出口许长安便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问题简直愚蠢,虽不知道都守官是什么职位,但经过对比他也能知道比不上大司农的官儿要大。 那位军官见着大司农需主动行礼,而这徐族主动行礼对方却只是微微点头。 虽然有辈分在前,却也能说明官职差异。 果然,还是得跑! 徐族听到许长安竟如此直接却也是微微点头,苦笑道:“我试试。” 出乎许长安意料的是,徐族并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那位军官便直接开口道:“城门卫挑事在先,此事就此作罢。”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顿饭菜 城门外的那具尸体已被处理抬走。 围观众人的反应全都是一样,看着那位年轻男子面露震惊不解之色,连大司农不要老脸坐倒在地耍流氓都搞不定的事,那男子只是一句试试,众人甚至都还未看他要怎么去试这件事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许长安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看着那徐族更加好奇他这位都守官到底是什么天大的官职。 军官离去,徐族揖手行礼道:“谢过校尉大人。” 而后走到依旧坐倒在地的大司农面前,双手慢慢将其扶起,微笑开口道:“大司农伯伯,您看这事是不是...” 大司农冷哼一声,扛着锄头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摆了摆手示意就此作罢。 正常人自然都能看出来那些守卫碰都没碰到他一下,但大司农就是大司农,哪怕他口说自己是被城门卫突然的阵仗吓到了那城门卫依旧是得负责任。 如今事情已经解决他自然不会再那么耍流氓下去。 许长安牵着白马往城门口走去,上下打量着那位男子,开口问道:“你为何会在这?” 徐族解释道:“都守官嘛,早中晚都要来城门口转上一圈看看有没有人惹事什么的。” 许长安赶忙反驳道:“是他们先惹事的。” 徐族微微点头,开口道:“我知道,你不用紧张。” 一行人牵马进城,许长安一路上有些好奇的问道:“都守官是什么官儿?比九卿还要大?” 徐族微微摇头,苦笑着开口解释道:“都守官只是个虚职罢了,并无编制。大王看我喜欢往城门口跑,便让我辅助城门卫来看守城门。” 姜茗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道:“楚王提拔的人,怪不得那人不敢得罪。” 官职一事很有意思,虽有官大一级压死人,却又有强龙难压地头蛇。 大司农即便是位及九卿,但若想为难城门卫还是够不着门路的,对方顶多就是以吓到大司农的罪名受点微小处罚罢了。 你种你的地,我守我的门,本就互不相干,官大一级压死人说的是共处一事的官职。 而这都守官看起来好像只是明面上给了个官职,每月拿点俸禄混混日子罢了。但城门卫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楚王想要看看这位都守官的能力,毕竟所有人都从未听说过这城内有过什么都守官。 若只是让其混日子完全没必要再设一个官职,而廷尉大人的儿子要混日子那可绝对是混的比谁都滋润。 如此年轻,又是廷尉大人之子,还受楚王亲自提拔,将这些揉搓到徐族身上那便是前途无量。 面对如此一个前途无量之人,小小的城门守卫,排不上号的一个校尉大人,那是不敢得罪的。 再者而说围观群众皆知是城门卫主动袭击那位少年,此事若闹大他们是占不上理的。 甚至还会被要求整顿,只怕自己是官职不保,毕竟城门卫突然动手伤人对于城内居民来说那可绝对是能闹的人心惶惶,保不准下一个被攻击的就是自己呢? 就算看在死了一名守卫的份上也是那匹白马动的蹄子,根本就算不到许长安的头上,所以既然这位新任都守官肯出头那不妨就卖他一个面子。 林婴轻视道:“没想到你们家大王还挺看重你的。” 守住了大门便守住了这楚国,城门安全无小事,所以林婴这话倒也不算是嘲讽,至于轻视那自然是猜测出了楚王为何要提拔他。 徐族笑道:“哪里哪里,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守官罢了,连宫内随意一个公公的官职都要比我大上不少。” 大司农微微摇头,感叹道:“我们这位大王向来不会轻易看重人,即便是看上的人也需要他显露出自己的能力才行,所以你小子道阻且长啊,不过跟着你爹至少也不会犯什么大错。” 徐族回头行礼道:“多谢大司农伯伯提点。” 大司农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回家去吧,我还要请客吃饭呢。” ...... 听到这话众人无语,徐族嘴角微微抽搐一下,而后行礼告别。 大司农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沉思一会儿,开口试问道:“要不,一起?” 徐族微笑道:“大司农伯伯不用客气,晚辈回去吃便好。” 大司农点了点头,赞同道:“那就不客气了,你赶紧回家去吧。” ...... “哈哈,哈哈哈。”徐族带着苦笑离去。 众人看向那徐族有些尴尬的背影,再扭头看着大司农一脸认真的表情,显然有些不解他是怎么爬到如今这个位置的,更觉着他肯请自己吃饭真的已经算是大气不少了。 大司农一脸无辜,小声嘟囔道:“他自己说要回去吃的。” 找了个医馆,先给许长安包扎了下双手,一垂朽老人盯着面前的颤抖双手,眼随手动好一阵折腾才给他处理完毕。 两位老者各自发挥自己倚老卖老的本事,唾沫横飞相互讲价,就在三人两马耳朵都快要磨出茧子的时候,好容易砍下了一枚铜板的大司农才带着怨气离去。 一路上没好气的嘟囔抱怨道:“真是没人收拾了,这居然都要十枚铜板!” 许长安看着包的跟粽子一样的双手,计算着药粉加上纱布顶多也就三两枚铜板,就算在这寸土寸金的都城内也要不到六七八枚,他只是没想到这大司农居然会如此精打细算。 而且在四方城时他经常听到过一句话,那就是万不可与医者讨价还价,那是在向自己的生命问折扣,但许长安与大司农却觉着贵了就是贵了。 处理完伤口时间已是不早,众人来到大司农的府邸所在处。 跟许长安上次在廷尉府监牢内想的一样,大司农的府邸确实不错。 只是这里面的布置嘛,更像是一片菜地,多数都未长成,所以许长安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作物。 中间只有一条窄窄的通道,那匹白马左右摇晃踩着了一片青叶,大司农暴跳如雷要赶它出去。 转而看着另外一匹,小心翼翼的亲自牵着省的糟蹋了自己的辛苦作物。 许长安定眼看去,前堂后寝,倒也配得上他大司农的身份,只是比起自己家还要差上一些,当然是东城的家。 难不成自家老子以前比大司农还要了不起?也忘了拖吴歧途帮自己打听打听。 府内下人不多,大司农也没什么架子,自然相处的和谐。 来到中堂,里面布置略显寒酸,以许长安的想法肯定是被这个抠门贪财的大司农拿去变卖了。 大司农也未换上一身衣服,去院子里摘取了一些蔬菜,往厨房内送去,回到前厅主位一躺,装作胳膊都抬不起来的模样唉声叹气倚老卖老说自己不会做饭,且年纪大了得有人照顾,万一有个什么灾病的那只怕是熬不过去了。 众人哪能不知晓他心中想法?许长安吐露真机道:“你们这不安全。” 大司农微微一愣,而后点了点头认为此话有理,便未曾开口说要让自己闺女再回来的想法,来到侧位许长安旁边,如小孩儿一般扒拉着他胸前的那个枪洞,戳弄了一番后忍不住乐了,开口笑道:“没想到这两个月不到就变得这么有心机,有进步。” 许长安左推右搡,捂住胸口道:“你放尊重一点。” 大司农轻咳两声,重新坐了回去,没好气的嘟囔道:“一个臭小子还当自己是大美女了。” 许长安可不管他,掏出胸口藏着的东西仔细察看,由于信封在内侧的缘故所以并未有破损。 这位少年才松了一口大气,接着看那个黑色布包更是惊奇的发现布包居然完好无损,这不由让他觉着有些不大对劲。 众人仔细察看都未能看出有何玄妙之处,随后表露出心中疑惑。 大司农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什么稀罕事,这就好比你拿针去扎宣纸会出现一个小洞,但要是捅布料的话并不会轻易留下破痕。” 许长安思考了一番,认为此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大司农有些得意的接着开口道:“这是因为布的延展性,你看那一条条丝线穿插而过,也就造成了它的可松可紧,这也是为人之道,可退一步,又可进一步,是退是进什么时候把握好了在以后便会少走许多弯路。” 许长安认为他话说的有理,但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模样,扒拉着自己胸口处的枪洞道:“这么说,我的这衣服是纸做的?” 大司农有些尴尬,只得是随意道:“你的衣服,不懂退!” ...... 说话之间饭菜已上齐,大司农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似乎是要彰显自己家主的地位,看着下人开口说道:“今日本大人待客,你们出去随意吃点,别打扰了本大人谈话!” 下人有些不自然的行礼道:“是,老爷。” 大司农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看着众人露出了一幅怎么样?威风吧的表情。 许长安无语道:“一会儿吃完饭还去种瓜吗?” 大司农舔了舔嘴唇,点头道:“种,得种,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瓜我可得好好养活,到时候熟了好给我闺女还有那位先生送点过去。” 这顿饭不算丰盛,却也并不寒酸,对于要赶路的三人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待遇,毕竟干巴巴的干粮可比不上这些刚出锅的温热饭菜。 所以众人吃的是心满意足。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劝 食不言寝不语大多只是说在口中教育后人,只要不是那种太过正经的人都不会刻意去讲求这些。 而在这顿饭桌上那位大司农很难能管住自己的嘴不去向这几人来问道些什么。 谈论说起最多的自然是杨贺九那位先生,至于许长安想要找另外两人去问一些灵气运用方面的问题,比如说刚才那一战自己所有的疑惑,那是完全没有任何机会,往往刚要开口那大司农的下一个问题就已经来了。 让许长安有些奇怪的是,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比如说杨贺九在哪当任先生,都教些什么这种问题大司农竟是浑然不知。 按他心中所想这些问题在面对杨贺九之时该早一些便问出来了才是,毕竟不是什么八卦或是密辛,也不牵扯到为难不为难上面去,看这大司农也不像个哑巴啊。 许长安不解道:“这些事你没问他?” 大司农干笑了两声,往许长安那边推了一碟子蔬菜,有些奉承意思的开口道:“我种的菠菜,不涩,多吃点。” 看着许长安露出别来这一套的表情才回答起他的那个问题,“这些东西不是当爹的问的,所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世道内这些方方面面皆是媒人事先了解再由那张三真七假的嘴传说而来,而父母只是下命而已,因此看来这大司农没能开出口来也算是正常。 但许长安可不认为大司农在牵扯到他闺女的事情上是还会在意那些俗礼之人,尝了一口菠菜,这不还是涩的吗? 看着对方没好气的问道:“你该不是面对我们先生紧张了吧?” 大司农怒拍桌子,却又瞬间熄火,“这叫哪里话...第一次总会有点...所以,诶,嘿嘿。” 许长安想了想,也没有为难调笑,只是开口解释道:“我们那位先生在都城的一个学院,叫...” 林婴咬了一口鸡腿,看似对味道还比较满意,语词不清的提醒说道:“灵学院。” 许长安接着话茬,“对,灵学院,教的什么嘛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教人用剑,或者是做人什么的。” 杨贺九曾说过他不会教书,但许长安可不敢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不会教书那你是什么先生? 所以在这方面许长安稍微含糊了一下,三分真七分假的招式让他学的是淋漓尽致。 大司农若有所思,仔细想了一会儿点头道:“灵学院,我想起来了,那里边好像是有一位院长,听说很了不得。” 许长安点了点头,“对,你说的了不得的那个应该是何院长,还有一位没脸院长,他的老师就是那位没脸院长。” 众人同时呛了口饭,饭桌上传来一阵阵咳嗽声。 大司农毕竟不是修行者,所以对于那位何院长也没有如其他人一般过于纠结震惊,相对比来说还是自家闺女的事要更重要上一些,大司农细细琢磨,“院长的学生,好像还可以,至于这教人用剑嘛...” 瞥了一眼许长安,可还记得他在城门口用剑时的那模样,那不就是跟乱拳抡死老师傅一个套路? 要是那位先生教的许长安看似也不怎么靠谱嘛。 “那位先生家住何方?父母好不好相处?”大司农有些迫切的看着许长安问道。 许长安看着他那表情可算明白为何要请自己一行人来吃饭了,这是把自己当作媒人了? 仔细想了一会儿发现这个问题自己还真的是不清楚,对于杨贺九的身世许长安倒并未有过好奇,就算有什么好奇也只是他的右手到底出了什么事。 “至于家住何方...这都跨两个国了你还纠结这个干啥?有用吗?”许长安细细琢磨了一番没好气回道。 “你小子!说的有理。”大司农刚要发火却还真觉着这小子说的挺有道理。 不过远近一事他也并不太过在意,心想着等过上两年辞官后带上自己的积蓄随着自己闺女去哪都是住。 饭后大司农于后院还摘了几碟樱桃洗净摆了上来,开口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只有这东西吃了,等到七八九月份那瓜果才多嘞。” 不得不说,将官府当作自家菜园子的做法这大司农绝对是独一份,看起来好像还活的挺滋润。 菠菜虽然涩,但这樱桃吃在口中确实是甜的。 吃饱喝足,大司农说什么许长安在城门口被人捅烂了衣服,自己于情于理都是要给再给重新买上一套。 说起来好笑的是,如此惊险的画面说在口中就只是捅烂了衣服。 许长安捂着胸口止不住的感叹多谢他的歧途兄。 要买衣服以许长安的性格自然不会拒绝,三人临走时大司农还面带不舍的偷偷塞给了他一个红包。 好家伙,请吃饭,买衣服,再塞红包,这是真把自己当作媒人了。 许长安欣然收下并未拒绝。毕竟有谁能拒绝钱呢? 三人并未生出在城内留宿的想法,对于这楚国的都城众人可都是没有什么好感,巴不得能早点离开最好。 大司农知道众人想法也并未劝说,塞了些自己种的蔬菜又被三人拒绝,又不是走亲串门一会儿就能到家,给蔬菜是在路上生吃? 大司农呵呵笑道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将众人送到城门口便要告别,沉默许久后走上前去。 许长安本以为他是又要啰里啰嗦问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不由大感头疼,没想到他居然径直走到姜茗面前。 沉思片刻后开口道:“你我各自由于身份问题本不该多说些什么,不过一姑娘家的实在是让老夫感到心疼。” 三人眉头微皱,姜茗亦是微微低头行礼道:“大人有话请讲。” 大司农盯着那位少女,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无奈。 抬头向东看去仿佛也看到了齐国的处境,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便不多说什么了,一路保重。” 虽说其有一女不愿看到这姑娘会有如此遭遇,但正如他所考虑的那般,齐国已是无路可走,更无人能去评论齐王姜水儿是对是错,那么自己无论再去多劝说些什么也只是站在旁人的角度。 姜茗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哪怕是楚国内最不擅心机的大司农都能看出齐国只有那一条路可走,姜茗又能如何不清楚自己回国的命运会如何? 齐楚交战世人皆知面对强大的楚军齐国必败,可即便如此大司农还是不放心自家闺女留在郢都城,防的就是齐国的那个选择。 他此时对姜茗有不忍之心,并非是担心楚国将会失利,只是很简单的为人父油然而生之情罢了。 姜茗笑着点头,声音微抖轻声道:“谢大人,不劝之情。” 大司农低头看着脚下地面,当真是不忍再看一眼,向前摆了摆手让众人赶快上路,莫要停留耽搁了时辰。 而后回身轻轻摇头叹息,慢慢走入城内。 姜茗转过身去身形已微微发抖,眼圈更是通红。 睁大双眼抬头望天,已至三月,未见阳春。 齐国当不起人来劝说,她也不敢听到有人来劝自己。 尤其是一位人父的劝告,对她而言那只会是莫大的辛酸。 一句不劝之情说出了自己的无奈,也言尽了对那位大司农的感激。 许长安与林婴仅凭那两句话自然是搞不清楚状况,更不知该如何安慰。 与林婴不同,林婴对于两国局势能做的选择还是有一个认知的,虽然此时也有些不明所以,但仔细猜测还是能猜个大概出来,而许长安完全就是一窍不通了。 吃过了菠菜的涩,尝到了樱桃的甜,如今再看到姜茗的辛酸。 许长安开始觉着每个人好像都不是如表面那般开心的。 三人驾马离去,临走前并未再去廷尉府与徐族告别,在城内也极有默契的始终都未提到那位曾经的楚国第一剑客。 在城内的一间屋顶坐着位灰衣男子。 男子左手随意扶着一口朴刀,右手提着一只酒壶,偶尔灌上一口酒又赶忙擦掉嘴角水渍,开口道:“山重重,路遥遥,前行道阻且长。” 一身穿农服头戴斗笠的老者扛着锄头从屋下经过,停下脚步轻声叹了口气,扬天道:“树无阴,水留情,愿以叹烈酒,挽红裳。” 灰衣男子放下酒壶,那双凹陷老眼有些意外的低头向下看了一眼,疑惑道:“自古流水无情,何来水留情一说?” 老者抬头望去,微微摇头认真道:“愿水留情。” 灰衣男子细细品味,而后扬天长笑,摇了摇头后再灌了一口酒。 老者笑道:“你的那把刀,很眼熟。” 灰衣男子放下酒壶,擦掉嘴角水渍,低头细细盯着那位老者,同样笑道:“你那个人,也很眼熟。” 二人开怀大笑。 老者随意扔掉锄头,抬头看着已经不高的太阳,开口道:“一会儿,不去种瓜了。” 灰衣男子拿酒塞塞住手中酒葫芦,而后将其悬在腰间,从屋顶上站起身来,点头道:“正好,这壶酒我也想留着再喝。”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吃饱了好上路 三人两马同样选择绕路来到了那个山洞口前,林婴与许长安站在远处看着那位少女站在无名坟墓前一言不发的模样忽感有些心疼。 坟墓上积雪早已化去,几片青叶落在上面,留下丝丝翠绿。 少女低头沉思,未曾开口。 细细感受,能感受到似乎有一句话在周围和心中回旋。 经过这一路上的相处,众人心中同样觉着不该如此。 但这也只是众人想法罢了。他要如此,便当如此。 许久之后日上中天,少女转身离去,回头时已是泪眼婆娑。 这一路上比来时要放慢了不少速度,在路上总不能一直那么赶。 来时是为了参加入楼试的时间已经不算充足,去时却多了几分停留。 可即便是路远行的又慢,这位少女也始终未曾与另外两人说起关于自己的事情来。 在另外两人看来只有在刚出郢都城时由于那位大司农的话语被惹哭了一阵外,这一路行来并未再有何异样。 许长安与林婴一时慌乱不知该怎么办,不停怂恿对方上前安慰,俩人却又都未踏出一步来,憋了半天只是在原地同时说出一句别哭了。 由于表情太过僵硬,且话语太过不自然的缘故,听起来更像是训斥一般。 姜茗微微一愣,泪眼中带着丝无语的笑意。 ...... 过了阳关便进入大昌王朝境内,比起来时过往商人依旧是很多。 天空下起了丝丝小雨,杨贺九抬头看了一眼,记着那天似乎也是个下雨天,平静开口道:“我要去镇南军。” 和尚身着蓑衣却挡不住雨打在身上的湿黏,听到这话猛地一个哆嗦。 要说这世上对于镇南军的恐惧哪个国家要最为强烈,恐怕安和国排的上那第一位,其他的很多国家虽曾听说却并未亲眼见过那支恐怖的军队,而安和国却是真真实实领教过的。 二十年前北昌境内的那场动乱虽由东夷一族而起,但所有人都认为与安和国脱不了什么干系。 林平归率领镇南军由南向东奔袭千里,将东夷一族重新逼进深山,而铁蹄直踏安和国边境处,由此这个存立数百年之久哪怕更久之前的楚国之乱都与它无关的佛国险些遭受灭顶之灾。 甚至在现在许多人回忆起那场战争来都有些不解安和国为何没有被灭,有人说是因为大昌王朝境内大乱,当不起那时的这场战争,还有人说那位统领信佛不忍出手。 和尚忙从马背上爬下来摆手道:“你去你的,咱们在这分别就是了。” 二人同行来倒也顺路,毕竟过了大昌那就是安和国,可和尚却不愿随他去那种地方。 分别前和尚称自己腿脚不便,杨贺九却难得拒绝了将这匹马送给他代步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这是镇南军的马。 杨贺九牵马入境,他要去还马。 由西向南,入南境。 南境处尘土飞扬弥漫的画面已经沉寂了下来,这样沉寂的景象在一年四季中与春秋无关。 只有在冬季落雪之时才会以那飞雪洁白掩盖下去,使其多上几分纯洁,而夏季的雨却更能抚平那丝狂躁,留下几分温柔。 春雨秋华与边境无关,得不到春雨的滋润且看不到秋华的坚强。 他们的顽强只能来自于自己。 雨滴可击落那些平日里不甘沉寂的灰尘,使其回于大地,但灰尘还是会飘飘扬扬飞舞于天地。 沟壑纵横的地面不停接纳着空中落下的那些雨水,可那些深埋地底的天雨却总会有出头之日。 看似天道好轮回,但这些与路过的行人无关。 行人只会管顾今天的雨水赶走了几分燥热,带来了几丝阴凉,在身上增添了几许湿黏。 还会解下头上围巾,睁开微眯的双眼,看着那些沉寂地面的灰尘心想总算再遮挡不了自己的视线。 杨贺九牵马行在雨水地面,迎面一位强壮高大的汉子走来。 “你太慢了。” 杨贺九揖手行礼,开口道:“见过林统领。” 而后起身回道:“比起林统领,确实是慢了。” 林平归微微摇头,“脚步慢了,那是因为你的心重了。” 杨贺九仔细思考片刻,微微点头并未反驳,“有许多东西放不下。” 林平归转过身去,伸出一只手接着空中而落的雨水,开口感叹道:“那一天,你的背上背了一位少年,我因此能看到你的那把剑,确实极为锋利。这一天你将剑藏在了匣子内,将那些放进了心里,我却能更清楚的看到你自己,可他并不是你的学生。” 杨贺九微微摇头,“他有些不一样。” 林平归哈哈大笑,“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你是在说废话。” “统领大人言之有理。” “可你还是认为他是不一样的。” 杨贺九微微点头。 林平归面容中有了些惋惜之色,“你已放弃自由,如今这般又岂能圆满。” 杨贺九微微摇头,回道:“入海才能自由,无满方可圆满。” 林平归点了点头,细细品味着这句话,“入海才能自由,无满方可圆满,这话倒是不错。可你虽追求完美,却是注定无法完美。” 杨贺九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看着那四根手指的断痕,片刻后开口道:“也许统领大人说的有理,但老师曾说过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注定。何院长注定不能修行,可成了世间唯一的一个天人境,他注定无法开山,却在入楼试上登上了九层楼。” 林平归喃喃自语道:“九层楼么,好像是挺高,我本以为此次无人能登上望舒楼一尺。” 话锋一转接着问道:“那你呢?你注定要去上武城,注定要死。” 杨贺九微笑道:“也许。” 林平归拍腿大笑,“也许?将注定变也许,我喜欢这个也许。” 杨贺九揖手行礼道:“谢统领大人赞许。” “那个谁拖你帮忙的事,对你而言很难办。”林平归摆了摆手,再次开口道。 杨贺九想了想,并未好奇这位中年汉子从何处得知这件事,只是点头道:“是的,但我要试试。” 林平归摇了摇头,“灵学院不参与朝事,你无法去试什么。” 杨贺九陷入沉思,显然认为其说的有理。 林平归也不多为难,转身离去。 杨贺九牵马上前,想要还马,林平归抬起一只手来高声道:“镇南军给你的礼物,留着吧。” 杨贺九揖手行礼道谢,而后牵马离去。 “潇潇雨落落情,死生无畏笑黄冥。” 听到这歌声杨贺九微微笑了一下,转身再行一礼,开口道:“笑面黄泉冥府,我还没那么大勇气。” 对方在雨中慢慢行走随意道:“就当是给你壮行了,以后若有后人说起来还能显得悲壮一些。” 杨贺九有些无奈的微微摇了摇头,而后重新上路。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死,那是因为他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剑圣计东里。 事实上杨贺九从未想过这些,他想的只是那个麻烦事。 一路上看不到城市,但杨贺九知道这里向南有一个城市,叫宛丘城,为镇南军的驻扎之地,但更多人喜欢直接叫镇南军,向北还有一个小城,为四方城。 走进四方城,城内并无太大变化,这场夏雨已将年后留下的痕迹全部冲散,天气也阴凉不少。 来到西城的一间院子外,看着落在池子里的点点雨水陷入沉思,这一池子水满且清澈,却又似乎下再多的雨水也不会溢出来,更不会因此变得浑浊。 第一次见时他便有些失神,再次看到依旧如此。 来到院门前,看着上面贴好的桃符观看良久,想要推门而入却发现已上了锁。 隔壁一少年听到动静忙从院子跑出,这些时日来那小子脸上多了些坚毅,想来应该是为以后要做什么一事受到了不少毒打。 见着是那位青年男子虽有惊喜但更多的却是失落,开口问道:“那小子呢?没回来?” 杨贺九微微摇头,“他在后方。” “有多后?” ...... 杨贺九微微摇头,“我不知。” 听到这话余明可是来了脾气,一把扔掉手中小伞,似乎是担心淋湿了衣服又要挨揍,赶忙捡起喊道:“什么叫你不知道?你们当时可是一起走的,欺负家里边没人了是吧?” 杨贺九解释道:“我老师让我回来,所以。” 余明老气横秋的单手叉腰,“你老师哪位?” “我老师在都城。” “都城好像挺远的,我骂他能听到吗?”余明问道。 杨贺九认真思考片刻,而后认真回道:“应该听不到。” 余明咬牙切齿一番,才想起来开口问道:“那算了,你来干嘛?” “烟囱忘记修了。”杨贺九回道。 余明撅着小嘴,递上钥匙,看着他牵来的那匹马双眼发亮,脱口而出问道:“哪来的马?” 杨贺九左手接过钥匙,回道:“统领大人送的礼物。” 余明哦了一声,盯着那马总感觉太过强壮。 说书先生的话他还记得,蹲在池塘边上看着那满池子的水总感觉自己要等不到那小子回来了。 杨贺九撑着把伞爬上屋顶,余明静静蹲在池塘边上唉声叹气。 隔壁院子里响起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又跑哪去了?” 听到这话余明忍不住的直打哆嗦,险些脚下不稳掉进池子里以肉身喂鱼,总感觉不够悲壮。 双手举起小伞,慢慢走到院门前,隔着一扇门鼓足勇气向里喊道:“娘!我要走了!” 张氏站在院子里,听到这句话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透着伞沿下编织的雨帘看着院门口位置,声音微抖道:“饺子煮好了,来吃吧。” 余明站在院门外有些着急,“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要走了!” “赶紧吃饭!吃饱了好上路!”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又别离 小小的少年端着只大大的碗,由于怕被母亲训斥的缘故所以拿着筷子便跑到隔壁。 蹲在屋门口看着屋顶上的杨贺九在那继续修整着将要没人用的烟囱。 低头挑开一层面皮,里面的馅料包着细嫩鲜美的桂花鱼,这种馅料的饺子最是让许长安嘴馋。 每次那小子从城外回来有收获时便仔细挑拣几条尚还有生气的随手扔进池子里,剩下的则是扣响隔壁院门,说着自己出鱼你们出馅子和面料,来共同吃上一顿饺子。 在四方城内相较于其他肉类,鱼肉则是要廉价上许多。 甚至都不用花钱去买,城外的那条河内,水底下有不少桂花鱼,院外的池子里也还养着许多抓来的。 即便是那些鱼藏的再深也总会被两个少年掀开几块石头给摸出来,这细嫩的鱼肉则成了这两位少年最喜欢的美食。 桂花鱼虽在其他地方卖的要贵上不少,但对于这四方城内的捕鱼居民来说很少能卖的出去,因此价钱也比较低廉。 鱼肉吃的为一个鲜,而由于四方城偏远的缘故再运到其他地方鲜味自然是大打折扣,也就很少有人买单。 虽说如此可在西城,桂花鱼是少有的喜欢吃不是因为廉价的缘故。 挑开的馅料还散发着余香,这位少年难得不再那么急躁。 余明捧着大碗,筷子上还沾着些鱼肉跟姜水混合的馅子,蹲在门槛上透着檐下编织好的雨帘,仰头看着在屋顶上撑着把伞正在仔细修缮烟囱的杨贺九。 低头咬了一口,细细品嚼,想起这一年来那些鱼该长大了不少才是,许长安留下的那只小小渔网也被扔在屋内一角。 时间在这一刻显得很安静,安静的似乎能听到每一滴雨水击打在地的声音,偶尔在灶房屋顶上传来杨贺九手下砖瓦碰撞的声音,更多的还是桂花鱼馅的饺子在口中细细咀嚼。 院门外的战马似乎是无聊,又或者是想去池子里也捞上几条鱼来尝尝鲜,低头探入池塘里,喉咙轻轻翻滚,好一池子生鱼汤... 记着那天也是个下雨天,当时自己屁股下面的门还是关着的,在自己前方大约两步的地方坐着一位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 那时候自己好像是翻墙过来送了一顿饭,记着那顿饭做的什么来着?只知道众人都未能吃下。 余明低头看了一眼,仔细想了想确认应该不是饺子,只有那小子从城外摸着鱼回来的时候才有这一碗桂花鱼馅的饺子来吃。 不知怎么的,明明二人一同下水自己却总没他摸得多。 那小子,果然就适合去摸鱼,还说什么开山,又要去什么楼,这不是瞎胡闹是什么? 柳春生走之前说什么要去都城开个书字铺,等生意好了可以让自己去帮忙做个照应,能学着读书认字,将来说不定还能在那都城里边谋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虽不知道都城是什么地方,有没有桂花鱼来吃,但盯着两间院门外写着的那些字总感头疼,也没觉着有什么好的。 余明蹲在门槛,一碗平日里哄抢的桂花鱼饺子却是久久不见下去。 不多久时杨贺九已经修整完好下来,余明依旧蹲在门槛,挑起筷子随意向着屋内指了一下,开口道:“我娘包的,桂花鱼馅的,很好吃的。” 杨贺九微微点头,开口道谢,而后洗手进屋,坐在椅子上盯着盛好的一大碗饺子开口道:“我老师说过,吃饭应坐姿才利于消化。” 余明撇了撇嘴,毫不在意道:“说不定你老师现在就蹲门口吃饭呢。” ...... 杨贺九眉头微蹙,自然不会去纠结自己的老师现在是在坐着吃饭还是蹲着,开口道:“你有心事。” 余明微微点头,“我听说书先生说,我们这个国家在南方还有一座城。” 杨贺九挑开一只饺子,露出丰厚的馅料,点头道:“有的,那座城叫宛丘。” 余明喃喃自语道:“宛丘,好美的名字,哪个丘来着?” 杨贺九夹起一只饺子来尝了一口,觉着鱼肉放的有些太多,与菜汁的搭配不合比例。 待咽下之后才开口回道:“丘陵的丘。” “丘陵的丘...”余明依旧蹲在门槛,嘟囔了两声后接着开口问道:“你会带那小子去都城是吗?” “他要去都城。”杨贺九微微摇头,自己从未说过要带他去都城。 “他去都城要找他爹,我爹不在都城,所以我不去。” 杨贺九不知这话是何意思,犹豫了片刻后认真解释道:“我没要带你去。” ...... “那座城有多远?”余明问道。 “一早出行,第二天正午便能到达。” 余明低头看着碗中还剩了大半的饺子,自言自语嘟囔道:“也不算远嘛。” “那匹马可以送给你。” 少年惊喜回望,“真的。” 杨贺九微微点头,“是真的。” 余明丢下饭碗,站起身来大喊道:“我有马了,我有马了。” 而后转过身子看着杨贺九,再次询问道:“有了马需要多久?” “半天。” 少年点头,“就半天,我要去。” “可你不会骑。” ...... 余明捡起那把小伞撑着来到院外,看着那匹又高又大的战马狠狠咽了口唾沫。 走到战马身边,小心翼翼道:“我可告诉你啊,你得老实一些,要是把我给摔了我就...” 想起来好像觉着威胁有些不太好,毕竟惹了它生气半路上自己可揍不过它。 所以这少年话到嘴边又换了种语气,“马儿啊马儿,你乖一些,咱们去南方的那个城市,叫宛丘,宛丘城你听说过吗?丘陵的丘。你看多好听是不是?咱们一起去怎么样?” 不得不说,有些会骂人的哄起马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虽然不知道那马能不能听的懂,好像脾气也不再那般暴躁。 就像听到击鼓声便知道要发起进攻,听到鸣金声能反应过来将要撤退一般。 若战鼓也有语言,无人能听懂自己敲响的鼓面在震动说些什么,却很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正如这匹马一般,对于这位少年嘴唇嘟囔发出的一些在它听起来奇怪的声音必然是不懂什么意思。 但万物皆有灵,它或许听不懂人话,但出生于宛丘城的它却能知道余明口中那两个字的发音极为熟悉。 重叠在一起,它知道余明要去的那座城市就是自己要回的地方。 训练的不只是人,战马也同样需要经受训练。 小心翼翼牵着那匹马来到自己院门外,小伞遮在战马头顶,冲着里面大声喊道:“娘!我有马了,一会儿就能到,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座城。” 战马似乎感觉是在轻视自己,别过头去从那只小伞下挤了出来,直面着这场雨。 张氏头上别着一枚刚剪断线的大头针,手中提着收拾好的一个大大包裹。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张氏确实再没什么办法,这些天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这平日里基本上除了骂人没啥追求的臭小子也不知道被那说书先生灌了什么汤药,连等雨停都不愿再等。 没追求或许只是觉着那些值得旁人追求的东西对自己而言并没什么好的。 可池子里总会有几条鱼儿在听到飞来在池边筑巢的鸟儿说了些什么后便开始想要去那大海里看上一眼。 看看大海的浩瀚,看看那巨物的庞大。 张氏从屋内慢慢走了出来将包裹递给余明,见着院外有匹马先谢过那位先生后又赶忙回身进院子里嘟囔道:“马能多带点东西,你等一会儿,我再给你拿点吃的。” 这几日来回想起自家母亲头上总别着一枚大头针,手指上也始终带着一个样老式丑的粗糙顶针。 直到战马都将要不堪重负,张氏才看着那匹高头大马眼神恍惚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辛苦你了,别累着了才是。” 余明抬起手来够着马背揉搓了一会儿,对着母亲说道:“不会咧,它可壮嘞。” 马听不懂人话,但有时候小孩儿也同样听不懂。 杨贺九仔细思考一会儿,认为其母面对余明时应该是属于比较凶悍的那种。 张氏重新看向自家儿子,冷声道:“在外莫要与人争斗,要敢惹事回来我扒了你的皮!” 余明猛缩了下脖子,哆嗦道:“不敢,不敢。” 张氏有些不放心的转而看着杨贺九问道:“先生,这孩子总说南方有一个城市,我去问过那些出海捕鱼的,都说确实有一支军队,可我这心里还是不太放心,总是怕他着了什么道。先生你是从大城市来的,见识多,那座城没什么问题吧?” 杨贺九点了点头,“那座城并无何问题。” 张氏嘟囔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位先生虽说大家与他接触都不算多,可即便是短暂的接触也都知道是个靠得住的人,既然他说没问题那便没什么问题。 余明有些得意道:“怎么着,我都说了吧,说书先生说的话还能有假?” 二人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说书先生说的话,那有真的吗? 时间尚早,却经不起人催促天晚了不好赶路。 在这细雨中余明牵马出城,二人站在城外行不远送。 在其母的搀扶下余明小心翼翼爬上了马背,死死抓住缰绳不敢松手,整个身子都贴在那战马身上,也不怕马鞍硌着了自己的身子。 所幸骑马更多的是在于驯服,面对一匹训练好的战马只要其不反抗拒绝,只用抓紧保证不掉下来便可。 那把小伞很快被一路风雨吹掉,张氏走远上前捡起喊上一声却被细雨和马蹄踏响声掩盖。 细雨中年这位年仅九岁的少年向着属于他的战场走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传承 天雨过宽,院长大人此时正端着饭碗蹲在屋门口静静看着屋外的这场雨水。 檐下的滴答雨声很有节奏,伴随着屋内不时传来的咀嚼声,这位院长大人抬起头来看了眼头顶上那个依旧空空的巢穴。 双眉微蹙忍不住想要发些脾气,却被屋内的一道声音所打断。 “老师,你曾与小九说过,吃饭时坐姿要更利于消化。学生以为这话是对的,所以老师也当以身体重要为先。”居安站起身来,看着蹲在门口的那位老者说道。 话刚说完似乎是又觉着高高在上与其说话有些不合礼数,赶忙行了一礼又是重新坐下。 将要说出的话语憋到一半,以这位院长大人的脾气自然是没什么好气,头也不回道:“我说居安啊,如今小九又不在这里,不要这么一本正经的来说这些废话。” 居安无语,苦笑道:“原来老师口中的那些话只是说与小九来听的。” 院长大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端着饭碗抬头望去,开口道:“小九初来灵学院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见谁都一脸不服气,自然当是好好去教的。” 居安同样回忆起当时的画面,想起自己那位师弟天赋不好又成天带着副怨气的样子,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老师居然能将一位九岁便有胆量可断指的孩子教成如今这幅模样。 院长大人轻声叹了口气,“说起来有些得非所愿的意思,就是教的太好了些,总感觉那孩子被我教坏了,我只是想让他稍微改变上一些,这改变的似乎也太大了。” 居安摇了摇头道:“小九他很好,所以老师不用多想。” 院长大人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提起这些往事,再次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那个巢穴,扭头看着那位红衣少女没好气道:“你说了它去冬眠,到今年就该回来了,可现在这都什么季节了?怎么还没回来?” 居安嘴角微微抽搐,表情也有些不太自然的意思,他还可记得当时自己老师理直气壮的说自己不是傻子,自然是知道这些事情的画面。 那位红衣少女听闻此话不露声色,只顾着自己夹起的那一筷子米饭,随意送到口中嚼了两下囫囵咽肚,似乎是觉着干吃米饭口中有些发淡,抬起筷子看了看面前的一碟菜品却又重新放了下来。 院长大人见状有些疑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着自己的学生絮絮叨叨道:“居安你做饭的时候是不是盐放多了?我都跟你说过了盐这种东西吃个咸味就行,切莫掩盖了菜品原本的味道。你读过那么多书,喧宾夺主的道理应该懂的啊。” 居安起身行礼笑道:“老师教训的是,学生下次一定注意。” “你笑什么?” “学生没笑。” “你还在笑。” “学生知错。” ...... 少女见这师生俩斗嘴同样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筷子开口回道:“离的远,懒得够。” 院长大人舔了舔嘴唇,看了眼自己碗中的饭菜,而后回到屋子里将那碟子菜往其面前推了推,而后又夹了几筷子放到碗中重新蹲在门外,唉声叹气道自己一把年纪了不但要被外面的人骂,在灵学院里边还要来伺候一个小丫头。 居安再次忍不住笑了两声,看着桌上离自己远了一些的菜品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尽管饱读诗书的他觉着这个动作有些不雅。 红衣少女难得想起来一件事,开口问道:“望舒楼入楼试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居安同样是好奇,虽然他不清楚自己的老师能不能解答出这个问题。 但他却很清楚以自己老师的性格对于这些问题是不会轻易回答的,所以开口解释道:“姑娘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位老师,老师对于一些少有人知道的事很少会去做解释,他认为这对于其他更多不知道的人是一种不公平。” “臭小子,你就很了解我吗?什么公平不公平?我收了你们两个为学生没收其他人就是对别人的不公平了?我对你们说的话没对别人说就是我偏心了?你这些话我这双老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院长大人随后开口道:“入楼试的目的就牵扯到望舒楼的传承问题了。” 居安赶忙起身道歉,口说学生受教。 红衣少女不解道:“传承问题?什么问题?” 院长大人抬头望天,夹起一口已经发凉的黄花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发出一阵脆响声,而后剔了下牙齿开口道:“望舒楼历来有月神一职,月神这个职位由云姓一族一脉单传,若传承者为男子则从其所属部族内挑选出一名女子负责为其生育后代,这后代中便有着下一任月神的继任者。” 居安仔细思考了一番,很快便察觉出这其中的问题,眉头微蹙开口道:“这不合逻辑,所生后代不可能每一位都可修行。” 即便是望舒楼,即便是月神只要生于天地那便要遵守这天地间的规则。 规则就是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座山,或大或小,或高或矮。 有些人轻易便可破开,有些人终生无法修行。 开山是修行前的第一道门槛,哪怕是望舒楼若要直接越过这道门槛同样也是痴人说梦。 院长大人微微点头,抬起筷子随意指着天空道:“这修行一事就像老天随意抓阄,若是寻常人那自然是不可能,天大的运气就算是轮着享受也该轮完了。可高处虽不胜寒,却也能享受低处人所看不到的风景,据说历任月神魂归后其本源灵气会附着于一根长生木之上,长生木到现在应该有...” 月神大人扳了下手指,回头问道:“望舒楼成立有多少年了来着?” 居安开口回道:“应有八百年才是。” 院长大人微微点头,“八百年。据说那长生木在整片太阴山上百年只存一颗,八百年算起来也应有八根了,婴儿出生后在其床头立木,体内那座大山便会被上一辈遗留的产物所慢慢销毁而土崩瓦解,所以这世上有些人从出生便开始修行并不只是在说大话。” 其中意思居安听不懂,红衣少女似乎也不懂,他们总感觉话中应该还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 “所以这八根长生木已保了望舒楼八百年不衰。”院长大人补充道。 红衣少女的心中充满了不解和好奇,“可这与入楼试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木头没了?” 院长大人再次挑了口饭菜,随意嚼了两下继续解释道:“刚说了传承者为男子,若为女子嘛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红衣少女眉头微蹙,脱口而出问道:“有何不一样?” 院长大人回头看了眼那位红衣少女,低头仔细思考片刻,似乎是在想着要如何去解释这个问题。 “这就牵扯到更深层次一些的东西了,所生后代要是有男有女那望舒楼自然是挑选男子为继承者,但若后代只有女子的话便不得不在中间环节上稍微改变一下方式。”院长大人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说的直接一点就是男月神从其部族所属中挑选伴侣那就是为月神大人恩赐,是荣幸,祖上祖下皆有光的,若月神是女的就...你们应该懂吧?” 居安恍然大悟,补充道:“若是女子对于望舒楼所属的那些人来说则为亵渎,而那女子更无法再维护自己身为月神的威严,因此便需要从外部来挑选合适人选,所以这入楼试也就是...入赘?” 高高在上的月神大人又岂容他人玷污? 尤其是自己所统领下的那些,平常只是高高站在九层楼上低头看着那些蚂蚁一样小的人,谁又能忍受有朝一日那些眼中的蚂蚁居然会爬到自己的身上肆意妄为? 可现实是残酷的,望舒楼存在八百年,总会有那么几只蚂蚁是可以爬到那座楼上来这么肆意妄为的,入楼试的做法不过是挑选了个其他种族的蚂蚁来做这种事情。 望舒楼如今需要这只蚂蚁。 不过那只蚂蚁在入楼试的过程中望舒楼并未见到,甘愿作为蚂蚁,便代表着再也无法逃出高楼,望舒楼不会将这些事情公布于众。 这也正是最终的考题为开门的主要原因,望舒楼所需要挑选的不是最强,而是最合适,见着合适的,门便开了。 院长大人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读过书的人,说话就是要明白上许多,不过这入赘好像是太难听了点。” 红衣少女同样已经明了,“所以这次入楼试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望舒楼的继承人中有了一名女子?” 院长大人微微点头,“按理来说应该就是这样。” 红衣少女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东西,歪着脑袋边想边说道:“以望舒楼的实力来说让人随意下山去掳上几个人来那不该是很轻松的事情?为何非要这么麻烦?” 院长大人听闻此话微微一愣,再次回头看向那红衣少女眼神里面充满了怪异,许久之后忽感嘴唇有些发干,舔了舔嘴唇后开口道:“那个,女子一般应该没这么彪悍吧?望舒楼又不是那种邪魔外道,这种事情是他们传承中的纰漏,要从自身方面找些原因,又岂可如此粗暴直接危害世人?再者而说月神终究是月神,怎会甘愿当作生育工具?那自当是要自己挑选满意的才是。” 红衣少女眨了眨大大的双眼,自言自语小声嘟囔道:“那可是月神,应当有许多人抢着不愿下来才是,危害世人实在是无理之说。” ...... 二人惊的神魂颠倒,院长大人额头冒出一排黑线,许久之后看着自己的学生开口道:“居安啊,这姑娘才多大点?你要好好跟她讲些道理才是,省的她脑袋里边成天想一些乱七八糟的。” 居安点头说是,看着面前明显犯困的少女颇感有些为难。 这才想起来怪不得上次谈论起谁人能够获胜的时候自己说起林平归的女儿来老师会笑了一下,居安此时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居安感叹道:“希望我那位小师侄可千万别去给人入赘。” 院长大人没好气怒道:“他还不是你小师侄!小九要敢没经我同意私自收学生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他!” 居安提醒道:“是老师让小九去收一位学生的,所以小九并不算私自...”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千里 天色将晚,宛丘城外一骑靠近,由北向南而来。 这座城虽然占地较大,却并没有修筑如大城那般高高的城墙,矮小的土墙甚至经过大雨的冲刷都要脱掉一层皮。 若非是空中降雨的缘故,土墙上的灰尘更是轻易便能笼罩住整座城。 城墙顶上亦是没有守城用的重弩之类,只有那些手持长枪身披红甲正在巡逻的战士,肩上斜挎一张硬木弓,背上背着一只箭筒。 宛丘城只有一扇朝南开的大门,所以那从北向南而来的一骑需要绕着城池再向南而去。 老马识途说的并非单纯是指年老,毕竟再老的马匹整天窝在马厩里也不可能知晓门外的路途。 这匹红马虽然正当壮年,但经历却是不少,且对于自己成长的地方还是异常熟悉的。 而这强壮的战马却背了一位与它体型相差异常明显的小小少年。 那少年紧紧趴在马背上,看似昏昏欲睡,肠胃里已经是上下翻滚。 无论是马还是人,都是浑身湿透。 这雨更能增添战马奔驰的气势,毛发被雨水抚平,使其看起来更加灵活。但那少年可不同,雨淋在身上那就是狼狈,与落汤鸡没什么差别。 身上的雨水流到战马身上,再被其奔跑甩落在地,留下的则是挥不掉的潮湿以及潮湿带来的不舒服感觉。 寒冷倒是提不上,毕竟正值夏季,南方的气候向来是温暖。 但是他的母亲却知道雪花堆积在身上总会化掉,雨打的久了也会带来一丝丝的冷。 不过说起来让人有些咬牙切齿的是,关于这些他从未听过话,依旧是下雪天在外疯玩,被雨打湿了也不管不顾。 那位少年始终小心翼翼趴在马背上,怕自己如那些雨水一般被身下的这匹战马给无情甩了下去。 说起来有些好笑的是,别人抓缰绳是为了御马以保证不走上歧途,而这少年从开始被自己母亲搀扶加推搡爬上马背所想的就是不被甩下去。 他只知道往南走,具体方位并不清楚。 事实上就算他知道了路也是毫无用处,毕竟他降不住这匹马,马要往哪走,他只能抓住缰绳随其去往哪里。 此时大有一种随意前行的潇洒感,可他显然没有心情学着那些人来沿途欣赏一路上的风景。 毕竟这风雨太过迷人眼,且他的目的太过定的住人心。 话虽如此这匹马还是一路轻轻松松便带他来到了这里。 马鞍咯的他腹部以及胸部都有些麻木生疼,这也算是正常,毕竟那就是用来坐的。 双手也已经开始微微发抖,却还是死死抓住缰绳不肯松手,也不敢换上一个姿势。 若是寻常少年即便也会害怕但至少跑了一晚上会开始想着慢慢直起身子来试上一试。 但这位却是除了骂人会理直气壮外一向胆小,不然也不至于会被某人提了个棍子便吓的躲在院子里连挨骂都不敢开口还上一句。 这座城的防御工程看起来做的相当不到位,甚至都不如一些中等城市更严密,但这里确实是大昌王朝的国门所在。 镇南军不打守城战,因此这座城的防御工程做的再如何严密都是毫无用武之地。 大门朝南开,这一马一人由北而来。 即便天色将晚,但若想不被城墙上那些身穿红甲的守卫发现还是极不容易,对于这一骑守卫并未生出敌意,有的只是好奇和警惕。 他们知道这样一匹战马即便是在镇南军内部也算的上是上等,却没想到居然会甘愿被一位小小少年所驾驭。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虽有警惕但也并未拦阻那位少年,只看着他向何处而去。 不会轻视每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位手无寸铁的少年孩童。 那匹战马行的十分大胆且气势高昂,马要回家,少年是离家,差别自然是相当明显。 少年偏过头去看着不高的城墙,总感觉这座城除了大上一些,与四方城也没有什么差别嘛,更觉着自己好像是来错了地方。 身子趴在马背上,歪仰着头看着不高的土墙上一位盯着自己的红甲士兵,大声问道:“喂!这里是宛丘城吗?就是丘陵的那个丘。” 喊完之后赶忙吐出流到自己嘴里的雨水,他并不知道丘陵两个字怎么去写,但这是他知道自己要去那座城的唯一信息。 其实还有一个关键的信息,只不过那个在他看来怕吓着了别人,所以对于旁人并未提及。 城墙上的士兵虽然听到,却并未理他,雨水从坚毅的脸上流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雨水依旧淅沥,双眼睫毛上挂着的晶莹十分影响视线,因此这少年看不到那人有没有微笑,也就不清楚他是否听到了自己问话。 再次大喊了几声还是未得到响应,少年不再尝试,毕竟对方肩上挎着的那张弓箭看着太过吓人。 而且看似灰溜溜的离去,但这位少年已经成功练就了骂人只在心里便能解气的本事,至于对方听不听的到完全就无所谓。 身下那匹战马并未理会他要去做什么,只是驮着往前跑。 城墙上的所有人见到这一人一马心中都充满了好奇,甚至有一位年纪稍大上一些的红甲守卫还从肩上取下那张硬木弓,拉弓搭箭想要试探其反应。 没有出乎意料,少年大惊失色,甚至天上的雨水落在其裤子部位好像都变的更多上了一些。 马的嗅觉要超过人类,那匹一路走来都老老实实的战马此时大感羞耻,第一次生出想要将其甩下来的冲动。 这样一个小屁孩,瑟瑟发抖的趴在自己背上,那不是耻辱是什么? 似乎是想起了另外一个同样骑在自己背上胆小的和尚,战马有些哀怨的鸣了一声。 那守卫呵呵笑了两声,收起那张硬木弓,一只手捏住羽箭,低头细细察看着锋利的箭头,微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害怕说明还算正常,这些年来这城里边来了多少个不正常的人来着?” 营帐内,案上的一只昏暗油灯慵懒的闪着灯火,案上放着一封始终未曾拆开的书信,上面用朱砂写有春秋二字。 一高大粗壮的汉子赤裸着上身坐在案后,左手握枪,右手中拿着一张小块鹿皮,正低头静静擦拭着手中那杆长枪,双眼始终都未瞥向那封书信一眼。 忽然,油灯开始有些不安,擦拭长枪的动作立马停住。 小块鹿皮一擦到头,留下浅浅一道切痕,长枪锋芒毕露。 汉子抬起头来看了眼那封书信,那是年前留在这里的。 他能猜出信上所写内容,也知道对自己而言有些难办,但他还是微笑了一下,这便说明他的心思此时并不在那封书信上。 自言自语笑道:“受人礼物既然当场收下,那再退回已是不合礼数。我很想知道院长大人的学生究竟给我送了什么礼物回来。” 汉子提枪起身,将手中小块鹿皮随手扔在案面上的那盏油灯之上,灯油四溅,火苗熄灭,帐内瞬间暗了下来。 汉子穿上一件衣服,手持长枪而出。 案上的那张信封被账外风吹动,才知道信封的下面还留有一张,未见字样,只知信封上面盖了方漆黑印玺般的图案。 里面的情形如何城外的战马和那位少年并不清楚,战马只顾奔跑,那少年却是要紧张许多。 刚才虽然是吓唬,但这位少年可不知道,见到那只锋利的箭头时他是真的感觉也许下一刻自己就会被命中。 杨贺九没有骗他,骑上这匹马确实半天便能到这座城,但由于天和人皆想留他的缘故,所以在那城内耽搁了些时间。 少年依旧装作不清楚这些,在心中不停的犯嘀咕道说好了半天,这都天黑了还没到,看来那位先生也不怎么靠谱嘛。 不知绕着城行了多久,就在这少年将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之时战马慢慢停了下来。 明明前一刻已经有疲累的前兆,可停下来时却是士气高昂,就好像再跑上个三天三夜也不用停歇。 少年察觉到变化,确认战马停稳后才慢慢从马背上直起身子来。 面前确实是大开的城门,可少年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城门,而是一位中年汉子。 不由微微一愣,眼神想要移开看看是不是自己要来的这座城市,却又是忍不住继续停留在那汉子身上,最后定格在他手中的那杆长枪,一动不动。 战马欢欣鼓舞,汉子见着马背上的那少年同样是有些意外。 许久之后少年试探问道:“这里是...请问一下,这里是宛丘城吗?丘陵的那个丘。” 汉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了眼马背上拖着的那些大大小小包裹,甚至有些东西的汁水还夹杂着雨水从马背上流下。 或许是能看出这匹马一行来的委屈,上前轻轻拍了拍那匹战马,开口道:“辛苦你了。” 战马高声嘶鸣,如同在回话一般。 在去年秋天,自己亲自挑选出两匹战马,加上自己的那匹白马共计一白一黑一红三匹。 由于某位少年在某些特殊条件下怕自己被某人看出某些事情的缘故,所以真正送出去的只有两匹。 这匹红马去年由自己亲自挑选送出,途径数千里路随一些人去望舒楼参加入楼试。 圆满完成任务后又经杨贺九送回,本来是镇南军送给杨贺九的礼物,却没想到他在四方城又转送给了一位少年,几经辗转重新回到这座城,属实算是辛苦。 少年看他与这匹马似乎很熟的样子,开口问道:“这匹马叫什么名字?” 中年汉子未经过如何思考,低头看着面前这匹马脚下磨损严重的蹄铁开口回道:“千里。” 少年嘴里嘟囔念叨了两句,而后试探道:“千里?我怎么感觉像你自己刚取的?” 第一百三十章 他很喜欢 中年汉子未曾理会他的质疑,而是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余明。”少年坐在马背上回道。 直起身子朝着周围看去,突然发现自己坐在马背上居然异常神气,且看着周围的环境也是极好。 环境好是真的好,神气只是他自己的感觉罢了。 如果有一面镜子,他或许会发现自己跟雨天里的老母鸡没什么两样。 可即便是高高坐在马背,余明居然发现自己的目光也只是与那汉子平齐而已,不由心想这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为何要来这里?” “来从军,从那支军队。” 中年汉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里只有一支军队。” 余明并不知道那支军队叫什么,说书先生只顾自己口中说的神乎其神好吸引人目光以求多赚上几枚铜板。 听到中年汉子说只有一支军队那就不用再担心自己是不是投错了军,赶忙回道:“对,就是那支军队。” 中年汉子没有再想些什么,也没有再问出一些其他问题,而是直接开口道:“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镇南军从不问别人从什么地方来,即便有人来从军那也是加入镇南军后,上战场前才需要去问的。 余明微微一愣,看着周围不停落下的雨水忙回道:“我跑了很远才来的,总不能就这样回去了吧?至少是不是得让我住一晚上,还有我的干粮也快吃完了。” 中年汉子微微思考片刻,应该是觉着就这么让人家回去好像确实有些不太合适,所以微微点头补充道:“也是,你回去,把这匹马留下。” 余明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也不与其争吵,只是小声试探道:“这是我的马。” “这是镇南军的马。” 余明带着哭腔有些着急道:“这明明就是我的,在城内那位先生说了要送给我的。” 中年汉子不再与其争论这匹马到底是谁的这种问题。 枪锋斜指,战马侧方被雨水打的泥泞不堪的地面泥水分离,留下一道深深切痕。 战马并未慌乱,面对敌人之时要么战,要么逃,要么想办法去应对。 无论选择哪一种,慌乱显然只会让这些选择变得不再那么好实施起来,但寻常人面对险境时很难会临危不乱,慌乱是人和动物的本能反应,镇南军要做的就是把寻常人变为不寻常的人,战马同样也是如此。 所以方才面对那搭上弓的一箭这匹战马的表现轻松自若。 这是判断一匹马和一个人能不能上战场最基本的条件,战况不利之时你可以逃,但不能慌乱逃跑。 并非是说这样会损害了这支军队在世人眼中的形象,镇南军向来不会追求这些,而是慌乱会使你能逃掉的几率大大缩小。 再者而说那位中年汉子并不是自己的敌人。 余明也没有慌乱,因为他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看着那位中年汉子手中动作就像是拿累了往前稍稍倾斜下了枪锋一样。 片刻后机械般的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再回头望向那杆已经收回却没有拖带上丝毫泥水的长枪才开始感到深深的恐惧。 中年汉子面容平静,看着面前从城墙上低下的雨水开口道:“你要清楚你是在与何人讨价还价。” 在去年的那个秋天,他站在由这里向北的另一座城市,似乎也是个下雨天,他同样是透着城墙下不停滴落的雨水看着前方。 不同的是那次他面对的是数百骑兵,而这次面前只有一骑,且那次自己的手中并没有携带长枪。 但不知怎么的,这次似乎他要更紧张上一些。 余明呆呆道:“不是这样的,说书先生不是这样说的。” 中年汉子面容依旧平静,并未理会他口中的说书先生说了些什么,居然会让一位年仅九岁的少年在这个雨天一人一马独自来到这座城,站在自己面前,只是淡然开口道:“现在下马回去,这杆枪才不会落在你的身上。” 余明扭头向后看了看,发现来时的路已是看不清,只能感受到身上已经开始发冷的雨水正在一点一滴浸透自己的心灵。 他娘说的是对的,雨打在身上久了确实会留下一丝丝寒冷。 许久后转过身来,看着汉子身后的大门,门头上写着那三个自己认不清的字,以及中年汉子和他手中长枪。 虽然不认字,但他感觉那三个字应该就是宛丘城,原来宛丘的丘,丘陵的丘长成这个样子啊。 最后低头看了一眼。骑虎难下,骑马同样是难下,这匹马太过高大,即便他已心生退意却是无法再退。 胯下那匹名为千里的战马似乎是感受到了背上这少年的为难,慢慢歪下身子。 待余明从马背上爬下后才重新站直了起来。 余明想要摸过马背上的包裹,双手举起却够不到,战马察觉到他的意图,却不愿再次弯下身子。 马这种动物即便睡觉都是站着,那是因为以防突然而来的危险,尤其是战马,轻易弯下身子已是犯了大忌。 余明此时颇有为难,还带着辛酸和委屈。 一位小小少年,离开自己的家,离开了那座城,虽说在城内孩子中算是调皮捣蛋谁都不服气的模样,但在外遇到陌生人还是从心眼里感到些害怕的。 再次回头向后看去发现身后并没有自己的母亲,重新转过身子,却反应过来自己只有把头抬的高高才能看得到那位中年汉子。 这个人,真的好高,他的那杆枪真的很锋利。 少年带着失望离去,最后一次回头,向着那边小心翼翼问道:“那匹马真的是一位先生送给我的,他在我隔壁住了好几个月,我想带着它回去。” 中年汉子未曾开口回话,但是握枪的那只手却微微张合了一下,若仔细看去或许能发现他的手指好像还有些轻轻发抖。 少年见对方未曾回话,抬头投去了询问的目光,眼角已有泪水滑落,和雨水夹杂在一起,看不清楚的面容上带着藏不住的那份委屈。 对方依旧未曾回话,余明转身离去,脚步踏在泥泞的地面上,抬起的很是吃力。 在城墙上两位士兵见状交头接耳有些不解的小声嘟囔道:“咱们老大这次是怎么了?” “以前有人来投军也没见他出来啊。” “我估计应该是那匹马的原因,以前从军的你见过有人骑着咱们的马来的吗?再说了,从军哪有这么小一个小孩儿骑着马就来了的?” “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有点不对劲,咱们的马咋会被那小子骑着?” 这话有两种含义,一种便是很简单的字面意思,那少年是怎么弄来的马,第二种就是马为什么愿意被他骑着? 马其实是不愿意的,只不过是顺路捎他一程罢了。 若没有这小子千里马自然也回不来,总不好再半路上欺负一个小孩儿将人摔下来。 更甚至随杨贺九到了灵学院内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被那位院长大人切下几块肉来尝尝味道。 一人摇了摇头,“我感觉咱们老大这次回去可能会后悔了,你看他握着杆枪是啥意思能知道不?” “握枪啥意思你不知道?不是,你那身皮都被练这么久了,不说全熟也得有七八分了吧?枪是干啥使的你都不知道?” “滚蛋!娘的你才是被烤的那只烧猪!枪当然是捅人用的,捅敌人。” “可那小子身上也没见有窟窿眼啊。” 没见窟窿眼,那就说明不是敌人,既不是敌人为何要提枪? 二人同时轻叹,显然也是搞不懂这位统领大人这次到底是怎么了。 汉子静静看着已经走远的那位少年背影,通过面上表情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将手中长枪立于地面,抬起手来接了些从城墙上滴下的雨水,低头仔细看上了一会儿,带着一声叹息轻轻将其挥洒在面前的泥泞地面里。 而后走到千里马的旁边,摸了摸战马背上挎着的几只大大小小布包。 手指触碰到一个硬物,轻轻捏了捏,从包裹内发出了一声脆响声。 汉子微惊,眉头微皱。 “来人!”汉子回身向后喊了一声。 城墙上的巡逻守卫借着已经看不太清的光线,偶尔侧过头去眼神怪异的看着那位统领大人坐在一名士兵搬来的小凳上,吃着从马背上掏出的几张蒸饼。 闻着味道蒸饼内夹着的应该是刚腌好的辣白菜,细细的咀嚼声伴随着城外的雨打地面极有节奏。 尽管腌菜的味道飘到空中已被雨水冲淡,却还是无法全部掩盖掉。 在城门正上方位置的一守卫忍不住捂了捂刚装满晚饭的肚子,然后狠狠咽了口唾沫。 不多久时一坛子腌菜已被吃完,几张蒸饼也全部下肚。 这位汉子有些满意的站起了身子,开口道:“这饼泡不泡水都一个味。” 同样是在那座城,当时他手拿两坛子酒,说了句同样的话,这酒灌不灌水都一个味。 可那次是不满,这次却是相当满意。 雨水无法掩盖掉腌菜的香味,也无法冲淡这些蒸饼本来的味道,从这几张蒸饼和那一坛子腌菜中他吃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那是他要的感觉,所以他现在很紧张,比一人独面数百大昌骑兵之时还要更加紧张。 站起身来,向着远处看去,眉头微蹙向着更北方自言自语道:“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重新走到城外那匹战马面前,轻拍了拍开口道:“你呢?你是不是也很喜欢?” 战马别过头去不敢苟同,谁会喜欢一个在自己身上撒尿的臭小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俟命之人 夜晚人不眠,那位被自己老师要求回都的先生在四方城这座小城内却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烟囱早已修好,可要离去的人却捱不住要留客的人。 如果让和尚知道那位一路上片刻都不愿停留,甚至连等上某人一下都没有等的先生此时居然还有心情等着吃上一顿晚饭,那应该是觉着他的脑子抽抽了。 雨水不算大,但这一天来却是不曾将停。 张氏执意挽留,那位先生才在晚饭过后离去。 关于张氏要问的军营里生活情况比如说多久能回家探亲一次,每顿饭菜能不能吃得饱这些杨贺九自然是不清楚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进了军营必然是要吃苦。 来到这座城里的时候,经常会有人觉着他是大城市来的,见多识广一些。不过他也只有这一次才出过远门而已,甚至对于河沟里的一些鱼虾的认知连许长安都比不上。 就连之前在入海口的那条鱼,若不是许长安的解释他至今都不清楚淡水鱼为何能入海水中生存。 关上院门,即便有雨声的干扰却还是能听到屋内传来的一阵阵抽搐声,借着昏暗的光线也能看清楚院门两侧被雨打湿的桃符。 上联写有春雨丝丝润万物,下联为红梅点点绣千山。 与许长安一样,他对于书字同样是不懂,却能看出来好坏,他也认为这些字写得极好。 夜间赶路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在这座城已耽搁了不少时日,他需要尽快回到都城。 而在北阳城城南一家最为偏僻的铺子里前几日搬了一位外来人,那位男子用着一枚枚铜板勉强付足了一个月的租金。 原本杂乱的铺子里里外外已被那青年男子打扫的异常干净,纤尘不染。 一块破旧木板被那男子当作招牌立于铺外,这就打开铺门做生意了。 生意怎一个惨淡了得。 而在今天晚上,这间书字铺终于是迎来了他的第一位客人。 一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撑着一把灰伞,停在雨水中静静看着那张破旧的招牌。 由于木板破旧,上面字体又写的极为古朴,所以看上去非但不显寒酸,甚至还透露出几分老字号的意思。 老者看着上面写着的四个大字微微点头,开口轻声念道:“游鱼字铺。游鱼?鱿鱼?嗯,鱿鱼比较好上一些。” ...... 铺子里灯火未息,老者轻轻合上灰伞走了进去。 书字铺的老板穿着一身青绿色长袍,有着一双温和的柳叶眼,此时正迎着那盏昏暗灯火在桌上写就一幅字。 老者也不打扰他,自顾自的在铺子里面随意观看。 片刻之后男子收笔,看着写好的那幅字眉头微蹙。 抬头之时才见一老者已经在自己的铺子里,忙起身迎了上去行礼道:“见过老先生。” 老者听到这话相当不满,开口道:“先生就先生,为何刻意要加个老字?” 男子苦笑,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在这方面如此较真,只得是重新行了一礼道:“见过先生,还望先生见谅。” 老者轻捋胡须,微微点头问道:“门外的字是你写的?” 男子微笑点头,“正是由我所写,不知先生可有指教。” “这游鱼二字听着实在是不大好,我本以为是渔具铺子,想着进来买个弯钩用。” 青年男子微微一愣,对于老者的调笑并未有何不满,开口笑道:“让先生白跑一趟,实在是晚辈的错。” 老者不由看着那位青年男子面露疑惑之色,青年男子同样很是疑惑。 那眼神是在好奇我为何不骂他? 老者轻咳两声,问道:“游鱼二字为何解释。”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恭谨回道:“只是随意一写,并无深意,让先生见笑了。” 老者微微摇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书字并未说些什么。 男子不露声色,心中却是感到讶异,他认为这位老先生绝对是不简单。 只得是开口解释道:“游鱼二字写的只是一个生罢了。” 老者仔细思考片刻,轻捋了下胡须,开口道:“有意思,很有意思。你是否看到过一个字,甚至已经写出了那个字?” 青年男子心中震惊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这位老者如何知道自己看到过一个字。 那个字确实已经写出了,只不过却再也写不出来。所以面对老者发问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回话。 老者见状也不再追问,“那个字对你们这些人来说太过重要,不开口解释也是正常。” 男子摇头解释道:“先生误会了,晚辈不解释是因为那个字已经写不出来了。” 老者双眼微眯,眼神中难得流露出一丝惋惜之色。 片刻后叹了口气,指着刚写好的那幅字开口问道:“那幅字写的什么?” 男子眉头微蹙,片刻后嘴角露出苦笑,有些为难回道:“那幅字写的不甚满意。” 话虽如此却还是拿起与老者来看,上面写着‘君子居安以俟命’七个不大的字。 老者低头看了一眼,又是抬头盯着面前的青年男子面露怪异之色,在对方流露出看老流氓的眼神之前赶忙收敛,继续观看面前的几个字开口赞叹道:“君子居安以俟命。好字。” 男子揖手行礼恭敬道:“多谢先生夸奖。” 说话间老者已经将其卷了起来,如拿自己的东西般随意。 许久之后才想起来开口试探问道:“这幅字卖多少钱?” 青年男子仔细思考片刻,微微摇头,“暂未定好价钱。” 老者有些无语,拿着那副书字上下摇摆几下没好气的开口道:“做生意不先定好价钱,那你来做什么生意?” 青年男子想了想,认真解释说道:“在我们那座城里,三两个馒头只需一枚铜板,一碗桂花鱼馅的饺子不过七八枚左右,过年的时候帮人家写上幅桃符只收取五枚,除去纸和墨我大概能赚上两三枚。可到了都城我才发现价钱不是这么来算的了。” 老者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想找个什么东西坐下,青年男子见状赶忙在角落位置搬了个椅子过来。 老者慢慢坐下,问道:“再说说看,有何不一样。” 男子倒了一杯水给老者,转过身子看了看周围的布置,接着说道:“在这里一枚铜板只能买到一只馒头,一碗桂花鱼馅的饺子则需要六十枚。这间铺子在城南最不起眼,每月租金却也需要八百枚铜板,也就是说我每天至少需要赚上三十枚才不至于在这城里面流落街头。” 老者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书字,淡然道:“桂花鱼?那是达官贵人才想着去吃的。再者而说这幅字,又岂止卖的上区区三十枚铜板?” 男子微微摇头,“那幅字在我们那边也就值得上三五枚铜板。” 老者明白男子这些话想要说的是何意思,呵呵笑了起来。 “读书人就是心中的条条框框太多。要赚钱,却又不愿赚这种你认为的黑钱。写上一幅桃符赚来三两枚铜板,到了都城里边却发现只能买两三个馒头勉强充饥,更不够在这城里面买上一幅正丹纸,一支狼毫,更碰不得一下上好的漆砂砚。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来都城?” 男子对着老者郑重行了一礼微笑道:“在我们那座城内从未有人能说我的字能卖的上三十枚铜板,这便是我要来都城的目的。” 老者摇了摇头,“不自信的人才希望得到他人的肯定。我所认为的读书人,哪怕所有人都觉着他写的是一堆垃圾,他也能昂首挺胸指着那堆垃圾开口说出非千金不换这几个字来。” 男子微微愣神,显然觉着那已经不是自信,而是自大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的字,值不上千金。”想了想后接着补充道:“至少,现在不值。” 老者起身大笑,“至少,现在。有意思,很有意思。” 而后看着手中还在拿着的那幅字,眉头微蹙开口道:“这幅字我就拿走了,不是不愿给你钱,而是我出门忘了带钱。忘带钱跟不愿给钱的区别你能明白吧?” ...... 出门没带钱,还说什么你的字值钱,这人...好像有些欠揍。 青年男子嘴角微微抽搐,微笑道:“晚辈明白,这幅字先生若是喜欢送与先生便是,敢问先生拿这幅字要做何用处?” 老者大气道:“书字无非就是观赏,赠礼罢了。” 青年男子笑问:“敢问先生要赠与何人。” 老者讶异回身,不解道:“你如何知道我要送人?”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只是猜测罢了,还望先生莫要责怪。” 老者摇了摇头,“你认为这幅字不值观赏?” 青年男子笑而不语。 粗糙的宣纸加上廉价的墨汁,这样的东西经不起摆放家中来细细品鉴,那便只有去送人罢了。 老者并未追问,笑了笑后开口回道:“这幅字我想送给我的一位学生。” “先生的学生,一定是位很了不起的人吧。” 老者点了点头,轻抚衣袖出了这间铺子,在铺门口捡起自己那把灰伞步入雨中。 从雨中传来老者那苍老的声音。 “俟命之人。” 青年男子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笑着摇了摇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 遗憾 买书字送与朋友倒是正常,但若是送自己的学生这就有些... 难道不都该是自己写上一幅的么?对于那位老者这位青年男子实在是有些看不透。 虽然其看上去相当普通,甚至还带有些市井老人的那股无赖,但青年男子却总感觉那位很是高深莫测,不该如表面上的那般普通才是。 事实上刚才写的那副字青年男子自己确实不太满意,是因为自觉着写的字配不上那位先生的师兄。 再次提笔深思许久,发觉今晚上再写也不会写出什么好的东西。 便收笔走到铺子门外看了看天空而下的雨水。 这条巷子名为旧街巷,巷如其名,虽然白天喧闹但夜晚却是出奇的安静。 由于雨水的冲刷所以此时站在铺门口并没有难闻的气味飘来。 这是他来到都城的第七日,记着那天似乎也是下着雨。 许久之后微微摇了摇头,回到铺子里熄灭了灯火,栓好铺门,这间游鱼字铺便打了烊。 至于老者口中说的很重要的东西男子并不如何在意。书字而已,就算此生再写不出他也不会觉着有何遗憾,对他而言只要写出便好了。 在灵学院内,学生们早已下课回家,有些住在学院内的也已躺在床上休息,而那位院长大人却是难得早出晚归了一回。 可不管他回来的有多晚,灵学院那没有门的通道处总会有学生静静等候。 有时是一位,有时两位。 “见过老师,老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居安站在院门口撑伞赶忙上前问道。 院长大人没好气道:“我能遇到什么麻烦?天天看着那姑娘,我怕她那懒病传染。所以今天想着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却没想到居然大有所获。” 居安跟在院长大人身后,为其撑伞微笑问道:“老师见到了什么?” 院长大人抬头看了一眼,才突然反应过来今天下雨并无月亮,有些惋惜的开口道:“见到了一个卖字的。在城南那个旧街巷内开了个游鱼字铺,这个名字好又不好。” 居安低头看着自己老师手中拿着的确实有一副粗糙宣纸,想来便是这幅,笑道:“老师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书字了?” 听闻此话院长大惊,赶忙四处张望,发觉天黑已无人时才松了一口大气,回头没好气道:“我说你小子能不能小点声?若是让人家知道我居然不喜欢书字那岂不是会认为我这个院长是花钱买来的?” 居安苦笑,低头说是。 院长大人低头看了眼手中甚至有些扎手的宣纸,嘀咕道:“对于书字我确实是不喜欢,但看那个铺名有意思便进去转了转,见着了一幅好的便拿...买了回来,对,买。” 居安想起自己老师的上一句话,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游鱼字铺,确实有深意,敢问老师这游鱼二字为何意思?” 院长大人低头沉思,片刻后开口道:“游鱼二字的重点应在于‘游’,可我更感觉那个‘鱼’字才暗藏玄机,为何偏偏会是鱼?而不是龙或者其他东西?” 居安有些无语,解释道:“回老师的话,游龙二字不适用。” 在这都城里,恐还没有哪个铺子敢用游龙二字,只怕当天便会被朝廷查封,毕竟只有那位皇帝陛下才敢穿龙袍,坐龙椅。 游龙不能用,游蛇用在字铺上又不大合适,如此看来游鱼二字好像确实不错。 院长大人微微点头,开口道:“原来如此,这便合理了。那人与我解释过,这‘游鱼’二字写的不过是个‘生’,可为何不直接写个‘生’上去?” 居安一侧脸庞微微抽搐,开口道:“这,生字铺好像有些...好像也还不错啊。”细细琢磨一下发觉似乎并无什么不合适。 院长大人微微点头,轻声感叹道:“‘游鱼’二字在于生,这般解释倒是头一次见。鱼只有不停的游才能存活,人也该如此。可鱼该游到哪里?人又该走向哪里呢?如果只是活着便好那又为何...罢了罢了。”说到最后院长大人轻声叹了口气,显然不愿再说起这些来。 居安眉头紧皱,自从那位红衣少女来了之后很久都未曾见到自己老师再去纠结自己该做些什么这种事情。 赶忙劝说道:“老师不必多虑,总会知道的。” 院长大人摆了摆手,有些气愤道:“那姑娘明天就得让她动起来,我这个老头子还每天活动活动,怎能一天到晚都在睡觉?对了,你教的怎么样了?可不能教坏了。” 居安听到自己老师话锋一转突击查验课程忽觉嘴角有些干燥。 想起自己教学时的模样颇有为难,这绝对是自己教过最难教的一个学生。 不仅学生不好好听课,自己老师还经常跑来捣乱说人姑娘就睡一会儿怎么了? 见居安许久答不上来,院长大人有些奸计得逞般的感觉,很是开心的哈哈大笑道:“慢慢来,不用着急。” 居安恭谨答道:“是,老师。” 许久之后终于走到院长大人的屋子里,居安合伞将其放到屋外,看着自己老师手中拿着的那幅字有些好奇问道:“敢问老师那幅字上写的是什么?” 院长大人低头看了一眼,一手轻拍了下脑门,“这一会儿工夫就差点忘了,给你的,自己看吧。” 居安双手接住,托起低头行礼道:“谢过老师。” 小心翼翼放到桌上摊开,见到那七个不大不小的字后会心笑道:“好字。” 院长大人对他的反应毫无意外,自己的学生自然是了解的,要是其他的不好也就实事求是说不好了,但若是书字这种他所擅长的东西便只会说个好。 坐在首座上瞥了一眼自己这位学生的表情,随意问道:“这幅字与你写的相比如何?” 居安摇了摇头,“学生比不上其万一,敢请老师切莫拿学生与此人相比。” 院长大人吸了下牙齿,没好气道:“就是会相互客套,互相吹捧,说不定那人也是这般说的。” ...... 居安苦笑回道:“这幅字确实很不错,多谢老师赠送。” 院长大人摆了摆手,“这幅字写的不错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我的学生如何我更加清楚。对于自己你什么时候能有对你那未来的小师侄一半自信,我就知足咯。” 居安恭谨行礼道:“学生受教。” “只可惜他的那个字已经再写不出来了。”院长大人突然感叹道。 居安自然知道老师口中的那个字为何字,眉头微蹙疑惑问道:“这幅字为通符箓的修行者所写?” 院长大人摇了摇头,眼神中颇有惋惜之色,“非也非也,只是个未能开山的普通人。” 未曾修行,便能写出本命符箓,这事太过震撼。居安情绪从未有过如此激动,开口道:“老师,我想去看看。” 院长大人盯着自己这位学生忍不住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其不要激动,开口道:“符箓一事将要失传,除了青莲那小子不再出书阁之外所有精通符箓的修行者都在努力找寻自己的传人,以保证能传承下去。我知道你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但你也该知道没有了本命符箓对你们这些修符箓的人来讲意味着什么。” “写不出第一道符箓,便无法写出第二道。而本命符箓便是那第一道。”居安疑惑道:“可学生不解,他既然已经写出了第一道,又为何不能再写出第二道?” 院长大人微微摇头,“开山后便可修行,而有些通于符箓之事的修行者便可在写就符箓之时将灵气注入其中,那便是第一道符箓,也就是本命符箓。未曾修行,却能提前写出本命符箓,虽不知他是如何做到这些,但他在符箓方面的造诣未来或许真能不下于你。” 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更没有人能够做到。 此事若是传出,在符箓修行者之间的震惊程度恐不亚于何院长突破神游。 居安双手已有些微微发抖,心中颇有遗憾,不管如何没有本命符箓那终究是无法再写出第二道。 院长大人知道自己学生的心情如何,忽然想到了什么,仔细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本命符箓他人是否能够催动?” 居安微微一愣,摇了摇头又是点了点头。 院长大人没好气道:“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居安赶忙开口解释道:“回老师的话,本命符箓一般不能由旁人催动,因为一经写出便可与自身建立联系。” “如何建立联系?” “写时只需注入灵气便可。” 二人同时恍然大悟,院长大人微微点头又是微微摇头道:“他未曾修行,所以那道本命符箓就相当于只写出了一个雏形,而后被人拿走,如此就方能解释,但他的那个字却再也写不出来。” 写出第一道,便能借由来写出第二道,只有写出了第二道,才算是真正通了符箓。 而没有了本命符箓也就注定与符箓再无缘分。 居安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再次为其感到遗憾。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眠之夜 天色已晚,二人并无睡意。 院长大人同样是为自己的学生而感到遗憾,尽管他对于符箓没什么兴趣,却也知道在符箓将要失传的情况下那位青年男子对于自己的学生来说意味着什么。 失传不代表着应该要被淘汰。 符箓极为巧妙,甚至已经超出了普通修行者一个等级,哪怕不愿意承认,但这是所有修行者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院子里异常安静,只有雨水经过屋檐落在地面的滴答声,但居安还未曾离去。 院长大人指着桌上那张摊好的宣纸开口问道:“你说说,这几个字能值得上多少钱?” 居安郑重且认真的回道:“这幅字可值千金,多谢老师破费。” 院长大人嘴角有些苦涩,找来一壶清水灌入口中,开口道:“为师确实是破费了,不过送给你也就不在意这些。” ...... 居安恭谨行了一礼,开口道:“学生谢过老师。” 院长大人豪迈的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客套,回过身去不经意间摸了摸袖筒,那里藏着的钱财票据又何止千金? 居安小心翼翼将其收好,再次感谢老师相赠。行礼告别将要离去,院长大人叫住问道:“居安啊,你还是想要去?” 居安回身道:“是的,老师,学生还是想要去看看。” 院长大人呵呵笑道:“想去看看那便去看看。你不要学小九,切记万事莫强求。上面写的那几个字很好,君子居安以俟命,你该明白为师我是什么意思。” 居安双手扶住收好的宣纸,郑重行了一礼后恭谨答道:“多谢老师教育之恩,学生受教。” 居安撑伞离去,一路上握着宣纸的那只手都在忍不住轻微发抖。 院长大人坐在首座位置,看着自己学生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他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学生什么时候会有如此模样,不禁自言自语道:“这孩子。一会儿让你学小九,一会儿又不让你学,难为你了。” 院长大人躺在床上开始睡觉,灵学院内最后一缕灯光熄灭。 有人安睡,有人无眠。 在北宫大殿内,一位虽然满头灰白发但腰背却异常直挺的老者静静站在台阶下方位置,腰背如傲然松柏般宁折不弯。 此人正是御史大夫崔仁,此时的崔仁站在那里表面看起来相当平静,可心中却是大为疑惑和紧张。 今日齐国使团已经来到都城,可这位皇帝陛下却在深夜召集自己前来商议此事,实在是很没道理。 迎接使团谈判一事本应为大鸿胪职责,就算硬扯也扯不到自己这个御史大夫的头上来,但现在的事实却是这位皇帝陛下确实为此事召自己前来。 皇帝陛下抬起手来随意揉了揉耷拉的眼皮,开口道:“崔大人对齐国派使团前来可有何看法?” 崔仁深思熟虑后才平静回道:“回陛下的话,齐楚将要交战,齐国派使团前来定是为求援一事。” 皇帝陛下不停上下点头,许久后才停住动作开口道:“那以崔大人的意思,我大昌要不要出兵?”说完话后看向侧方黑眼圈浓重的史官,指了指对方案上史册,开口接着说道:“记着。” 史官瞌睡消了一半,赶忙起身行礼说是,而后再次坐下,竖起耳朵听着二人对话。 崔仁微微低头舔了舔嘴唇,背上已是冒了一层冷汗。 堂堂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之一,在这座城内能够排到他上面的屈指可数,是真正的位高权重。 可在他面前的皇帝陛下却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能让其如此紧张。 由此可见这次深夜召见已经不是商议国事那般简单,他也愈发明白了皇帝陛下召自己入宫的目的。 崔仁仔细思考,而后谨慎回道:“回陛下的话,臣以为不要出兵。” 支援齐国在朝臣看来毫无益处,因为楚国不可能被灭,支援只是保证齐国能少点战损罢了。 就算大昌派出援兵也不可能举国支援,可只要出兵,无论多少都要负担极大的资金和物力。 而战利品无非就是土地,资源。这些对于楚国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相让,也就意味着需要常驻大军以防备楚国的随时反扑。 可大昌王朝更不可能派军队远去千里之外来守那些得来的土地,历来诸侯王的反叛便是因此原因。 皇帝陛下又是点了点头,说出了一句不相关的问题,“大哥也是这么说的。” 而后又是轻拍了拍脑门,生怕对方不知道自己口中大哥为何人,补充道:“就是大公子,当了二十多年太子的大公子,崔大人效忠的那个大公子,春秋。” 御史大夫崔仁忙行礼道:“陛下误会了,臣等都是为国效力,万无此事。” 皇帝陛下随意摆了摆手,开口问道:“都不是傻子,这些明面上说的好听的话是真是假皆是心知肚明。不知崔大人爱子可曾回都?” 崔仁摇了摇头,想好措辞回道:“受陛下隆恩,犬子外出历练,还未曾回都。” 皇帝陛下走到昏昏欲睡提笔正在记载的史官面前,一脚将其踹到在地,而后拿起上面记载的案卷随意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而后走下台阶,轻声道:“御史大人虽年老,可腰板还是这么直挺。” 崔仁苦笑道:“陛下说笑了。” “可否问一下崔大人,这御史大夫职责为何?”皇帝又再次说出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出来。 但崔仁可是不敢随意回答,忙低头行礼道:“回陛下的话,御史大夫辅佐丞相大人,代陛下起草诏令负责对百官监察。” 皇帝摇了摇头,“丞相这个人有能力朕是知道的,大人去辅佐丞相只会让其觉着束手束脚不自在。”皇帝先是抬起一只手来,而后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双眼,认真回道:“至于起草诏令对百官监察什么的也都是些无足轻重之事,朕有手自己会写,朕有眼睛也会自己去看。” 崔仁自然知晓这位皇帝陛下是何意思,双膝跪地行了一礼开口道:“臣明白,臣回到家中便呈递文书,请求辞官归老。” 皇帝陛下赶忙双手将对方扶起,大惊道:“崔大人何至于此?大人误会朕的意思了。” 将对方扶起之后皇帝嘴角露出一丝阴笑,凑到其耳边轻声开口道:“朕想说的是,御史大夫的职责内还有一项,那就是递补相位。” 崔仁大惊,赶忙下跪行礼,“臣绝无此意,还望陛下明鉴!” 皇帝唉声叹气,再次将对方扶起,坐倒在台阶上打了个哈欠道:“能进的了这皇宫之内的,没一个是傻子,崔大人该明白我的处境,也该明白我的意思,咱们今日便来好好理一理这宫内的各种大小杂务。” 崔仁低头行礼道:“陛下为国操劳,实在是辛苦至极。” 皇帝摆了摆手,“丞相对于朕来说就像是一个硬石头,茅坑里的那种。无法去咬上他一口,但却可以搬走,只不过手上多少要沾染点不干净的东西罢了。”皇帝搓了搓双手开口道。 崔仁听闻此话很是为难,犹豫再三开口道:“陛下言重了。” 皇帝陛下随意坐在台阶上,回顾起那二十多年来看着殿外感叹道:“历来王位之争皆在储君之争,无论最初争的多么光芒万丈只要有人坐到那个位置上都已经尘埃落定。储君没有人...我争不过他。可先帝给朕留了这个皇帝的位置,却也让我见识到了原来皇位之争不仅仅在储君之争,甚至一个被赶下台来的大公子都可以让我处处束手束脚。” 皇帝陛下口中所说的这些话已经不是为人臣子该参与,该讨论的了甚至是该听的了。所以崔仁只是低头装作听不见,只在对方说完之时才微微行礼以示礼貌。 皇帝看着对方同样束手束脚的模样似乎感到与自己相似,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这个国家内的大小事务先由你御史台过目审核,再经由丞相,最后传到我手中的不过是一些遮眼障目的东西罢了,更多的都是交由大公子管理。你应该知道作为一个皇帝不知国政,不识国体这意味着什么。” “臣惶恐。” 皇帝扶着身后台阶慢慢站起身子来,大喊道:“朕来告诉你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朕会是一个昏君,昏庸无能!必当会被当世人,后世人,万世人口诛笔伐!” 看着殿外放轻了语气接着说道:“朕来告诉你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位置我坐不了多久。” 崔仁想起城内发生的另一件事,行礼回道:“陛下多虑了,前些日院长大人因为修改灵学院入院试时间一事也被许多人谩骂,如今骂声退了事情也就平息了。” 皇帝陛下仔细思考,似乎是在想院长大人何时被人如此责骂过,忍不住笑了笑,微微摇头并未再说些什么。 一个学院,又有多少勾心斗角? 学生老师就算当初在院门外再如何相互辱骂只要通过入院试进了院子里,那都是互相尊重。 而他这个位置则是一个不小心便能粉身碎骨,坠入万丈深渊。即便如此也免不了后人和史官在那史册上留下一笔。 现在他可以随意将其撕毁,将那名昏昏欲睡的史官踢到一旁,却也只是当权之时罢了。 御史大夫崔仁并未回话,只是听着这位皇帝陛下明摆着的拉拢。 皇帝陛下接着说道:“不知崔大人跟随大公子可以得到些什么?” 崔仁惶恐道:“臣等都是为国尽力罢了,不敢奢求些什么。” 皇帝陛下微微点头,拍了拍对方肩膀轻声道:“到了你和丞相这个位子,我们口中所许的那些东西已经完全再无任何诱惑力了,钱到花不完的时候那都是粪土。崔大人在意的应是这条命。” “臣等为国尽力,早已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 皇帝摇了摇头笑道:“你御史大夫活了这一辈子何等精明,新君继位若杀朝臣那必然注定我这个位子无法再坐的安稳。可他不一样,他可以轻易捏死你们中的每一个人,包括丞相。最恐怖的是就算他这么做了,什么明察秋毫的廷尉府,也只会找出一个与他无关的替死鬼罢了,朕查不到他的头上,朕就算查到他的头上,也只会是迎来一片片的求情声。” 皇帝指着殿外,好像有些开心的笑着说道:“崔大人,你看看,到时候朕站在这里,可以最清楚的看到城内居民排着队来向这里扔些菜叶鸡蛋什么的。”又指着那张龙椅前的桌案说道:“那里,在那里会堆一大队奏章文书之类,随意翻开一页都是些请君明察,开恩之类的。朕不想开恩,朕就是想弄死他。” 皇帝重新坐倒在台阶上,轻声道:“哪怕他犯了天大的罪责,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朕在构陷他。” 崔仁回道:“陛下多虑了,绝不会有此事发生。” 皇帝躺在台阶上轻轻摇了摇头,抬起手来随意搭在眼皮上,开口轻声说道:“鸿胪寺效忠于朕,崔大人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援齐一事商讨到了什么地步。朕,倦了。” 崔仁行礼告退。 皇帝搭在眼皮上的那只手慢慢张开一条缝来,双眼带着一丝笑意死死盯着已经远去的崔仁,忽然大声道:“来人!明日里这个时间,邀丞相大人入宫议事!” 一太监特有的声音传来,“是,陛下。” 经过方才的一番谈话崔仁双脚走的本就不稳,听闻此话更是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艰难保证自己行的稳当上一些。 走到殿外一下子坐倒在台阶上,丝毫不顾打在自己身上的冰凉雨水,事实上在那位皇帝说出刚才那句话之时,他浑身便已经是汗如雨下。 夏夜的雨让人清醒,坐在台阶上抬头望天,视野处皆已是看不清,只有头顶这从殿内传来的一丝光亮。 试想着以前大公子做太子之时为何从未觉着这位皇帝陛下如此高深莫测? 本以为祖龙皇帝只是年迈昏庸想着天下大乱,却没想到这两位皇帝的想法皆不是自己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尽管与其聊了许久,尽管他的拉拢意思表达的极为明显,可自己却始终都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要拉拢自己。 这种人何止是恐怖。 就在崔仁陷入沉思之时,忽然发现空中的雨已经停了,抬头望去一把黑伞遮了头顶这仅有的一片光景。 崔仁再次大惊,赶忙起身却已是站不稳当。 皇帝忙上前扶住,轻拍了拍对方湿溻溻的肩膀开口道:“崔大人,切记保重身体。” 将伞递给对方,摇摇晃晃如醉酒一般赤脚向着殿内走去,大喊道:“国之昌盛,民之安乐,丞相大人当居首功!” 崔仁行礼,而后接过那把递来的黑伞下了台阶,步入雨中。 那话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丞相终究是丞相,御史终究是御史。 第一百三十四章 牵马入城 从北阳城往南,一位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背上背着一条黑匣,手中撑着把黑伞依旧是在赶路。 在去年之时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了一次,那次从北阳城到四方城千里之远他用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未曾着急过片刻。 因为他的老师告诉他,路上不要走的太快,这样才可以多看看一些人,多经历一些事。 而如今他走的却是异常之快,不愿多停留片刻,是因为他的老师让他回都。 未说快,也未说慢,那便求快,且夏雨夜并无何可看的人,可经历的事。 偶遇灯火处,眼神未曾停留,脚步更是毫无放慢的打算。 虽不知到底为何事而回去,但这是回都后才需要去考虑的,现在只用尽快赶路便足够。 这个晚上,很多人皆无心睡眠。 大昌王朝边境,那座名为宛丘的城池外滴答着细雨,城墙上方负责巡逻的守卫依旧面容坚毅,恪尽职守。 一中年汉子依旧静静坐守在城门口,可他的心却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他的面前有着一个腌菜坛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甚至辣白菜残留在坛子内侧上的汁水也被极为贪婪的用蒸饼刮取干净,填入肚子里。 面前的战马虽经了一路风雨却也依旧威风十足,低垂着头似乎想要与其争点腌菜的味道来闻上一闻。 强壮的四肢都已经陷入湿泞的土地,可只要它愿意,随时都可抽出蹄子来在雨水中狂奔。 战马的背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已经被雨水淋的湿透,好些吃食该已经不能再吃。 汉子并没有再从马背上取出一些继续填充肚子,只是静静看着天空而下的雨水。 在他头顶的城墙上方巡逻的守卫尽管表面上未透露出什么奇怪和疑惑之类的感觉,但心底里的讶异却是抑制不住。 就在战马将要在雨中睡上一觉之时,汉子眼中的画面开始变了。 前一刻他的眼中只有前方竖立的那杆长枪,面前的那匹战马,以及漫无天际的黑色雨水,现在虽然也是那样,但画面中却多了一位瑟瑟发抖的弱小少年。 汉子微抖的双手已经慢慢恢复平静,正襟危坐的身形似乎有些放松般的不留痕迹顿了一下。 战马微微撇过头去看了一眼,似乎是闻到了自己背上的一些难闻且让马感到羞耻的气味,赶忙重新别了回来。 一小小少年步伐沉重,瑟瑟发抖的向着这边走来,去时什么样,回来的时候依旧什么样。 身上雨水没有加重,身形看着也并未再狼狈上几分,因为他本来就已经足够狼狈,就算再如何狼狈也依旧是那个样子,至于身上衣服蓄积着的雨水更是趋于饱和。 夏季的雨跟冬季的雪最不容易让人防备。 初始淋到身上之时甚至会生出一种凉爽的感觉,很能驱走季节带来的燥热,但凉爽过后则是赶不走的冷。 他现在感到很冷。 许久之后那雨水中的小小身影开始放大,汉子坐在原地开口道“我让你回去。” 少年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先四处看了看想找个遮雨的地方,极为聪明的钻到马背底下,抬头瞥了眼已经被拆封的那个腌菜坛子,抹了把头脸上的雨水,双手拧了下衣服。 最后才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回道“我知道,但我没必要听你的。” 汉子对于他的回答有些意外,依旧板正着脸回道“只要我开口,你随时会被那匹马踩死。” 少年蹲在战马下方与其对话,虽然汉子坐在那里不再如之前那般高大,可由于余明蹲在地上的缘故,所以在那位少年的眼中对方依旧高大。 这位少年声音都有些哽咽道“这是我的马,它不会踩死我。” 汉子忍不住笑道“你为何要回来?” 少年没有再去思考什么,因为在刚才选择离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已经思考了很多。 吐了口落在自己嘴里的雨水,直接回道“这匹马是先生为了防止我迷路送给我代步用的,我娘亲手将我扶上来跑到这里。你吃的那坛子菜是我娘怕我从军后军营里伙食不好会挨了饿在二十八天之前就已经开始腌制,里面是我很喜欢吃的辣白菜,今天开封的口感最好。我回来是因为这些都是我的东西!”少年说到最后已经开始带着哭腔大喊了起来。 汉子听到这些话并没有愤怒,而是带着一丝疑惑问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少年依旧蹲在战马下方,再次抹了把脸上不停滴下的雨水,回道“我刚才走了一会儿路,淋了一会儿雨。哭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 汉子没有嘲笑,而是认真问道“哭什么,又想的什么。” 余明抹了把泪水接着回道“我想到了我娘,我娘要是知道我把她给我的东西就这么扔在这里,回去我会被她打死的。” 汉子有些好笑问道“就这么简单?” 余明摇了摇头,死死抱住马腿,坚定回道“这不简单,你吃的那坛子菜可以算是我送给你的,我娘不会怪我。但这匹马和马背上的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汉子站起身来,冷声道“我若是不同意呢?” 余明依旧抱着马腿,哽咽回道“那我会骂你。” 汉子微微一愣,带着些不解开口问道“你最擅长什么?” “骂人。” 汉子恍然大悟,好笑道“面对强敌,迫不得已用出自己最拿手的手段,这么看起来好像是不错。但你会死,你不怕死?” 余明向着来处望去,再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开始从马背下钻了出来,看着那位中年汉子发现对方还是那般高大。 仰头看着中年汉子开口回道“我不太清楚什么是死。但我想我应该是害怕的。我娘每次都说要打死我,那种疼可能就是死。我爹出海再也回不来,那应该也是死,鱼儿能煮熟吃进肚子里,那可能也是死。这几种死我都害怕,但我更怕被我娘打死。” 汉子仔细思考了许久,才明白这位少年到底想说些什么。 余明不太会说话,口中的这些话如果是某个臭小子说出来肯定会更加有气势许多。但余明很不一样,有人说他爹出海回不来了,他很久之后才知道死是回不来。 对于母亲的伤心他会难过,但跟他爹没什么关系,只是心疼娘亲罢了。 每次去城外捕了鱼回来,鱼儿活蹦乱跳让其满心欢喜,大多数鱼儿来不及回到家中给它一刀便已经是没有生机,那可能也是死,有些被某人扔到院子外的池塘里,过两天没有漂浮上来翻着白肚,那应该就是活了。 对于余明来说生和死的区别只是做好了饭能不能回家吃,天黑了能不能回家睡。捕捞来的鱼儿会不会动,会动就不能直接下锅,不会动了才可以煮着来吃,剁碎来包饺子。 还有一种经历让他更为直观,去年那小子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知道若是起不来跟自己玩,那应该也就是死了。 他也知道对方手中那杆长枪捅在自己身上也会死,他还知道走在路上自己会冻死,会饿死,会被野狗活活咬死。 没有一种他不害怕的,但最怕的还是他所说的第一种。 因为其他死他未曾体验过,虽然娘俩过的苦,自己却很少挨饿受冻过,即便有也从未让他感受到死亡的靠近,但被自己娘亲打他却是亲身经历过的。 未知会让人恐惧,而有些事情经历过反而更加害怕。 汉子大笑了两声,指着身后开口道“你可以入这座城,不过你要想明白,因为我不会轻易再放你出来。” 余明眨了眨双眼,不解道“为何?” 汉子将手中长枪直刺入地面,双手负后开口道“没有为何,因为这座城内我说了算。” 余明呆呆的看着那位高大汉子,看着那杆直刺地面的长枪,再次觉的这个人好生高大。 城墙上有两人小心翼翼的笑声,一人忍不住道“咱们老大还是那么霸气。” “谁说不是呢,不然能当咱们老大?” “也不知道那小子能不能熬下来。” “我倒觉着那小子应该牵了马就跑掉了,看给他吓的可不轻啊。” “唉,都到家门口了,那匹马能跟着他走?” “这可说不准。” 余明听不到城墙上方传来的对话,只能听到汉子的那声话语依旧在自己耳旁回荡,试着牵了牵身旁的那匹马,发觉能牵的动。 仰脸看着汉子说道“我能牵动它,这是我的马。” 汉子面容平静,未曾回话。 余明看了看身后,没有犹豫,而是牵马走进了面前的那座城。 从汉子身旁经过时,对方再次开口道“作为一个军人,属于我们的东西可以丢,但一定要拿回来。分毫不可相让,不管是一只矛,一杆枪,一巴掌地,哪怕是一块小小的马蹄铁,一坛腌菜,块蒸饼,只要是我们的,那就是我们的。” 少年牵马入城,认真回道“那坛菜是我送给你的。” 汉子嘴角露出一丝轻笑,开口道“你不敢向我讨回来?” 余明手上多用了些力气,牵着马绳向前走去,摇了摇头回道“我娘知道我敢吃独食,会骂我的。” 夜雨凄凉,汉子独自一人站在城门口,向着南方看去,双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开口道“关门!” 而后慢慢走入城内。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两只包子 在北阳城南有一条巷子,名为旧街巷,巷子周围都是些居民住户,大多数在都城建立之时便围绕着这条巷子落脚。 据些年长的老人家来说,旧街巷并非是一直就叫这个名,以前的都城哪有现如今这般繁华。 说起来当时这地方还不叫北阳城,拢共三条街两条巷一个镇子般大小,后来记不清那位君王在此地建都,那高高的城墙才算是垒了起来。 如今的这条街巷也就保留了下来,不过随着时间的向后推移,不知道谁在无名字的街巷上加了个旧字,也就成了旧街巷了。 如今这般看来,旧街巷当真是实至名归,也不算冤枉。 有些喜欢怀旧之人有时倒是会来此地转着来看看,搞不清楚那些人的想法,他们看的偏偏还就是这个旧字。 以前的旧街巷倒还算的上宽阔,也可容得下三马并驾齐驱。 自从两三年前,那位祖龙皇帝举国打造天子之剑的消息传开,世人虽对他的做法评判个昏庸的说法,却也挡不住大批外来的铁匠和一些自诩为铸剑师的泛泛之辈为争取丰厚的报酬来涌入这座城市里。 旧街巷往北专门建造的铸剑堂那是一扩再扩,而随着天子之剑的问世再到昙花一现般不知所踪,在极短的时间里那占地极大的铸剑堂已经空了许久,但这条旧街巷却只能是一缩再缩,成了如今这般马拉车不能过,人有家早不回的境地。 听巷口卖包子的老板闲时说起,当初那场景,那画面,不管晴天下雨何止一个乌云蔽日,每天皆有大批的车马驮着矿石货物从城外运送停到那铸剑堂门前。 说来也是奇怪,一把剑而已,哪能用的着那么多铁矿?对于这些事朝廷从不会与自己这些人解释些什么。 莫说城内这些居民对此不知晓,铸剑堂外严加把控,飞鸟在空中往那边稍微瞥上一眼都会被远远的击落下来,所以即便是朝中重臣对此也是一知半解。 只知道当时那流水伴着砂石流的这条巷子里到处都是,走到巷子里双腿都抬不出来。 当然这只是夸张说法而已,若真是这样只怕是整个都城皆要被埋到地下去了。 就连现在这下水道内,只要有谁不显腌臜的用手捞上一把,那都是沉甸甸的砂石。 当有人问起铸剑为何不在城外,而偏偏要在城内之时,自然是无人知晓那位狗皇帝打的什么主意。 甚至有些脾气暴躁对其不满意的还会怒拍大腿瞪眼喝到“能打的什么鬼主意?不想咱们好过呗!那狗皇帝巴不得天下大乱呢!你说说这弄个皇帝有什么意思?本来都是一国之主了,当了个皇帝还能万邦来朝不行?咦~我说这位小哥,你说说咱这个词语用的准确不准确,对还是不对啊,你就给咱说道说道呗。” 身穿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口说用词无误,手中拿着买来的两个梅干菜包子,告别了巷口那位生意悠闲的卖包子老板。 两个包子花了五枚铜板,这是他来到旧街巷的第八日。分文未曾进账,花销已是不少。 虽然这位青年男子不如何会做买卖,却也知道做生意选地极为重要,他并非是看不出来在这种地界开个字铺不好来客,而是别无选择。 他本已经提前预估算过了在都城内的花销,可直到来到这城内却发现自己的预估真的是不值一提。 本来昨日里已经来了位客人,看似相中了一幅书字,可以算作他来到都城内的第一笔生意,能不能赚得到钱先不说,至少也能讨上个吉利。 不过送出去的东西也就不再想着去打那个主意,只想着每天如何能赚够三十枚铜板,来交付每月的租金。 关于包子铺老板口中所说的铸剑堂他来时倒是路过看了一眼,虽然空了许久,却依旧肃杀。 虽说那里为天子之剑的铸造地,但这条巷子距离真正的天子可是极远,沾不得半点老一辈人口中说道的龙气,自然也就无人盼望着那空置的铸剑堂能够拆了重新盖点什么,也好让这旧街巷看起来不再那般破旧,能够多多少少带来点人气。 从那人的口中,青年男子知道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已经好上了不少,除了房顶屋檐上覆盖了厚厚一层雨水冲刷不掉的黑烟外,整条巷子倒也算的上是清净。 如此清净的巷子用来住人似乎也算的上是不错,虽说有人住的地方就有生意做,但大多数铺子都是待租和待售中。 谁知道哪天朝廷又突然抽了什么风想着再铸造一把呢?还不如早早卖出去图个省事。 清晨雨水已经停了,那些居民口中说的烟尘肆虐画面男子的眼中并未看到。 有些让人感到有些无语的是,当初这位外来人前来租铺子的时候那些人可不是这般说的。 当时对方唾沫横飞的措辞青年男子自然是还记得。 这紧挨旧街巷的另一侧为天子之剑铸造之地,铸剑堂!当初天子之剑铸成之时,城内龙气大盛,天空隐约有巨龙盘旋飞过。 要说起咱们国家龙气最为浑厚浓郁的地方啊,并非是在那深宫内,而是就在这旧街巷! 什么?你不信?我可跟你说啊,咱们这条旧街巷可是距离铸剑堂最近的地方,当时天子之剑铸成之时的画面你可是没见过,甭管北城的还是东西城的居民,那是将这条巷子围的水泄不通。 而且剑上所蕴含龙气极易消散,往往只在剑刚铸成的那一瞬,所以咱们这块地方啊可就留下了不少龙气福泽。 再者而说天子之剑铸造之时咱们这条巷子还是给其让过路的,不然在城内怎盖的下那铸剑堂?天子胸襟何其宽广,咱们让了他一丈,不说还回来百丈但至少也会稍微给点回报吧?呵呵,那天子是何人?哪怕回报只有指甲缝那么大小也够我等消受一辈子了。 所以年轻人你赶得凑巧,现在正是收取回报的时候,在此地做生意那是有龙气庇佑的,一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人气哪比得上龙气旺盛?人气不过是来撑个场面小打小闹而已,龙气才真的是能保人大富大贵对!长命百岁! 虽然龙气完全为虚无缥缈之说,即便是在普通人眼中比较虚无缥缈的修行者们看来也认为那完全是瞎扯淡。 但做生意的都想着能图个吉利,且处处讲究很多。 不过这些话忽悠外来人可以,若是城内的人听到这番说辞夸奖恐会怒指口说奸商。 被漫天黑烟飘的家门都不敢进,这就是你说的龙气?那这种龙气我家里做饭的时候要多少有多少,甚至锅底上都积了厚厚一层,怎么也没见做出来的饭菜不用放油就能香喷喷的? 男子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 其实对于这些他倒没什么过多想法,也从未寻求着能沾上点龙气庇佑。 只是觉着明明同一件事情,在同一个地方,怎么换了种说辞立马就变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并非是刻意来记,而是还没这么快便忘,毕竟他搬到这里的时日并不算长。 顺着街巷走回自己的铺子,却看到铺门前静静站立了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此时正盯着自己写的那个招牌仔细观赏,偶尔微微点头,从对方眼神中还能看出一丝毫不吝啬的赞赏之意。 青年男子忙上前行礼开口道“见过这位先生。” 书生男子回身,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趁主家不在便随意观望对方招牌的动作有些失礼,忙回礼道“先生不敢当,无礼之处还望君家海涵才是。” 对方明显比自己要年长上一些,对于自己却还是用君家敬称。 看打扮相貌不难猜测出是位读书人,所以这青年男子并未感到意外,而是开口问道“先生言重了,打开门做生意自当是可随意观看,不知先生前来有何贵干。” 青年男子说话间已经是打开了房门,忽然注意到自己手中提着的两个包子,回身递了一个上去笑道“若是先生不嫌弃的话,便” 书生男子并未拒绝,接过一只包子,礼貌问道“不知君家如何称呼?” 青年男子手拿包子揖手行礼回道“学生名为柳春生,先生不必客气。” 书生男子同样拿着另一只包子回礼道“在下居安,前来叨扰。” 画面开始定格,两位男子,一人手拿一只包子互相行礼回礼,画面也许有些怪异甚至是好笑。 但柳春生听到对方名字时心情却是激动到了极点,行礼的动作保持许久,直到手中包子脱手掉在地上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礼。 再行一礼有些紧张回道“学生见过居安先生,让先生见笑了。” 居安温和笑了笑,右手拿着包子向前递去,左手轻托衣袖,满面春风道“君家不必客气。” 柳春生微微抬起头来,呆呆看着对方。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这人便是君子居安,再次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礼,双手颤抖接过递来的那只包子,低头回道“谢过先生。”而后赶忙将对方迎入自家的铺子内。 居安忍不住笑着提醒道“包子快凉了,君家早些用才是。” 第一百三十六章 闪亮登场 如今在旧街巷的这间铺子里发生的事情尤为好笑。双方都口说对方不要客气,却又忍不住来相互客气。 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也许会觉着这两位一个行礼一个回礼的也不嫌累的慌。 柳春生手中的那只梅干菜馅的包子很快下肚。 他从未如此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吃过一个包子,也从未真正感受过好运降临是种什么样的美妙体验。 但在这间名为游鱼的字铺里,这两种他都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 居安并未始终盯着对方吃包子的动作,这在他看来绝对是不礼貌的。 所以只是在对方用早膳之时静立原地看着墙上悬挂着的一幅幅书字,面带赞赏之色。 柳春生嘴和手不停,眼神却是异常紧张的看着对方的动作,对方的每一次点头他跳到喉咙眼里的心脏都会慢慢悬了下来。 似乎是注意到了柳春生的举动,居安忍不住微微摇头笑了笑。 柳春生也同样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礼,忙行礼道歉。 想着对方毫不犹豫接过包子的动作,再联想到刚吃到肚子里那只对方让来的包子,柳春生眉头紧皱道“是学生疏忽了,这便为先生去准备早膳。” 居安微笑摇了摇头,开口道“君家不必客气,我用过之后才来的。” 柳春生微微颔首,并未再坚持什么,也不认为对方是不好意思开口。 毕竟像对方这样的读书人,大早上的自然不会空腹前来,那样看着更像是来蹭饭的。 至于刚才肯毫不犹豫接过自己递出的那只包子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再那般紧张罢了。 面对共进早膳的邀请,一人坦然受之,一位礼貌回绝。显然是前者看着要更好相处一些,后者更像是萍水相逢互相客套几句,并没有深交的打算。 不过居安显然不可能会思考这么多,只是如柳春生所想的那般缓解他的紧张感而已。 居安想着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来此地的目的为何,笑着说道“昨天夜里老师外出买了一幅字送给我。君子居安以俟命,君家的字,我很喜欢,便想着过来看看。” 柳春生听到对方说明目的先是嘴角微微抽搐。 买?那是买来的吗?赊账都算不上! 而后大惊,原来昨夜里的那个人便是居安和杨贺九的老师。 虽然从一开始他便觉着那老者有些不普通,却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两位的老师,那何止一个不普通能够简简单单来形容的。 他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不过让他更震惊和惊喜的还是对方口中说的下一句话。 他说喜欢我的字他很喜欢还专门跑过来看看柳春生此时完全是许长安附体。 不过这也算是正常,昨夜里那个老先生说过,不自信的人才想着能得到别人的赞赏。 他并非是不自信,敢靠着一手书字不远千里来到都城租下一间铺子打开门做生意便说明他对于自己写的东西是有自信的。 而且他觉着老先生的那句话是不对的,想要得到别人的承认和赏识与自信或是不自信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不过面前这位先生可不一样,自从在四方城拿到杨贺九的那封书信时,对于此人的崇拜之情便已经到了极点,也正是因为那封书信才真正坚定了他来都城的想法。 对方给杨贺九写的那封书信至今还藏在他的胸前,被好好收着。 没想到来到都城的第七日便碰到了那位老先生,今天一大早自己最为崇敬的人居然站在自己的铺子门前,来到铺子里还说出来很喜欢自己字这种话来。 即便从不信那些虚无缥缈之说的柳春生也难免有些怀疑难道这条巷子里的龙气是真的? 柳春生开口回道“先生喜欢为学生荣幸。学生目光短浅,昨日里不知老先生前来,还望先生与老先生海涵。” 居安摇了摇头微笑回道“老师不会在意这些,君家不必挂在心上。” 柳春生心中纠结再三,不知该如何问话。 在四方城以及这一路上他曾无数次幻想见到对面之时自己该如何说话以求先生能够指教,更好是请求对方帮自己题上一幅字。 但真正见到之时他发现自己提前想好的那些措辞皆毫无用处。 只得是颤抖抬起一只手来,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居安明白其何意,微微颔首欣然接受对方的邀请。 二人站在一间不大的铺子里,柳春生为对方讲解墙上所挂着一些自己写好的字,而居安则是不住的点头,时而提出一些很中肯的意见和想法。 柳春生也渐渐不再那般紧张。 昨夜刚下过雨,所以今日里天气并不算燥热。 城内杨柳被风抚动,梢上阵阵蝉鸣作响,这座城竟如此美妙,柳春生在心中生出了这般感想。 美妙的事情太多,但要去掉秒单说起美便不得不提一下靖王朝。 蓬蓬大树在烈日下洒落一片阴影,阴影下站着的则是一男一女两位少年。 二人盯着阴影下的一窝蚂蚁,看似极为无趣。 某人手握黑剑,随意拄在地上,仔细回忆了一会儿皱着眉头向着自己旁边的林婴不解道“我记着去年咱们来这的时候是有一朵花的对吧?昙花?” 林婴歪着脑袋想了想,而后微微点头,随意答道“你记得没错,应该是被人采走了。” 某人微微摇头,依旧是不解,站起身来看着前方的那座院子,与自己在西城住的地方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可这座城与四方城的差别可是大了去了。 此地为靖王朝的都城,似锦城。 嘴里自言自语的嘟囔道“就算是被采走了也没必要根都挖掉了吧。” 林婴听到此话可是没什么好气,咬牙切齿道“你有完没完!人家挖根或是采花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护花使者出身?” 拄着黑剑的那人纠结的当然不是那朵花被谁挖走又或是被大雨连根拔起这些事,他纠结的是那天蹲在树下看花的一位少年孩童。 毕竟当初的那副画面太让人感到震撼且压根直痒痒,一位努力开山数月未果的少年来到一个地方,却看到对方只是在大树底下蹲了一会儿便成功开山,这种打击感可想而知。 嫉妒说不上,只是让人好奇罢了。 现在已过了午时,那位少年不出意外应是帮自己父亲去军营里边喂马,自然是不会突然从院子里出来的。 大树旁的二人在齐国便与姜茗分别,谢绝了对方邀自己入齐王宫做客的想法。 虽说他们两个都从未入过宫,反正又不要门票,按理说有人邀请怎么着也该去看看才是。 林婴倒是去不去都无所谓,主要还是看许长安。要说他不想去那可绝对是假的,但是奈何齐国的一位公子随着他们一行人自杀身亡,即便有姜茗的开脱也保不准那位齐王一怒之下做出什么脑子抽抽的事情。 能不去还是不去为好,抱着这样的心态在入了齐国三人就已分别。 姜茗知晓二人心中想法,不过也并未如何劝说些什么,因为她总感觉还会再见,而且不会太过久远。 许长安站在原地,左右观望,这座城内还是有些来时回忆的。 记着当时在这大树跟前还来了一位算命先生来着。穷算命,福烧香。一个为求,一个为守。 可当时两个穷的叮当响的少男少女,连想去算个命都要找那位先生伸手要钱,实在是极为凄惨。 说起烧香拜佛倒也没见那位和尚偶尔路过哪间寺庙想着进去烧上一支香,双膝跪地拜过哪座佛。 现在许长安身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钱的,出来一趟不但没什么花销,居然还莫名其妙的多了些进账。这种事情光是想想都让他觉着开心,谁让这一路碰到的都是些了不得的人呢? 自从郢都城外的那一战过后,吴歧途送的那些金饼便再也未曾换过地方始终藏在胸前位置,盼着什么时候能再救自己的小命。 许长安的这种想法在林婴看来那是想死了,不是巴不得人家朝自己胸口上捅是什么? 不过比起钱财最重要的还是他已成功开山停留在初境,也就是开山境的阶段。 修行缓慢且不可强求,若非是经过那数月开山的经历性子已被磨炼过一番,只怕早就已经是心浮气躁了起来。 郢都城的那一战是他成为修行者后的第一战,正如林婴与姜茗当时不出手所想的一样,只有当实战过后才更能明白如何运用体内的灵气。 那一战得来的经验极为宝贵,但一路上他苦思冥想始终不明白为何自己运用的时候并不如众人说的那般随心所欲。 姜茗对此并不清楚,林婴更是搞不懂状况。 一个是炼气,一个是炼体,灵气修行者与武道修行者之间还是有许多差别的。 许长安有些郁闷的揉了揉眉心,看来只能是等到了都城,找那位先生再去问问。 揉眉心的动作忽然停住,他觉着自己这个动作似乎很像一个人,至于像什么人并不难以猜测。 方长。南越,剑圣大人。 许长安如想到什么怪物一般赶忙摇了摇头,怎么只是一个动作都能通过那个名为方长的道士想到那位剑圣身上去? 有些无奈的开口道“先生真的打不过剑圣大人吗?” 林婴手持长枪,低头沉思,而后微微摇了摇头,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别整天问一些乱七八糟的?谁吃饱了没事干去找计东里单挑?院长大人不傻,九先生也不傻!” 这一路上走来许长安不知问了多少遍这个问题,每次林婴都是认真思考后再作回答,可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 第一百三十七章 归纳 对于林婴的回答许长安已经做足了准备。 他并非是不知道林婴会如何回答,只是想着有一次是不是能得来不一样的答案。 那样他或许会开心上许久。 他不知道杨贺九的老师为何如此着急让他回都,只希望着不要是他所想的这个理由。 二人在城内行走,一路上拖拖拉拉不知耽误了多少时间。好在有姜茗的资助,所以这两个人丝毫不担心在路上会被饿死。 靖王朝由于在这世界中部的缘故,所以气候比起他国要异常温暖上不少。 温暖与炎热可完全不是一个意思,即便是在这夏季城内气氛也燥热不上多少,所以走在街道上还是能碰到不少行人在街铺前逗留。 城内的变化与来时基本上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般美。 街上行人的衣着单薄了几分,虽然不算暴露,却也是能通过轻薄的服饰想象出来一些曼妙的春光画面。 二人牵马一路前往那片望秋湖,比起来时林婴的手中多了她的那杆银枪,这也就说明这俩人是不准备在城内找个地方住上一晚。 毕竟天色尚早,不赶路就有些太过享受的意思了。 在城内行走许长安手中那把无刃的黑剑还稍好些,林婴的那杆锋利长枪不知吓花了多少姑娘们的妆容。 有些甚至瑟瑟发抖指着对方说一个女子如何能拿着那般锋利危险的东西,就算不怕伤着自己也得小心不要伤着了城里的人才是。 城门卫对此也无可奈何,毕竟前些时间大批人由此经过去往西方参加望舒楼的入楼试,这座城既然想多赚钱游客的钱,那就不能不让人家携带武器,毕竟靖王宫内那老国主的新椅子还全指望从这些人身上捞出来呢。 不过好在并未听说哪个参加入楼试的学子在城内惹出什么事故的事情来,毕竟能参加入楼试的多多少少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这类人最在意的是小命和名声,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除了一些性格扭曲且有变态心理的一般不会随意起杀心,但这一类人敢去望舒楼参加入楼试吗? 那自然是不敢,毕竟望舒楼好像还算是个名门正派来着? 林婴看着那些姑娘明显比自己年长,但娇弱瘦小的身材满脸的鄙视。 一杆长枪就把你们吓成这样,等有一天城被攻破了恐怕连跳河的勇气都没有。 许长安倒是双手握着黑剑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甚至时不时还挥上两下。 白马跟在许长安后面,那是不乐意被他牵着,自己叼着马绳,四只蹄子有些无奈的在城里面踏响。 望秋湖中去年用以文会所临时搭建的巨大凉亭早已经被拆除,记着当时某人还在那凉亭上挡住了一个书生的路,也算是借着对方出了场小小风头。 似锦城内花种很多,但在这湖边栽种的却都是秋花,一年四季中只有在秋季才能欣赏到这片湖最美的时候,如今观赏自然不如去年来时要更引人注目,不过绿叶却是娇翠欲滴。 湖中央两只扁舟并排而行,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延绵到岸边,再碰撞而回。 湖水开始荡漾,像极了船内荡漾的人。 俊男靓女在湖水中划船而行,偶尔伸出泛油的爪子往某处丰软部位一抓,惹来一声流氓的娇喝,而后传到岸边的更像是奸计得逞的大笑声。 白马在岸边紧紧盯着那两只小船,恨这片湖水阻挡了自己为君分忧的道路。只得是把目标放在了还未开出花朵的那些绿叶上,嘴里不停嚼着一些未长成的花叶,看它那表情似乎感觉味道还很不错? 林婴看着那片湖,赶忙收回目光,忽然忍不住开口道“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听闻此话许长安先是微微一愣,仔细思考片刻才想起对方说的是什么事儿。 在那座楼前许长安便有话要跟她说,只是一路上不太方便所以才一直没有开口,与姜茗分别后已经可以不再顾及什么,只不过是那一战的疑惑让许长安彻底忘了那件他要说的事情。 直到此时林婴提醒方才想了起来,许长安在心中整理了一下措辞,认真开口道“我记着你们说过,咱们国家有一位皇帝的对吧。” 林婴不解,却还是点头回道“是有,你要说的是祖龙皇帝遇刺一事?” 许长安想着来时那一路上众人的谈话,边想边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我们那座城之所以要被屠,应该是那位皇帝在路北河边上遇刺身亡。” 林婴点头,并未说话。 许长安慢慢蹲在湖边,用手中黑剑搅动了一下重新恢复平静的湖面,极小的动作,一圈圈涟漪向着湖水中波动蔓延,竟渐渐的牵动了整片湖。 开口道“当时那位红衣姑娘跟我说过的时候,我以为是城内有人和刺客有什么关系,又或是刺客就在城内。所以朝廷抱着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原因才想着要来屠城,作为城里的人当然觉着那是个王八蛋,居然要把我们全都杀了。但那是他爹死了,要是我那位先生我若是能做到也一定会为他报仇的。” 林婴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所以只是准备在他身后安静听着。 清风拂过岸边垂柳,一头长发随着杨柳而动,这位姑娘第一次觉着这小子感情似乎有些浓重,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哪位红衣姑娘?” 这一路上可没见到哪个姑娘穿着红衣服的啊,难道红衣裳穿在身上会好看一些吗? 林婴低头看了看,如同想象到什么恐怖画面一般赶忙摇头。 许长安可看不到林婴的举动,只是蹲在湖边回道“在城内遇到的,一个很奇怪,又很懒的姑娘,不过她有时候可不懒的,就跟那个道士一样。” 林婴微偏着头,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许长安继续开口“但是后来我知道了,我们那座城跟皇帝死了没有什么关系,就跟咱们去救华容姐姐她爹一样,并非是楚王要针对大司农,也不是大司农犯了什么事,而是要借她爹来达成一些其他的目的。” 林婴知道许长安想说什么,四方城屠城不是因为刺客在四方城内,也不是那座城做错了什么,惹了什么嫌疑。 而是祖龙皇帝刚巧在路北河畔驾崩,那总要有人为这位祖龙皇帝的死来承担责任,抱着为先帝复仇的打算才有了四方城屠城一事。 许长安手握黑剑,挑弄着不远处一条慢慢靠近看似有些好奇的鱼儿,鱼儿受到惊吓赶忙逃离。 许长安再次开口说道“在城内出了什么冤案有些不明所以的人会说那是罪有应得,而有些看出端倪的则是口说替死鬼。但不管是罪有应得或是替死鬼,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那些人的语气中除了极少的同情,更多的还是嘲讽和认为其活的憋屈。我们那座城应该就是城内人口中所说的替死鬼。” “你爹很了不起,若不是他与先生守在城内,我们那座城恐怕连替死鬼都沾不上边,只能是死了还被人说成罪有应得罢了。其实是替死鬼还是罪有应得我并不在乎,柳大哥经常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我觉着他说的很对。最重要的若是都没了,人家口中的那些说辞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林婴沉思许久,开口道“但你还是感到有些委屈。” 许长安蹲在湖边点了点头,“那位和尚平日里看着一幅笑脸嘻嘻的模样,但我总感觉他来参加入楼试不可能是因为好奇,他很怕死,好奇心害死猫他肯定知道的,但他还是跟了我们一路,我想也该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才是。 姜茗姐姐为齐国公子,好像什么都不缺,但因为大司农的一句话便感触流泪,伤心许久,甚至连过那道桥的选择她都没有。 姜小白虽然脾气暴躁,却很听他姐姐的话,你觉不觉着他没死之前的那些画面很有意思啊。当时追杀我们的齐国边军,那般寒冷天气还要穿着厚厚的盔甲站在雪地里,也不知道他们冷还是不冷应该是冷的,我坐在马背上握着先生送给我的黑剑都冻手的不行。 在郢都城的廷尉府内我遇到了两个看监守卫,送给了他们三枚金饼,他们就放我进去了,但直到进了监牢才发现原来监牢的钥匙一早就在大司农的手中,他还藏了一条锁链来伪造是被从外面斩断的证据。逃出的时候拦截我们的城门卫死了许多,我还失手杀了一个,先生总说那人是他杀的,但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剑很真实的捅在了那守卫的身上。 还有华容姐姐,她长的那么好看又心地善良,却要在大雪天被一群人追赶。她爹虽然脾气不好,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是很好的,听说年纪大的人总想着能抱孙子,这应该也是他不着急自己闺女回来的原因,我觉着他应该是把我们几个当作是他的孙子和外孙了,哈哈哈。”许长安说到最后已经开始笑了起来。 林婴好不容易耐住性子听完他的絮絮叨叨,却没想到他居然把自己都说笑了,强忍着一脚将他踢到湖里的冲动,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长安抹了把眼泪,依旧面带笑容,“我在说他们和我们都没做错什么啊。” 林婴微微一愣,而后轻轻点了点头,开始陷入沉思之中,她从未想到这个少年如此年纪便能学会为他人思考。 许长安低着头接着说道“大司农跟我说过,他说这世界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如其他人口中说的那般坏。 所以这些委屈我倒不觉着难以接受,即便是当初我躺在那张床上,看到面前的一座大山倾倒,心底里也并不觉着自己有多恨。 严卫楚那个人我很不喜欢,但我觉着他好像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样,他行事简单且很有自己的原则,输了便坦然遵守赌约,不甘就再与人赌过,即便是面对最重要的东西也从不爽约。