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暮》 第一章 娘子关前,老翁说旧事 山间官道上,慢腾腾走着一架牛车。车夫坐在车辕上,打着盹。 车子虽然走得慢,好在四围的草席都掀在顶上,又是初夏,到处是野花和青草的芳香,倒也不算难受。 这是从齐家镇到山原城的官道。齐家镇和山原城都属山原郡,中间隔着凤鸣山。不过这一带是凤鸣山的尾部,己不见高山,只有一些起伏的丘陵。往东行约二十多里,才逐渐进入凤鸣山腹地。 乡村的人,没几个钱,战乱才止不足十年,人们刚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但还不富裕。十里八乡只有一架牛车,成了乡民妇孺的交通工具,交上几个铜板,就可以从这个镇到那个镇,省了脚力。 车上有一位老翁,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童子,旁边放了一背篓的草药。还有几个妇人,都作乡间打扮,一人一个包袱,看起来都是熟人,正东家长西家短说着镇东头的寡妇要再嫁镇西坊的李二云云。 转了个弯,路边出现几个人。当中一个妇人,三十出头,粗脚大手,脸上有一道疤,从左额一直到右嘴角,左脸还有一片疤痕,似是经年被火燎过,甚是恐怖。倒是倚着她身边的两个姑娘,秀色可人。左边的黄衫小妮子,约十一、二岁,圆嘟嘟的大眼睛甚是灵动。右边的姑娘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颀长,一身青色粗布衣裙,却肤色细腻,莹润若玉。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宛若宝石清澈生辉,抬眼时还隐隐有些英气。 车把式停下车,问道:“要赶车吗?到十里铺。三文一个人。” 疤痕妇人点头,车上的人忙着挪出空让她们上来。坐定后,原车上家长里短的妇人们上下打量这三人,七嘴八舌地问:“哟,两个姐儿昨这俊呢!怎么从来没见过啊!”疤痕妇人答:“前几天才从外地来投亲。亲戚住在山里。” 众人恍然大悟。山里零星有几户猎户,是继续从外地迁来的,听说都是以前的军户。前朝戾帝残暴,宠爱彭贵妃,搞得民不聊生,四处打仗。有些被义军打残的兵士就碾转到山里,靠打猎为生。这投靠来的,多半是以前老家的人找来了。 于是众人又继续有一搭沒一搭的扯着些鸡皮小事。那青衣姑娘便一直含笑望着一车的人,似乎对那几个妇人口里的家长里短听得津津有味。 牛车悠哉悠哉,两边沟渠众多,前面出现一座山隘,两边的山峰忽地拔高,压迫得人气闷。车上的人纷纷拿出随身的水囊,似乎想将这气闷压下去。 左边靠着伤疤妇坐的黄衫小姑娘,拿出一个水囊递给青衣姑娘,脆脆地说道:“晨姐晨姐,你也喝一口吧。”原来那美貌少女叫晨姐儿。她微敛了脸上的笑,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山峰,接过水,一言不发的就要喝,又惹得黄衫小姑娘急急说道:“晨姐,塞还没拔开呢!”伤疤妇人看了看晨姐儿,转头轻斥黄衫小姑娘:“也不拔个盖就递过来,你这小妮子讨打!”伸手拿过水囊拔开盖递给晨姐儿,那黄衫小妮子伸了伸舌头,甚是可爱。 车上的人因着光线幽暗,纷纷开始打盹。疤痕妇人轻声让晨姐儿靠着自己也眯会,晨姐儿摇摇头,一直呆呆地看着山峰不语。倒是那黄衫小姑娘睡得流出了口水。 走了约几刻钟,前面顿时视野开阔,纤陌交错,泊泊的流水从山原城中淌到这里,四周都是绿油油的庄稼,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车上的人也渐渐醒了过来,跟着老翁的小童惊喜叫道:“哇哇,好舒服!爷爷,刚才这山隘好不让人烦!” 老翁叹口气,说:“要没这关隘,怕如今咱们还在那前朝戾帝手中生不如死呢!哪来这太平日子!可惜平夕公主和七万儿郎,却不见这太平景色了!” 小童奇怪摇着爷爷的手,连连要爷爷讲个明白。那几个妇人也纷纷道:“是了张夫子,你当年是军中大夫,怕是知道些古董,跟我们讲讲罢!” 老翁顿了一下,说开了去。 原来这山隘叫“娘子关”,当年戾帝残暴,天下民不聊生,各地纷纷举起义旗,旨在推翻戾帝,也想轮到那金殿上去坐一坐。 但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你割一茬人头,我收一遍秋风,把个山河搞得愈发荒芜,十室九空。 这当中,唯有山原大族齐家家主齐晋,招四方豪雄,聚八地侠士,严律明纪,护百姓,养生息,最后进得西京,推翻戾帝,收拢群枭,建大夏朝,称帝西京,为太祖皇帝。一番整顿河山,方有如今这逐渐河清海晏的景像。 当年齐家军养女齐夕齐将军,不过十来岁,却巾帼不让须眉,创立“娘子军”,随父兄东征西讨,更在十年前齐家大军进攻西京之时,守住了山原城,保住了齐家根本,在山原关前大败图谋“围魏救赵”的戾帝大军,以七万“娘子军”,全歼戾帝舅兄彭翔二十万大军,从此前朝再无力与齐家军逐鹿,一败凃地。 山原关从此改名“娘子关”。 第二章 夕照山关,稚儿吊英魂 一车人听得唏嘘不止。黄衫小姑娘和那小童子更是吱吱喳喳一再追问齐夕齐将军现在在哪,怎么又关平夕公主啥事。 老翁一脸不忍,不管这两只小的,出了会神才又开始说下去。 这一仗打了七天七夜,平夕公主,当时的娘子军统帅齐将军带领七万部众屡次挫败彭翔大军,愣是将之拒于娘子关前,不得靠近山原城半步,牢牢保护着齐家众族及城里民众,包括当时齐家老夫人,即当今太后不受半分惊扰。 最后一天,齐将军的部众剩下不到一半。彭翔大军也折损大部。齐将军巧布迷阵,让彭翔以为齐家援军己到,本来已开始退军。不知怎么退了一半,又折返回来开始强攻。 齐夕率部迎战,战致深夜,逢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齐将军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冲入敌营,慷慨赴死。倒地前将彭翔挑于马下戳死,戾帝大军遂溃不成军,后退几十里,无力再战。 三天后齐家二公子,即当今睿王率部来援,将彭翔残余全部歼灭。睿王大军遍寻齐将军,但双方尸体实在太多,最后尸骨都没找到。 今上太祖登基后,追封齐将军为平夕公主,谥号“平”,称平夕公主。将衣冠置于棺椁中,以隆重的军礼葬于齐家祖陵中。 众人又是惋惜又是赞叹。 这时,妇人中的一位想起什么,说道:“是了,当时我们全家避入山原城中,我家相公也应召入伍,不过不是平夕公主手下,他只编入守城军,当时正值守城墙,说前一夜也是电闪雷鸣,还曾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把整个天空都照亮了。” 其他妇人七嘴八舌,说定是将星陨落,天地同悲。 黄衫姑娘忽闪一对大眼睛,站起来神往道:“可惜衫儿不曾早生,不然一定也投入平夕公主麾下,做一名女将军。恒娘恒娘,你上次回来说娘子军还在,就不知还召不召女兵?” 那老翁哂笑:“如今的娘子军都是朱门贵女,由太子妃统领,护卫宫中,你这小娘子却是没有资格。” 小童也眼冒星星,向往道:“等我长大,也要投军去!”疤痕妇人讽道:“投什么军?始今这四海升平,往日的将军们都在皇城住着,哪有军可投!” 又一把将衫儿拉住让她坐下,斥道:“你安生些,别想这有的没的!太子妃是胭脂堆里的英雄,人家哪只眼睛看得上你!” 老翁不满道:“你这妇人忒没见识!如今听说潼山关外,山戎族蠢蠢欲动,时时骚扰,如今睿王驻守,山戎勉强被压住。但我大夏朝终要与之决战!到时,可不又要兴兵!” 疤痕妇人不置可否,转头看看又复微笑的晨姐儿,小心说道:“晨姐儿可是累了?要不请车把式停下活动活动?” 晨姐儿想想,点头应了。妇人高声对前头赶车的车把式说道:“老哥,这也坐了许久的车了,要不歇下?” 车把式道:“也行,总归今天也进不了山原城了,下来活动活动,一会到十里镇投店歇了,明早你们赶早进城。” 于是大家揉腿抹脚,下车各去走动。 疤痕妇人和衫儿转身去扶晨姐儿,却见她摆摆手,轻巧地跳下车板。 时至黄昏,回头望去,火红的夕阳架在山隘上,把山林染得浓墨重彩。周围倦鸟投林,四处的农家炊烟袅袅,好一幅大好生活画卷。 衫儿蹦蹦跳跳往关隘方走了几步,象模象样地对着关隘作了几个揖,嘴里喃喃道:“平夕公主,愿您老人家在天上好好过日子,再不用劳心费神!也保佑衫儿功夫早成,如您一般上阵杀敌!” 恒娘耳力甚好,在十步开外也听见衫儿的喃喃嘀咕。笑嗔道:“小妮子打嘴,平夕公主怎么就成老人家了!”衫儿反驳道:“我那是尊称尊称!” 一回头,看见晨姐儿沐在夕照下,身边踱上一圈金光,英气勃勃的脸上仿佛有圣洁的光芒,眩得人睁不开眼。她失声叫道:“晨姐儿好美,像仙女儿一样。” 晨姐儿目光悠远,仿佛自言自语“我要真是仙女就好啦,一指一划,可挡百万雄兵。何至于七万儿郞……”音色凄美,直如清清山泉淌过山石,又比黄灵鸟儿还要婉啼。 叫恒娘的疤痕妇人嚅嚅着,欲言又止。 一时,车把式吆喝着大家上车,往前方的小镇十里桥而去。 第三章 小锅煮酒,坐谈当年事 衫儿上车后,好奇地问车把式,为何十里铺离山原城就十里,还要投宿? 车把式咂吧着烟杆,说:“你们是外地人不知道,这山原城原是齐家旧地,祖家宗祠都在这。十天后皇族举行祭祀先祖大典,除了圣上不至,太子率所有皇子公主都要来,所以入山原城的人一时太多,每个人都要细细查验。入城的队儿都排几里。现在去是赶不及入城了,只有明日赶早,天不亮就得去排队。” 衫儿想起车上那些妇人似乎也是说“赶着人多,贵族们要的绣件也多,要入城交货。”敢情是因为此事。又问:“太子和其他皇子都来了吗?”车把式道:“听说还没到,但也来了很多贵人。”“那,贵人们也要排队?”衫儿一双圆眼睛充满向往。 车把式笑道:“那能呢!他们从南门正门进,我等小民却是从西侧门进。” 衫儿失望道:“我还从来没见过皇族,也不知长啥样。”恒娘没好气地用手指点着她的头道:“还能怎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和咱们一般儿。甭丢人!” 车把式觉得这疤痕妇人似乎对皇族有些不敬,又想许是没见过世面不知敬畏,也没再开口。 到了十里铺,一条小街人来车往,甚是哄乱,看来都是四里八乡去山原城做点小生意的乡里乡亲。车把式熟门熟路将车赶进一间客栈,却是一间低等客栈,前店后宿。车上人都下来往里走。 衫儿看着伙计那油腻腻的围裙,皱眉不喜。恒娘说道:“衫儿,你且陪晨姐儿站在外面,我进去瞅瞅。” 衫儿忙忙答应,将随身包袱放下,垫在门口的石碾上,让晨姐儿坐。晨姐儿摇手仍站着。 一时,恒娘出来,为难道:“姑娘,这店都是大通铺,二十来个人一间,要不我们去别家看看?” 晨姐儿想了想,点头道:“也好,走吧。”竟转身走在前面,步履从容,身姿不动,却速度不慢,竟是认路一般。衫儿和恒娘紧紧跟上,也是气都不喘丝毫不费力。 三转两转,走到一户人家门口。院门外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子,正奋力将一抱柴往里搬。 晨姐儿定睛看着这小子,一言不发。 这小儿发现有人看他,其中一位还是个美貌小娘子,脸一下涨红了。朝院门就跑,柴也不要了。嘴里喊道:“娘,娘,门口有人。” 院子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语:“有人怎么啦?你咋咋乎乎嚷嚷个啥!”跟着出来一位妇人,黑红的脸蹚,高高的个儿。 着见恒娘一行人,门外门内的人似乎都愣了一下,那妇人疑惑地问:“敢问几位娘子有何事?” 恒娘回过神,试探地说:“我们主仆三人从山里来,想明天进山原城。但这十里铺客栈全是大通铺,想找个投宿地,铜板照给。不知嫂子可方便?” 山里人?这还真不像。高个妇人看那青衣少女虽布衣木钗,却一身云淡风轻的贵人气派,嘴上说道:“我道啥事,你们都是女客,我一个寡妇,这有啥不方便的。厢房尽有,只是铺盖卷儿只能用我这小门小户的,不知客人可否耐得粗糙?” 恒娘忙道:“可以可以。我叫恒娘,这是我家姑娘晨姐儿,小丫头衫儿。不知娘子呼作什么?” 妇人一边让一行人进门,一边答道:“先夫姓王,奴家单名沁。人人都唤我沁娘。” 又高声让先溜进来的小子出来把门口的柴搬进屋。 恒娘一行人进了正屋,沁娘问道:“几位娘子还未吃饭吧?奴家小户人家,擀面吃行不?” 晨姐儿道:“如此甚好。我嗅到这小院有浓浓酒香,沁娘在酿酒吗?” 沁娘笑道:“正是。奴家这小锅煮酒手艺当年齐……平夕公主也甚赞呢!这十里八香的都爱喝奴家的酒。奴家这些年就靠这手艺过活。一会让几位娘子尝尝。” 恒娘笑道:“那敢情好!只是,平夕公主真的喝过这酒?” 沁娘顿了顿,道:“先夫曾在齐将军手下做亲卫,十年前娘子关一战没了。当年齐将军每次出征,都要让先夫到奴家这里买好多酒备上,说起来先夫就是那时与奴家识得,才找人与奴家说媒成婚的。决战前一天,齐将军回山原城安置老夫人,哦,也就是当今太后。回来路过十里铺,先夫和公主又来奴家这里,喝了一大碗奴家酿的酒就上阵杀敌去了。还让奴家多留些酒,待她胜后做庆功用。可惜……”她摇摇头,转身去灶房擀面去了。 晨姐儿和恒娘没出声,衫儿吱吱喳喳地说:“平夕公主好爽利!会带兵打仗,还会喝酒,倒和晨姐一样!” 恒娘斥道:“又乱说。甭拿晨姐儿说事!” 晨姐儿笑道:“没事,待会倒真要尝尝!” 一时面上来,沁娘也坐下,让小子捧上一罐子酒,大家一块吃喝起来。 沁娘虽是寡妇,倒是颇为爽快,几盏酒下去,恒娘才知道,那小子名王寄,是遗腹子,今年不足十岁。每日跟沁娘打打下手,送送酒什么的。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恒娘打量了屋里简陋的摆设,问:“平夕公主娘子关一战,所剩部将虽不多,却也不是没有。你家相公当年的袍泽怎不照管沁娘和寄哥儿一、二?” 沁娘闷声道:“奴家有手有脚有手艺,不用人照管。再说当年先夫的袍泽剩下的也不多,后来全都调到潼关去了。” 恒娘看看闷头喝酒的晨姐儿,又问:“那,遗孤家眷呢?听说朝庭颁过政令,齐将军麾下将士遗孤朝庭可是会减赋税呢!怎么你们朝庭不管吗?” 沁娘道:“哦,管倒是管,只要愿意的,睿王管接,可以全部到潼关去开荒。听说能开多少就送多少地,还不交租子赋税。家里本来没田没地没手艺的大部份都去了。奴家有这酿酒手艺,当年齐将军也说,女子也可抵半边天,就留下了。再说,听说潼关天寒地冻的,奴家怕寄哥儿受不得寒。只留在山原当地的,就不减赋税。” 晨姐儿有些醉眼迷蒙,眼圈儿都红了。杉儿忙去灶房做醒酒酸汤,嘀咕道:“这酒劲儿忒大,晨姐也没喝多少,咋就醉了。” 沁娘忙让恒娘将晨姐儿扶到里间,又打水让晨姐儿洗漱了,问:“几位娘子明早要去山原城吗?那早些歇下,明天奴家也要送酒到城里,就一起早些去排队。几位娘子也是去山原城做买卖的吗?” 恒娘道:“不是,投亲的。” 沁娘看恒娘不愿多说,也没问下去,将被卷儿换了干净的铺上坑,就退出去自去和寄哥儿挤着睡了。 恒娘看着醉得眼圈儿红胀的晨姐儿,长叹口气,正好衫儿送醒酒汤来,扶持着晨姐儿用了,漱了口,三人挤在坑上囫囵了一夜。 第四章 城门遇险,怒赞娘子军 第二日晨起,恒娘拿了一大锭银子给沁娘,约摸有十两。把沁娘唬了一跳,道:“你这银子小户人家够花一年的。恒娘子还是给几个铜板就行了。” 恒娘道:“以后我们还要常来常往,你且将西厢房修缮一番,买些铺笼被盖,回头我们还要来叨扰。” 恒娘想想爽快收下,道:“那行。等明儿奴家让人给拾掇拾掇,包管几位娘子住得舒服。” 又看她们包袱沉重,叮嘱道:“几位娘子带现银看着危险,进城去钱庄兑成银票,余下些兑些铜板,岂不又轻便又好使?山原城里有汇江钱庄,是太子妃娘家李家开的,南北通兑,甚是方便。” 恒娘冷笑道:“李家家主是太子少保,当朝太傅。李家长子是国子监祭酒,嫡长孙又是御林军统军,真是文能安帮,武能定国。如今连这商贾之事也攥于手中,再加一个太子妃,这齐家天下,似乎有李家一半!” 沁娘迷惑道:“啊?李家竟然这么显赫?” 晨姐儿一笑,踱出院门。 沁娘忙赶出驴车,唤寄哥儿将酒罐搬到车上。恒娘一手一罐,麻利地帮沁娘搬上车。沁娘看到,心想恒娘气力真大。 一时大家坐上车,赶着往山原城而去。 到了一个三岔口,沁娘欲往左边岔道奔西门,衫姐儿看前方南城门巍峨壮观,城门洞开,进出的人却没有几个,不禁叹道:“要是我们也往这南门进去多好,省得排队。” 正感叹,官道上黄烟冒起,一行百十骑已旋风般冲到近前。待得近时才看清,马上皆是贵族少女们。她们马衣马裤,贵气逼人。沁娘忙吆喝驴车往左边小道转,无奈车上酒重人多,一时忙乱,坐在车边的寄哥儿一个不稳,咚一下摔下驴车。眼看最前面那匹马的蹄子就要踏上寄哥儿头上,衫儿一边大叫一边手脚飞快冲下车把寄哥儿拖起往后躲。 恒娘忽地从车上跃起,飞扑到马前,伸手扯住马笼头,生生止住马的步伐。马的前蹄高高抬起,把马背上的少女甩了出去,倒地不起,撞得许多尘土飞扬。其余的人忙忙拉住疆绳,一阵阵马嘶人喊。 摔在地上的少女爬起来,嘴角出血,手里扯过马鞭大喊着“哪里来的贼妇,看我不打死你!”便向恒娘挥来。 沁娘和寄哥儿吓得脸色发白,衫儿倒不叫了,还笑着拍手:“呀,她竟敢打恒娘!” 晨姐儿瞅了衫儿一眼,轻斥道:“顽皮!”倒似浑没将恒娘的生死看在眼里。 眼看马鞭将将要挥到恒娘脸上,恒娘轻轻挥手,也不知怎么回事,马鞭已在恒娘手上,那少女又再次飞出去砸到另一个骑马的少女身上,俩人一块摔下马来。 这一下,这百余骑少女全都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红衣红裤的十七、八岁的少女被簇拥着走在最前,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地叫道:“敢打我娘子军的人!贱妇找死!” 恒娘将手上马鞭扔到地上,拍拍手反问道:“莫非任尔等横冲直撞,马踏小儿,我等小民就该引颈就死?” 旁边的少女齐声怒喝,纷纷嚷道:“贱妇大胆!” 恒娘呲笑道:“一个一个讲,奴家不聋。” 再次摔下去的少女被人扶起来,哭骂道:“贱妇!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一介庶民,敢耻笑太子妃妹妹李芸将军的娘子军!” 恒娘愣了愣,绕着红衣少女转了一圈,喃喃道:“李芸将军?” 旁边的少女们趾高气扬地哼道:“吓死你!快跪下赔罪!” 沁娘与寄哥儿抱在一起,脸色雪白,浑身抖动。却听衫儿大失所望的对晨姐儿说道:“晨姐晨姐,原来这就是贵人?还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晨姐儿淡笑着说:“早跟你说了,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那嘴还不吐人话。” 沁娘都要哭了,心道:“这几个娘子真是从山里来的,浑不知凶险!” 这边恒娘慢吞吞地说道:“娘子军自平夕公主身前起,就是大夏朝正规军制。什么时候成私家军队了?更何况什么李芸将军!没听过!敢情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找几个小娘们充当将军!” 那红衣少女气得脸色通红,对其余少女喝道:“还愣着?给我抽!娘子军岂能由人耻笑!” 众少女齐齐答应,纷纷下马手执马鞭就围上来。 恒娘忽地脸色一沉,高声斥道:“放肆!尔等也敢称娘子军!想当初平夕公主麾下的娘子军上忠今上,下护百姓,严己律人,武艺超人,血雨腥风几十来回!区区几个矫揉造作的小娘子视人命如草芥,不去保家卫国除暴安良,竟敢于平民百姓前耀武扬威,污于娘子军!” 那红衣少女脸色由红转白,围上来的少女在恒娘的严斥下也迟疑着不敢动手。 这时,忽听外面一人赞道:“说得好!” 第五章 原王解围,贵女忿受斥 众人回头,见数百身着王府亲卫服饰的武士骑在马上,打头一白衣公子,明朗含笑,眼神澄明,正斜斜靠在马旁,一只手拿着马鞭,似无聊般一下一下敲着长腿。 众女忙下马就拜,唤“见过原王!” 恒娘愣了愣,也插手跪拜。 来人乃当今四皇子齐子乔,封原王,封地就是齐家祖地山原。与二皇子睿王齐子睿同母同父。因太后宠爱若命,留于西京,并未到封地。想来此次也是随太子祭祀先祖而来。其母乃当今嫡妻,太祖登基后封为“贞敏皇后”。 他笑笑地让众人免礼,待众女平身,才淡淡地说:“本王刚至山原,竟不知娘子军离了西京,原来也这么威风,可真让本王开眼。” 李芸讷讷道:“原王谬赞。” 原王瞥了她一眼,疑惑道:“李芸将军?本王真真孤陋寡闻,李小姐何时封为将军?官居几品?” 李芸身边一少女道:“禀原王,此次祭祀,太子妃拨了百余娘子军,让李小姐先至山原城安排府内女眷防务,授五品侍卫长。” 原王笑道:“哦,原来如此。想我王府也有亲卫五百,为首者才官居四品,看来也该禀告太子哥哥,请太子妃封一个将军封号。” 这话有点重了,谁不知凡王府亲卫首领皆由皇上亲授,最高也才三品。李芸面红耳赤,复又跪下请罪:“小女子并非将军,是众女胡乱呼唤,原王赎罪。” 原王脸一沉,斥道:“将军乃我大夏朝正规官职,非三品以上武将不得援予,岂能由无知下人胡乱呼唤,李小姐乃太子妃亲妹,如今也是高门大户出身,如此纵容下人,不知轻重,自回去找太子妃领罚。还不退下!” 李芸起身,一众少女讪讪而退,拖沓着往城而去,心里莫不羞愤。原王称她们为下人,其实李芸身边这一干少女,皆是官宦子女,哪里是什么下人。特别是李芸一母同胞的亲姐为太子妃,又小太子妃十来岁,历来受太子妃宠爱,高出高进,何曾受过半分委屈。今被原王敲打,心里不忿,自存了念头要回去找太子妃告状。 事实上,自平夕公主逝去,原娘子军因娘子关一战几乎全军覆灭,剩余将士或失踪,或被驻守潼关的睿王要去,已名存实亡。 太子妃李煦奏请今上,获准重建娘子军,因无战事,平时拱卫宫中及太子府,也贴身护卫皇族女眷,所召兵士皆为官宦子女,出入鲜衣怒马,为大夏朝一大亮色。从来高高在上,平时决无人会找她们麻烦。今先被一个民妇挑衅,后被原王下了面子,岂不难堪! 原王见恒娘愣愣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问:“你这妇人,刚才一番陈词,看来对娘子军甚为熟悉,敢问与平夕公主的娘子军有渊源否?” 恒娘看了已驶往西城门的驴车上众人的背影一眼,低头沉声道:“民女哪有什么能耐敢与娘子军有渊源。不过是敬仰当年的平夕公主,又恨适才众女差点伤了小子,口不择言罢了。” 原王长声叹道:“平夕公主盖世无双,英勇无敌,确值敬仰。” 恒娘一语不发。原王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让恒娘退下,他也翻身上马,率亲卫朝南门而去。 恒娘急走几步,几个起跃就赶上驴车,轻轻纵上车板。沁娘看了看恒娘,心有余悸地说:“刚才多亏你们,否则寄哥儿怕是性命堪忧。奴家看出来恒娘子和衫儿都有功夫在身,只是我们这升斗小民还是莫要与贵人们再起冲突,到时吃亏了也没个人撑腰子。” 谁知看起来最温和的晨姐儿却决然道:“若大夏朝贵人也不将百姓看在眼里,和当初戾帝何异!”衫儿也握着拳斗挥舞了一下,脆声道:“就是就是,晨姐说得真好。” 沁娘吓得声音都颤抖了:“姐儿们快别这么说,这让贵人们听见了可了不得!听说前几日山原城里一老翁因挑的担子阻了娘子军的道,被打折了腿,还被山原府郡守关牢里去,说他妨碍了什么,什么公中的事。” 晨姐儿眉一挑,冷笑道:“没了辱了娘子军的英名!太子妃就是这么领兵的吗!” 沁娘嗫嚅着说:“许是太子妃不知晓吧?” 恒娘道:“哼,上梁不正下梁歪!” 沁娘再不敢搭话,只闷头赶车。 偏寄哥儿缠着恒娘道:“恒娘子恒娘子,刚才你是怎么将那凶女摔出去的?教寄哥儿好吗?” 沁娘道:“你安生些吧!好好跟为娘学学煮酒倒是正经活路!” 恒娘不以为然道:“煮酒也要学,防身的本事也该会些才好!寄哥儿他爹生前既是娘子军亲卫,这儿子可不能坠了英名。等下回再住你家,恒娘就教你几式。” 寄哥儿连声叫好 沁娘又不说话了,只叹了口气。 片刻,西门己到。进城的人已排了不短的队,都被仔细检查有无携带兵器。 沁娘许是随时送货,与守门的兵卒仿佛也熟悉。她笑着将一小罐酒递给一个看似小头目的兵卒,那兵卒笑道:“沁娘又来送酒?倒是这几日得送得勤些,城里来了不少人呢!” 说着,又着意看了一下恒娘三人,眼珠子盯着晨姐儿就不动了。恒娘一张脸阴森森的。 沁娘见状,忙又掏出一吊铜板塞到这小头目手里,道:“哥儿拿去喝茶。这是老家来走亲的,哥儿行个方便。” 战乱才止几年,人口本就不多,人户制也不严,这兵卒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好容易把目光从晨姐儿脸上撕开,挥手让一行人驾驴车进了城门。 第六章 长街闲步,犹是旧时路 进城后,沁娘带寄哥儿去酒楼送酒,恒娘三人与之约好有空就去教寄哥儿习武,便两下分开。 晨姐儿看着沁娘远去的背影,良久不动。恒娘也沉默着,偏衫儿忙着四处看那些栉比鳞次的房舍、店铺,和城里川流不息的人,又是惊叹又是吸气,感叹道::“晨姐晨姐,山原城昨有这么多的屋这么多的人啊!恒娘恒娘,以前你从不带衫儿出山,总说外面危险。我觉得山里的兽才危险呢!城里这么多的人,那有危险?” 恒娘冷笑道:“就是人才最危险!兽不饿时也不会咬人,这人啊,不饿也咬人。衫儿,晨姐儿讲了这么多的故事,敢情你以为是瞎编的吗!再这么不走心,下次不管晨姐儿答不答应,你就留在山里陪老爷,休想再出来!” 衫儿委屈地瘪瘪嘴,不敢出声。 晨姐儿收回目光,笑着缓缓地说:“人教人,是教不会的。还是要多经点事,自己才能想明白。只是,”她顿了顿,道:“最怕的是,等想明白了,命也丢了!” 恒娘瞅了衫儿一眼,轻声对晨姐儿说:“姑娘也别想多了。幸好……” 晨姐儿迈步往街上踱去,一边沉声道:“是啊,幸好我们还在。但是,别人呢?这么多条生命……”语声越来越低,直至消失。 衫儿看晨姐目光幽深,莫名觉得冷意上来,她抬头看看已升高的骄阳,再也想不明白。 晨姐儿信步往前,犹如闲庭漫步,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贵气。 衫儿也收敛了神色,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了一阵,终是小孩心性占了上风,又被各色物件各种吃食吸引了去,左顾右盼,恨不得多张几只眼儿,才看得过来。 晨姐儿随衫儿,每到热闹处,均停下脚步,任衫儿四处张望。遇到小吃,还耐心地让恒娘掏铜板买些给这谗嘴的小妮子。 就这样,径自带着衫儿和恒娘一条街一条街地慢慢逛了去,仿佛识得这大街小巷的路一般。衫儿看着晨姐儿挺拔如竹的背影,心道:“原来晨姐儿也和我一样,喜欢热闹的紧。” 正逛着,遇到一家钱庄,恒娘进去换银票,兑碎银和铜板,晨姐带衫儿便停在路边等她。 因是皇族回来祭祖,四城八郡平时难得有机会与皇室贵冑们接触的各级官吏,便想趁这个机会与贵人们攀上点关系,所以都涌进了山原城。自然夫人太太小姐奴婢也跟来一大堆。 大夏建国不足十年,民风开放,并不觉女子抛头露面有何不妥。加之平夕公主本是以武成名,现在的太子妃也是文武兼修,又重建娘子军,由是大夏族女子地位也不低。街人车来人往,随处可见衣着华丽的贵女们带着下人一群群的或乘车或步行,衫儿站在街边不错眼的打量她们。 晨姐儿神色倒是一直云淡风轻,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似乎身边的一切与她半分影响也没有。虽布衣木钗,却仪态高贵,浑然天成,姿态气质竟远胜那些穿金戴银的贵妇贵女。见衫儿不住打量别人,抬头用下巴指指那些贵女,笑道:“怎么?喜欢这些华服?” 衫儿脆脆地答道:“才没有呢!衫儿一直在看她们,却找不到一个比晨姐更美的。看来贵人也不稀奇。” 恰逢钱庄隔壁是一家首饰店,从里面走出一群女人。听见衫儿清脆的嗓音,其中一个贵妇身边的仆妇不禁笑道:“哟,这小丫头倒是敢说。” 贵妇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衫儿,却被衫儿身边的晨姐儿吸引住了眼光,诧异着这娘子,粗布木钗竟也难掩天生丽质。 身旁的婢女们嘻嘻哈哈七嘴八舌嘲笑衫儿:“就是就是,浑不知天高地厚。” 有一个婢女更是高声说道:“那个,奴婢曾听小姐念书,有一句叫,叫……什么荧火虫比不过日夜。” 又引来一阵娇笑声。 那贵妇旁有一贵女,一转头看见晨娘的容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与嫉妒,上下打量晨姐儿身上的穿戴,哼道:“是萤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 晨姐儿与衫儿都认出这就是早晨城门口那趾高气扬的李芸,晨姐儿微皱了皱眉,退开几步。 因早上晨姐儿与衫儿在驴车上,李芸倒没认出她俩,冷哼后就被下人簇拥着要走了。抬步却撞见从钱庄兑银子出来的恒娘,立即柳眉倒竖,立时就要发作。 李芸指着恒娘,扬声叫道:“你这贱妇,见了我等也不跪拜!” 恒娘笑道:“这一街的贵人,人人都要跪拜,我等小民也不用走了,索性就跪在街上不动就好。” 一旁的丫环叫道:“那里来的无知贱妇,敢与李将军嚣叫!”过去扬手就要掌掴。 恒娘轻巧一让,那丫环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扑下去。未及转身,就听恒娘轻蔑地说:“看来原王早上的一番口舌白费了,这将军李小姐是自己做定了。” 李芸想到早上原王申斥她“将军乃我大夏朝正规官职,非三品以上武将不得授予。”只得羞怒地喝退那丫环,但却也忍不下那口气。上前一步抱住那妇人的手臂,气道:“嫂嫂,这贱妇早上害我丢脸,现在又不尊我等,你罚她吧!” 恒娘听她唤妇人嫂嫂,知是太子妃兄长,现如今御林军统军李孝杰的夫人秦氏。 这李孝杰当初是戾帝禁卫军校尉,当初齐家大公子齐子浩进攻西京时,李孝杰反了戾帝,带人控制住戾帝,为齐子浩擒获戾帝出了大力。当今太祖称帝,授其为御林军统军,封二品将军。其夫人将避祸于府中的戾帝贵妃,其表姐彭贵妃交于齐子浩立了大功。也被敕封为二品诰命,领朝廷奉禄。 恒娘心里极其不齿秦氏,但毕竟是朝庭诰命,只得行礼道:“民妇见过秦夫人。” 秦氏被小姑告状,上下看了看恒娘,早上的事早有人告之,知李芸被原王训斥过。心中有数,不想扩大事情,遂淡淡地说:“上下有别,尊卑有异,你这民妇休要放肆。退下吧。” 李芸涨红了脸,还要说什么,秦夫人拍拍她的手,轻声道:“仔细失了身份,下午太子与太子妃就到了。回府吧。”李芸无奈,狠狠地扫了恒娘一眼,又心有不甘地盯了晨姐儿一会,才扭头让下人们簇拥着忽啦啦走了。 第七章 恨海难平,原是故人归 等这群主仆走了,晨姐儿面无表情,也失了逛下去的兴致,让恒娘雇了马车,往一家叫“平安居”的客栈而去。 进了客栈,伙计却识得恒娘,忙将三人迎至二楼荐于掌柜。掌柜一见恒娘,笑迎上来,恭恭敬敬地见了礼,口中说“东家好!”又说:“想着这几天您会来,房子已收拾好,东西也照您上回的吩咐准备好了。您看少些什么吩咐小的一声,马上添置。” 恒娘点点头,也没引见晨姐儿和衫儿,接过钥匙,领着二人进了一间带耳房的分东西套间的上房。东主间一张拔步大床,床上被褥齐全,放了有几大包衣服。梳妆台上也摆放着几个木盒子。掌柜跟了进来,一叠声让伙计上热水,又要安排饭食。恒娘忙止住,道:“先备些热汤,我们洗漱下换换衣服再吃。”掌柜忙诺诺退出去。 伙计提上来几大桶热水,送进净房,恒娘与衫儿扶侍着晨姐儿洗澡,晨姐儿挥手让她俩出去,自靠在浴桶边闭目,脸上神情莫名。 恒娘在房里一边将掌柜准备的东西一一拿出来让衫儿分类放好,一边叮嘱衫儿:“虽说晨姐儿从不曾将我等当作下人,但毕竟还是要分个上下。现如今不是在山里,我等从现在开始就要称晨姐儿为小姐,以免被人看了笑话去。你可记住啦?” 衫儿忙道:“衫儿知道了。恒娘放心,老爷吩咐过的,还说衫儿自四年前进山,这是第一次出来,凡事不能让小姐没脸子。” 恒娘道:“说起来小姐也是十年没出山里一步,今次重回山原城,我们可不能让小姐有任何闪失。” 衫儿闪闪大眼睛,有些不太明白。小姐是十年未踏出山里一步,怎么恒娘说“重回”呢?哦,也许小姐十年前来过山原城。是了,昨儿个听车上老翁说那时兵荒马乱的,小姐与老爷说不定是那时逃到山里的。 她好奇地问恒娘:“恒娘,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山一段时间,老爷不让衫儿出山,是因为衫儿才学功夫四年,还没练好。但小姐功夫这么好,怎么也不出山呢?” 恒娘交了一套中衣给衫儿让送给晨姐儿,答道:“小姐自己不想出来。你这小妮子话真多!” 衫儿嘻嘻笑着送衣服去了。恒娘仔细挑选一些首饰头面,待会准备给晨姐儿用。 这家“平安居”是四年前恒娘烧伤好了后,晨姐儿让她出面张罗买下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家酒楼、一家茶楼,又在山原城外置了一处庄子。这几年,她还遵晨姐儿的吩咐,暗地里网罗了当年齐将军一些幸存旧部,在大夏各处各地打探消息。所以,虽处深山,他们决不是真正闭目塞听的山里人。 衫儿也是四年前她买的,这小妮子父母皆亡,族里要把她卖去给一个傻子当童养媳。正好恒娘遇见,想晨姐儿也需要人服侍,就给了双倍的钱买下了衫儿。 回到山里,小姐并末将衫儿当下人待,反教她功夫,教她识字,闲时还讲很多故事给她听。 恒娘想到往事,又想起飞扬跋扈的李芸及她的家族,恨得紧紧攥起拳头,只听“卡嚓”一声,低头一看,一支金钗已断成两段儿。她烦燥地将钗子仍到桌上。 刚巧,晨姐儿身着中衣,头上包着一块厚布出来,扫了断钗一眼,心中微叹。衫儿在耳房大声说:“恒娘,衫儿就将就小姐的水洗漱了,一会劳动你把我衣服送进来。你先帮小姐擦擦头发,我回头就出来。” 恒娘嗔道:“倒使唤起人来了!”拿起衣服送去给衫儿。 走出来,见晨姐儿在梳妆台前做了,恒娘过去帮她仔细擦头发,轻声在晨姐儿耳边说:“小姐今天恁地有兴致,逛这许久。” 晨姐儿任她擦着长发,嘴角噙着笑道:“山中不知红尘事,人间犹是旧事风。百姓能有这烟火气,委实让我爱得紧。” 出了一会神,又道: “你上次回山里说,王统领还有血脉留下,没曾想寄哥儿长得真像他。” 两人感叹了一番,恒娘又道: “这些年,属下倒是第一次遇到原王,倒真认不出了。还好,我观他对将军甚是敬仰,也不枉当年将军疼他一场!”又咬牙切齿地说:“可恨齐子浩,为那太子之位,竟听李煦挑唆,致山原父老于险境,更让七万娘子军尽数覆灭!” 晨姐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慢慢漫上红色。那眼睛里,是那一战七万将士的鲜血,是这十年来刻在灵魂里烙在骨血中的不甘! 半晌,才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我必查明缘由,手刃仇人!否则,七万亡灵,以何为祭?” 是的,她就是曾经的齐夕,现在的燕晨。 十年后,她回来了! 曾经的齐家养女齐夕,曾经的娘子军统军齐将军,曾经的平夕公主,以另一张脸,携七万亡灵之所盼,回来了! 但是,归来的,不再是那个明朗快乐的齐夕,也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齐将军,更不再是那个空有谥号的平夕公主。 她如今是燕晨,是江湖上消失已久的医圣世家传人燕修缘的孙女。 当年的燕修缘与如今太子妃李煦的祖父李明德为同科进士,李明德是当科探花,燕修缘却是状元,两人私交甚笃。只不过李家为天下清贵大族,一直是读书人的领袖,李明德官运亨通,直到官居翰林院院首。而燕家却是医圣世家,燕修缘也是医圣世家谪传弟子,无心仕图,醉心医术,进了太医院。却不知为何,不久之后燕家老少一夜之间被人屠尽,燕修缘也失踪。 却不想娘子关大战,燕修缘却救下了重伤的恒娘和齐夕。 恒娘正咬牙切齿,还想说什么,衫儿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红着一张小脸,从净房出来。 恒娘住了嘴,唤伙计来换水,自去洗漱。 第八章 金铭車高,却是枯骨垒 一时三人洗漱装扮完,吃了饭,恒娘问:“接下来小姐干吗?” 晨姐儿意味深长地笑道:“接下来,自然是去会会故人……” 下午,是太子齐子浩和太子妃李煦入山原城的时间。 全城的大小官吏及四城八郡的权贵,前期先抵达山原的皇室贵冑,全都到城门外恭候。 晨姐儿三人,俨然就是富家女及仆妇丫环。早己候在茶楼二楼雅间,窗口正对主道。 晨姐儿啜着一盏茶,云淡风轻地倚着窗棂。衫儿靠在另一面窗户上,半个身子都伸了出去,神采奕奕等着一睹太子夫妇丰姿。 楼下街边,人挤人头挨头,全是山原及周边民众。兴奋的,好奇的,激动的,议论声一声比一声高。 太子是从山原走出去,并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子宝座的山原人。人人有荣与焉,个个自豪万分。 “听说太子英勇神武,一人能敌万人。” “那是那是!就是太子亲手活捉戾帝老儿的,可是为天下除害喽!” “听说是太子妃亲自献计,啧啧啧,太子妃也了不得呢!” “那还用说,不然怎么会被立为太子妃呢!” “也不知太子妃模样儿怎样?比当年的齐将军如何?” “不会差,否则怎么配得上太子!说来齐家儿女可是个个好模好样,连齐将军只是个养女,都是绝世好容颜。” “唉,就是,平夕公主如果没死,现在说不定才是太子妃。” “啊?” “啊什么。听说当年平夕公主本就与大公子,啊不,与太子有婚约,” “不是养女吗?” “养女怎么?又不是亲的。” “也是哦。当年未举事时,我亲眼见他们一起纵马,啧啧啧,好像天上的神仙!” …… 衫儿听得满耳,小脸儿红扑扑。 她转头对晨姐儿说:“小姐小姐,你以前见过太子吗?” 恒娘闻言看着晨姐儿,眼里的担忧一闪而过。 晨姐儿不动如山,淡笑道:“齐大公子么,倒是见过。太子却是陌生得很。” 衫儿闪闪大眼睛,有些糊涂。齐大公子与太子不是一个人么?有点不明白哦…… 城外号乐忽起,应是太子与太子妃到了。 街边的人更是骚动,山原郡守派来维持秩序的府兵都快挡不住了。直到数十骑马的身着娘子军服的贵女一路跑过,鞭子空甩,挥得啪啪响,才算勘勘压制下去。 又过了一柱香时间,从城门主道上走来两列步行卫队,后面是两列骑马卫队,个个身姿挺拔,衣着齐整。随后军士举着曲柄九龙伞、直柄龙伞、直柄瑞草伞、方伞,双龙扇、孔雀扇,白泽旗,金节,羽葆幢,传教幡、告止幡、信幡、张引幡各,仪锽氅,龙纛、小龙旗、豹尾枪、弓矢、大刀,太监宫女捧着乐器、香炉、瓶、盆等一队队一排排走过,皇家的威严和气派令人望而生畏。最后是贵气逼人高高在上的金铬车,太子金冠博带,太子妃凤冠霞披高踞车上。 周边喧嚣的民众此时鸦雀无声,个个屏声静气,大睁双眼,想努力看清太子与太子妃的盛世华颜。无奈一阵金碧辉煌,实在不太看得清。 端坐在金铬车上的太子齐子浩,目视前方,眼角余光瞥见身旁太子妃李煦端庄自持的微笑,很清楚地感受到她从心底溢出的志得意满的得意。心底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脑海中却浮现另一双含笑带情的美目,耳边仿佛又是婉若天籁的笑语:“子浩哥哥,夕儿回驰山原,待你凯旋!” 晨姐儿站在窗前,目光幽深。一对对一列列的东宫仪仗过去,金铬车离茶楼越来越近。那个人,那个曾令自己可以为之倾尽一切的人,穿过十年的蚀骨铭心的恨,穿过十年的痛彻心肺的悔,穿过七万将士漫天血雨,终于,故人再現。 高高的金铭车,原是多少枯骨垒成! 第九章 当年旧事,芳魂疑已远 人越来越近。 近到可以看见那双曾蕴含万千宠溺的眼睛,近到可以看见那张曾吐露深情厚爱的薄唇,近到可以看见笔直的鼻,近到可以看到那副曾给她山峦般依靠的宽阔的肩…… 晨姐儿忽然被一种铺天盖地的悲凉所淹没,窗棂在她的手下咯吱发响。 太子的心没来由的紧了一下,他似有所悟,抬头往街边茶楼看去。二楼洞开的窗户前,一双幽深的犹如黑宝石般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撞进了他的心里,带起心海中惊涛骇浪,呛得他的心紧成一团,近乎窒息。 那是她的眼睛!那双无数个夜晚总浮现在他心底的眼睛! 太子紧紧盯着这双在一张陌生的绝美脸庞上的眼睛,脸上血色尽失。 不,不会是她,她早在十年前就香消魂断,尸骨难寻。任他刨了一具又一具的尸身,任他问了一个又一个的残兵,任他十年间时时刻刻地祈祷,再也没有她一丝一毫生还的消息。她真的走了。走得那么决绝,连梦都不曾入过他的一夜。 她是怪他的吧? 当年,太祖尚未称帝,还是齐家家主,率齐家军横扫戾帝疆土,二年下来,三支劲旅分别由大公子齐子浩、二公子齐子睿、义女齐夕统领,戾帝疆域已几乎全部在齐家军控制中。只待攻破西京孤城,擒住戾帝则大业可成。 就在这时,听闻戾帝妻舅纠集残部十万人直犯山原,妄图釜底抽薪,围魏救赵,解西京之困。 山原是齐家旧地,祖宅中有齐家老夫人,即齐家家主之母,齐家家主夫人,及齐家幼小子弟,还有家族其他老弱。特别是,山原还有齐山祖祠,如果失守,一来彭翔可挟齐家老夫人为质,二来可毁齐家家祠,齐家家主如若不从,则会担上不孝不义之恶名,齐家军即使取得天下,也会被天下人唾骂,绝坐不稳江山。 而当时齐家家主重伤在西京前线,齐夕带七万娘子军毅然回兵驰援。 齐子浩与齐子睿则南北夹击,将西京团团围住。但西京百年京城,城坚墙高,齐家军始终无法攻破。 齐夕走了七天,尚余几日才能抵达山原。忽接到急报,彭翔以潼关十座边城为酬谢,借了山戎十万兵马共二十万直扑山原。 齐夕只带了以女兵为主的七万娘子军回援,显然不是彭翔的对手。忙命她的亲卫齐恒回马急报齐子浩,让他抽兵回援。 因为按距离远近,齐子浩在西京城南,齐子睿在西京城北,齐子浩离山原更近。而齐子睿若回援山原,除非穿西京城而过,否则绕过西京,还得翻过一座岳堎山,到达山原要比齐子浩多五天。所以当时齐夕只让齐恒向子浩求援。 当时,齐子浩一知齐夕危险,立即决定放弃攻城,点兵南下。但是,临行前夜,戾帝的翰林院首李明德嫡孙女李煦来见齐子浩,结果…… 而齐子睿接到齐子浩急报,得知山原告急,要求齐子睿南下回援时,时间已过了四天,子浩已开始全线攻城。 齐子睿立即放弃北围西京之势,急行军赶到山原,得知山原无恙,彭翔大军已败,彭翔身死,然齐夕及娘子军……全军覆灭。 以此同时,齐子浩在李家的帮助下,攻破西京,生擒戾帝,建立了不世之功。 当目眦尽裂的子睿揪住后来赶到的齐子浩狂揍的时候,齐子浩才知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孩,那个与他子浩情深爱重的女孩,永远消失了…… 其实,齐家所有人早就知道也默认,齐夕本来是要嫁给子浩的。齐家上下,从老夫人到当时年仅十岁的齐子乔,这次更受了齐夕以命相护的大恩。但如今齐夕魂断娘子关,尸骨难寻,婚事只有作罢。 太祖建立大夏朝,即追封齐夕为公主,以隆重的军礼葬衣冠于齐家祖陵。 原戾帝前朝翰林院院首李明德因其李氏家族为百年士族,更门第清贵,历来为天下学士之领袖。又因太祖登基,李明德首携读书人尊太祖为天下新主,其嫡孙李孝杰为擒获戾帝立下大功,嫡孙女李煦在攻占西京前献西京城防图。晋李明德入内阁首辅,李孝杰为御林军统军,李煦赐婚齐子浩。 李氏一门,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荣耀之极。 齐子睿却在子浩大婚时,当庭怒斥齐子浩负情薄性,刻薄寡恩。更在第二日上朝时,自请守边,要去数千里之外的潼关,与山戎不死不休…… 太祖无奈,遂立齐子浩为太子,齐子睿为睿王,齐子乔为原王。准奏睿王之请,睿王远走边关。 想到子睿临行前轻蔑的目光,子浩的心寒风呼啸,一双手紧紧攥住,几丝鲜血从双手隐隐沁出。 “殿下,殿下!” 李煦微微低头,扫了扫太子的双手,温和地轻声唤了两声。 太子猛地回神,面上迅速浮上温和的笑,道:“没事。太子冠服厚重,孤有些中暑。” 李煦抿抿嘴,无声地叹了口气。 身边的男人气度卓绝,文韫武略;上马能擒虎,下马能治国。虽贵为太子,对人却温和雅致,宽容大度。自与她大婚后,对她敬重爱护,他们的关系堪称完美……完美得让李煦觉得,太子其实是把他们的婚姻当作一件朝务来处理,一如他漂亮地处理其他朝务一般。至亲至疏夫妻,说的就是她和他吧? 李煦收回有些神游的思绪,低声说:“臣妾已安排芸儿先期到达,将齐……公主的陵墓好生打整。殿下祭完祖祠,臣妾陪殿下再去祭奠齐将军。” 齐子浩半晌无声。良久哑声道:“将军身后事,人间犹白首。孤,愧对将军耳!” 自大婚后,齐子浩第一次主动提起“她”。尽管,称“她”为将军,仿佛不涉丝毫私情。 李煦默了默,还是开口劝道:“当年殿下虽未亲去,却也派人送齐家兵符调江陵守军驶援,奈何送兵符之人失踪,怪不得殿下。况睿王也南下驰援了啊!只惜乎没赶得上……” 齐子浩微闭闭眼,叹道:“终归不是孤亲去,送信给子睿的人又被暗算,迟了四天。否则……” 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泯然于他的唇边。 齐子浩再抬头,已看不见那座茶楼。他微笑着,看着铬车下的子民,只眼睛里,却不见一丝笑容。 那个女孩,如今芳魂安在? 第十章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入城仪式后,太子携太子妃下塌原王府。 原王府刚刚建成, 大夏朝建国后,百废待兴。太祖恤百姓曾饱受戾帝荼毒,又才历战乱之苦,提倡无为而治。故原王虽封地于山原郡,但王府迟迟未建。直到立朝六年后,才拨财帛,命工部修缮祖祠,将原祖宅扩建为原王府,赶在立朝十年完工。 这次祭祖,太祖不欲加重百姓负担,故随太子而来的所有皇族,全部随太子入住原王府,遂将本来已扩得不算小的原王府挤得满满当当。 太子入住最大的庭院“文轩苑”,太子妃则被让进“文懿阁”。 太子与原王还要接见一众山原郡地方官吏。临去前,他温和地让太子妃先去歇息。原王心不在焉地让“娘娘好好歇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又催促“”太子哥哥,快走快走!”自在前匆匆走了。 太子妃只得在仆妇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进了正房。双目轻扫,见羊毛织毯,轻纱为帐,楠木为隔,金盏玉瓶,陈设华丽。一应物用皆中规中矩,虽价值不菲,终无甚特别。 其实,山原王家在起事前,也是世家大族。但这房中的摆放,显然没有一点世族的底蕴,更看不出“文懿阁”茂学懿文的影子。 太子妃在居中床榻坐下,太子妃带来的大宗行李物件已先几天到达,宫女们送上茶点请太子妃稍坐,随后洗漱更衣。其他宫女太监自出去收拾太子妃随身衣物及小宗物件。只留了几个贴身心腹宫女及嬷嬷。 太子妃贴身一品女官冯嬷嬷微嗔道:“这原王府竟简陋至斯!” 太子妃慢慢喝着茶,淡淡地说:“嬷嬷不可如此。原王府新近落成,不齐整之处也是有的。况原王也不可能亲自打点。” 冯嬷嬷叹道:“娘娘是厚道人。但太子毕竟是储君,与原王君臣名份已定,奴婢看原王对太子甚不恭敬。” 太子妃正色道:“嬷嬷此言差也!太子与各皇子情份本就亲厚,立朝也才十年,一时哪里就君君臣臣起来。” 冯嬷嬷自悔失言,忙跪下请罪。 太子妃也不叫起,又道:“原王是父皇最小的皇子,太后宠若珠宝,原王替太子和本宫尽了多少孝。太子宽厚待人,国事家事唯尽心尽力。尔等岂可给太子添乱!” 冯嬷嬷汗湿后背,叩头道:“奴婢记住了,请娘娘责罚。” 太子妃抬手让她起来,笑道:“嬷嬷知错就好,责罚倒不必了。” 太子妃另一个貼身嬷嬷孙氏目光森冷地扫了她一眼,自扶着太子妃沐浴更衣去了。 冯嬷嬷怔怔地站在榻边,一阵后怕。她是太子妃李煦的奶娘,随太子妃李煦入了东宫,自恃太子妃最妥貼的心腹。 李煦自小就胆略超群,深得其祖李明德看重。悉心培养,文武都聘名师教授,随着年纪略长,更是显示出了卓越的才干。 李氏一门如今权倾朝野,李煦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自被封为太子妃后,更是心机深沉。 宫女服侍太子妃进了浴桶,孙嬷嬷让众人退下,自为太子妃洗头。 太子妃闭目半响,问道:“以前的事,冯氏知道多少?” 孙嬷嬷道:“知道一些。” 李煦冷冷地说:“这个蠢货!当着这么多人就胡言乱语。原王是皇后嫡子,太子母妃只是皇贵妃,太子不过占了一个‘长’字!何况睿王雄才大略,与原王一母同胞,若两人联手,太子上位之路岂不凶险。” 想了想,李煦又道:“照这个蠢货的德行,恐以前的事迟早会被她泄露出去。太子一直对齐夕那个野种念念不忘,若太子知道……不行,冯氏留不得了!你找个时机除掉这个贱人!” 孙氏恭敬地应了。 晚膳时,太子随身太监权公公来传太子的话,道原王陪太子饮酒,就不过来陪太子妃用膳了。又说: “殿下吩咐娘娘,旅途劳累,娘娘尽早歇息,不可劳心费神。若有需求,自吩咐下人。” 太子妃含笑应了,让冯嬷嬷拿了银子打赏。 权公公谢了,自回去侍候太子。 这边,太子与原王已饮了几罐山原小锅酒。原王见太子一杯一杯只闷头喝酒,挥手让太监宫女退下。 权公公退出房门时,将房门带上。 原王亲手为太子盛了一碗玉笋鸡子汤,劝道:“太子哥哥,喝点汤垫垫。空着肚子饮酒,伤身。” 太子苦笑道:“哪里就这么娇贵起来。当年哥哥我行军打仗时,苦寒天,能有口酒暖暖胃,就甚觉满足了。你夕儿姐姐最知我爱酒,让随军民伕带了好几大罐这小锅酒,顿顿都盛上。只不准多饮!” 原王不敢接话。十年前夕儿姐姐全军覆灭后,他亲眼见子睿哥哥狂揍了后来赶来的大哥一顿。大哥顶着伤口,刨了埋尸的大坑,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直到昏厥过去。 醒来后,再听不得人提“齐夕”两个字。今天,是自打那以后,大哥第一次自己说出“夕儿”。 齐子浩说了这番话以后,也自愣住了。 十年了,他根本不敢听,更不敢提“夕儿”两字。夕儿的死是他心底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是他骨血里无时不流淌的鸩酒,踫一碰痛彻心肺,想一想神灭魂散…… 但是,他过去是齐家长子,今天是大夏太子。除了夕儿,他还有抱负,还有江山,还有大夏子民。他要大夏疆域辽阔,他要大夏河清海晏,他要大夏国强民富。 他跟着父皇兄弟南征北战,不就是为了这些吗?父皇自战时重伤过,身子就一直虚弱,他代父监国,那敢有丝毫懈怠。 只是,今天,乡情故土,他终于压不住相思蚀骨,痛悔成灾。 原王惊恐地发现太子哥哥永远温润如玉的脸上热泪纵横,虽未发出一声哽咽,滚滚热泪却汹涌不止,就这样直直地砸在太子哥哥的衣襟上,片刻就前襟尽湿。 原王手足无措,不知该装作看不见呢,还是出声劝慰。 他甚至惊恐地想,越来越手段高明,心机难测的太子哥哥,会不会将窥见他失态的自己灭口? 而且,私心里,原王对太子哥哥当年不及时回援的决定不是不怨的。那个护着爱着当年幼小的子乔的夕儿姐姐,那个美丽的明朗的勇毅的夕儿姐姐,原不该那么早就香消玉殒。 原王犹记得,十年前夕儿姐姐在娘子关连战连守几天后,匆匆回府。眼底满是血丝,脸颊深陷,仍带着豁达勇毅,自信明决的笑,摸着十岁的他的头,让他不要害怕,说一切有姐姐顶着。随后,她请母亲带领全城百姓熬煮粟米粥,连夜将汤倒入城中流出关隘的沟渠中,说此举意义重大…… 还将他放在马上,带他去看城北的一个宅子,告诉他那宅子里有她早先挖好的暗道,如果一旦有危险,请他像个男子汉,护着祖母和母亲躲进暗道里。不过,又朗声说:“应该不会的,姐姐应该不会让祖母和母亲受此苦厄的!” 然后,夕儿姐姐就骑上战马,扬手与众人告别。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十年了,原先才十岁的小小少年也到弱冠之年了。他常常在想,那样美丽明朗,光芒万丈的女子,应该是每名男儿趋之若骛的神女吧?所以,子睿哥哥当年也是爱慕夕儿姐姐的吧!所以,才对太子哥哥娶太子妃怒不可遏,并远走边城…… 太子一边泪若涌泉,一边仍一杯一杯将酒机械地倒入口中。他根本分不清,喝进嘴里的是泪是火还是酒,只觉如此苦涩,又如此炙热,直要把五脏六腑全部焚尽! 原王盯着这样的太子,忽然就不想管了。 或许,永失所爱会痛;也许,不去驰援是悔。但是,恐怕最无奈的,却是明知会痛,明知会悔,却也不得不选择去痛去悔的无奈吧。 毕竟,他和太子哥哥的悲欢,并不相通。 也许,所有人的悲欢,本就不相通。 原王抓起几罐酒仰头就喝,片刻,全身酒味,扒在桌上兀自醉得不省人事。 良久以后,权公公听见没有声响,才抬了一盆热水推门进来,看见扒在桌上的两人,嘴里叫道:“哎哟太子爷啊,昨就醉成这样!” 一边用热布巾轻轻盖在太子眼睛上,一边唤人将二人抬下去回各自的院中。又亲自为太子净面,好一通忙乱。 第十一章 今夜难眠,谁共西窗月 燕晨坐在床上,闭目盘腿打坐调息。 恒娘披着衣服从西次间进来,走到窗前,见外面月亮高悬,满庭清辉。她关上窗户,缓缓走到床前。林晨睁开双眼,幽深的双眸,蕴含着太多的欲语还休。 恒娘叹口气道:“又失了睡意了?衫儿那小妮子沾床就睡,小姐要有她一半的瞌睡劲儿就好啦!” 晨姐儿笑道:“整整睡了五年,我那里还能和衫儿小丫头比。” 恒娘描了描床头柜子上的沙漏,嗔道:“那也醒了五年了!老爷可说了,吃人参不如睡五更,你也打坐几个时辰,这都丑时三刻了,小姐还是歇了吧!” 晨姐儿点头,道:“没事,打坐也能休息,还可以令气血通畅。你去歇息吧。” 恒娘往香炉里点了一根老爷制的安神香,回身强让晨姐儿躺下,才回西次间。 安神香的作用下,晨姐儿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夕儿,露重霜寒,别受凉。”是谁,在清晨为她披上斗篷,将她双手紧握? “夕儿,累了吧?喝点水。”是谁,在骄阳下接过她手中的软剑,帮她轻试额头上的热汗? “夕儿,总有一天,我要带你去看长河落日。”是谁,与她并肩骑于马上,在野外看关隘上的落日烈云,听倦鸟投林? “夕儿,待我踏进西京,必许你万丈荣光。”是谁,温柔眷恋中与她依依惜别? …… “将军,他,不会来了!我们的援兵,没有啦!”恒娘一脸是汗,从马上滚下,嘶吼着。 “咚”!落地声震入她的心脏,仿佛要将心震碎。 “将军,快,快做准备!林子浩亲卫队长泄密于彭翔,将军,我们的退敌巧计,没用了!”王统领左臂尽断,背部插箭,大睁双眼,绝气于她的脚下。 电闪雷鸣中,鲜血和雨水在她眼前飞旋,一个又一个将士冲上去,仿佛不知疼痛不会力歇。 敌军倒下一批又一批,她的刀已经卷了,顺手抢过一支长枪,将马上那个令她万分憎恨的躯体狠狠戳下。周围,敌军围了上来,身边,恒娘奋力为她解围。一柄大刀砍向恒娘,她扑上去挡住大刀。背上传来一阵剧痛,她以刀撑地,视线里全是血水,血水,和越来越少晃动的人影。一个重物击中脸部,终于,她眼前全黑…… 死了吗?也好,从此不涉情爱,不知悲欢,不关荣辱,不顾苍生,就此,万事可休!休!休! …… 恒娘睁着眼,睡意全无。 今天看见齐子浩与李煦风光无比,她胸口气得又胀又痛! 恒娘犹记得,当年她两天两夜人不离鞍换马不下马跑回去报信,说彭翔不止十万军兵,而是有二十万大军。盼齐子浩速派军增援。说了情况就昏过去。 醒来,满心以为齐子浩会安排援军。谁知却见满军上下竟在做攻打西京城的准备,竟没派一支军队回援山原。 齐子浩的侍卫长邓祁慌里慌张地来找她,告诉她李煦与齐子浩商定先攻进西京再说。只因齐涪一句“谁先攻进西京,立谁为太子。” 邓祁说:“李煦献了城防图,如今机会难得,你就不用为难大公子与浩然军了。想必齐夕大将军会理解大公子的。” 恒娘惊怒交加,只得连夜往山原城而去。 娘子关前,娘子军已凭着险势击退了彭翔数次进攻,人困马乏。原还指望子浩能派来援军,谁知,恒娘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恒娘忘不了齐夕一刹那黯淡下去的目光,她仿佛感受到齐夕的心一片片碎裂。 齐汐站在山原关高高的山峰上,回望山原城外一遍粟米金黄,眉头一展,忽然冲下山去,往山原城中疾驰。 原来,齐夕请齐家夫人召集城中百性,熬制粟米,将黄色汤汁倒入渠中,顺流而下。彭翔大军以为是马尿,大惊,认为援军已到,只能仓皇退兵。 齐汐又让贴身侍卫王统领暗中尾随,潜入彭翔军中,欲将彭翔暗杀,令敌军群龙无首。齐汐率大军严阵以待,准备趁敌军混乱之时,再发动攻击,击溃敌军。 孰料,王统领浑身是血返回军中,带回一个惊天消息!齐子浩侍卫长竟在彭翔帐中,告密于彭翔,齐子浩忙于进攻西京,根本没派一兵一卒回援。 彭翔知道中计,连忙拨转大军,又返攻山原! 齐夕不得已背水一战。好在对方仍心存疑虑,士气已衰,娘子军以全军覆灭之代价,硬生生阻断了彭翔的进攻。 最后一刻,齐夕斩彭翔于马下。 恒娘满脸泪水。 她忘不了齐夕浑身是血,身中数刀,仍如标杆一般坚挺的身影;忘不了娘子军数万儿女前赴后继以一挡十的凶悍;忘不了那夜暴雨中飞溅的血水,忘不了闪电下到处是残肢断臂的惨烈。 …… 今晚,难眠的岂止一人。 李煦倚在榻上,默默地饮着茶水。孙嬷嬷进来,让其他人下去,轻声说:“殿下喝醉了,已歇下。娘娘也去歇了吧!” 太子妃挑挑唇,嘲讽地说:“喝醉了?本宫入这太子府九年,倒是第一次知道他也会喝醉!” 孙嬷嬷不敢接话。 太子妃嘲讽一笑道:“又在想那个女人啦!呵呵,本宫也无所谓了。终究本宫才是将来母仪天下的人!” 孙嬷嬷欣慰地点头:“对,任殿下怎样,终不能不给娘娘最尊贵的身份!娘娘尽早歇息吧!” 太子妃掸掸衣袖走进里间,孙嬷嬷服侍着躺下,自去榻边睡下了。 太子妃躺在床上,大大的拔步床空空落落。眼睛闭上了,心里却一片恨意翻涌。说无所谓,其实怎么看得开放得下! 不错,自己已是太子妃,拥有位高权重的尊贵地位,有足够的资本傲视天下的女人,甚至可以坐在庙堂之上,与这个王朝最有权势的人讨论国事。 但是,她却清楚地知道,她得不到身边那个人的爱,一丝一毫也没有!那个人会对她温柔以待,脸上随时是温和的笑,从不与她争吵,对她的父兄也是礼遇有加……但她从没有在他的眼里看见过笑容,更遑论柔情爱意。 想当年,她处心积虑地从彭贵妃手上骗得城防图,又冒着生命危险从西京突围出去,好不容易找到他,助他攻下西京,立下大功。又说服兄长扣住戾帝,让他亲手将戾帝交给太祖。后来又设计让睿王远走边城,彻底断了睿王的太子之路…… 这一切,那里仅仅是为了将来那个母仪天下的身份!从第一次子浩入京做质子,当年十七岁的她第一眼看见他,就被眼前那个温雅的少年迷住了心智。后来,他们或相遇于郊外踏青,或相遇于戾帝的狩猎中,或相遇于宫延宴会中…… 她知道这个外表温润的公子,箭术超群,文采出众。她无可挽回地一头陷入对他的爱慕之中。她关注收集有关他的一切信息,甚至将身边侍女嫁予子浩的亲卫队长,收买了他。于是,她知道他有一位青梅竹马的义妹,知道所有人都默认他俩的情愫…… 她嫉妒的发疯,恨得发抖。当两年后子浩逃出西京,与当今太祖,原来的齐家家主起事后,她以为再也没有希望能陪伴他了。 她在西京,听说战场上他们并肩而战,纵横四野;听说那个叫齐夕的女孩,风彩照人,爱兵如子,美名远播……而她的世界,一遍昏暗。 好在,当他围困西京时,她抓住机会,运筹帷幄,即助了他,又除去了那个女子。 更在一年后,成了太子妃。然而…… 他的心上,可有对她一丝一毫的爱! 嗬嗬,这是她想要的吗? 李煦睁开眼睛,转头从窗外看去。明亮如霜的月光如水洒下,竹叶摇曳,虫鸣声声。 多少个夜晚,她一个人面对满室清辉?多少个夜晚,她一个人睁着眼,看晨光一点点染白窗纱? 西窗月下,从来只有一人一影。 她不能怨,不可怨,也怨不得! 是啊,太子是一国储君,他有成堆的奏折要批,有成堆的国事要处理,有成千上万的子民要他君恩普照…… 其实,李煦知道这些都是借口!她于他,只是太子妃,无关风月,不涉情爱。“相敬如宾”?“相敬如冰”还差不多! 九年的太子妃,九年的摆设,九年的空寂…… 他的情他的爱,全给了死去的那个女子了吧?所以,今天踏入山原城,因为这里是昔日她成长的地方,才会令他屡屡失态,酩酊大醉! 错了吗? 悔了吗? 李煦很迷茫,很坚定。 得不到他的爱,至少得到了他的名! 又有何憾! 第十二章 陌路相逢,亦是旧人音 晨曦却不理人间万苦,将身心皆疲的燕晨唤醒。 终是休不了啊。燕晨苦笑着盘腿坐起,调息了一番,将体内浊气尽皆呼出,阵阵幽香从她身体上缓缓散发。 衫儿嘻嘻笑着蹦进东间,将窗子全部推开,初夏早上粉色的朝曦一涌而进。 衫儿转身出门提了热水进来,望着燕晨,脆脆地说:“小姐,快来洗漱,恒娘去雇马了,说今天要去别院。” 燕晨边下床边说:“衫儿,你不是很喜欢热闹吗?今天你不去别院,就留在城里可好?” “不好!”衫儿瘪了小嘴,“我要跟着小姐。” 燕晨揉揉她的头,柔声哄道:“衫儿,小姐我有事交给你做,所以你不能跟我们去别院。” “什么事什么事?”衫儿立马来了精神。 “衫儿今天要去茶楼啊酒楼啊街市上啊多逛逛,想买什么想吃什么都可以!” “这也算为小姐做事吗?”衫儿奇怪地问。 “当然!”燕晨肯定地说。“衫儿别只逛,还要多看多听,将你听到的看到的记在心里,回头全告诉小姐我。” “那行!”衫儿兴高彩烈地应了。 燕晨又细细叮嘱她怎样保护自己,怎样应对危险,怎样观察周围等等。 衫儿得意地说:“小姐我知道的,这些老爷和恒娘早就教过我。老爷还教我识了好多毒药啊迷药啊的气味,衫儿还带着一包迷药呢!” 她从衣衫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炫耀般拿给燕晨看,道:“这是老爷给我的!” 燕晨哭笑不得:“别把自己迷晕了!” 衫儿晃着小脑袋:“不会不会,哪能给小姐丢脸!” 燕晨看着她乱七八糟的脑袋,笑道:“好了好了,快去梳梳你那几根乱毛!” 衫儿不好意思地退到西次间。 燕晨换上一套利索的便服,淡蓝色绣花掐腰小甲,里面一件白色灯笼束袖纱衣,袖边一圈掐金描绣,淡蓝色灯笼收脚长裤,腰系软剑,足蹬系带皂底绣鞋。又将上部头发高高束起,下面剩下几缕如墨青丝垂到腰间,只系一条淡蓝蜀绣跑边抹额。 耳朵上小小塞了两颗浑圆的珍珠,衬得脸上的肌肤更是莹白细腻。 受娘子军军服影响,林晨这一身穿戴,俨然就是如今最时兴的装扮。 只不过燕晨身材颀长,这一身利落装扮更显她腰肢柔韧纤细,双腿笔直修长。 衫儿进来,羡慕地淌着口水:“小姐啊,衫儿什么时候才能长高长大啊?长大后会不会长得和小姐一样好看啊?” “别啊啊啊的,你长一百年也不会像小姐的。”恒娘跨进房门,玩笑道。 衫儿气道:“长一百年当然不会像小姐,那是老妖精!” 燕晨忍着笑,安慰说:“衫儿不用像小姐,你已经很俊了!” 燕晨让恒娘交给衫儿几串铜板和几角碎银,去堂下吃了早餐,就与她分开,利索地翻身上马往城外驰去。 衫儿看到燕晨矫健地上马,看着晨姐儿如竹如松挺拔的背影,羡慕地张着嘴,捏了捏拳头,决心回到山里,一定苦练马术。 出了城,燕晨一马当先,一人一骑踏着初夏清晨的薄雾,纵马奔驰。微风将她的如墨发丝吹得高高扬起,“嘚嘚”的马蹄声敲醒路边树梢的飞鸟,直冲晴空。朝阳沐着她的背影,朝气篷勃,象初升的太阳,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燕晨的怀里揣着那面娘子军的军旗,那面军旗,是当年恒娘用它裹着她缚在背上,随燕修缘往深山而去留下的。上面浸满了鲜血,十年的时光,那血迹早已成了喑色的斑迹。 此时,那血迹烫着她的心,灼着她的血,沉寂已久的热血滚滚燃烧,令她呼吸困难。她即将与当年残余的旧部会合,近情情更怯,不知他们,可还记得曾经的齐将军,可会记得当年“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壮志凌云? 恒娘默默地跟在身后,仿佛看见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明朗勇毅的女将军又御风而归;仿佛看见她奔放的身影指点着山河,听见她说:“总有一天,我要马踏西京,给天下黎民一个朗朗乾坤!” 睿王齐子睿带着亲兵卫队从潼关赶来,走在去山原的官道上。远远的,看到有两骑奔驰而来,离他们越来越近。睿王渐渐看清前面那骑(ji)马上的女子,长发飞扬,身姿挺拔,朝阳在她身后洒下万丈光芒,她仿佛从阳光中御风而来的精灵,气势张扬,傲视红尘。 齐王眯着眼,渊渟岳峙的外表下,一颗心诧异不已。有多久,他没有从一个女人身上感到如此强大的气势了? 奔到近前,因睿王及亲卫将道路全部占了,燕晨急勒马停住。马蹄高抬,燕晨娴熟地驾驭着骏马,镇静地看向睿王,眼中光芒一敛。她直直地盯着睿王,冲口而出:“子……睿王殿下?” 睿王却仿佛被雷劈中一番,言语尽失。 这熟悉的犹如天籁般的声音,从未在他心里浅淡过一刻!那熟悉的清亮的声音,那个明朗美丽的女孩,埋在他心里,陪他渡过潼关的漫漫黄沙,陪他赏遍边关的秋月春花。 少时,子浩、子睿和齐汐一起长大,一起习文断字,一起舞刀弄剑。后来,子浩在齐汐和子睿十三岁时,去了西京当作质子,子睿与她相处的时间远远多于她与子浩的时间,子睿仍觉得她的心与他也如隔天涯。因为她心中的万千柔情,尽数托付给了一次次往返的信鸽,给了远方的子浩。而子睿的目光,永远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追随着她的身影…… 但是,眼前这位绝色女子,为什么樱唇中吐出的,竟和“她”的声音一样? 子睿伫立着,恍若失魂。良久无语。 燕晨在最初的一丝慌乱过后,镇静下来。打量着子睿。也许边关的风沙太大,也许十年的日月太长,当年那个略有稚气的少年,今天已完全褪去青涩。他面容坚毅,目光灼灼。挺拔的身躯坐于马上,双肩宽阔,不动如山。马靴包裹着修长的双腿,俨然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 他身后的亲兵军仪严整,虽风尘仆仆,虽丝毫不见散乱,钉子似的骑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燕晨微微点头,看得出子睿治兵有道。 良久,睿王低沉着声音说道:“姑娘认得本王?” 声音已无当年少年的稚嫩,充满磁性。 燕晨拱手笑道:“睿王驻守边关,护我大夏子民,保我大夏疆土。威名远播,天下何人不识何人不知?民女也敬睿王高义,倒不敢妄言识得睿王。” 睿王闭了下眼,这声音,这声音为何与她一模一样? 他涩声问道:“敢问姑娘芳名?住在何处?去往何方?” 恒娘纵马赶上来,刚要回答,燕晨使眼色阻止了她,笑答道:“殿下问民女这许多问题,民女该回答哪一个呢?” 睿王局促地歉声道:“本王唐突了。只因姑娘的声音与本王旧时挚友如出一辙,本王失礼了!” 燕晨默了默,才道:“殿下有心了。民女唤作燕晨,在山原城外有一庄园,唤做凤鸣山庄。今日前去小住。耽误了殿下路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睿王挥手让亲卫让道,对燕晨拱手道:“燕姑娘,如若到山原城,还望有缘再会。” 他从腰上取下一枚玉佩,递给燕晨,诚恳道:“本王观燕姑娘英气勃勃,与本王旧时挚友颇为相似,本王一见如故,还望姑娘恕本王唐突。执此玉配,有空可至原王府寻本王,容本王备下薄酒,与姑娘畅谈。” 燕晨爽快接过,微微点头,催马往前奔驰而去。 睿王策马回首,见两骑逐渐远去,才回身直奔山原城。 睿王的贴身侍卫长齐正天带亲卫紧紧跟上,心里微微难受。他也听出那燕姑娘的声音与当年的齐将军何其相似,知睿王对当年齐将军从未宣诸于口的感情有多深厚。只是,斯人已逝,这一生漫漫的日子,不知睿王何时可以淡忘? 第十三章 将遇良医,将军百折回 燕晨与睿王别后,再不说话,闷头催马向前。恒娘在前带路,亦是不发一言。