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烟云传》 楔子 “公子,时辰差不多了。”老奴迁来马。 “哦”,被唤作公子的年轻男子应了一声,缓缓起身,看见那肢体健硕,通体白色的良驹忽然眉头轻蹙,沉声说道:“换马。” “公子,乌雅跟随了您多年,此去……”,老奴面露惨色,颤声说。 “极凶,恐难回,乌雅自幼随我,不忍,换。”,男子没有让老奴说下去。 “公子啊!!!”,老奴抛开手中马缰,匍匐于地,声泪俱下,老奴身后尚有十余人妇孺仆役,竟数扑倒于地,一时呜咽之声四起。那神俊异常的白马竟然前蹄抬起,长嘶不已,其声如泣,闻者心寒。 “汝可携乌雅,西北去,出岐山、过临水,执我印信见于野王,昔日他见乌雅,曾经想对我讨要,我没有舍得,今日就让它随你们去吧。” “公子啊!公子啊!……”,匍匐于地的众人更是一阵嚎啕。男子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到马厩盘,取了一匹劣马,披上一身白衣素缟,又缠上几根早已备好的荆条,翻身上马而去。刚出辕门,就见一形容伟岸,身负长枪,一身玄色衣裳的男子立在道旁。 “浔阳令!”,玄衣男子上前躬身作揖。 “你叫我什么?”马上男子对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人,竟然有些打趣的反问。 “现在你是浔阳令,不是我家公子,既为浔阳令,出城,必有人执其马缰!为浔阳令牵马!”玄衣男子朗声道。 “善!好一个既为浔阳令!我要是不带上你,你怕是要自绝于我面前!”那人竟然放浪而笑,言语中尽是豪情。 “浔…浔阳令说的是…”,玄衣男子竟然漏出憨傻的笑容,他为王家执缰多年,曾在战场死人堆里背出过还是宁王的老太公,更是和这位只就任三个月浔阳令的王家公子,从小一起扑爬滚打长大,如今老太公已去,在他内心中,除了这位公子,就再无可侍奉之人了。 浔阳令乃分其马鞭,自缚于马上,由着这位可称忠义的奴仆牵马出城而去。 “报!”一名身负皮甲的斥候径直冲入大账中军。 “浔阳令营外求见!”,那斥候报道。 “哦?来了多少人?”,中军大帐,帷幕后一人略带戏谑的问。 “两人,一马,十里之内未见敌探!”,那斥候应道。 “哦?只两人?我还以为他要死战不降呢,真是不中用。”,只见那人从帷幕后缓缓而出,身批重甲,手提一把精钢铁剑。 “也好,省的我费一番功夫,他今日已是死局,若不来见,我自然会杀入城中,想保城中孤寡性命?哼!还是这么沽名钓誉!”,这人挥退斥候,转身对一名坐在大账一侧,一身商贾打扮的老人说。 “公子营,多情少谋,潇洒而乏断,做朋友可以,做对手,确实是太弱了些啊。”,那老人也不打官腔。 “昔日我与营,求学于鲁,营见到有人当街杀猪,就暗暗摇头。我笑话他,他反而说,杀猪这种事不应该当街做,而是应该找个私密的地方,叩拜神灵后再动手。亚父你说,他这样的人,竟然和我打了三个月,今日才来投降,简直冥顽不灵!” “将兵杀人,公子营不如你;道德经学,你不如公子营。恰逢乱世,你可以称霸王,若是治世,公子营的功业未可知也。”,老人以指扣桌,眯着眼说。 “亚父!昔日我与营皆师从于亚父,亚父您当时就处处维护他,我看他就是做不了大事,如今卫国被我大奉四十万铁甲碾过,卫公子营自缚来降,您还是觉得他强过我么?”,年轻将领愤愤然的说。老者听闻只是不说话,兀自轻声敲击着桌面,良久又缓缓的说。 “是杀,是放,你自己决定,老朽接到鹰隼房秘信,说庆国那边有些事,不可全信,我要亲自去一趟。” “亚父…我派骁狼骑护送亚父…”,这人知道自己刚才有所失言,连忙躬身作揖,这位老人正是大奉国左丞上柱国公输盘,虽已年迈,却仍是为国操劳,于亲,他是这位老人徒弟还是义子,现在的大奉国大良造虞骞;于公,他是这位大奉上柱国的嫡系属官,刚才的一番言语实在是造次了。老人没有更多的言语,对于虞骞的说辞并没有回应,他十分了解这位义子,虽有虎狼之心,但绝无忤逆之意,他比公子营差的无非是德行,一想到那孩子,公输盘就有些心有戚戚。 “亚父,我不会杀营,毕竟他也是您的徒弟。”,见公输盘不说话了,虞骞觉得十分尴尬,尝试着对公输盘说,实际上,他也不想杀这个师弟,但是君命难为,如果能留他一命,也算是尽了情谊。 “我有让你不杀么!”,公输盘忽然虎目暴视,掷佩剑于地,虞骞一愣,回过神来赶紧跪拜匍匐,拾起公输盘扔在地上的佩剑,托于掌心,面不敢视公输盘。 “忤逆的人必将遭受天谴,不是我要杀公子营,也不是你要杀,汝奉君上之名,两个月之内下浔阳城,我问你,今日已耗时几何。” “已…已近三月…”,虞骞颤声回到。 “我军号四十万,实二十万有余,卫营仅六万之众,竟连月不下,你知为何老朽会在你军前盘恒不走。” “是我有罪!” “知罪?知罪你还敢与我论卫营生死???”,公输盘爆喝一声!虞再不敢答。 “愚笨!你已违君上之命,两月未下浔阳,卫营已是冢中之骨!若两月之期下浔阳城,或可回转。王不愤,则营不死。如今三月方下,王密命我阵前督战,誓杀卫营!虎须已张,岂可善待卫家宗室!卫营若不死,就是你死!是你的无能,害死了你的师弟啊!” 老人说到愤处,身子有些萎靡,险些要站不稳。就在他的袖中,藏有两封秘信,一封是大奉王的密令《誓杀书》,严令公输盘督军杀卫营,屠浔阳,若虞骞领军逡巡不前,可阵前斩将;另一封则是早前公输盘与公子营的秘密联络,公输盘以为师之名劝降卫营,让他弃国而走,以免国破且身死,卫百年宗室将不存。卫营回:“师之大德,陨身难报,然泱泱卫国,蝼蚁皆为袍泽,大奉来击,竖子螳臂挡之。” 公输盘仰天叹道:“吾失爱才!”,已然是老泪涕零。 章一 雪夜问古 凌冽的北风刮痧一般狠狠的犁过地面,鹅毛大雪和狂风卷在一起,铺撒在曲折的山道之上。就在这幽暗无尽的山道之间,有一队人马正在艰难的跋涉。 “老叔公,风雪积深,车难行,不如就近扎营歇息吧。”,一名侍从掀起车脸,大雪顿时涌入。坐在车里,浑身上下被裹成粽子一样,被唤作老叔公的正是大奉国上柱国公输盘。被这大风一灌,即便浑身上下裹满了御寒之物,公输盘仍然是缩了缩脖颈。 他最终没有去见白衣素缟的弟子卫营,因为实在不忍,昔日得意门生,却要被自己所侍奉的君主杀之后快。大奉王要他去督军,未尝不是存有试探之心,公输盘侍奉大奉王二十年有余,虽然位高至大柱国,但他却从未觉得,自己走进过这位行王霸之道的君主心中过,哪怕是一次,那么一次窥见君主之心,也是没有的。想到这里,公输盘不禁更加觉得寒彻筋骨。此时他手中攒着弟子虞骞从军中传来的快马谍书,上面写着简短的一行字:“卫营身死,戮浔阳,斩首三万,班师。” “早知如此,为师必不放你回国,为师误了你...”,公输盘喃喃的说。 “老叔公你说什么?”,侍从不解。 “没什么,附近可有城寨,供我军扎营歇息。”,公输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头来问侍从。 “再有五里路,就是庆国边境,有驿路可行,有庆国老营驻扎,我与守将有旧,可借宿。”,侍卫说到。 “庆国老营?可是昔日的平昌君申刑的旧属?”,公输盘问到,想到这名侍卫曾经是庆国斥候营中之人,既然说是有旧,那应该是当初庆国领军平昌君的老卒营地。 “正是。”,侍从回到。 “好,走吧,先安营歇息,申刑已去多年,我也算是与他有故交。将后军中佳酿取出五十坛,好生答谢老营老卒。”于是一行人马趁夜赶路,在白茫茫的山道上留下了两道蜿蜒数里的车辙印,向北而去。 车队缓缓的靠近破败的城寨,通禀之后,寨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一行人马遂进入寨门,公输盘掀起车帘朝外看去,此寨名为老营寨,顾名思义都是一些庆国老兵在此驻扎,这些人要么残疾,要么老迈,已经不是可用之兵,且征战连年,大多数没有亲戚子嗣依傍,庆国恐之为乱,故聚之于边境荒凉寒苦之地,美其名曰供养老卒,实则不管不顾,这寒天冻地,许多伤病老卒就那么呆坐在路边,指不定随时就会倒下一个。 平昌君之后,庆国再无栋梁之才,庆王醉心仙方,宁愿割地求全,也不奋而图强,大奉国也因此免去了后顾之忧,这十年间,才在对卫国的战事上,可以放开手脚,无所顾忌。公输盘暗暗的这样想着,内心充满矛盾,庆国如此对待老卒,他实心悲凉,但是庆君失道,却是他大奉国最愿意见到的。这些老卒,当年在平昌君申刑麾下,可以说个个都是虎豹豺狼,悍不畏死,如今却是这般田地。想到这里,公输盘整了整衣襟,走出了厢车。 “老营寨什长耿余见过大奉上柱国。”只见一白发老人上前作揖行礼道。 “老朽借道老营寨,有劳老什长了。”,公输盘见此人看起来比自己年纪稍长,言语不疾不徐,腰板虽然微驼,但却努力的伸直,颇有当年平昌军的风骨,于是还以一礼,毕竟这也算是两国之礼,不可亵慢。 “上柱国,雪夜至此,我等无有招待,就请到寒舍避避风雪吧。”耿余一欠身,让出道来,公输盘又是一揖,方才随着老什长的步子,走进了远处一间看起来还算扎实的茅舍。 “事有仓促,上柱国见谅,我去安排一些吃食和被褥,请您稍事歇息,凉儿啊,去烧些热水来。”耿余转身朝屋外喊着,公输盘这才发现,刚才进来的门口,有一个小童正在怯生生的望里张望,听到耿老头的喊声,又撒腿跑了出去。公输盘上下左右打量了下这间屋子,炕上并没有被褥,只有茅草堆了一层又一层,耿余说要去准备被褥,恐怕是要把这寨子的家底都给翻出来,想到这里,他急忙中:“老哥哥不要准备了,真是叨扰了,我们随军带有粮草被褥。”,又唤入自己的侍卫吩咐道:“酒百坛,米粮百石,教人搬来,以做谢仪。”,耿余这次也没有像刚才一样的强撑仪态,连忙作揖拜谢上柱国,他心里知道,来了这么一个大人物,他是如何都招待不起的,而且如果不受下这些粮食,恐怕熬不到春天,寨里又要送出去十几具尸体。 “老哥哥,寨里有多少人口?”,公输盘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做下来,刚才被叫做凉儿的孩子端来一壶烧开的热水,又搬来柴火,把本来熹微的炭火又拨亮了一些。 “约五十有三,有几个老兄弟怕是过不去了,就不算上他们了。”耿余略一思忖,凄切的说。公输盘听闻此,也是默然叹气。 “老哥哥莫要见怪,大奉近年兴荒垦,凡是有意去大奉垦荒的人,均可以登记入册,赋减半,徭减半,充军减半,明文曰可收失所流民,虽然老哥有庆国军籍在身,我的提意有悖老哥的忠义之道,但.......”,公输盘想了想说,同时把目光投向了老什长身边侍奉的,叫做凉儿的孩童,无需揣测,这可能是老人唯一的孙儿了。 这收纳流民之策正是公输盘提出来的国策之一,大奉王认为可,于是辟出大片境内荒凉之所,教农耕官员去指导流民如何肥土,如何自己自主,这一样以来不仅让大奉人口累增,荒僻之地也有人勤垦,还不至于拖累国库用于养民。这项国策的推出,着实让大奉国的实力更上了一层。 “不能去!”,老什长还未回话,那叫做凉儿的孩童竟然激动的先发声了,这倒是让公输盘心中一惊,因为庆国的衰退,大奉国至少有十余年没有向庆国起兵,与其说是不兴兵,实际上就是根本不想理,大奉国背后的庆国根本无力挑衅国力昌盛的大奉,有庆国在反而是对北方野国的威胁形成了一个宽阔的缓冲地带。这孩子这么不愿意去大奉国求得活命,是为什么呢? “老哥哥,为了这孩子,我可以手书一封,此寨愿入大奉者,皆可以划官衙属田,免去一年赋税。”,公输盘接着说,他只认为兴许是庆国老营老卒的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他们背乡离国,可这庆国边境寒苦至此,和背乡离国又有什么区别呢?可能是人老了,公输盘觉得自己总想为这些曾经的忠义之人做些什么。 “这...”,老什长耿余忐忑不已,一时接不上话来。 “我们不能去,我们都走了,平昌君的墓无人扫!”,凉儿又一次抢话道,这一次他站直了孱弱的身板,厉声说。公输盘心中一震!平昌君?那个曾经叱咤北地,与野王铁蹄死战百日的平昌君!如今竟葬在此?公输盘满脸尽是惊愕,这小小孩童,虽然无礼冲撞了自己,竟然恍惚间,眉宇有流光溢彩之色,羸弱至此,竟是豪情外放。 “我不知平昌冢在此,是我错了。”,公输盘起身对一老一小深深一揖。 次日,漫天大雪收了冷冽,阳光穿透依然厚重的云层,轻柔的落在大地之上,一干人等翻过老营寨背后的矮山,来到一处孤冢之侧。 “大奉上柱国公输盘,特来拜祭平昌君。”公输盘举起一碗水酒,高过于顶,深深作揖。而后,撒酒祭之。 “昔山阳谷,君大战野王百日不退,伤野王十万!盘敬之。”,公输盘祭之。 “昔郓城,君死战野王二十万大军,不降!使野王走,不至中土屠戮,盘复敬之!”,再祭之。 “昔原野,以命换老庆君,身死不倒,盘再敬之!”,再祭。 三巡酒罢,一道阳光直撒平阳君孤冢之前,除公输盘外,庆国老营老卒,俱跪匐。 老营耿余等老卒,终是不愿丢弃他们的主将而去,公输盘只是向耿余讨来了耿凉,他此程并非闲暇散心,却是要去庆都郓城城郊,见一名不出世的隐龙之士,如今庆国凋敝,北方似有异动,他这个唇齿之地的大奉上柱国,不可不查。而这名隐士,是他都仰慕的旷世大才,整个北方局势,非他不可盘算,所以非得公输盘亲至不可。 章二 临水听学 公输盘一行连走七日,终于抵达庆国都城郓城附近,郓城所建是在一大片洼地之上,四周群山一字排开,气势如龙,飞鸟不能过。蜿蜒的临水从城前流过,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正北方向不出百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山阳关,当初野王大军自草原南下,就非得行此天险之地,平昌君率军阻拦,足足打了百日也没有让野王进至郓城城下。后来野王率二十余万大军,再次来袭,庆王申棕不听劝谏,非要立不世之功,竟然兵出山阳关,若不是平昌君以命换命,庆王怕就是要曝尸北境荒野之上。 公输盘收了庆国老营寨老什长的孙子梗凉在身边,这一路行来倒也不再寂寞,他也有两个孙子和耿凉是差不多大小,老人见这个孩子聪明伶俐,似有英气,竟是喜欢的不行,吩咐命人取来锦衣绫罗,再一梳洗收拾,本来破衣烂衫孱弱不堪的耿凉竟然也有了几分富家公子气。公输盘又命人取来一些蒙学之物,路上乏味,就给这个孩子开蒙授学。梗凉虽然是个穷苦孩子,但是公输盘对自己甚好,又给老营寨送去了米粮,就愈加这位高权重的上柱国恭顺有礼,这让公输盘觉得非常的欢心。 行至郓城外十里地,官道上终于见到一些零零散散的游弩轻骑,看打扮都是庆国的都城卫戍,不过这些骑兵看起来无精打采,空有一身行头,却没有都卫的气势,这都是庆国连年来王失道,百姓苦,兵戈不振所导致。公输盘此行乃是秘密行事,并不想张扬,于是唤来侍从,教所有人改作商贾装扮,兵戈藏于货物之中,马队乔装成普通的大队商旅,过道行商而已。他此次不远千里到庆国来,是因为他接到大奉鹰隼房两条密报,一条为关外野王似有南下之意,请上柱国留意;另一条为北隐龙墨矩出现在郓城城郊,具体方位未知。 公输盘自然知道,野王从未有一天真正放下过南下中土劫掠称王这件事。当然也知道庆国之所以能以弱守城,这背后都是那位隐龙大贤的功劳。十余年前当平昌君死守山阳关的时候,他就曾秘会过这位隐龙大贤,得到的答案是:“大奉无须担忧,无须一兵一卒驰援山阳关。”。果然,平昌君死守得成,甚至没有让野王兵临城下。第二次野王南下,虽然攻破了山阳关,杀到了郓城之下,公输盘飞书以问隐龙,答曰:“无须”。果然野王二十万之众也难下郓城,时至冬日,粮草难济,乃退兵。而后原野一役,公输盘疲于对付南方卫国,也没有出兵。到是这位隐龙大贤主动联络了他一次,书曰:“公应驰援关外,迟矣!”,虽然这次野王也没能涉足中土之地,但是平昌君战死关外,扈从仅仅是以命相搏夺回了尸身,至于后话就不得而知了。公输盘此行偶入老营寨,才知道这位名将就葬在庆国边境上,后来经耿凉之口又得知,当初背负平昌君尸体回来的士卒就是老什长耿余,耿凉的亲爹,耿余的儿子也死在那场惨绝之战中。一门忠烈,有次义军,庆国何至于此啊!公输盘想到此,不禁唏嘘。 “山有高若云,水有深似海,有龙盘于峻岭、有蛟藏于深渊……”,公输盘一行缓慢的走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郎朗读书之声。公输盘久在朝堂,或盘亘于军阵,这样的读书声是越来越少听到了,而且这是在民生凋敝的庆国,有此书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禁心中微微一凛,于是让马队停步。 “耿凉,你悄悄过去前面看看,是谁在读书?” 耿凉得令,跑的飞快,一溜烟就窜到前方打探去了,不多时,又一阵小跑回来,气喘于于的对公输盘说:“上柱国,前面就是临河,是一群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在读书,还有一个穿青衣的教书先生在讲课。” “哦?那教书先生年岁几何?”,公输盘又问。 “看起来不大,约莫三十四岁。”,耿凉回道。 三四十岁?看来我所料不中,公输盘内心盘算着,这庆国极北之地读书种子本来就不多,加上如此凋敝,哪里还会有人办书讲学呢?若不是那隐龙先生,又会是谁呢?当下公输盘心中又起了好奇,于是让众人离自己百步之外候着,自己牵着耿凉向那读书声走去。 行至水边,公输盘只见十来个半大孩子捧着竹简,就在河滩边大大小小的石头上坐着,摇头晃脑的跟着一名青衣中年男子读书。那青衣男子形容秀丽,风姿倜傥,蛾眉秀目,竟有一两分女子姿容,公输盘不禁以为奇。公输盘正打量着,这名青衣男子也注意到河滩边上站着看读书的一老一小。 “来来来,与这般孩童一起读书。”,那青衣男子轻轻一笑,没有对公输盘说什么,却是对着耿凉喊道。 “我不收钱!”,那男子看耿凉明显有兴趣,却没敢动,就又打趣的喊道。 耿凉望着公输盘,这孩子心性不错,之前公输盘教他的一些东西都学的很快,这青衣男子虽然不是讲的什么精深典籍,但是好在通俗易懂,正好适合蒙学之童。公输盘对着耿凉笑笑,说:“去吧。”,耿凉得了许可,高高兴兴跑到河滩上,青衣男子把自己手中的竹简递给他,耿凉于是更加欢喜,捧在手上,有模有样的和其他孩子一样读了起来。公输盘没有动,依然立在原地,不远不近的看着。 “先生,中土到底有多大?”,一个孩子突然问道,因为他们正在读的其实差不多是一本地理志,孩童若由不懂之处,就可以提问。一群孩子都被这个问题吸引了,个个瞪大了眼睛等待青衣男子的回答。 “中土有八国,外域有国二,其之大,目之不可及,天之不可覆也。”,青衣男子回答到。 “就是说,眼睛根本看不到边么,就连天也不能彻底覆盖么?”,一个孩子歪着脑袋思索着问。 “正是。”,青衣男子答。 “那这些地方都有些什么呢?”,又一个孩子发问,这些孩子衣着打扮都十分普通,显然不是那些有钱有势可以四处游历的富家子弟。一群孩子来了兴趣,书也读不下去了,青衣男子一笑,说:“来来来,都聚拢来,给你们讲讲故事。”,孩子们一听有故事听,立马围拢到青衣男子身旁,抢好位置等着听。就连公输盘也多了几分兴趣,近前几步找了块儿大石头,靠上去,准备仔细听听这乡野讲师有什么奇趣可说。 “天下有十国,北方有四国,庆、大奉、奏、卫。庆之北有外域野国,庆之南为大奉、大奉之南为卫,卫之东、大奉之东南为奏。南方有四国,大楚、中山、吴钩、百越,奏之东为大楚、大楚之东为中山、大楚之南为百越、百越之东为吴钩、另有海上一国称之为倭。天下共此十国,各有君王统军养民,将相辅佐之。十国供养天宫天帝,已五百年有余,其中更迭反复,多出异闻奇事,然十国有定数者不改也。” 公输盘心中一震,此人起调很高,必然不是什么乡野讲师,或许是庆国哪家高门子弟才对。只听那青衣男子又接着讲起来。 “庆、高祖为天宫天帝之子,封于庆,故为庆国,历有十代,先君多出英武奇才。地贫瘠,不宜耕种,但多出金银铜铁之矿,山阳关本是因矿而多徙民,你们的祖先有很多都是为了金山而来,九国与庆多有商贾交通,均是为了金银铜铁而来。” 公输盘心中暗暗称是。 “大奉、高祖为天宫天帝之子,封于奉,故称大奉,历有九代,先君奇伟,地稍丰,历代修水利以灌田,出米、棉、铁、民可自足、富。大奉治国,令出并行,故强于北方三国。” “奏,高祖为天宫天帝之子,封于奏,故称奏,历有九代,天道平平,然民风淳朴,也可称为治,多菏泽,出米、大鱼、虾蟹、其莲藕甚为甜美,可以成为供养天宫的贡品。 “卫,高祖天宫天帝之子,封于卫,故称卫,历有十代,先君励精图治,地平平,多山林,出劲弩强弓。其先人曾入极西之林,得神骏,捕之驯也,故卫地多出良驹,其民彪悍,不惧豺狼虎豹。” “此北方四国,各有风景,庆之北尚有野国,其高祖不详,非我族类,然沿袭亦是几百年之久,历代野王以游牧约束野地各部族,王不居城,王帐追南逐北,哪里水草肥美就驻扎在哪里,其民勇悍无比,多牲畜牛羊,骏马强弓,矿藏匮乏,故世代窥视我中土,庆国就是首当其冲。草原灾年,就是庆国灾年,草原灾,则游骑南下而掠,尔等要牢记。”说到此处,青衣男子稍作停顿,目光投向了靠在河滩大石边歇息的公输盘。 孩童们此时露出了惧色,他们是庆国的子民,哪儿能没有听过野国的凶名,相间妇孺如果自家幼儿啼哭不止,只要大声唬骗,野王来了!幼儿啼哭立止,可见北地野国的威慑有多大。 公输盘听到此处,已然是肃然起敬,又见那青衣男子没有再讲,更是看向自己,就已经断定,这定然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乃起身上前,他已经看出来,此人出现在此地,说是教化乡野,其实不然,其所图所讲必有深意,结合之前种种异相,这名青衣男子出现在这里,只能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在等他公输盘!