可即便这样洒脱的人却还是背着十年来都放不下的东西,所以他放下那把剑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些为他感到高兴的。” 林婴依旧是不解,却不再如刚才那般恼火,而是平静问道“你又想说些什么?” 许长安看着手中黑剑,片刻后同样是平静回道“我想说错了便是错了,没错就是没错。我们没做错什么,错的是他们,我们不能就这么的来受这种委屈。” 第一百三十八章 简单粗暴 许长安刚才说自己并不那么委屈,又再说不能来受那些委屈。这两句比较冲突的话放在一起理解就是,一丁点儿委屈都不能白白的受! 林婴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让人感到十分牙痒的话语出来,“我没有委屈!是你们,不是我们。” 这这就划清界限了。 许长安未曾太过较真这句话,他自然知道林婴说的是实话而非嘲讽。 因为自己刚才说的那些人中本来就没有她,林婴自然不是那种能受委屈的人,毕竟面对严卫楚那种老变态之时这姑娘都是一副要命一条,想让我办事?没门的样子。 但是姑娘啊,你有必要这么直白的来说出来吗? 许长安也不与她纠结这些事,只想着自己要说的话。 毕竟气氛渲染到这里了,不说以后可能就再没机会说出口了,自顾自的接着说道“以前我未曾开山的时候,就每天想着能够开山,可直到我开山之后却开始有些不解为何要开山修行。先生曾经与我说过,修行的好处是更高,更快,更强,那时我想着这样应该能抓到更多更大的鱼,换上更多的铜板。” 林婴有些无语,实在是有些搞不懂这位少年的大脑构造,辛辛苦苦数月终于成功开山没想到最初只是为了抓更多和更大的鱼。 许长安顿了一下,似乎用后背都能感觉到林婴心中的想法,开口解释说道“并非修行就只是为了如此,只不过我发现可以如此罢了。” 林婴挑了下眉头,显然认为对方是在刻意解释,问道“那你为何而想修行?” 许长安想了想,平静道“或许是因为无奈,为了活下去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整天开山。至于恨意多少有点,不过对你爹我也并没有完全说谎,若努力修行只是为了报仇,那我活的也太悲惨了些。” 为了活着开山并非是许长安故意卖惨,毕竟整天面对着体内一座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的大山,没有人会不想着能够早日清除掉这个隐患,至于那座阵法谁也不知道能够坚持上多久。 这些事情在下山之时许长安耐不住一群人的好奇追问,多多少少解释过了那座阵法是怎么回事。 所以对于许长安口中的为了活着而开山林婴并未有过怀疑,而是疑惑道“我爹?跟我爹什么关系?你们之前见过?” 许长安点了点头,“你爹在城内的时候见过几次,他跟我说如果能够活着的话可以跟着他,不过我我不想去。” 许长安可不好意思说出自己不敢去这种话来,毕竟当时林平归的印象在他的眼中一直都是高大到一只手都可以捏死自己,谁保不准什么时候对方生气了就把自己下酒喝了? 而且说起林平归一只手捏死人比修行者的可怕程度还要更胜上一筹,因为那只手真的可以只凭力气粗暴的捏死一个人。 林婴未再回话,看了眼头顶的太阳,而后捂了下嘴,有些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扶着草地慢慢坐下,耷拉着双眼听那小子接着絮叨,她倒要看看这小子嘟嘟囔囔能在这说道多久。 白马已是入睡,嘴里咬着一株运气不好的花枝。不但如此还躲得远远的,生怕那小子打扰到了自己的清梦。 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异常舒服,湖边风景亦是醉人的好。 它十分搞不懂那小子在这么美的天气里不躺在草地上好好睡上一觉却偏要婆婆妈妈的蹲在湖边说那些扰耳且煞风景的话。 许长安可不清楚马的想法,既然林婴问起来了,自己又憋了一路,那就好好说说。 不过他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些,这些话他不会主动与林婴去说,也不可能选择望舒楼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来谈论这些,毕竟那时他还未曾开山,且不是相熟的人亦是不可能会说与其听。 现在只是话题引过来了顺着来说而已。 “当时抓鱼只是为了能吃饱肚子活下去而已,现在我觉着自己应该不用再如之前那般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城里的人说的没错,我其实并不努力,我修行只是为了想活下去,我来参加入楼试也只是因为与我爹赌气和来想看看那座楼而已。我现在能修行了,且他们都说过我天赋不错,我想自己若是努力的话应该会变得很强,可以做很多之前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现在想好好的理一理。” “停停停,谁眼神儿不好会说你天赋不错?”林婴觉着对方应该是刻意来炫耀自己能够修行,所以嘲讽说道。 许长安想了想,开口念出几个名字来,“一位都城来的老者,九先生,还有” 每说一个名字林婴脸色都要阴沉上半分,都城来的老者,应该不会看走眼,连杨贺九都说天赋不错,或许就是真的不错,听到对方刻意卖关子不由大怒道“还有谁!” 许长安犹豫了一下,离着湖边稍微远了一些,生怕自己被踢进湖里去,观察好距离才小心翼翼回道“还有,你爹。” 许长安接着说道“未开山之前我能想的就只有今天捕捞来的鱼够吃上两三天,多的还能放进池子里等它们慢慢长大,这样我还可以休息一天再出门。 哪天抓上来几条桂花鱼可以找余明他们一块吃上一顿饺子,比较大些的鱼还可以找城内的一些鱼商换上几枚铜板慢慢存起来,以前存那些钱是想着能够买点其他东西,等我爹走的时候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便想着什么时候存的钱多了可以拿着那些铜板去都城在某个花街柳巷里当着众人的面狠狠骂上他一顿,问他如何对得起我母亲。 可这次出门我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好像不只是这些。一路上我们经过了三个国家,来到了一座楼。我可以在靖王朝的国都跟青莲的徒孙互相客套的称兄道弟。对方出手阔绰,一送就是十枚金饼。一枚金饼能换上一千枚铜板,我这才发觉原来我之前那些努力攒存的几十枚铜板不过是区区小钱,我还发觉自己一年来的努力居然比不上偶然的一次相遇。 我还可以在郢都城去廷尉府内救人劫狱,可以在楚国境内面对九尺天河境的大修行者,可以过了宿夜桥,可以登上九层楼之高。 可以去位及九卿的大司农家做客,以前在城内的时候即便是衙门里的官老爷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所以我们城里总说当官了就爱摆官架子,但一路行来发现这世界好像跟我想到的,看到的并不一样。虽然没我想象的那么好,有些却要比我看到的还要好上不少。” “我甚至可以在郢都城的城门前单独面对一位强壮持枪士兵,且因被逼无奈将对方失手杀死。” 白马猛然惊醒,高高翘起头来看着天空,发觉天上一朵飘着的白云很像自己见过的一种带角动物。 许长安不予理会,也未发现背后坐着的林婴已经昏昏欲睡。 尽管鱼儿都已经向着望秋湖的另一边聚拢而去,但他可不管这些,只顾着说自己想说的话。 他现在说的很开心,除了入楼试上体内那座大山被移走外他从未感觉如此舒畅,也没有想过说话居然还能说的如此痛快,他有很多话都想好好来说说。 “在城内的时候偶尔会见到有人斗架,强壮一些的总会占据上风,瘦小上点的被揍的鼻青脸肿,但这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颠覆我以前认知的事情,甚至我自己都可以做出一些颠覆认知的那些事。 以前的王宫对我来说只存在在幻想中,偶尔想着会如何高大威严,可在齐国我可以受邀去齐王宫做客,不想去的时候还可以拒绝而不用担心被杀头,我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我开始觉着应该要去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林婴晃了晃脑袋,终于知道这小子想说什么了,开口问道“你想做什么?” 许长安认真盯着手中黑剑,回道“如果让余明知道我们城内为何而发生那样的事情恐怕会极为委屈,他的母亲也许会感叹日子过的艰难,而柳大哥可能会觉着努力活了这么多年未曾低头居然经不住那一纸诏令的打压。 我们一直都活的很努力,但那位要屠城的皇帝似乎在告诉我们,你们的努力是真的不值一提。他的一句话,一支笔都可以轻易将我们那么多年的努力就此终结掉。” 林婴实在没听明白许长安之前说的什么,所以有些不解道“所以你想要为自己和城里的人讨些公道?” 许长安点了点头,“没有人做错了什么,包括姜小白他们和华容姐姐还有那些死去的士兵们,可这个世界好像有些太乱了,乱到他们连想要找个恨的人都找不到。我觉着这个世界应该简单一些,冤有头债有主,廷尉府门前的看监守卫因我而死,他们就应该来恨我,我们的努力被否认,那便应该去找否认我们的那些人讨个公道。” 林婴淡然道“你愿意他们恨你,也愿意去讨回公道?” 许长安很开心的笑道“这样就会简单很多,他们不用考虑我们是不是被逼无奈,我们也不用考虑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 这话比较符合林婴的处事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所以林婴有些赞同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三十九章 拨云雾 经过许长安的一通絮絮叨叨之后,林婴似乎都有些不明白他口中的这些话是不是要跟自己说的那些。 毕竟许长安如今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人蹲在那里自言自语,有人听无人听都无所谓的样子。 不吐并非不快,只是说出来会感到更加舒畅。 所以当对方问起之时许长安就说了,林婴也就昏昏欲睡的听了听。 也可以说成是自言自语,许长安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听到,林婴也不用心去听,只在关键时候插话问上两句。 在这之前由于一路上同行的缘故,林婴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位少年,可没想到经过这一番谈话却发现他内心藏着这么多事情,若不是他亲口说出来谁也不会想到他要做些什么。 正如许长安与余明的母亲同样是想不到一个平日里一打就哭的孩子又怎么敢独自一人骑着匹踮脚都难够其项背的高头大马去从军一样。 很多事都不如表面上的那般简单,很多人也并非是表面上的那副样子。 这个道理是大司农教给他的,在那牢狱里的时候两个人站在监牢门前,因为许长安挑选看似最为稳妥的逃跑路线,一行人差些陷入险境,那时候大司农曾说过考虑事情的时候别想的太简单了。 那一场谈话带给了许长安很大的好处。所以许长安才觉着那位和尚应该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会要去望舒楼。 许长安扭了扭脖子接着说道“我觉着皇帝称帝而后遇刺应该并没有那么简单。” 林婴仔细想了想,觉着许长安当初在那座楼的面前要与自己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情才对,不解道“祖龙皇帝称帝,月神认为其地位受到了挑衅,一怒之下传出月神令,各国受召集派出强者入境刺杀,这应该没有什么疑点才是,你为何会生出这种疑惑来?” 林婴说完这些后忽然想到了许长安在望舒楼前的那句话。 许长安当时的嘟囔看似调皮,事实上众人也都是这般认为的,觉着只是一个孩子有些好奇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而已,可如今再来看许长安,他绝对不像是会犯那种错误的人。 在之前由于对望舒楼的不了解以及整件事情太过合理,再加上望舒楼随后举办入楼试邀天下十一国的少年强者参加的举动,所以没有人对那一整件事情有过什么不理解,相反却觉着很是正常。 但直到众人来到望舒楼前,先是吴歧途的错认,再然后为许长安的不敬,那位名叫云望舒的少女甚至连丝毫表情都未曾有过变化,在那时许长安心中得出的结论应该是对于世人看法望舒楼并不在乎。 既然为月神又岂会在乎世俗规矩和礼数? 许长安摇了摇头,双眼盯着湖面很是自信道“我觉着这整件事情有些不太合理。” 林婴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解道“你觉着不合理,但大多数人都认为很合理。” 许长安不敢确定这件事,所以也没有直接反驳林婴的这句话。但他总觉着湖面上有一层迷雾,好像已经被人揭开过了,只是大多数人都还蒙在鼓里罢了。 想着这一路来的经历开口道“这一路走来我们越过了三个国家,靖王朝似乎为十一国中最弱的也就不说了,齐国的修行强者太少,甚至面对一个天河境的严卫楚都毫无办法,只得是选择牺牲姜小白来让姜茗随我们前去参加入楼试,如果只是为了保存实力应该不太可能。而楚国同样为四大强国之一,那天我们劫狱之时却并没有碰到什么修行者。” 虽然许长安并不知道那些修行者们都被严卫楚在索罗巷口牵制住,且更多的修行者都因为他坐在屋顶上的缘故而不敢出来拦截,但即便如此为四大强国之一的楚国也不可能无人能看的住严卫楚。 而齐国与楚国相互碰撞这么多年,若真是没有顶尖战力只怕是早已被灭。 林婴微微点头,坦然道“这就说明月神令已经起到作用了,那些强者应该是我爹杀的,我爹回到宛丘城的时候虽然未曾发现有过外伤,但是内伤很重,休养了两个多月才能赶往你们那里守城。” 许长安释然,“在海边我听你爹和先生聊天的时候说过,先生说你爹确实伤的很重,那时候我以为是被城外的军队所伤。” 林婴眉头挑了一下,问道“当时在城外的士兵有多少?” 许长安想了想当时二人的谈话,开口道“你爹说有八百。” 林婴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那小子,鄙视道“我爹为大昌王朝武道第一强者,甚至在这世间都少有敌手。那八百若是镇南军能伤的了他我是信的,至于普通的骑兵根本就破不开他的防御,只是战时牵动旧伤罢了。” 许长安点了点头,不认为对方是在强行解释,“就跟先生一样?” 杨贺九一个大修行者不可能在齐国边境处只出一剑便伤到吐血,同样是牵动了在城内为救自己的旧伤而已。 林婴再次回忆起来的时候并未再看不起面前的这个臭小子,只是微微点头平静回道“是的。” 那人太过高大,许长安是真的认为她爹很了不起,有这个人守在四方城的南边,或许那座城真的可以安心。 “你爹能受如此重的内伤,那便说明当时有很多强者,说不定还会有许多大修行者的参与,也就是说那道月神令已经将这个世界清缴过一次了。”许长安开口道。 林婴不解,“至于各国战力受损情况如何,齐国与楚国接下来的战争应该能展示出来。可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要如此去做?有没有可能是望舒楼想要借那道月神令来消减这世间强者?可他们接下来要有什么动作那没道理这次就只是简单的入楼试而已。” 许长安轻轻摇了摇头,望舒楼看起来不像是有如此野心的门派,既然那座楼从未与世人接触,便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而存在才是,又岂会如此费尽心思的布局? 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问道“我听说刺杀皇帝的人来自九个国家的强者。天下有十一国,咱们国家自然不会,那还有一个没参与的国家是谁?会不会来自那里?” 林婴摇了摇头,“九国刺杀中只有南越和大唐未曾参与。” 许长安异常震惊的在湖边站了起来,转过身子不可思议的盯着林婴,眉头紧皱问道“咱们国家也参与了?” 林婴点了点头,“我爹不告诉我是什么人参加了这次刺杀。不过也并不难猜测,据我的推断应该是在都城,有可能是大公子为自己被废除而感到不满。又或者是二公子想要栽赃陷害给大公子,毕竟世人会觉着既然已经传位给他,那他就没道理再多生事端,所以矛头指向的只有这两位公子。” 都城的那两位公子都清楚知晓其中利害,所以双方极有默契的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连提起都未曾提过一次。 毕竟此事牵扯太大,弑父加上弑君的罪名,无论是谁都承受不了,这件事可以是推倒对方最有利的武器,却也有可能将自己坠入万丈深渊。 无论是谁派人行刺都不可能轻易留下证据,再者而说在那两位面前证据本就毫无用处。 证据是可以伪造的,有用的是人心,是臣子的衷心,能不能得人心,得臣子效忠决定了你拿出的证据人家会不会相信。 许长安有些好笑又无语道“这这是亲儿子吗?” 林婴有些鄙视的轻视道“齐王姜水儿还是姜小白亲爹呢,宫里的生活就这样。” 许长安好笑道“我以为这些事情都只是一些好热闹的人说来听听而已,这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啊。” 林婴依旧坐在草地上,银枪随意扔在一旁,却也保证自己随手就能够到。 看着头顶已经渐渐西下的太阳开口说道“天下十一国,只有大唐跟南越未曾参与过那次刺杀。” 许长安呆呆道“所以那俩国家为最强的?” 林婴挑了挑眉头,“那俩国家和我们大昌王朝本来就是最强的。” 许长安反驳道“那是以前最强。” “以后还会是最强。”林婴补充道。 许长安也不与她纠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这种说法,双手揉了揉腰部,仰起头来开口问道“你说那月神会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林婴同样抬头望天,看着许长安很认真说道“大白天的没有月亮。” 许长安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 林婴一脸疑惑,只是跟许长安陈述一个很简单的事实提示对方现在没有月亮而已。 看着太阳说月亮,没有这般道理。 许长安看着对方并未随着发笑,突然觉着有些尴尬,小声嘀咕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林婴依旧认真道“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第一百四十章 疑点重重 吴歧途说过入楼试考验的目的是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但许长安却觉着吴歧途的话中还少了些什么,或者可以说是自己所受到的考验多了些什么。 二人在这望秋湖边已经是讨论絮叨了一个晚上,白马除了中途被惊醒过一次外,那是睡的异常香甜。 许长安想起那双宽厚的手掌,想着那个高大的身影,纠结片刻说道“我觉着你爹应该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林婴看着他的表情微挑了下眉头,嘲讽道“你想要去问我爹?” 许长安舔了舔嘴唇,没有犹豫,赶忙摇头道“不敢不敢” 而后扭头看向那片望秋湖,突然发觉在对岸同样是蹲着一位小小少年。 那少年生的好看,安安静静,此时正做着许长安之前在做的动作,那就是看着湖水在思考些什么。 许长安觉着那少年有些熟悉,他不用仔细去想些什么,因为在这座城内要说让他有些熟悉的就只有在去年秋天那个蹲在大树旁边安安静静看花的少年,也是那个让自己咬牙切齿的少年。 此时那位少年跟去年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依旧是蹲着,不过当时看的是花,现在换成了湖而已。 许长安有些好笑道“那个人好像跟我有些一样。” 林婴顺着许长安的目光望去,同样认出了对方,有些不解又很是无语问道“你是说蹲在湖边的动作一样?” 不解是不知道许长安为何突然会说出这句话,无语是蹲在湖边的动作一样是什么好奇怪的事情?不都是这么蹲的? 许长安微微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那少年现在有空蹲在湖边,便说明现在已经喂完了马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二人未再停留,也没有想要去找对面那少年说上两句话,毕竟这两位都不是如那位和尚一般天生与谁都能熟络的人。 在城内随意购置了些干粮,出了似锦城后便一路狂奔。 路线已经不算陌生,出了靖王朝,再通过阳关,便能回到自己的国家。 谈不上思乡心切,却也不愿再多逗留。 尤其是林婴,指不准在这个花瓶一般的城市呆的久了会受到多少明嘲暗讽,许长安也生怕林婴会成为在这个城市里第一位出手伤人的参加入楼试的学员,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二人出了这座城。 许长安口中说的那些疑点两人光靠想自然是想不明白,毕竟都不太清楚这世界的局势,也不算了解望舒楼。 不过并非就完全没有突破点,因为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有一个当事人还活着,护送祖龙皇帝,杀了那么多强者的人正是林平归。 按道理来讲对方应该知道很多大部分人都不清楚的事情才对,但对于这个人当时在四方城内的时候许长安就不指望着能向他问出些什么,现在依旧不会。 至于林婴倒是问过,不过要问的事情在对方看来牵扯到国事上面之时他似乎就已经忘了林婴是自己闺女了。 所以指望林婴再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事实上不光这两位问不出来,在宛丘城主账的那张桌案上,有着一红一黑两封书信。 那两张书信至今都还未曾拆封,不过光凭猜测便能知道那两封书信的内容必然是完全一样。 在回都复命时他未接受的现在也不会接受,未曾说出口的依旧不会说出口。 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一张撬不开的铁嘴,真正事实也正是如此。 “统领大人,那两封书信”一位副官在光线昏暗的主账内皱着眉头有些犹豫说道。 皱眉并非是觉着那两封书信对于这座城来说有些难办,而是听到了一些让人无语的声音。 林平归听着城内传来的哭喊声,同样是轻搓了下手指紧皱眉头,他的心思也不在那两封书信上。 许久之后才想起副官的那句话,平静开口道“章陵,你可知道这两封书信内写的是什么。” 名为章陵的副官陷入沉思,即便是城内的嘈杂哭喊声也扰不了他的思考,片刻后开口回道“两封书信应是邀请统领大人回都。” 林平归笑了笑,“那你不如再猜猜看皇帝陛下与大公子为何都想让我回都?” 章陵眉头微蹙,显然不解,尽管宛丘城远离朝堂,但这位副官还是知道大公子与皇帝陛下二人对立,若只是一人邀请林平归回都还说的过去,但两人都想借他的回都做些什么动作这就很难让人去理解了。 林平归将叠在一起的两封书信放平在桌案上,一张上面写着春秋二字,另一张只有个黑色印玺般的图案。 看着那两封书信微微摇了摇头,开口解释道“大公子与皇帝陛下,这两人都想着都城大乱,却又害怕大乱后城内局面会不受自己的控制,你再猜猜看,都城如何才能大乱?” 那两人为何想让都城大乱?其实并非如此,而是他们想要做的一些事情必然会让都城大乱罢了,这也就跟想让都城大乱没有什么区别。 章陵猛然惊醒,眉头紧皱道“皇帝陛下驾崩?” 这种话若是让他人听到恐会被治罪,但章陵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四处观望又压低声音,因为这是在宛丘城。 林平归微微点头,又是摇了摇头,接着问道“皇帝陛下驾崩,这是大公子有能力可以做到的事,但皇帝陛下让我回都又想要做什么?” 章陵开口道“朝臣被肃清,要死很多人。所以皇帝陛下想让统领大人回都稳定局势,再然后就是,护驾。” 林平归站起身来,看着旁边竖着的那杆长枪,走到旁边抬起一只手来轻轻拂过。 想起城内还在哭喊的那位少年忍不住笑了笑,而后开口道“你猜的没错,很多年前我入宫之时正为陛下蛰伏潜龙之时,那时候我觉着此人平庸,认为祖龙皇帝立大公子为储君是对的,可直到现在我才真正觉着表面看人真的是大错特错。 咱们这位皇帝隐忍了那许多年,我原本以为四方城屠城一事只算的上是初步动作,参加入楼试为进一步的动作。虽然我未曾入宫,但我能猜出他的这两步动作该是收效甚微。 对于咱们这位皇帝我自认为已经将他看的很高,但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这双眼根本不足以看清对方。那些动作不是拉拢,只是出于一国之主仅有的一点仁慈来给那些人一个机会罢了。所以我若回都,城里确实是要死很多人。” 皇帝又岂会费尽心思拉拢他人?皇帝不该去拉拢,这是台下之人才要去做的。皇帝需要用宽广胸襟去包容,包容不下之时以滔天怒意将其坠入万丈深渊。 章陵没有不解为何那些动作需要等林平归回都后才能实施。 因为对方解释过,无论是皇帝陛下驾崩还是朝堂的肃清,都城内一定会大乱。 那这些动乱先不说能不能平复下来,单是负面影响就会动摇在位者的统治。而那时候都城若是有位大昌王朝武道第一强者在的话,情况则会好上许多。 太尉一职空缺,城内武将和守卫在不知该听从何人命令之时必当以此人号令为先。 而林平归和镇南军与灵学院一样,却又跟灵学院有些不一样。 镇南军不会管顾他们二人间的争斗,只会保证城内安危平复动乱而已,这也正是那位皇帝陛下与大公子都所需要的。 章陵忽然想到什么,有些担心道“既然统领大人您的意思是说皇帝陛下不会容忍那些人,那大人您?” 林平归豪迈大笑,毫不在意道“我这样的人没有几个在位者能够容忍,所以对于祖龙皇帝不许皇室将手伸到国军上面的严令我是佩服的,这真的需要很长远的目光以及很大的勇气。” 章陵对于这位统领大人深感佩服,对方只说祖龙皇帝的决断和目光如何,对于自己的归宿却是只字不提。在章陵看来这位统领大人不管是拆开桌案上的哪封书信,都可保证子孙后辈一生无忧,却偏要在此小心拿捏苦苦支撑。 章陵忽然想到这些事情中的疑点,不解道“可下官不明白,动乱到底来自哪里?” 林平归看着潜藏在昏暗主账内的那缕枪锋,开口解释道“动乱只能来自内部,灵学院不参与朝事,单靠御灵司翻不起什么大浪,官员们口诛笔伐却也只能如此,笔杆子当不成枪杆子来用,那两个人对此自有应对方法,他们所害怕的是那只蛹军。” 章陵大惊,“祖龙皇帝生前所留下的那只军队?” 林平归点了点头,“那支军队无人知道潜藏在何处,祖龙皇帝驾崩后铸剑堂也就不再是什么秘密,大家开始用铸剑堂内消耗的矿石来推断出那支军队的规模,你猜结果如何?”林平归笑问道。 章陵眉头紧皱,回道“下官愚钝,猜不出来。” 林平归走到账外,看着暗下的天空开口道“按一人一矛一甲的配备来算,那支军队可以轻易摧毁一座城。” 章陵震惊到了极点,他自问自己随这位统领大人征战多年,心智已经是异常稳固,却还是对其口中说的这句话感到震惊,回过神来有些犹豫道“这不可能,那么多人不可能藏的悄无声息。” 林平归略带赞赏的点了点头,“不错,这也就是大家都好奇和害怕的事情,无人知道祖龙皇帝要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当好兵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已经准备交接换岗,一位从城中来的士兵有些无语的扶着额头,那是满面叹息再加上无奈的表情,不记着在这座城里到底多久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来了。 城墙上下来一位年长一些的老兵,似乎是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到对面肩膀上。 二人嘿嘿笑了笑,开始交接差事。 老兵没有立马回去休息,而是把硬木弓背在背上,握着已经被手上老茧磨得异常光滑的长枪,双眼向着城中看去。 虽说由于距离过远他未曾听到城内传来的声音,但他却要更早一些知道城内要发生什么事情,正如他所说的一般,这座城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正常人了。 由于那位正常人的到来,这座城里似乎也开始变的正常了起来。 在城中的主账内,谈话还在继续。 林平归统领镇南军,为宛丘城守将,而章陵作为副将,虽说年纪尚轻,但其作战经验异常丰富,再者而说林平归正值壮年,章陵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磨炼,所以城内皆认为其是最有机会接过这个统领职位的人。 统领在大昌王朝只能算是一个比较小的官职,听起来好像比不上都尉和将军,只能算是一个裨将大小,但都尉只能统千军,而这宛丘城内却驻扎着三万镇南军。 这个感觉上好像是小小的统领可一点都不小。 两封书信依旧摆在桌案上,看起来让人觉着一直都不会被拆开一样。 林平归双眼看着兵器架上的那杆长枪,忽然转过身来,看着站在营帐里的章陵问道:“在那里有两封书信,如果是你会拆哪一封?” 章陵眉头微皱,仔细盯着桌案上的那两封书信,书信样式和材质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上面写和印的东西不一样。 一封用朱砂红写着春秋二字,另一封则是漆黑如墨般的印玺图案。 即便是章陵也不难猜测到这两封书信来自哪里。 思考片刻后章陵指着那封有黑色印玺的书信回道:“这封。” 林平归微微点头,不解道:“为何?” 章陵开口回道:“镇南军不能造反,为人臣子效忠于陛下,当为陛下分忧。” 林平归仔细思考着章陵的这句话,许久后微微点头,来到桌案前坐下,仔细看着两封书信又是许久,偶尔抬起头来看了眼依旧站在原处的章陵,刚要收起两封书信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把那小子给我拖进来。” 章陵拱手行礼道:“是!” 正如林平归所说的一般,将那小子给拖进来,章陵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这位副官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满是泥水,被自己抓在手里还在哭哭啼啼的那小子,有些无奈的摇头又叹气。 林平归摆了摆手,示意章陵出去,而后搬了只小凳坐在那少年前方,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那小子自然就是余明,昨天晚上他成功进了这座城,也在城内有了自己的宿舍,美美睡上了一觉。 他的马还是他的马,并且还有专人喂养,算是他所属行伍里唯一有马的了,这不知让多少人为之羡慕。 至于马背上的包裹,衣服只是湿了而已,再晾干自然还是能穿的,而干粮包括一些其他吃的东西可就是被淋的稀碎,余明显然不可能还会在意那些,只是躺在床上想着东西不能吃了是不是以后有可能要挨饿什么的,这么想着便沉沉睡倒在床上了。 与寻常穷苦少年有些不一样的是,余明并不知道家中过的有多苦。因为他每天都能吃饱,冬季也不会受冻,甚至偶尔母亲还会给自己铜板去买上一支糖葫芦吃,穷苦在他们娘俩中只是他母亲的事。 而他自己只知道家中很少吃肉,母亲跟他说那些东西应该少吃,余明信以为真且并不觉着不吃肉就少了些什么。 他还知道自己很少换过新衣服,母亲说是他贪玩,穿了新衣服也总会破破烂烂的,事实也正是如此,他与东城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们所收获的快乐都是一样的,因此并不觉着自己少了些什么。 他也见过一些其他穷苦的孩子,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还比他们多了些什么,他不知道那就是自信。 从小被灌输那些穷苦观念的孩子,少有自信。 而余明的母亲并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觉着家中富贵或是贫穷,那都是大人的事情。孩子不懂事大手大脚只是没有教育好,与贫富无关。 所以余明并没有大为心疼东西被淋坏不能再吃,他不敢浪费,但不能吃了就是不能吃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二天早上并没有人催他起床,只是其他人起床之时将其惊醒了,一起组队去吃早饭的时候发现伙食甚至比自己平时在家中吃的还要好,这不由让他大为高兴。 所属那一行为二十五人,只是临时编制而已,其他一些人年龄大小不一,都是些比他大不上多少的少年孩童,一起也比较能玩得开。 有些来的稍早上一些的在吃早饭之时跟他说过,在这城里的伙食一般都是比较不错,而且有正规编制的每月还按时发放军饷,可以自己拿着在城内买上一些其他东西,也可以托人送回家中,不过就是想离开就没那么容易了。 余明对其深感鄙夷,刚来就想着离开,想起某人骂过自己的话重复说道:“懦夫!” 可直到吃完早饭,他却发现自己那是真的想离开。 这一天倒也没经受过多么劳苦的正规训练,只是各种杂活和累活那是不停,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可以去睡觉,但向宿舍走去的途中便已经是累的站不起来,趴在城里打滚撒泼大喊大叫了起来。 直到此时被章陵拖进主账,见着面前那位高大壮汉才止了下来,忍不住轻轻哽咽再不敢哭出声。 林平归坐在小凳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这位少年,开口道:“在这座城内只有两种兵。” 余明呜呜不敢哭出声来,也不知道该咋回话,只是疲惫不堪的趴在账内的地板上,在此时他生出一种感觉来,就算是对方兵器架上的那杆长枪朝着自己脑袋上直直落下来也没力气再往后稍微躲那么一下。 见对方没有回话林平归也丝毫不生气,依旧坐在少年面前,接着开口道:“一种是打仗的,一种是不打仗的。” 余明除了哭外懒得说话,不过他此时可不敢再哭。 听到对方的话语心中充满了好奇,兵不都是要去打仗的吗?不打仗的是什么兵? 即便是劳累异常也难挡住心底里的好奇,哽咽问道:“有什么区别?” 林平归笑了两下,指着自己和对方说道:“打仗的就是我这种,不打仗的就是你。这两种兵没有什么高低,都是这座城和军队中所需要的,只是做的事情不一样。” 余明微微一愣,打仗的就是在营帐里坐在凳子上看着我,不打仗的就是自己这种累的趴在地上站不起来? ...... 嗯,对于这位少年来说总感觉这样理解要更加贴切一些。 不过为了稳妥考虑,余明还是强撑着疲惫趴仰着头问道:“能当将军的兵是哪种兵?” 对于这句话林平归并未有过惊讶和不解,只是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开口回道:“好兵。” “好兵是哪种兵?” 这下轮到林平归开始有些纠结该怎么回答了,犹豫片刻后开口道:“哪一种兵都是好兵,按理说都该能当上将军。不过不打仗的将军本统领倒是未曾见过。” 余明异常坚定道:“我要当将军。” 林平归站起身来,双眼看着账外,平静开口道:“可以,不过你需要先站起来。” 余明在地上稍微挣扎了一下,他并非是真的站不起来,只是动一下就会浑身疼痛,无力道:“我站不起来,当将军需要先站起来吗?” 这句话很好笑,不过林平归并没有笑,他从不觉着对方有多么可笑,反而他认为这位小小少年能够孤身一人来到这座城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是很了不起,因为他只是个正常的普通人。 正如城内士兵口中所说那般,这座城内已经许久都没有来过普通人了。 林平归点了点头认真回道:“我也从未见过趴在地上的将军,除非那位将军已经战死。” 余明双手扑腾了两下,实在是不想站起来,同样认真向对方解释道:“我不是站不起来,我也没有战死。我只是现在很累,累的不想站起来,但我以后肯定会站起来的,这应该不影响我当将军吧?” ...... 林平归嘴角微微抽搐,摇了摇头回道:“不影响,因为你现在并不是将军,你只是一个兵。” ...... 余明有些尴尬的嘿嘿笑了两声,是你自己非要把话题往这方面来引的。 见着对方真的很高大,便问出了内心的问题:“咱们这座城内是不是有一杆枪?” 林平归带着不解和好奇回道:“这座城内有很多枪,你想问什么。” 余明想着说书先生口中说的那些话,胳膊已经被压的发麻,趴在地上换了个姿势开口道:“我听说有一杆很厉害的枪,是用一个叫青莲的人那把名为大河的剑来熔铸成的,那杆枪在谁手中?” 林平归一侧脸庞剧烈抖动,额头冒出了一排黑线,沉声道:“若你能去败了他,那杆枪就会在你手中。” 余明眉头紧皱,思考片刻后才发现自己应该是来错地方了,忙开口道:“不对不对,我不是要来这里的,我要找那杆枪,我要找那杆枪的主人。” 林平归有些无语,心想着是不是该管管那些说书先生,让他们说书的时候稍微收敛上一些? 冷声道:“你出不去。” 余明猛地缩了下身子,哽咽道:“我不出去。” ...... 这位少年的圆滑程度远超过林平归的想象。 在城门口自己让对方走的时候他发觉没有转机之时立马就走,当他认为自己有可能在路上会被冻死,饿死或被野狗咬死之时又再转身回来,而在现在觉着走不掉之时还能作如此回答。 林平归阴森笑道:“来人,拖他出去!” 不得不说,城内士兵对于这位统领大人真的是唯命是从,说拖那就是拖,既不扛又不搀扶,在地上拖拖拉拉拽了出去。 林平归看着那位少年双手在地上扒拉的动作,再听着他那惨绝人寰的叫声竟莫名感觉有些像黑恶组织欺凌一位少年,犹豫了片刻后觉着以后是不是需要换一个词? 送他出去?请他出去?好像有些太客气了? 扶他出去?背他出去?是不是显得自己太温柔了些?不行不行!必须用拖!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小人行险而侥幸 天色已经大晚,那名士兵极为遵守命令的将余明拖出营帐,甚至还比较‘贴心’的拖着那小子回了宿舍。 一路上余明都在不停重复哭喊自己能站起来自己走,不用劳烦。 但这可不行,说让自己拖出去那就得拖,不但已经拖出去了,还得拖回去才行。 拖出去叫圆满完成任务,拖回去叫超量完成任务。 就比如接收到命令让你率军攻打敌方的一座城池,可你不但打下了一座城,还顺带将对方国家也给灭了,这可是大大的功劳,是令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的大功臣。 给我攻一座城的士兵我不敢保证能顺带灭了一个国家,但统领大人让拖你出去我还不能保证将你拖回宿舍? 笑话!那怎行? 拖着余明的士兵异常敬业,不知对方住在何处那是连问带打听,可算是将那小子拖了回去,而后回营帐内复命。 林平归坐在主账内有些无语且无奈的摆了摆手,未曾说些什么。 士兵自言自语的嘀咕道:“难道是我拖的手法不对?” 余明被拖回到宿舍内,趴在地上脱掉脏的跟泥团没什么区别的衣服,再爬到床上,幸好城内的地面不是铺好的石板路,且因昨日下过雨的缘故并不算太硬,不然只怕是手上要被磨脱一层皮。 尽管如此还是异常委屈,趴在床上尽量保证自己哭的很小声,以免吵了同宿舍人的休息再被拖出去。 这个夜晚对他来说本该是比较难熬,可由于浑身疲惫的缘故躺下便睡了过去,不由被同舍人无语想到这样都能睡着,这小子心可真大。 在北阳城旧街巷内一间最普通的铺子外,那只从早上开始便已经挡在铺门口的包子早已凉透,外层面皮被街巷里的微风吹的异常发硬,且覆盖上了一层浅浅灰尘。 一只偷食的老鼠从下水道中钻出,身上湿漉漉的毛发上带着一些黑色砂石,看来卖包子的老板口中言辞并未完全夸大,在这条巷子里的下水道内真的积蓄着许多铁矿的碎渣屑。 老鼠顺着灯火处望去,自然不会放过此等美味,四肢向着铺门口爬去,鼠眼中带有垂涎之色。 可就在这时,屋内灯火戛然而止。 老鼠本喜阴暗,但由于变化太过突然,让其以极快的速度逃离,错失美味。 铺子里的两位男子同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天色已晚,已是烧完了一盏油灯二人才从指教与讨论中回过神来。 二人并未先说些什么,也未来得及做些什么,而是同时都捂了捂肚子,柳春生今天只有在早上吃了一只梅干菜馅的包子,但奈何饥饿阻挡不了他的求教之路,直到此时反应过来才发觉浑身酸软,已是无力。 居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铺子里低头看了眼刚写好的那幅字,向着对方微笑开口道:“不曾想写完已是这个时辰了,扰了你做生意,还望柳君家莫要见怪才是。” 对于这位先生柳春生是极为佩服的,明明是自己向对方请教用时太长以致二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可对方说的时候却是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是为自己开脱且先行道歉。 柳春生赶忙用尽力气揖手行了一礼,惶恐道:“先生这是哪里话,得先生赠字已是学生荣幸,又何来见怪一说。” 居安微微摇头,眼神从看不清的那幅字上移开,看着对方言道:“得君家赏识,应君家所托,这幅字便赠与柳君家,前路坎坷,还望君家知悉。” 柳春生恭敬再行一礼,恭谨回道:“学生受教,多谢先生。” 居安微微点头,“天色已晚,便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柳君家。” 柳春生将其送出铺子,弯腰捡起那只包子放到袖子里,居安临走之前借着月光又是仔细看了看那个招牌。 柳春生并未催促,许久之后二人一同走到巷口,迎着月色居安开口道:“君家请回吧。” 柳春生揖手行礼,一作到底,开口道:“先生路上小心,恕学生不再远送。” 居安微笑点头,而后迎着月色向灵学院位置走去。 面容中带着丝惋惜,因为对方真的写不出那个字,脚步中带着些匆忙,因为老师一定等急了。 柳春生回到自家铺子时,已经是浑身无力,从袖中取出那只包子,在衣服上轻轻擦了擦,坐在门槛位置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尽管包子已经凉透且外层被风干到发硬,但现在的他似乎吃什么都是香的。 抬头看着头上的圆月,竟觉着那轮经常都能看到的月亮今日里出奇的美。 早上的包子未曾细细品嚼,今晚上这个味道他认为是真的不错,吃完包子,关上铺门,回到屋里重新点上一盏油灯,双眼近乎痴迷一般紧紧盯着桌上的那幅字。 那幅字为居安应自己所求而写,柳春生当时慌慌张张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其实心中是异常惶恐的。 他知道这个要求极不礼貌,但还是想着对方能为自己题上一幅字,哪怕只有一个也认为是够自己一生受用。 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温和笑着点头并未拒绝,当自己提出一个字便好的时候对方还眉头微皱问道是不是少了些。 确实是少了,君子居安以俟命那幅字是柳春生为居安所写,虽然自觉着不甚满意,若是他自己自然是不敢拿与居安去看的,更不好意思送给对方。 但由于那位老先生的缘故还是交由到了居安的手中,所以柳春生便想对方能为自己写上那幅字的下一句。 即便是柳春生请求帮自己题字居安都未曾拒绝,但柳春生说出要题的字后居安却第一次开始觉着有些不合适,再三问过要不要再换一句,柳春生微微摇头,未曾觉着有什么不合适。 桌上同样写着七个字,小人行险而侥幸。 柳春生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两句,越看越喜欢,那双温和的柳叶眼笑意掩藏不住。 顾不上睡觉,在不大的铺子里思考着要挂在什么显眼的地方,又一想觉着大家手笔就这么挂在外面实在是不大合适,而且有些借人做生意的企图,实在是不敬,便好好收了起来自己珍藏。 熄灭灯火后躺在床上,想着二人今日里的谈论,获益匪浅,只是对方与那位老先生为何都要问自己有没有写出过一个很不同的字来? 更奇怪的是当自己要说明是什么字和那个字到底发生了何事的时候两位又都是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 那个被拿走的字中到底有什么?这是柳春生很好奇的事情。 在灵学院内,院长大人听到院外有人敲门,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身来,面带恼怒之色问道:“谁!” 居安在院门外行礼道:“老师睡了吗?” 院长大人轻拍了下脑门,一脸的表情都在写着把这小子给忘了。 看了眼周围才发现自己忘了熄灭灯火,想来是自己学生回来见屋子里灯还亮着认为自己没睡便来看一下。 院长大人打开院门,依旧是一脸怒意,没好气道:“这么晚了才回来,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要等着你不能睡觉。”而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补充道:“看老子都困成什么样子了!” ...... 居安赶忙行礼道歉。 二人走进屋子里,院长大人又是打了个哈欠问道:“如何?” 因为打扰到了老师休息,所以居安此时有些惶恐,恭谨回道:“老师用不用先去睡觉?身体要紧才是。” 院长大人随意摆了摆手,也不好意思再借题发挥,语气缓和了一些开口道:“先说吧,哪那么多觉可睡的,我又不是那姑娘。” 提起那姑娘这位院长更是没什么好气,“睡睡睡,一天到晚就知道睡!明天就给她撵滚蛋!” ...... 这话幸好不是在宛丘城说的。 居安苦笑中带着一丝遗憾说道:“学生今日去看了看,那位君家姓柳,确实再写不出那个字来。” 院长大人眉头微皱,问道:“你与他说明其中关系了?” 居安回道:“学生未曾与其说过。” 院长大人微微点头,“没说过就好,在这世上并非所有人的追求都是一样的,有人爱书字但不一定就非得喜欢符箓修行,让他按自己的想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对方肯称你一句先生,若想给予帮助只需要在他的道路上稍加指点便可,切勿以自己的目的而改变人家的追求再反过来予以打击,这非教学之道。居安啊,不要学小九,有些事不可强求。” 居安恭敬答道:“学生谨遵师命。”犹豫片刻后接着说道:“学生还为他写了一幅字。” 院长大人并未有过什么不满,朗声笑道:“那小子的字你说值千金,自己留的那副字又值多少?” 居安哑然失笑,想了想后认真回道:“回老师的话,学生的字只是送人,不值什么钱。” “写的什么字?可还满意?” “为那幅字的下一句,小人行险而侥幸。尚还满意。” 院长大人站起身来,走到屋门口,先是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那个巢穴,又是看了看天空上那轮明月,感叹道:“君子居安以俟命,小人行险而侥幸。居安啊,自己写的那句也要好好记着。” “是,老师。” 第一百四十三章 胜寒(上) 皇帝陛下随意躺在殿内龙椅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响,自言自语道:“这都谈了一天了,也不知谈到了什么程度。” 正在这位皇帝嘟囔之时,殿外一位公公踩着细碎步伐轻声走来,在其身后小声道:“陛下,李相大人到了。” 皇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而后赶忙起身,语速加快道:“快请快请。” “是。” 那位公公再次走出殿外,不一会儿从殿外走来了一位着玄色深衣,头戴高山冠的中年男子。 男子面容沉毅,看起来不苟言笑,走到台下揖手行礼道:“臣李思,见过皇帝陛下。” 皇帝赶忙放下手中酒杯,绷着嘴向着台下随意摆了摆手,将刚喝到嘴里的那口酒洒然吐在台阶上,走了下来左右仔细看了看,而后开口道:“不曾想丞相大人天命之年就已是满头白发,果真是为国操劳,辛苦大人了。” 丞相李思再次行礼,开口回道:“陛下日理万机还惦念微臣,实在是让臣倍感惶恐。不知陛下深夜召见微臣,可有何要事。”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丞相的话语,随意道:“今晚上不谈要事。” 李思微微低头,并未回话。 皇帝慢慢坐倒在台阶上,擦了擦身侧被酒水打湿的台面,轻拉其衣角示意一同坐下。 李思低头道:“臣不敢。” 皇帝呵呵笑了笑,左手轻拍台阶面,眼神中有邀请意思。 李思不再推辞,行了一礼后说道:“臣斗胆。” 轻拂衣袖在其身旁坐下,皇帝看着殿外轻声感叹道:“朕不知是怎么了,似乎是以前在台下站的久了,总感觉那张椅子坐起来不大舒服。”皇帝双手叠在后脑勺,随意向着台阶上面躺去。 李思随即起身,行礼开口劝说道:“陛下为一国之主,此等动作有损陛下之威严,实在是不合体统,恳请陛下当谨言慎行才是。” 皇帝转了转脑袋,微微笑了笑,打了个哈欠语气中带着些无奈和感叹问道:“丞相大人可知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思想着自己离开府邸的时辰,再计算着一路上所需时间,开口道:“回陛下的话,现在该是亥时了。” 皇帝微微点头,“丞相大人,我的丞相大人啊。现在已经亥时了,不是早朝时候,皇帝威严该慢慢收下啦。” 李思微微颔首,行礼道:“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小题大做了,还望陛下见谅。” 皇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说道:“朕昨夜里听到一句话,觉着很有意思,想与丞相大人共同参考。” 李思微微低头,并未说出什么话来。 “朕昨日听说有的人适合坐着,而有的人则适合站着,丞相大人帮朕来参考参考这话是何意啊。” 李思眉头紧皱,赶忙行礼朗声回道:“诛心之言不可信,此人为我朝之祸患,当治以大罪。还恳请陛下切勿听小人谗言。” 皇帝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在这夜色里更加显的瘆人,饶有兴致问道:“那丞相大人觉的坐着不舒服的时候是该将就一下就这么不舒服下去,还是说跟适合坐着的人互相换换位置?” 丞相李思揖手行礼道:“回陛下的话,陛下白日里太过劳累,敢请陛下早些休息才是。” 皇帝哈哈大笑,“敢请陛下早些休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但在整个朝堂之上却只有你丞相李思敢说出口来,朕与大公子以及丞相大人年龄相差无几,想问下丞相大人,可曾有过休息的想法?” 李思不卑不亢,只是微微低头道:“陛下误会臣的意思了。” 皇帝摆了摆手,笑道:“说笑罢了,说笑罢了。”接着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身侧台阶。 李思上前坐下,皇帝回忆过往感叹道:“想我朝哪一任丞相大人不是摸爬滚打到年迈体衰才能爬到这个位置,而李大人如今不过方是天命之年便能有此成就,实在是让人感叹唏嘘啊。” “谢陛下赞赏,得先帝赏识能为国效力,辅佐皇家,实乃微臣之荣幸。” 皇帝摇了摇头,“先帝在时便经常赞赏丞相大人,朕也知道大人有相应甚至远超过这个职位的能力,不过大人可曾想过,能力大了未必就是一件幸事。正如朕成天坐在那张椅子上,坐的高了反而太过清冷,大人也得时常注意下身体才是,切莫太过劳累。御史大夫算是大人副手,大人也得试着稍微分担给他人一些事务,不能万事皆亲力而为。” 李思起身,行礼道:“臣遵旨。” 皇帝砸了下嘴,面容中带着些不满开口道:“怎么就遵旨了?丞相大人这就有点小题大做的意思了,朕只是提醒关心下大人罢了。”随后拉着其衣袖重新坐下,拍了拍对方肩膀开口道:“大人不要多想,说了今日不谈要事,只是闲聊,不涉及职权和政务。” 李思开口回道:“是,陛下。” 第一百四十四章 胜寒(中) 皇帝慢慢从台阶上坐起身来,反手向后揉了揉被咯的生疼的腰背,扭过头去看了眼坐在自己身侧的李思,开口道:“这两天鸿胪寺那边热闹,丞相闲时可有去看过?” 与其他朝臣一样,李思也打心眼里认为这件事本就不用商讨,开口道:“回陛下的话,外宾接待与谈判为鸿胪寺职责,臣并未前往。” 皇帝微微点头,问道:“丞相大人是否也认为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 丞相起身行礼,开口道:“臣不敢欺瞒陛下。” 皇帝笑了两声,那双下垂的眼皮牵连出一条惊险的弧度,双眼紧紧盯着对方开口道:“听说齐王姜水儿有一女,温婉如茶,国色无双。其实朕也认为没什么好谈的,齐国给不了我们什么,钱和粮都是战时必备品,他们自己都难保证开战时能够供应的上,能给的不过就是这位公子罢了。” 李思心中微微讶异,他不曾想这位皇帝居然如此坦诚。 按道理来讲即便是心存私心也得说是为大业而援齐,却没想到对方竟是直接挑明,不曾隐瞒。 其实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之事,有人说这位皇帝是色迷心窍,还有说的更为通俗难听点的就是想老牛吃嫩草。 但李思却觉着援齐一事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若以臣子的身份来理解自家皇帝并非是昏庸好色之人,让寻常百姓来讲那就是宫里边那么多可人儿的姑娘,如何就差的了那一个? 皇帝站起身来,拉着对方双手轻轻拍了两下,面带春风笑着开口道:“丞相大人独子也到了婚嫁年龄啦,为人父可不能整天光顾着国事朝事,家事也得上些心啊。” 李思沉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变化,眉头微皱确认问道:“陛下这是要指婚?” 皇帝握着对方双手,再次轻拍了拍,微微点头道:“大人为国事操劳,朕也得心疼下大人才是。” 李思赶忙下跪行礼,开口道:“陛下忧心臣之家事为臣之荣幸,但圣恩在上,犬子平庸至极,无力承担浩荡隆恩,还望陛下再行考虑。” 皇帝弯腰将对方搀扶起来,心中忍不住骂了句这个老狐狸,右手抬起指向殿外微笑开口道:“丞相大人严重了,大人请看。” 丞相转身顺着其示意方向看去,天色已晚,殿内灯火摇曳,殿外略显单薄的月光照不亮李思的视野,嘴唇轻轻嗡动显露出了他的无语和好奇。 皇帝开口问道:“大人可曾看到了?” 李思一脸懵逼,显然不知晓其是何意,嘴唇嗡动道:“敢请陛下明示。” 皇帝闭上双眼面带享受陶醉之色,在唇间竖了根手指微微摇头,轻嘘一声后装模作样开口道:“我听到清风吹过了这座城,居民们酣然入睡。我看到昌盛笼罩了这座城,院子里晾晒着待风干的肉。在那屋檐的上方残留着昨日下过的雨滴,顺着滴水不漏的红砖瓦滴答落在地面。丞相大人可喜欢这种节奏?”皇帝陛下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而后睁开双眼开口问道。 李思眉头紧皱,想着好像在哪听说过有一种动物,能看见人看不到的东西来着? 听到对方发问,再看到对方眼神里的等待,赶忙回身揖手行了一礼回道:“陛下治国有方,方能有此等节奏,臣不敢妄自居功。” 皇帝摆了摆手,摇头回道:“丞相大人居功甚重,岂有妄自一说?” 李思嘴唇微抖,想再说些什么便被对方打断,只得是咽下未曾说出口的那句话。 皇帝轻拍了下脑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懊悔道:“朕差点忘了,居民们都入睡啦,大人也当是早些休息才是。” 李思低头行礼,欲言又止道:“陛下,这指婚一事...” 皇帝拍了拍对方肩膀,笑道:“丞相大人不必担忧,此时由朕做主,保证万无一失。” ...... 李思忽觉嘴唇有些发干,忙开口道:“不不不,陛下误会臣的意思了。” 皇帝不住点头,饶有兴致笑道:“大人放心,就算援齐一事于我朝国力有何损失那也是朕昏庸无能,百姓和军士怪不到大人头上。朕只是怜惜臣子劳苦罢了,就当是朕体恤下臣。” 李思欲言又止,却再次看到对方眼神里的询问,低头未曾说出口来。 皇帝有些满意说道:“唉,这就对了嘛。来人!送丞相大人出宫。” 李思轻拂衣袖,揖手行了一礼想要在心中筹备措辞再次发言。 一位公公踏着细碎步伐走来,恭谨行礼轻声道:“大人,请吧。” 李思含着怒意微撇过头去不着痕迹般的回瞪了对方一眼,公公浑身哆嗦赶忙低头。 皇帝双眼微眯低头看着李思,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按在公公肩膀位置,那位公公稳了稳心神,重新开口轻声重复道:“大人,天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思察觉到皇帝的神情和动作,赶忙揖手行礼,低头道:“臣告辞。” 随后轻拂衣袖向着殿外走去。 皇帝陛下走上台阶,重新拿过那只酒杯,斟了一杯酒后并未立马饮下,而是取过一支沾满墨汁的笔悬在酒杯上方,看着一滴墨汁落入酒杯,快速扩散却始终无法逃逸。朗声大笑,举起酒杯向着台下泼去,双手背到身后离去,大喊道:“来人!洗地!” 宫门口外一辆马车静静等候,李思在对方的搀扶下上车,忽然动作微微一顿,推掉对方双手开口道:“你去前面准备驾车吧。” 车夫面露不解之色,李思微微瞥了一眼,反问道:“怎么?” 车夫赶忙行礼,而后快步跑到前方准备赶车。 李思坐在车驾内,放平衣摆,拉下车帘,开口道:“走吧。” 车夫搬过杌凳放在车驾前方,马车在城内碾压而过,李思方才压低声音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行事还如此不严谨。” 车夫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动静,犹豫片刻后向着后方开口问道:“老爷可是在与小人说话?” 李思轻咳了两声,开口道:“行快些。” 马车行的更快了几分,声音也更加嘈杂。 身侧一位怀抱长刀的中年女子开口道:“公子怕大人出事。” 李思继续压低声音,怒道:“混账!我能出什么事?”而后想到了什么轻声叹了口气,语气放平稳了一些,开口道:“回去告诉他,援齐一事不简单。” 一道黑影从马车中闪出,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如鬼魅般不易被人察觉。 马车停在丞相府外,一位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已等候多时,早早听闻到声音,赶忙前来相迎,着急藏在心中不露于色,正是丞相大人独子李深。 见着丞相回府李深面容依旧平静,行礼开口道:“父亲大人回来了。” 李思踩在杌凳上,微微瞥了其一眼,沉声道:“回去再说。” 少年不露声色,心中却是感到大事不妙,他从未见过父亲何时有过此等谨慎模样。 二人一前一后入府,走进厅堂内,少年为丞相倒了一杯水,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思喝了一口清水,将杯子放在桌案上,轻叹了口气说道:“陛下要为你指婚。” 李深心中开始思考,如果只是简单指婚定不会让父亲大人面露如此神色,想着近日来发生的一些事开口问道:“与援齐一事有关?” 李思微微点头,再次倒了一杯水,看着自己儿子轻叹道:“齐国和亲的对象,便是你。” 此间利害关系不难揣度,李深虽然依旧平静,心中却是翻起了大浪,问道:“父亲未曾拒绝?” 李思大怒:“圣恩在上,让我如何拒绝?” 李深赶忙行礼,“孩儿失言,还望父亲大人见谅。” 李思消了下气,喝了杯水,开口道:“你说说,陛下指婚代表着什么。” 李深思考片刻,回道:“齐楚将要交战,我大昌援齐百害而无一利。丞相府迎娶齐国和亲对象,若出师不利这个罪名便会落到丞相府的头上。” 李思摇了摇头,深叹了口气说道:“你把咱们这位陛下想的太简单了,对付我一个丞相又何至如此劳民伤财。” 李深开口道:“孩儿不解。” 李思看着自己的儿子,开口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这件事传出去,所有人都会以为陛下是为了你的婚事才选择援齐。” 李深有些不解道:“父亲大人多虑了,想来大公子不会如此简单便被迷惑。” 李思怒拍桌案,“混账!此等带有暗示话语你怎敢说出口来!” 李深赶忙下跪行礼道:“孩儿知错。” 李思摆了摆手,扶着额头再次叹气道:“罢了,回头找个时间,我再找陛下好好谈谈,想着怎么回绝这门婚事。” 李深起身道:“夜深了,还请父亲大人早些休息才是。” 儿子的这句话让李思再次想起了宫内的谈话,眉头紧皱,开口道:“明天查一下御史大夫昨天夜里去了什么地方,说过了什么话。” 李深先是领命,而后不解问道:“此事和御史大夫有关系?” 李思在对方搀扶下起身,微微摇头,“不能确定,不过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第一百四十六章 胜寒(下) 夜色中,一道黑色身影悄然入了公子府内。 门开,大公子春秋躺在卧床上,慢慢睁开双眼,轻声问道:“如何?” 那道黑色身影跪蹲在屏风外,开口回道:“援齐一事不简单。”随后离去,未曾多停留上片刻。 大公子未曾回话,慢慢坐起身来,微笑感叹道:“我这位弟弟什么时候又可曾做过简单的事?” 穿着单薄寝衣从床上起身来到书房内,提笔磨墨写就一封书信。 幕后有人走来,大公子将书信递上,开口道:“送去宛丘城。” 受信之人开口道:“年前送去的那封始终未能得到回信,那人想来该是不会拆。” 大公子冷声道:“那就当场念给他听!” “是!” 在皇宫内,那位皇帝陛下并未马上入睡,而是坐在寝宫之内静静等候着什么,不一会儿一位公公前来,小声禀报道:“陛下,御灵司传来消息,大公子那边有人深夜出城,司正大人询问是否拦截。” 皇帝微微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揉了揉下垂严重的下眼皮,开口道:“我这位大哥的把柄岂是轻易就能抓到的?他要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不用拦截。” 公公轻声道:“是,奴才这就去禀报。” 皇帝叫住对方,询问道:“参加入楼试的学员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公公在心中盘算着日子,而后回道:“回陛下的话,前两日传来消息说学员们并无大碍,现在已经入了境内,大约再晚些日子到这个月底便能回都。” “月底回都,这方才月初,按日子来算也差不多了。”皇帝细细算了算日子,而后微微点头,从袖中拿出两封书信,双眼盯着仔细辨认了一番,开口道:“与宫外的那人说,让司正大人亲自去跑一趟,将这两封书信一封送到宛丘城,另一封送到...”最后轻声道。 公公接过书信行礼告退。 皇帝慢慢脱掉那身衣袍,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这援齐一事还得接着谈呐。” 第二天一大早,灵学院外来了一位黑衣男子,背上背着一条黑色长匣,前来上课的学生纷纷与其见礼。 男子每次都是点头回礼,回礼的幅度没有丝毫微小差别,这个人站在此处如同一把最精准不过的刻尺,他的每一个动作就好像都是精确度量过的一般。 有些觉着对方很是奇怪的学员小声议论为何从未见过此人。 学员们互相嘲笑,未曾见过便去上前行礼? 而对方的回答却是见到长辈难道不该先行礼?你这书是怎么读的? 这倒也是... 没有多少人见过这位青年男子,肯行礼叫上一声先生只是出于读书人心底里的尊重罢了。 青年男子便是杨贺九,他虽从很小就已经来到灵学院,不过并不经常外出。与居安不同,这个青年男子与院长大人同样是在灵学院,却少有学员能够认识。 只有人前去拜访下院长大人之时才会知道对方的旁边经常站着一位青年男子,经过了解方才得知原来这位是院长大人的另一位学生。 在灵学院内,院长大人站在门外,仰头看着头顶那个依旧空空的巢穴面色沉重,几欲爆发。 居安劝说道:“老师,饭菜要凉了,先吃早饭吧。” 忽然,院长大人表情有了丝放松,微微笑了笑,而后笑容僵住,看着院门外又是眉头紧皱,小声嘀咕道:“怎么伤的这么重?” 居安对于老师的表情有些不解,随后同样眉头紧蹙,询问道:“小九回来了?” 下一刻,杨贺九来到院门外,双膝跪地行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院长微微点头,面色凝重。 居安见状忙去相迎,顾不着开心,上下看了看后面容沉重,有些责怪的意思说道:“怎么伤的这么重。” 杨贺九起身后又是揖手行礼,开口道:“见过师兄。”而后接着说道:“怪我太不小心,让师兄担心了。” 居安确实担心,看来师弟这一行的遭遇已经超过了自己与老师的预期,将对方扶起开口道:“还没吃饭吧,来。” 三人一同进屋,杨贺九取下背上长匣,放到屋内。 院长坐在首位上轻声叹了口气,开口道:“走之前便与你说过,万事莫过太强求,可你现在还是搞了一身伤回来。” 杨贺九身上看不出伤势,甚至衣服都未曾有过丝毫破损,可这两位却都知道自己的学生和师弟伤的很重。 杨贺九低头不语,开口道:“辜负了老师的教诲,学生知错。” 院长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感叹道:“知道错了,下次还犯,这就是不知错。” 居安回身行礼开口劝说道:“小九刚回来,还请老师莫再要责怪了。饭菜快要凉了,要不我们先吃饭吧。” 杨贺九开口道:“多谢师兄求情。” 院长大人吹了下胡子,没好气道:“我教育自己的学生,管你什么事?你的学生教好了?” 居安苦笑,带着丝无奈开口道:“老师,我今日没课。” 院长大人低头仔细思考了一番,却并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反应过来后才发现原来节日是在明日,明日五月初五,为正阳节。 嘴里嘟囔道:“原来这都快到正阳节了。” 正阳节由南越传入,在民间流传极广。本是祭拜龙祖,祈福辟邪的节日,可如今估计是没有多少个国家再肯过这个节了,若非如此只怕是那位祖龙皇帝能笑醒过来。 说起来有些好笑的是,原本是南越传来的节日,可到了今天却变成了他们自己都不再乐意去过,谁愿意摆贡猪马牛羊去祭祀他国的皇帝?这位祖龙皇帝不是故意占人便宜是什么? 居安微微点头,开口道:“老师都忘啦。” 院长大人没好气道:“我就是忘了,如何?不过这正阳节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要代天子祭祀还是要当贡品摆放上去?再者而说不是明日才开始吗?” 杨贺九忍不住笑了一下,居安却是微微一愣,而后无语又无奈道:“老师,您这个形容不恰当,贡品自然是猪马牛羊那些,哪有活人当贡品的。” 院长大人同样是忍不住笑了笑,微微摇头道:“老咯,都忘了你需要去书写祭词了,吃过饭便早些去吧。” 为了隆重历来拜祭大典皆为国主大人主持,由灵学院书写祭词,以显示国民恳切之心。 居安有些欲言又止的行礼说道:“学生有一事相求。” 院长大人怒拍饭桌,沉声道:“说了不要强求不要强求,怎么都是不听呢?” 杨贺九坐在对面,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听到自己老师发怒赶忙起身行礼,却又不知老师为何要发怒。 居安低头认错,“学生知错,还望老师莫要生气。” 院长大人看了看自己的学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随意摆了摆手感叹道:“罢了罢了,想做便去做吧,不让你们去做自己要做的事,为师又何尝不是在强求啊。” 居安面露喜色,行礼感谢道:“多谢老师。” 院长大人看着居安依旧站在原处,有些不解又没好气道:“还有事?” 居安看着桌上还未曾动过的饭菜,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行礼告退道:“这就走,这就走。” 院长大人哈哈大笑道:“回来吧,吃完饭再去。” 居安笑呵呵道:“多谢老师,多谢老师。” 院长看着依旧保持行礼动作不敢妄动的杨贺九,撇了撇嘴道:“你不吃?” 杨贺九抬起头来很是认真的点头回道:“吃。” ...... 饭后居安行礼告退,院长大人将其叫住。 居安回身开口道:“学生明白,不强求。” 院长大人小心翼翼的拔了一些饭菜到两个盘子内,而后递给对方不解道:“你明白什么了?” ...... 居安同样是不解,疑惑问道:“老师这是何意?” 院长大人再次劝说道:“小人行险而侥幸,居安啊,你可知这是在行险。” 居安低头想要行礼手中却端着两个盘子,思考片刻后才明白自己老师这是何意。 托的东西太多,太重便再无法脱身,遭遇变故既毁己又毁物,如此这般确实在行险道,老师这是在教自己该放下就要放下啊。 如此苦口婆心的教育实在是让居安心生感动,将手中盘子放下,微微低头行礼恭谨回道:“老师教诲,学生一定铭记于心。” 这下轮到院长大人有些不解了,看着对方放下的那两只装满饭菜的盘子,再看了眼自己的学生,眉头微皱问道:“你为何放下了?” 居安一愣,同样是眉头微皱道:“学生愚钝,不知老师何意。” 院长大人没好气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将这些饭菜顺路给那位姑娘送去。” 杨贺九起身动作微微一顿,而后立马保持原状。 ...... 居安呆在原地,许久后才回过神来询问道:“老师不是要借这两碟饭菜教育学生?” 院长大人摆了摆手示意居安先不要说话,侧过身子饶有兴致的观察了一番杨贺九,先是眉头紧皱,不停审视对方一番,而后哈哈笑了两声,轻捋了下胡须开口道:“小九长大了。”最后才感到有些麻烦,自言自语嘟囔道:“年纪相差是不是稍微大了些?” 杨贺九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调笑。 居安此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正当犹豫疑惑之时院长大人摆了摆手,开口道:“你去吧,这两碟子饭菜让小九去送就行了。” ...... 居安一侧脸庞微微抽搐,有些不甘的再次询问道:“老师刚才是准备让我前去送饭?” 院长大人没好气道:“怎么?使唤不动你了?” 居安有些尴尬,忙说没有。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危机 晨时,沉寂了两天的大昌王朝南境处又开始随风满地石乱走了起来。 前些日的那场绵绵细雨已遭受到烈日烘烤,或深深沉入泥土,或腾空直上,也不知滋养着哪里正在偷生的种子嫩芽,又不知被晨风吹动润湿成何处将要形成的露华。 然而这里的环境与来时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还是那般显得暴躁。 一位身穿黑衣的少年孩童抖了抖脚上的灰尘,明显刚从马背上下来,看了眼自己对方同样下马已经被灰尘染的有些脏乱的那身白衣。 一男一女两位少年早早便过了阳关,在此处将要分别。 分别的为何人并不难猜测,许长安与林婴。 除了杨贺九外,林婴为许长安这一行所接触最多且最早的人,但二人的分别却并没有什么不舍和想要说的一些话,相反很是洒然。 林婴牵马走在前方,抬起一只手来挥了挥,就像是她走时舞动那杆银枪与自己父亲道别一般随意。 许长安更是直接转身离去,甚至连动作都未曾作出。 林婴绝不是肯磨磨唧唧的那种人,许长安当然也不是。 同样是与父亲的道别,尽管许长安当时心有不舍却也未曾有过挽留。 走过的路如今又需要重新再走上一次,不过来时有杨贺九,有那半坛子腌菜,而现在只有手中随意挥舞着的那把黑剑。 黑剑随意挥动,破开迷人眼的砂石,前方道路却从未变得清晰,他知道自己不够强。 不过这一路走来他并非是毫无进步,在郢都城外面对的那名士兵如果现在重新遇到,就算没有林婴的那匹白马,他应对起来也会变得轻松许多。 现在出发,大约走到第二天正午时分便能回到自己熟悉的那座城。 停下手中动作,扳了下手指计算着明日该是正阳节,不过正阳节与自己并无什么关系。 正阳节无非就是祈福辟邪,而在无知者无畏的许长安看来,哪有那么多福可祈的,又哪有那么多灾需要避? 能祈的了?能避的了? 正在这般心想之时,忽然眉头紧皱,双手微微颤抖如临大敌。 奶奶的,想啥来啥,心里边就是不能老琢磨这些晦气的东西。 奶奶的这是真晦气! 由北向南,沙尘似乎更显肆虐,一位老者从漫天沙尘中走来,可那身白色衣袍却是纤尘不染,那双有神的双眼依旧明亮,不曾被这环境染乱了丝毫。 对于此人许长安自然是不可能会忘。 还记着去年那个秋天,那两颗米粒,那一碗清粥,那半坛腌菜,那一场大雨。 那两位黑衣男子,那两把天人之剑,那一场生死之隔。 皆是拜于此人所为。 许长安不会忘,但他此刻似乎已经完全忘掉了,步伐毫不慌乱,目光依旧平视前方未曾偏移过丝毫,甚至连自己行走向前的路线都没有稍微改变上一下。 握剑的动作还是握剑的动作,依旧是随意挥舞,只是路过老者身旁之时挥剑的动作方才停顿了一下。 二人擦肩而过,在这一刻南境处的风吹的似乎更加阴寒,沙尘也愈发肆虐,二者相互夹杂吹动各自身上衣袍,猎猎随风,呼呼作响。 但奇怪的是,也就只有这些声音而已,甚至连脚步踏在被烈日烘干重新变得坚硬的地面都不再清晰。 二人未作出什么反应,没有想象中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如同不曾相识,未曾结过仇恨。 好像两位陌生人一般,眼中都未曾多放下对方一刻。 老者的目标是向南,许长安的目的地为从此处向北方的一座小城。 各自的眼中只有这些,这条路并不狭窄,双方的目的也并不冲突。 擦身而过后二人依旧保持着前行动作,许久后许长安才慢慢蹲下身子揉了揉颤抖的双腿,剧烈的喘着粗气。 对于这个人许长安虽然只是短暂接触,却是异常了解。 在城内他看过对方的眼神,在刚才那位老者出现之时他又再次确定了一下,得来的结论就是这个人还是那个人,所以许长安尽量保证自己不要慌乱。 慌乱对于自己能不能生存毫无用处,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这是跟随林婴与杨贺九二人久了学来的东西。 话虽如此却很难有人真的能够做到处变不惊,那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和丰富的阅历经验。 许长安经历过一些事,但那些并不算丰富,心理素质强也只是相较于同龄人来说。 所以面对突发变故之时他同样是会慌乱。 以前他的做法是把这些慌乱压到事后,现在的做法也是一样,直到此时才是浑身虚脱乏力。 面对御灵司司正大人毕四迁许长安此时没有丝毫获胜的机会,即便是已经走远的林婴重新折返回来亦是毫无用处,除非林婴能将她爹带来。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那杆长枪察觉不到此间变化,更不可能突破这遥远的距离瞬间挡在自己面前,这是神游境的强者方能做到的事情。 而那唯一一位天人境的强者已是为救自己重伤堕境,如今不知在何处养伤,境界修为更是只怕此生再无法恢复。 更重要的是,林婴她爹为何要救自己?要知道当时从这里出发去望舒楼之时那杆枪可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杨贺九不在,所以许长安能靠的就只有自己。 幸运的是,毕四迁的那双眼睛依旧未曾有过丝毫变化,对方的眼神和心思不难揣度。 并非是说毕四迁过于自信而轻视自己的对手以后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许长安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那是一种你死了我不会高兴半分,你活着我也不会有丝毫觉着麻烦和遗憾的无视感。 你的生死与我无关,我心生恼怒便发泄动手,心境平稳时你跳不进我的眼中,出现不了我的世界内。 二者悲欢并不相通,也互不觉着对方吵闹,他们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是让许长安极为厌恶的事情,在城内如此,在南境处亦是如此。 又是许久之后许长安才慢慢站起身来,抬起衣袖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而后自言自语的嘀咕道:“那双眼睛,迟早要把它给挖出来。” 这句话中同样未曾带有丝毫恨意,也没有过咬牙切齿或者急不可耐的情绪传出,甚至都不如说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吃上四菜一汤那般有目的性。 就像是城内的一些妇道人家在不满之时偶尔骂上一句天老爷不开眼,但日子还是那般照常过。 小小少年居然说出这般阴森恐怖的话来,实在是不符合杨贺九教过他要仁慈的道理。 对于杨贺九说的那句话他只听信了后半句,那就是对自己仁慈,而且他还觉着这句话异常精妙,既然精妙那就自当贯彻到底。 他一向对自己仁慈,也觉着这个世界有些太乱了,乱到很多人即便心生委屈却始终找不到可以去恨的对象,所以他不会管顾对方到底是不是奉命行事,也不会去思考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只是他现在并不会想要去做些什么,因为在他的身上藏着柳春生为自己题好的三幅字。 许长安起身接着向四方城位置走去,路线未曾偏移的缘故所以他还是认得清方向,只是由于道走不稳且脚步有些飘,因此在时间上可能要再晚一些。 宛丘城的主帐内,在更早一些便来了一位都城内的客人。 那人本身叫不出姓名,之所以为客人是因为他手中拿着的那封书信,信封上用朱砂写着春秋二字,与之前未曾拆开的那封样式完全一样。 林平归坐在案几后,章陵静静站在其侧方位置。 这位统领大人目光平静看着站在账内的那人,开口道:“将书信留下便可。” 那人拆开书信,而后摊开放到对方面前的桌案上。 对于这个动作章陵觉着有些不妙,原本可以当做边境军事忙乱而将那几封书信忘了,但此时没想到对方竟是直接拆开放到了林平归的面前。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林平归不可能会忘记去拆封都城来的书信,不过并没有人会刻意因此来追究统领大人这种罪责。 但是对方直接拆开这可就不一样了,要知道对于视而不见与忙于公事忘记拆开来这可完全不是一个说法。 林平归低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开口问道:“还有事?” 那人行礼告退,出城之时林婴与其碰面而过。 林婴回头看了一眼走过去的那人,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不是城里的人?” 而后径直前往主帐内复命。 在林婴之后,从城外又来了一位白袍老者,三人前后有序,分别进入这座城。 二人同样是擦身而过,双方未曾有过问候和表示,依旧是两个陌生人般不理不睬。 主帐内,林平归盯着面前那封拆开的书信看了许久,眉头始终紧皱。 而伴随着帐外禀报大小姐归来,这位统领大人紧皱着的眉头方才微微舒展了开来。 “让她进来。” “是。” 章陵心中同样是松了口大气,自言自语开口道:“大小姐平安归来,总算是未起什么波折。” 林平归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回话。 第一百四十七章 简单中的不简单 林婴入了帐内,单膝跪地回禀道:“末将林婴回营复命。” 林平归微微点头,喝到:“起来!” “是!” 正在此时帐外又有人进来回禀道:“报!御灵司司正大人毕四迁前来拜见!” 林平归竖起一只手来,并未回话,也没有要召见的意思。 士兵随即便出了营帐,并未多做停留,也没有问出一些什么话来。 上下打量着自己闺女,那张脸还是那张脸,却似乎更加显得坚毅了不少,看似有些满意的微微点头。 而后看着对方的一身白色衣袍满是脏污,这位统领大人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着闺女长大了是不是不能总跟个泥小子似的?这姑娘怎么也不知道换身衣服打扮打扮? 林平归挑了下眉头,脱口问道:“似锦城可去过了?” “去过了。” “有何感受?” 林婴面带鄙视之色,不屑道:“一群花瓶,既不中看亦不中用,没什么感受。” ...... 上方的两人同时皱了下眉头,二人万没想到这位少女居然会如此毫不掩饰自己话语里的嘲讽,看来对于那座城林婴还是有不少心结的。 林平归有些无奈的舔了舔下嘴唇,林婴的回答实在不是他想听到的,一侧脸庞剧烈抽搐一下,冷喝道:“混账!自大自满并非为军之道。你可知枪为何能作为百兵之王在军营中普遍使用?” 林婴单膝跪地行礼,不卑不亢道:“一寸长一寸强。” 林平归站起身来,看着跪在帐内的林婴沉声道:“枪吸收了棍的长,剑的锋利。可如剑那般刺挑,也可如刀般挥动,甚至还能如弓箭般投出做到中远距离投出来杀敌。在这军营里从来都没有完美的兵器,只有在原有基础上不断改良,吸收其他兵器特点方能有如今的百兵之王!” 章陵微微点头,而台下林婴虽然面无表情,不敢反驳多说出一句话来,但心中却是止不住犯嘀咕道‘不中看也不中用,他们有什么好学习的嘛。’而后眉头微蹙,突然想着自己何时与那个臭小子一样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赶忙打消自己心中的小嘀咕。 似乎是猜想到了自家闺女的内心想法,林平归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家闺女自信,有时还爱行险,但那并非自大,那是每一位镇南军都带有的,属于他们自己的荣誉感。 就像手中长枪一般,挺直而立,可露锋芒。 对于靖王朝这个国家林平归并非不知道没什么可学习的,唯一的优点就只有美了。但在军营中,作为一个将领,总不好意思说出口你...你去学学她们好好把自己打扮打扮这类话来。 想起自家闺女能有如今这幅样子好像也全是拜自己所赐,这位中年壮汉在心底里又是止不住的无奈。 一幅罢了罢了的表情,示意对方站起身来,方才传话让门外的人进来。 每次前来这座城,毕四迁都是不情不愿,或者说的更加准确一些,每次见到林平归这个人,那位老者都是一百个不愿意。 去年秋天在那座城内他便是如此,可即便是他不愿意却也必须要来。 当一个自恃尊贵的老者见到另一个异常高大根本不将自己放到眼里的中年汉子,最主要的是对于此人自己又是毫无办法,那么就只能是保有心底里的那一点不情愿,能不见最好就不见。 所幸此人常年驻守在外,而御灵司的根基在都城,二人也不至于每日都能碰到。 毕四迁对着那位壮汉行礼开口道:“下官御灵司司正,见过统领大人。” 有些好笑的是,林平归对于这个人也同样是没有什么好感,且不说在那座城内对方将自己当成傻子想着来一番忽悠,自己还曾拿过他的那个脑袋做过一个交易。 不过那笔交易最终未曾谈妥,他的那颗脑袋也就这般保留了下来。 毕四迁与许长安这一老一少有着理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可以说成是仇怨,但毕四迁心中不会这么觉得,一个少年无法让他能够仇视,他的眼中始终都未曾有过对方,哪怕那位少年已经成功开山。 许长安或许也不这么去想,毕四迁的那颗脑袋还在头上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起来有些嘲讽的是,一个从来都入不了自己眼中的少年却随时拥有掌握着自己生死的念想,只是毕四迁不知道这件事情而已,若是得知对于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可以这么说,毕四迁的生死完全在许长安一念之差,因为拒绝之时林平归曾经说过,他的那句话依旧算数。 如今对方站在自己面前行礼,林平归自然不会回礼,甚至都没有太过客气,而是直接回到案几后坐下,开口询问道:“何事?” 毕四迁嘴唇微微抖动,对于对方的态度面容苦涩。 甚至连章陵观察到林平归的表情都没有给对方面子上前接过那封书信,这位老者只得是自己走上前去亲手递上,并没有如之前自己做的那般拆开放在对方面前,递上后便再次行礼告辞。 林平归不会挽留,只是双眼盯着对方递来的那封信。 这封信与第一封没有什么差别,样式完全一样,依旧是信封上面有着一个黑色印玺般的图案。 章陵同样看出了林平归眼神中的麻烦,开口道:“这位司正大人上次随大公子前来,此次又是为陛下传信,事有古怪啊。” 林平归已从章陵口中得知上次的情况,摇了摇头解释道:“没什么可古怪的,上次想来应是大公子想找人做个见证罢了。” 林婴听着二人对话有些不解,开口问道:“上次大公子来过?所为何事?” 章陵微笑了一下,开口解释道:“你有所不知,上次...” 林平归低喝道:“章陵!” 章陵话语憋到嘴边,低头行了一礼,回道:“是,统领大人。” 林婴瞥了瞥嘴角,心中犯嘀咕道‘不就是朝中的事,有什么了不起的嘛。’而后又是咬牙切齿生出想给自己一巴掌的想法。 林平归没有再去观察自家闺女的变化以及对方心中的无语,坐在原处,盯着面前的两封书信,不再如上次那般虽然盯着但心思并不在书信上面,这次他看的很认真,许久之后开口道:“陛下要援齐。” 书信上只有这些字,没有丝毫其他言论,甚至都未曾说过想要林平归如何去做,也未说出对方心中想法。 书信为最容易留下证据的物件,那位大公子自然不可能轻易将这些把柄写在纸上,无论哪一封书信都只是简单说说一些事。 就算这些书信被其他人看到也会觉得林平归远在南境,有人送去两封书信告知这些事并不算大逆不道。 而皇帝陛下正是知道这些,所以对他的做法不闻不问,即便知道对方将有动作也是任由其施为,知道拦截阻挠不过是在白费力气而已。 至于这封书信想要达成的目的,在林平归看到之时便已经达到了。 章陵先是眉头紧皱,而后思考片刻分析说道:“陛下若执意援齐,应有不少战士会枉死。” 对于章陵的这句话林平归既不反对也不认同,而是直接拆开另外一封书信,稍微看了一眼,面色凝重。 林婴见状开口问道:“可有麻烦?” 林平归将另一封书信先交给章陵,而后经由章陵观看后转交给林婴。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样,那就是凝重,无论怎么都觉着这件事情不如表面这般简单。 林平归看了看章陵,开口问道:“你说下,大公子的这封书信为何意。” “大公子应是反对援齐一派,想借这封书信让统领大人回都劝说陛下打消此念头,再借由此事施展动作。”章陵拱手回道。 林婴点了点头,她也赞同章陵的这个分析。 林平归微微摇头,只是简单一句话便反驳了二人的想法,“若是劝说,回信便可。” 二人心中一惊,正如林平归所说一般,只用回封书信劝谏便好,没必要千里迢迢刻意去跑一趟,若书信劝说无用只怕是跑一趟也是收效甚微。 果然都不简单。 林平归轻笑一声,感叹说道:“这俩兄弟一前一后,互相咬的紧啊。” 而后目光停留在林婴手中的那封书信上,开口问道:“你说说看,陛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两封书信,一前一后,各自书写内容一个比一个简单,但意思却是一个比一个复杂。 林婴手中的那封书信上也是只有那么一句,并未说什么事,只是简单问话,询问统领大人近来可好。 林婴秀眉微蹙,捏着手中书信开口回道:“这封书信只是个幌子,毕四迁应要去其他地方。” 没有哪位皇帝会刻意送给他人这么一封书信,尤其是千里之远,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封书信只是顺手一写又刚好顺路送去罢了,目的应是为了掩饰下一步动作。 林平归哈哈大笑,看着自家闺女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不错,这封书信是个幌子,你再说说看,这封书信是为了掩饰什么?” 林婴撇了撇嘴,显然认为对方是在轻视自己,随意回道:“齐国,或是楚国。” 对于林婴的解释林平归没有说话,章陵却是有些意外,看着对方轻视中透露出的自信,不解道:“齐国倒是没什么问题,楚国为何意?...难道说!” 林平归双手背到身后,感叹道:“咱们这位陛下可真的是不简单呐。” 章陵不记的这是统领大人多少次这么来说那位皇帝,甚至在二公子继位之前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对方何时如此夸奖过一个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偷窥被抓 杨贺九双手托着两碟饭菜,出了院长大人的那间小院。 本来师生分别又再次相见应多相处一番,至少也该聊聊这一行的得失,可双方都觉着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毕竟话什么时候说都行,而饭菜凉了就只能重新加热。 杨贺九看着面前的房门,又是低头看了眼手中两碟饭菜,似乎是在考虑要如何才能敲上一下房门。 这位青年男子竟然思维有些跳跃的想到若是某人站在这里应该会伸出脚来咚咚踢上两下,或者是大喊两声。 不过杨贺九自然做不出来那般动作,犹豫许久之后轻声开口询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 这实在是一句让人无语的问话,但对于杨贺九来说不能敲门可以开口说出这句话来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有人在,当然是有人在。 听到那声问话后屋内响起了一声打哈欠的声音,而后是脚步在地面踏响。 杨贺九眉头微蹙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此时已经不算早,不过打扰了对方睡觉心中还是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不多久后门开,一位姑娘穿着那身红衣轻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对于对方吵醒了自己睡觉并未曾有过不满。 本以为对方只是突然换了身衣服,直到抬起头来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杨贺九,才发现并不是那位中年先生。 或许是觉着对方有些眼熟,站在原处眉头微皱仔细思考了片刻,而后将头低到盘子下方看了眼对方的右手,轻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小六子。” 杨贺九见着对方同样是微微一愣。 在四方城时这位姑娘便说过要来都城找自己的老师问上一些问题,所以对于她的出现杨贺九并没有太过意外。 微愣只不过是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她。 而那位红衣少女已经接过了对方手中两只装满饭菜的碟子,并没有太过客气,若是客气的人早就不好意思白吃白喝还白住在灵学院内这么长时间。 转身回到屋内放在桌上,坐下后再次打了个哈欠扭头看了眼身后那张舒适的大床,似乎是在想着到底是要先吃饭还是先睡觉。 至于站在门口的那位青年男子,这位少女似乎已经将其忘掉了... 杨贺九站在门口位置,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许久之后想起对方刚才的那句话才点头回道:“我们在四方城时见过。” ...... 由于两人对话间隔太长,以至于趴在桌上正在打盹的少女听到有人说话时猛然惊醒,扭头看着那位青年男子眨了眨大大的双眼,歪着脑袋问道:“你还在啊。” 不得不说,这俩人都实在是不怎么会说话。 本来应该简单的对话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在各说各的。 若是其他人定会以为红衣少女的这句话是道逐客令,便转身告退,若是毕四迁甚至怕会忍不住一口老血喷到对方脸上。但杨贺九却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自己还在。 双方一人安安静静站在房间门口,一位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若是换成其他两个人恐会觉着画面有些尴尬。 但这两位却并没有此想法。 红衣少女只是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该说些什么话,随即向着对方身后看了看,确认当时那位说自己不大的小子不在后心底里才松了一口大气,不然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随即开口问道:“那个叫什么的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在灵学院内已有半年以上时间,虽然院长大人总说居安太过啰嗦,但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他自己同样也是如此。 而如今却碰到了一位不会说话的人,相见可想而知。 杨贺九微微点头,回道:“没有。” ...... 不得不说,只有许长安那种问题一大堆的人才能跟这位先生好好相处。 红衣少女低头开始吃饭,看了眼碟子里的饭菜转身问道:“你要不要一块儿吃上一些?” 杨贺九微微摇头,微笑回道:“我吃过了。”而后认真思考片刻,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好像打扰到了对方吃饭,开口说道:“我先回去。” 红衣少女夹了一筷子饭菜,冲着房门那边挥了挥手开口道:“不送啦。” 杨贺九微微颔首,而后转身离去。 他这不转身还好,一转身便碰巧看到在偷窥的院长正在着急忙慌藏躲身形。 若是居安定会一笑置之,而后当作未曾看见,更不可能上前行礼开口叫上一声老师。 “学生见过老师。”杨贺九走到藏在角落里的院长大人面前,揖手行了一礼开口道。 ...... 院长大人舔了舔嘴唇,双手不停做着动作,开口道:“我见你许久没回去,来看看。” 杨贺九面容依旧平静,开口道:“多谢老师挂念。” 院长大人随意向外指了指,极其不自在的说道:“走吧,一块儿去走走。” 老师偷窥被学生当场抓获,这无论是谁都会心生不自在,与他的脸皮薄厚没什么关系。 杨贺九跟在对方身后。 二人听着灵学院教舍内传出的朗朗书声一路来到了那片湖。 没有先问自己学生这一路上的遭遇,而是想起刚才的那副画面有些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们两个见过?” “受老师之命前往四方城的时候见过几面。” 院长大人来了兴趣,带着丝玩味意思‘哦’了一声后询问道:“如何遇到的?” 杨贺九想了想后,开口回道:“第一次相见之时是在城西,当时我看到她跟在一位挑扁担的中年人身后,再然后就见她好像对一间院子很感兴趣。” 杨贺九并未说谎,面对自己老师的提问就算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二人的相见看起来应该是在许长安的那间院子里,但事实并非如此。 当初许长安去问杨贺九最后一个奇怪的人在何处时,杨贺九虽未明确说出,但他的微笑却相当于是暗示。 事实证明杨贺九无声的回答是正确的,知道对方在何处的前提是事先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红衣少女无人清楚她叫什么名字,在没见过的前提下杨贺九更不可能知道。所以这一切都证明杨贺九更早一些便见过那位红衣少女,不过对方却不一定见过他。 院长忍不住大笑,看着自己学生似笑非笑道:“尾随少女,小九啊,你犯法了你知道吗。” ...... 杨贺九有些哑语,忙回道:“不是...只是碰巧看到而已。” 院长大人轻捋了下胡须,心中感叹道不愧是自己的学生,连找的借口都跟自己当初一模一样。 ...... 而后轻咳两声,微微点头问道:“是对那间院子感兴趣还是对那个人感兴趣?” 杨贺九微微摇头,“学生不知。” 尽管杨贺九并不知道,但在心中却有答案,答案就是对那个人感兴趣,才有了许长安如今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姓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看起来让人无语的问题。 只是他不敢妄自猜测而已。 院长大人并未再追问,若有所思一番后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杨贺九,有些责怪意思说道:“怎么还是那么不小心。” 杨贺九低头不语,院长大人转过身去看着那片湖,轻声感叹道:“齐国,楚国,靖王朝,你们一路上走过的这三个国家无人敢伤我的学生,望舒楼亦不会。我本以为此一行不会有什么差池,没想到还是有失算之时,看来这世上真的没有人可以算尽一切。” 杨贺九沉默回道:“是学生的错。” 正如院长大人所说的那般,三个国家确实不敢对那一行人如何,不过杨贺九的伤势却不是他人所为,院长自然能看的出来。 关于杨贺九的这一行院长大人仔细分析过,却唯独没有想着分析一下自己的学生,也就造成了如今的失算。 院长大人摆了摆手,开口道:“挑选的那个学生可还满意?对了,为何没带他一起回来。” 杨贺九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尚还满意,开口回道:“只是他好像有些不满意。” 院长大人微微一愣,那是气不打一处来,吹着胡子没好气道:“那你还笑的那么开心!” 杨贺九收敛起笑容,低头不语。 院长大人想起前些日子与自己另一个学生的谈话,接着说道:“我曾与居安就着入楼试上谁能胜出一事互相讨论过,年纪大了反而不如年轻人那般看的长远了,如此看来居安方才是对的。”忍不住笑了笑,看着自己这位学生带有一丝玩味可怜的意味唉声叹气道:“白白送了一把剑,受了两次伤,对方却不承认你这个老师。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哦。” 通过他的反应和带有玩味的笑话能看出院长大人对于这件事情本身并不生气,一笑置之。 正如他经常教育自己学生那般,莫要太过强求。 杨贺九微微笑道:“老师又说笑了。” 院长大人呵呵笑了两声,看来自己的学生回来他的心情着实好上了不少,而后收敛起笑容,看着杨贺九很是认真的点头开口道:“小九啊,以后记着小心一点。” 他能看出杨贺九这一行来的成长和收获,为救人而受伤作为一个老师他不能去说对方做错了,但对于自己的这两位学生又不仅仅只是师生之情。 所以当这两种复杂的想法和情绪缠绕在一起的时候就只变成了一句小心一点。 杨贺九揖手行礼,低头认真回道:“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院长大人抬起一只手来,轻轻放在对方保持行礼动作的双手上,轻轻晃动了几下后微微点头,并未说出什么话。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同行 近些天来,在这座城内可是发生了不少热闹的事,比如说前些日子来的齐国使团,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使团的目的为何,却还是不免在城内掀起了一阵风波。 再比如说今日正阳节的拜祭一事。 杨贺九想起刚才在饭桌上自己老师的突然发火,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师兄他,想去做什么?” 院长大人轻叹了口气,带着丝无奈回道:“与你一样。” 杨贺九低头,赶忙开口有些担心的问道:“师兄会受伤?” 院长微微摇了摇头,未再回话。 在城南的旧街巷内,再次来了一位中年先生,那位先生左手负后,静静走在街巷内。 小巷子大嘴巴可不仅仅只是空口无凭的简单嘲讽,而是实实在在有实例可考的,尽管那间字铺新开了不久,但稍微有些风吹草动还是难逃过爱事邻居的‘法眼’。 一些邻居见这位先生近些日子来的勤,难免有所疑惑,原本以为是这条街巷中新开了一间字铺的缘故便想着看看能不能挑选上一些。 先生嘛,哪有不喜欢书字的,见着喜欢能入自己眼的常来看看也算是正常。就像是自己一个杀猪的,看到上好的五花都会如见到媳妇一样忍不住轻轻抚摸上一番。 但再好的五花也总会被切开下肚,而这位先生每次走时都未曾带上一幅,若是喜欢没道理不带上一幅回家,要是不喜欢又为何频频来此?这不由就很让人奇怪。 这不,见到那位先生想都不用去想,保准是奔着那间在一些邻里看来第二个字好像是读‘鱼’,第一个不知该怎么念的字铺里面走去。 柳春生正在屋内低头认真临摹居安写给自己的那幅字,听到对方敲门声方才回过神来。 不过最先作出反应的并不是这两位当事者。 斜对角一间猪肉铺子的老板见状赶忙放下手中屠刀,对面站着一位正在认真挑拣肥瘦的妇人同样是将双手从那块已经到手且看面容觉得很是满意的五花上抽出。 屠夫沾着血腥的双手不规范的行礼,一本正经的说道:“见过先生。” 而对面妇人也不再如女子那般微蹲,同样是揖手回礼道:“柳君家不必客气。” ...... 现学现卖,那是有模有样。 妇人与屠夫身形微抖,相互被对方的动作逗乐,一个绷不住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由于心情大好的缘故就好像是那块妇人相中的五花都要便宜些卖给人家? 无论是多此一举又或是得不偿失对于那两位当事者来说并未有何影响。 游鱼字铺内的那二人见面时的问候和行礼依旧雷打不变。 正如斜对角猪肉铺子的现学现卖一样,一人揖手行礼恭谨说道见过居安先生,另一位则是回礼称柳君家不必客气。 邻里都有些好笑的戏说这俩人什么时候能如那位先生口中说的那般不必客气,甚至哪怕是稍微变换下措辞也好。 可那俩人似乎对于周围人的话语充耳不闻,依旧互相客气,措辞也始终未曾变过。 虽说礼多人不怪,但在一些看来没必要如此的人眼中却是充满了做作和无聊。 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所需要做的动作和事情自然也不一样。 就比如说自己拿刀卖肉,铺子前来了人总得去问候一句看上哪块了,而对方则每次都必定是会仔细挑拣,来来回回也就是这么个动作和问话,同样是雷打不变。 但他们好像也从来都未曾觉着自己的动作有过什么不妥,相反认为是应当的,可对于那两位说起来更多的则是也不嫌累的慌。 所幸悲喜并不相通,铺子里的二人也不觉着他们吵闹,面对嘲讽一笑置之。 平添了些乐趣又何尝不是做了一件善事? 再者而说看着周围人的动作二人同样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也是好上了不少。 柳春生没有先让对方来品评一下自己方才正在临摹的那幅字,而是开口问道:"先生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居安看了眼对方正在临摹的那副书字,微微颔首道:“明日为正阳节,想请柳君家帮忙写上一些字。” 若是寻常人请自己帮忙写字柳春生只是会微笑点头,虽然不会有丝毫的不乐意,但也不可能会心生高兴,但面对这位先生的邀请可完全不一样,对方肯让自己帮忙写字定是认同自己。 尽管居安很多次都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可每次柳春生得到认同后都会开心上很多日,甚至直到现在想起对方说过喜欢自己的字时还是会心跳加快,远胜过初恋之感。 所以柳春生现在心情大好,很是开心的笑着行礼回道:“得先生赏识为学生之大幸,先生不必客气。” 随后小心翼翼收好对方送给自己的那幅字,而后手脚慌乱赶忙收拾好桌面,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些粗纸甚至还思考着是不是要出去买上一幅上好的宣纸,墨也得想办法换上极好的才是。 居安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赶忙叫住示意其不用这么麻烦。 柳春生停下动作,看着对方面露苦笑,认为这位先生是不想自己太过破费。 居安摇了摇头,开口解释道:“我想带柳君家去一个地方。”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敢问要去什么地方,要写什么字。这是再简单正常不过的对话。 可面对这位先生时柳春生只是微笑点头,开口道:“那便有劳先生了。” 居安看了眼这间铺子,心底里有些过意不去道:“只是这铺子恐怕得先关上了。” 柳春生并未有过纠结,赶忙回道:“先生不必多虑...”下一句没说出口来的话是反正也卖不出去钱... 二人出了铺子,柳春生洒然关上铺门。 在街坊的眼中,从这位青年男子搬到此处这间字铺好像还是第一次白天便关上铺门,难免有些好奇这两人要去做些什么。 二人出了街巷,一辆马车静静等候,坐在车驾内柳春生方才有些不解道:“敢问先生可是要出远门?” 若是上车前问出这句话让人听起来会感觉有些不情愿的意思,而上车后便只是剩下好奇了,细节把控不可谓不恭敬。 尽管柳春生并未曾有过不情愿。 居安微微摇头,笑道:“就在城内。” 看着对方故意不挑明柳春生也未再发问,只是心底里却一直在想着这位先生究竟要带自己去何种地方,要写何样书字。 其实柳春生不知道的是,这辆马车并非是来自灵学院,而是其他地方。 此时柳春生的内心是极为惶恐的,并非是担心对方将自己偷摸拉到什么地方转手卖了,那是许长安才能生出的想法。 柳春生的惶恐来自于坐在自己身旁的居安以及将要去的地方,要写的字。 毕竟只有关系亲切之人方能同坐一辆马车,而他在四方城内之时来到都城抱有最大的幻想也只是希望对方能够看到自己写的字,略微指点一番,最好还是能轻微点下头以表示认同。 但直到见到那位先生,柳春生才忽然发觉一向骄傲的自己居然也会那般不自信。 他现在很紧张,双手微微发抖,额头上更是冒出了一层细密汗珠。 只有在这位先生的面前时,不曾低头的柳春生才会变得不再那般骄傲。 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异状,居安眉头微蹙道:“柳君家身体有恙?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番?” 柳春生微微摇头,苦笑解释道:“学生并无大碍,只是怕辜负先生的期望。” 居安心底里大松了口气,微笑道:“君家不必紧张。”随后将两侧车窗打开,开口道:“君家还未好好在城内看过吧。” 柳春生心生感动,自己露如此糗态对方非但未曾生气和笑话,反而是给予关心并主动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坐在车内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微微点头回道:“学生初来都城不久,所以未曾有过机会出来走走。” 而后透过车窗向外看去,城内人来人往,街道车马同行依旧显得宽阔,大城市与小城市的区别只需一眼便是高下立判。 不过柳春生的怯意并非是来自大小城市的差距,哪怕身旁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如此紧张。 居安笑而不语,未曾打断对方的观望。 风透着车窗吹到自己脸庞,很清爽,很享受。 可在灵学院内,院长大人坐在湖边却并不觉着享受,尽管湖边的风更加清爽也是驱不走他的烦闷。 湖边栽种的柳树垂着细细的枝条,随风摇摆,显得欢快。 偶尔伴随着起伏动作带起几滴湖水甩到自己身上,惹的这位院长大人好一阵的破口大骂。 这真是跟树都能骂起来... 杨贺九站在对方身后见状一侧脸庞微微抖动,实在不明自己老师这是怎么了。 骂了会儿后院长大人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擦掉脸上那些尚未滑落的水滴,开口道:“罢了罢了,谁让老子欠你的呢。”而后自言自语的嘀咕道:“果然占小便宜吃大亏,就是不能白拿人家东西。” 第一百五十章 险局 二人坐在马车内一路畅通无阻,车窗外的环境也开始由喧闹逐渐变为了安静。 偶尔翠绿的树枝上响起几声蝉鸣传入耳中,柳春生眼含笑意,不再那般紧张。 想起自己刚才那副模样实在是有些配不上对方的认同,柳春生坐在车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对此居安并未曾说些什么。 在不知过了几个路口,又不知道转了几个弯后,马车开始慢慢停下。 透过车窗柳春生能看到前方坐落着的是一座寺院,虽说看不清楚牌匾上写的是何字,但居安将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其实并不算难以猜测。 在自己的那间铺子里时居安便说过,明日为正阳节,要请自己帮忙写上一些东西。 正阳节需要写的东西是什么只要简单思考便能轻易猜出,正如当初在城内有人说起将要过年了想让自己帮忙写上几个字一样,话语中透露出的东西已经是摆在了明面上,不过是柳春生太过紧张的缘故所以脑子一团混乱。 要写的东西自然是与拜祭一事有关,而来的地方该是负责拜祭的太常寺。 当早上居安来找自己说出口来的时候柳春生心中只有高兴和惶恐,当时他认为对方是认同自己的字。 而如今却是眼圈微红,心生感动。这哪里是请自己帮忙写东西,这分明是想要提携自己。 居安见对方依旧呆坐在车内,微笑询问说道:“柳君家,咱们到了。” 柳春生赶忙开口有些犹豫道:“先生,我。” 居安轻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多想那些事。 柳春生极为感动说道:“多谢先生。” 而后二人一前一后下了车马。 正如柳春生所想的那般,二人所来到的地方正是太常寺。 太常寺掌管拜祭一事,与正阳节有关的自然就是这座寺院了。 太常寺前早有官员等候多时,见着马车停下忙上前,再见到二人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更是对居安身后那位穿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身份有了好奇。 一位大腹便便的官员来到二人面前,尽管心中不解,还是先乐呵笑着行礼道:“见过居安先生,大人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随后将目光停留在柳春生身上,疑惑问道:“不知这位是...” 居安低头与其见礼,回道:“见过太宰大人。”而后起身后开口道:“这位是我的一位学生,名为柳春生。想带着他来看看。” 在居安介绍自己时柳春生就已经赶忙低头行礼。 太宰大人微微一愣,眉头紧皱,同样是与其见礼。而后吩咐身后一位其他官员,开口道:“你请居安先生与这位柳先生一同进去。” 而后经过一番客套说明自己临时有要事,恕不能陪同后,那位太宰大人拖着大腹便便的身材亦不知去了哪里。 ...... 大公子府内,春秋静静坐在湖边,手中持着一枚白子,看着面前的僵局仔细在思考着什么。 他深知在这座城内尤其是在他二人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秘密,正如送去宛丘城的那封书信一般,对方必然是早已得知。 同样的,他也已经知道毕四迁同样是深夜出城前往南境送信。 可即便双方动作都清楚明了,如今这次他居然都有些看不懂对方下一步棋究竟要落向哪里。 他尚不知道毕四迁拿了两封书信,因为自己的人还未曾回来,消息也没这么快便能够传到。 所以他现在思考的只是援齐一事,他认为这件事不可能真的只是这么简单针对丞相李思,代价太大先不用说,能收到的效果或许并不明显。 面对百官之首的丞相大人,想要将其连根拔起又岂是那么简单的?更别提还有自己的帮衬了。可若非是连根拔起根本就毫无用处,只是不痛不痒罢了。 他看不出这场局中的疑点。 忽然,面前的僵局似乎是有了什么变数,大公子收好手中那枚棋子,轻轻放到棋盒内。 有人前来禀报低声说了些什么,大公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而后起身出府。 柳春生与居安二人随着前方那位官员的领路径直来到了厅堂内。 厅堂内站着一位头戴法冠,身着玄衣的中年官员,同样是静静等候多时。 中年官员见着等的人已到,面带微笑的冲着对方揖手行礼道:“见过居安先生。” 居安低头回礼,向着那人开口道:“居安见过太常寺卿。” 柳春生跟在居安身侧低头随礼,未曾说话。 居安微侧过头去向着柳春生介绍道:“这位是太常寺卿周怀庆周大人,为九卿之首,掌宗教礼仪,管拜祭一事。” 柳春生揖手恭谨再行一礼,开口道:“学生柳春生,见过周大人。” 周怀庆微微点头,回道:“既是居安先生的学生,便不用客气。”随后赶忙开口向着那位官员问道:“太宰呢?” 尽管其面容平静,并未曾表现出什么,但心中却是异常着急,以至于刚与二人客套见礼完毕,便不敢耽误丝毫时间就想着进一步的安排。 能一路爬到九卿之首,那是眼力和心思都远超过常人,深深知晓这件事的重要性,也明白这种时候当是分秒必争。 官员行礼道:“回大人的话,太宰有事出去了。” 直到这时这位九卿之首的周大人才放下心来,看来手底下人还是有些眼力见的,双眼在居安与柳春生二者之间轻微徘徊,眼神中有询问意思。 这种事情可是不好问的,总不能直接去问你带着个人来是什么意思?若是平时这位大人自然不会这么着急,但现在可不一样。 幸好居安并不是那种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不然能急死这位太常寺卿。 居安见状知晓其是何意,开口解释道:“祭词想由我这位学生代写,不知周大人可觉着方便?” 周怀庆笑着摆了摆手,略显豪迈道:“居安先生这说的是哪里话,既是先生的学生,那自当是方便的。” 柳春生微微一愣,尽管他本已猜想到居安是要来提携自己,却也是想不到对方居然让自己来做代写祭词这种极为重要之事。 这何止是感动啊,这已经是柳春生所承受不起的了。 柳春生知道自己只是一介草民,并无什么名气,可如今九卿之首的太常寺卿居然叫自己为先生,绝对是惶恐至极。 更甚至若是此次没有什么意外那以后自己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其实柳春生还远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柳春生眉头微皱,有些犹豫道:“这...” 周怀庆以为对方是紧张,微笑劝说道:“不用担心什么,祭词都是由我太常寺提前编辑好,先生只需誊写便好。既是居安先生举荐,定能当此重任。” 柳春生苦笑,看着站在自己前方一幅云淡风轻模样的居安,眼圈微红不知何以言表。 低头揖手行礼道:“学生定不辜负先生所托,定不辜负大人信任。” 周怀庆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而后让那名官员带领二人前去准备,自己则是坐在堂内眉头紧皱。 以往小的祭祀不敢劳烦那位先生,只在一些重大的节日时为求庄重才请来这位在书法方面有造诣的居安先生前来书写,再者又有了灵学院的参与更显对于祭祀的重视与恳切之心。 可这么些年来也未曾见过居安先生带什么人一起,更不用说是邀请其代笔了,由此可见这位学生非同一般。 这座城内的人都清楚知晓灵学院的重要性,但灵学院从不参与朝事,哪怕灵学院本身再如何重要对于巩固自己的势力也是毫无用处,不过如今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与居安先生同乘一车,表明双方关系亲密。又不是灵学院的人,便没有不能参与朝事的约束。 而居安作为柳春生的引导者,又岂能不支持对方?有了院长大人这位学生的支持,灵学院又如何能脱身事外?不参与朝事的规定似乎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太宰去了哪里他自然是知道的,他只希望宫里的动作能快一些。 红木案几上摊好一张精等的宣纸,下面裱好的蚕丝绫锦黑色威严,纸的旁边摆放着一台古朴贵重的漆砂砚,里面已经磨好了上好的松烟墨。 柳春生在居安的点头认可下来到笔架上挑选上了一支普通狼毫,深吸口气,浸入砚台中,提着沾满墨汁的笔在那台漆砂砚侧仔细研磨。 另一只手轻轻在宣纸上抚过,感受着纸张的细腻纹理,闻着勾人的墨香,一双温柔的柳叶眼中渐渐显露出陶醉之色。 而后沉笔,挥毫,酣畅淋漓。 这间书房已经成了柳春生一人的主场,正如余明在四方城内见对方写字时的不解一般,无人能够想象到只是写上一幅字为何要认真谨慎到跟要打仗一般,就好像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能丢了小命。 居安见状有些满意的微微点头,而后慢慢走出了这间书房,轻轻关上房门。 他带柳春生来此确实出于提携的想法,他也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如何,亦是清楚自己老师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 但他还是带着对方来到了这里,代自己来写祭词。 为的不过是柳春生为自己写的那幅字,还有如今对方眼神中的满足感罢了。 若是柳春生知晓这些事情定不会随居安前来,不过对于朝堂局势刚来到都城的他并不清楚,也不明白会牵扯到什么。 “大公子殿下到!” 周怀庆心中大喊一声坏了,而后面容凝重赶忙来到寺院外接待。 第一百五十一章 麻烦,大麻烦 大公子站在太常寺外,静静抬头看着门上的那个招牌,不急也不燥。 周怀庆揖手行礼迎接道:“下官见过大公子殿下。” 大公子春秋上前将对方扶起,温和笑道:“我此次是为私事前来,没有什么大公子殿下,所以怀庆大人不必多礼。” 直到对方将自己扶起,周怀庆抬起头时才发现匆忙赶回正在喘着粗气的太宰。 太宰大人察觉到了周怀庆眼中的怒火,双手托着大腹便便的肚子,看着一身红衣尽管已至中年却依旧倜傥的大公子有些无奈,似乎是在说跑不过人家与自己能力无关,实在是与体型有关。 周怀庆盯着对方的肥胖体型着实有些无奈的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却也不敢在大公子面前表露出丝毫的怒火。 太宰大人赶忙跑到其侧方行礼道:“卑职见过殿下。” 大公子微微点头,依旧面朝那位太常寺卿,温和的双眼中有询问意思。 周怀庆舔了舔嘴唇,微笑道:“殿下的事情本不该下官多问,可今日里太常寺内来了位客人,所以下官斗胆请问大公子,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眼看着对方拖延时间大公子也不恼怒,他自然知道对方故意拖延时间的目的为何,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 他来此地的目的不是想与皇帝陛下抢人,只是来交个朋友。 大公子深知对于那些读书人来说皇帝陛下能给予的权利和赏赐远不如一个有着相同爱好的知己来的重要。 这个知己皇帝做不来,没有人敢经常出入皇宫与皇帝探讨相同爱好。 而自己却可以,这也就是他口中所说的私事。 确实是私事,并不牵扯到朝堂之事。 春秋笑道:“怀庆大人客气了,大人为太常寺卿。寺院内有人拜访理当有权利追问其目的何在。我只是听说居安先生得空来了一趟,想去求上幅字罢了。” 随后招了招手示意随从打开所带东西。 周怀庆嘴角微微抽搐,听说?你听谁说的?到底是偷窥来的还是听说? 居安先生几乎每年都要来自己这太常寺里几趟,可也没见你什么时候听说了想来上这么一次。 看到对方打开所带的东西,不由开始有些佩服起这位大公子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准备如此齐全。 无论是笔墨纸砚看起来并不显得豪华奢侈,而是在普通中来追求古朴和精致。 官员们这才想起来大公子年少时期似乎也是这都城内能数二的文学大家,自是才气非凡。 让大公子最为遗憾的就是那时候还未曾有过居安这号人,要知道自己可是大了他有二十岁左右,直到后来灵学院院长大人收了这名学生,而自己已经是位居东宫,便只得先放下那些爱好。 说起来有些嘲讽的是,此时自己还是那位大公子,没有什么东宫太子。但为了自己失去的他又可以再次拾起那些爱好来。 此时前来拜访乍一看好像未曾有过什么不妥,不过周怀庆的心中还是那一句话,早不来晚不来! 而大公子这样的人最是明白那些喜欢书字的人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太过豪华奢侈只会让双方都显得太过庸俗掉价,普通中的不普通才能他们去细细欣赏。 品味相同,兴趣亦是相同,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皇宫那边有道圣旨前来召柳春生入宫亦是毫无用处。 太常寺卿周怀庆深深清楚这些事情,所以也不再白费力气多拖延时间,而是将对方直接迎入了太常寺内。 在灵学院,师生两位随意走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什么,院长大人总感觉自己这位学生似乎有什么事情藏在心中,以为是出去见到姑娘开始春心萌动便也未太过在意。 二人的谈话中并没有过于讨论自己这位学生一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问的更多的还是杨贺九送出去的那把剑。 直接点来说就是杨贺九挑选好的那个人。 在二人一同站在那座城墙上之时,杨贺九便已挑选好了对方,与那些举办武会只挑选最强者不同,很多人的挑选往往都是求个合适便好。 但事与愿违,在这世上并非是你觉着合适就一定会如你所愿。你挑选好了是你的事情,人家不一定会跟着你叫上一声老师。 先生与老师的差别极大,先生只是尊称罢了,无论是谁都可叫喊,而老师却是需要负责好作为老师的责任。 从那一路上看来杨贺九已经做好一位老师该做的事情了,不过许长安的顾虑并非是来自杨贺九。 而是其他方面,正如他亲口所说的那般,这一切看起来太过凑巧,凑巧到让他以为这是一个布好的局,自己必然是会沦为一枚棋子,他不想做棋子。 很多人都不想受他人摆布。尤其是在大昌王朝,这是一个信奉自由的国度。 林平归的不愿回都,院长大人的不想入世,不过是追求个自由自在罢了。 可即便是两个这般地位的人都在左右摇摆苦苦支撑,常人又何来自由而言? 同样的,杨贺九也不愿自己的学生来做那枚棋子,所以他面对自己的老师第一次产生了疑惑。 哪怕站在那座桥前,自己老师突然让他回都都未曾有过丝毫疑惑,让我回去那我自当回去才是,老师自有其打算。 疑惑并非是怀疑,他当然不会怀疑自己老师什么,只是有些不解到底是不是真的安排好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院长大人并无不满,而是略显欣慰般的呵呵笑了两声,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看来我让你收个学生,出去这一趟的决定是正确的,你的那些伤也总算没有白受。” 杨贺九不明白老师这话的意思,眉头微皱不知该如何回话。 院长大人问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这次回来你要去做什么?” 杨贺九犹豫片刻,开口道:“阻止和亲。” 他希望自己的学生能找到要去做的事,而不是万事皆听自己的话。可如今自己的学生知道要做什么了,院长大人反而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院长大惊,眉头紧皱沉声道:“小九,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杨贺九低头道:“有人托我帮他做这件事。” “你答应了?” 杨贺九微微点头,不敢回话。 院长很是无奈,轻声叹了口气,想着在这一刻自己若不是他的老师或许会好上很多。 作为一个老师又如何去劝说教育自己的学生不要遵守约定? 许久之后院长大人唉声叹气道:“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哟。”忽然有些担心,接着开口问道:“这一路上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杨贺九沉默不语,依旧不敢回话。 院长大人看着对方表情心头一紧,有些着急,没好气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总不能是计东里看上你的剑了要找你单挑吧?” 杨贺九摇了摇头,院长见状大松了一口气。 “我要去找剑圣大人问剑。” ...... 院长大人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反应过来后大怒道:“混账!果真是不知者无畏,当初就不该给你那把剑。” 杨贺九赶忙双膝跪地行礼。 院长大人心头一软,也不知那是何种滋味,话到嘴边却是始终吐不出来,微微舔了舔嘴唇将对方扶起,轻声道:“小九哟,唉。”而后转身离去。 杨贺九站起身来看着老师离去的背影有些自责。 那个背影看起来不像是生气,更像失望。 杨贺九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院长大人已经走远,说了两句话后见没得到回应,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还站在原地没好气道:“干什么呢你?不是说要阻止和亲?还不赶紧来想想办法。”而后唉声叹气有些抱怨道:“怎么就能牵扯到这么多事呢,也不知道学会拒绝一下。” 这件事情对于灵学院来说极为难办。 灵学院不参与朝事,可和亲明摆着就是两国之间的国事,在不参与朝事的情况下若要阻止和亲堪称是难如登天。 但这还并非是最难办的,另一件事情院长大人甚至连想都不带想的。 他要是敢拿着剑去上武城,腿给他打折!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抱着这样的想法只是在思考第一件事该如何去办。 而这两个复杂的问题皆是出自同一个人,那个人来自楚国。 楚国无数人都想着能够阻止这场和亲,但与他们担心大昌王朝会因和亲一事援齐的目的不同,那个人却是出于私心。 时间要追溯到一个月前。 一位中年男子已经将手中酒壶别到了腰间,怀中抱着一把朴刀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而屋顶下的一位老者也随意扔掉了扛着的那把锄头。 二人一同走进了一家酒馆,正是送完那三个孩子的大司农与那位让人恨的牙根直痒痒的严卫楚。 酒桌上的二人并没有如何去谈论过往,而是将话题皆放到了现在。 大司农抱起桌上酒壶,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上了一杯,一饮而尽开口道:“真是几个可爱的孩子,撩的老夫都有些想早日抱上外孙了。” 严卫楚轻笑,接过酒壶并未倒入面前酒杯,而是先将自己腰间的酒葫芦灌满,朗声道:“再来一壶。”而后眉头紧皱向着对方确认问道:“今天,是你请客对吧?” 大司农同样是眉头紧皱,装模作样摸了摸怀间和两只袖口,犹豫道:“今天,要不先赊账?” 二人哈哈大笑,严卫楚无奈只得是从袖中掏出枚金饼,对方那紧皱的眉头才总算是渐渐舒展了开来。 严卫楚想起大司农的话题,开口问道:“华容未曾回来?” 大司农再次小酌了一杯,哈了口气道:“听说是看上一位先生了,应该是去北阳城了,随她去吧。” 严卫楚倒酒的动作微微一顿,酒水从杯中溢出。 大司农对于其浪费酒水有些不满,开口提醒道:“小心一些。” 严卫楚赶忙回过神来,忽觉嘴唇有些发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询问道:“看上了一位先生?那位先生可是只有六根手指?” 大司农点了点头,想起那位先生略微有些满意道:“不错,正是那位先生,虽然不爱说话,不过人看起来倒还算不错。” 这就很有意思了,杨贺九因与自己的赌约注定命丧上武城,而大司农的闺女偏偏又看上了对方,到时候害华容守寡的居然是自己? 严卫楚大惊,不过他可不敢与对方直接挑明这些事情,只得是在心中思考了一番措辞,赶忙开口提醒道:“这事儿是不是得再考虑考虑?” 大司农那是越想越感觉满意,面带微笑道:“本来我也准备再多观察观察,不过接触以来发现那位先生除了不爱说话似乎是哪哪都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完美,既然姑娘喜欢那咱们做长辈的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是吧。” 严卫楚摆了摆手,“不不不,大昌王朝距我楚国数千里之遥,到时候年纪大了来回不大方便,还是离的近些比较好。” 大司农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用担心这些,开口劝说道:“这个不用担心,我早已经想好了,再过两年自己也该辞官归老,到时候一个人随着闺女去哪不是去,又如何在乎这点距离,主要是得早点抱上外孙子才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更久之前的谈话 严卫楚不曾想到对方居然还反过来劝说起自己来了,觉着此事好像很麻烦。 仔细思考了片刻后眉头微皱开口道:“不不不,外孙子在哪都能抱,又不是就非他不嫁,也许下一个更好也说不准呢?所以还是能在功劳簿上留下个姓名才是最好。你不妨想想看,到时候辞官后荣归故里,大街小巷全都知道你大司农的名字,可若是去了其他国家,先不说卖国这个罪名大王会不会追究,谁又认得你是谁呢?” 不得不说,严卫楚的这番劝说对于大司农来说极为致命,要知道当初对方可是连命都可以不要也得保着自己的那点清名,还是经由许长安的一番忽悠加劝说才不情不愿的拿起钥匙从那廷尉府的监牢内钻出来。 虽不至于严卫楚口中说的卖国那般严重,不过去了其他国家也确实是无人再知道这位大司农的一生是如何尽心尽力。 由此可见严卫楚那是铁了心的想要拆散这门亲事。 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严卫楚并不觉着自己做这些是要折阳寿的,相反来说若他真不阻止那才是极端的无耻。 大司农并非没有思考过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些话,甚至在很早之前他便已经做过取舍。 看着手中酒杯有些感叹的笑着说道:“以前啊我也总希望能够在功劳簿上留下个名字,至少是得到了份认可,也不枉这为官一生,可直到见过那几个孩子后才发现人老了又何必再执着于那些东西。当时在廷尉府的监牢内时你是不清楚,那臭小子当时给他委屈的那模样儿哟。 我就想着啊,以后我的外孙受人欺负了该如何办。那位先生太过正经,看样子也不像是能帮人出气的,这种事情又如何能让女子去做?所以啊便想着趁自己还能提的动拐杖前,让自己的外孙能少受点委屈什么的就好咯。” 稍微停顿了一下,想着对方上一个问题接着开口说道:“喜欢一个人说简单也算简单,说不容易又真是不容易,我这老头子一把年纪怎样都无所谓,可以将就着。但也不能总求着下一个会更好,这一个够合适便可。” 严卫楚忽然有些哑语,抬起一只手来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总不能直接与对方去说你相中的女婿快要完蛋了这种话来吧? 