两人越骑越快,官道上只听见马蹄声声,扬起黄土一片。 庄院到了。 一个中年汉子赶上来牵马,跟恒娘打过招呼,眼睛却看向燕晨。恒娘问:“大伙来了么?”那汉子道:“来了,在大堂候着。” 恒娘与燕晨来到大堂,见有百十来男男女女分散或站或坐,但女人居多。见了恒娘纷纷上前见礼,出山时同车老人竟然也在。那中年汉子道:“这些,都是在下能找到的原娘子军旧人。”恒娘拱手回应,随后让开,燕晨缓缓上前,朗声道:“齐夕见过各位将士!” 一屋的人愣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燕晨。燕晨淡淡的笑着,自顾坐下,恒娘也让众人落座,道:“齐将军实乃今日的燕晨小姐,大家且听恒娘告知当年旧事。” …… 十年前那一夜。 恒娘从昏迷中醒来,齐将军覆在她身上,浑身是血,脸已被狼牙棒砸烂,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恒娘急了,伸手摸去,齐将心脏尚有微弱呼吸,胸口怀揣的帅印下,心窝处略有温度。 大雨已停,到处是残肢断臂,血水横流,一位老人在四处翻看。恒娘艰难的呼唤了一声,老人忙走过来,扶住恒娘,口里喃喃道:“作孽啊!” 恒娘也顾不得老人是何身份,跪地求道:“老伯救我!”老人长叹道:“罢了,老夫久不理俗事,但素闻娘子军高义,爱民如子,老夫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你随我来吧。” 恒娘忙跌跌撞撞起来,掏出帅印藏于怀中,扯过血水中的军旗,将齐将军紧紧缚于背上,老人牵来一头毛驴,将恒娘俩人扶上驴背,伸手点了齐夕几处穴位。三人向凤鸣山中而去。走了许久,穿过山洞,淌过山涧,薄光中,几间茅草屋现于眼前,恒娘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见自己躺于竹榻上,身上伤口已被妥善处理,老人皱着眉坐于榻边,手里抬着药碗。发现恒娘醒来,欣慰笑道:“总算醒了一个!” 恒娘哽咽抱拳谢道:“多谢老伯救命大恩!不知奴家同伴如何?”老人沉吟道:“她比你伤重得多,恐再难醒来。”恒娘挣扎着下床,伏地不起大礼求道:“求求老伯,她,她是为山原百姓而伤,七天七夜鏖战不休,求老伯救救她!奴家作牛作马,生生世世报答老伯!” 老人为难道:“非是老夫见死不救,她气血两尽,老夫只能将她全身穴道封紧,延缓生息,靠她自身修复。每日为她施针,令她可喝些汤水延续生机。至于可能醒来,只有看她造化了!但有一条,你不得踏出这山中半步。但有不便,现在就离去吧!” 恒娘本就对齐子浩有所怀疑,又要救齐将军的性命,一口答应,从此就在山中住下。但却不敢对老人透露一丝一毫齐将军的身份,只每天遵老人吩咐,为齐将军按摩全身,以防肌肉萎缩。 时间长了,知老人姓燕,医术卓越。一手九转回生针法出神入化,齐将军虽未苏醒,但伤口却慢慢愈合。更神奇的是,齐将军被狼牙棒砸烂的脸,经老人几次削骨磨皮,几年下来,竟奇迹般的重新变了一张脸,虽不再有过去的模样,也是倾国倾城。 五年快过去了。 一天夜里,惊雷震天,茅草屋被雷电击中,大火熊熊,恒娘拼死救出老人和昏睡的齐将军,却不幸烧伤了脸部,毁了容。谁知这一搬动,第二天齐将军竟苏醒了过来。 但知老人义举,齐夕不愿做藏头露尾的小人,对老人袒露身份。认老人为祖父,改名燕晨。但因当日为何娘子军竟无援兵一事疑点重重,征得老人同意,便命恒娘出山一探究竟,随便取回放于山原城中的金银。自己日夜苦练久旷的功夫,并得老人金针相助,经脉全通,一身功夫犹胜往日。更兼得老人喜爱,学得老人一身医术。 恒娘出山才知,齐子浩已为太子,李煦竟封太子妃,李氏一族如日中天。娘子军旧部十年前一战,所剩无几,幸得当年睿王所救,后被李氏压制,大多随睿王远去潼关。 …… 恒娘娓娓道来,却略去了燕神医救林夕的细节,只说得遇奇缘被救。 大堂众人听罢,热泪盈眶,情难自禁。一时间,唏嘘声此起彼伏。 燕晨缓缓从怀中拿出娘子军军旗,用内力将其展开,被鲜血浸透的旗子无风飘扬。 众人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曾经激情飞扬的过昔。那时,齐夕所率的娘子军,虽大多为女流之辈,却也有还众生朗朗乾坤之壮志,愿天下苍生再无饥寒之夙愿。军旗所指,千军万马随军旗下那抹火红的身影一路向前。她们破敌阵,斩宵小,齐将军横刀立马,戾帝大军莫不闻风丧胆,溃不成军。娘子军威名响彻天下,世人皆知,巾帼何惧血与火。 众人跪下,高声齐喝:“属下拜见将军!” 燕晨朗声道:“众将请起,本将军愧对七万英魂,今生誓将手刃令我娘子军陷入困境的罪魁祸首,以慰亡灵!” 齐夕当年足谋多智,制军严整,在娘子军众人心中犹如天神。今天回归,众人仿佛有了主心骨,纷纷请求将军早日出山,重建娘子军。 燕晨压了压手,道:“众将且慢!如今天下太平,唯有潼关外山戎蠢蠢欲动。当年他们与彭翔勾结,灭我娘子军,此仇必报。尔等如若愿意,待助本将军手刃内鬼后,随本将军转战潼关,重建娘子军,将山戎彻底消灭!如今,尔等先行听我安排,或潜入西京,或散于各郡,暗中积蓄力量,本将军必揪出当年罪魁祸首,手刃仇敌!” 众人莫不听命。恒娘一一根据众人所长,将燕晨早已拟定的计划诉于众人。大家纷纷点头领命,热烈的商讨。竟错过了午饭。末了,恒娘反复交待,目前局势不明,切莫将将军的离奇遭遇张扬出去。燕神医的事更是一句也不准泄露,否则军法处置。 不知不觉,天已渐暗。庄子上已在空场地上备下酒席,篝火熊熊燃烧,火焰拔得老高。羊在烤架上烤得滋滋作响,香气散得很远。大家簇拥着燕晨入席,高举第一杯酒洒于地下,祭奠英灵。 燕晨挥手道:“大家随意。娘子军人有酒同喝有肉同吃,不必拘礼!” 众人轰然应是,男男女女均喜笑颜开。将军回来了,人生有了盼头,大家高声说笑起来。 燕晨抬着一碗酒靠在树旁,火光映着她的脸。一双眼睛亮若星辰。 这火热的场景,有多少年不曾亲历了?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多少好儿郎多少巾帼女,热血豪迈,马踏敌冦,再没复还? 月上中天,酒至半酣,不知谁敲起杯盏,唱起当年娘子军军歌:“风沙起,云飞扬,怒潮澎湃,有志何须分男女!冲天志,笑苍穹,壮怀激烈,热血尽洒酬古今!” 歌声苍凉低沉,渐渐汇入众人的声音,慢慢越来越大,每一个音符都直直的撞入燕晨的心里,她再忍不住,扬手将碗一抛,拔出腰间软剑,随歌而舞。 剑影中,但见她翩如惊鸿,矫若苍龙;如雷霆,似闪电,天地为之低昂,江河为之倒流。昔日,那个纵横四野捭阖八荒,傲视群雄不让须眉的齐夕,终于,在歌声中,在剑光中,真正归来…… 众人目不转睛,忘情地一遍遍唱着军歌。往事重现,血与火的征战岁月,他们的女将军横刀立马,驰骋在烽火销烟的战场,千军万马在她身后前赴后继,浴血奋战;仿佛听到女将军铿锵坚定的声音迴响在天地间:“护我百姓,扬我军威!” 第十四章 兄弟相见,貌隔神也离 睿王一行进了山原城,来到原王府。原王早已候在府门前。 睿王翻身下马,看着几乎与他比肩的幼弟,眼睛微热。当年他远去潼关时,幼弟尚是小小少年。如今年已弱冠,剑眉星目,俨然已是一贵胄王爷。 原王赶上几步一把抱住同胞兄长,哽咽道:“边关苦寒,兄长一切可好?” 睿王张开双臂,将幼弟紧紧拥住,拍拍他的背道:“兄长好吃好睡,好得很!太后母后可好?” 原王道:“兄长真是狠心!一别数年,也不回京。太后和母后随时念叨兄长。父皇口谕,兄长此次祭祀完后,回京述职。” 睿王放开双臂,捶了捶原王的胸口,道:“如此,兄长定回京拜见太后母后。父皇身体如何?” 原王请睿王入府,小声道:“父皇自十年前伤重,至今精力不济。国事大多压于太子哥哥肩上。” 睿王嘲讽一笑:“这不是很好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嘛。” 原王不好接话,岔开话题道:“兄长的院子为凤鸣宛,在小弟院子旁。院子只是个三跨院,可能不太宽畅。只是与小弟离得近,且院子后有一校场,方便兄长跑马。可否?” 睿王无所谓地说:“有何不可?为兄正好想与三弟多聚聚。那些院落都住些什么人?” 原王道:“太子哥哥,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兄长,太子妃妹妹都来了。加之各府护卫,宫人,内侍也不是小数目。均入住小弟王府。” 睿王漫不经心地挑挑眉:“太子太子妃分别占了一院?” 原王道:“兄长有所不知。太子哥哥与太子妃娘娘历来不同院。东宫里太子哥哥与太子妃娘娘的院子相隔甚远。” 睿王停下脚步,目视原王,正色道:“三弟,你想说什么?想说太子不是心甘情愿娶那李煦?这有何意义?他辜负了谁,原与我等无关。只为夕……儿不值!” 原王不敢说下去。他的两位兄长,一个贵为储君,虽温润儒雅,却心思难测;一个手握重兵,虽豪迈爽直,却太重旧情。两人关系如同水火,或者确切地说,是睿王视太子如同水火。他一个闲散王爷,虽对太子也有微词,终不能火上加油,坏两位兄长情份。 原王只得静默,再不发一言。 前方一群内侍宫女簇拥着两人迎面而来,却是太子与太子妃。待到近前,太子急上前来,也不让睿王行礼,执住他手道:“二弟清减了!可是边关苦寒?” 睿王淡淡一笑,道:“太子肩负社稷,胸怀天下,自是辛苦。小王偏居一隅,有何辛苦!” 太子妃笑吟吟在旁道:“睿王远道而来,快进屋去洗漱。本宫已安排宫人备好汤水。睿王快请!” 睿王却正眼也不看她,挣开太子的手,拱手道:“太子自便,小王风尘满面,恐失了礼节,先去一步了。” 说完,将原王扯过来,喝道:“还不引路!自己的王府倒要让外人安排。你越活越回去了。” 太子妃脸色微微一僵,遂又温和道:“本宫……” 话才开口,睿王早就大步走远。 太子苦笑着摇摇头,温声对太子妃道:“二弟历来如此,太子妃莫计较。”转头也走了。太子妃留在原地,一口银牙咬碎。 原王屁颠屁颠跟在睿王身后,说:“兄长好生歇息,晚上小弟安排了宴席,为兄长洗尘。也让其余一众人等与兄长结识。” 睿王皱眉道:“什么牛鬼蛇神,不见也罢。” 原王哀求一声:“兄长!” 睿王回头,叹道:“罢了罢了,三弟的面子终是要给的!就依你!” 原王安顿了睿王,心事重重地游徜于王府花园。但见花团锦簇,草木扶疏,初夏的天气还不太闷热,原王信步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清秀的院门前,却见太子背着手,权公公在他身后,正陪他抬头打量门楣。 原王顿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院子是当年齐夕的院子,重建原王府时,当今皇后,原王睿王的亲身母亲,特地吩咐留下,以作念想。 说起来,齐夕虽是养女,但当时的齐夫人没有女儿,齐夕两岁来到齐家,齐夫人亲手养大,两人情同亲身母女。更加之娘子关大战,齐夕与七万娘子军拼死扺抗,护住了一家老少,此恩难忘。所以至今,皇后仍对她念念不忘。 反到对太子妃,只是看在李氏一门如今是朝庭肱骨的份上,只面上过得去而已。 原王的脚步声惊动了权公公,他回头见是原王,悄悄行了礼,示意噤声。 太子背影萧瑟,初夏的阳光不添阳气,反衬得树荫下的太子分外悲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原王突然被心中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对权公公摆摆手,悄悄地准备避开。 太子忽然涩声问道:“三弟,孤是否错了?” 原王只好赶紧站住,挺了挺身,犹豫着小声说:“见过太子哥哥。”顿了顿,见太子无话,又拱手道:“太子哥哥,臣弟去看看庭宴安排得怎样了,不知太子哥哥可否要上小锅酒?” 话一出口,原王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这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太子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原王,一会才苦笑道:“还是,不上了吧?” 原王忙忙应了,嘴里乱七八糟地说道:“臣弟告退,去看看子睿哥……啊不,去看看宴上还差什么……” 行了礼,转身走了,差点自己绊了一跤。 太子负手站定,目光追着原王的背影不语。 良久,对权公公道:“原王年已弱冠,有中意的女子了吗?” 权公公躬身谄笑着说:“这个,老奴不知道。倒是知道京城里有许多娘子中意原王。” 太子道:“哦?那倒要好好挑一挑。不拘门第,第一要紧的就是要三弟自己喜欢。他不该再为什么违背心意……” 权公公嗯嗯啊啊地应着。心里却明镜似的,太子这是在感叹他自个不能随心所欲啊。 自从大夏建朝以来,权公公一直跟在太子身边。太子与太子妃貌合神离,权公公最为清楚。但太子妃出身李氏大族,李氏一直是天下文人领袖,朝中无论旧臣新贵,除了武将,文人一概以李明德马首是瞻。武将立朝,文臣治国。大夏立国不久,更少不得天下文人的认可。这些文人,动辙口诛笔伐,天下归心,还得靠文臣啊。 第十五章 睿王威武,铁军岂可戏 日暮西山。 原王府里张灯结彩,前来赴宴的车马堵塞了一条大街。 这是皇家宴席,能跨进原王府的人,非富即贵。 大夏立朝不久,齐家祖上有胡人血统,对礼仪规矩远不如前朝看重。况齐家女性从老夫人起,均有武功在身,对男女之别素来沒有大防。所以,宴席均是男女同堂。 只见此时的大堂里,衣香鬓影,女人环佩叮当,男人挺胸叠肚。这次宴请,上有太子、睿王、原王,下有各个显贵,笑语声,寒暄声此起彼伏。 京城赶来的贵女,山原郡四县八城的小姐们,都禁不住心儿乱撞,渴望一展自己的风姿。别说睿王原王尚未婚配,就算太子后院,也只有太子妃一人。更何况听说太子温和儒雅,睿王英武帅气,原王阳光明朗,均是一等一的好相貌。说不得让少女们春心萌动,情难自禁。 男人们也眼巴巴盼着自已入了贵人眼,才干被太子或两王看中,则仕途升迁有望,前途坦荡。 李芸身着戎装,带着一众娘子军少女,四处查看,高傲地用眼睛扫着堂上诸人,心里万分轻视众人。 她自持出身大族,一门显贵,自己也容色颇美,平常人等全不放在心上。倒是听说睿王赶到了,很是好奇众人口中的英武王爷是何貌样。 忽听内侍高呼:“太子太子妃驾到!睿王原王驾到!” 众人见一长身玉立的贵气逼人的男子面带微笑,携端庄高贵的女子走在前面,后面是一身材高大,目光锐利的青年公子,再后面紧跟一身白衣,如阳光般明朗的年轻公子。 众人知道是太子太子妃、睿王、原王无疑了。 女孩子们一会被太子温雅的笑容晃花了眼,一会被轮廓分明,帅气挺拔的睿王摄了心志,再又被如阳光般明朗清贵的原王吸引。 待太子等落了座,堂下众人跪下,山呼万岁,呼:“遥请圣安!” 太子起身面朝南面道:“圣躬安!” 随后众人又再跪拜太子及睿王原王,方才落座。 太子微笑着,道:“我大夏自立朝以来,上托祖先庇佑,下承众位勉力,朝野安宁,百姓安康。今孤受圣上所托,率皇室诸人祭祀祖先,护我大夏河清海妟,万民富足。孤不敢有怠,望诸位戳力相助,以完大典。” 众人忙又起身跪拜,道:“敢不尽力!” 太子微笑颔首。 太子妃端坐在太子身侧,笑道:“今晚不拘大礼,诸位尽兴罢。” 各色菜肴酒水流水般由宫人们抬上来,面前的几上一忽儿已是杯满盆齐。 李孝杰领禁军护卫太子,也来到山原。此刻携夫人秦氏,妹妹李芸坐于原王下首,斜对睿王。 他抬起酒杯,上前走到太子夫妇几前,笑祝道:“臣祝殿下、娘娘贵体康健,早得皇子!” 太子笑容不变,却没回他。太子妃抿了抿嘴,强笑道:“大统领美意,本宫心知。有心了!” 李孝杰躬身退下,又举杯来到睿王面前,举杯道:“睿王守土安民,下官敬佩!容下官满饮杯中酒,以表敬意。” 睿王抬抬眼皮,似笑非笑道:“本王驻守边关,是圣上旨意。守的是我大夏边关,护的是我大夏子民,就不劳大统领操心了!” 李孝杰脸色微变,只得饮了杯中酒下去。压下心中不忿,转身倒了酒又至原王几前。 原王不等李孝杰开口,笑道:“小王一闲散王爷,可担不起大统领敬意。先干为敬!” 说完一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孝杰哈哈一笑道:“原王爽快!”眼里却冰凉一片。 李芸自坐下,见到睿王后,就几乎不想错眼了。眼前的睿王身材高大,肩宽腰细。面部轮廓如刀似削,目光坚毅,面容长得无可挑剔。况领兵之人气势迫人,更显真男儿本色。 李芸素来骄纵,天生仰慕如睿王这般的伟丈夫。只觉一颗心不受控制,跃跃然欲跳出胸口。如果眼睛长出一只手,怕是要紧紧攥住睿王了。 睿王感受到李芸热情似火的目光,淡淡一扫,李芸只觉刀锋般锐利冰凉的气息似剜过她的脸。她不退反进,立起身来对睿王一拱手道:“娘子军五品侍卫长李芸拜见睿王。” 太子妃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了!” 果见睿王剑眉一拧,沉声喝道:“娘子军将士莫不喋血沙场铁骨峥峥,尔是何人,岂敢冒称娘子军将士!” 李芸窘迫不已,抗声道:“下官乃太子妃亲封娘子军五品侍卫,岂是冒称?” 睿王转头对太子妃质问道:“娘子军十年前已全军覆灭,本王倒不知李氏族女竟然能插手娘子军军务!” 睿王言语中,连太子妃都不认。 大堂里喧声尽失,一片静默。 太子妃强笑道:“睿王久居边关,想来不知朝庭事务也是有的。三年前,本宫请旨太子,重建娘子军,护卫宫中女眷并一众皇族,由本宫统领。” 睿王冷笑道:“娘子军上佐圣上,下护百姓,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岂能沦为妇人玩物!况娘子军军旗及帅印为当今太后,昔日齐家老夫人亲授于齐将军,早在十年前就踪影全无,倒不知太子竟能越过太后,命一娇女重掌帅印!” 太子愠怒道:“睿王慎言!孤请过太后懿旨,不忍娘子军威名泯灭,故令太子妃重建铁军。睿王休得放肆。” 睿王手指李芸,呵呵冷笑:“铁军?就这些矫揉造作之流,也敢妄称铁军!太子怕是忘了当年齐将军何等风彩!” 睿王长身玉立,轻蔑地扫过眼前众人。见太子脸色铁青,太子妃面沉似水,李芸恼羞成怒。 原王呆若木鸡。 十年了,睿王与太子仍势同水火,这个结,他一个幼弟,怎么理得清?更不料见面第一天,大庭广众之下,睿王就发作了。 原王硬着头皮,对太子拱手道:“太子哥哥,睿王长途奔波,怕是累了。臣弟先带睿王哥哥下去罢。” 太子闭了下眼,涩声道:“罢了,孤也累了,就先离席吧。两位皇弟自便。” 权公公忙引一众内侍宫人随太子撤了下去。太子妃狠狠地瞪了李芸一眼,也款款离开。 睿王顺手从一宫女手上取过酒壶,仰头灌下,将壶一扔,一言不发掉头冲出大堂。片刻,马蹄声响,却见睿王骑马驰出王府扬长而去。 大堂众人万不料会遇到这种情形,战战兢兢,勉强留了一会,也纷纷散了。 第十六章 娇女无状 李煦剖世局 李芸脸色胀得通红,冲李孝节嚷道:“真真欺人太甚!一个边关小王,竟敢如此无礼!” 李孝节大惊失色,忙厉声喝道:“芸儿休得胡言!” 原王一肚子火,听了李芸此话,冷哼着说:“本王是闲散王爷,想来更不在李大小姐眼里,本王王府太小,容不下李大小姐尊身。请另谋高门大户去罢!”说罢拂袖而去。 李孝杰拉着李芸回到下榻的院子,喝退众人,扬手一个耳光摔在李芸脸上,斥道:“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皇家再不济的王爷那也是皇子,更何况睿王岂是边关小王,他的生母可是当今皇后!睿王手握重兵,天下兵马有一半是他的部下!我李氏满门虽然位高权重,岂不知盛极而衰,月满则亏。你道父亲一直平平常常不居要职是没有才能吗?当年父亲可是誉满京华的李大公子。为了给我辈腾出出路,甘愿居五官朝官。你可倒好,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逆言,如若睿王原王要与你计较,十个脑袋不够砍的!” 李芸惊呆了,从祖父到长姐,一直对她宽厚纵容,兄长也从无一句重话。谁料今日受辱于睿王在前,遭打于兄长在后,她一时又气又羞,兄长的话一个字没听进去,直着脖子叫道:“你休危言耸听!我要告知太子妃姐姐,罚你,罚你……” “不用告知本宫,该罚的是你!” 李孝杰闻声转头,见李煦缓缓走进来,表情凝重,全无平日的温和端庄。 她挥手让孙嬷嬷出门守着,看也不看李芸一眼,自去上首坐下。 李芸抽泣着捂着脸上前,欲找长姐哭诉。 李煦却断声喝道:“跪下!” 李芸不敢相信地瞪着长姐,一动不动。李煦冷笑道:“怎么?本宫的话也不起作用了吗?” 李芸只得委委屈屈地跪下,仍抽泣不已。 李煦厉声道:“你可知今天错在何处?” 李芸不语。 李煦恨道:“不长进的东西!你可知睿王的逆鳞是什么?那就是娘子军!当年娘子军豁出命去护住了齐家满门妇孺,那其中有睿王亲亲的母亲与同胞幼弟!娘子军全军覆灭,睿王至今引为毕生大憾。你何苦在他面前以娘子军自居?居然还敢大庭广众之下称睿王是边关小王!你,你给本宫好好想想!大典前不得跨出这房门一步!” 一口气说完,李煦呛得直喘。 李孝杰劝道:“娘娘莫急,让芸妹自去想想罢。” 李芸站起来,唤李孝杰出去走走。 两人出门,留李芸一人在屋里跪着又哭又气。 李孝杰落后半步,陪太子妃漫步小径。直到走到一水榭,才停下。周围宫人离得远远的。 李芸四顾无人,慢慢开口道:“当年,子浩未及时回援,虽说是为了大业,到底是让太后皇后觉得他薄情。今圣上还在,当年是圣上战前许诺,谁先攻入西京擒住戾帝,谁将被立为太子。子浩因而才被立为太子,太后皇后也不好多说。但毕竟当年太子没有回援却也是事实。太子之位并非稳如磐石,有睿王在,他是嫡子,又手握重兵,未必就没有想法。当年本宫故意激得他远走边关,让他去找山戎族报齐夕之仇,才令太子得以早涉朝务。睿王对我李氏上下本有成见,如若他登上大统,李氏的未来……” 李孝杰点头道:“下官何尝不知凶险?祖父年事已高,如若他老人家退隐,天下文人还不知又会怎样。虽说我李氏素来为文官推崇,但文人最著正统。睿王占了一个嫡子身份,只要稍加点拨,谁知那群腐儒又会不会倒向睿王?何况,下官并非文臣,也不在他们眼里。” 李煦想了想,轻声说:“回京兄长需与祖父谈一谈,怕是要尽早让父亲入内阁。” 李孝杰皱眉道:“父亲历来谈名泊利,只怕志不在此。” 李煦道:“父亲也是李氏族人,本宫一女流之辈,尚且为家族上下殚精竭虑,何况父亲为李家长子,岂得置身事外?” 李孝节道:“如此,下官回京与祖父商谈罢。”又道:“娘娘与太子殿下还该尽早诞下皇孙,有了皇孙,自是储君之位更稳固。” 李煦揉了揉眉头,淡淡道:“本宫明白。” 李孝杰欲语还休,最终没再说什么。 李芸跪在屋里,泪水岑岑而下。她本就是娘子军五品侍卫,为什么就不能跟睿王提起? 想起那个英武挺拔的睿王,心又一阵阵紧缩。虽然他毫不顾及她的脸面,但李芸仍禁不住仰慕之心。那样的伟丈夫,才是她李芸心中的高山。 “边关小王”只是羞愧之下口不择言罢了。长兄长姐小题大作!大不了明天去陪罪!再说,这话不一定会传到睿王耳中。 睿王护短于齐夕,还不是因为齐将军当年巾帼不让须眉,一身功夫令人惊叹。她李芸也不比齐夕差到哪里。论家世,齐夕只是齐家养女,李芸可是高门显户之女,比齐夕强多了。 再说,自己如今才十五岁,正是人比花娇的年纪。边关苦寒,若能得她慰籍,说不定睿王求之不得呢?今天,睿王只是没看清她的容貌,也不知她也不爱红装爱武装。等有机会了,睿王肯定不会拒绝她的。对,一定不会! 李芸腾地一下站起来,让人进来侍候她洗漱,她才不管什么禁不禁足,明天就偏要去找睿王。 第十七章 遥想当年,一别成永恨 太子回屋后,灯也不让上,默默地倚在榻上,眼望屋顶,面沉似水。 十年前。 齐家军横扫戾帝疆域,北上西京,当今圣上,那时的齐家家主,齐家军统率齐晋意气风发,雄心万丈,意欲一举攻下西京,生擒戾帝,一统天下。 但西京兵多墙高,齐家军己围城三个月,仍难攻下。 这天,他领着众将,近前巡视西京围军。正指点众将时,一支劲弩从城墙上射来,正中齐晋胸口。戾帝站在城墙上嘎嘎笑道:“齐晋匹夫!受死吧!” 齐涪在昏过去前,咬牙对抱着他的子浩和守在旁的子睿道:“尔等听着,谁先攻入西京,生擒戾帝,立朝后立谁为太子!” 两支劲军,子浩的浩然军在西京城南面,子睿的睿威军在西京城北面,将西京两个方向的城门紧紧围住。 就在这时,山原传来急报,戾帝的彭贵妃兄长彭翔纠集了十万戾帝残兵,奔山原而去,欲行“围魏救赵”之计,解西京困厄。 齐子浩急得嘴角燎泡。在帐中与众将商议。众将大多跟子浩南北征战,九死一生。现如今好不容易打到西京城,谁也不愿这时带兵回援山原。 帐门一闪,齐夕掀帘进来。 子浩压住心内焦灼,迎上前去,握着她手,将她拉到主坐几前坐下。道:“夕儿来得正好,你可说说派谁回援山原。” 夕儿回握子浩双手,沉思片刻,目光从每一位将领面上扫过,问:“那诸位的意见是?” 帐中诸将纷纷起身见礼。对这个十七岁的女将军和她的娘子军,无人不打从心眼敬佩。 当初起事时,齐夕留在山原筹措钱粮军费,奇迹般收编了最大的一支足有几万人的义军。又将愿意参军的女子训练成一支劲军,荡平了南方,为齐家军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后方。 更在三天前,押送粮草缁重来到西京阵前,稳了军心。 此时见她询问,均看向齐子浩。 齐子浩道:“山原必须回援,但西京合围之势刚刚形成,浩然军与睿威军一旦回援,势必给西京合围造成不可逆的影响。据报,戾帝西京内有二十万守军,墙坚城高,家父决心已下,不能再功亏一篑。浩然军在江陵尚有守军,想来只有调江陵守军速往。那里离山原本也不远。” 齐夕看着舆图,沉吟半响道:“江陵为我齐家军粮仓缁重所在,守军不足五万。调军前往,一来兵力太少,二来如若被敌偷袭,齐家军粮草锱重有失,则军心不稳。” 子浩皱眉不语。 齐夕心疼地看着子浩。那张素常俊雅的脸上,现在胡须没剃,嘴边一串燎泡,竟现苍桑之态。 齐夕抿嘴道:“子浩哥哥无须烦恼,夕儿愿率娘子军回援山原,浩然军与睿威军仍合围西京不动。” 齐子浩断然否决:“夕儿不可!你才到三天,人困马乏,彭翔十万大军来犯,娘子军七万部众若要回援,必千里疾行,不会是他的对手,这太危险!” 齐夕耐心地说:“无妨,急报上说彭翔也要有十天左右才到。而我估计七天即可到达山原附近凤鸣山,还有三天可以做准备。况我比他熟悉地形,应该无事。若有变化,必报于你知。” 帐下各将也觉此计可行。无奈子浩决不答应。齐夕急道:“时间不等人,山原有齐家老弱,更有祖祠,不容有失,两害相权,取其轻,子浩不可有妇人之仁!” 子浩心里知道,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但这些年,齐夕与他聚少离多,看着这绝美少女脸上的倦容,心里抽痛。从小,她就是他心之所系,不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但这少女偏偏素喜谋略,一身功夫连子浩也稍逊一筹。为此,他们常起纷争。 齐夕挥手让众人下去。待大帐里只剩两人,齐夕嘻嘻笑着拽着子浩衣袖,娇娇糯糯地说:“子浩哥哥,夕儿胸中自有千沟万壑,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 子浩面对无人时就一改将军模样,小女儿般的齐夕,哭笑不得:“这是婆婆妈妈吗?这是大仗!夕儿别胡闹!” 齐夕噘着嘴,不满地说:“我哪是胡闹!不然,你还有什么办法?” 子浩确实没有办法,只能沉默。齐夕一挥手,跺着脚说:“要是子睿哥哥在,他决不会拦我!” 子浩闻言,心里不快,道:“他素来与你一起胡闹!我去做质子这两年,你俩闹了多少故事出来?打量我不知道?” 齐夕转了转眼珠,悄悄的嘀咕:“也没闹多大事……哎,你倒是应也不应?” 子浩仍不说话。这时,齐子睿派人来报,说他欲南下救援。齐夕急喊:“子浩哥哥!” 子浩只得叹道:“好吧!你就南下吧!记住,若有不对,及时来报!”对齐子睿的人厉声道:“告知子睿,他好好的守住西京北面,若放走戾帝,自去父亲榻前请罪!” 来人应答,转身走了。齐夕也跳起来就要走。子浩喝道:“回来!” 齐夕回头。子浩深深望着齐夕道:“夕儿,待我踏进西京,必许你万丈荣光。” 齐夕一顿,笑了笑,道:“如此,夕儿回驰山原,待子浩哥哥凯旋!”大步走了。 夕儿走后七天。 一个风雨夜,恒娘一身泥水,不眠不休两天两夜返回急告,说齐夕探得彭翔大军有变,竟将潼关十座边城许以山戎族,换得十万山戎兵马,共彭翔二十万齐犯山原,娘子军万难与之抗衡。望子浩要么派江陵守军,要么从西京围军中抽调援军。算时间,恐不久娘子军将与彭军相遇。 子浩如重捶击心,跌坐于椅子上。 恒娘急道:“请将军速速安排,救山原救娘子军!”说完昏了过去。 子浩叫人将恒娘抬去休息,急调兵马欲亲自南下。 谁知李煦却带着城防图来到他帐中,告知在三天之内,彭贵妃将会变动西京城防。而且,李煦兄长李孝杰已使计将戾帝困于皇城内城,虽攻不进,戾帝亦也出不来。 李煦着急地劝他:“子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将军已围西京多日,岂可功亏一篑?况江陵军离山原更近,你可派一稳妥之人送去兵符,令他们驰援齐夕,两不耽误,岂不两全齐美?还有,城防最薄弱的城门在浩然军包围中,而睿威军所守西京后城处,再无敌方弱处,无需攻城。只要派一部分将士死死守住西京城北面,不让戾帝残军出逃即可。如此,睿威军也能抽调部份南下。加上江陵守军,两军回援山原,应无大碍。” 他的亲卫队长邓祁也劝他:“末将愿往江陵一趟,将军就放心罢!” 子浩无奈,急将兵符交予邓祁,再三吩咐他连夜往江陵而去,不得有误。又派斥候速将计划告知子睿。 安排之后,子浩红着双眼,抽出令箭,大喝道:“攻城!” 身先士卒冲出帐外,奔到大军前首。 他万万没料到,派往睿威军传令的斥候,莫名其妙昏倒在路上,待子睿知晓齐夕告急,急返山原时,已是四天过后。 西京城攻了十天,子浩踏进西京擒得戾帝,几乎片刻没停就只带了亲卫南下。 然而,一切都晚了! 狂怒中,他欲斩不救援的江陵守军统领,才知道他们压根没见过邓祁,对子浩的命令毫不知情。 邓祁连同兵符就此失踪。 他的夕儿,虽将彭翔击于马下,击溃敌军,护住了山原及齐家老幼,却生死不明。 当时战场上死尸十万出头,夕儿连尸骨都找不到。 从此,子浩的心缺了一块,整日里寒风倒灌,再无一丝温度。 然他是太子,庙堂之高,社稷之重,江山之阔,百姓之盼,容不得他肆意妄为,如子睿般率性而为。 第十八章 夜探山庄,惊观月影剑 原王追出王府,睿王的亲卫也跟了上来,原王拉下一人,翻身上马,一行人泼墨般追睿王而去。 及到城门,见睿王勒马在前。城门酉时初刻就已关闭,此时已是戌时,兵卒不开城门,睿王烦燥地在原地打转。 原王赶忙催马上前,守城门兵卒认识原王,忙点头哈腰上来。原王手执马鞭喝道:“瞎了眼的杀才!睿王殿下要出城门,竟敢阻拦!” 那兵卒吓了一跳。睿王?那可是镇守边关的威武大将军!忙行了礼,转身高声唤人打开城门,睿王看了原王一眼,拨转马头往城外疾驰而去。原王担心路途不熟,忙叫那兵卒也骑马跟上。 原王追上睿王问:“二哥要去哪里?” 睿王蹙眉,半响无语。原王不敢再问,只隔了一匹马的距离跟着,身后的亲卫不远不近均沉默不言。 “三弟可知这郊外有一庄子,叫凤鸣山庄?” 原王奇道:“凤鸣山庄?小弟也是十年未归,却也不熟。待我问问。” 睿王微微点头,勒马停住。 原王唤来那守门兵卒问道:“你叫什么?可是本地人?” 那兵卒答道:“回殿下的话。小的叫齐四,是齐家镇人。” 睿王低声问:“既是当地人,可知这城外凤鸣山庄在何处?” 齐四忙道:“巧了,小的舅舅就是凤鸣山庄的租客。离这约莫二十里不到。” 睿王道:“前面引路!” 齐四赶快纵马跑上前去,颠颠地头前带路。 原王纳闷,二哥才来一天,咋会知道什么庄子?还是以前有渊源?以前有渊源,为何又不知在哪? 睿王只觉心里异常烦闷,仿佛白日里那天籁般的声音才能抚平他的焦燥。他也不知找到凤鸣山庄又待如何,难道贸然求见? 齐四头前跑了一阵,勒马回来,手指前方道:“那有火光的庄子就是凤鸣山庄了。要不小的先去找小的舅舅?” 睿王抬头眺去,月光下,一抹火光冲上半空,隐隐有歌声传来。 原王见睿王似乎又陷入沉思,只得开口道:“如此,我等在此等候,你自去通报!” 齐四就要上前,睿王伸手拦住他,率先往山庄驰去。 靠近庄子,歌声越来越清晰。睿王凝神听去,心中惊异越胜。 歌声分明是娘子军军歌。从前,他不止一次地听夕儿唱过,连当今圣上也甚赞此歌“豪迈英武,颇为激昂!” 隔了十年,竟不想今又重闻,睿王心潮澎湃,竟是呆了。 原王也听清了歌声。虽然那时他还小,但旋律却也不会忘。他靠前惊异地问:“二哥,这……” 睿王伸手作出噤声的手势。 睿王下马,再往前走,忽地跃上墙头,他的亲卫齐正天也慌忙跟着跃起。 原王羡慕地看着二哥矫健的身手,只能隔墙想像墙内的情形。 睿王只见场中一抹纤细却不柔弱的影子在众人围住的空地上腾挪跌宕,手中白练般的剑光竟比篝火还灼目。剑气忽短忽长,引得篝火也忽明忽暗。 十年的岁月忽啦啦往回退去,睿王眼里再不见其他景物。眼前的身影与十年前那抹火红的纤影重合,睿王惊呼出声:“夕儿!” 一道白光忽地拔地而起,直冲立在墙头的睿王。齐正天挥剑去挡,当的一声,震得他虎口发麻,剑脱手飞出,插到一棵树干上。齐正天大惊:“好强的剑气!” 却见睿王倒栽下墙,落地时踉跄一下方才站稳。 燕晨收剑吐气,定睛看来。月光下睿王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里燃烧着炙热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盯着燕晨。 燕晨定了定神,迟疑地问:“睿王殿下?” 睿王往前走了几步,涩声问道:“敢问姑娘为何会使这套月影剑法?” 燕晨吸口气,心里一惊,淡淡道:“机缘巧合罢了。敢问睿王夤夜来访,有何指教?” 睿王急切地说:“这套月影剑法乃当年父王请的高人所创,只教予夕儿一人。后高人在我齐家仙逝,不知姑娘从何而得?” 众人已歇了歌声,围了上来。恒娘深叹口气,让众人退出场地,各自进屋。 齐正天担心地看着两人,不肯退下,被恒娘一把揪住,甩出墙外,随即跃上墙,盯着墙外众人。 墙外传来原王的惊呼声。 空旷的场地上只那篝火辟啪作响,睿王红着眼紧紧盯着燕晨。燕晨咬了咬牙,转身引睿王走到篝火旁坐下,抓了两只碗倒满酒,递了一只给睿王,与他碰了碰,仰头喝下。睿王却不喝,只盯着燕晨不语。 燕晨苦笑一声,敛眉低目问道:“睿王一定要问个究竟,却是为何?” 睿王道:“只因这套剑法是当年我那夕儿妹子最擅长的,但她十年前……”声音颤抖,说不下去。 燕晨听睿王与“我”自称,显然乱了方寸。 燕晨拿了根木棍,低头在地上缓缓地敲着。良久,她抬头直视睿王道:“民女听说当年齐夕将军及娘子军全军覆灭后,尚有极少数将士为睿王所救,如今安好否?” 睿王涩声道:“当年,本王回援来迟,彭贼虽死,但双方几无活口。本王在尸堆中命人救下尚有气息的娘子军少量旧部,但大多已伤残。本王将他们及家眷带去潼关,以免身无所养。如今,却已安顿下来,有的已生儿育女。但大战时娘子军还有数百人在各地执行其他任务的,却再无音信。” 燕晨将目光转向篝火,出神半晌才道:“听说当今圣上曾言,当年谁先攻入西京,谁封太子。功名动人心,殿下是否也……” 睿王心中大恸,打断燕晨的话道:“本王岂是权欲熏心之徒!太子之位,本王从未看在眼里。” 燕晨叹道:“睿王言重了!世人渴求建功立业,原无不可。端看如何取舍罢了!” 燕王正色道:“姑娘此言不错,但本王志不在此。当年齐子浩的传令兵莫名在传信时昏厥,本王得知齐夕将军遇险已延后四日,才致救援来迟。”说完,他忽地有所悟,追问道:“莫非姑娘当真与齐夕将军有旧?她,她可还活着?” 他猛地站起来,双手紧紧抓住燕晨双肩,将她提了起来,双目射出炙热的光芒,厉声问道:“她在哪里?为何这些年杳无音信?她,她可是怨我?” 燕晨双肩被他掌上的温度烫得一缩,睿王高大的身形遮住了火光,燕晨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睿王在战后的所做所为,燕晨知道得不少。知道他因子浩不及时回援,与子浩反目;知道他为了替娘子军报仇,远去潼关,与山戎族不死不休;知道他尽力照顾娘子军旧部…… 燕晨双眼尽湿。 诚然,世上有重名寡情之人,亦有重情泊利之义士。 第十九章 欲说还休,相见不敢识 她轻叹一声,从睿王的双掌下挣出,仰望夜空,道:“她,她在,亦不在。” 睿王不解道:“姑娘你……” 燕晨打断他,道:“殿下,用你的心去感受,不要问我,问你自己。若你有心,齐……将军亦无处不在。” 燕晨的声音如轻风拂面,睿王冰凉的心裂开一道缝隙。他双目发出异常的光芒,灵魂仿佛出窍。 燕晨无法再说更多。燕老的神技--九转回生针技法不能大白于天下。这世上“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的事不少,当年因这针法绝技,导致燕老满门被灭。如今李家仍高琚朝堂,此事万不可泄露。 如今皇族与李氏满门渊源颇深,燕晨还不太清楚睿王与李家有多深的牵扯。她不能也不敢再贸然相信如今己贵为皇族的齐家兄弟。 燕晨强笑道:“殿下,夜已深了。请回府吧。若有机缘,民女会和殿下再见面的。” 燕晨轻巧拔下树上齐正天的长剑,握在手中,内力一震,剑发出嗡嗡声响。 她将剑递给睿王,拱手作别。 睿王踉跄着转身,双腿犹如踩在棉花上。真相呼之欲出,却又有如云里雾里。身边这姑娘,分明与齐夕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有一刻,睿王感觉她就是齐夕。 但睿王理智尚存,她们虽声音如出一辙,剑法也同出一家,但容颜显然大异,尽管一样的绝美,一样的英气勃勃。 燕晨唤人打开庄门,目送睿王黯然离去。 泪,一颗颗滴下来,湿了脸颊,痛了心腑。 他,可还是当年纵她容她,她翻墙他搭梯,她下河他望风,她闯祸他背锅的子睿哥哥? 原王在庄子外面转了一圈又一圈,几次欲爬墙去看个究竟。但一想到齐正天这么高的功夫都被人从墙里甩出来,又偃旗息鼓。 齐正天闷声不响,不敢看原王一眼。唯恐原王揪住他问个究竟。那剑法那身影,可是和当年他在山原齐府,跟着睿王时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更为流畅更为杀气腾腾。 难道是当年教她剑法的高人原来的弟子?也不对,观那娘子样貌,比齐夕更年轻。难道高人没死,后来重收的弟子?更不可能。当年高人走火如魔经脉寸断,绝气时他亲眼所见。 门吱吱打开,睿王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原王几步跃过去,打量着睿王苍白的脸,被他眼里狂乱的目光吓了一跳。 睿王无视他关切焦急的目光,直直往前走去。 原王与他并肩走在夜色中,身后众人屏声静气牵马跟上。 夜色浓稠。月亮被云遮掩,大地陷入黑暗之中。山庄的篝火已灭,原王回首望去,庄子影影绰绰,在身后形成巨大的阴影。 睿王低沉的声音响起:“三弟,为兄拜托你一件事。” 原王压下心中疑虑,开口应道:“二哥请说。” “你找人查一下这个庄子。何人所有?平时都有那些人出没?再找稳妥之人盯着庄子里的人,特别是一位年轻女子。此人容貌极美,功夫深不可测。不可冒犯,盯着就行。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报。” 顿了顿,又道:“此事隐秘些,不可让太子及李氏家人知晓。” 原王点头,有些担心地问:“可是这庄子有什么不妥?” 睿王声音更低:“为兄也说不上来。总之,盯着就好。看看再说。切记,不得冒犯了。” 原王奇道:“庄子里的人似乎与娘子军有旧。按理说这也没有什么啊,娘子军旧部并无不可见人之事,相反,太子哥哥与二哥还颇多照应。” 睿王拍拍他的肩道:“三弟,你虽未经多少事,但年已弱冠,看事观人不可流于表面。为兄这些年,总觉有一双手,在有意无意地操纵当年旧事。娘子军一事,远非表面这么简单。” 原王瞪大双眼:“二哥的意思是?” 原王道:“当年有很多疑点。为何送信于我之人莫名昏厥?照太子的话,他的确派亲近之人去江陵调兵援助山原娘子军,为何离奇失踪?据为兄带去潼关的娘子军旧部所说,彭翔本已被夕儿之计吓得退兵,为何又出尔反尔,重新调头攻击山原?” 原王道:“是了,当年的事如今想来是有很多不合理之处。但时已久远,当年查不出,如今更难了。不过,” 他忍了忍又道:“太子与夕儿姐姐并无不和,听皇祖母与母后说,当年夕儿姐姐差点嫁予太子哥哥。二哥还是不要与太子哥哥交恶才好。” 睿王冷笑道:“是,是差点。” 睿王不欲再说,转身要过马匹,翻身上马,径直打马走了。 原王叹了口气,只得随即上马,追着睿王回城。 燕晨心事重重的进了屋,恒娘跟上来,关切地问:“就让睿王走了?” 燕晨点头。 恒娘道:“睿王当年……” 燕晨道:“他说当年子浩去报信之人莫名昏厥,如果是真的,一切问题均出自子浩身上。” 恒娘道:“还有李家。属下总觉得那李煦邪门得很。其实,我们应该可以与睿王联手,这样,很多事方便一些。” 燕晨道:“还不到时候。况且,我的遭遇也太令人难以信服。义父之事又不能道于人知,且再观察睿王一段时日。” 恒娘道:“也只有如此了。其他人属下已安排妥当,明天开始,陆续离开山原前往西京,先行安顿好,以便以后行事。” 燕晨点头。又吩咐道:“以后让众人皆称我小姐吧。尽量不要露出娘子军的痕迹,李家不是善类,若当年事真有他们的影子,恐怕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我们的存在。明日让大家早些离开,睿王估计会派人来盯着庄子。” 恒娘应了。又商量了一下庄子诸事,俩人自去歇息。 第二十章 睿王受扰,原王显峥嵘 睿王回府,一夜蹍转。 没多久,天色已微曦。干脆起身,着雪白中衣去校场跑了几圈马,又练了几趟拳,浑身汗湿。 他将上衣脱了,一边擦汗一边从跟着的齐正天手里接过水喝着,往中院盥房中走去。 迎面风风火火过来一群人。中间正是李芸,被丫环婆子簇拥着,与睿王正面遇上。 李芸也不避让,大大方方见了礼,就盯着睿王不让。 眼前的青年男子上身精赤,肌肉紧致,宽宽的肩膀,有力的脖子上喉节明显。汗从颈窝顺着胸前的肌肉往下流向肌肉纠结的小腹,浑身散发着雄性的力量。 睿王眯着眼,诧异于这个莫名其妙闯入他院中的少女,怎地如此大胆? 齐正天惊得脸红脖子粗,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何人?怎,怎不禀报就闯,闯进殿下院子?” 李芸咯咯笑道:“本小姐乃太子妃幼妹李芸,昨晚见过殿下的。” 这时,这个院子的管事气喘吁吁地跑来,对睿王一边躬身下拜一边说:“殿下恕罪,小的,小的拦不住。” 睿王沉着脸,喝道:“护卫何在?” 墙上跳下两人,拱手行礼,道:“属下在!” 睿王冷笑道:“怎么?离了边关,连规矩也忘了?不相干的人随随便便就可闯入院子,近本王身前?将人赶出去,自去领军棍二十!齐正天治下不严,军棍加倍!” 说完,侧身从另一条小径转身走了。 李芸在后踩脚急唤:“殿下,我是李芸!仰慕殿下身手,想与殿下讨教一二!” 睿王再不理睬,扬长而去。 齐正天苦着脸,对李芸将手一摆,道:“李小姐请吧!” 李芸涨红了脸,将头一昂:“本小姐偏不走,尔等敢如何?” 齐正天脸一垮,喝道:“还不动手?” 那两个护卫抽出佩剑道:“得罪了!”步步向李芸逼来。剑上寒光闪闪,激得李芸身上一阵寒战。偏色历内茬地叫道:“尔等敢以下犯上?” 齐正天冷笑道:“以下犯上?敢问李小姐是什么上?本官为御封三品侍卫长,这院子是本朝睿王所在,你担一个下品虚职,无召擅闯睿王下塌之处,治你一个意图刺杀睿王之罪也是轻的!” 李芸咬着唇,眼圈微红,还要再骂,身边的嬷嬷丫环早吓得面无人色,拉着她往外走,战战兢兢劝道:“小姐,快走吧!被李大人知道,可了不得!” 李芸反手一掌,掴在当先嬷嬷脸上,骂道:“下作奴才!也敢阻本小姐行事!” 齐正天皱眉,手一挥,一名侍卫上来,抓在李芸肩上,嘴里道:“得罪了!” 一运力,李芸瞬间从众人头上飞过,叭一声已被送出墙外,屁股着地,大哭起来。 众婆子丫环连滚带爬跑出去,墙外又是骂声又是哭声,热闹极了。 原王闻声匆匆赶来,问清原由,将院子管事让人拖下去打板子,厉声道:“本王王府竟松惫致此!如今太子睿王均宿于本王王府,若有不轨之人,尔等就等着砍脑袋吧!” 遂下令严整王府规矩,不得敷衍塞责。一时间,王府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睿王冲完澡,心里的烦燥却丝毫不减。 昨晚那女子,太过神秘。她身上分明有夕儿深深的烙印,却再想不通为何这世上会有声音酷似,举止相仿,面容迥异的人?何况,年纪也不对。十年前,夕儿十七,他十八。十年后,夕儿应有二十七了吧?可那女子,顶多二十出头。 然睿王否认不了,自见过她后,他十年来第一次想与一个女子靠近。她总让自己感到莫名的熟悉。 场地上轻盈矫健的身影,眼睛里英气勃勃的目光,以及她落落大方的举止,与夕儿何等相似? 不,不,无论如何,她真的不是夕儿。 睿王为自己居然对夕儿以外的女子产生了亲近心而惶恐。彼时,在夕儿走后第二年齐子浩迎娶李煦,自己因此痛斥齐子浩刻薄寡恩,他现在也对其他女子产生亲近之感,与齐子浩有何异?不过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睿王深深地鄙视自己。 午饭后,原王负手来找睿王。 睿王正双手垫着脑后躺在榻上,眼神发直。 原王自顾坐了,亲自倒了一盏茶,却发现是冷的。无奈地说:“二哥原该有几个丫头,贴身使唤才好。” 睿王瞥他一眼,道:“为兄却是无福消受。边关粗燥,何苦让好人家的闺女去受那份罪。” 原王不以为然地道:“二哥气宇轩昂,跟着二哥,莫说边关,就是刀山火海,怕也有小娘子们上赶着跟着。” 睿王“呲”一声,翻身不理他。 原王也不在意,又道:“二哥,我已派人去昨晚那庄子附近盯着。但到底昨回事?二哥怎知有个凤鸣山庄?你让我盯着那个绝美小娘子是何人?难不成二哥看上她了?咦,这倒是好事。太后与母后为二哥至今不近女色急得不行。这次父王宣你回京,多半会为你选妃。” 睿王翻身做起,不耐烦地说:“谁要选妃谁娶!本王最厌西京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 原王道:“也是!那些贵女,要么娇贵,要么跟着太子妃学些皮毛拳脚,便炸炸呼呼。这次跟着来了些娘子军,看着让人倒胃。” 睿王心中浮现出那抹纤巧灵秀的影子,出尘脱俗,浑不似昨天宴席上那些俗物可比。 原王见睿王又在出神,伸手晃晃,嚷道:“嗨嗨!二哥,你中邪了吗?” “清丽脱俗的倒有一个。”睿王忽道。 原王顿时兴致盎然:“谁?二哥让我盯的小娘子吗?几时我亲自去盯。待小弟看看,如真是个出色的,二哥就收了吧。” “收?”睿王想像一下,顿觉亵渎了人家,那种英气勃勃的女子,只会翱翔在高空,俯瞰红尘,亦如夕儿…… 他的心抽痛了一下,喃喃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原王大张着嘴,佳人?二哥称人家为佳人?嗬!他从窗子看出去,日头明晃晃挂着,似没有从东边坠下去的趋势。 不行,等今天盯梢的回来,非得问得究竟,何方神圣,引得他不近女色不苟言笑的二哥也风月起来。 原王自作了决定,约睿王打马球去。睿王复又躺下,兴致缺缺,揶揄道:“为兄上场,可就没你们什么事了。边关乐子少,军中汉子以打马球为乐,就你们这些花拳锈腿,啧啧啧,忒为难你们了!” 原王不服气地说:“不试怎么知道?别人且罢了,小弟懒得约。就二哥和我,各带亲卫,自家顽乐行不?” 睿王见这三弟一脸渴求,他以前素来疼爱这幼弟,也觉十年未照顾一二,于心有愧,便起身道:“申时末,待毒日头稍逊,二哥陪你玩,省得晒脱你的皮!” 原王乐得颠颠地走了,自去唤人。 马场上,马蹄翻飞,双方激战正酣。 睿王越打越惊异。他和亲卫喋血沙场,浑身杀气。球法大开大合,然要赢原王却也不容易。原王一介深宫皇子,马术精湛,除了少些杀气,并不比齐子睿差多少。更兼指挥有方,进退有序,配合默契,隐隐有古战术的影子。 场外闻讯而来的少男少女们越来越多,喝彩声鼓掌声沸沸扬扬。 说来齐家儿郎当真个个好容颜。 齐子乔肤色白皙,俊朗洒脱,身材颀长,击球稳健,毫无滞纳之感。 齐子睿身材高大,肩宽腰细,腿长臀窄,加之面部轮廓如刀削斧劈,击球狠辣,不时引得场外小娘子们阵阵惊呼。 两队你来我往,各自的亲卫也个个是好儿郎,令人眼花瞭乱,目不暇接。 一时赛毕,睿王这边堪堪险胜。 原王脸上汗迹横流,丝毫不显颓态。 睿王擦着汗,双眼微眯,意味深长地道:“都道三弟只谙风月,原来为兄眼拙了。” 原王嘻嘻笑道:“小弟不喜朝务,可不就喜欢追风撵月,跑马走狗嘛。区区马球,小弟每年不下几十场。” 睿王一笑。 皇家子孙,焉有酒囊饭袋? 第二十一章 各有算计,兄妹两相疑 早上李孝杰知道李芸又惹祸,气得在屋子里负手转圈,骂道:“伤风败俗,伤风败俗!我李家百年清贵,怎生得如此女儿家!一个小娘子,撞见男子赤……身,居然不闪不避!反了反了,这还了得!” 一叠声让人去唤李芸过来。 下人去了返回禀道:“二小姐说伤了身子,起不来床。” 李孝杰冷哼道:“既伤了身子,那就不用出门了。传本官的话,二小姐身子抱恙,就居屋休养。无本官同意,不得出门半步。胆敢违拗,回京后跪祖祠三日!” 正在气头上,太子妃又来宣他过去。 李孝杰规规矩矩跟太子妃行了礼,太子妃揉着眉头,疲倦地挥手赐坐。半响不说话。 李孝杰无话找话:“太子殿下没在?” 太子妃淡淡道:“今儿晨起倒是来了一趟,说要微服出去,询问赋税水利等事。现在怕是已出城了吧。” 又反问:“你是御林军统军,太子没让你安排人护卫吗?” 李孝杰道:“微臣首务是打点好大祭一事,太子自有亲卫隐卫,御林军一出面,还微服什么?” 太子妃放下揉眉的头,示意孙嬷嬷为她继续按揉。 李孝杰试探着问:“娘娘叫微臣来,有何事嘱咐?” 李煦沉吟半晌,清退左右,只留孙嬷嬷在才道:“今儿芸儿被睿王扔出来一事,你怎么看?” 李孝杰恨道:“芸儿太狂纵!” 李煦摆摆手道:“芸儿狂纵也是有的。但是,从睿王的举动看来,他浑沒将本宫和李家放在眼里。” 李孝杰道:“岂止娘娘和李家。微臣看来,睿王就是对太子,也素无敬意。” 李煦道:“正是如此!昨儿宴上,睿王不但当众指责本宫,且也拂了太子面子。可太子至今不置可否,今儿又若无其事,还有心微服出去了。” 李孝杰劝慰道:“娘娘也不必烦恼。今圣上已将朝务几乎全放手于太子,睿王再横,将来也是做臣子的命!” 李煦不屑道:“他做臣子原不与本宫相干。怕就怕,本宫将来能否做得了那个位子。” 李孝杰大惊道:“娘娘何出此言?” 李煦嘲讽一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道太子为何屡屡忍让于睿王?左不过是当年齐夕一事,心怀愧疚,一直认为是他回援不及而至。若知道当年是……” 李煦忍了忍,让孙嬷嬷也退下,见门已关上,才小声说:“若太子知晓当年是本宫与兄长之谋,恐这滔天怒火,会让本宫与兄长倾刻间死无全尸。” 李孝杰背心尽湿,怔在椅上。 半晌,他道:“不可能,当年邓祁已死,令传信于睿王斥候昏迷之人也除去了。齐夕更是尸骨不存,这些年太子从未怀疑于娘娘。这,这应是万无可能再起波澜吧?” 李煦咬牙道:“当年知晓那事之人却不了邓祁一个。本宫身边,冯嬷嬷也略知一二,人手更是孙嬷嬷所寻。邓祁的妻子怕也有所怀疑。” 李孝杰发颤道:“那如何是好?总不能将她们全都……”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李煦道:“本宫找兄长来,正是为了此事。当年本宫没有除去她们,就是不想让太子睿王疑心。原想等时间长了,他二人放下此事,再……如今看来,睿王放不下,太子也放不下。兄长如今要动他们,须想一个不露痕迹的好方法。” 李孝杰心里暗恨。听太子妃这意思,反倒成李孝杰要灭口?他这妹子啊,从小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她要求人做一件事,总会莫名其妙成了人家还要上赶着求她。呵呵真是好算计。 “依娘娘所言,却待如何?”李孝杰不动声色地问。 李煦有些诧异。一直以来,李孝杰都会帮她出谋划策。当然,她也让他有些甜头。不想今日,李孝杰不再主动揽下此事。 李煦慢慢地啜着茶,不言不语。 李孝杰却也不催她。其实当年他本不同意除去齐夕的。李孝杰是李家异类,一门清贵的文人士家偏出了他这个武将,如果不是内心尚武,怎么会弃文从武呢? 对于以女流之身却威名远扬,叱咤于血火沙场的齐夕,李孝杰是打心眼钦佩的。无奈他这个妹子却看上了未来的太子妃宝座,祖父也赞同除了齐夕,让李煦上位。 于是,齐夕才…… 今日,对付几个奴才,也要让他出头? 李煦见兄长铁了心不开口,端了半晌的架子,只得放下。 她打叠起精神,开口道:“妹妹在东宫之中,行事颇不便利。周围,大都是太子的人。这些人对齐夕多有并肩之谊,妹妹着实不方便。” 李孝杰道:“娘娘过谦了。娘子军重建后,全部由妹妹掌控,这西京的贵女,全在娘娘手中。哪个贵女身后都有家族,势力不小啊!再说,娘娘有一支暗卫,是祖父交予娘娘的,他们,功夫不浅,隐藏颇深。恐怕,太子也不知道吧!” 李煦故作委屈,道:“兄长说笑了!那群娘子军,全都如芸儿一般,吓唬吓唬一般人还差不多。这机密之事岂容她们知道半分。至于暗卫,妹妹自有他用。对付几个奴才,杀鸡焉用牛刀?” 李孝杰心内冷笑。如此说来,他只配杀鸡?他心里有了主意,这次,他要让李煦将把柄送到他手上! 李孝杰垂着眼眸,低声道:“微臣倒有个办法,但娘娘要吃些苦头。” …… 孙嬷嬷站在屋外一丈远处,眼皮直跳。 自那日太子妃让她除去冯嬷嬷,她就心内不安。冯嬷嬷是李煦的奶娘,对李煦从始自终忠心耿耿。李煦说弃就弃,孙嬷嬷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冯嬷嬷送李煦每日必喝的养颜汤过来,孙嬷嬷对她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进去。 冯嬷嬷端着汤,神情恍惚。自那日她失言后,总觉李煦对她起了什么心思。虽然表面上一如即往,然冯嬷嬷看着这女子长大,有些神情却是遮盖不了的。 李煦六岁时,曾养了一只鸟,每日逗弄甚是喜爱。有一天,那鸟啄了李煦一下,手出了血。李煦没有哭闹,甚至还笑了笑。 没几天,她忽然要想养猫,冯嬷嬷为她寻了一只来。 她亲眼看见李煦喂完鸟后,将鸟的脚用小银链锁上,仿佛忘了关鸟笼的门。随后将鸟笼置于地上,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后来,不知怎的,鸟被猫吃了。 李煦回来,反倒斥责养猫的丫头没看好猫,打了几板子。 那才是个六岁的小姑娘! 如今,这女子贵为太子妃,心机恐怕更深了吧? 孙嬷嬷见站在太阳下的冯嬷嬷居然打了个冷战。 良久,房门打开,李孝杰负手走了出来。 孙嬷嬷与冯嬷福身行礼,李孝杰微微点头,负手施然走了。 第二十二 田园牧歌,最是心中爱 庄子上。 天光微亮。恒娘就将庄子上众人叫起,让大伙尽早离庄。 薄雾中,田野上,露珠如珍珠般一闪一闪,狗吠鸡鸣,鼻中满着青草及庄稼的清香气息,远远近近,农户人家屋冒炊烟,吃了早饭好去田间地头做农活。 燕晨送众人到了路口,各人按昨日商议之策,分赴各地。众人惜别而去。 燕晨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正是人间四月天,拂堤杨柳醉炊烟。真真太平年景,最是喜人!” 恒娘描了她一眼,说道:“也是。这些年,太子治理得还不错。” 燕晨点头:“齐子浩本就是大才。当年,我们一起习武念书,比起我与孑睿,他就更喜研习治国安邦之策。” 遥想当年,燕晨忍不住微笑了,说:“说起来,当时的我也忒淘气了些。子睿为我挨了先生许多揍,就是子浩,也常常吃了不少挂落。” 晨曦中,燕晨的肌肤如白玉一般,细腻晶莹,上翘的长长的眨毛上沾着一些晨露,衬得一双美目清澈剔透。嘴角的漩涡儿随着笑容越发明显,犹如盛着蜜糖。整个人,从里到外,显得那么干净,那么清新,那么让人想亲近。 恒娘跟着,觉心里也舒坦许多。 燕晨爱极了眼前乡野田园,折了一枝柳条,一脸向往地说:“待事了,将来,我就住在庄子里。春赏拂柳夏观碧野,秋去狩猎冬来煮酒。养一窝鸡鸭,栽几树桃花,将日子慢慢过,细细品,想想就惬意啊!” 恒娘噗嗤一笑:“小姐青春正好,昨象燕老一般尽想避世。” 燕晨道:“人未老,心亦旧。再说,我这可不是避世,恰好是入世。这纤陌红尘,田园牧歌,才是我心中大爱。唯愿人间无饥寒,岁岁平常好年景!” 恒娘笑道:“即喜欢,今儿个就晚些回去。” 燕晨却担心衫儿。恒娘道:“这好办。才出门时见庄子管事在套车,估计是要进城。让他带他家小子去平安居捎个话。” 又道:“小姐总是操心。以前不管是孤女也好,贵女也罢,娘子军上上下下个个要小姐操心照应。何时小姐多想想自己,少想想别人,岂不乐些?” 燕晨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恒娘摇摇头,自去安排。 话说衫儿甚是尽兴,逛完街市,又流连茶肆,吃得一肚饱饱,听得一耳杂闻,心满意足地回到平安居。 等到天黑,也不见燕晨与恒娘回来,只得恹恹的洗漱睡了。 第二日晨起,衫儿去平安居大堂等了很久,一个庄头打扮的小子探头探脑的进来问酒楼伙计:“敢问哥儿,有一位衫儿小娘子不知住那里?” 衫儿忙一步跳过来问:“我就是啊!找我何事?” 那小子忙道:“恒娘子托我带口信,今儿个她们回来得晚了。让你自去逛逛。”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啊?”衫儿有些失望,继而又高兴起来。山原城太大,好吃好玩的还多着呢。恒娘留下的钱也剩不少。 衫儿一蹦一跳的又上街去了。 燕晨与恒娘便继续在庄子里徜徉,东家田西家地的,悠悠然走走停停。 齐子浩今日却也微服来到山原城外,想趁大祭前空闲时间四处走走。 自立朝以来,他高居庙堂,日日处理朝务,鲜有时间出宫。今日信马游来,看田野上庄稼碧绿,河溪纵横,农人除草捉虫,一派生机盎然。不由将昨日烦闷抛于脑后。一路与跟随在侧的山原郡大小官员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待来到一处庄子,见此处庄稼尤为青翠,更为宽慰。有老农正在地里忙活,转头问身边山原郡守:“此处唤作什么?庄稼倒比别处齐整。”山原郡郡守何成也不知,遂高声问地里老农:“敢问老丈,此处是何家庄子?为何庄稼更比别处长势喜人?” 老农抬头,见一群人马簇拥着一贵族公子立于径上。那公子面如冠玉,贵气逼人,却笑容温和,眉眼亲切。 慌忙过来,作揖答道:“此庄子名凤鸣山庄,因庄主慈善,租子只收两成,比他处足足少了一半,又兼沟渠疏通,旱涝保收。故小老儿与众农人劲头十足,农活上,更比他处精心。” 齐子浩不由上了心,亲自问道:“庄主是何人?” 正巧,恒娘与燕晨在附近游逛,燕晨取径旁柳枝编了两顶草帽,一人一顶戴在头上,嘻嘻笑着。 老农遥见,手一指道:“庄主就在那边,唤恒娘子。” 众人抬头看去,不远处果见两名女子。 齐子浩微眯着眼,阳光下前方一女子身形娉婷,淡蓝色的劲衣在微风中犹如一朵鲜嫩的喇叭花儿。齐子浩忽觉什么在心头闪过,快得抓不住。又见身旁的妇人身材高大,也是劲衣窄裤打扮,看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老农高声大气唤道:“恒娘,却有贵人,烦过来一下。” 恒娘与燕晨早见远处有人马停驻,本打算折身回去。听见老农呼唤,只得停转身来。 恒娘悄声道:“小姐且自等等,奴家去去就来。” 燕晨看不清被众人簇拥的齐子浩,遂无所谓地说:“去罢。” 恒娘快步走向齐子浩一行。待走得近了,众人散开,忽见齐子浩赫然在列,心头一滞,下意识转头望了望燕晨,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其他人倒也罢了,齐子浩身量颇高,早从众人头上看见走过来的妇人。这妇人脚步沉稳,步伐匀称,显然身负功夫。 见她似乎看见自己,忽然停步,不觉奇怪。 山原郡守何成问道:“来者可是凤鸣山庄庄主?烦请近前说话。” 恒娘稳了稳神,迈步过来,福了福问道:“不知贵客唤恒娘过来,所为何事?” 齐子浩打量恒娘一眼,恒娘脸上的疤痕有些赫人,看不出本来面容,便不出声。 何成回礼道:“我等见贵庄子庄稼长势喜人,又闻租子倒少他处一半,不免敬重庄主。不知庄主如此慈善,可有缘由?” 恒娘瞥见齐子浩没认出自己,松了口气。爽利地笑道:“那有什么缘由?不过恤庄户人过活不易,奴家无儿无女,不似其他庄主一大家子人吃马嚼,故而少些也无妨。” 何成听恒娘既不贬低他人,亦不抬高自己,语言恳切,不觉好感顿起。 正要开口再说,忽听有人惊呼,转头看去,却见那老农抬起脚,面容痛苦,庄稼一阵晃动。 恒娘眼明手快,拔下头上银钗,手一甩,似击中什么。齐子浩护卫早奔过去从地里提出一条花红毒蛇,蛇头上插着一支银钗,尾巴犹在卷动。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暗惊恒娘的眼力与手速。 老农已倒在埂上,他强忍疼痛卷起裤腿,小腿上两个牙印,已泛起青黑色。一忽儿昏倒过去。 众人大惊,随行的官吏早有人惊呼:“天!好毒的蛇!” 忽见一抹蓝色晃动,一条纤细的影子风一般冲到老农身旁,出手如电,瞬间封住老农小腿上几个穴道。转眼间掏出一个布包,一排银针在太阳泛着蓝莹莹的光。 片刻间,老农腿上已被插上近十根银针。青黑色迅速从老农腿上往下褪,最后缩成铜钱大小环在伤口处。 恒娘蹲下去用手挤压伤口,一股浓黑色的血喷了出来,腥臭难闻。 这一系列的动作几乎在眨眼间就做完了。直到老农哎呀一声醒过来,众人才发觉救人的是一位年轻女子。 她站起来,轻轻吁口气,抬头以手扇面,让众人散开些。 齐子浩的目光与她相遇,两人都愣住了。 燕晨万没想到竟与她偶遇在此。 齐子浩认出了这双眼睛。 第二十三章 以茶代酒,美人英雄冢 这是那天进城时,齐子浩抬头在茶楼窗上看见过的那双眼睛。 他紧紧地盯着燕晨的双眼,双脚似钉在地上。身侧的双手在袖中痉挛般攥着,心不受控制地咚咚跳起来,血轰一下涌上头顶。 燕晨后退两步,也不管众人,转身往外就走,片刻已奔出老远。 那背影怎么看也有些仓皇的感觉。 何成把俩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心里暗道:“果然美人处是英雄冢。这见了绝色美人的模样,太子也和众人无异。瞧把那美人吓得跑了。” 又想:“万不料这乡间怎会有如此出众的女子?容颜倾城不说,一手针法出神入化,简直是绝技。” 齐子浩的亲卫邓彦明也被震得一动不动,却不是为了美人,而是被燕晨的身手吓住了。 太子亲卫自不是一般人。燕晨从远处瞬间过来,显然轻功卓绝,封穴快而准,一手针法贯注真力,都非凡品,如果当时要刺杀太子,简直易如反掌。 他背心尽湿。 恒娘扶起老农,对众人告了罪,送老农回家去了。 齐子浩似缓过神来,勉强笑道:“却不想有此变故。孤……本公子有些倦了,不如去庄主院中叨扰片刻。” 何成心领神会,附合道:“正是正是。方才吓得狠了,正好微……小的也腿软。” 邓彦明不禁有些为难。那女子身份不明,又身负绝技,万一对太子不利…… 他开口劝道:“殿……公子,还是谨慎些好。那女子……” 何成笑道:“那女子医术超群,我正好想问个明白,小小年纪师从何人。” 其余官吏齐齐称是。 何成侧身让过太子,请太子先行。 邓彦明只得使眼色让侍卫先去探探情况。 燕晨飞也似逃回院里,大门一关,手抚胸口喘着粗气。 回头一想,又觉自己心虚得可笑。 自己容颜尽改,齐子浩不可能认出自己,慌什么? 十年前是他负她,负七万将士,心慌什么? 她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自己一把。就算哪天相认,心虚的那个人应该是齐子浩才对! 燕晨抬步往房中走去,却听门口有人高声询问:“请问,院内有人否?我家公子欲借贵庄休憩片刻。” 庄子院内,庄头及小儿子进城去了,庄头娘子也不知上哪了,燕晨只得折转身来,上前打开木门。 又是齐子浩一行。 燕晨已完全镇定下来。她面不改色地朗声说道:“贵客不嫌庄内简陋,就请进来。” 邓彦明拱手道:“如此,谢过小娘子。” 遂在前引路,后面齐子浩及一众人等随燕晨进了庄院。 齐子浩目光一直跟随着燕晨,然燕晨不再看她,将众人引至大堂落坐,歉意地对何成笑道:“民女燕晨也是客居在此,待恒娘回来,自会为贵客上茶。贵客自便,民女告辞。” 说完,福身罢,就要退出。 “晨娘子且慢!” 何进发声阻止。 何成心里暗道:“难得太子回山原一次,既看上这小娘子,说不得要想法让这美人儿多留一会。” 燕晨抬眸看向何成。 “好亮的眸子!”何成心里暗暗喝彩。眼前的小娘子美目盼睇,如汪汪清泉,灵动清澈,英气逼人。 何成摸着鼻子,嗫嚅道:“呃,晨娘子虽是客居,然总知道茶炉茶具在何处吧?我等走了许久,渴得紧了,能否借茶具一用?” 燕晨正要开口,却听恒娘说道:“怠慢贵客,却是奴家的不是。” 说话间,恒娘携庄头娘子已跨进屋来,团团一福又道:“晨姐儿也是客居,原不知恒娘庄子上器皿何在。” 庄头娘子已搬出茶具,手脚麻利的一一摆放在几上,又退下置办果子去了。 燕晨微微对恒娘点点头,欲趁人不备退下。 谁知何成又盯住燕晨道:“虽是客居,在下观晨娘子举止贵气,必深谙茶道,何不如与我等煮茶论道?” 齐子浩的目光须臾未曾离开燕晨,听何成此话,从未觉得他如此顺眼过,只点头微笑。 燕晨苦笑道:“这却是贵客失眼了。燕晨平生最不耐茶道,每每饮茶,唯牛饮耳。决品不出茶好茶赖。” 齐子浩微笑道:“无妨。在下可以一试,晨娘子且饮一盏,看是否可以勉强入口。” 说完挽好衣袖,坐去茶几边,开始煮茶。 何成在心里叫道:“哟嗬可了不得,太子温儒多才,早听说他志趣高雅,能文能武,今日沾这美貌小娘子的光,倒是开了眼。” 燕晨不好再辞,索性心一横,暗道:“那就留下何妨!” 脸上笑吟吟道:“恭敬不如从命,燕晨叨扰了。” 拣了个离齐子浩不远不近的几跪坐下来。 恒娘只得说:“贵客且宽坐,奴家再去寻些好茶上来。” 何成及众人道:“多谢庄主。” 恒娘瞄了燕晨一眼,见燕晨已神态自若,暗吁一口气退下了。 燕晨即已坐下,便定了心。落落大方地观赏起子浩行云流水般的泡茶功夫。 从前的齐夕,因子浩素来爱茶,虽不耐这细致风雅事,也下足了功夫学得一手好茶道,惹得子睿常晒笑她“分明一个牛嚼牡丹的货,偏生学那东施效颦,没得失了本性。” 如今想来,子睿倒是一语中的。 片刻,子浩已将茶一一倒入小陶盏中,早有侍卫捧到众人几上。 燕晨一口抿了,见众人端起陶盏,先用手轻扇茶盏,嗅闻一番才轻轻啜饮。 她道:“啊呀,满座雅客,倒只燕晨一俗人,让众人见笑。”脸上却不见愧色。 子浩含笑望着她道:“晨娘子真性情也!倒显得我等矫情了些。” 何成道:“公子此言甚是!天下之心,唯真是也。晨娘子洒脱爽利,倒是我等着相了。” 燕晨抿嘴一笑,垂眸不语。 其他诸人哪有何成的七窍玲珑心,直到此时,方才回过些意来。 却原来英雄难过美人关。 纷纷附合,都道燕晨真真明快。 子浩换了两只大盅,斟了茶,亲自捧到燕晨几边,燕晨只得站起来接过。 子浩笑道:“晨娘子今妙手回春,救人如救火,令我等钦佩。本公子借花献佛,以茶代酒,敬晨娘子一杯。” 说完,捧起茶盅,一饮而尽。 燕晨朗声道:“公子谬赞了!举手之劳,当不得公子敬意。”也举盅饮了。 子浩观燕晨嫣红的双唇微沾茶水,湿润娇嫩,熟悉之极的双眸波光深遂,又闻她语声清丽,竟有些痴了。 第二十四章 咫尺天涯,沁娘拒上京 燕晨低头避过齐子浩的目光,不明白已死的心为什么仍会为他悸动。 