既来之则安之,公输盘直身起来,朗声道:“我乃大奉公输盘。”,那男子也是肃然而立,对着老公叔一揖到底。 章三 求贤寻路 “敢问先生高姓大名?”,公输盘俯手而立问道,青衣男子礼数周道,想来并无恶意。 “上柱国,小人姓吕名潜,奉家师墨矩之命,在这里等候上柱国已多日。”,原来唤作吕潜的这名男子正是大贤墨矩的弟子,墨矩此人向来神龙见尾不见首,即便公输盘得到消息,墨矩就在郓城城郊附近活动,如果没有引路之人,恐怕寻找起来也是要大费周章的。公输盘连忙还礼,虽说这青衣男子一介布衣装扮,但是身为当世大贤的弟子,恐怕也是个不出世的高人,就从刚才和孩童讲学的谈吐来揣测,也是可见一斑。 “家师卜算,近日有贵人必至郓城,故命小人在此等候,小人无聊之际,招来这些孩童讲学一番,让上柱国见笑了。”,吕潜又说道。 “先生讲的都是至臻道理,老夫也获益其中,是先生谦逊了。”,公输盘回道。吕潜乃遣散孩童,约期再讲,孩子们虽然恋恋不舍,但都很懂事礼,各自散去。 “家师喜静,上柱国可随我来,但……”,吕潜目光投向百步之外树林中的斑驳人影,面露难色,那都是受命不前的军马侍卫。 “是我的不是,我仅带此孩童同往可否?”,公输盘问。 “此童慧极,当然可以,上柱国请随我来。”,于是公输盘使耿凉知会众将后,随吕潜走入一片密林之中。吕潜在前,公输盘与耿凉在后,一路并无过多言语,公输盘只觉得七转八绕,不知方向,他年轻时也习得一些粗浅的奇门遁甲之法,但多为障眼法而已,像这种变幻地形,使人如入迷宫一样的法门,即便是他的博闻广记,也未曾见识过,公输盘暗以乾坤震巽之数默记之,竟毫无头绪可言。公输盘心中暗叹,隐龙之大能,非人力可逮。 “上柱国请紧跟,此处设有机关,不得差池,随我步伐即可。”,吕潜忽转过身来对着公输盘作揖说。原来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一处阔有数丈的水潭之前,四面密林环绕,别无他路可走。公输盘赶紧收回心绪,牵着耿凉,盯着吕潜的脚踝,一步一印踏水而过,原来这谭水,看起来极清,实则水下铺有暗桩,寻常不得见,跟着吕潜的步伐,身体竟然不会踏空下坠水中,公输盘心中又是惊叹不已,待到行至谭中央,只见那吕潜,手中掐诀念念有词,一时间水漫而上,但是衣裳并未半点粘湿,奇哉! 须臾片刻,水漫于顶,公输盘只觉得神清气爽,没有半点浊气,自己身处之地也不再是密林,而是一处开阔的庭院之前。院外是青葱挺拔的箭竹,一条小溪自院门前流过,溪上设有竹制小桥,三人登桥而过,行至门前。 “上柱国稍歇,容小人禀报家师。”,吕潜作揖入门而去,公输盘赶忙整理衣襟冠带,耿凉学着样子,也在身上盘来系去,样子甚是谐趣。 “公输盘?!我当是哪位大人来找我,不见!”,忽然门内传出一年轻男子的呼声,这呼声略显孩子气,公输盘虽脸色微变,但没有动怒,于是应生喊道。 “在下大奉左丞上柱国领兼国大夫公输盘求见!”,里面没有再回应。 “在下公输盘求见!”,公输盘想到什么,于是再呼,里面还是没回应。自己纡尊降贵来见,居然还是连门都进不了,公输盘终于有些急色,这一急,倒是逼出他的急智,听闻北隐龙墨矩,做事从来是不讲章程,也没有个定法,性情古怪,他脑中陡然一计,于是俯身贴耳对身边的耿凉说了几句。 耿凉兀自点头,中门站定,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样,深呼吸一口,用最大的声音喊到: “小儿耿凉,耿越之子,耿余之孙,镇北军平昌君申刑麾下中军护旗卒求见!”,时下,庭院中再无其他声响,死寂一般。公输盘心想,墨矩在庆国盘恒已久,声名在外,当初野王来犯,墨矩曾暗地里鼎力相助平昌君,就算他公输盘在这位神仙人物眼里不算什么,但是旧人麾下,忠义之后,想来可以撩动这位神仙的内心。 片刻之后,门扉轻启,出来的是吕潜说道:“家师请这位小儿…还有上柱国进屋一叙。”,脸上尽是尴尬之色。公输盘也不是拘泥的人,得见大贤,这点辱算什么,想来是当年自己没有及时驰援,让这位隐龙巨子对自己心有芥蒂,超凡之人所想,不能以平常语。他也不再多说什么,随着吕潜引路而入。 三人进了内堂,只见一白衣高冠,素净青年背着手在端详堂上一副猛虎下山图,喃喃自语,也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上师,小儿与大柱国到了。”,吕潜拱手作揖道。公输盘当下心中打鼓,这人虽然只看到背影,但确实青年模样,绝不是当年远远问计过的墨矩老神仙。可吕潜称他为上师也没听错,这是什么情况? “哼!黄口小儿,就凭你小小年岁,敢称自己是护旗卒?”,只见那人背身斥道。 “我爷爷就是中军护卫,我爹就是护旗卒,我爷爷说了,王旗在,人在!王旗不倒,人不退!我爹是护旗卒,我也要做护旗卒!”,耿凉毕竟还是个稚童,受不了这番挤兑,噼里啪啦的大声回道。 “罢了!罢了!公输盘啊公输盘,我知是你教这小儿如此说道,你也就是这么点小聪明。”,只见那白衣青年转过身来,只见他长美若柳,身如玉树,年不过弱冠而已。公输盘一时看的有些失礼,难道这墨矩还有返老还童之法? “家师不愿以真面示人,故稍做修饰。”,一旁的吕潜看公输盘的神情怪异,赶紧解释,而此时墨矩已经转身向后堂走去。公输盘这才回过神来,心里暗自腹诽,他这般模样,应该用了易容之法,而不是什么返老还童,这个墨矩行事果然古怪,他年纪与自己应该相仿,还对容貌这么在乎,什么稍作修饰,这简直是修的太过了吧。也不容他多想,吕潜示意可以跟着一去后堂了,乃放下心思,紧跟而入。 来到后院之中,见到有一处雅致的凉亭,墨矩已经在那里自饮起来。吕潜带了耿凉退下,公输盘又理了理衣襟,步入亭中,在墨矩对面,庄重的跪坐下来。 “我与平昌君有一炷香的缘分,与你则有半柱香的时辰,寻我何事你说吧。”,墨矩开篇就不咸不淡,有些扫兴的意思。 “我知墨公你的规矩,不与王室打交道,也不与王公大臣多做交易,但我与你有一面之缘,还有两书之份…..”,公输盘试着套套近乎。 “你可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啊,你是要饮酒,还是说事?”,墨矩端一碗水酒,又推了一盏给公输盘,打断了公输盘的言语。 “公输盘确有要事相问,庆国如今不堪,听闻野王有异动,如庆国一击即溃,野王军直下郓城,再挥军南下,直捣中土,我大奉应该如何处置?”,公输盘不敢再套什么近乎,这次直下主题。 “你刚才说懂我的规矩,你可知我的规矩是扶弱不扶强,如今大奉国方下卫国,我和我的弟子没有去救援卫国就已经不错,你还让我给你强奉出什么主意呢?”,墨矩饮尽盏中酒说道。 公输盘略一思忖说到:“墨公不是不救,是救不了才对。”,说完也是一饮而尽盏中酒。 “此话怎讲?”,墨矩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审视一般看着公输盘。 “我自南而来,入庆国,见庆国老卒困苦不堪,无人问津,见道旁饿殍累累,为了一碗粥饭就可能生死相搏,见郓城守备松懈,毫无章法,视之种种,庆国实在是病入膏肓,那野王猖狂,数次使强弓健弩扣关而探,凭现在的庆国,有什么能力守的住,又是什么让他们畏惧不敢前?所以我推测,墨公你不是不想去救卫国于水火,而是不能动,不敢动,动不得,至于其中究竟有什么玄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说的对么?”,公输盘缓缓的说道。 “我现在可以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良久,墨矩眼神微微有些颤动,方才说道,脸色也比之前好看了许多。 “墨公是上仙,我大奉基业数百年,如今庆国已难支,为国,我要求定北之法,为民,我要求护民之策。”,公输盘继续说道,他深知庆国失了平昌君,可以说是无人能抵御北方侵略,事到如今还没有被踏破,墨家的功劳必然是深远的,墨家以机关精巧,可以守成为精要,又辅以不可言说的诡谲之法,虽说得之不足以平天下,但是足以保百年太平,大奉国若要未雨绸缪,必然需要得到这位老仙人的良策。 “说来好听,你就没半点私心?”,墨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突兀的一问,公输盘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我且问你,君与民,孰重?” “自然是君重。”公输盘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君轻民重那是肤浅的说法,没有君哪有民,他从来不是理想主义者,如今世道十国交错,流民的命连蝼蚁都不如,如果没有可以依仗的君王,那就是死路一条,就比如现在的庆国,君失道,民苦。 “那么百余性命,和万余性命,孰重?”,墨矩又问。 “自然是万人性命重。”,公输盘答。 “那用你的命,换大奉国万余性命,换否?”墨矩再问。 “不换。”公输盘毫不犹豫的回答,他的这条命,确实要比万余大奉国百姓的命要重,公输一族盘踞大奉,他一人性命牵连的族人和百姓岂止万余,只要他公输盘活着,就有无数性命可以保全,如果他公输盘死了,那后患无穷尽也。公输盘向来惜命,从不行险,就是这个道理。 “你确实要比平昌君聪慧许多啊,看来我家的香,是要不够烧了!”,墨矩抚掌大笑,似乎承认了公输盘可不止是小聪明而已。 章四 隐龙策对 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是为兼爱;强执弱、富侮贫、贵傲贱、诈欺愚,是为不义,行非攻。墨矩奉的是兼爱的道理,行的是非攻之事,十国中名望之大,并不亚于一国之主,甚至有人说庆国先君曾经想要禅让大位给他,但是被他婉言谢绝。 公输盘一点不怀疑墨矩有治世之能,但并不是一切有能之人就一定会事治世之才,这不单单是家事背景,历代传承高位那么简单。墨矩的能耐,他刚刚进院门之前就已经领教,用鬼神莫测来形容是一点也不为过。但是墨矩的易容行为,说话的颠三倒四,想法的光怪陆离,性情和行动的难以捉摸是不可能做君主的,甚至连庙堂之上也未必容的下他这样的一个人。墨矩与他不同,公输盘有的是阴沉智慧,他能在大奉国二十年不倒,从其所出的阳谋不少,比如不顾别国感想,明目张胆的收拢流民之策,让大奉国名利双收。随公输盘而运的阴谋更是多不胜数,比如以奇诡见长的鹰隼房,这一房秘卫,收集天下十国尽可能多的情报信息,有时候也进行极为隐秘的暗杀行动,甚至鹰隼房掌握的信息,连大奉王都未必知晓。今天你在背后议论的某件事,也许明天就藏在公输盘的袖中。世人皆知,公输盘有两袖,左为喜,右为忧,如果你看到他从右袖掏出什么来,那可能就是杀身之祸。 墨矩名望极重,公输盘城府极深,虽然公输盘对墨矩是持着毕恭毕敬的态度,但是墨矩何尝不知道,这位上柱国是自己不可以轻视的大人物,就算自己再桀骜不驯,也只是拿拿架子,其中轻重他自然心知肚明。两人一番对话后,墨矩清楚明白了公输盘的来意,也明白了此人的底线,公输盘绝不是迂腐愚昧之人,不肯用自己的性命换万人性命,就已经高出当初以己命换老庆君之命的平昌君,平昌君不惜命的救主,是只对老庆王一人尽忠,平昌君一死,庆国再无可用之才,将兵之人。野王势大,庆国岌岌可危,他的一死,又岂止是关系到庆国数十万百姓的性命,甚至是整个中土之地的大局。 更让墨矩难受的是,平昌君战死之前,砸碎了自己给他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拿出来的庆国命玉,碎掉命玉是以庆国一半的运数为代价,让野王身受重创,不得不撤兵。庆国命玉既碎,墨矩的最后的固守之法,御北大阵就不得不启动,此阵需要他亲自固守阵眼,他麾下墨家弟子必须分布驻守庆国各地,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去卫国驰援,如果不是如此,野王早就探出庆国防卫的虚实,大举入侵。当然这些他不会轻易讲出来,这些都是他墨家不传之秘。公输盘能够料定其中几分真意,委实道行不浅。 “吕潜,取十国堪舆地理图来。”,墨矩轻语了一声,立侍在远处的吕潜耳力极好,应声而去。公输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这位隐龙大贤这下是真的放下对他的芥蒂,毕竟大家出发点都一样,就是抵御来自北方的威胁,不管他公输盘有多少私心,墨公为了保住庆国,不至大军压境,屠戮众生,他还是会帮助自己的。自己如果能得到这位固守北方十余年的大贤相助,无疑是可保无虞。 “我先问问上柱国如何看待这北方战事大局。”,墨矩指着吕潜在亭中挂好的十国堪舆地理图。 公输盘站起身来,略一思忖,侃侃而谈: “庆,多山地,山阳关尤其险峻,若强弓重弩抵住冲要之处,加之墨家机关奇巧之术,必可死守。即便攻破了山阳关,还有郓城可守,墨家运筹多年,郓城四围之处多奇巧防卫布置,我一路行来,虽说不得其中之法,但认为那些沟壑丘起,均藏有玄机,战时即可为壕,亦可为壁垒,若再辅以城寨相连沟通,锐甲伏兵,呼应得法,这层层防卫平地而起,野王大军不管从哪个方位杀来,他要杀至城下必然要付出不少代价。若至城下,就上次我可见的战报之录,这郓城也是坚不可破,机关重重。野王大军擅长的平地野战,而不是攻城克敌。只是现在庆国凋敝,有其防,但无强兵健儿可守,那些布置安排,岂不是成了空谈,一道破、道道破,以庆王的现在的失德之行,恐怕献城而出也不是不可能啊!”,公输盘说到要处,不禁扼腕叹到,其实在他心中已经无数次试演了这野王大军倾覆庆国的场景,那游牧之族向来恃强凌弱,为武独尊,你敢献城,他就敢屠城。 “上柱国果然是身经百战,郓城周围确实百里之内均有我墨家的设置,也如你所言,我墨家如今是左支右撑,以虚实之法、诡谲之道,掩饰庆国如今军力孱弱的现况,教那野王不敢过分放肆,以防当初之败。平昌军身死一役,可以震慑其数年不敢下,但是如今又是有些蠢动迹象。”,墨矩平静的说。 “墨公可有北方无虞之法?”,公输盘正是因此问而来,若庆国被灭,大奉与庆国大面积接壤,即便没有兵戈攻伐,但野国毕竟是异族之国,且是强悍骁勇的部族,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 “我记得我问的上柱国,这北方战事如何,并未问过庆与野的战事如何。”,墨矩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并没有急于回答公输盘的问题,轻轻给自己满上了一盏水酒,更有趣的是,他居然也给公输盘满上了一盏。 公输盘是何等聪颖之人,墨矩这一问,公输盘如遭雷击,思绪一去何止千百里,他意识到了什么,又不敢轻易点破其中的玄机,还有一些问题,他一时之间还未明白,于是躬身坐下,举起酒盏对着墨矩一饮而尽,一副求先生教我的姿态。 “罢了!罢了!你既然不肯说,我就来把你心中所想,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墨矩念然一笑,端起酒盏走到十国堪舆地理图前。 “野王故雄,但北方四国亦不是甘受屠戮之辈。南有大奉,可越岭直趋三十万大军卫戍北地;东有奏十万雄甲可以联络;若庆、大奉、奏三路大军会师于庆都,北地可保无恙。”,墨矩砸吧砸吧嘴,像是回味盏中酒的味道。 “要我大奉出兵驰援不难,但大军入境,以我王的性格,必取庆国之地。庆国连年凋敝,民生难系,负担太大,且野王即便惧我大奉锋芒,转而退却,但也是雄兵在侧,大奉无宁日也。朝堂上主战,主避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定夺的。至于那奏国,虽亦有十万之兵,但是与大楚、中山两国均有罅隙,互有磨擦,届时能出多少力又怎么能知道呢?”,公输盘皱起眉头来,这是他心中方才所虑,出兵救援他不是没想过,甚至想到了取庆国代之的法子,但是后遗症确实是有点多。 “奏是否出兵,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公输盘一定会出兵,是你公输盘会出兵,而不是大奉王。你现在权衡的不过是,对你公输一族的利弊而已。”,墨矩戏谑一笑,被看出心事的公输盘脸上有些尴尬。 “你公输一族的功业,早已可说是功高平主,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之地,那大奉王虽然是雄主,但气度乏乏,若不是你公输盘通达人情,谨小慎微,恐怕没有如今的上柱国之位,上柱国已是封无可封,你就不想谋退求全?如今庆国之危,正是你公输一族的救命稻草。”,墨矩继续说,公输盘只是沉默,这些话可以说是字字诛心,自己一生为国,老来却是君臣猜忌,多有波折,派自己的弟子去攻杀同是自己弟子的卫营是探,两月之期下卫都也是探,让自己去军前督战更是探!探他公输盘是忠还是奸,是可留还是可杀,其中微妙不得与人语也!今日墨矩言语点破,公输盘内心唏嘘不已,但仍是声色不动,竭力克制。 “上柱国以为自己全力操心边陲军事,就能让大奉王网开一面么,王行的是王道,岂可干休?若论揣度君心,我必不如你,然旁观者清,大奉有多少议论,你鹰隼房可能不知道么?你近年来收敛气焰,竭力还军、还政于君,唯独这鹰隼房迟迟不愿意放手,又是为何?无非是先人一步,知其凶险尔。”,墨矩又说道。 “老朽身处庙堂,知伴君如伴虎,然垂垂老矣,我若获罪,势必牵连甚广,我甚至难以弹压我族之人,大奉乱矣,族难全,民难安,进亦难,退亦难,我不如墨公,可世外自处......”,公输盘此言已有颓丧之意。 “如果我有法子,让大奉王改弦易帜,非攻求义,顾及你一族存亡,还能保北地平安呢?”,墨矩展颜一笑,两个老家伙,其实很多话是可以说开的,公输盘心中一喜,这墨公或真有对策,可以破自己必死之局呢? “公可知天宫天王三年一小朝,五年一大朝的规矩?”,墨矩问道。 “当然,我曾随我王大朝,觐见天王,但只得侍奉于十里之外,据礼,就算是君王,也只得近前百步以朝。”,公输盘当然知道天宫重礼。 “那你自然知道,大朝是要十国之君俱至,无故不至者诸侯可伐之,因故不至者,究其源由,过之一方必有天罚。所以十国攻伐虽然互有之,但从未有屠戮王室殆尽之事,只是扼其要害,另扶羸弱之主。如今大奉方下卫国,而卫宁王已死,太子卫营亦亡,至今未对外公布卫国香火继承为何人,你可知其中缘由?”,墨矩说道,公输盘不解,他确实知道卫国新君尚未确立,可这和解围自己,又和北方之危又有什么关系呢?卫虽然是分属北国,但也是最南的一国,甚至连借道驰援庆国都不可能,大奉不可能让卫国一兵一卒借道过境。 “天不使卫亡!有天人托梦于我,梦中见来年大朝之日,卫营着君服,上殿百步见于天君。你未见卫营之尸,可知他必亡乎?”。墨矩提高声音说道。公输盘听的惊讶万分,天人感应!如果是墨公,也许真的能够做到,来年确实也正好为大朝之年。 “卫营有天命不死,大奉王必不敢再行屠戮,奉王若是不信,大朝之日可见分晓。你届时可以献计奉王,既不可讨,则姻之以结好,意在监视之,再陈兵卫奉边境,以备不期之变,以奉王的狐疑秉性,定用你之策。而卫国未平,奉王不敢大举兴兵吞庆,那么北方之危又如何呢?当然不是期待奏国到时候能帮多少忙,你可献计奉王,虽不举兵,但是以威压之势,扶持新君继位,亦联姻之,你公输盘可自请命事于庆国,行新君辅佐之事,实为大奉国掌庆国军政之权,奉王无他法,必从之。你可不带一兵一卒出大奉境,入庆国为相。如此,庆得上柱国辅国,又有大奉军同气连枝,那野王自然不敢轻易举兵。你远离大奉庙堂,久之,必不再受其桎梏,如蛟龙入海,不复返也。庆有良臣治理,亦会一改颓势,经年亦可自立,抵御外敌。至于你最后要代庆自立,还是还政庆王,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的事了。此三全之策,上柱国以为如何?”,墨矩此三全一策既出,公输盘已然是攒紧了拳头,这简直是万全之策。 “我还有一虑,老庆王如何肯禅位于他人?如奉王威压,庆王必怒,不肯苟全。”,公输盘再次起身问道。 “凡君王更替,内力均大于外力,如果不是庆国内部率先土崩瓦解,奉王还来威压,那庆王死战的就不是野王大军,而是大奉之兵了。庆王失道,可代之有一人,名正且言顺。” “你是指庆太子允?要他僭君之位,如此大逆之事,他肯么?如事成,还要受至于大奉,受制于我,他肯么?”,公输盘能想到的只有庆国的太子允,此人颇有人望,但是才姿平平,中人而已,况且禅位只是说的好听,真要行此事,天下人都知道这是大逆不道啊!是以子谋父,以臣谋君的忤逆啊! “庆允,你可愿否?”,墨矩突然转头对着一旁侍立的吕潜说。公输盘大骇!吕潜竟然就是庆国太子允! “非有意欺瞒上柱国!实乃家师严令,只许听,不许说!庆国太子允!为庆国中兴,愿僭位!愿事于上柱国!”,太子允跪伏于地,言如血泣!竟然行的是君臣大礼,其为臣,公输为君! 公输盘敛容,扶起太子允,又对着墨矩,并无只言片语,一揖到底,为世谋,墨龙也! 章五 公道难求 公输盘没有在墨矩处多做停留,他明白能和墨矩这样的隐世大贤把酒相谈已经是殊为不易,更何况是得到了墨龙的面授机宜。墨龙与他所谈的是战略,而不是战术,要实现这样一盘大棋,他要做的事情还非常多,一切部署安排必须隐秘妥帖,稍有差池就可能功亏一篑。熟稔此道的公输盘心里已经打好了千百种盘算,他现在人就在庆国,未来如果可以成功入主庆国为相,有些事他现在就要安排下去。好在身边多了个太子庆,虽然庆允也是隐匿了身份,但在这庆都郓城,公输盘的行动也惬意了许多。 “公子允,我仍然有些疑问。”