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好惹》 第一章 穿越了? 暮春时节,甜水巷口的槐树繁花落尽,晨起的微曦照着满地的红纸。 华丽的喜轿停在门口,李家内外却没有一丝喜气,反倒全是哭喊声和叫骂声。 “我不去,我不去,你们放开我,我不去!”李云暖哭喊着扒着门框。 “不去?”刀疤大汉抓着李云暖的发髻拽到地上,一脚踹了过去:“你亲爹亲哥欠了场子里那么多银子,云逸楼买你的银子都不够抵债的!” 李云暖捂着肚子痛苦的呻吟。 “放手!畜生!放开我四妹!”李叙璋拖着伤腿,死死抱住刀疤大汉,护住了李云暖。 刀疤大汉气笑了,发了狠的猛踹李叙璋的伤腿。 血从衣摆渗出来,李叙璋疼的满地打滚,哀嚎声声。 甜水巷里的人早将李家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诶,你们要赌债就要赌债,这都是半大的孩子,你们干啥要下这么狠的手!” “哎哟,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就是,云暖才九岁,你们就卖到云逸楼去,简直是丧尽天良。” 刀疤大汉终于停了下来,抬起狠厉的眼看满院子的人,冷笑一声:“丧尽天良?你们把赌债还了?老子就放了这丫头。” 听到刀疤大汉的话,甜水巷众人面面相觑,唯恐避之不及的后退。 开玩笑,那赌债能让李家搭上两条人命,最后还要再卖个姑娘,也能把甜水巷里的人家都嚯嚯的倾家荡产! 见无人应声,刀疤大汉仰头大笑:“花谁的银子谁知道疼!” 这不废话吗,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去填别人家的赌债。 刀疤大汉懒得再跟这些有心无力之人废话,吩咐旁边的打手道:“来,送四姑娘上轿子!” 几个打手一拥而上,用力反剪着李云暖的双手拖出去塞进喜轿里。 这喜轿是特制的,为了防着人逃跑,将轿帘换成了木门,外头还挂了把锁。 一声虚弱无力的婴儿的啼哭从衰败的院落中传出来。 “阿玮!”李云暖把木门拍的哐哐作响,尖利惨叫。 在众人的唏嘘和婴儿微弱的啼哭声中,喜轿迎着晨曦渐渐远去。 李家的宅院在甜水巷里也算是好的,可这两月来无人打理,院落荒败,四处布满灰尘,连窗纸都破了。 晨风从破旧的窗纸吹进西屋,灰尘流转。 李叙白慢慢的睁开了双眼,迷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清醒,伸手揭开了搭在身上发硬的薄被。 外头的动静嘶声力竭,他自然也不能心安理得的躺在这里装死了。 李叙白来自蓝星,是个知名娱记,知名到指谁谁黑,今天他开车跟拍一名半红不黑的小花时,跟一辆大货车迎头相撞,亲眼目睹自己的身首分离。 本该一命呜呼的他却再度醒来,来到了这个不知名的朝代。 李叙白穿越过来半个小时了,仓促间接收到了这具身体所有的记忆,可他根本没时间从这些混乱的记忆中分辨今夕是何年,对外头那群人自然也没有任何深厚情意。 可李叙白占据了这具身体,让他从必死的车祸中死里逃生,而外头那群人好歹是这具身体的骨肉血亲,若他真的见死不救,恐怕也不能占着这具身体好好活下去。 “站住!”李叙白冲到了喜轿前,把一个盖的严严实实的木桶搁在地上,一棍子就将锁死的轿门砸了个稀巴烂。 甜水巷人意外的看着李叙白,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寡言少语,瘦伶伶的文弱书生,劲儿倒是不小。 李云暖从喜轿里滚出来,扑到李叙白身上:“二哥!” 凶神恶煞的打手们顿时围住了李叙白。 刀疤大汉赤手空拳的走到李叙白面前,狞笑了一声:“嘿,你小子伤的那么重居然没死,命挺大啊。” 李叙白拿棍子指着刀疤大汉,他虽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哪个朝代,但他知道强抢民女在哪朝哪代都是违法的。 对方这么多人,他铁定是打不过的,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们强抢民女,就不怕我去告发吗?”李叙白壮着胆子大声诘问。 听到这话,刀疤大汉和打手们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都笑的直不起腰。 “强抢民女?”刀疤大汉瞧了旁边之人一眼:“去,拿给他看看,他亲爹签字画押的契书。” 一张写满字迹的薄纸递到李叙白的眼前,他看的眼角直抽。 他好歹也是个正经大学毕业大本科生,可这张纸上的字儿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成了文盲了他。 他勉强辨认了会儿,实在看不懂,转头问李云暖:“今儿是几号?” 李云暖茫然摇头。 听不懂。 “算了,管它真假呢。”李叙白放弃了,一把抢过那张纸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 李叙白拍拍手,一脸无赖:“好了,契书没了。” 所有人都看呆了。 怎么会有人跟混混比耍流氓。 “给老子打死他!”刀疤大汉万万没想到还能有人比他更无赖,也没有想到有人敢在他面前耍无赖,气急败坏的跳脚大喝。 虽然有没有那张契书,都不耽误他们抢人,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耍花招,这分明是打了他们的耳光还要吐一口唾沫!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打手们撸袖子的,红了眼的,拳头棍子狼牙棒,什么五花八门的玩意儿就朝着李叙白劈头盖脸就砸下来了。 他们自入了打手这行,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李叙白扛着棍子拼命反抗,咧着嘴暗暗叫苦。 看这帮混混拼命的样子,搞不好那契书是真的。 混战中,李叙白推开李云暖,反手一棍子砸开木桶盖,一股冲天的臭气溢了出来。 棍子在桶里一搅,又往四周一挥。 臭气简直熏得人睁不开眼。 “啊,我的脸!我的脸!”一个打手突然扔了刀,捂着脸大声惨叫,星星点点的血顺着指缝漏出来。 李叙白举着棍子,臭的熏天的棍子上有不易察觉的淡薄血色,臭水哩哩啦啦的往下落。 血壮怂人胆。 李叙白觉着这会儿自己浑身是胆,就像拳打镇关西的鲁提辖。 他常年撸铁,又练习散打,虽然没有群殴的实战经验,但是一对一的单挑从来都是一面倒的碾压。 这具身体虽然不像他原本的身体一身腱子肉,但胜在他招式纯熟,再加上有秘密武器相助,一根棍子挥的虎虎生风。 硬是没有一个打手敢靠近李叙白。 臭味一直从巷口熏到巷尾。 臭的是天怒人怨,令人发指。 甜水巷人都捂着鼻子四散奔逃。 “好臭啊!” “怎么这么臭?” “李家二郎把屎尿桶给凿了!” “这个缺德玩意儿!” 不断有打手被臭烘烘的棍子打到身上,又痛又臭,让人站都站不稳当了。 不过片刻功夫,八个打手就臭晕了六个。 硕果仅存的两个打手满身污秽,身子隐隐发抖。 第二章 美女大嫂 甜水巷人自打出生落地,就没见过这样的血腥的场面。 胆子大的顾不上臭气熏天,睁着眼一边看一边咋舌,暗暗寻思也得学两招防身。 胆子小的躲得远远的,捂着眼从指缝里偷偷的看,看到吓人的地方闭上眼,听到精彩的地方再睁开。 李叙白也打累了,棍子杵着地,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子不打颤。 “老,老大,这,这李家二郎是疯了吧。”其中一个打手从头到脚都是黑黄色的污秽,声音都变了调儿:“老大,是屎,他,他把他们家的屎尿桶给砸了!” 刀疤大汉也没好到哪去,满头满身的污秽,没受伤但是狼狈不堪。 他也糊涂了,上回来,这李家二郎还是个软骨头,几拳头下去就昏迷不醒了。 这回怎么这么厉害了? 听说得了疯病的人才这样! “老大,怎么办,”另一个打手被污秽糊了满脸,一说话就流进了嘴里,恶心的他直想吐:“老大,这单买卖咱们赔了啊。” 刀疤大汉的目光闪了闪,眼看着从发了疯的李叙白手里只能英名全毁,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他有的是机会收拾这一家子。 他们这些亡命之徒是要钱的,不是送命的,更不是来丢人现眼的! 想到这里,刀疤大汉阴森的盯了李叙白一眼,连喜轿都不要了,一言不发的带着打手们走了。 “二郎啊,他们乘风赌坊的人凶得很,你今日打跑了他们,以后麻烦可就大了。”李家的邻居麻婶捂着鼻子,心有余悸道。 李叙璋拖着伤腿爬出来,有气无力道:“麻婶儿,我们这样的,还怕什么麻烦。” “哐当”一声,满脸是血的李叙白将棍子扔了,也不管地上干净还是脏,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 李云暖脸色苍白的望着李叙白,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这二哥从前是个死要面子的文弱书生,怎么在床上昏迷了两个月,就变成无赖了? 李叙璋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被起不来身的李叙白吓了一跳:“二哥,二哥,你怎么样,你受伤了吗?” 李叙白只是身上挨了几棍子,并没有受伤,站不起来是因为这具身躯还是太弱了,累的够呛。 他摇了摇头,撑着地站起来。 麻家大郎见状,也顾不得嫌弃什么,赶忙上前扶起他:“二郎,小心点儿,来,慢点走。” 麻婶看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行了行了,都散了吧,看一清早热闹了,是等着替李家还赌债呢?还是等着收拾脏东西呢?” 众人一听,顿时做鸟兽散状。 他们既不能还赌债,也不想冲粪坑。 李叙璋有气无力的道谢:“多谢麻婶。” 麻家二郎也赶忙背起李叙璋。 麻婶收拾满地狼藉,看到喜轿为了难:“二郎,这么晦气的东西,砸了吧。” 李叙白眼睛一亮:“别,砸了多可惜,劳烦婶子找几个人给抬到院里。” “诶,好。”麻婶愣了一下,招呼了一声。 几个男子从隔壁院子里鱼贯而出,从大到小从高到矮站成了一排。 “三郎四郎五郎六郎,你们把轿子冲一冲,抬到李二郎家里去,七郎,你把巷子扫了。”麻婶吩咐道。 李叙白惊呆了。 这五个男子和扶着他与李叙璋的两个男子长得极为相似,想来是同一个爹妈的,不出意外,应当是麻伯麻婶亲生的。 而且年岁相差不大,算下来应该是三年抱俩的频率了。 哟呵,七个葫芦娃啊! 麻伯的肾真铁! 他正想着,麻婶又喊了一嗓子,从隔壁院子又跑出来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扎着双丫髻。 “小丫,你扶着你暖姐姐进屋。” 李叙白彻底惊呆了。 “娘,好臭!”麻七郎捂着鼻子,贴着墙边不肯上前。 麻婶一脚踹过去,把麻七郎踹到污秽堆里打了个滚儿:“好了,你也臭了,一块收拾干净。” 李叙白暗戳戳的竖了个大拇指:“简单,粗暴,但有用。” 麻大郎听到李叙白的嘟哝声,笑了:“家里孩子多,娘可没工夫好好说话。” 李叙白点头:“麻大哥说的是。” 麻大郎不好意思的问道:“二郎,你方才,方才使得那招,可有什么名号?” 李叙白愣了一下,高深莫测的一笑:“那叫棍子蘸屎,指谁谁死。” “屎?那你,怎么不觉得臭?” 李叙白慢慢的从鼻孔里掏出两团纸,下意识的深吸了口气,差点被熏吐了:“好臭啊!” “……”麻大郎笑的险些将李叙白扔到地上。 “大,大嫂,大嫂你醒了!”李云暖突然狂喜的叫了一声,扑到了门口的女子怀里。 那女子似乎不太习惯李云暖的亲昵,手足无措的轻推了一下,没有推开,只好无奈的放在了李云暖的背上,神情温柔。 李叙白循声望去,骤然迈不动步子了。 缱绻风过,天晴了,阴霾全散了。 那年轻的女子形销骨立的倚在门边儿,没有病弱憔悴,唯见英气飒爽。 乌发如云,杏眼桃腮。 一双眼波光潋滟的撇过来。 李叙白的呼吸都乱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 怎么会有那样莫名复杂的情绪? 比数九寒天冷三分,比碧落黄泉更遥远。 李叙白知道,这女子是这具身体的大嫂宋时雨,他那便宜兄长李叙生艳福不浅呐! 他自问这辈子也算见过不少美女,可宋时雨也算得上罕见的惊艳。 只是她的眼神让惊艳有了距离感。 让他忍不住想跟她深入交流一下。 李叙白下意识的走过去,伸出右手:“认识一下,我叫李叙白。” 宋时雨眉头微蹙,惊诧的瞥了李叙白一眼,没有说话,反倒转身进了屋。 “啪”的一声,她重重的关上了门。 满心茫然。 她宋时雨这是重生了?! 宋时雨上一刻的记忆还停留在万箭穿心气绝之时,怎么下一瞬竟然变成了李家的长嫂? 饶是她前世有着十年的暗卫经历,见过无数蹊跷诡异之事,在短时间内也无法接受这种突变。 前世的事情历历在目,于她而言刻骨铭心。 眼前这个无赖,绝不是上辈子那个短命早死的废物李叙白! 她清楚的记得上辈子的李叙白死于道明元年的一月底,按上辈子的时间算,现在的李叙白应该早就已经埋进土里烂透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活着? 其实想想,李叙白还活着也不算奇怪。 上辈子李家这个和李叙白前后脚一命呜呼的大嫂,不也因为她宋时雨的借尸重生而活了下来吗? 上辈子她是李家的对头顾时雨。 这辈子她叫宋时雨,是李家的大嫂。 真是造化弄人! 第三章 天崩开局 李叙白的手顿了顿,暗叹了一声。 这嫂嫂的性格还挺清冷的,看起来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就在此时,南屋又响起了哭声,越发的虚弱无力了。 “坏了,阿玮饿了。”李云暖想起了南屋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幼弟,小心翼翼的问李叙白:“二哥,阿玮满月了,长得可好看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李叙白已经知道了这具身体还有个没见过面的,刚满月的弟弟,名叫李叙玮,在父母双亡的情况下,想要把这个弟弟抚养长大,得是个什么地狱模式。 他总得见见这个以后人生路上的绊脚石长什么样吧。 李叙白跟了过去,肩头却多了一根白皙的手指,跟他粗糙的灰突突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面。 不知何时,宋时雨又从屋里出来了,还用手按着李叙白的肩头,声音婉转又幽冷:“我竟不知,二郎如今这般出息了?” 李叙白察觉到宋时雨的目光十分危险,似乎可以穿透他的身体,看透他的灵魂,看透他原本并不属于这里,只是鸠占鹊巢的假货。 他躲避着宋时雨犀利的目光,又不肯在美人面前服软:“哪有,是他们太弱鸡了,哪是我厉害啊。” “弱鸡?”宋时雨眯了眯眼,神情越发的深不可测:“二郎这是看了什么闲书学来的,我卧病无事,拿来给我也看看?” 李叙白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言多必失!让他看到美女就舌头不听使唤! 李叙白错了错牙:“书看多了伤眼,大嫂还是歇着吧。” 宋时雨似笑非笑道:“伤也是伤我的眼,二郎操什么心?” “......”李叙白险些被噎死。 妖孽,这就是个妖孽! 谁家好人这么毒舌! 当个安静的美少妇不好吗 就该趁她病要她命! 干脆一把掐死得了! “二郎生气了?想掐死我?”宋时雨挑了下眉。 “......”他李叙白自从法律专业毕业,当了知名娱记之后,就没被人怼的哑口无言过! 他李叙白要是不报了此仇此恨,就枉费他占了这具身子,成了这美女毒舌的小叔子! 李叙白伸手抓住抵在他肩头的那只手,笑了:“被掐死的人死后都难看的很,岂不是糟蹋了大嫂的美貌。” 宋时雨抬手掐住了李叙白的脖颈,比他笑的还要轻佻:“哦?那我可得掐死二郎,看看到底有多难看。” “......”李叙白无语。 调戏美女翻车了,大嫂是个疯批美人,要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 宋时雨目光深幽的盯着李叙白的脸。 罢了,不管这个李叙白到底是谁,这回到底是他出手相救,李叙璋和李云暖才得以幸免于难。 不然这辈子李家这回还是得死一个族谱! 就看在上辈子是李叙璋给她收的尸,李叙璋死后是李云暖寒食祭她的份上,她就暂且放过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李叙白吧,看他以后有什么动作吧。 宋时雨慢慢的松开李叙白,贴着他的耳畔低语:“二郎,如果你不想死的很难看,就老实些。” 轻柔的声音,狠厉的话语,在耳畔幽冷拂过,李叙白的脊背陡然绷紧了。 他李叙白耍无赖竟然输了! 不过,很奇怪,这宋时雨似乎看出了他是个冒牌货! 这可麻烦了! 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是从哪看出来的! 宋时雨哼笑了一声,转身进院。 流氓!这个臭流氓绝不是短命早死的废物李叙白! 李叙白从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里抽丝剥茧,总算理清了自身的现状。 他是穿越到了一个史书上没有记载的朝代,大虞王朝,现在是道明元年的三月二十。 而他占据的这具身体的主人是李家的第二个儿子,恰好与他同名同姓,也叫李叙白,年方十八岁,已经是能顶门立户的年纪了。 父亲李和用与长子李叙生两个月前被赌场打手打死,母亲王氏受了惊吓,一个月前难产而死,留下一个早产孱弱的幼子。 除了他,这李家现在能喘气儿的有四个人。 三儿子李叙璋,年方十一岁,和李叙白一样,走的是读书科举的路子,但是腿断了; 四女儿李云暖,年方九岁,还是个人形挂件的年纪; 还有一个刚满月五儿子李叙玮,只会哭和吃,还有制造排泄物! 更倒霉的是,李叙生的未亡人宋时雨,因这场无妄之灾吓到昏迷,一夜之间竟然卧床不起了。 说不好很快也要从喘气儿变成不喘气儿的了。 但是看方才的情形,那个疯批宋时雨离喘不了气儿还早着呢! 李叙白的脑瓜子嗡嗡的。 穷困潦倒就算了,一家子只有一个劳动力他也忍了。 最绝望的是还欠了数不清的天价赌债。 连这容身之所都是租的。 不定哪天就被人扫地出门,流落街头了。 李叙白一瞬间就有了卷款跑路的念头。 原主的记忆里,给书局抄书攒了五两银子,没有声张,想来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二,二哥,咱们,咱们以后,怎么办?”李云暖把李叙玮哄睡着了,惴惴不安的问李叙白。 一个孔武有力的二哥,总比一个连自保都做不到的二哥要好。 李叙璋躺着,看着李叙白,一脸孺慕。 李叙白心一软,知道自己暂且可以卷了款,但是跑不了路了。 “我,昏迷的这些日子,家里,还剩多少钱?”李叙白问道。 李叙璋从怀里摸出个荷包递过去:“就,这些了,一两二钱银子,还得,给大嫂抓药,给小五买羊乳。” 他自动忽略了自己的伤腿,残了就残了吧。 绝望袭来,李叙白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人家穿越都是非富即贵,怎么就他倒霉,穿个穷鬼。 简直是天崩开局啊! 李叙白看到搁在院子里的冲洗的干干净净的喜轿。 轿门虽然被他一锄头砸了个稀烂,但换个轿帘,还是能值不少银子的。 “家里,还有红布吗?”李叙白问道。 李云暖赶忙点头:“有,二哥要红布做什么?” 李叙白抬了下下巴:“给轿子加个帘儿,卖了。” 李云暖愣了一下:“二哥是要卖给车马行吗?” “车马行收这个?那就是吧。” 李叙璋和李云暖愣住了。 “可是,二哥从前不是说,士农工商,商人最贱,与之交往,是自甘堕落吗?二哥还日日耳提命面,不许我们与牙行商行打交道的。”李叙璋青涩的脸上满是不解。 李叙白真想抽这具身体一个耳光! 家里有矿啊?养出这么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假清高! 都穷的快喝西北风了,还嫌风刮的没文化! 看来还是西北风喝的太饱喝的太撑! 李叙白干笑两声,装起糊涂:“是吗,哎哟,头好疼,都不记得了。” 李叙璋和李云暖面面相觑。 昏迷了两个月,他们这二哥好像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也不知这不一样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四章 碰瓷 李叙白和麻家的大郎二郎三郎抬着华丽的喜轿,走到州桥的最高处,远远的便看到了熙攘热闹的内城。 李家位于大虞王朝的都城汴梁城的外城,用后世的话,就是六环以外,连城乡结合部都算不上。 李叙白四个人抬着轿子走走停停,晨起出发,硬是走到了下半晌才看到内城的影儿。 四个人下了州桥,歇了口气。 “二郎,这喜轿你打算卖去哪?”麻三郎问道。 李叙白想了想:“卖去最大的车马行。” “哥,最大的车马行是哪家?”麻三郎问麻二郎。 “我知道,汴梁最大的车马行是路路通车马行。”麻大郎爽朗一笑:“二郎要卖给路路通?” 听到这个名字,李叙白就想笑,好好一个车马行,起了个下奶药材的名儿,还不如叫圆通中通呢。 “那就去路路通!”李叙白一锤定音。 “哎哟,这店大欺客啊,店大欺客啊!” 还没到路路通车马行的门口,就听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声。 车马行的门口挂了白幡,地上撒了黄纸,正门口摆了一具白布盖着的尸身。 散了架的马车连同死马一起,堆在尸身旁边。 尸身面前跪了个身穿重孝的女孩,不过两三岁的样子,无声的哭泣。 而旁边三三两两的站着几个身穿丧服的男女,一脸悲戚的落泪。 路路通车马行的掌柜垂头丧气的,被个面容枯青的老妪拽着,哭的他满脸郁色。 “你们路路通车马行草菅人命啊!” “你们害死了人,还想不认账!” 李叙白一行人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丈人,麻烦问一下这路路通车马行出了什么事儿?”麻大郎拉住一个看热闹的老丈,客客气气的问道。 老丈须发皆白,精神倒是矍铄,尤其是眼睛里,冒着看热闹的兴奋微光:“诶,你是刚来的吧,不知道吧,老汉可全看见了。”他压低了声音道:“哭丧的这家子王,住在任店街,死的是这家的长子,昨日在路路通车马行租的马车出城,谁知道车辕断了,马车掉到了山崖下,把人给摔死了,这不,人家家里人不干了,堵着车马行要说法来了。” “马车坏了,摔死了人,难怪人家不干。”麻大郎点了点头。 老丈却不认同这话:“虽说这王家死了个儿子是可怜,可这王家是汴梁城里赫赫有名的泼皮无赖,家雀儿从他家门口过,都得脱了一身毛儿,被他们家沾上,不死也得脱层皮,这回死了个儿子,谁知道是不是报应来了。” “那拉着掌柜的大娘是谁啊,哭的够可怜的。”麻二郎凑过来问道。 老丈道:“她啊,她嫁人前是有名的破落户,嫁人后是有名的泼妇,王家的老太太,死了的王大郎的娘!” 老妪死死攥着掌柜的衣袖,哭的惨痛无比:“天杀的奸商哟,害死了人还不认账啊,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站在边上的几个穿着丧服的人也哭兮兮的应和。 “好惨呐,身上都摔烂了。” “路路通车马行是要逼死人家孤儿寡母啊!” 车马行的伙计拦都拦不住。 掌柜被哭的脸色发青。 他对这家人的来头心知肚明,但死了个人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纵然有再多的说辞,也抹杀不掉这铁一样的事实。 王家人来的时候,他就提出过进去详谈,一切都好商量。 可这王家人执意不肯,非要在车马行的门口掰扯,分明是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狠狠的敲上一笔。 他对这家人的无赖手段了如指掌,但却无计可施。 车马行的二楼是雅间,专供贵人们进店谈买卖所用。 临街的雅间窗扇半掩,两个男子站在窗后,脸色阴沉的看着车马行门口发生的一切。 “东家,要不小的下去把他们抓起来!” 锦衣男子沉声道:“不急,再看看。” “东家,这王家是汴梁城有名的讹诈惯犯,被他们沾上,想要脱身可不容易。” 锦衣男子冷哼一声:“不过一群庶民,不足为惧。” “是,东家。” 锦衣男子又将窗推开了些,探身向下望去。 掌柜急得满头是汗:“大娘,我说了赔银子你不干,说进店详商你也不听,那你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听到这话,老妪嚎啕的更变本加厉了:“害死了人,就想拿银子了事,没这么容易的事儿,我们王家不是卖儿卖女的人家!” 围观众人里有人撇了撇嘴,嘀咕道:“是,王家是不卖儿卖女,但是坑别人家卖儿卖女,也不知是谁丧尽天良。” 还有人嘀咕:“可不,今日王大郎死了,说不定就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降下报应了。” 李叙白和麻大郎对视了一眼。 看来这王家的确坏事做尽,死了人还犯了众怒。 只不过这样一闹,他们这喜轿就没法卖给路路通车马行了,还得另外再找买家。 李叙白一行人正要抬着轿子离开,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一愣,停了下来。 “二郎,怎么了?”麻三郎问道。 李叙白道:“等会儿,三位哥哥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挤了进去。 那一群身着丧服的人哭的正起劲。 可仔细一看,除了那小姑娘流下两行泪,其他人都是干打雷不下雨。 脸上痛苦哭泣的表情是真的,可眼泪也是真的没有一点。 围观看热闹的人倒是见怪不怪了。 李叙白嘴角直抽。 看来大家对这些人的来路都心知肚明。 “这位婶子,你的红衣裳露出来了。”李叙白,指着其中一个穿着丧服的女子,笑眯眯道。 那女子赶忙低头察看。 果然看到白色丧服的边缘,露出一道窄窄的红边。 她顿时涨红了脸,也顾不上哭了,手忙脚乱扯了扯丧服。 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 李叙白一扭脸,盯着穿着丧服的年轻男子道:“你哭就哭的尽职尽责一点啊,别一边哭一边笑啊,憋着,对,憋着,别笑啊你。” 年轻男子“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旁边的女子气的脸色铁青。 李叙白又转身走到老妪面前,笑的更欢了:“大娘,你的妆花了。” 老妪抹了把脸,眼下的黑青被抹花了,露出微黄的脸色。 看热闹的人笑的前仰后合。 “你敢耍老娘!”老妪恼羞成怒,凶狠的推了李叙白一把。 李叙白“哎哟”一声,虚弱无力的倒了下去,好死不死的正好倒在尸身上, 倒下去的时候,他狠狠的掐了一把尸身腰间的软肉。 那个地方的肉最嫩,掐起来手感最好,自然也是最疼的。 果然,那具尸身“嗷”的一嗓子跳了起来,捂着腰跳脚:“好疼,好疼,谁掐的老子。” 李叙白笑嘻嘻道:“哎哟,你家的死人诈尸了!” 看热闹的人这下全明白了,议论纷纷起来。 “这王家是越来越嚣张了。” “可不是嘛,从前还只是断个胳膊断个腿儿坑点钱,现在都开始装死讹钱了。” “太嚣张了,衙门都不管的吗?” 李叙白也听明白了。 看来这王家的碰瓷套路又升级了啊! 二楼雅间的锦衣男子饶有兴致的看完了全场,若有所思的盯着楼下的李叙白:“有意思,有点意思。”他转头对旁边的侍从低声吩咐了一句。 侍从无声的退了出去。 路路通车马行的掌柜气的脸色铁青,再也忍不下去了,大手重重一挥:“给我打!” 伙计们早就怒火中烧了,拎着棍棒,大声吆喝着,冲了过去。 王家那一伙人想是挨打挨习惯了,奸计被撞破后,立刻做好了逃跑的准备,眼看车马行的伙计一拥而上,立马落荒而逃。 连跪着的小姑娘都忘了一起带走。 第五章 咸鱼翻身 路路通车马行门前总算是清净了。 掌柜客客气气的朝李叙白道谢:“多谢小郎君仗义出手。” 李叙白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这都不算事。” 掌柜得了东家的吩咐,笑着又问:“不知小郎君此来,是要租车,还是要买车,价钱在下都做得了主。” 李叙白道:“我是来卖轿子的。” “卖轿子?”掌柜愣住了。 “对啊。”李叙白指了下不远处:“就是那个喜轿,你们收吗?” “收,收。”掌柜愣了一瞬,恢复了一脸见怪不怪的笑容:“不知小郎君这轿子打算卖多少银子?” 李叙白坦荡摇头:“我不知道。” 掌柜哭笑不得,就没见过这么简单粗暴的人。 “呃,小郎君若信得过在下,在下先看过轿子后,给小郎君估一个合适的价格可好?” 李叙白点头道:“行。” 掌柜眼力极好,围着喜轿转了个圈儿,打眼一瞧,心里便有了计较。 他朝李叙白拱拱手:“小郎君,请进店详说。” 李叙白毫不推辞:“还有我的三位哥哥。” “好说好说。”掌柜客客气气的将四人都迎进了店内,吩咐伙计上了好茶点心,请麻家的三人在楼下歇息,自己亲自引着李叙白上了楼。 一上楼,李叙白就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方才那一搏,也搏对了。 搞不好真的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楼上的雅间格外精巧雅致,熏香袅袅,伙计也个个体健貌端,穿着打扮都格外上档次,行事也进退有度,目不斜视。 李叙白一点都不矜持,三口两口就干光了整盘点心,又眼巴巴的看着掌柜。 掌柜倒是有几分喜欢李叙白的坦然,又吩咐伙计多上几盘点心进来。 李叙白笑了笑:“饿的久了,要不也不能想到卖轿子。” 掌柜点点头:“无妨,人总有走背字儿的时候,在下观小郎君风姿不凡,必定有出头之日。” 李叙白又连吃了几口点心,灌了几盏茶水,才总算是缓解了饥肠辘辘的痛苦。 掌柜见李叙白缓过一口气了,才道:“小郎君,那在下就实话实说了,你送过来的那顶喜轿,用料做工都属寻常,虽然清洗的很干净,但也只有八成新,实在买不上个好价钱。” 李叙白自然心里有数。 赌场带来抓人的喜轿,能有多好。 卖多卖少,只不过是聊胜于无。 李叙白点点头:“掌柜直说就是。” 掌柜道:“原本那轿子只值三两银子,在下在职权范围之内,再给小郎君添上一些,一共六两,小郎君觉得可够?” 这已经远远超出李叙白的预期了,他忙点头道:“多谢掌柜。” 谈妥了这件事,掌柜又说起另外一件事:“在下看小郎君像是个读书人,心细如发,又是个有侠义之心的,冒昧的问一句,不知小郎君瞧不瞧得上我们这车马行?” 李叙白愣住了。 若是从前的李叙白,别说是区区车马行了,就算是大商行,他也得嗤之以鼻。 不过他是现在的李叙白,从蓝星来的李叙白,过过没钱的日子,也过过有钱的日子。 深知人活一世,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他没有贸然答应,只是问了一句:“不知道掌柜的想让我来做什么?” 掌柜对李叙白的谨慎更是满意,虽穷困潦倒,但也没有冲动行事。 他点头道:“路路通车马行之所以是汴梁最大的车马行,是因为汴梁城里九成的达官显贵人家都从咱们车马行里购买马车,这部分生意支撑了车马行的八成营收,伙计的人选自然也格外重要,在下看小郎君心思机敏,又识文断字,故而贸然提起,想请小郎君来车马行做雅间伙计。” 李叙白简直就要脱口答应了,但还是沉吟了一下:“这事儿吧,我还得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正是正是,小郎君尽管回去商量,在下就在店里静候小郎君的佳音。”掌柜贴心的蛊惑了一句,笃定了李叙白拒绝不了他的诱惑:“小郎君若是肯来,在下做主,就暂定小郎君六两银子的工钱。” 李叙白的理智告诉他,再搏一搏,单车就肯定变摩托了。 离开时,掌柜将六两银子包好交给了李叙白,又额外送给了他一个四层食盒,说是感谢他的仗义出手。 李叙白毫无扭捏的收下了。 “哎哟,那边怎么那么大的烟!”路人一声惊呼。 赶路的人都停了下来,望向汴梁城的西北方向。 滚滚黑烟遮蔽了大半个天际,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股焦糊的烟味。 “是宫城,是宫城着了!” “那,那里好像是玉清昭应宫!” “看,军巡铺的人过去了!” 李叙白站在州桥的最高处,震惊的望着一队队银甲士兵往浓烟滚滚之处跑去。 西北方向的上空翻滚着黑白混杂的烟雾和橙红色的火舌。 即便州桥离宫城极远,但站在这里的百姓,仍然能够看到熊熊烈焰直冲云霄,感觉到滚烫而扭曲的空气,窒息感铺面而至。 噼里啪啦的燃烧的声音中,夹杂着一阵阵连续不断的尖锐的爆破声。 烈焰深处陡然一声不堪重负的轰隆巨响,黑白烟雾、赤橙烈焰裹挟着蘑菇云一样的浓重灰尘,腾上九霄云外。 “二哥回来了!”自从李叙白和麻家三兄弟抬着轿子出了门,李云暖便一直在门口等着,一见李叙白提着个食盒出现,她惊喜的扑了过来。 李叙白前世是个爸不疼妈不爱的,每次出门别说是有人等着盼着了,他就是死在外头,估摸着都不会有人惦记。 骤然穿越到此,他还没有适应,但有人牵挂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走,吃饭了。”李叙白神色温和的摸了摸李云暖的发髻:“二哥买了肉。” 李家人已经好几个月没闻见肉味了,吃糠咽菜的勉强混了个半饱,李叙璋和李云暖一个比一个面黄肌瘦。 李云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好奇问道:“二哥,路路通车马行大吗?二哥明日就要去那里上工二郎吗?” 李叙白已经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这会儿微微得意的一挑眉:“去啊,必须去,他给的钱多。” “市侩!”宋时雨鄙夷的嗤笑一声。 李叙白似乎明白宋时雨对他的恶意从何而来,任谁面对一个疑似的假货,也不会有个好脸色,他忍着没跟宋时雨吵,转头对李叙璋道:“回来的时候我去了趟妙手堂,大夫一会就过来给你看腿伤。” 李叙璋张了张嘴:“二哥,我......” 李叙白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你的腿好了,也该出去找活干了,我可不养吃白饭的闲人。” “......”李叙璋愣了。 宋时雨面无表情的补刀:“你果然只有驴肝肺。” 第六章 妙手不仁心 天刚擦黑的时候,妙手堂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就到了,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看着就让人安心。 仔细看过李叙璋的伤腿后,老大夫语气沉重,唏嘘不已:“小郎君的腿伤的久了,有没有接好,想要痊愈,难啊!” 李叙璋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难掩绝望:“那,那我以后,是不是,再也站不起来?” 李云暖哭了:“三哥,不会的,三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叙白也挺绝望的,这一大家子穷困潦倒,小偷进来都得哭着出去,要是再多养个残疾人,估计小偷就得把裤衩子留下了! 这是什么地狱模式,他还是趁早卷款逃了吧。 宋时雨默然看了会儿,突然开口道:“我记得断骨没有接好,是可以打断重新接骨的。” 听到这话,老大夫短促的“啊”了一声,惊惧的瞪大了双眼,看了眼又黄又瘦又矮的李叙璋,又看了眼面无表情宋时雨。 这姑娘看着柔弱漂亮,谁想竟是个狠人。 李叙白啧啧舌:“打断腿重新接,也是个法子。” 老大夫蒙了。 这是一家子什么虎狼。 “断骨重接的确是治疗之法,但,这孩子实在是太小了,断骨之痛又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老夫怕这孩子扛不住断骨之痛,根本熬不到骨头重新长好。”老大夫直白道。 “不,我不怕!我忍得住!”不等老大夫说完,李叙璋就凭着一股劲儿倔强的昂起头,目光明亮而坚定。 宋时雨看了李叙璋一眼,心里毫无波澜更无意外。 还不错,这辈子的李叙璋跟上辈子的李叙璋一样,无畏无惧。 这李家似乎还没有烂到根儿上去,还有的救。 “三哥,”李云暖抓住李叙璋的手:“会很痛的。” 她还记得几个月前,李叙璋被打断腿时的情景。 简直痛不欲生。 “断骨重接会比你上一次被人打断腿更痛,你要是扛不住,就算了,我就找人给你打副拐。”李叙白道。 李叙璋拍了拍李云暖的手背:“没事的,四妹,没事,我能扛得住。”他昂起头,对着李叙白坚定苦笑:“二哥,我不怕痛,我只怕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好吧,”李叙白不再劝了,转头问老大夫:“大夫,断骨重接得花多少钱?” 老大夫环顾一圈,这家徒四壁的光景,估摸着也宰不出什么大户,勉为其难的报了个不太吓人的数儿:“断骨重接再加上后续的汤药,约莫三四十两足够了。” 他觉得这个数儿已经很良心了,可话音方落,面前的几个人还是瞪大了眼。 李叙白暗暗计算。 今日卖轿子挣了六两,李叙白占据的这个身躯私下攒了五两,李叙璋又给了他一两二钱。 这似乎就是李家现在全部的家底儿了。 即便是他去了路路通车马行当伙计,一个月六两银子,一家子就算扎着脖子不吃不喝,也得再攒四个月。 才能凑够李叙璋断骨重接的医药费。 天价啊这是。 “那个,大夫,你看啊,你看我们家这个情况啊,你看这样行不,我先给您老十两银子的预付款,剩下的我每月再付五两银子,付清为止。”李叙白仔仔细细的算了算,一两银子一个月过得是紧巴了点,但也不是过不下去。 老大夫面露难色。 李叙白的算盘珠子都蹦到他脸上了。 这个人可真能算计。 他深深的抽了一口气,不耐烦道:“老夫听不懂郎君说的什么预付款,银货两讫是我们妙手堂的规矩,没有银子,恕老夫不能给小郎君治伤。” 李叙白抿了抿嘴。 什么妙手仁心,医者父母心,没有银子,都是狠心。 “大夫,你看我们这么大的家业都在这呢,肯定是跑不了的,我一个月也有六两银子的工资,还的起的。”李叙白有点急了。 老大夫摇摇手,态度格外坚决:“不成,不成,你们掏银子,老夫治伤开方子拿药。” “诶你这老头!我这个暴脾气!”李叙白撸起袖子,眼睛一瞪,做出一副要揍人的架势来。 老大夫吓得瑟缩了一下:“小郎君要是揍了老夫,那药费就得掏双份了,”他比了个数:“八十两。” 李叙白偃旗息鼓。 算了,就这把老骨头,他一拳下去,就得多养个老祖宗了。 眼见李叙白为难,李叙璋赶忙道:“二哥,二哥,我没事,真没事,打一副拐就行,我不治了,不治了。” 老大夫早就想走了,听到这话,他连出诊费都不要了,背起药箱一边说一边往外走:“那,老夫就告辞了,告辞了,还有啊,老夫再多说一句,小郎君那个腿啊,若要断腿重接就赶早,受伤满了三个月,就治不了了!” 过了三个月就治不了了,也就是说,李叙璋还有一个月的考虑时间。 李叙璋抬起头,笑着对李叙白道:“二哥,我真没事。” 他虽是笑着,但眼圈发红,神情哀伤又绝望。 李云暖抱着李叙璋,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李叙白看不下去了,拍了拍额头道:“哭得我脑瓜子嗡嗡的,别哭了,我想想啊,我想想。” “想什么?你是会点石成金呢,还是能一夜暴富?”宋时雨撇了撇嘴。 李叙白反唇相讥:“我好歹还能凑个十几两银子出来呢,你呢,你能凑个啥出来?” 宋时雨挑眉:“我能凑一双可以断骨重接的手,还有断骨后的药方。” 此言一出,李叙白几人齐齐望了过来。 怀疑,惊讶,喜忧参半。 宋时雨点点头:“你们没听错,三郎若是信得过我,我负责给你断骨重接,也可以把开方抓药熬药,”她反手一指李叙白:“你负责掏银子。” 让李叙白掏银子,他掏的一点也不心疼。 左右不是他挣得,全是空手套白狼,无本万利。 李叙璋毫不犹豫的点头:“我信得过大嫂,大嫂只管给我治伤就是了。” 说干就干,宋时雨撸起衣袖,在李叙璋的伤腿处来来回回捏了几番。 李叙璋疼的冷汗淋漓,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半晌,宋时雨松了口气:“还好,你这腿没有我此前预想的伤的那般重,断腿重接后会恢复的快一些,好一些,只是你太瘦了,太虚弱了些,这几日,你先养养身子,七日后,我给你治伤。” 第七章 天选打工人 李叙璋相信宋时雨,可李叙白对宋时雨可没那么相信,揣着一脸莫名的怀疑,上下来回审视着她:“你行吗?” 宋时雨冷哼一声:“我不行,你行你上!” 李叙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嘟哝了一句:“你可别是个二把刀,把好好的瘸子搞成瘫子了。” 李叙白在火力全开的时候,那张嘴跟淬了毒一样,说唱演员都骂不过他,现在他只是用了十分之一的功力,宋时雨便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你!”宋时雨脸都气白了。 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了,李云暖赶忙怯生生的把他们劝开:“二哥,大嫂,你们别吵了,三哥,三哥的腿,你们吵得三哥,三哥腿都疼了。” 李叙白和宋时雨瞬间偃旗息鼓了。 宋时雨看着李叙璋,神情淡淡的开口:“三郎,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保证断骨重接可以成功,你可要想好了,能不能承受失败的结果。” 李叙璋问道:“大嫂,失败了,会,怎么样?” 宋时雨看着只有十一岁的李叙璋时,总有一股撕裂的怪异感,分明前世时李叙璋比她年长许多,可她莫名重生,竟然成了比李叙璋年长七岁的大嫂。 她想了想,平静道:“以你现在的情况,若是不做断骨重接,再养上几个月,虽然不良于行,但是杵着拐也能勉强行走,可若是断骨重接失败了,你很有可能瘫痪在床,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李叙璋和李云暖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面面相觑。 李叙白在旁边懒洋洋的补刀:“瘸子还能挣点钱,瘫子就只能吃白饭了,我可是不养的。” 李叙璋的脸色格外难看,但只沉凝了短短一瞬,便倔强的昂起头:“我宁可做个冒险的瘫子,也不想做个认输的瘸子!” “三哥!”李云暖担忧的叫了一声。 “好!”李叙白重重拍了李叙璋一下:“好,爱拼才会赢,赌输了瘫了也不怕,二哥给你个碗,绝不会让你饿着的。” “碗?”李云暖蒙了,想不通碗和瘫了有什么关系。 李叙白一脸正色的点头:“三郎在州桥上一趟,那我给他的那个碗可就是个金饭碗了,保证日进斗金。” 李叙璋和李云暖“啊”了一声,面面相觑。 宋时雨“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转瞬一脸正色:“汴梁府里的牢饭听说是京城里所有监牢里最好的,二郎是想进去尝尝味儿?” 李叙白“呵”了一声,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次日一早,晴空万里,风暖云轻。 李叙白是个雷厉风行之人,只要是想好了认准了的事情,他便说干就干,绝不拖泥带水。 他起了个大早,绕着院子跑了几圈儿,这具身体还是太过羸弱了,多走几步路就喘得慌。 他得加强锻炼,尽快让这具身体恢复到自己前世的体力。 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 有大把的银子,大把的光阴,和大把的美人,等着他这幅好身体去挥霍! 小伙计卸下了最后一块门板,将旗帘挑出去,路路通车马行便开始了一日的经营。 掌柜站在门口眺望了会儿,对旁边的小伙计道:“昨日那人若是来了,直接带到二楼。” 小伙计恭恭敬敬的称了声“是”。 话音方落,掌柜就看到李叙白从州桥走了下来,他挑了挑眉,快走两步迎上去:“小郎君果然守约,一大早就来了,这是下定决心了?” 李叙白温和一笑:“是,我已经想好了,以后就请掌柜多多照应了。” 掌柜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那感情好,敝店这可是捡到宝了。”他一边笑着说,一边把李叙白引到二楼雅间坐下,又吩咐了伙计上茶上点心。 “既然小郎君想好了,那在下将契约拟好,双方签了,也算对彼此有个保障。”掌柜道。 李叙白点点头:“也好,还是掌柜的想的周到。” 掌柜笑道:“小郎君客气了,在下姓苏,名懂车,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听到苏懂车这个名字,李叙白险些笑出声来,不愧是车马行的掌柜,还是个懂车帝呢。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平静道:“我叫李叙白,在家排行第二,掌柜若是不见外,叫我二郎也行的。” 苏掌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好,好,二郎,那我就跟二郎说一下咱们店里的情况。”他清了一下嗓子,端的是与荣有焉:“咱们路路通车马行是汴梁城里最大的车马行,汴梁城里九成的达官显贵都是从咱们店里购买车马,咱们有马车,驴车,牛车,还有赶车技术娴熟的车夫,当然了,不只是售卖,咱们也租赁车马,根据马匹和车辆的品相好坏,车夫的技术高低,租金也略有浮动。” 他侃侃而谈,李叙白听得也听得格外仔细。 这车马行听起来很像李叙白前世的汽车租赁公司,不同的是汽车租赁公司只租汽车,不租司机。 而这车马行从车夫到马匹和车辆都可以一手包办了,租车的人基本上可以做到拎包上车。 苏掌柜说的口干舌燥,总算是将路路通车马行的情况说清楚了,仔细看了看账房拟好的契约,利落的签字画押后,递给李叙白:“契约暂且签上一年,工钱就是之前咱们说好的,每月六两银子,一年之后,二郎若是还有意继续在店里干,届时再续签,还有一件事,须得二郎知晓,咱们店里每日包一顿午饭,一年给做四身衣裳,四双鞋子,另外每月有两天休假,除了这两天休假之外,若是要请假,便得从工钱里扣了。” 听完这些,李叙白也仔仔细细的看了遍契约,的确如苏掌柜所言,约束并不苛刻,而这福利待遇也已经很不错了。 要知道在他的前世,多得是九九六零零七的公司,没有休假也就算了,只要请假就扣工资,工服工作餐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 现在的李家是四张半嘴等着吃饭,每月六两银子,去掉赁屋的那一两半钱银子,剩下的银子足够他们吃喝了。 当然,赌债只能赖着了。 他点头道:“我记下了。” 说完,他签字画押,在契约上落下了鲜红的指印。 苏掌柜满意的笑了,收起其中一份契约,笑眯眯道:“好,那我就带着二郎先见见雅间的掌事和伙计。” 第八章 钱多事少 二楼雅间的管事姓方,是个三十出头,面白无须,五官极美的男子,乍一望去有一点点阴柔之气,对李叙白的到来表现的不冷不热,似乎并不十分欢迎的样子。 李叙白有点惊讶,再仔细端详了一番二楼那八个伙计,突然明白了这些人对他的冷淡是从何而来了。 这八个伙计的气质都各有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长得都十分好看。 好看到哪种程度呢? 就是放在李叙白穿越前的那个时代,这八个伙计是可以组个男团出道的。 至于那个方管事,绝对可以当男团队长。 而李叙白站在这一群人当中,不说丑吧,只能说是丑的平平无奇了。 李叙白叹了口气,百无聊赖的被二楼雅间的九人男团隔绝在外,暗暗打量着那几个人。 “哎哟,这不是赵管家吗,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同样在暗暗打量李叙白的方管事突然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笑容得体又好看的迎了个四十岁上下的胖子进雅间。 随后便有两个伙计跟着一同进去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 李叙白根本不用刻意偷听,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赵管家,府上不是刚买过两辆马车吗,今日来,是那马车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您派个小厮过来传话就行,在下自会到府上去处理,怎么能劳动赵管家亲自跑一趟呢。”方管事客客气气的问道。 赵管家瓮声瓮气道:“哪有,你们路路通车马行的马车是汴梁城里最好的了,我们老爷夫人都满意的很,这次来是要租几辆车的,而且要的着急,下晌便要备好了。” 方管事愣了一下:“赵管家说笑了,府上有四辆马车了,哪里还用得着租车。” 一说起这个,赵管家简直满肚子苦水,倒起来没完了:“你不知道,昨儿宫里出事了。” “啊,宫里?”方管事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 赵管家倒是没那么多忌讳,依旧大着嗓门道:“昨儿傍晚的那场火你看到了吧,那烧的是玉清昭应宫,啧啧,两千多间房啊,烧了个干干净净。” 听到这话,不光是方管事大吃一惊,在雅间外头躲懒的几个伙计也都吓了一跳。 “是真的吗?宫里也能起这么大的火?” “不会吧,那是宫里啊,怎么会烧的这么厉害?” “玉清昭应宫盖了足有七八年呢,银子花的跟流水一样,烧成这样,多可惜啊。” “这姓赵的是礼部尚书家的二管家,他说的应该不会是假的吧。” 李叙白抽了抽嘴角。 怎么不可能,这时候的房子大多都是木质结构的,也没有专业的消防队和灭火设备,火势一旦大了,根本就无法扑灭,只能等着把所有的东西都烧干净了,火自己就灭了。 水火无情,说的可不是只有百姓家。 历史上就发生过不少宫里的大火。 哪一个都格外惨烈。 “啊,这,玉清昭应宫烧了,跟府上用马车有什么关系啊?”方管事百思不得其解。 赵管家叹了口气:“咱也不知道宫里是怎么思量的,反正今日下朝之后,宫里就传了太后懿旨,命夫人带着府里的小姐,跟着太后凤驾一同到万佛寺斋戒礼佛,以平天怒。” 方管事张口结舌:“啊,这,万佛寺离汴梁城一百多里地呢,又在深山里头,这夫人跟小姐怎么受得了。” “嗐,你这话说的,太后娘娘都受得了,咱们怎么能说受不了呢!”赵管家继续叹气:“你看,夫人一辆车,八个小姐挤一挤,两人一辆车,这就得五辆车了,再加上行李,仆从,总不能把府里的马车都带走,让老爷走着去上朝?” “也是,也是哈,”方管事陪着笑脸:“不过府上的夫人和小姐能和太后一起斋戒礼佛,也是无上的荣耀啊,别人家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赵管家道:“也不是只有我们府上,刑部尚书府,吏部尚书府,户部尚书府,哎呀,就是六部尚书侍郎,再加上御史台翰林院这些府里的夫人和小姐,都要一并去,我这不是才着了急,抢先过来租马车的吗,估摸着过一会儿,这些府上的管家都得过来了。” 一听这话,方管事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了:“那,在下带着赵管家去挑挑马车?” 赵管家摆了摆手:“不必了,你看着安排三辆马车,五辆大车,并八个车夫,诶,一定要老实话少活好。” 李叙白都听笑了。 这听着不像是找车夫,像是找情夫。 赵管家的这单买卖,钱多事少,很快便谈妥了,只用了半个时辰便银货两讫了。 三辆马车并三个车夫一共三百五十两银子,五辆大车并五个车夫一共四百两银子。 按照雅间里的规矩,方管事这一单可以提成三十七两五钱银子。 李叙白看的口水不争气的流下来。 三言两语就挣了三十七两五钱银子,这是他大半年的收入啊! 雅间的钱真好挣! 他也要进雅间! “诶,把口水擦擦,别做梦了!”一个伙计看不下去了,杵了李叙白一下,翻了个白眼儿。 李叙白秉承着跟谁有仇,也不能跟银子有仇的原则,舔着脸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为啥是做梦?” 伙计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叙白,摇了摇头:“咱先不说别的,就你这张脸,达官显贵家的婆子来了都看不上。” 李叙白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服气道:“没有脸,还没有嘴吗?” 伙计嗤的一笑:“是,我们八个人都没长嘴,就你长了!”他微微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哼了一声:“我劝你真的别痴心妄想了,像什么刑部尚书府,礼部尚书府这样的高门府邸,钱多事儿少的,那都是方管事亲自接待的,哪轮得到咱们,咱们这种小伙计,能捞些他看不上的嫌麻烦的人家,手指头缝里漏下来的,就够吃喝了。” 李叙白若有所思。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不急,总不能他初来乍到就撬了顶头上司的客户吧。 那可就真是打脸啪啪响了。 不过他也一点都不焦虑。 想当初他前世刚进娱乐圈儿的时候,什么难缠的小花大花鲜肉老腊肉没有伺候过。 到最后哪一个不是对他俯首帖耳,有求必应吗! 区区几个尚书府的管家,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 第九章 想让老子改名,没门 黄昏时分,李叙白下了工,没舍得雇车,硬是靠两条腿儿走回去,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二哥回来了,快,快,二哥累了吧,饭也做好了,快吃饭吧。”李云暖欢欢喜喜的摆好饭菜碗筷,还给李叙白盛好了饭:“二哥,快吃,尝尝我的手艺。” 李叙白心里一阵唏嘘。 他父母亲缘浅,从他记事以来,就没有感受到过什么亲情,心也一向比旁人硬的多。 穿越到了这个地方,竟然让他有了家人,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日子苦是苦了点,但他的心却软了下来。 他尝了一口,满脸的惊喜:“这是云暖的手艺啊,云暖长大了啊。” 宋时雨也难得的没有冷着脸色,附和道:“可不,云暖也是大姑娘了。” “二哥,今日上工可还顺利?”李叙璋很是担忧,他很清楚,自家二哥从前就是个读书人,说两耳不闻窗外事是好听的,其实是天真,他很担心二哥会吃亏。 “挺好的啊。”李叙白边吃边说,他有意让李叙璋和李云暖也知道些世事艰难,便将今日在路路通车马行发生的事情说了说。 谁知李叙璋和李云暖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宋时雨反应格外的激烈。 “你说什么?太后,她们去万佛寺了?”宋时雨惊呼一声,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李叙白不明就里:“是啊,不光是太后去了,听方管事说,汴梁城里数得着的大户人家的女眷都去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事。”宋时雨猛然回神,捡起筷子擦了擦灰,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可她的心里却远没有脸上表现的那般平静,反倒是心潮起伏。 她清楚的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太后好像也上山礼佛了,也是带着汴梁城里的高门大户一起去的,只是她那个时候太小了,没有留心过这些事情,也根本不知道太后是因为什么要上山礼佛的。 宋时雨想了想,问道:“二郎,你知不知道太后为什么要去万佛寺斋戒礼佛。” 李叙白点头道:“说是因为玉清昭应宫烧了,太后要斋戒礼佛,以平天怒。” 他嘴上说着,心里却很是不屑一顾。 这个时代的人就是愚昧,起火了就查是天灾还是人祸,再加强灭火措施,光去烧香拜佛有屁用。 难不成下回再烧起来,让庙里的菩萨金身提着水桶去灭火? “玉清昭应宫烧了?烧的厉害吗?”李叙璋问道。 李叙白道:“厉害啊,说是两千多间房都烧没了。” “太可惜了。”李叙璋叹息道。 李叙白继续道:“是可惜,浪费了多少银子啊。” 宋时雨捏着筷子走了神,难得的没有跟李叙白抬杠。 上辈子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些事情,好像因为李叙白的这些话,她拨开云雾窥得了一丝天日。 “大嫂,大嫂,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不舒服?吃不下去,你想吃什么,我,我再去给你做。”李云暖看到宋时雨的神情直愣愣的,担心她的身体没有痊愈,这才没有胃口吃饭。 宋时雨回了神:“没有,我没事,”她转头继续问李叙白:“那,二郎你知不知道太后什么时候回来?” 李叙白吃了口饭,摇头道:“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宋时雨“哦”了一声。 也对,李家只是一介贫民,怎么可能知道皇室里的动静。 不过上辈子的她,身为顾太傅的孙女,原本是该知道这些事情的,可惜的是,她那时候太小了,正是懵懂无知,只是玩乐的年纪,一直到顾家大厦倾倒,她还是懵然的。 不过,她还是隐约记得太后在万佛寺中礼佛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接导致顾太傅被陛下厌弃,最后才会满门流放。 上辈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宋时雨心事重重的,一顿晚饭吃的如同嚼蜡。 李叙白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哪句话没说对,又触动了宋时雨的伤心处。 “这么好的饭菜都不吃,这美人就是难伺候。”李叙白看着宋时雨失魂落魄的走了,唠叨起来。 李叙璋到底十一岁了,懂些事了,劝李叙白道:“二哥,大嫂也挺可怜的,她嫁过来的当天,赌场的人就闯进来要账,打死了父亲和大哥,大嫂连,连洞房都没进,就,就守了寡。” 他说着,声音渐低,伤心的落下泪来。 李云暖也抽抽搭搭的哭出了声。 李叙白赶紧安慰道:“哎哟,这眼泪泡饭可把饭菜都糟蹋了,快别哭了,先吃饭,吃饭啊。” 李叙璋和李云暖按下伤心,飞快的吃起饭来。 李叙白暗自叹了口气。 难怪宋时雨一直都是张死人脸。 让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守一辈子活寡,确实太不人道了。 “诶,我现在算是一家之主了吗?”李叙白陡然发问。 李叙璋和李云暖不明就里,齐齐点头。 “是啊,父亲和二哥安葬之后,衙门就来了人,把咱们家里的户主变更了,现在二哥是户主了。”李叙璋道。 李叙白心里有了想法,回头得空问问宋时雨的打算,如果她想离开李家,他可以做主给她写个什么字据,给她个自由身。 用罢晚饭,李云暖到厨房洗洗涮涮,李叙白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间赁来的院子虽然破旧,但胜在屋子多,每个人都能分到一间房。 “二郎,你明日去上工,帮我打听件事。”宋时雨推开门,冷然盯着李叙白道。 李叙白连头都没抬:“不会敲门啊?我这会要是脱光了,大嫂岂不是占足了便宜。” 宋时雨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李叙白一遍,面露鄙夷,语出讥讽:“就你?要脸没脸,要肉没肉的,我看你?不如去看一头猪!” “.......”李叙白觉得自己被万箭穿心了。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他。 他“腾”的一下站起来,重重的抵住门,不让宋时雨进来:“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我要是给你办了,我就不姓李!” 宋时雨漫不经心的附耳低语:“李叙白,你到底姓不姓李,你知道,我也知道。” 李叙白不傻,自然听出了宋时雨的意思。 但可惜了,他穿越前穿越后,都是这个名字! 他眯着眼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走到哪都姓李,都叫李叙白!” 第十章 皇帝是个摆设 宋时雨不恼不怒,一脚把门踹开,揪着李叙白的衣领将他抵到墙边,似笑非笑道:“二郎果然今非昔比了,不过,嫂嫂我也今非昔比了,二郎是想试试吗?” 美人的拳头硬,神情冷,目光如刀,几乎能剜下一块肉来。 李叙白硬生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隐约记得这位大嫂是个山里来的姑娘。 山里来的姑娘战斗力都这么惊人的吗? 还是刚成亲就守寡,对她的打击太大了,才性情突变,战斗力爆棚的? 他战战兢兢的拨开宋时雨的手:“别,大嫂要弟弟办什么事,只,只管吩咐就是了,可别,别动手脚,累坏了还得请大夫看,那大夫就跟抢钱一样,贵的很。” 宋时雨慢慢的松开了李叙白的衣领,轻拍了一下他的脸:“二郎识时务,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她把椅子挪到门口,堵着门正襟危坐:“二郎明日去车马行上工,帮嫂嫂打听几件事情,一,太后去万佛寺都带了谁家的女眷,二,她们可定了什么时候回城,三,随行的侍卫有多少。” 李叙白满口苦涩,额角突突直跳,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大嫂,我只是个车马行的伙计,不是朝里的大臣,这种事情,我怎么打听的出来啊!” 宋时雨笑了笑:“嫂嫂相信二郎,况且那路路通车马行往来皆是显贵,二郎现如今又在雅间做工,打听些事情,想来不难。” “......”李叙白一脸苦笑:“大嫂,我刚去第二天,就问东问西的,怕被人打死。” 宋时雨斜了李叙白一眼:“看来二郎是不怕被我打死了?” “......”李叙白哀嚎一声:“怕,怕,我惹不起你行吗?祖宗,我去给你打听还不行吗?” 宋时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笑容满面的拉开门往外走,突然又停下了脚步,转头对李叙白道:“二郎这副模样,朝里的大臣这辈子就别想了,宫里的太监还是可以想想的。” “......”李叙白无语望天。 他心里生出慢慢的怪异之感。 凭着李家的家境,娶来的长子长媳必定不会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出身。 那么这位大嫂宋时雨为什么会对太后带着那些贵族上万佛寺这件事情如此关注呢? 她到底是在关注太后,还是在关注那些贵族中的一员? 不管她在关注谁,这都不符合她的身份! 李叙白想明白了,他明天一定把宋时雨想要知道的事情打听清楚。 套话什么的,他最拿手了。 一场大火,烧毁了整个玉清昭应宫。 崇德、长春、滋福、会庆、崇徽、天和、承明、延庆八殿毁于一旦。 烧毁了宫殿自然是损失惨重,可最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 当今皇帝景帝赵益祯的受命册宝、皇太子册宝,当今太后的尊号册宝随着玉清昭应宫的大火一同毁于一旦。 这意味着,景帝和太后的名分皆少了些名正言顺,多了些未知的隐患。 他日若有变故,也许会招来诟病。 “陛下,夜深了,早些安歇吧。”大太监余忠端着安神茶走进殿中,挑亮了烛火,低声道。 “啪”的一声,赵益祯重重合上一本折子,静了片刻,问道:“母后到万佛寺了吗?” 余忠躬身道:“已经到了,都已经安顿下来了,陛下放心。” 想到今日朝堂之上的争论,赵益祯余怒未消,眼下只有自己的心腹太监在,他说话也就没了那么多遮掩:“放心,朕自然是放心的,只怕不放心的是母后吧!” “陛下!”余忠低低惊呼了一声,转身疾步向外,屏退了殿外的太监和侍卫。 赵益祯那口气郁结在心,不吐不快,又道:“你怕什么,难道朕说错了?今日朝堂之上,若非顾太傅据理力争,莫非母后要扒了朕的衣裳,当场验证真假吗?” 余忠忙苦劝不止:“陛下多虑了,太后娘娘也是担心陛下在火灾中龙体有伤,才会由此提议的,太后是陛下的母后,怎么会质疑陛下的身份。” 赵益祯越想越气:“朕难道不知吗,朕是母后的亲生儿子,母后难道不知吗,既然知道,为何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非要验证朕的真假?莫非,”他突然生出个荒诞的念头来:“莫非朕的亲生母亲其实另有他人,连母后也不知道朕身上的特征?” “哎哟,老奴的陛下啊,这话可不敢乱说啊!”余忠惊得险些要去捂赵益祯的嘴:“这话若是传到太后娘娘的耳中,老奴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赵益祯也知道自己是恼怒之下,口不择言了。 但他活了这二十三年来,从来都没有受过此等羞辱。 而今日偏偏在朝堂之上,面对满朝文武,却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质疑身份,险些被扒了衣裳。 这让他忍无可忍了。 要知道文官的笔就是杀人的刀,若是让他们在史书上记上一笔,他这个皇帝,那就是千古第一大笑话了。 “那你说太后今日是什么意思?若是顾太傅没有站出来,朕的皇位就坐不稳了吗?”赵益祯道。 “自然不是。”余忠摇头,慢慢道:“陛下,老奴想,玉清昭应宫是先帝最喜爱的地方,如今付之一炬,太后定然心痛难忍,今日在朝堂之上有所失态,也属寻常,还有就是,百姓对此事都极为关注,天灾也好人祸也罢,总要,总要有个交代。” “交代?”赵益祯哼笑一声:“朕明白了,太后这是逼着朕下罪己诏啊。” 余忠闻言,瑟缩了一下,不敢多说什么。 赵益祯心中生出浓浓的无力之感。 他二十三岁了,继位已有十年。 这十年里,太后垂帘听政,将大权牢牢掌控。 每日朝堂论政,他素来只有听的份,没有说的份儿。 十年了,他甚至连玉玺还没有拿回来。 他这个皇帝,就像个摆设! 这多可笑! 多可笑啊! 赵益祯无力道:“余忠,这罪己诏要加盖玉玺的吧?” 余忠不明就里:“应该,是吧。” 赵益祯摇了摇头:“也就是说,朕,写好了罪己诏,太后便会携玉玺归来,若是朕不写,太后就会带着玉玺在万佛寺住一辈子,让朕这个皇帝既名不正言不顺,又不孝不悌。”他长叹了一声:“亲生母子,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第十一章 顾七姑娘 次日一早,李叙白心事重重的到了路路通车马行,上晌二楼雅间一直没什么生意,伙计们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闲话,只有李叙白心不在焉的把所有的桌子都擦了两遍,吃午饭前,已经在擦第三遍了。 有伙计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对视了一眼,戏谑道:“李二郎,那桌子都让你擦秃噜皮了,当心扣工钱。” “啊,啥,扣工钱?”李叙白一下子清醒过来,微微憨厚而羞涩的一笑:“这一上午的,也没啥人哈。” 看到李叙白那个傻样儿,几个伙计嘿嘿直笑。 李叙白怎么会不知道这几个伙计心里在想什么,暗笑一声。 看来这几块料都不知道什么叫大智若愚。 他看了看左右,问道:“今日怎么没有见到方管事?” 伙计喝了口茶,道:“汴梁城里用得着马车的达官显贵有八成都上了万佛寺,你看这城里哪还有人啊,方管事今日告假了。” 李叙白暗道庆幸。 幸亏那姓方的躲懒今日没来,不然他还找不到那么好的机会去跟苏掌柜套近乎。 他溜溜达达的往楼下走,忽然听到轻缓的脚步声,一抬头,正看到两个姑娘跨过店门,其中一个头戴白色帷帽,把容貌遮的严严实实,而另一个姑娘丫鬟打扮,正虚扶着她。 这副做派,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李叙白赶忙迎了上去,轻声细语的问道:“二位姑娘,是要租车还是要买车?” 听到这话,那丫鬟如避蛇蝎一般挡在自家小姐面前,抬眼直勾勾的盯着李叙白:“你是谁?方管事呢?怎么不见他人?” 李叙白赶忙介绍:“方管事今日告假了,在下是新来的雅间伙计李叙白。” “新来的?新来的伙计胆子不小啊,就这么直愣愣的过来了,也不怕冲撞了我们小姐。”那丫鬟横了李叙白一眼,不屑道。 “晓静,不得张狂。”头戴帷帽的姑娘低喝了一声:“李叙白,你的名字倒是很有意思,你识字?” 当谁是文盲呢?李叙白暗自腹诽,面上却不露分毫:“是,在下读过书。” “吹牛谁不会啊,你既然读过书,干嘛不去考科举,要来当伙计?”丫鬟认定了李叙白和别人一样,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那帮人,语气愈发的不善了。 李叙白的脾气也上来了。 都是听喝伺候人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他冷笑一声:“你也是个姑娘,怎么没当上小姐呢?” “......你!”丫鬟气的涨红了脸。 “晓静,”姑娘制止了丫鬟,对李叙白来了兴致,隔着帷帽轻笑:“你若能用你的名字做一联诗,今日我这单买卖,就交给你做了。” 李叙白挑眉。 作诗他不在行,抄诗他在行的很。 他故作沉凝的走了几步。 这副神情落在丫鬟眼里,俨然就是绞尽脑汁的难堪了。 她插着腰冷笑:“小姐你看,他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做不出来了吧。” “晓静,”姑娘沉声道。 店门口的动静不小,早惊动了苏掌柜和一干伙计,都围在大堂里,看着李叙白。 “诶,你觉得这新来的是在说大话吗?” “不好说,他那一日揭穿讹人的那家子时,倒是挺机敏的。” “脑子好用可不一定书也读得好。” “我觉得他就是个骗子。” 苏掌柜的目光闪动,深深的望着李叙白,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 “有了,”李叙白走了一个来回,突然道:“青天云破星辰明,牵牛半没河叙白,”他转头看着姑娘:“这联诗小姐可还满意?” “青天云破星辰明,牵牛半没河叙白,”姑娘如获至宝的念了一遍,便点头道:“你果然是个念过书的,好,那我这单买卖,就劳烦你了。” “好,那就楼上雅间详谈。”李叙白伸出手,引着二人上了楼。 苏掌柜看着李叙白的背影,眉眼俱笑起来。 “不必忙活了,咱们长话短说。”姑娘摘下帷帽搁在一旁,看着李叙白道。 帷帽下的那张脸,虽然称不上是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清秀佳人。 只是李叙白见惯了美人,之前又被惊艳过他的宋时雨惊吓过,面对这姑娘的清秀脸庞,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得了的神情。 姑娘对李叙白的淡定格外满意,但满意中又难掩一丝失落,微不可查的吁了口气:“我要租一辆马车,马匹耐力要好,车夫的车技也要好,能够走夜路,另外,你能否给我找一个护?” 李叙白在心里飞快的盘算了一下,道:“这些都不难,只是小姐,车马行里有规矩,但凡是需要租车走夜路的,都要缴纳租金双倍的押金,另外就是,如果租车人是女子,车马行必须知道租车人的身份。” 姑娘和丫鬟为难的相视一眼。 “必须如实相告吗?”姑娘一脸难色的问道。 李叙白毫不犹豫的点头:“这也是为了姑娘的安危着想,毕竟是要走夜路的,而且听姑娘的意思,好像路程还挺远的。” 姑娘想了又想,最终定下了决心:“好吧,贵店有贵店的规矩和顾虑,我也不能为难你,”她微微一顿:“但是你要对此事保密,不能宣扬出去。” 李叙白道:“这个请姑娘放心,我们都是做正当生意的,不会随便泄露姑娘的隐私。” 姑娘低声道:“我是顾太傅府上的七姑娘,租用马车要赶夜路去万佛寺。” “顾,顾太傅?”李叙白愣了一下:“顾太傅府上的女眷昨日不是都已经到万佛寺了吗?姑娘你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去,反倒今日要自己租车走夜路去?” 