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境能未卜先知》 第1章 关于梦境 灰蒙蒙的天地间,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 眼前是个不大的院落,左手边是一大丛密实的凤尾竹,郁郁葱葱,竹丛边有一棵醒目的南天竹。 右手边是灰蒙蒙的地面,沿着灰蒙蒙的甬道向前走,几间灰蒙蒙的屋子,被走廊掩盖得看不清主体面貌。 踏着台阶走上廊下,陈旧的房门紧闭,周围没有一点儿动静,静谧的让人心慌。 向左走了两步,窗内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阿果。” 是阿姐! 韦月溪听的真切,是阿姐在唤她! 心跳得厉害,扑通扑通敲打着胸腔。 敲得她从梦中惊醒。 终于又梦到啦!这个梦她期盼太久。 她捂着胸口坐起了身,平稳了心跳,仔细回想着梦中的景象。 到底不放心,起身点燃了油灯,走至书案前坐下。 提笔写下了梦里经过的重点:不大的院落、青翠的凤尾竹丛、一棵南天竹、带走廊的陈旧屋子、紧闭的门窗。 她懊恼自己醒得太早,既没有见到阿姐,也没看清楚房屋门窗的具体特征。 即便如此,这也是她近日内,做梦做得最真切的一次。 按照以前梦里与现实的比照,阿姐应该被关在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里,照顾的人或者说看管的人不多。 那个院落会在哪里? 韦月溪小心收好纸签,吹灭油灯,又回到床榻上躺好。 开始仔细回想徐府的房舍布局,还有哪些地方她没有去到的。 想那凤尾竹已经不矮了,从墙外是可以看见的,白日里找个理由再探探路。 说来她冒名进徐府做西席女先生,已经一个多月了,对于阿姐的下落依旧没有任何线索,便连梦到阿姐亦是头一回。 从很小的时候,韦月溪就知道自己梦里发生的事情,天亮后,很快就能发生。 这个“很快”,少则当天,多则三五日,也可能再多些时日。 事情小到她的丫鬟被砸伤了脚。 大到······家破人亡。 只是那时候她太小,没人会相信她的梦,没人相信她说的话,只当那是孩童的玩笑罢了。 包括最宠她的阿姐。 关于阿姐的梦,有阿姐得到喜欢的珠花,有阿姐被母亲责罚,有阿姐被人上门提亲······ 阿姐知道了,便笑道:“你若喜欢,待你长大了,阿姐便把珠花给你戴。” “小东西,阿姐被母亲罚抄书,你就这么幸灾乐祸?!” “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是提亲!叫母亲知道到了要罚你抄书了。” ······ 等阿姐议亲时,自然也没有人相信她的梦:阿姐会被家里的狗哄骗着送给了外面的狼。 都道她是舍不得日日陪着她的阿姐。 阿姐出嫁前,她又梦见那似人非人,似狼非狼的人来接阿姐,她已经不敢把梦境说出来了。 嬷嬷说家有喜事,都要说吉祥话,那些不吉利的话千万莫要往外讲。 她希望她的梦是荒诞的,她希望阿姐能嫁个如意郎君。 为此阿姐出嫁的那一日,她偷偷跑去瞧来接阿姐的人,仪表堂堂,尤为俊秀,确实如家中长辈所说的,看上去像个安分的值得托付的人。 婚后阿姐与那人颇为恩爱,虽然没多久阿姐就被那人带离桂州,但阿姐一直有书信来,说他们过的很好。 那时她也怀疑自己的梦境,并不如自己猜想的那样能预知未来的事情。 或者说,对于阿姐,她的梦境是个例外。 而且从阿姐离开她之后,她再也没有梦到阿姐了。 直到她辗转来到凤鸣府,见到那个顶着阿姐身份,却不是阿姐的女人,关于阿姐的梦境再次出现了。 那一次,她梦到阿姐在一间黑洞洞的屋里,对她说:“阿果,你终于来了!” 屋子昏暗,瞧不清阿姐模样,只瞧见阿姐枯瘦的身影,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甚是无助悲凉。 许是她离阿姐近了,就能梦到阿姐。 她很难过,阿姐果然没有逃过她的噩梦。 至少,阿姐如今的情况,并不如她在信中说的那样一切安好。 阿姐,阿果来了!韦月溪在心里默默的唤着。 不管你发生什么,阿果一定弄清楚,一定救你出去。不要像家中其他的亲人一样,与阿果天人永隔。 天亮之后,韦月溪照常起身洗漱,在学堂小院里踱着步子诵读。 这个学堂在徐家西府的东北处,其实就是西府花园里专门隔出来的一个小院子,留给府里姑娘们读书的地方。 院中三间正屋作为姑娘们读书习字的场所,前头两侧倒坐的厢房供姑娘们歇息,放置外出物品等。 后头三间抱厦,她住一间,包嬷嬷住一间,包嬷嬷是西府的仆妇,专门负责看管学堂。 院子颇为宽敞,甬道两侧空地上,摆了几块可以歇息的石头做凳子,周围种上花木。 正值仲秋,院子里白色的玉簪还未褪去,顽强的展示最后的美丽。淡黄的桂花已经跃跃欲试,挤满枝丫。 时候还早,姑娘们未曾进学,学堂里较为安静。即便如此,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露出马脚。 眼角余光瞥见包嬷嬷,进进出出把屋里屋外都收拾干净,姑娘们留在此处的东西又检查一遍,重新摆放好。 这会子拎着食盒正要往外走,去府里厨房取她们两个的朝食。 韦月溪把书册从眼前放下来:“包嬷嬷,要不你歇会儿脚,我去取饭食吧。” 包嬷嬷站住脚:“白先生,这是奴婢分内的事儿,哪能劳烦您啊。” 韦月溪浅浅笑着:“算不得劳烦,反正此时我亦是空闲的,要不陪你走一趟,就当活络活络腿脚。” 包嬷嬷笑得谦卑又友好:“这几日府里要待客,外头乱糟糟的在布置呢,怕不是要脏了您的鞋袜。” 趁她说话的功夫,韦月溪把书册放在院中石桌上,殷勤的要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包嬷嬷没让,呵呵笑着:“白先生,使不得。您啊,当真是个闲不住的人。” 韦月溪便不强求,让她拎着食盒,自己空手同她一起朝外走去。 西府的花园早就拾掇好了,干净清爽,洒扫的下人并不多。 此刻园内花团锦簇,花香沁人心脾,几株橘子树挂满微微泛黄的橘子。 韦月溪轻轻吸口气,艳羡道:“秋高气爽,硕果累累,老太君此时寿诞,真是有福气的人啊。” “那是,东府的老太君,真真的是个有福气的人,从前就不必说了,如今儿孙满堂,个个的有出息。自己身健体康,耳聪目明。” 包嬷嬷暗戳戳的想沾沾老太君晚年的福气。 第2章 学堂 东府的老太君是徐家老一辈中唯一健在的长者,今年六十六高寿。 中年守寡,夫君在抗洪救灾中殒了命,死后朝廷给了重赏,追封为朝散大夫,三品。为此她在上了岁数后,也被尊为老太君,儿子们也都得了朝廷重用,仕途稳健。 赶上老太君寿辰,东府准备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寿宴,府里头在外为官的子侄孙儿也会陆续回府,这个韦月溪前几日就听说了。 “老太君的寿诞,府里如此重视,怕是要请不少客人,热闹不少时日吧?”她问。 包嬷嬷是府里的老人,接触的人和事儿自然比刚进府的韦月溪要多,虽然平日里不是个多嘴的人,此时也不由的卖弄, “那可不!六十六的大寿呢!听说与咱们府里沾亲带故的都宴请了。怕有没宴请到的也会来,故而一切均做了准备。” 韦月溪不着痕迹的说道:“那我得出府几日,怕是连学堂都要腾出地方留作待客之用。” 这不是包嬷嬷分内的事儿,具体她也不清楚,只含糊道:“或许用得着。府里能用的院落都拾掇起来了。”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往西南方向走,就是西府的厨房所在之地。 出了花园,后院能看见的下人明显多了,大家来来往往,有条不紊的各司其职。 韦月溪沉思:既然院落都拾掇起来了,那么阿姐待的那个院落呢?如今府里人多眼杂,又是如何藏得住的? 这一路走来,她留心观察,并没有见过种植凤尾竹的院落,那处院落到底会在哪里? 辰时一刻,徐府的姑娘们踏着秋日的晨光,在丫鬟嬷嬷的簇拥下,如欢快的鸟儿一般进入院子。 大家都先去厢房,由伺候的人脱去外衫,整理好仪容,再朝正屋走来。 贴身伺候的丫鬟捧着书袋,送至正屋的书案前,摆好笔墨纸砚。 还有下人在厢房里候着,整理带来的茶饮,果品,各种随身物品。 嬷嬷们则退出院外,在外头候着。 韦月溪等她们都收拾停当,茶水也煮上了,才走进正屋内。 今天来了四位姑娘,纷纷起身恭敬的冲她施礼:“见过先生!” 韦月溪微笑着点头,伸手示意:“姑娘们都坐吧!” 姑娘们理着衣裙,款款坐下。 韦月溪扫了一眼面前的姑娘们,徐家东西两府,除去不到启蒙岁数的,共有六位姑娘在这读书习字。 姑姑辈儿的有四个,侄女辈儿的有两个。 但每日里,不是这个身体不适,就是那个有事不能来。像今日能来四位的,已经算多的了。 她还是尽心的多嘴问了一句:“今儿东府的两位姑娘没来?” 东府五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往前上了一步,屈膝回话: “正要禀给先生。府里准备寿诞,我们夫人说让三姑娘,四姑娘跟着见见世面,打今儿起,这几日就不来学堂。让奴婢给先生告个假,赔个不是。” “学礼是大事。”韦月溪不再多说。 今日没来的两位姑娘,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是这帮姑娘中年龄较长的,想必要跟着大人们学着操办寿宴。 她开始检查昨儿留给她们的作业,有誊抄的,有识字的,有读书的。 轮到五岁的惠姐儿时候,她多了一些耐心:“昨儿先生教惠姐儿十个姓,惠姐儿还识得吗?” 惠姐儿有些怯懦的不敢回答,韦月溪不敢为难她,柔声道: “先来试试还能记得否,倘若不记得,今儿再识一遍,惠姐儿还小,不打紧。” 惠姐儿默认了。 韦月溪指着《百家姓》上,昨日教授的几个字儿,惠姐儿吭哧半天,勉强认出六个来。 对比比她大半岁的,宏二爷家的灵姐儿,十个姓准确无误又迅速的认了出来。 一看就是昨日回去后,没有人教导的。 即便她爹回来了,也不曾过问她。 韦月溪抚了抚她的头:“惠姐儿识的挺多的,等会儿先生再教习一遍,保准都会了。” 姑娘们教养的极好,品性也颇纯良,此刻没有人嘲笑她,脸上露出长辈们特有的疼爱的笑容。 惠姐儿仿佛也放松了许多,没有方才那么怯懦和拘谨。 惠姐儿是徐府重孙辈的姐儿,西府聪大爷和聪少夫人膝下唯一的孩子。 在这帮来学堂读书的姑娘中,年纪最小,又是侄女辈,姑姑和堂姐对她颇为友爱。 联想到之前接触惠姐儿的情况,还有关于惠姐儿的梦境,韦月溪几乎可以断定,惠姐儿在屋里头是并没有得到好好的照顾。出了屋子在外头,反而自在些。 韦月溪根据姑娘们的年岁,和以往读书的多少,分别给她们教授不同的课业。虽然有些繁杂,但教授起来极其简单轻松。 姑娘们不需要参加科考,也不要精算。不过是多读些书,识些道理,能看懂账本,会写简单算数罢了。 若能增加些才气,会吟诗作对,挥毫泼墨则是锦上添花。 至于额外的才艺,比如音律、茶艺等则是根据姑娘岁数和悟性,另外请先生教习,不在她教授的范畴。 快要散学的时候,她对姑娘们道: “今儿先生带你们读了《列女传·鲁义姑姊》的故事,姑娘们已经明白其中道理,回去就不用温习功课。 明儿先生想见识一下姑娘们执笔作画的功底,你们就随意作一幅画吧。” “作画?画何物呢?”姑娘们很有兴趣。 “就从身边的事物画起。技法娴熟与否先不考虑,首要对实物的形态要观察入微,比如你们可以选取府里一处竹子,作为作画的对象。” 西府的六姑娘快嘴道:“可是咱们府里好多处竹子,选哪处好呢?” “凤尾竹呢?”韦月溪立即建议她道,“比如墙角处,一丛凤尾竹,不需要太多,你只需择其中一个场景即可,或在大风中依然挺拔,或在微风中梢头摇曳,亦或者伸出墙外一丛。” 六姑娘点头,示意听明白了,韦月溪又道:“贵府中有几处凤尾竹?回头先生也去观赏一番,同你们一起作画。” 姑娘们雀跃着给韦月溪指点方位,她暗自记牢。 第3章 聪少夫人不是阿姐 散学后,韦月溪有意把惠姐儿留下,把这两日的字儿多教了她几遍,又同她拉起来家常: “惠姐儿,每日散了学,回去屋里还学些什么?” 惠姐儿讷讷的:“嬷嬷教针线,惠姐儿已经能缝密实了。” “有人教算数吗?”韦月溪问。 惠姐儿摇头,身边的丫鬟抿着嘴不说话。 韦月溪暗想,她身边的教习嬷嬷,或许不识字,不会算数。那她的母亲呢?是自己也不会,还是根本不想教导她? 她怕惠姐儿身边的人起疑心,不敢细问,只夸惠姐儿学得好。 学堂的院门口,响起嬷嬷的问候声:“请聪少夫人安!” 聪少夫人?徐家西府的长媳韦氏少夫人?惠姐儿的母亲? 今儿居然破天荒来接惠姐儿了下学啦?! 韦月溪进府一个多月,终于又见到这位少夫人了! 她站起身,走至正堂门口,果见一位年轻的夫人翩翩然行至院中,往正屋走来。 这是韦月溪第一次在徐府内与这个女人碰面,也是第二次见到她。 那女人穿着水红如意云纹衫,紫红散花百褶裙,头上钗环不少,脸上粉黛不浓不淡,俨然一副富家大族少夫人的衣着打扮。 给韦月溪的感觉她有些刻意端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一样。 仔细看看又觉得她即便强撑着,依然掩盖不了身上畏畏缩缩的气质,和眼神里的空洞无神。 此念头一出,韦月溪马上意识到自己错了,她凭什么认定人家强撑着,凭什么看出人家畏畏缩缩。 她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莫要因为自己先入为主的偏见,而产生错觉。对方到底什么来头她不清楚,能否认出自己也不确定。 于是她立即欠身低头,给面前的女人行礼:“少夫人!” 眼前的女人站定,略微颔首:“白先生,小女愚钝,让先生费心了。” 果然是不简单的,说话带着轻微的桂州口音,模仿的很到位。 韦月溪侧身,让她先行进屋:“惠姐儿聪慧,肯学,鄙人愿意多花一些心思而已,算不得费心。” 聪少夫人却不往里走了:“惠姐儿,跟为娘的回去吧。” 身边的一个丫鬟已经进了屋,带着惠姐儿出来。 惠姐儿怯生生的,却不得不跟在丫鬟后面。 走至韦月溪面前,双手交叠举过头顶:“惠姐儿辞过先生,先生再会。” 韦月溪浅浅笑着,像平日对待姑娘们那样:“惠姐儿慢走,明日再会。” 又朝聪少夫人欠身:“少夫人慢走。” 聪少夫人仿佛着急离开,“先生,告辞。” 便转身离开学堂。 看起来她并没有认出自己。 韦月溪看着“韦少夫人”匆匆离开的身影,从身量来看,比她记忆里的阿姐要高挑丰韵一些。 眉眼间倒有些许的相似之处,特别是眉骨和颧骨,都稍微的有一点点的高,属于广南西路比较常见的长相特征。 她已经快六年没见过阿姐。 阿姐出嫁时才十五岁,娘说阿姐还没长开呢,六年后的今日,阿姐该长开了,又是什么样子的? 会是如今这个冒牌的聪少夫人的模样吗? 即便她们有些许相似之处,即便是这个模样,她也能分辨出来。 就像当初她一眼见到徐府的韦少夫人,她就认出那不是阿姐。 那时她早已来到凤鸣城,却一直没有上徐府的门拜见阿姐,她紧记住父亲和姑母曾经的嘱托,莫要打搅阿姐的生活。 她不给阿姐添麻烦,千里跋涉赶到江南路,绕道凤鸣城,只想远远的看一眼阿姐,解一解心头的思念之苦。 只是阿姐极少出门,她一直没有机会见一眼,直到今岁的元宵节。 元宵节,听说徐府在上塘河岸点了不少的花灯,傍晚时,府里的女眷会坐着徐家的船只观赏花灯。 她申时初就跑到上塘河边,等着徐府的船只在上塘河出现。 傍晚时分,徐府的船来了,几条船的妇孺,指指点点笑语晏晏看花灯。 她跟着船,在岸上走了许久,几经寻找,也没见到阿姐,以为阿姐那日还不会出来。 可是徐府的人依次上岸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喊:“聪少夫人,您扶好!” 她急忙靠近,绚烂的灯光下,看清那个妇人的脸,那个被称作“聪少夫人”的妇人,明明指的就是阿姐啊,为何她觉得那不是阿姐?! 阿姐的夫君名叫徐云聪,是徐府云字辈众多公子中一个,西府里长子,府里头称“聪大爷”,故而阿姐在府里就被称作“聪少夫人”。 可这聪少夫人怎么会不是阿姐? 很快的她就被徐家的下人请走了:“贵人上岸,大家都让一让。外人勿要往前凑。” 推搡间,她还死死盯着“聪少夫人”的脸,虽然时隔六年,虽然岁月荏苒容颜会改变,虽然那个人同阿姐有那么一丝丝相像,但她就是可以确认,那个人不是阿姐!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袖中掏出阿姐留给她的珠花,六年了,即便她的容貌有改变,可是那珠花,阿姐应该能认得。 她把珠花插在头上,装作被人推倒的样子,往那妇人跟前摔了一跤,然后抬起她的脸,让那妇人能看见。 可那妇人只匆匆瞥了她一眼,便抬眼走了。 根本就不识得她,也不识得那珠花! 那不是阿姐! 可是阿姐嫁的就是凤鸣的徐家,一府出朝廷三命官的徐家。 西府老爷徐宽,长子徐云聪,没错啊! 他们都打听过了,西府的长媳韦氏来自桂州的韦家。 籍贯,年龄,家世,经历,明明说的都是阿姐啊! 为何出现在眼前的人不是阿姐?! 那天晚上回到住处,她急于进入梦中,想梦见阿姐到底怎么了,却因为心急无法入睡。 直到一天一夜后,跟着她的南方再次打探消息回来:“没出错,西府的聪少夫人,对外的身份就是咱们大姑奶奶。” “那个孩子呢,聪大爷的女儿?”她问。 “还是那个说法,孩子是聪少夫人的。只是不知道是咱们大姑奶奶的,还是那个冒充的女人生的。”南方道。 于是她决定留在凤鸣府,一定要查出阿姐被替换的真相。 第4章 凤尾竹 那段时日,她的梦里头都是光怪离陆的荒诞,推测不出阿姐是生是死。 直到她冷静下来,才梦到了阿姐,阿姐被笼罩在黑暗中,对她说,“阿果,你终于来了!” “白先生很喜欢惠姐儿?”包嬷嬷在韦月溪的身后,打断了她的回忆。 韦月溪转身往正屋走,装作势利的样子道: “贵府的姑娘们教养的极好,聪明伶俐,很是得人喜欢。惠姐儿又是这帮姑娘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我算是她的启蒙先生,对她还是多上点心为好。” 包嬷嬷没有戳穿她话外的意思,这个西席女先生,月银可不少呢,一个月足足三两银子。府里提供食宿除外,每个姑娘房中都还有不同物品的束修,当然要尽心力好好教导姑娘们读书。 听韦月溪又给自己找补:“而且惠姐儿啊,这么小就知道用功了,不喜欢都不成。” 包嬷嬷进了屋子开始收拾,嘴里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咱们府里的姑娘,个个讨人喜欢,教养是真真的好。要说咱们凤鸣府啊,家家都注重姑娘的教养。” 心里却道,哪里是讨人喜欢,是讨人怜爱罢了。 府里稍微上点心的人都看出来,惠姐儿在府里不受重视。 聪大爷常年不在府里就不提了,作为惠姐儿的祖母,三夫人是不太喜欢这个姑娘的,总是无意中会忽略她的存在。 便是惠姐儿的亲娘——聪少夫人,也算不得疼爱这个姑娘,没有母女间的亲昵不说,连日常的看顾都不上心。 像今日亲自出门来接惠姐儿下学,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一是聪大爷回来了,二是府里要来客了,做做样子。 韦月溪接着包嬷嬷的话道:“是啊,就是因着凤鸣这种风气,才让我这等女子多了谋生的机会。” 包嬷嬷敷衍道:“先生读书人,靠本事吃饭,让人心生羡慕。” 韦月溪很是受用:“包嬷嬷说笑了,倒不如你们安稳。总要尽心做好,才叫府上放心请我们。待包嬷嬷忙清了,烦请包嬷嬷陪我一道观赏贵府的竹子去,好陪姑娘们作画。” “哎呦,我一个奴婢,哪里懂得观赏竹子那等风雅之物啊。”包嬷嬷颇有几分难为情。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尽责的西席女先生,散学后的清闲时光,韦月溪拉着包嬷嬷同她一道,按照学生们的指点,在西府里观察竹子的风姿。 连续走了好处地方,回来后,把它们临摹下来,放在学堂正屋里。 人夜,月黑风高,韦月溪换好一身黑色的劲装,包裹好头脸,悄悄出了学堂的院子。 算着时辰,值夜的下人方才刚巡过一圈,下一趟要在大半个时辰后。 她小心翼翼的贴着墙角和树底下,快速的朝西北角奔跑。 白日里她和包嬷嬷在那个方向瞧见一处院落,从墙角伸出一片竹子,与梦中的院落有几分相似。 韦月溪不知那个院子是做什么用的,也没敢同包嬷嬷打听,只装作观赏竹子的模样观察了周围的地形。 此刻,凭着白日的记忆,她攀上了院墙外的香樟树,顺着树干滑落在耳房的屋檐上。 趴在屋顶往院子里瞧,院里挂着一盏小小的羊角灯,门房里却是个下人在值夜,坐在墙角一动不动,应该是打盹儿了吧。 廊下也点着灯笼,细细分辨,应该是屋里也点着灯火,透过窗户散到外面来。 尽管有几处灯火,但都太微弱,那片竹林却看不清,分辨不出是不是凤尾竹,也看不清旁边有没有一棵南天竹。 又不知屋里是什么人,她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的往正房挪动,试图离竹林近一些。 当她终于从墙头挪到竹丛后面,稍微喘口气,就听见室内传来男女的调笑声。 男人声音不算年轻,亦不再强壮,却笑的极其骄傲自信。 女人声音娇媚婉转,像潺潺流水,奔放洒脱又不觉放荡谄媚。 任韦月溪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也猜出屋里是什么情形。 她屏住呼吸,仔细辨认,先排除女人的声音不是记忆里阿姐的。 但瞧这院落里冷冷清清,除了守门望风的下人,并无伺候的丫鬟奴婢,绝不是是哪个姨娘的。 多半是打扫出来的空院子,还没住进客人,府里的野鸳鸯跑来此处偷情。 这屋里头是何人,不关她的事,她要紧的是观察地形。 这处房舍比梦里的宽敞巍峨一些,姑娘们说的凤尾竹,比梦中的要高大茂密,顺着竹丛向下望去,亦没有天南竹。 确定不是她梦里的地方,便不做他想,悄悄的从原路退了回来。 回到自己床榻的韦月溪,很快进入了梦乡,这一次梦里没有阿姐的踪影,只有她自己焦急的寻找阿姐,像只无头苍蝇。 只管抓住竹子这么一条线索,在各种竹子间乱撞,一会儿是高大挺拔的竹子,一会儿是矮小密实的竹子。 乱撞间,居然被竹子缠了身,缠的她透不过气来。 她大口喘着气,就这样从梦中醒来。 回想梦里的场景,她有些纳闷,竹子又不是藤蔓,怎么会缠住身子。莫非这些竹子要给她带来麻烦?可是竹子能带来什么麻烦? 天亮后一切照旧,学堂里书声琅琅,学堂外热闹忙碌,今日已经有远道而来的亲戚上了门。 读完了文章,韦月溪开始对姑娘的画作点评指教,从布局到运笔,从竹子神韵到形态,逐一讲解。 又拿出自己画的几幅,给姑娘们观摩。 姑娘们叽叽喳喳,赞叹之余就有不少的问题要请教,韦月溪强压自己的心虚,指点她们。 还好她们都是资质一般的年幼女子,若有天资聪慧的,或已经学得几年功夫的,自己这半吊子水准,怕是要露馅了。 正热闹间,有东府的掌事大丫鬟进来跟韦月溪告罪: “白先生,府里姑奶奶特意从京城来给老太君祝寿,带了几位姑娘过来,老太太要府里姑娘过去作陪,今儿的进学就到此作罢。望白先生见谅。” 姑娘进学,本就如此,不做正经事儿。韦月溪遂道:“待客是正经事儿,姑娘们快去吧。” 第5章 荷仪院 老太君育有两子两女,长子如今在新河路任知府,家眷留在凤鸣,次子在京城卫尉寺当差,家眷带去了京城。 长女嫁的是京城平原候府,听说女婿是卫尉寺丞,手中权利不小,家中儿郎也极争气。 次女本嫁到潭州,后来夫家升迁,也搬去了京城。 此次老太君大寿,估摸着女儿们都从京城赶回来给母亲过寿,当真是大事,府里自然重视。 那个大丫鬟站在进门处,等候姑娘们身边丫鬟收拾物品,闲来无事朝画作上多看了两眼,就看到韦月溪画的那幅画, 脱口而出道:“我虽是不懂画的,却瞧着这幅画画的极真切,竟然跟真真儿的一样。” 屋里其他人只道她不懂画,只能说“极真切,跟真真儿的一样。” 一个与她相熟的丫鬟打趣儿她,亦顺带奉承韦月溪道:“这可是白先生作的呢,姐姐真是慧眼。只是你这评价,就一句‘跟真真儿的一样’?” 那个大丫鬟笑道:“白先生作的,那不就是更为神奇,我说的也是在理的。这画里所作的院落一角,竟是与我们府里荷仪院极其相似,前儿我刚带人去打扫过。” “哦?!”韦月溪的心砰砰跳了几下,她昨日故意把梦里见到院落画了下来,看看有没有人能认出来,没想到果然被注意到了。 她也开着玩笑道:“竟如此之巧?你们东府我可是没到过的,院子里更莫要说看到过了。” 那个大丫鬟倒是有见识的,接声道:“恐是白先生在别处见过的。咱们凤鸣的房舍大都是这种样式的。” 韦月溪表示赞同:“徐府在凤鸣有名望,外头别家仿制徐府的建筑风格定是不少,不知我在哪里头见到过。昨日就随手画了下来。” 六姑娘问道:“什么荷仪院,如今在哪处呢?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六姑娘是西府的,去东府没有那么勤,便是经过那里,没记住也是有的,那个大丫鬟笑着回道: “六姑娘怕是没留意,就在花园后头,空置了好些年头,放些杂物,早晚来客了才收拾出来住人。” 五姑娘想起来了:“荷仪院?我都差点忘了。墙角是有一丛竹子,虽鲜少有人打理,却比我们学堂还要茂盛。挨西府不远,不过我们一般都不经过那里。” 韦月溪得到她想要的信息,催促她们:“虽然不进学,闲时还要多读读书、习习字。好了,姑娘们快过去吧,莫叫夫人们等着。” 送走了姑娘们,韦月溪立即收起画卷,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准备出府。 果然,刚到晡时,府里就来人传话,姑娘们这几日要在家中待客,学堂旬假几日,待老太君寿诞过后三日,即八月二十六再回来进学。 这几日请白先生在府中自便,包嬷嬷暂时被分派到东府领活计。 韦月溪颇为识趣儿的告辞离府。 背起包裹从西边角门出了徐府,没有雇车,就这么悠闲的走着。 离开城中繁华之地,转了几个弯,越过几座桥,进入一片普通老百姓居住的地方。 一片青砖黛瓦之间,窄窄的巷子深的见不得尽头,比巷子更深的是江南人家的庭院。 细细长长的门厅后面,想必是一个完整的温馨画面,里面传来女人软糯的叮咛和孩童欢快的笑声。 叶宁走到到一户人家门口,敲了敲黑色的木门,同样细长的门厅也展现在她眼前。 门缝里露出一张年轻姑娘的脸庞:“你怎么有空回来了?” 叶宁等她关好门,边往里走边调笑道:“我来瞧瞧白先生,不知授课授的如何,可有误人子弟?” 韦月溪把她带到正堂的小厅间,小厅极其简陋,不过原屋主留下半旧的长条案台,一张八仙桌,四把玫瑰椅。连个茶几都没有。 示意叶宁坐在八仙桌边,给她洗了个茶盏,边洗边说道: “虽说不上满腹经纶,教导有方,但面对几个女娃娃,还不至于误人子弟。” “一个多月了,居然没露馅儿,我担心得不行。我娘还笑话我沉不住气。”叶宁快人快语。 韦月溪倒不担心:“叶姑姑已经给我铺好了路,田先生也亲自出面,怎么会轻易露馅。至于教习,我还应付得了。” 叶宁无不佩服:“你还真的能干啊。我娘看人果然很准。” 韦月溪在徐府做西席女先生,是叶宁的娘——叶姑姑出的主意。 当韦月溪见到那个冒充她姐姐的人后,便决定进徐府调查清楚。 进徐府最快的法子是去徐府做下人,但做下人想要进到后宅内院,并行动相对自由,短期内却不容易。 唯一能接触主子姑娘的外人,就是府里头学堂的西席女先生。 于是叶姑姑便去求了她的好友田先生。 田先生的父亲田老先生是京城有名的大儒,她自己带着一对儿女孀居,靠着父亲的名气和自己的学识,年轻时以给官宦人家姑娘授课为生。 有了积蓄后,带着儿女回到凌江城开办学堂,江南一带也算有一点名气。 她的女儿白娘子命运多舛,幼时时定的亲,十四岁时夫君得了急病,夫家求她过门冲喜,婚后刚过了七天,夫君没留住,夫家翻脸嫌弃她克死了夫君。 田先生一气之下将女儿接了回来,留在自己身边。 平日里在学堂帮母兄处理庶务,也教授几个女学生识字读书。 半年后,韦月溪在叶姑姑和田先生的运作下,以田先生女儿白娘子的身份进了徐府。 一门两寡妇,所以韦月溪进入徐府后,没有人跟她打听私事,反倒让她更好利用白先生的身份。 至于白娘子,早已在叶姑姑的游说下,以另外的身份嫁给喜欢她的人,开始全新的人生。 “叶姑姑还好吧?”韦月溪问。 “哎呀,你就莫要操心他人了,说说你在徐府里可有进展,可有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徐云聪回来了吗?可有怀疑你?那个孩子呢?” 叶宁有些着急,一连串的问题。她听说韦月溪回来了,火急火燎的跑回来,就想知道她在徐府的情况。 韦月溪一一告诉她:“暂时还没有阿姐的消息。 徐云聪回来了,我在府里并没有碰见他。 那个叫惠姐儿的孩子,府里似乎无人疼爱,不像是顶替阿姐的那个女人生的。” 第6章 准备再探徐府 “可怜的孩子,亲娘不在,谁还会疼她。”叶宁此时已经把孩子认成韦月溪阿姐的,“那个女人呢?打听出什么来了?” 那孩子到底是不是阿姐的,韦月溪一直拿不准。若是阿姐的孩子,那也该是徐家的孩子,为何孩子的祖母和父亲对孩子都如此冷淡。 这个还要见到阿姐才能知道真相,她先说说那个冒充阿姐的女人: “说是生下姐儿后,聪少夫人的身子就不好,聪大爷便把姐儿先送回了凤鸣的徐府。 聪少夫人留在京城养病,大半年后,身体略微好一点才回到徐府。 回来后也一直病殃殃的,又是乍到徐府,还在三夫人陈氏院里住了一些时日,说是给她调养身体。 后来回到自己院子,鲜少出来,更很少插手过问姐儿的事情。理由都是身子不大好。” 韦月溪说的三夫人陈氏,是徐云聪的母亲,东西两府老爷中,他的父亲徐宽行老三。 “这几年她都是这样过的?怪不得除了元宵节那次,再也没听说她出过府门,原来连院门都少出去。那么,就是在她进凤鸣徐府的当口,阿禾姐被顶替了?”叶宁总结。 “应该是的。”韦月溪猜测,不然阿姐也不会在梦里说“你终于来了”,她也不会笃定阿姐一定在凤鸣。 “可是她不常出门,你怎么接近她?” “先从她院里的下人入手,慢慢来吧,没有别的法子。”韦月溪朝桌上核雕努努嘴,聪少夫人院里的一个嬷嬷,核雕技艺非常好,为了同她套近乎,跟她学了核雕。 不仅有核雕,为了接近府里的下人,她假装闲来无事,殷勤的向人家请教苏绣,请教针线。 “为了阿禾姐,你要练了十八般武艺啊。”叶宁感叹。 为了寻找她阿姐,这个韦月溪,愣是在凌江的书院里做了两个月的先生,了解他们的生活。 为了和白娘子身份更贴切,还去学了苏绣,学了白娘子的口音。又去学会了上妆,把自己打扮的像个二十几岁的老姑娘。 关键这个姑娘不仅是个勤奋好学的,还是个悟性高的,她们一起长大,她学什么都比自己快,比自己好。 如今又学上了核雕。 叶宁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核雕,才雕了一半。 只是这桃核,雕的一般般,真像是刚入门的。 “一来自己觉得有趣,二来闲时打发时光,一个女先生,大把的空闲时间。”在徐府里,白先生可不清闲着。 “真不愧是才女啊。”叶宁逗她开心。 “才不才的,总要做做样子。”韦月溪换个话题,让自己心情轻松愉快一下吧,“外头有什么新鲜的事儿,说来听听。” “你在府里有没听说,前儿个,府衙里头又有公差莫名死了?” “又死了?难不成谋杀?”这等传闻,韦月溪作为一个女先生,在徐府还没传到她那里。 叶宁不知具体详情:“怎么死的不知晓,就说死得蹊跷。不到半年时间,凤鸣府接连死了几个当差的,总不是巧合吧。” “这是欺负司理参军病了,没法专心查案,一起出来作乱了?不是上头还有知州嘛。”韦月溪半开着玩笑。 “知州忙啊,日理万机,哪能每个分管官员的职责都要他亲自来担。” 叶宁每日穿梭在街头,这些对官员打趣的话听多了。 说话间洪妈妈回来了,她比韦月溪早进徐府,只是她做的是短工,只能在前院及院外洒扫打杂。 “姑娘,奴婢接到您的信儿,抽空才回来了。打今儿起,徐府要我们这些短工不得离开府邸,待寿诞过后才能离开。” “这是夜里也要使唤人?” 叶宁哼了一声。 “可不是嘛,说是客人来往多,要时刻保持府里府外洁净。也要顾着府外客人的马车等物件。”洪妈妈回道。 “夜里安排宿在哪里?”韦月溪关心这个。 “东府后头不是有一排马厩,旁边有一排屋子,还有几间空闲的,大概能住十几个人。” 韦月溪有些过意不去:“洪妈妈,难为你了。” 洪妈妈忙道:“姑娘这是哪里话,总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妨事。” 洪妈妈是抽空回来的,没有太多的功夫花在无谓的感叹食宿上。韦月溪不再说太多废话,拿出昨日作的那幅画,指给洪妈妈看: “我打听在徐府某个偏僻的角落,有这么一个院子,可能关了人。我们今夜去找一找,看一眼阿姐在不在。若没有,那就是阿姐没在徐府,我们另做打算。 在东府花园后面,有一处院楼和此画上的极其相似,估摸着此刻已经收拾起来留作客院,还是要去看一眼具体情况。” “东府?”洪妈妈疑问。 “是的,东府。” “东府今儿已经来了不少客人,晚间怕是要住下的。” 洪妈妈提醒她。 韦月溪解释:“就是因为有人来,府里一时会忙乱,不好分清主客,我们才能趁乱进去。” 没等洪妈妈问,又拿出徐府的地形图纸,“这是我自己画的,可能会有一点出入,但差别不大,特别是后院。” 指着纸上字儿道:“这是他们巡夜的换班时辰。” 叶宁有些担心,“那徐家必然防范森严,你们能行吗?” “徐府面上看着是恪守本分的诗书礼仪之家,上上下下都规矩森严,其实啊,那些不见光的地方,也不是都能约束到的。”韦月溪安慰叶宁。 洪妈妈默认姑娘的话,她在徐府多日,虽在前头,亦会听到一些嘴上没把门的奴仆,说些不干净的流言。所以判断出徐府的守卫也就那么回事儿。 叶宁却撇撇嘴,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你已经休沐了出来了,怎么回去?” 韦月溪指着图中一处地方,“那是白先生休沐了,我不是正好脱身。我们从这里进去,很隐秘。” 那是徐府西府一处狗洞。 这个狗洞是洪妈妈在外头打扫的发现的,掩盖在一处茂密的八角金盘之中,下面又长满棘草,却从没有人去拔过草。 韦月溪根据洪妈妈指出的位置,从墙里看到同样的情形,那些植株像是刻意留下,留作遮挡或者留作记号一样的。 二人就着地形图,又合计了半刻钟,洪妈妈才拿了换洗的衣裳去了徐府。 第7章 夜探徐府 黄昏已过,天色漆黑,城中街道明显的冷清下来。许多人家早早关门闭户,连油灯都已熄灭。 徐府内,因着有远客到,却比往日要热闹几分,院内的灯光也明亮了些许。 听说京城的贵客里有男宾,所以前院款待的宴席方才结束,下人们进进出出还在忙着张罗。 后院的偏僻处,反倒比平时更加寂静无声。 韦月溪和洪妈妈着徐府下人的衣裳,从外墙的狗洞进入,避开灯明处和徐府的人,顺利查看了府里几处可疑的院落。 然而并没有收获。 最后只剩那个丫鬟口中的荷仪院。 尽管院内灯火明亮,还有人入住的痕迹。但韦月溪依然不死心,哪怕要确认梦里的情景,她也要看看院落的布局到底是怎样的。 她们小心的走至墙边昏暗处,沿着菱花状的花墙洞,院内布局看的一清二楚: 青砖的甬道,左侧茂密的凤尾竹丛,两级台阶上去,朱红色的廊柱像是粉刷没多久。三间正堂端端正正,耳房连接着东厢房。此刻正堂房门是开着的,廊下站着两个随从,室内有人走动。 既然住进了客人,就藏不了一个大活人,莫非阿姐被换了地方,或者,真的只是相似的院落? 她凝神望去,灯光下竹丛处似乎也有其他植株,但不是南天竹。 果然不是她梦里的地方。 韦月溪有些失望,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洪妈妈用气声提醒她:“时候不早了,若无异常,咱们该走了。” 二人刚转身,听院里有人说话,浓重的北方口音,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们听见: “二位,进来喝盏茶再走不迟。” 洪妈妈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拉着韦月溪迅速朝西府方向跑去。 西府那边的狗洞,不仅方便她们出去,那四周绿化繁茂,还是藏身的好地方。 说话的人没有走院门,直接越过院墙朝她们追了过来。 凭着对地形熟悉,韦月溪在进入西府后,不再拖洪妈妈的后腿,捡荫蔽的假山石缝处穿行。顺着小路七拐八歪,总算甩开后面追着的人,藏身于一片绿植的阴暗当中,大气不敢出。 那人跟了一段路,没追上她们,并没有声张,悄悄地的回身走了。 二人顺着树叶的缝隙,看清那人是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魁梧的汉子,相貌普通,但从身形和步伐来看,颇为矫健。 着一身深色布衣,不是徐府家丁的打扮,想必是哪位客人的随从,不想惊动徐府,故而就此作罢。 待那人走远,洪妈妈松了一口气,待确保四周没有危险之后,护送韦月溪顺着墙角朝狗洞溜去:“姑娘快出去吧,勿要在府里逗留了。” 韦月溪嘱托洪妈妈:“徐府里怕是没有阿姐踪迹,妈妈莫要再费功夫探查。自己万事小心!” 洪妈妈嗯了一声,随即嘴里发出几声虫鸣。 没一会儿,墙外也响起相同的叫声。 洪妈妈听出是在外头接应的南方,放心的让韦月溪钻出了狗洞,自己则小心的回到下人住处。 东府后院的一处院落里,吉祥正向他的主子乔书华禀告方才的情况: “是两个女人,她们在墙外偷偷观察,然后自行离开。听到小的说话,逃的很快。 均穿着府里仆妇的衣裳,看不出年纪,一直钻在阴暗中,瞧不出身形,只能判断比普通女子矫健。 若说是府里的人,却包着头脸;若说不是府里的人,对府里地形却非常熟悉,是以小的没追上她们。” 乔八爷乔书华听他说完,饶有兴趣:“哦,这么说是巧合,不是冲着我们的?” 吉祥补充:“小的追出去时,她们只顾逃跑、躲避,似乎不想惹事,也害怕被发现。” 乔书华沉思:“不是冲着我们,为何我们刚到就被盯上?老九?” 被唤做老九的,是坐在条案另一头的俞明祉,手里正摩挲着一只核雕: “你不过是来给你外祖母庆贺寿辰,又没走漏风声,多半还是冲着徐府里的爷们。” 乔书华自己分析:“难不成看我们长的丰神俊朗?” 俞明祉目光从核雕上转移到乔书华的脸上,对他的话表示肯定:“嗯,是看你长的丰神俊朗!” 乔书华跟他斗嘴:“我容貌再好,也比不上你这榜眼郎名头响啊,相貌还不俗。” 俞明祉白了他一眼,他最反感的就是别人揶揄他的容貌,偏生这个乔老八总喜欢提起。 正经道:“倘若被真的看上了,未必如你所愿,是一桩美事。” 乔书华笑的混不吝:“出事的鲜有几个俊朗的。” 俞明祉鼓励他:“凭你的俊朗,大可自己去做诱饵,一定可以引蛇出洞。” 乔老八却又说起了正事:“不过我们只是根据卷宗推测,真正作案的是男是女还不能断定。” “那就看你的的本事了,乔司理。”俞明祉不跟他斗嘴,打着哈欠起身,“折腾一天,着实倦了,早点歇息吧。明儿开始暗访。” 凤鸣接连出了几条人命,死者生前都曾在府衙当差,有的归家养老,有的还在当值。 外地亦有官员丧命,死期都在最近几年,死法虽有不同之处,但他们都有两个共同点,一是生前或多或少都有风流债,二是十多年前都曾在凤鸣府衙任职。 特别是后面一点,这一无意中的发现,引起了朝廷重视。 偏偏此时凤鸣州衙的司理大人病重,一时不能履行职责,故而皇上把任度支主事的乔书华调任凤鸣暂时任司理一职。 对于年纪轻轻的乔书华来说,这一步升迁的虽然有些大,但这当口来凤鸣做司理亦不是好差事。 但架不住平原侯夫妇有野心,是他们费了不少心思主动为乔书华谋得这个差事。 他们早就盘算好了:除去乔书华的才华和能力,一来乔书华的外祖家在凤鸣盘踞百年,能给他极大的助力;二来拉上俞明祉这个闲人来帮他,让他坐稳凤鸣司理这个位子。 为他以后仕途升迁做好铺垫。 第8章 狗洞 乔书华刚得到吏部准信,恰好赶上他外祖母寿诞,便先行陪着母亲和妹妹来到凤鸣,任命书还未到达凤鸣,人就已经先到了。 介于此案件重大,又牵扯朝廷官员,此时外人都还不知他是凤鸣新的司理参军,刑部已经把调上去卷宗给他看过了。 要说平原侯夫妇为了儿子也是煞费苦心,为了儿子到任后能够顺利履职,府里给安排了不少人手,私下帮他查案。 如今已经奔赴那几个官员殒命的地方调查去了。跟在他身边到凤鸣的,只有护卫吉祥和小厮永旺。 看到俞明祉起身要走,被众星捧月又被委以重任的乔书华也站起身,一脸的倦意,边埋怨边往卧房走去:“不是为了巴结你,他们也不能宴请到此时辰。” 俞明祉听到他的话,也不理会,径自走向卧房内,自己的外祖家,自己不了解嘛。真能如他母亲嘴里描述的一般?再说巴结的不定是谁呢。 他的随从春生腹诽: 这个徐家也忒没有眼色了,明知他们赶了多日的路,还愣是要给他们举办接风宴。 可是徐家是乔八爷的亲外祖家,跟他们则是更远的亲戚,乔八爷能置喙,他们却是不能埋怨的。 若不是主子佯装身体不适,这接风宴还不定接到何时。 春生的心思还没念叨想完,忽听乔书华的小厮永旺多了一句嘴:“爷,莫不是徐府的人听说榜眼的名头,想偷偷来看看九爷的风采?” 这回不用俞明祉开口,乔书华自己训斥道:“狗东西,说的什么鬼话,徐府的人就这么不堪?小心让夫人知道,打你板子!” 永旺这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嘴上赶紧认错:“爷,小的错了。” 心里却叨咕,俞九爷一路走来多少人追着要一睹风采,男人要探讨文章的,品论画作的,女人要暗送秋波的,暗许良缘的。最不济也要欣赏传说中盛世容颜的。 俞九爷一路装病推拒都装的差点病了,他和春生帮他挡了多少回。自己公子一路上就爱拿这事同俞九爷玩笑。 今日到了徐府,虽然徐府的年轻公子都不爱读书,但谁还不爱附庸风雅呢,连同慕名而来的亲戚朋友,今日可是好多人围着俞九爷和他们家公子。 乔书华还没进屋,回身冲吉祥吩咐:“得了空还是要查一查今晚的两个人。休要让她们起了歹毒心思。” 又指着永旺:“俞九爷来凤鸣是来修养身体的,不喜人叨扰他,可要记住了。” 春生在那边冲他做鬼脸嘲笑他,永旺狂点头,以后不能多话。 作为司理大人的随从,他可不能拖了主子的后腿,明儿白日里,他还得多动动脑子。 可惜天刚亮,永旺还没来得及展示自己真正的才华,吉祥就带来了他探来的消息: 他在西府墙边发现一个狗洞,狗洞边草丛杂乱,可以看出昨晚有人从那里钻爬进出,但墙外杂草明显被整理遮掩过了,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有人践踏的样子。 而且狗洞的墙里处,他发现了一根布条。 俞明祉接过布条,是衣裳被树枝划破扯留下的,浅灰色带暗纹,常见的棉布质地。 “有些眼熟。”俞明祉捏着两寸长的布条,撕开的痕迹还比较新,可以断定是最近才留下的。 乔书华凑上前去:“这个色,这个布料,是徐府下等奴婢穿的。” 永旺插嘴:“下等奴婢洒扫院子,去墙边也不见怪。” 乔书华瞪了他一眼,永旺闭了嘴。 俞明祉倒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如果不打扰女眷,我们去散散步。” “我对住处的要求就是能自由出入,还不打搅女眷。就是为了我们进出方便。那个狗洞在何处?”乔书华问吉祥。 吉祥立即道:“回爷,在西府后墙,离东府比较近。此处过去不打扰府里的人。” 俞明祉和乔书华二人便跟着吉祥,沿着昨日追击那两个女人的线路,一路走过去。 秋日的晨光,柔和又明亮,金灿灿的透过树叶的缝隙,如水般倾洒下来。 同样金灿灿的桂花,层层叠叠缀满枝丫,在晨风中轻摇,馥郁满怀。 俞明祉走在最后,有些出神的深深的吸气。 江南的气候果然怡人,虽已经进入秋天,却依然绿树成荫,绿意盎然。 怨不得许多人喜居江南。 穿过绿丛,绕过太湖石,转过假山,俞明祉回过神来,那两个女人的确对府里的地形熟悉,而且有意在躲避吉祥的追击。 终于走到那一片半人高的、大片大叶子的八角金盘面前,三个人沿着痕迹往里走,谁知底下还有一种茂盛的细长叶子的植株,他们叫不出名字。 “二位爷,”吉祥指着一处道,“那里,有人弯腰走过。昨晚她们应该躲在那里。” 乔书华走过去:“夜晚躲在这里,别人的确看不见。” “爷,您不必过去了。”吉祥劝道,“小的钻了一遍,杂草丛生。” 乔书华却没听劝告,依然弯腰从八角金盘的叶片下钻过,朝狗洞位置而去。 俞明祉退了回来,把这一片绿植整体打量了一遍,发现另有两处被践踏过的痕迹。 他沿着其中一条痕迹向前进,跟乔书华在狗洞面前碰了头。 “狗洞有些奇怪,比一般的狗洞要大,足够钻个人,但也只够钻个身量瘦弱的人,我等身量是过不去的。”吉祥向二位爷说明道,“布条在这里捡到的。” 说着指着狗洞边上一根树枝道,树枝不是普通的树枝,是八角金盘根上的一部分,被从根部以上部位折断后留下的一截。 质地坚硬,且竖在地面上,所以有人经过时会不留心发现,也没有防备,被扯了衣裳。 “她们是从这儿进府来的。”吉祥又指着一处被踩踏草丛,“小的方才走过一遍。” “我们返回,再到墙外瞧瞧。”乔书华建议。 却见俞明祉依然没有同他一道,而是从另一个方向钻出了灌木丛。 灌木丛边的小径上,乔书华问道:“老九,你有不同发现吗?” 第9章 狗洞有异样 俞明祉指着他钻出来的方向道:“你进出的那里,被吉祥踏过一遍,明显看出是人钻进钻出的,不止一个人。 但那一处灌木丛,根据草丛伏地的方向看,有人从狗洞爬进府来,只一个人爬行。” 又指着身边草丛道:“这里,草是往狗洞方向伏地的,有人从狗洞出府,也是一个人。” 乔书华看了他所说的地方,“你是说,不止吉祥看到的那两个人进出狗洞,另外还有人?可这是狗洞,会有猫狗每日进出的。” 俞明祉摇头,用手比划给他看: “猫狗没有那么大体量,踩踏的痕迹没有那么宽、那么重,而且猫狗不能老老实实走路,它们践踏过的地方一定是杂乱无章的,枝叶折损的。 再看这叶片上间缝隙重叠自然,灰尘分布的均匀。这个地方最近几日都没有猫狗进出,至少没有大体量的犬类。” 乔书华受到他的启发,“这个人爬行过的地方,草木被践踏的地方是新的痕迹,这里平日被遮掩的很好,几乎没使用过,就昨晚有人进出,还是两拨人?” 俞明祉补充道:“也许是两拨人,也许是一波人分两次。” 又纠正道:“植株是有自动修复能力的,时间长了,损害的地方人眼是看不出来的。所以不能说没有被使用过,只是最近来往的人少。” “不愧是大理寺出身的,出手就是不一样。”乔书华赞道。 “你莫要辱没了大理寺。”俞明祉斜睨他。 乔书华笑哈哈的,同他一起往后门走去。 不远处一个下人正在洒扫,他们便往那个下人走去。 洒扫的是个中年的妇人,着一身灰色带暗花棉布衣裳,裙子下摆同吉祥捡到的布条一样。 见到他们,停下手中的活,立在小径边,给他们蹲身行礼:“见过贵人!” 乔书华直接问道:“免礼,你是西府洒扫的?日日打扫这一片?” 那妇人一时没有回答,想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问,亦不知要不要回答他。 吉祥催她,语气有些生硬:“这位大嫂,我们爷昨儿刚到的徐府,从京城来。问你你就一五一十回答。” 听到这话,妇人便猜出他们身份,不敢怠慢: “回公子,奴婢是花园洒扫的。这一片洒扫的人昨儿病了,今儿告了假,奴婢便被叫过来替她一替。 小径上落叶需要日日扫的,里头不用。” 乔书华见她老实开口,温和问道:“怎地灌木长如此茂盛,就不怕底下有蛇虫?” 妇人依旧低着头:“八角金盘和荆草都是不招蛇的。这一片鲜有人到来,不用勤打理。” “谢这位妈妈。”乔书华问完了,转身同他们一起往外走去。 墙外的情形同墙里不同,绿植带要窄一些,踩踏的痕迹早已被抚平,不仔细看是看不出荆草的根部有折痕。 “荆草被扶起来了。”吉祥道,此刻知道那种草是荆草了。 “你卯时初过来时,这里可有过往的人?”俞明祉问。 “徐府下人,已经开始在此处洒扫。对面倒夜香的也出来了。”吉祥回答。 此处是徐府后门,出门一条宽广的石板路,路就在河边。一丈多宽的河对面,是一排连着的高大房屋,住着几户非富即贵的人家。 高高的青砖院墙,在墙边种上大型的灌木和荆草,用来防止有人爬墙。却在此开了硕大的狗洞,未免有些自相矛盾。 “这是走的时候整理的?还是更早来此处,把这里整理过了?”乔书华发出疑问。 “走的时候慌张,且天色已黑,应该是天快亮的时候赶过来整理的。”俞明祉推测。 “能天没亮的时候就赶过来的人。是什么人?”乔书华不禁发问。 “是府里的人,或者方便过来的人。那个洒扫的人病了,谁知是不是巧合。”俞明祉道。 “咱们要从徐府里先查起?”乔书华问,“不是说先从死者查起吗?” “随你,反正你都要查。”俞明祉已经转身朝徐府走去。 徐府要查,因为东府的二老爷十几年前曾在凤鸣府任司理,与那些死者是同期为官。 而且,徐府里此时已经有几个人接连受伤,说起来都是意外。 东府的长孙,二老爷的长子徐云瑞,府里称瑞大爷,对外声称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西府的徐云宏宏二爷,声称下船的时候崴了脚。 另有一直在府衙当差的旁支子弟徐忠亮,只道遭了风寒,却卧床不起。 乔书华压低声音:“查死者,你说他们是府衙当差的,你不好插手官府的事儿,叫我去查。徐府怎么也该你来查吧。” “乔老八,徐府是你外祖家,府里都是你舅舅表兄弟。”俞明祉提醒他。 “那还是你姨婆家呢”乔书华也提醒他。 “若不是你我二人熟稔,早就没联系了,哪里来的姨婆?” 乔书华呲了嘴,这家伙就怕人家跟他攀亲戚。 乔书华的外祖母,同俞明祉的外祖母是一个父亲的姐妹,只是俞明祉的外祖母是庶出,故而姐妹二人在家的时候并不亲近。 后来因夫家地位不同,两姐妹越发没了来往。加上俞明祉的外祖母去世的早,老一辈就断了往来。 直到他们二人同在学院读书,从同窗变成了朋友,母亲一辈才有不咸不淡的来往。 徐家能想起俞明祉的母亲,绝不是因为他是安平侯府的旁支,而是因为俞明祉这家伙在今年殿试中中了榜眼,名声大噪而已。 这次寿诞才下了帖子给俞家,而俞明祉能来徐家,当然不是单纯给老太君祝寿,那是他厚着脸皮送上前朝两幅孤本求来的。 所以此刻俞明祉这副嘴脸,乔书华也不跟他计较。就是平时自己嘴贱,喜欢逗逗他,哪管他喜不喜欢听。 “那我查徐府,你做什么?” “乔老八,我可是来江南调养身子的,过些时日你有官邸住,我可是没有的,得先找个住处吧。” 乔书华又呲嘴:“拉倒吧,调养身体!在我跟前也调养身体?!咱们住一处吧,我不住官邸。” 俞明祉万般不愿意:“到时候你名利场上你来我往,会打扰我的清静,不利于养病。” 要不是前头有人,乔书华都想动手锤他了,说的好像他真是来养病一样,说的好像等他孝期满,就不入仕似的。 俞明祉看他表情,轻笑道:“身子不好,散步不能太久,快回去用膳食吧。” 第10章 珍珠巷 珍珠巷其实是一条街,住户不多,都是手艺人,前头是铺面,后面开作坊,作坊里一般都住人,伙计居多,也有主人家在此。 不想走街上进宅子,还可以走房子后面的小巷子,小巷子窄窄的沿着河沿。 河水清澈,每日有摇橹船轻轻划过,上面装载要卖的货物,有粮油米面有糕点零嘴儿,还有针头线脑小孩子玩意儿。 叶宁和韦月溪都喜欢走后面的小巷子,更有江南的风光和情趣。 所以今日叶宁特意留了后门,韦月溪来的时候,直接推门而入,屋里只看到叶姑姑一个人。 “叶姑姑,今儿忙吗?”韦月溪给叶姑姑请安。 她嘴里的叶姑姑是叶宁的娘,本来姓什么,何方人氏,她不说,从来没人知道。 只知道打小叫她“叶嬢嬢。”那是她们桂州的叫法,即便母亲请她教导韦家几个姐妹读书识字,依旧称叶嬢嬢。 出了桂州,便改了口,管她叫“叶姑姑。” 叶姑姑挽着袖子,正给自己倒茶,有种许久未见的喜悦,脱口而出:“阿果来了。” 又觉得自己说错了,改了口:“月溪,来的正好。姑姑刚从酒窖出来,春日的梨花白开坛了,还有不少是你动手封坛的呢。” “是吗,这么巧呢,那我要先尝尝。”韦月溪兴奋道。 叶姑姑酿的酒,入口绵柔,满口清香,当真一绝。小时候父母亲总不让她喝酒,她偷偷尝过,比府里酿的米酒好喝多了。 颠沛流离两三年,为了方便寻找阿姐,她们暂时在凤鸣落了脚,今年初的时候盘下这酒坊,开始酿酒。 半年的功夫,生意经营渐渐有了起色,主要是因为酒酿的好。 叶姑姑却自顾自饮下一碗茶水,才开口道:“哪里是巧,专门等你的。不过想喝自己下去搬,老娘刚从酒窖出来,又累又渴。” 韦月溪手快的拎起茶壶,把茶碗续上了茶:“好啊,叶姑姑慢慢吃茶,我自己下去搬。” 说完放下茶壶就要往酒窖里去,叶姑姑一把拉住她:“小东西!这一批放的时日久,浓烈了些,尝尝即可。” 说着拎起墙边木桌上一个精致小巧的酒坛,又拿起一个白石青的酒杯,倒了七分满。 韦月溪得逞的笑着,没等吩咐就上前端起了酒杯:“姑姑略显小气了些。” 叶姑姑放下酒坛:“喝多了上头,满院子的活儿······” 略一停顿,“喝完了?!” 韦月溪放下酒杯:“就一口,还没尝出味儿来。” 叶姑姑却是封好了酒坛:“晚上有空再喝,满院的活儿,来了就多干点儿。” 韦月溪不服气:“我这还没坐下呢,就指派我干活!” “秋日里忙,刚晒好的桂花,今儿装坛、入窖。这么个勤快能干的人不使唤,那多亏的慌。”叶姑姑逗她,又喝了一碗茶水。 韦月溪跟在她后头往前面院子里走,穿过住处的厅堂,就是酒坊劳作的地方。 “叶姑姑,酒坊的桂花是直接从农庄收的,还是别人送上门的?”韦月溪问。 “怎么了?” 还没出厅堂的门,韦月溪小声道:“我想打听徐家西府韦少夫人的私人农庄,在凤鸣乡下的。” 叶姑姑顿住脚:“有眉目了?南方一早来了,不是说昨夜徐府内没有收获。” “我们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我想着,怕是在农庄里。” “桂花是送上来的,已经不需要了,酿多了不稀罕。我准备酿些果子酒,不拘什么,石榴,葡萄,梨子······”叶姑姑思索着, “得亲自挑一些质地、口感好的。明儿我带你和叶宁去乡下。” 韦月溪也停下脚步:“我跟南方去吧。先打听好了再去不迟。” “事事自己亲为,太慢了。我能替你做的为何不做?也是顺带手的事儿。”叶姑姑不想她一个人承担。 既然把她带出来了,就要陪她一起面对。可这姑娘,懂事的让人心疼。 “好。”韦月溪知道叶姑姑的性子,她要做的事儿,别人拦不住。“今儿送桂花的还来吗?” “别家还是要送的。晌午会在彩香路一家酒肆用食、歇脚。那家酒肆用咱们的酒,晌午时,你和南方去送酒。” 叶姑姑不假思索的安排,那人送桂花给酒坊的生意还是那家酒肆介绍的,晌午他多半在酒肆的。 韦月溪答应着,束起袖子帮酒坊里干活,遇到南方,又商讨一番如何跟卖桂花的打听农庄的事儿。 韦月溪不是平白无故就要打听韦少夫人的农庄。 昨日夜里。 她再次梦见那个院子。 这一次,依然是灰蒙蒙的天气,但是她却看清了,依然是那丛凤尾竹,下面依然有一颗南天竹。 面阔三间的房舍,本是青瓦白墙,因着老旧,白墙已经发黄,上面还抹蹭到了黑色的污垢,有一团污垢像极了脚印。 她沿着台阶走上廊下的时候,两侧的窗户关的死死的。 推开斑驳的黑色木门,室内不宽敞,但除了一桌一椅就是渗人的空荡。 拐进右侧房屋,陈旧的雕花床榻上躺着一个人,长发凌乱在床铺上,也遮住了脸庞。 她走近,拨开脸庞上的头发,露出一张女子枯瘦如柴的脸。 是阿姐! “阿姐!”韦月溪惊呼! 阿姐朝她伸出手来,她却被自己的惊呼声喊醒了! 仔细回忆梦里的场景,破旧的房舍,陈旧的家具,院落却有长势旺盛的竹子。 这样的一个院落如果单独在城中,容易暴露。 没有听说徐府在城中有老宅,那么极有可能是在乡下的庄子里。 私藏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徐府在当地的势力再大,也不敢如此毁坏自己的名声,只有可能偷偷的藏在西府私人名下。 徐云聪不在凤鸣,囚禁阿姐定是有人帮他,少不得是他的父母。 西府没有分家,三房不知有没有私产,但三夫人陈氏的陪嫁是有的。 陈氏娘家是凤鸣府下德江县的大户,陪嫁庄子一定不少,在凤鸣城外的怎么也得有几处吧。 想到陈氏的陪嫁,便又想到阿姐的陪嫁。 当初阿姐的陪嫁也不少呢,因为成婚仓促,因为婆家路远,母亲没有准备庄子铺子,只有珠宝黄金首饰,剩下就是五万两银票。 不知为何,她灵光一闪,不管阿姐的嫁妆在不在,那个女人以阿姐身份过活,徐家为了少夫人的风光,名下总要有些薄产,城里查不到韦少夫人名下的铺子,乡下总该有庄子吧。 莫名的她就觉得,阿姐应该被囚禁在自己名下的庄子里! 第11章 初次见面 午时刚到,南方喊停了一艘摇橹船,装上要送的酒,顺着河流往下走。 船夫是个开朗的年轻男子,唤作罗二,以凤鸣河道里撑船为生,酒坊经常用他的船送货。 罗二见到南方开始套近乎:“南大哥,今儿送的酒不少。” 南方接话:“昨儿铺子里头忙,没来得及送,今儿就得多送些。” “你们生意真好啊!”罗二感叹道。 “你也如此,一趟一趟的也没闲着。” “这不徐府里头办寿宴,有远客来嘛。有贵人想在咱凤鸣城逛逛,泛舟凤鸣水乡。”船夫说着,又压低声音道, “听说还有个今科榜眼也来了。这榜眼啊,据说才华比状元都强,因为那个,你懂的,才落个榜眼。但名声可比状元都响亮,不仅有才华,长的还是天人之姿。所以今儿好多人来偶遇呢。” 南方对这个可没兴趣:“你啊,竟跟着吹,这话儿传着传着就变了,还‘天人之姿’,太离谱了吧。” “哎,你别不信,听说啊,京城好多姑娘追着他,就为了看一眼。” 传闻可太精彩了,罗二还想吹牛,想起同行的还有一个女子正坐在船头,尽管带着帷帽,从身段和坐姿上看出是个年轻女子,便收了声,不好意思再说这等话题。 女子不与他搭话,罗二便把她当成酒坊里那个常见的姑娘,今儿酒多,想必姑娘出来搭把手。 “我就不信,那京城的姑娘会这么不矜持?”南方坚持道,不过罗二提起徐府,他八卦的问起:“来徐府贺寿的人挺多?” “不少,各条水路、陆路都热闹起来,估摸明儿啊,就叫车水马龙了。” “怪不得酒肆、客栈都催着送酒过去呢。即便贵人们不去,看热闹的也不少。” “听说京城还来了不少达官贵人。”罗二显摆道。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船行没多久,就停在一家客栈的后门。南方要搬酒送进去,罗二便抛了锚,停在驳岸的台阶前等着。 韦月溪既然跟出来送酒,就要有送酒的样子,起身给南方搭把手。 可是酒坛些重,她搬的有些吃力,前脚迈上台阶,后脚不由的用力蹬了一下船。 罗二平日里搭乘南方,知道他下船很稳当,不必自己用力撑杆稳住船身,就那么随意的停在岸边。 这次依然如故。 小船此刻便在韦月溪的踩蹬下,忽地的歪向河中间,好巧不巧的撞向河里一条正在行驶的摇橹船上。 其实撞击的并不狠,船上的酒坛都完好无损,换做经常乘船的人,不过歪一歪身子罢了。 可是对面船上的春生,初次乘坐这种狭小的摇橹船,害怕晕船便站在船头,企图用江南水乡的美景冲淡晕船的恐惧。船身摇晃间,他便站不住了,人也摇摇晃晃的要往水里倒。 情急之下本能的伸手去抓他身后的俞明祉。 俞明祉没有防备的被他拉扯,轻呼一声身体也跟着摇晃了几下,最终艰难的站住了,接着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慌的春生刚站稳,就不住帮他拍背:“公子,公子,您不要紧吧?” 船夫见他的客人被撞的不轻,便张嘴嚷道:“罗二啊,你个细佬,怎个撑船的?” 罗二忙陪着小心解释:“对不住江伯,罗二一时没撑稳。对不住了客官。” 春生方才站在船头,看的清清楚楚,船上那个姑娘抱着东西下船的时候,踩的船。 他嘟囔一句:“姑娘家家的力道不小。” 这句话本也无太大恶意,可叫罗二听见不大乐意,无论是他撑船不稳,还是对方没有站稳,都不好埋怨到一个女子身上,立即维护同行的女子: “这位客官,是小人的不是,小人一时不小心。但我们凤鸣的女子看似娇柔,实则强健的狠,不像有些个人。” 春生看他笑嘻嘻的说话,却是在讽刺公子,讽刺自己,有些恼了,想要反击。 俞明祉及时阻止了他:“这位船家说的在理。莫要多嘴,去看看他们在不在。” 罗二整日的撑船载客,见过无数人,听锦衣华服的公子温恭有礼,倒显得自己刻薄,有些难为情,朝公子歉意的笑着赔礼:“公子,小人对不住。” 等韦月溪在台阶上头放下酒坛后,听他们对话,明白了怎么回事,欠身道:“对不住。让二位公子受惊了。” 俞明祉不觉得有什么,淡淡道:“无妨,姑娘不用在意。” 韦月溪没有再上船,只在台阶处上上下下的搬了几趟。 这边罗二撑船让出位置,留江伯的那条船停靠,小厮打扮的人小心翼翼踏上台阶,往客栈走去。 客栈后厨有伙计出来迎接,南方便不让韦月溪再动手,让她去船上等着。 等韦月溪回到罗二的船只上,公子打扮的人已经在江伯的船头坐下。 秋日的阳光虽不似夏日火辣,但正值晌午,还有有些晒人,江伯热心道:“公子,日头有些大,不如进去遮遮阳。” 俞明祉依旧温谦有礼:“无妨。身子本就弱,多晒晒太阳。” 江伯开始闲聊:“公子头一回到我们凤鸣来吧?” 俞明祉表示认同,“您老火眼金睛,这都能看出来。” 江伯得了夸赞,得意洋洋:“那是,我们整日在河上游走的人。” 又热心的替客人着想:“公子身子弱,到我们凤鸣啊,多住些时日,我们凤鸣气候养人呢。不定过些时日身子就好了呢。” “那倒可以考虑。到凤鸣来的外地人多吗?” “多,好些外地人,有到我们凤鸣走商的,有到凤鸣赏景的,也有到凤鸣养身子的。” “留下居住的也不少吧?”俞明祉又问。 快嘴的罗二忍不住插话:“我们凤鸣啊,来了就不想走,好吃的好玩的多呢。” “大家相处的可还和谐?”俞明祉的问题有些奇怪。 “我们凤鸣人啊,好客着呢。”江伯抢着回答。 第12章 再次见面 罗二觉得江伯没听懂这位客官问的意思,他给了不同答案:“我们凤鸣人,为人和善,有求必应。但从不打扰别人,更不闲话别人。” 韦月溪觉得罗二说的有些道理,她们一行人来凤鸣快一年,从不主动找邻居搭讪,邻居也不会打扰她。对于隐藏她们的行踪,倒是方便了许多。 这位客官如果想留下来,怕也是不喜被人无端的打扰。 可江伯不屑于罗二的话: “你小子知道个啥,我们邻里处的可好呢。你说不闲话?瞧那帮女人河边浣洗时,能把你家墙上老鼠洞里的老鼠,几只公的几只母的都扒拉清楚。” 俞明祉听他们有不同说法,似乎觉得好笑,又问了游人常见的问题,“这条河下去,哪家酒肆饭菜更美味些?” 这个罗二更有发言权:“前头二里处,横塘酒肆。饭菜可口不说了,他们家的酒可是用的我们醉清风的酒。我们醉清风的佳酿啊······” 江伯实在听不下去了,笑着打断他:“是你的嘛,一口一个‘我们,我们’,真正醉清风的人都没开口呢。” “谢谢罗二兄弟,我们醉清风的酒,的确是佳酿。”朗声接话的是送酒回来的南方。 他大踏步的上船,示意罗二可以走了。 接着从船舱里摸出一个小坛子,对俞明祉道: “这是我们醉清风今儿刚出窖的梨花白,带出来送给商户的。公子不嫌弃,赠与公子尝尝。” 俞明祉爽气答应:“好,谢兄台。” 船身靠近处,南方递上酒坛,俞明祉大方接了,抱拳示谢。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以公子的温良和南方的豪爽结束,却没有人认出那是“天人之姿”榜眼公子,倒让俞明子觉得轻松自在。 韦月溪只当南方是为了打开醉清风的名头,让他们以后生意更好。没想到南方的这一举动,会对她以后的人生产生巨大的影响。 送酒的船只继续往前行进,连续送了几家之后,最后进入的横塘酒肆。 搬完所有的酒,等了一会儿,才见贩卖桂花的商贩从后门来到酒肆。 待那人坐定后,南方领着韦月溪过去打招呼,开门见山的要找他打听事情,并豪爽的请下了这顿饭。 商贩同醉清风和南方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们是异常豪爽可相交之人,今儿身边又带着一个姑娘,所以南方提出的问题,有问必答。 凤鸣大概有多少个庄子,什么人家的,大概在什么位置,都种了些什么,哪些庄子有特殊的东西,比如山头、池塘、温泉什么的。 听说身边的姑娘想买庄子,连买卖庄子找谁都告诉了南方。 南方和商贩把酒言欢,韦月溪没有动筷子,帷帽上的面纱依然遮住她大半的脸。在那人讲话的时候就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偶尔补充南方的问题。 他们谈得正热络的时候,她看到方才河里碰到的公子带着几个随从进了酒肆,身边的小厮手里还拎着南方送给他的酒。 公子一进门就看到南方,并没有上前打搅,只微笑颔首,寒暄一句:“兄台亦在此吃酒。” 韦月溪本不注意身边出现的无关紧要的人,可是引起她注意的是公子身边另外两个随从,想必刚刚才跟过来的。 想不注意都难,因为那两个人相貌相差并不大,韦月溪这两日对这个问题尤为敏感。 那两个人神采奕奕,身杆笔直,相貌周正。虽是随从,却不卑微,看上去难得有几分正气。 走在前面的公子,比起他们显得文弱些,同样的身高,周正的相貌,因为通身的气度,让他不同于其他人。 那气度是身为主子天然的自信和威严吧,不用刻意伪装,也掩饰不掉。 不禁猜度他的来历,此时在凤鸣街上,如此贵气的公子,多半是参加徐府寿宴的客人。 听他方才说话,北方口音,京城的? 徐家的贵客,怎么又会出来搭乘坊间的摇橹船,住客栈,吃普通的酒肆? 徐家的背景果然复杂啊。 韦月溪收了心神,专注于桌上二人讲话,忽然插嘴道:“掌柜的有没有同徐家做过生意?” “徐家?”商贩似乎没确定她问的是哪个徐家。 “凤鸣最显赫的徐家啊,几代出大官儿的徐家,明儿家里老太君寿辰。凤鸣可都在谈论呢。”韦月溪满是艳羡。 “有!”那人颇为自豪,搭上徐家,在凤鸣那是无上荣耀的事儿。 “听说他们有庄子在城西南,旺山那块,好多的温泉泉眼。”南方也很羡慕。 “那块温泉多,竹子也多,冬春出竹笋。我们收桂花多半在城北,城北他们也有庄子。”那人答道,他的生意一般都在城北。 “真是家大业大。”南方感叹。 “别说徐家的,便是妇人陪嫁的也不少。”韦月溪又道,“掌柜的,在凤鸣,陪嫁的庄头是府里的,还是妇人自己的?” 商贩听她如此问话,当她是个普通富户人家女儿,或者是没有长辈撑腰,自己过活的富贵人家孤女,没见过世面,手里有些家财,怕被别人欺负。 有些同情的对她讲:“不仅在凤鸣,哪怕大梁全国各地,没有人会占了妇人的嫁妆,庄头和收入都是妇人自己的。除非妇人愿意,亦或者夫家不通人理。” 韦月溪非常感谢他的安慰,八卦的口气也熟稔的不少:“我就说嘛,徐家的庄子可不少呢,陪嫁的不在徐家名下,那还不定多少呢。这些人生来就好命!” 商贩一笑,想说什么还没来的及,南方已经抢先着悄声道: “也不是个个有的,远嫁的就不好带来,听说东府三少夫人和我老乡,就没有实业嫁妆,还有西府大少夫人。还要远嘞,怎么置办实业?!” “你傻啊!有银子不能买啊?!那你说我今儿为何叫你拜托掌柜的打听?我敢打赌,她们都会在凤鸣置办庄子的。”韦月溪信誓旦旦, “凤鸣土肥水美,多好的地方。您说是吧,掌柜的。” 第13章 第三次遇见 “姑娘说的是。”商贩连连点头,“西府大少夫人,姓韦,光我知道的就有一处,不过有些偏远,在白洋湖那边呢。” 韦月溪心里松了一口气,知道一处也是好的,估计拢共也没有几处。 回酒坊的路上,刚进珍珠巷,第一家便是核雕工艺铺子。 韦月溪想起她在徐府里头,跟聪少夫人院里的袁嬷嬷学核雕,袁嬷嬷很是高兴,送她一套雕刻工具。 今儿经过此处,她决定买一套崭新的雕刻刀回赠袁嬷嬷。便辞了南方,自己走进了铺子。 掌柜在里头见到在工坊门口同她分开的南方,便晓得她是酒坊经常出入的姑娘,推荐了一套价格不菲的刀具。 得知她要送人,开刃后用漂亮的套子装好,还慷慨的抓了一把核桃给她。 韦月溪道了谢,把东西装进袖袋。 临走见到一串钟馗伏魔的核雕手串,指头大点儿的桃核上,钟馗动态活灵活现,毛发悚立,神态宛若真人。 颗颗面目狰狞,却栩栩如生,让人先有一种心生热血的安宁感,然后才感叹雕工之精美,色泽之红润。 韦月溪贪婪的观赏着,真想把它买下来,让自己得到钟馗的护佑,也时时生出钟馗的勇气和毅力。寻到阿姐,让阿姐和自己能在这世上好好活下去。 可是她冷静下来,目前她没有闲情逸致玩赏这些,核雕只是白先生在徐府闲暇的消磨,却是买不起这么一幅作品的。 就是她这经常出入珍珠巷酒坊的普通姑娘,亦是不配拥有的。 思及此,她转身回头。 却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今日遇到的公子,今日已经遇到两次的公子,今日第三次遇到的公子! 前两次若是巧合,这一次,邪性了! 这公子何时进来的,伙计招呼的时候她怎么没听见? 又是何时站在她身后,她怎么没有发觉? 公子有些意外,似乎没料到她会忽然转身,也似乎刚刚才走到她身后。 但还是有礼貌的,若无其事的同她打招呼:“又碰到姑娘了,如此之巧。” 韦月溪镇定下来,低头欠身:“很巧。” 公子盯着那串钟馗伏魔的手串,问道:“姑娘亦喜欢核雕?” 韦月溪回答的敷衍:“随便看看,公子慢慢挑选,小女子先行一步。” 说完不理会他,急匆匆走出铺子。 不管是不是徐府的客人,这种擦肩而过的权贵,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俞明祉见她匆匆走了,越发对今日几次三番遇到她感到稀奇。 经过酒肆时,他一时兴起,听了船家的推荐,想尝尝凤鸣市井美食。进去后,一眼看见两个送酒的伙计坐在大堂里。 送他酒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虽是伙计打扮,却有着不同于伙计的气质,更像见多识广,精通世事的管事。 那女子虽坐在室内的食桌前,还是带着帷帽,只掀开一角。显然同对面侃侃而谈的男子不太相熟, 他们对面坐着的,从衣着打扮和神态来看,是个行走市面的小生意人,正口若悬河的讲述着什么。 二人像是不能错过每一句话一样,仔细聆听着,应该是在打听什么事情。 他并没有上前打搅他们,客气的跟那伙计打声招呼,然后随着店小二进了酒肆唯一的雅间。 不知为何,他从一进门就觉得有人在观察他们,观察他。 是那个女子,透过帷帽的面纱,在偷偷的打量着他。 直到他同那位伙计打过招呼,直到经过他们身边,他才没有这种感觉。 等他从雅间出来,那两个伙计已经离开酒肆,他不再留心,在街上闲庭信步的逛了逛。 青石板的路面,高高的粉墙,街道不算宽敞,偶尔伸出的巷子又深又长。 两边的铺子里摆放的货物琳琅满目,可是不管是铺子还是街边的小摊,都没有北方的商贩热情洋溢的叫卖声。 没有顾客时就那么安静的忙着手里的活,有顾客上前就轻声细语的搭话。 当真是喜欢这个地方。 街道一处的巷子口,伸出一面旌旗,上面写着“沈氏核雕”。 门头的匾额上这四个大字苍劲有力,周遭还雕饰了小桥流水的风景图案,甚是别致。 他对凤鸣的核雕颇为喜爱,把玩过几件。方才在河里见了几处并没有机会驻足,此刻,便决定去这间铺子里瞧瞧。 还没进门又瞧见了那位姑娘,象牙色的衣裙,依旧戴着烟灰色帷帽,一动不动的站在铺子里。 铺子山墙边立着块石板,上面写着“珍珠巷”。 他抬头朝巷子里瞅,这条巷子略宽敞,“醉清风酒坊”的旌旗正迎风摇摆。 是喽,他们的酒坊就在珍珠巷,这姑娘出现在此处也算合情合理。 俞明祉见那姑娘还定定站着,似被吸引住了,莫非铺子里的核雕值得观摩? 不禁坚定自己的步伐,往铺子里走去。 这间铺子也是个工坊,前头卖货,后头做工。两间面阔的铺面,布置的清爽典雅。 进门处摆放了工艺简单的核雕饰品和当地其他的手工艺品。 店里伙计见到俞明祉的装束和气质,边招呼边把他往铺子深处带:“客官,您里头请,里头放置我们工坊的精致藏品。” 俞明祉闻言跟着他往里走,刚经过那姑娘身侧时,姑娘就蓦地转身,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等姑娘走了,俞明祉仔细端详起那串核雕,姑娘还是挺有眼光的。 只是姑娘家家的,力气大也罢了,怎地会对着钟馗的核雕感兴趣。 不该是喜欢核雕上的花啊朵啊,风景趣事吗? “客官,您真有眼光!”伙计的话打断他的思路,“钟馗伏魔是咱们工坊里新出的精品,家主耗时半年才完工。” “这个,要半年?”跟着进门的春生有些不可置信。 “大大小小雕了百把颗,最终选了这精美绝伦的十二颗。”伙计解释道。 “哦,卖出十二颗,还会有十二颗。”春生调侃道。 “客官,其余的家主要么毁了,要么在那边售卖,售价不同。”伙计是个好脾气的。 俞明祉觉得春生跟永旺待时间长了,话也多了。 第14章 白洋湖 不过此时活多不是坏事,就由着他同伙计掰扯:“这个售价几多?” 几个来回之后,掌柜亲自出面,一通好话说尽,把价格定在三十二两。 春生犹自不满意,但他知道主子最近烦心事多,身边魑魅魍魉也多,真得钟馗来驱赶那些小人,遂嘟囔道:“比我半年的例银都高。公子,咱买吗?” 俞明祉示意他掏银子,然后问向掌柜的:“方才那位姑娘,可是也相中了这一款?” 掌柜虽不识方才的姑娘具体身份,只知道是酒坊的姑娘,但总归是他们这一片的人,又见他是外地来的,有心维护起来。 便半真半假道:“那个姑娘,不过是个打杂的。哪能买得起珍藏品。路过进来看看罢了,鄙店也是欢迎的。” 俞明祉听他此言,大概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多话。 那姑娘,许是方才见他们几个人不像此地人,便多看几眼而已,曾经在大理寺当差惹下的毛病,当真有些多心了。 醉清风酒坊里,叶宁见韦月溪回来了,放下手里的活,急忙跑来问:“听南方说,有点眉目了,怎么样了?” 叶姑姑嫌弃的皱着眉头:“这么大的人,还沉不住气,学学月溪。” 叶宁不以为然:“娘,事儿有轻重缓急。月溪,快说!” 月溪掏出方才买的东西,放在包裹里,袖袋轻松了,人也轻松了,理了理思绪: “据那贩卖桂花的商贩所说,徐府在凤鸣的土地不少,城郊的庄子大概有小几十个,家中三代老少夫人陪嫁也有十几个。 据我的了解,凤鸣城土地九十多万亩,大小庄子几千个,除去皇庄、高官显贵在此地置的庄子,少说也要上千个,不包括更偏远的地方。有像样房舍的,也有大几百。 明儿我们去乡下,无异于大海捞针。” 叶姑姑也犯愁:“照理说徐家在凤鸣名声显赫,知道他们庄子在何处的人不少,该好打听的,就怕他们特意低调的隐瞒。” “那怎么办?”叶宁叹气。 韦月溪看叶宁拧紧的眉头,笑着道: “不妨事儿,他说韦少夫人有个庄子在白洋湖那边。明儿我跟南方去白洋湖碰碰运气。” “哎呀,怎么不早说。”叶宁瞪她,“她一个冒名顶替的少夫人,能有个庄子傍身就不错了,知道地方就容易找了。” “有,也是阿禾的,也许不止一处。”叶姑姑提醒叶宁。 叶宁撇嘴道:“未必,他们若侵吞了阿禾姐的嫁妆,就不会把庄子、宅子等实业留在阿禾姐的名下。咱们不是打听了那么久都没见阿禾姐的铺子。” “你说的有可能。”韦月溪觉得叶宁说的和她想到一起去了,“这一处绝不能放过。明日到了白洋湖那边,一定想办法打听出来。” 叶姑姑吩咐叶宁:“明儿你在家看好酒坊。我跟月溪分开走,我往城北,还是多打听打听。晚上大概不能回来了。” “娘,您在酒坊,我去乡下收果子。”叶宁觉得自己能独当一面。 叶姑姑不同意:“我出面,说明咱们酒坊收果子重要。明儿你戴着同月溪一样的帷帽去街上溜达一圈,万一月溪那边露馅儿,也好给她打个掩护。” 叶宁不再反对,她们好容易安定下来,酒坊是个遮掩的好门面。她和月溪身量差不多,外人认错也是可能的。 韦月溪不说谢谢,只感激的看了叶姑姑:“明儿一早我同南方直接从金家巷出发。姑姑带伙计走,还是以收果子为主。” 叶姑姑让她安心:“放心吧,姑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不用你操心。倒是你,不可操之过急。” 韦月溪点头答应。 叶宁站起身:“我吩咐伙计去车马行,给你们雇马车。” 叶姑姑轻快道:“好了,明儿才去乡下呢,此时还要把手头的活儿干了,不许偷懒。” 叶宁与韦月溪对望一眼,无奈的挑挑眉,韦月溪报以顽皮的眨眼,心里却佩服叶姑姑这份淡定与从容。 翌日巳时许,韦月溪同南方才赶到白洋湖东岸。 湖水清澈透明,在芦苇丛生的湖边,浪花也只温温柔柔的荡漾。 同凤鸣大部分河流湖泊一样,白洋湖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对岸。 围绕白洋湖的庄子,主要的收成除了湖边水田的庄稼,旱地的果蔬,还有湖里的物产。 湖里的水产品颇为丰盛。 采红菱的妇人们,戴着彩色的头巾,坐在大大的木盆里,边说笑边上下翻飞菱角藤蔓。 那边厢一群男人正在收网,不知有什么收获。 一群白鹭并没有受他们打扰,悠闲在水草上踱步。 远处的芦苇荡里,野鸭子噗嗤噗嗤的戏水。 韦月溪坐在马车里,前头的南方慢吞吞的赶着马车,寻找可以购买的果子。 “姑娘,咱们买些红菱吧。”南方道。 “嗯,你去吧。” 离湖边最近的农妇,抬头间看到一个衣着干净的男人站在湖边,正盯着她们丢在岸边的红菱,问道:“你要作甚?” 南方拱手道:“大姐,看到你们在采红菱,正是水灵的时候,想买一些尝尝。” 农妇见他彬彬有礼,不像坏人,爽快道:“刚离开水里,要吃自己抓一些,不要钱的。” 南方掏出几个铜板,放在红菱堆边上:“大姐,我们来此处寻品相好的果子,葡萄、石榴一类的,行至这边,怎么没发现果园啊?” 农妇已经划至湖边,准备把装满红菱的篮子往岸上拎。 南方眼疾手快,接过她的篮子,把红菱倒在地上,又把篮子递给她。 农妇见状,瞬间对南方有了好感,坐在盆里道:“咱们这儿没有成片的果园,零星的果树都是种了自己吃的,最多城里卖了换些油盐。” 南方有些遗憾:“那我们大老远可就白跑一趟!大姐,这附近除了红菱,还有什么能带回去孝敬东家的?” 农妇在湖里摘了几片还未枯萎的荷叶扔给他,示意用荷叶包红菱,嘴里自豪道: “咱们这儿东西可多呢,您瞧着,遍地都是的。湖鲜虽赶不上太湖的名气,但味道照样顶顶的鲜美,鱼啊、虾啊、螃蟹啊一样不缺,往前走鸡头米还没收完,剥出来炒虾仁,味美的不得了。” 第15章 大雨 南方一面往荷叶里捡红菱,一面应承道:“那是要带回去尝尝。大姐,这红菱是东家种的,还是你们自己的?” 农妇笑道:“你不是此地人吧,红菱谁都不是的,是老天爷赏赐给我们的。我们采出来,有人从我们手上再收去的。” “农庄里收的?” “对的。” “我知晓的,以前我们收鲜花、竹笋,也是从农庄手里买的。大姐,此处物产如此丰富,莫不是徐家的农庄?我们老生意了。” 农妇懵懂的,仿佛不知道哪个徐家。 南方料想,此地物产丰富,人们生活富足,妇人不用出门,不识得徐家也不算稀奇。 便又给她介绍:“大姐未曾听说过徐家啊?城里的徐家,出了侍郎的徐家,听说这附近亦有徐家的庄子。” 说话间湖边又来了一位农妇,篮子里装满摘下的红菱,南方又上前帮她把篮子拎出来倒了红菱。 这位农妇看着年轻一些,跟南方道了谢,便对年长的农妇道:“就是那个一门出了多个朝廷大官的徐家,还有的在京城呢!” 年长的农妇恍然:“那个徐家啊。可老妇自小在白洋湖边长大,夫家仍在此地,从未听说附近庄子有姓徐的。” 南方拨开一个红菱放进嘴里:“这菱角又脆又甜挺。不是姓徐,那就是姓陈的,姓丁的,姓韦的。” “也没听说过姓丁的,姓刘的倒是有,红菱就是他们要的。”农妇指着前头不远处。 年轻一些的农妇打断她:“表嫂,你不知道?那边,挨在一起的两处庄子,姓陈的和姓韦的,是徐家的婆媳俩。” 南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向对岸远远望去,一片深灰的房子,隐在湖水的烟波里。 “ 我就说嘛,有他们家庄子。”南方包好菱角,起身道谢:“谢大姐慷慨,铜子搁地上了。” 农妇还推辞:“一把菱角,怎好收钱。” “大姐们辛苦摘的。”南方说着往马车上走。 “问着了?”韦月溪生怕扎到手,小心翼翼的接过荷叶包。 “嗯,还在对岸,怪不得说偏远。”南方道,“同三夫人陈氏的庄子一道。” “那就是三夫人张罗的。” “那咱们快一些!”南方说着就拉了缰绳。 “不着急!”韦月溪倒不着急。 南方刚拉紧的缰绳,又松了下来:“为何?” “今日可能有雨,看这会子天,暂时还不能下。咱们慢慢的,正好到那边庄子里避雨。”韦月溪瞧着天色和远处的房子,不紧不慢的说着。 “姑娘瞧这天有雨?”南方就此一句,没有多问。 侍奉姑娘几年了,一路从桂州到凤鸣,南方早就觉察姑娘有些神奇,能说出许多将要发生的事情。 有些是毫无征兆的,比如他们住店的客栈会有贼人;有些是有理有据的,比如会有山洪爆发,冲垮了他们要经过的桥梁。 可能是姑娘聪慧,亦可能是自己读书少,南方觉得每每姑娘说的都八九不离十。 所以,他不多问,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猜的。亦巴不得。”韦月溪像往常那样,不多做解释。到底会不会下雨,何时下雨,她也期盼着。 二人沿着湖边依旧慢悠悠的赶路,终于等到了下雨!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起初溅起尘灰,后来溅起水花,很快路面开始泥泞,马车前进有些艰难。 南方在前头赶着马,拉着车,韦月溪在后头推着。 “姑娘,用不着您冒雨推车子。您去车上,好歹能挡挡雨,我把雨布铺上。” “叔,不用!我帮您推着。”韦月溪提醒他。 他们说好的,靠近庄子,就以叔侄相称,是来寻人的。 她坚持要淋雨推车,是因为昨夜她梦里:大雨中,有个面相和善的老妇人,带她去避雨,不停招手唤她往庄子里走。 她等到了大雨,马上就会等到那个老妇人! 他们又找人打听了,前面就是徐府少夫人的庄子没错了。 与其说是等,不如说是赌,赌他们浑身湿透,别人见了会动了恻隐之心,让他们进庄子躲雨。 两个人,一匹马,拉一个空车,其实也没那么吃力,南方顿悟的很快,佯装吃力的牵着马匹。 渐渐的,他们离庄子越来越近了。 忽然从后头疾步赶来一个人,挑着两筐满满当当带秧的鲜花生。 “阿婆,这么大雨,怎么不避避?”韦月溪关切的问,同是天涯淋雨人。 老妪形容颇为狼狈,双手抓着担子两头的绳索,顾不上头巾都已经湿透,雨水随着脸颊往下流,连眼睛里都要流进去了。 脚上踩着草鞋,早已被泥浆涂满,裤脚都是泥水。气喘吁吁却不耽误说话: “那一片田里,拢共就种这么一点儿花生,想着今儿把它们给收了就完事儿,哪知道刚从土里拔出来就下雨了。放雨水里怕它烂掉,只能冒雨担回来。” 韦月溪没等她说完,已经把她筐子放在马车前头:“我们马车虽不好走,总好比您肩挑轻松些。” 老妪接受她的好意,卸下了重担,人也轻松多了,喘了喘粗气,嘿嘿笑着问道:“多谢姑娘了!你们这是要赶路去何处?” 韦月溪伸手等着雨水,把手上沾到筐上的泥浆冲洗掉,又环顾四周道:“我们来此地寻人,人没寻到,却遭遇了大雨。” 又抬手去推马车:“阿婆住哪里?先给您往前送一程。” 老妪也伸手去推马车:“就住前头庄子里。” 韦月溪很是惊喜:“敢问阿婆,前头庄子主家可是姓刘?” 老妪否认:“不是刘家的。” 韦月溪有些疑惑:“阿婆,这里可是白洋湖?” 老妪答道:“此地是白洋湖不假。” 韦月溪便又坚定道:“姑姑叫人捎信儿来,说在白洋湖刘家农庄做短工,方才经过的庄子不是,那就是向前的那个?” 老妪十分替他们着急:“姑娘,再向前的也不姓刘。你们说的姓刘家的庄子,在湖对岸呢。” 韦月溪执拗道:“阿婆,捎信儿的人说了,在白洋湖西边。” 老妪按耐不住道:“姑娘,老婆子我在这待了几十年,湖西拢共就两个庄子,没有姓刘的。” 第16章 避雨 “叔,敢情咱们听错了。”韦月溪终于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消息。 “许是那小子传错了,真该多打听几遍的。”前头的南方有些懊恼消息来源错了。悄悄用手压了压被雨水打湿的假胡子,防止它沾不牢。 韦月溪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阿婆,你们庄子里可有姓赵的妇人?或者那个田庄呢,你可曾听说过?” 又扭头向一侧,示意另一处田庄。 对于这个常见的姓,老妪没有怀疑:“没有姓赵的。” 韦月溪嘟嘟囔囔抱怨着:“咱这是跑了多少冤枉路啊。这雨说下就下,前半天还好好的。” 说着把脚往老妪的脚底下偷偷地一伸,在老妪晃身要跌倒的一刻,立刻将她扶住。 老妪感激的冲她抱怨:“人老了,走路都不中用了。多亏姑娘!” 韦月溪依旧扶着她:“阿婆,你身体瞧着硬朗的很,是这路不好走。” 老妪也附和:“这节路的确不太好走。” 南方听到她们对话,瞧着庄子就在眼前,旁边不远处有一间草棚,拽着缰绳的手松了下来,摸到车前靷环,稍微用力一掰。 马车停了下来,南方无不遗憾的说道:“二丫,马车坏了,这下更走不动。” 韦月溪伸过头去,给了南方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南方瞅着韦月溪淋湿的头发衣裳,有些歉意:“叔没用,让二丫跟着遭罪了。” 又看向老妪,颇为为难的请求道:“婶子,能寻个干燥的地方让侄女暂且避避雨,换身干衣裳。” 韦月溪脆声道:“叔,天不冷,这点雨没事儿,咱先修好车子。” 见老妪迟迟不开口,南方又道:“婶子,就跟庄头求个情,姑娘家身子弱,淋了雨怕是要病了。” 说着往老妪手里塞了几个铜钱:“咱们也不打搅庄子里的人。” 老妪作势推托一番,到底握在手里,迟疑道:“前头草棚,暂且避避雨。” 南方一边道谢一边解下缰绳,牵着马往庄子边的草棚里赶。 韦月溪则抢过老妪的扁担:“阿婆,几步路,我给您送过去吧。” 老妪抢不过她,带着她往田庄走。 筐子放在门厅口,韦月溪自觉地没有进去,也没等老妪道谢,便朝南方跑去,帮他推马车。 老妪看了看他们叔侄二人,自己拖着筐进去,没一会儿便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穿上蓑衣。 冲草棚里躲雨的韦月溪他们邀请道:“这雨一时半会儿止不住,你们进来烤烤衣裳吧。” 韦月溪没心没肺的难为情:“真是难为阿婆了。” 老妪带着几分逞强:“庄子里人不多,这点儿主老婆子还做得。姑娘家淋湿了当真要遭罪的。” 韦月溪他们便不多言,紧跟老妪后头往庄子里走去。 刚穿过门厅,“汪、汪、汪。”一阵狗吠传来。 把韦月溪吓得往老妪身后躲,南方也唬的连连后退。 二进门处,两只体型巨大的黑狗怒吼着,又窜又跳,瞪着凶恶的眼睛,龇着尖利的牙齿,口里流着长长的垂涎。 老妪安慰他们:“白日里拴着的,不用怕。” 南方讪讪笑道:“从未见过如此凶猛的犬类。” 门厅东侧厢房里走出来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看打扮也是下人。 神色戒备的上下打量了进门的韦月溪和南方二人,半晌才喝住了两只大狗。 南方定了定神,理着湿透的衣袖,抱拳道:“兄台,多有打扰。某愚钝,带侄女寻人,不想走错了路,车子又坏了,暂且进来避避雨。” 那人不冷不热道:“你们随王嬷嬷去吧。”说罢进了厢房。 被唤作王嬷嬷的老妪,把他们带进了西侧的伙房,悄声在韦月溪身边说道:“他们夫妻是这庄子守外院的。” 韦月溪点头不语,那人不是管事的,只是守院子、负责外头活计的,瞧那神态,平日里定是与王嬷嬷不睦的。 南方把包裹递给韦月溪,对王嬷嬷道:“婶子帮个忙。” 王嬷嬷示意南方在伙房里点火烤衣裳,自己则带着韦月溪往她的住处。 韦月溪哆哆嗦嗦:“方才在雨中推车子还没觉得如此冷,此刻停下了才觉得要命的冷。今儿幸亏遇见阿婆。” 王嬷嬷越走越快,絮絮叨叨的感慨: “姑娘家家的身子娇弱,最好莫要淋雨。你姑姑也不知在何处。老婆子老了,也没什么亲人。若是有亲人寻上门来,自也是高兴的。” 说着推开了自己住处的门,让韦月溪进去,自己则站在门外守着。 韦月溪在里头换衣裳,打量王嬷嬷的住处,一间屋子居然就摆了一张床铺,还配了方桌和板凳,几个老旧的木箱子。 王嬷嬷方才换下的湿衣裳放在地上的木盆里,怎么看都是她一个人占用了一个房间,看来这个田庄是房屋多,人少啊。 嘴上不忘安慰王嬷嬷:“我姑姑如今年已过四十,还要出来做工,居无定所。我瞧这庄子是个好地方,阿婆好歹还有落脚之处,比我姑姑强多了。” 王嬷嬷仿佛不认同她说的话,只是在外人面前不好说什么,还是叹道:“主子体恤,能让老婆子在此养老,已是恩德。” 韦月溪傻乎乎顺着她的话:“田庄的主子真是个菩萨,这么大的院子,也没住几个人。” 外头的王嬷嬷却不再接话。 等她们回到伙房时,二进门已经关闭,连那两只狗呜咽了两声后也不再出声,外院同里面院落就这么生生的分割开来。 那个守外院的男人已经坐到南方对面,手里编织一只篓子,正同南方正说着话。 韦月溪没有进去,同王嬷嬷坐在外头廊下一起摘花生。听那守门人在南方的忽悠下,渐渐放下最初的戒备心,同他聊起天来。 也许庄子平日太过冷清,忽有外人到来觉得新鲜; 也许南方出手阔绰,一顿饭食答谢了两吊铜钱,不动声色的分别的塞给了守门人和王嬷嬷。 很快的,守门人便同南方热络起来,几杯酒下肚后,二人居然天南地北的侃起大山。 尽管他们提起庄子都是小心翼翼,遮遮掩掩的,但总能听到那么一两句,加上之前打听的情况,把它们汇总在一起,还是可以判断: 前头不远处那所田庄是徐家三夫人陈氏的; 眼下这个在韦少夫人名下; 一切事务以陈氏庄子为主,他们只要看好庄子院落即可; 后院里头还住着人,却和他们各司其职,亦不和他们一起用饭食的。 第17章 夜探田庄 天色渐渐晚了,连绵不断的秋雨没有变小的势头,田庄守门的夫妻还有王嬷嬷,都没有挽留的意思,守门人甚至主动帮南方修好了马车。 如此种种越发坚定韦月溪的看法,这个庄子太不寻常。 王嬷嬷虽没有挽留他们,但给他们指出不远处村里有户空置的房屋,可以暂时安歇一晚,还给他们提供了蓑衣和干柴。 待二人在空屋子里安顿下来后,南方便有些不敢相信:“姑娘,当真如你所说,庄子里确实有猫腻,大姑奶奶真有可能被藏在此处?” 庄子有猫腻不假,但阿姐是不是一定被囚禁在此处,韦月溪不能十分肯定,但她一定要去找找的。 南方不同意:“庄子里地形我们不熟悉,万不可打草惊蛇。我先去探探情况,即便有闪失,脱身的也快。” 南方的确身手不凡,不然爹爹临死之前不会让他跟随自己。 虽然南方看过那幅画,但韦月溪还是复述了一遍梦里院楼的模样,把主要特征强调一遍。 又嘱咐南方:“不管什么情况,先确保自身安全。回头我们再从长计议。” 南方自觉身手不错,对付庄子里的恶犬也有办法,但是放心不下独自留在空屋子的姑娘,遂点头答应,一定快去快回。 初秋的夜色有了丝丝凉意,韦月溪熄灭了火堆,裹紧随车带来的厚衣裳,蹲在门后的一堆破旧什物里。 外头的雨终于停了,只留下屋檐啪嗒啪嗒的滴水声,她数着雨滴,期盼南方顺利寻到阿姐,期盼南方顺利回来。 不知数了多少雨滴,终于盼到南方平安回来。 韦月溪急不可待:“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黑暗中看不见神色,却也能听见南方掩不住的喜色:“庄子里果然有姑娘说的院落!我还见到大姑奶奶!” 韦月溪激动的跳了起来:“当真!?具体是怎样的?” 南方到底比她冷静些: “我从东侧墙边爬上去,那两只狗,夜里是放开的。大概白日里闻出我的味道,没有叫唤,但依然给它们投了迷药。 庄里布局不算复杂,姑娘说的院子很快就找到了,凤尾竹,南天竹,鞋底样的污垢,房门从外头锁上的。进去后,里面没有人。” “没有人?!”韦月溪诧异的插嘴,不是说见到阿姐的嘛! “姑娘莫急!”南方让她冷静,“起初我也觉得蹊跷,就在屋里搜了搜,发现柜子里有暗道,下面还有地下室。大姑奶奶被关在地下室里。” “还有地下室?!”这是韦月溪记起早前梦里,阿姐就是在黑暗里呼唤的她,只是当时没有想到。 “确认地下室有人后,我按照姑娘的吩咐,唤了‘阿禾’,大姑奶奶果然激动起来,让我确信她是大姑奶奶,才点了火折子。 但大姑奶奶似乎是呜咽了一声后,便再也不出声了,只看了我一眼,就没有任何动静。 我又给她看了姑娘给的珠花,大姑奶奶依然不为所动,应该是不相信我。” 韦月溪攥着袖口,用大拇指用力抠着:“阿姐到底经历了什么,连珠花也不相信。” 想必阿禾这个名字,许久没人唤了,阿姐初听是激动的,但想起徐云聪是知道的,便冷静下来。 而南方拿着的珠花,阿姐也不理会,难道连她们韦家的人,阿姐也不相信? 南方也想到了:“大姑奶奶看起来不相信任何人,到时候恐怕得······” 韦月溪没有犹豫:“到时候我去。” 又问道,“阿姐还好吗?” 南方如实告诉她:“大姑奶奶已经瘦弱的脱了相,几乎认不出,时隔多年,她亦认不出我是谁。” “不知遭了多少罪。”韦月溪心疼道。 “我尽快将大姑奶奶接出来。”南方安慰她。 “嗯,地形虽已经摸清,还是好好筹划一下。” “倒也不难。”南方回忆道,“他们把大姑奶奶藏在此处,也怕别人怀疑庄子有猫腻,所以倒也没有特别之处,以至于我轻易便进去了。” “那会不会有诈?”韦月溪担心。 “目前来看,没有。庄子里头住的只有两个妇人,看起来粗壮孔武些,但不是有身手的人。 只大姑奶奶那里,不知她能不能沉住气。” “只要徐家没人来见她,她应该没有机会说出有人去过地下室。”韦月溪祈盼道。 她忽然顿住了。 这几日徐家忙着待客,陈氏和徐云聪应该没空来见阿姐。 再过一两日陆续送走客人就说不准了,徐云聪既然留着阿姐的性命,定然有目的,不会让她一直就这么待着,这次回来一定要来见阿姐的。 如果徐云聪明日来了,阿姐不知情说出了怎么办? 南方同韦月溪想到一起去了:“倘若徐云聪来了,大姑奶奶见到他,那就保不齐了!” 若是徐家人知道有人去过庄子,一定会把大姑奶奶转移的!可这是他们好容易找到的。 择日不如撞日吧,如今能让大姑娘信任的只有姑娘了,而她也在这里。 南方重新生起了火堆,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庄子及周边的地形布局:“救出大姑奶奶,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只是姑娘要吃些苦。” 韦月溪没有异议,好容易找到阿姐,今夜是最好的机会。 黑暗笼罩着一切,也遮盖着一切,没人知道黑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能听见秋风越过田野,穿过树梢,肆意的席卷着大地,发出呜呜的嚎叫,有种凌冽寒风的错觉。 韦月溪腰里系着绳子,拎着木棍,木棍一头绑上几根树枝,紧跟在南方后面,很快到达庄子东侧。 南方轻轻一跃便攀上了墙头,趴在上头观察了一会儿,方才来时院内还点着不少羊角灯,此时已经灭了不少,只剩几盏还泛着微弱的光芒。 丢了一颗石子进去,并没有引起任何动静,那两只狗还昏睡着,院里两个妇人依旧酣睡。 确定没有异常后,回身拽着绳子把韦月溪拉了上去。 二人沿着墙角悄无声息的跑到一处小院落墙边。 第18章 救出阿姐 小院内一片漆黑,南方凭着方才的印象,带着韦月溪,踩着元宝图形的花墙进了院子。 在黑暗中待久了,尽管没有灯火,韦月溪还是模模糊糊的看见了院落的景象,跟她梦里很是相似。 风吹竹叶沙沙的响,此刻韦月溪的心像风中的竹叶一般不停颤抖着。 她咬了咬同样打颤的牙齿,压下了狂跳的心,让自己镇静下来,随着南方小心地向屋里走。 室内更加黑暗,南方点燃火折子。 微弱的火光下,室内的布置跟梦里的相别不大。陈旧的几件家具,挤挤挨挨放着。 打开衣柜里的木板,韦月溪的心跳越发的快了。 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内,一股刺鼻的霉味直冲脑门。 韦月溪放眼望去,空荡的室内连一张像样的床榻都没有,只有木板搁置在砖垒的支架上,就是所谓的睡榻了。 墙角放置一个恭桶,别的并无他物。 睡榻上躺着一个人,盖着陈旧的布裘。 听到有人进来,那人似乎没有受到惊扰,只缓缓的转过头来。 蓬乱干枯的头发下,枯瘦的脸庞,眼眶深陷,颧骨高耸,早已辨不出阿姐的模样。 韦月溪没敢贸然上前,见到南方点了点头,才凑过去,艰难地唤了一声,“阿姐!” 那人张了张嘴,满脸的吃惊,不敢相信。 韦月溪接过南方手里的火折子,凑近自己的脸,又靠近了阿姐,阿姐圆圆的耳垂依然熟悉,她儿时经常抚摸的。 “阿姐。”韦月溪又唤了一声,“我是阿果。” 那人愣怔了一会儿,坐起身,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在验证她不是在做梦,又朝韦月溪看了看。 韦月溪换成桂州方言:“韦阿禾,我不过偷偷克(跑去)望北崖耍耍,你就告诉阿娘让我挨板子。以后再也不要你做我阿姐了!” 睡榻上的韦阿禾眼泪瞬间滑落,嗓子发出咕噜的声音,直到第二遍,韦月溪才听懂:“阿果,你······真的······没死?!” “阿姐,我好好的!我来晚了,你受苦了。”韦月溪上前握住阿姐的手。 终于寻到阿姐! 韦阿禾笑着摇头,眼中有太多疑问,想问却一时开不了口。 韦月溪迅速冷静下来,知道他们不能耽误太久,快速道:“阿姐,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出去再说!” 韦阿禾没有含糊,揭开布裘就要下榻起身。布裘下,竟然是和衣躺着的。 韦月溪把火折子递给南方,伸手就要去扶阿姐,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阿姐虚弱不堪,要人架扶甚至背着才能走路。 不想阿姐却如平常女子那样站了起来,虽不至于多健壮,至少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虚弱不堪。 拉着她的手苦笑道:“我自己,能走!” 韦月溪吃惊之余不禁佩服阿姐的毅力,不知听到多少家里的事儿,整日被囚禁于此,说话已经不太清楚,意志却没有被磨灭。 竟是时刻想着要逃出去的,不仅一直穿着整齐的衣裳,而且偷偷的保持体力。 南方也是没想到,大姑奶奶此时可不是此前看上去的那样虚弱无力。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递过来一根绷带:“见过大姑奶奶,还是捆在腰间的好,这样出去时也便利。” 韦阿禾还是没认出南方是谁,韦月溪一边在阿姐腰间缠上绷带,一边说道: “这是父亲身边的随从,南方大哥。捆上了,南方大哥带我们出去,走的快些。” 韦阿禾似乎想起来了,缓慢的点头。 南方的娘子秀儿是母亲曾经的大丫鬟,她们姐妹在家的时候同她很是亲密,但在那场灾难中秀儿及两个孩子都没活下来。 韦月溪怕她问起秀儿和孩子,把绷带剩余部分往阿姐腰里一别:“快走吧。” 按照来时的路径,三人安全的出了庄子。 阿姐虽然能行走,但疾走及爬墙都是需要南方背着的。 而韦月溪则按照南方的要求,在南方身后,用带来的木棍把他们来去的痕迹尽可能的破坏掉,让庄子里的人短时间内无法查找他们踪迹。 好在庄子附近多数都是厚厚的落叶,真正踩在湿泥巴的地方不算多。 直到离开庄子一里多,上了一条有人行走的小路,才丢弃了木棍。 他们又奔走了两里多路,才到达停放马车的小树林。 韦月溪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南方也气喘吁吁,却丝毫不敢懈怠,坐上马车挥鞭朝宁月庵赶去。 韦月溪喘匀了气还是心有余悸,望向庄子的方向,瞧不见灯火,显然他们暂时还没发觉。庆幸道:“顺利的有些意想不到。” “婆子们都睡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现有问题。”南方出入那个庄子如无人之地。但这院子几乎没做什么防护,却是他没料到的。 难道徐府断定大姑奶奶没了娘家人,跑不出去吗? 韦阿禾不知庄子里到底什么情况,但她知道:“听动静,那里住的人,不多。” 韦月溪迫切想知道:“阿姐,囚禁你的人是徐云聪?” “还有,他爹娘!”韦阿禾虽然虚弱着,但满腔的恨意还是让她提高了音量。 果然是他们! 算算那个冒名顶替的人来到凤鸣已经四年多,阿姐至少也被囚禁了四年。 这四年多来,徐家父子都不在凤鸣,只有陈氏在此,见阿姐越来越瘦弱,大概放松了警惕吧。 “他们说,你,死了。”韦阿禾其实心里还期盼着,她听到的都是假消息,盼望着还有更多亲人活着。 韦月溪苦笑,不知道阿姐到底知道多少: “家里出事之时,我赶巧去景州姑母家给表妹过生,躲过了一劫。 爹爹虽被南方大哥护着逃了出来,身上也被贼人所伤。后来为了惩治凶手,耗尽心力,不到一年郁郁而死。 爹爹故去后,姑母将我接去她家中教养。 后来姑丈侄儿求姑母做主要纳我为妾,姑母与我都不愿意,我决意离开姑母家回了桂州。 走的时候为了不让姑母在婆家为难,故意跌落河里声称溺水而亡。怕是因此传出了流言。 回到桂州后,叶嬢嬢要离开伤心之地来江南谋生,便决定同她们一起来了凤鸣。” 第19章 阿姐的婚事 韦月溪没敢把自己真实的经历都告诉阿姐,边讲述边掺了点假,言简意赅把这几年自己的经历告诉姐姐。 还有许多事儿,等日后再慢慢告诉阿姐。反正夜色暗黑,阿姐瞧不见自己的扯谎的神色。 “家里的人,当真都没了?”韦阿禾果真相信妹妹所说,只是心头依旧挥不去悲伤,尽管她早已被告知,他们韦家除了她,别人都没了。 “还有两个出嫁的堂姐,其余的人······。”韦月溪说不下去了,那是她不愿提起的话题。 姐妹二人沉默了许久,为了家人的不幸。 那身体强壮的祖父,官迷心窍的伯父,一直不想入仕的父亲,满肚子心机的伯母,一心思乡的母亲,励志要继承祖父衣钵的堂兄们,还有年幼却从不骄纵的弟弟······ 良久,韦阿禾擦干眼泪问道:“这里,是哪里?” 她从看管她的妇人嘴里的只言片语,听出她被囚禁在凤鸣,只是具体在哪里不清楚。 “凤鸣乡下,囚禁你的庄子,陈氏以你的名义置办的。”韦月溪道。 “专门囚禁,我的?”阿姐早已猜到。 “看起来像。”韦月溪暂时没有告知阿姐她被人冒充了,阿姐刚被救出来,一下怕是接受不了。 “你是,如何寻到阿姐的?”阿姐又问。 “梦到的。”韦月溪老实回答,阿姐不信也无妨。 “哦,阿姐也是梦到,你来到我身边。”韦阿禾相信她所说的,几句话后,她的表达流畅了许多, “我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挣不脱,就日日盼着你来。只是······” 韦月溪有些凄然,阿姐想说,她做得不是先兆的梦,只是自己太无助,想寻求鬼神怪力之类的力量,哪怕是化为鬼魂的妹妹。 还是安慰阿姐:“咱们姐妹心意相通,做了相同的梦,都梦到彼此。” “嗯,以后这世上,就剩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了。”阿姐攥紧她的手,尽管在车厢里,身上披了厚毯子,阿姐枯瘦如柴的手,依旧冰凉。 “阿姐,”韦月溪见阿姐承受能力尚可,等不到明天,还是忍不住问起,“你究竟······” 韦阿禾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来:“徐云聪娶我,压根就不是为了美满婚姻,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这是何意?”当初虽是伯父极力主张同徐家结下这门亲事,可当时也是徐家主动求娶的。 韦月溪那时还小,可是后来也听姑母和叶姑姑提起过,那时徐云聪的父亲徐宽任桂州提举茶盐官,徐云聪二十岁,院试中了秀才,被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准备参加三年后的秋闱。 说是有了功名后才开始考虑婚事,便相中了阿姐,徐宽亲自上门求的祖父和伯父。 彼时父亲被工部派遣到离家几百里的大山里寻找金矿,家中事务由祖父和伯父做主。 伯父快三十岁才捐了个县尉,在桂州辖制内毕县,正干的起劲,巴结徐宽还来不及,便一口答应了。 在祖父面前极力游说,徐家祖上如何如何,如今在凤鸣如何有名望,族中多少人在朝中为官,徐云聪如何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人又踏实稳重。 还拿住了母亲的软肋——徐家一族家眷都在凤鸣,阿姐嫁进徐家就等于回到江南,回到她的家乡。 母亲自从随韦家迁徙到桂州,每日都思念家乡,听说徐家在凤鸣,虽舍不得阿姐远嫁,还是有了几分动摇。 徐宽带着满满诚意,几次登门拜访,韦家上下包括远在几百里父亲都捎信来同意结亲。 只有十一岁的韦月溪反对,原因就是她梦到:阿姐被家里的狗拖着衣角送给了外头的狼!她解析自己的梦,阿姐的婚姻不靠谱! 可是没人理会她,母亲责她瞎胡闹。 阿姐也红着脸笑她孩子气。 这桩大人们都称赞的婚事就这么成了。 后来徐家以第二年是无春的寡妇年(一年中没有立春这一节气),第三年与徐云聪属相相克为由,急急的在那年为他们办了喜事。 又找高人算了徐云聪的婚事与家中老人冥诞相冲,正好不舍阿姐长途奔波,便在桂州徐家宅子里成亲。 徐家前往桂州打理成亲事宜的只有徐云聪的母亲陈氏。 但那场喜事办的也颇为喜庆隆重,让桂州城里的人着实跟着喜庆了几日。 韦月溪记得阿姐新婚时那欢喜的,羞涩的脸。 她以为那时的阿姐是幸福的。 可怎么就成了掩人耳目? 韦阿禾顾不得前头南方能不能听到,顾不得眼前的妹妹是个姑娘家,她要宣泄出来: “徐云聪那个畜牲,有断袖之癖,他的混账爹娘都是知晓的,娶我,不过是为他们遮羞!” 韦月溪很是吃惊,断袖之癖在民风颇为开明的大梁国不算稀罕事儿,好男风却娶妻生子也常有听说,只是没想到此番百里不挑一的倒霉事儿,居然让阿姐碰上了! 怪不得徐家着急给儿子成亲,怪不得连成亲礼也放在桂州,原来是怕他们家去凤鸣打听! “你为何不告诉母亲?”韦月溪惊叹之余,也非常不解阿姐的行为。 韦家虽没有徐家显赫,可祖父淘了一辈子金,家产也算可观,父亲又在工部任主事,他们韦家在桂州也有一定威望,总不能让他们白白欺负。 韦阿禾有些惭愧,轻叹一口气,半响才道: “那时太年轻,还不懂事。他哄我说我还小,不宜······,我就信了。后来随他去了京城,他把男人公然带回住所,我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可那时家中已经遭了难。” “你身边陪嫁的人呢?不是跟了两个嬷嬷、两个丫鬟一起去京城?”阿姐不懂,嬷嬷和丫鬟总该有知道的啊,怎么没有人吭一声呢? “除了武嬷嬷被他收买,其余人或因为生病,或因为犯错早早就被他打发了。”韦阿禾后知后觉,那都是徐云聪处心积虑的,可恨她当时太傻,等觉察不对时,已经晚了。 “就为这,把你送回凤鸣囚禁起来?”韦月溪还是不明白徐云聪为何如此。 第20章 阿姐被囚禁的真相 “当然不是! 他听信了武嬷嬷的鬼话,我可能知晓韦家的“藏宝图”藏在哪里,便想着法儿的哄我说出。 我自是不知晓,他却不信。 后来他没了耐心,加上他的癖好为我所不容,我开始筹划着离开他。 谁知让他觉察到,便把我关在屋里不让我出门,后来通知他爹娘把我带离京城,一直囚禁到如今。 徐云聪偶尔会去哄劝利诱我,甚至殴打威胁我,都是为了让我说出‘宝藏图’的下落。” 韦阿禾回想那些不见天日的被囚禁的日子,恨的钻心的疼。 这就是了,为了遮人耳目娶的娘子,家中遭遇变故没了依靠,任由他拿捏。 本可以送回老家不管不问只留个名义即可,忽又得知娘子可能知道“宝藏”的藏匿地点,定是要问个清楚。 可娘子死活不愿意说,又担心娘子哪天戳穿他的真实面目,只好把娘子囚禁起来,时不时的拷问。 外头还不能声称娘子已故,期盼哪天娘子说出宝藏藏匿之处,他们还要名正言顺的将宝藏据为己有,便找个相貌有几丝相似人冒充娘子,甚至还捡个孩子以求谎言圆满。 至于他们口中的“宝藏”,不知怎么回事,大概十年前,桂州城里有了莫名奇妙的传闻:韦家藏了一批宝藏,价值连城! 有传言韦家在寻找金矿的途中,发现大批若干年前叛军留下的宝藏。 有传言多年前叛军中有人偷出了藏匿军饷的图纸,逃到山里遇到韦家人,机缘巧合下把图纸给了韦家人。 众说纷纭愣是把传言传的有鼻子有眼。 总之韦家得了一笔巨大的不义之财,才在桂州站住脚跟,生活日益富足,又给长子捐了官,给次子在仕途上铺路,给出嫁的女眷丰厚的嫁妆。 不然单凭一个外乡迁徙来的老头,一辈子淘金,也不能让一家子积累那么多财富。 于是就有了那个血雨腥风的夏夜,韦家闯进了无数的歹人,都是身强力壮,身经百战的男人。 他们用刀抵着祖父和伯父的脖子,逼问宝藏在哪里。得不到答案,便拿家人性命相要挟。 可是韦家人确实不知道有什么宝藏,自然无从回答。 祖父想必是猜中他们来历,知道他们不会放过自己。 眼看小孙子为了忍住哭声,已经咬破了嘴唇,重孙子吓的都不会哭了。为了让他们放过儿孙后代,自己硬生生撞在刀尖上,用性命告诉他们——韦家没有宝藏。 谁知此举并没有让那群丧心病狂的人放过韦家,反而激怒了他们,开始残忍的杀戮,开始疯狂的抢夺府里值钱的东西。 堂哥们虽整日在山间水边游走,体力不差,但终究不是武将士兵,拼劲了全力也没抵挡住他们对妇孺砍下的刀。 而那群歹人到最后为了赶尽杀绝,竟是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 彼时父亲还在工坊里,听到噩耗跑回家中,只见府内尸体横陈,满府的狼藉和一片血水,有人还不停的往包裹里装府里的财物。 父亲要跟他们拼命的,奄奄一息之时,被南方拼了命的救了出来。 事后父亲在桂州州府和徐宽的帮助下,查到那群歹人是十几年前在广南西路作乱的叛军余孽。 他们当年被朝廷撵杀之后不知藏在何处,越发的凶暴残忍。 听到坊间传闻,疑心韦家得了他们军队当年藏匿的钱财,便赶来桂州一心取之。 于是州府出面,历时七个月歼灭叛军余孽,为英勇抗击叛军的韦家人报了仇。 随着父亲身体每况愈下,韦家只剩下两个出嫁的女儿,关于韦家并没有得到宝藏的说法才尘埃落定。 不知为何,远在京城的徐云聪却鬼迷心窍,听了下人的话,执着的认为那些传言是真的,并伙同他父母做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来。 “当初关于宝藏的传言,韦家用五十多条人命验证了是假的,徐宽是知道的啊!”韦月溪愤慨到有些窒息。 她听过关于徐宽为韦家所做的事儿,以为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直到得知阿姐被别人顶替,才怀疑他动机不纯。 没想到,他为的也是财啊。 “他们坚信空穴必然不能来风,既然有传言,就一定是真的。”韦阿禾道。 “真是荒谬!”韦月溪觉得徐宽的贪财和荒唐简直不可理喻,“可是,再怎么也不能认为,你一个远嫁的女儿能知道娘家财产的着落啊!” 韦阿禾讽刺道:“着魔了。” 果真是着魔了,把阿姐囚禁这么多年! 父亲临死前还让南方嘱托她,莫要打搅阿姐的生活。 离开景州时,姑母也叮嘱她,即便生活再困难,改头换面回到景州开府另住,也万不能投奔阿姐。 他们都怕她给阿姐带来麻烦,都想让阿姐生活平静。可是徐家呢? 若不是她任性的想看一眼阿姐,发现徐家的猫腻,那阿姐究竟要被囚禁到何时?! 堂堂书香门第,一府当朝三位朝廷命官的世家大族,居然有如此龌龊恶毒的心思! 倒不如普通人家的堂姐们夫家,堂堂正正。 一个堂姐身怀六甲,眼看快要生了,赶上家中出事,悲伤难耐之余动了胎气,最终一尸两命,堂姐夫至今未娶,一心抚养膝下幼子。 一个堂姐,得知家中噩耗,大病之后开始吃斋念佛,为逝去和活着的亲人祈福。夫家没有怨言,还专门在府里建了一座小佛堂。 大堂姐到底成熟坚韧些,生活未曾发生大的变化,但姐夫家在他父亲病逝之后,没有觊觎她们韦家财产的意思。 思绪飞扬间,一个颠簸把她拉回到眼前, 车子越来越颠簸,南方歉意道:“大姑奶奶见谅,这段上坡路不好走。” “此刻,我们去哪里?”韦阿禾问。 “城外的庵堂,暂时歇歇脚。”韦月溪半拥着阿姐,让她坐的舒坦一些。 “不离开凤鸣?”韦阿禾问。 “暂且不离开。”她们本已无家可归,去哪里都是四处流浪。 韦月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怕阿姐听出来,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愤怒。 阿姐被囚禁,被顶替,她本来就没打算这么轻易就算了。如今听说阿姐这样的遭遇,更加坚定留下的决心。 暗夜中韦阿禾看不清妹妹的脸,不知是怎样的坚毅。 家中遭遇变故,从前那个顽皮惹事的小丫头,经历多少风霜才长成这样稳重干练的大姑娘。 第21章 宁月庵 马车又在颠簸中继续行走,越来越慢,越来越颠簸,一炷香的功夫,才慢慢停住。 