,两人辞了墨龙,来到郓城之下。 “上柱国请讲。”,庆允躬身道。 “我与墨公所谋实属无奈,庆之基业非我所图,然我须行代俎越庖之事,你可真正的想好?”,公输盘问道,虽然公子允已经表态过,他还是需要再三确认,以便行事。 “若无墨公暗中相助,庆国早已倾覆,其一也;我王失道,百姓寒苦,必要匡正庆之王道,方可中兴,其二也。上柱国无须再问,我心已绝。”,庆允回到。 “倘若老庆王,终是不肯禅位于你呢?”,公输盘眯起眼问到。其他都好说,但是这庆国传承一事,涉及纲常伦理,他不得不问,不得不再试试这庆允是否真的狠得下心。 “若…若不肯…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受天下所指……”,庆允说至此,双手作揖,低下了头,竟像是咬碎了牙齿一般。公输盘眯眼看着,分辨其言语真伪深浅,庆允此话已经说透了,若老庆王不肯,他公子允怕是要弑君弑父,以武夺权,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不忠不孝,天谴地罚! 公输盘不忍再用言语折磨这几乎卑躬屈膝的一国储君,乃以手按其头,沉身说道: “公子之心,至诚。老朽所谋,必不使公子为难。” 庆允闻言,头埋的更低。 “我公输盘与你城下起誓,一不杀庆王、二不擅位。你需要誓于老夫,尽听老夫所谋,且今生不得伤我宗族一人。”,公输盘将公子允扶起。 “上柱国所言,庆允不敢有违!若伤公输族一人,允当自缚请戮,天谴地罚,不得好死!”,庆允当初跪墨龙十日,方才得见,本来就是揣着向死而生的心思,只要可以中兴庆国,他宁愿拱手让出庆国。墨龙告诉他,会有能救庆国的贵人到临水河畔寻自己,让庆允去水边等待,方才有了之前公输盘和庆允的初见。如今公输盘许诺不杀老庆王,还不会夺他的王位,庆允已然是感激涕零,他一个即将亡国之储,还有什么好求的。 两人击掌为誓,一干人等乃入郓城。庆允虽无大才,但是心思缜密,自己隐匿身份不说,还为公输盘一行准备了合理合矩的通关文牒,只做是寻常商贾对待,如此一来,公输盘一行在郓城行事确实方便了许多。公输盘入城后遣散了众人,各自行事,只留下了耿凉和贴身侍卫在身边,由着公子允带着他们朝着郓城最繁华之地而去。庆国虽然凋敝,但是王城毕竟是王城,与城外的荒凉相比,郓城之内确实要热闹许多,特别是经营金银铜铁的商铺很多,这让久在边境上生活的耿凉雀跃不已,得到允许后,耿凉更是肆无忌惮的东奔西窜,一会儿跑到铁匠铺看那铁锤火星,一会儿跑到银铺看那雕琢奇巧之物。 “如今庆国之根本,只有这冶炼锻造之术还能支撑。”,公子允苦苦的说道,公输盘点头称是,这庆国矿藏丰富,冶金之法也是十国中的翘楚。仅他大奉国每年就要向庆国采购金银铜铁无数,用于打造强矛厚甲。大奉国有一支重甲铁骑,号称玄甲军,其战马与甲士均为全身覆重甲,战场之上用于冲杀,可以说是锐不可当,所向披靡。这支玄甲军的装备就全部都是由庆国匠人打造。公输盘此行的近身侍从中,正好有一名原玄甲军百夫长,唤作陈平。 “陈平啊,你来,看看这柄刀制式如何?”,公输盘随着耿凉来到一间铁匠铺,里面挂满了铁质器械,非锋即锐。一个被叫做陈平的魁梧独臂男子走到公输盘身边,他与老板略做寒暄,就用左臂提起了公输盘所指的那把刀。 “上柱….老…老叔公…”,陈平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改口,好在老板也去忙自己的了,也没有旁人意识到他的失态。公输盘轻轻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说。 “老叔公,这柄刀,刀身扬,刀柄斜,护手弯曲有弧,适宜马上作战,出刀更有力度,使其容易劈砍,还可以保护将士们的手腕。刀入手轻重适度,过轻难以发力,过重则不便马上携带。”,说着说着,独臂壮汉竟然在空中试着挥舞了两下,眼中尽是赞赏。公子允下意识的斜侧一步想要庇护公输盘,公输盘只是笑笑伸手将他拦住。这陈平曾是大奉玄甲军百夫长,生性豪迈飒爽,自然没有什么小节可拘的,若不是他在一次血战中失去了右臂,他仍然可以是那玄甲军中的翘楚人物。公输盘爱其才,收入府中做了他的近身侍卫。陈平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旁边两人的细节,继续说他的刀。 “此刀之钢,为百炼钢,刀身绵密均匀,需要经过规定次数的折叠锻打,多一次不行,少一次不行,捶打力道和角度也必须精准无比,方能祛除杂质,使其不仅刚,且柔,不易折断。刀胚成型后,还要经过细细研磨,经多重工序才有如今这成刀之色,此刀与大奉玄甲军所用的军刀,制式相仿,质量上也差不了多少了!哪怕我大奉最出色的铁匠,用出所有的能耐,也达不到这柄刀的工艺,这都是庆国工匠特有秘法,有严格的管制,不得外传,今日只是见得这工坊,已经是让我惊艳啊!”,陈平兀自说完,把刀放回原处,转身回到公输盘身旁。 “你可知大奉府库中,每年有多少支项,就是为了庆国这柄刀?”,公输盘脸带笑意的问陈平。 “老…老叔公…你问刀我知道,你问我多少钱,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个粗人。”,陈平挠挠头憨笑道。 “你可不粗,你是粗中有细,不然上那战场怎么可能经百战而不死,你可是狡猾的很。”,公输盘笑意更浓,心情好到开起了玩笑。 “老叔公,您可真是会拿我说笑,我这不是丢了一只胳膊,没法再上马杀敌了嘛。”,陈平也不尴尬,身为近侍的他,平时和这位上柱国的关系是非常的紧密的。 “今日之后,你就不用跟着我了。我要你暗中联络交通这郓城冶铁之才,得其冶炼铸造之法,收其人心向背,积蓄刀兵战甲,最好能暗中形成一股势力,我大事之时,听我号令而动。”,公输盘突然敛容肃穆的说道。 “得令!”,陈平亦收了笑意,他知道公输盘此时下的是军令,不得儿戏。一旁听着的庆允先是诧异,公输盘为何当街就下达了命令,而且第一件安排的事就是他庆国这冶炼之术,定国之本。旋即,庆允连忙收起了诧异之色,公输盘果然是大能之人,而且第一项就如此切中要害。墨龙与公输盘的筹措还未真正的展开,公输盘就已经在暗暗的部署棋子了,自己说过要事于公输盘,就应该坦诚相待,即便是借助公输盘,借助大奉国的力量,只要庆国中兴有望,他就愿意去做!想到此处,庆允连忙低声说道: “庆允与诸多城内商贾有旧,可以暗中相助陈君,如需财帛钱粮,庆允也可以筹措一二。” 公输盘看了看庆允,笑着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就领着众人走出铺子去。公输盘城府之深,怎么能看不出来庆允一时间的窘迫?他刚刚的部署安排显然不是兴之所至,一切都在他的盘算之中,我就是当着你的面告诉你,我要动你的国之根本,你庆允的态度如何,就决定了我可以与你言说几分,虽然有墨龙做保,又有城下之誓,但志向归志向,真正做起事来,公输盘还要考验这庆太子的气度深浅,显然庆允给他的反馈,这次是合格了。 一行人并无目的在郓城闹事中穿梭而过,公输盘暗自思量,庆允如要上位,诸多保障安排现在就要吩咐下去,譬如刚才安排熟于兵事,特别是军备一项的陈平驻于庆国,就是在为庆允兵谏做准备,这件事不是不可以交给公子庆去独立做,但是一来公子庆身份特殊,太子涉足军备,如果风声走漏,恐怕是后患无穷。况且他大奉国,或者说公输盘的势力必须全方位渗透进来,否则以何凭入主庆国为相?大奉王又怎么会轻易答应让他公输盘来,而不是别人。 正思忖着,忽然一骠人马从远处而来,直撞的这拥挤嘈杂的街市一阵哭爹喊娘,陈平等侍卫急忙把公输盘护在身后,庆允也不自觉的挡在了公输盘之前。待那马队冲街而过,又是一队人马,缓行而来。街上的人群被那前队冲散到道路两旁,百姓商贾皆是畏首畏尾,不知所措。只见那后队车马为首一人,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其面若冠玉,锦衣且豪服,手执马鞭,趾高气扬的边走边呼喝道:“滚开,都给本王滚开!挡了本王的路,本王要你们身首异处!”,公输盘看着那跋扈模样,心中已经有数,这就是庆国二王子庆旦。 “那是我的胞弟庆旦,惊扰上柱国了,请上柱国见谅!”,庆允自然认得那是谁,又见公输盘面有愠色,赶紧赔罪道。 “允,你看那后队的囚笼里是何人?”,公输盘没有接话,而是问到。庆允回头望去,果然见到那后队是七八辆囚车,皆有甲士护卫,每驾囚车中各有一人,都不似寻常百姓打扮,看起来更像是方士异人一般。 “我王沉迷方术仙法,近年更加是变本加厉,庆国境内能召即召,不应召的就抓,说来惭愧,我的胞弟旦,不但不劝谏父王,还帮他行掳掠之事。这些方士,根本没有真正的大能之人,我王却痴迷于此,弃朝政不理,反而是时常宴请群臣,看那不伦不类的方士表演。老相国薛若同曾经抬棺死谏于朝,我王不仅不顾老相顾命之功,反而赐死了其三族之众,从此朝臣再无敢谏。而我身为太子,虽有公心,但无匡扶公道之能,实在是力不能逮!”,庆允躬身说道,心中满是感伤,他深知自己能力有限,就算老庆王立的太子是他,他也真的不知道这烂摊子应该如何收拾,如今二王子旦又谄媚于王,他没有一日不活在重压之下。 “你也无须妄自菲薄,庆王广召天下方士,可见得真正的大贤大能墨公?而你却得见,岂不是你之能?持公道之心,未必行公道之事,今后你不要再劝庆王,也不要去劝庆旦,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想来也不需要我来教你了。”,公输盘略略一思,对庆允说到。 庆允只是点头,没有做声,他自然听的出来公输盘的言外之意,一来庆国已然是积重难返;二来他秉持公心即可,至于公道,不是他能够匡扶的!如果过于执着改变现况,反而会给自己招来祸事。如今庆王失道,必然寡助,公输盘的谋算是破而后立,并不是扶正而立。想到这里,庆余不禁苦笑,是啊!如果能匡正庆王之道,自己又何苦与墨龙谋,与公输谋。公道二字,何其难求! 章六 覆蚁溃堤 接下来的几日,公输盘没有再外出,而是待在公子允为其所安排的一处僻静居所中,公输盘教公子允取来诸多庆国的典籍记录进行阅读,公输盘读的这些内容驳杂浩大,诸如宗室族谱、历年钱粮税赋的纪要、大臣们递上去的策对机要、庆国的地理城志、甚至王上的起居批注,还有乡间野地的趣闻,只要是和庆国要闻大事、民生民计相关的,统统都教人悄悄的搬来,以至于最后公输盘的卧房里摆不下来,很多典籍就堆在了院中,若是有陌生人误打误撞进了这个小院,定然会大吃一惊。 耿凉这几天也没闲着,他比平常孩童还要懂事几分,主人用功之时,他就在一旁伺候着,俨然成了一名阔老爷的家丁小厮,端茶递水,点灯添油,伺候歇息,他是一样都没拉下。公输盘有时候读的有些乏了,就让耿凉坐在自己身旁,随便找一卷蒙学之物,教耿凉认字读写。耿凉不仅伺候的周到,学起东西来也是异常的努力认真,就像饿久了的豹子,见到美味的食物,扑之不急。有一次公输盘读的倦了,竟然阖衣就案而睡。等他睁开眼一看,发现耿凉那小儿为了不惊扰自己,竟然端着油灯蹲在墙角,还在孜孜有味的读着之前给他认字用的那册《临河水志》。 公输盘不禁心中暗叹,这小儿不过是区区庶民小卒之后,竟有如此毅力,将来必有大事可成!他善待这个孩子,除了本身自己很喜欢之外,还有一点让他难以忘怀。告辞墨矩之前,墨矩曾对公输盘说:“此小儿有异相,我观人可透骨三分,但是耿凉他…我也有些看不明白,不知是富还是祸。”能让墨龙下一个不可测的结论,这可不是墨矩卖什么关子,墨龙说不可测,那就是冥冥中必有天意为其遮掩,至于是什么,未可知也。公输盘也不做多想,就算这小儿今后成龙成寇,也是他百年之后的事了,关心则乱,既然这个孩子现在看来刻苦耐劳,不如多做栽培,多结善缘吧。 一直这样平静的过了数日,公输盘终于差人唤来公子允,将自己整理好的一大箱子典籍交给他,吩咐道:“这一箱,是我这几日选读的有用之物,其中重点,我已统统的勾勒概要,你务必要仔细研读,均涉及庆国之根本,治国之精要。”,公子允拜谢,他可差不多把自己的家底全搬来了啊!公输盘不仅全部读完,而且还批注勾勒了精要之处,这简直就是给他划出了一条捷径之路,从前自己钻研这些涉及民生民计的记录和政务,一直是苦于不知法门和轻重,经常是顾此而失彼,甚至根本就关注错了方向,如今有了公输盘的一番点拨,知者必然一日千里。 “墨公定下了方略,我公输盘就要来着手实现,你且说说,就庆国传承一事,你打算怎么做。”公输盘问到。公子允知道这是公输盘在考察自己,自己有多少斤两,现在就应该诚心诚意的抖落出来。 “允打算执掌兵权,收财政,得人事之权,以期我王重视,注重朝野评议,风评在我早继君位。”,公子允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未有隐瞒。 “兵权仍在王上手中,大多驻扎于边关,庆王喜功,除昔日平昌君领兵之外,虎符再无旁落,你打算如何收拢兵权?人事一说,你虽为太子,却并无朋党,你平日修身正行,不与奸佞苟同,我观王公大臣们的奏疏,知朝中忠义寥寥,你又何谈人事之权?财政一疏,自薛老丞相死谏之后,旁落上大夫淳于旬等人之手,这淳于旬有女嫁做二王子庆旦做妾,得其宠爱,你想收财政税赋之权,其中难度可想而知。至于朝野评议,你评议确实很好,却只得个持正平和,待人以宽的风评,如果我是你,我宁愿别人说我心思邪僻,能断有谋。”,公输盘毫不客气的说,对待公子允就像对待一个不成气候的学生。公子允不敢回话,只是正襟危坐,恭听公输盘教诲。 公输盘这几日遍读公子允送来的典籍,意图非常的明显,就是要深入了解近年来庆国的情况,十国兴文风,一国的大小事宜,琐碎细节均有专门所司负责记录编纂,民间还有很多大贤散人著书纪要,这些典籍记录、对策秘闻就是一国之脊,摸清一国的文献所载,就可以以小见大,推一反三。这么多典籍,公输盘虽然靠着一股执拗读完,实际上也耗费了公输盘大量的精力,头疼不已。但这样做的好处也是立竿见影的,就连公子旦的妾事渊源,公输盘竟然也是知晓,而且还能道出其中厉害,可见公输盘目力之惊人,这想来是那卷庆国宗室族谱的记载,就连公子允自己,平时甚至都没有太过留意自家兄弟的这一门妾室。大奉得公输盘二十余年间,公输盘定国之策百出,如今大奉国力之强,实在是历代未有也!此刻的公子允内心更加笃定,这就是庆国所要的栋梁之才,这才是可以使庆国中兴的肱骨之臣! 公输盘接下几日,每天都和公子允对坐而谈,所谈内容涉及方方面面,阳谋有之,阴谋亦有之,公子庆一开始还可以应付的来公输盘的对策之多,对策之缜,后来实在是有些跟不上公输盘的节奏,干脆就命人取来笔墨,对不上来就听,消化不了就记,能记多少是多少,几天下来竟然是练成一手速记的本领。 第一日,公输盘说兵策,公输盘教公子允不要觊觎王上手里的虎符,因为庆王喜功且心狭窄,如果不是如平昌君那种可以定国安邦之人,恐怕谁提虎符半个字,那都是引来庆王猜忌的份儿。即便他是庆太子,王不给,连问都不可以问,更不要说阴谋取之。可以做的事不是没有,首要就是暗暗的联络边境老营,那里尚有平昌君老卒五十有余,这五十人因为是平昌君旧部,老卒大多参加过好几场对敌野王大军的死战,所以在朝堂,在军中,在民间都有名望,是庆国真正的军威所在,这批人必须召回且善待之,特别是曾经背出过平昌君尸身的老什长耿余,那就是活着的平昌军军旗,只有善待他们,公子允才能军中得望。 庆王原意是担心这些老卒不听号令,作乱呱噪,所以才把他们收拢放在边地之上,任其自生自灭,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老卒并未有半点忤逆,公子允要操办这点琐碎小事,不会引起王上的反感,也不会使一些势力感到怪异。况且要行此事,还有一件事必须办,那就是让公子允对外宣称找到了平昌君之冢,要迎功臣尸骨归城厚葬,这对于向来爱惜羽毛,持中宽厚的庆太子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说来也巧,也许是冥冥中平昌君的相助,当初平昌君咽气前对老什长耿余郑重的交代,自己身死沙场,无颜父老,尸不回城,秘而藏之,这也是后来人们只知道平昌君战死沙场,却不知道尸身所在的缘故,乃是耿余冒着欺君的风险,秘密殓尸,对外之说是虽然抢回了尸身,又因战场变换,不慎失落。公输盘能知道这些,自然也是老什长耿余的倾心之言。 关于兵策,公输盘还留给了他陈平,他不方便做的事,由陈平这个伪装成大商贾的人来做,比如暗中联络城中的兵戈工匠,秘密形成势力,偷偷积攒军备,形成脱离于现有庆国军队体系之外的一股江湖势力。再比如他不方便结交的人,就由陈平去结交,那城防卫戍部队,甚至是王宫的卫戍,均可以由陈平来暗中贿赂沟通。不要看陈平是个粗人,他在武人之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哪些武人少操守,寡恩重利他是一试便知,而那些忠贞不屈,宁死不退的武人又都很愿意和他打交道,所以陈平是留在郓城辅佐公子允的不二人选。 第二日,公输盘说财政,这财政一疏最为难办,那上大夫淳于旬与一干属官把持府库,且是没脸没皮的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二王子庆旦做妾,这样的裙带关系让公子允想碰触到财政更是难上加难。 公输盘给出的对策,不出所料是一条险恶的阴谋。公子旦宠幸妾室,而远正室,旦正室乃是老相国薛若同之孙女,当初老相国抬棺死谏,王上震怒杀其三族,但王家碍于颜面,并没有株连这位身为二王子正室的苦命女子。公子旦经此事,乃见风使驼,虽未休妻,但亦是让其进了冷房。公输盘测其怨恨二王子旦,更怨恨着无道的王家,于是公输盘让公子允寻机秘密接触这位女子,许之大义,为其复仇谋划助力,要害就是击中那二王子旦的妾室,构陷其罪名,先使王子旦与淳于旬相互攻讦,再借王子旦之手除掉淳于旬,此时再以兄长之名进谏王上,请王子旦行一国财政之权。那王子旦生性凉薄,跋扈贪利,有此等好事,岂不是马上就扑过去,届时再设计陷阱以诱,旦必因贪念而谬误百出,王不喜,财政一道必然会慢慢的倾斜到公子允的头上来。 第三日,公输盘说用人一事,如今庆国朝堂上多的是明哲保身,谄媚阿谀之人,少的是刚正不阿,秉直行事之人。他教公子允不可以过分爱惜名节,当朋则朋,当党则党,只要不是触犯国家根本,有违自身谋划之人皆可用,身为太子,王道为何应该要有所认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查则无徒。 公输盘已经查看近年各地保举之人,对其中有用,可用人进行了圈注。这其中有些为人虽然奸佞贪婪,但是颇有才智,这些人不在乎名节,有利可图就会闻风而动,公子允不应该刻意的避开他们,应该尽用其才,这类人最需要的是上位,公子允可以就此多做沟通,借酒肉朋聚之名,行暗中提携之功,这些人得到好处,必然逐渐靠近太子,这是他今后朝堂上的资本。同时公输盘还动用了自己的鹰隼房,尽可能的获取自己圈出之人的履历信息,同时掌握这些人的暗中痛脚,以为控制之用。 第四日,公输盘讲评议,评议一事其实最为好办,公子允本来的风评就不错,只是有些不得要领,一国储君要的评议绝不是什么持正平和,待人以宽,至少还要加上两句,那就是能谋善断,可兴大庆!要做到这样的风评其实不难,只需要在两方面用力,于内就是要交好侍中令,谏议大夫这类官员,让你们秉公谏言你们不敢,说好话称颂总不难吧?公子允只要对内交好这些人,在王上面前多多帮衬总是可以的。对外则是要笼络民间清议人士,同样是多说好话即可,只要脸皮够厚,什么样的美誉又得不到呢?公输盘说到此处时也暗自好笑,之前我公输盘不是受你墨龙处处挤兑么,那我这次也安排你出来帮庆太子喊喊口号,要说清谈高士,他墨矩必须算一个,墨龙只要肯也厚着脸皮出来帮衬两句,那可能是举国共赞太子之能的效果。同时,公输盘还交代了陈平,在民间阴行事的时候,可以尽可能的编纂利好庆太子的故事,越可歌可泣越好,虽然这些故事并不能帮助庆太子获得什么实际权益,但民望所在,人心向背不可不查也!况且庆太子夺位的事一旦曝之于野,长久以来庆太子的好名声也可以多少减少些负面压力,届时自己应邀入主庆国为相,也没有听起来那么不义。 公输盘连讲四日,简直要把庆君更迭这一谋划细细的掰碎了,填鸭式的讲给了公子允。公子允也是拜服恭听,丝毫不敢怠慢,他这四日所学,恐怕比他半生所学还要精,他从前只知道持正公心,以太子应为国之楷模而自居,公输盘这些艰深道理,阴阳共济的学问哪里是他所见识过的。 “该对你讲的,我都与你讲了,该布置的我也会暗中布置,你只需要做好我说的就足够了。”,公输盘站起身来,伸了伸腰,似乎是想要松动松动因为久坐而论,有些僵硬酸痛的身体。 “允必谨遵上柱国教诲!”,公子允赶忙丢下手里的笔,站起身来。 “记住,我教你的繁杂众多,均需徐徐图之,切不可急躁,不可贪功冒进,如今庆国形势,乃是危若累卵,一步错,步步错。要想功成,急不得!”,公输盘教训到,公子允连忙点头称事。 “千里长堤,溃于蚁穴,你现在就如那蚂蚁一般无力反转局势,但倘若点点滴滴,渗而透之,长堤既溃,庆国可得,庆国可兴也。” 章七 山阳授碧 呼啸的北风贴着刀削一样的峭壁吹入山阳关,整座山阳关就镶嵌在这山阳谷正中,山阳谷本是这崇山峻岭间唯一的通道,初入极宽,行数里后就开始变窄。自从三代庆王倾全国之力打造出这山阳关,北面的历代野王就再也难以通过此道南下,即便有小股游猎部队,不惜绕过崇山峻岭南下劫掠,也是兵锋难继,不成气候。因为山阳关这座奇险的存在,庆国终于在老庆王,也就是庆太子允的爷爷这一代得以休养生息,加之庆国矿产丰富,一度成为北方翘楚。 “今年是罕见的灾年。”一名身着盔甲的中年男子站在山阳关上朝北方望去,忧心忡忡的说。 “有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一名青衫老者站在盔甲中年身侧,这两人就是山阳关守将平昌君申刑和墨家巨匠墨矩。只见平昌君侧过身来对老者深深一揖,这墨矩是他费劲千辛万苦寻来,山阳关,乃至于整个庆国重要军事据点的防务部署,都和这位老神仙脱不了干系。 这庆国乃是十国中最北的一国,历代以来除了和北方四国互有罅隙之外,还要面对时刻南下劫掠的野地之兵,所以国力一直以来都算不上强盛。要防着北方,就不可能和南面诸国做过多计较,往往在军事上完全下风,只有委曲求全,人家高兴了就交好,不高兴了,就要兴兵问罪,赔款赔粮。至于割地一事,到真没发生过,因为谁都知道北地贫且凶险,如果不是要开创什么不世功业,要来何用?想到这里,平昌君不禁摇头叹息。 庆国窘况虽窘况,但也不是一无是处,矿藏丰富让他们还是很有家底,而且还出了墨家这样的高深势力,所谓“墨龙”不是单单指一个人,这个称谓一般是给到墨家首领人物的,平昌君申刑所在时代的这一位墨家之龙,就是墨矩了。墨矩三代以上,均帮助庆国部署防务,设置机关奇巧,特别是对山阳关和庆都郓城的建造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墨家首领及其弟子虽然都没有入仕,但如果在民间,他们的一句话就顶的上官方大员的话,无人敢违抗。这次平昌君找到身为当代墨家之首的墨矩,就是要请他为眼下的战事出谋划策。 有探明的消息称,北地大灾,暴雪不停,可以抵御寒冬的草场大面积损失,草原野地上的游猎部族,牛羊损失四成以上,许多牲畜甚至小孩和老人就直接死在了迁徙的路上。各部族首领多年来头一次,不是野王征召的情况下齐聚王帐,这些北方凶悍勇武之人,能想到的渡灾之策,除了开战庆国,还能有什么呢? “墨公说的是,我并不担心这野王举一国之力来攻我庆国,昔日野王来犯,一次止兵山阳关,一次虽然打到郓城之下,但是有我健儿死战,还有墨公的精巧防务,可以说再给他一倍的兵力,也未必能撼动我庆国根基,但这次我担心的并不是野王有多少兵力,而是……”,平昌君一边一说,一边取出一份帛书交到墨矩的手上。墨矩接过来,还未展开就眉头紧皱,这种样式的帛书乃是皇室所用,他对自己的防卫之术自然有信心,也对平昌军的死战之心有数,唯独对这深宫权谋没有信心,一来是厌恶,二来是他也根本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 “庆王要亲至山阳关督战?”,看完帛书的墨矩眉头更是拧成一道麻花,近年来这庆王有些失道的迹象,民间风闻他开始不理朝政,臣子多次求见,竟然以要务在身而推脱,有事要禀的官员终不得见,有什么事儿比国家公务还要紧的?一开始还遮遮掩掩,后来才有些消息传了出来,说是庆王痴迷寻丹访药,遍寻天下方士,甚至在后宫内架起了丹鼎药炉,为了求药把庆都的方士全都请进了宫里。墨矩自己也曾接到过庆王的征兆,只是他没有去而已,庆王知道自己请不动这个大贤,墨矩要是想躲避,怕是派出再多斥候探子去找也找不到。 墨矩自己当然也有隐秘诀窍之法,但究其根本,他墨家就是不信鬼神,那些方士的手法,在他看来全是千疮百孔的障眼法,他自己那些几乎通神的奇迹,就是更大更精妙的障眼法,不足对外人说也,譬如迷宫道路,必死困局,幻影魔术一类的,全都是他墨家的不传之谜,有些东西如果点破,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墨家更厉害的是那城战防御,机关战法,这才能保庆国百年平安。 山阳关内,黑云压城,暴雪欲来,一行华贵的车队缓缓的自南方开进城内,庆王这次不是心血来潮,为向庆国的子民表示决心,他甚至把一干王侯贵族也带来了。早早在山阳关外相迎的平昌君内心翻涌,王上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如今野王大军已经开始集结,小股先封部队已经开到山阳关百里之内,就在王队车马抵达之前,他刚刚见到了浴血飞马而回的斥候甲士,那斥候跌落马下,临死就一句话:“将军速速封关,大军骤止,必有一战!” 平昌君侍驾入关,庆王缶缓步下车,对着平昌君申刑笑意淡淡的说。 “平昌君辛苦了。” “大王车马劳顿,关内尽是兵戈,礼数不尽周道,请大王赎罪!”,平昌君跪地就拜,他是护国将军,更是这位庆王的臣子,这一点他牢记在心。庆王缶满意的点点头,示意他带路将军帐,他这次来的名义就是督军巡边,不管真正目的是什么,来了第一件事就是问军务,这是必然的。 于是庆王缶的家属亲眷就被安排到妥帖的住处,而一干重臣王子,就跟着庆王一起来到了平昌君的将军账内。平昌君得到示意后,开始想在座的各位王公臣子讲述目前的战事情况,所有人都听的眉头皱起,甚至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唯有那庆王缶看起来依然是笑意恬淡,似乎根本没把草原恶狼看在眼里。 “申刑,你是镇北大将,戍守在这山阳关,这仗你看怎么打?”,庆王缶问。 “我以为,我军当借助山阳奇险,固守不出,野王大军粮草难支,必去。”,平昌君回到,在座的人得到这个答案,又是一阵私语。平昌君不禁心里打起了嘀咕,莫非这御敌之法在朝堂上有所非议?这是他能想到王上亲至唯一原因。 “诸位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庆王缶扫视了一眼众人,这也证实了平昌君心中所想。 “将军,我有一问,请将军不要介怀。”,一位文士打扮的老者起身对平昌君起身说到,平昌君对他并不陌生,这是一名老侍郎了,深知君心。平昌君还以一揖,示意请讲.平昌君本来就不是武夫出身,对于文士雅人这一套他也是深谙其道。 “这山阳关固然雄奇难攻,但平昌君是否一定内阻止那野王南下,我记得这山阳关也是破过的。”,这老侍郎指的是上一次野王大军突袭,山阳关守军猝不及防,野王大军尸体堆的小山一样高,关内兵卒的弩箭甚至都不能俯射。那次山阳关之战,平昌君果断撤离,放弃山阳关为代价,将野王大军引至庆都郓城城下,而后固守,野王大军粮草断绝,终于撤兵。这样的策略一来是因为野王大军突袭实在是突然,山阳关防备不够的原因,二来是平昌君足够信赖郓城防御部署,撤离山阳关可以减少无谓牺牲的考虑。但是就是这次战役的指挥和过程,让他在朝堂上受到一些非议,为什么没有死守?而是让野王大军兵临城下,至王于危难之中。 “当初大军骤然而至,我军防备稍弱,为了顾全大局,故而撤兵,我行军方略确实有些行险,请大王降罪,但是这次我军军力齐整,军备充盈,可死守山阳关不退!”,平昌君知道自己多多少少有些理亏,上次丢了山阳关,靠郓城防务坚实才逼退野王大军,但是这次不同,他早已吸取教训,所有军械供给以及整备已经是达到历史以来的顶峰,现在的山阳关他有信心死守到底!更何况为了万全,他还悄悄把墨龙给请到了。只是墨龙千叮万嘱,不要泄露他的任何行踪,他才不敢直接放话出来。 “老侍郎不要再为难平昌君了,我知道上次是我大军准备不及,不是平昌君的过错。”,庆王打着哈哈说,平昌君连忙向庆王缶施礼。一时间军帐内,又是一阵议论,这下平昌君是个傻子也明白了,朝堂上对他的这防守攻略并不是齐心满意。 “诸位可知,为何郓城当初要建立在离北地这么近的地方?”,庆王缶挥手制止了议论,账内众人于是停止了交头接耳,垂手恭听。 “王应该守于国门,王死臣灭的道理你们都应该明白,我这次来,带上了家眷以及各位臣公,就是要告诉庆国子民们,我庆王缶不退一步,宁愿战死山阳关,也不让庆国子明遭那野地蛮子屠戮!”,庆王缶提高了声调,大义凌然的说。众人即刻山呼王上英明仁德! 平昌君躬身没有再言语,庆王似乎表面上是来给他的方略撑腰的,可实际上他这个话似乎还有深意,他仍在暗自思忖着。庆王推说有些乏了,军务明日再议,就斥退了众人,平昌君也没有再耽搁,他还要巡视关内军务,于是向庆王告辞,快步离开了军帐,没等他走多远,迎面就撞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向他示意,显然是在等他。 “老相国找我有事?”,平昌君躬身问到,此人正是庆国的老相国薛若同。 “老朽确有些话想要对平昌君说。”,平昌君相当敬重这位老相国,在他的治下,庆国虽然时刻面对野国威胁,但是民生有些起色,特别是财税一项,他近年来不辞辛劳,推行多样法令策略,让庆国国库日渐充盈,不似之前那么艰难,他卫戍北地的大军,也在这位老相国的多方庇护下,得到了尽可能的支持,此时老相国要找他说话,又是这个野王大军来袭,王上亲临山阳关的节骨眼上,那必然是涉及国之根本的话。平昌君斥退自己的护卫,又看当下僻静无人,于是躬身求教。 “如今王上亲至,你应该第一时间交上虎符,你可知账内为难你那老侍郎,也是在提点你?”,老相沉声说,平昌君心中一惊,背后冒出冷汗来。“自从上次大战之后,王上虽然为你压住了舆论,但是你让王上立于危墙之下是事实,王上本人并不满意,这你应该清楚,这些年王上痴迷方术,你也是知道的,那老侍郎虽然官阶品阶不如你我,但是他是王上近臣,有些事他知道,我们未必知道,他也是老朽我的至交,关于兵事他本不应该说什么,可这次为什么要当面质疑?你可懂得其中厉害?”,老相继续说到,平昌君此时已经如芒在背,连忙求教办法。 老相徐徐的对平昌君说,兵符必须马上交,不要等王上提起来,庆王缶此次号称督军巡边,其实就是御驾亲征,带上王宫家眷更是姿态摆的非常高,这时候可不能扫了大王的兴,王上确实沉迷方术,但是同样醉心于权,他这次要建的就是不世之功,更不可能是带着皇子皇孙来观光一番而已,臣子可不能这个时候和王上抢什么功劳。 “可是有什么人向王上进谗?我申刑无愧王上!无愧庆国!”,平昌君略有些愤愤的说,老相国眼睛一瞪,平昌君立即低下头,他申刑确实是柱国之臣,论文治,他是贵族出身接受了极好的教育。论武功,他领军多次挫败野王,可以说朝内无人可比,但是他毕竟是臣子,刚才自己一时激动说的话确实不合适。告别了老相国,平昌君在夜色中心事重重的登上了山阳关城楼,面北而思。黑暗中,缓缓的走出一道人影,正是悄然回避的墨矩。 “我王要的可不是督战啊,我明日就上交虎符,一切军事由我王定夺。”,平昌君忧虑的说。墨矩点点头,也没有再问,阵前换帅乃是兵家大忌,他自己也非常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来山阳关之前还接到过一些密报消息,那南方的兵锋强盛的大奉国就一些试探性的想法,但由于他们正在和卫国纠缠,所谓的“驰援”并不太可能实施,而且这也是一种引狼入室,他能够相信的虽然有一人,但那人正在大奉与卫的正面战场领兵作战,除了他来,其他谁来他都不放心。墨矩心里暗暗思忖,许久,终于从袖口中摸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美玉,上雕两螭龙爪牙相错,一看就不是什么凡品。 “这双龙碧,是我墨家不传之物,乃是历代师祖珍藏,我虽然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终有一日庆国大难,可碎此碧,必有神助。”,墨矩郑重的将此碧交到平昌君手中,这位将军数次与北地野王作战,战功累累的同时也是伤痕累累,可以说,他就是如今庆国的脊梁,他的平昌军就是庆国镇北军魂所在。 “这难道是……?”,平昌君手捧双龙碧,几乎下跪。 “你猜想的没错,此乃天宫之物,传说昔日十国分天下,均有天宫天帝赐宝,庆国得到就是这双龙碧。后来庆国内乱,此碧失落民间,被我墨家所得,虽历代墨家之主都在研究这块儿宝玉,也是不得要领,只是传下了一句话,碎双龙,毁国运,保一时不破。其中究竟有几分玄妙,恕老朽无能得知,你只有见机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碎碧救国!”,墨矩郑重的说。这种一国重器,墨矩没有交到庆王手中,而是交给了他,平昌君单膝跪地,仰面于天,难以名状。 章八 阵前挂怀 申刑深知墨矩交给他的双龙碧分量之重,心中暗暗叫苦,这双龙之碧,虽然是天授庆国,但是早已流失多年,历代庆王不是没有去寻找过,但不管派出多少人力多方寻觅,终是见不到踪影,原来这国之重器就藏在墨家手中,如果是历代墨龙秘密保存,那庆王宗室纵然是费尽心机,也必然是空手而归。如今当代墨龙竟然主动把这双龙碧交到他的手中,那墨矩必然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难道他也不看好这次山阳守关一战了么? 墨矩看出平昌君的心中所想,只是淡淡的说:“你我的军力和军备,在于固守,若大王用你的战法,那野王大军即便堆尸成山,也难以攻下山阳关,即便他不惜损失惨重,攻下了山阳关,你也可以上次一番如法炮制,放弃山阳关诱敌深入,届时郓城防御之坚,野王大军也得不到便宜。我所忧虑的是,王上不用你的战法方略,放弃固守战法,那就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范畴,我墨家于守城一道上,可以说无可匹敌,但是攻城拔寨,战于野地,那确实是无能为力。” 平昌君静静的听着,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能够固守山阳关,固守郓城,那墨家的机关奇巧,部署战法是起到了定海神针作用的,自己统兵的两次庆野大战,均有墨家子弟前来协助布防,他们所带来的防御手法和防御器械让他这个真正统兵之人都大为赞叹,譬如郓城一战,墨家子弟带来了几十个大如行帐的铁疙瘩,一开始所有人都不明白这是什么,如此笨重不方便携带,难道就是要士兵躲进去不受伤害?这和缩头乌龟有什么区别? 墨家子弟命人将这些铁疙瘩按照设定的间距,在城外弧形多层排开,这些铁疙瘩半截埋于地下,半截漏出地面,看起来极为诡异。墨家子弟又挑选了一些聪明的兵士暗授机宜,直到开战在前,就连庆军自己人也不太明白其中机关。野王大军攻于城下的时候,也不明白这密密麻麻的铁疙瘩究竟是什么,于是派出一百名敢死轻骑前来冲杀试探。 那百名骑士骑术高超,须臾之间就冲进了铁疙瘩的阵中,只听到骑兵抽刀砍在那铁疙瘩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那铁疙瘩居然没有半点动静,骑兵砍杀不利不禁骂娘,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虚张声势,故弄玄虚!正当骑兵松懈的时候,忽然城上一声尖锐的哨响,那些铁疙瘩竟然纷纷从顶端开启了一个豁口,每个豁口处都伸出了一只木桩粗细的龙头,那龙头不等骑兵们反应过来,竟然喷出了一道道粗壮的火蛇!平昌君当时就在城上观战,看到此幕不禁大骇!这火蛇乃是火油制成,粘身即燃,蔓延极快,而且因为是油,这么仓促的站场上根本不可能浇灭! 一些机敏的骑兵本来想调转马头依靠速度撤出火阵,但万万没想到那铁疙瘩顶上伸出的龙头,还能调转发射火蛇的方向!百名骑术极佳的骑兵,竟然没有一个人幸免的被一道道火蛇吞没,城下惨叫之声久久不绝,这百人就像是闯入了修罗场一般,状不可睹!站在郓城上观战的庆国士兵们,有些胆色略小的,当场就吐了出来。这墨家机关的可怕平昌君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但这次着实令人看的头皮发麻,他当即下令放箭,一阵箭雨之后,那百名骑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终于渐渐停止,只剩下空气中还弥漫着那种肌肤油脂烧焦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后来人们才得知,这铁疙瘩叫做藉车,外面全是铸铁包裹,刀枪不入,内里则是由多名士兵才能操控的机关,可以喷射出事前早已备好的火油,而且变化极为灵活,根据多辆藉车部署的情况,可以自由的控制火蛇长度,喷射方向,胆敢闯入此阵者,想活着出去几乎是不可能。当年郓城一战,靠着墨家子弟带来的藉车,就足足在城外拖延了野王大军小半月的时间,野王大军为了冲掉藉车阵,军力耗费惨重,更重要的是军心大受影响。 墨家守城有多强,申刑心里有数,虽然野王兵力占绝对优势,但若是固守,本来就只是善于野战,不善攻城的野王大军一定是讨不到便宜的,但如今的形势忧就忧在,如果王上不想守呢?这并不是王上懂不懂统兵作战的问题,而是王上的颜面问题,如果是庆王亲自统兵作战,采取的却是他平昌君的战略战法,这未免是让王上折了颜面,再说他申刑就算功业再盛,他也担不起功高盖主的罪名。如今王上喜好术法,本来就口碑日衰,他作为一国之王不可能不清楚别人是怎么议论的,两次对野大战,都是他平昌君立下的军功,可以说和庆王没有半点关系,这一点不能不让申刑愈加的小心谨慎。 申刑辞别了墨矩,走下城楼,虽然当初他去见墨矩的时候,墨矩扬言只给他半柱香的时间,但他知道墨矩不是那种置百姓生死不顾的人,而且在大事上绝对不会拖泥带水,他说如果不用他的方略那没法打,就是真的没法打,根本不用和墨矩多做讨论,所谓的“半柱香”不过是隐士高人的风骨,实际上墨矩半生的时间都花在了庆国布防,墨家机关上。现在墨矩给了他双龙碧,意图也很明显,显然是墨矩也意识到这次的凶险危难,给他双龙碧就是给他最后交了个底,这可能是庆国最后的一张牌了。 心事重重的申刑巡视着自己的防卫部署,远远的看到一男一女伫立在关隘防卫的远端,他不禁皱了皱眉,那一对男女并不是士卒打扮,虽然天色黑暗,他还是能够看清他们穿的都是锦衣华服,更何况军中哪儿有女眷呢?显然那应该是王上的亲眷,可是这些养尊处优的高位者,为什么会深入这种刀兵险地呢?即便他们随着王驾而来,现在也金玉美食伺候着,平昌君浸淫庆国朝堂多年,对这些皇子皇孙的秉性还是相当了解的。 申刑怀着忐忑走上前去,借着营火的光亮,他终于看清了那俩人是谁,一个正是庆国太子庆允,一个则是公主庆研之。看清楚人后,平昌君心下安稳了许多,庆太子允向来风评甚好,以宽以待人著称,公主庆研之则是庆王的掌上明珠,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素来只是喜好游历四方,庆王对她视若珍宝,王家的规矩在她的身上束缚的很少,甚至还给她配备了一群女子组成的亲卫,专门陪着这位爱出城游玩的公主。这两位想来是兴之所至,并不会平生什么枝节,想到这里平昌君加快了步子走上前去行礼。 “将军不必多礼。”,庆允此时也认清来人,正是威名赫赫的山阳关守将申刑。简单寒暄之后,三人一并走到阵前,公子允赞叹了一番山阳关的雄奇可守,本来就生的明眸皓齿的庆公主研之更是雀跃不已,火光下显得异常的好看。平昌君此时也放下了刚才的警惕谨慎,由着这位活泼可爱的公主东看看西瞧瞧,突然他心中想起了一事,不由开口说道:“公主与拙荆有旧,拙荆时常向我提起公主你的伶俐可爱,眼前大战在即,我可否托付公主一事?” “什么事你说吧!”,公主研之也毫不客气,本来就不爱讲规矩的她异常的爽朗,她与申刑之妻嬴氏是在一次郊外游玩的时候相识,两人当时就引为知己,两名女子时常都有书信往来,关系可以说是很好的,这也许也是公主研之见到这位威名赫赫的将军之后,毫不客气的原因之一。 申刑从腰间拔下了一把精巧别致的佩刀,递给了公主研之。只见这并刀,刀鞘为实木打造,镶嵌有琉璃宝石若干,火光下甚至有些熠熠生辉,刀柄纤细有弧度,其实并不适合男子佩戴。原来这柄刀是他的妻子嬴氏,多年前托一位工艺高超的匠人所打造,庆国由于连年战乱,女子佩刀并不罕见,甚至多出勇悍可比男子的妇人,当年嬴氏出嫁,这刀也就作为嬴氏的体己物被带到了申府,后来又做为定信之物由嬴氏送给了平昌君申刑,用夫人的话说就是,嫁给了夫君,就再也不需要佩刀防身了,他的丈夫定然是可以护她周全的男子。 “此刀乃是夫人赠予我的,唤作挂怀。”,申刑有些怅惘的说。公主研之接过刀后,把玩了一下刀身,突然抽了出来,那刀刃寒光顿时凌冽而出,公主研之脸色巨变,从小她见多了奇珍异宝,兵器自然也少不了也几分见识,这是把薄如蝉翼,轻若鸿毛的短刃,除了出窍那一刻的锋芒之外,她甚至还听到轻微的低吟之声,“挂怀,挂怀…请君挂怀的意思么?”,公主研握着刀,喃喃的说。申刑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请公主将此刀交还于拙荆,公主是拙荆交好之人,想来必会欢心。” 申刑言至于此,就算公子庆允和公主研之再傻,也不会听不出来平昌君的弦外之音,阵前主将竟然要向自己的妻子交还所赠的宝刀,而且还托付的是庆国公主,这里面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审刑已经预判到即将到来的战事是极其惨烈的,甚至有可能自己就命丧山阳关,就算公主不能想的那么透彻,身为太子的庆允自然是知道其中厉害,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申刑竟然如此悲观。公子允内心暗暗思忖着,大致也有了一些理解,其实他随王上车驾来此的时候就想过,为什么王上这次会亲至山阳关,为什么又带上家眷,甚至把大半个朝堂都给搬了过来,以他对父王性格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境的才对,此行的目的应该不是巡边督军这么的简单,如今平昌君的托付之举更加印证了一些他的想法,或许平昌君的战略战法与王上相左,并且平昌君这位领军大将并不看好父王的战法,但这并不妨碍这位守卫国门的大将存有必死报国之心。 “平昌君,关于兵事我……”,公子庆允想到此处躬身一揖,他这个太子除了口碑好,还真的没有什么实权,庆王缶仍然是主事之年,并没有半点不继的意思,他这个太子也只是庆国的一个象征而已,真正的实权并未接触,况且是这种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兵家大事。虽然他没有实权,但是朝堂上的议论他还是可以听的,甚至比申刑本人还更加了解一些,因为有些话并不能当着平昌君的本人说,譬如郓城之战,是不是应该死守不退,朝堂上的议论一度很大,是庆王缶亲自出来禁声才弹压了下去,当初公子允认为王上是支持平昌君战法策略的,但是种种迹象又表明,这种信任似乎在一点一滴的消磨。特别是这两年开始,王上醉心于术法一道,常常有些奇谈怪论传出来,甚至有些他这个做儿子也不能理解,譬如生老病死乃天道循环,王上却开始练起了长生丹药来,有次甚至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样的言论就令想要进谏的臣子感到非常的尴尬。 “公子,公主,两位无需担忧,我一定会率部死守山阳关,阵前托物,确实不妥,但是公主与我夫人相悦,我才想到有此一托,毕竟大战在即,即便是普通士卒也会想送家书一封给自己的亲人,还请两位不要见怪。”,平昌君也觉得自己此举显得突兀了一些,连忙安抚起两位神情有些异常的王子王女。当下三人也转移了话题,平昌君简单的介绍了下这山阳关防务的精要,公子允和公主研之也听的津津有味,特别是公主研之,竟然对这防务军事颇有想法和见地,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位公主研之和墨家子弟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联系,所以才对这防务兵事多少有些了解。平昌君心下暗叹,这位公主若不是女儿身,必有一天可以成为庆之栋梁,公子允虽然宽厚,但却少了几分杀伐果决之气,顶多做一个太平王,乱世征伐真的不适合这位王子。 三人一路走一路聊,时辰已经不早了,于是躬身行礼道别。平昌君刚转身朝自己的寝帐走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喝,那是公主研之的声音:“你可别死了!我没法和夫人交代!” 章九 再访老营 公输盘自庆国见过公子允,又交代部署了一些事情后,终于踏上了归途,他此行可以说是收获颇丰,见到了大贤墨矩,得到了他心中所想的定北之策,还收拢了庆国储君公子允,即便是老沉如他,心中也难免有些得意之色。心情大好的他也不急着赶路,沿途是走走停停,他想着在有限的时间里收集到关于庆国更多的信息。 “停车!”,马队前方一名魁梧雄壮的侍卫喊到,随后调转马头来到公输盘的车驾盘,此时他们已经远离庆都,公输盘也让大队人马卸去了商贾装扮,换回了戎装。 “禀告上柱国,前方就是大奉边境。”,那侍卫朗声说道。 “恩,先去老营寨,再入境。”,公输盘掀开车帘,看了看那位于山谷间的位置,群山遮照中似有青烟升起,那里就是他们来时所借宿过的庆国老营寨,他盘算着时日,以目前的车队的脚程,大概也就半日之内可以达到老营寨,这里也是公输盘的盘算中,此行在庆国的最后一站。 公输盘的车驾缓缓行至老营寨外,老什长耿余早已得到车队探马的通报率领寨中几十余口,侍立在路旁。公输盘给这庆国老营寨的印象极好,不仅送来了粮草,还特意祭奠了平昌君,对于他们来说,有人还敬重他们这些老弱病残,他们就得更敬三分。公输盘也不托大,急急下车扶起了躬身便要行大礼的耿余。公输盘只眼光一扫,发现老营寨的人精气神都比自己上次见到要好了很多,兴许是自己所赠的米粮起了作用。公输盘心下感到一阵宽慰,老卒当优渥,这是世间都知道的道理。 “老哥哥无需多礼,我此番前来,实有事相求。”,公输盘握着耿余长满老茧的手,缓步走入寨中,耿余的小孙子梗凉此时回到家,早就撒欢一般的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了,耿余见公输盘说的郑重其事,立即明白其中轻重,于是也吩咐众人散开,各自做事去,只带着公输盘又回到之前来过的那间茅草屋。 公输盘见四下再无他人,便正襟危坐起来,耿余见状也像模像样的跪坐到对面,虽然他只是个什长,但曾经戎马多年,什么阵仗他没见过,只是这还真是他第一次和官职这么高的人对坐,这也就是因为公输盘不是庆国显赫,不然他只有匍匐对奏的份儿。 “老哥哥,你认为如今庆王如何?”,公输盘眼神一凛,开篇就问的极为霸道。耿余听到此问,明显的身形一震。 “庆王…庆王英明果决…仁德宽厚…”,耿余结结巴巴的回答,这可能是用他平生以来说话找词儿找的最艰难的一次,他不明白公输盘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他身在军务多年,因为说错话被砍头的例子屡见不鲜,他可不希望自己晚节不保。公输盘看出了耿余的为难,他虽然这么问,但又怎么会不知道耿余心中的答案?当年收走平昌君虎符的是老庆王,领军大败的也是老庆王,平昌君用自己性命换回来的还是老庆王,甚至最后裁撤替换整个镇北军,把平昌君老营士卒丢到这寒苦之地的亦是这个老庆王。要让这些老卒评述庆王如何,还能有怎样的如何呢?忿忿而不敢言罢了。 单从耿余的表现来看,公输盘对这些老卒的向背已经是心知肚明,他要的当然不是一群反贼,他要的是一群足以暗中拥立公子允的忠义之士。 接下来公输盘要对耿余说的自然是他早已成竹于胸的种种安排,上次他邀请庆国老卒们到大奉去垦荒如籍,但是他们不肯,这是因为庆国老卒的忠义之所在,让他们入籍大奉,就是叛国。虽然说并不会有多少人在意这些老卒的生死去留,但是对他们自己来说,对这支老营的前身来说,他们都不愿意舍弃战死的平昌君,不愿意背叛自己效忠的国家。可是这一次,公输盘则是摆出了宽厚待人的庆公子允,至少他们即将要做的是拥立庆国正统的新主,并没那么的不堪。另一方面来说,这支老营要生存下去,靠公输盘的这一点接济是远远不够的,今年过的去,明年呢?老卒们心中也有盘算,不求东山再起,起码要活的下去这条命。 实际上,庆国老营这些老卒,虽然多是老迈或是残疾,但并不是一无是处,他们在站场上的经验非常的宝贵,能活下来的,能称之为老卒的那都是久经沙场,能在站场上留的性命,那可以说是人人都有一身的好本事,就耿余这个老什长而言,当年他就是勇悍无比,曾经担任军中的冲锋铁骑,马上功夫是相当了得,虽然说现在身躯老迈,但是给他一营骠骑,他一样有本领打理的仅仅有条,光是养马、驯马的手段就让很多年轻人都甘拜下风。 公输盘自然能看清这营老卒的价值,他要耿余去做的不仅仅是帮助公子允建立一定的军中人望,更重要的是,当他们成功返回庆都之后,有很多渗透庆国军中力量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就更加隐蔽,也更加得心应手。要知道当年平昌军的军力,在庆国内可是翘楚,当年平昌军的一名什长的含金量,可比的上友军的一名百夫长。平昌君战死之后,老庆王借故遣散了老平昌军,许多平昌军的战力肱骨就四散到各地军旅之中。老营寨老卒一旦回归郓城,得到优渥的待遇,就可以表面上行遍访故交之事,暗地里行沟通联络。 “上柱国…我有一问…”,耿余听完大概后,内心翻涌,又惊又惧,惊的是公输盘和庆公子允竟然有如此盘算,惧的是你公输盘明明是大奉上柱国,为何要谋算他庆国如此之深! “老哥哥但问无妨。”,公输盘示意耿余不必如此紧张,他既然开了口,就没有打算对这位值得敬重的老卒藏着掖着。 “上柱国于庆,有何求?”,耿余声音带着颤抖。公输盘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看来老家伙是会错了意,以为他大奉是要吞了庆国。公输盘起身扶起了耿余,用极缓和的语调说: “老哥哥误会我公输盘了,我与公子允曾有城下之约,一不伤老庆王性命、二不擅权夺位。” 耿余此时已是老泪纵横,将信将疑的看着公输盘。公输盘暗暗叹了口气,坐回原位继续说: “老哥哥已是年近古稀,而我也是半百之人,老哥哥问我有何所求,我们都是即将没入黄土之人,金玉美食,高官厚禄于你我有何用?我所求其实和老哥哥所求一样啊,求太平之世,求…”,说到此处,耿凉蹦蹦跳跳的进来,对着公输盘行李,又一头扎进了耿余的怀里。 “求我的儿孙平安…….” 说到动情之处,公输盘竟然双眼也有些泪光,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一名老卒说这么多,为什么自己会流泪,也许是耿余、耿凉两爷孙现在的情景打动了他,也许是他风云半生后,有了返璞归真的心境。耿余见到公输盘真挚的神情后,也不再游疑,这可能是两位老人之间才能有的默契,虽然他不懂高位者那些勾心斗角,权争党伐,但是他明白舔犊情深的道理,公输盘既然说这样做是为了自己的儿女,那必然不是假话。 耿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对着公输盘行跪伏大礼,这是下对上之礼,是仆对主之礼,这次公输盘没有任何动作,耿余肯行如此大礼,也就是说他已经完全同意了公输盘的方略,甘愿以仆役之身,做他公输盘的一枚小小棋子。 公输盘交代好耿余,只需耐心等待,半年之内必有人来迎平昌君尸骨回郓城安葬,他们这班老营老卒也可以回到郓城,届时口风说法都有专人会来对他讲好,只要听命于来人就不会出差池,至于到了郓城后的部署,也会有人专门来找他接洽事宜,这一切都建立在老营老卒在郓城安顿好之后,耿余对此也是感激不已。 耿凉依旧跟在公输盘的身边,并没有留在老营寨,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公输盘对这个孩子已经建立起了感情,耿凉聪慧且忠诚,关键是非常刻苦,再加上墨矩的一番评述,公输盘愈发觉得这个孩子是个可造之材,两位老人一合计,干脆就让孩子入了公孙府,给公输盘鞍前马后也好,去做伴读小厮也好,总比跟着耿余要好一些,耿家从未出过读书人,公输盘肯带上耿凉,耿余对此是感恩戴德。 实际上公输盘也曾经试探过耿凉这个孩子,究竟想学一些什么,公输盘本人的学识相当驳杂,虽然说没有什么专精,但是每一样都所有涉猎,只不过要他来教这个孩子,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公输盘被公务所累,根本不可能清闲到给孩子开堂讲学的地步。 当今世道无非是几家之法可用,兵、法、礼、纵横、墨、王道、阴阳、奇门,其中阴阳和奇门两道仅存于典籍之中,即便还存世,多半也是如墨家墨矩一般的隐士高人,寻而不得。 兵家自不必说,乃是当今最重的一道法门,连年征战导致名将辈出,战术战法都是空前绝伦的精彩,公输盘自己就掌兵多年,以用兵稳健著称于世。 法家更倾向于朝堂策对,大奉朝堂之上崇法之人不少,公输盘也位列其中,此道强调有法必依,治法必严,往往以政令的形式自上而下的推而广之。 礼之一道,相较于法,更加倾向于以礼服人,而不是以法治人,礼教一道在南方五国中较为盛行,人们往往谦恭有礼,行事有序,公孙盘也认为礼教一道,可以更好的,更温和的教导民众从善如流,所以崇礼之人往往在朝堂和民间的人望都极高。 纵横之术乃是几门中最为驳杂的法门,纵横巨子往往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扭转战局,化险为夷又或是以威势屈人之兵,其中涉及的手法颇为精妙,习得纵横之术的人封王拜相不在少数,他公输盘也多少摸得一些纵横法门,才能数十年立于大奉国朝堂的顶端而不倒下。 墨一道,自然就是指的以墨龙为代表的墨家,墨家擅长机关奇巧之术,行侠义之事,尤擅守城。墨家之道之所以声名隆盛,完全是因为他们所学都恪守只扶弱,不助强的原则,凡是攻伐之事,墨家不屑也不会去做,凡是落难孱弱之人,墨家都愿意伸出援手。甚至公输盘现在认为,那阴阳、奇门两道,历代墨龙也定然是有所涉猎,否则那些机关奇巧,诡谲异相确实太令人匪夷所思,也只有典籍中记载的阴阳和奇门之法才能对应上。 至于王道,那是王上的心术之法,传说王道心术乃是天宫之上的真人亲自为十国王者授业解惑,一般公侯将相根本不可能僭越窥探。公输盘也只是知其有,并不知其内里,不然近年来他也不会在大奉王面前屡屡受制,尴尬不堪。 公输盘在路上的时候已经一一向耿凉将这些世间可用,可成气候之法讲述了一番,小耿凉似乎明白了,似乎又没明白,但是隐隐中他更加倾向于兵家一道,这可能是因为他出自军务之家的缘故。耿家从耿余起就做了庆国的士卒,不过耿余本人只是一名小小的什长,其子耿越倒是做过平昌君的中军护旗卒,虽然护旗卒并没有什么品级,但是前途不错,毕竟是中军护旗之卒,离权利的中心和普通士卒比是要近许多的,可惜耿越在山阳关第二场大战中身死沙场,一门两忠烈只回来了耿余。至于耿余往上三辈则都是只是普通的庆国乡民,根本没有任何权势可以依仗。 耿余爱孙心切,一心不想让耿凉以后也继承戎马,这件事他也暗暗求过公孙盘,以后可不可以不让耿凉上战场,他是沙场百战之后苟活于世的老卒,深知战场上的凶险,那确确实实是九死一生,自己的儿子就没有逃过那一支夺命的箭矢。 公孙盘见耿余求的心切,也不好多说什么,当下也没有因为见到耿凉倾向兵事一徒,就暗中引导。况且公输盘实际上内心对于耿凉的安排已经有了一些打算,只不过那样的打算也许比上阵杀敌还要残酷,还要煎熬。这些年公孙盘的杀伐气焰早已慢慢淡去,只剩下骨子里的阴骘藏的极深。 车队行出老营寨数里,就有飞马自大奉边界来报,大奉将军虞骞,亲率卫队自大奉都连夜兼程来迎上柱国公输盘归国。公输盘得报后也不命人回报,而是钻回了自己的车厢中,打开一卷札记读了起了。 墨龙说卫营没死,那就是肯定没死,你虞骞告诉我的却是卫营身死。我公输盘偏偏不问,现在你飞马来迎,那好,倒是要看看你这徒儿要如何应对为师。 章十 生死天断 山道盘桓,云林苍苍,一人一马自向北奔驰在庆奉边境的官道之上,他就是大奉大良造,手握重兵的虞虔。得知公输盘归国的消息后,他立即禀报大奉王,亲率卫队赶赴边境,迎接这位地位卓然的大奉上柱国,为表恭顺,他已将卫队驻扎在二十里之外,自己单人单骑飞马去迎。 “见过上柱国!”,虞虔跪伏于地,以他的身份,他本来不用对公输盘行如此大礼,但公输盘还有另外一重身份,让他必须恭恭敬敬不得怠慢,因为公输盘是他的师傅,还是他认下的亚父,他这是以子对父之礼对公输盘表达敬意。公输盘“哦”了一声,即令车队继续潜行,竟然是半点和他寒暄的意思都没有。 虞虔赶紧上马,紧紧的跟在公输盘车驾的一侧。此时的他,后背发凉,脑门上已经渗出了汗水,他这个叱咤沙场的大奉名将,平时谁都不怕,说是有些跋扈气焰也不为过,但唯独怕公输盘,怕这个师傅,怕这个亚父。他跟随公输盘多年,那些明面上的事情,很多都会交给虞虔去做,他自然知道公输盘的手段厉害。更让他内心发怵的是,公输盘还有很多没有摆在明面上的事,不会交给他去做,而这些事的影响往往是灭族毁族,昨天还在朝堂上侃侃而谈的人,第二天也许就满门抄斩。他曾经想要求证一些事,往往都石沉大海,公输盘心思之重,城府之深,是他虞虔远远难以估量的。 虞虔见到公输盘是这样的态度心里已经有数,卫营一事看来是暴露了,但既然公输盘已知道公子营并没有死,自己也确实给了公输盘假消息,但此时公输盘又没发作,朝堂那边更是半点声响都没有,那么公输盘应该是默许了这样的结果。他这次这么殷勤的跑来迎接,其实也是因为卫营生死问题已经困扰他有一段时间,他每天寝食难安,不知道自己当日的决定是否会让他万劫不复,那一日残阳如血,公子营素缟白衣的样子还在他眼中晃来晃去,一句“师兄,近来可好?”,如今回想起来还是那么的断肠。 浔阳城外,大奉营前,一玄衣男子牵马伏枪而来,马上坐着一位气质清雅的男子,只是他纵然容貌清丽出尘,此刻也是疲态尽显,他想要翻身下马,竟然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玄衣男子赶忙去扶,那白衣男子只是淡淡的说:“严青,无需扶我,你我一起入营。”,说完兀自下马,竭力整了整自己满缠着荆条的衣衫,阔步向前,由于行走的动作过大,那一身白衣被荆条划损刺破了多处,甚至渗出了殷弘的血迹,被唤作严青的玄衣男子看在眼里,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突然像是笃定了什么一样,随即紧随白衣男子之后,步入了大奉营帐。 本来持戈振矛的甲士看到两人这番情景,周边也无一兵一卒,也是让开了道路,让两人就这么走了进来。突然,军鼓震天,就连地上的尘土也是有节奏的鼓荡起来,营中的甲士听到这军鼓,立即重组了振兴,将两人团团围住。只见不远处,有一人手按宝剑立于点将台之上。 那白衣男子振袖作揖,那捆缚于身的荆条又是在他双臂之上拉开了一条血口,其貌可怖。 “师兄!近来可好?”,那人朗声问到,脸上竟然是和煦如风的笑容,这人正是负荆而来的卫公子营,那点将台之上的人正是统兵来犯的大奉大良造虞虔。虞虔见卫营身已至此,依然是从容淡定,自己却是击鼓布阵,如临大敌。当下虞虔内心的复杂情绪一起涌了上来,到底应该怎样评价这位敌人,这个师弟,这个曾经的挚友呢?他们的师傅虽然离开前说,将兵杀人,营不如我,但是也说了道德经学,我不如营!换作是自己是如今公子营这样的境地,绝不会又这样淡然的心情,对攻破自己国门的敌人问一声好。果真如公输盘所说,若论心境,自己是低了这位师弟太多,太多...... “你我相见,不用兵戈!”,虞虔随即斥退了左右,又令本来把公子营二人围的水泄不通的甲士,后退二十丈,自己也走下了台,来到公子营二人面前。 “这位是?”,虞虔撇了一眼站在公子营身后的玄衣男子。 “小人严青,乃是浔阳令家臣。”,不等公子营回话,那玄衣男子向前一步回到。 “哦?可是城上一人一枪,连挑我二十余名死士之人?”,虞虔一横眉,他并不是龌龊之人,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最简单道理他是很明白的,所以问话中非但没有咬牙切齿之恨,反而有几分钦佩的意思。 “正是小人。”,严青也无惧这位面目可怕的将军,直言回到。 “好!我师弟有你这样的家臣,真可是得良才!”,虞虔本就是武人,也没有多少弯弯绕,竟然就是夸赞了起来。 “虞师兄,我今日城破来此,不求苟活,请赐死。”,卫营躬身再揖,显然没有意思多叙,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虞虔眉头一皱,这卫营到底是想怎么样,自己也没说要直接砍了他们,世人大多知道自己和卫公子营是个什么关系,从前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难兄难弟,如今虽然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但如果让世人都知道自己杀了自己的师弟,那世人又将怎么看待自己呢?这个问题他领命来的时候想过,攻城过程中也想过,就在公子营一步一步走进自己军阵的时候他也想过,可是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就连他指望的公输盘给他面授机宜,他也没指望上,现在这个问题就这样赤裸裸的摆在他面前,他到底应该如何是好?一时间他竟然是有些失了神。 “虞师兄,大奉王在你来攻城之前是怎么说的?”,公子营问到。 “我王命我两月之内,必下浔阳城。” “如今几月?” “三...已近三月...” “那师兄处必有大奉王严令,应是必取我项上头颅。”,公子营说到,脸上依然是那温纯到让人几乎怒不起来的笑意。虞虔心中大惊,卫营此番言语,简直与公输盘所说无二,卫营已经盘算到此地步了么?卫营如今笑对自己,自己却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窟窿一样,他知道反抗必死,他也知道奉王因何杀心,他更知道自己的无能,两个月之内必然攻不下他,自己对于兵事一项从来自信,怎么可能输给这么一个杀猪都要祭祀一番的“无能”师弟?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杀你!”,虞虔意识到卫营看起来是示弱求死,实际是在挑衅自己,是在羞辱自己,回过神来的他暴怒喝道! “不,你会杀我,师傅也会杀我。”公子营淡淡的说,虞虔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说的一点没错,他会杀卫营,公输盘也会杀卫营,杀了卫营他虞虔会被天下所指,所以公输盘交代完王上的誓杀令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营帐,根本没有来见自己的弟子最后一面,这天下所指会被他虞虔一个人背负。 “我卫国,我浔阳城,还没有败!”,严青突然说到,公子营也是一愣,他正要看虞虔如何应对自己,他来之前是抱有必死之心的,所以现在即便对虞虔咄咄相逼,但也丝毫不惧。 “我部下悍将十数,你是想一一挑战么?”,虞虔冷冷的说,那日他在城下督战,的确是见到这名持枪男子或死或伤了自己登上城楼的二十余名重装甲士,武力非凡。 “小人自知不敌将军的悍将,但小人想要挑战的是将军您。”,严青摘下自己身后的铁枪,枪尖指地。