三连问一下子惹到了顾七姑娘的伤心事,她眼眶一红,盈盈欲哭:“你有所不知,我是姨娘生的庶女,被夫人厌弃忌惮,太后的旨意是阖府女眷都要去,可是夫人偏偏以我得了风寒需要静养,又怕给太后过了病气为由,不准我去。” “其实七姑娘并没有病,对吗?”李叙白道。 “是啊,我们小姐的身子康健的很,那老虔婆就是看小姐上回进宫得了太后的青眼,怕这一次小姐又把她嫡出的姑娘给比了下去,硬是给我们姑娘扣了个生病的由头,不准我们姑娘去。”丫鬟倒是的忠心护主的,连一家之主都敢骂。 第十二章 有人快发疯了 这事太大了。 顾太傅府上的女眷,就算是个小妾生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也不是他一个车马行的跑堂伙计能扛得住的。 李叙白不敢随意应承顾七姑娘,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将此事回禀掌柜的,请他斟酌着给姑娘安排妥当,可好?” 顾七姑娘拭了拭泪,神情犹豫极了:“可,可掌柜的,嘴严吗,会不会,会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我,我违背嫡母的意思,私自跑了出来......” 她欲言又止,又快哭了。 李叙白简直要抓狂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那种三句话没说完就掉眼泪的哭包。 不论男女,也无关美丑。 就是单纯的烦! 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拔腿就走:“没事的,掌柜的嘴是最严的了,要是连他的嘴都信不过,这路路通车马行里就没有信得过的了。” 看着李叙白出了雅间,顾七姑娘低下头,一脸冷薄的盯着杯盏。 “姑娘,原以为新来的伙计会好糊弄一些,可这小子的心眼儿也不比那些经年的老伙计少,他去跟苏掌柜说了,这马车定然就租不出来了。”丫鬟焦急道。 顾七姑娘面无表情,哪里还有方才半分怯弱委屈的模样,轻哼了一声:“那苏掌柜若是个识趣的,就该知道我顾七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我没有一开始就来寻他,就是给他留着余地呢。” 丫鬟咬了咬唇:“那,苏掌柜会,会答应吗?” 静了片刻,顾七姑娘淡淡道:“他会的。” 果然,李叙白只离开了一刻的功夫,再回来时,手里竟拿着已经你好的契书,递给顾七姑娘:“顾七姑娘,这是敝店的契书,你仔细看好,马匹和马车,还有车夫,苏掌柜亲自挑选去了,至于随性的护卫,苏掌柜安排了......” “护卫不必安排别人了,你就很好。”顾七姑娘打断了李叙白的话。 “我,我不行。”李叙白下意识的便拒绝了顾七姑娘。 “怎么?你是怕我给不起银子,还是怕我?”顾七姑娘愠怒道,只说了一句话的功夫,眼泪便又掉了下来。 “不是,我,”李叙白张口结舌。 他要怎么解释才好呢,他什么都不怕,就是怕伺候哭包。 顾七姑娘擦了眼泪,说道:“五十两。” “什么?” “我说,你随我走一趟,我另外付给你五十两银子。” “行,那在下就陪顾七姑娘走一趟。”李叙白答应的十分痛快。 只要给够加班费,伺候哭包也无所谓! 顾七姑娘在契书上落下签名和指印,拈起其中一份交给丫鬟,心满意足的笑道:“那么,酉正时分,西城门口,不见不散。” 一锤定音,李叙白反倒没有了半点瞻前顾后,平静点头:“好,我准时到。” 顾七姑娘走后,李叙白跟苏掌柜告了个假,既然是要走夜路,总要提前备些干粮和水,还有衣裳。 现下虽然暮春时节了,但昼夜温差很大,尤其是万佛寺在深山里头,越走越冷。 他可不想刚挣了加班费,就得了风寒,把钱送去给抢劫的大夫。 苏掌柜神情凝重的吩咐李叙白:“二郎,我本是不想接这单买卖的,可是那顾七姑娘的生母是顾太傅嫡长子最宠爱的妾室,不是说得罪不起,而是不想触这个眉头,既然她点名让你护送,就只好辛苦你走一趟了。” 李叙白不以为意道:“掌柜的客气了,我既然是咱们车马行的人,当然要替掌柜的分忧,走一趟夜路不算什么的。” 苏掌柜又道:“二郎一定要记得,一路上少跟那顾七姑娘说话,决不能坐到车厢里去。” 李叙白重重点头:“我懂,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掌柜的怕那顾七姑娘把持不住,怕我吃亏。” “......”苏掌柜哑然。 他不是,他没有。 苏掌柜无言的挥了挥手:“行了,你去吧,我把马车和车夫安排好,你直接去西城门口等着就行了。” 李叙白顺道买了些晚饭回家。 李云暖诧异的看了看日头:“二哥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是被人家给轰回来了吧,我就知道你干不长。”宋时雨补刀道。 李叙白哼了一声:“你昨天想打听的事,我都打听出来了,你还想听吗?” “......”宋时雨怒瞪李叙白。 “大嫂让二哥打听什么事?”李云暖好奇的探过头。 李叙白按着李云暖的头道:“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不配听。” “......”李云暖嘁了一声。 “云暖乖,端着饭菜去三郎房里吃,我跟你二哥有事商量。”宋时雨一脸正色道。 李云暖只好端着托盘离开了。 “说吧,你都打听到什么了?”宋时雨问道。 “我什么都没打听出来。”李叙白道。 “你敢骗我!我打死你!”宋时雨低吼着扬起拳头。 李叙白赶忙跳到一旁:“你可真暴力,听我说完再打行不,我虽然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但是晚上车行有马车要去万佛寺,我会一同过去,顺路不就打听了吗?” “你不准去!”听到这话,宋时雨神情大变,像疯了一样怒吼一声,把李叙白吓了个哆嗦。 李叙白躲到墙根,这个战斗力爆棚的女人发起疯来,他就是再撸十年铁也扛不住。 还是躲远点吧。 “为,为啥不能去,跑一趟五十两银子呢。” “你是要银子还是要命!”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两个都要,我,都要不行吗?” “......你,你不许去,听清楚没有,不许去!” “不去就不去,那我一会跟顾七姑娘说一声,让她换个护卫。”李叙白的耳朵险些被震聋了,也实在打不过发疯了的宋时雨,不情不愿的服了个软。 宋时雨反倒愣住了:“你说谁?谁要去万佛寺?” “顾七姑娘啊,听说是顾太傅的孙女,你听说过?”李叙白一脸茫然。 宋时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格外难看,比方才听到李叙白说要去万佛寺时还要难看,似乎跟什么人有深仇大恨一样。 她的牙根咬的紧紧的,简直要将谁活撕了一样! “诶,你怎么?不去就不去,你咬牙干嘛?”李叙白看出宋时雨在崩溃的边缘来回横跳,生怕她真的崩溃发疯了,赶忙倒了盏热茶递过去。 接触到温热的杯盏,宋时雨才好像活了过来,整个人瞬间放松了,直勾勾的盯着李叙白道:“我和你一起去。” 第十三章 跑路了 暮春时节,天慢慢的黑的晚了,酉正时分,天才麻麻黑,伸出手还能隐约看得见五指。 从汴梁城的西城门出去,便是京城近郊,这个时辰,城门口熙熙攘攘全是出城的人。 大部分都是白日在汴梁城里上工,做买卖的近郊百姓。 李叙白坐在车辕上,嘴里叼着个草叶子,嘟嘟囔囔道:“你还别说,你这个扮相还挺像的,诶不是,那万佛寺里有啥啊,深山老林的,你为啥一定要跟着去啊?” 他絮叨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他只好无趣的嚼着草叶子。 “李叙白,你果然守时守约。”顾七姑娘笑盈盈的走到马车旁,她已经不是下午的那身打扮了。 一身暗色粗布衣裳,头上身上没有半点饰品,脸上抹的蜡黄蜡黄的。 李叙白啧啧舌。 这已经不是低调可以形容的了,这简直就是丑。 顾七姑娘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打扮不太好看,冲李叙白伸出手:“这车有点高,你拉我一下。” 李叙白垂着眼帘,没敢多看顾七姑娘一眼,抓着她的手将她拉上车。 这副模样落在顾七姑娘眼里,就好像别有意味的心虚一般。 她低笑一声,钻进车厢。 丫鬟晓静背着个小包袱,也跟了进去。 车夫高高的扬起马鞭,重重一甩,马车绝尘而去。 出了城门一路往西,虽然走的是官道,但越走人烟越稀疏,四周的村庄越来越少,燃着灯人家也只剩下了寥寥几户。 “李叙白,你家住在何处啊?”顾七姑娘隔着车帘问道。 许是离开了汴梁城,马车驶入了近郊,顾七姑娘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声音轻快,话也多了,不像下晌那般高傲了。 “过了州桥就是。”李叙白敷衍道。 顾七姑娘像是完全听不出李叙白的敷衍,兴致勃勃的继续道:“过了州桥地方大了,到底是在哪嘛?” “甜水巷。” “哦,”顾七姑娘安静了会儿,又问:“你家里几口人啊?” “五口。” “都有谁啊?” “弟弟妹妹,”李叙白说了一半,下意识的看了旁边一眼,继续道:“嫂子。” “你只有嫂子吗,你哥哥呢?爹娘呢?” “死了。” 顾七姑娘:“......” 车帘掩盖下的她神情晦暗不明。 夜色越来越深,马车一路急行,扬起薄薄的灰尘。 车里车外都渐渐没了人声。 只有车轱辘碾过官道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是旗山快到了吗?”顾七姑娘像是突然惊醒了过来,掀开车帘向外望了一眼。 天色蒙蒙亮,灰蒙蒙的天际看起来极远,而在那极远的天边,一片层峦叠嶂的群山掩映在灰白晨雾中,苍翠绿意都变得古旧森然了。 李叙白伸了个懒腰,在车辕上颠簸了一整夜,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李叙白,是不是快到旗山了?”顾七姑娘盯着李叙白的背影,问道。 李叙白没有回头:“望山跑死马,那片山看着挺近的,其实还得再跑大概......”他低下头,看见车夫给他比了个数,他续道:“大概两个时辰吧。” “两个时辰!”顾七姑娘不满道:“那赶到旗山不都晌午了,你们怎么这么慢!我要扣你们的租金!” 李叙白倏然回头:“顾七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咱们赶得是夜路,还能起飞不成,你嫌命长,我可怕死!” “你个小跑堂的,敢咒我们小姐!”听到这话,晓静不乐意了,掀开车帘怒道。 “好了晓静,”顾七姑娘的目光闪了闪,没有再跟李叙白争执,放下了车帘。 李叙白哼了一声,转头不语。 驶过一段难行的道路之后,路面再度平整起来。 马车的速度快了几分 终于在临近晌午时,赶到了旗山的山脚下。 但这并不是结束了,而是另一个开始。 旗山本身离汴梁城并不十分的远,若是白日里赶路,一整日定然是到了。 可是旗山山势复杂而辽阔,万佛寺又在旗山深处,山路难行,马车是万万上不去的,只能靠两条腿爬上去。 从山脚下走到万佛寺,没有一整日是走不下来的。 如此算来,他们这个时辰赶到旗山,即便是马不停蹄的上山,只怕也要走到深夜,才能看到万佛寺的大门。 李叙白站在山脚下,插着腰极目远眺,也没能从绿的伤眼的群山里,找到万佛寺的影子。 他发愁的叹了口气。 可算是知道这单生意为什么这么贵了。 山脚下唯一个一处茶棚格外简陋,也没什么好茶好点心。 顾七姑娘坐着,泡了一壶自己带的茶叶,吃了两块自己带的点心,转头看了眼打瞌睡的车夫和山脚下望山兴叹的李叙白,低声对晓静吩咐了一句。 晓静赶忙去找店家,问清楚了茅厕的位置,便扶着顾七姑娘往茶棚后头走去。 车夫听到动静,抬起斗笠看了一眼。 只见长条椅上还搁着半开的包袱,破旧的老榆木桌子上,还有刚泡好的热茶和吃了一半的点心。 车夫便又低下了头。 过了片刻,李叙白回到了茶棚,没看到顾七姑娘主仆二人,愣了一下,疾步走过去问车夫:“哭包呢?” “去茅厕了。”车夫低声道。 李叙白不耐烦的摇头:“女人就是事儿多!” 车夫骤然抬头,神情不善的盯了李叙白一眼。 李叙白赶忙补救:“不包括你!” 等了一阵子,一直等到老榆木桌上的茶水都不冒热气了,茶棚里的人都走干净了,也没看到顾七姑娘主仆二人回来。 李叙白心里顿生不详,重重一拍大腿:“去了这么久,她们该不会是掉到茅坑里了吧!” “坏了,她们跑了!”车夫一下子掀开斗笠,露出那张不施粉黛,却依旧让人惊艳的脸庞,径直往茶棚后头跑去:“还不快去找!” 李叙白皱着眉头跟了上去:“不会怕,她们银子都付了,跑什么,俩女的往深山老林里头跑,就不怕被老虎狮子给吃了吗?” “我跟你说不明白!”宋时雨头也没回,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茅厕门口,飞一起一脚把门踹开。 一股臭气狂卷而出,苍蝇嗡嗡嗡的飞了出来。 茅厕里空无一人。 “还,真跑了啊,她们跑什么啊?”李叙白茫然道。 第十四章 谁傻谁知道 李叙白和宋时雨找了一圈儿,没有找到顾七姑娘主仆二人,又翻了翻她们留下的包袱,只有两件不值钱的衣裳。 二人在山脚下望山兴叹。 “跑了就跑了呗,咱回吧,反正钱也收了,不让咱送不是正好嘛!”李叙白满不在乎道。 宋时雨用看啥子一样的目光看着李叙白:“你是不是傻了点,她是谁,顾太傅的孙女,顾府的七姑娘,你收了她的银子,要送她去万佛寺,现在人丢了,要是人没事还好,人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收了多少银子都得原样吐出来,顾府还不会放过你。” 李叙白皱着眉头道:“那是她们自己跑的,关我屁事啊。” “你说了,顾府就会信吗,你一个车马行的伙计,顾府打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还没人敢给你伸冤。”宋时雨的神情格外冷肃,说出的话也终于让李叙白重视起来了。 是了,他现在所处的时代,门第森严,阶级固化,庶民和贵族泾渭分明。 庶民的命如草芥。 贵族可以随意践踏。 如今的他,在顾府的眼中,就是那个一句话便能被决定了生死的蝼蚁。 “那,那怎么办啊!”李叙白慌了神,他可不想再死一遍。 再死一遍,就不会有穿越复活的机会了吧。 宋时雨淡淡的瞥了李叙白一眼:“还能怎么办,上山,追啊。” 李叙白看着蜿蜒崎岖的山路,心中大定:“对啊,她俩养尊处优的,爬山肯定不如咱俩快。” 宋时雨认同的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的上了旗山。 “诶,那顾七姑娘是不是有病啊?怎么掏了钱,自己还跑了呢?”李叙白跟在宋时雨的后面,一边走一边问。 宋时雨面无表情道:“她不是有病,她是心机深沉。” “啥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傻呗?” 宋时雨转过头,目光幽幽的打量了李叙白一眼:“是有点儿。” 李叙白:“......” 宋时雨难得的笑了笑:“那顾七姑娘顾时宴是顾侍郎的庶女,生母极得宠爱,风头都盖过了正室嫡妻。顾七姑娘当然也没有把嫡女放在眼里。” 她慢慢说着,神情怅然,恍如隔世,就像是在说一件格外遥远的事情。 “这次她的嫡母没有让她一同上万佛寺,她自然怀恨在心,既不肯放弃这次出风头的机会,又不愿担违抗母命,私自出府的罪名,你说,她要怎么做?”宋时雨慢慢道。 “原来她叫顾时宴啊,名挺好听的,就是人不怎么样!”李叙白恍然大悟,狠狠的踹了一脚路边的石头:“可是,我们都答应了她,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她还费这个劲做什么?” “所以我才说她心机深沉,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她这样做,不过是将一切可能发生的隐患统统扼杀罢了。”宋时雨不屑道。 李叙白觉得有些古人早死果然是有原因的。 想得太多,死的太快! “那我要是就没上山找她呢?”李叙白愤愤不平道。 “你没去找她,她回城后会告诉掌柜,你在半道上把她扔了,你觉得苏掌柜会向着谁?” “那我要是找她去了呢?” “你找到了她,她回城后会告诉苏掌柜,你做事不够周到稳妥,竟然让她走丢了,自己爬到万佛寺,没有尽到护卫的责任,你说苏掌柜会怎么做?” “哎哟我去,和着我怎么做都捞不着好呗。”李叙白瞬间崩溃了:“她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么多心机算计人,还算计的这么周全!” “小小年纪?她都十四了,都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了,已经是个大人了!”宋时雨见鬼一样看着李叙白。 李叙白用更加惊悚的,见了鬼的神情盯着宋时雨。 十四岁,古人的年纪还是虚出来的,至少虚了一岁,也就是说算计了他的顾时宴满打满算也才十三岁。 先不说她发育的早晚,面相看起来就不像十三岁这么小点儿。 就说这个心眼儿,就让李叙白惊叹了。 十三岁也就相当于他前世那些初中生的年纪。 他在脑海中扒拉了一下与顾时宴同龄的人的模样。 没有一个有她这样的心智。 看来读书多了,的确容易傻! “你怎么了?吓着了?”宋时雨见李叙白呆若木鸡,又好气又好笑的问道:“让你别来别来,你非要来,这下子知道厉害了吗?” “确实吓着了。”李叙白后怕不已。 苏掌柜让他少跟顾时宴说话果然是对的。 这一宿,不定谁吃亏呢! 宋时雨难得的劝慰起李叙白:“好了,只要你们把银子退给她,并且绝不将此事泄露出去,她便不会追着你不依不饶,而且,”她微微一顿,叹息如风:“而且顾侍郎虽然是个糊涂蛋,但顾太傅却是最中直不过的,他肯定不会为难你的。” 听到宋时雨这样说,李叙白总算是松了口气。 下一瞬他又开始心疼他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银子。 哦,对了,还有护送顾时宴到万佛寺,她承诺的那五十两银子,也一并飞走了。 飞走了...... 李叙白越想越气,连着重重踢了好几脚。 “不对啊,咱们追了这么久,怎么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她们俩的腿脚,不应该有这么快啊。”李叙白看了看前头蜿蜒望不到头的山路,又蹲下来扒拉了几下路上的脚印:“你看,这些脚印很新鲜,应该是刚过去不久,但是脚印很深,也比,”他看了看宋时雨露出裙角的鞋:“也比姑娘的脚要大。” 他在这一截山路上仔仔细细的翻找了一遍:“大嫂,路上没有找到姑娘的脚印啊,这不对啊,会不会还有另外一条山路上山?” 宋时雨摇了摇头:“通往万佛寺的路只有这一条,”她凝神道:“我想,顾时宴应该是提前雇好了滑竿,让人抬着她上山了。” 李叙白:“......” “你还追吗?左右都是一文钱挣不到的,到了万佛寺,等着你的有可能只是一顿羞辱。” 李叙白犯了倔劲儿:“追,老子倒要看看,是谁羞辱谁!” 宋时雨微微一笑,她就知道,李家这位莫名活了下来的二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犟种。 二人往前走了一段,李叙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若有所思的问宋时雨:“大嫂姓宋,可是对顾家的事了如指掌,这会儿又对顾时宴紧追不舍,”他凑近了,目光如炬,一直望到宋时雨的眼眸深处:“大嫂,莫非,跟顾家有旧?” 第十五章 人为偶遇 万佛寺始建于前朝,历经战火摧残后,几度垮塌又重建,才有了今日的宝相庄严的盛景。 万佛慈悲,教化信众。 虽然远在深山里,山路又格外难行,但每日里香火旺盛,到了重大的节日,更是人挤人人挨人,甚至需要排队分批进寺。 晨起山里有些冷,万佛寺的正殿里很是清净,文太后跪在佛前,神情虔诚而又肃穆,眼帘低垂着,不知是在念经还是在筹谋,亦或是闭目养神。 韶音拿着斗篷进殿,轻轻披到文太后的肩上。 “大娘娘,余忠传信过来,陛下只带了一队侍卫,轻装简行,已经进山了。”韶音附耳低声道。 文太后陡然睁开了双眼,保养得宜的脸上惊诧了一瞬:“陛下这么快就想通了?” 韶音低语:“大娘娘一心都是为陛下好,为陛下着想,陛下怎么会不知道大娘娘的苦心,自然是想得通的。” “但愿陛下能体谅老身的苦心。”文太后神情微动,扶着韶音的手,慢慢站起身,望向宁谧平和的寺庙:“陛下快到山门的时候,老身出去迎一迎。” 听到文太后这样说,韶音低声称是,心里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陛下自然是只有一个,可太后却不止一个,宫里有大娘娘文太后和小娘娘杨太后,还有一个...... 韶音默默的摇了摇头,把不该有的念想驱逐出脑。 只要文太后和陛下和睦,不再这样一直僵持下去,她们垂华宫的日子就好过得多。 “听说万佛寺的香火旺盛的很,可是今天这山里怎么都没有人啊?”李叙白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累的气喘吁吁的。 他和宋时雨二人爬了一夜的山路,终于远远的看到了万佛寺的山门,他再也控制不住又酸又疼的双腿了,拖着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腿挪到路边坐下。 宋时雨也累的够呛。 她前世是习武之人,走这点山路根本不算什么,可占据的李家长嫂的身躯实在是太羸弱了些。 她已经带不动这两条腿了。 她也捡了个与李叙白相邻的石头坐下,捶了捶腿:“万佛寺里住了太后和汴梁城里的达官显贵,旗山虽然没有封山,但附近的百姓哪个敢贸然进山,万一离万佛寺近了些,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一家子都得跟着遭殃。” 李叙白这才想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个等级分明的大环境下,还真有可能出现宋时雨说的那种情况。 他也不顾不上腿软腰酸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那咱们赶紧走吧,这个地儿可不好待。” 宋时雨哑然失笑,刚准备起身,她突然神情一变:“别说话,有人过来了,快,躲起来。” 李叙白反应极快,纵身一跃,就上了旁边的那棵树。 宋时雨恰好也挑中了那棵树,三下两下爬了上去。 巨大而茂盛的树冠遮天蔽日,也将二人的身影牢牢的掩盖住了。 “诶,你怎么也上来了,这树经的动咱们两个吗?”李叙白压低了声音道。 “你下去,换一棵树。”宋时雨无情道。 “先来后到你懂不懂。” “闭嘴,人过来了。” 宋时雨话音方落,果然看到有两架滑竿渐行渐近。 滑竿上坐着昨日失踪的顾时宴和她的那个丫鬟晓静。 只是顾时宴又换了身打扮。 此时的她一身又轻又薄的白纱衣裙,挽了个松松的披帛,绣着暗花。 头上梳着堕马髻,发髻间只点缀了几朵羸弱的黄色山花。 脸上只淡淡的敷了层薄粉,脸色微微苍白,大大的杏仁儿眼泛着些许清波。 整个人看起来又怯弱又娇俏,简直是楚楚动人,让人心生怜惜。 李叙白啧啧舌。 难怪说要想俏一身孝,顾时宴这身标准的小白花打扮,绝对是对有掌控欲的男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她这是换了身衣裳就相当于换了张脸呗,还怪好看的呢。不过她穿那么少,不冷吗?”李叙白低声道。 宋时雨的神情格外复杂,像是又恨又怒:“她一向如此,惯会扮柔弱装可怜。” 李叙白别有意味的问了一句:“大嫂对顾时宴很了解啊,昨夜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宋时雨凶神恶煞的扬起拳头:“给你一拳你要不要?” 李叙白没意思的嘁了一声:“既然碰上了,我倒要下去问问,她想干什么!” 宋时雨一把拉住李叙白:“等会儿,先别下去。” 就在这时,顾时宴下了滑竿,丫鬟晓静给了四个挑夫二十两银子,并一把散碎铜钱:“喏,说好价,我们小姐看你们辛苦,多给了些,回去给孩子买糖吃。” 四个挑夫千恩万谢的。 其中一个不解问道:“这离万佛寺还有几步呢,小人这就走了,小姐要自己走过去吗?” 晓静不耐烦的哼了一声:“让你们走你们就走,问这么多干什么?” 另外三个扯了那人一把,抬着滑竿往山下走去。 “小姐,咱们是在这等,还是再往前走走?”晓静看四下无人,说话的声音也就没了顾忌。 顾时宴眺望了片刻:“再往前就离万佛寺太近了,这会儿万佛寺里头必然守卫森严,太近了容易惊动不相干的人,就在这等着吧,他们轻装简行,应该也快到了。” “听他们的意思,像是在等什么人?”李叙白道。 宋时雨望向远处,没有说话。 在等谁呢?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 她绞尽脑汁回忆着前世发生的事情。 这一年暮春时节,万佛寺到底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导致太后和陛下厌弃了顾家。 可惜啊,她那个时候太小了,只有五六岁,对很多事情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根本不记得当时的详情了。 李叙白没等到宋时雨的回答,又没话找话的喃喃自语:“我昨日听苏掌柜的意思是,玉清昭应宫的大火是天怒,老天爷发怒了,所以太后才到万佛寺斋戒礼佛,想让老天爷息怒,但是老天爷怎么才能息怒呢,光靠太后吃斋念佛肯定是不够的,这件事也打了一批人,杀了一批人,可是还要怎么来着?让陛下怎么来着?我想不起来了。” “平息天怒,让陛下?”宋时雨低声重复了一句,突然灵光一闪:“是,没错,罪己诏!”她陡然转头:“我知道她在等谁了!” 第十六章 放过他,让我来! “等谁啊,她在等谁?”李叙白茫然问了一句,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骂了一句脏话:“卧槽,我也猜到了,她不会是在等皇上吧,想来个偶遇!卧槽!” 两个人正要跳下树,就看到山路上一行人渐渐走近。 这行人年纪都不算太大,个个都格外精壮有力,摆明了就是行武之人。 他们隐隐成拱卫之势,将其中一名年轻男子护在中间。 而那名年轻男子的气势贵不可言,一看就是常年身居高位之人,不怒自威。 宋时雨一眼就认出了那名年轻男子的身份,神情难看极了:“完了,来不及了。” 李叙白也如临大敌:“那群人看起来功夫挺高的,咱们俩不动都有可能被发现,要是一动,肯定要被当成刺客就地正法了。” 二人发现了这一行人,顾时宴就是冲着这些人来的,自然也发现了。 她极快选了个最具有柔弱美感的姿势,半卧在地上,泪眼朦胧的望向来人,酝酿好情绪,准备那人走到身边后便开口。 宋时雨焦急如焚:“绝不能让她和陛下碰面,一定要阻止她。” 李叙白无所谓道:“碰到了又怎么样,她愿意给皇帝当小老婆,关你什么事?” 宋时雨噎了一下:“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啊,所以我也不告诉你怎么才能阻止她。” 宋时雨的心火腾地一下就烧起来了,抬手就要揍李叙白。 李叙白满不在乎的把脸凑过去:“一巴掌下去,肯定要惊动了他们,把咱俩和顾时宴一块抓了正好。” 宋时雨瞬间偃旗息鼓:“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李叙白想了想:“你告诉我你跟顾家是什么关系。” “二郎,知道的太多死得越快。” “无所谓啊,谁着急谁知道。” “......”宋时雨气笑了:“好,此事了结,我告诉你。” “行喽。”李叙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纵身一跃,竟然身轻如燕的跃上了另一棵树。 他这样一动,动静自然逃不过那群功夫深厚的侍卫的法眼。 那群人骤然聚拢在赵益祯的身旁,将他围的纹丝不动。 “陛下,有刺客,请陛下速速回銮。”余忠大惊失色。 话音方落,一群飞鸟从树冠中冲天而起。 随即惊动了周围树冠上的宿鸟,纷纷振动双翅,凌空远去。 呼啦啦的声音如同惊雷,响彻整片山林。 这样巨大的动静掩盖下,李叙白从树上掉下来的动静就实在不算什么了。 他在赵益祯的面前摆了个同样妖娆又柔弱的姿势,躺在地上痛苦哀嚎。 声音粗哑,听起来痛苦难当。 “什么人,敢刺杀陛下!”几个侍卫齐齐上前,将剑架到了李叙白的脖颈上。 “哎哟,脚扭了,疼死我了!”李叙白痛呼一声,哐当一下倒在了地上。 其中一个侍卫拿剑拍了拍李叙白的脸,见他毫无反应,赶忙回禀道:“陛下,刺客吓晕过去了。” 赵益祯又好气又好笑:“刺客?什么刺客能崴了脚,还被你们给吓晕了,这分明就是附近的山民!” “......”那侍卫哽住了。 “陛下,那这,万佛寺还去吗?”余忠小心翼翼的问道。 “去,为何不去!”赵益祯原本就是揣着一肚子火气上的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倒霉蛋打断了,他似乎一下子想通了。 再难也不过就是如此了,还能更难吗? 就像这座山,翻过去就是万佛慈悲。 “陛下,那这个人怎么办?”余忠又问。 “带着,一起去万佛寺。”赵益祯又看了一眼李叙白的脸,竟然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亲近感来,鬼使神差的就这样吩咐了。 余忠简直惊呆了,不明白出宫的时候还怒气冲天,像是要杀人一样的景帝,这会儿怎么突然就心情大好了呢。 他没有细想,赶忙安排人背起了李叙白。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个什么来路,倒是个福星。 李叙白趴到侍卫背上的时候,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以为皇帝都是高高在上的,遇到他这种庶民,肯定就是踢一边不管了。 怎么这个年轻皇帝不按套路出牌,竟然要带着他一起进万佛寺。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这个年轻皇帝他穿越到这个世上,见到的最大的boss了。 要是能拿下这个人,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不是梦了。 这个年轻皇帝都喜欢啥样的人? 美人他是不行了。 马屁精或是少说多干? 还是动不动就撞柱子死一个给他看的谏臣? 或者是上马能安邦下马能定国的能臣? 不不不,太能了也不行,容易功高震主然后被卸磨杀驴! 李叙白在心里反复揣摩思量。 而远处半卧在地上摆了半天造型的顾时宴就太惨了。 没人注意到她后,宋时雨借机拍晕了顾时宴和晓静,又把她们捆到一起,担忧的看了一眼李叙白,才将她们远远拖走了。 宋时雨没有下狠手,顾时宴和晓静醒来的自然很快。 “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好大的胆子,我要让我爹杀你满门!”顾时宴气的七窍生烟,她筹谋了这么久,眼看就要成功了,偏偏就被这个女子给破坏了。 她要杀了她,杀了她! 宋时雨不屑的瞥了顾时宴一眼:“你在外头这般败坏顾府的名声,顾太傅知道吗?” 一听到自家不苟言笑的祖父的名头,顾时宴吓得脸色都白了,缩了缩脖颈,色厉内荏道:“你知道我是谁,还不赶紧放了我!” “放了你?让你再去跟陛下偶遇一下吗?”宋时雨讽刺道。 “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顾时宴矢口否认,既然这件事没有做成,她自然决不能承认有过这个想法。 宋时雨也并没有想让她承认什么,只是阴沉着脸色道:“顾时宴,你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总之你这次是做不成了,语气在这嘴硬,不如还是好好想想我把这件事捅到顾夫人面前,你要怎么解释吧。” 顾时宴根本没有想到宋时雨会这样说,这样做,一下子就慌了神。 她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姑娘,一直养在深闺中,纵然有些心机手段,也多是些上不得台面的。 况且嫡母的威严太可怕了。 她一下子就嚎啕出声了:“我,我只是想替自己博一个前程,这有错吗?夫人没有嫡女,全是庶女,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能带别的庶女,就不能带着我!夫人不管我,我还不能替自己搏一搏吗!” 宋时雨愣住了。 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原来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她,没有另一个顾时雨了。 原来她重生以后,就只是宋时雨了。 再也没有从前的那个顾时雨了。 她的母亲,只有一个儿子了! 宋时雨茫然又焦躁。 第十七章 母慈子孝 周遭安静了下来。 就连风都是无声的吹过,树冠也无声的摇动。 宋时雨没有意识的站着,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迷途中的孤魂,不知身在何处。 “诶,女疯子,你要是现在放了本小姐,本小姐还能饶你一命!” “就是,赶紧放了我们家小姐,不然我们顾府绝不会放过你的!” “怎么,你还想杀人灭口吗?” “你怕是不知道我们顾府的厉害,也不知道我们姨娘的厉害吧!” 顾时宴和晓静一唱一和,连消带打,不停的吵嚷。 这声音实在太嘈杂了,把宋时雨的思绪拉回了自己早已重生,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顾时雨,这世上再也没有顾时雨这个人的现实中。 她陡然狂躁不安起来,抬手“啪”的一声,重重抽了顾时宴一个耳光:“闭嘴!” 这一巴掌,她早就想抽了,从上辈子忍到了这辈子。 顾时宴的脸骤然又红又肿,她捂着脸嚎啕大哭:“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宋时雨一把掐住顾时宴的脖颈,赤红着双眼,面目狰狞道:“有个人告诉我,被掐死的人都很丑,你要试试吗?” 顾时宴一下子就被掐的没了声音,红肿的眼睛里包着将落未落的眼泪,一声都不敢哭了,死死咬着下唇连连摇头。 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一只灰突突的野兔仓皇的跑了出去。 宋时雨蓦然平静了下来,神情恢复了正常,松开了手,转过身去问道:“顾府的人在万佛寺的哪个院子落脚?” 顾时宴抽泣道:“在,在静和院。” 宋时雨没有作声,抽出刀割断绑着二人的绳索:“若不想死,就赶紧滚,别让我在旗山看到你们!” 顾时宴根本没有想到还能有活下来的机会,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等等。”宋时雨又突然出声。 顾时宴吓了个激灵,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惊恐的瘪着嘴:“你,你刚才说要放过我们的,你不能反悔的!” 宋时雨看着顾时宴这幅草包模样,简直无语到了想笑。 她上辈子是多么的无能无用,才会被这样一个草包耍的团团转。 “把身上的银子都留下!”宋时雨恨毒道。 此言一出,顾时宴才真正将宋时雨当成了劫道的,而不是被谁指使着来找茬抓她把柄的,便痛痛快快的掏了银子。 “给你,都在这了。”顾时宴小心翼翼的将银子搁在石头上。 宋时雨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又抬眼望着晓静:“你的呢?” 晓静张口结舌:“我,我一个丫鬟,哪,哪有什么钱啊?” 宋时雨嗤的一笑:“你一个贴身丫鬟没有银子,你哄鬼呢?”她抬手一样,刀尖深深的扎进了巨石里:“你是当真要钱不要命?” 晓静吓得跪倒在地,再也不敢心存侥幸了,从怀里掏出银子同样搁在石头上,战战兢兢道:“就,就只有这些了。” 宋时雨拔出刀,拨了拨,笑意冷薄:“你可真没少贪啊。” 顾时宴看了一眼那银子,突然回过神来,重重的甩了晓静一耳光:“你敢偷我的银子!” 