宁月庵坐落在半山腰上,此处的山并不高,只是山路较长,路上山石杂乱,行走起来比较困难。 南方轻声道:“姑娘,宁月庵到了。” 此前韦月溪和南方商议,今夜若带出阿姐,等到城门打开,怕是庄子里的人追了上来。宁月庵地处偏僻,修行的人少,不若送往此处妥当些。 韦月溪掀开车帘,天还未亮。 透过树梢的缝隙,瞧见残月清冷冷的挂在夜空,却不曾给黑暗的林中添上一丝光亮。 “几时了?” “按照脚程算,该过了寅正。”南方瞅着马灯也快熄灭了,“我先进去后头看看,庵里有没有留宿的香客。” 韦月溪答应:“好,我能照看好阿姐。” 说着扶着阿姐下了车,朝着庵堂墙外一块大石头后面躲去。 南方停好马车,拴好马匹,瞧着她们躲的地方较为隐秘安全,才放心朝庵堂后面走去。 黎明前的天异常黑暗,也异常的寒凉,韦阿禾披着仅有的毯子还是瑟瑟发抖。 韦月溪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自己也冻的牙齿不住的打颤。 她咬着牙抱着阿姐,姐妹俩相互取暖,让她有了许久未曾感受的安心。 还好她们并没有挨冻多久,庵堂的门开了一条缝,南方走了出来。 “姑娘。” 韦月溪姐妹从大石头后头走了出来。 南方道:“庵里并无香客,师太得知我们前来,没有惊动其他人,自己去寮房给姑娘收拾床榻。” 韦月溪拥着阿姐,一同朝庵里走去。 去岁他们初到凤鸣地界,行到此处,遭遇大雨,叶宁又病了,他们赶得急,偏生走岔了路,一位好心的人指点他们投宿到就近的宁月庵。 宁月庵香火不旺,庵堂内房舍老旧,日常用品也陈旧简陋,斋饭更是短缺。 即便如此,慈悲的主持师太依然收留他们,把庵堂里仅有的粮食都拿来给他们煮饭,还给叶宁把脉熬药。 在大家都安歇后,韦月溪便梦到庵里的禅堂倒塌。 第二日,好心提醒师太,师太只道禅房刚修缮了没多久,应该没有危险。 话刚说完禅房便开始倒塌,韦月溪一行人进去救出了在禅堂打坐的尼姑。 当他们在凤鸣城安顿好之后,洪妈妈送去一大笔香火钱和许多物品。 庵里用此修缮了禅堂,房舍,师傅们能安心修行,亦方便收留投宿的人。 此后香火竟渐渐好了起来。 慧平师太感念他们善举,给他们供了佛经,一来二往相熟起来。 有时候韦月溪外出,赶不及回城,便在宁月庵里宿下,对庵里的人和地形都已熟悉。 南方背着韦阿禾,快速又无声的穿过庵里左侧过道,往后面寮房走去。 用作客舍的寮房里,慧平师太铺好了床铺,正准备去灶房烧水。 抬眼他们三人已经到了眼前。 韦月溪为了不连累得师太,不得已只能撒谎:“打搅师太,实乃迫不得已,受他人之托,带此女子出城,在贵庵休养一两日。” 慧平师太已听过南方请求之意,此刻瞧着韦月溪衣着单薄,微微颤栗,想是自己外衫正披在南方背上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形容枯槁,头发稀疏,面色蜡黄,披着几层衣物还冷的发抖,不像日常女子。 并不追究他们带来的女子是何来路,自己慈悲为怀,不过帮助需要相帮的人,其他不多问。 只点头表示知情:“外头有些凉意,施主暂且在此处休息。” 韦月溪帮阿姐将身上外衫,毯子脱去,示意阿姐上床榻躺着,转头请求慧平师太:“师太,劳烦您先给这女子把把脉,瞧这身子可好。” 慧平师太等韦阿禾躺好,帮她掖好布裘,举起油灯仔细看了面部。 示意她张开嘴巴,又轻轻敲了敲其牙床。接着在身上几处按了按。 放下油灯后,伸手搭在她手腕处,良久才缓缓道: “贫尼医术粗浅,只能号出眼前这位女施主,身子颇为虚弱,脾胃不调、肾精不足、精髓不足,患有虚牢症、带下症。” 韦月溪不觉得意外,任谁被关在室内四年多,都抵不住疾病的侵袭,忙又问道:“可有伤到根本?” 慧平笃定道:“依贫尼所见,未曾伤及根本,还是要仔细调理。最好找个医术尚佳的郎中好好瞧瞧。” “一定的。”韦月溪听说阿姐没有伤到根本,稍稍放心。 慧平师太站起身,看着韦月溪道:“庵里有些日常调理药草,先给这位施主熬上一副。有些药物还需去附近镇上或城里购买。” 韦月溪郑重道谢:“多谢师太,我随师太去煎药。” 慧平师太慈爱道:“韦施主,怕是奔波了许久,多顾着自己个儿的身子。你们在此先安歇片刻,贫尼着人去煎药煮粥。” 韦月溪没有推却师太的善意,当真留在寮房看守阿姐。让南方在室内椅子上休憩片刻。 白日里,她或许还能在补片刻的觉,南方却要出去打探消息的。 此时,清晨的天色已经泛白。韦月溪他们在奔波一天一夜过后,终于在宁月庵得到暂时安宁。 凤鸣城里的徐府内,老太君寿诞后的第二日,三夫人陈氏天还没亮就起身,连儿子的问安都没等到,就忙着张罗府里客人的朝食。 有些客人要今日要离开,她将给客人准备的回礼复查一遍,确保没有遗漏,没有放错的。又陪着他们去东府同老太君告别,回到西府后,又一一送别。 回来后就准备宴请招待留下的宾客,昨儿东府正日子,今儿该西府出面宴请老亲戚,虽不是正式的宴会,却也忙的脚不沾地。 谁叫府里只有她一个理事的主子呢? 西府里住着他们三房和五老爷一房,五老爷是老爷庶出的弟弟。 因着老爷的大哥年轻时就过世了,西府就剩他们兄弟二人,故而五老爷成家后直到如今也没有分家,替府里管着生意,便不好再叫五夫人插手府里的庶务。 老爷和长子常年不在家,次子如今受了伤,二儿媳眼前一个姐儿、一个哥儿,又怀着身子,没法帮她管事儿。至于长媳,唉,不提也罢。 第22章 那女人不见了 还好这几日长子云聪回来了,见她忙碌,帮她招呼客人,应付东府那边,不然更有的她忙的。 连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忙的脚不沾地,虽是平日里经历过事儿的,迎来送往不在话下,今儿着实让他们忙活大半天。 日头快要下去了,男宾们并未散席,正喝到兴头上。女宾们都有些倦了,散了席面各自回东府的回东府,留西府的留西府,三夫人终于有喘口气儿歇息的时候。 她坐在自己房里的贵妃椅上,喝口热茶润润喉,昨夜堪堪睡了两个时辰,真想打个盹儿。 身边的张妈妈慌慌张张的进来,三夫人依旧端着手中茶盏,有些无奈的道:“何事让你如此这般?” 张妈妈匀了匀呼吸,使个眼色让屋里头其他伺候的人都下去。 才走近三夫人道:“三夫人,老奴没用,田庄里,那个女人跑了。” 三夫人的茶盏盖子重重摔在茶盏上,怕自己听错了:“跑了?怎么会跑了!?” 张妈妈自知罪责难逃,扑通跪在地上: “早上起身的时候,她们照常进屋,那女人就没了踪影,夜里还关在地下室的,里外无任何破损痕迹,门锁都是好好的。” 三夫人手里端着的茶盏溢出茶水来,急忙放下:“可有找着?早上的事儿,怎的此刻才来禀告?” 张妈妈跪爬向前,要给三夫人擦袖口,三夫人推开她,自己胡乱擦了擦。 张妈妈退后一步,重重磕头: “老奴罪过,朱二家的巳时到了后角门,正是府里头繁忙的时候,她又不好明说,只说有急事要寻老奴。 门房不识得她,以为哪个没眼色的,便让她稍等片刻,催得急了才进来寻老奴,偏又没说清楚,老奴没寻思是她,直到方才老奴抽开身让人进来,才知是她。 老奴罪过大了,有负三夫人重托。” 三夫人皱着眉头,又气又无奈道:“张妈妈!你······” 顿了一顿着急问道:“到底怎么跑的?有人搭救,还是自己跑的?竟无一点儿踪迹可寻?” “朱二家的说,蹊跷的很,因着白日里有人在外头避雨,晚上她们谨慎地把女人关进了地下室,外头也锁好了门。 临睡前风大雨大,她们大意了,夜里不曾去看看。 清早去那个院子的时候门锁都是好好的,但人就凭空消失了。 泥地上有树枝拖拽的痕迹,也看见零星的不完整的脚印,但分辨不出是几个人,男人女人的,树枝拖拽的痕迹到路上就消失了,也瞧不出往哪个方向走。 他们四处追寻打听,均没有踪影。” 张嬷嬷诚惶诚恐,还是一口气说完具体情况。 田庄里关着的女人是谁,她是奴婢中唯一的知情人,也是她一手替三夫人操办的。 当初是她出面买下田庄,指派的下人,告诉她们这个人是聪大爷在外的一个通房丫头,因犯了错却对聪大爷有恩,便只能偷偷的关在庄子里。叫她们不要多问,好吃好喝伺候着,看紧点儿即可。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做主将朱二两口子留在三夫人田庄那边,为的就是替她看着隔壁庄子。 如今人却不见了,她是三夫人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三夫人总会给些老脸,可是三夫人如何跟三老爷和聪大爷交代。 三夫人曾经说过,三老爷和聪大爷都叮嘱,这个女人可是顶顶重要的,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可如何是好啊? 三夫人着急的捶着茶几,脸色十分难看,思索道: “还是叫白洋湖田庄那边的人继续寻找,不要声张。再去请聪大爷过来!” 张妈妈连滚带爬的出去传话。 三夫人在屋内坐立不安,当初老爷和儿子让她去把人接回来看管起来,她十分不情愿。 儿子的喜好她是知道的,可是为娘的没有法子,劝也劝了,求也求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儿子就是不能正常的成婚生子。 后来老爷实在丢不起这个人,把儿子一直带在身边,不给他接触那种人的机会,又强迫他成亲。 当初着实费了一番大功夫才求娶这个儿媳妇,让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异常满意。 两家离得远,亲家对他儿子性情毫不知情,家世不算显赫,以后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儿媳妇在娘家十分受疼爱,从真金白银的嫁妆上就能看出来。而且模样出挑,性子天真烂漫,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她见到新妇的时候,一颗揪了好多年的心才稍稍放松一点儿。 如此这般惹人疼的女人,儿子一定会转性,喜欢上那个女人,像个普通的男人一样成为丈夫、父亲。 即便不喜欢,至少相敬如宾像一对正常的夫妻。再不济,生个孩子,好歹给儿子有个后传宗接代。 最坏的结果,维持表面的和谐,叫别人不好说出什么来。 可是,几年了,儿媳妇依然不能笼络儿子的心,肚子也没动静。还发现儿子的癖好,要闹的人尽皆知。 儿子无奈,只能把她送回老家。 老爷也无奈,为了儿子前程,为了徐家脸面,吩咐她把儿媳妇关起来,不让她出来闹腾。 她反对来着,那时候儿媳妇的娘家已经遭了劫难,没有人为她出头,她一个女人能闹多大动静。女人都是好哄的,让儿子好好哄着便是了。 可是老爷和儿子都坚持把儿媳妇带回来看管。另外找人冒充了儿媳妇,叫她好好调教着。 她不明就里,老爷却叫她不要多问,照做即可。 这几年,一切按照老爷吩咐的做,一直相安无事。今儿,人怎么就能不见了呢? 刚接回来的时候还哭闹过,后来大抵知晓无论怎么哭闹都没人理,便渐渐不出声了,一直老老实实待着的。 尽管儿子交代不能让她待成废人,可她还是日渐消瘦颓废下去,且说话越来越迟钝,那样的人到底是怎么跑的? 在庄子里,除了那两个看管的妇人,偶尔她去看一眼,老爷和儿子回来去看一眼,再也见不到外人了啊! 娘家也没有能来寻她的人了,到底是谁知晓她在那里,又是怎么知晓的? 如果真让她跑了,老爷那里该如何解释? 第23章 徐家兄弟 想起老爷那张冷肃的脸,三夫人不寒而栗。 她本就不得老爷心,不过娘家是当地富户,又有两位靠银钱入仕的叔兄,她才有幸嫁进徐家,除了银钱,娘家未曾在政途上给徐家助力过。 这么多年来,老爷在外地为官,她在府中打理中馈,教导子女,老爷从未说过要带她去任上。 当年老爷给父亲许诺过,以后不会纳妾,冲这句话,娘家给了足足六十八抬嫁妆。 后来老爷果真再也没有纳过妾,给足了她脸面,但外头外室、家里通房不断,她都当看不见咬咬牙忍了。 心里清楚老爷从未将她放在心上,不过敬她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如今老爷交代的事情出了岔子,不知老爷会怎样厌弃她。 还有儿子,这几年与府里领回来的女人相安无事,外头关于儿子的流言也平息了。 要是韦家那女人跑出去后把事情抖落出来,儿子的仕途可是完了。 胡思乱想间,长子徐云聪掀帘子进来:“儿子见过母亲。” 三夫人一把上前拉住儿子,歉意唤了一声:“聪儿。” 随即亲手把房门关上。 徐云聪有些纳闷:“母亲着急叫儿子来有何事?” 三夫人闻到儿子身上有酒味,面色也潮红,问道:“吃了不少酒吧?” 徐云聪用手在面前扇了扇:“宴请客人,作为主人怎么能不喝酒?母亲,到底有何事?花厅里亲戚还等着呢。” 三夫人见他此刻头脑是清醒的,并没有醉,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他韦阿禾不见了。 “母亲,不是一再叮嘱您老一定看住她的嘛!”徐云聪一时也没料到那女人还能跑了,禁不住埋怨母亲。 “几年了相安无事,她都已经不会说话,不能好好走路了。谁会想到她还能跑了,或者说轻易的就被人带走了。”三夫人为自己辩解。 徐云聪气急败坏:“母亲,您就是太仁慈,若是一直拴起来,或者看得紧一些,那个女人怎么会没了踪迹!” “如今不是埋怨的时候,快想法子去寻吧。” 徐云聪还算冷静,在屋里踱了几步后,对三夫人道:“我这就去带人去那边庄子,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我就不信能寻不到一丝踪迹,一定把人找出来!” 三夫人瞧他面目狰狞,与平时温文尔雅的模样判若二人,想是着急了,给添了主意:“就说庄子里的下人偷拿了贵重物品逃跑了,方便寻些。” 徐云聪冲母亲行礼:“儿子这就带人去了。” 三夫人还不忘嘱托:“莫要惊动了客人,你姑母他们都还在的。” 徐云聪腹诽:都这个时候了,还顾忌客人! 但母亲不知情,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往前院召集府里人手。 三夫人则猛灌了一盏茶,打起十二分精神等着儿子的消息。 西府前院的花厅里,宴请的是两府远途的客人,他们长途跋涉来一趟凤鸣,借着给老太君过寿的机会,要在此要多住些日子,跟亲友多聚聚。 此刻正热热闹闹的吃酒,徐云聪离席的时候大多数人没有在意。 毕竟席面上有东府的二老爷、四老爷,西府的五老爷,还有若干府里小一辈的几位少爷作陪。 乔书华作为小辈中最尊贵的客人,被安排在小辈一桌的主位边上,紧挨着做东的西府聪大爷,此时他不能不注意到,聪表哥已经离席很长时间没有回来。 而且花厅里伺候的府里小厮,不动声色的出去了几个,像是有什么事情被叫出去了。 于是他借着如厕的借口出了花厅,仔细大量一下,院子里值守的人明显的少了一些。 乔书华低声吩咐永旺:“告诉吉祥,叫他盯着点西府聪大爷。你不用跟着我,去院子里打听打听,府里是不出了什么事儿。” 永旺机灵的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乔书华回到席面,见聪大爷还没有回来,高声调侃道:“聪表哥这是吃醉了酒,回房睡觉了?怎么去了那么久不见回来。” 同座的有人附和:“就是,他还不回来,我等吃酒都没劲儿了。” 西府的宏二爷并不清楚大哥为何出去那么久还不回来,为了不显得自家怠慢客人,陪着笑道: “大哥许是真的醉的。诸位兄弟们,宏身上有伤,不便吃酒,以茶代酒陪兄弟们尽兴。” 有人笑闹着起哄:“既然要陪我们吃酒,你饮茶算怎么回事?” 乔书华解围道:“算了吧,他有伤在身,走路还不稳当,能出来同咱们一起乐呵就算有情义,哪能真叫他吃酒。” 徐云宏感激道:“谢华表哥体谅。谢诸位哥哥体谅。” 乔书华很是好奇:“宏表弟,你究竟怎么伤的?竟会如此严重。” 徐云宏尬笑:“就是下船,不小心一脚踩空,拧到腰了。” 边上有人取笑他:“踩空了居然会伤到腰,宏二哥,你这伤,可不像拧到腰了。” 说话的是东府四房的徐云凯凯三爷。 徐云宏捏起一颗花生米,朝他扔了过去:“吃你的酒菜!” 乔书华虽不清楚徐府的弯弯绕绕,但多少是了解一点儿的。 徐家两府的老一辈兄弟是堂兄弟,一起排的序,如今活着的共五位。三位在外头任职,两位在凤鸣打理各自家业。 私下里相互攀比,但为了家族的荣耀,至少面上一团和气,叫外人看不出什么来。 到后一辈两府子嗣渐多,排序是分开叫的,叔侄兄弟之间情义比上一辈就要疏远一些。 当时徐云聪在京城读书,与他们平原侯府还偶尔走动,与四舅舅家却不太亲近。 “年轻气盛嘛,还不太懂事。”母亲在四舅舅面前是这样替徐云聪解释的。 今儿不知徐云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话是何意。瞧着他跟徐云宏能随意调侃玩笑,似乎相处的不错。 另有人帮腔凯三爷,是东府的六公子:“我也是不信的,二哥你整日的乘船骑马,怎会如此的不小心。” 宏二爷啐他:“去,莫拿哥哥寻开心!哥哥说是摔的就是摔的,不就是乘个船骑个马嘛,受个伤我还不至于扯个谎出来。” “那也不是没有过。”六公子似笑非笑,满脸讽刺。 第24章 徐家果然热闹 “吃酒吃酒,大哥不来,咱们不能让表兄弟们干等着啊。”宏二爷一脸贼兮兮的贱笑。 乔书华做亲昵状:“你既然能吃茶,我们不愿吃酒的,也可换做茶水,免得你小子灌起别人来不知多少。” “华表哥,弟弟我就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 “知不知轻重的,反正聪大哥不在,你就是老大,你说了算。”有人已经喝的有些多了,说话犯糊涂了。 乔书华伸手夹菜,徐家果然热闹。 东府瑞大爷受了伤,任凭他怎么套话,主仆都一口咬定是骑马摔的。 骑马摔的该是外伤为主,怎么瑞大爷的气色,看着像是内里受损一样。前两日还勉强出来坐坐,今儿的宴席都没来,说是累了。 而这几个兄弟的意思很明显,瑞大爷根本不是骑马摔的。 再瞧那边主桌上,长辈们你来我往,酒吃的亦挺热络。 五舅舅作为西府的东道主,捧着酒碗正在敬酒,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腰身都是微屈的。 二舅舅和四舅舅虽是东府的老爷,却比他更像主人。 四舅舅坐的从容,面带笑容的同一位表舅舅谈论着什么。 而二舅舅则端坐着,从坐姿到神情明显的倨傲多了,身边的一位乔书华不太熟悉的亲戚正歪着身,倾向于他,同他讲述什么。 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在家中的地位亦是如此。 不光徐家,放眼整个大梁国,乔书华见识的官宦世家,都差不多。 乔书华的目光漫不经心的从主桌上转回来,眼角余光瞅见五舅舅那还未成年的儿子,坐在另一张酒桌上,正低头吃菜,仿佛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 俞老九说的对,调查徐家的情况,应该从西府打听东府,从东府打听西府。 惦记着声称身子不好,先回住处休息的俞老九,乔书华并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 回到住处,俞明祉正在用餐,府里送来养胃滋补的药膳。 “味道如何啊?”乔书华问。 “太甜了。”俞明祉面对食桌上的药膳很是无奈。 乔书华噗嗤笑了:“活该!” “宴席上的难道就不甜了吗?”俞明祉反问他。 “总有不甜的,专门给外地人烧的菜。” “那就是清淡。” “像极了凤鸣女子的性子,清清淡淡,温温柔柔的。”乔书华理理外袍,坐了下来。 “打住,你才来了几天。你可是有家室的人啊!”俞明祉提醒他。 乔书华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母亲可不就是凤鸣人,这府里多少女子啊?!” “那倒是。”俞明祉把这茬给忘了,听他提起府里的女子,问道,“那个洒扫的还没找着?负责洒扫的管事怎么说?” “找着了,果真是病了,此刻还没好。管事的说她从庄子里送过来的,到府里两年多了,勤快老实话不多,目前看不出可疑之处。” “管事是家生子,似乎也无疑点。”俞明祉自言自语,这是前天乔书华就打听好告诉他的。 “狗洞那边没有进展,倒是瑞表哥受伤的情况,果然如我们所判断的那样,不是骑马摔的,怕是有别的病症。”乔书华把方才酒桌上的话讲给俞明祉听。 俞明祉思忖,那几个死了的官员,生前都有身体不适的情况,却瞧不出到底是何疾病。徐家瑞大爷不会同他们一样吧。 难言之隐,还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抬头看向乔书华。 乔书华懂他意思:“会继续打听的。今儿还有件事情,席间徐云聪在听了小厮传话后就离开席面,直到此时还未回来。府里的护卫、小厮带出去不少。” “哦,所为何事?”俞明祉很有兴趣。 曾经在京城,徐云聪跟徐家和亲戚间来往的就不多,大有一副同族中、家中脱离关系的势头,乔书华每每提起觉得可笑。 原以为徐云聪如今在东北一个叫劳城的州衙谋了个缺,对家中事务更不会上心,没想到,今儿当着大伙的面动作还挺快。 “我已经吩咐吉祥去盯着瞧瞧,永旺听院里的小厮说,有人偷拿了放在田庄里的贵重物品后逃走了,他们去捉拿那个人。” 俞明祉兴趣更浓:“需回家探亲的大爷亲自带人去捉拿,看来物品的确贵重。” 乔书华也怀疑:“什么贵重物品能放在田庄里?等吉祥回来便知道了。” 俞明祉慢条斯理的把饭食用好,开始穿衣裳出门: “我这顿晚膳,是表姨母打发人送来的,还说照着你妹妹的口味做的,只放少许的糖。怎么着也得去感谢她老人家。” 乔书华从善如流:“好吧,那就陪你消消食,方才在席间去见过母亲,倒真没见到妹妹。” 二人便一边逛园子,一边朝乔书华母亲所住的院子走去。 东府此刻比较冷清,府里的人今日大多都去西府赴宴,女眷回来的早,也都歇去了,男宾多半都还没有回来。 寿宴的装饰依然还在,喜庆还未褪去。 俞明祉瞧着这雕梁画栋,极具江南特色的庭院,满目的奢华,比起京城的将门侯府毫不逊色。 乔书华母亲所住之处,在东府的东侧,比起他们现在住的荷仪院要宽敞的多,单单种了芭蕉的天井,就赶上一间厢房那么大。 住所里也静悄悄的,丫鬟上前禀报:“夫人去老太君那里说话了,恐一会子就回来。欣姑娘在屋里头作画呢。” 丫鬟口中的欣姑娘是乔书华最小的妹妹,今年才十岁,家人十分疼爱,不免有些娇宠,这次出门就把她带来了。 乔书华有些好笑,有些诧异,脱口而出:“在家里头就不爱作画,怎地到了外祖家还巴巴作起画来。” 小姑娘听到说话声,从屋里出来,连礼都未行就娇嗔道:“八哥这说的什么话,就如此瞧不上妹妹?” 见到俞明祉也不觉生分,以往在京城就常见,这一路走来大半个月,早已当成哥哥看待。 只屈膝问安:“见过九哥哥。” 乔书华继续取笑她:“妹妹如此认真,怎会瞧不上,作的什么画?拿来叫哥哥瞧瞧。” 小姑娘当真回身去屋里拿画作去了。 第25章 关于竹子的画 二人在厅堂坐下,等着乔书华母亲。 等妹妹的画拿出来时,乔书华成心要逗弄小姑娘,夸赞起来:“咱们家欣姑娘的作画功力有长进,笔触细腻,构图也颇精巧。” 欣姑娘得到哥哥的夸赞,喜不胜喜:“我就说我画的比她们的好。她们照着先生的画作临摹,我不过照着她们的画儿又作一遍而已。” 便又拿出一幅图画:“这是府里的六表姐作的。很受吹捧呢。” “你跟府里的姑娘比画作了?”乔书华笑的有些宠溺。 欣姑娘不觉得难为情,大大方方道:“九哥哥帮我指点一下,我更胜她们一筹。” 俞明祉无意于孩童的好胜心,不过闲来无事,指着竹丛下面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的地方: “欣姑娘竹子画的初具形态特征,下笔力道再均匀些,线条就流畅了。下面这一团就不用画上去了,影响整体观感。” “她们说是南天竹,竹丛下面长的,还说她们先生画的可清楚,可传神了。”欣姑娘解释道。 “人家画的能看出是南天竹,你画的就是一团漆黑,画蛇添足。再说画竹丛就是画竹丛,为何一定要画上南天竹。”乔书华笑着跟妹妹强调。 “她们先生说,眼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对了,六表姐还说,画的就是你们住的那个客院,叫什么荷仪院。要不我同哥哥过去观察一下,再重新画一幅,明儿拿给她们瞧瞧。”欣姑娘的话,不知从哪里开始就传错了。 “我们住的院子?我怎么看不出来。”乔书华瞧着妹妹的画作,忍不住笑出来,真是一丁点也瞧不出来啊。 那一幅徐府六姑娘画的,倒有几分影子。 “就是你们所住的院子。她们先生为了画竹子观察府里不少的竹子。”欣姑娘强调。 “我们所住院子的确有竹丛,下面是不是有棵南天竹我倒不记得了。”乔书华仔细回忆着。 俞明祉断定:“没有。” 忽然问欣姑娘:“她们学堂不是在西府的嘛,先生住在东府?” 那个院落,带路的小厮可是说许久没人住了,前几天刚收拾出来。 “她们先生就住在学堂里,今日我还去学堂的呢,比我们府上要小些。”欣姑娘口无遮拦道。 “欣儿!”乔书华制止她,“这些话不许乱讲,咱们府上那是因为你们姐妹众多,用作私塾的地方才大了一些。” 欣姑娘很乖觉:“欣儿谨记八哥教诲,但她们先生博学多才,见多识广,性情温和不严厉,外祖府上的姑娘们都喜欢她。虽来的时日短,可姑娘们跟她学了不少东西。 大舅母说,等他们先生回来了,让大表姐家的姐儿也来跟着她读书。” 兄妹二人又叽叽喳喳的说了一会儿话,他们母亲才回到住所。 俞明祉郑重的道了谢,厚着脸皮求表姨母一定让徐府注意他的饮食,列举一堆他不舒服的地方。 平原侯夫人再一次要给他请郎中的时候,乔书华再一次帮他拦下:“母亲放心,他的身体要的是调养,凤鸣气候好,多养养就恢复了,不用大张旗鼓的请郎中。” “身体要紧,怎么能怕麻烦呢?”平原侯夫人觉得儿子做法有些欠妥。 俞明祉也推脱:“表姨母,明祉实在不想打扰姨婆府上,待出了府,再请不迟。” 乔书华接着道:“就是啊,如今外祖府上正是繁忙的时候,我们就不添乱了。” 平原侯夫人听他越说越离谱:“怎么就添乱了,不过一个寿宴,如今只剩自己亲戚,有何可忙的?” “母亲您是侯府大世面见多了,小小寿宴自然不放在心上,可这里是凤鸣,如此大规模的寿宴已经是少的了。 舅舅和表哥们要么刚回凤鸣,要么受伤了。府里能伸手的自然就不多。”乔书华奉承着母亲。 “胡说什么呢?”平原侯夫人虽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但自己的娘家总不想被看轻,徐府不至于此。 乔书华见母亲还不相信,直接指出:“母亲您没听说嘛?连庄子里丢了东西,西边的聪表哥都亲自带人去追了。宴席还没散就急匆匆走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平原侯夫人不相信:“竟胡诌!” 俞明祉假装欣赏芭蕉,已经走到外头天井边。 乔书华开始信口雌黄: “儿子怎么是胡诌,那聪表哥,早说是个不理世事的,在京城的时候也不与咱们亲近,更不与四舅舅亲近。 为何回到府里还能亲自去追家贼,不就是家里忙不过来了。” “谁说不与咱们亲近,那不过是刚到京城的时候年轻,不懂礼数而已。 最近几年,离开京城反倒比以前懂事多了,每每节上都打发人给我和你四舅舅问安,送些当地特产。 你怎好如此这番说嘴。”平原侯夫人开始教训儿子,维护自己的娘家。 乔书华忙认错:“儿子倒是给忘了,听管家提起过,他给母亲送东西来着。可能在京城那几年印象太深刻了,老记得他不怎么搭理我。” “更或许,他那夫人在为人处世上欠缺些。”平原侯夫人心中有些不满意, “小地方出来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有些拿不出手吧。在京城就是称病不出来应酬,我们府上左请右请就去了一回。 生个孩子都不叫我们知道。 如今在徐府都待了那么多年,还是如此,这几日出来应酬一回,接着又称病了。 比起你那夫人可就差远了!” 乔书华的妻子是母亲做主娶的,婚后倒也举案齐眉,在几个精明能干的妯娌中周旋,帮母亲操持家务,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还是母亲有眼光。也许人家就是真的身体不好,母亲倒好,直接说人家谎称病了。”乔书华打趣母亲。 平原侯夫人嗔了他一眼:“不然呢,府里这么大的事儿,婆婆在操劳,做媳妇的身体再娇贵也要帮着打理啊,哪能不出院子啊。 从前在京城见她一回,虽然有些拘谨,我瞧着人还挺精神,知书达理的,就是推脱路程远没坐多久就回去了。 这会子又说身子不好,说她撒谎,是因着我那天瞧着她气色还好,不像生病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作为老姑奶奶,背后指责侄儿媳妇有些为老不尊,即便在儿子面前也落了脸面,便给自己找补: “总觉得你聪表哥的夫人有些怪怪的,才多留了心。” 乔书华的脸皮可不是母亲那么薄,依旧多嘴: “夫妻相,儿子一直觉得聪表哥就怪怪的。不仅是他,这府上,瑞表哥也怪怪的,听说生病了却隐瞒病情,根本不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平原候夫人不让再提:“许是怕家人担心,得空你再去瞧瞧他。” “儿子知道了,明日就约上其他表兄弟去看瑞表哥。” 乔书华又同母亲闲聊几句,才同俞明祉回到荷仪院,等了老大功夫也没见吉祥回来。 第26章 打听女先生 此时吉祥一路跟着西府的家丁,到了白洋湖畔的田庄边。 多亏此地有许多树木还没有落叶,茂密的枝叶是最好的藏身之处,他才得以靠近他们。 仿佛真的是田庄丢了贵重的物品,徐云聪进入一间屋子,许久才出来。出来后便又顺着田庄的外墙边一直寻找,最后沿着踪迹到庄外的小路上。 彼时的徐云聪面色阴冷狠厉,指派下人时凶狠阴森,完全没有在府里待客时温文尔雅。 指出几条路线之后,面色缓和许多,似乎认定偷拿物品的那人一定逃不脱。 随后又回到另外的庄子,居然再也没有出来,像是落脚等消息。 趁着夜色,吉祥又回到丢失物品的那个庄子里,想看看放置物品的屋子里究竟是什么样的。还没翻墙进去,就扰了里面的两只狗,惊动院里的人。 吉祥实属没想到,埋怨自己大意了,便只能作罢。便又去盯着徐云聪落脚的庄子,却一直没见到去寻找的人回来。 直到天亮后才回到城里。 永旺一直关心庄子里到底放了何贵重物品,听他说完后有些惋惜:“可惜没能进去瞧瞧里面还有何物。” 吉祥有些惭愧:“他们进去的时候,我并不能靠的太近。无从知道里面到底有甚么,亦不知庄子里看守情况。谁知等他们走了,竟把狗放了出来。” “一个破农庄子能有何贵重物品?难不成徐家为了遮人耳目,把贵重物品放在不起眼处?那小院没有特殊之处?那房屋呢?你瞧仔细了没有?”永旺开始做一个合格的司理随从,学会了思考问题。 吉祥熬了一夜,见主子话不多,他倒问起来,有些没有好气: “院子亦无特殊之处,不过寻常院子,同我们住的这个一样,连天井都没有,不过破旧一些,其他细节天黑不能看的太清楚,” 俞明祉忽然问道,“同我们住的一样?” “嗯,连竹子栽的位置都一样。”吉祥回忆,“甚至都是这种细长的、大丛的竹子。” “凤尾竹。”俞明祉告诉他。 “江南的宅院,风格大多如此,都是他们家的,如此也不奇怪。”乔书华提醒俞明祉。 俞明祉总觉得哪里有些牵连,却找不出何处。 看着外头风中摇曳的凤尾竹,对永旺道:“出去闲聊的时候,顺道打听一下姑娘们的女先生。不要声张。” 乔书华不解,俞明祉自己亦说不出缘由。 而那位被打听的女先生,早已带着阿姐回到凤鸣城里安顿下来。 这几处宅子买在醉清风酒坊之前。 他们原没打算在凤鸣置宅安居,叶姑姑原来计划带他们去凌江,那里曾经是宁叔父的老家,如今田先生亦在那里。 为了能让韦月溪看一看阿姐,几人便先行来到凤鸣,可一直没机会见到阿姐,住客栈总是不方便,只能先租了房子。 再后来就是发现阿姐被掉包,为了弄清事情真相,亦为了能救出阿姐后好隐藏,他们才决定买下宅院方便行事。 叶姑姑说心安之处都是家,不必拘于哪里。 隔壁的人家曾经是酿酒的,诓骗叶姑姑买下,其实位置太偏僻了,且巷子太窄,如果酿酒出入不方便。 韦月溪倒觉得此处僻静,可以做住宅用,这一条巷子进来共四户人家,便使了个计策,买下其他三家。 入手后内部开始改造,酒坊有通往河道的排水沟,做成一条逃生暗道。 目前所住宅院,开挖一条暗道通向酒坊的地窖。地窖里摆放了临时避难的物品。 另两户为了掩人耳目,时不时挂上可租的牌子,其中一户租给了“白先生”在凤鸣的临时落脚处。 此时,日头带着耀眼的光芒照进来,黄灿灿的让人倍感温暖舒适。 湛蓝的天上,白云悠然地徜徉着。 秋风飒飒中,院子里桂花香,飘的生机勃勃。 廊前的空地上,放着一把躺椅,韦阿禾半躺在上面,打量着不大的院落,却收拾的清爽干净。 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喃喃道:“终于能自由自在的吹风晒日头。” 韦月溪刚送走南方,一脸笑意的朝她走来:“师太和郎中都说了,以后阿姐多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赏赏花。身体恢复的更快。” 韦阿禾常年不见日头,头发稀疏不少,牙齿开始松动,腿脚已不似从前那般有力。 身上不曾有褥疮,却也没觉得痒,可昨夜泡了药浴,今儿竟痒起来。她痒的忍不住要扣挠,吵的阿果一夜都没睡好。 眼看着阿果顶着熬红的双眼,带她进城,带她进了这个宅子,又忙里忙外的为她操劳,还要留心徐家那边的动静。 自从见到她,阿果好像都没睡几个时辰。 韦阿禾有些歉意,有些心疼:“阿果如此操劳,是阿姐让你操心了。” 韦月溪嗔她:“阿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能为阿姐操劳是我求之不得的。” 若从此操不上心,那得多痛心? 韦阿禾不再提此话题:“南方又去何处了?” “就在隔壁,让他去好好歇一歇。” “徐家那边?” “城外悄悄打听呢!客栈、道观、寺院、庵堂,约莫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人了,特别是往南的路口,大小客栈都打听了。”这是昨夜南方跟着徐家的家丁得知的。 “他是笃定我往丰店外祖家去了。”韦阿禾推测,“从这往南,桂州也在一个方向吧?” 韦月溪默认,她和南方都是这么推测的。 “阿果,你怎么是跟着叶嬢嬢来凤鸣,为何没有外祖家的人跟着你?你没去外祖家吗?” 对于阿姐这话锋突转,韦月溪有些措手不及,对于阿姐的问题,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此刻不能告诉阿姐,得知她们家遭了劫难,外婆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后来大舅突发疾病,二舅遭遇意外,兄弟二人相继离世,外祖父受不了打击跟着去了。 家中产业因为经营不当也没了,二舅母不得已带着年幼的孩子回了娘家,如今外祖家只剩下大舅母孤儿寡母一家,靠着族里的产业勉强过活。 第27章 回不去的家 姑母曾经也想让她投奔外祖家,至少离桂州千里之外,能安全一些,可当她到了丰店,才得知外祖家的境况。 对于舅舅们的离世,虽然官府都判定正常死亡,可韦月溪总觉得蹊跷,舅舅们曾经去桂州看望他们,并且在桂州待过一段时间的! 照时间推算,舅舅们离世的时候,那群乱军余孽早已被正法。即便有漏网之鱼,也不至于跑到丰店去杀舅舅们。因为舅舅们离开桂州的时候,关于藏宝图的谣言还没有传出来。 可那群亡命之徒又有什么干不出来呢?当时他们在丰店的时候,叶姑姑和南方都这么说。 可是昨天得知阿姐被囚禁的时间和真相,再对照舅舅们的离世时间,不就是一前后嘛! 舅舅们是在阿姐出嫁的时候去的桂州,是见过阿姐的! 十一岁的她,六年后模样变化会有些大,当年匆匆一眼后,如今陈氏已经认不出她。 可出嫁前十五岁的阿姐,舅舅们是熟悉的,六年后定是能认出的! 丰店离凤鸣并不太远,舅舅们一定会来看望阿姐的,倘若哪一天舅舅们见到了韦少夫人,是能辨认出真假的! 所以不能让舅舅们再见到阿姐! 所以舅舅们的离世,到底意外还是正常死亡? 若是意外又到底是谁干的?和徐家有没有关系?和调换阿姐有没有关系? “阿果,问你话呢,想什么呢?”阿姐轻唤她。 韦月溪艰难的松开手,食指已经被拇指扣的生疼,她努力地冲阿姐安慰的笑笑:“我大了,去外祖家不太方便,还是跟着叶嬢嬢自在些。” 怕阿姐追问下去,韦月溪赶紧打了岔:“芹姑,药膳熬好了吗?” 厨房走出来一个年轻妇人,二十多岁,一身棉布衣裳,颇为质朴。“姑娘,还得一会儿。要不给大姑娘先调一杯蜂蜜水?” “不用,等药膳好了再让大姑娘进食。” “哎。”芹姑答应一声,转身又进厨房。 韦阿禾朝厨房努努嘴:“这个人可靠吗?” “芹姑?阿姐放心好了。”韦月溪悄声道, “凤鸣乡下的,离凤鸣城较远。刚成亲时夫妻倒也恩爱,可是多年未有生育,婆家便不待见她,见她娘家只有一个病弱老娘,任意欺辱她。 一次被打得狠了,她下意识反抗,竟然戳伤了男人一只眼睛,婆家要卖了她,她就带着老娘跑了出来。 到了凤鸣城外,老娘病重,宁月庵收留了她们,后来老娘死了,宁月庵给下的葬,我出的银子。 她无处可去,要出家作姑子。慧平师太说她没有佛缘,我见她可怜,便收留她在此处住着,正好照看房屋。她不敢出门,怕万一被婆家人发现。 与道义讲,我于她有恩,她不至于出卖我。与情理讲,在这里我能保她人平安,出了院子她自求多福。” 阿姐似乎没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叹道:“你啊,跟爹爹一样心地善良,到处出手帮人。” 韦月溪不觉得:“我可没爹爹的胸襟,她需要一个容身之处,我需要一个当地人。 不过,也多亏了爹爹曾经乐善好施,救助过不少人。 如果不是爹爹曾经收留宁叔父,叶嬢嬢也不能与母亲相识相交,半个先生半个母亲一样教导我们,在韦家最危难是时候出手相助。” “叶嬢嬢是个重情义之人! 韦月溪觉得阿姐这话说的对:“的确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家里多少下人得了爹爹的恩惠,不然他们不会在家里出事后依然留在韦家,哪怕爹爹不在了,依然替爹爹守着家业。” “可惜了,好人没好报,居然遇到那群恶魔。”韦阿禾为父亲不值,恨恨地又骂了一句,“真是没有人性的魔鬼啊。” “金钱财富面前,总会有人把持不住,泯灭人性的。”韦月溪淡然道,从前她骂过无数遍了,如今的她觉得谩骂太无力。 提起乐善好施的父亲,韦阿禾忽然的伤感起来:“桂州还打算回去了吗?” 家乡桂州,那是阿姐漫无天际的日子里,日思夜想的地方吧。 韦月溪同阿姐不一样,阿姐当初是欢欢喜喜离开桂州,桂州在阿姐的记忆里都是美好甜蜜的回忆。 可是桂州留给韦月溪的是可怕的伤悲,是回不去的家,是寻不到的亲人。 再也没有人带她上山下河,教她男孩子的本领,没有人边训斥她不像个姑娘边给她抿头发擦脸,没有人攥着好吃的讨好的递给她,稚嫩的声声喊着“二姐姐”。 但如果阿姐想回去,那她就陪她回去。 韦月溪耐心的回答她: “如果阿姐想回,我们就回去。原来的韦府已经荒废,别院还在,家里还有十几个下人都在,桂州的山头、田庄、作坊、铺子都还在。除了分给堂姐她们的,足够我们过活。如今由姑母出面替我们掌管着。” 家还在!韦阿禾心里一暖,就这么安心了许多。 想到自己的现状,叹了一口气,眼下这般境况回去,她不甘心。“倘若有命回,定是要回去的。” “阿姐,做错事情的是他们,我们得好好活着。” “嗯,我们好好活着。”韦阿禾重复着妹妹的话,她是得活着,活着看让她受苦的人遭到报应。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叶姑姑和叶宁进了门。 韦月溪起身相迎:“叶姑姑安好!” 叶姑姑挥了挥手便急匆匆的越过她,直奔韦阿禾身侧,一把拉住她的双手,“好孩子,受苦了!” 韦阿禾潸然泪下,半天才抽泣着唤道:“叶嬢嬢。” 叶姑姑顾不得擦眼泪,依旧紧紧握住她的手:“阿禾,嬢嬢对不住你,嬢嬢来晚了。” 叶宁拿帕子擦拭眼泪,对韦月溪道:“娘昨晚很晚才回到酒坊,听说你们把阿禾姐带回来了,一夜都没睡好。 一早就要过来看阿禾姐,又怕打扰她安眠,好容易等到此刻赶过来。” 韦月溪给叶姑姑拭泪:“好了,叶姑姑,这不是见到了。” 叶姑姑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坐在韦阿禾身边:“总算见到了!你快躺好休养。” 又看向韦月溪:“你可真是能耐啊!就你们两个人,不声不响就把人平安带回来了。” “是他们没有戒备,我们刚好钻了空子。”韦月溪道。 叶宁很是佩服:“真是没想到!昨儿听说······” 还没说完,见厨房里芹姑端着托盘走了出来,便住了嘴。 第28章 留在凤鸣 叶姑姑也看到了芹姑,走上前接过芹姑的托盘: “月溪,这几日你去酒坊帮宁儿,我歇在这里,亲自照料你姐姐。宁儿,你负责采买送进来。” 韦月溪和叶宁都一愣,韦月溪还要继续回到徐府,不能日日在此地。可是为何是她亲自来照顾人?有芹姑在,她们几个人轮着来看着即可。 叶宁只觉得她娘定有自己的道理,立马答应:“好的。准时给您老人家送来。” 韦阿禾却承受不起:“叶嬢嬢,怎么能让您照顾阿禾,阿禾不过再歇几日,就可以自理。” 叶姑姑却执意要住下:“就当叶姑姑累了,最近有些忙,日日宿在那酒坊里,熏的脑仁都疼,回来歇两日,让她们去打理。” 说着把托盘放在叶宁手里,端起碗就要喂韦阿禾服用药膳。 韦阿禾自己坐了起来:“叶嬢嬢,阿禾当真可以自己来的。” 叶姑姑满脸的怜爱:“这样更好!叶姑姑不过陪你几日罢了。” 又问韦月溪:“月溪,郎中是如何说的,用的药都抓齐了?” 韦月溪告诉她:“郎中说无大碍,慢慢调理些日子就好了。主要是自己多走动走动。我已经把这几日的药都抓好了。” 韦阿禾看向叶姑姑,又看了看韦月溪:“阿果如今叫‘月溪’了?” 韦月溪笑着解释:“在凤鸣,‘月溪’更像此地人的名字,不显得突兀。” “嗯,”韦阿禾沉默一下,点头赞同,“娘原本就是这个意思。” 韦阿禾记得这段往事: 母亲在她之前有过两次身孕,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留住,生下她后,家里人都觉得娇贵,便要取一个通俗的名字好养活,于是祖母做主,按照桂州的取名风格唤她‘阿禾’。 后来妹妹出生,祖母已经不在了,母亲思乡心切,便想给她改名“霜溪”,妹妹叫做“月溪”,来自一首她极爱的咏江南的词句“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可年幼的她觉得妹妹红红的小嘴,像一颗熟透的果子,应该叫“阿果”。于是自己做主,整日“阿果,阿果”的叫唤。 父亲听了很是欢喜,便哄劝母亲,还是入乡随俗的好,且小孩子叫“阿禾、阿果”既响亮又顺口。 母亲拗不过他们,只能自己遗憾,继续唤她“阿禾”。只是时不时的想起,便要拿出来笑话她一顿。 韦阿禾只是暂时反应有些迟钝,并不是傻,阿果他们一路从桂州到凤鸣,又在凤鸣落脚寻她,定有许多不便的地方,才改了名字。 韦月溪建议阿姐:“阿姐,一时半会儿的我们不能回到桂州,不若你也改了吧。” “好。”韦阿禾没有异议,“那我就叫霜溪吧。” 叶姑姑伸手摸了一下碗边:“药膳该凉了。宁儿,你陪陪你阿禾姐。月溪,关于你姐姐日常,你仔细交待给我。” 说着朝屋内走去。 韦月溪知道叶姑姑想避开阿姐,了解阿姐的情况,便仔细将阿姐为何被囚禁等事情原本讲给她听。 叶姑姑听后沉思道:“如今你阿姐已经接出来,你有何打算?我们一起去凌江,还是?” “目前先养好阿姐的身体,不做任何打算。待徐云聪那边没动静,再离开凤鸣。叶姑姑,不如你们先行前往凌江······” 韦月溪还没说完,便被叶姑姑打断: “我会信你所说,什么都不做?定不会善罢甘休。”叶姑姑从小看着她长大,多少了解她, “可你知道他们徐家如今在大梁的地位吗?可是有三位当朝官员,东府的姑奶奶嫁的还是平原侯府。” “所以说,我去惹他们,后果可想而知,何必以卵击石,赔上我们姐妹的性命。”韦月溪细细数着, “景州姑母家有人夜探府邸,多半是冲着我;在桂州还有人跟踪我。如今再带着阿姐,只有逃生这一条路了。还敢去惹谁啊?” 叶姑姑听她如此说,提议道:“那你就不用去徐府了,让人捎个信说白先生突然病倒,不能前往。” 韦月溪却道:“那样太突然,反倒引起他们怀疑,我近期还是照常去,过些时日在府里他们眼皮底下‘生病’,不叫田先生为难。” “也是,反正白娘子最后都是要在人前‘病故’的。”叶姑姑没有异议。 白家女儿虽回了娘家,到底守了那么多年寡,得了好名声,叫外人知道她又嫁人了可不得了。但若‘病故’了,一段时日后,就会无声无息的被别人忘记。 “叶姑姑还是尽早离开凤鸣,等阿姐养好身体,我们去凌江寻你。” “可你阿姐的身子?” “桂州的人没几日就到了,会有人照顾她。过两日洪妈妈脱了身,叫她送你们过去。” “好,待我歇几日,把酒坊盘给可靠的人,才不至于糟蹋这一番心血。” 叶姑姑答应的很爽快,微带着笑意,笑得有些慈祥,像对着一个小孩子那般。 韦月溪有些不敢信她了,像她不相信自己能善罢甘休一样。 二人心照不宣,叶姑姑白了她一眼,佯装生气道:“跟老娘来这一套,不记得你可是我教导长大的?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好歹我还能你出谋划策,给你做掩护。” 韦月溪嘟嘴,姜还是老的辣,瞒不过她。 叶姑姑见她的表情,得意的笑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收了笑意,交待她道: “听说今年的榜眼也来了凤鸣给徐府老太太拜寿,姓俞,是位年轻的公子。他们是亲戚,所以住在徐府,不知几时回京。 这位俞公子曾经是田老先生的学生,幼年在老先生的学堂里读书,与白娘子的哥哥白青润相交甚好,同白娘子也一起玩耍过。只比白娘子大一岁。” 这个,韦月溪到没想过,“田先生说他们就搬离京城时,白娘子不过七岁,她在京城见的人不多。” “小孩子嘛,估计相互都忘记了。你还是知情的好,倘若他还记得,你在府里遇到他,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嗯,月溪知晓,当做忘了幼年的事和人。”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叶姑姑又交待。 “嗯。白先生是个年轻的寡妇,可以光明正大的拒绝别人攀谈。叶姑姑放心吧。” 第29章 南风馆 叶姑姑顿了一下:“那位俞公子,你,你多了解也行。他是田老先生生前最得意的门生。 你在府里若听到关于他的趣闻,回来告诉我,我好讲给田先生听,让她的书院也沾沾光。 毕竟如今中了榜眼,听说其实同状元郎的才华不相上下······算了,都是道听途说。” 瞧着叶姑姑面色柔和下来,眼神带着一丝骄傲和喜悦,韦月溪疑心自己看错了,还是答应下来:“好,等进了府,我多打听打听。回来告诉叶姑姑。” 趁着叶姑姑陪阿姐的功夫,韦月溪给景州的姑母写了一封信,告知姑母自己在徐府外碰到阿姐,阿姐和自己一切安好。 装作闲聊请求姑母打听徐宽如今在京城的情况,以便知道徐云聪的前程和阿姐以后的生活。 写好后,在另一处住宅里换了身男儿打扮,去寻南方。 南方在隔壁老酒坊的院子里暂时歇脚,见到韦月溪的打扮有些好奇:“姑娘这是要去作甚?” “南风馆。” “南风馆?”南方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就是南风馆。方中街不是有家小馆馆嘛,你带我进去,找人打听徐云聪在凤鸣有没有相好的。要尽快找到那个人。”韦月溪没有一点含糊。 “姑娘亲自去?”南方觉得自己这两日累糊涂了,此刻还没睡醒。 “你带我去!”韦月溪又说一遍。 她一个人还是有些胆怯的,南方陪她去,至少能壮壮胆。而且男人了解男人,虽然南方不是那种男人。 南方揉了揉眉心,苦笑道:“姑娘,南方来想法子好了,您大可不必去。” “洪妈妈不在,阿姐这边夜里还要你看护好。我们时间不多,你能想出更好的法子?”韦月溪提醒他。 他们打听徐云聪,必须在徐云聪还在凤鸣的时候,才不让人产生怀疑。 南方也很无奈,眼下他们没有人手,“只是姑娘您······” “没那么难吧,我装作你的小厮,你来点红倌儿,我来套话。多带些银子便是了。”韦月溪已经有了初步打算。 南方只得硬着头皮,按照着姑娘意思,乔装打扮了一番。带着她往方中街去。 方中街在一片染布,织布作坊的后面,颇为不起眼,与其他地方张灯结彩、莺歌燕舞的繁华之地相比,相当的安静。 这安静的方中街上,有着一家凤鸣有名的销金窟。 来此纵享欢乐的人也不同于去别的地方,都是悄悄来去,生怕别人知道。 销金窟的门口也没有悬挂醒目的匾额,只是傍晚时分,在不太宽广的门旁,立着一块空白的牌匾。 因着这几日官府查的紧,这些行业的营生受到极大影响,因此老板们便机灵的把开张时刻提前,虽然客人不多,但好歹比闲着强。 此刻酉时刚过,韦月溪和南方已经进了小馆馆的门。 跟韦月溪想象的完全不同,这里的布置竟是清新雅致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九曲回廊下还拓着诗词歌赋,遮挡布幔一溜儿淡雅的水青色,倒像是供文人雅客吟诗作画的地方。 南方点的红倌儿长相清秀俊美,看着清清爽爽规规矩矩,让她觉得走错了地方。 这小倌儿早已过了青葱年纪,在馆里亦不算头牌,没有单独的院子,但瞧着房舍私密性极好。 进去居然是一间宽大的屋子,用屏风隔出两部分来,外头待客用的桌椅板凳皆有。 待南方在酒桌前坐定,方才迎客时文质彬彬的小倌儿,画风立马变了,陡然生出娇柔的媚态来。像没生了骨头似的,贴着南方臂膀扭捏,“官人,官人”的叫着。 叫得韦月溪好生难受,头皮发麻,浑身发颤,没眼看他,极力控制自己上去踹他一脚的冲动。 南方到底见识比她多些,暂且忍得住,由着他在自己身上乱摸,直到摸到胸前一个坚硬的东西。 小倌儿的手只顿了顿,又不着痕迹的朝下滑去。 南方不言语,伸手进怀里掏出匕首,在手上飞速的转了几圈,放在眼前的桌面上。 这下小倌儿无法装作不知是何物,倒也淡定,停止了扭动乱摸,抬头怯生生的问南方:“官人这是何意?” 南方一回头,韦月溪走上前来坐在桌前,掏出钱袋子。 从里头摸出一块碎银子,慢悠悠的推到小倌儿面前:“小哥莫慌,不过想找你打听一些趣事儿。” “何,何事?”小倌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有人进来并非消遣,只是专门打探消息,这种事儿他不是没听说过,但轮到他头上,究竟是好是坏他却不知道。 “瞧你这年岁,定是在馆里待了不少年头,身边没有伺候的人,还是多为自己打算吧。”说着抖了抖另一只手里的钱袋子。 小倌儿瞧着他们,又瞧了瞧银子,终究点了点头。 韦月溪很满意:“小哥果然是个通透的!凤鸣城里此等风月之事听过不少,有此等癖好的人也是知道的,对吗?” 小馆儿又点头,默默收起银子。 “凤鸣城有个姓常的书生,长的一表人才,高挑挺拔,肤白貌美,小哥可曾见过?”韦月溪一脸期盼。 小倌儿仔细回想,半天才问道:“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家里开油坊的?” 韦月溪示摇头:“不是十六七,二十多岁了,喜穿烟灰色长衫,长的可俊俏了。手指白嫩细长,骨节分明。” 对于她这般描述,小倌儿听的好笑:“公子莫不是对他知晓甚少?二十岁左右姓常的书生,奴家当真没有听说过。” 韦月溪有些委屈道:“听说了,他同徐府的聪大爷相好。” 小倌儿愣了愣,正不知说什么,腰部忽然被南方掐了一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不明就里的望向南方,南方竖起大拇指朝外头指了指。 小倌儿没有做声,外头有馆里的护卫走动,防止有人闹事,也防止小倌儿私下有什么举动。 南方的这一举动,让韦月溪好生佩服,到底见多识广啊,想要生存,她要学得东西还很多。 第30章 寻找人手 外头脚步声走远了,韦月溪继续问道:“小哥,好好想想。常哥哥你想不起来,徐云聪的相好你总该知晓的。” 见小倌儿不做声,又掏出一块碎银子:“好好想想。” 小倌儿踌躇道:“公子莫要为难奴家。徐家大爷哪里是奴家这等贱人知晓的。” “哦?”南方轻轻拿起桌上的茶盏,“你莫不是觉得大爷我点了你,是因为你模样俊秀?” 再放下时,茶盏已然碎成几瓣,连生意都没有。 小倌儿瞅着碎掉的茶盏,瞳孔瞬间放大,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奴家懂得的。” 韦月溪便又向钱袋子掏银子:“小哥如今还在此处伺候人,定是有过人之处。就当帮帮我,我只想找到常哥哥。” 这次掏出两块碎银子,比方才的要大。 小倌儿目光从茶盏碎片上,转到银子上,只是自己为难:“小公子,可奴家当真不知徐大爷有相好的常姓书生。” 韦月溪任性道:“那就把徐大爷相好全部的告诉本公子,包括你们馆里的。” “这······”小倌儿犹豫道:“奴家从前只是听说,徐家大爷年轻时候有过一段荒唐时光,馆里的瑶姬君伺候过他,后来几年就来的少了,如今许久不曾露面了。” “记得这么清楚,定是知道他相好的是谁!”韦月溪摸出一块银锭子,却用手压在桌面上。 南方见他又迟疑,恶声恶气地粗声道:“不过问你句话,磨磨叽叽的作甚?” 小倌儿一哆嗦:“多年前会仙楼的少东家曾经说过他跟徐大爷相好过;还有姓张的一位公子同他争风吃醋,说是凤鸣禁卫军冯教头的小舅子。还听说一个是他府里的小厮。” “还不少!”韦月溪脱口而出。 南方立即出声:“他们如今都在凤鸣?” “会仙楼的少东家还在,冯教头的小舅子得病没了,那个小厮就不知了。” “那小厮长相有何特征?”韦月溪问。 “公子,奴家只是听说,没有见过。连徐大爷奴家也是多年前见过几回。” “他除了这里,还去过哪里的小馆馆?”南方问。 “总归稍微体面些的都去过吧。” “那什么瑶姬君呢,如今在何处?” “死了好些年头。” 韦月溪松开压着银子的手,把银子往前一推,小倌儿忙不迭的收入袖中。 南方拿起匕首,敲了敲桌上的碎瓷片:“今儿就是平常的一次待客。” “哎,晓得的,官人。”小倌儿机灵的把碎瓷片收拾了。 出了方中街,南方征求她的意见:“姑娘,若想接近会仙楼的少东家,在下跟姑娘推荐个人用。” “说来听听。” “这个人姑娘见过,在扶州的时候,永顺镖局。” “你那个同门师弟?”韦月溪想起来了。 他们经过扶州的时候,南方拜见他的师叔,恰好遇见他的师弟,是永顺镖局大当家的第三子。 姓沈,单字一个荣。 浅褐肤色,五官端正,笑起来一口大白牙,颇为俊逸。 他们跟着镖局走过一段路,沈荣性子活泼爽朗,却不失细腻,对他们照顾还挺周到。 “对,就是沈荣。” “没想到他居然······他居然······”韦月溪甚为震惊,以至于无法说出来。 可惜了! “不是的,姑娘!他不是。”南方连忙解释,“我推荐他是因着他能说会道,擅长哄人,却十分知分寸。师叔也夸他人机灵,是个懂进退的。” 韦月溪暗笑自己想多了,又疑惑:“这样的人,又是少东家,怎么会来帮我们做事?” “如今的大当家年事已高,有心颐养天年。一个镖局而已,做的再大,也只能有一个大当家的。他排行老三,与上面两个哥哥并非同一个母亲。 他本就志不在此,走镖之余,遇到有趣的或能赚钱的事情也接手。所以在下想着,不若叫他来凤鸣。” 原来如此,韦月溪思忖片刻:“价钱呢?我这里搞不好有性命之忧。” “价钱来了再谈,他过几日要经过凤鸣。若他愿意,只做徐云聪那一部分,对他来说,应该无性命之忧。” “好。”韦月溪没有犹豫,她如今缺的就是人手。 第二日,韦月溪依旧做男儿打扮,走街串巷买了不少小玩意儿,累了就在茶馆坐下听说书听小曲儿,一连跑了几家茶馆,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住所。 阿姐的气色又好了许多,此时正在听芹姑讲述凤鸣的地方风俗。 看她进来还学着芹姑的凤鸣口音来一句:“你回来了。” 听得芹姑在身后抿嘴的笑。 韦月溪也跟着微笑起来,阿姐就是阿姐,那是韦家二房的长女,果然不会叫她这个做妹妹的一直操心。 叶姑姑则拉着她:“梨花白不多了,叶宁专门给你留的,要不要陪我喝一口。” 韦月溪同她玩笑着:“叶姑姑,到底是给谁的?为何专门给我留的,还要我陪你喝?” 叶姑姑笑着道:“给你留的自然是你的,这不也给我自己留了一点嘛。” 韦月溪拎起食桌上的酒坛抱进怀里:“明儿天不亮就要出门,今儿就不喝了,叶姑姑等我回来。” “小气!”叶姑姑点着她的脑门。 韦月溪颇犯难,以叶姑姑目前在心态,到底该如何说服或者哄骗她尽早离开凤鸣。 果然,今夜的梦里。 叶姑姑点着她的脑门道:“你叫我走我就走的啊,那我成什么人了?!你父亲先后搭救过你宁叔父两次,你母亲救过我和宁儿娘俩一次,如今我岂能丢下你们姐妹二人自己走了?!” 她想动手赶叶姑姑走,却被竹子缠住了身体,无法动弹。 直到进了徐府,看到墙边的竹子,依然解不开梦里所示,已经救出阿姐,到底跟竹子还有何纠缠。 徐府的姑娘们今日并没有来学堂,韦月溪一走进学堂院子,包嬷嬷迎上来就告诉了她: “一早内院就差人过来告知,姑娘们今日要陪老太君和夫人、姑奶奶们去城西的戒律寺祈福,今儿敬请白先生自便。” 第31章 佩服自己 韦月溪端着无奈又不失礼貌的笑容:“那感情好。既然已经回来,今儿天好,正好洗洗晒晒被褥。” 包嬷嬷觉得白先生性子真的好,陪着笑道:“也是,几日没住人,怕也起潮了。” 性子好的白先生还替包嬷嬷高兴:“包嬷嬷也能清闲一日了吧。” 包嬷嬷是真心高兴:“比起前头伺候主子的,学堂当真能清闲一天。” “嬷嬷这几日怕是辛苦了,能歇一日也是好的。”韦月溪说着往里走,身上包裹鼓鼓囊囊,“这次出府,街上走了走,给包嬷嬷带了些日用品。” 包嬷嬷有些报羞:“那怎么好意思。” “包嬷嬷不常出门,我这不是正好有空嘛,给自己买了,便顺道给你也带了一份,你不下嫌弃就好。” 进来抱厦,韦月溪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包嬷嬷,里头有澡豆、竹盐、洗脸的帕子,擦牙的柳条,一盒香膏。 包嬷嬷欢喜的接过,里面东西不算名贵,但比府里偶尔打发他们下人的要好多了,心想到底是读书人,跟他们府里主子一样讲究。 “这要花不少钱吧?”包嬷嬷掂量着回赠她什么好。 “嬷嬷拿去用吧,就当感谢包嬷嬷平日的照拂,嬷嬷莫要和我见外。里头几位嬷嬷都有,平日里跟她们学这要那的,多有打扰。”韦月溪声调平和,充满感激。 包嬷嬷便欣然接受了,越发喜欢这位女先生。 “等夫人姑娘们出门后,她们就清闲了,先生只管过去就好。” “包嬷嬷,我一时半会儿也不能一下就在园子里碰到人,不如拖嬷嬷得空帮我带过去。” 一个西席女先生,闲暇能在园子里略微走动,偶尔碰到人略微坐坐不失礼数,但在下人住处或者她们当值的院子进进出出,的确不太好。 包嬷嬷爽快答应:“好,左右我今儿无事,院子里走动时,遇到了帮你送给她们。” 韦月溪便又拿出几份,有针线盒,有上好的绣线,分别数给包嬷嬷听,是哪几个人。 还有那套核雕的刀具,给聪少夫人院里袁嬷嬷的,摸到包裹里那一袋桃核时,她顿了顿,刻意留了下来。 包嬷嬷好笑道:“这几个人今儿怕都要当差的,咱们西府,除了三夫人和姑娘们去了戒律寺,其余的都在呢。” “也不急于这一时。”韦月溪八卦的问了一句,“五夫人也没去?” “说是家里总要留一个人照看府里,五夫人就留下来了。”包嬷嬷说的留了一个,是指能打能蹦的。留下来不仅要照看府里,还要照顾府里有身孕的、身子不好的主子。 五夫人被冷落怕不是这一回两回,韦月溪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去屋里整理带来的物品,拆洗被褥。 等府里主子在一片喧闹声中出门后,府里便安静下来。没有拘束的下人们开始偷懒,闲坐的闲坐,睡觉的睡觉,背地里闲谈玩耍的,也都是悄悄的关起门来。 西府里虽然留下的人多,但没了当家主母三夫人在,定也松散了许多。包嬷嬷出去闲逛已经很大一会儿了。 韦月溪趁着安静的时光开始撰写话本子。 从前读话本子的时候觉得故事极其离奇,且不合常理,都是编故事的人信口雌黄,如今眼前的故事让她相信,有些事情比话本子还要离奇。 按照已经构思的故事梗概,没一会儿功夫写了十几页纸,故事脉络和走向已经明朗起来。 停下来舒展下肩膀,方觉得自己有些疲累,才想起这两日睡的不多。便和衣歪在室内短小的坐榻上想小憩一会儿,却不觉沉沉睡去。 窗外传来呼喊声,是五夫人屋里的丫鬟翠柳来唤她,说是五夫人求她帮忙。 韦月溪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能帮五夫人什么忙,就被翠柳拉走了。 到了五夫人的院子,看到五夫人在哭诉,说徐府的人欺负她,花了她娘家的钱还瞧不起她。不停的指责五老爷,指责三夫人。 见到韦月溪去了,上前要韦月溪给她评理。 韦月溪还是茫然的,她不知那头逢集,能给她评什么理。 可是五夫人不依不饶的拉着她的衣襟,拼命的扯着她喊:“白先生,白先生!” 韦月溪被她扯的头疼,耳边传来叫唤声:“白先生在吗?” 艰难的睁开眼,当真有人唤她! “白先生!翠柳打扰了。”站在学堂门里边的是五夫人屋里的翠柳,声音也清脆响亮的,隔着一栋正房,依然听的清楚。 这梦境!韦月溪都佩服自己。 赶紧整理下头发、衣衫,往外头走去。“翠柳姑娘。” “白先生,您太客气了,翠柳谢谢您送的绣线。”翠柳先给韦月溪福了福身。 “不值得翠柳姑娘专门提起,往常跟姑娘学刺绣,浪费姑娘不少绣线。再说了,绣线多了,姑娘用的时候配色更好看。” “那点零星线头,先生还记在心上!不过先生购买的绣线,颜色、粗细、种类繁多,我们平时都寻不到那么齐全的。” “那我可是歪打正着了,算是合了姑娘的意?” “合意,合意!特来感谢先生!”翠柳当真是合了心意的,满脸笑容,甚至还拉起了韦月溪的手。 “先生,我们夫人请您过去一趟,有封家书想请先生代笔。” “五夫人的家书?翠柳姑娘你莫要开玩笑,六姑娘就可以写啊。”韦月溪觉得莫名其妙的。 她给翠柳等丫鬟写过家书,就是平日的问候。可五夫人送家书的是什么人,不至于让她代笔。 “我们夫人嫌弃六姑娘字儿写的不好看,才想请先生的。”翠柳故作神秘的眨了一下左眼。 想必是有什么暂时不好说出口的事儿,只好找个常见的借口,难不成真要叫她评理?! 第32章 五夫人 要说白先生同五夫人还是有一些渊源的。 正主白娘子祖上江南路凌江人,祖父调入京城为官,因为亲族犯事而受牵连,白家家道中落,其父亲早逝,寡母田氏撑起家中门楣。 同乡怜惜她们孤儿寡母可怜,又知其母饱读诗书,受教于外祖田老先生,便请去家中做姑娘的西席先生。 不想教的几个学生竟在京城贵女中出类拔萃,一跃被冠以才女之称。 为此白娘子的母亲成为京中贵胄竞相聘请的田先生。 后来主家调往湘南任职,田先生便又跟到湘南。 再后来田先生有了名望和积蓄,便同孩子一起回到凌江开设学堂。 起初为了生计田先生依旧受邀去官宦富贵人家做先生,等学堂办的越来越红火,田先生有时推脱不掉,还时不时的还被人请至府中教习一段时日, 只是如今既要帮儿子打理学堂,又要教习,田先生也分身乏术。所以能请到田先生进府是莫大的荣幸。 早几年,徐府里嫡长女正是读书识字的时候,大夫人托相熟的人再三邀请,奈何田先生一直没空,只能作罢。 而五夫人的娘家乃凌江有名商户,她的哥哥一心做儒商,与田先生早年认识,并给学堂供应笔墨纸砚书籍等物品。 直到有一天田先生在五夫人的哥哥面前提起,有意让白娘子出来教学以自足。 五夫人听了哥哥的话,遂央求府里聘请了白娘子。 在五夫人看来,白先生是她的人。 所以韦月溪到了徐府之后,来往最多的就是五夫人院子里的人。 有时候帮他们记下账目,写写家书,自己则向绣工精湛的翠柳虚心学习苏绣。 看此刻翠柳的表情,韦月溪一颗看热闹的闲心熊熊燃烧起来,关好院门随她往五夫人院子走去。 从花园出去,经过三夫人的院子后方一片小花园,再越过姑娘们的住处,就到了五夫人的门前。 韦月溪只在进门后倒坐的抱厦里站定,便不再往里走了,等翠柳进去通传。 院子里很安静,不像是有什么热闹可瞧。 没一会儿翠柳出来:“我们夫人说,请白先生西边耳房里吃茶。” 韦月溪再跟着翠柳往后面耳房走去,里头早有丫鬟上好了茶点,却不见五夫人的身影。 翠柳倒很客气:“白先生您请坐。我们夫人很快就出来了。” 韦月溪微微笑着,也不言语,安安静静坐在条几下首,打量室内摆设。 虽是耳房,室内布置也不简单,墙上挂着当朝名家的《风过牡丹》,这幅画价格应该不菲。 家具都是上好的胡桃木,色调偏明亮些,贵重而不沉闷。 案上摆着精美的双面绣,裱框都是鸡翅木的。 韦月溪正仔细看双面绣的针线,有人掀帘从侧门走了进来。 “白先生,劳烦你跑一趟。”进来的是五夫人。 掀帘的丫鬟站定,五夫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绿竹,手里捧着几本册子。 “见过五夫人。”韦月溪起身,福了福身。“今日左右无事。” 五夫人三十岁出头的模样,生的很有江南女子的婉约灵秀,说话也轻轻柔柔的:“白先生快坐吧,不必跟我客气。” 韦月溪依言坐下,待五夫人坐定后,身后的绿竹把手中册子放在条几上,便退后几步,没用吩咐就出了屋子。 同她一起出去的还有打帘子的丫鬟和翠柳。 五夫人没等韦月溪开口,有些为难道:“不瞒白先生,请白先生过来实属无奈,我这屋里再也找不着合适的人了。” 韦月溪看了一眼条几上的册子,是账簿。“五夫人这是······” “唉~~~”五夫人叹了一口气, “这是我自己的铺子,掌柜和账房亦都是自己人。可这一两年以来,收入每况愈下,问起来就说行情不好。 我自己看了账簿,竟是没有发现什么。可是就是觉得不对,所以想请先生帮我看一下,到底哪里不对。” 韦月溪笑着推却:“五夫人,您都看不来什么,我又哪里有那能耐。” 五夫人有些惭愧:“不怕先生笑话,我识字不多,也仅仅能看简单的账目。听六姑娘说了,先生算数相当厉害。” “六姑娘有些夸大了。”韦月溪自谦道。 “先生,咱们以前虽没见过面,但也算老相识了,我没拿你当外人,才请的你。这府里的人,包括五老爷我都信不过。” 韦月溪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五夫人这话说的,让一个外人不知该如何接。 毕竟你们是两口子,再信不过他,但对一个外人说,是不有些草率,虽然你不拿我当外人。 看她的表情有些尴尬,五夫人忙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说,五老爷打理府里的产业,这些年府里开销大,总是入不敷出。曾经我的产业,五老爷没少哄去填补府里的亏空。 你知晓的,我们商贾之家,比起世家大族总是低人一头。所以我原本的陪嫁里头,有一部分其实就是给他们家用的。 但这是我最后的根本了,我总要给六姑娘留些嫁妆。” 五夫人真没拿白先生当外人,连夫家的人都信不过,宁愿找外人帮她核账。 如此这般,韦月溪只能应承下来:“既然如此,我陪夫人再粗略看核对一下,有出入的地方还要夫人指点。” “再好不过了,先谢过白先生,绿竹,拿纸墨。”五夫人轻唤一声。 “是,夫人。”侧门外一声答应,方才捧账簿的绿竹进来,从靠墙柜子里拿出算盘,笔墨纸砚。 唤作绿竹的丫鬟清秀伶俐,是五夫人房子最出挑的一个。 韦月溪拿出最上面一本账簿,是一家书肆的,主营笔墨纸砚,还有普通字画等。 五夫人也是个聪明的,挑了白先生明白的先来。 幸好她去过白娘子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了解过她的日常生活,不然今天就栽在这不起眼的小事儿上了。 第33章 五夫人的账簿 刚翻了几页就发现几处不对劲的地方, “夫人,生意经营我不大懂,只是闲时帮母兄偶尔照看一下学堂的营生。您来看这里,这里棉料宣纸进货、出货价格。” 说着用手拨动算盘: “三尺斗方,一刀进价是十一两七钱,总共进了十八刀,共两百零五两十三钱,加上船只运费、码头搬运费、耗损等共计两百二十两六钱,平均一刀十二两四钱。 卖出去十刀,收入三百四十两八钱。平均一刀十四两,看上去是没有问题的。” “纸品笔墨同我娘家商铺一个地方进的货,他们在进价上无法作假。”这一点五夫人是可以肯定的。 韦月溪不再念出数字,还是拨着算盘告诉她: “进货夫人知晓,具体价格我们暂且不论。 就说售价,实际上按照我们的书写和使用习惯,这种纸用的时候多半是要裁剪的,一般店铺都会将纸裁好了再卖,售价自然比原尺寸要高一些。 这么算的话,即便除去工钱,十刀纸售价他至少少报了五十两。” 那边绿竹已经拿笔记录下来。 “还有,白麻纸的零售价格,跟我们学堂从石老爷那里买的相差无几。我们同石老爷多年的生意,都是成批量购入,石老爷承诺给我们的价格是零售价的七成。 不知是石老爷诓骗我兄长报高了批量价格,还是夫人店里掌柜诓骗夫人报低了零售价格。” 五夫人道:“我们石家做生意讲究信誉,给你们学堂的自然是最低售价。那就是我的铺子里,他们在售价上造了假,又黑了我的银子。” 韦月溪指了指运费,又开始拨算盘: “这一批纸张记录了从发货地至凤鸣的运费,从份量上看,完全没有必要分两条船运输。夫人您看,还有记录从凤鸣码头到店铺的运费,” 五夫人立即明了:“凤鸣河道里的五条摇橹船,压根装不下远途两条船的货物。那两条船的运费是造假的!” “甚至五条摇橹船的运费也是假的。”韦月溪又补了一刀。 五夫人,把头转向一边,用手扶着,显然气到了:“短短几页纸,白先生已经看出这么多问题,这一本下来不知是什么样子。” 绿竹忙放下笔,端起茶盏凑到五夫人面前:“夫人消消气。” 五夫人生气的把茶盏推过去,茶水溅了出来。 “这还是我自己带过来的人,我娘给我挑好的,跟我这么多年!就这样诓我!” 茶水溅在绿竹膝盖上,浅紫的裙子润湿了一片深紫,绿竹放下茶盏,立即跪了下去:“夫人,小心身子。” “要这好身子有何用?由着你们欺骗!一个个的,别人诓骗我的钱财到罢了。如今我就这么点家底,你们自己人也打起了主意!”五夫人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夫人,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倘若属实,刁奴欺主,中饱私囊,吞没主家财产是可以报官让他返还并受刑的。”韦月溪不得不出声劝解。 五夫人拿起账本都推到韦月溪面前: “白先生,这只是随手挑的账本,我那里还有许多,有早些年的,有其他铺子的。你帮我仔细看着,到底他们吞没了我多少银钱。” 韦月溪窃喜,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本要与徐府内宅多接近,机会就这么来了。 面上还是有些为难:“五夫人,不是我推诿。这个还是得您信得过的人来做。我不过一介西席女先生,还是守好自己的本分。” “如今这般,我哪里还有信得过的人,娘家兄弟在凌江,也都忙于打理家族营生,我身边就几个嬷嬷丫头,都是不中用的。”五夫人正在气头上,一时有些无助。 地上的绿竹小心翼翼的开口:“夫人,奴婢僭越,咱们六姑娘正是学着看账本的时候。不若请先生有空多来指导。” 韦月溪心里把绿竹狠狠的夸赞:好丫头!这个理由当真找的好。 五夫人觉得甚好:“我竟忘了,六丫头也该学看账本了。不能跟我是的什么都不懂,竟让人哄骗。” 韦月溪顺水推舟:“倒是个好由头,不过······” 五夫人任性道: “你我本是同乡,又算旧识,便是来往多些又如何? 许他徐府瞧不上我这出身低的娘,就不许我做娘的好好教导自己的姑娘!” 既然提到自己的姑娘,韦月溪倒是真诚的安慰她: “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想,人的出身并不能决定人的品性和才智。” 五夫人听到这话很受用, “是啊,那些出身高贵之人,不过是命好,投了好胎而已,论相貌、论才干、论品行亦不乏泛泛之辈。反倒诸多出身寒微之人,却有大作为。” 在这官宦之家,世家大院里,两人同样身份低微之人以奇妙的方式拉近了距离。 韦月溪指着账簿,建议道:“生意上的事儿,许多我是不懂的,还请夫人再指派个人过来,指点我一下。” 五夫人看向地上依然跪着的绿竹:“绿竹跟了我几年,略微识些字,生意上也稍微知道些皮毛,就让她伺候你吧。” 又对绿竹道:“你起来吧。白先生此后在此处看账簿,你好生伺候着。此事不得声张。” 绿竹这才起了身,连膝盖也不敢抖,立即躬身道:“是,夫人。” 五夫人起身离去:“白先生,此事就拜托你了。” 韦月溪许诺:“五夫人放心,我会尽快看完。” 五夫人离开后,韦月溪同绿竹一起,开始核对留下的账簿。 其中出现的问题不少,账虽做的隐蔽,套路却一样的漏洞百出。 以至于绿竹记录起来,有些跟不上韦月溪的速度,有时候韦月溪停下来帮她记录。 一个时辰后,二人将三本账簿全部核对完。 “你们到底还有多少账簿要对?”韦月溪觉得脖子有些发酸,伸手去揉。 绿竹看见了,想上前帮她按揉,起身急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韦月溪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绿竹揉着膝盖道谢:“多亏白先生。” 韦月溪善解人意:“瞧这些糟心的账簿,五夫人生气在所难免。” 绿竹面色有些难堪,为自己找回颜面:“夫人今儿气性本就大些。账簿不过是个出气的由头。” 第34章 五夫人的不快 韦月溪略微有些诧异,即便在绿竹眼里,白先生在徐府的身份不高,也许跟她、跟那些铺子里的掌柜一样,都是给她主子使唤的人。 可是作为五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居然在别人面前如此置喙自己的主子,难免有些失体面。 她瞧着外头的日光:“院子晾晒浆洗的被褥,日头不早了,我暂且回去收起,傍晚时分再过来。” 韦月溪来过五夫人的院子两三回,多数是冲着爱说爱笑绣工又好的翠柳,能从她嘴里听到不少徐府隐私。 而与绿竹只是简单的问候之交,算不得熟稔,目前亦不太了解她,韦月溪保持了西席先生的清高,没有同她八卦。 普通人的平凡日子,谁还没有些烦心事儿。况且在这深宅大院里,哪有那么好过。 一府里的人,浩浩荡荡去寺里烧香祈福,独留下五夫人看家,同去的妯娌姑子们,无论是娘家出身,还是夫君身份,都不是她能比肩的。 要说心里不舒坦,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原本手中钱财丰盈是她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想看看账簿给自己添点儿底气,冲淡今日的不快,不想却发现自己人却背叛了自己。 换做谁,气性都会大吧。 外头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想必是去庙里祈福的人回来,五夫人去外头迎接后,才同六姑娘一起回来。 绿竹忙着收拾手里的纸笔和账簿:“白先生,你慢走,回头再见。” 伸头出门轻轻唤了一声:“翠柳,替我送送白先生。” 翠柳刚从正房出来,答应一声便过来:“白先生要回去了。” 韦月溪微微笑着:“嗯。” 并不计较绿竹的失礼,如此着急去伺候五夫人,也算是把主子放在心上。 却也没有拒绝翠柳的相送,她怎么来的,自然要怎么出去,还是要给白娘子和田先生挣个体面。 翠柳是个单纯没有心眼的姑娘,一脸乐呵呵的陪着韦月溪朝外走。 已经出了院门,翠柳还要相送,韦月溪替她着想:“有劳翠柳姑娘,姑娘请回吧,五夫人跟前不能缺了人手。” 翠柳毫无心机的笑着:“我们几个贴身伺候的,只有绿竹识几个字,所以最得夫人看中。有绿竹在夫人跟前,我们其他人都是能偷个懒的。” “你,”韦月溪都要被她逗笑了。没提账簿的事儿,只是善意的提醒她,“还是尽心一些吧。” 不过一句短短的话语,让翠柳觉得很贴心,只无奈道:“我们做下人的,自然得尽着十二分的小心。” 韦月溪催着翠柳回去,“那你快进去吧,我自己回去。待会儿还要过来一趟的。” 二人道了别,韦月溪便赶回学堂。 五夫人同三夫人有龃龉得到证实,但因着五夫人院里今日气氛有些低沉,所以下人们也没有闲心八卦府里的事情。 她还是要听听包嬷嬷这一天闲逛下来,都有哪些她感兴趣的事情。 包嬷嬷不仅没让她失望,还给她带来了惊喜。 学堂里,聪少夫人院里两个小丫鬟并袁嬷嬷拥着惠姐儿,正在围观两盆盛开的菊花。 见到她回来了,惠姐儿朝她躬身行礼:“惠姐儿见过先生。” 韦月溪抚着她的头,逗她:“惠姐儿是来读书啊,还是来此处散心啊?” 袁嬷嬷她们也见面问了好:“带惠姐儿园子里走走,走到学堂跟前,索性进来瞧瞧先生。” “这会子菊花已经开放了,真是娇艳呢。”韦月溪叹着菊花。 包嬷嬷笑呵呵道: “我这是借花献佛了,她们几个收到先生送去的东西,连我也一并谢了。打理花园的刘妈妈送了两盆早开的菊花给咱们,说先生喜欢什么颜色的花,尽管去挑。” 韦月溪有些过意不去:“府里的人真是客气,我不过举手之劳,她们倒上了心。” “先生送的刻刀是顶顶好的,老婆子我自从学了核雕,还从未用过如此好的工具,让先生破费了。”袁嬷嬷道谢。 “不过是我买桃核的时候,掌柜推荐我就买了,我也不懂的,哪里知道什么好不好的,倒是拿在手上还不如您老送我的那个趁手。”韦月溪被袁嬷嬷这么一说,还有些不好意思了。 袁嬷嬷哈哈笑着:“你是没用惯呢。我那个都破落成的不成样子,哪里比的上你新买的。” “袁嬷嬷您就别客气了,我学东西慢,让你费心了。”韦月溪这时还是客气的。 抬头见院子里晾晒的被褥床单,便不跟她们客气了,“两位嬷嬷在,正好给我搭把手,把布裘缝上吧。” 一边干活一边拉家常,是最好不过了。 袁嬷嬷好奇,听说白先生娘家家境尚可,便问道:“先生怎地不带个伺候的人在身边?” “在别人府上,不太方便。再说我能照顾好自己,就没带过来。真有事儿都是麻烦包嬷嬷。”韦月溪解释。 “哪里有麻烦到我。”包嬷嬷谦让道。 “小凤,你们好好看着惠姐儿,不要出了学堂大门。”袁嬷嬷吩咐随身跟着惠姐儿的小丫鬟,转头对韦月溪道,“缝一条布裘也就一壶茶的功夫。” 韦月溪笑眯眯的去收床单,等进屋时,包嬷嬷已经把一张宽大的草席铺在中间屋子的地上。 袁嬷嬷动手帮她铺平布裘里子,包嬷嬷开启了拉家常模式:“今儿转了一圈怎么没见到刘福家的?” 包嬷嬷、袁嬷嬷还有刘福家的素来交好,听包嬷嬷提过几次了。 “她孙子顽皮,磕伤了腿,她回去照看几日。”袁嬷嬷道,“谁有你好福气,今儿清闲一天,到处晃悠。” 包嬷嬷得意的笑道:“怎地,眼红啊?” 韦月溪给包嬷嬷帮腔:“袁嬷嬷怕是也园子里清闲了一天。” 包嬷嬷接着笑话她:“她们主子都在的,她不敢离开太久。” 韦月溪似是调侃:“这是要在主子跟前好好表现一番。” 包嬷嬷伸手铺棉絮:“可不是嘛,院里那个不管事,由着她们平日里偷懒耍滑。这几日聪大爷回来,她们总要收敛一些。” 被调侃的袁嬷嬷铺好布裘面子,好气又好笑:“就你知道的多。” “聪大爷今儿没去寺庙?”韦月溪开始穿线,准备缝被子。 第35章 日常八卦 包嬷嬷瞧她拿着针,一时不知从哪里下针好,替她掖好布裘的包边:“从这里下针。” 韦月溪依言从她手指指点的地方下针。 袁嬷嬷开始闲聊:“没有,说是庄子里有人偷拿了东西逃跑了,聪大爷带人去寻了几天,今儿才回来。” 韦月溪心里冷笑,手上针线不停,装作好奇,“这种情况还要外头的爷亲自去,府上定是少见这种事儿吧?” 这是她第一次动手缝被子,针线从棉絮里穿过,有些吃力,顶针也不会用。看着别人做的时候简单,自己动起手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袁嬷嬷怕她针脚缝歪了,又用手指给她画直线,“怕也是不少的,哪里都不缺心思不良的人。” 听到外头惠姐儿与小丫头说话的声音,韦月溪问:“惠姐儿是因为没去寺里祈福,闹着要园子里逛逛?” 袁嬷嬷叹气:“我们惠姐儿乖的,从来不闹,是院子里不好待。 不知是事情不顺还是怎么地,聪大爷从外头回来,脸色不太好看,进门嫌弃一个撒扫的粗使丫头扬起灰尘大,抬起就是一脚,直踢的那丫头半天没有爬起来。” “哎呦,这是多大的气性。”韦月溪不可置信,抬头望向袁嬷嬷。 一般诗书礼仪之家,奴仆犯了错,由管事的背地里教训。很少有主子当众责打奴仆,最多训斥一两句。 包嬷嬷想必听说许多关于聪少夫人院里的事儿,今儿有袁嬷嬷在,话也多了起来, “所以你又领着惠姐儿躲出来了?” “不领出去如何是好?四五岁的姑娘,总不能叫她看着父亲发脾气、打骂吓人吧。再者我也要躲一躲的,免的触了大爷的霉头。”袁嬷嬷抱怨。 包嬷嬷幸灾乐祸的拿她开玩笑:“你倒是有眼色,小心回头要寻你寻不到。” “他寻我作甚,我只管看好惠姐儿就好。听说后来进了书房就没再出来,只有身边小厮在里头伺候。” “也没逗逗惠姐儿了?”韦月溪叹气道,“难得见到父亲一次呢。” “对惠姐儿压根儿不太上心。”袁嬷嬷为惠姐儿不平,压低声音怕外头的惠姐儿听见, “聪大爷每回回来,从来不提起惠姐儿,都是我们把惠姐儿带去给他请安,高兴就问两句不疼不痒的话,不高兴就挥挥手打发我们。” 包嬷嬷也为惠姐儿不平:“不待见少夫人到罢了,怎么连惠姐儿也不待见。到底眼前就这一个啊!” 袁嬷嬷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低头给为月溪扯着布裘,防止打皱, 包嬷嬷又道:“逢年过节的时候,在众人面前对少夫人和孩子都挺好的,我们看到都要夸赞他的。哪成想回到院子里啊,像换了一个人。若不是听你说,我都不敢想象。” 包嬷嬷终于打开了闲话的大门,看来也是个慢热型的人,以往看她不似话多的,熟稔了之后才见其真实的一面。 “我在湘南的时候就听说过聪大爷,那时候跟随徐侍郎在桂州,好歹我们也算同乡。”韦月溪回报包嬷嬷热忱的闲话,也奉献自己的小道消息, “听说娶亲的时候热闹了半个桂州城,大爷与少夫人郎才女貌,羡煞半城的人。婚后琴瑟和鸣,传到我们江南路老乡的耳朵里,也是艳羡了不少人。 韦家不仅在桂州有名,在广南西路都是能听到的,说是父亲虽官职不高,但是替皇家寻矿的,家中财力颇为雄厚。只是后来······唉! 没想到啊,少夫人如今居然遭受冷落,聪大爷有些不地道吧。” 包嬷嬷:? 我没说遭受冷落啊! 但细想的确如此。真如袁嬷嬷所说,聪大爷回到凤鸣后,很少待在院子里,即便待在院子里,也很少待在聪少夫人的屋里。 真有些被冷落的意思。 袁嬷嬷对着韦月溪道: “兴许聪少夫人身子真的不好,最近越发不愿动弹。刚从京城回来后一直病着,曾经康健过一段时日,还在府里闹过,被三夫人训斥过几回。聪大爷回来的次数便越发的减少。” 至于为何而闹,袁嬷嬷她们是不清楚的。 或许不甘心自己一直是个替身,还以为真的能做西府的少夫人,想得到少夫人该有的财富、地位、甚至徐云聪的人,才会像袁嬷嬷说的“闹过”。大概后来不管自己怎么折腾都无济于事,便消停了。 韦月溪是这么想的。 “也是可怜人!”她嘟囔着,停下手中的针线,回头看看针脚,不算太平直,也还能看入眼。 满意的继续下针缝下去,还煞有其事的转了转手指头的上的顶针。又道:“娘家没了亲人,身边的下人也打发了?” 袁嬷嬷好似并不同情那位聪少夫人的遭遇: “少夫人并不太亲近人,近身伺候的,没多久就要换人,总是挑剔这不好那不好。 便是院里的下人也经常换,我从前在宏二爷那边伺候的,前年才叫去聪少夫人院里,多半都伺候惠姐儿,算是在院里呆得时日长的。” “那聪大爷身边的呢?身边的小厮她也经常换?”韦月溪问了一句没头脑的话。 包嬷嬷不觉得这话没头脑, “亦是经常换,不过不是聪少夫人说了算。 我家二小子曾经想去聪大爷身边伺候。他爹不叫他去,说在大爷身边做小厮没个定数,时常觉得不满意要被撵走的。” 韦月溪不信,笑着道:“这两口子,倒是般配!这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就没有合他们意的?” 袁嬷嬷带着一丝不快的情绪:“有时候不是大爷要换,三老爷、三夫人,都插手他身边小厮的人选。” 韦月溪嗤笑:“这么大的人,自己的事儿都不能做主。” 忽又觉得说话不妥,立即改口:“我见府里姑娘们的教养是极好的。” 包嬷嬷善良的没有觉得她冒犯,继续给她八卦:“三老爷和三夫人对聪大爷的教养极其严格,年轻的时候曾经因为一个小厮引诱聪大爷不学好,被三老爷撵走了。以后对聪大爷身边的人就挑剔的很。” 袁嬷嬷立即纠正她的说法:“什么撵走了,活生生逼死了。” 第36章 传递消息 “你啊。”包嬷嬷瞧着对面相识多年的姐妹,无奈道:“好,逼死了。这么多年,怎么一提起来还耐不住性子。” “我还耐住性子?没说被活活打死就是好听的!”袁嬷嬷一脸愤恨。 包嬷嬷瞪着她,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了,对着韦月溪解释道:“那个小厮是她男人牵线送到聪大爷身边的。为此她男人被罚去了庄子,她也受了牵连。” “果真严格。”韦月溪避重就轻,没有再提小厮的死,“小厮是家生子?” “爹娘都是府里的奴仆,那孩子白白净净老实巴交的。”袁嬷嬷轻轻的叹口气,既然提起来了,怎能轻易的住口, “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娘早已哭死了。爹被撵出府,如今在城南做乞丐呢。” 这个袁嬷嬷,就知道是个有故事的人。 韦月溪给线头打了个结,安慰道:“命不济吧。袁嬷嬷真是个善良的人。” “她啊,”包嬷嬷给韦月溪递了剪刀,“就是想不开。这么多年了,依旧忘不了,别人早忘了。” “谁想不开?想不开又能怎样,还不的好好当差伺候人!”袁嬷嬷任命般无奈。 韦月溪边穿针引线,边道:“好在惠姐儿是个纯良的孩子,没让袁嬷嬷费心。” “惠姐儿是个好孩子,好伺候着呢。莫说我不用费心,她的教引嬷嬷都不用费心,这会子就躲懒去了,愣是叫我陪着出来。” 包嬷嬷和韦月溪都笑了,包嬷嬷道:“你这不也出来躲懒了。” “哎呀,不过在你这屋里坐坐,若是在园子里还不得步步紧跟着。” 三人说着话,没一会儿一床秋凉薄裘缝制好了,惠姐儿在学堂院子里捉了两只秋后的蚂蚱,玩的不亦乐乎。 送惠姐儿离开,韦月溪在花园子里略坐了坐,摘了几根荆草的叶子,折了三只丑陋的飞鸟状的东西。 嫌弃的丢在园子里的溪水里,看着它们顺着溪水,穿过徐府院墙的栅栏,飘向墙外。 没多久就听见墙外响起噪鹃的啼叫声。 韦月溪把手里折的第四只飞鸟丢了下去。 墙外的洪妈妈,正在溪水旁涮洗了抹布、盆子、水桶之后。 等涮洗好了这些东西就可以收工了,结束了徐府连续多日的劳作,今天终于能够像往常那样回家。 站在小溪边,看着飘过来的飞鸟,不动声色的捞起,拆了草叶,攥了里面有字的那一片,塞进鞋里。 无人处抽出草叶,上面写着:城南乞丐 府里旧奴 丧子丧妻 小厮。 洪妈妈今早在府外见到姑娘了,得知这几日姑娘所做的事情,也知道姑娘的打算。 依照姑娘那性子,姑奶奶所受的委屈,她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叶子上写的她虽不太明白,但一定是关于徐府的、要紧的东西。 洪妈妈极速的往金家巷赶,没来及去问候大姑奶奶,先去找了南方,把叶子给他看。 南方看了一眼,揉碎道:“想必姑娘打听到城南有个乞丐,他儿子死了,跟徐云聪有关。” 又把南风馆里打听到的告诉了洪妈妈。 洪妈妈有些埋怨:“怎么能带姑娘去那种地方?” 南方苦笑:“也是无奈之举,以后不会了。告诉姑娘,明儿我师弟到凤鸣。徐云聪这边就不用她操心了。” “你师弟?可靠吗?” “拿钱办事儿,自然可靠。” “曾经跟着三夫人去桂州迎亲的嬷嬷,我打听了,因为身子不好,早已回乡下养病了,在荷花荡那边买了十几亩地,盖了小院子。 一儿两女,儿子给三夫人打理铺子,德安瓷器。儿媳不在了,留下一个孙子她带在庄子里。一个女儿负责厨房采买,一个女儿在三夫人身边当差。”洪妈妈把她那边打听的具体情况说给南方听。 南方答道:“记住了。妈妈再这两日留心徐云聪行踪,我想法子把他留在凤鸣。” 翌日,府里又打发人来通知,姑娘们昨儿累了,今儿在屋里歇一天。 韦月溪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在五夫人房里核对账本,无非是那些常见的问题,掌柜和账房巧立名目,合伙黑了三夫人的银子。 他们欺负五夫人识字不多,身边的人多处在深宅大院不太懂外面的猫腻。 韦月溪实在忍不住吐槽:“他们当真胆大!竟是贪墨了大半的盈利。亏得五夫人如此信任他们,” 绿竹也愤愤:“几个铺子和作坊都让他们搞垮了!” 眼前不过是近期的账簿,韦月溪便问道:“之前的账目呢?多久没有核对过了?” 绿竹支支吾吾:“之前都是我们老爷帮夫人对账的。” 原来五夫人手里最后的生意,也被五老爷染指了。怪不得五夫人说她谁都信不过。 韦月溪有些不解:“既然五夫人有所觉察,为何不从石家另叫个人过来帮忙?” 绿竹悄声道:“从前五夫人的生意都是从娘家带过来的人打理,后来五老爷不太高兴,说石家不相信他。五夫人便不好叫舅老爷插手。” 果然如此,这五老爷真够不要脸的! 仗着徐家的权势,插手夫人的陪嫁,已经明着收了人家的财产,还暗自侵吞夫人的私房钱,哪怕留作女儿的嫁妆。 “那你去请五夫人来,看看下面的账还要不要继续对。”既然已经知道了,那还是五夫人自己决定如何处理。 绿竹无助的看向韦月溪,一脸的犯愁,不知如何同五夫人交代,“先生,麻烦能不能先生开口同我们夫人讲?” 韦月溪伸出指头朝绿竹方向点了点,一副被绿竹算计却不愿同她计较的模样,语气亲昵道:“好你个绿竹啊!” 绿竹接着哀求,甚是委屈可怜:“先生当帮帮绿竹。要是由绿竹开口同夫人讲,免不了又受牵连,少则一顿打骂是要挨的。” 韦月溪慷慨应下。 没一会儿五夫人来了,绿竹同昨日一样屏退了屋里所有的人,连屋外的人都站的远远的。 韦月溪没有含糊,“五夫人叫我查的账,已经查了一大半,还是先同夫人通通气。” 五夫人端坐了身子,显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第37章 徐云聪 韦月溪把每本账簿和做的记录都整理放在一起,指给五夫人看每本账簿里的存在的问题,被贪墨和大概流失的银子数目。 “我同绿竹姑娘翻了近六个月的账簿。几乎所有的账簿都有问题,就是说夫人名下所有产业用的人都不老实。 许多什物的卖价,随着市场行情都有波动,我与绿竹姑娘也不能掌握的非常准确,只是根据我们平日所知价格取个中间数算的。 绿竹姑娘说记得从前的账簿,许多东西的卖价一直保持这样,没有变过。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今年物价有明显上涨趋势,所以还要看之前的账簿,对比进货价和卖出价。才能明确他们在售卖价格上做了多少假。” 韦月溪顿了一下:“五夫人看,还有必要吗?” 五夫人沉默了良久,一时拿不定主意。 绿竹低着头也不作声。 韦月溪抽出两本账簿,翻到里面夹杂的字据: “衣姿布庄在一个月前亏损闭店,掌柜的姓王名绩。可是两个月之前他已经出现在醋坊的供货商里头,名字是王阳。五夫人可有知晓?” 五夫人惊讶:“当真有此事?” “笔迹一模一样,怎么看都像是同一个人。” 五夫人一时有些愣怔,显然是不知情的,“这······?!” “而且卖给醋坊的原粮价格比市面上的零售价还高。”韦月溪如实说道。 “竟敢如此猖狂!”五夫人有些难以接受,看向绿竹询问:“那供货的米行是?” “是百颗米行。”绿竹不敢隐瞒,那是徐家的米行。 五夫人抬手就要摔茶盏,韦月溪一脸平静的望着她,接过她手里茶盏,放于案上,语调也很平和: “夫人息怒,此时生气不济于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么大摊子,还是想想该如何善后。” 五夫人空了的手用力攥了攥,下定决心道:“查,继续往前查,看看他们到底黑了我多少银子。看看他究竟有多黑心。” 韦月溪猜想,这个“他”指的该是五老爷了。 百颗米行,大抵是五老爷名下的铺子。 她还想将手伸的远一些,“夫人,至于现如今的物品价格,咱们出门打听是个法子,就是太慢。 府里的采买可以作为比较,这样更快捷。哪怕我们比价的时候,稍微一些低都可行。” 这个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五老爷有没有拿她铺子里的东西填补徐家,一看就知晓。 “我会想尽办法弄到府里的账簿。”五夫人这次没有犹豫。 趁着出来透气的功夫,韦月溪回了趟学堂,抓起上次留下的桃核,往聪少夫人的院子走去。 府里人知道她要去五夫人的院子,不过多走几步,应当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她早些时候就听说惠姐儿在外头玩耍,方才经过园子的时候,瞧见惠姐儿还在园子里,想必又是不方便带回院子,所以还在外头玩呢。 由此推断,此刻徐云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的。 不知为何袁嬷嬷不在惠姐儿身边,真是太好的机会了。 自从姐姐成婚后没有梦到徐云聪,韦月溪觉得是因为她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如今他在府里,她一定要想办法见到他。 韦月溪揣着桃核,站在聪少夫人院外角落里,心里念了几遍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袁嬷嬷不在院子里,求徐云聪能从此处经过。 风吹树叶哗啦啦的响,越发显得此处冷清。别说徐云聪,就是连个过路的人影都没有。 没有一丝人气儿,什么人住的地儿啊!怪不得袁嬷嬷喜欢出去串门。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从里头出来一个年轻的妇人,穿着是下等的仆人的衣裳,看到韦月溪一个人站在这里,讨好道:“白先生,您在这里等谁?” 韦月溪答道:“我想寻袁嬷嬷说上几句话。” 那妇人热情道:“白先生等着,我回去瞧瞧袁嬷嬷在不在。” “劳烦姐姐了。” 好大一会儿,袁嬷嬷才同那个妇人从院子里出来,那妇人朝前走去,袁嬷嬷拉着韦月溪往墙边站了站。 悄声道:“大爷在院子,大家大气都不敢出。” 韦月溪佯装懊恼:“来寻袁嬷嬷,不会给妈妈添麻烦吧?” “一时半会儿的不妨事儿。白先生有何事?” 韦月溪掏出袖带里的桃核,“买刻刀时候人家送了一把桃核,忘了带给你,正巧过来五夫人那边,就带过来了。” 袁嬷嬷感动她的热心,两人便站在墙角闲话了几句。 或许是佛祖当真听到韦月溪的许愿,她终于见到徐云聪了。 只是这么多年,她早已忘了徐云聪当初是什么样子。 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男子,年长的身材高挑有型,剑眉星目,成熟稳重略带些阴郁,这模样可谓百里挑一。 年少的略微细条一些,也是神采奕奕,面如冠玉,让人望上一眼就不想移开。 袁嬷嬷瞧见韦月溪红了脸,似乎不知如何躲避而惊慌失措,忙将她藏在身后,自己朝来人弯腰躬身:“大爷!” 韦月溪做作的用袖子挡着脸,依然忍不住移开袖子偷偷多看了两眼。 走在前头的显然是被袁嬷嬷唤做“大爷”的人,只看了一眼袁嬷嬷,并没有出声,也没有停住,继续往前走着。 后头的人却是嫌弃地瞧了一眼韦月溪,撇了一下嘴角,满脸的鄙夷。 走了几步之后,又追上前头的人,凑上前不知说了什么,大抵是笑话韦月溪的花痴,笑的极其轻佻张狂。 徐云聪就由着他,并没有加以约束。 韦月溪的面色在他们走远之后依然没有恢复过来,良久才羞愤道:“另一位又是哪个院里的爷?平日里就这么作贱别人的?” 袁嬷嬷显然被韦月溪误导,只道白先生作为孀居女子,见到陌生男子时有意躲避,躲避不及才慌张失措,却被聪大爷及身边小厮误会,从而被羞辱。 当着韦月溪的面,愤恨的低声骂道: “后面那个哪里是爷,是聪大爷的小厮!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主子给几分脸,就上了天!” 韦月溪扣着袖中的手指,面色又变了变,靠近袁嬷嬷道:“怨不得聪少夫人整日病着,这聪大爷······!这·····!就这么带进带出的?!” 终于没有说出口!又用袖子捂着自己的脸。 对面的袁嬷嬷却是一脸不可置信。 白先生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他们这么明显吗? 这要是传出去可得了? 府里老爷夫人瞒得紧,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 第38章 绿竹 见着了徐云聪,带着对他满满的恨意,韦月溪再给五夫人核账时,便格外卖力。希望能从五夫人的生意往来中找到徐家的铺子。 一边核账一边时不时的同绿竹攀谈。 要说这绿竹也是妙人,昨日开口韦月溪没接话后,今日上半天就乖觉多了。 可是随着账目越查越荒唐,二人对话越来越多,越来越熟稔,她对那些掌柜和账房的憎恨便不再保留的表达出来。 渐渐对五老爷也颇有微词,不用韦月溪诱导,自己往外倒。 韦月溪好意劝她: “绿竹姑娘不要太生气,还是多劝着点儿你们夫人。 想必你们舅老爷是知情的,他们能忍下来,定是有道理的。” 绿竹却是劝不住的生气:“我们舅老爷已经不管夫人的生意了,才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还有老爷,拿着夫人的钱财贴补徐家。” “对于你们老爷来讲,夫人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徐家的。” “哼!夫人的都是他的,可他的却不是夫人的! 他拿夫人的钱财补贴徐家,那三夫人的嫁妆怎么不用来补贴徐家?!可是看我们夫人好欺负!” 绿竹姑娘,好样的!终于提到三夫人了! 韦月溪八卦之心奇痒无比,好想听她多说一些啊。 怎么办?白先生是个贤良的教书先生唉,能不能这么爱听闲话呢? 韦月溪脑子里天人交战,还是决定不能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谁规定教书先生就不爱听八卦闲话呢? “五夫人是怎么疼绿竹姑娘的?绿竹姑娘居然用上“欺负”二字了。” “就是欺负我们夫人出身低微,欺负我们夫人是外地的,欺负我们夫人脾气好。”绿竹开启了控诉模式。 “哪有这样的,不仅仅要我们夫人贴补钱财,还处处排挤我们夫人。 您瞧昨日,府里夫人奶奶们陪姑奶奶们去上香祈福,居然留我们夫人在家,不就觉得我们夫人出身低微,不配和他们一起嘛。 这几日家里有客人,陪同的都是三夫人,愣是不叫我们夫人上前的。 这种事儿在府里常见着呢!” 绿竹絮絮叨叨为五夫人鸣不平。 韦月溪拱火:“绿竹姑娘如此想,难免有失偏颇,咱们五夫人怎么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头夫人,何况还有五老爷呢。” 绿竹撇了嘴:“切~~~” 还是有所顾忌的换了话题:“五老爷眼里只有生意,哪里能看到这些。” 韦月溪适可而止的没有再接话。 绿竹的抱怨绝非没头没脑,没由来的就能扯到三夫人身上,定是有许多外人不知道的内情。 五老爷不会那么无私,即便拿自己夫人的钱,贴补府里的公账,也不至于杀鸡取卵让夫人亏空。 说起出身,三夫人的娘家门第也没多高,不过家族里有几个不成器的读书人,拿钱捐个闲职做做罢了。 就这几个会钻营的读书人,让他们拉开了与五夫人娘家之间的差距。 提起五老爷,韦月溪这天夜里便梦到了他。 颇为熟悉的场景,黑黝黝的院落里,廊下一盏小灯发着幽暗的光。 光晕里五老爷怀里搂着一位身条曼妙的女子,正急不可耐的朝屋里走去。 风就那么骤然刮起,刮的廊下的小灯无力抵抗,颓然熄灭,只留下墙角的凤尾竹沙沙的响。 那女子从屋里出来,并没有惊动熟睡的小厮,悄然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忽然传出小厮的叫唤:“五老爷!五老爷” 那声音带着无措的惊慌,仿佛他的老爷再也起不来一样。 然后没有然后了。 韦月溪天亮才想起这个梦,觉得有些晦气。那个院子她可是去过的,那种事情她也撞见过。 那么不久的将来,五老爷难道会在那个院子里······起不来了? 姑娘们开始来学堂进学,韦月溪便有些忙碌,五夫人那边账目依旧在核对,话本子只能晚上偷偷摸摸的写。 这几日累的躺在床榻上就睡着,梦里没见到徐云聪,都是一闪而过的东西,什么竹子啦,八角金盘啦,荆草啦。 绿竹对三夫人的抱怨越来越多,大都是三夫人对五夫人的不公,还有三老爷对五夫人的怠慢,听上去对五夫人甚为维护。 不仅绿竹,连翠柳也会不经意的表露出五夫人的委屈。 只有一次机会见到洪妈妈,说外面一切安好,让她放心,南方的师弟沈荣已经来到凤鸣。 好容易等到姑奶奶们要去旺山温泉山庄,姑娘们都跟着去散心,第二日学堂便又不来了。 韦月溪决定回金家巷,话本子写了不少,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要送回去放着,顺道看看阿姐和叶姑姑。 乔书华终于通过徐家的表弟,打听出东府瑞大爷的身体状况。 是从马上摔下不假,但上马之前身体已经出现不适,才导致从马上摔了下来。 吵吵嚷嚷请的郎中是医治外伤,背地里还请了郎中医治那隐晦的毛病。 据说瑞大爷身体亏空的很,那方便已经不行。 族内同宗徐忠亮,亦非风寒,同瑞大爷一个症状,另外因为年纪稍长,什么肝啊,脾啊多多少少都有疾病。 徐忠亮年过四十,内有疾倒也罢了,瑞大爷刚过而立之年就患隐疾,有些说不过去。 十几年前,徐云瑞刚进凤鸣府,就是个挂名的虚职,族里徐忠亮是在衙门实实在在的当差。 于是乔书华排除了徐云瑞,开始去盘问徐忠亮。把刚到手的案件卷宗丢给俞明祉分析。 俞明祉闷在屋里反复看了几遍的卷宗,把几个案件再次捋一遍。 死者均为男性,按死亡先后顺序排列: 甲,五十一岁,曾经在牢狱做过狱子,后赋闲在家。 清晨在河边涮马桶时候,跌入河内溺死。家属报案因为其会凫水,怀疑是被人杀害,但现场勘探和仵作给出结论均为溺水而亡。生前经常逛窑子。 乙,三十三岁,生前任牢狱节级。 在一所无人居住的房子里,被人割喉而亡。案卷记录现场无打斗痕迹,凶器为细小利器而为。死亡之前曾有过性行为。 丙,四十二岁,生前乃司理院虞候。 半夜在家中床榻上毒发而亡,具体是何毒,仵作郎中都查看了,居然查不出来。 调查显示白日里在府衙当值,傍晚去了燕回楼吃酒,此后回家。 府衙同僚、燕回楼掌柜及小二、家中的下人都问过话,没有任何疑点。 引起官府重视的就是这个虞候,有官职在身,死的蹊跷。生前为人谨慎,无不良嗜好,无仇家。 第39章 今科榜眼 俞明祉之所以把它们归为一起,因为他们十几年前都在凤鸣府衙里当过差。 再归在一起总结,时间集中在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他们肯定和同一件事情有关。 想要具体的调查,必须要看到十四年前关于他们的所有资料和卷宗,查找这些只有到凤鸣府衙,那得乔书华接到任命诏书才行。而任命诏书据说还要几天才能到凤鸣。 俞明祉觉得进度有些慢,想要更多的线索,乔书华该到明面上来了,打起草才能惊动蛇。 只是他知道乔书华的能耐,其才华在京都一众贵族子弟中也算出类拔萃,但对刑狱律法这方面的确不太喜欢,又是刚入手,有些生疏。 他也不好盯的太紧,遂丢了卷宗,出门散散步。 带着春生沿东府的墙边朝西府走去,他记得西府角门也能到墙外的河边。 顺便还想看看那个狗洞可曾又有新的进出痕迹。 此处在府中尤为偏僻,应该不会有女眷过来,是以俞明祉步子踱的极为缓慢悠闲,很符合他目前虚弱的状态。 韦月溪走的也极为缓慢,心里盼着万一能碰到回府的徐云聪。 可是并没有。 直到行至后墙前面的小径上,才放弃念头,又往狗洞这边来拐了个弯路。 这几日一直没机会往这边来看看,不知道狗洞的内墙里面到底是什么样。 洪妈妈说那日她们爬过之后,她没敢在墙里逗留。直到早上才趁着没人去外头看了,却发现狗洞不止她们两个人爬过,应当还有其他人。 那人个头不大,而且很小心,颇为熟悉钻过绿植,留下不易觉察的痕迹。 为了混淆视线,她把外头的痕迹都抚平了,里头却是没有机会的。 韦月溪行至跟前,绿植保持着原貌,密密匝匝的叶片中间挤满了荆草。 不知道植株力量的伟大,还是洪妈妈口中的那人过于轻车熟路,荆草几乎看不出被拨动过的痕迹, 但八角金盘的叶片上油光锃亮,几乎没有灰尘,显然有人来打扫过了。 正要往前走,从一棵修剪的圆球状的黄杨后面,缓缓出来两个人。像是在寻找什么,没有找到,退回小径上继续寻找的样子。 韦月溪一个踉跄站住了,没想到在徐府又见到那位京城的贵公子。 俞明祉也看到路上的人,倒是比她淡定,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站定后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示意让她先行。 韦月溪镇定下来,那日见到他时,是带着帷帽的,面纱虽薄,好歹能挡住面部细微处。 而且此刻她是妇人打扮,同那日区别挺大,恐男人的粗心是很难将二者联系起来。 于是韦月溪低下头,从容的从俞明祉主仆二人面前走过。 这几日困在五夫人院里,与府里人闲话的机会多了,虽主要用来打听徐家的人,但徐府留下的客人也是经常听到提起。 府里的老姑奶奶中有两位远嫁,此时趁着老太君寿诞回娘家。 老少姑奶奶们都在,姑侄、姐妹相聚,机会难得。以后怕是这种相聚不多。所以他们决定留下来多住些日子。 在留下的客人中有好几个公子,但东府的居多。至于西府只有两位,尚且年幼,与此人年龄不符。 她想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对徐家,对徐云聪的影响有多大。 这么想着,她的脚步依然不疾不徐。 可惜地处偏僻,没有府里的人过来同他们打招呼,她也无法听到他是谁。 眼看角门已到,韦月溪不好停住脚步,只能往前走去。 罢了,不管他是谁,既然是客人,断没有走角门的道理。韦月溪打消知道他是谁的念头,加快了脚步。 门房恭敬的站在一边:“白先生!” 韦月溪略微颔首,失望的拐出门去。 没走几步听到后面有人唤道:“白先生请留步!” 韦月溪顿住脚步,回头望去,是那个小厮,正疾步朝她赶来:“白先生留步,我家公子想同先生问个安。” 韦月溪侧过身来,背朝墙站着。 后面的男子赶了几步,拱手朝她弯腰行了一礼:“见过白先生,小生姓俞,失礼了。” 韦月溪福了福身:“见过俞公子,俞公子有何赐教?” “听闻白先生在徐府教习,还未曾上门拜访,俞某在此给先生赔罪。”男子此话一出,仿佛同她是旧识一般。 韦月溪不出声,表示听不懂他的话。 男子依旧慢条斯理给她提示,让她想起自己是谁:“想必先生已不识得俞某了。某自小师从先生外祖,在老师成德书院读书十年。” 姓俞,师从白娘子的外祖,不就是叶姑姑口中的今科榜眼喽。 韦月溪抬眼望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如此年轻的榜眼,十几年不过这一个。到底是自己的真本事,还是家族势力的操作,亦或者是朝堂斗争操作的结果? 没有了强壮的随从对比,此刻的他倒也颇为高大挺拔,模样算是英俊的,至少五官端正,看上去让人觉得养眼舒服,但断没有船夫罗二口中的“天人之姿”。 只是落在面部的头发较多,面色有些灰白,整个人看上去没有精气神,似是有疾一般。 这克妻克的自己身子都不太好了? 眼前这位年轻的榜眼,这几日府里丫鬟私下可没少议论过他,不过对于他的生平、为人、才华和抱负很少听到提起。在丫鬟们的嘴里,议论最多的还是他坎坷的婚事。 据说第一任未婚妻子是幼时定的亲,还未谈婚论嫁就病死了,岳家有愧于他,便把妻妹许给了他,谁知婚事都已经准备好,未婚妻外出时意外身亡了。 从此他就落了个克妻的名声,婚事上不太顺利。 不过韦月溪对他的婚事顺不顺利不感兴趣,她提取了榜眼的另外信息: 是东府老太君的娘家亲戚,与东府老姑奶奶家的表公子相交甚好。 因着有孝在身,内又有疾,目前并无官职,同老姑奶奶他们一道从京城过来给老太君贺寿的。 京城来的,韦月溪眼睛一亮,管他有没有官身,能把徐云聪父子干的丑事传到京城也不错了。 第40章 孀居之人 “俞公子年纪轻轻就中了头三甲,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小女子便是不识得公子,也替外祖倍感荣幸。” 俞明祉继续攀谈:“不过虚名罢了,也是得益于老师的教诲。先生当真不记得俞某?” 韦月溪心中一凛,遭了!光想着此人能不能为自己利用,忘了叶姑姑说此人幼时是见过白先生的。 还好,如今的白先生可是孀居的女子。 韦月溪便又低了头,马上改了口:“民妇愚钝,记不得儿时之事。只听过公子贤名,我们书院都以公子为榜样。” 俞明祉的攀谈失败,有些阑珊,努力给自己找个台阶: “在他乡初遇故人,某有一丝失态,唐突先生。先生令堂尊体何如?” “家母身体康健,有牢公子挂念。” “令兄一切可安好?” “愚兄一切安好!” “烦请先生代某问候令堂大人,还有清润兄,某若有机会,定上门拜访。” 啊,这!韦月溪心里念叨,也就是儿时同窗,叶姑姑也没说你们后来还有交集啊。若再提起白先生的哥哥,我就不好应对了。 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 “谢俞公子,民妇一定把俞公子的问候待到。也替哥哥向俞公子问好。 时候不早,民妇还要赶路,先行告辞。” 俞明祉好意道:“先生没带婢女么,不若叫小厮送先生一程。” 韦月溪觉的他过于热情了,还是慢声细语的婉拒:“谢俞公子。此地民风淳朴,路人皆安分守纪。” 说完又福了福身,做告辞状。 俞明祉只得拱手辞别:“白先生慢走。” 转过身,韦月溪呼出一口气。 赶紧回去叫叶姑姑给田先生去信告知此情况,最好在他离开之前能多了解此人。 好叫她掂量这个人能不能利用,又该怎么利用。 夕阳还有些耀眼,韦月溪的身影在光照里并不能看得很清晰,本来青灰的衣裙在橘黄霞光的晕染下,透着柔和的浅淡绿色。 让原本看起来素雅老气的人,略微显得年轻有活力些。 地上的影子瘦瘦长长的,随着人影的走动轻微的晃动着。 迎着直射的逆光,望着韦月溪离开的方向,俞明祉眼睛微眯,深邃的目光满是探究。 她不像是因为如今的身份而推诿,更像是压根就不记得他。 那时候男女还没有大防,他们常常在一起玩耍,六七岁时候的记忆,那么容易被遗忘吗? 身后的春生轻声问道:“公子,可有何不妥之处?” 俞明祉回头看他:“你可曾见过年轻的孀居之人?” 春生想了想,摇头:“年龄大的倒是见过,年轻的还没见过。她们一般不会让外人随便见到吧。” 俞明祉若有所思的点头,良久才回答他方才的问题:“不妥之处,尚未发觉。” 春生疑惑的看着自家公子,未发觉?! 未发现你盯着人家背影看了那么久? 并不知被盯了那么久的韦月溪,同洪妈妈一前一后回到金家巷。 阿姐的脸色已经有了血色,比前几日好太多了。叶姑姑几天未出门,一直照顾着阿姐。 韦月溪放下心来,对叶姑姑又是歉疚又是感激。明知不该拖累她,可内心深处却贪恋她给自己的可以依赖的踏实感。 在金家巷并没有待多久,她等来了南方,又同南方一起前往沈荣所住客栈。 客栈在城西,离金家巷还有些路程。 路上韦月溪问起南方打探的情况:“城南乞丐那边怎么样?” “似乎脑子不太好了,才被徐家赶出来,做了乞丐。” “那还能打听到什么吗?” 南方点头,“我怀疑他是装的,请他吃了一顿饱饭,又给了铜板,他看出我不是此地人,倒说了一些东西。” 韦月溪很急切:“他儿子是小倌儿口中所指的那个小厮吗?” “即便是,时隔多年乞丐也不会承认,只说他儿子被徐府人无辜打死了。”