齐子浩回神过来,一笑掩过。缓步往茶台边踱去。 宽衣博带,背影说不尽的潇洒风流。 何成无话找话,对燕晨一拱手:“晨娘子刚才显露的针术,令在下大开眼界。不知师从何人?” 邓彦明也想探探燕晨的底细,也问道:“正是。晨娘子出手如电,在下观晨娘子似真气充沛,想来不但医术超群,身手也不弱。不知令师何奇人也!” 燕晨淡淡地说:“吾师乡野之人,无甚名声。奴家一介女流,实才疏学浅,倒教诸位见笑了。” 何成本是无话找话,见燕晨不愿多说,便不再问。 但邓彦明为太子安危着想,不得不谨慎。只是追问:“晨娘子太过谦虚。刚才一番救治,实显晨娘轻功卓然,点穴功夫更是出神入化。令师焉是无名之辈?” 何成一介书生出身,这才知道眼前这貌美小娘子竟有功夫在身。 齐子浩已回到茶台前,一边手法娴熟地取水洗茶,一边对身后站立的邓彦明道:“彦明休得无礼。” 他含笑注目于燕晨,从从容容地缓声说道:“今日得以结识晨娘子,实乃善缘。如晨娘有闲暇,还望山原城一见。容在下扫榻相待,再论古今。”说完描了描何成。 何成顿时心领神会道:“对对,晨娘可去山原城中徐家药铺,那是拙荆的嫁妆铺子。一问便知。” 燕晨已决心接近太子,以便查询当日实情。便从善如流地道:“晨娘记下了。恰要配些药材,不日北上西京,留作路上方便取用。” 何成奇道:“晨娘子上京有事?” 燕晨笑道:“奴家总得吃饭花用,想去西京开个医馆,借以谋生。” 齐子浩眼眉一跳,邀约道:“正好,不日在下也要回京,到时倒可略尽地主之谊。” 燕晨问道:“原来公子乃西京人氏。但听公子言谈,却带山原口音。” 齐子浩握着一盏茶,有些恍惚地轻声说:“在下祖居山原,因风云际会,现如今在西京谋事。” 恒娘趸进来,似有话对燕晨说。 眼看时过申时,齐子浩起身辞道:“叨扰庄主许久,在下等告辞。” 恒娘福身道:“今日怠慢贵客,万望海涵。” 众人已随子浩起身往外走,燕晨含笑福身相送。 邓彦明走在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燕晨一眼。 一行人走远上马,齐子浩大袖飘飘,燕晨的目光幽深如海。 所谓咫尺天涯,对面不识,如是也。 待外面人马走远,恒娘道:“小姐,奴家总觉齐子浩对小姐态度有些奇怪。难道他认出小姐啦?” 燕晨沉吟道:“应该不会。今日不似昨晚,我没显露任何与昔日相关的痕迹。医术以前却是不会的。” 恒娘想了想说:“齐子浩此人心思慎密,浑不如睿王坦荡。况当日之事,处处有他的嫌疑。还是小心些好。据奴家得到的消息,太子并非好色之徒。他的东宫至今没有侧妃。但今儿连奴家都看出他确实对小姐有接近之意,却是为何?” 燕晨有些迷惘。似乎太子妃、侧妃这些称呼有些刺耳。 恒娘又道:“小姐还是小心些。奴家倒以为睿王乃真男儿,小姐应先与睿王来往。” 燕晨甩甩头,道:“我等今日就回山原城吧!趁子睿留在山原城尚有几日,且与他接触,摸摸底也成。” 恒娘道:“刚才庄头娘子来报,说庄子附近有生人影子。” 燕晨想了想说:“应是睿王安排。昨夜他对我身份已起疑,定会一探究竟。不用理会,我等这就起身回城。” 又吩咐道:“今日抽空去见见沁娘,可表明身份。当年王统领惨死,他的遗腹子理应照拂。若沁娘愿意,可随我等入京,也好教教寄哥儿功夫。” 恒娘应了。 两人牵来马匹,上马往十里铺而去。 及到沁娘处,沁娘正与一工匠模样的人站在院中说话。见二人前来,与那人说了几句,那人匆匆走了,沁娘迎两人进屋。 捧上茶水笑道:“两位娘子安好?奴家已找好匠人,明日就翻修西厢房。寄哥儿盼着二位娘子来,刚才还出门去官道上迎呢。” 恒道:“沁娘且慢。有一事需与沁娘商量。奴家到里屋说罢。” 沁娘疑惑着引恒娘去了里间。 燕晨自坐着慢慢想着他事。 片刻,听里屋传来啜泣声,又是一柱香时间,恒娘先出来,去院外坐了。沁娘一会才红着眼出来,对燕晨纳头就拜。泣道:“将军万安!不想还能再见将军天颜。” 燕晨轻轻伸手,一股真气遥将沁娘托起,温和地说:“沁娘受苦了。以后万不可行大礼。我的身份不足外道。” 沁娘擦擦眼泪,摇头又点头道:“奴家知晓。这些年奴家好歹有个安生日子过。将军死里逃生,最是搓磨。带奴家和寄哥儿北上本是将军好意,有将军亲自教养,寄哥儿将来也有个出息。只是奴家就寄哥儿一个独苗,不忍他再有闪失,况上西京离乡背土,奴家还是留在十里铺。若将军他日回转,也有个落脚处。” 燕晨一阵内疚,知沁娘怕寄哥儿在燕晨身边又步王统领后尘。心里发苦,强笑道:“无妨。如此也好。市井烟火处,才是安生地。且随你意罢。” “不,我要随恒娘子和晨姐儿去西京!” 寄哥儿一头是汗地撞进来。沁娘忙用手袖帮他试汗,嗔道:“大人们说话,小孩家家的不要混说。” 寄哥儿倔强地说:“娘,寄哥儿不小啦!恒娘子功夫那么好,寄哥儿要学,以后保护娘!” 沁娘急道:“娘不用你保护,你少惹些事为娘就谢天谢地啦!” 燕晨手摸寄哥儿头发,柔声说道:“寄哥儿,有功夫傍身固然好,但过刚则损。比如淹死在河里的,多是会游水的。不会功夫,就不去出头,相反安生些。” “哼!那天恒娘子若不会功夫,寄哥儿都被马踩死啦!”寄哥儿头一扬,反驳道。 沁娘紧张地斥道:“寄哥儿不得对晨娘子无礼!” 寄哥儿扭头,不理沁娘。 燕晨想了想,说道:“沁娘再想想罢。横竖我还要在山原逗留几日,到时沁娘再做决定也不迟。去山原找平安居客栈即可。” 想完起身告辞。沁娘搓着衣襟,局促地说:“还望将……晨娘别怪罪沁娘才好。” 燕晨笑道:“却是不会。人各有志,想清楚也好。” 出门唤了恒娘,上马欲走。沁娘忙拿了两罐酒拴好搭在恒娘马上,道:“这是十年陈酿,请恒娘润润嗓子。” 燕晨拱手谢后,打马走了。 寄哥儿眼巴巴地瞅着燕晨矫健的背影走远,不理沁娘,扭头回屋去。沁娘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兀自发愣。 燕晨与恒娘在城门将闭时才回到平安居。 衫儿兴高采烈地围着她俩打转,一叠声地说:“小姐小姐,衫儿昨天等你们到半夜!”“小姐小姐,衫儿知道一家好吃的,今天衫儿带小姐去吃吧?”“小姐小姐,衫儿还买了一匣子松子糖,留了大半给小姐呢!”“小姐小姐,山原城中有一酒楼,叫陶隐居,好气派。衫儿不敢进去。小姐带衫儿去吧?” 恒娘笑骂道:“我把你个谗嘴小蹄子!就知道吃。” 衫儿撅嘴道:“才不是!衫儿还打听到好多事呢!” 燕晨走到屏风后换衣裳,笑道:“那衫儿都打听到什么事啦?” 衫儿更来了精神,小嘴啪啦啪啦说了一串。 第二十五章 玉佩作引,双王同赴宴 满屋都是衫儿的吱喳声。 衫儿说,茶馆有说书人说,当年今上登基,欲迎齐老夫人与齐夫人上京,二位夫人拒不领旨。后来今上亲自回到山原城,以军礼厚葬了齐夕齐将军,又封为平夕公主,二位夫人才上京。 又听人议论,平夕公主本是齐夫人婚前青梅的亲女,而且,齐夕生父还是齐老夫人的救命恩人。那人死后,齐夕被齐夫人接入府中视为己出。 齐夕曾与当今太子有过婚约,但死后一年,太子即娶李煦,当今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都不喜太子妃。不过,太子生母,令贵妃娘娘倒是很满意这个皇家儿媳。为此,皇后娘娘与令贵妃娘娘至今不和。 …… 燕晨与恒娘对望一眼。 燕晨道:“这山原城中的人倒是大胆,什么都敢浑说。” 衫儿道:“浑说啊?不会吧!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 恒娘也道:“无风不起浪。空穴岂会来风。” 衫儿忽一脸兴奋道:“还有一件大事。原王府今儿发卖了好些下人,说是下人没守好规矩,让李芸,哦,就是那天城门口与恒娘起冲突的太子妃妹子,晨起撞进睿王院子,还看见睿王赤膊。睿王大怒,将李芸扔出墙去,摔烂了屁股。原王整顿王府,又打又卖,闹腾了一天。” 恒娘拍手笑道:“睿王威武!那小娘子飞扬跋扈,却是活该!” 燕晨也微笑着想,那倒是子睿会干出的事。想当年,有山原大族崔氏女讥笑齐夕来历不明,子睿抬脚将那娇女踹进湖中,差点没把人淹死。 忽一愣,才发觉似乎子睿一直都如此。不管何人,但凡对齐夕有一点儿不好,都遭过子睿的拳脚呢!原来,子睿待她这么好? 这么想来,她倒是欠了子睿很多,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来,竟暖心暖身。有兄如此,夫复何求? 她将子睿赠予她的玉配从腰上取下,仔细观摩,见玉配上一面刻了一条飞龙,另一面是三个字:“睿,御制。” 才知原来这是御赐之物,顿觉不安。想了想,要不明儿求见睿王,还给他吧! 次日,燕晨思虑再三,让恒娘揣上玉配,去原王府约见睿王原王,午时在陶隐居恭候二位殿下。 衫儿一听眼睛发光,陶隐居?小姐真的要去陶隐居?啊哈,太好啦! 等等,约见二位王爷?王小姐真了不起!居然认识王爷! 恒娘接了玉佩,盯着燕晨道:“小姐可想好啦?” 燕晨抿抿嘴,点头道:“欲查真相,总要迈出这一步。” 恒娘应道:“好,以后刀山火海,恒娘陪小姐一起闯!” 衫儿忽闪着眼睛,迷惑暗想:“有什么真相呢?陶隐居怎地成刀山火海啦?” 恒娘下楼,吩咐伙计去陶隐居定个包房,将菜蔬点好。匆匆奔王府而去。 燕晨见衫儿一脸兴奋,问道:“出山前老爷怎么吩咐的,可还记得?” 衫儿忙忙答应:“记得记得。无论对谁都不准提老爷,更不能泄露咱山里的住处。” 燕晨郑重地说:“记得就好。否则小姐我就将你送回山里。” 燕晨鲜有脸色严肃的时候,衫儿顿觉一股压力迫来,收了笑容狠狠点头。 燕晨复又微笑。 原王昨儿与睿王一战后,今天仍意犹未竟。 正回味时,晨起去山庄盯梢的人来报,说昨天太子似与山庄的庄主和另一绝色小娘子遇见,之后太子回府。 庄主与小娘子去十里铺一户煮酒的寡妇那里停了一会,昨晚也回到山原,住在一家叫平安居的客栈。 原王吩咐道:“继续盯着。山庄的事可打听了?” 侍卫道:“打听了,尚未有消息传来。” 原王挥手让他退下。思量二哥究竟何时与这山庄扯上瓜葛的。 下人来报,说有人执睿王玉佩,求见睿王。 啊?二哥的玉佩居然给了人?原王顿来了兴致,一边让人请睿王,一边忙让下人将客迎至偏厅。 他唤丫头更衣后,急匆匆往偏厅而去。刚出院门,见睿王已至。 原王手执折扇,暧昧笑道:“二哥奇了。几时连玉佩也给了别人?” 睿王略有些不自在,强镇静道:“这有何奇怪?本王玉佩多了去了。” 原王调侃道:“莫非玉佩不是二哥赠予?” 睿王斥道:“你去是不去?不去就回去,休得啰嗦!” 原王呵呵一笑,忙头前走去,嘴里道:“去,哪能不去。小弟好奇很紧,倒要看看何等人物,让二哥这千年冰山也开了裂。” 到了偏厅,却见是一健妇,脸上疤痕纵横。 原王惊奇,这不城门口那个身手高明,怒赞娘子军的妇人吗?二哥的玉佩竟是送给此人? 睿王在燕晨身边见过恒娘,心中竟隐隐有些期盼。待恒娘跪拜后,问道:“不知何事求见本王?” 恒娘将玉佩双手捧上,道:“民女恒娘,奉奴家小姐之命,请睿王殿下原王殿下午时到陶隐居一坐。小姐略备薄酒,恭候二位殿下。” 哦,原来还有小姐。原王顿又打起精神,目视睿王,且观睿王赴约否? 睿王接过玉佩,想了想,又递还回去。点头道:“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本王定当准时赴约。” 原王忙说:“本王也去。” 恒娘恭敬地应道:“如此,奴家即回去禀告小姐。告辞!” 转身迈步走了。 原王啧啧啧道:“这仆妇竟有如此气度,那小姐也不知何方神圣。” 睿王神色自若,然心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听了此话,也觉有些惊奇。 普通人见了王爷,确应有百般惶恐,这仆妇竟似熟悉他们一般,毫无惧色。 他问:“三弟见到那妇人?” 原王便将那日城门解围一事说了。睿王更添疑惑。看来这主仆二人定与夕儿有很深渊源。 原王道:“二哥认识这妇人口中的小姐?” 睿王道:“他们乃凤鸣山庄的。” 原来是他们。 日近午时,恒娘雇了马车,燕晨带夕儿恒娘往陶隐居而来。恒娘提了一壶沁娘的小锅酒。 下车看去,这陶隐居果然气派,门口客来人往,皆衣着华丽,举止贵气。难怪衫儿这乡下丫头不敢进去。 燕晨笑笑,举步上阶。 伙计迎来送往,都有一双毒眼。观燕晨气度从容,神态自如,容颜绝美,身后仆妇虽面容丑陋,但行步稳健,俨然有功夫在身。小丫头灵秀可爱,一派天真。实摸不准是哪路神仙,只点头哈腰将人迎进堂中,唤人朝前引路。 穿过厅堂,后院豁然开朗。翠竹掩映,小桥流水,十几间小屋在翠色中隐隐可见,却互不相通,各有小径通至门前。 引路的娘子殷勤备至,一时到了间竹屋前,燕晨抬头扫了门楣,上书“柳暗”。燕晨与夕儿跟在那娘子后面进去,迎面一画屏档住目光。绕过此屏,没想到房内颇为宽敞,分里外两间,皆两面有窗,明亮清雅。恒娘将酒递给侍候娘子,转身去厅堂候着二位殿下。 那娘子又捧上香茶果子,送上干净布巾,让人上了汤菜,退下去前道:“贵客如需吩咐,拉铃即可。” 燕晨坐在窗前几旁,夕儿推开窗屝,满眼苍翠。微风拂来,令人神轻气爽。 不时,开门声响,睿王绕过画屏,当先走来。身后一行众人紧紧跟着。 第二十六章 依稀往事,知己千杯少 燕晨含笑起身,抱拳拱手道:“民女燕晨见过殿下。江湖儿女,不识礼数,贸然相请,望殿下见谅。” 睿王未及开口,原王从身后绕出,笑道:“本王却是第一次知道,山原城中竟有如此洞天福地。” 眼光扫见燕晨,顿时愣了。 世间竟有如斯绝色? 面前的女子身材纤长,腰细胸耸,如竹如松。细如凝脂的脸上,目光湛然清澈。 她嘴角微挑,眉梢带笑,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利剑,光芒万丈,令世人呼吸皆屏,心神俱夺。 原王愣愣拱手,结结巴巴地说:“本王,呃,小王有礼了!” 回头却发现睿王神色有异,似喜似悲。他用手肘撞撞睿王,心里暗叹,原来红颜真是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睿王恍然回神,拱手道:“晨娘英气逼人,本王失礼了。” 原王再次看了窗外太阳一下,莫非太阳升至西方?这千年冷王也会恭维女人? 燕晨爽快一笑,让座于睿王与原王。 二王的亲卫纷纷退出室外,只留齐正天与原王贴身侍卫齐正延,钉子般立于门口。 夕儿与恒娘站在燕晨身后,为三人斟酒布菜。 燕晨举杯道:“燕晨幸二位殿下赏光,先满饮一杯,以表谢意。”说完一口喝了。 原王微张着嘴,这,这小娘子容颜秀美,也太豪爽了吧? 赞道:“晨娘巾帼不让须眉,本王敬佩。”说完一仰头,也喝了一杯。 睿王不言不语,只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皱眉道:“似是山原小锅酒?” 原王倒不知什么小锅酒,只觉此酒烈而不辣,醇厚香浓,赞道:“真好酒!” 燕晨抿嘴笑道:“山原小锅酒比不得王府琼浆,本难登大雅之堂,奈何燕晨偏爱。委屈二位殿下了。” 睿王深深地紧盯燕晨,强烈的熟悉感再度袭来。小锅酒本是夕儿偏好,睿王再熟悉不过。当年她曾偷溜出府,卖了几壶带回,约子浩与子睿月下畅饮,三人喝多了,击节高唱,扰了一府清静。被父亲齐晋知晓,重罚三人,蹲了一夜马步。 燕晨感受到睿王如岩浆般滚烫的目光,微微垂眸。 原王不止在心里暗叹,简直是要吐血三升。二哥屡屡失礼,纵眼前之人再貌如仙子,也不能这样目光灼灼吧? 他端起酒杯,嚷道:“小王借花献佛,再饮一杯。两位自便!” 燕晨欣然道:“燕晨也陪饮一杯。” 睿王却伸手从她手中接过杯子,与原王一踫,先自喝了。 燕晨看着空空的手,愣住了。 那是她喝过的酒杯。 原王呛得差点咳死。 衫儿担心地看着原王,忙倒了一杯茶送上来。 睿王却不理他,亲手为燕晨挟了一筷溜鱼片。 燕晨只好低头吃了。脸上微热。 原王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转头看见睿王的动作,又惊得目瞪口呆。 不行,他得剥开睿王脸皮看看,是否是人假冒。 恒娘不声不响取了一个酒杯放在燕晨手边。 燕晨重新满上,对睿王道:“殿下常年驻守潼关,守土安民,拒山戎入关外,救民众于水火,燕晨敬殿下高义!” 睿王注视燕晨,在这双莹莹美目中,睿王似看见火簇般的光芒。 他抬起酒杯,与燕晨一碰,叹道:“晨娘谬赞!可恨不能将仇敌尽斩于刀下,祭我大夏英魂!” 燕晨饮尽杯中酒,决然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山戎必灭!” 原王插话道:“说起山戎族,听说近来有部落又屡次与二哥交手?” “山戎族是草原众多部落的统称。以前与彭贼勾结的,是当时山戎最大部落扎木部。当年败退后,元气大伤,退入草原深处。这几年收服了几个部落,又逐渐崛起。头人叫扎木晃,是当年进犯娘子关的首犯。如今本王与之几次交战,各有胜负。此人凶悍不说,颇有心计,听说身边有大夏叛贼做谋士。可恨本王几次追剿,皆因找不到其王帐,终没能歼其主力。”睿王双手紧攥,恨恨道。 原王欲言又止。 燕晨问他:“原王殿下似有话?” 原王沉吟半响,担忧地看着睿王吞吐道:“听说朝中有与扎木晃和谈之意。道潼关睿威军所耗军费甚多,如今应以休养生息为国策。” 睿王顿时面沉如水,冷笑道:“本王存活一天,和谈之事就绝不可能!” 原王踌躇道:“父皇此次召二哥回京,似要与二哥商议和谈之事。” 睿王讥道:“和本王商议和谈?” 原王似下了决心,和盘道出:“朝中以李明德为首的文官,纷纷上书和谈。还上书奏请父皇,谏二哥回朝任职,将兵权交予他人。不过太子哥哥目前倒也不赞成。小王也深觉不妥,安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睿王忽地目光如剑似刀,双眉一紧,手中空杯顿时碎裂,几缕鲜血从掌中沁出,声音碎金断玉:“又是李狗!当年李家上下,身为戾帝旧臣,却卖主求荣。其女鲜廉寡耻,明知齐子浩与……有婚约,不顾夕儿尸骨未寒,与齐子浩公然大婚。如今又来说什么和谈!” 燕晨默默地将睿王的手掰开,将碎屑拍掉,倒酒洗净,从袖中抽出手帕将睿王的手紧紧扎了起来。 睿王回过神来,发觉燕晨在帮他处理伤口,目光转柔,垂眸看着燕晨的动作,沉默下来。 原王也心事重重,低声道:“如今朝中李明德俨然是众臣之首,武官日渐势微。父皇身子虚弱,长年卧床,太子哥哥毕竟只是储君,有许多政令均难以施行。” 睿王涩声道:“莫非齐家的天下,还要看李狗的脸色?” 燕晨轻轻将睿王的手置于桌上,道:“李家从百年前就是天下文人之首。俗话说,武立国,文安邦。如今新朝立国十年不到,如与文臣闹得太僵,恐动摇国之根本。幸睿王殿下手握重兵,万不可轻易放权。有睿王殿下重兵威摄,李家才不能有恃无恐。” 原王惊异地扫了燕晨一眼,万想不到这些老成持国之言,竟出自一妙龄女子之口。 睿王注视燕晨的目光更加柔和。 燕晨举杯欲饮,却是空杯。睿王从她手中取下酒杯,亲手斟满,燕晨端至唇边饮罢放下。 一切自然而然,仿佛以前常常如此。 他俩浑然不觉,原王自顾想事,门边的齐正天却眉梭一跳。 燕晨慷慨道:“山戎族屡杀我边民,扰我大夏,和谈断不可行。朝中李家揽权,兵权更不可交。如若睿王不弃,燕晨不才,却也愿随睿王马踏边关,挥师草原!” 睿王听闻燕晨此话,一句“夕儿”几乎冲口而出。天下除了夕儿,谁还会以一介女流之身,行这男儿慷慨之事? 这下,连原王都似有所悟,顿觉燕晨怎地与当年的夕儿姐姐如此相似。 齐正天也怔在门口。 他一直是睿王的影子,从当年齐二公子的小厮到如今的睿王亲卫,与齐夕也熟得不行。 这声音举止,无一不酷似齐夕。 衫儿听得愣愣地,忽插嘴道:“衫儿也随小姐去,杀他个人仰马翻!” “衫儿住嘴!”恒娘喝道。 凝重诡异的气氛忽被这清亮的童音打碎。 燕晨歉意地说:“二位殿下莫怪。衫儿这小丫头也是可怜。父母当年行商到边关,路遇山戎抢掠,双双陨命。留下幼小的丫头在族中被人欺凌,由恒娘救下。故与山戎族也有血海深仇。” 睿王柔声道:“无妨。晨娘调教的小丫头自是不凡,小小年纪胜过朝中那群酒囊饭袋。” 原王却还在怔忡中。 燕晨想起玉佩,从袖中掏出,双手奉予睿王道:“那日匆忙中不曾细看。这乃是御制之物,燕晨不便收下。请睿王收回罢。” 睿王手握带着燕晨体温的玉佩,沉吟半响道:“也罢!”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印章,递给燕晨道:“这是本王的私印,刻的是本王的表字。晨娘收下,凭此印入我军中可通行无碍。” 燕晨犹豫了下,伸手接过,低头细看,章上刻着“明远”两字。 睿王道:“当年本王与齐夕将军一同长大,夕儿曾赠本王‘明远’别名。本王弱冠时,上书父皇,奏请父皇赐此二字为本王表字。” 燕晨双眼微胀,低头不语。 睿王深深地注视燕晨,微微叹了口气。 燕晨握紧印章,咽下几欲涌出的热泪,点头道:“好!燕晨收下了!” 她拉铃唤仆妇上来,换了大杯,豪迈地说:“酒逢知已千杯少,燕晨与二位殿下不醉不归!” 原王慷慨赞同。睿王迟疑了一下,决然道:“好!不醉不归!” 燕晨叫过恒娘,让她另开一桌,让他们与二位殿下的亲卫自去吃喝。 睿王挥手让齐正天等人随恒娘退下。恒娘便拉着衫儿,唤了齐正天等人走了。 三人放开畅饮,原王才知燕晨酒量惊人。 燕晨双眸越喝越亮,晃得原王目炫头晕。 席间燕晨与原王谈古论今,甚是投缘。睿王目光柔和,不时逼燕晨吃些菜蔬,照顾得无微不至。 第二十七章 街头惊变,太子夺兵权 三人饮至未时了,才出门而去。也不骑马,信步走于街上。 恒娘衫儿及一众亲卫散开暗护。 睿王的目光始终不离燕晨,原王兴致高昂,深感燕晨胸襟宽阔,目光深远,惊才艳绝,莫说女子,就是寻常男儿也远无燕晨的气魄。 走到闹市,前方忽鸡飞狗跳,街上百姓神色仓惶,四处躲避。 衫儿被一男子撞得差点仰面摔倒。 齐正天等亲卫挡在三人前方,揪住一人问道:“出了何事?” 那人抬头见揪住自已的人神情威严,吓得语无伦次。“贵人饶,饶命。娘子军在抓,抓人。小的,小的真没看见什么小子。” 睿王眼眸一敛。 前方一队女兵高头大马奔驰过来,手中马鞭挥得啪啪响。躲避不及时的百姓头上身上被鞭子打中,血痕立現。 一年老妇人提着篮子,被鞭子抽中背部,一个趔趄摔于路上,爬不起来。身后的女兵马速不减,马蹄踏在老妇身上,老妇一口血吐出,不再动弹。 马上的女子毫不理会,仍往前纵马。 电光火石间,睿王一行已不及出手相救。 恒娘一声轻叱,身影如闪电,冲到领头的女兵马前,伸手抓去,马缰被她拽在手中,硬生生将马拦住。 这边睿王临空一掌,伤人的女兵似被什么劈中,惊叫一声翻下马来。齐正天等冲上去将犹在奔跑的其他女兵制住。 燕晨如燕子般轻掠到倒地妇人身边,单膝跪地,俯身查看。妇人整个背部塌陷下去,血肉模糊。燕晨探手摸向她颈部,已无脉博跳动。 当场毙命。 燕晨脸色苍白,浑身微颤。睿王已快步走到燕晨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二王的亲卫已将这群女兵围住,百姓见有人出头,渐渐安定下来。 燕晨抬起头,目光森然。被睿王掌风掴下马的女子正挣扎着起身。燕晨右手一扬,那女子顿觉头皮一凉,伸手摸去,半边头发贴着头皮已被掌风齐齐削下。 她怪叫一声,羞愤欲死,拔出佩剑,向燕晨挥来,口中大骂:“大胆刁民,竟袭击娘子军将士!” 原王正往妇人处奔来,被燕晨这惊世骇俗的功夫吓得面无人色动弹不得。 睿王将燕晨挡在身后,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左手一弹,那女子的长剑寸寸断裂。她不退反进,握住断剑,竟抢前一步向睿王当胸刺来。 齐正天大惊,凌空飞起,一脚把她手中断剑踢飞,断剑插于地上,抖个不停。她被带着往后蹬蹬蹬后退几步才站稳。 燕晨忽仰天大笑,泪水却涔涔而下。 那女子恼怒道:“你笑什么?” 燕晨笑一收,冷森森地说:“我笑你自不量力,蝇营狗苟之辈竟敢亵渎娘子军威名;我笑你当街刺杀本朝王爷,死在临头还狂犬吠日。我笑,”燕晨一字一句地道:“我笑娘子军今日,竟沦落于此!” 山原郡府的府兵直到此刻才赶来。 领头校尉认出站在当街的原王,忙跪地行礼,战战兢兢地道:“下官来迟,惊了原王殿下,万望恕罪!” 左右的百姓才知有王爷在此,忽啦啦跪了一地。 原王已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踱到睿王身边,冷笑着说:“起来吧!本王无妨。倒是刚才有人当街行凶,死一人,伤数人;又刺杀睿王,罪在不赦,拿下吧!” 那女子闻知眼前这高大男子竟是赫赫有名的睿威军统领,本朝二皇子睿王,惊得魂飞魄散,瘫倒在地。 那校尉见原王身旁的睿王高大挺拔,面容冷竣,心里大惊,何人竟眼瞎如此,连这煞神也敢刺杀? 他再下跪行礼,颤声问:“不知睿王殿下可曾受伤?” 睿王呲笑:“那等鼠辈,有何能耐伤到本王。” 校尉松口气,才觉浑身汗湿。 原王道:“将这干凶徒押走,交给何成。速寻那已死老妇的亲属,先支银子,让人好生收殓。受伤者,请大夫医治,也带到府衙作证。” 校尉倒也麻溜,带手下一忽儿就分派停当,铁链将那队女兵通通带走。 这些女兵差不多都出生官宦人家。本朝太后、皇后、太子妃都曾习武,更兼齐夕威名响彻大夏,贵女习武蔚然成风,均以习武为荣。 太子妃重建娘子军后,这些女子纷纷竞相入伍,只当作增加身价的筹码,除了名字,一丝一毫与齐夕喋血沙场爱民如子的娘子军无相似之处。 平时在西京耀武扬威,今天惹下大祸,又被当街锁拿,顿时如丧考妣,个个掩面不敢见人。 百姓见状,莫不拍手称快,跟着役卒,浩浩荡荡去往山原郡府。 今日恰逢太子在郡府接见各级官吏。 一问之下,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李煦已两天没见太子了。 自太子那日微服出行后,就未曾踏入李煦的文懿阁半步。 李煦使人去请,太子不是在太原郡守府接见各级官吏,就是又微服出行。听说连贩夫走卒,均可击鼓求见。 李煦甚为忧虑。 太子在朝中对祖父李明德颇为倚重,凡大事均会与李明德商议。李煦也能与他就朝事讨论一二。这次却一反常态,对李煦连只言片语也无交谈。 这时,外出打探消息的孙嬷嬷进来对李煦耳语几句。 李煦秀眉一挑,挥手让人退下,问:“绝色女子?” 孙嬷嬷说:“是的。听说那日去了一个叫凤鸣山庄的庄子,与客居庄子的一个绝色女子相谈甚欢,太子殿下还亲手煮茶。” 李煦甚觉意外,太子对齐夕之外的女色素来寡淡,至今东宫一个侧妃也无。什么侍妾通房更是没有。与她也极少同房。 为皇家子嗣计,太后皇后多次暗示她,既多年无出,应为太子迎娶侧妃。李煦深知东宫无后的严重后果,自己也对太子多次提起此事。太子总是笑道,有一人足矣,她也无可奈何。 倒不是李煦有多大度,只是娶侧妃如果由她这个太子妃定夺,才能彰显她的尊贵。无论将来谁入东宫,她都是堂堂正正的正位。 却不料太子居然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绝色女子来了兴趣。 莫非不是寡淡,而只是其他寻常之人难入天眼? 李煦心中真是百味难辨。 她维持着一贯的端庄,缓缓笑道:“如果殿下真看中何人,那倒是好事。但皇家娶妃,非比常人。得备着有人别有用心。这生世清白,是头一条。” 孙嬷嬷垂目道:“娘娘说的是。老奴这就去叫人打听那女子的事。” 李煦点点头,孙嬷嬷行礼退下,自吩咐人去办理。 不想掌灯时,太子倒来了文懿阁。 李煦忙起身迎出门外,太子一脸不豫,自顾先进去了。 太子妃愕然。 邓彦明与权公公对视一眼,也不敢与李煦说什么,半垂眸跟着进去。 李煦满腹狐疑走进屋内。 太子踞坐案几前,面含冷霜。宫人上了茶,大气不敢出就退下了。 李煦以其说害怕,更不如说是不解。她尚未对太子的冷淡发作,太子何以给她脸色看? 太子抬眸看她进来,冷哼一声。 太子妃挥手让人下去,自去坐于太子下首。开口问道:“太子晚膳用了吗?” 立于太子身后的权公公躬身答道:“回娘娘的话,用了。” 太子妃笑道:“臣妾正要去请殿下示下。祭祀大典需沐浴斋戒三日,后天即要入住祖祀厢房。随行宫人,臣妾已安排妥当,待后日吉时,即可移驾。” 太子缓了缓冷色,道:“太常卿及李统领也禀孤知道了。其余诸事太子妃作主即可。” 太子忍了忍,让邓彦明与权公公也退下,待门关上,才移目看着太子妃道:“太子妃既重建娘子军,可知娘子军当日的军规是什么?” 太子妃松口气道:“这个臣妾不敢忘。救民水火,护民安危。” 太子冷笑道:“亏太子妃还记得‘民’这个字!君如舟,民如水。这载舟覆舟的道理,想来太子妃出身清贵,自小受圣人教诲,无须孤提醒吧?” 太子妃一头雾水。太子接着说:“太子妃的娘子军横行骄纵,在这山原城中肆意妄为,为祸百姓。才来山原城中几天?递到山原郡府的状子就不下十几份!今儿竟当街杀人,还刺杀睿王!太子妃既无驭下之能,还是将兵权交出,孤另选将官接手!” 李煦又惊又怒。 惊的是今天这些蠢货竟惹出这泼天大祸,怒的是太子二话不说就剥了她的兵权。 李煦重建娘子军,并非真的要带出一支铁军。她看重的是这些女子身后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如这些家族均为她所用,将来那皇后之位岂不如探囊取物?也许,也许连将来的皇上,也轻易动她不得。 没承想今天齐子浩竟要将她的如意算盘轻易打碎。 第二十八章 江山棋局,执子笑苍生 太子妃咬咬牙,问:“睿王没受伤吧?” 太子冷笑:“跳梁小丑,也配伤孤的二弟?” 太子妃吁道:“那就好。睿王乃太子殿下的肱骨,国之栋梁,没事就好。” 太子忍不住嘲讽道:“太子妃是否该问问死的是何人?为何身死?” 太子妃道:“草民而已,那能与睿王相比?多给些银子罢了。” 太子勃然大怒! 他忽地站起来,额头上青筋毕露,手指太子妃,半晌才道: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李家为天下文人表率,竟出你这样见识短浅之女辈!你,你枉为东宫女主!” 太子妃整个惊呆了,头上仿佛惊雷滚滚。自嫁予齐子浩,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她深悔失言,万不该将心中最不能示于人的想法暴露于太子面前。这些年太子温和儒雅,她几乎忘了齐子浩也曾是浩然军的大统领,也曾是纵横捭阖的大将军。 她离座跪下,泣道:“臣妾有罪,有负太子厚望。以后定当克己复礼,慎言谨行,重整军纪!” 太子仰天长叹:“若夕儿还活着,岂容你将娘子军带入歧途!罢了,这次祭祀大典,太子妃就不用参加了。孤总要对父皇,对天下黎民有个交待!” 他蹒跚而去,一脸戚色。 太子妃瘫在地上。 李孝杰闻讯而来,将李煦扶起来。 却见李煦目露凶光,哪有一丝泪痕。她咬牙切齿地说:“好一个白眼狼!当初若无我李家鼎力相助,他齐家焉能修成正果。齐夕一个来历不明的贱种,也配天下人敬仰!” 李孝杰定定地看着她,摇头问道:“娘娘竟存了这种念头?” 李煦恨声道:“难道不是?” 李孝杰叹道:“娘娘想听真话否?” 李煦狐疑地看着李孝杰,问道:“何为真话?兄长但讲无妨。” 李孝杰咽了咽唾沫,开口道:“娘娘可有想过,当年若李家不助齐家,只不过让戾帝苟延残喘多几年而已---或许几年都不用。民心所向,齐家军当年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确实爱民若子,天下百姓无不蜂拥而至。其他豪雄兵源艰难,齐家军却拥雄兵百万。所到沿途,戾帝官吏大开城门,很多地方不战而降。” 他吸口气,接着说:“祖父因势利导,及时择明主而投之,才保了李家百年昌盛之势不倒。若无我李家,齐家照旧称王拜相。只不过那首辅之位,就不知姓什么了。何况英雄不问出处,齐夕英名远扬,靠的可不是祖荫,而是她的超凡才干和在世人口中的美名。” 李煦冷笑道:“看来兄长也以为本宫不如齐夕?” 齐孝杰无奈地说:“死者为大,娘娘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眼下,须保住娘娘的名声与手中娘子军的军权才是重中之重。” “还有什么办法?齐子浩已令本宫交出军权,况大典本宫也被剥夺了参加的资格。” 齐孝杰沉吟道:“或许娘娘和祖父都被太子算计了。” 太子妃惊道:“兄长是说……本宫被利用了?” 齐孝杰道:“微臣再三思虑,十之八九如是。如今朝中大臣多以祖父马首是瞻,太子要想得到群臣拥护,需另辟蹊径。娘娘当年重建娘子军,以官宦人家之女为主要兵源,为的不就是这些女子身后的家族?况这些女子嫁人成亲后,对婆家对丈夫又是一番影响。” 他顿了顿,接着说:“这些利害,太子难道不知?但太子身为男子,重建娘子军,身份不恰当。况如由他来说,祖父一定会阻拦。如此,娘娘就是最佳人选。因为由娘子办此事,祖父与微臣都会鼎力支持。待时机成熟,从娘娘手中接过娘子军,就顺理成章得多。这些小娘子身后的娘家婆家不就成了太子的依仗?” 李煦一想,顿惊出一身冷汗。却原来齐子浩温和的笑容之后,有如此深的心机。 李孝杰再阴测测地进一步分析:“微臣推测,这次回朝以后,会有朝臣弹赅太子妃和太子,太子妃自重建娘子军后,娘子军的劣迹也会被放大,逼娘娘交出兵权。太子表面为平息非议,不得已重新指派将领执掌娘子军军权,实则恐怕这全是太子的安排。” 李煦一阵后悔。 自己真不该纵容这些娇女,如今落入太子彀中,双手将把柄交给太子。这如何是好? 她问李孝杰:“那兄长所看,谁会是娘子军执印人?” 李孝杰想了半响,也无头绪。 他说:“这个却是不知。当今之计,以其让太子出面惩治娘娘,不若娘娘主动揽下过错,先发制人,让天下人看到一个有担当,有善心的太子妃。” 李煦顿悟。 院外,李孝杰的副将,一名御林军校尉求见李孝杰,传太子口令,请李孝杰速到如今的皇家祖祠,后日大祭,需安排大祭护卫事务。 李孝杰走后,她将亲卫头领唤来,令他们迅速查出今儿谁在街头毙命,明天她将素服前去吊丧。 又命人告知何成,明日她吊丧完后要去山原郡府,观他审娘子军伤人案。 换装后,命人掌灯,她连夜去往太子的凤鸣宛,亲去请罪。 不料到了院中,却被权公公挡在房外,道太子今日震怒,伤了神。头疼难忍,吃了安神汤,己歇下了。 李煦只好怏怏而返。 太子在屋内听闻太子妃来请罪,心里冷笑,一丝嘲讽浮上嘴角。 他知她定会前来,齐子浩岂会给她机会让他松口。 李家操纵群臣,齐家焉能容忍?立朝时重用李家,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父皇深居幕后,却洞若观火。父子联手,早在九年前就已定下江山棋局。 李家诸人,皇家上下,朝中群臣,乃至天下苍生,均是这局中棋子。这棋局谋的,是齐家江山永固,是皇权大权独揽。 父皇一代枭雄,既立国大夏,执棋江山,千秋伟业,岂容他人僭越? 待权公公送走李煦,他将邓彦明叫入房中,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手写了一份东宫教令交给他。 邓彦明领命而去。 权公公悄悄进来,禀道:“娘娘回去了。奴才找人去看了几次,睿王殿下与原王殿下都没回来。” 太子神色莫辨地问:“查清了吗?那女子真的是山庄中的燕晨小姐?” 权公公道:“确定是的。燕晨小姐与二位殿下在陶隐居用的午饭。出门就遇到了那事。之后三人又出城去了。” 太子挥手让权公公退下。权公公壮着胆子道:“老奴侍候殿下歇息吧?” 太子默不作声,转身往桌案边走去。 权公公只好出门,让宫人上壶新茶。 太子坐在桌案边,仰头苦笑。 没想到那个长了一双和夕儿一模一样眼睛的女子,竟也认识睿王。而且显然,两人的关系比与他更进一步。 他比子睿年长一岁,虽是家中长子,却非嫡子。他的生母是齐晋的丫环,自幼与齐晋情投意合,但因长相柔媚,素来不为年青寡居的齐老夫人所喜,又因身份卑微,只能委屈为齐晋侍妾。生下齐子浩第二年,齐老夫人为齐晋娶了门当户对的王家嫡女为妻。 齐子睿生下便是嫡子。所以,从小齐子浩就比子睿心思重许多。当年,他明显看得出子睿对夕儿的感情绝非兄妹之情,幸而夕儿早与子浩情投意合,浑不知子睿也爱慕自己。 他一直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坐实子睿与夕儿的兄妹情。子睿自小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但对他这位大哥却敬重有加。虽对夕儿情根深重,但生性磊落,从不做那些阴小之事。反之,默认了夕儿与大哥的情投意合,只悄悄地将深爱藏于心间。 但子睿越是磊落,子浩便愈是自卑,仿佛子睿的磊落恰好衬托了他的卑鄙一般。 十年前,因夕儿尸骨难寻,又兼子浩于一年后娶了李煦,子睿终于不再敬他,且远走潼关。 或许,现在兄弟两人会再次因另一个女子,裂痕更深。 这次,子睿应绝不会退让了吧? 可惜,子浩也不会退。 夕儿是他阴霾中的阳光。而燕晨,则是他这些年暗无天日的情感世界里的皎皎明月。 想到这里,子浩才发觉,他仅认识燕晨几天,居然不知不觉间把她与夕儿并列一起起。 他摇摇头,甚觉荒唐。 第二十九章 燕晨回礼,宝马赠佳人 太子妃回到文懿阁,气闷难平。但前思后想,还是忍住气,决定主动去找睿王。 她唤来孙嬷嬷,让她叫上宫人等与她去一趟凤鸣宛。 孙嬷嬷问道:“是否先让人告知睿王?” 李煦摇头道:“告知他,定会被拒。长嫂如母,本宫亲去探望今日受惊的皇弟,他也不好将本宫拒之门外吧!” 李煦重新梳妆、更衣,一行人挑着灯笼逶迤往凤鸣宛而去。 自上次李芸擅闯凤鸣宛,原府中守院门的再不敢出一点差池。见远处有灯笼并一行人奔凤鸣宛而来,早早把院门关上,出门候守。 待来人报说太子妃娘娘驾到,忙跪迎禀道,睿王自午前与原王出去就没有回府。说是去赴宴。 李煦大奇。 睿王素不爱与人来往,十年前的旧交多半也迁去西京,竟午前出去深夜未归? 说不得又无功而返。 李煦深感蹊跷。 孙嬷嬷悄没声的上前来,低声禀道: “老奴仔细问了,今日二位殿下当时与一女子从陶隐居出来,在街上巧遇娘子军。娘子军正在当街搜寻一个黄口小儿,不知怎的,光禄寺少卿之嫡女周茗君纵马踏死一老妪。然后,然后被那女子隔空一掌将周茗君半边头发剃了……” “你说什么?”李煦抽了一口冷气,打断孙嬷嬷。 “那周茗君半边头发被人隔空剃了。”孙嬷嬷禀道。 李煦也是习武之人。祖父为她请的武学师傅并非泛泛之徒。她深知,若隔空发力将人拍死倒是寻常,但隔空将人头发剃了,却是匪异所思,闻所未闻。掌风如刀不说,还得拿捏精准。这,这女子是何方高人? 她稳了稳心跳,对孙嬷嬷道:“你接着说。” 孙嬷嬷道:“周茗君羞愤欲死,执剑欲与那女子较量。谁知睿王出手,将周茗君利剑折为几段。周茗君气极,手执断剑向睿王当胸刺来,被睿王亲卫所制。” 李煦磨牙道:“不自量力的东西!” 孙嬷嬷待李煦饮了一口茶,再道:“据说,睿王与原王对那女子多有回护。之后,三人联袂往城外去了。睿王还送了那女子一匹从边关带回的宝马。而且,而且……” 李煦微抬眸子,冷冷地道:“而且什么?休要吞吞吐吐!” 孙嬷嬷禀道:“那女子,就是前儿与太子在凤鸣山庄品茶的绝色女子。” 李煦霍然站起来,厉声道:“竟是同一人?” 孙嬷嬷低头道:“正是同一人。” 李煦不出声。 半晌,缓缓坐下,冷笑道:“好个厉害人物。竟将当今三位皇子都笼络了去。你们查到她的来历了吗?” 孙嬷嬷瑟瑟地小声说:“怪就怪在这里。这叫燕晨的女子仿佛凭空掉下来一般,以往没有她的任何蛛丝马迹。只查到那凤鸣山庄的主子叫恒娘,是四年前卖下的庄子,听说是山里出来的。这前些年战乱,朝庭也是从近几年才开始重新登记人口,以前都是自己报身世给官府就行了。” “山里的?”李煦道,“山里的人有这么多银子买庄子?” 孙嬷嬷恭敬地说:“这个,老奴也查过了。前朝四处战火,有好些有钱人家都避到山上隐居避世。直到近些年,看天下太平,这些人家才出来购房卖地。但凡不是前朝余孽,只要纳税认捐,朝庭都睁只眼闭只眼。” 李煦听罢,疲惫地揉着眉头,不再言语。 孙嬷嬷上前为李煦揉着头,屏息静气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李煦道:“你再叫人仔细找找凤鸣山庄原来的主子,务必尽量摸清那恒娘的底细。本宫看来,恐怕燕晨才是背后的正主。” 孙嬷嬷应了,嗫嚅道:“还,还有,如今燕晨住在山原城中一个叫平安居的客栈。那恒娘并一个小丫头都跟在她身边,亦仆亦友。” 李煦挑眉道:“住进城里了?嗬,倒是更方便与三位皇子纠缠了!本宫何时也该会会此人才是。你且找人盯紧她!还有,本宫那个妹子这次带来的娘子军,究竟是那些蠢货,也一一查明禀来。” 孙嬷嬷禀道:“已派下人手盯着平安居了。至于随李二小姐来的,都是和这次祭祀大典有关的朝庭大人们的女眷,九寺都有。” 李煦不禁冷笑。 这下倒好,睿王原王一下子得罪了九寺之人,端看太子如何善了! 如今大夏朝庭,分一阁三府九寺。一阁为内阁,三府即太尉府、丞相府、御史大夫府,九寺分别是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卫尉寺、宗正寺、太仆寺、鸿胪寺、司农寺、太府寺。另还设国子监,为朝庭培养后人,招贤纳士;翰林院,为朝庭修书编撰。 一阁三府九寺虽级级往下,但均是朝庭重要中枢,其任职官员俱是朝庭重臣。 李煦一想到明日将审这些娇女,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孙嬷嬷劝道:“夜深了,娘娘洗漱罢。” 李煦点头,孙嬷嬷忙唤人进来侍候。 此时,燕晨并二位殿下正在娘子关高高的山隘上,恒娘与亲卫四散分开巡视。衫儿盖着恒娘的衣衫,早就倒在草上睡得口水直流。 夜近丑时,深蓝的夜空星辰寥落,孤月西沉。 原王也睡意朦胧,倒在燕晨边上兀自颠三倒四地嘀咕:“晨娘不应,小王,小王就天天跟着你。” 原来,今儿燕晨那手削人头发的绝技让原王佩服得五体投地,缠着要拜燕晨为师。 燕晨坐在草地上,手上握着一把匕首,眼睛直直望着前面,一下一下地削着一根树枝。 想起白天情形,燕晨浑身散发着森森冷寒。 他们竟敢!竟敢妄称娘子军,这就是齐子浩与李煦重建的“娘子军”?亵渎娘子军威名在前,违背军规在后,屡次草菅人命,荼毒百姓。燕晨恨不能冲到齐子浩面前,质问他,可还记得昔日为何要起事于戾帝? 睿王靠在不远处的树旁,默默地注视着月光下那个目光幽深的女子。月光为她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干净、澄明,犹如圣女。 她究竟是何人? 今天,她显然心事重重,信马而来的,居然是当年齐夕与彭翔大战时的娘子关! 睿王深深困惑。燕晨身上有太多太多夕儿的影子,但又异于夕儿。她的性子比夕儿更沉稳,目光比夕儿更深邃。然骨子里的勇毅明达,对百姓天生的悲悯,却与夕儿同出一澈。 边关风沙磨砺,十数年喋血马背,属于睿王的阳光与快乐,柔情和怜惜,休止于齐夕走后的那个雨夜。剩下的,只是对山戎刻骨的恨,对齐子浩深深的失望,以及对齐家皇权在握的迷惘。 权力的巅峰,挡住的是人的宽厚纯良,热血激昂与儿女情长。天下人对之,仅仅畏其权而不再敬其德。 起风了。 睿王脱下长袍,走过去披在燕晨身上。 燕晨忽感到到属于青年男子的带着阳刚之气的温热,抬头正对上睿王一双映着如水月色的眼睛。 她瞥见草地上原王有些瑟缩的身板,心里忽然一软。 有时打动女人的,不全是平等与尊重,而是明显的偏爱。 燕晨将匕首插于靴中,站起来,双手交叉拢住外袍,道: “夜深了。恐原王受寒,殿下也陪燕晨消遣了一日,该回了。” 睿王点头,将齐正天唤来,命收拾一下回城。 原王被睿王架起来,目光迷漓,东歪西倒地骑上马,他的亲卫齐正延只好下马,将马缰丢给其他人,去帮原王牵马。 衫儿也被恒娘抱到马上,一行人下山往山原城而去。 值守城门的军卒半夜被原王的王府腰牌吓醒了,忙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这群一身肃然的汉子中,睿王与他身旁的燕晨尤其打眼。 月光下,男子身材高大,面容刚毅,如刀似剑;女子身形纤细,却如竹挺拔,莹润若玉的脸庞上,一双眼睛英气逼人。 睿王让人先送原王回王府,他默默地跟在燕晨身后继续往前走。 燕晨也不推辞,恒娘与衫儿跑在前面,与他们犹隔一段距离。 平安居到了,燕晨下马,手抚了一下马背。这是草原野马所驯,正是白日睿王所赠。 睿王骑在马上,默默地看着她。 燕晨犹豫了下,从靴子中拔出一把匕首,奉给睿王说:“无功不受禄,燕晨生受睿王重礼,此匕首伴燕晨多年,转赠殿下,以表燕晨谢意。” 说完拱拱手,走进了平安居。 睿王接过匕首,目送那抹挺拔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内。 他低头看向手中匕首,匕首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睿王目光一凝,忽脸色大变。 好熟悉的匕首。 这分明就是昔年齐夫人,即当今皇后,睿王生母昔年赠予夕儿的那把映月匕首。 第三十章 棋先一着,令封文懿阁 睿王失魂落魄地回到凤鸣宛。 燕晨,究竟是谁?她到底与夕儿有什么关系?还是,她就是夕儿? 睿王将匕首紧紧握住,手上的温度几乎将匕首融化。 晨曦不知不觉将窗纸染白。 睿王双眼血丝密布,胡茬一夜之间满布脸庞,憔悴的样子把进来侍候的小厮惊得手中的水盆都差点打翻。 睿王推开小厮递来的布巾,一叠声让备马,他要立即前往平安居。 小厮期期艾艾指了指睿王的衣服。 睿王低头一看,身上衣裳已揉搓得不成样,燕晨恐不会想见他狼狈如此吧!只得洗漱更衣。 还未及出门,太子遣人来,说太子有请。 睿王冷着脸不应。 来人一脸诚恳,说太子召了随行各寺的大小官吏,要给昨天死伤者家人一个说法。太子恳请睿王配合。 睿王面色不豫,终还是去了。 那些贵女身后,是朝臣,是权势;死伤者的头上,却被冠予“草民”之称。 齐子浩将如何选择? 江山如画,又将折了多少英雄的腰? 文懿阁。 李煦起身,吩咐洗漱更衣。今儿她要先去昨天死者的家里吊唁,并去太原府听审。 冯嬷嬷惊慌失措地奔进屋来,进门时被门槛绊倒,就势跪下颤颤巍巍地禀道:“娘娘,不好啦。太子殿下的亲卫将文懿阁围住了!” 孙嬷嬷不敢置信地提高声音道:“休要胡说!” 冯嬷嬷叩头道:“真的被围住了!” 李煦此时也听到了院外的喧哗声。 她反倒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吩咐宫人细细装扮。 趁宫人为她装扮的空,李煦在心里冷静地分析太子此举是何意。 李孝杰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桓,看来太子终于等到了收摘果实的良机。 她欲破此困局,需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就必须去吊唁死者。看来太子早料到了,棋先一着,李煦缓了一步。 太子选择在山原动手,显然也是经过一番思量的。 这里远离朝庭,李明德鞭长莫及。等一切传回朝中,大势已定。况且,李煦有错在先,就是将来回朝,李明德及其拥趸也无话可说。 在山原的李孝杰及其御林军昨天己全被调到如今的皇族祖坟,齐家祖祠那边,为明日皇族入住沐浴斋戒作准备。 时机地点刚刚好。 但李煦岂是甘受摆布之人。 她换上素服,腰背挺直。身后是一群亲卫及仆妇宫人一大堆,意态雍容走到院门。见院外十步一哨五步一岗,全是太子亲卫。 邓彦明一身铠甲,上前来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道:“微臣重甲在身,请恕不能大礼。娘娘有何事吩咐,微臣即刻去办。” 李煦却不看他,只矜持地用目光扫一扫院外亲卫,漫声道:“本宫今日要去吊唁死者,院外侍卫众多,却是为何?” 邓彦明手扶腰间佩剑,答道:“娘娘有所不知,王府外满是山原百姓,要找娘子军偿命。太子殿下恐惊吓了娘娘,派微臣重兵保护。” 李煦微微一笑,勾勾唇,道:“哦?正好,本宫这便前去抚慰百姓,为太子分忧。” 邓彦明面无表情,微微躬身,道:“娘娘万金之躯,焉能亲自涉险。太子已派人疏散,娘娘只需休养即可。” 孙嬷嬷大声喝道:“你大胆!竟敢阻拦娘娘行程!不要命了?” 邓彦明眼皮也不抬,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四平八稳地说:“微臣是太子殿下亲卫,奉太子之命,行朝庭公务。” “好一个行朝庭公务!”李煦冷笑道,“敢问将军,你是几品命官?” 邓彦明恭敬地答道:“微臣三品。” 李煦提高声音,厉声道:“本宫是娘子军统领,圣上亲封一品将军,你一小小三品武官,竟以下犯上,敢阻挠本宫行事!真是胆大包天!来人!” 太子妃一指邓彦明,喝道:“将他拿下!” 两边的人忽一下全上来,剑拔弩张。 邓彦明轻轻揺摇头,拨开身前侍卫,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拿出一卷明皇卷轴,“唰”一下打开,双手高举,道:“东宫书令,众人听令!” 东宫书令在大夏朝,仅次于圣旨与双宫懿旨,且懿旨不能干政。所以,东宫书令的地位实只次于圣旨。齐子浩被立太子以来,宽厚温良,几乎让人忘了,他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太子妃这边,除李煦外,全都跪下了。 邓彦明平平板板的宣读声在众人头上响起:“太子书令:太子妃李煦因治下不严,娘子军无故致民众死伤。太子妃果慧明理,克己复礼,自请闭门思过,斋戒七日,为死者颂经。孤感其仁慈,特命亲卫护其安危。斋戒期间,任何人不得出入,扰太子妃拳拳爱民之心。如有违令者,重罚不怠!” 书令一下,李煦恨得心头泣血。 君心似海,齐子浩心比海深。 明面上甚是维护太子妃的名声,甚至还表彰她“果慧明理”,“仁慈”,还说她“自请闭门思过”,连她文懿阁的所有人都被子浩以不得“扰太子妃拳拳爱民之心”为由,冠冕堂皇的软禁,实则断了她挽回兵权的一切后手。 七天之后,诸事齐休。 最难忍的是,李煦还得对太子书令下跪谢恩! 她将手藏于袖内,缓缓下跪谢恩。再起时,脸上一片平静,甚至嘴角带笑。 众人簇拥着太子妃昂首退回院内。 邓彦明与众亲卫恭送李煦回院后,大声令道:“关门!” 李煦脚步平稳,腰背挺直,跨进房中,示意除孙嬷嬷之外的任何人不得靠近房门十步之内,太子妃要即刻“斋戒”。 门一关,李煦“噗”一口鲜血喷出,软于地上。 孙嬷嬷惊得面无人色,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声。 她扯出绢布,扶住李煦,手忙脚乱地擦着李煦嘴边、襟前的血迹,又惊觉李煦全身颤抖,握拳的手痉挛般伸不开。 孙嬷嬷急得眼睛都红了,忙低声问:“娘娘,要不要宣随行太医?” 李煦自小恃才傲物,平生哪吃过这样的哑巴亏。现在脑中比所有时候都清明,但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连话都无法开口说。 李煦不出声,孙嬷嬷不敢擅专,只得说:“娘娘得罪了”!将她从地上抱起,放于榻上。 李煦终于缓过气来,勉强控制住身体的痉挛,断断续续说:“不,不得让,任何人进出。”声音如刀刮过石头一般,刺耳失真。 孙嬷嬷重重点头,一边将李煦的拳头好不容易掰开,手心里血肉模糊,指甲根根折断。 孙嬷嬷眉头直跳,转了几圈才找到一点酒,又怕李煦忍不了疼痛,踌躇着不敢倒下去。 李煦反倒彻底镇定下来,展颜一笑:“没事,本宫忍得,你尽管清洗。” 孙嬷嬷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抖着应了。 包扎完了,孙嬷嬷大汗淋漓,竟似伤口在她手上一般。 李煦看着裹得厚厚的双手,咔咔而笑,孙嬷嬷一身冷寒。 “你说,你说齐子浩会怎样处置那群蠢货?”李煦阴森森地问。 孙嬷嬷忙跪地伏首,一个字不敢吐。不知李煦口中的“那群蠢货”是哪群? 李煦似在自言自语:“如果本宫是他,会将那群蠢货杀了,借此立威。从此让朝臣害怕他,臣服他。呵呵,这样多好啊,他多威风啊……” 李煦错了。 她小看了齐子浩。 …… 第三十一章 相拥无言,叹英雄折腰 睿王走进王府议事厅。原王迎了上来,低声道:“太子哥哥请了晨娘。” 睿王的目光落在太子下首。 燕晨静静伫立。她的对面,站着一溜官吏,一个个脸色惶恐。 燕晨气定神闲,微微带着嘲讽的目光扫向对面。 今早太子遣何成请她到王府。 何成略有些尴尬地作揖道:“晨娘见谅。山庄上鱼目混珠,故殿下和本官不便暴露身份。今殿下请晨娘过府,殿下要处置昨日街头杀人一事。” 山原郡太守为五品命官,亲自来请,燕晨不便拒绝,只得来了王府。 睿王离朝十年,自是不知站在燕晨对面的是什么人。 原王小声道:“都是为此次大祭而至的朝庭九寺之官吏,昨天那些贵女,便是这些官吏亲眷。” 睿王马马虎虎对太子拱拱手,大步走向燕晨,燕晨嫣然一笑。 心若相知,无言也默契。 原王漫不经心,手里转着折扇,悠悠然逛了一圈,立在燕晨身后。 太子含笑对睿王点了点头,竟也不计较睿王的失礼。 整个大厅无人说话,门外百姓的喧嚣声清晰可闻。 太子深邃的目光扫过厅下诸人。 那群官吏的腰弯得更低。 忽门外一悲声高亢入耳:“娘啊,怎地出门一趟,就横遭惨死!才安生几年啊,怎地又要乱了不成?” 之后,其他哭声,骂声随之高亢起来。 又有劝慰声道:“你们小声些罢!那些可是太子妃的娘子军。” “娘子军?我呸!当街行凶,杀人军还差不多!” “听说那些都是高门贵女,说不定关几天也就放出来了。” “啊?放出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光禄寺少卿周良翰顶着太子的目光,抹着头上的汗,心里对太子妃及其妹李芸一万个不满。 好好的小娘子,偏生听太子妃姐妹的掇夺,嚷嚷着加入娘子军。加便加了吧,你姐妹能管得好吗?纵得一个二个不知天高地厚。 出了事,太子妃一个“克已复礼”就避门不出,却要这些无知小娘子去偿命! 他悄悄观察一下其他人的神色,估计都差不多如他一样想的。 太子垂眸,不动声色。 邓彦明此事办得漂亮。这些添油加醋的人也难为他上哪儿找的。 他久久无语,厅下诸臣神色更加慌乱。他们着实搞不懂一向温和的太子,这次怎地如一座大山,压得他们气也喘不上。 还有那杀神般的睿王,这可是一位尸山血海中打滚的主,竟被区区光禄寺少卿之女周茗君当街刺杀,他岂能善罢干休。 还有还有,那个绝色小娘子又是谁?年纪轻轻,一双锐目,仿佛刀子一般,剜得人心惊胆战。 太子起身走向大门,命大开中门。 中门一开,太子当先走出去,立在高高的台阶上。众臣跟在后面列成两排,战战兢兢,不知太子要干什么? 门外百姓见一儒雅公子宽衣金冠,贵气逼人,兀自呆了。有人反应过来,叫道:“太子,是太子!” 乱哄哄跪了一地。 太子脸上带着歉疚的神色,温和的声音抚慰着每一位百姓: “孤自被父皇立为太子起,上不敢负皇天厚土,下不敢负黎民苍生,如履薄冰,唯恐不能替君父分国事,为百姓谋福祉。然孤万不料太子妃行事不慎,驭下不严,致属下犯下大错。” 燕晨站在门内,诧异地将目光转向太子的背影。那背影仍然那样飘逸,仍然那样纤尘不染,沉稳大度,然当街伤人性命,只是他口中的“大错”? 太子似乎感觉到身后燕晨探究的目光,隐隐有些莫名的心虚。 然,箭在弦上,焉有回头路? “太子妃深感愧疚,昨夜,已向孤卸去娘子军统军之职,自请斋戒七天,从此克已复礼,修身养性。又请严惩犯事之人,以敬国法,以敬效尤。足见李氏家族门风清正,志尤淳厚。孤更念其李太傅为大夏殚精竭虑,不忍苟责太子妃。” 太子这番话,让众臣对那李家恨得牙痒。原来太子妃要拿他们的女眷开刀,以证李家清白淳良? 太子话锋一转:“然咋日众女不仁,伤我大夏子民,焉能不罚?” 众臣心又揪了起来。不惩太子妃,要罚那些小娘子? 忽听太子又道:“孤,今日替她们,效法古贤,以发代首,以正律法!” 太子果断解开束发金冠,抽出腰上佩剑,一缕长发飘然落地。 此举惊呆了众臣与街上百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更何况他是太子!太子! 片刻静穆后,场上忽爆发喧闹。 哭声,喊声,叫声,感激声此彼伏。百姓激动得痛哭流涕,这是太子啊啊果然是山原郡中走出去的好儿郎! 官员们目瞪口呆。割发可以算是不孝之大罪,太子为他们家中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女替罪,回朝后,太祖会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燕晨愈加失望。 果然等闲变却故人心。 也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子浩?将人心玩弄于股掌间,于不动声色之中悄然把握权势。 那么,过去那个如山巅雪,林间风,不染凡尘不沾俗世的齐子浩,是她的幻影? 尘本幻境,迷心似染。凡夫不识自心,以六尘缘影,为自心相。 原来,蒙敝自己双眼的,一直是她自己。 她笑了起来,眸子中的点点星芒渐渐隐退,直至泯灭于浓密的长睫之下。 太子回头,正好看见她的这抹笑容,如凄清暮色中孤山深处绽放的幽兰。 太子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百姓的痛哭流涕,朝臣的感恩戴德,刚才的志得意满,都填不上空空的心口。 燕晨迈步向他走来,含笑道:“太子之恩上感苍天,下沐百姓,燕晨祝太子江山永固,鸿图得展。告辞!” 直直从他身边擦身走过,拾级而下,不再回头。 太子抬起手来,似乎想抓住什么,终无力垂下。 睿王神色冷峻,再不看太子一眼,追随燕晨出王府而去。 十年前他亦看透齐子浩。 如画江山,终是折了大夏太子的腰。 燕晨慢慢地走在山原城中。 这里,曾留下他和她的行行足迹; 这里,曾飘荡着她和他的欢声笑语;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是啊,无嫌猜,只因为“两小”。 她无声的笑了开来,一颗一颗的泪水坠于前襟。 一张白巾递到她的面前。 燕晨转头,睿王高大的身影将刺目的灼灼夏阳挡住。 眉如远黛,眼笼薄雾。 睿王眼前的女子,再无惯常的勃勃英气。雨打海棠的无助,让睿王忍不住将她轻揽入怀。 是夕儿。 只有他知道,夕儿对子浩的深情厚爱,更知道,夕儿对如今沉湎权势中的子浩绝望之深。 救万民于水火,开万世之太平。 这是当初夕儿以一女儿之身,毅然投军,转战南北之初衷。 燕晨靠在子睿宽大坚实的胸怀里。 且让她,褪下十年的风霜,卸下十年的重负,泪水化作倾盆雨,放肆一回。 这一刹那,燕晨忽明白子睿长久以来的心意。 第三十二章 铁骨柔情,化风霜寥落 怀中的女子纤细、柔软。 是夕儿。 是他梦中千转百徊遍寻不得的夕儿,是他相思成疾痛悔刻骨的夕儿。他不知为什么夕儿变了模样,但知道夕儿一定历尽艰辛,受尽磨难。他的心在流血在呐喊。 在,地狱之中,终见光明。 夕儿滂沱的泪水尽湿子睿的前襟。多年的隐忍,万千的委屈,这一刻,终于有了人知。 情若相眷,不语也怜惜。 衫儿与恒娘寻燕晨而来,恰见两人相拥。 衫儿刚要叫,恒娘一把捂住她张大的嘴儿,拖着她拐过街角,衫儿手脚乱晃,一脸惊恐。 她的小姐怎么,怎么会和睿王……太羞人了! 恒娘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欣慰于燕晨的选择。自十年前,恒娘对齐子浩就失望且怀疑。但知燕晨一直放不下旧情。 此去经年,愿燕晨终有艳阳天。 良久,也许只是片刻,睿王放开燕晨,用手抬起她的脸,细细的端详。手指抚摸着她细腻的皮肤,犹如捧着稀世珍宝,目光温柔缱绻。她脸上残留的泪水,灼伤了他的心。 所有的权势,亦不及她眼中一颗泪珠。 铁骨柔情,最是动人。 齐正天牵着马,默默地在远处守护着他们。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这个青年贵冑,栉风沐雨,披荆斩棘,喋血沙场,用他坚实的臂膀,护住了大夏最危险的边关,挡住了山戎最凶悍的铁蹄。 大大小小上百场的厮杀,他未曾丢下过一个伤残的将士,亲手与将士垒起了一座座坟莹,照拂了多少将士遗孤。 可是,他却鲜有笑容。 齐夕的死,皇权的争斗,早已偏离了他的初衷。 齐正天不知道燕晨是否就是齐夕,但肯定是睿王的最爱。这已足够。 睿王又一次将燕晨揽入怀中。 这次,他抱得很紧,燕晨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热烈,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 风霜寥落,融化在他的怀中。 睿王渐渐笑了起来,开始只是无声的笑,继而越来越大声,燕晨依在他怀里,胸膛传来阵阵浑厚的共鸣,震得燕晨的心也渐渐温热起来。 笑声远远传开,夏天的骄阳愈发明媚,鸟儿在空中欢快的飞翔,翅膀划出漂亮的弧线。 睿王招手让齐正天送马过来。他翻身上马,将手伸向燕晨。燕晨大方的将手放在他宽大的手掌中。睿王紧紧握住,一使力,燕晨轻轻巧巧地落于睿王身前。 睿王环抱着燕晨,握着马缰,骏马载着两人,顷刻间奔向远方。 夏风徐徐,马蹄声声。 睿王与燕晨来到了娘子关前。他一手揽着燕晨的腰,一手指着前方,道:“当年,我在这里,亲手刨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遍寻你的踪迹。每翻开一具,都祈祷不是你,又唯恐是你。最终,你却……”他忽然哽住,一把从后面将燕晨抱得死死的,头埋在燕晨的脖颈中,不再说一个字。 燕晨的脖颈渐渐温湿。 这一个深情的男儿啊! 燕晨静静地倚靠在他的怀中,抬头看着关隘。一只黑色的鹰巡弋在高远的长空,久久盘旋。 血雨腥风的往昔,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不堪。 睿王从她的肩上抬起头,与她一起眺望长空,注视着那翱翔高空的飞鹰,直到在视线中渐行渐远。 睿王用手环抱着燕晨,在她耳边温柔低语:“晨儿,长空才是你的家。跟我到潼关吧!我们一起,踏碎边关,尽歼贼寇!” 燕晨心头涌上热流。子睿仍是那个永远懂她、敬她、陪她的子睿。她的自由,她的热血,从来都是他心之所系,爱之所往。 燕晨回过头来,额头擦过睿王的嘴,两人都颤栗了一下。 燕晨凝视着睿王,朗声道:“好!待我查得真相,以朝中贼人之首,祭七万英魂,就随你醉卧沙场,弯弓饮羽,永不回西京!” 睿王温柔而坚定地说:“晨儿,当年真相,一直是我心中所惑。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一起追查可好?” 燕晨道:“殿下……”睿主用食指压住她的唇,柔声道:“叫我的字,明远。” 燕晨脸微热,轻轻侧首,竟忘了要说什么。 睿王低头注视怀里女子脸上渐渐泛起的红晕,低低一笑,也不说话。 半晌,燕晨才抓住脑中思绪,道:“明远,边关不能长久离了你,而当年之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查明。所以,我可能要在西京逗留一段时间。待事了,再去找你可好?” 睿王孤苦了十年,那里还放心留她孤身一面对诡谲多变的西京和莫测的朝事。他想了想道:“父皇此次召我回京,也不会近期离开。我与你先寻一些线索,看情况而定。如太过艰难,不若你与我先返潼关,解决了扎木晃再回西京。毕竟,他也是当年让娘子军覆灭的元凶。” 燕晨也着实不想与睿王乍逢就分别,微微一笑,点头应了。 这抹微笑,犹如一朵开在如玉脸颊上的空谷幽兰,芳香飘溢,睿王目不转睛,未饮先醉,浑身燥热。 睿王翻身下马,又将燕晨抱下马来,任马儿自去觅草。 两人并肩而行,在纤陌小径上信步徜徉。微风拂动,田埂边柳枝轻摇,庄稼地里青苗碧绿,池塘中荷叶田田。睿王够身过去,摘了一片荷叶,为燕晨挡着阳光,燕晨折下柳枝,编了一顶草帽,戴在睿王头上。俩人相视一笑。 战乱之后,夹路桑麻也是人间至景。 田地里劳作的农人纷纷直起腰,手搭凉篷,惊异地看着这对壁人,疑心天上神仙降临凡世。 燕晨慢慢地问:“明远,你这些年,知不知道子浩的亲卫邓祁去了哪里?” 睿王皱眉道:“邓祁?当年,齐子浩说,他派邓祁执兵符去江陵调兵回援于你。但邓祁并未到江陵,据查,江陵守军压根没见到邓祁。自此,邓祁失踪至今。” 睿王疑惑地问:“晨儿为何问起他?” 燕晨郑重地说:“邓祁自然沒去江陵。我的卫队长王统领当时在彭翔军中发现了他。” “什么!”睿王脸色一变。“邓祁是齐子浩最信重的心腹,他怎么会在彭翔军中?” 燕晨目光幽深。 她将当年旧事从头说予睿王。 睿王越听,脸色越来越凝重。 感同身受,他深深体会到燕晨当年的无助、绝望与愤怒,想像着昔日夕儿以一柔弱女儿身,数日鏖战,苦苦支撑着几万将士的艰难,心疼得缩成一团。 他紧紧握着燕晨的手,眼睛弥漫着血色,说不出一句话。 燕晨说到最后,声音逐渐嘶哑。 她说:“原本,当粟米汤水流入沟渠,彭翔被骗,以为是援军的马尿。他匆匆退兵,我已派王统领潜入敌营,趁机诛杀彭翔,然后乘乱将他们歼灭。谁知邓祁竟在彭翔军中,告密其无援兵真相,致使我计谋尽废,彭军回攻山原。王统领拼死回来报信,血尽而亡。不得己,我携将士乘他们立足未稳,冲入敌阵。全军剩余四万余人,尽数……捐躯。” 睿王再忍不住心痛如裂,一把拥住燕晨,仰面忍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两人静静相拥。 良久,睿王放开燕晨,目光却胶着在燕晨脸上,须臾不肯离开。 燕晨抬头回望,目光如波光潋滟。眼前的铮铮男儿,眼中有柔情万缕,有痛怜百千,层层密密,几欲将燕晨淹没。 他的身后,夕阳倚着山峦,恋恋难离。天空血红,四周澄静。 纵千古兴亡,百年悲笑,有如许深情眷绻,何惧半世沧桑,一生风雨! 第三十三章 心乱棋散,寸寸相思长 王府内。 李芸得知李煦自请禁足,大笑起来。 哼,叫你风光,结果还不是被太子所制。 如今好了,姐妹都被禁足,这下丢脸丢到朝堂上了! 李芸的一等丫头雨儿急得脸都白了。忙让其他人下去,关好门窗过来说:“小姐,太子妃娘娘是自请禁足,太子还下令褒奖了!” 李芸不屑地说:“那是骗鬼呢!我还不知道?我那姐姐自小争强好胜,心高气傲,她才不会做这些个谦和的事。本小姐就不明白,她能嫁太子,兄长就不许我喜欢睿王?” 雨儿是李孝杰放在李芸身边的,听李芸抱怨,劝道:“小姐,李家已出了个太子妃,不可能再出个王妃。这不是把李家架在火上烤吗?” 李芸杏眼一瞪:“本小姐才不管!只许她荣华富贵,就不许本小姐风光?哼!本小姐偏要找睿王去!” 雨儿转了下眼珠,劝道:“可是睿王就没听说喜欢那个姑娘的。兴许他就没这根筋!” 李芸斗志昂扬地说:“不可能!那是他不知道本小姐的好。这不正好吗?睿王身边从没女人,本小姐就是独一无二!” 雨儿打住不说了。反正还有几天李芸才能出去,到时有什么再告知李大人罢。 文轩苑内,太子阴沉着脸,对面是愁眉苦脸的原王。两人面前的棋盘七零八落,显然两人都无心落子。 燕晨告辞后,太子的志得意满就像个笑话。 他强撑着接受了百姓的膜拜,草草打发了感恩戴德的一众朝臣,揪住也要溜走的原王。摆开棋盘,却心不在焉,连输几盘。 原王意兴阑珊。他牵挂着拜师一事,想立即找到燕晨,就行拜师大礼。 忽听太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弟在想什么?” “想找晨娘拜师!”原王冲口而出,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 “拜师?”太子缓缓地问,“找晨娘?” 原王硬着头皮答道:“是啊!太后让小弟不要不学无术,但她老人家找的那些师傅又老又丑,小弟不堪其扰。晨娘年轻漂亮,想来功夫也一定好看,小弟学得一招半势的,将来太后面前也好交差。” 太子忍笑斥道:“功夫不是用来敷衍太后的!太后让你好好学学功夫,是让你将来可建功立业!” 原王呲一声,嬉皮笑脸的说:“朝堂有太子哥哥,边关有子睿哥哥,小弟负责让太后母后父皇高兴就好,建功立业也轮不到小弟。小弟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太子神色渐暖,笑道:“也是,皇家也应该有一个享乐的人。