晓静捂着脸,不敢哭也不敢喊痛:“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小姐,小姐,奴婢不敢。” “不敢,你每个月一两半的月钱分文不少的都要给你老子娘,不偷我的银子,你告诉我,你这十二两银子是怎么攒下来的?”顾时宴目光一转,凶神恶煞的质问道:“莫非你勾搭了哪个野男人?” “小姐,小姐,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 这两个罪名太大了,无论哪个都足以要了她的命,她哪个也不敢承认,只好捂着脸不停的磕头。 顾时宴可没工夫跟晓静掰扯,转身就往山下走路。 晓静见状,一边哭一边追了上去。 宋时雨冷笑一声,包起银子,茫然的望着万佛寺。 赵益祯赶到万佛寺山门,看到文太后迎风而立,脸庞虽然保养得宜,但是几丝飘扬在风里的银丝,还是暴露了她的年纪和这些年的殚精竭虑。 他不由的心下一软,几日来心生的隔阂也无声无息的淡去了些,赶忙迎上去,握住文太后的手:“晨起山里还是很冷的,母后实在不宜出来吹风。” 文太后拍了拍赵益祯的手背:“山路难行,陛下是夜里出来的,老身担心,不出来看看怎么行。” 赵益祯动容不已,看着韶音道:“你也是母后身边经年的老人了,怎么也不知劝着点,也不给母后披着点斗篷。” 韶音变了脸色,赶忙请罪道:“大娘娘挂念陛下,奴婢劝不住,请陛下恕罪。” 文太后赶忙拦住了赵益祯:“是老身一心想出来迎陛下,与韶音她们无关,陛下可不兴搞什么迁怒怪罪。” “母后都不怪你们,那朕就绕你们这一回。”赵益祯笑着轻轻揭过了此事不提。 韶音赶忙谢恩。 赵益祯搀扶着文太后进万佛寺:“不知母后这几日与慧智主持可有参禅?” 文太后的神情暗了暗,转瞬如常笑着与赵益祯说起这几日参禅所得。 在外人看来,端的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余忠和韶音对视了一眼,不由自主的齐齐松了一口气。 显然两个上位者之间的斗法,让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都胆战心惊,人人自危。 “大总管,大总管,这个人怎么办?”侍卫背着李叙白追上余忠,低声问道。 余忠着实没有将一个庶民当回事,看都没看李叙白一眼,只散漫道:“给他找个厢房安顿下来,离陛下远点,山里人没见过世面,不必告诉他咱们的身份,更不必提陛下,省的吓坏了他,等他醒了,打发几两,哦,不,二十两银子,就让他走吧。” 余忠想的很简单,穷困潦倒的山里人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二十两银子吧。 侍卫低声称是,自然从善如流。 李叙白趴在侍卫的背上直撇嘴。 他什么没见过?现代社会的高科技,他哪一样看的少了,还能被几个蒙昧未开的无知古人给吓着了? 简直就是笑话! 不过这会儿不让他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他与他们的身份相差太远,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还不如现在这样装聋作哑,混点意外之财来的保险。 李叙白反复衡量了利弊,最终决定将晕倒装到底,等时机合适了再醒过来。 第十八章 鸡飞狗跳 文太后和赵益祯东拉西扯了半晌既渡不了人,也渡不了己的佛经,茶水都从清香喝到了无色。 文太后灌了个水饱,没有从赵益祯的话中听出半分服软的意思,不由的怒从心起。 都是那帮动不动就撞个柱子死一下的文臣带坏了皇帝! 其中就是那个姓顾的最讨厌! 整日里满口的家国社稷,动循矩法,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杀又杀不得,骂又骂不过! 怎么,她一个女人扶持幼帝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殚精竭虑的白发丛生,反倒是个罪过了? 且说皇帝刚刚大婚不过一年,就算是十年,她这个母后说的话,他也得听! 文太后不轻不重的搁下杯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来:“皇帝,玉清昭应宫被焚毁一事,皇帝打算如何处理?” 赵益祯也放下了杯盏,平静道:“儿子已经处置了工部的一干人等,还有当日救火不利的宫人、侍卫,一共一百一十二人。” 文太后掀了下眼帘儿:“皇帝的受命册宝,皇太子册宝,老身的尊号册宝都毁于一旦,这是天怒,处置几个官员,如何能够平息天怒!皇帝,你还要执迷不悟吗?还要等着再降下天灾吗?”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 赵益祯紧紧抿住薄唇,脸上一派平静,可胸口剧烈的一起一伏,还是昭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死死的握住扶手,片刻才松开,语气愈发的淡薄疏冷:“母后多虑了,朕上对得起祖宗礼法,下对得起黎民社稷,朕无愧亦无惧。” “好一个无愧亦无惧!”文太后骤然笑出了声,笑意却未达眼底:“老身累了,皇帝自去吧。” 赵益祯再未分辩什么,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李叙白在厢房里躺了一刻,终于躺不下去了,装着刚刚醒过来的样子,瘸着腿推开门。 侍卫一直守在门口,看到李叙白出来,他赶忙扶住李叙白,殷勤的嘘寒问暖,唯恐他有个什么好歹。 这可是连余大总管都吩咐要照看的人啊! 李叙白颇有些受之有愧:“兄弟,我没事,就是崴了一下脚,歇一会儿就好了。” 侍卫掏出二十两银子塞到李叙白的手里,道:“小郎君受惊了,这是家主让在下赔给小郎君的,家主另有要事,不便相见,还望小郎君收下。” 李叙白没少看古装剧,那电视剧里的御前侍卫个个都眼高于顶,嚣张跋扈的很。 可眼前这个侍卫,也不知是刚刚入这行还没有养成那目中无人的秉性,还是这个世道的御前侍卫都是如此,竟然如此的和气可亲。 李叙白捏着银子,暗暗唏嘘。 古装剧误他良多。 其实他想左了。 能当上皇帝近卫的,个个都背景深厚,功夫过人,自然是桀骜到有些狂妄的。 但是也并非不通事理。 有了景帝的另眼相待和余忠的吩咐,侍卫再狂,也不会刻意为难一个估计以后再也不会相见的庶民。 李叙白拿着意外之喜,错失了顾时宴那五十两银子的失落感少了许多,想着难得来一趟万佛寺,逛一逛再下山。 万佛寺不愧是历经了两朝的百年古寺。 庄严肃穆中流露出不经意间的精巧奢华。 大殿中雕梁画栋,佛像宝相庄严。 寺庙深处则有奇石造景,翠竹森森,奇石上更引了活水倾斜而下,造出一方别致的瀑布来。 纤陌纵横的鹅卵石小路两旁,全是绿油油的阔大芭蕉。 那绿色像是水洗过一般,如同凝碧。 李叙白边逛边叹。 要说这吃喝玩乐,还的是古人心思巧妙啊。 现代人除了抱着手机呵呵傻乐,哪有这么多心思修个园子。 就算有,也没钱没地。 “你是什么人?怎么擅闯万佛寺?”李叙白正逛得兴起,眼前突然出现两个姑娘,面色不善的瞪着他。 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姑娘更是神情倨傲的质问他。 李叙白呵了一声:“这万佛寺是你家开的啊?你说让谁进就让谁进?那你咋不在门口搬个凳子卖门票呢?” 两个姑娘听不懂李叙白在说些什么,但这不妨碍她们听出了李叙白话中的嘲讽意味,顿时恼羞成怒。 “我看你是欠揍!”穿着鹅黄衣裙的姑娘气的柳眉倒竖,三步并作两步,眼看着就要冲到李叙白的面前。 穿着粉色衣裙的姑娘一把拉住她,低声道:“二姐,这是佛门清净之地,惊动了母亲,可是要受罚的,还是算了吧。”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鹅黄衣裙气的更狠了。 “我怕她?”鹅黄衣裙一把推开粉色衣裙:“你要是怕,就滚去告密,别在这碍我的眼!” “小姐,”眼看着鹅黄衣裙就要闯祸,边上的丫鬟赶忙劝住她:“小姐,听说陛下进万佛寺了,说不定就在附近逛园子呢。” 鹅黄衣裙双眼一亮,鄙视的打量了李叙白几眼:“算了,看你可怜,我就放过你了,你跪下给我磕头道歉,我就不追究你了。” “磕头道歉?”李叙白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鹅黄衣裙:“我看你是小脑萎缩吧?” 鹅黄衣裙就是再傻,也听出了李叙白没说好话,气急败坏的推了丫鬟一把:“你去,给我打死他!” 粉色衣裙瞥了旁边一眼,赶忙抱住鹅黄衣裙,苦苦哀求起来:“二姐,二姐你别冲动,母亲本来就在气头上,这要是让母亲知道了,说不定要赶二姐下山了。” 李叙白简直就要笑出声了。 高明啊,这个粉衣裳太高明了。 她明明知道那个什么母亲正是这黄衣裳的痛脚,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分明就是挑着那黄衣裳冲动犯错受罚。 这手段虽然粗浅的可笑,但是对没脑子的草包却百试不爽。 他不由的有点可怜黄衣裳,身法灵巧的躲过了那丫鬟的巴掌,好心提醒了黄衣裳一句:“你们是冲着皇上来的,皇上也不傻,一个知书达理,一个像个疯婆子,你说皇上会选谁?除非皇上眼瞎了,才会选你这样的吧。”他看了一眼粉衣裳,又慢条斯理道:“她长得没你好,气质也没你好,但是还敢跟你一起跑出来偶遇皇上,你想想是为啥?”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啊!”李叙白仰天长叹。 鹅黄衣裙愣住了,转头死死盯着粉色衣裙。 “二姐,我不是,我没有。”粉色衣裙顿生不详。 阔大的芭蕉叶后头,赵益祯和余忠看戏看的兴致勃勃。 “这小郎君,挺有意思的,祸水东移使的炉火纯青啊。”赵益祯赞赏的笑道。 余忠却听得胆战心惊的。 什么皇上傻了,皇上眼瞎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人怕是个棒槌吧 还有脸说别人没长脑子! 第十九章 被自己蠢哭了 “余忠,这两个姑娘是谁家的?”赵益祯低声问道。 余忠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 赵益祯脸色微沉:“怎么,她们的家世见不得人?” 余忠赶忙摇头:“不是,陛下,他们都是小娘娘的娘家杨国公的姑娘,穿黄衣裳的那个是嫡出的二姑娘,穿粉衣服的那个是庶出的四姑娘。” 赵益祯恍然大悟。 终于明白了太后借着玉清昭应宫大火大肆发作的缘由了。 他大婚一年,皇后始终未能有孕。 宫里宫外终于着急了。 急着给他充盈后宫了。 平天怒,选后妃,一石二鸟,一举多得。 所有人都有所得。 唯独没有人在乎他这个皇帝会怎样。 想到这里,赵益祯浅浅的透了口气,对余忠吩咐道:“不要惊动旁人,带那小郎君来见我。”说完这话,他心中生出一点诡异的畅快:“不要告诉他朕的身份。” 余忠有些懵然:“陛下,那杨国公府的二位姑娘呢?” 赵益祯淡淡道:“朕今日没有见过她们。” 这就是不处置也不理会的意思了。 李叙白被余忠带到门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要见到这个时代的九五之尊了。 他不由得心神激动。 却又得咬牙忍着。 “小郎君,坐吧,别拘束。”赵益祯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也不像自己这样富贵无极,但却活的远比自己肆意的年轻男子,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 李叙白默念了几声不紧张,不紧张,才坐了下来,先道了个谢:“公子给的银子我收到了,多谢公子了。” 赵益祯不知道还有这件事,看了余忠一眼。 余忠躬身道:“老奴见小郎君伤的不轻,又受了惊吓,就自作主张给了小郎君二十两银子的补偿。” 赵益祯转头道:“二十两银子不多,小郎君不必客气。” 二人是萍水相逢,身份阶级又相去甚远,一时间尴尬无言起来。 还是李叙白率先打破了尴尬:“公子是来万佛寺礼佛的吗?” 赵益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淡薄的笑了笑,反倒打听起李叙白的身份来了:“小郎君就是这旗山人吗?” “不是,我家是汴梁城里的。”李叙白老老实实道。 赵益祯意外的一愣,他一直以为李叙白是旗山的农户或是猎户,没想到竟然是汴梁人士。 “那小郎君怎么会到旗山,莫非也是来礼佛的?” 李叙白突然福至心灵。 对啊,那顾时宴闹那么一出,不就是为了跟皇上来个偶遇,然后发展出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嘛。 那他干嘛不把这件事直接跟皇上说了呢。 既然她赖了他的银子,就别怪他断了她的前程。 李叙白重重的叹了口气,郁闷道:“别提了,我都快倒霉死了。” “哦?怎么了?说来听听?”赵益祯兴致勃勃的问。 人类的悲欢果然是不相通的。 赵益祯看到李叙白发愁难受,自己的心情突然就多云转晴了。 李叙白垂头丧气道:“我是汴梁路路通车马行的伙计,前天下午有俩姑娘来租马车,说是要赶夜路上万佛寺,租车的钱押金都给了,让我给她当护卫,送到万佛寺之后,再给我五十两银子,谁知道我们赶到旗山山脚下的时候,那俩姑娘说要去更衣,就一去不回了,我这不就上山找她们来了嘛。” “那你找到了吗?”赵益祯好奇道。 “没有,要不说倒霉嘛。”李叙白摇了摇头:“人没找到,银子也没给,我还崴了脚,白跑一趟了。” “这俩姑娘不会是遇到拐子了吧?”余忠道。 李叙白狠狠的摇了摇头:“不可能,现在家家日子都过得好了,偏远的地方都见不到拐子,旗山是天子脚下,就更不会有拐子了。” 一听这话,赵益祯认同道:“你说的不错,如今世道清明,拐子也不多见了,这俩姑娘一定是有什么别的打算,撇下你单独走了。” 李叙白简直是碰到知音了:“就是,她们俩就是想赖账不给,才自己跑了的!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汴梁城里有拐子,不能是碰到拐子了。” 赵益祯的脸色更好了。 看,在他的励精图治下,大虞境内连拐子都快绝迹了。 余忠被自己给蠢哭了,真想给自己一嘴巴。 他脖子上顶的是个潲水桶吧,怎么连说话都犯蠢了! 李叙白暗自得意。 年轻的皇上还没练出千年狐狸的城府。 他这个活了两世的现代人,心机总算是够用了一次。 “官家即位之后,颁布了法令,买卖人口是重罪,不论买卖双方同意与否,自愿与否,买卖同罪,若有需要帮工的,只能签订有一定时间限制的雇佣契书,基本上杜绝了奴婢买卖的情形,这些年拐子的确是不常见了,但是与此同时,有许多雇佣契书签订的格外模糊,有许多空子可以钻,也是让府衙头疼不已。”赵益祯侃侃而谈。 李叙白听得暗暗咋舌。 这位皇上虽然年轻,但是却很有见地,意识很超前。 居然已经有了买卖同罪这样的法律意识。 他感慨万千:“公子说的极是,雇佣契书签订的模糊不清,根本原因还是其中一方处于绝对的劣势,比如不认字儿,不懂法,或者急着用钱,都有可能被人哄骗着签了不公平的契书。” 说到这,李叙白想到了他自己签的契书,又道:“我上工的路路通车马行的契书就很公开透明,一项一项写的很清楚。” 朝政大部分都把持在文太后的手里,赵益祯每日批的最多的就是请安折子,很少有跟朝臣推心置腹讨论一件政事的时候。 当然也没什么机会遇到跟自己政见相符之人。 他身边的人虽然都是忠心于他的,但又畏惧文太后的权势,总是小心谨慎的过了头。 赵益祯连连点头,对李叙白心生赞赏:“小郎君的见地很是不同,只是教化万民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让他们在短时间里识字,懂法就更加不容易了。” 李叙白想到他穿越前所处的环境,有各种各样官方的保障,便试探道:“若雇佣双方所签订的契约,都需拿到衙门里备案,隐患不就能大大减少了吗?” 赵益祯双眼一亮,和余忠对视一眼。 “对啊,经衙署审定备案的雇佣契书,定然是没有问题的。”赵益祯兴奋道。 余忠却道:“那要是衙门里的人被雇佣人的人收买了呢?” 此言一出,赵益祯和李叙白都惊诧的望住了他。 “......”余忠蠢的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第二十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说的那是小概率事件,不能说完全没有,只能说极少存在,咱不能因噎废食不是。”李叙白看着赵益祯有些难看的脸色,一边往回找补,一边暗自腹诽。 这位年轻的皇上是不是眼神有问题,从哪找的这么蠢的太监! 太监把自己蠢哭了也就算了,把皇上气死了可怎么办! 那是要天下大乱的。 赵益祯哼了一声,气不顺道:“你说的也对,官商勾结,官官相护的事也不是没有,既然如此,那就两个衙署共同监管审核,这两个衙署都被收买的机会就小多了吧。” 李叙白竖了下大拇指:“公子想的太周全了。” 余忠连着犯了两次蠢,真的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赵益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问李叙白:“你们车马行租赁马车,总要留下租车人的名字吧,那两个租车的姑娘是哪个府上的,你要是知道,我可以帮你找找人。” “我知道,她们俩是顾府的,就是,顾太傅那个顾府,其中一个是顾太傅的孙女,顾七姑娘顾时宴,另一个是伺候她的丫鬟。”李叙白就等着赵益祯问这句话呢。 赵益祯吩咐余忠:“去顾家女眷暂住的院子问问,看这位顾七姑娘来了没有。” 余忠深深的看了李叙白一眼,躬身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赵益祯和李叙白两个人。 赵益祯想了想,问李叙白:“小郎君,我想问你个事情。” “公子你说。” “若是你想做一件事情,你的母亲不同意,或者说你的母亲非逼着你做一件你本不愿意做的事情,你该怎么办?” “不愿意做就不做,直接告诉她不就行了?” “没有这么简单。”赵益祯摇了摇头,怅然道:“若是你既不想做,又不能直接拒绝,不能,不能伤了你母亲的心,又该如何?” 李叙白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大概是这位年轻的皇上和已经不太年轻的太后之间起了争执。 他想了想,郑重其事道:“公子觉得好听的谎言和不好听的真话,哪个更伤人?” 赵益祯愣了一下,对他说谎是欺君大罪,要诛九族的,应该没有人敢跟他说谎话吧:“这个,谎言一旦被戳穿,定然是比不好听的真话更要伤人。” “那公子觉得,有没有一种谎言是永远都不会被戳穿的?”李叙白又问。 赵益祯不确定道:“没有。” 李叙白扬眉:“说一个谎就要用十个谎去圆,又辛苦又容易露馅,总会有无法自圆其说的一天的。” 赵益祯定定的看着李叙白,目光越深幽,神情也越来越凛冽:“小郎君你很坦荡,也很大胆。” 李叙白回报了一个目光澄澈,坦然从容的笑:“因为我心底无私,自然坦荡大胆。” 赵益祯被李叙白的从容打动了,毕竟一开始是他先隐瞒的身份,那么眼前之人故作不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说得对,不愿意便直接说,真话不好听却也好过谎话被戳穿。”赵益祯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他与太后之间,并无龃龉,缺的只是坦荡。 他猛然起身往外走,转头看了李叙白一眼:“小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李叙白不躲不闪的直视赵益祯打探的目光:“我叫李叙白,在汴梁城甜水巷租房,家中兄妹四人,还有一个守寡的长嫂。” 赵益祯点了点头。 这样的家世最是清白也最是清苦。 可就是这样的家世,这李叙白还能如此从容大气洒脱,也是难得。 “什么,余忠来打听顾时宴,他是官家近侍,他来打听,肯定是奉命而来,官家,官家怎么会知道顾时宴这个人?”顾夫人听到婢女的回禀,倏然一惊,赶忙站起来,只草草的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迎了出去。 余忠早被婢女迎到正厅喝茶,看到顾夫人,他不漏分毫的问道:“惊扰夫人了,不知府上这次来了几位姑娘?顾七姑娘可曾来了?” 顾夫人看不出余忠的深浅,斟酌着道:“临来时,小七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就没敢带她来,让她留在府里养病了。”她微微一顿,小心翼翼的问:“余大总管,是,我家小七闯了什么祸吗?” 余忠打了个哈哈:“哪里,顾夫人想多了,杂家只是随口一问。” 顾夫人暗骂一声,脸上去不敢流露出分毫不满,恭维道:“余大总管是个忙人,百忙之中还抽空过问我家小七的事,这是小七的荣幸,”说着,她看了婢女一眼。 婢女心领神会,赶忙往余忠手里塞了个鼓囊囊的荷包。 余忠连掂都没掂,只略微捏了一下就塞进袖子里,慢悠悠的提点了顾夫人一句:“府上的姑娘都大了,心也大了,夫人可要看好了才是。” 只这一句,顾夫人便吓得魂飞魄散,险些都要站不住了。 硬是强撑着道谢,送了余忠出去。 “夫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他知道什么?”婢女胆战心惊的问。 顾夫人平静了片刻,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来:“必是顾时宴趁着看守的人不备,跑了出来,说不定还遇到了官家,幸好官家没把她看在眼里。” “夫人,不会吧,余大总管并没有说什么啊。” 顾夫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太后娘娘的意思,满汴梁城的勋贵人家都心知肚明了,老爷怎么可能不跟那个贱人说,我拼着惹恼了老爷,也要拦着顾时宴,不就是怕她来丢人现眼吗,千防万防,还是功亏一篑。”她嘲讽的笑道:“她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个什么出身,什么姿色,也妄图攀龙附凤,她别给全家招灾惹祸就算好的了。” 婢女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夫人,那,七姑娘现在在什么地方,不会,不会已经被抓起来了吧。” “不会,若是被抓起来了,余忠就不会来打听她有没有跟着一起来万佛寺了。”顾夫人眯了眯眼:“她要是被抓起来了反倒好了,我正好借机除了这个心腹大患。我虽没有亲生的女儿,但老爷最不缺的就是庶女,想对我表忠心的庶女也多得是,不管有什么天大的好事,便宜了谁,我也不能便宜了那个贱人的女儿!” 第二十一章 水不能乱喝 宋时雨趴在屋顶,掀开一片灰瓦,目睹了屋里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她的母亲还如前世一般模样。 虽然没有了她这个年幼无知的女儿拖累,但仍然殚精竭虑到心力憔悴。 不过,这辈子与上辈子还是有区别的。 她不再是拖累了,历经两世的她,将会是母亲最大的助力。 临近晌午,山里的气温升了上来,不再像晨起时那般冷飕飕的了,空气中徜徉着清冽的草香。 李叙白在万佛寺里吃了斋饭,许是方才那些人刻意吩咐过的,这顿斋饭格外丰盛。 他惦记着约着在外头碰面的宋时雨,连吃带拿,硬是打包了一个包袱背着,往山门走去。 谁料刚走到山门,门口黑影一晃,闪出来两个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高个子侍卫上下打量了李叙白一眼,面露轻视:“你是哪个府上的?” 李叙白愣住了,他进来的时候可没有人盘问他。 不对,他是跟着那群人一起进来的,应该也没谁敢盘问那群人吧。 他想起那个忽悠了他的顾七姑娘,眼珠滴溜溜一转,换了张赔笑的脸:“我是顾府的车夫,来给夫人送东西的。” “顾府的?顾太傅府上的?”侍卫问道。 “对对对。”李叙白疯狂点头:“那个,我能出去了不?” 说着,李叙白往前走了一步。 “退回去!”两个侍卫不由分说的抽出刀剑,硬是将李叙白逼了回去:“顾太傅府上的也不能出去。” “为啥?我就是来送个东西的,怎么还能进不能出了呢?”李叙白慌了神,李家还有一家子嘴等着吃饭呢,他回不去算是怎么回事! 侍卫分毫不让:“对不住了,太后娘娘懿旨,从今日起,任何人都不得离开万佛寺!” 李叙白简直欲哭无泪了。 完了,他被困在这了,他在这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李叙白垂头丧气的往回走,下意识的走到之前装昏迷时住过的厢房。 推了下门。 门没锁,屋里的摆设也没变。 看来并没有安排其他人住。 无处可去的他,只能在这里蹭吃蹭喝了。 “诶,这位小哥,你没有走啊。”背着李叙白进万佛寺的侍卫看到厢房里有人影晃动,赶忙进来查看,看到李叙白,不禁笑道。 李叙白郁闷了:“本来是想走的,都走到门口了,又被侍卫给拦回来了,说是太后娘娘懿旨,从今天开始,谁都不能出去了。” “对对,是有这么回事。”侍卫恍然大悟,往铁壶里添了些水,做在炉子上烧起来。 “为啥不让出去啊,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们等着吃饭呢。”李叙白捂着脑袋长吁短叹的。 侍卫劝道:“小哥别着急啊,兴许明日太后就回京了,你不就能走了吗?” “明日太后要回京?”李叙白吃惊道。 侍卫赶忙笑道:“不是,我这不也是猜测嘛。” 李叙白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侍卫一眼。 这侍卫应当跟他的年纪差不多,就算有些心机,也涉世不深。 他没再追问,反倒先自报了家门:“我姓李,名叙白,在家行二,小哥小哥叫着多见外,叫我二郎吧,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二郎,”侍卫从善如流,笑道:“我姓杨,名昌盛,在家行三,二郎就叫我三郎吧。” 互道了姓名和排行,两个人的关系陡然亲近了起来,话也多了。 “原来二郎不是旗山人士,也是咱们汴梁城的,路路通车马行我也听说过,名气挺大的。”杨昌盛听说李叙白是路路通车马行的伙计,并没有半分轻视之意,反倒更加亲近了几分。 李叙白心里生出些疑惑,面上不露分毫:“嗐,名气再大也是商户,我也不过就是个小跑堂的,哪里比得上三郎做御前侍卫这么体面呢。” 铁壶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嘟的升腾起一阵白色水汽。 杨昌盛赶忙沏好茶水,顿时满室飘香。 “二郎常常这个茶,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杨昌盛笑道:“御前侍卫听起来体面,其实也就剩下体面了,挣着跑堂的工钱,操着掉脑袋的心,真是半点好处也没有的,就这个活计,还是靠着家里的门路安排的,我自己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李叙白闻着茶香,轻轻的抿了一口。 这茶入口清香,没有半点涩意,回味更是甘甜,茶汤也格外青绿。 这是上好的黄山毛峰。 李叙白前世是个爱茶懂茶之人,年纪轻轻的,就像个老年人一样天天捧着个大茶缸子,走到哪喝到哪。 他喝过的茶,没有一百种,也有八十种了 但是能超过眼前这个茶的口感的,绝没有十种。 他对这个看起来憨厚的杨昌盛打起了十二分的重视心。 一个侍卫,轻飘飘的就从家里带了如此名贵的茶叶。 一来,这茶叶在他家里定然不算什么名贵之物。 二来,这侍卫家里定然非富即贵。 “好茶,真是好茶。”李叙白由衷的赞叹了一声:“三郎从哪弄的这么好的黄山毛峰啊,真是极品啊。” 杨昌盛不以为意的笑道:“我家老爷子有些门道,这茶都是旁人孝敬的,不算什么。”他又给李叙白斟了一盏:“来,二郎爱喝,回头我给二郎装点,带回去慢慢喝。” 李叙白对杨昌盛更加重视了。 这人出手不凡,要么是真大方,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几盏茶下肚,李叙白的头有些蒙蒙的,眼前也开始模糊了,看杨昌盛的脸都重影了。 他心里刚来得及暗叹了一声不好,便昏昏沉沉的趴在了桌子上。 “二郎,二郎,你怎么了?你醒醒。”杨昌盛一边呼喊李叙白,一边推搡了他几下,脸上没有半分焦急的神色。 李叙白虽然昏昏沉沉的,浑身也没什么力气,动弹不了,更说不出话来,但是神志尚且保持着一丝清醒。 他听到了极短的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接着杨昌盛回到他身旁,继续推了他两下。 他实在没有力气回应,眼皮也越发沉重,为数不多的清醒神志也开始涣散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就在李叙白有些慌乱的时候,身子一轻,被杨昌盛背了起来。 清冽的空气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草叶香铺面而至。 李叙白察觉到杨昌盛背着他,似乎往万佛寺的深处走去。 他用仅剩的一点点力气和神志,重重的咬了一下舌尖。 剧痛和满口血腥气令他又多维持了一瞬间的清醒。 第二十二章 人可以救 “咳咳咳,咳咳。”李叙白是被呛人的浓烟熏醒的。 他重重的咳嗽着,手脚还不太灵活,努力睁开眼望向四周。 只见入目全是肆无忌惮的滚滚浓烟,但奇怪的是,这里却没有看到有火烧的痕迹。 他心下定了定,看来这火是从别处烧起来的,这里只是烟多了点。 还好还好,他前世是经过系统的消防培训的,知道只要做好防护不被烟熏着,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他试着动了下手脚,趴在地上,尽量避开浓烟凝聚的地方,匍匐前进。 刚爬了几步,就看到佛龛倒在地上,平日里慈眉善目的佛像被烟都熏黑了。 更惨的是,佛像下面压着一条腿。 露出来的衣角刺绣精美。 李叙白赶忙往那人身边爬过去。 那人昏迷着,头朝着门口趴在地上,腿被佛像压着,动弹不得。 应该是起火时受了惊吓,正要往外逃命的时候,被倒塌下来的佛像给砸到了腿。 “诶,诶,你醒醒,醒醒啊。”李叙白扒开那人的头发,露出一张不年轻但保养的极好的脸。 这是个很有身份的妇人。 李叙白来不及多想什么。 再有身份也得有命活着。 他又试探着叫了几声,那妇人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但她呼吸还算平稳,身下也没有血迹。 是被烟熏晕了。 李叙白这会儿已经活动开了,手脚也灵活了些,试探着搬了搬佛像。 幸好佛像不沉,是空心的。 李叙白聚起一口气,把佛像抬起一道缝,然后用脚一个勾,将佛龛勾过来垫在缝隙里,正好足够将那妇人的腿拉出来了。 他将妇人的腿拽出来。 那妇人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别说话,烟太大了,再把你老人家给熏晕了。”李叙白赶忙道,把外衣脱下来往旁边种荷花的大缸里泡了泡,然后捂在妇人脸上,问道:“你还能走吗?” 那妇人显然是被吓坏了,伤腿也痛的厉害,声音颤抖道:“腿疼,走,走不了了。” 李叙白转头看了一眼。 黑烟太浓了,根本看不清楚门在什么地方。 他又问:“门在哪?” 妇人指了个方向。 李叙白想了想,撕了条衣袖系在口鼻处,背起妇人道:“你一定捂好鼻子嘴巴,别说话,我背着你出去。” 那妇人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感动的,当真趴在李叙白的背上一言不发。 李叙白弯着腰,尽量放低了身子,往门的方向艰难的走过去。 这个姿势走起来太费劲了,更何况背上还背着个人。 他走两步就得停下来歇一会。 “奇怪了,这么大的火,怎么外头静悄悄的,一个救火的人都没有?”李叙白嘟囔了一句。 他背上的妇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 越往门口走,黑烟越是浓重。 这正与李叙白起初的判断不谋而合。 火是从外面烧起来的。 他背着那妇人,艰难的走到门口,伸手一推。 心一下子坠到了谷底。 是哪个缺德带冒烟儿的把门给锁了,还是从外头锁的! 这是非要让他李叙白再死一次吗? “草他大爷的!”李叙白爆了句粗口,把妇人放下来,一脚接一脚的开始踹门。 那门锁的极紧,竟然纹丝不动。 “这有窗户吗?”李叙白问那妇人。 妇人捂着湿淋淋的衣裳摇头。 李叙白道:“门都锁了,有窗户估计也钉死了。”他看着妇人道:“诶,你得罪谁,怎么非得弄死你?” 妇人的目光闪了闪,突然低笑:“你这小郎,怎么就知道是冲老身来的?” 李叙白道:“这不明摆的吗?门锁死了,火是从外头烧起来的,门也锁了,咱俩都关在这,我一个车夫能得罪谁,肯定就是个背锅的搭头,人家是冲着你老人家来的。” 妇人笑了:“过慧易夭啊,小郎年纪轻轻的,这么聪明可不是好事。” “......”李叙白俩眼儿一瞪:“嘿,老太太,我救了你的命,你还咒我早死,这就有点不地道了吧。” 那妇人一点都不慌乱怕死:“咱们还没出去呢,你还不算是救了我。” 李叙白:“......” 一听这话,他又聚起一口气,再度开始踹门。 就在这时,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嘈杂的脚步声,呼喊声和泼水声接踵而至。 “这门,这门怎么锁了,快,快找钥匙去!” “没有钥匙,这个小佛堂早就荒废不用了的!” “砸锁,快砸锁!” 几声巨大难听的碰撞声响起。 “哗啦”一下,门锁掉在地上。 通往生路的那扇门被人重重的拉开了。 浓烟骤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狂涌而出。 一丝明亮的天光照了进来。 李叙白眯了眯眼。 下意识的又把那妇人给背了起来,往外走去。 骤然从黑暗深渊走到光明无限的地方,李叙白还有些不适应。 眼前是朦胧的白光。 神志被新鲜的空气刺激的不那么情形。 只知道有无数人蜂拥而至,有的人扶住他,有的人把他背上的妇人扶了下来。 他们还叫她太后。 太后! 李叙白陡然清醒过来。 他居然救了个太后! 他刚才叫她什么来着,老太太! 他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 不会影响他收赏银吧! 李叙白满脑子都是浆糊,像牵线木偶一样被人摆弄了一通。 换了干净衣裳,又被太医诊过脉后,再次见到梳洗干净,正襟危坐的妇人,他整个人还是懵然的。 “怎么,小郎不认识老身了?”文太后刚刚遭逢大难,在生死之间徘徊了一回,可通身的气派和精气神依旧极具威慑力。 李叙白连行礼都不会,只会讪讪傻笑。 乖乖,这可比刚才那个年轻皇上吓人多了。 难怪人家是上一届的宫斗冠军呢。 “太后娘娘,我,我刚才说错了话,还望,太后娘娘别跟我计较。”李叙白从前上学的时候,文言文学得不好,古装剧看的也不多,面对这些古人,实在不会文绉绉的说话。 文太后深深的笑了笑:“怎么会,小郎是个聪明人,总有些小错,老身也不会当真的。” 李叙白继续傻笑。 这回不是装疯卖傻。 也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是真的犯怵了。 文太后看出了李叙白的如坐针毡,但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淡淡问道:“小郎虽救了老身,但老身也要依律查问。” 李叙白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太后娘娘想问啥,就,就问吧。” 第二十三章 嫌疑人死了 看在李叙白刚刚救了自己的性命的份上,文太后对他还算是客气,并没有咄咄逼人:“小郎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处废弃的佛堂?” 李叙白毫无隐瞒的直言相告:“我是汴梁人,就住在甜水巷,在路路通车马行当伙计,”他将事情的起因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清楚,又继续道:“我暂时不能离开万佛寺,就只好回到了之前的厢房,后来那个叫杨昌盛的侍卫来找我聊天,多喝了几杯茶,我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在火场了。” 