那是等到实在没什么办法的时候才应该去说的,现在还为时尚早不至于那般着急。 再者而说严卫楚如今似乎觉着自己好像不应该多去插手这件事,因为大司农的回答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 对于大司农这样的人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女儿来转变自己坚持了一辈子的那些东西,而自己亦是能为来自齐国一位少女的话语便放弃背了十年之久的那把青钢剑。 那位先生又如何不能为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来放弃与自己的赌约? 如此说来这门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似乎有可能会成为一件秒事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严卫楚同样是略显满意的微微点了点头,早在迎福小镇的那间客栈里的时候,他便觉着自己这件事做错了。 与前两个赌约不同,那两次是愿赌服输他本没什么过错,可与杨贺九的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认为自己错了,而后他有想着能够弥补,甚至已经做过了,但是话说出口后却发现自己的弥补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笑话。 大司农并不清楚对方心中的那些想法,所以对于严卫楚态度的突然转变着实有些意外,给对方倒了一杯酒,轻笑了两声,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何对自己女儿的婚事这么关心? ...... 严卫楚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想起自己似乎是坑了那位先生不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么看来今天这顿酒钱由自己来请可绝对不算是冤枉。 说起来他自己当时也是出于无奈。在那座山洞前说出让那一行人不用再绕路而将其引导去了华容的逃跑路线上,以此计算好了华容会被这一行人所救。 不过他可绝对没有计算到还会有这么一出乌龙事情发生,路程与路线以及路上所用时间皆好计算,但最为难算的还是人心。 要知道即便是灵学院院长在这方面都有失算之时,他严卫楚又如何能做到滴水不漏? 而对比起来,齐王姜水儿在这方面似乎要更胜一筹,至少目前来看他的布局并未有过什么纰漏。 不过没有纰漏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 那位运筹帷幄的齐王姜水儿绝对不可能算到在楚国会有一位让整个齐国都感到有些难办的人居然会拖灵学院的一位先生来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而出于的目的还并不是简单的为楚国考虑。 严卫楚犹豫片刻后开口道:“我拖你未来的那位女婿办了一件事。” 大司农微微一愣,而后不解道:“你们何时见过?” “更早之前。” 大司农也未曾太过纠结,只是随意问道:“什么事。” 严卫楚学着大司农的模样,看着桌上那只斟满酒的酒杯,回忆起来前不久的那些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开口回道:“在边境处的一座小镇内,我遇到了一群有意思的人。” 大司农有些好笑问道:“同一群人?” 严卫楚微微点头,站起身来向着窗外看去,感叹道:“所有人都应该会好奇我为什么肯换上一件衣服,洗上一个澡,放下背上的那把剑。其实这十年来我一直在寻找眼中的希望,希望找到一个能让我放下剑的少年。” 大司农放下酒杯,摆了摆手打断说道:“衣服脏了便换,身上脏了便洗,剑锈了便放下,没什么可好奇的。” 严卫楚再次点了点头,认为其说的是对的。 但却不一定所有人都能活的这般潇洒,正如看起来潇洒的大司农一般,在这之前同样是放不下那些清名。 严卫楚依旧看向窗外,从腰间取下那只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道接着说道:“以前我总觉着自己放下剑楚国便再没有人肯拿起剑,所以一直在找寻那个肯拿起剑来的人。但从那以后我才明白,这十年来楚国无人愿意拿起剑或许正是因为我始终不肯放下剑。” 大司农仔细品味着对方听起来有些绕的这段话,微微点了点头,随意道:“城内的很多孩子们看我整日里扛着个锄头,衣服脏乱的模样也不愿以后能当大司农这个官儿。” 楚国第一剑客的名声何其响亮,说起来不过是落个不能拿起又不敢再放下的地步,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又让后人如何再愿意去拿起剑? 严卫楚笑着说道:“我本以为是这世界一成不变,怪这世道对我不公。可在那座小镇内我见到了一群已经拿起剑来的孩子们,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却并没有去抱怨什么,甚至还用手中剑告诉我说自己只是在坐井说天,那样的一个姑娘又如何能不让人心喜,如何能不让人心疼?” 杯酒入喉,大司农犹豫片刻带着丝遗憾开口道:“可她是齐国的公子,需要守护自己的子民,你这样不过是在否认她的努力。” 大司农已经知道对方口中说的是何人,可这世事又似乎都没那么简单,这也正是自己在城门外话到嘴边却始终未曾劝说过对方的根本原因所在。 严卫楚微微摇头,回身看着大司农戏谑道:“看来你还不清楚你这位未来的女婿为何人。” 听到这话大司农来了兴趣,轻哦了一声后开口道:“怎么说?” 严卫楚笑了笑,“那真的是一个能将什么事情都做到完美的一个人。” 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不知道面对这件事情自己到底该如何去做,幸好他遇到了杨贺九。 那真的是一个能值得让任何人都去信任的人。 话虽如此严卫楚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尽管他相信杨贺九,可即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面对这件事那位青年男子应该怎么去做,自己实在是给对方出了个不小的难题。 大司农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刚才到底是谁还觉着这门亲事有些不合适的来着?开口道:“那我就等着拭目以待咯。” 严卫楚哈哈大笑,开口说道:“此间话若是传出,你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大司农笑了两声,同样回言嘲讽道:“若有人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则是罪无可赦。” 严卫楚重新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楼下的人来人往,感叹说道:“我本就是罪无可赦之人。” 大司农提着酒壶来到其身侧,为其倒上了一杯酒,自己拿着酒壶一饮而尽,同样感叹道:“正如你所说,我也终逃不过通敌叛国的嫌疑。” 通敌叛国的事情他不会去做,罪无可赦的说法也只是他人认为,可对于这两位来说好像并没什么大不了。 手中酒转化为喉中柔,万千绪拨动着心头愁。 杯酒就清风,思绪蓄心中。此刻而言似乎再没什么比这些莫名其妙的担心更为重要的。 说起来有些让人无语的是,别人家的姑娘两个大老爷们竟是在这瞎操心。 第一百五十三章 居安的想法 做人家的老师绝对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正如现在坐立不安抓耳挠腮的院长大人一般。 何曾有过如此苦恼模样? 就算是前段时间被院外百人唾弃辱骂他都可安然入睡,而现在总觉着那张凳子上有针尖一样。 院长大人站在那里,抬手猛拍了下桌子,计上心来,看着尚还未理清头绪的杨贺九一本正经开口说道:“在不参与朝事的前提下,现在只有两种办法可以阻止和亲。” 杨贺九赶忙揖手行礼,觉着对方为自己想到了万全之策,微笑恭谨道:“多谢老师。” 院长大人舔了舔嘴唇,有些无语,他都不先问问什么办法? 眼看着自己不说对方也不知道问的模样,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两声后捋了捋胡须。 一本正经开口说道:“这第一种呢就是你蒙个面罩,还拿着你的剑守在齐国和亲队伍的必经之路上,将他们赶回去就行了,实在不行的话...”院长阴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在喉咙上轻划了下。 而后好像反应过来这是在灵学院,觉着自己的笑容和动作有些不妥,赶忙装模作样的用那根悬在颈前的手指揉了揉脖子。 杨贺九微微一愣,而后眉头紧皱回道:“回老师,学生以为这个办法不妥。” 院长大人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随意道:“那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杨贺九再次揖手行礼,开口道:“请老师明示。” 院长大人舔了舔嘴唇,有些犹豫。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坑自己这位学生,但看着对方期待的模样,转过身去还是一本正经道:“同样是你拿着那把剑,去楚国,将楚王给干掉,这样一来楚国必然大乱,齐王姜水儿又不是傻子,没必要到那时候还白白送给咱们一个闺女。” 杨贺九没有犹豫,点头道:“好,我去。” 院长大人回过身来,吹着胡子没好气道:“你去个鬼你去,我的意思你听不明白是不是?我是在跟你说这件事情不好办。” 不好办如何?那就不要办了,这是院长大人想表达的意思。 杨贺九微微点头,认真回道:“可还是得办。” 这师生俩的想法完全不同,一位想的是不好办你就别办了,另一位则是不好办可还是得办。 院长大人唉声叹气,示意先不用轻举妄动,从长计议下才好。 而在太常寺,周怀庆领着大公子已到了书房外,居安见状上前行礼开口道:“见过大公子殿下。” 大公子春秋见着对方面带微笑,温和的双眼更显的温善,赶忙双手扶起对方,“居安先生不必客气。” 居安起身,微微点头,并未再说些什么。 大公子春秋如沐春风,看着居安身后紧闭的书房大门眉头微皱,有些不解道:“居安先生为何站在门外?”而后转身看着太常寺卿佯怒低喝道:“敢问太常寺卿,难不成这就是太常寺的待客之道?” 周怀庆赶忙上前行礼赔不是,回道:“确实是下官失职,不过...” 居安见状劝说道:“多谢殿下,不过此事并非是周大人失职,而是在下不想打扰了屋内那人书写,便先出来了。” 大公子低头沉思一会儿,双眼不住的向着书房那里撇去,最后难抵好奇之心,看向居安不可思议道:“究竟是何人能待先生执笔?” 周怀庆嘴角剧烈抽搐。 看他那模样似乎大公子还真不知道今日太常寺内来了俩人。这倒也算正常,总不能进来便开口说要见你的那名学生吧?目的太过明显反而让人不大自在。 居安开口解释道:“回殿下的话,里面的为在下一位学生。” 大公子微微颔首,左手负于身后,开口道:“怪不得,我方才还在好奇到底是何人居然能代先生执笔,原来是先生的学生,那此人必当是可造之材。” 居安眉头微皱,可造之材一词已经初步显露了对方的心思。 他本想着自己能帮柳春生能在官场上初露头角,先在太常寺内寻个小小的官职,而后一步步向上爬,以后能走上什么道路皆看造化。 太常寺为陛下所属,在这里并不会有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发生,到时即便是自己从中帮衬也不会太过麻烦,没想到只是来这一趟便已被大公子盯上。 居安眉头微皱,而后舒展开来,微笑问道:“敢问大公子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大公子轻呵一声,温和笑道:“我在府内初想起明日有拜祭一事,便猜到居安先生今日该在太常寺才是,就想着等先生忙完前来求上一幅字,不过既然先生今日不便动笔,那稍后请先生的那位学生代笔也不枉我跑来这一趟。” 周怀庆心中暗自腹诽,人家什么时候说不方便动笔了?你这明摆着就是冲着人家的学生来的! 院长大人的学生即便是大公子亦是不敢稍动想法,以免触碰到了对方逆鳞。 可里面的那位就不一样了,那不是灵学院的人。 居安揖手行了一礼,开口道:“既然是大公子所托,在下自然不敢推辞。” 大公子将对方扶起,温和道:“院长大人常说莫要强求,我又岂能为一己私欲而强求于先生?” 居安哑语,没想到对方居然将自己老师都搬出来了,有些不知所措,微微点头不再坚持。 周怀庆抬头看了下时辰,忙上前开口道:“殿下,这祭词十分繁杂,即便是之前由居安先生书写亦是用时许久,下官敢请殿下不如回府去等,到时让对方写好下官亲自为殿下送去,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写个祭词能用多久时间?要知道那可是交给皇帝陛下在拜祭大典上当场宣读的,若真是让其念到口干舌燥,让百官听到昏昏欲睡,只怕秋后算账之时整个太常寺都难逃其咎。 再者而说谁不知道这居安为何人? 先不说其书法造诣在这都城内难有人出其右,对方可还是位通符箓的修行者,不说一字千金也差不了多少,真要是异常繁杂你太常寺有多大的脸能请的动人家? 大公子向后瞥了对方一眼,冷声道:“就在这等。” 果不其然,这话方才说出口,书房门便已从内侧打开。 周怀庆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一侧脸庞剧烈抽搐,心中咬牙切齿依旧是那一句嘀咕,早不出来晚不出来! 而后微微抬起头来瞥了眼大公子,发现对方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时才有些松了口气。 大公子见着门开并未立马上前,而是看着居安询问道:“这位便是先生的学生?” 居安微微点头,未曾回话。 柳春生在书房内写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由于太过投入,所以未曾听到门外动静,只是打开门后才眉头微皱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 赶忙走下台阶,对着居安行礼道:“学生多谢先生。” 居安微笑道:“君家不必客气。” 大公子轻拂衣袖,上前揖手行礼开口道:“见过这位先生,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柳春生微微一愣,看着这位年岁甚至比自己和居安加在一起都要大的红袍男子,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居然会向自己主动行礼,还肯叫上一声先生。 这是何人为柳春生的第一想法。 回过神来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将身子弯的比对方还要低上一些,恭谨回道:“先生之称,在下实在当不起,柳春生见过阁下。” 大公子起身,而后将对方轻轻扶起,温和笑道:“柳春生,好名字,叫我春秋便可。” 柳春生眉头微皱,在心中快速思考一番。 他并不知道春秋就是那位大公子,在春秋坐守东宫之前他是大公子,位居东宫之时他是太子,是储君。而如今他还是那位大公子。 兜兜转转,大起大落,但相同的都是无人敢直呼其姓名,亦很少人知道其姓名。 话虽如此柳春生还是能通过身后的人猜出其地位应是很不一般。 太常寺卿为九卿之首,却也只是站在对方身后,且方才见他与居安相聊未曾太过多礼。 那对方若是朝臣该是九卿之上,若是文学大家应与居安先生差之不远才是。 周怀庆险些被惊掉下巴,即便对方与居安先生关系亲密,可堂堂公子春秋又如何会这般客气? 柳春生微微笑了笑,再次揖手行礼,一幅受宠若惊的模样开口道:“晚辈如何敢直呼先生名讳,先生折煞晚辈了。” 春秋先是上前将对方重新扶起,而后左手负于身后,转过身去开口道:“文学一事又岂来前后顺序,后来者居上可并不算少见。”转过身来看着柳春生带有一丝教导的口吻接着说道:“所以柳先生不必顾忌这些俗套说法。潜龙者哪怕他看着像一条鱼,那依旧是龙。”说最后这句话时,大公子已经重新转了过去,做首付后,抬头看着天空有些自言自语的意思。 柳春生大惊,而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应该不是将自己比喻为潜龙才是,所以只是行礼开口道:“在下受教。” 细细品味着对方的这句话,依旧认为这人不简单,不过他的猜想也只是局限于九卿之上或者是文学大家,即便是九卿之上也是斗胆来猜,柳春生自问自己还没有资格让那些人来如此客气教导,所以更多认为其是与居安先生有过交集,便不吝赐教一番。 可柳春生绝对想不到的是,对方不仅仅是九卿之上,可真正的算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甚至一人之下这个说法现在都尚且模糊。 周怀庆心中忍不住的嘲讽想到,你这说的是文学吗?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不过却也感叹后边的这句话恐怕在这整个都城内也只有这位大公子敢说出来了。 春秋微微笑了两下,拉过对方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我今日本想着居安先生有空会来太常寺,便来求上一幅字,可实在没想到居安先生今日不便动笔,也不敢太过强求,直到你出来我这才知道他是想给后来的学子们留上一条路罢了,得空可得好好谢过先生才是。” 周怀庆哑语,你俩很熟吗...... 柳春生微微点头,开口道:“在下受教。” 并未按照对方所说立马就先去谢过居安,因为这个恩情他无法去谢过,而且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别人说什么立马照办实在是有些盲目无知,再者来说他也有些不懂为何对方与自己这么熟路? 难不成二人什么时候见过?更主要的是自己为何没有心生抗拒? 柳春生的疑惑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在搞不懂一些事情的前提下很少有人能抗拒热情和肯定。 再者而说对方并非是故意来捧杀自己,反而是认同中带有着教育想法。 孤身一人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内,最先无法抗拒的便是热情。 而柳春生来到都城正是想要得到提点和认同。 这些都让他无法去抗拒。 甚至连居安都开始有些疑惑大公子是否真的只是想交个朋友这么简单。 而后突然发现自己犯了大忌,随意怀疑别人实在非教育之道,亦是不可只因对方身份原因便暗自揣度。 正如自己欣赏柳春生一般,同样喜欢书字的大公子为何就不能欣赏对方?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歧视?在心中感叹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一天。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八百里加急 其实场间不止居安有如此想法,哪怕那位九卿之首的太常寺卿同样是有些许搞不清楚状况。 看着大公子拉着柳春生真的是准备求上一幅字的动作极为不解。 若是拉拢难道不该是给予一些实际性的东西,让人家看到好处方才有可能为你效力。 要是抱着放长线钓大鱼想法的话更应该就此收手,稍微接触一下便带着遗憾打道回府。 有了遗憾才更加方便下一次的相见来弥补。 以大公子的做法来看,直接拉拢力道有些过小,甚至都不跟人家说自己是谁。要说目光长远又不准确,显得太过仓促,第一次见面你就让人家给你写东西,这种人以后谁还会理你? 就像那位院长的做法一般,若非得知他是居安的老师,不然的话下次看到他往旧街巷里边走,必然是要早早便关上铺门的。 ...... 在周怀庆的眼中大公子是何人,对于细节把控何等准确?认为其显然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难不成这人还真是过来交朋友的不成?如此想来大公子平日里好像确实比较闲。 大公子将对方拉到那些书写用具前,从盒子里取出那支古朴精致的笔来。 左手托着衣袖,右手执笔,微递到对方面前,毫不客气的开口询问道:“不知可否能代居安先生为我题上一幅字。” 柳春生本以为对方要送礼,难免心生警惕。 无功不受禄,初次见面便送礼者必有其目的,直到看对方是想让自己帮忙题字才开始放下心来,想来应是居安先生为了提携自己才开口回绝称今日不便动笔,柳春生当然不会拒绝。 对于他来说现在想要的并非是有人平白无故赏自己些什么东西,他来到都城不是讨饭来的。 他希望有人能请自己写字,那代表着认同。 周怀庆抬头看了下时辰,想着即便是太宰跑的再慢也是已经把消息送到宫里了,皇帝陛下没道理不会有什么动静才是,难道说宫里派来传话的也是个大肚腩?而后带着丝阴怒看着那位大腹便便的官员。 太宰大人苦笑一声,心中大呼冤枉,大公子来时自己便已传去消息回来,这都是所有人亲眼见到过的。 正在这位太宰大人想着事后该如何证实自己清白之时,一位公公从外踏着细碎步伐走了进来。 宫里来的公公若其手上拖着旨意那在这小小的太常寺内别管什么太宰还是九卿之首周怀庆,都是得下跪行礼的。 可如今无人下跪,只是揖手与其见礼,这也就证明对方的手上并没有拿着什么东西。 那就不过只是一个阉人罢了。 阉人...公公一路来到大公子面前,弯腰低头行礼道:“老奴见过殿下。” 大公子微微点头,也就当是回礼了。 柳春生大惊,殿下这个称呼可不是谁都能享受的。宫殿之下,百官之上,如此方为殿下。 尽管是如今只要为皇室中人都可称呼其为殿下,使这个称呼所有的权利渐渐开始模糊,但这已经很能说明对方的身份了。 周怀庆见宫里来人,不由大松了口气。太宰亦是放心的双手托着自己的肚子,不再担心事后会被罚了俸禄。 可这位太常寺卿抱有的想法正如之前一样,还是认为即便是宫里来人也是毫无用处,就算把柳春生传到宫里去又如何?还能一辈子不让他出来? 自然是不能的,所以那位公公直接来到了大公子面前,当首先对其行礼是正确的,但更重要的是宫里来的旨意是对向大公子的。 公公开口道:“陛下有口谕,传大公子春秋八百里加急赶往宫内商讨要事。” 周怀庆忍不住乐了,低头绷嘴以免笑出声来,却听到自己身边传来有一阵没一阵的憋笑声。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那大肚起伏明显,立马脸色阴沉。 他们从来没想到过八百里加急居然还能用到这种地方来,更没想到皇帝陛下居然会直接把大公子调走。 皇帝陛下的做法不可谓不精明,若是再早上一些时间定能避免二人接触而抢先下手。 可那位深宫内的皇帝陛下却是没想到这位大公子居然会来的如此之快。 周怀庆再次扭过头去瞪了眼太宰大人,他自然不敢埋怨是宫里传信太迟,那便只能去怪太宰传话太慢。 场间众人皆抱有各自想法,但要说起震惊,唯独只有柳春生。 春秋冷眉微皱,看着面前的公公开口道:“本公子这就入宫。” 公公行礼,“那老奴这便告退了。” 春秋叫住对方,众人面带不解,公公亦是唇干舌燥,询问道:“不知殿下可还有事?” 大公子开口平静说道:“劳烦公公先行告诉陛下,八百里加急用在此处不合适,请陛下切勿随意开此等玩笑。” 公公低头回道:“老奴记着了,这便转告。” 待其走后,春秋回身看着柳春生,温和笑道:“本想讨上一幅书字,却没想到宫中有要事,不知柳先生在城内何处落脚,待先生有空之时我也好前去拜访,完了今日这个遗憾才是。” 柳春生赶忙揖手行礼,低头道:“草民不识大公子真容,冒犯了殿下,敢请见谅。草民住在旧街巷,不敢请殿下大驾光临。”公子问话,岂能不答?所以柳春生即便不敢让对方前来,却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哪怕是身份被揭穿,春秋依旧是那个春秋,上前扶起对方开口道:“不必客气,就当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大公子,还是刚才的那个春秋。” 柳春生微微低头,不敢插话。 春秋笑道:“可还记着我刚才的那番话?同喜书字,便只谈文学,文学上没有高低,也没有什么身份。即便是居安先生此等大家,又何曾低视过街道上偷画春宫的小贩?” 居安微微点头,认为其这番话说的不无道理。 柳春生抬起头来,看着对方双眼中的认同和真诚,微微点头,心有感动。 春秋示意身后众人收起打开来的那些东西,面朝居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开口道:“说起来也是我想藏私,这些东西珍藏许久,本是为求字才带来,如今字是求不成了,东西也就先收起来,改日再前去拜访居安先生。” 居安微微低头行礼。 春秋轻拂衣袖离去,众人将其送到院外,一同揖手行礼,太常寺卿开口道:“下官恭送大公子。” 春秋转过身来,双眼盯着周怀庆。 对方有些尴尬的舔了舔嘴唇,哪有到了门口还不走的? 春秋未曾理会他,来到居安身前,揖手行了一礼而后开口道:“居安先生久居灵学院内,时常忙于教学一事,恨不能与君相谈,院长大人亦是繁忙,还请先生代向他老人家问好。” 居安与其见礼,开口道:“殿下客气了。” 而后众人目送其远去。 大公子前来并未曾与居安深聊,只是开始时互相问候了几句,走时又提起院长大人,只有这么简单。 无论是皇帝陛下又或是大公子,都想要借助灵学院的力量甚至是将其收入麾下,却又都小心翼翼的与其保持好距离,只是因为灵学院有着两位院长大人和那一句话。 灵学院不参与朝事,若有人刻意用朝事想去牵连到灵学院,那可绝对是会有一堆大麻烦。 大公子深知这些事情。 待其走远后太宰大人才小心翼翼的来到柳春生身边,自言自语的小声嘟囔道:“小气!” 周怀庆自然知晓太宰是何意思,那是刻意中伤大公子,怒道:“肚子大不代表就是大气!” 跟骂街头小孩儿一般... 太宰哑语,大肚腩无处安放,负责皇帝饮食和祭祀食物的官员有几个不偷吃的? 柳春生听到身旁有人说话,开口解释道:“无功不受禄,若其真是大气了,反而是会让人敬而远之。” 居安微微点头,开口道:“不错。” 柳春生对于大公子为何前来并没有什么奇怪,因为对方已经说明是为居安而来,只是居安不便动笔才找到自己而已。 而柳春生明显认为居安是知道对方为何人,想要提携自己才不愿动笔。 来到太常寺如此,面对大公子亦是如此,随即来到居安面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居安笑了两下,微微摇头示意不用客气。 一行人回到书房内,共同观察着写好的祭词,居安微微点头,眼神中藏不住的赞赏和满意。 而柳春生并未管顾他人的眉头微皱和沉思,只是心脏跳到嗓子眼儿有些紧张的观察着居安,待看到对方面露赞赏之色悬着的那颗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若是自己出丑丢的可是居安的脸面。 面对如此提携帮助自己的一位先生,柳春生当不起这等损人颜面为其抹黑之事。 周怀庆同样未曾顾得上其他人如何,双手将桌案上的祭词托起,脱口而出赞叹道:“好字!” 柳春生微笑开口道:“多谢大人赞赏。” 周怀庆依旧未曾理会他的客套话,而是自顾自的捧着那封祭词,略显粗暴的挤过那个大肚腩,走出书房迎着光亮细细观摩许久。 郑重收起,看着居安带着丝感动开口道:“幸得居安先生慧眼识珠,不然我朝定当埋没此等人才。”而后双手向侧方拱起,接着道:“我这便将此封祭词交由陛下过目,柳先生日后必当前途无量,先在此谢过居安先生举荐之助。” 居安开口道:“大人客气了。” 周怀庆摆了摆手,示意都别互相客气,而后将那封祭词交由太宰,厉声道:“八百里加急,送往宫内!” 太宰微微一愣,嘴角有些苦涩道:“大人,八百里加急用在此处不大合适。” 众人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尽管伴君如伴虎,在朝中需要处处注意言行,但在这个追求自由的国度里,没有哪位会因为这样的调笑便心生怨恨,如果有那一定是铁了心的要治罪,若真如此即便是再如何注意言辞也注定是难逃一劫。 第一百五十五章 妙笔生花,可造之材 二人依旧同乘一车而回,路上居安并没有为柳春生说明这城内的一些局势如何,以免对方束手束脚。 将柳春生送回铺子里去,居安便再次返回了灵学院内。 走到院子里,见着相见本该亲切的师生两位一幅愁眉苦脸的表情居安有些一愣,而后感觉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院长大人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的挥上一下衣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又憋了下去。 居安见状赶忙上前行礼问道:“老师,可是出了什么事?” 院长大人轻叹口气,狠狠甩了下衣袖,指着对方身侧的杨贺九没好气的说道:“你问他!” 居安转过身去,看着杨贺九,眼神中有询问意思。 杨贺九开口道:“我在楚国有人托我来办一件事。” 院长大人冷哼一声,补充道:“是两件!” 以居安看来,院长大人少有如此为难模样,眉头微皱赶忙对着杨贺九问道:“什么事。” 杨贺九平静回道:“我要阻止和亲。” 院长大人怒道:“你还要去上武城找那小子问剑!” 居安微微一愣,面容凝重,而后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转过身去看着院长大人笑道:“老师,这哪里是两件事,明明就是一件嘛。” 院长大人本来就没什么好奇,此时听着对方捣乱,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刚要发作却是突然有些满意的微微点头,轻捋了下胡须开口道:“果然是年纪大了,连这事情是一件还是两件都分不清了。居安说的不错,没有第二件事,咱们来商讨下怎么才能阻止和亲便好。” 居安擦了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而后二人有些紧张的一同看向杨贺九。 果不其然,杨贺九依旧是平静且认真回道:“老师方才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两件事。” ...... 院长大人左右观望,从桌上找到一杯水来下肚,唾沫横飞道:“你老师说的没错,老师说的没错的,当初不让你强求之时你为何不想着你老师说的有没有错?” 居安苦笑,总感觉这话连带着自己也一起给说进去了。 杨贺九低头不语,场间陷入胶着。 院长大人想起方才在湖边杨贺九心不在焉的样子,眉头微皱,语气稍微放的平缓了一些,带着丝哄骗的意思开口询问道:“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事?赶紧一块儿说出来,为师好好来帮你想想办法。” 杨贺九仔细思考,犹豫片刻后开口道:“有一个姑娘...” 院长大人摆了摆手,现在可没心思管他们两人间的关系如何,最要紧的还是杨贺九带回来的那两件麻烦事。 哦,不对,一件事,没有那第二件。院长在心中这么想着开口说道:“那姑娘除了睡觉就是不知道天天跑哪去,不用管她。” 反而是居安察觉到了异样,开口问道:“小九,你们认识?” 杨贺九微微点头,未曾再开口解释什么来。 在御史府内,御史大夫崔仁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一妇人在一旁静立多时,也不知道自家老爷如此模样要到什么时候,轻叹了口气上前劝说道:“老爷,儿子将要平安归来。丞相大人统领百官,也只是问了下老爷去了哪里而已,何至于如此慌张?” 崔仁冷哼一声,甩了下衣袖怒道:“妇人之见!你可知丞相大人为何要打听我那天夜里去了何处?这是陛下在逼我!” ...... 而在丞相府内,丞相大人李思亦是仰天观望许久,轻声感叹道:“陛下不是在逼他,陛下这是在逼我啊。” 其子李深站在对方身后,眉眼中带有着不解,开口询问道:“会不会是离间之计?” 李思仔细思考,微微点头开口道:“确为离间之计,不过这也是场明局,风险与诱惑皆摆在明面上,供君选择。” 一场明面上的离间计,却让丞相与御史这两位三公感到颇为棘手。 李深赞同对方的这句话,却还是出谋划策道:“若我们对其置之不理,这离间之计岂非不攻自破?” 李思摇了摇头,认为其想事情太过简单了些,眉头微皱开口道:“明知为离间计,刻意置之不理岂非全了陛下的下一步动作?” 李深恍然大悟,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看着面前那道背影,不可思议道:“所以父亲您才让我打听御史大夫去了哪里,说过了什么话?” 李思双手负于身后,微微点头,而后仰头望天,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北宫,一位公公来到皇帝陛下身侧,看似有些为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皇帝陛下躺在龙椅上,察觉到对方的动作,想都不用想,直接开口问道:“可是大公子让你带了什么话来?” 公公低头道:“大公子殿下让老奴转告陛下,八百里加急的用法不合适。” 皇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手拿酒壶仰头倒了一口酒,漱了两下口随意吐掉后问道:“你可知为何不合适?” 公公将头压的更低了一些,嘴角有些苦涩道:“回陛下的话,八百里加急用以情况紧急,恕老奴见识浅陋,并不知晓大公子殿下口中所言不合适是什么意思。” 皇帝轻笑,鄙视道:“奴才。” 公公下跪行礼,惶恐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皇帝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有些慵懒道:“八百里加急用于情况紧急。大公子这是在说朕没事儿找事儿啊。” 正如二人所说,八百里加急专用于形容情况紧急,而大公子说用在此处不合适,言外之意便是知道对方召自己入宫没什么事儿,可不就是没事儿找事儿? 公公依旧跪在那里不敢抬头,而皇帝陛下则是怀抱酒壶躺在龙椅上闭眼休息,不一会儿鼾声响起。 许久之后又一公公来到其身侧犹豫片刻后还是在耳边小声说道:“陛下,大公子来啦。” 皇帝猛然惊醒,擦了擦嘴唇,连酒壶都来不及扔掉,而后装作着急道:“快快快,朕有事要与大公子商议。” 春秋走在殿内,看着对方手中搂着的那只酒壶眉头微蹙,上前行礼道:“大昌臣子春秋,见过皇帝陛下。” 皇帝赶在对方行礼之前便已经语速加快开口道:“免了免了。” 春秋并未先询问对方有何要事,他看的出这位皇帝陛下的着急都是装出来的。 这位皇帝陛下召自己入宫,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其实是...无事。 大公子仰头观望,看着其手中酒壶开口道:“明日里正阳节乃大祭,陛下当提前斋戒,万不可不予重视。” 皇帝陛下舔了舔嘴唇,看着自己手中空了一半的酒壶,开口道:“朕记着了,记着啦。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而后将手中酒壶随意扔到一旁,下了台阶来到对方面前开口道:“朕召大公子前来有要事商议。” 大公子询问道:“陛下请讲。” 皇帝思考了片刻,开口问道:“我今日听说太常寺里边热闹,大哥可去看过了?” ...... 这可不就是没事儿找事儿? 不过春秋面容并未有过不满,连情绪都未丝毫转变,只是微微点头开口说道:“臣也是听说居安先生今日理应该去太常寺书写祭词,便想着去讨上一幅书字收在家中好好珍藏。” 皇帝陛下不住点头,“居安先生书字造诣在这城里边无人能出其右,说起来大哥年少时也喜爱书字,这么多年始终未能讨上一封,确实大为遗憾。”而后问道:“不知此次可有收获?” 春秋左手负于身后,开口回道:“居安先生不便动笔,所以今日亦是抱憾而归。” 皇帝拍了拍胸口,似乎是感到大松了口气,惶恐道:“本来朕还担心是自己搅了大哥的好事,如此便放心了。不过居安先生为院长大人的学生,大哥与我还是该尽量保持点距离才是。”想起对方的话语眉头微皱接着问道:“既然居安先生今日不便动笔,那为何还会去太常寺内?” 春秋看着对方当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微微笑了两下,若是其他人恐真会以为皇帝只是碰巧有事召见自己入宫罢了。 带着那丝微笑接着开口回道:“居安先生带了位学生,由他代笔书写祭词。” 皇帝大惊,上下打量了一番大公子,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带了位学生?以大哥看来那位学生如何?” 春秋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直接回道:“可造之材。” 皇帝微微点头,“既然大哥说是可造之材,那便一定为可造之材。” 而在殿外,太宰大人看着殿内站着的那位红袍男子,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大肚腩,再看着身旁等待自己回话的公公指着手中拖着的那封祭词小声道:“这个,为居安先生的学生所写,你代我传给陛下,请他过目。” 公公双手托住,而后踏着细碎步伐走入宫内。 太宰忍不住啐了口唾沫,小声道:“奶奶的,怎么每次都晚上那一步?” 一位披甲执矛守在殿门口的侍卫冷声道:“宫门殿前,不可随意唾弃!” 太宰身形猛地一顿,双脚不自觉的往那方向踩了踩,而后转过身来笑道:“嘿嘿,是,是。” 皇帝陛下见着殿外有人行来,开口笑道:“正说着呢,这便来了。” 公公双手托上祭词,低头行礼道:“陛下,太宰大人托老奴将此物送来。” 皇帝一手拿过祭词,向后看了看,朗声道:“太宰呢?” “已经离去了。” 皇帝吸了吸牙齿,开口道:“定是偷吃朕的东西不敢见朕,罢了,让他去吧。” 公公开口道:“是。” 皇帝张开那封祭词,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许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开口赞叹道:“妙笔生花,确是可造之材!”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明局 话题终于是再绕了回来。 大公子看着对方手捧祭词一脸满意的模样,不由开口询问道:“不知陛下召臣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虽然春秋知道对方没什么事儿,他也想听听这位皇帝陛下到底能找出什么理由来圆那个八百里加急一说。 皇帝陛下依旧在仔细观赏着手中那幅祭词,听到对方开口询问并不在意其话中意思,直接脱口而出道:“朕召见大公子前来是想一同看看这幅字如何。” ...... 果然是没事儿找事。 皇帝脸上丝毫没有尴尬之色,大公子眉眼中也未曾透露出丝毫不满。 将手中祭词依依不舍的递给对方,看着大公子轻声开口道:“其实啊,朕也得知太常寺内今日来了位居安先生的学生,便让那奴才去找大哥想着一同参考看下那位学生到底如何,是不是真的有资格能代居安先生动笔。却不曾想到大哥居然早早便去了太常寺,大哥的速度果然是快啊,不管何时总能捷足先登。” 大公子并未在意对方话尾处的隐含意思,而是双手托过那幅祭词,同样是眉头微皱止不住的点头。 尽管在太常寺内的时候他便对柳春生认可有加,不过那更多的只是由于对方是居安的学生,才认为其定不是凡俗之辈。 可他自己实际上从来未曾见过柳春生写过什么东西,肯让其代居安为自己题上一幅字也有出于观看其能力到底如何的想法。 直到如今从皇帝手中接过这幅祭词,他才真正觉着对方果然是可造之材,正如皇帝陛下所言一般妙笔生花。 听到皇帝开口说话,大公子头也不抬的回道:“臣以为此人当是有资格为居安先生代笔。” 皇帝陛下看着对方模样哈哈大笑道:“居安为院长大人学生,其观人看人的本事自然是不会差。说起来你我也都知道,有没有资格不是你我二人说的算的。居安认为其有资格,那便是有资格,大哥觉着可有道理?” 春秋虽然观赏入迷,却也不至于不明对方在说些什么,将祭词双手奉上,低头回道:“陛下此言差矣,若是寻常时候便也罢了。但拜祭一事为国民之大事,陛下亦是需要当场宣读祭词,陛下自然当是有资格来评说。” 皇帝点了点头,将祭词卷好握在手中,看着对方有些疑惑问道:“说起来在这方面我远不如大哥,经常有人说看字如看人,朕觉着这话倒是对的,大哥不如说说看,从这幅字中可看出了什么?” 大公子左手负于身后,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些字眼,开口评说道:“其笔法灵动,并不如一些大家们所追求字形稳健匀称,而是在其方圆中大作文章,由此可见对方看似温和实则内心骄傲至极。” 皇帝轻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大公子饶有兴致开口道:“哦?温和且骄傲,不争而大争,听大哥一番话,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大公子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自己,既不默认亦不否认,而是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此人虽骄傲,但并非是目中无人,不甘居人之下。其不擅争,他的骄傲更像是在方圆之内。” 皇帝陛下眉头微皱,仔细思考片刻,忍不住笑了,点了点头开口道:“心中有方圆,自成天地,在自己的天地里大作文章。温和在方圆之外,又将骄傲藏于方圆之内,此人果真如大哥所说非凡俗之辈。” 春秋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皇帝陛下沉思片刻后看着对方询问道:“大哥为何不继续说?” 大公子并未拒绝,随后开口接着说道:“我从那些书字中亦可看出有居安的影子,应是为了致敬先生,但又做不到如居安那般在每个字的尾处都能及时收笔,所以此人不擅临摹,而善创作。” 皇帝陛下赞叹道:“不愧是大公子,果然能做到看字识人。此等人才当不可被埋没,既然如此那大哥不如再来说说看,朝中哪些官职其能胜任?” 大公子没有过多思考,也没有丝毫犹豫,片刻后便开口答道:“以臣之拙见,太常寺著作郎一职其最合适不过。” 皇帝眉头微皱,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才看着对方有些疑惑道:“太常寺?” 大公子自然知道太常寺为自己所属,可皇帝陛下还是没有想到对方不但没有相争意思,反而是直接将对方推到了自己麾下。 以皇帝陛下心中所想,即便是大公子不能明面上与自己抢人,也该劝自己多考量一番才是,而后暗中再使手段。 春秋微微点头,开口回道:“太常寺为此人大放异彩之处,且又有居安先生带领。而著作郎一职空缺许久,正好可由此人来填补。” 皇帝微微笑了两声,看着对方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那就依大哥所言。” 春秋揖手行礼,回道:“恭贺陛下喜得才子,若陛下无事,臣便先行告退。” 皇帝叫住对方,开口道:“大哥何至如此匆忙?” 春秋低头道:“实在是怕耽搁了陛下时间。” 皇帝示意对方不用客套,上前询问道:“朕听说昨日夜里大哥府内有人出城,不知可是有何要事?” 春秋并未隐瞒,也不曾有过疑惑对方是从何处听说,就像是皇帝不曾疑惑他为何这么早便能从太常寺得到消息一般。 二人都知道在这个位置,在这种情况下,若想行事神不知鬼不觉那可绝对不容易,所以双方也就都不多费力气来做什么掩饰了。 “回陛下的话,年前受陛下所托前往南境拜访林统领未果,当时为其留了封书信却迟迟未曾得到回复,所以询问了一下对方可曾平安回城,再顺带说了下城内的情况。” 依旧是实话实说,未曾有过隐瞒,却是让人抓不到丝毫把柄。 皇帝有些感叹的看着对方,而后点了点头,“林统领为我大昌王朝武道第一强者,即便是望舒楼若想不传出一点动静对他如何亦是不可能,所以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顺利回去了。”而后话锋一转,看着大公子询问道:“至于城内的一些情况,不知大哥说的可是援齐一事?” 大公子点了点头,依旧未曾掩饰,而是直接开口回道:“回陛下的话,正是此事。” 皇帝笑了两声,“援齐一事林统领自然有权得知,大哥果然比朕要考虑的周到许多,说起来朕昨夜里也托人送了封书信过去,大哥不妨猜猜看,信上写了什么?” “臣不敢揣度圣意。” 皇帝陛下摆了摆手,也不再坚持,只是开口说道:“你猜不出来,哈哈哈。” ...... 这话虽然极不要脸的自信,却也是正确的。 大公子即便是再如何深谙君臣之道也猜不出有皇帝会送信到千里之外,而上面只是问了句近来可好? 在御史府内,二人谈话依旧在继续。 妇人同样是面带愁容,本来以为只是丞相大人为公事询问了下自家老爷去了哪里,没想到背后竟是有陛下做局。 崔仁长叹了口气,开口道:“若是丞相大人对我起了疑心,定会悄无声息的来调查,必不会让我得知。” 御史大夫不是大公子,也不是那位皇帝陛下,身边没有那么多耳目可以防备别人,而相反的丞相却有此等能力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妇人有些不解问道:“所以老爷的意思是,丞相大人这是在提醒老爷不可轻举妄动?” 崔仁点了点头,“丞相大人为何人,岂能看不出来此等简单的离间之计?丞相是担心我会被陛下口中利益所蒙蔽,可以说成是提醒,也可以说成是警告,更是为了让陛下以为离间计得逞。” 之所以说成是警告,那是因为丞相之位的利益真的很诱人。 御史大夫崔仁与丞相共事多年,深知对方如此年纪便能爬到这高位,其付出的努力可想而知,而当他知道有人可以威胁到自己时,并不会置之不理。 妇人心底震惊,若非是自家老爷那个雨夜从宫内回来,她从未想过在这朝内为官居然得如此算尽心思,而后看着自家老爷的背影眼圈微红有些心疼道:“老爷辛苦了。” 崔仁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摆了摆手示意就不说这些家常话了。 妇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的开口道:“那皇帝陛下为何要用这等显而易见的离间计?” 崔仁嘴角那丝苦笑僵住,眉头紧皱同样是不解。 先召见自己入宫,而后召见丞相大人。 在这中间并未掩饰过什么,甚至在那个雨夜当着自己的面就直接说出来了。 以至于无论是自己还是丞相大人皆是轻易便猜测出了这是场离间计,只是皇帝陛下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这实在让人费解。 一场明局,在崔仁的心中同样是生出了这种想法。 沉思许久之后崔仁身体猛地一僵,而后自言自语低声嘟囔道:“不不不,反了,全反了。原来陛下不是在警告我,陛下是在提醒我,丞相大人方才真的是警告。” 妇人心中再次不解,“这怎么越说越糊涂了?” 崔仁并未再与对方解释。 但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如此看来无论是丞相大人还是他都猜错了。 崔仁站在院子里直感到后背发凉。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正阳节,节不节 五月初五正阳节大祭,在这都城里边可是极为热闹的一件事情。 与往年不同,往年拜祭龙祖这种有没有人信的说法多多少少没有带那么些诚心诚意,而今年拜祭的地点变换为了邙山之上,那里为皇陵所在之地。 简单来说以前拜龙祖为祭天,从今年往后也许就只是单纯的祭祀自家皇帝罢了。 由于夏季的缘故,城内氛围本就火热,这么一来就连树上的蝉鸣叫声都显得更加炽烈,一把火连声音就能着的那种。 拜祭所要求礼数极多,所以尽管百姓们想着去凑个热闹,但在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可是极为头疼,毕竟一场拜祭下来,那可绝对是费心又费力甚至膝盖位置都要磨破几个大洞。 算是为数不多每一位君王提起都要色变的事情,最主要的是拜祭过程中还得保有诚心,且问这种情况下除了演技高一些的可以对外装出来,谁的心中能够真的做到诚? 外人看着像那么回事儿就行啦。皇帝陛下喝了口酒,对着劝说自己拜祭期间不能饮酒的大公子有些无奈回道。 尽管二人立场不同,且关系有着那么些针锋相对的意思,但出乎皇帝陛下意料的是,这位大公子总是能把公私分开来。 哪怕知道对方无时无刻不想弄死自己,但只要自己还未抢到皇位,那么臣子该尽的本分大公子处理起来并不含糊。 而在灵学院内,杨贺九突然很难得的想要出去走走。 院长大人与居安面容凝重,觉着此人心中必有鬼! 即便今日为正阳节,可杨贺九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人,节不节,祭不祭的跟他向来是没有什么关系。 再者而言先不说自己带回来的麻烦自己不头疼操心,从你来到灵学院开始,也没见你什么时候说过想要出去走走? 所以院长与居安二人经过一番议论后,双方得来的结论不谋而合,一致认为事有古怪。 光靠在这里瞎想自然是想不出什么来,忽然院长大人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上下打量着居安轻捋胡须止不住的点头。 居安心中大呼不妙,有些为难的开口劝说道:“辜负老师重托,恕学生难以当此大任。” 院长轻声感叹,苦口婆心安慰道:“居安啊,为师这一辈子就收了你们两个学生,你向来比小九要更加稳重,行事也不那么鲁莽,此间事情为师亦是思虑良久,实在是认为灵学院内没有人比你要更加合适的了。” 居安眉头紧皱,大为惶恐,低头行礼道:“学生只想跟随老师身边,好好孝敬老师,别无他求。” 院长大人摆了摆手,轻声叹了口气,话语中透露出慈祥和不舍的意思开口道:“为师尚还能自理,所以总不能一直把你们留在身边,你看啊,连小九都想出去走走了,你作为其师兄,也总不能一直在灵学院内才是啊。” 居安正准备再说些什么,院长大人突然怒拍桌子,瞪着双眼狠狠道:“别废话了!你到底去不去!” 居安苦笑,依旧坚持说道:“让学生去跟踪小九,这实在是大不合适,恳请老师收回成命。” 院长大人明摆着是不想听对方口中的那些话,吹着胡子道:“怎么不合适?有什么不合适?你是读书人是吧?我还是院长呢!你不合适我就合适了?这就咱们两人,你不去难道让我去不成?” 居安很是认真的看着对方,恭谨行了一礼,开口赞同道:“学生觉着老师此法甚秒。” ...... 院长大人舔了舔嘴唇,一时哑语,有些为难道:“这...老师去跟踪学生,怎么看都不大合适。要不,还是你去吧?” 居安提醒对方说道:“小九虽然尚还年幼,但已为上三境的大修行者,而学生修为只停留在下五境而已,所以让学生前去跟踪定会被其轻易发现,先不说是否为白费力气,若是打草惊蛇让小九心生警惕,以后若再想打听出来可就是难上加难。由此可见唯有老师前往方能圆满完成任务。” 院长大人不停的眨动着双眼,这怎么还用上心生警惕和打草惊蛇两个词了?愈发觉着这件事情好像开始有些见不得人。 冷哼一声,怒甩了下衣袖,没好气道:“还是那么啰嗦!” ...... 本来双方只是好好说事情来讨论这等艰巨任务到底由谁去完成,却由于院长大人的恼羞成怒而演变成了对自己的训斥,居安苦笑两声,未曾再说些什么。 院长大人怒甩衣袖出了门,走之前抬头望天,轻声感叹道:“小九也不小啦。” 居安看着对方虽然方才说起来不合适,但做起来可不见他有丝毫不合适的意思。 眉头微皱仔细思考自己的老师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情? 在四方城外,许长安迎着头顶烈日终于是远远看到了那座城,浑身疲惫是又累又热,完全是严卫楚附体,连脚步都不愿稍微多抬高一点。 怎么说也是行过数千里路的人,如此狼狈实在是不该。 但许长安听到这话可是大为委屈,炎炎烈日下在没有树叶遮蔽的边境处行走赶路,那滋味儿可绝对是不好受。 要知道现在城内多数人都是躺在院子里,打上盆冰凉井水大开着院门避暑呢。 许长安已经是脱掉了上衣,头发也全被汗水打湿,看了看前方蚂蚁大小的城市,再仰头看着头顶的那团火球。 摸着湿哒哒的头发,这位少年捏了下手中水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计算着就这么走过去肯定会被累的爬不起来。 所以他的路线第一次发生了偏移。 虽说今日为正阳节,但他并不着急回去,节不节的跟我有啥关系?许长安在心中这么想着。 他知道向南不远处有着一条河,事实上在不久前路过那条河时他便为了去暑下去扑腾了一圈,那种流动的河水所带来的清凉感觉这一路上都让许长安意犹未尽。 若非是手脚已被流水泡的发白,他宁愿躺在河水刚没过的石头上好好睡一觉。 顺着河水流动的声音走去,对于这条河他自然不会陌生。 左右观望一圈,向北看不到什么人影,向南又是一望无际的漫天黄土,许长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在心中想着应该不会有人路过才是。 这么热的天儿,有人肯出来走动才怪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先是拽掉上衣随意扔在河边的碎石上,看着自己高高卷起裤管的下衣,一番扭捏之后也不再管顾什么其他。 这出去一趟或许是见得姑娘多了,又或是成长了不少,总感觉再下河游泳有些太过难为情。 要知道没出来之前这条河内可是经常能看到许长安和余明光屁股的影子。 隔壁张氏看自家儿子看的紧,但孩子们疯跑哪能一天到晚都看的住? 经常是许长安在河水中玩儿够了想着去水深一些的地方撒上两网,而余明往往就是浑水的。 水浑了才好摸鱼,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连网捕带下水摸,晚上回到家中熬上一锅鱼汤,就着二斤蒸饼总能吃饱...... 以前下水若慢了,可是会被对方嘲笑的。 如今可不一样,四下无人,自然不会受到嘲讽,许长安在心中再坚定了一下想法,既然没人,那又有啥大不了的? 伴随着扑通声响,流动的河水里溅起了一片水花,许长安直接沉了下去。 岸边上放着一套衣服,一把黑剑还有一些其他的行李。 流动的河水不如池子里的死水,虽然天气炎热,依旧是清凉透心,与上面的燥热对比极为明显。 许长安沉在水底不由大呼痛快。 前一刻的扭捏和不自在已经全都一扫而光,就算现在知道有一位大美女会偶然路过他都不愿穿着衣服上来。 当然,林婴除外。 许长安脚踩着河底的一块石头慢慢露出头来。 这条河水平日里并不狂暴,与南越那条百丈之宽的畏水对比不知要温和上多少。 但也只是相对来看,沟里有深有浅,河水同样也是如此,自己站的地方不算深,但若是不识水性的若被河水冲倒还是会有许多危险发生。 再者而说那片吃人大海的形成还是有着这条经年流淌的路北河助涨之力的。 记着去年,天气似乎要更冷上一些,自己在这条河中劈山可谓是不情不愿,而现在许长安从河水中探出头来,却也再找不到当时自己踩的那块石头在何处。 看了看周围,记不清是在上游还是下游,又再看了眼岸边上放着的那把黑剑,这位少年很是开心的笑了两下。 回忆起去年那个时候,自己还在努力劈山,而今天虽然同样在这条河中,不过已经是位开山境的修行者。 虽不至于生出衣锦还乡这么不要脸的想法,但他还是有些资格可以去回忆过往。 而后接着钻进河水里,有些鱼儿受到惊吓,从他身边赶忙逃离,这位少年在河水中突然忍不住的捂了捂肚子。 虽然他在河水中游的灵活,但对比于水生水长的鱼儿那是小巫见大巫。 以前两位少年在河水中搅浑打乱,双手乱抓总能撞到几只惊慌失措的鱼儿,不过如今只有他一人,自然是不好抓的。 不过许长安知道在这河里有一种鱼叫桂花鱼,白天通常潜伏在水底下,直到晚上才会出来活动觅食,只要憋气足够久,沉到河底里耐住性子翻上几片石头,总是会有些收获。 二人经常会抓,不过每次余明都是悻悻落败,与许长安抓鱼为了吃饱肚子不同,余明更多的只是出于玩的想法,这也正是对方时常纠结自己为何总没许长安抓的多的主要原因。 而这桂花鱼的味道光是回忆起来都能让许长安在水底下再多憋上一会儿气,奈何自己最擅长的吃法只是去炖鱼汤罢了,不管什么东西放在锅里只要炖熟了,那就是一锅美味。 不然也不会每次抓到了桂花鱼都要便宜余明那小子抢上一大碗饺子来吃。 罢了,谁让你爷爷馋了呢。 许长安在心中这么想着,又要便宜隔壁的那个臭小子。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为官之道 正如院长与居安二人心中所想那般,杨贺九确实不是为了正阳节的拜祭一事想要去凑下什么热闹。 出了灵学院后也并不是随意行走散心,而是一路上找人打听些什么。 行不多远刚巧碰见一位妇人,杨贺九眉头微皱片刻,仔细思考着该要如何去问,上前行礼开口问道:“请问您可知齐国的使团住在何处?” 妇人上下打量着这位长相英俊完美的青年男子,那是越看越心喜,笑脸开怀乐呵呵道:“这小伙子不是城里的人?咱们这城里边啊,来了使团皆是由鸿胪寺招待,齐国的也该是在那边才是。你看这马上就要到饭点了,不如先跟大娘回家,大娘跟你好好说说那鸿胪寺在哪,说不准还能帮你瞅着一个好姻缘呢。” 杨贺九微微点头,开口道谢,而后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回到灵学院若中午还不回家吃饭,老师该会生气的。 对方想着那条大红鲤鱼和将要到手的红包,忍不住硬要挽留住对方再询问上一番家住何处,可有婚嫁之类,却被对方礼貌拒绝。 妇人摇头叹息,本想着若是为哪家姑娘成全了一份良好姻缘先不说自己手头上得来的好处,那可是要积福气的,比拜上多少佛都要管用。 不是有话说的好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却没曾想对方完全无此想法,便也不再坚持。 杨贺九接着行走,边走边打听鸿胪寺在何处。 说起杨贺九从少年时期就来到灵学院,在这都城里边也已经生活了二十年左右,如今就算对方说出了地方还是需要一路打听。 他并非是路痴,相反的,即便是再如何复杂的道路只要走过一次他就能记得很清楚,而一些东西看过一眼同样是如此。 就如之前让许长安隔着千里之外都能感受到居安啰嗦的那封书信,杨贺九只需看过一遍就能准确记着自己师兄在信中给自己写了什么。 不认路真的只是不知道而已,没经过,便不知道。 他不认路,但他学会了打听,不然一人一剑莫说当时要去四方城守城,该往哪走都不知道。 经过一路打听,杨贺九并没有经过太多波折便来到了鸿胪寺外。 鸿胪寺内近些日来热闹非凡,即便是正阳节大祭也没有里面这般热火朝天。 两位虽然年龄已大,但在这朝里边并不算年长的官员扶着老腰从寺院里走了出来,感到这次谈判颇为头疼。 一位明显看着官位要高上一些的官员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三寸不烂之舌似乎都被磨的短了一截,此人正是鸿胪寺卿赵贤。 而另一位则是边走边摇头叹息向着对方摊了下双手有些无奈道:“我的大人啊。陛下要求齐国承担我朝行军资金,粮草还有装备军马这些先不说。甚至还要求齐国为此次援齐军队提前支付上三年军饷,若有战死沙场者事后还需一次性给予其十倍军饷的抚恤金,这齐国怎么可能答应嘛。” 赵贤同样是无奈叹息,微微点头沉声道:“齐国资金本就供应不上,就算是打欠条他们也不敢打,更别说需要提前支付三年军饷了。” 他们倒不是认为自己的战士不值这些军饷,而是以他们看来那位皇帝陛下的意思明摆着就是在为难齐国不想支援。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再谈?这不就是浪费时间嘛? 而且这还不算,齐国本来是打着和亲的名义来求援,但在这些天的谈判上,依那位皇帝陛下的意思鸿胪寺对于和亲一事只字不提,明摆着的意思是我们在意的就只是钱和粮,你们齐国的公子只是赔送的而已。 这何止是欺负,明摆着是侮辱。 赵贤嘴角苦涩,叹了口气后感叹道:“我总感觉这还没完,若是能谈到战利品分配上,我估计陛下又是会狮子大张口啊。” 连自家人都觉着过分的事,齐国使团当会如何去想?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老子今日要拆了这鸿胪寺!” ......齐国使团就是这样想的,直接说出来要拆了这鸿胪寺。 两位官员同时摇了摇头心生无奈,也不管那人在鸿胪寺内大吵大闹是否不合适。 若是换成自己,只怕是早就爆发了,更不会还忍气吞声谈到今天。 自家人都觉着皇帝陛下的要求太过分,他人该如何去想?自然是更过分。 杨贺九抬头望天,才发觉快要到午饭时辰了,他的时间不多。 看着前方寺院上方写着的鸿胪寺三个大字,向着那两位明摆着要去吃饭的官员上前行礼道:“见过两位大人。” 另一官员见有人前来,上前一步护着身后的鸿胪寺卿,不可谓不谨慎。 本来就因为里面谈判磨的没什么好脾气,有人拦路自当不会是客气,开口道:“这位是鸿胪寺卿赵大人,随意拦朝廷命官之路,该当何罪?” 鸿胪寺卿赵贤听着身前那人没好气的话语,心中感叹果真是自家人都快要爆发了,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让到一旁,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行礼的青年男子,确认自己并未见过,随意问道:“何事?” 杨贺九起身,询问道:“不知齐国使团可在鸿胪寺内?” 赵贤眉头微皱,不解问道:“正在鸿胪寺内,不知你所为何事?” 杨贺九开口道:“我想向使团打听一个人。” 赵贤并未再发问为难,指着后方开口直接说道:“过了那扇门,就能见到那位齐国的礼部尚书。” “王八蛋!有种别拦着我!” 赵贤微微低头轻揉了揉眉心,带着丝无奈道:“这个就是,顺着声音去找便是了。” 杨贺九揖手再行一礼,开口道:“多谢大人。” 两位官员随后离去。 另一官员看着赵贤不解问道:“大人是否对那人过于客气了些?” 赵贤回头瞥了对方一眼,认真开口道:“为官之道亦是为人之道,对方以礼代之,不过是问了句话而已,如何就能说到客气与不客气上面去了?” 那人开口道:“下官受教。” 赵贤想起对方的动作,自言自语道:“刚才那一礼行的端正,很认真。即便是里边那位礼部尚书为官一生恐怕也不如此人这么认真的行过礼。” 另一官员细细回想起来,发觉确实如赵贤所言极为端正,甚至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二人刚回过神来,突然发现面前又站了一位拦路老者。 老者可没怎么客气,直接开口问道:“刚才那小子问了什么?” 那名官员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怒喝道:“放肆!这位可是鸿胪寺卿...” 话未出口,便被对方打断,老者同样是没好气道:“我管你什么呢?” 官员微微一愣,擦了擦脸上的唾沫,呆呆道:“赵贤大人...” 赵贤有些无语,示意对方退下,行了一礼开口回道:“敢问老大人问起这个可是有何指教?” 老者有些哑语,摆了摆手也不再发问,转身离去,总不能明说跟踪来的吧? 两位官员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敢问大人,这次为何又如何客气?” 这下都行礼了,总不能说是不客气了吧? 赵贤舔了舔嘴唇,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开口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对方似乎不好惹。” ...... “下官...受教。” 原来赵大人的为官之道就是见着客气的稍微客气一下,见着不客气的就要更加客气啊。那官员在心中这么想着。 虽然有些认怂的意思,但不得不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道理的。 试问这世上又有多少傻子呢?见着二人身上官服以及身后的鸿胪寺,即便是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应该是两位官老爷。 敢去惹那明摆着是惹得起。 虽然谁也说不准万一哪天真遇上个不长眼的傻子,但以这位鸿胪寺卿看来有时候少争些气总是没错的。 杨贺九直接进入了鸿胪寺,压根就不用再去找那人在何处,一进门便看到了。 杨贺九上前行了一礼,开口道:“见过尚书大人。” 大吵大闹就差是撒泼打滚了,哪有空理会旁人行礼是不是想要说些什么? 让人感觉若不是周围有几人在拉着,那位礼部尚书袁江真敢一把火将这鸿胪寺烧了。 至于身后属官劝说自家大人还来不及呢,自然是无人理会杨贺九。 身后属臣苦口婆心劝说道:“大人,就算将这鸿胪寺烧了也无济于事啊。” 那袁江并非不明白这些道理,真要是将这鸿胪寺给拆了只怕到时候就不是大昌援齐了,而是出师有名联合楚国伐齐。 但他怒火总得有地方发泄才是,再者而说更是为了向对方展示齐国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不过他的方法用错了,展示国家是不是好欺负不是他礼部该做的事,那是他齐国军部职责,而礼部需要展示的很简单,就是一个礼字,为风范。 回过神来看着那位依旧保持行礼动作,即便是自己不予理会却也依旧未曾不满的青年男子,方才得知何为风范。 顿时气便消了大半,挣脱身后人的左拉右扯,盯着杨贺九询问道:“何事?” 直到对方回应,杨贺九方才起身,开口回道:“想向尚书大人打听一位姑娘。” 尚书大人微微点头,对于那位姑娘他自然是清楚的很,与其容貌无关,而是对方手持公子令牌,便随着使团一路来到这北阳城,路途中的待遇可比自己差不了多少。 开口询问道:“你是其何人?” 杨贺九眉头微皱,仔细思考片刻后只是微微摇头,他实在是说不出二人之间有何关系。 也正是之前简单问个路还要犹豫怎么开口的原因。他在思考二人并没什么关系,自己却要来打听对方到底合适不合适。 尚书大人顿时面露警惕,那位姑娘虽不知为何人,但手持公子令牌能看出应是自家公子很重要的朋友才是,所以面对一位说不出来关系的人才会警惕是不是想对其不利。 警惕过后又立马放松,同样是活了一辈子的人了,自然能看出一些事情,若杨贺九真是想对其不利反正自己也不了解那位姑娘,对方随意扯上个谎圆过去也就没事了,没道理如此这般让人生疑。 要知道可有不少人冒充姑娘家的兄长堂兄之类,这都是用烂了的理由。 尚书大人轻捋了下胡须开口道:“前几个月确实有位姑娘手持我朝公子令牌,言明要来这座城。” 杨贺九询问道:“不知尚书大人可否告知她是否安全。” 尚书大人微微颔首,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开口道:“也没什么不能告诉的,那位姑娘随使团一同入了这座城,便将那枚令牌交还给我,自行离去了。” 杨贺九看了一眼便眉头紧皱,微微摇头开口说道:“不是这枚,想来我与大人所说的并不是一个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万欲归一,专注一趣 听到对方如此坦诚,这位齐国的礼部尚书袁江忍不住笑了起来,与前一刻的大吵大闹扬言要拆了这鸿胪寺大相径庭。 向后随意摆了下手,身后随即有人领会其意思去拿了什么东西回来。 袁江看着对方微微点头,想着自己果然是没有看错人,不多会儿后下人双手捧着一只精致的白玉匣子呈到自己面前。 袁江恭谨打开,如君在前。 连带匣子一同递给对方,开口道:“公子信物,又岂是我等朝臣可随身携带之物?你看看是不是这枚。” 果然是老狐狸,行事要谨慎的多。 先用一枚假的确认对方是否真的与那位姑娘关系非同一般,要知道齐国公子给的信物无论是谁那自然不会随意给旁人观看。 不过这也就是杨贺九能做到过目不忘。 若是许长安恐怕早就不清楚姜茗给的那枚令牌到底长什么样子,也许在刚才便会一口咬定就是尚书大人从怀中拿出的那枚,然后毫无悬念的被人当做登徒浪子,打听人家下落是怀有图谋不轨之心。 嗯,不冤枉... 杨贺九双手接过白玉匣子,看里面那枚清透温良的玉佩,认得正是当初在楚国境内姜茗送与华容的那枚。 杨贺九微微点头,看着对方认真说道:“便是这枚。”而后双手捧起将白玉匣子重新交还给对方。 袁江微微颔首,并未想着立马收回信物,而是站在鸿胪寺内捋了捋胡须,轻声感叹道:“公子令牌何等尊贵之物,若是常人定会好生保管以备不时之需,可那位姑娘却是如此轻易便奉还,实在是大家风范啊。” 要知道姜茗送出这枚令牌之时并未说明让对方归还,而在那一路上也无人有过此等意思。 杨贺九未曾回话,只是看着匣子里的玉佩不知在想些什么。 袁江对于杨贺九的反应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这位男子并非是那种无礼之人,依据官场经验来看就算是不知如何接话也该是赞同一句大人所言有理。 上下打量了一番青年男子,自然不会直接去问你为啥不称赞我说的有理?而是有些好生奇怪问道:“不知你打听那位姑娘要做何事?” 杨贺九思考片刻,开口回道:“想知道她是否安全。” 袁江呵呵笑了两声,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 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说道:“年轻人,你二人萍水相逢还是其中有何渊源,或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其他关系?” 杨贺九再是思考了会儿,有些犹豫回道:“萍水相逢。” 袁江没有取笑对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感叹道:“我齐国公子前段时间去往西方,那玉佩也正是在那一路上方才送出,而那位姑娘从齐国跟随使团来到这数千里外的北阳城,一路上老夫我从未见过你出现,所以你既然得以认得这枚玉佩,便只能是在更远的地方。你口中说是萍水相逢之人,可过了这数千里路却还是要前来打听对方下落,在这世间没有这样的萍水相逢。” 杨贺九眉头微皱,依旧未曾回话。 身后属官经过这些天忍气吞声的谈判本就对于这个国家和鸿胪寺的所作所为心生不满,而这位青年男子面对自家大人问话竟是接二连三不作答,忍不住将要发火。 袁江察觉到身后人的反应,随意向后摆了摆手。 与那些属官不同,对于杨贺九的不作答他并没有催促,也没有任何不满。 他只是看到了一个对于某些事情一窍不通的初学者罢了,开口认真确认问道:“只是为了问下她是否安全?” 杨贺九轻轻点了点头。 袁江仰天哈哈大笑了两声,而后带着丝深长意味般微微摇了摇头,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能告诉你的是她很安全,你是否可以回去了?” 出乎袁江意料之外又让自己很是无语的是,对方居然还真就是这般来想的。 杨贺九犹豫片刻,低头行礼道谢,而后转身离去。 袁江看着对方那依旧认真端正的一礼,再看着对方转身离去的动作,微微摇头轻声叹了口气。 待杨贺九将要走出寺院门口,袁江突然开口道:“年轻人,你相信一见钟情这四个字吗?” 杨贺九慢慢转过身子,想了很久才轻声开口回道:“我不知道,不过她不是。” 袁江拿过下人手中捧着的那个白玉匣子,慢慢走到门口,将匣子塞到对方手中,微笑道:“那姑娘就在这座城里,至于去了哪老夫便不得知了。”轻轻拍了拍对方双手,开口道:“去吧。” 杨贺九看着手中那个匣子,再次行礼道谢,而后出了鸿胪寺。 袁江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捋了捋胡须轻声感叹道:“一句她不是,完全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可悲可叹啊...” “老子要拆了这鸿胪寺!都别拦着我!” ...... 这变化实在有些过快,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么一段插曲,这位尚书大人还是前一刻那般大吵大闹。 由于转变太快的原因以至于身后官员并未立马就反应过来去拦阻那位挥舞着双手却始终不曾动手去拆鸿胪寺的老大人,因此让这幅画面看起来有些耍流氓般故意捣乱。 待周围官员反应过来之时内心愈发无语,与那尚书大人一样,场间众人无一不想拆了这鸿胪寺,但敢想跟真正敢去做却是不一样的。 所以赶忙上去拦阻,心中无语想着您老人家要拆就直接拆,拆了咱们大家也都解气了,何至于非要开口先吆喝上两声?我们要是不拦着您到头来怪罪起来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听着对方口中的别拦我这三个字,众人脸色阴沉。 北阳城内有炊烟起,杨贺九捧着手中那白玉匣子沉默走在城中,脚下步伐不快也不慢。 这位男子向来不会将种种恩情挂在嘴边,他二人确实也只是萍水相逢,只在那雪地里见过一面而已。 尽管和尚他们不相信,认为对方是在糊弄鬼的,但后来的追随确实只是远远跟着,并未有过深交集。 街道上有风拂过,头顶落叶翩翩而下,相互缠绵纷飞。 在他人看起来极为浪漫的雪夜相随与救命之情也始终只是他人看来。 二人的关系甚至还远不如在这街道上两片不同大树落叶飘下那般有过近距离接触。 正如杨贺九口中所说那般萍水相逢。 可袁江的话语杨贺九却答不出来,既然是萍水相逢又为何行过数千里的道路待回到北阳城时还是前来打听对方是否安全? 这位青年男子向来不是会逃避的那种人,他只是认不清那是什么。 一见钟情他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面对这个提问时他才会说不知道。 他的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不过对方并未等他,也未曾去过灵学院。 她不是,这是杨贺九唯一确定的事情。 对方只是想着报恩,而杨贺九从不会将这些恩情放在心里,更不会挂在嘴边。 尽管已至午时,城内却还是有着不少行人来去匆忙不惧烈日,图的不过是回到家中吃上一顿饭。 行人脸上表情各异,来往纷杂,这便是众生相。 杨贺九停在原地四处观望,感到周围环境渐渐安静了下来,匆忙的行人似乎也都随着那些安静放慢了脚步。 他的脑海中开始出现了行人的模样,可有一位身穿蓝衣的女子不知何故却始终背对着自己。 杨贺九上前想要伸手,却又慢慢停了下来,原地等候许久之后女子依旧未曾转身。 他的记忆里出现了两把剑,一把为他的星碎,另一把则是院长赠予他的堂前燕。 他空出一只手来将那把黑剑送给一位黑衣少年,自己拿起了另一把。 而后看了眼手中匣子,慢慢离去。 二人背道而驰,街道两旁依旧不停冒出的炊烟在提醒他要回灵学院。 街道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安静也只是杨贺九的内心静了下来而已。可在灵学院内,院长大人正低头看着满桌饭菜心生着急,而后突然眉头紧皱,眼神中流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自言自语道:“万欲归一,专注一趣。没想到小九重伤未愈却还是能如此之快便突破最极寂静达到专注一趣,这小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居安面露不解,开口道:“老师的意思是,小九破境了?” 红衣少女并未理会二人口中的那些话,只是静静呆坐在饭桌后,就好像是对这些旁人看起来震惊异常的事情丝毫都提不起兴致一样。 院长大人面容凝重,听到自己学生发问并未回话,而是点了点头仔细想着什么。 他们师生俩都知道,杨贺九的修行天赋其实并不好,九年的开山,再加上如今十年真正意义上的修炼便能早早突破最极寂静而达到专注一趣,与他的努力认真且追求极致的完美密不可分。 听到自己老师承认,居安却还是不解,他不明白为何杨贺九破境但自己老师脸上并未曾有过开心,反而让人感觉到好像事有不妙。 居安忍不住开口问道:“小九破境可是有什么不合适?” 院长大人摆了摆手,轻声叹了口气道:“修行破境皆是水到渠成罢了,哪有什么合适与不合适。” 居安听着对方的话,再看着院长大人的表情,更是充满了疑惑,有些犹豫的接着问道:“那老师为何...” 院长大人站起身,来到屋门口,双手背到身后看着门外的天空,带着丝感叹道:“万欲归一,专注一趣。我只是觉着他好像有些不对劲。” 居安来到院长大人身后,有些着急的开口道:“学生斗胆,恳请老师说的明白一些。” 院长大人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这世间诸多事,谁又如何能全说的明白?” 第一百六十章 红烧肉,红烧鱼,炖鱼汤 太阳正当头顶的炽热,许长安则是在河面下享受着前所未有的清凉。 这种反差感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心美。 岸边上的碎石上摆放着他的衣物和一些随身携带的行李,还有他的一把黑剑,再然后就是几条前一刻还在活蹦乱跳的鱼儿。 脱离河水之后终于是抗不过日头的烘烤,翻着白眼唇嘴位置有气无力的一张一合。 那几条鱼儿不算肥硕,只有许长安手掌般大小,样貌丑陋,若是其他更小一些的孩子们见到恐会直接吓哭,更别提是下水来摸了。 但在许长安看来,这桂花鱼丑确实是真的丑,但好吃也是真的好吃。 经常与余明互相开玩笑道这鱼的长相实在是想的开... 并非是嘲讽其长的随意,而是在河底且昼伏夜出那长相如何也就无所谓了,反正长的再好看也无人能看的到。 这可不就是想的开?不过这桂花鱼当初进化之时恐怕也想不到自己潜藏在河底还会被一些对长相在意的其他不同物种翻出抓捕到案上,不光如此还好一阵子的嘲讽。 已至午时,许长安却依旧是浑身充满了力气,不知疲倦,经常每一次露出头来换气看着周围依旧火热的天气就不想再从河水里边出来。 那座看着如只蚂蚁般的小城在这之前许长安从不曾想过在头顶烈日的映照下竟会离自己这般遥远。 将手中一条稍微大上一些的桂花鱼随意扔在岸边,仔细数着那些鱼儿数量,计算着还要再抓上多少才能够吃。 其实比较小上一些的许长安在水底都是直接放弃不去抓捕。 倒不是说他真的如杨贺九希望的那般学会仁慈了,自然也不会担心现在斩草不除根待以后这些河底的鱼儿会找自己报复什么的。而是抓了也不够塞牙缝的,还是白费力气。 从岸边的行囊中翻出些干粮随意嚼了两口,事实上就算现在他拿着那些桂花鱼回城,城内的居民也都该已经吃过午饭。 所以他丝毫不急,本来想着能够中午吃上一碗饺子的想法转变成了晚上吃不一样是吃? 他的衣服已经被自己刚扔上岸的鱼儿挣扎溅上了不少泥水,看着一条蹦到自己衣服上的鱼儿,许长安没好气道:“回去就先吃你!” 余明那小子别看个儿头没自己高,但饭量却是已经很大,如此这般想着许长安觉得还需再多抓上一些才可以。 说起来可不是我贪玩不想赶路,而是为你小子考虑,许长安在心里边这般琢磨着,转身又钻进了河底。 这段河域的摸完了,许长安便往上和下到处潜着去摸,如此不知疲倦。 这与他成为修行者的关系密不可分,寻常孩童就算力气再如何大,到了现在也该是筋疲力尽,而许长安确是真正的如鱼得水一般。 行军打仗他不行,浑水摸鱼可是一把好手。 就在许长安不知多少次沉入河底之时,他并未注意到,在漫天黄沙席卷的南境外有一白衣稳稳行来。 身影渐近,发觉那是一位少女,其面容冷峻,直视前方。 让人感觉她的眼中只有身处的这天地,可完全不包含这天地间的万物。甚至在别人看来迷人眼的沙尘都丝毫挤不进她的视野内。 与许长安之前碰到的毕四迁并不相同,毕四迁的眼中没有许长安,却还是没有嚣张到万物皆入不了我眼。 而这位少女真真切切确实如此,但那并非是嚣张,而是她的世界里原本就没有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自然也就入不了她的世界。 少女名为云望舒,事实上在这一路行来已经有不少东西入了她的眼中,比如迎福小镇内的那一碗红烧肉,再比如面前的这条河。 云望舒顺着河流行走,低头观看许久,自言自语轻声道:“就是这条河。” 她知道月神大人去年外出之时,来的就是这条河。 而带回的只有那一撮碎屑,显露黑白,让她不解的是月神大人说那是一枚棋子,而不是她所想的那般为两枚。 她不明白究竟是何样的人居然可以做到只手黑白。 站在这条河边,她能隐隐感觉到有一场很大的局。 河水里折断的各种兵器刀剑已被河水冲走,岸边上所残留的一些也被朝廷派来的收尸队伍清理干净。 仅剩余的就只有一把而已,那是把无刃无鞘的黑剑,灵学院的院长大人为其取名为堂前燕。 ...... 黑剑旁边有十几条完全没有呼吸的鱼儿,表皮已经被晒的干皱,双眼也完全发白,有些尚还有着呼吸的则是往旁边随意扔着的衣服上跳去,想要摆脱身下高温发烫的碎石。 不过高温并不来自于地面,而是头顶。 那把黑剑也并非是来自河底。 云望舒对于那把黑剑以及其他东西同样是视而不见,她的目光停留在那几条桂花鱼上面。 尽管与林婴一样她对于美丑同样是没什么概念,但她还是打从心眼里认为这几条鱼是真的很丑,能有如此想法便代表着这些鱼儿已经入了她的眼,只有在她眼中的东西自己才会有进一步的评论。 毕四迁只有在四方城内妄想忽悠杨贺九时夸赞了一番许长安,还有在灵学院时为院长大人口中话语所震惊了一次。但从那两次之后,认为何三年已然堕境的他便再不会去想起那个被自己折磨且命苦的少年孩童。 甚至不会去想对方是不是想要找自己报仇这些。 从不在我的眼中,是美是丑与我无关,自然也就不会如此去想。 在这之前她同样走过了靖王朝,与林婴不一样的是,似锦城那些脂粉贩子觉着林婴若是细细打扮定会变的十分好看,毕竟眉目如画的女子面庞微微发黄,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拉分。 而对于云望舒更多的是在心中想着如此美人儿何须这些庸脂俗粉来衬托?当少女走过甚至都感到自家东西有些拿不出手来。 一美人儿走过一座城,竟让那似锦城满城的胭脂卖家心中汗颜,往常的巧舌如簧在那日偏偏是打了结。 可这样的人偏偏又对于美丑完全没什么概念。 嗯...也就是长的好看才敢这么认为,若是长的稍微磕碜点那在他人看来就完全属于自欺欺人了,不敢承认就不敢承认,偏想着没什么概念? 云望舒自然早已察觉到了水下动静,不过并不在意。 但她不在意不代表着某人就能如她那般不在意。 许长安从河水中猛地钻了出来,双手用力握着一只大约尺长的桂花鱼,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透露出心底里的满足。 要知道为了抓这条鱼他可是放弃了很多猎物,想着这一条大概就够吃的,便想着收拾东西回城去。 忽然脸上笑容僵住,双手再也握不住那条鱼,尺长的桂花鱼欢快跳跃将要重新落入河水中。 云望舒面容依旧平静,脸上始终未曾有过丝毫表情。 抬脚踢起一枚石子,直接命中将要逃出生天的那条在她看来很丑的鱼。 石子击中丑鱼头部,贯穿而过。并未停留,不知将要去往何处。 尽管头部已经被贯穿,可那条桂花鱼并未立马死去,而是在河水中剧烈挣扎。许长安露出上半身的水面很快被鲜血染红,感受着石子从自己侧方而过,呆呆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鱼儿,顺带着看了眼自己。 一击毙命!好强!好...羞涩。 而后立马钻进水底,不敢再露出头来。 云望舒看着那条在水中还在继续挣扎的鱼儿,眉头微皱有些不解为何这样都未死,而后盯着那条鱼很是认真的开口说道:“我要吃它。” 许长安在水底听到对方说话脱口而出赶忙回道:“你先咕噜噜噜噜...呸呸呸,咳咳咳...”话未说完便掐着脖子探出头来,吐了几口带有那条桂花鱼血水的河水,而后止不住的咳嗽好大一阵。 ...... 云望舒未曾回话,依旧面容平静的看着那条还在不停挣扎着的丑鱼。 那条桂花鱼就在自己身旁不远处,本就不好意思的许长安被人如此看着自然就变得更加不好意思了起来。 待稍微缓和了片刻,看了看自己岸边的衣服有些扭捏的开口说道:“你先转过去,我得穿上衣服。” 云望舒依旧未曾理他,她还在看着那条鱼仔细思考着什么。 在望舒楼上她所不解的,正是这一路上她所追寻的,比生老病死还重要的是什么? 是活着,只有先活着才能谈论生,才有资格老,病,与死。 这是云望舒得来的第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与她一路所追寻的并不一样。 在那座楼上她不理解为何有人能为在河水中洗澡的那位少年如此费心尽力的留上一座阵法。 由此月神大人向她提出了一个问题,她因解答这个问题而下楼。 那条鱼想要活着,但这与她无关。她对这条丑鱼感了兴趣,她要吃它。 许长安想着再钻下去,不过抬起头来看着对方好像并不理会自己的样子,慢慢爬到岸边,伸出双手来要够自己的衣服,怎奈何手短够不着。 奶奶的,当时为何就不放的近一点?许长安在心中忍不住的破口大骂。 低头嘟囔说道:“我听城里人说,男的看女子洗澡为臭流氓,不要脸。但女子反过来看男子的话就更要...是要嫁不出去的,所以你走远一点,我先穿上衣服。” 云望舒歪着脑袋想着对方口中的那些话,并未放在心中,目光依旧未曾从那条将要筋疲力尽的丑鱼身上偏移。 许长安此时当真是到了要爆发的边缘,看着对方始终不理自己的模样大气。 明明两人不是第一次相见,怎么比起上次来还要更加高冷了些? 他不知道一条鱼有什么好看的,因为在他看来鱼是吃的,不是看的。 虽然听说有些富贵人家养鱼确实是为了观赏,但一条头都被打烂的桂花鱼有什么好观赏的?难不成这人也是个变态?喜欢血腥不说,还...咳咳。 场间陷入胶着,直到那条鱼儿挣扎不动将要顺着流水被冲走,云望舒才接着开口重复说道:“我要吃它。” 许长安垂头丧气般的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对方话语中的意思,而后赶忙双手抓住以免其被河水冲走,到时候只怕被吃的就是自己了。 他的双脚已被泡的发白,双手抓住头上缺了一个大洞的那条鱼,再次开口说道:“你先离远一些,我要上去穿衣服。” 云望舒依旧正视前方,平静回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许长安微微一愣,这是人吗还?为什么要听我的?这叫为什么要听我的? 你怎么不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去抓住那条鱼? 好啊!好啊! 许长安嘴角强挤出一丝冷笑,将手中那条鱼随意放在岸边,浑身颤抖着从河水中出来,直接走向自己的衣服,就在那肆无忌惮的穿了起来。 拿起黑剑来到云望舒身旁,看着那位依旧正视前方,目光一经转换便不曾有过偏移的好看女子,许长安咬牙切齿道:“云望舒。” 云望舒并未有丝毫不满,只是平静回道:“如何。” 许长安嘿嘿笑道:“这条鱼,想怎么吃?” “做成红烧肉。”云望舒想了想在迎福小镇内吃过的那碗红烧肉,开口认真说道。 ...... “???” 许长安有些无语,且越发郁闷,总觉着这位好看女子太过奇怪。 若是在那座楼上对于自己的姐姐称呼有不满认为自己是在套近乎便也罢了,怎么连男女有别这种事情也毫不在乎? 其实许长安不知道的是,准确点来说对方不是对男女有别不在乎,而是自己从来都未入过她的眼中。 那许长安说出再如何污秽的话语,露出再如何不堪的模样都与她无关。 这一路上她见过许多街头流氓,明知对方冷若冰霜却还是想要上前调戏一番,对于那些污言秽语她从未皱下半分眉头,而一些妄想动手动脚之人也从近不了她的身。 入不了自己的眼不代表着你打我我就不会还手,正如许长安问她要怎么吃这条鱼时她会认真思考和回答一般。 此时听到对方说出让自己将一条桂花鱼做成红烧肉的说法时,许长安先是忍不住的擦了擦口水,那确实是人间美味啊。而后再次觉着这姑娘何止是奇怪,简直像是智商刚停留在三岁半。 突然想起之前在话本上看过的一段故事,不再觉着这句话好笑,而是认真的与对方解释说道:“这条鱼做不成红烧肉。” 云望舒眉头微皱,不解问道:“为何?” 许长安舔了舔嘴唇,依旧未从红烧肉的回味中脱出身来。却还是得仔细思考该如何要与对方解释,片刻后开口道:“其实我也不太懂,但我能吃出来红烧肉是猪肉做的,而不是鱼肉。” 云望舒也不再纠结为何猪肉能做红烧肉,鱼肉就不能做这种在别人看来相当奇怪的问题,而是改口道:“那就红烧鱼肉。” ...... 这就是给自己找麻烦的后果,无论是红烧肉还是红烧鱼肉,许长安自然是都不会做的,刚开始便该与对方坦白而后再解释鱼肉做不成红烧肉这种问题则要好上许多。 可现在若是直接坦白的话,红烧肉不会做,红烧鱼肉也不会,对方难保不会生气。 许长安看着手中这条可怜的鱼儿,犹豫片刻后嘟囔道:“我试试?不过你要先跟我回家。” ...... 许长安虽然经常吃鱼,但若说起做鱼的话他最擅长的无非就是先开膛破肚,而后蒸,煮,和烤这几种吃法。 不过擅长也只是相对于其他的吃法来说,比如红烧这种需要考验厨艺的罢了。 追求能吃饱就行了的许长安,对于自己做出来东西的要求同样是能吃就行。 以往的做法无非就是撒上点盐,做熟后找余明母亲讨要上点腌菜用的酱汁往上面涂抹均匀便可。 一锅炖的时候更是方便省事,煮熟放点盐就行了。 什么葱姜蒜爆香?统统不会! 脱离了许府后他虽活的努力,但与西城大多数人一样都没有资格再去追求精致。 半捆小葱需要一枚铜板,全部煮熟了也不够一天吃的。 一块巴掌大的猪皮需要六枚,在锅底里擦出来的油水不过刚没碗底。 一包粗盐虽然要两枚,却能吃上好几个月。 大蒜一捆只需三枚,挂在院子里同样能吃上许久,不过却很辣心,许长安从不吃这个东西。 而他的收入只有偶尔抓到手中这般大小的鱼时才能与人换上五枚左右的铜板攒存下来,剩下的小鱼则是就着蒸饼馒头来填饱肚子。 虽然他过的够苦,说起来却并不值得同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他若是能勤奋些,日子或许能够有所改善。 也许至少能在手头有富余的情况下琢磨出葱姜这些东西在做菜的时候该如何去用。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买了半捆小葱,一块生姜,在询问了卖菜的大婶如何做红烧鱼后还是盯着那些看起来稀奇古怪的东西抓耳挠腮。 云望舒在院子外看着那个将满将溢的池子,并不理会正在屋内倒腾那条鱼的许长安。 院子还是那间院子,许长安前一刻便从某个熟悉的地方翻找出来两串钥匙,拿出一串打开自己家的两扇门。 这个藏钥匙的地方许长安和余明都是清楚知晓。 记着以前张氏外出做工之时儿子不知在哪处疯跑,经常担心其回来或是渴了饿了打不开房门,便将钥匙藏在院外的墙洞里,久而久之许长安也就知道了。 如今即便儿子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她的这个习惯依旧是未曾变。 许长安院子外张贴着的桃符已经有了残缺,并非是其他孩子调皮给撕掉了,而是方才他自己站在院子外的时候仰头看着上方的那四个红纸黑字觉着有些扎眼,总会莫名其妙的想到某个不愿想起的人。 虽说知道为柳春生所写,不过一番纠结之后还是跳上院墙用手中黑剑挑掉了那个‘毕’字,如今的横幅上便只有‘岁长安’三个字。 尽管并不对称,且看着要难看上许多,不过许长安还是站在院门口位置认真观看了一番而后有些满意的不住点头。 许长安好几次跑出院子,想要看看隔壁他的张婶到底吃完饭去什么地方了,为何现在还没回来。 有了张婶的加入,再加上自己买来的这些东西,小小红烧鱼肉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惜呀,可惜哦。 他的张婶这两日回不来,他的柳大哥也不在,那座三层小楼由于没有他三粗大哥的存在开始变得有些生疏起来。 尽管那位小娘子很善良,可许长安并不好意思去找她来帮助,要知道以前每次见到对方许长安可都是会脸红到说不出话来。 虽然那一路行来不管是姜茗、华容、又或是林婴还有如今站在自己院外的云望舒皆是绝美之人,不过比起那位小娘子还是少了些东西,少了些让人脸红的东西。 而余明母亲张氏并不是如之前那般去城内做工赚钱来贴补家用,她在前几日便已经是锁好了两间院子,将钥匙藏在了那个小小的墙洞内。 正阳节为儿子离开自己过的第一个节日,在前些天的时候思子心切的张氏便带着一些吃和用的东西出了这座城,想着赶在正阳节前为自己儿子送去,再看看他是不是适应。 还想着能把他给叫回来,自己以后不打你,也不骂你了还不行吗? 若是昨日里许长安随林婴去了宛丘城,或许能在那里碰到母子团圆的二人,奈何那位高大壮汉让许长安心生抗拒,便不敢随着对方而去。 再者而说许长安并不知道那些事,如今亦是等不到。 无奈便只得自己动手,那条可怜的桂花鱼由于头部被那位奇怪的少女用石子击穿,所以许长安开膛破肚之时便直接将头给剁掉。 抓上两把干柴,开始生火烧锅。 出乎许长安意料的是,本以为该呛人的锅灶反而是异常的好用。许长安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放在自己旁边的那把黑剑微微笑了笑。 待红烧的桂花鱼肉做好之时,许长安小心翼翼的将鱼肉盛好两碗端到屋内,而后心生胆怯般的去院外喊叫那位少女。 没错,是盛了两碗,这就说明许长安一番倒腾过后做出来的还是炖鱼汤。 ...... 谁会给你做红烧鱼?凑合着吃点儿就行了呗。 不过许长安可不敢这么着说出来,只是希望就连红烧肉到底是猪肉或是鱼肉都分不清楚的那位白衣女子能不知道红烧鱼跟炖鱼汤的区别。 虽然许长安隐隐感觉到就算自己直接抱怨说出来了那些话,对方也不会生气或者是心中生出丝毫想法来。 两碗鱼汤,许长安坐在里侧位置,小心翼翼看着自己对面的那位白衣少女。 云望舒看的很认真,许长安以为是对方看出了什么端倪,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 不过待许长安细细察看时才发现对方看的不是碗中鱼汤,而是自己的那张桌子。 云望舒面前的桌子上有两个小洞,她的目光此时正在这上面。 许长安这才想起来去年在那个位置上坐过另外一位少女,不由心生感叹这女人跟女人的差别为何如此之大? 一位相当慵懒,让人感觉吃着饭都能睡着,不过并不是一幅冷冰冰的样子,相反的较为温和,会喜会怒,笑起来还相当好看。 而如今这位许长安刚才领着她入城的过程中甚至都感觉在这大夏天的简直是清凉避暑,似乎连头顶太阳烘烤在自己身上都不再那般炎热。 云望舒眉头微皱,端着汤碗换了个位置,开口道:“我不坐这。” 许长安可不敢松气,因为炖鱼汤冒充红烧鱼的做法还没有糊弄过去,有些紧张的回道:“随意,随意,坐哪都行。桌子破了忘记修补了。” 云望舒依旧未曾理会许长安,看着碗中鱼汤,再次眉头微皱开口道:“这不是红的。” ...... 红烧鱼肉就一定是红的吗?还真是! 许长安在心中思考措辞,边想边说道:“这个,我觉着红烧应该只是一种做菜的方式,并不一定就是红的。红烧的重点可能并不在红,而在于烧,我刚才烧锅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连许长安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睁着眼来说。 先不说红烧鱼做出来是不是红的,就算是烧鱼跟自己做的这锅炖鱼汤也挨不上半点边。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吃饭也能这么安静 不得不说,许长安若是开了门做生意完完全全是一脸的奸商模样。 只要自己烧锅了做出来的就是红烧鱼,那敢问做什么不用烧锅?嗯,烤鱼不用烧锅,许长安微微一愣,突然想起来方才若是做烤鱼金黄酥脆的也许跟红烧的红色会比较像,自然也就更好糊弄一些。 炖鱼汤能硬套到红烧鱼上面,恐怕也只有许长安才好意思说出口来。 不管怎么来看许长安的这个解释都实在是有些糊弄人的意思。说起来这两位倒也算是互相对付,一位让对方用一条桂花鱼来做成红烧肉,另一位则是用炖鱼汤强行说成是红烧鱼。 不过云望舒并未太过纠结红烧的重点到底是在红还是烧,又或是红烧就是红烧这些问题上面。 而是听完许长安的解释后直接挑起筷子尝了一口。 没有丝毫意外,与她在楚国境内的那座迎福小镇吃的一碗红烧肉味道绝对是不一样,却也没有当初吃那碗红烧肉时感觉的那么腻。 从她的表情来看并未曾有过什么不满,还是那般不喜不忧,看不出其真实想法。 直到对方第一口下肚,许长安才敢在心底里大松了口气,看着炖鱼汤上面漂浮着的几颗翠绿葱花,拿起筷子夹了一颗,放到嘴里细细品嚼。 偶尔双眼透过汤碗瞥了眼从自己对面变为在自己侧方的云望舒,刚喝到口中的鱼汤都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实在是这位少女吃鱼的方法与其他人大不一样。 按许长安的想法正常人应该是先小心翼翼咬上一口,而后将肉与刺分开,能吃的咽下去,不能吃的吐出来,生怕卡着了喉咙,这总没错吧? 可这位活神仙虽然吃起来细嚼慢咽充满了美感,却从未见到她吐过刺出来,就如同吃那红烧肉般咬上一口,嚼碎后再直接咽下去。 许长安忍不住的额头直冒冷汗,心想着月神大人的女儿万一要是在自己家里吃个鱼再吃出个好歹来,那别说自己小命不保了,这座城保不准都要跟着遭殃。 想着是不是要去提醒一番,开口说道:“不是这么吃的,需要把刺吐掉。” 云望舒只顾着吃自己用筷子送到嘴里的鱼,并未理会许长安的好心提醒。 许长安知道她很强,又想着一位五境巅峰的修行者若再是咬不碎口中的鱼刺和鱼骨而被生生扎破喉咙那就有些太丢人现眼了,便也没有再执意劝说。 这两碗鱼汤吃的很安静,饭后云望舒便已离去,同样是没有打上一声招呼。 许长安自然不知道她要去何处,对于她的离去也没有问上一句。 人家可是月神大人的亲闺女,自己还能管的着她想去哪里?所以问也是白问。 饭桌上许长安最好奇的月神大热到底是男是女,稍微好奇一点的那场入楼试他们为什么要收上一名学生。这两个问题皆没有机会向着对方来问出来。 待到对方走后,许长安有些郁闷的收拾着碗筷,总感觉自己今天莫名其妙的亏大发了,被人看了身子先不说...还白吃了自己的一顿饭。 而且那真是吃完就走,就连说一声,甚至擦擦嘴的动作都没有做一下。 要知道生怕对方生气迁怒自己,许长安可是费尽心思买好配料,做了一锅炖鱼汤。 尽管不是那红烧鱼,但起码也能填饱了肚子是真的对吧? 而换来的只有那个空空的汤碗和那副不理不睬的表情,若真是之前的那位红衣少女许长安倒还不太过纠结这些,毕竟一副冷脸谁看着不慎得慌? 许长安有些好笑的看着连鱼刺都不剩的那只碗,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将这碗炖鱼汤当作红烧肉来吃了,又或者只是怕麻烦懒的挑刺而已。 要知道挑刺可绝对是一件麻烦事,若是能直接当作肉那般嚼碎就能咽下去,好像还真的是要美妙上不少。 待收拾完毕换了身衣服,将旧的洗好晾晒在院子里,抱着自己的那把黑剑躺在里屋的大床上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不多久后入梦。 ...... 杨贺九手捧白玉匣子已经回到了灵学院内。 而在院长大人的屋子里,那位院长已经是等的有些急不可耐,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动筷,却又是咽了咽口水停了下来。 居安自然不敢劝自己老师多等上一会儿,甚至还让对方先用,但那位平日里行事随意的院长总感觉自己的学生在这种时候突破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甚至是打击,看着桌上可口的饭菜简直是难以下咽。 居安为那位红衣少女盛好了饭菜,对方拿起筷子随意挑弄着,不时眼神小心翼翼观看着桌上的二人,总感觉今日有些不大对劲。 这两个人没见过什么时候有这幅模样啊? 别说是她了,就算居安也从没见过自己老师还有吃不下饭的那一天。 要知道院长大人认为最重要的事情无非就是吃,而经常说的就是莫要强求。 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市井百姓,甚至是街头乞讨的叫花子,看起来追求和想要的不一样,但将那些复杂的追求变的简单化上一些,回到最初的原点上,无非就是先吃饱穿暖,差别不过是为己或者为人。 这些是最为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只有基本的保证好了,才能去考虑吃饱之后要做什么。 但如今这位院长大人才发现自己都一把年纪了看事情好像也有些太过简单了,他自认为潇洒自在,却也有吃不下饭的一天。 来到院外抬头望天苦笑了两下。 看到杨贺九站在门外,院长大人没好气道:“我还以为你要去拆了鸿胪寺来阻止和亲呢。” 杨贺九手捧白玉匣子,低头道:“让老师担心了。” 红衣少女心有不解,歪着脑袋问道:“你们知道他去了鸿胪寺,那还担心什么?” ...... 院长大人舔了舔嘴唇,一时有些哑语,这也就只有杨贺九才不会问自己为何知道他去了鸿胪寺。 居安站起身来有些不自然,赶忙打圆场道:“老师只是猜到小九要去鸿胪寺,不过我们也并不很确定,所以才会担心。” 红衣少女轻哦了一声,而后继续挑弄着碗中饭菜,想着这几个人怎么今天吃饭都这么不积极了。 院长大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门口的杨贺九,开口道:“小九,你破境了。” 杨贺九点了点头,恭谨回道:“破一小境。” 院长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却还是微微点头道:“万欲归一,专注一趣,做的不错。” 杨贺九低头开口道:“多谢老师。” 院长摆了摆手,看着其手中的那个匣子,而后再认真的看了看杨贺九,许久之后说道:“先吃饭吧。” 杨贺九随院长大人来到了里屋,围着桌子坐下。 饭菜已经发凉,那师生三人吃的极为敷衍。 今天的这顿午饭吃的很安静,红衣少女不时偷偷瞥着心事重重的那三人,吃完饭后难得没有回屋睡上一会儿午觉,摆明了有些难得的很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饭后院长大人看着坐在椅子上强打着精神的那位红衣少女,忍不住笑了笑,而后看着杨贺九开口道:“小九,随我出去走走。” ...... 红衣少女有些无奈,明摆着认为对方故意不想自己听见,气鼓鼓的将筷子一下拍到桌上,开始回屋睡闷头觉。 院长大人回想起刚才的画面,如小孩子一般很是开心的大笑了起来。 捋着胡须走在湖边,心情看似已经变得不错。 而后笑容渐渐又被凝重所替代,院长大人转过身去看着杨贺九,轻声感叹问道:“小九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贺九微微低头,开口回道:“无事,已经无事了。” 院长大人怒甩了下衣袖,冷哼道:“已经无事了!那就说明还是有事,你到底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你去鸿胪寺到底是去做了什么?为何出了鸿胪寺你便破境?” 杨贺九双膝跪地,开口回道:“学生在城内心境通明,偶然破境。” 院长大人慢慢蹲下身子,坐倒在对方面前,看着他的胸口位置,又认真的看了看他的双眼。 摇了摇头带着丝苦笑轻声感叹道:“心境通明,偶然破境。可是小九啊,你为什么还是带着那个玉佩?” 杨贺九眉头微皱,未曾回话。 师生俩在湖边一位双膝跪地,另一位则是直接坐在对方面前,院长大人开口道:“你从匣子里拿出那枚玉佩的时候我问过居安,他说依照样式和质地该是来自齐国,而你回来时便想要阻止和亲。”院长认真看着对方,稍微停顿一会儿接着说道:“老师并非是顽固之人,什么参不参与朝事的都无所谓,就算看上了齐国公子老师一样是可以为你做主,可你又何至如此?” ...... 院长大人明摆着是认为杨贺九这一行在路上与那位齐国公子暗生情愫,回来才想要做阻止和亲这般浪漫之事,甚至打从心眼里认为自己这位学生总算是开窍了。 试问这灵学院内有何人敢为了追求自己的敢情一事而要阻止两国和亲此等大事? 院长并不觉着自己学生是被那些东西冲昏了头脑,反而认为他的要强求总算是用对了地方。 又觉着杨贺九应该是看自己这两天为此事颇为苦恼方才想要放弃,所以出了鸿胪寺后便直接突破。 万欲归一,专注一趣,若非是已经不为凡事困扰,又如何能够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突破? 杨贺九微微一愣,而后眉头微皱,面容苦涩回道:“不,不是。” 院长大人同样是一愣,忽然感到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后站起身来一本正经道:“哦,不是啊,那你先起来吧。” ...... 不得不说,一向看人看事很准的院长每次到了自己学生身上反而倒变得不再那么明白了。 杨贺九微笑道:“老师刚才的那番话,学生很感动。” 院长大人转过身去背对杨贺九,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别放在心上。 二人走在湖边,院长大人看着满池湖水感叹道:“专注一趣,本来是一些无趣的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觉着自己什么都看开了,再无所求之时方才能选择突破,我又何曾想你此等年纪便...唉,小九啊,你可知道你这一突破意味着什么?” 不求因不求果,万欲归一,再无所求。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夏日多烦闷 当许长安从床上醒来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 大白天在家里睡觉他本来都已经抱好了不会安稳的准备,因为在以前除非是隔壁那小子同样睡着了,不然定会前来捣乱。 可没想到这一觉竟是睡到自然醒。 拿着怀中的那把黑剑来到院子里,踮起脚来透过不高的院墙向着隔壁看了一眼,那院子里空空,始终是没有人回来。 这不由让许长安大为奇怪,要知道即便是张氏有时候出去做工赚点零钱贴补家用也从没有到了这个时间了还不回家做饭的时候,而且就连余明那小子都不见半个人影。 钥匙是放好在院外的墙洞内的,所以这一家子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在许长安想来应该是去外探亲什么的,可在他的印象中从没听说余明在城外有什么亲戚啊? 许长安看了看已经全部被自己开膛破肚的那十几条桂花鱼,而后关好院门,拿着黑剑走在巷子里。 柳春生的院子刚回来时他也已经去过,同样是院门紧闭,这个许长安倒不担心,毕竟当初自己还劝说着他早些去都城才是,想来该是已经去了,说不定这时候在那座城里正混的风生水起,如鱼得水呢。 找了一些人问了两句,其他人也相当奇怪总感觉这些日子少了些什么,原来是没有那个天天疯跑的孩子。 本以为是犯了什么错事被他母亲给教训一顿关在家中,也就没人在意,所以并不清楚去了哪里。挠着头只说出大约已经不见了一段时间。 对于张氏更多的回答是前几日还见过,当初好像是背个比较大的包裹带了些东西,说着要跟着向南的商队出城,至于出城要去做什么,是探亲还是出国不回来了也就无人知晓。 至于许长安有些无语且着急的质问为何都不问上两句之时,对方同样是一脸委屈,说那张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的不爱出门和说话了,所以渐渐的邻里跟她也就比较生疏。 许长安看着手中从院外墙洞里拿出的钥匙,觉着应该不是不回来了。 仔细想了想后觉着余明应该是去什么地方学着做些什么事情来赚点钱,好备着以后长大了娶媳妇成家什么的。张氏该是思念自己儿子。 想到这里许长安也就变的不再那么担心。 要知道连自己都想着要出去看看,余明不过比自己小上一两岁而已,没道理整天呆在家里,恐怕没人跟他玩的时间久了自己都要开始闷了。 不得不说,许长安的猜测简直准确。 虽然多少有些出入不过已经是差不多接近了,不过他依旧不知道那小子去了哪里,只想着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来到一个巷口,看着头顶那条依旧稳固的晾衣杆,这才有些好奇为何上次就那么突然掉了下来,说起来自己当初还抢了柳春生一筐蒸饼呢,本来那位善良的小娘子该道歉的对象应是柳春生才是。 而后再看着门口两侧张贴着的桃符,黄莺鸣翠柳,紫燕剪春风。 这几个字写的同样是很好,许长安知道一路走来的这些桃符皆是由一人所写,想着柳春生应该赚够了不少钱财才是,心中开始大为高兴。 犹豫许久之后,抬起手来轻敲了敲那扇门。 不多久后门开,许长安提前做好准备的笑脸慢慢垂了下来。 一英俊男子站在屋内,看着少年朗声笑道:“我听你嫂嫂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终于是回来了。如何?可有收获?”而后赶忙向着屋内伸出手来开口道:“快来。” 许长安撇了撇嘴,有些无语,心想着人家是我嫂嫂,你可不是我大哥哥。 男子见少年依旧不理自己同样是未曾有过不满,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笑着对屋内说道:“看来这孩子还是不喜欢我。”而后接着开口道:“要不你们先聊。” 男子将那位小娘子从屋内扶了出来,许长安瞪大了双眼,而后觉着自己的这个举动好像很不礼貌,脸庞微红慢慢低下了头。 小娘子一只手托着肚子,见着许长安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开口调笑道:“出去了一趟还是这么没有长进。” 除了高高隆起的肚子,那位小娘子与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还是那般貌美。 男子将那位小娘子扶到门口,便站在一旁静静等候,既然人家不喜欢自己,那就还是不要出现在对方的视野内才好,也并非是想偷听些什么,而是需要守着那位在孕期的小娘子。 许长安听到这话头愈发的低,嘴角有些苦涩。 尽管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却还是能清楚看到许长安脸上的尴尬。 小娘子嫣然一笑,“诶呀诶呀,说笑罢了,莫要放在心上。” 许长安这才开始抬起头来,看着对方嘿嘿一笑,询问道:“三粗大哥还是没回来吗?” 小娘子的那张笑脸开始变的有些尴尬,看着许长安佯怒道:“长安,莫要再说这些话,不然我可是真会生气的哦。” 许长安赶忙摆手道歉。 对方脸上笑容重现,一只手抬到前方,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开口道:“长高了不少,就是瘦了。” 许长安脸上虽然不好意思,但心底里颇为温暖,再次嘿嘿笑了两声,挺起肩膀补充说道:“肩膀也变宽了!” 小娘子摇了摇头轻笑两声,继续调笑道:“没想到你还记着呢。肩膀是靠的住了,不过也得有人靠才行啊。” 那位英俊男子忍不住朗声笑了两下,而后感觉自己笑的好像有些尴尬,开口道:“你们继续聊...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二人这才忍不住笑了笑。 许长安这个年纪尽管对于一些事情尚还懵懂,但不代表着已有羞耻心的他就不明白对方挺着个大肚子是什么意思,抬起手来轻轻指了指,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方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娇羞般的笑了笑,开口道:“已经七个月了。” 许长安想着学过的词,十月怀胎,也就是说还有三个月就要生小宝宝了,开口有些不情不愿道:“恭喜恭喜。” 小娘子听出对方口中的不情愿,轻声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这孩子,我本以为你俩关系应该不是很好。” 许长安知道对方这话是在说什么,不止这位小娘子,所有人的想法都是这样的。 少年点了点头,想起对方刚才那番想要生气的话语,实在不敢再把话题往这上面来引。 小小少年心思倒是温柔,小娘子忍不住笑了笑,越看越心喜,开口问道:“这次回来又要去哪?” 许长安没有思考,脱口而出道:“要去都城。” “就知道你这孩子踏实不下来,想去都城便去吧。那位先生也是都城来的,当时听他说可以请自己师兄帮忙看看楼上的那个图案,你去都城若是碰到了他,便跟他说一声不用了吧。”小娘子细细回想起来,眼神中有着丝决然道。 许长安微微点头,心里感到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开口回道:“好的。” 二人道别后许长安并未直接回到自家的院子里,而是顺着有颗高大柳树的路口走去,路过一间小院,微微瞥了一眼,未再停留。 那位英俊男子其实许长安打从心眼里认为并非是不好。 尽管自己不喜欢他,两次对于其的问话都未曾理睬,可对方对于自己的态度却依旧是一样的。 许长安倒不至于自恋到认为自己是万人迷,谁都该对自己好,那就说明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位小娘子,所以尽管自己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对方还是那般笑脸温和。 可有些事情真的无法去说清楚,哪怕他无论哪方面都比某个挑扁担的汉子要强,可自己就是不喜欢他。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如此这般想着许长安已经来到了城中的那条街道。 经过前段时间的那一路行来,往日里在他看来宽阔的街道在他眼中已经开始不算宽阔了。 这条路线在去年杨贺九背着自己的时候已经走过一次,而现在只有手中的那把黑剑,走起来却也要更加轻快。 街道铺门口处,不少人手拿着把蒲扇慵懒的躺在一张破旧躺椅上,吱吱呀呀声不绝于耳。 夏日闷热,尽管海风偶尔会吹到这座城市,却还是难抵燥热。 而在这种天气里,屋内的大床远没有躺在外面打上一盆冰凉的井水,肩上搭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吹着听某些有学问的人说对人体有害的过堂风来的舒爽。 不知者并非无畏,只有听说谁吹风吹的嘴歪眼斜时这条街道在晚上才会变得清净一段时间。 许长安走在街道上,莫名想起若是那位云望舒站在街口,光是远远看着她就能感到浑身清凉,微微笑了两下,轻抬脚步,从喧闹中走过。 不曾想竟听到在这晚时还有人说书,许长安稍微停留了一会儿。 嘴里忍不住嘟囔道这说的什么玩意儿? 听着对方口中的神啊怪啊的,许长安看着手中黑剑强忍着要过去狠狠捅上他一下的想法,省的对方接着在这误人子弟,到时候真怕有哪个傻孩子听信他的话去做了什么让人无语的事情也说不准。 心中忍不住腹诽对方挑话本都不会挑选,想着自己所看过的那些话本若真是手持块响木倒还真能装模作样的说上一说。 不过在这枯燥烦闷的夏日,尚还睡不着之时躺在摇椅上能够听到有人说上两段故事倒也算是一桩美事,毕竟是这城内少有能够打发时间的趣事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少年感春秋 不过这些热闹在城内还是有个准确界限的,过了城中来到城东,便已经是开始安静下来了。 听不到在那高墙内是不是多了几声猫儿缠绵的叫。 又或是下人手中蒲扇摇动带来几分清透的凉。 府内的欢声笑语传不到街道上许长安的耳中,能为他照路的只有空中高悬的那轮冷月。 冷月不冷,在这夜间依旧燥热,惹的许长安忍不住抬起头来破口大骂了一句:“墙头草!” 摇摇摆摆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这是许长安在气急败坏的情况下对天上月的评价,冬天冷时它更冷,夏天热时同样是热。 从这方面上看来许长安的评价或许是没什么错,不过月亮很委屈。 事实上许长安知道月亮不可能生出这般想法,因为就连云望舒对于自己的一些看似无礼话语都不理不睬,高悬空中的月亮又怎会对自己如何? 若真是会的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口来的。 嗯...行走的一颗墙头草... 在安静的东城街道行走,总感觉少了那些人气味道有些阴森恐怖,也不知自己当初是怎么在这生活如此些年岁的。 来到一座府邸,红木大门在夜间依旧呈现出本色,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许长安细细看去却发现上面多了些即便是前些日的那场细雨都冲刷不掉的灰尘。 门口的两座大石狮子依旧威风十足,只是露出的獠牙上面多了些污垢,左侧狮子口里含着的那颗硕大铜球也不知被谁人以什么巧妙方法扣走,只留右侧独享甚是孤单。 以那铜球的质地想来应能卖上几十上百枚铜板,不由让这位少年好一阵子心疼。 怎么自己就不知道扣铜球来卖钱?难不成自己家的扣上一口还会被官府给抓起来不成? 这座府邸无人后在四方城内无数人不想着能去扣上一块墙皮下来,甚至连官府都想要占为己有。 不过很多事情他们都明白不会这么简单,能在这种小城中拥有这么大的一座府邸,明摆着是不会好惹,若是对方什么时候回来只怕是要有麻烦。 尽管是官府也难保不会有难压地头蛇的时候,由于这种种原因,这座府邸便也就一直这么空下来了。 所有垂涎之人都在心中思考着府邸的主人何时能够回来,到时候可以上门巧说上自己有着一份看门的恩情,想着对方哪怕是随意施舍些也够自己风风光光好大一阵子。 可唯独只有许长安知道不会再有人回来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从上次便是,这样的想法有些莫名其妙,却又莫名其妙的感到准确。 手持黑剑静静站在门前,双眼似乎又透过了那扇红木大门。 许长安知道在这个季节院子里的那颗梨树花朵已谢,尚未结果。远不如上次来时可以随手摘上一颗青梨咬上两口那般美妙。 上次他只摘了两颗,剩下的应是坠地化泥。 上次来时为秋,此次为夏,而梨花在春季时分方才盛开,所以他自然是无法再看到这座府邸内的春色。 心中有了准备,到时才不会显得失落,对于院子里的一团乱许长安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 来到高墙下,用手中黑剑顺着墙砖缝隙用力划出一道落脚处轻轻踩了上去,而后黑剑再直刺入墙壁,一只手向上抓住,如攀岩一般。 待如此重复两次之后,单脚用力,一跃跳上了高墙。 这是在成为修行者之前他所做不到的事情,尽管无法如杨贺九一般直接越过,但也是足够羡煞旁人了。 不少人幻想着能给飞檐走壁,他也一样,不过见到杨贺九时他才知道那或许不再只能存在幻想中。 双脚踩在高墙,站起身来张开双臂,站在高处风吹的很舒爽,他开始变的享受。 抬头向着周围看去,发现四下无人后便纵身一跃,如鬼魅般再次入了这间让他熟悉又渐渐感到陌生的府院。 说起来有些让人无语和奇怪的是,明明这就是自己生活了好几年的家,就算自家老子走了也还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可每次前来都得是翻墙。 许长安打从心底里忍不住抱怨道怎么也不知道跟余明他母亲一样学着将钥匙藏在某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墙洞里? 不过他也并未来得及再抱怨些什么,因为刚落地便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对。 刚反应过来时更是立马吓了一大跳。 尽管翻墙之时他已经对院子里的环境做好了准备,但直到此刻却发现自己的准备做的实在有些仓促。 应该说是无论谁也想象不到如今的画面。 要说在黑夜中翻墙最怕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落地的时候发现有人在。 比有人在更吓人的呢?人已经死了。 在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十来具尸首,着实将许长安给吓的不轻。 他的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不过立马又冷静下来。 他见过两颗脑袋在自己面前被一箭洞穿,他见过战马连带背上战士被长枪划过尸首分离,他还见过有人手持一把长刀在距离自己不到一丈之远的距离下毅然划过喉咙。 他甚至见过一匹白色战马将前一刻还在与自己交手的守卫踩的血肉模糊。 再怎么说也是见过更加血腥恐怖的事情,只是反应跟不上而已。 他若提前知道这里面会有这幅画面还是会来,因为他已经不怕死人了。 再者而说他总是要来的,所以不想白跑一趟,即便下次再来依旧是这幅画面。 双手握着黑剑呈守护姿态,小声开口问道:“还有人活着吗?别装死啊,我可是位修行者,你们逃不过我的法眼的。” 如果还有人活着,定会异常鄙视的回应许长安一句‘修行者?谁不是啊?我们不还是一样躺在这里?’ ...... 确认无人存活之时许长安大松了口气,生怕有谁喜欢装死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一样。 其实没人会这么无聊... 抬脚走了两步,发现鞋底传来血液的湿黏感,心中一惊‘刚死不久?’ 在这座城内究竟是何人能够有此本事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杀掉这么多人? 许长安仔细思考一番,得来的答案是没有人,除了去年秋天的那些外来人。 想起外来人除却去年,许长安的心中顿时又蹦出了一个,云望舒! 低头稍微察看了下伤口,确实是一击毙命,很符合云望舒的风格。 可那姑娘闲的无事来自己家干什么? 直到此时许长安才有时间去想这些人为何会在自己家的府邸内?偷钱的? 那不行!偷钱的可绝对不行! 要知道当初自己想偷可都没有偷,哪能如此就便宜这些偷偷摸摸的外人? 想到这里赶忙跑到自家老子房间去看,发现房门大开,像是被人直接简单粗暴的推开,而灯火还未曾熄灭。 联系其午时吃的那顿鱼汤,对方连鱼刺都直接咬碎咽肚的画面,愈发坚定了许长安认为是云望舒杀了这些人的想法。 既然是她想杀人,那应该不会留活口才是,所以许长安才敢站在门口小声问道:“云望舒,是你吗?” 未曾得到回话,算了下时辰云望舒即便来过也该是已经离去,再次看了眼屋内闪着的灯火认为若是他人定不会如此粗心留下痕迹。 也就只有云望舒才不管顾在什么场合该随手熄灯这种习惯。 小心翼翼来到房间里,里面确实无人,活人死人都没有。 想来应该是察觉到院外有人进来,便一拥而上在院子里打斗,至于为何没有发出动静许长安已经不再疑惑。 云望舒看着也不像是打起架来会嘿嘿哈哈的那种人,而这些偷偷摸摸之人如何又敢发出声音? 只怕是刀捅到了脖子里都是咬紧了牙关不敢开口,再者而说院内并未有刀剑散落,只有一些细小匕首之类便于隐藏的东西。 发觉并无人后便借着灯火打开床下的暗格,钱财还在,不由再次大松了口气。 许长安拿了些放在怀中,心中想着自己可不是缺钱花了,也不是信你的话拿点来用,我是怕被人偷跑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拿完钱后许长安才无语的发现那些人应该不是来偷钱的... 因为无论是书房还是卧房皆没有丝毫翻动过的痕迹,若是来偷钱的就算不知道钱财放在何处至少也该翻动一下才是。 而书房内的唯一变化就是有人随意拿了一本书,只是翻开第一页便放下离去了,绝对是云望舒没错! 许长安搂着鼓囊囊的胸怀,而后牙关一咬,忍不住怒道:“偷钱小贼还胆敢狡辩!” 继续存着怕被人偷走的念头怀抱鼓囊囊的钱财出了这个房间。 出了房间未曾停留,麻溜爬出了这座府邸。 独自一人走在东城的街道上,这个时间晚风已经开始凉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许长安开始慢慢清醒。 一股脑的问题皆开始冒了出来。 云望舒为什么要来自己家,那些死掉的人为什么会躺在院子里? 他们两方又是如何能交上手的? 最后一个问题对于许长安来说并不算难,要知道这少女可是连让自己将一条桂花鱼给做成红烧肉的要求都能提出来,说不定只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的理由就将那些人全给杀了。 也有可能是那些人察觉有人前来便抢先动手,就如那天晚上在太阴山上的一群雪狼一样。 尽管云望舒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喜欢发怒生气之人,但事实上许长安一直觉着对方很危险。 剩下的问题也就只有两个,既然都不是为了偷钱,那他们两拨人为何会在自家的院子里? 许长安手握黑剑,边走边接着思考。 认为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一方盯上了另一方,又提前知道另一方会来自己家中,所以选择在自己家的院子里设埋伏。 不过问题想到这里又是重新绕了回来,就算只有一拨人,那他为什么要来自己家? 若是能找到云望舒或许便能解答这个问题。 抬头看着天空那轮明月,许长安自言自语呆呆说道:“你说你要是突然从月亮上掉下来该有多好。”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小小叫花子 怀抱鼓囊囊的钱财回到家中,许长安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倒不是因为被刚才那副画面给吓到了,而是他刚睡醒从床上起来,不过是在城内转了一圈而已... 无论他怎么去想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要对云望舒动手,人家可是望舒楼的人,没道理刚出来便被人给盯上,再者而说动手之前都不先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那不单是送死这么简单,甚至还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而且云望舒吃完鱼汤从自己院子里出去,为何会去到许府? 对于这些疑惑许长安百思不得其解。 从床上有些郁闷的坐了起来,迎着月光透过窗户小心翼翼察看了下院子里的环境,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后才轻手轻脚点上一盏油灯,而后趴在床底下数着自己偷来的钱财。 不管如何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也就没必要再多想,只要钱没被偷走就行,至于那些人死在自家院子里也就死了,无所谓吉利或是不吉利。 灯火摇曳,照的床底下金灿灿的一片,除了一直惦记着那大司农贪污的万两黄金,他是真的从来都未想到和见到过这么多钱了。 在去年之时吴歧途送给他过十枚金饼,不过那十枚金饼没有花出去过,倒是送了三枚出去,自从在郢都城外帮自己挡了一枪,许长安那是恨不得放在家里边给供起来。 从那以后便一直视若珍宝的放在怀中,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再救自己一命。 而如今的这些又何止是十枚金饼?许长安当时随手一抓都有百枚左右。 那是越数越开心,直到笑出声来的时候才开始稍稍收敛以免被人发现,经常听到人说隔墙有耳隔墙有耳的,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收拾好一个包裹,将拿来的那些钱好生塞在衣服里,试着掂了掂后眉头微皱,目标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夜色之中,那位黑衣少年在两间院子中间的土墙上来回攀爬不知疲倦,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的拿过去一小点,直到那个包裹稍微瘪了一些后才拍了拍手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身带了一些,其他的全部都在那个小包裹内,以前睡觉时他是搂着黑剑,现在改由搂着那个包裹,沉甸甸的压的他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从床上坐起身来,有些郁闷的看了看那把黑剑,自言自语嘟囔道:“搂着钱都睡不着了。” 将包裹放到一旁,重新抱着黑剑,这才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今夜里在城内并没有什么骚动,那位名叫云望舒的白衣少女只是午时在城内闲逛,去了东城自然也就再没人看到过。 毕竟居于高墙之内虽然落的个清净,但双眼却是难透过高高的围墙看到外面的风景。 这些事都是第二天早上他找些人去问的,许长安如今行事可谓是异常谨慎,只是用了昨日城内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这种相对来说比较正常的问法。 城内的人自然说不出来那位奇怪的人叫什么名字,但听他们口中形容一位漂亮冷淡的白衣少女,除了云望舒还能有谁? 如此看来那些人应该是被云望舒闲来无事一锅给端了,许长安便也就不再害怕。 至于那座府邸内的尸体,在这种天气里也许在十来天后隔壁的老爷忍受不了那些刺鼻气味会想着找人爬上高墙去看一眼。 许长安大概已经能猜到人会从梯子上摔下去,不过这些同样是与他无关。 更不可能提前去提醒一下,在东城对方还会客客气气叫上自己一声少爷,但自从搬到西城后许长安根本就进不了人家的大门,想要提醒也是摸不着门路。 隔壁院门依旧未曾开,许长安昨夜用钥匙打开隔壁房门将一些钱财藏到了门后。 怕自己那位张婶害怕还故意将几条自己捉来的桂花鱼放在那些钱的旁边,许长安相信对方见到桂花鱼一定能知道是自己给的钱,也就不会去怕惹事上身。 昨夜里的时候他觉着自己的方法简直巧妙。 可直到今早上将两串钥匙重新藏到院外的墙洞里,出了城之后看着头顶即便是清晨依旧刺眼的太阳,许长安这才算着那些鱼应该不会比许府内的那些尸体要坚持的更久一些。 眉头微皱想着万一这两日回不来,到时候开门那味道... 砸了咂嘴,回望身后远远看着重新变为一只蚂蚁的四方城,赶忙打断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也许他们今天或者是明天就回来了也说不准呢! 由南向北,去往都城。 许长安并不知道路,边走边问只求个大概的方位,听杨贺九之前所说大约需要一个月,他都记在心里。 算着到时候该是秋季。 日头西斜,天气依旧灼烧的热,行了一天路,许长安脚底板都差点要着起火来了。 想着云望舒跟自己回城的时候天气同样是这般炎热,但对方就怎的那般云淡风轻? 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那座城,瞧着上面写着的两个大字,嘴里嘟囔着道:“安城安城。” 城门口下有人回应,声音慵懒,带着丝刚睡醒的口气随意道:“两个铜板。” 