孤在一天,就容你乐呵一天!不然,孤和你子睿哥哥辛辛苦苦干什么?” 又淡淡地问:“燕晨功夫很好吗?” “也许吧!小弟就看见她昨儿个手削人头发,颇利落!” 太子知道燕晨定是绝世高手。但高到这种程度,确实赅人听闻。所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能贴着头皮将柔软的头发用掌刀剃下,可知那掌风有多凌厉。却又不伤人一丝一毫,这角度的刁钻,力道的精准,非是常人可为。 想起燕晨那双酷似夕儿的盈盈双眸和今天那抹凄清的笑容,太子的心隐隐作痛。 他推开棋盘,道:“三弟知道燕晨去了哪里?” 原王垂头丧气摇头道:“不知道。” 太子微笑着说:“用不用孤派人帮你去寻?” 原王喜道:“好啊好啊。”接着又道:“不行不行。晨娘是高手,小弟以为,即是高手,必要恭敬。还是小弟自己去寻,方显诚恳。” 又沮丧地说:“明日即赴祖祠,前后七天,也不知晨娘子是否会先去西京。听她说想去西京开个医馆,西京那么大,不知到时能否找到她。不行不行,小弟得现在就去寻。” 原王着急忙慌地起身对太子拱手告辞,随即一阵风地走了。 太子微微一笑,伸手将棋盘打乱。 邓彦明进来,禀道:“臣已派人去寻,听说两人一马往城外去了。因当时跟踪的人没有骑马,故不知两人去了哪里。” 太子皱眉道:“两人一马?” 邓彦明不敢吱声,他还没说两人亲密相拥呢。 太子想了想,道:“不用理会。明日大祭,睿王今晚必返王府。你安排一下,从明日起,孤的人要寸步不离盯着燕晨,护着她,不许有任何闪失。七日后,待孤回来,再行定夺。” 邓彦明退下。 原王与太子告辞,却没去寻人,反回了院内,齐正延随他进屋,道:“燕晨与睿王往娘子关去了。” 原王沉吟道:“此后,如睿王在,本王的人不用跟得太紧,以免睿王不喜。如若睿王不在,你安派的人手须时时保护燕晨的安全。” 齐正延点头,自下去安排。 原王倒在榻上,口中轻声说:“二哥,小弟会帮你守好燕晨的,再不让你孤苦凄凉。” 原王早看出睿王对燕晨的不同寻常。也是,燕晨容貌倾城,身手卓绝,配他的二哥,真真再好不过。 但是,他怎么觉得,太子哥哥也在觊觎燕晨呢?太子妃还在那杵着呢!燕晨不栉进士,可能嫁予人为妾吗?尽管太子哥哥贵为一国储君,原王直觉也断不可能。 原王十岁前是齐家大族嫡次子,十岁后是皇子,自小养尊处优自不必说,但绝不是傻子,只是从心里无心争权夺利罢了。 自全族迁入西京后,兄弟三人在宫中时间最长的就是他。 太后、皇后、父皇的关系,他总觉有些诡异。 太后与皇后,不像天家婆媳,倒如亲生母女。父皇与太后,温情脉脉中却透着疏离。 父皇几不涉朝堂,太子形同监国,父皇对太子却无任何的防备,信之重之,古今罕见。倒相反,对远在边关的睿王,时有钳制之疑。而且,对子乔的不学无术,父皇表面不满,实则放仼。太后的态度截然相反,对太子不冷不热,对睿王与原王,却殷殷期望,时时关注。 不过,今天子睿哥哥和燕晨又去娘子关干什么?燕晨那天就去过了,今儿还去,莫非燕晨与夕儿姐姐真有渊源不成? 看燕晨的模样,比他子乔也不大几岁,当时顶多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会与纵横沙场的齐夕有什么渊源? 原王实在想不明白。 睿王送燕晨回了平安居,两人依依惜别。 睿王握着燕晨的手,不舍道:“明日我要去祖祠斋戒,前后七天大典才完。我会留人保护你。好生保重,等我回来。” 燕晨笑道:“明远忒也婆妈。我不需要人护着,十年都过来了,七天算什么?” 睿王哄道:“晨儿乖,我即找到你,就不容你有丝毫闪失。留下人来,也让我安心些。” 又笑道:“说起来,祖陵那边还有晨儿你的衣冠冢。祭完祖祠,还要祭陵。可不还得为晨儿上三柱香。真是别扭。” 燕晨正色道:“那是齐夕齐将军的冢,不是燕晨的。齐夕死了!邓祁的事朴朔迷离,与太子脱不了干系。明远切要记住,我与齐夕的事,任何人,包括原王,都不可显露半分。” 睿王神情郑重,道:“晨儿放心。我知道轻重。回头我让人查下邓祁这条线索。” 燕晨便不多话,只催睿王回王府。 睿王把燕晨的手举起来,轻轻地吻了吻指尖,低沉的嗓音撩乱了迷漓的月色:“明天,晨儿送我。” 燕晨含羞一笑,仰头看着睿王。双瞳剪水,唇边的梨窝似盛着盈盈春波。 月色下,睿王含情凝睇,撩人心怀。 他就这般望着她,柔和的目光映进了燕晨明丽的眸中,变得越发深邃,渐渐透进了她心中,让她觉察到那一丝丝久违的安宁,如月色般安抚她漂泊的灵魂。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子睿纯粹的心,纯粹得让她看不到一分尔虞我诈,明争暗斗。 燕晨的心如被似水月色涤净一般,再不忍染红尘万丈。 哪怕,这不可能…… 寸寸相思,才别相思,又添相思。 月亮掩入云中,似不忍再看一步一回头的明远。 第三十四章 美色误人,秦氏窥隐情 晨起,山原城又一次沸腾了。 太子今日率皇族将前往祖祠,斋戒三日后,举行大典。 太子亲民,不曾实行街禁,山原城百姓便早早挤于街边,得亲眼目睹这些皇亲国戚,那是可吹嘘一辈子的资本。 太子金铭车后,睿王的革輅,原王的木輅随之跟着,其余大小官吏,皇亲国戚,浩浩荡荡往齐家祖祠而去。 今日护卫的却是李孝杰的禁卫军,军纪严明,军容整齐。可见李孝杰非是等闲人。 睿王本是一品亲王,原王是二品亲王。按理,睿王应乘象輅,原王应乘革輅,但因随太子出行,近王自降,便各自降级乘輅。 百姓哪懂这些,自顾眼花瞭乱,只因比起太子入城,又多了两位王爷。 衮冕九章的太子固然尊贵,衮冕五章的睿王原王也不差。 睿王身着青衣,龙琚两肩,背部山形巍峨,火、华虫、宗彝在袖子上张牙舞爪。睿王本就身材高大,这身亲王服饰衬得他气宇轩昂,凤表龙姿,如飞鸾翔凤,气势逼人。 鲜有笑容的脸上,今天居然雨过天晴,神彩飞扬,成了三位皇子中最引人注目的风云人物。 大姑子小娘子尖声惊叫,仰望着如天上矫龙一般的睿王,心扑扑通通按也按不下去。 衫儿照例是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兴奋得脸儿发红。 睿王目光灼灼,一扫下去,顿时昏厥了几个,引起更大骚乱。 燕晨隐在茶楼里,从窗户中看到街头如热水沸腾,无奈的苦笑。 美色误人,岂只是婵娟娇娘。 忽又想到那高琚革輅中神采英拔的青年男子昨夜温柔缱绻的目光,心一热,两颊袭上粉色,却是惊呆了上来上茶的伙计------ 我滴娘啊,这小娘子敢情是九天玄女? 恒娘站在门边,奇怪地看着同手同脚退出门去的伙计,不知他中了什么邪。 门外站着两名挺胸抬头面无表情的侍卫,也狐疑地互望一眼,不明白进去还好好的,出来就魂不守舍的伙计,看到了什么。 这两名待卫是睿王天不亮就让齐正天送来的。一名叫临渊,一名叫临潭,均随睿王出生入死,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关健是,这两人是睿王到潼关才收的,与原齐府上下毫无关系。 燕晨笑纳了。 恒娘既感叹睿王的体贴,又担心从此行事不便。 待大队人马远去,城中百姓才意犹未尽地各自散去。 燕晨一行自也回转平安居。 一会,恒娘进来,神气凝重地禀道:“临渊接到消息,隐约有不少于三拨人在跟着我们。” 燕晨气定神闲地说:“一拨是原王的,一拨必是太子的。还有一拨么,总会现出蛛丝马迹。我这两天要返回山里一趟,得想个法子甩开他们,万不能泄露山里的一丝一毫。” 她对衫儿说:“衫儿也要小心。你功夫还不高,这几天切不可离恒娘左右。” 衫儿重重点头,心情不免有些沮丧。什么时候才能象恒娘子和小姐一样,无人可惧? 恒娘想了想,道:“要不今天回庄子上去。那里有暗道,出去就是到齐家镇的官道,从那里回山,应该可以甩开那些尾巴。” 燕晨点头,衫儿又兴奋起来。她还没去过庄子呢。 燕晨将临渊临潭唤进来,如此吩咐了一番,两人领命而去。 文懿阁里,太子妃脸色铁青。 今天天一亮,太子外出前来到文懿阁与李煦告别,仍然温和谦雅,仿佛和李煦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 李煦忍住心里恼恨,恭祝太子大祭圆满,大夏从此国秦民安,国祚绵长。 太子温言软语,道:“太子妃深明大义,此番出事后,果克己复礼,慎言谨行,孤深感欣慰。回朝后,孤定会向父皇为太子妃请封。” 李煦耳朵嗡嗡嗡直响,齐子浩睁眼说瞎话还说得如此气定神闲正大光明,倒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煦皮笑肉不笑的道:“太子四两拨千金,臣妾佩服。太子请吧!” 她怕压不住将茶盏扣在太子头上。 太子微笑走了,院外的护卫却一个未撤。 李煦气得半晌头都是疼的。 她昨天听说太子以几根头发,换得百姓爱戴,群臣感恩,冷笑连连。 她还是小看了太子。 还是,朝局有什么变化? 这时,外面有人禀报,说李芸求见。 太子妃气得斥道:“李大人让她反躬自省,她跑出来干什么?要不是她带来的那群蠢货不知天高地厚,惹出人命,本宫至于今日有此困厄?让她回去好生待着,休再胡闹。” 李芸恨恨的跺脚走了。 如果太子妃不默许长兄禁她的足,今天她就可以以护卫的身份去齐家祖祠,接近睿王了。 李芸转头去了李孝杰院里。 长嫂秦氏不算皇亲国戚,虽是二品诰命,却也无资格参加祭典,此时正在院里看猫儿打架。见小姑子进来,站起来迎了上去,吩咐上茶点。 李芸气鼓鼓地坐下,也不说话。 秦氏笑道:“哟,这是怎么啦?谁给小妹气受啦?” 李芸瞥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嫂子别装了,长兄禁本小姐的足,莫非嫂子不知?” 秦氏抿嘴一笑,道:“那你应该感谢你长兄才对。” 李芸嚷道:“感谢他?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小妹就得去大牢里走一遭了!”秦氏打断李芸,淡淡道。 “哼!如果本小姐在,决不会刺杀睿王。” 秦氏呲一声笑道:“是不会。不过可能街上就会多死几个人。照你那暴脾气,那些草民在你眼里浑没看作人!” 李芸噎住。 秦氏道:“嫂嫂劝你一句,我李家家大业大,天下书生唯祖父马首是瞻。他们都敬佩李氏百年清贵,秉承‘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如果你弄死几个人,天下文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你。” “他们敢!祖父岂容得了别人欺负我!” 秦氏嘲讽浮上嘴角,道:“为李氏家族名声,祖父恐怕会亲手将抹黑之人从家谱上除名。” 李芸一呆,也对。当初三叔决不背叛戾帝,还偷偷想护着躲入他李家的彭贵妃逃走,被祖父亲手杀死。 她打了个寒战。 秦氏冷眼看着李芸,心里万分痛恨这一家子的伪君子。 彭贵妃是她表姐,彭贵妃对她一家有大恩。当初因为这层关系,李家上上下下对她另眼高看。彭贵妃虽然把持朝政,诱惑君王,但看在秦氏面上对他李家却从未亏待。 眼看大厦将倾,李明德反倒发表缴文,历数戾帝十大罪,倡天下文人尊齐家为天下新主。 将彭贵妃诱而杀之,甚至还借了她这个表妹的名义。让她从此担上不仁不义的恶名,家族为此与她断了关系,举家搬到山里,从此不问世事。 李煦盗城防图不说,秦氏隐隐知道李孝杰还协助李煦做了什么事,她猜应与齐夕有关。 当初李煦未嫁前,她这位长嫂可是清清楚楚知道李煦对齐子浩的感情,也清清楚楚知道李煦对权势的渴求尤胜于对齐子浩的感情。 齐夕不死,李煦算什么? 呸!什么清贵门风,不过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她这小姑子,虽跋扈了些,倒是难得的真性情之人。 她拍拍李芸的手,劝道:“今太子妃娘娘将娘子军军权交予太子殿下,也不知将来谁是统领。小妹也辞去军职吧。免得将来受人挟制,没的找不痛快。” 李芸轻蔑的说:“交予太子殿下?哼,真是笑话!谁信呢!” 秦氏意味深长的说:“信的人多了!天下人信,朝臣信,你不信有什么用?” 李芸咬牙道:“不领那劳什子的军职也行。反正睿王也没看得上。本小姐大不了远去潼关,投睿王的睿威军去。” 秦氏大笑。 李芸嗔道:“嫂嫂笑什么?” 秦氏忍住笑,道:“小妹忒也天真!睿王是什么人?睿威军又是什么军?那是真刀真枪刀刀见血的铁军。你以为凭小妹眼一瞪,脚一跺,就能退千军万马?” 李芸恼羞成怒,气道:“嫂嫂小看人!” 秦氏好容易不笑了,说:“睿王身边能人太多。听说这次在街上,周茗君的头发被睿王身边一绝色女子一掌隔空剃了一半。至今半边头皮光着。” 李芸一愣,绝色女子? 第三十五章 山高水长,回首萧瑟处 李芸忙问:“什么绝色女子?睿王身边何时有了女人?” 秦氏捂嘴笑道:“过去没有,现在有了。听说那女子叫燕晨,客居平安居客栈。是睿王的红颜知己。对了,睿王还送了她一匹宝马。” 李芸一听,柳眉倒竖,急慌慌地站起来几步冲出去,高声唤人备马,一忽尔就消失在门前。 她身边的秦嬷嬷担忧地说:“李大人不是不准小姐与睿王来往吗?这一去,不得乱起来。” 秦氏微微一笑,道: “乱才好,乱起来才见真面目。” 燕晨与恒娘衫儿刚出平安居,才上马,李芸带人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与燕晨刚好打个照面。 李芸一愣,道:“你就是燕晨?” 李芸认出燕晨正是那日在首饰店门口遇到的女子。 燕晨见是李芸,不欲理会,催马欲走。 李芸一见燕晨胯下的高头大马,嫉妒之心顿起,喝道:“拦住她!” 李芸的仆妇丫环忙团团围住燕晨和恒娘衫儿。 恒娘刚要发作,燕晨摇手让她退下。 燕晨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笑道:“不知今日李小姐无故为难民女,是以娘子军五品侍卫的身份呢,还是以太子妃妹妹的身份?” 李芸傲慢地说:“无论那种身份,都比你高贵。这有何区别?” 燕晨眉一挑,一股英气扑面而来。 她揶揄道:“区别还是有的。前者身份呢,正巧太子殿下整顿军纪,大牢里才放了人出来,李小姐可再亲自走一遭;后者呢,太子妃娘娘正反躬自省,李小姐可去陪伴娘娘。” 李芸气个倒仰。 她手一扬,就要挥鞭。 燕晨笑道:“那天剃了人左边头发,今天倒可再剃一边。李小姐可是有心尝试?” 李芸脸色微白,骑虎难下。 动手呢,不是对手;放手呢,心有不甘。 情急之下,李芸冲口而出:“不许你靠近睿王!” 燕晨啼笑皆非。 原来是睿王那“红颜”惹的祸。 燕晨不再与她纠缠,左手执马缰,右手团团一挥,掌风扫过,围在马前的仆妇丫环跌成一堆。燕晨从缺口处轻巧一跃,恒娘与衫儿共骑一乘紧紧跟上,三人扬长而去。 原王和太子的人暗暗心惊,就这身手,晨娘子何需人护着? 策马扬鞭,急追燕晨而去。 李芸半天没回过神来。 雨儿从跌成一堆的人中爬出来,着急地说:“小姐,回去吧。那小娘子着实厉害!” 李芸一个巴掌挥过去,雨儿口中沁血,再不敢多说。 通往凤鸣山庄的路上,前前后后共有三拨人马在燕晨后面。 燕晨听声辩音,苦笑摇头。 到了山庄,恒娘让庄头娘子换上燕晨的装扮,吩咐几声,自带燕晨与衫儿从暗道里往庄外而去。 原王与太子的人分别潜在庄外树上,见燕晨半倚在场院外椅子上,背对院门,口拿一卷书,悠然看起来。 睿王赠的马和其他马在马厩里吃着马料。 暗道出口三里外,临渊临潭早备好马匹等着。见燕晨三人如轻烟般掠来,心道:“好俊的轻功!” 待到眼前,将马缰交到恒娘手里,对燕晨拱手道:“属下已查清,跟在晨娘子周围的人是原王和太子的。不过似无恶意。还有一拨,却身份不明,属下暂时不知是否有害于晨娘。” 燕晨不作声,左右就是那些人的。如果不是要隐匿燕老的存在,燕晨何惧之有。 她翻身上马,五人绝尘而去。 凤鸣山中,燕晨停下,将马交予临渊临潭,让二人在此等候。 她拱手对二人说:“劳烦两位壮志在此等候,七日午后我必回来。” 睿王吩咐过,一切听燕晨的。也知燕晨要去的地方绝密,不足以外人道,二人爽快地应了。 燕晨与恒娘衫儿转眼消失在密林中。 凤鸣山深处,通过山涧,穿过山洞,眼前景色一变。 只见翠竹围绕,流水潺潺。一片片药田中,几座茅草房临溪而建。屋前房后,几畦菜地,泛着绿油油的勃勃生机。 一老翁手执药锄,正在忙活。 衫儿奔过去,脆声喊道:“老爷老爷,衫儿回来了。帮您打了小锅酒。” 燕晨含笑走在后面。 那老翁寸拄着药锄,抬头望来, 他脸色红润,须发尽白,仙风道骨,一脸慈善。 接过衫儿递来的酒,呵呵一笑:“小丫头,没忘了老爷我,好好好。” 燕晨过去,笑着接过药锄,递给恒娘,扶着老翁两人进了茅草屋。 恒娘让衫儿在屋外守着,自去地里拔菜做饭。 燕晨将老翁扶着坐下,行了大礼,唤道:“祖父!” 老翁便是燕修缘。 他让燕晨起来,坐于他身边,递了一杯药给她,道:“喝了吧!老夫熬了两日,算着你该回来了。” 燕晨接过,一饮而尽。 燕修缘道:“喝了这杯药,晨儿的最后一丝滞障就解了。以后,你练内功会更加通畅,这天下,恐怕功夫能胜过你的,就没几人了。” 燕晨双目含泪,感激地说:“祖父再造之恩,晨儿粉身难报。您,又去崖上了?何不等晨儿回来,让晨儿去采?” 燕修缘呵呵笑道:“老夫救你,可不是让你粉身来报的。你虽随老夫姓燕,然你还肩负重任,身体旧伤万不可忽视。那崖上琼花,老夫等了十数年,焉能假手于人。再说,老夫身康体健,也并不费力。” 当年,燕修缘避入深山,在这洞天之地,发现崖上长着一株琼花。这琼花十几年才开一次花,极为珍贵。可修断脉,通筋骨,令全身筋络通畅,习武之人若饮此花制成的汤药,从此事半功倍,功力大增。 齐夕虽然养了十年,但当年伤得太重,仍有些气血不畅。若得此花入药喝下,方才算完全痊愈。 燕修缘当年被李明德追杀,避入凤鸣山。仍改不了爱药似命的性子,为守这株花,干脆隐居于此。 没想到后来救了齐夕,这株花也于今年开花。 燕晨再次对燕修缘行了大礼。 起来后,燕修缘问:“见着那人啦?” 燕晨点头,道:“对。也有了些交集,晨儿打算以此为契机,追查当年真相。” 她默了默道:“如今李明德之长孙女李煦为他正妃,正好一并接近。晨儿必将李明德之伪善面具撕下,让他身败名裂,身首异处,为祖父满门报仇!” 燕修缘湿了双眼,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李明德利欲熏心,早失了做人的资格。可怜我燕氏满门,无辜惨死。报此深仇大恨,还要落在晨儿身上啊!” 燕晨毅然道:“祖父放心,晨儿义不容辞!” 燕修缘注视燕晨,缓缓说道:“圣人训,世人应以德报怨。晨儿该不会认为老夫睚眦必报,德行有亏吧?” 燕晨嗤之以鼻:“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世上仁善必扬,邪恶必惩,才是人间正道!” 燕修缘长叹一声,起身走出房门。 燕晨默默陪他在山间漫步。 燕修缘边走边道:“晨儿再出此山,不知何年归来。老夫有时又想,不若放下过往,在这桃花源外,平静踱日,也无不可。” 燕晨也有些感伤,歇了歇才说:“君子立于世,必有所为有所不为。开太平盛世,谋百年福祉,却不是一句空话。晨儿虽为女流之辈,也不愿虚度此生。只是,此次再出山,必远上西京。留祖父一人在此,晨儿实不放心。我欲将恒娘留下,照料祖父。” 燕修缘思考一会,摇头道:“不妥不妥。恒娘老成持重,功夫也不差。你此去凶吉难料,恒娘必能助你。要不,你将衫儿留下,一来她许多事还不知道,年纪又小,功夫不及自保,恐为你软肋,为敌所乘,二来老夫可为她洗髓伐骨,增她内力,将来为你所用。” 燕晨想了想,点头应了。 遂将衫儿唤来,与燕修缘分开,带她去往书屋。 燕晨从架子后一暗阁里取出一匣子,打开拿出一本帛书,交给衫儿,道:“衫儿,这是我这些年默的内功,七日后我与恒娘出山,你先留在山中。老爷要为你洗髓伐骨,助你练功。你须每日勤学苦练,不负老爷和我的期望。照料好老爷,待日后功成,我必回来带你出山。” 衫儿眼泪汪汪,实在不舍燕晨。但也隐隐知道燕晨出山是要办大事,自己功夫尚差,也怕拖燕晨后腿,便咬牙答应。 燕晨又指着架上一排书,对她说:“这些书是恒娘几次出山搜寻来的兵法谋略,你也须日日勤读不掇,如有不懂之处,找老爷请教。” 燕晨摸着她的头说:“有朝一日学成,我回来带你出山,去草原找山戎报你父母之仇。” 衫儿哭着点头。 燕晨与恒娘在山中留了七天,拜别燕修缘,再次出山。 燕修缘与衫儿送到洞口,见二人背影渐远,心里惆怅。 此一去,山高水长,怕是惊风密雨,再难回首。 第三十六章 孤山暮寒,共剪西窗烛 七天大祭完毕,傍晚时分,太子折去了齐夕的衣冠冢前。 夕阳西沉,群山静穆。墓旁青松环伺,四周澄明寂然。 十年生死两茫茫。 太子静静地伫立在墓前,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墓碑上。耳边一遍遍回响着齐夕清朗婉转的声音:“如此,夕儿回驰山原,待子浩哥哥凯旋。” 待踏入西京,必许你万丈荣光。 如今,西京早已踏破,万丈荣光许与谁? 明月夜,短松岗,断肠之处,痛断肠。 睿王站在远处的松树下,默默地注视着太子萧瑟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 邓祁确是太子的亲信心腹,怎会出现在彭翔大军中? 若说是太子所遣,看太子对夕儿应是真情实意,他没有理由会葬送夕儿的生机。 若说与太子无关,邓祁难道会背叛太子,行逆天之事? 睿王的眼前,浮现出燕晨的倩影,强烈的思念几乎从七天前与燕晨告别那一刻就滋生蔓延。 夕儿已逝,燕晨重生。无论是哪一个,都是睿王今生的红颜劫。 睿王掉头就走,他一刻也不想浪费,只带着齐正天,打马狂奔,向山原而来。 原王看着暮霭中扬起的黄灰,摇头不止。 他手上拿着一张纸条,那是信鸽带来的。 七日前,燕晨于凤鸣山庄遁。今日申时,再现于凤鸣山庄。 他本来是要来告诉睿王的,却只看见睿王身后冒起的黄灰。 睿王应该知道燕晨这七天去了哪里。 那么,燕晨凭什么告诉睿王?他们之间为什么会突然如此信任? 原王绝不相信睿王会在寥寥几次见面后就被燕晨的倾城之貌迷昏了头,也不相信燕晨会被睿王这千年冰王吓破了胆而吐真言。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们以前就认识,且还有很深的交往。 但是,这也绝不可能。睿王那晚在山庄还让他去查燕晨的底细,如有很深的交往,何必要查? 原王被自己绕昏了。 太子从墓地回来,也收到消息。 燕晨七日前失踪于凤鸣山庄,今日莫名其妙又在山庄出现。且没过多久,睿王亲卫到山庄接燕程回山原城。 难怪睿王等不及明天回城,现在就独自走了。 睿王开窍得如此令人猝不及防,难道冰的反面就是火?一旦化冰,则势不可挡? 太子眯着眼,阴沉沉地笑了笑。 失去了一次,不能再失去一次。 齐子睿,不足为虑。 燕晨回到平安居,洗漱完了,散着头发靠在榻上默默想着心事。 不是不想子睿的。 敲门声响,恒娘透过门缝瞄了瞄,伸手打开房门。 睿王满头是汗,脸色潮红,一头撞了进来,眼光扫了屋内一下,看到燕晨,方舒了口气。 燕晨仿佛看到当年的齐子睿,冒失又豪爽,不禁失笑。 睿王几步上前,一把将燕晨从榻上拉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猿臂一伸,燕晨就落入他宽阔的怀里。 后面进来的齐正天赶忙背过身去,恒娘一推,两人就出了门。恒娘反手将门关上。 两人与门口的临渊临谭相互看看,又装若无其事各自转开头。 燕晨哭笑不得,在睿王怀里闷闷的笑。 睿王却不理会,抱了一会才松手,犹瞥见燕晨唇边似隐似现的梨窝,好似盛着琼浆。 睿王忽觉喉头一紧。 燕晨退后一步,仰头望他。 “不是明儿才回来吗?怎么今天就跑回来了?”燕晨笑问,一边抽出绢帕为他试去头上的热汗。 睿王握住放在他头上的手,目光炙热,低声答:“听说你周围有三拨人,不放心。” 燕晨一笑,任睿王握住手,牵他到榻前坐下,单手倒了杯茶递给睿王。 睿王不接,仍目光灼灼地盯着燕晨。 燕晨无奈,将杯子送到睿王唇边,睿王就着她的手喝了,展颜低笑。 有暗香袭来,芬芳于寂静的暗夜。 良久,燕晨开口轻嗔:“痴儿。” 睿王也不说话,目光似水温柔,几欲盈出双眸。 齐正天靠在廊上,漫不轻心的转着一把短刀。心里又是诧异又是欣慰,几时见过睿王如此紧张一个姑娘?不过也好,总算有点人气了。只不知人家姑娘是否也会同样付出真情?会不会嫌边关苦寒?睿王要不要干脆回京?那潼关谁守? 齐正天忽然觉得自己逐渐向老妈子靠拢,忒多操心。 屋内,睿王已脱去外裳,更显肩阔腰窄,阳刚帅气。 燕晨无论停在屋里那个位置,都能感受到睿王的视线。 她苦笑着嗔道:“看够没?” “没。”睿王干脆地答。 燕晨失笑。 睿王叹:“晨儿忒没良心。我孤清十年,晨儿为何现在才现身?” 燕晨忽然有些眼眶酸涩,为他十年的边城寂寞年华,为他十年的血雨腥风岁月。 她背过身去,拿起银剪,轻轻挑着灯芯。睿王从背后环住她,手覆在燕晨的柔荑上,一起剪着灯芯。 窗纸上映出两人相依相偎的影子。 恒娘将齐正天三人赶到楼下。 燕晨偎在睿王怀里,睿王温热的呼吸将她头顶上的柔丝吹得微微颤动。 “晨儿。” “嗯。” “晨儿。” “嗯。” “晨儿。” “嗯。” 睿王低沉的嗓音,伴着胸腔的共鸣,惹得燕晨一阵阵战栗。 “晨儿,今天我回来前去了夕儿的墓前。” “嗯。” “太子一直在墓前。” “嗯。” “他对你的……情,许是真的。” “我知道。” 睿王的心有些窒息。 “明远。” “嗯,我在。” “他九年前立了太子妃,也是真的。” “嗯。” “过去,我与他的情,是真的。” …… “嗯。” 燕晨回过头来,烛光中,她的眼睛灿若星河。 “现在,我在你身边,你在我心里。” 睿王的心忽地一热。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懂你的言外之意,但只要有一人懂你的欲言又止,足矣。 燕晨自来明毅果决。 情止不纠结,爱来不逃避。 “明远,夜深了。” “我知道。” “明远,夜深了。” “我知道。” 燕晨“噗”一声笑出声来。 “知道还不走?” “嗯?”睿王这才反应过来,燕晨让他走了。他不满地哼道:“怎么刚来就让我走?” 燕晨哭笑不得:“你来了两个时辰了。” “啊?有这么久吗?”睿王嘀咕道。 “你……” “好吧好吧,我走。晨儿好好睡觉,天亮再来找你。” 燕晨瞄了眼沙漏,已是寅时初刻。 睿王也偷偷瞄了瞄,心虚地说:“好吧,午时我来接你,一起用膳。” 燕晨笑道:“好,你且回去安心补眠。午时我有事与你商量。” “我一个大男人,睡这么多干什么?”睿王小声地说。 燕晨抚额。 睿王磨磨蹭蹭一刻钟才出门。 恒娘进屋关上门,也笑道:“哎哟天,奴家不知道睿王这么拖沓。” 燕晨捂嘴笑道:“小时,他带我偷溜出去山里打猎,也要磨蹭到夕阳下山才回。挨了义父多少打。” 睿王半夜回府,把原王府总管吓了一跳。 他顶着乱哄哄的头发,睡眼惺忪地让人备水,做宵夜,忙前忙后,生怕这爷又让他们被原王责打。 齐正天喝斥道:“总管且住手吧!睿王殿下素不吃宵夜,让人备水即可。” 总管点头哈腰出去。齐正天又叫住他,沉吟一下方道:“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放进来。殿下要好生歇息。” 总管连声应了。 “闲杂人”?不就是那李芸一人“闲杂”嘛。 齐正天已从恒娘口中知道了李芸那天为难燕晨的事,生怕这位大小姐又来纠缠。 第三十七章 以一当十,毁百年清誉 李芸很快知道睿王回来了。 她忙忙叫人进来,又是梳洗,又是换装,还要熏香,让人做宵夜,整院子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折腾好,天也大亮,宵夜变早餐了。 李芸装扮得艳光四射,斗志昂扬地带着一堆仆妇丫头往凤鸣苑来。 雨儿愁眉苦脸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李大人今明两天眼看就回来了,这姑奶奶又要做甚? 凤鸣苑大门紧闭,院里寂静无声。 李芸让人唤门,一仆妇抖抖嗦嗦登阶上去,轻轻扣门环。 “你没吃饱吗!”李芸一声大叫。 可不是吗?岂止没饱,根本就没来得及吃嘛。 仆妇只好将隔夜的饭化成手上的大力,猛地将门拍得山响。 总管慌慌张张跑过来,他刚才才起,就有人来通报说李芸往风鸣苑来了。 他对李芸躬身道:“睿王殿下昨晚吩咐,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本小姐是闲杂人吗?”李芸气道。 当然是。闲杂人说的就是你。 总管以前没摸清李芸的底,又看在太子的面上,对李芸客气一番。如今连太子妃都闭门修身养性了,何况这李家小妮子。再怎么说,原王府也是王府。 总管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奴以为,但凡不是睿王的人,都算闲杂人吧?” 李芸跺脚大骂:“好你个奴才,找打是吧!” 总管直起腰来,面不改色道:“老奴是原王府的,办不好差,自然有原王调教。李小姐就不用费心了。”他将“王府”二字咬得贼重。 李芸还要发作,雨儿拉拉她的衣袖,悄声道:“小姐毕竟客居王府,还是回吧。” 李芸连太子妃都没放在眼里,对王府下人更是不屑一顾。她挣开雨儿,提起裙子,蹬蹬上台阶,抬脚就踹。 院门忽地从里拉开,李芸收势不住,一个劈叉摔在地上,一只脚还搁在高高的门槛上。 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仆妇丫环惊叫着扑上来,你拉人,我推你,挤成一团。 齐正天面无表情冷声道:“李小姐功夫不错。” 李芸泪水糊了一脸,刚上好的精致妆容花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睿王从这群女人旁边走过,恰好李芸抬头,睿王皱眉道:“真丑。” 带着齐正天径直走了。 王府总管也摇摇头,趁乱消失。 李芸一听睿王说她丑,顿时“哇”一声放声大哭。 秦氏听李芸在睿王面前出了丑,手执团扇笑得肩直抖。 她坐在院子中的摇椅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秦嬷嬷说:“我这小姑子啊,是愈挫愈勇,愈勇愈挫。看吧,一会又要来找本夫人了。你说,我要不要帮她一把呢?” 果不其然,一会换了妆的李芸又扭着腰气啉啉地进来。 秦氏笑道:“又有谁惹小妹不高兴啦?” 李芸道:“还有谁?就是……哎呀,总之就是有人惹本小姐了!” 秦氏笑咪咪地说:“那小妹到嫂嫂这里干什么?我这可没有睿王。” 李芸脸一红,不吭声。 秦氏道:“嫂嫂教你个好。你去平安居守着,睿王定会去。” “平安居?那贱……燕晨又回去啦?” “也许吧。”秦氏道,“不过,你可不要让你兄长知道是嫂嫂说的。” 李芸眼睛直直望着前面,有些丧气。 “去了又怎样?睿王说我丑。” “这,这是眼睛有问题还是当时你……” 李芸跳起来说:“对哦。当时我正哭花了脸!”一阵风又不见了。 秦氏瞄了瞄空空如也的门口,撇嘴说“蠢货。” 睿王出门早了,不敢去平安居打扰燕晨。带着齐正天沿着旧时的记忆走在街上,慢慢踱着。 他想卖点什么送给晨儿,然逛了许久,都觉无论什么物件,都配不上如烈焰骄阳,亦如清风皓月的晨儿。 到了一家医馆,见门口水牌上写道:“醒酒药,一药解千醉。”想到燕晨似乎很喜饮酒,便迈步走了进去。 买了药,揣进袖里,往平安居去了。 李芸此刻正在平安居与掌柜打听燕晨住哪间。 掌柜虽一直不知道燕晨的身份,但是看东家恒娘对燕晨的态度,猜测必是一个紧要的人,不敢随便泄露。 正期期艾艾不知怎么打发这个服饰贵重一脸骄纵的小娘子,恒娘下楼唤伙计打热水。 李芸跳过去,一把揪住恒娘的衣袖,叫道:“你这丑妇!燕晨住哪里?” 恒娘轻轻巧巧一拂手,李芸顿时后退了几步。恒娘不耐烦地说:“李小姐,你三番五次找茬,不知为何?” 李芸示意簇拥着她的仆妇丫环围住恒娘,趾高气扬地说:“本小姐高兴,何须要理由?” 恒娘冷冷地说:“那随李小姐高兴罢。奴家却是不陪了。” 李芸气得扬手就要掴过去。 忽然,外头冲进来一个小子,一头撞在李芸身上,将她撞得踫在身后的桌子边上,痛得“啊”大叫。 那小子却是寄哥儿。他算着燕晨这几天要上西京了,瞒看沁娘跑到平安居,要随她们去西京。 进门就见一群人围住恒娘,一个小娘子正要掌掴她,想也不想就一头撞上去。 恒娘叫他:“寄哥儿过来!” 寄哥儿往恒娘处跑过去,雨儿悄悄伸出一只脚,寄哥儿一绊,就往前摔去。 恒娘忙一把拎住寄哥儿的后襟将他提起来。 李芸上次吃亏,这次来却是带了李府侍卫的。她揉着撞痛的腰,对侍卫喝道:“给我打死这个臭小子!” 恒娘将寄哥儿护在怀中,横眉冷对逼上来的五六个护卫。冷笑道:“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掌柜急得跺脚。 李芸骂道:“愣着干什么?一起上,两个一起打,打死算我的!” 护卫仍有些犹豫。 太子才整治没几天,万一伤了人,李大人还不把他们剁了喂狗? 恒娘顺手从一旁桌子上的筷笼里抓了一把筷子,对李芸说:“李小姐,奴家还是劝你一句,山原城不是李府,且收敛一些吧。” 雨儿也劝道:“小姐,李大人今儿就回来了,还是算了吧!” 不提李孝杰还好,一提他,李芸想起李孝杰对她的惩罚,气冲上头,顿失理智。 她顺手从身旁侍卫腰上拔出剑来,嚷道:“你们怕他,我可不怕!” 持剑就向恒娘怀中的寄哥儿刺来。 恒娘手一扬,一根筷子“叮”一声打在李芸剑上,剑应声短成两截。 恒娘抢上一步,在李芸手上一敲,短剑从李芸手上落下掉在地上。恒娘退后,朗声道:“大家近日无冤往日无仇,恒娘告辞。” 揽着寄哥儿退出圈子,往楼上走去。 谁知,李芸已失了理智,捡起地上断剑,就往恒娘背上刺来。 一声清叱,众人看见一抹光一闪,李芸怪叫一声。 恒娘回头,却见李芸的手腕软软的垂了下去。 却听清朗明丽的女声在楼梯口上响起。 “李小姐莫要欺人太甚!” 众人抬头,见燕晨满面清霜,长发柔顺地披在背上,临渊临潭跟在她身后,走下楼来。 她走到李芸身前,一伸手,一支发钗竟从地上飞起,落入她掌中。她利索地挽起发,用手中发钗插好。 众人才知,李芸的手是燕晨用发钗击中的。 令众人吃惊的不仅是她从二楼击打李芸穴道的精准,还有她从地上将发钗吸上来的功力。 燕晨负手盯着仍在抽气的李芸,冷冷道:“适才听李小姐叫嚣着要人性命,莫非这大夏竟无国法?还是国法可以偏私,独对李小姐网开一面?” 李芸梗着脖子,不服地说:“尔等草民,生如蝼蚁,死如草芥,就是被本小姐杀了,又待如何:” 燕晨一声断喝:“你荒谬!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一小小娘子,竟如此践踏大夏律法,漠视他人性命,李氏百年清贵,看来也不过徒有虚名!” 李芸涨红了脖子。 雨儿一听,坏了。李大人回来,还不知怎样狂怒。毕竟,有李芸这样一个妹子,李家连敌人也不用了,以一当十,一准自个就毁了李家百年清誉。 第三十八章 以身相许,暗室算朝政 睿王来到平安居,见平安居门口围满了人。 他心一跳,齐正天忙拨开人群,睿王快步走进去,刚好听到燕晨怒斥李芸。 睿王将燕晨护在身后,身上冷意凛凛。 他看着李芸,不耐地说:“怎么又是你这丑女?” 燕晨在睿王高大的身躯之后叹口气。 果然,李芸一听就炸了。 一早上被睿王说两次丑,真比杀了她还难受。再看睿王对燕晨的明显呵护之举,更是气得头冒青烟。 她哆嗦着,哭骂道:“燕晨你这贱人,本小姐要将你碎尸万断!” 燕晨:“……” 睿王勃然大怒,凌空一掌,李芸的头被掌风打得一偏,脸一声脆响,瞬间肿了起来。 众人莫名其妙。这掌还没踫到她脸上呢,昨就肿了。 睿王目光中仿佛凝着冰,刮到人身上似刀锋一般。 “滚!再让本王知道你找晨娘的麻烦,别怪本王下手无情!” 拉着燕晨,气势汹汹地上楼去了。 燕晨苦笑道:“红颜祸水啊!” 睿王奇道:“晨儿祸害了谁?” 燕晨沒好气地说:“我是说你!” “祸害我?”睿王一笑:“求之不得!” 燕晨无奈,慢吞吞地说:“我是说,你是红颜祸水。我是因你,受的无妄之灾。” 睿王总算明白了。他低下头,凑近燕晨耳边说:“可我只想祸害你。” 燕晨脸一红,甩开睿王,自顾自进屋去了。 睿王跟在身后,低低地笑出了声。 楼下,李芸总算被雨儿等半拉半劝地哄走了。 临渊临潭心虚地站在齐正天面前。齐正天叹道:“以后再让这些闲杂人靠近晨娘,你们且就等着受罚罢。” 这边,恒娘问寄哥儿:“你一个人来的?你娘知道吗?” 寄哥儿扭捏道:“不,不知道。我要跟你们去西京,我娘不允。” 恒娘皱眉道:“你娘不愿,我们也不能将你带走。如今你偷偷跑出来,你娘怕不要急死。” 寄哥儿倔强地说:“我不管,我偏要跟你们去。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只会煮酒?” 恒娘“噗”地笑了。道:“才多大呢?就大丈夫。不过,寄哥儿说的也对,你爹是条铮铮铁汉,他的儿子,也要做顶天立地的好汉子。要不,我再去跟你娘说说?” 寄哥儿大喜。 恒娘牵着他的手,往楼上去了。 燕晨听了恒娘一番话,想了想,道:“你去一趟十里铺,告诉沁娘,寄哥儿我先留几天。” 寄哥儿一步蹦到燕晨身边,拉着燕晨的手,扭糖似的嘻嘻笑着。 睿王皱眉,将寄哥儿从燕晨身边拎开,道:“那来的混小子?” 寄哥儿这才注意到睿王,只偷看了一眼,就吓得不敢吭声。 睿王藏昂挺拔,兼一身冷寒,除了对燕晨温情脉脉,在别人眼里,却如冷神一般。 睿王道:“要不,让寄哥儿跟着我,先训练几年?” 寄哥儿委屈极了。他要跟着晨姐儿,才不跟这个凶巴巴的男人去。 燕晨想了想,说:“等他娘想通了再说。” 睿王将临渊临谭叫进来,让把寄哥儿带去安置。 总算房中只剩睿王和燕晨了。睿王顿时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他将燕晨拖到怀里,燕晨皱眉道:“做什么,热得慌。” 睿王不悦:“刚才那小子还扭着你呢,你倒嫌我热。” 燕晨笑起来,说:“哪能一样呢!你这么大一个火炉。” 睿王奇怪:“都说我是冰山,只你说我是火炉。” 燕晨“……” 睿王见燕晨不说话了,得意洋洋。 燕晨用手指一下下戳着睿王坚实的胸口,道:“多大了呢?怎么还像孩子?” 这下,睿王也同意他是火炉的说法了。燕晨的手指头仿佛火源一般,轰一声将他全身点燃。 他有些狼狈地放开燕晨,转身说:“还记得永宁寺旁的雁荡湖吗?即这么热,明儿我们去那里玩耍可好?” 燕晨眼睛一亮。 雁荡湖啊,小时,燕晨与子睿常常去那里游水。子浩惯常是不去的。 在那里,两人学会了游泳,学会了潜水闭气。年少好胜的两人谁也不服谁,一次比一次游的距离远,一次比一次闭气的时间长。 最长一次,子睿闭了快一刻,不过差点闭死过去,燕晨将他捞起来,又是打又是掐,最后快要哭死了,才将他弄醒。 燕晨想到那次,不由笑了。 她促狭道:“当然记得。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睿王也想起那次的事了。不过,燕晨不知道的是,子睿当年骗了她。 其实,子睿根本没晕,他就是想看看齐夕会不会救他。后来,齐夕把他捞出来,在他身上好一通忙活,那又小又软的手弄得他浑身燥热,只好继续装晕。 他犹记得,齐夕温热的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胸上,烫得他心都碎了。 就是那一次之后,他渐渐觉得,齐夕于他,于别的女孩不同。她不仅是他的义妹,更是他想永远厮守的女孩。 可惜,齐夕与他厮混得太熟,反倒对温雅稳重的子浩仰慕不已…… 睿王连连点头:“对,对。晨儿是小王的救命恩人,小王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可好?” 燕晨脸一红,别过身去不理他。 睿王带着磁性的笑声低低响起,燕晨的脸更红了。 睿王等燥热稍稍凉一些,从后环绕着燕晨,柔声哄道:“晨儿,明天我们就去。这次不用你救我,换我来护着你可好?护你一辈子!” 燕晨忍不住眼眶温热,咬着唇,轻轻的“嗯”了一声。 这一个字,婉转娇糯,尾音微颤,睿王的心一荡,灵魂都仿佛离他而去。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也不相负。 太子及随行的祭祀诸人声势浩大的回到山原。 太子回到王府,洗漱完,太子妃遣护卫来请太子过去。 太子吩咐权公公:“让护卫撤了吧。告诉娘娘,孤晚膳与娘娘同进,今儿就宿在懿文阁。” 太子妃接到信,打赏了权公公,听护卫散尽,自坐在榻前出神。 这是打一巴掌给个枣儿? 李煦的心在这九年里已渐渐冷了。也许,奢望皇家有真情实爱本就是个笑话。 也罢,那就保住最高的权势,最尊贵的身份,何尝不是另一种快乐? 李孝杰来见太子妃。 行过大礼,李煦赐座,让人上茶,将所有人,包括孙嬷嬷冯嬷嬷全都赶到离房门十步开外守着。 李煦淡淡地说:“祭祀诸事顺利,无人惊扰,恭喜兄长此次又立了大功。” 李孝杰恭敬地答道:“微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李煦一声冷笑,端庄大气的脸上,阴戾的目光直直扫过李孝杰:“呵呵,功过都由他齐家说了算!” 李孝杰垂着眼眸,慢慢地说:“那娘娘还想怎样?谋逆不成?” 李煦抬起茶盏,吹着上面的浮茶,阴侧侧地笑道:“谋逆?成王败冦,齐家的江山本就是谋逆来的。这才十年,齐子浩便要卸磨杀驴。” 李孝杰抬起眼帘,嘲讽道:“自古皆如此。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道理莫非娘娘还想不到?” 李煦将茶盏重重放下,恨道:“难道本宫就坐以待毙不成?” 李孝杰冷笑:“那若是飞鸟不尽,狡兔仍在呢?” 李煦若有所思:“兄长是说……” 李孝杰道:“娘娘不觉得,如今朝中太安静了么?大夏朝中渐稳,齐子浩形同监国,圣上龙体欠安,眼看齐子浩铁定了将来得承大统。他可不就能腾出手来对付李家了吗?但是,若此时,朝中有另一种声音呢?” 李煦惊问:“兄长是说,睿王?” 李孝杰点头:“还有原王。” 李煦道:“先不说原王一闲散王爷,就是睿王,也无心大位,又远离朝堂多年。齐子浩不会在乎。” “树欲静而风不止。由不得睿王无心。况,只要让齐子浩认为睿王有心,且有能力问鼎就行。如此一来,齐子浩不得不继续依靠李家,操纵群臣,把控天下文人的声音。” 李煦急道:“可祖父正上书和谈。若和谈成功,睿王更是可有可无,齐子浩岂不高枕无忧。” 李孝杰笑了。 第三十九章 天家有情,假戏也真作 李孝杰掸了掸衣襟,笑道:“和谈绝不会成功。扎木部如今越来越强,扎木晃野心勃勃,和谈要成功,除非大夏割地赔城。但是,圣上是马上得的天下,休想让他割地赔城。” “那为什么祖父还要上书和谈?” “为留下兔子。”李孝杰淡淡地说:“人都是健忘的,如今因为睿王长年驻守潼关,山戎动弹不得,朝中就以为边境无战事,山戎不足虑,进而忽略了睿王。但是,经祖父一搅动,扎木晃拒绝和谈,天下人才知原来扎木晃野心不小,大夏不可少了睿王和睿威军。” “加之宫中太后和皇后的支持,睿王就有了亮相的机会,有了让齐子浩不得不防的实力。” “齐子浩深知不可有机会让天下人注意睿王,最好就是睿王一直驻守边关,所有人都认为睿王和睿威军可有可无,甚至反感睿王耗费国库,这样,齐子浩才能名正言顺地问鼎大统。所以,他不但反对和谈,甚至将和谈的奏折留中不发。” 李煦恍然:“如若这样,太子无人与之争位,再通过娘子军把控朝臣,李家就无甚大用了。” “对。所以,现在要做的,和九年前相反。当年,是要让睿王淡出朝臣的视线,现在,是要让他在朝中大放异彩。而李家,永远站在太子这边。” “万一,万一睿王真的……” “没有万一。命只有一次。该他消失的时候,他就会消失。”李孝杰笑道。 李煦仔细想了许久,摇头道:“不妥。如若到时睿王将山戎灭了,睿王又被……内无忧外无患,齐子浩更加强势,李家到时就为鱼肉,住他宰割?” 李孝杰呵呵笑着,摇摇头。 “娘娘忘了还有你吗?有了皇子,齐子浩会做个让位的好父亲的。” 李煦终于明白了。 李孝杰阴狠道:“所以,娘娘得忍。忍到那时,齐家就是为人做嫁衣的针线娘子。在那之前,还不能让齐子浩有活着的子嗣。” 李煦点头,心里却飘过一丝阴云。 皇子,是她一个人能有的么? 李煦不想提皇子的事。她问:“明儿的事安排好了吗?” 李孝杰点头:“娘娘放心。但是,齐子浩心思慎密,要天衣无缝,娘娘可得吃些苦头。” 李煦的心卟卟直跳。她强压住不安道:“兄长的人,可靠吗?” “娘娘放心。” 李孝杰瞥了眼沙漏,道:“微臣告辞。太子殿下今儿过来,娘娘要抓住机会。” 李煦叫住他道:“今儿芸儿又惹了事,兄长还需好好想个法子,别让那丫头坏了我们的大事。” 李孝杰道:“容微臣回去仔细斟酌。” 躬身走了。 申时末,太子及一大群内侍宫人逶迤而至。 太子满面春风地亲手将行跪礼的太子妃扶起来,含笑道:“你我夫妻,不用行此大礼。” 太子妃笑吟吟地说:“殿下大祭礼成,臣妾该贺太子的。” 太子微笑点头,亲自挽了太子妃,行至膳桌前,扶她一同坐下。 太子妃亲手倒了一杯酒递给太子,自己却只倒茶,恭敬地举至额前,道:“本应陪殿下饮酒,但臣妾有个不请之请,还请殿下恩准。” 太子温和地说:“太子妃但说无妨。” 太子妃道:“此次臣妾驭下不严,惭愧不已。殿下不使臣妾参予大祭,臣妾心甘情愿。但总觉愧对太孑,彻夜辗转。想明日去永宁寺上香,一来为太子祈福,二来替贵妃娘娘点一盏长明灯,祈愿贵妃娘娘福寿锦长。” 太子的生母令贵妃是山原本地人,自十年前到西京后再也没回来过。原来居山原时倒确是常去永宁寺。 太子允道:“这有何不可?太子妃孝心可表,孤甚慰。憾因后日需返西京,明日孤已有他事,不能与太子妃同去。太子妃早去早回。” 说完将酒一饮而尽,太子妃也喝下盏中清茶。 一顿饭,倒也似温情脉脉。 饭罢,因太子妃明日要上香,太子将邓彦明叫来,让他安排好明日的护卫,万不可让太子妃有何闪失。 太子妃含笑谢了,恭送太子---上香前,需清心寡欲为好。 太子一笑,负手离去。 上香为他祈福?呵呵,天家有情,不过假戏真作罢了。 睿王郁闷了半天。 只因原王不请自来,非要拜燕晨为师。 原王浑不觉一旁的睿王满面寒霜~~因为睿王一贯满面寒霜,手一挥,齐正延将一罐酒捧上来。 原王伸手接过,道:“小王连拜师酒都带来了,晨娘就允了吧。” 燕晨接过酒,一掌拍开封泥,闻了闻赞道:“好酒---不过拜师似乎是奉茶。” 原王道:“奉茶不新鲜。晨娘子豪迈爽利,奉酒最为合适。” 燕晨大笑。 睿王听到燕晨如清泉般的笑声,不禁心旌摇曳,如能让晨儿日日开心,岁岁欢颜,收原王为徒倒也不错。 燕晨昔日对齐子乔这位幼弟甚为怜爱,十年未曾照顾过他,也想补偿一二。便道:“拜师却也不必,如蒙不弃,认了晨娘为友,无外人时晨姐托大,叫你子乔可好?” 原王大喜,从善入流拱手作揖:“晨姐在上,受子乔一拜!” 原王感慨:“小王曾有一义姐,可惜……”忙止住,偷偷瞄了瞄睿王。 睿王神色晦涩,原王心里诧异。 燕晨问原王:“不知子乔想学什么?” 原王收了诧异神色,道:“手削头发。” 燕晨笑道:“那倒也不稀罕。不过以掌为刀,心意相通,眼到手到而已。” “而已?”原王崩溃。 “这样吧,”燕晨道:“让晨姐先看看你的功底再说。” 燕晨站起来,原王忙跟上,却被睿王拖住衣领往后一放,自己硬插到燕晨身后。 原王气得在后猛瞪睿王。 燕晨下楼来到平安居后院,指着一棵柳树道:“你击掌看看。” 原王忙立身屏气,挥掌朝柳树击去。掌风将柳枝带得一阵轻晃。 睿王轻呲一声。 原王沮丧地低头。 燕晨瞅了睿王一眼,说:“还不错。至少能隔空击物。只准确性不够。” 燕晨退后几步,站在二十步以后,抬起手,道:“看好啦,我从第一枝开始。” 说话间,柳枝被掌风带动,一根一根慢慢动起来,似跳舞一般,一根动了另一根才动,绝不会乱了顺序。 倾刻,一树的柳枝如被赋予了灵魂,随风起舞,随即,一根一根慢慢地从中间削断,纷份坠于地上。 原王张大了嘴,连睿王也心内惊诧。 这得多锐利的掌锋,多精准的力度? 燕晨说:“你掌风是有的,但厚而不利利,杂而不精,待晨姐从头教你。” 燕晨一遍遍手把手告诉原王怎样控制力度,怎样收气入掌…… 两人不免有了接触。 睿王冷哼。 燕晨回头看见,失笑道:“明远也试试?” 原王一听,嗬,“明远?”居然称表字了。顿“老”心大慰。 睿王出手如电,一掌击去,顿时满树的柔软枝条唰唰地齐齐被削断。虽不若燕晨精准,却凌厉得可怕。 可怜原王的嘴又张得合不拢。 燕晨点头道:“战场上,确需明远这般大开大合的掌风才行,看来晨娘得学学才是。” 睿王将燕晨拽过来,宠溺的目光将燕晨从头罩住,轻声道:“晨儿倒不用学,有我呢!” 原王牙都酸掉了。 原来冰王开裂,露出的芯也和常人无异。 周围散开的齐正天、齐正延、及临渊临谭心里不免暗惊,寄哥儿却看不出什么道道,嗯,柳条么,他也扯得断嘛,为什么大家一副见了天神的表情? 第四十章 夜雨初歇,君心似匪石 睿王、燕晨、原王躺在平安居的屋顶上,身边放着原王的“拜师酒”。 黑蓝黑蓝的天幕上,闪烁着漫天的星辰,清澈宁静。蟋蟀高一声低一声的鸣叫着,像在给翩翩起舞的萤火虫伴奏。 燕晨的双眼波光粼粼,万千星河蕴藏在眼底。睿王在她身旁,若有若无的挡在屋脊下滑的方向。 原王用手枕着头,斜眼盯着睿王笑。 “哎呀,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二哥,一世英名付流水喽!” 睿王喝道:“滚!”原王吃吃笑了。 燕晨没说话,静静地盯着隐隐暗暗的前方。 片刻,她轻声问原王:“子乔,你派在我身边的人撤了吗?” 原王被酒呛住,眼睛盯着睿王。 睿王略显尴尬。 燕晨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俩一眼。 原王道:“撤了。有二哥在,还要其他人干什么?” 燕晨扫了扫周围,轻声说:“那就奇怪了。在我周围,至少隐藏有二三十人,似乎不是一路的。” 睿王冷峻的目光一沉,道:“哼,一群宵小,尚不足畏。” 原王愣了下,他怎么没感觉? 燕晨仰头喝了一口酒,赞同地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晨娘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怕他们做甚?只是不耐身边有蚊虫罢了!” 她忽地玩心大起,问睿王:“想看热闹吗?” 睿王摸摸她被微风吹起的头发,宠溺笑道:“好!” 原王一咕噜翻坐起来,兴奋地说:“我也要看!” 燕晨将那罐酒拎过来,有些不舍地说:“就是可惜了这好酒。” 睿王轻笑。 燕晨左掌放在酒罐上方二尺,不一会,酒水从罐口腾空而起,右掌一拍,酒水化作一根根细如牛芒的酒针,向四周疾驰而去。 片刻,远远近近的屋顶上响起一阵阵狼狈的叫声,接着卟卟咚咚有重物坠地。 原王嗖地站起来,气得大骂:“何方宵小,竟敢监视本王!” 只看见一条条黑影,纷纷如鬼魅一般四散奔逃。 他们快,睿王更快。他脚尖一踮,身如箭矢,眨眼间身影已在远处的巷子里,一条黑影瞬间倒地。 原王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燕晨一把挟住他,如轻烟一般轻飘飘落在睿王身边。 原王哇哇叫着好不容易站稳,揪起地上那人,将他拖到平安居大门外的灯笼下。 那人脸色苍白,冷汗涔涔。显然,睿王不知封了他什么穴道,疼痛难忍。 燕晨凌空一指,只听嗤一声,空气微微颤动,将他穴道解开。 睿王与燕与并肩走过去。 燕晨弯腰俯视着他,锐利的目光如针一般,脸上神色莫测。 那人瑟缩了一下。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晨娘光明磊落,有事尽可光明正大地来询问我,不用如此费心。” 推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那人在背后大声说:“主子对你没恶意!我等只是奉命保护你。”燕晨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 睿王眉一挑,冷笑几声,随燕晨而去。 原王愣愣的。这,这就放啦? 揺摇头,也只好跟了进去。 燕晨忽然有些心烦意乱。她转身对跟上来的睿王原王拱手道:“夜深了,二位殿下请回吧。” 原王刚要说话,睿王按了按原王的肩阻止他。平静地说:“好。明早我在大门外等你。” 深深地看了她一下,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燕晨说:“无论多久,我等你。” 原王若有所思的拱手与燕晨告别。 燕晨目送他与原王走出平安居。睿王如山般挺拔的背影在影影绰绰的灯笼光照映下,竟让燕晨看出些孤清的味道。 他和她都明白那些人是太子,或者说至少有一部份是太子派来的。那人的话不可全信,但至少不泛真实。 太子在保护她。齐子浩在关注她。 燕晨知道,属于齐夕与齐子浩的过去早已结束;而燕晨和太子的将来永不可能开始。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睿王不在此刻纠缠她,此情不是不深,而是用心太甚。 燕晨仰望夜空,也许不可忘的,不是在那段岁月中的那个人,而是曾经有那个人的那段岁月。 爱的,不爱的,终将会告别。 不久,邓彦明对太子禀报了传回的消息。 太子往后靠在椅背上,问:“你觉得如何?” 邓彦明说:“这几天,据回报说,睿王功力浑厚,刚中有柔,有千军不挡之勇;燕晨出手精准,对内力的把控收发自如。两人各有千秋,单看用在何处。” 太子轻轻笑了一声,神态莫名。 燕晨如能为他所用,倒是掌控娘子军的一把好刀。 睿王么,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太子想了想,道:“将人撤出五里外,只要知道燕晨大致的行踪即可。” 邓彦明领命而去。 另一处。 “你是说太子盯梢的人被发现了?啧啧啧,燕晨凭空出现,虽功夫深不可测,倒不足为虑。但三位皇家子嗣居然都如此关注她,这才是最可怕的。让人盯着睿王,毕竟我们的重点是睿王。但切记不可跟太近,不可在行事前打草惊蛇。其余人全力查清燕晨的来历!” “是!”有夜行者退下,消失在夜色中。 下雨了。 初夏的雨不猛烈,不张扬,也不缠绵。 利利索索的下了一夜,将略显烦闷的热气消弥在微湿的夜风中。 睿王伫立在窗前,看雨落雨停,看晨光微白。 吾心匪石,不可转也。 无论多久,他会等她。 等她长大,等她与齐子浩相爱相离,甚至,在以为她永远回不来的……那十年,他也在等,等十年,二十年,等到穿过奈何桥,在彼岸等他寻找到她。 可是,等他策马来到平安居门口时,却发现,她在等他。 燕晨穿着一件淡淡的浅紫衣裙,不施粉黛,如开在晨曦中一朵清新的喇叭花,带着微微的雨的清新,仰着头,微笑着看他。 恒娘拉着两匹马,站在她身后。 睿王下马,将缰绳扔给齐正天,稳稳地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跟前,低头细细地凝视着她。 然后,展颜一笑,将她的手拉起来,十指相扣,再不松开。 许你一生呵护,换你刹那芳华。 雁荡湖边,永宁寺迎来了太子妃一行人。 孙嬷嬷冯嬷嬷及一众宫人、侍卫簇拥着素服的太子妃踏进寺门,寺内住持善了显然已得了信,迎上前来,双手合十,口念佛号。 “贫僧恭迎娘娘。” 太子妃虽是素服素妆,脸却修饰得无懈可击。她端庄高贵地合十还礼,打量善了。 善了年过半白,虽僧衣僧袍,却仪表堂堂,眉目舒朗,竟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见了礼,善了陪太子妃一个殿一个殿地上香拜佛。 上香拜佛事了,已是巳时未。 太子妃让孙嬷嬷递上银票,请寺里为太后、皇后及令贵妃各点一盏长明灯。 善了身边的小沙弥接了,善了合十念佛。 太子妃微笑道:“在西京听令贵妃娘娘说,寺后有一松林,最是清幽,娘娘甚为喜爱。多年未归,不知是否依旧。本宫今日想去走走,流连一番,回京后可向娘娘描述一、二,以慰娘娘思念之心。” 善了垂眸道:“松林通向雁荡湖,不在小寺范围内,请娘娘小心。贫僧还有经文未参悟,就不陪娘娘了。午时小寺备有斋饭,请娘娘到时回来用膳。” 合十唱佛,竟转身走了。 太子妃心里有事,巴不得善了不管她,便在侍卫和众人的簇拥中慢步向寺后走去。 行至寺后,从后门出去,果见山上苍松翠柏,蝉噪林静。林中小径用青石铺就,蜿蜿蜒蜒通向深处。 昨夜一场夏雨,将石板小径冲洗得干干净净。此刻,太阳己升得有些高了,松林一片清幽,凉爽诱人。 太子妃迈步朝松林走去,孙嬷嬷和冯嬷嬷赶紧跟上,侍卫四散开来,警惕地在周围警戒。 太子妃走得很慢,似乎对四周景色非常有兴趣,左右观望,脸带微笑。 其实,她心里却很紧张,不知道李孝杰说的吃苦头到底怎么个吃法。 第四十一章 林深湖幽,却是杀人处 睿王与燕晨正荡舟在雁荡湖。 自昨晚之后,燕晨的周围风平浪静,似人都己撤走。 他俩只带了恒娘与齐正天,寄哥儿嘟嘴想一起来,睿王一看这小屁孩又扭着燕晨,脸一沉,寄哥儿吓得躲到临渊身后,不敢再说。 此刻,雁荡湖波光粼粼,凉风习习。船家将船划到湖中央,睿王让船家任船在水中央飘着,恒娘与齐正天一个在船尾,一个在船头。 燕晨和睿王待在船仓,四周的竹帘高高卷起,睿王揽着燕晨,倚在窗口,看着雁荡湖边那些即熟悉又陌生的景致。 雁荡湖左边是松林,右边是枫树林。到了秋天,一边是火红的枫林,一边是深绿的松树,中间雁荡湖被染得一半是红色一半是绿色,奇异的和谐。 那时燕晨和睿王最爱的事就是跳去水里,捉几条鱼,用松枝燃起火,将鱼串起来烤熟,两人吃得满嘴流油。 雁荡湖水很深,里面的鱼肉质细腻,异常鲜美。燕晨忽童心大起,想再捉一次鱼。 孙嬷嬷跟在太子妃身后,总觉得心神不宁。似乎有些不属于松林的气息若有若无的往她鼻子里钻。 孙嬷嬷是有功夫在身的,十年前,齐子浩派去给当时的齐子睿报信的斥候就是她给劈昏的。虽这些年鲜有出手,武人的直觉却也没退步太多。 现在跟在太子妃身边的,除了她,还有冯嬷嬷及几名宫女内侍,侍卫因四散警戒,反而只有一两各贴身跟着。 忽地,一股烧糊的气味传来,孙嬷嬷惊异的顺着气味的方向看去。 那是永宁寺的方向。松柏尚未完全遮挡视线,隐隐可见火光冲天。 李煦也发现不对,心道:“来了!” 一会,一名侍卫奔来禀道:“娘娘,永宁寺起火,有刺客正与留下的护卫交手,为以防万一,请娘娘往前穿松林而过,万不可回寺。” 李煦伸手按住胸口,扶着冯嬷嬷,急问:“有多少?” 那侍卫答:“尚不清楚!” 李煦正犹豫,另一名侍卫手捂左臂,踉跄着奔来,急叫:“快,保护娘娘往前,刺客追上来了,看样子是冲着娘娘来的!” 李煦身边的护卫“呛”一声拔出佩剑,将李煦护在中间。 孙嬷嬷与冯嬷嬷脸色尽变。互相看一眼,忙扶着太子妃往前奔去。 就在这时,松树林上扑扑射来几支箭,几名宫人中箭。其中一支正中冯嬷嬷背心。她大叫一声扑地而倒。 孙嬷嬷回头一看,眉梭跳动了几下。这时,树上跳下几人,当头就朝太子妃冲了过来。 嘴里叫道:“还娘娘命来!” 护卫上前阻止,一时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孙嬷嬷也顾不得冯嬷嬷了,只扶着太子妃跌跌撞撞往前方跑去。 四下传来打斗声,看来还有刺客与太子妃四散警戒的护卫交上手了。 孙嬷嬷与几名宫人在后护着,太子妃在前,大家提着裙子往前沒命的跑。 不时有冷箭射过来,几名宫人全都被射中倒地。眼看就要穿过松林了,雁荡湖的水光已经近在咫尺,冯嬷嬷的右臂上也中了一箭。 太子妃回头看到,忙转身过来扶她。 孙嬷嬷急道:“娘娘快跑,别管老奴。” 却见太子妃咬牙,猛地将箭从孙嬷嬷的右臂上拔了出来,血一下喷了出来,溅了太子妃一脸一身。 冯嬷嬷吃痛,吃惊地看着太子妃,李煦站在孙嬷嬷身后,左右瞄了瞄,忽地一指前方,叫道:“那是什么?” 孙嬷嬷唬了一跳,定睛去看,却觉后背剧痛。 她回头,却见太子妃脸色狰狞,眼睛血红,道:“休怪本宫心狠,你知道的太多了。” 双手用力,箭更深地从孙嬷嬷后背捅了进去。 早该想到的。从李煦让她找机会将冯嬷嬷除掉那天起,她也在李煦灭口的名单里。 这时,一名刺客冲到太子妃跟前,一脚将倒在地上喘气的孙嬷嬷踢飞,孙嬷嬷顺着斜坡轱辘着滚到雁荡湖里。 他急迫地小声说:“李大人吩咐,要让娘娘见点血。娘娘往前跑,别回头。” 李煦咬咬牙,提着裙子往前就跑。 这时,几个刺客已冲过来,刺客反手一飞刀甩出,刀从李煦的左肩处擦过,带走一片皮肉。李煦刚杀了孙嬷嬷,又跑得急,飞刀削去一层皮肉,剧痛之下往前刚跑了几步,就昏了过去。 那刺客忽发出尖啸,几个起伏,跃上树枝欲跑,亲卫紧跟其后不放,一会又跑远了。 燕晨和睿王正潛入水中捉鱼,忽然水里咚一下落入一重物,血倾间将水染红。 睿王急游到燕晨身边,焦急地在她附近游戈。燕晨摇摇头,指指落入水中的人,睿王会意,游过去将人托起,两人合力将人托出水面。 恒娘与齐正天伸长脖子正看着水面,等着睿王和燕晨捉鱼上来。水面上“哗”一声水响,睿王和燕晨托着一人浮出水面,恒娘惊疑不定,忙让船家将船划过去。 众人将人拉上船,睿王和燕晨也飞身上来。睿王抹一下脸上的水,急问燕晨有无不妥。 燕晨甩着头上衣服上的水,道:“我没事。快把此人抬进船舱,看看能否救醒。” 齐正天与恒娘忙将人抬进舱内,燕晨顾不得换衣服,跟进来,摸摸孙嬷嬷的脖颈,让恒娘取过针来,分别往孙嬷嬷头上,胸上,小腿上快速插上银针,又急点她胸口上的穴位,然后让人将孙嬷嬷扶起来,她运气握住箭尾,一发力,箭从后背拔出。 也许是剧痛刺激了孙嬷嬷,她居然醒了过来。 虚弱地说了句:“救,救我。太子妃,太子妃要杀……我。”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燕晨低头仔细检查了孙嬷嬷的伤口,撕下一旁欲换的中衣,紧紧将伤口缠起来。 她直起腰,吁了口气,道:“此人的心居然长在右边!还有救。” 睿王紧皱眉头,问:“刚才她说什么?” 齐正天说:“似乎说,说,” “说太子妃要杀她!”恒娘瞪了齐正天一眼,干脆地说。 燕晨和睿王相互看了看,燕晨道:“先不管这么多,救人要紧!” 齐正天嗫嚅着,欲言又止。 睿王道:“好!你先换衣服。” 领着齐正天步出船舱。 恒娘一边将四周的竹帘放下,一边说:“此人如真是被太子妃所杀,定有惊天秘密。太子妃不会善罢干休。” 燕晨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即让我遇见,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等倒也无妨,但恐给船家惹来麻烦。” 想了想,她让恒娘去叫船家进来。 恒娘出去转了一圈,进来禀道:“船家与齐正天都不见了,只睿王在外。” 燕晨愣了愣,忙出舱找睿王。 睿王也换了衣服,见燕晨出来,迎上来。 燕晨盯着他不语。 睿王无奈道:“放心,我没把船家如何。只让齐正天将船家一家人转移了。” 燕晨松口气道:“非是我妇人之仁,却不能无故伤人性命。” 睿王道:“知道,你历来心肠柔软得很。” 燕晨坐在船头,道:“明远,当初随义父起事,便是不忍见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如果我们也视人命如草芥,又与戾帝何异?” 恒娘上来,欲言又止。 燕晨问:“何事?” 恒娘指着永宁寺方向道:“你们下去捉鱼时,永宁寺似乎着火了。看来与那受伤的仆妇有关。我们还是尽快将她送走的好。” 燕晨低头想了想,站起来凝视着睿王,问他:“明远,我可以信任你吗?” 睿王不知何意,但回答却是斩钉截铁:“能!” 燕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坚毅,已无半丝犹豫。 她让恒娘去摇橹,尽快靠岸。睿王一言不发,只站在她身后,将她湿淋淋的头发握在手中,掌心发烫,片刻间燕晨的头发上升起白雾,渐渐干了。 燕晨转头对他展颜一笑,嘴角边的梨窝盛满甜蜜。睿王的心漏跳了一拍。 上岸后,燕晨命恒娘背上孙嬷嬷,她返身上去用水冲洗干净船上的血迹,牵过拴在树上的马匹,三人风驰电掣地向凤鸣山深处而去。 李煦的亲卫追了刺客很久,均无功而返。折回来寻太子妃,却见李煦昏在树边。 吓得面无人色的侍卫忙手忙脚乱的帮李煦止血,又急急出林子去寻船。 永宁寺无故着火,绝不会是走水这么简单。所以侍卫们不敢让太子妃回寺,只有走雁荡湖回去。 侍卫寻了很久,才在枫林那边找到一只无人的船划过来,众人七脚人手将李煦放在船上。 第四十二章 衫儿遇险,密林遇死士 众人将太子妃抬上船,李煦已醒了。善了带着几个沙弥,提着茶壶,来到湖边。 善了虽衣襟脏乱,脸上焦黄,却一脸从容,眼神慈悲。 他躬身查看了李煦的脉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娘娘无大碍,只是惊吓很了。”又从小沙弥手中接过茶壶,倒了茶,让侍卫验过,捧给李煦。 李煦接过茶,喝了一口。虽苍白着脸,眼神却并不显惊惶。她歉意地说:“不想今日连累了贵寺,待日后本宫让人重建。” 善了不在意地说:“火势不大,已被灭了,娘娘不必挂怀。老纳来时,己吩咐僧人下山报信,太子也许不久会到。娘娘的人手不能分散,还是在此等候吧。” 李煦有些意外。看善了进退得当,调度有序,不像僧人,反倒象个将军。 她打量着善了,善了只当不知,盘腿垂眸念经。 侍卫再不敢有丝毫懈怠,将李煦的船内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 果然不久,林中传来脚步声,一队队侍卫奔出林子,太子大步从后走来,众人除倚着舱门的李煦和盘腿念经的善了,全跪下行礼。 李煦想起身,太子抢上前来,按住李煦,脸色焦急,道:“太子妃勿动。伤在哪里?血流得多不多?可做了包扎?疼不疼?” 李煦还未回答,太子转头厉声问侍卫:“可抓到活口?尔等如此懈怠,竟连孤的太子妃也保护不好,要尔等何用!” 这下,不单李煦,所有人都不敢说一句话。 李煦心里冷笑,太子愈发会演戏了。这句句透着关心,却没一句是需要回答的。 她索性装累,闭目不语。 邓彦明上来,安排人将太子妃抬上软轿,又留下护卫善后,便往林中返回。 太子这才看见盘腿打座的善了。 善了已没念经,双目炯炯地扫了一眼太子。 太子却不喜这和尚的目光,他皱眉道:“大师可知今儿刺客的来历?” 善了闭目念佛,道:“老纳刚才问过侍卫,听说几句,却不明白。” 太子问:“却是何话?” “说‘还娘娘命来’。” 太子一震,目光陡然尖锐起来。他盯着善了,半晌才转眸。 最终,太子一言不发,随太子妃而去。 难道,是戾帝或彭贵妃的余孽? 燕晨四人已快马接近了密林。 睿王不知燕晨要带他去哪里,他只知道,凡有燕晨要去的地方,纵刀山火海也是心之所系。 燕晨直觉有些不妥。这种感觉,越接近密林,越强烈。 她腰背绷直,全身如一张待发的弓。睿王感觉到燕晨的不同,越发紧紧靠近燕晨。 密林近在眼前。 燕晨却忽地转了个弯。 恒娘的马上还驮着孙嬷嬷,她惊异地看着燕晨,只得随燕晨放弃入密林的打算。 燕晨往右边的山峦而去。到了山峦下,她翻身下马,睿王与恒娘也下了马。 燕晨点了孙嬷嬷的昏睡穴,轻声对恒娘道:“密林前有人,你背上这人,从这边绕进密林,将她交给老爷。请他老人家出手救治。然后不要出来,把木石阵摆好,以防万一。” 恒娘从来视燕晨的话如令,只担忧的看了一眼燕晨,背上孙嬷嬷七拐八绕,消失在山峦中。 燕晨回头对睿王道:“明远,恕我不能直言,密林中有我必须保护的人。无论是谁,未经我的同意,休想进入密林一步。” “所以?”睿王挑眉问。 “所以,我要返回密林那边,会一会那些人。” “那就走吧!”睿王欲上马。 “明远!”燕晨在他身后喊他。 睿王回头。 “明远,我要保护的人与你无关,你不用……” “只要与你有关的人,都和我有关。”睿王道。忽尔,一笑,“晨儿,我是睿威军大统领!” 眼前的青年将军捭阖天下,傲然卓立。 死生契阔,与之成说。 