虞虔一愣,随即大笑,天下谁人不知他虞虔战力非凡,给他挑战自己部下的机会那是给他留了一条生路,如果是和自己打,纵然你枪术高明,也定然不是他虞虔的对手,他虽然人在军务,但要说历年来接下来的挑战确实数不胜数,来人均是非死即伤。公子营此时也是眉头紧皱,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位师兄,武力极高,而且招招都是杀手,凡是在武学一道上的挑战,无论是谁,他从不让一招半式,以严青的枪术要想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 “你果真要比?刀枪无眼!”,虞虔成竹在胸,比武对他来说,根本无所畏惧。 “请将军请出虎跃枪!”,严青枪尖一转,倒转三步而立,公子营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看两人有板有眼的拉开架势就是要打,他只好暗暗苦笑,这严青在自己府上就是个出名的死心眼儿,他不想让他来,他一定要来,他不想让他对上虞虔,他偏偏要打,看来今天他也是铁了心要陪葬自己。 “好小子,凭你我还用不着虎跃枪。”虞虔不再多说,拔出佩剑直刺向前,站在俩人之间的公子营只觉得一阵凌冽入刀的冷风刮过,竟是逼的自己倒退三步,他以前也见过虞虔出手杀人,但那时这是远远观看,只觉得自己的师兄武力超群,英雄无敌,可近距离的体会到虞虔的剑锋才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的的武学一道,已然是化臻之境。师傅公输盘曾经说过,虞师兄就是一头猛虎,既通兵事,又通武学,和自己完全不是同类的人,这次大战他才真正的体会,大奉王要求他两个月之内攻下自己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虞虔大军真的是在搏命相攻,不说两月,一月足矣,有太多事掣肘了这位虎将,这里面有多少是因为自己呢?一边观战一边思忖的公子营这样想着。 严青眼看虞虔向自己扑杀而来,不退反进,一杆长枪抖出枪花,斜刺相迎。枪对剑乃是绝对优势,寸长寸强的道理任谁都明白,那虞虔偏偏是不避开,枪尖就要点到他胸口的一瞬间,他身形鬼魅一变,仿佛在空中止住了去势,单凭手腕的反转就硬生生压开了枪头,剑刃改刺变扫,顺着枪身狠狠的扫向严青。言青这时候已经来不及收枪,一个后撤,身形逆着来势汹汹的利刃想后撤去,避开这扫来的一剑,没等两人站定,又是几招互拼电光火石般的互撞,。一切都来的太快,一时间两人竟然是拼的互有攻守,那些营中甲士也没少见过自己的主将与人决斗,纷纷开始呐喊助威。 “我有一法,求将军留我家公子性命。”,就在两人再次铲斗对撞之间,严青用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虞虔心中一振,一个后撤拉开距离,老练如他,自然明白武道上的生死对决,最忌的就是被人扰乱斗心,但是严青突然来这么一句,他不得盘算一下其中的深意。两人只是短暂对峙,又是寻机扑杀在一起。 “将军信我!”,严青又是一句。 “众目睽睽,如何不杀!”,虞虔暗暗回到。 “移形换魄,我死,公子生。”,严青持枪抵住虞虔挑来的一剑,再次近身说到。虞虔大骇,他与这严青已过数十招,已知这严青的枪术深浅,自信十招之内必可取此人性命。但他说移形换魄之法,他曾经听公输盘,也听一些闲人说过,有一种阴阳奇门之术,可以瞬间改变人的相貌,甚至可以让人灵魂出鞘,在此生死之间,这严青竟然如此隐秘的提及,莫非?虞虔当下心神意乱,手中利剑竟是一个迟滞,那严青瞅准时机,竟然是舍弃长枪攻击距离的优势,欺身上前一拳重重的击在虞虔的胸口! 虞虔只觉瞬间胸间一口气提不上来,持剑倒退三步,脑海中竟一恍惚,手中之剑竟然诡谲的变为了一杆长枪,这竟然是严青手里的那杆长枪!再一抬头,迎面的正是手持利剑的自己!那持剑的自己站定之后,竟然纵剑化作一道残影朝自己飞驰而来,虞虔赶忙躲闪,奈何他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虽已紧急回避,那一剑还是直接深深的刺入他的肩胛骨之中。 “将军神武,此乃障眼法,此术小人只习得皮毛,即刻就会解开,将军速决!”,虞虔脑海中再次响起了严青急急促而又坚决的声音,只片刻之间,虞虔发现自己手中长枪又变为了利剑,而捂着伤口,跪倒在地上的则是刚才还和自己的生死相搏的青衫男子。 虞虔此刻脑中急转,两人对视片刻,虞虔此时已经不再怀疑此人身怀异术,毕竟自己曾经亲身经历了一遭,不由得他不信,严青对着虞虔露出了恳求的面色,虞虔心中说不出的苦闷纠结,只见严青微微一笑,突然脸色一变,眼神中闪过异样的光华,这种眼神虞虔再熟悉不过,这严清看来是故技重施,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被换作是自己师弟卫营! “严!”,卫营显然也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严字刚出口,只见虞虔反手持剑,用剑柄重重的砸在“严青”的后颈之上,已然化做严青的卫营登时昏死过去,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见到自己的主将暴虐对手,围观的大奉士兵无不齐声叫好。 “你这家臣确有些傲骨,但还是意想天开了一些。”,虞虔缓缓的走到一旁观战的假卫营面前,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凄怆神色,他知道此时真正的卫营已经被自己击晕,自己如此重手,真卫营一时半刻根本醒不过来。 “是严青唐突了,他不过是护我心切,不知轻重罢了。”,假卫营淡淡的说,想来这严青多年跟随卫营,那清淡的口吻也模仿的极为准确。 “你知道你今日来,会有什么后果么?”,虞虔问道。 “我既然来了,就知道我今日必死,只求师兄一件事,我这家臣与这匹爱马无罪,请师兄网开一面。”假卫营回道到。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虞虔恶狠狠的说道,心中怨愤之气已经到达了极点,这小小仆役竟然能使用如此惊为鬼神的术法,而就是这样的奇人为什么愿意为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师弟赴死?!他想不通,他也不想去想明白,这简直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 虞虔持剑背过身去,他只觉得背后的假卫营缓步上前,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有王命!”,须臾之间,血溅长襟! 章十一 柱国回城 “老师,大王明旨,讨伐卫国之战的庆功宴要等老师回来之后,再做打算。”,虞虔瞅准车队休息的空闲时间,来到老师的车驾面前,此时的公输盘并没有下车,而是在自己的车驾上读着一捧文书,那是自入大奉地界之后,就从官道上源源不绝送来的朝廷邸报。 “讨伐卫国,我只是军前督战,你才是首功,我已奏请大王,准我回都后稍事修正,这庆功宴我就不去了。”,公输盘淡淡的回到。 “那大王的意思是?”,虞虔略略皱了一下眉,拒绝王上好意的事,也只有自己的这位亚父敢这么回话,但是他实在不明白老师这是何意。 “这些事你总是不去想,还要为师我来点拨么?”,公输盘略略叹气,放下手中文书正色道。 “弟子不知,请老师解惑!”,虞虔心中一惊,连忙作揖求教,他乃是大奉国此时风光无二的军中重臣,唯有在自己的老师面前依然像个孩子一般,唯唯诺诺,不敢高声。 “庆功?何功之有啊?是倾伐那势微的卫国,还是杀了自己的徒儿?”,公输盘面不改色的问道,虞虔吓的双膝跪地,头上冷汗直冒,老师虽说是问话,可话语里竟然有些许忤逆王上之意,而且对自己似乎十分的不满。 公输盘挥手斥退了侍候在车驾旁的侍卫,缓声又说:“王上无非想要的是我的态度,世人皆知我视卫营与你为己出,一定要等我去参加庆功宴,这含义还不够明显么?” “那老师...是一定要去了,否则王上一定认为老师您心有不满,这对老师您不利。”,虞虔思忖了一下,方才颤颤巍巍的回话。 “王上已准我不去。”公输盘直接了当的回道,虞虔心中大惑,按照老师的说法,王上要老师去参加庆功宴是要看他如何表态的,这怎么奏请不去,就真的允了呢? “我大奉王,一生英武决断,我若不去,就是我已经表了心中苦楚的态了,才是心有戚戚,不忍见那歌舞吹奏,见那辞赋表功,你战功有多高,我伤痛就该有多深,我岂能上殿进那恭贺之言?王上还不至于要和一个伤之极重的老不死计较;但我若真是去了,便是事非寻常必要妖,便是我城府极重,极能负重忍辱,你明白了么?”,公输盘见着榆木徒儿不得要领的样子,不得不苦笑摇头。 “我竟没有想到此节!是徒儿愚钝!”,虞虔豁然开郎,不禁心中感叹老师的沉稳手腕,原来远走庆国,不奉旨意还有这层深意,仔细咀嚼一番后,也确实如此,只有如此方能体现出老师痛失爱徒之悲,才能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如果贸贸然奉旨,那多疑的王上必然觉得老师对待此事的态度有所保留,甚至是心藏怨怼,这要是展开来议论,不知会有多少后患麻烦,只要这次不去违逆了王上的意愿,这事也就算是画上了句点,王上就会认为老师只是老人的执拗,不去,反而是利大于弊。 “我给你两点建议。第一,庆功宴你必须去,还要风风光光的去,你现在就可以快马回都,王上已允了我的奏请,你就说我把你痛斥一番亦可。你只需要表现出对王上的命令,不问是非的执行即可。”,公输盘接着说,随手将一份文书丢给虞虔要他自己看,正是王上应允的文书。 虞虔也没有多想,既然老师这么说,自然有老师的道理,想来老师的意思让自己和他保持一种微妙的距离,现在自己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武将之首,要想在朝堂上生存下去,确实需要老师的政治智慧。 “第二,你所知即我所知,不可再有第三人知,你师弟的事情,总有一天,水落石出。”,虞虔还在躬身阅读文书的时候,公输盘紧接着又丢出这么一句。虞虔大骇,抬头看到坐在车中的老师正在用锐利森寒的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的文书竟然滑落在地,整个人竟是吓傻当场,老师果然是知道的,但是怎么知道的,这明明是极其隐秘的,甚至瞒过了全军,瞒过了王上,当时严青用了那么诡谲的术法,现在他想起来依然心惊,而自己的老师竟然在千里之外就已经知晓,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你勇武过人,冠绝三军,若论兵事武道,我大奉无人出你之右。但论治世之才,诡道筹谋,你却是少了太多心思。你且安心,这天下或有大变,我不在大奉,也会给你留下可用之人,尽你我师徒之谊。”,公输盘森寒的目光渐渐褪去,虞虔就算有心瞒他,也毕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爱徒,实际爱徒之意,相较于卫营并不少几分。此时他说的话,的确是有感而发。虞虔也不傻,显然听出了老师的意思,老师即将要做一件可能是毕生以来最大的筹谋,而自己在筹谋这一块确实是天资贫贫,他明白有些事老师必然不会告诉自己,但是老师绝不会加害自己。 “好了,你也不用护我了,你且去吧。”公输盘言尽于此,将车帘揭下,不再与虞虔多说什么。虞虔向后退了两步,整了整衣帽,深深一礼,而后纵然上马,挥鞭率队而去。马队在前方扬起一阵烟尘。 “上柱国回来了!上柱国回来了!”,公输盘的车队刚刚行至大奉都上造城下的时候,已有小童在上造城内奔走相告,公输盘的民望确实是极高,城外也是早已聚集了一众大小官员在迎接这位大奉上柱国的归来,甚至有些普通百姓也是远远的驻足观望。公输盘显然对这样的阵势是司空见惯,甚至他连车都没有下,只是命车夫缓行,自己掀起车帘,与众人稍作招呼。只是此时的公输盘在众人眼中,脸色却是极为不好看,就像是染上了风寒一样,显得有些孱弱。 “上柱国,您这是?”,公输盘的车驾停在了一位身着华服的官员面前,此人正是大奉相国尹重。 “尹老,尹老您怎么来了?您这是折煞老夫我了。”公输盘见来迎的人是同样在大奉位高权重的相国尹重,连忙做势要下车。尹重见公输盘形容憔悴,显是染了风疾,连忙亲自来扶。 “哎,我这不是不慎吹了些风,老了,身子也不行了。”公输盘显然有些力不从心的说道。 “上柱国不必了,不必了,北地寒苦,上柱国您真是辛苦了。”,尹重阻住要下车行礼的公输盘,又给搀回了车内。 “待我将养两日,即可面见王上,还请相国帮我说与王上。”,公输盘握住尹重的手说。 “上柱国的奏章,王上都是与我们看过了,上柱国放心,我们在朝中定会竭力协助王上,这定北之事,等上柱国修养好再议不迟。”,尹重诚恳的说。 “去,让人都散了,上柱国身体欠安,都不要叨扰了,各自散去。”,尹重回身对身后的一个差役说到。 “有劳相国了。”,公输盘谢道,忍不住又轻咳两声,当下两人也不再多叙,众人也逐渐散开,车驾缓缓的朝自己府中驶去。 “相国如何看?”待到公输盘的车驾行远,一锦袍青年男子从城楼上走了下,来到尹重身旁。 “我看做不得假,上柱国确实劳心劳力,看来这庆功宴他是真的去不了了。”,尹重回道。 “那相国的意思,我如何回父王?”,那青年缓缓问道。 “殿下就说,上柱国确实染上了风寒,但也不是什么重疾不治。只需将养一段时日就好了。”,尹重略有深意的说,此刻与他对话的正是大奉三殿下奉涅。 “那就依相国所言。”年轻俊美的殿下眯起了一道凤眼,微笑着说。 公输盘的车驾行到自家府邸面前,早有一大家子迎到街口,公输盘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蹒跚着下车,被人连扶带抬的迎回了府中。早有管家下人把自己老主人的房间收拾干净,公输盘一回府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无数下人紧张的进进出出,还有火急火燎的下人满城的请去了好几个郎中,给上柱国瞧病。 “老爷,您这是又是何苦。”,公输盘嫌一大家子围着自己转,斥退了众多下人,只留下平素最善用的那个老奴在身边伺候,这老奴虽然不是什么隐士大才,却好在忠心不二,看到自家主人躺在床上,孱弱不堪,禁不住发声。 “我不吹那一夜风,怎么瞒得过那尹重和众人?”,公输盘撑住床沿坐了起来,老奴赶忙拿来被褥垫主公输盘的后背。 “我还不知道尹重那老匹夫,治国没有多少斤两,医道倒是有些造诣,他来扶我,就是探我虚实。我这脉象都被他看光了。”,公输盘戏谑这说,他早就料到自己迟迟未归,又拒了庆功宴,这大奉上下多少人盯着自己,这尹重背后有王后,说不定也有王上的意思,他身为相国,亲身来迎自己,已经是有些不和礼法,而自己和他的交情远没有深厚。 “老爷,我说句僭越的话,老奴我是不懂什么治国的道理,我就觉得你们治国和小孩打闹似的,就和我家俩个孙儿一样,没事总找事互相打闹。”,这老奴了也是跟了数十年了,说话自然是随意很多,公输盘也喜欢这样,官话假话说太多,还是这老奴说的话他爱听一些。 “嗯,你说的有理,就是孩子打闹。”公输盘此时心情大定,在自己的屋子里也不用再绷着。 “对了,你晚些去把瑾儿唤来,我有些话要交代他,另外你把耿凉也叫来候着。”,公输盘交代了两句,吃好了药,只觉得沉重的睡意袭来,老奴侍候他睡下后,就阖门而去。 章十二 如若初见 入夜,上柱国府,由于公输盘一行人刚回来,再加上要整理交办的事情比较多,本来稍显冷清的上柱国府,一下子就人来人往的忙碌热闹了起来,老管家刘威见天色已晚,就命人将府内府外都多挂上了几盏灯,远远的望去,整个上柱国府显得通透明亮,甚至连城里的百姓家中,有老人见到此景,也喃喃的念叨:“上柱国回来了,心里踏实…” 公输盘回来的第一天,城内凡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纷纷发来拜帖,当然公输盘位高权重,不可能什么人来了都会见,但所有人都明白,上柱国回府对于朝局,甚至对于整个大奉来说,都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些人都会把礼数做到位。 之前公输盘奉王命前往卫国督战一事,稍有心思人的都明白,这件事极其敏感,还有消息灵通的人早就得到情报,公输盘没有直接回国的原因是去了一次北地,这其中有少牵扯搭配未来朝局的秘辛,都是他们想清楚明白的,朝廷若还有大动作,那就牵扯到他们的利益权衡,甚至是身家性命。至于这些事情发展的后续,那就要看上柱国回来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公输盘只是让老管家刘威去应付一下,只是说上柱国身体抱恙,请大家改日再来。一干朝臣富贾,见不到公输盘,都只好识趣的各自散去。 刘威应付好一波又一波的宾客之后终于清闲了下来,看了看家丁侍女们都勤勤恳恳的做着自己事,才满意的点点头,独自一人朝公输盘所居的后院走去。秦越刚走到院前,就看到一个老者正弓着腰,在院里侍弄那些花花草草。 “老黄头,这你怎么也亲自动手,我叫几个小子来吧。”,原来侍奉公输盘多年的老奴姓黄。 “哦,是刘管家啊,没事的,没事的,我出去这么久,想这些花花草草呢,还得感谢你给它们照顾的这么好。”,老黄见是刘威来了,也是赶忙回到。俩老头一个是上柱国管家,一个是老叔公亲近的老奴,放在平时关系就非常不错,没事的时候就凑一起侍弄侍弄花草,逗一逗府里养的雀儿什么的。 “老黄啊,老叔公这身子…你看…”,刘威是出城十里迎的公输盘一行人,当时就瞧着公输盘脸色不好看,当下就差人快马先行会回城,早就把城中有名的郎中请来候着,心想着还不放心,又是差人把城中大小郎中请了个遍,这下上柱国身体抱恙的事是闹的满城皆知。 “老刘啊,你可真是太精明了,老奴我对你是不得不服,要不你是大管家呢。”,老黄瞅了一眼刘威,有些调侃的说。 “老哥哥此话怎讲?”,刘威松了松眉,这里面的事儿谁都不清楚,但是老黄必然是心里有明灯。他之前的安排,必然是让这老黄品出味儿来了。 “哈哈哈,老叔公一个眼神,你可不就懂了?这里没外人,咱俩老哥面前不需要这么忌讳的。”,老黄放下手中的镐头,就在自己衣服上抹了抹手上泥土,示意老刘到边上凉亭里坐着说话。 “老叔公无大碍,这你放心,就是遭点罪,老叔公回来的时候说,这城里不如外头,说话做事没有那么洒脱。”,老黄端起一碗茶,自己喝了,又给刘威推过去一盏,刘威点了点头,把茶水接了过去,只是没喝。 “本来呢,老叔公只是想让人知道自己病了,少一些叨扰,就是给人做做样子,没成想你倒是把这事儿办的更好,你这全城找郎中,那确实给老叔公省了不少心,这院子有你老刘看着,福分呐。” 听到老黄这么说,刘威心里有了底,当时他上手扶公输盘的时候,就心下觉得不对劲,老叔公可是个刚硬的人物,在人前是极少露怯的,要么是真的病严重了,要么就是有所深意。果不其然,过手之间,老叔公给了他一个眼色,他立马明白了什么,先不管内情如何,病就是病了,他身为上柱国府大管家,给外人表现出来的,就得是异常上心,他这么一鼓捣,全城人都知道了,那该来不该来的王宫贵胄,富贾名流自然心里先有了分寸,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至少老叔公这次回城,就是要先闭门,其他事儿,一律婉拒。 “那…老叔公可还有什么吩咐?”,知道公输盘身体还撑的住之后,刘威也没有多问什么,管家就做好管家该做的,其他事情他不会多问多说,老黄能告诉他这些,也是知道老刘的秉性,老刘的忠心比老叔公一些子侄还值得信赖。 “你差人把瑾儿叫来,另外老叔公这次带回个孩子,叫做梗凉的,你也一并叫来候着。一会儿老叔公醒了,可以弄点稀粥汤饭,到时候起把他们领进去。”,老黄想了想说。 “成,我这就去安排。”老刘也不多坐,起身就要去办。 “等等,我看还是你去那边屋,叫瑾儿过来吧,别人办毛手毛脚的,这夜也深沉了。”,老黄拉住刘威,又嘱咐两句,刘威心里有数,应承下来就匆匆而去。 刘威先去了东院,那本是公输盘长子公输羽的院子,,但公输羽领了王命常年在外戍边,公输盘嫌太久见不到长孙,就把公输羽之子公输瑾给接了回来,依旧安置在东院,以解自己的承欢心愿。 “刘管家,您这是?”,刘威径直进了东院,迎面遇到几个院里管事儿的老嬷嬷。 “瑾儿还没睡吧?”,刘威问道,公输盘教孙子的时候给府里立了规矩,不是正式场合的时候,不许下人们公子长、公子短的叫,说是怕管教不严,宠溺成性,所以府里一些资格比较老的,也遂了老叔公心意,公孙瑾从小就聪明伶俐,刘威真是也当自己亲孙子看待,更是爱护有加。 “没呢,正在读书,你也是知道的,老叔公之前不在府里,公子的功课也是半分没有落下,这书没读完,字没写好,他是不肯睡的…”,这老嬷嬷一听是来找公孙瑾的,立马脸上堆满了笑,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喜欢这小公子呢? “行,老叔公唤瑾儿过去呢,你快去收拾点随身的,说不定就在老叔公房里安顿了今晚。”,刘威心里有事儿,也不多啰嗦,赶紧让老婆子们收拾收拾,带孩子过去。 刘威进了院子,推门而入,之见长桌前一七八岁大小的孩子,正伏案而读,他便不做声色的立于其身侧,默默的看着他。 “老管家好!”,那孩童看书看的入迷,好半天才发现老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的身侧,赶忙起身做了个揖,因为爷爷说过,人虽分贵贱,但是长幼也有其序,家里的老管家是值得他敬重的人。 “瑾儿,书看好了么?好了就跟老奴走吧,老叔公快醒了,要见你。”,刘威温柔的说。 孩子始终孩子,一听到好久不见的爷爷要见自己,立马就心猿意马了起来,书也不看了,字也不练了,说话就想往公输盘院里跑。这时候去刚才几个院里的老嬷嬷也来了,收拾了大包小包的物件,不管用不用的上,爷孙俩见面,那可得亲近好一阵子,直接住过去几天也说不准呢。 公输瑾一路小跑,刘威和几个老嬷嬷后面好一阵追赶,生怕这天色已晚,小公子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可刚到公输盘院门口,公输瑾远远的看到什么,立马就立住不动了,脸上露出一丝不太明白的神色。刘威赶上两脚,顺着公输瑾的目光看去,只见院中亭内站着俩人,一个是老黄,还有一个则是一个和公输瑾差不多的大的孩子,那自然就是老叔公带回来的耿凉。 刚才去接公输瑾过来的时候,老刘已经吩咐其他下人,去找老黄提到的这个孩子过来候着。哪怕是心细如发的管家刘威也不太明白,老叔公为什么带回来个孩子?为什么老叔公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自己的长孙和这个孩子一起过来?这样猜不透的状况,也就不怪公输瑾当场愣住了。 耿凉老远就听到有孩童跑来的声音,此时迎上公输瑾不解的目光,心里也是打起了鼓。梗凉毕竟是穷苦家的孩子,这一日来他见识了太多不可思议,白天有人领着他府里四处逛了逛,他从未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宅院,也没有见过这么多身着锦衣华服的人,就连晚饭的吃食也是他平生想都不敢想的,进了这上柱国府,他当真是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如今面前这闯入视线的孩童,和自己一般大小,他却陡然觉得自己落入了深窟,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这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尊贵,却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和自己相比,自己就像是路边的一块黄泥一般不堪。想到这里,梗凉不禁倒退一步,双脚一软,竟是有些站不住了。身边的老黄赶忙伸手扶了一扶。 “你就是耿凉吧?我今天听回来的马夫说起过你!”,公输瑾率先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梗凉近前,伸手就拽住耿凉的衣袖。 “我…我…我….”,耿凉被这一拽,心神一下就慌了,少年的鼻息几乎喷到他的脸上,但他只觉得软软的,甚至还挺香的,他听人说过富人家都会熏香,难道这就是么?自己身上全是汗味儿、泥味儿,这就更相形见绌了,竟然连自己说话都开始打结了。 “这是老叔公的长孙,公输瑾。”,老黄看把梗凉唬成这样,干忙给他介绍了一番。耿凉这次心思稍定,可还是说不上什么来,倒是公输瑾绕着耿凉是看了又看,想来是爷爷觉得自己在院里会寂寞吧,这是给自己找的玩伴呢,这把耿凉搞的是愈加有些拘谨。 “都进来吧!”,屋内突然传出公输盘的声音,刘威和老黄眼神一对,各自领着孩子就准备进屋给老叔公请安。 “爷爷!您身体可安好!”,公输瑾虽然盼着见爷爷多日,但却克制住了自己,见到爷爷立马行了跪拜大礼,“咚!”的一声叩了个响头。一旁看着的耿凉吓了一跳,他也是跟着公输盘多日,却也从没见过这么大礼数的,心想高门大院一定是规矩大,内心挣扎了下,竟也是学着样“噗通”一下跪了下去。这倒是把屋内三个老头儿乐坏了。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爷爷好着呢,你俩都起来吧。”,公输盘扶了扶床上的靠背,又把身子坐直了些,老黄见状干忙过去帮着正了正。 “好了好了,瑾儿、凉儿,你们可知,我为何这么晚了一定叫你们俩过来。”,公输盘简单和公输瑾叙了叙,突然就正色起来。老黄和老刘各自去检查了下门窗,确定是四下无人,他们明白老叔公这样的神色,必定是有所交待,两位都是府上老人了,默契是深沉的紧。 “瑾儿不知。”,公输瑾答到,耿凉没敢接话。 “我公输一族,于国之重,我平时教你的你自然明白,我所谋划的却不仅仅是我公输一族的生死相关,如今我带回的这位耿凉,就是忠义之后,也是我所牵挂的,你可明白?”,公输盘不紧不满的对着瑾儿说。 “瑾儿知道了。”,公输瑾起身说道,他从小聪慧,爷爷的话虽说不是全部听明白了,但爷爷的话总有道理,参不透就牢记在心。公输盘见他如此郑重,点了点头。 “凉儿,你爷爷与我莫逆于心,他将你托付于我,你可真心实意愿意跟着我呢?”,公输盘又对着耿凉说。 “爷爷说过,您对我们好,我们就要对您老好,我是愿意的!”,耿凉虽然很是不舍老营寨里的人,但公输盘对他们可以说是有救命之恩,爷爷从小教育自己知恩必图报,当他就咬着牙应了公输盘。 “嗯,哪怕我让你经受苦难,承受非人之疼呢?”,公输盘紧接着又是一句,这话问的过于突兀蹊跷,以至于在场的老刘都脸色一变,耿凉和公输瑾更是不解其意,只有老黄看在眼里,微微抽动了一下眼角。 “您…您救了我们寨子的性命…我…….”,沉默良久,耿凉虽然心中胆怯,但还是说了出来。 “爷爷累了,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吧,你们俩先去睡吧。”,公输盘缓缓的收起了严肃,紧张的空气骤然放松,公输瑾心思细腻,要求让看着有点吓懵的耿凉,跟自己一道回自己屋里睡,公输盘允了下来,让刘威喊来老婆子,带着两个孩子先行离去。 “老刘,知道我带了个孩子的回来的家丁有多少人?”,公输盘抬眼问刘威。 “除开老叔公您在外的随行人员,见到且知道耿凉的,大概不出十人。”,刘威心里仔细思忖后回答道。 “嗯,随行的人我自会安排处理,府上的人见过耿凉的,过些天你安排他们出府去,各自营生也好,分到别院也罢,务必办妥。”,公输盘吩咐到。刘威心中一凛,知其轻重,立刻就开始盘算起来。 “老黄,十日之后,你让鹰房的赵行来见我,带走瑾儿和凉儿。”,公输盘又对着老黄安排到。 “老叔公您这…..”,老黄愕然,老刘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这鹰房赵行,乃是鹰隼房内部都不显山露水的一个人,是公输家心腹中的心腹,其秘密操办的事,却是天地下最为阴损之事。这下两位才明白刚才公输盘对耿凉说的话,大概是个什么意思。 “这院中,我可信之人,只你二人。”,公输盘神色凝重。 “可是,那赵行可是……”,老刘还想说什么。 “哎……是我对不起耿凉,对不起耿余老兄弟啊….”,公输盘仰面轻叹,再给你们十天天真烂漫的时光吧。 章十三 不坠军旗 山阳关上,箭簇如雨,平昌君申刑在十数个护卫的重重簇拥下登上关隘望楼。城外的第一道防线已经失守,此时的山阳关已经紧闭关门,没有来得及入关的庆国士兵再次就地设防,正和涌来的野王大军混战在一起。那野王军队竟然是不分敌我,强弓劲弩对着山阳关上下就是阵阵箭雨。 “王上的中军现在在什么位置?!!”,申刑此刻心急如焚,两日前野王军队在关下吃了一阵大败,丢下万余条性命后,把寨而走。老庆王见时机已到,亲率五万中军精骑追击而去,想要在原野之上彻底剿灭野王主力。申刑不是不想拦,但是虎符已交,这场大战自己只是守城副将,虽有劝阻,但是王上执意出击,自己也没有任何办法。 “将军!蛮子军队在谷口两路伏兵杀出,王上的中军已经被蛮子隔断了!我们的斥候出不去啊!”,一斥候打扮的军士带着哭腔回到。 “放屁!探!再探!探!”,申刑一脚将拿士卒踢下望楼,他万万没有想到,历来以强攻硬取为长的野王军队,这次竟然用计,还是如此歹毒之计!野王军队先是强攻硬打,破了关下暗设的墨家籍车,又是组织强行取关,前后大战半月之久,丢下万余尸首。眼看野王大军兵锋不继,拔寨败走,谁曾想这竟然是计!野王大军在败走路线上暗设伏兵,截断庆军归路,本已败退的野王主力,后军变前军,掉转马头扑杀向由庆王缶亲自领军追击的庆军主力。 如今平昌君申刑率领自己的属军死守山阳关还并无大碍,但是老庆王的五万精锐已经被裹挟在野王大军之中,从关上遥遥望去,只能看到数里之外尘嚣喧天,听到那战鼓连日不绝,申刑狠狠的一拳锤在望楼木桩之上,可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死谏议王上不可追击,为什么现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报!”,只听关下一声凄厉长啸,之见一人一马飞驰而来,那是之前派出去的数十个飞马斥候之一,此刻的他身中数箭,鲜血湿襟。这名斥候眼看就要冲到关下,忽不留神,却被一个混战中的蛮子,一枪斜刺挑落马下,瞬间就被十几个蛮子团团围住,那侍卫拼死抵抗,眼看就要被围杀其中。 “虎卫!”申刑见此情景,立刻抽剑暴起,早已待命在旁平昌军亲军虎卫齐声应到:“虎卫在!” “护!”,申刑令下如山,数十名亲卫不开关门,仅凭绳索,纵身而下,十几个呼吸之间就要冲到那濒死斥候身边。 “杀!”,让虎卫们没想到的是,主将申刑自己居然也是不管不顾冲杀出来!猛虎出笼,士气大涨,申刑率队疾驰向前,一剑劈断了一名野王士兵的胳膊,又是一剑硬声声斩去另一名蛮子的左腿,重围之中申刑终于冲到那名侍卫身边。 “说!王上如何,战局如何!”,申刑此刻青筋暴露,一反常态紧紧的拽住已然奄奄一息的斥候,身边的虎卫将自己的主将和斥候团团围住,形成了两道人肉护墙。 “王.....王本...本已冲出,蛮...蛮军竟....竟还有伏...十...十里外...死战...”,那斥候喉头涌血,话未说尽,竟是断了最后一口气。 冲在前面的野王士兵,已经发现申刑这里不对劲,包围圈逐渐收拢而来,申刑不做迟疑,抛下斥候尸身,由虎卫护住向关下撤去,关上士兵见势不妙急抛绳索接应,硬是把申刑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同去救援的数十名虎卫,清点之下竟是死伤大半。 申刑背靠城墙喘着粗气,这是数十条性命换来的情报啊!王上还没有彻底战败,但已然陷入重围,情形十分危急。自己此刻必须做出决断,出路只有一条,自己只有率守城之外的所有可动用的军力,冲出去救回王上!一旦庆王被俘或战死,庆国危矣! 想到这里,申刑不再犹豫,爬起来朝关内疾奔而去,即刻点兵杀出一条血路去。 “将军!” “将军!” “申将军!” ......... 申刑匆匆下了关楼,才发现王上带来的一干王公贵胄,早已是齐聚关下,他们都在翘首等待他的决断。申刑觉得自己气血翻涌,一股戾气冲上大脑,要你们又何用!为什么不进言劝阻王上!为什么不用我的方略!此刻你们都看着我又有何用! “平昌君,老夫有一问。”,申刑正要发作之时,一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此人正是老相国薛若同。申刑强忍住内心的戾气,对着老相国抱拳一礼。 “老相国有何赐教?” “将军请移步。”,薛若同领着申刑背开了人群。 “将军,此战有尚有几何胜算?”,薛若同单刀直问。 “老相国,此战凶险,王上被困,我没有十成把握救回。”,申刑也不瞒着他,他现在情报有限,关外战局如何根本不知。 “那如果救不回,将军又去了,我等如何是好?”。薛若同又问。 “关中守军尚存,粮草器械丰足,我若死战,蛮军元气必大耗,他们轻易无法破关。”,此刻申刑略略冷静了一些,仔细分析一番战局。 “将军最坏的打算是?”,薛若同还是不放心,王上乃是必救的,但如果申刑也深陷重围,甚至身死沙场,这山阳关谁人来守? “老相国,若王上与我同时被困,那还有一人可守山阳。”,申刑细细想过,郑重的说。 “太子庆允。”,薛若同轻声说道,申刑默默点头,他知道老相国真正要的不是守关之人,他要的是后继国家之人,守山阳,即是守国门! 申刑知其轻重,怪不得老相国一定要拉他到一旁,避开众人议论此事。目前的情势过于凶险,如果老庆王被俘或被杀,那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庆国的之内的暗潮汹涌,又岂能不是外敌一样的歹毒万分?如今两人密谋后继之事,已经是在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老庆王身死关外,那必须即刻扶持新王;如果老庆王得救而归,那此事更不可以公诸于众,那是杀头的死罪,老相国这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自己。 “老相国放心,我留虎卫数十,拱卫太子。这关中守军也只听我和王上的指令,若...若真有顷覆之事,老相国可持我印信,号令守军。”,平昌君一边说,一边悄悄解下自己贴身而带的将军方印,递入老相国的衣袖之中。 薛若同一手紧攒尚有余温的将军印,一手紧紧的握住申刑满是血污的手,颤颤巍巍的说: “将军真乃大庆定国安邦之人啊!” “请受老夫一拜!”,薛若同退后一步,眼中尽是无可名状的泪水。 申刑交代好守关冲要之事,即翻身上马,眼前还有三千健儿即将和他冲出关去,营救庆王。他知道这一去,这三千兵卒就是深入群狼巢穴,这次冲杀乃是九死一生,送死么?送死也是去得的!申刑拔剑高呼:“死战救主!” 三千披甲亦高呼:“死战救主!” “开关门!!!”,一声令下,申刑一马当先,三千轻骑以利箭之势,顷刻间杀出关而去!申刑严令不可恋战,定要将关外阻隔蛮军撕开一道豁口,剑指蛮军后队,直刺王上被围的方位,才有可能救出危急之中的老庆王。 关外的野王大军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时刻,竟然还有人冲出关外来送死,申刑三千轻骑骤然冲杀而来,竟然真的将阻截的野王军队冲了个大乱,申刑所率的也是本部精锐,结结实实打了野王军队一个措手不及,半柱香左右的时间,申刑的队伍救已经完全没入了野王大军的重围之中。 “将军!那是王上的中军旗!”,果然情报没有错,申刑骑兵一路冲杀,斩首无数,自己的骑兵也死伤无数,终于在谷口之外的远处,隐约见到了庆王缶的中军旗帜。 “继续冲锋!护卫我王!”,申刑见那中军旗,被野王队团团围住,心中更是大燥,一声号令,部队陡然再提速,径直朝那庆军旗帜冲杀而去。 “嗖!”,一支冷箭朝着申刑疾射而来,破空之声甚至盖过了身边兵卒的惨叫。申刑心中大骇,自己冲杀至此,竟然还有伏兵!来者不善!这支箭的劲道他闻所未闻,电光火石之间申刑一个俯身,险险的躲过了这一箭,只听身后一声惨叫,身后紧跟他的一名士兵却是不幸中箭,那箭的力道之大,竟然是带着这名士兵的尸身,直接从马上倒飞数丈! 什么人如此勇武?!这绝不是普通野王士卒可以办到的!来不及细想,又是一箭破空而来,这次是避无可避,申刑慌乱之下只有硬拉马头,坐下身神骏双蹄腾空,箭头直没战马的脖颈之中,竟然是刺入极深,只有箭羽暴露在外,这战马乃是申刑多年调教,刚硬异常,如此重伤竟然又是拼死向前奔出数十步方才缓缓停住,跪伏在地,嘶鸣不止。 申刑迅速翻身下马,拔剑怒目环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队伍经过长途奔袭,死伤惨重,现在还跟着自己的人最多只有四五百了,心中大痛,竟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难道自己救主不成,反要命丧于此么? “将军!将军!”,一名庆军士卒丢掉手中武器迅速扶住申刑。 此刻申刑仅剩的几百人都已骑战改步战,下马抽刀,准备死战到底。粗粗望去围住他们的这股野王军队至少两千有余。围住申刑的蛮军并没有即刻动手,他们也看的出来,从关内一路冲杀而来的这支部队抱的是必死之心,宁愿死伤如此惨重,也要拼死救主,如果这时候贸然围剿,自己的损失也定然不会小。 “来者可是山阳守将申刑,申将军?”,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蛮军阵中传出。女人?申刑怎么也没想到,这血腥的战场之上,野王军队里怎么会又个女人向自己问话。只见野王重围慢慢散开一道豁口,领头骑马而来三人三骑,当中一个正是一名虬劲马装的女子,女子两侧则是两名袒胸赤膀的两名草原猛士,各自手持一把巨弓,想来刚才那势如雷霆的两箭,就是出在他们之手。 “我就是申刑,特来护卫我王!”,申刑持剑而立不再多想,这女子想来是草原贵族一系。 “你王?你王上啊,现在正在与我父王苦战,你想去救么?”,那女子竟然轻易的表露了自己的身份,申刑镇守山阳多年,怎么能不知道这位刁蛮女子的名号,野王之女,草原上的狼女阿史那云。 申刑不愿与一女子做口舌之争,仅是持剑环视,自己都杀到这里了,这野王之女都现了踪迹,正说明野王的大帐就在不远处,而王帐所在之处,必然是老庆王受困之处,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他要找准机会,再率队冲杀,哪怕是还有一点机会,他也要死战到底。 “怎么?你还看不起我么?”,阿史那云见申刑竟是不再正眼看自己,心中大怒。“阿骨,射旗!” 还没等申刑反应过来,只见阿史那云左手那位壮汉迅猛的抬手张弓,一枚利箭转瞬之间就飞驰而出,撕破空气的箭失“嗡”响着朝自己的军旗而去。 那“申”字大旗应声而倒,申刑即刻怒号“护旗!”,战场上的空气此刻紧张到令人窒息,庆军突遭此变,立刻进一步的收紧,摆出圆形阵势,只待蛮军冲杀上来就拼个鱼死网破。 “旗!”,申刑又是一声号令。 “旗在!”,一名护旗卒迅速立起本已倒下的军旗,傲然站在圆心阵中。 “再射!”,那阿史那云恶狠狠的吐出两个字,一支劲弩又是破空而来,这护旗卒左手持旗一舞避过此箭,自己却是避无可避,胸口正中此箭,顿时踉跄几步,一口鲜血喷出,即便如此,他竟是跪地不倒! 申刑怒火中烧,奈何此刻自己残部被围,若是下令冲杀,必然会被绞肉一般收割殆尽。若是固守阵脚或可拼掉对方半数人马。申刑一把扶住重伤的护旗卒。 “你叫什么?”,申刑一手捂住士卒的伤口问道。 “我...我叫..我叫梗...梗越.....”,那护旗卒嚼着血沫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瞳孔逐渐涣散。 “哈哈哈哈!好名字!好兄弟!我申刑今日就与诸位战死沙场!护旗!迎敌!”,申刑抽身举剑,声嘶力竭的喊道。 “护旗!迎敌!护旗!迎敌!”,庆军齐声呼号,声震寰宇,现在王上不知所综,同胞惨遭屠戮,被围于此,唯有殊死一搏,! “果然是阻我父王多年的猛将军申刑啊...”,阿史那云看着怒兽一般的申刑,暗暗的轻叹。可就算敬你是个英雄人物,两军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阿史那云缓缓的抬起了手臂,既然你们宁死不降,那么也不能怪我狠心将你们尽数屠戮了。 “公主!大王有那边有结果了........”,千钧一刻之际,一名蛮军斥候快马奔到阿史那云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只见阿史那云狡黠的一笑,朗声喊道:“就看不惯你们那套又酸又腐的样子,这是战场,不是你们的朝堂,庆王降了!你那破旗还倒不了!” 章十四 被俘受降 阿史那云缓缓的放下手臂,勒住马头,扭头就走。老庆王的主力已被父王死死困住,而且已经献出了降书,她此刻没有任何必要,再牺牲自己的兵马和这申刑做生死之搏。庆王投降的消息只要放出,自己大军只要围住庆军,申刑军必然士气大跌,只等申刑自缚来降就可以了。 “这...这不可能..。”申刑见阿史那云没有攻上来,反而是掉头就走,他内心陡生疑窦,老庆王虽然有时候昏聩不堪,但性子绝对是极烈的,怎么可能轻易投降?自己如此这般冲杀而来,就是要营救死战中的老庆王啊!想到这里,申刑紧握刀柄怒吼一声: “不要轻信那妖女所说!列阵警戒!”,申刑军见主将没有动摇,立刻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盯着着周遭只是勒马不前的野王大军。虽然申刑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但这次大战,野王军队竟然玩起了花招,如今王上不知所踪,自己和主将申刑也被围杀至此,这是每个申刑军卒都没有想到的。 “我家主人说了,草原上的狼崽不可以杀绝,你们只要放下兵刀,就放你们回去。”,两军对峙中,只见刚才阿史那云身边那位叫做阿骨的神射手,又一次拨马而回。 “我岂能信你!何不冲杀攻过来!”,申刑心中先是一惊,草原野王从来是残暴异常,对待残兵败部,从未听过有放过的。 “我是不懂那些道理,但我主人确实是这么说的,否则你只剩几百败部,我可以亲手砍下你的头颅。”,阿骨高坐在马上,那张巨弓就挂在鞍前,轻轻晃荡,空气中战场的血腥味似乎显得更重了。 “我家主人说了,如果你还是不肯降,就将此物交与你看。”,阿骨见申刑并未退却的意思,即从怀里摸出一锦囊,远远的抛于申刑阵前。 “拾来我看。”,申刑轻身吩咐,即有亲卫冲出阵中将那锦囊拾回。他远远看到的那锦囊就不是草原之物,那精细的绣工一看就是山阳以南之物,申刑心中疑惑更甚。 