许长安不禁心生疑惑,顺着声音看去,发现城门口处坐了一位乞讨少年,看着应该与自己差不了多少,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但观其相貌就怎一个老道可言。 头发乱蓬蓬如刚被母鸡下过蛋的鸡窝般,面前放着一只破碗,背靠城墙,双手随意耷拉在双腿位置,惺忪的睡眼看着天空,眼神中充满了鄙视感觉。 在他的腰间塞着一本看不出来名字的书。 从书本的装订处来看本应是很厚,但现在内页却只有薄薄几页,也是被随意扯烂,将要用完。 ...... 书是看的,他如何就能够用完? 正当许长安好奇之时,只见对方随手扯下一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胡乱揉成一团便随手扔掉。 而后有些嘲讽意思自言自语嘟囔道:“这玩意儿还真比袖子好用。” 不光比袖子好用,甚至还要比树枝小棍舒服上不少... 见许长安迟迟没有上前给钱,对方抬脚将面前那个装了几枚铜板的破碗向前踢了踢,也不管顾破碗被自己踢倒铜板都掉了出来,开口道:“小子,两个铜板,赶紧的。” 许长安无语,想着他刚才说过的话,来到对方面前,一手握着黑剑,开口问道:“如何就两个铜板?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拦城抢劫不成?还讲不讲王法了!” 此时的许长安完全就是正义的化身。 对方轻吸了下牙齿,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烦的模样说道:“老子的名字也是你能随意叫的?叫了就得给钱,一句一个铜板,赶紧的。” 许长安微微一愣,自言自语嘟囔道:“你的名字还真是不值钱。” ...... 而后才反应过来,指着城墙上的那两个大字,怒道:“老子叫的是这个!安城!” 对方点了点头,开口随意道:“三个。” ...... 许长安懒得理他,想要直接入城,要知道这一天的行路可给他折磨的不轻。算着前往都城的一个月路途刚走了这一天就是浑身无力,哪还有闲工夫与人吵架? 想着在那城内摆放着一碗色泽诱人的红烧肉,许长安就忍不住的直咽唾沫。 没想到那位姑娘虽然看着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实际上倒还挺会吃,自己做不成红烧肉,老子现在有钱了,赶快进城去买上一碗还不行吗? 不行,因为他还没给钱,当然不是没给红烧肉的钱。 那位乞讨少年看着许长安不理自己想要直接入城,那哪行? 要知道这位看起来像叫花子的少年虽然不曾开口乞讨,但在自己心中可是有个明确的收费标准的。 准确来说他应该并不算是一个叫花子,街头流氓混混比较合适上一些。 哪有叫了一个名字就要给他一枚铜板的? 对方双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动作实在让人无语,明明年纪轻轻比许长安大个一两岁而已,但坐在地上似乎就跟起不来了一样,实在是一幅老头子的做派。 那少年站起身后,先是揉了揉屁股,拖拉着一双大小不一的草鞋,慢慢走到许长安面前,开口道:“三个铜板。” 许长安可绝对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却也不会只因这种事便立马大大出手,只是看着对方,淡淡道:“滚开。” 对方并未恼怒,只是想着心中的那杆秤,开口道:“骂我两枚铜板。” 许长安忍不住笑了起来,想着这人实在有意思便不再那般恼怒,开口道:“那你不如说说看,我现在欠了你多少钱了?” 对方面露鄙视,显然认为许长安是在看不起自己。 随意扭了扭脖子同样一幅不耐烦的样子,指着远处的那只瓷碗,开口回道:“五枚。” 许长安微微点头,言道:“骂你这两枚我认了,不过我刚才叫的是这座城的名字,而不是你。” 对方怎受得了这小子一幅啰里啰嗦的模样,又是抬起小指掏了掏耳朵,总感觉里面要长茧子了,开口道:“老子的名字就叫安陈。” 许长安微微一愣,不解问道:“你姓安?随谁?” ...... 幸好他不是在长安城问那个人姓青到底是随谁的。 而后在心底里默念了这两个名字,总感觉发音有些不一样,那自然是不肯认账的,虽然许长安如今的行囊里有着大把钱,不过与他钱多少没什么关系,就算里面那一枚铜板也是自己的,为何要给他? 再者而说谁愿意不明不白的就把钱给掏了? 名为安陈的少年并未理会对方的那句问话,只是平静开口道:“叫了老子的名字,就得给钱,一句一枚铜板。” 看对方态度如此强硬,许长安小心翼翼环顾了一下周围,确认无人懒得理会两个小屁孩儿在城门口斗气的时候才轻声问道:“莫非,阁下也是位修行者?” 修行者相遇,可不能掉了价,所以许长安第一次用出了‘阁下’这个称呼,而对方却只是一位乞讨少年。 安陈看着许长安如此装模作样面容上掩饰不住的厌恶,随意点了点头,懒得理会他。 许长安心底一惊,想着幸好自己没有动手,总听说在这世上能够修行的甚少,连自己住的那座城中都没有听说谁家出过一个,却不曾想往北走了不过一天,在这安城外便碰到一位看着像乞讨少年的修行者。 有些神秘问道:“什么境界?” 对方并未回话,只是伸了伸手。 许长安却还是不情不愿的只给了两枚,自己骂了对方这两枚他也算是认了,剩下的三枚在许长安看来与打劫没什么两样,哪有念了两个字就得给钱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块块红烧肉 虽然许长安从来都不是喜欢讲道理的人,但还是觉着没有这般道理。 就那两枚铜板也是觉着对方是位修行者,修行者定不会落魄到坐在城门口乞讨。 不管对方是为了隐藏身份还是怎么着,还是尽量不要招惹为好,虽然那般年龄境界修为定不会高上多少,但只要稍微比自己高一些,再加上年龄优势还是能轻易碾压自己的。 嗯...许长安打架的方式还停留在对方长的比我高,若是境界修为一样自己应该打不过他。 ...... 抱着这样的想法许长安随意掏出了两枚铜板。 只此两枚,心想着对方若是得寸进尺非要五枚那自己抱着鱼死网破也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许长安钱是给了,可对方并未接下,而是抬起手来轻指了指远处倒在地上的那只破碗。 许长安心底有无奈,却还是觉着有点跟自己当初遇到杨贺九之前躺在院子里等着饿了做饭吃的模样好像没什么差别,也就不好意思再去鄙视对方。 抬手随意往那边扔去,对方也不在意,看着好像并不理会那些钱会不会被人捡走一样。 视金钱如粪土? 高手!这绝对是高手!看起来找自己要钱应该只是一个幌子,在许长安看来没有哪个叫花子见到有人给钱双眼不发光的。 许长安心中如此这般想着,愈发确定对方应是位修行者。 安陈低头看了看许长安手中的黑剑,似乎是来了兴致。 许长安顺着对方的目光向下看去,有些自豪的炫耀道:“一位大修行者送的,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许长安还刻意加重了一下这个大修行者的‘大’字,以此来证明这把剑的来头很不小。 对方却只是撇了撇嘴,一脸鄙视道:“没什么了不起的。” 许长安有些尴尬的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头。 因为对方说的是正确的,杨贺九送给许长安这把剑的时候曾说过在这世间只有两种剑,一种为天之剑,另一种则为人之剑。 这两种剑的解释都比较顾名思义,天上掉下来的剑就是天之剑,尽管许长安不大清楚为何天上能掉下来剑,但那人之剑的解释却要更加容易让人理解。 人用的剑就是人之剑... 就只有这么简单,许长安的这把剑就只是人用的剑而已,如此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不过杨贺九还说过一句话,那句话好像是他的老师说的,杨贺九只是重复而已。 水至清则无鱼,人之剑则无敌。 许长安信了,所以看到对方面露鄙视,恼羞成怒道:“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有吗?” 事实上大修行者送的东西,别说是一把剑了,就算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绣针也会被寻常人家当作传家宝一般好好供奉起来。 只需在言辞中加入这枚绣针可是某位大修行者用过之物便足以信奉其能光宗耀祖,虽然不知道人家用过的有什么用,但若是拍卖定是会卖个价值连城。 对方并未与许长安大吵大闹,依旧是那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随意道:“迟早会有的。” 许长安当真是呵呵了,本想着对方同样是位修行者,便想着学那些人见面时互相客套一番。 发现与对方实在聊不来,也不再管顾他,而是自顾自的入了这座城,那两枚铜板就当是运气不好丢了就行了,至于叫他名字的那三枚,许长安自然是不肯给的。 城里边的红烧肉还在等着他呢。 这座城比起四方城要大上不少,算的上是一个比较中等的城市。 行了一天能遇到一个城市已经不错,毕竟去望舒楼的那一路十天半个月碰不到一个人影都是常事。 不过坐在马背上赶路与自己地下走来又不一样。 想着白日里头顶上那个始终跟随着自己的火球,许长安竟想着夜晚赶路是不是要好上许多? 确实要好上许多,打定了注意,准备吃上一碗红烧肉便走。 没有往城内深走,行不多久便远远闻到红烧肉的香味,顺着香味走去见着一间寻常的铺子门口撑着一口平底大锅,锅下是一个简易的灶台,燃着柴火。 在锅内满是色泽如红玉般的肉块,肉块枕着的汤汁尚还在不停冒着气泡,气泡悄然炸响,挑动着人的味蕾。 引诱着的不光是许长安,还有着夏季里招人烦的苍蝇,一只苍蝇往锅内飞去想要先人一步尝上点味道,一把蒲扇轻轻扇过,将其赶走。 随着蒲扇的挥动,许长安猛吸了口气,而后大感满足,便要准备转身离去。 ...... 见着前一刻还在垂涎三尺的少年下一刻便带着满足离去,那把蒲扇的动作微微一顿,透露出了挥扇那人心中的无语。 直到香味散去,许长安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吃上一口,哪有光闻气味就满足了的? 要上一碗红烧肉,还没仔细尝出味道便已经是囫囵咽肚。 许长安揉了揉肚子,砸了咂嘴,总感觉这碗红烧肉吃的有点亏了。 而后右手轻托了下衣袖,在那里面藏着一些零钱,以备随时可用。 再次有些回味的砸了咂嘴,犹豫片刻后想着铺子老板再要了一碗。 在这里吃饭并没有什么讲究,往往就是门口支着一口大锅,里面卖着铺子里的特色,而有客人前来便拿着海口大碗为其盛上一碗,坐在门外备好的小凳上,双手捧碗拿着筷子吃饱了就是一顿饭。 若有些不嫌这天气热的想坐在屋子里,那自然也是欢迎。 铺子的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见着那位拿着一把玩具剑的孩子似乎是没吃饱,便乐呵呵着又再多盛了一些,分量比上一碗要更足,汤汁也浇的更加浓郁。 尽管刚吃了一碗,但许长安看着还是不禁食指大动。 天色已是近黄昏,昏黄的日头下一位少年捧着一碗红彤彤的红烧肉,这幅画面极美。 饭铺老板看着对方吃的满足,脸上也是写满了开心。 偶尔拿起竹签从锅中扎了一块上来,小心翼翼确保不会蹭到自己的山羊胡子上,放到口中微微品嚼,有滋有味。 许长安美美的咽下口中咬碎的肉块,心想着鱼就是没肉吃的要舒坦。 想来云望舒也该是这般想的,所以才不想费力去挑刺儿而是直接咬碎咽到肚子里。 在对方开口要自己将那条桂花鱼给做成红烧肉之时,许长安突然想到了在书里边看到的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很简单,为什么不吃肉呢? 这个故事与云望舒的处境应该是差不多。 云望舒并不知道自己在迎福小镇内吃的那碗红烧肉是怎么来的,她在望舒楼上或许也吃过这些东西,但绝对是不可能见过那些东西原本是长什么样子,如何才能获得。 分不清楚鱼和肉也许不是云望舒的问题,但总有什么方面是有问题的。 所以当时许长安并没有认为好笑,反而是认真的与对方解释桂花鱼做不成红烧肉。 不知怎么的,比起高贵貌美且实力强悍,甚至在自己寻常看过的那些话本中必然是稳稳占据主角位置的云望舒,许长安竟然心底里莫名其妙的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 难道这些优越感只是来自于自己知道鱼和肉的分别? 许长安看着碗中多了些的肉块,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到许长安叹气,对面老者本来乐呵呵的那张脸开始慢慢收敛了下来,来到屋子里为其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的凳子上,眉头微皱着开口询问道:“可是觉着腻了?” 许长安微微摇了摇头,看着对方的和善面容开口说道:“我有一个朋友...”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那老者打断,老者似笑非笑的盯着许长安,四下望了望,小声回道:“直说就行,这没别人。” ...... 许长安无语,没好气道:“你是不是想多了?我就是想到了一个朋友而已,说起来她好像也不算我朋友,至少她不会这么认为。” 老者听到这话开始感了兴趣,搬着自己的凳子上前坐下,再次询问道:“说说看?就当是给老头子我解闷了,说的好了这碗红烧肉给你免了也说不准。” “我不是说书的。” “那免费的红烧肉不想要?” “想要。”许长安捂了捂袖子赶忙回道。 老者哈哈笑了起来,为许长安扇了扇飞到他身上的一只苍蝇,等着这位少年说上一段。 只见那许长安筷子往碗沿上一拍,啪的一声脆响,这位少年便开口说了起来。 老者不停眨弄着双眼,看这小子的模样倒还真有那么个几分意思,呵呵乐了几声,琢磨着他口中不长的那两段话,开口道:“你的那位朋友该是富贵人家。” 许长安点了点头,心想着那云望舒又怎是一个富贵可以形容的来的? 老者微微点头,带着些赞赏接着道:“小小年纪非但不悲,反倒是觉着比于对方心底里还有着些优越感,不错不错,这说明你已经稍微那么点认真生活过了。” 许长安有些疑惑,这与自己认真生活有什么关系?还是很不解自己为何要对云望舒这般关心? 准确来说那并不是关心,许长安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老者看着其眼神中的疑问,指了指对方面前的那碗红烧肉,脸上带着一丝享受接着说道:“这碗红烧肉选用肥瘦相间的猪五花,焯水之后用刀切成三之二寸般大小,块块不差。去腥提味,翻炒上色,颗颗均匀。”而后指了指身后文火继续烧着的那口锅,继续道:“待熟透后又用小火慢慢煨烤,使其软烂入味,方能有你口中这一碗香甜而不腻。” 许长安微微一愣,这是在教自己做红烧肉? 他怎就知道自己昨天刚被一碗红烧肉给难住了?自己刚才话中可是完全没有提到啊。 看着碗中确实大小块不差的红烧肉,许长安不解道:“什么意思?” 老者呵呵笑道:“我在说,你活的还不够认真,只是想着凑合。等你有一天能如我般做完这一碗红烧肉时,便能解答你今天心中的那些疑惑。” 许长安撇了撇嘴,显然觉着对方是在卖关子,心中想着应该让他与跟城外那位少年互相对峙应该会比较有意思。 想起那位少年许长安更是没什么好气,询问道:“我在城外遇到了一位拦路少年,他是谁?” 老者回忆起来,开口道:“那个少年啊,记着很多年前就在这座城外了,好像不是这座城的人,也说不出从什么地方来,从很小的时候就经常抱着只碗坐在城门口处。” 许长安接着问道:“我当时叫了两声安城,他说我是在叫他,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者微微点头,解释道:“没有人教过他说话,所以当他大约六岁的时候还是说不出来完整的一个字,坐在城门口的时间久了,听到的话也就多了,当有人问他叫什么的时候他就想起行人口中这座城的名字,就安陈安陈的重复说着,尽管发音有些不对,但也就当成是他的名字了。” 许长安恍然大悟,原来安陈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将这座城当作的自己名字,怪不得自己看着这座城念出安城两个字的时候对方说是在叫他。 许长安问道:“叫他的名字就得给钱吗?他不是乞讨,那是打劫啊,是不是有人路过的时候都是这样?” 老者笑了笑,微微摇头道:“那孩子可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虽然跟叫花子一样抱着碗坐在城门口,不过却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个叫花子,听他说是什么‘讨厌费’,大家都讨厌他,他就坐在城门口处收取讨厌费,他应该只是想向你收讨厌费罢了。” 听到这话许长安忍不住一乐,心想着这人果真是有意思,你讨厌我,那我就向你收取讨厌费,这么看着好像确实也不算是乞讨。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拜老师咧 不过在乐完之后心中又有了一种自己被忽悠了的想法。 要知道就在刚才许长安甚至还认为对方是一位修行者,甚至生出了自己应该不是对手的感觉,却不曾想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能说大修行者送的剑没什么了不起的吗? 许长安陷入沉思,他知道这把剑确实没什么好了不起的,那普通人又为何不能说? 想了片刻后他才发现是自己的心态有了变化。 与林平归的女儿同骑一马行数千里路,与吴歧途互相称兄道弟,被杨贺九这种大修行者不惜重伤数次相救,甚至在其他人看来连那位天人境的何院长都冒着堕境的风险为他的体内留下了一座阵法,让他得以能够登上了九层楼之高。 如此看来他当然不是个普通人。 若是寻常人定会觉着有此等遭遇的自己简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过许长安却觉着自己应该可以做到更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但这些事情中可不包括刚才的那个想法。 既然这把剑确实没什么好了不起的,那对方自然是可以去说的,而他的生气应该是对方看不起自己的剑,不该是就凭你一个小小普通人也敢看不起大修行者送的剑? 处于成长中的少年若没有旁人的纠正则很容易一不小心便误入歧途。 许长安突然觉着自己需要一个老师。 杨贺九提出想要收自己为学生的时候,许长安打从心眼儿里的并不愿意。 他觉着一切的遭遇都太过凑巧,巧到自己像是进入了一场编排好的话本,那支笔掌握在他人的手中,而自己只需要随着笔杆的挥动去生活。 他看过太多类似的话本,事实上出了话本外他也感受过许多人的无奈。 如姜茗,如姜小白,如郢都城廷尉府那两个收了自己三枚金饼的守卫。 所以他想要做局外人,不愿入局。 而除了不愿入局外,他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老师。 哪怕是经过与杨贺九的相处,对于那位青年男子他的心中是很感动的,实际上在那一路上若是杨贺九再提出收自己为学生的想法,他并不会拒绝。 不会拒绝只是出于不好意思再拒绝对方而已,不代表着他就愿意。 杨贺九或许明白这些,所以尽管自己老师让他出去这一趟收名学生,却还是没有再对许长安提出。 而直到现在许长安才觉着自己真的很需要一个老师。 看了眼手中黑剑,挑起碗中的最后一块红烧肉放到口中,待咽下后询问道:“我想问一下,去都城从哪走?” 正如刚才想的那般,他准备在夜间赶路。 虽然已经行了一天,但除了现在才碰到一座城外,那一路行来依旧是荒芜,而在荒芜的环境下,最大的威胁无非就是头顶的烈日。 这一天他走的其实并不远,但若是之前肯定是筋疲力尽,倒床就能睡着。 现在可不一样,现在他已经是位修行者,经过几个月的修行以来体力不说强到没谱,却也是超过常人。 老者轻摇着蒲扇,一手抬着手中竹签,微微点头。 而后反应过来后才有些惊讶的问道:“要去都城?一个人?” 不怪老者的反应太慢,实在是许长安话题转变太快,谁能想到自己刚说完城门口的那位少年,而面前这人的回答不是跟那少年有关,却是直接开口问都城怎么走? 许长安点了点头,回道:“就我一个人。” 老者捋了捋山羊胡子,许长安突然看到其手上有了些红色,心中一惊却又发现只是刚才对方吃那块肉的时候沾染上了点汤汁罢了。 老者似乎注意到了许长安的反应,低头看了眼后随意在衣袖上擦掉,轻嘘感叹道:“一个人要去都城,我当初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还是连这座城都不敢出去呢,了不得啊。” 许长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 对方笑骂了两声,给许长安大概说了下路线。 不过都城远在千里外,老者只是在保证路线不偏移的情况下给许长安说了下一座城怎么走罢了,到了下一座城还是得接着问路。 许长安开口道谢,看着空空的那只碗,眉头紧皱询问道:“刚才你是说要给我免了对吧?” 老者挥着蒲扇没好气道:“说的是免一碗!” 许长安从袖中给过钱后,便要出城。 老者忙向前伸手道:“诶诶诶,这天儿都黑了,现在就走?” 许长安头也不回,抬起黑剑到头顶,轻轻挥动了几下,有些开心的回道:“现在就走!” 老者想着大晚上的一个孩子在荒郊野外赶路如何能够安全?有些着急道:“什么事儿这么急?” 许长安回头嘿嘿笑了两声,“拜老师咧。” 现在他依旧怕入局,不过没必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担心,杨贺九这个老师很好,他很喜欢。 喜欢的就该珍惜,正如手中的这把黑剑一样,他很珍惜。 昏黄落日已经到最低,一人一剑在城内街道上行走,身形开始逐渐拉长。 并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先找人寻了处驿站,花了足足一百枚铜板,写了封信送到四方城。 这才出城,出了城后,看到那位名为安陈的少年依旧未曾离去。 许长安静静看着他,对方却未曾看过他一眼。 对于这个人许长安其实并不算讨厌,尤其是听到那位老者口中的话语之后。 因为他们二人在很多地方都有些相似。 这个人六岁都还不会说话,并不是他比自己要笨,而是六岁时自己还有一个慈爱的父亲。 安陈这个名字许长安已经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寻常孩童说出的第一句话应该是爹爹或者娘亲,而这个人说出来就是这座城,那是因为坐在城门口处他听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也就这样成了他的名字,甚至当时由于发音不准的缘故以至于这两个字念起来都有些误差。 从许长安搬到西城时,同样也是再没人教过自己些什么。 自己没有流落到他的这种地步不过是因为自家老子暗中托人送了一间院子,而在那院子周围还遇到了一些善良的人。 如此想来自己除了比他稍微幸运上一些,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 自己要去都城,看起来好像与他当时来到这座城的时候一样,不过许长安知道自己还是不会如他这样。 因为自己的包裹里有着够他生活的钱,他可以在都城里边买上一间不错的院子,甚至还可以多买些食材去琢磨下红烧肉到底怎么做才能更好吃。 闲暇时还可以雇上一辆马车,在城内大摇大摆行过,寻上一些人打听下有没有见到一位肥头大耳却自称是君子的中年人,那位中年人叫许乐高,为自己的父亲。 就算没有这些钱财他还可以去找杨贺九,在一番扭捏和不好意思后请求对方收留些自己一段时日,他知道杨贺九不会拒绝。 甚至还可以去寻下柳春生是否在都城内混的风生水起,就算没有也还能混在他的铺子里,帮他打打下手,至少吃住没有什么问题。 但这些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他不过是去许府内拿了些钱,偶然遇到了一些贵人罢了。 许长安开始觉着对方应该也需要一个老师。 本来这次去都城他只是准备找自家老子的,只是刚才生出要拜老师的想法。 直到觉着自己需要老师,方才觉着其他人是不是也同样需要,所以许长安开口问出了这句话。 而在刚才的那封信中他问了余明同样的问题。 上前带着些询问的意思开口道:“我认识一个人,不过我不敢保证他...” 话未说话,对方便摆了摆手,随意道:“没兴趣没兴趣。” 许长安眉头微皱,自然不会强求。 从怀中那个黑色布包内掏出了一枚金饼递给对方,转身离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流矢,真危险 夜晚的星空极美,空中那轮明月在许长安的眼中却是多次变化,几经波折。 由最一开始的在那片海边自己只要看着就会无所畏惧,再到接下来的在城中嘟囔抱怨说着墙头草,而现在许长安抬起头来发现真的是极美。 月亮上自然是掉不下云望舒来的,所以那些疑惑也都不再过于纠结,就当做是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罢了。 出了安城的这一路行来他走的不算快却也一直在走。 官道虽然较为开阔,不过路途总是要远上一些,也只有在大晚上怕迷路的情况下他才会选择那位卖红烧肉老板与自己说过的路线。 抬头望了一眼,算着大约一两个时辰后天色就要放亮,想起明日里那红彤彤的太阳总觉着还不够一碗红烧肉诱人。 似乎是已经提前感受到了白日里的灼热,许长安忍不住拿起随身携带的水囊往嘴里灌了口清水。 而后抬起袖子擦了下嘴唇,在夜色之中他开始跑了起来,自从能修行后他不知道自己跑的到底能有多快,亦是不清楚极限在哪里。 以前他的极限应该在昨日去到那座城的时候便累的爬不起来,而如今快要行了将近一天一夜,他发现自己不但能接着走,甚至还能跑... 虽然他早在那座楼上便已经可以修行,但在大白天站在日头底下不动弹都能被热出一身汗的情况下,他就算再如何想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强也不会抬腿疯跑。 只有在郢都城外与那守卫对战的时候他感受过一次自己的速度已经是变快了,可在那时并没有时间让他细细感受,也只是战后回想起来才知道的而已。 而如今在夜色中奔跑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兔子这种动物。 耳畔清风拂过,他的速度确实要快上了不少,如果能够用什么来衡量和形容的话,许长安觉着最贴切的比方应该就是刚才自己所想的那种动物。 可这种想法也只是在前一刻而已,并非是下一刻他又有了更贴切的形容,而是已经来不及再想那些。 因为他的眼中出现了很不舒服的感觉,每次面对危险之时这种感觉都会出现,比如与林婴那场战斗前,还有郢都城外。 并不是本能的警惕在提醒他,他经历过的战斗并不算多,也不如林婴那般对危险异常敏感。 不舒服就只是在于他的那双眼而已,他的眼睛一向看的很远,以前的不舒服来自于他的双眼看到了林婴闪着的那点枪尖,也看到了那名守卫的提枪动作。 而这次呢?这次他知道不是枪。 在月色中他看到了一点光亮,并非是一闪即逝,而是逐渐放大,带着不填满自己双眼不肯罢休的目的在他的瞳孔中开始蔓延发散。 他很确认那不是什么虫子,在这世上没有可以达到如此速度的虫子。 如果有,那一定是被人绑在了一支羽箭上用手中拉满的弓射了出去。 没错,迎面而来的正是一支羽箭! 许长安对将要到来的危险没有本能的警惕,但人类面对危险时都会作出最本能的反应。 或是肌肉抽搐,或是浑身发抖,但许长安的本能反应并不是这些。 从去年秋天自己拿到手中这把黑剑后,面对危险之时他的本能反应就开始变为挥剑。 几乎就在羽箭到来的那一瞬,一把黑色剑身挡在了许长安的眉心位置。 剑尖朝上,无刃无鞘。 看起来毫无杀伤力,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因为这把剑并不是用来杀人的。 从这里向北,大约千里处的都城有一座灵学院,去年秋天有一位先生背着条黑色长匣从这座学院内走出,向南来到千里之外的四方城内,送给了许长安这把剑,从那时候那位先生的本意就不是希望许长安来用这把剑杀人的。 教学生杀人并非是为学之道。 这把剑不是用来杀人的,但当竖起之时却似乎能为他挡下一切即将到来的东西,比如头顶的月光,比如前一刻从前方带给许长安很不舒服的那种针刺感,再比如那枚锋利的箭头。 ‘当’的一声脆响,那枚在战场之上令骑兵闻风丧胆的羽箭如同撞到了铜墙铁壁。 如果射出这支箭的人在许长安面前,或许可以清楚看到箭头位置正在以肉眼可查的速度被挤压磨平,而后如失去了翅膀的雄鹰一般直直落地,带着不甘。 许长安看不到这些,他只能是感受,他感受到了黑剑不屈的嗡嗡震动,他感受到了手指被那些震动震的发麻。 他没有时间去细细思考为何会出现一支羽箭,敌人在哪是摆放在最明面上的一个问题。 双手紧握黑剑,膝部微微下沉,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看起来立马逃跑应该是遭遇变故之时最需要做的反应,不过在不确定有多少敌人前那是贸然的。 许长安虽未曾读过兵书,研究过什么兵法,但他很会换位思考。 虽然不知道什么人是不是要杀自己,但如果他要去杀毕四迁的话那一定会先做好万全准备且防止对方逃跑。 所以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尚还未生出喉结的细嫩喉咙上下翻滚,经不起方才那枚羽箭的轻微一点擦刺。 正因如此他异常小心谨慎,以免自己犯下丝毫不该犯的错误。 犯错误代表着存活的几率会小上一成,如包裹里属于自己的钱财一样,他一分也不想少。 可当他做好准备之后却发现似乎只有那么一枚羽箭,没有想象中的箭雨飞来将他射成筛子,也没有敌人一拥而上挥刀乱舞,场间变的很平静。 静到他可以清楚听见一切其他的声音,比如说是令人讨厌的蚊子哼唧声,再比如前方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惨叫以及车马嘶鸣的声音。 他还可以看到。 他看到前方以极快的速度亮起了一团火,火势不大,想来只是用来照明而已。 直到此时许长安才松了口大气,原来不是杀自己的,想来那支飞来的羽箭只是流矢罢了。 但刚松了口气后又立马在心底里破口大骂了起来,因为车马逃命过程中正在向着自己这边跑来。 如何?在这月色中人影都看不清的情况下我说自己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你们信吗? 就算他们信了,那羽箭也是不长眼的。 许长安如今逃也是,不逃也不是。 羽箭这种东西别看许长安未在军营里呆过却也知道寻常人家是不可能会持有的,更不可能自己闲来无事琢磨着用锄头什么的给磨成箭头来用。 那只能是归朝廷管辖方能大批量来生产,只要跟朝廷沾上边的事儿,一律都是不好惹,能避则避,更别提如今朝廷要来杀的人了。 可如今却是避无可避,因为那几辆马车带着身后追来的羽箭已经过来了。 正当许长安不知该怎么办之时,最前方的一辆马车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从车内传出一道声音:“上车!” 许长安微微一愣,上车?这跟原地等死有什么分别? 还是有分别的,原地等死立马就会死,但上了车后会如何谁也说不准。 而且他居然觉着那道声音有些耳熟。 实际上许长安并来不及多想些什么,因为那几辆马车是在逃命,自然不会停在原地等自己考虑好到底要不要上车,所以当那头一辆马车经过自己身边之时,许长安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这一瞬,错过了所面临的便是如寒风般呼啸而来的羽箭。 瞅准机会,双手紧扳车厢,一咬牙便跳了上去。 没有来得及与车厢内那人聊些什么,而是立马接过对方手中的车凳,在车厢内身体趴到最低,双手紧紧抓住,挡在车厢口的位置。 随后羽箭深深扎在车凳内的声音证明了他这个做法绝对是正确的,不然那些羽箭就是射在他的身上了。 许长安有些无奈,因为他别无选择,只能上车。 手持车凳,还能不时听到周围传来的惨叫,以及有人重重栽倒在车厢里的声音。 许长安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在这一天他分别听到过三种羽箭的声音,一种为箭头击在自己的铁剑上的脆响,或许说是自己的铁剑挡住了箭头的声音,另一种则是羽箭射到自己手持车凳上的闷响,再有一种为很小,如同宰鱼时的鱼鳔被自己拿刀子捅破。 那些从空中斜落下来的羽箭和周围真真切切传来的惨叫声音告诉他,这次是玩儿真的了。 虽然去望舒楼的那一路上遇到过很多危险,但除了在四方城的那一次,许长安其实很少有过真正危险的时候,因为他的身旁一直有人。 在楚国的那个山洞口前,他见过比这还要密集许多的一轮箭雨,可那时并不算危险,就算严卫楚不曾出刀杨贺九也会出剑,他自己只需双手拿着杨贺九的那个黑色长匣躲在众人后面便好。 尽管楚国的那场劫狱杨贺九已经不在,可他还有伙伴,他们商量出了一个很好的计划,再由大司农的完善得以从手持长枪的士兵包夹中逃了出去。 而这次,这次自己的身后好像也有人... 想到这里许长安便忍不住怒道:“你到底是谁?” 可不是嘛,在路上跑着跑着一支流矢差点射到自己尚不用说,还被迫上了这趟贼车,你们往哪逃不行,非得往老子这逃? 虽然还不知道是生是死,不过谁愿意就这样便被牵扯入险境内?所以对于自己身后的那人许长安可绝对是没有什么好气。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简单的刺杀 事实上羽箭也就只有那么两轮而已,在马车拼命奔跑远离之后,箭雨的密集度便逐渐小了下来。 这一点对于许长安来说并不难理解。 因为许长安在第一开始受到那枚流矢射击之时,前方看着还是依旧昏暗,而后才是马车那边亮起了灯火,自己才能得知那枚羽箭的目标应该不是自己。 这就说明对方不是直接骑着马提着刀就冲过来了,而是悄无声息的持弓潜伏到车队近处过去偷袭。 既然是偷袭的话那步行比驾马的成功率要高上许多,因为就算车马停下众人熟睡,也不可能全部睡的跟死猪一样连有一群人骑着马奔跑过来了都发现不了,正如许长安在郢都城廷尉府的监牢内所想那般,那就不是睡的死了,那是真死了。 而步行自然也就追不上这些马车,放完箭就收手的选择看起来选择很是明确。 可许长安不理解的是,那些人为何不直接驾马追赶,反而是要选择偷袭? 这一切的疑问都指向了自己身后的那人。 而且最为奇怪的人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许长安忽然想到了在那座宿夜桥前的一段话。 ‘学生见过九先生,居安先生要学生转达院长大人意思。’ 就是这句话,正是由于这些话中要转达的意思,杨贺九才在那座桥前与众人分别,回了头。 许长安恍然大悟,突然想起这莫不就是大昌王朝参加入楼试去的车队? 提起这些车队也是前不久刚与许长安一行人分别而已,还是短暂有过接触的,在刚开始出四方城接到这个任务时许长安甚至心底里莫名还觉着很有自豪感,毕竟怎么说也是为朝廷办事。 而要说感到那人声音有些熟悉,便也就只能是来自这支车队中的某一个人罢了。 虽然说院长大人让杨贺九去望舒楼明面上好像是要保护这些参试的学员,但从相见到分别却也只有一同在山上行走的短短几日而已,本想着那一路上无人敢对大昌王朝的学员如何所以只在太阴山下与他们碰头。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那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危险。 在这世间有四大强国,东唐西楚,南越北昌。 南越有畏水横绝,虽然实力强悍且有剑圣大人坐守却也是出兵比较困难,因此难以让其他诸国生出什么威胁,不可能光靠剑圣大人的一把剑横渡畏水前去横扫诸国,最顶尖的战力不是这么来用的。 而楚国与齐国碰撞多年始终还未曾发动过国战,对其他国家同样是构不成什么威胁,如此说来能够让其他国家感到最有威胁的两大强国无非也就只有唐国和大昌王朝。 长安城依旧有青莲镇守,世人畏惧如虎却也不敢过于造次,但大昌王朝却少了位何院长。 面对威胁人类通常有两种比较惯有的想法,恐惧或是抗争。 其余感受到威胁的诸国在这两者之间到底会如何衡量实在不容易去猜透,那需要异常长远的眼光才能看到。 而随着那场入楼试的举办,众人好像都开始将目光纷纷放到了猜测望舒楼接下来的动作上,所以根本不可能派人偷偷潜伏进来,自然也就不会是其他国家的人。 无论是杨贺九还是许长安,都没有猜想到真正的危险并不在那一路上,而是自己家的地盘内。 试问单独一个国家拿出来谁敢对他们如何?恐怕也就只有自己人了。 身后那人听到许长安问话同样是觉着有些熟悉。 在伸手不见五指,自然也就看不清楚对方长什么样子的车厢里那人开口回道:“在下名为崔相公,与兄台是否在入楼试上见过?” 许长安忍不住一拍大腿,笃定道:“就是你了。” 崔相公微微一笑,却是完全不曾想到许长安那句话还没有说完。 “害的老子差点被箭射死!” ...... 许长安强忍着把他撕吃了的冲动,因为这个人在自己尚还未曾开山之时便已经是个修行者,所以没有把他撕吃了实在是因为自己打不过... 确认那些人并没有追上来后许长安拿过水袋再次咕咚喝了口清水,而后方才仔细思考这些事情。 首先思考的就是自己为什么会与这些人碰到一起? 要知道在自己过了桥要准备登山的时候这些人便已经是回头开始下山,而在后来的行路过程中许长安与林婴共骑一马行的并不快,在路上耽误了很多时间,没道理与林婴分别后步行的自己却在夜间赶路碰巧遇到了对方。 许长安随意看了看这间车厢,方才明白过来战马跟马车的速度岂能相提并论? 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官家子弟,大部分甚至都不能修行,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所以自然不可能让人家与自己一样骑着匹马来经受风吹雨淋日晒的。 时间上自然也就错开了来,这么着看起来也就没有什么太多的疑惑。 没等许长安发问,对方便开口了,崔相公有些不解问道:“你为何会经过此处?” 许长安脸色阴沉,没好气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你先说说你们为什么会在这?” 崔相公听着这少年被牵连到着实一幅不开心的样子,苦笑了一下带着试探意思回道:“我们在此地修整,该是算正常吧?” 许长安舔了舔嘴唇,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而后立马挥舞着黑剑怒道:“你们在此地修整正常!呵呵,这意思就是说我不正常了?好!好啊!倒还怪我了!” 对方有些无语,一个少年深夜赶路这叫正常?不过如此想起来也确实是自己这些人连累了对方,人家只是想行个路而已。便也就没有再去反驳。 其实许长安也知道算是自己运气不好撞到了他们,前方遭遇变故按照正常人的理解自然是赶快驾车向后方跑,总不至于留在原地不动当靶子才是。 不过这位少年自然不可能当面向对方承认是自己有问题,要知道走着走着差点被射了一箭不说,甚至陷入此等危险的处境,最后还要把这些怪到自己头上? 那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委屈。 而且那支箭还不是射在其他地方,眉心位置可是碰一下就能要人命的要害处,要说那支箭射的准吧能偏到自己头上,要说不准又是刚好对准眉心,实在是有些奇怪。 说过来说过去究其根本还是一句话,好好的为什么要夜晚赶路! 因为白天怕热...很简单,在太阳底下赶路暴晒哪有他们坐在马车内来的舒服? 看着对方并没有反驳回言,想着灵学院的学生是不是都那副模样不喜与人争斗,许长安便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刚才那一战中有着诸多疑点,最大的疑点就是解答了自己最一开始那个疑惑的问题。 许长安知道他们没追上来是因为地下跑的追不上赶马的,那他们为何不骑马追杀而是选择偷袭设伏? 开口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 崔相公面容凝重,微微摇了摇头,回道:“一切皆由陛下做主,不可擅自猜测。” 许长安没好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的陛下能飞过来救你?”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震惊道:“你的意思是那位皇帝要来杀你们?” 崔相公思考片刻,回道:“这事应该没这么简单。” 许长安仔细思考片刻,也变的很赞同对方的这句话,看起来好像只是一场简单的刺杀,但这件事情确实很不简单。 经过林婴与林平归的解释,许长安大概也已经知道都城内如今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况,也知道皇帝陛下为何会送这些人去望舒楼参加入楼试。 若是在刚入边境行不多远的情况下这些人便遭遇刺杀,而刺杀的对象又来自朝廷的话,那定然是会矛头直指皇帝陛下。 做一件所有人都能猜出是谁做的事,除非那位皇帝陛下是个傻子,也就更加明白了那些人为何不驾马追杀,而是放完两轮箭就收手。 原因就在于目的不是为了赶尽杀绝,马跟弓箭可不一样,弓箭在朝廷内无论是哪个部门多多少少每年都会有些存余,就算到头来去查也查不出谁那里少了几张弓,几十支羽箭什么的。 而马就完全不同了,马是需要吃和拉的,只要跟吃有关的,顺着源头去找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也就更加容易留下证据。 可若是有人陷害皇帝陛下的话,谁又有如此大的胆子敢陷害皇帝? 正如崔相公说的那般,这件事情确实不好猜测,到了都城自有皇帝陛下定夺。 不过许长安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与崔相公都知道,既然这件事情不简单,那这次刺杀自然也不会这样太简单。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想杀我? 崔相公相信只要到了都城,不管这次的偷袭刺杀由谁所为那位皇帝陛下都一定要给自己这队人一个交代。 就算不是皇帝做的,那自己这一队人也是经由他的安排方才去望舒楼参加入楼试,而在回都的这一路上却遭遇刺杀,且行刺的人来自朝廷内部,因此对于那位皇帝来说这可绝对是一件大为棘手的事情。 尽管皇帝安排这些人去望舒楼并没有打什么好主意,目的就是让他们参加入楼试去看看望舒楼要搞什么鬼名堂,死了也就死了,不过死在望舒楼的手里跟死在自家境内那绝对不是一种说法。 要知道这些车马内坐着的可都是官家子弟,甚至还有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崔仁的独子,崔相公。 那么这些人若是在境内遭遇刺杀,都城内的百官都不会忍气吞声,哪怕是面对当今圣上也改变不了要撕破脸的事实。 所以无论是大公子还是皇帝陛下定会紧盯这件事情,谁也不敢马虎半分。 而他们这些学员要做的不是找寻什么证据来证实行刺的人来自哪里,只是平安回到都城便好。 与帮助去查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关系,平安回都的意思很简单,谁也不想死。 不想死如何? 许长安仔细想了想,而后猛拍大腿,开口直接说道:“既然现在安全了,那咱们就分别吧,省的我拖了你们的后腿。” ...... 若是不想死,还是趁早与这些人分开的决定比较明确,鬼知道下次从哪又突然出来一群人,一轮箭雨。 许长安这话说的是漂亮,怕自己拖了人家的后腿,实际上却是想与这队人撇开关系,既然是针对他们的,那关自己什么事儿? 虽说跟着他们坐在车厢内要舒服上不少,但再舒服的地方想起头顶上随时会飞过来一轮箭雨谁也是没心享受,而且本来就是对方逃跑途中牵扯到了自己,没道理再一同跟着涉险。 许长安说的这话并非是要与对方商量,而是说出口后便拍了拍屁股,向着车窗外仔细观察了一下,直接准备从飞驰的马车上跳下去。 崔相公抓住对方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事实上现在天还未亮,许长安压根就看不到对方摇头,这想走还走不掉了?那哪成? 可还没待许长安发火,对方的一句话便将他的怒火给压了下去。 “偷袭的队伍中,有一位修行者。” 有修行者同样是与许长安无关,不过他却知道崔相公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右手握紧黑剑,另一只手扶着车壁慢慢坐回到车厢内,仔细思考着这些事情中的不合理之处。 对方再次开口,“那位修行者只射出了一箭。” 许长安心脏猛地收缩,面容凝重,小声自言自语道:“原来那支羽箭不是流矢。” 崔相公放开握着对方的那只手,开口说道:“所以我才知道有人在那里。” 马车疾行的过程中,天色依旧昏暗,崔相公坐在车厢内面对后方而来的箭雨,自然不可能顾得上去察看和感知前方有没有什么人在,而后还能再说出一句‘上车’。 原来早在那枚许长安以为是流矢的那支羽箭射出之时,崔相公就知道那支箭不可能偏,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支羽箭的目的不是自己这些人。 不是自己这些人,那支箭为何还要射出去?因为在自己的后方还有人。 遭遇偷袭埋伏之时后路看起来应该是最安全适合用来逃跑的路。 但如果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的话也可能变成最容易被堵截的路,尤其是对方在暗处偷袭的情况下,后路极有可能已经被设好了重重埋伏。 许长安尚都清楚这些,所以在他拦下那支羽箭后没有立马向后逃跑,而是先原地做防护姿势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已经最好的证明了这点。 但崔相公还是没有犹豫,下令向后方逃跑,便是知道如此,后方有人。 而将这些说的更清楚一些就是。 “有人要杀我。”许长安眉头紧皱,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崔相公微微点头,开口解释道:“待我发现前方有人之时,最先射出的便是那支箭。那支箭擦着车厢而过,我能看出来比后来看似密集恐怖的箭雨要高出一个水准。” 许长安艰难冷静下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车厢内看着手中黑剑,直到此时他的双手还被振的发麻。 开口问道:“那些人到底是要杀我,还是要杀你们?” 崔相公思考片刻,回道:“杀你与要杀我们,这两者之间应该并不冲突。” 许长安眉头微皱,不解问道:“这话怎么说?” 崔相公说的更明白了一点,“不是一批人,杀我们的就如方才那两轮箭雨一样,只是出于能杀几个就杀几个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赶尽杀绝,而杀你的第一箭只是个开始。” 许长安有些着急的挥舞着衣袖说道:“不是,杀你们的那么多箭都不是为了赶尽杀绝,而杀我的只有一箭却是不肯罢休?没这样的道理!为什么?你说你是不是故意为了把我跟你们绑到一起?” 崔相公脸上并未有过不满,擦了擦对方喷到自己脸上的唾沫,平静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真或假。” 许长安微微一愣,他知道崔相公说的是真的,至于他刚才着急问出的那些问题要怎么来解释,还是射向自己的一箭是位修行者。 这点许长安没有怀疑什么,正如拦下那一箭后前方灯火亮起之时他心中所想的一般。 在那时候许长安心中所有的还是无语,要说射的准能偏到自己身上,要说人家射偏了还能瞄准自己眉心。 无论怎么来看那支箭都不该直直的冲着自己眉心而来,这就说明那一箭不是射偏了,只是被自己用手中黑剑挡下了。 而在夜色之中若想离那么远的距离还能准确瞄准自己眉心,普通士兵自然不可能。 与弓术娴熟无关,想要射中一个人首先得要知道有那个人,试问在灯火亮起之前许长安连前方的马车都看不到的情况下,在那处如何有人就能够看到许长安? 许长安抬起手来看了一眼,想起杨贺九说过的一句话开口重复道:“万物皆有灵。” 崔相公点了点头,开口道:“万物皆有灵,修行者就在于感知这些灵,而后开山将其存储到身体内部可以随时来运用,为胸腹中的一口气,我们将其引申为灵气。”崔相公接着说道:“你可能会好奇,为什么强大的修行者在夜间也可以清楚知晓自己的敌人在何处,在那敌人的前方有没有一颗大树,想要出剑之时会不会被大树给挡住,这就是感知。” 对这些许长安确实有过好奇,当初在迎福小镇的那间客栈里,明明有着一墙之隔,可严卫楚还是感觉到了屋内的人,所以面对突然袭击时能第一时间作出应对。 许长安想到这些后浑身发冷,开口问道:“要杀我的是一位大修行者?” 崔相公摇了摇头,“若是大修行者,那一箭射出去之时你便已经死了,能不能感知到周围存在的灵气确认那里是不是一个人并非是大修行者才能做到,只需要修行者经过锻炼后便可。” 许长安知道现在没有时间慢慢修炼如何能够感知到周围的变化,接着问道:“既然要杀我的是一位修行者,那他为何只出那一箭,而不是直接追上来赶尽杀绝?” 崔相公自然不可能知道许长安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何有人要杀他之类,他连许长安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够万事皆通? 所以他只是在与许长安慢慢分析这些事情,崔相公开口道:“你要去何处?” “都城。” 崔相公点了点头,“据猜测来看方才那一箭应该只是试探或者是劝退而已,有人不想你去都城。还有一种猜测。”崔相公面容凝重说道。 许长安赶忙问道:“还有一种是什么?” “有人知道你要去都城,所以选择在这一路上设伏,其目的就是为了杀你。” 听到这话许长安在行走的车厢内狠狠啐了口唾沫,将手中黑剑使劲往车厢板上一扔,破口大骂道:“奶奶的!老子不远千里去都城找你,你居然想要杀我?!好啊!你还活着就好,等我去了都城你给我好好等着!” 崔相公哑语,一侧脸庞微微抽搐,开口试探问道:“可是已经知道何人所为?” 许长安嘴里依旧吐着骂语,想都没想,随意回道:“我爹!” ...... 崔相公忍不住眨了眨双眼,一脸疑惑询问道:“亲爹?” “亲爹!” ...... “这...”崔相公苦笑一声,半天说不出话来。 待许长安气消后,回过神来看着车外天色已经放亮,而后看着那说熟悉不算熟悉,陌生倒也不算陌生的脸庞,犹犹豫豫道:“那个,你的意思是,杀你们的人已经走了是吧?不会再动手?” 崔相公微微摇头,眉头微皱道:“不能确定。” 事实上尽管说起来他好像很明白的样子,但崔相公总感觉这其中有什么疑点,倒不是自己的猜测不对,那些人确实不是为了全部赶尽杀绝,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第一百七十章 我家老师 前来行刺的并不是一队人,甚至连那些埋伏潜藏在暗中的射手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射出的箭雨中还夹杂了一支修行者射出的羽箭。 既然不是一队人,那他们又为何非要将这两拨刺杀联系在一起变为一种? 要杀许长安在那一路上有许多机会,没道理非要跟着刺杀车队的射手中鱼目混珠偷偷进行。 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要杀许长安的人不想让对方知道是谁所为,所以只当是那轮箭雨中的某一支射偏了而已,这样的话就算没有将许长安射杀也不会让其心生怀疑是不是有人要杀自己。 也就证实了崔相公的猜想,第一次只是试探,不想提前打草惊蛇,还可以看出来那人的境界修为并不算太高,不然根本就用不着试探一位少年的实力。 事实上若不是崔相公的解释许长安还真就当作是自己运气不好误中流矢了,可对方是如何算准自己与那些参加入楼试的车队会在此处相遇的? 许长安恍然大悟,不是算准,而是引导。那个红烧肉的铺子绝对是有问题! 可即便如此许长安还是不明白,为何刚巧对方知道自己要吃上一碗红烧肉? 许长安很相信自己在四方城内之时没有被盯上,因为中午那顿鱼汤他是与云望舒一同来吃的,他相信要杀自己的人不可能会监听到自己与云望舒的谈话。 他的这种信心来自于云望舒,那个从望舒楼上下来的姑娘,五境巅峰,即使是方长与吴歧途这俩人也坦然承认不是其对手,堪称是他们这一代中的最强者,也是有希望最快突破上三境的人。 可他的信心看起来好像并不算稳固,因为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等等,没有什么不可能,想起安城红烧肉铺子老板手心的那点红色他才觉着原来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不可能。 有人说自己无法开山,但许长安现在已经是位修行者,林平归认为自己不可能活下去,但他现在还能好好的去想那些事情,还有人说自己去参加入楼试就是垫背的,不过在九层楼之上他看着雪山上的那抹黑色很是欣喜。 那位老者同样是有可能监听到自己与云望舒的谈话,许长安的这种确定来自于对方手心中的那点红色。 当初许长安觉着应该只是红烧肉的汤汁溅上罢了,而如今却认为那人绝对是不简单! 不简单到连云望舒都察觉不了对方的存在,虽说云望舒为五境巅峰,只差一步便要挤入大修行者的行列,可终究还不是大修行者。 而那老者光看年纪就能知道是修行了一辈子的怪物,若是比云望舒境界高出一些甚至是许多都不算意外。 原来自己早在四方城时便已经被人盯上,更有可能自己与林婴分别,又或者是下了太阴山后便被盯上。 甚至他又想起了一件更为恐怖的事情,恐怖到让他浑身发冷,后背都渗出了一层冷汗。 去许府偷钱之时,他见到过院内十来具倒地的尸首。 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他已经确认为云望舒所杀,那时候他还在疑惑到底是何人敢对云望舒动手,而如今想来那些人的目的或许并不是云望舒。 云望舒应该只是在城内闲逛,碰巧路过许府出于什么缘由想进去看上一眼罢了。 若不是云望舒抢先一步入了许府呢?那待许长安跳墙下去之时就轮到他自己面对那些人了。 以前他还觉着那些事情与自己无关,美滋滋的拿着钱就想着置身事外,可如今却发现自己早已是事内人。 不过这一切中还是有着许多疑问。 既然那个手心有红痣的老者可以轻松监听到自己与云望舒的谈话,那若想要杀自己又何须如此麻烦?甚至还提前打听城门口的那位乞讨少年身世来与自己讲解,让自己真的以为对方是位城内久住的居民。 他到底在顾虑什么? 疑惑终究是疑惑,哪能全部都被解开,这世间诸多事又有谁能全都看的明白的? 所谓的明白人不过是他人单独从某一件事的评价来说罢了。 就算许长安没有问路,对方应该也会询问自己要去何处,而后为自己指上一条‘明路。’ 一个人去都城,总是要问路的。 提供了路线,在这一路上对方并不是算到了自己会与崔相公他们相遇。 距离好算,最难算的还是人心。 没有人能够算的明白许长安走在路上是不是遇到了一个遮蔽日光的大树,想着在不被人发现行囊里藏着钱的情况下从里面找出个毯子铺在地上躺下来好好睡上一会儿。又或者是偶然经过一条小河,会不会撸起裤管下去抓上两条鱼,游上一会儿泳。 就算那一路上没有树,没有河,却还是有着其他很多变故,比如是吃了两碗红烧肉,肚子是不是会不舒服到想蹲在某个草坑树后方便方便。 而这些都经不起算计。 所以许长安知道对方不是用来算的。事在人为,只要有今日这种拦击偷袭阻了崔相公他们的路,总有一天自己会赶上他们从而碰到那两轮箭雨,而在那箭雨中会有一支甚至是两支向着自己眉心位置射来。 今天不过是碰早了一些而已。 前一刻他还觉着是自家老子丧心病狂到怕自己去都城撞到了他的好事想要拦住自己,从而让自己知难而退,可到现在他已经不再认为只是一场简单的拦阻。 如此费尽心思,若非是想要杀了自己又能作何解释? 尽管他不相信是自己亲爹要杀自己,不过究竟还有何人能够如此去做? 毕四迁绝对是不可能,许长安在心中首先就将他排除掉了,因为许长安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很庆幸对方没有将自己放在眼中,正是因为这些许长安方能被其所伤而后可以开山修行,去望舒楼登上了九层楼之高,同样是因为这些许长安在南境处与其擦身而过却是全身而退。 这样一个人绝不可能费尽心思想要对自己如何,而且对方的目的旨在隐藏,毕四迁还需要隐藏吗? 自然是不会的,已经杀过自己一次的人无论再如何隐藏也是毫无用处,因为被杀过的人一定会想办法将其杀掉。 许长安眉头微皱,向着崔相公问道:“有一个手心有颗红痣的老者,你知不知道是谁?” 崔相公不知道许长安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却也是仔细思考了片刻,而后微微摇头,“并没有,可是有什么问题?” 对方不知,如此看来便只能到了都城去问杨贺九了,什么人要将刺杀车队这件事嫁祸给皇帝与他无关,他也不想知道。 正如崔相公所说的那样,这是两起刺杀。 许长安想知道的只是关于自己的这一起。 他想查查那个手心有红痣的老人是谁,查到这个人,便能知道是谁想要杀自己。 不过这一切的想法都是需要建立在崔相公猜测正确的情况下。 崔相公的那些话许长安觉着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自己只是刚成为修行者没多久而已,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跟当初在齐国姜茗二人费尽心思哪怕以自家人为饵也要与杨贺九同行不一样,对方带着自己反而还要面对一位实力不弱的修行者,没道理来说这些劝告自己不要下车。 可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想起来刚才自己若是走了了事他们岂非是更加安全? 许长安带着丝谨慎,小心试探问道:“为什么?” 崔相公微微一愣,显然不明白对方这话是何意,有些不解问道:“什么为什么?” ...... 许长安无语道:“刚才我若是走了,你们不用再面对一位修行者,岂不是要安全上许多?” 崔相公这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事情,认真解释道:“你是九先生的学生,而我虽然是官家之子却也是在灵学院学习,而九先生为灵学院的先生,所以我们是...” 话未说完许长安便打断道:“奥~明白了,我们是同学,同窗之谊,对对对,同学好同学好。咱们这算是同气,对,同气连枝,暗中有着一位修行者,咱们可得同仇敌忾,对,同仇敌忾。” ...... 话说刚才你要下车与他们撇清关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 同窗之谊,同气连枝,同仇敌忾。这三个词语让崔相公开始觉着这小子似乎也是个天生熟络的人? 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崔相公看着许长安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忍不住笑了两声,开口道:“九先生看上的学生,确实有意思。” 许长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笑道:“那是那是,我家老师也是经常这么夸我。这位同学你放心,有我老师在都城内,他们那些人可不敢对咱们如何!” 崔相公眉头微皱,有些不解。 明明记着当时在那太阴山上他还是叫杨贺九为先生的,而分开后他自然是再没有机会拜师,不过转而一想对方应该只是为了套近乎而已。 笑着摇了摇头,也并未拆穿,只是苦笑心想着九先生那般正经的人,怎会收了这么个滑头的小鬼。 第一百七十一章 那可是我师公! 别看这崔相公年龄不大,面对危险之时却能如此镇静,甚至还可以清楚的来分析这些事情,这已经不是常人所能够做到的了。 许长安有些奇怪为何当初相见之时没有看出他还这么有能力。 那是因为在太阴山脚下会面之后尽管杨贺九不擅长带队,可明面上还是由他带着,且相遇之后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也就没有什么需要展示他能力的时候。 再者说方长与吴歧途那俩外国人的光环实在是太过强大,与这些人在一起许长安自然也就注意不到还有一个崔相公。 而在过了宿夜桥对方还选择了坦然回头,据不涉足那座楼。 若是对方当初跟随他们一起上了那座楼,他的表现到底会不会从众人中脱颖而出还尚不好说。 当初这个人说自己不登楼是怕自己死了影响朝堂局势时,许长安还心有鄙视,你是谁啊你?你死了朝堂就会有变动?少吹牛了! 不过后来许长安猜想的是他爹在都城内应该是个很大的官儿,甚至还想着以后去了都城能与这人套套近乎,说不准还能混个一官半职的,那可是相当威风! 而如今倒是不用再套什么近乎,因为自己与他们已经是拴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甚至在许长安的口中自己连都城都没去过的人居然与对方还有着同窗之谊... 不可否认,许长安确实连灵学院的窗户长啥样儿都没有见过,但他就是能说出同气连枝这样的话来。 至于崔相公他爹到底是谁,为何能仅凭他一人的安危便能影响到朝廷局势,为许长安当时最为好奇不过的事情。 经由一路上崔相公的解说,许长安方才恍然大悟,御史大夫崔仁独子,崔相公。 便是这位,他爹当真是了不得,位列三公的存在。 可许长安经由对方的身份也更加清楚了都城那位皇帝陛下可真的是只手遮天般的存在,即便是御史大夫的独子,却还是被他轻轻松松安排去往望舒楼,没有丝毫可回转的余地。 只要是出师有名,没有人敢违抗皇帝陛下的命令,对方口说是好意为了让你们的孩子去历练一番,如此隆恩谁敢拒绝? 连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对于此事都毫无办法,其他官员又能如何? 而他们这一队人也就理所当然的听从崔相公的指挥。 坐在马车上向后逃跑过程中,路过一条河边,崔相公示意停下修整。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他们不用再仓皇逃命,要知道现在走的可是官道。 官道上意味着白日里会有许多车马路过,无论是朝廷的还是一些国内国外的商人或者行人,那都是耳目。 而偷袭要做的就是掩人耳目,做不到这点那就等于是明杀。 所以在官道上对方若要动手只能是挑选晚上不易被人察觉的时候。 几辆马车缓缓停下,伤亡可谓是十分惨重,在太阴山下与这行车队相遇之时许长安知道这一行有十人以上,可现在加上自己只有六位而已。 看起来好像也就被那两轮乱箭射杀了几个人而已,可换上一种说法却是损失过半,要知道不管是一场战争还是什么普通的群殴,只要是单方损失超过半数,那都能算是惨烈。 现在就算仅剩的也有负伤,只是不致命而已,而驾马的车夫只剩下崔相公车上的一位。 许长安来到河边,先是随意洗了把脸,而后双手捧了口清水递到口中,他现在身上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那是方才逃跑过程中后怕所吓出的冷汗。 就在这时崔相公又下了一道命令,崔相公看着那剩下几人心惊胆战的模样,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有些慌乱的询问自己有没有受伤的的车夫开口道:“七伯,您带着这些人继续往回逃,绕过安城去向西大约百里处的和安郡请求郡守派兵护送他们回都。” 老汉花白眉毛微挑,有些担心道:“少爷,您要去何处?” 崔相公抬起一只手来,示意不要再多说些什么,开口道:“七伯不用太过担心,快些速去速回才是。” 老汉嘴唇嗡动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是终究未曾开出口来,他知道自己这些人只是少爷的累赘罢了。 便牵着一辆马车,将那些其他人都汇聚到一辆马车上,回头看了一眼,而后驾马离去。 许长安正在河边喝水,喝饱了还要准备再灌上些带在身上,可待转身之后发现一辆马车已经离去,向前伸了伸手对方却是不停。 反观崔相公,则是来到属于自己的那辆马车前,抽出剑来斩掉连接车马的绳索,马儿如释重负,嘶鸣声也更加欢快。 崔相公又从车厢底下拿出了一张绑好的硬木弓,连带着一筒羽箭。 许长安看着崔相公的动作有些不解道:“我们为什么不跟上?” 崔相公将剑收回鞘中,用力拉了下那张弓,开口道:“我们若跟上,他们会有危险。” 许长安知道在对方的口中将这句话稍微修饰了一番,准确来说崔相公的话不该是我们若跟上,他们会有危险。 更应该是你若跟上,他们才会有危险,这个你指的就是许长安。 这是两起刺杀,一起只是为了嫁祸,而目的已经达到,应该就不会再出手,而另一起刺杀许长安的方才只是试探性的射出了那一箭而已,所以许长安不能跟着他们。 许长安想了想,反问道:“你就真的确定他们不会再动手杀你们?” 崔相公微微一笑,开口道:“不会再有人杀他们。” 看着对方的笑容,许长安微微一愣,问道:“那你呢?” 崔相公收起笑容,面容凝重,许长安的这个问题他解答不出来,事实上他的猜测只是来源于那些人的身份罢了,他知道那些人就算死了他们在都城里的老爹也对皇帝陛下构不成什么威胁,刺杀的人不会选择白费力气。 所以若真是有人要嫁祸给皇帝陛下,自己必须死! 在这个国家内能够功高盖主的没有几个,南境那座城内有一个,可那个人终年不曾回都,而在都城里还有着一位,不过那位已经是失踪多年。 若想让皇帝陛下为此事而付出什么代价,光是丞相大人一位三公还差了些,因为丞相大人的儿子并没有在这一路上,置身事外的丞相大人不会不顾一切的借题发挥质问皇帝。 而对于这件事情大公子根本不可能出面,他只会盯着这件事情防止有人从中作出什么手脚,必然不会亲自陪同官员去指责皇帝陛下,因为出了这件事大公子亦是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若说在这朝堂上要是有什么人想要借这件事嫁祸给皇帝,大公子必然是首当的怀疑对象。 他若表现的过于着急反而就更能说明他与这件事情脱不了什么干系。 一位三公不够,可在都城除了始终空闲的太尉一职来说还有一位,御史大夫崔仁。 丞相,御史,这两位在其他人看来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人,出了这种事该是一同借题发挥前去指责皇帝。不过感受过威胁的御史大夫绝对不会不顾一切的去这么做。 要知道自己还未曾对那位皇帝表现出什么敌意,他的儿子就差点在回都的途中死掉,为官一生往大了说是为国为民。 往小了说呢?为的不过是个小家而已。 相反的,御史大夫得知自己儿子遇刺反而会开始收敛许多,那这次嫁祸就变的有些得不偿失。 所以只有自己死了御史大夫才不会再有什么顾虑,到时候悲痛欲绝的御史大夫连带丞相一同入宫问罪,才有可能会威胁到那位皇帝陛下。 不过连崔相公都能想到这些,都城里的那些人如何又不明白? 若是崔仁知晓了这些事呢?适得其反! 这只是两起刺杀而已,刺杀车队的一起,刺杀许长安的一起,没有再准备刺杀崔相公的第三起,方才的那轮箭雨中崔相公死也就死了没死便应该不会再刻意针对。 想到这里崔相公微微摇头,认为不可能有人要来杀自己,自己若是死就只能是死在望舒楼上,随即开口道:“不会。” 许长安不解问道:“为何?” 崔相公微笑道:“我是灵学院的学生,且出来之前居安先生让我传过一句话,那是院长大人的命令。我若是死了,灵学院那边没有人能够交代。” 崔相公这话再次言明了灵学院在都城内是种什么样的存在,皇帝让这些人去参加入楼试,这些人死了皇帝必然是需要给一个交代的。 而院长大人让居安拖人传递一句话,居安选的是崔相公。看起来只是顺路而已,牵扯不到什么,但若是换上一种说法崔相公这次可还是帮院长办事的。同样的,崔相公若是死了,谁又能给灵学院一个交代? 许长安心底一惊,有些疑惑的询问道:“这个灵学院,当真有那么牛?” 崔相公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灵学院只是一座学院,不过无人敢只是这么去认为。” 许长安忽然想到了什么,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么说起来九先生是我的老师,院长大人算是我师公,若是有人将我杀了,岂非是更加麻烦?” 你只是负责传院长大人的一句话而已,就相当于拥有了一张免死金牌。 在许长安看来那哪是什么院长大人啊,那可是我师公!我要是被人杀了那还了得? 崔相公有些犹豫道:“那个,你应该还没有拜师,而且要杀你的人我们也不知道是谁。”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就用全力了? 灵学院是一座学院,但无人能将其只当成是一座学院。 这话很容易便能理解,但话中所透露出的意思可绝对是不简单。 在接触过的一些人口中,许长安听到过太多关于这座学院的说法,他知道这座学院应该是很了不起,可他却不知道这座学院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之处。 按他心中所想,就算是再了不起的学院那也应该是学院吧? ......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句废话,但这句废话却很能说出很多人的心声,就算再了不起的学院也脱离不了它是座学院的事实。 学院是做什么的?教育学生的而已。 杨贺九是谁?灵学院的一位先生,院长大人收的学生? 这些都是许长安之前心中的想法,灵学院是一座学院,杨贺九是一位先生。 许长安的这些想法没错,只不过需要在这前面加上很强二字而已,杨贺九是位很强的先生,灵学院是一座很强的学院。 只是扭曲事实说院长大人是自己师公这种事情...许长安当真是独一份了。 这话连许长安自己方才说起来的时候都带有些不好意思。 他从来都没有叫过杨贺九老师,只是如他人一样称呼其为一声先生。 正如崔相公说的那般,许长安确实未曾拜过师,什么老师,什么师公,全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罢了。 也许有一天他或许可以当着众人的面来这么说出来。 不过与他想的去都城找着杨贺九,磕两个头便拜了,自己只是先提前用用这个名号的想法不一样。 院长大人的那一关可绝对是不好过,就如同院长大人心中所想,说拒绝就拒绝,愿意了就又过来拜老师? 这不是欺负自己的学生是什么! 只是这种想法也只有院长才会有,那位看起来高大可怕的汉子并没有这么想嘛!甚至还说了他那句话依旧有效,也就是说只要他现在回头去找对方,那毕四迁绝对不可能再回来。 人与人不一样,事与事看起来似乎也就不一样。 崔相公的猜测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朝中局势变化万千。 在去年秋天,他们这一行车队远比许长安出发去望舒楼的时间要更早上一些。 而在这段时间内朝堂里面可以知道他们这一行人到底是安全还是已经遇害,但他们若想知道朝堂里面发生了什么,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猜测是真是假,又或是其他人会如何去想他们遇到的这次刺杀,崔相公用猜的总归是做不得数。 他的猜测不是为了帮许长安理清朝堂分析局势,只是为了尽可能的帮助这些人能够活下去。 所以他让那些人逃命去请救兵,而自己则是斩断车马链接处,准备轻装上阵。 遇难的时候第一时间回去搬救兵,他的安排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可对于他的这些举动许长安还是有不解,开口问道:“既然你说了不会有人再对他们如何,为何还要让他们回去搬救兵?” 既然崔相公猜到应该是没有人再要去杀他们了,那他们坐着马车直接回都不就好了?为何还要多这么一个步骤? 崔相公回道:“他们那些人啊,都是一些娇生惯养的官家子弟,吃不得苦,更见不得血。这样的人在都城内不少,都是靠着祖辈的恩泽混日子罢了,遇到了危险不管你如何去解释他们还是会害怕,而若想不让他们一路上心惊胆战到魔怔下去,需要做的不是与他们分析清楚这些事情告诉他们不用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而是找一些人将他们围起来,好好抬到都城里边去。” 许长安听着对方语气中虽然没有什么鄙视,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客气,有些洋洋得意的开口道:“那你为何要与我解释分析这些事情,而不是同样找人将我围护起来好好送到都城?” 崔相公看着许长安一脸的表情都在说着‘夸我’的样子有些无语,开口道:“因为你,是九先生挑选好的学生。” ...... 因为你是九先生挑选好的学生,所以自然不可能如那些人一样,这是崔相公那句话中的言外之意。 果然,还是与自己没什么关系。 其实这句话就已经相当于是称赞了,不过是许长安执意将自己与那些事脱离出去,他还是认为自己在局中。 在安城外看着那位乞讨少年时许长安就已经思考过两个差不多大的少年,一个捧着碗坐在城外,另一个则是站在那里甚至还能递给对方一枚金饼,自己比起安陈到底是多了些什么。 他将那些都归结于运气。 认为自己不过是碰巧遇到了杨贺九,碰巧遇到了柳春生和碰巧住在了余明的隔壁,而在那一路上又碰巧遇到了给自己十枚金饼的吴歧途,因此才没有与对方一样捧着只碗坐在城门口收着那所为的‘讨厌费’。 可实际上杨贺九从都城到四方城这千里之远的路途不可能只碰到过许长安一个人。 在那一路他碰到了很多如许长安这般大的少年,甚至他还遇到过安陈。 不过安陈的眼中没有他想看到的东西,所以并没有送出那把剑。 并非全部都是运气作祟,若真的说是运气他的运气其实并不算好。 他没有如似锦城看花喂马的那个小男孩儿一样只是蹲在大树旁边发了一阵子呆自己体内大山便已裂开,也没有如吴歧途那般生来便被言念先生挑选入了狂书阁。 人生中总会遇到一些贵人,没有人真的是运气不好。 安陈同样是遇到了一些,吴歧途留给了他一本书,许长安扔给了他一枚金饼,不过人与人不一样,遇到的人或者是东西同样也不一样。 许长安遇到杨贺九有了很大改变,而安陈需要的改变似乎并不是许长安和他的金饼,也不是吴歧途和他送出的那本书,至于是什么东西则需要时间来证明,又或者是遇到了他没有把握罢了。 看着对方似乎失落的样子,崔相公轻轻笑了两声,也并未再说些什么来劝说许长安。 你又不是我媳妇,凭什么你失落了我就要来劝你? 好像也有着那么几分道理... 许长安再问,“既然要请求援兵,那为何不去安城,而是要绕路去和安郡?” 崔相公看着对方似笑非笑道:“我猜你一定想知道到底是谁要杀你。” 若是去安城搬救兵的话坐上马车来回只需一日便可追上他们二人,这是许长安昨日黄昏时从安城出来赶路时所计算出来的,他走了一夜遇到崔相公这队人,而对方坐着马车定然是要比自己走的快上不少。 所以他们若是不想着在城内休息几日,那么大约在今天黄昏时便能带着救兵赶来与许长安二人回合。 崔相公话中的意思很明确,今天清晨到黄昏,白日里对方来杀许长安的机会很渺小,且时间上要更加仓促,而没有人再来杀许长安,又如何能知道到底是何人想要杀自己。 反观和安郡距安城百里之远,前去绕过安城再去和安郡,就算坐着马车速度再快一来一回路上也需要四五日的时间。 也就是说对方刺杀许长安的时间从今日里清晨到黄昏变为了四五个日夜,反过来说许长安与崔相公有更大的机会可以抓到那位藏在暗中射冷箭的修行者。 当然,前提是许长安不死的情况下... 废话!要是死了就算抓到了又有什么用? 许长安微微一愣,忍不住在心底里问候了一句这崔相公的祖辈。 他确实想知道是谁要杀自己,不过相比于眼下自己的安全来说那又有什么想知道的? 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不懂? 一侧脸庞微微抽搐,想着跟这人有同窗之谊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有些没好气的说道:“如此那就多谢了!” 说这话的时候许长安还刻意加重了一下这个‘谢’字,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如何。 崔相公同样是微微一愣,心想着难道是自己高看了九先生收的这名学生? 赶忙换了个话题,开口询问道:“若是从暗中再有一箭射来,你可有把握拦下。” 许长安看着对方肩上的那张弓,想起昨夜里来的那支箭,开口道:“有把握。” 崔相公眉头微皱,解释道:“昨夜里的那支箭只是简单试探,并未用出全力。” 许长安牵着马向前走去,嘴里嘟囔随意回道:“说的跟谁就用了全力一样。” 崔相公笑着摇了摇头,并未跟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 那座城,到底有什么 在那之前对方只是潜藏起来,甚至不让许长安察觉到自己的动机。 而面对一位在暗中随时会刺杀自己的修行者,且那个人实力定然是要比许长安强上不少。 敌人在暗中,又比自己强。 关于这两个点当初在四方城之时某位挑扁担的矮胖汉子从背后偷袭来整许长安的时候带着调笑的意思说过一句话。 趁早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得了。 许长安看了眼手中的黑剑,嘴角轻撇,眉头微皱,想着自己的这把剑挖坑确实比较好用。 这可不是光靠他猜想推测的,当初可是由那位和尚亲身体验过的。 你这把剑挖坑真的好使! 当然,这只是和尚的嘲讽罢了,剑是用来挖坑的吗? 自然不是! 稍微走了会儿神儿,而后赶忙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全都赶走。 抬起一只手来轻揉了揉眉心,或许是回到那座城没有见到对方的缘故,许长安总是会不经意间想起那位在别人看来与自己很不对付的中年汉子。 怕死的人他见过许多,除了林婴好像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外,大多数人即便是吴歧途与方长二人也好像都是怕死,可在这怕死的人中有两位完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一个是那位自称为悟生法师,实际上叫李什么的猥琐男子,还有一个便是张三粗了。 得知四方城将要出事儿,那是头也不回,老婆都不要,不知城内多少人明里暗里在骂这个蠢货。 还有人说他是被城内那场秋雨给淋傻了。 这下倒好,人家孩子都有了,你还能不后悔? 许长安坐在马背上越想越气。 回头看了一眼,感叹道:“这都七个月了啊,到时候该取什么名字好呢?”挠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后接着自言自语道:“男孩儿的话叫张三应该不错,女孩儿叫啥好呢?七个月了?张七月?嗯,不错不错!” 想起在四方城的那座三层小楼见到的那个牌子,许长安忍不住拍腿大笑了起来。 张三粗拜的祖师爷牌位上写的是自己儿子的名字,这何止是有趣。 而后脑海中又突然冒出了那位英俊男子,笑容慢慢僵住。 那应该不算他的孩子吧?好像也不会跟着他姓张。 这位少年轻声叹了口气,不再去想那些事,因为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完呢,这可是牵连到自己的小命。 看起来许长安确实可以下马趁早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可许长安的优势在于经过崔相公的分析他已经知道了有人要杀自己,而对方却不一定知道自己看穿了那一箭的意图。 已至午时,那位提着把黑剑的黑衣少年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昏昏欲睡。 赶路是一天又一夜,且后半夜天色将亮之时逃命过程中神经十分紧张,加上这一个上午走来还要随时警惕暗中的冷箭袭来,要说不困的双眼皮打架那可绝对是假的不能再假。 即便是经过种种猜测,许长安也不能确定那人到底会不会再动手。 毕竟掩饰就该掩饰的像样儿一点,随着刺杀参加入楼试学员车队的那批射手偷偷浑水摸鱼射出了一箭,而如今车队的人已经全部离去,若那人没有十足的把握如何又能够再偷袭? 再者来说一位即便是云望舒都发现不了的存在来打探情报,却让一位实力要更低上一些的行刺杀之事,这在许长安看来实在是有些太闹腾了。 许长安所不知道的是,这其实并不算太过罕见,与他想象的实力弱的打探情报,让强的冲在前面不一样,很多时候恰恰是反过来的。 这种做法在许长安的身上已经证实了是对的,因为除非是大修行者,下五境之内无人能够在云望舒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打听出来什么,更别说还能偷听到许长安居然想吃上一碗红烧肉这种私密到不能再私密的话题了。 可打听情报难道不是为了杀自己么?他为什么不杀自己?反而是收集情报引导自己的路线来让他人杀自己? 嗯...这个他杀用的好。 区别就在于他杀与自己杀这两者之间看起来泾渭分明的关系。 那人有顾虑,不敢自己动手,所以找了杆枪。 如此看来这件事就变的十分的有意思了,一个被自己亲爹扔在西城的少年,本来只是以为家里有了点钱而已,可不曾想在去往都城的路途中,居然有位大修行者费尽心思要杀自己。 可比这更加有意思的是,那位大修行者面对自己居然还能有所顾虑,迫不得已只是去收集情报来让他人完成这件事。 杀自己的人绝对是有后台,不然不可能指使的动一位大修行者。 而许长安的后台似乎要更大,若非如此怎能让那大修行者都畏首畏尾不敢真正的牵扯进来? 可这些即便是许长安自己都完全不清楚,自己的后台究竟在哪? 不可能是顾忌云望舒的身份,要知道自己与望舒楼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与云望舒可也是没有什么交情,非要硬扯的话就是自己走了一趟她家的楼梯,她来自己家里吃了一顿鱼汤。 看起来要是硬扯还能扯到礼尚往来上边去。 可别说只有这些了,哪怕是对方天天吃自己也与那座楼扯不上半点交情来,再者而说出了四方城后他就已经不知道云望舒在哪,是不是离开了这个国家都尚不好说。 那还有谁?杨贺九?灵学院? 别开玩笑了,那些话只是许长安用来忽悠崔相公,告诉他如果自己死了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他认为只有这样崔相公才不会将自己给推出去而他去逃命。 就算杨贺九会为自己这个没能收上的小徒弟报仇,但灵学院远在千里之外,杨贺九如何得知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去了什么其他地方?就算知道自己死了一位大修行者若想毁尸灭迹不留下证据还不容易? 难道是那位救过自己的何院长?可是这个人许长安都不认识啊... 没道理几次三番的来帮自己。 而且就算是他直接将那人杀了不是更好?还用得着让他在自己身边鬼鬼祟祟的打听这打听那?搞的人家一点隐私都没有。 为救自己重伤堕境?嗯,这个解释算是比较完美。 想来应该是重伤中的何院长警告那人不能出手,可能是与他交手定会暴露自己重伤的事实,到时候那场面也就变的更加危险。 想到这里许长安坐在马背上不住的点头,点头不是为了表示赞同,而是困了。 马儿只驮着一位少年可比拉着那车厢再加上里面坐着两个人要轻松上不少,也不疾跑,而是摆动着头脑,摇摇晃晃行的欢快。 许长安坐在其背上止不住的困意,直着身子低着头,便这么睡过去了。 他的这个举动要更加的危险,毕竟睡梦中说不准自己的眉心什么时候突然又会来了一支箭,可他却是如同搞不清楚状况一般睡的安稳。 许长安当然搞的清自己现在的处境,却也是无可奈何,就现在这幅状态睁着眼跟闭着眼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哪怕是在睡梦中,也不由腹诽到跟崔相公有着同窗之谊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偏偏想着要去抓那个人作甚? 不过车队已走,这种时候往前走跟往后退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官道上车马人流拥挤,却也是扰不了这位少年的清梦,而在这些来往的车马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一把刀捅出来,一支羽箭射出,不过一直到了晚上天黑之时始终未能有这样的突然事件发生。 甚至都让许长安生出了对方是不是已经放弃了的想法。 一路上虽然颠簸,但所幸睡的不错,许长安接着赶路。 那匹马儿依旧是欢快,毕竟没有鞭子打在自己的身上,也没有重重的车厢,自己只需细了慢的向前走就行。 算着那些人从和安郡搬回救兵应需要五日,而如此这么行着已经是到了第四日的傍晚。 这四日的赶路许长安是饿了就坐在马背上吃点随身携带的干粮,见着河流小溪就下去补充点水,可谓是完全没有任何危险发生。 那匹马儿则更是随意。 许长安只是骑在上面,只要路线不偏移也不管它是不是偷懒跑到旁边的草地上撒一会儿欢,吃上两口草。又或者是碰到一颗嫩绿的大树都要去撕上几块儿树皮来用力嚼上两下,而后想着那种苦味道又赶忙吐掉。 许长安抬起头来,看着天边的黄昏喃喃自语道:“最后一晚了。” 这是最后一晚,算着时间大约明天一早和安郡的救兵便能赶到,那时候有援兵的护送对方将是再也没有任何机会,而许长安若是到了都城,再有人想杀他可就没那么容易。 又想着那些人倒还真是肯听崔相公的话,让他们绕过安城去和安郡他们还真就是四天没有赶回来,可谓是说去哪就是去哪。 若是许长安必然是到了安城就直接去找当地官府了,可不管对方准备让自己去什么和安郡。 从想要杀自己的那些人目的来说,正是不想让许长安去都城。 所以许长安断定今天晚上必然会有人动手。 将行囊在马背上牢牢栓紧,确保自己藏在里面的那些钱不会掉下来。 咬了两口干饼,仰头喝了半水囊的水,以保持好最佳状态。 从自己牵过崔相公的这匹马后对方去了哪里他并不知道,他现在甚至都不会去想崔相公是不是已经逃跑,或者是骗了自己。 这些都毫无用处,他会做毫无用处的事情,但不包括在面对危险的时候。 许长安抬头望天,喃喃道:“那座城里到底有什么。” 而后看着手中黑剑,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我只是想去拜个老师,而后找我爹而已。”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谁? 天色已晚,北阳城外有一骑快马前来,身后一面旗帜迎风飘舞。 守城士兵远远看清旗帜样式,赶忙下令开半侧城门。 安静的街道上被这一骑踏响,一骑手中有两封书信,一封送到宫中,另一封并不是送与大公子,而是御史府内。 御史大夫崔仁方才躺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听到管家的敲门声赶忙惊坐起身,开口问道:“何事!” 妇人同样起身,看着自家老爷这些天来的模样着实有些心疼。 管家在外开口说道:“老爷,和安郡郡守大人送来了一封书信。” 崔仁眉头紧皱,手指微抖,赶忙穿上衣服前去开门,妇人同样随其走了出去。 拿着那封书信,崔仁竟有些不敢拆开来看,坐在厅堂中手指微抖。 听闻此话崔仁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面色凝重道:“和安郡郡守王朗为我早年好友,今日晚上从和安郡一共送来了两封书信,其中一封自然是入宫给皇帝陛下的,另一封不是给予大公子却是给了我。算着儿子的行程该是差不多,崔儿要出事。” 妇人大惊失色,着急道:“老爷,这还没拆开来看呢,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崔仁紧紧盯着那封书信,有些怅然的深叹了口气,开口道:“这封书信若是拆了,我也要出事。” 妇人更加着急,“这拆不是,不拆也不是,总不能当作不知道吧?咱们总得先看看才是啊。” 崔仁深吸了口气,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走到厅外看着今晚上正好的月亮,仰头道:“拆了就不能当作看不见了,拆吧!” 妇人不明白老爷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听到对方应允便急忙打开书信,而后双手颤抖瘫倒在地,书信随后脱手而落。 崔仁从始至终都未曾看过那封书信,也未去理会自己夫人的状态和反应,而是双手负于身后,走了出去,来到府内对着候命的管家开口吩咐道:“去里面照顾好夫人。” 管家听到对方这话同样是有些着急,不解问道:“老爷要去何处?这可是出了什么事?” 崔仁轻笑一声,而后轻声道:“去何处?公子府!” 夜色之中,这位御史大人轻拂衣袖,起身徒步向着公子府的位置走去。 大公子同样是不得安眠,在这城内耳目眼线众多,从和安郡来了一骑送了两封书信之事他不比那两位当事人要晚知道上多少。 正如崔仁能仅凭一封未开的书信便知晓那一路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一样,他同样是觉着颇为麻烦。 门外有一下人踏着碎步前来。 未等他开出口来大公子便轻抬手指在面前杂乱无章的棋盘上随意落了一子,开口道:“让他进来。” 崔仁见面,先行一礼,看着对方面前那张落满棋子的棋盘说道:“公子殿下好雅兴。” 大公子微微笑了笑,看着面前杂乱无章的棋局开口道:“这盘棋陛下执白,本公子执黑,御史大人不如来说说看,谁会赢?” 崔仁行了一礼,开口道:“老臣不通博弈之术,帮不了公子殿下。” 大公子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笑着摇了摇头,轻抬一手归拢棋子,开口道:“就在刚才,和安郡来了一骑,御史大人该不会认为是本公子所为吧?” 崔仁开口道:“老臣不敢。” 大公子将一枚黑子轻放到白色棋盒内,抬起头来看着对方,轻笑道:“你已经敢了。” 白色棋盒内原有三枚白子,而如今却又多了一枚黑子。 崔仁看着对方的动作开口道:“老臣前来只是想问问公子殿下,前些日向南可是有人出城。” 大公子嘴角笑容僵住,双眼盯着对方,淡淡道:“崔大人。” 崔仁微微一惊,揖手行了一礼,开口道:“老臣知罪。” 大公子派人出城这件事,皇帝可以知道,但他崔仁不行。 大公子上前将对方扶起,笑道:“崔大人可是以为本公子会去做这些容易落人把柄之事?” 崔仁当然不会这么认为。 他知道不会是大公子所为,因为大公子不可能猜不到如今的处境,但他还是来了公子府。 崔仁微微摇头,开口道:“老臣相信大公子殿下。” 大公子笑了两声,双手负于身后,感叹道:“相信公子殿下。”而后来到对方面前,看着对方的双眼接着说道:“那就请崔大人继续相信本公子。” 崔仁行礼说是,而后出了大公子府,背上已被冷汗渗透,他这一行并非只是前来问罪,只是要看看这位大公子面对此事的态度如何,目的已经达到,是不是大公子所为也就变的无所谓。 而在公子府内,扔进白色棋盒内的那枚黑子悄然裂开,已然成为了一枚费棋。 大公子看着黑色棋盒内仅有的那六枚黑子,面容凝重写就一封书信,开口道:“送去丞相府。” 幕后有人接上,而后离去。 御史大夫在街道上行走,向着自家位置走去。 迎着月色看了看门匾上的大字,这位腰杆挺直的老大人在府邸门口弯腰慢慢蹲了下来,看着空中那轮月亮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走入府内。 步入厅堂,自家妇人同样是浑身冒出了一层虚汗,管家见着老爷回来赶忙上前询问。 崔仁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开口问道:“夫人可有碍?” 管家回道:“方才找郎中看过了,说夫人只是受到了惊吓,开了副药调养两天就好了。” 崔仁微微点头,来到妇人身旁坐下,拍了拍对方还死死攥着书信的那只手,劝说道:“夫人啊,崔儿是灵学院的学生,已经修行多年,不会有事的。” 妇人带着哭腔死死抓住对方的双手说道:“这封信上说,他们回都途中遇刺,伤亡惨重,七伯还说咱们儿子没有随他们去和安郡,而是带着一位少年向北回都。” 崔仁有些意外,他自然知道自己儿子不会有什么事儿,虽然儿子遇刺,但在那封书信到来极短的时间内,他很快想明白了这次刺杀于他而言本就没什么关系,死的都是他人家的儿子罢了。 他去公子府不过是想看下大公子的态度而已。 可他却也想不到自家儿子为何没有去和安郡,而是带着什么少年向北。 那少年为何人? 崔仁大怒道:“胡闹!”而后看着妇人的那副模样又指着她手中紧紧攥着的书信劝说道:“这上面不是说了没事儿了吗?不用担心什么。” 妇人赶忙松开那只手,将书信铺平给崔仁,异常着急的开口说道:“老爷,老爷你帮我看看,看看这上面是不是说的没事儿了?” “好好好。”崔仁看了眼书信,指着其中一行字念给对方听,“你看,这上面写了,王朗已经派和安郡监御史王招军一路护送学员回都。” 而后故作轻松道:“这王招军啊,是王郡守的侄子,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老王经常与我吹嘘他这侄子十二岁时就打遍了一个营中的士兵,待到十八岁已经是练的刀枪不入。现在他也已至中年,想来与宛丘城的那位应是实力差不了多少才是,有这人一路护送,不用担心什么。” 妇人噗嗤一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刀枪不入的人啊。” 崔仁微微点头,未再说话。 经由崔仁的一番解释妇人难得清醒,既然说自家儿子带着一位少年向北也正说明了儿子没事,喘了几口大气开口道:“可是老爷,到底是何人敢刺杀儿子他们?会不会是陛下所为?” 崔仁仔细思考片刻,微微摇了摇头,开口道:“这队人若是在楚国境内遇刺,我有道理怀疑是陛下所为,若是在齐国遇刺,基本上也与他脱离不了什么干系,可这是在自家境内啊,出了这种事皇帝陛下首当其冲是问责对象,所以我认为陛下做这件事情的概率很小。” 妇人赞同自家老爷的这个说法,皇帝陛下若是要对这些人如何,可暗中派一位修行者在楚国境内动手,那样一来援齐师出有名,二来就算所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也无法能证明是他所为。 而在齐国同样是这般道理,援齐伐楚与援楚伐齐不过是一样的目的罢了,打齐国还是打楚国与自己国家本就无所谓,反正都得打! 朝臣皆能看出这位皇帝陛下的野心报复绝不止于这一国,一致认为他援齐不过是也想要趁机挑起战争罢了,先联合其一灭了一国,而后与另一国在战利品分配上不欢而散结下仇怨,为下一场战争先提前丢上一子。 以后再次开战便不会被其余诸国当作是野心昭然而联合北伐,毕竟我们两家有仇怨,你们凭什么掺和? 不过他能想明白的事情不代表着其他人就想不明白,人家也都不是拿着棋子光来把玩的,所以朝臣对于他援齐的想法皆是不赞同。 而如今却是自己后院内频繁起火。 妇人看着崔仁大惊道:“难道是大公子?” 崔仁又是摇了摇头,说道:“大公子不会行这种险事,我方才去找对方之时,对于这件事他并未提及,已经基本上可以证实不是他所为了。” 妇人疑惑道:“对此事只字不提,难道不应该更能说明什么吗?” 崔仁解释道:“并非如此,若是大公子所为,则必然会不留痕迹的在这件事情上添油加醋,以最大程度达到自己的目的,大公子何人?怎会不明白这些?”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交代 对此事只字不提是想表明自己没有借这件事情做文章的想法和准备,在这种时候大公子若是想要脱离嫌疑,所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唯有站在事外好好看着这件事,以防止有人偷天换日掩埋真相。 既不能操之过急,又不可想尽办法将自己抽出身去,他的一切动作都容易让人生出怀疑。 在那宫门口大公子曾说出过一句话,在这朝堂之上,傻子都被台上的那些人踩在脚下,踏在泥土里了,而所留下的都是些聪明人。 聪明人往往都不会莽撞,所以当他们去看这件事情的时候并不会上来就矛头直指皇帝陛下。 在这种时候谁先耐不住性子去拿此事做文章,也就证明了他的目的如何。 目的清楚了,那也就能倒推出他有没有可能来做这件事。 崔仁感叹接着言道:“大公子坐守东宫多年,这个人从不行险,更不可能做这等容易落下把柄之事。” 其实崔仁这话并没有说话,死的人都是大公子为太子时的旧臣,而大公子若想在朝堂上继续站稳,还需仰赖这些人,必不可能行此等自毁根基之事。 妇人眼神有些迷茫,苦笑了声开口道:“老爷,这怎么越说越乱啦?不是陛下做的,也不是大公子,那总不可能是和安郡郡守大人贼喊捉贼吧?” 崔仁笑着摇了摇头,“和安郡远离都城,而郡守对于朝堂局势如何亦是一知半解,自然是不可能贼喊捉贼。” 妇人大惊,嘴唇微抖,不可思议道:“不是陛下,不是大公子,那难道是?” 崔仁往唇间竖了根手指,开口道:“是谁所为与我们无关,一切自有陛下定夺。” 妇人脸色凝重,声音都有些发抖,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家老爷什么意思了,开口说道:“老爷!出了这种事情,儿子虽说暂无大碍,可也并不安全,怎么能说与我们无关呢?” 可不是嘛,自家儿子遇刺,虽然说是随着一位少年回都,言外意思是并未遇害,可也没有说就一定安全,要知道这封信上写的可是四日前的事情,今天如何无人能够清楚。 崔仁走到门外,仰头望天,双手负于身后,开口道:“出了这件事,陛下自然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且大公子也会盯紧,以免有人从中作梗,而我们能做的就是从这件事上抽出,避免牵连太深,至于崔儿的安危,暂且就先忘了吧!” 这话说的似乎绝情,但那妇人知道老爷这话只是在劝说自己罢了,在这里多想儿子是否安全没有什么用处,可作为亲生母亲,如何能忘? 妇人虽然忘不掉,却也没有说出口来,以免辜负了自家老爷的一番劝说。 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看着门外的那道背影,有些犹豫问道:“老爷?你该不会是改换门庭了吧?” 崔仁猛然回头,眼神中写满了谨慎和认真,沉声道:“这种话怎敢提起!本来就是暗地里的事情,若是让旁人听见搬到了明面上,可是抄家问斩的死罪!隔墙有耳的道理难道还不懂!” 皇位之争与储君之争可完全不同,历来储君之争大多都是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看甚至是怂恿自家儿子相争,手眼通天的一国之主,且作为他们的亲生父亲,如何看不出来自家哪两个儿子间互相不对付? 这绝对是不可能,都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谁没争过? 而皇帝与寻常人家不同,寻常人家大多是一户一独子,多了养活不起,而皇子有时候多的哪怕亲爹赐了名字都是转身就忘的,有交情的往往就是较为宠爱的那几个。 帝王不专情为一人,这是很容易犯糊涂的大忌。 不会是我宠爱一个就只宠爱那一个,立他为太子,推他上皇位,那他绝对是活不长久。 而宠爱的多了就是看谁能够从中脱颖而出,只要不是丧尽天良,全凭个人手段。 说的明白些是皇帝点了头的,这样才可以更好看出谁有资格继承大业。 而如今的情况说的好听点是皇位之争,跟储君之争看似没有什么差别。 但这里面的差别可是大了去了,敢与皇帝争皇位,这明摆着是蓄谋造反的事情! 不过只是没有人能直接证明有人要造反,且官员牵扯太多,再加上大公子势力太重,在都城内可谓是根深蒂固,没那么容易撼动罢了。 所以崔仁对于自家夫人口中的那句改换门庭一词才会如此慎重。 国之大统,你改换什么门厅? 不忠心陛下,不报效国家,改换门庭?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改换门庭,不管你要改换谁,那言外之意便是你总有过想要造反的时候。 而这世间大罪,身为朝臣莫过于不忠。 什么嘴馋吃点陛下盘子里的食物,什么手痒偷拿点国库里的钱财,在那胸襟可纳百川的皇帝看来都是些小事罢了。 但这些不忠之说也都是由胜者评说,若是有人后来者居上,说起来当初的不忠之人却慧眼识珠在其不得意的局势下不离不弃,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暗地里的事情自然不能搬到明面上,更别提还是在自己口中说出来,再从这御史府内传出去了,别说御史大夫,即便是当朝丞相亦是承担不起此等大的罪名。 妇人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话中利害关系,赶忙闭口不言。 御史大夫崔仁接过对方手中那封书信,用手抚平重新装好放在信封里,叫过管家,将书信递给对方,开口说道:“你将这封书信送去灵学院,交由居安先生。” 管家双手接下,而后转身离去。 妇人见着自家老爷的动作有些不解,开口道:“老爷,这居安先生为灵学院的先生,并非是咱家儿子的老师,灵学院不会管这件事吧?” 崔仁双手背到身后,微微点头看似并不否认对方的这句话,却是开口道:“有了这封书信,崔儿方能平安无事。” 在皇宫内,一位公公站在皇帝身侧,双手捧着书信,他已经询问过陛下可否观看,但并未得到应允。 皇帝陛下同样是未曾立即察看这封从千里之外和安郡送来的书信。 轻搓手指思索片刻后微微点头,自言自语琢磨说道:“从千里之外的和安郡送来这封书信,一路上快马加鞭只用了一个日夜,算起来大祭过后车队也该到了那里才是,这和安郡郡守倒还真分得清几分轻重缓急。” 从接到那一队人求援的邀请后,从和安郡到北阳城,一骑千里奔袭送来两封书信,足以看出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对皇帝陛下来说极为难办。 而后向后随意问道:“死了几个人呐?” 公公微微一愣,显然不解陛下这话是何意思,赶忙双膝跪地,惶恐道:“老奴愚钝,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皇帝转了转脖子,打了个哈欠开口道:“拆开吧。” 公公跪在地上拆开那封书信,而后双手颤抖,被信上内容吓的魂飞魄散,想起陛下方才的问话,开口回道:“回,回陛下的话,廷尉大人之子,谏议大夫之子,大司农之子,以,以及宗正大人之子,只有这...这些。” 陛下眉头微皱,小声嘟囔道:“死这么多?” 公公赶忙纠正道:“陛...陛下,信上所说剩余的仅有这些。” 皇帝猛然起身,狠狠一脚将其踹翻,咆哮暴怒道:“混账!御史大夫,崔仁之子呢!” 公公在地上翻滚两圈,而后以最快的速度戴好扶正掉在地上的巧士冠,重新保持好下跪行礼姿态,五体投地,双手托起书信,浑身发抖道:“回,回陛下的话,信上所说,御史大夫之子崔相公与车队分离,并未,并未去往和安郡,而是带着一位少年回都。” 皇帝重新坐了下来,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语气也不再那般显得暴怒,似乎与前一刻并没有什么分别,还是那位抱着随意态度去问死了几个人的皇帝。 公公在心底里大松了口气,依旧跪倒在地不敢抬头,更不敢开口说话。 皇帝接着问道:“上面还写了什么?” 公公小心翼翼抬起头来,仔细看着双手捧着的那封书信,生怕错漏了什么,开口道:“回,回陛下,信上所说,和安郡郡守大人王朗已经派监御史王招军一路护送参试学员回都协助陛下彻查此事,让陛下勿忧心。” 皇帝抬起一只手来轻揉了揉眉心,双眼微闭,点头道:“彻查,一定要彻查。” 不多久后宫外又有一位公公前来,踏着碎步走到皇帝身边,开口小声说道:“御灵司那边来信,方才御史大夫...” 皇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自言自语道:“改换门庭?有意思?”而后看着那位传话的公公带着那丝调笑意思问道:“你可知改换门庭是何意思?” 公公嘴角带着丝苦笑回到:“老奴不知。” 皇帝扬天长笑,开口道:“改换门庭,这就说明有人对朕不忠啊。”而后双眼微眯,看着头上的宫殿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仰望到天,嘟囔道:“迟早要把这个盖子给拆了。” 公公虽然觉着拆房顶有些不大合适,却还是识时务的问道:“老奴敢问陛下,可用安排?” ...... 皇帝懒的理他,坐在龙椅上,自言自语道:“去了灵学院?果然是老狐狸,崔仁这是做动作在给幕后人来看啊。” 站起身来看着殿外,自言自语开口道:“他们都想要交代,那朕就给他们一个交代。”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来不及 正如在御史大夫府邸内的俩人谈话一样,灵学院不会去管这件事,但这不代表着他人就不会忌惮。 由此看来崔仁将书信送到灵学院的做法是正确的。 在灵学院内,院长大人躺在床上睡的香甜,便听到院外有人走动。 没好气的坐起身来,大喊道:“谁啊?” 居安手拿书信,站在院外恭谨回道:“回老师的话,是学生。” “我知道是你!” ...... 那你还问? 不过这话居安显然是不可能说出口来,只是嘴角带着丝苦笑,心想着怎么从这经过一趟也能惹到自己老师生气。 院门大开,院长大人看着居安没好气道:“什么事!” 居安有些犹豫,而后语塞道:“那个,回老师的话,学生是要准备去找小九的。” ...... “找小九你在我门前晃什么晃?” 居安轻抬手指,向着侧方微微指了指,带有着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意思开口道:“小九住在那边,刚巧从老师院外经过。老师近日来可是睡的浅了?可用学生去药铺里抓上几服药?” “你才有病!” ...... 居安可绝对是没有这个意思,苦笑道:“老师误会学生了。” 院长大人看着空中那轮正圆的月亮,开口感叹道:“年纪大了,也就没那么多觉可睡的了。”想起正事继续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找小九要去做什么?” 居安双手递上那封书信,恭谨回道:“御史大人拖管家送来了一封信,从和安郡来的,说是参试学员路上遇刺,伤亡惨重。” 院长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看,言道:“参试学员遇刺。” 居安收回书信点了点头,“是的。”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何要与你说这件事?” ...... 居安提醒说道:“御史大人的意思该是崔相公受我们所托让小九回都,而他儿子遇刺应是要借这个动作提醒那些人这件事情,让行刺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院长大人狠狠啐了口唾沫,“我呸!这意思就是说我让他儿子传了句话,这时候他儿子要是有什么事,老子还得给他陪葬是吧?” 居安苦笑,心想着怎么这般年纪居然还有起床气。 就算有需要陪葬的也是皇帝驾崩才有罢了,再者而说谁敢让这位院长大人去陪葬? 解释道:“老师误会这其中意思了,只是提醒行刺之人崔相公去参加入楼试还有着这层关系而已。” 也不知道这话院长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只见那老者气呼呼道:“那你去找小九做什么?让小九也为他儿子陪葬不是?!” 居安微微一愣,刚要再作解释却发现自家老师的话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如此无理取闹不听人劝说,自然不会是老师脾气上来了,初一想后恭谨行了一礼,开口道:“学生明白老师意思了,学生一定谨记教诲。” 托人办事就等于是受人恩惠,正如院长大人口中夸张的说法一般。 只是拖着崔相公在那座桥前传了句话给杨贺九,可若是牵涉进来,灵学院还得去顾着他的安危。 而居安更是往朝堂中送了一个人。 柳春生本是由四方城来的一位卖字书生,可千里迢迢来到都城,没有经过什么统一考核便已入仕,就任于太常寺,担著作郎一职,这是皇帝陛下的恩惠。 圣恩浩荡,这个恩惠光有柳春生一人记着可不行,他一人承担不起,而居安为灵学院先生,又如何敢忘记这份恩惠? 院长大人刚才那番看似蛮不讲理的气话,实际上是在说只是拖崔相公说了一句话,那他的安危便是与灵学院扯上了关系,甚至说出师徒俩还能为他陪葬这种话来。 我们师徒俩自然不会为他陪葬,托就托了,一句话而已。 而居安你往朝中送了一个人,送就送了,莫要多想什么。 居安心中不由感叹,老师果然是高深莫测,他的教育总是那般不着痕迹,这样更加让人会铭记在心。 院长大人微微一愣,自言自语小声嘀咕道:“又明白什么了?”而后看着自己学生眼神中的疑惑,赶忙咳嗽两声,而后轻捋胡须开口道:“不错不错,你明白就好。” ...... 正当二人说话间,杨贺九听着动静已经赶来。 院长大人看着居安开口道:“话说你拿着书信找小九要去干什么?” 居安将书信重新递给老师,回道:“信上所说,御史大夫崔仁之子并未随车队去和安郡求援,而是随着一位少年向北回都。” 杨贺九眉头微皱,开口问道:“师兄可是说那位少年提着一把黑剑?” 居安微微点头,“信上所写,正是如此。” “我去。” “不准去!” 杨贺九微微低头,居安看着院长大人,想说些话却又始终未能说出口来。 院长大人将书信丢给居安,开口道:“睡觉,都回去睡觉。” 独自一人向着那片湖边走去。 居安看了看杨贺九,将书信交给对方,而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跟上自己老师。 院长大人坐在湖边,听到身后动静轻声开口道:“他去了?” 居安远远站在对方身后,回道:“您应该了解小九。” 院长大人低头看着湖水笑了笑,轻声道:“我就是太了解你们了。即便是达到专注一趣,看来还是有些放不下的东西。” “学生以为,无欲无求不代表着就认不清自己的责任。那少年是小九挑选好的学生,正如您挑选的我们俩一样,小九定然是无法坐视不理的。” 院长大人撇了撇嘴,嘟囔道:“要是你俩我肯定是会坐视不理的,这小子也不知道跟我学学。” 居安忍不住笑了一下,并未再说什么话来。 院长接着说道:“从时间上来算,那少年若是有这一劫,小九就算过去也定是已经赶不及了,去就去吧。” 居安微笑道:“多谢老师。”而后轻抬衣袖,在空中虚点,一丝灵气波动一闪即逝。 院长大人自然捕捉到了居安的动作,而后感受着远处的动静那是张嘴就骂,清澈湖水中立马多了口唾沫。 远处的动静同样是一闪即逝,从自己的院子外而起,当那口水在湖水中被稀释看不出存在之后,他能感受到杨贺九已经到了灵学院门外。 骂完之后院长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居然被你们两个给摆了一道。” 在那很短的时间内,居安被自己老师骂的头昏脑涨,苦笑道:“没有老师应允,小九自然是不敢去的。” 院长没好气道:“所以你就联合起他来骗我,说他已经走了?而后用一道刚起笔的符箓,再告诉他我已经答应?” 居安赶忙行了一礼,“请老师恕罪,学生也是无奈,不过学生并未欺骗老师。” 院长大人回过身来,忽感嘴唇有些干燥,居安确实没有骗自己,他只是说自己该了解小九,可没说杨贺九已经走了啊。 咬牙切齿道:“居安啊,做的不错!” 居安微微一愣,抬头看着自己老师双眼中满含笑意。 院长从湖边离去,一路上边走边说道:“小九这个人啊,我让他做的事情他必然是会做好的,我说过让他收一位学生,他不但要将这个学生给我收回来,还会好好肩负起作为老师的责任。可为什么我不让他做的事情他还是偏偏要去做呢?” 居安开口道:“学生以为是老师的话中有冲突,以至于小九不知该听信那句话来。” 院长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微微点头道:“不错,接着说。” “老师让小九收一名学生,也就是让小九做那名学生的老师,可刚才老师却又不让小九前去帮他,在小九看来这应该不是他作为老师能够不管不问的事情,由此可见他并非是不听老师劝告。” “可话中有了冲突他为何不听我的下一句,而是依旧坚持那第一句?” “学生认为小九不知该听信那句话之时,应是遵从本心选择。” 院长朗声大笑两声,而后听着周围传来的一阵阵叫骂声不着痕迹般的舔了舔嘴唇,这才发现自己二人已经是走到了学生居住的教舍位置。 学生胆敢骂院长?这还了得! 院长大人可是没有什么好脾气,那是张嘴就要回骂,却又再次想到了什么,便只好作罢,回头看着居安冷声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居安跟在其身后,看着老师刚才作出的那副架势简直是哭笑不得,灵学院的学生骂自己家的院长,更重要的是院长大人居然还准备回骂。 居安赶忙收敛,认真道:“学生明白,明日学院里的功课加倍!” “这些孩子们睡的太早了,容易赖床,这个习惯可不太好。” 居安询问道:“老师的意思是?” “三倍!” “是。”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何人所为 北阳城内,一身形从丞相府内阔步走出。 如今虽然是太平时期,可在这座城内处处皆是不太平。 位高权重的丞相大人却落得个谨慎小心再谨慎的地步。 出了自家门,便等于是步入了他人视野之内,在这种时候什么掩饰伪装那皆是毫无用处。 可说起来有些让人无奈的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并不等于是多了半分隐私。 他知道在自家伙房里一个干了十年之久的厨子早已被他人收买,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他哪怕是对面眼神稍稍有了变化,动作微微谨慎那么一点,他都能看出些端倪。 被收买的人若非是经过长时间的培养和锻炼,通常会开始变的眼神飘忽不敢直视他人,小心谨慎怕出稍微一点差错,这些都是人最基本的反应,突然变的谨慎的人心里藏着的东西才更加见不得人。 而李思这个人一直都是谨慎,他能看出这些不是因为发现对方在暗中观察自己,只是自己近些日自己饭菜中的红烧肉大小开始变的一致,而自己在这之前并没有提过这些事情。 这些细微的差别看起来无足轻重,但在这位丞相大人眼中都是反常。他并没有去求证,也没有找对方攀谈,更没有将其逐出丞相府,对此视而不见。 因为哪怕是平日里,他说出口的话都是能说出口的,做出来的事也都是为人臣子可以去做的。 既是收买那自然是给了什么东西,或者是许了什么地位。 贵为丞相大人的李思明白,他人能给的,自己一样给的了,哪怕是面对那位皇帝陛下。 不过这也只是白费力气而已,明里暗里在这丞相府周围又有多少耳目?数不清的。 自己早上吃了什么菜,喝的什么粥,粥里放了几颗桂圆,桂圆去子或者未曾去,甚至是红烧肉切成半寸小块或是一寸大块,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 而自己出府的动作,想必不久后便会传到他人耳中。 不过这些于他而言皆是无所谓,自己谨言慎行,为官三十多年来,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作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法能被他人来利用撼动自己的地位。 丞相大人是何人?位高权重之人,心里边多藏点话总是会少上许多麻烦。 相比于他国的丞相大人年老垂暮,李思不过中年而已,这就代表着他比其他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 努力在很多时候,在很多人面前都会变的不值一提,而他如今的地位却证明了他的努力是有用的。 可直到现在他却发现相比于自己的努力,有些事情则是毫无办法。 他思考事情的时候较为全面,通常会想的很多,做起事来亦是滴水不漏,这不是李思这个人专有的,而是丞相这个职位必须所具备的。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百官之首,作为能威胁到皇帝存在的丞相大人,他比其他人更加要如履薄冰。 若是稍微有些差池,便会被人抓住把柄借以大做文章。 什么贬官削职,罚俸禄,那都是小事。 正是因为这些他悚然发现居然遇到了连自己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比如皇帝陛下的指婚,再比如大公子深夜召自己要谈论的事。 自己位高权重,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这是权力来说,若论地位和身份,自己远不及大公子。 大公子看起来不过只是位公子,皇室中人而已,身份尊贵,并没有丞相那般权利可以统领百官,不过这也只是目前来说,朝中人皆知,此事尚未成定局。 真当是位高权重的丞相大人念及旧情,甘愿为被贬太子鞍前马后? 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不光是丞相,其他人亦是如此,官场如战场,不说瞬息万变却也是跌宕起伏。 丞相与公子于情于理本不该私下相见,在这点之间无论是大公子或是丞相本人都拿捏的极为巧妙。 可这次,他却必须要去公子府。 他虽未曾看到那封书信,不过他听到了马声,很疾。 在这十余年来,只有祖龙皇帝驾崩之时,这座城才有过开半门放快马入城在都城内狂奔,这些都在提醒着他,有大事发生。 这段时间来小事虽然不曾断,可大事从去年之后,便也再没有什么值得如此的了。 四境安稳,八方太平,不会是战事将启,他虽不清楚,却也能猜到为何事。 其他人如何去想这件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御史大夫会如何去想? 在刚才他已经得知崔仁前去公子府,这对他而言极为不妙。 他突然感到自己前不久的提醒或是警告竟变的有些愚蠢,在这三十几年为官来自己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愚蠢。 原来一向谨慎的自己竟在谨慎上犯了难。 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而在街道尽头,一辆马车缓缓行来。 李思站住脚步,面容平静,直视前方。 马车来到对方面前,一位公公从车上走下,行礼道:“丞相大人,陛下有请。” 丞相微微点头,“带路。”随对方上了那辆马车。 在公子府内,大公子春秋看着白色棋盒内那唯一的一枚黑子,在仔细思考着什么。 一中年女子怀抱一把长刀从外走来,上前开口说道:“丞相被召见入宫。” 大公子微微一笑,未再理会这件事,而是开口说道:“和安郡,查查郡守与崔仁是何关系。” 那人离去。大公子走出府外,并未去往皇宫,而是向着城南位置走去。 丞相大人入了北宫,皇帝陛下正在看着面前那封书信眉头紧皱,如临大敌。 待到李思开口行礼,皇帝才回过神来,开口道:“丞相大人,前几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大人可曾知晓?” “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皇帝点了点头,也未在坚持询问试探,而是收好那封书信,开口道:“今天夜里,从和安郡来了一骑,八百里加急,传的是四日前的消息。” 李思眉头紧皱,询问道:“和安郡?” 皇帝微微颔首,再次询问道:“丞相大人觉着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李思没有再接着装糊涂,在这种时候表现的越糊涂就越容易让人怀疑些什么,而是思索片刻,开口问道:“可是参加入楼试的学员出了什么事?” 皇帝微微点头,面容凝重。 李思赶忙询问道:“可有大碍?” 皇帝抬起一只手来轻抚额头,仰天叹息带着不忍回道:“伤亡惨重。” 李思沉声道:“国之不幸。” 皇帝深表赞同,说道:“此事为朕疏忽,忘了九先生与林统领虽然修为了得,却都各有要事。九先生为院长学生,当好生服侍自家老师,而林统领又肩负起护国重任,无法一路护送,方才酿成此等惨案。” 好一个皇帝陛下,出了这种事居然还想着把黑锅推到这两个谁都啃不动的人身上,李思点头道:“陛下不必自责,当是查出真凶,给朝臣们一个交代。” 皇帝止不住的点头,询问道:“真凶自然是要查,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不过活着的人也得是要顾得到啊,以丞相大人意思,朝臣们该如何安抚?” 李思低头,“陛下本是出于一片好心,给其机会为朝廷效力,如今却反而酿成惨祸。臣以为当先派人寻回尸首,给予厚葬,再由新任著作郎题碑,给未来国之栋梁歌功颂德。” 好家伙,为朝廷效力,再来歌功颂德,李思的提议看似理所应当,不过皇帝陛下却能明白他的真实想法如何。 本来只是几个官员的子嗣,由陛下提议出去历练而已,尽管路上遇刺矛头直指皇帝陛下,不过再如何矛头直指也不敢就那么刺上去。 要知道人家只是涉嫌而已,而你这么做却不是涉嫌了,那是直接谋反。 虽然一经涉嫌就代表着名声将毁,哪怕最后洗的再白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但是没有直接证据前谁敢诬陷皇帝? 遇刺只能是找出刺杀真凶,皇帝自当是安抚。 可经由这位丞相李思口中说出他们却不是出去历练,而是极为巧妙的说成是为朝廷办事涉险前去察看望舒楼的目的为何。 这本来就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那当是可居大功。 且还要由著作郎题碑,为其歌功颂德,如此一来尔等皆是功臣,这件事若是传入民间人家可不管什么先后。 此事若是不能善了,就变成了皇帝陛下谋害功臣,这罪名可是不小。 本来官家之子寻常百姓很难生出什么好感,若真是死了甚至还有不少看不惯的会心生痛快,但这摇身一变从官二代成了大功臣,这罪名谁能担待的起? 若真是如李思所说这般去做,那就变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了。 皇帝猛拍大腿,点头赞叹道:“丞相大人言之有理,就这么着办!”而后笑道:“丞相大人不提朕都忘了,百官之子代朝廷涉险,本就是大大的功劳,这笔自当是记载到功劳簿上。” 丞相大人眉头微皱,低头行礼道:“陛下英明,臣代亡故英灵向陛下道谢。” 皇帝不着痕迹般的轻轻撇了撇嘴,这怎么又说成是英灵了? 眼见着这李思将罪名往自己头上越扣越大,皇帝也不心生着急,而是问道:“既然亡故的人安抚好了,那尚存的呢?” 丞相低头道:“陛下自有安排,臣不敢妄言。” 皇帝哈哈大笑两声,而后认真看着对方微微点头。随后感叹道:“说句犯忌讳的话,丞相大人啊,你我皆知国之栋梁皆在下一代人之中,春季之时院长他老人家将入院试的时间改为了秋季,今年这城里边的温度低的快,算着日子这也就是过了下个月了,到时候定得要办的隆重上一些。” 国之栋梁皆在下一代,而这一代不过都是在勉强撑着而已。 李思苦笑,心想这灵学院哪一次的入院试还不够隆重?点头行礼说是。 皇帝话锋一转,接着问道:“不知丞相大人的意思,这次刺杀该是何人所为?”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场局,那场戏 在城南,一条最不起眼的街巷口处,来了一位身着寻常服饰的贵家公子。 既是平常,如何能看得出是贵家公子? 要知道寻常人家是不可称呼为公子的,公子一称只在帝王家,称呼他人为公子是要杀头的罪名。 即便是简单寻常,可那双眼,那双眉,不难猜测到便是那位大公子春秋。 春秋看了眼巷口,微微点头,这便是他要来的那条旧街巷。 相比于旧街巷,在这条巷子的另一侧他更加熟悉上一些。 那里为铸剑堂的所在之地,可即便当初他贵为太子,身为储君的存在,亦是不清楚那铸剑堂内到底铸造出了几把剑。 要说在这座城内有什么地方还是不透明的话,也就只有祖龙皇帝生前的那座铸剑堂了。 在来到旧街巷前他曾去看了一眼,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过旧痕犹在,尽管早已搬空,可那铸剑堂依旧是肃杀十足。 巡过了铸剑堂,勾起了不少回忆,二十年的太子积蓄却抵不过先帝临行前的一纸诏令。 与如今的皇帝陛下一样,他亦是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先帝作出那种决断,改立太子何等大事,可他却是说改就改,哪怕百官前去求情却也只换来了一句天子之剑在手,再有劝者,当斩立决。 有人说那位皇帝是年纪大了,开始糊涂了,可他并不这么认为。 关于天子之剑以及祖龙皇帝这个名号,甚至是执意巡游在他人看来不过是该死了,之前都是以大王的身份看着自己的国土,如今是想着以皇帝的身份重新看一下罢了。 这些事情大公子稍微能够猜出一些,所以他很明白先帝的眼光极为长远,甚至在这世间都少有人能及。 在大公子与如今的皇帝陛下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真正能够掩人耳目不被察觉的,可那支暗中隐藏着的军队真的是做到了如此。 这代表着那将会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让堂堂的大公子与皇帝居然都到束手束脚的地步。 若非如此都城早已大乱,这是一场你死我亡的争斗。 皇权之争从来都不会有幸存者,亦不会有什么无辜者。 双方深知在这场争斗中死人皆是该死之人。 没有人会留情面,也没有人会心存半分仁慈,仁慈是给自己的,不是给对手。 这场争斗从那纸诏书发布之时便已经打响,刺杀先帝之人有着从都城去的人,只不过这件事情很少有人知道而已,也无人可以利用此事去做什么话题。 什么铁证如山不过是给众人来看的,就是走个形势而已,是何人所为都不重要。 从争斗一开始,这位大公子便是不曾有过什么动作,因为如今朝堂上的局势依旧对他有利,他只需维持好这些便可。 皇帝虽然是皇帝,却也只是困守在皇宫而已。 他压根不可能清楚知道地方税收纳贡有多少,征召了多少兵马,发放了多少军饷,消耗了多少粮草。 这些事情都是经由地方报上而后再从下边官员手中转手观看,确认事情大小值得皇帝去过目时才会呈到那张龙椅面前。 是大是小不是皇帝能提前评判出来的,而是手下那些容易掩人耳目的官员,最后皇帝所知道的不过只是个虚数而已。 他甚至还不知道哪些地方有了什么灾祸,民事如何,是贫是富。 若是他出了皇宫学着祖龙皇帝那般到处去巡游一番,便会发现什么赈灾,扶济这些事都不是他来做的。 正如皇帝陛下亲口所说,不知国政,不识国体的皇帝,必然会被称为昏君。 大公子深知自己只要保持好如今这种处境,对自己自然是极为有利,不过是多等个几年而已,他等得起。 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这种平衡将要被打破了,正如御史大夫去公子府通过他的态度能看出很多东西一样,他也能从对方得知此事立马来找自己这个举动看出很多东西。 所以他来到了这条旧街巷,来到了那间游鱼字铺。 他善书字,善棋,他甚至还擅长许多其他的东西。 这座城已经成了一张棋盘,朝廷百官皆困在局中。 在这场局内局外还有着数百万如看那场戏般的观棋者,亦有众多为棋者。 而执棋者一黑一白不过他与皇帝陛下两人而已。 每一次落棋他都是云淡风轻,实际上他也与那些观棋者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因为他的落棋看起来总是那么无足轻重,就像是站在局外笑看这场棋局,偶尔伸手随意丢上一子。 他虽然自信,却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定局。 在今天晚上很多人都无法睡眠,但更多的却还是在安睡,醒的人来看睡着的人,总是会感到十分的有趣。 不知道装睡的人看着醒来的人是不是也如此。 他认为是的。 安睡的人总有睡不着之时,但清醒的人却必须一直保持清醒,这样对于别人或许来说很累,对他而言却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累。 累代表着松懈,松懈后会让别人有机可乘。 身居高位无法安睡,他知道去年秋天宫内的那场谈话皇帝没有说谎,不是为了博取同情。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这话不只是与对方来说,更是对自己说的。 相比于对方,自己只是没有那双耷拉着的眼皮,府邸里少挖了一条狗洞而已。 在别人看起来对他们而言如此辛苦不过是为了争名夺利自作自受罢了,可在那名利的头上皆有着一把极为锋利的剑。 放下了,剑也就掉下来了。 只要曾经拿起过,便由不得自己放手,只能是高高举起,不得松懈。 而面对诱惑,谁又能真正不去垂涎? 对着那个位子莫说是染指,只要是向上看一眼便已经是再无法低头。 年少时他曾去国游历,在宁国一座最不起眼的小城市内手持一枚铜板,与微服私访的宁王豪赌,连胜七十一场,不动兵戈便轻松取下了一州连带三郡之地。 成为了数百年年来不起兵,不威胁也可轻松拿下他国领土的方式。 相比于那些,严卫楚的赌命或者是赌名与剑当真是小赌怡情而已。 可对于那些,即便当时没有任何名气的大公子却是没有丝毫欲望。 他不是一个有欲望的人,一州三郡之地并不能唤醒他的热血喷涌。 可直到那一纸诏令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并非是没有欲望,只是那小小的一州三郡之地入不了他的眼中而已。 相比于宁国的一州三郡之地,那张椅子只需上朝行礼之时微微抬头看上那么一眼,便是叫人再无法愿意只是那么抬头去看。 你会想着上去坐坐。 当生出这种想法之时便会一发而不可收拾,这不是欲望,这是比欲望要更加可怕的东西。 那是美好,恰恰是跟欲望反过来的东西,那张椅子上出现了太多美好,而美好的下面则是一些很见不得光的东西。 人坐在那张椅子上,便总会有一些东西被隐藏在了椅子下。 他的追求没有错,错的是在他的面前有了那么一张只要抬头就可以看见的椅子。 而在那张椅子上,坐着的那位皇帝陛下挑了挑眉,询问道:“丞相大人?” 李思赶忙回过神来,想起对方刚才提到的那个问题,搪塞回道:“臣不敢妄自猜测,还望陛下见谅。” 皇帝轻唉了一声,摆了摆手随意道:“没什么不敢猜测的,算是帮朕来好好分析一下这件事情,这件事情闹的朕头疼,为君分忧可不正是为臣之道?” 李思嘴角有些苦涩,边想边轻声慢语开口道:“这个,参试学员遇刺,乃是国之大事,若是寻常劫匪或者是山贼什么的,自然是不敢动此念头,所以臣以为应是仇家寻仇,只需调查一下那些学子家中有没有何共同敌人,而后再交由廷尉府细查才是。” 由于李思猜测时候的谨慎,所以话语较慢。 因此对方说出山贼劫匪之时,皇帝陛下在那张椅子上不停疑惑的眨弄这双眼,听的一愣一愣的,连山贼劫匪都能搬出来?这是有多敷衍? 直到听对方说出仇家寻仇,以及共同仇家还有交由廷尉府细查这些话后方才才恍然大悟。 好个丞相李思,这是在说共同的仇家不就是自己?要自己去廷尉府接受调查? 皇帝小心翼翼询问道:“交由廷尉府调查倒是可行,不过以李大人的意思,可需动刑?” 李思笃定道:“有嫌疑之人,定是深知此事牵连之深,若是不动刑想必是无法问出什么。” 皇帝身子猛的一缩,摇了摇头道:“既然是朕首肯他们去望舒楼,这件事还是由朕亲查为好。” ......