燕晨咬咬唇,点头,翻身上马,与睿王往密林方向而去。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即然相知,那便同生共死。 密林前确有人。 燕晨与睿王来到密林附近,一股浓浓的敌意扑面而来,似乎空气也滞涩起来。 燕晨缓缓地抽出腰上的软剑,立于马上,闭目感受林子中的动静。 忽地,燕晨睁开眼,眼中精光暴涨,手中剑气一闪,一棵大树上坠下一个人。 衫儿! 她两手被吊在树上,嘴里塞着布团,脸颊红肿,身上有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到燕晨,眼泪忽地涌了出来。 燕晨一拍马背,如一道轻烟般掠过去,手中的剑已经飞出去,割断了吊着衫儿的绳索,衫儿正好落到她怀里。 燕晨左手揽着衫儿,右手一抄,剑到了她手里。她去势几乎没有停顿,斜飞出去,御去了衫儿下坠的力量,稳稳地落于地上。 与此同时,睿王掌风扫出,从树上又落下几人,只是甫一落地,就呈包围态势将三人围起来。 燕晨的小红马儿嘚嘚地跑到燕晨身边,燕晨将衫儿送上马背,问:“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 衫儿哭着说:“衫儿刚来到这里,就见他们在逼问一个猎户,打听小姐的下落。猎户不知道,他们,他们就杀了猎户。衫儿气不过,撒了迷药,迷倒了几个。然后,然后,”衫儿的声音越来越低,“衫儿打不过他们,被他们抓了。他们逼衫儿说小姐的来历,衫儿不说,他们就打衫儿。” 燕晨脸一沉,望着那几个灰衣人,冷冷地说:“尔等何人?为何无故伤人性命,欺凌弱小?” 睿王居高凌下,更不打话,拍出一掌,一人飞出去摔到树上又落下去,顿时昏了过去。 一灰衣人拱手道:“殿下,我等不想为难殿下,望殿下勿要插手,我等即刻离去。” 一声唿哨,扶了地上那人,即要离去。 燕晨睿王同时喝道:“站住!” 一人向前,一人向后,倾刻封住这群人的去路。 燕晨道:“平白伤人性命,尔等不该留下点什么吗?” 其中一人问道:“留下什么?” “说法!” 话音未落,燕晨的剑与睿王的掌风已到。 那几人却也不弱,一边抵抗,一边说:“殿下,别逼人太甚!我等真无意与殿下为敌。” 燕晨想到猎户因她而无辜丧命,又折磨衫儿,这伙人绝不是善类,更兼不能泄露燕老的行踪,出手就不留情面。招招狠厉,逼得这几个人手忙脚乱。 睿王一掌一个,掌掌不落空,片刻间已倒了大半。 燕晨运剑如飞,被剑风所创,灰衣人纷纷受伤不起。 这几人暗自心惊,眼前这两人,虽都未伤他们姓命,但也让他们倾刻间委顿,身手也太好了些吧? 燕晨咬牙道:“说!谁是你们主子?为何要查我的事?” 这几人沉默不语。 睿王下马,提起一人欲问个究竟,却见那人脸色灰喑,嘴角流血,竟是死了。 他一惊,放下此人,转身去看其他人,全都倒毙于地,竟无一人活着。 燕晨也吃了一惊。 睿王脸色凝重,道:“是死士。” “死士?”燕晨奇道。 “对,死士。如今能豢养死士的,而且一次就派出这么多的人,必不会是普通人。” 燕晨冷笑:“那这人也太看得起我一介布衣了。” 睿王想了想,道:“或许是本王连累了你。” 燕晨沉思。 睿王道:“我自潼关出来,一直就感觉有人跟着,但很谨慎,也从无为难于我。这次他们查你来历,也许是奇怪为何我身边突然多了你。” 燕晨道:“如此说来,你虽远离朝庭,有人对你仍不放心。是什么人,你心里有数吗?” 睿王冷笑:“左不过就那几个人,不足为惧。只是如累得你受牵连,我决不罢休。” 第四十三章 死生契阔,许千秋万古 衫儿忽插嘴道:“衫儿听他们似乎提到‘到山原回头领’,那他们头领应该在山原。” 燕晨与睿王对视一眼,燕晨这才沉着脸道:“衫儿,为何偷跑出来?” 衫儿嘴一瘪,道:“衫儿没偷跑。是,是……”她瞥一眼睿王,不再说下去。 睿王一笑,足尖点地,飞身跃上一棵大树的树梢,高处传来他浑厚的声音:“我去望风。” 燕晨本要阻止,即已决定同进退,有些事迟早应让他知道。但睿王却主动避让,这份细心与体贴,莫不让燕晨感动。 衫儿这才小声说:“这几天老爷出来采药,隐隐感觉有人在四周窥探。他老人家担心你,就叫衫儿到山原城找你。还让衫儿将这个交给你。”衫儿从衣角边上抠出一个药丸,递给燕晨。 燕晨接过,衫儿又道:“老爷说这是避毒丸,服下可保一年百毒不侵。昨儿才炼好的。” 燕晨心里一热,涩声问:“老爷,可好?” 衫儿道:“好,老爷天天帮衫儿配药浴,说让衫儿早日练成去帮小姐。” 燕晨不再答话,将地上那些人的尸体拖成一堆。 睿王跳下来帮忙。 燕晨皱眉道:“这一时上那找锄头?不掩埋了,又恐留后患。” 睿王笑道:“何需锄头?边关多战,那会随身带锄头?你且站开,我一人即可。” 睿王向土地上击掌数次,地上被连续掌风击开一个大坑,睿王将尸体搬进去,又埋上一土,催马几个来回,洒上落叶,才拍拍手过来。 燕晨心内戚戚。 边关黄土,不知埋了多少好儿郎! 燕晨掏出娟帕,掂脚为睿王试去脸上的灰土和汗水,睿王眷恋的目光定在她脸上。 衫儿捂着眼,在旁咯儿咯儿的笑。 燕晨嗔道:“小妮子尽顽皮!你的伤不痛了?” 衫儿忽想起一事,道:“不疼。倒是那猎户大哥的尸身还在那边草丛里呢!” 燕晨一愣,有些歉意地说:“那快带我过去。” 找到那猎户的尸体,燕晨不要睿王动手,亲自用剑刨了一个坑,将猎户的尸身搬起去,准备掩埋。 睿王忽道:“且等一等。” 他俯身下来,仔细地探查了猎户的喉头。那猎户是被捏碎了喉头而毙命的。 燕晨疑惑地看着睿王。睿王探查完,沉吟了半响。 燕晨问:“可有不妥?” 睿王道:“当年,你可记得齐府二门的一个小厮莫名死在齐府后山上的桃花林?也是喉头被捏碎?” 燕晨想了一下,似乎有点印象。但那时她才六岁,记忆不太清。 睿王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我很早起来,预备去花园里采桃花,给你做桃花糕。”他有些局促,停了下来。 燕晨疑惑道:“桃花糕?” 睿王咳了咳,道:“头天晚上,听厨房的嬷嬷说,你爱吃早晨的桃花做的桃花糕,我反正也睡不着,就早早去到后山摘桃花。谁知竟一脚踩进土里,发现土坑里埋着一个人。叫了大人来,刨出来一看,是二门的一个小厮。我偷偷看了,就是喉头被捏碎。和这猎户一样。” 燕晨有些走神。 原来从小,子睿就将她的事放在心上了。 她强将思绪拉回,看着那伤口说:“明远的意思?” “容我仔细想想,也或许是巧合罢。”他说。 燕晨点头,将尸身用土掩埋了,默立了一会,三人将马放了,便进了密林。 睿王跟着燕晨七绕八拐,过山涧,穿山洞,眼前一亮。 七八栋茅草屋,五六片药草地,三四潭碧波水,一两只鸡和鸭。在夕照温暖的光辉笼罩下,直如人间仙境。 好一个自在福地。 衫儿大叫:“老爷,老爷。” 恒娘应声出来,衫儿奇道:“恒娘子?你也回来了?” 恒娘默默地点头,瞥了睿王一眼,行礼道:“烦请殿下屋外等候。”带着燕晨进了一间茅草屋。 衫儿留下陪着睿王。 燕修缘从窗口望去,睿王负手伫立,在静谧澄明的夕照中,犹如一株挺拔的青松,坚定、卓然,骄傲。 他叹口气,对进来的燕晨道:“晨儿,观睿王气度,确非凡品。老夫也素闻他的高义,只是,老夫实不想你与皇家牵扯太多。” 燕晨有些赫色。 “罢了!你有你的主张,老夫也不多说。” 燕修缘转身问道:“恒娘送来的那妇人,老夫已救过来了。虽未清醒,倒无性命之忧。那是什么人?” 燕晨道:“目前还不知底细。她说太子妃要杀她,我想与李煦定有渊源,故将她送来。” 燕修缘点头。 燕晨又道:“这妇人在此诊治,恒娘必须留下。” 燕修缘刚要反对,燕晨说:“祖父莫要为晨儿担心。原娘子军旧部已先上西京,晨儿身边也有人,倒是祖父这里,晨儿实不放心。” 燕修缘只得应允了。他又看了看窗外的睿王,道:“也罢,晨儿即已将他引来,想你决心已下,老夫且去会会这小子。” 打开房门,他走向睿王。 屋内,恒娘不赞同地说:“小姐,那妇人留在此地不妥。要不趁她未醒,将她带离此地,恒娘还是随你一同上西京罢?” 燕晨摇头:“若真是太子妃欲灭她口,那她一定知道什么要紧事。带离此地,若太子妃得知她被我们所救,一定会有防备。你留下,一来可探听究竟,二来老爷与衫儿有你照顾,我也放心些。待时机成熟,我会派人来接你们。” “还有,待我到西京后,以后每一旬,你去平安居找掌柜的,我会将密信送到那里。” 她将怎样从密信里读懂内容的方法教予恒娘,恒娘牢牢记下。 燕修缘与睿王踱到屋后竹林里,边走边说。睿王才知当年旧事,向燕修缘跪下大礼道:“老神医在上,受明远一拜。”他没称“本王”,自是将燕修缘当作了长辈。 燕修缘由着他拜完,郑重地说:“晨儿自此托付予你,老夫希望你珍而待之。” 睿王目光坚毅,那里面的光芒灼得燕修缘都有些受不住。 “死生契阔,千秋万古!”睿王铿锵低沉的声音震得燕修缘也有了“老夫卿发少年狂”的激情。 他大笑道:“好,老夫信你!”上前亲手将睿王挽起来。 他拍拍睿王的肩道:“山长水长总有别,你们今日就走吧!” 睿王再躬身一礼,转身走了。 燕修缘目光深远,仿佛看到未来风风雨雨中,睿王宽阔的双肩担着千里边关的安危,挡着风刀霜剑的侵蚀,为大厦的子民,为他心爱的燕晨撑起朗朗晴天。 李煦回到王府,太子将李孝杰、何成唤来道:“太子妃遇刺,绝非小事。然朝务繁杂,不容久旷。孤明日即要返京,李爱卿留下些人,与何卿共同勘察此案。太子妃随孤回京。” 李孝杰与何成跪下领令后退了出去。 权公公小心地问:“那睿王、原王和其他九寺随行朝臣是否按原计划随行?” 太子揉着眉头道:“自然不变。父皇身子弱,太后母后都切盼睿王回京。” 权公公自下去传话。 邓彦明进来,与权公公擦肩而过。 他刚要禀报,太子摇摇手,道:“孤去看看太子妃,边走边说罢。” 邓彦明点头,落后一步,与太子一前一后朝文懿阁而去。 太子命其他人离远些,邓彦明才说:“据查,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嬷嬷全部丧命,其中孙嬷嬷不见了。太子妃说被刺客踢到了雁荡湖中。下官查看了事发地,确有人滚下湖的痕迹。” 太子沉吟不语。 邓彦明再接着说:“还有,下官查到,今儿早上,睿王和晨娘子似乎在雁荡湖游历。” 太子一震。 第四十四 诡谲皇宫,藏诸多算计 “睿王?” “对。据小沙弥说,早上他们去雁荡湖担水浇菜时,曾见有一英武男子和一绝美女子在一游船上,下官询问了小沙弥,按他的描述,应当是睿王和晨娘。” “跟着他们的人回报,一早睿王与燕晨往城外去了。但因要保持几里的距离,跟丢了。” 太子沉默了会,摇头道:“睿王决不可能刺杀太子妃。虽然他一直不喜李家人,但他不是行这阴私之事的人。况且,十年了,要杀太子妃,等不到现在。此事不用再提。” 邓彦明默默退下。 会是睿王吗?太子的直觉告诉他,不可能。但身在巅峰之上的他,早已不相信直觉。 最终,他仍让邓彦明留下隐卫,细细打探。 西京皇宫。 王皇后一身素服,在佛堂里已有一天。 太后带着一群宫人内侍来到皇后的永和宫,宫里的人全跪下行礼。 太后年过七旬,却不见老态。身体板直,精神矍铄,眼睛不见浑浊,目光如炬。 她问:“皇后娘娘还在佛堂?” 宫人谦卑道:“回太后娘娘,在。一天未进食。” 太后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别跟着,哀家去看看。” 她只身进了佛堂,从背后打量皇后。 皇后跪在蒲团上的背影纤瘦,如墨青丝盘得高高的,只插了两只木质的发钗。 太后轻轻地走过去,幽幽地叹口气问:“又在想他了?每年忌日,你……” 皇后背一僵,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五官秀挺,她轻声唤了一声:“母后。”便哽住了。 太后将她扶起来,道:“可怜的孩子。” 皇后低头片刻,抬起头来已是眼神清亮。 她笑道:“孩儿不可怜。有母后疼爱,有睿儿和乔儿,孩儿已知足。” 太后抚摸着她铅尘未染的脸,慈祥地笑道:“对,睿儿这次也要回来。再过十来天,我们就可以看到他了。” 皇后神往地说:“也不知他如今变成啥样了!这狠心的孩子,竟一去九年!” 太后眼神深不可测,她冷笑道:“睿儿是识大体的好孩子。他要不去边关,怕那个人容不下你我。” 皇后的神情一变。继而坚定地说:“大不了,我们随睿儿同去边关!” 太后失笑,点着皇后的头说:“还不到这个地步。他怎可放你我出这西京?他丢不起这个脸。” 皇后揶揄道:“也是,连齐家都舍不得放弃,更何况是皇家?” 太后眼神暗了暗,对皇后说:“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睿儿和乔儿还指望你。衰家老了,撑不了几年,你是正宫皇后,只要你在,任什么人也不能作践了他们。” 皇后摇头道:“母后岂可说丧气话!您老人家身子骨比孩儿都硬朗,定能千秋万载护着我们。” 太后颇自豪地点头:“千秋万载倒不用说,但哀家如今确是身康体健。说不得还能上战场砍他几个敌冦。” 皇后卟一声笑了:“很是很是!母后风彩依旧,当年夕儿……”她猛地顿住,不再说下去。 太后眼神微微一敛,与皇后沉默着挽手出了佛堂,来到正殿,招手唤人摆膳。 “哀家今日有些厌厌的,上些素食罢!恐还克化得动。” 皇后感激地看了一眼太后,垂眸不语。 两人一时吃罢,太后道:“快掌灯了,哀家也回去了。” 皇后忙起身,道:“臣妾送母后。” 太后拍拍她的手,道:“有宫人呢!哪里要你费这劳什子的心---除非你找借口散散步。” 皇后抿嘴笑道:“正是。用了膳撑得慌,正好出去走走。” 太后便由她扶着,出了永和宫。 太后的寿康宫居皇城内宫的中轴上,永和宫则在其左后,右后是令皇贵妃的承乾宫。正前是今上太祖的紫辰殿。四座宫殿都隔着山峦叠翠的园林,有大小径相连。 如果不是有意,四人可长年遇不上。 皇后不耐见令皇贵妃,故而从不叫她来请安,就是去太后处请安,也是一前一后。 今天偏就遇到了令皇贵妃。 令皇贵妃一行人婉婉延延浩浩荡荡,如果只看这从人的驾势,不知情的怕不会以为令皇贵妃才是正宫娘娘。 太后驻足,令皇贵妃忙上前向两宫行礼。她虽年近半百,却因精心保养,看起来也才三十出头。 太后也不叫起,皱眉道:“这多晚了,令妃兴师动众的是要上哪儿去?” 令皇贵妃柔媚可人,惜出身太低,素来为太后不喜。无奈她所生的齐子浩文韬武略,卓有才干,又贵为太子,太后平时也无意为难她,只不亲近罢了。 令皇贵妃柔声答道:“皇上却才派人来唤臣妾,道太子不日将归,有事嘱咐臣妾。” 太后脸一沉:“即是皇上唤你,定有要事。你却摆出这一副大阵仗,却是为何?” 皇后冷笑一声。 令皇贵妃出身婢女,因其子封为太子,加之圣上素来宠爱她,平素最怕别人轻视她。故每每蒙召,都要摆出全套鸾仪,唯恐别人不知圣上召唤。只太后眼不见,心不烦,懒得管她。今儿偏撞上了,不知怎么回太后,只得不发一言。 太后身边的晴嬷嬷是太后的陪嫁,最见不得她的轻狂样。见令皇贵妃不吭声,便喝道:“太后问话,敢不回否?” 令皇贵妃心里暗恨,不得已叩头道:“臣妾恐凡事过简,失了皇家脸面,故而郑而重之。” 太后呲笑,道:“这皇家脸面原不是虚张声势,况这皇宫内苑,你是摆给谁看呢?今儿皇上召见,也就罢了。明儿起,每日寅时末,到哀家宫中陪哀家打一个时辰的五禽戏!” 令皇贵妃不似太后皇后均有功夫在身,自小虽是婢女,却也从不做重活。这年近半百,还要每天去练什么五禽戏,真是叫苦不叠,又不敢不应,只得叩头谢恩。 太后这才气啉啉地走了,似忘了令皇贵妃还跪着。 皇后跟在身后笑道:“母后何苦与她置气!” 太后道:“你呀!睿儿就要回来了,不打压下她,太子回来,恐她窜掇太子作妖为难睿儿。” 皇后傲然一笑:“睿儿却不是任谁都能为难的!” 太后无奈道:“神仙好惹,小鬼难缠。这诡谲皇宫,总有诸多算计。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小心些总不错。” 皇后应道:“母后说的是。只臣妾实在不耐这些腌脏技俩。” 太后喃喃道:“都是哀家害了你啊!想当初,你也是一个飒爽之人,要不是他求我,何至于将你拖入泥淖?” 皇后忙止住太后的话道:“母后快别说了。当初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怨不得母后。” 令皇贵妃等二宫走远了,才起身往紫辰殿而去,心里又羞又气,身子都微微颤抖。 进得紫辰殿,见到太祖齐晋,抖着跪拜了,起身绞着手帕不说话。 太祖瞥了她一眼,笑道:“爱妃有何不虞?” 令皇贵妃见眼前气宇轩昂的帝王,委屈地说:“太后让臣妾每日寅时末去寿康宫练五禽戏。” 太祖哈哈大笑:“倒是有趣。爱妃便去罢。五禽戏确能强身健体,母后如今已逾七旬,却身康体健,全拜练五禽戏之所赐。” 令皇贵妃只得喏喏。 太祖劝道:“好了好了,朕今日让爱妃来,是想让你留意一下,太子大婚至今九年,尚无子嗣。爱妃可有人选为太子纳侧妃?” 令皇贵妃一惊,李家权势滔天,要纳侧妃,就不怕李家不满? 她犹豫道:“却是不曾。” 太祖不满地说:“平常官吏尚有三妻四妾,太子贵为一国储君,今马上就到而立之年,岂能如此清心寡欲。爱妃且留意,等太子睿王原王回来,宫中邀些小娘子,办个宴席,为他三人选妃吧!” 令皇贵妃心里暗喜,这选妃一事,按理应由皇后来办。如今交给她,可不就暗示她可从皇后处分些权柄? 太祖似看透了她的想法,微微一笑。 皇后对自己历来不冷不淡,也该给她添些堵心事。 太祖又道:“听说太尉之女皇甫乐昭能文能武,配太子倒也合适。爱妃可留心一下。” 令皇贵妃忙应了。 太祖便有些意兴阑珊,令皇贵妃察言观色,叩拜告辞。 第四十五章 一种老醋,分两处闲吃 睿王送燕晨回平安居,寄哥儿跳到燕晨身边,临渊临漳跟了上来。 寄哥儿说:“晨娘怎么才回来?我娘来了。” 临源道:“原王也来过,吩咐明早让晨娘等他来接。” 睿王不悦,道:“晨儿,休与他一道。明早我自会亲自来接。” 燕晨笑道:“你俩谁也不用来,我是上京去开医馆的,明早还要去徐家药铺购些药材。临渊临潭跟着就行。” 睿王盯着临渊临潭,似在打量要不要也扮作侍卫守在燕晨身边。 燕晨牵了寄哥儿的手,对睿王戏谑道:“明远回去吧!你堂堂亲王,岂可失了皇家威仪,来屈就一个小小民女?” 睿王不屑道:“本王却不喜那些虚头巴脑的威仪!我自有计较。” 又深看了燕了晨一眼,才策马走了。 回到客房,沁娘迎了上来,燕晨请临渊将寄哥儿哄去睡,让沁娘坐下,问:“沁娘可想好了?” 沁娘期期艾艾地道:“既然寄哥儿死活要随了将……晨娘去,奴家就跟晨娘上西京吧。只是,只是沁娘却不想拖累晨娘,奴家也将这些年的存银全换了银票,到京后,赁个店铺,还做奴家的小锅酒。” 燕晨知沁娘是不愿做自己的侍女,笑道:“你且放心。这些自是由你。我到西京,也想开个医馆谋生。” 沁娘便高高兴兴的去找寄哥儿睡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楼下睿王与原王已到大堂候着。两人一身便服,一个气质硬朗,一个阳光帅气,引得早起的客人频频偷看。 燕晨一行五人,也轻装简行下得楼来。 原王迎上来道:“我与二哥商量了,就随晨娘一道走。” 燕晨听原王自称“我”,便知他不想露出身份,便道:“也行。一路上也可观赏大夏千里风光。” 睿王目不转睛看着燕晨。 燕晨红色劲装,头发高高扎起,腰佩长剑,身段窈窕,英气逼人,一副江湖儿女的打扮。 一行人吃了早餐,便去徐家药铺买药。 谁知何成竟候在药铺中,见几人进来,忙着上来欲对二王行礼。 睿王轻轻一托,何成只觉一股气流托住他,这礼便行不下去。 原王使个眼色,说:“我等陪晨娘子来买些路上的药材,马上就走。” 何成最会察言观色,知二王不想露了身份,使从善如流地站直身子。 他指着后院的一溜马车,道:“太……大公子早已为晨娘备下各色药材,晨娘且看看还少什么?” 睿王哼了一声,原王似笑非笑地瞄了睿王一眼。 燕晨却一怔。 何成已将车上帷布掀起。 车上物件琳琅满目,除各种上等药材,还有路上所用的各色物件,大到行李、皮毛,小到蜜饯茶点,应有尽有。最后一辆却是一驾双马拉的空车,车上陈设华丽,坐椅上铺了厚垫,地上铺着地毯,桌上茶盏茶壶齐全,还有各种茶点,居然还有一只小泥火炉。 何成道:“这是太……大公子为晨娘备下的车辇。大公子说,晨娘虽英姿飒爽,可策马前去。但毕竟路途遥远,还是有车舒服些。” 晨娘微蹙了眉,道:“晨娘一介布衣,只想卖些路上用的药材,哪里需要这许多物件?况风餐露宿惯了,也不用车辇。还请何大人将这些物件退回。另备些药材即可。” 何成愁眉苦脸地说:“哎呀这可不成。不瞒晨娘子,拙荆开了这药店,生意平平。好不容易有了这大单生意,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况大公子已付了银子,如今找谁退银子去?” 睿王冷笑:“何大人揽了这生意,即能推了去。” 何成赔着笑,道:“要不这样。晨娘子收下这些物件,然后上西京时再将所费银两照单退给大公子?”说着递了一张清单上来。 燕晨扫了眼清单,见单子上的东西倒也价钱公道。想了想,又添上几样东西,道:“再加上这几样,依价加上。就照何大人说的办。” 何成接过单子,忙交给旁边的伙计说:“快去准备。”又对晨娘笑道:“这许多物件都已给足银钱,新添的就当送给晨娘作个添头。” 睿王抢去单子,见上面共是110两银子,吩咐齐正天:“回头给大公子送去。” 燕晨制止道:“都不用。” 睿王的脸冷得水泼上去就成冰。燕晨也不管他,自去督促伙计准备。 何成满面春风,一副做成了大生意的样子。 可不就是大生意吗?不过不是赚了银子,而是赚了太子的人情。 物件备齐,何成谦恭地送走了一行人,乐得呵呵直笑。 哎呀这晨娘可了不得,皇家三个皇子竟都与她交情匪浅。 一行人往城外赶去,原王瞥了睿王要杀人的眼神,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二哥任重道远喽!”一挥马鞭,往前哈哈哈笑着跑远了。 在岔路口,二王的亲卫早已候在路边。 原王的亲卫虽不如睿王的满身肃杀,却也整齐精神,燕晨欣慰地对原王竖了竖大拇指。 睿王的亲卫也备了两辆马车。 燕晨下马,将何成车上新添的药臼等物件,连小泥火炉,银炭等请人搬上睿王的车,又叫不惯骑马的沁娘及寄哥儿上了何成的马车。 睿王脸色稍霁。 沁娘很有眼力的带着想骑马不甘不愿的寄哥儿上了马车。 燕晨这才上马与睿与并肩骑行,轻声道:“我路上要制些丸药,到了西京便可赁店铺售卖。那些物件倒也用得着。” 睿王嗡声嗡气地说:“为何不让本王付银子?” 燕晨听他连“本王”也自称上了,不由失笑:“你素来知我禀性,不想依靠别人。难道用太子的不行,用睿王的就成?” 睿王气道:“本王是别人吗?” 燕晨道:“在何成眼里,睿王可不就是别人吗?” 睿王才知燕晨是不想给何成知晓内情,心里仍不爽:“本王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本王不是晨儿的‘别人’。” 燕晨无奈,原王退回来戏谑道:“二哥很该再备上一大罐醋才对。山原可是产老醋的好地方。” 睿王一马鞭将原王的马抽得马蹄乱扬,原王大叫着被马带得跑了。 太子的大队人马此时才出城,皇亲国戚,大小官史,随行女眷加宫人、内侍、仆从乌泱泱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扬起尘士一大片。 太子早得了何成口信,燕晨收了他送的东西,不免心内宽慰,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润。 太子妃将李芸拘在她凤辇车上,李孝杰拨了几个手脚粗大的仆妇跟着,不准她再惹事生非。 雨儿小心地为李芸打着扇,背上还隐隐作痛。自那天李芸在平安居大放厥词后,李孝杰回来便将李芸身边的人都责打了一番。 李芸烦燥地将窗上的纱帘掀开,顿被窗外的沙尘呛得咳了几声。 她气得大骂:“就会欺负本小姐!看我回去不告祖父!让祖父狠狠罚他!” 雨儿知她说的是长兄李孝杰,忧愁地想:“不定惩罚的是谁呢!” 面上谦卑地说:“小姐且安坐几日,待李大人松懈了,再去求李大人,说不定就放小姐出去跑马了。” 李芸问:“见到睿王的车驾了吗?” 雨儿道:“仪仗倒在,不过……” “不过什么?” “亲卫却一个不见。连原王的亲卫也不知去向。” 李芸恨恨地道:“定是跟着燕晨那贱民去了!本小姐就不明白了,本小姐哪里不如那贱民?” 雨儿在心里谤道:“样貌不如,功夫不如,气质也不如。” 也是,雨儿还从没见过有那等绝色的女子,包括李府内的莺莺燕燕。 最可怕的是那轻描淡写却出神入化的功夫。 见雨儿不出声,李芸掐了雨儿手臂一把,雨儿疼得嘶嘶抽气。 李芸仍不解气,骂道:“你这贱蹄子!是不是也认为本小姐不如她?” 雨儿忙赔笑道:“没,没。小姐出身高贵,那等贱民,提起来都不配。” 别提最好,免得眼前这位醋海翻腾。 第四十六章 岁月静好,宿命各相异 北上西京,天气越发炎热。 从山原到西京,已无高山竣岭,地势平缓。 睿王一行为避开太子,特意选了小径,绕了远路。 小径旁绿树成荫,两边的田野上庄稼长势喜人。低矮的远远近近的山丘上,火红的山丹丹花开弥漫,渲染着夏的热烈。 农家房前屋后,杏树上已结满了小小的杏子,在成片的绿叶中探头探脑。湛蓝的天上,若有若无的浮着几抹白云。鸟儿间或被马蹄声惊起,翅膀划过蓝色的天空,留下几声娇啼。 偶尔,睿王会看着天空飞过的鸽子,眼神意味深长。 燕晨每日上午和睿王、原王纵情山水,指导一下原王和寄哥儿功夫,下午总被睿王黑着脸赶去车上午眠,睿王在旁摇着扇,宠溺地一看一两个时辰。 下晌,燕晨带着沁娘熬制丸药,热得满头大汗时,原王顶着睿王可以降温的眼神殷勤地递上凉水。 傍晚,卫士们烤着打来的或换来的野鸡家禽,喝着沁娘带的小锅酒,看星河灿烂,聊军中趣事,偶尔,还可以吃到燕晨亲手烧的美味…… 看惯了边关的冷冽枯黄,喝遍了十年的凄清寡酒,如今的睿王红颜在侧,温情在胸,他的卫士们几乎要怀疑这个眼光温柔,面色和善的青年公子换了内瓤。 燕晨不喜住店,每每宿营,都在旷野中搭帐篷而宿,燕晨靠着睿王,或听他吹笛,或听虫鸣蛙叫,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星光下,睿王鼻子中嗅着身边女子清幽的气息,看着燕晨吹弹可破的脸颊,聊着聊着,往往心猿意马,浑身燥热,黑着脸将燕晨送到帐篷里交予沁娘,便匆匆而去。 齐正天夜夜为他备好几大桶冷水…… 岁月静好,睿王恨不得永远不要到西京。 太子的行程却无这般惬意。 为急回西京,大队人马速度不慢。扬起的灰尘呛得人难以喘气。 锦衣玉食的李煦受够了枯燥的赶路。来山原时天气没这热,太子尚日日照拂,李煦心里还略有慰籍。回程一日一送的邸报,一日几次的各种报信之人往来川梭,太子忙得下车时间都没有,只偶尔打发人来问候。 李孝杰的御林军更是全副武装,全程戒备,也无暇来找她。快速行进的马车颠得她骨头都要散了,又不肯冒着太阳出去骑马。肩上的伤口结了痂,又痒又疼,折磨得她心浮气燥。新来的宫人远不如孙嬷嬷贴心,常惹得她心头火起,快维持不住端庄温婉的太子妃形象。 李芸倒是闹着骑了几次马,找不到睿王,也就偃旗息鼓上马车恹恹的赶路。 齐子浩听着隐卫们报告,燕晨一行游山玩水,不禁苦笑。 万人之上的权势与荣光,原来背后是劳心劳力的辛苦。 只是,每个人都有宿命。怨不得,丢不了,避不开。 “什么?派去查探燕晨底细的人一点消息也没有?” 驿站外林子里。 “是的,一个也没回来,也无消息。” 有人在窃窃私语。 “再查。盯紧平安居!” “是。” “还有,太子妃是谁刺杀的,也要查清。什么前朝余孽,哼,荒唐!” 一阵风吹过,又是寂无人声。 李芸百无聊奈,带着雨儿,出了驿站的屋子闲转。 权公公挥着拂尘从院外进来,手里拿着一盒茶叶。看见李芸,笑道:“哟,李小姐出那去啊?这驿站外可就是林子,小心些。” 李芸心不在焉的说:“驿站前前后后多少御林军,还怕什么?权公公这从哪里来?” 权公公笑道:“太子殿下今儿个又要熬夜,老奴取盒好茶,为殿下沏壶茶水醒醒神。” 李芸嘟囔道:“这破地哪有好水?沒的糟蹋了好茶。”带着雨儿走了。 权公公摇摇头,向太子房中走去。 李孝杰总算有时间来找李煦。 行礼之后,李煦斜靠榻间,有气无力地说:“兄长有事?” 李孝杰不说话,李煦将人支出去,李孝杰又去窗后瞄了瞄,退回来坐定,才小声说:“宫里传来消息,圣上要为太子选侧妃。” 李煦坐直了身子,神色一变。 “可有人选?” “有,而且有两个。一个是皇甫太尉的嫡长女皇甫乐昭,一个是御史大夫的嫡次女沈清初,她的姐姐嫁予宁丞相的长子,太仆寺丞宁弘博为正妻。” 两人囊括了三府。 如今大夏朝庭,分一阁三府九寺。一阁为内阁,三府即太尉府、丞相府、御史大夫府。也就是说,除了李明德高居内阁,下面三府也将与太子拴在一起。 “呵呵呵呵呵……”李煦忍不住笑了起来,只笑声不带喜意,倒透着丝丝阴寒。 东宫后院,象极了朝庭。 “这是齐子浩的意思?” “不,这是圣上的意思。奇怪的是,久不理朝政的圣上,为何偏偏选在睿王回京述职的当口安排此事?” 李煦嘲讽道:“圣上偏心得未免过了些。太子后院已将朝中大臣拢于手中,两个嫡子却至今未曾婚配,就不怕寒了皇后的心?” “据报,此次回京,圣上也要为二王选正妃。” “哦?人选?” “皇后荐的是山原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这些士族大家的嫡女。” “嗬,这倒有趣了。长子全在朝臣中选妃,嫡子全娶高姓女。皇家是要将天下顶级权贵一网打尽。好大的胃口。” “这只是表象。”李孝杰慢吞吞地说。 “长兄以为,真相是?” “真相是,皇后与圣上的分岐日愈表面化。”李孝杰道:“如果,太子联姻成功,继位大统朝庭已无反对之声,李家便会逐渐被架空。” “但是,如果士家门阀被睿王、原王纳入彀中,则可与太子分庭抗礼。毕竟,大夏官吏虽不如戾帝时几乎全被士家门阀把控,但三府之下却仍是士族的天下。” “哦?那我李家是要助二王娶高姓女喽?” “祖父的意思是暗中相助,明里反对。娘娘啊,您可要抓紧子嗣了!一切,就等着那一天……” 李煦一想到这个就烦。 这边,太子也知道了宫中的消息。 其实,娶皇甫乐昭倒早在出西京时太祖便与他商定,将李煦的娘子军兵权夺了,原本就是要交予皇甫乐昭。 皇甫太尉是齐子浩的旧日爱将,当年浩然军的副将,仅比他长六岁。皇甫乐昭今年才及笈,不过听说自小文武双全,颇有当年齐夕的风彩。 说起齐夕,齐子浩又想起燕晨,想起她那双和夕儿一般无二的眼睛,想起她那天的凄清笑容。 他的心无端地闷疼起来。 她虽不是夕儿,但她就是能让齐子浩无法言明的牵挂,因为那双眼睛,又似乎并不只是因为那种眼睛。 以后,他会让她看到他的辉煌。他还会给她齐子睿给不了的天子后妃的无比尊贵,他甚至想到,等那一天来临,封她为皇贵妃又如何? 难道,天下还有女人会拒绝这份荣光? 齐子浩不知道,不但真有女人会拒绝,而且现在就有一个。 沈清初。 “父亲,女儿不愿!”温柔的清丽的嗓音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御史大夫沈平章盯着次女娟秀孤傲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愿。 沈平章曾是一狷狂书生,才高八斗,却因出身庶族,在戾帝旧朝里郁郁不得志。后投奔齐晋,为他写万言讨伐檄文名扬天下,在庶族中有很高威望。 新朝甫立,即拜御史大夫。 他有两个才情超人,貌赛西施的女儿。 大女儿与皇甫的儿子一见钟情,那时尚未立朝也罢了。小女儿比大女儿小十岁,自小孤高清傲,这嫁入皇家,那等倾轧无情之地,那是能容她之所。 然君命难违啊!沈平章头都要炸了。 第四十七章 雨打芭蕉,寿康宫议事 “女儿不愿!” 沈清初再一次斩钉截铁地说。 “女儿啊,为父也不愿。但是,圣上对为父有知遇之恩。今儿让我入宫,为父不好拒绝啊!” “圣上久不理朝政,怎么这次居然会为太子娶侧妃一事,倒亲自过问?” 沈平章重重叹口气,烦闷地说:“为父估计,圣上对李家独揽朝刚,已生不满。让你嫁予太子,怕是要开始着手分李明德的权了。” 他看着阴沉沉的天,一场大雨即将袭来,风将桌上的书吹得哗哗的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女儿啊,太子其实也不错。他文韬武略,仪容俊美,待人温和,你……”以其说在说服女儿,不如说在说服自己。 “不是太子的问题,是太子妃李煦的问题。”沈清初道:“那李家操纵天下文人,对庶族多有打压。这些年父亲多次弹劾李明德,与他积怨颇深。父亲前朝与他斗,女儿难道还要在内院与他女儿斗?没得脏了女儿的心。” 沈平章素知女儿冰清玉洁,才情出众,本想为她觅一庶族学子,吟风弄月,却不想平空多出这事。 他烦燥地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结为儿女亲家。再说,如果,太子将来……你就贵为娘娘……” “女儿不稀罕!后宫佳丽三千,就日夜盼着君王宠幸,倾轧之下,失了本心,女儿实不愿终有一日,成了面目可憎之人。” “可为父怎么开口?难道说,臣的女儿厌恶皇……” 一道闪电忽地划过黑沉的天际,炸耳的雷仿佛打在窗前,把他的话打断。 豆大的雨啪哩叭啦直直倾泻而下。 沈清初关上窗户,回头看着光线暗沉的书房,和心烦意乱的父亲,一时心事重重。 良久,沈清初平静了下来。 享受了权势与富贵,就得付出代价。 她清清冷冷的脸上浮现出决然。 “女儿,嫁吧!” 对女儿忽然的转变,沈平章一时没能转过弯来。 “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沈平章怔忡半日,长叹一口气。 寿康宫。 太监背着皇帝进了寿康宫,将倾盆大雨隔在宫外。 太后惊愕地说:“这是怎么说的?这天大的雨,皇帝怎么来啦?” 转头便骂跟着的太监秦公公,怎么也不挑个时候。 太祖行了礼,笑道:“母后不用着急,儿子出来时并未下雨,走了一半雨才下来的。” 太后嗔道:“皇帝身子不好,看这天儿阴沉沉的,就不该出来。” 太祖答道:“殿里太闷,儿子也呆不住,才想着来母后宫里讨个凉。母后这里的芭蕉树下雨时雨打芭蕉最是好听。” 太后失笑:“那里就巴巴地跑来听雨声。照哀家看来,讨凉最适合去令妃的承乾宫。她宫中那座建在湖上的抱厦,三面都是窗,竹帘一卷,又凉爽,又敞亮。” 太祖垂眸笑道:“令妃体胖,最怕热,故而儿子才赐她承乾宫。如母后喜欢,尽可让她挪去别处,母后去住就行。” 太后似笑非笑道:“那哀家这老婆子岂不被人戳脊梁骨,为一座抱厦把皇帝的贵妃撵走?” 太祖道:“再是贵妃,也是母后的儿媳妇。谁敢嘬牙花子,儿子剥他的皮。” 太后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更过了!剥皮都说出来了。” 太祖赔笑。 太后又问:“皇帝身子可好?” 太祖叹口气:“就那样。吃那群太医的药,治不好,也治不死。” 太后想起什么,道:“对了,昨儿个周太医来请平安脉,说起前朝有位姓燕的太医正,还是位状元,与李首辅是同科。听说医术高超,起死人肉白骨,不知怎地就失踪了。若寻得他来,皇帝的旧伤说不定早就好了。” 太祖来了兴致,道:“这个容易,宣李首辅来问问。若真有神技,寻他来为母后调理,母后长命百岁,也是儿子的福气。” 太后一笑,也不接下去。 太祖又道:“今儿浩儿传信来,他们离京只有两日路程,不知皇后宣的诸士族的女儿家,何时到京?” 太后淡淡地道:“也就这两日了吧?皇后也没跟哀家提。” 太祖点头:“那就好。宫宴这在五天后,到时一并入宫参加宫宴,定要让睿儿和乔儿好生挑选,他们的婚事,再不能拖了。” 太后淡淡地说:“他们且可放放,倒是太子的子嗣重要。皇帝这次点了皇甫家的、沈家的,都才及笄,恐生养不易。” 太祖赔笑:“女儿家十五岁,也不小了。” 太后便垂眸喝茶不语。 夏天的雨,来势汹涵,却走得也快。一阵风过,天倒放晴了。 太祖便告辞了去,一院子的芭蕉林兀自滴着水。 这芭蕉树是太后家乡所有,迁入西京后,皇后亲叫人从南方移植过来,又请了南方花工精心培育,终成一片芭蕉林。 太后南氏,闺名南尼亚,出自南族,是当地最大部落土司的公主。当年齐晋的父亲齐轩久和王家三房的次子王天涵游历到南方,齐轩久被丛林毒蛇咬伤,南氏恰巧救了他,并喜爱上了满腹经纶风度翩翩的齐轩久。南氏的父亲倾全部落的奇珍异宝为其嫁妆,风风光光地将他嫁入齐家。 齐轩久当时只是齐家一支并不出众的旁支,得南氏嫁妆之助,富可敌国不说,更有强悍的部落军力为支撑。齐轩久就此广结天下,声名鹊起,终将家主之位揽于囊中。 南氏豪爽开朗,一身功夫比男儿更高,悉数传给儿子齐晋。齐晋十五岁时,齐轩久外出游历遭土匪所伤,抬回家时仅说了几句话就撒手人寰,家主之位落于齐晋头上。 齐晋比父亲更长袖善舞,能文能舞,更在二十岁时娶了北方士族王氏三房次子王天涵嫡女为妻,得王天涵全力相助,终成山原豪族。 起事后,有南族财力为后盾,更得舅舅,南族新一任土司南尼旺的倾力支持,异军突起,二儿一养女青出于蓝,横扫中原,终得天下。 齐家几乎所有支系全部随齐晋入西京。 只是…… 太后从窗口望着绿得发亮的芭蕉叶,悠悠地叹气。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王皇后站在太后身后,轻声唤了句:“母后。” 太后闻声回头,笑容慈祥。 “皇后几时来的?衰家老了,竟未听见。” “母后!”皇后叫道,“母后不老。” 太后笑:“好好好!哀家不说了!” 继而又笑道:“这下雨天,你也不嫌路滑。” 王皇后道:“睿儿遣人来说,他和乔儿并未与太子一路,约要延后两天回京。” 太后眯着眼,出了会神,才道:“睿儿那脾气拗得很,怕是仍与太子不亲近。不一路也在意料之中。” 王皇后又道:“来人还说,与睿儿乔儿一路的,还有一女子。” “哦?女子?”太后眼一亮,“是睿儿还是乔儿带的?” 王皇后道:“来人说不知。不过听说,那女子容颜绝美,更有惊人身手。乔儿每天都得此女教授功夫。” “呵呵,那敢情好!乔儿总算愿意学功夫了!他自来不满意哀家给他聘的南方高手,只喜美色。难为他从哪儿找的身手好,还俊俏的女子。” “就是不知那女子来路。” “这有何难?等到了,你一问便知。乔儿虽散漫,倒不是荒唐的。再说还有睿儿管着,不会出格。” 皇后道:“子乔身边多个会功夫的女子不是大事。如今臣妾最愁的是睿儿的婚事。一个亲王,年近而立,身边居然没有王妃,这不笑话吗?” 王皇后提起就烦。 “臣妾每每让人传信给睿儿,他都不回。这长年在边关,家世好的哪家愿意在京城守空房?跟去边关吧,那儿天寒地冻,更是想起都变色。” 太后再次眯眼,将身边人全遣出殿外,才道:“说起来,也是左右为难。让他回西京,那就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水。真有个什么,还不让那人一锅烩了?但若他身后是门阀大家,倒也好,那人要想怎样他,也得惦量惦量。” 王皇后担忧地问:“那……圣上会让此事成真?” “由不得他。太子后宫将朝中重臣一网打尽,都是他的儿子,莫非睿儿齐儿不能娶妃?他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太后嘲讽笑道。“再说,夕儿当年才走一年,太子即大婚。当时哀家已做了让步。” 十年前,齐家老幼险遭大难,如果没有夕儿以命相博,现在尸骨都化了。 王皇后心一痛,再不说话。 太后见王皇后不言语,也自伤感。 一步错,步步错。 诺大的寿康宫正殿,只有香炉里熏香袅袅散发着香味,两人相对无语。 第四十八章 坦途昭昭,醒掌天下权 过了今日,明天就可到西京。 太子令今日全速前行,宿在野外。 下晌,太子的车驾与另一车队相遇于道上。 那是范阳卢氏长子送妺妹上京的车队。虽不如太子的人多马壮,但车辇极多,从人也不少,满满当当在前边龟行。 士家门阀出行,岂是小事。 卢氏不同于齐家,那是一个数百年的望族。虽一代代衰落,但仍是规矩极多阵仗极大。 往上数几十年,皇家要想娶士族门阀的嫡女都不可能,门阀之间才可通婚。 李家又与这些门阀略有差异。 李家祖上是鸿儒大家,却一直子嗣不丰。但无论那一代,都会出个文采风流的儿郎。李家重文轻利,虽文才蜚然,却清贫守节,历来被清高学子推崇,许多帝师均出自李家。 到李明德时,朝庭才开科举不久。本来李明德无须走科举之路,但年轻气盛恃才傲物的李明德偏去应试,本欲以状元之身入仕,谁知杀出个燕修缘,一手文章气势如虹,洋洋洒洒,更兼在殿试时,举重若轻,岳停渊峙的气度博得当年圣上,戾帝的祖父文帝的赏识,钦点为状元,又点了老成持重的秦家长子为榜眼,倒将李明德点为探花。 惜乎文帝不久崩,景帝继位,燕修缘无心仕途,承祖业入太医院,李明德继被请为太傅直至戾帝。 故而李家虽为清贵世家,其实与皇室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与卢家这些顶级门阀比,整个家族那种浸入骨髓的骄傲,就差太远。 太子亲卫上前与卢家商量,是否让道太子先行。 卢氏长子笑着一揖,道:“即是太子车辇,理当让道。不知小生可否有荣幸得以拜见太子?” “卢家公子好丰采!”随着一声赞叹,太子博衣高冠,已行至跟前。 卢泽回头看去,一丰神俊雅的翩翩公子含笑伫立,其气度竟比士族门阀出身的卢泽还出色。 公子如玉。 卢泽忙行礼道:“卢泽拜见太子殿下。”竟是标准的周礼。 太子轻轻虚扶,含笑道:“卢公子免礼。孤因急于回京处理朝务,唐突了公子,还望公子海涵。” 卢泽对太子心生好感,再一揖,躬身让路。 太子笑着称谢,道:“到京后安顿下来,孤再与卢公子叙话。”便回车辇上徐徐而行。 卢家车辇全部让于道旁。 一装饰精美的车里,透过窗帘,一妙龄女子悄悄打量着太子。她身后的丫环赞道:“好俊的太子。”又幽幽叹口气说:“可惜有了正妃。就是不知睿王是否也如太子般温润?” 卢悦,卢家嫡女一笑。 杀人如麻的边关煞神会俊美温润?不过家族的意思是绝不入皇家,俊丑倒无所谓了。此次应皇后之请入西京,只是不想与皇家闹僵,应个景而已。 当然,身为丫环这一层的人,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 太子妃也从窗帘缝往外打量卢家车队。 见他们那怕是跟车的仆从都举止从容,不慌不忙间就将道路让出,实非一朝一夕之功。也不知这些顶级门阀的小姐有多优秀。 幸而他们的嫡女绝不会为妾——那怕是侧妃,否则李煦定会头痛。 李芸却忿忿。 听说是皇后为睿王原王选妃,她心里就窝火得难受。 哼,不就是些装模作样的俗物!睿王英武磊落,才不会看上这些一举一动皆有规矩的死板小娘子。 李芸不知道,睿王眼里没有天下任何女子,不是因为对方不好,而是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燕晨。而那些世家大族,也并非死板,事实上是门阀大多门风宽恕,志尤淳厚。 在卢悦宽大的马车里,卢悦一边由仆妇用润油膏按摩着手指,一边回想刚才太子的丰仪。 虽太子温和宽厚的贤名早已传遍天下,但卢悦也知道当年浩威军的赫赫战功。实在没想到太子身上却无一丝一毫带兵将领的杀气。不免有些奇怪。 是太能收敛自已,还是以前的战功是假的?后者显然不可能,那就是太子太可怕。一个能将自己身上的气质收敛得如此不外露的人,还真是未来天子的不二人选。 不过,卢悦却有些不喜。 世家门阀的子女,绝不仅仅意味着优渥的生活,奢华的享受。实际上,门阀中最优秀的传承者,大多品格高尚,能文能武,他们的内在性格虽是以敦厚纯良为准则,却不是孱弱。大多精通君子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对于邪恶之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是这些子弟最为推崇的潇洒自在。 那么,那个睿王呢?同为皇室子弟,他是否也是滴水不漏的温润公子呢? 卢悦倒有些好奇了。 太子的车辇快速向京城而去。 太子的面前是平坦的官道,沿着这官道,再走一天,就回到西京,回到大夏皇宫,回到权利的中杻。 亦,回到为他选妃的宫宴。 风光无限,坦途昭昭。 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可惜,他十年来,只知醒握天下权,却从未醉卧美人膝。他心中的美人,只有那一个,那个英姿飒爽,明毅勇敢的女孩。 待我踏进西京,必许你万丈荣光。 这句话,一遍遍响在他的耳边,一遍遍提醒他,永失我爱之后,唯有权力,才是他的全部。 除了她,十个百个的女人,都是他掌控权力的棋子。 这时,他又一次想起那双眼睛。 燕晨,纵使你也是棋子,也只能是我的棋子。 用你的目光,照亮我此去昏暗的岁月。 用你的眼睛,注视我从此灭情绝爱的人生。 因为,只有那双眼睛,才是我唯一的永远的白月光。 燕晨无端地打了个寒战。她奇怪地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虽已西沉,然余辉尚在。 睿王与原王在前边与人说话,队伍便停了下来,准备宿营。 燕晨打量了四周,山野的黄昏美得惊人。 金色的浮云将夕阳挡住,千万缕霞光透过云彩将天空装饰得瑰丽无比。 山丘上,野花一簇簇怒放,誓要将最后的灿烂留在人间。倦鸟投林,啼叫着翻飞着一群群往林中赶去。 亲卫有的搭帐篷,有的去取水,有的搭火灶,为田野添了人气。 燕晨心情大好,仿佛年轻十岁。 她足尘一点,真气流向四肢。竟如飞鸟一般冲天而起,树枝在她脚下轻晃。她游走在树梢上,手一抄,一只只鸟儿被她捉住又放飞,放飞又捉住,搅得林中鸟儿吱吱惊叫。 众人被鸟叫声吸引,抬头就看见燕晨如飞鸟一般上下翻飞,左右腾挪的身影。她今天着一身白底的劲装,只袖口裤角绣了绿草,树梢上轻盈的剪影直如精灵一般,美不胜收。 抽气声、赞叹声伴着寄哥儿大呼小叫的惊呼声,把个原野搅得犹如沸腾的开水一般。 燕晨忽瞥见林子中有野兔被喧哗声惊出了洞,东一头西一头乱跑,她顺手摘了几片叶子抛过去,几只兔子便被飞叶所伤,倒地乱蹬脚。 燕晨便在空中指挥寄哥儿去捡兔子。寄哥儿脸儿兴奋得通红,跑得飞快去林子中捡了兔子出来交给侍卫。只见每只兔子都是脖颈上直直插着绿色的叶子,仿佛一片片绿色的飞刀。 燕晨这才意犹未尽地翻身从树梢上掠下,矫健的动作又引起一阵欢呼。 睿王的亲卫,除齐正天临渊临漳外,莫不被燕晨的精妙轻功吓傻了。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见识过睿王大开大合的狠厉身手,今见身轻如雁的燕晨,顿时又在钦佩的人中添了燕晨的名字。 原王的亲卫更不必说,这些侍卫在这十多天的时间里,委实喜欢这位笑容明丽,亲切爽快的绝色女子。但今天才知,原来燕晨不似那些花拳绣腿的娘子军,竟是身怀绝技的高人。连小小的飞叶都能打伤奔跑的兔子,那杀人岂不是也直如切豆腐一般? 第四十九章 左右为难,黑影夜袭营 睿王和原王见的人,是太后遣来报信的人,禀报了皇后欲为二王选妃的事。 原王无所谓,早娶晚娶都得娶,他拖到现在,玩也玩了,闹也闹了,娶就娶呗。 睿王却几乎要将送信来的人吓死。那杀人般的眼神还碎着冰,冰刀似的直往他身上刮来刮去。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冒起,浑身紧崩,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 再俊的煞神也是煞神。 原王有些同情那送信的,手一挥让他先退下。那人带滚带爬地跑了。 又不是让他来报丧,分明是报喜,怎么感觉生死一线呢? 原王斜靠在车旁,瞅一瞅杀气腾腾的睿王,试探地问:“二哥,莫非,莫非你真的要娶晨娘?” 睿王一掌将身边的石块击碎,回头冷笑道:“怎么,难道二弟以为本王会娶别人?” “不,不是,皇家,你是亲王,亲王妃不是儿戏。”原王语无伦次,他真不知睿王短短时间,对燕晨情深如此。 燕晨纵倾城倾国,功夫绝世,气度卓然,那也是民间女子,怎么也不可能贵为亲王妃,侧妃也不太可能,除非侍妾。 “亲王又如何?皇家有本王一人不多,无本王一人不少,但晨儿,若此生再失去她一次,本王,本王再不能苟活。” 原王被睿王言语中那种透骨的悲寒惊住了。为什么是“再”失去?二哥以前,莫非真的与燕晨有过渊源?而且,渊源还深到可以为她放弃亲王的尊贵身份。 他抓抓头,再想不明白。 睿王一直坐在草坡上不动,原王都快被他浑身散发的森冷的寒气冻死。 想起身走吧,又觉不该将二哥一人抛下,不走吧,又实在难捱。 从黄昏坐到夜色浓郁,睿王才起身往人堆处走去。 原王一溜烟奔去火堆边暖身去了。 燕晨在与亲卫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恣意洒脱,细如凝脂的脸在酒与火光的双重作用下,泛着粉红的光泽。 寄哥儿靠在她怀里,呵呵傻笑。沁娘为那些亲卫上着酒,也一副轻松的表情。 睿王站在离她不远的阴影下,默默地看着她。 如果贵为亲王的代价就是与最爱的人咫尺天涯,那这尊贵不要也罢。 大不了带着她返回边关,马踏边关月,笑迎边关雪。 睿王不在乎什么皇位,但他不傻。他清楚知道母后为他挑选高门贵女的用意。 抗衡太子。 可是为什么? 太子其实远比他适合继位大统。因为,一个为了江山而断情绝爱的人,才是帝王的最佳人选。 况且,这次从边关回来,他也看到了大夏确实有了中兴之势,齐子浩的能力勿庸置疑。 但是,如果当年齐夕一事真的是齐子浩故意而为之,他该怎么办? 齐子浩是储君,他只是亲王,除了远在边关的睿威军,自己在朝中毫无势力,要想惩治一国储君,谈何容易? 除非自己先成储君。 那皇后让他联姻士族,就成了不可不走的路。 但是,怎么可以!生死契阔,许千秋万世,无论什么理由,他绝不会让他的身边,多另一个女人。 联姻,绝不可以。 真真左右为难。 他呆呆的望着燕晨。 燕晨似有所觉,转头看向他,明朗的一笑。 睿王收敛了不豫,大步向她走来。 寄哥一看他走过来,一下子跳起来,几步跑到卫士中去。 燕晨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酒递给睿王。睿王接过酒,心不在焉的仰头喝了一大口,却呛得猛咳起来。 燕晨难得见他如此狼狈,呵呵笑起来,清丽婉转的笑声搅散了星光。 她取了一只被洗剥干净,又用酒和盐揉搓过的兔子,架在火上,一边翻烤一边上佐料。佐料里加了几味药材,特殊的香味散开来,将躲在十步开外问寄哥儿引得直咽唾沫。 火光一明一暗,她浓密的长长的眨毛在眼上投下阴影。睿王一动不动地将视线长久地投在她的脸上,似乎怕下一刻,眼前的丽人就消失不见。 原王吸吸鼻子,道:“好香好香!” 他拍着寄哥儿的头说:“小子,走,过去跟晨娘讨些来吃。” 寄哥儿缩了缩脖子,怂怂地说:“睿王殿下在那边守着呢,寄哥儿不敢过去。” 原王扫了一眼,可不就是守着吗?一副要守燕晨到地老天荒的表情。 燕晨专心地烤着兔子,间或抬头回望睿王,目光幽深。 睿王有心事瞒着她。 兔子熟了,金黄的肉滴着油,香气浓郁。她撕下一只腿,远远抛给虎视耽耽的原王。又掰下头,丢给口水直流的寄哥儿。 然后将剩下的递给睿王,道:“吃吧!天塌不下来——塌下来也先吃饱。” 睿王一愣。 “晨儿,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晨娘只知道,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对,只要活着,就有办法。 他接过免子,大口吃了起来。 夜深了。 燕晨与沁娘同一帐篷,燕晨忽地惊醒过来,心狠狠地跳了几下,燕晨一把将软剑抖开。 不对。 四周太静了。 燕晨与恒娘的帐篷紧挨两王的,周围是其他亲卫的帐篷。以前都能听到他们的呼噜声,及巡夜亲卫的脚步声,而此刻,怎么毫无声息? 一条黑影倏地闪进来,燕晨的剑刚要出手,睿王低低的嗓音响起:“是我。亲卫被烟迷晕了。” “全部?” “除了贴身侍卫。”也就是说,整个队伍中,只有正正天齐正廷及临渊等还清醒。 “原王?” “没事。寄哥儿也好。” 睿王道:“齐正天已看过,除了这两个帐篷的人,其他的都晕了。” “包括巡夜的?” “对。” 忽然,只听帐篷外临源低声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兵器碰撞声已响了起来。 沁娘也醒了,抖着声问道:“怎么啦?”燕晨道:“呆着别动!” 睿王一个纵步挡在燕晨身前。 燕晨手一抖,衣服己披在肩上,等下了床,己将衣服穿上,迅速系好带,低声说:“出去!”人已从睿王身后闪到帐篷外。 睿王一愣。 是啊,他的晨儿焉是躲在男人身后的柔弱女人。 他一个旋身,也掠出帐篷。 帐篷四周,全是鬼魅般的黑影,约有百十来人,也不说话,正与原王等人斗在一起。 两人一出来,黑影忽啦一下,全冲他们而来。 齐正天等人顿失敌手,刹那怔仲之后,从后扑了上来。 黑影不得不分出人转身将他们挡在圈外。 燕晨与睿王背靠背,同时开口道: “小心!”瞬间与黑影交上手。 燕晨身形灵巧,出手精确。往往剑未到,剑气已点到对方的穴位令其软倒。 但黑影渐渐将他俩分开。 齐正延紧紧护着原王,黑衣人从外面又掠了些人进来,将原王逼得手忙脚乱,离睿王越来越远。 他急得跺脚。 燕晨瞥见,大声对原王说:“子乔,分花拂柳!” 原王一听,顿时醒悟,剑风一变,顿时形势好转,但他与齐延以一当十,仍觉吃力。 “分花拂柳”就是燕晨教他的精髓。运气于剑,剑风集于一点,厉而准,快而精。 燕晨边打边对临渊临潭道:“去助原王!” 两人在燕晨身边不走,边打边说:“殿下命我等护你!” 燕晨一剑又让一黑影软倒,她一脚将另一人的武器踢飞,喝道:“我没事。原王殿下要紧!” 临渊两人看燕晨确实游刃有余,便双双掠到原王身边参予战团。 睿王这边却很诡异。 黑衣人浑不顾睿王掌风强劲,出剑狠辣,不管不顾前仆后继,武器纷纷往睿王脸上招呼,却绝不攻击其他要害。 齐正天被人挡在圈外,怎么也冲不进去。 第五十章 将计就计,猛虎嗅蔷薇 睿王很纳闷。 这毁容的打法,不是针对女人吗?他一个男人,怎也遇到此种“待遇”? 燕晨回头,身子如燕子穿梭,从黑影人头上掠过,所经之处,那些人或捂脸或捂脖子纷纷惨叫着倒地,燕晨已掠到了睿王身边。 她说了声:“我攻下盘。” 身子一矮,手中的剑刹那间已点中几个黑影人的软筋穴,对方又疼又麻,委顿于地。 她转圈游走在睿王身边,专挑下盘,睿王压力顿时减轻,他却没有燕晨仁慈,黑影人被他的掌风拍得飞出去,齐正天再补上一剑。 三人配合默契,黑影人渐渐抵挡不住。却毫不退让,仍将睿王的脸视作主要进攻目标。但基本没有任何威胁了。 睿王心里一动,低声对燕晨说了一句:“助我做戏。”随即捂脸大叫一声,往后就倒。 燕晨顿悟,口中凄厉大叫:“殿下!你的脸怎么啦?”手中剑挥舞得更快,将睿王罩在剑风之内。 剩下的黑影人互相唿哨,竟相往外奔逃,只要能跑的,都倾刻间跑了个干净,剩下原王等面面相觑。 齐正天还想追,燕晨急喝:“穷寇莫追!卸了受伤人的下巴!” 晚了,齐正天等扑到那些委顿于地的人面前时,那些人已经口吐黑血,纷纷气绝。 燕晨一把拖起睿王就返回帐篷,口中让齐正天离帐篷二十步,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齐正天便虎视耽耽地挡在帐篷前。 原王一直恍若做梦。 说实话,那些黑影人与他交手时,其实主要是以缠为主,基本都没有下死手。难道这些刺客费尽心思杀进营帐,就为了陪他原王练功? 直到睿王大叫倒地,原王才知敢情睿王才是这些人的真正目标,他还真是一陪打的。他冲到帐篷前,却被齐正天挡在外面,说燕晨在为睿为疗伤。 帐篷里,燕晨似笑非笑,睿王一脸迷茫。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那有什么伤痕? “说吧!又惹了那株桃花?” “什么?”睿王更加懵懂。 “没惹桃花,人家费心费力,又打又杀的,全冲着你那张脸,吃饱了撑的?” 睿王严肃地想了许久,摇头道:“不可能。莫说我不记得惹过那个小娘子,就是真惹过,又有哪位小娘子有豢养死士的能力?” “如果,是太子妃呢?” “如果是李煦,她即出动死士,必置我于死地。岂会在乎我的脸?” 也对。李煦为了齐子浩扫清承大统的障碍,倒有可能会对睿王下手。但一旦下手,却必是下死手,管他的脸干什么? 两人陷入沉思。 睿王却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借此机会,对外宣称脸部受了重创,不再选妃。 原来遇刺竟让他脱了困境,他简直要怀疑这些死士的主子简直是他的知已。 他心情大好,恨不得仰天长笑。 燕晨狐疑地看着他,跟不上睿王的思绪。 睿王兴致勃勃地道:“死士的事容后再查。晨儿快,将我的脸裹起来,就说本王破了相。” 燕晨何等聪慧,立刻明白睿王要将计就计,达到什么目的。 燕晨其实在少时,一直是顽皮而爽性的,只不过血雨腥风的过去将本性掩盖了去。一看睿王难得狡黠的神情,二话不说,手脚麻利地将睿王的脸裹成一个棕子,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还在脑后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完了,故作悲愤地对帐篷外的人喊道:“原王殿下请进。” 原王一行人一进来,看到棕子般的睿王,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二哥,这,这如何是好?” 燕晨对原王拱手道:“晨娘才为睿王殿下疗了伤,伤得颇重,估计毁容在所难免。” 原王悲愤地几乎把牙齿咬碎。 睿王疲惫地说:“本王无大碍,还请晨娘去查清卫士昏迷的缘由。” 燕晨知道,这才是大事。查清缘由,可助睿王扒出这些死士的主子。 她带着临渊和临漳回到自己的帐篷,将瑟瑟发抖的沁娘与跃跃欲试的寄哥儿交予临渊保护,拿出药箱,将一些药放进去,唤临潭跟着,去亲卫帐篷查验了一番。 原因很简单。所有的水都被下了无色无味的蒙汗药。但也不简单,这种蒙汗药却不是寻常市面上可以随处觅得的,至少,燕晨只在燕修缘的藏书中见过此配方。 睿王一行之所以得以幸免,是因为二王的水都是由齐正天亲手去取,从不假手于人。 内奸所为。而内奸也很快查出,是随行的厨子——因为他自尽于临时搭建的伙房之中。 燕晨将这发现告知原王。原王神色凝重,这厨子是这次回山原,让山原王府总管推荐的,据说在陶然居已做了十年大厨,最是敦厚,做得一手山原好菜,本准备带回西京献给太后。 原王背心尽湿。 燕晨又道:“这种蒙汗药无药可解,但至多四个时辰自然失效,天不亮皆可醒过来。” 睿王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原王急得团团转,冲口而出:“那二哥选妃一事怎么办?” 睿王浑身气势一冷。 燕晨一愣:“选妃?” 原王才知说漏了嘴。他顶着睿王杀人般的目光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道:“是皇后,皇后要选妃,不过二哥不愿。是太子,太子要选妃,皇后也要选,但是,选的不一样……” 他颓废地坐下,以手抚额,也说不下去了。 睿王低吼道:“滚!” 原王如蒙大赦,起身狼狈地溜了。 齐正天齐正延也随他迅速退出。 燕晨转身也要走,睿王在她身后急唤:“晨儿别走!” 燕晨肩背一僵,头也不回平平板板地说:“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 睿王急得声音都哑了:“晨儿,我不会选妃。除了你,我谁也不会选。” 燕晨转过身来,脸上平淡无波:“殿下说笑了。燕晨如今只是山野民女,不敢耽误殿下婚姻大事。” 睿王杀原王的心都有。 他急冲过来,揽住燕晨的肩,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瞬间血红。 “晨儿此话,何异于刀劈我心。我齐子睿宁可头断血流,今生,不,生生世世只娶晨儿一人。” 燕晨一震,伸手蒙住他的嘴,却一时哽住,说不出话。 “晨儿,”睿王抓住她的手,压在心口上不动。“晨儿,信我。” 燕晨的手分明感受到睿王结实的胸膛里一颗心卟卟咚咚地狂跳。她的心颤了一颤,脸上慢慢泌出红丝,一点点扩散开来,直到将白皙的耳朵也染红。 睿王的心跳得更加急促,血轰一下冲上头顶,又如奔腾的河水向四下快速流去,汹涌澎湃,令他难以自制。 燕晨被他揽得极紧,靠他极近,清楚地嗅到青年男子雄浑的气息,熏得她头晕目眩,手酥腿软,再挣不开。只得用拳头放在睿王的胸口上,强行将两人的距离隔开一点点。 睿王低头看着怀中明明娇羞万分又强作镇定的娇娘,几乎就要吻下去。一想起脸上层层的包布,又气恨地放开,退后两步,低声咒骂:“该死的死士!” 燕晨也忙退后两步,昏头昏脑地还在诧异睿王为何此刻去骂死士作甚。 睿王忍了又忍,才压住又要将燕晨揽入怀中的冲动,声音暗哑得不像话:“晨儿,别离开我,永远!” 燕晨用几不可微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在睿王耳里,却比仙乐还美妙。 他眸子中绽放出璀璨的光芒,那里还是传说中的冷王煞神?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最是动人。 燕晨再呆不住,夺路逃出帐篷,一头撞在帐外偷听的原王胸口上,将原王撞得踉踉跄跄,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不小心按在还未收抬的死士的剑上,疼得呲牙裂嘴。 燕晨顾不得道歉,钻进自己的帐篷,又引得寄哥儿大叫:“呀,晨娘你发烧了吗?怎地脸红成这样?” 睿王跟了出来,却在燕晨的帐篷门口生生顿住身子。 此心,她知。 此生足矣。 第五十一章 各怀心事,思遇刺迷雾 太子将进西京时,收到睿王毁容的消息。 心里一紧,一气。 一紧是惊异,在大夏腹地,先是太子妃,这次又轮到当朝亲王先后遇刺,是一路人还是几路人?对方要干什么?真是前朝余孽吗?如果是,更应该刺杀的是他齐子浩! 一气是突然意识到,睿王遇刺一事,这盆脏水多半要泼于他的头上。睿王选妃在即,门阀之女已到西京,此事若成,睿王身后是世家门阀,在天下人眼里,会成为太子最强的对手。如今睿今破相,选妃一事多半告吹,他齐子浩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也是最大的嫌疑人。 本来他己着手架空李明德,此时却不得不重新依靠李明德,让他引导朝中文臣为他正名。真是半途起波折。 难道,是李明德在背后做的手脚?可是,李明德又怎么连太子妃一起刺杀?太子妃在刺杀中,身边人可是实实在在都死了,太子妃也险遭不测。 齐子浩深觉不解。 何成和隐卫传来的消息都毫无线索,齐子浩想,能豢养死士,又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的人,不大可能一下冒出来两拨人。 所以,刺杀太子妃和睿王的人也许是同一拨人。 但是隐隐的,太子又有一点窃喜。 如果睿王真的毁了容,那燕晨,也许…… 这时,邓彦明来报,太祖派来迎接他的人已到城外十里。 他只得暂且按下心中疑惑,更衣出帐,往西京而去。 太后与王皇后也接到了原王送来的消息。得知睿王毁容,太后勃然大怒。 她凤冠霞披,摆出全套仪仗,浩浩荡荡来到紫辰殿。 太祖闻讯,急急带了正在议事的内阁首辅李明德,迎了出来,行了礼,惊鄂地问:“母后何故如此?” 太后在凤辇上冷笑:“哀家若不正装来见皇帝,只怕皇帝早已忘了哀家还是太后,还是你的生母!” 她将“生母”一字咬得极重。 太祖惶恐道:“母后折杀儿子了!”亲自上前,扶太后下风辇。 李明德须发皆白,伏于地上,一声不出。 太后眼角也不扫李明德一眼,从他身边昂首走过,长长的裙摆扫过李明德俯地的脸。 太祖使眼色让人扶了李明德下去。 太后坐了上首,太祖却不敢坐,站在太后身前。 太后直直地盯着太祖,目光犀利,隐隐可见当年南族土司公主的气势。 太祖恭敬地说:“母后有事,唤儿子就行,何苦亲自前来?” 太后嘲道:“儿子?哀家倒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紫辰殿大太监黄公公将殿里所有人带出去,并亲自守在殿外,不准任何人靠近殿前十步。 太祖脸色苍白,伏地泣道:“母后息怒!儿子做错了什么,尽管责罚,母后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太后冷笑:“皇帝起来说话,哀家素来不喜中原这跪拜之风,更何况是皇帝的礼呢!” 太祖只得起来。 太后接着道:“其实,哀家还真不稀罕这中原皇宫。莫不是为皇帝的脸面,哀家早带着皇后回南族。如今,皇帝愈发威风,连亲生儿子也要下手。你就如此容不下忆湘?” 王忆湘,王皇后的闺名。齐轩久挚友王天涵之女。 太祖也接到了睿王遇刺的消息。太子不在西京,太祖不得已上朝,睿王遇刺已掀起轩然大波,朝臣除跟去参予祭祀大典的外,全都在朝堂上表示了震惊,嚷嚷要严查刺客来历,不得轻视。 言下之意,隐隐指向太子。太祖不动声色,朝后将李明德留下,细说此事。 其实,这还真不是他做的,也不会是太子做的。而且,从李明德的震惊程度来看,也不是李明德做的。 太祖听太后如此说,苍白的脸又泛上青色。他无奈地说:“母后误会儿子啦。忆湘是儿子的皇后,睿儿是儿子的亲生儿子,儿子怎可做那禽兽不如的事?” 听他连禽兽不如都说出来了,南太后便知此事不是太祖所为,隐隐为自己的冲动后悔。 她脸色稍霁,吁了一口气道:“如此,或许真是哀家冤枉皇帝。皇帝啊,太子后院拟将朝臣尽数收揽,堂堂大夏的睿威将军,太子的弟弟,一个亲王却至今未纳正妃,总不能去娶平常人家的女子吧?说起来,岂不是要说皇帝偏心,太子失德吧?” 她留意了太祖的神色,似乎深以为然,又接着说:“哀家相信,睿儿绝无心那位子,哀家同意皇后为他娶门阀之女,也是笼络天下人心,为大夏固本守源。” 太祖深揖一礼,恭敬谢道:“母后深谋远虑,为大厦殚精竭虑,儿子谢过母后!睿儿也是皇子,将来谁承大统,儿子都乐意。只是子浩是长子,当年又立下大功,儿子不能失信,这才立他为太子。母后多虑了!” 太后不搭话,出了会神,问道:“依皇帝看来,刺客是什么人派的?” 太祖低头,斟字酌句地说:“从表面上看,太子最为受益。但太子不会这么做,一来他宅心仁厚,最是宽厚,二来这么明显的事,他没那么蠢。” 太后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眼里却含着嘲弄。 太祖仍低着头,似在思索。 “另外,如果门阀不想联姻,也有可能会派刺客毁了睿儿的脸。这样,皇家断没有坚持让门阀与睿儿联姻的道理。” “那李家呢?”太后盯着太祖。 太祖叹口气,道:“李家也有可能。这样他们就能保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从而让李家仍雄踞朝堂。然而,李首辅却不会这么下作,因为,”太祖略带嘲讽的说,“李首辅如今,怕是不会对付睿儿。” 太后一愣,也是,太子选侧妃一事,才是李家目前迫切要想对策的大事。 太后眯着眼,看向太祖:“皇帝终于腾出手来,要对付李家了?” 太祖却推道:“儿子身子不好,朝堂大事几乎是太子在过问。至于李家,端看太子怎么用。” 太后呲一声,不想跟太祖打太极,硬梆梆地丢下一句话:“哀家不干涉皇帝两父子的朝务,但刺杀睿杀一事,却不能善了。哀家就等着皇帝的消息了!” 便昂首挺胸,走出了紫辰殿。 太祖恭恭敬敬送到殿外,才回转殿内。脸色已彻底冷了下来。 这刺杀案真是莫名其妙,迷雾重重。 睿王这里,燕晨正在为他“疗伤”。 那夜之后,燕晨本就是爽利女儿家,也去了羞意。 桌上瓶瓶罐罐一大堆,将睿王按在椅子上,她要为他“疗”个伤口出来。 回京之后,太医定要为睿王治伤,如他“脸面完整”,岂不露馅。 睿王任她一双小手在他脸上又抹又涂,鼻子里满是女儿家的幽香,心猿意马。不禁伸手环住燕晨纤细的腰肢。 燕晨嗔了他一眼,道:“别闹。搞不好会穿帮的。” 