南方答道。 “那还有呢?” “说的模棱两可,似乎徐府打死的,可不止他儿子一个小厮,还发卖不少人去做苦力。”南方道。 “还有?”韦月溪有些吃惊,徐家的胆子真不小,虽是奴仆,怎能如此轻贱人命。 随即便又想起那天见到的徐云聪身边的小厮,真是一副欠打的样子。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说的,和我在府里打听的倒也对上了,徐府对待下人有些苛刻。” “不过没敢打听太多,怕引起他怀疑,下次去再打听。” 即便是乞丐,也有求生的欲望,还是会害怕徐家的吧,所以南方没敢多问。 韦月溪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递给南方: “近日我在徐府帮五夫人核账,这是她陪嫁的作坊和店铺的名字,你有空去瞧瞧,掌柜的、账房和采买,是不是都是这些人,还有他们原料和成品都进出哪里。” “咱们不是要查西府家产和三夫人陈氏的陪嫁吗,姑娘怎么从五夫人产业入手了?”南方问。 “五夫人的产业账目有问题,同徐府,同徐府五老爷脱不了干系。 再者五夫人的生意都给五老爷黑去了,五夫人在徐家过得不太如意。五夫人的娘家虽是商贾,一心巴结徐家,但逼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他们在当地做生意,比我们桂州来的人要懂当地的行情。” “姑娘意思要利用石家?” 韦月溪点头:“桂州能过来的人手不多,光靠我们几个人做不了多少,还是要借助别人的力量。” “姑娘还是小心一些。”南方道。 他们的本意是救出大姑奶奶,弄臭了徐家父子,给大姑奶奶出口恶气,可姑娘好像摊子越铺越大了。 “我会的,放心吧。五夫人那边,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帮她核账。”韦月溪有些遗憾,“我倒想直冲徐云聪母子去,可是接触他们的机会不多。在府里也只是见到徐云聪一回,如今连他去处都摸不清。” “今日往姑娘外祖家,丰店的方向去了。”南方告诉她。 “亲自去了?你跟着他的?” “沈荣已经叫人跟着他了。” “这么快?”韦月溪倒没想到。 “走镖的人,哪里都有消息。况且他这个人,爱财又爱管闲事。”南方提起他这个师弟,倒是佩服的紧。 第41章 沈荣 走镖的人所住客栈颇为杂乱,马匹,货物挤挨在一起,偌大的后院显得凌乱不堪。 马鸣声,喧哗声,进出房间关门声,走廊里的脚步声,不断传到楼上的房间。空气中还有夹杂着多种气味,有饭食的香味,有马尿的骚味,有男人的汗臭味。 在这样的环境里,这间全客栈最好的上房也显得不那么“上”了。 上房里的客人,比起上次见面似乎又黑了些,牙齿就显得更白,人也更成熟了不少。 沈荣倒不拘束:“韦姑娘,又见面了,近来安好?” 韦月溪没等他客气,自己在室内方桌前坐下:“不太好。” 沈荣咧嘴笑了:“听南师兄说了,不算难事,我沈家三郎出马,一定帮你解决了。” 韦月溪没有看南方,直接问道:“好!多少银子?” “姑娘爽快!”沈荣嘴巴咧的更大,毫不迟疑,“五千两!” “沈荣!”南方出声制止。 沈荣冲收起笑容,冲南方表情严肃: “南师兄,徐家是什么人?那是朝廷命官! 我得担多大的风险?万一整不好,连命都搭上了,甚至我沈家镖局上百口性命。” “你拿什么开口要价的?”韦月溪看着他,没有被他漫天要价吓到。 “徐云聪去了丰店。”沈荣道。 “我外祖家在丰店。”韦月溪告诉他。 沈荣挑了挑眉毛:“会仙楼少东家,蔡斌,年二十又七,一妻一妾,至今无所出。相貌清秀,身边友人颇多。” 沈荣停下来咳嗽一声,又接着道:“据说,据说······” 韦月溪听他结结巴巴,替他说了:“不是据说,是真的。好南风,曾经是徐云聪的相好。喜好身材健硕的男人,就像你这样的,要是白一些更好。” 说话干脆利落,语调平和,面色冷静,没有一丝扭捏。 倒把沈荣说的面上一热:“你······,我,我这是长期赶路,风吹日晒的,刚,刚过了夏日。” 不过他的脸红,在别人看来那是发紫了。 韦月溪认真的看了他的脸,没判断出到底是天然的肤色黑,还是如他所说,风吹日晒的导致的黑。 “行,看在你风吹日晒的份上,五百两。” 沈荣的面上越发的紫红了,定了定神道:“如今蔡斌常去彩香戏馆,捧一个武生的场。怎么也值两千两吧。” 韦月溪着实有些口渴,自己动手洗了桌上的茶碗,倒了一碗茶水,自顾自端着茶碗喝了起来。 心里掂量着他的话,刚到凤鸣两日,能查到戏馆武生头上,不是个简单的人。 抬眼又看沈荣,除去肤色黑一些,五官倒挺端正。在凤鸣待几日,肤色变一变,不知是蔡斌的菜,还是徐云聪的菜。 任是沈荣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过不少貌美的小娘子,被泼辣的娘子调戏也是有的,可是被韦月溪这么看了两眼,还是有些局促。 “最少······” 韦月溪放下茶碗:“好,两千就两千,先付二百两定金,事成之后全部结清。” 南方立即反对:“姑娘,不必如此。” 转头冲沈容责怪道:“你小子不是狮子大开口,是信口雌黄!” 沈荣愣了愣,他不过随口开个价,试探一下这趟生意的容易,也瞧瞧事主对这件事情的期盼程度。 五千两是信口雌黄,两千两也是罕见的高价了,没想到姑娘竟然同意了。 不过好像到底能付多少银子,南方师兄是了解行情的,而且能做主的。 于是他对南方道:“南师兄,咱们师兄归师兄,生意归生意。拿多少钱办多少事儿,一定帮姑娘把事情办好。” 韦月溪很冷静,也是对南方说的: “要徐云聪身败名裂,从此在官场,在凤鸣都无立足之地。若能伤他根本,加价两千。事情不成,三倍返还定金。” “姑娘指的伤根本到何种地步?”沈荣追着问。 “自然死亡不牵连任何人!”韦月溪这次是对着沈荣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行尸走肉,随你。” 这姑娘够狠! “如果这般,两千两太少了点吧。”沈荣又要抬价。 “你小子做到了再说!”南方训斥道。 沈荣不乐意,可是瞧着眼前的姑娘,到底没开口,朝南方不满的看一眼。 韦月溪让他放心:“你不会吃亏,照我说的做就可以。” 沈荣还是表现出好像还挺为难的样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就这样说定了。” “沈公子痛快,回头南大哥把定金给你。不过公子先替我办件事儿,银子另付。”韦月溪道。 这银子好挣啊,沈荣暗自高兴,这是位大金主啊,“姑娘说来听听。” “徐云聪今日前往丰店,怎么也得明天夜里或者后天才到,等他在寻到我外祖家还要半日光景,你们最好绊住他,然后在他之前到达我舅舅家,让他们暂时躲一躲。” “懂,怕那姓徐的寻不到人,拿你舅舅他们泄愤。” “给你费用一百,护他们一时周全,可否?” 太可以了,沈荣忙不迭同意:“姑娘放心,丰店我有朋友在,一定让他们平安的。” 放不放心的,韦月溪如今能做的只有这些,希望舅舅的家人们能平安。 眼前的事情交代好了,窗外的嘈杂声依旧鼎沸,韦月溪环顾四周,想了一想又道:“沈公子打算一直住在这里吗?有些偏远。” 这沈荣当真爱钱如命,把钱挂在嘴边: “姑娘你看,这住客栈也是要银子的,凤鸣的物价可是比别处要高些呀。这么偏僻的角落,一间客房竟然要收三十文钱。” 南方实在听不下去了,“我给你租个民舍吧,一个月三两银子足够。” “三两,比住客栈贵多了!还无小二伺候!”沈荣算的还挺快。 “三间正堂带院子,还有四间厢房,姑娘过去方便。若嫌贵,你只出二两即可。”南方皱着眉头。 这个师弟,见到他次数不多,知道他是个仗义的,也知道他是个爱财的,只是没想到,能爱成这副模样。 他们这些跟着师傅学武之人,多半都是没有饭吃被师门收留的人,从小没钱,所以最大特征就是寒酸、抠门。 但其中不乏有被人送去专门学武功的,像沈荣,他们家不缺钱,为了他们家的镖局生意。 可沈荣不仅把武功学会了,师门这抠抠搜搜,小气巴拉的劲儿也学的十足。 第42章 石榴酿 “那行,我暂且住过去,在凤鸣也有个落脚之处。”沈荣同意的还挺勉强。 南方却干脆利落的不跟他耗时:“有事我同你再联络。姑娘,我们回去吧。” “沈公子,等你消息。”韦月溪起身告辞。 沈荣送走南方他们,回身进了客房,瞧着桌上方才韦姑娘用过的茶碗。 有些明白南方师兄为何一直在韦家做事,即便主子老爷不在了,也护着主子的姑娘一路跋涉,东奔西走。 从前听说南方师兄的时候,都说南方师兄武艺高强。有人十分不解,他居然屈居一户人家作护卫,后来还娶了那家的奴婢作妻,生儿育女。 有人猜测是那奴婢定是貌美如花,勾的南师兄不愿离开。 就有人羡慕南师兄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日子挺好,管他什么奴婢。 后来听说南师兄主子一家都被乱军杀了,自己妻子和一双儿女也未能幸免于难。 可南师兄却信守主子承诺,对小主子不离不弃。 如今看来,这个姑娘的确不简单。 便是那一声“南大哥”,就值得南师兄守护。 而他,两千两似乎要价太高了。 “姑娘,两千两也太多了吧?”告别沈荣,往回走时,南方忍不住问韦月溪。 “他若能做好,两千两我愿意花。你一个人,分身乏术,怕有许多事情要他去做。” “可我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如此要价。”南方有些惭愧,毕竟沈荣是他推荐的。 这种事儿,他年轻的时候也帮人做过,一千两足矣。 “钱算的清楚,就没有人情,挺好的。”韦月溪想安慰南方来着,想起他要给沈荣租个民舍。 还有一个院子,空着也是空着,沈荣住过去了,对他们只有益处。不禁微笑,“你不是也诓骗他住过来。” “真要有事,姑娘这样跑着实不方便,再说这地方鱼龙混杂。而且我与他相互通消息也麻烦。”南方解释道。 “或许以后还要用着他,护住阿姐,让她安全离开才是最重要的,多少钱财都行。”韦月溪道。 南方点头:“姑娘想的周全。” 沈家的镖局,以后的确用得着他们。 回到金家巷,天色已经黑了,院子几个人就着灯光,还坐在廊下剥石榴皮。 韦月溪打趣道:“白日里不好好劳作,晚上点灯熬油的做活,说你们勤快呢还是不勤快呢。” 叶宁一块石榴皮扔了过来:“没良心的,还不是为了等你嘛,不然我早就回去寻周公了。” 韦月溪笑着要去掐她:“定是你白日里偷懒,把没干完的活带到这里。” 叶宁歪着身子往洪妈妈身上躲:“我白日里才收回来的石榴好吧,还想着送来给你尝尝的。” 韦月溪并没有掐她,把她从洪妈妈身上拉起来,“我能吃这么石榴?要做石榴酿吧?” 韦霜溪把手中剥好的一把石榴子递到妹妹面前:“尝尝,酸甜适中。” 韦月溪接了,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用牙齿轻轻一抵,清甜的汁水释放出来。 “这么吃着就挺好吃,做了果酿不知味道如何。” “我的手艺,你放心好了。”叶姑姑又拿起一个石榴,用刀子轻轻在果皮上划了一道,回答她道: “我不在铺子的时候,叶宁接了个活,思梦楼定了冬季的果酒,指定要二十斤石榴酿,付了十两定金。 倘若此时不把酒酿好,冬季送不出去酒,我们这酒窖不够赔付违约金的。” 韦月溪不解,问叶宁道:“思梦楼是何种地方,它的需求量那么大,怎么会看上咱们这种小作坊?” 叶宁有些不服气,“我们酒坊小又如何?酒香不怕巷子深! 听说是客人在酒肆里吃了我们的酒,记住了咱们酒肆,就这么口口相传。思梦楼老板尝了咱们的酒,甚是喜欢,便打发人上门来买酒。 几十坛梅子酒都快给搬光了,还预定二十坛石榴酿。 只要能把我们的酒卖出去,换了银子回来,还管他什么人吃。” 叶宁哒哒哒一顿输出,韦月溪又是无言以对。 韦霜溪抿嘴笑着,她们还是同从前一样爱打爱闹,动手叶宁不是对手,但斗起嘴来月溪总是占下风的那个。 又听他们提到思梦楼,听名字也明白七八分:“思梦楼想必是那种地方,客人都是男性,也吃果酒?” 叶宁嘴快:“霜溪姐,姑娘要陪着客人吃的。” “姑娘们也吃那么好的酒?”韦霜溪举着手中石榴,一颗颗剥下来,洗净,晾干,酿制,这酒价格不菲啊。 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那里的人究竟吃什么样的酒? 洪妈妈虽是下人,已经快四十岁了,那种地方没去过,却是听说过的,笑着道: “姑娘们有所不知,那种地方,都是取乐子的男人,去了都舍得花钱。” 叶宁向上抛出手中的石榴,稳稳的接住,有些懊恼又有些得意道:“这么说我开价还是低了,早知如此再把价格喊高些。” “你开价多少?”叶姑姑这时候才想起来问。 “现成的酒和其他果酒都是市价卖给他们的,只有这石榴酒,我想着石榴怕不好收,开出三百八十文一斤的价格。 他们没有还价,只说收到石榴就付定金。这不。”叶宁说着用下巴指向地上的石榴。 “三百八十文?!”几个人异口同声惊呼。 就连给韦月溪端茶水的芹姑都出了声:“老天呀!” 三百八十文!一斤酒水?比她半个月的嚼用还要多。 一文钱能买两三个石榴,一斤酒水要三百八十文?! 芹姑也算不出,这酒要是在思梦楼那种地方得花多少钱,反正不是她这种人能算得出,想得出的。 “好姑娘,没看出你是个经商的好手!”叶姑姑对着叶宁夸奖道。 韦霜溪姐妹也不清楚那种地方,到底是个什么行情。只看叶宁在母亲夸奖中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的继续剥石榴。 开价是开了,得把酒酿出来,银子收到手才算生意做成了。 几人说说闹闹,手里也没闲着,为了三百八十文一斤的石榴酿,快速剥着石榴籽儿。 第43章 姐妹长相不同 叶姑姑待芹姑伺候韦霜溪进屋去歇息,小声道:“你姐姐老问你怎么没回来,怕是瞒不住了。” 韦月溪知她所指什么: “阿姐不是傻子,我一走几天不能过来,酒坊的事儿没有叶宁清楚,她自然会生疑我去了哪里。” “要不她下次再打听的时候就告诉她?”叶姑姑不好自己做主。 “阿姐身子没完全好,尽量瞒着她吧。” “娘是怕霜溪姐担心她在徐家的安危?”叶宁问道。 叶姑姑心疼韦月溪:“她在哪里不叫人担心安危!” 叶宁不不同意母亲的说法:“她如今在徐府反倒安全。” “为何?”叶姑姑知道女儿又开始没由来的瞎说。 “在外头,她不定在做些什么危险的事儿,像方才,天黑了才回来。在徐府,她就老实做教书的白先生,反正没人认出来。” 叶宁她有更充分的理由,“你们都没发觉?月溪同霜溪姐,长的一点儿都不像。徐府的人怎么能认出来。 月溪的长相更接近江南女子的温婉,灵秀。今儿看霜溪姐有些气色后,有的是广南西路女子的英气。” “你这什么眼神啊?头一回听说我还有江南女子的灵秀,我怎地不知道。再说阿姐,那都瘦脱相了,你还能看出来?”韦月溪反驳她。 “哼,我一路从南到北的走来,女子看了多少?早就发觉长相的区别,眼力绝对错不了。”叶宁不接受反驳。 叶姑姑和洪妈妈俱停下手中的会儿,抬头看韦月溪的脸。 洪妈妈轻轻叹了一口气:“姑娘渐渐大了,褪去了稚嫩,模样越发肖像年轻时候的二夫人了。” 叶宁洋洋得意:“看,我就说吧,二夫人可不就是江南人。” 韦月溪让她一步,“好,算你观察的仔细。” 经叶宁这么一说,她才第一次注意到阿姐和她的确不像。 既是姐妹,阿姐为何不像母亲?好像也不像父亲,难不成像祖母,外祖母? 以前怎么没听人提起过?阿姐出嫁的时候还小,用母亲的话说“还没长开”? 目前,这些都不重要。 “待阿姐再提起,你们亦可用此说法安慰她。徐府的人见到我,真不容易被认出来。” 洪妈妈还是提醒她:“那陈氏可是见过咱们夫人的,还有她身边的嬷嬷,姑娘还是提着十二分的小心为好。” “她?”韦月溪冷哼一声,“也不过见我母亲两面,怕是早忘我母亲是什么样的。再说她也不会注意一个教书先生。” 想那陈氏也聪明,当初随她去过桂州的人,怕嘴巴不紧认出聪少夫人是替换的,找各种理由都打发了,只有一个贴心的留在身边。 想到这里,手里的石榴皮扔出去时便稍微有些偏差,扔叶姑姑脚边。而叶姑姑不知在想些什么,丝毫没有觉察。 “叶姑姑!”韦月溪轻轻唤一声。 叶姑姑回过神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叶宁的模样也是随了我。” 叶宁嘻嘻笑着:“我可是娘的女儿呢,当然得随您长啊。” 韦月溪低下头来,把石榴里面的一层内薄撕掉,用手指轻轻一拨,一层的石榴籽儿便掉入箩筐中。 不用看她也知道,叶宁的模样同叶姑姑有六分的相像,特别是饱满的额头,和额头上的美人尖,如出一辙。 可她的这一低头,让叶宁有些过意不去,自己的爹爹虽然同韦家的人一起丧生在那场屠杀中,可是至少还有娘在,偶尔还能依着娘撒娇,月溪却是双亲都没了。 今晚提起长相的话题,怕不是勾她想起了自己的娘吧。 叶宁便丢下手里的箩筐:“剥的累了,娘,咱歇了吧,明儿在剥。” 叶姑姑应她:“嗯,把手里剥完,大家歇了吧。你去铺油纸,把这些都装好,莫让风干了。月溪,你先去洗漱,明儿还要早起。” 韦月溪并没有觉察叶宁的不自在,也没有在想自己的娘。 她是想到了叶宁的美人尖,好像一晃神还看到谁有的,一时还没想起,便被叶姑姑打断了思路。 好在没多久,叶姑姑便又让她想起了谁有这个美人尖。 临睡之前,叶姑姑避开其他人,问她目前的情况:“徐云聪那边怎么样,还在寻找你姐姐?” “依然在寻找。” 叶姑姑开门见山:“你不用瞒着我了,南方每次等洪妈妈过来就急匆匆的出门,想必外头有事情。 你这回来吃口饭就出去,定是对徐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连叶宁都看出来了。” 他们一路走过来,相伴几年,生活作息一直在一起,有人有异常的话的确是瞒不住他人的。 韦月溪只能承认,“嗯,他们反正不会放过我姐姐,那我们自己就拼一条活路出来。” 又慎重的劝说叶姑姑:“叶姑姑,你带着叶宁走吧。没必要牵连进来。” 叶姑姑笑的轻松:“我一个开酒坊的,不过雇佣了不知身份的人做伙计而已。” “叶姑姑!”韦月溪拿叶姑姑真的没办法,怎么那么固执,“你觉得这样说别人会信吗?” 叶姑姑还是笑眯眯的:“为何不信?我同徐府无任何牵连。” 随即拍着她的手安抚:“放心吧,叶姑姑知道进退。” 韦月溪的心再次得到抚慰,自爹娘去世后,除了姑母,叶姑姑是陪伴她的唯一长辈了。 好似无意的,又好似为了她的安全,叶姑姑问道:“可曾碰到那位京城来的榜眼?” 韦月溪正松头上发髻,一把放下梳子: “您说的是姓俞的公子吧,回来之前恰好遇到。还主动上前与我打了招呼,确切说是同白先生问了安。” “他可曾认出你来?” “大概没有吧!”韦月溪也不确定,“人长大了总会变的。他提起幼时的事情,我以记不起为由搪塞过去。” 叶姑姑明明很在意,却像闲话一样问道:“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无非提起田先生的父亲是他老师,然后代他向田先生他们问好之类的。”韦月溪揣度叶姑姑的心思,似乎还想知道的更多。 没等叶姑姑问,便多说了几句:“至于他的才华,我还没机会见识。 只见到他的人,一眼瞧着就是出身不凡的贵公子,不是普通人家的青年才俊。但却没有贵公子的傲慢,也不似有才华的人那般恃才傲物。” 第44章 叶姑姑同俞家 “哪里什么出身不凡的贵公子,不过是定安侯旁支而已。”叶姑姑立即纠正道。 “旁支?徐府里都说他是定安侯府出来的。” “他爹同如今的定安侯,是一个曾祖父,他爹过继给了定安候小叔,算一个祖父。”叶姑姑了解的还挺多。 “嗯,”韦月溪努力回想那位俞公子的形象,“模样也还周正,浓眉大眼的,身量高大挺拔,就是身体看起来羸弱了些。” “羸弱?!” “看样子,似是有疾。”韦月溪肯定道,“面色似乎有些灰白,不像健康的男人,而且行路缓慢,还不时咳嗽。” 叶姑姑不出声了,脸上似是有隐隐的心疼和无奈,转瞬即逝。 许久才喃喃道:“定安侯到这一代第四代,五代之后爵位便不再往下承袭,听说这一代最出色的就是这孩子,还指望他能为家族挣荣耀,封侯进爵,延续家族荣耀。可曾听说是何疾?” “这倒没有。”韦月溪瞧着叶姑姑的脸,想起那位俞公子,饱满的额头,不太明显的美人尖。 脑子里有东西一闪而过。 莫非?! 不对!很快否定掉! 从年龄上不太可能。 叶姑姑时年三十五,俞公子怎么也得二十一二。 且她记得叶姑姑不止一次讲过: 她生叶宁的时候,因是头胎,不好生,叶叔父求母亲相助的时候,是母亲叫了家里的马车,去请了桂州城最好的大夫,才救下她们母女。 那么俞公子就不是叶姑姑的孩子。 是叶姑姑什么人?或者说叶姑姑同俞家有何关系? “叶姑姑,恕月溪失礼,这位俞公子同叶姑姑是否有渊源?”韦月溪直接问道。 叶姑姑否定得干脆坚决: “并无渊源!即便是旁支,那也是定安侯俞家的人,我不过一介讨生活的平民女子,怎么能攀扯上京城大户人家。” “那便好。徐云聪的恶行,不知会不会牵扯徐府的亲戚朋友?”既然不会牵扯到叶姑姑便无妨。 “他对你姐姐所做的事情,在你们看来是罪大恶极,可是在他们,甚至许多人看来不过没有善待发妻而已。自然也不会牵扯他人。” 叶姑姑还是说出实话,虽然有些残酷,可事实就是如此。况且如今徐家如日中天,而韦家已经家破人亡,只剩两个孤女。 韦月溪有些难过,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那么能不能借着他们的口舌,在大梁宣扬,还我阿姐一个公道?哪怕让徐家身败名裂。” “这个很难。他们之间错综复杂,合纵连横。即便他们同徐家私下不睦,也不过笑话几句,闲言几回罢了。 至于还霜溪一个公道,几乎不可能。 这些世家大族的人,表面看着慈善正气,其实骨子里傲慢冷血,对于别人的苦难,不会感同身受,没有利益驱使一般是不会伸手相助。” 韦月溪默默点头,记下叶姑姑的话。 让沈荣帮自己,是出了大价钱的,还想再让别人帮自己,也要付出代价。 如今她能付出的,除了父亲留下的钱财,当真没有什么了。 她用梳子,慢慢梳着自己的头发,那就孤注一掷吧。 让一个女子孤注一掷的徐府,昨日府里的老少姑奶奶和姑娘们去了温泉山庄,回来的有些晚,下人们也累的够呛。 所以今儿早上,许多主子下人起身得都比较晚,府里也较平日安静。 可这份安静掩盖不住让人悲痛的消息:西府的五老爷天亮之前过世了! 府里此刻并没有慌乱,保持着世家大族该有的沉稳和气度,一切看起来井井有条。 宿醉的还在酣睡,没有被惊醒;醒来的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已经着手准备后事。 尽管他们不愿惊醒府里留宿的亲戚客人,但有心的客人还是从府里人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的表情中觉察到了意外。 五老爷今年不过三十六岁,正值壮年,平日里身体颇为康健,就这么忽然的离世,让人猝不及防。 更让大家不明白的是,昨日还说因笔生意十分重要,必须外出嘛,怎么今儿就死在家中了呢? 这么大的事儿,总有好事的人要打听。 很快,五老爷的死因和去处,就传到俞明祉和乔书华这里来了。 说是五老爷前天夜里忽然中风卧床不起,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谎称生意上有急事必须外出,没跟大伙儿打招呼,连夜走了,其实是在屋里头悄悄治病。 昨儿夜里病症越发的严重,最终不治而亡。 乔书华听后蹙眉不语,盯着永旺那张充满八卦好奇的脸,目光一动不动,总觉得这解释太合情合理,却透着一丝怪异,又说不出哪里的不对劲。 你说他是巧合吧,未免太巧了,他们徐府最近出事的可不少。 而且三十多岁的人中风导致死亡的亦不多见。 你说他不是巧合吧,不多见并不代表没有,世上的事儿他也说不准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有,何况一个正常的死亡。 但,确定是正常死亡吗? 他把目光从永旺脸上转向俞老九。 俞明祉正搓揉他那张还没睡醒的脸: “凤鸣的天亮的比京城的早,每每还没睡醒天就亮了。” “老九,此时已经卯时末了。”乔书华提醒他。 俞明祉好似还迷迷瞪瞪的,说话倒是清醒的: “府上有人去世,你既然觉得蹊跷就赶紧过去,让他们好歹上报州府,让府衙派个仵作过来。 你吵吵我作甚?我既不是知州,亦不是仵作。” “在府里过世的,他们会让府衙插手吗?还要仵作上门?”乔书华一时没了主张。 “瞧这天气不算太冷,怕没几日就要下葬,你要么搬出你的身份,要么找个府里做主的,赶紧做决定。”见乔书华还是不能决断的样子,俞明祉又点拨他, “方向都有了,查查是否同他们一样,身患隐疾便有了说服力。一个两个是巧合,三个呢? 你那受伤的瑞表哥、生病的堂舅舅不愿多说就罢了,如今你五舅舅都已经死亡,无法约束身边人的嘴,总能问出个什么来吧。” 第45章 同道中人 乔书华立即起身:“任命诏书这一两日就到,此刻我就去寻······,唉!东府两位舅舅已经离府,西府三舅舅没回来,五舅舅的儿子才十岁,谁出来做主啊?” 说完又颓废的坐下。 俞明祉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乔书华无奈的再次站起身:“好吧,徐家总有人做主,实在不行搬出老太君做主,再不行我来。” 然后大步流星的出了门,后头永旺火急火燎的跑到前头开门。 俞明祉看着他走出院门,眼神总算没了睡意,朝身边春生道:“外头住所找好了吗,咱们尽快出去住吧。” 春生附和着:“小的亦觉得徐府住不得,晦气的很。” 俞明祉笑他:“人家如此悲痛的事情,你却嫌晦气。我要住过去,是因为这几日徐府里怕是进出不方便。” 春生讨好道:“公子说的是。那处宽敞的住宅已经收拾妥当,公子随时可以入住。至于小的房舍,大高说今儿再去瞅瞅。” 大高是俞家的护卫,从小跟着俞明祉,因为有兄弟二人,故而大家便唤他们“大高,二高。”,原来的名字倒没有多少人叫了。 大高此时又来到金家巷。 凤鸣的住宅区,不熟悉的人来到这里一时不大好找。 长长的巷子又深又窄,横七竖八都是出口,绕啊绕啊,头都绕晕了。 金家巷在这一片住宅的里头,乍看上去,像被憋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仿佛被外面喧闹遗忘一般。 走了几圈才发觉,此处尽头临着河道,通向外界的巷子竟然有好几条。 真是一处隐居的好地方,僻静又不好跟踪。 公子住这里,最最合适不过。 昨日无意中走了进来,看到一块出租的牌子挂在门外,他喜出望外。 谁知却怎么都寻不到房主,周围亦无人进出,询问里头一户人家,人家门都不打开,隔着门说不知道。 大高越发觉得这是个好地方。 今儿他执着的坐在门口等,希望能见到房主。 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等到有三个男子朝此处走过来。 打头男子中等身量,普通的布衫,一身当地人的打扮,大高觉得眼熟,仔细回想,是前些日子跟随公子在酒肆见到的男人,公子还主动同他打了招呼。 后面两位男子较为年轻,个头也不算太高,肩上都背着包裹。 有求于人的大高忙上前问好:“再次见到大爷是小的荣幸。” 男子有些愣怔,一时想不起他是谁,大高又套近乎:“我家公子曾有缘得到大爷所赠梨花白。” 男子有了印象:“小兄弟在此作甚?” 大高望向房舍:“小的想租此处房舍。” “真是不巧,这处房舍,我帮两个小兄弟刚租下来。”男子朝身边两个男子指了指。 “哈,此处只有鸟拉屎的地方,除了南师兄,还有人能看中!”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十八九岁的模样。 大高听他如此说,定是不喜此处,忙道:“小兄弟,你若不喜,不若你将此次让给我,我定感激不尽。” “哦,那你怎么感激我?”沈荣随着南方七拐八拐才拐到此处,当真不喜欢,他心里还是喜欢开阔的地方。 南方一个眼神丢过去,阻止他乱说话,对大高道: “小兄弟真想找房舍,前头右转第三个巷子口再左转,有个卖粽子糖的老伯,你找他打听,他知道何处有房舍闲置。” 大高不死心:“可我着实喜欢此处幽静。小兄弟······” 南方掏出房门钥匙丢给沈荣:“你先进去,我带这位兄弟朝前走走。” 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小兄弟,我找房的时候碰到前头还有一处幽静之所,只是价格略微有些高,我们才作罢。” 大高无奈,只能跟着南方朝前走。在他指引下,在不远处寻了个幽静整洁的房舍。虽不如方才看中的那处隐秘,倒也便于安静的住下来。 南方后来几日偷偷留心过,那个自称叫大高的人,以一年的期限租赁下来的房舍,拾掇好之后却没有人住进来。 凭着自己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料想是替他家公子寻的备用住宅。自己只要不多事就好,便不做他想,也没有在韦月溪面前提起过。 韦月溪一大清早就去了徐府,走得依然是角门,进了府才知道五老爷去世了。 竟然不是病重,真的是去世了? 梦里随从的呼喊,又在她耳边回响:“五老爷!五老爷!” 韦月溪轻轻甩甩头,甩掉萦绕耳边的呼喊。 有些气闷,她对五老爷的了解都来自徐府下人的描述,最多是绿竹似有似无的抱怨。怎么就能梦的如此准确,而徐云聪,明明已经擦身而过,却梦不到他。 再来说这五老爷,倘若真是在那院子死掉的,那就算是牡丹花下死的,可是自己去那边风流了,留下孤儿寡母在世上算怎么回事? 还把妻子的钱财亏空那么多。 真真是死有余辜! 又叹息五夫人这边,自己刚插了手,还没来得及通过五房去接近陈氏,他就去世了。 边郁闷边去学堂收拾自己的什物,不用想就知道,她这个先生又不好留在府里。 果然一见到包嬷嬷,包嬷嬷就告诉她,府里管家一早来传话,要白先生自便,十日后回府里即可。 韦月溪临走前到底寻了个空,见到了百忙之中的绿竹,借着安慰五夫人的由头,暗戳戳的提醒绿竹,要替五夫人,替五房守好自己的财产。 她三番两次梦到竹子,不管竹子是同叶姑姑一起出现,还是伴随着五老爷的去世。 但“绿竹”这个名字,可是太巧合了。 她相信绿竹在她面前吐槽三夫人,绝不单纯是维护五夫人那么简单。 不管绿竹的目的是什么,既然绿竹对账簿一清二楚,她要绿竹把事情搞的大一些,不止在她面前抱怨,要在所有人面前抱怨,要让西府乱起来。 绿竹接受她好心的劝慰和提醒,重重的点了头,如果她没看错,绿竹的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快意。 果真是同道中人啊! 道别了绿竹,韦月溪没有耽误,立即回到金家巷。 十天的时间不多,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第46章 沈荣要做的事儿 沈荣在房舍里见到韦月溪的时候,方才明白南方执意要他住在此处的缘由,是真“方便”,原来韦姑娘就住在隔壁。 韦月溪的方便当然不是少走些路,而是要跟沈荣交代的事情比较多。 她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先从里面拿出几张画像,指着最上面的一张道: “这个人是徐云聪身边的小厮,跟了他好几年了,定是能知道他不少事情。” 沈荣接过画像:“记得了,他身边的小厮就这一个得力的?” 韦月溪像看一个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沈荣随即懂了,是不好言说的那个。干咳一声:“能知道他的事情?” 韦月溪很是肯定: “徐云聪身边伺候的小厮都待不长,经常换的。独有这一个,并不是近身伺候的,反而跟他时日多些,从京城到劳州。” “姑娘调查的仔细啊。”沈荣觉得两千两银子着实有些沉淀,压得他有些惭愧。 韦月溪又指着下面三张画像: “这是当初囚禁我姐姐的田庄里,前院守门的三个人。他们当初见过我和南方大哥,所以还请你们出面,寻到他们。” 沈荣这回不傻:“准备做人证?” “他们未必知道我姐姐被囚禁在庄子里,但他们肯定知道,后院看管我姐姐的两个婆子是谁,她们才是我想要的人证。” “南方师兄没见到人?” “没有。”那日夜里天黑,南方主要目的是救出韦霜溪,所以两次进田庄都没看婆子模样。等后来再去,已经无法靠近庄子,也见不到她们。 “你姐姐亦没有见到人?”沈荣又问。 “不会画。”韦月溪解释。 “那南师兄人呢?” “还有别的事儿。”韦月溪答是十分干脆,又拿出两本装订好的书稿, “沈公子身边的人有读过书的吗?” 沈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这,这是什么话?自然有,就是不多。” 韦月溪没抱什么大希望,还是拿起上面一本交代他, “这是话本子,你找个识字的,想法子去书院或找穷书生誊抄下来,然后让它的故事传扬开来。 书中射影的是徐家和徐云聪,凤鸣人一看就明了,对你所做来说有极大的帮助。” 沈荣伸手去拿书稿:“本公子说不上学富五车,也是读了两年书的。” 翻开后半响才说话:“这是姑娘写的?这字真整齐,横平竖直的,比我的可强多了。” 韦月溪第一次被这么夸赞,不跟他计较:“能不能做好?不能尽早说话。” “能!”沈荣还捧着书本,似是被情节吸引了。 “沈公子!”韦月溪不得不提醒他。 “哦,”沈荣恍然,放下书稿,“这个好办,姑娘能不能指点一下,哪里去找穷书生。” 韦月溪从他手里取回书稿,翻开后,里面出现一张纸,放到沈荣面前: “书院的名字和地址上面都有。 下面是凤鸣城读书人喜欢聚集的地方,做了标记的,贫穷的书生去的比较多,他们中有的人会帮人代笔或抄书赚写笔墨费用。” 沈荣对这个姑娘再一次刮目相看,把写了地址的纸张,同手稿重新放在一起,“替姑娘做事,真是让人心里舒畅。” 韦月溪不敢接受他的恭维,她只是想动作快一些,沈荣对凤鸣,想必没有她熟悉,才事先准备好了。 “烦请沈公子一定将书稿收好,万不可弄丢了,也不能暴露出处。” “姑娘放心!” “还有,” 韦月溪把下面那一本书稿也翻开,拿出一张纸, “这本简洁一些,照样誊抄几份出来,然后去各个茶馆酒楼找说书先生。 上面记录的茶馆生意比较好,听书的人也较多。” 对比读书,沈荣还是喜欢听书:“说书的好,传播的快,范围还广。” 韦月溪当然知道说书的传播的快,可是话本子也要在读书人中流传开来,毕竟没有殷实的家底供不起读书人,那些人的家世、家境更接近于徐家,他们中许多人家与徐家相熟。 “有劳沈公子。”韦月溪起身,朝沈荣福了一礼,“小女子再次谢过!” 沈荣慌忙站起身:“姑娘不必如此,沈荣愧不敢当。” 韦月溪还是客气:“沈公子当得起。” 沈荣红了脸,“姑娘叫我一声沈荣或沈三都行。” 到底有多久没有红过脸了,真是没出息!两千两还没拿到手呢! 韦月溪从善如流,不能叫人不自在,以后会常见面,如此见外不太好,便语气稀松平常的道了别: “好,沈荣。你万事小心,我该回了。日常生活如有不便,到隔壁寻我便是。” “哎,叨扰姑娘。”沈荣脸上还是热的。 直到他装好书稿准备出门,才反应过来: 誊抄书稿,找说书先生,这得多少钱啊?韦姑娘愣是一个字没交代,他也没提就答应下来了。 他不会还要自己往里贴钱吧! —— 徐府五老爷的身后事,如今出面做主的是三房夫人陈氏。 三老爷徐宽还在京城,等接到信,再匆匆赶回来怎么也得十天。 三房长子徐云聪外出暂时没有回来,次子徐云宏身上受伤,尚且没有完全恢复,只能打下手。 五房一双儿女尚且年幼。 东府里走的走,伤的伤。 于是三夫人便在本家族叔的帮衬下,又一次挑起了府里主事的大梁。 乔书华找到三夫人的时候,并没费多少精力和口舌,简单说明来意,亮明自己的身份,三夫人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打发人去府衙报官。 乔书华不由的称赞三舅母明事理,懂得顾全大局,对她千恩万谢的。 没过多久,府衙的官员便以处理公事的目的来到徐府。 府衙里头一大早接到两个劲爆消息: 一是徐家西府的五老爷夜里殁了,徐府怀疑五老爷死因另有蹊跷,要求官府彻查死因。 二是京都调派了新的司理过来,乃平原侯府乔家的乔书华!徐府在京都的外孙, 其实已经来凤鸣多日,老太君的寿宴上他们有的人还打过照面。 第47章 上任第一天 凤鸣知州韩大人大清早刚到府衙,本来还有些混沌的脑子,在接连听到两个消息后,立马清醒起来。 新来的司理早就来了,怎么没有跟州衙知会一声,徐家和平原侯府果然不同寻常。 还没上任就要查舅舅的死因,这小子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凤鸣府还摆着几条命案等着他呢。 大抵平原侯府为儿子铺的路,不是他这等鼠目寸光的小州府能看出的远大光景吧。 不管怎样,这么一尊大佛来了,好好伺候着吧。 还有徐府,一大早就报案,难不成五老爷的死确实有蹊跷? 于是韩大人带着满是疑惑的脑子,还有州府的官员亲自上门来过问五老爷之死。 同来的有通判和拖着病体依然未离岗的现任司理。 浩浩荡荡一群人到了徐府又是拜见府里的老太君,又是拜见各位夫人。 同乔书华的见礼,亲切而又恭敬,让乔书华倍觉受宠若惊。 明明前些日子他们在寿宴上见到他,他们还客气而疏离,恭敬谨慎不敢接近他。 官员们同乔书华母亲之间也忽然地拉近了距离,“凤鸣州府知州见过平原侯夫人,此时上门多有打扰。” 乔书华的母亲落落大方:“见过知州大人,见过诸位大人,犬子从今日起与大家成为同僚,劳烦大家多多指点。” 两方你来我往不停寒暄。 在府衙官员看来,还是同平原侯夫人多搭上几句话,拉进她和她背后的平原侯府。 毕竟他们以后若上了京,自己在平原侯夫人家乡任过职,与她儿子同期为官,还为她娘家处理过官司,有这么多理由攀扯平原侯府,给自己长脸呢。 而在平原侯夫人眼里,她的儿子小小年纪在此处为官,跟同僚们搞好关系,能得到大家的照拂,官场之路会更顺畅一些。 边上还有人时不时的附和一两句,此时的西府前院花厅,俨然成了其乐融融的社交场所。 丝毫看不出正在办丧事的样子。 若不是病弱的司理不能再支撑下去,大家还想不起他们是上门来处理公事的。 于是知州韩大人当场下令从即刻起,由新来的司理着手五老爷死因的调查。 乔书华正式成为凤鸣州府的司理参军,他带着府衙的仵作,在三夫人的带领下前往灵堂,准备检验尸体。 可是他成为凤鸣司理生涯的第一刻,做的第一件事儿就遭到了阻挠,坚定激烈的阻挠。 五夫人带着一双儿女披麻戴孝跪在灵前,面目狰狞的盯着三夫人: “府里的事由三嫂做主不假,可关于五房内的事务还轮不到三嫂插手!” 三夫人面色僵了僵,体谅她将将丧夫的悲痛欲绝,细声细语道: “弟妹,非三嫂要插手你房内的事务。实乃五老爷是府里的老爷,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官府总要弄个清楚,府里也不能坐视不管。” 五夫人努力压抑着要咆哮的情绪,冲三夫人低声吼道: “五老爷死都死了,官府要弄清楚个甚么?府里丧事不办,跟着外人瞎掺和,那才叫坐视不管。” 三夫人还是没有同五夫人计较,继续抚慰她: “弟妹,咱徐家最近不太平,五老爷去的也属突然,乔家表公子如今是咱凤鸣州府的司理······” 五夫人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掩不住的愤怒和不瞒: “三嫂知道徐家不太平,还在此没事找事,让老爷死后都不得安宁!” 眼看三舅母要挂不住脸,乔书华朝灵前跪下,赶紧插嘴:“五舅母,是书华的不是,书华在此给五舅舅、五舅母陪不是了。” 身后跟着的永旺跟着跪下,却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家爷到了凤鸣之后第一天上任,府衙都没去呢,为了案情进展就跪下了。 虽是自己的舅舅,但好歹他们爷也是新上任的司理好不好,八品呢,皇上钦点的。 固然有侯府势力保驾不假,但也是爷自己中了进士挣来的前程好吧。 就这么跪下了,作为他的小厮,到底该不该劝阻? 外头那些凤鸣的官员,也该说句话啊,这是你们凤鸣的官司啊。 乔书华没等其他官员为自己发言,语气诚恳道: “五舅母,外甥知道您正伤心,也知道您维护五舅舅安宁的一片心意。 可是为了让五舅舅走的安心,走的明明白白的,书华才惊动了官府。” 五夫人的泪水涔在红肿的眼眶里,没有让自己显得楚楚可怜,倒有几分不分青红皂白的可憎,哑着嗓子冷声问道: “你怎么知晓五舅舅走的不安心,为何一口咬定你五舅舅走的不明白? 因为他年轻去世就是暴毙吗?你就听信了他人谗言断定他死于非命? 如今你五舅舅尸骨未寒,膝下一双儿女年幼,你就忍心让他们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后也不得安生?! 究竟是谁这么恶毒,到底跟老爷有多大的仇怨?!” 五夫人似是心理崩溃,不顾自己形象,不顾在场还有府衙官员,也顾不得乔书华的家世背景,任性的口无遮拦。 三夫人见族叔低着眼皮不吭声,只能自己又开口劝解: “弟妹,书华一心为了咱们徐家好,为了他五舅舅好。而且身为朝廷命官,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乔书华心道:不妙,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你不能这么说啊,这不是拱火嘛! 第48章 五夫人出身低了些 果然五夫人拉着一双儿女,跪爬着往五老爷尸体近处: “好,他为了徐家好,为了自己官位前程,就踩着舅舅的尸体往上爬,是吧?! 今儿谁想动老爷的尸骨,就从我们娘仨的尸体上踏过去。” 两个孩子吓的哇哇哭了出来,五夫人身后的丫鬟也压低着声音呜呜的哭着。 就连知州韩大人好心进来劝解,五夫人也没有给面子,还是那句话:从他们尸体上爬过去。 眼看灵堂内要乱作一团,早有机灵的人去请了东府的老太君和乔书华的母亲。 永旺趁乱偷溜出去,跑回荷仪院求助俞明祉。 俞明祉刚从老太君那里辞行回来,就等着见到乔书华后,出府去自己租住的住所。 没等到乔书华,只等到着急忙慌跑回来的永旺。 还没等俞明祉发问,永旺一股脑的把前院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讲给俞明祉听。 俞明祉纳闷,乔老八不至于那么蠢吧,这种儿怎么能主动往自己身上揽? 永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瞧着九爷还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水,不禁哀求道:“九爷,您行行好,快去帮帮我们爷吧。” 俞明祉没有回应他,依旧盯着茶水小口的啜着。 春生悄声提醒他:“没看见我们公子在想事情吗,莫聒噪。” 永旺瞪了他一眼,又看俞明祉,还想开口。见俞明祉放下茶盏,对他道:“这里是徐府,我不方便去帮他。” “九爷!小的求您!”永旺开始耍赖皮,“我们爷已经跪下,西府里没人能劝得了五夫人,您想个法子吧。” “那他就自己爬起来呗。”俞明祉还是不紧不慢,“西府没有,不是还有东府吗,想必有人去请他外祖母和母亲。 让老太君和乔夫人多说些好话,对五夫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毕竟五夫人跟前还有一双儿女,以后要靠着徐府的庇荫长大。” 永旺叹气:“我们爷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连小的都想到了,无非就是让仵作看看尸身,再寻五老爷身边的下人问问话。 都以为在五夫人跟前说几句安慰的话,事情会顺利解决。没想到五夫人竟然会激烈反对。” 俞明祉听他牢骚完才冷哼一声:“都以为!” 永旺不明所以。 俞明祉有些无奈,指点他道:“那就支开三夫人和府里闲杂人等,让你们夫人提点她;再不行,请知州大人恐吓一番。她若一味儿阻拦,便有谋杀亲夫之嫌。” 永旺惊讶的看着俞明祉:“九爷,为何要支开三夫人和府里闲杂人员?” 俞明祉抬眼看他:“还不快去,你家爷还跪着呢。” 永旺“哦”了一声,道声谢忙跑了出去。 春生也不解:“公子,小的也想问,为何要支开三夫人?” 俞明祉没有回答他,“你仔细想想,乔老八为何会如此被动?” 春生把永旺讲述的话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猜测道: “因为如今西府里是三夫人主事,调查五老爷的死因也是三夫人同意后做主的,没有先通知五夫人。小人猜的是吗,公子?” “差不多吧。归根结底不过内宅妇人的龃龉罢了。” “可是乔八爷怎么能不晓得其中关窍?”春生不明白。 “大抵乔老八同徐府的人犯了同样的毛病——打心底里忽视了这位五夫人,压根儿就没考虑她会不会同意。 听说五夫人出身低了些。” 不然以乔老八的机灵劲儿,不至于让自己那么被动。 “支走三夫人,五夫人便能同意了?” 俞明祉不确定,“这要看五老爷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真是意外,与五夫人有没关系;若没有,她又知道多少。” 说的春生待不住了,“公子,小的去前头打听打听?” “嗯,怕是今日走不了。你若想瞧热闹,就悄悄的。” 乔书华看着眼前的五舅母,冒着被怀疑的风险,决绝的挡在五舅舅的尸首前,怒目瞪着所有前来劝解她的人,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同徐府里其他人一样,没有把这个商贾出身,嫁给无官身男人的五舅母放在眼里。 这件事情应当先找五舅母商量的,如今没有问过五舅母的意思,就冒然把官差带进了府里,五舅母生气并断然拒绝是理所当然的。 乔书华不再提起自己的官职,而是以晚辈的身份开始抚慰五舅母,看在表弟妹的份上千万莫要生气。 还没开口说两句话,东府老太君携二夫人,两个老姑奶奶等人在一堆婆子丫鬟的簇拥下进了灵堂。 临时搭起的灵堂里瞬间挤满了人,挤得着急报信的永旺都没进去。 五夫人起初言辞犀利,后来只一个劲儿的哭诉五老爷可怜。等老太君进了灵堂后,倒底收敛了些,哭诉的声音也没有方才那么尖利。 老太君半白的头发也没让自己显老态,依旧精神矍铄的走在前头,且头脑灵光知道轻重,进了灵堂后,先是颇为歉意的跟府衙的官员们赔不是: “难为诸位大人,为了徐家不孝子不仅亲自跑一趟,还遭无礼对待,老身真是惭愧。” 其实知州大人对这种事儿见得多了,官府想要对死者进行检验,家属觉得是对死者不敬,许多时候并不愿意,都会有此反应。 所以韩大人只是略微客气一番,“老太君哪里话,此时未亡人悲伤过度,人之常情。” 这头永旺终于趁着这个空档挤进来,附在乔书华耳边把俞明祉的意思说给他听。 乔书华听到永旺的话,又看到眼前的场景,真觉尴尬无比,只能悄悄走至母亲身后: “母亲,您来的正好,五舅母伤心过度,您安抚安抚五舅母。” 声音不大,但周围人等还是能听得见的。 知州大人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是啊,夫人请。” 说着让出一条路来,方便平原侯夫人和徐府老太君往灵堂里走。 里头三夫人万分歉意的迎上来:“老太太,把您老人家惊动到灵堂来了,真是侄媳妇的罪过。” 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如今府里这么大的事儿,偏生家里头一个男人都不在家,真是辛苦你了。” 三夫人勉强笑着: “老太太,这是侄媳妇应当做的,只是五弟去的突然,准备的匆忙,许多地方不够妥当,还请老太太多教导侄媳妇。” 急的永旺真想打断她们,还寒暄呢,这都什么时候了? 可是他不敢。 第49章 软硬兼施 果然五夫人的忍耐到了极限,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老爷啊,你怎地如此没有良心啊,你两眼一闭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你留下一堆烂摊子,叫我们如何收拾? 你瞧瞧你留下的儿女,以后如何成人? 他们以后就没父亲了,若被人欺负了,该找谁哭诉? ······” 五夫人像倒豆子一样数落着。 永旺觉得像是刻意数落给在场的人听的。 三夫人只得撒开老太君的手,又去安抚她:“弟妹,你莫要太伤心了,哭坏了身子,孩子可怎么办。” 乔书华悄悄扯了扯母亲的衣袖,示意母亲去安抚五舅母。 平原侯夫人自然要为儿子仕途,也要为府里安宁着想,便走过去蹲下来,抱住陪着母亲哭泣的六姑娘,“好姑娘,不哭了,你哭坏了眼睛,你母亲更伤心。” 拿自己的帕子,贴心的给六姑娘擦去眼泪,耐心的哄着。 这边轻轻拍着抽泣的六姑娘,那边不忘拿话哄五夫人的儿子: “典哥儿,好孩子,你是哥儿!你是你母亲和妹妹的依靠,你不能跟着没完没了的哭。 劝着点你母亲,让她勿要太伤心。” 到底是男孩子,几句话说的典哥儿不好一味儿的流泪。 两个大孩子哄好了,平原侯夫人换了帕子,松开怀里的六姑娘,朝五夫人身边挪去。 轻轻拨开三夫人,一手扶着握住五夫人的肩,一手拿帕子给五夫人拭泪: “弟妹啊,你年轻,伤心悲痛是难免的,可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不是。 人死不能复生,不看死人看活人,两个孩子要长大成人的。 徐府纵然不会亏待孩子,可他们毕竟要亲生母亲疼的,你若不管不顾孩子,他们如何是好。 莫要再哭了。” 一番温柔细语下来,五夫人终于不再哭嚎,转为控诉: “长姐,您说得在理。儿女还小,我不能撒手不管随老爷去了。 我要将他们抚养成人,让老爷在那边也安心。可眼下我得让老爷走的安心是不? 老爷尸骨未寒,怎么官府就来人要检验尸体,调查死因呢? 老爷这几日曾言道有些疲累,还未曾请郎中,不想就中风了,一夜睡过去就没醒来。 他们还要调查什么?调查老爷是怎么累得吗? 这是让老爷死不瞑目啊!” 这头乔书华见母亲说话五舅母好歹能听得进去,便对三舅母道: “三舅母,外祖母年岁大了,此地不宜久站,请三舅母送外祖母去其他厅堂里休息。” 老太君岂能听不懂乔书华话里的意思,擦了擦眼泪对三夫人道: “老三家的,外头不可缺人,你带大家伙出去,老太婆还撑得住,我同老五家的说几句体己话。” 三夫人只能道声是,便带着族叔和府里下人离开灵堂。 知州韩大人也带人转身离开灵堂,等着府里人劝说五夫人。心里对乔书华有了很大的改观。 本来听说徐府的外孙任司理,还觉得人家是靠家势,而自己作为当地知州少不了要为他做嫁衣裳,没想到人家有自己的主张。 从五夫人的反应来看,五老爷的死的确蹊跷。 既然他们要查,那就支持他们查下去吧。 灵堂里头,很快有人搬来一把贵妃椅,老太君坐下后语重心长, “老五家的,老太婆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实乃伤心。老五我看着长大的,可惜啊。 可我看你也心疼,你定要先想着你自个儿,想着孩子。” 五夫人知道老夫人要劝说自己什么,心里满是憎恶,不过为了孩子能在徐家有一方立足之地,不敢对着长辈发作罢了: “婶母,侄媳妇记住了,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了眼前孩子要抚养。” “这就对了,老五家的,你是个明事理的。”老太君放下姿态, “典哥儿和六姑娘,是徐府的公子姑娘,既要依托徐府长大,就要承担徐府的风雨。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可是一家人啊。” 五夫人不出声,听老太君继续道: “如今徐府接二连三的出事,前头都是受伤的,轮到老五却是要命的。老五家的,你就不生疑吗? 你一个内宅妇人,什么都不晓得,也说得过去,乔家哥儿任了司理,怀疑老五的死有蹊跷,咱们应当让他查一查,查出幕后害咱们徐府的人。 乔家哥儿虽然年轻,但是皇上亲下旨封的司理,他若说有蹊跷,定是有原因的。” 此刻五夫人身边没有一个下人,也没有人给她递个话,她独自面对府里唯一的长辈,气焰便没有方才那么足了,只还是依旧倔强着: “老太太,我们五老爷就是平常的中风而亡。” 乔书华立即插嘴,还是一副恳求的口吻: “五舅母,外甥只是叫人看一眼,倘若五舅舅当真中风而亡。咱们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好好给五舅舅下葬。” “是啊,五弟妹,就看一眼,又不会对老五大不敬。咱们也落个安心。”乔书华的母亲帮儿子说话。 “咱们安心了,公子姑娘也不用担心。 老五清清白白的走了,咱们对外头也有个交代,对典哥儿和六姑娘也有个交代。”老太太耐着性子哄着她。 可是老太太话音刚落,五夫人“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乔书华断定,五舅舅的死因的确不简单,趴母亲耳边嘀咕了几句。 他母亲迅速领会他的意思,瞧着灵堂里没有外人,冷声道: “弟妹,五弟的死确实蹊跷吧?你若再执迷不悟,最后害的是你自己,是你的儿女! 五弟的案子,即便府衙不查,徐府也是要查下去的! 这个主,我替西府做了!” 五夫人抽抽搭搭,抬头看向乔书华的母亲,眼里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躲闪,而是愤怒的火焰,是一种被逼无奈的愤怒。 她的目光从乔书华母亲的脸上转到老太君脸上,又转到乔书华脸上,再看向四周,只有他们身边各自站着一个下人,其余人等都不在灵堂。 乔书华也换了脸色,严肃而又果决:“五舅母,您有什么内情,不妨告诉外甥。” 软硬兼施,重重压力之下,五夫人豁出去了: “要内情,要调查?口口声说为了孩子,查出内情之后,我的哥儿姐儿该怎么办?” 第50章 五老爷的死因 “有我老婆子在,哥儿姐儿断不会受委屈!”老太君掷地有声。 五夫人冷笑:“有您在?您一直在啊,我的哥儿姐儿在府里也没少受委屈。 一个没有官身的父亲,一个商贾出身的母亲。 尽管府里日常事务都是他们的父亲打理,尽管府里的开销都是他们的母亲从外家带来的,可他们在府里依旧被冷落,被人看不起。” “老五家的,此话差矣。我们徐家祖训,所有徐家孩子一视同仁。是你自己多心,亦或者受了他人蛊惑。”老太君此话倒不假,在她眼里的确没有区别对待的孩子,无论嫡出庶出。 可是别人不一样啊,五夫人笑出了眼泪:“老太太,您不明白的。” 乔书华的母亲听她说话有些偏激,已经没了耐性:“五弟妹,老太太明白的很,徐府的孩子,自有徐府的人庇佑。 不管怎样,五弟的死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五夫人听到这话,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此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再次爆发起来,像极了一只要咬人的兔子,愤怒却又无力: “查!查! 我的脸面不顾,孩子的脸面不顾,徐府的脸面也不顾。 查吧!你们家老五,马上风死的! 在后头自己的私院里。 查吧!可一定要查清楚了!!” 老太君和乔书华的母亲均是一愣,原来五夫人遮遮掩掩的就为了这个? 老太君见多了这种事儿,不过片刻便神情自若:“后头院子里?府里的丫鬟?” 五夫人说的后头的院子,早前住过五老爷的姨娘。姨娘死后没有住过人,就是五老爷放置些物品,偶尔去坐坐。 “不清楚。跟去的小厮说,老爷吩咐守好门即可,别的一概不知。”五夫人显然豁出去了。 乔书华刚接触案件,只道同俞明祉从前那样,查案时就顾不得避讳,遂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道: “五舅母,五舅舅生前身体可有异样,比如体虚,是以才会中风?” 老太君和乔书华的母亲都暗自吃惊,这孩子是真敢问啊。 谁知五夫人没有他们想象得被问话惹怒,反而痛快回答了: “许久没进我屋里了,我自不清楚。但若体虚不行了,怎么还会与人私会,还会得马上风呢?” “咳、咳、咳,”老夫人再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舅母在外甥面前如此说话。 乔书华见状,躬身朝五舅母行礼:“外甥谢五舅母成全!” 转头对永旺道:“去请外头仵作进来。” 又对外祖母和母亲道:“外祖母和母亲请回吧。” “五舅母您也回避,免得伤心。请五舅母吩咐下去,五舅舅身边的人一律不许出府,我要一个一个查问。” 仵作进来勘验了尸体,果然如五夫人所说,是马上风病倒,次日夜里死亡,生前没有隐疾。 乔书华在众人面前又一次给五舅母赔了不是,劝请州府的官员回去。 徐府的丧事继续进行。 但乔书华对与五舅舅私会的女人的调查,才刚刚开始。 只不过他要去府衙正式当值,毕竟还有几个公差的死亡案压在身上,便把调查拜托给了俞明祉。 俞明祉知道事情紧急,不好再推脱再去,顾不上徐家阴私,着手盘问五老爷身边的人。 为了不惊动前头办丧事的人,就把问话的地方选在五老爷中风的小院。 小院他一进来就觉得熟悉,同他目前所住的荷仪院院落有些相似,不过冷清了些。 屋内打扫的挺干净,家具物品俱全。此刻内室床上也收拾过了,除了床幔就剩一张蒲席。 室内两个大樟木箱子,还有个结实的衣柜,都上了锁。领路的丫鬟说钥匙在五老爷身边小厮手里。 第一个要盘问的便是那个发现五老爷中风的小厮。 小厮看起来还是个稚嫩的孩子,估计这两天日子不好过,眼周黑了好大的圈,人也诚惶诚恐的。 俞明祉没有开口,只坐在堂屋八仙桌旁,把玩着手里的核雕。 问话的是站在他身旁的春生,看起来很友善:“相信你不是第一次被问话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们不为难你。” 下头坐着的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叫什么,多大了,家生子还是买来的?” “叫小栓子,今岁十六,六岁时被买进府的。” “几岁跟着五老爷?贴身伺候几年了?” “十二。两年。” “这院子平日是谁打理的?” “小的偶尔会来洒扫一下。” “钥匙都在你那里保管?” “嗯。” “五老爷中风那夜里,屋里的女人是谁?” 小栓子抿着嘴不说话,脸上是不知所措的惶恐。 “问你呢,说话!屋里头女人是何人?”春生生怕吓着他,没敢吼。 “小的真不知道。” “那么大个人,跟在你家老爷后头,你说不知道?”春生觉得这小子不老实,是因为自己口气太和善了,便严肃了一些。 小栓子很为难:“小的的确不知道。三夫人,五夫人都问了,小的实在答不上来。” “那你细细道来,她同五老爷何时开始在此处私会?多长时间一次?从哪里来的?同谁一起来的?” 俞明祉忽然慢悠悠的开口,声音平和,却有着让人莫名的震慑力。 这种震慑力不同于府里带着恐吓询问他的管家,让小栓子有些心安,仿佛说清楚了,自己就能撇清关系。 “大概两个月左右,对,今年七月份。 老爷带她进来的,就一个人,叫小的在院里守着。 进来后他们进屋,小的在门厅守着。 下半夜那女人自己走出去。小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老爷如果在凤鸣,平均七八天就来一次。” 小栓子条理倒清晰。 “看清长相了吗?”俞明祉又问。 “夜色太黑,又包着脸,没看清楚长相,就看到穿着府里丫鬟的衣裳。” “府里丫鬟的衣裳?那就是府里的丫鬟,你怎么会不知她是谁?”春生不相信。 “小的听到她跟我们老爷说话,听声音不是府里的人。”小栓子很肯定,“而且说活是都是‘贵府上’。” “怎么可能?莫不是妖精、女鬼不成,半夜来跟你们老爷幽会。来无影去无踪的,你个贴身小厮居然连脸都看不到。” 春生有些怒了,说谎也不看看别人有那么好糊弄嘛。 第51章 神秘的女子 小栓子都快哭了,“小人就知道,说出来没人会相信。可事实的确如此。小的就是个守门的。” “守门的?那钥匙呢?”春生问。 “昨儿给五夫人收去了。” 俞明祉转动手里核雕,乔书华在旺山温泉山庄那边一户工坊里淘的,上面雕的美女出浴图,乔书华送给他的时候开玩笑,那边的庄子适合养美女。 便又懒洋洋的抬眼望向小栓子:“五老爷别处的女人,你总该知道吧。” 小栓子乖觉点头:“胡家巷有处小宅子,养了一个;后头有个姓周的姘头,是府中厨房的采买。” “厨房的采买可来过这院子里?”春生急忙问。 小栓子又点头。 “到底几个女人来过这院里?” 小栓子张了张嘴,又闭上。想了想才道:“那天,不是厨房的采买。” “外头还有人?” 小栓子迟疑道:“之前在凌江的时候,五老爷遇到一位女子,很是投缘。不知为何后来去凌江,再也没找过那女子。”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年春天的时候。” “你见过那女子?” “见过一回。” “与来院子的女子有几分相像?” “只见过那女子一回,用扇子挡住了脸。” 春生没什么可问的了,觉得小栓子真是蠢,可又觉得他挺聪明的,不然五老爷也不能叫无依无靠的他在身边伺候。 俞明祉见春生不再问话,目光向室内:“他们走后,屋里你收拾的?” “小人收拾的。” “里头有没女子留下的物品?” 小栓子红了脸:“偶尔有帕子之类的。” 俞明祉吩咐春生:“去叫人来把箱子打开,看那女子留的物品还在不在。” 春生立即出去,很快从从五夫人院子下人手上拿到钥匙,打开箱子、柜子,除了布裘外,还有一些日常用品。 小栓子挑出一个包裹,里头是有女子小衣,帕子,发钗之类,经过仔细回想,都是那个姓周的厨房采买,并没有那个女人留下的。 俞明祉打发了小栓子,又挑挑拣拣盘问了几个人,其中包括五老爷另一个贴身小厮。 那个人是府里的家生子,伺候的时间长一些, 对五老爷私院子里的事儿不知情,但知道一些小栓子不知道的情况。 比如姓周的女人是三夫人陪房的女儿,曾经三夫人想让她给五老爷做妾,但五夫人没松口,二人暗中一直没有断了来往。 凌江是个年轻的女子,五老爷不慎落入水中,被那女子所救,二人就此好上,后来追随到了凤鸣。 问起那女子其他情况,另一小厮竟是同小栓子一样,一概不知。 问起五老爷的身体,二人均说没有问题。 俞明祉问到他想问的,便称身子乏累回到荷仪院,后头的人让春生自己在那里狐假虎威。 春生得了公子的话,不仅把五老爷院里的人问了,还把姓周的娘子也悄悄问话了。 一番虚张声势的哄骗加恐吓,终于从周娘子嘴里得知:五老爷最近有些力不从心,但却抱怨是周娘子让他没了兴致。听他意思,在别人那里是可以的。 再寻到五老爷的外室,得到同样的话。 至于那位夜晚来的神秘女子,愣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俞明祉甚至想到那个狗洞,但一个女子钻爬沟钻洞进来和一个男人幽会,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赶上五老爷办丧事,府里来来往往的人众多,下人们也被调遣到各处,一时竟没有新的进展。 —— 俞明祉住进租用的宅子里,位于城南的三元坊,两进的院子,三间面阔,还有两间耳房。 离乔书华的官邸大概三条街的距离,属于闹中取静的地方。 乔书华尤觉得远,抱怨大高不会找地方,自己在官邸不过住了两三天,应付了同僚的接风宴后,时不时的也宿在三元坊。 这几日乔书华也想把全部心思花在卷宗上,奈何刚到司理院,破事一大堆都要接手,愣是抽不出空来。 手下虽有七个人,他暂时不了解,又不敢轻易交给别人。便利用职权把卷宗悄悄的拿出了官署,带给了俞明祉。 瞅着厚厚的卷宗,若不是看他一身疲态,哈气连天,俞明祉真想暴打他一顿。 乔书华一脸讨好:“就当消磨时光,你老人家多费些心。我光应付司理院的事儿就一个头两个大。” 俞明祉觉得他有些夸张:“小小一个司理院,还有你平原侯八爷应付不来的?” 乔书华一本正经:“光是那些律法的条条框框就让我难以招架,明明都读的滚瓜烂熟、记得烂熟于心。可是一放到实际案件上就无从下手。” “那是案件见得少了,慢慢会好的。” “要说案件更是出乎我所料,这都是些什么案件啊,明明自家的狗咬伤了人,却状告人家打死了他的狗,更离谱的还有好多。”乔书华叹口气,“真正作奸犯科的倒也不多。” 从前他听俞老九可不是这样说的,有些犯案的人,心思缜密到常人无法想象,作案方式也千奇百怪。 俞明祉笑道:“如今太平盛世,日常生活不都是这样,哪有那么多作奸犯科。何况凤鸣一个小小州府,” 又指着卷宗道:“你摊上这么几宗凶杀案还小嘛?搞得全城都戒严,大家人心惶惶。” 乔书华承认:“我是忙晕头了,不知哪头大了。老九,你说他还会出来吗?” 他指的是他们要调查的凶杀案的凶手。 俞明祉目光没有从卷宗上挪开,“那要看他杀人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没有要杀的人。” “那就看吧。”乔书华打起精神。 二人打开卷宗,开始仔细查看。 被害人无一不是十四年前在凤鸣府衙做过官吏,他们中一人曾任凤鸣知州,一人是押司,一人是司理院书吏,一人是司户参军,剩下就是牢狱里的胥吏。 其中知州已经告老还乡,押司和司户调离凤鸣,司理院文书升为虞候,各小吏均还在凤鸣。 既然有牢狱里头的胥吏,俞明祉便把重点放在大型案件上,比如犯罪人被判关押多日、被判死刑或犯罪人在狱中死亡。 已是凌晨丑时末,二人挑挑拣拣选出大小十七个。 这十七个案件中,看上去都没疑点。 十七个案件,时间已经过了十四年。 连俞明祉都有些叹气,十四年前先帝病重,朝政懈怠,地方官员也无从约束,“作奸犯科”的就多了。 但其中有多少错件冤案,有多少营私舞弊,都要一个个调查,还要调查他们的家人还在不在,是否具备报复性作案的能力和条件。 庞大而又艰巨的调查任务啊! 第52章 邻里纠纷案 乔书华听到俞明祉的叹气,鼓了半夜的士气顿时泄了去,索性趴在书案前不管不顾睡去。 俞明祉像从前一样,把十七个案件的卷宗誊抄下来,以便白日里卷宗还回去以后,他还能拿来反复推敲。 当誊抄到一例邻里纠纷却失手打死人的案例时,他才关注到凶犯是四旬妇人,竟然一榔头把正值壮年的男人敲死了,后来自己死在监牢里。 案牍上油灯颇为明亮,窗外却漆黑一片,俞明祉又想起前往五老爷院子的女人。 有时候女人不能小觑啊。照样能杀死男人,照样能在暗夜里来去自如。 便搁下笔,又去翻阅卷宗,把所有牵扯女人的案子筛选出来。 这么一来要抄录的案件多了八件。 等乔书华从睡梦中醒来,俞明祉把卷宗已经归类理好,“当年徐府二老爷,即你那二舅舅时任凤鸣司理,跟每个案子都逃不了干系。 如今他好好活着,他的长子却受了伤,怕是因着到新江府的路途太远,而他官至知府,身边又难以接近,便复仇在他后代身上。” 乔书华一个激灵:“你休要吓我!” “当年的知州告老还乡都没放过,其他几个皆升迁调动,亦没逃脱。十四年,有那么多准备的时日,我吓你作甚?” 俞明祉熬了一夜,此刻反而不困,说话比白日里中气还足。 乔书华抱着侥幸心理:“瑞表哥就是摔的。” “隐疾呢?司户和押司生前可都有隐疾。知州还是死在小妾榻上。”俞明祉提醒他。 “或许是巧合。”乔书华也心虚。还有他刚去世的五舅舅,是否牵扯其中还未知。 “但愿吧。”指着一叠他抄录好的案件道:“这些你想办法问清楚你二舅舅,当年是否还有隐情。” “这么多?!”乔书华瞧着比昨日多了一些。 “我又挑了些犯案人是女子的。”俞明祉道: “我挑选附近的帮你打听,剩下你自己来。还有,去牢狱走访当今的狱子,了解下当年牢狱里或押解路上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儿。” 乔书华明了,点着刚清醒的头连声道:“即刻就去。即刻就去。” 俞明祉补了一个多时辰的觉便起了身,开始去调查十四年前的旧案,首选的便是凶犯为妇人的邻里纠纷案。 都说凤鸣人性格温和,特别是女性,即便有矛盾,宁愿吵一百句嘴,也不动一下手。 昨夜从卷宗中就可以看出来,恶意凶杀案并不多。 所以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妇人,能一榔头就把人打死了。如此强壮的体格,怎么进了牢狱还没等到处决,就自己病死了。 俞明祉根据卷宗记录的地址,寻到永方路,跟春生开始打听。 得知打死人的那家人早已经搬去乡下,被害人儿子还住在此地。 他们没有惊动被害人儿子,只寻了老街坊闲聊。 或许俞明祉满是困意的脸看起来柔弱一些,也或许他们夸赞梅花糕好吃的口气真诚些,卖梅花糕的老夫妻俩很乐意把之前的事情讲述给他们听。 说是被杀的那家很是凶恶无赖,反倒杀人的妇人那家却是常年被欺负讹诈的。 凶杀案的起因是两家邻墙,凶恶的那家葡萄藤爬入妇人家里几年,却不允许人家摘。 那妇人一家忍了几年,后来小孙子能走路,孩子不懂事摘了葡萄,他们不依不饶说人家偷了他葡萄。 妇人的儿子一怒之下砍了葡萄藤,两家便吵起来。 那家男人气势汹汹冲进妇人家里,扬言要打孩子。 妇人刚巧手边放着榔头,就说:“你若敢,信不信我用榔头敲你脑袋?” 那家男人把头一伸:“你敲个试试?!” 谁知妇人摸起榔头就敲了上去。 那男人当场就流了血,回家没多久便死了。 后来妇人便被官府抓了去,杀人偿命,说是等来年秋后问斩。 妇人一家亦不敢在此地住,夜里偷偷搬走了,连宅子都没敢要,被那男人一家霸占去了,如今还住着呢。 春生听了生气,义愤填膺道:“这不是欺负人嘛!” 卖梅花糕的老翁附和:“可不是嘛。我们这一片街坊啊,没人愿意和他们交往的。” “那后来呢?你们就没人再见到那家人了吗?”春生问道。 “我们一户邻居去乡下走亲戚,刚巧碰到他们,才听说那妇人进监牢没些日子,反正那年没过年吧,就病死了。”老翁继续道。 “那妇人平日里身子可好?”春生又问。 “好的很,只是那种地方,身子再好有什么用,知道快要被处死了,估计人就不行了。”老伯好像很懂。 “哪里啊,定跟他们家那表弟有关,可怜啊。”卖梅花糕的婆婆不同意老伯的话。 “被杀男人的表弟?”春生赶紧追问。 老翁忽然说了一句凤鸣本地话,俞明祉二人均没有听懂,大意是让婆婆不要多话。 婆婆白了他一眼,却任性的用官话对他们道:“自然是。” “婆婆是个善良正直的人!”俞明祉冲婆婆微笑着,“那表弟不会是狱子吧,监牢中使了绊子?” 婆婆被夸赞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后面的问话,有些吃惊,冲俞明祉连连点头。 俞明祉微笑致谢,春生忙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案板上:“婆婆的梅花糕顶顶好吃,赤豆小圆子也好吃。” 婆婆眉开眼笑,春生又趁机打听了妇人的家人搬去了哪里。 老两口却不知道具体地址。 主仆二人又在附近打听,事情经过同老夫妻二人讲述的差不多,与案卷记载的亦出入不大。 就是妇人被关押至牢狱之后的事情,他们都没有那么清楚了。 打听到妇人一家搬往的大概去处。春生便要去寻乔书华,通过官府直接去查找。 俞明祉却把重心放在死者表弟身上,让他把死者表弟的情况一并让乔书华查了。 春生走后,俞明祉寻了个街边茶馆坐下等他。 茶馆一共两层,他谢绝小二推荐的楼上雅座,就在楼下大堂里挑了个空位子坐下,也不介意同座还有还有两位客人。 那两位客人同样不介意他,因为他们都在津津有味的听书。 第53章 流言 说书先生是个五旬左右的男人,声情并茂正讲的口沫横飞。 俞明祉默默喝着茶,本来没兴趣去听他讲些什么,只觉得周围的人似乎都兴趣盎然,才引起他的注意。 听台上在讲“芸娘子”已经联合了夫君的前娘子,准备对“雨公子”实施报复。 说书先生嗄然而止,先喝了一盏茶,才说要下去歇会,回头再讲。 这是常见的套路,为了让客人多留一会儿。 俞明祉并没有听出有什么新意来,不过是一个负心汉如何薄情寡义,如何欺骗妻子。 谁知说书先生下去后,茶馆里头就有人谈论开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 “听着像。” “哪里是像,分明就是,你没听嘛,芸娘子,雨公子。年龄、经历,射影的那么明显。” “当真徐家大爷是这种人?” “早些年南风馆里常客,不过后来离开凤鸣,大家见他见得少了,渐渐把他遗忘。” “作孽,前头的少夫人真可怜。” “就是,话本子里还能说被杀害的娘子死里逃生,瞒着他活了下来,实际呢?” “如今这个,当真不是······” “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几个人说的津津有味,边上渐渐有人插嘴。 俞明祉听出来了,他们的意思,说书的人讲的那个人仿佛是徐云聪。 说他好南风,害死了几个人,还为了骗取财产娶了南方某地首富的女儿,得手后便杀妻灭口。 徐云聪的喜好,在京城的时候他就听说了,看来真不是传言。 难不成还有杀妻灭口这回事? 可徐府里那个韦少夫人呢!没听说是丧妻后娶的。 那几个谈论的人,一副知道内情的样子。 俞明祉不禁转头朝谈论的人望去。 就瞧见身后一堆茶客中,其中有一位面熟。 是那天碰到的酒坊伙计。 虽然间隔许多天,俞明祉依然认出了他。 伙计也认出他来,似乎没想到在此地还能再碰到他,有些意外,举着茶碗道:“真是有幸再次遇见公子。” 俞明祉亦端起茶盏:“兄台家的酒入口绵柔,回味甘甜。” 伙计很爽朗:“有机会一定请公子畅饮。到时候公子可要赏光。” “好。”俞明祉允诺,“兄台来喝茶?” “去隔壁酒肆结账,掌柜的今日不在,听到说书的便进来听听。”伙计有些憨态的解释。 “兄台喜欢听书?” 伙计往前凑了凑,离他近了些:“街上都传开了,我就是好奇,来凑个热闹。” “哦,什么热闹传开了?” “这几日茶馆,酒肆都在讲呢。没想到徐家大爷竟然是如此无耻之徒。”伙计还想说什么,抬头仿佛看见了谁,“公子你慢慢听,我先行一步。” 说完急匆匆走了出茶馆,奔着一个人去了。 说书先生又上台,开始讲故事的圆满结局,最后芸娘子联合前娘子,把雨公子杀了,芸娘子自裁,前娘子隐居去了。 这并不是俞明祉感兴趣的事情,无论故事还是影射的人。 来凤鸣之前,他与徐云聪并无交集,在他的生活里,不过是别人提起的名字而已。 那还是因为乔书华的缘故。 但乔书华不太喜欢这个表哥,说是从小不太亲近,他给徐云聪的评价是: “生于当地大族世家,空有一副好皮囊,玩的不如纨绔子弟放浪,拘的不如清流人家检束。读书没有成就,从政没有能力,便是风流也不够坦荡。” 还有就是自己的另一个好友公孙冶,与徐云聪的岳父有些交情,虽然与徐云聪并不走动,但偶尔会关注一下。 在听说关于徐云聪的传言后,对他甚是厌恶。 奈何那时候徐云聪岳父家已经没有人,他娘子也只有依附他过活。 又听说他娘子回到他老家凤鸣后,过的倒也不错,公孙冶便从此不再提起此人。 可是俞明祉不感兴趣,不代表其他人不感兴趣。 楼上有人出了银子,让说书先生再说一遍。 出银子的人,俞明祉前些日子在徐府见过一眼,至于是谁家的公子,未曾了解。 那人不知是不识得俞明祉,还是没看见他,毫不顾忌与身边的同伴说笑着。 大声嚷嚷让来晚的同伴听听,玉树临风的徐家聪大爷是怎么诓骗妻子财产,谋害妻子性命的。 陪那晚来的公子一起听书的,还有从衙门赶回来的春生,听得连茶凉了都忘了添。 听到精彩处,居然跟着周围的茶客一起骂雨公子: “真是丧尽天良的东西,你反抗不过父母,就坑害人家纯良女子。” “他哪里反抗过父母,与父母为虎作伥才是。”有人纠正他的说法。 春生还沉浸在故事中,“那做父亲的亦不是人!” 还向俞明祉询问:“公子,你说这个雨公子真的像······?” 俞明祉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递过去,春生才觉自己说话不妥。 自己家公子即便不喜徐云聪,但那毕竟是乔八爷的表兄,他们还在人家中住了好些日子,如此在背后谩骂人家确实不太好。 便讪讪的住了口。 旁边有人还不断的谈论。 俞明祉起身走出了茶馆,春生付了茶钱,跟着跑了出去。 “公子,小的知错。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 俞明祉沿着街边的青石板路,信步朝前走去:“交代给乔老八了?” “小的没见到乔八爷,永旺出来见的小的。” “多盯着点,查到妇人儿子一家,你自己跑一趟。” “是,公子。” 春生琢磨一下,还是不死心,“小的愚钝,茶馆里的流言,莫不是也冲着徐家?” 俞明祉扯着嘴角,嘲讽道: “徐家祖曾出过一位尚书,虽后来子孙无建树,但到了徐云聪祖父和他父亲这两代又有了起色。 这样的家族,能是市井的几句流言就轻易诽谤的?” “就像大象被虱子咬了一口。”春生得到公子启发,打了个比方。 俞明祉夸道:“不错,还知道大象呢。有些夸大了,但似乎是那么回事吧。” 春生得了公子的夸奖,心下高兴,便越发的想知道,大象被虱子咬了一口到底会不会痒,流言到底会不会影响徐府。 第54章 绿竹的目的 流言的制造者此时正陪着阿姐在院子里晒太阳。 天高云阔,艳阳高照,金灿灿的日光下,韦霜溪已经走了好几圈,染着红晕的脸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韦月溪给阿姐递帕子: “擦擦汗吧,身体恢复不是一蹴而就的。姐姐已经很厉害,郎中说这副药吃完就不用再服了。” 忽然门口响起敲门声,他们住在这里很少有外人上门,这两声一顿的敲门声,必定是自己人。 韦月溪去开门,正是她等会儿就去要找的沈荣,“回来了,准备过一会儿就去找你。” 沈荣嘿嘿笑着,朝韦霜溪抱了抱拳。 韦霜溪大大方方道:“沈公子请进,我已经修改好了。这就取给你。” 韦月溪看着阿姐往卧房走去,又疑惑的看着沈荣: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沈荣这才解释自己来的目的: “那话本子,几个书生抄写的时候,都觉得对雨公子这个人物的描写太过单薄,前期哄骗娘子的过程也缺乏细节的阐述,不够吸引人,想给添加一些内容。 昨儿来寻你想问行不行,谁知你不在,令姐接了话本子,说她来补充修改。今儿叫我来取。” 韦月溪小小埋怨一下:“不是说了暂时不让阿姐知道的嘛。” 沈荣不以为然:“你姐长你几岁,总有些地方比你懂得多些,再说这是她的事儿,她该知道的。” 韦月溪拿眼瞪他,南方也没说他这师弟还喜欢替别人做主啊。 身后韦霜溪已经从卧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沈公子,话本子我已经补充修改了一番,你看这次合适不?” 沈荣不知该不该伸手接:“韦,韦二姑娘,你看?” “你拿去让他们抄写吧,我那里还有。”韦月溪发了话。 沈荣这才接过韦霜溪手里的布包。 韦霜溪趁着沈荣在,笑眯眯的对妹妹道:“你不必事事瞒我,我总还是有些用的,对他多少比你们了解。” “那是,”韦月溪还没说话,沈荣却赞成道,“韦娘子说的有道理,徐家大爷生活的的细枝末节,我还需要找你了解。” 说完还理所当然的的看了她一眼,他的确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徐云聪。 “好,我来抄写话本子。”韦霜溪为自己能插手做事而高兴。 送沈荣出门,韦月溪便跟他到他所住的院子里。 才住进来没几天,原本萧瑟冷清的院子便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处都充满生活的气息、 只是这气息太生龙活虎了一些,地上的落叶就这么任性的堆在树下,水缸便木盆,木桶胡乱的放置着,晾衣架上,衣裳扭曲的耷拉在上面。 沈荣浑然不觉,一边让着韦月溪进屋,一边把书稿交给身边的小厮,叫他立马送出去。 甬道上倒清扫的干干净净,本以为室内能清爽些,哪知屋里头更是杂乱,桌案上堆满了盆盆罐罐,还有剩下的吃食,椅子上也堆满了杂物。 这下沈荣方觉得着实乱了些,顾不上难为情,慌忙把椅子上的杂物一股脑抱进怀里,嘴里碎碎叨叨: “回来就困的趴下了,狗东西也不帮本公子收拾一下屋子,这小子不能要了。” 韦月溪知他指的是他身边小厮,替他圆场:“替你跑腿累坏了,且饶恕他一回。” 沈荣又觉自己说话粗鄙了些,但姑娘并没有计较,他便抱着东西往里间跑去。 韦月溪趁他去里间的功夫,拿起桌案上插着的鸡毛掸子,把椅子掸了掸。 只听里间“哗啦”一声,也不知是怀里东西是怎么丢的。 不由得莞尔一笑,把鸡毛掸重新放回原处。 等他出来时,自己已经端坐在椅子上。 沈荣如法炮制又收拾一张椅子出来,还欲收拾桌案。 韦月溪仿佛没看见桌案上的一样:“你这边进展的如何?” 沈荣这才没去收拾,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姑娘交代的事儿,都挺费力的,费了本公子九牛二虎之力啊。 农庄里的两个婆子查到了,一个被打死,一个奄奄一息被撵出庄子,任由她自己慢慢死去,我叫人找了处僻静的地方,给她养伤。已经给她请了郎中,能不能活过来看她的命数。 徐云聪的那个小厮,已经搭上了。 会仙楼的少东家终于松了口,后面怕还要费些波折。” 韦月溪等他说如何费力的,以后她自己要生存有些江湖上的手段,学学不算坏事,,可沈荣却跳过过程直接说结果, 韦月溪也不好再问,大不了以后真有需要,再花钱找他吧。 “请郎中的银子,我另外付你。” 沈荣眼睛一亮,“好说,好说。” “会仙楼的少东家,还记得我打听的那个小厮吗?” “记得,从前见过的,的确是跟了徐云聪一段日子。 徐云聪亲口说的,因着替他隐瞒了外出的行踪,他母亲怒了,交给他五叔,活活将人打死了。” 这就和城南乞丐说的对上了,这也是绿竹不寻常的真正原因。 自己心思不单纯,接近绿竹,刚好被绿竹利用上了,等韦月溪想到这一点时,就梦见绿竹借着五老爷的丧事,给别人烧纸。 一边烧纸一边低啜:“哥哥,你的仇妹妹已经开始替你报了,是他命人打死你,如今让他第一个去! 你在那边保佑我,剩下的都要让他们给你低命。” 边上一个女子安慰她,韦月溪看不清容貌,只听到一句,“满庭哥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绿竹又低声恨恨的诉说着不满: “他们以为做下人的,就是贱命一条,说打死就打死。我就要看看他们的命到底有多珍贵!” 醒来后韦月溪就想起城南乞丐说的话,徐府打死的下人不止他儿子一个。便着手打听。 名字叫“满庭”,绿竹又识字,想必从前家境不算太差,打听起来就方便多了。南方跑了几趟,终于从城南乞丐嘴里打得知,被打死的另一个小厮,名叫“小满”。 小满因为识几个字,所以指派给了徐云聪,生前过得并不如意,被打死后亦是凄惨,府里扔下一句病死的,便草草埋了了事。 那边南方根据乞丐提供的信息,去查小满被卖进徐家之前的生活。 这边韦月溪让沈荣向会仙楼的少东家打听小满的死因。 第55章 吊唁 “连小厮的死都要查吗?”沈荣问。 “是为了查寻徐府里一个丫鬟的身份。” “怎么丫鬟的身份也要查?”沈荣觉得有些复杂。 “我们相互试探,相互利用,自然要打听清楚她的来历。”韦月溪笑着道。 “那她一定也在打听你。你们姑娘家这······哎呀,不敢想象。”沈荣实在想不出两个姑娘家表面交好,背地却相互利用的画面。 “又不是只有你们男人家才有谋算,才能报仇,姑娘被逼急了,照样得做。你是姑娘家见得少了。”韦月溪是轻描淡写的。 —— 十天的丧事还没有结束,按理说韦月溪可以不用去徐府,但作为五夫人的同乡,依照礼节进去吊唁一下五老爷,也无可厚非。 灵堂里跪趴谢客的,除了五房的人还有三房聪少夫人。 每个人的身后都跟着至少两个伺候的人,只有聪少夫人身后,就跪着一个木讷讷的小丫鬟,十三四岁的样子。 不知是丧礼时间过长,大家都哭的麻木了,还是白先生的身份过于低微,韦月溪进去的时候,没有人用哭泣表示悲伤,连陪着她磕头都很敷衍。 韦月溪上香磕头,又烧了一把纸钱,便退至一旁,朝五夫人身旁走去。 五夫人看到是她,眼里才生出悲哀来,有同命相怜的悲哀,有看到自己以后悲凉生活的悲哀。 韦月溪礼节性的轻声安抚一句:“五夫人节哀。保重身体要紧。” 五夫人颔首,嗯了一句,已然难过的不想说话。 韦月溪福了福身子,告辞五夫人,从一侧走了出来,吊唁算是结束了。 既然来了,总要回学堂住所的。 包嬷嬷不在,想必又被指派到别处做活计去了。 没人住的屋子灰尘总是要多些,她慢条斯理的把自己屋里擦了,又把外间也用湿布擦洗。 终于如梦里的所见一样,绿竹推门进来,“白先生!” 韦月溪洗了手迎了上去,“绿竹姑娘,这些日子受累了。” 绿竹用力闭了闭自己的眼睛:“可不,眼睛都熬的快睁不开了。” “那快进来歇会儿,若熬坏了身子,倒不好伺候五夫人。”韦月溪领着绿竹往抱厦里走,中间堂屋里颇为狼藉,水盆、抹布还摆在架子上。 “让绿竹姑娘见笑了,椅子刚擦过,还有水渍呢,不嫌弃,屋里坐。” “包嬷嬷最近也不得空,府里上下都跟着熬。”绿竹边往里走边叹气,“特别是咱们五夫人,这几日才叫可怜,没白没夜的熬着。” “你该劝她莫要太难过。”韦月溪心底里还是挺心疼五夫人的。 不管怎样到底夫妻一场,她是靠着五老爷过日子的。短短短几日内,丧夫之痛又岂是是别人几句劝慰就能减轻。 “日日哄劝着呢。”绿竹挨着半旧的书案坐下,把手里拎来的包裹放在书案上,同韦月溪拎进来的挨在一起。 韦月溪在她一旁坐下,茶壶里连一口热茶都没有,她也没打算去烧,绿竹待不了多久。 “五夫人要一直待在灵堂么?不能抽空回去打个盹儿。”对于凤鸣当地办丧事的风俗,韦月溪也不太了解。 “能的,夜里不用在灵堂,白日里也不必一直在。”未亡人不是孝子贤孙,不必一直守在灵堂。 绿竹接着道:“回到卧房也睡不好,五夫人糟心的事儿太多了。” 又把这几日府里发生的事儿和五老爷真正的死因,毫无保留的告诉韦月溪。 绿竹对五夫人的同情是真切的,真切到大过于内心愧疚,但也只是同情,如同陌生人一般的同情。 韦月溪不用想也知道她在五夫人面前怂恿了不少,只能叹息,“五夫人也真是糟心!” 绿竹见她对五夫人也是真真切切的同情,拿出手边的包裹打开。 是一叠账册。 “这是府里近两年的账簿,烦请白先生再帮对对,还要尽快还回去。”绿竹没有客气,也没有隐瞒她。 账簿是厨房采买周娘子在她的威逼下,利用她妹妹从三夫人身边偷出来的。 周娘子与五老爷藕断丝连,三夫人是知情并默许的,但府里其他人知道的不多,特别是周娘子的夫君和孩子。 如今五房的人知道了,能不能帮她守住秘密,就看她怎么做了。 于是绿竹仗着五夫人的势,逼着她偷出了账簿,换取自己的名声。 “五老爷丧事,石家没有来人吗?五夫人的店铺,石家人还没有过问?”韦月溪问道,绿竹对她的利用太过明显。 “铺子里头舅老爷已经接手,可徐府里头也不好叫石家的人插手。 五夫人的意思,她自己来,以后孤儿寡母方能在徐府立足。只是最近不得空,所以再请先生帮忙。” 当初五夫人的娘家不知添了多少好处,才把她嫁入徐府,借着徐府的势力,他们石家生意越做越大,还树立了儒商的形象。便是私下贴了徐府不少的银两也乐在其中。 从前五老爷还在,她查账还能跟五老爷闹一闹,如今五老爷死了她还要查徐府的账,那就是捅破这张纸,与三房撕破脸皮,那么他们石家以后在徐府得到的好处,都将没有了。 不仅石家,还有她的两个孩子,以后也会失去徐府的依仗,真以为孤儿寡母的能在徐家立足? 如果不是五夫人有自己的思量,便是在气头上,正好给了绿竹可乘之机,受了她的挑唆。 不管什么情况,这绿竹本事不小。 韦月溪推诿,手指指着书案上两本随意丢弃的书册道: “我出府几日,闲暇之余看看话本子,煮一壶花茶,悠哉惬意,何必给自己添麻烦。徐府的账簿太烫手。” 绿竹犹不死心:“不瞒你说白先生,五夫人如今处境艰难,石家肯替她打理铺子,未必能管她在府里死活。五夫人能求的人不多,如今又这样,先生既然已经帮过忙,就再帮一回。” 这理由想的还挺周全,把自己对五夫人设想的顾虑都否认掉了,韦月溪连拒绝的话都不好说出口了,只能勉为其难: “好吧,也就是你绿竹求我。我尽快看完!” 第56章 起疑 绿竹把账簿重新包好,叮嘱道:“白先生一定收好。” 韦月溪起身打开自己的包裹,把账簿收进去,顺道把自己带来的书册重新理了一下,忽然停了手道: “这个,外头都在传,说的是聪大爷,传的有鼻有眼的。我好奇,跟风买了一本。” 绿竹显然是没有听说过,接过书册,“这是什么?” “我读了一半,写的还挺精彩。”韦月溪添油加醋的把外面的传言说给绿竹听。 “我昨儿似乎听了一嘴,没在意呢,原来外头都传开了?聪大爷这是得罪了人吧?”绿竹翻开话本子。 “那就不得而知了,倘若真如外面传的那样,徐府对财富的渴求和贪婪令人咂舌,那五夫人可就是冤大头了。”韦月溪煽风点火。 “再冤能有聪少夫人冤?五夫人背后好歹还有娘家,还是一双儿女。”绿竹还想说什么,却没有继续下去。 是啊,再冤能有阿姐冤吗? 韦月溪却不再提起聪少夫人的话题,她怕太刻意,反而暴露自己,绿竹想要了解的,自然会了解到。 绿竹把手里的话本子翻看了几页,觉得时候不早,有些意犹未尽:“这话本子着实精彩,先生可否借绿竹先读读?” “你先读,我替你们干活,再说外头多着呢。”韦月溪促狭道:“别说从我这儿得的就行。” 绿竹笑得很亲密,话说得也很亲密:“晓得了。先生快收拾吧,我陪先生去西侧门,也好偷个懒。” 绿竹一路同韦月溪交谈着,无非打听白先生在外宿在何处,都做了什么,外头有什么新鲜之类的。 韦月溪一一作答,并不避讳。 乔书华同俞明祉站在墙边,吉祥跟在小栓子后面回来了。 “爷,再次确认。飞檐走壁的可能性太小了,如果不是府里的人,能走的只有那个狗洞。” 狗洞到五老爷用于私会的院子不近,一个陌生的女人进来后能避开府里人,安然无恙的到达院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关于五老爷私会的女人,俞明祉让大高去凌江调查了。 可是不管徐家商铺的人,还有那女人出现的附近,均没有人知道那女子的底细,也几乎没见过。 大抵是不想叫石家的人,发现他在此地有女人,所以做的极其隐秘。 至于凤鸣,更没有那女人的踪迹。 为此,那女人显得越发的神秘起来。 乔书华二人便越发的想查出那个女人来,今儿得空,又拉着俞明祉来到西府后院。 吉祥之前观察过西府地形,一个女子想翻墙进来私会不太容易,他便推断是从狗洞爬进来。 乔书华甚不理解,徐家五老爷看中的女人为何不能大大方方带进门,或者直接养在外头,非要从狗洞里爬进爬出。 “吉祥,你是不是因为上次追了两个女人,所以坚持认为她是从狗洞进出?” 吉祥不否认:“小的甚至认为那两个女人最为可疑。” “既然是来私会的女人,为何会鬼鬼祟祟偷窥我们住的荷仪院?不怕被发现吗?”乔书华用疑问进行探索。 “也许,荷仪院有她们想找的东西,或者同这个院落一样,有她们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聪大爷在外的那个庄子,不是说丢了贵重的物品吗?”吉祥一一分析着。 乔书华脑子转的飞快:“她们来徐府不是为了五舅舅,另有目的?” “私会的这个院子,是你五舅舅自己选的,那女子怎么会知道?”俞明祉提醒她,又看向小栓子,“可是?” 小栓子连忙回答:“是的,表公子。第一次是五老爷带她进来的。” 乔书华不死心,“能不能它接近五舅舅就是为了这个院子?她在府内有接应,定是熟悉五舅舅的人,知道五舅舅会把她带到这个院子里。” 连俞明祉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是为了一个院子,作为女子这样的代价有些大。 乔书华还想找更多的理由,忽然就不说话了,因为他看到前方不远处走过来两个女子,边走边说着悄悄话,压根就没看到他们在此处。 俞明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两个女子他都见过,身穿孝衣的是五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方才是她接待了他们,叫人唤了小栓子进来,又叫人拿了院子的钥匙。 身穿烟青色襦裙,做妇人打扮的是府里请的西席先生,白先生身上还背着包裹,像是要出府。 乔书华本意等她们走远了再讨论案情,没料到她们走得离他们越来越近。 丫鬟也没想到他们还没走,有些意外,但镇定的蹲下行礼:“奴婢打扰表公子们,表公子们恕罪。” 乔书华没有怪罪:“无妨。” 一眼瞧出身旁的妇人没有穿孝服,却背着包裹,多嘴问了一句:“这位是?是要出府吗?” 妇人低着头没有出声,回话的是那个丫鬟:“回表公子,这是我们府里的西席先生,今儿来给我们老爷吊唁,奴婢送她从角门出府。” 白先生依旧低着头,朝她们轻轻俯身:“民妇见过乔司理,见过俞公子。” 声音低哑,毫无生气,说完就抬起手用袖子遮住半边脸。 乔书华心道:如此扭捏、畏缩,怎么能做先生呢?亏欣儿还将她好一通夸赞。 听俞明祉开口道:“白先生慢走。” 丫鬟道了别,两位女子便加快了脚步离开。 待他们走后,乔书华才问俞明祉:“你之前见过她了?” 俞明祉抬着下巴指向前方:“见过一次,就在那里。” 他指的是后墙边的小径。 二人对视了一眼。 有种东西忽然在乔书华的心里蹦出,他问小栓子:“你在府里没见过白先生?” 小栓子摇头。 “外头也没见过?” 小栓子摇头。 “从来没见过?” 小栓子还是摇头:“回爷,小的从来没见过。” 乔书华有些急切:“你曾经见过一回那个女人,同白先生像吗?” 小栓子看向慢慢走远的两个人,茫然的摇头,还是那句话: “记不得了,见那女人的时候,她是坐着的,还时不时的用扇子挡着脸。” “挡着脸?”乔书华有些兴奋,“夜里见到的身影呢,可曾有相似之处?” 第57章 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儿 小栓子被问的蒙了,心里便有些发毛,胡乱答道:“有些像,小人看女子都差不多。” “胡扯,怎么会都差不多?!”乔书华向前走两步,似乎要上前去追白先生过来给小栓子辨认。 俞明祉轻轻拉住了他:“不会是她。” 已经过去那么多天,那女子没有露出丝毫痕迹,乔书华有些着急,可见俞明祉还是不紧不慢的,想起他同白先生是有些渊源的。 “你怎么就确定她没有嫌疑?”乔书华甚至怀疑俞明祉的动机。 当初听说西席先生画过荷仪院的竹子后,要永旺打听的是他,如今西席先生的嫌疑最大,开口否定的也是他。 难道查出来西席先生是他恩师的外孙女,就开始包庇了?愣是连嫌疑也排除了。 俞明祉分析道:“她没有动机,家教亦不允许。” 这可不像俞明祉说出来的话,乔书华冷笑: “这世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儿。 她画的竹子同此院子有些相似;她是凌江人;她的寡妇身份见不得人;她刚好七月份来凤鸣进了徐府;她之前同五夫人院子里来往密切,怎么看她有可能。” 对比乔书华,俞明祉承认自己有些私心。 他的老师学富五车,为人正直,在学问上、政治谋略上,思想开明并不墨守成规,但对于礼教上略微有些死板甚至迂腐,对学生管教颇为严格,对子孙更是如此。 所以他能允许守寡的女儿以授业为生支撑夫家门楣,却不允许外孙女在明知未婚夫婿重病的情况下退婚,直至眼睁睁的看着年轻的外孙女嫁给将死之人,以保全两家的名节。 这种礼教下的白先生,出来授课不过是受母亲一生为师的影响,也或者给自己未来添一份衣食保障。但绝不会与人私通行无媒苟合之事。 便是白先生挣脱了礼教束缚,有心与人情投意合,可是······ 俞明祉转头看了看陈旧的院墙,又看向乔书华,认真的慢条斯理道:“论学识,论人品,论年纪,论长相,你五舅舅何德何能?” 一向不善言辞的吉祥紧闭着嘴,怕自己笑出来叫他家爷看到。 “你!”乔书华睁着眼睛瞪着俞明祉,一时竟说不出反击他的话来,“俞老九!” 的确无法反驳,俞老九说得是事实。 白先生出身虽不高,好歹也是清流之家,打扮虽老气些,实际年龄不大,面色蜡黄些,人萎靡些,瞧着模样还不算丑。 反观他五舅舅,中年发福的肥肉也遮不住一脸的纵欲之相,头发稀疏还顶着满头油腻,三十几岁就已经肚大腰圆。 从小不爱读书,没有学识,只有满腹算计的生意头脑。 让白先生为了他钻狗洞来私会,除非瞎了眼。 可是,乔书华就是不死心,“那天去荷仪院的可是两个人!你不是教我,不能忽视任何与案情有关的东西?!” 不管怎样,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疑点的人,白先生可以不是同五舅舅私会的女子,可是难保她不是内应,让那个女人进出徐府自由又不被人发现。 俞明祉眨了眨眼皮,对他的态度表示赞同。 他的直觉白先生不会看上五老爷,可白先生身上确实有几点和怀疑的对象相吻合。 还有那天遇见她,她也在狗洞附近,难保不是去观察周围情况。 几人还没离开院子墙角,五夫人身边的丫鬟一个人从原路回来了。 乔书华努努嘴,示意吉祥把她带进院子问话。 几日没人打扫,院子里落叶已经堆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簌簌的响。 室内方才已经进去一遍,俞明祉此刻不想再进去,走到院子里花坛前面,挑了块干净平整的石头,用嘴吹了吹后,就那么坐下了。 乔书华知他嫌弃室内晦气,自己也不进去,走到他身边同样吹了吹后坐下。 丫鬟跟着吉祥进来的时候,落落大方,没有一丝拘谨。 “奴婢绿竹,见过二位表公子,二位爷有什么需求,奴婢即刻去做。” “你跟白先生相熟?”乔书华直接问道。 “白先生与我们夫人是同乡,经常去我们院里,与几个下人都相熟。” “白先生来府里教习是五夫人引荐的?” “那倒不是。 东府的二夫人一直想请的是白先生的母亲田先生,但田先生没空,这事情就搁置了。 后来我们舅老爷得知了白先生可以进府教习,便告知了我们老爷,我们老爷又转告了二夫人。二夫人决定请的白先生。”绿竹说的头头是道, “所以说不上我们夫人引荐,但和我们夫人也脱不开干系。 故而白先生进府教习后,便先来我们院子答谢五夫人,后来便同我们走得近些。” 原来是这样,这不中间还是有五老爷的事儿嘛。乔书华觉得自己真是细心。 “白先生到你们院里都做些什么?” “不外和五夫人闲聊几句,私下里多教导教导六姑娘。最多的便是和我们一处,跟院里的丫鬟学学刺绣。”绿竹说的再寻常不过。 乔书华却听出了无限遐想,白先生去五夫人院子定有目的。 俞明祉在边上却轻微的皱起了眉头。 幼年时那个跟在清润兄后头的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喊着:“哥哥,等等我。”后来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进了富贵人家做西席先生,却同丫鬟打成一片。 目的是什么? 乔书华还在问:“白先生如今在外头有住所?” “说是租了房子,在凤鸣方便些。” “你可知她租在何处?” “就说在城东,具体不知。” “谁会知道她的住址?” “东府负责外务的王管事。”绿竹惶然不知所措,还是老实回答了。 鼓足了勇气颤巍巍的问:“表公子,白先生、白先生她怎么了?” “白先生的哥哥同我们是旧识,不过想找她叙话罢了。”乔书华敷衍的很草率。 绿竹仿佛松了一口气,声音依旧是发抖的:“原来如此。” 打发了绿竹,乔书华越发地兴奋,这么多天来,司理院连同他们两个查了那么久,总算有一个小突破。 第58章 南中市 只是白先生的身份特殊,他小心翼翼的转头看向俞明祉。 俞明祉的神色淡然,方才皱起的眉头早已舒展开来,没有一丝痕迹。 “我们要不要查查白先生?”乔书华征求俞明祉的意见。 “查吧。”俞明祉听起来没有意见。 “不反对?” 俞明祉没有答复他,却自己嘀咕一句:“不知道是谁说谎了。” “嗯?谁说谎了?” “方才那丫鬟说,白先生住在城东。上次明明见到她出了门朝西走了。” “所以,白先生说谎了?亦或者那个丫鬟?”乔书华略一沉思,“还是叫大高再跑一趟凌江。” 俞明祉没有反对,大高刚从凌江回来,对那边总归熟悉一些。朝吉祥道:“去给大高传个话,前日寿宴上得的那份孤本,叫他带上送去给白清润。” 吉祥闻言,作了个揖,就出了院落。 俞明祉起身,抬手掸了掸后腰下的锦袍,“走吧,接上昨儿的,还要继续调查卷宗上的案件。” 乔书华也不再误,只是心里不太舒服,凑到俞明祉耳边道: “我们这才查了一半,就发现两起案件有待商榷。等查完了不定还有多少。来到徐府,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怎么?怕查出来对你二舅舅不利?影响他仕途?” “也有些吧,最主要的是良心不安。”乔书华摸摸自己的心口。 俞明祉揶揄他:“吆,还有良心呢?我倒要看看你在今后的仕途上,能把良心二字挂多久。” 乔书华斜眼看他,表示自己的不满:“如此信不过我?” “你先抽个空,查查你五舅舅手里的产业。”俞明祉没听他提起过,还是提醒他。 乔书华一拍脑袋:“差点忘了,那女人总会有所图的。” 二人出了府,一个奔南中市,一个奔衙门司理院。 上次俞明祉查的第一个案件,妇人误杀的恶邻的表弟,就住南中市。 那表弟是个鳏夫,名叫张团,性情暴躁,在监牢里做个牢头,挣的钱不够自己吃喝嫖赌的,所以自己就这么浪荡,也不愿再成亲。 五年前死于马上风,同自己一个相好的寡妇。 据寡妇说,他在逛妓院的时候听了别人蛊惑,吃了一种极其便宜的补药,结果把自己害死了。 春生去乡下寻那凶犯妇人的家人,男人早已不在,儿子也成了满脸风霜的中年人。 提起十四年前的往事,依然心有余悸,悲痛难抑。 那时候母亲在监牢里,他们被逼无奈只能搬到乡下投奔亲戚。 因为张团的阻挠,他们甚至不能去监牢看看母亲。 直到官府通知他们在城里的亲戚,才知道母亲已经死了。 父亲在亲戚帮助下领回尸体,人就不太好了,似乎得了癔症一般。此后好多年一直如此,直到后面几年渐渐有了好转,后来得了心绞痛不治而亡。 春生问起他母亲在狱中是如何死的,那家大儿子异常屈辱。 听到春生一再强调他替府衙查案,才说出实情:母亲在死之前曾遭受过凌辱。 春生没有问他们为何忍下了这口气,只是痛心的骂了一句脏话。 十几年前凤鸣的监牢里,简直是一团乱麻,真正的蛇鼠一窝。 女犯人在监牢里,特别是死刑犯,特别是没有钱打理胥吏的女犯人,当真是生不如死。 春生便又问起他父亲在死之前有何异常,他絮叨说了 许多,春生记住了两点: 一,曾有人来寻过他父亲,提起南中市;二是父亲曾经离开过家将近半年,回来后只字不提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等到俞明祉听到春生的汇报,理了理那妇人丈夫的时间线: 癔症在有人寻到他之后便渐渐好了,癔症好了之后张团便死了,三个月之后他才外出,外出回来后家人得知他得了心绞痛,没多久便病逝。 张团死之前几个月内,他并没有离开家,一直在村里。 而南中市,刚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俞明祉就想起来,前不久刚死去的李姓虞候便住在那处。 在他要调查的卷宗里,另一起凶杀案中被害人孙守根也居住在那个地方。 既然如此,南中市就必须要来了。 南中市其实是一条贯穿凤鸣城南的巷子,巷子很长很宽,一条石拱桥连接,桥南的巷子叫南中市,桥北的巷子叫北中市。 巷子两侧向里各有许多小巷子,但统统称为南中市。 发生在南中市的凶杀案从卷宗上看,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被害人去西北做生意,被劫匪抢劫,身受重伤,等养好身体,赚到银钱回家时,却发现妻子带着两个女儿,改嫁给了一个酒肆的老板。 他想接妻子女儿回家,多次上门遭到拒绝,惹怒酒肆老板。被其与妻子一同杀害。 酒肆老板在被捉拿途中,自戕身亡。他妻子在入监两个月后,病死牢中。 关于案情的呈现就这么多,没有其他赘述。 引起俞明祉注意的是案犯中的妇人,同样死于狱中。 昨日他们来此打听,以为同前几个案子一样,总有人把这些不寻常的事情当故事讲述,很快就能打听到案件发生全部。 可是他们没料到,这一次,无论春生如何嘴甜,无论他们花多少铜板,周围的人都不愿意提起此事。 最后只有一位老人家,被春生偷偷塞了一块碎银子,才再无人的角落里提醒他们:“你们要打听的那个人不姓孙,原本姓李。” 俞明祉有些错愕,案卷上名字还能记错了?明明记录的是孙守根。 “老伯,您给个明示。”春生很久没见到公子如此耐不住性子。 “幼时多病,有高人给指点说命不长,认干亲,改姓才能续命。” 原来如此,所以取名是“守根”,改姓不改根。 “那你能说说他家里的人吗,和当年他被杀害的大概。” 老伯却摇头,同样拒绝:“那家人晦气。还是不要提起的好。” 不愿提起是因为晦气? 可是如何个晦气,那老者就不再提起,匆匆走了。 第59章 李家案件 今儿他们再次来到南中市,还没到巷子口,俞明祉便往旁边巷子走去。 有了昨日的教训,他决定在离李家远些的地方打听。邻里街坊的,总有好事的知情人不惧李家。 总算让他们对孙守根有了一些了解: 从小身体不好,家里对他百依百顺,万分娇惯。是以成年后心情恶劣,一事无成,还是爹娘供养着。 认了个干亲,是个姓孙的船夫,每年过生那几日到干爹家住住。 干爹家就一个女儿,生的异常漂亮,人称孙西施。 孙西施还没及笄,船夫夫妻在一场暴风雨中翻了船,双双落水而亡。 孙守根便把孙西施接回自己家中过活,自然而然就娶其为妻。 亲上加亲也算美事一桩,但是孙守根是个不正干的,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因为赌博的恶习,家里良田、铺子被他输掉不少。 再后来就离开凤鸣,大家都以为他死外头了,谁知七八年又回来了。 自己说他是去异域走商,赚到了钱才回来。 但听到他说此话的人大多都不相信,因为他走后,曾有赌场的人上他们家要债。大家都道他哪里是去行商,不过是出门躲赌债罢了。 还有他的娘子女儿,是被他父母做主卖出去的。可他三天两头的上门去闹,见他妻子不同他回来,又说把女儿带回家。 说起他被杀,大家又缄口莫言。 俞明祉暗示他被杀害并不冤枉时,不约而同的默认。 提起孙守根的堂弟,那位李家的虞候。 知道的人便多了,都道为人十分低调,平日里没什么出格的行为,即便死了,大家不过唏嘘一句可惜罢了。 比起昨日打听的情况收获颇丰,可俞明祉觉得了解的情况还是太少。 便决定二人又辗转寻了多人,经过多方打听,才寻到被害人孙守根的家。 房屋看上去有些陈旧,但飞檐翘角和高大的围墙挡不住曾经的富丽堂皇,至少是户富庶的人家。 如他们猜测的一样,是个让周围邻居不敢轻易谈论的大家族。 这个大家族,有多少底蕴不知,但人数肯定是不少的。 有人还入衙门做的一官半职,比如那位虞候,居然是被害人孙守根的堂弟。 而案卷上对这些情况只字未提,俞明祉越发有兴趣起来。 于是让乔书华派人过来,他交代几句,让他们进了李虞候的家,这边他和春生敲开了孙守根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妇人,一身破旧的衣裳,双目无神,神情黯然。 进门后的场景比起外面更加破旧。 不管是斑驳的墙壁,还是长满苔藓的井台,都在告诉他们,此院子里人的日子同这院子一样,日渐的荒凉衰颓。 妇人对于陌生人的拜访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平淡的问:“你们是谁啊?” 春生清了清嗓子:“大婶,我们是凤鸣衙门司理院的官差,想找你打听些事儿。” 妇人听到后就要撵客:“民妇一介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都不知道。” 春生语气略微带些不容拒绝的生硬:“大婶,我们专门上门,问的都是你知道的事情。” 妇人还是有些怕官差的,只得把人请进屋,随后“吱呀”一声把大门关上。 俞明祉注意到,妇人让他们进去的是位于主院西边的房屋。 主院的正房是上了锁了,门窗皆是灰尘,显然许久没人住了。 西边院子收拾的倒也算干净,门前还种了一小片青菜,至少能让人感受到人气。 “大婶,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春生忍不住问道。 “嗯。” “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 春生再也无话。 妇人让他们坐下后,既没有给他们上茶的意思,也不讲话,就等着他们问话。 俞明祉见此,索性直接问道:“大婶,孙守根是你的大伯哥?” 妇人似乎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乍一听到还是受了一惊,不由的挺直了脊背,空洞的眼神有了一丝惧意。 俞明祉瞧她僵硬的模样,语气温和了许多:“大婶你莫要害怕,因着另有案件,我们只是了解下当时的情况。” 妇人还是绷直了身体,但攥紧的手指松了松。 “当初他离家七八年,是真的出去行商还是出去躲债?” 妇人又攥紧了手指:“躲债。” “赌债?” “嗯。” “欠了多少?”俞明祉追问。 “两百多两。”妇人答道。 “两百多两也不至于跑吧?”春生脱口而出,这个宅院怎么也能卖个三五百两。 “除了这个宅院,家里能抵的都给他拿出去抵债了。”这回妇人倒主动说起。 “那最后的两百两,讨债的上门,谁帮他还的债?”俞明祉问。 妇人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孩子他爹。” “他从异域回来后,有没还给你们?” “没有。”妇人慢吞吞的。 “从异域回来后没有带银子回来?” “民妇不知。”妇人说得应该是实话。 “他和他从前的娘子,夫妻情份深吗?”俞明祉心里先是冒出“青梅竹马”几个字来,不知为何觉得亵渎了这几个字。 妇人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不算好。” “他们育有几个孩子?” “两个姑娘。” “当初他从凤鸣出去躲债,从前的妻女在家里怎么过活?” “那时候公婆还在。”妇人说话又慢了下来。 “既然能够过活下去,为何你公婆又做主将她们母女卖出去?” 妇人否认这种说法:“不是卖出去的,就是平常的改嫁。” “改嫁要带走你们李家的女儿吗?改嫁要收人家二十两银子吗?大婶你想好了再说,她改嫁后依然在凤鸣,外头知情人多呢。”俞明祉语气依然平和。 春生可就没那么好涵养了,恶狠狠道:“这时候了还撒谎!” 妇人哆哆嗦嗦的:“卖,卖出去的。当时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 “既然签了契约卖出去的,那为何孙守根回到凤鸣后,还强行要妻女回来?” 妇人愣住了,随即说道:“官爷,民妇真不知道啊。” 俞明祉没有指责她,继续逼问:“十四年前,官差来办案,问起你的时候,那是怎么说的?” “没问民妇,都是问的孩子他爹。” “他被杀害了,你是不觉得他死有余辜?” 妇人明显慌乱了,“官爷,您到底要问甚么?” 第60章 孙西施 “你只管答我就是。” “不是的。”妇人答的很勉强。 俞明祉步步紧逼:“我猜,孙守根定是个人人厌恶的恶棍,品性不端,恶习满身,骗得他娘子年纪轻轻嫁给了他,婚后却没有好好待人家。 还欠了一大笔赌债,自己跑了,留下烂摊子给家人。你家人迫不得已才将他妻女卖了,换取了一定的银钱,用于给他赌债。 所以他回到凤鸣后,想带回妻女,那家人既花了钱自然不同意。对吗?” 妇人嘴唇抿了抿,没有犹豫:“对的。是这么回事。” “说说家里人吧,你公婆,孩子爹,都是何时没的,怎么没的?”俞明祉见她答的干脆,便又放缓了语速。 春生在一旁替公子感叹,公子不按套路发问啊。且这刀子捅的,直冲人心窝子! 果见妇人的脸色陡然变了样,方才进门时的一片颓败又覆盖上来。 “这跟案件有关吗?”妇人连官差也不怕了,抬眼看着俞明祉问。 “有!”俞明祉还是保持着温和。 “婆婆十几年前肺痨死的,公公五年前醉酒跌入河中溺死的。孩子爹四年前给人建房子的时候,从房梁上摔了下来,卧床没一年就死了。”妇人说到孩子爹时,开始悲伤。 “那你有几个孩子?” 妇人陷入了悲痛中,“就在他爹摔伤之前,崽崽误食了杏仁中毒死了。” “就一个孩子?” 妇人从失去丈夫和孩子的悲痛绝望中慢慢缓解过来,许久才告诉他们。“一共四个,只活下来一个女儿,出嫁了。” “大婶,对不住了!”俞明祉这才为了自己勾起别人的伤心事而过意不去。 不过很快便接着问道:“前头的李虞候,跟你们家平日里走动吗” 妇人拿帕子拭泪,半晌才慢吞吞道,“平时很少走动。” “孙守根曾经的娘子,是个美人吧?”俞明祉问道莫名其妙。 妇人也没料到他问这个问题,还是点头表示肯定:“嗯。” “大婶,这次就暂且问到这里,以后有需要可能还要打搅你。”说完起身。 妇人无奈,只能答应:“官爷慢走。” 出了南中市,满肚子话要说的春生,紧紧跟在公子身后。 “问吧。”俞明祉率先开了口。 “公子怎么就这么走了?” “口渴,出来喝茶。怎么,你还有疑问?” “可小的觉得方才那妇人甚是可疑,几处都撒了谎。”春生回忆那妇人说的话,极度认真的思考着。 “的确是撒了谎,可我们不是真正的官差,只能打听,没有问话的权利。” 俞明祉找了处河边驳岸的石头坐下,显然是等真正的官差从李虞候家里出来汇合。 春生这才想起公子说口渴了,忙递上身上背着的水囊。 俞明祉却没有接。 春生见状又收了回去,公子怎连他也诓骗?! 收好水囊在俞明祉身边坐下:“公子,天色不早了,珍珠巷明儿再去?” 孙西施同她改嫁的丈夫,生前一直在珍珠巷开一家酒肆。 “先缓缓,免得动静太大。李家的案子不简单啊。”俞明祉思索着。 “要不明儿公子坐船?小的在岸边跟着可好?”春生实在不想坐船,若是赶路,宁愿走岸边多绕些路。 “如此慢,又无风浪也会晕船?!”俞明祉真拿他没法。 春生嘿嘿笑着,难为情的低下头。 去李虞候家里问话的官差出来了。 他们寻到李虞候的娘子和儿子,按照俞明祉交代的问题,一一问出。 提到孙守根这个人的时候,回答同孙守根的弟媳妇差不多,不过提到赌债,他们就坚称不清楚到底欠了多少银子,怎么还上了,也不知孙西施是如何决定改嫁的。 想问当年的事儿,他们来个一问三不知,只道那时候她还年轻,刚怀上长子,心思都放在自己孩子身上。 而其他人,包括李虞候的父母,李虞候都不让打听他们家的事儿。 又问起狱子张团,答同李虞候偶尔有些往来,但那人品性不好,李虞候不乐意搭理他。同孙守根倒是臭气相投,年轻时交往颇多。 张团的死,李虞候也提过,说他那般过活,早死也不意外。 官差们说完,春生就发问:“他们父辈可是兄弟,还不让打听?” 官差答:“他们说,李虞候说了,孙守根此人被他父母亲惯坏了,还是少沾染他的好。” 一句少沾染,就可以不用理会他们家的事儿,当真会盘算。 但终归一个家族,里里外外那么多人,怎能就不过问? 况且十四年前,李虞候已经在衙门当差,孙守根出了事儿,他不可能装作不知道,一句都不过问。 听完两位官差的讲述,俞明祉陷入了沉思。 好一会儿才抬头道,“麻烦两位小哥,回去转告乔司理,下值后去住所寻我。” 送走两位官差,春生犯难道,“公子,咱们那里都没得饭食,要不咱们还是买个洗衣做饭的丫头吧。” 俞明祉看着他:“不用,等这案子有了眉目,咱们就不掺和,你学着做饭。” 春生只得答应:“是,公子。” 眼前有马车不急不缓的驶过,春生又提议:“公子,咱们日日就这么两条腿走路,多累的慌,要不咱们雇一辆马车吧。” 俞明祉拿下他身上水囊:“银子都叫你买了铺子,你算算我们还剩下多少?” 春生撇了嘴:“那不是平原侯夫人为了他儿子半卖半送的嘛,又没花咱们多少钱。再说咱们为了乔八爷查案,让乔八爷出银子不就得了。” 俞明祉喝完水,又把水囊盖好,递给春生:“你跑一趟衙门,见到乔八爷就跪下喊爹,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然后告诉他,带上银子去给你雇辆马车。” 春生偃了气,吹下头来。 活像一只向主人撒欢,却被主人一脚踢开的小狗。 “公子,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提了。”认错倒挺快。 “去偷偷告诉乔老八,寻个错处,关押一两个南中市李氏家族的人,先放着不动,过一两日再开始问话。”俞明祉不打趣他,正色道。 春生一时还没明白,“啊?” “啊什么啊,务必从他们嘴里问出话来,孙守根死之前李家到底隐瞒了什么事情?” “哦。”春生觉得他们公子就是厉害。 俞明祉催他:“快去啊,离下值并无多久了。” 春生还有些不放心:“那公子?” “我累了,坐船回去。”俞明祉道。 第61章 俞明祉的烦闷 俞明祉是当真有些累了,昨儿就没睡好,今儿折腾大半日,跟不同的人打交道。 在春生的伺候下上了船,只当是赏风景,随着船家漂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不早,才起身上了岸,朝城南住所而去。 登岸的码头离他的住所还有些路,他慢慢走着,听前头吵吵嚷嚷动静不小。 俞明祉本不是爱凑热闹之人,就想着如何躲开纷争,奈何朝他住所这条路最近,他于是低头擦着墙边,走的更慢。 走着走着就听见是永旺大声呵斥:“若不是姑娘善良,定不会饶恕你们。快滚吧!” 他抬头望去,有两个乞丐边告饶边跑开,乔书华站在那里向两个姑娘点头哈腰,不知是道谢还是赔罪。 那两位姑娘,都包着面巾,其中一个姑娘的衣裙上被溅了一大块油渍,还在腰身位置。 另一个姑娘正蹲着给她擦拭。 地上有个食盒,已经被打翻,里头的餐具被打碎,饭食都散落在地上,永旺正在捡拾食盒。 姑娘低头看了自己衣裙,应该是擦不干净了,遂摘下自己的面巾,围在腰间,遮挡住污渍。 因着姑娘是侧脸朝他,所以俞明祉并不能看清姑娘的模样,只见乔书华客气的赞叹:“姑娘聪慧。” 不远处急匆匆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叶姑娘。” 叶姑娘回头:“南大哥,可算找过来了。” 俞明祉看清来人是他偶遇几次的酒坊伙计,这凤鸣城还真是小啊。 不过那个伙计应该没看到他,也没同乔书华寒暄,全程都在低头查看姑娘有没受伤。 叶姑娘简短的同乔书华道别,便同那伙计一起离开。 乔书华见人走了才开始训斥永旺:“连个路都走不好,若不是她身边丫鬟反应快,那姑娘可就受伤了,你如何是好?” 永旺有口难辩,委屈的只顾收拾食盒:“小人再去买。” 俞明祉这才走上前去:“永旺又惹什么祸了?” 永旺见到他,开始诉苦:“九爷,这城南的乞丐真是无法无天,小的拎着食盒从街上走过,他们明明看到我们公子和小的是两个人,还敢跟着过来抢食盒。” 乔书华忙纠正他::“休要夸张,不过见你面生想讨些吃食。” 永旺还是不服气:“若不是他们一直打食盒的主意,怎么能碰到小的手里的食盒,又怎么能碰到姑娘身上?” 乔书华斥道:“还好意思说!还不快去重买!” 永旺嘟着嘴,答应一声去了。 乔书华同俞明祉继续往前走,乔书华感叹道: “我一直以为江南的女子都是娇娇俏俏的,柔柔弱弱的,不想今儿又涨见识,身形竟然如此矫健,若不是躲的及时,恐不止弄脏一点衣裳。” 俞明祉想起春生也如此说过,酒坊的那个姑娘力道不小,不知乔书华指的是站着的那位,还是蹲着的那位。 乔书华那边一惊一乍:“哎呀,倒是忘了,弄脏了姑娘的衣裙,姑娘说不用赔,走的时候也没想起塞些银子给人家。” 俞明祉斜眼睨他:“莫要惹风流债,你可是有妻有子之人。” 乔书华捶他一下: “莫要胡扯,爷如今哪有这心情啊。 倒是你,如今已经离开京城,他们的手伸不了那么远,如果看上眼的,养在江南也可以。 若有门第相当的娶回京城也可行,让我外祖母替你做媒。” 俞明祉又斜倪他一眼:“你外祖母年事已高,休要害得老人家晚年不得安宁。我身子不好,就这么一直在江南养着。总归能耗过他们。” “你能养到多久?这个案子结束,怕是催你回京的人不少。”乔书华替他着急。 “到那时候再说吧,实在不行,就传个身有隐疾。”俞明祉笑得无奈。 “你啊,老是这么诅咒自己作甚?”乔书华也无奈。 他也不想诅咒自己,提起此事俞明祉就会无端的烦闷。 从小人人都夸他有才华,是块读书的料子,定安侯府一心想要他为侯府挣功名,就把他放在侯府里教养,可谁知道他被逼读书的辛苦。 十六岁他中了太平路会元,成为大梁最年轻的会元,大家都觉得是侯府给他铺好了路子,没人知道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决定不再参加科考,入了大理寺做了小小的主簿,侯府对他指责谩骂,对他们一家横眉冷对。 可那段时光真是肆意快活啊。 直到后他在大理寺干得顺风顺水,因为京城一桩有名的案件得到皇上青睐,眼看前途似锦,侯府却又打起他的主意。 在他第二任未婚妻刚出意外的时候,提出让他去尚公主! 侯府居然想让他去尚公主! 为了侯府的荣华富贵,让他舍弃自己一生的前途、自由甚至尊严,去尚公主! 年少的他为了摆脱侯府的控制,他宁愿放弃殿试。他可以不要自己的虚名也不愿像父亲一样,被侯府捆绑一辈子。 成年的他为了摆脱侯府的操控,只能另辟蹊径,让定安侯府死了让他尚公主的心。 于是他又决定参加今年的科考,发誓一定拔得头筹,这样皇上就不会舍得让他去做一生不得入仕的驸马。 尽管殿试结果被操控,皇上也只能任由他们摆布,但他凭着真才实学还是挺进了前三甲。 他以为皇上和他都如愿以偿,没想到定安侯府依然不死心,依然暗戳戳的打他的主意。 至于背后的人和事儿就不言而喻。 好在皇上没有松口,贵妃娘娘及她背后的德阳王府不好损了公主名节一再提起。 俞明祉这边只能采取迂回战术——拖延。 拖过了替未婚妻守节一年,拖过了给父亲守孝热期半年,到准备参加科考,发榜期间,前后拖了两年多。 接着就以自己身体抱恙又拖了几个月。 到如今借着协助乔书华查案的名义离开京城,公主得有十九了吧。 他在凤鸣养个一两年身体,京城人该把他忘了吧。德阳王府总也能寻到更合适的驸马人选。 可是每每想起,还是让俞明祉感到烦闷。 乔书华听他轻轻叹气,给他出主意:“与其谎称自己身体有隐疾,不如换种活法。一个风流成性,遍地都有外室生子的男人,谁还抢的跟香饽饽似的。” “滚!”俞明祉低吼道,快走了几步甩开他。 乔书华紧跟着追上来,笑着调侃他:“走那么快,这不是身子好了嘛。要不咱立即就换活法?” 第62章 徐府账簿 韦月溪他们从城南回来之后,叶宁不禁感慨:“新来的司理如此年轻。果然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韦月溪不置可否:“快去换掉弄脏的裙子吧。出来再说话。” 南方担心的却是姑娘被他们认出:“怎地如此不巧,竟然撞见的是他们。” “叶宁机灵,把注意力都吸引到她身上了。全程我没吭声,他们没认出我来。”韦月溪让南方放心。 “姑娘下次莫要再去城南那一片,姓俞的公子就住在那里。”南方劝道。 韦月溪笑道:“哪有回回那么巧。今儿若换得乞丐对你信赖也值得。” 今儿真是巧了,她和南方去看一间酒肆想盘下来,叶宁非要跟着去。 走到城南的时候,又想起给乞丐送些吃的。正好看到一个小乞丐偷了乔书华的荷包。 那个小乞丐一直老乞丐(徐家从前下人)住在一起,如同一对父子一般。 而荷包里居然有衙门的腰牌,两人吓坏了,若被抓住,定会被打死的。 南方劝他们还回去。 于是就有了巷子里的一幕,乔书华二人正走着路,两个乞丐在巷子里飞奔,撞翻了他们的食盒,趁乱时韦月溪将荷包丢在地上。 还好一切顺利,乔书华主仆没有发觉,接应的南方迅速赶到带走了她们。 事后老乞丐对南方感激不尽。 南方还要规劝,韦月溪岔开话题:“知道啦。徐府的账簿我们几个要连夜看,明天的活儿都交给你,快去用饭歇息吧。” 徐家府里的账薄不出所料,经手开销的人几乎没有不贪墨的。 府里三夫人掌事,各处管事也几乎是她的人。 五夫人便是将这一部分拿出来闹,也够三夫人喝一壶的。 还有大房的支出,占府里整个支出的八成,其中大头就是徐宽用在京城的。 另外还有许多笔支出根本没有明细。 从账面上看,徐府是入不敷出。 整个徐府的收入,原来徐家的产业只是其中很少一部分,剩下便是五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产业,由五老爷打理的那一部分。 等同于五夫人一人供养了大半个西府,妥妥的金主。 其中三夫人房里也有少量的补贴,但真的很少很少了。 而陈三夫人私下的产业,据说嫁过来时候也不少,可是韦月溪他们从桂州来的人并没有查到多少,从目前情景来看,很有可能早就填补了徐府,如今留下的只是少量的私产。 至于徐宽父子的俸禄,账簿里根本没有记录。 一个官员的俸禄对于一个庞大家族来说,确实微不足道,甚至不屑于记录在账簿上。 作为官员,特别是有品阶的官员,一般不靠俸禄养家,那是因为还有其他的收入。各种赏赐、养廉银及陋规、衙门公开和不可名状的补贴等等。 徐宽如今是工部侍郎,即便他不贪手里流过的,也不拿别人孝敬的,眼下的收入也是非常可观的。 可居然没有一两银子入府里公账。 没有进账到罢了,徐宽在京城,还有大笔大笔的开销。 至于他如何开销,韦月溪真想不出。 她能想到的是为何他们起了贪心,想要得到韦家的“宝藏”。 一个陈家养不起他们,再来一个石家供不起他们,还想要一个韦家来吸血! 如今徐宽回来了,记得父亲曾经说过,徐宽看起来不像一个简单的人。 韦月溪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每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却不知,早已经有人等着她出现漏洞。 九月十一,五老爷的丧事终于落下帷幕,府里收拾妥当,除五房外,别处都已经恢复平常的生活。 姑娘们也开始正常的去学堂读书。 不过前面所学的东西都忘的差不多了,韦月溪带着她们从头温习,倒是比以前轻松。 散学后,包嬷嬷偷了懒在屋里歪着。 天色阴沉,秋风不知疲倦的吹着,迫不及待的想唤来秋雨作伴。 学堂的院子里,安静的让人心生荒凉。 韦月溪拿起丢下许久的绣花针,坐在学堂里靠窗的书案前,就着光亮练习刺绣。 此时有人敲门。 一个面生的小丫鬟怯生生的推开门:“白先生在嘛?” 韦月溪放下手里的绣活,起身问道:“你是哪处的姑娘,找我何事?” 小丫鬟蹲身行礼:“白先生,奴婢是后院跑腿的,衙门的乔司理,就是府里的表公子,说有问题想请教白先生,打发奴婢请先生过去。” 韦月溪站定没有动:“表公子现在何处?是叫的我一个,还是也叫了府里的其他人?” “后头内院里,还叫了好几个姐姐。”小丫鬟知道的就这么多。 衙门的司理叫你去,不能不去。 韦月溪放下手里伙计,去后头又添了妆容,检查了胸口和腰里额外加的衣料,都还在,看起来比那日在城南丰韵多了。 才放心的随小丫鬟出了门。 穿过花园,朝着五老爷出事儿的院落方向走去,韦月溪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听说今日府里办答谢宴,答谢大家在五老爷丧事上帮忙,徐宽专门宴请本族得脸之人和亲戚。 表公子想必是来赴宴的,在此时还叫人问话,当真新官上任三把火啊,赴宴、查案两不耽误。 至于为何找自己问话,韦月溪一路寻思着也没想出个缘由来。 小丫鬟把她领到院门前面两丈处,便不再往前走了。 迎上来的是乔书华的小厮,倒还客气:“白先生,打扰您了,我们爷在里头,您里面请。” 永旺再客气的笑脸也挡不住院里的阴郁。 韦月溪面色同样阴郁着,默不作声的跟在永旺后头。 廊下站着三个男人,均是小厮,那天她都见过。 俞公子的小厮冲她问了声好:“白先生。” 韦月溪点头算做回应,继续往屋里走。 竹叶还在身后沙沙的响,韦月溪觉得,大概她跟这竹子有解不开的结了。 室内已经点起了烛火,一片通明。室内陈旧家具暗淡的漆面,在通明的烛火下无处遁形。 靠着后墙的条案两侧,各坐着一位风姿卓越的男子。与室内陈旧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见到她进来,两位男子都起了身。 面色清冷,略带弱疾那个先作揖:“白先生,又见面了。俞某惭愧。” 第63章 问话 左侧乔书华五官虽不如俞公子英俊,但浑身透着的明朗鲜活,一看就是生活优渥,一路顺风顺水的人。 声音爽朗洪亮,同样与这屋子格格不入:“白先生,打扰了。” 韦月溪看清他们的脸色,从容镇定的福了福身:“民妇见过乔司理,俞公子。” 乔书华朝着下手香几旁椅子,做了个请的动作:“白先生,请坐。” 韦月溪依言坐下,眉眼低垂,脸上如一潭毫无生机的水。手中却下意识的攥紧帕子,香几上的灯光有些过于明亮,她有一点点心慌。 上头两位也坐下,乔书华开口:“白先生,多有得罪!请白先生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清楚白先生。” 韦月溪没吭声,稍微抬一下眼皮,又垂下,示意他继续。 “白先生与徐府里五老爷、五夫人可是相熟?”乔书华单刀直入。 “不熟。”韦月溪声音也是毫无生机的,却回答的很干脆。 乔书华没料到她回答的如此干脆,追问道:“白先生,听说你跟五夫人是同乡,怎么能说不熟呢?” 韦月溪不慌不忙:“民妇不过是府里请的西席先生,五夫人是府里的夫人。云泥之别,怎可相熟?” 乔书华听出了谎话的苗头,自古读书人清高,稍微能写会算给人做账房都不愿承认自己是下人,普通教书先生更要高人一等。 她居然自己说同夫人云泥之别,那便是托词,而且是敷衍的毫无诚意的托词。 于是又问:“听说五老爷去世之前,你经常前往五夫人的院子。” “两回是丫鬟想请民妇代笔写家书,还有几回便是五夫人要民妇教授六姑娘看账簿而已,算不得‘经常’。”韦月溪交代的清清楚楚。 “就只是看账簿?” “乔司理想要知道,可以再去问五夫人院里的人。” “你同五夫人院里丫鬟相熟?”乔书华不死心。 “民妇是雇佣的西席先生,身份不比丫鬟尊贵多少,多说几句话,让乔司理想到了什么?”韦月溪不明白乔书华想问什么。 “白先生进府前同五老爷可否已经相识?” 韦月溪终于抬起了眼皮,因为恼羞成怒而瞬间憋红了脸,说话也快速了起来: “乔司理,民妇敬大人今科进士,朝廷命官。可大人不能这么欺负人! 民妇一个寡妇,因着要立命安身,出来做西席先生,靠的是自己的学识,不是那些下三滥的作为。 大人不能因为民妇到一个地方多走了几遍,便污蔑民妇!” 乔书华也涨红了脸,问话本来他就没有经验,遇上这种情况更是不知如何措辞才好。 情急之下嚷道:“我何曾污蔑你?你怎知我要说什么?” 韦月溪也不示弱:“府里就这么大地方,这种事情瞒的住吗?如今谁人不知?你们把我叫来,出了门我便成了······” 说着低头用帕子拭那没有的泪滴:“民妇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乔书华看起来比她还着急:“我们叫来问话的人,不止你一个。白先生不必如此激动。” 俞明祉一直端坐着没有出声,此时才轻咳了一声,不疾不徐道: “白先生既然听说府里发生的事儿,那就敬请见谅。 我们在府里寻了连同白先生共五个女子,大都年龄身量和那位女子相似。” 声音低沉缓慢,温润的如同春日的雨水洒在狂风吹过的沙尘上,让眼前的白先生和乔书华都冷静下来。 韦月溪攥着手帕的手没有从脸上拿下来,感觉能遮挡一部分面部,心里才平添了一丝踏实感。 听上头俞明祉停顿了一会儿,又缓缓道: “白先生,听说你曾经画过一幅画,画上的场景同这院落差不多,特别是墙角的竹子。你之前来过这个院子?” 韦月溪就知道,比起声音响亮、说话快速的乔司理,这个慢腾腾的病秧子才是个狠角色。 她并没有着急回答,让自己从方才激动的情绪中慢慢舒缓过来,才说道: “并无,只在院外见过一眼竹子。江南建筑中,此院落布局常见,竹子、假山石等都常见。” “嗯,白先生所言极是,某受教了。我们初来徐府的时候,住在东府一处院落里,同这布局也极相似。” 俞明祉依旧不疾不徐的,像是跟人闲谈一样。 “有天晚上,有人在墙外朝里窥视,乔司理的护卫,就是外头那个,追了出去。 等他追过去,那两个女人便跑了。 据他所说白先生的身影,很像其中一个人。 某想知道,究竟是不是白先生?” 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到最后却带着让人窒息的紧迫感。 韦月溪心跳加快,呼吸也跟着加快,攥着手帕的手在他们眼皮底下僵硬着。 底下一只手藏在袖中,狠狠用大拇指掐着食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认出了那个护卫,是因为那天她在荷仪院墙外窥探时,那人一直站在廊下灯光底下,身形容貌清晰可见。当她和洪妈妈躲在绿植中,那护卫又在她们眼皮底下站了好久才走。 可自己被他看到呢?在黑暗中,且自己处于奔跑的状态,那么他到底能不能认出来? 应该,是不能的吧。 韦月溪不能肯定,但是她绝不能心虚啊,不能露出破绽啊。 于是韦月溪转过脸,面朝着俞明祉,攥着手帕的手还挡住半张脸,眼神清明,声音清冷: “因为一张竹子的画,因为相似的身影,二位便认定民妇是那做腌臜事儿的女子。 既然同那样的人做腌臜事儿,还去你们院子偷窥什么?偷窥竹子的高雅脱俗?高风亮节?” 乔书华早已从吉祥的手势中得知,他和小栓子都再次确认过了,白先生并不是与五老爷私会的女人。 可是俞明祉还这样问,定是想试探一下虚实,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听俞明祉声音温柔,乔书华便默契的配合,主动做了唱白脸的那个,有些严厉的出声:“你就说是与不是?” 眼前的白先生愣怔一下,仿佛受了惊吓,更多的是受了屈辱,捏着手帕的手,不停的用大拇指抠着手帕搓着。 冷声道:“不是!” 第64章 试探 “可我的护卫,看到的明明是你!” “噢,哪天,哪个时辰?在何处看到?另一个人是谁?他一个男人,还是个护卫,既然看到人了,为何会让两个女人跑了?他的指认,就可信吗?”白先生一连串的反问。 “那时我们刚到徐府,对徐府地形不熟悉,才让你们从他手里跑掉。” 乔书华急于解释,说完才想起他的职责,“此刻是我们问你,你老实回答就好。你如何证明那天晚上的人不是你?” “不知乔司理说的那天晚上是哪天晚上?民妇在徐府的每晚身边都有人在旁,且不止一个。” 白先生眼里的惊吓已经换成了嘲讽,这大大刺激了乔书华, “在府里的时候身边有人证明,但你出了府,可就没人能证明了。” “乔司理,即便如你们污蔑的那样,我在出府之后又偷偷回来过。那么民妇想问问:那个女人来这院子,每回都是民妇不在府里的时候?” 岂止眼神是嘲讽的,连说话的口气都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乔书华竟然哑口无言。 见白先生依旧用帕子遮住脸,让乔书华想起小栓子的话,说他唯一一次白日里见过凌江那女人的时候,她就是用扇子挡住自己的脸。 乔书华又看向门外的吉祥和小栓子。 小拴子得了吉祥的示意,仔细的又辨认一番,还是摇了摇头。 乔书华不死心,白先生身上有太多的巧合,他决定最后一试: “说起出府,我还有更大的疑问,为何白先生不住你们家在凤鸣的学堂,而要自己出去另住?” “那学堂并不是我哥哥一个人的。且并不宜居。”几个问话下来,白先生虽然委屈,却比之前同乔书华对话时要冷静多了。 提起她的哥哥,乔书华也在她平静的语调中冷静下来,听说俞明祉幼时同她哥哥十分交好,只是后来天各一方,来往的少了。 不知此刻俞老九又是怎么想的,便看向俞明祉。 俞明祉的目光飘过他,又淡淡的看向下首的女子,略带歉意的道:“白先生,不过是寻常的问话,如有得罪之处,某向你赔罪。” 说完站起身,朝韦月溪拱手。 韦月溪有些猝不及防,这变化也太快了,还是起身还礼:“如此这样,不知二位官爷还有什么要盘问的?” “外头落雨,不若某送白先生回去。”俞明祉此话一出,仿佛是更大的猝不及防,连乔书华都没有想到。 韦月溪婉拒:“不用,雨将将落下,雨势尚小,民妇沿着廊庑走即可。” 俞明祉还坚持:“还是送一送白先生,天气渐冷,淋湿了可不好,且天色已不早。” 伸手做了一个请她前头走的动作。 韦月溪朝乔书华福了福身:“乔司理,民妇告退。” 起身朝外头走去。 俞明祉在乔书华错愕的眼神中,紧跟身后跨过门槛。 在廊下拿起一把油纸伞递给韦月溪:“知道今日会落雨,我们自己带来的。” 韦月溪接了油纸伞,撑开后走进雨里。 门厅里站着方才去请她的小丫鬟,和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子,正在抖落身上所披斗笠,那女子是聪少夫人院子的丫头。 韦月溪把油纸伞往下压了压,没有吭声,侧过身出了院门。 秋风如愿唤来了秋雨,却还是肆虐的吹着,夹杂着丝丝凉意,直冲人的骨髓而来。 韦月溪不禁掖了掖衣领,试图抵挡凉意的侵袭,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转过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眼看廊庑就在前面不远处,此处四下无遮挡,亦四下无其他人,只有俞明祉跟着她。 她放慢脚步,回身看俞明祉,一手打伞,一手攥着烟灰色暗纹锦袍的衣襟,同样冷的有些哆嗦。 见她脚步放慢,俞明祉走前两步,在她面前停下。 韦月溪不吭声,还是把油纸伞压的低低的,看上去像是抵挡了被风吹乱的雨丝。 俞明祉拿自己手里的伞,拨开了韦月溪压低的伞面,迫使她露出自己的脸部。 韦月溪有些恼,也有些慌。 还是鼓起勇气抬眼怒视着他:“俞公子这是作甚?” 俞明祉无视她的怒视,探究的看着她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薄之意, “犹记得儿时在先生的学堂后院,我不小心用树枝戳到你的脸,当时留了好大一个疤痕。后来想起仍觉得后怕,怎地如今脸上不见了疤痕?” 韦月溪设想过无数种他试探自己的方法,就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说。 她当真不知道白先生儿时到底有没有被俞明祉戳伤过,仔细回忆白先生的面容,也想不起她哪里有伤疤。 而此刻俞明祉说的,到底是不是真有此回事? 好在她从俞明祉执意要送她回去时,便猜到他有话要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韦月溪很快平复自己的心慌,又压低了手中的伞,平静道:“大概长没了,亦不记得有此回事。公子释怀吧。” 俞明祉好似放宽了心,“那便好。白先生请。” 韦月溪听他不再说什么,不觉纳闷:“俞公子,再无其他可问的?” 俞明祉轻轻勾了勾唇角,眼神对她颇为赞赏:“无论有多少疑点,白先生总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比如那天在墙边偶然碰见,某是专门为了墙里一个狗洞而去,白先生呢,是为何而去?出府的路上,顺道逛园子?” 韦月溪无辜的理直气壮:“嗯,逛园子。那边僻静些,宁愿多绕些路。” “先生在府里同下人相处好着呢,怎么还怕遇到人?” “看心情。” “又是合理的。”俞明祉听到他预想中回答,并给予了肯定。 又一阵冷风出来,韦月溪微笑着道: “看在俞公子记得民妇儿时的份上,奉劝公子同乔司理一句:莫要在我这里浪费精力。看在这把伞的份儿上,” 说着她收了伞,递给俞明祉:“有些不堪的事儿未必都是下流的人做的。既然叫下人来问话,也该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俞明祉没有接伞:“白先生是何意?” 韦月溪把伞塞到他手中:“天凉,俞公子早些回去。此处风大,晚间出来时,多穿些衣裳。” 说完不管他怎么想自己,用帕子遮住额头,快速向廊庑跑去。 第65章 看热闹 等韦月溪跑回学堂住所时,包嬷嬷并不在,看时辰应该去厨房取两个人的夕食了。 她急忙进了屋,点亮烛火,凑近铜镜。 还好脸上的珍珠粉没有被手帕蹭掉,就连那几颗小雀斑也还清晰着。 有些烦恼的瞧着镜子中的自己,为了跟白先生的年纪更接近,在徐府的时候,不仅在穿衣上尽显老气没有生机,还要让自己体态看起来丰韵,这些都好解决,最麻烦的就是面部。 每日不得不往脸上涂上厚厚的珍珠粉,让脸色看起来即便涂了粉也是暗黄的,又在鼻翼和眼角点上几颗雀斑。 为此每日除了言行要小心外,还担心粉掉了,妆花了。 可是今天,不是妆花不花的问题。是他对自己已经开始怀疑了。那俞明祉,不是徒有虚名! 此刻想出去报个信,也不敢轻易动身,怕他们派人盯着自己。 乔书华这边,装模作样的打发了叫过来的下人,正自遗憾这次又没有收获,却见俞明祉已经回来。 乔书华好奇:“你坚持要送白先生回去,打的什么主意,为何出门没多久便回来了。” 俞明祉示意他往外走:“无他,速离开此地,夜里怕是有好戏看。咱们只管去前头赴宴,你喝醉了才好留下来。” 乔书华更觉好奇,赖在室内不走:“速速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定是知道些什么。” 俞明知只好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又叮嘱道:“不管到底有没有热闹,咱们暂且留意着。” 乔书华对白先生还是疑心重重:“她怎地知道?” “她不怕被我们知道,定是有她的目的,不防信她一次。”俞明祉脑子里浮现方才白先生面对他的试探时那份冷静,就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秘密, “五老爷的账簿,既然她看过了,我们没提,她也不多说一个字。要么她与此事儿真的没有一丝关系,要么她替人隐瞒着。” “你莫要忘了,窥视我们住所的,可是有两个人。”乔书华还是怀疑,白先生可能是那个内应。 俞明祉点头:“既然找了借口留下,你正好在荷仪院把账簿全看完。” “你呢?” “我养足精力,明儿继续给你查十四年前的案子。” 乔书华就多余问这一句。 —— 三老爷的宴请,来的人不少。 外头的人想巴结工部侍郎,自家的人都想在三老爷面前邀功,都想让徐侍郎知道,他不在府里的时候,他们尽心尽责帮府里做事。 当然还有乔书华、俞明祉这样借着赴宴来查案的。 所以能凑过来的都凑过来。 西府的人大多都被叫到前院,主人需要陪客,下人需要干活。后院就这么空旷起来。 夜风微凉,夜雨缠绵。 吉祥躲在五老爷私院的房顶上,任凭风吹雨打却一动不动。 八爷说一定看好后院的动静,他就看好后院的动静。 九爷说尽量早些来,他天刚擦黑之前就来了。 只是这凤鸣的天,黑的也太早了。 不知二位爷说的热闹到底何时来,他要在屋顶上待多久。 后院有些孤寂,这半天才有不多的人走动,他便把来往的人当成乐子看。 两盏风灯一前一后进了位于五老爷私院左前方的库房里,许久没有出来的意思。 吉祥怀疑有人进入库房行偷盗之举,他不知这是不是八爷说的热闹,就紧紧盯着那边。 没多久从前头来了好几盏风灯,看人影是一群人,至少七八个,走得还挺快。 那一群人迅速的靠近了库房,踢开院门,不给院里望风的人任何机会,就冲进了室内。 不知什么情况,吉祥迅速从房顶转移,直奔库房的屋顶。 库房院里,望风的是一男一女,已经被控制住,看衣着打扮是府里的下人。 库房房门已经被砸开,几个人蜂拥着闯了进去。 里头立马传出动静,有女人嘲讽声和男人怒斥声。 还有人快速的出了院子,往前头跑去。 吉祥从屋里人说话中听出,原来库房内不是偷窃,是偷情的。 偷情的人是聪少夫人和宏二爷,捉奸的人是他们的五婶婶。 吉祥要倒胃口了,徐府的人都喜欢偷情的嘛? 这聪少夫人,嗯,不好评说了。 这么一闹,怕是后院再也没有别的事儿发生了,这才是二位爷口中的热闹吧。 吉祥索性看起了热闹。 果然,库房内的吵闹还没消停,前头又来一拨人。 一群丫鬟婆子拥着一位挺着孕肚的少妇,气急败坏的走进库房。 那孕妇连头发都没梳,不过随意向后拢起,披着一件厚实的披风就出来了。想必已经歇下,被惊动后,急忙跑了过来。 接着室内是一阵叫骂声和哭闹声。 吉祥叹了一口气,这五夫人也忒不道义,怎么也不能惊动有身孕的人啊。 可是出乎他的想象,这场有预谋的捉奸,不仅仅惊动孕中的二少夫人,还惊动前头参加宴席的人。 因为吉祥在院里通明的灯光中,见到自家八爷和俞九爷。 他们二位站在人群后头,大概是怕俞九爷被人挤到了,春生还紧紧护在身后呢。 自家八爷倒是想往前挤挤瞧发生了什么,奈何挤不过去。前头乱成一团,一群男人把另外几个男人围住了,劝说了什么。 吵吵嚷嚷之间,还是官职最高的,威望最高的徐三老爷镇住了场子:“大家休要吵闹!到底怎么回事尚未搞清楚呢!” 被围住的男人中的一个年轻男人高声道: “怎么回事?倒想问问你们徐家是怎么回事?有这么欺负人的嘛?!把我们拦在外头,我姐姐还在里头呢!” “我们郭家的人还在,你家儿子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身体不适,要回去歇息,结果呢?我姐姐还怀有身孕呢,就这样气她。”另外一个年轻人补充道。 原来被拦住的是二少夫人娘家弟弟,郭家的公子。 见他们都没说到重点,郭家的叔叔怒道:“你儿子在里头,跟他嫂子偷情呢。你们家拦着我们作甚?!” 第66章 徐府的笑话 徐三老爷徐宽岂能不知是怎么回事。 前头宴席正喝在兴头上,忽然有院里丫头火急火燎的去寻郭家的人。大声嚷嚷请郭家人去给她们少夫人做主。 既然已经惊动了宴请的人,他这边马上有人来通报后院发生了什么。 他想不声不响的解决,男人偷个腥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想亲家那些个年轻人几碗酒下肚就失了分寸,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大声的嚷嚷要来徐家后院,让他在众多亲戚面前无法拒绝。 这不,就这么连本家的爷们公子,浩浩荡荡来了许多人到此处。 还有京城的那二位公子,虽然他们能进出后院,但这种热闹他们怎么也来凑。 但徐宽毕竟已经官至工部侍郎,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眼前场景不过清风拂过水面,拂起一点涟漪而已。 他从容的应对:“贤侄儿,休要急躁。事情到底是怎样,咱们都还不清楚,莫要轻易定性。” 转头对他的夫人陈氏道:“夫人进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此话刚一说完,陈氏还未来得及进去,二少夫人已经被人架着着出来了。 跟在二少夫人后头的是衣衫不整的宏二爷,满脸的怒意,走路还是一跛一跛的。 再后头是五夫人,也是一脸难以控制的怒意。 最后出来的是两个婆子架着的女子,衣裳胡乱的穿在身上,头发乱成一团,低着头瑟瑟发抖。 居然是府里的聪少夫人! 大家不由的把目光转向了聪大爷。 徐云聪气急败坏的把头低下,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三夫人陈氏脸上表情极为精彩,有气恼,有不甘,有惶恐,有羞愧,有无法收场的绝望。 屋里出来的人都挤在廊下,瞬间就把并不宽敞的走廊挤满了。 院子里撑伞的,穿蓑衣的,密密麻麻也站了不少。 此时却没有人开口讲话,只有秋风伴着秋雨沙沙的响声。 徐宽佯装不知情:“夫人,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三夫人咬咬牙,努力让自己的神情和声音都正常一些: “老爷,不用问,定是误会了,我打发聪儿来库房帮我拿一座赤金雕花座钟。又怕聪儿到库房找不着,便又打发宏儿来库房寻。想必聪儿偷懒,让他家里的来了。” 徐云聪听到母亲的话,立即附和道:“是儿子偷懒,顾着在前头同兄弟们喝酒,就让人给少夫人带话,让她来给母亲取了送过去。想是到了这里同二弟撞一起去了。” “吆!”五夫人大声道:“敢情府里的库房是你们三房的,谁想来就来?到底你们手里有几把钥匙?” 陈氏急忙插嘴,希望五夫人不要再说话:“弟妹,他们只是在库房碰到了而已,当真是你误会了。” 宏二爷还恼怒着,并凶恶的看着五夫人,“五婶婶,不过进来拿座钟,你莫要乱讲。” 五夫人岂能如他们愿,冷笑道: “误会?你们娘儿几个一唱一和,说得倒挺圆满的。怎地?拿一座钟就拿的衣衫不整?拿一座钟就拿到锦裘里去了?” 五夫人自打五老爷去世之后,就变得疯癫起来,说话也越来越没有遮掩。 “弟妹!”陈氏轻轻呵斥,“不怕被人笑话。” 五夫人不怕被人笑话,是怕别人不笑话。 她望了一眼院子里的人,她笑的更癫,连二少夫人娘家的弟弟都宴请了,不过因为郭家在京城为官的叔叔不久前连升了两级。 而她的兄长明明在五老爷的葬礼上花费了那么多,明明人还在凤鸣帮她打理生意,却没有被邀请。 打着答谢她夫君丧事的名头,宴请徐家的客人,却没有邀请他娘家哥哥,供养了大半个徐府的她的哥哥们。 这是她在徐府最大的笑话。 如今她还怕什么? “我不过出来散散心,瞧见库房里有灯光,灯火灭了人却没有出来。心道是进了盗贼,还巴巴的带着人进来捉贼。没想到啊,打眼这么一瞧,这贼人正在兴头上·······哈哈” 五夫人哈哈笑着,拿眼去看二少夫人:“我本也想悄悄的退出来当没看见算了。可宏二爷不啊,宏二爷一副我打搅他好事的模样,差点要吃了我。” 二少夫人再一次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徐云宏,你不要脸!自己嫂子你都······二叔,您替侄女主持公道。” 徐云宏又想呵斥挑事的五婶,又想呵斥不懂事儿的娘子,可是那么多人在场,他终究是不敢。 媳妇的三叔才过而立之年,已经入户部,且岳家背景强大,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他靠着父亲的缘故,在凤鸣府衙混个脸熟,连个品级都没有。 父亲一向不看好他,以后想要混个一官半职,少不得依仗他的岳家。 只能为自己狡辩:“娘子莫要生气,小心动了胎气。都是五婶污蔑,我未曾有出格行为。” “未曾有,徐云宏,你当我不知道,你觊觎大嫂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一直没得手而已。”二少夫人也是气糊涂了,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宏儿家的!”陈氏出声制止,“说话要三思!你累了,先回去吧。” 陈氏一着急,口气难免有些生硬。 二少夫人弟弟就不让了, “徐云宏做出这等事儿,还不让我姐姐说嘛,亲家夫人不管束自己的儿子,却想教训我姐姐,未免欺人太甚。” “对,明明白白的事儿,你们徐家还包庇自己的儿子,真是羞死人了。”另一个弟弟更是直接一语点破。 五夫人尖声道:“是啊,明明白白的事儿,都捉奸在床了,还说我污蔑。今日若不是大家伙在,我倒成了泼脏水的恶人了。” 陈氏气急,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弟妹,就不能少说两句嘛?” “少说两句?少说两句留你儿子给我泼脏水?明明自己跟嫂子偷情,被我无意中撞见,却说我污蔑他! 可怜我一个新守寡之人,何苦来去污蔑你们的破事儿。”五夫人用帕子捂着脸,又哭又喊。 声音在此刻落雨的夜晚,格外的悲凉。 第67章 徐府的笑话二 徐宽知道今日躲不过去了,只能将影响缩到最小,还好跟到院子的除了自己爷们,也都不算外人,回身对身后人道:“大家还是去前院吧,这里留给夫人和聪儿料理。” 又抱拳朝郭家二叔道:“郭兄弟,为兄回头定会给郭家一个交代,请!” 郭家二叔想给他们一个脸面,奈何郭家小辈不愿意:“姐姐叫我们来就是要个交代,怎么能此刻走了呢?” 院子里的人大多都是郭家方才叫来做见证的,原来还不知怎么回事,此刻知道了,再想看热闹也不想搅和在这一锅粥里。 听了三老爷的话,都想拔腿走人。 可二少夫人的弟弟却叫嚣着:“诸位莫要离开啊,我们请大家做个见证,看徐家给我姐姐一个怎样的交代。” 五夫人也朝乔书华喊道:“表少爷,乔司理。你可不能走,你得来瞅瞅,我一个寡妇新丧,如何被别人欺负的。” 原来乔书华和俞明祉是五夫人吩咐人请来的。 乔书华还未表态,院里其他人也都不知该走不该走,五夫人继续带着哭腔道:“你五舅舅走了,我更无依无靠,如今只能求官老爷为我做主。你问聪儿家里的,我是污蔑她的吗?” 这件事情的当事人之一,聪少夫人,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就这么被两个婆子架着,低着头站在走廊里一动不动。 听到五夫人提起她,头低是更甚了。 “他五婶!”徐宽再也不想他们就这么无休止的闹下去了,“宏儿无状,冲撞了五婶婶,让他给你赔个不是。” 这句话一出,既没有承认他们偷情,又给足了五夫人面子,当真两全其美。 徐云宏迫于父亲的威严,只得弯腰认错:“五婶婶,宏儿的错,目无尊长,信口雌黄,望五婶婶原谅宏儿这一回。” 可五夫人依旧不依不饶:“那你五婶婶可有污蔑与你?” 此刻便是徐宽,也气的牙根儿痒,又不好同一个女人计较。 徐云宏知道今日躲不过去了:“未曾,是宏儿犯的错,五婶婶一心为了宏儿好。宏儿给五婶婶赔不是!” 不愿与五夫人多纠缠,又立即向自己夫人赔礼:“娘子,是夫君不对,一时昏了头,叫娘子好生不快。” 五夫人见好就收不再说话,今晚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把大房的人丢到家了。 可二少夫人得了这一句赔礼显然是不够的,又有娘家人撑腰,便是公爹在场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徐云宏,你个没出息的!平日里艳羡大哥就罢了,他不要的你都捡着,怎么连他不要的女人你都捡。” 即便是昏黄的灯光下,大家都看出徐家人的面色都不好看,特别是徐云宏,已经成猪肝色。 在小舅子啧啧的鄙视声中,本能的推诿:“是那个女人勾引的我!” 聪少夫人忽地抬起了头,看向三夫人,又看向徐云宏,绝望的唤了一声:“二爷!” 三夫人陈氏和徐云聪同时出声:“闭嘴!” 徐云聪终于意识到自己带了顶绿帽子,羞愤道:“不知羞耻的东西,把她带下去,即刻送去庄子。” 他身边的小厮听到后,立即朝聪少夫人疾步走去。 聪少夫人挣扎着:“大爷,大爷,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为了你······” “住手!”徐宽一声令下,小厮停下来,聪少夫人也停止呼喊。 “你这混账东西,自己犯了错,还诬陷他人。”三老爷朝徐云宏发脾气,“你当为父不知道你是什么品性?” 三夫人这么多年揣测三老爷的心思,还是有一些成效的,即刻接口道: “宏儿,你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母亲也难护着你。你嫂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你,真是的。” 徐云聪瞬间明白父亲用意,韦氏必须在他徐家好好活着,也调转了风向:“父亲,母亲说的对。我倒一时忘了二弟的品性。” 又对下人道:“把少夫人先送回院子里去。” 这见风使舵使的也太随意了些吧。 徐云宏可太委屈了,明明是母亲哭着寻他,说外头的流言蜚语对徐家不利,会妨碍父亲和哥哥的仕途。母亲怂恿他,说大嫂该再生个孩子,有了孩子就能击破外头的流言。 他看着母亲哭的可怜,这些年母亲过的不容易,父亲对母亲并没有多少情份,哥哥也不省心,大哥的喜好他是知道的。 所以他大义凛然的答应下来。 于是母亲在她的院子里,给他们留了机会。得知嫂子还是完璧之身时候,他喜不胜喜,有了一次之后便念念不忘。 今晚母亲给了他库房的钥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就立即叫人给嫂子传了话。 哪知事情败露,母亲和大哥竟然把责任都推到他头上。 看这样子,父亲母亲都想叫他认下来,保全大哥的名声。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过因为大哥是长子,大哥读书比他好,大哥比他有出息,所以大哥的名声比任何事都重要。 尽管大哥是那样的人,可父亲一边恨铁不成钢,一边偏爱着大哥。 徐云宏的委屈,从来没人知道,没有人提起。 就像此刻一样。 他颓然的低下头,也不争辩,任由父母亲处理。 徐宽还是以遣散院子里的人为主,还有外人在场,前头还有客人在座,主人离开太久实属怠慢。 “不成器的东西,跟着忠伯去领家法,领完回自己院子里,孩子出生之前不许离开。” 又朝郭家叔叔拱手:“郭兄弟,还是移步前头吧,为兄给你赔罪。” 郭家叔叔不好计较,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闹大了自己侄女脸上也不好看。 示意自己侄子不要再闹了,同他一起离开此地。 在郭家叔叔的带头下,院子里的人,已经有人开始往回走了。 徐云宏听到父亲要他去领家法,想起偏院里那比手腕还粗的棍棒,比指头还粗的藤鞭,心里生出莫大的恐惧来。 不由的身上就开始发抖,求饶的看向母亲,母亲只盯着父亲方向,并没有看向他,又求助的看向自己的娘子。 他的委屈,可是跟娘子诉说过得啊。 而今晚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此刻正在气头上的二少夫人,并没有读懂徐云宏求助的眼神。 只道他想让自己放过他,偏就不如他愿。 第68章 一团乱麻 那个平日里缩头巴脑的韦氏有这么大魅力?便是此刻,依旧低头站着,像个木头人。 才想起方才屋内的情景,还有他们的衣裳,整齐的挂在一旁,哪里是徐云宏一个人的事儿。 她不能让事情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掀过去了,把对徐云宏的一腔怒气都撒到韦氏身上: “看大嫂此番模样,春意盎然,想必是两厢情愿的,怎么此刻成了徐云宏一个人的错?!如今外头可是传的厉害,说大嫂是假冒的。怎么,大嫂没有真正的男人,便开始苟合别人的男人?” 声音虽不大,可在场的人,无论抬腿走路的人,还是站在原地的人,都听见了。 徐宽也听见了。 可是他只能拿出老奸巨猾的风范,装作没听见,从容的做出请的动作,请大家赶快离开这里。 陈氏顾不得二少夫人娘家人在场,厉声呵斥:“宏儿家的,便是在气头上,亦不可乱说。” 又呵斥她身边的下人:“你们都是死人啊,快扶二少夫人回去。” 这头二叔和弟弟们已经踏出了库房的院门,二少夫人失望的收回目光,恶狠狠的盯着韦氏:“不知哪里来的冒牌货!专门进来祸害男人。” 此等传言俞明祉早已听说了,从最初的说书人嘴里,到后来的话本子,再到最后的传言,版本略有不同,大家对传言更有兴趣。 似乎坐实了徐云聪娶了韦氏女却害死了她,又找了别的女人顶替她。 真的为了钱财? 其中实情俞明祉着实不知。 他无意于别人的隐私,只是今晚这出荒诞的闹剧,仿佛一团乱麻在他脑海里,哪里都是线头,哪里又都理不清楚。 五夫人身边那个丫鬟没压住的嘴角,徐云聪今晚的沉默和对韦氏的态度,二少夫人那句“冒牌货”,似乎都是线头,可从哪里开始理起? 这场闹剧的推手是五夫人?还是白先生? 如果是白先生,又为何明白的告诉自己? 如果不是她,她又如何知道的? 俞明祉慢腾腾的踱出库房的院子,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远。 直到乔书华拍了他的肩膀:“老九,想什么呢?” 俞明祉回过神来:“去荷仪院,好好把思绪理一下。” “当真留宿下来?” 说完不等俞明祉回答,夸走几步追至徐宽身旁:“三舅舅,明祉略有不适,我们先行回东府。同三舅舅告个罪。” 俞明祉拉了拉身上的披风,虚弱道:“对不住表舅,对不住诸位,俞某失陪。” 三老爷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关切道:“俞公子不大紧吧?可要府里请郎中?” “不用,老毛病了,一吹风就头疼。”俞明祉还配合着咳嗽了两声。 “对不住俞公子,都是府里人不懂事,让俞公子见笑了。” 俞明祉善解人意:“不过寻常小事而已。” 回到荷仪院,乔书华迫不及待的问俞明祉:“这会是白先生所说的热闹吗?你说她到底是何意?今晚也没见她在场啊,幕后推手会是她吗?” 俞明祉并不能肯定:“容我想想,等吉祥和永旺回来再说,你把账本看完,应该有端倪。” 乔书华他手里不知何时又摩挲起核雕来,知道他在思考,便也不讲话,进屋看起账簿来。 他得到的账簿,是五舅舅过手的所有账目,包括徐家和五夫人的陪嫁。 点了半夜的油灯,终于把五舅舅所有的账簿都理完了。 乔书华激动的没有任何睡意,敲开俞明祉的房门:“老九,瞧出端倪了。” 春生闭着眼开门,俞明祉已经从床榻上坐起身,揉着眼睛道:“说来听听。” “从五舅舅留下的账簿看,徐家的产业分三部分,一部分是祖上留下来的,他们钱生钱不断扩大的产业。二是五舅舅这些年扩张的,这部分不多,三是五舅母从石家带来的,” “说重点。”俞明祉打着哈欠,春生给他披上外衫在后背。 乔书华瞪了他一眼,奈何这家伙还闭着眼,根本没瞧他,这一眼是白瞪了。 “西府的开支,主要是五舅母从石家带来的这部分,姑且称石家的产业。 而且,徐家其他产业,都是从石家产业中进购货源。” 这下俞明祉睁开了眼,“何意?” “比方说,徐家的布庄,是从石家纺织作坊中进的货。徐家的粮油店,是从石家油坊拿的油。” “那石家的作坊呢,已经给了徐家,不都是五老爷打理吗?”俞明祉还没太明白。 “是,但账面上,石家作坊出货价就非常低,以至于一直亏损,然后再用石家带来的银子填补。” 俞明祉自己理解:“倒两回手,把岳丈家给娘子的银子倒到徐家和自己手里?拿自己娘子当外人?” “所以五舅母是查了账簿后,对五舅舅寒了心,对徐家三房寒了心。”乔书华内心对五舅舅的做法也有些看不上。 “可是他们石家,自打五夫人嫁过来之后,其中得到实打实的好处,应该比亏在石家的要多的多。” “五舅母一时没想明白也是有的。”乔书华揣度五舅母的心思,女人嘛,脆弱一些,贪心一些也是有的。 “所以对三房怀恨在心,才有了昨夜那一出?”俞明祉回忆昨晚五夫人的表现,对三房的鄙夷和恨意就差说出口了。 “应该是,”乔书华肯定道,“白先生帮五夫人看了账簿,知道其中内情,所以亦知道五舅母昨晚会来那么一出。” 俞明祉手里扯着薄裘,往身前拉了拉,有些不满,“就这?还把我叫起来?” “还有。” 俞明祉没说话,抬头看他。 乔书华继续道: “徐家的支出非常多,除了入徐府公账以外,有不少大额支出都是三舅舅直接从五舅舅这里提走了。而且没有任何名目,只在边上用小字儿记录。” 这是人家的隐私,乔书华能好奇,俞明祉只能当没听见。 乔书华却不管他的感受,自顾念叨: “三舅舅在京城就一个外室,别的没听说有出乎寻常的开销啊,既没听说拿钱买官也没听说别的什么。” 还征求俞明祉意见:“你说要不要叫京城那边暗自查一下?” 俞明祉真不好多嘴:“随你心意。” 乔书华呵呵笑着,知道自己扯远了,便又说回五老爷:“五舅舅的开支也不少,光有记录的,四笔大额支出,用于购置田产。” “自己私吞了?” 第69章 西府不简单 “这是他私账里的账目支出,没有地契,只有支出记录,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不是眼下的外室。而且均不在凤鸣,其中有一处在凌江。” “哦,终于冒出一个线索。” “还有,从中药铺子里拿走不少名贵的中药。但药材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 “不像拿出去私自处理,像是配好的药方,我记得其中几味,多用于男性······治疗、滋补的。” 俞明祉冷笑:“所以死于马上风。” “那我们执意调查是对的,五舅舅还是跟他们一样。不过用了上好的补药,所以去世前没有发现身体隐疾。” “不是没发现,是觉得力不从心就用了药,还以为自己强壮的很。” 乔书华讪讪的,到底是自己的堂舅,自己不好直接说。可这家伙,就直白说出来,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自己。 为了掩饰自己的难看,打趣他道:“你知道个屁!自己还是个······。” “还有吗?”俞明祉不给他机会。 “暂时没有了。” “那早些歇息,明儿继续。”俞明祉说完就躺下了。 乔书华冲他龇了龇嘴,边朝外走边嘟囔道:“你都睡了半夜了,怎么还那么困?” 明间见到春生,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这一对主仆,当真能睡。 想想他,吉祥还在后院猫着,永旺被派去盯白先生,自己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叹口气,往自己卧房走去。 听俞明祉吩咐春生:“去把永旺叫回来吧。” 春生答应一声,裹了一件外衫,包了头脸就准备出门。 乔书华拦下了,依着门框问俞明祉:“确定不是白先生了?” 俞明祉躺在床榻上:“你方才不是说了嘛,她猜出了五夫人会做什么。” “所以今晚她不会做任何事情?” 听见老九说:“嗯,我有些愚钝了。” 语气好像还有一丝懊恼。 “也只有你自己敢说你愚钝,”乔书华调侃,又问,“要不吉祥也回来吧?” 他觉得,今晚府里出那么大的事儿,谁也不会再有胆子生事儿。 俞明祉半晌才回了一句:“回吧。” 春生闻言,打开正堂的门走了出去。 外头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连风声都跟着消失。 夜,寂静的有些不真实。 乔书华想着他们很快就回来,便自己先上床榻歇息。 感觉刚刚才躺下,就听见外头有说话的声音,乔书华还以为在深夜,嘟囔道:“回来就早点歇着呗,天亮且有的跑呢。” 永旺端着洗脸水进屋:“八爷,已经卯时,不早了。” 乔书华头脑还昏沉,“竟然这么快就天亮了。你们都起了?” “小的回来的早。”永旺小声道。“吉祥才回来。” “才回来?夜里又出了何事?”乔书华立即起身洗脸。 外间俞明祉早已穿戴好,洗漱完毕,正喝着热茶,听吉祥叙述昨夜西府发生的事情。 昨天所有人都从库房离开后,他想着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便找个能遮雨的阁楼躺着,不想那个地方离三夫人院子不远。 三老爷在前头送走了客人之后,回到院子。 随后就听到三老爷呵斥的声音,似乎因为昨晚的事情,对三夫人十分不满意,期间还摔了几次东西。 吉祥好奇事情已经处理过了,为何三老爷还会发那么大脾气,便凑近了些。 但因为雨声滴落,三老爷具体说什么并没有听清,只零星的听到几句话,什么“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胡闹”,“跟老五的是不是她”。 三夫人很是委屈,说话声音小,一句都不曾听见。 后来没多久,有人来报,宏二爷同二少夫人闹了起来。 说是宏二爷受了家法回去之后,不知怎地同二少夫人吵了起来,二少夫人生气,连夜要回娘家。 三老爷听到后很是生气,骂二少夫人是“蠢妇”,骂三夫人不会管束内宅。 三夫人不敢顶嘴,强忍心中酸楚,前往二少夫人院子里去劝阻。 二少夫人本就在气头上,被三夫人训斥了几句后,心里更不畅快,忍不住就发了脾气,说徐家“男盗女娼”。 三夫人听到后抬手就是一巴掌,随后叫人把二少夫人拖进屋里,把门锁上。 回来路上不知是天黑下雨路太滑,还是心情不好,走路的时候滑倒了,在下人搀扶下才勉强回到自己屋里。 本以为一切都消停了,谁知没一会儿二少夫人那边又有人来报,说二少夫人动了胎气,已经见红了。 三夫人便差人去请郎中,自己让人用软轿抬着,急匆匆往二少夫人院子里赶。 郎中来后,二少夫人院子里一直没有消停,后来听说孩子没保住。 二少夫人早已晕死过去,直到吉祥来的时候还没醒过来。 三夫人摔了一跤,起先还能站起来,后来就只能躺着,郎中诊断说盆骨恐伤的厉害。 这一折腾,便已经到了寅时。 聪大爷天还没亮就穿戴整齐出门了,临走前去三夫人院里看望母亲。 三老爷同他说的是:“一定找到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至此全部讲完。 乔书华见俞明祉在纸上记录的吉祥所言:女人未看住、人生地不熟、跟五老爷的女人、寻到她、生见人死见尸、动胎气。 “西府不简单啊。”他叹道。 “悠着点查,你三舅舅怕不是好相与的。”俞明祉起身,“白先生那边也多盯着点。” 乔书华也起身:“放心好了,府里我让母亲给我安排打探消息的人。” 俞明祉开始往外走:“咱们早些出府,各自行动。李家的人,今儿也该有着落。” “昨儿说已经有眉目了,今天在催一催。晚上我去你那里,定会给你个交代。” 俞明祉瞟了他一眼,“我没你那么好命,冷锅冷灶的,你去作甚?” “要不从我母亲那里,给你要一个小丫鬟?” “算了吧,就春生伺候我挺好。大不了以后不叫他插手案子。” “那不行,春生一个抵两个领俸禄的两个公职呢!”乔书华奉承。 俞明祉不吃他那一套:“拉倒吧,我一个给你卖命还不行,还带上两个帮手。” “九弟!”乔书华含情脉脉的看着俞明祉,作势要上来拉扯他。 “滚!”俞明祉一扯袖子,“我非你那聪表哥。” 忽然顿住了手:“多花些心思查查你那聪表嫂,到底和你五舅舅有没往来。” “好,我让母亲多留心,女人接触女人还方便些。”乔书华心里又觉得臊的慌。 第70章 美人尖 还没到用夕食的时候,酒肆里客人并不多。 俞明祉预定了雅间,却在大堂里随便坐下,要了一壶茶。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听大堂里用饭的人聊聊家常。 茶虽是普通的碧螺春,入口倒也清香生津,彻底清除一身乏累。 这一天,又是在凤鸣走街串巷的一天,他和春生又排除了两个旧案。 这些天也不是全没有收获,多年前的凤鸣监牢,黑暗的无一丝天光,有些人当真死有余辜。 从酒肆大堂门口快步走进来一位姑娘,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杏黄的暗花对襟立领上衣,藕色撒花烟罗裙,乌黑的头发简单梳成桃花髻,几只简单头饰。 在这晦暗的秋日里,如一缕阳光忽的洒了进来。 俞明祉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姑娘算不得多漂亮,但是明媚鲜活。眉眼之间太像自己的四姑母了,甚至比四姑母家的表妹还要像上几分。 姑娘一进酒肆也见到了他,本来急速的步子,被他看的就这么迈不动了。 见到姑娘红了脸,俞明祉方觉自己失态,垂下头以示抱歉。 里头小二热情招呼:“叶姑娘,今儿怎么亲自来了,送酒还是点菜?” 姑娘收回心神,笑意盈盈:“响油鳝糊,碧螺虾仁,清蒸桂鱼各一份,蟹粉小笼包两笼。” “三个菜,还有呢?咕咾肉来一份?” “要不再来个素菜吧。” “油焖茭白怎么样?今儿刚送来的,新鲜着呢!”小二推荐道。 “好,麻烦告诉后厨,不要放糖。” “好嘞!叶姑娘,您坐这稍等,小的给你沏茶。”小二记下了,往后厨方向唱着菜名。 柜台里掌柜的听到了,出来打招呼:“叶姑娘,家里来客人了?” 姑娘在桌边坐下:“我娘最近牙疼,不能沾酸的,甜的,冷的。” “怪不得,许久没见叶老板出来。怎么也没见到南方啊?”掌柜亲自给叶宁斟了一碗茶。 叶宁答道:“最近酒坊比较忙,南方就顾不得贵店这边。” 送酒来此酒肆的,不就是珍珠巷的醉清风酒坊吗,那天在城南遇到的叶姑娘。 那一天她摘下面纱,他没看清容貌,想到此,俞明祉不禁又朝女子那边瞟了一眼。 恰巧那姑娘也偷偷的看过来,他忙收回目光。 边上的春生第一次见到叶宁,满脸惊奇,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公子,公子。” 俞明祉知道,他亦是看出来了。却装作不知的指了指茶碗:“吃茶。” 没过一会儿,乔书华带着永旺走进来,还没来得及同俞明祉打招呼,就看到坐在大堂里的叶宁。 “见过叶姑娘。” 姑娘大概没想到在这种酒肆能遇到他,一时有些愣怔,乔书华微笑着再次问好:“见过叶姑娘!在下姓乔。” 叶宁这才反应过来,佯装不知他是谁:“见过乔公子。” 乔书华记得上次的遗憾:“上次弄脏姑娘衣裙,还没赔偿,不如这次赔给姑娘。” 叶宁笑着道:“都是走道的,不过是我躲避不及,不关公子的事儿。” “是这不中用的小厮,没拎稳食盒,怎能说是姑娘躲避不及。” “我那件衣裳,是我娘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公子要怎么赔偿我?”叶宁故意为难他。 乔书华还真不知如何赔偿了,正好掌柜的亲自拎着食盒过来,“叶姑娘,您要的菜肴,都装好了。” 他灵机一动:“掌柜的,姑娘的菜肴算我的好了。” 掌柜的笑呵呵道:“客官,这位姑娘的菜肴是记账的,我们已经记好了。” 这明显就是帮着姑娘拒绝了,乔书华有些窘迫。 叶宁接了食盒,声音欢快又轻盈:“谢掌柜的。” 要走了,又对乔书华道:“就当乔公子欠着的吧。我先告辞。” 俞明祉觉得,她同核雕工坊里见到的不一样。 姑娘走了,乔书华有些讪讪的,在掌柜的招呼下往雅间里走。 春生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发现里,轻轻附在公子耳边道:“公子,那姑娘跟四姑奶奶好生相似。” “相似而已,不足为奇。”俞明祉道。 本来是春生说的悄悄话,偏生让耳朵尖的永旺听见了。这个大喇叭等掌柜走出雅间之后就急不可待说话: “九爷,小的也瞧见了,不知春生说的四姑奶奶是指哪位长辈。但小的瞧着,跟九爷也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额头上的美人尖。” 俞明祉这才想起,是的,自己额头上有一小撮头发突出发际线,人们称为“美人尖”。 儿时嫌弃它不好看,自己动手剃过,后来越剃越密,就不敢剃了。长大了便不再纠结,也渐渐忽略这个东西。 这个美人尖,祖母有,四姑母有,父亲有,他也有。 方才那个姑娘额头上也有个小小的美人尖。 俞明祉便愈发觉得巧合,面上却不以为然,“有这个东西的人多呢。” 乔书华亦赞同他的话:“永旺就喜欢大惊小怪。” 他感兴趣的是俞明祉为何选了这里用饭,“老九怎么会挑了这么个地方?” “以前来过,酒肆虽小,但干净整洁,味道还好,最好的是处于市井之中,更有烟火气些。”俞明祉难得能夸奖一个酒肆,用上这么多词儿。 “你老九还喜欢人间烟火?”乔书华揶揄他。 “怎地?那我是食露水还是饮人血?”俞明祉捏起盘中一颗炒胡豆, “呵呵,你既食得露水,亦饮的人血。” “偏不,今儿就好好享用人间烟火。”俞明祉挑衅的把胡豆扔进嘴里,像个倔强的孩子一样。 因着西府的事儿,乔书华今儿心里郁闷的很,见到此刻的俞明祉后就觉得舒畅多了。 不知为何,自打认识俞明祉,每每和他在一起,心里总有种莫名其妙的踏实感。 “李家那边,今儿抓了三个。”他赶紧交代今儿的收获。 俞明祉夸他:“厉害啊,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抓了三个!” “盯了几天,终于盯到他们三个犯事儿。 仗着人多,又是本地人,抢占别人摊位,把别人摊子都掀了。官差去调解,怎么劝说都不听,还出言不逊,就给抓进来了。 明儿该怎么问话?” 第71章 自己作的 “告诉他你想要的结果,刑名师爷自会问出,想知道如何问的,你跟着多看看就学会了。” “不用我亲自去?” 俞明祉笑道:“您可是司理,哪能让您老亲力亲为。只要防着他们知道内情不报你就好了。” 乔书华被抓住了问题核心:“对,就怕这个,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个难不倒你!”俞明祉对他这个朋友足够了解:“你乔八爷岂是善类!” “怎么就不是善类?我善良着呢!”乔书华对如今的衙门和司理院很是看不惯,心里的不痛快说起来滔滔不绝, “不管徐府的,还是司理院的,总感觉他们对我有所隐瞒,都好些日子了,还没有眉目。就是欺我善良啊。” 俞明祉却不当一回事:“懒散懈怠哪个衙门都有这情况,再说他们不了解你,大约把你当成来混履历的纨绔子弟。你慢慢整顿就好了。” 乔书华受到安慰好多了:“怕是前一任司理病了,司理院里松懈惯了。十几年前更是不安分,那时候的事情他们都是一问三不知。” “他们恐真不知情,或者不敢讲出来真相罢了,亦或者知道当年实情的人,都已经死去了。”俞明祉道。 “我们自己查的也不少了。好多案子都排除掉,如今范围已经缩小到剩下的几个案子,何况凤鸣监牢算是锁定了。” 掌柜的带小二亲自送菜进来,他们便住了嘴,听掌柜的介绍他们酒肆的菜品和酒。 对于掌柜极力推荐的酒,俞明祉浅尝一口,夸赞道: “酒味醇香,甘甜入喉,可惜身子所限,不能多饮。掌柜的,这酒是哪家酿制?定是有久远的酿造历史吧。” “客官喜欢,以后常来。这酒坊刚开没多久,在凤鸣没有一点儿名气,也就是我慧眼识珠,相中她的酒,没想到许多客官对它赞不绝口呢!”掌柜的笑的合不拢嘴,就是不说哪家酿制的。 俞明祉便也不追问。 掌柜的见他们对酒水不太热忱,只夸夸自己的菜便陪着小心出去了。 外头说话声音热闹,不难听出是在议论徐府,说的是昨儿晚上徐府侍郎大人宴请,府里发生的事儿,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街上了。 乔书华便把西府今日的纷乱,小声的讲给俞明祉听。 二少夫人孩子没保住,人也昏睡大半日,白日里娘家人听说了,上门去闹,口口声声说徐家的人害的。 三老爷代替三夫人出面,连声的赔不是。 宏二爷只得在岳家人面前跪着赔不是,谁知他因腿上本就有伤,又挨了家法,再加上折腾了一夜,没跪多久就昏了过去。 起初别人还以为他是装的,等看他面色惨白才发觉不对,郎中来了说旧伤复发,恐以后很难恢复从前行景。 可不就乱成一团。 俞明祉讽刺道,“若说别人设计陷害他们,一时也看不出,别人从哪里下的手。” “是啊,怎么看都是他们自己作的。”乔书华也苦笑,趴在俞明祉耳边,更小声的说: “二少夫人气得滑胎了,是因着知道宏二爷与聪少夫人的事儿,是三夫人特意安排的,想让聪少夫人怀上孩子,以堵悠悠众口。” 俞明祉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乔书华:“当真?” 乔华华按着他的手,示意声音小些:“二少夫人院子里的人亲耳听到三舅母承认的,不然三舅舅在家呢,她娘家人也不敢上门来闹。” “这么说流言居然是真实的?”俞明祉有些好奇,这幕后的人到底是谁。 “我母亲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在京城见的那一回聪少夫人,比如今可要灵动大方多了。就是聪表哥不让她出门,连生孩子都没告知我母亲。” “五老爷给出去的田产开始查了吗?” 乔书华点头:“已经叫人摸排了。你怀疑那女人是聪少夫人?” “是她倒还好办,不过一场奸情罢了。就怕不是她。”俞明祉道。 “若既是她,又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奸情,那不是更麻烦?”乔书华叹道。 “快吃吧,吃好回去慢慢查。”俞明祉安慰他。 “二高何时回来啊?你的人手不够用。”乔书华又开始指望俞明祉。 二高是大高的弟弟,护送俞明祉来到凤鸣后,母亲病了,便又赶回京城,此刻还没有过来。 乔书华想俞明祉帮他多分担一些,可俞明祉人手不足,给他人吧,他不要。 俞明祉笑他:“乔司理,你乔家给你的人都来了,够你调遣,莫要老打我的主意。” “老九,算我求你。九弟!” 见俞老九光顾吃菜,乔书华开始不要脸,“九哥!” 同乔书华多年的交情,俞明祉对待他有各种办法,就是无法对付他撒娇式的耍赖,他知道接下来是无休无止的恳求,甚至于无下限的不死不休。 只能无奈的答应,真像一个被痴缠不过的哥哥,虽然他比眼前的无赖还小上一岁, “收起你的嘴脸,容我想想,还能帮你做什么。” 乔书华随即欢快起来:“谢九弟倾囊相助!” “倒也不必,我倒想倾囊,奈何囊中羞涩。” “九弟,好说,好说!” “春生,盘算一下咱们还缺什么,跟永旺尽管提。” 春生得意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后头:“是,公子。” 乔书华不在乎,侯府有的是银子,袭爵轮不到他,花点银子总可以吧。 “这顿饭食八哥我请了。老九,凤鸣监牢那边你来。” 俞明祉摇头:“如今我不是官身,不好插手监牢的调查。不若这样,徐府内的那个聪少夫人,我替你查清楚,到底是真假。” “就这?” “一个娘家远在桂州,没什么亲人的女人,在徐府不同任何人接触,有意躲避别人的女人,你当那么好查的?” “还有钻狗洞的女子,你一并查了吧。总觉得她们有联系似的。”乔书华得寸进尺。 “好吧,尽量配合好你。” 当晚回到住所,俞明祉写信给公孙冶,把凤鸣的情况简单介绍一下,请他帮忙查清徐云聪在京城所住之时,韦少夫人的情况。 翌日,春生先去邮驿送信笺,信笺用的是邮驿里最快的方式传递的,想必不日就能到京城。 既然关押了李家人,俞明祉便又把孙西施案捡起,自己坐船走水路,奔着孙西施改嫁后的珍珠巷打听当年事情。 第72章 孙西施案一 在岸边,专门挑了个年长的船夫来搭乘,刚一开口打听,船夫就滔滔不绝把当年的情形都告诉了他。 从孙西施祖父母讲到孙西施原名,又讲到家中为何就一个女儿,讲到如何嫁给了孙守根。 正讲的起劲,忽然指着前头船上的船夫道:“罗二的娘是孙西施的姑母,他们在凤鸣亲戚不多,两家处的尤为好。” 说完不等俞明祉示意,就扯着嗓子喊:“罗二,今儿出行的早啊。” 罗二在船上转过头来:“今儿醒的早。” 船夫加快了手中动作,热情的介绍道:“罗二,这位客官想打听你舅舅家当年的事情?” “我舅舅家?”罗二疑惑的望着俞明祉,每日里见到太多的客人,再次见到俞明祉很是面生。 俞明祉却记得前些日子,他们曾在珍珠巷后面的河道见过一面,他正为醉清风酒坊送酒。 主动上前打招呼道:“船家,打扰了,因为一桩旧案,想了解当年的情况。” 说着掏出一把铜板,也没数就递给了身边的船夫。 船夫喜滋滋的接过铜板,把自己的船靠近罗二的船:“客官您小心脚下。” 罗二本就是个活络的人,见到客官掏钱大方,随即停稳自己的船:“客官是官爷?” “非也,不过替官爷了解个情况。”俞明祉实话实说。 罗二反倒没了疑心,当他是收了官爷的钱财,“陈年旧事了,客官想知道什么?” “你舅舅是如何死的?”俞明祉直接说道。 “听我爹说,那天晚上暴风雨,我表姐在家中没等到他们就寻到了我爹,我爹寻出去的时候,船被桥墩拦住,他们被盖在船底下,早已死透。” “船家水性都好,他们怎么会给盖在船底下?” “那天他们运送几趟货,可能累到了,又着急赶回家,且那天风雨特别大,就没躲过去。” “当时有没有报官?” 罗二叹道:“常年在河里的人,水性都极好,但也都敬畏水,知道什么时候该上岸。 既然暴风雨来了,他们却没上岸,我爹那时也觉得蹊跷,当时就报了官,天亮之后官府的人来查看,说没有发现异常。 大概这就是劫数吧。” 出来的早,河道里并没有多少船只,有一只摇橹船缓缓的从前头慢悠悠的划过来,船夫不紧不慢的摇着橹。 河水边的台阶上,两个妇人蹲在那里,一个在洗菜,一个在洗衣裳,不知聊着什么。 聊到欢快处笑的前仰后合,肆意的笑声随着河水飘荡。 河水流的缓慢,不忍带走河面黄色的落叶,不忍惊动周遭的美好。 可这河水却在无人看见的时候,带走了多少生命。 俞明祉目光从河水移到罗二脸上:“你舅舅过世后,你表姐如何到了李家?” 罗二并没有回答,盯着俞明祉的眼睛,脸色不似刚见时充满笑意,而是充满戒备。 俞明祉知他有何疑问,不等他问,温和的强调: “你不必害怕,州府司理院新来司理,刚上任总要烧上三把火,其中一把就是陈年旧案。你表姐的案子也在其中,所以需要了解清楚。” 罗二瞧着眼前的公子,那气度不是普通人能及。似乎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 一身华服已经洗的半旧,身上也无半点饰品挂件。从容不迫的站着在那里,脸上也是淡定从容。 纵然他每日见过无数的陌生人,可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莫名的让他放心。 不知不觉的放松心里的戒备,“我们年纪相差甚大,她出事的时候我还小,都是听大人说的,要不我带你去见我爹。” 老罗已经五十多了,多年的风吹日晒,看上去比同龄的人要苍老许多。 正坐在方桌前穿着什么东西,应该是从作坊里拿回来的手工活。 听到俞明祉的来意后,有些激动:“罗二他娘临走的时候还念叨,对不起哥哥嫂子。” 罗二估计听多了,没有了感同身受:“爹,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其他的话莫要瞎说就行。” 如此这般,不用拐弯抹角了,在俞明祉的循序诱导之下,老罗慢慢讲述当年他眼里所发生的事情: 孙家在凤鸣人丁稀少,当李家要认孙父做干爹的时候,孙父不敢拒绝,只好同意。 认了干亲之后,两家相处的倒也算好,常来常往,李家的儿子一年会有几天住到孙家。 后来孙家除了孙西施以外,再也没有养活过其他孩子。 孙家父母出意外之后,是李家主动出面给安葬的。 当时罗家姑母想接孙西施过来住,但李家大包大揽接了去,话里话外意思他们家比罗家境况要好些。 罗姑母便不好再逞强,后来因为当初的软弱,悔恨到死也没原谅自己。 李家接了孙西施过去没一年就给两个人定了亲,三年后办了喜事,婚后没多久就生了孩子。 本以为是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谁知长大后的孙守根别的学不会,吃喝嫖赌却学个精通。 二闺女刚出生没多久,就因为欠了赌债跑了。 因为孙西施长的漂亮,有个西施的名号,所以孙守根跑了之后,许多人打起他的主意。 包括李家的次子,甚至得了逞。 李家父母便不想留她在李家,趁着年轻还能卖几个钱,又能抵一些赌债。 李家媳妇便把娘家一个远房表哥介绍过来,用二十两银子把她们娘仨都带走了。 那表哥姓吴,学得一手好厨艺,开了一家不大的酒肆。之前的娘子病死了,留下一个儿子。 吴老板买下孙西施后,待她却极好,两人一起操持酒肆,待孩子们也像亲生的一样,后来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那吴家在凤鸣也没多少亲戚,所以他们同罗家也常来往,罗姑母为侄女日子过的顺心而高兴。 可是好景不长,孙守根回来了! 回来就找到酒肆胡闹,要带孙西施回家。 李家拒不承认当初卖掉了孙西施,非说她是守不住空房自行改嫁的,口口声声她是个不守妇道的荡妇,多的时候能聚集十几个人在酒肆辱骂她。 吴老板受不了他们胡闹,便拿出当初的卖身契,要去官府告他。 第73章 孙西施案二 谁知孙守根这个无赖,要不回孙西施,声称只有大女儿是他亲生的,要大女儿跟他回家。 明眼人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大女儿已经十四岁,出落的亭亭玉立,同她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个美人,眼看就要说亲,这时候带回去,定是能得不少彩礼。 孙西施自然也是不给,并决定关了酒肆去别处谋生。 孙守根便日日的紧盯着吴家,吴家父子受不了便暴打了他一顿。 谁知孙守根被打的第二天,就被杀死在吴家酒肆后头。 吴家夫妇吓坏了,带着孩子不管不顾的跑了。六口人刚跑到城外后就被府衙官差追上。 吴老板不承认是他所为,只说是害怕李家的人闹才离开此地,但官府的人不信,一定要他们回去接受问询。 在与官兵的对峙中,被官兵一刀刺死,剩下几口全部关进监牢。 孙西施为了让他们放了儿女,在监牢里签下罪状,承认他们夫妻二人合伙谋杀孙守根。 两个月后病死在监牢。 老罗的故事讲到到这里已经结束了。 俞明祉还有许多疑问:“孙守根到底是不是吴家所杀?” 老罗肯定道:“不是,吴家儿子从监牢出来后到处求人,上州府击鼓鸣冤。” “那也说明不了人不是他们父母杀的。倘若不是他们杀的,为何他们见到尸体要跑?” 老罗叹气,半响才道,“因为他们前一天打了孙守根一顿,却无法对外人解释为何暴打他。” “为何?您老知道吗?” “那个禽兽居然对她大女儿下手,亲生的啊!这要说出来,大女儿以后怎么活?剩下两个妹妹以后怎么活?! 再说,说出来更做实那个禽兽是被他们所杀,是以吴老板没法说!”老罗已经气的面色通红,开始咳嗽起来。 罗二忙给父亲拍背。 俞明祉也递上茶碗。 等老罗顺过气来,俞明祉继续问道:“您怎么知道吴老板是与官兵对峙过程中被刺死?” “二丫头那时带着妹妹住在我们家,她当时亲眼看到的。可官府的人一口咬定吴老板是畏罪自戕,没人相信她一个小姑娘的话。” “那时她几岁?” “十岁。” “十岁不小了。” 老罗又激动了:“是啊,那丫头打小就是个机灵的,可是没人信啊。 还有她姐姐的事情也是她说的,只有我们相信她说的话。 我就知道他们的父母要枉死了。” “您刚才说吴家儿子从监牢出来,没说孙姓大女儿,也住你们家?” 老罗悲愤道:“监牢里说放了出来,可我们在外头没有见到她。没多久就传出孙氏认罪的消息。” “那后来呢?” “后来孙姓大女儿不知打哪儿回了家,吴家儿子也不折腾了。给孙氏收尸后,吴家儿子来我们家带走了妹妹,临走前什么都没说,只叫我们装作那些时日没有收留他们的妹妹,自此再也没有见过。” “孙氏真是病死的?是入监两个月后病死的?”俞明祉记得卷宗上写得是一个月后病死。 老罗又咳嗽起来,眼里的悲愤愈发的浓烈:“后来才听说······街上有传言,说孙氏母女都是不检点的,除了李家,这能是谁说的?!定是监牢里传出来的。” “爹,消消气。” “如何消得了,你娘就是因为这个被气死的!”老二气的手都在发抖,连拍在桌子上的力气都没有,只拂的他的手工品落了一地。 他絮絮叨叨的停不下来: “那李家真的不能沾啊。你舅舅舅母被李家逼着不得不认了干亲,结果为孙守根挡灾,年纪轻轻就死了,可那李家不仅没有愧疚,还害得你表姐一家几口。李家不是人啊!” 俞明祉弯腰帮他把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来,安抚道: “老人家还是消消气,事情已经发生了。天道自有轮回,沉冤总有昭雪的那一日。” 天道到底有没有,他也不知道,世上的冤屈多呢。但倘若孙氏夫妇真有冤屈,这一回,他来替他们伸! 罗二也不信沉冤昭雪,但还是哄着自己父亲,一边捡拾地上东西:“时隔多年,您也无力做什么,莫要多想了。再说了李家不是遭了报应。” 老罗发泄一通,又听了他们的话,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讪讪的为自己解释:“许久没有人提起他们,所以一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俞明祉不觉得他失态,“人之常情。提起故人总是有些感慨。” 想起来还是嘱托道:“老人家,今日我来寻你,切勿对任何人讲起。” “哎,老汉从未见过公子。”到底是常年行船的人,一点就通。 身边罗二也道:“我不过搭乘公子,途经家门回来取个水袋。” 俞明祉微笑:“水袋既已取了,走吧,搭乘我去珍珠巷。” “珍珠巷?”罗二立马想起从前吴家酒肆,但公子既然不想他们多事,他就不多问。“好嘞,客官,那边好多作坊,吃的、喝的、把玩的都有。” 二人辞别老罗,往珍珠巷行去。 下了船,俞明祉的确是冲着从前的吴家酒肆而去。 可惜珍珠巷的房屋主要是商户所用,流动性很大,等他寻到春生时,春生正垂头丧气的坐在一家糕点店的门口。 见到他就开始诉苦: “公子,打听不到。这些个工坊、店铺的人,早上都忙着手里的活计,你买东西他笑脸相迎。 你一张嘴打听从前的吴家酒肆,他笑脸婉拒,不是说自己没工夫,就是说他们不晓得。” 说完举着手里沉甸甸的东西:“都已经买这么多了!” 俞明祉哑然失笑,从他手里接过糕点的纸包,挑了一块桂花芡实糕,剩下的放了回去:“回头去衙门,送给乔老八。” “又去衙门?跟永旺要银子?” 俞明祉笑得更甚:“提起银子,你还挺上道。” 春生呵呵笑着:“给八爷犒劳犒劳司里院的差役?” “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侯门的公子哥。” “公子那边打听出什么来了?”春生更关心公子的收获。 “比你运气略胜一筹,回头再说。” 春生心道:公子你略胜的可不是运气。 第74章 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碰见 俞明祉瞧了糕点店里,大概因为是巳时,店里糕点刚出炉,购买的人不少,店家不得空闲。 旁边当铺的柜台太高,竟然望不见里头坐着的人。 罗二专门提起的银匠铺子,将将开门,自然是不欢迎春生这满手拎着吃食的人去打听从前的事儿。 他将街上的铺子又搜寻一番,远远见到迎风招展的“醉清风酒坊”的招幌,起身朝酒坊走去。 春生拎着手里的东西,一路小跑跟了过去。 酒坊门面不大,只有两间面阔,一间零售酒水,一间做走道,方便搬运酒水。 店里一个清秀的小伙计,见到来人露出一排牙齿,一颗小虎牙尤其惹人注意:“客官,里面请,我们有各种果酒,新出的桂花酿可要尝尝?” 俞明祉不似要买酒的模样:“今儿店里就你一个伙计?” 小虎牙笑眯眯道:“都在后头忙呢,前头留我一个人招呼客人。” “贵店有位伙计,姓南,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面善,今儿可有来上工?” 小虎牙意识到眼前这位客官不是买酒,是来找人的:“南方大哥今儿不在,您若有事儿可以留言,小的帮您转达。” 俞明祉很遗憾:“还说哪日请我喝酒,如今我找上门来,他却不在。” 小虎牙赶紧替南方抱歉:“南方大哥近日比较忙,来酒坊里比较少。” “也不是什么至关紧要的事儿。小哥,这珍珠巷还挺热闹,有不少老字号店铺吧。” “有不少家的,最长的快三十年了,房屋都推倒重修过。” “哦,可惜某眼拙,看不出。” 小虎牙一一给他数着。 春生默默记在心里,回头好找他们打听。 听俞明祉又问:“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店铺在这里不动,有没有伙计能做个十几二十几年的?” “有的。要看掌柜的对咱好不好。” “怕是有的店铺都关张了,伙计还在这条街呢。” 小虎牙笑道:“这倒不稀奇,我们酒坊就有,他家就在珍珠巷后头,所以出来做工也没走远。” “哦,如此巧合。小哥,能不能麻烦,请那个伙计出来,我们想跟他打听个人。”俞明祉温和的话语带着拒绝不了的真诚。 小虎牙没想到他能来这一出,一时不知如何拒绝,又听他道:“南方不在,劳烦小哥请掌柜的或者那个伙计给我们推荐几款酒可否?” 拿钱打听事儿,小虎牙倒乐意接受,回身朝后头走两步,朝里头喊:“老刘头!” 后头答应了一声,没一会儿便走出来一个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 春生朝公子投去崇拜的眼光,他就说嘛,公子比他略胜一筹的不止是运气。 小虎牙也不含糊,当着俞明祉的面道:“这两位客官想找你打听咱们酒坊的酒,你先在此招呼着,我去同叶姑娘说一声。” “哎。”老刘头答应着,在街面上做了多年伙计,虽然干的是手上的活儿,但招呼客人也不是没经过,瞧着眼前儒雅的公子,他热情道:“客官喜欢烈酒还是清酒?” 俞明祉倒觉得小虎牙够机智,嘴角的笑容还没散去,听老刘头一本正经的发问,遂应承他道:“清酒。” 老刘头一听,不是个嗜酒的人,只把饮酒做生活的助兴,准备诚心的推荐。 俞明祉见他拎出来酒坛子,没等老刘头说话,大大方方的欺负老实人: “刘大哥,方才小哥说你在这条街待着几十年,对这条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一声“刘大哥”让老刘头一时有些猝不及防,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称自己一声“刘大哥”,他可受不起。 忙陪着局促的笑脸,“没他说的那样,就是巧了,一直在这附近谋生。” 俞明祉便不再跟他绕圈子:“十四年前珍珠巷曾有家酒肆名曰‘吴家酒肆’,刘大哥可曾记得?” 老刘头听到吴家酒肆四个字,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此时后头又走出来一位姑娘。正是昨晚在横塘酒肆见到的姑娘。 春生的眼睛要瞪圆了,公子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碰见的?! 不同于春生瞪大眼睛,叶宁则是十分的意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对面的男人仿佛也是意外,但比她要淡定多了,“姑娘是这家酒坊的掌柜?” “不,不是的。”叶宁还没回过神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老刘头不知情,忙着道:“这是我们少东家。” 俞明祉拱手行礼:“在下姓俞,来自京城。想寻贵店伙计打听一个人。望姑娘通融一下。” 叶宁强压心头疑惑:“公子请便。” 心里对自己道:真是没出息。什么样好看的男人没见过?!昨晚不是一看俩吗。 怎地那么巧,昨儿碰到了,今儿他就上了酒坊的门?他们酒坊可是什么人都要防着的。况且这个人可是冲南方来的。 这个人可真好看,个子高大,身姿挺拔,头发浓密乌黑,就用普通的乌玉束起,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光芒。 咦,他额头上好像也有美人尖哎,怪不得看起来亲切一些。 原来男人也有美人尖啊。可这并不影响他的男子汉气魄。 这男人好看是好看,可是他到酒坊来做甚?同乔司理在一起的人,莫非来查案的,那位姓俞的榜眼? 叶宁在男色之下的心猿意马并没维持多久,意识到自己走神了,马上恢复清明,听他在打听什么。 老刘头讲的绘声绘色,什么吴家儿子十六,孙姓大女儿十四,二女儿十岁,最小的一个才两三岁。 俞明祉从老刘头这里打听的,吴家酒肆当年被孙守根胡闹的情形,跟老罗说的差不多。 老刘头眼里的吴老板夫妻,都是善良乐施的好人,一家子和和美美。 孙氏是个勤劳本分的女人,并没有李家栽赃的那么不堪。 吴老板老实温和,不像是能杀人的样子。 老刘头想起他从前在酒坊做工,给吴家酒肆送过酒,他们家人很喜欢青梅酒,听说是他酿的,还送了他一只烧鸡。 对于吴老板的死法同卷宗记录的一样,是自戕而亡。 第75章 始作俑者 问起吴家酒肆后来的归属,老刘头并不能知道详细情况,只说也是听说,好像是徐家拆了重新建的,卖给了外地客商。 如今在原址的银匠铺子,已经倒手几次。 俞明祉道谢了老刘头和醉清风酒坊,带着春生又寻了几个人打听,一圈下来大家同老刘头说法差不多。 离开珍珠巷时,春生手里已经拿不下了。 俞明祉又买了几坛酒带回住所。 托这几坛酒的福,春生如愿驾上马车,从此再也用两条腿奔走于凤鸣的大街小巷。 —— 徐府内的气氛像这秋日的连续阴雨天一样,便是没有雨也阴沉沉的。 大家都尽量躲在自己的屋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除了几个读书的姑娘。 二夫人的意思,姑娘们还是多读些书方知道理,不可日日的荒废。 姑娘们不仅没有缺席,还由原来每日的一个时辰变成两个时辰。其实不过是让姑娘们在学堂里躲清净,避开府里的流言蜚语。 韦月溪这几日便一直待在学堂里没有出院门,白日里带姑娘们识字读书,空闲就读书、雕桃核。 可是她的空闲时间很少,不仅惠姐儿下学后不回去,这两日宏二爷房里的灵姐儿也不回去。放学后就在学堂里玩儿,甚至在学堂学起了针线。 包嬷嬷也撵不得,姐儿小不懂事,不知府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姐儿身边伺候的嬷嬷丫鬟都知道啊。她们不想回去挨骂,也不想在花园里玩,让别人瞧见了讽刺几句,就赖在学堂里。 她们不走,包嬷嬷就得陪着,添茶倒水的平添许多伺候的活。 待她们好容易走了,包嬷嬷每每心有怨言。若是平平安安伺候着倒也没什么,只是两个姐儿身边的下人,看对方都不顺眼。 韦月溪对徐府最近发生的事儿还是有些吃惊的,虽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但也没想到事情会到这种地步。 关于徐云聪的流言传到府里,她知道对徐府没有太大杀伤力,但总会扰乱某些人心情。 心里一乱,自然有些慌,做事就会冲动。 至于冲动成什么样,她不是他们,当然不知道结果。 当她梦到聪少夫人和宏二爷之间有了小动作,便知道这是让聪少夫人在人前露出真相的机会,哪怕是一点点。 于是当绿竹又在她面前提起那些流言时,讥笑三房每日里道貌岸然,没想到连儿媳妇、孙女都是假的。 讥笑聪少夫人也曾在下人面前耀武扬威过,动辄打骂伺候的人,没想到居然是个可怜的顶替者。 她便含蓄的在绿竹面前反驳: 聪少夫人或许未必如她所想的可怜,在徐府总有她值得相守的东西或人,才让她花一样的年纪,心甘情愿能在徐府熬着。 聪明的绿竹马上明白她有所指,聪少夫人的开销少之又少,能让她相守的不是财,只有人。惠姐儿也不是亲生的,那么······ 当绿竹伸出两根手指头时,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韦月溪以为绿竹要筹划好几天,没想到那么快,就把府里搅翻了天。 绿竹进府五六年,自然拉拢了不少人,何况她打着五夫人的旗号。 下人们想在主子眼皮底下偷摸做些事儿,并不是很难,比如得知聪少夫人出门,立即给绿竹通风报信。 那边得知宏二爷也朝后院走去,绿竹就劝解五夫人多带些人过来散心。 一旦事情得到证实,立即传话到二少夫人那里。 二少夫人院里的人,立马鼓动气头上的二少夫人,要前院请娘家叔叔和弟弟来替自己做主。 前院的小厮等三老爷离席去后院,不明就里的暗示后院进贼了,让前院的人尽可能的过来捉贼。 一场完美的捉奸大戏就此拉开。 五夫人成功让三房出丑。 绿竹成功让徐府出丑。 韦月溪成功让聪少夫人暴露在乔司理和俞明祉面前。 同时给徐云聪添了难题——处置聪少夫人,做实传言的真实性;不处置,自己就得戴稳绿帽子。 只是韦月溪没想到事情后劲会那么大,徐家的人她都不同情,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二少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 心里默念几句阿弥陀佛。 转眼一想,都是徐家自己造的孽。 徐家的孩子无辜,绿竹的哥哥又不无辜吗? 乱棍打死了人又不想担了苛待下人的恶名,谎称生了恶疾,一张破草席把人卷起埋了。 因为埋的不严实,被野狗刨拉出来,才被人发现满身被打的伤痕。 南方通过城南乞丐提供的实情,已经查清楚绿竹的身世,原名叫满芳,与满庭是一对兄妹,父亲曾是读书人,在他们小时候就教他们读书习字。 奈何家道中落,又赶上瘟疫,父母皆死于瘟疫,满庭只能卖身徐府,换妹妹一线生机,送给远房舅舅家抚养。 本来舅母对自己就不好,得知满庭被徐府打死后,满芳便从舅舅家跑了出来,同行的还有邻居家的童养媳。 两人不知经历了什么,满芳以那个童养媳的身份进了徐府,童养媳不见了踪影。 进了徐府之后,为人机灵有眼力见,干活勤快肯吃苦,又因为识得几个字,很快被五夫人相中做了贴身大丫鬟,改名绿竹。 开始她漫长艰辛的复仇之路。 站在绿竹的角度,哥哥在府里被凌辱,被随意的打死,自己在府里多年也没少受欺负。对徐府的恨意,巴不得拉上整个徐府陪葬。 可是韦月溪站在自己的角度,她能接受绿竹对自己的利用,却不能接受她让自己顶缸。 吊唁五老爷的那天,若不是她明晃晃的把自己推到乔司理二人跟前。他们也不会怀疑自己就是同五老爷私会的女人,害得自己差点暴露了白先生的假身份。 她猜想绿竹让她顶缸的目的,就是让乔书华把目标和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以混淆乔书华的视线和精力,让她那边好方便行事。 这不,平日里根本就无交集的东府丫鬟,不过临时跟过来伺候姑娘茶水,就跟包嬷嬷攀谈上了,且大有留在此处消磨时光的打算。 做的再自然,还是能看出刻意装出的亲昵,这明晃晃的就是来监视自己的。 第76章 争执 那丫鬟今儿居然留下来,要自己给她写封家书。 论身份,白先生是西席女先生,不是卖字的,怎好给你写家书。 论交情,白先生和你也不熟啊,府里又不是没有会写字的丫鬟婆子。 可是,也无法拒绝啊,不写家书还会有别的理由接近自己的。 韦月溪只能答应她的请求,为她写家书。 写的时候不敢有一丝马虎,生怕露了馅儿。白先生的字体虽然好模仿,就怕一不小心露出自己的书写习惯。 早知如此,小时候就把爬山的精力拿来多练几遍书法。 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如此啊。 韦月溪写好了家书,还同东府的丫鬟多聊了一会儿,又拉着她看自己跟袁嬷嬷学核雕。 东府丫鬟看的枯燥,便跑到院子里同丫鬟们说话。 此刻正堂里只剩下三个人。 包嬷嬷杞人忧天:“这丫头不知奉谁的令,来咱们这看着呢,怕两房里的人在咱们学堂里生乱。” 韦月溪停下手里的活儿,抬眼望向包嬷嬷,一副眼睁睁看着事情要发生,却无能为力的眼神。 包嬷嬷也无奈的瞪着她,面露无奈。 袁嬷嬷看她们大眼瞪小眼,甚觉好笑: “瞧你们吓的,我们惠姐儿,是个软性子,不会生事的。伺候的几个人都是在府里不得力的,如今这情形,便是被人欺负也不敢还嘴啊。” 可是袁嬷嬷错了,有时候你不去惹事儿,但事情会来惹你。 话说完没一会儿,就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还传来孩子的哭声。 袁嬷嬷和包嬷嬷立即跑了出去。 学堂院子里,宏二爷房里的灵姐儿嚎啕大哭,围着她的人捂着她的脑袋。 一个身着紫色外衫的大丫鬟,是灵姐儿身边伺候的人,正指着慧姐儿的丫鬟大声责骂,责骂的声音又尖又利, “真真是没人教养的东西,怎么看护你主子的?!存了恶毒的坏心思,就想害别人。” 袁嬷嬷虽然也上了年纪,但没有灵姐儿身边的嬷嬷在府里有体面,何况府里的丫鬟都是统一的浅紫色衣裙,她却能在外头再套一件紫色外衫,定然是个在主子面前得脸的。 是以不敢大声制止丫鬟的责骂,只能陪着小心劝道:“珊瑚姑娘息怒,谁惹了姑娘不快?” 唤做珊瑚的丫鬟咄咄逼人:“嬷嬷您倒会躲清闲,让你伺候姐儿,您跑没影了。您看看你们院子里的人,教唆你们姐儿,把我们姐儿头都打破了!” “那不能够啊!”袁嬷嬷绝不相信会有此事,脱口而出。 “怎么不能够?!”珊瑚声音更尖利了,“你们都这么不讲理的嘛?都这么歹毒的嘛?一院子都是这样的人!” “姑娘,老婆子嘴瓢,说错了话。老婆子意思,咱们哪敢伤害灵姐儿啊。”袁嬷嬷赶紧赔不是。 “还不敢伤害?!石头都敲到额头上了!不是你们教唆的,惠姐儿能敢吗?!你们一群坏了心肝的毒妇,不知哪里来的破落货。” 珊瑚不依不饶的骂着,边上有人在帮腔:“对,一窝子坏心眼,不知哪里来的破落货。” 这哪里是骂丫鬟,分明是骂慧姐儿是捡来的孩子。 惠姐虽被人护在身后,见身边的人不敢出声,气急了,尖声叫喊:“你才是破落货!你是!” 稚嫩的声音带着满腔的、变了调的愤怒。 珊瑚势要为自己主子出气:“惠姐儿······” “住口!”出声的是才从屋里走出来的韦月溪。“惠姐儿再小,也是主子,容不得你们指桑骂槐的谩骂。” 她声音并不高,不急不慢,却有着来自骨子里的凛冽。 珊瑚还为自己力争:“白先生!我们没有谩骂主子。” “有没有的,话都说到那份上,你当别人都是傻子?!”韦月溪冷声道, “主子为尊,年长者为尊,你的教养呢?再者,这里是学堂,学堂乃传道授业解惑之地,是教授学识、礼仪的地方,岂是你撒泼谩骂的地儿。” 说着不理会珊瑚,看向灵姐儿身边的教化嬷嬷,彬彬有礼:“嬷嬷,灵姐儿可有伤到?到底怎么回事?” 又朝灵姐儿走近,查看灵姐儿哪里受伤。 嬷嬷本想倚老卖老,见她这气势,如此只能收起要发作的性子,只是口吻还有些气性: “白先生,您瞧瞧,我们灵姐儿额头都被打了一个包。惠姐儿啊,拿石头砸的。” 韦月溪瞧着,灵姐儿额头上有块地方的确有轻微的浮肿,还渗出点点血丝,已经擦了药水。 这点小伤对于儿时她来说那是家常便饭,可是对于金尊玉贵的小姑娘还不定是多大的伤害呢,所以伺候的人才大惊小怪的。 忙心疼的安慰灵姐儿:“灵姐儿,莫怕,一会儿就不疼。告诉先生,怎么回事?” 袁嬷嬷哀愁,这清净的日子真是要到头了,赶紧问惠姐儿身边的丫鬟:“你们怎么看顾的姑娘?” 惠姐儿身边的丫鬟委屈道:“妈妈,并非我们的不是。 两个姐儿本来玩得好好的,就因着新烧的一壶热水,我们先倒给了惠姐儿,她们就不乐意,说我们惠姐儿不配,我们装作没听见。 后来惠姐儿不小心踩了灵姐儿的裙子,她们又说我们惠姐儿故意的。 再然后两人一起抢墙角的石头,她们直接说惠姐儿不知是哪儿来的,不配和灵姐儿一起争抢。 惠姐儿已然生气了。” 珊瑚不让她说下去:“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墙角的石头本就是我们灵姐儿垒的,你们非要跟着去抢。” 墙角砌起一块地方,种了一棵玉兰,树下堆了一片鹅卵石,惠姐儿喜欢拿那些石头垒起来玩。 这个连韦月溪都知道,还是她先带着惠姐儿垒的。 “灵姐儿还凑上去说惠姐儿是捡来的,惠姐儿回嘴,灵姐儿就打了她一下,惠姐握住手中的石头就砸过去了。”惠姐儿的丫鬟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完了。 韦月溪头大,听起来灵姐儿挨打也不亏,这珊瑚往日规规矩矩也不这样啊,昨日还好好的,今儿是吃错药了? 惠姐儿人小,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血性。只是这血性会让她的处境艰难。 袁嬷嬷瞅了身旁包嬷嬷一眼,怨她的乌鸦嘴灵验了。 第77章 纷争 包嬷嬷便想着息事宁人:“好了,祖宗姑奶奶们,她们是自家姐妹,都是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天性,明儿忘了,见面就和好了。咱们莫要为这个伤了和气。” 珊瑚仗着是灵姐儿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能同白先生搭上几句话,今儿又给韦月溪抢白两句,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才不理会包嬷嬷的劝解。 “白先生,我们不是针对您。灵姐儿的额头被打成那样,惠姐儿今儿一定要给个交代的。不如跟我们去一趟瑞少夫人那里说个清楚。” 惠姐儿身边的一个丫鬟实在见不得她嚣张跋扈的样子,又觉得白先生替她们说话,便心一横: “去就去,瑞少夫人还能如你这样不明事理。” 袁嬷嬷连忙阻止:“莫要再惹事了!咱们给灵姐儿和姑娘们赔个不是。” 那丫鬟还没张嘴说话,珊瑚又尖利道:“明事理也要看对谁,像这样的,哼,我们灵姐儿可是宏二爷亲骨肉,老爷夫人嫡亲的孙女。” 又来,韦月溪不耐烦道:“姑娘如此诋毁主子,请到外头、到你们老爷跟前说去!莫要在姐儿面前说道。 徐家能容下你,我这学堂容不下你。” 珊瑚涨红了脸,身边的嬷嬷拽了拽她衣袖,开口道:“白先生,今儿灵姐儿这公道,我们一定要讨的。” “好,你们去讨!把方才的话跟瑞少夫人说道说道。姐儿们就莫带过去了,她们毕竟是孩子。”韦月溪真心不愿意姑娘们被大人当成泄愤的目标。 灵姐儿是个纯良的孩子,而无辜的惠姐儿,听到那些伤害她的话该有多无助和悲伤。 人群纷纷往外头走去,只留下袁嬷嬷带着惠姐儿还留在学堂里。 韦月溪蹲下哄惠姐儿:“惠姐儿,姐妹之间要和睦相处,即便打闹亦不能伤到人,石头打下去灵姐儿该多疼啊。” 惠姐儿却是不解:“为何她说惠儿是捡来的?惠儿生气。” “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他们,就不会生气了。”韦月溪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屁话,以后如何让一个孩子面对如此尴尬的处境。 惠姐儿倒也好哄:“从今往后我都不理她了。” “她说的都是假的,明儿白先生就告诫她,不要随便乱说话。你们还是好姐妹。” 惠姐柔顺的点点头:“嗯,明儿先生一定告诫她。” 只是她不知道,灵姐儿嘴里能说出那种话来,一定是听多了大人如此说道。或者,灵姐儿才是被教唆的那一个。 韦月溪叹息,大人的纷争何必要牵扯孩子。 又恨徐宽夫妇,作孽的时候光想着自己的长子能光耀门楣,怎么不想想其他的孩子能平安祥和的生活。 起身抬头时,一小厮躬身行礼:“白先生。” 韦月溪瞧着门口进来的几个人,心里冷笑,前几日问话的时候,派人来叫,今儿问话亲自上门了,还让小厮给个大礼。 面上也冷淡淡的:“民妇见过乔司里,见过俞公子。” 俞明祉面容柔和:“白先生,别来无恙。” 乔书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开口道:“徐府的下人不懂规矩,让白先生见笑了。” 韦月溪猜不出他们为何要听下人们的纷争,也猜不出他们何时听到院里的纷争,悄悄的掏出袖中帕子,捂住下半张脸,冷声道:“轮不到民妇笑话。” 乔书华无视她的冷漠,弯腰同惠姐儿说话:“惠姐儿,你还那么小,打人不好用石头的,巴掌拳头都可以。” 惠姐儿并不识得他是谁,躲在袁嬷嬷身后,对他的话分辨不出好赖。 袁嬷嬷欠身认错:“是老奴的错,没看好姐儿。” 对乔书华的此举,俞明祉和身边的两个小厮见怪不怪,乔家姑娘众多,乔书华哄妹妹哄侄女那是一套一套的。 俞明祉向着韦月溪道:“白先生,特来拜访,有件事儿想请先生帮忙。” 韦月溪早已想着他们一定会来找自己问话,连问什么都猜想过了,没想到他们搁了几日才来,遂指着正堂道:“公子里面请。” 俞明祉也不客气,抬步朝里走去。 正堂里放了十张小巧精致的书案,是供姑娘们读书时使用,估摸着成人男子坐下去有些挤,韦月溪站定,没说请他们坐。 回身时才发现只有俞明祉和他的小厮跟了进来,乔司理同自己的小厮还在外头逗惠姐儿说话。 想必是一个人来问话,怕被人闲话,为了避嫌,两个人一起来了。 处处周到,这种人可不好糊弄。 俞明祉扫了一眼堂内的布置,很有姑娘家的风格,清新淡雅有书香气息,与学堂外头的污秽截然不同。 上首西席先生所坐的书案,围着几个坐垫,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一个小箩筐,筐里居然放着几把刻刀和桃核,几个雕了一半的桃核散落在筐里。 “白先生会核雕?”俞明祉显然很有兴趣。 韦月溪想都没想:“袁嬷嬷的。” 俞明祉已经见到箩筐放在书案中间,箩筐对着的坐垫明显的厚实,做工更精良,深绿的颜色,像是长久坐用的。而边上那几个是浅黄色,且款式都一样,一看就是临时待客用的。 怎么看箩筐都像是坐在中间的那个人的,而在此学堂里,坐在中间的,只有眼前这位西席先生了。 今日还是穿着浅绿的衣裙,衣裙上压着深绿的滚边,不知为何喜爱暗沉的绿色,弄的自己死气沉沉的。 韦月溪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想起东府里那个他们派来监视她的丫鬟,已经知道了她在学雕刻,于是自然而然的补充:“在跟袁嬷嬷学,还没上手。” 俞明祉拈起一颗雕了一半的核雕,“很费功夫吧?” 语气稀松平常的像是准备拉家常的开场白。 韦月溪可不给他这个机会,“嗯”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开口。 俞明祉倒不着急,放下核雕,又拿起箩筐里的刻刀,手柄小巧精致,磨得光滑透亮,一看就是使用很久的。 顺着手柄的长期磨损的痕迹,还握住手里拿捏了一下,又去研究刀头是做什么使用的。 这下韦月溪沉不住气了,这个人不简单,长时间待在这里,不定看出什么来。 “袁嬷嬷的······工具。俞公子有何事,说吧。” 俞明祉轻笑,放下刻刀:“方才听白先生对惠姐儿讲话,颇有维护,可是为何又期望韦少夫人出事呢?” 第78章 各自都有目的 韦少夫人,她也配被称“韦”少夫人?! 韦月溪这几天在心里早已想好了对应他的回答, “俞公子此话差矣,民妇对他人的事儿不感兴趣。不过话说回来,聪少夫人的出事,不是公子和乔司理期盼的吗?” 俞明祉一顿,自查案以来,都是他问别人,鲜少有人问他,而且都是他掌握主动权,还没遇到这样胡搅蛮缠的女子。 “我们的确在查明半夜出入后院的女子是谁,但也没期盼韦少夫人出事。” 韦月溪冷笑:“想查明半夜出入后院的女子,已经出现了,却视而不见。怎么,活该怀疑的就是教书先生?” “这就是你揭露韦少夫人的目的?” “俞公子,你要分清楚:我是好心告诉你,半夜出现在后院的是谁。揭露聪少夫人的可不是我。”韦月溪强调。 “可你怎么知道那天晚上会出事?”俞明祉问出这句话,明知她不会说实话,但他想听她怎么解释。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韦月溪直视他的眼睛,好像在嘲笑他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俞明祉是不懂,哪怕连宏二爷身边的兄弟,平日里听惯了他的炫耀,都没听说宏二爷与韦少夫人有情,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常在河边走”了。 “你想暗示什么?常在河边走的是······”俞明祉看了看箩筐里的刻刀,“韦少夫人?” 韦月溪一直拿手帕捂着脸,手都累的慌,希望他早些问好,“俞公子可以去查的。” “会的。”俞明祉忽然转了话题:“白先生同府里的少夫人们相熟吗?” “不熟!” “瞧着白先生同府里的下人们相熟。” “更有人情味。”韦月溪敷衍道。 “那也未必。”俞明祉认真道。 “嗯。”她还赞同了。 “是谁想让韦少夫人出丑?”俞明祉出其不意又来一句。 “就不能是她自己吗?”韦月溪反问。 “白先生,从前多有得罪。”俞明祉换了套路,回到他们来找她的目的,“俞某此次前来想请先生相帮,望白先生能答应。” “我?能帮俞公子作甚?”韦月溪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们想去找韦少夫人问话,有诸多不便,想请白先生作陪。”俞明祉很是诚恳。 真是瞌睡来了枕头,如今外头南方和沈荣都在紧锣密鼓的一步一步进行着。她只要再调查到聪少夫人的真实身份便可以离府。 只是如今府里的情形,她接触聪少夫人有些困难。 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比起利用外头的惠姐儿和袁嬷嬷,更直接便捷。 可是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还是小心为妙。 “俞公子,你莫不是忘了民妇的身份,这种事儿,民妇怎好出面。” 俞明祉极力劝说:“鉴于韦少夫人的身份,我们有些尴尬。又不想叫旁人知道,思来想去,白先生不是府里的人,最合适不过。俞某同白先生是旧识,俞某出面央求的白先生,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甚至拱手作揖:“看在清润兄的份儿上,恳请白先生帮帮俞某。” 韦月溪想知道他给自己挖了一个什么样的坑,而自己跳进去又该如何脱身。 于是老老实实入坑: “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们去。” 俞明祉又作揖:“俞某先行谢过白先生。”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都达到自己目的,表面上客气多了。 外头的人看着,亦颇为融洽。 乔书华给了俞明祉一个赞叹的眼神,母亲身边的人进不了聪少夫人的身,连他们院子都进不了。俞明祉听他犯难,就决定让白先生直接上门问,没想到真能说服白先生。 俞明祉面色无波,看似眼前的白先生着了他的道,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不过没有揭穿彼此罢了。 白先生想借此机会接近韦少夫人,而自己想知道她接近韦少夫人的目的是什么。 就这样吧。反正各自都有目的。 开始耐心的交代白先生,到时候该问韦少夫人哪些话,怎么问。 外头惠姐儿身边的丫鬟们回来了,一脸的不甘和委屈,进门就跟袁嬷嬷抱怨: “嬷嬷,他们也太欺负人了!愣说咱们没看好惠姐儿,才导致灵姐儿受了伤。罚了咱们两个月的月银!” 等说话的人发现袁嬷嬷使的眼色时,才看见蹲在墙角和慧姐儿一同垒石头的乔书华主仆。 丫鬟们住了嘴,不再说话。 乔书华装作没听见,这种事儿,内宅他见得多了,主子不招人待见,连院子的下人在府里都会受人欺负。 吩咐她们道:“先回去禀报你们少夫人,等会儿我送惠姐儿过去。” 丫鬟们不明就里,还是先回去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学堂里的几个人带着惠姐儿前往聪少夫人的院子。 天色阴沉,凉意袭来,似有下雨的迹象。 乔书华边走边抱怨:“怎地江南之地,秋雨也连绵不断?” 韦月溪主动搭话:“都道江南烟雨是春季,梅雨季节是初夏,其实江南的晚秋、初冬雨水亦不少。” 乔书华意外她主动跟自己搭话,热情的回应:“白先生喜欢江南的那个季节?” “就这会儿吧。”明明是敷衍,却说的极为认真。 乔书华不死心:“这么说白先生还是喜欢北方的吧?” “更喜湘南一些。”韦月溪道。 心里想着真正的白娘子,从她的经历来看,最快活的应该是在湘南的那段时光。 当然,也可能是此刻! 此刻的白娘子在西南,应该是幸福快活的。 惠姐儿不知湘南在哪里,摇着韦月溪的手问:“先生,湘南在何处?” 韦月溪抬起她小手,回身朝着湘南的方向,“在那里。” 这一指,便看见绿竹的身影匆忙隐在绿丛中。 方才学堂里闹的那一出,实属不该是大家世族里该有的动静。 二少夫人如今病卧床榻,她院里的丫鬟为何敢如此嚣张? 且那珊瑚平日在学堂进出也颇和气,不似今日这么泼皮。想来定是有人背后挑唆。 只怕惠姐儿身边的丫头,被罚了月银后,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不知绿竹是想让她们怎么个闹法。 思忖间,转过脸来,却看见俞明祉的目光立即从她脸上收回。 韦月溪忙垂下眼眸,但愿他没有发现绿竹。 第79章 审问聪少夫人 尽管已经提前打发人回来告知,聪少夫人的院子里还是一片慌乱。 他们院子有多久没有外人踏足,连他们自己都记不得,还是此刻这样身份尊贵的客人。 乔书华是打着送惠姐儿回去的名义去的,一进院子把惠姐儿交给身边丫鬟后,依照礼节要去拜访他的表哥表嫂。 聪大爷几日没在府里,被封闭在自己世界的聪少夫人,死都想不出为何乔家表公子会送惠姐儿回来。 只能用她在徐府唯一的生存法则:装病不起。 对此乔书华并不在意,依然在待客厅里悠哉的坐了下来。 院里稍微有心的人,都知道他同俞公子是为何而来。 所以当他让聪少夫人贴身伺候的人,带白先生去看望聪少夫人的时候,没有人敢有任何阻拦,麻溜的带了过去。 白先生刚出了待客厅,乔书华就开始和管事嬷嬷闲聊,从几点关院门聊到夜里怎么值守。 