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该谁查 关于这件事要由谁来查可是个大的重点,皇帝陛下说的没错,既然是他让那些人去参加入楼试,而那些人又在路上遇刺,理所当然该让他亲查,以还众人一个交代。 要知道,可不是什么案子皇帝都有事情去管的,能够让一位皇帝亲查,已经是给死者最大的尊重和重视。 可是这作为最大嫌疑的皇帝陛下,让他来查的话,那岂不是他说啥就是啥?这件事情还用得着查吗? 说不准过不了两天,甚至连遇刺的学员们还未回到都城真相便会大白。 而背负这个天大罪名死掉的不过是一个对皇帝陛下不满,妄想着能够借此事嫁祸给皇帝的人,再加上株连九族一说,只怕是会成为这座城里一桩人人谈之色变的冤案。 说不定那人死后这位陛下还能借助他口中说的一些不满,比如说是对官员监管不力,由其来欺压百姓这种话来掌握住一些其他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无论怎么来看,皇帝陛下的这句话都是在接着把矛头往自己身上来引。 但若是由廷尉府来查,那事情就是完全反过来了,因为廷尉大人不是他的人。 这也正是李思所不明白的事情,就在刚才李思说出要对那些死去之人歌功颂德,给予功臣身份之时,那位皇帝陛下看似并没有什么异议,可在这里又为何要保持反对意见? 就算皇帝知道不能由廷尉府来查,却也不至于非要亲查来让他人进而怀疑自己,完全可以找一个局外人来负责起这件事情,这是最好洗脱自己嫌疑不让人怀疑的方法。 李思微笑一下,嘴唇嗡动开口道:“陛下所言甚是,臣也不过是应陛下之命来帮着理一下这件事情而已,具体如何还得是等到众人回都,再由大家共同商讨一些细节才是。” 皇帝微微点头,言道:“这件事情啊,没有多少人知道,一切还是先等参试学员回来再说吧,消息先不要透露出去,以免朝臣们担惊受怕。” 对于封锁消息这一点李思并没有什么异议。 尽管朝臣们得知后会惶恐不安,因为谁也不清楚自家儿子有没有死在那路上。 书信只有那一份,不可能在朝堂上大声宣读出来,那一言一语无非是在打这位陛下的脸,诉说他的罪名。 单是参试学员在回都路上遇刺,再加上伤亡惨重这四个字,足以让朝廷官员不顾一切的在不清楚事情如何之前便去指责皇帝陛下,有更多的时间来让这件事情发酵,而发酵的时间越长,对皇帝陛下就是越加不利。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与其让众位朝臣整日里胡思乱想精神紧绷的在那猜测自家儿子死没死,还不如等学员回都后由幸存者自己来说。 皇帝与李思都清楚这些事情,所以皇帝会提出先封锁消息,等学员们回来再说。 而李思自然是得要赞同的,若是不赞同,那就是彰显出狼子野心之态,就是想要这件事情来发酵,他行事不会这般不谨慎。 至于该由何人来查这件事,也正是如他们二人说在前面的话一样,只是君臣先来分析分析这件事,具体该如何去查,由何人来查,那都是消息传入众人耳中之后需要大家一同前去商议的事情。 只是这种消息,真的是那么容易能被封锁住的?怎么可能? 深夜中,快马入城,自然是有大事要发生,总有一个耳朵尖的能听到些动静,而在第二日早朝之时皇帝陛下若对此事只字不提加以隐瞒,怎能不让人心生怀疑想要忍不住发问? 皇帝陛下小心翼翼开口道:“丞相大人,这事儿也是刚从和安郡传来,现在可就你我二人知道,若是明日早朝之时有大臣们问起,朕可唯你是问哦。” 李思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这不摆明了想要为难自己? 事实上李思清楚,自己能够猜出,其他官员想必听到夜里的动静也能察觉出什么。可在这时候皇帝陛下却说这件事情就他们二人清楚,这是哪般道理?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这封信是深夜从和安郡传来的,一路上未经他人之手,而在这里就我一人观看过,看过之后又与你说起讨论,可不就咱们俩人知道? 不过这都是一些逻辑性的想法罢了,而皇帝陛下钻的也正是这个空子。 关键问题是,你还不能评论他说的不对,所以李思嘴角苦涩,只能是有些谨慎开口说道,“这个,陛下,夜里的动静虽然不大,却也不算小,而朝臣们总有些不怕事的能够猜测出来些什么,并且是在朝堂上询问起来。所以,这个,臣惶恐。”李思揖手行了一礼,回道。 皇帝陛下有些意外,揉了揉耷拉着的眼皮,眉头微挑,试探问道:“是吗?连丞相大人都猜不出的事,其他人能猜的出?朕有点不信啊。” 这话依旧是在钻空子。 连你丞相都猜不出,还有何人能比你还有本事能够猜出?说出来!我把你换了! ...... 李思眉头微皱,从入宫来到殿前,皇帝陛下就问过他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他的回答是不曾得知,哪怕对方再次询问,他的回答依旧是未曾改变。 而此时总不好开口说道,诶呀,皇帝陛下这说的是哪里话,老臣不过是刚才跟您玩了个小心思,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没有这么着当官儿的,要是装,那就得一直装下去,说了不知就是不知,知道也得说不知。 可现在却是在这件事情上犯了难,尽管陛下话语中言明,若是明日早朝有人问起将要拿自己是问,可两人都知道,泄密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就算是说的再大,对他一个丞相大人来言那都是不痛不痒的,动不了根本。 但反过来这也就已经说明,皇帝这是在给自己提个醒而已。 言外之意就是在说,我已经要开始对你动手了,让自己做好准备? 对于这些丞相李思没有太多意外和不妙,在其他人看来明面上都是为朝廷效力,可皇帝与他本人都清楚,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伙的人。 皇帝陛下是何人?至高无上之人。 他会容忍这些事情是因为帝王所需的包容心,但这包容心不代表着总会那么一直包容下去,所以面对丞相在之前他没有表露出什么动机和想法,而这次却变的完全不一样了。 通过这件事情,已经很清楚可以知道,皇帝若单要针对一个人,方法有的是。 他想通过那句话传达给李思的,就是这么一些很简单却又被一些人很容易遗忘掉的权利。 这权利,至高无上。 丞相李思低头行礼,开口回道:“臣明白,臣定是守口如瓶。” 皇帝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丞相大人办事,朕自当是放心的。”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道:“对了,朕突然想起一事,据去丞相府请大人的公公所说,大人深夜一人在街道上行走,看方向好像是...不知大人可是有何要事想去找何人商讨?” 李思看了看侯在一旁,从带领自己入宫后便没说过话的那位公公,不着痕迹般的舔了舔嘴唇。 人家都没说过话,你是怎么听说的? 那公公似乎也是不敢开口说些什么,更不敢直视李思的双眼,只得是微微低头,身形却是瑟瑟发抖。 见李思迟迟不做回答,皇帝大怒,看着身后那位公公说道:“混账!竟敢谎报丞相大人行踪给朕,狗奴才是何居心!难不成胆敢挑拨朕与丞相的君臣关系不成?” 一个奴才,他哪敢啊? 赶忙跪下行礼,碎碎念叨:“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帝微眯了下双眼,点了点头,轻声叹了口气,冷声道:“既然该死,那便去死吧。” 这话语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也没有任何怒气,甚至都不如他上一句的问话那般容易让人恐惧,就像是在说该吃饭了那就去吃吧这样简单随意。 可面前的场景却是不再简单随意,从殿外两名侍卫闻声入殿,手持刀枪,便要动手。 李思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缓步走入殿内的那两名侍卫,直感到后背发凉,不是因为他一介文臣见不得刀枪,更不是怕见到流血杀人的画面。 而是那侍卫手中刀枪在未落下之前,谁也不知道会架在何人的脑袋上。 虽说皇帝陛下问罪的对象是那位公公,但丞相大人更感觉身后的刀枪是冲自己来的。 这样的画面在去年秋天大公子在同样的位置同样经历过一次,不过大公子不惧不代表着他就不惧。 大公子为先帝长子,且当过二十年的太子,在都城内势力遍布极广,可谓是根深蒂固。 不管先帝驾崩过了多久,只要有人借以文章都可以说成是先帝尸骨未寒。 这般添油加醋的说起来,先帝尸骨未寒,而刚继位不久的皇帝陛下便急不可耐的对自己手足兄弟,曾为太子的大公子下以杀手,这种皇帝只能是以暴制暴方能稳固统治。 而暴君压制,向来是民怨四起,为各地暴乱的主要原因。 为何要反?吃不饱肚子,统治者昏庸无能,安居乐业的情况下没有多少人想要造反。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大昌能以武力压制下来,可远在皇城的那位皇帝陛下还想着能安稳坐好那个位置? 到时候别说是死后落个暴君的名号,那都是最好的结果,就连江山易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面对丞相大人那位皇帝远没有这种顾虑,所以李思赶忙低头行礼道:“陛下严重了,臣确实是在府外遇到了这位公公。” 皇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抬起一只手来,殿外侍卫见状退去,皇帝开口道:“这么说,不是那狗奴才欺君瞒上咯?” 第一百八十章 该如何 李思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直接开口说道:“实不相瞒,臣去找大公子,有些小事要谈。” 在深夜外出自然不会是想着闲逛,事实上他若真是这么说了,反倒是有些不谨慎,很容易让人怀疑是想要掩藏些什么。 而在不顺路的情况下他又不能说去入宫或者是找其他官员商讨些什么,所以他直接说明是去找大公子的。 再者而说皇帝必然是清楚知晓这些事,否则也不至于自己在半路上便被对方截道召见入宫,事实上当他走出自家府邸的时候,便很清楚这些事情。 所以说隐瞒是没有用的。 皇帝陛下轻哦了一声,开口提醒道:“臣子私下要做什么事,去见什么人,朕本不该过问,谁还能没有点隐私什么呢?是不?不过在这种时候,丞相大人行事该是谨慎才对,万不可犯这等容易落人口实的错误。” 丞相低头行礼,开口道:“多谢陛下提醒,臣定当谨记在心。” 而后皇帝话锋一转,接着问道:“不知丞相大人深夜拜访,可是朝中有何事?只是以朕看来,大哥他并无何官职,手中也没有什么要事,若是朝中有事,大人该是去御史府与崔大人共同商讨才是,这么看起来,应该是私事咯?” 若是寻常官员必然是顺着皇帝已经下好的套直接这么来接下去了。 可丞相就是丞相,他并没有顺着对方的话茬去接,而是微微摇头。 开口道:“回陛下的话,确实是朝事不假,关于前几日的太常寺新任著作郎一事,臣私下里并未曾接触过,只是初想起来大公子殿下似乎在太常寺内与其有过交集,臣还听说大公子向其求了一幅字,便想着能够观摩观摩,看是否能委以大任。” 皇帝点了点头,开口道:“丞相大人统领百官,而在太常寺内有新任官职,大人自然是应该探查一番,只是这新任著作郎,似乎有些品行问题。” 李思开口道:“陛下所言甚是。不过其品行如何,臣相信陛下的眼光,也许只是臣对其不了解罢了。” 李思的这些话没有任何漏洞,丞相大人统领百官,哪位官员出了什么问题,他都有权过问。 不过新任著作郎自然不至于丞相大人亲自与其接触,身份本就不对等,所以找对等的人了解了解,这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太常寺这个点已经是闭寺,公事不一定要公谈,先找人了解一下总归是没错。 皇帝微微点头。 二人谈话已经是接近了尾声,李思行礼告退后转身离去。 而走到殿门口时,看着那两名持刀枪的侍卫依旧是心有余悸,宫廷禁卫历来归皇帝所直接管辖,这对于其他敢有二心之人才说可谓是一道鬼门关,进得去出不来,这种事情并不算太过罕见。 并未立即回丞相府,又或是去大公子府内再去拜访,而是在城中随意闲逛。 在宫内那场谈话之前,与皇宫的高大威严对比很明显的是城南那条旧街巷的另一场相遇。 大公子春秋左手负后,右手探到身前,在这条巷子里行走,虽然他是要找地方,不过却依旧是目不斜视。 因为这条巷子啊,不甚宽阔,在巷子里行走,两边的一些商铺门前哪怕是多了些未收走的垃圾,甚至是谁家屋门未曾关紧都会很轻易的挤入视线之内。 月亮正圆,风吹的并不温和,这位男子在将要走到头的时候,脚步开始停留。 转过身去,面朝再南,在那间最不起眼的铺子侧方,一个略显破旧的招牌吸引了他的注意。 走上前去细细察看,招牌上面正用大字写着‘游鱼字铺’四字。 柳春生亲口所说,游鱼二字为写的不过是个生罢了。 这二字很鲜活,但在大公子春秋看来,这两个字却始终还无法写出那个生的意思。 用两个字来写一个字,看起来似乎还有些事倍功半的意思。 春秋站在铺门口微微笑了笑,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这二字中的含义,柳春生也只是与那位深夜前来询问起那四个字的老者说过,而大公子只是觉着还不够鲜活而已。 不够鲜活不是因为写的不好,是在追求上对方犯了很简单的一个错误。 用两个字想着来写一个字,那用什么再来写好这两个字? 他见过柳春生写的那副祭词,在正阳节大祭时皇帝陛下亦是双手捧起朗诵出来过,他知道柳春生可以写出更好的字来。 正如他对柳春生本人的评价一样,其笔法灵动,但这游鱼二字写起来却是有些束手束脚,大公子不会是觉着自己看走了眼,应是对方刻意想在这两个字内追求些什么。 他与柳春生虽然未曾深交,不过在那副祭词里面他已经看出了很多东西,与皇帝陛下的解释并没有什么藏着掖着怕那位陛下得了宝,而是将自己的赞赏全部都说了出来。 他知道柳春生是一个喜欢在方圆之内大做文章的人,如今他对于这四个字的评价依旧如此。 抬起头来,看到屋内灯火已经昏暗,铺门大敞便直接走了进去。 初一入门,便见到那位青年男子早已脱下官服,正在一张破旧木桌上仔细描摹着一幅字。 大公子并未选择在一旁盯着对方这种极为不礼貌的动作,而是先环顾一周,自顾自的看着那些挂在墙壁上写好的书字。 柳春生的生活看起来与之前好像并没有什么差别,对他而言似乎也就可以这么去理解。 不过是白天字铺未曾再开过门,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写自己想写的字,因为他白日里要去太常寺应卯,所以现在即便是深夜却还是依旧挑灯临摹。 变化更多是这条街内的巷民,要知道刚来这条巷没多久的一个穷卖字书生,甚至连铺子租金都是一枚枚铜板来付的,可如今却是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官员,太常寺里的著作郎。 这下好了,前些日还在看笑话般的猜测那俩人关了铺门要去干什么,可人家回来就已经是官身了。 甚至是隔壁巷子里亦是听到了这种事,都有不少人前来登门拜访。 这不直到这个时辰还是铺门大开,想来是经受过了不少书写过程中被敲门声打断的无奈。 柳春生本人自然是不会大肆去与人谈说这种事想博取点优越感,只是到了晚上从太常寺回到家中,那一身官服实在是太引人注目,再加上这巷子里的人本就是喜欢热闹,即便是回到家中便立马换掉官服的柳春生也是耐不住眼尖看到不一样身形的人家询问。 只说是寻了一个小的差事,混口饭吃。 但俗话说的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当有些眼熟的问起在何地任职之时,好家伙,那太常寺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太常寺卿的掌管之地。 就跟皇宫里最次的公公太监到外边也是威风十足的存在一般,在太常寺内即便是个扫地的那也差不了多少。 再者而说扫地的能穿上这身官服? 所以啊,大家都把这间铺子当做是龙气最旺盛的地方,想着能够沾点气运。 甚至连当初好说歹说劝下柳春生租自己铺子的老板这些日子都在心里合计着怎么才能收回来好自己独享这份气运,还后悔着若是没租给他,那这时候什么太常寺的著作郎,可不就是自己吗?虽然自己并不会读书写字。 若是在这之前直接言明让其滚蛋就成,可人家现在有了官身,寻常老百姓又如何敢? 龙气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先不说,那最好啊,还是想着先来点实际的比较好。 面对他人的伸手,柳春生着实无奈,并非是因为对此行径厌恶,而是他上任不过几日而已,这实在还没到发放俸禄的时候。 再者而说,太常寺著作郎在唐国算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怎么也是个从五品。 可在本国,那俸禄着实是不算多,每月交上租金加上自己生活,偶尔再添上一些纸笔之类那自然是够的,不过正如他为许长安写过的那个‘蓄’字一样,也不能总想着自己生活够了便好。 而那些讨要不到钱财的,自然是把心思打到了对方的书字上面。 往往都是谁来的时候便求上一幅,而后在城内支个摊儿。牌子打上朝廷官员,新任著作郎的手笔,再加上嗓门的那一吆喝,几乎是东南西北四城处处开起了分店,收入比他是要高上许多。 人家可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雇人来卖的啊,寻常人家买得起朝廷官员的书字? 若说是假的谁又敢光明正大的冒充著作郎手笔在城内叫卖? 所以要说起名声,这位新任著作郎可谓是大大小小官员里边最差的了。 刚上任不过几日,便已经是敢打着朝廷官员的名号在城内大肆卖字,赚取钱财,这与消费官职又有何异? 而他铺子里的书字,依旧是一幅未曾卖出去过。 对于这些,柳春生并未听谁说起,毕竟是陛下钦点的官员,怎敢去惹?万一人家就想赚钱呢? 所以面对那些讨字又说囊中羞涩明言赊账的人,柳春生也只好是为其写上一幅,在他看来对方相中自己的字实在是一件大为满足的事情。 再者而说有了朝廷俸禄,书字收不收钱对他而言已是无所谓。 他需要钱,并不代表就是一个贪财的人。 可他并不知道,讨字的人看上的不过是他这个官身,而买字的更多是出于陛下钦点。 无论是讨字的还是买字的,没有多少是真正懂字的。 大公子能从外面那游鱼字铺四字之中发现柳春生的一些问题,那是因为这个人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 正如门外的那个招牌一样,用两个字来写一个字,那要如何再去写那两个字? 用送字的方式来赠与那些讨字的,又该以怎样方式面对那些真正懂字且想要前来求字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没朋友 柳春生本身并不知道如何,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怎么考虑过这些事情。 与大公子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所擅长和喜爱的也就只有字而已,卖字不过是想寻一个能活下去的生计。 就算朝廷里的俸禄再不济,自然是不可能会让一位太常寺的著作郎沦落到饿死街头的下场。 事实上,他的字一直都没有卖出去过。 已至深夜,当柳春生从临摹状态中苏醒过来时,那位大公子依旧是在看着墙上写好的那些字,始终未曾有过着急催促之色,也没有偶尔撇过头去向着那位青年男子看上一眼。 柳春生看着刚临摹好的那几个字,轻搁下笔,借着灯火仔细观摩,而后略微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前不久时,他曾为灵学院的一位先生写过七个字,君子居安以俟命。 虽然经由他人之手,不过到最后依旧是传到了那位先生的手中。 而在第二天早上,那位先生前来拜访这间字铺,同样是为其回赠了七个字。 小人行险而侥幸,如今柳春生在临摹的,正是那位先生回赠给他的。 这幅字近些日来闲暇时分他便经常临摹,却一直不得满意。直到今日深夜之时,脱下官服,送走了前来讨字的街坊邻居,花了许多时间,这才换来一个略微满意。 只是略微而已。 他写的字自己一直都很满意,却有两幅字无论如何来写,总是觉着不够好。 一幅是他写给居安的,另一幅则是对方写给自己的。 直到放下写好的那书字,很是疲惫的抬起头来,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的铺子里已经是来了一个人,那人正在观赏墙上早就写好挂上的一幅字,看的入迷。 不知怎么的,除了居安外似乎每一个来到自己铺子里的人都是深夜前来,那位老先生是,这位男子也是如此。 灯火早已昏暗,那人面朝一侧墙壁,只看到个大概身影,自然是看不清面貌的。 柳春生对于这位不速之客并未曾有过不满。 打开门做生意,人家买不买是一回事,却是没道理看都不让看上一眼。 挑了挑烛火,屋内光线开始亮堂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那人反应过来,目光不再只拘泥于面前的那幅字,而是回过身来,看着对方微笑道:“先生别来无恙。” 柳春生大惊,赶忙揖手行礼,低头道:“下官见过大公子殿下,怠慢了公子,还望殿下恕罪。” 这里有个十分巧妙的变化,在之前柳春生不知道这位男子是何人之时自称为学生,而知道对方是那位大公子后自称则是草民,万不敢再自称学生。 可如今却是下官自称,这些变化在城内来的太快。甚至不过几日而已,却让那位大公子恍若隔世。 大公子深深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学生与先生,草民与公子,下官与上司。柳春生啊柳春生,这愈发生疏的诸多变化又可曾是你我二人所心甘情愿的?” 柳春生仍旧低头,并未曾回过这句话。 这座城内局势如何,尽管他已为官却依旧未曾有过了解。 居安不会与他说这些,而朝臣们哪个敢多嘴多舌到甚至想要拉拢? 太常寺为陛下的地盘,哪怕是丞相大人平日里都不愿意进去,自然是无人能把手伸到那寺里边去。 春秋走到对方面前,伸手将其扶起,开口道:“对于那些世俗礼数,你我二人不必介怀。” 柳春生虽然被对方扶起,不过却依旧是低头,询问道:“不知公子殿下深夜前来拜访,可是朝中有何要事?” 春秋面露微笑,再次摇了摇头,“看来你还不知道啊,在这座城内皇室宗亲不可掌权,我前来自然不会是朝中有何要事,只是上次一见,你我二人颇有遗憾,未能深交罢了。” 柳春生看着这位年龄比自己要长上三十余岁的大公子,却发现对方面对自己并没有一幅看晚辈的模样,也并没有看臣子,或者是手下官员的意思,就像是在看一位多年老友般轻松自如。 “劳公子殿下惦念,下官惶恐。” 大公子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客套些什么,开口道:“你初任太常寺著作郎,我理所当然的本该早日前来看看,不过由于你我二人身份问题,所以一些平日里的相见都会变的有些敏感,因此拖到了今日。” 他的这句话柳春生并不知是何意思,亦是不清楚为何会有敏感。 想起那日在太常寺内,以柳春生的猜测该是大公子本人与太常寺卿有些不合,毕竟当时他二人可是没有少过针锋相对。 柳春生低头回道:“公子殿下事务繁忙,肯来顾视下官已是倍感惶恐。” 或许是看出了柳春生应该不清楚这些事,大公子并没有拐弯抹角,反而是直接坦白说道:“在莫大的皇宫内,那张椅子却只有一个,我与皇帝不合,而你是陛下钦点的著作郎,所以我俩平日里相见并不合适。” 春秋这话说的很简单,甚至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到让人不由很是奇怪他为何要突然说出这些话来。 但这看起来简单的话却很是不简单。 柳春生闻言微微一愣,而后大惊,赶忙低头不敢说话,硬是当作没有听到对方开口说出过这些事。 他虽然没有为过官,不过就不代表着他不知道当官的得要保持一颗忠心,而大公子的那句话在常人看来已经是大逆不道。 再者而说什么话该听,什么话该说,他的心里并非是没有一把尺子。 他实在不明白大公子为何要在这里与自己说起这些事情,难道只是为了解释他的上一句话? 春秋笑了两声,再次上前将对方扶起,拍了拍他的双手,开口道:“不用这么紧张,我比较爱结交朋友,尤其是有相同爱好的。在宁国,老宁王哪怕是当初输给了我一州三郡之地,但我们也还是朋友,见面时亦是可畅谈当初各自风采。我能结交这些朋友,你可知道为何?” 柳春生艰难咽了口唾沫,微微摇头道:“下官不知。” 并没有再说请公子殿下明示,那是因为刚才的那句话着实将他吓到不轻,哪还敢再去顺着对方的话茬来问? 春秋也并未有过什么不高兴,只是接着说道:“我能结交这些朋友,便在于坦诚二字,既然想交朋友,那一些不该隐瞒的事情就该直说出来。” 确实够坦诚,连这种话都敢当面说与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听,这简直是有些坦诚过头了。 对方肯当面说出和解释这些事,柳春生反而不再如前一刻那般拘谨。 柳春生开口回道:“公子殿下如此坦诚,实在让下官汗颜。” 春秋走到铺门口,仰头看着门外夜色,而后低头看着侧前方的那个招牌,开口道:“你如此年纪,便能在书字上有如此造诣,将来在这方面或许真能达到居安先生那个水准,而这座城内应该有许多人想要跟你交朋友才是。” 柳春生来到对方身后,人家如此坦诚,甚至连最不能说的话都提前坦白,自己自然也不好只是低头客气敷衍,开口道:“公子殿下谬赞了,不过居安先生似乎并没有什么朋友。” 说居安先生没朋友...可他确实是没什么朋友。 ...... 柳春生的这话其实是在不解,也可以理解成为反驳。 言中意思便是在说连居安先生那种随和的大家都未曾有人前去与其结交朋友,自己又何德何能? 春秋依旧看着那个招牌,笑道:“虽然你与居安先生相识,不过你好像还并不了解那位先生。” 柳春生眉头微皱,他虽然同样与居安相见次数不多,可那位先生并不算难以了解,难不成这话是在说居安先生不喜欢结交朋友?这不可能啊,如此随和的一个人不该是有很多朋友才是? 柳春生回道:“还请公子殿下赐教。” “居安先生久居灵学院,教育学生。早年并未与他人有过什么交集,而待其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想前去与他交朋友的,到最后都成了他的学生,所以他确实没有朋友,只有学生。哪怕连你我二人,都甘愿做他的学生,又如何有人能前去求个朋友二字?” 柳春生恍然大悟,怪不得从未听说居安先生有过什么朋友,原来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有些对其赞赏的人见到对方后却发现自己的赞赏实在是不足以形容对方。 没想到居然连大公子这号人都甘愿自称为学生,那位先生真的很了不起。 与杨贺九不同,杨贺九从来没教过什么学生,而灵学院的存在就是为了培养学生,以此来看居安这个人很是符合灵学院的先生身份。 柳春生点头道,“多谢公子殿下赐教。” 他还是比较赞同大公子的这句话,也解决了自己对于居安先生没朋友的疑惑。 大公子接着说道:“我亦是没有机会成为他的朋友,从你写的那幅祭词上看来,我知道你是与居安先生一样的人,你我二人亦是相见如故,待你展翅之时想来我已是垂老之年,不想等到那个时候还是如跟居安先生一般只能做你的学生。” 这句话的评价很高,高到以柳春生看来在这座城内想来除了居安之外无人能受的起。 这话是在说我想跟你做朋友,并不想做你的学生。 至于那个期望之年,并非是如其他人所说的那般等你如何如何我早就老了,当然不是小看柳春生。 要知道大公子长了柳春生有三十余岁,而当对方能够达到居安先生那般成就,哪怕仅用十年时间他也已过花甲,说成是垂老之年并不算有什么不合适。 柳春生赶忙低头道:“公子殿下严重了,如此谬赞,下官当不起。” 春秋回过身来,看着柳春生直接说道:“你当的起,我想交的朋友,哪怕是再如何当不起的称赞与期待他都当得起。” 柳春生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的双眼,那双温和的眼中有着让旁人看起来感觉很莫名其妙的自信,自信中透露着的是从容,而顺着那双眼往上看去,那道眉却很能够轻易切断他人的视线,使其目光不敢稍微涉足丝毫。 可柳春生并没有这么觉得,他很是平静的看着这个长了自己有三十余岁的男子,竟发现这个人与自己竟然有着相同的自信和骄傲,不同的是自己的自信和骄傲在胸中,从未对他人表露出来。 而那个人恰恰相反,他的自信和骄傲能够轻易从他身上便看的出来,尽管对方没有做出丝毫表情,总是那么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来。 他们的自信和骄傲从本质上并不一样,柳春生来源于对他书字的自信和骄傲,如他院外的那颗杨柳般不肯低头,只有面对居安之时才会一反常态。 而大公子春秋却是生在帝王家天生的骄傲,他有资格骄傲,而在这骄傲上还有着属于他的自信。 能够手持一枚铜板,便可与坐拥整个宁国的宁王豪赌,由此可见他有着远超出普通人的自信。 不过那也只是对自己来说,对于柳春生他又为何这般有信心?只是因为那副祭词再加上门前的那个招牌? 还有柳春生这个人。 并非是刻意吹捧,大公子没有必要对一位暂时还名声不显的青年男子这般态度。 柳春生微微低头,恭谨行了一礼,开口道:“多谢公子殿下。” 大公子走到屋内,挑了挑灯火,开口道:“其实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 柳春生为对方倒了一杯水,回道:“大公子殿下请讲。” “我听人说,近日来你在朝廷中的风评好像并不是很好。” 柳春生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询问道:“不知殿下所言是何事?” 大公子从怀中掏出一幅字来,纸张不大,写的字也不算多,只是比较有寓意的一个词而已,递给对方说道:“这四个字,是我在城北花了一枚金饼所买来的。” 柳春生盯着那张纸,确认是由自己裁剪好的,待接过之后发现正是自己所写赠人的那副,再听到对方竟然花了一枚金饼才买来后大惊失色,开口道:“这几个字确实为下官所写,不过下官只是赠人而已,并未曾往外出售,更何况是在城北。” 大公子微微笑了笑,抬起一只手来示意对方不必紧张,言道:“这些事情我都知道,所以你不必慌张。” 自己住在城南,没想到送出去的字竟然被人拿到城北去卖,怪不得他自己并不清楚这些事情。 之前在四方城内,他写上一幅桃符十几个字也不过才卖上五枚铜板,而居安先生的老师前来问起价格之时曾说过那幅字又如何只能卖上三十枚铜板,他便已经以为那是最高价了。 可如今只是随意写出拿去赠人竟让这张字的身价翻了两百倍,这何止是天价? 柳春生双手捧着书信浑身颤抖,怒斥道:“欺人黑店!欺人黑店!” 大公子伸手扶住对方,询问道:“可有大碍?” 柳春生微微摇了摇头,言道:“下官已有违行官之道,为人之道,实乃罪无可赦!” 大公子轻拍对方肩膀,劝说道:“言重了,我想说的是,这枚金饼花的是值的,我虽为大公子,却也不是那种愿意受宰割之人,我肯买下它,便是认为它一定会值得我拿出一枚金饼。” 柳春生微微一愣,看着对方面露不解,反应过来他上一句话,他说他知道这些事,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大公子能知道柳春生不会去做这种事,就跟知道那位皇帝陛下肯定不会拱手将皇位让给自己,又跟居安必然清楚杨贺九定然不会当街怒斥院长大人这些一样。 我知道你不会是因为你确实不会,很简单的逻辑,很自信的说法。 大公子接着说道:“我来与你说这件事不是问罪的,而是想与你说一个更简单的道理。” 柳春生双眼已是泛着泪花,在那双温和的柳叶眼中不停打转,泪光晶莹,他从没有如此气愤过一件事。 对于他这个卖字书生来说,别人上门前来讨要上几幅字,或者是在与他做的买卖中赚上几分便宜,这些与他而言都可以是一笑置之。 但那些人不该如此欺辱一位温和老实的人。 在四方城内他肯送字是因为大家过的皆艰苦,且过年桃符为必备,可以没钱,但不能没这个,也不会有那些富贵老爷装作穷光蛋来想着偷占他五枚铜板的便宜讨上一幅。 而在这条旧街巷内,他肯送字是以为人家喜欢自己的字。 可如今他却发现人家看中的不过是自己这支笔下的利益而已,与欣赏他的字没有任何关系,这对于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更让他心有愧疚且悲痛的是,自己寻常一幅字只卖上五枚铜板,甚至连那天晚上院长大人口中所说三十枚铜板的价他都不敢报,而如今那些人却拿着自己送的字,胆敢要上一枚金饼的天价! 正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什么游鱼字铺,什么柳春生,不过是一个欺人黑店与黑心老板罢了。 听到对方的话语,柳春生恭谨道:“恳请殿下训斥。” 春秋双手负后,开口道:“对于那些人你为其写字赠送,而我若想来求上一幅字,你该如何对待?” 柳春生突然有些慌乱,开口道:“我...” “你不能拱手相送!”大公子稍微温和了一些,用面对晚辈的眼神跟语气开口道:“柳春生啊柳春生,书生的字是用来送师长,学生,送知己,送朋友。送一见如故可送之人,送家徒四壁应送之人,送不辞万里慕名求字该送之人,而不是那些只顾张口伸手,转身便垂涎三尺妄想以利益衡量之人。你这样做不失为人,却偏离处世之道。” 柳春生听着对方的这番苦口婆心之话,心头颇有感动,低头恭谨行礼道:“学生受教。” 与很多人一样,柳春生亦是很小的时候便再无人教过他些什么,他待人温和,看起来总是一副大哥哥的模样不是源于家庭教育如何,那是因为在很久以前他真的是一位哥哥。 来到这座城,他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来对了,在四方城内不曾有人教过他该如何来处理这些事,更没人跟他说你的字中有了什么问题,需要怎么纠正。 而来到都城,他虽然见过比小城内更丑恶的嘴脸,可也正因为有了这些丑恶嘴脸,以及自己的一些不足,方能有居安的彻夜指点,亦有大公子的挑灯指教。 正如居安的赞赏和指点让人心暖一般,他可以面对高官俸禄平淡接下,或许还可以坦然拒,却无法拒绝这位长了自己三十余岁大公子的赐教和训斥。 这些东西都是极为宝贵的。 大公子微微点头,也不再来说这方面的事情,转而看着自己从来时对方便一直在临摹的那副书字,开口询问道:“那幅字,不知写的是什么?” 柳春生抬起头来,微笑道:“前些日居安先生不吝赐给学生一幅字,闲来无事便想着临摹一番。” 春秋眉头微皱,而后双眼异常明亮,再次确认了一番开口问道:“居安先生写的?” 柳春生微微点头,确认回道:“却为居安先生所写。不过...并非是居安先生主动赐予,而是学生厚着脸皮讨要了一幅。” 大公子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直盯着桌上的那幅书字,开口言道:“既然是居安先生亲笔所写,自然是值得上这世上任何一人厚着脸皮前去讨要,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柳春生微微点头,而后看着对方眼神中的垂涎之色竟忽觉有些不妙,犹豫片刻后方才将对方引领到桌前。 大公子弯下身姿,认真看着那幅字,许久之后才直起身子来,止不住的点头,由心而发赞叹道:“不愧为居安先生手笔!” 对于这位大公子柳春生亦是由心赞叹。 当初居安写下这幅字的时候就是在这张桌子上,用的也是同样的纸和墨。 而如今的这幅字可谓是他近些日里临摹最好的一幅,哪怕是他自己不细细观看亦是看不出有何不同之处,可对方居然只是一眼便发现了哪副是临摹,哪副是正品。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下一箭 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一位少年,看起来面容较为平静,不过那也只是表面上的而已,他的内心异常紧张。 紧张不是因为面对到了危险,恰恰相反的是还没有遇到。 这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不管是谁面对一位藏在暗中的修行者都不会轻松自如。 他的这一路上行来异常的安稳,只是坐在那匹马背上被其驮着摇摇晃晃的向北走,路上不疾行也不狂奔。 毕竟跑的越快就离从和安郡来的援兵越远,而若是往后走的话那不如在前几天便随着车队一同去求援,没必要这么拖拖拉拉了几天再折返回去,事实上许长安这一路上没少在心底里问候崔相公。 崔相公自然不可能知道他的想法,许长安这几天甚至连对方去了哪儿都不清楚。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晚,算着日子大约再过几个时辰到明日一早和安郡的援兵便能到来,许长安虽不知道和安郡是什么地方,不过怎么想着一个郡应该能出不少兵力前来护送他们回都才是。 而只要援兵到来,藏在暗中的修行者即便是再如何强大都不可能在重兵守护的情况下再去动手。 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真正原因是在大昌王朝境内,这未免有些太过胆大包天。 事实上袭击参加入楼试的车队,本就是胆大包天的一件事,但杀许长安并不算是。 正如崔相公所猜测的那样,这是两场刺杀,没有再遇到漫天箭雨,也没有突然一大群人提刀持枪从周围冲出,由此可见来杀许长安的应该只是就那么一位修行者而已。 刺杀只派一个人,听起来有点看不起许长安的意思。 不过算上在许府内已经死掉的那十来位,再加上安城伪装成卖红烧肉的那位不知何缘由不能出手的大修行者,这等阵仗哪怕是去其他国家刺杀一位国主大人都已经算的上是看起对方了。 更别提刺杀对象只是许长安这么个刚开山修行不过三个月的少年孩童。 这件事情本身就有些不合常理,若是在齐国遇到这种阵仗,许长安或许会以为是齐王姜水儿要为他的儿子报仇,而若是在楚国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参与劫狱的原因。 哪怕是在望舒楼许长安都不会奇怪为什么有人要如此费尽心思和人力来杀自己。 他虽然生在大昌王朝境内,可这种刺杀无论由谁看来都不可能在这个地方发生。 更该是齐国,楚国,太阴山,望舒楼,而不该是这个国家。 一位连云望舒都察觉不到的大修行者,十来位已经死掉的修行者,暗中还有着一位。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都是修行者。 在四方城虽然只是一个小城,却也是有着千余人口,而就在那千余人口中许长安从没听说过有谁成为修行者可以修行,可如今单是来刺杀自己的阵容就全是修行者。 难不成除了自己生活的那座城,在其他地方修行者都是这么一抓一大把的吗? 还是说只有少数人可以修行的规定单是来针对自己所在的那座城?哪有这般道理! 许长安在心底里不停告诉自己,只要熬过了今晚,那老子就能一路上威风十足的随车队去往都城,不用再风吹日晒雨淋的。 为了能够安全活过今晚,他做了很多准备,就在刚才,他吃了两口干饼,喝了几口清水。 状态当然说不上是最佳,毕竟现在已是深夜,最是让人紧张又放松的时候。 紧张的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会射来一箭,放松的是只要等到天亮,从和安郡来的援兵便能与他相遇。 抬头看了看头顶那轮月亮,许长安再没有什么时候比如今这般更加希望云望舒能从那个月亮上掉下来,冷就冷了,总比自己凉了要好的多。 月亮上掉不下云望舒,即便是掉下来了对方想必也不会管顾自己。 他可以信赖的,只有双手握紧的那把剑。 低头看了一眼,他知道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若是对方没有放弃刺杀自己,这种时候应该是最佳的时间才是。 花费如此强大的阵容和心机,对方当然不会放弃。 许长安的目光没有来得及抬起,便是眉头紧皱,牙根由于太过用力的缘故甚至都咬的渗出了血丝。 在他的胸口位置多出了一支羽箭,挡住了他向下看的视线。 几乎在同一时间,前方传来一群雀鸟受到惊吓而飞起的声音,在这之前,许长安的侧后方位置,一丝光亮一闪而逝。 疼痛由那一点,再向着周身位置传递过去,从头顶到脚跟,他感到了撕扯般的疼痛。 羽箭从胸口滑落,掉在胯下那匹马的背上,并未刺进自己的胸口位置。 这支箭,没有箭头。 看起来好像是对方由刺杀变为了拦阻,可许长安知道若是这一箭有箭头的话自己必然能在它射出时便能提前看到,而后作出拦截,因为他虽然低头,但目光却还是紧盯着周围的变化。 他不能提前预知到何处有危险,但在夜晚面对一支带有箭头的羽箭,他能看到那丝反射月光的光亮并不算太为困难,他的那双眼一向看的很远。 可现在这支箭在落到自己胸口位置前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细微的破风声都不易被人察觉,在淡淡的月光下也没有一闪即逝的那一丝光亮能够给他来捕捉。 这一箭竟来的如此诡异。 许长安眉头紧皱,来不及去揉下自己的胸口位置,虽然在那里还有着六枚金饼,不过对于撞击伤来说显然是用途不大。 恐怕在这之前他做梦也没想过,居然会有人用没有箭头的羽箭妄想这么来撞死自己。 他知道在射向自己的那一箭之后崔相公紧随其后出手了,虽然他并不知道崔相公此时正在何处。 由那一箭看来,崔相公虽然在暗中,看来也是如自己般并没有放松丝毫警惕,如此方能察觉到变化之后立马就给予回击。 在前几日的时候崔相公曾问过他,如果再来一支箭自己有没有把握可以拦下,他当初的回答极为自信,可如今却是连察觉都未曾察觉到。 不过许长安也确实是拦下了,毕竟拿身体挡也算是挡下了不是么? 从那以后崔相公去了哪他并不知道,他觉着应该是在自己不近不远处随行,可哪怕他偶尔想起来回头去看上一眼,却始终未察觉到那人的位置。 想要瞒过别人,首先得瞒过自家人,这点崔相公做的相当不错,不错到甚至让许长安以为对方早已经扔下自己逃命去了。 许长安不敢放松警惕,自己挨了一箭,可崔相公射出的那支有没有中他并不清楚。 许长安依旧坐在马背上,马儿依旧不快不慢的向前走,似乎是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昏暗的月色中这位少年充当的似乎是一个不会动的靶子。 许长安双眼微眯,几近将要闭上的状态,他要看清下一支箭来的方位在哪。 时间上并没有间隔上太久,下一支羽箭立马带着穿石破金的气势如约而至。 这就说明崔相公的那一箭并未射中,至少也是没有射中要害,不然这枚箭不可能来的那么快。 许长安双瞳骤然放大,心中大喊一声,来了! 这一次他能看的稍微清楚上一些,事实上他已经是洞察到了这一箭,不过他并未挥剑拦阻,也没有身形微侧躲过去,而是再次以胸口硬抗住了这一箭。 嘴角带着丝不屑,向着侧方随意吐了口鲜血,重重咳嗽了两声,忍不住想要再咳嗽两声,却是艰难忍住不再开口,而后随意抹掉嘴角血渍。 感受着从自己后方再次回敬过去的那枚羽箭,双腿轻夹马背,继续保持着前一刻的那般速度向前慢慢走去。 嘴角依旧带着那丝不屑,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两箭给对方的错觉就是没有箭头,也就没有那月光照上去的一丝光亮,许长安无法察觉,也就无法拦下。 不过许长安并非是要带给对方这样的错觉,他不是一个喜欢自残的人,伤这种事情多受点不如少受点。 他之所以要硬抗下第二箭是因为他发现第一箭有些不太一样。 感受着体内的气血翻涌,他计算着自己大约还能再抗下一箭,忍不住在心底里痛骂了声崔相公,老子都当活靶子了,你也不知道争点气? 不快不慢的向前走,谁也不知道下一箭会从什么时候飞来,射向哪个位置,那两箭看起来好像对胸口位置情有独钟,若是下杀手这里确实是第一选择,不过他们不可能知道许长安在这个地方藏的有些东西,已经是削减掉了一部分伤害。 伤害若是不能提前阻挡的情况下,少受一点那就是一点。 隐藏在暗中的那人似乎不再只纠结于胸口位置,又或是猜想到了两次都攻击同一个位置,对方就算是个傻子也该有防备才是。 所以下一箭,为眉心! 其实许长安对于胸口位置依旧没有防备... 这一箭许长安没有再选择硬抗,而是以最快的速度低下头去,爬下身子。 箭来的很快,但好在距离足够远,反应足够快,所以当许长安低头爬下身子的时候,那支羽箭贴着最上层飘起的一根头发而过,轻松切断。 没错,是切断! 没有箭头的羽箭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将其射出,箭头的重心决定了羽箭所落的方位,没有重心的羽箭根本不足命中,更别提是以一根木棍来切断人的头发了。 这支箭虽由修行者射出,但还是不足以切断一根软弱柔韧随风飘摆的发丝。 这是比墙头草还要墙头草的东西,它的随风摇摆决定了若不是尖锐物品,很难将其直接切断。 没错,这是一支真正的羽箭,带有锋利的箭头,因此可以轻易切断那截发丝。 暗中埋伏最大的优势无非就是迷惑性,让对方分不清楚到底哪一箭是致命的。 在许长安低头的那一瞬,他似乎已经猜想到了藏在暗中射出这一支箭的射手嘴角该是露出了一丝邪魅且伴有计划将要得逞的笑容。更甚至,许长安还猜想到了对方现在该是准备收弓回去汇报工作领取属于自己的赏金。 这一箭既然没中,为何许长安会有这样的猜想?难不成对方居然自信到认为这一箭必然会中? 当然不是,那是因为在自己侧方还有一箭,准确来说该是两箭。 第一百八十三章 简直默契 那枚从正前方而来的羽箭,擦着许长安的头顶的一截发丝而过,甚至连后背衣服都被划破,伴随一丝阴嗖嗖的凉气,让这位少年在四方城之后又一次面对了真正的死亡威胁。 但真正的威胁并不在这一支,而是几乎同一时间内从另一个十分阴诡的角度又来了一支! 两支箭,不同的方位,几乎在同一时间。 这支箭比方才许长安躲掉的那支位置要压的更低,应是算准了对方会下身躲过,就算没有也是同样会命中,来的十分保险。 许长安此时正处于爬下姿势,绝对不可能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再用手中黑剑将其拦下。 而经过前两次的那两箭看来,崔相公现在应该是刚射出一箭,对于这第二箭同样是没有丝毫机会给予拦阻。 由此可见隐藏在暗中的那两人配合堪称是异常完美。 早在许长安遭遇第一次看起来像流矢的刺杀之后,经由猜测许长安与崔相公便认为杀自己的是隐藏在暗中的一位修行者。 可直到此时出乎众人意料的却是有着两位,能够改变二人这一路上的想法和猜测,确定是两位那是因为不可能有人在一个地方刚射完一箭,又几乎同一时间内在不同的地点立马再射出一箭,这绝对是超出了正常的逻辑。 哪怕是修行者异于常人同样是不可能打破空间和时间上的束缚,除非是那位天人境的强者方才有可能做到,许长安自问自己还没有资格让那种人动手,那么答案就是两个人,两位修行者。 拦不下,躲不过,看起来许长安这次已经是难以逃出生天。 因为这一次并没有再如上两次那般,而是用的真正的羽箭。 若是没有箭头,许长安或许还可以再次用伤势加重吐血的代价硬抗下这一箭。 可这次不能,最为重要的是那支羽箭不是指着自己胸口位置来的,因为自己已经趴到了马背上,胸口位置那仅剩的六枚金饼同样是无法再为他挡下丝毫伤害。 不过与对方数量很对等的是,对方有两个人,许长安这边同样也是有两个。 且有一位也是在暗中隐藏,许长安不能拦下这枚羽箭,那人能不能? 就如刚才的分析所说,崔相公看起来应该是在第一支羽箭射来之时便向着那个方位立马回敬了一枚,他前两次的做法都证明他会如此。 不过他会如此去做,不代表着就会一直这么去做。 正如隐藏在暗中要刺杀许长安的修行者,每次都是那么一支,这次突然来了两支。 而崔相公同样是有所改变,现在他同样是只射出了一支,但不同的是,这支箭的方位有了些变化。 就在第二支羽箭离许长安尚还有一段距离之时,从另一个方位再来一支! 这个角度并不阴诡,却是同样擦着许长安的头顶而过,两枚羽箭相碰,在空中撞出一串火花。 脆响声一闪而逝,相互抵消,接连落地。 看起来只是如此,却并不止于此,紧随其后,又来一枚! 目标正是那第二支羽箭射来的方位。 许长安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没有管顾崔相公的那第二支羽箭射向了哪里,而是双腿猛夹马背,朝着第一支羽箭射来的那个位置快速冲去! 这就是崔相公当初为何要斩掉连接车马挂绳的一个原因。 坐在车厢里虽然较为安全,但若要追求安全他们不该在这里,更应该是随着车队回头去往和安郡老老实实与援兵一同上路。 既然选择了涉险,那自当是暴露在敌方视野之内方能对得起要涉险的这个打算。 直到见着一匹马朝自己奔跑冲来,藏在暗处那颗大树后的第一个人慌然失措,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在自己射出那一箭后并没有接着之前那般从对面立马又回敬过来一箭。 因为在他面前的那颗大树上,只是直直插着两枚,没有第三枚。 许长安与那些车队接触后寻了一匹马接着上路,暗处的人难保证不会有人护送他前行,所以最开始那两支去掉箭头的羽箭为了重伤许长安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想要猜测暗中到底有没有藏人。 崔相公这一路藏的简直隐蔽,即便是同样在暗中的对方亦是没有发现自己行踪,由此可见那个少年真的是挺有一套。 在不确定对方数量之前提前暴露出己方有几人自然是不太明智,所以尽管是两人轮流射箭,却也是保持好了时间间隔来迷惑让对方以为只有一人。 这么着来说他们的做法似乎并没有错,因为射出一箭确认崔相公会回击后他们甚至又射出了一箭再次求证这个想法,果不其然,崔相公再次回击。 可这次呢?为何没有再次立马回击?若是崔相公如前两次那般立马回击,那面对侧方的那一箭许长安绝对是无法躲过,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情。 但有的时候事情就是会突然这么反常,崔相公这一次并没有回击。 对敌方来说是反常,可对于许长安和崔相公来说这是绝对正常的。 藏在暗中的那两人自然不可能明白为何突然有了变化,难不成那人还能提前算到第三次会同时有两箭不成? 当然不可能,崔相公若是能提前算到则一定会埋伏到他们身后,也就不会如此麻烦。 真正原因就在于许长安,当许长安在不知不觉中硬抗下第一箭时,他便已经察觉到了这支箭与前几天晚上那枚让人误以为是流矢的箭有些不同。 这一箭的力道要稍微轻上那么一些,就算那天晚上的一支羽箭真的是流矢,那也该是流矢的威力要更小才对。 在那极短的时间内,许长安将这些细微的差别归结到了是因为没有箭头的缘故。 第二箭射来之时他由于异常小心和谨慎观察的原因哪怕是已经提前洞察到了这一箭,只要抬起剑来便可以拦下而防止那一次的伤害。 但是为了求证他的这一点想法,许长安依旧选择了用胸口位置硬抗。 由于两箭都是在同一个位置,所以他能清楚感觉到确实力道有所不同。 没道理刺杀别人还要刻意控制力道,难不成是怕用力大了伤到对方不成?没有这个道理。 许长安用重伤吐血的代价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那就是两支羽箭是由两个不同的人射来的。 不过更大的疑问是许长安用硬抗下两支箭的方式判定暗中有两个人,崔相公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无法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只有在羽箭射来有那么一丝波动之时他才可以立马回敬过去一箭。 他无法仅凭那两支羽箭便看出有所不同而认为刺杀的人有两位。 那么唯一的解释还是在于许长安身上。 但更为让人疑惑的就是许长安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打出什么手势,就算暗中不着痕迹般的打了手势在夜色中也无人能看清,更不可能知道他想要借此表达什么意思。 许长安确实没有说话,也没有打什么手势,但他出声了,他咳嗽了两声,这对于二人来说就已经够了。 受伤咳血看起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面对暗中有修行者刺杀自己的情况下有人会作出这么很容易暴露自己位置的举动吗? 而且咳嗽不但是给对方报自己的方位,更是告诉对方自己已经重伤了,这何止是愚蠢至极的做法。 或许真的会有人在实在忍不住的情况下如此暴露。 但就算是忍不住至少也会掩住口鼻,尽量保证自己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课反观许长安却是毫不掩饰自己已经重伤,且那两声咳嗽中有着些装模作样的意思。 只是两声咳嗽,他却相信崔相公能听懂自己想表达什么意思。 崔相公确实是听懂了,因此在刚才那第一箭射来之后他没有如前两次那般立马再回敬一支。 因为许长安说过,再有一支箭射来自己可以拦下,他相信许长安。 他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提问的是一支,而若是两支箭同时射来,许长安该是拦不下。 所以他停下了前两次重复的动作,在暗中一直紧盯找寻着另外一个人,见到暗中一丝光亮,立马搭弓射箭,方才在关键时刻救下了许长安。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再而三的箭,两个人的默契 当迎面的那三箭射来之时,许长安并不是只有硬抗和如刚才那般趴下身子躲过,而后瑟瑟发抖。 他的身子无法动作,但他的眼睛却是能多做一些事情。 哪怕是低头趴在马背上,他的双眼依旧紧紧盯着那个位置,所以当暗中的两箭相碰互相抵消,崔相公还未来的及立马搭弓再回敬一箭之时,许长安便已经是猛夹马背向前冲去。 当初崔相公问他若是暗中再有一支箭射来之时能不能拦下,他的回答很自信。 可弓箭这种武器总不能一直去挡着等人家射完,更是没有办法做到光靠身体硬抗就把人家反弹死,这些都是违背常理的。 有些比较强大的武道修行者,在正面挨了一拳之后或许可以仅凭肉体使对方也承受到伤害,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扇我一巴掌你的手或许感觉不到疼,但是你多扇我几下总是会发麻的... 不过这也是仅限于肉体接触而已。 对面用的是弓箭,那这种想法就有些不太现实了,再者而说许长安并非是铜墙铁壁,一支羽箭射来,他身上必然是要有个窟窿的。 所以许长安的做法就是骑马上前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与其正面交手! 他这个做法看起来有些送死的意思,要知道在郢都城外,哪怕是面对一个普通战士,他亦是艰难苦战方能不被对方捅死,最后才由林婴白马的那一蹄子作为结尾。 而如今对方同样是位修行者,且自己硬抗了两箭已是重伤。 不过许长安在之前还说过一句话,也是回应的崔相公那句话。 在那时许长安回答能拦下后崔相公说过那一箭对方应该是并未用尽全力,许长安的回答是我就用尽全力了? 成为修行者后他从来都没有用尽全力过,郢都城外的那场战斗算是他成为修行者后的第一战,不过那场战斗有着许多约束和顾忌。 约束就是由于第一战的缘故,他不可能经过那些人的讲解便明白修行者战斗是怎么样的,所以不可能第一次便能使出全力。而顾忌在于城门守卫有着很多援兵,他需要考虑对方若是选择突然包围的时候还需要随时准备逃跑。 在遇刺的那天晚上,许长安曾奋力奔跑过一段路程,目的就是为了确认下自己到底有多强,而那日奔跑带给他的想法就是,郢都城外的那场战斗,自己实在是没有发挥出最好的状态。 且距离那场战斗到现在已有将近三月左右,这段日子里他一直都在进步。 若是如今再次面对那位守卫战士,许长安有必胜的把握,不过光是这些自身的因素无法让他头脑冲动去找一位不知是何境界的修行者单挑。 那天晚上拦下那支流矢后,他就知道尽管对方也是位修行者,但与自己实力差距不算太过离谱。 因为从很多人的口中他都听过,修行一事天赋占据很大因素,要知道毕四迁哪怕是修行了一辈子亦是刚步入大修行者,所以许长安已经知道修行一事较为缓慢。 而即便是有人比自己多修行个十几二十年,万一他开山就如杨贺九一样用了九年十年哪怕是二十年呢? 所以靠年龄算境界,有时候靠谱,有时候亦是同样不靠谱,没有人会想到活了一辈子的毕四迁竟然会在许长安的屋子里被杨贺九一拳重伤。 在今晚上许长安则是用身体硬抗两箭,尽管是吐血重伤。 但他从那两箭的差异知道自己面对的这个要弱上一些,由弱的掩饰,强的进攻,这是刺杀时较为正确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许长安直接挑准这个较弱的! 暗中隐藏着的两位修行者始终无法明白那两人到底是如何发现自己的行踪和数量的。 就连他们俩也只是猜测到车队中应该是有了一位少年与许长安同路前行,这也正是他们一直拖到最后一日方才无奈选择动手的主要原因。 可即便是猜到,他们也无法观察到那位少年藏在何处,明处只有那个一路上颠颠簸簸坐在马背上随意前行的许长安。 所以他们开始两箭正是为了确认另一人的方位,甚至为了稳妥起见在第一箭射出之后又再次确认了一番那人会不会如第一次那般去做。 答案是确定的。 事实上他们若是从第二箭开始便分为两箭齐射如此去做的话,崔相公的那一箭定是会直接命中其中一人面前的大树,而面对射向许长安的另外一箭这二人无能为力,刚射完一箭,再想搭弓必然是无法再能做到拦截。 那时候他们确实可以如现在做的那般收弓准备回去交付任务领取赏金。 可聪明反被聪明误,正是由于那第二箭的小心谨慎才让许长安察觉出了这一丝异状,从而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传达给了崔相公。 这场暗中刺杀也将要由此演变成明斗。 不过在明斗之前,许长安还有着一段路要跑。 夜色虽然不算明亮,但那人却也可以清楚看到不远处一匹黑马驮着一位黑衣少年正在向着自己冲来。 正如许长安方才所想的那般,他确实已经收弓准备回去领取赏金,不过面对突然变化之后并没有太过慌乱,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再次取下背上弓箭。 一手探到身后,手指轻捻,微微拨动,从箭筒内挑中一枚锋利的羽箭,搭弓迎面再给对方送了一箭! 而后身形翻滚,改变自身位置,却依旧是藏在大树身后,只有这样才可以防止马匹的撞击踩踏。 除非是真正的强者,不然还是无法敢直面一匹迎面而来的高头大马,他的做法依旧是没有错。 一枚青叶飘飘然落下,稍微摇摆起伏,依旧保持原状。 可大约只有白天才会有人发现,叶面已经是被洞穿。 太过娇嫩的缘故,绿色汁液缓缓渗出,如鲜血般让人望之生畏。 黑夜之中,淡淡流光一闪即逝,这道流光不仅可以切断叶脉与叶茎,还可以轻易钻进人的躯体,穿透表皮与筋骨的防护,直击要害。 可它穿不透的,是一把黑色的剑。 那把剑经由那双眼的仔细观察,只要一经抬起,似乎就总能拦住一切威胁。 许长安说过自己能拦住,那他就能拦住。 不用经过大量计算来求出那支箭的速度和威力,而后再与自身实力和剑身的坚硬程度做个比较。 只要我能看到,而后抬起剑身,轻轻挥起,那我就能拦住。 他不是一个追求细致的人,他的道理往往就是这么简单。 伴随着两声脆响,一声在脑后,另一声在面前。 黑剑剑柄位置震动传到手心,许长安双手紧握,微微张合,却不敢彻底松开。 而对于身后的状况则是不予理会,他认准的只是面前的那人。 许长安拦住了一箭,却是有两声脆响。 这一声更是让他在心底里又问候了一句崔相公,你自己算算这都几箭了?能不能有个准儿? 在他身后的那场战斗虽然是崔相公与另一位射手的对决,但战场并不在远处,依旧是在许长安的身上。 身后的那两支箭来的要尚早上一些,当崔相公回敬过去一支时,那人躲过后并没有就此撤离,而是搭弓冲着向前驾马奔跑的许长安又送去了一箭。 崔相公毫不慌乱,五指轻捏,又是一支羽箭拦在了许长安的脑后。 刺客一定是要认准自己的目标,有旁人阻拦?无所谓,我只要杀掉我要杀的人就行。 由此可见这两位暗中射手的素质还算是比较精良。 相较于那两人,崔相公的顾虑实则要更小上一些。 许长安说过能拦下,他相信许长安,不过是只有一支箭的前提下,而除了拦下另一支箭外,崔相公还能多做一些其他事情。 与那两位射手射完一箭就需要收回动作隐藏在大树后防止迎面一箭射来不一样,崔相公显然没有如此顾忌,他拦下一箭后可以搭弓向着那个位置再射出一箭。 而对方显然不会放弃隐藏身形来如此去与那二人一命换一命。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们四人虽然刀箭来的毫不留情,但除了利益外没有什么大仇大恨,再多的钱也不至于需要要把性命搭上。 崔相公并非是知道这些方才如此大胆不顾隐藏自己身形,他根本不清楚那些刺客是受人命令,又或者是真的跟许长安有什么大仇大很。 但他还是没有学对方那样射完一箭便隐藏自己,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前面几箭不是没有射中,而是由于对方面前有大树的阻挡。 都是用箭的,只有许长安暴露在明面上,那许长安自然是第一目标。 对方该是同样以为自己的面前也有那么一颗大树,所以不会如自己这般白费力气。 时间上并没有间隔太久,迎面又来一支,但这一箭不是射向许长安的,而是他胯下的战马。 这个做法无疑是正确的,一箭已中,但身后的那一箭似乎并没有着急。 没有携带盔甲的马匹头骨被轻易贯穿,嘶鸣声响彻了这片战场,奔跑过程中轰然倒地,头重尾轻,向前滑去。 许长安眉头紧皱,在那一箭到来之时并没有双脚踩着马背向上跳起,那无疑是告诉对方我在空中无法转身,快来攻击我吧,这样绝对是不明智的。 而是不慌不忙,顺势向着地面倒去,随后轻轻向前翻滚,直到这一刻,身后的那支箭才来到。 由此可见对方抓机会的本事当真是炉火纯青。 不过这一次,崔相公并未给予拦截,同样瞅准机会向着射出羽箭的那个方位回敬了一箭。 这一箭,中了。 据崔相公的猜测应该是手臂或者肩膀位置,虽然不至于让其丧失战斗力,不过想来该是再出箭之时定会受到不小的阻碍才是。 中了一箭后崔相公并未提剑上前与对方近距离搏斗,虽然在对方一只手中箭的情况下胜算要大上一些,不过崔相公虽然并不知道对方境界修为如何,但通过那几箭的对拼来说,实力应在自己之上,贸然上前与其搏斗显然不是理智的。 前面他的那几箭看似成功拦截,但并非就说明二者实力相当,因为箭这种武器求的是个精准。 在有外物参与,只要不是实力强的太过离谱到面前有一座大山都能射穿的情况下只要自己的弓术足够精准,将其击落或者是偏移都不是什么难事。 崔相公并非自大到在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单手击败自己的程度。 相反的,这世上从来都不乏能够单手击败他与许长安的人,而这种人若是一开始便选择提剑拦截明杀,他们两个的胜算则要小上很多。 看起来似乎是对方的战术选择有误,但却是巧妙异常,若想在不被对方发觉的情况下完成刺杀,暗器较为适用于暗杀,弓箭其实并不算是暗器,却也是能够保证在暗中便完成自己的任务。 优厚赏金的附加条件是不能被对方发现。 若是被人看到,他们这行里边通常有三种处理方式,一种是将其杀掉,另一种就是自己被雇主杀掉,而第三种便是将其杀掉后自己还是会被雇主再派人杀掉。 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工作,同样也会面对一些见不得人的做法,雇主杀害雇人在其他人看起来或许很残酷,但在他们的眼中这其实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他们一直都是藏在暗中,能出的起钱的人自然还能出的起更多的钱来追杀自己。所以暴露意味着死亡,这本来就是一项高风险高回报的工作。 虽然自己中了一箭,不过暗处那人似乎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 雇主交给的任务看起来不算难,但实际上这一行伤亡简直是惨重,许府里的那十来具尸体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预想中的代价,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可以松一口大气。 因为他相信崔相公的那一箭给了自己,而自己的那一箭对方不可能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再搭上一箭给予拦截。 他的猜想没错,那一箭已经从上而下向着许长安的后心位置射去。 这一箭若中,必然是致命的,在许长安的后心位置没有那仅剩的六枚金饼。 更为危险的是,他不知道崔相公有没有如前几次那样选择来拦下这支箭。 前几次对于身后变故,许长安都是不理不问,只顾着追自己正前方的那人,这次崔相公在没有事先打过招呼的情况下突然收手改变目标,无论怎么来看许长安都该被这一箭射中。 可就在所有人都这么去想的时候,在地上翻滚的那位少年竟然出乎众人意料般的作出了应对。 在郢都城外被那位战士踢飞之时许长安做了一个动作,弃剑,并非投降,那时是为了防止自己被剑咯伤。 而这次他翻滚的距离并不远,并没有如此顾虑。 所以他只是右手握剑,身后如同长了双眼睛般从一个十分奇妙的角度探到自己背后。 相比于当初的那个动作,如今更像是右手忍不住捂了下后心而已,可在手心的连接处,还有一把黑剑在那里。 下一刻,又是一声脆响传到众人耳中。 崔相公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而那位中了一箭的修行者则是眉头紧皱,显然不解。 他不解的并非是许长安为何能在翻滚过程中洞察到这一箭的方位,这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但其实不算难以做到。 翻滚过程中许长安双眼大睁,却视线并非是只能看着前方,那就不叫翻滚,那叫往前滑。 在地方向前翻滚睁大双眼的许长安反而将视线更多都转移到了后方,因此能够知道那一箭向何处射来,所以能够准确作出应对。 中箭那人所不解的是,许长安为何又忽然选择了拦下这一箭? 他当然不解,除了许长安与崔相公外若是场间有一百个观看者,那必然是有一百种不明白。 许长安能够如此做还是因为他与崔相公的那一句对话。 一人问,一人答。 若再有一箭从暗中射来你能不能拦下? 能拦下。 就是因为这两句再简单不过的对话,之前许长安对于身后的那支箭不予理会是因为他的面前还有一支,那就是两支箭。 崔相公知道自己的提问是一支,而不是两支,那么若是有了第二支他便会想办法将其再变为一支。 这次看起来还是两支箭,但崔相公却没有拦截。 那是因为有一支是射向战马的,并非是许长安。 一支箭,许长安说过能拦下,尽管当初崔相公有些不相信,但他现在相信了。 因为从今天晚上看来,他知道这个少年并非是只会空口说大话。 许长安也知道,自己需要拦下一支箭,那有一支不是射向自己的,身后那支拦了便是! 这一起对弈双方都有代价,许长安的代价就是那支箭真的很强,哪怕击在铁剑上再撞击到自己的后背,亦是疼痛难忍,若是直接命中恐怕是会直接贯穿。 而对方的代价要更大上一些,手臂中箭或许不会影响到他的精准度,不过定是会削减他再出箭的频率。 只要双方都付出代价,那就没有谁赚了,但这却代表着接下来的对战会更轻松上一些。 能够造成如此局面的还是二人之间的默契,若是方才那一箭崔相公给予拦截,定然是无法找准机会伤到那人一只手臂。 这两位少年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只有在那天夜晚遭遇两轮箭雨的埋伏之后,在那辆马车上先是沉默再互相聊了聊,而后就是马车停稳后不算长的一段对话,二人便再也没有见过。 这几日不分白天黑夜的走来,许长安甚至都不清楚崔相公在何处,还有没有暗中盯着要行刺自己的修行者。 可在关键时刻二人配合简直默契十足,如同经过多年合作过的伙伴一般。 只是两声咳嗽,无论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清楚许长安为何会有这般信心认为对方一定能够听得懂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开始若是崔相公没有理解透他想表达的含义,从侧方而来的那一箭他绝对是无法躲过,此时定然是已经葬身马下。 而同样是两箭,只是因为一箭瞄准的是战马,崔相公却是能快速改变自己的目标,相信许长安能拦下身后的那一支箭,从而取的了莫大的优势。 崔相公尚不用说,只是因为今天晚上那个少年的表现,所以他相信对方能够做到。 可许长安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去涉险的人,如今涉险想来抓住暗中刺杀自己的人也不过是崔相公擅自做主猜测许长安会如此去做罢了。 那到底是什么让许长安能够如此愿意冒险,将自己的生命安全赌在了那个接触时间并不算长的少年身上? 看起来似乎有更加稳妥的方式,许长安在发觉那两箭的力道有所不同之时完全可以大声喊叫告诉崔相公。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许长安或许不算是赌上性命,这么中二的做法他不会选择。 许长安不是林婴,他会冒险,但不会赌,更不可能轻易便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他愿意冒的险就在于安城遇到的那个手心有红痣的老人身上,能让一位大修行者只能打探自己情报却束手束脚到不能动手,他相信一定有个更强大的人藏在暗处,至少不会离此处太远。 那个人许长安已经猜到了是谁,应是那位在四方城外名为大海的海边帮自己扶住了那座大山,还留下了一道阵法的何院长。 许长安虽然遇到过不少大修行者,有杨贺九,严卫楚,还有望舒楼上的那个老者,但是有一个人是特例,就是何三年。 这个人许长安从来没有见过,但对方却是暗中救过自己,若说是谁能让安城那位手心有红痣的老者不敢动手之时,许长安知道不会是杨贺九,也不可能是严卫楚和望舒楼上的人。 那就只能是何院长。 这几日行来的那一路上,许长安并非是没有仔细来想过这些事情,甚至在他刚反应过来那个卖红烧肉的老板不是普通人之时便一直在猜测到底是何人在暗中盯着这一切。 最后得来的结论就是,人家既然不惜堕境受伤也救了自己一命,那应该是不愿就这么轻易让自己死了才是。 所以许长安方才将自己暴露在那两箭的目标内,不算是赌命,他相信就算是崔相公没有能理解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而是如前两次那般在第三箭射出之时立马又回敬了一箭。 那在自己趴在马背上,另一箭射向自己之前,那人定然是会再不知不觉的为自己拦下这一箭。 他依然是不会死,也就不算是赌命。 在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人值得许长安用自己的生命去如此来赌。 许长安之所以没有选择更为稳妥的方式,那是因为人家既然救了自己,当牛做马给予其回报自然是不可能的,若真是对方要求这样许长安甚至还会反问出谁让你救我的这种无赖到不能再无赖的灵魂提问。 不说当牛做马,这不符合许长安的风格,不过自己确实该需要向对方证明救的值得才是。 如何向对方证明救自己是值得的?总不能发现有两个人后就大喊大叫的说出来吧? 这样...不够帅气! 那一路上他努力开山不曾松懈过半分,是因为有稍微松懈之时心中就会有一个声音在痛骂他,老子救你真的是白救了! 自然不可能是那人真的在说话,心里的声音来自内心深处,内心深处的就是自己。 被人救了之后他不会说什么再造之恩,更不会对着人家感激涕零。 他想做的只是告诉人家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救了老子看起来你重伤堕境太不值得,但我会告诉你,你救我绝对是值得的! 在入楼试上崭露头角,而这一次,为他成为修行者之后的初露锋芒。 对于一个少年的未来,重伤堕境,或许值得。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要打死你 一个人的对决拼的是勇气,而两个人的团队相比较的,则是默契。 默契能将团队的优势发挥到最大,许长安知道自己挑中的修行者尽管是那两位中最弱的一个,却也比自己要强上一些。 崔相公同样知道自己盯上的那位也要比自己强,但他们却是没有逃跑,而是与其交锋博弈,在明争暗斗的情况下甚至还取得了莫大的优势,这实在是极为难得。 这并非就是说对面两个傻子,完全没有一点配合。 暗中的两位修行者根据他们今晚上制定的计划以及表现来讲,应是相互配合许久,否则不可能做到一前一后同时放箭。 这看起来说起来或许会感到很简单,不过若是有人能够实际去操作一下,会发现实在是要困难上不少。 而许长安与崔相公的默契看起来似乎要更上一筹。 两个接触不久的少年在默契度的配合上要胜出两位互相合作已久的刺客,这听起来也许很不现实。 但实际上他们也只是按照提前说好的那么去做而已,许长安上路前二人的那句对话给了他们很大的帮助。 他们二人的动作配合理解起来也许会感到很麻烦,但简单来说就是暗中有一支箭你能够拦住,我只需要帮你挡住第二支甚至是第三支便可。 若是只有一支箭从暗中射来,我不管那是从什么位置,什么角度,你说过能拦住,那你就得拦住,我只保证射向你的只有一支箭。 在今晚上崔相公确实保证住了,许长安也同样保证了自己能拦下一支箭。 有的人爱说谎话,有的人爱说废话。 崔相公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那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有需要说的意义。 正如在太阴山上的那一路随行,他只说出了那么两句必须要说的,院长大人让杨贺九回灵学院。 所以不管是许长安还是其他人都没有通过言行察觉到这个人的能力。 而那天天亮,车队离去之后他问了许长安一句话。 看起来是不放心许长安的安全,莫名其妙的担心罢了,但今晚上两位少年却是通过那句话在不敌对方之时取得了很大的优势。 崔相公没有停留上太久,左手握弓,右手探到身后,手指轻捏弓弦,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顺水推舟般的朝着那个位置又送了一箭。 毫无疑问,这一箭再次被挡,对面同样是手持弓箭,那就说明对于这种武器的理解必然是有那个资格来用的。 若是想在中一箭后再次射中对方,显然是不大可能。 但崔相公没有感到遗憾,更不可能会气馁,他射出去的每一箭似乎都追寻着能中更好,不能中我只需射出去便可的理念,这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太过随缘。 许长安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顾得上揉下疼痛的后背,而是先忍不住在心底里又问候了一遍崔相公。 刚才那样都没射中?这家伙到底靠不靠谱? 许长安并不知道崔相公的那一箭有没有中,他只知道若是中了,崔相公没有必要再出一箭。 崔相公自然不清楚许长安的内心想法,而是紧紧盯着黑暗处,双眼捕捉到一丝亮光,搭在弦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那枚羽箭总是能看似轻松的拦截。 场间画面看起来异常危险,稍有差池双方便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不过这更像是一场时间上的较量与拉扯,考验双方抓机会的本事。 若想穿过对方的拦截而直接命中,这并不容易。 许长安的拦截为后方的崔相公,而暗处射手的拦截一直都是面前的那颗大树。 崔相公的做法没有再改变,依旧是拦下一箭后搭弓向着自己紧盯着的那处回敬一箭,而后以极快的速度立马取箭搭弓,准备下一次的拦截。 而暗处那人的动作同样是没有变化,藏在暗处的猎手最需要的是耐心。 他不能不出箭,因为只要自己少出了一箭,崔相公的箭就会帮助许长安对付另一个人,原来的暗中击杀如今更像是为了牵制住崔相公一般。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的目的本来就是抓机会来暗中击杀许长安,所以只要崔相公有一箭没有来得及拦下,那许长安便会陷入莫大的危机。 由此可见虽然崔相公看起来轻松自如,但他的压力绝对要比自己大上很多。 但由于肩膀中了一箭的缘故,所以崔相公的箭来的频率更快上了一些,往往自己射出一箭,对面已经回敬了过来两箭,在这之前崔相公拦截下自己的一箭后只能回敬过来一箭。 这俩人没有丝毫着急,也没有人想要再次改变下自己的做法,或者是崔相公先携手许长安对付另外一人,又或是那人想着对崔相公下手,他的目的不会轻易被改变,而且崔相公那被挡住的十几箭证明这样的做法是毫无用处的。 崔相公已经朝着自己射出了十几箭,可真正的箭伤只有刚才对方抓住机会的那一次而已,正如崔相公猜测的那般,伤口在肩膀位置。 离喉咙只有两寸距离,离心脏也不过是三寸而已,不过两三寸距离那也是距离,终归是没有伤及要害。 同样是用箭的,他很会换位思考,对方的箭全被自己面前的大树阻挡,那我若是改变目标来攻击他也该同样是如此遭遇。 天色已经开始灰蒙蒙的亮,不过这些与局势而言并无太大影响,崔相公一直都知道对方在哪,而那人也知道崔相公就在自己对面位置,只要自己射出一箭,对方便会立马拦下,而后在自己肩膀用力导致出血,疼痛到咬紧牙关再藏躲身形的时间里对方还能再立马回敬两箭。 他很愿意承认那个少年抓机会的本事要超过自己,所以他接下来则是会更加小心谨慎,短时间看来这边不会再有伤亡,因为战场始终都在另一边。 而另一边的战场由许长安的驾马冲刺作为宣战,对方并不是不领情,也非不敢与许长安决战,只是近战之前需要尽可能的多射两箭才是比较划算,一旦选择近战,弓箭这种武器能发挥的作用就会变的很小。 如今胯下马匹已经不堪伤势倒下,躺在地上还在不时的进行着最后的本能抽搐,额头位置深深插入一支染血的羽箭,这是致命伤。 小小的血口有时候总能是了结看起来很强大的生命。 许长安不知挥剑拦下多少支羽箭,面前剑与箭的碰撞,身后两支羽箭一次比一次距离自己越近,这些声音很是刺耳。 许长安随意朝着旁边吐了口嘴里蓄积着很不是滋味的血液,双手握剑开始奔跑。 而树后那人则是射完最后一支箭后慢慢站了出来,先是将那张弓直接朝着许长安甩了过来,而后从腰间取出一把锋利刀子。 就在他弃弓之后,许长安身后那支一直以来都是不眠不休的羽箭突然停了下来,崔相公却并没有选择弃弓,而是搭上一箭朝着许长安对面那人射去。 他的箭第一次改变了目标,这无论是许长安还是对面那人都有些措不及防。 羽箭贴着许长安肩膀擦过,锋利的箭头直指挥舞着刀子的那人。 在郢都城的地牢内大司农华宣曾与许长安说过不可轻易便怀疑自己的伙伴,许长安虽然没有怀疑过崔相公,不过却也没有真正相信过他。 他们相识不久并不算是伙伴,同生死共患难这种比较矫情的说法需要等共同度过这次危险方能算数,说在前面有些为时尚早,如此看来他们的关系或许只是许长安偷奸耍滑般的硬扯上了个同窗之谊。 所以对于这一箭许长安还是有着几分畏惧的,若是对方这一箭稍微偏移一些,或许便能轻松划破自己的喉咙。 若是许长安能看到这一箭,即便是崔相公射出的他也是定会选择拦下,不过他背后并没有长眼睛,也没有在地上翻滚的时候向着后方仔细看上一眼,所以直到擦着自己肩膀而过之时才能感受到一丝丝阴冷。 许长安当时以为是另一个人射偏了,定眼看到面前那人,才反应过来这一箭该是由崔相公射出的才是。 问题来了,崔相公这次又为何选择改变自己的目标? 那是因为他只有这一个目标了。 在隔了一条大路的对过,那颗大树背后的修行者,已经是再无法射出一支箭来。 说的更加准确上一些,人已经死了。 自己到底怎么死的或许他并不会明白,不止死的那人不会明白,除了崔相公外无论是许长安还是他对面的另一人都不会明白,为何另一箭突然停了下来。 当然不可能是疼死的,也不可能是伤势加重。 他一直忍受着肩膀剧痛,却始终都不肯用另一只手拔下那枚羽箭,这样会花费更多的时间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便是血只要流的久了,人总是会死的,他只是来杀个人,并不想为其偿命,所以他可以忍受一支箭停在自己肩膀位置很长时间。 箭头上也并没有涂上了什么东西,可那人就是死了。 致命伤不是在肩膀位置,而是胸口。 在胸口的那个细小洞口处不断有鲜血渗出,鲜血渗出流下,还夹杂着许多的碎小木屑。 伤口处看起来只有一支箭,可在伤口里却有着很多锋利的箭头,那些箭的箭头堆积在他的心脏内部,将要填充满。 在那位射手看来崔相公的一箭接一箭看起来只是徒劳,但这位少年不会选择一直来做这么徒劳的事情。 为了验证这件事情,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一箭射穿一株大树,哪怕在这世上也是绝少能够有人做到。 崔相公同样是做不到,但他用了很多箭。 一箭停留在大树上,下一箭则是继续瞅准那个位置,击穿尾部,冲击箭头,每一次都会将那枚锋利的箭头向内推动上半寸。 而那人不会选择换下自己的位置,他一直将自己面前的那颗大树当作了依靠,尤其是被对面抓住机会自己肩膀位置中了一箭后就更加不会。 他深知那个少年抓机会的方式极为巧妙,所以他认为自己一直躲在树后是绝对安全的。 准确上来说短时间内是安全的,在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绝对的安全。 你只是坐在自家屋子里好好吃个早饭,却有人突然到你身后将你重伤到吐血差些身亡。 你过年当天在一家客栈内只想吃饱饭围着火炉开山想着能够早日修行,却会被一位不速之客逼迫到必须要冒险去地牢内劫狱的下场。 你安全回到家中,终于可以去千里之外的都城找寻自己的亲生父亲,却不会想到在这一路上竟会有这么多人暗中盯着自己。 很多看似简单平常的事情中都伴随着很多危险。 依靠大树生存的花朵总会在一个风雨里被大树枝干的引流而波及威胁到自己,只是无从察觉罢了,待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将晚。 如今那刺客同样没有察觉到面前那颗为自己挡了许多箭的大树居然也掩藏着莫大的危机,而且还是将前面所挡的统统一次性的又交给了自己。 看起来实在是小家子气。 没有绝对的安全,相反的,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危险。 只不过是局势并没有站在他们那边而已。 原本看似危险丛生的行程,如今伴随着崔相公的那一箭已经是形势大好。 说起来有些让许长安无语的是,自己好不容易跑到对方面前,逼他弃箭与自己当面对决,可先出手的不是自己,却是崔相公。 崔相公的那一箭擦着自己肩膀位置而过,对面那人早在对面只有一支箭袭来时便已经是察觉到了异状。 侧身微转,羽箭擦身而过。 但这一次已是失了先机,许长安虽然感受到危险,但他并没有站在原地发愣,只是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而已。 他一直都在向前奔跑过程中,见着对方侧身躲过,瞅准机会一个箭步上前,由下而上一剑挥去。 这个战斗方法算是经由他琢磨得到的... 在迎福小镇的那间客栈内,当时的严卫楚由于面对林婴与和尚二人攻击因而忽略到了自己,他当时蹲下后的那一剑正在细细研究该要攻击哪里,通过严卫楚的反应他知道攻击这个位置绝对是相当正确的决定。 连大修行者都能感到后怕的攻击,谁敢小视? 若是现在许长安再回到当时当日,只怕是那间客栈里的几位如今坟头草已经要比余明那小子还要高上不少。 而郢都城的王宫内同样也是会多上一位大修行者境界的宦官。 面对严卫楚他不敢真正挥下那一剑,但是自己面前这个射都射不死自己的小喽啰,我还能不敢打你? 由于身材差距的原因,他没办法一剑劈到对方头部给予重创,而自己手中的这把剑用来挡伤害还行,就算捅到对方胸部也是不能留下伤势,更别提是致命了。 而且许长安没有忘记自己为何会在这一路上引诱对方动手,那完全是因为着了崔相公的道了,崔相公认为许长安想找到刺客问出点什么。 虽然许长安并没有这种想法,不过既然这么做了,那就该是抓活的才是,崔相公已经射杀了一个,这一个攻击裆部并不能致死,相反绝对是会让对方短时间之内丧失战斗力。 由此看来,许长安的选择没有什么错误。 那人刚侧身躲过一箭,却突然发觉由下而上冒出一阵凉飕飕的感觉。 眼角下撇,大惊失色,甚至连手上刀子都险些拿不稳。 万不曾想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孩童,下手居然会如此阴狠。 下意识的双腿猛夹,用膝盖死死夹挡住那把黑剑,由于许长安怕自己捅不准的缘故,所以并没有直接捅,而是由下往上挥。 由下往上挥,所以剑身被对方双膝夹挡住,因此剑尖向上倾斜,已经是威胁到了要害。 ...嗯,这个做法同样是没错,较有自知之明,所以对于崔相公能拦截下那么多箭他心里边其实还挺是意外。 许长安不会松手,那人同样是不敢松腿,场面看起来该是这么僵持下去,不过那人却知道不能就此僵持,因为他知道有了第一箭还是会有第二箭。 他以最快的速度掷出手中刀子,而后快速扭转双腿,妄想以力道脱离对方的纠缠。 此时不是在暗中,因此当对方抬手之时许长安便已经是察觉到了他的企图,立马收剑挡住那把刀子,看着对方空空的双手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没有了刀子,你拿什么跟我打! 对方不慌不忙,擦了擦额头上惊吓出的冷汗,微微侧身再次躲过迎面一箭,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摸出一把,看着许长安嘴角同样是回敬了一个微笑。 似乎是在说,这样的东西,老子有的是! 许长安舔了舔嘴唇,居然差点忘了他是干什么的了,刺客身上自然不会只携带一把刀子。 双方已经过了一招,不过这次战斗方才真正开始,看似对方损失了一把刀子,但实际上刚才许长安的处境要危险的多。 若非是对方反应过快,察觉到自己挥剑后立马就夹紧双腿的缘故,刚才那下自己的黑剑必然是已经离手。 原因就在于对方反应太快,若是反应再慢上稍微那么一点点,不是用膝盖位置挡住黑剑的向上挥动,而是用膝盖骨死死夹住的话,那如今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俗话说胳膊拗不过大腿,刚才对方那一个扭转自己在无法抽出剑来的情况下,必然是无法与对方角力的,因此唯一可选用的方式只能是弃剑。 在这种近距离的对决下,对方刀子没了还可以从身上再摸出一把来,而自己的剑若是没了那就不是再能轻易捡回来了的。 不过在刚才那种局面下即便是对方脑子异常飞快转动想到了下一步的应对,也是不可能拿自己的命根子去赌自己会刚好用膝盖夹住那把黑剑,所以动作越快越好,谁还敢想着下一步如何如何? 先挡住了才能有下一步。 对方躲过崔相公的那一箭后并未停留,握着的刀子瞬间脱手而出,轻松刺穿一片身在局外的落叶,闪烁着毒牙奔着许长安而去,同时箭步前冲,直逼许长安。 许长安早已做好了战斗准备,见着对方发起进攻,微蹲的身形骤然紧绷,双手抬剑,微转剑身,朝着那枚刀子狠狠拍了过去,而后左手抽出,使劲抵在了没有收回的剑身上。 依旧是用拍,但最具威胁的不是那把刀子,许长安知道刀子只是用来掩饰而已。 下一刻,剑身上出现了一只拳头。 许长安无法躲过这只拳头,只能是提前便用黑剑硬抵了上去,这也是为何只是挡住一把刀子却需要身形微蹲而后紧绷再用左手抵住黑剑的主要原因。 拳与剑碰撞,这次许长安显然是吃了不少的亏,在力量上他无法取胜,双腿快速交换位置,右脚用力,踩碎一大片枯叶,方才艰难挺稳。 对面只是一拳,自己身形却已是暴退了十余步。 对方不依不饶,再次从身上摸出了一把刀子,挥舞着寒芒又一次逼进许长安。 崔相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迎面又是一箭。 这次他却没有再选择侧身躲过,不退反进,以那枚看起来细小的刀子极为巧妙的轻松切断那枚迅捷的羽箭,速度没有减慢丝毫。 许长安来不及调整下自己的状态,因为对方来的太快。 对方又来了该怎么办?挥剑就是。 许长安再挥一剑,刀与剑的碰撞,牵连出一串火花。 许长安双手握剑,咬紧牙关苦苦支撑,而对方那枚细小的刀子则是架在那把剑上,不住的用力。 下一刻他便会用另一只手抓住那把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黑剑,使对方无法逃脱,而自己手中刀子则是会轻易取下那条年轻的生命。 与那些大修行者的战斗看起来相当有气势与画面壮观不同,强大的修行者通常都不会死斗,往往选择以势和灵气波动来压倒对方使其受伤认输。 但在这生死的对决中就是这么简单直接,没有太多的花里胡哨,也不会有太多的灵气波动外显出来,我用灵气攻击你一下你或许只是受伤。 但我若是用一只手抓住你,在你无法逃脱的情况下另一只手朝你胸口位置捅上一刀,你必死无疑。 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这样做法看起来或许极不美观,毫无观赏性,事实上也就是如此。 虽不粗暴,但毫无观赏性可言,甚至有点街头斗殴的感觉。 但对面是位刺客,刺客需要做的不是表演供人观赏,而是怎么在不闹出大动静的情况下将人杀掉,从而完成自己的任务。 若非如此当他从大树后面走出的时候不该是拿出一把刀子,更该是拿出一把长剑或者是朴刀与许长安互相对砍。 乱拳抡死老师傅,靠的可不是观赏性和美观,就是抱着我要打死你的想法。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起砍死他 这是一场真正你死我亡的战斗,但这样的说法却还是不够准确。 因为许长安与崔相公抱着的想法就是将人引诱出来,而后在留下其性命的前提下将对方击败从而问出些什么。 留下对方性命,就代表着不会将他杀死。 不过许长安死对方活,肯定也是不可能的,抓活的只是确保自己不会死的前提下。 若不能保证,许长安与崔相公都会毫不犹豫的下死手,可不会再管什么目的初衷的。 毕竟只有自己活着才能继续追查真相,若是死了就算问出了也毫无用处。 许长安的剑与对方手中那把细小的刀子正面相碰。 在那一瞬许长安双手被震的发麻,这些都是伤势,并非是发麻就疼痛一会儿,伤势是可以积累的。 许长安今天已经是伤的不轻,造成最重的伤无疑就是正中胸口的那两箭,一直到此时他的心中还是气血翻涌。 他知道这个人很强,若是双方的位置换过来,许长安拿着刀子的话定是已经脱手而出。 而对方单手握刀,看起来似乎还比较轻松,空出来的那只手目的不难被察觉到。 如此这么着说起来或许是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不过在这种战斗下时间自然不可能持续太久,也就是许长安在对方冲过来的时候抢先挥剑,对方拿刀子向前抵住的一瞬而已。 只是刀与剑相碰,伴随着火花溅射,对方的那只手便立马想要探过来抓取许长安递出去的那把剑。 而只要许长安手中剑被控制住,那么对方刀子在受不到外力的情况下便会瞬间补过来,这样的局面对于许长安来说实在险峻异常。 比力气自然不可能比的过对方,这是第一次交手之时许长安就已经清楚不过的现实,所以许长安唯一能做的就是立马后退收剑。 可对面自然是会不依不饶再次发起进攻,实际上许长安就连后退收剑都无法再做到,因为在这种近身搏斗的场面中,对方一只手的速度自然要比自己两双腿后退要快的多。 看起来许长安或许是已经陷入绝境,对面境界比自己高,速度比自己快,力量又是比自己要强,这种情况下该如何? 面对这种场景许长安很清楚知道该怎么去做,不过他不会原地躺下等死。 因为这场战斗并不只是他们二人对决,崔相公早已搭好了一箭,他是个很会抓机会的人。 在那刀剑相交的一瞬,从远处以极为巧妙的角度迎面又来一箭! 二人的动作都很快,只要一方稍微慢上一丝,那就必然是会见血,可相对比起来这支羽箭似乎来的要更快。 快过了许长安双脚后退收剑的速度,也远超过了对方双手前探的动作。 几乎就在那灰蒙蒙的环境中,出现一丝亮光火花之时,那支羽箭已经是透过刀剑的相交点,从那一连串火花中迸射过来。 让人感觉这一箭仿佛是手中刀与对方剑所碰撞的产物。 并没有经过那不远却也不算近的一段距离,似乎是由火花中产生,从刀剑中射来。 这一箭来的可谓是十分的巧妙,无法提前被洞察,因为碰撞出耀眼的火花在这灰蒙蒙的环境中足以遮挡住他的视线。 适应了灰暗,突然而来的一点闪光足以让他双眼捕捉不到那一箭的轨迹。 而待到察觉之时已然是来不及,心脏紧缩,伸出去的那只手只得改变自己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猛然上抬。 而伴随着他单手上抬的动作。 一滴鲜血流下再喷洒,一支羽箭刺进再穿出。 这幅画面异常血腥,血腥到在之前许长安看到或许会浑身发抖。 而如今的许长安却是绝对不会放过这种机会,趁着对方不足以应对自己之时,以极快的速度收剑,以极重的力道再挥一剑,劈到对方那只手臂位置,并未深追,而是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定眼观看那人,左手掌已被崔相公的那支羽箭射穿,而手臂位置又是挨了自己的一剑。 这种疼痛或许不会影响一个刺客接下来的战斗,但那只手定是再无法使用。 不过许长安显然小看了这些暗中猎手的坚忍程度,对方并未停下止血,也没有自然垂下以免与许长安的搏斗中再次牵动伤势,更没有立马撤退将要逃跑。 以许长安的想法,对手立马逃跑应是最为正确的决定,所以许长安只是向后稍微退了两步,没有过远的拉开距离,便是为了防止对方突然跑路。 但许长安的想法显然不足以看穿自己的对手,因为他没有想要逃跑的打算。 而是抬起那只被刺穿,又被许长安劈了一剑的左手。 微微颤抖,而后狠狠握成拳头状态,面部表情或许像抽搐,但更多的还是平静。 右手一直都是抓紧那把刀子,先是仔细观察下崔相公所在位置,以防备下一次的射击,而后刀子直指许长安。 他不逃,他要战! 一人战两人,他并非是有着绝对的自信,事实上他根本不用将这两人全杀了,只要小心提防着暗中的那张弓,对付许长安他还是有着相当的信心。 虽然崔相公给了自己一箭,按理说应该恼怒异常,表现出不将这两个兔崽子撕吃了难解他心头之恨的想法才是。 不过真正的刺客并非喜欢将仇恨挂在嘴上,爱恨情仇,这些都是情绪。 而刺客不说真正能做到断绝七情六欲,却也知道我要杀人,对方并不是乖乖躺在地上等我来杀这种道理。 何为刺客? 受命杀人,那么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将对方杀死,或者是自己被人重伤,杀死,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牵扯不到仇恨。 若是在杀人过程中被另一人重伤就迁怒他人,那按照这种想法来说只怕是落个人人喊打,再无自己这种人的活路的下场。 那位刺客的目标依旧很明确,尽管崔相公伤了他一箭,不过在杀了许长安后他并不会与崔相公纠缠,以后也更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哪怕下次在对方陷入危机之时偶然碰到认出了对方,他那平静的心中依旧是激不起半点涟漪,自然不可能上前去帮对方一把,却也不会选择上去补上一刀这种做法。 尽管为杀许长安他们已经损失了很多同伴,但如今重伤剩余的这个若是下手之时手中刀子也不会想着让他稍微多痛苦上一分,而是尽可能干净利落的将其了结,方才的做法已经表明了他的想法,他要做的就是一刀致命。 这方才是真正的刺客。任务而已,生死有命,皆属正常,牵扯不到仇恨。 看着对方的鲜血从手背喷涌而出,再看着对方依旧坚定的眼神,许长安才发觉这些刺客与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的刺客是冷酷无情,哪怕街道上见着一个小孩儿贪玩拦住了路都能被波及而残忍杀害,那不是刺客,那算不得上是人。 刺客虽然见不得人,却也是一种职业,为钱而已,并非是以杀人为乐趣。 直到对方受了崔相公一箭,看着他的眼神,许长安方才知道自己与崔相公的做法简直是太蠢太年轻。 这是真正的刺客,而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般一打就招,他们的引诱从而想问出真相没有丝毫意义,只是会将自己陷入险境而已。 所以战斗进行到这里,许长安第一次说话了,身体下沉,双手握紧黑剑,大声喊道:“相公...崔相公,他受伤了,别射了,拿着剑出来跟我一块儿砍死他!”在喊出这个名字时,许长安还忍不住有些无语这个名字怎取的这般占人便宜。 看起来许长安的做法有点暴露崔相公的名字好方便对方寻仇,不过许长安知道对方不会这么做,也知道他没有机会再这么去做。 虽然这两位少年今晚上一直都在耍滑头,不过这次只是简单表达自己的意思。 抱着双拳难抵四掌的原则,你拿着剑出来,咱们四只手还砍不过他一只手? 崔相公眉头微皱,并未回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管许长安看不看得见自己的动作。 敌人可以看到或者是通过猜测确认自己在哪,但作为射手,显然不能主动出声暴露自己的位置。 或许觉着许长安应该没时间回头来看自己的动作,所以崔相公搭在弦上的那支箭又送了出去,似乎是在说,我就在这射他。 ...... 那人中了一箭,已经是谨慎又小心,微微侧身,再次躲过这一箭。 许长安脸色阴沉,在今晚上他不知已经在心底里多少遍的问候过了崔相公。 其实崔相公并非是放任许长安不管,若不是他的参与许长安如今是种什么情况还尚未可知,他不选择提剑出去与许长安一同对付那人主要是有两个很重要的原因。 一个原因是因为许长安方才驾马冲出的太远,而待自己从这一路上跑过去后,那边的俩人极有可能已经决出了胜负。 毕竟二人的对决没有任何的花里胡哨,更没有什么所谓的蓄力攻击,一刀一式皆可致命,是死是活可能就只是一招便能决出。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源于灵学院内一位先生的教育。 为救人而涉险,当勇不当智。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剑,一箭 初始之时二人抱着的想法只是出于问清楚到底是谁要刺杀许长安,至于问出后是杀人灭口还是心生仁慈放过对方这些都是后话。 而如今许长安知道更应该做的不是再打听些什么,而是赶快将对方砍死才算安全。 造成这种心理转变的原因就在崔相公的那一箭后。 这个少年自然是不怎么会看人的,但他总是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一些其他有用的东西。 比如说毕四迁眼神里的漠视,清楚了这些方能在二人擦身而过异常危险的局势下全身而退,若是当时许长安有一丝慌乱,或许就能引起对方的注意力从而随手将自己杀了。 而云望舒的则是无视,对于自己言行皆无视的感觉,因此在望舒楼下他才能觉着祖龙皇帝遇刺一事应该并非如世人所想的那般只是称帝从而威胁到月神大人地位这种简单的原因。 现在,他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出了坚定,这是真正的刺客,想要从这些刺客的嘴里撬出什么东西? 那想也就变成了妄想。 因此面前这个人绝对是不能留下性命,哪怕将其四肢捆住在许长安看来都是不安全的,必须尽快杀死。 所以他向崔相公求助,但得来回应的只有那一箭。 许长安咬牙切齿,瞅准对方侧身的那片刻时间,提起黑剑再次抢先出手。 依旧是他那屡试不爽的做法,对方再次下意识的双腿猛夹,呈绞杀姿势。 这次由于提前有了准备,所以他想要完成上一次未能完成的计划,那就是将对方黑剑死死夹住,而后以力道迫使对方弃剑。 不过事实证明许长安并没有那么愚蠢,上次用过这种方法之后已经通过对方后来的动作察觉到了危险,这次自然不可能再那般将自己置入险地,所以他稍微改变了下方法。 不是再由下而上挥,而是就那么直直刺了过去。 从拿到这把剑开始,他一直用的方法都是拍和挥甚至是劈,没有如这样直直去刺过一个人。 虽然他心底里无语崔相公射箭没个准头儿,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准心更加比不上对方,挥和拍以及砍能更好的命中目标。 但这一次他选择了用刺,就在对方侧身去躲擦身而过的那一箭时,直直一剑刺了过去,这才是剑的用法。 果然,事实再次证明了许长安以前的做法是正确的,但并非就是说这次的做法不对。 这一剑刺到了对方大腿根位置,离要刺的地方斜上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 许长安右手握剑,握剑成拳的手掌微微转动,并未收剑,而是向着侧方微划,如鱼戏浅水般骤然上扬,呈挑动姿势,再次狠狠向前捅去! 对方大腿传来刺痛,哪还能感受不到许长安接下来的动作? 身形暴退向后翻转,在翻转过程中随手对着许长安掷出手中刀子,被一箭射穿的左手拦到身前,准备用那只受伤的手再次挡住崔相公接下来的一箭。 看起来许长安应该是要应对那把飞向自己的刀子,而崔相公的一箭虽然他再无法躲过,但左手拦下对于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拦不下最多也只是加重伤势而已,并不能左右这场战局的胜负。 不过事实总是不能这般如人所料,尤其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许长安没有管顾那把飞向自己的刀子,而是趁着对方身形暴退后跃那极短的过程中,双腿骤然弹跳,高高举起黑剑直接劈向对方! 这一剑中蕴含着他作为修行者那仅有的灵气,虽然很少,无法将其直接劈死,但许长安相信只要自己劈中,一定会将其重创。 对于那枚飞向自己的刀子,却是如同看不见一般。 那把刀子在刺客甩出之时瞄准的是许长安胸部,而由于许长安弹跳的缘故,如此看来该是由胸部被拉到腹部,或许能刺中许长安,但不会致命。 许长安的这种做法也许正确,又可能不理智,正确就是自己挨了一刀不会死,对方被自己这一剑劈中也不会。 但在他那只手已经受伤的情况下,自己这一剑若是命中,而加上崔相公从远处来的那一箭的话,胜负必然是已经注定。 没有人能够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势还能再站起来与自己厮杀,而只要对方重伤,即便是自己同样受伤无法再挥剑那崔相公必然在暗处会继续补上一箭,甚至是两箭,这么看起来挨上一刀或许也没什么大碍。 而不理智就在于还有更加稳妥的方式,许长安完全可以边打边后退,将其引诱到崔相公的所在地,正如刚才他说过的那般,两个人一起出来砍死他。 但不管是正确或者不理智,许长安都这么去做了。 在灰蒙蒙的天色中,一小小少年迎着刀尖而上,丝毫不惧。 那锋利的刀尖已经刺穿了他的衣服,如果镜头放慢会发现在那被刺穿的衣服周围已经是渗出了血丝,或许下一刻那把刀子便会深入,在那深入的地方是人身体的胃部所在。 正如方才猜测那般,挨了这一刀,许长安不会死。 那人似乎也已经反应过来许长安的举动,他本以为许长安会选择挥剑拦下那一刀,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不但下手凶狠,对自己竟然也是如此的狠毒。 想要调转身形已然是来不及,就在那把刀子刺进去之时,许长安手中的那把剑便会接连而来,不过在那把剑先来之前,远处有一箭必然是要更早到来。 他同样也很清楚崔相公很会把握这种机会,不可能有什么失误。 而他只是左手提前探出以防备崔相公的偷袭。 人有两只手,右手若是上抬挡住许长安的一剑听起来好像很容易,不过在胳膊上抬挡住那把黑剑前先挡住的是自己的双眼。 而在视线被挡的那一瞬,他知道自己必然会中箭。 同样都是用箭的,他很清楚箭这种武器除了必要的准头之外,考验的就是抓机会的本领。 扶额,扭头,甚至是眨眼,这些都是对方的机会,所以当他在暗中射杀许长安之时,抓的机会不是许长安眨眼动作,因为在那种昏暗的环境下他不可能看到许长安眨眼。 他抓的机会是另一种更巧妙的东西,为这自然环境所造成最好的掩饰,落叶。 一箭射穿落叶,看起来好像很装比酷炫,但并非是为了衬托自己的气势,而是那枚小小的落叶有时候真的能遮挡住整个世界,掩藏住一枚箭头自然也不在话下。 叶由枝生,枝由树生,树生于大地,大地接纳生死,在这生死的轮回中绿叶代表生,落叶却是注定死。 只是一枚落叶便能如此,而右手上挥到头顶,视线哪怕是只被遮挡住一瞬,也许就将被永远遮挡。 所以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拦许长安的那把剑,要么准备拦暗中将要到来的另一箭。 但无论拦哪个,都必然是要身受重伤。 大腿处传来的刺痛感,让他异常清醒。 他知道那里已经淤青,真正的伤口是不会淤青的,所以有时候淤青还代表着伤的不重。 许长安的剑他挨过,崔相公的羽箭他同样领教过,这一剑跟一箭所造成伤势的差别让他选择了直面许长安的这一剑。 能轻松射穿手骨的羽箭,那胸骨或者头骨自然是也坚持不上片刻。 也许许长安未能用上全力,但他却知道中了崔相公一箭自己必然会死,他不可能去赌崔相公有可能会射偏。 但是,崔相公就是射偏了。 就在许长安高高跃起,腹部将要碰撞到那把刀子之时,从远处而来的一箭并非是指向那位刺客,而是冲着直刺许长安而来的那把刀子。 由于双方距离太近,且发生的太过突然,所以崔相公完全是下意识的出箭,这一箭能不能中其实他心中并不如前面拦下的几箭那般有把握。 可现实是,那一箭确实中了,不过是来的稍晚上了一些,且并非是击中刀尖或刀身,而是刀柄位置。 若是那二人距离再远上一段,崔相公能保证提前便击中刀身或是刀尖,但许长安与那位刺客离的太近,箭头只是轻轻擦到其尾部击偏而已。 不过这已经够了。 刀尖已经刺破衣服,扎进表皮,如今刀柄被击歪却是让许长安感受到了一次刀剜般的疼是什么感觉。 许长安咬紧牙关,身体贴着被击偏的刀身用力的砍下了这一剑! 那人大惊失色,却已是无法再作出任何打算,机会只在一瞬,防备同样是如此,错过了这一瞬,所有攻击便是接憧而来。 挨了这一剑,他方才知道,这位小小少年确实并未用尽全力。 若是以他方才的实力这一剑不可能有如此之大的威力,自己该是能抗下才是。 事实上就算他左手准备拦下崔相公那一箭的同时抬起右手,整只手也是必然会被许长安的这一剑劈的无法动弹。 左手被射穿,右手无法动弹,无论怎么来看等待着他的都将是死路一条。 许长安劈出那一剑后并未喘息片刻,而是一只手探到腹部抓住那枚刚要滑落的刀子。 左脚用力,右脚向前踏出一步,由下而上斜刺入对方心脏位置。 第一百八十八章 前夜 一枚青翠落叶随风摇摆,离了树梢,这是将死的前兆。 那位刺客心脏被击中,随后便停止跳动,黑衣刺客带着胸口那把自己的刀子倒地不起,尽管天色将亮,他却是没来得及再看到一眼那轮太阳。 许长安随意坐在地上,扶着自己手中那把黑剑,剧烈的喘着粗气,空出一只手来捂了捂腹部,再抬起时,已然见血。 腹部有了一个小伤口,若是没有崔相公的那一箭,那处的伤口要更深的多。 见着局势已定,崔相公已经收好弓箭重新背到背上,在他腰间的那把剑始终未曾出鞘。 看着那倒地不起的刺客,再看着坐在刺客旁边喘气的许长安,不解问道:“为何不留他性命?” 许长安才懒得再与他解释从这人口中问不出什么来这种问题,只是随意回道:“我以为你那边的人没死。” 崔相公眉头微皱,微微摇头,“通过你这话的语气,我能知道你没说真话。” 对于崔相公的纠结,许长安着实有些无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坐在地上捂住胸口解释道:“这是真正的刺客,留他性命不安全。” 除了不安全,更重要的是,问也无法问出什么来。 什么言行逼供,通过对方的那双眼,许长安知道那些刺客经历过更为黑暗的事情,在对方面前玩刀子,那跟在耍猴的面前装猴儿没什么区别。 崔相公微微点头,苦笑道:“本来还想着问出点什么,看来是白冒险了。” 许长安坐在地上,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突然盯着对方双眼问道:“崔相公啊崔相公,你这么想抓到刺客问出些什么,恐怕不只是来帮我这么简单吧?” 崔相公同样笑了笑,对于许长安的质问也并没有想着隐瞒些什么,只是坐在他的身边,看着面前那具尸体开口回道:“既然杀我们的人跟杀你的不是同一批,这也就说明只要先找出杀你的,而与幕后人相反的人,应该就是要杀我们的,帮你与帮我们,我想这应该并没有什么冲突。” 这种猜测很没有逻辑,不过细细想来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在之前便说过,这是两批人,不过是这两个刺客选择在另一批动手之时浑水摸鱼而已,而刺杀一事必然做的极为隐秘,不可能大意到让其他人提前得知还能够借以利用。 但在这地上倒下的两具尸体就说明那两个人互相盯得紧,待一方人有动作,另一方便能够通过对方的动作借以完成自己的目的。 尽管崔相公这样去思考问题能分析出一些道理来,不过在许长安看来依旧是没有道理,许长安轻笑一声,开口道:“若是杀我的人,与杀你们的人是同一人指使呢?” 崔相公微微一愣,陷入沉思,许久之后开口道:“同一人所为,却要派两批人行刺杀之事,这...” 许长安从地上拔出黑剑,向前走去,说道:“我也就是随意一猜,杀我的人应该不是我爹,对自家儿子动手。”许长安轻笑一下,接着说道:“在城内经常听人说,面由心生,面由心生的。我爹这个人啊,虽然长的确实不像那么一回事儿,但是也不算丧心病狂的地步,但是除了我爹,我真的想不到还有何人能够安排一场以我为目标的刺杀。” 崔相公站起身来,看着那小小背影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许长安打了个哈欠,拉起挂在马背上的那个包裹,开口随意回道:“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而后眉头微皱道:“然后去都城里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死死抓住那个包裹,由于过于用力的缘故左手都有些发抖,咬牙切齿狠狠道:“本来只是想去讨个公道,拜个老师,再找下我爹,现在...” 崔相公看着许长安突然感觉到他有些不太对劲,难道是被人刺杀太过生气? 虽然莫名其妙走在路上突然知道有人要杀自己确实大为恼火,不过若是许长安因为这便能如此生气的话那早在去年秋天就已经被气死了。 这就说明许长安生气的是另一件事,话未说话便放下手中黑剑,双手赶快扒拉着马背上的那个包裹。 他刚才歇足力气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拿起自己那装满钱的包裹,可直到双手掂起才发现,包裹虽然还是那么大,却是变的轻了许多。 这还能忍?被人杀无所谓,反过来将对方杀了就行,这钱没了怎么能忍? 许长安看着被自己扒开全是衣服的那个包裹,怒喊道:“谁偷了老子的钱!” 崔相公微微一愣,看着那个怒火将要冲天的少年,心想着被人要杀的时候也没见他生这么大的气啊? 上前询问道:“多少钱丢了?” 许长安此时怒火冲天,可是没什么好脾气,听到对方询问没好气道:“多少钱?够买下你爹的官儿了。” ...... 崔相公微微一愣,自家父亲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能到这个位置钱和俸禄已经都变的无所谓了,可许长安却说那小小包裹内够买下御史大夫这个官儿,苦笑道:“那确实是不少钱。” “孬种!有本事出来跟小爷单挑,断人粮草算什么本事!” 崔相公一侧脸庞剧烈抽搐,好家伙,这人被逼急了兵法都能用上了,仔细想来偷人钱财确实跟断人粮草也没什么区别。 或许是骂的累了,许长安揉了揉胸口处的那六枚金饼,再摸了摸衣袖,毫无干劲的瘫在地上,无语苦涩心想道当初怎么也不知道在身上多藏点钱财。 天色将明,据推算再有一两个时辰和安郡的援兵便能追上他们二人,这一路上吃喝是算没什么问题,可到了都城呢? 许长安眼神微转,轻轻咳了两声,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上一些的少年,一本正经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利用过我,小爷我可也是当过少爷的人,被人如此利用,那自然是不会就这么过去,等到了都城,这个...” 崔相公眉头微皱,眼神中有询问意思。 许长安见对方真不明白自己意思,也就明说了,微微笑了笑,带着奉承意思说道:“等到了都城,拖您爹给咱找个差事,不用高官俸禄,有地儿吃住就行,不然的话...嘿嘿。” 崔相公算是彻底明白了对方意思,嘴角同样是露出一丝微笑,问道:“你应该知道我比你强。” 许长安呵呵笑了两声,“知道,如何?要杀人灭口?” 崔相公右手提剑,大拇指微微拨动,夜色中一丝锋芒骤现,伴随着这点锋芒,崔相公淡淡开口道:“你也应该知道,你死了会算在这两个刺客身上。” 许长安微微点头,揉了揉脖子,转了转脑袋,开口道:“你说,那些求援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和安郡了吧?” 崔相公简单回道:“自然是会的,说不准信应该已经是到了都城才是。” “嗯,嗯,嗯。你说在和安郡收到消息后,会不会往朝廷送信说明这里发生的情况?” “派兵支援与往都城送信该是不冲突。” “既然会送信,那你觉着信中会不会提到你?” “我未跟随车队去和安郡,郡守大人自然是会多写上三言两语借以说明。” “既然你说那个灵学院这么强势,还说自己是灵学院的学生,灵学院应该也知道了这件事。” 崔相公微微点头,回道:“灵学院该是已经知道。” 许长安再问,“你认为你家那个七伯,会不会记清楚我的相貌特征?” “手持一把黑剑,一位黑衣少年,这些特征应该并不算难记。” 许长安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抬起手中那把黑剑,看着毫不锋利的剑身开口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把剑是怎么来的。这把剑啊,是九先生送与我的,既然你说信早该到了都城,不知能否问一下大修行者从都城赶到我们这里,需要花上多长时间?” 崔相公大拇指轻按,那点锋芒再无痕迹,就像崔相公从来没有做个这个动作一样,同样微笑回道:“应该快到了才是。” 许长安看着那个少了钱的包裹,指给对方说道:“这个包裹里,钱没了,你方才一直在暗中抓机会,可看到是何人所为?” 崔相公摇了摇头,“未曾看到。” 许长安轻笑道:“所以。” 崔相公说道:“所以,我杀不了你,也不能杀你。但我利用了你,就得付出报酬,只有这样,到了都城你才不会将这些事告诉灵学院。” 许长安很是满意的说道:“孺子可教也,你没道理杀我。” 崔相公微笑道:“我知道,不过光是你口中那所谓的利用无法威胁到我爹。” 许长安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崔相公为何要以杀人灭口威胁自己。 自己虽然说对方利用过自己,不过御史大夫会上这种当? 但崔相公动了杀心就不一样了,对九先生挑好的学生动了杀心,为了封住他的口不让灵学院知道这些事,御史大夫定然是会尽量满足许长安的一切要求,如此说来为其安排上一个小小官职吃饱饭算什么问题? 许长安忍不住笑了两下,朝着对方竖了根大拇指,赞叹道:“高明,高明,看来坑爹你比我专业。” 崔相公苦笑着摇了摇头。 二人抬脚向前走去。 “包裹不要了?”崔相公在后方问道。 “钱都没了,衣服有什么用。” “对了,刚才你为什么不出来跟我一起砍死他?” “有位先生教过我们,为救人而伤己身,当勇当善不当智。” “你们那位先生还真不适合做先生,哪位先生?到时候我得好好去‘拜访拜访’他。” “居安先生。” “居...居安先生?那...是得好好拜访。” 许长安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吓唬崔相公,但他不知道,那位黑衣男子确实已经来了。 杨贺九看着盖在马背上那个钱被偷走的包裹,再看了眼地面上的那具尸体,向着周围观察片刻,却未曾看到什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夜,风起 北阳城,夜。 那间游鱼字铺内,依旧亮着微弱灯火。 大公子春秋双手依依不舍的离开那幅书字,回过身来来看着尽管未将不舍表现在脸上,但通过猜测也能知道对方心底里一百个不愿意的柳春生,微微笑了笑,开口朗声道:“既然是居安先生为你写的,我自然不会强求。” 柳春生似乎同样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礼,大公子春秋,又如何会作出夺人所爱这种事情? 赶忙回道:“让公子殿下见笑了。”指着另一幅接着说道:“不知这幅,殿下可还看的上眼?” 春秋眼含笑意,微微点头,“好啊。” 柳春生将自己刚临摹好的那副轻轻卷起,双手奉上,开口道:“临摹拙作,不成敬意,赠与殿下。望,莫嫌弃。” 春秋单手负于身后,低头看着对方呈上来的这幅字并未立即接下,而是眉头微皱带着些不满说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柳春生微抬起头,看着对方笑道:“我明白。” 春秋微微点头,随后拿过那副书字,微笑看着对方这才回道:“不嫌弃。” 而后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托着书字,离了这间游鱼字铺。 柳春生站在铺门口位置,冲着对方背影,揖手行礼,一作到底。 大公子春秋托着那副书字,在这旧街巷中行走。 夜间有风起,吹动那冷峻的眉,却遮挡不住这温和的眼。 在这城内一座小有名气的红楼面前,刚从皇宫内出来的丞相李思轻拂衣袖走了进去。 红楼不比青楼,来这的人大多是听曲儿看艺,不过若是再多掏出枚金饼后在这红楼却又似乎与那青楼并无什么差别。 丞相大人来这楼子里并非是想要寻求一夜风流,他要听一场戏,赏一支舞,还要等一个人。 与这红楼里的气氛不同,御史大夫崔仁站在门口位置,仰头望天,愁云惨淡。 在那愁云中却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拂过,吹出了层云中的那一丝光芒。 这位御史大夫长舒了一口大气。 由北阳城往南,大约千里处有一座城,为四方城,在不久后那里将有新生呱呱坠地,姓甚名谁不知如何。 而四方城往北,算远却又算近的另一座城,在城门口位置依旧坐着那位看着像乞丐的少年。 少年腰间塞着原本厚厚的一本书,书上写着什么他未曾有稍微好奇想着去看过一眼,没有被他扔掉只是因为偶尔擦下汗水,或者是方便之后擦下更隐晦些的东西比自己的衣袖或者碎石草皮好用上一些。 深夜未免,少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在前几天的时候他见过一把剑,一把黑色的剑,虽然在他的口中那把剑没什么好了不起的,不过即便如此他的手中也没有。 而在离他面前那只装着几枚铜板的破碗不远处,在那城墙底下随意扔着一枚金饼。 并非是他与这枚金饼无缘,实际上那就是他所扔的。 在前不久那位黑衣少年走之前不知出于何缘由扔给了自己这枚金饼。 不过那小小少年显然小看了这个所谓的叫花子。 正如进了这座城,前段时间刚来的那位卖红烧肉老板口中所说的一般。 他坐在城门口并非是乞讨,只是收讨厌费而已。因此不会平白受人赠予,哪怕那是一枚金饼,抵的上他碗中的铜板一千枚。 金子到哪都会发光,如今却被城墙下的灰尘所埋没。 也许过不了多久,那枚金饼便会被人发现,从而取走,可至少现在还无人能够这么做。 在东方有一国家,名为大唐,而在唐国外,一位青衫书生在夜色中行的并不匆忙。 腰间挎着一柄长剑,在他的另一侧腰身本该是有着一本书,可现在空空如也。 那本书在前几个月时他送给了一位他国少年,不过说起来吃力不讨好的是,他当初居然还挨了一顿骂,甚至被人轰出门去。 至于那本书的下场如何,他虽不清楚,却也认为情况该不会太好。 不过他本身并不在意这些事,他不是一个喜欢讲道理的人,所以对于那些规矩道理并不严格遵守。 他只认为读书人的书,只要有用,无所谓到底是擦屁股或是双手捧着。 从身后取出一只酒壶,迎着月色饮了一口,微微笑了笑,而后开口道:“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从这里距万里之遥的南越,有一条最近的路,那条路本身并不算路。 不算路,却知道是最近,是因为这条路是十一年前由剑圣大人所走过的,他走过的路,便是最近的路。 只是这条路却唯有他一人能走。 因为在南越境外有一条宽约百丈的江水,名曰灵川,但世人却更喜欢称其为畏水。 当初计东里手持一把黑剑,横渡畏水,从此岸到彼岸。 东行半路却又最终选择回到此岸,一人一剑一扁舟,东行万里,于长安城斩获剑圣之名。 而如今在畏水对岸,却站着一位头上扎着不规范道髻的少年。 少年怀中抱着一把方且长的剑,看着汹涌澎湃如天堑般的畏水,丝毫不惧。 一叶扁舟,顺水而流。 放下怀中长剑,从船舱内取出一只木瓢,探入水中,舀上一瓢。 起身并未饮下,而是将其轻撒入大江中,剑身微微震动,少年看着茫茫大江,开口说到:“尽倾江海里,赠饮天下人。” 随后放下手中木瓢,看着被江流吞没的那瓢水,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可这天下人中,想来应不包括你。”而后唉声叹气道:“这不领情能怎么办?” 无人能想到,一个看起来性格随意慵懒的少年道人,竟会在茫茫大江中如此的去纠结一件事情。 可他确实纠结,他的纠结并非是如某位书生般想着以后不能够大赚一笔了。 即使那位书生也全是无意而已。 对于这位道士,钱财不能动其心,名利不能动其欲。 这方才是真正的出家人,他虽看起来不像道士,但扎了那个道髻,尽管不规范却也是位正儿八经的出家人。 他的做法并非是为了钱财名利,而是源自于更为单纯且平常的想法,好奇而已。 好奇会想着让人去了解,对于那位未曾开山便能登上九层楼的少年,他想了解。 一个未经世事刚出山的道人,按照他不成熟的想法,想要了解一个人,似乎得先送对方点什么东西,不然人家凭什么让你了解? 送东西看起来很简单,不过穷道士穷道士,从那个书呆子的口中他得知,那少年想要的却是自己最缺的。 其他东西人家完全不领情,这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 夜风微起,扁舟轻摇。 顺水而行,越过重山。 在这顺水流淌中他要驶向彼岸似乎并不容易。 在大昌王朝境内,一位白衣少女正在漫无目的行走,迎着月光,走的并不快。 事实上在下了那座楼后,她走的一直都是越来越慢。 越来越慢是因为有了更多停留,在下山之前她的眼中容不下这世间万物,可现在越来越多的东西入了她的眼,甚至偶尔还会很莫名其妙的想起那天在河边的画面。 但她的问题,显然不是这么容易便能解开。 微风轻抚,这位少女眉头微皱,她突然很想捂一下肚子,尽管她觉着这个动作自己不应该做出来,但她还是这么去做了。 她现在想吃一碗红烧肉,或者是一碗红烧鱼,尽管她不知道那碗红烧鱼其实不那么正宗。 由于那一路上越来越多的好奇心,正如许长安所猜测,她确实对四方城那座人早已搬空的府邸起了兴趣,而后在进去之时由于对方抢先出手便杀了那些人。 至于为何起了兴趣,只有她自己方才清楚。 对于自己的举动歪打正着救了许长安一命这个说法,她不知道,也不会去想。 她只知道现在肚子很饿,她想吃东西。 以前赶路过程中她并非没有过这种感觉,只是那时她的内心还很坚定,在饿死之前无人能看出这个人到底是吃饱了还是饿了。 可现在她突然觉得用手揉上一揉或许会舒服上很多,那就去揉一揉。 之前是漫无目的,现在目的有了,她要吃饭。 不过这漫漫长夜中,她恐怕是要捂着肚子饿到天明,或许可怜。 说起来有些好笑的是,一位俊美脱俗如仙子般的白衣少女,赶路过程中却一只手总捂着肚子,不知明日一早待她遇到卖早点的铺子时,又会引起几人发笑。 在北宫,那位皇帝陛下耷拉着长长的眼皮站在宫门口处,一夜将尽,同样无心睡眠。 一位公公从宫外走来,在其耳边轻声说道:“禀报陛下,御灵司内传来消息,说是新任著作郎来自...来自四方城。” 皇帝转了转长长的脑袋,双眼追寻着头顶那被风吹来的唯一一抹亮色,开口道:“看来这座城里混来了几条漏网之鱼哟。” (第二卷完) 第一百九十章 开篇,不吉利 大昌王朝庆安十年,大唐天和元年,距庆安七年祖龙皇帝称帝后的三年,唐王李承运选择称帝。 十一个国家,两位皇帝。 可与上次的月神令以及入楼试相比,这次那远在西方的望舒楼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动静。 很多人猜测是大势所趋,更多人调笑说是因为从西到东这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装作听不到也就算了。 称帝一事从祖龙皇帝之后,便是大势所趋,所以对于唐国的这位皇帝,世人只是闲暇时分偶尔聊上两句,不至于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大昌王朝都城内,在秋季来临之前,另一件事伴随着夏季的余温引爆了这座城市。 如今这座城里边,最忙活的要数那街道上大大小小的医馆,经常是被些管家派人而后火急火燎的带走。 要说是去什么地方? 那在去之前可连他自己都说不准,只知道是去那大大小小的官家府邸。 看的呀,不是城内染了什么瘟疫,也不是哪户官老爷得了什么怪病。 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无人清楚,那些前去看病的大夫则是就在人家府邸里边老老实实好吃好喝的住下了,就是需要随叫随到,寻常百姓自然听不到半点风声。 而在这事情之前,据城内居民回忆起来,好像是在今天早上有一快马入城。 回到今日早上,在宫门外,一位中年男子身披盔甲,下了战马,将手中长枪交给宫门口的侍卫,而后在一位公公的引领下入了宫殿。 在大殿内,未至早朝时间,出乎皇帝陛下与丞相李思意料之外的是,那件事居然真能够不走漏半点风声。 这将近一个月来,除了今日早上有人察觉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外,竟是仿佛那件事在这都城内真的只有这几人知道而已。 皇帝看了眼站在殿下的大公子,打了个哈欠说道:“大哥今日来的可早啊。” 大公子春秋低头说道:“无心睡眠,来的便早了一些。” 二人对话之时,中年男子已经走入殿内,单膝跪地,冲着龙椅上方拱手行礼道:“和安郡监御史王招军,叩见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开口道:“王将领,快快请起。” 王招军起身道:“多谢陛下。”直到起身后方才对着大公子拱手行礼道:“见过大公子。” 大公子微微点头与其回礼。 皇帝陛下面容凝重,沉声道:“那件事我已经收到来信了,不知这次与王将领一起的,有几人回都?” 王招军平静回道:“只有三人。” 皇帝大惊,“只有三人?其余人呢?” 王招军不愧为武将出身,说话毫不遮掩,“其余人要么是死了,要么受了惊吓停留在和安郡内不愿上路。” 而后从怀中递出一幅书信,交给身旁公公,开口道:“名单都在这上面。” 公公双手接下,而后呈了上去。 皇帝拆开书信看了看,白纸上只有黑红两例名单。 轻轻折起,开口道:“通知百官,今日暂且辍朝。这上面的名单,用红黑两种色纸抄写下来,分成两批人去送到各路大臣府内,黑纸需着素服去送,红纸寻常服饰便可。”而后只手扶额,轻声叹息道:“我朝官员,万不可在殿上失了态。” 公公双手接下那张书信,低头说是。 若是寻常官员,见状定会称赞皇帝陛下英明,可这武将靠的可不是拍马屁,所以王招军并未说些什么。 片刻后皇帝回过神来,放下那只手,看着依旧站在殿下的王招军,开口问道:“那三人,是何人?” “御史大夫之子崔相公与他的车夫,还有一位不在车队中的少年。” 皇帝瞬间来了兴致,问道:“不在车队中,那为何会与车队一路随行?” “那少年同样是遇到了刺杀。” 皇帝眉头紧皱,询问道:“可是行刺的人误以为是车队中人?” 王招军平静回道:“遇刺之时只有崔相公与那少年同处,因此臣亦是尚不清楚。” 皇帝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上下打量了一番王招军,而后说道:“王将领先行去休息,晚些时间朕关于这件事要与你好好谈一谈。” 王招军拱手行礼道:“是!”而后转身离去。 皇帝陛下看着那背影,自言自语道:“该由什么人去查呢?” 他的动作便等于是认定了让这王招军去查,不过武夫查案,总归是不够严谨。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大公子春秋上前一步,开口道:“依臣看来,既然来了一个局外人,不如让他协助王招军去查这件事,陛下也落的清闲。” 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微微点头道:“大哥此计甚妙,由此人去查,确实最为合适。” 不但他二人这么认为,即便是全都城的人恐怕都会这么去认为。 一个被刺杀牵连却又幸存的少年,自然想要知道到底谁要杀自己,而外来人又不会受到都城内的局势所影响判断。 无论怎么看,那位少年确实算是最好的人选。 大公子点头说道:“陛下英明。” 皇帝从龙椅上起身,而后走到台下,来到对方面前嘴角带着一丝阴笑轻声道:“春秋啊春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大公子同样微笑道:“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件事?” 皇帝哑然失笑,双手背到身后,大笑着走出殿外,开口长叹道:“不吉利啊不吉利。” 在城内闹得可谓是沸沸扬扬,不过这些事情与灵学院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院长大人睡梦中忽然听到门外屋檐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吵闹,下床推开房门,而后仰头看了一眼,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仰头看着那个原本空空的巢穴,感叹道:“你终于是回来了。” 而在今日,那位红衣少女难得起的早了一会儿,打着哈欠站着院门外,正要敲门。 院长大人扭过头去,自然发现了她的存在,眉头微皱思考片刻,问道:“你要走了?” 红衣少女点了点头,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挠了挠脸颊,开口回道:“我想出去看看。” 院长大人呵呵笑了两声,轻声叹了口气,看了看红衣少女,又看了眼头顶屋檐下的那个巢穴,隔着一扇栅栏院门,轻声道:“想出去看看,可还回来?” 红衣少女噘嘴想了一会儿,回道:“应该会回来的。” 院长脸上愁容消散,看着对方那一身红衣似乎是有些担心,片刻后又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那就出去走走。” 少女点了点头。 院长仰头望天,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那位姑娘接着说道:“等你这趟回来了,我带你去吃这世界上最好吃的红烧肉。” 