睿王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回京跟我进宫吧?” 燕晨不耐地说:“进宫做什么?我得开医馆。这一路上配的药丸够我卖一阵子了!” 睿王不悦:“哼!那都是齐子浩的药配的!” “进京后,我会将银子如数奉还,怎么会是他的?” “现在不还没还吗?” “那,我今儿个就追上太子,今天就还?” “你敢!” 燕晨似笑非笑,乜着眼看他:“什么?你说谁不敢?” 睿王气绥:“是我不敢,不敢放走你。” 燕晨弄好了,取过一面把镜塞到睿王手中,睿王漫不经心取过一照,手一抖,又强作镇定地握紧镜子。 镜子里,左脸从脸下到嘴角一条大大的口子往外翻着,仿佛一张血盆大口斜亘在脸上,逼真得连睿王都怀疑燕晨真的在他脸上砍了一刀。 燕晨笑咪咪地问:“怎么样?可以吓退千军万马了吧?” 睿王哭笑不得:“晨儿,这得多大的仇?将本王弄成这个样儿?” 燕晨一本正经:“我这是一次到位!免得伤口小了,还有人觊觎睿王美色。” 睿王放下把镜,将燕晨拖到怀里,戏谑地问:“那晨儿看来,本王的美色值不值得晨儿觊觎?” 燕晨挣扎着推开他,笑道:“现在的殿下可没有美色可觊觎——除非瞎子。” “瞎子?” “对啊,瞎子看不见,一摸,哦,肩宽腰窄,嗯,还行。”话刚出口,猛地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脸瞬间红透。忙转身要跑。 睿王心旌摇曳,那容她逃。长臂一舒,将燕晨捉了回来,箍在怀里,再不放开。 燕晨又羞又恼,紧紧将脸儿埋在睿王怀里,誓不抬头。 睿王低低闷笑一阵,直觉怀里那颗小脑袋着实可爱。也不勉强她,让她在怀里一动不动。 第五十二章 皇权至上,太子见太祖 原王踏进帐中,就见一个丑八怪怀里抱着一纤细女子,怪叫一声,转身欲逃,却与追进来的齐正天撞个满怀。 不过是去取下信鸽腿上的信卷儿,这位爷就钻了进来。齐正天懊恼不已。 声音惊醒了燕晨,她一下子挣开,转身看着帐门口撞在一起的两大活人,羞愧欲死。 睿王脸一板,脸上的伤口裂得更大。 齐正天嘴张得大大的,被睿王的伤口惊得七魂掉了八魄。 真的假的? 原王终于回头,辨清了丑八怪是睿王,哎呀一声大叫,蹦得老高。 “怎,怎怎怎么伤成这样?”原王悲痛欲绝,倒仿佛伤口在他脸上似的。 燕晨这才想起睿王的“伤口”还裸露在外,忙将睿王按到椅子上,上了“药”,又将他的脸裹起来,只少了几层,因睿王说热。 伤口透过薄薄的白布,隐约可见血色,睿王对着镜子,满意地点点头。 原王在屋里上跳下窜,直说要将刺客碎尸万段。 睿王淡定地拍拍原王的肩,实在头疼他这幼弟的大呼小叫,但心里却还是感动于原王的真情流露。 不过,这下倒不便再拖延行程,恐太后皇后担忧。 寿康宫里,皇后坐于太后右下,虽眼睛红肿,倒还把持得住。 太后劝道:“睿儿虽伤了脸,不过性命无碍,却是大幸。你也别太伤心。” 皇后瞥了宫人内侍几眼,太后便挥手让众人退下。 皇后才幽幽地说:“母后,臣妾并非担心睿儿的性命,放眼天下,能伤得了他的有几个?乔儿身手远不如他,怎地伤的倒反是睿儿?” 太后惊奇地道:“你是说?” 皇后无奈地说:“知之莫如母,臣妾想,睿儿说不定是借此受伤,推掉选妃一事。” 太后愣住。 皇后又道:“母后,当年他对夕儿的感情,可一点不比子浩差。只是,夕儿一门心思扑在子浩身上,臣妾也不愿夕儿再重蹈臣妾的覆辙,唯愿夕儿得偿所愿,才未对夕儿说破。” 太后想起往事,脑中仿佛被什么锤了一下,有片刻的恍惚。半晌才回过神,不禁悲从中来。泣道:“忆湘,母后对不起你啊!若当年母后不……你也不用在这劳什子的活棺材煎熬。” 王皇后忙止住太后,歉意地说:“母后,那些事,臣妾是自愿的。能守在母后身边,是臣妾的心愿。况今儿臣妾是想说,睿儿一直不愿立妃,恐是忘不了夕儿。如今臣妾为他选妃,他定是心不甘情不愿,居然拼着毁容,也要拒了这婚事。这可如何是好!” 南太后生于南族,而王皇后却是中原王家大族出身。论明利爽快,南太后甚于大家闺秀出身的王皇后许多。 太后便道:“若睿儿果真如此,倒不失为有情有义的顶天好儿郎!你也别烦恼,等他回来问个清楚,哀家再也不愿亲手凑一对怨偶。” “可若睿儿一直不愿立妃,莫非就孤独一生?”王皇后急道。 太后盯着皇后,一字一句地说:“那也好过貌合神离!你自己说,你有丈夫,可是,你就不孤独吗?” 王皇后怔在当场。 太子一行浩浩荡荡进了西京,太子直奔宫中,先去了寿康宫拜见太后。 太后离座亲手虚扶太子起来,太子惭愧满面,不愿起身,道:“孙儿惭愧,孙儿竟沒派人保护二弟,致二弟受伤。” 太后一把将太子拽起来,道:“睿儿身边有最好的侍卫尚护不住他,太子再派多少人都是枉然!太子还没见你父皇吧?哀家就不留你了。去紫辰殿吧!” 这话颇不留情面。言下之意,丝毫看不起太子。 太子却仿佛听不出太后的轻视之意,仍郑重地重新拜了,才离开寿康宫。 “哀家最不耐烦装模作样的人!跟他母妃一个德行!” 晴嬷嬷小声笑道:“是,太后最喜的睿王殿下就要回来了。说起来睿王殿下倒是从不言语藏私——当年在太子大婚时骂得太子差点连大婚也毁了。” 太后想起那事,顿觉睿王更加顺她意。本性上,南太后还是那个敢爱敢恨的南族公主。 此生最不该的事,就是那年委屈了自己,成全了那人。结果,一切就向着她最不愿的方向发展…… 她长长地叹口气。 太子进了紫辰殿,所有人全部依例退出紫辰殿二十步之外。 太子对着太祖深深地拜了下去。 此生若说有人让齐子浩真心钦佩,那便是正座上的齐晋。 齐晋面带欣慰的笑容,朗声让起。 皇家父子间少有真情,但齐晋与齐子浩却是个例外。他们比平常人家的父子关系更亲厚。 为了这个儿子,齐晋甚至借早年受伤一事,几乎完全退居幕后,就为了在自己尚能掌控全局的壮年时期,全力辅佐齐子浩将大夏江山完完全全控制在手中。 什么新贵也好,旧臣也罢,甚至门阀,都统统得在他父子的运筹帷幄中,逐渐被皇权取代。 除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其他都是浮云。 太子起身,开口道:“父皇,二弟……” 齐晋止住他的话,不在意地说:“那不干你的事。睿亲王为人所乘,时也命也,怨不得你。” 太子早已习惯了太祖口吻中对睿王的忽视,虽然他不敢揣测原由。 齐晋又道:“倒是说说,世人恐怕都怀疑是你所为,如今怎样消弥这种怀疑?” 齐子浩稳稳地答:“不消弥。” “哦?”齐晋挑了挑眉。 “儿臣想过,无论儿臣怎样弥补,怎样解释,世人皆会以为是欲盖弥章——就算抓住了真正的刺客,恐怕世人都会以为是儿子的替死鬼。” “所以?” “所以,儿臣完全不理会这事。对睿王,儿臣也一如即往,不过份示好,也不刻意冷淡。如此一来,清者自清,世人自会凭判。” 齐晋点头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人心还是要有导向才行。对李家不可操之过急,这次选侧妃,已让李家警觉,天下文人最是酸儒,还是要好好安抚。” 太子答道:“儿臣已想过,李孝杰这次随儿臣大祭,御林军治军有方,父皇可赏之。李煦治军不严,导致死伤,可罚之。” 提起这事,齐晋倒很欣慰。他含笑道:“借死伤一事,太子趁机卖了一个好给九寺朝臣,处理得不错。可见对娘子军的把控很重要。李煦,就让她交出娘子军兵权,由皇甫乐昭代管。她还小,你正好把控她。将娘子军后面的关系牢牢握在手中。” 太子在紫辰殿很久。从紫辰殿出来,太子又去拜见了皇后,到承乾宫见了令贵妃,与邓彦明回到东宫,已是掌灯时。 太子累得话都不想说,直接到了寝宫,一头钻进净房把自己丢进浴桶。 邓彦明出去转了一圈,问了些事便回到太子寝宫偏厅内等候。 太子泡完澡出来,恨不得就此睡了。 权公公唤小厮服侍太子更衣擦头发,一边小声说:“邓统领还候在偏厅。” 太子闭着眼靠在榻上任小厮擦着头发,疲惫地说:“你们下去吧,让他进来。” 权公公悄没声的领人退出寝宫,太子睁开眼瞄了瞄他的背影。 邓彦明几乎立刻出现。 他靠近太子,小声道:“今天回宫后,太子妃召见了李首辅。” 太子笑笑,意料之中的事。 邓彦明接着说:“山原传来消息,刺杀太子妃的刺客所穿的衣服布料出自‘颜记布庄’,颜记布庄在大夏很多郡都有分号,但东家是李孝杰李大人的二姨娘的娘家。” 太子忽地坐直。 李孝杰?这事有点意思。 太子问:“睿王何时进京?” 邓彦明道:“按行程来看,明天。” 太子道:“现在马上派人找到睿王,将刺杀他的刺客的衣料取一件回来。” 邓彦明拱手转身出门。 “回来!”太子道,“去太医院唤两个最好的太医同去,多备些药。” 第五十三章 黑云摧城,寻魑魅魍魉 送走太子遣来拿衣物的人,原王莫名其妙地说:“太子哥哥要拿刺客的衣服做什么?” 睿王和燕晨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孙嬷嬷的一句话,太子妃要杀她。 那太子是发现了什么?是要彻查还是要替太子妃善后?其实,两人都对太子妃遇刺有所怀疑。但与昨天的刺客是否是一路,也不敢肯定。 毕竟,睿王受伤毁容,从明面上看,最受益的就是太子,太子妃也是间接受益者。但是,太子与太子妃会这么蠢吗? 太医留了下来,说奉太子的命令,给睿给治伤。睿王嘴角一勾,仿佛笑了一下,眼神却冷得刺人。 太医抖着,小心翼翼地将睿王脸上的布揭开,一看这么大的口子,吓得倒抽一口气。 毁了!睿王的脸算是彻底毁了了!就算伤口愈合,脸上也将留下一条巨疤。 睿王的右脸完美无缺,虽是杀伐气有些浓,却也是少见的英武。但左脸…… “怎样?”原王站在旁边急问。虽是第二次见到二哥的伤口,原王仍觉触目惊心。 “回殿下,伤口,伤口没发炎,只是,只是……” 睿王不耐烦地说:“只是毁容了?本王又不是女人,毁就毁了,有什么打紧!” 太医不敢接话,只上了些药,重新包扎,又去开方子。 心里却暗道,虽不是女人,亲王的脸比女人重要多了。看来睿王与那个位子彻底无缘了。但观睿王的神情,似乎根本就不在意。 心内转着念头,笔下早已写好了方子,亲自出帐去煎药。 刚出帐门,迎面与燕晨打个照面。 太医一愣,被燕晨的绝色晃了一下。燕晨笑着一拱手,掀帘进去了。听睿王唤道:“晨儿。” 燕晨将团团转的原王一把稳住,道:“子乔,转什么?” 太医在帐外听见,心里赅然:“这这女子竟与两王如此熟络,是什么来头?” 原王答道:“二哥伤成这样,今儿进宫,太后和母后不知会气得怎样?” 燕晨想起当年的齐家老夫人与大太大也有些黯然。齐家老夫人豪爽开朗,齐家大太太温柔和善,当年对她真可谓比亲生的还好。 不知十年之后,又该怎样面对她们。 睿王打岔道:“本王性命无虞,太后母后都是见过风雨的人,想来也受得住。一会收拾了东西,赶紧回京吧。” 原王问:“晨儿姐姐,你在京中无亲无故,到京后食宿交给子乔安排如何?” 睿王瞪了他一眼,道:“本王自有打算,不劳三弟大驾。” 原王不屑道:“二哥九年未归,西京原也不熟,宫外又无府邸,你上哪打算?” 燕晨爽朗一笑:“都不必。我已先遣人打点,想必也妥当了。” 那天娘子军旧部从山庄告别后,已有部份先到了西京,昨儿已有人与燕晨联系上了。 睿王低声问:“晨儿,真不跟我进宫吗?” 燕晨笑道:“宫里不自由,我的医馆总不能开在宫里吧?” 原王赞同道:“也是,连我都嫌宫里闷,太后与母后又不准我出宫另居,晨儿姐在宫外好,我还有个不受约束的地方好厮混。” 睿王不悦:“你也要选妃了,晨儿那是医馆,是你厮混的地儿吗?” 原王翻了个白眼。 你自己不选,还要操心我选不选? 等太医熬好药,睿王无可奈何地喝了,一行人快马加鞭往西京而去。 西京已历经百年,城墙厚重,城门巍峨。 想当年,齐子浩攻打西京,确也费了不少事。如果没有李煦的城防图,怕也是很难吧? 燕晨站在城外,神色有些怔忡。 “待我踏进西京,必许你万丈荣光!” 他如愿将这座古城踏于足下,可万丈荣光却与自己永远无缘——尽管齐夕从来没将那放在心上。 她的万丈荣光从来不是什么太子妃的封号。 睿王驱马走到燕晨马后,陪着她抬头看着高大的城门。 就是因为这座城,齐子浩选择放弃了齐夕与七万娘子军。 要下雨了。天空中乌云翻滚,雷声隐隐。厚重的云低低地压在西京城上,古老的城墙仿佛不堪重负,城门在大风下也发出吱吱的声音。 睿王低低的嗓音在她身后耳边响起:“夕儿,有我。” 他唤的是夕儿。 因为他深深知道,此时的燕晨,想起的一定是当年还是齐夕时的往事。 燕晨后头一笑,眸子中迸发出夺目的光彩,那般坚毅、自信,昏暗的天际都仿佛明亮起来。 纵使前路龙潭虎穴,她也要缚住恶龙,降住猛虎,找出真相,手刃那些魑魅魍魉! 进了城门,有人接了燕晨。她与睿王拱手作别,留下联系地址,带着临渊临潭,和马车上的药丸,策马而去。 一道闪电划过,大雨倾盆而下,燕晨的身影隐在白色的雨雾之中渐渐看不清。睿王的气息瞬间冷了下去,原王唤亲卫将雨具拿出来。睿王却没接,沉默着策马往皇宫而去。 暴雨中的皇城朦胧迷离,层层叠叠的屋宇房檐像一座幽暗的森林,里面的人面容模糊,形如鬼魅。 睿王与原王一行刚被皇后派来的人接了进去,前方气喘吁吁跑来一个内侍,惊慌失措地在雨中跟原王见了礼,道:“殿下殿下,快,快,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摔了一跌。” 原王大惊失色,睿王一把拽起他,急问:“摔得狠不狠?请太医了吗?” 那内侍不认识睿王,但被睿王眼中的急色吓了一跳,眼睛却看着原王道:“皇后娘娘已派人去请。娘娘令奴才来摧殿下。” 皇城分内外城,外城是皇帝及大臣们的办公地方,一阁三府九寺都设在在这里,朝堂在正中。内城才是真正的皇宫。 这里离寿康宫还很远,但除了皇帝特谕,所有人都得下马步行。太监们撑着巨大的伞气喘吁吁地跟在大步流星的原王身后,睿王却已如闪电般往皇宫方向掠了过去。 太后这几天都有些头脑浑浊,只不当一回事,以为休息不好,又急睿王受伤才致。刚才听人报说二王已进了城门,往皇城来了。喜得带着来寿康宫等候的皇后就说要出去迎迎。原王也罢了,睿王可是九年未归,又受了伤。老太太思孙儿心切,不免走得急了些。 刚出寿康宫没几步,一道闪电在头上划过,炸雷轰鸣,太后头一昏,一下软倒在扶着她的晴嬷嬷身上,晴嬷嬷觉得有人似乎绊了她一下,没站稳,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皇后唬了一大跳,身边的众多内侍宫人已一窝蜂地惊叫着忽啦啦围了上去,太后口嘴有些歪斜,紧闭双眼,人事不醒。 晴嬷嬷还倒在地上,大雨如泼水一样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众人更加慌乱。 皇后大声喝道:“将太后娘娘抬进殿,快去传太医,去宫门速将原王唤来!” 众人这才抬人的抬人,传太医的传太医,一个小内侍飞一般去宫门迎原王。 晴嬷嬷被一个小宫女拉起来,身上全湿透了,也顾不得,一边哭,一边跟着皇后就往殿里跑。 众人已将太后放到了榻上。 太医还没到,睿王已进了殿。 站在太后身边的皇后一眼看到了浑身湿透的睿王,忍不住上前捶打着自己九年没见的儿子,忍着哽咽,压着声音道:“逆子啊,九年才回来!如果太后娘娘有什么闪失,本宫,本宫……”她再也说不下去,浑身颤抖。 睿王伸手想去安抚,又怕身上的水湿了皇后,只得轻声内疚地说:“皇祖母洪福齐天,不会有事。” 他扶着皇后,急上前,低头关切地问跪在太后身边的晴嬷嬷:“太医唤了吗?” 晴嬷嬷闻声抬头,只见九年不见的睿王气势迫人,浑身散发着青年男子沉稳干练的气息。 晴嬷嬷心稍微安定了些,仿佛高大的睿王给了她一些力量。 她道:“唤了,还没到。” 正说着,原王与周太医一起进来了。 第五十四章 皇子荐医,燕晨施绝技 原王也是一身湿透,跟着周太医几步跨到太后榻前。 周太医让众人散开,只留皇后、睿王、原王和跪着的晴嬷嬷。他先将太后的眼皮翻开看了看,又切了脉,道:“太后娘娘应是脑风,为气虚血瘀而致。” 他打开随身药箱,取出银针,犹豫了一下,问:“皇后娘娘,臣欲为太后娘娘针炙,可否?” 皇后道:“有几成把握?” “若控制病情,下官有九成把握。若让娘娘醒过来……”他不敢说下去。 皇后正欲回他,外面通传:“皇上驾到!太子驾到!” 除皇后外,众人皆跪拜行礼。太祖神色焦虑,太子跟在后面也是满脸忧色。他们大步走到太后榻边,太祖沉声问一旁跪着的周太医情况,周太医说了。 太祖看了看皇后,问:“梓童,你怎么看?” 皇后不答他,对周太医说:“先控制病情。” 周太医应了,又看向太祖。太祖点头,道:“按皇后所说。快!” 周太医忙站起来,将银针一根根扎到太后头上,脚上等穴位。然后不断地捻着每个穴位的银针。所有人屏声静气,紧张地看着,整个殿内鸦雀无声。 约半个时辰,周太医收针,又翻开太后眼皮看了,再切脉。 “怎样?”太祖与皇后同时问道。 周太医擦擦汗,道:“病情稳住了。但下官的针法是前朝太医正燕太医所授,只学了三天,其他还未及学习。故而,让太后醒过来,下官不敢保证。若能寻到燕太医,太后淸醒就有把握了。” 睿王听到“燕太医”几个字,心里一动。 燕晨的义祖父也姓燕,当时也是他让齐夕脱胎换骨。难道…… 太子也忽地想起那天救农人时,燕晨快若闪电的针法。 “父皇!” 太子与睿王同时开口。 太祖好像才发现众人还跪着。他让众人平身,又望向高大的睿王,道:“睿儿,太后日夜思念你,今天为去迎你,又……” 顿了顿,又道:“你的伤怎样?” 睿王再拜了下去,道:“父皇,儿子不孝。伤不要紧。儿子会日夜守在皇祖母身边,直到她老人家醒过来为止。” 他忍了忍,又道:“儿子恰巧认识一位女子,她恰巧精通针炙之法。要不,让她来试试?” 太祖不悦道:“民间那有什么人能强过太医?睿儿胡闹!” 太子却在旁问:“二弟举荐的可是晨娘?” 睿王垂眸道:“正是!” 原王急得插嘴道:“父王,那晨娘针法精准,太子哥哥亲见的。”太子忙忙应道:“正是。” 太祖有了兴致,见三个儿子都举荐同一人,奇道:“此话当真?你们都认识?” 太子便将那天燕晨救了老农的事说了一遍。 太祖仍在沉吟,皇后道:“即如此,她也在山原,那里来得及?” 原王道:“正好,她已和儿臣来了西京。” 太祖转头问周太医:“太医认为呢?” 周太医心道,如真有这么一人倒也好。如果她精于针法,一来可将太后救醒,二来自己也可学习一番。 他禀道:“下官觉得,救太后娘娘要紧。先让她在旁人身上试试,臣在旁看着,高低优劣臣还能分得出的。” 太祖看了看焦急的皇后,便点头道“也好!宣她入宫吧!” 原王又抢着说:“儿臣知道去哪寻她!” 皇后推了原王一把,说:“那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原王便一溜烟冲进大雨中。睿王都未及叫住。太祖让内侍去通知内卫,特许人请来后,骑马入皇宫。 这边,太祖又宣了太医院的一干太医来为太后会诊。 燕晨被娘子军旧部迎到一处宅子中。 这宅子在大街上,前面一溜铺面,八扇大门,后面是个三进院子,还有东西两个跨院。铺子还算齐整,各类药材也都放在柜子里,只等开业。 沁娘带着寄哥儿去收拾屋子。燕晨留在堂前,叫人将门板下了,关上门。 一名叫申娘的旧部上来对燕晨禀道:“这里原来就是一家药铺,后东家老母病重,回老家侍疾,我与我爹就盘了下来。” 申娘的爹竟就是那位牛车上的老汉,唤陈恒。现在也在堂中。 申娘又道:“我与我爹略通医术,以后就在这医馆帮将军打下手。” 燕晨道:“嗯,外人面前万不可称我将军。” 申娘脸一红。“将军”已深入她们的心,一时忘了换称呼。 陈恒道:“其他人也基本安顿下来,各行当都有人。还有的进了朝臣府邸做下人。” 燕晨非常满意。短短时间有了这么妥当的进展,说明娘子军真的能人不少。 她沉吟道:“这里就作为联络点,每一旬将消息汇来。你爹就是这里的掌柜,我做坐堂大夫。” 又看下其他人,道:“伙计就由你们充当,此处一个外人也不要雇。” 众人忙答应了。 申娘道:“将……燕大夫还是要有人侍候才行。要不还是去买几个下人?” 临渊上前禀道:“晨娘不用操心这个。原王殿下吩咐了,说明日他会派下人过来。” 就听原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晨姐晨姐,快开门!有人吗?” 燕晨诧异不已,忙让人打开门,原王一身湿透,站在门外,后面是一排同样湿透的侍卫牵着马。大雨随着风灌了进来。 燕晨唬了一跳,一把将他拽进来问:“明远呢?他出事了?” 原王摆摆手,道:“不是,不是……”看见一屋陌生人,又顿住了。 燕晨让众人避开,才问:“出了何事?” 原王道:“我皇祖母,太后,太后患了脑风,昏厥了。” 燕晨一惊。 齐家老夫人历来对齐夕最好,本来燕晨此次回来,最想见的就是她老人家。怎么会中脑风? 原王道:“我与太子哥哥和二哥举荐了你,父皇母后还在宫中等着……” 燕晨一句话没说,抓起已放下的银针布包,又从路上制的药中拿出一种丸药,跨进雨中,从侍卫手中扯过马缰,又朝愣愣的原王叫道:“快,走啊!” 原王这才反应过来,翻身上马冲入雨幕之中。 他以为,燕晨言谈中不喜皇族权贵,要请燕晨入宫,恐怕要费一点口舌,没想到燕晨如此爽快。 燕晨心急如焚,脑风是急症,救治不及时,要么猝死,要么瘫痪,言语皆失。她怎么忍心那位豪爽大度的仿若她嫡亲祖母般的老太太出事。 大雨中,一行人泼墨般驰向皇城。 寿康宫内,太医们惶诚惶恐地会诊,但太后连吞咽尽失,纵有汤药,也喂不进。 太祖脸色阴沉,皇后坐在榻边,紧紧握着太后的手,眼睛通红。 太子与睿王一左一右跪在榻前,也是目光焦灼。太子妃跪在太子身后,用手绢不时擦下眼睛。 所有嫔妃在外殿候着,大气不敢出。 令贵妃表面神色悲戚,心里乐开了花,要用很大力气才压住不将欢愉之色露于脸上。 这老太婆历来不喜她,如这次死了,岂不快哉!从此,她定可扬眉吐气,在后宫横着走。等她的儿子登基,她就是太后,而如今的皇后,哼哼,还得在自己手下看脸色行事! 进了皇城,内卫急上来说:“皇上特旨,原王殿下与大夫骑马入皇宫。” 皇宫中能骑马的大道却绕得颇远,燕晨不耐烦了,忽地跃到原王马上,将他拽住,说:“带路!” 腾空而起,施出轻功绝技,挟着原王跃上房顶。 原王才知燕晨要抄近路,哇哇叫着指路。 燕晨挟着原王,在雨幕中起起跃跃,如雨幕中的一道轻烟,只听见原王的“左,左,右,右”的声音。让宫中内卫惊得目瞪口呆。这这,这要是刺客,他们哪是对手? 到了寿康宫,早有宫女迎上来,将干爽衣服送上,带燕晨去换衣。 燕晨几下将身子擦干,换上干衣,又用一块布巾将头发全部包起,高高盘于头上,用两支衩子固定好,拿着银针,就随宫人进了大殿。 太子、睿王已站了起来,见她到了,暗中松口气。 第五十五章 寿康宫内,燕晨救太后 妃嫔们只看到一条纤影,身材曼妙,快速进了正殿。 太子见过燕晨二次,此时的燕晨脂粉全无,装饰全无,又长又黑的睫毛上雾气濛濛,熟悉的眼睛里似有水光盈盈。太子的心又没来由的痛了一下。 李煦却是第一次见这个听说了很久的女子,被她的美貌狠狠地刺了一下。 不沾脂粉的燕晨,高高盘起的头发衬得她贵气逼人。最让李煦受刺激的是,燕晨本来外貌已经如天人般让人窒息,偏生举手投足间的利落气势仿佛比她这个太子妃还身份高贵。 难怪三位皇子都喜欢她。 如果,这次她治好了太后,就是大功一件。以后太子说不定会将她弄进东宫。 真到那时,其实也不错。她一没背景,二沒强势的娘家,还可以让太子与睿王彻底翻脸,自己又可拿捏她…… 燕晨不知道太子妃想的这些,相反,她连一丝眼光都没落在她身上。她跟太祖与皇后行了礼起身后,眼光状式无意的看了下皇后,就转向躺在榻上的太后身上。 皇后正好目光与她对上,微微一怔。 见到太后与皇后,燕晨心内百感交激。 周太医却踌躇起来。燕晨的年轻与美貌让他几乎以为原王接错了人。恰好原王也换了衣服进来,对皇帝皇后道:“晨娘一听皇祖母病了,一句话没说就来了。” 燕晨问了情况,又切了脉,再翻了太后眼睛,闭目片刻,再睁时,眼神异常清明干净,隐隐的英气衬得双目宛若太阳光一般熠熠生辉。 皇帝等人几乎同时问:“怎样?” 她声音平稳,用不高不低的音量说:“能治。民女施针,每次相隔一个时辰,最多四次可让娘娘醒转。” 太子睿王原王松了一大口气。 皇帝看了看太子,皇后却看向睿王。 又听燕晨说:“但民女有个请求。” 皇帝道:“说。” “民女治病时,不得有任何太医在旁。” 太医们一听大怒,周太医也很遗憾。又想她太自信,他们都束手无策,她凭什么肯定太后可以醒?又不是燕太医! 然太子却说:“嗯,一般身怀绝技的,都不乐于有同行相看。倒也不算过份。” 李煦见太子罕见地先于皇上表态,心里有了主意。 睿王却有些奇怪。燕晨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连她的功夫都毫不保留的授予原王。但为什么医术却如此神秘? 皇帝再问:“朕可以在旁吗?” 燕晨肯定地说:“除了太医及懂医术的,其他都可以。” 太医们纷纷反对,让一个来历不明的民女为大夏朝最尊贵的太后娘娘医治,万一心有不轨,或者技艺不精,怎么办? 睿王冷冷地扫了一眼这群太医,声音如刀剑般冷硬:“那本王呢?本王够尊贵了吧?本王不会心有不轨吧?” 太医们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睿王跪下道:“父皇母后,儿臣以项上人头作保,晨娘绝无恶意,让她一试吧!” 皇后见皇帝还在犹豫,霍一下站起来道:“母后安康要紧,晨姑娘开始吧。” 皇帝有些不自在,倒也点头应了。 大殿里皇帝皇后和太子三兄弟及令贵妃、太子妃留下了。太医们只得去偏殿等候。 燕晨拿出银针包,每一根都丢到宫人拿来的酒里泡了泡,又用火烧了烧。将针放在干净的白布上排排摆好,吸了口气,运内力于针上,运指如飞,一忽儿太后头上身上手臂上腿上插满了针,然后又将每一根针都用内力一一拂过,所有的针都开始颤动起来,发出如蜜蜂般的嗡嗡声。 皇后眼睛都不眨,用手捂住嘴,浑身僵硬。睿王走过去将皇后拥住,皇后才稍稍放松了些。 约莫一刻钟之后,燕晨将针一一取下。 太后虽未醒,但脸色却似乎有了暖色。 燕晨的额头上沁出汗水,脸色潮红,显然累得不轻。 睿王心疼地说:“晨……晨娘歇息下吧。” 太祖淡淡地扫了下睿王。 太子妃道:“燕姑娘要不去东宫歇息吧?” 太子抬眼看了下太子妃。 燕晨才第一次注意李煦。 太子妃看起来端庄温婉,虽不是绝色,倒也算美人。只眼睛里却有着与端庄的气质不相符的强悍。 燕晨直觉不喜她,福了福,平铺直叙地说:“谢娘娘美意。民女要随时观察太后娘娘的病情,不能离了这里。” 皇后上前一步道:“本宫也在这陪燕姑娘。你们都去歇息下,睿儿换换衣服,小心受凉。皇帝身子不好,也请去歇息吧。” 太子一见那双眼睛,就觉得心空落落的,直觉得想和燕晨多呆一会,睿王想到燕晨十年了才见到皇祖母和母后,一定很激动,又怕她要压抑情感很痛苦,更想陪她;原王则担心燕晨不习惯皇宫,留下也好给她壮壮胆。所以三个皇子都不想走。 太祖不动声色地扫了下这三个皇子,道:“一会燕姑娘还要施针,让人抬几张春凳进来,皇后也留下歇息会。” 三个皇子这才往外挪去。 太子妃恨得牙痒,面上仍端庄无波,说不放心太后,也要留下。令贵妃犹豫了下,也留下了。 大殿里除了宫人内侍,一时无声。 外头,更是电闪雷鸣大雨如注。 皇后靠在春凳上,打量着燕晨。燕晨感到了皇后的目光,平静下心绪,抬头对皇后笑了笑。 皇后又愣了愣。她总觉得燕晨给她很熟悉的感觉,而且直觉自然而然的喜欢她、信任她,却怎么也想不通。 按燕晨的姿色来看,如果见过,她不可能忘了。那这熟悉的喜爱从何而来? 今天,她明显看出皇家三个皇子都很重视燕晨,心道这个绝色小娘子不简单,竟让皇家这么多人都喜欢她。 燕晨心潮澎湃。皇后疼了自己十几年,给她的爱不亚于亲生母亲。可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憋得难忍。 她闭目打座,借以平息情感。 期间,皇后让人传过膳,亲自牵了燕晨的手与她一起同桌吃饭,燕晨也落落大方地吃了不少,因为施针很费力气。 皇后忧心太后,只吃了一点点。 令贵妃和太子妃虽也同桌吃饭,却只象征性地吃了些,心里都在鄙视皇后不重视礼仪,燕晨更不懂尊卑。 大厦才立朝十年不到,太后又洒脱,宫中没有前朝那么多宫规,但与一民女同桌吃饭,在太子妃眼里,仍有些太随意了。 一个时辰转眼到了。皇帝一行进来,睿王换了一身衣袍,玉冠玉带,跟在太子身后,一进来目光就锁在燕晨身上。 燕晨这次给太后加了指尖上的几根针,小心专注将内力运于针上。 雨终于停了,但却更闷了。 停针后,燕晨全身湿透,睿王将一张手帕递给燕晨,太子看见,眼睛眯了起来。 此时,太后微微有了动静,眼皮颤动。 众人激动起来。 燕晨切了脉,道:“还好,再施一次,应该可以醒了。” 燕晨将随身带的丸药让人拿去用水化开,内侍赶紧上来,试喝了一会,见无事,燕晨一勺勺亲自喂了太后。 众人见太后居然咽了进去,激动起来。 皇后长长舒了口气,温和地对燕晨说:“晨娘想不到这么年轻,竟身怀绝技。” 燕晨欲言又止。她多想用双臂紧紧拥一下这位善良温厚的义母…… 太祖貌似松口气,这才坐下。 原王狗腿地亲自端了杯茶给燕晨,燕晨接了刚要喝,觉得一道目光朝她扫来,抬头刚好见太祖转过头去。 太祖诧异燕晨的从容。无论是睿王还是原王,都很自然地照顾她,而她更是自然而然坦然接受,要知道,那两位是皇子,更是亲王,而燕晨只是一个民间女子! 这次,太袓一行人也没再出去,候在殿中,各自想心事。 燕晨仍闭目打座,太子不自觉地看着她。睿王有意无意站在燕晨身边,挡住了太子的视线。太子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 李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更发坚定了一个念头。 一个时辰到了,燕晨又一次施针。但这次却只施了头上的针,一改刚才的运针如飞,小心翼翼地将针插入头顶风池穴,太阳穴,印堂穴,阳白,率谷,曲鬓,通天,神庭,安眠,四神聪等穴位,有些是一个穴位一根,有些是一个穴位两根。然后,她伸出双掌,在太后头上运气。 一会,太后头上居然升起了白雾,而燕王头上汗出如浆,脸色苍白。 睿王不懂医术,也知她在用内力为太后打通淤塞,想来甚是费神。他既心疼燕晨,又担心太后,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一双拳紧紧攥住,手心里全是汗。 第五十六章 原王拜师,太后脱险情 燕晨停了运气,观察着太后,一一将针取下,轻声唤道:“太后娘娘,娘娘……” 太后昏昏沉沉中,似有一丝清凉的气息钻入脑中,将混浊慢慢拨开。隐隐约约中,她听见一个温柔而又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 她费力地睁开眼,一双清澈的眸子出现在眼前。 “夕儿?” 太后微弱的唤着。燕晨一愣。 “母后!”皇后惊喜地压着声音轻呼出声。“母后,你终于醒了!” 太后迷惑地看着上方一下围拢过来的众人,刚才她分明看见了夕儿,这会怎么不见了? 燕晨退后几步,让出位置,站在众人身后。 睿王先上前看了太后,又转头轻声问燕晨:“晨儿,你没事吧?” 燕晨摇摇头,欣慰地笑道:“无事,你先看太后娘娘吧!”睿王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太后。 太子也退出人群,叫了宫人过来,低头吩咐了几句。 一会有宫人上前,捧了一杯参汤,递给燕晨道:“太子殿下吩咐奴婢,请晨燕神医饮下参汤,缓缓疲累。” 燕晨确实疲累。才进西京,又消耗了大量内力,便接过参汤,慢慢踱到一把春凳上坐下喝了。 太后醒了,所有人都面露喜色。侧殿的太医们被宣进大殿来,为太后切脉。看见太后醒来,吃惊不小。 趁太医为太后请脉时,睿王过来悄悄地说:“晨儿,谢谢你。” 这时已是亥时,殿里早已是灯火通明,睿王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线,令他的轮廓更加深邃。 燕晨抬头看着她,低声说:“那也是我的祖母。” 这边,太医已切完脉,一个个面露喜色,心内惊骇。 太后不但醒了,而且气血也很充沛。这民女,真是不敢小觑。 周太医跪下禀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太后已无大碍,休息几天,再调养几天,定能全部康复。” 皇上笑出声来,连声道:“好好好!” 皇后的眼泪流了一脸。 太后躺着,听原王比手划脚地说着燕晨如何了得,如何救治的过程。 太后听罢,说:“让燕神医过来,哀家看看。” 原王忙跑过来拉住燕晨,道:“快,皇祖母宣你过去。”睿王不满地瞪着原王拉着燕晨的手,原王讪讪地放开。 燕晨走到太后榻前,跪下行礼。 太后道:“起来,让哀家看看你。” 燕晨起身,看向太后,视线与太后正好碰上。 这真是夕儿的眼睛! 但是,面容却与夕儿不像。 太后紧盯着燕晨,道:“燕神医,哀家得你救治,这个情哀家记下了。” 燕晨柔声道:“民女不敢当‘神医’称号。医者仁心,这是民女该做的。太后娘娘今日不宜劳神,话也要少说。好好休息。” 太后便让皇后给燕晨赏赐。 皇帝也赏了燕晨银子一千两。但不许燕晨今夜出宫,待明日太后无事,再出宫。 太子吩咐了宫人几句,让她们务必好生侍候燕晨,以便“明天有精神好为太后请脉。” 太后才醒,精神不好不想说话,太祖一行也走了。 睿王走在最后,悄悄对燕晨说:“小心照料自己。” 燕晨笑笑点头。 睿王看着跟在太子身后的李煦背影,想了想,跟原王耳语了几句。 原王惊喜地点点头。 李煦回到东宫,洗了澡换好衣服,宫人上来给她擦头发,不小心扯了她头发一下。她的火一下上来,挥手打了那宫人一个耳光。 自处置了孙嬷嬷和冯嬷嬷,她身边常用的人也死了几个,虽然身边奴仆成群,总觉得什么都不便。 她烦燥地将人全赶下去,一个人坐在罗汉床上,呆呆的想心事。 外面脚步声响,太子走了进来。李煦忙起身迎上。太子皱眉道:“怎么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太子妃叹道:“自永宁寺遇险,身边人死了,新的用不惯,让他们下去了。” 太子道:“太子妃身边怎能没人?”他对跟进来的权公公道:“去跟大内总管说一下,为太子妃多选几个灵俐的宫人和稳重的嬷嬷,万不能委屈了太子妃!” 权公公答应了。 李煦笑着谢了。心里恨得要死。这是太子要往她身边放人了。 太子扶着李煦坐到罗汉床上,温和地说:“太子妃伤可好啦?” 李煦道:“好了,谢殿下挂念。”她看着眼前这个温和儒雅的男子,心里却寒气直冒。她越来越看不懂他。 太子又问:“李首辅今儿来过了?孤回来也该见见他的。” 李煦道:“这有何难?殿下宣他即可。” 太子笑了笑,又道:“皇祖母虽抢救了过来,但仍很虚弱,明日辰时孤与你先去看望太后,便要上朝。你留下侍疾,替孤多照顾她老人家。” 太子妃道:“这是应当应份的。” 太子又道:“今日孤还有事要处理,就不留宿了。” 太子妃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仍保持着温婉的笑容,道:“臣妾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便带着权公公走了。李煦盯着太子俊逸的背影,眼神阴戾。 皇后看太后睡了,又让太医们切了脉,都说无大碍了,让太医轮流守着,她让宫人带燕晨去偏殿歇息,自已也回了永和宫。 晴嬷嬷不愿去歇息,就靠着床榻坐下。 从太后倒在她身上那刻起,直到被燕晨救醒,晴嬷嬷都处在惊涛骇浪中。她就是觉得当时有人绊了她一下。但后来慌乱起来,也不知是谁。 有意还是无意?晴嬷嬷四处望了望,微弱的灯光下,一切都隐隐绰绰。其他的宫人内侍或站或坐,看不清模样。她打了个寒战,忙望了望太后,见太后睡得安详,心稍稍定了些。 燕晨真的累了。今天到了西京,就一直没喘息的时间,刚才又几次耗费内力为太后治疗,身上粘糊糊的,只想洗个澡。 到了偏殿,原王和睿王居然在等她。 见燕晨进来,原王笑咪咪地道:“晨姐,二哥让我今晚拜你为师。” 燕晨一愣,马上反应过来。 皇宫不同他处,燕晨目前只是民女,地位太低,对每个皇亲都要跪拜。睿王怕燕晨委屈,如原王是她的弟子,那她的身份可就不差了。 燕晨瞄了瞄睿王,心里一暖。犹豫道:“如比,委屈子乔了。” 原王大喜,连连道:“不委屈不委屈。”于是设了座,又敬了茶,燕晨将一瓶药丸给了原王,道:“这是增强体力的良药,子乔连服三月,每日一丸,定可体力大增。” 原王呵呵笑着收了。 睿王看燕晨面有倦容,心疼的说:“晨儿早些歇息。明早本王来陪你去正殿照看皇祖母。”拉着原王走了。 快出门,又对送出来的燕晨低声道:“小心李煦。” 原王召手让侍在殿门口的宫女喜悦过来,交待了几句。原王在太祖三个儿子中,是在宫中陪太后最多的。太后身边的人都与他相熟。 喜悦点点头。 寅时中,太子妃已更衣梳妆完,太子要辰时才来,太子妃叫人抬来早饭,将一牛腩滑蛋炖粥打开盖子,瞄了一眼,让叫乐惠的宫人送去给寿康宫的燕晨。 乐惠才升为李煦的贴身宫人,很想多表现表现,忙端了炖蛊送去了。 她到了寿康宫,径直往燕晨住的偏殿而去,刚送了早餐进去给燕晨,见乐儿远远走来,不免诧异。忙将旁边一小内侍揪住,低声耳语几句。小内侍从旁边回廊快速退下。 乐惠到了门口,让喜悦推开门,便款款进门。燕程坐于餐桌边正在进早餐。 第五十七章 小人作威,倚风而势狂 燕晨坐于桌前,正慢慢地吃着早餐。听说有人找自己,转头看了一眼沙漏,面色平静地问:“不知找燕晨何事?” 乐惠昂着头,斜瞥了燕晨一眼,吊着嗓子说:“太子妃娘娘赐牛腩滑蛋炖盅,燕晨跪谢吧。”燕晨笑笑,道:“燕晨谢娘娘美意,不过燕晨晨起从不食油荤,请小娘子回吧。” 乐惠斥道:“一个民女,竟敢辞了娘娘的赏赐!真是不知所谓。快快跪接了,吃了我好回去复命。” 喜悦过来劝道:“乐惠妺妹,你还是端回去吧。别误了姑娘打座,待会才好为太后施针。” 喜悦位份虽不如乐惠,但毕竟是太后宫中的宫人,乐惠只得敷衍道:“喜悦姐姐,你别为难我。太子妃娘娘的吩咐,乐惠不敢不听。” 又对燕晨斥道:“你还是快吃吧。真是不懂礼数的民妇!” 燕晨放下碗筷,漱了口,走到罗汗床上旁坐下,闭目开始打座,再不理她。 乐惠气急,将炖盅塞在喜悦手中,挥掌就向燕晨打来。 燕晨嘴角微勾,听风辨位,手指一弹,一股疾风刺向她挥起的手,乐惠惨叫一声,手软软落下,又酸又麻,又惊又怒,叫道:“贱人!你做了什么?” 燕晨还未答,门口一声轻叱:“找死!” 乐惠一愣,忽地背上被什么重重击到,叭一声往前仆倒,嘴啃在罗汗床上,牙嘣飞了一颗。 她大怒回头,睿王、原王从门口进来,睿王手才放下。后面一群侍卫太监跟着进来。 喜悦惊得目瞪口呆,礼都忘了行。隔着这么远,睿王的掌风竟将人打得这么重。 所有人跪下行礼。两王看都不看一眼,睿王脸色冷峻,原王怒气冲冲。 燕晨睁开眼,笑道:“这么早?” 原王趋前对燕晨拱手:“师傅早!” 睿王问:“可有不妥?”目光已上上下下将燕晨扫了个遍。 燕晨笑道:“君子作福,小人作威,倚得东风势便狂,虫蚁而已。” 睿王冷冷地对跟来的人说:“还不拖出去,送慎正司。” 乐惠对来拖他的人哭喊道:“奴是太子妃的人,殿下无权处置!” 原王大怒,骂道:“敢对本王的师傅无礼,本王还偏就处置了你个刁奴!” 对下人喝道:“对慎正司的人说,本王吩咐的,打五十大板,好好的的打!” 乐惠吓瘫了。“好好的打”就是要往死里打,她这才知道燕晨居然是原王的师傅。 忙求道:“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齐正天见睿王厌恶的皱了皱眉,走过去卸了乐惠的下巴,太监们忙拖着鼻涕口水的乐惠出去。 太子与太子妃带着人正好来寿康宫,路上碰到被一路拖着的乐惠,太子喝道:“站住!寿康宫里大呼小叫干什么?” 太子妃定晴一看,被拖的竟是乐惠,气道:“本宫的人犯了什么?尔等要将她带到哪里?” 领头的太监忙率众人跪下,道:“这贱婢冲撞了燕神医,原王殿下与睿王殿下吩咐奴将她交给慎正司的人打五十大板。” 太子问:“燕姑娘可有不妥?”那太监道:“奴不知。”太子抬脚就往偏殿去了。 太子妃气苦,低声斥道:“本宫的人本宫自会处置,将她带去东宫。” 太监为难了。便不说话,只将头低低地伏在地上。 太子妃咬牙:“怎么?本宫的话不管用?” 太监只得叩头道:“是是是。”又马上意识到说错了,再叩头:“奴该死,奴这就将她送去东宫。” 太子妃抬步向前追太子去了。 太子脚步不停地往偏殿走去,到了殿门,才慢下脚步,缓缓跨过殿门。 众人忙又跪下行礼问安。 睿王、原王正背对殿门与燕晨说话,听见问安声回头,太子温雅谦和地笑道:“二位弟弟也在。” 二王拱拱手,睿王不言语,原王笑答:“三弟来请师傅为皇祖母请脉。” 太子笑了,上下打量了原王一下,道:“恭喜三弟如愿以偿!” 又走上几步,温柔地看着燕晨,将手一伸:“晨娘,随孤去正殿为太后请脉吧。” 这是在皇宫,太子毕竟是储君,燕晨再不愿意,也得跪下行礼。 她刚要跪下,太子却伸手将她托住,关切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燕晨道:“既是三弟的师傅,就免礼了吧。” 燕晨轻轻一挣,太子觉一股真气袭来,只得退后两步。 燕晨垂下眼帘,拱手道:“多谢殿下。” 睿王脸色如霜似雪,硬插入两人之间,将背对着太子,与燕晨几乎面对面。 燕晨苦笑着往后退了几步,道:“待燕晨去准备物件。”转身往内屋去拿银针布包。 太子状若无事,横走两步,往罗汉床走去坐下,似在等燕晨。 原王腹内暗叹。 李煦站在门边,将屋里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银牙咬碎,调头就先去太后正殿了。 快到时,皇后也带着令贵妃一行来了。李煦垂头行礼。 皇后往她身后看了看,问:“太子妃往哪里来,太子呢?” 李煦低头道:“太子与睿王、原王去偏殿请燕晨。臣妾也刚从偏殿过来。” 皇后若有所思的往偏殿方向看了看,正好看见一行人往太后殿中走来,太子在前,睿王原王一左一右走在燕晨两边。太子还回头对燕晨说了句话。 皇后便立住等他们。 太子、睿王、原王拱手行礼,其他人都跪下,皇后见燕晨也跪下了,心里没来由一阵不舒服,淡淡地说:“燕姑娘救醒了太后,又听说乔儿拜了师,燕姑娘以后见了本宫随意些,不用行跪拜大礼。” 燕晨心头一热,眼睛润湿。忙低头谢恩站了起来。 原王喜道:“谢谢母后。嘿嘿嘿。” 皇后嗔了他一眼,示意燕晨上来,陪她一起进了太后的正殿。 太子妃随在太子身后,又气又奇。这个燕晨,凭什么得皇后喜爱?竟和她这个天家媳妇,堂堂太子妃一样,不行大礼! 令贵妃更是气极,恨恨的盯着燕晨的背影咬牙切齿。睿王从她身边大步走过,带来的风让令贵妃身子一凛。 太后已靠坐在榻边,虽脸色不太好,但精神不错。众人礼罢起身,太后笑着对睿王招手道:“睿儿快来,给祖母好好看看。” 睿王急向前跪到太后身边,他身材高大,跪着也与在榻上靠着的太后齐平。 太后抚摸着睿王的脸,一看纱布裹了半边,又骂道:“挨千刀的刺客。一旦查出,哀家必将他碎尸万断!”目光有意无意飘向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似无所觉,俊逸的温雅的笑容丝毫没变。太子妃的微笑有一丝龟裂。 令贵妃娇笑着道:“太后娘娘莫太担心,睿王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吗!” 太子闭了闭眼,太子妃心里喑骂:“蠢货!” 果然,太后大怒,啐道:“这也叫好好的?脸伤成这样,要不哀家也让人划你脸上几刀!” 令贵妃委屈地闭上嘴再不敢说一句话。 太后又看着众人,问:“听太医说,哀家是叫一名小娘子救醒的,来了吗?” 她昨天昏昏沉沉,也记得不甚清楚。只仿佛有一双与当年齐夕很像的眼睛印在脑中。 燕晨忙跪在睿王身边,叩首道:“民女燕晨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手拉着睿王,道:“抬起头,近前来。” 太后一看,顿时高兴起来,道:“哟,这么俊的女孩子,也只有当年的夕儿能与你一比。眼睛忒像夕儿。” 皇后站在太后榻后,闻言,心里一惊。 第五十八章 父子同辇, 太后斥令妃 皇后站在太后榻后,闻言,心里一惊。仔细一看,这双美目竟真与夕儿一模一样。 又听太后说:“这么年轻本事不小。周太医可是一直在哀家耳边念叨你。” 原王插嘴道:“皇祖母,燕姐姐还是孙儿的师傅,她还有一手削人头发的神技。”又比手划脚地将当日的事说了一遍。 不仅太后,凡当日不知此事的其他人惊得不轻。太后“啧啧啧”道:“该!夕儿率领的娘子军当年威震天下,哀家的命也是他们救的。岂是阿猫阿狗能叫这个名的?” 太子妃脸上发烧,又不敢开口。 太后看了看并排跪在她榻前的两人,竟觉得两人出奇的般配。 便开口问燕晨身世。燕晨说自己父母双亡,只有祖父一人。又机缘巧合得了奇人所授功夫,但那奇人已去世。医术却是祖父所授。 太后想起齐夕,不禁湿了双眼,道:“可怜见的,有婆家没有?以后有什么打算?” 太子轻轻咳了一下,睿王道:“皇祖母,让燕晨为您老人家切切脉可好?” 太后道:“哦,那就切吧。” 睿王站起来将位置让给燕晨,燕晨一边切脉,一边观察太后的脸色,未了,正待要说话,殿外内侍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太祖在跪了一地的人中缓缓走过来,扬手让众人起身。 燕晨退去一边让太祖靠近太后。 太祖走到床边,内侍忙抬了一张椅子来。 他坐下,仔细地看着太后的脸色,一边问:“母后,可好些了?” 太后笑道:“好多了。燕姑娘刚为哀家切了脉。” 太祖这才看了一旁的燕晨一眼,问:“怎样?” 燕晨躬身道:“娘娘血脉已通,昨天太医先行施的针很及时。但脑内仍有淤积,要慢慢吸收。以后每天民女入宫施一次针,服一丸药即可。半月以后可痊愈。” 太祖颔首,又道:“燕姑娘就留在宫中,待太后痊愈了再行出宫。” 燕晨委实不想留下,便不言语,睿王道:“父皇,晨娘才到京,还有家仆未曾安排好,让她每日入宫即可。” 燕晨跪下道:“民女不熟宫中礼仪,何时冲撞了哪位贵人也未可知。况太医医术精湛,民女一日一入宫就行。望皇上恩准。” 燕晨实在烦透了在宫中跪来跪去。 令贵妃插嘴道:“真是大胆,敢与皇上提条件。” 太祖也不悦,正要说话。太后让燕晨起来,不耐烦地说:“人家小姑娘才来,什么也没安顿,再说谁稀罕在这宫里方寸之地。就一日一次入宫!令贵妃懂礼,哀家还没说话,你倒积极得很!” 太祖只好作罢。令贵妃脸一红,讪讪地退下。 皇后嘲讽一笑。 太后虽已贵为大夏最尊贵的女人,性子一点没变。 燕晨实在太喜欢太后了。 她对太后说:“太后娘娘放心,民女一定用尽全力,将娘娘调治得比从前身体还好,长命百岁。” 太后乐了,一看眼前这么多人,挥挥手道:“你们各忙各的去,不是要上朝吗?还不去。皇后和燕姑娘留下。” 太祖因太子才回西京,睿王又九年未回,今天还真的要上朝。便要带几位儿子退下,太后又说:“睿儿,上罢朝来寿康宫吃午饭。”睿王躬身谢恩,原王嚷道:“孙儿我呢?” 太后便笑:“少得了哪个也少不了你!快走!” 令贵妃不平,道:“母后,臣妾也与太子来罢?” 太后眼风一扫,冷哼一声,道:“寿康宫太小,容不下贵妃与太子大驾。” 太子正与一宫人交待什么,浑似没听见。 李煦上来拉着令贵妃道:“母妃,今日东宫有莲花羹,这边让皇祖母歇息,就不打扰了。” 太祖瞪了一眼令贵妃,带三个儿子走了。 原王拖到最后,对燕晨眨眨眼,轻声道:“皇祖母很喜欢你。” 睿王退回来,拉着原王就走,还转头做了个口型:“别怕,等我。” 皇后站在燕晨身后,若有所思。不是说乔儿与燕晨走得近吗?怎么看起来,从不喜女人的睿王对她也颇好。 令贵妃与太子妃也退出去。 太祖出门,皇辇已候在门口。太祖见太子神情有些戚然,便携着他,一起上了皇帝的辇车,睿王与原王各自上辇,住朝堂而去。 令贵妃与太子妃在后面看到这情形,对视一眼。令贵妃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太子妃却只微微一笑。 两人各自散去。 走了一阵,太祖低声道:“睿儿,朕知你最是宽厚,朕必将这天下交予你手上,不要被小事分了心。” 太子恭敬地答:“父皇春秋鼎盛,儿臣愿辅佐父皇,保我大夏国富民强。” 太祖欣慰地笑道:“我儿雄才大略,必会使大夏国诈绵长。” 众人走后,燕晨扶太后躺下,欲专心施针。太医照例被赶到偏殿,周太医心痒难耐,哀求道:“当年燕太医一手神针生白骨肉死人,可惜周某只学得三天,没想到燕姑娘也有神技,不知与燕神医有关否?可否让周某一观?” 燕晨心里一惊,没想到太医院竟有义祖父的三天弟子。脸上不动声音,道:“燕神医?民女没听说过,民女医技传于祖父,祖父一生未出山里一步,从未收过其他弟子。非是燕晨藏私,燕家祖上曾被其他大夫陷害,传下祖训,不可于任何医者前施针。还望周太医海涵。” 周太医垂头丧气到偏殿去了。 燕晨施针时,皇后静静地坐于旁边,看似无心,实则暗暗注意燕晨的一举一动。 燕晨早已察觉皇后的目光,恍若不知,一心一意为太后施针。 咋日将淤积归于很细很小的范围内,今日就更得小心,真气贯于掌中,发力于针尾,一丝不敢大意。 片刻,燕晨头上白雾袅袅,脸色绯红,额边发际隐隐已被汗浸湿。 半个时辰之后,才收了真气,取了针。 又将丸药化了,太监尝过,皇后亲喂太后喝了。 太后惊喜地道:“哀家头脑更清晰了!要不,去花园走走?” 燕晨却道:“药有安神作用,太后娘娘好好睡一觉,醒来会更好。” 太后丧气。皇后笑道:“母后,什么都讲究个长长久久。今儿不出去,以后才能常出去。” 太后只得躺下,燕晨又轻轻捏着太后的肩和手臂,太后慢慢睡着了。 皇后带着燕晨,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她安排太医和宫人去守着太后,看看太阳,应是巳时中,还一个时辰才摆饭,便让燕晨随她走走。 燕晨也很想亲近她曾经的义母,便随皇后走了起来。 宫人与内侍远远跟在后面。 燕晨当年在齐家,当时的齐家老夫人和夫人对她极好,教她功夫、谋略,齐夫人还借齐晋之名,从外面请了一位高手教她剑法。 那位高手姓叶,仪表俊逸,但生性冷淡。似乎极不喜欢齐老夫人与齐晋,只要他俩在的地方,他绝不出現。 叶师傅对齐夕极其严格,但又非常耐心。他唯一不冷脸相待的只有齐夫人,但却不愿多见她。 齐老夫人对叶师傅的态度却很奇怪。 无论何时,只要叶师傅提的要求,齐老夫人都不折不扣的满足;无论叶师傅怎样无礼,齐老夫人都直接无视。 齐夕在他的教导下,精谋略,善轻功,长使剑,且有深厚扎实的真气。但在子浩去做质子的那年,有一天教罢齐夕,在院中练功时七窍流血,片刻爆功而亡。 从那以后,似乎齐夫人与齐晋的关系急速冷淡下来。 燕晨眼神余光扫了扫皇后。她仍气质温婉,但眼角明显有了皱纹。此刻双眉紧皱,似心事重重。 燕晨轻声道:“娘娘不用忧心,太后娘娘无大碍,民女必将太后的身子调理好。” 皇后叹了口气,慈祥地说:“好孩子,太后就交给你,本宫相信你是有真本事的。” 顿了顿,又问:“睿儿的脸,可有希望治好?” 第五十九章 出宫遇阻,恶奴有恶主 皇后问:“睿儿的脸,可有希望治好?” 燕晨一窘,睿王的“伤”本就是她做的,该怎么回答?只得厚着脸皮道:“民女试试。” 皇后抬头看看天,幽幽地说:“睿王和原王与你一路从山原到西京,可知道他们……对选妃一事有何看法?” 燕晨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感觉。想了想,她答道:“民女虽与两位殿下同行,不过是原王殿下想与民女切磋功夫罢了。但毕竟身份有别,二位殿下身份尊贵,民女也不知二位殿下所思所想。” 皇后听罢,转头淡淡地扫了燕晨一眼,又将视线投向远方,嘲讽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尊贵的身份,可能需放弃自由,或者其他更多的东西。也难怪燕姑娘不愿住在宫里,宁可往返奔波。” 又问:“燕姑娘上西京投亲还是靠友?” 燕晨道:“非也。只是燕晨从未来过西京,想趁年轻到繁华之地闯荡一番,也试试能否在天子脚下将家传医技发扬光大。” 皇后卟呲一声笑了:“可不就是天子脚下吗?为太后娘娘治病,比天子脚下还近。” 燕晨也笑了,道:“倒真不曾想民女的第一位病人竟贵为太后。” 有宫人来报,说太后娘娘醒了。 皇后忙与燕晨往寿康宫而去。 太后笑咪咪地在喝着参茶。燕晨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太后招手将她近前,笑问:“晨丫头的医术不错,比这些太医好。”看来太后真的喜欢燕晨,连称呼都换成“晨丫头”了。 周太医尴尬地立在旁边。 燕晨笑道:“娘娘谬赞。周太医的针法很不错,不是他及时施针止住太后的病情发展,燕晨也棘手。” 周太医在旁嘿嘿嘿笑。 燕晨看太后又抬起参茶喝了,忍不住说:“太后娘娘,民女可以配几味茶,特别适合太后饮用,待明日进宫,就将方子带来。” 太后喜道:“那敢情好!” 燕晨便告辞要出宫。 皇后道:“用罢午膳再走吧?” 凭燕晨的身份,不能与这些皇族一道用膳,何况燕晨实在不愿跪拜之礼,便坚辞要走。 皇后道:“也罢。明日本宫派人来接你入宫为太后娘娘施针。” 燕晨道:“原王殿下知道民女的落脚处。” 太后又让宫人送她出宫,燕晨便离了寿康宫随宫人往外走了。 出宫却不是进来的路。从寿康宫往北面宫墙走,有一道门通往皇城外城。但皇宫太大,处处是宫殿院落,宫人又走得慢,燕晨很不耐烦。 引她出宫的宫女见太后对燕晨甚为喜爱,便耐心地告诉她,那些是后宫嫔妃们和公主的宫院。太祖立朝后,选了两次秀,如今除了皇后皇贵妃,还有些低等嫔妃,有几位公主,新生的皇子却一个也没。 一重又一重的宫墙,好似一层又一层的束缚。燕晨眉头紧皱,幸好自已是“死”后封的“公主”,否则让她住在这牢笼似的皇宫里,岂不把她憋死! 又暗忖,当年李孝杰若不想法把戾帝困住,在这众多宫院中,齐子浩还真的不好将他找到。 好容易出了内城,宫女将燕晨交给一位太监,让他好生将燕晨带出宫去,便回去复命了。 太监又引着她往外城走。燕晨见北边又有一处很大的宫院,太监道:“那是东宫。” 原来东宫并不在内城。 这时一名宫人走过来,问:“公公,这位姑娘是燕晨燕神医吗?” 那公公躬身笑道:“正是。” 宫人对燕晨道:“燕神医,太子妃娘娘口喻,传燕晨去东宫,帮太子妃也诊诊脉。” 燕晨皱眉道:“我还有事,请娘娘明日去寿康宫,待我为太后施完针,再诊吧!” 那宫人笑道:“哎呀,燕神医可别为难乐遥。” 燕晨淡淡地说:“我何曾为难于姑娘?” 乐遥道:“娘娘有令,燕神医若请不去,乐遥便会受罚。” 燕晨气笑了:“罚你的是娘娘,那为难你的就不是燕晨。” 她转头对等在一旁的太监道:“带路出宫。” 那太监便欲往前走。乐遥挡在太监前面,脸有愠色,提高声音道:“区区民妇,也敢托大!” 燕晨似笑非笑道:“既然是区区民妇,更不敢为贵人诊脉。燕晨告辞!” 乐遥气得脸都红了,招手将一队正巡逻的御林军叫过来,指着燕着道:“这刁民不听太子妃娘娘的宣召,将她捆了!” 御林军是李孝杰的部下,平时对太子妃便恭敬惯了,一看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召唤,便立刻将燕将团团围住。 燕晨停住脚步,气定神闲地面对围上来的兵士,笑道:“看来真是燕晨孤陋寡闻,真不知一个小小宫女也敢违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意。” 乐遥一愣,辩道:“我何时违抗了?” 燕晨负手笑道:“二宫娘娘让燕晨出宫,你偏不准,不是抗命又是什么?” 乐遥气极败坏,跺跺脚对那群御林军斥道:“休听她胡言乱语,快将她捆了。” 那队御林军却有些踌躇起来,看这女子镇定从容,如果真如她所说,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燕晨举步往圈外走去,身上的气势竟迫得御林军节节退后。 太子妃身边的宫女都是有些花拳绣腿的,平时受人恭唯惯了,自认为身手不错,见御林军不动,便随手将一军士的佩剑拔了出来,举剑刺向燕晨。 那太监见势不妙,一溜烟跑了。 燕晨无奈极了。 一个宫女,竟如此跋扈,又如此愚蠢,燕晨好歹还要每日为太后施针,如果真受伤了,不能施针,太后的身子会大受影响,她竟不管不顾,可见身为主子的李煦平时有多猖狂。 今日更是两次使人为难自己,显见不但毒辣,还浅薄。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一时,燕晨忽为齐子浩不值。 念头还未转完,手却丝毫不滞,那递到她腹前的剑已被燕晨用双指夹住,稍一运气,寸寸断裂。气息顺着乐遥握剑的手冲向她的手臂,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乐遥的手臂显是断了。 乐遥大叫一声,痛晕倒地。 这下,御林军再不犹豫,纷纷拔剑攻向燕晨。 燕晨一个旋身,手拍脚踢,他们的剑片刻间就被燕晨或打或踢,坠于地上。 喧嚣声引来更多的人将燕晨围住。 燕晨笑道:“尔等确定要抗命于两宫娘娘,留下燕晨吗?” 忽听圈外有人高喊:“大胆!” 众人回头,见太子朝衣朝服,带人大步走来。刚才引路的太监跑在太子身后,不远处,十几二十名太监抬着皇辇小跑着跟来。 朝服上的龙形图纹随步伐大幅度翻飞,更衬得太子龙章凤姿,俊逸非凡。 众人跪下行礼,唯有燕晨鹤立鸡群站着没动。 太子刚下朝欲回东宫,就遇上来报信的太监,听太监说了情况,急往东宫赶来,连辇车都等不及坐上。 此刻,太阳已近当中,太子赶得急,脸色绯红,汗水已湿了衣衫。走近了乍一见燕晨沉静幽深如古井的双眸,顿觉心都凉爽了几分。 他沉着脸,一扫平日温雅和煦的气质,隐隐有上位者不凡的气势。 燕晨刚要跪下,太子上前虚扶道:“免了。” 问道:“晨娘无事吧?” 燕晨一笑:“君子作福,小人作威,虚张声势而已。” 太子仔细打量了燕晨一眼,见燕晨神色平静,衣衫齐整,暗地松口气。 他转头用目光扫了一众御林军一圈,凡接触到他视线的人都缩了缩脖子,仿佛当头的太阳光更毒辣了。 他冷哼道:“孤竟不知大夏的御林军何时可以听命于宫人,竟敢对医治太后娘娘的神医下手。” 众人头低得更历害。又听太子冷得拧出水的声音在头上一下一下刮着他们的头皮:“将这个胆敢违抗两宫娘娘,假传太子妃口喻的逆贼拖到慎正司,乱棍打死,尸体喂狗。” 燕晨顿时心里冷笑。真是伉俪情深,时时不忘维护李煦的声名! 太子余光瞅见燕晨眼中的嘲笑,知道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不屑于他将太子妃从此事中摘出去。 齐子浩顿觉心又缺了一块。 第六十章 有苦难言,算人人算之 太子妃也赶到了。恰好听到太子将她摘出去的话。心里不知该恨他还是感谢他。 今天一天之内她就要损失两名宫人。 李煦看出太子与睿王、原王对燕晨都有些意思。她让乐遥来传燕晨,确实是想将燕晨引到东宫,用太子妃的身份压一压她,也拉一拉她,给燕晨一点暗示,如若听命于自己,可将她收入东宫,甚至可当太子的侍妾。在她想来,再神的“神医”,也不过一介民女,能侍候太子,应该感恩涕零。 这样一来,一是满足了太子的心意,也示好于太子。二是挑拨了太子与睿王原王的关系,三也让燕晨为她所用。 没想到乐遥那个蠢货竟将事办成这样,竟敢用剑刺燕晨。不用说,这笔帐又记在她头上。 真是有若难言。 她对太子福身后,换上关切的神色对燕晨说:“燕神医可有受伤?不知那贱婢说了什么,燕神医想来是误会了。” 燕晨实在不想与眼前这两人演戏,连丝笑容也欠奉,干脆地告辞:“既是误会,燕晨告辞。” 太子也不挽留,说:“也好。晨娘回去歇息,明日再入宫。”他唤过邓彦明,让他带燕晨出宫。 李煦欲言又止。太子直到燕晨走远,才转过身来,见内监禁卫军还未将昏迷的乐遥拖下去,脸一沉:“还等什么?” 李煦气得脸都红了。 太子坐上皇辇,对太子妃道:“太子妃待母后午歇了,自去请罪。孤去找父皇。”未等太子妃答话,又道:“算人者,人恒算之。”说完,示意太监抬起皇辇,径直走了。 太子妃脸色阴沉,心里气苦,恨恨地独自带人回了东宫。 睿王与原王一前一后走进寿康宫,进了大殿,才知燕晨已走。 原王哇哇叫:“皇祖母,干嘛不留我师傅吃午饭?” 睿王坐在太后榻边,任由太后牵着手,心里也有些失落。 皇后脸一沉:“乔儿,你是亲王,少想其他,后天就是宫宴,好好挑个王妃。” 原王甚不在意,道:“王妃么,皇祖母与母后说了算就行。贵女么横竖都一样。” 太后笑啐道:“呸!是哀家与你母后娶王妃么?什么叫都一样。” 原王笑嘻嘻地说:“就是一样嘛。这些贵女,一举一动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即使会些拳脚,也是唬人的。不过做做样子而已。孙子无所谓,只看皇祖母和母后的意思就行了。” 又低声嘀咕:“那有我师傅英姿飒爽。” 皇后似笑非笑,道:“那敢情好。不过,正妃母后与本宫帮你挑选,侧妃你可自己定。只要你喜欢,倒不拘出身。” 睿王眉挑了一下。 原王愣了愣,瞄瞄睿王,戏谑道:“就怕我挑中,有人要揍我。” 太后奇道:“听你这意思,是看中那位小娘子啦?谁会揍你?你父王么?有哀家在,他不敢揍你。” 原王嘿嘿嘿笑,却不回答,只将眼光不停地扫向睿王。 皇后听了原王的话,又看他不住眼的看睿王,倒是有些意外。难道喜欢燕晨的,不是乔儿是睿儿? 想起睿王一再拒绝婚事,整天冷冰冰的,难得可能喜欢谁,心里便有些活络。如果让燕晨做睿儿的侧妃,也不错。 如今睿王破了相,娶门阀的女子是无望了。睿王远在边关,有这样的医术高超,身手又好的女子陪伴,只是个侧妃,还挺般配。 皇后暗中打定主意,开口道:“明儿睿儿去将燕姑娘接入宫中,顺便看看还缺少什么,帮着安置安置。” 原王忙道:“这些事很该做徒弟的去做。明儿儿子也……” “皇祖母,传膳吧,孙儿饿了。”睿王打断原王,催促传膳。 原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没有外人,太后命就将桌子抬到她榻边,四人边吃边说话。 太后问:“睿儿,这次可以呆长一些吧?” 睿王沉了脸。原王道:“皇祖母有所不知,那李首辅今儿在朝会上居然奏请与山戎和谈,道边关多年无大战事,山戎也无大害,睿威军军费耗资巨甚,不如和谈,互开马市,于国于民有利。还说,如此一来,二哥就可长居西京。有许多朝臣都附议了。” 太后与皇后互看一眼,又担忧地同时将视线转到睿王脸上。 太后气愤道:“李老贼想干什么?睿儿餐风露宿,睿威军为大夏守疆拓土,他竟说边关无战事!没有睿儿和睿威军,那边关能安宁吗!真是岂有此理!” 皇后也不忿道:“山戎狼子野心,当年与彭贼勾结,不是……本宫差点就与齐家老弱被他们掳了去!本宫不信他们会歇了战意。” 睿王冷笑道:“有孙儿在一天,就决不和山戎和谈!这些文臣,高居庙堂,哪知边关危势。全是一群软蛋。” 太后又问:“你父皇与太子态度如何?” 原王道:“父皇与太子哥哥不置可否,没有深谈。” 这倒有些出人意料。 按理,太祖铁了心要将大位传于太子,就应该架空手握兵权,又是嫡长子的齐子睿。若和谈成功,睿王回京,必将军权上交,便成了个只担虚名的亲王,太子继位再无阻碍,他应该乐见其成,顺水推舟,为何不支持李明德呢? 一顿饭吃得三人心事重重。只原王甚是轻松,有他的插浑打科,太后与皇后才稍微有些喜色。 晴嬷嬷进来,面对皇后欲言又止。 皇后装沒看见,又说笑了几句,让宫人舀了荷叶黄瓜汤,道:“荷叶最是淸香去火,母后喝一些罢。”站起来亲手递给太后,手一抖,汤倾了一些在裙幅上。 笑道:“臣妾也不中用,端个汤也不成。” 太后笑啐:“回宫更衣罢,这些事叫他们做就行了。歇了午觉再来,哀家身边人多,你也多歇歇。” 皇后笑着应了,退了出去。 睿王扫了下皇后的背影,若有所思。 晴嬷嬷跟着出来,将燕晨出宫的波折说了一遍。 皇后冷着脸,道:“连太后的面子也敢驳,她是越发猖狂了。还好燕晨没伤着,否则明儿为太后施针必受影响。” 晴嬷嬷轻声道:“燕姑娘身手也太好了。听说不但将剑寸寸震裂,禁卫军的剑也被她全扫落了。” 皇后担忧地说:“倒是个历害的娘子。但锋芒毕露,也不是好事。幸亏她不愿留于宫内,否则还要吃亏。” 晴嬷嬷心道:“连太子都护着,这小娘子怕是吃不了亏。” 饭毕,太后将睿王、原王也赶了出去,道乏了,天又热,让他们自在去。 睿王的斜阳宫在皇宫西边,原王的醉云宫在北边。两座宫殿中间隔着好几个空殿,相隔甚远,原王便赖着睿王,要去斜阳宫看那几株杉树。 睿王走了几步,回头对原王道:“刚才母后去更衣,应是晴嬷嬷有事禀母后。恐与晨儿有关,你让人去打听一下。” 原王便看着跟上来的齐正延。 原王久居宫中,齐正延早已得了线报,便向二王禀了燕晨遇阻一事。 睿王听罢,嘴角挂着冷笑,对李煦越发鄙夷,连带着也对太子更是蔑视。 原王却不想去斜阳宫了,要忙着出宫找燕晨。睿王喝道:“站住!晨娘咋儿累了一天,今天回去肯定要休息,下晌本王陪你去。” 原王心里暗笑:“陪我去?陪你去还差不多。本王不说去,恐你还不好开口找人家姑娘呢!” 面上却作恍然样:“唉,对极对极。如此,三弟也不去二哥那里啦,待回去安排下,下晌一块走。” 两人便分开了。 第六十一章 冤家路窄,旗鼓不相当 燕晨回到医馆,申娘与沁娘迎出来,临渊临潭也出来了。众人都神色焦虑,直到将燕晨上上下下打量了没事,才又笑起来。 申娘与沁娘早已将燕晨的院子收拾出来,是带跨院的第三进。三间正房,东西共约四间厢房,跨院还有三间,有一道门通向街面。 三进院子都由夹道相连,但却有独立院墙。 燕晨踏进正房,窗明几净,从窗子看出去,院子里还有几颗石榴树。红红的石榴花开得灿烂而热烈,燕晨满意极了。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仿佛将宫中的阴郁和沉闷也洗去了,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因还差些东西,燕晨便领着申娘沁娘及寄哥儿,上街逛去了。临渊临谭远远跟着。 寄哥儿兴奋不已,西京远比山原繁华,街上的人也神态安详,看来生活应是很安定。 燕晨主要留心药铺医馆什么的,寄哥儿只看小吃,申娘沁娘也兴致勃勃。 日近午时,燕晨一行正好逛到一家饭店,上书“美味居”三字。见人来人往,生意奇好。门口对联是:“尝遍四海美味,喝尽五湖好酒”。 二楼屋檐下有一箭靶,一楼门前挂着一张弓几支箭。 凡来客均要开弓射靶,射中的,方才能进去吃喝。 小二热情的吆喝着,道:“射中箭靶的,可进去吃饭。中靶心的,送一壶酒。” 寄哥儿便嚷着要去射箭。 燕晨一行觉得很有意思,便停下了。可惜寄哥儿连弓都没拉开。他沮丧地低头回到燕晨身边,眼里包着泪。 申娘笑道:“看我的!”走过去拿起弓掂了掂,搭上箭瞄准箭靶,轻轻拉开弓,箭疾飞出去,正中靶心。 寄哥儿拍手跳脚,甚是兴奋。 小二笑吟吟将他们迎了进去,道楼上有贵人,只能坐一楼。燕晨不在意,拣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了,要了菜便等着。临源临潭扭捏着不坐,申娘不耐道:“磨蹭个啥!” 当初打仗时,条件艰苦,男男女女挤一起吃饭那是常事。 临渊临谭只得坐了。 小二上了茶,不住地偷看燕晨。 乖乖,天下竟有这么美貌的小娘子,直如仙子一般。燕晨落落大方,也不管他,申娘却狠狠地瞪了小二几眼。 小二同手同脚退下了。惹得申娘又笑了起来。 一会菜便齐了,色香味俱全,几人便吃了起来。 除了沁娘,燕晨与申娘俱是豪爽性子,伙计送上酒来,几人都倒了一杯。 沁娘尝了尝道:“这酒却不如奴家酿的。待安定下来,奴家开个酒坊,就不必花费晨娘的了。” 燕晨笑道:“这有何难。到时我也入个股。” 沁娘喜道:“那太好了。晨娘认识二位殿下,还可以卖去那些官宦人家里。” 寄哥儿吃得头都不抬。 吃了差不多,突然,楼上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乱响,震得灰都落了下来。 燕晨皱眉看着被污的饭菜,再也吃不下。申娘火起,站起来就要去找掌柜理论,却听楼梯口一阵咚咚咚响,一个人滚了下来,上面还传来斥骂声。 