管事嬷嬷在府里再怎么不得脸,也是三夫人派来的,到底有些小聪明,话里话外竟是滴水不漏,言下之意他们少夫人平时很守妇道,闭口不提那日同宏二爷在库房的事情。 这边韦月溪跟着丫鬟往聪少夫人卧房走去。 卧房置于正房东侧的里次间,从正房进出。 到正房中间厅堂的时候,韦月溪没有往里走,站在东次间门外等丫鬟进去通报。 厅堂就是就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布置,家具都是上等的木材,做工也算精良,只是漆面和款式有些老旧。 室内无多少装饰性的东西,靠后墙条案上一只汝窑的大花瓶,里头插着五只孔雀毛,算是室内唯一灵动的装饰。 山墙边高脚几上摆放着一幅装裱普通的湘绣,绣面是喜鹊登枝,与室内整体风格比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八仙桌上摆放的茶具,也是普通陶瓷。 还没打量好,内室传来聪少夫人任性的声音:“下贱蹄子,听不懂人话?不是说了,我病了,起不了床嘛!” 丫鬟唯唯诺诺不知说了什么,又传出来摔东西的声音。 韦月溪伸头朝东次间里瞧了一眼,这间应该是聪少夫人的起居室,室内还摆放大小几个绣架。 屏风是满绣的布艺材质,也堆了不少的绣品挂件,只是绣品中以苏绣居多,还有湘绣,更有一个侗绣的帘子。 针脚平整,技艺繁复,看来刺绣的人还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就是画面风格有些单一,都是表达对喜乐生活的期盼,什么连年有余,富贵花开,燕子衔泥。 过了好大一会儿,聪少夫人才虚弱的出了内室。 着一身家常的湖蓝色锦缎衣裙,头上发髻并不是新梳的,几只寻常的珠花随意的插着。 韦月溪客气的欠身见礼:“见过少夫人。” 聪少夫人搭着丫鬟的手,有气无力的抬了抬手:“白先生,怠慢了。我着实病的厉害。” 韦月溪还是礼貌客气道:“少夫人身子虚,白某打扰了。请少夫人见谅,白某也是受人之托来跟少夫人打听一些事儿。” 聪少夫人还在那里端着:“白先生外头坐吧。” 正房的堂屋有桌椅板凳,外头有走廊,说话都方便。 韦月溪等她颤颤巍巍坐下,已然等的不耐烦。也不等丫鬟上茶,对丫鬟道:“麻烦这位姑娘外头候着吧。” 丫鬟站着不动,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韦月溪装作无奈道:“要不一起去待客厅?” 丫鬟才不情不愿的出去。 果然等丫鬟出去后,永旺就往这边走过来,站在走廊外面,示意丫鬟再走远一点。 屋里的聪少夫人脸色难看,不解的望着韦月溪。 韦月溪没有了方才的客气:“乔司理的小厮。” 聪少夫人的脸上又难看了几分。 韦月溪可没工夫顾忌她的脸色,带着压迫性的开门见山: “聪少夫人,托我问话的是乔司理,凤鸣州府衙门司理院的司理。 如今调查几宗官员被杀案,其中牵扯的太多,不给你一一赘述。 因为牵扯到你,所以你务必回答他们的问题。” “凶杀?!”聪少夫人很吃惊。 方才在内室只听丫鬟说表少爷托白先生来问话,调查府里夜间有人进出的事儿,怎么还扯上凶杀案? “对,所以事关重大,乔司理的意思你莫要撒谎。” “不撒谎!”聪少夫人吓的都忘了装虚弱。 “好。你是从何时开始同宏二爷私会?” “这也要说?”聪少夫人红了脸。 韦月溪冷声道:“聪少夫人,你莫要觉得难为情,这才是头一个问题。不然他们也不会托我来。” 说完又提醒她:“私会怎么着也比牵扯进凶杀案好。” 聪少夫人低着头:“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聪少夫人,你莫要难为我跑一趟。”韦月溪加大了音量,确保外头的永旺能听得见。 “确实是半个月前。”聪少夫人保证。 “一共几次,都在哪里?” “三次,头一回在,在,在院子里。后两回在库房。” “哪个院子?这里?谁在外头望风?几时宏二爷过来的,怎么进来的?你说详细些!”韦月溪逼问。 “白先生!”聪少夫人不愿说出口。 “你要不说,就让乔司理来吧。”韦月溪不是恐吓她。 俞明祉的确说过,她若问不出,只能乔书华自己来了。 “头一回在婆母院子里,我守灵,累了。在厢房榻上歪了一会儿,宏二爷来了,说院子里没有人。” 韦月溪嗤笑,她有太多想问的问题,只能朝后压一压,继续问道: “第二次去库房呢?哪一天?几时,谁先去的?” “九月十七,二爷说库房里的东西都归置好,便无人再让那里头去了。亥时末,二爷在库房门口等的我。” “府里上下具知少夫人平日身子不好,在自己院子里不常出门。怎地都已经亥时,却能生龙活虎的跑到库房?是经常去吗?” “不是。” “不是?!” “偶尔会出门散散心,库房那边人少,往那边多走几步。” “还去过哪边院子?”韦月溪又问。 “没有了。” “五老爷的私院呢?” 聪少夫人明显地不自然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紧绷,那种紧张不同于被问起与宏二爷私会。 韦月溪亦不由的坐直了身,难道聪少夫人真的同五老爷有瓜葛?! 第80章 被五老爷诓骗 “少夫人,难以启齿吗?”韦月溪催她。 聪少夫人拼命的摇头,泪水从眼眶溅出:“没有!什么都没有!” 韦月溪叹口气:“少夫人,你此刻的模样分明告诉我,你去过,而且不止一次。” 聪少夫人惊恐的抬头,望向韦月溪,又望向外头,见丫鬟站的远远的,面朝外头。那个小厮也没有看向室内。 权衡利弊了一下,忽地下定决心,朝韦月溪扑通一跪,急促的低声道:“白先生,求你,救我一命,万不可让别人知道。” 这一举动让韦月溪有些错愕,不知道她嘴里的说的“别人”是谁,也不知道她所指何事。 聪少夫人满目泪水,见她不说话,朝外头迅速看一眼,又开口相求:“白先生,求求你。” 韦月溪很快明白过来,她害怕叫外头的丫鬟瞧见此时的情景,遂答应:“你先起来再说。” 聪少夫人见她松了口,又恐叫外头人瞧见,立即起了身,还是满眼的哀求。 “那要看少夫人求我什么事儿?”韦月溪等她自己说。 聪少夫人哀哀戚戚: “五老爷的院子我的确去过。 五老爷三番两次找我,要给我一些钱财傍身,叫我去那里同我商议。 我就去了,可是他要那个才给我,我没答应,就算了。” 这劣质的谎言,韦月溪都不费心去辨别真假,冷笑道: “聪少夫人,您的娘家在桂州可是出了名的富户,您的嫁妆可不少吧,需要贪图五老爷给你的钱财?” 聪少夫人有苦难言,半晌才道: “娘家虽富庶,可一大家子花销,而且父亲不过是工部的小主事,常年外派广南西路的野外,俸禄极低,下面还有弟妹,所以我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有丰裕的嫁妆。” 韦月溪恨恨的,除了那个囚禁阿姐的庄子,再也没有聪少夫人名下的财产,想必已经徐家吞没了,如今她来了一句“没有嫁妆”! “即便嫁妆不够丰裕,韦家断不可能让你空手嫁过来,你手里不可能没有傍身的财产!”韦月溪没有给她留有余地。 “本就不多的嫁妆,也被夫君用掉了。”聪少夫人咬咬牙,难为情道,“他在外头这些年开销,府里给的贴补根本不够用,都是用的我的嫁妆,是以我手上就空了。” 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怕这也是阿姐嫁妆没有的真正原因。 韦月溪扣了扣手指,让自己不要有情绪, “所以,聪大爷没钱花,让堂堂少夫人去找五老爷要,用那种方式? 没达成交易,就不了了之。 少夫人你觉得乔司理会信吗?” 聪少夫人怕她不信,只好补充:“起初我不肯,后来他又来找我,再一次把我骗到他的私院里,他本欲用强的,结果,结果他不行。” 没等韦月溪有反应,她又开始苦苦哀求: “白先生,我求求你! 就这两回,真的,就这两回!都是五老爷诓骗我的。 万不可让婆母和大爷知道。求求你了!” 原来不是她清高不愿意,是五老爷不行啊。韦月溪不好同她纠缠这个问题,让乔司理自己判断吧, “两次都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今年三月份一次,六月份一次。”聪少夫人还能记得如此清楚。 其实韦月溪觉得她说的未必没有一点是真的,至少这女子手里是真的没钱。 从她刺的绣品上来看,她从前的日子并不富裕,所以渴望富贵的生活。徐家让她冒充韦少夫人,定是许她好处,其中必然包括荣华富贵。 刚进徐府,聪少夫人的日子与她之前的生活有天壤之别,而且给了她田产,让她很是满意。 但也只能给她这么多。而她慢慢见到了更多奢靡的生活,她便不满于眼前的现状,有了自己的想法。 有了贪念才被五老爷诓骗,也可能是她打起五老爷的主意。 “但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五老爷已经不在了。”这是俞明祉方才教的。 “我极少出门,见到他的时候极少。身边的丫鬟都能为我作证。”聪少夫人为自己辩护。 “你见五老爷的两次,丫鬟也能作证吗?” 聪少夫人红了眼眶,“大爷不在家,平日里婆子丫鬟跟得紧。那两次都是五老爷偷偷给了我蒙汗药。” 瞧瞧,还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为了钱财要与人交易的时候,就能使出法子,也生了那个胆子了。 “五老爷在你面前可曾提过,还有别的女人去过他的私院?” “没有。”聪少夫人还惦记她要隐瞒的事儿,“白先生,求你!” 有这两次,已经可以给俞明祉他们一个交代了。 “不会让他们知道,也不会让查案以外的人知道,”韦月溪让她安心,又朝外努努嘴,“看你的婆子丫鬟都是三夫人的人吧?” 聪少夫人这回的悲戚真实多了,没说话,低头默认了。 “你同宏二爷,头一回在三夫人院子里头。 院子里怎么会没有人?你身边的丫鬟呢? 三夫人能眼睁睁看大儿媳和二儿子偷情?应该是她故意的吧。” 面对韦月溪一连串的发问,聪少夫人的头越低得越发厉害,依旧不说话。 “这是为何?”韦月溪仿佛十分的不解。 “没,没有。”聪少夫人嗫嚅着,看起来在努力的思索该如何应对,显得无措又无助。 “没有?!方才说三夫人对你管束如此严实,连肥头大耳的五老爷都防着,怎么到了年轻力壮的二爷那里就不防备了,任由你们在她眼皮底下兴风作浪,少夫人说我该怎么对乔司理转述?” 韦月溪见她不回答,继续道:“还是如二少夫人所说的那样,少夫人跟聪大爷不过是挂名夫妻,甚至你压根儿就不是真正的韦少夫人?” 聪少夫人抖的像筛糠一样,这会子回应的倒快: “不是的,不是的! 只是因为大爷常年不在家,所以我才没经得住二爷的引诱。 我读书不多,没什么能耐,又不是此地人,所以平日里没什么消遣,亦没有相交的人。 加上身子又不好,只能日日的待在这四方院里,待在这冷清的屋里。 唯一打发时间的就是针线活,就是做这些拿不出手的绣品。 每天日出盼着日落,几时几刻窗棱的影子在什么位置,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慢慢长夜,灯花爆了几次我都知道。 白先生,日子难熬啊!” 第81章 破绽何止一处 韦月溪揣测着,此番话她说的极其顺溜,像是在心里早已演练了很多遍。 明显三夫人他们早已统一说辞,让她自己承担下来,用来应对二少夫人和府里其他人的质疑。 思及此,韦月溪 有些恼火,你虽禁锢于这一方小院,好歹能出去透口气,还有绣活打发日子,可我阿姐呢,被他们囚禁在屋里,连院子都不让去,甚至于还被关地下室。 于是她说话便不自觉的刻薄起来: “少夫人,你说这些不是你与宏二爷偷情的理由。 你这院子虽不大,但上有婆母要伺候,眼前有夫君要牵挂,膝下还有幼童要照顾,你作为一个长媳,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怎么能说日子过得难熬呢? 更没有一个母亲对孩子不管不顾,却因着自己孤寂,不顾伦常在婆母眼皮底下,同小叔子偷情的。 你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聪少夫人急于证明自己所说的真实性,“白先生,说句僭越的话,你该懂得独守空房的苦楚!” 她原是按照三夫人的意思,自己一力承担起来,对付那些人的质疑,自己最多不过就是在屋里多待些时日就罢了。 开口前还想着第一个要应付的人是白先生,是个守寡的妇人,那不是比她还可怜,于是谎言说起来毫不费力。 没成想这寡妇不上道啊,怎地不知道这深宅大院里漫漫长夜的煎熬。 若韦月溪真是个守节的寡妇,定然要被她这坏心思伤了心,奈何韦月溪亦是个假冒的,自然无法感同身受。 还据理力争的给白先生找回颜面: “少夫人,我白某虽是一孀居之人,但活的清明,活的磊落,凭自身之力坦荡立于人间光明之下。 白日教书育人,照顾家人、学生,夜晚读书充盈人生、学习各种生存技能。日子与我而言,只叹流逝的匆匆,没有空房的苦楚。” 那不是善茬的聪少夫人,自以为聪明,用了三夫人转达过来的话意,堪堪就对上了韦月溪一个问题。再听韦月溪如此说,又不知如何应对了,一时哑口在那里。 韦月溪自然不会放过她: “少夫人在桂州的时候,白某在湘南。 虽没见过少夫人,还是听说过的。听说少夫人家里也是给请过西席先生的,女先生教导你们姐妹多年。 不说满腹诗书,知晓天文地理,但至少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可怎么到了少夫人这里,读了多年的书,竟是字也不识的几个,书也没读过几本。 连基本伦理道德都不懂,放着眼前幼女不顾,不曾教导礼法,不曾陪伴玩耍,却一心想着自己的私欲。 这倒罢了,居然嘲笑品德高洁,忠贞不移的守节之举。 依我看,二少夫人说的倒像是真的。” 聪少夫人早已白了脸,身体又开始发抖,口中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你果真不是韦家的姑娘?进徐府勾搭府里的男人,是为了徐府的钱财还是另有目的?” “我是的,我怎么不是韦少夫人?! 你听说的,也不过是别人嘴里传说的。 我只是打小不爱读书习字罢了,可我能记得韦家每个人的生辰,每间店铺的名字和货品。 你瞧,桂州女子的湘绣、侗绣都是我拿手的。桂州的油茶我也打的极好。”聪少夫人着急了,努力证实自己是货真价实的韦少夫人。 韦月溪轻笑,韦家上下几十口,难为她能记住,没有那两把刷子,徐云聪定不敢让她冒险来冒充阿姐。只是除此之外,被揭穿的可能性太大,所以三夫人看的紧,每每让她装病待在院子里。 “会湘绣、侗绣不足为奇,但凡手巧的女子,多花些功夫一段日子就学会。口音也不足以说明什么,湘南离桂州近,白某还一口桂州口音呢!” 韦月溪轻笑,表示不相信她, “那我且问你几个问题,韦家有家糕点铺,做的却是江南风味的糕点,其中桂花糕是什么形状的?” 聪少夫人似乎在回忆着:“有方方正正的,有梅花状的。” 韦月溪不着痕迹,“桂州城东有名的无尘观,门前一棵大榕树,树干有个圆圆的树洞,朝着观门哪个方向?” “这谁记得?”聪少夫人反驳。 “有篇游记中提到过,无尘观主与别的修道人不同,喜热闹。所以每逢节日去道观的人特别多,总喜欢在榕树下乘凉,那个树洞是许多孩子的嬉戏之所,少夫人从前是没去过,还是忘记了?” “那无尘观门口根本就没有榕树,那么会有树洞?”聪少夫人虚张声势的冷笑。 “好,你身边的陪嫁嬷嬷属相是什么?” “属相?” “对,实在不知,她们如果活到今日,该多大了。再不知,她们家是哪里的?” “张嬷嬷丰店人,到今日该四十六?四十七、了,”聪少夫人掐着手指头算着。“武嬷嬷桂州临江桥头村人,属鸡的。” “少夫人同武嬷嬷更亲近些吧。” 聪少夫人点头,随即一愣。 韦月溪道:“少夫人似乎更喜欢桂州。” 聪少夫人若有所思,没有反驳。 室外的雨越下越大,春生一手打着伞,一手拿着两把伞朝永旺走来,递给永旺一把,便站在一旁等候。 聪少夫人身边的丫鬟站的走廊边处,衣裳已经被打湿,却没有离开要去换衣裳的打算。 韦月溪瞧着,朝聪少夫人告辞:“今儿就这样吧,乔司理交代的都问完了,如果有补充的,回头我再过来。望少夫人见谅。” 聪少夫人身体明显的松了下来,还不忘嘱托韦月溪:“白先生,我求你的事儿。” 韦月溪起身:“放心!答应少夫人的。” 抬起腿,准备朝外走,却又转身,靠近站起身的聪少夫人,缓缓的,一字一句说道: “我从前爬过一个圆圆的树洞,在一棵几人粗的榕树树干里,那榕树在无尘观门口,树洞朝着东边。” 聪少夫人面色灰白,直愣愣的坐回椅子里。 韦月溪冷哼一声,“你的破绽何止这一处!”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82章 叶子折的小船 春生迎了上去,把伞递给她:“白先生辛苦。” 永旺快速回到待客厅,早已有人准备好了笔墨,屏退院里其他人。 韦月溪听他一边复述一边快速在纸上记下方才问话内容,有不清楚的地方又询问了自己。 跟她方才问的几乎不差,连聪少夫人求她的莫要将于五老爷之事说出去也记录进去。只把她问话中讽刺聪少夫人的话删减了一番,意思保留下来。 只是最后,永旺问道:“白先生凑近聪少夫人说了一句什么?由于雨声太大没有听清。” 韦月溪道:“告诉她,无尘观前的确有棵榕树,榕树下的确有树洞而已。” 永旺笑嘻嘻的:“那无尘观前到底有没有榕树?” “三十多年前桂州曾出过一位状元,名叫公孙午,他老人家曾在十几年前路过桂州,作过一幅画,画的就是无尘观门前的榕树。我们学堂有赝品,至于是不是真实的,你们自己去考证。”韦月溪道。 “不用了,那幅画我见过,据说真有一个圆圆的树洞。”边上一直仔细聆听的俞明祉证实。 “公孙兄说的?”乔书华问。 “他钻过。”俞明祉道。 乔书华不疑有他,他指的公孙兄是他们另一个挚友——公孙冶,也是俞明祉两任未婚妻的哥哥。俞明祉与他相交更早,更亲密,既是公孙冶钻过过,那定是错不了。 乔书华接着问韦月溪,“那,韦家的桂花糕,还有她身边的嬷嬷?” 韦月溪面不改色:“韦家有没有糕点铺我不清楚,不过随口诓她一诓。至于她身边曾经的嬷嬷,只是听说她陪嫁的丫鬟嬷嬷都不在了,好奇而已。也要你们去考证。” “的确需要去证实,依白先生的意思,聪少夫人疑点很多?”乔书华急切想知道结果。 “无论言谈、举止、做派,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大家闺秀。”韦月溪只陈述事实。 “同五老爷的往事,可还有没有说出口的事情?”乔书华又问。 “俞公子交代的,民妇都问过了。”韦月溪言下之意那是你们的事儿了,自己准备回学堂,“如果没有需要,乔司理继续,民妇告退。” 俞明祉表示了感谢,打发了春生送她回去。 韦月溪照例拒绝,说要同惠姐儿和袁嬷嬷告别。 小孩子的天性,最是喜欢玩水,无论她是不是一个被人疼爱的孩子,无论在怎样的天气里。 院里的洼地已经积攒了不少的雨水,水流在雨滴的击打下欢快的冒着泡泡。 惠姐儿穿着油靴,蹲在水洼边,正用一根竹条,拨弄着落叶让它们顺畅的往前游走。 小丫鬟穿着蓑衣站在一旁给她撑伞。 只见白先生在下人房里套上了草鞋,走过去不知同她说了什么,惹得惠姐儿笑颜如花。 然后见白先生走几步抬手摘了几片狭长的叶子,又回到廊下。放下手中的油纸伞,一会儿功夫折了几只小船模样的玩意儿。 惠姐儿开心的拿了过去,放在水面上,叶子做的小船随着水流朝低洼处飘去。 惠姐儿笑着跳着,指着叶子让丫鬟再去摘。 白先生又替她折了几只小船,陪着惠姐儿一同放入水洼,这一次却没有都放下去,只叫惠姐儿用竹条小心的拨弄着水洼里的船只。 雨水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中的女子撑着黄色的油纸伞,伞下还挤着一个粉红衣裙的小不点。 在这瑟瑟秋风秋雨里,在这沉闷孤寂的院子里,有着不协调的赏心悦目。 乔书华感叹:“如此看,聪少夫人的确不像一个母亲。” 永旺拿着整理好的供词,去找聪少夫人签字画押,刚刚进来,将手中供词上交给乔书华: “爷,供词。依小的所见,那聪少夫人不说不像个母亲,更像一个无知的没有教养的人。” “这是怎么说?” “让她画押签字,跟要叫她上刑场似的,不管小的怎么解释,愣说她没有犯罪。真是费了小的九牛二虎之力,又劝又吓,就差要带她去司理院,才肯签字。 爷,你们瞅瞅那字儿。” 春生也伸头过去瞧,“韦阿禾”三个字,说不上多娟秀,还能看上眼。但那落款的日期,可就上不了台面了。 “还是爷想的周全,留下空白的日期让她多写几个字,不然光名字,倒让她给蒙骗了。”永旺庆幸道。 春生跟着多嘴:“这名字,看起来练了不少遍才写成这样。” 俞明祉依旧看着外面,头也不回的吩咐春生:“春生,雨天路滑,还是送白先生回学堂。” 春生出了待客厅的门,果然白先生往院子大门方向走去。 面对春生执意要送,韦月溪这一次没有拒绝,微微颔首一同回去。 到了西府的花园里,韦月溪朝溪水边走去,主动跟春生开口,笑的颇为无奈和宠溺:“答应了惠姐儿,把剩下的小船放出去。” 春生觉得眼前这位女子表面虽冷漠,但骨子里是说不尽的温柔,作为先生真是世上最宽容和蔼的先生了。 看着小船晃晃悠悠顺着溪水朝下游飘去,春生说话也柔声起来:“白先生的小船折的惟妙惟肖。” 韦月溪接受了他的夸赞:“平日哄学堂孩子用的。” 春生把白先生送回学堂,自己来到东府平原侯夫人住处,跟公子汇合。 平原侯夫人后日要回京城,特意请公子过来嘱托一些话,回头公子出府,乔八爷要留下来陪母亲和妹妹。 正厅里平原侯夫人正感叹俞明祉与自家儿子的友情深厚,毫不避讳的拜托俞明祉要对她儿子多相帮。 春生不好上前打搅,只好略等了片刻。 俞明祉瞧见春生站在外头,客套几句便告辞出了正厅。 春生忙向公子汇报,送白先生回学堂一路的情形,每一处细节都没有漏掉。 俞明祉听完问道:“小船是装在袖兜里的?” “是的,公子。”春生肯定道。 “小船飘向何处?” “如果没有阻挡,应该能随着溪水流出府外。”春生不明就里,“可是小船就是给慧姐儿折的那几只,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折的。” 俞明祉还是不放心,“咱们过去瞧瞧,小船出去后是怎么个情景。” 第83章 小孙氏姐妹 等俞明祉主仆二人绕了一大截路,到徐府外河边的时候,居然还让他们见到一只早已搁浅的小船。 河边一棵弯脖子树,树枝伸到水里,拦截了部分从府里流出来的落叶枯枝等杂物。 小船就同那些落叶一起,停在角落里。没想到经过风吹雨打,河水冲刷,仍然保持完好的模样。 春生捡起河边树丛里的一只树枝,颇费了些力气才捞出那只树叶做的小船。 俞明祉接过,里里外外仔细看了,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也许真的只是逗孩子的玩意儿。他把小船重新丢入河里,可他心里的疑虑却无论如何也丢不开。 这两日他们紧锣密鼓的走访、调查,乔书华在司理院又是审问李家人,又是翻看从前的卷宗,终于把孙守根被杀案案查个清楚。 孙西施的姑父老罗说的基本是实情,只是后来的事情比他知道的还要悲惨。 先说李家,在孙守根跑了之后,并没有善待孙西施,还由着被小叔子欺负,最后将她和女儿们一道卖给了吴老板。 又在孙守根回来之后,谎称孙西施不守妇道,在李家勾引小叔子和族里男丁,并在勾搭上吴老板后执意改嫁,他们才未强行加以阻拦。 但如今孙受根回来了,他们愿意不计前嫌,看在一双女儿的份儿上把孙西施接回来。 谁知孙守根竟然识破了家人的谎言,一口咬定弟弟定然惦记孙西施的美貌,没安好心,甚至已经猜出弟弟得逞了,父母才做主将孙西施卖了出去。 他弟弟自己做了亏心事,无言以对,便由着他整日在家胡闹。 可是孙守根越闹越厉害,接不回妻女就朝家人发脾气。酒醉后还扬言要强奸弟媳妇,以报复弟弟强奸了他娘子。 兄弟二人为此在院中打了几回。 直到后来一回,孙守根被吴家父子打了一顿后,又喝醉了酒,居然拉着侄女的手不放,被他父亲和弟弟一同捆打之时,不知恬耻的说出他连自己的女儿都动手了,何况侄女。 于是他父亲和弟弟对他下了重手,没想到把他打死了。 情急之下二人一合计,反正他刚被吴家父子打过,那就把他尸体放在吴家,从而污蔑他是被吴家的人打死了。 谁知在搬运过程中恰好被族中一位长辈看到,父子知道瞒不住,索性同长辈坦白。 出了这样的丑事,定会影响李氏家族的声誉和子孙后代的前程。族里几个有威望的人一商量,居然同意他们的做法,并帮忙搬运尸体,伪造案发现场。 后面就是他们报案并状告吴家,吴家夫妇一死一被抓,两个大孩子也被抓进监牢。 他们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还大肆造谣孙西施不守贞洁,不顾妇道,最终害人害己。 至于十四年前的凤鸣监牢里,更不是老罗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能知道的具体情形。 若不是乔书华动用了他们平原侯府在凤鸣和江南路所有势力,对当年凤鸣监牢进行了解,他们也想不到实际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可怕。 一般来说,州府的监牢,里头的女犯人较少,有的多是邻里纠纷、家里纷争吵吵闹闹的,小偷小摸、买东西赖账的。关个一两天最多三五天惩治一下得了。 至于杀人放火这些重刑犯,一年甚至几年也没有一个,可这些女犯人,一旦被抓进监狱之后,将会被单独关押在死牢里,等着秋后问斩。 死牢,女囚犯进去后就是进入的无门的地狱。 再有年轻一些的,被色令智昏的胥吏偷偷侵犯,只能忍耐,是无法反抗和申诉的。 十四年前凤鸣的监牢里,四旬的杀邻女犯人没有逃脱这个厄运,而三十一岁相貌极好的孙西施进入监牢后,更是无法逃脱这个厄运。 偏生狱卒班头张团是南中市的人,跟李家相熟,又因着侵犯前一个女犯人致死,什么事儿没有,面对孙西施更是肆无忌惮。 别的人见他如此,忍不住效仿。 后来这帮畜牲胆子越发的大了起来,良心也慢慢丧尽,打起孙西施大女儿的主意。 起初小孙氏只是被带进来审问,他们见她年轻貌美,家里又没有人撑腰,便寻个要问清案情为理由,将她在监牢中关了多日。 不管孙西施怎样哀求,都没能护得女儿被那群畜牲糟蹋。无奈之下她只得承认李家对她诬告,承认孙守根是她夫妻二人所杀,只求能尽快放了两个孩子。 衙门宣告她的罪行时,还曾让她游街示众,以示效尤,警告那些不守妇道的女人。 可是回到监牢之后,那些胥吏却不顾一切脸面的侵犯她,直到她被折磨致死。 而她的女儿小孙氏,为了亲人能离开监狱,能拿出去的只有自己年轻的身体,从最初的被迫到后来的自愿。 为此她先是换取自己和哥哥走出监牢。 为了让母亲也能获得自由,她出狱后还不停的跟他们做交易。 谁知她被一个人骗给另一个人,奉献过无数回,却仍旧没有让母亲被释放,也没能让母亲摆脱被凌辱。 最终以孙氏夫妇谋杀罪名成立,孙西施病死狱中,案卷上寥寥数笔记录结束此案。 小孙氏兄妹四人不知何时在凤鸣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多年后,当年参与此案审理判定的官员陆陆续续死掉,再加上李家祖孙三个,看上去正常死亡的人挺多,所以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直到后来,意外死亡的人越来越多,死亡的时间越来越集中,才引起官府重视。 俞明祉推算了一下他们此刻的年龄,如果他们都活着,大哥三十,二姐二十八,三姐二十四,小妹十七。 他们回来报仇了? 他端白先生的年纪,跟她们姐妹怎么都对不上,虽然脂粉涂抹的过厚,可体态不像二十四岁的;看体态较年轻,可身上的沉稳劲儿又不像十七岁的。 她冒充白先生进徐府的目的不是冲着东府二老爷,明显是冲着韦少夫人,为了揭穿她的身世而来。 那韦少夫人到底是何来路?在白先生的追问下谎话连篇,假冒的事实几乎要坐实了。 背后到底是谁的主意?目的何在? 还有西府的徐宽夫妇亦是奇怪,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丑事,外头大街上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他们一句“误会了”便掩耳盗铃的将此事盖了起来。对少夫人当真是够纵容的。 莫非她是握了徐家什么把柄? 韦少夫人今年多大来着? 第84章 麻烦找上门 俞明祉兀自出神,浑然不知雨水浸湿了鞋子,淋湿了衣裳的下摆。 春生提醒公子:“公子,衣裳都淋湿了,咱们先回去吧。” 俞明祉方才想起,自己身体不好,是不能淋雨的。于是贴着墙角往马车停处走去。 从他手里又丢下水的小船,又随着河水晃晃悠悠的朝前飘去。 完整漂亮的小船漂出去,是平安无碍的意思。 那个时间段正是洪妈妈收工回去的时候,她一定能看到。 把自己平安的消息送了出去,韦月溪稍微安心了一点,早早就枕着雨声睡下。 沙沙的雨声好入梦,可惜梦却不是好梦,梦里她走进一片乱草丛中,身上被杂草缠住,尽管没有被束缚,却还是让她身上沾染了草叶、草籽、灰尘等物,让她好不心烦。 草丛边站着绿竹,就那么笑眯眯的看着她,那是得逞的笑。 绿竹的身后是三夫人的脸、聪少夫人的脸,还远远的站着一个人。 等她好不容易走出杂草丛,那个人还跟着她,不管她走到哪里,就那么不远不近的跟着,怎么都甩不掉。 她回身,直直走向那人,想问他为何老是跟着自己,那人却又转脸走了,是俞明祉。 这是韦月溪第一次在梦里见到自己,她知道她要有麻烦了! 是她自己,不是阿姐,幸好。 韦月溪庆幸。 一夜风雨过后,总算有了停歇的痕迹。 天空云层渐薄,天色发亮,日头费力的露出白灿灿的身影,晴朗的天气好似马上就要来了。 比晴天来的更快的,是韦月溪那早已预定好的麻烦。 麻烦不算大——宏二爷家的灵姐儿从此不来这学堂读书了! 传达这条消息的是昨日穿着紫衫的珊瑚,今儿还穿那件外衫。 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气势汹汹的来到学堂,一面叫人摔摔打打收拾灵姐儿搁在学堂的物品,一面打断了正在授课的白先生。 不顾学堂里头还有端坐的姑娘们,站在学堂正堂的门口阴阳怪气道: “白先生,既然你不喜我们灵姐儿,我们灵姐儿从此就不再你这里碍你眼了。” 韦月溪尽管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还是有些瞠目结舌,如果说昨日这丫鬟是受了别人蛊惑,故意寻聪少夫人的不是,今日寻上她又是为何? 难不成二少夫人要走五夫人的路子,开始癔症发作,从此想在徐府横着走? 她半响才站起身,缓缓朝外走去,脸上挂着疑惑却客套的微笑,直至廊下停下: “珊瑚姑娘这是何意?怎地就能当着大伙的面信口胡说,我不喜灵姐儿,是珊瑚姑娘说的?二少夫人说的?还是灵姐儿自己说的?” “还用说嘛!白先生的所做所为都在表明嫌弃我们灵姐儿。”珊瑚生怕别人听不到。 那韦月溪的声音也大一些,让大家都听到: “就因为你们做下人的在学堂里有了争端,便直指我嫌弃灵姐儿吗? 你这么说灵姐儿知道吗?二少夫人知道吗? 你问问屋里读书的姑娘们,她们在学堂我可曾区别对待过任何一个人?” 早有姑娘们身边的嬷嬷丫鬟对珊瑚此举看不下去了,无论在学堂院外等候的、还是学堂里伺候的、此刻都对她颇有微词。 姑娘们平日里和睦相处,无论大人们有什么,她们都没有龃龉多好,身边下人见面也不尴尬。 可她非要挑事? 还把事儿挑到学堂里来,挑到白先生身上。 于是几个丫鬟嬷嬷纷纷劝道:“你们莫要无端挑事,白先生顶顶好的人儿,姑娘们喜欢的紧。” 早有惠姐儿身边的丫鬟不能忍的,又听别人都替白先生出头,出口啐道: “呸,不要脸的!昨儿无端欺负我们惠姐儿,今儿更嚣张,连无辜的白先生亦欺负了! 咱们夫人可是说了,两个孩子不懂事儿,都是你们院里的人无风起浪!” 果然如此! 想必昨儿个惠姐儿身边的下人被罚了月钱,心里不舒坦,在绿竹的挑唆下去找三夫人讨公正,三夫人话里偏向了她们。 然后二少夫人身边的人觉得委屈,却不敢反驳,今日便把气撒到白先生身上。 瞧,珊瑚姑娘听到此话怒了,撒泼道: “无风起浪?!库房里衣衫不整出来的是谁,大家伙都看见了! 莫要以为有夫人撑腰,你们就蹬鼻子上脸,府里谁不知你们院里的腌臜事儿。 勾得小叔子被用了家法,自己却好好躲在屋里。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要脸的呆在府里多久?” 惠姐儿身边的嬷嬷是三夫人刚拨过去不久的,能容忍她昨日对惠姐儿谩骂,却听不得她今儿说三夫人不是,出声呵斥:“反了你个小蹄子,这等喷粪的话也往外说。” 聪少夫人院里的人多半都是三夫人的人,自然向着三夫人说话。 三夫人并非出于疼爱或者公正维护惠姐儿,只是她要坐实惠姐儿是徐云聪亲生的,才在这个档口表现的出对惠姐儿的疼爱。 可是三夫人此举对二少夫人来说太过分,怀孕期间丈夫同嫂子闹出丑事,导致自己胎儿没保住,该是多大的悲哀。结果自己眼前的女儿还护不住。 怨不得二少夫人如此威猛,纵容下人在府里胡作非为。 韦月溪觉得还得再给他们添把火,而自己才好有更好的理由出府。还是笑眯眯的,不气不恼: “原来珊瑚姑娘是觉得昨儿你们夫人处置的不当。可是不敢反驳,就跑到我跟前撒气?!难道珊瑚姑娘觉得我一个先生才是你好撒气的?” 还有帮腔的:“都是伺候人的,她算哪门子姑娘?!” 珊瑚刚刚被呵斥打压的气焰,瞬间又被挑了起来: “都是伺候人的,要看伺候的是什么人!我不是姑娘,可我们灵姐儿是正经的姑娘。” 惠姐儿身边的丫鬟自觉有了三夫人依仗,气势比昨日可强盛多了,拔高了声音,压下她的言外之意: “都是奴婢,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里去!一个下人还敢置喙夫人的处置,谁给你的胆子?” 珊瑚涨红了脸:“血口喷人,谁置喙夫人的处置?!” “那你委屈个什么劲儿啊,跑到学堂来撒泼?搅的姑娘们进学不说,还对先生不敬。” 二少夫人院里的嬷嬷眼看珊瑚落了下风,给她助力:“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这里指责我们,狗仗人势罢了。” 第85章 什么世家大族,狗屁! “到底谁狗仗人势,莫要在这里丢人现眼。”慧姐儿的丫鬟越战越勇。 “走着瞧,倒要看看到时候谁丢人现眼。你们主子拿什么护你们。”珊瑚有了他人助力,瞬间提高了战斗力。 韦月溪看着吵闹的差不多,收起笑脸:“包嬷嬷,先送她出去吧。” 珊瑚轻蔑道:“不用送,这破学堂我们不惜得来,我们给灵姐儿专门请的先生。从此不用跟那不知哪里来的人一处待了。” 韦月溪依旧没有恼,回身冲着正堂里不知所措的姑娘们道:“姑娘们,今儿的字就先不练了,你们也都学了礼法,就瞧瞧你们府内的礼法究竟是何样子的。” 又转身对着包嬷嬷道: “包嬷嬷,麻烦打开学堂大门,让你们徐府的人都来瞧瞧,这就是你们府里调教出来的人!” 包嬷嬷还有些迟疑,听珊瑚鼻子里冷哼一声,气的立即去开大门。 韦月溪冲着六姑娘身边的翠柳道: “翠柳姑娘,麻烦你,帮我走一趟,就说姑娘们在此,白先生请你们东府二夫人屈尊来学堂一趟。” “是,白先生!”翠柳答应的快,跑的也快。 眼前的这些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白先生多好的人啊,居然敢对她无礼。 听说在江南路,她母亲很有威望,许多官宦富贵人家都求她母亲给姑娘教习呢,她以后一定会像她母亲一样。 白先生对她们和善,愿意同她们交往,那是白先生有修养,又有怜悯之心,不嫌弃她们身份卑微。 你们居然这样对她无礼,要是传出去了丢的是徐府的人,看二夫人来了怎么收拾你们! 珊瑚听说白先生要请东府二夫人,有些慌神了:“你,你,你这是何意?” 韦月溪冷着脸,肃然道: “何意?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徐府调教出来的人,究竟能无礼到何地步。” 此时院里人平时见到的白先生都是温和平顺的,对姑娘们不严厉,对姑娘身边的人也颇客气,没想到也是有脾气的人。 紫衫丫鬟意识到知道事情闹大了,心里有些拿不准到底今日该如何收场,到底要不要坚持闹下去给她们少夫人出气, 试探着陪着小心:“白先生,我不过一时气话,咱们也不是针对您。” “放肆,白先生是我们夫人好不容易才请来的贵人,岂是你这下等奴婢说气话的人?”说话的是一个身量高大的丫鬟,她身旁是东府的二夫人。 原来学堂里冲突一起的时候,早有人觉得不像话,去禀报了二夫人。所以根本不需用翠柳跑到东府去请,二夫人已经过来了。 说起来学堂设在西府的花园里,是因为这个院子最合适,但除了包嬷嬷,其他一切开支费用都从东府出,所以学堂该算东府的学堂。 如今一次两次在学堂闹事,自然要东府的二夫人出面。 院里的人见到二夫人来了,忙都蹲身行礼,连屋里的姑娘们也都出来见过。 韦月溪福了福身:“见过二夫人。” 二夫人并没有进屋的打算,只站立在院中,歉意道: “白先生,对不住,府里对下人管教不严,冲撞了先生,望先生看在我的薄面上的,莫要计较。” 那声音透着没有诚意的威严,还没等韦月溪开口便又冲院子里下人道: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谁给你们那么大的脸,在学堂里吵闹,惊扰了姑娘们进学。” 院里下人听闻此话扑通跪倒一地,吓的大气不敢出。 韦月溪心中冷笑,这就是你们说的尊师重道? 下人们在学堂吵成这样,只是惊扰了姑娘们进学? 拿着徐家的官威出面请田先生,奈何田先生已经被品阶更高的人家请去,自然不敢半路截胡。于是托亲戚托友人,排了几年的队,终于请到田先生的女儿, 口口声声白先生能屈尊他们徐府是他们的荣幸,要敬重白先生。 原来,敬重只是表面说给姑娘和下人听,背地还是把西席先生当成下人一样对待。 所以府里下人才敢在学堂如此放肆。 想起叶姑姑在他们韦家做先生的时候,家里上下对她不仅是尊重,甚至当亲人对待。 再瞧瞧徐家对白先生的态度。 什么世家大族,什么书香门第,什么读书重教,狗屁! 韦月溪思绪飞的比较远,那边二夫人还在呵斥道: “没有规矩的东西,如今你们西府的三夫人病着,没有功夫顾着你们,你们就无法无天了。还不快向白先生赔不是?” 惠姐儿身边的嬷嬷自觉她们没有错处,三夫人又是偏向着她们的,率先开了口: “白先生,奴婢们的不是,一时没忍住失了分寸,招了口舌,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给白先生惹了麻烦,是奴婢们对不起您。”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道歉”直指二少夫人院里的珊瑚她们,大家自然听得出来。 二夫人微蹙着眉,碍于三夫人昨晚的处置,为了府里的安宁,忍了下来。 二少夫人院里的人当然不愿意听,碍于东府二夫人开了口,珊瑚的道歉也酝酿了一番,酝酿的更是没有诚意: “白先生,对不住。奴婢有眼无珠冒犯了先生,望先生不计小人之过,莫跟小人一般见识。” 既然你们都不用维护徐府的面子,那自己也没必要替你们遮遮掩掩的,韦月溪叹了一口气: “二夫人,我自觉我不是小气之人,可是夫人瞧瞧,这就是贵府里的下人。 当着夫人的面况且如此,夫人不在的时候就拿我当阿猫阿狗作贱呢。” 二夫人没想到刚来没多久的白先生能如此硬气,更没想到西府的丫鬟如此的猖狂,有些被下了脸面, 可韦月溪没等她发作,自己又道: “我们白家的学院,总会有那么些喜读书却家境不好的弟子,我母亲和哥哥愿意免费教他们读书识礼。 有伴读的丫鬟小厮书读的比主子们还好,我们授课的时候也会让他们多读些书。 是以在我眼里,不管穷人富人,主子下人,大家不分贵贱,只要善良明事理都值得被尊敬。 可在贵府下人的眼里,即便是伺候人的人,也因伺候的人是谁而分贵贱。 我仔细想来,在这庸俗的世间,她们的理论倒也没有错,是我狭隘了。 她们既然这样想了,觉得自己伺候的人高贵,自己便也高贵了,那么在她们眼里,先生也不过是伺候人的人。 可我明明伺候的是贵府的正经主子姑娘,怎地就能让她们在我跟前如此放肆?” 第86章 徐府里头是肮脏不堪的 二夫人哑口无言,只得陪着笑:“白先生,贱婢们不懂事。” 韦月溪呛声道: “她们懂不懂事,原也不是我一个西席先生该过问的。 我请夫人过来,就想让她们当着夫人您的面,好生把话说清楚。让夫人思量,有些话能不能在贵府年幼的姑娘们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 没有人说话了,二少夫人院子里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韦月溪对着珊瑚道, “那位姑娘,不是尖牙利齿能说会道吗?口口声声说我不待见灵姐儿,灵姐儿不不屑于在这学堂读书,这会子把理由再同二夫人讲讲吧!” 珊瑚到此才彻底的偃旗息鼓,不再想着怎么闹才能为她们少夫人出气。 韦月溪却不打算放过她: “姑娘对我满腹怨气,你既然不说,我且问你,昨儿的争端,是不是因为你们话里话外言明惠姐儿不是正经主子? 你们私下嚼舌根已然是对主子不敬,居然还敢当着慧姐儿的面直接说。 你是不是以下犯上,我不好评判,但惠姐儿听懂你的话,异常伤心难过,我作为她的先生不该护着她吗? 灵姐儿本性是个质朴纯良的孩子,你们居然教唆她对自己姐妹说诛心的话,我不该制止你? 我学堂里是姑娘们学习伦理道义的地方,你满口污言秽语让姑娘们听了去,我该容忍你? 我不容忍你,这便是你说的我嫌弃灵姐儿? 你这罪名扣得,我该如何同二夫人们交代,同你们少夫人交代?今后又该如何在继续教习姑娘们? 你扣我罪名是小事儿,关键你在姑娘们面前大闹,让姑娘们听了去,又如何辨别是非? 从昨日到今日,你的此番作为,让姑娘们如何看待自己的姐妹?如何看待自己的长辈?自己出身的家族? 贵府的女眷到底守不守礼仪贞洁,姑娘们年纪尚小不该听这些,你却大声嚷嚷生怕她们不知情。 夫人觉得贵府的下人只是不懂事?” 韦月溪又转向了二夫人。 二夫人大惊失色,对西府闹出的笑话,内心深处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传播到什么地步她不会加以干涉,但在年幼的姑娘们面前大肆宣扬是万万不可的。 所以才让姑娘们每日在学堂多待一会儿,没想到学堂里如今也躲不过。连忙对站在廊下伺候的人道:“把姑娘们都送回去。” “夫人,姑娘们早就听去了!”韦月溪冷笑,此刻才想起事态的重要性,是不是有点儿晚。 她看向身后的姑娘们,又看向二夫人,义正词严道: “虽然打理后宅不是我一个西席先生该教导姑娘们的,但既然吵闹发生在学堂,且当着姑娘的面,夫人,恕我僭越,也该让姑娘们知晓: 后宅之中,主是主,奴是奴,奴婢再骄纵也不好越过主子去。 再者,奴婢的一言一行都是主子的教导,行事作风皆代表主子的脸面和教养,从奴婢的身上就能窥见主子的涵养。 是以她们想做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从小就要学会管教好自己的奴婢。” 姑娘们平日里愿意听白先生教诲,而且她们都还年幼,只看到今日事情的表象,此时齐刷刷的点头称是,“先生说的有理。” 二夫人听出韦月溪话里讽刺的意味,讽刺他们徐家主子、下人没教养,却因着理亏不好发作,只得赔着笑:“先生说的极是。也叫姑娘们看看如何处置不懂礼数的下人。” 遂对着下跪的众人厉声道, “你们当真是无法无天!平日里对你们的管教都喂了狗! 我听到下人来报你们在学堂里吵闹,只当是普通的吵闹,没成想居然说出这种腌臜话来,居然还当着姑娘的面!” 又打发身边的人:“去回禀三夫人,在学堂里吵闹的人我做主绑了,拖到外头每人打二十棍子,然后关进柴房,三天后再放出来。” 两个院子的下人听到此处罚都有些恐慌,二十棍子下来即便不会皮开肉绽,那皮肉之苦也难捱,况且还要被关进柴房。 此刻都没有方才的威风,开始哭天抹泪的求饶,可惜没有人理会她们的求饶,也没有人替他们求情。 那边捆绑了两方吵嘴的下人,这边二夫人来向韦月溪道歉,这回道歉可诚恳多了: “白先生,真是对不住,眼下府里事情多,我没顾上学堂这头,怠慢先生了。” 韦月溪不似方才那般不依不饶,脸上露出明明受了委屈却不好计较的表情: “夫人言重,府里出了那么多的事情,一个小小的学堂,说不上怠慢。没能护好姑娘们,是我的不是。” 不知是不是太委屈却无法名状,在学堂里的人都离开的时候,仿佛看见白先生的眼里隐隐有些泪水。 可是当绿竹代表五夫人来安慰她的时候。白先生终于在熟悉的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 “这徐府着实让我大开眼界,堂堂簪缨世族看似循规蹈旧,守礼知节,其实都是一丘之貉,贯会欺软怕硬。” 绿竹为她打抱不平:“二少夫人也好意思的,不敢正面怨怼三夫人,却找你撒气。他们一贯会欺负无辜的人。”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教书先生,同下人一样,才敢如此吧。” 绿竹见她吐露真情,附和道:“白先生对徐府很失望吧,如此庞大华丽的外壳,没想到里头却是肮脏不堪的。” 韦月溪毫不掩饰的点头,“的确没想到!其实也怨不得二少夫人如此,换谁都接受不了。” 绿竹也为二少夫人鸣不平:“要说这聪少夫人真是有能耐,都这样了,仅仅禁足院子里。三夫人的偏袒太明显。” 随后忽然想起来了:“听说昨儿你去聪少夫人那边了?” 韦月溪故作神秘:“乔司理不让说。” 绿竹瞧着外头没人,贴近韦月溪,拍着她的胳膊,做亲昵状,“白先生,咱们谁跟谁啊。那你就透露一点点,可是跟五老爷有关?” 韦月溪无奈抽出自己的胳膊,把她推向她自己的座位上: “离我远一些,白日里闹哄哄的,气的头疼。出正堂前没披外衫,恐是着凉,要得风寒,莫要过给了你。” “等我回去给你熬碗药,哎呀,快告诉我,我好安心的熬药。”绿竹笑着催。 “那你千万莫要外传,也莫要叫五夫人知道了。”韦月溪叮嘱。 “懂!”绿竹信誓旦旦。 第87章 离开徐府 “关于聪少夫人,可不像平日那般缩在院子里。至于和五老爷有没关系,我只能告诉你,提醒你们夫人,守住自己的财产。” “她怎么还和我们夫人的财产有关?!”绿竹惊呼。 “你傻啊!”韦月溪不好明说,着急的提示她,“她在院里安然无恙,谁护着她?目的是何?” 绿竹恍然,伸出三个手指头。 “不叫五夫人知情,只守住自己的财产,等典哥儿大了就好了。”韦月溪真心为五夫人着想。 “嗯嗯。”绿竹叹气,“如此看来,我们夫人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有石家的舅老爷,帮她守住财产是没有问题的。” “也是,再怎么着,也比我们这些蝼蚁过活强多了。”绿竹发自内心的感慨。 韦月溪心里也感慨,都是蝼蚁,即便不能相互抱团,也能相互利用,何必这么早就出卖我啊。 等她倒掉绿竹送来的汤药,开始仔细检查屋里用过的物什,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物品,服下早已准备好的药粉,终于能安心的病了。 包嬷嬷见她服了药也不顶用,要给她去请郎中,韦月溪婉拒了包嬷嬷的好心: “天黑了,嬷嬷莫声张,今儿咱们学堂闹这一出,已经够招人烦的了。我捂着棉裘睡上一觉,等出了汗,风寒就好了。” 谁知第二天清早,白先生的风寒不仅没好,又添了腹痛腹泻的毛病,脸色蜡黄,身子虚弱。 包嬷嬷着急:“白先生,身子要紧,我去跟瑞少夫人禀明一声,还是请郎中过来看看吧,府里头现成的。” 东府的瑞少夫人,暂时代三夫人张罗西府事务。 韦月溪强撑着身子:“包嬷嬷,府里几个看郎中的主子,我就不添麻烦了,还是去医馆心里踏实。” 包嬷嬷还欲哄劝,韦月溪依依不舍道:“嬷嬷,这府里不是养病的好地方,还是出去的好,这些日子多亏嬷嬷照拂。” 包嬷嬷心里明了她大概不会回来了:“先生是个好人,总会有好去处。等我去回禀瑞少夫人,再回来送你去医馆。” 趁着包嬷嬷外出的功夫,韦月溪忍痛收拾好自己的贴身物品,不留下她韦月溪的痕迹又不显得刻意。 原以为这次还是从没有动静的从西角门出府,想不到经过昨日一闹,瑞少夫人竟然让府里的轿子送白先生到医馆去。而且吩咐包嬷嬷陪同到医馆去。 尽管韦月溪一再婉拒,可拗不过包嬷嬷坚持要送她到医馆。 无奈韦月溪只得在包嬷嬷的搀扶下,一步一挪的朝前门走去。 前院没有后院宽敞,房屋盖的密集,她们顺着院子西侧往前走。 天色阴沉,天空似乎又飘起了雨星。 院子冷清,出来进去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洒扫的妇人在擦角落里的灰尘。 韦月溪有些好奇:“怎地前院也如此冷清?” 包嬷嬷解释道:“今儿东府的姑奶奶们回京,我们三老爷也一并回去。都在东府送别呢,大门口在装车。” 韦月溪这才得知徐宽要回京了,不知徐云聪如今怎么样了,徐宽能不能走的安生。 二人慢吞吞的走出了角门,轿夫来没来到,只得略站着等等。 角门里有除尘的下人在慢慢朝他们靠近。 此时有马车从东边过来,赶车的人唤道:“白先生,出门啊?” 韦月溪叹气:你都要走了,怎地还不放过我? 唤她的是俞明祉的小厮春生,正驾车从西府门口经过。 梦里那个一直跟着她的俞明祉,从车窗里微微探出半张病态的脸来。 想着他快要走了,韦月溪心里还是觉得轻松一些,但身体真的撑不住,虚弱的冲他们道别:“俞公子,一路顺风!” 春生朗声道:“白先生,我们公子暂且不回京,这会子来送送平原侯夫人。” 车窗上的脸微微颔首:“白先生身体不适?” 韦月溪失望的说不出话来,当真要在凤鸣修养身体啊?还是继续协助乔司理破案? 一个破案子,还要两个人联手来调查?! 你个病秧子,到底能破什么案?! 包嬷嬷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太难受了,替她回答:“白先生身体欠安,咱们正要去医馆。” 俞明祉好意道:“已经同平原侯夫人道过别,不若送白先生一程。” 包嬷嬷瞧了一眼身后,歉意道:“府里使了轿子,只是轿夫一时还未来。” 春生得了公子的话,热情道:“眼看雨要下大了,白先生,您快上车吧。” 韦月溪目光从正在除尘的哄妈妈身上扫过,难得的爽快:“那就劳烦俞公子。前头水浜街中理堂即可。” 说着在包嬷嬷的搀扶下艰难的上了马车。 车厢并宽敞,三个人略微拥挤。 韦月溪拉着包嬷嬷的手,再次婉拒她相送:“下雨了,嬷嬷莫要辛苦跑一趟,我不过抓两副药即可。你在此等轿夫,也好回禀瑞少夫人。” 包嬷嬷虽然惋惜,却连一句送别的话都不能说。 俞公子的马车刚出发没多久,正在擦角门的洪妈妈举着右手寻到管事的: “手腕年轻的时候扭伤过,这几日阴雨天较多,疼的受不了,今儿越发不行了,实在不能干活。” 安排他们短工干活的管事倒也通情达理:“今儿下雨,没多少眼皮底的活儿,要不你偷个懒,混一天就好。” 洪妈妈揉着手腕:“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偷懒叫人瞧见您也不好交差,我去医馆寻些药膏敷敷,明儿轻些再来。” 管事喜欢她的懂事儿:“那你快去吧。” 洪妈妈得应允,迅速跑到短工歇息的屋子里,拿起自己的蓑衣朝前头医馆方向走去。 医馆里,白先生又去了一趟恭房,回来后已经虚弱的不行。 坐堂的郎中又是看舌苔又是切脉,问了近日饮食和日常生活,得出病因:“秋日风寒,邪风入体。” 抓了一大堆的药。 韦月溪歪在医馆的榻上,看见洪妈妈举着右手走了进来,要了两副药膏。 等春生抓好了药,洪妈妈才发觉歪在榻上的白先生:“见过先生,老妇是在徐府做短工的。” 第88章 武嬷嬷的侄女 角落里等候的俞明祉,抬眼看了一眼洪妈妈,就是一普通妇人,一脸忠厚老实相,见到白先生,热情讨好依然摆脱不了谦恭疏离: “有次在西角门口,老妇摔了一跤,先生递了块帕子给老妇。一打听,原来是府里的先生,怪不得人这么好。先生同我们这些粗人说话,和气着呢。” 后面的话是对他和春生说的。 韦月溪有气无力道:“难为你还记得。” 洪妈妈这才意识到白先生是来瞧郎中的:“先生身子不适?” 又瞧了瞧春生:“包嬷嬷没跟先生过来?” 韦月溪虚弱的摆手:“我无碍,在此歇息片刻即可。” 忽然捂着肚子,难堪的对春生道:“既然这位妈妈在,就不麻烦俞公子和春生小哥儿。” 春生也觉得不好意思,望了一眼俞明祉,他家公子倒没有觉得不自在,只是把脸转向了一旁,他热情道:“我去给先生雇一辆车吧。” 洪妈妈忙扶起韦月溪,卑微道:“先生不嫌弃,老妇扶先生过去。” 雨水渐渐停歇,风依旧呼呼的吹着。 金家巷内。 刚进门,洪妈妈立即吩咐芹姑去煎药。 韦月溪忙阻止了她:“不用煎药,最多一个时辰就好了,烧点热水吧。” 洪妈妈盯着韦月溪的脸色,扶着她往正房里走,小声责怪道:“姑娘是给自己下药了?” 韦月溪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皮:“怕时间长搽的粉掉了,只能下药看起来更逼真一些。” “那不是自己难受?”洪妈妈心疼。 韦月溪笑道,“受得了。再说连洪妈妈都骗过了,值得。” 韦霜溪在里间听到说话声,匆忙跑出来,终于见到平安回来的妹妹。 “遇到什么事儿了,不能传消息出来,只能扔个报平安的小船?” 来时路上,洪妈妈已经告诉韦月溪,叶姑姑见大姑娘身体好转,便做主把他们如今的情况都告诉了大姑娘。 韦月溪觉得叶姑姑这么做有道理,一味儿瞒着阿姐,他们几个进出也不方便。况且还有个爱自作主张的大嘴巴沈荣,阿姐早晚什么都知道。 所以韦月溪便不再避开阿姐,简单把徐府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韦月溪重点放在聪少夫人身上: “那个女人,应该来自桂州乡下。而且多半与阿姐身边的武嬷嬷有关系,说不定就是武嬷嬷找来的。” 韦霜溪很快明白:“武嬷嬷很久之前就跟着我,对我的喜好和习惯了如指掌。找个人过来,照着我的样子培养,足以以假乱真。” 韦月溪摇头:“假的就是假的,只有二三分像,只能蒙一蒙对你陌生的人。所以这个假的聪少夫人几乎都在院子里不出来。” “这么说武嬷嬷还没把她教的更像我,就自己死掉了。” 洪妈妈却一直在碎碎念:“桂州,乡下,武春花,二十出头,跟大姑娘相仿的年纪。” 武春花是武嬷嬷的名字,洪妈妈虽比她小一些,但名字是知道的。 韦霜溪听她念叨,也陷入沉思,忽然二人同时说出口, “武嬷嬷侄女!” “武春花弟弟的阿女!” 韦月溪疑惑的看着二人。 洪妈妈回忆道:“武春花老家在桂州乡下,她弟弟家生了几个女娃子,她曾经求过管家想带入韦府做丫鬟。 奈何有次说漏了嘴,说他侄女模样有几分肖像大姑娘。管家怕夫人有所忌讳,一直没松口。” “我也曾听武嬷嬷常提起过她的侄女们,其中有一个同我年龄相仿。当时不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怕母亲不喜,我就没松口让她的侄女进来伺候。”韦霜溪道。 “阿姐可见过武嬷嬷的侄女?” “没有,只听说叫,叫,是一种鸟雀的名字。”韦霜溪极力搜寻着记忆。“喜鹊?百灵?燕子!对,同我年龄相仿的叫阿燕。” “应该没错了,我在她屋里见过多幅刺绣,有喜鹊登枝、鸳鸯戏水、燕子衔泥,但燕子居多。要是早知道还能再去诈一诈她。”韦月溪懊恼,“唉!不该这么早决定出来!” “姑娘既然决定出来就不要想着再回去了。”洪妈妈害怕韦月溪再回到徐府去,被识破的风险太大。 “你不用再去徐府了,太好了!”韦霜溪也担心妹妹在徐家的安危。 “嗯,若我再待下去,有损白娘子的名声。”已经被乔司理他们盯上,她瞒不了多久。再说白娘子是个好人,好人是做不了坏事的。 以后她还是做个坏人吧。立即吩咐洪妈妈: “武阿燕的画像早已经传到桂州,妈妈再传信给桂州的人,让他们拿着画像去乡下查一下武家的女儿。最好带一两个亲眷过来。” “即刻就去!”宏妈妈说着出门,去了隔壁有酒窖的院子。那边宽敞些,平日里南方住着,信鸽和传信的鹰隼都养在那边。 芹姑烧好了热水,见洪妈妈出去,才小心过来请韦月溪去沐浴。 喝了两碗热水,韦月溪此刻状态已经好了许多,但脸色依旧蜡黄,嘴唇上干裂的皮也还在。 顶着有些蓬乱的头发,整张脸看上去比前几天小了一圈,只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越发的显着大。 韦霜溪瞧着自己日渐丰腴的身体,有些内疚:“光顾着问清徐家那边的消息,都忘了问你,到底怎么了?看着气色如此差。” 韦月溪去卧房找换身衣裳,“阿姐不用担心,不过装装样子给别人看,泡个热水就好了。” 想着以后不用白先生这个身份,不用在乔司理和俞明祉面前强行伪装,韦月溪心头觉得轻松多了。 韦霜溪跟在后面进去了,抢在她之前拿出她的浴巾和衣裳,一看就是早已准备好的。 韦月溪转身出了卧室,跟着阿姐朝沐浴房走去,既然阿姐觉得愿意为她做,她就坦然接受好了,谁让自己是可以享受阿姐照顾的妹妹呢。 果然阿姐在她前头进了沐浴房,把衣裳浴巾放好,拉上帘子,伸手试了试,往盆里添了一瓢热水。 温柔的招呼她:“快过来坐下,阿姐先给你沐发。” 韦月溪依言走过去,坐在水盆前面的椅子上,把头发往后一甩:“那就有劳阿姐啦。” 第89章 惦记白先生 “你啊,自己出来,贴身丫鬟也不带一个,什么事儿都亲力亲为,不觉得辛苦吗?”韦霜溪唠唠叨叨的,一边把她秀发打散,开始往上面浇水。 爬山涉水的,带个丫鬟出来才辛苦,那是给南方和洪妈妈添个累赘。 从桂州到凤鸣这一路,因为又累又脏,叶宁都不知哭了几回鼻子。 另外,丫鬟留在桂州,多少让人摸不清她到底是死了,还是躲在桂州。 韦月溪笑着道:“不过自己的事儿,有何辛苦的。阿姐······” 阿姐给自己搓头发,手法娴熟,力道刚刚好,韦月溪刚要夸来着,忽然想起阿姐被囚禁期间,哪有人伺候,是自己给自己沐发,锻炼出来的。 便改了口,“听说阿姐厨艺很好,今儿有什么好吃的?” 韦霜溪手上没停,给她搓着皂角,“不过多放了些辣子、泡菜,芹姑煮的菜,要么太清淡,要么太甜腻了。” “就这些?”一路回来,韦月溪听洪妈妈说的可不止这些哦。 “你们上次说要盘下城南的那个酒肆,沈荣沈公子,说他们厨子做菜口味极好,你不在,我做主盘让南方盘下了,还把人家几坛酸菜泡菜也留了下来。” 韦霜溪说着手中停了下来:“你不会怪阿姐自作主张吧。” 韦月溪笑道:“阿姐,你想得周到。桂州来的人,都说凤鸣口味清淡,有这么个西南风味的酒肆,他们也能解解馋。” 韦霜溪重新换了一盆水,把妹妹的头发放进去轻轻的漂洗, “还有件事我也自作主张了,曾经有位公孙大人,年轻时父亲在桂州任职,他们家在桂州生活过多年。有次回桂州后与父亲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交。当年就是他力荐父亲入了工部为官。” “听说过,我们桂州都以他为傲,愣说他是桂州的状元。”韦月溪道,前几天还拿他的画搪塞乔司理。 “对,就是他。后来老先生仙逝,他的一个孙子同他一样对山川、矿产等感兴趣,且同在工部任职,小小年纪又跟父亲成了忘年交。我刚去京城的时候,父亲还拜托他照拂与我。”韦霜溪开始给妹妹擦头发。 韦月溪站起身,接过阿姐手里的帕子,自己擦头发。她的头发太过浓密,别人反而不好伸手。 “阿姐的意思要寻求他们家帮助吗?” “公孙世家后来在京城名望极大,老先生生前官至枢密使,儿子任大理寺卿,娶的又是嘉元县主。 我给小公孙大人去了信,把我的遭遇告诉他,想请他看在父亲的份上,能帮帮我。” 韦霜溪看着妹妹,没有报以希望,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 “世态炎凉,我们家出事那么久,我都不曾听说有这样一个人,恐怕指望不上。”韦月溪心里从未指望过任何一个人。 韦霜溪还抱着希望:“希望我能歪打正着。” 见妹妹挽起了头发,又伸手试试浴桶里水冷热:“你快宽衣吧,水都快凉了。” 说着就去舀热水。 韦月溪就有些难为情了,总不能叫阿姐给自己宽衣沐浴,笑嘻嘻的:“阿姐,屋里太潮湿,我且泡一会儿呢。” 韦霜溪歪头看着她:“长大了,知道害羞了。连阿姐也避着了?” 不等妹妹吭声,知趣儿的掀开帘子离开,“莫着凉,我叫芹姑再给你添一桶热水。” 韦月溪坐进不大的浴桶里,把头靠在桶边上,让自己尽量的放松。 温热的水浸透她的身体,带来四肢百骸的舒适。 有多久没能好好在水里泡一泡了,韦月溪有些怀念桂州。 夏日里雅江的水清凉,寻个没有人的一段可以偷偷的游个来回。 冬日望北山里的温泉,本就人迹罕至,有洪妈妈帮她守着,可以大大方方的泡上半个时辰。 可惜了,不知还回不回得去! 她用力眨了眨眼,让自己不要想那些没用的,还是想想眼前。 城南的乞丐对南方颇为信任,利用他对徐府下人的了解,给南方拉拢不少眼线。以后只要多花些银钱,就可以从徐府打探消息,她从徐家出来也安心了。 他们商行的人已经搭上石家商行,只是自己财力有限,石家爱理不理。 昨日同绿竹说的话,不知她会怎么转达给五夫人,而石家的人又能领略几分。会不会看在五夫人在府里孤立无援的份上,联手外人将徐家产业摧毁。 二少夫人已经跟三夫人杠上了,倒是意外之喜,还要不要再供把火? 绿竹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还能再梦到吗? 还有乔司理和俞明祉,如今没有了白先生的身份,还能不能再利用他们? 如何利用?让南方再偶遇一次? 就在韦月溪想着如何利用俞明祉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梦里出现的俞明祉,背地里那是把白先生也惦记上了。 大高从凌江回来了,带来白清润赠与的一套羊毫湖笔,和白清润的口信,称不日来凤鸣拜访他。 俞明祉摩挲着装湖笔的樟木盒子,“白先生在凌江学堂的时候,都做些什么?授课吗?” “白先生授课的,也替学堂里记账。学堂里有女弟子,也另有女先生。” “为何离开自家学堂,前往私人府邸授课?”俞明祉最想知道她找的是什么借口。 “据说去年的时候有位凌江巡盐官曾上门提亲,想求娶她做续弦,被田先生婉拒了。从此就没有出现在学堂。 小的猜,是不是为了躲避那位巡盐官?” 这理由也说得过去,俞明祉又问:“可有她的画像?或者打听过长相?” “没有,偶有出门都会带帷帽或面纱,喜欢拿扇子或帕子遮住脸。授课的是女学生,小的接触不到。”大高为了打听这个,花了不少力气。 “嗯。”这不是大高的问题,白先生身份特殊,不好抛头露面。 想起徐府那个,总要拿手帕遮住脸,到底是学着她的习惯,还是另有原因? “还有打探到什么?” “白先生很有大家闺秀风范,不仅琴棋书画精通,听说厨艺也十分了得。所以巡盐官才明知她守寡依然上门求娶。” “除了巡盐官,再没别的传闻了?” 大高笃定道:“没有!在学堂日日要授课,几乎不出学堂。似乎与外界没有太多接触!” 第90章 徐云聪腿残了 大高从打探到的信息里,得出自己的结论,他耳朵里的白先生,高洁质朴,怎么也不会和徐府五老爷有半分瓜葛。 俞明祉接受他的评价,那才是他记忆中的白家娘子。 他更想知道:“白清润见到你的时候,有没问到徐家?有没提起他妹妹?” “没有。”大高道,“就说了几句客套话,说什么有空一定会来凤鸣拜访公子。” 俞明祉打开盒子,里头整齐摆放五只大小不一的羊毫,“这套羊毫价格不菲啊,来凤鸣果真是客套话。” 大高明白了,那白清润收到公子的字帖,立即就还礼,送一套昂贵的湖笔给公子,当场就还掉收到公子礼物的人情,他压根就不会来拜访公子。 大高不解:“公子,您身子不好不便去凌江,他为何不来凤鸣?” “这我哪知道?”俞明祉轻笑。 心里却跟明镜一般,白清润明知他在徐府进出,却只字不提自己的妹妹在徐府,分明不想让他同徐府的白先生有任何交集,是怕露出破绽吧。 那时大家还都是孩童,时隔经年,白润清如今是什么样的人,他完全不了解。 他同徐府教习的白先生、徐府的韦少夫人,又有怎样的瓜葛? 想到此处,便又交代明儿大高再去一趟丰店,寻到徐府韦少夫人的外祖家。 那家同他一样姓高,见到高家人,打听一下韦氏当年在桂州的情况,再打听高家是否有人从前见过韦氏。 如果有人见过,能认出最好,把人带回凤鸣,就说韦氏想念亲人,要见一见。 若没人见过韦氏,就找个机灵点儿、对韦家了解多的带回凤鸣。 大高带着从凌江回来的疲惫,接下了新的任务。 当大高刚踏上前往丰店的路,徐云聪就从丰店回来了。 徐云聪是被人从马车上小心翼翼抬着回来的,据说一条腿已经废了,从此是一个瘸子。 尽管秋风萧萧,尽管秋雨潇潇,消息还是在凤鸣城传遍了大街小巷。 徐云聪是在丰店被人打残了腿。 因为陷入了一段感情纠葛,他去伤害别人的时候被对方打残的。 富家公子哥,跟别人争风吃醋,故事的脚本本就让大家感兴趣,况且故事的主角都是凤鸣城有名的公子,就更让大家兴趣盎然。 何况在这阴雨天,闲的发霉的日子。 大家津津乐道,口口相传的故事是这样的: 徐云聪早年有个情投意合的意中人,凤鸣城最大酒楼会仙楼的少东家。但因为徐府不允许,他们只能偷偷相好。 后来徐云聪屈服于家中长辈的逼迫淫威,不得不断了与少东家的关系,娶妻生子,过上他们眼里世俗的生活。 少东家理解他的苦衷,不得不收起心中情义成全他。 可是若干年后的今日,少东家才得知徐云聪当年都是骗他的,他成婚是假,生孩子是假,借故抛弃他才是真。 本就心有结缔,不过如今心里有了人,不愿再跟他纠葛。 可是徐云聪阴魂不撒,不放过他啊。 他的心上人是个英俊的武生,他费了诸多的心血才让武生对他多看一眼,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居然让武生对他神魂颠倒。 而那程咬金居然是徐云聪如今身边相伴的人! 真真是孽缘啊! 多年前背弃了他,多年后还拆散他的恋情。 听说徐云聪要把那程咬金送去丰店金屋藏娇,武生便巴巴的跟去了。 少东家怎么不能一忍再忍,便也跟了过去。 到了丰店之后,少东家寻到程咬金,让他破了相。 徐云聪恼了,找他理论,二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结果就是少东家被徐家的人打断了肋骨,徐云聪的腿在一片混乱中被人打断。 少东家如今还躺在丰店不能动弹,据说有性命之忧。 而徐云聪的腿,在回凤鸣的路上,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受到二次伤害,郎中断定从此以后这条腿就废了。 会仙楼东家一房正妻三房妾室,拢共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宝贝的跟心肝儿一样,如今命都快没了,也不管徐家是什么高门大户,只管上门去闹。 徐家最近不知触了什么霉头,接二两三的出事儿,西府只出来无精打采的宏二爷,还是下人用轿撵抬着,怎么能摆平会仙楼上门的四个泼辣女人。 一时间徐府门口闹的不可开交。 偏生徐云聪因为从此落下腿疾,只能朝那身边的小厮泄愤,一怒之下命人将他打死。 又成了会仙楼说嘴的把柄,日日在会仙楼编排徐家草菅多条人命。 徐府请州府衙门出面,但因为是二人斗殴,双方都有受伤,且会仙楼少东家的伤更重些,衙门也只能劝解恐吓会仙楼,并无权利治罪。 沈荣讲的津津乐道的时候,韦霜溪端着给他添的第三碗饭,“你前后出手两次,他们竟是没发觉?” 沈荣得意纠正她的说法: “不是我们出的手! 我们不过是看到有人打架,怕出了人命,好心上去拉架。 拉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会仙楼的人,他摔倒的时候刚巧摔倒在徐云聪腿上而已。” 韦霜溪忍俊不禁,轻轻抿着嘴角,手里的饭碗都忘了放下来。 沈荣等着他的饭,却看到韦霜溪难得露出笑容,越发得意, “至于后来马车侧翻,那更是巧了。 不知哪里来的一条野狗,居然敢抢我手里的烧鸡,我就丢给它一条鸡腿。谁知他去抢烧鸡的时候,跑得太快,居然撞倒徐云聪乘坐的马车。” 韦霜溪还是没忍住笑意:“说起来轻松,定是花了不少心思吧。” 沈荣伸出一小撮手指,指着她手里的饭:“是啊,是啊。所以,我得多吃一些。” 韦霜溪才想起她手中饭碗,赶紧把碗递给他。 此刻坐在食桌前一同进食的不仅有韦家姐妹,还有叶宁母女,叶宁已经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甚至还参与故事的后期传播。 毕竟送酒入酒肆客栈等地方,都是故事传播最快的地方,再听沈荣讲起,叶宁终于有机会问那个许多人都想知道的问题:“那个武生呢?” “我指给他一条明路,去我们沈家镖局押镖,虽辛苦些,但是自由身。” “你给他赎的身?”叶宁追问? “哪能?我给了他银子,自己赎的身。”沈荣觉得自己才没这么傻,要是让人查出来有人替武生赎的身,不是露馅儿了。 第91章 见过姑娘,真是巧啊 武生自己赎身,走之前跟班主求的是:“惹不起,只好躲远点儿。” 大家都会以为,武生是被会仙楼少东家逼的逃跑了。那么这整件事儿,到最后就是徐云聪和少东家多年的爱恨情仇。 “那会仙楼的少东家不是无辜?”叶宁无意识的问。 “无辜,他怎么会无辜?这些年被他害的人也不在少数。”沈荣不想让叶宁再问下去,有些事儿,姑娘家的能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好。 大家都用好了饭,叶姑姑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叫上韦月溪:“走吧,此去还有一段路,莫叫人家等急了。” 徐府的教习先生病了,而且很厉害,她的哥哥白清润得到消息,专程从凌江过来接妹妹回去养病,顺道替她辞去徐府西席先生一职。 这一辞,徐府又给大家茶余饭后添了不少谈资,听说白先生是在府内被气病的,也有说白先生嫌弃徐府乌烟瘴气,怕毁了白家书院名声,才借故离开。 所以徐家极力挽留,但白先生都以重病为由不见任何人。 叶姑姑和韦月溪此刻要做的,就是同白清润商量,他的妹妹白娘子到底该何时、何地、如何在凤鸣人眼前离开凤鸣,然后在去凌江的路上死亡。 韦月溪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瞧着身上的打扮,提到白先生她就想起自己的打扮。 此刻她身着藕荷色碎花宽襟收腰袄子,暗红撒金提线马面裙,普普通通姑娘的打扮,中规中矩。 叶宁误会了,提醒她:“这身衣裳不花哨不沉闷,见外人亦不失礼节。” 韦月溪意识到自己想糊涂了,按说白先生此刻该重病躺在床榻上,不会行走在街上。 还未来得及去拿维帽,见沈荣噌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送你们过去吧。南师兄不在,我给你们驾车。” 最近几天他们为了出行方便,租了一辆马车。 韦月溪不想让更多人知道白先生的事情,婉拒道:“不必了,走过去不远,驾车我也可以的。” 沈荣却坚持:“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驾车不太好看吧。再说了南师兄可是交代我,他不在的时候照顾好你们的安危。” 怕她们有所顾忌,大方道:“你们去做什么我不过问,送到地方我远远等着你们就得了。” 韦月溪还想拒绝,叶姑姑松了口:“也好,天色不早,咱们早去早回。” 于是一行四人驾车前往白家学堂,沈荣果真知分寸的没有问她们去哪里,只在指定的巷子口停下等她们。 韦月溪一行人下了车拐了两个弯儿才到学堂的偏院里,白清润就住在此处。 偏院的厨房正在熬着药,苦涩的药味从院落一直飘散在巷子里,外头的人不用打听也知道里头住着病人。 简单的寒暄之后,韦月溪有些担心:“白先生,小女子处事行为有些偏颇,给田先生和白家蒙羞,徐府没有为难您吧?” 白清润宽慰她:“徐府最近哪还有心思为难别人。不过辞去西席先生一职,他们亦不好强留。” 至于徐府出的那些丑,白清润心知肚明有眼前姑娘的推波助澜,但徐府是活该,自己若没问题,别人又怎么能推的动? 对此他不多嘴。 答应借妹妹的身份给韦姑娘一用,除了对韦姑娘一家的遭遇的同情,主要是母亲同叶姑姑多年的姐妹情谊。 母亲常念叨叶姑姑的好,说年轻的时候若不是她,自己不知要过什么艰难的日子。 离开徐府很顺利,接下来就是白娘子如何离开凤鸣,“白先生,不知你们计划如何离开?” 白清润早已计划好了: “偏院只有我与小厮二人,以免夜长梦多,明日我就带重病的妹妹从这里出发。快到凌江时,传信给家里,妹妹路上劳顿,病情加重,无法及时就医,所以······。因着妹妹的身份,只能随便找一处埋了,草草了事。” 叶姑姑不放心以后的事情:“她婆家那边若执意要合葬怎么办?” “已经叫人留心义庄里无人认领的尸体,相信能瞒的过去。”白清润道。 韦月溪揽了过来:“我们外地人脸生,不容易被怀疑,我们去义庄吧。” 白清润觉得有道理:“白某谢过韦姑娘。还要劳烦韦姑娘,装成我病重的妹妹,唬过明儿一早即可。” “那是自然的,我家这丫头明儿也过来,装成她的丫鬟更逼真一些。”叶姑姑补充安排。 “明儿天亮之前我们一定赶到。”叶宁也答应下来。 白家在凤鸣相识的人不多,他们来去不会有太多人注意,不过怕徐家打听,他们做给学堂的人看,白家妹子确实重病从凤鸣回去。 没什么太困难的事儿,几人便匆匆离去。 拐入巷子的时候,远远看见沈荣老老实实坐在车辇上。 叶宁又想起他巴巴要来驾车的模样,还是没忍住打趣道:“月溪,你知道为何那个钱串子非要跟过来吗?” “为何,赚银子啊?不过自从去咱们那里蹭饭之后,很少听他提到钱了。”韦月溪想不出。 “霜溪的手艺那么好,免费请他吃饭,芹姑有时候还帮他收拾院子,他还想要钱?”叶姑姑都觉得不应该再提钱。 “母亲,您也没有看出来?!”叶宁诧异,月溪看不出,母亲见过多少事啊,也看不出? “快说吧,休要卖关子了!”叶姑姑催道,小丫头就是欠收拾,说话神神秘秘的。 可小丫头偏生不说,不仅不说话,还站在那里不走了! 巷子不宽,堪堪能让四五个人并排走。 她们三人算是并排走的,不过叶姑姑作为长辈,略微领先了半个身子,可是眼角余光还是能看到叶宁拉着韦月溪的衣袖,站在那里不走了。 不光叶宁,连韦月溪都明显的顿了一下。 韦月溪是带着维帽的,看不清神情,叶姑姑顺着叶宁的目光看过去,前头走过来三拨人。 最前头的老者是一个人,背着箩筐。另两个边说话边朝这边走来,身上同样背着物品。 他们走路很快,看衣着打扮像极了要归家的人。不是她们要注意的对象。 她们注意到的应该是走在最后一拨的两个人。 身材略微高大的那个慢吞吞走在前头,身姿挺拔,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傍晚的日光直照在脸上,分外的丰神俊逸。 看清对面的人,叶姑姑也愣的站在那里了。 韦月溪率先反应过来,拉着叶宁继续往前走,只是自己明显的紧挨着着叶宁,有意识的想把自己藏在叶宁的身后。 可不争气的叶宁却僵硬着身子,似乎步子都迈的艰难。 那边叶姑姑也好不到哪里去,步子挪的极不自然,目光闪烁,想看又不敢看。 倒是俞明祉走近了,才看到叶宁,大大方方打招呼:“见过姑娘,真是巧啊。” 叶宁强装镇定:“巧,真巧。” 第92章 白先生落水而亡 当俞明祉见到叶宁身边的叶姑姑时候,不经意地微微蹙起了眉头,随即恢复了平静。 可他身后的春生,看到逆光中叶姑姑的脸,尽管极力掩饰,还是一脸的惊奇和困惑。 叶姑姑佯装淡定的别过目光,佯装淡定的朝前走去。 她一走,韦月溪拉着叶宁也往前走。 春生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们的身影,万分的不解。 唯一冷静的俞明祉在等待春生的过程中,也盯着她们的背影。 夕阳不算灿烂,冷清清的日光中,背影还是比较清晰的,尽管不是深绿浅绿的衣裳,尽管不是老气横秋的打扮,尽管有些消瘦。 “白先生!”俞明祉的声音冷清清的,如同这没有暖意的秋日夕照。 韦月溪似乎没有听见,攥着叶宁胳膊的手却狠狠掐了一下又要顿住的叶宁。 本是韦月溪习惯性动作,紧张或者思考的时候会无意识的掐手指,叶宁是知道的。 这一掐,显然是误掐了叶宁的胳膊。 但这一掐,彻底把叶宁平日的机灵劲儿掐了回来。 她平静的站住,转身,脆声道:“公子,小女子姓叶,树叶的叶。” 俞明祉微微颔首:“某记下了,姑娘姓叶。叶姑娘再会。” 叶宁转回身,随着另外两人大步朝前走去。 不明就里的春生心思还在那位妇人身上,见公子没被妇人的长相吸引,却莫名的喊“白先生”,疑惑的问:“公子何故唤白先生?” 俞明祉打眼瞧着拎着一堆礼品的春生,淡淡的道: “可能是因为要去看望白清润和他妹妹,所以恍了神,认错了人。” 春生更是不解,公子认错的不该是那名妇人吗,怎么是那位年轻的女子? 那位年轻的女子,公子不是识得她是酒坊的掌柜嘛。 莫非是另一位? 可他看着也不是啊,“公子,您说那是白先生?” “说了认错了,白先生重病卧床呢,就在前头。”俞明祉不理会春生的疑惑,自顾自抬腿朝前走起。 春生跟在后头,心里嘀咕:公子才不会认错人,不过是怕我见到那位妇人,多思量罢了,我一定闭口不提。 韦月溪她们三人往前走,回头见俞明祉离得远了,叶宁才松了一口气:“这样打扮他也能认出来?” 叶姑姑却问:“你们都识得他?是谁?” 叶宁道出她掌握的所有信息:“他就是俞明祉,传说中的榜眼,徐府远房亲戚。 到过我们酒坊的,寻老刘头打听十几年前珍珠巷的凶杀案。 同乔司理一起出入徐府多次,见过月溪的。” 叶姑姑听到此话,看了一眼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眼里多了一丝柔情。 叶宁眼里闪出不可置信的光芒,啧啧夸道:“果真认出你了!这么年轻的榜眼,定不是书呆子。” 这跟年轻有关系吗?他可是见过幼时的白先生。 你们母女俩的眼神,重点都想表达什么? 韦月溪透过帷帽的面纱,看向她们:“明天之前不要出岔子才好。” 叶宁立即觉察不妙:“遭了,他在此处出现,定是去看白家兄妹的!那如何是好?” 叶姑姑到底冷静些:“不必慌张,女子病的躺在床榻上,他一个外男又不能进屋探视。白清润应付得了。” 叶宁吁出一口气,“但愿吧,等明儿白家兄妹安全离开,就不用怕了。” 韦月溪还是不放心,快步朝巷子外头走去,见到沈荣就问:“可有发现我们身后有人跟着?” 沈荣老远就瞧见她们一路悄摸的说着话,一路小心的往这边走过来,但没有发现有人跟着她们。 摇头道:“没有,你们发现什么意外?” 韦月溪催促沈荣:“快回!路上小心。” 沈荣去解马绳:“放心吧,二姑娘。” 三人麻溜上了车,叶姑姑觉得她有些过于小心:“俞······公子,跟田老先生的师生情谊非常好,同白清润幼时交好,应该不会为难白家。” 韦月溪曾拜托叶姑姑向白家打听俞明祉,最近忙的都忘了问了,想必白家给了这说法。 但阿姐的遭遇告诉她,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特别是这种摸不透心思的人。 而且,即便俞明祉不想搞清楚她是谁,她忽然的离开徐府,难免徐府的人和绿竹不会生疑。 “他不为难白家,不代表不会为难我。 再说,他不为难,那别人呢?徐府、乔司理,若知道白先生的身份都不会轻易放过。 总不能拖白家兄妹下水,还是做好万全之策。 韦月溪开始思索,白清润到底怎么离开凤鸣,能让人知晓,又不叫人怀疑。 —— 十月初二。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一夜中最暗的时候。 有两条人影悄无声息的进了学堂的偏院。 半个时辰后,学堂的偏院打开了门,药味依然浓重。 白清润在随从的协助下,背了一个裹着棉裘的人,小心翼翼的放在马车上。包着头巾的丫鬟拎着大包小包,随后上了车。 有学堂的同僚从前门过来相送,白清润面色凝重却不失礼貌的同大家道别。 马车使出巷子口,小心安稳的朝码头走去。 码头一切顺利,只是刚上船没多久,白娘子同许多船上乘客一样,开始晕船。 因着她在病中,所以晕船尤其厉害,身边的丫头大呼小叫,说是船舱太闷,极力劝说她到外头甲板上透气。 不知是甲板太湿滑,还是丫头太不稳重,她一脚打滑便向白娘子身上摔去。 白娘子正趴在扶手上要呕吐,哪里经她这一撞,二人挣扎间,双双落水。 甲板上的人瞧见了,开始喊人救命,可真正敢下水救人的人又有几个。几个耽误之间,湍急的河水里早就没了人影。 就在白清润搜救妹妹的期间,韦月溪和叶宁早已在水月庵的寮房里呼呼大睡。 这一通折腾,着实累的很。 叶宁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却发现韦月溪不在身边,只有洪妈妈在一侧歪身打盹儿。 听到她起身的动静,洪妈妈也坐起身:“叶姑娘醒了,厨房里熬了驱寒的药,我去给姑娘端来。” 叶宁一边梳理头发,一边问洪妈妈,“月溪呢?我们何时下山?” 洪妈妈还没走出寮房,“二姑娘早已离开了,吩咐奴婢把姑娘安全送回酒坊。” 第93章 姑娘卖白果去了 “她走了?怎么不叫醒我一道走呢?又做甚去了?她的身体可无碍?”叶宁着急,一连串的发问。 洪妈妈瞅瞅外头没有人,才小声道:“喝了汤药走的,说是去卖白果去了,最多三两天就回。叶姑娘不必挂心。” “卖白果?”叶宁听说他们桂州来的人,在凤鸣倒腾生意,这也要她出面? 洪妈妈见她一脸疑惑,替二姑娘解释道:“人手不够,二姑娘暂时过去帮帮忙。” “唉~~~”叶宁叹气,也不怕有人盯梢,她还敢去卖白果。“她出去可安全?” 洪妈妈安慰她:“叶姑娘放心吧,后面没有尾巴。” 叶宁心里略微踏实一些。 白娘子这一头终于可以放下,暂时没有人知道月溪的真实身份,她行事也方便许多。 真的没有人知道吗? 那个叫俞明祉的公子呢?到底有没有认出她? 白家跟你有师生之情,同窗之谊;月溪也只是给阿姐报仇,没害人之心,你可莫要多管闲事,帮你的亲戚查案要紧。 长的那么好看的人,千万别做讨人嫌的事儿。 叶宁心里念叨着。 俞明祉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今儿不是停雨了,怎么还是潮湿的让人不舒服。 乔书华抬头看他一眼:“不会真的风寒了?” 俞明祉摇头。 乔书华是专门来告诉他白先生遭遇的。 白清润悲痛欲绝的寻找妹妹,连府衙都知道了,特别通知了他。 徐府也打发几个人去帮着寻找。 “即便寻到了,人也未必保得住。听说还是病重的,这种天,怎么能经受河水侵袭。”乔书华给出官方定论。 “可惜了,即便不是重病,那段河道,要生还也是艰难的。”这是俞明祉的私人定论。 他更倾向于白娘子是假死脱身,但若真发生意外,是他不愿看到的,是以他觉得惋惜。 俞明祉回忆昨日晚上去拜访白清润的情形,白清润的不自在就差写在脸上了。特别是当自己提到在徐府遇见他妹妹的情景时。 俞明祉没有为难他们,略微寒暄几句,把礼品留下便起身告辞。 只是一直猜不透他们为何这样做,到底跟徐府有何瓜葛。 直到此刻,乔书华专门来告诉他,白先生可能命丧河水里。 他才恍然,白家不是要跟徐府有瓜葛。 白家要的是守寡的妹妹光明正大的死去,众所周知的死去。 至于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他不好深究,也私心的不想乔书华继续抓住白家追查下去,劝其道: “人各有命吧。既然去了就让她去的安静些。反正府里的事儿跟她没有关系,我们还是抓住她留下的线索,继续查凤鸣的案子。” 乔书华很意外他的做法,但目前案件一团乱麻,要花费的心血太多,确实不好一直纠结一个已经去世的孀居女子。 想起前两天徐家旁支徐忠亮病逝,乔书华心里堵得慌。 他这边已经查出,当年徐忠亮在衙门做祗候的时候,曾利用职权欺骗过孙西施的大女儿。 他刚着手调查徐忠亮是如何得病的,徐忠亮就病死了,一个得风寒却致死的人,唯一留下的线索就是生前那方面已经不行了。 生前接触的女人还在排查中,但可疑性不大。 于是同五舅舅私会的那个神秘女子,又显得尤为重要。 几处房产他们都查到了,早已被转手卖了出去,最初卖出地产的女子,已经没人记得是何模样。 而目前,同五老爷接触的人里头,聪少夫人的嫌疑最大。 —— 金秋的凤鸣,因着连续的阴雨,街上冷清了不少。以往熙熙攘攘闲逛的人群,如今减少了一大半。 店里的生意自然受到影响,布料首饰啊,茶馆酒肆啊,糕点啊、零嘴吃食、炒货的。 下游的生意不好做,上游的生意当然受影响。 凤鸣专门做南北坚果生意的没有几家,家家都犯愁,好容易收到的坚果,再卖不出去就要发霉了。关键此时是一年中,坚果生意的旺季啊。 如此境况之下,只有一家乐滋滋的,就是城南的味源干货行。 前一段时间来了一位外地客商,要买他们家的白果。 白果树在南方不算稀缺,但因为果实收获时颇复杂,且食用口感不佳,一般做药材用,一般货行里存货并不多。 可那位客商张口就要二百斤,拿走他们货行所有存货,给的现银六两。 等待拿货的功夫,店里伙计多嘴问一句为何要买那么多白果。那位客商说是替北方一位药商收购的。 过了一天,那位客商又来买白果,说全城的白果他都买过了,但味源干货行的果品质量最好,存货最多。 第二次拿走了货行里刚到的三百多斤白果,并且留了二两定金,要求更多的白果。 掌柜的一打听,别的坚果货行里白果确实也被买空了,便打发人立即去乡下收白果。 这时候还有别的客商来询问有没有白果售卖,甚至塞了铜板给伙计,偷偷打听他们从哪里收购来的。 如此几次,乡下白果便渐渐少了,价格也逐渐上涨。 掌柜的便动起了心思,抢了其他货行的收购生意,让凤鸣城只他一家有白果出售。 谁叫这是徐府三夫人的货行的呢,往日里就任性惯了,再霸道一回又怎样,反正他们敢怒不敢言。 尽管白果价格从三十文一斤一路飙升到三百文,那位外地客商,还是喜滋滋的买了几坛好酒带上了船。想必能赚的更多。 眼看他收到的白果,直接码头上船运走了,顺带还有一些凤鸣当地产药材,掌柜的没有一丝疑心。 望着客商留下的十两定金,算着不过半个多月,货行里光白果生意就赚了一百多两,抵上整个货行半年的收入,掌柜的喜上眉梢。 从商许多年,这种情况见得多了,赶上运气好,胆壮气粗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便有意忽略别的生意,把重心都放在收购白果上。 倒卖当地坚果给他们的商贩,有收购山货的,有收购粮食的。常年在走街串巷、各个村落间穿梭,消息极其灵通。 告诉掌柜的乡下的白果价格也是节节高升,眼瞅着能涨到五百文一斤,他们收到的货最少要卖给他四百文。 掌柜的一番威逼利诱,终于以每斤三百八十文的价格收购了五千斤白果。放在库房里,等着客商上门来取货。 说好了卖他四百五十文,赚的其实不多,掌柜的有些后悔开价低了。 第94章 贪了阿姐的嫁妆吐出来 赶上最近府里多事之秋,徐家的生意谁都想插一脚,他们大掌柜也被调过去了,把原本三夫人这边的生意都忽略了。 这才让货行的生意由着掌柜的自由发挥,掌柜的觉得甚好,他的才华和运气终于有了一次完美的结合。 再加上府里出了精彩的故事,三夫人下不来床,大爷受伤严重,比那街上流行的话本子都绝伦。 掌柜的不由得想入非非,所谓乱世出英雄,出不了英雄那就多捞些油水,也让思梦楼的姑娘们多看一眼。 于是就把囤白果的事情有意无意瞒了下来,没有声张也没有禀告大掌柜的。 当韦月溪从乡下回来,重新换回一身女儿打扮的时候,叶宁围着她不停的问东问西,把整个细节问了遍。 最后有些失望的摇头:“就这么简单?!” 韦月溪肯定道:“就这么简单,我就是个串场的,不时的上门问一句还有没有货。” 叶宁啧啧道:“不敢相信,一个整日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掌柜,怎地如此轻易上当受骗。” 宏妈妈颇为得意的补充:“不是他一个掌柜,同样的招数,有六家商铺此刻都囤了货在库房里。还有一家田庄,囤了几千斤的蜂蜜。” 韦月溪没压住自己讽刺的嘴角,“不过是利用他们贪婪好胜之心。招数虽然简单,稍微用些心便可识破,但架不住有人会上当。 三夫人在凤鸣十几家铺子,我们精挑细选九家下手,上当的六家而已。” 韦霜溪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知道他们在外头做了好些事情,好奇问:“这是谁的主意?平顺叔?” 平顺叔是家里的二掌柜,给他们家打理外头的生意许多年,特意从桂州来到凤鸣,为的就是徐家的生意。 “还要平顺叔出手?出这种上不了台面主意的人,只能是我。”韦月溪自嘲道。 能轻易上当的,都是心性不坚定的人,这种人好对付。真正老奸巨猾、会做生意的掌柜,才需要平顺叔出手来对付他们。 一句话说的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韦霜溪笑着冲她抬着下巴,夸赞她做得好,“跟他们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是啊,比起贪了阿姐近十万两的嫁妆,这才几个钱。韦月溪暗想,有机会总要让他们吐出来了,即便吐不出来,也不能让他们带到棺材里去。 “那平顺叔打算怎么做?还需要你去吗?”韦霜溪问道。 “具体怎么做他没细说,大概不需要我了吧。”韦月溪恐阿姐待不住,想同他们一起。 不过待不住的不止阿姐一个人,叶宁也跃跃欲试:“我能知道平顺叔在做什么吗?以后生意上的事儿,也好长个心眼。” 韦月溪打趣她:“你不需要知道,等白家事情平息,你同叶姑姑去凌江,到时候给你找个人家,安稳过日子。” 叶宁已经十六,年岁不小了。韦月溪觉得是她们姐妹的事情耽误了她。 叶宁却起身耍了小孩脾气:“你怎么老是撵我们走!我是耽误你歇息了吗,若这样,我先去安歇。” 可韦月溪这一歇息,又开始做无厘头的梦。 梦里很清晰,叶宁和俞明祉坐在河边,一边看着河里的乌篷船,一边说着话。 看上去是俞明祉在问,叶宁在答。 俞明祉正襟危坐,不带任何情感,时不时的捂嘴咳嗽一两声,依旧一副病弱的样子。 而叶宁却一副关心至极的模样,就差给他拍背了。 韦月溪那个着急啊,她想上前告诉叶宁:他是来套话的,不是来套近乎的;你莫要犯傻对他动心,他身体不好啊,万一早死了,你可要守寡啦。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传话给叶宁。 俞明祉到底想从叶宁嘴里打听什么,她凑近了仔细听,只听到一句“徐云瑞。” 早上清醒后,她才想起来,徐云瑞,人称瑞大爷,徐家东府长孙。 在徐府的时候就听说,徐云瑞骑马摔伤了。后面慢慢养好,但一直没出来,她也没机会见到。 只是听翠柳提起,这位大爷幼时身体不好,生不得气,所以府里一直捧着他,不敢让他生气,自然也不敢管束他。 长大了便是长成了混不吝的性子,书是读不得的,武也习不得,吃喝嫖赌却样样精通。 二老爷便疏通关系让他在凤鸣衙门挂个闲职,俸禄什么的不提也罢,只是名声上好听点。 毕竟是东府的长子嘛。 但长子如此,自然没法给下面的兄弟做好表率,后头的弟弟们便有样学样,几乎都是那个德行。 即便翠柳一个丫鬟提起他时,也是满脸的鄙夷,只说可惜了瑞少夫人那么个温柔善良的人。 这样一个人,俞明祉为何会跟叶宁打听,跟叶宁八竿子打不着啊! 难道是因为自己?可自己跟瑞大爷也无瓜葛啊。 早膳过后,韦月溪打着许久未到酒坊的理由,跟着叶姑姑和叶宁来到酒坊。 秋日的酒坊,比从前忙太多,一缸缸的米酒封存,一缸缸的果酒出坛。 叶姑姑本着宁愿少而精,不要多而糙,尽量控制酿制数量,可尽管这样,酒窖里还是挤满了酒缸。 叶宁跃跃欲试,想把隔壁油坊盘下来。 叶姑姑却不同意,理由是如今酒坊里最大的主顾是思梦楼,倘若哪一天思梦楼的生意没了,他们的酒就要滞销。 叶宁却觉得叶姑姑杞人忧天,思梦楼的生意不做,她就把酒卖到别的地方,照样生意兴隆。 母女二人为此谁也说服不了谁。 韦月溪从中调和:“你们能不能先放下酒坊,也该想着去凌江了。” “滚!” “一边去!” 母女俩一同呵斥她时,倒十分有默契。 韦月溪只好灰溜溜的走开,去到老刘头身边找活干。 “刘师傅,听说官府的那位公子老找你,都打听什么啊?” “其实也没问什么。一开始他跟我打听十几年前珍珠巷的杀人案,能看出他是一个好人,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了。” “你怎么断定他是一个好人?”韦月溪十分好奇,老刘头眼中的俞明祉是怎样的好人。 第95章 哪哪都能碰到他 “那吴老板一家都是好人,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告诉他,他信了! 还听跟他身边的小厮说,一定找出吴老板被逼急的证据。非亲非故的,谁会给吴老板找证据啊?一定是个好人。” 韦月溪早已从叶宁嘴里听过他调查的案子,能说这样的话,只能说明他站在不同角度分析杀人原因,不盲目定罪,算一个合格的查案、断案者,不能说是一个好人。 既然老刘说他是一个好人,要么老刘被他蒙蔽,要么他的一定过人的魅力。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刘还向这位好人说了什么。 “打听曾经哪家跟吴老板要好,如今去了哪里;吴老板什么菜拿手,后来凤鸣还有什么人会做;还问吴老板他们家平日喜欢什么之类。” 连这都打听?!够仔细的。韦月溪佩服他。 “关于我们酒坊呢?” “没有了。” “再没有了?” “没有!”老刘肯定道。 “可曾再找别人打听过?”韦月溪还想知道可曾找过叶宁。 “也寻过其他人,但酒坊里,住在珍珠巷的只有我老刘一个,也只有我对吴老板一家最熟悉。”老刘对此还是很自得的。 韦月溪是听出来了,俞明祉来酒坊打听的只是关于多年前的旧案。 那么关于徐云瑞,他何时来找叶宁打听? 干活干的累了,韦月溪便想起巷子口那家核雕工坊来,袁嬷嬷送的刻刀放在白先生的行囊里,都叫白清润带走了,她得去给自己买一副。 想着出门不远就到工坊那边,韦月溪便没有拿下干活时遮住鼻口的头巾,也没有戴帷帽。 进入店铺里,韦月溪挑选自己想要的刀具之后,等着后头开刃,像从前那样欣赏玩店里的物件。 可惜之前喜欢的那串的钟馗手串不在了,伙计拿出来的,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喜之处。 没一会儿后头,后头伙计引路,陪着一位客人出来。 眼前的伙计非常热情的同她介绍: “姑娘,您上回看中的那串钟馗,就是这位公子买下的。这位公子啊,极喜欢我们家工艺,在我们后院参观好大一会儿呢。” 那语气带着明显的夸张,说的也不是给她一个人听的,铺里有其他顾客,铺外还有过路的人。 韦月溪不过想看看谁还有那眼光,等她侧过脸去,俞明祉已经站定,神色淡定的看着她。 顷刻后彬彬有礼的问候一句:“再次见到姑娘,非常荣幸!” 比起俞明祉的淡定,韦月溪就没那么淡定了,何止不淡定,真的要抓狂了,怎么哪哪都能碰到他? 但是,冷静,冷静!不许慌! 韦月溪警告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自己! 今儿来珍珠巷不就为了他吗,这不是碰到了。 随后冷静下来,“没想到,公子也喜欢核雕。” 她的一系列反应,俞敏祉皆看在眼里。 初见他时的意外,意外之余的慌乱,接受现实后强迫自己镇定,镇定后的冷静,短短一息之间,转变的极为迅速。 比起在徐府做白先生时的谨慎和过于冷静,此刻没有准备的自然反应才是真实的吧。 他还是没压住自己的嘴角:“某喜欢的是钟馗。” 嗯,喜欢钟馗,喜欢钟馗好,可以抓鬼,可以驱鬼。 但是莫要来骚扰凡人啊。 “姑娘是喜欢核雕还是钟馗?”终究是骚扰了凡人。 该怎么回答? 喜欢核雕?暴露自己。 喜欢钟馗?不想跟他一样。 都不喜欢?伙计已经出卖自己。 “喜欢钟馗的核雕。”韦月溪好像只能这样回答了。 “喜欢钟馗的核雕,这样的姑娘不多。” 姑娘今天月牙的撒花烟罗衫,束在暗红凤尾罗裙里,显得干净利落,外头披一件拽地玉兰花纹薄披风。 黑亮的秀发简单挽成桃心髻,并蒂玉兰琉璃珠簪,一只同样花纹的玉钗。 散落的刘海轻柔的飘在额头两侧,烟灰色暗纹面巾遮住了下半张脸。露出的眉目如水般清秀,大概心里在想着如何应对他的话,眼眸间悄无声息的展现了静水深流的韵味。 这副模样,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岁。 比起白先生的装扮,当真是判若两人啊。 若不是他坚信白先生是冒充的,若不是那天在白清润的住处附近见到她,若不是他猜度的那个人同白清润的母亲是闺中密友,他断然不敢从身量上,就猜出她是徐府出现的白先生。 “你见过的姑娘不少吧?”韦月溪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不安,生怕被看出来什么,生硬的来一句,以此来打断他的思绪。 果然,俞明祉一愣怔,没想到她能如此说。很快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某只是好奇,姑娘居然喜欢钟馗。” 伙计倒是机灵:“那是咱们工坊大师傅手艺好,所以客人们都喜欢。” “公子,这边请。”见二人都不理他,伙计以为俞明祉要走了,往铺子门口处引路。 不料俞明祉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姑娘今儿来,看中了什么,还是独独就喜欢那串钟馗?” 伙计见状,抢着替韦月溪回答:“姑娘要一套雕刻的刀具,我们工坊,也售卖雕刻工具。公子若有需要,可随时选购。” 俞明祉的眸子不由的亮了一下,不经意的又看了一眼韦月溪,话是回给伙计的:“不需要。” 韦月溪心底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雕刻刀,他在徐府学堂是见过的,随便找人问话都问得出来,白先生在学核雕。 但是,俞明知偏生又不再提起白先生和核雕,“酒坊的生意最近可好?” 韦月溪不过是把帷帽换成面巾,觉得再装不是酒坊的人,实在没意思,便默认了。 但是酒坊的生意好不好?你说你喜欢钟馗,没说你喜欢核雕,你跑人后院观摩半天,难道不是为了打听消息?说不定还打听的正是酒坊呢, 便回了一句:“公子经常出入酒坊,不知酒坊的生意好不好?” 俞明祉被她来了这么一句也不恼,依旧神色平淡,眼神宁静:“某真不知。” 第96章 东府瑞大爷没了 韦月溪有种拿他无可奈何的感觉,说话便不好再冲, “公子要查案,审问也罢,打听也罢,酒坊的人都会配合你。但请公子还是掌握好分寸,有些人,烦请公子莫要打扰。” 韦月溪知道俞明祉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但希望他不要打扰叶宁。 叶宁为人机灵,但也单纯,俞明祉这样的人想从她嘴里套话太容易了。 俞明祉被她误导,以为怕他骚扰叶姑娘,一口答应下来:“姑娘放心,不该打扰的人,某自不会去打扰。” “谢公子!”韦月溪达到自己目的,无比真诚谢他。 “那某就先告辞!”俞明祉表明自己的态度。 同俞明祉达成友好协商,韦月溪安心离开珍珠巷。 在金家巷陪阿姐读读书,尝尝阿姐做的美食,还跟来蹭饭的沈荣砍了一会儿大山。 沈荣对会仙楼的表现不太满意:“烂泥扶不上墙,本以为他们能把徐云聪彻底搞定,没成想凤鸣就够他们折腾的。” 韦霜溪安慰他:“他们是商贾,虽然有做官的亲戚撑腰,毕竟斗不过为官的徐家。能闹的徐家不得安宁已经不错了。” “都耽误我上京了,以为这边结束我就能上京城。”沈荣有些遗憾的端着消食茶。 韦霜溪给他添了一杯热的,笑着道:“我都不急你着什么急?” 沈荣这才想起:“这会儿徐云聪名声已经尽毁,身体也残了,从此再也做不得官了。韦大姑娘还不出面指证他们么?” 韦月溪见他不知是单纯还是性子急: “还早,徐云聪名声毁了,前途也毁了,可丝毫没动摇徐宽。阿姐如果露了行踪,他不会放过阿姐的,他能囚禁阿姐一次,就能伤害阿姐两次。” 沈荣笑嘻嘻道:“不若你加些银子,我带人将那老头也弄残了不就完了。” 韦霜溪首先表示反对:“他可是朝廷命官,你不要命啦?!弄残一个徐云聪,已经冒了很大风险。” “保证做到没有痕迹。”沈荣大言不惭。 “这世上就没有不露痕迹的事儿。”少年轻狂啊,不过沈荣这股子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洒脱,韦月溪很是欣赏, “那是下下策,不得已再为之。再等等吧。” 韦月溪要等的是绿竹及她的同伙。 自己不过想让徐家毁了名声,替阿姐讨回公道。 她一个人领着家丁,又不想把自己赔进去,让徐宽也毁了名声,毁了前程,只怕有东府在,委实有些艰难的。 可绿竹要的是徐家杀人偿命,且绿竹此时不止一个人,那么一定不止一条人命,他们的仇恨更大些。 为何不等等看绿竹他们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自从梦到那句“徐云瑞”,又见到俞明祉,韦月溪便时不时的把徐云瑞拿出来想一想,俞明祉为何会提起他。 会同五老爷一样臭名昭着的死去,还是同凤鸣那些被害人一样死去。 亦或者不是死去,而是向乔司理提供了什么线索,以至于让俞明祉来找叶宁。 于是她让洪妈妈给绿竹送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乔司理要查瑞大爷。” 宏妈妈回来后说确保绿竹见到了那封信,韦月溪才放心。 本以为绿竹即便见到信,要找同伙商量对策,再找机会下手,至少要三五日的。 没成想,从送出信后,仅仅过了两个夜晚,徐府就挂出来白灯笼——东府瑞大爷没了! 绿竹他们动作太快了吧! 洪妈妈抽空送回来确切消息: 最近西府事多,瑞少夫人有些没顾上瑞大爷,瑞大爷便自己宿在书房里,说是书房其实就是背着别人玩乐的地方。 夜里有人看见有女子从他书房出来,往西府去了。 等巡夜的人发现他的小厮死在书房外头,才去叫他。 敲了许久的门没有动静,下人们得了令破门而入。进去时瑞大爷赤身裸体盖在丝裘里,已经凉透。 府里郎中支支吾吾说是那个事儿的时候死的。 随着瑞大爷的死亡,事情似乎朝着韦月溪设想的那样的发展。 乔司理对瑞大爷生前的女人进行调查,第一个要调查的就是聪少夫人。 因为府里有人看到从东府出来的女子,进了聪少夫人的院子。 乔书华此刻坐在荷仪院的正堂里,正翻着徐云瑞最近两年间进出的账目。 听到差役说他们被徐云聪赶了出来,丢掉记录账目的册子,讽刺的笑道:“吆,这回倒护起来了。” 徐云聪宁愿拖着残腿也要阻拦聪少夫人被带出来,那聪少夫人到底有多少秘密啊?! 府里人轻易见不到她,差役也带不出来,那么只有自己亲自去了。 乔书华理了理青色的官服,带着差役朝西府走去。 很长一段日子,天气都不太好,阴雨潺潺间或不阴不晴的天,像今日这般阳光普照,万里无云的真是少见。 乔书华的心情没有因为阳光的灿烂而舒展,反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烦闷。 他虽出身平安侯府,可是他知道侯府生存不易。 他母亲虽是平原后夫人,但是继室,比父亲小了十几岁。 上头离世的夫人留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他们的外祖家是伯爵。 自打母亲进门,他们面上客气但心里瞧不起母亲,连带着也瞧不上他们兄妹三人。 二舅舅虽说蒙着祖荫一步步做到如今位置,也少不了父亲的运作,四舅舅在京城则完全靠着侯府才勉强站住脚跟。 三舅舅倒是有骨气,与侯府不太亲厚,凭自己能力一路晋升到工部侍郎,但在京城,同僚间总要给侯府一些面子。 为此他们常遭兄长们的暗笑,说徐府是靠他们侯府才能延续祖上荣耀。 他从小聪慧,喜爱读书,父亲看好他,也遭兄长们嫉妒。 这一次父亲花了许多心思为他铺好路子,放在凤鸣历练。母亲借着外祖母的生辰,专门送他到凤鸣,就是希望徐家能在仕途上助他一臂之力。 徐家倒好,不仅牵扯进了多年前的旧案,而且凶手有可能藏在徐府。不仅帮不了他,还会连累母亲。而他的仕途,多少会收到牵连。 父亲已近花甲之年,侯爵以后就是大哥的,他们母子几人,在侯府只怕更艰难。 一路烦闷着,来到聪少夫人的院子。 第97章 飞来横祸一桩接一桩 一进院子,扑面而来的颓废和沉闷,让乔书华的心里越发烦闷。 叫开门之后,院子里依然死寂沉沉,乔书华站在门厅里便不再往里走,等着丫鬟进去通报。 小丫鬟走进的不是上次聪少夫人住的屋子,却是往西边水榭旁几间屋子走去。 没一会儿功夫,屋里出来咆哮的声音:“滚出去,不是说少夫人病了起不来身吗?怎么还来烦本大爷。” 小丫鬟站在廊下瑟瑟发抖,无助的歪着头看向门厅这边。 乔书华方才知那是徐云聪的书房,面色一凛,朝前侧差役们道:“你们稍候。等本官先进去瞧瞧。” 说完不等院里的下人通报,径直往徐云聪的书房大步走去。 差役原地待命,永旺紧跟其后。 小丫鬟见他过来了,欠了欠身,赶紧朝门厅跑去。 乔书华没用永旺传话,自己叫了一声:“聪表哥。” 也不等里面徐云聪发话,就抬腿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下人慌忙出来迎接,又有人进里间小心翼翼的通报:“大爷,表公子来看望您。” 朝里侧卧的徐云聪听到此话不耐烦的转过头来,准备朝下人发脾气,就看到乔书华已经站到他的床榻前。 正垂眸俯视着他,俊逸的脸上带着虚假的关怀,开口说着虚假的话:“聪表哥,近日公务繁忙,还未曾来看望您,您身子可好?” 徐云聪最近自己真是飞来横祸一桩接一桩,无辜戴了一顶绿帽子,还不能把名义上的正头娘子怎么样。 原是去韦氏外祖家寻找逃跑的韦氏,没想到扯入一桩风流韵事中,无缘无故被人打残了,从此断了仕途。 本来已经够倒霉的了,怎知又让不起眼的人毁了名声,一群商户家的女眷都能堵在他徐府门口讨公道,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如今的他人生过的一塌糊涂,每日里在房内摔打辱骂,朝下人发邪火。 没想到还有更倒霉的,那个只需要保持人形在屋里老实待着的女人,居然被怀疑杀了瑞大爷和他的小厮! 这是被戴了一顶绿帽子之后,别人就想把所有绿帽子都戴他头上啊!带了绿帽子还还嫌不过瘾,还要带一顶娘子是杀人犯的帽子! 那个女人没有出去,连房门都没出,这几天他知道的,究竟是谁要陷害他?!要乔书华亲自跑到他屋里来要人。 徐云聪一肚子火,见到乔书华这般模样却不好发,只冷淡回道:“我很好,谢乔表弟关心。” 乔书华收起脸上的关怀,客气道:“聪表哥,你身子好兄弟便放心了。因为牵扯了瑞表哥的死因,需要带聪大嫂子问话。那我就不打搅聪表哥养伤。” 徐云聪一肚子邪气堵在嗓子眼儿,堵得他要喘不过气来,在下人服侍下艰难坐了起来,闷闷道:“乔表弟,你聪大嫂子一直待在这院里,多日未曾出去,怎么会和瑞大哥的死有关?” “聪表哥,我们断案自有我们的证据,再说,不过是问话,又不是定罪。聪表哥放心好了。”乔书华端起了司理的架子,开始公事公办。 上次的问话,徐云聪已经听说了,虽说是府里的女先生出面,那个蠢女人已经被他们怀疑来路,如今再要被官府的问一次,可能就完全暴露了。 所以他决不能让乔书华把她带走了:“你聪大嫂子缠绵病榻多日,已经下不了床,不适合问话。” 乔书华揭穿他的借口:“那也无妨,着人抬走就是。” 徐云聪气急:“你!怎么说她也是我徐家的少夫人!” 乔书华还是客气的:“聪表哥这话说的,既然她是徐家的少夫人,徐家出了事儿,要找她问几句话,理应好好配合才是。” 说完也不管徐云聪会发什么癔症,拱手道:“聪表哥好好养伤,兄弟先告辞,公事要紧!” 徐云聪着急从床榻上下来阻止,腿脚却不灵便。 好容易挪动了那只残废的腿,乔书华早已走出了书房。 于是在屋里气急败坏的喊道:“休要动她!你们都是死人啊,快起阻拦,不许有人接触少夫人!” 身边的人迟疑着往外走去,见乔书华早已大步流星到了正房廊下,朝身边差役命令道: “拿你们的腰牌,去请聪少夫人。病的起不来床,就是抬也要把她抬过去。” 差役们领了令,快步朝正房走去。 掏出腰牌,喝住了挡在前面的丫鬟婆子:“一盏茶的功夫,将韦少夫人穿戴好,送出来!不然休怪我们进去强行将人带走。” 丫鬟婆子们见到差役们仗着乔司理的势,凶神恶煞一般粗鲁的吼着,早已吓的不敢出声,乖乖进屋去催少夫人。 而跟在后面过来阻拦的徐云聪身边的人,也被拦在乔书华身后,只能哀求:“表公子,表公子,您这是作何?” 乔书华一动不动,连看他们一眼都不看。 身边一个高大差役大喝一声:“衙门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这一句代表官府的办案的话一出,再也没有人敢出声,眼睁睁看着聪少夫人,穿着简单的常服,畏畏缩缩从正房里头走出来。 廊下乔书华拱手行礼:“聪大嫂子,愚弟多有得罪!请大嫂子跟我们走一趟,很快就回。” 又抬手指着聪少夫人身边的一众丫鬟婆子道:“你、你、你、还有你,都跟随一起过去,分开走,不许交头接尾讲话!” 这边厢徐云聪已叫人把他抬了出来,嘴里厉声嚷着:“乔书华,你莫要仗着挂个司理的头衔就为所欲为!我警告你,不许带走她!还有你,身子不适为何要起身?回去躺着!” 乔书华面色冰冷的看着徐云聪发癫,朗声道:“聪表哥,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怕别人知道?难道比瑞表哥的死还重要?” 徐云聪面色狰狞:“休要胡言!瑞大哥死于疾病,跟她有何干系!” 乔书华不容他胡说,怕聪少夫人和下人听了他的话,从而问不出什么来,朝差役们道:“带走!” 说罢不理会徐云聪的胡搅蛮缠,自己率先朝外走去。 差役们配合的非常好,有人带着聪少夫人,有人带着丫鬟婆子,有人拦着徐云聪,很快走出院子。 只留下徐云聪在院子里咆哮着,咒骂着。 就在乔书华以为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大展拳脚的时候,前头有群人急匆匆的赶来。 第98章 徐宽干涉办案 打头的是三舅舅身边的管事儿,忙不迭的冲乔书华说好话:“表少爷,司理大人,您办案辛苦!您稍等,我们老爷就来。” 后头真的是他的三舅舅徐宽。 徐宽身上披风还未解,想是听到儿子出事儿,就赶回凤鸣,刚进到府里,听到后院的动静就过来。 乔书华只能见礼:“外甥见过三舅舅。” 徐宽顺了顺气,带着几分威严几分慈爱道:“乔家哥儿,你表哥这里头是出了何事?让你兴师动众连官衙的差役都用上了。” 乔书华面对五舅母时,还有人帮忙,此刻独自面对有些压迫感的长辈,属实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如实将聪少夫人在瑞表哥之死上的疑点陈述给三舅舅听。 徐宽听完,面上毫无波澜,温和的对乔书华道:“乔家哥儿,到底你年轻些,又刚任司理一职。你这么一说,舅舅我这么一听,就知道你着了凶手的道。” 他拉着乔书华的手到一旁道:“凶手定是知道此前你嫂子那次的误会,故意将你往她身上引。你想想,如果真的是她,怎么可能在别人眼皮底下回自己院子?” 乔书华红着脸:“三舅舅,倘若只是回院子,我也可以理解成障眼法,可是在瑞表哥的屋里找出聪大嫂子的小衣,这又将如何解释?” 徐宽不与他争辩,冷着脸走到官差带着的那群人前,厉声道:“你们昨夜可曾见过少夫人离开院子?” 官差押着的下人异口同声:“回老爷,没有!” 还有一丫鬟心领神会:“回老爷,昨儿奴婢守的夜,一夜不曾离开少夫人。” 徐宽又问道:“可曾见过有人进到你们院子?” “回老爷,没有?” 徐宽转头看向乔书华:“乔家哥儿,你看!” 乔书华着急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三舅舅。” 那是他准备将人带回去分开审问的。徐宽如此这般,他便是带回去也问不出什么来! 徐宽见他还不死心,指着一个嬷嬷道:“你过来。” 嬷嬷诚惶诚恐的跑过来,徐宽没用下人,直接问到:“如果瑞大爷那里有你们主子的小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嬷嬷一愣,随即答道:“老奴僭越,老奴胡乱猜想,如果是瑞大爷指使人从我们这儿偷的,不是没有可能。