红衣少女突然朝着地面呸了几下,睁着大大的双眼认真说道:“这话不吉利!” 院长大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也未再挽留,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离去。 红衣少女打着哈欠转身离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着那位老者说道:“我叫华夏。春华的华,夏天的夏。” 院长大人看着那位姑娘笑了笑,未说些什么。 待其走后才抬起一只手来,似乎想要触摸到天边的太阳,自言自语嘟囔说道:“华夏,好名字。” 天色尚早,在灵学院门口处还未见有来上课的学生,不过在那里却静静站着一位中年先生。 红衣少女从院内走出。 中年先生转身,看着对方微笑开口说道:“姑娘要走了。” 名为华夏的红衣少女撇了撇嘴,开口道:“我还以为是小六子。” 这中年先生自然便是居安,居安忍不住苦涩笑了笑,有些无奈道:“小九被老师罚禁闭了,所以不能来送姑娘。” 少女打了个哈欠,随意摆了摆手,向前走去一幅大大咧咧的模样说道:“无事无事。我要走了,会回来看你们的。” 居安看着那个本以为要成为自己与杨贺九师妹的少女,说道:“等你这趟回来了,我与你接着讲那未上完的一课。” 红衣少女挠了挠脑袋,转过身来气鼓鼓的看着对方大声道:“这话不吉利!” 居安微微一愣,似乎在思考那句话何处不太吉利,见着对方气鼓鼓的模样却也是赶忙赔笑道歉。 见对方稍微好上一些后并未询问什么,也未再挽留,只是劝说道:“老师有些不放心,所以让我来提醒下姑娘,长安城与望舒楼...” 话未说完,少女便抬起一只手来高高伸起,轻轻摇了摇,开口道:“不去不去,知道了知道了。” 而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过身来凑到居安旁边,朝着周围仔细看了看,略带神秘的问了句什么。 这才带着似懂非懂的意思离去。 居安先生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回到灵学院内,发现院长大人依旧在看着那只巢穴,不过是左手中拿着一把米粒,右手偶尔随意捏上一枚,向着空中抛去,那只回到旧巢中的燕子则是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招饿虎扑食。 这位院长大人玩的不亦乐乎。 居安推开院门,上前行礼开口道:“老师。” 院长大人扔出最后一颗米粒,带着满意之色轻轻拍了拍双手,开口问道:“送走了?” 居安点头说是。 而后有些欲言又止的说道:“那位姑娘走之前问了我一个问题。” 院长大人好奇道:“什么问题?” 居安苦笑开口回道:“那位姑娘问我,说老师就没有个孙女或是侄女儿啥的...” 可不是嘛,无论是杨贺九或是居安,甚至是那位红衣少女本身,通过院长大人的态度都是这么去想的,也不奇怪那少女为何会这么去问。 院长大人一侧脸庞先是剧烈抽搐,而后轻捋胡须很是开心的笑道:“看来这姑娘走之前还怕我一个人会无趣。” 院长大人话锋一转,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居安回道:“如实回答,没有。” 院长大人撇了撇嘴,不满道:“这叫如实回答?老子有!” 居安微微笑了笑,也并未反驳,心里只认为自己老师还真是将那姑娘当作自己的侄孙女了。 院长大人也未曾理他,只是双手负于身后,向着院门外走去,边走边嘟囔说道:“小九出去一趟学的鬼话连篇也就算了,怎么你也学着说谎了,师门不幸,真是师门不幸...” 居安苦笑,看着老师离去的背影,想起来还未曾用过早饭,赶忙开口问道:“老师要去何处?” 院长大人吹了声口哨,屋檐下的那只燕子随后落在其肩头,院长回道:“去城里转转,走走。” 居安再次说道:“老师不妨吃过早饭再去?” 院长并未停下,只是随意回道:“天为盖,地为铺,区区一顿早饭还...”摸了摸衣袖,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未曾带钱,嘴角苦涩,下半句话却又不肯咽回肚子里,狠狠道:“还能把老子饿死不成?” 上一句话还异常潇洒快活,后半句则是饿一顿又饿不死。 居安苦笑了下,也并未再说些什么,在这都城里又不是荒郊野外,哪能让人饿死?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来了 在北阳城外,一队人马将要抵达这座城市,在这辆马车到达之前,那位和安郡监御史大人已经是提前快马入城前去禀报情况。 只是护送两位少年,自然不会劳动那位监御史大人,不过和安郡郡守王朗让其随行到都城自然是另有打算的。 车队在境内遇刺,除了都城内人的指示外,最大的嫌疑莫过于离事发地仅有百里距离的和安郡。 不用拿出证据来证明和安郡有嫌疑,只要和安郡本身有能够刺杀车队的兵力便会有嫌疑。 和安郡有,那便有嫌疑,很简单的一个逻辑。 要知道刺杀参加入楼试学员一事牵扯重大,不光里面的皆是官家之子,甚至还有想借此嫁祸给皇帝陛下这天大的罪名。 无论是何人所为,不管是谁都承担不起这些罪名,必然是会想方设法将这件事给推出去。 而能推给的,和安郡首当其冲。 所以察觉到情况不妙的郡守大人,便让自己的侄儿随行去往都城协助调查这件事情,不求能查出真相,真相是都城里的那位陛下需要关心的事情。 和安郡只求能洗脱嫌疑便好,不能在千里之外任由他人将脏水往自己身上去泼。 因此和安郡上下异常重视这件事情,别说护送的是两位少年一个车夫,就算只有一位车夫那也不能是稍作马虎。 若是在这一路上由援兵护送途中里面的人再出了差池,和安郡必然是无法再洗脱这件事,因此那监御史王招军一路护送,在这赶路途中甚至连休息时都异常谨慎,手中长枪更是片刻未曾脱手。 只在将要到达都城时,方才快马入城先行禀报,到了都城再出什么事儿那就再也赖不到和安郡的身上了,因为在这都城是那皇帝的地盘。 骑马持枪的守卫足有二十余人,由守卫护住的中间有一辆马车,里面坐着两位少年。 一位穿着黑衣,手中一直拿着那把黑剑,自然就是许长安,而另一位毫无疑问,则是崔相公。 掀起车帘,看着将要到达的那座雄城,许长安毫无疑问的又将其与自己所见过的那些城池互相比较。 四方城自然是无法拿来与其比较的,想着在那楚国的郢都城,似乎也都比不上这北阳城,看来通过看一个国家的都城便能看出这个国家是否强盛,虽然这种看法有些肤浅,不过却还是有着一定道理的。 许长安微微舔了舔嘴唇,看着外面护卫着的那些人,心想着应该不会再如郢都城外的画面一样才是,这才稍微有了点放松。 崔相公看了眼对面的许长安,再看了看他手中那把黑剑,有些不解道:“这一路上,你始终握着这把剑。” 许长安回过头来,可懒的与他解释这个问题,只是随意回道:“我是一名剑客,剑不离身的那种。” ...... 这话也就只有许长安才好意思说出来。 崔相公微微摇头,轻笑了笑,并未再说什么。 倒是许长安,这一路上见着回来的就他们三人,则是免不了怒斥那些人简直都是孬种,遇到刺杀就吓的不敢上路,不过怒斥还是为了反过来证明自己胆敢以身犯险当真是勇猛无比。 崔相公似乎是看出了他脸上的自豪感,赶忙换了个话题,问道:“入了城,你要去何处?” 许长安轻揉了揉眉心,装模作样说道:“有些事情不方便与你说,在城外咱们就分开吧,你告诉我你爹住在哪,我会去找他的。” 崔相公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心想着自己交给对方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到底真的是否理智,却还是为其留了张纸条,上面清楚写着御史大夫的府邸在何处。 许长安想当官儿可不只因为当官儿能有吃有住的,主要原因还是当官儿能做到很多寻常老百姓做不到的事情,来这偌大的都城想要找一个人可绝对是不容易,不过有了官身可就不一样了。 这些事情在更早之前,在那望舒楼前,听崔相公口中说出那些话认为对方的父亲该是个大官儿后,他心里便已经是有了主意,威风帅气是一回事儿,可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从一开始为何要来都城。 拜老师是一个事,找刺杀自己的人和讨公道也是要做的事情,不过这些都是他因为要找自家老子决定要来都城之后才想着要去做的,所以一开始的目的依旧是找人。 士兵护送这辆马车将要入城,城外行人们驻足观看,不由心想着这到底是哪位功臣回都,才当得起这么多士兵护送。 许长安跟着车队,坐在马车里着实是长了一回脸。 而当马车到了城门口位置,崔相公却示意自己的车夫停下,看着许长安不解的表情作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许长安舔了舔嘴唇,没好气道:“凭什么我下去?” 崔相公认真与对方解释说道:“你说到了城门口咱们便分别,我也给你留了御史大夫府邸的位置。” 许长安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侧方已经架好的那个车凳,开口道:“所以,为什么不是你?” 笑话,老子是说了在城门口分别,可谁不知道坐在马车里边舒服,为何下去的是我不是你? 崔相公并未与对方争执,而是依旧耐心的解释道:“入楼试的车队由我领队,这些守卫从和安郡而来,自然是要随我去复命,不知这位同学可是要与我一同去复命?” 许长安揉了揉脑袋,侧过头去看着那个架好的车凳,一咬牙便下了这辆马车,“走就走!” 崔相公忍不住笑了笑,马车随即接着前行。 许长安提着手中黑剑,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马车,再仰头望向城门顶上高高写着的三个大字‘北阳城’,而后有些无奈的抬脚入城。 都城城门高大,甬道亦是宽阔十足,只是盯着里面就有种空洞感觉,而光是城墙底下的稀罕玩意儿便是在四方城那种地方很难见到,更别提是城内的建筑如何。 站在通道口处,人来人往,定眼向内望去,初见繁华。 这便是都城,这就是北阳城,很多人都在这个城市。 他要找的人,想再遇到的人,包括要杀他的人,也都在这里。 站在城门口,高大与渺小,对比极为明显,可他却未有怯场。 他与崔相公说过,小爷也是当过少爷的人,自然不会如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事实上他给崔相公的感觉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岁大的少年。 这也正常,如果一个孩子八岁左右便一个人生活,整日想着为一日三餐计较,那么等他如此这般到了十岁以后如果看着还是一副十岁的模样,反倒是件怪事。 许长安不会看人,他会看眼睛,眼睛很能表达一个人的真实情感,这比双侧脸颊上的那两块有时候很会做作的肉更要真实许多。 通过这些他能作出许多有用的判断和想法,而正是这些想法和做法方才让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岁大的少年。 一路上他都在问十岁大的孩子该是什么样子,通过崔相公的解释,他知道该是余明那种样子。 许长安很开心的笑了笑,余明那个样子确实很好,可他不一样,他需要活下去。 在这座城内不管是谁想要杀我,我都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又见分别,太惨了 从南城门而入,许长安提着黑剑,虽不大摇大摆,却也没有什么避讳到如做贼一般。 在这座城内就算有人要杀自己,也不可能会这么光明正大,所以尽管这里有着未知的风险,可他却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首先的打算就是先要找到杨贺九。 他相信这个人在都城内能保自己平安,接下来他还要去御史大夫府邸,用着崔相公故意给他的那个把柄来做一些事。 但在做这些事情之前,他需要先进入这座城。 看着前面虽然天色还尚早,不过却排着的长长队伍,再看着那辆由士兵护送的马车早已不在视野内,许长安愈发无语为何当时不是到了城内再分别? 而除了这些,还有些不满为何坐着马车就不用排队了,并非如此,无论是马车或是行人同样是需要排队检查的。 虽然正值太平时期,但在城内流入了一把刀剑,更别提是一张弓弩了,对于城内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都是莫大的威胁,因此刀剑皆是管制刀具。 北阳城与南越的上武城不同,对于刀剑还是有一定管制的。 所以排队的人见到那少年手中提着的一把黑剑,都有些奇怪无刃的剑到底能不能带入城而去,心想着要是能进去到时候自己也弄上一把,在城内再自己打磨而成,岂不是一样的道理? 因此本以为自己要从早上排到中午的许长安,完全小看了那些看着成熟有修养,但骨子里还是难以摈弃对剑这种武器的向往与热爱之情。 很多人都主要要求对方插在自己面前,就是为了能在入城之前看一眼这把剑到底能不能过关。 对于这种举动,许长安简直是受宠若惊,不停的向着众人拱手赔笑。 本来只是插个队,由于许长安的豪迈拱手硬生生有了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感觉。 不多久后,许长安轻甩衣袖,一把将手中黑剑拍到守城士兵面前的桌子上。 双手负后,目视前方,装模作样说道:“四方城,许长安。” 守卫上下打量着那把黑剑,无语道:“没问你从哪来,来干什么的?” 好家伙,英雄不问出处,这都城,果然有一套! 许长安轻咳两声,回道:“找我爹。” 后方排队等入城的行人一个忍不住,哄笑道:“提着剑来找爹,我看你倒像是来砍爹的。” 周围传来一阵阵大笑声。 许长安毫不尴尬,豪迈大气的摆了摆手,开口道:“砍爹那是找到以后的事儿了。” 众人笑容僵住,这家伙,还真是来砍爹的? 那可不,如果找到了,许长安完全不介意拿着这把黑剑砍他两下,以泄心头之恨! 守卫也不管他是找爹还是砍爹的,看了看那把黑剑,片刻后开口道:“这个玩具,在城内别瞎玩儿!” 许长安嘴角苦涩,低头认真与对方解释说道:“这不是玩具,这是一把剑,只是不锋利而已。” 守卫将其姓名登记上,拿起黑剑随意挥了两下,而后递给对方说道:“我不管你是找爹的还是来砍爹的,这玩具剑虽然不归管制,但是在城内你要敢偷偷开了刃,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许长安接过黑剑眉头微皱,虽然没想过开刃,却还是指着已经走远的那辆马车说道:“那辆马车里边的人不但有一把剑,还藏着一张弓,为何他就能进去?” 守卫不耐烦道:“咱们这种草民跟官身那能一样吗?你拿着剑来城内伤了人,谁能负责?” 好家伙,虽然这解释不算柔和,却也是一语中的。 之前许长安就在好奇,难不成所有人都是不能持刀剑入城?那杨贺九是怎么带出来两把剑的?崔相公他又是怎么带出来一张弓和一把剑的? 原来问题就在于责任二事。 崔相公拿剑伤了人御史大夫会负责,杨贺九伤了人灵学院能负责,不过寻常百姓伤了人该如何?一命赔一命有时候真的不足以来负责。 许长安拿着黑剑凑的近了一些,上前小声问道:“这位大哥,如果是修行者,可否带剑入城?” 对方微微瞥了一眼这个少年,点头道:“能。” 许长安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你这把剑已经让你入城了,跟是不是修行者有什么关系?”守卫没好气说道。 显然没有人将这位少年口中的修行者当作一回事儿。 许长安嘿嘿笑了笑,拿着黑剑向城内走去,站在城内,没有如傻子一样去盯着每一个人仔细观看,在这么大的城内找人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到完事儿的。 刚入城就能碰到熟人,除非那个人也是常年在城墙底下讨饭,如安陈那般,只要去到安城便能碰到他。 ...... 可说起来有些凑巧的是,还真让他就这么碰到了一位,许长安直直盯着面前宽阔的街道,而后似乎是眼角瞥到了什么,猛然回头,大为惊喜。 上前有些开心的问道:“你...你也在讨饭?” ...... ...... 那位红衣少女正在向城门口走去,见着有人上来问话开始停下,没好气道:“我不是讨饭的!” 在灵学院这么久,哪怕是那位院长大人都没说出讨饭二字,又管你什么事? 而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少年,想要给他点教训,忽然轻拍脑门,思考片刻后开口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姓李的。” 在这街道旁边,一只小狗从行人中走过,时不时低头舔下街道上那颗红色诱人的糖葫芦,在人来人往的人流中较为显眼。 许长安嘴角笑容愣住,眉头微皱道:“许,我姓许。” 红衣少女轻哦了一声,自言自语嘟囔道:“我还以为你姓李呢。” 许长安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上没几岁的少女,再看着对方向城门口走的动作,问道:“这刚来就要走了?” 红衣少女无语,撇了撇嘴说道:“你是刚来!我在这很长时间了。” 这不还是讨饭的吗... 不过许长安可不敢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尴尬的嘿嘿笑了笑,一般见着有人要走不都是这么来说的嘛。 在四方城外的那片海边,当初将死之时许长安心中遗憾便是未能找到自己亲爹,以及再见到那位红衣少女去问问她的名字,对于这个姑娘许长安总觉着很不一样,只是一眼便能让人记住的那种。 而如今只是刚来到都城,便是见到了对方,他似乎如柳春生一般得到了这座皇城的庇佑。 赶忙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女点了点头,眨着大大的双眼赞同回道:“是啊,你不可能知道的。” ...... 没,没了? 没了。 许长安是真的很想与对方解释,自己这句话不是用来陈述,而是一个问题,可看着那双大大的双眼也不再与她抬杠,只是再次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女打了个哈欠,抬腿向前走去,边走边毫不在意的开口道:“华夏,你可以称呼我为华夏,我要走了,你去玩儿吧。”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说了一句:“恭喜你啊。” 许长安站在原地自言自语嘟囔了两句她的名字,听到对方的恭喜二字忙起步追上,不解问道:“恭喜我?什么?” “唐王李承运称帝啊,你由原来的王室中人升级成皇室中人了。” 许长安嘴角苦涩,再次提醒说道:“我姓许,我问过狂书阁里的吴歧途了,他好像不认识我。” 红衣少女眉头微皱,询问道:“狂书阁?” 许长安挠了挠头,点头回道:“就是长安城里边的一个书阁,听说好像很了不起,里面有那个叫青莲的人,还有着一把什么天之剑之首的剑,叫什么大河的。” 红衣少女眉头紧皱,撇着嘴仔细想了许久,“青莲,大河,长安城。” 许长安小心翼翼询问道:“你要去?” “我不去!” 许长安无语,老气横秋的嘟囔道:“年龄不大,脾气不小,不去就不去嘛,发火干啥。” 华夏也懒的理他,自顾自的向城门口处走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问道:“你以前说你爹叫什么名字来着?” 许长安微微一愣,这关我爹什么事儿?却还是回道:“许乐高,我爹的名字。” 华夏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嘟囔了两句,“许乐高,李乐高,也没听说过有这个人啊。” 许长安见怪不怪的说道:“你没听说过很正常,我爹没啥名气。” 华夏只是低头思考些什么,而后接着转过身去向着城外走去。 许长安忽然听到一声惨叫,扭头看去,发现那只前一刻还舔着那颗糖葫芦不亦乐乎的小狗不知被谁踩踏,横死街头,忍不住感叹道:“太惨了。” 回过神来看到对方已经走远,抬起手来大声喊道:“等你回来了,我...” 话未说完,红衣少女脸色阴沉的转过身子,佯怒大喊道:“滚!” 许长安不知对方怎么了,听到对方发怒似乎想起了去年秋天在自家院子外额头上被敲出的那个大包,赶忙拔腿就跑,边跑还忍不住又瞥了眼那只小狗,再次悲叹道:“好惨,太惨了。” 华夏见着对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想起那三个不讨厌的人说出的那些讨厌的话,她的心里讨厌极了。 看着那个黑色背影,自言自语道:“许乐高,许长安。这俩人,有啥关系吗?” ...... 不知怎么的,人家好好一对父子,但这位红衣少女似乎总想着将他们分开,实在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从去年秋天在四方城,到今年夏末的北阳城,再次相见却又匆匆分别。 许长安跑了一会儿,慢慢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发现眼中未再出现那位红衣少女,有了些放松,又有了些失落,挠了挠脑门嘀咕道:“怎么又忘了问她要去哪了,算了,等下次见到了再问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跑的挺快 对于这位名为华夏的红衣少女,许长安心底里其实有很多好奇的,比如当时在四方城被包围的过程中,她是如何仅凭一人便能突围出去的。 看着那位少女好像并不像一位修行者,但无奈这次相见太过匆忙,只好将这些好奇都堆积在下一次相见时候再去问问看。 可连人家去了哪都不知道,如何会再次相见? 长安城,想了想后许长安认为有很大几率她会去这个地方。 只是这长安城嘛...许长安那是打心眼里的不想去。 不想去不是认为那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也不是因为与那座城有什么仇怨。 而是来自于一封书信。 其实在之前许长安对于长安城还是有着一定向往的,原本认为自己的名字是按照那座城所取的,但看到那封书信后才明白不是,这个名字是他娘为他取的。 静静站在原地,忍不住摸了摸胸口位置。 在那里除了吴歧途送给他还剩下的六枚金饼外,在里层一些的位置有着四张书信,最后一张上面清楚写着有空可以去东边走走,去看看。 没错,不想去长安城就只是因为这座城在东边。 让我向东偏要往西,这也是他愿意去千里之外的望舒楼参加入楼试的一个原因。 不想去,便只能等着对方啥时候回来再去问了。 忍不住揉了揉肚子,又摸了摸衣袖,幸好当时从那被偷走的钱财里边拿了一些出来,不然在这都城里边还真是要落个连口饭都混不上的地步。 向城内行走而去,路过一间卖早点的铺子,想着在四方城内自己抓好了鱼却没能吃上的那碗桂花鱼饺子,脱口而出道:“要份桂花鱼蒸饺。” 支着早点铺子的为一中年男子,闻声眉头微皱低头看了眼那位少年,再看着自己高高坐在笼上的几屉包子,随后环顾了下这略显嘈杂的环境。 没好气的吸了下牙齿,想要告诉他包子跟饺子不是一回事儿,而且想吃桂花鱼你得去那酒楼里边,咱这小店里哪能买的起那些个难采购的东西? 可不是嘛,北阳城位于大昌王朝中部位置,大江大河全都离这座城远远地,只有一些有条件的酒楼饭馆才能是付得起那价格派人去别地采购,一路上不但要快马疾行,还需不停用井水甚至是挖出冰窖里的大堆冰块保鲜,这些都是花费。 要知道冰块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只能是在冬天时候储存起来,完全是用一块儿少一块儿。 而且冰窖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挖出来的,那必是达官贵人,甚至是皇宫里的那位方才可以在这地底下掘出那么深的冰窖方能保证冰块不融化掉。 可是未待那中年男子开口将其打发掉,旁边另一道声音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随便吃点得了呗,小屁孩儿比老头子我讲究的还多,真当自己是哪的富贵少爷了?” 这话说的那卖包子老板可是大为解气,赶忙对着说出这话的老者开口问道:“老丈,吃点什么?” “猪肉大葱包子,两笼。”看了看肩头上的那只燕子,改口道:“三笼。” “好嘞。” 许长安挠了挠耳朵,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自己旁边站着的是一位头发眉毛花白的灰衣老者,最奇怪的是在他的肩上还老老实实站着一只毛发光滑的燕子。 这可真是让许长安大开眼界,人家遛鸟的也有,不过都是观赏鸟,这带只燕子确实极为少见。 可他却还是没忘那老者的嘲讽,插着小腰冲着那人不甘示弱的回道:“嘿,我还就是当过少年的人,想吃个蒸饺怎么了?” 老者扭头看了对方一眼,嘴角轻撇,接过自己要的三笼包子,一只手指了指许长安,冲着包子铺的老板开口道:“找这位少爷要钱。” “得嘞。” ...... 许长安微微一愣,看着那中年男子一幅少爷给钱的模样咬牙切齿道:“我跟这老头不熟!” 那老板来了脾气,撸了撸袖子装腔作势道:“嘶,咱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来咱这捣乱的?搁这一片你也不打听打听...”看着少年的服饰,语气缓和了些许,问道:“外地来的?” 许长安呆呆的点了点头。 中年男子扳着手指算了算,自言自语小声嘀咕道:“一笼包子十枚铜板,外地来的能多忽悠点。”而后轻咳两声,一本正经道:“三笼包子,四十枚铜板!” 许长安听着对方生怕自己听见的小声算计,再听着三笼包子四十枚铜板的要价,无语道:“三笼包子,四十枚铜板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中年男子一听这话乐了,指着许长安笑道:“嘿,这小子,连账都算不清楚,三笼包子,四十枚,一笼就是十三...十三...” 正在那老板抓耳挠腮算这笔账的时候,一客人吃饱揉着肚皮走了出来,排上一排铜板,开口道:“猪肉大葱一笼,十枚铜板点一下。” 老板接过铜板,毫不尴尬,摆了摆手也不再接着算,大气道:“那就三十九枚。” 许长安无语,在袖子里边摸了摸,而后踮起脚来拍到柜上,大喊道:“小爷我给你四十枚!” “得嘞,好吃再来!” 许长安摸了摸肚子,我可一口还没吃呢啊! 扭头看着坐在支好的桌凳上独享那三笼包子的老者,那是越看越来气,凭什么老子花钱你吃饭? 见那老者丝毫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甚至还偶尔撕扯下一块面皮放在桌上给那只燕子叨食,许长安呵呵冷笑一声,提着黑剑慢慢走上前去。 可对方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依旧吃的心满意足。 这家伙,还真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许长安在心底里这么想着。 站在对方面前,面带怒容看着那三笼一只只在慢慢减少的包子,将黑剑放到桌上,开口道:“我也不揍你,这顿早餐就当是我请你的了,不过我现在没钱再去买了,我也得吃!” 老者掰开一只汤汁四溢的猪肉大葱包子,当着对方的面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咽入肚子里,嘴角带着丝轻笑,鄙视道:“少爷不是挺有钱的吗?这才三笼包子就吃瘪了?老子还想带你去吃桂花鱼呢,看来是白瞎了。” 许长安双眼发亮,不着痕迹般的托了托另一只衣袖,忙开口问道:“在哪?拿着包子咱们走!” 老者盯着许长安的动作呵呵笑了两声,将手中那只剩下的包子咽入肚子里,看了看桌上还依旧剩着的两笼,开口道:“这些我带走,给我装一下。” 这真是吃不完带走也不给你吃啊... 许长安跟在对方后面,捂着肚子看着前面那老者提着两笼装好的包子一路边走边甩上两下的模样要说不生气那可是假的。 好几次都差点上前将对方给揍上一顿,不过好在当初在四方城内,某位挑扁担的汉子与他说过,像那种年龄大的老头千万不能惹。 许长安认为这话不是因为年纪大的通常都强的可怕,而是对方出了个什么好歹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看着前面那个老者真的有点像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老者走在前方忽然打了个喷嚏,回过头来眼神有些怪异的看了眼许长安,问道:“你是不是在骂我?” 许长安微微一愣,别过头去懒的理他,虽未承认却也没掩饰过什么。 骂你都算轻的了!我为何不揍你你自己心里边不清楚是不是? 出乎许长安意料的是,那灰衣老者也不恼怒,只是呵呵笑了两声,接着向前走去。 所过之处,愈发繁华,许长安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些不好的想法,这老头... 接着摇了摇头,心想着应该没有这么老的人贩子,而且在都城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只要自己不跟着他去什么小胡同始终保证在这么多行人面前便应该没什么事。 确实没有什么小胡同,只是在宽阔街道上一路行走,就在许长安饿的走不动之时,老者指着面前的一座楼开口道:“到了,这里有桂花鱼吃。” 许长安一看,立马打起了警惕,脚步忍不住向后退缩,支支吾吾道:“这,这应该是青楼吧?” 老者没好气的破口就骂,“臭小子,青红皂白都分不清了是不是?这是红楼!” 许长安定眼看去,确实很红,不过心底里还是有着警惕的,摇了摇头回道:“我不去了,你把那包子给我,我吃包子。” 老者呵呵一笑,所处位置突然变的只有那只正在垂直往下落的燕子还来不及扑腾翅膀。 许长安正在发愣途中,忽然感到后背猛地受力,脚下不稳只得是向前快步跑去。 当他站稳之时,便发现自己已经在这楼子里了。 向后看去那位老者正在楼子外看着自己轻捋了捋胡须,微微点头似笑非笑道:“说着不想进去,跑的倒是挺快。” ...... 第一百九十四章 海口大碗,饺子 “瞧瞧,大家瞧瞧,那小子跑这么快,准是把这红楼当作青楼了。国之不幸,国之不幸啊。” 许长安站在那座楼子里,听着楼外那位灰衣老者义愤填膺般的感叹,这位少年脸色阴沉,险些咬碎那一口幼小牙齿。 而后才忽然反应过来,刚才到底是谁推了自己一把的? 转过身去看着那位老者,许长安心底一惊,这家伙,难道也是一位修行者? 看着对方提着装好的两笼包子,再看着他那幸灾乐祸的表情。 许长安无论怎么也将他与修行者联系不到一起来,这明摆着更像一个为老不尊的老人家,这样的人许长安倒是见得多了,也没听说哪个是位修行者啊? 而且方才自己根本就没看见他动过,就算是位修行者咱不说打的过人家,那你动的时候自己也该能看到吧? 揉着脑袋仔细瞅着楼外,实在有些好奇刚才到底是谁不长眼撞了自己一下,全然忘记自己站在了什么地方。 也忘了当初毕四迁的动作他同样是没有看清。 正当要走出这座楼,去问问那位老者怎么回事,可不用他走出去问,人家已经慢慢抬脚走到自己面前了,向着里面挑了下头,似笑非笑说道:“不是想吃饺子?这里边啊,有。” 许长安顺着对方目光看去,发现里面布置并不算奢华,但各种摆设却也是十分讲究,显得古朴大方。 定眼再望,未见芙蓉暖帐,也不闻一夜春宵,堂内一个红木台子,唱的是什么戏曲儿许长安听不明白,只知比较轻柔婉转,不如大戏擂鼓震天般吵闹。 在那台下坐着三两看客,旁边摆着红木案几,案几上放着一盏早茶,还有些水果点心。 要知道现在时间尚早,与青楼即便是早上也有人敞着未来得及扣上的衣服从内走出不同,在这红楼里的客人通常不会这般去赶时间。 红楼与青楼虽说差了一个字,不过许长安还是不自觉的将这两座楼联系在一起,这种地方他自然是不想待的。 他直到现在还未忘记当初在郢都城内被人调笑的那副模样,有些无语的说道:“我是想吃,又不是吃不着就不行了。有的话就吃,没有就不吃。” 现在能怎么去说?自己说了想吃桂花鱼,人家带着自己来了总不能再问谁让你带我来的吧? “臭小子,老子带你来了,感情还是瞎跑一趟了是吧?”老者没好气的大怒道。 许长安不甘示弱,指着对方手中提着的那两笼包子,同样是没好气的回道:“这两笼包子还是我买的!让你带个路怎么了?” “嘿!还敢顶嘴!小子你有本事以后别后悔!”老者唾沫横飞的喊道。 许长安忍不住乐了,捂着嘴不说话,明显觉着这老头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大官儿了。 你谁啊你?怎么着的,你是掌管米面粮油的?这些东西全都被你垄断了?我要是得罪了你在这城里边就没人敢卖我吃的了不成?还是说整个都城只有你家凿了口水井,喝个水都得上你家去? 哪怕你是崔相公他爹,我手里抓着把柄还由得着你如何如何? 见着许长安捂嘴尽量不笑出声来的动作老者有些尴尬。 再看着对方虽然未曾说出口,但满脸的表情都在说你谁啊你的样子也不恼怒,而是冷哼一声也不再与他争执些什么。 许长安轻咳两声,一本正经的开口道:“既然我到了,你也吃饱了,这就没你事儿了,你先走吧。” ...... 看着许长安装少爷装上瘾的模样老者嘴角有些苦涩,揉了揉肚子,舔了舔嘴唇,“这...” 得,谁让咱先吃饱想着逗人家的,还未走到里边坐下,便拍了拍屁股转身走人。 许长安伸了下一只手,想再说些什么,可看那人也不乐意搭理自己的模样便没有开口。 捂了捂肚子,又托了托衣袖,提着黑剑向里走去。 不把钱放同一支袖子里,他的身上除了胸口处的那六枚金饼,再去除掉方才被人可以算作是忽悠掉的四十枚铜板外,在他的右侧袖口处还有着一些其他的值钱玩意儿。 虽然这座楼看着应该是消费不低,不过许长安认为吃个饭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填饱了肚子,他便去那个叫什么灵学院的地方找下杨贺九,那这下一顿饭就又有了着落。 中午那顿饭吃饱了,他便顺着崔相公留给他的位置去御史府找那位御史大夫,别说是下下顿饭了,在这座城内想要混上个风生水起那还不是简单随意? 想到这里忍不住乐了起来,回过神来才发现除了台上的戏子外不管是红楼里的看客还是这座楼里的小厮都正在眼神怪异的看着自己,似乎当真觉着这小子是把咱这红楼当作青楼了。 回忆起来自己当初进青楼好像也是这副模样,便也无人嘲讽些什么。只是看着那小子的年龄,竟莫名其妙的有些自愧不如。 许长安自然是不知道那些人的心中想法,他知道的是自己还没吃上早饭,肚子很饿,那两笼剩余的包子那位老者竟是装起来带走也不说给自己吃,更气人的还是自己掏的钱。 想到这里许长安带着怨气说道:“我想吃饺子,桂花鱼馅的。” 小厮冲着许长安竖了根大拇指,赞叹道:“会吃!”不过转而看着许长安这般模样,有些谨慎的问道:“不过你,有钱吗?” 许长安听到这话来了脾气,黑剑咚的一声敲在脚下地板上,“小爷有钱!” 不怪他脾气不好,实在是今天有点太不顺了,而且这城里的人不管是谁好像都一副挑事儿的模样,哪能不让人来气? 有的时候在城内碰到的前两个人真的很容易定格住自己对这整座城的看法。 可许长安这今日早上刚入城,除了那位不是城内人的红衣少女外,这都碰到三个了,那是哪一个看着都没什么好模样,也难怪许长安会如此说话。 听到对方说有钱,小厮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心想着进来不选包厢不看戏,也不找人不要座,直接就来点吃的,这小子倒也算是头一份。 要了吃的,许长安才想着总不能站着吃。 就这还都城呢,按理说应该是有人引领他坐下才是,可那小厮则是记着了他点的东西直接便走了。 倒不是这座红楼狗眼看人低,实在是没伺候过这般年龄的客人,总不能扯着嗓子说这位爷,里边请? 若是面对富贵人家的少爷自己差点辈分也就差了,一个孩子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么多钱打赏的,谁又肯对着一个孩子低声下气的? 许长安倒也不在意这些,毕竟那戏台子底下大把的空位,只是提着黑剑自己挑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坐下,看着台上的那场戏有些昏昏欲睡。 低头看了眼手中黑剑,想着这把剑倒还真是省了不少麻烦,无论是那一路还是如今,不管去了哪个国家,入了哪座城,其他人都得想办法才能将手中枪剑带入城去,而许长安则是提着大摇大摆便能入。 看着台子上演着的那场戏,总感觉欣赏不来,还没有自己手中的剑好看上半分,不过也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剑,他与崔相公说自己是个剑客,但绝对不是剑痴。 仰起头来向上看去,一层层楼重重叠叠呈螺旋形,应是些客房,越是往上,能看出规模就开始变的越小。 手指指指点点,数着大约应有七八层那么高,在这座城内七八层虽然不算最高,却也是拔尖的存在了,由都城看国家强盛,由楼层看规格大小,这位少年这才判断自己该是进了贼窝了。 这一顿饭下来可不得把自己给掏空了啊,当然是胸口处的那六枚金饼除外。 不过这七八层比起那座望舒楼虽然只差了一两层,但那高度相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除了如今所处首层要更加空旷高上一些外,其他楼层的层高也就是正常范围之内,因此无论是规模或是壮观程度皆是比不过那座百尺楼的。 若是让月神大人知道许长安在心中拿着望舒楼与红楼相比,不知还能不能保持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次的饭食许长安等的要久上一些,台上的戏不知换了几场,台下的看客也不知留下几枚金饼又更换过几批,他心心念念的那碗饺子才做好端了上来。 在这里吃饭吃的不是量,但许长安的饺子确实是分量很足,或许是怕这小子不够吃,上来的饺子不是用精致碟具,而是只海口大碗。 这着实是让周围看客们忍不住诧异。 要知道在这种地方哪怕是一只海口大碗都会被一些自恃风雅的看客们认为坏了格调,更别提是那海口大碗中还堆着冒尖的饺子了。 一位少年,面对着一只海口大碗中堆的冒尖的一碗饺子,坐在这红楼的戏台子底下,这幅画面很多人都觉着好笑,毕竟大早上没有这么个吃法的。 饺子边缘褶皱好看到不舍下嘴,许长安盯着这碗饺子忍不住狠狠咽了口唾沫。 不是因为饿了,而是这么实诚的一碗谁能吃得下? 看着那些边缘褶皱,再看着每一只几乎大小不差,甚至褶皱与褶皱之间都像是同一只饺子,许长安大惊,赶忙冲着那个未曾离去的小厮问道:“你们包饺子的,是不是姓杨?是一位先生,右手只有一根手指?” 小厮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小子,带着嫌弃嘟囔道:“神经病吧,先生来咱这包饺子?” 许长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笑,不得不说,虽然挨骂却也认为这骂语中有着几分道理的。 杨贺九怎么可能来这里包饺子呢。 不是杨贺九,那这碗饺子是怎么回事儿? 看着周围人的目光,许长安打心眼里就已经否决了他家的量就是这么大。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来头蒜! 这碗饺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许长安也不在意,只顾着坐在戏台子底下捧着只大碗,就这么开始吃了起来。 与对面那些人案几上一杯早茶,再加上果盘和精致点心的看客们对比极为明显。 如此对比起来,让台下的这幅画面极为怪异,到底是谁走错了戏台子自然是不好说不清楚的。 不过本着谁先离开就是谁走错了的想法,显然许长安并没有来错地儿。 不多久后那些谈吐不凡的看客们皆是带着怨气轻拂衣袖从座位上洒然离去,偌大的两侧看台竟只剩下了那一位端着饺子正在大快朵颐的少年。 看着那些从打扮上便能知道是大富大贵的客人哪怕是扫兴离去,走之前还不忘留下一枚金饼在那案几上的模样,许长安倒觉着这座楼还真是有那么几分意思。 若是其他地方扫了人家的兴不把你楼拆了都算好的了,哪还能这般忍气吞声?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在这座红楼可不比那些普通的戏场或是酒楼,自然是不会为了几位客人心生不满便做出什么挽留或是赔礼道歉。 那摆着的一副架子完全是您来啊,我们欢迎,想走的也是不留客。 想来在这城里边应该也是有着什么依仗的,虽然许长安没来过这座城,却也是知道都城里有权有势的绝不在少数。 这种待客方式却还是能在都城里始终存活,那必然不会是光靠家大业大,甚至还可能有着很多人都不敢触碰到的东西。 台上的那场戏并没有因为只余一位不会看戏的客人便有丝毫怠慢,腔调还是那般轻柔婉转,而台下始终都是较为清净,走了那么些人如今自然更加清净上不少。 许长安心情大好,将胳膊肘内夹着的那把黑剑放到身旁案几上,继续吃着手中的那碗饺子。 这碗饺子与在四方城内吃的相比多了些什么,却又少了些什么,而这多少并不能相互补足。 多的就是多的,少的就是少的,多补足不了少,少削减不了多。 不过许长安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而已。 味道自然算是不错,后来的客人见着那看台下的少年更是好奇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这座没有名字的红楼在这城里边可算是规格最高的戏楼,不管是朝廷官员还是文人墨客,只要是跟富贵二字沾上边的,看戏时首选的地方就在这里。 且除了看戏外,会客待人请吃饭,不差钱的也会选择在此处设宴,求的是个风雅。 虽然只差一个字,可与那青楼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但谁能想到一进门便见戏台下面,看台中间,坐着一位捧碗大快朵颐的少年,这又何来风雅? 迎客的小厮并不理会那些人与自己同样的疑惑和诧异,也没有向其解释些什么。 来者是客,这楼子里并没有规定看客们不能捧着碗坐在那里看戏,那你就算再不爽到诧异他们都不会出面解释或是劝说些什么,你若是还不爽可以选择是走或留。 一位腆着大肚明显商人模样打扮的中年男子不着痕迹般的向自己身后微微瞥了一眼。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位青年男子,一身白玉长袍,右手中挂着一串念珠,想来应是个信奉佛教的人。 中年男子嘴角苦涩,见着那偌大的另一侧看台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白袍男子未曾客气,也没有说过什么话,只是轻抬脚步上前而去。 二人身后各自仆从随后跟上。 许长安眼角余光微瞥,自然看到了那俩人,不过并未在意,继续吃着碗中所剩还多的饺子。 看那一眼只是因为那个肚子有些熟悉,确认那张脸不眼熟后便也就收回了目光。 看台并非是面朝戏台,而是分成两侧而坐,中间留出宽阔通道。 中年男子照顾白袍男子坐下,而后抬头看了眼对面的许长安,便吩咐下人小声说了些什么。 下人轻声来到许长安侧方,弯腰小声说道:“我家老爷想让小的请这位少爷去吃顿饭。” 许长安抬起头来,看了看对面,发觉那中年男子带着笑脸看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不管是下人,或是那中年男子,即便面对一位少年孩童,也还是保持着应有礼貌的,并未因为对方的年龄小便出言吓唬甚至是明目欺凌。 与寻常富贵人家见着普通小孩儿怒目相待,出言嘲讽侮辱的表现大不相同。 不过许长安可不吃这套,对方说请自己吃饭的言外之意便是让自己换个地儿,而这言外之意再透露出的就是自己这幅模样影响到了他们看戏的心情。 咬着口中饺子,含混不清的说道:“告诉你家老爷,小爷我...这么说好像有点吃亏了。我想坐这看戏。” 下人略带为难的回望了一眼自家老爷,那位中年男子双眼微瞥,下人领会其意思,接着小声开口道:“我家老爷的意思,这位少爷若是想要看戏,可以让小的在城内找个戏班子,专门为您演上一场。” 好家伙,这出手倒还真是阔绰,又是找戏班子专门为自己演上一场,又是请自己出去吃饭的,为的就只是自己端着只碗影响了他们的看戏? 这都城里边生活的都是什么神仙?再不差钱也不用这么着来办事儿的吧? 不过这些神仙们...怎么都不知道变通变通,咱们无仇无怨的,你把那找戏班子和请客吃饭的钱直接放我兜里去,我不就屁颠屁颠的端着碗跑出去了?哪还非得这般麻烦? 许长安看着那位一直保持弯腰动作的下人,故作神秘道:“嘿,你们家老爷是不是挺有钱的?” 下人不着痕迹般的点了点头,轻声细语道:“回这位少爷的话,我们家老爷要谈一笔很重要的买卖,还恳请少爷能行个方便。” 谈买卖前自然是得先陪好对方,并不是一开始就找个无人的地方去谈的。 许长安听到这话立马来了脾气,将筷子怒拍到身旁桌案上,大喊道:“老板!” 所有人都为许长安的这句话吓了一跳,甚至是戏台上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小厮一脸惊慌的碎步跑了过来,开口询问道:“不知这位客人您有何事?” “来头蒜!” 小厮大松了口气,凑到许长安耳边没好气的小声道:“要蒜你叫我就行,没有直接叫老板的!” 可不是嘛,您那架势,再加上您那动作表情和语气,谁还以为在这饺子里边吃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许长安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下,开口道:“醋也要。”指着那只海口大碗,补充道:“对了,不要蘸碟,拿碗就行,这么大的碗。” 小厮离去。 对面中年男子脸色阴沉,那位白袍男子手中动作也稍微加了丝力气。 许长安看着那下人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表情的模样抬头很是认真的询问道:“要不要给你加只碗?” 除了那些人脸上的怪异,在二楼围栏处,一位模样俊美的女子忍不住掩嘴轻笑了下,而后向着身旁一位丫鬟说了些什么,抬脚向着楼上一步步走去。 与许长安等饺子的漫长不同,不多久后案几上摆放了一头大蒜,一只海碗里边装着一层香醋。 许长安觉着如果那小厮过来的时候再加上大喊的一句,这位爷,您的蒜来了! 就会更加完美上不少。 许长安的做法看似有些捣乱,但反过来想人家既然卖吃的,那自己在这不过是吃顿饭而已,觉着我大快朵颐影响了你们的风雅?我还嫌你们的小酌慢品影响了老子胃口呢! 除非是你这规定里边写着不能吃东西,那得先把所有人面前的点心吃食都给撤了才是。 至于蒜这种有气味的东西许长安就是摆在那里看的,因为他从不吃蒜。 下人脸上颇有为难,想要继续劝说些什么,不过人家已经是吃的大汗淋漓了起来,就算再说些什么也得他能听进去才行啊。 原本看在对方态度好的情况下,许长安倒还真想着刚来这座城也不耽误人家的正事儿,端着碗拍拍屁股走人就算完了,可这买卖二字一出来,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小爷也得在这吃完了再走! 当初有人为了买卖将自己独自扔在那座城,现在居然还有人为了买卖想把自己从这请出去? 对于这些许长安自然是气不过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要他命 对面那位中年男子已经是挺着大肚起身,虽然在心底里巴不得生吃活剥了这个臭小子,却还是用着那大肚,咳咳...是大度,尽量保证脸上笑容乐呵呵的迎面走了过来。 不管是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颇有一幅大人有大量的意思。 不在这种场合高声喧哗,旁若无人的谈话是必备修养。 尽管对方看起来不像丝毫有修养的人,当然,许长安也绝对是跟那俩字沾不上丝毫的边儿。 两个都没什么修养的人谈话本该是异常轻松愉快,怎奈何对方偏要装出一副有修养的样子,掩饰住心底里的厌恶,来到许长安的身旁轻托了下前摆,慢慢坐下。 并未立马开口言明自己的目的,而是先为其剥了一小瓣蒜,微微点头,一只手轻轻递上。 而后才压低声音说道:“这位小兄弟,本来咱们同台看戏不应扫了你的兴致,不过我确实需要招待个很重要的客人,想必小兄弟你也已经看出来了,我那位客人较为讲究,所以恳请小兄弟不如换个地方?” 许长安盯着对方剥好递上来的那瓣蒜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见到对方这幅模样,哪怕是再不要脸的人也都不好意思再坏人家的事儿了。 可许长安不同,如今对方嘴里边一口一个小兄弟的不过是装模作样争取自己的利益罢了,有人会让自己的小兄弟换个地方省的在这碍了自己的眼吗? 吴歧途称呼自己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做过。 再者而说你的客人讲究那是你不会挑选好地方,偏偏坐在我的对面,与我何干? 对面争取的是利益,而许长安维护的则是权益。 自己该享受到的一步都不可退让,来这座城里边,他就不是准备安安生生过日子的,要知道在这座城里边想杀他的人可不在少数,一味退让那是绝对不行的,所以如今是软硬皆不吃。 嘴上动作不停,也不与那人客气,一把抓过对方剥好的那一小瓣蒜,微微愣了片刻。 而后一咬牙放到捧着的那只碗里边,随意搅了搅那是自然不会吃的,一只手指着旁边的那头蒜,吃着饺子含混不清随意说道:“接着剥。” 下人被这话惊的神魂颠倒,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但许长安的动作和脸上那副随意的表情都在告诉他自己没听错,对方就是接了那瓣蒜还说了一句接着剥。 好家伙,谁见过这么嚣张的人?这是真把自己当做什么大少爷了?真当是这座楼里边没人敢动得了你了是吧? 看起来许长安如此做法有些忒不是个东西,不过面对讨厌自己的人,尽管对方没有口头直接表达出来,但还是不会有人心甘情愿可以对其笑脸相待的。 许长安知道此时人家对自己客客气气的不过是为自己的利益考虑。 指不定出了这座楼,当对面那位白袍男子不在他身旁之时,那定是会本性暴露无遗,因此现在自己再如何退步也是无用的。 因为这些人啊,许长安再了解不过,了解当然是因为幼时有过不少接触。 正如他所说的一般,自己也是当过少爷的人,这话并非是为了装比,确实是实话。 这些人所在意的无非就是钱和面子,当然不是说没有人会不爱面子,只是在那些人的身上得到了更好的体现。 物质上的追求已经满足时,自然也就开始追求精神上的,而面子这东西无论是曾经放下的还是被人踩在脚下的都是要想法设法拿回来的。 他只是坐在这里端着只海口大碗似乎已经让对方的面子无处安放了,那这事儿定然是不会善了,他也清楚自己挡了人家财路会有什么后果。 对方刚走进来的时候只是那一眼,许长安就已经知道秋后算账时那些人可不会为了自己态度稍微好点就少伦上一拳头,所以那也就没有必要对那些人客客气气的。 而那位下人说的请自己出去吃饭或者是包个戏班子为自己单独演上一场也不过就只是场面话而已。许长安不会对讨厌自己的人客客气气的,对方该也是如此,这位少年向来很会换位思考。 更甚至在刚才说不定等自己走出去后吃的不是饭,而是沙包大的拳头。 知道将会有麻烦,那还不如趁现在对方束手束脚之时就先欺负欺负人家。 在这座城里边,许长安当真是不怕事儿,反正出了天大的事儿都有崔相公他爹兜着呢,尽管许长安并未曾见过那位御史大夫。 中年男子脸色阴沉,慢慢将手放在那头蒜上,手掌用力捏紧,却并未碎成齑粉。 许长安有些不屑的瞥了一眼,一手拍到案几上的那把黑剑上,声势显然更胜一筹。 男子与他身后下人都为他的动作微微一愣,这小子竟如此不怕死? 许长安可不理会他人的心情如何,微微抬起头来看了眼对面那位白袍男子。 那位男子已经选择闭上双眼,手上用力的动作让许长安心底里实在是忍不住偷着乐。 心情大好,看着碗中依旧剩着大半碗的饺子或许是吃的累了,抬起头来开始想着去看下台上那场仍在演奏的戏曲。 吃饱喝足饭未完,听着前面几出戏昏昏欲睡的许长安这才看出现在演的原来是在话本上看过的西厢记,只不过台上那位书生的模样着实不美,而那位贵家小姐也总觉着是差了些意思。 中年男子脸上表情不再和善,也不再客气的开口说道:“这里不是你这小孩儿能来的地方!” 对于那人态度转变许长安没有丝毫意外,别说对方面对自己一个小孩儿了,要是有人反过来这么对自己只怕是面前那把黑剑早已劈到了他的脸上。 许长安抬起桌案上的那把黑剑,低头仔细看了看,而后闭上双眼听着戏曲颇有享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带着轻佻询问道:“那不知,这出戏唱的是什么?” 中年男子瞬间哑语,倒不是因为许长安的动作让他受到了什么惊吓,而是他确实不知台上在唱的什么。 笑话,来听戏的就一定得能听得懂吗? 听的不过是个风雅,高调。 要是这出戏由同班人马在大街上演唱,自己路过瞥都不会瞥上一眼。 许长安放下手中黑剑,再次笑了笑,而后带着些可怜意思微微摇了摇头,嘴里嘟囔道:“听不懂还装模作样的在那不停点头,看来有了钱,也挡不住活的可怜。” “你!”中年男子一掌拍到桌案上,但做这个动作时却还是保持小心,而后轻瞥那位白袍男子的反应。 许长安老气横秋般的叹了口气,也懒得再与他说些什么。 揉了揉肚子,将要捧起碗再吃上两只饺子,便见一豆蔻年华,模样清秀的姑娘来到了自己身侧。 难道是自己太过招摇,惊动了哪位大人物要请自己喝茶? 许长安抓住黑剑有些谨慎的看着对方。 那姑娘轻声细语道:“这位少爷,我家姑娘有请。” 等等...不是说这不是青楼的吗?你家姑娘请我要干啥? “你家姑娘是谁?” “我家姑娘说,等你上去了就知道了。” 许长安狠狠咽了口唾沫,有些犹豫问道:“那我要是不去呢?” 似乎是猜想到了许长安会这样去问,那小姑娘开口道:“我家姑娘说,你要是不去,她会不开心的。” ...... 你开不开心管我什么事儿? 本来准备拔腿就走,可转而一想对方既然说出这话,那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才对,再仔细思量,自己认识的姑娘无非就那几个。 姜茗应该不会在这座楼里边才是,云望舒自然也不可能说出这些话来,至于林婴... 或许是想到了林婴穿着戏服的那副模样,许长安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旁边那中年男子脸色愈发阴沉,而对面那位装模作样的白袍男子带着丝厌恶睁开了双眼看着许长安。 若是眼睛能杀人,许长安感觉自己或许连投胎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小姑娘眼神有些怪异,提醒说道:“这里不是青楼,请你放尊重一点。” ......??? 许长安此时当真想站在那戏台子上大声喊问一句,小爷难不成真的像那种猥琐龌龊之人? 略带挑衅的看了眼对面那位手中握着串念珠的白袍男子,许长安心想着他们的这笔买卖也该是已经搅黄了,便开口道:“咱走吧。” 小姑娘在前方带路,许长安拿着黑剑走了两步,而后又折返回来,一手环抱着那碗未吃碗的饺子,没有随着对方脚步行走,而是从另一边,在两侧看台中间大摇大摆而过。 路过那白袍男子面前时,还不忘用筷子为其夹了一只饺子放到对方面前的案几上,略带神秘的说道:“尝尝,桂花鱼馅的饺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到的。” 而后也不理会对方的表情和心情如何,快跑两步跟上那位小姑娘,生怕自己在这楼里边迷了路。 伴随着白袍男子手指用力,‘咔嚓’一声脆响,那串念珠散落掉在地上,中年男子赶忙小心翼翼上前询问。 在许长安临走之际清楚听到那白袍男子冷声说了一句,“要他命!”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凉风习习,暖意融融 对方似乎想看自己听到这话心惊胆战走路不稳的样子,所以并没有小声低语,因此许长安自然清楚听到了那句话。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心惊胆战并没有出现,倒是走路不稳的模样许长安为他们演示了一番好怕怕。 要自己的命?呵,打从在路上遇刺时许长安便已经知道这座城里边想要自己命的人可不少,而如今看来也不多他一个。 甚至让许长安有些稍微放松的是,现在总算知道了一个有谁想要自己命的了,看来这趟都城没有白来,多少有了些成果。 ...... 以前不知道谁要杀自己,现在知道了,如此说来确实有些让人放松... 果然,人跟人的思考方式有时候真的是不同的。 其他人想的或许是这座城里边有人要杀我,那我还是小心谨慎一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许长安想的是,都有人要杀我了,还能多你一个不成? 至于那位手拿念珠的,依据许长安的判断,应该也是位修行者,不管对方会不会亲自出手,不管许长安如何有恃无恐。出了这座楼还是得小心谨慎上一些才是。 不过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知道在那楼的上面是谁要找自己。 自己第一次来都城,这座红楼自然也是刚进这第一次,认识自己的人不会是林婴和姜茗或者是云望舒,而那位名叫华夏的红衣少女方才刚走,不难猜测也就只剩下了一个。 只是那位心善的姐姐现在难道不该是在灵学院?为何会在这座红楼里边? 自己离去未能拿走的那碗香醋已被小厮用极快的速度收走,碗里边剥好放入的一小瓣蒜悄无声息般细细发酵。 楼外清风拂过,早起的蝉鸣唤醒了清晨,带着夏末早秋那迫不及待的一丝凉意在城内吹起。 街道上人来人往,皆为四下奔波。 而辛劳奔波的目的,就有着什么时候能来这座楼里边听上出戏,看一支舞。 在这座楼里边,台下的那出戏仍在演唱,未得散场,看台上的客人有些许露出沉醉之色,偶尔微微点头以示赞赏。 赞赏过后不得放松,却是心神带来的那一丝疲惫。 在许长安的眼中,戏台与看台似乎完全调转了过来,比起台上的那出戏,台下的似乎要更加有些看头。 一手拿着黑剑,一手环保着那只碗,顺着盘旋的楼层一步步向上,将要到顶层之时,那位姑娘停下了脚步。 许长安有些好奇离这么高到底是谁还能够看清自己样子的,却未曾想那人直接就在门口处等着自己。 此时的动作或许加上手中海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会完美上一些,不过许长安并没有,那把黑剑也还是抓在手中。 如他所料,他见过的姑娘就那么几位,能够认识的自然也跳脱不出这个范畴外。 无论哪一位他都想不明白为何会在这座楼里边,而面前的那位同样是想不明白。 在当初去望舒楼参加入楼试,经过一路艰苦奔波遇到那位瘟神后,众人改变了行走路线,方才得以在楚国境内的那场大雪中与这位姑娘相遇。 即救人又救己。 华容骑着送出的一匹枣红马离去,而许长安他们得到了正确的方位,才在那过年当天找到了一个落脚之地。 匆匆相见,又匆匆分别,对于这位姑娘许长安并不陌生。 呆呆道:“还是那么美。” 带路那小姑娘忍不住鄙视了一番,而华容则是掩嘴轻笑,将其领入自己屋内。 房间布置虽不奢华,却也是五脏俱全,不比寻常大小姐那般温馨暖意十足,只求个落落大方。 待遇自然是不错,甚至在许长安去过的大司农府内,想来华容在那里的待遇应该也不过如此。 这可算是许长安第一次走进女子闺房,不知多久未曾出现过的脸红再次慢慢浮现了出来。 华容转过身后看着对方,抬起手来揉了揉那个小脑袋。 并不恼怒,朱唇轻启,开口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许长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而后有些慌乱的将环抱着的那只海口大碗慢慢放到桌上,方才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全然散去,回道:“我也就今天早上刚来。” 华容嘴角微瞥,佯怒道:“刚来这座城就进来看戏。” 许长安忙摆了摆双手,解释道:“我是饿了想吃饭,有个老头儿说这里有饺子吃,就带着我进来了。”而后自言自语嘀咕道:“我就说这饺子咋有些不对劲儿。” 华容噗嗤一笑,看着那还剩大半碗的饺子,开口问道:“味道如何?可还满意?” 许长安有些无奈的说道:“满意是满意,不过就是太多了,吃不完了浪费粮食可不好。” “在楼下看你那副惨兮兮的模样,觉着你是饿了,就多包了一些给你。”华容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位少年,接着说道:“想不到,你还挺在意这些,一直捧着这只碗,是我考虑不周全了。” 许长安摇了摇头,回道:“没有没有,饺子很好吃。” “没有就好,那你可得吃完,我亲手包的。” “这...先放着,饿了在吃。” 华容忍不住再次发笑,上下打量了一番许长安,担心道:“我在城里边听说,今天早上出了件大事,你刚过来,在路上应该未出什么事吧?” 许长安点了点头,回道:“确实是大事,那些参加入楼试的学子你知道吧?” “自然是知道的。” 在楚国时华容也是大司农家的女儿,那入楼试楚国自然也是派了人前去,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那些参加入楼试的车队遇到刺杀了,死了好几个呢。”许长安带着丝神秘色彩说道。 “你无事就好。”华容有些后怕的说道。 许长安再次挑起筷子,塞了一口饺子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华容为其倒了一杯水递了上去。 许长安含混不清说道:“我是没啥事儿。不过你为啥会在这里,没有去灵学院吗?” 自然不会说起自己遇刺这件事儿,这种事情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牵连了这位貌美心善的姐姐。 华容眼神黯淡了些许,微微摇了摇头回道:“救命之恩已是无以回报,哪能还接着麻烦人家。” 这...许长安使劲咽下那口嚼碎的饺子,这话到底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说我的?许长安在心中这么想着。 本来还准备屁颠屁颠的去灵学院找杨贺九,可华容这句话一说出来哪还好意思啊? 难不成是杨贺九与华容已经在一起了,知道自己要来都城找他蹭吃蹭喝故意让华容来跟自己说这句话的? 尽管很有着这种意思,不过许长安知道这俩人都不可能选择如此做法,看着碗中饺子说道:“九先生不是会在意这个的人,他也救过我很多次的,我刚来就准备要去找他了,没啥事儿的。” 许长安这话说的当真是不脸红。 华容笑着点了点头,赞同道:“你一孩子来到这座城是得有地方吃住的,那座学院很了不起,能进去好好学习自然是好的,不过以后若是在灵学院里吃住不习惯了,可以来我这。” “可...可以吗?” “你在想屁吃!”那位一直默默无声的小丫头一巴掌拍到了许长安的脑袋上,狠狠道。 ...... 许长安揉着脑袋有些尴尬的嘿嘿笑了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华容忍不住笑了起来,轻抬玉指,戳了戳对方头部,没好气道:“你这脑袋里边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许长安看着碗中饺子,有些自言自语道:“我从小就没见过我娘,我爹也从不让府里边的丫鬟们照顾我,所以我...失态了。” 华容双眼中多了丝心疼,却没想到最后就变为了一句失态了,没好气道:“小小年纪倒还学的谨慎,你这孩子。” 许长安稍微缓了一会儿,再次夹了一只饺子放入口中,含混不清道:“不是谨慎,而是我觉着自己年龄还小,没必要跟那些老头子一样唉声叹气的来感叹这些事儿,这样就有些太俗套了。” 华容微微摇了摇头,也不再坚持,开口道:“罢了罢了,不想说那便不说吧。” “我一会儿要去灵学院,你跟我一起吗?”许长安问道。 华容手指轻抖,而后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我便不去了,你待我向先生转达谢意便好。” 许长安心底觉着有些遗憾,再次询问道:“真不去了?” 华容慢慢转过身去,再次摇了摇头,未再回话,似是不忍拒绝。 许长安有些不知所措,赶忙站起身来问道:“你没事吧?” 华容背对许长安,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无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许长安碎碎念叨,忽然又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某个矮胖汉子说过的话,有些谨慎小心的询问道:“我以前听到有人说,你们女的喜欢反着说话,说无事那就是有事,你是不是也这样?” ...... 华容转过身来有些哭笑不得,低头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听来这么些乱七八糟的少年,没好气道:“你觉着呢?” 许长安看着对方的模样,有些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不是!”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临走之前 少年虽小,却也体会过生活艰苦,那自然便晓得粮食的珍贵。 可是那一大碗饺子,许长安到最后也没有能吃完。 华容并非是要用这碗饺子为难许长安,只是见那小子刚进来时饿的双眼放光的模样,再出于对方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也就为他多做了点。 俩人谈话时间已经不短,大多时候都是华容在问起在楚国境内众人分别后许长安那一路上的遭遇,而许长安只是带着得意与对方说起那些事,偶尔会学着来问下华容住的习惯不习惯这种问题。 而那位带着许长安上楼的小丫头除了偶尔会插话给许长安当头一棒外,其余时间大多是安安静静的站在华容身后,如同姐妹。 当听到许长安异常得意的说出自己是如何如何在那入楼试上大放异彩,将其他人全部甩在后面时,华容由衷的笑了起来。 这孩子第一次相见时华容便觉着可爱。 而许长安对其也很有好感,再加上与她爹的两次相处,自然算不上是生分。 如今聊起来也就比较愉快。 临走之前许长安想着似乎应该说说关于她父亲的一些事,便开口道:“我们见过你爹了,他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华容身躯微抖,脸上笑容骤现,看着这位小小少年开口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许长安想了想措辞,毫不掩饰的回道:“我们当时去郢都城地牢内把他给救出来了,后来就没啥事儿了,好像是你们那位楚王下旨赦免了他的罪罚,他现在还是大司农,好着呢。” 华容微微点头,并没有好奇那件事为何会如此顺利,只是看着许长安很认真的说道:“谢谢你。” 许长安摇了摇头,“不用的,你爹他人很好的。”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衣服,开口道:“这身衣服就是他给我买的,还给我包了个红包来着。” 华容不可置信的看着许长安穿着的那身衣服,料子自然是极好的,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亲爹怎么会突然变的如此大方,疑惑道:“我爹给你买了衣服?还包了红包?” “红包我回来的时候那一路上已经花完了。”许长安面露得意之色,神神秘秘道:“那红包里边可是有百枚铜板哦。” 华容有些哑语,果然,不愧是自己父亲... 不过转而一想似乎又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秀眉微蹙询问道:“不过这百枚铜板好像是有什么寓意?” 许长安卖关子道:“那可不能跟你说。” ...... 华容撇了撇嘴,也不过于纠结这些事情,再次开口说道:“还是要谢谢你。你救了我和我爹,红包都是应该的,可以时常过来,我给你包饺子吃。” 许长安看了看那只还剩大半饺子的海口大碗,狠狠咽了口唾沫,开心又郁闷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少包点就行了,我吃不了那么多。” 华容忍不住发笑,揉了揉那个小脑袋笑道:“知道了。” 许长安想了想后觉着自己也该走了,便与其道别。 华容看着对方有些担心道:“方才底下那个人看起来有些不好惹。你初来都城,行事该小心谨慎些才是。”而后忽然觉着有些尴尬,看着桌上放着的那个碗接着说道:“说起来也都怪我考虑不周,方才让你惹上了这等麻烦事。” 许长安嘿嘿一笑,劝说道:“没事的,我能应对的过来。” 华容叹了口气,不知这小子从何处来的自信,无奈道:“你这孩子,不过在都城有那位先生在,也能放心上不少。” 许长安犹豫片刻,试探问道:“你俩...” 华容摇了摇头,赶忙说道:“光顾着说了,耽误了你不少时间,我送你下楼去。” 许长安狠狠指了指华容身后的那个小丫头,开口道:“让她送我下去就行了,你要是方便下楼,刚才就该下去找我了才是。”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头脑倒是灵活。”华容有些意外的看着许长安,而后才想起来还未对他们二人相互介绍,指着那个小丫头开口道:“对了,她叫白露。白露,这个孩子叫长安。” “孩子你好。” ...... 许长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也懒的搭理那个小丫头。 华容忍俊不禁,有些无奈的轻轻摇了摇头。 许长安再次与华容道别,而后随着那小丫头走出门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开口说道:“对了,我们回来的时候你爹说了,到时候种的瓜熟了会托人给你送过来些,还说再等个一两年他辞官了便过来找你。对了对了,他还说楚国境内不太平,让你有事去书信便可,千万别往回跑。” 华容噗嗤一笑,看着许长安质问道:“这是我爹说的还是你自己说的?” 许长安挠了挠头,嘿嘿笑了笑,“最后两句是我自己加上的...” “我就知道!好了,在路上千万要小心点那两个人,我方才上楼的时候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楼里会找两个人送你去灵学院。” 许长安点了点头,似乎是怕其担心,便没有当面就拒绝她的好意。 那个名为白露的小姑娘,下楼过程中同样是安安静静,看来对许长安的态度并不算是太好。 许长安提着黑剑微微撇了对方一眼,没好气的在对方背后比划了一下,而后有些好奇问道:“华容姐姐为啥不方便下楼,难不成要一直在楼上吗?那也太过无趣了。” 白露鄙视道:“当然是怕被你这种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也就不经常抛头露面。” 许长安舔了舔嘴唇,听到这话那是气不打一处来,“我这种人怎么了?我们早就认识了!” 见对方不理自己,许长安只好咽下这口气,接着好奇道:“这座楼看起来应该不怕有捣乱的人才对啊。” 白露接着鄙视道:“你懂什么,这座城里边有权势的人太多,前些日子连那位丞相大人都来了。” 许长安眉头微皱,询问道:“丞相?他来干什么?” 白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看戏,听曲,而后入了包厢就无人清楚了。” 两个年龄相仿的人,话匣子一旦打开自然也就没有了上一刻的针锋相对。 “那丞相入了包厢之后,有没有人提前或是在其后再次进去过?” “有啊,听说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深夜来了这座楼,而后便走进去了。” 许长安赶忙接着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间?” 白露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记着大概是在过了正阳节后的那几天。” 许长安心底一惊,正阳节后,那不正是自己遇刺的那几天? 丞相大人深夜来这座楼里边听戏自然不会是失眠无聊到睡不着想找点乐趣,而且白露方才也说了,还有一位男子在其后入了丞相大人所在包厢,那二人定是在谈论些什么事情。 若是得知了车队遇刺的消息,丞相就算为君分忧也更应该是与皇帝陛下商讨这些事情才对,没道理深夜与另一位男子在这种地方讨论。 而且出了那种事情,丞相外出与人碰头,难免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怀疑,难不成这位丞相大人当真是花钱买来的官职,连这种容易落人把柄的事情都注意不到? 虽然许长安有了怀疑,不过单是人家晚上出来看个戏找人聊点事还不足以将丞相大人与这些事联系在一起,而且车队遇刺跟许长安没什么关系,他要找的是杀自己的人。 崔相公的观点他并不赞同,什么相反或是相同对他而言皆是无所谓。 杀你们的是杀你们的,杀我的就是杀我的,我只找是谁要杀我。 看来在这座楼里边,倒还真是大有收获,为了以防自己问的太多那位小丫头再开始怀疑什么,许长安也没有再接着追问。 随着对方下了楼,台上的那出戏还未散场,许长安听着曲调回头瞥了一眼,这又发现戏台上的那位红娘也有些不太好。 不知怎么的,尽管台上表演深得台下观众喜爱,可许长安却总觉着那些选角都有些不太好。 到底是何处不好这位少年自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心里的感觉若从口中说出来,反倒是不知从何言起。 来到楼下,本以为这顿饺子要白吃的许长安见着迎面两位下人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心想那么大的一碗饺子可真是坑惨自己了,这得要给多少钱啊... 却没想到前方带路那小丫头随意道:“这就是送你去那个什么学院的人。” 对面两位男子点了点头。 许长安这才大松了口气,不是来要账的便好,而后微微瞥了眼表面上在看戏,实际上内心巴不得将自己撕吃了的另外两位男子。 装模作样般的清了下嗓子,声音虽不大,却也是保证对方能听的清楚,开口说道:“不用你们送了,我一个人没问题,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拦小爷的路,那小爷手中这把剑可也不是吃素的!” 对面那两个要护送许长安的下人带着丝轻笑转身离去,自然不会强求,废话,谁还嫌自己的活少? 而那两位看戏的男子则是不动声色,如同未曾听到这句话一般,那模样似乎在心底里劝说自己莫要跟死人计较。 倒是那位名叫白露的小丫头见状微微一愣,这小子难道真的不怕死? 第一百九十九章 嚣张被抓 没有人不怕死,许长安当然也不例外。 虽然说许长安经常鄙视那位和尚与某个矮胖汉子能怕死到那种份上,可自己比起他们确实也好不到哪儿去。 走出楼外,阳光正好。 这时的风吹在身上既不燥热也没有半分凉意,在这种天气里边实在是极为少见。 可谓是平添了点许长安对于这座城的一些好感。 虽然被那老头坑了四十枚铜板,不过核算起来也倒是歪打正着般的碰到了个熟人,还白吃了一顿饭... 一向对于这些看似巧合的事情极为敏感的许长安,自然也就极为敏感的觉着那个老头是不是刻意把自己往这个地方带的。 所以在楼上与华容谈话之时,许长安还不着痕迹般的随意问了问她来到这座城里边有没有无意中认识了一位穿着灰色衣袍,肩上坐着只燕子的老者。 但华容的回答让他打消了那种想法,华容说并没有见过。 所以最后许长安便只能将这些事情归结于巧合。 对方吃了自己的包子,带自己找到卖饺子的地方,而这座楼里边也确实有桂花鱼饺子来卖的,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许长安还是觉着这么巧合的事情太过难以让人置信。 但华容确实不认识,就算是对方偶然见过华容,知道她在这座楼里边,那又如何能知道自己与华容认识的? 若是华容与他说起碰到过一个拿着黑剑的孩子那华容完全是没道理不认识对方。 无论怎么想都觉着更应该是个不像巧合的巧合。 但是许长安并没有发觉自己手中的这把剑早已是暴露了他的身份,他也完全忘记了这把剑是谁要杨贺九送给自己的。 在他走出楼外,那位白色衣袍的青年男子随后便出了那座红楼。 只留那另一位中年男子,挺着的大肚上下起伏,险些要咬碎那一口黄牙。 对于他们要找自己的事儿,许长安虽然保持警惕却也没有躲躲藏藏,在来都城的那一路上,面对暗中刺客手中弓箭,许长安便从来没有想着躲在哪颗大树底下隐藏自己身形。 即便两支羽箭朝着自己胸口射来,他也依旧是骑在那匹马上摇摇晃晃向着正前方走去。 有人要杀自己,躲是没有用的,而派来那两个刺客的人定然是要比方才那两位更有势利,若是这俩人都应付不来,那在这都城里边自己若是想活下去简直是痴心妄想。 初来都城,最重要的就是先找到杨贺九,而除了去灵学院外,记着行过的路也是必修课程。 毕竟他已经做好了在这里长期生活的打算,总不能以后也天天去问别人这条路该怎么走,那个地方又往哪去这种事情来。 倒不是不好意思,说不出口来,只是太过麻烦。 一路边走边问,都城里边的这座学院并不难以打听,不管什么年龄段的,只要开口去问灵学院在什么地方,都能抬起手指为许长安指个大概的路。 刚吃饱喝足,走在路上步伐倒也算是轻快。 很快便注意到了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许长安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的街道,略显满意的微微点头,而后原地慢慢停了下来。 身后几人并未慌乱,而是跟话本中所写的做法一样,立马转身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摊铺子装模作样的挑拣着什么东西。 许长安老气横秋般的轻声叹了口气,没有趁机快速逃跑将对方甩掉,而是朝着一人位置慢慢走去。 离近了看着那人,能发现他的手上动作已经有了些慌乱,还未待许长安开口,那地摊铺子老板是位妇人,已经略显怪异的盯着那位男子,没好气道:“不买滚!” 男子依旧没有慌乱,而是有些艰难的左右挑拣,嘴角有些苦涩的指着一件物品,眉头紧皱问道:“这件肚兜怎么卖?” ...... 许长安可没工夫等他在那讨价还价,双手举起黑剑狠狠砍向对方胳膊肘位置。 男子受到攻击,脚下一个趔趄,万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大的力气,艰难站稳身形,捂着一只胳膊浑身发抖,额头上早已是渗出了一层冷汗。 那条胳膊已经是断了,倒不至于就此废掉。 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据许长安的猜测,那人在这半年时间内恐怕只能是先用另一条胳膊了。 那妇人对着许长安竖了根大拇指,赞叹道:“打的好!这种流氓就该打!” 周围过道行人皆不清楚状况,停下脚步驻足观看,人流虽多但场面也并不算混乱。 远处三四个人见到自己同伴被揍,也都正在慢慢围过来。 不得不说,许长安的抢先一剑确实让这些人心头里边有些不自信了。 按照道理来讲,对方一个小孩儿发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难道不是更应该仓皇逃跑,或者是求助周围路人,哪有人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就反砍一剑的? 这得如何嚣张?许长安就是嚣张! 许长安不是要跟他们讲道理的人,你们都想要弄死我了,我还跟你们按照道理来讲? 难不成非得等你们动手了我才可以还手不成? 若是在之前,许长安这一剑不会拍的这么果断,至少动手也不该这么恨。 或许会在心里边考虑对方是不是受人之命也是身不由己这种无聊的事情。 因为在去望舒楼的那一路上他见到了太多身不由己的人,好像每一个人都是有苦衷的,包括自己。 姜茗与姜小白的利用从而让许长安这一行人陷入险境,甚至还让杨贺九接了那个九死一生的赌约。 再比如自己劫狱从而让那两名看监守卫丢了命,在郢都城城门口处还死了那么多人,自己同样是有苦衷。 不过在似锦城的那片望秋湖前他就已经想清楚了,那时他说这个世界应该简单一些。 我害死了那么些人,那些人自然是该恨我,若有人想来找我报仇,自然也是应当的。 而有人要杀我,不管是身不由己或是受命于人甚至是被人拿枪逼着没有退路,只要你想杀我,那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事实上尽管对于姜茗与姜小白二人许长安并不讨厌,甚至还能称得上是有好感。 可如果是现在,面对姜小白的挥刀自杀他或许并不会再改变自己的想法而同意让姜茗随行。 杨贺九虽然还是会同意姜茗随行,不过杨贺九会怎么做是杨贺九,许长安的想法是许长安。 面对在身后跟踪甚至要杀自己的那些人,更不会动手稍微轻上一些,那是在给自己堆麻烦。 身后几人已经是围了上来,许长安清楚看到有一人手往着腰后摸了一下,据许长安的猜测,那应该是把极为锋利的刀子。 不过那把刀子并没有直接拿出来,而是被另一人眼神示意放了回去,围着许长安的那几人不着痕迹般的向后看了看周围正在围观的行人。 并没有上去挑事儿,而是分出一人扶着那位胳膊被劈了一剑如今正在龇牙咧嘴的男子不知去何处察看伤势,其他人就这么直接散去了。 这绝对是极为憋屈,不过许长安并没有太过意外。 要知道这可是在都城,不是荒郊野外可以随时逃跑。 先不说动了刀子是什么后果,光是几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围殴一个孩子这个罪名他们就吃不消。 有人看着跟四下无人那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虽说暗地里他们把自己打死了最终尸体还是会被人发现,但只要没人看到,那位看起来就不差钱的老爷往衙门里边送点钱财,或许官府也就当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从死牢里边调个人出来砍了就完事儿了。 可在周围这么多行人的观看下,若想偷天换日难免会犯了众怒。 虽说不是自家孩子犯不着气在自己身上,但这种事情若是在城里边传开了,谁不害怕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的头上? 至于对方肯暂且息事宁人不将自己送入官府内,自然也没有什么难理解的。 贼喊抓贼的虽然有,却也不至于碰到一个找事儿的就遇到一个那种人。 他们可以报官来告许长安一个蓄意伤人的罪名,不过他们也需要解释一下四五个男子身上带着利器跟随一个孩子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 而且最重要的是,报官了许长安罪不至死,而他们接到的指令却是要许长安的命。 试问将许长安送到了衙门里边,总不能自己又潜入狱中偷偷将其杀害吧? 话虽是这般说,道理也是这般来讲,不过许长安显然小瞧了红楼里那位挺着大肚的中年男子。 许长安不按道理来办事儿,对方也不是非要讲道理。 就在许长安迎着众人怪异目光行了不多远时,几位佩刀衙役将其围了起来。 许长安忍不住笑了,刚才还在想着对方不会报官,可没想到还真是报了,为何要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不难猜测。 对方不是放弃了要自己命的打算,恰恰相反,他们肯报官让衙役前来抓自己,正是为了要自己的命! 许长安的那些猜想都没错,自己就算到了衙门里边也是罪不至死,被关个几日也就放出来了。 可关在衙中的那几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会不会死全靠那位中年男子使出去的钱到底有多少。 不少,至少已经足够自己死了。 第二百章 又一桩买卖 初来都城刚吃了一顿饭便被当地官府给抓了起来,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若是以后有人问起许长安为何被抓,许长安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难不成要说是太过嚣张? 故意伤人的罪名许长安逃不掉,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位伤者确实被许长安狠狠的劈了一剑,现在不知在何处察看伤势呢。 几位带刀衙役见着对方是个孩子,先是有些奇怪一个少年如何能将一位人高马大的汉子胳膊给伤了,却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围着许长安,为首一人从胸口处拿出一张盖过章的纸,开口道:“故意伤人,随我们接受调查。” 许长安双眼盯着那张纸,仔细瞅了瞅,而后点了点头,并未反抗,将手中那把黑剑弯腰放在地上,而后双手举起到头顶,开口道:“这把剑对我很重要,帮我带着。” “这是作案工具,来人,收好了。” 说着一人便上前拿起那把黑剑,其余人便要控制住许长安。 许长安虽然异常老实,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跟他们走,开口道:“先等一下,我要跟我爹说一声。” 为首那人态度虽不恶劣,却也不算好说话,冷声道:“等跟我们去了府衙,自然会通知你家人!” 许长安微微摇了摇头,抬头望天,很是装模作样的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也是怕你们受了牵连,所以我爹去之前我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为首那人额头冒出了一排黑线,沉声道:“你说的话已经够多了!” 许长安嘿嘿笑了笑,从衣袖里边摸出了两颗珠子,质地如何许长安自然是不清楚,都是在许府内偷出的时候随便抓出来的,低头看了眼,眉头微皱又放进袖子里一颗,递给为首那人开口道:“实不相瞒,这珠子也是作案工具,方长我能轻易伤的了那人,靠的全是家父留的这枚蕴含灵气的珠子,可得给我保管好别弄丢了。” 为首那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了看身后围观众人,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倒还真算是有见识有心计,若是光明正大行贿自己必然是不敢就这么收下,可作案工具那自当是没收的,接过那枚珠子,手指捏住细细看了眼,虽看不出来珍贵程度,却也能知道并非凡品。 收入袖中开口询问道:“你爹在哪?” 许长安向着周围扫视一圈,凑上前去神神秘秘道:“在御史府。” 为首那人心头一惊,不可置信的小声问道:“御史大夫是你爹?” 许长安点了点头,“对啊,怎么了?” “既然你说你爹在御史府,那你可知御史大夫叫什么名字?” 许长安随意打了个哈欠,一脸无语回道:“御史大夫,姓崔名仁。” 这还是崔相公与他说过的,不然随便一个人去找对方那只怕是要被当做叫花子赶出门去,威胁对方得先要见到对方才行,进不了御史府的门,说不出那些话自然要麻烦上不少。 “那你叫什么名字?” “......” “报个名字而已,不用过于谨慎,大声些没关系。” “......” “什么什么?什么长安?” “......” 为首那人抓了抓耳朵,始终也没听清楚他说的名字到底叫什么,只是不大清楚听到似乎有着什么长什么安的,至于开头那个姓不难猜测应该便是崔,所以也不再纠结。 御史大夫崔仁有几个儿子,是叫崔相公还是什么长安,年龄多大,身高几尺几分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清楚的,为守那人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一名守卫与御史府问上一问。 但许长安可不愿意,人家不知道御史大夫有几个儿子,崔仁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崔相公已经回来了?就这么去报信自己必然是会惨死在牢狱之中。 赶忙开口道:“等一下,我写上封信,你送过去。” 那些人也并未拒绝,毕竟直接口头传信确实不太合适。 若是这小子是冒充的,那责任自然就落到了传口信的人身上,这小子咱们惹得起,那御史大夫可当真是惹不起。 如今白纸黑字送过去,也就有了证据,再不怕这小子矢口否认。 不多久后写就一封书信,这东西许长安写过的次数不多,忽然想起来上次自己在安城同样也写过一封,那封信是交给余明母亲的,也不知对方现在有没有收到。 那天夜里自己爬墙头送去的钱财自然是够他们娘俩儿生活的,余明拿上一些来到都城自然不成问题。 书信写好,交给其中一名衙役,许长安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书信里边的内容,除了御史大夫,千万不能给任何人观看,就算是管家都不行,出了问题没人能负的了这个责任。” 那名衙役带着轻视看了眼这小子,小小年纪倒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所以对于许长安口中的那些话尽管没有全信,却也是不敢提前就轻举妄动。 再者而说拿人手短,拿了人的东西,对方只是送了一封信,一个孩子将要开堂审理案件通知家属倒也算是合情合理,没有什么书信是不能让他送的。 至于许长安说的不让人看到书信上的内容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既然是威胁那行威胁前就将那些事情透露出去先不说道德不道德,难保证对方会不会震怒。 许长安威胁其的目的是为了抱上一只大腿,不至于在这座城内过的风雨飘摇,但气崔相公他爹可绝对不是自己的目的。 试问崔相公怎么着也是出于好心给了自己一个把柄,而许长安却用这个把柄将他爹气的神魂颠倒,那只怕是再见崔相公时许长安得钻进地缝里边去了。 书信已经送去,在周边行人的围观下许长安缴械随着那些衙役在路上向着京都府衙内走去。 对于城内居民来说,今天实在是不太平的一天,但许长安似乎并不这么觉着。 虽然要被人抓走,许长安还是没有丝毫惊慌,若是有修行者要杀自己,许长安的依仗在杨贺九那里,而官方若是要找事情,那御史大夫绝对是一个很粗的大腿。 粗到连许长安也很愿意去这么承认。位列三公,御史大夫,这个人在这座城内都是坐在金字塔顶端的那几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小京都府衙可以惹得起的,尽管与那些人在京都府衙内当堂对质直接承认自己动手伤人,哪怕是对方使出再多的钱财,也不敢与御史大夫相互叫板。 这不是许长安的自信,而是御史大夫确实有这个能力。 至于崔相公为何要如此去做,许长安不是没有仔细想过,其背后目的如何并不算难猜测。 单单是出于好心无法说服任何人,更无法说服许长安能够相信仅仅是因为这样。 虽说如此不过许长安承认应该也有着这方面的原因。 但是最为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与杨贺九的关系。 而再加上杨贺九与灵学院的关系,崔相公有足够的理由将这个把柄卖给自己。 为何要说成是卖,那自然说明这本来就是一桩买卖,许长安坚信这世上不会有无条件愿意将这种把柄留给自己的人。 他们口中所说那座学院如何如何,尽管许长安并不了解灵学院,不过他们全都如此去说自然有着应该去说的道理。 崔相公是灵学院的学生,但是灵学院不会只有他一个学生,所以光凭这一层关系他们与灵学院牵扯不上什么太深的关系。 许长安也知道院长大人有着两位学生,杨贺九与居安,若是能成为这两个人的学生,那可比成为灵学院的学生要有用的多。 不管是何人来看,都知道许长安与杨贺九关系匪浅,若是许长安成了杨贺九的学生,那院长大人便成为了对方的师爷,这种关系深浅如何即便是在这座城里边随便找上一个人他都能想得明白,更别提崔相公这种表面上心肠极好,但背地里边颇有心思的人了。 他自然能想明白这些事情,所以当许长安提出在都城里边要他爹帮衬自己时,毫不犹豫的卖给了许长安一个大大的破绽。 这种做法可谓是十分巧妙且颇有心机,若是许长安与杨贺九牵扯不上关系,自然也就无法利用御史大夫崔仁来做什么事情。 因为卖给许长安的把柄就是崔相公意图杀害许长安,这个把柄当然不是许长安自己,御史大夫的独子若是想动手杀一个普通人,崔仁不会有任何压力。 所以只有当许长安与杨贺九确认师徒关系时,这个把柄才会生效,当这个把柄生效时反过来也就说明许长安已经是杨贺九的学生了。 而御史府虽然卖给对方一个把柄,却收获了许长安与灵学院的这一层关系,这个关系远比卖给许长安的这个把柄要重要的多。 这笔买卖无论如何御史府都不会亏本,当然许长安肯定也不会是亏本的。 这笔买卖中似乎任何一方都不会亏。 第二百零一章 买卖背后的心思 崔相公要杀许长安,若是有着灵学院这个关系,许长安相信御史大夫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必然想方设法也不会让自己出事,确实也如他所料的那般。 在整个都城内,没有谁能够承担起想要谋害院长大人徒孙的这个罪名,若是像其他人那般徒子徒孙多到自己都数不清也就罢了,要知道无论是居安或是杨贺九,院长大人的这两个学生从来没有私下里收过一位学生。 更多的学生都是在灵学院,客客气气叫上那二人一句先生,可到了私下里边并不算学生与老师。 所以若是这第一个徒孙就被人动如此心思,光靠脚指头也能想出自己的后果会如何。 什么御史大夫,这个官职对其他官员下人或许真的权高位重,但放到灵学院,人家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灵学院不参与朝事,平白无故与你也没有什么仇恨交集,但你却主动对院长大人的徒孙动心思,甚至还想要伤其性命,就算是皇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出面这件事也无法能够就这么善了。 虽然灵学院只是座学院,却无人敢只这么认为。 灵学院的两任院长大人虽然从未出面说过什么,但只要他们说了,那一定是都城内的另一道圣旨,在去年院长大人执意修改入院试的日期时便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如此大事甚至连理由都懒的编一个,只说了一句老子愿意。 您愿意那就改,虽然今年春季灵学院外有许多外来学子到了都城才发现修改了日期,在院外纠结起来成群结队的忍不住破口大骂。 可那又如何?人家理你了吗? 你骂随便骂,就算你把我的灵学院给拆了老子愿意就是老子愿意,什么将日期重新改过来那是想都没想过。 老子什么时候改日期那一定是老子想改,至于什么局势所逼,什么压力,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灵学院,不只是一座学院,灵学院能够有如此当然不会是这座城里边的人和那位皇帝陛下认为灵学院为这个国家培养输送了大批人才,看在什么劳苦功高的面子上。 这些都是虚的,用来明面上说给自己留个面子还是可以的。 但最主要的还是灵学院有过两位院长,事实上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座学院的实力有多强,说起来大家了解最深的也就是灵学院有着两位院长,甚至当年何院长还成了这数百年来第一个突破天人境的修行者。 现在还有着一位院长,单是这两位院长大人便足以让其他人不敢对灵学院如何,再者说起来何院长失踪不过也才二十个年头而已。 二十个年头或许已经足够久远,二十年足够让一位少年长大成人,也足以让幼苗成长为参天大树。 可二十年却无法让人能够忘记那位何院长的存在。 从这些方方面面足以看出崔相公要杀杨贺九的学生到底有多么难以承担,崔仁当然不会去承担这些,所以他只能是接受帮助许长安的邀请,从而希望能够让对方选择忘记这件事情。 所以许长安很有信心。 不过许长安的信心建立在那封信能好生送到御史府内被御史大夫看到才能做数,若是对方看不到,自然也就不可能会派人去京都府衙救出许长安。 那位身穿白色衣袍的男子不知又从何处再拿出了一串念珠,手指轻捻,看着送信那人慢慢跟了上去。 虽不知那封信中到底写了什么,不过只要书信没有送到该送的地方,也就挽回不了许长安的那条命。 正如许长安猜测那般,既然选择了让京都府衙来抓人,那自然是已经在京都府衙内打点好了一切。 许长安的罪责确实是蓄意伤人,罪不至死,看在对方年纪小,且并未造成太大影响和过重伤势的情况下顶多也就关个几天,赔偿点医药费和误工费调养费等等一系列费用。 就算没有钱赔的也不可能直接砍头示众,律法上说不过去。 但是关在京都府衙内的那几日,许长安若是死了可以有无数方法来蒙混过关,比如说监牢内突发了瘟疫,经由令使检验确实是死于瘟疫,如此不但能够要了许长安的命,甚至还可以此为由向朝廷申请资金改善牢房配置,避免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可谓是一举两得。 在这世上想要你命的人从来都不会被方法难住,当街杀人始终都是下下策。 而在御史大夫府内,崔相公已经在那些人的护送下安全回到了家中。 下马走入府内,发现自己父亲并没有前去上朝,单膝下跪行礼开口道:“孩儿回来了,让父亲大人担心了。” 崔仁看着自己儿子微微点头,开口道:“起来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多谢父亲大人。”崔相公起身,开口问道:“母亲她?” “你母亲没事,先不要去见她,我有事情要问你。” 崔相公微微点头,看了看周围,开口道:“父亲大人请问。” 崔仁看着自己儿子,将其领到已经封锁的后院,开口道:“陛下今日辍朝了,你可知为何?” 崔相公微微点头,“陛下今日辍朝,定是因为和安郡监御史提前入宫,与陛下说明了路上的那些事。” “死了多少人?” “伤亡过半,幸存者亦是担惊受怕,甚至不敢随我们上路。” 崔仁点了点头,看着院外接着开口问道:“这些事情其实我并不关系,你没事就好,我要问的是另一件事。” 崔相公思考片刻,开口道:“父亲大人要问的,可是孩儿为何没有随车队去往和安郡求援一事?” “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好好解释清楚这些事,那位少年到底是谁?” 崔相公点了点头,对于这件事情并未有过什么抵触,也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不过也没有直接就回答,而是思考了下措辞缓缓说道:“皇帝陛下不会容忍大公子殿下,而大公子殿下与其属臣也定当是不得安稳...” 话未说完,御史大夫崔仁暴怒,猛甩了下衣袖道:“够了!” 崔相公虽然清楚朝廷局势,不过也并未直接言明,只是用了个比较模糊的说法来告诉自己父亲现在御史府的处境如何,可即便如此却也还是使其暴怒。 “那些属臣需要提前找好退路...” “混账!这种话你怎敢说起?” 崔相公并未打住这个话题,接着说道:“虽然都城内局势未定,最后如何无人清楚,但那些人还是要提前想好退路才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崔仁胸口上下起伏,指着崔相公的鼻子咆哮道。 崔相公看似在说他人事,不过他显然不会思考其他人以后会怎么样,要怎么办,他口中的那些人不过是在影射自己父亲,影射这个御史府而已。 崔相公不再说起这些事,而是到了此刻方才回答自己没有随着车队去搬救兵是为了何事。 崔相公开口道:“我没有随车队去和安郡,是为了帮助一个少年。” 御史大夫崔仁虽然为自己儿子说出那些话异常生气,但也知道自己儿子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来说那些话,也不再如刚才那般暴怒,有些好奇那个少年是谁,为何会能与御史府的退路联系到一起。 眉头微皱疑惑道:“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个少年,为九先生挑选好的学生,不久之后便能入灵学院,成为九先生的第一个学生,院长大人的第一个徒孙。” 御史大夫恍然大悟,有些满意的微微点头,扶着石桌慢慢坐下,捋着胡须开口道:“如此说来,确实是前途不可限量。” 能爬到这个位置的当然不会是糊涂人,在崔相公方才说起退路以及一位少年时,崔仁便很轻易就能猜出那位少年不简单,却也未曾想到竟会如此的不简单。 崔相公开口道:“我帮他杀了两个要杀他的人,而他来都城需要父亲大人的帮助。” 崔仁没有什么犹豫,点头道:“我会不留余力的帮他。” 崔相公揖手行礼道:“父亲大人英明。” 崔仁看着自己儿子,脸上流露出一丝欣慰,自家儿子如此年纪便能思虑这诸多细节,已经是很不容易,更能清楚这千丝万缕关系中的着重点在何处,更是难得。 开口赞叹道:“崔儿,做的不错。” 崔相公低头有些犹豫道:“只是,孩儿卖给了他一个把柄。” 崔仁不解道:“什么把柄?” “我故意对他动了杀心。” 崔仁猛地起身,并未太过生气,只是不可思议道:“他是九先生挑选好的学生,你可知自己冒的这个风险到底有多大?” 崔相公点头回道:“孩儿知道。” “知道你又为何如此?即便没有那个把柄我也同样会去帮他。” 崔相公摇头道:“这位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却是谨慎,若是父亲没有理由便直接去帮他,容易让其警惕怀疑,甚至会适得其反。” 第二百零二章 给他个交代 崔相公所说没错,没有理由便去帮助对方,确实会让许长安心生警惕。 心生警惕不代表着拒绝,而是不会表现在言语中,却在心里边偷偷防着这个人。 听到自己儿子如此说法,御史大夫崔仁愈发觉着那个少年不简单,一个普通的小小少年又如何会有这般心思? 其实也不算是心思,只能是警惕罢了,对于并不熟悉的人好心相助的一种警惕。 这种警惕有时候并不算是坏事。 甚至还可以换上一种说法,你帮我不应该只是为了帮我,也该是有着相同的利益才对,互助互利,各取所需从来都是为人相处之道。 崔相公帮助许长安应对那两位刺客便很好的解释了这一切,仅仅是同窗之谊便与对方一同涉险根本就无法说服许长安相信他,而经过许长安的追问崔相公说出是为了通过找寻刺客从而查询到底是谁要行刺车队时,许长安方才认同。 所以崔相公才会在那一路上卖给了许长安一个把柄,便是为了让对方放心,御史府帮你是因为有个把柄在你手上。 崔相公的做法当然是在冒险,可冒险的背后也有着很稳靠的后盾,比如崔相公开始话中的隐晦意思一般。 朝堂之上如履薄冰,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与他母亲不同,崔相公很明白自己父亲的处境,所以御史府需要先找好退路。 而在都城内,没有什么退路要比灵学院更为宽阔,更加强大,但这样的后盾单靠崔相公一个普通学生自然无法攀得上。 小徒弟,大徒孙,往往是师门中最为宠爱的那两个,如果真有了那么一天,许长安要是想保全御史府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跪在院长大人面前磕上两个头,叫上两句师爷这么简单。 而院长大人若要发话,没有什么罪名是压不下来的。 在崔相公看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知道许长安不是那种太过正经死死守住那些规则的人,难事就在于有了那一天他为什么要保全御史府。 崔相公给出了答案,你遇刺需要帮助,那我就去帮你,你去都城想要找我爹帮忙,我给你一个把柄。 二人谈话之际,管家从院外走来,递上一封书信开口道:“禀告老爷,京都府衙的衙役送来了一封书信。” “京都府衙?”御史大夫崔仁看了眼崔相公,而后拆开那封书信看了看,交给对方,随后吩咐管家说道:“你跟着去一趟,让他们放人。” 管家行礼告退。 崔相公看着那封字迹歪七扭八的书信,再看着信上面没有掩藏威胁的字词,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崔仁挥了下手,沉声道:“初进都城第一天便被抓入衙门,时间久了他还不得爬到那张...”而后赶忙敛声,不再说话。 崔相公收好书信,看着自己父亲认真说道:“父亲大人,孩儿想赌这个人。” 崔仁看着对方冷声道:“你不是一个人在赌!你这是拿整个御史府赌!罢了,为父便随你去赌。” 赌一个人,那得明白这个人是不是值得去赌,崔相公认为值得,崔仁似乎也这么认为。 在通往御史府的一条无人街道内,那位白袍男子双手微抖,眼神中带有不可思议之色看着面前的地面。 在他面前的地面上,那串念珠已经是碎了一地,化为齑粉,被风吹的四下纷飞。 他没来得及出手,便只能选择收手。 他没有看到什么,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他想要出手的那一瞬心中忽然莫名的生起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只要自己再往前一步,或许会死。 哪怕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他还是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他知道都城里边有许多强大的修行者,却也不明白为何有人会强大到这种地步。 没有看到对方的人,亦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事,只是好像不大清楚的听到了一声鸟儿的叫声,似乎是只燕子。 这条街道显得极为安静,安静被那位送信回来的衙役打破,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形色匆忙。 在京都府衙外,不少人都看着那位少年到底该如何处置。 但身为被看着的少年,许长安站在府衙门口并不慌张,双眼平静看着那扇红木大门,随着周围衙役走了进去。 衙门外围观的众人中有一位灰色衣袍老者,肩上坐着一只喜鹊,右手中偶尔拿出一只包子放到口中咬上两下,正在饶有兴致的与众人挤挤攘攘等着看里边将要发生何事。 堂内,那位被打男子已经是早早到场,不知何处请来的医官也同样在其身旁想要做个见证,还有见证的自然就是那位挺着大肚的中年男子。 而在上方,京都府尹姓王名宽。 王大人此时正坐在堂内公案后,低头看着迎面走来的那位少年,头顶上的明镜高悬掩饰不住心底里要取那位少年小命的想法。 因为他确实收了不少的钱,已经值得自己在牢内派人取下那少年的小命。 不过并未来得及升堂,为首的衙役便快步向着公案后方跑去,小声说了些什么。 王大人先是眉头紧皱,而后不可思议的望着那名衙役,衙役微微点头报以回应。 王宽脸色稍微和气了些许,朝着站在下方丝毫不隐藏自己怒气的中年男子狠狠瞪了一眼,若对方真与御史府有什么关系,这不是给本老爷找事儿的吗! 中年男子摸不着头脑,嘴角忽然有些苦涩,难不成这小子嚣张当真是有原因的? 王宽狠拍升堂木,并未让那些手持木棍的衙役们升堂,而是开口打断说道:“把门关上,把门关上。” 堂内光线开始暗了些许,衙门外的人自然也就看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何事。 王宽朗声道:“堂下所...所站何人呐?” 许长安撇了撇嘴,开口回道:“我说了,在我要等的人没到之前我是不会说话的。” 那位中年男子勃然大怒,上前指着许长安的鼻子说道:“混账,这可是府尹大人!面对问话怎敢如此无礼!” 许长安可是理都懒的理他,王宽没好气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问罪孩童,等家属到场也算是合理,只是你等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许长安算了算时辰,而后一脸迷糊。 因为算也是白算,他根本不知道从这到御史府要多长时间,开口问道:“御史府,大概需要多久?” 王宽与那位中年男子心底微微一愣,这少年果真是与御史府有关,只有那名衙役苦笑着摇了摇头。 中年男子不可思议道:“小子,你跟御史府什么关系?” “你管得着吗你?”许长安反问道,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那人哑语,细细想来若是在都城内没有靠山,也不可能如此嚣张,看着身旁受伤的那位男子,向着公案上方的府尹大人开口询问道:“府尹大人,这个,我们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看这小子不懂事的份上,可以各退一步就这么算了,也免得影响大人您的公事是不是?” 许长安好笑的看着那两人,疑惑道:“你们什么时候商量的?” “刚商量的不行啊?” “怎么商量的?” “眼神商量!嘶,我说你小子怎么就那么多事儿?” 府尹大人也不理会二人争吵,微微点头,此事若是能够就这么算了自然是再好不过。 反正自己拿到手的钱不会退还回去半分,他王宽不管怎么说都不会亏,但若是就这么直接问罪下去要真得罪了御史大夫,再多的钱也恐怕无福消受了。 看着台下的许长安,开口道:“这个,我们商量了一下,认为你年纪小不懂事,且是初犯的原因,这件事儿也就不再计较了,行了行了,退堂!”而后眼神示意那些衙役将对方的东西交还给他。 许长安接过自己的那把黑剑,并未就此离去,伸着的那只手也一直在伸着。 周围众人皆是眉头微皱看不懂状况,显然不明白这小子什么意思。 倒是为首那位衙役险些咬碎了一口牙齿,脸色阴沉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掏出了那枚还没暖热的珠子放到对方手中。 许长安收回那枚珠子,这才看着自己的黑剑开口道:“方才府尹大人说是念在我是初犯,所以这件事不再追究?” 王宽坐在公案后点了点头,不明白这小子突然说出这句话来是何意思。 许长安走到那位挺着大肚的中年男子面前,仰头开口问道:“那这位,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不追究了?” 中年男子别过头去,摆了摆手,心不甘情不愿的大气道:“就这么算了,反正我们也不差这点医药费。” 许长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低头看着手中黑剑,忽然横转剑身,没有打过招呼,一剑朝着那位中年男子的胳膊位置狠狠砍了过去! 随后将黑剑扔到那些衙役面前,拍了拍小手,看着对方趴在地上打滚的模样满意道:“这是第二次了,是不是该追究了?” 场间众人皆惊,这得如何嚣张的人才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寻常人得知对方肯息事宁人就算不感恩戴德难道不应该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就此离去? 鉴定医官赶忙为其察看伤势。 中年男子趴在地上痛苦咆哮道:“杀了他!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混账!胆敢收买朝廷命官,你该当何罪!”府尹大人脸色阴沉,怒拍了下升堂木说道。 同时在心底里忍不住痛骂了声白痴,在这种地方说出这种话来,那岂不是让自己落人把柄? 原告是白痴,被告也是,这案子怎么处理? 而后看着台下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许长安,沉声道:“就算你来自御史府,在我京都府衙内如此仗势欺人也该给个交代!来人!拿下!” 周围衙役持棍上前,许长安依旧是双手举起,并不准备反抗。 “谁若是想要交代,那我御史府便给他个交代!” 第二百零三章 暗中交易 灰衣老者手提包子,随着众人看热闹,一同看向那位走向衙门内的管家模样男子,抬起手指剔了下牙齿,而后忍不住笑道:“这小子,有一套,我说咋这么嚣张。” 随着那位管家的到来,京都府衙门开,随后很快再次关上。 围观群众自然不会错过这等机会,双眼总算捕捉到了一点里面的情况,而这些群众里边要说看热闹最起劲不嫌事儿大的,着实要数的上那位吃了人家包子的老者。 肩上坐着的那只鸟的毛发都被挤的掉了一地,可那老者却还是争先恐后向里瞅去,生怕错失了点什么。 而在堂内,将要上前捉拿许长安的衙役停下了手中动作,看着来的那人,见到是一个管家便要接着动手。 我还以为是御史大夫呢,一个管家你嚣张什么? 再者而说出了什么事儿那也是上面那位老爷的责任,咱小的们也是奉命捉拿,有事儿啊你找上边那位说道去。 管家并未再补充什么,王宽看着衙役们手中动作不停,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而后匆忙从公案后起身,沉声道:“住手!” 来到那位御史府管家面前,小声道:“敢问下这位少年与御史府是什么关系?” “我御史府的事,还轮不到你府尹大人过问吧?” 王宽嘴角苦涩,低头道:“那是,那是,下官自然是无权过问御史府的事情如何,只是这位少年在我府衙内公然伤人,罪行极其恶劣,而且你看衙门外那么多人围观,下官也得给众人一个交代才是。” “如何交代是你王大人的事,与我御史府无关。” 王宽有些着急道:“这怎么能说是无关呢?他在我京都府衙内伤的人,本官该有权审问才是。” 管家怒瞪对方,冷声道:“敢问王大人,一个四品官员过问一品大臣府事,到底是谁给你的这个权利?” 王宽听着对方这句话颇有无语,开口道:“这怎么又绕回来了,下官不敢过问御史府的事,不过这位少年确实是在我京都府衙内动的手,我需要个交代才是。” 管家眨了眨双眼,而后舔了下嘴唇,不得不说,这么着绕的确实双方都颇为头疼。 打起一只手来示意对方稍微缓会儿,而后接着说道:“我方才已经说了,你若是想要交代,可以去御史府,我御史府会给你一个交代。” 许长安上前戳了戳王宽,开口补充道:“人家意思还听不明白?现在不是我的问题了,而是你和御史大夫的问题,若想要交代,去御史府找他,你们二人当面解决,或者是可以写一个那什么书什么折子的,交给皇帝陛下让他帮着处理。” 王宽低声没好气道:“区区小事怎敢惊动陛下?” 四品官员向圣上状告一品大臣,如何能找得到门路? 不是所有官员都有机会入宫面圣的,先不说四品官员有没有资格去上朝,就算去了也是排在最后边,根本轮不上自己说话。 所以也就只有奏折可以传递。 不可能直接派人将奏折送到皇宫去边去,没有这么着干的,只能是一层层的往上传,经由各路提前查阅确认值得陛下过目之后方能呈上放到对方面前。 不然各地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都堆在皇帝面前,那只怕是这辈子都出不了御书房了,也就无人想着再去做那位皇帝。 这些一层层的往上递也就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丞相大人统领百官自然可以知道你要说什么事情,而御史大夫辅佐丞相也有资格查看。 也就是说你要状告我的奏折在我手中,我不用将这封奏折压下来,只需要在其中批示一下,随便圈圈点点比如说成是那少年无意误伤,但京都府衙却在大白天关门申案,逼其动手,那这件事情就会变成另一种意思。 再者而说正如王宽口中所说那般,如此小事自然不值得惊动皇帝陛下,私下互相交涉商量犯不上伤了和气,他也不敢去惹御史大夫,但是闹到皇帝陛下那里就再无转机了。 敢问朝中哪位官员没有依仗着官身行方便的时候?对他京都府衙或许是难以交代的大事,但在皇帝陛下眼里这就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而已。 御史大夫,朕的左右手,让你京都府衙放个人居然还能告到朕这里来!该当何罪? 即使皇帝陛下不出面,那一品大臣想要寻一个四品官员的麻烦有的是办法。 许长安撇了撇嘴,也不管他,而是向着那些衙役招了招手,对方将那把掉在地上的黑剑给他递了上去。 许长安拿着黑剑开口道:“既然这样,我还有事,那就先走了。” 王宽向前招了招手,刚想说话,御史府管家冷声道:“王大人,我御史府的态度是否还不够明确?还是说你王大人当真要去陛下那里状告我御史府?” 王宽低头苦涩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送管家大人。” 许长安推门而出,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那些群众再察看衙门里边的情况,好家伙,咋又多了一位伤员? 敢情是这一顿问罪下来非但没有奈何得了那小子,胳膊还又断了一个,这小子来头到底多大? 刚才听进去的人说到御史府,难不成这小子跟御史大夫有什么关系? 许长安自然不会理会众人的那些疑问,也没有装比出了风头的得意。 他表现的嚣张,一来是为了告诉要杀自己的人,老子来了。 再者便是为了看下御史府究竟能不能靠得住。 开口对着那位管家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谢你们。你回去告诉崔相公,这个把柄我收下了。” 管家微微点头,再次表明了御史府的立场,开口道:“我家老爷说了,不过你要做什么,御史府会不留余力的帮你。”随后弯下身子凑到许长安的耳边,轻声道:“但前提是,你要能入得了灵学院,成为那位先生的学生。” 许长安笑着摇了摇头,随意说道:“我要做的事,你家老爷帮不了我,这次只不过是看看你御史府说过的话到底算不算数而已。” 管家微微一愣,看着那小子的眼睛,忽然感觉真的如自家老爷说过的一般绝不简单,这次涉险只是为了试探下御史府,若是御史府不派人前来呢? 若是御史府不派人前来,他便只好提剑冲出这座京都府衙,而后按照问来的路线去往灵学院,寻找那个送给自己这把黑剑的杨贺九。 看起来许长安的做法有些无脑且没必要。 但他初来都城必须要知道哪些人可以依靠,哪些人不能,这些都是提前就要明白的事情。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很危险,若是关键时刻方才得知这些事,极有可能便会粉身碎骨。 那位管家的话让许长安稍微放心了一些,对方有理由帮自己,看重的是自己与杨贺九的关系,并非是出于好心看自己无依无靠这些糊弄人的鬼话,这也就说明对方需要依仗自己的这一层关系。 只要对方的想法自己能够接受,有目的的帮助远比一些无条件的扶持要更容易让人心安,御史府的这位管家确实是已经对许长安摊了牌,许长安知道这定是崔相公的示意,看来他还真是能摸得清自己心思。 要知道御史府是何种地位,又怎可与一位刚来都城的少年下如此承诺?许长安也知道对方看重的是灵学院,但这些对于他而言没有关系,哪怕是说成狐假虎威他也都可以接受,最主要的是在这座城内能够活下去。 他也知道对方说出这些话的前提是什么,所以灵学院他必须要进入,也必须成为杨贺九的学生。 正在二人小声谈话之余,那位灰衣老者在身后忽然拍了下二人,神神秘秘道:“聊什么呢?说给老头子我听听?” 这种话自然是不能被其他人听到,所以二人都是吓了一大跳,并未立马回过身去,而是相互眼神示意一下,喜笑颜开,同时回头笑道:“我们聊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 许长安听着声音便感到有些熟悉,直到看见对方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原来是你!” 管家见二人相识,开口道:“我就先回去了。”说走就走,未曾停留。 老者再次咬了一口包子,许长安花四十枚铜板买的那三笼包子,老者跟他肩上的那只鸟从早上吃到中午也没吃完,可就是不愿给许长安一只。 老者嚼着包子想着什么,开口道:“我刚才好像听说什么要成为学生,灵学院啥的?” 许长安双手不自然的挥舞,呵呵笑着说道:“那个,我们刚才是,在说,对,在说进入灵学院,做学生的事儿呢,听说那座学院好像很了不起,想去学习学习,嘿嘿,嘿嘿嘿...” 老者往前凑了凑,再次神秘问道:“进灵学院?那要成为谁的学生?” 许长安没好气道:“管得着吗你?” 第二百零四章 预料之中 一老一少二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那位灰衣老者听到对方没好气的话语倒也不恼怒,只是捋着胡须开口说道:“你要做什么我自然是管不住的,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为啥要去灵学院?难道是惹上了什么人,什么事儿,想进去躲一躲?” 许长安微微一愣,这老头...猜的还真准啊! 看着对方一脸好奇的模样有些感到郁闷的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在想着该怎么圆说过去。 而后瞬间喜笑颜开,轻咳两声,手持黑剑一本正经道:“方才你也看到了,我若是惹了什么事儿,那个人会帮我的,所以自然不可能是想进去躲什么人。至于为何非要去灵学院,我们当代少年人自当是好生学习,发愤图强,为国效力!再者而说灵学院创建不正是为了教育学生的吗?我去学习又怎么了?又不是不交学费。” 老者听着那些振聋发聩,上进心满满的话语有些意外的看着许长安,神神秘秘道:“难不成你惹的事儿连御史府都帮不了你?连御史府都束手无策,那可是大事儿啊,看来老头子我得离你远一点儿,省的惹祸上身。” ...... 许长安一侧脸庞微微抽搐,怒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不得不说,许长安忽然觉着这个老者看人看事真的异常准确。 这也让许长安越发的慌张,这老者猜出来没事,若是灵学院的人猜出来了,不让自己进去该怎么办? 正如那老者猜的一般,他惹的事儿,御史府确实帮不了他,先不说要杀自己的那个人到底在这座城里边有多大的势力,也不谈毕四迁发觉自己正在成长时会不会调动御灵司来对自己如何。 单单是他想要为四方城讨个公道,那就得面对皇帝陛下。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四方城在庆安九年秋陷入屠城危机不是因为我们做了什么该被杀的事情,我们并不该死。 而这些话便等于是揭露皇帝陛下想要随意滥杀无辜,为了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随随便便就可对一座城下手。 为这种事情去向皇帝陛下讨一个公道,而这公道背后必然是会影响皇帝的统治,动摇他的政权,这是不论哪位君主都无法忍受的。 若不是那些话许长安只与林婴说过,他甚至会怀疑是不是皇帝陛下已经开始对自己动手了。 而皇帝陛下这种人,和这些事自然不是一个御史府可以插手的。 许长安需要御史府帮他,但他不会将帮助自己的人拖入泥潭,帮过他的人从不会如此对待。 所以他来到都城后,没有想过去找那位在自己之前便已经来到都城,说不定依靠着那一手书字已经混的风生水起的柳春生。 那是因为自己遇刺了,他知道有人要杀自己,便不能露出任何把柄和弱点给对方,而一个少年在都城内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什么亲戚,这时候首要的把柄也就只有柳春生。 他可以去灵学院躲上一躲,但柳春生不能。 灰衣老者砸了咂嘴,似乎觉着大没意思,随后带着包子和肩上的那只燕子离去。 许长安忽然想到了什么,在后面大声喊道:“等一下,你是不是认识华容姐姐?” 老者微微一愣,小声嘟囔道:“华容?跟华夏是什么关系?”随后反应过来,嘴角猥琐笑着随意回道:“我不认识什么华容,不过姐姐我倒是认识不少,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介绍两个给你?” ...... 许长安看着他那满头白发的模样,他认识的姐姐...那得比他年纪还要大吧? 吓的手中黑剑险些掉在地上,随后跟上对方,离他稍微远了一点。 老者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小子,眼神怪异道:“还真感兴趣?老头子我果真是小看你了。” 许长安赶忙摆着双手摇了摇头,看了看周围行人不多,压低声音问道:“早上在那座楼前是不是你推了我一下?难不成你也是位修行者?” “修行者?嗯?嗯嗯,对对对,大修行者!”老者先是疑惑的嘟囔了一句,而后异常肯定的回答道,随后伸出一只手来到对方面前,龇着牙花子看着许长安说道:“把你身上的钱都给我,我帮你进入那个啥学院,咋样?你不是要拜个老师吗?他要是不收,我就揍他!” 许长安有些无语,本来以为遇到高人了,怎么到头来还是跟那位城门口的叫花子一个样。 不过也总不好直接这么将其打发了,一本正经道:“我想凭自己的努力考进去!这种走后门的路子,小爷不屑去用!” 老者再次砸了咂嘴,略显鄙视的看了许长安一眼,仰头望天,开口感叹道:“这又到饭点了。”低头看了眼手中所剩还多的包子,赶忙背到身后,接着说道:“小子,你大难不死,不请吃个饭庆祝庆祝?” 许长安懒的再理他,径直向着前方走去。 什么叫大难不死?小爷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什么大修行者,什么庆祝庆祝,还不是想要蹭吃蹭喝? 老者向前招了下手,看着自己举起的包子狠狠甩了下手臂,而后吹着胡子从里面拿了一只接着塞到嘴里。 御史府内,那位管家已经是回到了后院,说明场间情况。 御史大夫崔仁向后甩了下衣袖,狠狠道:“哼!区区一个京都府尹居然也敢和本大人对着干,我看他这个四品官帽是不想要了!” 崔管家点头说是,而后接着开口道:“那位少年正如老爷说的那般,很不简单,他说这次只是试下御史府。” 崔仁心头一惊,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离去,开口道:“以身犯险来试探我御史府说过的话算不算数,这小子,似乎真的不同于常人。” 管家行礼退去,崔相公笑道:“父亲大人不必多虑,这个少年生性谨慎,初来都城能够如此做法也算是正常。” 崔仁慢慢坐下身来,而后微微点头,忽然开口问道:“在那一路上,除了遇刺这件事,还有没有碰到其他的事情?” 崔相公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回道:“御灵司司正大人,去了南境。还有一人在他不久前同样去了宛丘城的所在之地。” 崔仁眉头紧皱,“大公子与皇帝陛下分别派人一前一后去拜访林统领,这算着日子也该回来了才是。” 崔相公提示道:“难不成,去南境只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为了来掩饰些什么?” 崔仁摆了摆手,“这件事情不可擅自来猜测。” 崔相公接着说道:“孩儿所言意思,并非是此次车队遇刺一事。” 崔仁仔细思考片刻,微微点头,“那应该就是援齐一事,看来陛下出兵还有其他条件。这件事情其他学员可曾知道?” 崔相公微微摇头,“其他学员就算看到了,也不认识那就是御灵司的司正大人。” 崔仁轻捋胡须,微微点头。 在鸿胪寺内,齐国礼部尚书袁江掩藏不住脸上的笑容,绷着嘴尽量保证自己不笑出声来,对着面前的鸿胪寺卿赵贤艰难说道:“赵大人,城内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们齐国...噗...咳咳,同样是深感痛心,还望...还望城内众朝臣能早日从悲痛中走出来...” 赵贤眼神怪异的上下瞥了眼对面没有丝毫悲恸,甚至还带着幸灾乐祸表情的袁江和他身后属官,舔了舔嘴唇没好气说道:“这是我们国事,你们齐国就别掺和这些有的没的了。” 袁江笑了两下,上前一步开口道:“赵大人所言甚是,我等也只是为贵国遭遇感到不幸,由心而发罢了。” 赵贤摆了摆手,懒得听他在这幸灾乐祸,开口道:“方才陛下已经说了,同意援齐抗楚,具体条件就按目前双方谈好的来办。我朝粮草军械自备,战死者齐国需支付双倍抚恤金,清云郡未来十年的税收全部归入我大昌国库,这是出兵条件,战利品分配需要接着再谈。” 袁江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拍了下双手大喜道:“太好了!双喜临门!” 赵贤额头上冒出了一排黑线,脸色阴沉道:“敢问尚书大人,另一喜为何喜?” ...... 袁江紧绷着嘴赶忙摇头,身后一属官终于是憋不住笑出声来。 赵贤狠狠道:“我朝突然改变条件了,索要清云郡二十年税收!” 袁江微微一愣,再也笑不出声来,赶忙上前拍着对方后背位置,开口道:“赵大人消消气,消消气。这个,清云郡为我齐国九郡人口最多,货物流通量最大的一个郡,也是我齐国税收的主要来源,十年的税收已经是一笔巨量资金,二十年这这...” 赵贤狠甩衣袖,怒道:“两朝联姻之际,尚书大人要分清楚形势!莫要再做这种窃喜之事!” 袁江上前微笑行礼道:“是是是,赵大人说的是,我齐国上下感谢赵大人。” 赵贤冷哼一声离去,袁江赶忙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一层汗珠,后怕道:“险些要误了大事啊。” 一属官上前开口道:“清云郡十年税收,这...大王能答应吗?” 袁江凑到对方耳边小声道:“此一战关乎我齐国存亡,临行之前大王便猜出对方打的就是清云郡的主意,十年税收已经在大王的预料之中了。” 第二百零五章 清云郡 北宫内,平日里较为清闲的公公此时却是累的脚底冒烟,一封封奏折不停往上递去。 那位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上却是一封也未曾拆开察看,他知道内容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找出行刺之人,严加处理之类。 这些话都是废话,不用他们说自己也会想方设法的将那人给找出来,至于严加处理就更是一句废话到不能再废的话了。 等到找出来了我不严加处理还将他们放了不成? 皇帝陛下看着龙椅前方堆着的一叠叠奏折,开口道:“掺和事儿的人倒是不少。” 可不是嘛,遇刺死掉的学员只手可数,但这上面堆着的奏折却足有二十封以上。 足以看出有不少人想要借题发挥。 大公子上前一步,揖手行礼开口道:“此乃大事,朝中百官自然会关心进展如何。” 皇帝陛下摆了摆手,开口道:“这些奏折送到丞相府跟御史府,让他们两个处理就行了。” 正当说话之时,一位公公又从外面走来,开口道:“丞相大人求见。” “哦?刚说着呢这就来了。”皇帝陛下看了眼大公子,似笑非笑说道。 丞相李思从殿外走来,分别向二人行礼。 皇帝陛下开口问道:“丞相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丞相李思说道:“朝中出了这等大事,百官愤怨难平,所以臣前来,想求问陛下该如何处理。” “出了这种事,百官不平也是应当。”皇帝微微点头,看着大公子开口询问道:“不知大哥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大公子思考片刻,回道:“回陛下的话,臣以为能做之事就只有给朝臣加以宽慰,再想办法尽快查出真相。” 依旧是废话,不过大公子也说了,这是当前只能去做的事情,除了抚慰群臣,尽快查出真相外没有其他办法。 皇帝陛下微微点头,看向李思再次询问道:“那丞相大人觉着该如何处理?” “秉公处理。” 皇帝陛下忍不住笑了两声,看了看大公子,又看向丞相李思,说道:“秉公处理?如何秉公处理?” “以大公子所言,加以宽慰。但是若有情绪激动胡言乱语者,皆交由廷尉府依法处置。” 在丞相大人看来,这完全是两回事,子孙遇刺跟不明真相便污蔑皇帝是需要分开来算的。 