那滚下来的人好不容易被人扶着站起来,原来就是刚才偷看燕晨的小二。 掌柜的和其他伙计围上去问出了何事。那小二苦丧着脸道:“小的上包房上菜,遇到上酒出来的王三,就在过道里与王三说了一句话,谁知同饮一江包房的人就冲出来骂小的,还将小的推下来。” 王三也下来了,脸上有个巴掌印。 掌柜骂道:“你两个腌臜货!上菜就上菜,嘀咕什么?楼上的贵人是你招惹得起的吗?话该被打!还不滚去后厨抬菜!” 两个伙计满面通红,低头去了。 申娘见掌柜的正在火头上,也不好计较了,只得忿忿地坐下。 燕晨不出声看着,招手结帐。 掌柜收了钱,点头哈腰让“经常来”,便转去另一桌。心道:“好美貌的小娘子。也不知将来便宜谁。” 三大一小走在前,两护卫在后,出了门。 寄哥儿小声对沁娘嘀咕:“还有菜呢,多可惜。” 沁娘笑骂:“你个谗嘴儿猫!” 正说着,听美味居二楼临街窗口有人叫:“喂,兀那几人,等一下。” 沁娘与申娘不知是喊谁,没理,说笑着往前走。 忽然,一只茶盏从天而降,眼看就要砸到寄哥儿头上。 临潭走在后面,拔出剑来,一剑挥开,茶盏飞了出去,碰在招幡杆上摔了个粉碎。 沁娘吓得脸色都变了。 临渊抬头喝道:“什么人?”燕晨回头,又是一个茶盏从窗口摔下来。 不过这次却是照着燕晨的头摔的。 临渊大怒,足尖点地跃起来,手一抄,已将酒盏接在手里,反手就扔了上去,只听一女子大叫:“哎哟!”接着是几声重物坠地的响声。 看来是酒盏击中了人。燕晨笑了笑,对大家说:“走罢。” 才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一群人追上来,喊道:“站住,不许走!” 燕晨回头,一群侍卫打扮的人追上来,拦在她们前面,接着楼上窗口探出一个女子,叫道:“将她们拿下!皇甫妹妹的侍女被他们砸……”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不是李芸,是谁? 燕晨头痛,真是冤家路窄。 片刻,李芸气冲冲地从美味居出来,身后跟着一裙装丽人,约莫十五、六岁,粉面桃腮,身姿修长,一双大眼却满是冷傲。 临渊临潭上前护住燕晨,申娘护住寄哥儿和沁娘。 李芸冲燕晨叫道:“刚才小二说什么仙子,原来又是你!” 李芸身后的侍女忙跑了出来,却是雨儿。她拉了拉李芸的衣袖,怯怯地说:“老太爷吩咐不许惹事,小姐别跟他们计较。” 李芸杏眼圆睁,甩开雨儿,斥道:“哼,这是西京,本小姐还怕了她们不成!” 她身后的丽人不言不语,仿佛一个冰美人。 燕晨望天无语。 申娘没见过李芸,不知她是什么人,气道:“你们无缘无故摔两个杯子下来,差一点就出人命知不知道?” 李芸跳脚道:“尔等……” 燕晨打断她的话,冷冷地说:“李小姐又要说,我等草民,生如蝼蚁,死如草芥了吗?” 李芸一听,瞬间想起那次被睿王打了一巴掌的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这次是在西京,李家位高权重,她可不怕什么了。 她眼睛泛红,对身边如狠似虎的李家侍卫大喝:“上去打!谁手下留情本小姐就对谁不留情!” 雨儿急得对李芸身后的丽人道:“皇甫小姐,劝劝我家小姐,出了事,老太爷会罚她的!” 原来那就是皇甫乐昭,内定的太子侧妃。 皇甫乐昭笑道:“你家小姐嫉恶如仇,本小姐可劝不住。” 申娘气坏了,嫉恶如仇?怎么,寄哥儿差点被杯子砸到,倒成了恶? 燕晨呵呵一笑。齐子浩命真“好”,娶的正妃如此,将娶的侧妃仍如此。东宫后院以后好不热闹。 临渊临潭是睿王从边关带来的,早就手痒了。加之一直没怎么在燕晨面前表现过,此时面对人数倍于己的李家侍卫,丝毫不惧,一人捉住几人厮斗起来。 久经沙场的人都是从生死博击中脱颖而出的,一开始打斗,身上的杀气被激发出来,狠戾异常。燕晨反倒没事了,吩咐申娘护住沁娘和寄哥儿,她负手透过打斗的人看向李芸与皇甫乐昭。 李芸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皇甫乐昭却一直没什么表情,站在她周围的显然是太尉府的侍卫,个个虎背熊腰,却都一动不动。 燕晨心里叹息。这李家是怎么养出李芸这个蠢到极点的奇葩?都说旗鼓相当才能有资格当对手,难道自己也变蠢了? 不一会,李家侍卫全受伤趴下了,这还是临渊临潭手下留情,否则怕是会死一大半。 燕晨点头道:“嗯,不错不错。回去吧。”她实在不愿再与李芸这个蠢货打交道。 沁娘惊魂甫定,寄哥儿跳着脚上去拉着临渊,看着临潭,满眼冒着钦佩的星星。 一行人扬长而去。 第六十二章 逐星退月,往事葬孤山 一行人扬长而去。 李芸气得差点晕过去。自知自己拦不住燕晨。只得骂自己的侍卫:“一群废物!连两个人都打不过!” 皇甫乐昭也有些意外。她早就知道了燕晨身手很好,还颇得太子照拂,本想看看燕晨的功夫,谁知李家侍卫太熊了,连人家的身都近不了,就被人家两个人打趴下了。 李芸偏头看到太尉府的侍卫没参予,骂道:“你们这些狗奴才!为何不上前帮忙?” 皇甫乐昭脸更冷。 她道:“李小姐,他们不是李府的侍卫,更不是狗奴才,是我父亲的亲卫,都是出生入死的将士。请慎言。” 李芸大怒。 “刚才在楼上,分明是你听见伙计说楼下有女子貌若仙子,动了怒,本小姐才命人打了伙计,现在又袖手旁观,你什么意思?” 皇甫乐昭知道自己将入东宫,而且父亲暗示,将来娘子军很可能要交给她,原来新贵与旧臣就矛盾重重,入东宫后势必与李煦更将明争暗斗,本不想与李家私下往来过多。偏李芸今早约她来逛街吃饭,抱着了解一下太子妃的心思,才勉为其难答应了一同来。 从家族来看,李家明显比皇甫家底蕴深厚许多。但父亲皇甫田为当朝太尉,太尉是大夏军权的最高官职,与李明德一武一文,一新一旧,一直不合。家中女眷只维持表面交往而已。因李芸素喜交际,多数官宦人家的小姐都与她真真假假交好,父亲也让自己不要与李芸交恶,私下也就有些来往。 当年齐夕声名大振时,她才三岁。齐夕死时,也才五岁。但耳闻目染,一直以齐夕为榜样,父亲更是遍请大儒名家,军中高手下大力培养她,如今放眼西京,恐已无女子以之匹敌,加之她长大后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眸皓齿,故眼界颇高。 最近却频频听说燕晨的名字,不免不服气。今儿踫巧一见,心里暗惊。 燕晨虽然容颜极美,但从里到外散发的从容自信,举手投足流露的磊落沉稳,反倒让人忽略了她的容色。 仿佛她一出现,便如逐星退月的朝阳,敛尽所有光辉。 遗憾的是今天没看到燕晨出手。 皇甫乐昭再瞥一眼暴跳如雷的李芸,与燕晨暗中比较,顿觉燕晨更像出身大家之人。 她淡淡地说:“本姑娘何时动怒了?” 李芸气道:“分明是你说的,‘伙计是井底之蛙,也敢妄言绝色,该打!’” 皇甫乐昭一笑:“可本姑娘没让你找伙计的麻烦。” 李芸一滞。 自睿王两次说她丑之后,最听不得说别人貌美。刚才伙计偷偷感叹“活了这么久,今儿见了楼下那小娘子,才知什么叫貌若仙子”,顿时不自在。又听皇甫乐昭冷笑伙计井底之蛙,一时冲动开门将人打了,踢下楼去。 后来从窗子看见楼下出来几人,从背影看仿佛是燕晨,更是心头火起,才又是砸杯盏,又是追出来让人打那个对头。 如今地下一堆哼哼唧唧的伤员,皇甫乐昭还推得一干二净,回过神来,知自己被人当枪使了。 她冷笑道:“皇甫乐昭,你休要当本小姐是傻的,你刚才怎么想的,当我不知道吗?今儿就算看清了你,也看扁了你。本小姐虽说直了些,倒比你更敢做敢当。本小姐那姐姐可不像我,你就等着去东宫享福吧!” 说完,再不看皇甫乐昭一眼,带着雨儿及一群仆妇,也不管受伤的侍卫,径直蹬上马车走了。 皇甫乐昭的冰封脸有一丝龟裂。 这个蠢货,今日怎么聪明了一些? 她强作镇定,带着自己人回府去了。 寄哥儿从街上到医馆,一直跟着临渊临潭,以从未有过的崇拜姿态仰望两人。一回医馆,又要求搬出沁娘隔壁,住进两人住的二进院子。沁娘心里实在不愿儿子再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然拗不过儿子,只得眼泪汪汪的帮着收拾。 申娘却笑道:“这世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寄哥儿很该学些功夫傍身。” 燕晨不好说什么,毕竟寄哥儿的父亲当年惨死,燕晨心怀内疚。更迫切想早日报仇。 她深感自己有些懈怠,或许高大威猛的睿王令她心深处的惶惑不安减轻了不少,过往常常惊破梦魂的金戈铁马,竟似也淡了几许豪迈。 她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窗前热烈绽放的石榴花,仿佛看见了昔日峥嵘岁月里的血与火,仿佛听见了那些鲜活的躯体汩汩流淌的热血…… 她思考着要怎样借这次入宫,彻查当年之真相,以及义祖父一家的大仇,也一定要报。 这些,都与太子息息相关,然而,燕晨实在不想与太子有纠缠。 过去的情已随齐夕远逝,不管它曾那么的令她万分珍爱,不管它曾那么的令她百折柔肠,都已随齐夕的衣冠,埋葬在孤山之中的寂静里,消泯于夕阳之后的长风中。 即如此,那就从外围查起。邓祁应该有家人,或交往密切的人。 打定主意,燕晨心里稍微有些轻松。 这时,申娘来禀,说睿王与原王来了。还带了好多下人来。 医馆尚未开馆,随陈恒申娘一起来的其他旧部有六七名,都住在一进院子。 晌午后,全出去打听消息,摸其他医馆的底去了。 燕晨带着临渊临潭从后院来,见几个小娘子和中年妇人一排站在正堂外面。临渊临潭住了步子守在门口,她迈进正堂。 睿王与原王一坐一站,原王在看几大排药柜上的药名,睿王挺直肩背坐于椅上,只是一个侧影,却岩岩如孤松,傀俄若玉山。 燕晨禁不住在心里暗叹,难怪李芸视自己若仇敌,就是自己,何尝又不是一再被他动摇心志? 听见声音,两人回头,燕晨收敛心神,拱手笑谑道:“两位殿下驾到,蓬荜生辉。” 原王笑嘻嘻地躬身长揖:“师傅在上,受小徒一拜。” 燕晨侧身让过。 睿王但笑不语。 原王指了指外面那一排人,道:“选几个罢,徒儿孝敬师傅的。” 燕晨皱眉,道:“我一个女郎中,身边带着这许多下人,象话吗?” 睿王道:“晨儿,你从未来过西京,身边确需人侍候。听三弟说,这些人极是妥贴。” 原王急急地接上,说:“是极是极,这些都是戾帝时获罪人家的家奴后人。她们自小生于西京,对西京甚是熟悉。” 燕晨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睿王,睿王看懂了她眼里的含义。 原王不知燕晨即齐夕,怕这些人与原主或家人有牵连,很多事不方便。 他回头对原王说:“这些人中有无孤女?” 原王仍然笑嘻嘻地道:“当然有。其中有三个,父母双亡,连兄弟姐妹都没了。” 燕晨有些意外。原王外表风流不羁,仿佛对一切浑不在意,其实心细如发,送来的六、七人,孤儿竟占了一半,可见是原王有意的。 燕晨沉吟了一下,同意了。 原王大喜,叫那些小娘子进来,由“师傅随意挑选”。 燕晨最后挑中了两姐妹,相差一两岁,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十一、二岁。一个看起来温柔可亲,一个看起来极是伶俐。虽容貌只是清秀,但都眼色清明,看起来皆有正气。 原王抚掌大笑,道:“师傅果然厉害。她俩的父母是前朝戾帝时翰林院编修杨梓辛的家生子,杨梓辛得罪彭贵妃,全族发配,下人全部拍卖。这两姐妹的父母同被卖给另一家官宦,生下妹子不到两年,太子哥哥攻破西京前,那家主子连同她俩的父母死于战乱,两姐妹被邻居收养。养了五年,因邻居有了自己的儿女,屡受虐待,逃了出来沦为乞丐。后自买自身,我那年十五岁,偶然遇到买下带入宫中,调教至今,最是可人。”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想了想,又补充道:“她俩既熟西京,又深谙宫中人事,跟着师傅出入宫,应是妥当。” 燕晨听了,觉得这两姐妹身世可怜,还能眼神清明,实在不易,便欣然收下。 第六十三章 岁月静好,最爱烟火情 燕晨听了,觉得这两姐妹身世可怜,还能眼神清明,实在不易,便欣然收下。 姐姐赐名幸儿,妹妹赐名福儿。原王将两人身契给了燕晨,又正色道:“从此后,你俩便是我师傅的人了。凡事听我师傅的,任何人都无权命令你俩做事,也包括本王!” 幸儿福儿叩拜了燕晨,齐声答应。 燕晨扬声让临渊将两人带到后院交给申娘,两小姑娘高兴地走了。 又挑了两个壮实的妇人,一个打杂,一个去厨房,另一名孤女做洒扫粗活。 其他没要的,被临潭送出馆外,自有原王留在外面的人带走了。 这些人的身契全都给了燕晨。 燕晨很有些赫然。原王这个徒弟收得有些心虚,仿佛尽占徒弟便宜。毕竟, 她想了想,对原王说:“从今后,人前子乔称我师傅,人后仍称我晨娘。明天始,我为你施针半个时辰,共施半月。与前儿给你的药一起,助你通经活脉,强身健体不说,从此习武事半功倍。” 原王兴奋极了。 睿王知燕晨不愿白受原王援手,想了想,对原王道:“二哥送你一对暗卫。回头让齐正天交给你。皇宫中不亚于刀光剑影的战场,三弟切要护好自己。” 原王笑着欣然收下,玩笑道:“咦,有了师傅就是不一样,收礼还收双份。” 燕晨笑着瞟了一眼睿王,正好睿王的视线也看了过来,眼中满是深情,不觉脸热起来。 睿王笑着将视线移开,开口道:“明日进宫,我来接你。以免小人作祟。” 燕晨便知他们知道今日出宫风波。微微一笑,算是应了。 原王又告诉了燕晨一些宫中事,却听铺面门被人拍响。 开门看去,却是宫中赏赐到了。 除了皇上与太后的,还有皇后的。大多是金银。 还有一车是太子赏的,全是上等药材。 燕晨谢恩后,对来的太监道:“烦请公公将太子殿下的药材带回吧。民女医馆小,放不下这许多。”又拿出几张银票,说:“这是在山原时太子送民女的药材费,也请公公一并带给太子。” 那公公笑着连连摆手,道:“那不行,咱家只是来送赏的,万没有将赏带回去的先例。燕神医就不要为难咱家了。” 燕晨坚辞不收,公公忙不迭的转头上车,一溜烟走了。 周围已聚了不少人,探头探脑的议论纷纷。 “这是谁开的医馆?” “是啊,还没开业就得了宫中赏赐?” “啧啧啧,来头不小。” 燕晨对众人团团一揖:“民女燕晨,初来西京开医馆,不日正式开馆,届时恭迎四邻八居。” 议论声更大。 “好啊好啊!” “这么年轻的小娘子也是郎中?” “哇呀,这么美貌的女子也当郎中?” …… 睿王一旁冷着脸。 陈恒等人也回来了,申娘领着幸儿福儿一起,将东西搬了进去。 燕晨对二王道:“我这里太乱了,你们先回去,明早再接我入宫。” 原王不想走,睿王拽住他,对燕晨说:“晨儿,明日我来接你,你先忙。” 齐正天与齐正延牵过马,一行人便走了。 燕晨回到院中,将所有人唤来分配了话计。 申娘管着医馆以后的帐目和燕晨的私帐,及所有仆妇丫头。幸儿是姐姐,性子稍沉稳,就管着燕晨各种首饰衣服,福儿负责燕晨的日常起居。 以后出门,除了临渊临潭,两个小娘子也一块跟着。 陈恒以后就带着其他人打理医馆,医馆定于十五日后,等太后痊愈再开张。 最后,沁娘也被叫了进来。 燕晨和气地说:“沁娘,等大家在西京安顿下来,熟悉了地头,再寻个地开你的酒坊。现在就请沁娘暂且安心住下,负责厨房可行?” 沁娘爽快地应了。 众人散了,燕晨将陈恒与申娘留下,吩咐他们以后负责与其他点的娘子军旧部联系。 她吩咐道:“你们还要打听一个人。邓祁。他当年应该娶了妻,看看娶的谁?如今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当年他是齐子浩的亲卫队长,不是默默无闻的人。” 陈恒与申娘郑重答应了。陈恒将娘子军旧部先到西京的,开了铺子的房契,有些什么人,分别在什么地方等等名册交给燕晨,她收在了一个匣子里,留在晚上看。 忙忙乱乱,到了吃晚饭时间。男的聚在一进院子里,女的在二进院子里热热闹闹吃了饭。 燕晨与申娘、幸儿、福儿在三进院子里吃的。 幸儿福儿死活不敢与燕晨一道上桌吃饭,燕晨道:“凡在我这里的,做好份内事,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没有外人时,任何人不用跪拜,不用拘礼。但有一样,不得生背叛之心。否则,”她忽地收了笑,道:“休怪我下手狠厉。” 幸儿福儿福身答应。 燕晨问:“你俩会功夫吗?” 两人互看一眼,道:“不会。” 燕晨对申娘说:“从明天起,你带她俩开始习武,不用多高的功夫,但必须身强体健。我最烦娇柔之人。”燕晨以后一定会重振娘子军,身边不要大小姐。 福儿兴奋地说:“太好啦!以前我和姐姐要是会功夫,就不会被养母和她的儿女欺负啦!” 燕晨笑道:“还要有头脑,凡事多想想。事贵制人,勿制于人,有时,对付小人,用不着太君子。” 夏天的夜黑得晚,此刻正是将暮未暮之时。天上丝丝缕缕的云飘在粉蓝的天上,院子里石榴树的叶子绿得发亮,墙外有童子嬉戏打闹的笑声。 福儿在院中放了一张榻,一张几,泡了一壶花茶,又点了艾草,请燕晨在院中纳凉。 岁月静好。 如果身后没有七万英魂,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外族虎视耽耽,燕晨最爱的就是这种犬吠深巷,鸡鸣桑树的人间烟火,最想的就是过一过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悠闲日子。 蚊虫仍在嗡嗡,燕晨又去药房配了几味药,碾碎了,拿回院中,放在香炉中焚着,随着袅袅轻烟升起,整个院中便慢慢地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蚊虫也不来了。 福儿闻了闻,钦佩的对燕晨道:“这味真好闻,如果把这个卖去大户人家,一定很受欢迎。” 燕晨笑:“福儿很有想法。好啊,以后我配了,制成香丸,可随身带,也可焚。如果卖出去了,小姐我给你分银子。” 福儿脸红红的,高兴地去找布要帮燕晨做香包,等香丸制好了好挂在腰间。 燕晨由她去了,自倚在榻上乘凉。 幸儿勤快的在屋里收拾燕晨的妆奁衣物,一会出来嘟着嘴对燕晨说:“晨娘子,你的首饰也太少了,衣物也没几套,裙子更少。”又叹口气,老气横秋地说:“医馆还是要尽快开张,不然晨娘子都没钱买首饰。” 燕晨卟呲笑出声,道:“很是很是,到时有了进帐,给幸儿也卖几样。” 幸儿扭捏道:“不用不用,殿下赏了好多给我们姐妹。” 比你的还多,要不要偷偷放些到晨娘的妆奁中? 坐在墙头的临渊咧了咧嘴,这丫头真可爱。 夜色上来了。 忽地,他瞪大眼,又揉了揉,睿王,真是殿下,居然在燕晨的房顶上! 就听燕晨说道:“殿下,大门不走,干吗翻墙攀顶的?” 睿王翻身下来,有几丝尴尬,道:“晨儿耳力真好。” 燕晨白了他一眼。 这点响动都听不见,燕老的神针就白瞎了。 临渊赶快溜到二进院去了。 睿王突兀地说了一句:“晨儿,对不起。” 燕晨眨了眨眼,奇道:“嗯?” “你的首饰,”他低头凝视燕视,带着几份愧疚道:“还有衣裙,居然被一个丫头鄙视了。我早该想到的。” 燕晨愣了愣,哈哈大笑,清脆的笑声传到夜色之中,仿佛星辰都亮了几分。 第六十四章 曾负韶华,皇家无真情 燕晨愣了愣,哈哈大笑,清脆的笑声传到夜色之中,仿佛星辰都亮了几分。 幸儿福儿连申娘早看到睿王,又不好出来,听燕晨这么愉快的笑声,顿时对睿王增加了几分好感。 能让晨娘高兴的,就是好人。 睿王被燕晨的笑声弄得更尴尬。 “小丫头的话,你听到了?”燕晨好容易止住笑。 “嗯。明儿让齐正天送银票过来……不,明儿为太后施了针,我陪你去买。” 燕晨连连摆手道:“我素来不喜那些东西,再说,我还有医馆。” 睿王固执地道:“不,我是男人,怎能要你开医馆赚钱?我说过,你从此有我。” 燕晨乜眼道:“怎么,明远也认为勾头女子挺胸汉?女子就不能顶天立地?” 睿王上前握住燕晨的手,叹道:“晨儿,我只是想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生活。多么可惜,我与你曾负韶华,浪费了大好时光。只希望以后让我好好疼你,为你遮风挡雨,让你从此清风明月,不染浴尘。” 燕晨反手握住睿王,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英武的男儿,轻声道:“明远,如果我有需要而又力有不逮的事,一定会让你帮我。但是那些首饰衣物,确实不需要,你无需愧疚。” 睿王满目的疼爱,微微点头。 曾经的齐夕如是,今天的燕晨亦是。不矫情,不造作,磊落大方,实在迥异于平凡女子。 燕晨拉着睿王坐下,嗔道:“怎么又来了?” 睿王局促地笑笑,低声说:“想你了呗。” 燕晨望天,下午才来过的嘛。 睿王读懂了她的意思,低低嘀咕道:“一时不见,如隔三秋。” 燕晨忍笑,拍拍他的手,慰道:“那现在见了,回去吧!宫里已下匙了吧?” 睿王不屑道:“下了又如何?”忽想起什么,央道:“要不你在这院中留一间房给我?” 燕晨摇头,无奈地说:“怎么比子乔还孩子气?你是亲王,怎能随便留宿于宫外?言官还不弹劾你?” 又抬头上下打量他:“怎想不出,就你这赖皮样儿,怎么是威名赫赫的睿威军将军,当朝一品亲王?” 睿王握住燕晨的手呲道:“无情未必真豪杰。况且,打打杀杀,不就是让天下人家都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吗?” 燕晨老实地点头:“也是。天下人若都能夫妻恩爱,和和美美地平常生活,确实是我之所愿。” 睿王似笑非笑。 燕晨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如玉般光洁白皙的脸瞬间绯红,挣脱睿王的手站起来就想跑。 睿王舒展长臂,就将燕将捞回,燕晨站立不稳,跌坐于睿王腿上,被睿王圈于怀中,背对着他,不免大窘。 睿王浑厚带磁的声音从她的耳边直抵心房:“晨儿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感受到睿王的变化,燕晨满脸通红,甜蜜、窘迫、害羞加不知所措,让她心跳加速,简直怀疑咚咚咚的心跳声恐怕连屋里的丫头都听得见。 温香软玉在怀,睿王一介青年男性,更是热血沸腾,用了好大的气力也抑制不住,匆匆放开燕晨,头也不回,丢下一句“明早我来接你!”跃上墙头跑了。 燕晨用手背碰碰发烫的脸颊,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又心虚地四处望望,见无人出来,方自在了些。 东宫怀义殿书房,是太子在东宫里呆得最多的地方。 邓彦明进来,让书房里伺候的太监将灯挑亮了些,走到正看奏折的太子身边,悄声将今下午睿王原王又去了燕晨的医馆,并送去几名下人的事告诉了太子。 还禀告了燕晨与皇甫乐昭、李芸发生冲突的事。 太子面色无波。 东宫后院,以后定是另一个战场。也好,李煦也该有人去和她斗一斗,压一压她,也警告下李家。 父皇真是老谋深算。 只是,燕晨,会成为东宫后院中的女人之一吗?会不会将来也变得面目可憎? 他想像了一下,直觉不会。那么个独特立行的女子,应该不屑于争权夺利吧? 她与睿王无论怎样,待睿王一回边关,自己有的是办法让她入了东宫。 其实,她才最适合统领娘子军。皇甫乐昭,只是他用来暂时收回李煦军权的工具。 想到后日便是宫宴,他站起来,让太监通知李煦,今晚他去太子妃的翔坤苑。 翔坤苑,李煦在画室作画。 她得名师指点,书画堪称京中女子之翘楚。但今天怎么也静不下心,一幅牡丹图从下午开始,到现在连一朵也没画好。 李煦也知道了燕晨出宫后,今天发生的事。还知道太子也赏了燕晨一车上等药材。 嗬嗬,忘不掉齐夕也就算了,现在不仅要娶侧妃,居然对一民女频频示好。真当她这个太子妃是死的吗? 如若不是为了将他顶到那个位子上,李煦真恨不得将齐子浩一刀捅死。她十多年的深情厚爱,何曾得到过他一丝一毫的回报? 听说今天朝会上,齐子浩更是奏明皇上,说太子妃明事理,懂进退,主动拟交出娘子军军权。太祖还褒奖了祖父李首辅,赞他家学渊源,教出了知错就改的好孙女! 她在心里冷笑。 这次回来,祖父来见她。告诉她,李家要全力将齐子浩推上那个位子,且在他上位前,要他腾不出手来对付李家。 李煦必须怀孕,至于是男是女不重要。只要有孕,李家就有法子让她的“孩子”是男。 齐子浩上位后,就是他的死期。将来的天下,只能是李家说了算。而自己,就是大夏最尊贵的女人,没有之一。 想到这,她下笔如有神助。片刻,一朵怒放的牡丹跃然纸上。 太监来传,今晚太子将宿于翔坤苑。 翔坤宫里,众宫人太监喜气洋洋,特别是昨天太子让人拨了好多宫人进翔坤苑,这些人一听太子要来,更是得意。 李明德今天也送了十个宫人进宫,说李老夫人知孙女身边人死伤殆尽,心疼孙女无知寒问暖之人,特将服侍自已的人选了几个给孙女。 这些都是李家的心腹,偏其中有几名貌美娇娘,太子妃知是李家让来固宠的,但心里仍是不快。 罢了,皇家无真情,过去,是她太天真。 不得已,她留了六个,提成一等宫女,太子送的,也提了二个一等。身边共是八个一等宫人。 她带着这八名宫人去苑门口接太子。 在前后两排宫灯的簇拥下,太子信步而来。他微笑着向李煦走来,李煦恨不得上去照太子的脸打上一拳,把那万古不变的笑容打碎。 偏脸上还得保持得体的笑容,呕得自己都想吐。 太子携着太子妃的手进了正房,问:“太子妃去寿康宫了吗?” 太子妃答道:“去了,太后娘娘精神不济,臣妾一会就告辞了。”又道:“不知燕晨是否真的可令太后娘娘痊愈?一个民女……” 太子瞥了一眼太子妃,笑容温和,然眼中的神色却令太子妃浑身发冷,不禁止了话语。 太子笑道:“太医日夜在太后娘娘身边侍候着,况也赞了燕晨的医术很好,太子妃多虑了。” 多虑?燕晨最好将那死老婆子治死,这样燕晨也得死! 李煦在心里咬牙切齿,口里道:“是臣妾想偏了。” 太子坐下,示意李煦也坐,宫人泡了茶上来,太子看了一眼,容颜娇美,但不认识,知是李府送来的人。 他开口笑道:“关心则乱,太子妃也是好意,孤替太后娘娘谢太子妃。” 太子妃笑笑。 人家恐不稀罕你谢吧? 太子温和地问:“自回西京,朝务烦乱,少有时间陪太子妃,不知今天太子妃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太子妃笑道:“臣妾也不关心朝务,娘子军也交给殿下了,长天大日的,不过是画些画,养些鸟打发时间罢。” 太子点头,“正是,太子妃也该好好休息,那些朝务自有孤等男儿去操劳。” 他一笑,道:“太子妃养好身子,早日为孤开枝散叶。” 第六十五章 太子圆场,令贵妃失言 他一笑,道:“太子妃养好身子,早日为孤开枝散叶。” 李煦垂眸,一副娇羞模样。 太子哈哈一笑,携住李煦,往寝宫而去。 睿王回宫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起来,到福寿宫问安,门口踫到皇后,惹得皇后盯着他看了半响。 皇后问道:“睿儿,你的伤换药了吗?” 睿王用手摸摸“伤口”,敷衍道:“换的换的。” 皇后又道:“要不,还是请燕晨试试吧。” 睿王满不在乎:“儿子一介武夫,无所谓。下阵杀敌,长得俊又能怎样?丑点还威风些。” 皇后瞪了他一眼,道:“刺客仍无线索吗?” 还真有线索。昨天太子让人来说,刺杀太子妃和刺杀他的刺客,穿的衣料不一样。应该不是同拨人。这说明,两拨人分别有两个背景。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他答:“没有。” 皇后叹口气,道:“这士族的女儿们都进京了,只能让乔儿选了。但你的年纪这么大了,没有正妃,先收个侧室也行。” 睿王忽想起燕晨昨晚说的话,不禁笑了。 皇后奇怪极了。他这儿子自齐夕走后,几无笑容。刚才这一笑,仿佛冰雪融化,脸上线条柔和了不少,虽蒙着半边脸,竟说不出的俊朗。 睿王上前挽住皇后往正殿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儿子定会找一个心意相通的奇女子,到时还请母后赐婚。” 皇后狐疑地转头看这个高出自己许多的儿子,问:“怎么?有心上人啦?” 睿王意味深长地说:“儿子一直都有心上人。母后难道不知?” “那,不是已经……” “无妨。母后只管到时赐婚即可。” 说着,迈进了大殿。 太后今日已经可以下床,看气色好了许多。 见母子二人携手前来,笑咪咪地说:“倒是来得早。吃早饭了吗?” 睿王道:“孙儿的斜阳宫没甚好吃的,只能蹭皇祖母的。” 太后愣了愣,咦?太阳打西边出了吗?睿儿也会玩笑? 便一叠声让晴嬷嬷摆饭,又骂道:“你父皇当年什么名字不好取,偏取个劳什子的斜阳宫!睿儿大好年华,斜阳多不吉利。回头你搬出来,找个好的宫,哀家赐名!” 睿王想了想,硬着头皮说:“孙儿,孙儿想出宫觅个宅子。” 太后和皇后对视一眼,太后试探地问:“睿儿想搬府?不回潼关啦?” 睿王府建在潼关,如在西京出宫开府,断没有建两个睿王府的道理,意味着不再回潼关。 睿王摇头,“不,潼关不能不回。扎木晃一直对我大夏虎视耽耽,近几年更是野心勃勃。孙儿只是想在宫外觅个宅子,偶尔出宫也好有个地儿待。” 太后与皇后暗中松口气。 皇后道:“这有何难?你三弟在宫外也有不少宅子,只不是以他的名义置的。回头让他让一个给你便罢了。” “让儿子让什么?” 三人转头,原王大踏步走进来,朝阳从他身后射进房中,衬得原王气宇轩昂。 睿王微微一愣。他这弟弟,似乎也不乏皇家威势。 太后任他跪下请安站起,才说:“你母后让你挑个宫外的宅子送你二哥。” 原王爽快道:“好啊!今儿孙儿带二哥去挑。”睿王点头应了。 其实,睿王要宅子是假,借机告诉两宫娘娘他晚上有时不回宫才是真。 饭摆上,皇后道自己已吃过了,自坐去一边看花样子,两王便陪太后用早膳。 刚吃完,就听外面通送皇上、太子、太子妃、令贵妃来了。 一时,大殿热闹起来。 比起太后,太祖反倒脸色苍白。太后让他坐在右边罗汉床上。 太后问:“皇帝旧伤又发了?” 太祖道:“无妨,只是太子这次祭祖,儿子处理朝政有些累了。从今儿起,再不上朝了,儿子要好好歇下,仍让太子代儿子上朝。” 太后微微一笑,皇后眼中嘲讽又起。 令贵妃得意地娇笑道:“幸而浩儿不负皇上,身子骨又好,否则,皇上哪有机会歇息。” 皇后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太子妃心里直叹。令贵妃已四十多,那状似少女的娇笑声令自已都起了鸡皮疙瘩,太子机谋善断,怎生有个这么蠢的母妃? 但太祖似乎就是宠爱她。只听太祖笑道:“正是,爱妃生了个好儿子。听说你宫中的睡莲开了,今儿朕去你宫中纳凉。” 令贵妃捏着娟帕,媚眼如丝,道:“正是,可不开了吗?前儿一阵大雨,将叶子洗得发亮,昨儿花倒开了不少。可见那场大雨来得及时。” 太子心一紧。那场大雨令太后昏厥,偏他这蠢母妃还说大雨来得及时。 太祖咳了几声。 令贵妃才知刚才失言了,老脸一红。 太后沉了脸,道:“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皇帝安也请了,还是移驾去贵妃宫中赏莲才要紧。” 太子上前一步跪下道:“皇祖母,孙儿东宫里的昙花己打了花苞,孙儿已命人稍后多送几盆来寿康宫,今儿晚间定会开放。到时皇祖母就坐在殿里欣赏。” 太后点头,望着令贵妃说:“贵妃好福气。你是生了个好儿子。” 比哀家强。 令贵妃居然腆看脸回道:“谁说不是呢!大夏有这么个好太子,大家省心不少呢!” 太后实在不想看见这个蠢货,挥挥手,象赶蚊子似的说:“去吧去吧,赏莲的赏莲,上朝的上朝,哀家一个老婆子,禁不住闹腾。” 太祖站了起来,对太后行了一礼,道:“母后才是大夏福盛之人。儿子虽不才,但母后的孙子个个都强。太子宽厚,睿儿勇毅,乔儿明朗。还有那几个小公主,也甚是伶俐。以后,三个孙儿再为皇室添些子嗣,母后只管等着重孙每天来寿康宫请安。” 太后呵呵一笑。 太祖又道:“儿子出去走走,母后好生歇息。”偏头对刚进来的周太医道:“用心侍候,不得懈怠。” 原王赶紧道:“孙儿去接师傅。” 睿王道:“本王随你一起去。”又瞅了一下李煦,添了一句:“省得让人截了,你打不过御林军。” 太子妃装没听见。 太后奇道:“御林军还敢打乔儿?” 皇后瞪了瞪睿王,掩饰道:“哪能呢!睿儿尽胡说。” 又道:“睿儿不上朝?” 睿王不耐烦地说:“不上。省得看那些老臣奴颜。” 太子笑道:“二弟三弟尽管去接晨……燕神医,朝上自有孤会应对。总之不会答应议和。” 一行人鱼贵出了寿康宫,令贵妃一摇一摆跟着太祖,李煦要留下,皇后道:“太子妃要管东宫一堆人和事,本宫留下就行。”太子妃心里巴不得走了,面上却不想走。 太后也让她自回东宫,李煦才“勉为其难”的带着人走了。 太后斜眼看向皇后,“说吧!御林军怎么了?” 皇后无奈道:“母后,您老人家管这么多干啥?养好身子再操心不迟。” 太后冷笑道:“怕是有人心里咒老婆子就此倒下才好。” 皇后惊问:“母后何出此言?” 晴嬷嬷让殿中所有宫人内侍退下,跪下道:“太后娘娘前儿昏厥在老奴身上,老奴本已接住太后,谁料有人绊了老奴一下,这才和太后娘娘摔倒。老奴前思后想,还是昨儿告诉了太后。只不知绊老奴之人是有意还是无心?” 皇后神色凝重,不安道:“真有此事?” 太后命晴嬷嬷此事不得对外透露半句,让她先下去,看住不许任何人靠近殿门一步。 这才让皇后坐于她身边,低声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宫中魑魅魍魉太多,哀家若倒了,你和睿儿就是人家的眼中盯肉中刺,还不被拔干净?” 皇后脸色苍白,摇摇欲坠。颤声问:“母后,你说他,他……到底知不知晓睿儿的身世?” 第六十六章 春风秋水,无欲则志刚 皇后脸色苍白,摇摇欲坠。颤声问:“母后,你说他,他……到底知不知晓睿儿的身世?” 太后盯着从门窗透进来的丝丝缕缕阳光,一些细小的灰尘浮在其中,幽幽地说:“这个,哀家也不敢肯定。但怀疑总是有的。” 皇后怔怔的。 往事不堪回首。 齐家的大夏,有着惊天大秘密。 春风秋水,造化作弄人。 太后幽幽地接着说:“还有,当年,夕儿原本就在山原附近,然而齐晋却让她千里迢迢带娘子军前往西京。那里明明已有他三父子在,何必要夕儿押粮草去?齐晋难道不知山原军力顿成空城?如若他当年不受伤昏迷,恐也不会同意夕儿南下吧?” “母后的意思是?”皇后全身冷凉。虽然她一直也隐隐有这个念头,但被太后说破,仍觉心颤神催。 太后看着这个贵为一国之母,却亳无幸福的女人,心里堵得厉害,头又有些昏浊起来。 她强撑着说:“齐晋能忍别人之不能忍,必是心性坚定狠戾之人。但他要立国,岂能让世人觉得他不孝不仁?然你我知他太多不堪,他许早有除你我之心……” 话没说完,晴嬷嬷在外高声叫道:“睿王、原王与晨姑娘来了。” 母女俩赶快收了凄色,换上笑颜。 睿王、原王、燕晨依次进来,周太医提着医箱跟在后头。 一踏进正殿,燕晨就感觉有些不对。整个大殿一个人下人也没有,两宫娘娘笑容僵硬,心中疑惑。 上来一把脉,眉头皱了起来。 今天太后的脉象不好。 思虑过重,情绪不稳,导致气血翻涌,这对病情极为不利。 燕晨仔细观察了太后的脸色,开口道:“太后娘娘初初醒来,脑中淤血未散完,不可大喜大悲。俗话说七分养,三分治,凡事丢开些,天塌下来有儿孙帮您顶着。” 皇后忙笑道:“就是这个话。睿儿久不回来,回来又受伤,母后急了些,也在情理之中。” 燕晨不置可否。 原王急道:“早上还好好的,皇祖母急什么?” 睿王咳了几声,涩色道:“皇祖母且放宽心,睿儿知道保护自己。”他这时暗暗对自己假装受伤有些不安。 然,要让他选妃,更是强他所难。 周太医上前把了脉,也觉太后气血翻腾得厉害。 他转头用目光怔询燕晨,希望能让他留下,看燕晨怎么医治。 燕晨不出声,拿出银针包,心里犹豫着,是否留下他趁机问问义祖父的家人怎么死的。他是义祖父的三天弟子,证明人品不坏,否则义祖父也不会传他针法。 但看他呆得厉害,万一看出端倪,嚷嚷出去,对义祖父不利。 还是不能冒险。 于是,燕晨示意睿王将周太医请了出去。周太医遗憾地退了出去,到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瞅瞅,盼望燕晨留他下来。 燕晨不为所动,睿王扫他一眼,吓得他一个冷战,急忙迈出门到偏殿去了。 燕晨扶太后躺下,先用内力帮太后推拿了一番,待太后睡着了,才开始施针。 其他人就看着她的动作。 见燕晨行云流水的针法,各人自有不同思量。 原王是崇拜加自豪。看看,他自己选的师傅多好!人美不说,功夫厉害,还会行医,连太医都比不了。 睿王想的是,晨儿的义祖父姓燕,而燕晨的针法如此精湛,是否与当年的燕修缘是一个人? 皇后则一直盯着燕晨,一遍遍地想,她对燕晨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燕晨今日又加了几个穴位,时间也增加了半个时辰。 期间,皇上、太子、太子妃、令贵妃听说太后病情有反复,都赶来了。 令贵妃心道:“活该!定是明天宫宴如期举办,这死老婆子因睿王破相,与门阀联姻之事泡汤,急的。” 太子妃倒是关切地问燕晨:“太后无事吧?” 燕晨无暇回答,睿王冷冷地扫了太子妃一眼,太子轻声“嘘”,对太子妃摇摇头。 燕晨施针完毕,自然又是汗湿衣襟。 太祖令燕晨随他出去走走。睿王担忧地看着他们出门,却找不到理由跟去。 站在高大的芭蕉林前,太祖负手看着燕晨,目光似要穿透她一般,帝王的气势悉数逼上来,仿佛要将燕晨从上往下压进土里—— 可惜,燕晨站得气定神闲,毫无感觉。 当年,齐夕自小顽皮,又是女孩,比起几个儿子,她从来不怕当年的齐晋。对齐晋说不上害怕,也谈不上亲近。 太祖心里越发惊异。 她太镇定。 要知道,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大夏朝至高无上的第一人!而她,只是一个民女罢了! 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她来历非凡? 他与太子详细了解过燕晨,也派人去查过。从太子一接触燕晨,他便知道了——齐子浩是他的继承者,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太子。 可惜,仍然查不出燕晨的来历。 太祖淡淡地开口:“燕晨,你可知罪?” 话语中的凌厉扑面而来。 燕晨抬眸看了看太祖,然后淡定地说:“民女不知。” “不知?”太祖冷笑:“为什么太后病情会反复?” 燕晨笑了笑,道:“民女不是神,只能治病,但却治不了心。皇家有什么事令太后娘娘思虑太多,恐不是我一个民女能妄自揣摩的。” 太祖眯着眼,半晌,道: “你,不怕朕?” 燕晨笑了:“皇上,民女不作奸犯科,心无挂碍,故无有恐怖;不求荣华富贵,无欲则刚。况皇上雄才大略,执政清明,燕晨焉何要惧?” 理虽如此,然人天生有对权势的畏惧,并不需要理由。不过,太祖对燕晨赞他的话很受用。 因为太祖感受得燕晨的这几句称赞发自内心,不谄媚,不做作,只是阐述事实而已。 他收了凌厉的气势,再问:“何以见得朕雄才大略,执政淸明?” 燕晨道:“戾帝未期,群豪竞起,烽烟四起,无不是搜民脂,刮民膏,唯齐家军禀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之圣训,所到之处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此其一;立朝之后,休生养息,轻傜薄赋,令天下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居,此其二;大夏铁军驻守四海,保家护国,令外强不敢轻易犯境,护大夏百姓安居乐业,此其三。如今,四海升平,万象更新,如此,难道不是皇上雄才大略,执政清明之缘故?” 燕晨此话,绝不是奉承,却是她亲身经历,亲眼所见,言由心生,自是真实无比。 太祖万不料一个小小民女竟有如此见识和谈吐,惊异与欣慰并存,不由哈哈大笑。 笑完,又道:“你小小年纪,竟知朕从前之事,谁告诉你的?” 燕晨从容道:“公道自在民心,皇上言行,自有百姓口口相传,何必要人告知?” 从前,是自已亲历。哪需要人告诉? 太祖不得不对眼前这个绝美女子刮目相看。 如此秀外慧中,难怪太子亲睐。 他沉吟片刻,说:“听说燕姑娘要开医馆?几时开业?” 燕晨答:“是的。但才到西京,还未筹备充足,目前太后娘娘贵体要紧,开业日期未定。” 太祖点头:“倒是皇家拖累你了。要不,朕让你入职太医院,授四品太医令?” 女子入朝,还是民女,即授四品官带,已是开新河了。 然燕晨皱眉:“皇宫虽好,终非吾家。燕晨向往的是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闲适日子,还是宫外更能容民女的闲散性子。” 太祖深深地看了燕晨一眼,见她眼神清澈,并非欲擒故纵。心中更对眼前女子高看几眼。 “如此,待你开业,朕赐你医馆名字。” 燕晨展颜一笑,谢道:“谢皇上看重。” 这抹笑容,璀璨艳丽,晃得太祖的心都狠狠一跳。 太监来报,太后醒了。 太祖与燕晨一前一后回到正殿。 睿王仔细打量了燕晨,见她神情自若,太祖面色和缓,放心下来。 燕晨将丸药化水,太监验后,太祖接过去,亲手喂了。 众人都感受到太祖的好心情,各各心下猜疑。 燕晨轻身问太后:“娘娘有无不适?” 太后转转头,笑道:“哀家又睡了一觉,如今倒神清气爽得很。” 皇后等松口气,令贵妃心里暗骂。 第六十七章 往事不追,白首不相离 皇后等松口气,令贵妃心里暗骂。 燕晨见太后无事,就要辞去。 太祖道:“明日宫宴,怕太后精神不济,燕姑娘明日入官为太后施针后,就留于宫中,参加宫宴。” 说完,又传宫内管事大太监上来,命他去库房取了一套红宝玉头面,一匹蜀锦,一匹烟霞纱赏给燕晨。 太后脸色微沉。 太子妃心内诧异,不知为何皇上对燕晨忽然亲睐起来,不等太子吩咐,赶紧道:“今日也来不及裁衣,儿臣昨儿才制了一套烟霞纱裙,还未上身,燕神医身段与儿臣差不多,一会令绣娘量量燕神医身段改一改,正好明日宫宴穿上。” 皇后更奇怪。明日宫宴本为几位皇子选妃,所到女子非富即贵,燕晨竟得太祖亲口邀请,有何深意? 令贵妃为此事主办,心内不悦,开口问道:“皇上,明儿宫宴,众贵女皆有固定坐席,不知燕晨排于何处?” 太祖皱眉道:“既是为照顾太后,当不能离太后太远,就,赐座在太子妃旁边吧!” 太子的心猛地跳了跳。 太子妃愕然。她是太子妃,在她旁边安座,这是什么意思? 睿王脸色要拧出水来。 却听燕晨不慌不忙的说:“民女既是为照料太后娘娘,倒不必设座,就以医者身份与宫人一起随行站于娘娘身后即可。” 太祖还待说,太后开口道:“如此甚好。哀家有燕神医立在身后,也安心些。只是委屈了燕神医。” 燕晨笑道:“娘娘既让燕晨医治,燕晨自当为娘娘尽心。” 睿王神色稍霁,但一想燕晨就得站几个时辰,又心内不忍,递了个眼色给原王。 原王心领神会,忙至太后榻前,弯腰拉住太后的胳膊道:“孙儿就坐在皇祖母下面,就让孙儿的师傅坐在孙儿右手,可好?” 太祖斥道:“胡闹!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何况是皇家宫宴!” 太后也道:“你父皇说的是,就劳烦燕神医了!” 燕晨应道:“无妨。” 又对太子妃道:“既以医者身份,倒不必穿得太华丽,娘娘也不必将衣裙让与燕晨。” 燕晨布衣素钗已是绝色,太子妃本也不想让她更出众,悄悄瞥了一眼太子,笑着应了。 燕晨再次告辞,原王忙说:“徒儿送送师傅。”他还惦记着让燕晨施针。 太后道:“很该送送。不然那起子眼力不济的小人说不定又作妖。”说完瞟了下太子妃。 睿王道:“我随三弟去,顺便看看三弟的宅子。” 太祖挥挥手,三人告辞而去。 太子目光幽深,盯着三人的背影良久。 太后与皇后对视一眼,心里各自思量。 三人信步出宫,在宫门与等候的临渊等会合,回了医馆。 睿王没有骑马,也不让不让骑马,三人做了马车回馆。 睿王心疼地说:“宫宴最是无趣,晨儿要站至少两个时辰,可是太辛苦。” 燕晨无所谓地笑道:“我练功贯了,也才两个时辰,无妨。” 原王奇道:“师傅,你与父皇说了什么?父皇好像很高兴。” 燕晨笑道:“沒什么,实话而已。” 到了医馆,燕晨为原王施针后,原王顿觉神轻气爽,喜得又连连作揖。 睿王见燕晨神情疲惫,扯了还要啰嗦的原王去看宅子。燕晨也没有留,她是真累了,太后病临的反复,让她费了好些真气。 吃了午饭,燕晨便上床午休。 一个时辰不到,福儿来叫她,说宫中让人送赏赐的东西来医馆。 燕晨只得起身到前面去接,心里略烦。 还是上次那个太监。他笑咪咪的将东西放下,念了单子。 除了早上太祖赏的,还多加了一柄玉如意,两颗东珠。 还有皇后赏的七彩锦缎一匹,和一些精美的头饰首饰。 最显特别的是太后和太子的赏赐。 太子赏的是一条乌金马鞭,太后赏的是是一盒银做的银针。 太监念完赏单,收了申娘给的荷包,惦惦,笑着走了。 申娘拿起乌金马鞭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凡习武之人,看见好的兵器都会不由自主的喜爱。申娘不象恒娘是她的贴身侍卫,只是当时的一个佐将。十年前被派出另执行任务,才免了牺牲。是以她不太清楚齐夕与太子的爱情情仇。 燕晨对齐子浩很有些无语。当初在齐家,齐夕与他情投意和,齐子浩一副非她不爱的深情,也随时送她一些礼物。可后来,齐夕才“死”一年就娶了李煦,今天又对燕晨殷勤备至,虽然燕晨与齐夕是一个人,可齐子浩不知,是将燕晨当成另一名女子来看待的。 而齐子睿这多年,竟一个女子也不近,只为一个“死去”这么多年的自已。比之齐子睿的深情,燕晨实在为当时自己选择齐子浩而羞愧。 如此一想,看那马鞭更不顺眼。她笑道:“既喜欢,就送给你。” 申娘忙放下马鞭,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太子殿下赏的,我怎么能要?” 燕晨道:“我用不着,你留下吧!” 申娘看看马鞭,实在喜爱,便扭捏着收了。 幸儿将其他的首饰布匹收了,暗暗高兴了,晨娘总算有了些拿得出手的首饰。又招呼福儿商量着要为晨娘做几套衣裙。 陈恒等照例出去打探消息,熟悉西京。这是燕晨让他们做的,务必将西京大街小巷摸得透透的。 燕晨将娘子军的据点仔细的看了几遍。 除了医馆,还有书店、饭馆、茶楼等,都是易于打探消息的场所。 看完这些,燕晨开始为太后配药茶,还顺手配了驱蚊的香丸。想想明天的宫宴,再配了几粒解毒丸。 近酉时,睿王居然又来了,跟着他的齐正天手里还提了包袱。 睿王有些局促地让齐正天放下包袱,使个眼色,齐正天出屋去了。 燕晨挑眉,看看脸色微红的睿王。 睿王用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几声,才打开包袱。 原来是几套衣裙。 他迟疑着说:“明儿宫宴,我拖三弟给你买了几套衣物,也不知合不合身。” 燕晨哭笑不得,想着这么个从不与女子来往的铁血王爷去成衣店购女子衣裙的情形,忍不住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一看睿王更是手足无措,又忍住笑意,心中暖流涌上。比起十多岁就会送礼物讨她欢心的齐子浩,齐子睿真实可靠得太多。 燕晨让福儿进来,去里间帮她换上。 再出来时,睿王眼睛一亮。 三弟真是高手。 这套衣裙并不张扬,湖水蓝的高儒裙,腰间是水纹腰带。与其说衣裙衬得燕晨高挑艳美,还不如说一套普通的衣裙也被燕晨穿出贵气磊落。 睿王欣赏了一下,拍额说:“腰上的配饰少了。我该买的。” 福儿忙转身拿出几个她赶制的香囊出来,放上燕晨配的解毒丸和香丸,给燕晨带在腰上。 燕晨满意地夸了福儿几句,小丫头小脸红红的。 燕晨不在意,安慰睿王:“我最不喜什么玉啊珠啊什么的,带在身上叮叮当当甚不方便。况明日我是以医女身份去的,只要穿得不失礼,越低调越好。” 不引人注目,才方便观察别人。 又拿过一个香囊,放了几颗解毒丸进去,亲手挂在睿王腰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宫不清静,你也小心些。这些解毒丸虽不能解百毒,但可缓解毒性。” 睿王低头看她给自已挂香囊,青丝分开,露出后颈上一段雪白的皮肤,睿王的气息乱了乱,忙找话掩饰:“晨儿,你什么时候亲手做一个给我?” 燕晨失笑:“哎哟,那你可等不了。我这手是拿刀拿剑的,绣花针对我,可是太艰难。” 她挂好退后两步,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为绣一张锦帕,手都戳烂了,从此看见绣花针就害怕。”说完,才想起有些不妥。 当年那张绣花帕是在齐子浩要去做质子时,想绣给他的。为此,子睿还笑了她几天,又找了好多泡手的药给她。 睿王见燕晨有些不自在,心里却有些暖暖的。燕晨是怕伤了他! 睿王岂是如此小鸡肚肠之人。 往事不可追,齐夕爱的是齐子浩,然今天的燕晨,是他的。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第六十八章 睿王剖心,花香醉人心 燕晨回屋换了一套家常服出来,沁娘来问要不要摆饭。 燕晨见睿王根本没走的意思,就点头让摆在院子中。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领兵。燕晨生性豁达,从没有这么多条条框框,因此同桌吃饭实在觉得很正常。睿王才立朝一年就到了潼关,皇族的规矩对他根本从来没用,所以也坦然与燕晨坐下了。 幸儿福儿却有些吃惊。 两人站在身后布菜,不自在的倒是燕晨。她挥手让她俩自去吃饭,两姐妹只得走了。 睿王看着她们的背影,沉思片刻问:“晨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子乔真相?” 燕晨也知道,如今两姐妹在她这里,以后很多事必瞒不过原王,再说,要查真相,必少不了原王帮忙。毕竟睿王在西京毫无根基,想帮也帮不了。 她答道:“齐子浩是太子,如果当年事真有齐子浩的影子,子乔能为我得罪太子吗?” 睿王道:“别小看子乔。他没有表面的那么简单。”便把在山原的那场马球赛告诉了燕晨。 末了,道:“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不可能将他的亲卫训练得这么好。” 燕晨笑了笑,道:“也是。他十岁就在皇宫了,想问题的角度跟你不同。” 睿王道:“以前,无论怎样他都不愿选妃,可这次,来选妃的全是士族门阀之女,他并未如以前那么反感,可见他不是没有想法。不过于我,倒不在乎谁在那个位置上。但如果娘子军覆灭真是齐子浩有意为之,我必不容他!如此,推子乔上位倒也不错。” 燕晨出了会神,说:“其实,齐子浩治国还是不错的。如果……”眼里满是矛盾。 睿王盯着她:“不忍心?” 燕晨回过神来,知道睿王误会了。她说:“齐子浩有治国之大才,我担心如果真的娘子军覆灭是他有意为之,我也不会容他。可是,这于国于民,是否是个灾难?” 睿王安慰道:“子乔也不错,如果齐子浩真的当年为上位不择手段,我会让皇祖母和母后推子乔为储君!谁也不能逃脱该有的惩罚。” 这是第一次睿王明确表示无意皇位,及对子乔的态度。燕晨还是有些吃惊。 她瞄了瞄睿王,试探道:“明远,你呢?那个位子,你没想过吗?” 睿王沉默了片刻,坚定地说:“不,我没兴趣。况且,”他顿了顿,说:“你也不会喜欢深宫。” 燕晨一愣,嗔道:“关我什么事?” 睿王放下筷子,含笑望着她。燕晨低下头,拨拉着饭粒,红晕慢慢爬上脸颊。 “晨儿,这辈子,不,生生世世,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晚风拂过,带来不知什么地方的花香,醉了人心。 饭毕,照例又是一壶茶,一张榻,一树绿叶,满眼红花。 睿王想起一事,低声道:“我的暗卫告诉我,在山原刺杀太子妃的刺客身上的衣服与李孝杰有关。” 燕晨愕然。 “他为什么要刺杀她妹妹?” 睿王虽未在朝堂,但领兵十多年,诡譎之事经历了不少。故而想问题也不会简单。 他道:“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子,如果他是帮她妹妹呢?毕竟,李煦当时只是受了轻伤。” “死的都是什么人?” “全部是李煦的贴身宫人。” 燕晨想起她们救的那仆妇当时说的一句话:“太子妃要杀她。” “难道,是为了杀那些仆妇?” “有可能。如果无缘无故,李煦身边的人全死了,必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但如果是在刺杀中毙命,谁也不会去深究。” 燕晨不再说话,站起来,仰头看着石榴树,若有所思。 睿王看着树旁的女子,眉尖轻颦,目光幽深。 彩霞满天,瑰丽的夕阳将她笼罩在一片全色之中,虽布衣木钗,却不损丝毫美艳。 他忽然想起当年,十三岁的齐夕与齐子浩并肩骑马回来,夕阳也如今日一样瑰丽,他们犹如一对壁人,光彩万丈。那时,她的眼中只有快乐。 那怕,那快乐不是为他,当时他也希望,子浩哥哥会永远令她快乐下去。 尽管,那一夜他平生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 那怕与你春风秋水永如过客,也愿你揽星河抱明珠,得偿平生愿。 可惜可恨齐子浩…… 睿王告辞前,燕晨回屋又为他“疗”了次伤。伤口不再张着口,有些“结痂”,不用“包药”了。 睿王忍俊不住。 明日,那些小娘子吓不死才怪。 燕晨左看右看,邹眉道:“不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看到,还不心疼死?” 睿王打开门,招招手,齐正天从墙上翻下来,递了一只面具给他。 这是去买衣裙时顺带买的。 燕晨帮他戴上,“啧啧啧”几声。 无他,遮了面,露出的眼睛鼻梁下颌竟让人屏息。 好一个伟岸俊朗的大丈夫。 睿王走后,燕晨一夜多梦。 又是金戈铁马,鲜血横流。 晨起,仍有些神思不定。 原王与睿王又来接她了。 因今日入宫就要晚间才回,燕晨便先给原王扎针。 进宫时,因今次入宫时间长,原王让她带了幸儿福儿。临渊临谭也由睿王以亲卫身份带了进宫。 进宫晚了些,沒见到来请安的一众人,燕晨松了口气。她十分不耐烦与那些人虚情假意。睿王原王被太祖让人叫去了。 走之前,原王交待了幸儿福儿几句方才离开。 太后精神比昨天好了些,燕晨却不敢掉以轻心,还加了一丸药,怕太后没精神应付下午的宫宴。又将给太后调的茶交给晴嬷嬷,说以后一段时间,太后只需用此茶泡水喝,其他的参茶什么的都暂时不用。 皇后一直在旁守着。 燕晨有些诧异,皇后与太后的关系实在不象婆媳而象母女。以前她小,还不太注意,十年后入宫再见,总觉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直到快午膳时被带下去偏殿吃了午饭时,燕晨还在想到底是哪里不对。 歇息到未时中,皇后让人来请燕晨,说已有贵妇贵女陆续入宫请安,让燕晨去太后身边守着。 这次宫宴,几乎所有的三品以上的朝臣及公候都携夫人及子女来了,同时还有山原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这些士族大家的当家夫人及嫡女。 男人们去紫辰殿叩拜皇上及太子、睿王、原王,女人们就到寿康宫跟太后、皇后请安。 之后,全部到御花园自由赏花,太子妃则在御花园迎接众夫人及太太小姐们。晚宴则设在广场。 南后来自南朝,那里最是奔放自在,在齐家守了多年规矩,如今贵为太后,又是为皇子选妃,也想再撮合几对,故这次宫宴规矩放得很宽。 只不过为防意外,几乎所有御林军都调入皇宫,包括御花园都是钉子似站着的将土。 人虽多,但前朝留下的旧臣及随太祖打江山的新贵泾渭分明,那些门阀也不与他们来往。 燕晨带着幸儿福儿到了正殿,见一屋子莺莺燕燕,满室香脂味。她皱皱眉,这样的环境对太后病情无益。 燕晨与幸儿福儿站到了太后身后,皇后坐在太后左下首,对她点点头。 与太后说话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贵妇——穿着是贵妇,但举止言谈似乎有些粗俗。她身边有一小娘子,正是那天与李芸一起的皇甫乐昭。幸儿小声告知燕晨,那贵妇就是皇甫夫人。 此刻,皇甫乐昭正将视线扫过来,眼里是高高在上的冷傲与审视。 燕程落落大方地任她打量,将视线转开,再不理睬。 皇甫乐昭微微有些吃惊。 她知道太后这几天正由燕晨医治,原以为燕晨就是每日入宫治了就走,想不到现在还在。 最让她不舒服的是燕晨身上散发的气质,混合了自信、高贵及英气勃勃的气势,自然而不造作。 一介民女,凭什么有这种由内而外的贵气? 第六十九章 两宫联手,李氏失颜面 一介民女,凭什么有这种由内而外的贵气? 她兀自想着心事,皇甫夫人连叫几声她都没听见。 她身后的侍女凑近她耳朵提醒了她,才回过神。 皇甫夫人骂道:“死蹄子!太后跟前也走神!” 皇后微微皱眉。 太后淡淡笑道:“皇甫夫人还是带她去御花园转转吧!太子想来也到了。” 皇甫乐昭脸一红,站起来福了福,跟着皇甫夫人辞了两宫娘娘下去了。 刚到殿门,遇到了李府老夫人、大夫人、秦氏及李芸进来。 李芸瞪了皇甫乐昭一眼,冷哼了一声。 皇甫夫人忙与李老夫人见了礼,就带着皇甫乐昭走了。 出了门,皇甫夫人气道:“李家那小蹄子凭什么对我娘俩吹胡子瞪眼睛?得意什么?待你进了东宫,生个一儿半女,她姐姐说不定以后还看你的脸色呢!” 皇甫乐昭叹口气,劝道:“母亲,这是皇宫,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女儿还未进东宫呢!” 皇甫夫人出身平民,妻凭夫贵,一跃成了权贵家眷,自是没多少贵妇应有的修养与弯弯绕。 她不屑地说:“那还不是迟早的事?皇上都开了口,还能有假?” 两人说着带着一群仆从往御花园去了。 李老夫人一行向两宫娘娘行了跪拜礼,太后让人赐座,李芸自然是没有座的。她随秦氏站在李老夫人和李大夫人身后,一眼看见了燕晨。 她瞪大眼,失声道:“燕晨?你怎么在这?” 燕晨扫了她一眼,一双眼睛如两点寒星,李芸不禁打个寒战。 “放肆!”李老夫人沉下脸,斥道:“太后娘娘跟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太后随着李芸视线看了看身后,道:“李小娘子对哀家的大夫有意见?” 脸上虽有笑容,语气却不客气,隐隐有些凌厉。 李夫人忙拉了李芸跪下道:“娘娘恕罪。小女被臣妇宠惯了,见娘娘身后有民间女子入宫,一时没有想到,失礼了。” 秦氏也只有跟婆婆跪下。 听李夫人这意思,倒仿佛是怪太后容民间女子入宫一般。秦氏暗暗在心里冷笑:“找死也不挑个地!” 果然,皇后笑了。淡淡地说:“十年前,今儿入宫的权贵倒有一半多是民间义士,李小姐随李夫人从前出入戾帝皇宫多了,不习惯也是有的。” 李老夫人一听这话,急急又跪下了。 她叩首道:“臣妇没教好儿媳与孙女,待今日回去定好好责罚。臣妇一家以前并无资格随时出入皇宫,还望娘娘明查。” 太后让睛嬷嬷扶李老夫人起来,笑道:“多大点事!跪来跪去忒烦人。这皇宫非天宫瑶池,哀家也没那么多规矩。不过,燕姑娘参加宫宴,倒是皇帝的旨意,哀家也领了皇帝的孝心,让燕姑娘随时伺候着,以防精神不济,闹了笑话。” 李老夫人又想跪下了。 这话更重。人家儿子是皇帝,为孝道专门让燕晨入宫,李家家眷居然还要说三道四,想上天不成? 李夫人这下也被吓了一跳。其实,她从来没把太后放在眼里,总觉太后出身南族,是蛮夷之后,与她们这些中原大族无法相比。 刚才一进大殿,就看到太后身后站了一个绝色小娘子,联想关于燕晨的种种说法,就猜是屡屡让她长女李煦不快,让幼女吃瘪的燕晨。 是以,她刚才跪是跪了,但请罪的话却有些刺人。 没想到皇后软绵绵的话却是扣了个大帽子下来,暗指她和李芸怀念戾帝时的皇宫。 太后再说让燕晨进宫是皇上的旨意,那她们岂不是先怀念戾帝,又置疑当今皇上不懂礼数? 李老夫人还是坐不住,又跪下了。 刚才的事可大可小,如果皇家真要计较,李家“其心可诛”的说法是跑不了的。 太后与皇后对李家人都没什么好感,十年前如果不是他们,夕儿不会死。 西京早点晚点,不都会被攻下来吗? 当然,主要是齐子浩为了早一点踏入西京,才接受了李家的援助。所以这些年,两宫娘娘都不待见齐子浩。 有那样狐媚的爬床的娘,才会有为权势舍真情的儿子。 皇后最是后悔。 因自已的经历,她最不忍见天下有情人不成眷属。所以,当齐夕与齐子浩互生情愫在前,齐子睿再是自已的亲子,她也不允许睿儿横刀夺爱。 谁知道,齐子浩竟为了早日攻破西京,置齐夕及七万娘子军不顾,置山原城中亲祖母、嫡母、幼弟,甚至自已的亲生母亲不顾! 而齐夕,只是齐家养女,却为他们流尽满身血。 更过份的是,齐夕才走了一年,他就娶了李家女。 眼前李家的这群女人,也该挫挫她们。 于是,太后与皇后便慢慢喝着茶,也不叫起。 太后还转头对燕晨笑道:“燕姑娘配的茶很不错。哀家喝着,真是神情气爽。” 燕晨应道:“娘娘喜欢就好。” 李老夫人将李大夫人及李芸在心里骂了个遍。她一把年纪,今天可是失了天大的面子。 外面的命妇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旧臣的家眷们不免惴惴不安,不知这是释放了个什么信号。 新贵倒是扬眉吐气。 太监匆匆进殿,跪下禀道,山原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这些士族大家到了。 皇后站了起来,太后才道:“哎呀,怎么还跪着。哀家都说了,最不喜跪来跪去,怎地又跪了这许久。快快请起,去御花园赏玩吧!太子妃等急了。” 燕晨忍俊不住,抿嘴一笑。 李老夫人等气了个倒仰。敢情跪了这许久,还成她们的不是。 李老夫人被人扶起,狠狠地瞪了李大夫人及李芸一眼。 皇后早己迎出去。 百年士族,在以前是不屑于与皇室来往的。近年太子一再提拔庶族,打压门阀,这才稍稍令他们的傲气收了些,但仍是皇族的座上宾。 山原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的女客们依次进了大殿,在门内就遇见迎出来的皇后,刚要行礼,皇后便道:“免了。” 李家人只好退到一边,待皇后将她们引见给太后,忙着赐座时,才出了殿。 山原崔氏、荥阳郑氏都是当家主母带着一群嫡女来,唯范阳卢氏只有卢悦一人。 卢悦盈盈跪拜,禀道:“小女卢悦,得皇后娘娘邀请,奉母命前来参加宫宴。” 声音悦耳,音质华美。 太后让起身后,奇道:“为何卢家小娘子一人前来?” 卢悦道:“家祖母旧疾复发,家母及众婶娘侍疾不能离开。但皇后美意,卢家感恩。故让长兄送小女前来赴宴。” 这话说的,真是让人接不下去。 说卢家不看重皇家吧,人家老太太旧疾发了,还将嫡长子派出来。说看重皇家吧,就让一个小娘子来,摆明不想被皇家选中为妃。 其他士族真心佩服卢家,拒绝得如此高明。 如今卢家是士族中最大的,卢家一摆明态度,其他士族也知道怎么做了。 皇后很有些失望。 她的两个儿子即是嫡子,又是亲王,居然还入不了士族的眼。这一刻,她真心觉得齐子浩打压士族是必要之举。 紫辰殿内,现在只有太祖和太子了。 太祖知道了李家被太后和皇后驳了面子一事,他微微一笑。 两宫总算是帮了他一个忙。 他对太子说:“听说卢家只来了两个小辈?” 太子道:“正是。” 太祖问:“你怎么看?” 太子沉吟道:“母后要与士族联姻,按理说这些年儿臣一再提拔庶族,士族本应借这个机会与皇族联姻,以期换回被挤压的空间,但卢家此举令儿臣费解。” 太祖晦暗不明地笑笑,道:“那自然是不联姻好处更大。或者说联姻后果更严重。” 太子低头想了想,猛地眸子一亮,“父皇的意思是……” 太祖慈爱地看看齐子浩,道:“朕说过,这天下只会是你的,谁也不能与你争夺。无论旧臣还是新贵,无论士族还是庶族,最终只能摄于皇权之下。而皇权,只能是由你来传承。齐家也不能……齐家其他人也不能分你权柄。” 齐子浩跪下道:“谢父皇对儿臣的栽培。儿臣定不负父皇之厚望,我大夏必国祚绵长。” 他的心咚咚直跳,有些头晕目眩。有些真相,他隐隐有猜测,却不敢再想下去。 第七十章 惊天秘密,父子非父子 他的心咚咚直跳,有些头晕目眩。有些真相,他隐隐有猜测,却不敢再想下去。 太后不动声色,让人领了她们去御花园。 在门口,恰好遇见睿王与原王带着一群亲卫来寿康宫。 睿王此时戴着面具,倒更显得轮廓精致而深邃。他身着一品亲王常服,高大挺拔,气宇轩昂。 原王着二品亲王常服,明朗阳光,干净的眼光令人如沐春风。 看路上宫人纷纷行跪礼,这些门阀贵妇和小姐们知道是睿王与原王来了。也跪下见礼。 睿王目不斜视的大步从她们身边走过,倒是原王说了声:“免礼!”也随睿王进了殿门。 众人跪着,也感觉得到睿王浑身的肃杀之气。 待二王走了,卢悦站起来,瞥了两王背影一眼。 睿王比原王高一些,魁梧一些,从走路姿态来看,更有久经沙场的将军的气势。 倒是与温雅谦和的太子不同。 如果睿王不受伤,皇后是打算为他选妃的。只是家族来之前就已告诉她,绝不会让她入皇家为媳。 卢悦觉得睿王与她想像的也象也不象。 睿王身上的杀伐之气倒是与她估计的一样,但却没有戾气,而且也无粗鄙之感。反倒显得高贵稳健,只是没看到他毁了容的脸到底有多可怕。 她出了会神,也随众人去了御花园。 太后与皇后神情都有些凝重。 太后见两人进来,勉强笑道:“你俩来了正好,将燕姑娘带去御花园转转,老婆子要歇息下。” 燕晨不放心,说道:“娘娘是否疲惫了?要不民女再为您施一次针?” 太后摆摆手,道:“不用,只是坐久了,我且靠靠。” 晴嬷嬷忙将太后扶起来,走到榻前。 皇后看着眼前两个高大的儿子,心里气苦,由不得更恨那人。摆摆手,让三人退下。 三人各带着侍卫等出了殿,睿王与原王不知刚才发生了何事,为何二宫娘娘神情不对。 燕晨便将刚才事说了一遍。 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三人便不再说什么,前后着往御花园走去。 路上陆续有朝臣、命妇及公子贵女纷纷让路见礼,无不对这一行人侧目。 很多人是第一次见睿王,但一看他脸上的面具,又感觉到他身上刚毅冷竣的气势,便知定是毁了容的睿王。 贵女们偷偷瞄着睿王,脸悄悄红了。 这么帅气的男儿,可惜了。 倒是原王,一路上与人笑着打招呼,亲切随和。 燕晨也收到了无数人的目光。 男的惊异于燕晨的绝世容颜,女孩子却又是嫉妒又是不屑。 燕晨施施然走在二王身后,对各式各样的打量与议论毫不在意,身上带着久居上位者俯瞰众生的从容气度,犹如逛自家花园一般。 睿王也觉察到这些目光充满了对燕晨的敌意,索性退了几步,与燕晨并肩缓行。 燕晨对睿王笑笑,算是领了睿王的情。 寿康宫内,太后将所有人遣了出去,又让晴嬷嬷守在殿外,凡有人靠近,都以太后乏了为由,将人挡住了。 皇后对太后说:“太子一直打压士族,按理说士族不会不趁选妃接了我递出去的台阶。但母后您看,作为士族之首的卢家居然如此怠慢,其他家有样学样,恐怕不会让族里女子与乔儿联姻的。妾身实在想不通。” 太后瞥了脸色阴沉的皇后一眼,冷笑道:“哀家就说,他这次怎么不反对你召门阀之女进京,敢情他知道,即使她们来了,也不会如了你的意。” 皇后不解。 太后叹道:“你还是单纯了些。” “他一定给了卢家什么好处,这好处大于与子乔联姻。又或者,是给了什么威胁,这威胁让卢家不敢联姻。” 皇后脸色苍白,又气又恨。 太后也不好受。 齐家有天大的秘密。 当今太祖非齐家人,睿王非齐晋之子。 南国公主南尼亚当年救下齐轩久,就此情根深种,毅然决然远上山原,嫁给齐轩久。齐轩久依仗公主财力人力,加之自身才干,声名鹊起。从齐家默默无闻的分支,一跃成为家主的候选人。然当时的家主却要齐轩久育有嫡子,才能将家主之位传于他。 南尼亚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却遇难产。醒来后,齐轩久告诉她产下麟儿,起名齐晋。但南尼亚再也不能生育。 齐轩久终于如愿夺得家主之位。从此野心勃勃,隐隐有问鼎中原之心。 南尼亚对齐晋爱若珍宝,将一身功夫尽悉传于儿子。 然齐轩久在齐晋十五岁时,遭土匪掠杀,重伤弥留之际,将爱妻和独子叫于床前,吐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齐晋并非亲子,而是孤儿! 