再或者,我们身边有手脚不干净的人,偷了拿出去。老奴······” “好了,你过去吧。”徐宽打发了嬷嬷,朝乔书华语重心长道:“乔家哥儿,这凶手如此狡诈多段,你可要费不少心思呢。” 乔书华被他这一搅合,无计可施。 徐宽又换成一种悲戚的神态: “听说你聪表哥摔伤,舅舅立即从京城快马加鞭赶回来。望乔家哥儿看在你舅舅一片舔犊情深的份儿上,成全舅舅一回,暂且不要为难你表哥嫂吧。 当然,舅舅跟你保证如果发现新的证据,舅舅一定亲自绑了他们送给衙门。” 乔书华无言以对。 永旺眼见公子吃了暗亏,论辈分、论官职都不好反击,只好替公子打了圆场:“舅老爷暂且为咱们排除了嫌疑,公子,咱们还是去查别的线索吧。” 乔书华受了一肚子委屈,但到底是侯府的公子哥,只说瑞大爷的死一天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有嫌疑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任性的留下官差,光明正大的将聪少夫人的院子看管起来。 才找俞明祉倾诉委屈去了。 俞明祉这边等各方的消息,远处京城的公孙冶没消息,近处丰店的大高亦没有动静。 没想到却等到徐府这惊人的消息。 眼看凤鸣又莫名死了一个壮年之人,事态越发不乐观,虽上头的责难目前没有下来,但眼前的状况够乔书华受的。 没想到徐宽回来又横插一杠子!一个朝廷命官,居然打着长辈的幌子干涉乔书华查案! 那位韦少夫人带给他太多意外了! 如果她对徐家西府有特别重要的作用,在一切牵扯还未太复杂之前,俞明祉还是要早早查清这个女人。 翌日,阳光懒洋洋的洒在珍珠巷,巷子前后一片祥和的景象。 朝食铺子在热气腾腾的烟雾里,弥漫着对生活的向往。 没有开门的铺子,紧关着大门,静静等待着新一天的开启。 河边的空地上,那棵古老的银杏树,飞舞着金色的叶片,彰显她绚丽的生命。 树下的石墩上坐了几个人,天南海北的闲聊着。 远处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女子面朝河水背朝街面,一身胭红的衣裙格外的养眼,对面男子时不时同她说话,男子旁边站着他的小厮。 等韦月溪和叶姑姑经过到此处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此待了不小一会儿。 这场景,跟梦里几乎一模一样,韦月溪心里默默的叹息,还是没躲过。 今日原本去酒肆同平顺叔碰头,刚巧叶姑姑出门晚,便同她一道绕走酒坊。 韦月溪正不知要不要去打断他们的谈话,叶姑姑已经沉下脸来,缓步走上前去。 叶宁见到她们,没有任何异样,坦荡荡的招呼:“娘!” 俞明祉目光正视叶姑姑,缓缓起身,站直身姿,拱手,弯腰,端端正正行礼:“见过叶夫人。” “公子有礼了。”叶姑姑面色虽不好看却没有失礼。 转头对叶宁柔声道:“你跟月溪先去酒坊,我有话同这位公子说。” “娘,”叶宁试图解释:“俞公子不过······” “去吧,酒坊里好多活儿呢。”叶姑姑打断叶宁的出声。 叶宁不好反驳母亲,只好与韦月溪一同离开。 临走前,韦月溪瞧着俞明祉却是望向自己的,目光满是探究。 刚离开那块空地,就听叶宁小声的抱怨:“不过是在这儿碰到他,多聊了几句而已,母亲好像不太高兴。” 叶宁显然有些不开心,韦月溪猜不准俞明祉同叶姑姑到底有何关系,却看出叶姑姑断然不会乐意叶宁喜欢上俞明祉,只能安慰叶宁道: “叶姑姑如此明事理,如果她不乐意,定有原因,你回头找她问清楚吧。” 第99章 见到真容 叶宁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面上一红,随即急忙为自己辩解: “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可没那么蠢,去幻想无法企及的东西。 再说,他是京城侯府出身,我是什么?岂能受得了侯府世家的礼教约束,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 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了,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把脸藏在韦月溪的衣袖里。 韦月溪被她逗笑了,也觉得自己多想了,叶宁多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世家大族内的儿媳妇,那日子她真不一定喜欢。 “还问我们想到哪里去了,你想的比我可远多了。” 叶宁听她也笑了,抬起头来,还是正经的告诉她:“不过说来也怪,看到这位俞公子,除了觉得他长的好看,没来由的觉得他有一点点亲切感。” 亲切感,韦月溪咀嚼这三个字,对上那张用笑里藏刀的脸,她是怎么生出亲切感的? 她不由的看向银杏树旁的三人。 小厮春生站得远远的。 叶姑姑也不知同俞明祉说了什么,只见俞明祉颇为恭敬,临别时又要行礼。 叶姑姑却不受他的礼,转身离开了。 等叶姑姑走近,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月溪,俞公子要跟你打听些情况。” 叶宁看着母亲的表情,比韦月溪可要严肃多了,想起方才自己的话,不觉又笑起来。 趴在母亲身边道:“您老人家莫要低估自己的女儿啊,他再好看,我也没有那心思啊。” 叶姑姑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拿女儿无可奈何,用手指戳着她的头:“你啊!” 韦月溪这边独自朝银杏树下走去。 俞明祉又恢复懒散淡漠的样子,“韦姑娘,早。” “不早了,俞公子。”应该是叶宁透露她的姓,不出意外,这位果然能套出话来。 韦月溪把不悦摆在脸上:“俞公子,君子一诺,驷马难追,那日可是说好的,公子此举非守信之为。” 听到她说话的春生有些吃惊,这声音?那句“白先生”到底没有喊出口。 面对眼前姑娘的指责,俞明祉并不觉得愧疚:“姑娘见谅,实在事情紧急,俞某不得已而为之。” “那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不过姑娘日常行踪,品性,喜好而已。”俞明祉没有隐瞒。 不是和徐云瑞有关?又改成自己了,韦月溪冷然道: “俞公子要调查的是多年之前的旧案,怎么打听起本姑娘的日常,难不成多年之前的旧案是本姑娘所为吗?” “旧案非姑娘所为,但牵扯其中也未必不可能。”俞明祉声音逐渐冷峻起来。 韦月溪恍然,旧案她听说过,能把她与旧案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她的年龄与吴老板最小的女儿相仿,其他的一丁点儿干系都扯不上。 如此这般,她便不再忧心,微笑道:“那有何牵扯?” 俞明知走近她,“姑娘能否把面巾拿下,让某一睹芳容。” “俞公子,这不太好吧。”韦月溪内心是拒绝的。 “韦姑娘,莫要多心,某不是轻浮之人。不过心有疑虑罢了。且到了衙门,姑娘也是要拿下面巾的。” 这是缠上她了!连衙门都拿出来威胁她。 韦月溪料到自己会被为难,只能认栽,谁叫她运气不好,碰上的是这个人。 此刻她同方才叶宁的站立的方位相同,面朝着河水,河里并无船只路过,而她的脸也不过在外出的时候遮挡一下而已。 韦月溪略一思索,白先生已经落水而亡,尸身都烧了。且她平日的面容,同刻意化了妆的白先生还是有几分不同的。 索性伸手大大方方解下面巾。 这是俞明祉第一次见到她这种打扮的全貌,因为方才走路急,面上潮红还未褪去,晨光中一张明媚娇艳的脸,粉嫩的嘴唇。鼻翼的几颗雀斑已然不见,白皙的脸庞,哪里还有白先生的影子。 一时间竟有些呆愣。 边上的春生忍不住好奇,伸头也想看看这个姑娘的容貌。 俞明祉回过神来,一个眼刀飘过去,春生立马缩回了头。 “俞公子将我的生平,日常喜好,品性都打听了,连真容也见了,到底判断出来我同从前的旧案有没关联?”韦月溪不慌不忙,将面巾搭在肩膀上,声音冰冷带着不耐烦的坦然。 “俞某了解的这些,不足以断定姑娘同旧案有没牵连。”俞明祉说了实话,目前他真不好判断。 “还要更多的了解?”韦月溪讥笑,“那想了解什么,尽管问吧。于礼教之内,我尽量回答你。” “好,”俞明祉也不客气,“姑娘同徐府究竟有何瓜葛?同徐府的韦少夫人又有何瓜葛?” 韦月溪已经准备好他会从冒充白先生问起,怕他从小细节入手,而自己不够缜密漏了馅儿,没想到居然这样问,不像他之前的风格。 气不打一处来,不料还没开口,听俞明祉道,“这些问题想必姑娘不会回答我,不若换一个,姑娘的“月溪”二字是哪两个字?” 韦月溪呼出一口浊气,连名字也套出来了。 目光从他脸上落到河面,秋日的河水经过多日的秋雨汇聚,涨了不少,有些浑浊,却不失江南河水的清凌和婉约。 “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母亲到底有多爱这故乡啊。 “月溪,月溪,原来叫月儿。家里养不活了,把我卖给姓魏人家儿子冲喜,魏月听起来不好听,便加个东西的西,于是叫月西。”韦月溪信口胡诌。 “几岁被买去,原来的家人还记得吗?” “几岁不记得了,魏家不待见我,吃不饱穿不暖还打我,偷跑了出来。遇到叶姑姑,收留我直到如今。魏字太难写,反正也不是自己姓,便改成姓韦。” 韦月溪絮絮叨叨越说越离谱, “跟着叶姑姑过的挺好的,有吃有穿还拿我当闺女疼。打记事儿起就在凌江乡下,后来叶姑姑带我们到城里谋生,有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便又跑到凤鸣来。” 俞明祉委婉的问过叶宁,说的也含含糊糊,只有最后从凌江过来凤鸣说法明确些,也同她说的一致。 “所以姑娘原来不行韦,芳龄几何自己亦不清楚?”俞明祉冷笑,拿自己当猴子耍呢。 第100章 年轻姑娘的沧桑感 “我说姓就姓。”韦月溪执拗道,“我识得许多字,世面上的话本子都喜欢读,特别是带插画的。干活有力气,酒坊许多活儿都能干,还做的一手好女红,这面巾就是自己绣的。 说着韦月溪还理了理搭在脖子上的面巾,这面巾比普通面巾要长,下摆用苏绣绣了一大片的木香花。 “公子还想知道什么?” 俞明祉也算服了她,为了气他,为了敷衍他,为混淆他了解的信息,居然叽叽咕咕说了一堆。 “姑娘喜欢木香花?” 韦月溪低头看了看面巾上绣着的花纹,是阿姐前些日子绣的,许久不拿针,阿姐的针法也有些生疏,看起来配色和绣工均一般,不过图样别致些罢了。 心里警觉,跟这个人还是避开细节问题, “俞公子,只要是美丽的花朵,姑娘们都喜欢。还是问些有用的吧。” “那姑娘觉得什么是有用的?” “比如说,同徐府的韦少夫人有何瓜葛。” 听她主动提起,俞明祉来了兴趣:“俞某受教了,那姑娘不妨说说。” “都姓韦,至少表面上听起来都姓韦。”韦月溪说的有些无厘头, “但引起注意的还是前些日子大街小巷热议的话题。话本子风靡的时候我也购置了一本,花了四百多文,有些心疼。 里头的故事挺有意思,可我这心里头难免替韦少夫人愤愤不平,瞎眼嫁个挨天杀的人。” 说完望着俞明祉的反应。 俞明祉仿佛对她说的话很感兴趣,等她继续往下说,见她不说话了,才道:“话本子姑娘也信啊?” 韦月溪郑重点头:“嗯,大家都说是徐府的真事儿,这不,近些日子又闹了一出,比话本子还精彩呢!” “可姑娘也没说清楚到底和你有何干系啊。” “为她怜惜呗!”韦月溪道: “听说俞公子是徐府的贵客,若有机会见到韦少夫人,麻烦你转告她:何必一棵树上吊死,耗尽自己一生年华在徐家。这外头天大地大,她带着自己的嫁妆出来,怎么快活怎么活,不比在府里对着个瘫子好多了。” 俞明祉仔细听她的话,琢磨她到底想表达何意,是一味儿的敷衍他,还是想暗示什么。 “这话由俞某转告,不合适。” 韦月溪还在兀自惋惜,“嫁给那样的烂人,相信官府不可能不允许和离。她若执意留下,除非就如外面传说的那样,她是假的,留在徐府有目的。” 俞明祉提醒她:“姑娘慎言!” 韦月溪冷笑:“他们能做出来,别人就说不得嘛,大街上早就传遍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说的已经很明显,徐府里那个是假的,在府里一定有目的。 俞明祉注意到她说的是“他们”,不是“他”,也就是说在她知道的实情里,让韦少夫人冒名顶替的不是徐云聪一个,原因也许不是因为夫妻不和睦,而是另有其他的。 “可惜,若是从前,或许她能离开徐府。”俞明祉不想放过眼前女子的任何反应,“可前些日子,徐家东府徐云瑞的死,与她扯上关系,她脱不了身。” 原来关于徐云瑞的那句在这里啊,他想打听的是府里的聪少夫人。 韦月溪毫不避讳她的惊讶,和猜中结果的八卦式的喜悦,“呀,果然她有目的!” 心里又对绿竹他们着实佩服,行动迅速不说,栽赃也是一流的。 “那姑娘认为她的目为何?” 韦月溪八卦式的喜悦还在弥散:“她有何目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我就是一个瞧热闹的看客,怎么会知道她的目的。” “如果让你猜呢?” 韦月溪摇头:“我从不妄自揣度别人的心意。” 从不妄自揣度别人的心意,好像方才说人家留在徐府另有目的,不是她揣度别人的心意得出的结论。 俞明祉不揭穿她:“要不姑娘帮俞某猜猜,站在女子的立场猜一猜。” 韦月溪还是拒绝,“世上人有千万种,谁知道她是何种人,为活命,为情爱,为钱财,为复仇?小女子见识浅薄,无法洞察人心。” 俞明祉重复她的话:“若是为复仇,看姑娘的年岁和儿时经历,倒是和旧案里的人对得上。” 这个人连问话都是没有章法的,叫人猝不及防,韦月溪耐着性子:“吴家的小女儿吗?那公子就去好好查查吧。” 再让他问下去,不定自己还能暴露多少,韦月溪回头看叶姑姑和叶宁,她们还站在不远处等着她。 伸手把面巾理了理,又包在脸上,“俞公子若没有再问的,时候不早,小女子告辞。” 俞明祉也瞧了瞧不远处的叶宁母女,温暖的日头下,母亲安静淡定,女儿俏皮乖顺,身上都有股子面对世事的从容和坚韧。 这种气质,眼前的姑娘身上也不缺,此刻还带了些历经世事的沧桑感。 对,年轻的姑娘,就是沧桑感!尽管她为了自己的目的用促狭和无厘头掩饰,但还是透出有一种经历过许多事情的沧桑感。 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日头下黄灿灿的落叶轻舞飞扬,让俞明祉对眼前的女子不忍再追问下去,他轻声道:“打扰姑娘,暂时没有了。” 韦月溪明白今日只是暂时的,若他们对府里的聪少夫人或者徐云瑞的死因调查没有进展,还会来找自己,而下次就不知还有没有这么客气了。 还是庆幸他没有为难,道了声别,转头朝叶宁走去。 珍珠巷里,陆续有商家开门,行人也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三个女子的身影在街上尤其惹眼。 年轻的那俩个,一个女子抱着另一个女子的胳膊,歪着头说着什么。 那女子虽然被抱住了胳膊,脊背依旧笔直的稳稳当当的。 年长的那位妇人,迈的是美人步,身姿端庄的一板一眼。 她们的气度,没个高门大户内长期耳濡目染和严格的教养,是教不出来的。 俞明祉回想方才那位妇人的话,着重强调她们是市井中人,生于草莽长于草莽。 心中不禁好笑,市井中可培养不出这种大家闺秀的仪态。 一个两个都拿他当傻子,或许儿时的他是愚蠢的? 第101章 春生盯梢 俞明祉看着三个女子越走越远,最后拐进了醉清风酒坊,才收回思绪,对春生道: “今儿你就盯着醉清风酒坊,看她们另外的住所在哪里。”俞明祉吩咐道。 春生就知道公子今天没有问出什么,不会善罢甘休。而且那对母女太可疑的,不会当做没看过。 但是这几个女子哪一个看上去都不是简单的女子,何况三个,他对自己能力太了解了,“小的去盯梢?恐怕会跟丢了吧?” 俞明祉嫌弃看着他: “赶路晕船,煮饭难吃,盯梢不能,你能做甚么?” 春生低了头:“公子莫气,小的去盯。” 心里念叨要是大高在,这盯梢的活儿就不用他去了。 春生盼望的大高于未时回到凤鸣,带来了没有任何消息的消息。 高家的人都搬走了! 在一天夜里,没有同任何邻居道别,悄无声息的搬走了,连奴仆都没留一个。 宅子里家具都在,只带走日常衣物和生活用品,看上去像是去哪里住一段时间。 大高是个闲不住的人,为了不白跑这一趟,他在丰店等高家人的几日,正赶上徐云聪的丑闻在当地热度正旺,便把徐云聪和会仙楼少东家那一出热闹调查的一清二楚。 发现热闹中的另一人——武生,并未在丰店出现过,仿佛这场缠斗的起因像是凭空臆想出来的。 尽管他们打斗的现场,还有徐云聪翻车的现场,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是给徐云聪医治的郎中,在他走后就搬离了丰店。 而根据前后时间和邻里反馈,大高判断,高家就是为了躲避徐云聪,才连夜搬离祖宅,让外人怎么都打听不到他们的行踪。 根据大高描述的情况,和凤鸣城内风传的徐云聪的风流韵事,俞明祉不难推断出: 有人做局设计让会仙楼少东家和徐云聪发生冲突,让徐云聪受伤,让徐家惹上会仙楼,从而惹上麻烦!这个麻烦的背后是阻止徐云聪接近高家。 高家是韦少夫人的外祖家,徐云聪去高家无可厚非,但他去的这个时间点有些怪异,正是府里一团乱麻的时候,他不在府里处理庶务,跑去高家做甚? 又想起徐云聪那天离开徐府时,吉祥听到的三老爷的话,什么一定要找到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难不成徐云聪去丰店是要寻人?去高家寻人,寻的又是谁?真的聪少夫人? 那么是谁阻止他去寻人?其目的是为何? 韦少夫人的身份真假有待商榷,徐云聪明显在极力替她隐瞒,那为何有人要阻止他? 而凤鸣这边流言的走向,目的想让韦少夫人身份曝光。 这到底是几方人的博弈? 俞明祉都给绕糊涂了,似乎走进了死胡同。 手里摩挲着那串钟馗核雕,忽然的就想起那个女子来,她定是知道的! 那个知道事情全部真相的女子,此刻正坐在酒肆里,听平顺叔讲述徐家产业目前状况。 连续多日的阴雨,白果早已发霉,再低的价格也卖不出去,等不到客商的坚果商行掌柜的,已经卷了铺子里仅剩的钱跑路了。 另外几个被骗的见他跑了,主家没人出来追究,也学着他卷钱跑路了。 剩下的商行掌柜的、铺田庄庄头,沾上毛比猴子都精,捡着主家没功夫打理的空儿,往自己口袋里能装多少就装多少。 再加上平顺叔带来的人从中作梗,估摸着年前盘账的时候,三夫人要算算到底亏多少。 五夫人那边,要说这石家经商那么多年,绝对不是吃素的,狠起来也的确是狠。 已经抽回五夫人放在徐家的资产,留在自己人手里。没有抽回的就让他们成为真正的空壳,一切都像五老爷生前做的,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徐家自己的祖业, 平顺叔凭借多年的生意经验,很快让石家以为自己要在凤鸣立足,要挤垮凤鸣有分量的商业。遂答应与他联手,提供路径和资源,让他出面摧毁徐家产业。 这点能力,平顺叔自夸,他还是有的。 还有桂州传来的消息,也让韦月溪心情轻松不少。 武嬷嬷的侄女中,有个老三,名叫阿燕。三年多前说出远门投奔亲戚,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家里人又说阿燕在外头嫁了人,是个大户人家。每年都会给家里寄去不少的贴补,让家里人都穿上了新衣,搁几天就能吃上一顿肉。 在乡下,只要女子嫁人能吃上饭,穿上新衣,就算嫁的好,要是能补贴娘家,那是更好了。哪管嫁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家,也不管是做正头娘子还是做妾。 他们的人拿着凤鸣递过去的画像,有人认出是那家的女娃子。 桂州的人已经游说了武燕的两个弟弟,说武燕在凤鸣做了少夫人,掌管几万两的家业,让他们来寻武燕,跟着享福。 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跟着沈家镖局到达到凤鸣。 平静的生活就这么晃啊晃两天。 晃的韦月溪跟叶宁两个小姑娘聊天,就这么聊到男子身上,“我觉得俞明祉好看,比沈荣成熟稳重,比乔书华也显得有儒雅有气度。” 韦月溪打击她:“病殃殃的还有气度?还是健康一些更有活力。” “病殃殃的也不耽误他奔走办案啊!” “你怎么老帮他说话。”韦月溪非常好奇,“你们?他和叶姑姑到底什么关系?” 叶宁有着同样的困惑,神神秘秘对她道:“我娘怕我看上他,不跟我说他是谁,只跟我说,叫我把他当兄长一样就行了。” “兄长?!”难道是兄长?韦月溪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不可能!我娘才三十四,俞明祉都二十二了。”叶宁自己是不信的。 “的确不可能。”韦月溪又想起叶姑姑同母亲结交的缘分。 “我爹的孩子也不可能!”叶宁又开始排除了,“我娘明明说我爹家没人了,才带我回凌江。” “他同你们母女一样都有美人尖。”韦月溪附和道,意思俞明祉同她们母女更像一些。 叶宁笑道:“有美人尖的人多呢,你们家工坊里铸金师傅还有美人尖呢。” “那到底为何是兄长?”韦月溪不懂叶姑姑的意思。 第102章 揣度不出公子心思 “我也纳闷啊,我娘又不肯说,只说俞公子不会伤害我,还要我暗示你,切勿伤害他。” “那是你的兄长,不会伤害你,又不是我的。”韦月溪撇嘴。 “我们也亲如姐妹啊。”叶宁打小同韦月溪在一起,的确亲如姐妹。 一句话倒提醒了两个人,“不是亲生的,堂兄?表兄?” “叶姑姑到底什么出身?你就没问过?”韦月溪问道,这个问题从小时候起,在她心里就是个谜。 “你不怕挨打,你去问。”叶宁憋着坏,怂恿她。 韦月溪不怕挨打,可也不敢。 瞧,那人回来了。 却是一脸不高兴:“我回来的时候叫人跟踪了!” “在哪里?”南方马上警觉。 “金家巷外头,我甩开了。”叶姑姑用手在胸口扇着道。“俞明祉的小厮。” “我去看看。”南方没有多问,迅速出门。 “是他?他跟着你作甚?”叶宁都想替自己回答了,俞明祉也想弄清楚她娘的身份吧。 转眼又笑道:“娘您好生厉害,居然把他甩掉了。” “怕是昨儿就跟着了,亏我们没回来,今儿走到金家巷外头多留个心眼,就看到他鬼鬼祟祟在后头。”叶姑姑紧蹙眉头。 还要发几句牢骚,抬眼发现月溪和叶宁都看向自己,可能发觉自己失态被捕捉到了,故而嫌弃的调侃了一句:“顶顶有才华的人,怎么身边跟了个傻子。” 叶宁帮她找补:“太聪明的,身边才不需要聪明的人跟着。” 南方回来的很快,说是见到春生直接回到位于城南的宅子。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甚至都没听到俞明祉责备一句。 韦月溪思量着,这个跟踪看上去像极了冲着叶姑姑来的,不知道是关心还是监视。 俞明祉同叶姑姑的关系成了谜,到底还要不要再利用他,会不会拖他下水,用叶姑姑的话说“不伤害他。” 什么叫做伤害呢? 他一个来自京城侯府的人,今科榜眼,同徐家是远亲,同乔司理是好友,她怎么能伤害到他呢? 徐家的事儿,他已经插手进去,恐怕只有自己被他害的份儿。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俞明祉又一次来到珍珠巷,缓缓走近醉清风酒坊。 前头依然是那个长着小虎牙的伙计,正在拾掇柜台后头的酒坛子,搬上搬下的。 小虎牙见到他,放下手里的活,熟络的打招呼:“俞公子,您来了!要什么酒,小的帮您搬上车。” 春生走在前头:“伙计,我们不要酒,找人。” 小虎牙以为他们又要找老刘头,便又开始弯腰搬酒酒坛子。惋惜道:“今儿酒坊人手不够,老刘头去思梦楼送酒,公子怕是要等等。” 春生嘟囔着:“连思梦楼的生意都做。” 小虎牙不满意春生这句话: “小哥儿,我们只是酿酒的,思梦楼要买酒,我们岂有不卖的道理。 再说,思梦楼的生意可不是我们掌柜上杆子卖的,那是她们老板在别处喝了我们的酒,才叫人来我们酒坊定的。” 春生自知说话得罪了他,陪着笑奉承:“那是你们东家手艺好。” 小虎牙见春生态度算好,语气立马缓和,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东家手艺是好,但老刘头手艺也不错,那个老板尝到的是老刘头的梅子酒。便把我们酒坊梅子酒几乎买光了,还定了石榴酿,今儿要送的是桂花酿。” 春生还是要找人:“我们不找老刘,今儿韦姑娘来了吗?” 小虎牙才觉出春生狡猾,但也是实话实说:“没有。” “那你们东家在吗?叶姑娘也行。”这回开口的是公子,脸色不似往日那么和气,语气也不似从前温和,小虎牙有些胆怯怯的望着俞明祉,确认眼前的人得罪不起。 麻溜道:“公子稍等,小的去后头请东家。” 春生撇撇嘴,早知道不跟他啰嗦,上来凶一句就得了。 没多久,叶姑姑从后头走了出来。 俞明祉像从前那样彬彬有礼:“晚辈见过叶夫人。” 叶姑姑对他来找自己一点儿也不意外,“俞公子前来鄙店,所为何事?” “晚辈有要紧的事儿,要找韦姑娘问个清楚。”俞明祉一句废话都没有。 叶姑姑倒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她不在酒坊。” 俞明祉直接道:“晚辈知道,所以烦请叶夫人告知她在何处,今儿晚辈一定要寻到她。” 叶姑姑不知俞明祉要找月溪是所为何事: “俞公子,这样不好吧,你要查案,我们酒坊老刘已经很配合你了,但不一定非要询问一个姑娘家吧。” 俞明祉直视叶姑姑的眼睛,那眼神是一点儿也没变啊。从前每每想要甩掉自己这个小尾巴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如今,同样不能让她轻易得逞,“叶夫人,替官府查案,不得已。烦请叶夫人告知。” 叶姑姑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儿时一样的执拗,分明是认出了自己,跑这儿磨她来了,看来今儿见不到月溪誓不罢休。 “俞公子既然搬出了官府,我等小民只有遵从的份儿。公子略等一等,我叫人去寻她过来。” “多谢叶夫人,晚辈在此等待。”俞明祉行了个答谢礼。 叶姑姑回身唤了叶宁,吩咐她去给韦月溪送信。 叶宁再见到俞明祉,朝二人自然大方的问了声安,便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等了没一会儿功夫,叶宁一个人回来了,微笑着对俞明祉道:“月溪一时不得空,请公子略等等,她稍后就来。” 俞明祉有理由怀疑叶宁那友好的微笑背后,藏着故意捉弄他的成分。 不用想,那姑娘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他们且有得等呢。 日头渐高,日光也越发的温暖起来。这温温柔柔的天气,太让人舒心了。 珍珠巷里,两侧鳞次栉比的店铺,随风飘扬的旌旗向来往的人们昭告自己的营生。 这个地方,真是个好地方,每个人都应该安居乐业,不该有意外发生的。 俞明祉回头看了一眼忙碌的酒坊,没有同故意躲避他的叶夫人告辞,只吩咐春生:“我们先回去。” 春生这个跟了主子几年的小厮,越发揣度不出主子心思。 公子最近有些奇怪,面对白家人如此,面对酒坊里的人更是如此,可公子不让问,他也不敢多问,驾起马车便回了住所。 第103章 请姑娘私宅吃茶 到了宅院门口的时候,公子并没有让他卸马车,又吩咐了大高同他一起,再去一趟醉清风酒坊:“去等韦姑娘,就说我请他吃茶,一定要带过来。” 春风目瞪口呆,人一个姑娘家家的,能跟来私宅吃茶?莫非公子是等时间长生气了? 他小心翼翼的,生怕又被公子嫌弃了:“公子,小的该怎么说?” 俞明祉这回倒没嫌弃他,用稀松平常的口吻道:“不用多说,如若不来,就让乔司理去请。” 春生立即明白了,怪不得要叫大高一起去。 醉清风酒坊。 春生等的腿都麻了,帮小虎牙送走了好几拨客人,才见到韦姑娘姗姗来迟。 “姑娘,你终于来了。”春生不敢有怨气,可终究心里有些不快。 “偏巧有些事儿耽误了,让你久等了。”姑娘仿佛没感觉到等人有多枯燥。 “姑娘,我家公子说,想请姑娘吃茶,请姑娘移步,随小的去便可。” 韦月溪看到了门外像柱子一样站着的大高,是上次在横塘酒肆见过的随从,看来这茶是非吃不可了,“你家公子就没去里头坐坐?” 春生摇头,“不耽误酒坊做生意。” “好。”韦月溪很干脆,没有问为何,也没有问在哪里。 可是叶宁要问的,她质问春生:“你家公子人呢?不过多等一会儿就自行先走了?哪间茶室?” 春生面对姑娘们,还是保持礼节的:“姑娘见谅,公子等的太久,是以先回去准备茶点。公子说请姑娘务必赏光。” “你们的住宅?那走吧”叶宁虽有些意外,见他倒也有礼有节,已经准备出发了。 “叶姑娘,我们公子只请了韦姑娘。”春生看上去很为难。 “只请了她一个人?”叶宁怕自己听错了,在自己的住处请姑娘喝茶,还强调请一个人? “对,望姑娘见谅!”春生重申。 叶宁有些不满,即便俞明祉知道些什么,月溪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怎地问个话还强调要她一个人去。不就是问话嘛,一个也是问,两个也是问啊。 “那你去告诉你们公子,我们酒坊里不仅有酒,也有上等的好茶。” 春生只能照公子交代的搬出了乔书华:“姑娘见谅,我们公子说,请韦姑娘务必前往,不然······” “不然怎样?”叶宁追问。 这位姑娘明显得罪不起啊,春生用最怂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不然,小人只能以乔司理的名义来请韦姑娘,怕到时候,到时候······” “到时候就去衙门问话吧?”韦月溪微笑,该来的总会来。 她没让春生为难,示意叶宁放心:“没事的,我去去就回。” 叶宁不再阻拦:“早些回来,咱们一起去胭脂铺子逛逛。” 春生觉得这两个姑娘都是顶好的姑娘,客气的把韦姑娘请上公子的马车。 一路也没听姑娘向他打听什么,就安安静静是坐在马车里,打量着路边的风景。 偶尔春生回头去,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就望向春生,惹得春生都不好意思再回头了。 车子不过向南向东转了四道弯,两条大路,两条小路,然后又拐进了一条巷子。 半途经过阿姐盘下来的酒肆门口,门脸招牌什么的都没换,“方方酒肆”几个字中,头一个“方”字上的点都模糊的了,远远望过去有点像“万方酒肆”。 酒肆门口站着几个要进去用饭食的男人,衣着普通,个头高大。马车走近时,分明听到广南西路的口音,韦月溪留心看时,并不是自己人。 看来酒肆是生意主顾还是南方人居多。 马车停在一处宽敞的巷子里,巷子并不长。 叫大高的人刚叫停了马,立马就跳下车来,看着春生把马凳放在地上。 不知道是为了防止她逃跑,还是为了防止她在此处留下痕迹。 春生依旧在前面带路:“姑娘,这是我们公子在凤鸣临时的住宅,乔司理下值后也会过来。” 韦月溪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外的路口,“你们一直住这里?” “是的。” 韦月溪不慌不忙的跟着春生往里走。 院门开在东侧,进门就是影壁,左转才看见二道门,韦月溪瞧着这院子的风格,有些像北方建筑。 不知道是因地制宜还是原主人是北方人。 穿过垂花门,春生停住,“公子,韦姑娘来了。” 院落宽敞整齐,整体还是北方风格,正房接着两侧厢房,盖的严严实实,西南墙角处一丛竹子长势极好,院子里没有太多植被,突兀的种了两棵银杏树。 让韦月溪想起那天河边的银杏树。 一样日光下,一样的黄灿灿,一样的落叶飘零。 此时俞明祉放下手中的书册,缓缓起身,同样立于在树下,不同的是就他一个人,站在树下石桌旁边。 石桌上,各种茶具齐全,茶盏中还有未喝完的茶水,显然已经煮过茶汤。 风炉里的木炭已经熄灭,大概等了很长时间。 “韦姑娘,欢迎光临寒舍,外头说话不方便,俞某能想到的地方,这里最合适。”俞明祉礼貌又周到的解释,看不出任何情绪。 嗯,总比衙门合适,也算是给叶姑姑面子了。韦月溪欠身行礼:“见过俞公子,让公子久等了。” 俞明祉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请坐。” 没有在屋里头,而是在院子里,两个小厮都站在身边,院门也没有关。至少表面上算是个君子。 韦月溪款款上前,落落大方的坐在铺好垫子的石凳上,“俞公子很有雅兴。” 俞明祉在她对面坐下,拿起手边的书册合上,放在身边小几上,“不过打发时光而已。” 又去点燃风炉里的木炭,并没有叫小厮来动手。 看手法,颇为熟练。 韦月溪却没心情同他讨论茶道,“俞公子,叫小女子过来,还要问什么?” 俞明祉还在点木炭,闻言抬眼看她:“姑娘倒是直爽之人。” 韦月溪用鼻子哼了一声:“公子要烹茶品茶打发闲暇时光,小女子是要劳作赚钱糊口的。” 俞明祉低下眼皮,专注的引燃木炭,“你的叶姑姑养不活你吗?” “叶姑姑也要劳作的。” 第104章 你要问话就直接问 “君山银针,姑娘喜欢吗?”俞明祉已经点好了木炭,转身洗手,开始重新煮茶。 君山银针,味醇甘爽,产量低,价格高,在大梁国是贡茶,不是拿银钱能买到的。韦月溪只听说过,没有喝过。 不想这人能在这普通小院里,随随便便煮上一壶君山银针。 “听说过。”韦月溪回答的没有任何感情。 “那可要好好尝尝了。俞某煮茶的手艺不算好,但还能对付一口。”俞明祉没有对韦月溪的回答做任何回应。 韦月溪看他把壶底部茶叶倒在一旁,清洗茶壶,又往里头放了一些茶末。 手上动作慢条斯理,却透着世家贵族的优雅和从容。 忽地明白过来,哪里是问她喜不喜欢这茶,分明又是试探啊。 君山银针产自洞庭湖,白家曾在湘南待过几年光景,即便没有正经烹煮过,主人家总会让尝尝的。 好歹方才也算说了实话。 便催促道:“俞公子,小女子不懂茶道,也无心品茶,有话您直接问吧。” 俞明祉在等着水开,手上也终于停了下来。 “韦姑娘不懂茶道?” 韦月溪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这表现,看起来像是懂的吗? “不懂,廉价的酒倒是能品出一二来。” 俞明祉微笑,看起来像没话找话说,又转身从身后小几上拿起他看的书。 “读了几日伤寒论,许多地方都读不懂,看来想要看医书,还得找懂医术的人请教。世上不懂的东西太多,姑娘不必介怀。” 我不介怀啊!只介意你的试探,让人招架不了。 韦月溪也是没招了。 “公孙午公孙老先生的画,风格过于平淡,其实作画并不是他擅长,只是碍于他状元才子的名头,大家追捧罢了。姑娘何以喜欢他的画作?”俞明祉又扯出一句。 “我未曾说过喜欢他的画啊!俞公子,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能不能不这么拐弯抹角的。”韦月溪受不了了。 俞明祉看她有些急躁,淡淡笑道:“我若直接问,姑娘能直接回答吗?” “你倒是问啊?” “姑娘喜欢公孙老先生的画?”俞明祉开始问了。 “我一个市井女子,哪里会懂得画作,没见过公孙老先生的画作。”韦月溪毫不含糊。 你这样问多好,我知道怎么应对。 俞明祉面上还是淡淡的:“你看,我直接问了,可姑娘并不老实回答。” “俞公子!”韦月溪有些不快,“你要想问关于珍珠巷旧案的问题,还是快些问吧。” 俞明祉又抬眼看她:“哦,珍珠巷的旧案,除了老刘知情的,姑娘还知道些什么?” “没有了。”韦月溪口气不太好。 “如此,那我还有什么可问的。” “没有什么可问的,你找其他人啊。为何多年前定的案,时隔十四年,俞公子又把他翻出来作甚?”韦月溪反客为主。 俞明祉老实回答她:“那是因为,这桩旧案牵扯到如今凤鸣几起意外死亡案。这些死亡案看似意外,其实都是谋杀。” “所以呢?” “这几起死亡案中,包含徐府的两起。乔司理在调查过程中,被人误导,认定了一个嫌疑犯。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调查这个嫌疑犯,才发觉不是。” 茶煮好了,俞明祉用一块白色的帕子包着把手,拎起茶壶,往一个白瓷的茶盏中斟入热茶。 放下茶壶,把茶盏端到韦月溪面前,“请姑娘品鉴。” 韦月溪昨日就已经听说了,徐云聪在东府大闹灵堂,为武燕摆脱嫌疑,连东府的二老爷都不能拿他如何,令乔书华很是为难。 所以,他又来找自己问话了? 于是她看着纯净白瓷茶盏中,淡黄的茶汤上荡漾着缕缕水汽,默默不说话,等着俞明知继续说下去。 俞明祉也盯着茶壶,神游天外。 半晌才喃喃自语:“若是从外头能瞧见,观赏性定是更高些。” 谁有功夫陪你观赏,出来久了,的确有些口渴,韦月溪于是动手解下面巾,伸手去端茶盏,却听俞明祉提醒:“小心烫!” 韦月溪决定不能这么由着他带动节奏,决定主动出击,她放下茶盏,眸光直视着他。“然后呢?俞公子继续吧。” 俞明祉有些遗憾:“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案子又陷入僵局。韦姑娘,韦少夫人之所以被怀疑,并不完全是无辜,她的身上疑点太多,是吧?” 韦月溪认同道:“有些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可是俞某始终不明白,不过是想揭穿韦少夫人身上的疑点,为何要把她卷入案件,让她成为案件的嫌疑人?” 一片落叶随着秋风飘落在桌面,韦月溪抬手拈起,盯着落叶上一个枯黄的瑕疵: “有没有可能,聪少夫人身上有可不告人的秘密,等你们揭开她身上的秘密,案件也自然而然的破了。” “那韦姑娘说说是什么秘密?” 那我该如何告诉你?韦月溪也是佩服他,问话还能这样问。 “俞公子说笑了,徐府的聪少夫人,与小女子这种低贱之人八竿子打不着,我怎么会知道她的秘密。对她的了解,也就是传说中她是冒名顶替的而已。” “韦姑娘就是想告诉俞某,韦少夫人是假冒的,为何不直接说呢?”俞明祉开始一步步诱导。 “她是不是假冒的,与小女子何干,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韦姑娘,要是这样说的话,又何必费劲心思让俞某知情?” “俞公子可能误会了。” “误会?”俞明祉步步紧逼,“徐府的流言在凤鸣刚起的时候,各大茶楼酒肆里,说书的、唱小曲的都在议论这个事情, 俞某在茶馆喝茶,你们身边的南方兄弟,特意来茶馆告知俞某,那流言指的是徐家。 姑娘觉得是俞某误会了?” 流言刚起的时候,他们的确派人在各大茶楼酒肆,引导大众往徐家上联想。南方也的确跟踪了俞明祉和乔司理及身边的人,故意在他们面前议论。 但韦月溪肯定不会承认的:“南方一天到晚在外头跑,见到的人和事儿太多了,或许他只是乐于跟你分享闲闻趣事罢了。” “哦,”俞明祉并不意外她的否认,给自己也斟了一盏茶,语调依旧平和,“那天在珍珠巷的银杏树下,姑娘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徐府的韦少夫人是假冒的。” 韦月溪笑道:“你随便找个凤鸣街上听过流言的人,只要提到聪少夫人,都会闲话一句她是假的吧。” 俞明祉也微笑,只是那笑容让人琢磨不透: “韦姑娘,某注意到每次提起韦少夫人的时候,你都会称她为‘聪少夫人’? 是你的内心认定她是假冒的,所以抗拒称她韦少夫人?还是你已经习惯称呼她为‘聪少夫人’?” 第105章 看你能沉着冷静到几时 韦月溪端起茶盏的手,还是没能控制住的颤了一下,她当真没有注意到!经他这么一说,倒真有那么几分事实。 她从不愿承认徐府里头的武燕是‘韦少夫人’,她配不上那个‘韦’姓,每次提起时都是‘聪少夫人’。 又被揭穿了? 主动出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 韦月溪低眉垂眸不敢看俞明祉,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心慌。 温热的茶水从口入喉,慢慢侵入肺腑,让她得以片刻缓解,内心还在做苦苦挣扎,自嘲道: “我便是认定她是假的,又怎么样?又不耽误她做徐府的少夫人。满凤鸣的人都知道她是假的,又怎么样?只要徐府愿意认为她是真的,她就能在徐府待着。” 俞明祉没有立即接她的话,而是端起茶盏,对着茶汤轻轻吹着气。 良久,才慢腾腾的开口道,“韦姑娘,觉得这茶汤味道如何?” 韦月溪终于抬起眼看他,真想把手里的茶汤泼在他脸上,那张脸,一副期待着称赞的模样,无辜的像方才揭穿她的话不是他说的。 咬了咬后槽牙,咬掉自己的愤怒,韦月溪应付道:“如大家评价的那样,甘醇甜爽不失清雅。”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俞明祉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闭上眼仔细的体会。 放下茶盏,对韦月溪做了个请的手势:“韦姑娘继续。” 韦月溪内心咆哮:岂有此理,难不成你真要请我吃茶! 面上却知道她不能失去理智,俞明祉要的就是激怒她,让她在愤怒之下露出破绽,说出实话。 于是她又一次端起茶盏,这一次把茶盏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盏,不用俞明祉动手,自己拎起茶壶给茶盏里续上热茶。 放下茶壶,心里渐渐平静下来,才坦然笑道:“忙了半日,着实有些口渴,让俞公子见笑了,哪里就能品出茶香呢,牛嚼牡丹而已。” 俞明祉对她的行为没有一丝诧异,依旧慢慢品着他手里的茶,温和道:“是俞某失礼了,该早早为姑娘备上解渴的茶饮。” 韦月溪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喜形不露于色,真崩的住啊。 没有秋风摧残,秋叶依然飘落,又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落下,正好落在俞明祉宽大的袖子上。 俞明祉着石青色半旧的锦缎宽袖长袍,双手放在石桌上,胳膊是自然弯曲的,袖子便堆积在小臂处。 那片黄叶便落在衣袖的堆积处,金黄的叶片停在一大片石青色上,异常显眼。 完完整整的一片落叶,没有斑点没有卷缩。 韦月溪探出上半身,伸手捡起那片落叶。 仿佛是专门捡起那片落叶,又仿佛是为了给俞明祉捡落叶。整个动作看起来自然而然,却透着无法言状的亲昵。 俞明祉的心腾一下往上提了提,一时竟忘了把手里茶盏放下来。 韦月溪指头捏着落叶的叶柄处,轻轻一撮,用转动的叶片顺势在他手背上一划。 一双男人的手也长的如此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看起来强劲有力,却又比许多女子的手都白嫩,真是没有天理。 俞明祉立即放下手中茶盏,偷摸的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拂过方才被叶片划过的地方。 可惜双手都在桌面上,即便用袖子也遮挡不住这小动作。 韦月溪内心嗤笑,装作不知坐回石凳上,拿起叶片开始把玩。 外头大门处响起敲门声,大高闻声出去。 说话声传来,是叶姑姑的声音。 叶姑姑找上来了! 韦月溪再看俞明祉,没有一点儿表现的意外,仿佛在等着叶姑姑一样。 随着说话声朝垂花门靠近,韦月溪站起身,把身子往前凑了凑,隔着石桌,用叶片点着他胸前的衣襟道: “公子,不是想知道本姑娘是哪两个字么?韦月溪,月溪明的月溪。” 这一回,她确定她的撩拨对他还是起到作用的,因为她清清楚楚看到俞明祉的耳朵,瞬间红了。 看你能沉着冷静到几时!韦月溪恨恨的想。 沈荣说的果然有道理!天下就没有坐怀不乱的男人! 然后她离开石桌,若无其事的朝垂花门走去。 留下银杏树下的男子兀自强压自己狂跳的心,和目睹一切后目瞪口呆的小厮。 “月溪!”叶姑姑看到她无恙,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但脚步没有放慢。 “叶姑姑,谁陪您过来的?”韦月溪纳闷,凭叶姑姑一个人,是追踪不到这里的。 “南方兄弟带过来的吧?”俞明祉站在石桌边,替叶姑姑回答。声音较之前要响亮多了。 叶姑姑没有否认:“南方在外头。” 韦月溪跟在叶姑姑身后,她以为,叶姑姑来了,不过再多说几句不真不假的话,她就能跟叶姑姑回去了。 可是,她想错了,俞明祉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端庄冷清,对她们还是客气的:“叶夫人,韦姑娘,坐下吃茶。” 对着大高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忽然的冷峻严肃:“大高,确保外头再也没有人!” “是,公子!”大高答应一声,人已经转身出去了。 “春生,门口陪南方。” “是,公子!”春生立即朝门口走去。 “叶夫人,请坐,我给你斟茶!”俞明祉再次面对她们的时候,还是客气的。 叶姑姑没有出声,依言在石桌前没有茶盏的位置坐了下来,相当于坐在他们中间。 俞明祉从火炉上拎起茶壶,斟了一盏热茶放在叶姑姑跟前,又替韦月溪续上。 叶姑姑等他给茶壶续上水,火炉拨了炭,才开口道:“谢俞公子,不知俞公子找我们家姑娘问话,可曾问好了?” 俞明祉拿帕子擦着手,很干脆的道:“没有。叶夫人见谅!韦姑娘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为何?”叶姑姑质问。 俞明祉转身把帕子丢在小几上,歪头朝天上日头看了一眼,“约莫一个多时辰,乔司理就该下值了。” 用下巴示意西厢房:“到时候他要寻韦姑娘问话,至于是在我这里,还是带回衙门,由他做主。” “凭得是什么?”韦月溪质问。 方才的调戏惹恼了他? 明明红了耳朵的。为何还要问话,还要抬出乔司理?! 看来沈荣的鬼话也不能全信,还是太年轻,才见过几个女子。 自己也是蠢,还拿他的话当经验了,白毁了自己清白姑娘的形象! 第106章 叶姑姑的出身 “凭什么,姑娘自己说呢?”俞明祉语气不再温和,话是对着韦月溪说的,眼睛却盯着自己的茶盏,“凭你假扮白先生一事,衙门能不能带你去问话?” “你们有证据吗?”韦月溪剩下的只有嘴硬了。 “衙门问话,不需要证据。再说,凌江白家学堂走一趟,白先生的事儿能捂得住吗?”这回看的是叶姑姑。 叶姑姑似乎也沉不住气:“俞公子,白先生跟我们有何关系?” 俞明祉似乎厌倦了这种装模作样的打哑谜,冷笑道:“叶夫人,有没有关系,交给司理院一查不就知道。即便司理院不查,徐府如今一地鸡毛,徐宽能不闻不问?” 叶姑姑面色微愠:“俞公子,为何一定盯着我们月溪不放?我就不相信徐宽查白先生能查到我们头上?” 他眸色肃然的望向叶姑姑:“因为白先生的身份被乔司理怀疑,那么他会不会告诉徐宽? 叶夫人,徐宽能从一个小小的孔目官做到如今的侍郎,难道凭的只是运气?只要他一查,有些事情就瞒不住了。” 叶姑姑明白他说的是实情,便不由的将目光转向韦月溪。 俞明祉不给她们交流的机会: “叶夫人,你们做什么有自己的缘由,可你们牵连了白家!他们也不过一介教书先生。 田老先生已经过世,田家子孙在朝中根基不稳。白家能依靠的人不多,你们觉得单凭田先生一介女先生,能抵住徐宽的权势?”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晓。可是,俞公子,”叶姑姑半是侥幸,半是不服气,“就算徐家能一手遮天,可我们跟白先生并无瓜葛!” “好!”俞明祉扯着嘴角冷笑,“言尽于此,俞某能说的都说了。韦姑娘就在此等候乔司理,谁也不能带走。” 说着又抬头看了眼开始西斜的日头,回首给自己斟茶:“叶夫人可以先回去了,给韦姑娘送些衣物即可。” “俞公子!”叶姑姑试图商量。 俞明祉又是慢腾腾的:“以后要想打听韦姑娘的去向,直接去衙门找乔司理,俞某应当不会再过问。” 韦月溪没想到她会落入如此境地,自己倒是好脱身,来时姑母已经给她做好了路引,改头换面躲些时日即可。 可连累了白家总归不仁不义,人家可是看在叶姑姑的情义上。 对了,叶姑姑······· 叶姑姑果然没让她失望,方才还带着几分乞求的脸色,转瞬就变得愤怒起来。 把茶盏往石桌上重重一搁,发出清脆的响声,有茶水漾出。 她和俞明祉同时看向茶盏,俞明祉这回倒是嘴快:“定窑白瓷!” 叶姑姑又气又恨:“我管你定窑白瓷黑瓷,信不信我给你淬了?小九,你个小混蛋!长本事了啊?!” 俞明祉瞧着茶盏完好无损,抬头看向叶姑姑,促狭道:“姑姑,终于松口了?!” 叶姑姑作势要拿茶盏砸他,终究举了举手便罢了。 “ 你让春生跟踪我们,不就是想让我们知道你住在哪里。你带月溪来此,不就是让我上门来寻她。你为难月溪,不就是为了让我自己承认嘛?!” “姑姑不理会我的试探,我拿姑姑没法子,只能出此下策。”俞明祉逼得叶姑姑承认就是自己的六姑母,以后的事儿就好解决了。 原来叶姑姑是俞明祉的亲姑姑,定安侯府出身? 怪不得对俞明祉总是露出无意的关怀。 怪不得从前母亲说叶姑姑气度不凡,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儿。 怪不得在徐府老太君寿诞的那些日子,叶姑姑找各种理由待在金家巷,是怕在外头万一撞见京城来的人,被认出其身份来吧。 如今不得不当着她的面亲口承认了,又让她一时有些觉得不真实。 她也弄不清楚,俞明祉为难她为了逼叶姑姑承认自己的身份,还是与叶姑姑相认后能更好的为难自己。 但此刻,院子里的人只有他们三个人,显然他们并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凤鸣街头的小酒坊掌柜,曾经是京城定安侯府的姑娘。 不管俞明祉的目的是什么,不管他们姑侄接下来要谈什么,韦月溪都不该再听下去。 于是收起自己此刻还有些恍惚的心,起身道:“叶姑姑,俞公子,我跟南方说句话。” 俞明祉不担心她走远,点头默许。 叶姑姑却一把拉住她:“不用回避,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来之前,叶宁已经知道了。” 韦月溪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坐下。 叶姑姑端起茶盏,把茶盏里剩余的一口残茶,大口喝了进去。 “叶宁父亲姓宁,祖上凌江人,因着父亲生了急病,他把自己卖进了定安侯府换银子给父亲治病,成了侯府的护卫。 侯府为了巩固势力,要将我嫁于衡意郡主府那个不务正业的老三,我誓死不嫁,从府里逃了出来。 叶宁的爹寻到我的时候,不仅没有告发我,还觉得我很勇敢,我也觉得他值得托付终身,便一起携手朝南走。 可惜他走的早,只陪了我半程。 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一生我过得快活自在。” 寥寥几句把她为何从侯府出走的原因交代的很清楚,也把为何不肯与俞明祉相认说的很明白。 能把逃婚和私奔说的如此清新脱俗的,也只有叶姑姑了,韦月溪从叶姑姑脸上看不到一丝背离礼教的羞耻和难堪,看到的是一如既往的洒脱和幸福。 不愧是叶姑姑,是她一直都喜欢的叶姑姑。 韦月溪有些崇拜的看着她,主动给她斟了一盏热茶。 俞明祉定定的看着她们二人,怪不得有这么大胆子敢挑衅徐府,有这样的人教导,甚么事儿干不出来。 他不惊讶姑姑的过往,稀松平常道: “我一觉醒来,府里人告诉我六姑姑疟疾死了,怕过了病气没有停留,草草葬了。府里从此不再提起她。 郡主府的老三,原配夫人婚后几年便病死了,本人早几年前酗酒而亡,房里如今过的鸡飞狗跳,留下两个孩子都是体弱多病,无人照看。” 这个意思就是体谅她为何从府里逃跑私奔了。 叶姑姑不由微笑,小时候真没白疼他: “我是你们侯府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还是不要存在的好。你能叫我一声姑姑,也不枉从前我疼你一场,今儿咱们就当没有这回事。 你若心里还有我这个姑姑,随月溪一样,唤我一声叶姑姑。若没有,还是唤我一声叶夫人,我不介意。” 第107章 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叶姑姑,这些年你是如何过的?”俞明祉从善如流,他有些好奇她一个深闺大院的姑娘,跟一个护卫出走,究竟是怎么生活的。 叶姑姑又望向韦月溪,迟疑道:“就是普通的生活,虽平淡却舒心。在南方的时候有户人家先后救了叶宁的爹和我,又收留了我们,我们便一直在那里生活。” 俞明祉瞧见她望向韦月溪的那一眼,料她不好坦言,便不再询问。还是谈起眼前的事情: “那我们先聊聊眼下吧。 姑姑不相信我有情可原,可是我必须让姑姑知道,我虽无官职,可也是奉了皇上口谕,到凤鸣协助乔书华调查案件的。 不管你们同徐家有何纠纷,总能帮你们周旋,还是让我知道实情的好。” 叶姑姑一时拿不定主意,只道出实情:“我们并没有牵扯凶杀案。” 俞明祉见已经有了突破口,看向韦月溪: “没有牵扯进来? 没有牵扯你在徐府的时候为何要维护那个丫鬟?而那丫鬟却暗示我们你身上有疑点,而你身上的确疑点重重。” 韦月溪知道躲不过了,不管他是叶姑姑的侄子,还是协助乔司理办案的人。不管他说的“那个丫鬟”是不是指的绿竹。 她握紧手中茶盏,茶盏中的茶已经不热,像她此刻的语调: “如今徐府里头你们见到的聪少夫人,桂州临安文水镇桥头村人,家中行老三,在家唤阿燕,大概三四年前被她姑母接往京城。 彼时她的姑母是徐府韦少夫人的陪嫁嬷嬷,她在姑母的调教下,顶的韦少夫人的身份,进了徐家。 而真正的韦少夫人被徐家囚禁起来。我进府,就是要寻找韦家姑娘,所以留下了踪迹。 但跟府里的凶杀案没有关系。” 短短几句话,带来的信息太多,俞明祉仔细梳理她的话: “徐府的韦少夫人是假冒的,姑娘言之凿凿把外头的传言几乎坐实。徐府为何要做如此荒谬之事?” 韦月溪放下手中茶盏,抬头看向俞明祉,眉头紧蹙,眼里是不甘的愤恨:“俞公子,我也想知道,为何徐府要做如此荒谬无耻之事?!” 俞明祉明白了:“你真正的姓就是韦吧。” 到底编了多少谎言,一会子魏西,一会子魏东的。 叶姑姑叹了一口气,韦月溪默认。 俞明祉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徐府做事不仅荒谬而且诡异,他不禁也好奇: “可你又怎么知道真正的韦少夫人还活着,而且被囚禁在徐府里?” “以韦少夫人名义的平安信,时常的送出来。阿姐如果真的不在了,她们也不必用人来假扮她,所以我判断她一定还活着,就在徐府的某个角落。”韦月溪道。 俞明祉关心如今的状况:“既然你已经离开徐府,想必找到你阿姐了吧?” 叶姑姑在一旁轻声道:“韦家大姑娘被徐府囚禁了四年,出来时已经没有人样。” “囚禁了四年?!这徐家是魔怔了?”俞明祉吃惊,尽管他听说过、也见过不少案件,但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我们一直在南方,客居在韦家,直到······前几年。后来带着月溪来到凤鸣,本是想看一眼她阿姐就去凌江定居,没想到,见到的竟然是个假的,我们便在凤鸣停留下来。” 叶姑姑在月溪面前没有多说韦家惨案,其实她也不愿回忆那段往事。 那天晚上因为月溪好多天不在府里,叶宁没有玩伴就吵着要出去散心,她和叶宁的爹便带叶宁去河边放花灯,回来后就看到府里灯火通明。 叶宁的爹让她看好叶宁,藏在无人处不要乱动,他去看看怎么回事,谁知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等再见到他时候,已经静静的躺在韦府的血泊之中,身中数刀,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的悲痛伴随着叶宁失去父亲的悲戚,淹没在韦府被灭门的凄惨里。 韦家的灭门案,当时惊动朝野上下,一夜之间几十口死在叛军余孽手里,何其的无辜和悲惨。 俞明祉在大理寺的时候听到大家讨论此案,同公孙冶谈论的时候,自己都替韦家人悲伤。 俞明祉此刻再看韦家的二姑娘,不由的有些怜惜她,才多大的姑娘,要面对如此残忍的生离死别,唯一的姐姐还有如此诡异的经历。 怪不得对着核雕的钟馗念念不忘。内心该是多么的无助和彷徨,才希望有某种力量帮自己驱除身边的恶鬼。 他的同情心在此刻暴涨:“韦家的事儿我知道的。叶姑姑,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 韦月溪此刻可没想这么多,提起此事时,她虽愤恨,但真正要复仇,就冷静多了。 她能说她已经在利用他了吗?可是不能太直接,她冷静而又矜持: “俞公子,小女子在此谢过。那小女子借着叶姑姑的薄面,斗胆开口请求,请公子高抬贵手,莫要阻碍我行事。” 俞明祉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冲动了,姑姑不惜毁了名声与自己相认,不就为了让自己不要难为她嘛。 他略微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道: “即便我不调查你,也能让乔司理忽略你的行径,可徐府里不见了韦少夫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还是会查到你头上。 你只有告诉我你对徐府做了什么,我才能让你排除嫌疑。” 韦月溪听他这样讲,心道这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不是我求着你的。态度就比之前就配合多了: “我借用了白先生的身份,在徐府探查阿姐的去向,经常窥探徐府偏僻的院落。 那天窥探你们院子的,的确是我。但只有那一回,被吉祥发现并追了出来,随后钻狗洞出来,再也没去过。 五老爷的奸情我在院墙外撞到过一回,但我对他们不感兴趣,所以并没有见到那个女人。 让你们去看聪少夫人和宏二爷偷情,就是想要看武燕出丑,但整个事情不是我促成的。 我只是在五夫人院子里听他们说话推断出来的,后续的发展我也是不知的。 至于西府五老爷、东府徐云瑞之死我都不知情,俞公子不必在我这里浪费精力。” 第108章 绿竹被跟踪 “五夫人的身边可有你的人?” “没有。短时间内,进府的丫鬟是进不了主子身边的。我要打听府内的消息,只能和府里的丫鬟亲近。”韦月溪要多实诚就多实诚。 “徐云聪去丰店,是你们的手笔?”俞明祉见她老实,就开始发问。 “嗯。”韦月溪承认的很爽快, “我阿姐被救出来之后,徐云聪定会去丰店寻找,我让南方散布些流言,不过让会仙楼的少东家绊住他的脚,不让他去骚扰我舅舅家。没想到他们自己打上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当真这么巧?”俞明祉觉得太巧合了些,丰店发生那么大的事儿,至今还在凤鸣闹着。她一句“没想到”就带过去了,这流言的威力也太大了些。 “就这么巧!”韦月溪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无惧的对上他幽深的眸子,为了证实巧合的真实性,她说, “府里发生一切的时候,俞公子都在场。不是我硬逼着他们偷情,也不是我撺掇他们婆媳发生冲突,最后滑胎的滑胎,摔伤的摔伤,与我何干? 甚至问话聪少夫人,哦,应该叫她武燕,都是俞公子再三要求我去帮你们的。” 俞明祉觉得好笑,终于领略她指的巧合是什么: “问话聪少夫人,难道你不是接触她的好机会吗?那可是你明示暗示的我,她有可能同西府五老爷有私情。” 韦月溪还是很无辜:“我明示你了吗?暗示你就信吗?况且,武燕自己可是承认了的,他们私下有些不可告人的东西。” 俞明祉一时无语,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被一个小丫头反问的无言以对。 叶姑姑没忍住,轻轻笑起来,又怕俞明祉看到,端起茶盏放在嘴边遮挡,可俞明祉就在她一侧,还是看到了。 顿时有些不自在,“这么说,你几乎没有做什么?” “关于徐云聪的流言是我传的,话本子是我起的草。” “你起的草?!” “嗯,已经够给他们家留面子了。” “没读过。” 叶姑姑忍住了笑意,放下茶盏,充满怜惜道: “韦家除了出嫁的姑娘,就剩下她带着不多的仆人,我们不可能让她去涉险。再说,徐家不值得让我们豁出命来对付。” 韦月溪跟着强调:“我能让你们拿捏的就是借用了白先生的身份。所以俞公子想要帮我,还请在此事上不再追究。” “小九,白家与我、与你都有情义,你就莫要再追究,就算姑姑求你。”叶姑姑如今唯一能拿出的就是与俞明祉的姑侄情义。 俞明祉没有犹豫:“既然白先生没有牵扯进命案,我便从此不让她与徐家有任何牵连。” 白先生去向何处,不用问俞明祉也能猜出个八九分,大抵也是眼前这个从小就被骂“不安分”的姑姑的手笔。 茶水又煮了一壶,日光的温暖一点点消散,提醒韦月溪,今日下午在此消耗了太多时光。 “俞公子,既然这样,没必要等到乔司理过来吧?” 俞明祉恍然,时候不早了,乔书华不久就要过来,并没有久留她们:“叶姑姑若有事,叫人来此处寻我。” 春生送走了客人,招呼了大高一起回了院子,见公子在石桌旁收拾杯盏,方才并没有相送到门口,有些不解:“公子,不是说等乔司理过来?” 俞明祉停下手中动作,郑重其事的看着他们两个,面色比平日冷峻:“记住了,今日没有见过她们,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包括定安侯府里的任何人!” 这下春生彻底明白了,“小的记住了。” 大高在今日之前并没有见过叶姑姑,有些似是而非,但还是谨遵公子的嘱咐:“小的明白。” 俞明祉明知他不太明白,也不解释,只嘱托道:“除了不要提起她们,以后你留心一些,倘若她们有危险,你要出手相帮。” —— 洪妈妈这几日寻了个借口,就在西府后面偏门附近打扫,以便留心绿竹与什么人来往。 几天了,只见到绿竹和五夫人房里的人一样,偶有进进出出徐府,并没有什么蹊跷的地方,是以判断与她相互递消息的人在府里头,洪妈妈便松懈下来,并没有紧紧跟着她,只是远远的看着。 可这一松懈,居然让她发现有人在跟踪绿竹! 那个人是乔书华小厮如意。 如意前不久刚到凤鸣,只跟乔书华进过一次徐府,沉默寡言的跟在永旺后头。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洪妈妈在他沉稳的步伐和木讷的打拱作揖中,瞧出这个人定不是个普通的伺候小厮,应该是个护卫之类的。 如意穿成府里小厮的模样,在东府小厮的带领下,在墙里墙外能藏人的各个角落里,明目张胆的偷懒,一般人都不会在意他。 绿竹作为一个普通女子,当然无法觉察出来。 洪妈妈无法在如意的眼皮底下去提醒绿竹,回来禀告给韦月溪时,有些可惜道:“绿竹不能再为我们所用了,乔司理那边盯的挺紧的。” 韦月溪也有些可惜:“绿竹下手比我们狠,比我们果断。就是性子太急,不然不会在俞明祉面前露出马脚。” 不过她还是更担心他们自己,“既然这样,徐府里南方联系的那几个人,岂不是也不能随意传递消息?” “我已经提醒他们,非重要的消息,不要主动去找我。”洪妈妈已经做好了防范,但如果府里有什么动静,他们知道的就晚了。 韦月溪也担心着,可眼前有更让她担心的事情。 “沈荣还没回来?” “我再去瞧瞧。”洪妈妈说着,朝外头走去。想必二姑娘寻沈公子的事儿比徐府里头更重要。 沈荣从乡下刚回到住所,一把脸还没洗干净,听说韦二姑娘寻他,火速的重新梳了头,换过衣裳。 临出门时到底又穿上白日里就穿着的那双鞋,这些日子他跑的鞋底都快穿了,一定要让韦二姑娘看看他有多卖力。 进了门,院子里颇为安静。 韦大姑娘在厨房帮芹姑煮菜,韦二姑娘在正堂里敲着山核桃,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不像有什么着急事儿。 沈荣奔波了几日,忽然见此情景,竟有种每次走镖之后回到家里的感觉。 虽然屋里头等他的不是他娘。 第109章 沈荣看管的婆子 “韦二姑娘!”他轻唤一声,怕太大声惊吓着她。 韦月溪听到他来了,放下手中锤子,起身给他欠了欠身:“你回来了。当真辛苦了,快来吃碗热茶。” 茶几上,洪妈妈已经倒好了一碗茶水。 沈荣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茶几旁椅子上,端过茶碗一饮而尽,“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一时半会儿不要紧,你先吃茶。”韦月溪端他一定是口渴了,示意洪妈妈又给他倒了一碗茶。 沈荣两碗茶水下肚,心里又舒坦了几分:“今儿有什么好吃的?韦大姑娘都跟着忙活了。” 洪妈妈不禁笑了,无论何时见到沈公子,都是这副讨喜的模样:“沈公子又惦记哪些菜肴?” 沈荣乐呵呵的:“只要你们家的都好吃,外出几日,就惦记韦大姑娘的手艺呢。” 没有叶宁在场,就没有人笑话他,他真真切切表达自己。 “我阿姐跟芹姑学着烧凤鸣菜呢。”韦月溪坐在茶几对面的小方桌前,又开始用小锤子敲山核桃。 沈荣走至方桌前,拿起一颗山核桃,用手轻轻一捏,外壳碎了,但里头果肉是完好的,自己又往下剥外壳。 整个山核桃剥下来,比韦月溪要快多了。 没等韦月溪夸赞他,自己倒先夸赞起自己来:“我剥的真是又快又好!” 韦月溪也夸起他来:“你这手上功夫了得,没想到剥起小核桃来如此完美。” 说着抓了一把核桃放在一个盘子里,直接递到他面前:“剥好了桃仁,待会儿让芹姑炒了,给你带过去。” “不用,姑娘爱吃姑娘留着吧,还没指头大的东西,哪有大男人吃这玩意儿。”沈荣嘴上这样说,心里乐滋滋的,比吃到山核桃仁还开心。 “男人怎么就不能吃?家里多呢,你带过去一些。”韦月溪随口道。 “我说你们家里怎么那么多干果?上次给的大核桃、马牙生,都还没吃完呢。”沈荣奇怪,平时日子过的紧紧巴巴的,连个衣裳首饰都舍不得买,居然在家里堆了那么多没用的东西。 韦月溪笑而不语,那都是他们行骗的时候,装作客商买的东西,一时没脱手完,就留在家里了。 沈荣见她没说话,以为她爱吃,抓起山核桃又帮她剥了起来。 韦月溪便开始说起了正事儿:“你们看管的徐府的那个婆子,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她说的婆子,是指在白洋湖田庄看管阿姐的徐家下人。 沈荣记着呢:“被我们藏在马头村一户农户地窖里,周围几乎没人居住。一般人找不到那里。” “身体可还好,不会撑不住吧?” “快要大好了,没事的。” “地窖太阴湿,要不给她换个地方吧,万一死咱们手上可不好。”韦月溪低头剥着山核桃,提议道。 “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不用人看管,两日送一次吃食即可。”沈荣对他的安排还是很得意。 看管她的两个婆子,据韦大姑娘说,往日里对她特别不好,不让她吃饱穿暖,不让她晒太阳,衣物也浆洗的不干净。 他千辛万苦,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没被打死的那个从徐家人眼皮底下偷了出来。花钱给她医治,让她活下来。 也把她关押在地窖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让她也尝尝被囚禁的滋味。 “这个人失踪了,徐家一直在寻找她。最好换个地方,保险一些。” 韦月溪不是过于小心谨慎,而是最近忙着白娘子、忙着生意上的事儿,就没顾上那个被沈荣看管起来的人。 昨天夜里却没有任何征兆的梦到她,梦到沈荣气急败坏的懊恼人没看住,被徐家的人发现了。 这么说,一定是徐宽会找到她,并要杀人灭口! 韦月溪尽管知道自己的梦里发生的事儿躲不过,但她还是要试一试,凡事没有绝对的,既然能梦到,就一定能想法子避免事情发生。 所以她让南方通知沈荣回来,她要亲自交代,让沈荣一定把人藏好。 沈荣自是不知她会做这种奇怪的梦,还当这几日她清闲了,想把每个细节都把控好。 他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有地窖,周围邻居还少,给了人家不少钱才买下几间破屋子。又让他的人,装成无家可归的人,借宿在那里,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觉得那里安全极了, “不会有事的,放心好啦。一直有人在那里盯着的。” “还是换个地方吧。”韦月溪放下手中山核桃,郑重其事道。一定要让沈荣重视这件事情。 “好,好,好。换!晚上回去就让他们重新找地方。”沈荣见她说的严肃,答应下来。 “能让我好好用顿饭食嘛,刚从乡下赶回来的,马都没停。”沈荣开始卖惨。 “一定要换哦!”韦月溪强调,又照顾沈荣情绪,“赶路累坏了,晚膳好好慰劳你。” 男人怎么能喊累呢,沈荣抬起脚:“累倒不累,就是跑路多,瞧我这鞋底都快跑烂了。” 韦月溪抓了一把核桃,对比着大小,挑出里面形状圆润,个头差不多大的放在一边。 瞟了一眼他的鞋子:“洪妈妈,看看沈荣脚上鞋子多大,明儿有空多给他买几双。” “哎,”洪妈妈答应着。 沈荣喜上眉梢,“洪妈妈,深色的耐脏。” 洪妈妈笑着点头:“晓得了,沈公子。乡下客栈那边如何?” 姑娘要操心的事儿太多,她能帮姑娘记着,就帮姑娘多问一句。 “放心吧,一切顺利,就一个小小的客栈,我们整个租了下来,老板和伙计都换成自己人,保证不会露馅。就等着他们来了。”沈公子还是一副什么都手到功成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昨日对沈荣的担心,让韦月溪开始担心徐府里的状况不好掌握,这天夜里韦月溪就梦到乔司理在徐府的狗洞出抓住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个年轻的女子,被抓住的时候诚惶诚恐,不断哭着求饶。 可是梦里的场景在一片昏暗之中,韦月溪并不能看清女子的脸,正当她着急想看看女子是谁的时候,梦境居然转换了场地。 东府里,瑞大爷的灵堂外头,一个成年男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嘀咕着走向观景池边深秘的树丛里,选择一块安全又隐秘的地方,开始撩起衣襟小解。 后面悄无声息的出现一个黑影,快速的向那个男子移动,然后猛的一把推向那名男子,男子扑通一声掉进了景观池。 第110章 关于徐家东府的梦境 府内的景观池并不深,男子跌入水池后,踉跄着爬起来,却被岸上的黑影用一块重物砸中了脑袋,便歪歪斜斜的朝水中再去倒去,这一次,那名男子再也没有爬起来。 画面就在眼前,韦月溪惊恐的想叫出来,但是她叫不出来,她清醒的意识到是在自己的梦里,可是她还是害怕。 水塘边的黑影,见水里动静越来越小,转身准备离去,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前方亮起了火把,乔司理从火光中走了过来。 水中的人也活蹦乱跳的爬了出来,边上早有人给他披了衣裳,火光照映下,那人一脸得意的大笑。 原来这是他们一出瓮中捉鳖的戏! 韦月溪剧烈的心跳慢慢的平复下来,看他们抓起那个推吉祥下水的人,是个小厮打扮。 大家都很高兴,终于抓到一个现行。 就在乔司理亲自上前去瞧小厮模样的时候,身后的灵堂里却传来女子凄厉的尖叫声:“儿啊!” 那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在暗夜里要多绝望有多绝望。 可在韦月溪的视角里,乔司理举着火把,眼里满是收获后的喜悦,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小厮,差役开心的动手捆绑,落水的人在大家簇拥下离开那里。 他们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显然他们并没有听见尖叫声。 而韦月溪却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不敢去回忆梦里的场景,却不得不去回忆。 乔司理没有理会西府里的声东击西,专注于东府里的瓮中捉鳖,抓住了嫌犯。 可那一声凄厉绝望的声音是谁的?呼喊的又是谁? 为何乔司理他们听不到? 韦月溪照例披上衣裳起身,点亮蜡烛简短的记录下此次梦境的内容。 不知是不是她的起身惊动了阿姐,她听到隔壁阿姐的屋里有轻微的动静。 于是立即吹灭蜡烛,蹑手蹑脚的爬到床上。 过了一会儿,果然听见阿姐起了身,在屋里踱步。 又不知过了多久,阿姐才上了床。 韦霜溪越过窗棂看向月明星稀的夜空,深邃幽蓝的夜幕下,星星寂寥的泛着惨白的光。 阿姐,虽然逃离了囚困的生活,可一直这么躲着,该有多寂寥。 当清晨的万丈阳光照进金家巷的小院时,韦月溪破天荒的起晚了。顶着睡眼惺忪的脸,坐在廊前的太阳底下发呆。 韦霜溪没有打搅她,在她边上默默的做着针线。 芹姑在厨房里头给她们准备吃食。 沈荣推开大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食盒,浑身上下收拾的整整齐齐,发髻上居然用了一根上好的玉簪,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打扮的。 韦霜溪笑着起身迎他:“沈公子早啊!” 沈荣拎高了食盒:“韦大姑娘早,外出用了朝食,店铺里头的蟹黄蒸包味道极佳,顺道带回来你们尝尝。” 韦霜溪伸手接过:“这倒巧了,我们的朝食还没用,刚巧芹姑不用烧了。” 韦月溪这才看向容光泛发的沈荣,“你怎么还没走?” 沈荣被她没头没脑的一问,脸上有一丝尴尬,神情怪异的张了张嘴,顿了一顿问道:“你说给徐府的婆子换地方?” 韦月溪点头,沈荣有些哀怨道:“换是肯定要换的,可是那么隐秘的地方不是一下就能找到的。总得我们先寻到地方啊。” 再说他的人如今被指使的七零八落,有去劳城卖话本子的,有负责安置桂州过来的人,有在丰店乡下护着高家人,留在凤鸣的不多,还要帮他们打探消息,客串商家。 韦月溪了解他的难处:“是我操之过急了,可我怕出现意外。丰店的人可以酌情撤回来。” “高家的情况好掌握,可丰店的方言有些难,留下的人虽会一些,但还是要不露破绽的好。”沈荣觉得还是保险一点。 他的人护送高家去了丰店乡下,留了两个镖局伙计在高家,其中一个会简单的丰店方言。目的不仅为了保护高家安全,还为了跟高家人相处几天,用来冒充高家表哥,登门探望聪少夫人。 这是他们原本的计划,谁知韦月溪这会子却变了卦:“或许用不到高家表哥。” “为何?”沈荣搬了个小凳子,满脸疑惑的坐在韦月溪身边,想听听为何计划有变。 韦月溪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头脑却非常清醒,说话轻轻柔柔,似是安抚他道: “徐家派人去丰店高家,那是他们估摸着阿姐最有可能去舅舅家。 可他们同样没有放过桂州和我们景州的姑母家。姑母他们家在当地颇有势力,所以一有人去打听,便被惊动了。 姑母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不放心我们,正巧表哥跟着州府大人升迁,他趁着赴任这个空,绕道凤鸣,来看看我们。” 沈荣一听这话,没由来的失落,轻轻抚了抚新袍子的袖口:“是这样,那以后就用不着我沈三公子了。” 韦月溪见他一时有些孩子气,轻笑着道:“怎么会用不着?我姑母家更有钱,到时候你负责配合表哥,另外的价钱。” 谈到钱,沈荣的失落又重了些:“还要配合你表哥?他可是官身。” “景州一个小文书,州府大人用惯了他,升迁便带着他。 他拜访过徐府之后,我们计划不变,只是把高家表哥变成范家表哥。” 这么一说,沈荣的心里稍微好受一点,勉强露出一排大白牙:“那你范家表哥何时到凤鸣?” “就这一两日吧。” “就这一两日?”沈荣稍微好受的心又开始往下沉了沉,这么大的事儿,昨儿怎么没听她说,昨儿他们在一起待了那么久。 “嗯,才收到表哥的信,根据日子推算的。我们收信麻烦,你是知道的。”信是昨晚南方才带回来的。 韦霜溪在东厢房里把沈荣带来的吃食,在食桌上摆放好,出来唤月溪:“快些来用餐,沈公子带来的吃食还热乎的。” 韦月溪才注意到沈荣带了吃食过来:“你带了吃食过来?一大早的,真是难得。” 沈荣从凳子上起身,让出身边的通道,若无其事的说道:“平日里老在这用饭,今儿一早出去用朝食,顺便带了些回来。” “哦?”韦月溪是不信的,平日他们院里朝食用的早,沈荣是知道的。 今儿在此刻带吃食过来,定是留心了她们还未用朝食。 第111章 徐府又要不太平 厢房门口阿姐一脸笑意的等着她一起用食,眸光却停留在沈荣身上。 身边的沈荣难得一身簇新的衣裳,颜色虽是暗沉的赭红,人却衬的成熟稳重许多。 韦月溪心思一动,怎么看沈荣都是一脸桃花。狡黠地朝沈荣一笑:“要不一起再吃些?” 沈荣仿佛怕被人发觉什么,忙拒绝:“不了,已经在包子铺用过,你们快吃吧。” 韦月溪却没动,盯着沈荣又问道:“无缘无故送他人东西,打得是何主意啊?” 沈荣见她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自己,面色微红,看向韦月溪的眼神躲躲闪闪,“哪里算送东西,不过一些吃食。又何谈打主意!” 韦霜溪见妹妹没有明白沈荣的心意,替他打了圆场:“就是啊,有你这么问的嘛。” “二位姑娘慢用,我先去干活。”沈荣低头急急离开。 韦霜溪站在厢房门口,还是笑眯眯的:“再不吃,要凉了。” 韦月溪走向厢房,却不是冲着朝食,而是寻起了家里的吃食。“阿姐你先用餐,不用管我。芹姑,去隔壁请南大哥。” 韦霜溪听她寻南方,一定有事要交代,“吃好了再吩咐南方也不迟啊。” “不早了。”韦月溪一边说,一边用漂亮的油纸把芹姑昨天晚上炒制的坚果包起来。 从柜子里寻了一个漂亮的盒子装起来。 又把家里其他吃食同样装了几份,等南方来的时候交给他。“南大哥,麻烦跑一趟,送去俞明祉那里。倘若他不在,就去徐府门口打听一下大高在不在。” 南方明白她是要自己寻大高打听消息,可这些物品?“一定要送到俞公子手里?” “嗯,最好当面给他。至少确保今日一定让他知道咱们送了他东西。”韦月溪坚持道。 韦霜溪看出她的用意,担忧的问道:“那个人可靠吗?” 韦月溪虽然误会了沈荣要讨好的对象,也误会他讨好的结果,但并不影响她跟着沈荣现学现卖,学得还挺起劲。 安慰阿姐:“应该没有恶意,而且以后我们送给他的可不止简单的吃食。” 南方仔细回忆同俞明祉的几次接触,对她的做法没有异议:“值不值得结交目前无法下定论,但没有恶意倒是真的。” 对于韦月溪送出的吃食,俞明祉很快就给出了回报,不仅让南方带回来一小罐君山银针,还带回来一句话: 近日徐府不太平,莫要在府里随便打探消息。 韦月溪对此回报很满意,他真的对自己松口啦! 虽然是劝解,但让她听到了,徐府又要不太平! 而且这不太平,来的如此之快!也来的如此意外! 十月廿日,夜。 夜晚时分,东府的灵堂里灯火通明,守灵的人照例两个时辰烧一次纸钱,添一次灯油。 西府里则是一片静悄悄,住人的院子里仅留够照明的灯,没人住的院子则是漆黑一片。 在乔书华同西府僵持对峙中,东府二老爷和西席三老爷在书房里,发生一次激烈的争吵,最后二老爷摔门而去。 此后两府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府里一片暗潮汹涌,人心慌慌,下人们也不敢像从前那般不分彼此。 对于乔书华能调度的自己人和东府的人,自觉没有去打扰西府的人,都无声的趴在西府的墙角、假山洞里,大树后面等能藏人的地方。 眼看夜越来越深,越来越冷,大伙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 有个人影从内院悄无声息的出来,鬼鬼祟祟的顺着花园朝北院墙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朝四周不停的张望,确保无人发现后,穿过后院小径,钻进墙边的绿植。 尽管是深秋,但墙边的八角金盘肥大的叶片依然茂密的挨挤着,再加上地上的荆草,那个人影一进绿植就没了身影,只有寂静的夜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待那人钻进狗洞,还没来的急爬过去,就被人一把按住,拖了出来。 随后周围亮起了火把,有人陆陆续续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终于捉住你了,害的老子等你好几天了。”永旺带着终于拿住人的喜悦。 被拿住的人吓的哆哆嗦嗦,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求饶:“官爷,饶命,饶命!奴婢······就是想出府。老娘,老娘病了······多日。” 永旺走近了一看,是个十五六岁的粗使丫鬟,自然不相信她的话,怒喝道:“看你老娘,你白日里正大光明的门不走,非要深夜爬狗洞,你一个年轻的女子,你说的这个理由自己信吗?” 丫鬟吓坏了,只顾哭求,永旺才不管她,堵了嘴便带回荷仪院暂时看管起来。 有了今夜的收获,差役们走后,疲劳的东府下人也各自去歇息,府里很快恢复了平静。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带着孩子们守灵的凯三爷出去小解,被人推下了景观池。 推他的那人当场被乔司理带人围住,是西府负责花木采买的小管事,唤作徐柱子。 跟着乔司理在东府守了几夜的人很高兴,这招声东击西的当真用的妙啊,假装把人都放在西府捉拿凶手,但东府才是他们捉拿凶手的真正地方。 凯三爷主动站出来做诱饵,引蛇出洞,没想到,真让他们给捉住了。 瑞三爷是四老爷家长子,如今在礼部捐了个点卯的缺儿。 随同家人回凤鸣给祖母过寿,因着徐府不断出事,他作为四房长子暂时留了下来。 四房在京城立足,多半是靠着姑母的平原侯府乔家,瑞三爷对乔书华有着非同一般的情义。这些日子西府的人对乔书华嘲弄、轻视,让他很是难堪和不快。 再加上他要在徐府人面前显摆他来自京城公子的魄力,便在乔书华打算找人引诱凶手的时候,主动请缨。 然后瑞三爷在府里大肆嚷嚷,他是四房长子,如果凶手是冲着徐府来的,有胆就再冲着他去。 他们的计划成功了,凯三爷如愿以偿的配合乔表兄抓住了凶手。 暗自得意的在下人簇拥下回了房,换了湿衣裳,包扎了没躲及时被凶手擦到的头部,虽然伤口不大。 东西两府在短暂闹腾之后,又恢复沉闷的举丧状态。 第112章 徐府满院狼藉 乔司理命人把徐柱子和那钻狗洞的丫鬟带回衙门,连夜审理。 可是,乔书华这厢还没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厢徐府却给了他一个暴击——凯三爷和徐云瑞家的大哥儿一前一后离奇死亡! 等俞明祉收到乔司理的信,赶到徐府的时候,已经辰时初。 昔日有条不紊的徐府已乱做一团,全无面对危急状况的沉着冷静。 徐家几个年轻公子在院中胡乱指挥,不知唯谁马首是瞻。 下人们在府里东跑西窜,毫无章法,脸上皆是惊慌失措。 拿东西的找不着东西在哪个库房,寻人的不知在哪里打听下落。 这边吆喝去给老太君熬药,那边吆喝着人去请老太君的娘家人。 一众夫人妾室哭天抹泪,二夫人早已哭死过去,瑞少夫人一声比一声凄惨:“儿啊,我的儿啊。” 乔书华还算冷静,立即着人把尸体和用过的物品隔离起来,不让任何人碰触。 瞧着尸体没有其他外伤,像极了中毒而亡,已经把厨房的人、大哥儿院子里的人、凯三爷身边的人关押起来。 只是荷仪院太小,他又把旁边几个院子都利用起来。 见到俞明祉到来,乔书华也顾不得在外人面前摆司理的身份,急忙迎上前去:“老九,如何是好?” 俞明祉瞧着满院的狼藉,“你来时,府里也是这样进进出出的?” 乔书华点头,“不过我已经把能接触他们的人,都关押在后院。厨房的人没有到齐,打发人去一一叫回来。” “府里的人进进出出,怕是凶手早已跑了。”俞明祉担心。 “没有法子,毕竟府里还在办丧事。且外祖母听到了动静,立马不好了,还要顾着外祖母些,总不能关紧府门。”乔书华也很无奈。 俞明祉皱眉,按照常理,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该死死瞒住老太君才是,怎么那么快就能叫老太君知道了?! 二老爷如今已做到知府的位子,即便分身乏术,此等再明白不过的小事儿,不该忽略的。 除非凶手早已扎根在府里,而且早就有预谋,每一步都是算好的。 而他们,离凶手的距离太远太远。 于是悄声道:“你二舅舅呢?” “二舅舅去照看外祖母。”乔书华答道。 俞明祉片刻不想耽误,“你还是利用你司理的身份,带上差役把徐府进出的门守好,每个进出的人都详细登记在册,单独一人不许出门。 可疑的人和你关押的人统统带去衙门,单独关押。 然后去寻你二舅舅!趁着这会子他伤心难过,心志不坚,抓紧问出当年旧案的隐情。” “那么多人呢!衙门根本装不下。”乔书华嘴上道。 心里其实有些不愿意,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不定闹出多大动静,他还是想私下在徐府问话,有怀疑目标了,再带回衙门。 俞明祉看他不情不愿的,生怕伤了徐府的颜面,不得不提醒他:“这都五条人命了,而且一下两个,大哥儿才十来岁吧?” 大哥儿不过十一岁,乔书华见过几次,品性比他爹要强许多,看得出自小被他母亲教的很好。 乔书华有些犹豫,俞明祉又道:“你已经当众抓住了一个凶犯,他们还敢作案,这府里不定哪里都有他们的人,你还敢将他们放在府里?” 乔书华终于不再犹豫:“好,我马上吩咐下去。” 抬腿要走,又想起来问俞明祉:“那你做什么?” 俞明祉觉得他忙糊涂了,怎么着自己也算老太君的亲戚:“老太君病倒了,我进徐府,当然要先去看望她老人家。” 乔书华拍了拍脑袋,也觉得自己真是忙糊涂了。 老太君的院子里,比外头要规整多了。 丫鬟婆子虽忙里忙外,端茶奉药,但井然有序,脚步都没有声音,更别说大声嚷嚷了。 俞明祉好奇,孙子辈意外的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到老太君耳朵里的。 正堂的明间里坐着几位来探望老太君的族中长辈,多是上了岁数的老妪,正窃窃私语着什么,见到有外人来,便都不再讲话。 老太君的内室里略微昏暗,里头挤满一圈府里的小辈,有默默拭泪,有惶然不知所措。 二老爷坐在床榻前,面色凝重,双眼布满血丝,却强撑着精神安抚母亲。 老太君方才服用了一口参汤,又喂下几口清粥,呼吸逐渐平稳起来。 隔着床幔,俞明祉无法看清其气色,听声音仿佛没有多少气力,连问候都是二老爷代为转达。 瞧眼前的情形,估摸着老太君的身后事也该准备了。 俞明祉问候几句便告辞出了老太君的院子,惦记着那边仵作不知来了没有,方转了头朝凯三爷的院子走去。 没走多远,听身后有人开口,“俞公子请稍等,我们老爷有请。” 回头是二老爷身边的随从,“俞公子请随小人来,老爷随即就到。” 这倒出了俞明祉的意料,有话说也该寻乔书华才对,怎么会寻上远亲的自己。 但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只能跟着府里的下人往花园水榭走去。 水榭建在花园景观池上,无论建筑尺寸和内外构造都中规中矩,唯一的好处是四处开阔说话方便。 此刻,二老爷的人便站在廊桥两端。水榭中,只有二老爷和俞明祉两个人。 二老爷望着水榭中面朝水面站立的年轻公子,说是病着的,却依旧身姿挺拔,玉树临风。 再想起他的过往和如今的成就,心中难免感慨。 他没有见过俞明祉的父亲,听说也就是个没有建树的普通人,一辈子唯唯诺诺,靠着祖上荫庇和旁支侯府过日子,若没有俞明祉的祖母,怕是连侯府都巴结不上。 没成想,人家却养出一个极具才气的儿子来,听说京城里的权势,想拉拢他的人不少,因着他,连定安侯府在京城的地位,如今都水涨船高。 作为亲戚他们从前没有来往过,若不是自己的外甥同这位的情义,他们也不好搭上这层关系,借着亲戚的由头来往。 再说他的外甥乔书华,也是位有才干的孩子,不过二十有三,已经是凤鸣州府的司理了,当年他坐上这个位子已经三十有二。 再想想他那永远三十一岁的儿子······ 二老爷有种说不出的嫉妒,为何出息的是别人家的孩子。 第113章 孙西施冤案真相一 二老爷呼出一口浊气,自我安慰的带着一丝丝的庆幸,好歹乔书华是徐家的外甥,到头来总要护着徐家一些,若是换做他人,徐家又该如何是好。 他缓缓朝俞明祉走去:“贤侄,老夫请你过来有话要讲。” 俞明祉正望着景观池那边府里的忙乱,回过头来朝二老爷躬身:“表舅,不请书华过来吗?” 二老爷摆手,疲惫苍老的脸上是遮掩不了的难堪和自责:“老夫太自以为是,本以为事情能不动声色的过去,没想到给徐家带来这么大的祸端。” 俞明祉没有出声安慰,也不打算谴责他为何到如今才决定开口,既然打算开口,想必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自己只是理了理衣领,开始洗耳恭听。 那边厢,二老爷果真开始讲述,“当年老夫在凤鸣州府的时候,州衙里说不上乌烟瘴气,但绝不是一片清明,老夫身在其中,难免蝇营狗苟。很多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俞明祉没有打断他,二老爷在凤鸣的时候,还是先帝爷在世之时,先帝缠绵病榻多年,对政事无法做到逐一过问,是以大梁上下许多官员任上开始懈怠,出现官场混乱昏庸现象。 二老爷继续道:“当时的知州陈大人有个男人普遍存在的爱好——喜欢年轻的小娘子。所以衙门里大家心照不宣,好色已然成为一种风气。” 这个俞明祉和乔书华已经从别处了解到了,他不想二老爷过多的铺垫,更想知道面对好色这种不良风气,徐家当年是怎样的情景。 “那么徐家当年?” 二老爷顿了顿,满是愧疚道:“徐家有人在衙门当差,自然免不了染上恶习。” “包括徐忠亮和瑞表哥?”俞明祉想说还有你吧,看在他是长辈当时份上,到底给他留了几分薄面。 徐云瑞那个时候已经在衙门当差,徐家对此是有隐瞒的,只说身子不好,在十年前才在衙门谋了个闲差。 二老爷艰难的点头,鼓足勇气开始回忆当年的情形: “你的瑞表哥,徐家的长子,从小身子不好,家人难免骄纵一些,放任他文不中武不行。舍了我的老脸,给他在衙门寻了个闲缺,打发清闲。 谁知他不满足于挂个闲缺无所事事,整日跟在熟识的差役后头打杂。 不知怎地见到了其中一个凶犯的女儿,便动了心思,诓骗人家说可以帮助她爹娘洗清冤屈,后来他并没有做到。” 俞明祉再一次把话题拉到重点上,直接问道:“那姑娘是十四年前,人称孙西施的杀人犯的大女儿?” 二老爷对俞明祉的话没感到意外,他已经知晓两个年轻人开始调查当年孙西施的案子,遂老实承认了, “那姑娘的美貌,当时许多人觊觎,也很多人诓骗她。我一度猜测,是不是那姑娘回来报复。” 俞明祉静静看着二老爷,都这个时候居然还混淆视听,企图为自己儿子开罪。遂提醒他:“表舅,恕晚辈口不择言,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吧。” 二老爷极其认真回答他: “事情不简单,是因为那姑娘当时年纪并不大,不过十四岁。为了给她父母翻案,能求的人都求了,谁知求到的人没有一个真心为她出把力,都是诓骗她,前前后后被许多衙门的人欺负。” 俞明祉心里冷笑,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居然还用上了“欺负”一词,那是承认当时一帮畜生包括他自己是欺负了人家。 看向二老爷的眼神就没那么恭敬和友善,二老爷看懂他的眼神,挪开自己的目光,不敢继续与他对视, “她母亲的处境比她还要惨,想必你们已经调查到了。 当时她们状告无门,衙门许多人,包括老夫在内,为了衙门的清誉和彰显秉公执法,放任李家人诬告,强行给她母亲冠上不守妇道的罪名,让她母亲衣着不整的游街。” 二老爷终于开始透露当年实情,不知是后悔还是后怕,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说下去。 俞明祉便帮着他把当年的事情补充完整: “母亲和自己受辱只是她们入狱后发生的事情,已然让那姑娘不能容忍。何况疼爱自己的父母亲被冤枉成杀人犯,从此家破人亡。” 二老爷的脸色越发的难堪:“你们已经掌握了证据?” “这个并不难,被害人孙守根的嫂子和侄女都是证人,尤其是他的嫂子,可是亲眼目睹孙守根被他哥哥一棍子敲中脑袋。 虽然过去那么多年,但仵作依然能从孙守根的头骨处验出破损,是当年的致命伤。且凶器是她嫂子所说的家中三指宽的扁担,不是你们当年记录的舀汤的铁勺子。 还有部分李家的人也可以作为佐证,证明孙守根是在李家死后被送往吴家酒肆的。 且李虞候在李家人连续遭遇不测时,病了很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我们在他生前留有的书籍文字中,见到他一段对此事的提及,充满悔恨。” 俞明祉不至于感情用事,但从情理上来说,还是同情吴掌柜和孙西施的后人。 提起前段时间刚死的李虞候,作为曾经的凤鸣司理,二老爷觉得他知道的比两个年轻人调查的详细: “李虞候当初虽是司理院一个不起眼的文书,在孙守根的案子上也主动回避。可是孙守根的死因毕竟会给李家家族抹黑,影响李家人在官场上的仕途。所以李氏家族还是要求他出面求老夫,让孙守根的案子早早了解。 老夫当初一时糊涂,没有调查清楚,又因着瑞儿对小孙氏做的那些事儿,便草草结案,定了孙西施伙同当下丈夫谋杀前夫的罪。” 水榭一端廊桥的那头,乔书华正急匆匆的赶来,同二老爷的随从说着什么,那随从求助的朝水榭看过来。 二老爷瞧见了,无奈的挥一挥手,随从恭敬的站到一侧,弯腰请乔书华进来。 俞明祉对乔书华与自己的默契略感欣慰,他不过打发大高去瞧瞧仵作来了没有,乔书华见到独自前去的大高便能找到这里来。 虽然乔书华姗姗来迟,但不算太晚,毕竟二老爷的真相还没说出口。 第114章 孙西施冤案真相二 乔书华装傻充愣来寻俞明祉,俞明祉假装自己是外人,把二老爷与他谈话简单讲述给乔书华。 乔书华听罢,没有追究二老爷为何把事情真相告诉俞明祉,却不主动告诉自己,反而迫切的开始追问。 “二舅舅,书华不太明白,既然你们都心知肚明,当年诬陷了孙西施的清白,为何李家的人蹊跷死亡的时候就没有引起重视?” 二老爷有些懊恼,带着一丝不甘:“起初没有在意,是因为压根儿就没想到。” 乔书华替他说了:“压根儿没想到,当初人人欺负的女子会回来替父母报仇,而且采用那么极端的方式?!” 二老爷被抢白的有些汗颜,毕竟是自己的外甥,拿他无可奈何,只得讪讪道:“舅舅不在凤鸣,且凤鸣有自己的主理官。” 俞明祉暗笑,这就是他叫乔书华来这里的原因,他们毕竟是亲舅甥,即便乔书华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也是他们徐府自己家的事儿。 果然乔书华没让他失望,严肃而又认真的询问二老爷: “二舅舅,既然您也认为是孙西施的后人所为,那么他们能杀死李虞候,却没有伤害他的家人。 按照他们的作风,只要害死瑞表哥即可,最多再冲着你来,为何又对无辜的凯表哥和大哥儿动手呢?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吧?” 二老爷还是小看了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大抵是真的无法再隐瞒,他望着府里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的家丁,重重叹了一口气,艰难开口: “大概他们觉得我们徐家罪孽更深重一些吧。”声音比起之前要沉重无力的多, “当时孙西施全家欲要离开凤鸣,衙门得知后坐实了他们杀人后逃跑,派出差役进行追捕。 你忠亮舅舅被分到那条道上,你瑞表哥同往常一样,瞒着衙门和家人,偷偷跟了去。 孙西施的男人与差役发生冲突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你瑞表哥的佩刀,从而死亡。 由于你瑞表哥并不是去当差,只是去玩耍,所以当时我想尽办法把事情隐瞒了下来。” 这个事实俞明祉和乔书华已经推断过了,孙西施的男人吴老板应当死于徐云瑞之手。不然他们不会咬住徐家不放,亦不会把徐家放在最后报仇。 乔书华得到二老爷的实话,才说出他们的定论: “孙西施他们入狱后,小孙氏已经认出了瑞表哥,还是把解救母亲的希望寄托在瑞表哥的身上,可见她当时有多无助,没想到被糟蹋后依然无望。以至于后来才会疯狂的杀戮吧。” 二老爷肯定他的说法,缓缓点头。 俞明祉朝乔书华使了个眼色,乔书华却沉浸在他们推断的故事中,没有瞧见他的眼色。 俞明祉无奈,只能自己开口:“恐怕孙西施的男人与差役发生冲突的时候,并非不小心碰到瑞表哥的佩刀。” 他的声音只是缓慢,并没有多冷漠,却让二老爷听了浑身发冷,极力想否认,又听俞明祉继续不疾不徐道:“或许孙西施的男人并不敢同差役发生冲突。” 乔书华恍然:“他要护着一家妇孺,怎么能同差役发生冲突?即便有,也是被逼的! 再说,瑞表哥当时不是正经的当差,若只是跟随他人去玩耍,亦不应该有佩刀!” 二老爷此时像被抽去了全身气力,身体无力的靠在水榭的扶手上,面色灰白难堪,他极力隐瞒的事实还是被人轻易的揭露了。 他努力的强撑着,为死去的儿子,为徐家挽回一些颜面:“那时他还小不懂事,又贪玩了些。” 乔书华继续捅刀子:“他还小?那时候小孙氏才十几岁而已!莫不是瑞表哥早就垂涎她的美貌?” 乔书华的快言快语不仅因为他出身在侯府,而且他的个性生来如此。 大概这也是方才二老爷不想同他当面讲的原因吧。 此刻二老爷忙摆手:“非也,非也。那是瑞儿第一次见到小孙氏。” “第一次见面,就垂涎她的美貌,所以动了歪心思,挑起冲突,趁乱杀死了小孙氏的继父,让他多了一项畏罪潜逃的罪名。 然后打着能为小孙氏母亲洗清罪名的名义,侵占了小孙氏。 后来不仅没有实践诺言,还厌倦了小孙氏,让她不得已出卖自己去救母亲。” 二老爷又摆手,避重就轻:“瑞儿的确被小孙氏的美貌吸引,但当时觊觎她年轻和美貌的,不止瑞儿一个人。瑞儿只是我一个小小司理的儿子,又有什么能耐和那些人争抢。” 至此为止,十四年前的案子终于都有了眉目。 “五舅舅也参与了?”乔书华还剩最后一个问题。 “老五,是后头的事情,瞧着吴家酒肆地段好,打着死了人的名头,没人敢买,他没花钱,收到自己手里。” 俞明祉轻轻叹了一口气,暗自梳理一下: 泼皮孙守根欠债逃跑,留下娘子和俩女儿艰难过活。 孙守根的父母得知孙西施被小儿子欺负,就把她卖给了酒肆吴老板做续弦。 等孙守根回来后却要求带孙西施回家,遭到孙西施拒绝,纠缠无果后居然对自己女儿犯混。 甚至在酒后打起了自己亲嫂子和亲侄女的主意,被哥哥失手误杀后,由李家人合谋将尸体放入吴家酒肆,污蔑吴掌柜和孙西施夫妇杀害了他。 鉴于李氏家族的实力,吴掌柜带着一家准备逃往外地,在逃跑途中被徐云瑞一伙人追上,徐云瑞看中小孙氏美貌,起了歹心,假借冲突杀死了吴掌柜。 孙西施一家人被带回衙门后,李家人和二老爷相互利用达成一致,将孙守根之死栽赃到孙西施夫妇头上。 徐云聪还诓骗小孙氏能救她母亲。 可怜小孙氏在监狱里头目睹母亲被那帮畜牲糟蹋,自己还不得不委身杀父仇人,帮母亲伸冤。可是无论她受多少侮辱,都没能救出母亲。 于是忍辱负重,救出吴家哥哥,保全兄妹四人安全逃出凤鸣。 若干年后他们开始伺机报复,让曾经陷害过、伤害过他们的人悄无声息的的死亡。 回顾他们兄妹的复仇经历,计划详细,出手狠辣,俞明祉实在想不出这些年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遇到过什么人。 不禁蹙着眉,陷入沉思中。 第115章 相思子 比起说话直爽脾气火爆的亲外甥,二老爷还是喜欢同看似平和的俞明祉沟通: “贤侄,当初瑞儿错了一步,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却不依不饶,连害我徐家五条性命。只怕还不能善罢甘休,这可如何是好?” 俞明祉看向水面,不愿回答他这个问题,这个官场老油条,既然知道小孙氏兄妹因何不留余地的复仇,还问如何是好,自己难道不知该如何做? 于是没有出声,又看向乔书华。 乔书华一反常态的沉默不语。 他也为难了! 不管是不是小孙氏他们复仇,但从即刻起,由官府公开把小孙氏兄妹列为疑凶,开始追查他们,那么当年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徐云瑞没了,可徐家还有不少子孙,二老爷还在任上,所以,二老爷不能揭开当年案情的真相,导致自己失去仕途甚至获罪,最后导致徐家落败。 那么他该怎么做,大义灭亲还是求情包庇? 照前几日徐云聪的种种表现,徐府不值得他葬送大好前程和远大抱负来包庇。 大义灭亲?徐家获罪,平原侯府和他的前程会不会受牵连不好说,外祖母和母亲该怎么办? 是以,乔书华一时也无语犯难! 至此俞明祉才明白二老爷单独叫自己来的目的——绕过乔书华,让自己出头为他们解决难题。 而解决问题的方式,二老爷想必已经盘算好了,无非是另辟蹊径将案子查下去,绕过当年旧案把凶手绳之以法,这样就可以把徐家摘出来。 如若不行,直接在捉拿的过程中,让他们没有机会开口,再做一出十四年前的冤案。 俞明祉内心冷笑,又把问题抛给了二老爷,“那表舅觉得当前该如何是好?而目前我们只是推测案件为小孙氏他们所为,还没有确凿证据。” “你们不是挖开了孙守根的坟墓,少了一具骨骸,证明他们回来过?”二老爷坚信是他们所为。 “那也只能证明他们回来过,挖走了他们母亲的骨骸,并不能证明最近的凶杀案都是他们所为。” 俞明祉说完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愿意跟他再浪费时间,“表舅,多年前的冤假旧案不止这一桩,我们还要多了解。还有徐府内,有多少无辜死去的人。” 提起徐府无辜死去的人,二老爷常年不在家,其实并不清楚府里的阴私之事,但既然俞明祉提起,他便又想起西府的长媳。 “贤侄的意思凶手不止小孙氏兄妹几人?” 乔书华也采取回避措施:“二舅舅,我们想要继续追查,就得二舅舅全力支持。” 二老爷目的并没有达到,却也只能无奈答应:“好,府里我会吩咐下去,所有人配合你们追查。至于十几年前的旧案······” 乔书华急不可待:“谢二舅舅成全,时间紧迫,我跟二舅舅再核实一下旧案,老九去瞧瞧尸首勘察的如何。” 俞明祉接过乔书华插手一半的调查,很快理清案发整个过程: 凯三爷落水后,回到自己院子,由东府里好生伺候着,又是热汤沐浴,又是熬煮鸡汤驱寒。 他主动提出做诱饵引诱凶手,此举动在府里引起很大轰动,特别是二房里的人,对凯三爷那是由衷的感谢和敬佩。 那碗鸡汤面便由大哥儿亲自送去以表诚意。 大哥儿本是男孩子心性,对凯三爷此举颇为崇拜,二人很快亲昵起来,凯三爷便邀请他分食了那一大碗鸡汤面。 随后大哥儿回到灵堂,不到一个时辰便叫嚷着肚子疼,灵堂里的人起初并没有在意,只道小孩子熬夜累着了。 谁知没一会儿,大哥儿就出现呕吐和腹泻症状。身边的人便带回了院子里休息,当成着凉看护。 等大哥儿开始呕血才慌了神,请来郎中一瞧,说是像中毒。却一时不知中了何种毒,只能催吐。 很快大哥儿晕死过去,呼吸都跟不上,催吐也没有任何效果。尽管折腾了几个时辰,大哥儿还是不治而亡。 凯三爷那边情况比大哥儿更严重,他吃了鸡汤面之前喝了一壶烈酒,咽气的时辰比大哥儿还早上半个时辰。 仵作检查完尸身后,初步判断为大量服用了南方的鸡母珠种子。 此物又称相思子,生于南方,黑色顶端红色豆身,极为漂亮,常被人用来制作装饰和念珠。 可是除去漂亮的外衣,它里头却是剧毒的,服用一定剂量可以致人死亡。 二人几乎相同的症状死亡,几乎可以断定二人共同食用的那份鸡汤面里,含有相思子粉末。 府里夜宵的碗筷都已经收回来,并且被值夜的人清洗干净,可是在俞明祉追查之下,还是发现少了一个大汤碗和几个小碗、汤匙。 如今要查的就是厨房到凯三爷叔侄吃下鸡汤面的这段时间里,相思子粉末是如何到从鸡汤面里的。 相思子作为南方的产物,用于装饰和做念珠,得挑选并打磨的非常漂亮才上得来台面,故而在凤鸣并不多见,除了药材铺就是贵夫人的首饰里。 而瑞大爷头两年得了相思子项链,极为精美华贵,送给了瑞大奶奶。后来瑞大奶奶赏给了大哥儿院里伺候的一个丫头。 等那个丫头被单独带出来问话,才知道那串相思子项链早已丢失了,因为是主母赏赐,所以一直没敢声张。 为了不让乔书华为难,也为了让他在府里更好的查明真相,俞明祉只好把他关押的人蒙上口眼,用车子悄悄送去自己的住处,自己先替他问话。 等人都安排好之后,打发春生去寻孙西施的姑丈老罗,让其带他去寻吴掌柜的坟墓埋于何处。 水榭里二老爷提起孙西施的骸骨,倒提醒了俞明祉,算算日子,离吴老板生忌没有几天。 如果小孙氏他们在凤鸣,应该会去坟墓前祭拜。他们守着吴老板的坟墓,或许能守到小孙氏他们。 又让大高去一趟醉清风酒坊送信,务必不露踪迹的请韦月溪来一趟。 大高赶到酒肆,正巧韦月溪也在。 接到俞明祉的来信,韦月溪有些莫名的好笑,信上只有一句话:“干果风味极好,山核桃仁尤甚。” 叶宁伸头瞧了,没有明白:“他这是何意?” 第116章 到底谁被谁利用 韦月溪希冀道:“大概是回报我送的干果,想回赠我一些徐府的消息。” 叶宁仿佛错过了什么:“你何时送他干果,我怎地不知晓?” 韦月溪却因为自己的私心,甚觉对不住她,有些心虚: “徐府内我们买通的人不能及时将消息送出来,我就想着通过他,打听些徐府和官府的消息。不知你和叶姑姑是怎么想的?” 叶宁想的是他们势单力薄,俞明祉来自京城,家世背景自不必说,处事能力也是一流的,又帮官府断案,能帮韦月溪的可不止徐府的一点点消息,沉思了一下,爽朗的笑道: “我和我娘是谁啊,即便是他亲娘亲妹子,亦不能替他作主。论交情,咱们更深些,你有本事就让他被你所用。不过我提醒你啊,不要反被他利用了。” 叶宁这话说的不假,那个人亦非善类,到时候谁被谁所利用还不一定呢。 叶宁还欲详谈,大高在外头踱来踱去,想催又不好催,韦月溪也惦记徐府到底又出了何事,不再与她详谈,急匆匆唤了南方同她一道前往俞明祉的住所。 俞明祉的住宅里,前院的房舍没有住人,空闲了好几间,再加上闲置的马厩车棚等,带来的人挤一挤倒也放的下。 大高带着韦月溪和南方从后院角门进去,与前门进去的人不用打照面,进院后直接进了后堂的正厅。 正厅比较宽敞,里头家具物件并不多,与房屋的结构风格如出一辙,颇为粗犷豪迈。室内收拾的干净清爽,生活必用品摆放整齐划一。 俞明祉坐在后墙条案前的八仙桌东侧,正在煮茶,见到韦月溪进来,放下手中茶具起身相迎:“劳烦韦姑娘跑一趟,姑娘请坐。” 凤鸣的初冬,天气并不算寒冷,可这屋里已经点上了火炉,韦月溪不过外出时加了件披风,进了屋子便觉得热气逼人。 瞧着俞明祉烟雾蓝的窄袖团花暗纹直?,藏青的棉质裤子塞在藏青的长靴里。穿着虽比平日显得干练些,人却透着些许疲惫。 她并不知俞明祉上半天几乎都在室外吹风,心里腹诽这人身体也太差了,穿的比自己都厚实,还需要点火炉,就这般脸上还带着病态的倦意。 这么想着便抬眼多看了男人两眼。 俞明祉早上多赖了一会儿床,一大早就被永旺来大呼小叫的喊去了徐府,过了午时还滴水未进,已是饥肠辘辘。 又恐等会儿问话时厨房烧火不方便,便把火炉搬到正厅,不过为了烤一烤昨日几块剩烧饼。 谁知饼还没开始烤,韦月溪便到了,比他预想的要早一刻钟。 屋里刚暖和起来,俞明祉当然不知韦月溪是怎么想他的,被韦月溪这么看了两眼,不禁脸上一热。 心里却道南方女子都这么直白嘛?还是长期同异族生活在一起,汉人女子也这么泼辣了? 韦月溪见他脸色陡然间发红,还以为他病了,礼节性的关怀道:“俞公子身体可有不适?” 俞明祉这才恍然,原来一直盯着他看是因为他气色不太好,遂顺着她的话说: “嗯,的确有感不适,一早就去徐府,折腾到此时,太过劳累,身体吃不消,所以才请姑娘过来帮忙。” 韦月溪解下披风,见屋里的衣架上挂着男人的外衫,便把披风放在空椅子的靠背上。坐下后才问道:“哦,小女子有什么能帮到公子的?” 俞明祉回身坐下,对着门口站着的大高道:“你去前头瞧瞧,一切都妥当与否。” 大高闻声朝前院走去。 俞明祉简单将徐府里头昨夜发生的事情讲给韦月溪听了。 韦月溪跟梦里的情形一一对照起来,只是没想到钻狗洞的是翠柳,一时拿不准翠柳怎么会牵扯进来。 更没想到那声凄厉的“儿啊”居然喊的是大哥儿,他们如今开始对孩子下手了?这是不给徐家留后路了?! 对于韦月溪的吃惊,俞明祉看在眼里,不像是装的,为此他心里安定不少,遂开口道: “府里如今乱做一团,容不下那么多人,乔司理又不愿招摇过市的带到府衙监牢里。我只能带出来一部分人,放在我的前院。 有厨房的,有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较多,对她们的问话,还请姑娘帮俞某一把。” “不过是问话,又都是下人,俞公子难道还要避嫌?”这回性质和武燕那次不同,韦月溪不解。 “有些话女子问起来比较方便,而且,人太多,俞某一个人分身乏术,今儿身子略有不适。” 对于谎称身体不好,俞明祉说起谎来游刃有余。说着端起煮好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 冲着他把徐府的情况都详细的告诉自己,韦月溪投桃报李愿意帮他。 不过瞧他这吃茶的姿态,怎么有种自己被他拿捏的感觉,毕竟身体不适这个借口有些牵强。 他身体不适,府衙的能人多呢,不会个个都身体不适吧。 韦月溪试探道:“俞公子的这个忙,要我抛头露面不说,还要面对徐家人,风险有些大,那俞公子拿什么回馈我呢?” 对于她的“贪心”,俞明祉饶有兴趣,垂眸向桌面,放下茶盏,笃定道, “姑娘不亏啊,此次在寒舍露面,由俞某作保,不管你再怎么像徐府曾经的白先生,你都不是。” 前些日子还说不会追究白先生的事情,今日便就提起。曾经白先生的身份,果然成为他拿捏自己的把柄。 但想到来日方长,能用他的地方很多,韦月溪不能反驳他,只能笑盈盈道:“小女子再次谢过俞公子。” 俞明祉小瞧眼前的姑娘了,即便心中不满却不动声色,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明显的称赞之意。 嘴角晕开一丝笑意:“韦姑娘可以帮我问话了?” 韦月溪越发觉得他笑的不怀好意,“那就问吧,该怎么入手?请俞公子指教。” 第117章 帮俞明祉问话 俞明祉听闻顿觉轻松,站起身走到火炉旁,弯腰架上一块铁架子,又直起身掀开手边一个纱布包,打开来居然是几块烧饼。 拿起一块烧饼放在铁架子上,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对韦月溪和南方道:“二位莫要介意,今日到此时还未进食,俞某着实饿的要受不住了。” 看看外面日头,已经过了午时,尽管韦月溪和南方都知道,此时还未进食定是饿得难受,可是如此不拘小节的俞公子,同以往他们见到的高贵斯文的模样大相径庭,还是有些意外。 南方脱口而出:“俞公子,要不小人去给您买些吃食吧。” 俞明祉蹲下身,把烧饼翻了一个面:“不用麻烦南兄弟,先对付一口,日头不早,问话要紧。” 接着又起身给茶碗里倒上白水凉着。 韦月溪瞧他身边也没有汤水,大概那碗白水是用来吃烧饼的时候饮用的。 这场景怎么都不像一个来凤鸣休养身体的人。 俞明祉可不管她此刻在想什么,开始交代韦月溪之后的问询中重点注意哪些,该何时松何时紧,何时让大高插嘴呵斥,大高呵斥过之后,又该如何接着问话。 韦月溪一一记住心里,问他:“俞公子不在场,就我和大高。这样的问话能算数?” 