皇帝面露不满之色,开口道:“人家刚刚丧子,情绪激动生气骂了朕几句也算是正常,怎么能就这么送到廷尉府去了?” 李思行了一礼,回道:“陛下所言甚是,是臣考虑不周了。”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开口道:“那就依大哥所言,加以宽慰,朕已经安排和安郡监御史与另外一人尽快查找真相。” 李思眉头微皱,疑惑问道:“不知陛下所言这另一人,为何人?” 皇帝笑了两声,看着大公子开口道:“这另一人嘛,是一个我们都没见过的人。” 李思站在原地,微微点头,而后有些欲言又止。 皇帝见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完全是你不说我也不问,装作没看见他的小动作。 殿内一片安静,皇帝不问不代表着场面就会这般僵持下去,大公子春秋见状开口问道:“不知丞相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这才对嘛,有人问了才能显示我对这件事情颇有为难,却又不敢开口以免辜负了圣意的意思。 这明摆着要比直接开口拒绝陛下隆恩要谨慎的多。 皇帝陛下抬起一只手来揉了揉眉心,只看这俩老狐狸互相与对方打圆场。 李思微微点头,开口道:“老臣还有一事想要启奏陛下。” 都到这个时候再装糊涂那可就没意思了,皇帝陛下放下那只手,一脸疑惑的问道:“不知丞相大人还有何事?” 李思舔了舔嘴唇,在心中思考了一番措辞,开口道:“是我朝将要援齐和亲一事...” 皇帝陛下赶忙抬起一只手来打断对方的话语,开口很是自信道:“援齐一事丞相大人不必担忧,鸿胪寺那边已经是谈妥了,我朝出兵助齐国拿下楚国一州之地,齐国给我朝清云郡十年的税收,至于战利品分配还在商讨途中。” 李思听闻大惊,抬起头来不可思议问道:“清云郡十年税收?这相当于我朝十年的军需费用,他们肯给?” 皇帝走下龙椅,来到李思面前,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开口道:“他们给啦,我的丞相大人,朕要用这十年的军需费用,灭了楚国。” 李思并没有被皇帝陛下的那些鬼话所迷惑,尽管话题被扯开了一些,却还是清楚自己要说什么话,开口道:“若能拿下清云郡的税收,这对于我朝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不过这...” 话到嘴边,皇帝陛下岂能不清楚他要说些什么?又是拍了拍对方肩膀打断他的话,开口道:“丞相大人不必担心,齐国就算要耍什么花样也只是在战利品分配上面,若是清云郡的税收少了一枚铜板,他齐国便是下一个楚国!” 好家伙,这越说越牛比就是为了想压住自己的要说的话? 毕竟在动不动就要灭了对方国家这种极为重要的国事面前自己总不能再去跟他谈论儿子的婚事吧? 为了儿子和丞相府免遭世人唾弃,他可以! 不过没必要... 因为现在局势已经变了,以前朝中官员皆认为援齐百害而无一利,若是国民们责怪起来,和亲的丞相府首当其冲,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将此事推掉的。 可此时拿到了齐国清云郡十年的税收,那这和亲包括援齐已经成了造福国民的幸事。 要知道清云郡与大公子春秋赌赢下的宁国一州三郡之地完全不能相比较。 齐国有九郡,在这九郡中不管是人口或是货物流通量以及花费开销,清云郡百年来始终都是那排在首位的一个。 能造成这种一郡抵三州的局势完全在于那清云郡内有一位大修行者,齐国第一高手,齐云清。 据说这齐云清祖辈是做酒业生意,数百年前便在清云郡白手起家,颇有商业头脑。 随着酒越来越香,传的越来越远,从外地也来了越多的人,就这么带动了整个郡的发展,而到了齐云清这一代,那清云郡已然成了如今齐国最大的一笔税收来源。 只是一个郡,但这个郡十年的税收已经足够支付的起大昌王朝这种强国十年来整国的军需费用。 由此可见此次援齐的条件有多么丰厚,也能看出齐国当真是到了穷途末路之地,那是只要不开口将齐国划入诸侯国,什么条件都好谈。 当初皇帝陛下提出的条件都是要求对方一次性支付,齐国拿不出来这么多钱。但是税收就不一样了,税收是当地交了以后我再给你的,不从国库里出。 而丞相府娶了齐国的公子,也可以说成是丞相府促成了这件幸事,当人们享受那些齐国给出的条件后,首先不会忘的自然是肯去援齐的战士,再者就是和亲的丞相府。 所以此时丞相府娶了齐国公子,堪称是美事一桩。 丞相大人何等精明,又如何愿意再将这种事情往外去推? 但是,这难道真的是一件美事?既然是美事皇帝陛下又为何会将这件事安排到丞相府的头上? 还是说,这是拉拢?前不久皇帝陛下不是已经表明要对自己下手了吗?此时为何又再拉拢?还是说那次只是威胁? 丞相大人不清楚,却没有再坚持那未说完的话,开口回道:“陛下英明。” 皇帝陛下似笑非笑的看着丞相李思,眉头微皱问道:“丞相大人可还是觉着何处不妥?” 李思摇了摇头,回道:“陛下自有安排,老臣当是给予支持。” 皇帝向后伸出一只手来,公公领会意思赶忙将那些奏折递了上去,皇帝开口道:“我的丞相大人,支持不能光是口头上的,这些奏折看的我头疼,丞相大人便拿去批示一下,若再有这样的奏折就不用送到宫里来了,你跟崔大人处理就是。” 李思双手接上,开口道:“是,陛下。” 而后告退转身离去。 皇帝转过身去,上下打量着大公子,开口询问道:“方才丞相大人的那些话,是大哥要说的吧?看来都想着将自己往外撇啊。” 遇害之人,皆是大公子麾下官员之子,大公子自然不可能说出对那些人的胡言乱语秉公处理送去廷尉府这些只遵律法不讲情面的话,但若是放任那些人就此胡闹下去,则更加让大公子有故意行刺嫁祸给皇帝陛下的嫌疑。 所以此时由丞相大人开口说出这些话,虽然不是由大公子亲口所说,但效果却是一样的。 好处就是丞相大人统领百官,有资格说出那些话来,只是行使自己身为丞相的责任而已,就算那些人对丞相心有怨恨也不会因此迁怒于大公子与其撕破脸皮。 大公子听到皇帝陛下发问,并未拒绝也没有承认,开口回道:“陛下应知道,在这件事上你我二人都不便多说什么。” 皇帝猛拍大腿,赞同道:“所以啊,朕才会放任他们胡闹不予管制,只等着那两位能够早日查出真相。” 第二百零六章 关于上战场 在这座皇宫内,大昌王朝地位与权力堪称是最高的两个人,在世人的心中他们相互讨论的应该是一些极为机密和要紧的事情。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二人的每次谈话都是如同带着玩笑意思一般说起,甚至不如朝臣们入宫禀报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要来的郑重。 皇帝陛下带着笑意看了眼大公子,戏谑问道:“大哥?这就咱们俩人,互相透个底儿如何?” 身后那名公公忽然如临大敌,既然人家说了这就俩人,那自己若是听到了二人对话绝对是逃不过一个死字,所以赶忙上前行礼禀报道:“启,启禀陛下,奴才要不要先行告退?”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恍然大悟,摆了摆手道:“你还在这呢?赶紧走吧。” 公公如获大赦,踏着碎步赶忙小跑离去,中途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皇帝再次看着大公子,接着说道:“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放心,就算你我二人互相知道了点什么也是毫无用处。” “既然毫无用处,陛下又为何想要说起这些?” “算是,好奇吧,难道你不好奇吗?” 大公子春秋微微点头,他好奇的是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位皇帝要如何透底。 在去年秋天,二人似乎也有这么一场谈话,不过那次谈话以大公子春秋信步走出这座宫殿为结尾,各自并没有说出对方想要问的话。 而这次,春秋似乎真的有点好奇对方到底要说什么了。 于是开口反问道:“不知陛下想要如何透底?” 皇帝抬起一只手来揉了揉那双耷拉着的眼皮,看着殿外说道:“那件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听闻此事,春秋忍不住笑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不知这种事情,陛下是否会承认?” 本来以为是关于先帝一事,没想到却是这种问题,大公子自然是有些失望的。 皇帝同样笑了笑,摇头道:“怎么可能,会死人的。” “陛下这话严重了,不过既然连陛下都说出这种话来,臣自然也是不敢承认的。” 你不敢承认我就敢承认了? 不管是何人行刺,所有人都不敢承认,由此可见这桩案子想要查出真相简直是难上加难,其实倒也不算难。 “不过若不是你我二人做的,那又会是何人呢?”皇帝陛下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带着思考的意思琢磨说道。 大公子春秋冷眉微皱,同样感叹道:“这得看陛下想是何人。” 这话就带有诛心意思了,什么叫我想是何人,我想那人是你做的,有人会信吗? 不过皇帝陛下并未恼怒,甚至还忍不住再次发笑,看着大公子问道:“如果我想的那个人,大哥不愿又该如何?” 大公子春秋与其对视,眼神中笑意骤敛,淡然开口道:“那陛下就不用再去想了。” 皇帝微微一愣,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而后稳定住心神,微微点头道:“方才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坐守东宫的太子。” 大公子轻描淡写道:“陛下多虑了,东宫犹在,却未曾有太子坐守。” 皇帝再次抬起手来,轻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道:“你应该知道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大公子同样回答道:“陛下也该知道我接下来会怎么做。” 二人相视一笑,皆闭口不谈,各自清楚的事情,没有必要再说出来。 御史大夫崔仁深夜去了大公子府,目的并非是为了怀疑大公子,正如崔仁亲口所说的那样,只是为了看下大公子的态度,而他想要的这个态度便是为了再次印证皇帝陛下说过的一句话。 大公子自然清楚这些事情,所以当崔仁从公子府离去,大公子随后便去了那条旧街巷,拜访了一个人,收到了一幅书字。 看起来这些事情都是轻描淡写无关痛痒,可只有这两人才知道双方从去年就开始的布局博弈,现在已经到了收官的时候了,两人如今也正是这么来做的。 双方互相能争取的都已经争取过了,争取是为了补充自己的势力,有的做法有用,有的自然也就是无用。 对于这些事情二人都是点到即止,皇帝陛下突然想起来一事,开口道:“这出兵条件已经谈妥了,不知大哥以为战利品分配该如何去谈?” 大公子没有仔细思考,脱口而出道:“臣以为,战利品我军只要战马以及粮草便足以。” 皇帝反问道:“西楚战马确实是极为珍贵的战利品,可只要战马和粮草,那土地与钱财呢?” “土地楚国不会让,钱财齐国亦是不会让,再者而说那些东西对于我朝并无太大意义。” 皇帝微微点头,而后又反驳笑道:“大哥果然是太善良了,考虑事情总是想着他国让不让,为何不考虑下我朝军士会不会让?朕又会不会让?” 大公子春秋摇了摇头,没有再就着这个问题去谈论,而是有些谨慎说道:“我需要提前提醒陛下一件事,此次援齐或许有诈,清云郡未来十年的税收齐国不可能给。” 皇帝有些赞同意思的微微点头,开口道:“清云郡十年的税收换成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会轻易给,大哥所考虑的事情我不是没有想过,不过我赌姜水儿愿意给出清云郡的税收是为了一个人,而不是其中有什么诈。” “齐国第一高手,齐云清?” “齐云清这个人就如他的名字一样,看待事物总是那般云淡风轻。这样的人不可能为国家所用,而清云郡为他的地盘,此时姜水儿给我朝清云郡十年的税收,无疑是触动了他的逆鳞。”皇帝陛下双手负后,开口说道。 云淡风轻,如站在世外看待这世间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这样的人只能是用于威慑他国,如大昌王朝的两任院长大人一般,就算与他国交战也不可能让这俩人去上战场杀敌。 不过将清云郡十年的税收交给他人,这就等于是大昌王朝被逼无奈将灵学院培养教育出来的学子全部送给其他国家去做贡献。 确实如皇帝陛下所言会触动齐云清的逆鳞,哪怕他再如何超凡脱俗也不会容忍这些事情。 但他们都是一个国家的人,再者而说齐王姜水儿同样是无奈,毕竟国战当头你不为国效力,我拿着清云郡的税收去向他国求援,你凭什么反对或者是指责我? 所以齐云清与清云郡的这股怒意不会发泄到齐国身上,而是用于共抗外敌。 大公子春秋疑惑道:“难不成这清云郡与齐云清当真会上战场?” 让大修行者上战场,不仅齐国,这是让每一个国家都颇为头疼的事情。 每一位大修行者都是极为强大的一股力量,可这样的人经过多年修行通常都是不理世事,有些最让君王恨的牙根直痒痒的是他不但不理世事甚至还看淡了世事。 不理世事是不管你要出征打谁都跟我无关,我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不过人家主动找事打到城门上扰乱了我的生活我还是会出手的。 但是看淡了世事却是随便打,你们随便打,任你战马奔腾,喊杀声震天,我甚至都不会感觉到一丝吵闹。 谁胜谁负,死了多少人在多年修行心境异常平稳的他们所追求的大道面前来比较都是不值一提,甚至亡国与否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宫里边换了个君王,改了个年号和国号而已。 什么君王和年号国号的,他们从不去在意这个,也就与他们再无什么关系。 而齐云清作为齐国第一强者,明显是属于看淡了世事的那种人,也就让齐国上下头疼不已。 由此看来齐王姜水儿用清云郡十年的税收来逼迫齐云清自然是有足够理由的。 皇帝陛下叹了声气,开口道:“国战当头啊大公子殿下,若是我朝有这一天,你会不会持剑抗敌?” 让齐云清这种人上战场,需要的是给他一个要上战场的理由,齐国划进楚国领土内这个理由不够,什么齐国楚国,无非就是改了个名字而已,齐国上下死伤惨重跟我有关系吗? 那你所在的清云郡呢? 这个理由够了,却不能光用嘴跟他说。 因为像这样的人一向自负,你跟他说人家大军杀进你清云郡猛打的你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这种话人家根本就不带搭理你的,哪一个强大的修行者不是抱着我无敌,你们随意的想法? 用那些军队去压他,他甚至会觉着你是不是看不起他。 而当真有那一天他知道自己一人难以力挽狂澜之时已经是晚了。 此时齐王姜水儿的做法却是出于我不等那一天,提前就把清云郡十年的税收给让出去,这么着说起来也就等于是将那一天给提前了,却还不至于到大军压境那种不可挽回的地步。 由此可见不管是齐国或是楚国,对于那些顶端战力都是爱恨交加。 爱的就是你这么强,能帮我稳固政权,上阵杀敌。恨的就是你这么强,为何不帮我稳固政权,上阵杀敌? 我凭什么... ...... 回到刚才的那个话题,大公子春秋摇了摇头,毫不避讳直接回答道:“我不会。” 皇帝挑了下眉头,轻哦了一声,不解问道:“为何?难不成大哥怕死?” 大公子春秋面带微笑,赞同道:“没有人不怕死,我自然也是怕死的。不过御驾亲征是陛下要去做的事情,自然是轮不到我的头上。” 皇帝陛下同样是不毫不掩饰,回道:“我也不会。” “哦?为何?” “因为还有你呢,我会让你去。” 好家伙,皇帝你当,送死我去,看起来极没有道理的事情却是相当有道理。 第二百零七章 我不当你们院长真是可惜了 已是午时,灵学院外。 许长安独自一人听不到朗朗的读书声,却是能见闻到处处的鸟语花香,以及过往的缕缕行行。 一条笔直的通道,即使比起方才自己在城中走过的那条大街都毫不逊色的宽阔,通道两侧绿油油的草甸极为喜人,同样笔直绿意盎然的大树种在草甸中,迎风摆动。 灵学院内此时已经是下课时间,学员们有的在学院内吃饭,而有些条件好上一些的心想着不去城里边吃顿好的简直对不起自己一上午的晕头转向。 学院里边向来如此,并非是所有人都如许长安一样奔着学习去的... ...... 当然,许长安奔着学习去灵学院也只是对外这么来说而已。 站在通道口处,身穿院服的学员有的与他擦身而过,有的则是捶肩揉背对面走来。 许长安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学员向里眺望,这种地方他确实是第一次来,不过总感觉与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至于何处不一样自然不难以猜测,就在自己的脚下。 门呢?围墙呢?学院也是院子,没有门和墙算什么院子? ...... 不得不说,这种想法和疑惑虽然无趣,却也是极有道理的,但事实是这灵学院就是没有门的。 许长安看着两边草甸上各立的一面古朴厚重的牌子,上面简单写着灵学院三个大字,有些好奇的往前小心翼翼踏了一步。 经常听说这座学院如何如何了不起,那应该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进的,所以许长安只是抬起脚尖试探着向前伸了一下。 想着若是有什么禁制也好立马收回来,可是当他踏出后却感觉与自己脚下的地面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许长安此时的反应这就好比你来到一个经常听说传的出奇的地方,若是面前有一扇门,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破开走了进去自然不会再心生警惕。 但是到了这个地方发现就这么敞开着来,则是会小心翼翼察看下是不是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虽然这种想法有些犯贱,不过确实是很正常的心理反应。活着,本就是要犯贱的... 尽管学员们人来人往,不过许长安以为是人家身上穿着院服呢,说不定腰间还带着什么东西,因此才不会被禁制所伤。 在小心翼翼抬脚又赶忙收脚,这么几个来回后许长安彻底凌乱了。 不是说这座学院很了不起吗?这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 来往的学员自然注意到了许长安的动作,带有好奇看着这个提黑剑的少年,都有些不解他这是在做什么。 许长安看着有人迎面向着自己走来,赶忙开口问道:“这位学长...学姐?我能进去吗?” 穿的衣服都一个样,也怪不得许长安一眼没能看出是男是女。 只是有些心烦意乱,脱口而出说完话来才发现这清秀可爱的面庞,这微翘的弧度,头顶向后分出去的那两条双马尾,这不是女的还能是啥? 那少女正在低头行走,若非是许长安发话根本就未曾看到对方。 听到有人说话才抬头看了眼许长安,面容表情极为紧张,再看他手中拿着的一把黑剑更是双腿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双唇微抿,鼓起勇气声音微抖道:“可,可以!” 许长安看着对方的反应简直有着摸不着头脑,这家伙要不要害羞到这种地步?许长安自然不是那种喜欢欺负小姑娘的人,看着对方应该比自己也大不了两岁,但是个头儿却是比自己还要矮上一些。 赶忙将黑剑背到身后,说道:“好了好了,你走吧,我就是刚来这里,想找个人问一下路。” 少女也不追问对方想要问什么路,而是脸色羞红赶忙绕过许长安低头跑开。 “这家伙,还真是奇怪。”许长安自言自语的嘟囔道。 蹲下身子,看着在自己面前的那条通道,看似像发呆,不过脑海中已经是在天人交战。 都说这座学院如何如何了不起,我要是就这么进去了,会不会触发什么禁制,或者是被人当做闯院子的给打断腿再扔出来? 好像话本中所写的那些敢去闯山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不是被挑断筋脉就是废去全身修为,要么是扔出去喂狼。 这座学院经过一些人的谈论,许长安已经知道大概就跟那些很了不起的宗门一个意思,这种地方谁敢闯啊? 一位提着黑剑的少年蹲在灵学院的通道口处,这幅画面实在是有些怪异,那些来往的学员们也都抱着好奇看向对方。 许长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往着一边挪了挪,省的挡了人家的路。俗话说得好,那是叫做好狗不挡道... 虽然不好听,但是道理他还是懂的。 蹲了一会儿再次上前叫住了一位学员,这名学员五大三粗,若非是没有粗壮的胡须说是位中年人恐怕也有人会信,许长安心想着这人总不会如刚才那个小姑娘般害羞才上前好声好气的问话道:“这位学长?” “谁啊你?” “嘿嘿,小弟名为许长安,想...” 话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许长安?没听说过,谁啊你?” ...... “许长安...”看着对方的表情似乎又在琢磨这个自己口中的许长安到底是谁,赶忙打断对方的思考,轻咳了两声开口道:“别问我是谁了,我叫许长安,许长安就是我,你没听说过我很正常,因为咱俩之前并不认识。” “不认识叫住我干什么?我跟你很熟吗?”那人没好气的离去,也不再搭理许长安到底有多么无语。 若要问许长安此时有多无语,那是简直无语,气的他都快要笑出来了。 无语至极甚至还有些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才能认识第一个朋友的。 在心中又不停感叹这灵学院到底是什么神仙地方才能收得了这么一群神仙人才。 随意找了一个害羞到连话都不敢说,又找了一个看起来不会害羞的却是反复问自己是谁。 低头笑道:“有一天我非得跟你耗下去,看看你能无聊到问我多少遍许长安是谁!” “...那我自己好像也够无聊的?” 不得不说,从他今天早上下了那辆马车来到都城,似乎就没有碰到过几个正常的人,当然不是说那些人都不正常,不管是那个遛着燕子的灰衣老者还是刚才碰到的那俩人,都是奇怪到让人无语。 想起刚才那两个人,再想到那位灰衣老者,许长安忍不住好笑道:“那老头儿不来这里边当院长还真是可惜了。” 许长安似乎没有考虑到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已经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是午时,正是学员们来来往往出去吃饭的时辰,此话一出可就是瞬间炸了锅了。 不知从哪里发出一道声音,“快看啊快看啊,他说自己不来当咱们院长真是可惜了!” ...... 许长安微微一愣,而后脸色阴沉,却不知到底是谁在这般污蔑自己,只得是冲着人群大喊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怎可如此污人清白?” 在人流中不知何处又再次传来一道声音,“大家快听啊!他居然承认了!” ...... 想起来杨贺九的老师就是那位院长大人,而自己来灵学院本来就是准备拜杨贺九为老师的。 不过灵学院都还没进去就闹出这种事情。现在别说是拜老师了,所有人都知道他许长安想抢自己未来师爷的位置,还没开始拜老师就已经做好要欺师灭祖的准备了? 这还了得,谁还敢收自己? 许长安想到这里握着黑剑的双手都开始忍不住发抖,他现在真的很想大声问一句,这灵学院里边的到底都是一群什么神仙。 可是他不能,因为那些学子们都开始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有些人已经是慢慢围了过来。 这种时候显然得拔腿就跑,不然扛不住众人的群殴。 许长安将那把黑剑收到背后,免得人家以为自己是在挑衅,看着身后的草甸有些紧张的说道:“你们别逼我,我可告诉你们啊,这后边的草地不是我家种的,踩坏了我是不会赔的。” 奈何那些人不理会自己,一人抢先快步上前,握着许长安的一只手低头开口道:“加油!我相信你!” 许长安微微一愣,一侧脸庞剧烈抽搐,听着对方鼓励的话语,再看着他那诚恳的双眼,嘴角艰难挤出一丝微笑。 神仙,果然这里边的都是一群神仙! “你可以的!” “努力啊!” “小子,有一套!” “好家伙,你要当不上院长这学我都不准备上了!” “我看你本来就不想来上课吧?” ...... “别听他们的,加油!我们看好你!” “光说可不行啊,得加油!” ...... 看着那些人不停上前握住自己双手说着那些鼓励的话语,许长安此时...感动到想哭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现在只想笑,他也确实一直在笑。 笑到快要说不出话来,他也确实没有说过什么话。 一边笑一边在心中想到难不成这些人是被旧院长压迫到已经要反抗的地步了吗? 第二百零八章 不办 若是让那位院长大人知道许长安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抛开心中想法暂且不说,第一次来都城,本想着去灵学院内投靠杨贺九,只要进了灵学院,到时候我死皮赖脸的住在那里不愿走,你总不会赶我吧? 本来好好的要拜个老师,却是没想到不知谁在那捣乱弄成了想要做你们灵学院的院长。 这位提着黑剑的黑衣少年现在绝对是已经出名了,就算不知道他叫什么,那他的特征也很能被人认出来,毕竟这座城里边没有谁是会提着把黑剑在大街上行走乱逛的。 可光出名是没用的,出名不能帮助他进入灵学院。 就算是他亲口所说自己不来当院长真是可惜了,但这也并不能帮助他真的能当上院长。 更不会有人听到这种振聋发聩的远大志向便忍不住头脑发热,而后选择不遗余力的投资对方,想着以后能够落点好处。 这些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能收获的只是那些莫名其妙的鼓励。 不仅仅是那些鼓励的话听着很是莫名其妙。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通常是由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口中所说出来的。 对许长安来说,这些鼓励自己的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好家伙,若是其他地方的学徒学生什么的听着有个少年要当你们的老大,难道作出的反应不该是掏出家伙,大喊一声就凭你?吃我一招! 而后一通乱锤,再不忘狠狠鄙视一番,但在这里人家非但不恼怒,还纷纷上前与其握手鼓励。 就好像是在赞同那句不知谁开口说出的话,你不来当我们院长真的是可惜了!一脸的表情都在写着你快来吧! 许长安直感到自己的双手甚至都要快脱了一层皮,耳朵也被那些满是鼓励的话语磨的都要起茧子了,不停微笑回礼的脸颊都有些抽搐到发麻,可却是也不知道这灵学院里边到底能有多少学员。 若是这些年少学子全部都是修行者,这还了得? 自然是不可能的,灵学院收取的学员并非是要求非得能够修行,灵学院也不是只教修行。 正如当初在四方城内许长安与杨贺九的谈话一般。 当初许长安得知自己不能修行的时候带着好奇问过杨贺九,既然我无法修行你又为何要收我为学生。 那时候杨贺九的回答是不一定非要修行,杨贺九收学生并不是非要求那位学生能够修行,灵学院自然也是如此。 就如朝堂之上有文官武将,这里边的学生同样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偏多。 毕竟能够修行的人少之又少,总不能修行不了就不活了吧? 再者而说,朝堂上的那些文官没几个能够修行的,可是如丞相大人,御史大夫,还不是一样能够位列三公? 而且按许长安心中所想,开山也是种修行,或者可以说人生本就是种修行。 有人修心,有人修身,有人养性,只不过是他们所修行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在不远处,那位双马尾少女看着那紧靠着草甸,被众人纷纷握手鼓励的许长安面容表现的极为震惊。 她很不可思议为什么那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少年怎么敢在这里说出这些话来,而且面对众人的上前推拥毫不慌乱,甚至坦然与那些人微笑回礼。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许长安微笑并不只是为了回礼,而是因为他真的很想笑。 不过除了开始以为对方是要动手有些慌乱外,许长安确实是再没有这种心态。 少女双手拱起,抬头向前看去。 人流依旧还未完全退散,站在角落里,向着周围看了看,发现并无他人在场方才自言自语的小声嘟囔道:“我,难道我也可以吗?” “嗯,可以的。你也想当院长?”一灰衣老者从人群中挣脱了出来,来到这位少女身边,低头看了看手中被人挤的都快要坏掉的包子随意开口问道。 肩上那只燕子在京都府衙门前被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城内居民早已挤的是头昏脑涨,或许此时见着那些拥挤人群便心生惧意,此时也不知去了何处。 少女忽然反应过来身旁有人说话,不敢抬头看向对方,而是快步跑开,边跑边大声道:“我没有!” 老者嚼着手中包子,绕过许长安,慢慢向着灵学院内走去。 而在街道上,那位四肢粗壮的少年自然察觉到了身后动静,回头瞥了一眼,有些疑惑道:“谁啊他?” “许长安,我叫许长安...”许长安向着面前的那些自来熟的学员有些无奈的开口说道。 “许长安?不认识,谁啊?”那位少年在不远处听到对方大声报出的姓名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 许长安在如今这种场面下报出自己的姓名,也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儿就是他确实出名了,因为在这灵学院前边不止有灵学院的学子,还有着不少从前面街道上路过的行人。 要杀自己的人必然是会注意自己的动静,就算自己今天早上在京都府衙那闹得一出引不起他们的注意,那如果在灵学院前自己在众人拥护下大声报出自己名字他们再不知晓的话,那你们还是趁早放弃杀我的想法吧。 你们既然不想我来都城,那我现在已经来了,打了你们的脸我很高兴,而且我还要让你们知道这件事,知道我已经打了你们的脸,就算你们装作不知道也是无用。 若是因为我的到来和出风头,你们心底里边有了些许慌张,那我自然就更高兴了。 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他爹在都城,他还想让他爹知道自己已经来了。 他来都城的目的最初只是为了这一件事,就是找自家老子,现在闹的动静这么大,你还能不知道?知道我来了你还不出来见我? 如此看来他的做法还是有着一定用处的。 而坏事儿就是,面前的这些人知道了自己叫啥,以后万一有人听说这些事指名点姓的过来找自己单挑了该怎么办? 忽然间,许长安的双眼透过面前围着自己的人流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 学员很多,他自然不会是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人。 他看到的东西在天上,好家伙,那不正是自己刚才遇到的那只燕子吗? 难不成那位老者也在这里面?这么大年纪了,应该不用来上学了吧? 看着时间上也耽误了不少,许长安推开面前的学员,开口道:“大家先让一让,让一让,借过借过。” 双腿抬起便要向灵学院内走去,看看里边到底有什么,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在其回身的那一瞬,许长安没看到在通道前方,一位中年先生正在双眼温和的看着自己。 “看什么呢?”那位灰衣老者不知何时站在对方身侧,打趣问道。 中年先生微微一愣,而后回过身子,揖手行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灰衣老者摆了摆手,开口道:“别看了!回去吃饭去。” “谁啊?谁叫我?”许长安从人群中行过,脱口而出问道。 “和安郡监御史,王招军。” “我知道~”许长安嘿嘿笑了笑,上前开口问道:“你已经安全护送我们来到都城了,还有何事要找我?” 王招军看着面前那小子轻佻的模样,面容有些不满,平静道:“不是我要找你,是陛下有事要交给你办。” 众人一片哗然,甚至连街道上匆匆忙忙过往的行人都忍不住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停下看上一会儿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从今天早上,现在也才只是中午而已,但这位刚来到这座陌生城市的少年所出的风头可绝对是不少,而且还都不小。 先是在街道上动手伤人被送到京都府衙,居然引来了御史府派人出面要求官府放人,且态度异常明确肯定,要么放人,要么是放了人,然后去陛下面前参我御史府一本。 但这两个选择都得要先放人,没有丝毫可以转圜的余地。 京都府衙自然是只能放人的,本以为那小子从里边出来这事儿也就这么算了。 可当他从京都府衙内出来的时候,里面的伤者居然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伤势一个比一个重,脸色一个比一个绿。 现在这从京都府衙出来到灵学院才多大会儿啊?又在人家门口喊着要当人家院长? 本以为这些做法已经是足够离谱的了,可万万没想到,这会儿连陛下都有事要让他做,难不成是让他进宫做皇帝不成? 众人有些无语,感情好事儿全让他摊上了。这上辈子得死的多冤枉,才能在这辈子换来这么好的运气? 不过还未待众人从惊讶中缓过神来,许长安的一句话再次让他们皆是震惊不已。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只有那两个字。 但这两个字却是如一记重锤,将街道上过往的行人敲的心神震颤。 “不办。” 就这么简单,不问什么事,也不管那位陛下是谁,不去思考自己办了这件事会有什么大好的前程等着自己,更没有考虑过当这两个字从口中蹦出来后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甚至不给对方留丝毫面子,不去找借口搪塞说自己什么能力有限,恐辜负了圣恩,或者是自己初来都城,人生地不熟做不了什么事之类的。 没有理由,不办就是不办。 老子不办! 听闻此话那位灰衣老者前行脚步微微一顿,忍不住赞叹道:“好小子,有我的风采!” 跟在其身侧后方一些位置的中年先生忍不住笑着问道:“不来这当院长真是可惜了?” 院长大人舔了舔嘴唇,双眼不停快速眨动,开口道:“居安啊,你怎么就这么啰嗦呢?”而后才反应过来什么,看着自己的学生没好气又有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那句话是我说的?” 居安行了一礼,开口回道:“回老师的话,学员们下课吃饭,学生也是要吃饭的啊。” “不对不对,吃饭你不都是在院里吃吗?今天小九没做饭?” 居安苦笑道:“小九被关在屋内了,老师不让他出来他自然是不敢出来的。” 虽然听到居安这么解释,不过院长大人还是觉着有些不对劲,便走便摇头道:“还是不对,那你呢?你又没有被我关起来。” 居安见实在瞒不过去,便只好坦白说道:“这个...回老师的话,学生看老师早上去遛那只燕子...所以...” 院长大人恍然大悟,没好气道:“原来是怕我为难那小子,呵呵,我有那么无聊吗?” 这对师徒谈话之余那只燕子已经是重新飞了回来,在二人头顶‘啾’的欢快叫了一声。 院长大人有些尴尬,舔了舔嘴唇没好气道:“年纪大了,无聊怎么了?” ...... 第二百零九章 让我送死? “他...他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错吧?” “我也觉着是不是我听错了什么,你要不打我一巴掌试试?” ‘啪!’ “嘶~我说你小子是摆明了想出气的是吧!” 远处街道上,一群行人依旧未曾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开始各自带着不可思议之色叽叽喳喳的讨论了起来。 而在灵学院前却是另一幅画面,那些学员们虽同样有着震惊,不过更多的还是点头以示满意,这样才有点儿要当院长的意思! 虽然许长安从今天早上便一直想着要闹事情出风头,这次虽然说同样会出不小的风头,但并非是为了如前面做的那些事情一样。 这次要更加简单一些,我不办就只是因为不想办而已。 我在家好好抓个鱼,你在千里之外却派兵过来想要把我们全杀了,我又凭什么要帮你办事? 王招军站在原处,面容依旧平静,但在心底里同样是震惊不已。 自己刚才虽然听到这个少年要当灵学院的院长...不过很显然,他现在还不是院长,那他的底气在哪里? 要知道陛下旨意在这个国家内没有几个人敢违抗,即便是身为御史大夫的崔仁,当陛下提出要他将自己的儿子去参加入楼试,尽管御史大夫知道这一行会有很多安全隐患,却还是无法拒绝。 崔相公能够在那一路上与许长安相识便是最好的解释。 可眼前的这个少年,难不成他现在背靠灵学院就真的当作自己背靠灵学院了不成? 还是他以为身后那些学员们鼓励自己就是真的把他当作是灵学院的院长了? 自然是不可能,许长安还没有那么傻到人家鼓励两句就真的认为自己可以了,可他就是想拒绝。 所以他拒绝了。 王招军双手负后,仰头望天,并未嘲讽一个小屁孩儿也敢拒绝皇帝的指令,这或许是那些看不起人的文官经常用的说辞,不过在王招军看来这又不是自己下的指令,自然没有道理这么嚣张生气。 也没有言语威胁对方说出这句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是开口淡淡道:“你没有理由拒绝。” 许长安没有淡淡出言嘲讽,或者是反问对方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理由让我无法拒绝。 因为对这个人许长安是没有敌意和恨意的,人家只是传的皇帝陛下的旨意,用不着跟见到仇人一样冷声回话之类。 而是提着黑剑走到对方面前,笑了笑后开口道:“这个,是这样的,不知王大哥这话是何意思?” 与前一刻的霸气相比,此时的许长安或许才是真的许长安。 王招军在那一路上护送许长安与崔相公,虽然更多是因为命令,不过却也是尽心尽责,哪怕吃饭睡觉都是枪不离手,也从不离二人稍远上一些。 所以许长安自然没道理怒视对方,王招军说的话不过是陛下要求的,而自己的拒绝并非是不给对方面子,只是不想帮皇帝办事儿。 这两个人都十分想的开这些事情,因此不至于因为这一道旨意对方拒绝了便是互相如见了仇人一般分外眼红。 如此也就让近处或是不远处围观的人皆是诧异,这俩人的反应,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 王招军看着来到自己面前那位乐呵呵的少年,并未抵触什么,只是说着自己要说的话,“不管你为何要来都城,自然都有要来的目的。而选择来办这件事情,会让你的那些目的达成的更加顺利上一些。” 这话的意思十分容易理解。王招军并不知道许长安来都城是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刺杀许长安的人与刺杀车队的人不是一路的,但他知道一个少年不远千里要来都城,自然不会是闲着没事就想要到处来转转看看。 所以他说出了那句话,既然你来都城是有目的性来的,那不管是什么目的为皇帝办事都会让你要做的事情更加容易上不少。 这话是对的,没有丝毫忽悠许长安的意思,场间围观的所有人都清楚知道为皇帝办事会有什么好处。 许长安不愿意办的事,在这围观众人里面不知有多少想要挤破脑袋求一个草民愿意效劳。 所以当那些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甚至还忍不住痛骂许长安简直是个白痴,这种时候还想着要出风头,那真是嫌自己的小命有点太长了。 其他人在想什么许长安自然是不知道,不过他也能猜出一些,而猜测与他们的真实想法偏差不到哪里去,不过许长安并不在意那些人的想法,也不怕他们在心底里已经将自己骂成了一个白痴。 他刚才的拒绝并没有过多考虑,什么后果或是好处统统没有,就只是想要拒绝,可以说成是无脑,也可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而直到此时王招军提醒他,许长安才开始想着思考起这些事情来。 他来到都城缠上御史府,便是因为有了御史府的帮助,自己能做到很多寻常百姓不能去做的事情,不管是找人还是什么都要方便上许多。 可此时若是帮皇帝办了事儿,那自己再做这些事情是不是要更加方便? 答案是肯定的,可他还是不想帮皇帝办事。 随着周围人围的越来越多,这位少年在经过思考之后却还是选择了摇头。 如果说第一次拒绝是因为无脑,不知利害关系如何,这第二次便是在心中衡量过的结果,还是拒绝。 王招军似乎越发欣赏这位少年,所以并未立马转身离去,也没有大步上前抓住对方想要直接把他抓到宫里去听候陛下如何发落。 还是那般平静说道:“我想,你或许该先知道陛下想要你办什么样的事情。” 许长安微微一愣,而后附和着赶忙点了点头。 对啊,还不知道要自己办什么呢,要是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随手就能办了许长安也倒不是太过介意。 王招军并未立马说出皇帝陛下要他办什么事儿,而是穿过人群,将其带到一个四下无人之地。 许长安向着身后看去,这怎么离那座学院还越来越远了,果然刚才就该直接进去的,看起来有时候太过谨慎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对于王招军许长安并没有太多防备,因为这个人没有理由对自己如何,再者来说若是他要对自己不利,方才不会是在众人面前同样报出自己的姓名。 王招军在前方停下,开口说道:“陛下要你协助我,共查入楼试学员车队遇刺一案。” 这...这可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啊,这件案子要多难办就多难办,鬼才愿意随你办案呢! 经过崔相公那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解释,许长安知道这件事情牵连太深,因为这桩案子背后针对的无非就是那两个人,第三个人没有理由这么去做。 这就代表着不管你怎么查,不管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那两个人总是会得罪一个。 先不说能不能查出结果来,人家会让你就这么查下去?说不定查到中途便被杀人灭口落个离奇横死的下场。 许长安此时感觉到皇帝陛下不像是来找自己办事的,更像是找个人去送死。 虽然许长安自认为这座城内要杀自己的人多上一个两个都无妨,但这一个两个中可不包括那两位,那不是人能得罪的起的。 即便是与王招军一同查案,许长安仍旧是不放心,对方又不可能一天到晚护在自己身旁。 所以不行,绝对不行! 第二百一十章 我去 许长安的考虑还是极有道理的,虽然他并不清楚在这座城里边的局势如何,但通过崔相公的一些提示以及更久之前在去望舒楼参加入楼试的那一路上,不管是林平归还是林婴的话语中都能传达出很多极有用的信息。 林平归说过,前去参加入楼试的学子都是大公子手下的那些人,但是都有一位皇帝了你身为大公子手下却还是有着不少人,这能合理吗? 因此许长安知道那两位不对付,也知道这件事情自己若是办的不能让任何一方满意那都将是后患无穷。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是要查案的,又不是去拍马屁,怎么可能让两个都满意? 所以不管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自己都会惹到惹不起的人。 似乎是看出了许长安心中在想些什么,王招军低头盯着这个年纪轻轻却极为谨慎小心的少年,并没有行忽悠之事,而是极为坦白的开口说道:“确实如你心中所想一般,这件事情很难办。正是因为难办,方才能找你来办这件事。” 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说,好办的事情就不来找你了,看起来有点过于看起许长安的意思。 不过许长安并没有形色得意,他只是有些无语,开口反驳道:“我看真实原因应该不是因为难办才让我来办,恐怕是因为这个差事明摆着就是送死去的,所以咱们那位陛下才想着将这个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接着装模作样的抹了把并不存在的鼻涕眼泪,感叹道:“也是,反正我一个孩子在这城里边无依无靠的,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我咋就这么命苦啊...” 说着话还偷偷瞥着面前的王招军,希望他能被自己的这些话语所感动,从而高抬贵手放弃要自己随他去查案的想法。 ...... 可许长安明显误解了王招军的意思,王招军口中的这件事情不好办是因为此事在城内牵连过深,无论是廷尉府或是大公子甚至是皇帝陛下亲自审理案件都不合适。 因为这些人来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会牵扯到各自立场,就算查出来什么,最终结果也很难服众。 这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说的明白一些就是若陛下亲查,那刺杀车队的人必然不会是他,总不能自己查了一圈子下来,最后发现这件事情原来是自己做的,先不说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光想想都觉着很好笑。 而若是廷尉府和大公子来查,那么将会有种种证据隐晦的指向皇帝陛下。 让这些人去查,那真相已经是不重要了。 若是这样根本就不用再查下去,直接抓阄似乎要更加省事儿的多,抓到谁那就是谁做的,大家也不用成天费心去思考这些事情了。 虽然无人敢质疑皇帝陛下,但那只是明面上说说的,在心里边谁不怀疑是他做的? 所以需要不牵扯到这些局势的人来查才较为合理,因此王招军来了都城。 正如和安郡郡守大人所料的一般,大公子与皇帝陛下二人也确实指认王招军负责主理这件案子,毕竟谁要是先不同意,那就能显示那人心里边有鬼。 所以二人一拍即合,既然他来了,那就让他查。 而除了王招军外若是再需要一个人,整座城里边没有人比许长安这个当事者却又是外来人要合适的多。 车队遇刺一案的当事人现在都城里边只有三位,其余两位都是御史府的人,崔相公与他的车夫七伯同样是不合适。 那么在众人不清楚刺杀许长安的与刺杀车队的不是一批人之时没有谁比他要再合适。 甚至比王招军还要更加合适,因为和安郡距离案发地点最近,同样是有着嫌疑,毕竟能射出两轮箭雨的人目标太大,想要不被人发现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除非是有人接应让那些人能够混入普通群众之中,又能让他们在需要行刺之时可以随时取出弓箭,无论怎么来看,距事发地百里之外的和安郡都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同样的,王招军主理案件也难免会想方设法的为和安郡开脱。 但许长安不一样,无论最后是由谁所为,看起来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那他只需在确认自己说出真相后不会死说出来就可以了。 但是,许长安怕死,所以他并不想如那些人心中所想般随王招军去查这个案子。 王招军的意思虽然不是让许长安去送死,但他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有些意外的看着许长安,笑问道:“你怕死?” 许长安接着无语,他忽然觉着这个很正常的人居然也能问出这么不正常的问题来,一本正经的回道:“我当然怕死了。” 王招军点了点头,“既然怕死,那你就不该拒绝。” 许长安想要出言反驳,但他忽然反应过来对方说的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有道理到让自己无法接着反驳。 要知道那可是皇帝让办的事儿,他刚才觉着王招军的问题很奇怪,但此刻他仿佛知道王招军恐怕同样也是这么来看自己的。 这真是我看你们都有病,你们看我也同样如此。 确实如他心中所想,王招军看着许长安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的时候本以为这个少年连死都不怕,所以才不会在意拒绝了会有什么后果。 但是许长安亲口承认,他怕死。 怕死你就更没有理由来拒绝了。 许长安眉头微皱,试探问道:“若是我拒绝,皇帝陛下会杀我?” 王招军摇了摇头,“皇帝陛下会怎么做,我们都不清楚。或许你会死,也或许陛下心胸宽广看在你年纪尚小的份儿上饶你一命,但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拒绝了陛下的邀请,你不会有好下场。” 许长安微微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自言自语道:“让我死我就得死,不让我死居然是他心胸宽广,这皇帝,有点儿意思啊。” 听闻此话王招军眉头微皱,右脚轻抬向前一步,衣摆骤然向后飘去,地面灰尘以双脚为圆心向外扩散。 灰尘撞击到两侧墙壁,发出一阵阵‘呲呲’的不甘声,有些挤破脑袋想与并不高的灰墙相拥在一起,却又被立马抛弃,悲声落地。 王招军右手轻抬,那只手掌便要从上往下向着面前那位少年头顶拍去! 这条不知名的小巷内微风轻启,在这一刻周围显得极度安静。 随着那一掌的抬起,落下,再停留,许长安直感到眼中视线开始暗了下来,只手当真可遮天! 灰尘与微风不停吹打在他的身上,这位少年却是静静睁着双眼,双腿始终也不曾往后退过一步。 他知道王招军没有道理杀他,王招军确实也没有道理杀他,所以王招军并不是为了杀他。 那只手悬在许长安头顶上空,王招军开口淡淡道:“你可以认为我是在自夸,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在这座城里,能够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的没有几个。” 许长安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在他头顶上的那只手掌不如林平归的那么宽厚,可这个人实力确实不可小觑,许长安也知道他这句话说的是对的。 虽然这里是都城,里面有不少强者,可真能做到在他面前杀人的恐怕真如他所说没有几个。 可许长安也知道,他说的只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我总不能一天到晚吃饭睡觉都跟着你吧? 就算是跟屁虫也总有跟丢了的时候,所以这看起来有些不现实。 许长安开口问道:“所以,你这是为了让我安心跟你一起去查案?” “你或许不知道,和安郡为何会让我来都城协助调查这件事情。” 这谁能不知道,不就是因为你强吗? 等等,他刚才说的不是为什么要选他来护送自己与崔相公安全到达都城,而是直接说的查案。 难不成他从一开始就是准备来都城查这件案子的? 当然如此,所以王招军还未进入都城便脱离护送队伍入宫面圣,为的就是希望他们能尽早安排让自己查这件案子,以消除和安郡的嫌疑。 许长安有些不解的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恐怕跟和安郡有关?” 王招军点了点头,收回那只手来开口道:“可以这么着来说,因为在这整座城里边,只有我才会想着去找出真凶,也只有我敢这么来做。而我若是不来,那刺杀你们的人便注定是与和安郡脱不了干系。” 许长安知道王招军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四方城在去年秋天被屠城并不是因为城内的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不是与祖龙皇帝遇刺牵扯到了什么关系,而是都城的这位皇帝需要在世人面前为先帝复仇,那四方城只能被屠。 至于和安郡如今的处境,这两件事情可以说成是一样的。 正如王招军口中的那些话,这座城里边没有人敢去查明真相,也没有人会想着去查,但刺杀入楼试参试学员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深埋下去,无人管无人问的。 因为这不是寻常百姓的事儿,受害者皆是朝廷官员,不能一直这么推下去,想着推到最后草草结案就算了事了,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最常用的做法便是推脱到其他人的身上,只要有人死,他们怒火就算发泄了,这案子也就结了。 至于谁死,只要不是我就行。 而和安郡距离当初事发之地不过是百里,且有实力做出这件事,那就当和安郡做的就是了。 许长安冷笑一声,淡淡道:“看来对于这座城里边的人来说,我们这些人的性命还真的是不值一提。” 王招军微微一愣,看着那少年的双眼,眉头微皱问道:“你来自什么地方?” 许长安摇了摇头,“我来自哪里并不重要,我同意跟你一起去查案。” 四方城那次许长安无能为力,而这次他似乎已经可以来阻止类似这种事情发生了,所以现在他选择接受了王招军的邀请。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又是他 说的是二人一同前去查案,不过这俩人似乎与那些人都一样,并非是一心为了查案去的。 许长安想顺着去查是谁要杀自己,而王招军更多的只是为了能够洗脱和安郡的嫌疑。 果真是偌大的一个城市,没有几个真是想要知道真相的。 许长安忽然想到了当初在楚国遇到的那件事情,关于大司农华宣的贪污案,同样是没有人想着能够去查清楚那件事。而是一拖在拖,一直拖到有能够破局的人前来,本来应该负责此事的廷尉大人居然让自己的儿子去城门口迎接自己这些要去劫狱的人。 那是因为那桩案子本身就是有问题的,不需要真相,那如今的这桩案子呢? 真相是否真的就那么重要? 同样是不重要的,所有人都在想着借用这件事情去做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那这案子本身就已经不重要了。 只需要按着他们那些人的心中想法去来,我希望是谁做的,那就捏造一些证据证明是谁就行了。 公道自在人心果然就成了公道自在人心,我心中所想的,那就是公道,简直可笑。 偌大的一座城,居然尽是那可笑之人。 果然正如吴歧途口中所说的那般,这世间道理皆在人口中,巧辨黑白,众口铄金。 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什么自有公道沉冤昭雪,听听便好。 想到这里许长安轻揉了揉眉心,而后两根手指露出一条缝隙,开口道:“让我跟你去查这件案子,有可能会稍微好上一点。当然我说的只有一点儿,大概就这么点儿,因为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去查。” 虽然许长安的拒绝表现的好像是这事儿没我不能干的样子,甚至王招军劝说让他跟自己一同查案看起来也同样有这个意思,我自己查不了,你跟我一起吧... 但事实上尽管许长安已经同意了,他并不知道要该怎么去查。 王招军眉头微皱,看着这个少年不可置信道:“你,没办法?” ...... “我...我能有什么办法?”许长安微微一愣,无语回道。 王招军一脸疑惑,你没办法我来找你干什么?不过他并不是这种喜欢成口舌之快的人,所以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许长安忽然有些尴尬,敢情这人是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办法,能够查明真相才来找自己的?试探问道:“不是,谁跟你说我有办法的?谁跟你说的我在灵学院?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灵学院的?” 王招军开口回道:“陛下听说在那一路上有位不是车队之中的少年,所以让那人与我一同查案。” 许长安越听越迷糊,“陛下认识我?他跟你说的我有办法?” 王招军摇了摇头,“陛下倒没这么说,他出于的想法应该只是有了个局外人,不会被这些局势所困,调查起来也会更加得心应手。” “不是,那你怎么知道我有办法的?看你的样子就好像我知道真相一样?” “有个老人家,跟我说他碰到一位提着黑剑的黑衣少年,或许知道些什么。” 许长安忽然感到有些不妙,眼皮不停跳动,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而后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那个老人家,肩头上是不是坐着一只燕子?衣服是不是灰色的?” 王招军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毕竟整座城里边会选择遛燕子的也就他一个了,自然不会难以辨认。 许长安啪的一声将黑剑怒摔到地上,狠狠道:“又是他!”而后方才反应过来,不解道:“他怎么知道你要查案的?他认识你?或者说你认识他?” 王招军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并不认识他,他应该也不认识我。不过陛下已经下令让我来主理这件事情,城内有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了,他能知道也并没有什么可好奇的。” 许长安彻底是凌乱了,有些着急道:“那人到底是谁啊!” 许长安无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刚来都城怎么能惹到那位,他不应该认识自己啊,不对,要是认识的话没道理这般来造自己吧? 仇人?那更不可能了,自己刚来都城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可能会与他有仇,而且他的所作所为不像是有仇那般想要致自己与死地,更像是为老不尊的长辈闲着无聊来捉弄自己一个晚辈。 难不成,那人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戚?爷爷或者是什么的? 想到这里许长安回忆起那老者的模样,却又发觉不管是自己或是自家老子与那老者都没有半分相似。 而且也没听自家老子说过自己有有过一位爷爷,甚至别人家逢年过节走亲戚什么的,自家却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亲戚要去走的,也从来没有什么亲戚来过,就好像是土里生土里长的一般。 忽然再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那位老人家,难道是位大修行者?” 王招军摇了摇头,回道:“看起来不像,除非是已经能触摸到天人境门槛的大修行者,不然我不可能看不出来。”而后眉头微皱,大惊失色道:“难不成,那位看起来普通的老者已经触摸到了那道传说中的门槛?” 许长安忍不住都笑出声来了,赶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问上一问,这是不可能的。” 按许长安心中所想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那种传说中的人会有这么无聊来捉弄自己一个刚来到都城的小辈? 那许长安可得好好思考思考他到底是怎么才能修行到这种地步来了。 不过许长安不知道的是,或许还真就有人那般无聊,而当许长安知道那人身份之时,或许会认为那真是位爷爷... 然而这种事情许长安现在自然不会知道,他知道的就是人家找自己来办事儿,自己装的跟个大爷似的好说歹说才同意,但是同意了之后却发现对于这件事情自己没啥办法... 这种处境如何那是可想而知。 许长安看了看对方,发现王招军的表情并没有生气才开口说道:“这桩案子,没那么好查,咱们先理理头绪,正好我今天刚来都城还有其他事情,过两天也不晚...嘿嘿,过两天也不晚。” 过两天确实不晚,虽然查案是分秒必争的事情,不过没有谁能够指望这俩外来人可以一天两天就查出真相,还那些死去的人一个公道。 王招军点了点头,也并未执意要求立即就得办,因为确实如许长安所说,人家第一次来到都城,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是很正常的。 看着王招军转身离去,许长安大松了口气,他很怕对方听到自己的这些话以为是被耍了,从而暴怒将自己那未曾拍下的一掌贯彻到底。 但事实证明这个人还是没有那么暴躁的,许长安要做的事情当然是去灵学院,找杨贺九。 虽然自己刚从灵学院前离去,此时应该没有道理再去才是,毕竟走都走了至少换个时间再去要更好上一些。 不过许长安是非去不可的,在这座城里边,似乎随便遇到一个人都是莫大的危机。 有些事情虽然让他心里很不爽,但许长安也知道那些让自己不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正如方才的王招军一样,只要对方想,刚才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 我不杀你是我仁慈,心胸宽广,但我若是要杀你你就得死,这是王招军用来说那位皇帝陛下的。 正是这样的权利很容易让人极为不爽,凭什么你想让我死我就得死,但是我想让你死就只是想想而已? 因为皇帝背靠那张龙椅,掌握着整个国家,而自己只有一把黑剑,所以他要去灵学院。 他将杨贺九当成靠山并非就是为了利用灵学院,而是离开安城时他已经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老师,如师如父。 孩子受了委屈或者是心生害怕之时想要去找寻大人的怀抱躲在其身后当然不能算作是利用。 而且又不是想要求着灵学院帮自己去杀了那些讨厌的人,只是想着有了这个身份自己的这条命不会再那么不值钱到谁想杀就可以杀而已。 第二百一十二章 厨子 许长安第一天来到都城,许多人回来这座城也是第一天。 御史府内,同样是崔相公从西方参加入楼试刚刚回来不久,可以说成是大难不死逃过一劫,但事实上这件事情本身于他就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因为他爹是个极为关键的人物,这种关键的人物若是用的好了可以起到关键性的决定。 但这种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遇到这种事情不会如那些悲痛欲绝只会哭天喊地出了事儿谁的怀疑最大我就拿枪指着谁的官员不一样。 人家通常会考虑很多再决定该如何去做,所以一旦被其察觉出什么来,自然会落个得不偿失的下场。 不用被他掌握到证据,只要对方察觉到事情稍微有些不合理,那对于做这件事情的人都绝对是不想看到的。 这也正是崔相公作为最早得知这件事情的几个人之一,但他却是硬要当作不知道这件事的主要原因,既然人家想把自己从这件事情中撇出来,那我不说撇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至少也得是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因此虽然入楼试的一行由崔相公领队,但实际上崔相公却也是位局外人。 之所以没有选择让崔相公去协同王招军查主要因为崔相公虽然是个局外人,但他爹不是。 他爹不是,他也就不算。 因为这些他方才能够好好在家与父母亲吃上一顿团圆饭,而许长安只能是刚心惊胆战的告别那位和安郡的监御史,还在不停为这件事发愁苦恼呢。 今天不是什么节日,也不是谁的生辰,但丰盛也是必须要有的。 御史府的伙食一向是不会差,更别提是自家儿子刚回来了。 一桌饭菜,只有崔仁,崔相公与崔母三人,车夫七伯与崔管家自然不会是与老爷夫人一块儿坐在饭桌上吃饭。 崔母坐在崔相公身侧,脸上虽无笑容,但是挡不住心底里的高兴,毕竟这种时候一家团员再开心的笑出声来对于其他丧子官员无疑会加重他们的情绪。 高兴是应当的,不要太过高兴方是正好。 因此无论是崔仁或是崔母,都跟平常的表情没什么两样,只有崔母不停为崔相公夹菜之时崔相公会点着头笑上一笑以示礼貌,而后很快恢复正常。 看来灵学院的素质教育还是比较过关的,不好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至于对他人不好或是对自己不好没有什么分别,不好就是不好。 夹起一块红烧肉入口,崔相公眉头微皱,但是并未作出什么反常的表现,接着将其嚼碎咽入口中。 但这种细微的表情崔仁捕捉不到,一直看着自家孩子怕少了一块儿肉的崔母可是都瞧在眼里,忙为其递了一杯水,很是关心的开口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新来的厨子做的饭菜不合你胃口?” 崔仁坐在主位上方,听闻此话赶忙放下手中筷子轻轻咳了两声,而后一手捂了捂嘴唇开口说道:“今年这秋天好像是来的要早上一些,帮我去拿件衣服过来吧。” 崔母看了眼崔相公,本想与他说自己去拿就行了,可是却看到自家儿子并没有如往常那般起身,不免觉着有些太过反常,要知道平常若是有这种事情自家老爷没有指认让谁去的话崔相公自然会起身的。 或许是崔相公注意到了自己母亲的反应,赶忙起身说道:“母亲,我去拿吧。” 崔母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开口道:“你多吃点儿,我去拿,那个菜若是不合胃口换其他几个试试。”而后便向着卧房位置走去。 崔母离去,崔仁重新拿起筷子,开口道:“注意到了?” 崔相公微微点头,看着满桌的饭菜却并未开口说话。 崔仁略显欣慰的笑了一下,而后又满怀感叹的叹了口气,夹了一块红烧肉轻轻放入口中,开口道:“很好,就像你现在这样,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只是注意到了就行。” “孩儿明白,我会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情。”说完话后崔相公同样又夹了一块,嚼了嚼后咽入肚子,看脸上神情似乎比较满意。 崔母拿着一件长袍重新走进屋子里,开口问道:“怎么当做不知道?你们聊什么呢?” 从卧房拿衣服,再回到厅堂内,若是正常行走绝对是用不了这么短的时间的,可这妇人却是面不红气不喘,崔仁透过对方向着院内看去,确实见到了一位气喘吁吁的下人。 这或许就表明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刚才那时间内一直隔着一扇墙想听听这爷俩儿的对话。 崔相公赶忙起身,开口道:“我和父亲大人聊菜的问题呢,父亲大人让我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是免的新来的厨子心里边过意不去什么的。” 崔仁冷哼一声,“饭菜不合胃口,还要顾忌他的想法。” 崔母上前为其披上一件长袍,开口打圆场笑道:“老爷你就是表面硬脾气,心里边软着呢。” 第二百一十三章 茶,手指,包子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是人都要吃饭的,就算不是人,鸟也得是喂食的。 但许长安不同,许长安没有去吃饭... 当然不是说许长安就不是人,那是因为虽然他早上才刚进城,但是那位老者领着他四处转悠来到那座红楼时时间依旧不算太早,而且那一大碗饺子实在给他撑的不行,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胃口。 所以告别了王招军后他又再次来到了灵学院。 对于这座学院还是比较好奇的,发现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之时便没有太多敬畏和向往,有的也只剩下好奇了。 来到灵学院在众人围拥中随着王招军离去,此时折返回来人家自然不可能还留在原处等着自己,很多人见过一眼忘了就行了,你不记我我不记你,相逢何必曾相识。 也不知道那个四肢粗壮的学员有没有搞得清楚许长安是谁,更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已经吃完饭回到了教舍内。 再者而说很多人下课是出去吃饭的,吃完饭稍作休息后下午同样是要上课,哪会有人在原处等着许长安? 比起刚才的人来人往,现在的那条宽阔通道虽不显的冷清,却也只寥寥数人。 但是那寥寥数人与方才众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完全一样,毕竟拿着把黑剑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很容易引人注目,但是那些人的好奇不是他为何拿着一把黑剑,而是其他。 许长安对这座学院好奇,有些人自然对许长安也是心有好奇的。 但是正如这座学院不会给他讲解自己一样,许长安当然也不会指着自己大声向那些人介绍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家中有几口人,现在已经达到了什么境界这些问题。 只是随意拿着那把黑剑,静静看着面前的宽阔通道,心神颇有激动。 在太阴山上,望舒楼前,面对那座名为宿夜的桥时,他有着同样的心情。 想着当初走过了那座桥,自己登上了望舒楼九层之高,且成功开山成为一名修行者,那眼前的这条路,我只要跨过去就能进入灵学院,成为他们的院长...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许长安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些不大可能,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笑。 而后笑容骤敛,双眼微闭,深吸了口气,感受着风的动态,听着万物的声音。 风吹着云行走,云渐渐移动遮挡住空中那轮耀眼烈日,风开始吹散了云的形状,拨云见日,照在心头。 在那通道两侧草甸里栽种的树上传来阵阵早秋的蝉鸣声,充斥着两双耳朵。 蝉鸣声的下方,许是大树害怕安静,又或这夏蝉不甘寂寞。 粗壮的根部悄无声息的从大地中汲取着养液,输送到冠部,供给枝叶与依偎着大树的夏蝉共同吸收,回报的是那些在其他人耳中听起来嘈杂烦躁的蝉鸣。 许长安并未感受到烦躁,他已经满了,却又破了。 渐渐睁开双眼,轻拂衣袖,通道两旁栽种的大树沙沙作响,一头黑发随风飘摆,衣诀随之震动。 他抬脚往前迈了一步,但也只是一步。 因为有人拦在了他的面前。 “这位同学,没穿院服不能进。” ...... 许长安脚下猛地一个趔趄,看着那位拦住自己的中年先生,自己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气场骤然被破坏,心中也开始不由的无语了起来。 在刚才他仿佛生出一种自己已经无敌了的感觉,但此时却发现这座学院虽然没有门和院墙,但自己还是进不去。 而且,这人是从哪来的啊?刚才怎么没见他?怎么偏偏在自己要进去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 这些问题得回到院子里的一顿午饭。 同样是在吃饭,灵学院里的那顿饭菜相比于御史府内不算丰盛,只是家常。 院长大人坐在首位上,看着刚才要吃饭才被从屋里边放出来的杨贺九,将桌上其中的一只盘子往对方面前推了一下,饶有兴致的开口道:“尝尝看,好不好吃。” 一共买了三笼包子,此时所剩的大约还有两笼,分放装到两只盘子里,在居安授完课回来做饭之时已经是一块热好,此时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三笼包子,那位院长大人从早上吃到中午也才吃了不过一笼,可以看出虽然这都城里边的物价较贵,却也不算太过坑人。 杨贺九微微点头,开口回道:“多谢老师。”而后抬起筷子夹起了一枚。 居安坐在对面,有些迫不及待的伸出筷子同样夹了一只,院长大人见状没好气道:“又不是给你吃的!” 居安赶忙放下筷子,点头说是。 杨贺九显然不明白这包子中有什么古怪,只是拿起尝了一口,味道虽然不错,但也只能算作是普普通通的包子而已,并未曾发现有何特殊之处,更不明白老师为何不让自己的师兄同样尝上一口。 但居安知道,他们的这位老师早上出门是没有携带钱财的,灵学院的院长大人虽然有时候有些不太正经,不过偷抢这种事情还是不太可能做的出来,所以看到院长大人将包子推给杨贺九,居安大约便已经知道这些包子是从哪来的。 他或许会去忽悠,忽悠到让你觉着他不是在忽悠,总比偷抢要好的多。 不过,如果是许长安也许会觉得这些包子就是他忽悠过来的! 那一口包子慢慢咀嚼,很快下肚,并未将整只都吃下去,而是放下手中筷子,带着不解开口道:“学生有些不明白,为何不让师兄吃?” 院长大人轻咳两声,“我是看他那猴急的模样有点不像他,现在可以吃了。” 居安苦笑两声,再次抬起筷子想要再夹上一只尝尝味道,却还是没有能够吃到嘴里。 因为院长大人又说话了,院长大人忽然眼神一亮,而后微微一笑,开口道:“又来了。” 杨贺九不解到底是谁来了,因为他并未感知到什么。居安同样也未曾察觉,这倒也算是正常,毕竟从灵学院前到现在三人所处的院子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而许长安方才成为修行者不久,体内灵气还是异常微弱,这等微弱的灵气即便是大修行者也无法能轻易感知到。 虽然由于破境的原因院长大人感知到了,但即便破境了那还是微弱,要知道许长安破的不过是初境而已,连与当初杨贺九在城内破的那一小境都无法相比较。 院长大人饶有兴致的看了看杨贺九,这俩人相识再分别,却是先后破境,看来教学生果然也等于是在教自己。 不过话虽如此,居安却能知道院长大人口中说的是谁,因此起身行礼,开口说道:“老师,这也到饭点了,学生以为不如让他进来一块儿吃顿饭?” “呵,吃饭?想得美!”院长大人先是嘲讽,而后没好气道:“你去,让他滚蛋!” 居安微微一愣,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想要开口劝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被自己老师怒瞪了回去。 只好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杨贺九,试探问道:“学生吃完饭还有课要上,不然让小九去?” 院长大人吹着胡子,抬起筷子指着居安数落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灵学院什么时辰上课下课,你是觉着我天天就啥也不管啥也不干,光顾自己逍遥自在是吧...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上下课的时辰我还是清楚的!” 居安无奈,只好是硬着头皮向着院外走去。 杨贺九看着自己师兄不情不愿的样子,再听着他方才的推脱,心中也就更加疑惑。 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兄不是一个会想方设法推脱这些事情的人,他也知道居安不会拿自己还有课程这种道理来敷衍老师。 但现在的问题是,居安就这么去做了,推脱加敷衍,这也就说明院外的那个人似乎... 低头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盘包子,再想起方才自己师兄迫不及待却又被院长大人没好气打断的动作,低头开口道:“老师...” 院长大人抬起一只手来,从一只盘子里边拿过一只包子,放到口中慢慢咀嚼,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看着手中咬了一口的包子追忆起过往满是幸福的开口道:“当初居安拜师的时候给我奉了一杯茶。茶为师,谦和恭敬,德馨兼备。” 而后收敛起笑容,面容有些惋惜的接着说道:“后来我把居安留在了灵学院,在路上又遇到了你,我亲眼看见你咬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咽到肚子里去。指为骨肉,骨血相亲,血肉相连。” 杨贺九与许长安,这俩人的相遇或许是偶然,又或许不是,许长安将这一切归结于运气,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杨贺九到底经历过了什么。 他虽然对杨贺九的那四根断指心有好奇,却也知道那四根断指应该是代表有着一段不好的故事,问起人家的伤心事也许会让人家想起不好的回忆。 所以那一路上所有人都是闭口不言,甚至偶尔有人瞥到了杨贺九的右手都是赶忙收回,尽量不让人家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在他的右手上。 如果说碰到杨贺九是一种运气的话,那他从都城到四方城一路上千里之远碰到了不少少年,但那些人并没有被杨贺九挑选中,由此说明运气不会让杨贺九送出自己老师给的那把黑剑。 再者来说,有不少人都碰到过杨贺九,但有的却是死了,这并不算运气。 或许能够算作缘分。 杨贺九低头看了眼自己右手中指的光滑断面,摇了摇头开口道:“学生当初不知道拜师需要奉茶,还请老师恕罪。” 院长大人抬起手来打断对方的话语,开口道:“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好像也是九岁。哪怕我活了一辈子也是不想去懂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礼数,你当初一个九岁大的孩子自然也就不懂,但是你懂的要活下去,所以咬断了自己的那根手指。小九啊,你能告诉我,为何咬掉的偏偏是中指?” 杨贺九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老师笑着认真回答道:“因为它长,所以肉多。” 因为肉多,所以能吃的饱上一些,院长大人看着杨贺九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抬起一只枯手扶了扶双眼,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这孩子。” 随后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位置,看着院外开口道:“我想说的是,居安奉的茶,还有你断的那根手指,其实这些我都不喜欢,谦和恭敬,德馨兼备这些也不是用来形容我的。而且茶很苦,我享受不来,比起茶我更喜欢喝水,还有酿造好的米酒。” 杨贺九看着面前的包子,有些紧张的开口问道:“那这包子呢?” 院长大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水和馒头虽然味道比较淡,却是没听说过有谁喝腻吃腻的时候,不是因为离不开,好像就是觉着不会腻。这包子自然也是不错的,比馒头有味道,却又不如馒头那么淡。”还未到杨贺九心生欢喜,院长大人便没好气的接着说道:“但是这人嘛,就有点太不像话了!” 转过身来看着杨贺九,吹着胡子质问道:“你没跟他说过要尊老爱幼的吗?礼貌都不懂!” 尊老没问题,但是你也得先去爱幼啊! 院长大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是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就好像没有反应过来是自己先坑了对方四十枚铜板。敢情是你坑了我的钱,我还得尊敬你,爱戴你? 哪有这般道理? 别说是许长安了,换成任何人就算是嘴上不说出来,脸上不表现出来那也得是会在心底里边偷偷问候上一句。 许长安比起那些人,不过是不想把气憋在心里罢了。 不过杨贺九自然不清楚这些事,就算是知道也不敢在心中去这么着来想,只是听到自己老师的发问很是认真的想了片刻,而后同样认真的回道:“学生没有与他说过这些。” 院长大人微微舔了舔嘴唇,理所当然的回道:“哦,那怪不得。” 第二百一十四章 俗话说得好 拦住许长安的那位中年先生自然就是居安,若是让许长安知道对方连饭都没吃完就赶忙跑过来拦着自己,也不知会不会感动到痛哭流涕。 ...... 说起来二人的遭遇可以算是有些相同,居安两次夹起包子未能吃进嘴里,许长安同样是两次来到灵学院还不能进去。 人家先生都来了,总不好是硬闯吧? 许长安嘿嘿笑了笑,看着对方说道:“那个,我就是想进去看看,应该不影响他们上课吧?” 居安同样看着许长安微微笑了笑,面容温和,话语同样是温和,微微点头,开口道:“应该...影响吧?” 确实不影响,但是自己老师是让他滚蛋,居安在脑海中自动翻译成了让他走,如果此时说不影响,那他岂不是就要进去了? 但是又不忍直接说出来,便带着疑问说了这句话。 许长安抬起一只手来挠了挠头,疑惑道:“你在问我吗?问我的话那就是不影响了,咱们快进去吧。” 说着话便要抬脚接着向里走去,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语言委婉了一些。 仿佛对于许长安这个少年,你非得直接说出让他滚蛋他才能老老实实屁颠屁颠的从这离去,看来院长大人对付这小子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居安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不好意思,你不能进去。”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个人,许长安就想起了那双柳叶眼,为何拒绝都能拒绝的这么温和,难道灵学院的先生都是这般温和的? 许长安眉头微皱,思考了片刻,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爹?” 可不是嘛,看着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和表情,许长安差点以为自己是他侄子了。 居安摇了摇头,那表情仿佛在戏说套近乎没用,而后开口回道:“抱歉,我并不认识。” 许长安此时有些糊涂了,这都来了两次还进不去,岂不是说明自己与这座学院无缘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无论如何也得进去! 不过这个人...只是看着他就让人说不出来丝毫狠言历语来,而且自己若是得罪了灵学院的先生,别说是想再进灵学院了,只怕是自己下场也不会太好过。 忽然,许长安计上心来,不能得罪,那我卖惨总行了吧? 看着这个人好像是吃这一套的,便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瞥着对方的表情再叹了一次,也不说话,就只是不停的唉声叹气。 那模样和表情就像是在说,“你是不是想让我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居安眉头微皱,开口很是认真的问道。 ...... 在自己面前乱转,既不就此离去也不开口说话,只是不停的唉声叹气,可不就是等着对方开口发问吗? 确实如此,毕竟卖惨自己直接说出来就有些刻意的意思,但是对方通过自己的表情知道在许长安的身上有了不好的事情后,再来卖惨对方也会有些准备。 甚至还会给对方带来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小小年纪就那副唉声叹气的模样,原来是这样... 不过许长安却是没有想到,一般人要么是装作没有看见自己的动作和表情,要么是开口询问,可这位先生虽然同样是询问,但是哪有这么着来问的? 许长安踱步的动作微微一顿,此时回答是与不是都不合适,若是承认是那就说明自己接下来的话是做好准备的,可信度自然是不高,但若回答不是的话那...那你就去别地儿转悠去,都让你走了还在这唉声叹气的。 许长安摆了摆手,摇了摇头,开口道:“都是自己的事儿,放在心中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说出来,打扰了先生,咱们,就此分别吧!”说完话后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轻拂衣袖,准备转身离去。 许长安的动作看似潇洒不可留,但他的脚步却是抬起的很沉重,或许是为了显示出自己前路坎坷,步履蹒跚的处境,又或许是怕自己走的太快对方来不及开口询问,又或许是二者都有。 所以许长安此时走的很是装模作样。 心中不停嘟囔祈祷道‘留我留我留我。’ ...... 居安笑看许长安的背影,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等一下。” 听到这句话许长安浑身一个激灵,脸上喜笑颜开,并未立即转身,而是调整好面部表情,至少看着不那么高兴后方才转过身子开口询问道:“我知道这位先生是好心,那就先谢谢你的好心,咱们快进去吧。” 居安依旧未让许长安进去,从袖中拿出了些钱财,上前递了过去,开口道:“如果你是因为在城内找不到住处而苦恼,我这里还有些钱,你可以找人问个客栈,一个人吃住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许长安微微一愣,倒不是因为对方居然肯给自己这么多钱,而是因为他的话语,对方说的不是你没钱这种很容易伤人自尊的话,而是用的找不到住处,在这城里边我若是有钱还能找不到住处? 虽然许长安觉着这位先生这句话说的很有修养,但若是让某位听到必然会训斥总说这种废话,有钱当然不愁找不到住处,没钱才会。 许长安当然是乐于接受,乐呵呵的双手接下,脸上洋溢着微笑说道:“俗话说的好...好!” 居安忍不住笑了笑,开口提点道:“那叫长者赐,不可辞。” “对对对,俗话说的好,长者赐不可辞,那这钱我就收下了,不过...”许长安收下钱后又是重重叹了口气,也不说话,只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居安面露不解,赶忙问道:“可是不够?” 许长安双眼一亮,想要赶忙点头却又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个老财迷投胎,不停在心中告诉自己不是来要钱。 因此这位少年艰难的摇了摇头,开口感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一个孩子拿着这些钱,难免不会被其他有心人盯上。”想起自己老子说过的某句话,补充道:“要知道,现在见财起意的人可不少啊,对,不少。”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叶,不光能障目 我一个孩子,这种一般都是由别人来说的话也就只有许长安才能好意思从嘴里这么着出来。 居安先生看着面前这位小小少年,竟发觉是那般的有意思。 点了点头,开口道:“你一个孩子,拿着这些钱财好像是不大安全。”而后伸出一只手来,看那样子似乎是想要准备收回。 可偏偏许长安就是装作没看见对方的动作,不明白他的想法。赶忙转过身去,道:“我的意思是,我进去躲一躲,找个人。那个人也是你们学院里边的先生,很了不起的。” 卖惨没用,许长安转变了战术,已经是开始套近乎了,你们都是灵学院的先生,那我进去这件事应该很好商量才是。 至于居安伸手的动作和他说出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打趣这个少年罢了。 他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是不会往回要,同样的,许长安收下的钱也不准备再还回去。 居安收回伸出去的那只手,放到背后,身旁偶尔有路过学生与其见礼,“见过先生。” 居安微微点头示意,待学员走后,居安方才看着转过身去的许长安,眉头微皱开口问道:“不知,你口中的躲,是要躲什么?” 躲什么?还能躲什么?自然不是躲偷自己钱的。 不过据许长安的想法,若是直接开口说出来是要进去躲灾躲难的难免会给他们带来不好的想法从而对自己进去就更加排斥。 毕竟自己在家里的时候若是有人突然站在门口说有人要杀我,在你这里躲一下那许长安可是一百个不愿意,因为那会牵连己身。 许长安仔细思考片刻,转过身来开口道:“你看啊,我拿着钱与进去这座学院应该并不冲突。” 确实不冲突,因为不让你进去与你身上是不是拿着钱没什么关系... 居安摇了摇头,“现在还未到灵学院入院试的时间,所以你不能进去。” 若是让许长安知道,什么未到时间不能进去都是糊弄自己的一些鬼话,要是再让他知道今早上刚入城碰到的那个红衣少女当初就是轻轻松松走了进来,而且还住上了将近有一年时间,只怕是许长安会气的掐自己人中了。 听到对方开口说的这句话,许长安一脸疑惑道:“入院试?上个学还得考试?不是交钱就行了吗?” 许长安的考虑不无道理,我来上学就是为了学习的,要不然我干啥要来? 来的时候还要考试?那我没学过又如何能答的上来? 无心的话往往最真实,许长安的疑惑是为何上学还得考试,但居安听出的着重点却是后半句,不是交钱就能上的吗? 这种问题即便是他人觉着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也不会就这么当着面从嘴里说出来。 许长安说这话同样是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只是这座学院似乎与他心中所想的不太一样,因此带着疑惑这么着说的罢了。 居安听到对方这话一侧脸庞微微抽搐,本来对于教书育人这项工作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却还是有着属于自己荣誉感的,甚至他觉着整个灵学院也许都有着这样的一份荣誉感,可这个少年问出来的问题却是直击心灵。 上学得交钱,交钱才能上学。 那这项在他看来很有荣誉感的工作是不是与街头上杀猪卖肉卖与客人是一个说法? 在街头上是你给我钱我把割好的肉卖给你,而在这好像也是一样的,学生们花钱从先生那里买来知识,似乎是相同的交还。 不同的就是学员们的学费交给的是学院,再由这座学院为先生们发放薪酬,看起来好像只是多了一个过程而已。 许长安的一个嘟囔让居安皱眉思考许久。 而那位少年则是站在原地打量着这位中年先生,显然有些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了,本来是自己疑惑为何上个学还要提前考试,可对方非但没有解答自己的那句嘟囔,看表情他好像比自己还要疑惑。 这不由就让许长安更加疑惑。 抬起手来用力在他的面前挥了挥,见对方没有给反应后试探着趁对方发呆的时间自己能不能就这么直接走进灵学院内。 可也就在这时,还是那道温和的声音,“抱歉,你还是不能进去。” 许长安抬脚的动作又是微微一顿,他此时绝对很是无语,这都第几次了,每一次都是只要抬脚就能走进去,可每一次都是没能进去。 而这一次,许长安可不再管顾那些谁让不让我进,这只脚抬了,我就要往里面走上一走,看上一看。 我只要走进去,在里边大声喊上两声杨贺九,他一定能听到然后出来见自己。 所以许长安没有理会对方的那句话,而是脚步迈的大了一些,使劲往前跨去。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虽然面前并未有什么拦阻,但是许长安的那只脚却似乎有千斤重,不光是那只脚,甚至从头顶到脚下都莫名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 果然,这座学院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才不会让许长安接着失落,甚至更加兴奋到认为自己是没有来错地方。 但是,兴奋归兴奋,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汗水,那股重力绝对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了的,他的兴奋更多的源于这座学院果然很了不得。 双手握紧黑剑,赶忙收脚,虽然他不知道收脚有没有什么用途,毕竟有些禁制就跟带着追踪一样,不眠不休。 但事实证明他的及时收脚是有作用的,神奇的是,当他把脚收了回来,浑身感到一阵阵轻松,这种轻松甚至比抬脚前还要痛快。 忽然他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头,而后转过身去看着那位中年先生,眼神里有询问的意思。 在他转身之前,似乎感受到了有人抬手碰了下自己的头顶。 居安从他头上摘下一片青叶,轻抬衣袖随意挥去,脱手的青叶随风飘舞,不知飞向何处。 居安笑道:“有片叶子落你头上了。” 许长安的关注点可不在于那枚叶子落在了自己头上,对方是不是帮自己摘去这种事情,因为在他第一次想要踏进灵学院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这种奇怪的事情发生。 难道是这位先生搞的鬼?这个看起来不像是拥有怪力的先生居然深藏不露到一只手轻放自己头上便能让自己无法再往前一步? 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确实没有感觉到他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些问题越想越迷糊,许长安看着对方面容温和,不像是被看出来是位修行者就会杀人灭口的那种人,干脆开口直接问道:“我方才进不去,是你搞的鬼?” 居安苦笑,微微摇了摇头,回道:“不是我。” “那我方才为何进不去?感觉有颗石头压在自己身上一样,好像也不对,石头能压死人,但是那个压不死。” 居安再次摇了摇头,认真回道:“会不会是太累了,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 许长安不想就此离去,他明白方才绝对不是自己太累了,虽然这半天没少折腾,但人好歹也是一位修行者,自然是没有如此轻易便能感受到疲累。 那就还是这座学院的问题。 许长安上前神神秘秘问道:“你也是位修行者?这么巧?” 不得不说,许长安刚成为修行者不久,每次遇到奇怪的事儿都会看着周围没有其他人时才会上前神神秘秘的小声问这么一句,以前遇到奇怪的事儿,会没好气的嘟囔上一句‘真的是见鬼了!’ 而现在却是把不能解释和理解的事情都交给旁边的人,问上一句是不是你这个修行者搞的鬼。 可每次好像都是与他所想的不一样。 小心谨慎那是因为他知道修行者为之甚少,而很多人多年修行都不想被人看出来甚至是认出来,所以小点心总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他的小心翼翼更像是两个暴发户碰面,一个上前得意的问道,‘嘿,听说你也是暴发户?’ ...... 居安站在许长安对面,看着对方微笑道:“我是位先生,教学生的。” 这话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看起来有些敷衍的意思。 但是按照许长安的理解就是,我只是位先生,不是什么修行者,当然还有另一种理解,我是位修行者,还是位先生,这些都是没有说出来的话罢了。 许长安也不过于纠结这些事情,只是指着身后那条通道开口问道:“那这条通道是怎么回事儿?为何我刚才抬脚却进不去?” 居安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因为你还不是这里的学生。” 是这里的学生就能进去,不是就不能进去,这条通道难道还能认主不成? 你长着双眼看出来我没有穿院服所以不是这里的学生,但是这座学院如何看出来的? 许长安开口问道:“它如何知道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居安有些哑语,片刻后仰头望天,一本正经回道:“灵学院,灵学院,这座学院...有灵。” 院长大人交给他的这件事看起来轻松随意,可居安在灵学院前却是把这辈子的谎话都要说完了还没能阻挡那位少年,怪不得面对自己老师的指认方才居安才会想方设法的去推脱,这么着看起来这件差事确实是不太好办。 若是杨贺九站在这里,或许只是简单开口说上一句‘我老师让你先回去’就能将其打发走了,可居安不同,许长安当然不会听他的,再者而说他也不会赶人。 许长安恍然大悟,感叹道:“怪不得叫灵学院,不过开始我也抬脚试过,为何就没有这种感觉?” ...... “我再试一下!”见着居安也不作答,许长安不甘死心的说道。 居安赶忙拉住这位少年,开口道:“你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很丑 许长安那是不肯回去的,不过人家现在都上手来拉自己了,再这么闹腾下去也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毕竟现在是上手,万一等会儿从里边出来人动手可就了不得了。 许长安一只手不着痕迹般的托了托衣袖,看着对方嘿嘿笑了笑,开口道:“好好好,这就走,这就走。” 居安微微点头,目送许长安离去。 许长安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开口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入院试,是怎么回事儿?” 居安微笑点头,很是认真的回道:“灵学院每年都会招生,但是由于各地前来的学子太多,无奈只得是进行统一考试,根据能够容纳的学生来招收那些合格的学员。” 许长安向着身后看了看,发现空无一人,大喜过望,开口说道:“你看啊,我是第一个来的,现在就把我招进去不就行了?放心,我给钱的。”说完话后从袖中拿出居安送给自己的那些钱财,放到对方面前晃了晃后开口道。 他虽不明白这位先生为何要给自己钱,不过人家给了自己就收下,什么时候连有人给钱都要反问上一句那就有点太跟自己过不去了。 但他并不知道,他买的那三笼包子不是白买的,居安给的这些钱似乎也是应当送的,并没有什么不合适。 居安看着他拿出来极为熟悉的那些钱财,再看了眼许长安身后确实没有其他人排队等候的街道,微微摇了摇头,解释道:“是这样的,入院试是每年固定时间来举办的,需要统一考核,并不是来了位学生进行考核通过就可以的。” 许长安还不知道的是,就算是先来后到他这个时候站在这学院前绝对是赶不上今年进入灵学院的,毕竟有很多没有接到灵学院改变入院试时间的学员在春季就已经是到了,甚至还在他现在所站的位置骂上了好几天。 由此可见统一考核对于许长安来说绝对是比较好的一个消息。 不过不知情的许长安对于这些并不买账,只是有些抱怨的嘟囔道:“还得这么麻烦,直接来一个去一个不就行了。” 居安微微摇了摇头,“对于学员我们学院里边进行分批教学,不然学员来的有早有晚,来的早的自然能多学很多东西,若是全都顾及到又会耽误那些来的早的学员很多时间。” 这座学院跟许长安想的那些私塾还是不一样的,居安的解释同样是不无道理。 许长安虽然听着有些麻烦,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灵机一动开口道:“那这样,我可以跟那些早的一块儿上课,我打小学习就好,落点儿课程没事的。” 许长安的这话居安可是不承认,毕竟方才那句他口中的俗语都是经由自己的提醒方才说出口来,虽然许长安这话听起来没错,也没有什么问题。 但还是不能让他进去,毕竟院长大人命令他是不敢违抗。 居安摇了摇头,回道:“抱歉,学院里边没有这种规定,你还是先回去吧,有空的话可以常来,但是不能进去。” 这话啥意思?让我天天在你们门口转悠? 许长安自然不知道居安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总感觉这位中年先生说的这句话似乎有些相似,就是在那座红楼里,感觉上与华容说这话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许长安也不管顾这些,不能进去自然是没什么办法,软磨他是用上了,至于硬泡嘛...他自然是不敢做出来的,毕竟他知道杨贺九就在这座学院里,自己在城内惹了什么事儿有御史府帮自己兜底儿。 但是在这里惹了事儿那就会落到杨贺九的头上,听说他那位师兄很啰嗦,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把他数落的心烦意乱。 正在许长安这般想的时候,居安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衣袖轻掩口鼻,避开面前那位少年。 “你没事儿吧?”许长安开口问道。 居安看着许长安笑着摇了摇头,回道:“无事。” 许长安握着黑剑,点了点头,“你没事的话能不能帮我说说看,这入院试的时间,还有规则。”而后看了看周围,发觉无人之后凑到对方身旁,小声说道:“当然,若是你知道出的是什么题,还请与我说说看,当然,若是有答案的话就更好了。” ...... 本以为对方是关心自己,却没想到关心的居然是考题。 居安不可思议的看着许长安,嘴唇微微颤抖,开口问道:“你,你是要作弊吗?” 许长安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生怕这话被其他人偷听到,赶忙摆了摆手,回道:“没有没有,我是说有了就更好,没有我想研究研究考题嘛。” 这要是还未考试就被里面的先生发现自己想要作弊,那先不说到时候考场上会被特殊对待,甚至提前被取消资格不让自己进考场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长安忽然觉着自己似乎真的是脑子抽抽了,怎么作弊的想法打到灵学院的先生那里去了,带着丝悲愤猛拍了下脑门,看起来一副追悔莫及的意思,只希望对方就算不信自己那些圆说的鬼话,也能通过自己的动作和表情知道自己已经是改过自新了。 却没想到对方看着自己很是认真的开口说道:“你不能作弊。” 许长安有些发愣,却还是不住的点头。 对方喜笑颜开,似乎很是开心,看着对方的样子仿佛有一种看到一个罪大恶极的坏人痛改前非大彻大悟的样子。 这让许长安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答应不作弊,他有这么开心的吗? 许长安所不能理解的,正是别人所乐于的。 对于居安来讲,作为一个先生,最为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如此,有学生将要入了歧途,将其劝改回头,不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这显然是一位先生应该去做的事情。 世人喜欢将先生与老师比喻为园丁,有的枝叶长的歪了,以后可能长的不好,便为它搭架将其扶正,预见到或许以后会茁壮成长,这简直是辛苦园丁最为乐于去做的事情。 至于那些枝叶是不是偶尔调皮故意歪着脑袋招展下花枝,他们自然也能看的清楚。 虽然许长安并不是他的学生。 许长安看着对方似乎越发高兴,赶忙开口打住这个话题,接着试探问道:“那你跟我说下什么时候举办入院试,我好早点做准备应该,没问题吧?” 居安微微点头,开口解释说道:“灵学院的入院试,往前都在春季,不过从今年开始,已经是都改成秋季了,距离现在正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时间上你应该是来的及的。” 虽然居安这么说,但许长安却知道时间上自己不一定来的及,因为他要随王招军去查那件很麻烦的案子,查案子自然不能只在都城里边埋头研究那些,还得去事发地找寻下蛛丝马迹。 一般那些人做完这些事情发现四下无人之时出于谨慎会去处理一下现场,所以他们还需要去问下那附近的一些人,看看那里附近有没有人经常逗留。 千里之远光是一来一回就需要用上不少时间,再加上查案,按照许长安心中所想怎么也是来不及的。 想到这里许长安有些着急了起来,忙开口问道:“入院试是一年只有一次吗?错过了今年就得等到明年?” 居安点了点头,而后眉头微皱询问道:“如何,时间上可否不方便?” 许长安有些苦恼自己为何要接下这个苦差事,心中不由更加恼怒那个将王招军引到自己这里来的老者,许长安知道若不是那个老者与王招军说自己或许有办法对方自然不会这么着来劝。 或许在自己第一次拒绝之时对方已经是转身离去,更不可能将自己带到无人之地说起那些让人心安又让人感到十分麻烦的事情。 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都怨那个怪老头,我怎么这么倒霉,刚来都城第一天就碰到这么个瘟神!” 居安忽然感到有些不妙,开口试探问道:“你说的那个老者,可有什么特征?” “穿着身很丑的灰衣裳,肩头上坐着只很丑的燕子。” ...... 居安一侧脸庞剧烈抽搐,呆呆道:“我好像知道你为何不能进来了。” ...... 第二百一十七章 何为人之剑 许长安不能进灵学院当然不是什么学院里边的那些规定。 不是灵学院的学生就不能进,没有这样的规定。 许长安在灵学院前遇到那位双马尾少女去问的时候人家已经明确说过可以进去,而且许长安刚进这座城所遇到的红衣少女当初进来的时候可没有听说过什么不是灵学院的学生不能往里进。 毕竟人家不光是进来了,还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每天并不是一直呆在院子里边睡大觉,进进出出也从没有被人拦阻过。 由此说明许长安不能进去当然不是因为灵学院就这么规定的,而是因为那位院长大人真的是公报私仇。 从一开始甚至连居安也不明白自己老师为何让自己把他赶走,可直到现在居安方才知道,这位少年应该是得罪了自己的老师。 不过也不真是单方面的得罪,毕竟自己老师什么性子作为学生的他很是了解,在他心中认为或许是老师闲来无事逗这位少年去玩儿,但是这个少年同样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那这二人相见自然是不会太过愉快。 而这些不愉快也就导致了许长安在这灵学院前多次抬脚都始终无法进去,也就有了院长大人感知到这位少年前来,便让自己在这里拦阻,更有了自己几次夹起那只包子却同样是一直都未能吃进嘴里去。 许长安有些不解,他刚才不是说了自己不能进去是因为自己不是灵学院的学生?这个说法已经很明确,明确到不可动摇。 因为只要有稍微一丝动摇和不准确性以许长安的性格自然是抓住机会非要进去不可,但他直到现在都未能进去,也正是因为居安的那个说辞不可被打破。 可现在却听到居安口中自言自语嘟囔道好像知道自己为何不能进去了? 这么着说他也是刚知道自己不能进去的原因?那他刚才为何要拦住自己? 许长安双手挥舞着黑剑,有些着急且没好气道:“不是,你是现在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进去的?那你刚才为何要拦住我?” 居安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妙,轻咳了两声,而后装模作样一本正经说道:“那个,你不能进去是因为你不是灵学院的学生。” ...... 还是这个说辞,还是这个理由,这个理由在今日午时已经拦住了许长安很多时间,这么着来看这个理由是绝对充足的,毕竟给许长安好意思在这里死缠烂打,但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就这么突破那位中年先生的拦阻硬闯进去的。 不过充足也只是在前一刻,现在可绝对不充足了,甚至还让许长安生出来了一种自己被忽悠了的感觉,而且还忽悠了自己不少时间。 许长安指着前面的通道,开口道:“我想进去,我知道你刚才那些说法是在骗我,但是我真的要进去找人。” 一位看起来不会骗人的中年先生,却在灵学院前来骗一位少年孩童,不但如此居然还被人家看穿,而且更让居安无地自容的是人家看穿也就算了,还当着自己的面就这么说了出来。 若是他人骗你了就骗你了,怎么滴吧?可居安不一样,他是位先生,而且所站的地方还是灵学院前,在他身后就是自己教书的地方,那里有着很多他教过的学子。 居安苦笑,不停在心里边告诉自己师命不可违,师命不可违的。 眼见对方无动于衷,许长安真的是有些无奈了,对方若是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倒还好说,毕竟自己就算不能硬闯也可以骂上他两句,他总不能在灵学院前就能对自己动手吧? 可如今拦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先生却是一脸温和,对方是长者又是位先生,且语气面容皆温和,并未出言嘲讽或者是咄咄逼人,这种人就算是自己生气又如何能在心中偷偷问候他两句? 许长安无奈便只好打消再进去的念头,而是心思再次回到了入院试的问题上。 虽然在望舒楼上他参加了一场入楼试,甚至可以故作谦虚的说上一声成绩还算不错,也就是第一名,登上了九层楼之高而已。 如今来到了灵学院却还要参加什么入院试,看起来也算是有了一次经验。 不过这入楼试与入院试之间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不过由于这两个组织的性质不一样,考验自然也不会一样。 多问问总没什么坏处,要好提前做点儿准备,在路上温习温习功课什么的。 许长安开口问道:“算了算了,不让我进就不进了,那你跟我说说那什么入院试都考些什么总是没问题的吧?” 居安微微点头,仔细思考了片刻,而后又摇了摇头,带着歉意回道:“抱歉,灵学院每次的考题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也不能提前预测到这一次会考些什么类型的题目。” 许长安脱口问道:“那去年呢?去年考的什么?是笔试还是需要比拼制胜的?” 居安再次想了想,似乎是在考虑去年的题目说出来应该是没问题,方才开口说道:“这几年来,灵学院考的都是笔试,至于去年的题目嘛。” 入院试为笔试,这也不算太过难以理解,毕竟很多都是刚到了可以上学的年龄段,笔试远比对打比拼要正常上一些,若是想真刀真枪的火拼那不如去从军,国家欢迎你,就没必要来这座学院了。 不过居安口中说的并不肯定,只是说的这几年来考的都是笔试,没有说一直都是笔试,也就说明了到底是文试或是武试甚至是其他五花八门的考试都是看这座学院心情的。 见着对方卖关子,许长安赶忙上前一步,有些着急的开口问道:“去年考的什么?快说啊。” 居安微微点头,慢慢说起,“去年的题目只有一道,何为人之剑。” ...... 听到这个问题许长安一侧脸庞剧烈抽搐,目瞪口呆问道:“就这一道问题?答对了就能进去了?” 居安微微点头,理所当然的回道:“当然,答对就可以进去了,不过若是答对的学员超过灵学院的招生名额时,会根据答题所用时间,以及书写的整洁度来挑选出排名靠前的学子,所以这点是需要注意的,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许长安简直无语,赶忙开口道:“要不咱们今年还考这道题目吧?你去和他们商量商量?毕竟去年的同学考过了,我们今年的还没来得及考呢,不能太偏心了是不是?” 居安一脸疑惑的看着许长安,怎么看他似乎觉着这道题很简单的样子,低头看到他手中拿着的黑剑,方才恍然大悟,而后摇了摇头,开口道:“不行的,去年的考题有很多未能考进灵学院的学子已经是将其传了出去,想必有不少人知道了这道题,所以不可能再考的。” 这家伙,怎么这么啰嗦,考就考,不考就不考,我又没问为什么不考! 许长安苦涩笑道:“去年的题这么简单,希望今年的更简单一些。” 居安微微摇头,认真回道:“去年的那道考题是很难的。” 许长安微微一愣,不可思议问道:“这道题,有何难的?人用的剑就是人之剑,不就这么简单吗?去年有多少人答对了?” 居安想了想,回道:“只有两人。” 许长安一个忍不住差点儿笑了出来,还以为每年有多少人与自己争抢进入灵学院的位置,没想到去年就两人参加,在许长安看来,这道题十个里边有八个都能答出来才对。 由此来推算最终两个人答对,那来参加入院试的怎么也不会超过一只手。 看着许长安的模样,居安很是认真的解释说道:“越简单的题目越是难答,学生们也会越喜欢将问题复杂化,而我们这些先生要做的不是为学子们创造捷径,是帮助他们尽量少走一些弯路。” 许长安微微一愣,想起来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是杨贺九当初送给自己一把黑剑的时候同自己说起过而已,甚至当初对方与自己说起的时候许长安还有些不可置信,人用的剑就是人之剑?就这么顾名思义的解释真的合理吗? 如果杨贺九没有与许长安解释过这些,许长安拿到这道考题的时候当然答不出来,因为人家告诉他答案他自己都觉着不太对,更别提是自己去琢磨了。 由此看来确实有很多人都喜欢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比如说自己在那座桥前,在比如在灵学院前,前方明明就是一条宽阔大道,而自己偏偏要去考虑那宽阔大道的下面是不是万丈深渊在等着自己。 前方是路,抬脚便能走过,而自己正是没有决定跨出那一步,所以才在这里卡了这许久时间。 许长安不再那么戏说,而是认真问道:“去年来答这道题的有多少人?” “数千人之多。” 许长安眉头微皱,再次问道:“那灵学院最终招收了多少人?” 居安微微摇头,开口道:“去年院长大人不肯放行,所以只有那两人。” 第二百一十八章 揍他 单说去年,从居安的口中得知前来参试的学子有数千人之多,可最终能够入得了灵学院的只有两人。 由此来看淘汰率何止是高到恐怖,千分之一的几率。 一个学院,一年只招收到两名学生,这种情况除了那座学院将要倒闭外绝对是不正常的,灵学院自然不会快要倒闭了。 不过去年不一样,去年院长大人本以为出了道送分题,却还是有那么多人答不上来,一怒之下就收了那两人。 何为人之剑,这个问题看起来好像简单,但仔细想起来总是有人会将其复杂化。 许长安不知道的是,在去年的那道考题上,许多学生的答案大多是以什么什么为锋,以什么什么为刃,又以什么为柄。 可说白了他们根本就没看清楚问题的本质,就算是以人的脊梁为锋般宁折不弯,却还是跳脱不出是人来用的。 但这并不能说是那些参试学子过于愚蠢,相反的他们能写出这些错误的答案已经是相当的了不起,甚至很多答案连那位出题的院长大人都是没有考虑过,但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答案只有一个,最简单的那个。 人用的剑就是人之剑。 他们或许如许长安一样,从旁人口中听说到这座学院的故事,从而对其有了更多的向往,明白这是一座很了不起的学院。 了不起的学院通常会出些了不起的问题,至少也不该是看起来这么无聊才是。 就好比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来问你,什么是人心。 你思考片刻,胸有成竹的答道,心是起点,亦是终点,人生在脚下,却更在心中。前路由心而生,过往由心而止,未来由心而终。 你看着对方越来越不耐烦的表情,开始有了些紧张,开口接着回答道,心是宽阔大海,心有这世间万物;万物有万千形态,可这人心却最是复杂多变,让人不易琢磨。 但对方却是一脸疑惑且不耐烦的听完这些回答后摇了摇头,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你,指着你的胸口位置说道,把你的胸膛剖开,里边会跳动的那个就是人心,人的心就是人心... 这种答案绝对是谁也想不到的,越是了不起的人问出来简单的问题,大家就越容易将其复杂化。 如果去年那个问题是街头上一个傻子遇到人随便去问,也许有人实在躲不过才会不耐烦的随意回答一句,人用的剑就是人之剑,赶紧一边儿去一边儿去。 但是同样的问题,放到不同的地方,由不同的人问出,自己的这句回答反而是不再那么有底气了。 灵学院是座学院,为的是教育学生,而一个问题通常不止那一个答案。 学生在拿到考题的时候多角度考虑,多方面回答并没有什么错,灵学院里边也没人说他们错了,他们入不了灵学院不是这道题答错了,而是他们没有答对。 正如许长安所考虑的一样,我要是啥都能答得上来还来你们这上学? 虽然有些虽然我答不上来,但我就是有道理的样子,不过许长安的这个考虑还是相当的有道理,灵学院的也不全都是一群傻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题目看起来或许难答,但最终答案一般都不会太复杂到跟故意去为难人一样,繁中求简似乎是这座学院育人的理念。 许长安看了看自己脚下的这块空地,果然是简单到连门和院墙都不盖了吗? 居安看似与许长安说了遇到考题该如何去答,甚至还说出了加分项,保持书写整洁,如果两人同样答对,这就是那条加分项。 许长安还不知道的是,去年招收进的那两个学生,其实他第一次来的时候都已经见过了,只是不认识而已。 这俩人在这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眼看学生们已经开始上课,居安难得有些着急,看着许长安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还得回去上课。” 许长安摆了摆手,理所当然的答道:“有课你就去呗。” 我是去上课了,但是你呢?看你那样子恐怕是我一走你就立马后脚跟着进去了。 居安苦笑道:“你千万不能进去,里面有着很多强者,万一把你当做是闯院的那可就麻烦了。” 许长安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待对方带着不放心走后才眉头紧皱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去。 片刻之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不知居安最后那句话是真或假,不过出于自身安全考虑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而且人家在这劝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待他一走自己再立马进去确实有些过分。 向前看了看后,转身离去,一人走在街道上,空中的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他此时居然不知该去什么地方了。 按照他原来的打算是先来灵学院找杨贺九,磕两个头赶紧把这个老师给拜了,而后再去御史府想办法让崔相公他爹帮自己找一下城内从去年秋季到今年外来的人口,毕竟在那账目上查找名字远比在大街上一个一个的去认要方便的多。 可这一切似乎都没他想象的那么顺利,灵学院再次不得进,而这都城一年的流动人口量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算着那些不少可能会重名的,若是一个挨一个的去查只怕自己天天不出门也得查到年底了。 他不能坐到年底,入院试的时间在秋季,还有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还要与王招军一同查那件棘手的案子,时间上很紧张,任务也有可能完不成。 一个月之内,不管那件案子有没有进展,他都要回来参加这入院试。 就这么来回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肚子又开始饿了,忍不住再次想起了早上吃到的那碗饺子,自言自语嘟囔道:“她说我可以在她那里吃饭,我再去一次应该没问题的吧?” 嗯,没问题,毕竟自己刚来却又要马上离开这座城,道别一下也是好的。 许长安在心中这么着劝说自己道。 ...... 而在灵学院内,居安与许长安分别后确实是准备要回去上课,不过在去上课之前他还要去和自己的老师回报一下情况。 所以在那些教舍里的学生们看来,这个永不旷课的先生第一次说出了大家先上会儿自习这种话来,随后便在学生们的不解和疑惑中出了教舍。 回到院长大人的那间院子时,那俩人已经是不见了,杨贺九不用多问,定然是吃完饭又被老师赶回屋子里关禁闭去了。 而自己老师,吃完饭去的地点无二,必然是在那片心湖旁边。 桌上饭菜剩的还不少,不是留给自己刷锅洗碗,而是居安去的时候还没开始吃饭,连个包子都几次三番的吃不到,看了看满桌的饭菜,他确实是饿了。 那两只装包子的盘子已经是一干二净,即使有他也不会吃饱饭再出去,让自己的老师和自己的学生这么来等自己。 所以他只好是捂着肚子先去找自己的老师,毕竟不能让学生们等上自己太久,但却是必须要回复师命的,而且他的心中也有了疑惑。 他是位先生,同样也是位学生,学生有了疑惑,找老师求答,再正常不过。 所以他去了那片湖边。 果不其然,院长大人依旧是坐在他经常坐的那个位置。 居安远远在其身后行礼开口说道:“学生见过老师。” 院长大人站起身来,转过去面对居安,看着对方离自己永远都是这般距离,轻声叹了口气,而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向前招手道:“过来。” 居安小心翼翼上前,似乎在这位中年先生的眼中,总会有自己一不小心摔倒将自己老师砸到湖里的时候。 见着对方来到面前,院长大人将手中提着的纸袋往前递去,开口道:“尝尝看。” 居安喜笑颜开,双手接过那只纸袋,笑道:“多谢老师。” 院长大人摆了摆手,“就知道你会立马来找我,给你带了点。如何,赶走了没?” 居安双手拿着那些包子,点了点头,苦笑道:“应该是已经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折返回来。” 院长大人没好气道:“赶个人而已,哪用得着这么费劲,那小子我了解,好言相劝没用,非得是拳脚相加他才能老老实实听话!” “对孩子动手,这...” “怎么?有什么不合适吗?” 居安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他认为确实不合适,但又不敢就这么说出来,只得是点头默认。 院长大人忽感有些尴尬,却又无法反驳自己学生的默认,毕竟当老师的教自己学生去揍孩子,这就有点儿过分了。 但在这同时居安还是有着几分窃喜的,老师让自己去揍许长安,这就表明了自己老师对于那位少年还是想要接纳的。 毕竟院长大人的那句有什么不合适的问题可以有着很多引申意思,老师虽然没揍过自己与杨贺九,但是对方若是要揍却也是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但自己不同,自己去揍灵学院里的那些学生确实不大合适,他们是自己的学生,但自己只是灵学院的先生,不是他们的老师。 第二百一十九章 尽不同 居安对于自己老师的那话有着几分窃喜。但院长大人哪能不知道自己的学生心中在想些什么? 不过即便是看出来也是既不默认,也不点头,摆出一副不管怎样老子都无所谓的样子。 居安想起方才自己与那位少年的谈话开口说道:“那个少年问我说,他们想要入灵学院为何还需要先考试。”而后有些犹豫开口道:“这个问题,学生,答不上来。” 院长大人听着这话眉头微皱,话到嘴边却又是一阵哑语,他很想没好气的反驳做啥不需要先考试评估,可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的说辞居然有些无力。 因为学生不是那些当官儿的,需要先考试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作为。 学生来灵学院是为了求学,而考试似乎就是将大部分学子阻挡在了院外,灵学院没有院墙和院门,但这入院试却是一道无形中最为坚固的墙壁。 于是便只能是认真的又换了种说辞,开口说道:“这座学院没有墙,不管是谁,只要是来求学,皆是想进便能进。不过那些学子们也许并不知道,这座学院可以教任何人,但不是任何人都适合来到这座学院。 去年的那道考题考的很简单,那道题其实没有绝对的答案,只要能答的上来,说出自己所认为的,那他们都没错,他们也确实没有错,因为那道题考的并不是对错。但是如果那些人非要将一些事情想的过于复杂化,他更适合去其他地方。 比如说边境,运筹帷幄算尽天时地利,或者说是从商,步步为营精计人心,都可以有很好的发展。” 院长大人转身看着那片湖,开口接着感叹说道:“考题,同样是为了教育,挑选合适的学生,给予合适的教育,我们只能做到这些。 你或许觉着这样无法满足每一个人的求学之心,你或许也没有想过,但你肯定是见到过,并不是每一个人入了这座学院的人都是为了学习去的,他们其中有的想着到时候有一天不管入了官场或是商场,都能说出自己曾经是灵学院的学生,那时候对他们的帮助或许会很大。” 听到这段很长的话,居安仔细想了很久。 院长大人话中有着两个重点,第一个就是适合,学院挑选适合的学子给予合适的教育,而这个挑选就是需要考题的原因,去年只有两个人入了灵学院,并非是说其他数千名没考上的就一定不适合,但这两位确实适合。 无法顾全万一,便只挑选最合适的,这点没有什么难理解的。 第二个重点也就是院长大人的下一句话,同样是不难理解,虽然自己没有教过柳春生太多,甚至连相见次数也只是自己去那条旧街巷时的寥寥几次而已,但他是自己的学生,就有理由被他人重视。 而现在求学的一些学子,所求的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是灵学院的学生,受过灵学院最正统的教育,这点对于很多人来说或许都很重要,这也正是很多人挤破脑门都想要进来的原因。 但院长大人能一眼看出这些事情的本质,在院长大人来看这不过是浪费他们自己的时间而已。 想要做什么那就直接去做,不用再多上一道灵学院这个程序,这样对他们以后的发展或许会有帮助,但是对他们的成长来说只是在虚度光阴。 灵学院教的不过是读书认字,普通学院教的他们一样会教。 而那些能一本正经答出来何为人之剑的,定是在答题之前就能受到更好的教育,来灵学院不过是多走了一些弯路。 先生们为的就是让学生们少走一些弯路,所以在那道考题的拦阻下,他们无法进来。 正如那一行人在望舒楼前遇到的那座桥,误解了望舒楼的意思,所以他们无法通过,而灵学院去年的那道题同样如此。 院长大人所说的,居安确实见到过,他能看出来一些学生在上课之时很是煎熬,但是下一堂课他们还是会坐在原处继续忍受那些煎熬。 很多学生在他们来到灵学院之前便已经明白自己要去做什么了,可他们却还是会选择先在灵学院里边枯坐上几个春秋,待出去后重新再去做自己之前想做的事情。 这个过程是必要的,这个过程是必要的吗? 居安不清楚,却还是揖手低头行礼,开口道:“学生受教。” 院长大人再次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学生,微微摇了摇头,“你说受教,不过是学生对老师的尊重而已,我能看出来,你还有疑惑。” 居安抬起头来,笑了笑,接着说道:“还有一个。” “都是那小子给你出的题?” 居安认真点头,回道:“是的,跟他相处,能感觉出来他似乎与旁人不同。” 院长大人呵呵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你能感受到他与旁人不同,是因为你平常遇到的人不同,如果什么时候你能脱掉这身青衫,换上一件粗布麻服,去一条小巷子里边买两个包子,与那老板还上两口价。 临走之时咬着包子嘟囔上两句皮儿太厚,馅儿太少。而后在巷角转口处,见着一个吃糖葫芦的孩子,跟他说那糖葫芦里边都是虫子,而不是说甜食吃多了会蛀牙。这样你或许会觉着自己也不同了。” 清风微抚,灵学院前那枚被自己抚去的青叶随风飘来,落在二人身前。 居安伸手轻轻接过,低头仔细察看,这枚原本翠绿的青叶已经变的枯黄卷翘,看起来不像是一片,但居安知道就是那枚。 作为先生课程繁忙复杂,或许不会记着其他太多东西。 但除了作为先生外,他还精通符箓,是一位修行者,他能轻易记住自己所写过每一道符箓的起势,走笔。 每一笔,每一划都是铭记于心,当时在许长安转身抬脚之时,他依靠这枚青叶的脉络写就了一道符箓,放在对方的头顶位置。 就是这枚小小青叶让许长安感到身上仿佛有千斤重担,那是生命的力量,自然是最重的。 青叶脱离大树,被风卷起,在生与死的中间过渡,会心有不甘。 而居安的那道符箓虽然很小,却是精妙,帮助那枚落叶激发出了它最后的重量,发光发热后等待着它的就是加速的死亡。 对于落叶来说,脱离大树便等于是没了依靠,哪怕是在大树上,单说一枚也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所以居安手上的这枚或许应该感到幸运,一叶障目,一叶却不止能障目。 看了眼那枚落叶,再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青衫,而后眉头微皱,片刻后恍然大悟。 只要还活着,不过是树叶或是人,都是不同的。 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但是枯黄落叶放眼望去却尽是相同。 那是因为它们还活着,只要活着都会时时刻刻进行着新陈代谢,物质替换,如果没有,那它不可能活。 上一刻或许有一枚树叶与这一刻的一枚一样,但就是差在这一刻与上一刻,所以它们永远不可能一样。 人也同样是如此,除非人死了才会都是一个样,只要活着就总是会变化的。 上一刻你遇到的我或许不是我,那这一刻你遇到的或许还不是我。 但不管怎么变,我都是我,与所有人不同,所有人也与我都不同。 他能明白自己老师这那些话的意思,不同是因为自身,或者是环境的影响。 自己觉着对方不同,对方或许也同样觉着自己不一样,人与人皆不相同,这世间尽是不同之人。 居安明白了老师的意思,但那些事情他自然是不可能去做的,不过自己的老师居然还去忽悠过吃糖葫芦的小孩儿?这可真是... 居安揖手再行一礼,面带笑容道:“多谢老师。” 院长大人摆了摆手,开口道:“说吧,你的疑惑是什么,那小子跟你说了什么。” 居安眉头微皱,回道:“他说,灵学院不是交钱就能上的吗?” 院长大人额头冒出了一排黑线,吹着胡子没好气道:“这小子!把我这灵学院当成什么地方了!我看他是逛青楼逛上瘾了!” 给钱就能上...这可不就是把这学院当作青楼了? ...... 虽然许长安那无意中的嘟囔听起来有点儿看不起灵学院的意思,不过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许长安一直都觉着这座学院很了不起,不然也不至于站在院前一直不敢进去。 只是许长安跳脱不开学生交钱上学的观念。 在四方城时不管是什么街头二流子,只要给先生钱,那就能去听课。 不过说许长安逛青楼上瘾,等那小子听到或许会很冤枉。 