当年南尼亚难产生下的是女孩而非男孩,为夺家主之位,找到一名母亲死于难产的孤儿,悄悄替代了亲生女儿。亲生女儿养于齐轩久好友王家三房王天涵家中,闺名王忆湘。 南尼亚当时听闻,如遭晴天霹雳,处理了齐轩久后事后,便要前往王家将亲生女儿要回。 齐晋已有十五岁,得继家主之位,如若身世曝光,齐晋将被逐出齐家。齐晋苦苦跪下哀求南尼亚,发誓一辈子孝顺养母。 南尼亚养育齐晋十五年,一直将他视为亲子,但又舍不得与亲生女儿咫尺天涯,便要齐晋答应娶王忆湘为嫡妻,永不纳妾。 齐晋满口答应,并即刻让人去王家提亲。 王天涵心知肚明,顺水推舟答应了。 然王忆湘却早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情人,两人山盟海誓绝不分开。 闻知身世真相,虽认了赶来相见的南尼亚为亲母,却绝不同意与齐晋的婚约。 南尼亚既不愿失去亲生女儿,又答应了齐晋的哀求,一贯强势的南尼亚坚持要让女儿嫁给养子。 王忆湘与青梅竹马的恋人便双双私奔。 南亚尼与王天涵压下此事,对外说送王忆湘去南国治病。但齐晋亦不愿再娶他人之妇,苦求养母解了婚约。南亚尼焉能答应。齐晋苦闷异常,有次酒醉与爬上床的丫环行了苟且之事,次年产下一子,即齐子浩。 南尼亚大怒,欲将母子二人赶出齐府。偏齐晋身世被丫环知晓,以其危胁齐晋,齐晋只得再次哀求养母,终留下两人。 南尼亚更迫切了寻找亲生女儿的愿望,终于,王家齐家及南尼亚的母族南族,整整寻找了五年,找到了王忆湘落脚处,她与恋人叶枫已成亲。 王忆湘之养父王王天涵是王家人,此事万不能让世人知晓,主动告之齐晋,如若齐晋守婚约隐瞒此事,则王家三房所有财力人力为齐晋所用。 南亚尼趁叶枫外出,强将王忆湘带走,又强行塞入花轿与齐晋成了亲,齐晋还强行圆了房。 婚后,齐晋对王忆湘百般迁就,南尼亚更是将她捧在手心,万般疼爱。王忆湘却始终痛恨南尼亚与齐晋,整日以泪洗面。 她婚后八个多月早产一子,取名齐子睿。 南尼亚却有些疑惑,王忆湘对亲身母亲坦承,子睿不是齐晋的孩子,亲生父亲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叶枫。如若齐家不容她和孩子,就一别两宽,她再去找他。 南尼亚怎么可能同意。不管子睿的父亲是谁,都是南尼亚的至亲血脉,便帮她瞒下此事,将齐子睿视作眼珠子般疼爱。 但王忆湘却不能原谅齐晋,对齐晋从来冷若冰霜。 南尼亚一直觉得愧对亲生女儿,自始至终站于王忆湘这边。母女俩关系有些解冻。 在齐子睿三岁时,叶枫找来了齐家,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名两岁的幼女,是他半路上捡的。 第七十一章 悔不当初,夏虫不语冰 叶枫并非凡人,他是一代宗师叶茂的独子,母亲早亡。叶茂素与王天涵交好,所以叶枫与王忆湘自幼熟悉,互生情愫。叶茂因名声太响,又不愿受戾帝的宣召入朝,于叶枫十七岁时被戾帝派人暗杀,叶枫便带着抗婚的王忆湘躲到边境小镇。 王忆湘被带走时,叶枫恰巧被戾帝派来的人抓走。四年后脱险回来找到了齐家,惜王忆湘已成了齐家家主夫人。 王忆湘此时深觉自已无颜面对叶枫,不愿跟他走,也没告诉他子睿是他的儿子。 南尼亚觉自己对不起这对苦命鸳鸯,设计让齐晋收养了幼女,起名齐夕,因戾帝一直在追杀叶枫,便将叶枫留下藏于齐府,表面上是齐夕的师傅。 出于所有能说不能说的原因,齐夕得到了齐家所有人的疼爱。 子睿六岁时,王忆湘养父养母同一年病逝,王忆湘悲痛欲绝,齐晋随王忆湘守孝三年,更无微不至地照顾王忆湘,两人关系缓和,守孝三年结束,王忆湘与齐晋再次同房,一年后坐下乔子乔。 王家三房所有财物人力全部被齐晋获得。 但慢慢的,南尼亚发觉养子变了,对养母只是表面孝敬,私下里却再也不对养母言听计从。而且,对齐子浩明显更为看重。 齐子浩十七岁时,戾帝忌惮日愈强大的齐晋,将齐子浩宣入西京作质子。同年,叶枫暴功而亡。 死前,蘸血写下“生生世世,与子永绝”之句于地上。 王忆湘彻底垮了。如若没有子睿与夕儿放不下,她早已随叶枫而去。 王忆湘与南尼亚事后隐隐怀疑叶枫的死因,仿佛叶枫之死有齐晋的影子。但苦于没有证据。从此,两夫妻的关系降于冰点。 齐晋建立大夏,虽封王忆湘为后,然一年中却几乎从不踏足永和宫,帝后之间形同陌路。 当然,这些尴尬事只有南尼亚母女、齐晋知道,齐子浩之母,如今的令贵妃也仅仅知道齐晋非齐家血脉。 南尼亚后悔不已,明明自已是为亲生女儿好,没想到现实变成了如此不堪的局面。 养子虽在天下人面前至孝至顺,实际上与太后离心离德。 皇后喃喃道:“就算他知晓睿儿身世,可乔儿却是他亲身骨肉,为何也要如此打压?” 太后恨道:“因为乔儿身上留着哀家的和齐家的血!他心里应是恨极当年哀家逼迫他娶你。为保住齐家家主地位,也为了得到你王家的人力物力名声,他当时都忍了。可是,如今他已是天下之主,焉能忍下这些?说起来,只有齐子浩与齐家、与哀家、与你没有丝毫关系。” 皇后嘶声道:“可是我根本不稀罕!过去不稀罕齐家家主夫人之位,现在不稀罕大夏皇后之位,将来不稀罕太后之位!” 南太后闭上眼睛,泪水从她的双眼奔涌而出。一步错,步步错。悔不当初啊。 女儿成了儿媳,儿子成了养子,外孙成了孙子,这一切,齐轩久是始作俑者,她是帮凶! 她忍着心中巨痛,艰难地开口道:“你不稀罕,母亲也不稀罕,可是他不容许我们母女不稀罕啊。” “如果当年他假冒齐家血脉一事被天下人知道,多少人会认为他德行有亏?就算他推给哀家与他养父,对他也是极坏的影响。” “所以……” “所以,他会永远让我娘俩闭嘴。当年他将夕儿调到西京,说不定早就知道彭翔会来山原,借彭翔之手除去我们。” 皇后气痛难言。因为齐晋,她失去了最爱之人,还让儿子失去了真正的父亲。她也恼太后,如果她不执意让自己嫁给齐晋,哪里有后面这许多的悲剧? 但自从她也成了母亲,也渐渐明白一个母亲的心。 燕晨与两王一路走到御花园,燕晨也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御花园里,鲜花芬芳,蜂蝶飞舞。到处是千娇百媚的贵女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令贵妃坐在轩厅之中,下首是太子妃。左右都是贵妇与贵女。 令贵妃志得意满,满脸据傲。听宫人来说,燕晨与二王到了,她一脸不豫。 这三人,她一个也不喜欢。 睿王与原王自不必说,那就是儿子的绊脚石。燕晨治好了那个老太婆的病,更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花园中,贵女们和少年们各有心思。 睿王虽毁了脸,与大位无缘,可架不住亲王身份啊。除了士族的嫡女们,其他朝臣家的女孩子们不少向往着亲王妃的尊贵身份。听父兄们说,睿王有可能回京不再返边关,那就不用担心独守空房。 原王的正妃之位虽说只会选士族的嫡女,可侧妃呢?一旦被选中,那也是光宗耀主之事。更何况原王明朗多情,怜花惜玉,比许多少年强多了。 男子们则对燕晨感兴趣。这么个绝色小娘子,又救了太后的命,还是原王的师傅,纳入家中,赏心悦目不说,还会让皇家高看几眼。 是以,三人一踏入花园,但吸引了众多目光。 人们纷纷向两王见礼。 李芸与一群贵女聚在一起,却频频张望,一见睿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心就呯评直跳。 戴上面具的睿王不但不丑,反而多了一分神秘与高贵。 继而又见燕晨走在睿王身旁,一个高大俊美,一个修长玉立,不由嫉恨恼怒,脸色沉了下去。 原王一进来,就有许多公子围了上来,看得出原王人缘很好。他将燕晨郑重介绍给众人,道:“本王的师傅医术高明,功夫卓然。谁要怠慢了,本王可是不依的。” 燕晨微笑拱手道:“民女燕晨,见过众位。” 众人见燕晨不卑不亢,自信从容,纷纷还礼。心里莫不称奇。 要知道,此刻站在面前的,无论新贵旧臣,都是权贵之子。一个民间来的小娘子,在这些贵胄子弟中,不但不显慌乱,反而让众人感到一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 睿王与原王一个一边站在她身侧,有意无意挡住众人的视线。 睿王心里恼恨那些极不尊重甚至放肆的目光,脸色森冷,一身肃杀,原来围在左右的人顿觉阳光也暗淡了几分,讪讪地转开视线,慢慢散了。 皇甫乐昭与沈清初坐在假山上的一处凉亭里。刚才令贵妃与太子妃召见了她俩,皇甫东昭就约着沈清初来到这里。身边亭外簇拥着一群丫头仆妇。 所有人都知道她俩已被定为太子侧妃,故几无人与她俩亲近。 皇甫乐昭一直在找话与沈清初交谈,然沈清初神色淡淡,十句不搭一句。 皇甫乐昭心里恼怒。 如若不是进了东宫门后,她俩处境相同,必然与太子妃明争暗斗,皇甫乐昭才懒得与沈清初周旋。偏沈清初还一幅爱理不理的神情。 沈清初似看出了皇甫乐昭的不满。 她目光更淡,缓缓地说:“皇甫小姐,沈清初无意嫁入皇家,无奈君命难违。然人各有志,沈清初断不会成为太子身边任何人的障碍,只求自在消遥。”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想获得太子亲睐自去争取,她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皇甫乐昭知道沈清初素来清冷傲气,才名极高,然没想到她竟直率至此。 不过,不争不抢?谁信呢? 沈清初扫了一眼皇甫乐昭,知她不信。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罢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各自倚在凉亭扶手上居高临下看着御花园。 这时,她俩看见了睿王原王与燕晨进了御花园,身边围上去了很多人。 第七十二章 小恶大惩,幸自不争名利 皇甫乐昭顿时想起那天与燕晨见过一面时的事,心里很不自在。 她嘲讽一笑:“一介民女,竟得亲王亲睐,真真是莹虫也想争辉!” 沈清初微微皱眉。 民女?这大夏新贵,十年前哪个不是草莽? 李芸见睿王与燕晨并肩漫步,娟帕都要扭烂,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往睿王处蹬蹬蹬快步而去。 雨儿赶紧揪过一李府小丫头,让她去将李大夫人请来,才与一群仆妇跟上。 燕晨眼角扫见李芸,夏想抚额叹一声。 “睿王殿下!”李芸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住,福身见礼,一双杏眼紧紧盯在睿王脸上。 原王与燕晨退到一边。 “殿下,您的脸伤得重不重?”李芸灸热的目光似乎要将睿王的面具灼出个洞来。 睿王不耐烦地道:“重,重得见不了人!” 李芸恨道:“谁这么狠毒?” 她暼见齐正天跟在后面,斥道:“你这个废物!主子都护不住,要你何用?” 燕晨简直要为李家默哀,百年清贵人家居然养出这种奇葩。 齐正天脸一下涨得通红。 睿王大怒。 他语气冷得要冻死人:“哦?本王久不归朝,倒不知李首辅竟如此了得。府中家眷竟可以管教当朝亲王侍卫?” 周围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李芸一时羞恼,不知该说什么。 雨儿心里哀嚎,上次被打才好的手心又隐隐作疼。 原王不嫌事大,笑吟吟地补上一句:“许是太子妃言传身教?” 一句话落了太子的面子,又损了李家姐妹。 睿王扫了原王一眼,对忍笑的燕晨道:“晨……燕姑娘,皇祖母命本王带你欣赏御花园,可别耽误了,一会还要为她老人家施针。” 燕晨在心里瞪了睿王一眼。 果不其然,李芸马上炸了。 “哼!一个乡野土郎中,不过侥幸而已!” 燕晨实在啼笑皆非。 这下,原王也忍不住了。他恼火地说:“李小姐慎言!你倒是侥幸治个病人看看!” 李大夫人匆匆赶到,忙忙跪下,道:“小女顽劣,望二位殿下恕罪。” 睿王阴沉沉地说:“即知顽劣,为何不管教?古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本王看来,李首辅也不过如此。家中子女尚且如此,这治国怕也是不过尔尔。” 说完,也不让李大夫人起来,领着燕晨拂袖而去。 原王呵呵冷笑,也随着去了。 李大夫人育的大女是太子妃,儿子是御林军统领,在大夏朝也是风光无限,如今当众跪着,还无令不敢起来,心里羞愧气恨,把睿王恨得要命。唯独不想想要不是自己养的小女闯祸,那来这场羞辱。 太子妃听说自已母亲还跪在园子中,在心里将李芸骂个半死。然睿王不让起,她也不敢现身,只得让人赶紧去禀报太子。 秦氏刚才与李老夫人李大夫人不在一起,现在才急急赶来。 见婆婆跪着,李芸在一旁脸色胀红,心里顿知又是这个小姑子惹了祸。 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不动声色,跪在婆婆身后。 李芸见嫂子都跪了,不情不愿地扭着腰跪下。 太子刚从紫辰殿出来,就遇到太子妃的人前来禀报。 他想了想,命人将李孝杰叫去御花园,自已抬脚先走了。 今日宫宴,李首辅及长子均未入宫,李孝杰倒是因宴会需加强皇宫护卫,忙得脚不沾地。 园子里的事他比太子更早知道,只是太过丢人,也不好出面,便没往园子去。 听太子唤他到园子,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太子走到御花园,太子妃和李孝杰已在园子门口候着了。 太子面上波澜不惊,目光却一丝温度也没。 他扫了两人一眼,大热天也让两人觉得寒气逼人。 太子妃上前一步福了福身,李孝杰长揖一礼。 太子妃道:“臣妾管教不严,请太子殿下责罚。” 太子叹道:“不关爱妃的事。李首辅年纪大了,对小辈恐也力不从心。” 太子妃与李孝杰心内一凛。 太子打头往前,身后一群内侍簇拥而随,倒把两人落在后面。只得带人在后面跟上。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园子,老远就见小径上跪着三人,左右的人指指点点。 见太子来了,众人跪拜,太子温和的让众人免礼。 李老夫人被人搀着站在跪着的三人旁边,脸色铁青。 刚才在寿康宫就已丢了大脸,现在更好,丢到大庭广众来了。 在皇宫中,李老夫人不好责罚自家孙女,只想着回家再说。没想到这个孙女如此不识时务,她简直恨不得一柺杖将她打死。 李首辅一直纵容这个孙女,原来李老夫人欲管教,李首辅便阻止过。他老谋深算地说:“李家子孙若个个优秀,别人总是气不过。就是那些旁枝,也盯着我房。不若出个顽劣的,让众人笑话下,也好平息嫉恨。况小妮子也影响不了大局。” 李首辅兄弟四人,早已分家。他为长子,即是李家正房,其余三房,各自有子孙在朝中为官。李明德膝下存活二子二女。长子李吟萧为五品翰林编修,三子李吟月,十年前被他亲手杀了。 孙儿李孝杰李孝康,李孝杰不说了,李孝康才名在外,但五年前外放江浙为江浙巡府,一家人都跟去任上。 见太子前来,李老夫人忙欲叩拜,太子阻止道:“李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必多礼。” 太子妃与李孝杰互相看看,这是太子第二次说李家年纪了。 太子对跪着的三人款款说道:“睿王久驻边关,性格刚毅,治军严整。小恶也必大惩。李夫人不必介怀。” 李夫人已跪了许久,大热天浑身汗透。太子虽表面温语软腔,却一句话就定了调:小恶!而且,说了一通,也不让人起来,实在让李大夫人气闷。 末了,太子才转头对李煦说:“扶李大夫人起身,更衣去吧。马上父皇也要来了,仔细君前失仪。” 李大夫人这才被李煦扶起来,按她的本意,实在不想呆下去。可听太子之意,仍让她更衣后再来。 李家无妾。二子二女只有最小的李芸是她亲自养大的,二子由婆婆养到七岁,便到外院由李明德亲自教养,长女李煦一直长在婆婆跟前。 只有李芸,从小养在她跟前,与她最亲,也最得她疼爱。可能是家中最小的,上至李明德,下至她的哥哥,都异常疼爱。 李大夫人向李老夫人福了福,便领着儿媳秦氏小女李芸由太子妃的人带下去更衣了。 皇甫乐昭与沈清初在凉亭上将一切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皇甫乐昭摇摇头。 还百年世家,叫她哪只眼睛看得上。 太子文雅谦和,虽说比她大了整整十五岁,然从外表来看,太子也只是二十出头。皇甫乐昭相信自己一定会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父亲告诉她,娘子军以后就是她来率领。 想想太子妃知道军权由她接手,脸上吃瘪的场景,就痛快无比。 沈清初淡然地看着下方的闹剧,再瞅见皇甫昭眼睛闪闪发光,心里烦透了。 都是短短几十载的生命,春花秋月不好吗?非要争权夺利,难道还能带去坟墓里头? 以后真入了东宫,自己还是偏居一隅,不争名利,只要保住家族平安,好过她们夜夜心惊。 不过,她从看见燕晨的一刻起,倒是对这个“民女”有好感。 听说她功夫很高,但却无色厉内荏之感,自自然然,落落大方,宠辱不惊,举手投足从里到外自信满满。倒比什么贵女更高贵似的。 只是心里不免奇怪,一介民间女子,从何而来的贵气? 第七十三章 巾帼何曾让须眉 睿王一行人已走远,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原王被一群权臣子弟拉去射箭。 御花园今日设了很多游乐项目,但太祖马上立国,尚武之风盛行。无论男女,均以习武为荣。御花园旁专辟出一大块空地,供平时原王与众公主娱乐骑射。 故射箭处人最多,男女皆有。 原王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有二哥在,他的箭就不够看了。 那群子弟看原王频频看着身边高大的青年男子,那男子着亲王服饰,其实早就知道是睿王。但一来原王没说,二来睿王戴着面具,目光森然,也不敢贸然上前叩拜。 燕晨被睿王挡在身后,众人倒没看见的她的脸。 原王抱拳团团道:“本王二哥在,何不请他露几手?” 众人才作恍然状,过来见礼,邀睿王射箭。 小娘子们也偷偷看过来。 睿王瞄瞄箭靶,淡笑着道:“如此近的距离,射箭不合适。对吧?” 众人知他多年征战,说出此话也不为怪。但奇怪的是,最后一话“对吧”居然是转头对身后一女子说的。 众人才看到那女子。 用惊艳都不足以形容那女子的长相。特别是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目光扫来,英气逼人。 只见她微微一笑,点头道:“确实太近了。要不,就换飞刀吧。” 原王忙让人去取飞刀。 众人大惊。 一百步的距离对沙场喋血的睿威军统帅来说,射箭可能近了些。但对普通人已是不易,但是用飞刀?睿王真的行吗?众人兴奋起来。 都是热血少年。 其实,众人直到这时都只是以为飞刀是取给睿王的。连原王也没见过燕晨用飞刀。 飞刀取来了,左边是男儿们,右边是小娘子,个个兴奋好奇得脸色发光,都等着看睿王的飞刀。 谁知,睿王却问燕晨:“晨……姑娘,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这一下,吓倒一片。 难怪众人不知。 当年,练飞刀是他俩从前的游戏。 他俩隔山岔五去后山瞎逛,保留游戏就是挑中一棵树,找到上面的树疤,然后两人就比赛谁扔飞刀更准,更远。输的要被刮鼻子。 起初,小姑娘臂力不够,常常输给齐子睿。有次输得狠了,鼻子都被刮红了。 被齐夕的师傅叶大师看见了,就好好教了齐夕飞刀的技法。 齐夕从此赢多输少。后来觉得老自己赢也无趣,就偷偷将方法教给齐子睿。 两人到了最后,别说刺静止不动的树,就是天上的鸟也可以打下来。 叶师傅又教齐夕将真气贯入叶子上,练到后来,飞叶也可如刀。 只是,因齐夕与齐子睿所练内功不一样,齐夕倒没把这招绝技教给齐子睿。 今天难得燕晨要比飞刀,想起从前的快乐时光,睿王顿觉御花园鸟语花香。 燕晨笑道:“都行。” 睿王想了想,悄声说:“那照老规矩?” 燕晨脸一红。老规矩就是输的被刮鼻子,可是现在还能刮吗? 睿王负手等她决定,眼睛里闪灼着戏谑的笑意。 燕晨转头装没看见。 旁边站着的人中有卢悦和长兄卢泽。两人将睿王与燕晨之间亲切自然的交流看在眼里,都有些诧异。 听说睿王一向清冷据傲,连太子的面子也不给,身边从无女子。那今天自己亲眼所见的又是怎么回事? 原王已让人将箭靶换成草盾,中间有一团小小的红点,放到了一百步之外。又开口嚷道:“就他俩比太无趣,大家押注才好。” 少年郎们大声叫好,你押十两,我押五两,小娘子们也加入进来,一时间人声鼎沸。 可是除了原王,全是押睿王的。 太子与太子妃也闻声刚到,皇甫乐昭拉上沈清初也来了,有意无意站到太子身边,太子对她温柔一笑。 见大家都押睿王赢,太子微笑说:“孤就不参予押注了。” 他低声叫来权公公,吩咐了几句。 又接着说:“孤的望月弓,是本朝大师所造,权当彩头。” 睿王委实不想要太子的东西,然众人面前,不好驳太子的面子,只得点头称谢。 燕晨见众人乱定,对睿王一拱手道:“殿下先请。” 睿王笑道:“如此,本王就献丑了。” 只见他取过十支飞刀,瞄了一眼草盾,一支接一支,快若流星,支支飞向草盾,众人眼花缭乱,还未反应过来,十只飞刀已全部飞出。 众人忙忙望向草盾……一支也没有!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这,睿王的脸丢得也太大了吧? 原王的嘴也张得大大的。 然睿王气定神闲,丝毫不见窘态,燕晨立于他身旁,浅笑吟吟,也亳不在意。 这时,躲在草盾旁的侍卫抱着草盾气吁吁地来报:“殿下的飞刀全部从草盾中的红心穿出去了!” 众人一看,可不是吗?草盾中间通了个小小洞,那点红心已不见了。 啊?哦,原来如此。 大家松口气,紧接着一片赞叹声。 到燕晨了,草盾已换了一面。 原王贱贱地狗腿道:“师傅,可别输给二哥,本王的银子可就靠师傅了。” 燕晨笑了,安慰他:“放心,师傅不会让徒儿输。” 皇甫乐昭在心里冷笑。睿王已是支支穿心,这民女竟如此大言不惭。 燕晨把飞刀抓在手里,眯眼看向箭靶,一扬手…… 十支飞刀一起飞出去。 睿王是一支接一支,燕晨是一次就扬了十支!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十支飞刀全部扎于红心上,象一朵银色的花颤微微开在草盾上。 “好!”原王大喝一声。 睿王哈哈大笑,倒仿佛是他飞的刀一般。 众人齐声哀叹。 太子笑道:“这可难办了,算谁赢?” 太子妃也笑,说:“说不得还要再比一次才分胜负。” 皇甫乐昭没想到燕晨竟如此了得,心里不爽,也随着道:“是啊,睿王可是射穿了的。” 睿王也不想让燕晨胜,因为胜的就要得到太子的弓,他一点儿也愿燕晨沾上太子的任何东西。 于是也点头道:“那就再比一局。” 原王大叫:“怎么会是二哥更厉害?分明我师傅更胜一筹!” 燕晨对睿王的心思了然于心,抿嘴一笑,刚想认输,一看原王的急色,心中有了主意,便爽快地说:“那就再比一局。” 皇甫乐昭出身将门,眼睛一转,道:“小女听父亲说,活靶最难。要不射飞鸟吧。谁在规定时辰内射下的飞鸟多,谁就赢。” 睿王一听,皱眉不喜。 从前两人射飞鸟,齐夕从来没输过。 燕晨笑眯眯应了。 太子命人送上几个大笼子,里面全是鸽子。 睿王的飞刀系了蓝丝线,燕晨的系了红丝线。 权公公点上一枝香,香上有刻度,一小格为期。 太监们打开笼子,鸽子争先恐后飞上天空。 燕晨和睿王立刻出手,一时间银光闪闪,忽愣愣鸽子纷纷坠地,众人惊呼着躲开。 一格香倾刻燃到,权公公尖声大气报:“时间到。” 太监们忙着去捡鸽子,分色堆好。 又是一样,每人50只。 众人齐齐“吁”。 这时,一名太监“咦”了一声。 太子问:“有何不妥?” 那太监道:“红色飞刀全部射中鸽子翅膀,鸽子还活着。” 可不是嘛,系红色丝带的这堆,鸽子还在挣扎,而蓝色那边,有的鸽子中在胸口,有的中腹部,有的中头。 这下,不说也知道是燕晨赢了。 原王喜笑颜开,睿王无奈地摇摇头。 太子的望月弓也拿来了,太子亲手将弓交给燕晨,含笑望着她的眼睛,道:“晨娘巾帼不让须眉,本朝睿威将军竟落败于你,甚是传奇。” 燕晨接过弓,谢过太子,却走到睿王身边,将弓递给睿王道:“燕晨这是取巧,小技而已。睿王殿下外抗强敌,内抚民众,所立战功足以功彪史册,这才是大德。这张弓理应殿下所得,射杀外贼,保家为国。” 太子一愣,强笑道:“是极是极。燕娘子胸怀天下,倒是孤狭隘了!” 睿王接过弓,对燕晨会心一笑。眸子里全是满满笑意,晃得燕晨心跳快上一拍。 第七十四章 莫将闲事挂心头 睿王接过弓,对燕晨会心一笑。眸子里全是满满笑意,晃得燕晨心跳快上一拍。 他的晨儿是世上最明决果断之人。那怕过去与齐子浩再情深似海,一旦放下,就不再拖泥带水。 齐子浩么,睿王看着皇甫乐昭满是算计的眼神,呵呵一笑。 皇甫乐昭恰好看过来,被睿王意味不明的笑激得身上一寒。 这个伟岸高大的亲王,竟也会有这样的笑声? 她又转头悄悄瞄了瞄太子,却见太子满面春风,目光幽暗,深不见底。 睿王爽朗笑道:“小王谢过太子,望月弓必将为大夏赢得千秋美名。” 太子面上一派和煦,雍容大度地说:“睿王为我大夏安宁,餐风饮露,孤代父皇,代我大夏百姓谢过睿王。” 睿王拱手道:“小王不敢当。边关安宁,百姓安居,本就是父皇当日义起时之宏愿,亦是,平夕公主之遗愿。何劳皇兄言谢。” 他重重地将“平夕公主”几个字咬得杀气腾腾。 太子脸上血色尽失。 太子妃走上前来,笑着对燕晨说道:“燕姑娘,太后娘娘一会将入宴席,你随本宫回寿康宫吧。” 燕晨点头,却婉拒太子妃:“民女认得路,娘娘身份贵重,就不劳娘娘大驾了。” 她对太子太子妃福身告辞,带着幸儿福儿往来路回去。 睿王看了临渊临潭一眼,两人会意,也不远不近跟上燕晨走了。 原王喜滋滋地让身边人将赢来的银子收走,一边还不忘得瑟:“本王师傅厉害吧!嘿嘿嘿,不出几年,本王也可将尔等揍趴下。” 众人大笑。 太子神色已恢复正常,带着太子妃也走了。 皇甫乐昭望着太子与太子妃一行的背影,有些失落。转而又想,等今天过后,她就是未来的太子侧妃的消息,将人尽皆知。 福儿跟在燕晨身后,小声说:“晨娘子太厉害了,奴婢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娘子,那些娘子军小姐,一丁丁也比不上。” 燕晨失笑:“娘子军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称呼?” 幸儿也笑:“晨娘子不知道,在京城,大家私下都是这么称呼她们的。” 燕晨收了笑,低声道:“那是因为你们没见过真正的娘子军。” 福儿奇道:“晨娘子,你见过平夕公主麾下的娘子军吗?” 燕晨似没听见,只忽然加快了脚步。 幸儿瞪了妹妹一眼,赶紧跟上。 寿康宫前,晴嬷嬷还站在殿外。见燕晨回来,忙上前大声道:“燕姑娘来了?” 燕晨被晴嬷嬷的大声惊得一跳。 她瞥了眼大门紧闭的大殿,朗声问:“太后娘娘可好?” 晴嬷嬷还未答,就听里面皇后道:“燕姑娘进来吧。” 燕晨独自一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光线幽暗,太后斜靠在贵妃榻上,精神显见不好。皇后虽脸上带笑,却神情恹恹。 燕晨不动声色,过去见了礼,给太后把脉。 太后又是气血不宁。 她暗暗叹气。面上若无其事,道:“娘娘无大碍,只是大病初愈,要坚持两个时辰的宫宴,却也不易。待民女再为太后施一次针。” 太后道:“哀家老喽!这天儿一热,便更受不了。” 燕晨一边准备银针,一边说:“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娘娘且将万事放下,休养几天就好。” 皇后一愣。这小娘子胆子也太大了些。 倒是太后笑道:“是这个理。那就开始施针吧。” 皇后唤人进来侍候太后躺下,燕晨打叠起精神,催动内力,将真气贯入每一根银针上,太后渐渐觉得头脑清爽,气血充沛。 一刻钟,燕晨收针。 太后让皇后回宫梳洗,自已也被人扶去内殿梳妆去了。 燕晨自去偏厅,坐于椅上,闭目打座。 令贵妃与太子妃亲自来请太后入席。太后尚未更好衣,两人便坐在罗汉床前的椅子上喝茶等候。 令妃问一旁侍立的宫人喜悦太后好些了吗。 宫女喜悦福身道:“贵妃娘娘,太子妃娘娘,燕姑娘刚才又调了真气为太后疗治,太后娘娘此刻精神好多了。” 令贵妃心里暗恨,便没再多问。 太子妃今天是真的再次被燕晨惊了。连睿王都不如她,这个女子真真了不得。 如果自己早一些遇到她,收到身边,娘子军军权也不会被太子收回。 不过,现在也不晚。李煦坚信,没有女人会不屑想做太子的女人。 燕晨岂会例外? 听了喜悦的回答,她微笑点头。 又问:“那燕姑娘可休息一下?” 喜悦往偏厅方向瞄了一眼,答道:“燕姑娘在偏殿歇息,刚才奴婢进去上茶,见燕姑娘在打座。” 太子妃点点头道:“是该好好调息一下。那天本宫见燕姑娘施针后,大汗淋漓,想来极费精神。” 令贵妃诧异地望了望太子妃。前几天还让人为难人家,今天会这么关心? 李煦装没看见令贵妃的目光,低头喝茶。 一阵脚步声及衣服的悉悉声,两人知太后出来了,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太后衣着华丽,上了胭脂,精神矍铄。 燕晨也从偏厅出来了,见了礼,便跟在晴嬷嬷身后,与众人出殿。 殿外早备了凤辇,太后上了最大的辇,令贵妃与太子妃才自去后面的辇上坐好,一行人前呼后拥而去。 燕晨走在太后辇旁,衣裙不动,却步履轻快。 宫宴在广场上,四周到处是灯,亮如白昼。场上众人已齐,乌鸦鸦一大片。 正前方搭了一个台,周围围上黄绫,皇家的人便坐于台上。 太后到时,皇后与皇帝、太子、睿王、原王已等在边上,簇拥着太后往台上走去,所有人都跪拜下去。 太后高居正中,下面是皇帝与皇后,再下边左边是令贵妃,太子太子妃,右边是睿王与原王。 一些有公主的嫔妃带着公主坐于更下方。 待太后坐定,太祖才让众人平身。 太祖巡睃一圈,朗声道:“大夏自十年前建国至今,朕上不负皇天厚土,下不负黎民百姓,遵圣人言,循齐家训,勉心戳力。然病体难支,朝事多压于太子之肩。幸太子不负朕望,殚精竭虑,夙夜匪懈,又代朕祭祖,大夏终有中兴之象。今日设宴,朕与众卿开怀畅饮,共祝我大夏国运昌盛,国祚绵长!” 众人离座,伏于地上,齐声道:“祝我大夏国运昌盛,国祚绵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祖畅快大笑。 太祖这一番话,众人心知肚明,除非谋逆大罪,否则大夏之储君板上钉钉,再无更改。 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广场上气氛热烈,人声鼎沸。 太祖又向太后敬酒道:“母后自嫁入齐家,多年来相夫教子,助儿子终成大业。今又有皇长孙德才皆备,继往开来,儿子祝母后福寿绵长。” 太后深深地凝视着养子,心里知道,太祖是要让她将真相永远埋于心间,将齐子浩最终推上大位。 她心里冷笑,抬起玉盏,一字一句道:“齐家终成霸业,皇帝与哀家的每一位孙儿均劳苦功高,哀家盼皇帝一视同仁,父子一心,内抚黎民,外抗强虏,保大夏国强民富!” 这是毫不隐晦,要太祖承认齐子睿齐子乔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且承认睿王外抗强虏之功勋。 燕晨心里更觉诧异。同是亲生儿子,齐子乔不说,齐子睿当年所建战功不比齐子浩少,而且这些年睿威军镇守边关,功柄彪著,但听太祖所言,字字句句为齐子浩表功,丝毫不提齐子睿,却是为何? 她扫了扫在场的皇家诸人几眼,见太子一如即往面带微笑,却目光幽深;齐子睿脸色淡然,目含嘲讽;原王左顾右盼,似没听见太后之言。 她再次庆幸,幸好自己是死后谥封的公主。这些明争暗斗,实在无聊之极。 第七十五章 宝剑在匣含不露 令贵妃娇笑着对太祖说:“皇上,今日小娘子来的不少,臣妾爱热闹,要不让小娘子们上来给臣妾瞧瞧?” 太祖笑说:“有何不可,爱妃喜欢,就宣吧。” 燕晨忽有些明白太祖为何独宠令贵妃了。有些话太祖不好说,偏她就可以说。 令贵妃便对宫人耳语一番,宫人自去。 片刻,皇甫乐昭、沈清初及另几个贵女鱼贯上来,叩拜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万岁金安。” 太后看了一眼皇后,见她面无表情,心里也不好受。只淡淡道:“起来吧。原是贵妃要你们陪着说说话,去她那边吧。” 太祖脸色微微一滞。 全场静了下来。 没被宣上去的好多贵女心生嫉妒。太子俊逸雅和,虽说年近而立,但一旦入了东宫,以后就是皇帝的女人,贵不可言,娘家人也随之一跃为皇亲国戚。 十年了才盼得这大好机会,可惜这好运不能落在自已头上。 因此,大家眼巴巴地看着高台上的几名窈窕淑女,盼望她们入不了太后皇后贵妃的眼才好。 一听太后让她们只去令贵妃旁边,心里暗喜,这是表明太后皇后对这几位贵女不喜? 李煦脸上笑容和煦,心里却万般不是滋味。以前太后皇后也明里暗里流露出让她劝太子选侧妃的意思,好歹面上还是尊重她的意见。 这次太祖却早已定下几人,今天更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她们上来,而且,她这个太子妃连说话都轮不上。 其他贵女倒没怎么,皇甫乐昭却有些不快。令贵妃虽是太子生母,但毕竟只是贵妃。 她是堂堂太尉之女,太后竟这样怠慢自己。 她悄悄瞄了瞄太子,太子并未看她,视线在太后身后。 她顺着太子视线看过去,便见到了燕晨。皇甫乐昭更不自在。 一个医女,不过容貌美些,有些功夫傍身,何至于一个两个都这么在乎她。 令贵妃待这几个贵女走到她身旁,笑吟吟地将皇甫乐昭的手拉住,问东问西。 又说:“听说皇甫小姐自幼习武,但听说你并未加入娘子军,以后还是为太子妃多分担些。” 皇甫乐昭笑应道:“从前家父说小女年纪尚小,习武不精,故小女不敢高攀娘子军。” 令贵妃瞥了下太子,笑:“什么高攀低攀的,跟太子说说,明儿个就去娘子军中转转。” 太子也笑道:“也好,自太子妃卸了职,倒是从山原回来孤也无暇顾及。即如此,明日皇甫小姐随孤去看看。” 又转头对太子妃道:“爱妃,明天你也去,将名册交予孤,以后就少操心这些事。” 李煦心中气恨,缓缓道:“娘子军自本宫重建后,就召了京城贵女为将士,除逢十五练兵,有事临时召集,平时都是各回各家。太子明日要去军营,少不得挨家传信,恐一时来不及唤齐。今儿才十二,要不等上几天?” 太子笑道:“明天倒也不用唤齐将士,只将名册交予孤,待下个十五,孤再去与将士见面。” 太子妃挤了个笑容出来,勉强答应。 皇甫乐昭心中暗喜。太子要亲自带自己去,看样子,下一步就是将娘子军交予她了。 睿王脸色冰凉,如此儿戏,生生折辱了当年齐夕的娘子军威名。 他开口问道:“不知娘子军平时怎生操练?可有章程?” 李煦道:“章程倒有。不外是操练些马术鞭术剑术。娘子军不比睿王殿下的睿威军,不上战场,只平时拱卫下各官邸罢了。” 睿王呵呵一笑,笑声冷森森的,听得人头发发麻。 他道:“昔年娘子军不但常上战场,且所向无敌,悍不畏死。睿威军浩然军娘子军三军齐名,均是铁血将士。为何如今沦为作戏一般?这什么劳什子娘子军,只会虚张声势,欺名盗世,真真让七万英魂泉下蒙羞!” 此言一出,四周寂静无声。 太子妃脸上青红交加。 良久,太后才幽幽地说:“夕儿已逝,天下再难出第二个女将军。依哀家看来,倒不若将如今的娘子军散了吧!” 太祖不得不开口劝道:“平夕公主天上有知,怕不忍娘子军消泯于世。还是交予太子,重新整肃,令天下人也记住娘子军这个名吧。” 睿王不再言语,只嘲讽之色溢于言表。 原王忽道:“二哥休要看不上女子。三弟的师傅晨娘子不比男儿差。今天还赢了二哥呢!” 太祖太后皇后都不知此事,听言大吃一惊。 赢了齐子睿? 三人忙将齐子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他不现愧色,反而脸色放霁。 三人又孤疑地将视线转向燕晨。太祖问:“真有此事?” 燕晨只得转到太祖面前,躬身答道:“燕晨小胜而已。睿王殿下多年来镇守边关,威名远播,为大夏边境祷铜墙铁壁,民女怎敢与睿王相比?” 太祖还未说话,只听广场下一女子大声说道:“就是,睿王殿下英勇神武,岂是你这民女能比的?殿下怕是不屑与你较技罢了。” 太子妃一听声音,头痛欲裂。 大家定睛一看,见李芸站起身来,李大夫人神色惶急,正在拉她,欲将她按下。 李老夫人颤颤巍巍带李家人出列跪下道:“皇上恕罪,臣妇孙女言行无状,臣妇这就将孙女押回,自会重重责罚。” 太祖眯着双眼盯着李老夫人,半响无语。 李老夫人伏身在地,额头冷汗涔涔,也不敢抬手擦一下。 忽的,太祖竟笑出了声。 “李明德这个老匹夫甚是无趣,动辄就搬出圣人言顶撞于朕。没想到府上还有这样一个真性情的小娘子。难得难得。” 场上一时呵呵声四起。 李老夫人心里一松,老头子还真是料事如神。 笑了几声,太祖又道:“责罚不必了。你且带人坐下,好生吃喝。” 李老夫人这才带李家人起身。 李芸得意地昂首坐了。 太祖兴致勃勃地问:“燕姑娘不仅医术高超,仅还有惊人功夫。难怪朕的乔儿要拜你为师。不知今日睿儿何技败给你?” 原王抢着答:“飞刀。” 遂连比带划说了一通,眉飞色舞,一派有荣与焉的模样。 睿王竟还在一旁补充了几句。 完了,原王还说:“太子哥哥的望月弓都当作彩头给了晨娘子,不过晨娘子送给二哥了。” 燕晨无奈抚额。 太祖听罢,眸子中精光一闪,目光扫过太子与睿王。随即爽朗笑道:“既然太子添了彩头,朕也凑个趣。”转头对身旁的太监道:“去,将前儿工部作匠坊呈上的一套飞刀拿来,赏给晨娘子罢。” 场下一片羡慕声。 燕晨只得跪谢。 皇后听了燕晨也会使飞刀,脸色有些变了。 叶枫就使得一手好飞刀。 当时他带着她私奔逃亡时,多次使用飞刀。后来躲到乡下,还教过她。 燕晨从一开始见她,皇后就觉得有亲切感和熟悉感。难道是叶枫还有什么亲人不成? 但不管如何,皇后护定这个小娘子了。 见太祖赏了,皇后便笑道:“说起来,乔儿拜了师,本宫还没有跟上礼。就今天吧。” 皇后赏的,是一把弓。虽说沒太子的望月弓好,但胜在精致,更适合女人用。 燕晨领了赏,让人交给幸儿福儿,自己仍站到太后身后。 李芸张着嘴,搞不懂为什么明明自己是挑头骂燕晨,现在却变成燕晨得了赏赐。 皇甫乐昭站在令贵妃身边,脸色平静,心里却暗暗心惊。 燕晨不但得太子睿王原子亲睐,连皇上皇后也对她多有赞赏。观她气度,犹如宝剑在匣,含而不露。那里有一丝一毫民间女子的局促? 第七十六章 应是飞鸿踏雪泥 皇后却实在想看看燕晨的飞刀是否与叶枫的相似,便笑道:“今日宫宴,就图个热闹,燕姑娘何不将你的飞刀绝技展示出来,让本官开开眼!” 太祖诧异地扫了扫皇后。 她就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 燕晨也有点愣神。 所有人也愣住了。 唯有皇后,一反常态,目光灼灼地盯着燕晨。 燕晨想了想,心中忽然有了主意。道:“宫宴之上不宜动刀,民女就用叶子吧。” “叶子?”太祖委实惊了一跳。 皇后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叶枫的绝技不就是飞叶如飞吗? 燕晨走下来低声对原王说了几句。 睿王不满地看着他俩。其实他也知道,在宫中他丝毫不熟悉,要布置什么,也只能靠原王。 原王连连点头,立即吩咐下去。 太后笑着摇头,看来她这个小孙儿确实很听这位年轻师傅的话。 场下的人都惊异地看着宫人忙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太祖绕有兴致地等着,太子与太子妃纹丝不动,只低头饮酒。令贵妃娇笑着,与皇甫乐昭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间或也问问沈清初及其他几个小娘子几句。 沈清初淡淡地回应,令贵妃不快,也懒得再理她。 宫人们来往穿梭,一会在广场正中放了几十张桌子,相隔一丈,每张桌子上点了一支蜡烛。 一个宫人上台交了一只篮子给原王,里面全是才掐的树叶儿。 原王将篮子呈给太祖,太祖用手拈了几片叶子仔细看看,惊奇地道:“就这些嫩叶能做飞刀吗?” 燕晨笑着点头。 场上又一次全部静了下来。 皇后一眨不眨死死盯着燕晨。 燕晨接过篮子,款款走到台前,忽地足尖点地,如燕子般腾空而起,在空中扬手甩出叶子。手上的叶子象长了眼睛,带着风声飞向桌上的蜡烛。 燕晨轻巧地落地。 几乎眨了眨眼,所有蜡烛都齐腰断成两截。 宫人们赶紧跑上去捡了几支断蜡烛,呈给太祖与皇后。 太祖仔细一看,脸色都变了。 几支蜡烛断口光滑,断的长度几乎一模一样。 又听见宫人盯着桌子惊呼了一声。 太祖神色不明地带头站起来往场下走去。原王跑得最快,早就到了场中。 睿王也没下去,将燕晨拉到阴影处,低声对燕晨道:“晨儿,你想打入西京娘子军?” 燕晨笑了,果然心有灵犀。 她不是个张扬的人。之所以今天技惊四座,就是要趁机进入西京娘子军,且要将这支背后错踪复杂的军队为自己,为睿王所用。 场上,凡看到桌子的人都倒吸一口气。 只见每张桌上,叶片竟如刀一般入木三分。 原来,叶片将蜡烛削断之后,余力不减,全部钉入了桌子。 太祖勃然变色。 如果,这样的人不为已所用,该是何等可怕的敌人。 学好文与武,卖入帝王家。太祖瞬间作了决定。 一个民间高人,没有家族没有背景,如果将她当成一柄刀,刀尖向外,刀柄握于自已之手,她会成为最好的武器。 皇后却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原王发现不妥,忙上前扶住皇后,着急地问:“母后,您怎么啦?是否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皇后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摇摇头,勉强自己站稳,道:“沒事,许是被燕姑娘的功夫吓住了。” 原王得意道:“这有什么!师傅的功夫岂止这些。” 太子目光朝皇后扫来,略一停留,又转开了。 太祖哈哈大笑,转身大步走回台上坐定,对身边内侍说:“传燕晨。” 内侍大声道:“传燕晨!” 睿王在阴影中,担忧地悄悄握住燕晨的手,燕晨反手握了他一下,道:“无妨。”便镇定自若地走向台中。 她的这手出神入化的飞刀绝技,当时就只有齐子睿知道。上战场她要么双剑,要么长枪,所以她不担心别人会因此怀疑她的来历。 太祖问道:“燕姑娘,你的功夫和医术源自何人?” 燕晨镇静地应道:“祖上一直是行医的,传自祖父时,因战乱频频,曾祖父便携家隐居,只偶尔命祖父外出行医。当年因机缘巧合救了一位高人,高人不再出山,故与祖父毗邻而居。燕晨父母早亡,祖父除授民女医术,又将我送于高人门下自幼习武。民女十三岁时,高人病故。民女就与祖父相依为命。” 太祖又问:“如今却又为何出山?” 燕晨对答如流:“大夏建朝后,家仆常常出山采卖,回山后说如今政令清明,徭轻税薄,民女便想四处游历,见见世面。祖父也希望民女能出山开开眼界,故民女才至西京。” 前朝确有很多家族举家入山避祸,这番说辞倒也说得过去。 太祖点头,又说:“可愿入朝为官?” 燕晨摇头:“民女见识尚浅,眼下怕是不能。” 太祖笑道:“无妨,燕姑娘莫若随太子先去娘子军营中看看,朕倒觉得那里很适合你。” 燕晨想了想道:“皇上,民女更愿开馆行医。不若先请太子带民女去娘子军中走一走,再行定夺。” 太祖有些意外,没料到一个小小民女竟然还会与君王讨价还价。又一想,也许无知者无畏,况隐世之人多有傲气,自身又有功夫傍身,站在她的角度倒也情有可愿。 正犹豫着,太子上前躬身道:“父王,燕姑娘医术卓然,如若入职娘子军,倒埋没了她。不若请燕姑娘只做娘子军教习,平时也可在西京行医。” 太祖欣然应允。 太子又微笑着邀道:“三日后即娘子军练兵日,到时孤派人来接燕姑娘,一起随孤去便可。” 燕晨道:“谢太子殿下。” 说完,又站到太后身后,目光与睿王的视线碰个正着。 睿王紧盯着她,燕晨对他摇摇头。 睿王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睿王这才将目光从她脸上转开。 太后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燕程笑了笑。 皇后坐了回来,一直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燕晨扫了一眼皇后的背影,总觉皇后怆然得很。 莫非皇后看出什么了?按理应该不会啊,叶枫的飞刀从未在人前使过。 再说从前叶枫与当时的齐夫人没有多少来往。 太子妃简直想大笑三声。 皇甫乐昭与娘子军尚未沾边,就多出来一个教习。看来太子从自已手上收回娘子军军权,也不是全然交于皇甫乐昭。 比起皇甫乐昭,她更愿意燕晨执掌娘子军。因为燕晨没有什么背景,根本不可能将那些权贵之女握于手中。 皇甫乐昭脸上笑容和煦,其实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将对燕晨的嫉恨浮于表面。 虽然她心里也承认,燕晨的身手甩她几条街。但仅凭身手就可以做教习吗? 不过,那些整日高进高出的贵女们,说不定会将燕晨搞得灰头灰脑!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有些高兴。 李芸坐在下方,可是止也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皇甫乐昭也不过是新贵。往上数三代,就是泥腿子。如今还未入东宫呢,就被打了脸。活该!还敢利用她。 今天似乎睿王也没太与燕晨多有交流,那就好。无论睿王怎样毁容,仍然挺拔如松,如高山松柏,岂是其他人能比的。 况且,一个喋血男儿,要那么好的容貌干什么?这下,恐怕也沒别人再来与她争抢了。 睿王只能是她李芸的。 沈清初观众人神态各色,直觉太无聊。 真真是颠倒众生。 那怕位极人臣,甚至一朝为君,又能怎样?都是匆匆过客,还不是飞鸿踏雪泥。 第七十七章 长恨人心不若水 皇后的异样,连太后都察觉到了。 她淡淡扫了一眼皇后,开口对燕晨说道:“去给皇后看看,自哀家病了以来,皇后日夜侍候哀家,想是累了。” 燕晨屈膝福了福,便走到皇后身后,弯腰附在皇后耳边,轻声问:“娘娘可有不适?让民女为您把把脉。” 皇后抿抿嘴,道:“也好。随本宫来吧。” 扶着燕晨的手站起来,悄悄退了席,往台下走去。 太祖若有所思的望着皇后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皇后的人即刻跟上。 太后扶着宫人的手,步子有些不稳,有一步踉跄了下。 燕晨走在后面,有丝怀疑。莫非皇后从飞刀上真的看出了什么? 叶枫与皇后,难道…… 她细细回忆当初齐大夫人与叶枫之间的来住,还真有些不凡。 比如叶枫除了对燕晨,对仼何人都冷冰冰的。但是对齐夫人,却从来温和。 但两人又几乎不见面。 才到永和宫,皇后便甩开宫人的手,她带着燕晨几步跨进正殿。 殿里光线并不充足,皇后甚至将前来点灯的宫人都赶了出去。 燕晨惊奇地看着心急火燎的皇后。 皇后站在罗汉床上,一把扯过燕晨将她按在身边,劈头就问:“燕姑娘,叶枫是你什么人?” 燕晨心里咯噔一下。她一瞬间几乎笃定皇后与叶枫关系一定非同寻常。那就更不能坦承自己的身份,否则,其他人从皇后的态度上一定会看出端倪。 燕晨要真正重建娘子军。 今天她崭露头角,为的就是从进入西京娘子军开始做准备,此时绝不能让太子或太祖知道任何燕晨的过去。 几乎一瞬间,燕晨就作出了反应。 她惊异地问:“谁是叶枫?” 皇后一愣。 从燕晨的飞刀上,她几乎看到了叶枫的影子,而且,她分明感觉燕晨给她很熟悉的感觉。怎么?燕晨与叶枫不认识? 她一瞬不瞬地紧盯燕晨的眼睛,却在她的眼里看到了迷茫。 她不死心,又追着问:“燕姑娘的飞刀学自何人?” 燕晨道:“刚才在广场上民女已经说了,家祖曾救了一位高人,民女的功夫就是他教的。可他不姓叶,而是姓黄。” “黄?那他的功夫又传自谁?” 燕晨为难地说:“这个燕晨不知。黄师傅讳莫如深,家祖也不准民女打听。” 皇后失望之极,眼神忽地暗淡下来。 也是,天下之大,或许会飞刀的都差不多,毕竟自己见识并不广。 但不管怎样,眼前这位女子与叶枫一样精于飞刀,也算是有一点渊源吧。 皇后按捺住失望,强笑道:“本宫失态了。既不知叶枫,也不打紧。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本宫。不过今日之事就忘了吧。” 其实燕晨心里非常内疚。 在齐家十五年,齐夫人待她有如亲生,嘘寒问暖不说,为她延请的师傅都是博学之才。 燕晨不爱女红,齐夫人从不勉强她学;她爱谋略,齐夫人为她遍寻书籍,甚至从王家找了很多孤本。 齐夕在齐家的十五年,能恣意长大,都是齐夫人宠出来的。 但是,她不能与皇后相认,至少现在不能。 燕晨珍而重之这段母女情,便跪下道:“娘娘,今日之事燕晨绝不会外传,娘娘也放宽心,燕晨虽是民女,却会尽自己的菲薄之力为娘娘调理好身子,让娘娘与睿王原王将来得享天年。” 皇后心情复杂。 她将燕晨拽了起来,又拉到身边坐下道:“好孩子,你是乔儿的师傅,本宫希望你尽力教他。这宫中……”她没再说下去。 宫人在门外高声禀道:“睿王驾到。” 燕晨忙从皇后身边站起来,就见睿王原王大步走了进来。 原王一进来就嚷:“母后,您怎么啦?” 睿王虽没问,但关切之意含在眼中。 皇后吸了一口气,缓缓笑道:“母后没事,不过不喜人多,有些气闷。燕姑娘为母后施了针,已好多了。” 顿了顿,又道:“本宫今日本欲为你选妃,这就回去吧。卢小娘子等还在席上呢!” 睿王冷笑了一声。 原王瞥了眼睿王,道:“宴已散了,他们出宫了!” “什么?”皇后忽一下站起来,道:“怎么就散了?那卢……” 睿王道:“母后走了,父皇便说母后身子不适,自己忧心母后,今日就散了吧。” 皇后气得胸口阵阵作疼。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分明知道今天还要为子乔选妃,却只让令贵妃将皇甫乐昭等人叫上来,子乔的事还未开始就散了。 说什么忧心她?真是笑话!自己一走,倒给了他借口。 子乔分明是他的骨肉啊。 皇后重重跌坐下来,半晌无语。 燕晨觉得自己不适合在这里,便告辞欲出宫。 皇后挥挥手。 睿王想送燕晨,燕晨低声道:“今儿你陪陪义……皇后。我无事。” 睿王只得收住脚步,道:“临渊临潭和幸儿福儿我将他们带来了,就在殿外。你小心些。” 又让喜悦带燕晨出宫。 燕晨拱手笑道:“放心。” 转身带着四人随喜悦走了。 这边皇后问:“太后呢?你父皇说散了,她老人家也走了吗?” 原王道:“皇祖母让卢小娘子和其他门阀贵女明儿来宫中陪她说话。” 皇后稍微定了定心。 太后既然在大庭广众之前独让她们明日进宫,也算弥补了一下。 第二天睿王辰时刚过就来接燕晨入宫。 燕晨还在舞剑,临潭在墙上坐着,临渊在教寄哥儿练功。 幸儿福儿也在旁等着。 厨房里飘着香味。 睿王在一旁看着,目光胶在燕晨身上。 燕晨的身影翩若惊鸿,出剑却招招狠辣,杀气阵阵。这是上过战场的人才有的杀气。 一剑舞罢,燕晨脸颊泛出红晕。 睿王上前,掏出绢帕为她擦试脸上的汗。 燕晨笑道:“这么早?” 睿王道:“今儿皇祖母要召见贵女,故让我早些接你入宫,早些施针。” 燕晨点头,道:“倒忘了贵女入宫这事。你且稍等,我先更衣。” 幸儿福儿忙跟上。 才过片刻,申娘等己将早饭端上来。 馒头稀饭小菜,清清爽爽简简单单。 燕晨换了一身衣裙出来,示意睿王坐下。道:“明远一起吃吧!” 睿王笑了,道:“晨儿怎知我未用早膳?” 燕晨瞥了他一眼,道:“这么早,你那宫中怕还沒人做早膳。” 睿王自嘲一笑。 他本就只在宫中一年,九年才回,宫中确实没什么宫人内侍。不过生活起居倒是被皇后让人安排得不差。 他道:“并非无人,母后很是周到。只是不习惯那些精巧的点心。” 燕晨瞄了他一眼,问道:“你,以前从未想过回朝吗?” 睿王苦笑道:“回来作甚?父皇与齐子浩将大夏治理得不错,我当时只有一个心愿,就是灭了山戎,为你和七万娘子军报仇。” 燕晨心里一热,半晌才说:“明远,谢谢你。” 睿王一晒:“谢什么?我和你之间,还需要谢吗?如今我只感谢上苍将你送回来。”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如今我英雄气短得很,只盼着时时看见你。” 燕晨嗔了他一眼,又道:“可如果当年事真有太子的手笔,你怎么办?” 睿王正色道:“七万英魂岂容感情用事?如果真有他的授意,我必不容他逍遥。” 燕晨叹了口气,忧虑地说:“可是,你我在朝中毫无势力,别说动他,想查真相都难。” 睿王冷笑道:“以前我是懒得插手西京,如今不同了。我已有安排,睿威军岂是酒囊饭袋。一旦我想查出真相,就不会容他齐子浩一手遮天。这大夏,不能让他们翻手作云覆手雨。” 燕晨惊奇地望着睿王,“你,调了人入西吗?” 睿王拍拍燕晨的手,道:“是,在山原便已安排了。就这几天,我的人会入京。晨儿放心,我一定会查出真相。” 燕晨目光黯淡。她叹道:“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当年,你我三人何曾有这许多隔阂。” 第七十八章 睿王顿了顿,沒有再说什么。 当年,子睿和齐夕上房揭瓦下河摸鱼,顽劣异常。而子浩宽厚温和,常常为他俩打掩护,包容了他俩无数次。子睿感受得到祖母与母亲对子浩的冷淡,也常常为子浩仗义直言。那时,三兄妹之间亲密无间,山原府中,留下他们多少美好的回忆。 而现在,不,应该是十年前,齐子浩与齐子睿却渐行渐远,或许是道不同,则谋不同,那些纯真的情谊,终在权势面前,如皂角泡一个个炸裂。 子睿志不在朝堂,子浩的追求子睿虽不能苟同,但能理解。然对齐子浩在齐夕“死”去一年,就另娶李煦一事,就绝不能容忍。子睿觉得,如果齐子浩仍还深爱齐夕,就不能另娶他人;如果才一年,就忘了齐夕,更是混蛋! 燕晨看到齐子睿忽然黯然下来的眼眸,知道他的心结仍未打开,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怅然。 权势顶端之上,还有如此至真至诚之人,当初自己怎就瞎了眼,一叶而障目?好在,他们终于在千转百迴之后,还能有机会携手岁月,并肩风雨,燕晨深深感谢上苍不曾薄待自已。 她忽觉眼眶一阵湿热,站起来,走到子睿身后,伸出双臂,主动抱住睿王宽阔的双肩,将头偎在睿王的颈项间,涩声道:“明远,有你,真好。” 睿王的背僵了一瞬,一股热流冲上心头。良久,他才低低地说:“晨儿,此后,由我来护你。” 燕晨轻声“唔”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不动。 福儿一蹦一跳从厨房跑来,刚要进屋,临渊唰从墙上跳下来阻住她,拉着她就走。 福儿莫名其妙地叫道:“你……”临渊又一把捂住她的嘴,拉着她走了。 屋外的动静仍让屋内两人听见了,燕晨有些脸热,放开睿王,站直了身。 睿王背一空,一阵失落。 燕晨瞄了下睿王的脸,笑道:“今儿取了面具进宫。你的‘伤’也该露露了!” 睿王心领神会,哈哈一笑道:“很是,应该让世人看看了。” 燕晨看一眼沙漏,惊呼:“呀,晚了,快,快进宫。” 睿王拉住燕晨,与她携手出了房门。燕晨也由他宽大的手掌握住自已的手,两只带着薄茧的手十指紧扣,一直上到车里。 幸儿福儿上了另一辆车,临渊临潭骑在马上,牵着睿王的马向皇宫而去。 今天,寿康宫里皇后居然不在,只原王背朝殿门陪着太后。太后见并肩而来的睿王与燕晨走近,睿王脸上的伤有些狰狞,手里还提着燕晨的药箱,目光不由幽深起来。 原王顺着太后的视线转头一看,笑道:“二哥早,师傅早!” 燕晨上前与太后见了礼,拿出银针,就准备施针。 太后笑道:“晨娘子今儿倒早。” 燕晨道:“睿王殿下说今儿太后要召见贵女,故民女便早些为娘娘针治,以免耽误了娘娘正事。” 太后呲道:“什么劳什子正事。不过是让几位小姑娘来陪哀家热闹热闹。” 又道:“晨娘施完针,也留下用了午膳再出宫?” 燕晨特不愿与那些贵女来往,不免有些踌躇,没有及时答应。 睿王倒应道:“晨娘要开医馆,事颇多,皇祖母就别误了她的事。” 太后想了想,便道:“也是,睿儿待会还是送晨娘子出宫,有什么事也帮衬些。” 原王抢着说:“皇祖母,孙儿也去。” 太后眼一瞪:“你老实待着!一会到屏风后面仔细挑选一位做你王妃!” 原王叫道:“为什么是我?二哥比我还大!” 太后一噎,飞快地瞥了一眼睿王,见他脸上的伤疤狰狞,不由狠狠瞅了一下原王。 这个时代,崇尚仪容俊朗的人。就是荐官,容貌丑陋的,任你学富五车,长高八斗也不行。 睿王脸上已有疤痕,那个位子已与他无缘,所以,娶什么人为正妃已无所谓。但是,原王可以。所以原王的正妃必须要给他助力才行。 原王哀嚎:“可是……” “可是什么?”皇后从殿外进来,斥道:“乔儿,你该为皇祖母和母后分忧才是!” 原王道:“母后,太子哥哥好好的,我做个闲散人不好吗?” 皇后噎了下,燕晨不动声色地说:“子乔,能否请你去太医院取一些艾条来?我的受潮了。” 原王才发觉他失言了。这么敏感的话题不应该在大家面前说的。但是,他也奇怪,为何自己从未将燕晨当作外人? 他咳了咳,跑出去让人送艾条来。 太后与皇后对视一下,都有些不自在。 燕晨有条不紊地为太后施针,仿佛刚才根本没听见什么。 皇后在太后身旁坐下,开口问道:“不知燕姑娘是否说了人家?” 燕晨笑答:“民女久居山中与祖父相依为命,不曾有婚约。” 皇后“哦”了一声,又道:“男婚女嫁乃是大事,燕姑娘祖父倒也宽心。” 燕晨抬眸看了看皇后,重眸道:“祖父醉心医学,对民女的终身大事持开明态度。再说民女也觉得,婚姻乃双方之间的事,如双方不和还不如不嫁。” 折返回来的原王嚷道:“很是很是……” 燕晨却又道:“殿下别忙着赞同。民女婚事无关痛痒,但殿下身份贵重,婚姻岂能与民女一样。” 原王不以为然:“太子哥哥身挑重任,肩担社稷,本王一闲人,王妃么,还是普通点不起眼。” 太后与皇后互看一眼,齐齐沉默。 燕晨施完针,睿王很自然上前去为燕晨拭额头的汗水,皇后实在惊得不轻。 除了当年的夕儿,谁家女孩子被她这个眼高于顶的儿子注意过? 最奇怪的是燕晨。一介民女,睿王可是当朝亲王,天家子孙!为她拭汗,也不见她或惊或喜,相反反应平平,自在随意,仿佛她从未意识到有何不妥。 太后缓缓被原王扶起靠座,早将一切看在眼里,目光越发幽深。 外面进来一内侍,禀卢悦等大族女儿们来了,在外待传。 太后点头让带这些贵女进来。 一时间衣香鬓影,各贵女进殿纷纷行礼。 太后让人赐座,又有宫人上茶上点心鲜干果子。 燕晨收好针具,向太后辞行,睿王也告辞而去。众贵女均被睿王脸上伤痕所惊,纷纷低头不敢直视,只卢悦淡淡扫了眼两人连袂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原王欲想跟去,被皇后狠狠瞅了一眼,无奈只得留下。 睿王与燕晨还未出皇城,有内侍急步过来对睿王施礼,又对燕晨道:“燕姑娘请留步。太子妃娘娘请姑娘去东宫一趟,待会一起去娘子军大营。” 睿王不耐道:“你家娘娘要去自去,拉着燕姑娘何意?” 内侍素知睿王冷傲,从来对太子妃不假颜色,只得低声下气地道:“只因今日太子殿下欲去娘子军大营与我家娘娘交割名单,我家娘娘素来敬佩燕姑娘身负绝技,故想邀燕姑娘同往。” 睿王皱眉,还欲再说,燕晨拍拍他的手,道:“既是娘娘美意,民女自当不辞。但民女才从太后处施针出来,汗湿衣背,恐对娘娘不敬。东宫就不去了,民女回家换了衣服,自去大营等候。” 说完,也不等内侍答应,拉着睿王施施然往宫外而去。 内侍呆愣,再想不到燕晨如此作派,竟敢不听太子妃安排。偏观燕晨渐远的背影,肩背挺直,气度从容,仿佛她才是上位者。 只得狐疑着回东宫复命。 这边,睿王小声问燕晨:“晨儿,你下决心要进入娘子军了吗?” 燕晨傲然一笑:“他们既想留住这个名,我自不能眼看着他们让娘子军蒙羞!” 睿王看着燕晨眉眼间流露出的灼灼光芒,一时呆了。 走了一会,宫门已出,他才问:“晨儿,何不让你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到时,娘子军自然唯你马首是瞻。” 燕晨晒笑:“大白于天下?我如今与齐夕面目迥异,拿什么让他们信服我就是齐夕?何况,当时谁要置我于死地,让七万儿女生生折损,还扑朔迷离。如今我暗他们也暗,正可细细查访。” 末了,又铿锵道:“匣里金刀血未干,我岂会让七万娘子军英魂不宁!” 第七十八章 匣里金刀血未干 睿王顿了顿,沒有再说什么。 当年,子睿和齐夕上房揭瓦下河摸鱼,顽劣异常。而子浩宽厚温和,常常为他俩打掩护,包容了他俩无数次。子睿感受得到祖母与母亲对子浩的冷淡,也常常为子浩仗义直言。那时,三兄妹之间亲密无间,山原府中,留下他们多少美好的回忆。 而现在,不,应该是十年前,齐子浩与齐子睿却渐行渐远,或许是道不同,则谋不同,那些纯真的情谊,终在权势面前,如皂角泡一个个炸裂。 子睿志不在朝堂,子浩的追求子睿虽不能苟同,但能理解。然对齐子浩在齐夕“死”去一年,就另娶李煦一事,就绝不能容忍。子睿觉得,如果齐子浩仍还深爱齐夕,就不能另娶他人;如果才一年,就忘了齐夕,更是混蛋! 燕晨看到齐子睿忽然黯然下来的眼眸,知道他的心结仍未打开,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怅然。 权势顶端之上,还有如此至真至诚之人,当初自己怎就瞎了眼,一叶而障目?好在,他们终于在千转百迴之后,还能有机会携手岁月,并肩风雨,燕晨深深感谢上苍不曾薄待自已。 她忽觉眼眶一阵湿热,站起来,走到子睿身后,伸出双臂,主动抱住睿王宽阔的双肩,将头偎在睿王的颈项间,涩声道:“明远,有你,真好。” 睿王的背僵了一瞬,一股热流冲上心头。良久,他才低低地说:“晨儿,此后,由我来护你。” 燕晨轻声“唔”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不动。 福儿一蹦一跳从厨房跑来,刚要进屋,临渊唰从墙上跳下来阻住她,拉着她就走。 福儿莫名其妙地叫道:“你……”临渊又一把捂住她的嘴,拉着她走了。 屋外的动静仍让屋内两人听见了,燕晨有些脸热,放开睿王,站直了身。 睿王背一空,一阵失落。 燕晨瞄了下睿王的脸,笑道:“今儿取了面具进宫。你的‘伤’也该露露了!” 睿王心领神会,哈哈一笑道:“很是,应该让世人看看了。” 燕晨看一眼沙漏,惊呼:“呀,晚了,快,快进宫。” 睿王拉住燕晨,与她携手出了房门。燕晨也由他宽大的手掌握住自已的手,两只带着薄茧的手十指紧扣,一直上到车里。 幸儿福儿上了另一辆车,临渊临潭骑在马上,牵着睿王的马向皇宫而去。 今天,寿康宫里皇后居然不在,只原王背朝殿门陪着太后。太后见并肩而来的睿王与燕晨走近,睿王脸上的伤有些狰狞,手里还提着燕晨的药箱,目光不由幽深起来。 原王顺着太后的视线转头一看,笑道:“二哥早,师傅早!” 燕晨上前与太后见了礼,拿出银针,就准备施针。 太后笑道:“晨娘子今儿倒早。” 燕晨道:“睿王殿下说今儿太后要召见贵女,故民女便早些为娘娘针治,以免耽误了娘娘正事。” 太后呲道:“什么劳什子正事。不过是让几位小姑娘来陪哀家热闹热闹。” 又道:“晨娘施完针,也留下用了午膳再出宫?” 燕晨特不愿与那些贵女来往,不免有些踌躇,没有及时答应。 睿王倒应道:“晨娘要开医馆,事颇多,皇祖母就别误了她的事。” 太后想了想,便道:“也是,睿儿待会还是送晨娘子出宫,有什么事也帮衬些。” 原王抢着说:“皇祖母,孙儿也去。” 太后眼一瞪:“你老实待着!一会到屏风后面仔细挑选一位做你王妃!” 原王叫道:“为什么是我?二哥比我还大!” 太后一噎,飞快地瞥了一眼睿王,见他脸上的伤疤狰狞,不由狠狠瞅了一下原王。 这个时代,崇尚仪容俊朗的人。就是荐官,容貌丑陋的,任你学富五车,长高八斗也不行。 睿王脸上已有疤痕,那个位子已与他无缘,所以,娶什么人为正妃已无所谓。但是,原王可以。所以原王的正妃必须要给他助力才行。 原王哀嚎:“可是……” “可是什么?”皇后从殿外进来,斥道:“乔儿,你该为皇祖母和母后分忧才是!” 原王道:“母后,太子哥哥好好的,我做个闲散人不好吗?” 皇后噎了下,燕晨不动声色地说:“子乔,能否请你去太医院取一些艾条来?我的受潮了。” 原王才发觉他失言了。这么敏感的话题不应该在大家面前说的。但是,他也奇怪,为何自己从未将燕晨当作外人? 他咳了咳,跑出去让人送艾条来。 太后与皇后对视一下,都有些不自在。 燕晨有条不紊地为太后施针,仿佛刚才根本没听见什么。 皇后在太后身旁坐下,开口问道:“不知燕姑娘是否说了人家?” 燕晨笑答:“民女久居山中与祖父相依为命,不曾有婚约。” 皇后“哦”了一声,又道:“男婚女嫁乃是大事,燕姑娘祖父倒也宽心。” 燕晨抬眸看了看皇后,重眸道:“祖父醉心医学,对民女的终身大事持开明态度。再说民女也觉得,婚姻乃双方之间的事,如双方不和还不如不嫁。” 折返回来的原王嚷道:“很是很是……” 燕晨却又道:“殿下别忙着赞同。民女婚事无关痛痒,但殿下身份贵重,婚姻岂能与民女一样。” 原王不以为然:“太子哥哥身挑重任,肩担社稷,本王一闲人,王妃么,还是普通点不起眼。” 太后与皇后互看一眼,齐齐沉默。 燕晨施完针,睿王很自然上前去为燕晨拭额头的汗水,皇后实在惊得不轻。 除了当年的夕儿,谁家女孩子被她这个眼高于顶的儿子注意过? 最奇怪的是燕晨。一介民女,睿王可是当朝亲王,天家子孙!为她拭汗,也不见她或惊或喜,相反反应平平,自在随意,仿佛她从未意识到有何不妥。 太后缓缓被原王扶起靠座,早将一切看在眼里,目光越发幽深。 外面进来一内侍,禀卢悦等大族女儿们来了,在外待传。 太后点头让带这些贵女进来。 一时间衣香鬓影,各贵女进殿纷纷行礼。 太后让人赐座,又有宫人上茶上点心鲜干果子。 燕晨收好针具,向太后辞行,睿王也告辞而去。众贵女均被睿王脸上伤痕所惊,纷纷低头不敢直视,只卢悦淡淡扫了眼两人连袂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原王欲想跟去,被皇后狠狠瞅了一眼,无奈只得留下。 睿王与燕晨还未出皇城,有内侍急步过来对睿王施礼,又对燕晨道:“燕姑娘请留步。太子妃娘娘请姑娘去东宫一趟,待会一起去娘子军大营。” 睿王不耐道:“你家娘娘要去自去,拉着燕姑娘何意?” 内侍素知睿王冷傲,从来对太子妃不假颜色,只得低声下气地道:“只因今日太子殿下欲去娘子军大营与我家娘娘交割名单,我家娘娘素来敬佩燕姑娘身负绝技,故想邀燕姑娘同往。” 睿王皱眉,还欲再说,燕晨拍拍他的手,道:“既是娘娘美意,民女自当不辞。但民女才从太后处施针出来,汗湿衣背,恐对娘娘不敬。东宫就不去了,民女回家换了衣服,自去大营等候。” 说完,也不等内侍答应,拉着睿王施施然往宫外而去。 内侍呆愣,再想不到燕晨如此作派,竟敢不听太子妃安排。偏观燕晨渐远的背影,肩背挺直,气度从容,仿佛她才是上位者。 只得狐疑着回东宫复命。 这边,睿王小声问燕晨:“晨儿,你下决心要进入娘子军了吗?” 燕晨傲然一笑:“他们既想留住这个名,我自不能眼看着他们让娘子军蒙羞!” 睿王看着燕晨眉眼间流露出的灼灼光芒,一时呆了。 走了一会,宫门已出,他才问:“晨儿,何不让你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到时,娘子军自然唯你马首是瞻。” 燕晨晒笑:“大白于天下?我如今与齐夕面目迥异,拿什么让他们信服我就是齐夕?何况,当时谁要置我于死地,让七万儿女生生折损,还扑朔迷离。如今我暗他们也暗,正可细细查访。” 末了,又铿锵道:“匣里金刀血未干,我岂会让七万娘子军英魂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