俞明祉咬了一口饼子,又喝了一口水,才答道:“今日刑名师爷有留在衙门,有去了徐府,我这里派了司理院的人负责问话记录,问话算他的。” 说着努嘴朝外。 外头大高带着两人朝东厢房最南边的屋里去,其中一个是官差,一个是被捆着手,蒙着眼睛和嘴巴的人。 大高进去后便回到正厅来,从俞明祉手里接过烧饼,没觉得一丝逾矩:“谢公子。” 便站到进门一侧,背过身子,开始啃手里的烧饼。 这主仆,大概在外头经常会这样没有讲究的进食。 韦月溪心中对俞明祉的印象改观了一点,不似她想象的那样,生活的一丝不苟。 大高几口啃下烧饼,不再吃了,对俞明祉道:“公子,可以了。” 俞明祉又塞给他一块烧饼,递上那壶香气馥郁的茶水。对韦月溪道:“韦姑娘,劳烦了。” 韦月溪起身跟着大高往外走。 俞明祉忙提醒:“那屋里头冷。” 韦月溪不好拂了他的好意,拿起披风,望着外头黄灿灿的日光,把披风搭在臂弯处,跨过门槛,跟着大高往厢房走去。 厢房的门是打开的,从暖融融的日光中一进入阴暗的房间,仿佛跨进了一个冰冷的世界。 这个冰冷的世界还用屏风分割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桌椅板凳都有,椅子上还放有厚厚的坐垫,像是新买的。 那个官差坐在桌边,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屏风其实为他、为桌上纸张准备的。 另一部分只有一张凳子,凳子上坐着一位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 韦月溪知道俞明祉的好意提醒为哪般了,这房间的门窗都是开着的,任凭初冬的寒风肆无忌惮的吹进来。 即便垫着坐垫的椅子在避风处,也挡不住寒风带来的侵袭。的确要穿披风的! 韦月溪把披风穿上,仔细包好自己,隔着屏风缝隙就看见那女子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身上棉衣是徐府里下人统一的穿着,为了干活麻利,自然不会太厚,且看面料干净整洁,应该是在室内穿着的。这么被寒风直直吹着,当然冷的发抖。 大高把门关上后,走至那位下人身边,扯下眼上黑布和嘴里的纱布。 妇人迷瞪着眼,哆嗦着舔了舔嘴唇,嘴巴被塞了那么久纱布想必是难受的,应该也有些干渴吧。 偏生大高回到屏风后,站在桌边拿起桌上的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茶,浓郁的茶香随着寒风飘荡,又背过身啃起了烧饼。 俞明祉此番做法,韦月溪都想用“恶毒”一词来形容了。 这些人一大早就被关了起来,定然没有吃喝,这时候又冷又饿。他让大高在屋里喝那么香浓的茶,不是刻意馋人家嘛。 表面上看,没有打骂用刑。实际上,让人家在一个不知是哪里的地方,不仅挨饿受冻,还要闻着茶香。 不露声色的折磨的要问话的人,对于穷凶极恶的忍耐力极强的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容易摧毁他们的心理防线。 韦月溪开始盘问,从姓名,岁数,何时进府,如何进府,何时到大哥儿身边,平日都做些什么,昨夜做了什么。 对面的女子是大哥儿的乳娘,昨夜一直在灵堂伺候大哥儿身边,中间冷了回去添了一次衣裳,去了两趟茅房,就再也没离开灵堂。 大哥儿去凯三爷的院子送鸡汤面,她刚巧去茅房,所以并没有跟去。直到大哥儿身体不适她才跟着回到大哥儿院子。 鸡汤面她从始至终没见到过,她的身边也一直有人作伴儿,没有任何时间点是单独一个人的。 问她怀疑是谁在鸡汤面里下毒,乳娘迟疑的摇头,她说不出任何一个人能做出这种事来。 对于瑞大奶奶平日的赏赐,从乳娘的回答里看出也很平常,无非年节上一些碎银子之类的,平时觉得谁对大哥儿更上心,便赏一些过时的或陈旧的首饰衣裳之类的。 韦月溪提到相思子项链,乳娘迟疑了一下,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在四丫那里,就是一串不值钱的玩意儿。” 四丫是那位得了赏赐的丫鬟。 韦月溪见她听见大高吃茶时,抿了抿嘴巴,却没有表现出渴望喝水的样子,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官差带她出去。 一连又问了三个,都没有问出什么来,其中两个跟大哥儿去送鸡汤的,口径一致,没有人有单独机会接触鸡汤面。 第五个带来了就是四丫,十六岁,身材高大壮实,模样极其普通,看起来憨厚老实,问什么答什么。 提起相思子项链,说是前年大哥儿在园子里崴了脚,她从园子里一路背到院子里,路上居然都没停歇,瑞大爷当面夸她孔武有力,瑞大奶奶便把那串相思子赏给了她。 她无心炫耀,只是觉得相思子好看,又是瑞大奶奶所赏,拿出来把玩了两天。 身边的人都看到过,其中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位嬷嬷还说她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第三天她母亲见到她便叫她收起来,不许玩耍。 从此她便收在自己包裹里,至于何时没的,她没发觉。 第118章 相思子项链 等四丫出去,韦月溪自己做主叫了那个开玩笑的嬷嬷。 刘嬷嬷昨夜在灵堂外头守着,厨房的人送夜宵来后,瑞大奶奶吩咐给凯三爷送了一份,叫她带着丫鬟们跑一趟。 这几日连续在外头站着,她的老寒腿犯了,走路时会疼得更甚,另一个嬷嬷便好心的代替她跑了一趟。 几句话没说,刘嬷嬷吧唧着嘴,“官爷,能不能赏口水喝,老奴渴死了。” “你这老刁奴!”大高有些不耐烦,还是绕过屏风给她端了一碗温茶。 韦月溪没等她喝茶就问到:“你好好回忆下,食盒从灵堂到凯三爷院子里,一路上谁有机会偷偷打开?” 刘嬷嬷盯着茶碗,袅袅热气被风吹的歪倒在一边,眼里的目光变得急切起来,不假思索道:“一路都有人呢,没有谁能偷偷打开。” 大高端着碗没有向前,呵道:“想好了再说。” 随着他的呵斥,碗里的茶水跟着轻微的晃动一下,几乎要洒了出来。 刘嬷嬷的眼珠子一直盯着茶碗,差点瞪了出来,抿了抿干涸的嘴唇,仔细分析道: “凯三爷居住的院子······从他们搬去了京城,打扫的少了,前面有一段路平时走的人少,那里若是悄悄打开食盒,别人是不容易发觉的。可也只有罗嬷嬷打开啊。” 韦月溪想听听前面那两个有没撒谎:“那也位未必,倘若有人帮她拎着,也是有机会的。” “不会的,白日里到有可能,夜里看不见的地方,她们不会主动帮罗嬷嬷做事的。”嬷嬷断然否定。 “为何?” 刘嬷嬷又冻的哆嗦一下,大高走上前去,给她喝了两口水,就把茶碗拿了回来。 刘嬷嬷喝的两口茶水还没湿润口腔,眼巴巴的看着茶碗端走了。 还是本能的道谢:“谢官爷,官爷长命百岁!” 算算从夜里喝了碗热汤到此刻,已经五六个时辰,没有沾一滴水,一粒米了。没觉得有多饿,就是又冷又累,口渴的要命。 默默觉得自己冤啊,她在府里老老实实做事,不敢偷奸耍滑,顶多偶尔偷个懒。尽管没有给凯三爷送夜宵,可是还没有逃过被关押,被捆绑,被审问的下场。 她想平平安安的回去,想好好睡一觉,吃顿热饭汤。 等屏风后面的女声,再一遍问话时,她毫不犹豫的回答: “罗嬷嬷平日对那些个小丫头管束的比较严,尤其不许他们往主子跟前凑。 官爷您想啊,总有的人想攀高枝,幻想哪天能入了主子的眼,就过上别人伺候的日子。她如此行径,不是断人往上爬的路吗? 于是她们中好些人把罗嬷嬷话放当耳旁风,自然也不敬重她。” 韦月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对她回答的满意。 大高走上前,把碗放在嬷嬷嘴边,让她多吃了几口。 “这位罗嬷嬷一直在大哥儿院里伺候吗?”韦月溪见大高拿开碗,立即问道。 刘嬷嬷又吃了几口茶,虽然还不解渴,但嘴里里舒服了许多,说话也利索:“从前在瑞大爷屋里伺候,后来瑞大奶奶说她稳重老道,把她指派给了大哥儿。” 听起来罗嬷嬷是个心术正直的人,别人不喜她,倒是别人的不是,那瑞大爷什么德行,瑞大奶奶把他送的相思子项链都随手赏给下人,还有人对他抱有幻想呢。 韦月溪暗骂她们愚蠢,便问了相思子,“你见到瑞大奶奶赏赐给四丫的相思子,做何想法?” “没,没有想法。”嬷嬷眼神闪烁,说话也忽然的结巴起来。 “不对吧,当时你说了句‘你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韦月溪提醒她。 “官爷,那就是句玩笑话,逗四丫玩呢!”刘嬷嬷为自己解释。 “逗四丫玩,可作为玩笑话。可要是针对相思子说的,就不是玩笑话了。你是府里的老人,知道我指的是何意。” 韦月溪很喜欢从这种人嘴里套话,平时话多爱八卦,知道事情自然多,又没什么心机。于是她故弄玄虚的把语速放慢,让对方以为她掌握了什么情况,只待她招认而已。 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灵,刘嬷嬷果然上当了,叹了口气: “那相思子是个稀罕物件,起先瑞大爷送给了瑞大奶奶一串,当着屋里下人的面说了好一通恩爱的话。 可是转脸又就给了一个丫头一串,隔天便抬成通房丫头,大家便明白这相思子是何意了。” 原来如此,论四丫的长相,入不了瑞大爷的眼,所以嬷嬷才能开玩笑,而乳娘也才会说“在四丫那里就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嬷嬷当真爱开玩笑,看的也通透。”她把刘嬷嬷夸了一通才问道:“以嬷嬷对府里的了解,府里有多条相思子,那四丫的相思子谁还会那么稀罕呢?” “也没有很多条,除了瑞大奶奶,就那个通房一条。”嬷嬷老实说,“自从通房出了事儿后,后院便再也没有人见过相思子了。” “出了何事?” 这个在府里不是秘密,刘嬷嬷痛快答了:“那个丫鬟被抬为通房后没多久就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染疾,疾病死的。”刘嬷嬷又开始结巴。 “染了何疾?何时的事情?”韦月溪直觉刘嬷嬷又开始撒谎了。 刘嬷嬷不出声。 大高冷不丁呵斥一声:“问你话呢,快说!” 刘嬷嬷吓的一激灵,不停的搓着双腿,老寒腿在冷风中又开始难受了。 “听说,听说没伺候好大爷,让大爷动了刑。”刘嬷嬷小声道,不知道屏风后头问话的女官爷,是个姑娘还是妇人。 大高和那位记录的官员都觉得难为情,后头的那位姑娘,听到这句话没让屋里其他人时间产生其他想法,立即问道:“那位通房是罗嬷嬷的亲眷?” 这个倒是大高没想到的,联想这个嬷嬷方才说的话,韦姑娘当真聪明啊。 屏风外的刘嬷嬷也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但坚定的摇头否定了。 “那么,罗嬷嬷的什么人和瑞大爷有牵扯?”韦月溪问道,她的目光盯着刘嬷嬷的反应,手指却朝茶壶上指了指,示意大高倒茶。 第119章 不寻常的悲伤 刘嬷嬷再次沉默,这次韦月溪没那么好脾气了:“嬷嬷还是快说吧,茶都凉了。” 大高倒好了茶,端了出去,对着嬷嬷凶狠狠道:“老刁奴,爷好生伺候你,你不老实说!要换种法子吗?” 刘嬷嬷抖的厉害,结结巴巴道:“听说,听说,罗嬷嬷的闺女,闺女也曾收到,瑞,瑞大爷的,相思子。” “罗嬷嬷的闺女是哪个?”大高越发的凶狠,声音拔高了许多。 “从前,从前在二夫人院里当差,两年前,突然没了。” “没了?!怎么死的?”这徐府到底死了多少年纪轻轻的人,大高感到诧异。 “恶疾,忽然没的。罗嬷嬷伤心了一阵子,后来就再也不愿提起她闺女了。” “瑞大爷给她相思子后过了多久没的?”韦月溪趁她愿意说,急忙问道。 “具体多久老奴不晓得,反正没多久。” “你是如何得知?” “有一日罗嬷嬷多吃了几盅酒,哭着说想她闺女,老奴就安慰她,说既然是恶疾就是她闺女命不济,谁知她哭着说哪里来的恶疾,都是相思子害的。老奴便明白了。” “府里还有他人知道吗?” 刘嬷嬷惶恐:“老奴不晓得。老奴真不晓得!反正老奴再也没有往外说了。” 韦月溪终于问出了点眉目,有些于心不忍:“嬷嬷吃碗热茶。” 等官差带刘嬷嬷下去,韦月溪起身,跺跺脚便起身往外走,“下面的人不该由我来问,让你们公子安排吧,他人呢?” 大高毕恭毕敬跟在她身后,“公子在前院,问话几个小厮。姑娘您厅堂里请,小的这就去禀告公子。” 韦月溪前往厅堂,走到飞檐下便没有进去。 厅堂里没有人,她觉得飞檐下站会儿挺好,没有风,日光暖融融的驱驱身上寒气。 没站多久,俞明祉同大高从前头进来。 没有看到南方的身影,大概不方便在官差面前露面,躲在外头马车上了。 俞明祉边走边翻看方才的问话记录,走至韦月溪前头的时候,把手里东西理好:“姑娘的才华,比那些刑名师爷都强。” 韦月溪很想看看他说出如此虚伪的话,是否脸不红心不跳。 偏生日头就在俞明祉的头顶,照得她的眼睛都不能好好的睁开,只好用手挡着日光,眨巴着眼睛回敬他:“公子的意思是自己教的好?” 俞明祉背着光,瞧着日光里的女子,浅浅胭脂色打底银色挑线的披风,穿在她身上不肥不瘦刚刚好,比起之前的装扮显得明艳活泼不少。 有些松散的头发上笼罩着一层浅黄色的光芒。遮挡日光的手,白皙细嫩,只挡住直射的日光,挡不住黑亮眸子里的盈盈水波,亦挡不住浑身散发的柔柔光芒。 这光芒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照进他的心里,温暖了他的周身,让他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他的脸上不自觉的荡起微笑:“那也是姑娘学的好。” 光芒却冷漠的讥笑:“表面上看是我运气好,遇上个老实胆小的嬷嬷。其实俞公子是利用了我对徐府情况了解这点吧。” 俞明祉无视她的冷漠,依旧微笑着:“事半功倍,那岂不是更好。” 光芒想给他个白眼,又觉得眼睛挡在自己手下,他未必看得见,只能作罢。 前头官差又带进来一个人,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想必是罗嬷嬷。 俞明祉听到脚步声,回身看了一眼,对她小声道,“这位嬷嬷我去会会,后头还有几位婆子丫鬟,烦请姑娘多受累。” 敢情使唤我不用花银子是吧,韦月溪腹诽,不管他能不能看见,还是翻了个白眼。 俞明祉当然看见了,刚收回的嘴角又朝两边咧了咧,转身走了。 倘若对罗嬷嬷问话有结果,后头婆子丫鬟就简单多了,韦月溪在厅堂里找了个垫子,坐在银杏树下的石凳子上,听听东厢房里罗嬷嬷的故事。 故事有些寻常,悲伤却不是寻常的悲伤。 罗嬷嬷几乎没用怎么恐吓,在俞明祉循循诱导下,一五一十的招供: 罗嬷嬷是徐家的家生子,一辈子都在徐家当差,二十二岁才配了府里的小厮,奈何二人婚后养不住孩子,只有最小的闺女活了下来。 四岁上孩子爹没了,母女俩相依为命,罗嬷嬷把孩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宝贝,常常带在身边。 府里看她可怜,小丫头跟罗嬷嬷当值,也没苛责,有空还帮她照看一下。 小丫头的性子便养的天真烂漫些,骨子里也清高些。 因为罗嬷嬷从前在瑞大爷院子当差,小丫头便也跟在那边,直到十二岁的时候被指派到二夫人院子。 小丫头没经历什么风波的长到十五岁,平静的生活被瑞大爷再次看到她之后打破。 不知瑞大爷是中了什么邪,开口求二夫人要将她收入房中。 小丫头却是不肯,瑞大爷什么品行她打小就听母亲说过,她打心底是不愿意做瑞大爷众多玩物中的一个。 再说那个通房刚死没多久,怎么死的她也听说一些,心里着实害怕啊。 可是如草芥一般的奴婢,怎么能对抗高高在上的主子,小丫头到底还是给瑞大爷强迫了。事后给了她一串相思子,厚颜无耻说是定情信物。 小丫头能把相思子丢在地上拿脚踩,却丢不掉任人糟蹋的厄运。于是趁着母亲当值之时,服毒自尽,彻底摆脱了羞辱。 罗嬷嬷在女儿被糟蹋后也不知如何是好,想过委曲求全,哄女儿老实本分伺候瑞大奶奶;想过求老太太放她们一条生路离开徐家;甚至想过送女儿去出家。 可是等她见到女儿凉透的尸体时,便只有一种想法,活下来,为闺女报仇! 于是她违心的说女儿得了恶疾暴毙,瑞大爷做了亏心事,没有深究死因,吩咐府里草草葬了她闺女。 不知道恶贯满盈的瑞大爷为何如此自信,觉得她一介老妇即便知道了事情真相,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让她得以在府里平安的活下来。 随后的两年,她一直伺机报仇,尝试几次都没有成功。 前几天瑞大爷死了,她庆幸老天爷派了人来把恶人收走了,对那人很是感激。也遗憾没有亲手杀了瑞大爷。 可昨夜凯三爷帮着官府把老天爷派的人抓着了,她异常愤怒,把憋着两年的气撒在凯三爷身上。 第120章 翠柳钻狗洞 可巧那天晚上她得到给凯三爷送鸡汤面的机会,便把随时准备好的相思子粉末,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倒入鸡汤中。 只是她没料到,大哥儿同凯三爷一起分食了一碗面,二人一同死亡。 至此罗嬷嬷的故事讲完了。 问起对大哥儿死可曾懊悔,罗嬷嬷淡定回答: “比起我闺女,只能怨大哥儿命不济,摊上这么个禽兽不如的爹。” 但罗嬷嬷终究心有愧疚:“愿他来世托生个好人家。” 什么是好人家?韦月溪想象不出。 徐家算吗?衣食无忧,有爹娘疼长辈爱,有书读,有人教,可是坏事做尽,报应都到了孩子身上。 罗嬷嬷的家算吗?母女相依为命,舐犊情深。可别人这么轻轻一击,对她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没容她多想,很快听到东厢房里俞明祉的问话:“给凯三爷他们用的碗筷呢?” “老奴一时心慌,收起来丢在园子水池里了。” “你手里的相思子粉末从何处购置?” “自己研磨的。” “相思子又是哪里来的?” “我闺女死的时候,我收留起来,就想用那个毒死害她的人。后来又偷拿了四丫一条链子。” 俞明祉顿了一下,说话慢了下去:“你怎地知道相思子有毒?还要碾成粉末?” 罗嬷嬷回答的很自然:“就是听人家说的,听谁说的记不得了。” 俞明祉仿佛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没有继续问下去,又问另外问题:“瑞大爷生前,病了那么长时日,你都没有机会下手,等他死了,你为何还把药粉随身带着?” 罗嬷嬷一时没有回答。韦月溪看不到,也猜不出她是什么表情。 听俞明祉依旧温和道:“既然已经承认了投毒,没必要再隐瞒吧。有些事情不是你不说,别人就不知道。偌大一个府邸,总有人看到,听到些什么。” 罗嬷嬷很平静,有种视死如归的平静:“官爷,两年了,老奴身上的药粉一直没离开过身,都带习惯了。” “嗯,习惯了。好一个习惯了。”俞明祉是对那位官差说的吧:“带她下去吧,记住不要同任何人接触。” 随后同大高一前一后走出东厢房。 俞明祉缓步朝石桌走来,大高则匆匆朝外头走去。 对于罗嬷嬷后面漏洞百出的话,俞明祉没有深究,听上去有些拿她束手无措。 韦月溪知趣儿的站起身:“俞公子若有不便之处,我可以回避。” 俞明祉明白她心中所想,抬手示意她坐下: “既然叫你来帮忙,自然不会刻意避开你。 这个岁数的妇道人家,无牵无挂,只有一个目标——弄死徐云瑞。定然不会牵连任何人,都会自己扛下来。 至于她是不是受人指使,还有没有同伙,同伙是谁,与昨晚抓到推凯三爷下水的人有何关系,一时是问不出来的。 我这里毕竟不是衙门,不好用刑逼供,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乔司理,他们衙门会处理。” “用刑逼供?”韦月溪自然知道用刑逼供是指什么,不敢想象罗嬷嬷这身板能撑得住嘛。 “为了让她更快吐出实情,只能送到衙门,送到审讯室,在诸多刑具中,挑几件稍微用一用,问话就更轻松了。” 俞明祉其实还暗戳戳的让她了解更多官府的残酷手段,以她目前的所作所为和处境,觉得有必要了解,好有所收敛。 见到韦月溪眼瞳瞬间放大,到底不忍心吓唬一个年轻的姑娘, “当然,经俞某的手,还是要掌握更多的佐证。方才的人都要重新再来一遍,重点是罗嬷嬷在府里接触过哪些人,有知情不报的,立即送往衙门。” “确定投毒的人是她?还有人没问呢。”韦月溪有些不确定。 “先让一批无关的人回去,昨夜没靠近两位死者的,没接触过老太君院子里人的。”俞明祉答非所问,安排的却很明白,“放我这太乱了。” 于是他们两个,把之前的人又重新追问了一遍,主要是针对罗嬷嬷平日都频繁接触什么人,还有她的女儿生前来往过密的人都有谁。 等所有人问话结束,日头已经西下,算算时间两个多时辰。 中途南方偷偷从角门送了些饭菜进来,韦月溪和俞明祉囫囵吃了,不然真撑不到此刻。就这样,韦月溪还是口干舌燥,身上也觉得寒意渐渐来袭。 此时的俞明祉还是她来时看到的样子,面带病容,一身倦意,慢条斯理却有条不紊的进出,核对问话记录,安排官差把徐府下人或送回府或送衙门。 大高又被打发去送信,送信的内容韦月溪不知。 不知从哪里回来的春生忙着烧茶水。 当韦月溪准备告辞的时候,俞明祉挽留道:“翠柳在衙门里头没有交代什么,我寻思你对她多有了解,再帮帮忙。没有问题就放回去。” 不管是出于八卦还是从前对翠柳的那份喜爱,韦月溪没有推拒,接过府衙的问话抄录。 翠柳的狗洞钻的毫无新意,白日里接到门房递过来的信,她把信拿给绿竹叫她帮着读。 绿化告诉她,她娘得了心口疼,疼的快要死过去了,只好到城里来寻郎中,在城南万寿堂。 她去向管事告假要出府一趟看看她娘,可是管事却说府里最近事儿多,叫她莫要撞枪口上了。 她着急,便决定在夜里钻北墙根儿的狗洞出去,然后就被捉住了。 可是衙门去城南万寿堂核实过,根本就没见过她娘和弟弟。 于是审问便僵持住了。 等韦月溪看到被带进来的翠柳时,着实吓了一跳。 一身粗布衣裳,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还有点点血迹。头发绑个简单髻子,蓬乱不堪,上面布满灰尘。不仅被包着眼睛,堵着嘴巴,还被带上了手链、脚链。 俞明祉跟她解释:“从衙门的牢房出来,都要带的。” 韦月溪便不再出声,跟在俞明祉后面进了东厢房。 俞明祉进去后并没有坐下,而是走到窗户边关上了窗户。 翠柳已经被拿下蒙眼和堵嘴的布,见到俞明祉就开始哭求:“俞公子,求您了!奴婢就是听说我娘病了,想出府看看她,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俞明祉没有瞧她一眼,神情冷漠绕到屏风后面,坐下后才语气冷漠的说道:“可是你娘并没有来医馆。” 第121章 翠柳被人利用 翠柳听到这话,似乎绝望了,嚎啕大哭起来。 抖动的四肢扯起铁链哗哗响,穿插在绝望的哭泣声里,泪水冲刷满是灰尘的脸庞,连带一把鼻涕直直滴下。 韦月溪实在不忍看下去,摸出自己的手帕,又见她用袖子一把都抹去,便将手帕放回自己袖袋中。 俞明祉瞧见她的小动作,示意她道:“韦姑娘有什么疑点,可以先问。” 韦月溪看了一眼他们收缴出来的家书,书中寥寥几字:二姐,娘胃脘疼,极其严重,盼见你,城南万寿堂。二蛋。 后面还缀了万寿堂的地址。字迹端端正正,一看就是代笔的。 韦月溪从前帮她读过一回家书,也读过她收藏起来的家书,知道她弟弟不会写字,都是花钱找人代笔,字少,花的钱也少些,所以家书内容都极其简练。 但不记得她娘有此病。韦月溪琢磨了一下,出声对翠柳道:“莫要哭了,我且问你,你娘得胃脘疼多久了?” 翠柳听到韦月溪的声音,哭嚎戛然而止,慌忙道:“不知道,弟弟从来没提过。” “你可知胃脘疼不是突然发病,是慢性病?” 翠柳显然不知,“没听说过。” “那你昨日就没怀疑,你从来没有听说你娘有胃脘疼,为何突然就严重,要到城里来瞧病?” 翠柳摇头:“没有。奴婢听说后就是着急,就想着去看看娘一眼。” “绿竹是怎么说的?”俞明祉插嘴问道。 “说娘日日心头疼,不能进食。在药堂扎针续命呢,不知能撑几日。” 韦月溪默默叹了一口气,为绿竹惋惜,已经被人盯梢了,还耐不住性子。 “你决定私自出府,还有人知道吗?”俞明祉又问。 “绿竹知道。我求她在管事嬷嬷问起我的时候,帮我搪塞一下。”翠柳答道。 “你怎么知道墙边的狗洞能钻人?” “我们都知道的,有时候偷溜出去玩,就从那爬出去。” 俞明祉看向韦月溪,韦月溪并不知情,但她撒谎地朝俞明祉眨了下眼,意思她就是这样听说的。 “那个狗洞被扒开了多长时间?”他问翠柳。 “听说好几年了。” “好几年了,府里的管事就一点儿都不知晓?”俞明祉甚觉好笑。 “应当是不知,大只有我们几个要好的小姐妹知道。” “哪几个,把名字都报上来。” 翠柳一一把名字报了出来,除了绿竹以外,多是五夫人院里的丫鬟,还有聪少夫人院里一个。 韦月溪的注意力在聪少夫人院里丫鬟身上,果然武燕身边有和绿竹相熟的人,不然绿竹行事也不会那么顺利。 “怎么哪里都有绿竹,这个狗洞不会是她告诉你的吧?”俞明祉听到她报出名字。 “是她告诉奴婢的。”翠柳此时还没发觉什么。 俞明祉的声音变得温和: “那你仔细想一想,绿竹给你读了信,告诉你你娘病的厉害,当时就劝你抓紧去药堂瞧瞧你娘,中间定也催促过你,让你好好求求管事的,是不是?” 听到这句提示,任凭翠柳在蠢笨也明白过来,她被人利用了!难怪她刚钻到墙根就被人抓住,还送进了大牢! “是的!俞公子,奴婢想偷偷出府,但其实心里拿不定主意,去找她的时候,她鼓励奴婢夜里钻狗洞出去的!还嘱托奴婢穿的粗鄙些,莫在外头叫人瞧见。 奴婢当时还感激她来着,怎么没想到她是故意的! 前几日我们院子的人进出府很随意,可是当奴婢有正经事要出去,管事嬷嬷却说不好再出去了。管事嬷嬷平日都要看绿竹几分脸色,她明明可以去嬷嬷那里说说情的,却撺掇奴婢偷偷溜出去。” 翠柳越说越激动:“奴婢没想到啊,平日她在夫人面前很是得脸,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每当给我们读家书的时候都嘘寒问暖,问问家里情况。冲这,奴婢是念着她的好的,所以昨日就没想到!” “俞公子,您帮帮我,我真有收到那封信,门房管家嬷嬷都可以作证。”翠柳为自己找到了突破点。 俞明祉很遗憾:“门房的确证明有人递信给你,但管事嬷嬷却说没见过你曾跟她告假。绿竹她只承认帮你读过信,只读信上字句,别的一概否认。 这样就没人证明你钻狗洞只为了出去见你娘。” 翠柳绝望的尖声叫喊:“她们这是要害死奴婢啊,奴婢要和她们对质!” “嗯。”俞明祉还是那副天榻下砸别人砸不到自己的神态,“会让你们对质的。她们如此陷害你,不过是为了给她们自己脱罪。 你最好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平日里她们都有哪些见不得的人的事儿,或者说私下偷偷往来。” 翠柳果然不再哭喊,真的在思索绿竹平日有何不正常的地方。 这边记录的官差便搁起了笔,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没有一丝意外,看来平常这种事儿没少见。 这是让翠柳做伪证呢。韦月溪觉得她还是避开的好,免得看见他们使坏自己脱不了干系,起身想要走,俞明祉却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她的袖子。 韦月溪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俞明祉却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只淡淡道:“韦姑娘,稍后再走。” 韦月溪被他拉着衣袖,不好强行离开,只得勉强挤出一句话:“茶凉了,我去添壶热的。” 俞明祉拉着她衣袖的手没有松开,声音温和又客气:“不用,回头去厅堂,请姑娘好好品茶。” 韦月溪不好再坚持,只能乖乖坐下,听他到底还有多少坏心眼子。 这边俞明祉开始暗示翠柳,绿竹跟谁密切接触,在何时何地,绿竹做了何事被她撞见。还有翠柳告假的管事嬷嬷,同绿竹有何勾结。 翠柳平时脑袋瓜没多灵活,此时为了解救自己,领悟能力突然提高不少,让俞明祉和官差相当满意。 韦月溪叹息,这不是内宅女人家相互攀咬污蔑的伎俩吗?他们查案也用这种低劣的手段? 第122章 为她撇清嫌疑 还有这人,不是说身子不适嘛,没耽误他不停歇的问话啊。 这哪里是请自己过来帮忙,分明是把自己困在这里! 困住了自己,就困住了自己身边的人,让他们束手无策,让他们有所顾忌,这威胁也太直接明了。 韦月溪有一丢丢的挫败感,凭着叶姑姑那么大亲情的面子,她只是没有铐上枷锁脚链罢了。 当面撩拨不行,背地送温暖也不行,当真油盐不进啊。 表面看着温柔和煦,内里一肚子心眼算计,明明精力那么好,却还装作病殃殃的样子。 这么想着,拇指扣动食指的动作逐渐加大。 大到俞明祉都注意到了:“韦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韦月溪停下手上小动作,轻轻的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翠柳被带出去的时候,韦月溪跟在后头,借着院子里的灯光,见到了乔书华带着一群人站在院子里。 俞明祉走在前头交代了几句,其他人迅速的散去,他又同乔书华多说几句。然后带领乔书华到韦月溪面前:“韦姑娘,这是乔司理。” “小女子见过司理大人,问司理大人安!”韦月溪低头伏身行礼。 这是今日俞明祉许诺的目的吧,自己大大方方出现在乔书华面前,以后真要让乔书华撞见了,就不必再纠结她是不是白先生。 乔书华听到俞明祉方才的介绍,见到韦月溪本来有些好奇,可听到她开口时,那份好奇就变成了惊讶。 这女子和白先生果然有几分相似之处,怪不得翠柳那么快就同意配合他们。 这边俞明祉依然淡定的糊弄他:“我就说相似吧。” 乔书华不愿相信他的糊弄,但此时没有功夫质疑,因为官差和永旺已经带着绿竹走到门口。 只草草回了韦月溪一句:“免礼,听说你一直协助俞公子审理案件,乔某在此谢过。” 韦月溪也看到了绿竹,不是说审问完翠柳就结束的嘛,怎么又带来了绿竹? 俞明祉没有让她细想,“韦姑娘,这里交给乔司理,咱们可以歇息,请你好好吃茶。” 韦月溪朝乔书华欠了欠身:“司理大人,小女子告退。” 厅堂里,没有烧饼也没有了火炉,只有春生送上来的红枣大麦茶,果盘里还是自己送给他的干果。 韦月溪默默的饮了几口茶,和着枣香和大麦香气的热茶,顺着口腔一路温暖到胃,她方觉这个地方有了温暖的气息。 此时俞明祉也在默默的饮着茶水,看上去这回是真的疲累。 东厢房里不过审问了几句平常的东西,后来只剩下绿竹的喊冤声,大家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 许久,大高才从外面回来,朝俞明祉摇了摇头。 俞明祉似乎有些失望,才开口说话:“韦姑娘,今日多亏了你。不然俞某根本忙不过来。” 韦月溪抬头,眼睛定定的看着俞明祉,笑的毫无芥蒂: “俞公子,既然自己都说我在此帮了你半日,那公子就是这样答谢我的?” 本以为俞明祉会难堪,没想到他一脸无辜道:“姑娘何出此言?” 韦月溪还是笑的人畜无害的模样:“俞公子困了我半日,没有机会给绿竹报信,好叫你们顺利抓住绿竹吧?可是你这样做,不就变相坐实我的嫌疑?” “姑娘可以换个思路,这半日你可都在我身边,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没有人给绿竹报信,至少你身边的人就没有嫌疑。”俞明祉风轻云淡道。 “挺有孝心。”韦月溪夸他,但他想维护叶姑姑有一百种法子,何必如此。“不叫我们来,我们就不知道你们要拿人,何必绕那个弯子。” 俞明祉承认,他有心为她撇清嫌疑。有一半是为了不让乔书华查到叶姑姑身上,另一半自己也说不清楚。 “说了请姑娘帮忙,不然俞某哪里有此刻的清闲?” 这个人,总有借口。 “此刻公子放我走,有没有可能,我照样去给绿竹的人报信?”韦月溪站起身。 “晚了。等你报好信,他们早到了衙门。”外头绿竹已经被带走。 带到这里转一圈,就是为了给他们的人看着,引他们过来营救? “大动干戈,拿绿竹做诱饵?至于吗?”韦月溪想说,会不会太幼稚。 “绿竹的人没有跟来,说明今天带到这里的人不重要。”俞明祉这样解释道。 果然没有一件事儿是白做了,考虑的比她全面多了,韦月溪闭嘴。 俞明祉笑得很愉快:“没有人跟来,姑娘也可以放心的回去了,路上还是要小心。” 不管他的拖延是为了不让她去报信,还是为了路上的安全,韦月溪都得感谢他替自己着想,来日方长,用的着他的地方很多。 回去的路上,到底从方方酒肆给他送去两食盒饭食。 —— 审讯是监牢一隅专门设置的地方,里头摆满各种折磨人的刑具,经常拿出来吓人的其实也就那么几件。 但就那么几件,已经让审讯轻松了不少。 推凯三爷下景观池的徐柱子已经不小了,年龄二十又五,靠着爹娘在三夫人面前得了脸,在西府里混了个花木采买的肥缺。但一直不正干事儿,尤其爱赌, 带到审讯室后,让他见识了几件常见的刑具,不过在他胳膊上轻轻划了一道口子,试试剔骨刀可还锋利,流的血还没他的眼泪多,就老实招了。 前几天在赌场,不光身上的钱输光,还把命都输给了人家。人家暂时不要他的命,只要他签下契约,答应替人家做一件事情即可。 昨天夜里有人拿着契约找到他,叫他把凯三爷推进景观池,事后就不要他的命。 来徐府找他,给他看契约的人,是外头请的短工,这几日在瑞大爷丧事上帮忙。 等乔书华打发人去寻那个短工,回来说今日一天都没有人看到他。 已经打发人去赌场,打听那个曾经赢了徐柱子性命的人。 俞明祉听到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乔书华见状有些泄气:“是不是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 俞明祉给他打气:“即便不会再出现,但是,凡走过必有痕迹,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乔书华想起早上俞明祉看到徐府大门进进出出人,就担心作案的人早跑了,打心里佩服他, “还是你想的周到些!凡事儿能想在前头。不然下毒的人也逃走了。” 俞明祉却摇头:“那是咱们的身份不同,你当时要考虑的是徐府的便利。而我不一样,再者,今日也是我的运气好。” 心底却浮现那个姑娘在阳光下的面容,下毒的罗嬷嬷可是她问出来的。 第123章 审讯 “其他人呢?”俞明祉收回心绪,眼前的事儿要紧。 罗嬷嬷虽然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可心思简单,到了审讯室,又见到那么多刑具,刑名师爷几句话就问了出来。 乔书华把审讯记录拿给俞明祉看。 罗嬷嬷的闺女死后,陪她一起安葬女儿的是瑞大奶奶身边的丫鬟圆圆。 圆圆在她女儿坟前哭的很伤心,哭女儿走的太窝囊,哪怕用相思子毒死瑞大爷,也好过自己先死了。 还劝她要好好活着,看恶人早晚要遭到报应。罗嬷嬷听了圆圆的话就开了窍,从此一心想为女儿报仇,随身带着相思子粉末。 后来瑞大爷死了,她以为老天为她报了仇,圆圆却说老天都会偏向有权有势的人,她应该感谢的是那个替天行道的人。 昨天夜里圆圆来找她,说替天行道的人被凯三爷抓住了,老天爷还是不公平。 又说凯三爷抓住凶手后如何嚣张,厨房给他烧了热水泡澡,他还要折腾下人加些药材。厨房熬了驱寒的汤药,他居然嫌苦倒掉了,要府里的下人给他拿酒。 罗嬷嬷听到后气的不行,偏生瑞大奶奶打发人给凯三爷送夜宵,大哥儿还要亲自送去,把他当英雄一样崇拜着。 于是罗嬷嬷便起了杀心,主动给凯三爷送夜宵,走到那片昏暗的地方,假装磕了一下,迅速在夜宵里散下鸡母珠粉末。 罗嬷嬷认了罪,可圆圆并不认罪,她只是觉得她的小姐妹死的冤枉,而罗嬷嬷一心要替女儿报仇,她在罗嬷嬷面前多附和了几回,以解心里怨气罢了。 问询另外几人同罗嬷嬷和她女儿来往的人,均是从未听罗嬷嬷说起她要报仇,也从未听圆圆提起过。 乔书华没辙,明明知道他们织了一张很大的网,可是单从供词上看,这个圆圆,连唆使罪都算不上。 西府带进来的人已经审讯几个,负责洒扫的婆子和后院的管事嬷嬷都问过了,因为偷懒,所以没发现狗洞。 五夫人院里管家嬷嬷承认了是绿竹叫她莫要允了翠柳的假,说府里太乱了,等一两日再放出去,听起来合情合理。 目前正在审讯的是绿竹。 绿竹如他们判断的一样,是个心机深沉,性格坚韧的人,这种人一般嘴巴都比较紧,不会轻易吐口。 只承认她是为了替哥哥报仇才进的府,在府里利用五夫人,挑拨夫人们之间的矛盾,做了一些出格的事儿。 比如盯梢聪少夫人,发现她与宏二爷奸情,并怂恿五夫人和二少夫人去捉奸等。 比如怂恿武夫人从徐家拿回自己的财产。 听起来也合情合理。 俞明祉跟着乔书华往监牢里走,边走边琢磨着他的话——“合情合理”。 管家嬷嬷是合情合理的,圆圆是合情合理的,绿竹自然也是合情合理,都找不到破绽。 他猛然一顿,站住了脚:“圆圆身边的人都调查过了吗?” 乔书华摇头,“今日已经没来不及。” 天色已晚,赌场好找人,普通人家早已吹灯睡觉了。东府里折腾一天,想找人也够呛,只能把打听圆圆情况往后放。 “那绿竹这边。”乔书华想听听俞明祉意见:“带了他们院子好几个人,五舅母今日差点跟我拼命。可审讯的人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我还要约束吗?” 俞明祉抬了抬眼皮,“忙了一个白天,又熬到深夜,给谁谁不着急啊。” 有了合理的理由,乔书华便开始任性起来,转头对身边人道:“你去告诉他们,只要不伤得太难看就行,特别是脸。” “那种事情绝不能做!”俞明祉叮嘱。 “放心吧,自从我来,就明令禁止了。”乔书华这点是可以保证的。 于是,等他们带着翠柳来到审讯室,绿竹已经遭受过鞭刑。 至于挨了几鞭子,乔书华压根儿就不关心。 只看到绿竹佝偻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惨白的脸上有泪水,嘴角还在嘶嘶吸气。目光却倔强而又怨恨的看着进来的乔书华。 当见到随后被带进来的翠柳时,起初还是有一丝内疚的。不过这份内疚很快消失殆尽,因为她看到翠柳身上虽是粗布衣裳却较为整洁,且没有脚镣枷锁。 受了一次鞭刑,在审问起来时,绿竹看起来开始服软。 对于为何教唆管家嬷嬷不允翠柳告假,又怂恿翠柳钻狗洞出府,她改口称是嫉妒翠柳在府里人缘好,故意陷害她。 对于翠柳所说,她与圆圆在花园碰头一事,绿竹也有很好的解释,说是圆圆拜托她卖一些绣品,白日里怕别人瞧见不敢拿出来,只好晚上碰面。 俞明祉对她倒是相当佩服,整个审讯过程中,无论提起谁,绿竹都应答自如。面对翠柳的伪证,她不屑一顾,沉着冷静的反驳。 无论心理还是肉体的摧残,都无法动摇她的意志。以她智慧和韧劲,她出手报仇,成功的胜算当然大,况且身后还有人协助。 以至于翠柳即便有俞明祉的撑腰,面对她时还是有些畏畏缩缩。直到再一次提起狗洞。 大概翠柳自从进了审讯室,说的都是俞明祉教的假证词,有些心虚。忽然又想起了一件真实的事儿,便理直气壮起来: “你撺掇我们偷偷的爬狗洞,就没安好心! 花嬷嬷可是跟你说了的,‘爬的人多了,就分不清谁是谁’。这话是何意啊,什么叫分不清谁是谁?你想分清谁,还是让府里分不出谁是谁? 是不是爬狗洞进来的女人,即便让府里人瞧见了也分不清是谁? 就是那个五老爷的女人,那女人定是你带来的吧?” 绿竹眼里的愤怒肉眼可见的上涨,训斥翠柳道: “翠柳,你攀咬我,咬上瘾了是吧?!什么谁是谁,我发现了墙边的狗洞,悄悄的告诉你们,让你们出府方便,你倒好,跑这儿胡扯起来。 五老爷的女人要进府,走大门夫人都拦不住,用得着我带?她每回走狗洞来去时候,老爷把夫人都瞒的死死的,又怎么能让我知道?” 绿竹的语气随着她的话说到最后,又冷静下来。翠柳果真又说不出话来。 但俞明祉却在一旁勾着嘴角冷笑,翠柳这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不负他这一通特意的安排。 第124章 审讯二 顾不得跟其他人打招呼,他开口问绿竹:“哦,绿竹姑娘,原来狗洞是你最先发现的?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五老爷的女人是从狗洞进来的?并没有确切的说法,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绿竹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努力想弥补,就没有了方才的冷静:“狗洞是奴婢最先发现的不假。五老爷的女人从狗洞进来,是,是方才翠柳说的。” “翠柳说的,翠柳方才不是这样说的,是你自己说的。”俞明祉开始打乱她的思考。 刑名师爷立马跟着附和:“方才翠柳不是这样讲的,是你自己说的。” 连主审官都歪曲事实,绿竹彻底失去了冷静:“你们是一丘之貉,污蔑我!” “你有什么好污蔑的? 不过是同后院的管事花嬷嬷一起扒大了墙边的狗洞,然后告诉丫鬟可以从那里偷偷进出府。 这样既方便五老爷的女人进出,又不让别人轻易发现,即便发现了也只当是府里的丫鬟对吗?” 俞明祉不疾不徐,却不给绿竹辩驳的机会:“你方才还说你与圆圆夜晚偷偷碰头,是替她出门卖绣品,既然狗洞能自由进出,为何她不能自己出去卖?” 果然绿竹乱了分寸,试图解释为何不让圆圆钻狗洞:“圆圆对外面行情不熟悉,而奴婢可以拿去五夫人的铺子里售卖。” 俞明祉指点记录的官差:“记下,圆圆对外头不熟悉。” 常人记下的该是五夫人铺子,然后去核实,他却让记下圆圆对外头不熟悉。 绿竹不免心里慌乱起来,她知道自己应付不来眼前的人。 俞明祉还没有善罢甘休:“绿竹姑娘,难道你不替花嬷嬷解释一下吗?她可是说她对墙边的狗洞不知情的噢。” 绿竹一时语塞,脸色越发惨白,再也没有之前的伶牙俐齿。 翠柳差点要笑出来。 乔书华忍不住呼出一口浊气。 师爷看向俞明祉的眼神满是崇拜。 俞明祉问出了关键问题,便不再喧宾夺主,要回去了。 乔书华送到监牢外头还极力挽留:“我们都累了一天了,你在这儿我们,我们进程快,就当行行好。况且,花嬷嬷定是块硬骨头。” 俞明祉这次没那么好说话的:“硬骨头你慢慢啃,又不急于一这时,大家伙都累了一天,我也累了,回去好好歇着。” 乔书华还是不乐意,“二高晡时不是回来了,你又多了个人手,哪能样样叫你亲力亲为。” 俞明祉见到大高已经把马车赶了过来,自顾朝马车走去:“二高一回来,还没歇好,连夜被使唤出去了,你可长些良心吧。” 乔书华忽然想起,一把拉住他:“你老实交代,今天那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是跟你说了,因为你才认识的。” “当真?” 俞明祉不愿欺骗他,却也不愿告诉他实情,毕竟里头还牵扯自己的姑母,“老八,等我想好了怎么和你说清楚,再告诉你。” “切~~~”乔书华打趣他,“知道了,姑娘的事儿我不多打听。” 俞明祉要上马车了,转身叮嘱他:“看好关押的人,防止自裁,特别是花嬷嬷和圆圆。” 乔书华抱拳拱手:“这种不要命的小喽啰最可怕。谢老九兄弟!注意安危。” —— 短暂而又疲惫的一夜很快过去,乔书华这边进展不算太大。 赌场里只有人记得徐柱子爱赌,却没有人注意那个赢了他命的男人从哪里来,后来为何就不来赌场了。 绿竹只招供,放任五老爷的女人进府没有声张,同样是为了激起五老爷跟五夫人的矛盾。 对于其他的一概不承认。 她的罪行在徐府够打死的,但在徐府的凶杀案上,却是无法定罪的。 花嬷嬷又哭又喊说是奉了五老爷的命,不让她提起狗洞的事儿。至于进府的女人,说是为了不得罪五老爷,从来没敢看那女人一眼。 但五老爷已死,死无对证。 两个人对于隐瞒狗洞存在的供词,如同商量好的一模一样,都是绿竹无意中发现了,花嬷嬷让她装聋作哑保平安。 所以天刚亮,府衙内继续审问,乔书华又带人入徐府,寻了相关的丫鬟嬷嬷开始新一轮的问话打听。 徐府内一片兵荒马乱,徐府外的城南却是一片祥和。 这一次,没等俞明祉请,韦月溪主动上门了,她是跟着叶宁一同来的。 韦月溪昨晚回去后,不过说了一嘴俞明祉那里只有茶水。叶姑姑的心疼溢于言表,拜托今早南方出门时给俞明祉带些朝食。 叶宁为了让母亲的关爱表达的真实又流畅,便主动请缨由她送过来,顺便就拉上了韦月溪。 于是三人一道,浩浩荡荡给俞明祉带来了凤鸣的特色朝食。 其中的蟹黄包,还是韦月溪专门从沈荣那里打听了店铺去买的,沈荣走南闯北的见识多,他夸赞好吃,那一定好吃。 俞明祉看起来昨夜睡的不错,神清气爽,特别是看到一大食盒的朝食和送朝食的人,脸上时不时呈现若隐若现的微笑。 那笑容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对叶宁的欢迎,叶宁本来有些拘谨,在他的笑容里渐渐的活泼起来:“我该怎么称呼你好呢?还是俞公子吗?” 俞明祉用了他二十二年来能对弟妹们表现的最大宠溺道:“不若私下里你唤我九哥吧,本家妹妹都这样叫。” 叶宁对俞家充满好奇:“家里的姐妹多吗?” “多,亲疏远近,大概十几二十个吧。”俞明祉道。 “哪有自己多少姐妹都数不清的?”叶宁不能理解,立即问道。 “我不常在家,即便在家,一大家子的,姐妹们也不常见。”俞明祉有些抱歉,一大家子人,乌央乌央的,论嫡庶远近还得一视同仁,到底多少本家亲戚真数不清。 还有没长大夭折的、大了病死的、才出生的、外头领进来的,每次回去感觉人数都有新变化。 叶宁跟俞明祉在叙亲情,南方和大高在讨论哪里的马匹好,单下来的韦月溪则跟春生寒暄。 春生拿不准公子对韦姑娘的态度,有些拘谨,再加上昨夜一夜劳累,精神有些不济。 韦月溪见他眼圈乌青,像是趴了一夜坟场似的无精打采。故意逗他:“这是打荒郊野外回来啦,趁热多吃点驱驱寒。” 春生咧了咧嘴,讪讪笑道:“谢韦姑娘。” 俞明祉听到她说话,有些狐疑她怎么什么都知道,不由的看向韦月溪,见韦月溪正把食盒里的吃食往外拿,脸色平静,不像是知道春生昨夜干了什么。 而南方精神抖擞也不像熬了半宿没睡的样子,才放下心来,对春生道:“下去吃吧,没睡好再补会子觉。” 春生端着食盒,满心疑虑的去了厨房,姑娘说话是何意? 第125章 各有心思 昨天他奉公子命去孙西施的姑父老罗那里,打听吴老板的坟墓埋在哪里。 按照老罗的说法,当年就在官府抛尸的乱葬岗附近把吴老板偷偷埋了,起了坟头,专门移栽了一颗杜梨树,种于坟冢,期盼他早日投胎,来世投个好人家。 想着吴老板还有儿女,又在树下放置一块大石头作为标志,为了再来时能寻到坟头。 可是好多年,不曾见过他们兄妹回来祭拜自己的父亲,早些年清明时候,老罗替他儿女烧把纸,后来自己老了,不能外出,就没有再去。 等春生跑到老罗说的地方,见到零零星星好几座坟,可是没有杜梨树也没有大石头,他无法判断哪一座是吴老板的。 回来又租了马车将老罗带到那里,老罗寻了半天才找到吴掌柜的坟,为此耽误很长时间。 晚上跟公子解释他为何回来这么晚时,公子却没有责备他,只让他细细讲述老罗路上同他说的话,杜梨树哪年栽的,长势如何,石头多大,是何形状。 还有孙西施的父母葬在何处,吴老板的父母和前妻葬在何处。 得知孙西施的父母就葬在离吴老板不远处的坟场时,让他来和二高连夜去坟场寻找栽了杜梨树的,树下一块大石头的坟头。 春生用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明白公子意思。 当初孙西施死后,李家将孙西施的遗体强行带回,同孙有根合葬。 为了证实孙守根的真正死因,府衙决定开棺重新验尸,等挖开了孙守根的坟冢,发现里头女性尸骸不见了。 便判断是小孙氏他们把孙西施的尸骨取出,同吴老板葬在一起。 公子听说坟冢边杜梨树不见了,怀疑他们将父母的尸骨合葬在远处的坟场里,而不是留在原来荒地里,留在那个吴老板被抛尸的地方。 杜梨树和那块大石头一并移走了,栽在新的坟冢旁! 春生有些担心: “孙西施的尸体下葬时好歹有口棺材,十几年了还能有副完整的尸骸,可吴老板却是囫囵埋在土里的,连副棺材都没有,怕是烂的都拾不起了。他们还会那么费心吗?。” 不料公子却拿筷子敲了他的头: “吴老板前头还有一位妻子,死后他们要合葬的。 今晚未必能找到那棵杜梨树,不过为了排除一下,多做准备总比到时候扑空的强。前头妻子还有他父母的坟冢在两处,明天还要分头找寻的。” “那如果都没有呢?”春生知道公子想通过蹲守坟冢,抓住小孙氏他们。 “那这几处都要派人蹲守,起码四天。”公子说此话时也没有多少底气,毕竟他们人手不多。 所以为了尽快找到吴老板的坟冢,春生和二高连夜去了城外的安葬孙西施父母的坟场,寻找一个带着大石头的杜梨树。 可是他们转了整个坟场,寻到几棵杜梨树,就是没找到带一块大石头的杜梨树。 不甘心的春生,特别想知道吴老板的坟冢下面到底有没有骸骨,他不是不相信公子的话,他想为公子省事,省得要派几路人手去蹲守好几处坟场。 吴老板前头妻子还好,同样葬在城外,可他的父母却葬在乡下老家,路程很远,他们去蹲守也麻烦。 于是他好求歹求求了二高,连夜挖了荒地里吴老板的坟冢,又怕挖了痕迹被人瞧见了,他们只能从远处下手,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到吴老板的坟下,结果下面真的没有骸骨。 临走时,发现坟头被动过的痕迹无法掩饰,又把另外几个坟都动了土,看起来像别人开荒的样子。 这么折腾就是一夜,他们也没敢告诉公子,只说城门关了,他们在外头村里借宿。 可韦姑娘刚一见面怎么知道他在荒郊野岭一夜? 身上挺干净的,沾上枯草,泥浆都收拾干净了,难不成被人跟踪了? 可昨夜二高反复确认过,没有人跟着他们,没人看到他们挖坟。 除非那人功夫特别厉害,二高都不曾发觉。 春生吸溜着面条,远远的打量着站在厅堂门口的南方,如果昨夜被他跟踪了,那他的功夫真是深不可测。 看起来有必要提醒公子,离这个姑娘远一点,太可怕了! 同在坟地待了一夜的二高,干得比春生多,自然比春生饿的厉害,此时呼哧呼哧吸着面条,倒是很欣慰: 公子在外头,身边的春生不太会烧饭,他还担忧公子在吃食上会受到委屈。没想到他不在身边的日子,公子有人照顾。 尤其那位爱笑的姑娘,看起来很亲切,倒是跟公子的亲眷一样,公子待她比自家妹妹都随和。 二高欣慰,大高也欣慰,叶姑娘跟公子说起话来一点儿拘谨都没有,韦姑娘都送了几次吃食来了,不仅公子有,连他们都有。 两个姑娘真是好人,比京城那些趾高气昂的姑娘们强多了,见到公子一副热切又矜持的模样,见到他们,连正眼都不带瞧一下的。 他的小厮们都在盘算什么,俞明祉不知,他特别想知道眼前这位韦姑娘的心思。 天下就没有无事献殷勤的人,何况是位美丽的姑娘, 何况昨日对自己所做颇有不悦。 后来不仅没有表现不悦,还连续两次若无其事给自己送食物,定然是有事要求自己。 那么她要求自己什么? 可是她就是不提,只将笑容浅浅的挂在脸上,扑闪着水盈盈的桃花眼一时望着叶宁,一时望着自己。 望着叶宁时,安安静静的,好像听她讲话能让自己特别安心;望着自己时,更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好像只在等他夸赞包子鲜美。 这蟹黄包子味道确实挺好,比起在京城吃的,口味要地道多了。 可是她这么看着他,再美味的食物也失去了······俞明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真是没出息! 他勉强吃完几个小包子,饮了半碗粥,用帕子擦了嘴才定下神来:“早上吉祥从衙门来过了,两位姑娘想听什么?” 叶宁噗嗤笑了,看了一眼韦月溪,颇为满意道:“九哥能透露什么,我们就听什么。” 韦月溪得逞的加深了笑容:“俞公子还是先用餐吧,我们等着你。” 好一句我们等着你,两个姑娘眼巴巴是望着自己,这还怎么进食?! 第126章 这回真的求他 既然他已经开口答应,韦月溪便起了身,走到条案边欣赏其上面放置的核雕。 叶宁继续完成母亲的吩咐,打开了面碗上的盖子:“母亲说你连日操劳,平时又不好好进食。这一碗是扁尖肉丝面,九哥尝尝。” “操劳倒没有,进食亦尚可,就是吃不惯甜口的水面。”俞明祉此刻也不太想进食了。 “方才在店里我吃的就是这个,比起其他的面,略微清淡,不算甜口。”韦月溪回头说了一句。 心里却道,身体不好还挑食,甜口的水面总比剩烧饼强。 俞明祉只好端起面碗,囫囵吞枣的吃了半碗。 见他用好了朝食,韦月溪这边早已等不及了,站在条案边就开始说话: “我们想打听的并不多,对于谁杀了徐府的人也不感兴趣,只想知道绿竹交代了什么。” 俞明祉有些好奇:“为何只是绿竹的部分?” 韦月溪一副俞公子你说是为何的表情,开口却同他一样表现出好奇:“在徐府的时候,她明晃晃的利用过我,我特别想知道,她利用我都做了哪些事儿?” 俞明祉不相信她只是好奇被绿竹利用做了什么,就像不相信她说扁尖肉丝面清淡一样,明明还是甜口的。 “她既然明晃晃的利用你,你定是知道的,还需打听吗?” 叶宁听俞明祉连续发问,怕他又不想说了,有些着急,背着俞明祉给韦月溪使了个眼色。 来时路上她们商量好的,一定当着俞明祉的面,使劲的给他卖好。一来到这里,都是自己不停的和他说话套近乎,下面该轮到韦月溪了。 接受了叶宁的示意,韦月溪使出浑身解数,让表情和讲话时语气变得娇憨起来:“当然需要!俞公子,你是个大好人!” 那娇憨之相与平日作风大相径庭,与她此时端庄素雅的打扮也反差巨大。 叶宁嫌弃的皱着眉头:有模有样的叫你学都学不会! 南方倒吸一口凉气:姑娘,那一套你学不来!能保持女子本色多笑笑即可。 俞明祉浑身不舒服:韦姑娘,你不必如此造作,你好好说话,我也会告诉你的。 韦月溪自己也是头皮发麻,在心里把自己鄙视了一番,察觉到俞明祉嘴角不自觉抽了抽,知道自己把他吓到了,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俞明祉瞧她窘迫的低下了头,腮边和耳边一片潮红。倒觉得她这样真实的自己更可爱一些。 兀自心动之余,听韦月溪清了清嗓子,已经恢复了常态: “关于徐家的生意。她曾经拜托我给她看过账簿,五夫人的、府里日常收支的、还有徐家的生意。这个你们都知道的。” 叶宁那边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以后再也不撺掇她学人家撒娇了,这样挺好。 俞明祉掂量她说的话,思忖道: “就目前绿竹的交代来看,她只是怂恿五夫人与徐家财产割裂,但做决定的是五夫人及石家,也不好给她定罪。至于徐家的生意,她应该没有这么大能力影响吧?” 还没等韦月溪回答,忽就明白了:“你们对徐家的生意下手了?绿竹自作聪明以为利用了你,其实被你哄骗了。” 韦月溪担心的就是这个。 绿竹被抓住,凭她的心性和处境,定会把许多事情推给五夫人,到时候官府一查,他们和石家联手坑徐家生意的事情难免不会被发觉。 可是平顺叔那边还需要一些时间,昨晚担心了一夜,所以还是决定来求俞明祉。 既然来求他,就不准备瞒着他, “徐家囚禁我阿姐,不单单是因为我阿姐戳破徐云聪的癖好,他们还冲着我韦家的家产而来。 我韦家虽不如五夫人的石家,但我阿姐的嫁妆也不是个小数目,不管能不能要回来,我想着先让他们先破点小财。” 俞明祉看着她,又看了看南方,有些没想到:“你们胆子不小啊!人生地不熟,居然敢动徐家的生意?” 南方抱拳:“俞公子,我们也没那么大胆子,出口恶气就收手。” 韦月溪撇清叶宁母女:“叶姑姑不知情。” 叶宁却抢话说:“怎么不知情?只是她没参与罢了,我参与了。” “叶宁!”韦月溪不让叶宁胡闹。 “那你们寻我能作甚?”俞明祉问道。 韦月溪既然不会撒娇,只能老老实实回答:“我怕官府顺着绿竹这条线往下查,能查出我们来,想拜托你暂时不要往下查。” 俞明祉提醒他们:“即便不顺着绿竹这边往下查,五老爷的死可是跟徐家财产有牵扯的。” 韦月溪这回是真正的求他:“能不能先放一放,暂时不要查徐家生意,我们马上收手。” 俞明祉乐了,“韦姑娘,你这是强人所难,凤鸣凶杀案、徐家凶杀案迫在眉睫,只要有线索都不能放过。” “你们查的只是凶杀案,恐怕还有人会死去,徐府老太太已经奄奄一息。何苦还要多花心思在生意上?”韦月溪都替他们着急。 “韦姑娘,你怎知还有人会死去?”俞明祉抓住她的话柄。府里还有他们的人,知道老太君奄奄一息不算什么,可是怎么知道还有人要死去? 韦月溪供认不讳: “这个不难预料,他们布置那么大一张网,死了那么多人,你们连关键人物都没抓住,可见还是要死人的。” 南方有些着急,姑娘你说话不要那么直接,一般为官的人都没那么大度量接受,虽然俞公子暂且没有官身,也会介意的。 他想替姑娘们找补一下,却见俞明祉面不改色,丝毫没有介意。 遂闭了嘴,目不转睛的盯着俞明祉。 见俞明祉微微弯下身子,对上姑娘的眼睛,不让她逃避:“是不难预料,还是早有预谋?” 南方有些着急又有些无奈,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到我们姑娘身上。 他们家姑娘无惧的回望着俞明祉,坦荡道:“有没有预谋,我不是他们,所以我不知道。” 此时姑娘的眼睛里是不屑和坦然,俞明祉笑道:“所以你们没有参与杀人,只让徐家毁了声誉,破了财?” “嗯。” 俞明祉的笑容更深了,“可你们不知道,昨日夜里,聪少夫人院里的人供出,绿竹曾让她偷聪少夫人的小衣给她。后来那件小衣出现在瑞大爷的房间里。 如此这般,对于杀害瑞大爷的嫌疑,聪少夫人洗清了,可绿竹的嫌疑便大了。但她拒不承认,一口咬定就是为了挑拨府里的矛盾。 韦姑娘,她为何会利用足不出户的聪少夫人挑拨矛盾,你比我清楚。要是绿竹胡乱攀咬起来,官府总要去证实的。” 俞明祉即便是威胁,也是语气平和的,“我能当她是胡扯,徐三老爷也能当她是胡扯?” 叶宁忍不住:“九哥,你想要什么?” 俞明祉不答,只等着韦月溪做出决定。 第127章 绿竹为他们所用 对方稳定的情绪和神态,让韦月溪心绪也稳定下来,求人嘛,当然姿态得放低,换做一副讨好的姿态: “俞公子若肯替我们拖延几日,我愿意给公子提供我们所查到的东西。” “哦,那要看姑娘能给我们提供什么?”韦月溪的识时务,让俞明祉越来越欣赏这个聪明的姑娘。 韦月溪故作深沉的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才缓缓道:“绿竹的身世想必你们已经查到了,她从舅舅家跑出来的时候,跟一个小姑娘一同跑的。” “邻居家的童养媳。”俞明祉替她说道,“后来走散了,她就是用的那个童养媳的身份进的徐府。” 韦月溪立即否定他:“再后来又见面了,在徐府。” 俞明祉恍然:“瑞大奶奶房里的圆圆?” 韦月溪没见过圆圆,只能根据梦里所见描述:“长的不算太挺漂亮,但是很讨喜,腮帮子鼓鼓的?” 俞明祉不知道什么是长的很讨喜,也不知道什么样腮帮子算鼓鼓的。索性进屋拿出纸笔,在最快的时间内,勾勒出圆圆的大致模样。 韦月溪接过画像,的确是梦里同绿竹在一起的女子有几分像。 她边点头边夸赞道:“俞公子,不愧是三甲出身,寥寥几笔就展现此人相貌特征和神韵,这功底和技艺了不得。” 俞明祉明知她在拍马屁,还是忍不住勾了嘴角:“就当姑娘是真心话。那姑娘对圆圆了解多少?” “有些事情你信不信随你,但莫要问我为何知道。”韦月溪强调。 不管是城南的乞丐,府里的袁嬷嬷,还是其他人,都是他们花了太多心思才笼络到手,自然不能让俞明祉知道。 俞明祉点头,他们当然有他们的渠道,他没有理由问,也不会问。 “绿竹进徐府的时候,徐府里负责挑选新进丫鬟的嬷嬷,凶悍又贪心,却没有怎么为难绿竹。 两年之后圆圆进府,是绿竹带她求的嬷嬷,那位嬷嬷如今已经不在。年代久远,能记得这件事儿的人不多。 但总有人还记得,绿竹求人的时候说过,那时的圆圆是同她一起出逃的伙伴。 许多人不管是被别人卖的,还是自己卖的,都会抹去自己的从前。绿竹如此,圆圆亦如此。所以二人在府里碰到,就装作不相识。 但背地里却是偶有见面的。 五老爷死后,有人看见绿竹在花园隐蔽处,烧纸给她枉死的哥哥,陪着她的正是圆圆,一口一个满庭哥的叫着,怎么看都是情义不浅,儿时就认识的。 关于她们,最让我感觉稀奇的是绿竹先进徐府的那两年,圆圆查不到任何踪迹。 乡下人家的童养媳,识几个字也是有的,但用两年的时间,不仅学会读书识字,还学会上等富贵人家的礼数,举手投足之间脱胎换骨,真正做丫鬟是学不来那么多的。 圆圆如何从一个乡下童养媳变成落魄人家的丫鬟,这两年圆圆到底在哪里学习的这些,无从查起。 而她的此举显然是为了进徐府做的准备,可目的却无从得知。” 俞明祉分析她的话,“你确定圆圆就是那个童养媳?” 韦月溪指了指条案上的画像,“这个不难,你可以叫人去乡下问问,不就知道了。” “如果圆圆进府是要协助绿竹报仇,没必要花两年的时间,把自己打造成大户人家的丫鬟吧?”俞明祉有些疑问。 “是为了能更快的冒尖,更快的进主子的屋里伺候?”俞明祉和韦月溪或许不太懂下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可是叶宁在韦家只是客居,丫鬟们的小心思,她是见过的。 许多人家的丫鬟,铆足了劲儿识几个字,学府里规矩,一心揣摩主子心思,就是为了能做得脸的丫鬟,大丫鬟不敬能多挣一些脸面和钱财,在府里说话也是有分量的。 这个圆圆,显然做的第一步就是为了能顺利进主子身边伺候。 “进主子屋里又有什么目的?方便笼络人心,自己好行事?”韦月溪问。 这跟他们当初的计划一样, 不过他们进徐府时间太短,只能在外院,所以放弃。 而绿竹、圆圆还小,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等自己长大,等自己走近徐家人身边,伺机报仇。 “也许圆圆进府压根儿就不是给绿竹报仇的,而是要绿竹为自己所用呢?”韦月溪思量着。“所以才把自己最初童养媳的身份给了绿竹。” “有可能,徐府的人不是绿竹杀的,所以我们找不到她的证据,绿竹只是为他们所用,所以昨日他们放弃了绿竹。”俞明祉又想起了绿竹掩护的花嬷嬷,也算是绿竹背后的人吧。 她的话还让俞明祉想起另一种可能,圆圆进府是为了杀徐云瑞的。但徐云瑞的死法,他不能拿出来和眼前的姑娘分析。 他只好提另一件,“关于花嬷嬷。姑娘又知道多少?” “花嬷嬷?西府后墙那一片,负责清扫的管事?”韦月溪很少见到,也很少听到有人提起这个人。 但是她耍了个小心机:“俞公子,今儿一个圆圆,够不够您帮我一把?至于花嬷嬷,草嬷嬷之类的,那要看公子能不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俞明祉有些贪心他们调查出来的东西,又存了想逗她的心:“当然兑现!可是韦姑娘,你莫忘了,聪少夫人已经洗清嫌疑,徐家是可以随时带他出府的。” 韦月溪不怕,因为景州的表哥今日就可到达凤鸣,最多明日,就能登徐府的门看望聪少夫人了。 可是叶宁这几日忙着打听徐府的热闹,并不知此事,所以有些急眼了:“九哥,今早的蟹黄包不甚满意?” 俞明祉哑然失笑,朝着叶宁道,却是有心说给韦月溪听的:“好吧。当真吃人家嘴短,徇私舞弊一回,去求求乔司理。” 韦月溪虚情假意的感谢:“谢俞公子高抬贵手!日后有需要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援手相助。” 俞明祉还未开口,叶宁替他做主:“月溪你越说越客气了,九哥‘是个大好人’,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说完憋着笑,还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转脸对着韦月溪偷偷的笑。 韦月溪被她揶揄,又不好发作,皮笑肉不笑的没出声。 俞明祉却答应的非常认真,“嗯,一定。” 第128章 小马庄 叶宁见好就收:“那我们不打搅九哥捉拿凶手,告辞。” 马车刚驶出巷子口,韦月溪就拍打叶宁的肩膀:“跟你那九哥一样的,坏的很!有那么好笑吗?!” 叶宁夸张的抚着挨打的地方:“我哪里坏了?还不是为了你!再说我九哥哪里坏了,明明是个大好人。” 那句“大好人”的腔调,同韦月溪方才极其相似。 韦月溪还要打她,“大好人,说的好听,还为了我们徇私舞弊,若不是他步步紧逼,我何至于此。” 叶宁笑着躲开了:“最后不是答应你啦。也不容易的,查案又不是就他和乔书华两个人,还有衙门里头那么多人,知州、通判都参与的,多少双眼睛盯着。” 韦月溪不跟她打闹,靠在车窗上,想起绿竹,有些惋惜有些自责道:“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想要报仇,谈何容易,只能赔上自己的命。我今日有些不地道。” 叶宁听她此番叹息,劝慰道:“谁叫她暴露了呢,再说了,她们进了那种地方,哪能轻易就脱身。衙门里又不是个个都吃干饭的。你觉得你不地道,她若陷害起你来,未必会留情的。” 韦月溪赞同叶宁的话,“你说的有道理。” 但也能理解绿竹,“一人总是势单力薄啊,只能依靠和利用他人的力量。只是不知她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也许是一样被徐家害惨的可怜人,也许是想利用徐家而未果的可恨之人。不管是谁,只要官府花了心思,总能抓住的,何况乔书华这样想做出成就的年轻人。”叶宁其实觉得俞明祉也挺厉害的,但不好意思夸出口了。 叶宁如此说,韦月溪立马提醒她,“乔书华可是有妻有子之人。” 叶宁坐不住了:“都这会儿了,你还有心思想起这个?我不过多遇见他几回。” “你又遇见他了?怎么会这么巧?”韦月溪纳闷。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儿?我假装遇到乔书华,才好遇到九哥,同他光明正大的搭话。不然我找什么理由同九哥来往,让我娘有机会多看他两眼。” 叶宁说的有道理,韦月溪歉意笑道:“是我肤浅了。” 叶宁得理不饶人:“可不是你肤浅,竟瞎操心我的事儿,你多不留心留心沈荣吧。” 韦月溪误会叶宁的话,只觉得一语点醒了她,“可不是,我还得去找沈荣呢。” 沈荣看管的婆子,她担心被徐宽的人带走了,还是带到金家巷,藏在隔壁的地下室中妥当些。 等他们送叶宁回了酒坊,便立即回到金家巷,她和南方都换了装扮,南方赶往乡下。她则独自去驿站寻了沈荣碰头。 武燕的两个弟弟被他们哄骗,已经于前几日到达凤鸣乡下,今日南方便佯装成桂州的老乡,把他们骗到城里。 沈荣虽接了她的私活,但镖局在江南一带的生意他还得管着,故而有些忙,昨儿一趟镖刚进凤鸣,歇了一夜,今儿出发的比较晚,他一早过来陪大伙儿整装。 见他忙里忙外的又是检查货物,又是检查伙计的补给,便没有打扰,只静静在一旁等着。 沈荣见她一个人来,忙里偷闲问道:“就你一个人来的?南师兄已经去乡下了?” 韦月溪点头。 “你们这到底是放心我呢,还是不放心我呢?”沈荣半开玩笑,手里拿着他们自己绘制的地形图,用衣袖遮挡着,预估他们这趟镖往下走会遇到几个险要的地方。 带一个婆子,她去可能更方便,韦月溪不跟他斗嘴,“怕你没那么多精力,我们自己接手。快去忙吧!” 沈荣收了地形图,小心叠好交给身边一个人,拉到一旁指指点点的嘱咐起来。 等他们一切都收拾妥当,像平常一样,沈荣平平淡淡交代几句,“大伙打起精神来,路上注意安全。回来请大伙儿吃酒。” 大伙儿回应的也很平淡:“是!三少爷放心。” 有话多的问了一句:“能不能请吃花酒啊?” 沈荣笑着啐了一句:“能,你敢去,爷就敢请!不早了,出发。” 没有气势十足的训话,慷慨激昂的鼓舞,就这么平淡的交代一句,沈荣穿上自己的披风,招呼韦月溪:“一起走吧,跟他们一块出城。” 韦月溪驾着马车跟上,出了城门才好奇道:“你们这趟镖是重要啊,还是不重要啊?” 沈荣笑道:“叫外人看不出来重不重要,那才是押镖人的高明之处。” 指着中间拉货的车上坐着的两个女人和一个男孩: “那个孩子,才是这次我们押的镖,边上一个是她母亲,一个是身边伺候的。怕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偷偷北上。我们就把他们打扮成跟着镖局一起赶路的,不会引起人注意,那些货物都是掩人耳目的东西。” 韦月溪扫眼看去,货物捆绑的结结实实,用雨布都铺好,看上去镖队很重视货物。 货物上坐了好几拨老弱妇孺,队伍后头还有人赶着马车跟着,看起来都是花一些小钱,跟着走一段路的人。 “大隐隐于市啊。”韦月溪总结。 “有些这个意思。就是贵重的货物也是这个操作,只在出发之前,在镖局会焚香祈福,会严厉训话。出了门可不敢声张,巴不得路人看不到我们。” 想不到个性如此张扬的沈公子,做事如此老练沉稳,韦月溪暗自祈祷她梦里的事情不会发生,沈荣能藏住那个婆子。 送走了镖队,沈荣带韦月溪朝小马庄走去。 小马庄在城西,离城不算太远,只是背靠着一个颇为荒凉的小山头,又挨着一个不大的死水潭,看上去比较偏僻。 小山头几乎没什么物产,不知何时又成为坟场,死水潭只有山头流下的水源,慢慢也不受人待见。 所以山脚下村落不大,住户不多,这一户在村落最边上,离村落最近的人家有几丈的距离,沈荣的人寻到这一住处的时候,觉得真是为他们准备的。 韦月溪来到此处也有同感。 看守此处院子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沈荣唤他大伦。 大伦在村外二里处的路头等着他们,手里拎着食物,方从城里赶过来。 几人碰面后往农户走去,韦月溪不放心:“这两日你都在这里?” 大伦下意识的看向沈荣,沈荣还没开口,他身边的小厮催道:“快说啊!” 大伦挠了挠头:“ 昨天该来的,可公子要小的另找一处能藏身的地方,就,就,就没来。” 第129章 证人被灭口 沈荣的小厮小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三天而已,饿不死的。公子放心。” 沈荣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有伤病的好吧。再说就她一个婆子。” 大伦讨好道:“公子,她身子泼实的很,小的也留了药丸,叫她自己服用。” 一个平日里走南闯北的男人,整日拘在一户小院子看着一个婆子,的确难捱,定会找借口想往外跑。 韦月溪能理解,但不想听他们斗嘴,催促道,“快些进去瞧瞧吧。” 农舍附近没有像样的路了,马车不好进,沈荣恐韦月溪一个人在此处不妥,他还是留下来陪她, 吩咐其他两个人:“你们快些进去将人带出来,我们在此守着。” 那二人走后,旷野里寂静的只有寒风吹过树枝,发出簌簌的声音,让人没由来的感觉瘆得慌。 没一会儿,沈荣的小厮慌张的跑出来,朝沈荣不停的招手。 沈荣脸色一凛,警觉的朝四周看了看,嘱托韦月溪:“就在马车上不要乱动,拉好缰绳,随时准备出发!我去去就来。” 韦月溪顿感不妙,没敢多问,看着沈荣极速朝农舍跑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只见大伦从农舍里出来,连声招呼都没同她打,骑上一匹马就飞驰而去。 大伦是从城里走路来的,如今骑马离去定有不寻常的事儿。 接着沈荣身边的小厮也飞奔跑出来,这回他倒是打招呼了,“对不住!”只一句就去牵马,连声“韦姑娘”都没称呼,同样的驾马奔驰而去。 韦月溪坐在马车上没有动,她等着沈荣出来,不管里面的人是生是死,沈荣应当有自己的安排。 没多久沈荣就出来了,脸色不好看:“二姑娘,对不住!婆子死了?” “死了?!”韦月溪那沉到谷底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终于彻底沉下去了,“怎么死的?” 沈荣坐上马车,接过韦月溪手里的缰绳,开始赶车,“一刀毙命,直插心口。尸体都硬了,约莫一两天了。” “被人杀死的?!”韦月溪浑身开始发冷。 沈荣比她冷静:“怕是徐家的人找到这里来了,不然不会有人进入地窖将人杀害,地窖入口藏在堆满杂物的草棚里头,不起眼。” “杀人灭口还是借刀杀人?”虽然有些害怕,韦月溪脑子还是保留了一丝清明。 “院子里什么都没动,连地窖的入口都原封不动用草盖上,像是杀人灭口。这周围,也不像有人藏在暗中。”沈荣说道。 那也是警告吧,人带走也没用,索性就地解决了,韦月溪思索着:“哪里出了差错?带人出来的时候,还是找郎中医治的时候?” 沈荣不假思索:“偷出来的时候,他们根本顾不了受伤的婆子。我们在旷野里待了许久都没人跟着,确保安全才送到这里。” “那就是请郎中和取药的时候。” “我们也是小心翼翼的,只是低估了徐家的势力,应当是从郎中那里打听到的下落。他们毕竟是本地人。”沈荣有些遗憾。 “那你们暴露无疑了!”韦月溪意识到危险,怪不得大伦出来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你们快离开凤鸣。反正你们与徐家毫无瓜葛,剩下的银票我送到镖局去。” 从目前情况来看,不会是徐云聪,应该是徐宽的手笔,从他以前的行径来看,这个人出手还是狠辣的。 知道婆子消失后,就想到对方要做什么,不仅不让得逞,还反手给对方一击,直接将人在原地杀死。 让对方背上杀人的罪名,被官府调查,这样对方将无处遁形,不用他再出手就解决了对方。 韦月溪想起俞明祉的话,是啊,徐宽能从一个小小孔目官做到如今的侍郎,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人。 她不能连累沈荣他们,既然徐宽的人能跟到这里杀人,他们就已经跟踪了沈荣的人。 沈荣驾着车,歪头斜睨韦月溪一眼:“姑娘也太小看我沈荣了。我沈荣行走江湖靠的是一个‘义’字,哪能出事了就跑啊。” “此刻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大伦定是叫人盯上了,说不定此刻我们就让人盯上了。”韦月溪道。 沈荣不跟她着急:“我们在外头做事小心,大伦接触的人不多,已经让他寻地方躲起来。” “能往哪里躲?” “我们走镖的,哪里不是地方!姑娘放心吧。”沈荣安慰她,“方才在农舍我们已经将尸体连地窖一起填埋了,一般人不会发现。” “若徐家的人见没有动静,再来挖出尸体报案呢?”韦月溪假设道。 “那也好解释,这婆子无亲无故才会被选中来看管韦大姑娘,她从徐家庄子跑出来后,寻一处落脚处躲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这农舍的人不过见她可怜,帮她请了郎中拿几服药而已。” “可是和大伦平时有接触的人呢,万一查到你们镖局呢?”徐家都不在乎的婆子,韦月溪在这紧急时刻也无法替她惋惜,她更在乎沈荣他们的安全。 沈荣加快马鞭:“人不多,我快些回城,通知他们都撤出凤鸣,甩掉尾巴再躲藏起来。其实最麻烦的是你这边,少了最重要的人证。” “荷花荡那边?”荷花荡的那个武姓嬷嬷,曾经陪三夫人一起去过桂州,虽不如这个婆子直接,但也是知情人。 “荷花荡与此处不同。那边是监视,盯梢的人以短工的身份住进他们家庄子。怕武嬷嬷随时会被人带走,反倒要盯的紧一些。”沈荣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有些忐忑,“小周已经过去。” “哎~哎~哎~”沈荣刚加快马速,马车一个踉跄,差点要掀翻过来,亏得他一把拉住了缰绳,喝停了马匹。 二人急忙下了车,见周围没有危险,才敢查看马车。马车的车辕断了,并不是人为的。 韦月溪他们租下的是一辆半旧的马车,当时图它车身较小能够出入巷子,就是经常会坏。 从得知婆子死了到安排好一切,沈荣都没有此刻气急败坏:“紧要关头不顶用!” 韦月溪当即做出决定:“把车弃了,咱们骑马回。” 第130章 太多的巧合未免是蓄谋已久吧 沈荣稍微有那么一丢丢舍不得,“我看一眼,还能不能坚持到城里。” 说着蹲下来,试图能修复车辕。 韦月溪已经开始解马绳。 远处传来马蹄声,沈荣立即招呼韦月溪:“过来蹲下!” 小路不宽,他们的马车被拉到一边,还是占了大半个道,蹲在马车边上能稍微遮挡一下。 沈荣站起身把她挡身后,伸手去解马绳,随时准备上马。 “吁~~~”前头来的人在马车面前放慢了速度,似乎只是平常的路人,要缓慢的通过被马车占道的小路。 可是前头的马停下不走了,“这位小哥?” 韦月溪听到这声音,站起身,来人是大高,大高后头是俞明祉。 没等韦月溪开口,大高试探道:“韦······” 韦月溪从沈荣身后走出来:“俞公子,大高。” 大高身后的俞明祉也勒住了缰绳,一时有些意外,早上用朝食的时候还见到她,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居然在城外又碰到她! 她穿着男装,躲在一个男子后头,那男子却是江湖中人打扮,不知她是什么情况,“你这是?” 韦月溪脑子里百转千回,最要紧的是隐瞒下自己此行的目的和沈荣的身份,她故作轻松道: “听说此处安静,想找一处僻静的农舍,没有合适的,就回去了。没想到在此处马车坏了。” 大高听说她马车坏了,赶紧下马:“小的帮你看看吧。” “不用!”沈荣立即出声拒绝,他并不记得见过眼前人的人。既然韦月溪认识,应当没有恶意。“我们自己来吧。” 大高却记得他曾经租房子的时候,见过这个人同南方在一起,断定他对韦月溪没有恶意。看着韦月溪道:“韦姑娘,有需要的地方您吩咐。” 韦月溪没有需要他们的地方,却非常想知道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太多的巧合未免是蓄谋已久吧? 于是她直接问道:“谢大高,暂时没有。俞公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要到前面去,路过此地。”俞明祉回答她。 前面是旷野,是一个住户不多的村庄,再前面就是埋着坟头的山坡,他们要到前面去做甚? 昨天若不是他拖了她半天,她本可以早点过来把人带走,也许那婆子就不会被人杀了。 今天她刚过来他就跟过来了,韦月溪很难不怀疑他知道了什么,质问道:“俞公子,是替徐家来的?!” 俞明祉慢腾腾的从马上下来,韦月溪的忽然变脸让他有些疑惑,他一如既往的声音平和:“俞某确实为了徐家而来。” 韦月溪听到他如此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俞公子为了徐家想怎么做?” 俞明祉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姑娘何出此言?遇到什么麻烦了?” 遇到麻烦了?你还问我遇到什么麻烦了,徐家都已经让你来了,还问我?韦月溪问的直白,“或者说,徐家想要俞公子怎么做?” 这姑娘到底怎么了? 若不是大高认出她的马车,他们这么急匆匆的赶路,未必在此情景下能认出小厮打扮的她。 俞明祉耐心的追问:“我们是路过此地,要到前头山上去。你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 “你到山上去?你到山上找坟啊?!难道不是跟着我来的?”韦月溪越发的恼火。 每次见到他,他都有借口,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前头山上都是坟冢,这借口找的,都不打听清楚就信口胡说! “韦姑娘说的,说笑了。”俞明祉觉得他要说他去山上找坟,韦月溪定是不能信,还会以为他是故意气她的。 沈荣对韦姑娘和俞明祉之间的牵扯并不知情,见韦月溪对俞明祉没有好脸色,又听到说他是徐家来的,还是跟着姑娘来了,早已憋不住了。 上前指着俞明祉便呵斥道:“无缘无故你跟着一个姑娘家作甚?你这是为虎作伥知道吗?” 俞明祉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缘无故招了一顿骂啊。骨子里的涵养让他没有同一个粗人对骂,对韦月溪道:“你这随从得好好调教。俞某再次声明:只是路过。” 沈荣的出声倒让韦月溪冷静下来,不管俞明祉替徐家做什么,她现在不能让沈荣暴露。 遂拉着沈荣的胳膊道:“随从不懂事。俞公子慢走。” 沈荣见俞明祉并没有生气,却是一脸的淡然傲气,心里便更生气了:“去吧,山上都是坟头,替徐家找个好地方,随便给那些替徐家卖命的人也找个好地方。” 韦月溪一个头两个大,怎么能比她还不冷静?!客栈里还夸他沉稳老练来着。 如今她和沈荣两个,一个已经冲动,另一个还火上浇油,是提醒俞明祉去查沈荣啊。 果然大高冷声道:“你这厮太过无礼,看在韦姑娘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我们公子岂是你这走江湖的人随便辱骂的?” 沈荣哪是饶人的:“骂你家公子怎么了,恬不知耻的跟着一个姑娘家。” “闭嘴!”韦月溪轻呵一声,把沈荣扯到一边,悄声道,“你还要不要回城了?” 即便是花钱找人办事,韦月溪也不想把沈荣托到明面上来,他们一介镖局商户,怎么能是徐家这种下作的官宦人家的对手。 再说让俞明祉知道沈荣的存在,那么沈荣做的事情就瞒不住了,不利于他们以后的行事。 想到还有正事要做,且姑娘好心劝他了,沈荣暂且熄灭愤怒的火焰,继续解马车的绳子。 大高却不依不饶:“韦姑娘,今日即便看在你的面子上,也要这厮给我们公子赔礼道歉。” 沈荣刚要开口,韦月溪给他使了个眼色:“这人是刚到我身边的,还不懂规矩,我替他给公子赔个不是。” 说完从马后面走出来,在俞明祉正前方站定,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俞公子,他不懂事,您莫要同他计较。” 他们的一举一动俞明祉看得明明白白的,这人不是跟随她的人,是帮助她的人,她才护着他。 一股莫名的邪气在体内悄悄的翻涌,方才不管他怎么无礼,他都不计较,可此刻他不能不计较: “韦姑娘,到底发生何事儿俞某一概不知。这位小哥便出口伤人,那俞某倒要和姑娘理论理论,你们怎么就一口咬定俞某是跟着你们的?” 第131章 对于频繁偶遇,心中小窃喜 韦月溪冷静下来之后,便知道是自己可能误会他,不管俞明祉到此处目的是什么,她不该在此时与俞明祉纠缠,沈荣必须立刻走。 所以她再次服软:“俞公子,小女子一时在气头上,说话有些造次,请公子见谅,小女子有要事要办,先行告辞。” 沈荣的性子,哪里是能轻易在外人服软的,且心仪的女子在他面前,对他人道歉,显得他没有担当,于是他拉了韦月溪一把:“哪里就需要你来道歉,公子要理论,我沈荣来和你理论。” “沈荣。”俞明祉念着他的名字,果然不是追随她的人,同南方不一样。 方才真是忽略他了,这会子再瞧他,通身的打扮虽是干净利落、行走江湖的风格,但衣裳竟是上等的衣料。还学着凤鸣男子现下的时兴,将绑扎发髻的绸带,两端长长的垂下来。 行走在乡间,脚上竟是一双崭新的布鞋,怎么看这一身打扮都有些刻意。 “对,沈荣。”沈荣开始自报家门。“你经过的路就是我沈家的!我沈荣······” 韦月溪知道沈荣想为了她出头,也明白沈荣此刻作为男子的傲气,但她还是得极力阻止沈荣暴露身份,便放柔了声音: “沈荣,咱们还有要紧事要做,耽误不得。” 好一句柔声的“咱们”! 这一句咱们,对沈荣果然起作用,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收起倨傲的表情,故作难为道:“好!那好吧,咱们走,不跟这种人浪费时间。” 这一句咱们,俞明祉却越发听不得,声音便冷峻起来:“韦姑娘,沈公子,难不成冒犯了别人,一句自己有要紧事,掉头就走?” 韦月溪没成想俞明祉如此难缠,哪怕事情的起因是自己质疑他不假,是沈荣冒犯他不假,可自己已经赔了不是。 他还想怎样?再赔一次? 韦月溪轻轻舔了舔嘴唇,“是我没教导好下人,要不我再给公子赔个不是?” 俞明祉见她低垂着眸子,涂抹的黢黑的脸上看不见一丝内疚的红晕,歉意也没有一丝真诚,嘴上的道歉只是为了尽快的解决这场纠纷吧。 他还没来得及作声,那边的沈荣又看不下去了,主动抱拳歉意道:“是沈某失礼,冒犯俞公子,沈某给俞公子赔个不是。” “嗯。”俞明祉嗯了一声,不知道接受的是谁的道歉,问的却是韦月溪:“新来的下人?” “昨儿刚到凤鸣,今儿就带出来找住所的。”这个谎言真是太真实了,刚好圆了方才找僻静地方的谎言。 俞明祉毫不遮掩的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韦月溪知道他不信方才的话,可是没办法,他来替徐家办案不也是不承认嘛。 “马车坏了?”俞明祉看向他们的马车,又看向他们拉车的唯一的一匹马。 两个人,一匹马,赶着回城,方才还拉拉扯扯的。 “嗯。” “前面上山的路,姑娘知晓吗?”俞明祉好像要走了。 还真要上山?韦月溪松口气,很乐意这给她指路,指着远处的房屋道: “那栋房子旁边不远处有个水潭,绕过水潭西边,就有前往山上的路,你们到前面村庄再打听吧。” “反正姑娘的马车坏了,不如陪俞某上山,叫你的下人回去想办法。等下了山,马车也该修好了。”俞明祉不紧不慢的替她安排。 韦月溪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已经被沈荣抢在前头:“姓俞的,你欺人太甚!韦二姑娘,咱们不理他,快些走吧。” 俞明祉听他一句“韦二姑娘”,心里那股邪气莫名就散了许多,但这厮的语气实在不讨喜。 于是冷然道:“要不然跪下给我磕头赔礼,要不然你就自己滚蛋!沈荣,沈公子,你自己选。” “你!”沈荣的脸色瞬间变成猪肝色,这蔫了吧唧的人张嘴才气人呢! “你什么你!你当爷脾气好,就那么让你辱骂?你当韦姑娘替你一次次赔礼好玩?”俞明祉冷笑。 “俞公子,”韦月溪每每看到沈荣压不住脾气,自己反倒没了脾气。“你不是上山的,你有话就直说。徐家,或者说乔司理到底拜托你做什么,一定就不放过我?” 俞明祉不稀罕理睬沈荣了,他对着韦月溪道:“那要看韦姑娘到底做了什么?” 见韦月溪不回答,他自顾说道: “姑娘曾经对我坦诚相待,我自知道姑娘日常会做些什么。姑娘这身打扮,来这种地方,想必藏了什么人在这里。 姑娘一再强调俞某在为徐家做了什么,难不成姑娘以为俞某受徐某所托来替他们寻人?” 韦月溪真的是无话可说,对上这种人还能说什么?心里却把沈荣狠狠骂一遍,若不是他不肯早点走,怎么会耽误至此。 俞明祉见她还是不说话,知道自己猜对了,继续道: “俞某虽不知姑娘到底藏了什么人在这里,但从姑娘着急离开这里看来,你们藏的人出了意外。 徐宽不在凤鸣,不代表府里的事儿他就鞭长莫及。徐家根基在凤鸣,本地心腹定也不少,想要打听什么事儿自然方便快捷。 你们藏的人让他寻到了?” 韦月溪见他不紧不慢,有心赌一把:“所以呢?俞公子不是替徐家人来打探情况的?” 俞明祉扯着嘴角笑了:“那么我是猜对了!徐宽身边的能人这么多,这种地方都找得着,何需我来替他打探。” 大高见状,拱起手在旁边替公子解释:“韦姑娘,我们公子到此处是为了断案,因着人手短缺,所以只能公子亲自来。” 说话底气十足,语气中恳,节制有礼, 韦月溪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怎地如此之巧?” 大高自不知他们偶遇频繁,还有些小兴奋: “还真是巧了,我们一路过来,越走越荒芜,远远看到有行人,小的还打算迎上前问路,不想走近了才认出是姑娘的马车。” 大高的话听不出一丝作假的成分,韦月溪真诚的抱歉:“是我鲁莽了,误会俞公子。” 俞明祉也觉得他们频繁遇到是不寻常的事儿,心里有些小窃喜,便不与她为难:“你们藏的是何人,到底出了何事?” 事已至此,韦月溪知道瞒不住他,用力扣了扣手指,和盘托出: “徐家囚禁阿姐时,用了两个婆子看管。阿姐被我们救出来之后,两个婆子一个被他们打死,一个受了伤,被我们带了出来。” “想留着以后给你阿姐作证?”俞明祉问。 第132章 上山找坟 韦月溪点头。 “被徐宽杀人灭口了?”俞明祉此话一出,沈荣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不管他是怎么知道的,这种人真得罪不起,这才意识到自己给韦月溪惹了多大的麻烦了。 又是沉默,韦月溪无法回答,俞家人的聪慧,她在叶姑姑身上领略过的。 俞明祉倒觉得没有什么稀奇的,“这种人他带回去也没用,头一回没打死,绝不会留第二回。” 但对于徐宽给他们带来的威胁,俞明祉就不多说了。 “这个地方韦姑娘此前来过吗?” 韦月溪摇头:“第一次。” 俞明祉放下心来,“那就好。走吧,一起上山。” “听说山上是坟场,连块好看的石头都没有。”韦月溪只梦到过春生一身狼狈从坟地出来,怎么连他也要去挖坟? 俞明祉没有对她隐瞒,“某上山就是去找坟冢的。” “俞公子,”不想跟他去,韦月溪用一种祈求的口气。“可是我真的还有其他事情。不打搅公子查案。” 说完就要走。 俞明祉在她转身之际,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打量着她的衣着:“你这身打扮,不用着急回去。他一个人赶路,反倒快一些。” 韦月溪不是没注意到自己的衣袖被俞明祉拽着了,她原想不动声色的拉回来,无奈他拽的还挺紧。 “我跟你上山会连累你。”韦月溪换做替他着想。 “我还怕他?”俞明祉轻蔑道,又看着眼前的姑娘,“如此这般放你们走了,我反倒让徐宽怀疑上了。” 倘若他来此真的是找坟冢,不是替徐家寻人,那么他说的就有道理,与他们纠缠好大一会儿又各自走开,被徐家知道才会一起怀疑。 而跟他们去上山,顶多她和沈荣就是为了给京城公子探路,对此处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韦月溪听懂他的意思,用力抽自己的衣袖,对沈荣到:“俞公子做法有道理,我跟他上山,这里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你快回城要紧。” 沈荣思量韦月溪的话,也明白其中的意思,却还是不放心她,眼睛紧紧盯着俞明祉。 韦月溪催他:“俞公子没有恶意,你快回去。告诉叶宁,我晚些回去。” 沈荣不相信那家伙没有恶意,但此刻城里的人更要紧,且韦姑娘要他告诉叶宁,就一定有目的,只能答应着:“那沈荣先行一步,韦二姑娘自己小心。” 终于打发走了莽撞的小子,俞明祉心情莫名的愉快。 初冬的寒风吹在脸上都觉得暖融融的。 眼前乱石林立的山坡,在他眼里都是平坦的大道。 可是,事与愿违。 他和大高都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很少有机会爬山。 他是不能爬山的,无论从体力上,还是山路的陡峭难度上,所以他一定要骑马的。 大高也没那么多爬山经验,可能也要骑马。 韦姑娘是个姑娘家,哪能让她走路,当然也要骑马的。 特别是此刻三个人,两匹马,马还是平原地区的马,该如何上山。 韦月溪看他一脸为难和算计,拎着从农户家找来的镰刀,一马当先走在前头,管他主仆二人怎么折腾, “前头土坡平缓,我骑马给你们带路。路上遇到坟冢,或者难行的路段就下马走,我给你们开路。” 其实在真正的山丛中,树木枝条肆意生长,蔓藤毫无章法的攀爬,行人用砍刀开路,比马可要快多了。 面对这个所谓的山头,哪里需要慎重规划该如何骑马,如何走。 俞明祉扬了扬眉毛,打马紧跟她后头,大高不放心一个姑娘家,又不放心自家公子,只好走在二人中间位置。 好在这个小土坡不高,坡面也不算宽广,只是人迹罕至,坟头间杂草丛生,一眼望去一片寂寥和荒凉。 满山遍野的坟冢中,俞明祉并不是真正的找坟,只让她帮忙寻找杜梨树。 通常后人都会在坟冢边种植松柏之类的树木,四季常青。也有种植其他落叶的树木,但比较少见。 所以这个季节,在满山的青绿松柏中,寻找已经落叶的杜梨树还是挺方便的。 每次一看到杜梨树,大高都会跑过去在树底下和附近仔细的查看。 等大高奔了几次杜梨树后,忽然兴奋的朝俞明祉挥手示意。又在周围多转了几圈,好像做了标志。 等他做好了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俞明祉和韦月溪已经走到了那片坟前,坟前有两颗槐树,还有一颗杜梨树,树下一块大石头上堆满了落叶。 大高在一溜的坟头里的一座坟冢前,发现两个酒坛子,他用脚拨了一下,玩笑道:“这不是醉清风的酒坛子嘛,如今都这么畅销了。” 韦月溪和俞明祉都转头去看,俞明祉认出那的确是醉清风的酒坛子,韦月溪认出那是装梅子酒的。 “这里头葬着的大多数都是凤鸣的人吧。”她说。 “来祭拜的都是凤鸣的人。”他说,但他觉得她说也有道理。 整个寻找坟冢的过程很顺利,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中途没有遇到一个人影,直到下山时,才看到两个上山打猎的中年男人。 只是下山的时候,道路比上山时走的艰难一点儿,大高要替俞明祉骑着马,不然有些人连马背都坐不稳。 韦月溪走走停停,不时的等着他们,途中最为陡峭的一段路,韦月溪实在忍不了,又是帮大高牵马,又是回头帮他照顾主子。 韦月溪鄙视他的同时,又觉得老天总是公平的,有些人头脑聪明,但四肢不协调;更有些人慧极必夭,身体不太好。 这么瞅着,这位俞公子好像两样都占了,体质不太好,手脚也有些笨拙。 俞明祉倒心安理得,没有一点儿难为情,估摸着出门被人照顾成了一种常态。 等他们走到山脚下的时候,不多话的大高忍不住夸赞韦月溪:“韦姑娘,好生厉害。” 韦月溪面露讥笑:“我若不厉害,怎么向你们多疑的主子证明,我来自一个群山崇岭的地方。” 俞明祉走在后头,见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口气中听出她的嘲讽。所谓看破不说破,姑娘就这么直白白的说出来了,真不拿我当外人啊。 他承认方才有那么一点点的念头,出于他对他人防范和试探的本能,要试探一下她是不真的来自桂州韦家。那个因几代淘金而富甲一方的桂州韦家,据说韦家的人行走在山丛间如履平地。 但那么一点点念头在他整个行径中只是一闪而过,还是叫她看出来了。 第133 鬼迷心窍 他试图跟韦月溪解释,“韦姑娘,这你就错怪俞某了。即便你来自群山崇岭的地方,一个深宅大院的闺秀,怎么能······” 俞明祉意识到自己解释错了,想改口,韦月溪不给他机会了,继续讥讽道:“怎么,崇山峻岭间的大家闺秀该是什么模样?” 大高见自家公子罕见的吃瘪,心急的替他转移换题:“就该是姑娘这样的。不矫揉不做作,大方敞亮,心地善良,才貌双全。” 韦月溪听他违心的一顿夸奖,拍拍自己身上沾染的灰尘和草叶:“难为你了,居然能看出才貌双全。” 大高听出韦姑娘和他说话的语气,明显比对公子温和多了,而公子此刻不出声,他便又开口问道: “韦姑娘,您真让小的长见识,在山上,那么多坟冢,您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害怕。” 俞明祉拧起眉毛,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见到的坟冢还还少吗?! 韦月溪神情有些默然,瞬间便转为平常,淡淡道:“那里头埋着的虽是死去的人,但他们也都是他人的亲人。 父亲也罢母亲也好,不管是谁,都曾经被亲人深爱着,也深爱着自己的亲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大高并不知韦月溪的身世,所以甚觉惊奇:“韦姑娘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透彻的领悟。” 俞明祉“嘶”的一声,眉头拧的更深了,狠狠的瞪了一眼大高。 从来没觉得大高如此多话,不是一贯稳重话少的嘛。 大高听到公子的警告,意识到自己有些逾矩,随即闭嘴不敢讲话。 韦月溪并没有怪罪大高,回身冲俞明祉温声道:“无妨的。” 大高似乎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歉疚得不知所措。 同样歉疚的还有俞明祉,真是离坟场近了,被鬼迷了心窍! 怎么能让她去这种地方呢?! 本意是为了护她安全,让她跟着自己,奈何他们去地方是山头的坟场。 起初他也曾担心她会害怕,一路又是装大爷又是装柔弱,只为了能让她顾着眼前,不要去多想山头的东西。 后来见她好像并没有害怕,对待坟冢不仅有敬畏之心,还有那么一点点像看见普通的活人一样。 大概她见过太多亲人的坟冢,并不觉得那是不祥之物,因着里头埋的是亲人,反倒有种寄托吧。 怕她触景生情,他小心翼翼的不曾提起,想尽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都已经走到山脚下了,可这丧心病狂的大高! 真该让大高一个人上山的! 他陪韦姑娘待在山下多好! 为了怕她多想,俞明祉又找话说:“方才见两个人上山打猎,可这山头看起来颇为贫瘠,不过几只野鸡而已,不知他们能猎到何物?” 韦月溪虽不知俞明祉百转千回的歉意,但从他对大高的态度,看出他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心情。 便对他的态度好了几分,心里还牵挂着范家表哥不知到了没有, “俞公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几只野鸡也能换来一家老小几天的饱腹。倘若没有别的事儿我要赶紧回城,” 俞明祉把他柔弱的形象贯彻到底:“一趟走下来,着实累了。要不我们歇会儿再走,说不定还能等他们猎了野鸡下来。” 韦月溪真是服了他,“回城去买吧,他们猎到了都要拿去城里卖的。” “凤鸣城物产丰富,号称‘鱼米之乡’,来了凤鸣城,我还没有见到他们有卖猎物的呢。” 韦月溪又是鄙视他:“你才来几日?再说了,贩卖货物的集市是你们这些公子哥去的地方吗?” 俞明祉今日除了柔弱,连说话时的腔调都像变了一个人:“我怎么就是公子哥了,怎么就不能去集市了?” “好,快走!这就去,看你能分清野鸡和家鸡有何区别。” 俞明祉不是没听出她着急回城的心情,“姑娘要回城,那就回城吧。” 但他还是很好奇,追上韦月溪,离她近一些:“姑娘今日驾着马车来的,像是要把人带回城里,那么姑娘接下来要做什么?” 韦月溪一愣,俞明祉就是俞明祉,上山下山再难,再狼狈,他也是俞明祉。 果然不会放过见到的任何一个细节。 韦月溪知趣儿,他能主动帮自己,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应该告诉他一部份: “我表哥途径凤鸣,于情于理都会去徐府看望韦少夫人。徐府里那个假的聪少夫人身份自然就瞒不住了。我便那时把证人带出来,去凤鸣州衙状告徐府。 可是如今证人没了,计划打乱,我还得见到表哥商量商量。” 俞明祉首先质疑:“你去凤鸣州衙状告徐家,状告工部侍郎徐宽,有几分胜算?像会仙楼一样,吵个热闹嘛?” “凤鸣告不倒他们,那我再去江南路府衙,不行就去京城。告不告得赢不要紧,只要徐家声名狼藉即可。” “徐家如今已经声名狼藉了。”俞明祉知道这里头,她的功劳可不少。但她的想法还是太单纯了些。只要他们在凤鸣露了面,怕难以走出凤鸣。 “那些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和我阿姐的冤屈没有关系。我要让整个凤鸣、整个江南路都知道,徐家李代桃僵囚禁了韦家姑娘。”韦月溪愤愤道,提起此事依旧不能释怀。 “你表哥会为你出头吗?”俞明祉想起她舅舅家人,已经躲了起来,这来的是姑母家的? “目前他还不知道实情呢。”韦月溪不愿深谈。 俞明祉觉得他们太草率了,“还不知实情?!如今证人又没了。” “总会有办法的。”韦月溪不愿细谈。 俞明祉透露一点点:“没有把握的话,千万不可轻举妄动!等一等或许对你们更有利。” 韦月溪只微笑着,不置可否。 俞明祉不好跟她明说,凤鸣的凶杀案,事关重大,连皇上都惊动了,不管乔书华同徐家什么关系,徐家这次跑不了。 等他们破了案,徐家二老爷一定会因为当年的错判受到惩罚,徐家一定会收到牵连。 到时候徐家三老爷徐宽也必定会有人弹劾,到那时候韦月溪他们再出来状告,一定会一击必中,且可以全身而退。 这种事儿在京城不新鲜,每搁一段时间总会发生一起。或因为政治权利斗争、或因为利益、因为想上位、有的纯粹看某人不顺眼,找个理由叫他离开。 所以即便韦家势单力薄些,到时候总有人会利用她们来推波助澜。 第134章 见到范家表哥 “还有,”俞明祉再次叮嘱,“你的表哥,我不太清楚是何性子,但你一定劝他,刚到凤鸣,最好不要莽撞行事。” “嗯。”韦月溪老实点头。俞明祉交代的有道理,行事一定不能鲁莽。 范家的表哥的性子,她还是有一点了解的。 表哥范钊年纪并不大,今年只有十九岁,读得一些书,字写的很好,但没有参加科考,有些离经叛道。 记得当年他不想参加科考,说什么科考摧残人性,差点被姑父打死。 等他大了,范家怕他不走正途,早早给他谋了个差事,在景州衙门当差。 如今看来差事做的不错,不然州府升迁了也不能带着他走。经过几年历练,应该循规蹈矩,老成稳重多了。 可是,韦月溪想错了,几年未见的钊表哥他压根儿就没有循规蹈矩,来到凤鸣并没有歇在官驿,而是直接进城住城里客栈。 等韦月溪跟阿姐赶到客栈的时候,在二楼的上房里,见到的不仅是范钊表哥一个人,还有表哥的堂兄。 就是那个满景州城嚷嚷,要韦月溪给他做妾的堂兄!就是为了他,韦月溪不得不连夜出逃,从此下落不明,被传说有可能不在人世。 因着这个堂兄,钊表哥才不住官驿的吧。 官驿里头不比外面,束缚较多,吃喝都有定数,进出都有登记,更别说想做些为所欲为的事情。 这哥俩的性子,哪能受这约束。 不然三年前在景州,钊表哥也不会出那个馊主意,让他堂兄公开去求他们祖母做主,要将韦月溪收入房中做妾。 最后闹得姑母哭诉他们范家欺负韦家没人;堂兄的母亲哭喊儿大不由娘;堂兄的发妻大闹范家,连岳家都惊动了。 韦月溪不得不悄然离开景州,以结束这场闹剧。 当时姑母和韦月溪都不同意这个主意,他的堂兄虽生性顽劣,个性跳脱些,但为人豪爽仗义,是个本性善良,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如此这般会毁了他的名声。 但钊表哥却说他堂兄赞成他的主意,名声只是一时的,韦月溪的危险却是迫在眉睫。 因为夜探范府的人来去自如,明显冲着韦月溪住的院子,他们护院根本追不到踪迹,景州城里也有人暗自打听范家和韦家的事儿。 他们只有想办法闹这么一出,假称韦月溪不愿做妾,逃跑途中跌入河道,溺水身亡。这便趁乱送韦月溪去堂兄的外祖家躲一些时日。 只不过韦月溪不愿再拖累姑母家,拒绝了去钧表哥外祖家躲藏,通知了南方偷偷接自己出了景州回了桂州。 到了桂州发现还有人打听自己,便又跟着叶姑姑一路向北,准备前往凌江,那就是后来的事儿。 如今范家兄弟二人一同来了凤鸣,大约也是因为自己吧。 钊表哥见到他们,很是高兴,同时也很诧异:“阿果,两三年未见,差点认不出了,居然长这么高了!这是禾表姐??” 多年未见,范钊依稀还记得禾表姐的模样,只是曾经的明媚少女沧桑了许多。 韦霜溪又见到一个亲人,且表弟一眼就能认出自己,心里有些酸涩难忍,还没开口说话眼泪便夺眶而出。 韦月溪见阿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好替姐姐回答:“是阿姐。” 范钊同他的堂哥对望了一眼,一副果然有问题的表情,还未开口,他堂哥开口道:“阿果表妹,近来可好?” 韦月溪给他福了个大礼:“见过钧表哥,阿果最近很好。” 韦霜溪儿时也是见过钧表哥的,比她长几个月,是姑父长兄家的次子,她们在姑母家做客时,唤他一声“钧表哥”。 幼时挺好的一个人,怎么长大就发了邪性,要阿果给她做妾,这是明明白白欺负她们韦家没有人吧。 韦霜溪此刻听到“钧表哥”三个字,心头一震,立即把眼眶里的眼泪憋了回去,有些愤恨地看向那人。却见妹妹还朝那人行了大礼,不由疑惑,“阿果?” 韦月溪想起她曾经在阿姐面前提过一嘴,因何从姑母家出来,说的是外界传言,并没有透露她是为了躲避人追踪才逃出来的。 为了怕阿姐担心,后来一直没有提起,想不到今儿见到均表哥了,韦月溪拥着阿姐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道:“回去再说。” 范钊忙着让二人坐,给她们倒茶。 自己还没坐稳,就急不可耐问韦霜溪:“禾表姐,弟弟多有打搅,没想到您能来这种地方。您和阿果?何时见到的?” 韦霜溪苦笑:“定是阿果报喜不报忧,瞒了你们许多事情,我也不知她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韦月溪把阿姐带来,就是想把事情同表哥说清楚:“钊表哥,有些事情信里说不清楚,又怕叫别人知道了,所以我一直没有同姑父、姑母和表哥们告知详情。” 于是她把自己见到假的聪少夫人,到救出阿姐,最后徐家找到丰店舅舅家的过程详细讲了出来。 屋里的两个男人听完后,都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徐家居然如此丧心病狂?!” “禾表姐你遭了这么大罪啊!” “阿果你就一行几个人,居然能从徐家把人救出来?!” “怪不得老有人鬼鬼祟祟在景州打听,有没有韦家人来!” “对,一听就是凤鸣口音的人!” “怪不得母亲总是睡不安稳,非说阿果有麻烦。” ······ 二人你来我往,一人一句,愣是让韦霜溪姐妹俩插不上话。 直到他们感叹的差不多了,韦霜溪才问道:“徐家也寻到景州了?” 范钊如实相告:“景州那么一点点小地方,他们足足打听了十几日,想不惊动范家都难。” “就这么明目张胆?”提起徐家,韦霜溪满心的恨意。 范钊分析:“也不算明目张胆,本就因为是外地人而惹眼,还打听范家的事儿,天数多了自然引起我们怀疑。后来知道自己暴露,便灰溜溜的走了。 我们本来想抓起来问问他们是何目的,均表哥建议不要打草惊蛇。母亲也觉得蹊跷,打发我们来凤鸣瞧瞧。” 范钊有些爱怜的埋怨韦月溪,“阿果,不是表哥说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小小年纪,你怎么能自己面对,不跟我们透露一下呢?” 韦月溪苦笑,舅舅家已经遭受重创,叶姑姑已经被她拖下水,而她又是因为什么从姑母家出来,她怎么还敢告诉姑母: “我还没透露,徐家就打发人到景州了。我也曾想着,把阿姐送姑母家躲一阵子,看来,幸亏没有去。” 第135章 徐宽的作风,在凤鸣和京城不一样 “不是信里跟你说清楚了,你溺水身亡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就不曾有人去我们府上,你再回去确保是安全的。”范钊解释,母亲的意思也是叫她回景州的。 韦月溪几个时辰前刚见识徐宽的手段,她还是十分谨慎的,“钊表哥,从前我向姑母打听过徐宽如今的情况,可有眉目了?” “他,”钊表哥也觉得奇怪,“怎么说呢,从一个地方官,爬到工部侍郎的位子,他爷爷和他伯父给他搭好高台是一方面,自己肯定也是有能力和手腕。 但京城遍地都是当官的,满朝文武宰辅将军,他一个小小的侍郎算什么。所以他很快淹没在京城的官场,没听说有什么建树。” “怕是从桂州一个小小的提举茶盐官,一跃升为工部侍郎,步子迈的太大,伤着筋骨了吧。”范钧冷笑道。 “他从桂州调往京城,那也是拿着我二舅舅的功劳。当初剿灭叛军余孽,可是二舅舅出的力最多。”范钊愤愤不平,可惜二舅舅病故了啊,不然功劳能让徐宽抢了去。 “刚去京城的时候可是意气风发呢!”韦霜溪讥讽,“记得当初他刚调入工部的时候,连徐云聪都跟着精神抖擞起来,说话都趾高气昂的。” 范钊却不然: “刚去京城的人,都以为自己在广阔天里能有做作为,意气风发是常态。 可徐宽不同,他到京城后却异常低调,既不攀附权贵,也不结交重臣,没有带家眷,连堂妹嫁的平原侯府都不长往来。 兢兢业业做好分内事,而且勤勤恳恳,克律守己。 想不到吧?” 确实想不到! 这么说这个人在外头的表现,几乎没有让人诟病的缺点。 可是,可是就是不对劲啊。 “那么钱财方面呢?可有挥霍无度,或者花钱如流水的癖好?收集字画,玉石,或者赌博,养外室?” 范钊摇头,“我们都没打听到。” 韦月溪不相信,既然如此,徐家为何会算计五夫人嫁妆,算计阿姐嫁妆,甚至阿姐背后的韦家? “或许是没打听到,等我到了京城,再仔细打听。”范钧道。 范钊忙解释:“过了年二哥就要上京,到时候他亲自打听。” 均表哥有亲戚在京城,如果钧表哥亲自去,也许能好一点。就是时间上,有些久远,如今才十月底。 她还是谢过钧表哥:“阿果在此谢过钧表哥。” 范钧忙回应,“还没去呢,哪里担得起阿果表妹的一声谢谢。阿果表妹既然打听徐宽,可是有什么打算?” 面对范钧的委婉,范钊有些急不可耐,“阿果,你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对吧?他们徐家如此对待禾表姐,我是忍不了这口恶气!不能白来这一趟。” 范钧几乎没有犹豫:“一定不能放过徐家,当我们范家没有人了?!” 韦月溪姐妹很是感动,这世上总还有人想着她们的委屈,想着替她们出口气。 韦月溪顺水推舟:“表哥!实不相瞒,我确实要依仗你们范家。就像表哥这次来,我想请表哥出面,去徐府看望韦少夫人。” “这还不简单。”范钊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来凤鸣,本就是为了阿果的安危,如今为了表姐是一样的。 韦月溪迟疑道:“可是出了点意外,要等一等。” 韦霜溪很着急:“出了何意外?” “看管你的婆子,今儿发现别人灭口,五嬷嬷那边还要等沈荣的消息。”韦月溪有些沮丧,“倘若她也没了,人证就没了,我们还要再做打算。” “其实不用证人,我自己就是最好的证人。”韦霜溪不想再等了,妹妹每日的奔波让她心疼的揪心,如今多了帮手,事情就能早些了结。 “阿果,再等夜长梦多,趁着徐家在帮丧事分不开身,是个好时机。” 范家兄弟一进城,就听到人议论徐家正在办丧事,也觉得正是上门的好机会。 “不会太长时间,几个月都等了,也不在乎一两天。表哥们刚到凤鸣,先歇上一歇。”韦月溪建议。 沈荣天亮的时候才回来,韦月溪和衣而眠等了一整夜。 总算等来了好消息:荷花荡那边的武嬷嬷,没有被徐家带走,他们出手掳了来,藏到昨日刚找好的地方。 与大伦有过接触的几个人都已经安全离开;离开之前去寻了曾经请过的郎中,郎中大方承认徐家人向他打听过,谁请他出诊和谁经常来拿药的。 看来徐家根本就不在乎有人带走了证人,也不在乎有人知道徐家在打听,对于他们的自大和蔑视,沈荣很是恼火。 这徐宽的作风,在凤鸣和在京城真是不一样啊。 韦月溪也觉得他们有些自大,夜里她梦的不真切,但依然见到到徐府败落,府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好几个人被带上枷锁,装上囚车。 她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自大几天。 但是美梦想成真,靠的不是等待,而是要自己行动起来。 二人开始商议跟踪徐宽手下的人,看看他们到底都有什么人。 一时有些专注,并没有注意到阿姐何时从身旁离开。 而她日夜都惦记的徐府,里头不管波涛如何汹涌,但表面一切看似平静。 东府瑞大爷的丧事一切照旧,来往吊丧的人络绎不绝,大家都想着顺利把瑞大爷安葬,好给后面丧事让道。 凯三爷和大哥儿暂时秘不发丧,等瑞大爷入土为安,也等着四房的人从京城赶回来。 老太君还吊着一口气,府里已经悄无声息的着手准备后事。 徐家二老爷此刻心里有些气不顺。 虽说母亲去世了,他和弟弟就得丁忧,二十七个月后他想入京城,那是难上加难,但也因为在丁忧期间,反而不会引起他人注意,多年前那桩旧案,就不会掀起波澜。 等于用母亲、子、侄和孙子的性命为代价,能换他们兄弟以后仕途顺遂,换得他们家族平安,从长远利益上看,也算有得有失。 