他可真的是连青楼的门都没敢进去过,至于来都城的这次,都说了是红楼了,甚至还当头去骂人家连青红皂白都分不清,此时却说人家是逛青楼上瘾,这可绝对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居安微微一愣,万没想到自己老师听到这话会发如此脾气,以前听到有人骂这座学院甚至是围在院门口骂他的时候也没见他恼怒过啊? 实在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是什么意思,但确实是自己的疑惑让老师生气,甚至听起来还有着自己给许长安抹黑的意思。 便只得是低头苦笑为其开脱说道:“学生失言,还请老师恕罪。” 第二百二十章 吃白食,看戏 院长大人稍微消了消气,看着对方手中提着的包子开口问道:“包子好吃吗?” ...... 居安嘴角微微抽搐,苦笑回到:“回,回老师的话,我还没吃。” 院长大人摆了摆手,随意道:“尝尝吧。” “是,老师。” 居安拿出一只包子,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要吃的总能吃到,他也总算是尝了这一口。 包子的味道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好,事实上居安也并没有幻想着这些包子能有多好吃,至于从中吃出了回忆和感动那些比较扯的东西更是没有。 虽然好吃,却也只是普通的包子。 不过对于一个早已过了午时尚还未吃过饭的人来说,能吃上一口包子,已经是知足。 院长大人乐呵呵的看着居安,换了种语气问道:“好吃吧?” 居安点了点头,回道:“多谢老师。” 院长大人摇了摇头,一幅少来这套的表情,向前伸出一只手,蛮不讲理道:“四十枚铜板。” ...... 居安微微一愣,而后看着自己老师一本正经的模样感觉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所以赶忙左右翻找袖口,一顿操作下来看着自己老师苦涩道:“回老师,学生没钱...” 他倒不是真的没钱,只是在院前担心自己老师不让许长安进来,他一个孩子在都城里边生活再成了问题,便是授予了对方,现在真的是两袖清风。 院长大人收回那只手,开口道:“吃了包子没钱给,居安啊,你是位先生,说说看这种做法叫什么?” 居安眉头紧皱,低头回道:“恶霸行为。” ...... 院长大人额头冒出了一排黑线,总感觉自己学生口中的恶霸行为将自己也一同说出去了,轻咳两声,纠正道:“这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什么恶霸行为!恶霸行为是有钱不给,这其中分别你得搞清楚。” 居安很认真的回道:“但是本质都是一样的,皆属于吃东西不给钱。” 院长大人被自己这位学生气的牙根直痒痒,看着自己逃不过恶霸的这个称号,也不再与他纠结自己到底是恶霸还是被难为住了这种事情,而是转过身来开口说道:“那你觉着先生需要吃饭吗?” 居安点了点头,回道:“自然是需要的。” “先生也是人,是人都需要吃饭,这是最基本的需求,但人活着总不能光吃饭就行了,人会生病,人会老,会死去,在灵学院里教育学生是你的目的,但我想饿死绝对不是。”院长大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过往,叹了口气轻声感叹道:“我的学生,又怎能让他饿死呢?” 不愧是院长大人,在自己学生说出许长安的那句话之时,他便已经知道居安心中定是有了什么疑惑,所以才会伸手要钱。 不过院长大人还是无法解释这与街头上卖肉与买肉的到底有什么区别,这或许同样也是一场交易,不过居安确实有些钻牛角尖了。 从心底里边他并不觉着屠夫与顾客的交易有什么不合理,花钱买东西,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到了自己身上却有些转不过弯了,经过院长大人的解释,他把这个交易理解为是无奈,因为得吃饭,不能不给钱。 而院长大人也没有过于的再去解释,只是看着居安道谢过后让他吃饱了再去授课,毕竟作为老师有时候只适当提点一下便好,解释的太过明白反而不如让他自己感悟来的深刻。 居安自然明白自己老师的意思,也不再过于追问,吃完包子还要去上课,学生们的这堂课,他已经拖了很长时间。 ...... 许长安再次站在那座红楼前,已经是饥渴难耐,迫不及待的就走了进去。 比起第一次不知怎么被人推进来,这一次绝对是心甘情愿,早上吃的那顿饺子味道不错,而且那次是吃的白食。 这白食吃过一次就不来了,总是有些占了便宜就跑的意思,太不厚道。 但是相比于占了便宜就跑,天天总吃白食占便宜似乎有些更不够意思。 不过许长安可不是吃白食上瘾了,他身上是有钱的。 钱这种东西他曾经很缺少,缺到当时在四方城内晃悠上两天后确定从东城那边不会过来人后,便精打细算用自己身上剩余的零花钱在一阵讨价还价之后才买了一张最小的渔网。 在城内晃悠的那两天,他饿了并非是立马就去买上一点儿吃的,而是想着怎么用身上的那点儿钱能活的更久上一些,足以说明他当时已经缺少到面临生死之时的地步了。 因此对于金钱的运用,他或许比很多拿着两枚铜板去考虑到底是买糖葫芦吃还是买麦芽糖的孩子们要精明上不少。 自从在望舒楼的那一路上,众人守着一匣子金饼却吃不饱一顿饭的时候,他觉着很憋屈,而当上午在这座红楼里边见到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之时,对方同样有钱,他却觉着那人活的可怜。 他现在有了更多的钱,对于金钱却也有了更多其他的理解。 有钱能使鬼推磨,甚至你让磨推鬼都行。 但是这么做了你就得一直有钱能够让鬼推着磨,而不是推着你自己。 走进这座红楼,那位迎面而来的小厮自然是还记得他,毕竟他刚走不过是一个上午而已,虽然在这楼里边见到的客人很多,这么小的却还是不容易让人忘记。 但是二人相见可绝对不是一阵阵寒暄说着这几个时辰内身体可有大恙之类的。 他们不熟,甚至连对于陌生客人该有的问候那小厮都是懒得说上两句,毕竟这小子上次明摆着就是要找事儿的,这样的人通常说哪里都不会欢迎。 许长安也不搭理他,与上次从看台中间大摇大摆走过不同,这次他选择了从后面绕过去,似乎是不想影响了看客们欣赏台上的那出戏。 小厮看这小子似乎懂礼貌了不少,心中感叹道这应该是出去一趟太嚣张被人揍了,可不就是学老实了嘛! 小厮的心思许长安自然猜不透,就如同对方看不出自己心里边在想什么一样。 走着走着,许长安忽然回头瞥了一眼台上的那出戏,咿咿呀呀的依旧是上午看过的西厢记。 毕竟上午的时候人还尚少,而且看客们都是一波走接着一波来,到了下午再演上一场也不算是敷衍。 不过与上午他看的那出不同,虽然那位书生模样依旧是不美,红娘还是感觉有些不合适,但那位贵家小姐却是让许长安眼中一亮。 忍不住站在侧方位置多看了几眼,直到肚子不停的催促,才转身离去,想要上楼再讨上一碗饺子来吃,倒不是娇贵到非得让人家帮自己再包上一碗,只是想着上午自己吃的还剩大多,热上一下也还是能吃的。 毕竟剩菜剩饭许长安吃过的不少,要知道即便余明他们娘俩很照顾许长安,但是都过的不富裕。 平常有吃的自然得是自家先吃饱,富余出来的才能让余明给许长安送去一些,只有在一些节日或者是余明母亲做工赚了钱后才会刻意多做上一些,让许长安来一块儿吃。 吃的同样是开心,不算是什么看不起人所以给他吃剩饭剩菜,许长安倒也没有什么吃不惯。 惠而不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帮助人一定要自己损失些什么,那许长安相信这世上愿意帮助别人的好人会变的越来越少。 在上楼过程中,他脑海中还一直想着方才的那出戏,总觉着那位贵家小姐有些眼熟,但是由于穿上戏服,又化了很浓重的妆容,他未能看出是谁。 随即想着下去再看上一眼,却被一个清脆且没好气的声音打断。 “喂!” 许长安赶忙回过神来,看着对方的模样微微一愣,而后惊喜道:“你,你不就是那个...” “白露。”那少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回道。 “对对对,就是你,你怎么在这,我正准备上去呢?” 白露撇了撇嘴角,指着戏台子开口道:“我家小姐在上面呢,我自然得随行看着点儿咯。” 许长安猛拍了下脑门,“怪不得刚才看着就有些熟悉,我就说谁能唱的这么好。” 白露懒得理他,连人都没认出来,还好意思在这拍马屁。 许长安有些尴尬,捏了捏手中黑剑,觉着为了缓解尴尬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开口道:“我来是因为饿了,上午的那碗饺子还没吃完,应该没有扔掉吧?” 当然不会扔掉,因为华容知道这位少年以前或许过的很苦,她虽是大司农家的小姐,但那一路逃亡却也是苦过的人,越苦越知晓粮食珍贵。 而且大司农可绝对是不允许浪费粮食的,因为在楚国,他们吃过的每一顿饭都是大司农自己的心血。 白露再次翻了翻白眼,回道:“饿了才想着过来了,把我们这当成什么地方了?” “你们这...不就是吃饭看戏的地儿吗?”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吃饺子,接着看戏 台下的戏可比台上的要热闹上不少,一拿剑少年,面对另一位手无寸铁的幼小姑娘... 不管许长安到底有没有恃强凌弱,说起来看起来都有着几分那么个意思,这让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厮对这位少年的评价又减了不少分。 但是,许长安也只是嘟囔着说了句话而已,且他的那句话并没有什么不合适。 这楼里边自然是看戏吃饭的地方,那我饿了想着过来吃个饭也没什么问题吧? 许长安的回答没有什么错误,甚至他还很奇怪这位小姑娘怎么能说出这般奇怪的话语来。 白露可懒的搭理他,没好气的别过头去,不给对方好脸色看。 从第一次二人见面就是各自没有什么好脾气,所以白露只是站在侧方,看着台上演着的那出戏。 许长安同样是懒的管她,他是来吃饭,而后道别的,与小姑娘置气不在他的目的范围之内。 尽管台上的戏由于换了位角色变的出彩,可看戏不能让肚子老老实实不咕咕的叫。 许长安实在是捱不住,便从侧后方来到那位小厮的身前,递上了不少的钱,要了一碗桂花鱼馅的饺子。 站在人后,边等着他的饺子,边看着台上的戏。 比起第一次来的引人注目,这次着实是要老实上不少,按理说出过了风头本该更加嚣张才是,可他却是懂的收敛,为了达成目的他需要出风头,但是出风头本身并不是他的目的。 目的不管有没有达成,都已经是够了,再闹下去就不是出风头,而是作死了,说不定自己前面坐着的那两排看台里边就有一位大修行者忍不住抬掌将自己诛杀了呢? 看戏总是很能消磨时间,待他的饺子端了上来,台上的戏也已经是接近了尾声。 戏不错,饺子同样是不错,桂花鱼肉质细嫩,饺子皮擀的劲道有力,紧致细嫩的馅料包裹上大开大合碾压出来的面皮,这种感觉吃到嘴里极为美妙。 可许长安不管是吃着碗中的饺子,或是看着台上的戏,总觉着有些地方不够好。 或许可以说是他矫情。 矫情不能当饭吃,双手抱着的那碗饺子才能填饱自己的肚子,所以他很快的吃完了饺子,又耐心的看完了那出戏。 戏已散场,观众们接连出局,没有什么感动到痛哭流涕,也没有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不是说戏不好,而是说生活本就该是这样,不起波澜便是最好,平淡总能让人回味。 看一场戏,听一出曲,有人看的是剧情,有人听的是故事,有人美其名曰看的是自己,不过好在这世间没有那么多运气不好的人,他们看的不是自己,只是看戏。 像看戏一样来看自己,似乎自己的人生就只是演了这么一场戏,着实可怜。 华容穿着戏服,早已注意到了许长安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自己的演出,那小子虽然看的认真,却偏偏露出一副不满意的样子,着实是让人又爱又恨。 待到戏散场,并未退到台后整理妆容,也没有深陷戏中不能自拔,而是就穿着那身戏服来到许长安面前,没好气的问道:“你好像很不满意啊?” 演戏就是演戏,演的进去又能走的出来,再者而言她虽一路坎坷,但那并不在感情上,对于感情虽有憧憬,却也不至于经历如此悲苦,演的那个角色与她完全不像,又如何能生出共鸣? 许长安自然也注意到了华容的动作,用满面微笑欢迎她的到来,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句质问的话,微微一愣,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演得好!”许长安向着对方竖了根大拇指,赞叹道。 “切,少来了,我又不是看不出来。”华容歪过头去,将头上的发冠摘下开口道。 白露上前接过,而后同样是没好气的对着许长安冷哼了一声。 许长安忽然觉着自己今日似乎要有大难,看起来白食还是得吃上一次就跑... 台下的人看戏,台上的人又何尝不是戏看台下的人? 相比于台上故意编撰好的逢场作戏,台下没有彩排过的的众生百态往往更加的有意思。 许长安看着糊弄不过去,便只得看着自己手中的饭碗说道:“我刚才那是饿了,只想着吃饭。” 华容微微一愣,而后不禁发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开口道:“饿了就多吃点儿。” 而后领着许长安上楼,相比于第一次来到对方的闺房,这次许长安倒也不再那般拘谨。 黑剑随意放在桌上,看着坐在镜台前的华容,不停与其揭露那座学院如何如何可恨。 “他们那个什么学院,不让我进去!你说这气不气人?还派了一个先生在院门口拦住我,就好像我进去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就这还灵学院呢,怕一个小孩儿。切,也不嫌臊得慌!”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补充一句,“不过都是那座学院的问题,跟九先生没有什么关系,他不知道我去了。” 华容正坐在镜台前清理脸上妆容,听着许长安在自己身后没好气的嘟囔抱怨,再听着最后的一句转折,忍不住扑哧一笑。 而后开口道:“学院有学院的规定,不让你进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听说还有一个月就要开考了,到时候考试通过,说不定就能进去了。这一个月呢,你就先住在我这里,闲暇时分还能帮你辅导辅导功课。” 许长安偷偷瞥了眼想要吃掉自己的白露,赶忙开口道:“不了不了,我这次过来是要跟你道别的,我得先出城去了,争取赶在下个月之前再回来参加考试。” 华容转过身来,接过递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不解问道:“你不是第一天刚来吗?这就要走了?” 许长安坐在凳子上,看着桌上放着的那把黑剑,开口道:“没办法啊,这不这些天出了一件大事,那皇帝让我去查这件事儿,说是怎么也得封我个钦差什么的吧?” 许长安的后半句话就异常巧妙了,说是,谁说的?我自己说的不行啊? 皇帝确实没说,王招军也没说,但这话说出来给人感觉仿佛是皇帝陛下已经准备要赏他个官职当当了。 白露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小子,也懒的鄙视他,只是别过头去。 华容有些欲言又止的说道:“其实,你这么大是不能有官名的...”后半句未说的话是‘临时的钦差也不行!’ 许长安不解,一脸疑惑问道:“为何?难道不是帮朝廷办事儿就能有高官的吗?” 华容伸出一只手,试了试许长安的额头,而后再放到自己头上,这才开口解释道:“你想想看,一个十岁小孩儿与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大人一同为官,人家自然是不愿意的,再者而说有了这个例子,让他国甚至是本国的说起来可不管你是十岁还是将要十一岁了,都会说是你们国家真是人穷才尽了,三岁小孩儿也能当差。” 许长安哦了一声,随意道:“就是瞧不起小孩儿呗。” 华容摇了摇头,“我可没有。” “可是我听人说,女人说没有就是有...” 华容脸色阴沉,佯怒道:“以后你,离那个人远一点!” ...... 许长安轻声叹了口气,摸了摸怀中的那个黑色布包,这个布包是他捡来的,却好像又不算,人家扔在自己屋里边,我上去捡起来了,这算捡吗? 拿也就拿了,那个人许长安还是经常会想起。 开口说道:“我们已经离的很远了,他去逃命不知道逃到哪去了。” 华容给他倒了一杯水,知道这小子不喜欢跟人说起自己的事情,便也没问那人到底是谁,只是看着许长安说道:“你要查的那件事很危险,能不能不去?” 这话说的深得许长安心,想要猛拍下大腿说那就不去了,却还是无奈回道:“可我已经答应过人家了。” 华容点了点头,有些担心又没办法的说道:“答应了确实不好再推脱,看来你小小年纪倒是讲诚信。” 许长安摇了摇头,很是认真的回道:“不是,我要是不去那个人会打死我的。” ...... 许长安讲诚信,但是分场合。 比如他让余明来都城上学读书,余明来了他一定会想办法将对方送入灵学院,再比如他若是说了让某个人死,那就一定会让他死,哪怕没有说出来也同样如此。 而答应了王招军随他一同去查案,如果王招军不以武力胁迫,不是他心中有着那么一丝想去,鬼才愿意跟他一起去。 华容笑了笑,开口道:“那我就放心了。” ...... 许长安一脸疑惑的盯着华容,这位姐姐不像是喜欢幸灾乐祸的人啊? “能让你害怕的人,一定是很强的吧,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出去历练历练也好。” 想起当时在自己头上的那一掌,那时候许长安就知道王招军没有骗自己,确实很少有人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事。 第二百二十二章 俩人,都不靠谱 关于许长安要去做什么并不难猜测,毕竟那件事情现在要瞒也是瞒不住的,而许长安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要出城一趟,可以想象该是与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华容自然能够轻易猜的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华容本是楚国人,刚来都城也不过是月把有余而已,对于这个国家内的局势如何自然不会太过清楚,但是她却是也能看出来这件事情太过危险,从而劝说许长安能不能不去。 能看出来此事危险的不止华容一人,不管是在哪个国家,只要事情矛头直指皇帝陛下的,哪怕是牵扯上一点半点,那都是不会太过好办。 这件事情当然不会好办,许长安从来都没有这么觉得过,他甚至还知道会伴随着很多危险。 与王招军一同查案倒是不用太过担心有人要对自己如何,他担心的是有些人会在事后算账。 既然已经都知道这件事情矛头直指皇帝陛下,那么单是这件事能将那位皇帝陛下拉下马吗? 没有人会天真到这么去认为,就算到时候查出来了此事由皇帝陛下所为,同样无法直接将其自动让出皇位,却也是迟早的事情。 但是危险就危险在这个迟早上面,要知道只要他还坐在那张龙椅上,那就还是大昌王朝这个强大国家的皇帝陛下,不是万人之上,而是至高无上。 而那时候最先要处置的无非就是将他送到断头台上的这俩人,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前提是许长安与王招军能够查出来这件事认为就是皇帝陛下做的。 就算不是皇帝陛下所为,敢与皇帝叫板,敢刺杀那么多朝廷大臣子嗣的,必然同样是位高权重。 不管是当时遇刺时崔相公的解释,或是许长安自己的判断,这种种迹象都表明,那刺杀不过只是一场栽赃嫁祸而已,而那些前去参加入楼试的学子,也只是一些被抛弃的棋子。 敢嫁祸给陛下,这样的人绝对是许长安所惹不起的,或许和安郡同样是惹不起。 惹不起那就别惹了,这确实是一句废话。 惹不起意味着你得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许长安就在这个国家内,没法躲。 虽说御史府已经很清楚的表示会帮助他,但是这种事情御史府显然不可能插得上手,谁若是想要参与,那就会惹的一身腥,洗都不好洗掉的那种。 即便是皇帝陛下和大公子二人,对于这件事情的处理也是互相商量着该怎么查,并没有肯定的我认为该如何如何,也没有第一时间推脱自己,便是为了如此,表现的越过着急,越是容易露出破绽。 选择让局外人破局,才不会引起怀疑。 不过作为局外人的许长安已经入了局内。 他愿意接下这件事,并不能说为了弥补四方城将要屠城之时自己无能为力的遗憾而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对于许长安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弥补遗憾需要拿命去弥补,那么许长安或许从来都不会有什么遗憾... 一个月后,灵学院开考,他就能参加考试,进入灵学院。 既然我过去的时候你们让个先生来堵着门不让我进去,那我参加考试考进去总行了吧?总不能考试还不让我考,这就太没有道理了。 这么看起来许长安好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考不进去这种事情,仿佛在他心中,自己参加考试,然后考进灵学院是一种理所当然,水到渠成的事情,这种自信估计那些同样去参加入院试的学子们都未曾有过。 他认为只要自己考入灵学院,成为杨贺九的学生,便能见到那位很了不起的院长大人,到时候自己呆在灵学院里边不出来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若再有人要动自己便得先考虑考虑自己与灵学院的关系。 至于做了这件事情的好处如何,王招军与他说过,他同样也想过,确实很有好处,不过这些好处都是事先不会说在明面上的话。 皇帝陛下当然不会对人说你办好了这件事情我如何如何,怎么封赏你,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求人或者是托人的时候才会去说的话。 而皇帝陛下自然不会求人或者托人,作为皇帝我让你办,你就得去办,办好了给你好处是我的赏赐,并不是报酬,为皇帝去办事儿从来都没有报酬这一说,只有赏赐。 华容知道许长安居然会害怕那个人,因此对于他答应了这件事也就不再过于担心,毕竟这小子年纪虽小,但是很少会怕什么人,要知道在今天上午面对那俩人的时候,可没见他有过丝毫害怕。 所以他害怕的人,一定是强到值得让他害怕,有这样的人一路跟随,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过对于华容的那句话,许长安还是有着无语,嘟囔道:“那个人也不像是好人,不过应该不会对我如何,没事的。” 华容不清楚这孩子对于好人坏人的分别是什么,疑惑问道:“如何不好?” 许长安张嘴就要说出来,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因为王招军在那一路上虽然不曾笑脸相迎,但是护送他们回都却也是尽心尽力,也确实没有什么危险再发生。 而到了都城内再接触时就是方才在灵学院前对方来找自己,也同样是没有言语威胁,更没有轻视或者是嘲讽,甚至为了让许长安放心,还在他面前展露出了自己的实力。 修行者不管是修的灵气或者是武者修武道,一般都不愿意轻易的便在另一位修行者面前露出自己的实力,倒不是什么大忌讳容易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弱点,而是没有人愿意将自己苦修多年的成果就这么展示在别人面前。 这也正是一些强者,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很强,却不知道到底有多强的主要原因。 而王招军为了让许长安与自己查案不用为安全问题而担心,便是在那条巷子里轻易露出了自己的实力与对方看。 这不光是给许长安看的,也是给这座城里的一些人看,同样的,在王招军看来,在许长安与自己一同查案过程中能够对许长安起杀心的十有八九就是来自这座城里。 这城里有不少的眼睛,许长安知道也许有人盯着自己,王招军也知道会有人盯着自己。 如此看来,这个人或许算不上好,但至少也该是不坏才是,许长安却说对方不是啥好人。 当华容问起来的时候甚至连许长安自己都答不出来,纠结了片刻狠狠道:“他差点儿一掌拍死我!” 没错,就是这个原因,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那一掌都足够让许长安讨厌。 这也算是正常,并非许长安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因为王招军的那一掌真的能拍死他。 面对一个一掌就能拍死自己的人,哪怕他的手掌只是悬在自己头顶上,便足以让许长安有足够的理由去讨厌他。 不过,王招军也从来没有希望过许长安能喜欢自己。 在很多时候,对很多人而言,你是否讨厌我,与我真的是没有什么关系。 华容微微一愣,看了看许长安,不可置信问道:“他不是让你陪他一同查案吗?咋会要拍死你?是不是故意吓唬你的?” 许长安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应该是,先不说这些了,我要先走了,一个月后我会再回来的。” 华容点了点头,也不再多做挽留,只是开口问道:“大约什么时间走?” 许长安想了想,再次摇了摇头,“我倒是想早点,赶快办完赶快回来,不过什么时候走不是我说了算的。” 华容秀眉微蹙,开口接着问道:“那你怎么去找他?” ...... “没有啊...我答应完他就走了,没说啥时间见面,也没说我要怎么去找他。” “......” 许长安现在很苦恼,不过也并不算太过苦恼,说好了一同出城去查案,但是双方都没有约过时间和地点。 自己找不到他,他也不一定能找到自己,一般这个时候,这件事情就等于是黄了。 废话,俩人连各自住哪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碰面。 若是说好了时间,到时候自己只需去城门口等着对方就行了,但是没有约定时间,自己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坐在城门口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路过的人吧? 一个中年男子,不值得许长安这么去等。 自己自然不会如上午的表现一样,大行放肆作风,以求引人注目。 华容有些欲言又止的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俩人都有点儿不太靠谱?就你俩去查吗?” ...... 这样的两个人,去查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光华容觉着不太靠谱,等到那些官员知道是这俩人去查这件案子的时候,恐怕会心中疑惑这样的人到底能不能还自己儿子清白? 许长安认真的点了点头,又是毫不在意的说道:“我知道你想说啥,我也觉着就我俩还是别去查了,完全没配合嘛,”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崔小少爷 许长安说的不无道理,两个临时凑在一起的人,既没有如自己与崔相公那般的配合,又都不如杨贺九那般靠谱。 这样的组合去查一件如此棘手的案子,搞笑呢? 不过这也只是许长安嘟囔说道两句罢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去的。 在这座红楼内与华容的谈话已经接近了尾声,更多的还是许长安的抱怨,华容只是静静听着,偶尔拆上两句台,相处倒也愉快。 不知怎么的,尽管相处并不算多,前前后后也就两次,这只是第三次而已,但许长安对华容并没有什么抵触。 相反的,只是看着对方,从心头里他便能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这让人很享受。 不过许长安并不是来都城享受温暖的,所以那场谈话并没有持续上太久。 而当许长安走后,一直忍着脾气的白露开始噘着嘴实在忍不住嘟囔了起来,“这小子,看着也不像个好人!” 华容忍不住扑哧一笑,果然,孩子的心思她实在没办法理解,怎么人家明明什么都没做,到你们眼里就都不像是好人了。 许长安说起王招军的时候如此,说不上来对方哪点不好,却就是感觉他不像个好人。 华容不用多问,白露一定也是如此,让她说许长安哪点儿像是坏人,她肯定也是说不出来。 所以只是摇了摇头,开口说道:“那孩子人是不错的,方才谈话之时,并未说他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只是说一些无关痛痒比较有意思的事情,遭遇过的事情不与旁人分担,这就是不想让我们担心。” 白露切了一声,“谁会担心他?”而后无语的说道:“我总听人说啊,孩子小不懂事没啥关系,但是不懂事还表现出一幅老道的样子,这就是有病了。” 华容再次摇了摇头,看着白露问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 “我,听我自己说的...” “你这丫头。” 许长安离了那座红楼,自然不可能真的在城门口等着王招军什么时候出去能够遇到对方从而一同去查案,帮别人办事,许长安虽然答应,却还没有这么敬业。 虽不至于装的跟个大爷似的,却也不想要晕头转向累的跟个孙子一样,没有这般道理。 若真是有,恐怕对方的忙也就只会去帮这一次了。 等着王招军来找他就好,至于找不找得到,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又没故意躲着你。 若是旁人不远千里来到一座城,自然是得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休息,但是许长安没有,相比于其他富家少爷坐在马车上都颠簸的筋疲力尽来说,他是位修行者,体能已经异于常人。 身上带着钱,不找个地方先休息休息,只是在街道上行走,无人知道他要去哪里,看他一路上深思的模样,好像连他自己都不如何清楚。 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他没有迷路,也没有迷茫,深思只是在脑海中回忆起崔相公跟他说过的一个地址。 摸索着街道,打听着位置,他遇到了不少行人,就在天色将晚之时,他方才来到一座宽阔府邸面前。 这座府邸,可谓是他从出生以来见过最大的一座,即便是当初在郢都城内见过的大司农府与廷尉府都不能与其相比。 而四方城的那座许府...勉勉强强才能与之一较高下。 能有这种想法当然不是许长安在心里边自夸原来自己家的府邸居然如此宽阔,这是事实。 也就说明自家老子若是在都城里边,至少也得比这座府邸里的那位老爷要富贵上不少。 如此许长安也就更加疑惑,在他面前的府邸,崔相公给他的地址,自然是御史府的所在之地。 能够比肩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如此看来自家老子的身份果真是不简单。 许长安的对比看似毫无理由,也没有太多的逻辑性,但是拿府邸大小来对比还是有着一些说服力的。 四品官员所住的地方永远也比不上面前的一品大臣府邸,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权利的象征。 府邸小的不一定没有权势,但是府邸大的了不得的一定是有着足够的权势。 御史大夫自然是有着属于他的权势,位列三公,辅佐丞相,这不管在哪个国家都绝对是位高权重的存在,整个国家能够居于其上位的只手可数。 可就是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御史大夫,偏偏在一位刚来到都城,前程虽然可以说成是一片光明,但目前来看却还是充满了未知的少年身上。 眼光独到,观常人所不能看,想常人所不能想这些话现在说起来为时尚早,这更像是在赌,赌人永远要比赌玉更加难以琢磨。 玉石不会变,人却是不停在变。 但堂堂御史大夫,自然不会如此孤注一掷,赌的前提条件就是对方得先进入灵学院。 而当这个前提条件达成之时,御史府或许就不能算作是赌了,作为御史大夫,他远比一些普通人要更加清楚能够叫上院长大人一声师公的人在这座城内有着什么样的地位。 别说是一位刚来到都城的少年,就算是经年在城门口讨饭的叫花子,只要能与院长大人扯上关系,都值得御史府与其合作。 许长安知道御史府在想些什么,御史府似乎也知道许长安需要什么,如此看来这当然不是互相利用,只能说是合作比较合适。 各取所需的相处远比无理由的奉献要更加稳固上不少。 当许长安站在御史府门前之时,门口的下人自然注意到了那个提着黑剑的少年,一位上前开口询问,言语不算粗暴,更不会刻意的温和,只是普通平常。 由此来看御史府不愧为御史府,在许长安所以为,若是寻常官老爷门前站了一位打扮普通的少年孩童,那些与自己一样仗势欺人的下人定是会提着棍棒上前赶走,以免挡了自己家的院门。 ...... 这么着看起来许长安还是有着自知之明的。 他无论是年纪或是在都城内的势力,还有着实力都无法与这座城内要杀自己的幕后人还有着某位许长安早已忘掉的人相争锋,那他只能用一切自己可以用的其他手段。 在之前便已说过,不管是狐假虎威也好,说的难听一点仗势欺人也罢,面对要杀自己的人,许长安为了活着这些不光彩的手段都无所谓,仗势欺人,欺便欺了。 他人的评说比起枪锋箭头捅在自己身上,简直要温和上不少。 只有先活下去,才能听到人家如何评论自己,小小年纪不是他看的开,也不能说成是过于无奈只能如此,而是他对于这些真的是不在意。 在似锦城时吴歧途与他说过,这世间道理皆在众人口中,听听便好,不用当真,他也知道众口铄金的道理。 正如楚国大司农恪尽职守,却还是逃不过贪污的罪名,自己也就不用再备受约束小心谨慎到步步为营。 面对下人的询问,许长安同样是不卑不亢,开口报出自己的名字说道:“许长安,我想来找崔相公,你们家崔小少爷。” 下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小子,心中不停疑惑这小子怎么能说出崔小少爷这几个字来? 若是来的是个老者便也就不再多说的,明明比自己家少爷还要小上几岁,却偏偏要在少爷前加上个小字。 不过也并没有怒声呵斥,因为按他们心中所想,能够如此开口的人自然不会是故意来找茬的,但是守门的自然是要先问个明白,不能随便来个路过的人说要找谁自己就进去禀报,先不说主人耐不耐烦,自己跑腿恐怕都要累个半死。 开口询问道:“不知你与我们家少爷什么关系,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告知小的有何事,我也好进去禀报。” 对方言语客气,且问的东西也都是正常该问的,许长安当然也不会为难他,冲着大开的御史府门大声喊道:“我找你家崔小少爷,是要商量一下我们遇刺的那件事!” 下人被此话吓了一跳,赶忙小声说道:“还请小点儿声,御史府门前禁止大声喧哗。” 许长安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摆着理所当然的表情,一幅你又没提前说明白的样子。 经过许长安的这一吆喝,下人都不用进去禀报了。 御史府内,御史大夫崔仁,与许长安口中的那位崔小少爷正在互相聊此次遇刺一事的细节。 门外的吆喝声实在是太过刺耳,许长安仿佛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来找崔相公是为了这件事情一样。 毕竟自己遇刺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相反的更多人知道才能更好的申冤昭雪。 崔相公微微一愣,而后面露苦笑看着崔仁开口说道:“父亲大人,他来了,您是否也去见一面?” 崔仁摇了摇头,言道:“我就不出面,既然是找你的,你去便是。” 崔相公低头行礼,而后告退。 虽然有个前提条件,但是御史府同意与许长安合作,不过许长安跟御史大夫的身份同样是还不对等,自然没道理让他前去迎接许长安,想的美也没有这么想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两个受害人 御史府门前的谈话,两位少年,看着就像是说不出什么正经的事儿出来。 那位崔小少爷崔相公,出了府外看了眼许长安,而后上前迎了过去,开口问道:“如何?初来都城,可还适应?” 很老套的开场词。 许长安点了点头,随意回道:“除了人讨厌一点儿,路宽上一点儿,其他还算适应。” 崔相公忍不住轻笑,“看来对于这座城你似乎没有什么好感。” 人讨厌一点儿说出来也就算了,也路稍微宽阔一些也能被许长安跟挑刺儿一样拿出来说事儿。 这就表明对于这座城许长安是哪哪都看不顺眼,或许等许长安在这里呆的日子久了,连这座城的名字都能被其诟病。 也有可能久了也就习惯了。 许长安想起这一天来自己的遭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等遭遇要是还能有什么好感的话那恐怕许长安对什么东西都再提不起厌恶了。 再看着将晚的天色,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崔相公看了看周围,示意两位侯在一旁的下人退下,这才回道:“我已经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了,不过这个时候你不该来御史府。” 许长安确实不该来这里,因为在别人看来让许长安去查这件事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是个局外人,而许长安若是与御史府牵扯上什么关系,那他的身份就不再那么干干净净。 多牵扯到了一个身份,去查那件事情的时候受到的影响就会多了一分。 但是,许长安真能受到影响吗?自然是不会的。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案子该怎么查...又如何会受到影响? 所以他来了御史府前,找到了崔相公。 许长安可不管崔相公的那些担心,只是开口说着自己要说的话,“护送咱们回都的那个,王招军你还记得吧?” 崔相公点了点头,“自然是记得。” “老王不知听信了哪的邪风,认为我有能力可以查清楚这件事,以还他们和安郡一个清白。” ...... 崔相公纠正道:“那是王将领。” 许长安点了点头,“王将领,王将领,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王他还真相信我有办法能够帮他,那人你也见过,我要是没啥办法的话,我的后果你应该...清楚吧?” 崔相公微微颔首,看着许长安仿佛是在看着一坨肉饼,而后轻咳两声,直接言明问道:“那你来找我是?” 许长安神神秘秘道:“你告诉我该从哪查起,该怎么查。最好是说一些比较能显露出自己很专业的动作或者表现,到时候就算是查不出来,也能证明自己已经尽力了。” ...... 崔相公嘴角剧烈抽搐,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位少年,好家伙,这小子是打算学一些专业手段来掩饰自己一窍不通的事实。 这种无理的要求...我又怎能拒绝? “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不过这种事情你来问我,还是有些不大合适。” 许长安懒得听他在这里解释到底为何不合适这种无聊的问题,直接说道:“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也是受害人,两个受害人商量这件事情,当然是最合适不过!” 崔相公点了点头,嘴唇嗡动说了些什么。 直到太阳下山,新月升起之时,二人才在御史府门前告别。 临行前崔相公问了问许长安住在哪,不过回应的只是对方一只手抬起在空中随意挥舞了几下。 第二百二十五章 新人离去,繁杂事多 近段时间以来,都城里边并不算安宁,随着那些横死在外尸体的运回,这座城市再次陷入了动荡。 在这之前那俩人以查案为由,极为专业的要求察看下尸体上的伤势,进而判定死因。 没错,这个要求自然是许长安提出来的... 但是遭到了整座城大部分人尤其是死者家属的拒绝,这些拒绝不由让许长安大松了口气。 死者为大,切莫羞辱,死都死了,还要被他人过手察看来察看去,在普通人看来确实是一种羞辱。 再者而说,你都亲眼见着是遇刺身亡,射来的箭在那些人身上捅着呢,把箭头给你不就行了?还用得着察看伤口?许长安的做法确实是多此一举。 但是许长安可不管多不多此一举,专业就完事儿了。 他的做法看起来确实很专业,专业到让王招军以为去灵学院找许长安时对方是在谦虚。 因此许长安的提议遭到拒绝之后,王招军曾准备入宫执意要求皇帝出示一道特旨,为了方便他们二人查出真相。 不过又再次被拒... 这次拒绝的不是皇帝,因为王招军根本就没来得及入宫,拒绝王招军做法的是许长安。 ...... 两个临时凑在一起查案子的人,还没来得及出城,各自的提议都纷纷被拒绝,由此看来他们的查案不会太过顺利。 许长安口中拒绝的理由是死者为大,我们查案也应当遵从家属意见,既然人家家属不同意,那我们也万不可一意孤行。 专业的同时还站在人道主义的角度考虑问题,很有说服力。 还未出都城,许长安在王招军眼里已经有着那么点儿意思了,看来那位偶然遇到的灰衣老者诚不欺我。 不过王招军或许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提出建议的是许长安,到最后拒绝建议的还是他... 如果换成另外一个稍微精明一点儿的人,或许就能看出来许长安这是脱了裤子放屁,说的净是些废话。 没错,许长安当然知道那些死者是如何死的,因为自己差点儿就如他们一样,也知道那些官员不会允许自己察看他们儿子的伤口,就算允许了,自己也看不出什么来,顶多也就是验证了自己所见过的那些画面。 他们确实是被箭射死的,除此之外从伤口上看不出其他问题来。 虽然多此一举,不过又不费啥事儿,只是提议一下而已,能够让王招军觉着自己不是在忽悠他就行。 所以他提前去御史府找崔相公做了些功课。 崔相公御史府出身,看起来查案是该由廷尉府经手的事情,他同样不该懂这些才是。 但是廷尉大人早些年也曾在灵学院学习过,灵学院内教的无非就是读书认字,不会带着学生们去荒郊野外刨坟查验尸体,但是一些道理上的东西还是会讲上一些的。 而且要知道死者是怎么死的,察看伤口和去案发现场是最基本的方法... 但是由于许长安说这话的时候面容沉思,再加上什么要根据不同伤口的深浅来判断对方所使用的弓箭是什么配置,比如说多少石的弓之类。 王招军是名武将,弓箭长枪这些兵器绝对不算是陌生,他清楚许长安口中那些是对的。 他也知道许长安的说法没有什么玄乎,一些专业的人士确实可以通过死者伤口判断出射箭人选用的什么弓弩才能达到这么大的穿透力。 而弓弩皆由军方配备,各地所处的位置不同,所选的材质也是不同,如此看来即便是相同的制作手法也不能保证一些细枝末节完全一样,更不可保证羽箭刺入伤口的深度一般无二。 如此看来若真是如此,这桩案子似乎只需要去查验各地弓弩配置便可。 只是王招军平常只是使用,并未仔细研究过,听到许长安这般年纪便有此等本事不禁对其开始佩服了起来。 但是... 许长安自然看不出来这些,这也是他知道自己提议被很多人拒绝后大松了口气的原因,同样正因如此他才坚决要拦住王招军入宫申请特旨。 毕竟到时候即便是在众人埋怨下看到了伤口,却看不出来自己开始说的那些,可不就是打自己的脸吗? 其实王招军的想法有些太过简单,由此来看他对于这桩案子有些心急,毕竟弓箭射出伤口深浅不只是与弓本身有关系,还与弓手的力度,甚至是环境因素等等,毕竟乱箭自然是有深有浅。 而除了发生的那件大事以来,在鸿胪寺的情况同样是惹人注目。 不管怎么来说,城里边发生了如何大的事情,国家政务自然是不可荒废的,即便是大军攻到城外,那也得是一起商量该怎么破。 所幸鸿胪寺卿赵贤赵大人与此事并无牵扯上什么关系,因此尚还能安稳守在鸿胪寺内听着那些分毫不让的争执与谈判。 虽说那件事情让朝堂上下人心不稳,不过鸿胪寺这边还是有着长足进展,清云郡未来十年税收已经成了囊中之物,对于这个国家来说可谓是一件好事。 毕竟按那位皇帝陛下口中所说来讲,人家可是要拿着这十年的税收去灭了楚国呢... 其实整国上下没多少人把这句话当真,即便是大公子也认为他只这么着说说而已。 毕竟楚国远在西方,中间还隔了齐国与靖王朝两个国家,先不说战线拉的太长粮草补给问题,就算是你把楚国给灭了,隔了两个国家,该派谁去统治? 大公子自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将其丢在远方,终年不得回都,但是皇帝肯定是不会放心的。 毕竟人家拿着一枚铜板就能赢得了宁国的一州三郡之地,而如今给他一个国,谁也不敢猜想在千里之外的地方他能筹备作出什么动作来。 所以问题就在于,一是中间隔了个实力不弱的齐国,二是攻下来了也没什么用处,虽说君无戏言,但是他的那句话确实如同玩笑一般无人当真。 出兵的条件定了,关于后面战利品的分配问题皆是些小事,毕竟齐国灭国之战当前,先打败楚国才是正事,哪能还未曾开战就想着战利品如何如何。 所以双方虽然表面上斤斤计较,但只要对方说法稍微合理上一些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情罢了。 算起来远赴他国谈判也有两月时间,礼部尚书袁江站在鸿胪寺门前老泪纵横,不停感叹总归没有辜负君望,这次回去也算是能交差了。 送走了齐国使团,内部的商量依旧热火朝天。 虽然表面上谈判商量说的妙不可言,异常强势。 我们有足够强大可以调集的兵力,也有着骁勇善战的将领,这是各国都清楚的事实。 不过这也只是为了方便争取利益的托词而已,待齐国使团走后,调集哪的兵力,由何人领兵立马就变成了一个很值得商讨的问题。 援助他国,自然不会让己方的战士们冲在前线赴汤蹈火,只是起到辅助和奇袭作用,正面战场还是齐国与楚国的两国之争。 而大昌王朝骁勇善战的武将不少,但要说这种打辅助在他们看来说出去颇伤面子的事情,恐怕整国上下还没有几个心甘情愿想要领着兵去的。 那些名将们你是想都别想,虽说君命不可违,真要下旨也确实无人敢去违抗。 但手底下的将士不顾虑他们的感受,那你这君命久而久之也就变的跟放屁一样了,毕竟人家在战场上那是一不小心就要送命的,送命的活没有好干的,不可能跟使唤围在自己身边只会溜须拍马的那些宦官一样。 近几日来接连辍朝,并非是为了考虑那些官员们的感受,而是朝堂之上即便是皇帝陛下面临那些群臣们的质问同样也是感到颇为麻烦。 所以在那两人查出真相之前,这位皇帝陛下是能躲着点就躲着点。 商量事务只是召集一些朝中重臣,再让他们往下面去传达,皇帝倒是清闲不少,但是那些重臣们则是苦不堪言。 能被皇帝召集入宫的,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这样的官员通常都是一把年纪,来回在皇宫与各官员府邸奔波不说,还要时不时听上一两句其他官员幽怨的唠叨和嘟囔,这可绝对是一件苦差事。 而满朝上下能当的起这件苦差事的,唯丞相和御史二人。 此时丞相大人在皇宫里边满脸苦涩,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扛不住这等辛劳,虽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平日里有事要与其他官员商量让下人去对方府邸传唤一声便好。 可今时不同往昔,现在他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不看局势,不懂立场的人,能够如此年纪便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相反的,他的局势和立场把控远超与常人。 所以现在若是再与之前一样不管人家心情如何派个人就叫过来,那就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坐着马车到了人家府内,看着人家一脸苦涩明摆着不如何好的表情,还得硬着头皮去寒暄几句可有大碍,接着再说一些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这些话,来回跑下来,那是唇焦口燥,仿佛这些天都变的苍老了很多。 第二百二十六章 领兵 丞相大人来到殿前,揖手上前行了一礼,还是那万年不变的开场白。 皇帝陛下看着丞相李思眉头微皱,开口道:“这几日来,辛苦大人了。” 李思微微舔了下嘴唇,赶忙低头回道:“陛下在上,老臣万不敢当这辛苦二字。” 皇帝摆了摆手,也不与他互相说这些你捧我我捧你,捧来捧去完全是俩人自嗨的这种客套话,只是接着询问道:“那俩人,已经出城去了?” 李思微微点头,想了一会儿回道:“已经走了有两日,算着时辰该到了案发地才是。” “我朝从来不乏日行千里之马匹,少的是能驾驭千里马之良人,那件事情你我都不必再去操心了,让那俩人处理就好,朕今日找丞相大人前来,是为了另一事。” 另一事为何事,其实并不算难以猜测,毕竟皇帝陛下说过了,那件事情由那俩人去查,自然不会再说的同一件事,而齐国使团刚刚离去不久,虽然皇帝陛下故意卖关子,但这另一事为何事也就直接是摆在明面上的了。 不过猜出来归猜出来,为人臣子懂的君王心思是一件幸事,却也不能人家干什么你都能知道啥意思,这对于自己而言绝对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 所以李思眼神中带有着丝不确定,有些疑惑的询问道:“不知陛下所言,可是关于援齐一事?” 既没有太过笃定,也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分寸拿捏恰到好处,果然是只老狐狸。 皇帝点了点头,“齐国使团离去,既然已经商量好了,那我们也得尽快出兵才是。兵力方面朕已经决定了,就从和安郡调遣。” 丞相李思眉头微皱,询问道:“和安郡?” 皇帝坐下身子,开口回道:“和安郡往南,百余里处便是南境所在之地,先帝生前曾说过,我大昌若乱,必由内部所乱,我大昌若破,必由南境而破。这也正是镇南军一直不归我们皇室管辖的主要原因,不接受调遣,才能更好的守在那里,有镇南军在,朕是放心的。” 如此说来,从和安郡调兵并没有什么不合适,毕竟和安郡距离南境国门虽只有百余里,但对外敌来说,那段距离却是遥不可及。 可丞相大人还是觉着有些不太对劲,甚至他心里觉着从和安郡调兵是否与前些天发生的那件事有关系,这到底是一件或是两件事,即便是丞相大人也是理不清楚头绪。 “陛下英明,既然如此,可有领兵人选?”李思试探问道。 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上,只手扶额,轻轻摇了摇头,片刻后叹了口气道:“王招军为郡守王朗的亲侄子,又是武将出身,本来是最为合适的领兵人选,不过也正是他生在和安郡,你让他领着与自己一同成长过的将士守家卫国还行,若是去援助他国,朕知道他心里边肯定是有着些不情愿的,再者而说他肩负查清行刺之人身份的要任,确实也脱不开身。” 守家卫国,战死犹荣,但是若领着手底下的人去援助齐国,他们心中或许会有着另一种想法。 这个想法寻常士兵可以有,但是领兵之人绝对是不可有的,也不怪皇帝陛下如此纠结。 李思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认为皇帝陛下的那些担忧还是有着一定道理的,开口道:“既然和安郡的将领不能用,那人选就只能从都城来选了。” 皇帝陛下双眼一亮,起身看着丞相询问道:“不知丞相大人可是已有合适人选?” 李思微微摇头,“臣只是与陛下共同商讨这件事,心中并无定论。” 皇帝点头,“那大人不如接着来说说看?” “老臣以为,既然是行辅助奇袭作用,首要防止的便是楚国派遣强者前去刺杀,将士可保一城之安危,但若要在万军之中随时守护住一人,却是件难事,毕竟此次战争楚国会倾尽全力出动修行者。” “一军可守一城,但要保住一人却是困难,这种说法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来了?还真是可笑。”皇帝陛下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种说法从有第一位修行者起就已经开始流行起来了,你有重兵守护,我或许攻不下一座城,但是这座城里的某一个人你们是守护不住的,除非是派个相同的修行者。 李思同样有些感慨,可即便是感慨,这俩人也知道这位丞相大人口中所言不假。 皇帝接着说道:“我大昌派兵援齐,丞相大人以为楚国还会惧怕我朝的威胁?或者说是再惧怕还有用吗?” 笑话,你都帮着别人来打我了,我还怕着你不敢对你如何?皇帝陛下的考虑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你怕不怕我都帮着齐国来打你了,在这种情况下楚国或许会鱼死网破。 李思摇了摇头,“我大昌援齐只是收了齐国的好处,与楚国并无深仇大恨。” 皇帝双眼微眯,微微点头,“朕好像明白了,丞相大人的意思是,派个重要的人前去领兵,不隐藏身份,相反让楚国知道领兵的为何人,这样对方才不敢行刺杀之事?” 正如李思口中所说,大昌援齐并不是一心要灭了楚国,只是齐国给了好处,那么在战场之上自然不会太过卖力,只在一旁保着齐国不灭,兑现报酬便好。 但若是在这战场之上有个重要之人身死,那么楚国与大昌这两个国家的关系要恶化上不少,楚国不会不明白这些。 李思揖手行礼,“陛下英明。” 皇帝陛下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开口道:“朕知道你想要谁去,但是对方毕竟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而且前去望舒楼那种九死一生之地便是由他领的队,此次若是再让他前去,怕是灵学院与御史府那边朕都不好交代。” 这个人要有多重要?重要到让楚国不敢打他的心思,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之子,灵学院的学生,这两重身份足以重要。 李思摇了摇头,赶忙回道:“陛下误会老臣意思了,臣的意思是给陛下提供思路,方便陛下从朝中选派个将领,并非是指认于何人,老臣惶恐。” 皇帝陛下当然知道李思没有这么去想,但他却还是那么去说了,此时听到李思解释,摆了摆手,随意道:“朕明白大人的意思,朕之前确实考虑过让此人前往,毕竟这是少有能够上战场磨炼的机会,以后的世道或许不太平,光指靠林统领和他的镇南军,那就有些太辛苦他了。”皇帝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但是,毕竟前些日子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当时领队之人便是他,这次已经是捡了条命回来,崔御史那边朕也得为他考虑啊。” 李思揖手行了一礼,开口恭谨回道:“陛下体恤下臣,实乃我辈官员之大幸。” 皇帝走下龙椅,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事,转变话题说道:“不知丞相大人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朕与大人说过的和亲一事?” 李思心中一惊,眉头微皱,低头回道:“自然是记得,不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干系?” “丞相府劳苦功高,但是丞相大人你家教太过严厉,不许爱子抛头露面,朕也是怕到时候有些恶意中伤之人羞辱丞相府的名声。”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算是明白了,李思也终于清楚皇帝陛下今日召见自己的目的。 丞相府为齐国和亲的对象,那么援齐一事在各路武将皆不方便前去的时候,他丞相府首当其冲为最合适的领兵人选。 丞相府领兵马千里援齐,促成两国联姻,说出去确实为一件美事。 更不用说这援齐背后还有着巨大的利益,单是齐国清云郡未来十年的税收作为支撑就已经是大功一件,只要自家儿子规规矩矩在战场之上不犯错,那么回来必然是万众瞩目受人敬仰的存在,甚至待自己归老之时,将来还能争取个替补相位的权利。 但若是丞相府不领兵,不去援齐呢? 正如皇帝陛下口中所说一般,由于自己行事小心,在这都城里边确实没有多少人知道自己有几个子女,甚至是朝中官员也不甚清楚。 到时候平白受了如此大的恩惠,难免不会有人中伤丞相府的名誉。 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来看,都是皇帝陛下器重丞相府,为自己考虑。 可是这凭什么?自己与皇帝虽然并未起过什么争执,但他明摆着是清楚自己不是站在他那一列的,而且之前他不是暗示过要对自己动手了? 难不成依旧准备要动手了?还是说这依旧是一次拉拢。 “丞相大人?大人?”皇帝见着李思陷入沉思之中,在其面前挥了挥手道。 李思回过神来,嘴角挤出一丝苦笑,赶忙开口道:“臣在想,犬子虽然久居丞相府,但是兵法谋略还是接触甚少,让其领兵是否有些太过草率?” 皇帝笑了笑,“大人不必多虑,说了是去磨炼,那自然是有副将跟着,要去战场上长长经验没有比此次更合适的机会,毕竟大人自己也说,我们派去领兵的人越重要,他楚国就越不敢行刺杀之事。”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丢一把锁 要说重要的人,在朝堂上下无非就那几位,皇帝自然不会让大公子领兵,哪怕是区区一个营的兵力交给那个男人都不能让人放心。 除了大公子,丞相大人与御史大夫也是不可能前去领兵援齐,他区区齐国还当不上让这等人物亲自上战场。 既然担任工作只是一旁辅助,自然不需要太骁勇善战,相反来说越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到了地方就会越感到憋屈。 奶奶的,领着手底下的士兵们为他国卖命,恐怕稍微有点儿脾气的都会心生不悦。 所以这个领兵之人,顺而言之的便落到了年轻一辈人的身上。 一来是确实也不需要多熟读兵书,深谙布局,只是跟在齐国军队后边,人家攻过来了就在后面放箭,进攻号角吹起之时跟着往前冲就行了。 若是表现的太过自主,双方反而容易起冲突,明显不利于战局,毕竟还是以援助的名义支援齐国,主次区分得能够清楚。 而大昌王朝武将,绝对是不愿意听从他人指挥的,若是指挥自己的是咱们的皇帝陛下也就罢了,毕竟君命不可违,但是其他国家的,谁又能不耐烦的听你说我们该怎么怎么去打? 再者而说,这也确实是一个大好的历练机会,道理在书本上看的再多,听人讲的再多用处也就那么点儿。 只有见到了战场之上的残酷,方才能知道自己读过的血流漂杵是何意思。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十一年前剑圣计东里东行万里便是为了弄清楚书本上的两个字是何意思,虽然最终他也未曾解惑,但这并不能说他的做法是错误的。 去年参加入楼试的那支车队,当初还是有人认为那次出行对于学子的心性磨炼是有益处的,虽然结果出了些变故变的有些悲惨,但这并非就认定百害而无一利。 不过李思却明白皇帝陛下打的什么心思,所以眉头紧皱,后背都忍不住渗出了一层冷汗,艰难站稳身形,保证不被皇帝陛下看出丝毫端倪,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开口道:“老臣遵命。” 皇帝陛下歪了下头,看着丞相大人低下的那张脸,询问道:“丞相大人可是身体有恙?” 李思头愈发的低,回道:“多谢陛下挂念,老臣身体无恙,只是近些日来事务繁杂,有些心力交瘁罢了。” 皇帝陛下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一脸沉重的表情,有些不忍说道:“大人为我朝尽心尽力,辛苦大人了。” 李思肩膀微微一顿,继续低头道:“老臣分内之事,不敢当辛苦二字。” 皇帝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过,这种辛苦也许马上就该结束了,还请大人再坚持些日子才是。” 李思心中一惊,有些疑惑的询问道:“不知,不知陛下所说的结束,是,是何意思?” 皇帝脸上浮现出笑容,摆出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笑道:“那俩人出城都两日啦,等有了进展,大人就能好好休息休息了。” 李思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陛下所言甚是。” 皇帝再次拍了拍李思的肩膀,开口道:“去吧,明日便出发,让大人爱子前往和安郡交接兵权,旨意待朕拟好,随后便送到丞相大人府上。” 李思并未拒绝,只是低头行礼道:“是,陛下。” 告别后转身离去,脚步匆忙,走到宫门口便匆匆上了马车,嘴唇微抖,声音颤动道:“回府。” 待回到丞相府后,更是匆匆跑了进去,没有顾得上歇息片刻,而是召集管家,清查府内,察看下有没有丢上什么东西。 许久后管家回报,“禀老爷,柴房内,丢了一块儿铁锁。” 丞相大人身形不稳,其子李深赶忙上前扶住,李思问道:“铁锁上可有印记?” 管家摸不着头脑,仔细思考片刻,回道:“各路官员府邸,不管是金钱铜板或是寻常用具皆有标记。” 管家说的没错,各路官员府邸内皆是如此,就算是官员所得俸禄,甚至各地所缴纳的税收,为了方便管理和统计,同样是有着官印。 这样的好处还有很多,若有贪污受贿官员,只用去府内清查一下,那些印记外的钱财便是铁证如山,只是想不想查的问题。 甚至是贼胆包天敢有行窃和拦路抢劫之人,不管是偷了哪位官员府内的钱财货物,或是打劫了各地运往朝廷的税收,皆是花不出去。 丞相大人并没有太过慌张,而是扭头瞥了眼自己家的那位厨子,随后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其他下人离去,丞相李思叫过管家大人,轻声开口道:“找个信得过的人,打造把一模一样的出来,万不可被人发现什么。” 管家虽不解只是一把锁丢了,老爷为何这般紧张。 就算府内东西皆是朝廷的,告老还乡之后还得是还回去,但只是丢了一把锁,谁会追究这个责任? 虽说管家心中有疑惑,但还是不敢开口问出来,更不敢有丝毫的不解。 注意到了自家老爷话语中的谨慎小心,所以并未立马就去照办,而是先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李思轻抚了下额头,在自己儿子的搀扶中慢慢坐下。 避开下人,一父一子相对。 李思看着自己儿子,并未叹气,也没有解释方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是沉默说道:“陛下让你领兵援齐。” 李深不解问道:“为何是孩儿去?” “因为你最合适。” 因为你是和亲的人选,所以你最合适,因为你未来的老婆在那,所以你得领着兵去。 虽然从很多方面都有着很多解释,但这个解释却是最为简单粗暴且有效。 李深低头不语,许久之后回道:“应该没这么简单。” 李思仰头望天,苦笑道:“既然没有拒绝掉,那就再也拒绝不了了,确实不简单,不过你还是要去。” 李深犹豫片刻,问道:“父亲大人要出事?” 李思眉头微皱,看了看周围,确认并无他人后方才示意对方凑近上一些,小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只有离了都城,方能有一线生机。” “是因为丞相府丢失的那把锁?” “丢了东西,便等于是有人拿走了。咱们这位陛下不会做无用的事情,他要对我动手了。” “既然陛下要对父亲大人动手,那我即便是离了都城也未必能活命。” 李思点了点头,“所以我并非是让你真的去和安郡接收兵权,我要你绕过和安郡,避免与那些将士接触,直接去往南境,加入镇南军。” “镇南军不问出处,你需隐姓埋名,彻底忘掉丞相府,忘掉你姓李。只有加入镇南军,你才能活命,才不至于在战场上被流矢射中,不至于何处会有一杆冷枪袭来。” “可我若是不从命,父亲大人这边恐无法交代。” 李思起身,大笑了两声,而后苦涩道:“丞相府丢了把锁,我身为丞相,本身就无法交代。” 第二百二十八章 这五年(上) 值得一提的是,丞相府内的东西并不真的属于李思所有。 官府,顾名思义为官家所有,而丞相府,按照这种说法同样是归丞相大人管辖。 你当丞相一天,这丞相府归你所属一天,但人总会老,丞相大人也有归老还乡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这府邸是要收回的。 官府属官家,不是官,那也就不归你所属。 除非有特例,皇帝下令赏赐于你,那等你归老之后还是能接着住在这府邸里边,下一任丞相上任之时新盖一座便是。 不过这种特例不是没有,而是少之又少,一座府邸绝不能敷衍,但这都城却是寸土寸金,延续千百年之道并非是将这都城一扩再扩,事实上北阳城已经向着四周扩建了不少。 到时候收回发现府内少了什么东西,一般都是会既往不咎,毕竟人家辛劳了一辈子,别说是无意弄丢的,就算是藏点儿私心拿一些东西当作回乡的路费也无人好意思说些什么。 但若是追究,完全是可以追究的。 丞相府丢了一把锁,便能让丞相大人慌张到这种地步,甚至将儿子赶忙送到南境皇权触碰不到的地方想着保命,看起来有些太过可笑。 若真是单纯为自己弄丢了一把锁当然可笑,就算李思归老之时被人发现府内少了什么东西,别说是区区一把锁,哪怕丞相府被其折腾的土崩瓦解也是不会有人拿这个来治他的罪。 不过丞相大人的紧张并非是毫无道理,锁丢了,就证明是有人拿走了。 柴房的锁丢了,多半与厨子脱不了什么干系。 而厨子,李思一直知道他早就被收买了。 在朝堂之上,背靠那张龙椅,手持天子印玺,若要你死,你走不出朝堂。 而在自己家府邸内,掌握了你的每顿饭菜,同样是掌握了你的命脉。 在这座城内,许多官员皆有如此遭遇,但并非全部。 正如李思所说,那把锁别说只是普通的铁锁,就算是金锁,带有丞相府的官印也同样是卖不出去,没有人敢去收这种东西,毕竟是杀头的死罪。 若当真是为了钱财,厨房内有着不少珍贵药草和食物,这些东西更方便中饱私囊。 有印记的东西代表着容易留下证据,也代表着容易制造证据,再加上与和安郡有关,同样是老谋深算的丞相大人全部都明白了。 他已经是步入险境。 丞相之子李深携诏出城,不过那纸诏令在半路上便被他随手丢弃,也没有前往和安郡接收兵权。 一个月后,出城的那两人风尘仆仆回归,其中一位黑衣少年坐在马背上总觉着什么地方有些不大对劲,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了。 不过不管对不对劲,与他也再无什么关系,这一个月以来,他过的同样是很紧张,好在确实如王招军所言,没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行刺杀之事,所以他很安全。 但是,他紧张的却是另一件事,灵学院开考在即,各方人员皆汇入这座城市。 他,算是最晚到的一个,比很多他国的外来人员还要更晚上一些。 王招军入宫复命,许长安,忙着赶赴考场。 李思站在府内,仰头望天,发出一阵阵苦笑,七月初,天气已不算温和,丞相李思早已脱了官府,身着素衣,在等待着自己的归宿。 在皇宫内,那两人千里去往案发地查案带回的证物是一枚箭头。 看似普通的铁箭头,上面有着熔铸后尚还残留着的一丝印记,经过廷尉府进行对铁的质地和纯度对比,大家发现了一个骇人的真相。 各地箭弩严加管制,若想在他人不知的情况下铸造一批弓弩出来简直是痴心妄想,而在自家关门造车或许同样是痴心妄想,但证据却是如山般催人。 又经过两天的调查,轻易查出一个月前,丞相府管家曾深夜外出,托人打造了一把新锁挂在柴房。 并非是那管家办事不利,而是丞相大人知道这事早晚会败露,打造新锁既是坐实了自己的罪名,同样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以为自己正想尽一切办法补救,妄想挽回此事,只有这样,自己儿子才有携诏出逃的机会。 就这样,这位年轻的丞相大人倒台了。 太尉一职始终空缺,而今位列三公的只有一位,那位在前不久家中换了个厨子,从而好像让自家小少爷吃不惯的御史大夫,崔仁。 大公子最有利的助手已经不再,是何人指使丞相大人作出这种事情不难猜测,即便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但都是有脑子的人,不会只等着证据。 由此一来,大公子殿下可掌握的官员也是一一折损。 不过大公子殿下本身并不气馁,也没有丝毫的患得患失,依旧经常往那条旧街巷走动,每次回到府内皆是深夜,而入宫上朝的时间则是少了一些,让很多人以为这是要放弃与皇帝陛下相争了。 那仅存的一点儿势力也是归老的归老,倒台的倒台。 皇帝陛下掌握了那唯一的三公,掌握了新补进来的九卿,却唯独掌握不了两人。 一位是太常寺的著作郎,另一位,便是那个帮助自己查清此案的少年。 灵学院开考,皇帝陛下御驾前往主持考场,而院长大人依旧是躺在院子里,看着他回来的那只燕子。 居安似乎更加忙碌,杨贺九依旧是不得外出,考场中的喧闹,院子里的宁静。 事发在灵学院,却丝毫吵吵闹闹皆是那些未曾进来的人,与灵学院无关。 在查案过程中许长安方才从王招军口中得知,原来想要参加考试还得有属地所颁发的文书方能参试,在那途中他再次回了一趟四方城,哪怕有这个和安郡监御史跟着,在四方城官府里依旧没有查到自己的户籍所在。 这也就说明他虽然从小就在那座城,却似乎并不属于那城。 他又回了一趟自家的院子,却没有见到那个一打就哭的孩子,从其母口中得知,原来是去从军了,应该是与林婴在一起,便也就没有再坚持要带他来都城的想法。 没有户籍,便无法下发文书,也就无法参加考试,不过这些对他而言已经是无所谓了。 为皇帝办事,风险不小,好处同样是不少,虽不能保送进入灵学院,但争取一个参加考试的名额还是不在话下。 今年的考试与往年不同,并非文试,也不是什么其他考验,而是武会。 在武会上,提着黑剑的许长安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让人讨厌的皇帝陛下。 在这座讨厌的城市,遇到了一个讨厌的人,许长安的心情可着实不太好。 心情不好,下手自然会重了不少,在武会上大放异彩,虽不轻松,却也是成功入了灵学院内,成为了灵学院的学生。 第几批,第几位已经是数不清楚,但在这之后他却是院长大人的第一位徒孙。 御史大人已非御史大人,递补相位,这同样是御史大夫的职责之一。 太尉空缺,是因为皇权所在,太尉只能空缺,而丞相却不能一直空缺下去,毕竟御史大夫本就属于副丞相,正的没了,副的顶替上去,这很符合逻辑,也符合那位皇帝陛下的心思。 两月后,这座城的几个人都分别收到了同一件来自楚国的礼物,由并不精致的匣子装着,匣子上各封着一张书信。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齐楚两国国战将要开启,在这关头还能收到来自楚国的礼物,实在是极为难得。 书信上的分别写有两个名字,许长安,华容,最后一封写的只是称呼,先生收。 对于这些礼物许长安并不陌生,也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盯着这匣子总觉着似乎太小了点儿。 将最后一封书信连带匣子送入灵学院,带着剩下两个迫不及待的跑入了那座红楼。 这两月来,许长安不但在灵学院内混的熟络,在这座楼子里边同样是风生水起。 毫不客气的自己走入华容房间内,坐在椅子上盯着两个匣子迫不及待打开来看。 华容听到动静便知道是这小子来了,从里屋走出,看着礼物着实不解。 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这位姑娘与许长安相处久了也会偶尔说上两句玩笑。 二人一同打开,里面装着的,并非是那位大司农当初种的瓜,而是一把豆子。 种的是瓜,却不曾想收获的却是一把豆子,大司农在心中承认许长安当初说的是对的,那片地,或许真的不适合种瓜。 华容眼角垂泪,走到窗户位置有些不舍的看着这座城,眼神向南看去,那是灵学院的方向。 而在灵学院,杨贺九拿着许长安刚送来的礼物同样是眉头微皱,只手向胸口抚去,拿出一只玉佩观望良久。 兜兜转转,华容还住在那座红楼,与杨贺九终未曾相见一面。 而许长安终入了灵学院,也终在这座城与时别已久的姜茗相见。 再见时,她已着新衣,红似嫁衣。 梦醒时方才发现那人已将成人妻。 一身红衣确为嫁衣,红的太深,缘分太浅,那位曾经的绿衣女子终是在堂前低了头。 和亲对象依旧是丞相府,不过这位女子嫁谁似乎并不重要。 她相公就是相公,许长安口中的崔小少爷,二人婚后幸福美满,不多年后育有一子,其名崔茗。 这个名字或许不太好,在许长安口中经常念叨说着谐音有些太晦气。 不过二人并不在意,这三人关系不浅,互相开开玩笑也算正常。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这五年(中) 援齐军队虽没有与那位都城来的领军少年碰到面,却也是不可耽误行程,便就此上路。 而消息传到都城,皇帝陛下对这件事情似乎没有太多疑惑,也确实是如此下令的。 数月后和安郡派往齐国的援齐军队顺利到达战场,齐楚两国战争正式拉开帷幕。 齐国第一高手齐云清与楚国第一剑客,这两位本早就该碰面的人却是真正的第一次碰面,明里暗里不知交手多少回合,双方未曾有过伤亡。 正面战场并不惨烈,只是轻微的碰撞而已,甚至比原本国战之前的碰撞还要更小上一些。 实在不符合国战的规模和场面,然后正当众人皆心生疑惑之时,两年后,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悄然爆发。 负责从侧翼包围的大昌军队受袭,本来只是辅助进攻的三万大昌将士全部战死沙场。 而这一战过后,两国不知是惧怕那位超级强国的震怒,亦或是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开始偃旗息鼓。 齐国派八百使者于北阳城前殉葬赔罪,对外声称那一战齐国损伤二十万大军,已无力再战。 但真实原因如何各国皆是无人清楚。 镇南军统领林平归得到消息,并未等候宫里那位的决断,便直接由南境向西出阳关,手持长枪去齐王宫讨要公道。 他这一去的目的,并非只是向齐王讨要公道,而是想要问出一个证据。 两国交战之前,御灵司司正大人毕四迁,曾来南境送过一封信,只是简单的问候,当初他猜测这封信只是个幌子,而毕四迁真正要去的应该是齐国或者楚国。 和安郡三万守军负责援齐,本是起到辅助进攻,到头来却全军覆没。 这种事情太过离奇,即便是齐国与楚国达成了什么协议共同坑害大昌王朝,那也必是得有北阳城那位皇帝的不追究条约,不然没有任何单独一个国家能够承受一超级强国震怒所带来的压迫力。 去了齐王宫,他还要带着手中这杆枪回都城,于宫前当面与皇帝陛下对峙。 从北向西,手持长枪,在那一路上,各路强者皆是闻风丧胆敬而远之,轻松闯过齐国边境,却于虎落崖前遭受伏击坠崖,生死难料。 那一战并未有过太多细节传出,因为参与刺杀的皆是损伤殆尽,听说那天夜里,住在崖下的人家睡梦中居然听到崖壁上有水声流淌,如瀑布般汹涌,让人不寒而栗。 有多少人,多少国参与,无人清楚。 只知道楚国第一剑客严卫楚似乎是年纪大了,双眼见不着太过锋利的东西,更看不得有长枪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而齐国第一强者齐云清断了一只手臂,对外声称为之前与楚国交战中所伤。 据虎落崖下的居民说起,住在崖下,第二天早上去砍柴之时捡到了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器具,有开裂的念珠,还有血红的瓦钵,与一些极为锋利的断剑,看样式并非来自本国,皆是未曾见过。 此消息传回,宛丘城三万镇南军震怒,林婴整顿兵马,要率军一万杀入齐王宫直取齐王首级,并寻回其父尸体。 可在这时朝廷传来旨意,镇南军由章陵代为统领,镇南军按兵不动。 镇南军内没有了那位大小姐,事实上她一直都是一个兵。 不光南境,举国上下皆是震怒,可皇帝陛下却是依旧按兵不动,并未曾发起那场国战。 理由是林统领持枪杀入齐国,本国没有理由以此便主动讨伐。 这个说法值得认可,但有更多的人皆是不同意。 和安郡三万将士全军覆没在先,镇南军统领在齐国受伏生死难料在后,而齐国给出的理由却是前者齐国折损二十万将士,后者是遭遇强敌入侵,万不得已。 先不说齐国折损二十万将士是真是假,万不得已只能将你们的武道第一强者诛杀,这何止是嘲讽。 但这种嘲讽,皇帝陛下却是能够忍受。 皇帝陛下能忍受,或许还可以说成是为了全国百姓所考虑,万不可再起战火。 而军士们则是将怒火都发泄到了如今的丞相府身上,矛头所指,正是那位丞相府和亲而来的齐国公子。 这个雨天,王招军从和安郡驾马而来,率三百将士入城,已然是犯了大忌,持枪包围丞相府更是罪无可赦。 且要求丞相大人崔仁交出正在孕中的齐国公子姜茗,还死去的三万将士一个公道,还镇南军一个公道,再用其祭奠下落不明的林统领。 皇帝陛下于皇宫中坐看这场暴乱,命令四城门守卫放行,城内不得阻拦,以免起了冲突,想要看丞相府如何处理这件事,更是要看看某个人是否真的会坐视不理。 丞相之子崔相公开门而出,只身立于丞相府前,直面王招军与其带来的三百将士。 从他身上踏过去不是什么难事,可在这时,远处一位黑衣少年姗姗来迟。 头顶一把黑伞,背后一柄长剑,这人便是许长安。 许长安入灵学院已有两年时间,这两年内他很少外出,就算外出也只是在红楼中匆匆瞥上一眼台上演唱着的那出西厢记,而后径直上楼。 这一年,他十三岁。 庆安十三年,许长安已经不再只是许长安,他是九先生的学生,院长大人的首位徒孙。 他这一出场自然是备受瞩目,哪怕是城中不忍来看这出悲惨闹剧的修行强者,皆是纷纷现身,想要看看院长大人徒孙到底到了何种境界。 只是两年未曾出手,便已经是让人不得不去关注。 但是,如今的许长安也只是许长安而已,若只是院长大人徒孙他不会来,若只是九先生的学生他还是不会来,只是灵学院的学生他更不会来。 因为他是许长安,所以他来了。 他来是为了一个女人,他来更是为了一个男人。 女人在男人身后,男人在丞相府前。 而他,选择直面王招军,与那三百士兵。 皇帝陛下坐在宫内眯起了双眼,想要透过皇宫看到远处丞相府的动-乱,御灵司已派强者前去围观,只等着消息传来。 在这场秋雨中,许长安看着自己身后的崔相公,而后双眼微闭,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手中黑伞微旋,雨帘遮蔽了视线,丞相府门先开,而后关。 许长安还站在那里,不过伞没了,身后俩人同样是没了。 他现在背后无人,只有一扇门,和一柄剑。 王招军此人,很多人皆说是下一个林平归,且对方身后有着三百士兵,此一战许长安没有丝毫胜算。 不过今天是个雨天,而他有一位师伯。 灵学院内居安一手掐诀,右手在空中挥舞。 丞相府前,雨水皆化符。 这位始终未能入大修行者的居安先生,在这座城内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手。 且一出手非一道符箓般吝啬,而是千万道,丞相府前这一方天地中,雨水有多少滴,符箓就有多少道。 许长安深吸口气,平静看向王招军,他那当初一掌,让许长安印象深刻不敢忘怀。 而今天,自己这一剑,想必对方同样无法忘怀。 许长安只出了一剑,王招军拦下了,却退走了。 围观众人甚至无法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许长安当然不会去解释。 回头看向丞相府,比起在里面的姜茗,他其实更担心另一个人。 王招军卸甲齐枪入北宫内请罪,皇帝陛下悲恸不已给予大赦,称是理解他的心情,这笔账要讨回来,而不是现在。 待到第三年,大昌皇帝以当初援齐两国约定好的条约对方未如约执行而出兵伐齐。 可齐国大呼委屈,事实上当然是该给的都给了,但大昌皇帝等的便是今日,你给不给,那都是没给。 师出有名,伐齐当首者便是王招军,副将原定镇南军统领章陵。 后经由许长安执意要求,院长大人实在拗不过对方,便让居安入皇宫内传了一句话。 并非是换了主将,而是改由林婴担任主将,王招军为副将。 皇帝陛下欣然若允,伐齐一事接连战捷,其中有两位少年,岁数虽不算大,却是屡立战功,一位姓余,另一位无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逼退齐国都城迁至南方的清云郡,至此齐国分为南北两齐,距离灭国也只是时间问题。 天下十一国演变为了十二国。 姜茗接连数次深夜入灵学院,许长安皆是闭而不见。 在经过自己老师的默许之后,甚至是搬出了灵学院,住到了那座红楼里。 挨着华容隔壁,每天吃着华容为其做的饭,闲暇时分下楼听上一出戏,却总是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不是滋味当然不是因为自己拒绝了姜茗的请求,他了解林婴。 伐齐一事别说是院长大人自己那位师公开口,就算是皇帝陛下下了死命令,即便是知道回来全得杀头,林婴也不可能停下。 而且,想起当初见到的那位粗壮汉子,许长安总感觉其不该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有些憋屈。 他不是滋味儿的原因在于,自己老师怎么就没自己这么好的命? 这几年来他与华容从未见过一面,更不可能如自己般无聊了找对方说会儿话,饿了吃她给自己包上一碗桂花鱼馅的饺子。 从入了灵学院开始,许长安便感到很幸福,能够光明正大的活着,居然也能这么幸福。 幸福到他甚至都忘了那位御灵司的司正大人,也忘了自己来都城这几年为何一直都找不到自家老子的下落。 更忘了当初与王招军查案时心中的疑惑和不解,同样是忘了和安郡三万将士为何会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这不符合战场逻辑。 但他还记着的,是每次都只是匆匆一见的那位红衣少女,她叫华夏。 第二百三十章 这五年(下) 战争并非是一朝一夕便能够决定胜局,而在这三年内,林婴所率领的一万镇南军先锋却是愈战愈勇,所到之处皆是土崩瓦解。 祖龙皇帝生前所言,大昌所破,必是由南方所破,因此大昌南境处的那支军队历来皆是作为防守,守住一切将要来临的威胁,正如林婴曾经所说一样,那是一堵墙,墙的意义在于拦截。 而今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主动侵略,再次让世人知道了这堵墙的可怕之处。 墙作为拦截,但若要倾倒横扫出去,高墙之下皆是无法幸存,这是这堵墙的另一种含义。 镇南军只有三万,如今林婴带走一万,宛丘城留守的不过两万而已,但无人敢小瞧这两万军队,也无人会认为镇南军少了一万便是防守力大损,因为那是镇南军,哪怕只有一个也无法让人轻视他的存在。 伐齐战争依旧在持续,不过林婴并没有贸然前进,而是边修整边每日派人去虎落崖周围搜寻蛛丝马迹,那个神一样的男人却是依旧下落不明。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田里的麦垄收了一茬又一茬,转眼又是两个春秋。 就在齐国离被灭只差一次全力进攻之时,这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战事暂且告一段落。 没有理由能够让林婴放弃以手中银枪向那个国家讨要一个公道,但有人可以。 庆安十五年,许长安携剑再次西行去望舒楼,相比于五年前,这次显得似乎有些孤单落寞,只他一人。 一路风景早已是变了又变,齐国已是分崩离弃,而似锦城内的那个望秋湖早便不见了踪影,盖起高高的围墙,里面是些什么许长安自然没有兴趣。 在五年后的今天,当初前去参加入楼试的学子,唯有他能够再参加这第二次。 其他人尚且年少,却只有他依旧少年。 这种话吴歧途当初曾经说过,五年后的今天,许长安确实又来了。 关于许长安为何要再去这一趟,当然并非他想去。 而是院长大人执意要求,为此事他知道自己的大师伯居安甚至当面与师公起了不小的冲突。 灵学院的居安先生,一向尊师重道,却在这件事情上与老师意见不和,甚至不肯让步,这实在让人无法相信。 但即便是这样,还是无法改变自己要去的事实。 师公为何要自己去,许长安当然不清楚,居安为何如此不想自己去,许长安当然也不清楚。 而杨贺九作为许长安的老师,依旧是那句话,想去,便去。 师徒三人,各执立场,许长安自然不会让局面这样僵下去。 入楼试么,那就再去一次。 至于居安与院长大人,自然不会相互记恨,居安只是不解为何,院长大人事后当然给了他答案,答案就是这小子似乎相中了不该接触的人。 让他去,是为他好,也是为了这个国家好。 这是院长大人的回答,居安心有不解,更有不舍,关于那个红衣少女,似乎只有院长大人看出了些什么来,自然无人明白他这些话的意思。 不过居安却还是无法违抗自己老师的决定。 许长安不会知道,院长大人让自己参加这次入楼试,实则是为了让他迎娶月神大人之女。 许长安更不会知道,院长大人的执意要求到底有多喜欢自己。 今时今日再见林婴,那姑娘不再如当时当日般只是见着自己便满脸的鄙视,脸上神情更加坚毅,模样已从当初的清秀变的更加俊美。 许长安看不穿她眼神里伪装的倔强,因为这个女孩儿的表情太会骗人。 二人相视良久,始终无人先行说话。 第一次见面,许长安最先看到的便是那杆银枪,再次见面,依旧是那杆银枪高出对方一个头。 许长安揉了揉那匹白马,开口说了一句,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无人知道这句话是对马说,亦或是对人说的。 只知那位少女身形微抖,手中长枪骤然滑落,以手掩面,蹲在地上不停抽搐。 这么多年,她确实辛苦,朝廷的不作为,皇帝的一再劝阻,镇南军新任统领对她再无了往日的情分。 若是在她领军出征前,哪怕是知道许长安要来宛丘城,她必然也不会去见对方。 许长安正是知道如此,才一直未曾打听她的情况如何。 而如今尽管她声名大盛,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所带来的一万镇南军已经是损失过半,且无法再行填补。 本以为这小子定会好生嘲笑自己一番,却没想到言语中竟是那般温柔。 只不过,那只温柔的手,抚摸着的依旧是他面前的那匹白马。 二人共处不久,许长安走之前,无法留意到那位杀伐果断,让敌闻风丧胆的将领,俨然一副小女子的姿态。 他更看不出,那张微黄的俊美脸上,涂上了特地由似锦城购置来的胭脂水粉。 说起来有趣且冲突的是,他或许看到了, 但他还是走了。 入楚国,郢都城大关城门,不敢放其入城。 大昌王朝援齐三万将士全军覆没,这人若是代院长大人前来问罪,无人能给他一个交代。 许长安静坐马背,身后一柄无刃黑剑,手持一杆铁枪,于城门口同整座城互耗时光。 待到第七日,距离入楼试的日期不过也就只剩三人。 城门开一小缝,严卫楚怀抱一柄长刀,由城内而出。 许长安的确是来问罪的,不过并非是为那三万将士,而只为一人。 那个当初强势到在自己面前连不能修行都认为是示弱的女孩儿,如今成了一军将领却在自己不远处泣不成声的姑娘。 他等的,便是这位曾经的楚国第一剑客,严卫楚。 许长安想起那位男子,看了眼手中铁枪。 第一个问题,可曾见过此枪。 严卫楚并未隐瞒,如实回答,确实见过。 第二个问题,林平归持这杆枪入齐国,你严卫楚当时在何处。 严卫楚依旧如实回答,虎落崖。 第三个问题,虎落崖前,有哪几个国家参与。 严卫楚摇了摇头,称这不是自己一人之事,无法告知。 许长安已经没有问题,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齐国齐云清,楚国严卫楚,散落的瓦钵,血红念珠,安和国,异常锋利的断剑,南越。 四国联合布局,围剿林平归。 林婴携一万镇南军伐齐,损伤过半,下一步各国目的如何并不难以思量。 许长安临走之前,手握长枪,刺入郢都城墙,只留下一句话。 这杆枪,我会再拿回来。 他们没有什么旧情可言,但严卫楚依旧不敢对许长安动手,世人皆知,院长大人有了一位徒孙,便是此人。 三日赶往宿夜桥前,这一次,他没有再做选择,而是直接走了过去。 这场入楼试,不少国家皆是投以关注,与上一次的观察望舒楼动机不同,这一次,他们要看的是这个少年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与世人所想的连续参加过两次入楼试的许长安会轻松获胜有些差别,这一次许长安并不轻松。 从靖王朝来一少年,名为周容,与其不相上下,各国皆惊。 震惊归震惊,但这两人并非是争强好胜之人,其他人员落败而归,这俩人争胜负的途中发现有些麻烦,便是一同认输,因此这一年依旧无人能入望舒楼。 月神大人不再坐视不理,举办入楼试背后的目的影响到望舒楼八百年的传承和发展,他可以在五年前选择再等五年,无法忍受五年后的今天再去等待未来的五年。 望舒楼强者尽出,围了下山入口,针对的,便是许长安。 那位半路杀出的周容与许长安似乎一见如故,共同抗敌,却终不是对手。 在许长安走后,杨贺九便担心这次入楼试恐有变故,因此一路跟随许长安。 由山下而来,于太阴山顶手持星碎直面月神大人。 却不曾想,剑圣计东里早已从万里之外赶来看着这场入楼试。 直到看到了这把剑,才忍不住登上太阴山顶,准备看看这位敢向月神大人挥剑男子的那把剑。 三人各执立场,但计东里只是个局外人。 月神大人作出承诺,只要其继续保持不参与,事后那柄天之剑的星碎便归他所有。 计东里苦笑,却依旧没有出手的理由,没有出手的理由便不出手。 杨贺九对其揖手行了一礼,似乎是感谢他的不出手。 杨贺九出了两剑,只逼月神大人向后退了半步。 关键时刻,院长大人于灵学院万里赶来,终入神游,这世间第二个天人境。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的起点和终点,皆是自己的这两位学生。 院长与月神对立,并未剑拔弩张,而是互相感慨,如多年老友。 院长于太阴山顶看向山下的许长安,摇了摇头承认是自己错了。 总想着是为他好,却忽视了他会不会认为这到底好不好。 星碎终归计东里所有,剑圣大人以那柄星碎立下战约,等着杨贺九去上武城拿回,杨贺九点头接下,二人回到灵学院。 山下那二人的共同对敌不在山顶那些大人物的参与范围内,二人不敌之时云望舒下令不再追究。 许长安与云望舒再次相见,对方已是位大修行者。 云望舒带着埋怨意思认真向对方说了一句,红烧鱼不是那么做的。 而后低头再补充了一句,不过,很好吃。 那碗名为红烧鱼的炖鱼汤,唤起了许长安的不少回忆。 直到此时许长安方才发现,自己或许已经入了她的眼中。 周容很有眼力见的离去,许长安询问起入楼试的目的,云望舒坦然相告。 待院长大人与杨贺九离去后,月神大人下山,在院长大人的建议下,当面向许长安提出邀请,试问他的选择如何。 许长安怔怔望向云望舒,狠狠咽了口唾沫。 这个姑娘早已非当初相见般令人不敢靠近的冷,简直是不少男人心目中的幻想。 青春期的许长安当然也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他还理所当然的幻想过了很多人。 比如姜茗,比如林婴。 那些在脑海中肮脏龌龊,不可描述的,不管正常或是不正常,他确实幻想过。 但姜茗出嫁,他心中只有祝福,林婴哭泣,他也只有心疼。 而眼前这个曾在那条河边将自己浑身看了个遍的姑娘,他知道自己同样无法接受。 有些东西,看一眼就忘不掉,有些人,见一面就是无可替代。 他幻想过很多人,却终是未曾幻想过那抹红衣,那抹红衣在心中,离下半身尚还有着一段距离。 临行前月神大人忠告,切莫忘了当初的选择。 许长安认为自己没有忘,但其实他已经忘了。 当初几人,各自作出选择,如今皆是反向而行之,唯有林婴继续着面容上的坚强。 请假条 今天有其他事情耽误码字,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 《帝执》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帝执》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二百三十一章 那五年(上) 庆安十五年,望舒楼再次发起入楼试,却再次未尝如愿。 上千年传承到了无人可继的地步,八百年基业亦将是毁于一旦,不过身为月神大人他并不会太过在意这些,他清楚望舒楼存在是为了什么,并非只是在这座清寒的楼上高高在上一般永远站在那里。 且云望舒已为大修行者,自己已老,但他们的这一生不过刚开始而已。 所以对于许长安的选择及离去并未强求,而云望舒晚上回去,选择亲手炖了一锅鱼。 非红烧,只是将一些下人送来的食材放到锅里去炖,味道很不好,她很不喜欢。 许长安回到灵学院,路上未再见林婴一面,只是托人提醒她,最好马上撤军。 林婴知道许长安的忧虑,不过并未撤军,准备修整完毕再次发起进攻。 许长安回到灵学院后,知道时间不会太多,他需要做的事必定马上就去做。 因为到时候,他或许就没有心情理会那些多年前的小事了。 与柳春生见了一面,不忍再行欺瞒而说出事实。 对方或许有机会成为超越居安,这世上最为顶尖的符箓修行者,但少了那道本命符箓生字符,从而无法再写出一道符箓。 柳春生眼含笑意,微微摇头。 什么顶尖的符箓修行者,什么超越居安先生,并非是所有人都喜欢超越别人,成为顶尖之人。 你或许超越了别人,却并不说明自己一定是进步了,但若是超越了自己,那便一定就是进步。 超越谁,成为谁,对于他而言,从来都不重要。 坐在那间字铺里面写上两幅字,这个字比上一个更好,这一幅比上一幅更加用心,便是他的追求。 而另一个追求,便是眼前的许长安。 许长安当年无意的话让他触动,勾起了他的不少回忆,事实上那些回忆他一直没有能忘。 他有一位弟弟,叫做柳枝,柳枝死去,从未怪他。 许长安的责怪,口中的娘亲,仿若当年的另一个柳枝。 柳枝为柳春生的弟弟,但他并非是将许长安当作了柳枝,柳枝已经死了。 谁也无法成为谁,谁也无法替代谁。 但他是个男人,男人不会缺少兄弟,他可以多有这么一位弟弟。 自己的本命符箓救了许长安的命,他确实开心。 游鱼二字写的为一个生,由此来看,来到都城的这五年,再加上居安先生的悉心教导他或许真的能用这两个字替代再次写出那道本命符箓,成为一名不弱于居安的符箓修行者。 如此看来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可以替代,许长安代替柳枝,来弥补心中的遗憾,游鱼二字代表生,重新写出自己的那道本命符箓。 不过来到都城的这五年来,他终是选择了放弃,是春秋的教育让其迷途知返。 用两个字来写就一个字,那又该如何去写那两个字? 他喜欢写字,他知道每一个字都无法替代,皆有存在的理由,既然无可替代,那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事实上他似乎一直都没有选择这么去做,不管是许长安,或是那个被自己藏起来的招牌,都是这样证明的。 许长安邀请失去星碎的杨贺九看了一出戏,那座红楼里演唱着的西厢记。 其中有两个角色异常出彩,一位是台上的那个贵家小姐,另一位则是跳出戏外让人哄堂大笑的红娘。 不过这两个人,让杨贺九都感到异常熟悉。 许长安从第一次看到这出戏,便对这些人物选角异常不满,一直看到华容的演出,他仿佛看到了灵魂所在。 华容戏里戏外往返自如,不会深陷其中,也不会不愿出戏,那是因为与她对戏的书生,不是他。 许长安卸了妆容,红娘模样打扮实在很难为情,但是他不如何在乎,他知道自己在这出戏里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位角色。 杨贺九右手抚过胸口,隔着衣服触碰到那枚玉佩,在那两人的遗憾注视下转身离去。 站在红楼门口,留了一句话。 下一次,我想试试和你们一起来演这出戏。 二人大为惊喜,不过却也是各自担心,杨贺九所说的下一次,一定是等过了那一次吧。 他有太多需要去上武城的理由,不管是当初的那个约定,现在的这个约定,亦或是拿回那把剑,都无法有人阻止他去,这一战是偶然,却又成为了必然。 许长安与诸多人碰面,那是因为他没有太多时间。 年仅十五岁,便有下五境巅峰的成就,这等成长速度极为可怕,哪怕是当初的云望舒亦是不能与之相提。 但他要挑战的,却是活了一辈子的御灵司司正,上三境的大修行者。 作为院长大人的徒孙,杨贺九的学生,他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继续修行,以他的性格必然是会选择这种更加保守的方式,自然不会就这么冒没有必要的险。 但是,四国联合围剿林平归,林婴调一万镇南军复仇齐国,这不会只是简单的因果关系。 或许是因果,但因并非是本来的因,果也不会是最终的果。 四个国家,皆想除掉那位大昌武道第一强者,不会是没有理由,战争不久将启,个人情仇或许都变的不再重要。 放下仇恨,这说起来或许有些好笑。 许长安不想变的可笑,也不想等到笑完了再去拾起,那就提前。 他曾说过,如果是为了复仇而活,那自己的人生就有些太过悲惨了,所以来灵学院的这五年来,他活的很开心,即便没有找到自己的父亲,不过他依旧未曾感到丝毫的悲惨,相反的,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但是在这幸福的过程中,顺手报了仇,丝毫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没有挑选时间,没有挑选地点,我看到你了,那便已经开始了。 二人对战,轻松便引起了整座城的注意力。 五年后的许长安,还远不如五年前的杨贺九,且这五年,没有人是会安步不前。 不管由谁看来,这一战许长安都没有丝毫胜算。 居安挥袖起符想要出手,灵学院从不管顾什么战斗是否公平,灵学院这样做是否会引起他人的不满。 不满在院门口去骂院长大人便是,五年前改变入楼试时间之时,给出的便是这样一个答案。 但居安的出手,却被杨贺九说服劝下。 杨贺九从不会这样去做,成为许长安老师的这五年,皆是对方一有危险立马赶往,未成为他老师前也是这样。 所以在许长安前往都城遇刺之时他不管顾院长的震怒执意前往,前不久对方去望舒楼之时亦是立马跟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还在,可以保证许长安不受到伤害。 而这一次,他拦下了居安,那是因为他快要去上武城了。 居安眉头微皱,抬起一只手按住对方肩膀。 杨贺九微微摇了摇头,不是他意已决,他的意志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只是那一天在以前看来还很久远,现在已经要到来了。 他或许无法再保护自己的学生,那自己的学生也要开始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许长安不失所望,接连出招,技惊全场,但差距依旧是差距。 御灵司司正大人毕四迁,这个人以往的出场要么是被揍,要么就是在害怕,那是因为他身居高位,面对的都是更高一些的人,低下的在他面前不会存在。 而如今,林平归下落不明,生死难料,杨贺九亦不会再选择出手,那位皇帝陛下与大公子则是分派眼线注意着这场战斗。 许长安伤痕累累,这五年来他从未经受过如此的死战,那是因为他是灵学院的人,院长大人的徒孙。 想杀他的人迫于身份不敢杀他,能杀他的人皆清楚这人背后的是怎样一条大腿。 而毕四迁不一样,老朽垂矣,早已是时日无多。 何三年的存在让他担惊受怕五年,这一次他不会再惧怕,所以许长安便是他的终结之战。 许长安衣衫尽碎,当初只有云望舒看到的画面,远处围观的人亦是能不大清楚的看到。 但在那不清楚的画面中,有一抹黑色异常显眼,却又仿若透明,是那么神奇与美妙,浩瀚与深沉。 这个东西,毕四迁异常熟悉,这是他绝对的耻辱。 庆安九年,御灵司司正大人毕四迁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内最不起眼的一间铺子里,湿鞋,脏衣,丢了身外之物。 衣服鞋子早已换了又换,但那身外之物却没曾想一直在许长安的身上。 不过这东西,似乎变的与毕四迁所想的有些不太一样了。 黑色划破天际,许长安发出怒吼,老子的身体,可不是给你们看的! 居安大惊,这是,符箓? 一道精妙的符箓挣脱棉绳,冲破黑色镶金的布包。 这一切,或许早就是已经注定好的。 许长安当初的猜想也许也是正确的,但他并没有后悔来到灵学院,成为杨贺九的学生。 无刃黑剑,在那道符箓下贯穿山根,刺破双眼,再刺破而出。 那个黑色布包里,似乎蕴含了他难以想象的力量,只是这股力量,好像很熟悉。 许长安说过,那双眼早晚有一天要给他扣下来,虽然做法不大相同,但结果似乎是一样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那五年(中) 杀毕四迁,这个想法已经成为了现实,皇帝陛下非但没有追究其责任,反而是感慨自己痛失一臂的同时想要顺理成章的由许长安继毕四迁之后接任御灵司司正的位置,供自己差遣。 许长安理所当然的拒绝,几日后宫里的公公前来传召,许长安只是躺在床上说了那么一句不当。 如同五年前初到都城,站在灵学院前面对王招军的邀请说出那句不办一样。 如今的许长安并非是意气用事,但在这点上,他跟五年前的那个自己并没什么不一样。 公公无奈携诏离去,院长大人看望许长安,唉声叹气愁容满面。 本以为是担心自己,许长安忽然心生感动,却没曾想对方只是气恼许长安如此狼狈。 用院长大人的原话说就是,你小子的那张屁股,城内万民皆是有目共睹啊。 许长安并没有太多不好意思,现在的他似乎还没有五年前在那条河边时羞涩。 向其揭露入楼试的真正目的,却没曾想院长大人一早便就知晓此事。 许长安愈发好奇为何自己师公要把自己推到望舒楼,在这时候许长安知道了一个即便是居安与杨贺九都未曾闻过的真相。 那位名为华夏的红衣少女离开都城之前,由于觉着院长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认为其是一人孤单寂寞,便随意向居安问了一句难道对方就没有什么孙侄女什么的吗。 居安传话之时,院长大人的回答是有,当初居安以为自己老师真的把那位红衣少女当成了他的孙女。 却未曾想对方真的有,他有一位弟弟,叫云影,姓云,为望舒楼的月神大人。 而月神大人有一女儿,云望舒,为院长大人的亲侄女。 这位院长,本是望舒楼的人,甚至如今的月神之位,也应是他的。 许长安得知此事大惊,那你的名字是? 本名姓云,为形之,他在望舒楼上的名字,叫云形之。 云影,云形之。许长安感慨,形影不离,当真是好名字。 院长大人微微一愣,当初若是所有人都这样想,他或许就不会再下楼了,为其说出了这两个名字真正的含义。 如影随形,他是云的形,另一人为云的影,望舒楼只能有一位月神大人。 疑惑已经解开,许长安恍悟至极不由感到有些不妙。 这么说,师公是想要自己能娶他的亲侄女,但自己却选择了拒绝。 果不其然,这院长大人前来就是等他伤势好上一点前来教训他的。 许长安受到了不少苦头,不过许长安并不知道,院长大人依旧未能全部说出为何要让他上望舒楼。 未待他伤势好转,前线传来急报,楚国携大军援齐,齐国当初对外宣称折损的二十万大军联合包夹,林婴大军伤亡惨重。 许长安知道,那支军队中不止有林婴,还有一个臭小子,所以他必须要去。 齐国的接连败退竟完全是假象,哪怕齐国分裂,天下为十二国,齐王姜水儿依旧选择一退再退,为的便是等到今日这一刻。 拖死镇南军,就算齐国分崩离弃在他看来也绝对值得。 不过他并不知道的是,林婴只携了一万镇南军,这支军队从来没有完全出动过,哪怕是她最不理智的时候也保持着留守居多的清醒。 皇帝陛下闻言大怒,他从未有如此生气过,那是因为之前一切在旁人看来值得生气的事情皆是为最终的目的做铺垫。 可如今他生气了,那是因为他被算计了。 这是一个局中局,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布下了。 或许是林婴率军出发,又或是齐楚大战开启之前,甚至是祖龙皇帝驾崩之时。 但唯一可以清楚的是,他确实陷入这个局中了。 他之前的一切猜想都没错,齐国让出和安郡十年的税收,齐云清不堪屈辱选择与整个齐国共同抗敌。 但现在看来,齐楚两国的那场大战,似乎只是个幌子,和安郡的三万大军全军覆没,便是北伐开启的第一步。 林平归得知此事去齐国问罪,于虎落崖前被众强者围剿,林婴携大军前去灭齐。 这一切对于己方来说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而对于齐国来说,则是一环扣一环。 和安郡三万守军全军覆没,林平归生死不明,如今镇南军亦是陷入险境,南境已落的无人能守,这是一场计划好的北伐。 在许长安之后,灵学院内又一人而出,与他走着不同的方向。 师徒两位,一个向西,一个向南,院长大人坐在院子里静静看着这一切。 杨贺九一路向南,空手与来犯的千万大军对行而过,他的目标很明确。 不过最先打响战争的地方不是这两位,也不是在齐国楚国甚至是大昌王朝,而是在更远的南越,上武城。 清晨,一位身穿宽松道袍的男子携一把长剑出了道观,而后轻轻关上观门。 站在城内向着北方看了许久,独字一人在街道上行走。 大战将启,南越作为北伐参战国家,他无法一人阻千万大军,但有一人可敌千万大军。 他要去阻拦住这个人,只是阻这个人似乎比破万军要更困难的多。 不过他并无退缩,他想过很久,一个穷道士偏偏遇上一位只认钱的少年,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 这是他送给那位少年的礼物,希望他会喜欢。 来到剑圣大人剑阁外,隔着一扇门与其坐而论剑,成功阻其三日,不胜而亡。 这是北伐战争身死的第一人,他来自南越,战死在南越,说不上是魂归故里,甚至还有些太过莫名其妙。 而三日后,杨贺九成功感到上武城,星碎不鸣而动,划破城上天空,回其手中。 计东里推开剑阁大门,看了看倒地的那位年轻尸体,记得在他死前说过一个人。 齐国境内,大军已破,但齐国那重新出现的二十万将士,也是真正折损严重,战力大减。 血色沙场之上,两位少年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用他们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安详,这个环境不该有的轻松语气聊着天。 其中一位少年问起,镇南军不问来自那里,这么久了还不知你家在何处,死了该怎么把你送回去。 我来自北阳城,我叫李深,我爹是李思。 那位问出问题的少年笑了笑,原来是丞相李思的儿子,好,看来杀狗皇帝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面前千军将要碾过,一骑由北方而来,一场血战过后,成功救走二人。 余明这才发现,这小子不正是那个谁吗? 身后敌军认出这三人,一路追赶,想要赶尽杀绝,三人向南逃去,逼进畏水,已是逃无可逃。 在这之时,南方一剑而来,由南,再往南,向北,再向北。 剑圣计东里看着面前的杨贺九,开口很是认真的说了一句话,我让了你一剑。 杨贺九低头行礼,同样认真的道谢。 二人这一战,就此开始。 那三人看着面前的这一剑,皆是睁大了双眼,不光这三人,月神大人站在太阴山顶,感受着由南方散出的磅礴剑气,赞叹此人当为这世间第一人。 一剑斩敌三千,或许这世间还有一人能够办到,不过这一剑若是斩的友军,恐怕只有这位剑圣大人方能如此不管不顾的出剑。 许长安知道这一剑只有剑圣方能刺出,但他很不解剑圣大人为何要救自己。 剑圣大人虽不经常出剑,但他出剑的理由向来都很简单。 在自己剑阁外躺了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死之前说过了一个名字,这个理由便已经足够让剑圣大人出剑。 莫说是救了敌人,斩杀三千友军,这样的一个人足以给任何人能够与世界为敌的理由,而计东里的那把剑从来都不会犹豫。 许长安的逃命并非是慌不择路,他知道杨贺九,自己的老师会来上武城与剑圣大人决战,所以逃命的终点便是上武城,他要助杨贺九一臂之力。 不过这一剑让他有些犹豫了,犹豫不是因为这一剑太强,自己或许不敌,而是救过他的人,他虽不会当牛做马感激涕零,却也从不会让对方觉着救的不值得。 而在那一剑面前,自己这把黑剑或许会让对方感到真的不值得。 且,他相信杨贺九。 第二百三十三章 那五年(下) 踏着面前的尸横遍野,这三人选择回到大昌王朝,余明已是位战士,保家卫国是他的职责,所以许长安并没有进行拦阻,而另一位,当初的丞相之子则是同他一起回到南境,只希望时间上还能来得及。 许长安与两人一同回国,林婴作为主将,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他虽心有不舍,却也认得清楚现实。 路上再次碰到那位红衣少女,华夏为许长安讲述了一个故事。 一个史书上没有记载,话本上没有写说,也从未听他人说过的一个故事。 伴随着很老套的开场白,让许长安不由开始浑身发抖。 具体细节如何只有那两人知晓,只知道华夏说出了一个名字,那人叫公子高。 驾崩,夺权,护佑子嗣,为先帝陪葬,这些字眼一个接一个的挤入许长安的耳中。 许长安原本见到这位姑娘的欣喜变为彻底的崩溃,你先说我是唐国的王室,现在又说我爹就是那位公子高,你是如何知晓此事? 华容并未解释,只是撇着嘴回了一句信不信由你。 许长安确实信了,不然他不会如此气恼,这么多年来他在都城内从未放弃寻找自家老子,但包括御史大夫崔仁,那位现在的丞相大人同样是没有任何眉目。 若真在那座城,不可能找不到,除非确实如华容所说已经死了。 即便是死人,也无法掩饰过朝廷的种种登记和搜查,但是有一个人能,无所不能的那位皇帝陛下,让一个人死的悄无声息,不被任何人察觉不是什么难事。 许长安回到都城,这场北伐大战他知道自己已经插不上手,因为他完全没有了这个心情。 他要进宫。 可在入宫之时,他见到了一位红衣男子,那双眼依旧温和,只是那双眉却不再那般寒冷。 大公子春秋拦住许长安,许长安正值着急暴怒,向其挥剑,却并未斩下。 大公子春秋知道此事再瞒不下他,虽然不解他到底是如何知晓此事,却也是为他透露出了真相。 他爹年轻时,的的确确为都城里数一数二的风流公子,许长安追问如何知晓你说的是真是假。 大公子平静开口,在四方城,你爹存放的应该有一些书籍,内容晦涩难懂,甚至有很多在上位者来看大不逆的道理,那些书本该在祖龙皇帝生前便已全部烧了。 为何许府留存还有,是因为他爹。 他爹留下了那些书,却失去了本该属于他的很多东西。 庆安七年,祖龙皇帝称帝,公子高作为最了解他的人,猜出其时日无多。 君王驾崩,能够顺利传承的虽不少,却也不算多。 皇权之争,不会容许有幸存者,那是眼中钉肉中刺,哪怕是数十年不曾回都的他也不行。 而许长安,作为祖龙皇帝的亲孙子,公子高唯一的儿子,没有任何可以活下去的理由。 许长安这才知道,当初自己因一场吵闹搬离许府,可后来他始终想不起来二人到底为何争吵,原来那场争吵根本就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他当然想不起来。 离许府远远的,离自己远远的,忘了是自己的儿子,你或许才能活命。 那位公子高,原本以为这样就够了,可是四方城屠城一事,让他小看了都城那位皇帝的手段,连夜赶往都城请旨为先帝陪葬,只求所有人忘了自己有个儿子。 许长安一直认为自己活在一个局中,所以第一次拒绝了杨贺九收自己为学生的想法。 他确实在一个局中,不过局中所有让他感到不舒服,所有布置好的细节,皆是为了他能够活命,这是父子局。 先帝与公子高二人共同布下的局。 大公子轻笑,当初他也不知先帝为何要改立太子,但是见到许长安的时候他便已经明白了。 水浑了才好去摸鱼,二位公子相争,或许就不会分散出太多的心力来针对一位未长成的少年孩童。 大公子指着许长安的那把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把天子之剑从来都不在什么计东里手中,你手上那把应该便是。 许长安不可置信,但大公子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猜测,华夏也不可能清楚知道这些事。 所以大公子春秋,又为这位少年指了一条明路。 灵学院,院长大人,你的师公。 许长安飞奔回灵学院,院长大人轻捋胡须点头,屠城之前有一人来见过他,屠城之时还有一人来见他。 这俩人为一对父子,许长安手中的那把黑剑,堂前燕,正是祖龙皇帝亲手交于他的天子之剑。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把剑由院长大人转交给杨贺九,但院长本身对于一些事情并没有太多执着,所以未指名道姓,而是将一切交给了命运。 安排好的命运。 不过与大公子猜测不同,这把剑本来是该交由许长安他爹的,祖龙皇帝也正是这么说的。 虽说知子莫若父,但那位皇帝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许长安他爹竟然不顾一切也要保住自己这个孩子。 如此一来,真相已然揭晓,祖龙皇帝称帝也好,出游也罢,无论时间或是地点都非巧合,于路北河畔驾崩,是因为他的儿子与孙子就在四方城。 改立太子,那是他知道现在的这位皇帝陛下隐忍苦撑了这么些年,不会允许任何有可能的威胁出现。 这一切,似乎只是为了逼自己的那位儿子回都,手握天子之剑继承皇位。 而这把天子之剑的作用,正是大公子与皇帝陛下一直所惧怕的力量。 那支蛹军并非是虚构出来威慑那二人,而是一直都隐藏在这座城中和这个国家各地,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见过这把天子之剑,也只有那些人才见过。 而王招军执意要求许长安帮他一同查案,于丞相府前只接一剑便毫无理由的退去,这一切并非只是他想这么简单。 祖龙皇帝相信公子高能够办到,却没想到对方选择了和自己一起沉睡于暮穴中。 这个责任或者是荣耀,全都落到了许长安的头上,许长安忽然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他知道大战将启,杨贺九去上武城,九死一生,他现在应该没有时间再来处理这些私事,但他就是感到难过。 天色已晚,许长安孤身上邙山,于皇陵前伫立良久,想起分别不久的余明,想起畏水前的那一剑,想起不知生死的林婴与林平归,向南望去,他仿佛也见到了漫天的烽火蔓延席卷。 他选择暂时放下了一切。 不管你死的有多冤,这个国家不能死,四方城不能死,所以你得再冤上一段时间了。 对于那位皇帝,他向来没有什么好感,而如今已经到了非死不能解恨的地步,大战之时皇帝若死,这个国家会陷入绝对的危机。 刚来都城的许长安绝对不会顾虑这些,可现在,他不得不去顾虑。 不过这只是他昨天的想法,第二日清晨,一位黑衣少年手持一柄无刃长剑立于宫门口前,百官不得入朝,宫内亦是不敢有人而出。 许长安逼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座城。 皇帝陛下站在宫殿前,低头看着远处的许长安,嘴角露出丝轻笑,看来这小子什么都知道了。 许长安提剑来到对方面前,皇帝陛下慢慢坐下,言说这个国家已将危亡,他是自己的亲侄子,当为大局考虑,助自己先平定战乱。 许长安开口,说自己昨天确实是这么来想的。 皇帝笑问对方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想起了林婴,所以要先放下这些事,他又想起了林婴,所以要先了解此事。 他跟林婴说过,这个世界应该简单些,不要抱太多的立场,他也不想拥有太多立场。 你害死了我爹,还想要杀我,那我就要杀你,就是这么简单。 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于这一切他早有准备,只不过他的那些准备都是不攻自破。 并非是许长安也做了什么准备,许长安从来没有什么准备,只是有人在更早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他手中的那把剑,为天子之剑,那支强大的蛹军,能够轻易摧毁一座城市,而蛹军的藏身之地,在这个国家。 至于在谁身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见到这把剑,这把剑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便会站出来。 皇帝陛下大惊,关键时刻,一向不理会这些事的院长大人叹息赶来,看了看许长安,并未劝说,也没有责怪,随后便转身离去。 许长安看的出,对方虽未言明,但他眼神里的是心疼。 并非是心疼许长安自己,而是心疼他的老师,杨贺九。 杨贺九入上武城,并非是为了争强斗胜抢夺剑圣之名,是因为剑圣大人若参战,对于一个国家的杀伤力是恐怖的,杨贺九甘愿前往,或许并非是想要战胜剑圣计东里,而是为了托住对方。 许长安浑身颤抖,终收剑而回。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结局(上) 许长安收剑而回并非是选择放下了这一切,他不会忘记自己来都城的目的,经过这些年的磨炼也不会学的宽容忍让。 这一切只是暂缓片刻,为了让那一天早点到来,他选择了尽快结束这一切。 这一年是庆安十九年,许长安率领那支恐怖的军队来到南境,出乎他意料的是,南境并未失守,因为镇南军还在那里。 林婴也并没有死,因为有一位壮汉在她的面前。 许长安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身影,这个看起来仿佛永远都无法超越的男人,只要他镇守在南境,那南境便永远都不可能失守。 四国联合北伐,他们先前做的准备工作绝对是正确的,派出强者联合布局诛杀林平归,北伐的行动需建立在他已死的基础上。 然而林平归未死,联军亦是不可能撤退,退便意味着这个国家会有喘息的时机,必然会发动疯狂的报复。 参战的四国,不敢面对这样的报复。 大军兵临城下,这场战斗与许长安无关,因为那个男人在,自己要做的是其他事情。 蛹军被许长安带走,在镇南军的进攻掩护下成功突围而出。 随他和那支军队突围而出的还有一位少年,余明。 南境往北便是四方城,他的母亲在那里,按理说他不应该随许长安突围,而是应该守在宛丘城,可他与许长安的想法一样,只要那个男人在,他便没有任何顾虑,他来南境从军是因为那个神一样的男人在这里。 虽然那个神一样的男人并非如说书先生口中说的那么玄乎,但已经足够让人信任。 虎落崖围剿事件发生后,出许长安外,余明是最不相信林平归已死的人,他们俩的信任已经要远超过林婴。 率领蛹军突围而出后,许长安将手中那把不曾离身的黑剑交给了余明,让他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而许长安自己则是孤身一人向西而行,西楚郢都城墙上有一杆枪,庆安十五年再次参加入楼试之时他曾说过,要亲手拿回来。 林平归当年曾给过许长安一个承诺,并且在毕四迁死前永远有效,不过那个承诺许长安没有选择接受。 而郢都城墙上的那杆枪,同样也是许长安的承诺,人都回来了,他的枪没有理由一直留在那堵墙上才是。 杨贺九空手去上武城,许长安同样选择了空手去郢都城。 郢都城外,许长安手持那杆铁枪,与严卫楚而战。 他叫许长安,在他当年对严卫楚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对方说他以后可能会后悔。 不用等到以后,许长安当时就后悔了,可在今天,他再次直面对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且不再后悔。 这场春雨中,许长安重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许长安,是来杀你的。 你或许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但我老师现在上武城,你有过一份功劳,虎落崖事件发生时,你在场,同样已是罪无可赦。 严卫楚看着那杆铁枪,微微摇了摇头,那杆铁枪曾经让他深深恐惧过,虽然那个人不在这里,哪怕是换了一个人持着这杆铁枪,可那杆枪依旧是这般让人恐惧。 恐惧到让人不愿意看上第二眼,不过许长安的到来,欣赏远远大过了这种恐惧。 他拔出手中朴刀,与许长安堂堂正正一战。 许长安已非五年前杀毕四迁的那个许长安,严卫楚也非九年前那个九尺天河境的严卫楚,入海流境界,已很难再进一步,但他从用剑改为用刀,刀法还有很大的晋升空间。 许长安吃到了不少苦头,严卫楚同样也是不太好受,他想象不到,短短九年,一个未曾开山的孩子居然能成长到这等地步,这何止是可怕。 二人战况胶着不下,但这是在郢都城,战况胶着对许长安显然不利。 就在这时,空中一道黑色剑影遮蔽了日月,由南向北,不知目的为何处。 严卫楚忽然收刀,向着那道黑色剑影飞来的地方观望片刻,而后抬手示意许长安稍等片刻。 严卫楚呵呵笑了两声,从他的口中,许长安才知道那是计东里惯用的一把黑剑。 剑圣大人黑剑离手,便说明计东里或许败了。 严卫楚不会忘记自己当初的那个赌约,于郢都城前挥刀自刎。 许长安开心的同时,持枪入郢都城,进楚王宫,却被深藏不露的楚王大人暴揍一顿。 这个人的实力,居然丝毫不弱于入海流境界的严卫楚。 眼看着有命进去没命出来,一条熟悉的扁担,当头一棒,楚王头骨碎裂,倒地不起。 即便是年老的国师大人前来,亦是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重伤的许长安躺在楚王宫前,看着那条熟悉的扁担,微微笑了笑。 他很久之前便已猜出知晓这些事情,从当初杀毕四迁时的那道符箓,再想起柳春生被拿走的那道本命符箓,巷子里的那条晾衣杆,以及后来的那筐蒸饼,那条晾衣杆。 那个祖上规矩不能白拿人家东西的矮胖汉子。 想靠着给的那筐蒸饼,来拿走柳春生的本命符箓,却被自己误打误撞的捣乱,才有了后面在柳春生院子里见到的那条柳枝,毕竟不能白拿。 给了自己一道符箓助他杀了毕四迁,为的是以后拿走自己体内的那座大山。 在自己第一次去都城的路上拿走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所有钱财,为自己看住了那个卖红烧肉的老人。 他似乎从来不会白占人家便宜,不管多少总是有拿有给。 那自己又给了他什么?那位善良的小娘子,那个自己并不喜欢的英俊男子,张三粗对于这些似乎毫不在意般。 矮胖汉子挑着两筐蒸饼缓缓走来,说自己看到了一些东西,因此四方城围城危机化解之后他去了一趟长安城。 至于看到了什么东西,自然天机不可泄露。 劝说许长安起身去望舒楼,那个叫云望舒的与他有缘,不可辜负。 与院长大人一样,这位矮胖汉子似乎也认为许长安的归宿应该是望舒楼,而他的另一半,该是云望舒。 许长安笑的很开心,躺在地上看似随意指了两个方位,矮胖汉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许长安知道那两个地方已经是一片火海,他的那双眼睛向来看的很远,大家都在战斗,他怎可去望舒楼儿女情长。 春雨丝丝润万物,红梅点点绣千山。 许长安起身将这楚王宫一把火烧毁。 四国北伐,除去遥远的南越,其余三国都城皆是陷入一片火海,此一战,举世皆惊。 余明因此在镇南军内得了个火统领的称号。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其母张氏站在四方城墙之上往四周看去,心中充满了激动,这点光明真的能照亮整个世界。 四国联军于宛丘城下久攻不下,各国都城被破的消息传来,大军纷纷撤回。 这场浩浩汤汤的北伐之战,到最后居然成了一个笑话。 然而除了这场以失败为告终的北伐之战外,在那上武城外,杨贺九真的赢了吗? 许长安自然不会知道,但他总感觉应该不会这么轻松。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结局(下) 北伐之战结束之后,已到了秋季。 这一个春秋,四国损失惨重,但大昌王朝同样是备受打击,作为主战场的南境,宛丘城下尸横遍野,剩下的两万镇南军已是仅有数千人。 秋季为算账的季节,林平归明确表示镇南军不能造反,却也并没有阻止余明的想法。 言外之意便是,镇南军不能造反,你率领的那支蛹军可以,那仿佛从来都是一支为了造反而生的军队,从祖龙皇帝创建以来,赋予他们的使命似乎便是如此。 余明手握天子之剑,领着那支军队越过四方城,其母望着自己的儿子,忙问要去何处。 这位少年的回答如多年前的一样,去造反,砍狗皇帝。 站在余明身旁的,为当初的丞相之子李深,而在这二人身后的,为和安郡监御史,王招军。 但在这支军队的最后方,阳关入口处,许长安方才携着那杆铁枪姗姗来迟。 真到了可以算账的时候,许长安反而提不起任何兴致来了,这也正是他将那把黑剑交给余明的原因。 来到宛丘城,归还那杆铁枪,林平归告诉他军队已经向都城进发,许长安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想要参加的兴趣。 林婴来到许长安面前,几番犹豫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 许长安见状赶忙开口,戏说虽然自己风流倜傥且境界高深,这一行还手刃了那位楚国第一剑客,但是你好像也不错,依我看,咱们俩就这么凑合着过算了。 林婴忍受不了这小子自恋轻佻的模样,羞恼的说了句滚。 许长安大松了口气,真的滚了,林婴却又开始后悔起来。 我并非...真的是让你滚。 在林平归的默许下林婴驾马追赶,问其说的话可否算数。 许长安搪塞糊弄,言起自己当初说要拿回那杆枪,这不已经送回来了,而后告别离去。 回到都城,局势已然变化,由于灵学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城守卫面对造反毫无抵抗之力,许长安对于这些事情同样是不闻不问,只身回到灵学院,才知道杨贺九并未回来。 而院长大人前些日子便已经是外出寻找,去了上武城,知道杨贺九还活着,但是人在哪里,剑圣大人亦是不清楚。 那一战,杨贺九断了一只左手。 而计东里却是伤及筋脉,破损的筋脉只容许他这一生再出三剑,不过于计东里而言,能不能出剑已经是无所谓了,因为在这之前,他见过两把剑,很满足。 手中那把黑剑则是赠予有缘人,人废了,剑不能跟着自己一同废。 余明持黑剑来到灵学院,想拥立许长安做这位皇帝,许长安选择了拒绝,曾几何时他觉着那位皇帝当的很有意思,他当时也的确很感兴趣,不过当他知道自家老子的事情后,只觉那些东西太过污秽。 皇帝该由谁当,成了他们造反之后最大的问题,余明归还那把黑剑,与李深一同双人双马再次回到南境镇守国门。 对于都城这一团乱的局势,同样是不理不问,似乎是在说,这个皇帝,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都城陷入内乱,国不可一日无君,在这等局势下许长安从大街上随意抓了一个民夫,将其扔到那个位置上。 虽然此举太过荒唐,不过事实证明,这个国家的运气一向是很好,新帝即位,战后的国家治理的有条不紊。 民夫出身,真正在这个国家生活过的人,才知道这个国家最需要什么。 据许长安的回忆,那个民夫似乎是姓嬴。 院长大人多日未归,许长安想不到杨贺九究竟去了哪里,才能让神游境的强者都无处追寻。 而安陈携着计东里的那把黑剑,来到都城,入了灵学院,这是真正喜欢他的东西,他愿意为喜欢自己的东西而战。 由于院长大人不在,因此居安暂且代师收徒,与其以师兄弟相称,这个曾经与许长安互相谁也不服谁的男子在十年后理所当然的成了许长安的小师叔。 与当皇帝不一样,这个小师叔那是真的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许长安来到那座红楼,与华容谈笑故作轻松,但华容并未与他相互隐瞒,听说剑圣大人是这世上最强之人。 许长安微微一愣,而后随意问道听谁说的。 月神大人所说,很多人都知道。 华容起身依栏,掩面轻垂,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许长安说,他会回来的。 华容喜笑颜开,而后微微点头,这么些年,她早已忘了当初的相遇,救命之恩对她已经不再重要,可那个人却是离的很远,不知能否再回。 在长安城内,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身影有些萧条,他现在已经能慢慢走稳,但是他那只有一根食指的只手却是很难帮到他太多。 来到一个馒头铺子前,袖口下滑,滑出一枚金饼,开口要了一个馒头,用食指戳进里面,而后转身离去。 左臂已断,右手只有那一根食指,他身上有钱,但如何把钱拿出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这是他多天以来琢磨出的方法。 他边走边沉默的吃着那根食指上的馒头,距离那场战斗已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以来他一直在向东走。 他知道神游境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只有先看到,才能去到。 而长安城,不管是谁,只有先来了才能看到,所以在这座城里,老师找不到他。 当初重伤他想留在四方城,为的是防止老师和师兄担心,而这次,他已经再没有理由回去。 吃完了馒头,他来到一口井旁,井边有着一只木桶,一只木瓢。 手指勾住木桶沉入井中,用着那唯一的一根手指开始打水,他没有感觉到吃力,他的那根手指能做很多事情。 木桶中装满了水,他想像以前那样用左手拿起木瓢,却忽然反应过来那只手臂已经不在,他并没有气馁,也没有露出任何苦笑,他的面容上只有平淡。 一根手指艰难捏住木瓢,他开始感到有些吃力,这种吃力即便当初面对计东里时亦是不曾有。 木瓢与木桶分别摆放好,他靠在井沿上喘着粗气。 而另一人,早就发现他的到来,一青衣男子走到井边,看了看他背上的那把剑,随后便摇着头转身离去。 多年前,在长安城墙下来了一位道人,那人说多年后会有人来到长安城,让自己当作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可那位道人错了,本以为这位男子坐守书阁多年,会不理会世事,可仅存的傲气让他无法选择听从。 所以当杨贺九来到长安城,他便想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那个人。 只是一眼,他便发现不是。 这许多年以来,长安城内每时每刻都有人前来,而那个人,即便是阁主青莲亦是不知道为谁。 而杨贺九同样察觉到了有人来过,但是他并未抬头,因为他知道对方是何人,但如今自己已经无法对那人行礼问候,既然对方未说话,那便装作看不到也罢。 杨贺九经常随院长大人外出,他们去过很多地方,因此这一路上杨贺九刻意避开曾去过的那些地方,来到长安城,为的就是防止老师找到自己。 但他并不如许长安那般会换位思考,若是许长安如此,他必然是会不顾一切的寻找,而院长大人同样如此。 看着面前那道熟悉的身影,杨贺九匆忙起身,右手立于身前,已构不成一礼。 这位男子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双膝跪地,将头埋于膝前,开口叫了一声老师。 院长大人手指微微一抖,向前伸去却又再次收了回来,没有责怪,也没有问候,只是开口说了一句。 小九,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