听完李叙白的话,文太后冲屏风后头扬声道:“皇帝,你都听到了?” 赵益祯从屏风后头走出来,脸色阴沉如水,冲余忠吩咐道:“去抓人!” 余忠应声称是,疾步往外走去。 “皇帝,这杨昌盛是跟着你一起来的万佛寺,想来你是知道他的底细的。”文太后平静道。 赵益祯点头道:“儿子知道,他是小娘娘的娘家侄子,在禁军呆了已有三年,是一个月前刚刚调到御前的,儿子跟他只说过几句话,并不熟悉。” 文太后面露疑惑:“并不熟悉,那你怎么会让他跟着一起来万佛寺?” 赵益祯坦然的与文太后目光相接:“此次来万佛寺,儿子是临时起意,只是随手指了当时当值的几个御前侍卫。” 文太后轻笑一声:“也不知是皇帝的运气太好,还是老身的运气太差,皇帝随手指的人,就想要了老身的命。” 赵益祯慢慢的看向文太后,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狠厉的话:“母后信吗?儿子若是想要一个人的性命,绝不会让他有生还的可能。” 文太后的眼角跳了两下:“皇帝是天下之主,想要谁的性命,谁自然就得双手奉上,老身自然相信。” 赵益祯也平静了下来:“母后放心,儿子定然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母后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的。”他微微一顿,更是话中有话:“这幕后之人心怀叵测,妄想借此事令儿子与母后之间心生龃龉,实在是该千刀万剐!” 李叙白看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气氛如此的剑拔弩张,他的后背不禁一阵阵的冒寒气。 他缩了缩脖颈无声的装鹌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文太后也想看看赵益祯究竟是作何打算,究竟跟这次火灾有没有关系,点了点头道:“皇帝既然如此说了,老身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我母子恐怕还要在这万佛寺多住几日了。” 赵益祯平静道:“母后放心,儿子已经命人回京将要紧的折子取回来了,不会耽误朝政的。” “如此甚好。”文太后面露疲惫,挥了挥手:“老身累了,皇帝也歇着去吧,”她抬手一指李叙白:“这个人,此事没有查明之前,不得离开万佛寺。” 赵益祯点头:“儿子也是这个意思。” 李叙白蒙了。 不是,这关他什么事。 他一没放火,二没设套,反倒救了太后一命。 难道救人也有罪过吗? 不等李叙白分辨,赵益祯就带着他急匆匆的退了出去。 “皇上,皇上,我,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这,这我要是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去,他们不得饿死了啊。”李叙白急的连连打转。 赵益祯道:“你刚救了太后,难保幕后之人会迁怒于你,现在放你下山,你会有性命之忧。” 李叙白愣住了,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算是勉强认可了赵益祯的说法,又道:“皇上,那,那我家里怎么办?” 赵益祯思忖片刻,道:“朕这就吩咐人去给你家里,哦,还有路路通车马行送信,就说你在万佛寺碰到顾家的人了,她们留你当两天差。” 这样安排格外妥当,既不会吓着李家兄妹,也不会丢了车马行的差事。 李叙白再没什么借口可找了,不情不愿的应了声是:“那就多谢皇上了。” 赵益祯原本对李叙白的肆意妄为是有些嫉妒的,现在看他也没了自由,整个人都萎靡了,不禁心情又好了几分。 嫉妒心是魔鬼,能让人面目全非啊。 “陛下,陛下,那杨昌盛死了!”余忠急匆匆的赶回来,脸色大变,咻咻喘着粗气。 “死了!怎么死的!”赵益祯急切道。 “吊,吊,他上吊了!”余忠喘的厉害,也不知是吓得,还是跑的。 “人在哪,前头带路。”李叙白脱口而出。 这个姓杨的关乎他的清白,在这个档口死了,他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搞不好救命之恩就变成蓄意刺杀了! 余忠没有听到赵益祯阻拦李叙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忙前头带路。 御前侍卫住的小院就在李叙白的厢房隔壁,杨昌盛的房间更是与他的厢房只有一墙之隔。 阳光落在窗纸上,照出一个晃晃悠悠的人影,那人影高高的吊在房梁上。 “陛下,杨昌盛死状可怖,请陛下留步。”余忠赶忙拦住赵益祯。 李叙白也跟着停了下来。 吊死的人跟掐死的人一样,没有一个好看的。 但是,他李叙白可不害怕。 “陛下若信得过在下,在下想进去看看。”李叙白终于察觉到自己称呼里的疏漏了,虽然赵益祯没有纠正他,但是他也不能一直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旦把赵益祯最初对他的那点好感消耗殆尽,等着他的就是厌弃和性命之忧了。 赵益祯打量了李叙白一眼:“你,不害怕?” 李叙白摇头:“不怕。” 他是学法律的出身,在做娱记之前,做了十年的律师,经手的案子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什么恐怖的死状没见过。 否则他怎么会知道什么样的死法最难看呢。 他正是因为不愿意再经受这种心灵上的冲击了,才在做律师做的风生水起的时候改行做了娱记。 赵益祯目露赞赏:“好,你去吧,朕不会让你白白受惊吓的。” 李叙白没有推辞:“姓杨的陷害在下,在下心眼儿小,总得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他要是还剩一口气,在下就再给他吊上去一回,让他死透了。” 赵益祯闻言,不禁哈哈大笑。 因唯一的嫌疑人畏罪自尽所带来的阴霾,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余忠别有深意的看了看李叙白。 这可真是一员福将。 第二十四章 背锅侠逆袭 李叙白推门而入。 行动间,前世养成的职业习惯不由自主的带了出来。 他从地上开始一寸一寸的仔细查看,慢慢的看向桌子,床榻,最后才去看高高的吊在房梁上的那个人。 地上的脚印格外凌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 显然这屋里进来过许多人,然后又仓促的跑了出去。 一把交椅倒在地上,椅座上有一双脚印。 李叙白把椅子扶了起来,丈量了一下从椅座到吊起来的那人双脚的距离。 正好是一掌,人踮起脚尖刚好可以踩到椅座。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 抱着那人的双腿,把他放了下来,平躺在地上。 他看了一眼那人的面容。 的确是杨昌盛,也的确不怎么好看。 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人,这会儿已经走上了奈何桥。 李叙白唏嘘不已,找了件衣裳盖在杨昌盛狰狞的脸上。 他仔细查看了一下杨昌盛脖颈处青紫的勒痕,也符合上吊自尽的痕迹。 人的确是自尽的,但是,李叙白总是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但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 他无声的环顾了一圈厢房,才有些低落的退了出去。 虽然杨昌盛陷害了他,但现在也因为这陷害丢了性命,而且也并未达成陷害的目的。 说来说去,这陷害的代价太大了,不值得。 “怎么样,是杨昌盛吗?”看到李叙白出来,赵益祯急切问道。 李叙白点点头:“是他,也的确是上吊自尽,”他犹豫了一下:“吊死是确凿无疑的,但是不是自尽,在下不太能确定。” 余忠不明就里:“小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上吊的人不都是自尽吗?怎么还有不是自尽的呢?” 李叙白字斟句酌道:“他,没有被谋害的迹象,也没有被迫的迹象,但是在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赵益祯听明白了些:“你的意思是,他不像是会自尽的人?” “对,就是不像。”李叙白终于想明白了哪里不对劲,连连点头道:“一般来说,会自尽的人,要么是万念俱灰,了无生趣了,要么就是走投无路,不得不死的,杨昌盛的家世应该不差,不至于走投无路,至于了无生趣,他来万佛寺当差,还带着极品的黄山毛峰,怎么看也不像是万念俱灰的人。” 赵益祯点了点头:“有道理。” 余忠却不认同:“那可不一定,民间不还有断头饭的说法吗,就不许他带个断头茶?” “......”李叙白哑然,这样说起来,那茶还真有几分断头茶的意思。 喝了那茶,他就成了刺杀太后的纵火犯,杨昌盛就成了纵火的幕后黑手。 他们俩都得死,一个都跑不了。 不对,这也不对。 “杨昌盛之所以把我弄晕了送到废弃的佛堂里,不就是想陷害我才是纵火的凶犯嘛,既然找好了替罪羊,那他完全没必要喝什么断头茶,最后再自我了断。”李叙白觉得处处都不合理,问道:“陛下,当时救了太后娘娘和在下时,杨昌盛在旁边吗?” 听到这话,赵益祯转头去看余忠。 余忠急忙道:“没有,当时救火的都是宫人,没有侍卫,而且老奴刻意封锁了消息,侍卫们到现在还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这杨,”他猛然一惊:“小郎君说的不错,他虽然不知道太后娘娘和小郎君都安然无恙,但是此事总有一半的机会会成功,他没必要这么着急的就寻死!” 赵益祯的脸色愈发难看,眯了眯眼:“欲盖弥彰,弄巧成拙。”他冷声吩咐道:“去查,查佛堂失火前后,还有谁靠近过祠堂,谁跟杨昌盛关系密切!” 李叙白也赶紧补了一句:“还要查查谁跟杨昌盛一起去过这个地方。”说着,他递过去一张带着香味的花笺。 上头写着极有风情的四个字:凡花小筑。 这名字一听,就是风月场。 赵益祯瞟了一眼,接着吩咐余忠:“去查。” 余忠领了旨意,飞快的离去了。 现在唯一的嫌疑人也死了,李叙白对洗清自己的清白,尽早勘破此案下山回家几乎不抱希望了,整个人都蔫头耷脑的。 赵益祯难得碰到个面对皇权没太多拘束,对他这个皇帝也没什么过分企图的同龄人,又颇能谈得来,更难得的是,这位同龄人还有胆有谋,他对李叙白的好感简直成倍增加。 “怎么了,担心你家里的弟弟妹妹?”赵益祯笑眯眯的问。 李叙白长吁短叹:“是啊,在下家里最小的弟弟刚满月,另一个弟弟瘸了腿,只剩一个勉强能照顾自己的妹妹,在下实在放心不下他们。” 先帝子嗣淡薄,赵益祯是先帝唯一成年的儿子,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因为年龄差距太大,一向并不亲近。 他对李叙白这种兄妹情意并不太能感同身受。 “你爹娘呢?”赵益祯问道。 “都不在了。”李叙白对这两个欠了一屁股债的便宜爹娘没什么好感,语焉不详的说了一句,便换了话题:“陛下,杨昌盛死了,这案子还能查的清吗?” 赵益祯静了片刻:“二郎,你要明白,有些事情的真相并不重要。” 李叙白眨了眨眼:“就是结果大于过程?” 赵益祯转头,定定的望着李叙白:“二郎真是通透,那你说说,纵火之人原本想要什么结果?而对于朕和太后,什么样的结果又是最好的?” 李叙白没有多想:“火是从外面烧起来的,佛堂里头看着吓人,其实只是烟大,对于纵火之人来说,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太后娘娘和在下都没跑出来,而在下成了纵火嫌犯,对于陛下和太后来说,最好的结果便是没有芥蒂,母子和睦。” 赵益祯摇了摇头:“一半对,一半不对。”看着李叙白似懂非懂,他难得有耐心的解释道:“纵火之人之所以在外头放火,并没有真正去烧佛堂,就是并没有想要太后的性命,只是想让朕与太后之间失去信任,那么朕与太后的关系便不是坚不可摧的了。至于你,”他失笑摇头:“你原本就是他们选定的替罪羊,只是侥幸救了太后,才摆脱了嫌疑。” 李叙白也哑然失笑。 他的运气简直好到爆棚了! 死而穿越,偶遇皇上,救了太后。 这哪一件放在别人身上,都是炸裂般的存在。 可他偏偏集齐了。 是不是集齐七件炸裂大事,他就能召唤神龙了! 第二十五章 这么多银子,怎么花才好呢? 一连两日,这案子毫无进展,也或许查出了些什么,但也是李叙白不配知道的隐秘,至少没有一个人到他面前来多说什么。 这万佛寺里住的多是女眷,他怕又像上次那样碰到几个不可理喻的女子,也就懒得出去晃悠了。 而这两日李叙白也再没见过赵益祯和文太后了。 直到第三日晨起,天光初亮,李叙白用冷水洗了把脸,余忠便笑眯眯的进院了。 “李郎君,恭喜了,今日便能下山回去了。” 李叙白愣了一下:“这是,查清楚了?” 余忠没有直说,只是让捧着托盘的小太监上前,揭开了盖在上头的红布。 露出托盘上码的整整齐齐的银锭子,银光绚烂夺目,险些要闪瞎了李叙白的眼。 “这是,什么意思?”李叙白心里隐约有个不真切的猜测,但到底没敢直接问出口。 余忠笑得直咧嘴,看起来心情大好,前几日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了:“这是官家临行时吩咐老奴赐予李郎君的。” 李叙白很是惊讶:“陛下下山了?太后也走了?这么多银子都是给我的?” 余忠点头道:“是,今日一早圣驾便回京了,这一千两银子是赐予李郎君的,李郎君舍命救了太后,这些是李郎君应得的。” 李叙白也是这样认为的,这银子拿的丝毫不心虚。 面对天降巨款,他激动的两眼放光,一千两银子,他得在路路通车马行做多少年的共才能赚得到! “我这,余总管太客气了,我这,也没有谢个恩啥的。”李叙白激动的语无伦次的。 余忠很体谅李叙白穷人乍富的心态,当年他若不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也不能进宫当了太监。 他对同样穷困潦倒的李叙白天然怀有宽容之心,笑着点头道:“官家说了,李郎君是有后福之人,以后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李叙白很清楚身份如天堑,以他如今的境况,想要跨越阶级难如登天。 他不想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手握巨款万事足。 李叙白收下了银子,送走了余忠,一边下山,一边盘算这笔巨款要怎么花了。 余忠是个格外周到贴心的太监,竟然还给李叙白留了一架滑竿,两个挑夫抬着他下了山。 而到了山脚下,李叙白正看到宋时雨坐在那驾马车的车辕上,手上轻轻挥动马鞭,百无聊赖的瞪着他。 虽然直到今日,李叙白也不过是刚刚穿越过来,对眼前这个人一无所知,但看到她,他就莫名的心安了。 他下了滑竿,走过去,看着宋时雨笑了:“一直没走?” “让你从这走回京城,你不得从脚脖子磨到后脑勺。”宋时雨掀了下眼皮儿。 李叙白笑嘻嘻的爬上车,也坐在车辕上:“分明是一片好心,偏要捧出驴肝肺,担心我就说担心我得了。” 宋时雨“呵”了一声,抬起脚把李叙白踹下了车。 “嘿,翻脸比翻书还快啊!”李叙白爬起来,飞快的追了两步,追上刚刚开始飞驰的马车,跳上车坐好。 宋时雨诧异的瞥了李叙白一眼。 李叙白洋洋得意:“我是有功夫在身的!” 他心里很清楚,宋时雨应当是对从前的李叙白有些了解,一眼便看穿了他是个冒牌货,但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竟然没有深究。 既然她揣着明白放过了他。 那他也就不用辛苦的遮遮掩掩了。 彻底开启摆烂模式。 他那时与赵益祯说的一番话,看起来是在开解赵益祯,可又何尝不是在开解自己。 他原本就是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假货,活的辛苦也就罢了,还要为了掩饰身份小心翼翼。 简直就是天崩开局,地狱模式。 宋时雨冷哼了一声:“你这是彻底撕开自己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不装了?” 李叙白摇头晃脑道:“回了家,还是要装一装的,不然吓到那弟弟妹妹怎么办?” 宋时雨愣了一瞬,全然没料到李叙白竟然当真将那里当做了家,将那两个小的当做了亲人,比她适应转换的还要快一些。 她一时唏嘘,有些说不出话。 说到底上辈子的她与成年后的李叙璋也有几分面子情,这会儿照应幼年时的他和弟妹,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你救了太后,必定是得了不少赏赐,我还以为你会借此离开李家。”宋时雨神情晦涩道。 “你连这个都知道?”李叙白惊诧不已,笑的格外狭促:“小人之心了吧,那三个小的没人照应,迟早都得饿死,能拉吧一把就拉吧一把。” 听到这话,宋时雨没再多问什么了。 李叙白很奇怪宋时雨为什么不打听他得了多少赏赐,问道:“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好奇我得了多少赏赐?” “......”宋时雨无言:“财不露白你不懂吗,再说了,你得了多少赏赐都是你拿命换来的,与我何干?” “......”李叙白上下打量了宋时雨一番:“你可真不像山里来的,这么视金钱如粪土。” 宋时雨:“......” 二人一路无言的赶回了汴梁城。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李叙白先去路路通车马行还了车,又按照此前跟赵益祯对好的,与苏掌柜回禀了万佛寺里的事,又告了一天假。 苏掌柜似乎猜到了些什么,态度极为和煦,准假也准的利落,更是直言李叙白出这一趟门实在辛苦,就不必告假了,这一日算是车马行的休假,不扣工钱。 李叙白刚得了一千两银子的巨款,但苍蝇腿儿也是肉,一天的工钱也六两呢,不扣最好。 回到甜水巷李家的时候,已经是戌正时分了,天都黑透了。 李云暖照样在门口翘首以盼。 李叙白心里暖呼呼的,加快了步子走过去。 “二哥,二哥回来了!”李云暖一见李叙白,欣喜若狂的扑到李叙白的身上,险些落泪:“那日来人说二哥被留在万佛寺了,我和三哥都吓死了,生怕二哥是得罪了什么人。” 李叙白抬手擦了擦李云暖的脸,递给她一包花生酥糖:“你二哥我这么机灵,怎么会得罪人,给,刚刚路过州桥买的,花生酥糖,可甜了。” 灶房里炊烟袅袅,热气蒸腾,宋时雨在灶旁抬起头:“回来了,吃饭吧,就等你了。” 李叙白一时动容。 有人等着,盼着,有家的感觉,真好。 第二十六章 高房价伤不起 这一晚,李家人总算吃了顿全乎饭,连还在吃奶的李叙玮,都被抱出来了。 李叙白大概说了说在万佛寺发生的事,隐去了太过吓人的细节和他与赵益祯还有太后之间说过的话,只说他因搭救了一位贵人,贵人赏了他一些银钱。 “我是想着,三郎的腿伤不能再拖了,这房子,”李叙白仰头看了一圈儿:“这房子退了吧,咱们搬去州桥附近住,在那里买个小院。” “买,买宅子?”李叙璋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天,不但可以治腿伤重新站起来,还能买个宅子。 “对,买个房子!”李叙白重重点头。 从前世到现世,他对房子都有一种执念。 前世没有实现的梦,现世有机会了,哪怕是偷来的人生,他也要实现。 “可是,二哥,赌债怎么办?赌场的人听说咱们买了房子,会不会来抢?”李云暖怯生生的问道。 这可真是个问题。 李叙白和宋时雨面面相觑。 宋时雨想了想:“赌场的事情我去处理,二郎,你只管看宅子就是了。” 李叙白知道宋时雨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他们俩还没有熟到互通秘密的份上,点了点头道:“也好,明日我就去问问苏掌柜房子的事,你今早给三郎治腿。” 大人之间说定的事,小孩子只有听的份儿,没有表示拒绝的权利。 李叙璋和李云暖对视了一眼,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次日一早,李叙白和宋时雨分头出门,一个去路路通车马行打听房子的事,一个去赌场了结李家的赌债。 苏掌柜看到本该休息的李叙白来了,愣了一瞬:“二郎今日不是休假吗,怎么还是过来了?” 李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掌柜的,我是有事想麻烦你。” 苏掌柜一脸正色:“二郎只管说,能帮的我肯定帮。” 李叙白道:“我想在州桥附近买间房子,不用太大,住得下我和大嫂弟弟妹妹就行了。” “买房子?”苏掌柜一愣,继而笑出了声:“看来二郎这次在万佛寺,收获颇丰啊,行,咱们车马行虽然不做租赁买卖宅院的生意,但是也是有些门路的,那二郎说说看,想要个什么样的房子?” 李叙白想了想,他对这会儿的房子实在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只好说起自己家里的情况:“掌柜的,我家呢就我,守寡的大嫂,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弟弟,九岁的妹妹,和一个刚满月的小弟,我是想着这房子不用太大,这些人一人一间够住就行了。” 苏掌柜笑出了声:“二郎这要求可真不高,算下来一个院子,五间房就足够了。” 李叙白连连点头:“对,对。足够了。” “可是二郎知道吗,汴梁城里寸土寸金,尤其是州桥附近,宅院价钱高的惊人,一套稍微像点样的一进院,两间房,就能卖出二百两的天价。” “多少,二百两!”李叙白伸手比了两根手指,震惊的半晌合不住嘴:“抢钱呢!这是!” 苏掌柜毫不意外李叙白这样吃惊,叹气道:“京城大居不易,许多衙署里的京官都在赁房居住,更遑论寻常百姓了,居无定所之人,比比皆是。” 李叙白盘算了一下,自己那一千两银子看起来不少,可是仔细一算,还真买不到什么地段好,面积大,户型又好的像样的房子。 这汴梁城的房价跟他前世京城的房价有过之而无不及呐! 看来这哪朝哪代高房价都是寻常事。 李叙白思忖了半晌,勉强降低了标准:“那个,也不要,一人一间房,两人一间,也行的。” 苏掌柜哑然失笑:“倒也不必。” 就在李叙白跟苏掌柜商量买房子的时候,宋时雨穿街过巷,找到了乘风赌场的所在。 门口的打手不认识宋时雨,面露惊艳:“哟,大姑娘来逛赌场,少见啊?” “什么大姑娘,没见她梳着妇人髻?”另一个打手啧啧舌:“小媳妇来赌场找乐子,你家官人知道吗?” 宋时雨面无表情的扫了这两个打手一眼,淡淡道:“叫熊天强出来见我。” 两个打手齐齐“噗嗤”一声,震惊的都忘了开骂。 这妇人是个什么来路,怎么这么横,怎么开口就敢叫他们的东家出来见她? 莫非是他们东家的新宠? 不能吧? 两个打手想不通宋时雨的来历,又不敢怠慢她,只好点头哈腰道:“那,东家这会儿不在,娘子你是,在这门口等,还是进去等?” 宋时雨淡淡道:“让他去街口的观前茶楼的二楼来见我。” 观前茶楼所处的位置很好,但生意一直很清淡。 无他,只是因为里乘风赌场太近,风水不好。 整天都有被赌场打断了胳膊腿的赌棍扔到茶楼门口。 好人家谁敢来这么个地界喝茶。 宋时雨在观前茶楼的二楼捡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茶叶沫子,盯着伙计看穷酸的眼神,连点心都没舍得要一碟。 她时不时的看楼下一眼,心里默默盘算记忆犹新的一件事。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还很小,对许多事情的印象都是模糊不清的,但唯独对乘风赌场发生的一件事印象深刻。 那是因为她的祖父顾太傅天天抱着她教他习字,与前来拜访的同僚议事时也并不避着她,才让她知道的这么完整。 她在观前茶楼等的时间并不长。 熊天强对这个强横的陌生女子也很好奇。 只带了两个打手便腾腾腾的上了二楼。 看到一个极为貌美的女子临窗而坐,撇过来的眼神清淡冷然,像是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心里。 熊天强心里咯噔一下,对这女子更慎重了些,疾步走过去,粗声大嗓的问道:“小娘子,你是来找我要你家官人,还是兄弟的?” 宋时雨慢条斯理的给熊天强斟了一盏茶:“我谁都不找,找你。” 熊天强呵呵一笑:“小娘子,我姓熊的虽然好色,但对嫁过人的没兴趣,你找错人了。” 说着,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乘风赌场昨日抓了个人,断了他的一条腿,那人姓吕,你没去查查他是谁?”宋时雨在熊天强身后幽幽开口,说出的话吓了他一跳。 熊天强慢腾腾的转过身,盯着宋时雨,语气越发不善:“小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宋时雨扬眉:“姓吕的是吕夷简的独孙。” “那又如何?”熊天强听到这个名字,高高吊起的心落回了远处,满不在乎道:“汴梁城里满地都是达官显贵,我若是怕一个赋闲在家的,我这赌场早就开不下去了。” 宋时雨淡淡道:“你现在自然不怕他,但是再过半个月,哦,不,十天,你就该怕了。”她顿了一下,继续道:“灭门之祸,你,当真不怕?” 第二十七章 斗心眼就没输过 听到这句话,熊天强再不当回事,也起了凝重的神色。 搂银子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花! 要是有命挣没命花,那这银子还搂个什么劲儿! 熊天强搓了搓牙,目光凶狠的盯着宋时雨:“你想要什么?”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宋时雨微微倾身:“我要,甜水巷李家的赌债。” 熊天强目光一闪,脸色变得格外难看:“你,是李家的人?” 宋时雨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的命。” 熊天强半信半疑,冷着神色审视打量宋时雨,一脸的轻视:“就凭你?” 宋时雨往后一仰,慢腾腾道:“最多十日,你就会看到结果,”她眯着眼,高深莫测道:“若想活命,这是十日里你做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那位,别到时候我有法子救你,你却把人给折腾死了,那可就是万事皆休了。” 熊天强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看到宋时雨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心里也直打鼓,左思右想,最后道:“我们乘风赌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你也不想最后死无葬身之地吧!” 宋时雨丝毫不怵熊天强的威胁,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熊老大证实了我所言非虚之后,再与我交割李家的赌债也不迟。” 熊天强迟疑了一瞬,如此算来,即便这小妇人耍了他,他也没有吃亏。 他点头,伸出右手:“一言为定。” 宋时雨与熊天强重重击掌:“一言为定。” 待宋时雨离开后,熊天强吩咐了打手一句:“跟着她。” 宋时雨当然知道熊天强会派人盯着她,看她到底是什么人。 但她根本就没做任何打算。 她就是要把自己如今的这个身份明明白白的摊开。 这样一来,不就更显得自己高深莫测,难以捉摸,也更肆无忌惮。 自打从万佛寺回京后,赵益祯和文太后就再没见过面了。 即便是早上请安,赵益祯也只是隔着垂华宫的宫门行个礼。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俨然是景帝和文太后之间已经有了隔阂。 皇帝和太后之间起了龃龉,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低沉的气氛中。 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如履薄冰,唯恐哪句话说的不对,哪步路走的不对,被迁怒了。 这些人当中,最难受的当属余忠和韶音了。 各自的主子颇有决裂之势,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竟不知道该从哪劝起。 余忠仰天长叹,苦涩又狠辣的敲打了一番自己的徒子徒孙们,让他们紧紧皮子,自己作死不要紧,不要连累了他! 眼看着亥时将过,夜色渐深,可书房里还是灯火通明。 余忠盯着远处影影绰绰的树影,又狠狠的叹了口气。 他正要冒死进书房劝劝官家早些安置,便看到几盏明黄灯笼摇曳而来,打头的那盏灯笼上,赫然写着“垂拱宫”三个大字。 他神情一凛,赶忙躬着身子迎了上去:“哎哟,小娘娘,这夜深露重的,娘娘怎么来了。” 小娘娘杨太后原先是先帝的淑妃,无所出,帮衬着文太后一同抚养了赵益祯,赵益祯继位后,两宫并立,文太后称大娘娘,杨太后称小娘娘。 杨太后虽然被称为小娘娘,但实际上的权柄并不小,她在后宫深耕多年,势力不容小觑。 这一点,余忠格外清楚,面对小娘娘杨太后时,恭敬丝毫不减,搀扶着她手,将她往书房门口迎。 杨太后扶着余忠的手,望了眼灯火通明,却大门紧闭的书房,愁道:“皇帝这几日都是如此?” 余忠点头苦笑:“娘娘,老奴也是愁的不行,可官家心情不好,老奴也不敢苦劝,幸而娘娘来了,娘娘快劝劝官家吧。” 杨太后没有生育过,保养的极好,分明已经四十的年纪了,望之不过三十如许,声音也婉转清扬:“皇帝这样苦熬,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说着,她在外头扬声道:“皇帝,老身熬了燕窝,皇帝开开门,用一些吧。” 话音方落,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赵益祯忙疾步出来,扶着杨太后的手,瞥了余忠一眼,斥道:“你怎么能让杨母后在外头等!” 余忠利落的告罪。 赵益祯挥了挥手。 在这个宫里头,他可以不看任何人的面子,但唯独不能薄待了小娘娘杨太后。 杨太后拍了拍赵益祯的手:“好了,是老身怕扰了皇帝料理政事,才没让他通禀。”她吩咐芷汀将白瓷汤碗搁在桌上,揭开盖子,一股浓香溢了出来。 “来,皇帝尝尝。”杨太后亲自盛了一碗,搁在赵益祯的手边。 赵益祯愣住了,那碗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燕窝,而是一碗虾仁粥,半晌才低笑一声,神情怅然若失:“杨母后还记得这件事,因为这碗粥,杨母后被母后罚了禁足三日。” “快尝尝,”杨太后也笑了起来:“那时你还小,又患了风痰,太医交代注意饮食,不能吃发物,我看你馋的可怜,就私自给你带了些,你吃了虽解了馋,但风痰却也加重了,是大娘娘日日夜夜的守着你,一直到你痊愈,大娘娘却因心力憔悴,病了好一阵子。” 赵益祯没接话,尝了一口粥,连连点头:“杨母后的手艺一点儿都没变。” 杨太后见赵益祯顾左右而言他,便没再说这件事,反倒提起了死在了万佛寺的杨昌盛:“皇帝,那杨昌盛虽是老身的侄儿,可他竟然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皇帝不必给老身留颜面,该如何惩治就如何惩治。” 赵益祯凝神道:“杨母后,那杨昌盛死的蹊跷,儿子也觉得他实在没必要做这种事情,杨母后放心,儿子一定查明此事,绝不会冤了他,也不会让他枉死。” 听到这话,杨太后脸上露出一丝悲戚的神色:“皇帝一片赤诚之心,老身心里清楚,杨家虽是老身的娘家,可这些年仗着老身的势,闹得的确有些不像话,皇帝该敲打就敲打,不必手软。” 余忠在旁边听得直咧嘴。 杨太后这话说得属实高明。 杨家这些年在朝中声名不显,没有出过一个重臣,皆是在不要紧的衙门里担着闲职,空担些虚名罢了。 要说吃点喝点横了点就算是闹得过分了。 那这朝里大半朝臣府上都闹得过了头。 要真是论起来,杨家算是低调收敛的多了。 杨太后这话,话里有话啊! 第二十八章 买房子喽 赵益祯像是没听出什么别的意味一样,看着杨太后,一脸孺慕:“杨母后,杨家也算是儿子的舅家,儿子该照应也会照应的。” 杨太后动容不已,按住赵益祯正要去盛第二碗粥的手:“皇帝,夜深了,吃多了容易积食,一碗足够了。” 赵益祯悻悻笑了笑,只好放下碗筷。 杨太后此行十分圆满,又与赵益祯拉扯了几句家常闲话,便命芷汀收拾好碗筷食盒,离开了。 赵益祯盯着摇曳不定的烛火,神情也同样明灭不定。 他挥手招过余忠,低声问道:“流言是从何处传出来的,查清楚了吗?” 余忠一脸凝重的摇头:“老奴无用,时间太短,且经手的人太多了,尚需时间。” 赵益祯慢慢的靠到椅背上,神情有些焦躁不安。 他骤然回京,一则是万佛寺的事情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局,留在寺中也是无用,索性抽身离去,给暗处的魑魅魍魉一个露出首尾的机会。 二则便是皇陵传来消息,守灵的先帝宸妃殁了,他作为皇帝,总要回京写个诏书,以示哀荣。 三便是宸妃前脚死了,后脚宫里便传出流言,说是宸妃是文太后命人逼死的,原因就是,宸妃其实才是他的生母,文太后只是个夺子养母。 前两件事都不算大事,唯独这最后一件,令人心惊肉跳。 不管这流言所说是真是假,赵益祯这几日对文太后的疏离,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的了。 余忠打心眼儿里不愿意看到现在的局面。 先帝在时,宸妃不得宠爱,先帝不在后,宸妃也毫无作为。 宸妃的无用,世人皆知,否则也不会让她去守皇陵了。 而文太后为了大虞的江山社稷和官家的皇位殚尽竭虑,熬白了头。 即便不是生母又如何? 又有几个生母能做到如此地步? 可这话余忠不敢说啊,这是掉脑袋的话。 赵益祯静了片刻,又问:“当年之事,可找到什么人证吗?” 余忠亦是摇头:“陛下,此事已过去二十三年之久,宫里曾放出去了两拨宫人,老人基本上都不在了。” 这件事和万佛寺的事一样,又一头扎进了无解的死局中。 苏掌柜的动作极快,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便给李叙白挑好了几处合适的宅子,亲自带着他一一过目。 既然是给李家买宅子,李叙白便带上了李叙璋和李云暖,宋时雨怀里还抱着那个睡得正香的李叙玮。 只是她抱孩子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 李叙白看的直笑:“嫂子,你这,你别把孩子掉地上了。” 宋时雨的手拿惯了冷冰冰的刀剑,抱着这软的没骨头的孩子,总有种无处下手的慌乱,一听李叙白这话,她把李叙玮往他怀里一塞:“你抱!” “......”这下子,手足无措的人轮到李叙白了。 李叙璋见状,赶忙从李叙白手上接过要哭未哭的李叙玮,抱着哄了两下。 李叙璋的伤腿已经在前日断骨重接了,忍过了刻骨铭心的疼痛,迎来的便是崭新的重生。 李叙白花重金,亲手给他打造了一台木质轮椅,并把李家现在最轻省的活计交给了他。 抱孩子,哄孩子,喂奶,换尿片。 李叙璋从颓废中重新振作起来,一头扎进了超级奶爸的人生里。 竟然还颇为得心应手,而且乐在其中。 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李叙白不禁唏嘘。 这孩子怕不是腿不好,而是脑子不好! “二郎啊,这是最后一处宅子了。”苏掌柜带着李家人过了州桥,拐过两条街巷,指着巷子口的一间黑漆木门道。 李叙白打量了一圈儿巷子内外。 巷子并不深幽,两边都是民宅,数下来也就六户人家。 巷子的尽头有一口水井,吃水格外方便。 从巷子出来,走大约一刻的功夫,便是州桥了。 站在巷子口,都能隐约听到州桥上的叫卖声和州桥下的潺潺流水声。 他不仅暗暗点头。 这个地理位置,相当于京城的三环了吧。 房价必定低不了。 苏掌柜让中人开门,一行人进门。 这处宅子的院子算是之前看过的四处宅子里最小的了,不到半亩,收拾的干净利落,正中间青砖垫底,两边开了几垄菜地,因没人打理,又过了农时,地已经荒了,长了些野草出来。 