只要乔家儿郎能顺利查到凶手,将他们一网打尽,安一个无伤大雅的罪名即可。 可是老三这个老倔驴,居然拦着不让从他西府里查起,说什么他府里本就不太平,如今又来乔家儿郎搅得府里不得安生。坚决要求等府里一切都太平的时候再实施调查。 不安生到底他御下不严,还是他有意为之? 为何凶手都跟他西府有关?要么跑到西府后失去踪迹,要么是他西府的人,要么和他西府有关联。 他西府到底安的什么心? 第136章 范家兄弟上门拜访 堂兄弟排资论辈,论理他为长,老三该听他的。 奈何老三如今在京为官,职位,品阶都比他高,近两年来在府里气势逐渐盛他一头。 且他父母亲俱已过世,不会再有丁忧之忧,在官场上也比他们兄弟顺遂多了。 所以老三敢无视他一心要查出凶手的要求,全然不顾府里已经死了好几个人!用蹩脚的理由和长辈的淫威,阻挠乔家儿郎在西府调查。 真真的是官架子大,在家里居然敢摆长辈姿态,扰乱朝廷公务。 相对于二老爷的着急上火,年轻的司理乔书华这次是决然不同的表现。 一身官袍穿戴整齐,进西府先去跪拜三舅舅,一声三舅舅请个安,接着起身拱手,一改往日面对长辈亲眷的唯唯诺诺,翻脸就按官场的品阶走。 一声“下官乃凤鸣司理院司理参军”,疏离恭敬,不卑不亢,端着他案件主理人的态度。 气的工部侍郎徐家三老爷都没法保持一贯的君子作风,愤怒的指着乔书华大声道:“你是要把乔家在凤鸣的路堵死了!” 衙役们有的胆怯,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有乔司理依旧躬着背,但面不改色。 乔家在凤鸣的路有没有被他堵死,他不确定,但他清楚三舅舅这个态度,是想拿乔家和他的前程给自己铺路。 俞老九说的对,三舅舅这个举动只能说明徐家有更大的猫腻,比多年前二舅舅错判的孙西施案更严重。 既然如此,他一定要顶住了,绝不妥协! 不能让徐家继续走歪路,不能让他和他母亲受到徐府的拖累。 参与观看舅甥对峙的俞老九,就站在人群之外,却分明看到徐宽不善的眼神扫过自己。他若无其事的对望过去,徐宽已经收回了目光。 二老爷站在乔书华一边,口气有些不悦:“老三,年轻人为官处世有些稚嫩,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咱们还是全力支持吧。” 三老爷一肚子的火,不想再多说。 拎不清的老二,年轻气盛的外甥,看不透心思的俞公子。 若不是俞公子背后撺掇出主意,乔家稚子哪有这个魄力敢来徐家翻个底朝天。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有东府管事来报: “禀二老爷,三老爷:景州范家,西府聪少夫人姑表兄弟,来祭奠瑞大爷。同时送上拜帖,请求拜见三老爷、三夫人、聪大爷,替聪少夫人的姑母看望聪少夫人。” 那管事口条利索,声音洪亮,一顿喋喋不休把事情交代的清楚明白,生怕在场的人听不到。 众人皆是恍惚,哪里来的景州范家? 随后神色各异,俞明祉微微蹙眉:不是交代她要过些时日嘛,怎么今儿就上门了? 乔书华不明:景州范家是谁?专门来看聪少夫人的? 二老爷纳闷:景州范家听说了什么? 其余人等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大家翘首以盼:聪少夫人的表兄弟来了会怎么样,聪少夫人到底是真是假,这下终于见分晓了。 一般人上门拜访,都会提前送上拜帖,主人若不想见就会让门房退回去。若想见,待一两日、两三日后得主人邀请或应允后便可以上门。 像这份拜帖,在祭奠的当口送过来,以他们父母之名,意思很明显,徐家是不能拒绝的,而且近日内就得请他们上门拜访。 但接到拜帖的主家,若立即请人进府,则表示和他们关系亲密以及对会面的热切。 所以二老爷生怕老三以待客的理由,阻挠对西府的查实,遂替老三做主:“不过是晚辈亲戚,告诉他们今日府上不方便,请他们改天再来。” 谁知乔书华心念一动,此刻他更想看到“聪少夫人”如何去见韦家真正的表兄弟。 遂使了点坏心眼:“三舅舅,书华不打搅府上待客,只在后院盘问即可。” 聪少夫人的两个表兄弟,不算贵客,府里后院即便有点乱也不算怠慢他们。 徐宽斟酌乔书华的话,有着片刻的迟疑,但目光落在俞明祉脸上,见到他不似方才那般若无其事,似乎也在意这件事情。 本就摇摆不定的心念,忽地坚定下来,吩咐身边的人:“既然如此,老蔡你去请他们到前院偏厅等着。” 一场对峙以徐宽的分身乏术结束。 乔书华非常好奇,范家表兄弟见到聪少夫人是会是怎样的场景,他遗憾的同俞明祉道:“真想去看看。” 俞明祉却示意他往两府之间角门走:“咱们去瞧瞧范家兄弟是真的假的。” 乔书华撇着嘴:“俞老九,比干都没你心眼多。难道怕他们是西府请来做戏的?可你怎么知道他们孰真孰假?” 俞明祉笑的高深莫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二人在角门不远处站了没多久,见到东府管家领着两个年轻人并两个随从,从角门经过。 两个公子打扮的人个头都不高,面容较北方男子要清秀,肤色也白皙些。但姿态端正,步伐稳健,精气神十足,浑身的气度一看就是修养良好的世家子弟。 待他们走远,乔书华自己判断:“偌大的徐府,算不得奢靡,也算豪华,他们居然没有表现出惊叹,只用眼角余光打量周遭环境,想必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像是普通人冒充的。” 俞明祉提醒他:“方才管家说,他们要随宿城知府去任上。宿城知府,应该是景州知州黄淮,那可是项阳王的老师。” 乔书华一拍掌:“是喽,曾经还夸你文章写的好。” 俞明祉不以为然:“这你都知晓,黄大人在京城的时候,咱们还没那么熟呢。” 乔书华笑道:“听说的。项阳王说的。”又接着道:“他们若是假的,禁不起打听。” 俞明祉点头:“有道理,咱们还是先顾眼前的吧,热闹瞧着,审问也不能怠慢。” “普通的下人还好问话,可是三舅舅的几个心腹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啊?”乔书华烦恼道。 “那就不问,只从别人那里打听他们在凤鸣和京城两地的情况,妻、子、外室,常住的地方,常去的地方。” 第137章 范家兄弟被掳走 乔书华一副受教的模样:“懂!有了二舅舅支持,这些都好办。对了,吉祥已经去圆圆做童养媳的村庄,坟场那边还得二高和春生继续带人盯着。” 俞明祉有些替二高不平:“二高自从来到凤鸣,唯一待的地方就是坟场了。” 乔书华咧着嘴:“回头有好地方,一定先紧着他去。” —— 十月二十四,未时,天色阴沉,寒意肆无忌惮的逼近棉衣裹紧的身体。 韦霜溪冷的发抖,她握紧了双手抱在胸前,在厅堂里来回的踱步。 终于等到妹妹从外头回来,急忙跟进了卧房:“还是没有消息?” 韦月溪一屁股坐在梳妆镜子前,疲惫的摇摇头,开始揭脸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还不能算面具,只有三分之一的脸大,就这也扯的脸皮火辣辣的疼。 人皮面具当然不是人皮做的,是南方一种罕见的树胶,那是韦霜溪的杰作。 小时候不知从哪里得来话本子,话本子里有人皮面具,她就照着捣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没有人皮就在山林里寻找树胶,用树胶熬制“人皮”,贴在脸上再涂上肤色油彩,倒也能以假乱真。 只是那树胶贴在脸上,时间长了会让脸上起红疙瘩,还痒痒的极其难受,所以后来便不再玩了。 自从徐家出来之后,韦霜溪见大家外出有时候要换不同的扮相,觉得这面具还是有用处的,便又把这技艺重新拾了起来。 不过树胶难得,前不久刚刚从桂州带过来一点点,她也做的不多。 这两日韦月溪出门,因为要抛头露面,真就用上它了。面具主要贴在脸颊和下巴处,让人看上去胖了不少,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且面具表面粗糙,更像一个男人的皮肤。 她化粗了眉毛,换上男装,更像一个后生,不容易被人认出来。 韦月溪丢下手里的人皮面具,提出意见:“痒,老是想用手挠。” 韦霜溪给她兑好温水:“用清水多洗几遍。都是因为我,把事情搞砸了,还让你们跟着遭罪。” 韦霜溪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惟有懊恼,不该擅自去见范家表兄弟,鼓动他们还没准备充足的状况下就去徐府。 那天一早她起来,就看到妹妹衣裳还是昨天穿的那一套,眼底乌青,一片倦意,不过匆忙洗漱后就和沈荣在商议事情。 韦霜溪很是心疼,头晚听妹妹讲述前几年的遭遇,才知道妹妹过的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 想起头天晚上答应范家兄弟带他们一起用朝食,为了不让妹妹太操劳,便没有打搅妹妹同沈荣,独自出门给范家兄弟送朝食物。 朝食送到后,表弟自然问起妹妹,韦霜溪如实告知。 范家表弟听到沈荣那边已经控制住嬷嬷和武燕的弟弟,觉得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当即决定去徐府祭奠顺便递帖子,要求尽量早点见到假的聪少夫人。 韦霜溪也觉得没有问题,反正南方今天就可以回城,而且只是提前递拜帖,徐家要见他们至少要一两天之后,同妹妹说的“等个一两天”没有差别。 所以她还鼓动范家兄弟早点去来着。 后来的事情都是范家的随从叙述的, 他们说从徐府回来后,他们兄弟怕徐家起疑,装作什么都不知,下午还刻意在凤鸣街上逛了逛,一切也都正常。 可是傍晚的时候,他们酒足饭饱准备回客栈,路上居然被人劫持了。 当时他们都觉得浑身没有力气,眼睁睁的看着主子被人拉上了马车,挣扎不得。 事后回忆,定是他们吃的茶水里被人下了药,才导致浑身无力。 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天,妹妹动用韦家在桂州所有的人,还是没有寻到范家兄弟的踪迹。 “谁也没想到吧。”现在不是讨论谁是谁非的时候,韦月溪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着急,开始用纱布沾温水轻轻擦拭面部。 “飞鸽传书的话,姑母家明天也该收到去信了,肯定担心死了。”韦霜溪攥紧了手心,“大不了,我到徐府去,叫他们放了范家表兄弟。” 韦月溪比她冷静些:“虽然我们都知道一定是徐宽掳走了表哥他们,但我们没有证据,徐家若不承认,即便范家来人也是无奈的,何苦还要折进去一个你。” 韦月溪只能劝阿姐不要再冲动,“阿姐你莫要着急,你保护好自己,我来想办法。” 其实韦月溪也着急,她没有一丝关于表哥的消息,偏生因着着急上火,这两天她都睡不好,偶尔撑不住打个瞌睡,竟是没有一次做梦的。 为此心里没由来的发慌,劝阿姐的同时,她也劝告诫自己不要着急,她在这世道生存,不能事事依赖梦境。 韦月溪洗好脸,又进里头换了一身女装,出来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韦霜溪见她一身新做的衣裙,浅灰色湖绸缀杏黄暗花的交领薄袄,灰色打底绣杏黄团纹的百褶裙。 “你还要出门?” “嗯,俞明祉约我在横塘酒肆。”韦月溪开始打散自己男式的发髻。 韦霜溪拿起木梳,开始给妹妹梳头:“这会子你还赴约作甚,打探消息?” “嗯。”韦月溪望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有些疲惫,她略微调整下神态,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这一举动韦霜溪瞧的真切,又瞧瞧妹妹穿的新衣裳,心里咯噔一下,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 待给妹妹把头发梳理好,开始绾发髻的时候,才问道:“绾个什么发髻好呢?” “就平时的发髻吧。”韦月溪似乎是想了一下才下的决定。 平时的发髻,都是以简单利落为主,为的是方便她日常外出。很少为了配合衣裳、妆容、出入场合等。 韦霜溪有些愁苦,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手上便停住了动作。 韦月溪轻笑一声:“阿姐,不至于吧。只是去互换一下消息,又不是出卖自己。” 韦霜溪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头:“说什么呢?” 韦月溪还是笑着:“阿姐,快些吧。如今还没走到那一步。” 韦霜溪没有出声,快速的给她绾好发髻,到底给她用了最简单的一支金钗。 抿好最后一缕头发,韦霜溪轻道一声:“他一个鳏夫,若真到那一步,怎可好?” 第138章 他想请她帮忙,她就谈条件 韦月溪望着镜子中的阿姐,故意逗她放松一下: “阿姐,你这话让叶姑姑和叶宁听到了,能跟你拼命。人家没的是未过门的妻子,你就叫人家鳏夫。没听叶宁整日的吹捧他,京城里想嫁给他的姑娘排着队呢。” 韦霜溪不仅没放松,更紧张了:“就这样才可怕,他未娶过妻,······” “放心,阿姐,不会有那一天。晚膳多准备些食物,干粮最好。”韦月溪赶着出门,不再多说。 然后在阿姐无比的担心和愧疚中,来到横塘酒肆唯一的雅间,见到阿姐心里那位死了两任未婚妻的“鳏夫”。 “鳏夫”不知打哪里来的,也是一脸的倦意,看上去又老又憔悴,跟阿姐心里想象的形象越发的接近。 只是此刻韦月溪无心调侃他,开门见山道:“俞公子寻了我一整日,所为何事?” 俞明祉给她斟茶:“姑娘竟是跑了一天都不得空?” 韦月溪今日同南方是两条道,所以收到南方传信是过午之后,“只是南方没见到我罢了。” “姑娘的脸像是被寒风吹了一整天。”俞明祉想戳穿她的谎言,显然是戳错了。 韦月溪用指背轻轻蹭了蹭还有些痒痒的脸,没敢使劲的挠,嗤笑道:“公子以为这里刮的是朔风,脸能吹成这样?” 俞明祉脸色腾的红了,韦月溪觉得莫名其妙,这种骄傲的人就这么不经打击吗,不就一次判断失误被当场戳穿嘛,还羞愧的红了脸。 她环顾一下四周,酒肆的雅间颇为简陋,不过干净清爽罢了,所以俞明祉经常在这里用餐。 这位京城的贵公子看来生活也算朴实,凤鸣的公子们可都是在酒楼里常年包下雅间的。 韦月溪想着,“公子爱吃这里的膳食?” “算不得爱吃,老板比较听劝。”俞明祉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韦月溪听懂了,他不爱吃甜口的,这家老板会谨遵客人的口味,不爱吃的口味绝不添加。他们也经常来这家酒肆用餐,特别是叶宁。 “乌东街上有家‘方方酒肆’,主营蜀地菜,公子有空可以去尝尝。”韦月溪向他推荐。 俞明祉抿了一口茶水:“姑娘上次给某送去过,某尝了,味道不错。” 韦月溪感谢他还记得自己给他送过饭食,这一次又能送什么给他,或者说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俞明祉没让她失望,从身旁包裹里掏出一沓东西,有帕子,有包裹皮,还有不知名的什么东西。 “请姑娘来,是想请姑娘帮帮忙,有些东西上的图案和文字,请姑娘帮着辨认一下。” 果然是叫自己帮忙的! 韦月溪伸手拿了一片类似布片的东西,上面已经模糊不太清楚,是湉族的文字,字写的不太好。 她又拿起类似的几片,有些字迹略微清楚些,写字的也不是一个人。 她一边翻阅一边道:“应该是湉族的文字,用的不是我们汉人的墨,而是南方的一种染料,所以时间长了染料褪色模糊不清。” 俞明祉见她说的头头是道,充满希冀道:“能看出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韦月溪不答话,又去拿那些绣着图案的东西,东西有些陈旧,多是侗族的刺绣。 摆弄一番才道:“是南方常见的侗绣,但针法生疏,布料普通,很像是汉人学了之后刺绣的。这些东西都是给孩子用的。” 说完把东西都放下,起身在旁边水盆里沾了点水洗了洗手。“哪里拿来的这些旧物?” 俞明祉需要她继续分析这些东西,只好告诉她:“徐府花嬷嬷屋里搜出来的。” 韦月溪不假思索道:“花嬷嬷也是打桂州来的?” 俞明祉不置可否,“桂州,湉族的人分布的多吗?” 韦月溪仔细回忆一下:“不太多,多在桂州以南。” “也不能否认从桂州来的,反正在南边待过。但嘴巴硬,一直不张口。” “聪少夫人那里问了吗?不是一起的?”韦月溪首先想到的还是徐府里头的武燕,她不会还有同谋在凤鸣吧。 “否认了,不像撒谎的,且别人都证实,她们从来没有接触。”俞明祉道,“所以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想必公子已经请教过叶姑姑和叶宁了,也该知道我同样不识得湉族文字,只是见过而已。”既然和武燕没有关系,那就和自己关系也不大,就不是她目前要关注的。 俞明祉听她她坦白不识得上头的文字,把那几方带字的方布收好。 待她坐下,又取出几张普通的纸张送到韦月溪跟前:“这是我临摹了一份,姑娘帮我找个认识文字的看一看。” 韦月溪打心底里佩服,俞明祉真是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儿啊,敢情他都打听好了! “叶姑姑告诉你的?!” “叶姑姑只说,你会帮到我的。”俞明祉倒很坦然。 韦月溪心里清楚,叶姑姑也是在帮她,没有收起那几张纸,身子略微往俞明祉那边倾了倾: “俞公子,前两天我表哥们去徐府祭拜并探望聪少夫人,你可曾听说了?” 俞明祉看了看那几张纸,又探究的看了看韦月溪,眼神看不出一点情绪,半响才问道:“景州范家,堂兄弟两个?若我说听说了,姑娘就会告诉我上头写的是什么吗?” 韦月溪面对看不出是何情绪的俞明祉,满脸的期盼:“后来呢,在徐府还听说了什么?” 俞明祉忽然起身,也去洗了手,同样没有用架子上的帕子,掏出自己的帕子擦干净手。“姑娘到底想知道什么?” 此时的俞明祉并不知范家兄弟失踪,所以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想请她帮个忙,她就和他谈条件。 他真心诚意为她着想,叮嘱她暂且莫要叫她表哥去徐府,她却当面敷衍他,转脸还是让范家兄弟去见聪少夫人。 她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其实就是心里没有他,才忽视了他。 自从在徐府见到她表哥之后,俞明祉心里多少有些失落,怪自己自作多情。 若不是为了异族的文字要求她,他真的不想让自己与她再有牵扯。 可是方才一见到她,她一脸的疲惫,他又莫名的有些心疼,心里对她和对自己的那点懊恼都消散了,又觉得自己有点小孩子心性。 可是,她又提起她的表哥来!比起上次护沈荣,这次似乎更急切。 第139章 失去至亲的恐惧 难道姑娘的脸是急切而红的? 她表哥在徐府不是挺能耐嘛,对着聪少夫人直接贴脸开大,说人家变化大,让徐府好一阵热闹。 “俞公子,麻烦你,我想知道徐宽身边到底都有些什么人?”她又换了个话题。 俞明祉一惊,胆子不小啊,朝中哪个为官的人身边不养幕僚、死侍,那是她能招惹的嘛。 为了吓唬她,于是他冷声道:“姑娘还是莫要打听了,落在那种人手里,几乎没有活口,想想你藏在农舍里的人。” 几乎没有活口了?那表哥······ 韦月溪愣怔着,不敢想。 不会的,表哥如今怎么都是官身,背后不仅有范家,还有即将上任的知府。 她下意识的摇头,否认会出现的最坏结果。 俞明祉静静的看着她,看出她的害怕。 她嗫嚅着:“我表哥他们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声音颤抖,充满着绝望的恐惧。 她已经失去太多亲眷! 她害怕从俞明祉嘴里说出那个让她无法接受的消息! 方才还发红的脸庞,一瞬间变的苍白起来。嘴唇也失去了鲜红的颜色,哆哆嗦嗦着。 眼里满是祈求的神色,祈求眼前的人给她一个好消息。 “你表哥?跟他们有关系?”俞明祉觉察到她的不对劲, 平时一贯镇定自若的她如此失态,定是有原因的。 韦月溪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俞明祉的胳膊,几乎哀求道:“你快告诉我,他们也敢对我表哥下手吗?” 虽隔着不太厚的棉衣,俞明祉还是感觉到她双手的颤抖,她怎么会如此害怕,“你得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表哥,我表哥他们呢?”韦月溪着急,抓着他的胳膊大声喊道。 门外的南方听到里头说话不对劲,一个闪身冲了进来:“姑娘!” 见到俞明祉由着姑娘摇着胳膊,并没有推开她的手,反而耐心的告诉她,“你表哥去了徐府,恰好我和乔书华都在。” 韦月溪更加失态,有些歇斯底里的吼着:“后来呢,快说啊!” “后来就没有见到他们,他们如何了?”俞明祉问的是进来的南方。 韦月溪听到此话,脱力一般松开他的胳膊,身体也放松下来,大口的舒气。 南方心疼的看着姑娘,赶紧替她解释:“姑娘的表哥,前日从徐家出来,傍晚的时候被人在茶水里下了药,在人少的地方被掳走了。” “两天啦?!”俞明祉终于明白韦月溪为何一脸疲惫,而方才又为何如此恐惧,如此失态。 他安定的看着韦月溪,因为歉意,声音凭添几分柔和:“莫要怕,徐宽不至于那么胆大妄为。” 南方的担忧同韦月溪一样:“就怕他丧心病狂。” “听说范家在景州,算是望族。且你表哥跟的是项阳王的老师,徐宽会有所顾忌的。” 看着俞明祉宽慰的眼神,韦月溪逐渐冷静了下来,项阳王是谁她不知,只要表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一切还来得及。 俞明祉见她渐渐冷静下来,招呼她坐下:“吃口热茶。” 韦月溪依言坐了下来,端起桌上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目光越过她面前临摹的纸上,愧疚的转向刚坐好的俞明祉,小心翼翼道: “对不住俞公子,一时乱了分寸,失礼了。” 俞明祉感同身受:“人之常情,俞某懂得。姑娘算不得失礼。” 韦月溪见俞明祉神情不似方才,猜度他介意自己没听他的劝,多少有一丝口是心非的愧疚: “见到表哥们心里到底有些依仗,便有些忘乎所以,既忘了徐宽是怎样的人,也忘了俞公子的嘱托。 表哥们也是同情阿姐的遭遇,所以才贸然进徐府。 既然俞公子在徐府见到他们,那他们在徐府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俞明祉端起茶盏,放在唇边,却没有要吃的意思。 他心里明镜一般,如果不是他们商量好的,范家兄弟不会贸然去见聪少夫人。 只是不知为何她表哥在揭露聪少夫人之后,没有后续就被人掳走,是他们计划有变,还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此刻他也无法跟她计较,他不过是个初相识的人,而表哥是相处了几年的,她的信赖偏向于谁,一目了然。 南方见状,误以为俞公子要他出去,同大高一起守好雅间,于是便拱手准备出去。 韦月溪却叫住了他:“南大哥,” 拿起桌上临摹的那几张纸,递给南方道:“收好了,湉族文字。得空交给二掌柜,叫他找人认一认,莫要声张。” “哎。”南方收下纸张出去了,几年的默契让他没有多说一个字。 韦家二掌柜平顺经常同湉族人做生意,他认得湉族文字,姑娘是知道的,当着俞公子的面只能这样说。 南方出去了,雅间里寂静无声,俞明祉手里的茶盏轻轻放在茶托上,发出微弱的声音,却被无限的放大,显得异常清晰。 韦月溪不知道楚楚可怜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此刻,她没有刻意的伪装,已经是卑微乞求的模样。 她真的迫切需要知道徐府对待表哥是怎样的态度,这不是他们能从下人嘴里了解到的。 “俞公子,”韦月溪打破了寂静,小心翼翼的又问一遍,“我表哥在徐府,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那双疲惫的渴望得到回复的眼睛,并没有因为能跟他交易而有的底气,惊慌、无措、强迫式的镇定,让他无端生出想呵护她的欲望来。 “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亲戚上门拜访。不过因为徐府的原因,徐宽见到帖子就立即邀请了他们。 前头还是见面的寒暄,后来聪少夫人去了。因为有徐宽在场,且范家兄弟只是表兄弟,算外男。聪少夫人身边一群丫鬟婆子,她没说几句话。 尽管如此,你那表哥还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他表姐好像变了许多。这话是当着徐宽和许多下人的面说的。” 韦月溪听表哥的小厮也是这么讲述的,遂道: “表哥们的小厮说当时徐宽并没有表现出异常,连武燕都掩饰的很好,笑着说他们都长大了,谁都会变的。” 第140章 除了求他,别无他法。 俞明祉接着道: “武燕表现的很好,但假的就是假的,徐宽又怎么不上心? 且这个话题在徐府本就敏感,下人们知道后,总要议论一嘴。” “所以后来尽管他们表现出不在意,照常在凤鸣游玩、吃喝,却还是被徐宽惦记上了。”韦月溪道。 俞明祉想说是,忽然又停止,顿了一下才道:“不对,并不是在见面之后才惦记上了。应该在见面之前,徐宽已经决定不会放过范家兄弟。” “之前?” “对!”俞明祉回忆那天徐宽的反应,笃定分析道: “那天府里的场面,他不待客才正常,但是他却出人意料的接待客人。而且明知你表哥他们会认出聪少夫人是假,还敢大方的接待,只能说明他已经准备好了怎么做。 从你阿姐被你们救出来之后,他就已经有了对策。寻到你们所说的证人,掳走上门探亲的范家兄弟,他也在步步算着你们。” 韦月溪用拇指一下一下的扣着食指,一下比一下重。 他们在算计徐家,徐家定也在算计他们,这不意外。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徐宽胆子这么大,连表哥也敢掳走。 更没料到表哥的拜帖刚送过去,就被带过去见武燕,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徐府家大业大,到处都是他们家产,找个僻静的角落藏两个人,想要找到真难!”她叹道。 他们已经偷偷查了几个地方,均没有结果,何况他还有死侍。 俞明祉盯着她上的动作,似乎要把手指都抠破了,忽地盖上她的手,并用自己的拇指,轻轻拂过她的拇指,让她停止抠弄。 他这两日忙着寻找小孙氏兄妹,重心不在徐宽身边人的身上,所以范家兄弟到底是不是徐宽指使人掳走,他并无确凿证据,至于被掳后藏在哪里更无从知晓。 给她出了主意:“如今我们都是猜测,其实并不能确定徐宽掳走你表哥,你们报官吧,让乔司理正大光明的来查。” “乔司理如今忙着替他舅舅家抓凶犯,哪有心思来查一个外地小吏的下落。” 韦月溪沉浸在自己思虑中,并没有注意自己的手指已经被隔开,又开始抠手指时抬不动,才发觉她的手被俞明祉按住了。 俞明祉表情自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乔司理没空,但凤鸣知州、通判都是可以抽出空的。且你们本就是要闹的满城风雨。为何不报官让官府知道?” 韦月溪轻轻抽出手,叹气道:“怕打草惊蛇,他们杀人灭口。” 其实她抱着一丝幻想,幻想她能梦到表哥在哪里,梦境能帮她寻到表哥。 只是没想到,她越着急越不曾做梦。 俞明祉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这就去报官,我让乔书华接手,可以将大高借给他。” 韦月溪点头答应,怕俞明祉要走了,着急问道:“俞公子您说,他们会不会灯下黑,就藏在徐府?” 俞明祉摇头:“徐府如今有官府的人在,下人都不敢随意走动,他们很难把人带进府。” “俞公子这两天都在徐府?” “都在外头。”他在查她们酒坊的青梅酒,她不在,所以不知道。 “徐府里是乔司理的人在?” 俞明祉立即警觉:“姑娘意欲何为?” 韦月溪又扣着手指: “徐家仓库、庄子、码头,我们找了几处都没有踪迹。徐府毕竟是在徐宽眼皮底下,我觉得他们一定藏在那里,就想让南方去碰碰运气。” 俞明祉坚信徐府里不会藏人。“官府的人在,南方并不好进出。” 韦月溪身子往前探了探,本就发红的眼睛,此刻更红了,除了求他,别无他法:“俞公子,您帮我这一次,算我欠您的,以后一定还上。” 连眼泪都没有,俞明祉心里暗道,求我就这么难吗。 “让大高代劳亦可,他进出倒方便。” 韦月溪起身,给俞明祉福了一礼,“俞公子!我表兄是二人,不好都交给大高。且他们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还是要南方去,我才放心。” 俞明祉起身,扶起了她,没有眼泪他也不想让她再为难了。“让大高交代给南方吧。” 韦月溪感激道:“谢俞公子。今儿这顿饭食小女子做东。” 俞明祉轻笑:“怎好叫俞某一直吃白食,姑娘不嫌弃,俞某来。” 说着朝外头唤一声:“大高。” 大高应声进来,俞明祉交代:“夜里带南方去徐府走一趟。” 大高在外头已经听见了,心里存有疑问却不敢问,那天在山脚下公子给他的眼神尤记到今天,在这位韦姑娘面前不能多话,遂只管答应:“是公子。” “去叫小二上菜。” 大高出去,南方没用唤就进来,韦月溪语气柔和轻松多了: “南大哥,俞公子是大好人,不仅答应你夜里去徐府探一探,还提议我们报官。你辛苦跑一趟,告知范家随从一声,让他们出面去报官。” 南方暗道,果然姑娘真实表现比假意撒娇有效多了。 “谢俞公子!姑娘,我这就去。” 临走,韦月溪又嘱托:“那个湉族的文字。” “知道了姑娘!” 待南方出了酒肆,俞明祉问出了他很早想就问的问题:“南方不是你的奴仆?” “不是。当年他遭别人追杀,又受了伤,躲进山里。我父亲救了他,并帮他摆平追杀他的人。 从此他就留在父亲身边,没有卖身,却从没离开。 父亲去世后,他就一直护着我的安危。” 俞明祉赞道:“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过很少听到,有人管家里的护卫唤一声大哥。” 那是因为南方和她一样,在那次事故中都失去了亲人。而他们在后来的逃难生涯中,彼此依靠像亲人一样。 但韦月溪不愿把自己的悲苦揭开给别人看,微笑道:“儿时叫习惯,长大了就没有改口。” 外头小二唱了一声喏,开始上菜。 俞明祉道:“不知姑娘口味,俞某来的早,随便点了一些。” 韦月溪早已饥肠辘辘,哪里还挑食啊,毫不避讳道:“我不挑食。再说不怕公子笑话,跑了一天早就饿了。” 俞明祉笑的有几分愉快:“我也饿了半日,那咱们就不用拘谨。” 第141章 分明是来掳人的 面对桌上美食,二人第一次彼此心无芥蒂,毫无防备和猜忌,专心致志的吃了起来。 只是俞明祉吃的十分愉悦。 他在家里听到嬷嬷教导姐妹们进食,规矩礼仪极多,导致姑娘们很多时候都小心谨慎,一顿膳食像一顿训诫一样让人极不舒服。 眼前的姑娘,大抵是真的饿了,虽然举手投足之间礼仪教养还在,但用起饭食来,那是真的香,不娇柔不拘谨。 比起他一个爱挑食的大男人,倒显得落落大方多了,让他看了都食欲大增。 此刻心无旁骛进食的韦月溪,可没那么多其他心思,只知道自己此刻一定要填饱肚子,等会儿还有许多事情要着手准备,恐怕没有功夫坐下来进食了。 要说有多出来的心思,那就是想着给南方留了一份:“南大哥也忙的没顾上用饭。” 俞明祉又是头一回见到主子姑娘为身边下人着想:“已经备下。姑娘还会惦记谁?” 韦月溪感谢他的周到,想想阿姐那边,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准备多少食物,“俞公子真是细心,我阿姐还在家等我,要不给我阿姐也带一份?” “好,姑娘点菜。”没有其他记挂的人了!俞明祉心里更舒畅,说话难得如此温柔欢快,连自己都感觉到了。 大高在外头听了,头皮都发麻。 公子平时都是慢慢腾腾冷冷清清的,何曾这样过。 听公子声音带着愉悦,便也跟着愉悦起来。 公子虽说从前定过亲,但连面都没见几回,同别的姑娘相处的也不多,没想到同这位韦姑娘在一起还挺融洽。 那姑娘性情温和,心地又善良,对下人都这么好,倒也值得如此相待。 约莫两刻钟,南方回来了,带来湉族文字的翻译,是几封信笺。 南方越过了韦月溪,直接交给了俞明祉: “俞公子,文字逐字逐句直接注释成咱们汉文,很难理解,都写在这上面。 从湉族文字来看,就是问候的字眼,意思我们兄妹很好,请嬢嬢放心,嬢嬢保重身体,盼早日重逢相聚。” “嬢嬢在湉族具体是指谁?”俞明祉打开南方带来的字条,上面汉文写的端正漂亮。 “大概和桂州一带一样,对年长一辈的女性称呼,姑母,姨母之类。”南方解释道。 “这个就只有字面意思吗?”俞明祉又指着几个词语道。 那上面写着,“睡梦中”、“想念的”、“高楼、高塔”。 南方认真看了看,摇了摇头:“不怕俞公子笑话,我们这些走江湖的,肚子里就那点墨水,只能译成这样。” 韦月溪做梦做习惯了,随口道:“睡梦里想念的高楼?” 俞明祉重复她的话:“睡梦里想念的高楼。梦里想念,思念,” “思梦楼?!”二人异口同声。 南方不明就里:“定了咱们酒坊酒的思梦楼?” 韦月溪告诉他:“是的,喜欢咱们的果酒。” 俞明祉没有瞒着他们,这倒不用他一一排查了:“尤其喜欢老刘头的青梅酒。” —— 夜凉如水,月黑风高,星辰暗淡。 真是个好天气! 徐府里一片寂静,白日里瑞大爷已经下葬,他的丧事全然结束。 大家都累的脱力,躺下便不想动弹。 只有老太君的房里,依然灯火通明。大家拖着疲顿的脚步,撑着倦怠的眼皮,守着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老太君。 老太君已经用人参吊了好几日,今夜怕是再也撑不过去了。 西府里能动弹的主子都在东府候着,陪着过去的下人也不少,故而西府比平日安静多了。 守着西府的差役也不多,就着寂静的夜,躲在无风的角落里,昏昏沉沉的打着瞌睡。 大高带着南方,从没有差役值守的地方悄悄进了府。然后大摇大摆的寻起了如意。 今夜留守西府的是乔司理的护卫如意,如意比吉祥还要高大,跟这女性化的名字一点儿都协调,唯一挂上边的就是有个娇气的毛病,容易水土不服。 已经来到凤鸣好些天,依旧没好。拉肚子的毛病时不时要犯一下。 平常他值守的时候若是赶上拉肚子,都会找人替换一下,吉祥,大高都成,谁有空谁来。 所以此刻,大高出现在徐府一点儿也不意外。 大高带南方寻了几个空置的院子、不常用的库房,都没有发现藏人的痕迹。 同样没有被大高发现的,是南方在无人处,撒下极少量的可以发光的粉末。 几个人影在粉末的指引下,也悄悄进了徐府。 他们进去后轻车熟路的直奔徐云聪的院子,一个人影矫捷的翻墙进入,没多久从里面打开了门。 几人进去后,只片刻的功夫便转身出来,从原来的路径折回。 可惜返回的路没有来时那么顺利,他们遇到了大高。 确切的说是大高觉得有异常,飞速奔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正要动手之际,南方趴在他耳边道:“嘘,是我们姑娘!” 大高一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个身材矮小,穿着夜行衣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已经找到了,快走!” 的确是韦姑娘的声音。 韦姑娘居然会翻墙? 不是说好南方一个人跟他进来,怎么他们进来那么多人? 他们何时进来的? 大高许多疑问还没弄明白,听南方催促:“快走吧。” “等等!”大高想把事情弄清楚。 “我跟你们公子自会有交代!”韦姑娘的声音,冷冽中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威严,可不像白日里那么温和。 “被发现就出不去了。”南方还在催。 韦姑娘没动,身后的人迅速跑走。 大高想阻止,前有他不敢动手的姑娘,后有他未必能打得过的南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背着一个人朝墙边跑去。 到底动静大了些,惊动了刚从茅房出来的如意,听如意用他那中气不足的声音低喝:“谁在那里?” 大高迫于无奈,,只能答道:“我!” 如意听到是他,朝这边走过来:“微微听到有不寻常的动静。” 眼看如意要过来,韦月溪推着南方往大高身后灌木丛躲,临走之前低低唤他一声:“高大哥!” 大高第一次被人喊“高大哥”,那是公子心悦的姑娘,他可受不起! 尽管这声“高大哥”带着急切的哀求,大高还是十分清醒的,这姑娘此时是麻痹他,想利用他呢。 就像公子和他早已经被他们利用了,哪里是来寻人,分明是来掳人的! 第142章 登哥儿被人抱走 他们轻车熟路,寻人比他还快! 他们带走的明明是一个人!不是他们口中的表兄弟二人! 可是公子会轻易让人利用吗,即便美色当前? 电光火石间,大高只能替他们遮掩,朝着如意来的方向小声道:“你说这江南也是怪,都入了冬,还有不少活物在外头乱窜呢。” 如意见他一人坦坦荡荡走过来:“江南天气暖和,他们这时候依旧会出来觅食呢。总觉得好像是人走过去了。” “你见到了?在哪里?去看看。” 等他们寻了一圈,沈荣他们早已背着徐云聪到了徐府外头路上,韦月溪和南方也顺利接洪妈妈他们。 洪妈妈怀里抱着二少夫人的儿子,三岁的登哥儿。 得知大家都安全后,他们不敢耽误,分头离开此地。 沈荣把徐云聪藏在城东一处废旧的房舍,韦月溪和洪妈妈带着宏哥儿躲在城西的一处刚租的住所。 —— 博古架上考究的滴漏还未到丑时,东府里传来悲伤的哭嚎。 不管这哭嚎有几分真心实意,但从东府传出,大家还是有些唏嘘,老太君是带着遗憾走的,并不安详。 孝子贤孙们哭过一阵后,开始为老太君有条不紊的准备后事。 二少夫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去稍微歇一歇,她比不得那几位妯娌有气力,小产时惹了一肚子气,身体本就没有养好,这才刚出月子,又熬了大半夜,还要哭灵,着实累得紧。 眼看天快亮了,她抓紧歇一歇,等天亮了,还要披麻戴孝的哭灵,哭灵也是个体力活呢。 院子里一片寂静,大概都睡死了。 二少夫人身边的嬷嬷叫了好些声门,才有一个晕头晕脑的丫鬟来开门,嬷嬷没好气道:“守门都能睡死了?怎么你来开门。” 开门的是灵姐儿身边的丫鬟,还没来得及搭话,嬷嬷继续训斥,“老太太没了,少夫人都哭的快晕过去了,你们倒好,睡得跟死猪一样。” 二少夫人困的脑壳疼,“算了,莫吵到姐儿、哥儿。小孩子家家的,莫吓到了,最近听到哭丧声还少嘛。” 自从小产后,她对眼前两个孩子的疼爱比从前更甚。 特别是登哥儿,还那么小,自打她怀孕后便搬出了她的卧房,哭了好多夜才睡的安稳。 嬷嬷轻声认错:“老奴莽撞了。” 一群人簇拥着二少夫人轻手轻脚进了卧房,简单梳洗便躺下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这一觉就歇了一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嬷嬷赶紧叫醒了二少夫人:“少夫人起身吧。天亮就有亲戚来哭丧,少夫人该过去迎接了。” 二少夫人艰难的抚了抚额头,努力坐起身,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任由贴身丫鬟给自己穿衣裳。 凌晨的天格外的冷,丫鬟们给她准备了大氅,嬷嬷好意的提醒:“少夫人,把二爷的大氅也带着吧。” 二少夫人嗤笑:“怕是不冷吧,不然也该打发人回来取。如今西府没了人,可把他显得,都几日没回来了。” 其余人等不敢作声,西府人丁不算旺,如今长子摊在床上医治,可不就剩他们二爷。东府有事,他们二爷拖着病躯日夜盯在那里,为的就是大家都能看到他。 嬷嬷还是规劝二少夫人:“少夫人,二爷也是为了府里,为了咱院子。身子还没好全呢,就操心奔波的。” 二少夫人恨的牙痒痒,东府最近接连出事,他爹极少出面,他哥不能出面,就他跟着别人瞎操心,没日没夜的待在东府,连带她刚出小月子也耗在东府,孩子都顾不上。 想到自己的孩子,二少夫人打发了丫鬟:“你去找二爷的大氅,走的时候带上。我去看看灵姐儿和登哥儿。” 二少夫人先去了灵姐儿住的西厢房,室内暖融融的,炭盆还在燃烧,烛火如豆。值夜的丫鬟婆子见她进来都垂手站在地上。 掀开床幔,灵姐儿睡的正香,她轻轻理了理女儿的头发才转身离开。 接着又朝东厢房走去。 可是一进去就觉得不对,东厢房可比灵姐儿的西厢房冷多了。没有炭火,也没有烛火。 前头她的丫鬟提着灯笼,二少夫人快步跟上。 外间罗汉床上一个丫鬟,里间贵妃榻上一个丫鬟,床前榻上是乳母,都是睡得一动不动。 烛火早已熄灭,炭盆里只剩灰烬。 二少夫人一步上前掀开床幔,床榻上被褥好好的,可登哥儿不见了。 她愣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边的丫鬟开始大声叫醒屋里的人:“都睡死啦?快起来!登哥儿呢?” 外头候着二少夫人出发的丫鬟、嬷嬷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嬷嬷快步走进东厢房:“莫吵醒哥儿!” 丫鬟哪里顾得听她说话,依旧推着熟睡的乳母:“快起来啊,登哥儿呢?” 乳母睡眼惺忪,头疼欲裂,但总算被叫醒了:“啊?啊?怎么了?” 丫鬟厉声道:“ 怎么了?!我问你,你睡的跟死猪一样,登哥儿呢?” 乳母还没清醒,迷迷糊糊指着登哥儿的床榻:“登哥儿睡着呢。” “登哥儿不见了!”二少夫人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抽在乳母的脸上。 乳母一个趔趄没站稳,扑倒在床榻前,榻上只有被褥,没有登哥儿。 此时进来丫鬟、嬷嬷,包括二少夫人自己,都才意识到: 登哥儿被人抱走了! 登哥儿在熟睡中,被人抱走了! 屋里的丫鬟婆子不知中了什么邪,都睡死过去,有人进来把登哥儿抱走了! 二少夫人慌了神,哭天抢地:“老天爷啊,我的登哥儿啊!快去东府寻二爷!快去!!” 院子里乱成一团。 有顾着二少夫人的:“二少夫人,您别急,奴婢们再找找。” 有呵斥下人的:“你们在家怎么看守院子的?” 有到处找寻的:“许是梦魇了,自己走出去了。” 还有的猜测:“许是三夫人院里抱去了,锦裘和披风都不见了。” 二少夫人骂道:“她自己在屋里躺着多好,何苦来抱我的孩子。” 这份嘈乱从宏二爷的院子一直蔓延到西府后院,如意听见纳闷:府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活生生的一个孩子怎么会不见了? 大高心里却是咯噔一下:韦姑娘他们明明背的是一个成年人,怎么丢的是三岁的孩子?进来两拨人? 可是西府所有可能进出的口子他又检查了一遍,未发现任何异常,不可能有两拨人。 第143章 公子被她蒙蔽 三夫人院里人出来告知,没有抱走登哥儿。委婉的劝告二少夫人,最近得罪的人不少,仔细想想是谁和她有宿怨。 三老爷正在东府处理老太君的丧事,委实抽不出身,只把宏二爷打发了回来。 二少夫人自己都说不清孩子到底是何时丢了,也说不出到底与何人结仇,觉得院里谁都有可能抱走她的孩子。 如今西府没人做主,于是她发疯一般在西府里掘地三尺的找,闹的西府人仰马翻。 随着二少夫人寻找登哥儿,聪大爷的院子里才发现聪大爷也不见了。 三老爷听说聪大爷不见了,才匆匆忙忙赶回来。 亲自带人又是查看屋里的情形,又是查看院里的道路。面对如意和大高时,面上也是无法控制的恼怒。 一个瘫在床上的废物丢失了,府里却那么重视,口口声声被别人掳走了。 西府唯一的嫡出孙子丢了,只有她一个做娘的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 那没用的孩子爹,只会不耐烦的应付她:“莫要着急,定会找到的。” 他当然不用着急,他还有两个庶出的儿子,还有两个姨娘,可她就一个儿子啊,以后还未必能生养了。 见此情景,二少夫人丢失孩子的悲痛和恐慌,化成对徐家无限的怨恨。 大高和如意都不是西府的护卫,大高是帮如意干活,如意是替主子监视徐府的下人,所以徐府丢失了人,并不是他们职责范畴。 所以同样面对徐三老爷的质问,“废物,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如意是委屈却不敢顶撞,毕竟是主子的长辈。 大高则是一言不发,冷眼看他咆哮,连最后一丝的心虚和愧疚都没有了。 等大高回到住所,天色已经大亮。 二高在厨房准备朝食,见他大高满腹心事的回来,赶紧走到院里提醒他:“咱们跟了公子多久了,还要把喜怒写在脸上?” “我又不是你,去逍遥窟快活。”大高摸了摸自己的脸,用力拍了两下:“有吗?” 二高点头:“去逍遥窟难道都是快活?你遇到何事了?” 大高悄声问道:“如果你发现公子被人骗了,会告诉他吗?” 二高毫不迟疑:“当然会!那是为了咱公子好!” 大高鬼鬼祟祟道:“要是公子喜欢的人呢?” “公子有喜欢的人了?” “嘘,你小声点!” “大高你回来了!公子等你呢!”春生推开房门泼水,刚好看见他们兄弟俩正说着悄悄话。 大高忙答应一声,龇牙咧嘴的活动一下脸上肌肉,随春生进了屋。 公子果然已经在正厅等着他,此刻正品着热茶,读着书。 “大高给公子请安。”大高站定,拱手见礼。 俞明祉放下手中书册:“怎地此时才回来?” “怕如意起疑心,所以多待了一会儿,后来府里就出事了。”大高按着事情发生前后开始讲述。“老太君丑时归了西。” “老太君归西了?”俞明祉抬头看了一眼墙边条案上的更漏,此时辰时刚过,报丧的人大概还没顾上他这远亲。 大高继续:“府里又开始新一轮忙乱,小的就又多待了一会儿。” “说重点吧。”老太君归西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并不算意外,俞明祉更想听的是韦月溪他们。 “公子,您听小的说。”大高却还是按照自己的思维讲述,“天还未亮,大概寅时末,宏二爷院里传出嘈杂声,说二少夫人的独子登哥儿被人抱走了。” 说到此处抬头看了看公子的脸色,见没有什么异常,便大胆的将昨夜遇到韦姑娘的经过仔细阐述。 俞明祉听完后很是平静,“果然不是冲着寻她表哥们去的!” 这句话不是对着大高说的。他目光望向门外,回忆起昨日韦月溪那双祈求的眼睛。 昨日他就觉得她的祈求有些不对劲,如果只是寻找她表哥,她为他翻译了湉族文字,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他帮他们,不会那么害怕他不答应。 原来是为了带走徐府的人! 她早就计划好了,只差他们的人能顺利进出徐府! 但俞明祉的话大高还是听见了: “公子料到了?他们带走聪大爷和登哥儿做什么?一个瘫子,一个幼儿,威胁徐三老爷?” 俞明祉不知韦月溪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但他知道,徐宽不知打哪里请了一位郎中在府里,用了上好的药材,三夫人和徐云宏受伤的部位恢复的很快,据说徐云聪也有可能站起来。 那么徐云聪对徐宽来说还是很重要的,毕竟是长子,平息了最近的污名,若干年后还有机会走仕途。 至于嫡长孙,有必要还要捎带一个无辜的稚子吗? “你确定那孩子也是他们带走的?” 大高还真不能确定:“小的没亲眼看到。他们走后小的去查看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怕是徐府的地形他们熟悉的很。” 俞明祉从鼻子哼了一口气,当然熟悉了,在府里待了那么多天,曾经可是从吉祥手里逃脱的。 大高听到公子哼了一口气,开始添油加醋: “那韦姑娘,穿上夜行衣,英姿飒爽,翻墙爬树麻溜的很。可不像外表那么柔弱,会蒙蔽人呢。” 俞明祉一个眼刀飞过来,“那日在山上你是没瞧见?!” 大高立即说不出话来,那日上山下山,韦姑娘就很麻溜,的确不算蒙蔽他。 可是她蒙蔽公子您的,不止是她外表啊! 算了吧,公子在她面前同样装病弱,亦算不得地道。 俞明祉不跟他计较:“你先去补补觉,今儿怕是不得安生的。” —— 初冬微凉,天色阴沉,跟徐府此刻的氛围很是应景。 徐府里哀嚎一片,自家人轮番上前迎接前来吊丧的人。毕竟是老太君,吊唁的人比前几日瑞大爷的丧事上要多,悲伤亦真切多了。 凤鸣城里与徐家沾亲带故的不少,还有远路赶早过来的,更有老太君的娘家亲眷在凤鸣守了几天的。 俞明祉来时候已经过了辰时,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身后跟的是春生和二高,这是二高第一次进徐府,今日二高穿的是大高的衣裳,兄弟二人模样身量差不多,不相熟的人一时不太分得出来。 第144章 武家兄弟出场 在春生和二高的簇拥下,他形容悲戚的走进灵堂,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接了徐家主事人递过来的孝衣,由春生给他披上。 祭拜完灵堂,今日来徐府吊唁就可以结束,等下葬那日再来送葬即可。但一般亲朋都会多逗留一会儿,以便表示对死者哀悼和亲眷的安慰。 很多时候亲朋好友能碰个面,相互交流对死者的缅怀,也有······其他的。 比如此刻,俞明祉站在东府一隅,一边拿眼寻找乔书华,一边等着好戏开场。 却不断有人过来同他攀谈,念叨几句老太君之后,话题便开始跑偏。 探讨的内容从俞明祉读过的书,到他读书的书院,然后科考心得,再到他写过的策论。 从前俞明祉不喜欢此话题时,都会找借口走开,这次他没有,不仅走心应付,还无形的让大家都在他身边探讨。 直到他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直到他等的好戏开场。 先登上戏台的是两位外乡人。 二人模样相差不大,岁数相差也不过两三岁,一看就像兄弟俩。 约莫二十岁左右,个子矮小精神头却很好,眉目清秀,只是脸颊消瘦,瘦的要塌陷进去,瘦的颧骨高耸。 浓重的南方口音,举手投足之间是对周围环境的陌生无措,是对富丽堂皇的城里住宅的畏缩惶恐。 按理说这样的乡下人,徐府的门房是不会理会的,但这两个人却不管门房对他们是怎样的态度,只口口声声要见府里的二少夫人。 门房起初听见这话时吓了一跳,此刻的二少夫人焦虑的如同掉进油锅里被反复煎炸过,哪还有心情见一对外乡人,不怕一顿板子把他们打死了。 后来不知哪个开窍的问了一嘴:“你们到底是何人,寻二少夫人作甚?” 那两个外乡人,面对作为奴仆的门房的态度,可不比面对高大森严的徐府大门那样畏缩,居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 “你莫要多问,只管告诉你们二少夫人,见到我们对她有好处。快去传话!” 门房从见他们这么有底气,不知究竟和登哥儿失踪有没有关系,“总得有个凭证吧,我们二少夫人是你们说见就见的?” 外乡人似乎验证了什么事情,真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务必交给你们二少夫人,一刻钟后,她不请我们进去,我们就走了。” 门房接过包裹,打开来是一个绣着岁岁平安的香囊,小巧精致,像是孩子的挂件,立即变了脸色:“你们等着!休要走掉!” 说完撒蹦往门里跑,嘴里的呼喊都变了腔:“王管事!” 门口留下的其他门房听他说的是“休要走掉”,不是“莫要走掉”,便立刻围了上来,那两个外乡人想走也走不了。 没有一刻钟,有人从角门出来,无论衣着还是气势都比门房要高级多了,那人礼貌却不失冷淡的说道:“二位,我们二少夫人里面请。” 两位外乡人面露喜色,快步跟着他往里走,那劲头颇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见他们的确是徐府的二少夫人,不过因为寻找了大半日的儿子,二少夫人此刻憔悴不堪,眼睛浮肿。 但并不影响眼前的真人和画像上相像。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确认来人后,还相互点了点头。 这幼稚的动作,让二少夫人身边的嬷嬷颇为不悦:“你们到底是谁?如何会有我们哥儿的香囊?我们哥儿呢?” 二人似乎没听懂嬷嬷说的是何意,中其中年长一些的开口道:“我们奉上香囊,请二少夫人帮我们见到阿姐。” 话是对着二少夫人说的,他连看都没看一眼问话的嬷嬷。 一贯骄纵的二少夫人,此刻面对儿子的安危,丝毫没有平日里骄纵无脑的模样,开始认真思考并观察眼前的人。 她哑着嗓子问:“你阿姐是谁?” “徐家大少夫人。” 兄长说完,弟弟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面朝二少夫人展开,纸上是一张画像,画像上的人赫然是聪少夫人! “聪少夫人是你们的阿姐?”二少夫人和嬷嬷同时问。 惊讶和愤怒同时呈现在她们的脸庞。 嬷嬷厉声道:“你找你们阿姐,为何要带走我们哥儿?” 兄长答非所问,自己还委屈上,“我们打听了,阿姐在府里极少出来,要见她很难。但二少夫人同她交好,若是有二少夫人安排,就容易多了。” 嬷嬷更加恼怒:“谁同她交好?为了见她,你们就带走我们哥儿?” 弟弟仿佛嫌弃嬷嬷吵闹,斜眼瞪了她一下,示意她住嘴。 兄长也没有搭理她的话,朝二少夫人手中攥着的香囊努嘴:“香囊在这里,二少夫人一定会帮我们的。” 二少夫人思虑一下,立即反应过来,急忙打开攥在手里的香囊,掏出里面的字条:“人多处,促成武燕姐弟相认。保登哥儿无恙。” 她吓得一哆嗦,随即握紧了纸条,登哥儿果然被有心人抱走了! 只是他们居然为了聪少夫人,为了那个荡妇?! 身旁嬷嬷着急:“少夫人,上头说了什么,可不能轻易相信他们所言。” “嬷嬷!”二少夫人呵斥,在应激状态下,居然很快明白这两人到底在做甚么,她不让自己慌张:“武燕是你们什么人?” “阿姐!” “这个香囊是谁给你的?” 武家兄弟摇头,这个他们不能说,他们跟大胡子大叔有约定的。 他们跟随镖队到了凤鸣地界,在镖队人指点下,就住在阿姐名下的客栈里。 客栈的掌柜说,阿姐给徐家聪大爷生了一儿一女,徐家对阿姐好极了。 但也掏心窝的对他们说,因为阿姐娘家地位低微,所以阿姐才不同家里往来,估摸着也不会轻易同他们相认。 那位大胡子大叔同阿姐的营生有往来,也住那个客栈。他却有不同看法,他说阿姐与娘家不来往是因为长久没见面,若见到他们,自然就迸发割不断的亲情。 他答应带他们到凤鸣城里,送他们到徐府门口,只求以后他们如果接管了阿姐的营生,让他能继续讨口饭吃就行了。 大胡子真的做到了。 第145章 武燕姐弟相认 他不仅把他们带进了城,安排住进了自己家,还带他看了阿姐的铺子,甚至替他们安排好了如何能见到阿姐。 这不,今早就拿了外甥的香囊,让他们照他说的,先找到二少夫人,就能顺利见到阿姐,还一定会让徐家认下他们这门亲戚。 果然,二少夫人见到香囊面色好多了,不像那个嬷嬷,跟个夜叉一样凶,“你们说你们阿姐叫武燕,是徐家的聪少夫人?你们从哪里来?” 听到二少夫人这样问,武家弟弟比大胡子大叔交代的多说了几句:“我们打桂州来,走了一两个月,就为了看阿姐一眼,看她过的好我们就放心了,家里也好交代。” 武家哥哥谨记大胡子大叔的叮嘱,除了香囊,不要多说,立即拦住弟弟的话:“二少夫人,看在香囊的份上,帮帮我们兄弟吧。” 这真切的恳求,却让二少夫人无端有些怒气,跟他们惹人厌的姐姐一样,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不管是谁带走了登哥儿,不管他们姐弟相认是好事还是坏事,登哥儿在他们手里,她只能照做。 于是她起身吩咐身边嬷嬷:“你去东府大门口等着,见到他们,将他们领进灵堂先祭拜老太君,再出来与聪少夫人相认。” 嬷嬷不敢再多嘴 ,答应一声从里头往东府大门口去。 二少夫人又对武家兄弟说:“我们东府在办丧事,你们知晓吧?” 武家兄弟点头:“来的时候看见了。” “你们从外头前往东府大门,只要看见方才的嬷嬷,就大声告诉门口迎客的,聪少夫人娘家兄弟来祭拜老太君,然后大大方方进去。到时候我领你们见你们阿姐。” 二少夫人说完,示意偏厅门口守门的小厮带他们过去。自己则往回走,去穿孝衣。 戏台很快搭到了东府。 俞明祉同不相识的亲戚还在寒暄,听有人大声询问:“可曾看见聪少夫人,他娘家亲弟弟来了。” 有人回应:“是聪少夫人表弟,哪里来的亲弟弟。” “就是亲弟弟,不是前几天的表兄弟,从桂州来的。聪少夫人呢?” 此时的聪少夫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好有二少夫人出面招待了嫂子的娘家人。 一边让下人带他们一一见过徐府的爷们,一边打发人满府寻找聪少夫人,要告诉她娘家亲弟弟来了。 总有好事的人喜欢看热闹: “还有脸上门来看啊,左一拨右一拨的!” “聪少夫人娘家不是没人了吗,哪里来的亲弟弟,还一来两个 。” “你们看他们的寒酸劲儿,能是聪少夫人的亲弟弟?来打秋风的吧。” “不会是冒充的吧,听说聪少夫人娘家没有男丁了?” ······ 一片质疑声中,武家弟弟终于绷不住了,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果然见阿姐不容易! 他冲着议论的人吼道:“我们就是聪少夫人的亲弟弟,寒酸怎么了?寒酸也是亲弟弟。” 这么大的动静乔书华怎么能不关注,这位聪少夫人,稀奇的事儿真多! “两位兄台,某乃徐家表亲,免贵姓乔,兄台怎么称呼?” “乔表兄,我们姓武,我叫武大龙,是哥哥,这是我弟弟叫武二虎。”武氏哥哥听乔书华文绉绉的,很是和气,大着胆子回复道 。 “原来是武兄弟,你们打哪里来的凤鸣?” “桂州。”这回武氏哥哥又抢着答,没让弟弟多话。 “桂州到凤鸣,不近的路程,你们专程来寻聪少夫人,哦就是你们的阿姐?” “是啊,我们专程来的。” “当真姐弟情深,你们为何姓武啊?”乔某很好奇。 武家弟弟脾气明显脾气急躁些:“我们祖祖辈辈姓武,我们一个村子,上上下下都姓武。” 这乔书华身边,同他在一起的人就不少 ,加上围过来的俞明祉和他身边的人,人是越聚越多,大家都听的真真切切的。 乔书华还是彬彬有礼的问道:“武兄弟,你们可知徐府的聪少夫人贵姓?” “他们的阿姐 ,当然姓武,闺名一个燕字。”替她们说话的是二少夫人。 这二少夫人不去找自己的孩子,怎么跑这儿帮别人找姐姐啦? 乔书华忍不住想知道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八卦,“二表嫂,他们莫不是走错地方?” 二少夫人伸头望了望,对乔书华道:“瞧,聪大夫人来了,是不是的,马上不就知道了。” 乔书华和俞明祉对视一眼,真相快要揭开。 众人纷纷转过身去朝聪少夫人来的方向看去,并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来。 聪少夫人一身缟素,越发显得瘦骨嶙峋,颧骨凸起,脸色苍白,略带几分惊慌。 走过来还没站稳,武家兄弟就迎上前去:“三姐!三姐!真的是三姐!” 聪少夫人真的站不住了,惊愕的看着朝她迎上来的两个男人,朝身后倒去。 身后丫鬟一时有些错愕,愣在那里。 眼看要摔倒,她前面的兄弟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 “三姐,真是太好了,我们真的找到你了。我们想死你了,阿母想你都想的病了。” 武燕被弟弟们拉扯着,连跌倒都没有机会,听他们叽叽咕咕的说着: “三姐,你变漂亮了,都快认不出了。瞧我们在乡下辛苦的,看着比你还要年长。” 武燕泪水簌簌滑落,这几年她担惊受怕,小心谨慎,看主子脸色,看下人脸色,特别是最近这些日子,她过得太辛苦了。 锦衣玉食有什么用,从来没有人跟她说想她了,没有人拉着她的手真心搀扶她一把。 她有多久没见到亲人了,每天就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被关在那间院子里。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大龙,二虎,三姐也想你们。”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 原来她叫武燕啊。 原来她真的不是真正的韦少夫人! 周围看戏的人完全把自己沉浸在场景中,徐家真是热闹啊。 “怎么回事?”冰冷愤怒的声音传来,是西府三老爷徐宽。 可是他来晚了,抱头痛哭的三姐弟,根本控制不住千里迢迢相聚的喜悦。 而所有看热闹的人,也都真真切切听到聪少夫人承认他们是亲姐弟。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 徐家明媒正娶的不是韦家女吗,对外称一直都是韦少夫人啊。 这个叫武燕的聪少夫人是怎么回事? 真正的韦少夫人呢,,当真被他们害死了?!因为聪大爷是断袖?因为他们想要韦家的财产? 第146章 聪少夫人身份终于被揭穿 三老爷眉头紧锁,眼神示意身边的人,上前拉开武家兄弟。 可是聪少夫人此刻正和弟弟们抱头痛哭。随从们作为公爹身边的随从,大庭广众之下一时不好动手,只冷冷提醒:“聪少夫人!莫要失仪。” 徐宽见状越发的生气,开始思索对策。 俞明祉轻轻捅一下乔书华,示意他乘胜追击,在徐宽对策出来之前把证据做实。 乔书华离武氏姐弟又近了一步,朗声道:“武兄弟,你们姐弟见面真是大好事儿,虽然是在老太君的丧礼上,乔某还是恭喜你们。” 武燕这才听到乔司理说话,松开了弟弟们。可是泪水像泉水一样不停的流着,怎么都擦不掉。 她的两个兄弟,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满脸的喜色。见到阿姐的喜悦,正不知要找谁分享。 周围的人,都是缟素加身,却难掩通身气度的富家子弟,他不敢与人家亲近。这位乔表兄虽然也是锦衣华服,但面上平和,且同他们说话语气和蔼,一看就是好相与的。 于是武家哥哥合着双手,前后摇晃着:“乔兄弟,同喜同喜。” 乔书华身后是徐家老姑奶奶家的孙子,听到这话没忍住瘪嘴笑了起来,看到三老爷的表情生生把嘴唇咬紧。 武家哥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上羞愧的一片潮红,拘谨的往武燕身后靠了靠。 弟弟觉得哥哥有些太紧张了,没有表现好。记得大胡子大叔交代,进了府就不要拘谨,时刻记得自己是徐府的舅爷。 目光寻到二少夫人,穿过几个人的身影,照大胡子大叔教他的,朝二少夫人拱手,“我们兄弟终于见到阿姐,谢过二少夫人。” 二少夫人手里攥着登哥儿的香囊,抬起手来,让武家兄弟看到,也让想看的人看到: “你们既然找到你们的阿姐,事情就算圆满了。武燕,你既然是武氏,为何一直自称韦氏呢?” 好家伙,这嘴比乔书华还快啊! 同样嘴快的还有徐宽:“宏儿家的!胡说什么呢?” 二少夫人就是见不得公公婆婆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维护长子、长媳的样子。 明明自己的儿子丢了,他们不管不问,说什么大概是宏二爷内宅的龃龉,任由自己拖着疲累的身体去寻找。 可得知那个瘫子丢了,他们却开始紧张起来,要集全府的人力去寻找。 这边听说聪少夫人的身份要暴露了,老爷连亲儿子都顾不着找了,就跑来阻止。 她不知这个聪少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徐家为何要隐瞒她身世,可是因为她,自己小产了一个孩子,被人抱走一个孩子。 她也不想徐家的丑闻闹的人尽皆知,可是徐家一次次不要脸啊,一次次欺负她啊。 此刻不管武燕是何方妖孽啊,不管公爹打得什么主意,她都要揭穿他们,都要为了她的登哥儿,同他们拼一拼。 她把手里的香囊又举了举,鼓起作为一个母亲的勇气: “父亲,儿媳没有胡说。这人根本就不是桂州韦家女,大伙儿都听的真切,她姓武,叫武燕。 这两个大活人是她的亲生弟弟,人家已经找上门来,并且当场相认了。 儿媳此刻只想问一问,想必大伙儿也都想知道,为何大少夫人会从韦氏女变成武氏女。她进徐府安的什么心?” 俞明祉瞧见她手里故意举起的香囊,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这个徐府里,质疑武燕身份的大有人在,但敢顶撞徐宽,揭穿武燕的也只有她了。 夫君与武燕私通,她为此小产,她背景不容小觑的娘家,不会容忍她在徐府受这些窝囊气。 想来是韦月溪他们抱走了她的孩子,用来威胁她,给她对武燕的旧仇上添加了新恨。逼她不计退路的揭穿假聪少夫人的身份。 徐宽已经按耐不住了:“哪有什么武燕,那两个不长眼的定是认错人了。在老太君的丧事上也敢胡闹,来人,把他们轰出去!” 徐宽的随从还没开始行动,乔书华大声道:“三舅舅,二表嫂说的没错,他们当众相认,大家都看到了,已成不争的事实。 现在就是要问清楚,原来的大表嫂,徐家的聪少夫人是韦氏女,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武氏女?她进府到底有什么目的?” 徐宽眼神变的凌厉起来,盯着乔书华道:“你小子是存心跟徐家过不去?存心看徐家笑话是吧?” 如今他们站的是徐家的院子,院子里站的还是徐家的人多,徐宽此话,一下就把乔书华推到徐家的对立面。 乔书华果然开始生气,想为自己据理力争。 俞明祉在他开口之前,慢条斯理道:“三表舅此话着实冤枉书华,书华为了徐家殚精竭虑。每每夜不能寐想着如何为徐家分忧解难。 凡事再大大不过人命,笑话只是笑话,一阵风吹过,笑话就散了,可是人命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抬手指了指灵堂, “徐家最近不太平,不管是外头的还是里头的,都有原因。凶手到如今还没有抓到,聪少夫人武氏的身份,的确值得怀疑,还是说清楚的比较好。” 院子里异常安静,徐家的人,特别是东府的人和亲戚听到俞明祉的话,把心思都偏向于乔书华这边。 东府遭难,西府的人最可疑,不仅不配合调查,还刻意阻挠,大家越发觉得西府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甚至想象力丰富的人,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西府故意和东府过不去啊。 徐宽不管别人怎么想,冷笑道: “老太太尸骨未寒,灵堂刚搭起来,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贤侄确定要老太太在天之灵不得安生吗?” 见过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你跟他讲人情,他跟你摆官威。你跟他摆事实讲道理,他一个劲儿的跟你讲人情! 于公于私,乔书华已经做了恶人,得罪徐家。 那好,这一次,他来吧。 俞明祉嫌恶的看着徐宽,随后面容悲戚的指着凯三爷的院子: “表舅舅,姨婆尸骨未寒,可她在天之灵看着徐府呢,这里头还有她疼爱的孙子、重孙呢! 她走的不安心,她是心疼孙子们才耗尽了自己的心血。 她在天之灵,一定希望徐家后代们都能过得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这番话说的痛心疾首,真情流露,一心为了徐府平安,听不出一丝诅咒的意思。 大家一阵惶恐,更加坚定他说的有道理。 那边二夫人和瑞大奶奶已经开始抽泣起来,凯三爷的院子里,凯三爷和大哥儿的灵柩还停着呢! 第147章 下场戏要开始了 那已经疯癫到无所畏惧的五夫人,终于又一次找到发泄的出口: “害人精,在府里不知害了多少人!冒充聪少夫人进府,就是为了害人的吧。” 一句话总结了乔书华和俞明祉几句话才含蓄表达的意思。 俞明祉心里把她夸赞,无所顾忌的人无惧啊! 这无惧的话起了带头作用,徐家有族人纷纷附和俞明祉的话:“对啊,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武燕开始慌了,后悔自己太冲动,一点儿回旋余地都没有:“我不是,我没有。” 她求救的看向三老爷,希望他能立刻想到法子帮自己解围。 眼看武燕的身份是保不住了,徐宽一时无计可施,皱着眉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带回西府查问。休要冲撞了老太太的丧事。” “三表舅怕冲撞老太太的丧事,不如把他们带去衙门更合适。官府查到的线索,本就和他们有关联。”俞明祉寸步不让。 即便不能确定武燕和徐府几起凶手案有关联,他也只能找这个由头,把武燕李代桃僵的事情做实。 就是不知韦月溪他们,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 乔书华自然不肯再将武燕放回西府,附和道:“对!最恰当的就是送他们去衙门说清楚。” 武氏兄弟不明白到底发生何事,他们欢天喜地寻到阿姐,方才还好好的,为何阿姐那个面相严厉的公爹来了,一切都变了。 为何他们三姐被说成是假冒的,什么韦氏女,武氏女? 给他们家传话的人可不是这样说的,就说徐家大少夫人是他们三姐啊,大胡子大叔也说他们阿姐是少夫人啊。 还有,为何要去衙门? 他们长这么大都没去过衙门,无缘无故为何要去衙门? 他们听三姐哭喊着:“我不去衙门,我什么都不知情。” 他们立即帮阿姐喊着,激动的连官话都忘了,一口桂州方言:“我们不去衙门!你们咋这么欺负人呢!” 徐宽呵斥:“休要吵闹,带回府去!” 挥手之间,他身边的人立即上前,一把扭住了人。 如意比官差动作要快,已经挡在他们前面,堵住了他们的路。 武氏兄弟开始挣扎喊叫,武燕也尖叫着哭求:“求老爷,让他们走吧。”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不远处的灵堂里,二老爷带着重孝,一脸愤恨的跑了出来,被一群族里的长辈拦着。 徐宽的人只好松了手,可是武氏姐弟还是哭喊着。 人群里走出一个人,对他们用方言说着什么,他们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武燕绝望的抽泣。 “请问,阁下是?”徐家族中一位长辈问道。 “叔公,这位是广南西路商会江南分部的人。”一位负责接待客人的本家人答道。 广南西路商会的人,其貌不扬,却浑身透着商人的精明和气劲儿。 “在下来自广南西路,在江南路做些小本生意,昨儿刚到凤鸣,听说徐府老太太作古,冲着徐家聪少夫人过来给老太太磕个头。” 又是冲着聪少夫人来,聪少夫人最近成香饽饽了。 徐宽面露质疑:“我徐家何时与商会打起交道了?” 商人卑微的躬着腰:“小人有自知之明,徐家不是我等商家能高攀的,今儿经过徐府,就当替韦少夫人的父亲给老太太磕个头。 小人从前在桂州的时候受过韦主事的关照,心存感恩直到今日。 老爷莫怪,小的这就走,反正韦少夫人也不在了。” 说到最后的一句的时候,还惋惜的叹了一口气。 乔书华岂能放过他:“阁下请慢一步,你怎么知道韦少夫人不在了?” 商人回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乔书华,然后收回目光,神色暗淡,指着抽泣的武燕道:“她不是都告诉大家了。” 徐宽身边的人呵道:“瞎说什么呢?” 商人像是没听见一样,快步的往大门口走去。 俞明祉猜想,下场戏又要开始了。 他催乔书华,“聪少夫人的假身份瞒不住了,快带去衙门吧。 咱们也走。” 有了商人的打岔,官差早就围在武燕姐弟的身边,乔书华一声令下,他们立即上前把人带走。 乔书华平日说话,徐宽能驳斥、能不理睬,可真要命令官差出手,他当着众人的面是不敢拦着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武燕被带走。 随着官差们离开,俞明祉也告辞徐府的人,往外头走去。 方才同他一起搭讪的人,也都纷纷随他一起离去。 他们还没走到徐府的大门口,就听到门口的吵闹声。 只见好些人跪在徐府门口巷子里,挡住了官差出行,巷子很宽旷,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徐府上一次这么热闹的时候,还是会仙楼来堵门的时候,这次好像人更多。 跪在门口的人大声嚷嚷着,要乔司理替他们寻找他们家主子。 乔书华脑门嗡嗡响! 昨儿大半夜都没睡,今儿又吵到此刻,还等着回衙门审问武燕,怎么这儿还有堵门要帮他们寻人的! 他想先打发了:“你们先起来,昨日晚上你们报官,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暂时还没线索,等我回了衙门再加派人手去找。” 昨晚他得了俞明祉的提醒,已经叫派人调查徐宽身边的人了,只是没有进展而已,他不能在此处对他们讲。 打头的是个黑胖子,率先起了身,见到俞明祉,眼神多停留了一瞬间,清了清嗓子朝乔书华道: “官爷,我们有线索提供给官爷,请求官爷为我们做主,救出我们公子。” “是啊我们有线索,求官爷救救我们公子!”后面几个人跟着喊道。 俞明祉听声音有些耳熟,再打量过去,打头的黑胖子从身量上看,像极那天跟韦月溪在一起的人,叫······沈荣。 只是不知为何模样变了,又黑又胖。 他朝人群中观察,只看到那个商人还在,没有发现韦月溪,也没有南方,不知他们做什么去了。 眼看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来吊唁的人也被挡在外头进不来,府里想出去的人被堵在里头出不去。 范家的人定是故意的,乔书华也不好来硬的,冲范家的家仆道: “你们有线索就跟本官去衙门说,莫要堵在这里。” 第148章 范家家仆上场 黑胖子见他没有耍官威,反而和蔼可亲,也不含糊: “官爷,一看您就是好人。 我们是故意堵在徐府门口的,因为掳走我们公子的就是徐府的人! 官爷您为我们做主啊!” “这是怎么说的?无凭无据可不要乱说。”没有真凭实据,乔书华都不敢乱说。他们还敢在徐府门口说,有人能为他做主吗? “小人就是证人,他们都是证人。”黑胖子指着身边的人道, “我们公子特意绕道凤鸣来看望表姑奶奶,就是徐府的聪少夫人,当时他们两个跟进去了。 我们公子见到聪少夫人,当时只是觉得奇怪,为何聪少夫人不像自己的表姐,脱口而出聪少夫人变了模样。” “对,”身后的人点头道,“我们公子本是无心,就说了这么一句。” 黑胖子又道:“可到他们出了徐府,在街上告诉别人,他们是徐府韦少夫人的表兄弟,人家都笑话他们,说是吹牛的,因为府里的聪少奶奶是假冒的。” “对!”身后的人一唱一和的,“酒肆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我们公子才觉得不对劲儿,回客栈后就写信跟家里商量该怎么办。 怕徐府起疑心,他们又装作没事一样出门,没想到还是被徐府掳走了。”黑胖子把徐府描述的很可怕。 “这是在徐府门口,休得胡言。”永旺斥道。 他们居然公开诋毁徐府,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还是不想要他们公子的命了? 乔书华觉得永旺长进了。 黑胖子却不怕的,一副豁出去的姿态: “官爷,我们公子可是官身,要随黄知府去上任的。这样的人徐府都敢掳走,我们还能活下去? 徐府要想弄死我们,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的。 所以我们也豁出去了,拼了我们的性命也要官爷替我们做主,叫徐府交出我们公子。” 乔书华耐着性子道:“你们说的都是自己推断的,不能作为证据,你们也不能作为证人。” 黑胖子指着武燕,抬高了声音道: “不是还有她吗?她就是假的聪少夫人,那天见我们公子的就是她。她一定知道徐家是如何掳走我们公子的!” 武燕惊慌的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情的。” 不过门里门外,乔书华不去问他们怎么那么快就知道,武燕就是假的聪少夫人。只觉得麻烦,今儿的事儿都是冲着武燕来的。 黑胖子喋喋不休: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怎么冒充的聪少夫人? 你不知情?不知情你如何顶着韦少夫人的名头,光明正大的活在徐家? 你勾结徐家谋害韦家女,自己假冒她做徐家少夫人,害怕我们公子揭穿你,所以掳走我们公子。” 武燕哑口无言,无助的望向她的两个弟弟。 她两个弟弟被眼前的场景整蒙圈了,一时理不清到底怎么回事。 仅有的理智告诉他们,他们的阿姐并不是真正的少夫人,就是一个冒充别人的人。 那些所谓的铺子,田地都不是她的! 他们这一趟是白来了! 武氏弟弟绷不住了,质问阿姐:“三姐,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是真正的少夫人?” “他三姐,你们把我们公子掳走后,究竟怎么样了?”黑胖子步步紧逼。 武燕只能哭着摇头,她真不知情啊。 黑胖子见她不说话,直扑向乔书华,永旺上前阻拦,差点给他撞倒。 黑胖子就势一把抱住永旺: “官爷啊,您替我们公子做主啊。我们公子被徐家掳走了啊。 青天大老爷啊,您行行好,让徐家拿我们的命去换我们公子的。 我们对聪少夫人是冒名顶替的事情也是知情的,也知道真正韦氏女被他们谋害了。” 那哭声,比府里灵堂里还凄惨,还响彻。 字字清晰可闻,条理清楚,虽然没有一点眼泪。 后面的人跟着哀嚎:“青天大老爷啊,为我们公子做主啊。为我们表姑奶奶做主啊。” 这要不是演练过的,能有这般整齐划一? 俞明祉快要压不住嘴角了,韦家这是打哪搜罗的人才。 这么大的动静,徐府里不仅族里人都出来,连孝子孝孙都出来了。 不用明说,从三老爷这几天的表现,大家几乎默认这事情就是三老爷做的。 东府的小辈们努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二老爷的脸色铁青,眼珠通红,腮边肌肉紧绷,估计牙都要咬断了。冲徐家人大吼道:“老三呢,请他出来跟大家解释一下。” 有人小心回到:“回二老爷,三老爷方才急匆匆回西府啦。” “快去请!”二老爷按捺不住的愤怒。“这时候躲回府里。” 俞明祉搜寻好大一会儿,才锁定商人身边的一个老叟,此刻安静挤在人群里头,虽然也东张西望装作看热闹的模样,但没有同任何人闲言。 仔细看去,那个干瘪的老叟,头上带了深檐的毡帽,一脸乱糟糟的花白胡子,一身破旧的衣裳,肥肥大大挂在身上。 若不是脚上一双半旧的布鞋出卖了她,俞明祉还真看不出那是谁。 那日陪他上山,她的脚上就穿着这双男式布鞋。可能为了让脚显得大一些,她的布鞋就大了一码,委实有些不合脚,他就多看了一眼,今儿见到就认出来了。 她方才一个人从西府那边走过来,身边并没有人陪着。 俞明祉仔细观察,那个商人绝不是南方。 再看向韦月溪时,她也望向自己,只匆匆一瞥,很快自然的移开目光。 伪装老手了啊! 大家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徐宽才姗姗来迟。 二老爷率先发怒:“老三,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徐宽并不出声,对二老爷不理不睬。 他的管事的对着范家家仆扫视一圈后,冷然道:“你们谁做主?叫他们都散了,出来我们老爷和你单独谈谈。” 这个管事,方才并不在徐宽身边,偶尔在府里能看到。但看得出徐宽对他很器重。 黑胖子也不搭理他的话,指着徐宽,冲着乔书华继续哀求:“官爷,您替小人做主啊,您替我们公子做主啊,他掳走我们公子。” 那管事呵斥道:“谁掳走你们公子?莫要倒打一耙。你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黑胖子紧紧拽住永旺的衣袖:“官爷,小的可不敢去,他们太可怕啦。小的要官爷替我们做主!” 第149章 管家顶罪 永旺哭笑不得,乔书华也无奈。 徐宽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简直混账!你们胆敢掳走了我儿子和孙子,还口口声声说徐府掳走你们公子。” 黑胖子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又蹦又跳,尖声叫道: “官爷您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我们公子已经被他们掳走了三天,他儿子孙子也失踪三天了?” “你!”徐宽指着黑胖子,自从做官以来,只被上头骂过,还没有被一个小喽啰当众骂过。“你可知辱骂朝廷命官是何罪?” 乔书华适时维护一下他的面子:“注意你的措辞,徐老爷可是当今工部侍郎,辱骂朝廷命官,要受到杖刑的。” 黑胖子装糊涂:“官爷,小人哪句话是辱骂朝廷命官?小人哪敢啊,我们公子他们都敢掳走,小人就是一个奴仆,还敢骂他?” “你莫要吵了!”乔书华没有给黑胖子好脸色,“你口口声声说徐家掳走你们家公子,你可知诬赖朝廷命官,也是罪加一等?” “小人知道,小人没有活路了,今儿豁出去了。就是徐家掳走我们公子!”黑胖子还是一口咬定徐家掳走他们公子。 乔书华面朝徐宽:“三舅舅,既然有人告到书华面前,书华不得不履行职责,请三舅舅把当日范家兄弟入徐府后的详细情况告知他们。” 徐宽绷着脸,愤怒和失望已经溢满了整个胸腔:“乔司理就是这样为官的,准备在徐府的门口审案?” 乔书华快要被逼疯了:“三舅舅,他们一直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啊,几句话就说清楚,大家都好散去了。” 徐宽哼了一声,还要说什么,二少夫人从门里窜了出来:“父亲,您不疼二爷大家都知道,那是您自己个儿的儿子,外人管不着。 您不疼自己的孙子,我们也强求不来,可您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登哥儿没了啊,他才三岁啊,三岁!您就那么狠心吗?” 大家兴趣瞬间被二少夫人吸引去了,此时的二少夫人声音嘶哑,头发凌乱,面色浮肿,身上孝衣早已被揉的皱巴巴的。 俞明祉快速瞥了一眼韦月溪,她被太多装饰遮盖,看不清表情,眼睛望向二少夫人,满是期待。她身边的商人同她一样,只是能看出面色凝重。 二少夫人的身后跟着的,是她娘家的兄弟叔伯。 此时都是一脸倦容和愤怒,身上没有戴孝,大概一大早过来,还没来得及去灵堂祭拜,就帮她找登哥儿。 二老爷狐疑的看着二少夫人和他身后的娘家人,居然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郭家的兄弟叔伯这回比上次在库房捉奸时,要冷静多了,没有兄弟出来叫嚣给他们姐姐出气。 出面的是她的叔叔,抱拳拱手,肃然道:“徐老爷,在下替侄女求求你,全了她一片做母亲的爱子之心。” 说的是“求求你”,却明显带着指责和不满。 众人疑惑不解,不明白他说的是何意,但认识他的人都注意到,他开口称呼是有些见外的“徐老爷”,而非往日的“徐兄”。 似乎不想等徐宽回应,郭家叔叔下巴抬向武燕,面色严肃,“这不是聪少夫人吗?徐老爷,就是因为她,你对自己的孙子不管不顾?” 这话说的。 徐宽依然在气头上,却只是叹了一口气,“郭兄弟,徐某岂能对自己的孙子不管不顾。” “徐老爷,孙子是你徐家的,即便我们带回去也不是我们郭家的。你若舍得,随你的便,我们只带回我们郭家的姑娘。” 宏二爷听见此话,忙从人堆里一瘸一拐的挤出来,“三叔,您不能啊!登哥儿,侄女婿去找。” 二少夫人朝她啐了一声,嘶哑着声音道:“你?自己儿子没了,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郭家叔叔没有搭他的话,是朝着武燕问道:“这一位聪少夫人姓武是吧?也是桂州人?” 这句话是问谁的,大家伙都不清楚,所以并没有人回答他。 可是这句话像一声闷雷,就打在徐家人的头上方,劈得他们心口发颤。 郭家如今蒸蒸日上,大有超过他们徐家的趋势,徐家得罪不起。 徐家调换了少夫人,这桩丑事瞒不下去了,又因为这件事儿害了郭家的外孙子,郭家若真跟他们和离,再朝上头参他们一本,够他们徐家喝一壶的。 徐家二老爷多少明白了一些原委,闷声闷气道:“老三,何苦闹成这样?有些事情不是非要计较细枝末节,这当口你还是给大家伙一个交代吧。” 面对诸多相逼,徐宽面色着急:“可是范家公子的去向,徐某的确不知。” 徐宽拒不承认,俞明祉见人群中的韦月溪瞪着徐宽,恐有些着急了。对黑胖子说道: “你们公子丢了,只凭自己口说,并无证据,却跑到徐府门口来闹。徐府的人也丢了,却没地方闹。你且让一让,让徐府方便进出可好?” 这一句话又提醒了郭家人,郭家三叔冷哼一声,“既然徐老爷不在乎自己的孙子,那我们也不必在乎徐家的子孙。咱们带上郭家的姑娘,回府!” 宏二爷又是哀嚎:“三叔,不能这样!” 此时徐宽边上的管家,恶狠狠地对黑胖子道:“你们公子,你们哪里丢的去哪里找。与徐府何干,赖在徐府作甚?” 黑胖子反应倒快,叫嚣道:“官爷,您听听,他说的什么?还说不是他掳走了我们公子!” 乔书华明知三舅舅掳走了范家兄弟,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总要给顾着点徐家面子,“你们快去寻找你们的公子,其他的事情回头再说。” 黑胖子回头遣人:“你们几个,去公子那日被人掳走的地方寻公子。” 身后几个迅速离去,黑胖子转身就告状:“官爷,他可是亲口承认是他掳走了我们公子。” “三老爷,是小的错了!是小的自作主张!”管家扑通跪在地上,“小的没有遵从您的旨意,擅自做主关押了范家兄弟,只想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离开凤鸣。” 徐宽怒目圆睁:“你吓唬他们做甚?事情真相到底是如何,咱们都不知情,何苦要惹事?!” 第150章 大 戏落幕 看来这 徐宽不仅把绑架的罪让管家顶了,还要把武燕冒名顶替的事情撇得干净,甚至要栽赃在武燕身上。 俞明祉不能给他们过多交流的机会,对黑胖子道:“你都听到了,不是徐三老爷所为,是下人自作主张,放心吧,衙门会秉公处理。” 乔书华巴不得他赶紧离开:“把管事带去衙门,大伙儿都散了吧。这位小哥你也快去寻你家公子。” 上去两名官差,押起管事朝前走去。 人群还在疏散,二少夫人朝黑胖子惊呼:“我儿子呢?” 永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黑胖子:“你们公子找到了,二少夫人的孩子呢?” 黑胖子很委屈:“什么孩子?二少夫人的?小人哪里知道啊,小人们每日寻找公子到处奔波,哪有功夫掳走你们孩子。你们院墙······” “大家赶紧散了吧!把人都带到官衙去。”眼看再说就要露馅儿了,俞明祉忙打岔道。 范家家仆不该知道二少夫人的孩子被掳走,更不该知道在徐家院子里被掳走。 他的提议,正合了徐府人的意,东府的人附和道:“是啊,都带去衙门。” 徐宽还是在乎他的儿孙:“徐家虽对不住你们在先,可是他已经认罪,交代出你们公子下落,你们也该兑现诺言,把徐家长子长孙还回来。” 黑胖子讥笑,“徐老爷,你们这番操作能哄骗傻子,能哄骗得了正常人吗?明眼就能看出来,你拉出个下人来顶罪罢了。” 乔书华心里暗骂:不知死活的东西,到时候看你怎么走出凤鸣府。 嘴上便开骂起来:“闭上你的狗嘴,没有证据污蔑朝廷命官,其罪当杖刑。念你一心为主子的份上,本官再放过你一马。若再有下次,绝不容忍。” 黑胖子乖乖闭上了嘴,眼看着官衙来人将管事和武氏姐弟带走了。 武氏兄弟激烈的反抗着,奈何根本不是衙役的对手,嘴上又被塞上纱布,喊都喊不出,只怨怼的怒视着他们的阿姐。 武燕也被堵上嘴巴,只祈求的望着徐宽。 此刻的徐宽视若罔闻,仿佛被带走的人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和方才在院子里,几次试图阻止官衙带人走时,简直判若两人。 俞明祉有些拿不准,徐宽那么快放弃了武燕,究竟是因为儿子被绑走,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今儿看热闹的人异常坚韧,赶走了又来,都等着范家兄弟的下落。 这么一场大戏,谁愿意错过呢? 黑胖子的同伙终于送来好消息:他们公子找到了,已经送回客栈,并去请了郎中。 叫黑胖子赶紧回去。 徐府里头有人匆忙跑出来:“二少夫人,二少夫人,登哥儿有消息了!” 人群里,干瘪老头听到这句话,捂了捂帽子朝巷子外走去。那个来吊唁的商人,远远的走在她身后。 这一场大戏终于拉上幕布。 东府的人怀着一腔怨气收拾残局,给每一位来吊唁的亲朋深表歉意。 乔书华根据西府的人送来的线索,找到武氏兄弟这两天的落脚点,抱出睡熟中的登哥儿,毫发无伤。 郎中说只是被喂了安神汤,并无大碍。 徐云聪被人绑架,西府自始至终没有张口让乔书华寻找。 乔书华对于半道儿冒出来的绑架事件没有小觑,还有来自京城的消息,叫他越发觉得西府的水深不可测。 刑名师爷断定武氏姐弟招供的都是实话,但他们的经历和所作所为又太过奇葩。 先说上门认亲的武氏兄弟俩: 单纯的就是想着,她们的姐姐是官宦人家的少夫人,有许多钱,他们千里迢迢投奔来,总能得几间铺子,田庄之类的。 压根就没想过,他们阿姐只是跟着做家仆的姑母出来,一个乡下丫头是如何在短短几年时间,拥有他们幻想中的财富。 他们一路走来,从听到传说到家人怂恿他们来投奔阿姐,然后一路顺畅的到达凤鸣,所经之事都能勉强解释。 就是到了凤鸣下榻之处,先是客栈老板,再是客栈遇到的 好心商贩,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还有在他们凤鸣住的地方,为何寻到徐府的小公子,他们居然一点儿都不知情。 说他们蠢吧,他们能不畏艰辛跑到凤鸣,惦记阿姐的财产。 说他们聪明吧,他们能轻信别人的话,拿个香囊就上了徐府的门。 再说他们的阿姐武燕: 从小在家,上头两个姐姐,下头两个弟弟,爹不疼娘不爱。 到大了,因着模样俊俏家里又打她歪主意,一心想找个有钱人家,能给家里换些银钱,哪怕是做小。这么一拖岁数不小了。 姑母给韦家大姑奶奶做陪嫁嬷嬷,去了京城,让人把她带了过去。说能给她找个好人家,家里欢天喜地就答应了。 到了京城后,姑母说原来的韦少夫人病逝了,可姑爷对她一往情深不能自拔,立志要寻一个和她一样的女人在身边。 而她和前夫人有几分相似,便让她学着少夫人一举一动。 聪大爷说越来越喜欢她,要娶她做正头娘子,可她娘家门户太低,做不了少夫人,索性就让她顶了以前韦少夫人的名头,只要他们能长相厮守。 起初她也觉得荒唐,可是她喜欢聪大爷啊,长的多英俊啊。 她也想做韦少夫人,那可是正经的韦氏姑娘啊,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后来姑母死了,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再也没有人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韦少夫人。 再后来,聪大爷和三夫人都嫌弃她上不了台面,成不了真正的韦少夫人,便以她身子不好为由,将她长久的关在那个小院里。 乔书华边看卷宗边听刑名师爷禀报,照武燕这说法,和徐府的凶杀案似乎越来越不沾边了。 可是谁又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徐云聪?! 那可是曾经躺在府里大闹,坚持说她没有杀人的人,作证也不能算数的。再说他家伙此刻也不知被别人掳到哪里去了。 三舅舅夫妇?! 大概让她顶替韦少夫人就是三舅舅的主意,他定有自己的目的,如今撇开她还来不及,怎么能替她作证。 关键她来自南方啊,那个湉族人生活的南方。 乔书华觉得还得把武燕交给俞老九,调查徐府的聪少夫人, 他曾经答应过的。 第151章 上门赔礼 此时的俞明祉,在并不宽大的堂屋里,一边踱着步,一边打量屋里的雕花,手里正盘着他那一串钟馗的核雕。 静静的等着韦月溪的到来。 昨日徐府里外大闹一场,不仅凤鸣城人尽皆知,连江南路都慢慢传开,相信不久京城就有人知道。 范家兄弟被寻到后住进了官驿,又是请郎中又是求凤鸣州府的保护,将热闹继续下去,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徐宽的人倒不好接近他们。 而昨日韦家那么多人,一下子忽然的就消失了,直到今日,叶宁才说要来看望他。 那就在此处见见她吧。 这是位于金家巷的一处小宅子,隐藏在深深长长的胡同里,毫不起眼。 狭窄的进户门,进来四周都是房子,穿堂在倒坐的南厢房中间,穿堂正对着的三间主屋,两侧是东西厢房。 中间空出的院子很小,天井也不大。 凤鸣市井人家最普通的布局。 大高当初租下此处的时候,跟他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僻静,且不易被跟踪。 不像城南的住宅,高大宽敞,就在巷子口,附近来往的人那么多。 昨日,大高还在城南的住所里还未曾离开,就有人以为住所里没人,大摇大摆进去。 那人显然是为了寻人而来,几间屋子没有找着,想往正房而去,大高假装不知情,在正房里弄出动静,那人才恍觉意外,随即离开。 等大高一路跟了过去,发现那人轻车熟路的进了徐府,原来是徐宽身边的人。 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将二高认成了大高,以为大高跟着他在外头,才敢大摇大摆的去他们住所。 昨日傍晚他回到住所,大高发现那个人又跟踪他们到了住所。 仿佛只是为了弄清楚大高二高到底是几个人,连院子都没进,只观察一会儿就离开了。 俞明祉只能装作不知情,看看徐宽到底要做什么。 让大高暗中把住所里自己的重要物品,和案件的文字记录都搬到了金家巷。 今日怕是有许多时日都要待在这小院子了。 —— 韦月溪跟在大高后头,听他讲述当初租宅子的时候,恰好在金家巷碰见南方。感叹凤鸣真是小,也感叹南方跟他们可真是有缘啊,哪哪都能碰到。 所以这番见他以此为话题,是不是可以轻松一点。比那带不进来的一车厢的东西要好多了。 马车上装满了东西,可惜马车进不来,她和叶宁能拿的只有叶姑姑亲手给俞明祉做的一身冬衣。 她本不想再利用叶姑姑面子,再深的情义也经不起如此消耗,可是叶宁执意要陪她过来,说总能帮她一点。 大高推开斑驳的黑褐色木门,细微的吱呀声掩盖在满院的寂寥萧瑟中。 阴晦的冬日,时辰还早,但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沉在这灰色的地面和围墙中,越发的昏暗。 连一向开朗活泼的叶宁都不敢大声说话,疑惑的牵紧韦月溪的手,悄声问道:“九哥在屋里?” 堂屋的门帘被掀开,一道橘黄的光从缝隙里露了出来,满院的阴霾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划开了。 “叶姑娘,韦姑娘,里面请。”春生打开了帘子。 叶宁牵着韦月溪,一同朝屋里走去。“九哥,你这院子闲置了许久吧?” “今日头回过来。”俞明祉答道,又朝韦月溪浅浅的拱手作揖,“韦姑娘。” 不同于他的敷衍,韦月溪朝他行的礼端庄规矩,没有一丝差池,尽管有叶宁在,她还是怕他挑理。 “见过俞公子。” “嗯。”俞明祉算是回应她了。 屋里不仅点了灯,还生起了炭火,炭火上架着茶壶,茶壶里正冒着让人心生暖意的热气,散发着普洱茶的香气。 “姑娘们坐吧,”俞明祉道,指着室内的茶桌。 茶桌上头铺了一层桌布,遮盖了旧痕,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只是与屋里其他陈旧的摆设不太协调。 应该是临时铺上去的。 茶具也是新的。 韦月溪主动开口:“原来公子租下此处的时候,南方是知道,居然没听他提起过。” 俞明祉给她们倒茶,声音也是淡淡的:“大高租的,某并不知情。” 一句话,把韦月溪的开场白聊死了。 “大高也是给九哥租的啊。”叶宁尽量活跃气氛,试图缓解韦月溪的难堪:“九哥另外租了小房子是为了什么,要遮人耳目吗?” 俞明祉倒好了茶,自己也坐下:“叶宁,在外头,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还是不要多问吧。” 瞧这做哥哥的派头,开始教训起人来了,叶宁讨好道:“知道啦。说来也巧,离我们那么近。” 韦月溪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这叶宁到底是嘴快啊,还是拿他不当外人? 这一张嘴,就把他们落脚处告诉了他。 她的表情,俞明祉看在眼里,那是生怕他知道了什么,便平添了一分不快。 月溪真说对了,九哥这次一定对她很生气,叶宁瞧着俞明祉的神态,厚着脸皮为道:“天冷了,我娘紧赶慢赶给九哥缝了一身冬衣,不知九哥可会喜欢?” 说着起身解开包裹,拿出一件棉袍。 提到叶姑姑,俞明祉起身朝叶宁躬身行礼:“代为谢过叶姑姑!我很喜欢。” 叶宁示意韦月溪拿出她身边的包裹:“还有一套鞋袜,照着你的尺寸做的,不知合脚不合脚。” 韦月溪递过包裹,俞明祉谢的还是叶姑姑:“多谢叶姑姑惦记。” 接过鞋袜进次间试穿。 外头叶宁冲韦月溪撇撇嘴,做了个鬼脸:“果然生气了。” 韦月溪无奈的挑挑眉,欺骗利用他,还让大高冒这么大风险帮自己,换做谁都没那么大度不计较吧。 而此刻恐怕已经被徐宽怀疑上,不然也不会躲到这地方来。 俞明祉从次间出来,衣裳鞋袜没有带出来。他朝眼前的姑娘们道:“鞋袜尚合脚,穿着也舒坦,再次谢过叶姑姑。” 叶宁趁热打铁:“我们给九哥还带了好些东西,月溪精心准备的,就在外头九哥马车上,不好进来。” “哦?”小姑娘的招数用过了一回两回,他能睁只眼闭只眼不揭穿,可是次数多了,难道要一直把自己当成傻子骗下去吗?! 于是俞明祉毫不留情的揭穿她们:“那么这一次,姑娘们又准备求我什么?” 第152章 难道妖魔鬼怪只能求钟馗来除吗 “九哥!”叶宁尬笑着,看破不说嘛,何必说破呢。“ 我们纯粹一片好心,你一个人在凤鸣,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瞧这院子冷清的。” 俞明祉身后的春生,眼睛睁得老大了,怎么就没有照顾的人了? 还嫌弃这院子冷清!不是你们惹的祸,徐宽能派人跟着我们嘛?不是为了躲开跟踪,我们公子能在这里见你们嘛? 可惜他的哀怨无人能懂,公子还嘴硬呢:“这院子挺好。” 礼物也收了,叶姑姑也抬了出来,叶宁也铺垫了这么多,韦月溪觉得是该她正式道歉的时候了。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一旁,一本正经站好,朝俞明祉鞠躬。 口中说道:“俞公子,小女子特意来给您赔罪,同时真心的感谢俞公子。” 俞明祉瞧着她小心翼翼又正正经经的模样,端着茶杯的手用力捏着,捏的手上青筋曝起,肤色在暖黄的灯光下依然冷白。 半响才冷然道:“韦姑娘赔的什么罪?又道的什么谢?” 韦月溪认错态度极好:“前天夜里让大高为难了,给俞公子添了麻烦,并为此受到牵连。小女子给俞公子赔罪! 感谢公子不跟小女子一般见识,昨日在徐府还出手相帮。小女子郑重谢过俞公子。” “哼!”俞明祉冷笑:“那是韦姑娘本事,打着寻找表哥的借口,还能在大高眼皮底下将人掳走! 至于道谢就更不用了,查实武燕真实身份,不过是我们查出凶犯的一个环节。” 韦月溪唯唯诺诺: “那日的确有欺骗公子之嫌,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徐宽既然敢劫了我表哥,就没打算放了他们,我们没有任何筹码,只有掳走他最在乎的人。” “这是谁的主意?” “我的。” “你的?”俞明祉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女子,从决定骗他,到夜入徐府,到昨日徐府的操作,好像每个环节都有她参与。 那么前日是自己撞枪口上了?自己送上门给她利用的?这一两日背着他又在密谋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生气,碍于叶宁也在场,又不好发作,越发心口堵得慌。 “嗯,”偏偏韦月溪没有想到这一层,前日骗了他,决定今日实话实说,毕竟下回还能用上他。 “我们也是被逼无奈,表哥们失踪了两日,一点儿踪迹也没有,只能出此下策。 想要府里有人推波助澜,把事情闹大,只能利用二少夫人,所以只好在带走徐云聪的同时,再带走登哥儿。” “恐怕不是一时想起的吧?” “寻找表哥无望,明知徐府不会轻易放人,在表哥被他们掳去的第一天夜里,便开始计划了。”韦月溪合盘托出: “武氏姐弟相认是早就计划好的,只是赶在一起罢了。没想到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赶巧老太君归西,徐家有不少客人来。” “那么,利用俞某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韦月溪哪敢承认一直在利用你啊,只低头道:“不是!我们岂敢打俞公子的主意。只是碰巧遇到公子,让我们更,更便捷一些。” 到底说了谎话,又有叶宁在场,韦月溪难免有些心虚,声音和表情都不自然起来。 俞明祉捏着的茶杯终于放下,撸下手腕上核雕开始盘起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韦月溪没话找话说:“前日多亏了大高放了我们一马,让我们顺利带出徐云聪。” 俞明祉手里的核雕盘的越来越快。 韦月溪自顾自低着头继续说:“总之感谢俞公子,让我表哥们得以从徐宽手里脱险。我替表哥们感谢公子。” 俞明祉忽然停下手中核雕,那语气里的不悦有些藏不住了,“俞某说过了,不用感谢,是你们自己的本事。” 叶宁不得不出面打圆场 :“九哥,今儿月溪给你准备谢礼的时候一直在说,这次多亏了你。你是她在凤鸣的贵人。” “贵人?!俞某可承受不起。倒是恭喜姑娘计谋得逞,居然逼得徐宽放了你表哥。” 韦月溪完全理解俞明祉生气的缘由,她就是害怕他生气后,不会帮他们不说,甚至阻碍他们,一时间她得罪不起。 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到他手上的核雕,韦月溪忽然来了一句:“难道身边的妖魔鬼怪,只能求钟馗来除吗?” “嗯?”叶宁有些莫名。 俞明祉见她视线落在钟馗核雕上,摩挲着核雕,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韦月溪却提起昨日经过:“武氏姐弟相认时,大家都在东府,我和南方送了一个包裹给西府,包裹里用登哥儿的褂子包着徐云聪的一根手指。” “徐云聪的手指?”叶宁才听说,不仅没觉得血腥害怕,反而有些心兴奋,更没顾及在俞明祉面前保持女子的形象。 韦月溪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继续道: “一早武氏兄弟给二少夫人递了登哥儿的香囊,二少夫人便照着我们说的,帮武氏兄弟同武燕相认。 徐宽应当是知情的,还一味阻止武燕身份暴露,他根本不怕威胁。” 叶宁评价:“看不上我们。” 韦月溪点头:“为了能顺利换回表哥们,只能下狠手,剁下徐云聪手指给他。” 叶宁:“毕竟是长子。” 韦月溪:“用登哥儿褂子包着,就是想让二少夫人逼他,也想让郭家推波助澜帮我们一把。” 叶宁:“双重保险。” 韦月溪:“后来虽然他用身边的下人做替身,但好歹放了表哥他们。我们便把登哥儿还给了二少夫人。” 叶宁附和:“嗯,登哥儿还是我看着的,接到月溪的信号,我把他抱到······还了出去。” 她没说抱到武氏兄弟住过的地方,可眼见俞明祉听懂了,没跟她计较,讪讪的陪着笑脸。 俞明祉没跟她计较,因为后面的事情不用她们俩一唱一和,他都知道了。 那时候大高已经到了徐府,在暗处。 他们用不同的乞丐给徐府送包裹、送信,还有西府里人的反应,大高都看到了。 他们想用自己的能力去除妖,无可指摘,可俞明祉就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们打算何时放了徐云聪?就不怕徐宽找到吗?” 韦月溪这回没有隐瞒他: “我们要确保表哥们和我们自己在凤鸣平安,才能放了徐云聪。找着,就算他运气好,找不着,就多受几日罪。” 俞明祉发问:“徐宽即便见到儿子手指,也只是安排人顶罪。你们继续留他能管用吗?” “那就让他看着他儿子,一点一点被送到他跟前!我就不信他一点儿都不在意 。”韦月溪也顾不得自己在俞明祉面前是形象,恨恨道。 第153章 拿清水就能洗好的风疹来起誓 叶宁表示赞同:“就是,兔子急了还咬人了!” 俞明祉立即瞪了她一眼。 叶宁不服气,但没敢瞪回去。 俞明祉暗忖:身边多是些冲动的、任性的人吗?叶宁母女、沈荣,刚到凤鸣就折在徐宽手里的表哥。 “你倒是个狠人,绑架、关押、残害官眷,轻则流放重则死罪知道吗? 不是说为了他们,赔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吗?” “不是我要赔上性命,是他不给我活路。逼急了哪还管他是流放还是死罪。” 韦月溪说的不是气话,徐宽敢掳走表哥们,就不会放过阿姐,她做好最坏的打算。 俞明祉只当她是在气头上被徐宽逼急了,忍不住提醒她, “你莫要忘了,钟馗能伏魔,那也是成为神只之后。其实只是凡人无法实现的理想,寄托的一种愿望而已。 于普通人,没了就是没了,姑娘还是要慎重。” 那边站在俞明祉身后的春生急了,见公子还在为姑娘考虑,全然不提自己被连累。 而眼前这两位姑娘不定能做出什么事儿来,人在你手上,你任意折磨,徐宽要找我们公子要人怎么办? 遂偷偷给叶宁使了个眼色。 因为最近出入酒坊比较多,加上猜度出叶宁身世,心里把叶宁当自家姑娘对待,叶宁也不是个拿乔的人,渐渐跟他熟了起来。 此时的叶宁被俞明祉瞪了一眼之后,倏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立即就明白俞明祉为何生气。 为何明明帮了他们,还对月溪生气了。 她福灵心至,抬头想验证自己的想法,就看到春生给她的眼色。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对嘛,他经常跟在俞明祉身边,怎么能看不出来? 这眼色······ 出去,给他们单独待一会儿? 孤男寡女在一处到底行不行? 门口有大高,不算孤男寡女在一起吧。 她就出去一小会儿,应该没问题! 叶宁轻轻拍了拍桌子:“呀,月溪,咱们下马车的时候忘了,还买了桂花芡实糕,再过一会儿就凉了。” 韦月溪记起,来的时候叶宁说俞明祉喜欢吃那玩意儿,她们特意买了带过来,下马车的时候却忘记了拿。 忘了就忘了呗,已经赔过罪,致过谢了,还要去拿吗? 她只片刻的犹豫间,叶宁已经站起身:“春生,你同我去拿吧。” 春生立马跟着她往外头走:“是,叶姑娘。” 俞明祉依旧盘着核雕,竟然连句客套的推辞都没说。 叶宁走了,屋里剩下只留下他们两个人,一时无话,安静的只听见火炉里碳火燃烧的轻微的声音。 连续几天都在外头奔波,韦月溪着实又累又困,等着叶宁期间,她一时放松就撑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虽是用手捂着的,还是让俞明祉看见了。 韦月溪有些羞愧,脸上便觉得发烫。 脸上一热,连续几天贴了树胶的地方便又痒了起来,她拿手指背面轻轻蹭了蹭。 俞明祉看在眼里,之前对她所有的不悦情绪就这么荡然无存了。 韦月溪为了打破这尴尬,先开口道:“乔司理那边,俞公子会不会为难?” 终于想起他来了,俞明祉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一粒钟馗的脸,很干脆道:“会!” 会,怎么不会,他不知道要如何跟乔书华交代,他把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韦月溪满以为他会客套一下,没想到他能直接说会,一时有些语塞:“对,对不住。” “所以带上叶宁,带上叶姑姑的冬衣,带上芡实糕来道歉来了?”俞明祉脸色比方才好多了,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冰冷。 韦月溪听他说话一点余地也不留,便有样学样: “有她们,俞公子总会给几分薄面。没有她们,不管俞公子怎么刁难,我也是要来赔罪的。” “哦,那姑娘拿什么赔罪?”俞明祉真想刁难刁难她。 “三天后,我帮公子破案。”韦月溪道。 俞明祉摇头,“我不需要。” “那公子想要我怎么样?” 俞明祉往前探了探身子,更加靠近她的脸:“这三天内,你们打算做什么?” 他逼的太近,韦月溪无处可躲,只能迎上他的目光:“去衙门,状告徐宽!” “这回没撒谎?” 韦月溪一时想不起拿什么起誓,即不伤自身又显得有诚意,略一思索,指着自己发红的脸皮,又竖起两根手指道: “若撒谎,叫我脸上好不了。” 俞明祉倒吸一口气,还有拿这个起誓的? 随即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脸上怎么了?贴胡子贴的?” “啊?”韦月溪有些吃惊,显然没想到俞明祉能知道她这两日都扮成老叟。 “昨日穿的布鞋,是那天扮小厮上山时穿过的。”说着不管韦月溪是什么反应,起身进了次间。 等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纯白的小瓷罐子,“幸好带过来了,一位郎中给的,专治各种风疹、癣、蚊虫叮咬等红斑。” 韦月溪不好意思接:“谢俞公子,清水多洗几遍即可,不用上药。” 俞明祉放在她手边:“没空洗脸的时候就用的着了。不是什么贵重药品,我那里还有。” “那就多谢俞公子。”韦月溪不好再推辞,当即收下。 俞明祉回到原来位子上坐好,想给给韦月溪续上热茶,拎起茶壶又放下,看着她道: “拿清水就能洗好的风疹,来跟我起誓没有撒谎。韦姑娘,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韦月溪接连两次被他揭穿,脸再次开始发烫,又开始轻轻蹭自己的脸: “当真是这个打算,这几日一闹,凤鸣人都知道韦少夫人是假冒的,表哥们决定明日一早,就以阿姐娘家人的身份去府衙状告徐宽。” 范家兄弟被徐家人带走,这份气不能白受,讨个说法是常理。 且如今一场闹剧之后,凤鸣人都等着听下文,官府骑虎难下,也算状告好时机。 俞明祉起身从火炉上拎起烧开水的茶壶,重新拈了一个茶盏,给她倒了一盏热水: “你的表哥,行事太过冲动,他们出面状告徐宽,凭着鲁莽也能叫徐宽一时棘手。 但此时徐宽必定是坐好了万全的准备,他们的官司且有的打。 你不必时时跟着操心费力,回去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才好应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