正对院门的是一排四间青砖瓦房,窗上糊的窗纸已经破了,在风里哗啦啦作响。 屋顶上的黑瓦看起来倒是刚刚翻修过的,颜色簇新,码的整整齐齐。 推门而入,四间瓦房盖得格外敞亮,采光极好,墙面抹了一层白灰,每一间房都贴着墙垒了大炕。 灶房位于西头,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杂物房。 李叙白看的连连点头,格外满意:“嫂子,三郎,四妹,你们觉得怎么样。” 宋时雨上辈子出身名门贵胄,一朝落魄后虽过了几年苦日子,但后来投靠到贵人门下,就再没穷过了,更没住过这么破的房了。 她对这里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抱臂而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李叙璋和李云暖格外兴奋,已经开始盘算着要在院子里种些什么了。 李叙白明白了,转头问中人:“这处宅子多少钱?” 中人笑呵呵道:“小郎君眼光真好,这处宅子采光好,地段好,房子也是新盖的,这工这料,住个几十年不成问题。”他微微一顿,继续道:“就是这价钱,贵了点,原房主开价八百两。” “多少?八百两,你怎么不去抢!”李叙白惊呼一声。 他料想了这地方肯定不便宜,可没想到这么贵。 要是买了这,他们又一夜赤贫了。 李叙璋和李云暖也吓了个踉跄。 李云暖拉了拉李叙白的衣袖,小声道:“二哥,要不还是之前那处吧,只要三百两。” 苏掌柜摇了摇头:“二郎,那处虽然便宜,但满打满算也只有一间半房,”他面露难色:“你们这么多人,怎么住得下?” 李叙白也没看上那套,小也就算了,还远,也摇头道:“那个不行,离车马行太远了,我得走一个时辰才能到。” “二哥,那要不六百两的那套?院子大,可以种好多好多菜,还能再盖点房。”李叙璋道。 李叙白凝神不语。 宋时雨清清淡淡的开口:“那处不行,巷子太乱,周围不是赌场就是青楼,好人都得学坏了。” 众人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合适的太贵,便宜的太烂。 “行了,别纠结了,就这吧,贵点有贵点的好处。”李叙白一锤定音,一边心疼银子,一边想着孟母三迁的故事,万一他们家也能出个大官呢? 中人一听,喜不自胜道:“要不说小郎君眼光好,识货呢,原房主说了,这房子要价虽然贵,但是绝对不亏,小郎君,原房主是个外放的京官,这屋里所有的家具摆设都不要了,小郎君搬进来,什么东西都不用置办的。” 李叙白一听这话,最后一点犹豫也没有了。 这就相当于拎包入住啊。 还等什么! 第二十九章 搬新家了 道明元年四月初一,诸事皆宜。 榕树巷口的两棵榕树树干粗壮高大,树冠苍翠茂盛。 两只喜鹊落在树冠,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熔金般的阳光疏疏落落的,透过密密匝匝的叶片,筛了满地斑驳的树影。 一辆大车停在巷子口。 车上头堆的东西太多太满,晃晃悠悠的险些掉下来。 “让你再多雇一辆车,多雇一辆车,非不听,你看,这都要掉下来了!”宋时雨一边搬东西,一边唠叨。 李叙白一脑门子汗,抱着一个半人高的蓝底儿白花包袱,累的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你,你说的轻巧,买了这栋宅子,咱就剩下二百两了,多雇一辆车,就得多掏二两银子,合着不是你掏钱,你不心疼!” 宋时雨哼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扭身进院打扫去了。 李叙白盘算着所剩无几的银钱,连乔迁之喜都被冲淡了些。 说是拎包入住,家具什么的都不用自己买了,可被褥衣裳,锅碗瓢盆哪一样不要自己买。 处处都是银子。 “看,巷子口那家有人搬进来了。” “那些家伙式儿破兮兮的,可不像什么大户人家。” “咱们榕树巷落魄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住进来了。” “诶,那还有个瘫子,这都是什么人家啊。” 李叙璋坐着轮椅搬了点儿轻省的小件走在后头,听到半掩着的门后窃窃私语的议论,他骤然转头,从未有过的冷然杀意在双眼中荡漾。 扒着门缝看热闹说闲话的人顿时吓得闭了嘴。 亲娘咧,那个凶啊,吓死人了。 李云暖已经将宅子的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屋子里铺地的青砖擦得锃亮。 灶房也都打扫干净了,锅碗瓢盆都归置的整整齐齐,米面菜都是现成的。 最大的那间主屋自然归了李叙白住。 主屋里除了大炕和衣柜,原房主还摆了桌椅,并一座书架。 只是书架上空荡荡的,没有一本书。 主屋的左侧是李叙璋和李叙玮的房间,右侧依次是宋时雨的房间,李云暖的房间。 每个房间都不大,但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 直到此时,所有人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这是他们的家。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汴梁城里,他们终于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李叙白摸了摸李云暖的发髻:“云暖就是能干。” 李云暖郝然的笑了:“二哥,回头把菜园子种上,咱们就不用出去买菜吃了。” “好,院子是你们的,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李叙白看着瘦骨伶仃的李叙璋和李云暖,大手一挥:“今日咱们吃好的,不做饭了,去樊楼叫一桌酒席。” 宋时雨“哟”了一声:“这又不嫌费银子了?” 今日的早朝格外热闹,一个接一个的折子,砸的朝臣们头晕眼花,简直都回不过神来。 先是监察御史崔吉弹劾枢密使曹和勇治家不严,纵容子侄曹讷欺压百姓,更着黄衣,令军民王文曰、王元亨等八人呼万岁。 然后是汴梁府程玉林弹劾文国公侄子文齐雄仗势欺人,纵奴殴打老卒,致人死亡。 接着是御史蔡天齐弹劾钱惟庸因私求赏,贩售私惠,动憾众心。 最后便是太傅顾清执上疏,皇帝春秋已盛,睿哲明发,要求文太后归政。 这几人的折子层层递进,织成一张周密的网,密不透风,无懈可击。 文太后坐在珠帘后头,脸色难看至极。 这些天与赵益祯隔阂丛生,她有想过最坏的结果,却偏偏没有想到,还真有不怕死的,敢跳出来逼宫。 她哗啦一下拨开珠帘,走到龙椅旁,缓缓的扫了一眼朝臣,不怒自威道:“诸卿,都是这个意思?” 都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紧随着顾清执跳出来,也没有人附和他。 赵益祯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局面出乎他的意料。 他想过,顾清执在朝堂之上提出要太后归政,朝臣们不会出现一面倒的支持,但至少会出现唇枪舌战的争执。 谁料,没有人争执,整个早朝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 赵益祯心中越发的沉重。 文太后转头望向赵益祯:“皇帝也是如此想的?” 赵益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后背的衣裳骤然汗透了。 怕是怕得要命。 但他不能让步。 赵益祯咬着牙道:“母后,儿子早已大婚,先帝遗诏明明白白写着,军国事权兼取皇太后处分,母后临朝称制,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一时之权宜,母后在垂帘听政之初也曾说过,候皇帝春秋长,即当还政,莫非只是戏言,母后是当先帝遗诏为儿戏?” 看到一向听话宽仁的赵益祯都直言反抗了,不单单是文太后愣住了,朝臣们也疯狂了。 皇帝继位十年了,文太后也垂帘听政了十年。 朝臣们早就受够了朝政皇帝说了不算,太后说了才算的局面。 十年前皇帝年幼,容易遭人蒙骗,而太后年轻,尚且精明强干,说了算也就算了。 如今皇帝羽翼丰满,而太后昏招频出,还说了算,这就不能忍了。 要太后归政这个话题是老生常谈,每年都有朝臣因为这个撞了柱子。 “臣附议,皇太后归政与帝。”蔡天齐越众而出,站到了顾清执的身后。 “臣附议,皇太后归政与帝。”程玉林紧随其后。 接着便是六部尚书、侍郎、御史台、翰林院的众多朝臣纷纷口称“附议”。 整个朝堂沸腾了。 若能就此逼迫文太后退居后宫,含饴弄孙,就算再撞一回柱子也值了。 文太后的脑子嗡嗡的,目光深幽的盯着眼前众人,摆明了是要将今日与她打擂台的这些人都记下来,留待秋后算账。 为首的顾清执没有半分畏惧,直视文太后的双眼,坦荡淡然的继续道:“陛下拥扶圣躬,听断大政,日月持久,请皇太后归政与帝。” 文太后不慌不忙的抻了下衣袖,竟然笑出了声:“诸卿想让老身归政与皇帝,退居后宫,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老身又何尝愿意殚精竭虑,只是,”她转头望着赵益祯,像极了一位慈母,一心为了自己的儿子还不被理解的慈母:“孙儿在何处?皇帝大婚一年,一后两妃,却一无所出,膝下尤空,老身即便想含饴弄孙,孙又在何处?” 第三十章 花样催生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没话说了。 官家无子是事实,可太后不能以官家无子就拒绝归政,这没道理啊。 只是如此没道理的话,被一向强硬的文太后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出来,朝臣们一时之间懵然了,竟然不知该如何辩驳。 文太后趁热打铁,继续一副慈母之心缓慢道:“老身并非贪恋权柄之人,只是皇帝子嗣为重,一旦皇帝有了子嗣,老身定然归政与帝,一心含饴弄孙,决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说完这一席话,不待朝臣们再说什么,文太后便道:“好了,此事就如此定下吧,其他弹劾之事,待老身与皇帝商议后,再一一批复。” 朝臣们面面相觑。 这就完了? 官家生了孩子,老太后就归政与帝? 这是花样催生? 坏了,撞柱子的重头戏怎么忘了! 一场本该物议沸然的归政与帝,就这样像个笑话一样,以文太后催生为结果,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太后娘娘,那姓顾的老货着实可恨,若非是他,归政一事也不会每年都被提及。”韶音实在是气的七窍生烟。 她跟随文太后多年,真正是亲眼看着她从美妇人熬到了华发丛生,现如今却因为这份为国为民之心被朝臣攻讦,她觉得太后着实委屈。 文太后倒是不怎么生气,笑了笑,满脸不屑轻讽:“顾老头是大儒,为人古板,向来对女子要求严苛无情,把个女则女戒封为女子教化之宝,哼,”她冷哼一声:“他们顾家门里的腌臜事,打量着谁不知道呢?随便拉出来一件,都够滑天下之大稽的。” “娘娘,顾太傅今日上疏未果,必然不肯轻易罢休的。”韶音低声道。 “他的确是个麻烦,给老身作对了十年,也是老身给他脸了,让他挪挪地儿吧。”文太后眯了眯眼,望向四方红墙围出来的碧蓝天际。 韶音想了想,低声劝道:“娘娘,娘娘为这大虞的江山呕心沥血,还要枉担恶名,前朝武后能临朝称帝,娘娘又有何不可。” “放肆!”文太后厉声恫吓:“谁给你的胆,在老身面前胡言乱语!” 韶音“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不停的狂抽耳光,哭道:“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是心疼娘娘,觉得娘娘委屈,奴婢知错了,求娘娘恕罪。” 文太后凶戾的盯了韶音一眼,面无表情道:“念你忠心耿耿伺候我多年,从未行差踏错,这次是初犯,就罚你在这里跪六个时辰,若下次再犯,老身就摘了你的脑袋。” 韶音一下子委顿在地,望着文太后远去,她泪涕横流的脸上不经意的划过一丝怨毒的神情。 退朝后不久,朝臣们刚从震惊中回过神,又陷入了被文太后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的羞怒中,尚且不知道一折话本悄无声息的在民间流传开来。 “文家娇娥竟是狼,杀母夺子太猖狂,二十三载蒙冤苦,几时梦醒祭芳魂。” 好像是一夜之间,汴梁城的孩童们都在街头巷尾传唱起这曲歌谣,若是问他们这歌谣的意思,他们都纷纷摇头不知,只知道歌谣朗朗上口,很是好唱。 若要再问是谁教的,从哪开始唱起的,就更是一问三不知了。 与此同时,一折名叫《明珠蒙尘》的民间话本也风靡全城。 连这几日神出鬼没的宋时雨都带了一本回来,给李云暖解闷。 吃晚饭的时候,李叙白随手翻了翻。 看名字像是古早言情宅斗小说,还是真假千金的那种,可实际上写的却是商户人家里为争夺家产的偷龙转凤。 他看着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看过差不多的小说了。 “嫂子,这个话本似乎没有写完。”李云暖看的津津有味,吃饭的时候都放不下,硬是用了一下午的功夫翻完了,只是意犹未尽。 宋时雨点点头:“是没写完,听说这是上册,还有中册在刊印了,等书局开卖了,我就去给你买。” 李云暖仍沉浸在话本中难以自拔,对其中人物的曲折命运担忧不已:“嫂子,你说那小郎君能认回生母吗,狸猫真的能把刚出生的孩子给换了吗?” 狸猫? 李叙白陡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这话本里写的是狸猫换太子?” “什么太子,是小公子!”宋时雨吓了一跳:“敢妄议宫闱,你不要命了。” “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嘛。”李叙白不以为意道:“我倒是听说过一出跟这话本挺像的折子戏,不过狸猫换的不是小公子,是太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来了兴致,也顾不上隔墙有耳了,纷纷追问李叙白这折子戏的内容。 李叙白想了想,道:“说是有个皇帝无子,发话说后妃中谁先生了儿子,就立谁当皇后,那个儿子就当太子,然后这个皇帝的两个妃子同时怀孕了,其中一个提早生产了,另一个就用狸猫换了那个妃子的孩子,那个妃子就被当做妖怪给处死了,后来另一个妃子生的儿子夭折了,就把狸猫换出来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养大,当了太子,又当了皇帝。” “后来呢,后来那小皇帝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了吗?”李云暖追问道。 “知道了啊,只是那时候他的生母已经死了,知道了也没用了。”李叙白道。 李叙璋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伤感:“子欲养而亲不待,那小皇帝真可怜。” “等等,”宋时雨的脸色变了变,严肃的问李云暖:“你刚才说那些孩童们都在唱的歌谣是什么?” 李云暖不明就里的重复了一遍:“大嫂,怎么了?” 宋时雨紧紧握住双拳,低声说了一句:“当今太后,姓文,闺名娇娥。” “不,不会吧!”李叙白想到了那个结果,又连连摇头:“不可能吧,我说的狸猫换太子只是一折戏,宫禁森严的,谁还真能偷个皇子出来吗,这不可能的!” 宋时雨却没这么乐观,上辈子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似乎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声音在微微颤抖:“用狸猫换太子自然是不可能的,可若是,若是皇帝默许的,文太后抢一个孩子还是做得到的。” 众人面面相觑。 李叙白往后一仰,轻飘飘道:“别说她抢一个孩子,就是抢十个八个,跟咱们又有啥关系?不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吗?” “你懂个屁!”宋时雨突然就恼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冲进茫茫夜色中。 第三十一章 暗潮汹涌 垂华宫里气氛凝重极了。 宫人们个个垂首敛息,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韶音更是心急如焚,一整日都阴沉着脸,骂完小宫女骂小太监,摔摔打打个没完。 “娘娘,罗勋崇罗大人来了。”韶音隔着珠帘,觑了一眼文太后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回禀。 文太后收起了桌案上的《武后临朝图》,漫不经心道:“宣吧。” 不多时,罗勋崇恭恭敬敬的走进殿中,行了个礼,默不作声的站在了一旁。 韶音见状,忙挥了下手,将殿中的宫人全部屏退了出去。 殿中只留下了文太后,罗勋崇和韶音三个人。 “罗大人,老身寿辰之时,你进献的寿礼很合老身的心意,你有心了。”文太后打量了一番罗勋崇,淡淡道。 罗勋崇心中大定,忙躬身道:“太后娘娘谬赞了,臣惶恐。” “罗大人,老身记得你是兴乾元年的探花,今年三十五岁,可对?”文太后正襟危坐着,别有深意的问起罗勋崇的来历。 罗勋崇很少有觐见太后的机会,很是谨慎的回道:“太后娘娘日理万机,竟还能记得臣这些微末小事,臣惶恐。” 文太后继续道:“你初入朝堂,在翰林院呆了五年,后又去了台谏三年,如今在御史台,已经是第七年了吧。” 罗勋崇抿了抿干干的唇,躬身道:“大娘娘英明,微臣入朝为官已有十五年了。” “十五年啊,”文太后感慨万千:“罗大人可惜了。” 听到这话,罗勋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不安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不敢轻言可惜。” “哦,原来是这样,”文太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微微笑了笑:“罗大人赤胆忠心,当赏,小厨房今日做了鲜河豚,极是美味,韶音,赏给罗大人。” 韶音称是,将早已经备好的食盒端过来,递到了罗勋崇的面前。 罗勋崇不明就里,只觉得浑身直冒冷汗,骇然欲绝。 河豚啊,大毒啊! 他那个寿礼没送错吧,怎么会,太后怎么会要赐死他! 罗勋崇收了是死,不收也是死,左右为难,已经吓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怎么,罗大人要抗旨吗?”韶音将食盒重重往前一递,语气越发不善。 罗勋崇是个极聪明的人。 河豚做不好有毒,致命,可若是做好了却是美味,诱人。 也就是说太后给了他两条路,选对了荣华富贵,选错了满门死罪。 他顷刻间明白了文太后的用意,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大娘娘,微臣愿当娘娘的马前卒,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文太后仍旧面无表情,目光却闪了闪,落在罗勋崇伏在金砖地上的身躯上。 “韶音,把圣旨给他看看。”文太后淡声道。 韶音应声称是。 罗勋崇慢慢打开圣旨,慢慢变得面无人色。 “大娘娘,这,微臣......”罗勋崇胆战心惊。 “怎么,做不到?”文太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罗勋崇的心神飞快的转动起来。 富贵险中求,拼了! “微臣遵旨,定不负大娘娘所托!”罗勋崇定下了心思,应承下了文太后的要求。 文太后点了点头:“你要记住,做好了,你就入阁做次辅,做不好,你就流放宁古塔。” 垂华宫里惊心动魄,文德殿中也不平静。 赵益祯盯着殿中站着的顾清执,问道:“顾太傅,大娘娘召了罗勋崇觐见,太傅以为如何?” 顾清执已经年过六旬了,头发胡子都花白了,寻常百姓这个年纪,早就颐养天年了,可他还在为大虞的江山劳心劳力。 他捻着白花花的胡须,不以为意道:“罗勋崇出身不高,颇有些急智,为人尚算正直,不足为虑,陛下要留意的是朝中那些蛇鼠两端之人。” 赵益祯凝神,仔细想了想当时早朝,没有附和顾清执上疏之事的朝臣有哪些。 他掐指一算,若是用这个理由把这些人清算了,朝堂恐怕要空出一多半的位置来。 他摇了摇头:“顾太傅,曹和勇,文齐雄和钱惟庸被弹劾,这三人都是大娘娘的心腹,可这三日,大娘娘一直没有动作,今日却召见了罗勋崇,朕以为,大娘娘是要启用此人,替那三人翻案澄清。” 顾清执却更加的不以为意了:“陛下多虑了,大娘娘纵然贪恋权柄,但也并未吕后、武后那等祸国殃民之人,老臣以为,大娘娘固然有私心,但对大虞江山殚精竭虑,不会行倒行逆施之事的。” 赵益祯却总有些心神不宁,忐忑不安,又道:“顾太傅可听到了民间的传言?那传言可属实?” 顾清执愣住了,神情晦涩难言,慢慢道:“陛下,如今当务之急是拿回玉玺,请大娘娘归政,陛下莫要被似是而非的流言扰乱了心神,误了大事。” 赵益祯分明从顾清执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犹豫,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心虚和惭愧,他一心想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真相,还是追问道:“顾太傅,若,证实了流言为真,大娘娘,大娘娘名不正言不顺,朕亲政,拿回玉玺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无可指摘。” “陛下慎言!”顾清执突然有些疾言厉色了,雪白的胡须都飘了起来:“陛下,陛下是先帝册立的皇后之子,太子,而大娘娘是先帝册立的皇后,是先帝遗诏指明的太后,先帝遗诏明明白白的写着,军国事权兼取皇太后处分,这,就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赵益祯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原本只有一两分的怀疑,现在已经增加到了六七分。 但,与此同时,他也生出了浓浓的无力之感。 是啊,先帝在时,是先有了文皇后,才有了他这个太子。 是因为他是皇后之子,这太子才足够的名正言顺,令众人信服臣服。 若一旦,揭开那所谓的事实。 只怕最先遭到质疑的,并不是文太后,而是他这个皇帝了。 毕竟先帝虽然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但先帝却有许多个兄弟,且同先帝一样,都是嫡子。 在血统和身份上,他们同样高贵。 在礼法上,他们同样名正言顺。 而在他们的心里,恐怕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取而代之这个疯狂的念头。 赵益祯狠狠的打了个激灵。 他听得到的流言,文太后同样听得到。 可文太后始终保持缄默,这明明白白的是在保护他! 赵益祯目光复杂的望向垂华宫的方向。 第三十二章 一石激起全武行 次日早朝,一直低调做人的御史罗勋崇突然上了一本折子,如同往平静的水面里砸了一颗巨石。 简直激起了惊涛骇浪。 他在折子中明明白白的弹劾太傅顾清执大罪一百一十二桩。 其中包括并不限于纵奴行凶、豢养私兵、贪污纳贿渎职、放纵子嗣仗势欺人,欺男霸女、藐视皇权、存不臣之心等等等等。 一桩一件都是足以诛灭九族的大罪。 更令人称奇的是,之前分明一点征兆端倪都没有,可罗勋崇偏偏同弹劾折子一同,呈上了足有几百页的证言证词和证据。 让人不由得不相信,整个顾府的罪行都罄竹难书。 顾清执听到这一切的时候,急火攻心,连一个字的辩驳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晕了过去。 好在顾清执的门生故旧遍布半个朝堂,他没来得及说的话,自有人跪着磕头,冲着撞柱子替他说,替他分辨澄清。 别说这些门生故旧不相信,赵益祯不相信,就连一向与顾清执不对付的枢密使曹和勇也一个字都不信。 曹和勇是行伍之人,行事说话一向规矩差,声量大,他猛然推开挡在前头磕头的张学士,当朝嚷嚷了起来:“陛下,微臣虽然一向跟那个顾老货不对付,但是微臣也得说句公道话,说他古板固执,不通人情,微臣信,要是说他贪污纳贿,有不臣之心,打死微臣微臣都不信,顾老货浑身上下的打扮都凑不出十两银子来,为大虞的江山熬白了头熬驮了背,他这样的人若是都不能算是忠臣君子,那依微臣看,这大半朝臣都他娘的是奸臣小人了!” “曹大人,你别忘了,你自己还有一屁股屎没擦干净呢,跳出来替顾太傅喊冤,也不怕脏了顾太傅的清名。” “你他娘的放屁!”曹和勇转头循声望去:“刘老儿,谁家没几个不肖子孙,纨绔子弟,谁家里也不全是好笋吧?” 曹和勇这话的打击面就太广了些。 虽然家家户户都有那么几个不争气的后辈。 但关起门来该吵吵该揍揍,完全没必要放到这丢人现眼嘛。 曹和勇的话犯了众怒,一干朝臣都跟他吵吵了一起来。 “诶,我们家的不肖子孙顶多斗鸡走狗,你家的可不一样,当街殴打百姓,欺男霸女,我们可比不了。” “何止呢,他们家那不肖子孙还把睡过的婢女嫁给人家好人家的儿郎,然后再让人家当王八!” “这不算啥,他那不肖子孙还敢让人喊他万岁,你们谁敢!” “让你们满嘴喷粪!”曹和勇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从上回早朝被崔吉弹劾,一直憋到现在,再也憋不住了,抡起一记老拳就砸到了崔吉的鼻梁上:“都是你个老小子陷害我!” 好好的朝堂变成了菜市场,上演起了全武行。 一直到赵益祯召了御林军进殿,将这些吵翻了天,打花了脸的朝臣们分开,才算结束了这场闹剧。 “你们,你们简直放肆!你们眼中还有朕这个皇帝,还有大娘娘这个太后吗!”赵益祯勃然大怒,将龙案上的东西全部砸了下去。 文太后震惊于罗勋崇的办事效率和成果,更震惊于他出手狠辣,毫不留情,直接冲着最难啃也是最容易反噬之人而去。 这份胆识,当真令她刮目相看。 更令她心惊肉跳。 她拨开珠帘,举步而出:“皇帝,既然有人弹劾,自然要查明事实,发怒是无用的。” 赵益祯平静下来,定定的望着文太后,难以置信文太后竟然真的如此的不择手段:“大娘娘,今日这弹劾一事,正是大娘娘授意的,对吗?” 文太后摇头道:“老身不知皇帝此话是从何说起,老身相信顾太傅的为人,但先帝曾立下规矩,风闻奏事,奏者无罪,无论如何,上疏弹劾者无罪,而被弹劾者要自证清白,更何况罗大人拿出了明证,此事必须明察,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好,好,好!”赵益祯连说了几个好字:“大娘娘,先帝也曾立下规矩,闻奏而动,动者有功!”他抬手指向众多挂了彩的朝臣们,疾言厉色的问道:“诸卿,谁愿请命查清此案,还顾太傅清?。” 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景帝和文太后的霉头,引火上身。 静了片刻,崔吉捂着鼻子走出来,血从指缝间哩哩啦啦的滴落下来。 他梗着脖颈道:“陛下,大娘娘,微臣愿意领命,详查罗大人弹劾顾太傅之事,但微臣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大娘娘成全。” 听到这话,文太后猜到了崔吉的请求是什么,大声喝道:“崔吉,你放肆!朝堂之上,岂容你予取予求!” 赵益祯眯了眯眼,面色平静道:“大娘娘,崔大人还没有说要求什么,大娘娘急什么?”他转头问道:“崔大人,你要求什么?但说无妨。” 崔吉凶神恶煞的盯了曹和勇一眼,转头道:“微臣请命,一并详查汴梁府程玉林弹劾文国公侄子文齐雄一事!” 听到崔吉的话,文太后骤然松了一口气。 不过是一个文家旁支犯了事,查就查吧,伤不到文家的根基的。 可她转头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这崔吉的脑子是被曹和勇打坏了吗? 刚才还像疯狗一样咬着曹和勇不放,怎么这会儿却又提都不提他了? 这么好的反咬一口的机会,说不要就不要了? 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有赵益祯,他一脸懵然:“崔大人,你说,你要查谁?” 崔吉行礼道:“微臣请命一并详查汴梁府程玉林弹劾文国公侄子文齐雄一事。” 赵益祯哽住了,脱口问道:“那你弹劾曹和勇一事不查了?” “皇帝!”文太后今日着实有些失态了,声音也比平日要尖利刺耳的多,一下子就把赵益祯没说完的话给打断了! 就在此时,弹劾了顾清执,把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罗勋崇越众而出,行礼道:“微臣愿意毛遂自荐,领命查访崔大人弹劾曹大人一事。” 赵益祯“呵”了一声:“你敢查,朕还不敢让你查呢!” 罗勋崇:“......” 官家这个打击报复来的太明显了吧! 文太后却一锤定音:“老身觉得如此安排甚为妥当,就让罗大人查访崔大人弹劾曹大人一事。” 说完,不等有人反对,文太后就急匆匆的逼着景帝拟了圣旨,她亲自加盖了玉玺,将此事落成了无可更改的事实。 第三十三章 顾府倒霉了 三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倏忽而过,许多人还都没有回过神来,三日前朝堂上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弹劾书终于有了结果。 只是这结果惨烈了点。 多败俱伤,没有赢家。 罢去曹和勇枢密使之职,贬为邓州通判,其侄曹讷杖杀,王文曰、王元亨仗脊,发配沙门岛。 文国公侄子文齐雄秋后问斩。 钱惟庸引咎辞职。 而结果最为惨烈的则是太傅顾清执。 顾清执被罢去太傅一职,顾清执及其家眷下台狱,着御林军亲自押送,着大理寺和刑部协同抄家,推鞫此案,待一切罪行查清之后,再行发落。 这个结果一出来,朝堂一片哗然。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顾清执是因为上疏要求文太后归政与帝,才惹来如此严重的后果。 这是迁怒,是秋后算账! 不对,是有仇立马就报! 心向顾太傅的朝臣和顾太傅的门生故旧们敢怒不敢言。 毕竟文太后实在太强势了,宁可舍去了曹和勇和钱惟庸两大心腹,宁可看着自己的族侄文齐雄去死,也要收拾了文人首领顾清执。 这个时候,谁跳出来替顾清执说话,谁就跟着一起下台狱! 朝廷的诏书一出,御林军便围了顾府。 顾清执因三日前在朝堂上吐的那口血,到现在仍卧床不起。 他已经年过六旬了,一片忠心赤胆却蒙受不白之冤,这打击实在是致命的。 屋里哭泣声此起彼伏。 顾清执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似乎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风中残烛,一吹即灭。 他浑浊的目光一一扫过跪在床榻之前的满堂子孙。 大难来临,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各自飞,就骤然失去了自由前程,甚至于性命。 顾府蒙难的消息从朝中传到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百姓冲到顾府外微观。 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御林军抬着顾清执走出来,后头是用长长的绳索捆着手押送出来的顾府家眷。 这些人没有了往日意气风发的光彩,个个神情麻木,蓬头垢面,身上头上没有半点名贵的饰物,早就被人搜刮干净了。 “可怜呐,都是些贵人啊,一夜之间就成了阶下囚。” “顾大人可是个好人,好官啊,肯定是被冤枉的!” “冤枉不冤枉那是官家说的,咱说了又不算。” “顾大人会不会被砍头?” “那真不好说。” 宋时雨一早听到了顾家的消息,发了疯一样跑出家门,跑的发髻散乱,不顾一切的挤进人群里,正好看到顾清执被御林军抬出来,后头跟着一长串她熟悉的人。 她顿时心神大乱,再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和理智,拼命扒开人群,刚刚声嘶力竭的喊出一个“母”字,一只手边骤然捂住了她的嘴。 将她剩下的话尽数藏了起来。 “你疯了!不要命了!”李叙白连拉带拽的,将她脱离了人群,拉到僻静少人的地方。 “你松开我,松开,我要去救她们!”宋时雨发了疯的挣脱开李叙白的禁锢,再度往前冲去。 “你闭嘴!”李叙白“啪”的一下,甩了宋时雨一个耳光:“你现在冲出去,不是去救人的,是去送命的,还有我的命,三郎的命,云暖的命,五郎的命!”他气的双眼赤红,七窍生烟:“你去啊,赶紧去!反正老子活够了!一起死吧!大家一起死!” 李叙白从穿越到现在,一直绷着的那根心弦,终于在这一刻崩溃了。 他重重的推了一把宋时雨:“要去赶紧去,早死早投胎,下辈子老子一定要选个享福模式!” 宋时雨被李叙白给打蒙了,整个人都僵化了,被李叙白推搡了几下,也一动不动。 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 李叙白傻了。 一向以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为形象的宋时雨哭的泪涕横流,李叙白看的手足无措。 他想了想,试探的抬起手,揽住宋时雨的肩头。 宋时雨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头抵着李叙白的肩,嚎啕痛哭。 刚哭了两声,就抽泣了一下,便没动静了。 李叙白心里咯噔一下,松开宋时雨一看。 “娘咧,咋哭晕过去了。”他把宋时雨往肩上一扛,送到了最近的医馆。 “二哥,大嫂怎么了。”看到宋时雨发疯一样的冲出去,又看到李叙白将人背了回来,李云暖惊魂未定的问道。 李叙白最近添了个新的癖好,有事没事都爱摸一摸李云暖头上的两个揪揪,他一边摸着她的发髻,一边低声道:“大嫂悲伤过度,养一养就好了,没事啊。” “悲伤过度?”李叙璋讶异道:“大嫂为什么这么悲伤,之前婚事被搅,大哥故去,大嫂也是这么伤心,这次是为什么?” 李叙白也一直想不明白宋时雨为什么这么关注顾家的事。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隐隐的猜测,只是未经证实,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猜测太过惊人了。 他看了看宋时雨。 只怕这一次的宋时雨比上一次她守寡要伤心一百倍! 李叙白想了想,还是得跟这两个孩子解释解释,毕竟这俩不是寻常孩子,比一般小孩早慧:“没事,大嫂的一个至交好友家倒了大霉,一家子都坐牢了,大嫂才这么伤心。” “哦。”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懂的是至交好友下狱了,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肯定是伤心的。 不懂的是,那为什么会跟大哥不在的时候一样伤心呢? 正说着话的功夫,宋时雨抽泣了一下,悠悠转醒。 一双眼哭的又红又肿,连人都看不清楚了,只隐约可以看到炕边坐着三个人,是她这辈子最亲近的人。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这才发现嗓子火辣辣的干疼不已,根本发不出声音。 李叙白赶忙倒了一杯水,递给宋时雨:“你太能嚎了,嗓子都嚎哑了,不就是个至交好友吗,至于吗?”说着,他飞快的朝宋时雨眨了眨眼。 宋时雨瞬间明了,接连灌了两杯水,才缓过一口气,嗓子也没那么痛了。 “大嫂,你别伤心了,咱们现在有钱了,你要是真的想去看她,咱们可以使银子去探监的。”李云暖开解道。 宋时雨苦笑的“嗯”了一声。 李叙白道:“好了,大嫂醒了,云暖,你去做饭,三郎,你去照看五郎,我跟大嫂商量商量探监的事。” 第三十四章 告发还是不告发? 屋里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李叙白盯着宋时雨。 宋时雨微微低头,盯着半旧的棉被。 “你不想问点什么?” “你不想说点什么?” 宋时雨和李叙白同时开口,皆是一愣。 “审人怪费劲的,还是你自己说吧。”李叙白静了片刻,突然似笑非笑道。 宋时雨看了李叙白一眼,神情恢复的往日的淡漠,只是那双红肿不堪的眼,证实了方才她的失态痛苦只是个幻觉:“二郎想问什么?万一我说的,不是二郎想听的呢?二郎还是别问了,省的自取其辱。” “哎哟我去!”李叙白气得跳脚,爆了句粗口:“不想说拉倒,老子还不想听呢。”他拔腿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警告宋时雨:“我再提醒你一遍,宋时雨,你现在是李家的大嫂,想找死最好掂量掂量,找个没人的地方死去,别连累了我们这些人,我们可还没活够呢!” 宋时雨目送李叙白离开,突然泄了一口气,整个人颓然的靠在炕头,神情怔忪。 为什么会这样? 她分明已经阻止了顾时宴那个蠢货,顾府怎么还会和上辈子一样,满门下狱抄家? 宋时雨眨了眨眼,将眼眶中的泪逼了回去。 事情也没有坏到底,还有挽救的余地。 这辈子顾家满门活罪的时候,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上辈子那个年幼无知,什么都做不了的五岁孩童了。 她一定可以想出办法的,一定可以! 她慢慢的握紧双拳,仔细回忆起上辈子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可以改变顾府命运的事情。 宋时雨闭目片刻,突然睁开了眼睛。 对,吕夷简! 曹和勇被贬,吕夷简上位! 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找熊天强了! 熊天强明面上是乘风赌场的东家,背后却另有主子,且势力不小。 她或可以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她掀开棉被下炕。 突然身形一顿。 不对,今日顾府被押送下狱的人里,似乎少了两个人! 宋时雨神情大变,倏然开门闯了出去,谁知正与靠在门口的李叙白撞了个满怀。 “你干啥,疯了吧你!”李叙白捂着被撞得酸疼的下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要你管!”宋时雨摸了摸脑门,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门。 李叙白被宋时雨抢白了一顿,顿时觉得自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他就多余管她的闲事! 他跟李叙璋和李云暖打了声招呼,午饭都没心情吃了,便去路路通车马行上工去了。 李叙白心神不宁的在二楼雅间坐了半晌。 时气渐暖,下晌人大都容易犯困,尤其是没事可干的雅间伙计,个个都找了个没人留意的角落打起瞌睡来。 渐渐的鼾声四起。 李叙白实在无聊,下楼一看,楼下的情景更嚣张了。 不光是苏掌柜不见了,伙计都直接原地卧倒了,鼾声如雷,连门板都上了一半。 这也消极怠工的太明显了! 必须得扣工钱! 李叙白暗自发笑,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往后院走去。 他方便了一下,刚提着裤子走出来,就听见旁边传来个惊魂未定的声音:“李叙白,李叙白。” 那声音压得极低,在寂静的下晌,听来竟有些午夜幽魂的惊悚感。 李叙白转头望了一圈:“谁啊,叫魂呢?” “嘘,这呢,李叙白,这呢。”那声音在李叙白的右后方再度响起。 李叙白循声望去。 只见马棚的角落里堆着的一堆稻草上,露出半张脸来。 李叙白吓得倒退两步:“你,是人是鬼!” “是我,李叙白,是我啊。”那人发出游魂一般的低呼。 李叙白壮着胆子走过去。 不看则已,一看吓的更狠。 那张脸抹的脏兮兮的,头发也刻意散下来,遮住了额头,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顾时宴,你,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台狱里吗,你,你越狱了,挺有本事的啊你!”李叙白不远不近的在马鹏外头站着,震惊道。 顾时宴一脸后怕的摇头:“没,没有,我,我只是侥幸跑出来了,没有,没有被御林军抓到,你,你别告发我。” 李叙白皱了皱眉头:“不是,七姑娘,你怕我告发你,那你别叫我啊,等天黑了,你不声不响的跑了就行了啊,你叫我干啥,你看这,我现在假装不知道都不行了。” 顾时宴都快哭了:“我饿了。” “我也饿了。”顾时宴的话音方落,草堆里又探出一个更小的脑袋来,满脸稚气的望着李叙白。 李叙白傻了:“这,这又是谁啊?你弟弟?” 顾时宴赶忙把那稚气的小脑袋按回稻草堆,顾左右而言他的打了个哈哈:“没,没谁,”她微微一顿,咽了口口水:“你有吃的吗,我,饿得很。” 李叙白秉承着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原则,没再追问什么,转身去灶房拿了两个白馒头出来,递给大半个身子都埋在稻草堆里的顾时宴:“给,就剩这个了,凑合吃吧。” 顾时宴塞给草堆里的孩子一个,自己大口大口的啃起另一个。 “七姐,太干了,我吃不下。”稻草堆里又响起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顾时宴郝然的望着李叙白:“那个,你有水吗?” “事还挺多,等着啊。”李叙白舀了一瓢井水,又递了过去。 那孩子刚喝了一口水,前头厅堂里就传来踹门声和叫嚷声。 李叙白赶忙跑了出去。 只见楼上楼下的伙计都跑出来了,苏掌柜站在门口正在交涉什么。 一队御林军将车马行的门口围了起来。 李叙白心里咯噔一下,担忧的望了后院一眼。 但是这个时候去报信太扎眼了,他没敢擅动。 “军爷,军爷,你看我们这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怎么会窝藏逃犯呢。”苏掌柜陪着笑脸,给御林军们一人塞了一个荷包。 为首的御林军掂了掂,吩咐了一声:“搜查的时候小心些,别弄坏了店家的东西。” 其余的御林军其声称是。 苏掌柜这才敢放这群人进来,擦了把冷汗对李叙白道:“这些人如狼似虎的,若是不打点打点,一通搜查下来,咱店里一件儿物件儿都剩不下了。” 李叙白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连连望向后院。 御林军将楼上楼下搜了个遍,一无所获,一挑帘子,就往后院去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叙白暗暗叫苦,赶忙迎了上去:“军爷,军爷,后院是养马的地方,臭的很。” 为首的御林军上下打量了李叙白一眼,一把推开了他:“搜。” 苏掌柜扶住李叙白,不解的问道:“二郎,你怎么了,后院不就是几匹马值点钱吗,马又藏不住人,你慌什么?” 李叙白的脸色格外难看。 马是藏不住人,可稻草堆里能藏人啊! 御林军在后院搜了一遍,看到了掉在稻草堆前头的葫芦瓢。 李叙白刚忙上前解释:“我刚给马添水来着。” 为首的御林军死死盯着那处稻草堆,脸色越发的不善。 李叙白心里七上八下的,冒了一身的冷汗。 为首的御林军挥了下手。 立马有两个御林军齐齐上前,抽出长剑,往稻草堆捅了两下。 李叙白简直要吓疯了,满头满脑的汗一个劲儿的往下掉。 在看到御林军抽回来的剑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血迹,为首的御林军才发了话,去搜下一家。 李叙白这才敢透出一口气,差点栽倒在地上。 “二郎,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苏掌柜奇怪道。 李叙白摇了摇头:“没事,我哪见过这场面啊,吓得,吓得。” “胆小如鼠。”方管事冷笑着走过去。 第三十五章 跟上辈子不一样了 李叙白浑浑噩噩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 路路通车马行是没有后门的,前院被御林军围的密不透风。 就顾时宴那个小身板,显然也是做不来翻墙上树这等活计的。 那么,人会去哪了呢? 屁大点的后院儿,藏了头藏不了腚,是怎么躲过御林军一寸一寸的搜查的。 一直等到路路通车马行关门,李叙白帮着伙计一块一块的上好门板,落了锁,他都没想明白顾时宴带二人躲去了什么地方。 迎着暖融融的晚风,李叙白走到州桥的最高处。 二层小楼内外灯火寂灭,远远望去一片萧索。 李叙白愣了一瞬。 突然皱着眉头下了州桥,绕到了车马行的后院。 他助跑了两步,飞身一跃,一丈由于的院墙在他眼里就像个低矮的柴火垛,灵巧的翻过了墙头,落在地上。 他在院里琢磨了一圈儿,突然扒开了马槽里堆积如山的草料。 顾时宴和那孩子倏然钻了出来,嗬嗬喘气。 “你也不怕憋死了。”李叙白吓得脸色发白,赶忙将两个人拉了出来:“幸亏这马槽深,要不然还真藏不下你们俩。” 顾时宴把那孩子牢牢的护在怀里,不让李叙白看到他的脸,更是顶着脏兮兮的脸,戒备的盯着李叙白:“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叙白莫名的摸了摸脖颈:“你要是怕我告发你,那会儿干脆就别叫我,现在又用杀人的眼神看着我是几个意思?要灭我的口啊?” “是我饿哭了,七姐没法子,才叫你的。”那孩子从顾时宴怀里抬起头,脆生生道。 顾时宴赶忙将那孩子的脑袋按回去,再也不见从前的娇纵蛮横,反倒是颤抖着声音,低声哀求:“我们,我们这就走,你,就当没见过我们。” 李叙白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无声而立。 顾时宴抱起那孩子,刚走了两步,就被李叙白叫住了。 “外头都是御林军,城门也锁了,顾家也封了,你带着她,能去哪?”不知为何,李叙白突然对这个年纪不大,脾气挺大的姑娘心生怜悯。 或许是因为听多了顾清执是天下文人表率,不忍看他就此血脉断绝。 又或许是宋时雨那突如其来的崩溃,让他觉得,不伸一把手,于心不忍。 顾时宴脚步一顿,暗沉沉的夜里,前路渺茫。 “七姐,我害怕。”那孩子紧紧搂住顾时宴的脖颈,惊惧的低声喃喃。 顾时宴拍着他低声安抚道:“九郎不怕,有七姐在呢。” 汴梁城戌正城门关闭,但城里没有宵禁,但是巡检司设有路障,巡捕们会盘查各种有嫌疑的车辆人马。 一辆拉着草料的驴车,缓慢的驶过街巷。 “停下。”巡检司的巡捕突然大喝一声,截停了驴车。 李叙白赶忙跳下车来,点头哈腰的问道:“军爷,这车上都是草料,往常都不查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巡捕打量了李叙白一眼,盘问了一通,才道:“顾家跑了两个逃犯,你没看到御林军在满汴梁城的抓人吗?” 李叙白哆嗦了一下:“这,军爷,我这车那么小,也装不下什么逃犯吧?” 巡捕看了看那驴车,也就只够一个人躺着的,更何况车上还堆了满满的草料。 巡捕拿着刀往草料里狠戳了几下,见刀身上并无异样,才松下一口气,吓唬起李叙白来:“这两日城里乱,天黑了就别出门了,把你当嫌犯抓进巡检司,我看你上哪哭去。” “是,是,多谢军爷提点,多谢军爷提点。”李叙白感恩戴德的赶车走了。 驴车驶入了榕树巷,趁着夜色进了门,并没有惊动左邻右舍。 李叙璋和李云暖一直在院里等着。 “二哥,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大嫂回来了,一回来就进屋了,连晚饭也没吃。” “今日御林军来了,把咱们家搜了个遍,他们在找什么啊?” 李叙白深深的看了眼宋时雨的房间,对李叙璋和李云暖道:“你们俩先回房,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明白李叙白的意思,但是这些天他们的二哥性情大变,隐隐已有了一家之主的威严。 他的话,他们不敢不听。 二人老老实实的回了房,吹灭了烛火。 “好了,下来吧。”李叙白把驴车赶到院子一隅,趴在地上,冲着车底低声道。 他伸出手,接住了车底的两个人。 顾时宴这才敢松开紧紧扣着车缝的手。 她这才感觉到手上的剧痛,低头一看,十个手指上的指甲都掀翻了,鲜血淋漓的。 李叙白抽了一口气,赶忙解开绑在顾时宴身上的孩子。 “你们去中间那间房,别点灯,我一会拿点吃得过去。”李叙白把声音压得极低。 顾时宴抱着那孩子,溜着墙根进了屋。 与此同时,李叙白故意脚步沉沉的,去敲宋时雨的门,来掩盖院子里的动静。 “开门,我有话跟你说。”李叙白隔着门,语气有些不善。 屋里静了片刻。 原本亮着的烛火倏然熄灭了,片刻之后,却又再度亮了起来。 似乎屋里的人挣扎了一番,最后放弃了挣扎。 门“呼啦”一声拉开一道缝隙。 宋时雨站在门里,没有让李叙白进去的意思,满身戒备的问道:“什么话,就在这说。” 李叙白偏着头,皱眉道:“你确定?” 宋时雨眉心一跳,让开了路。 灯火下的宋时雨脸色发白,眼窝深陷,眼底的血丝丝丝分明,看起来很是憔悴。 李叙白屈指敲着桌子道:“今天苏掌柜说,吕夷简的儿子吕云亭接任了太傅一职。” 宋时雨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纵然事情的发展并不跟上辈子完全一样,但吕家的起复已经就在眼前了,她也不算诓骗了熊天强。 她淡声道:“二郎怎么开始关心朝堂之事了?” 李叙白微微倾身:“苏掌柜还说,原本坊间传闻,吕夷简会被启用,接任太傅一职,但是现在官家启用了他的儿子,那么,顾太傅这满门,怕是保不住了。” 宋时雨死死咬住牙关,她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李叙白眯着眼道:“太傅一职是虚职,没有实权,说白了就是个好听,如果官家启用的是吕夷简,凭他往日在朝中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即便是个虚职,也能捞顾太傅一把,但现在,吕云亭可没这个本事了。” “这也是苏掌柜告诉你的?”宋时雨问道。 “你今天去了乘风赌坊,不过看你的精神头,应该没有达到目的吧?”李叙白对这些古人的朝堂相争没有兴趣,但是这不妨碍他有基本的政治敏感度。 听到这话,宋时雨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第三十六章 互掉马甲 事情跟上辈子的发展不一样了。 宋时雨今日去乘风赌坊,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但是也不能算是一无所获。 她拿出熊天强还给她的李家的欠条:“原本是想在赌坊就烧了的,又怕你不安心,想了想,还是你自己来吧。” 李叙白一笔一笔的仔细核对,果然是一笔巨款呐。 他扬眸看着宋时雨:“你怎么拿回来的?不会是肉偿了吧?” “......”宋时雨恼羞成怒,恨不得给李叙白一巴掌。 “开玩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啊。”李叙白道:“今日御林军满街抓人,也去了路路通车马行。” 宋时雨沉声道:“是,我也看到了,说是顾家跑了两个人,也不知,他们跑出去了没有。” 一想到这些,宋时雨就满口苦涩。 上辈子的顾家被一网打尽了,没有跑出去任何一个人。 可这辈子,她亲眼所见,押送出来的人里,没有她上辈子的嫡亲弟弟,也没有顾时宴。 她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既怕他们跑不出去,又怕他们跑了出去。 跑出去就是天涯海角,只怕此生再难相见。 “你跟顾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叙白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问宋时雨了,若是她还刻意隐瞒,那就别怪他不告诉顾时宴二人的下落,让她一辈子提心吊胆。 宋时雨实在说不出口。 她的经历,太过惊世骇俗了。 她怕! “你在怕什么?”李叙白收起了脸上的嬉笑之色:“你怕你说了,会被当妖怪烧了?”他微微一顿:“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宋时雨的心神有了些许松动:“李叙白,我能相信你吗?” 李叙白摊了摊手:“除了相信我,你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了。” 听到这话,宋时雨陷入了短暂的思忖中。 半晌,她终于拿定了主意,对李叙白直言相告:“李叙白,若我告诉你,我不是宋时雨,你会怎么样。” 李叙白心里的那个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你不是宋时雨,我也不是李叙白,咱俩一起演聊斋,谁也别嫌弃谁。” 宋时雨心里的那个猜测也得到了证实,紧绷的心弦瞬间断了:“我知道,上辈子的李叙白,这个时候早死透了。” “哎哟卧槽,你是重生的啊。”李叙白跟捡了宝一样,兴奋的两眼直放光:“快,快跟我说说,啥时候有升官发财的机会,我好去捡个漏。” 宋时雨哭笑不得:“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我才五岁,什么都不记得。” 李叙白颓然丧气。 他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好不容易碰到个重生的,竟然是个傻的! 李叙白吁了一口气:“那你上辈子是顾家的什么人?” 说开了这些话,宋时雨也不再遮遮掩掩了,索性一股脑都说了:“上辈子我是顾太傅的嫡长子的嫡女。” “那,顾家后来怎么了,你怎么了?” 宋时雨面露凄然,想哭却已经没有了眼泪:“上辈子,顾家满门流放岭南,还没有走到,就已经死了大半,其中,”她捂住脸,那一段往事已经经年,但痛苦却长久盘旋:“我的母亲,三岁的弟弟,都死在了流放途中。” “等等,”李叙白诧异道:“你弟弟?你爹有几个儿子?” 宋时雨不明就里:“就这一个儿子啊。” “那就没跑了。”李叙白一把拉住宋时雨的手腕:“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见谁啊,你松手,我自己会走。”宋时雨忙挣脱开李叙白的手,跟着他一起去了正房,亮了灯。 “是你!” “你跟女土匪是一伙的!” 宋时雨和顾时宴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顾时宴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整个人都如临大敌:“你干什么,我的银子都给你了,现在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了,”她微微一顿,继续道:“我弟弟身上也没有,你走远点!” 宋时雨对顾时宴的话充耳不闻,只失魂落魄的看着顾时宴怀里的孩子,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阿蛮。” 宋时雨一把把那孩子拉了出来,看到了那张稚气的脸。 有多少年了,有二十年了。 这张脸临死时的样子,频频在她的梦中出现。 午夜梦回,她心痛如绞。 如今再见这张脸,心痛如潮水袭来,痛得她冷汗淋漓,几欲昏厥。 “你干什么!放开,你放开,你弄疼阿蛮了!”顾时宴护崽子护的厉害,眼看着宋时雨状若疯癫,她连拍带打的。 顾阿蛮也被吓着了,张开嘴就要嚎。 李叙白见势不对,一把捂住了顾阿蛮的嘴。 “祖宗啊,消停点行不行,非得把御林军招来,把咱们统统嘎了?”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宋时雨松开了顾阿蛮。 顾时宴停了手。 李叙白还捂着顾阿蛮的嘴。 顾阿蛮倒是不哭了,只是满脸惊恐。 宋时雨后退了两步。 是了,她现在跟顾家毫无关系。 跟阿蛮毫无关系。 她只是个陌生人。 宋时雨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顾时宴,你,怎么会带着阿蛮跑出来?” 顾时宴没有细想宋时雨怎么会知道顾阿蛮的小名,但是这不耽误她对宋时雨心怀敌意,毕竟是这个女土匪抢走了她所有的私房钱。 她省吃俭用的攒了那么多钱,容易吗? “你管呢,怎么,你还要去告发我们吗?”顾时宴梗着脖颈道。 李叙白在旁边凉凉开口:“你不要她管,那她也不帮你们出城,你们就等着迟早被御林军搜出来吧。” “......”顾时宴怀疑道:“她能有这个本事?” 宋时雨道:“你可以试一试。” 顾时宴想了片刻。 这会儿她也没有别的可以相信的人了。 至少眼前这两个人,至今没有将她供出去。 应该还是值得相信的吧。 “我从旗山回府之后,就被夫人罚跪了祠堂,御林军抄家那日,府里都乱了,夫人知道自己跑不出去,就让小丫鬟带着阿蛮从后门跑,可是小丫鬟跟阿蛮跑散了,小丫鬟被御林军抓住了,我从祠堂出来,刚好遇到迷路的阿蛮,知道后院有个狗洞,就抱着阿蛮跑出来了。”顾时宴后怕不已,越说越伤心。 第三十七章 什么才算是报恩 听完顾时宴的话,简直颠覆了她在李叙白心里的形象。 虽然相交不深,但在李叙白的心里,她就是个蛮横无理,自私自利的绿茶婊。 绿茶婊突然不绿茶了,也不婊了,李叙白还怪不适应的,啧啧舌道:“那么危险的时候,你竟然还能带着个拖油瓶一起跑,你人还怪好的嘞。” 一听这话,顾时宴不高兴了,翻了个白眼儿道:“怎么,我就这么无情无义?” 李叙白疯狂点头:“不止,还心黑手毒。” 顾时宴:“......” 说着话的功夫,顾阿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得泪涕横流,抱着顾时宴的胳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嘟嘟囔囔的说不清楚话:“七,七姐,我,困,了。” “哎哟,我们小九困了。”顾时宴温软的把顾阿蛮抱到怀里,拍着哄着。 不一会儿,顾阿蛮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宋时雨看着这一切,目光闪了闪,神情复杂。 上辈子的时候,顾阿蛮就特别喜欢顾时宴这个七姐,有事没事就往她屋里钻。 她一直以为是顾时宴太会蛊惑人心了。 可现在看来,事实却远非她猜测臆想的那样。 顾时宴对顾阿蛮,是有真情实意在的。 宋时雨一时唏嘘,说出的话也温和包容了许多,少了尖酸刻薄:“你带着个孩子,身上又没银子,以后打算怎么办?” 顾时宴当时只是凭着一腔热血跑了出来,根本就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一直到宋时雨问她,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前路渺茫。 她是娇养着长大的,没吃过什么苦,但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在闺阁中耍些小心机,她自然是如鱼得水,但要在绝境中搏一条生路出来,她就黔驴技穷了。 “我,我还没想过,我也不知道。”一语未完,顾时宴便红了眼圈儿,直到现在,她才是真正的怕了。 从名门闺秀到通缉逃犯的惊恐, 从鼎食鸣钟到无家可归的茫然, 都足以击垮顾时宴的心智。 “哎呀,你别哭啊。”李叙白最见不得女子哭,一哭,他的脑瓜子就嗡嗡的。 “哭若能哭一条生路来,那不知多少人都要哭断肠了。”宋时雨狠心道。 她能帮一时,却帮不了一世。 这一世,终归要顾时宴自己活。 顾时宴慢慢的平静下来,思忖道:“姨娘的娘家没人了,小九的外祖父家在大名府,我想,带着小九投奔过去,即便,即便他们不收留我,也得收留小九,我,我可以在大名府再找出路。”她微微一顿,目光茫然又坚定:“只要能离开汴梁城,不被御林军抓了,去哪都有活路。” “从汴梁城去大名府,就算走官道,也要十天左右。”宋时雨摇了摇头:“可这一路,官道上必然会设卡搜查,你只能走小路,不能坐车,不能骑马,还要带着一个四岁的孩子,你可想过会遇到什么?” “......”顾时宴哑然。 想到了一切有可能遇到的麻烦,脸色不禁一白。 “那也好过在汴梁城被御林军抓到。”顾时宴定下了心思:“总归还是要出城的。” 一直没出声的李叙白突然插嘴道:“那可未必,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宋时雨和顾时宴一愣,望向了李叙白。 李叙白穿越过来也有一阵子了,在路路通车马行耳濡目染,对这个世道的规则也多少有了些了解,细致入微的给二人分析起来:“今天御林军大张旗鼓的搜查了各家各户,一无所获,估计后面就不会再挨家挨户的搜查了,当官儿的也怕引起民怨沸腾,不过他们应该会开始搜查客栈,青楼,赌场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而城门口的搜查也一定会更加严密,你想出城,他们也一定能猜到你想尽快出城,你不如就在这里躲一阵子,等时间长了,御林军在城里搜不到你,可能就会以为你已经出城了,到那时你再走,风险就会小很多。还有啊,”他慢慢道:“你不能去投奔你的亲戚朋友,御林军肯定把你们的关系网查了个底儿掉,在汴梁城里找不到你们,肯定会派人到你的亲戚朋友家去抓,你们去了,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顾时宴别的全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了李叙白说让他们在这里躲一阵子,她喜出望外,又难以置信,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你方才说什么?你,愿意收留我们?” 李叙白更茫然了:“不是,祖宗,我要是不想管你们,冒着被巡检司抓走的风险把你带回家干啥,我吃饱了闲着没事儿干,想去巡检司一日游还是咋的?” 顾时宴喜极而泣,羞愧不已:“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小人之心了,以前我坑了你,你竟然不计前嫌,还,还这样帮我,我,我简直无地自容。可是,你,你还有弟弟妹妹,我,我怕连累了你们。” “不会的,”宋时雨摇头道:“我们李家和你们顾家没有半分关系,御林军是绝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的,而且我们刚搬到这里不久,周围的邻居对我们也不熟悉,只要你们不出门,他们不会知道我们家里多了两个陌生人的。”她微微一顿,透了口气:“这件事情虽然有风险,但也不是不能瞒天过海,你放心,等风声过去后,我就想法子把你们送出城。” 直到此时此刻,顾时宴才确定自己和顾阿蛮是真正的被收留了。 她的心搁在了肚子里,“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举起手赌咒发誓:“多谢二位出手相助,我顾时宴发誓,只要我还能有命在,一定会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你们二位不管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绝不会推辞的。” 李叙白和宋时雨被顾时宴的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赶忙把她拉了起来。 李叙白更是笑道:“不是,顾七姑娘,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人不都是结草衔环,来世再报吗?怎么到你这就成了现世报了?” 顾时宴摇了摇头:“教我刺绣的女师傅曾经说过,结草衔环,来世再报的,那都是虚伪的人,根本就是想空手套白狼的,真心实意想报恩的,不管多难都会报了的。” 李叙白颇为认同的连连点头:“你这个女师傅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第三十八章 绝命书 无星无月的深夜里,夜色深黑如墨,暮春时节的风,突然凉了几分。 这几日,御林军在汴梁城里到处搜查拿人,弄得鹤唳风声,人人自危,天黑以后,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连州桥的夜市都清淡了许多。 这几日最忙碌的除了御林军就是大理寺和刑部了,而把守最为森严的却是御史台。 整日整夜的灯火通明。 近半尺厚的黑漆大门缓缓打开,金属摩擦的咯吱声像寒冬一样渗人。 青石台阶上扫的干干净净的,但砖缝里却深藏着擦不掉的血迹。 经年累月下来,已经结成了厚厚的一层黑红色。 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拾阶而下,走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 牢房里虽然也是干净整齐的,可那股子潮湿的腐朽的气息却挥之不去。 顾清执坐在一豆灯火下,执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顾太傅,几日不见,你清减了许多。”黑斗篷摘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兜帽,隔着拇指粗的铁栅栏问道。 顾清执听到动静,抬眼望去,苍老浑浊的双眼骤然一冷,还没来得及说话,便重重的咳嗽了起来。 黑斗篷走近了一步,偏着头打量起顾太傅的脸色:“看来,太傅大人时日无多了,既如此,咱们长话短说,你写下认罪书,我保你全族性命无忧。” “认罪书?老夫何罪之有?”顾清执缓过一口气,虚弱无力的他丝毫不减往昔的倔强耿直。 黑斗篷似笑非笑的嘲讽道:“顾太傅,你宦海沉浮数十年,竟然还如此的看不清?难怪你会沦落到这台狱中来!” 他从袖中掏出一页薄纸,塞进牢房里:“顾太傅不愿意自轻自贱也无妨,把这个签了,我方才的承诺同样作数。” 顾清执接过那页纸,刚看了几句就变了脸色,勃然大怒的骂道:“想让老夫和你们这些卑鄙无耻之徒同流合污,你们休想!老夫就是死,也不会让牝鸡司晨之辈毁了这大虞江山!” “顾太傅!”黑斗篷也怒了:“你别不识好歹!你自己死了无妨,你们顾家亲族三百一十四口,可都要陪你一起下黄泉!你可要想想清楚了,黄泉路上,可是要热热闹闹的了!” 顾清执的身子陡然狠狠一颤,瘦伶伶的脸愈发的苍老了,口中字字泣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顾家人世代蒙受皇恩,死而无憾!” 黑斗篷显然没有料到顾清执如此的执拗绝情,连自己的子孙都狠得下心不管不顾。 “顾清执,你唯一的孙子才四岁,叫什么来着?哦,对,顾阿蛮,你放心,刑场之上,我让你俩跪在一起。”黑斗篷冷幽幽道,一字一句皆往顾清执最脆弱的软肋上扎去。 “阿蛮,阿蛮!”顾清执绝望的闭上了双眼,口中喃喃道:“给阿蛮寻个刀快的刽子手,少受些罪,少受些罪!” 黑斗篷一开始没有听清楚顾清执的喃喃自语,他凑近了仔细一听,简直是又惊又怒。 顾清执的确是铮铮铁骨。 难怪让人厌烦的杀之而后快! 黑斗篷走这一趟,事没办好,反倒惹了一肚子气无处可撒,戴上兜帽冷哼了一声:“顾清执,看在曾经同朝为官的份儿上,我再劝你一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智者不为!” 顾清执突然睁开了双眼,冲到栅栏前,双手抓的紧紧的,大声喊道:“让刀斧手干净利落些,老夫多谢你了!” “......”黑斗篷一个趔趄,急忙加快了脚步。 这个老疯子,他得离远点。 “顾大人,你这是何苦来着呢。”牢头万般可惜的叹了口气。 顾清执曾为首辅十年,施政宽容,为官清廉,百姓莫不感念。 顾清执回头看了一眼,对牢头道:“麻烦小郎君再给我拿几页纸,可好?” 牢头点点头:“顾大人客气了,上头早有吩咐,笔墨纸砚都由着大人使。” 拿到了新纸,顾清执思量良久,才郑重其事的落了笔。 他一字一句写的行云流水,神情悲怆却又有一丝毫无眷恋的笑意。 夜色深沉,整个宫城寂然无声。 “干爹,台狱出事了。”小太监压低了声音,隔着厚厚的帘幕道。 余忠已经好几日睡不好觉了,刚刚打了个盹儿,就被吵醒了,气的额角突突直跳,一把揪住小太监的衣襟,低声骂道:“小兔崽子你叫魂儿呢,台狱被劫了?” 小太监胆战心惊的:“不,不是,是,顾太傅,死了。” 余忠顿时面无人色了:“死,死了,怎么死的!” “吊,吊,吊死的。” 余忠心智大乱,完了,这下全完了。 “干爹,这是,顾太傅留给官家的,你看这,”小太监拿出皱皱巴巴的一页纸。 余忠扫了一眼,只觉心头又痛又沉,硬着头皮去叫景帝。 “陛下,陛下,陛下,台狱出事了!” 赵益祯也是一连几日无法入眠,今日好不容易睡着了,但也睡得不沉,余忠刚叫了一遍,他便倏然醒了,扯开帐幔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陛下,顾,顾大人,自尽了!”余忠颤声道。 赵益祯的脑中嗡的一下炸开了,茫然无觉的问道:“你说,谁,谁自尽了?” 他的声音空洞,绝望,如同地狱里的风,没有半分生机。 余忠怕极了,陡然跪倒在地,不敢哭,死死咬着下唇,把那一页纸捧给了赵益祯,呜呜咽咽道:“陛下,陛下保重啊!” 那页纸颤抖的厉害,赵益祯眼前发黑,怎么着都看不清楚。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忠君一生,死于台狱,难言不得死所,不憾于天,唯憾于君。臣老迈之身,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执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一祖二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 那页纸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落到赵益祯的脚边。 赵益祯僵坐在地上,只觉心头痛到麻木,双眼酸涩到朦胧。 他仰首看着黑暗无边的天际。 黎明前的黑暗是那么的深不可测。 黎明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但,天光终会破云而出。 第三十九章 人死如灯灭 四月十五,天气沉闷,铅云层叠。 山雨欲来风满城。 前首辅、太傅顾清执用一根破旧的棉腰带,将自己吊死在了台狱中。 顾清执的死,震惊朝野内外。 有人说他是以死抗争,保住清名。 也有人说他是畏罪自尽,只为保全族人。 更多的人则是生出浓浓的兔死狐悲的悲凉。 顾清执入朝为官四十载,旰食宵衣,夙夜不懈,生生的把自己熬得形销骨立,可最后呢? 他的下场已不能用凄凉惨淡来形容了。 这如何不令人心惊胆寒。 只是文太后并没有因为顾清执的死,而放过顾氏亲族。 她恨毒了顾清执。 恨他时时刻刻将归政与帝挂在嘴上,写在折子里。 恨他的门生故旧三不五时的就撞个御阶,碰个柱子。 顾清执一死,顾氏族人彻底没了庇护,朝廷对他们的处置也很快有了明旨。 顾氏三族男丁流放岭南,女眷没入云逸府为奴。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对这个旨意议论纷纷。 榕树巷李家更是一片愁云惨淡。 “不可能,这不可能!祖父,祖父怎么会......”宋时雨被顾清执身亡的噩耗击打的站都站不稳了。 她悲痛欲绝,却又不敢哭出声,指甲死死的扣着掌心,整个人都僵硬麻木了。 上辈子祖父是死在流放路上的,女眷们也没有被没入云逸坊,而是一同被流放岭南。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这辈子顾家的结局会和上辈子截然不同。 祖父,祖父为什么会自尽? 李叙白吓了一跳,眼看着宋时雨都在崩溃的边缘来回横跳了,他一把掐住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宋时雨,你冷静点,你别忘了,顾家还有一大家子人活着呢!”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隔壁:“顾时宴还不知道,你是想让她也活不下去了吗?” 宋时雨的牙齿咬的咯吱轻响,半晌才缓过那口气,喃喃自语:“对,你,你说的没错,顾家,顾家还有许多人得活下去!” 她硬生生的把眼泪憋了回去,像是努力在说服自己:“我不能先垮了。” 上辈子她没有做到的事情,这辈子她一定可以做到。 李叙白和宋时雨商量着先瞒着顾时宴,可他们又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顾清执的遗体已经被他的门生接了出来,朝中允许他入土为安,已经选定了三日后葬于邙山。 而他下葬的当日,也是顾氏三族男丁踏上流放之路的日子。 至于女眷们,也会在同日被送到云逸府。 这样大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也不能瞒。 两个人尽量委婉的告诉了顾时宴。 顾时宴一脸懵然。 “祖父,死了?”顾时宴难以置信的问道。 宋时雨撇过头去,不敢出声,唯恐一出声,便泄露了控制不住的哽咽。 李叙白沉重点头:“是,昨夜的事,你节哀。” 顾时宴张了张嘴,骨髓里都泛着冷痛。 “那,那我爹,我爹爹呢?姨娘呢,他们,他们怎么样了?”顾时宴的声音一瞬间便嘶哑了,风吹冷了脸上的泪,她打了个激灵,只觉遍体生寒。 李叙白知道瞒不住,叹了口气:“你爹和其他顾家三族的男丁流放岭南,三日后启程。” 顾时宴微微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岭南啊。 山高路远,烟瘴之地。 这一辈子,还能有再相见的日子吗? “不,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去见爹爹,我要去见他!”顾时宴骤然哭出了声,拔腿就往门外冲去。 宋时雨一下子抱住了顾时宴,眼圈通红,忍住哽咽:“他们都在台狱,你见不到的,顾时宴,你现在出去,就是去自投罗网的,你知道吗!” 顾时宴卸下了那口气,颓然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无声的落泪:“姨娘呢,夫人呢?” 宋时雨开不了口,怕一开口,辛苦伪装就不复存在了。 李叙白只能站出来当这个恶人了。 他小心翼翼道:“女眷,没入云逸府。” 只这短短的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简直比顾清执的死还要致命。 顾时宴连连摇头:“不,不可能,这不可能的,官家一向信重祖父,即便,即便顾家罪不可恕,杀了便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羞辱夫人她们,为什么啊!” 她绝望的尖声疾呼,想要宣泄出心中的愤怒和无助,却又不敢放声,只把声音憋在喉咙里,呜呜咽咽的。 宋时雨把头偏的更狠了,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无声的滚滚而落。 李叙白看着宋时雨落泪,竟然丝毫不觉厌烦。 他咬了咬牙,把听来的闲话说给二人听:“有人说,是因为顾太傅上疏要求文太后归政与帝,才丢了性命的,文太后存心羞辱顾家女眷,可以吓唬吓唬顾太傅的门生故旧,官家想要改判女眷流放,文太后却说女眷们体弱,恐怕受不了跋山涉水这个苦,还不如留在汴梁城为奴为婢,也,也体会体会寻常百姓的苦楚。” “呸,把羞辱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谁不知道那云逸府是什么地方吗?”顾时宴破口大骂:“那是官妓坊!那个老虔婆怎么不自己进去体会体会?哦,对了,她年老色衰,她不配!” 顾时宴没有形象的骂着,骂出了宋时雨想骂却又不能骂的话。 死而重生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她除了能告诉李叙白,再不能对第三人说了。 顾时宴骂够了,脱力的坐在地上,仰头问道:“姨娘和夫人她们,什么时候去,去云逸府?” “说是,也是三日后。”李叙白道。 “那祖父,还能入土为安吗?” “能,旨意上说,顾太傅于社稷有功,功过相抵,死者为大,许他在邙山入土为安。三日后,他的门生会送他的棺椁出城。” “也就是说,若是我若是去送祖父,就不能去送爹爹和姨娘,我若是去送爹爹,就不能去送祖父他们了?我若是去见姨娘,祖父和爹爹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顾时宴从来没有觉得这样为难过。 可这为难也仅仅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宋时雨给彻底扼杀了。 “你哪也不能去,谁也不能送。”宋时雨慢慢的恢复了平静和理智。 死者已矣,往事不可追了。 “为什么?”顾时宴皱眉问道。 “因为,御林军会在那一日,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你出现。” 第四十章 侮辱性极强 这个时节的汴梁城很少下雨,可是这三日却细雨纷纷,没有一刻是停歇的。 高处的黑瓦,远处的绿叶,都被冲刷的油亮。 有人私底下说,这是老天爷都在替顾太傅鸣不平,在替他哭。 朱雀大街的两侧乌压压站满了人。 大多都是素衣素面,没有半点打扮。 更有人面色哀伤,掩面而泣。 不远处有四个白衣素冠的男子抬着一口简薄的黑色棺椁,慢慢的走到人群当中。 说是送葬,队伍也不过就是这四个人了。 顾氏三族今日都各自启程了。 其他与顾氏或多或少有些交情的,没有人赶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无人打幡捧灵,无人挥洒引路钱。 这四个人身前身后凄凉无比,迎着蒙蒙细雨,往城外走去。 不知道是谁最先起了个头,路两旁的百姓竟然纷纷跪了下去,齐声哭喊起来。 “送太傅大人!” “送太傅大人!” “送太傅大人!” 李叙白挤在人群中,看着宋时雨跪在地上,双肩不停的耸动,他本是不想跪的,可被周围的人一带,他不由自主的蹲了下来。 “有这么多百姓送顾太傅,他能安息了。”李叙白知道宋时雨这三日哭的狠了,一双眼肿的都看不清楚人了,他心下不忍,总是在没话找话的安慰她。 宋时雨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悲痛欲绝,说不出话来。 今日的棺椁远比三日前的死讯更加令饱受她切肤之痛。 李叙白抿了抿唇,又道:“我虽然不认识顾太傅,但是这么多百姓都来送他,那他肯定是个大好人,好人有好报,他下辈子肯定能够个好胎,锦衣玉食,也不会有人陷害他了。” 宋时雨无声的点了点头。 她的祖父,自然是最好的。 十年前,祖父临危受命,那时河未清,海未宴,边关战火纷飞,中原灾荒连年。 祖父夙兴夜寐,似乎从来都不会累。 朝局一日日好了起来。 他却晚景凄凉。 自发送葬的队伍一直将顾清执的棺椁送到城门口,被御林军拦了下来。 三两个御林军为一组,手里都拿着两张画像,对着百姓们挨个比对。 李叙白和宋时雨对视了一眼,暗自庆幸不已。 幸好顾时宴顾全大局,没有任意胡来。 不然就被抓个正着了。 御林军挨个查验完,便放了众人出城。 送葬的队伍走到十里亭时,已经临近晌午了。 原本该继续往前走的棺椁,却在十里亭外停了下来。 宋时雨微微有些诧异,抬眼望去。 只见十里亭下跪着一群身戴枷锁镣铐的男子,冲着顾清执的棺椁无声叩拜。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男子,连哭带喊的,泪涕横流,几次都差点昏厥过去。 “那是?你爹?还挺孝顺的,都快哭晕过去了。”李叙白看着跪在最前头,也是哭的最惨的男子,低声问宋时雨。 宋时雨淡淡的瞥了那人一眼,她跟这个上辈子的父亲除了血缘上的关系外,真的一点儿都不熟悉。 “祖父在,他可以安心的当个纨绔,祖父走了,他就只配做个等死的废物了。”宋时雨对那个人实在没有半点痛惜之心,淡淡的嘲讽道。 李叙白抽了抽嘴角:“我看他严重缺乏锻炼的样子,会不会走不到岭南就嘎了?” 宋时雨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上辈子流放的时候有母亲在,母亲把吃的喝的都剩下来给了他,最后他平安的到了岭南,可母亲和阿蛮却,”她一语未竟,便落下泪来。 李叙白赶忙道:“那这辈子他可就惨了,可没人省口粮给他了,我看他这小身板可够呛。” 宋时雨无情的转过身,没有再多看那人一眼:“走吧,算算时辰,母亲她们快到云逸府了。” “等等,”李叙白拉住了宋时雨:“就算她们进了云逸府,咱们又能做些什么?” 宋时雨思忖道:“我想,把她们赎出来,虽然脱不了奴籍,但总比待在那个地方要好。” 李叙白一脸惊愕:“你是疯了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吗?赎一个人要花多少银子吗?都赎出来,你干脆把我卖了换赎金吧!” “你不够,”宋时雨摇了摇头:“我打听过了,没入云逸府的顾氏女眷有一百零四人,其中嫡亲女眷一共十四人,母亲,顾时宴的姨娘,二婶,二叔的两个妾室,和顾府的八个姑娘。剩下的都是顾家的旁系,嫡系的赎买价是按年龄和身份来分的,这十四个人都买下来,约莫就是一千两银子,剩下的九十人,加起来是三千两银子。” “多,多少?”李叙白瞠目结舌,吓得半晌合不拢嘴:“一共多少,四千两银子?你可真敢想啊,别说是把我整个卖了,就是拆散了卖,也不够!” 宋时雨面露沉凝:“所以,不可以一起买,只能一个一个的买,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把嫡亲的八个姑娘赎出来,她们的年龄和身份正是奇货可居,云逸府定然会,会让她们挂牌的,若我们下手晚了,只怕会有性子烈的,活不成了。” 说着这话,她心生不忍。 她没有能力将这些人都拉出火坑。 甚至于她上辈子的母亲,二婶,她都无暇顾及。 毕竟她们都早已为人妇了,云逸府只会让她们做些粗活,应当不会极尽羞辱之能事。 如今的她,只能先尽力而为的去拉那些最危急的人一把。 “话是不错,可就算是这几个姑娘,咱们也买不起。”李叙白一脸难色:“除非,除非把咱们的宅子卖了。” “不能卖宅子。”宋时雨坚定道:“那宅子是李家的,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正说这话的功夫,一大群人都冲着云逸府的方向跑了过去。 李叙白赶忙抓住一个男子,好奇的问道:“这位大哥,前面出什么事了?怎么乱糟糟的?” 男子急切道:“你还不知道呢啊?顾家的女眷今天要被送到云逸府了,刚刚云逸府里放出话来,今日任何人都可以先进府一睹芳容,三日后,会对顾家女眷进行竞价拍卖,价高者得。” 此言一出,李叙白和宋时雨呆立在了原地。 心中顿生不详。 竞价拍卖,价高者得! 不知有多少人会不堪受辱! 第四十一章 不义之财 入夜之后,众安桥的北瓦是汴梁城里最为热闹喧嚣的地方。 北瓦里不止有各种杂耍、歌舞、相扑,还有傀儡戏,各种风月楼,赌场也是鳞次栉比。 这里的灯火通宵达旦的亮着,不管外头是怎样的凄风苦雨,这里也丝毫不受影响。 照样是接着奏乐接着舞。 乘风赌坊里每张赌桌上都挤满了人,赌徒们兴奋的大喊大叫,疯狂的摇动骰子,声音几乎要掀翻了房顶。 李叙白和宋时雨连着看了三四张赌桌,最终选定了一张,挤了进去。 “你有把握吗?”宋时雨面露怀疑。 李叙白撸起衣袖,神采飞扬:“小瞧我,当年我可是小赌赢钱,大赌胜天,人送绰号赌中半仙。” 宋时雨:“......” 李叙白是把买宅子,置办家当后剩下的一百多两银子全带来了。 起先只是三两五两的下注。 果然如他吹嘘的那样,不管押大押小,竟然把把都赢。 宋时雨看着李叙白的眼神慢慢就变了。 李叙白掂了掂银子,得意洋洋的挑眉:“这回信了吧?” 对面的人输红了眼,明明看起来是个谦谦君子的书生模样,可偏偏气的书生气全无,一个劲儿的破口大骂。 什么难听就骂什么。 “王家小哥,你骂人要是能把银子赢回来,那我们跟着你一起骂。” 围观的人顿时哄堂大笑。 “诶,你还赌吗,不敢赌了就别占着地儿了。”李叙白故意挑衅的撇着对面的人。 对面的王姓书生顿时勃然大怒,将荷包里所有的银子一股脑都倒在了赌桌上,往前一推:“全押上,押大,我就不信了!” 李叙白胸有成竹道:“我要是不跟,多不好意思啊。” 说着,他也把剩下的一百两银子都倒了出来。 结果,并没有什么意外。 王姓书生“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这下子他真的是荷包比脸都干净了。 想翻盘都没有本钱了。 李叙白和宋时雨二人在乘风赌场里混迹了整夜,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才收了手。 这一夜没白忙活,收获颇丰,但同时也引来了不少觊觎的目光。 二人十分谨慎,一路上都没敢露富,更是穿街过巷打了个好几个转,确定后头没有跟着尾巴了,才敢回到榕树巷的家里。 一到家,二人便关起门来疯狂数钱。 一连数了三遍。 二人才平静下来。 宋时雨愁道:“虽然赎人的银子是够了,可后面要送她们出城,谋生,处处都要打点,这点银子远远不够,但,这种赚钱的法子毕竟是投机取巧,不是长久之计,更不是君子所为。以后,能不做就不做。” 李叙白点头道:“就是你不说,我也不打算再去了。” 宋时雨十分意外:“为何?我看你挺如鱼得水的。” “怎么,你还真以为我是赌棍老手吗?”李叙白无奈道:“我要说我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你信吗?” “......”宋时雨哼笑一声:“不信。” “......”李叙白一脸正色:“我曾经有个朋友,是从著名的赌城来的,教了我这一手赌术,他说再资深的赌徒,赌术再高,胜率再多,最后都是殊途同归,输得倾家荡产。” “你的朋友?是你家乡蓝星的朋友?”宋时雨觉得方才那话说的很有道理,连连点头:“你这个朋友说的很对,但是只要上了赌桌的,赢得想多赢,输得想翻盘,没有谁能轻易脱身,”她微微一顿:“若是有那么好的自控力,就不会上那张赌桌了。” 李叙白别有深意的叹息道:“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有的人赌命,有的人赌财,有的人赌前程,不到咽气的那一天,没有谁能及时收手。” 这一日的云逸坊与平日有些不同,平日冷清的白天,今日也格外热闹。 门口的两盏红灯笼亮的光华夺目,鲜艳刺眼。 一楼的大堂里挤满了人,个个摩拳擦掌,翘首以盼。 好像大半个汴梁城里的公子哥都涌进了云逸楼。 宋时雨也换了一身男装,挤在了人群中间。 她脸上没有其他人那般的好奇,猎艳的神情,眸底深藏着弄弄的担忧。 李叙白胸有成竹道:“你放心,只要不是天价,咱们怎么着也能赎几个人出来的。” 原本以为顾家的女眷奇货可居,云逸坊的老鸨怎么着也要先热热场,谁想到拍卖一开始,她就将那十四个嫡亲女眷给推上了台。 台下一片哗然。 “年轻未嫁的那几个姑娘买回去还有些用处,年纪大的那几个妇人,买回去干嘛?当祖宗供着吗?” “我可不缺祖宗,我缺小妾。” “朝廷禁止买卖奴婢,但是这一批顾家女眷可不一样,那都是上了户部的奴籍,一辈子都不能消籍的,买卖也是朝廷许可的。” “那可真是可惜了,要一辈子为奴为婢了。” 宋时雨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但听到这些人的议论,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这辈子果然跟上辈子不一样了。 上辈子虽然流放千里,但还都是良籍。 可以读书,可以经商,可以置办产业,过寻常百姓的生活。 这辈子,良籍只能是个奢望了。 “那顾时宴和顾阿蛮呢?”李叙白压低了声音问道。 宋时雨摇头:“他们现在是黑户。” 李叙白:“......” 还不如奴籍呢,黑户随时都有可能被抓。 就在二人替顾家人发愁前程的时候,老鸨曝出了竞拍的底价。 九个未嫁的姑娘,每个人的起拍价都是一百两。 五个已嫁的妇人,每个人的起拍价都是五十两。 原本顾时宴也应该站在这里。 加起来正好是朝廷对外宣称的十四人。 这价钱也正好符合宋时雨的预期。 但这只是底价,若这些人实在抢手,价钱还会往上疯长。 台上站着的顾家女眷皆低着头,看上去有些麻木。 这半个月来的打击接连不断,早已经击溃了她们的心神。 宋时雨在这些人被推到台上的时候,便目不转睛的一直盯着顾夫人看。 她早已不是宋时雨在万佛寺中见到的那副模样了。 一夜花白的头发,苍老憔悴的脸,和没有什么求生意志的心神。 都让宋时雨心痛难忍。 “不对啊,你不是说顾家的嫡系女眷是十四个吗,那顾时宴不算吗?”李叙白数了数,有些奇怪。 “算啊。” “那,没入云逸府的应该是十三个啊。” “......”宋时雨只顾着伤心了,当真是忽略了这件事情,她一下子警醒过来,目光如刀,一寸寸扫过台上的人。 “不对,你看,最右边的那个,不是顾家的!”宋时雨低声道。 “你确定?” “我确定。” 第四十二章 君子不为 “那就奇怪了。”李叙白摸着下巴,思忖道:“为什么要混一个不是顾家女眷的人进去?就是为了凑数吗?” 就在此时,竞价开始了。 那九个未嫁的顾家姑娘的身价一路飞涨,眼看着就是李叙白快要高攀不起的价格了。 这个世道太疯狂了,扔个棍子下去,砸到十个人,有九个都人傻钱多。 他正要喊价,却陡然被宋时雨给按住了。 “等等。”宋时雨低声道。 “还等什么?再不喊价,她们就被抢光了。”李叙白不明就里。 宋时雨环顾了周围一圈,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疯狂的脸。 “有诈,这些人里,有诈。”宋时雨眯了眯眼:“你看,那几个人根本就没有看过台上的人,始终都盯着大堂里的人,而且他们一直都把守着云逸府的所有出口。” 经宋时雨这么一说,李叙白也留意到了。 这个时候大堂里的气氛达到了最高点,挤进来的人不管有没有参与竞拍,脸上都写满了兴奋。 就好像是一连输了十几日的赌徒,突然抓到了一手好牌,马上就要翻盘了。 那是不顾一切的疯狂。 可宋时雨指出来的那几个人,平静的实在反常。 “他们是来瓮中捉鳖的。”李叙白沉了脸色:“所谓的拍卖顾家女眷只是个饵,要的就是钓出跟顾家一伙儿的人。” 宋时雨冷笑一声:“看来,朝廷并没有从顾府搜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至少,所谓的结党营私,贪污纳贿,是彻头彻尾的构陷! “那咱们,还拍吗?”李叙白犹豫不决的问道。 宋时雨陷入了短暂的进退两难。 拍,会引来御林军的注意,迟早会查到李家头上,会发现他们的诸多反常举动,最有,很有可能暴露了顾时宴和顾阿蛮的所在。 不拍,台上的这十四个,不,十三个人,她的至亲,从此都会陷入无尽的深渊中,再也爬不出来了。 宋时雨深深的抽了一口气,只觉得口中满是苦涩的血腥味,摇了摇头:“不拍了。” 李叙白明白宋时雨做这个决定有多么的艰难,但他也认同,点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咱们没有被发现,就有的是机会把她们都救出来。” 这场豪赌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夜幕降临,北瓦开始了一天中最热闹,最一掷千金的时候。 云逸坊的拍卖才彻底宣告了结束。 十四个顾家嫡亲女眷,包括那个假货,都有了各自的归宿,个个神情麻木的被带下了台。 李叙白和宋时雨无功而返,情绪低落的回了榕树巷。 顾时宴早就等得着急了,听到院门轻响,她不敢出来,只扒着窗户往外望。 李叙璋和李云暖迎了出来,不约而同的问道:“怎么样?” 李云暖看了看宋时雨的背后,失望不已:“一个,都没有?” 他们二人早知道了顾时宴和顾阿蛮的存在,并没有对李叙白的做法提出半点异议。 顾太傅顾清执对他们而言,是活在传颂里的君子大儒。 在他们单纯而朴素的认知中,顾家的人都是好人。 好人遭难,就应该帮。 李叙白摇了摇头:“进去再说。” 几个人都在正屋坐下,李叙白将今日发生的一切一字不落的说了。 顾时宴早就被世事无常给打击的心如死灰了,听到这些变故,她竟然没有太大的神情变化,只是有些失望:“那,那大姐二姐都换了庚帖了,怎么......” “都退了。”宋时雨打断了顾时宴的话:“顾太傅一下狱,夫家就把,就把她们的庚帖退回来了。” 顾时宴抿了抿唇:“现如今,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李叙白道:“看今天云逸楼的情形,御林军显然还是没有放弃捉拿你和阿蛮,你们,暂时没有办法离开汴梁城,不过,她们没有留在云逸楼,这倒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顾时宴点头:“是,为奴为婢总好过沦落风尘。” 李叙白道:“明日我就去打听,都是哪些人家买下了她们。” 宋时雨看了李叙白一眼:“这种罪臣家眷的买卖,都是记录备案在户部的,你要怎么打听?而且,”她微微一顿:“你只要一打听,就立刻会惊动御林军。” 李叙白道:“这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站在户部门口问的。” 随着顾家女眷的归属尘埃落定,顾清执一案便宣告了结束。 但是御林军对顾时宴和顾阿蛮的搜查始终没有放弃。 显然文太后很清楚必须除恶务尽。 顾时宴也就罢了。 顾阿蛮可是顾清执唯一的嫡孙,他逃脱在外,迟早有一日会养虎为患的。 榕树巷李家接连遭受了几次御林军的搜查,好在李叙白早有防备。 他前世看多了谍战片,早早的就贴着墙根挖了一截地道,直通炕洞。 一旦御林军搜查,就将顾时宴和顾阿蛮塞进去。 靠着这种粗陋又野蛮的手段,倒也一直平安无事。 顾时宴和顾阿蛮也就安心的躲在李家,等着合适的时机出城。 只是那些被卖掉的顾家女眷,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了半点消息。 也不知是被卖家藏的太好,还是遭遇了其他什么不幸。 李叙白慢慢的在路路通车马行站稳了脚跟。 跟方管事和二楼雅间的伙计相处也日渐和睦。 “二郎啊,你看这,明明是你招待的客人,谈好的契书,你看,你还让我来签,这我怎么好意思呢。”方管事拍着李叙白的肩头,口中说着客气话,可神情却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李叙白口中客客气气的,脸上不漏分毫,心里却一阵冷笑。 看,只要拿到了实惠,陌生人也能很快称兄道弟。 “我刚来,什么都不懂,全靠管事和大家伙帮衬着,我怎么能居功呢。”李叙白端出早就准备好的酒菜,招呼方管事和众多伙计:“今儿晌午这顿饭,我请了,大家可别跟我客气啊。” “哎哟,二郎真是破费了。” “可不,这樊楼的酒菜,可不便宜呢。” “哟,百味羹,莲花鸭签,荔枝腰子,二郎,你发财了啊。” “哪有,哪有,”李叙白郝然道:“只是攒了些银子,原本想买个媳妇的,可实在太贵了,没舍得花钱。” 方管事笑的别有深意:“听这话的意思,二郎看上顾家的姑娘了?” 李叙白就等着有人接话呢,顿时连连点头:“可不,那天去云逸坊看了,都叫到一千两一个人了,我可买不起。” 方管事颇有几分推心置腹:“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可顾家人,也不是咱们能沾染的。” 第四十三章 难过的美人关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显得周伟讯好像有多顾全大局,为了周家忍辱负重。 她现在都嫉妒雨诗桐了,在她以前的认知里,冷秋白不是和冷清秋一样不接触陌生人吗? “不知道,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很久之后吧。”苏林摇摇头,他还没有做好决定,因为周梦颜也没有和他说。 李美人的眸子里一片火热,就像是要冒出火来似的,紧紧握着手,手里都是汗,身上有几分的燥热感,这样的宋青城,让她心底的某些念头越发强烈了。 只后索尔就带陈旭看了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陈旭看完之后,这么多好东西,真的有一种想要全部都打包带走的冲动。当然,这一切都只是陈旭想想而已,要是真让陈旭这么做,他还不敢。 这boss的外貌实在是过于惊悚,让黎晓只想赶紧把它解决掉。 一片璀璨的光幕中,一道道身影被投射而出,落在地面上,随后在导师的指引中回到了各自考场的灰犀兽车旁,恭敬列队。 画轴黎晓当然也是浮在空中的,而不是躺在地上这么一言难尽的姿势。所以,她能够在这十分钟里清楚看看闹了。 “青城哥!丽娜回来了,回来有几天了,正在忙着车身广告的事情,你是不知道,我们车身广告忙疯了,这才多久车身广告的收入已经差不多七千万了。 “我们采用国内顶尖精密仪器的制造,保证每一瓶药酒的效果不会有一丁点的不同,同时由于仪器为对方免费提供,所以我们的成本降低一倍,价格也会降低一倍!”陆任豪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念了出来。 这一次禁地内传来异象,不少精英弟子虽然没有接到命令,但也自发赶了过来。 “知道了,师父老婆……但我应该怎么样做?”蓝幽明拍拍自己的脑门说道。 “今晚上……需要有什么比较大的行动吗?”王温吉淡淡地问道。 言下之意是,你难道以为梁师兄还对付不了赵家那个只有八重修为的赵无双么? 结盟,这次的结盟,不知道会不会很顺利呢?但是若不趁这个机会和事务所里面的人捆绑在一起的话,自己可就要成为西界东征的要目标了!经历过2o22年内战大浩劫之后的国安局,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了。 满载而归的后裔将干柴和猎物运到集市上,卖了个好价钱。然后买了些米面、大饼和蔬菜,切了好几斤焖熟的牛羊肉、猪头肉,打了两壶酒,回到家中。 他豁然睁开双眼,眼中透出一黑一白两道光芒,激射在那连个鱼眼之处。 “哈哈哈……”一阵狂笑过后,杀气腾腾的大斧忽地消失在虚空中。 具体的拨款还是正常的财务流程,十万以上必须林风签字。十万以下李东签字。 经过十分钟的搜寻,队员们纷纷返回来,向队长报告搜寻结果,周围没现任何线索。 事实上这里满场人,都是满脸的疑惑,刚刚那两个大阵正混乱,所有人都有点摸不透大阵这一会好一会坏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直到眼下,这两个大阵忽然间碰撞变得和谐起来。 瓦砖落地的碎裂声,和弩箭射进窗户顶端木沿的闷响声同时响起,但是却完全被覆盖,在寂静的夜晚,这道声音就如同炸雷般清晰,早就绷紧神经的禁军听到声音后顿时一个激灵,将近有着一半的禁军向着立政殿外涌了出去。 说实话网易的游戏部门薪资待遇非常好,普通人员薪资都在万元以上,主创人员更是高达三到五万。这个年代,还真没太多公司能给这么高的薪资。 “对了,想不想和我玩一局游戏,很好玩的。不过我认为你玩不起。”凌天笑眯眯的说道。 这条界线划定得很清晰,让新的自然、生命等神祇的神职者们欣慰点头。 这次出场就比上一次轻松多了,至少不需要再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遮挡,但还是带了面具,节目效果嘛。 梁辰暗自呢喃个没完,而一旁的花大帅,却也是一脸懵逼的状态。 血色触目,她心里巨恸,脚下立时虚浮,便要跌倒下去,完颜亮长臂一伸,她重重的跌进他怀里,血腥和冰凉肆意探入鼻尖。 不提这些,从一楼闻讯而来的众多轮回者已经将这里几乎围得是水泄不通了,而且,人一多声音也就嘈杂起来。 因为完颜亮和唐括辩等旦夕密谋,终于引起了护卫将军完颜特思的怀疑。 “废话!”众人都是翻了个白眼,对某艾他们也已经没有任何惧怕的心理了,或者说已经开始放松下来了。 想到这里,我的身形就不禁哆嗦了下,话说回来,如果今天能够活着出去,我一定要再去医院看看,我那天抽血化验,到底是什么结果。 叶君宜见状,不由得心中一动,听说这牧羊犬是最通人性的,在苦寒之地,几只便能助放牧几千只羊。这欢欢叫吠得如此厉害,莫不是这屋旁真有其他凶狠畜生? 那天他并没有喝酒,可是说出的话和喝了酒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熙宗要不是心底太仁慈,不想因为这件事大动杀戮,要不就是他已经半疯了。 第四十四回 杀人放火龙玉佩 李叙白躺在床榻下面,被迫听完了全场,听得目瞪口呆,无话可说了。 当时方管事跟李叙白说的很清楚,正房夫人死了十年的曹和勇放出风声说要续弦,京城里的大龄待嫁闺秀,妙龄寡妇和和离了的美娇娘都疯了。 竞争不可谓不惨烈。 曹和勇虽然五十了,但保养的好。 身姿挺拔没有啤酒肚,身居高位,家财万贯,上头的爹娘都死了,下头的子女都大了。 只要嫁过来,那就是当老太君的,既不用伺候公婆,也不用抚养幼子。 这样的人,在李叙白前世时,那就是婚恋市场上的香饽饽。 当然,在这大虞朝也是。 这众多续弦竞争者中,其中就包括方管事娘舅家的表妹。 方管事的舅舅是礼部的六品小官,生了三字一女。 女儿出嫁一年便和离回了娘家,在家准备二嫁。 大虞朝的风气积极开明,二嫁三嫁都屡见不鲜。 方管事的表妹对曹和勇的继妻这个位置是势在必得的,可听说曹和勇有一房外室极其宠爱,这回去邓州上任,他撇下了所有妾室,却偏偏带上了这一房外室。 她这才求到表哥方管事那,让他帮忙查一查这个外室。 必要的时候,让这个外室合理消失。 这事情不难查,曹家这庄子的守卫也很松散,李叙白近乎一路畅通无阻的就潜了进来,凭着上辈子当娱乐记者的敏锐观察力,很容易的就找到了那外室的住处,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外室长什么样子,就被人堵到了床底下。 现在的李叙白简直悔不当初。 他要是知道这所谓的外室是宋时雨上辈子的亲娘,打死他他也不能来盯这个梢。 他越想越发愁。 不知道是曹和勇早有觊觎之心,还是云星若急着找个靠山,反正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只是苦了他了。 他要怎么跟宋时雨说这件事情? 她上辈子的亲爹还活着,这辈子的亲娘就急不可耐的给她找了个后爹? 天亮之后,曹家的车队再度启程。 李叙白已经查清楚了曹和勇外室的来历,让这外室消失就不是他能干得了的了,看着曹家车队离开,他也打算回城了。 刚刚摸到正房,他回望了一眼后罩房,不知道为什么,他又鬼使神差的摸了回去。 那间后罩房已经清扫过了。 床上铺的盖的都收拾起来了,露出了光秃秃的床板。 李叙白在房里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无奈的摇头一笑,正准备离开。 一线阳光透窗而入,正好落在了床头的雕花插屏上。 屏风的缝隙处有明亮的光芒一闪而过,极为刺眼。 李叙白双眼一眯,疾步走了过去。 他在插屏上拍拍打打一阵,其中一片雕花突然发出“咯吱”一声轻响,竟然弹了出来。 吓了李叙白一跳。 他抬眼望去。 那插屏竟然是中空的,而弹出来的那块雕花的后头,缝隙里插着一把匕首。 像是有谁在撬动这块插屏,但还没来得及撬开,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断了。 是谁呢?肯定不是他打断的 李叙白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夜里的情形。 他被云星若堵在了床下,熄灯后,他似乎是听到了一声微弱的轻响,然后有摩擦的声音。 他起先以为是这房里不干净,有老鼠什么的。 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云星若在撬插屏发出的声音。 后来,对,就是曹和勇来了。 她的动作被曹和勇打断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将这把匕首拿出来。 李叙白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拼了! 他紧紧的握住匕首,小心的将插屏底部的那块木料给撬了起来。 果然如他所料,插屏的下面也是空的,里头有个破旧的明黄色的荷包,上头绣着云纹。 他拿起荷包,发现入手沉甸甸的。 将里头的东西倒出来一看。 竟然是半块龙形玉佩。 李叙白愣住了。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李叙白来不及多想什么,将荷包往怀里一塞,推开了窗户,然后钻到了床底下。 他刚刚藏好身形,门就被人一脚踹开,冲进来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看到已经空空如也的插屏,变了脸色。 “不好,东西被人拿走了!” “窗户开着呢,人跳窗逃走了!” “追!赶紧追,一定不能让这人跑了!” “上峰有领,若是无法截获此物,就把它给毁了!” 这两个人飞快的跳了窗,疯了一般追了出去。 李叙白躺在床底下,屏息静气,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一直等到日暮降临,这庄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他才敢小心翼翼的钻了出来。 走出了后罩房,他才发现这庄子里有些不对劲。 空气中似乎飘荡着淡淡的血腥气。 他莫名的感觉到有一丝危险,后背直冒寒气。 他本能的贴着墙根走,把自己藏在黑暗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还没走到庄子的大门口,就听到了两道熟悉的声音,正是出现在后罩房的那两个人在发号施令。 “都检查过了吗?” “统领,都检查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好,这里不能再留了,一把火烧了吧。” 李叙白吓得胆战心惊的,眼前满是裹满血迹的死尸。 他一动也不敢动。 他离这些人实在是太近了,不管是往前一步还是后退一步,都会惊动了这些杀手的。 他后悔自己出来的太早了。 想了想,他还是靠在了墙根的暗影里装死,听着这些人的动静,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些人提了沉甸甸的桶走出庄子,将桶里的东西沿着外墙跟洒了一圈。 空气中飘荡起了浓重的火油的气味,掩盖了血腥气。 李叙白怕极了。 几声“噗噗”轻响,火苗沿着庄子的外墙烧了起来,迅速的舔到了墙头。 火势借着风势,呼啦啦的翻过墙头。 整座庄子在转瞬间陷入了一片火海。 火海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杀人放火的这群人站在火海外。 灼热的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光影狰狞,神情漠然。 “还是统领思虑周全,果然有人装死。” “烧着一把火,可不单单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死干净,要紧的是毁尸灭迹。” “死了这么多人,汴梁府的官差肯定会发现的,这一把火烧了,他们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查不出什么来的。” 这群人得意的笑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