接过那锦囊,申刑不禁愣住,原来那锦囊之上绣着两个字“申典”,父亲.......为何野王大军有亡父之物!怎么可能! 申刑迫不及待的解开锦囊,里面是轻轻薄薄的一张羊皮纸,申刑展开细看。 “王上已降,汝可率军退去。”,羊皮卷上只有这寥寥数字。申刑急急的将羊皮卷放到鼻下,仔细嗅了一下,就算这锦囊是唬人耳目的玩意儿,但是这字迹绝对是出自父亲之手,而且这墨香都还很新鲜,如何都不像是作假,难道父亲还没死,难道父亲就在野王阵中? 申刑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这次野王大军来犯,奇计百出,诡谲难测,这才导致庆军中了这么大的圈套,先是王上大军出关追击中伏,自己领兵营救,又是遭遇入了几路伏兵的围剿!申刑脑中迅速思考着,野王大军多出勇悍之辈,但是克敌谋划的人却是寥寥,他实在想不出如今的局面,是哪位野地高人谋划的,这难道都是父亲教野王如此这般的?想到此处,申刑不禁背心湿成了一片。 “我可以退,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申刑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他从未想过投降,但如今自己残部被围,再做抵抗势必是全军覆没,看着自己的兵卒个个浴血残伤,他实在有些不忍。再加上野王军队这么反常的决定,还有这来历不明的锦囊,申刑内心终于动摇了。 “将军不可!”,一名副将拉住申刑,申刑只是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我的条件是,放我的兵马回去,但是你要带我去见你们的大王,还有写这羊皮卷之人。”,申刑抬手将那锦囊和羊皮卷紧紧攒在手中。 “主人倒是没说这不可以,我可以依你。”,阿骨看看申刑,内心稍做计较后决定,在他心里对这名敌国悍将竟然也油然生出了几分敬意,明明已经是放他们南归,这人居然提出这种羊入虎口的要求。 “卸甲!”,申刑一声令下,竟然没有一个庆军丢掉自己手中的兵刃。申刑眉头一皱,随即苦笑一声,唤过来一名贴身近卫对他说: “让所有人,卸甲南归,有序撤离。” “将军!要走一起走!你不能去!”,那近卫瞪着血红的双眼说。 “你是想抗命么!”,申刑怒眉斥到! “小人不敢!”,那近卫吓的伏地不起,却仍是不敢传令下去。 “你且带大家走,我自有计较,告诉太子旦和老相国,让他们死守山阳,我申刑必不负大庆。”,申刑俯下身去,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声调悄悄嘱咐到。那近卫士卒抬起迷惑头,只见申刑眼中充满了坚定,已经不是刚才那个颓然的将军,这才迷惑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受降令了。 “你主人如果食言了呢?”,申刑站起身来,独自走出阵中,直面趾高气扬的阿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骨竟然狂笑起来。 “你没有别的选择!而且我主人可比你们南方人讲信义!她说了不杀降兵,就是不杀!”,阿骨厉声说道,眼睛死死的盯住申刑。申刑也是心中暗叹,这阿骨确实没有胡说,要说尔虞我诈,他庆国之内一些险恶之人,可比这些北方蛮子要阴毒多了。 “拿去吧,这是我的山阳守将配刀。”,申刑手刀入鞘,抬手奉上,这意思就是降了。 “不需要!”,阿骨厉声说道,他根本不在意申刑是否卸甲受降。又命人给申刑牵过一匹马,本以为自己会受辱的申刑轻叹一口气,翻身上马,随阿骨的马队向那野王大帐的方位而去。 行了不到五里地,申刑远远的看到,草原之上的一处高地密密麻麻的驻扎着野王大军,中军之处有一个巨大的圆帐,想来那就是野王王账所在,又看到西北方向不远处,隐隐中有着庆军的旗帜,那应该就是王上残余的主力部队了,而野王军队也是将那里围了好几层,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喊杀声。看来阿史那云并没有骗他,老庆王真的投降了! 想到此处申刑心中巨疼,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啊!”了一声,竟然是从马上跌落,昏死过去! 醒来之时,申刑发现自己已经被抬入一处军帐,恍惚之间,他看到这帐中并没有刀枪凌厉,隐约之间他仿佛还闻到淡淡幽香,北地之人并不崇尚熏香之道,甚至有些人对这种南方习气嗤之以鼻,认为草原上的雄鹰只喜欢青草与泥土的原始清香,这种人为的熏香乃是亵渎天神的做法。 “我当是什么神勇的将军,原来也是吃不得败仗的软蛋!”,听到有人明显是在轻侮自己,申刑挣扎着抬眼望去,原来正是刚才战场上兵戈相见的阿史那云,此刻她已换下一身戎装,身着的竟然是一副南方贵族女子才会穿的华服锦袍。这与刚才战场相见的模样相去甚远,申刑一阵晕眩,他实在是不太明白这刁名昭著的野王女儿,因为什么和自己计较上了。 “我虽是被你擒住,也请公主不要欺人太甚。”,申刑艰难的起身,稳住身形,发现自己的武器已被卸去,身上却还是穿着那血污不堪的铠甲。 “公主?我怎么记得刚才有人叫我是妖女?”,阿史那云并没有正眼搭理她,而是自顾自的坐在帐中所设的议事长桌之后。 “这...是我失言,但两军阵前,顾不了这么许多。”,申刑被阿史那云这么一挤兑,内心倒是突然怯看起来,他自己本是世人推崇的儒将,不仅是军事了得,诗文经学也是当世翘楚,这女子虽然是敌国之女,但也是一国之公主,自己却咒其是妖女,实在有失斯文,如今自己是败军之将,虽然嘴上他嘴上仍是没有服软,但还是对着面前的阿史那云浅浅一揖,就当是向尊贵的公主行礼了。 “你可知道,刚才你营外吐血昏迷,若不是阿骨将你火速送入我这账中,又使医官以秘药救之,你现在已经是去见了阎王。”,阿史那云撇了一眼申刑,又低头摆弄起桌上的物件,淡淡的说。 “那真是要谢谢阿骨将军了。”,半响,申刑才回过神来说。 “阿骨将军?哈哈哈,阿骨将军你进来吧!”,只见阿史那云拍掌大笑说到。 阿骨应声而入,瞅了一眼申刑,即走到案前半跪俯身对阿史那云说:“主人有什么吩咐么?” “阿骨,他说你是将军,你告诉他,你是什么?”,阿史那云收起笑容,指着申刑对阿骨说。 “公主是我的主人,我是主人的一条狗。”,阿骨转身对申刑说,脸上竟然浮现一丝难以形容的笑容。申刑知道北地之人,一向性情豪爽且古怪,但是也没听过自称是一条狗的,这无论在山阳关南北都不是什么好形容。 “阿骨只是我的奴隶,是我的一条狗,你是庆国堂堂镇北大将,竟然连我的一条狗都赢不了。”,阿史那云站起身来,一边说,一边走到申刑面前。 申刑知道自己一定回受辱,此刻也只有咬紧牙关受着,败军之将是没有任何筹码的,他只希望自己这样默默的忍受,可以让自己最终得到答案,为什么这次野王大军如此强悍又狡黠,老庆王如今如何了,那个劝降的羊皮卷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场大战,宣战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阿史那云又是淡淡的说,申刑听闻此,不禁心神一震,一开始就输了?什么?他茫然的抬起头,看着阿史那云,令他惊讶的是,此时阿史那云眼中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申刑是何许聪敏的人,他立刻明白了阿史那云是话中有话。 “你想说什么?!”,申刑突然向前一步,身手想拔刀,一手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武器已经被除掉,就在这一瞬间,阿骨则是一个箭步挡了阿骨那云身前,伸手压住了申刑的肩膀,那力道生生是把申刑压矮了一截,他只是凭着一口硬气死死的没让自己跪下去。 “阿骨,松手。”,阿史那云轻轻的说,阿骨即刻撤去手中劲力,申刑立刻觉得自己肩上一松,那庞大的压迫感也随之而去。如果说这阿骨真的只是阿史那云的一个奴隶而已,那这野王阵中当真可以称作是藏龙卧虎,他从来没有小看过敌人,却也从未感受过如此恐怖的压力。 “你们南方有句话叫,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句话的意思。”,阿史那云又说到。 申刑脑中一阵嗡响,他忽然想到,那些王公贵胄虽是齐聚山阳关,无论是王上亲征,还是自己率兵营救,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朝堂意见居然如此的统一!?只有老相国薛问计过自己,问的还是定国之策,而不是破敌之法,不对!老相国!薛若同!?这绝不可能! “大王请公主与申将军王帐议事!”,帐外健卒,飞马来报! 章十五 忠奸难判 夜深,庆都南城,相国府,老相国薛若同屋中的油灯依旧没熄灭。连日来,因北方之事,庆国的内务巨增,老相国不得不把许多需要批复处理的公文搬到了,自家宅里处理,这样倒是省了不少劳顿之苦。 一阵夜风吹过窗户,屋内的火焰也随之一颤,老相国刚想吩咐小厮去关窗,抬头却看到那侍奉的小厮已经倚在桌前酣睡,老相国不禁苦笑着摇摇头,自己也是该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了。想到此便没有叫醒小厮,而是自己站身来,整了整衣衫,走到窗前。 “你怎么还敢来!”,老相国还没走到窗前,就见一人,一身夜行打扮,正靠在窗边注视着屋内的自己,急忙疾步过去,轻声喝到。 “老将军说事出急切,请老相国速做决断。”,那夜行人躬身回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老夫来。”,薛若同略显紧张的望了望两侧,示意夜行人随自己来。 那夜行人也不啰嗦,纵深翻窗而入,跟着薛若同往内室走去。两人绕过酣睡的小厮,来到桌案前的屏风后,来到一处满墙铺设的书架前,薛若同先是摸索着扣动了藏于书架里的机关,又是轻敲一处隔板三响,只见那书架轻声翻转,竟是一道暗门轻声打开,那是一条向下的暗道。 两人对视一眼,即不言不语的一前一后走入,而后那暗门又自动反转关闭,俩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隐入黑暗之中。 “这么急找我什么事。”,薛若同点上灯,坐到暗室的桌旁。 “老相国见谅,家师命我送书一封,有秘事请老相国首肯。”,那夜行人此刻摘下了自己的面罩,露出一副清秀的面容。此人乃是王上宫中的卫戍兵长,秦无月。 “你师傅找我能有什么好事?上次的事情还嫌不够让老夫为难么!”,薛若同接过密函,却是没有打开,只是有些怨气的说。 “家师已经没有在朝为官,有些事自己办确实不大便利,老相国于家师乃是至交,只得苦苦相求,还请老相国成全。”,秦无月见薛若同面有怒色,只得伏低相求。 “你乃是王上卫戍,如今却里通外国,我没有揭发你的行径就已经是不错了,只求你和你师傅可以安安生生的渡过余生,上次帮你们救人已经我最大的妥协,你们还要怎样,才算老夫不负你师徒?!”。 “老相国,是王上先负我师在先....” “慎言!”,薛若同拍案怒道。 “小人知错了!”,秦无月脸色大惊,急忙跪伏于地。 “你起来吧....”,半晌,薛若同略略收了怒气对秦无月说,他心中自然清楚,当年的惨案查无实证,凶无可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朝中老头子,大概能够猜度出当年申家老将军究竟是如何被害的。 他薛若同虽然当年并没有参与其中,但多年私下悄悄调查,终于让他揭开了真相,但是这个真相确实不可与外人道也,此事如若曝光,那可能会酿成毁国之灾,那山阳关可是还靠申家镇守着。 “什么都不要做。”,薛若同终于还是展开了密信,那密信上只有“什么都不要做”五个字,火光照着薛若同的面孔,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秦无月也只是站了起来,什么都不说。 “你师傅就没跟你说点别的什么么?”,薛若同略一思索,将那密信递到烛火之上,付之一炬。 “师傅说,老相国一心为国,定能做出决断。”,秦无月缓缓的说,声音却有一点颤抖的意思。 “哈哈哈,他申典逃到了野国,那可是生啖牛羊之地,怎么性子却是比以前还软了?”,薛若同戏谑的说。 “老相国言重了,师傅他老人家,也是为国为民。”,秦无月垂下了头。 “为国为民?真配你说的出口!我大庆军民戍边浴血,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有多少人马革裹尸,克死边关!你们!你们竟是要老夫我了他申家的一己私仇,叛国投敌!”,薛若同又是激动了起来! “家师绝无此意!家师也绝不会让老相国做那叛国之事!”,秦无月赶忙回道。 “哼!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部署如何,但想让我什么都不做?我要是不答应呢?!”,薛若同忽的暴起,虎目圆睁! “家师说,老相国权高位重,又有恩情于家师,两家交好数十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秦无月缓缓的说,单手伏于身后,似有锐器藏身。 “哦?那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薛若同自是明白,那申典定是有大事谋划,而自己可能成为他此事的绊脚之石。 当年申典回都述职,却被不来历不明的山贼野夫半路截杀,此事事发突然,朝中一片哗然,就连正在山阳关督建的申典之子平昌军申刑,得讯后都飞马而回。 朝廷为此派出了王上的亲卫军围剿那股山贼半年之久,最后斩首百余却是连将军尸首在何处都没有查到..!只有传闻说,老将军身死山谷,被那群山贼一把火烧的尸骨无存。 而后薛若同多方秘密调查,令他惊骇不已的是,他所查到的疑点证据,统统指向了宫中那位高高在上的之人,老庆王不想申家一味的做大,竟然出此歹毒之计。 薛若同查到此处也不敢再深入取证,只是将此事牢牢的按下不表,这已经不是他能力可以掌控之内的事。 若干年后,他刚刚下朝归家,路上却被一名英武的王宫侍卫伸手拦住了去路,那正是申典收下的关门弟子秦无月,当年他并没有追随在申典左右,王上也没有进一步赶尽杀绝,秦无月方才侥幸避过了此祸,秦无月告诉薛若同,当年申典奋力御敌,重伤坠崖,但并没有气绝身亡,竟然是凭着一口气逃出升天,竟是去到了谁也想不到的北地野国,从此隐藏自己的行迹,就连自己的亲儿子申刑也没有秘密告知。秦无月就这样找上自己,薛若同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薛若同此刻面朝暗室一角,闭上了眼睛,他明白自己知道的太多,自己在申典的眼中,是有能力阻止一些事情发生的人物,所以今天秦无月深夜到访,倘若自己不答应他的要求,那迎接自己的也许就是冰冷的匕首,自己乃是老朽残身,根本不可能和秦无月做过多挣扎。 “为何还不动手?还要让老夫自己来么?”,半晌,薛若同惊决自己的背后并无任何动作,于是回头望去,哪里还有什么人在呢?空空的密室中,只剩自己的老身和烛火一起闪烁晃荡。“申老....你究竟是忠是奸?”,薛若同喃喃的说道。 一夜未眠。那睡的像头猪一样的小厮终于醒了,看到自家主人竟然还端坐在案前,整理着这几日来处理好的公案,急忙起身侍候,心中缺是暗暗叫苦,老相国向来治下严格,自己竟然在堂上睡着了,这下可不知道老相国要怎么罚自己了。没想到老相国只是吩咐去让厨房取些汤羹来,自己要用早饭。 如遇大赦的小厮忙不跌奔去厨房准备,心中还暗道老相国转性子了?还是说今日的心情极佳?薛若同见小厮出去了,方才起身踱步走到屋外,此时已是东方既白之刻,屋外静谧的就连芭蕉叶上晨露滴落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大事欲来,静且深啊!薛若同心中藏着事,看什么难免都有些感触,昨夜秦无月没有对自己动手,自己可以说是死里求生。现在他终于彻底的冷静下来,到底”什么都不要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申典一定有所谋划,而这个谋划也许和自己接下来的决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现如今他却是完全想不透。 “老相国,老相国!”,薛若同刚想回屋歇息,只见院中回廊处急急奔来一人,那是专门给自己传递公文碟报的公人。 “有军务急报,王上请老相国过目。”,那公人奔到薛若同身前,恭恭敬敬递上手中的军报。薛若同当庭解开,粗粗一看,眉头紧蹙,对那公人说。 “你且回报王上,我即刻进宫。”薛若同知道有大事即将发生,没想到却是这么快!当即唤来下人为自己更换朝服,急匆匆就往外赶。 “老相国,老相国,您的羹!您的羹!”,方才跑去厨房的小厮此刻正端着热乎的肉羹往回赶,就看到老相国一行人正在朝外走,自己紧追两步竟是没赶上,薛若同更是脸都没回。 庆宫内院,老庆王寝宫之前,薛若同只见一众有头有脸的王公贵胄已经齐聚宫前,他甚至还看到了台子庆允和二王子庆旦也在人群中和各位朝臣紧张的讨论着什么。 “老相国,您来了。”,太子庆允见薛若同到了,率先引着众臣见过老相国。 “嗯,太子也来了。”,薛若同脸上并无波澜之色,对着太子回礼。 “山阳关急报,野王大军异动,正在逼近山阳关,老相国您看?”,太子允又是一礼,谦恭的问道。 薛若同在朝中的地位,就和平昌君申刑在山阳关一样举足轻重,他的判言,很可能决定一国之策。 “公子与列位稍安勿躁,此次虽然军事紧急,但我们防卫稳固,大可放心,且让我先见于王上,届时自有完全之策。”,薛若同拱手行礼,对着庆允和一干大臣说道。 王上虽然这次一大早就召集了群臣进宫待召,却只是说都在外面候着,独独要先见老相国。薛若同此刻心里也有觉得有些蹊跷,自己份属内政,对于军事并不擅长,为何王上却是指名要先见自己呢? “老相国,你来了,赐坐。”,薛若同进的寝殿,老庆王正半倚在塌前,显然也是刚起不久,甚至连寝服都还没来记得换下。 薛若同谢过王上,也是不矫情的就坐下。 “老相国,那野王猖狂,不知好歹,申刑军报说至少二十万乌合蛮军,已经朝山阳关开来。你看这次山阳关可守么?”,庆王否淡淡的说,言辞中竟有些轻慢之意。 “有十万大军驻守山阳,就算野王有倍于我军的军力,但只要固守,凭野王那二十万东拼西凑的部队,定然不是我军敌手。”,薛若同虽然不通军事,但对于治国经济,金石军备等相关要务还是非常有见地的,他一针见血的指出,如果单论军备精良,粮草供给,就是再给野王十万大军,也未必能够攻下如今的山阳关。 “那老相国也是看好此役么?”,庆王缶问到。“ 老臣认为山阳关必可守!”,薛若同坚定的回到。 “你看看这个。”,庆王缶命近侍将自己塌前的一卷笔札交给老相国。 “这....”,薛若同展卷细看,这竟是二王子旦与一干朝臣的连名上书,薛若同向来自恃清流,向来是朋而不党,如今这长长的联名倒是让他意想不到,之前虽然有人也向他提起过,但是他都持反对意见,怎么他们还是执意上书。 “御驾亲征,老相国意下如何?听起来不错。”,庆王否掀起床帘,赤足走到薛若同面前,薛若同见状赶忙起身,没想到庆王否竟然是伸手将他扶住,又将他轻轻的摁回椅上。 “老相国,你我都老了,这次我打算遂了大家的心意,亲征蛮军。”,老庆王微笑的看着薛若同,眼中有自信,更有不可一视的王霸之气。 他即刻明白了,老庆王可不是在问自己的意见,他只是要自己这个老家伙,完全意义上的支持他。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做.......薛若同脑中反复浮现昨夜密信上的字,难道说,那不是一个要求,而是一个示警?难道申典已经预料这一切,就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做无谓的谏言么?申典你这个老家伙啊!究竟是忠,还是奸? 章十六 日落月升 【尺鉴】山阳关:庆都以北不远处,野王大军南下的必争之地,历代庆王以“君王守国门”为己任,死守山阳关。 薛若同走出庆王寝殿,一群围了上来。薛若同只是略略挥手,却是径直走向了二王子庆旦。 “二王子。”薛若同向庆旦伸手一礼。 庆旦虽然平时有些跋扈作风,但是在这位老相国面前,他也不敢妄自尊大。薛老乃是他的堂堂岳丈,王上亲自指婚,将薛若同最小的女儿许配与他庆旦,以结永好。如今老岳丈亲自来问自己话,他赶紧施利作揖,恭听教诲。 “二王子,你可知御驾亲征事关重大,王上离都一切事宜可计较妥当?”,薛若同言语中竟有些责备之意。方才王上给他看的,正是由二王子庆旦领衔忠臣的递上奏疏,说的正是建议王上御驾亲征之事。 “老相国,没有到您府上讨教此事,确实是我的过失...但如今蛮子猖狂,父王亲率大军毒阵,方可震慑那嚣张的.....”,庆旦略一思忖,竟是滔滔不绝起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也是为国之心。”,薛若同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庆旦不用再说。庆旦见老相国眼中似有不悦之色,心中未免也是泛起了嘀咕,他知道岳丈大人的政见往往都趋于保守稳定,所以这次奏请王上的事,他对老岳丈这边是来了个先斩后奏,但即便如此,老丈人总不至于当面训斥自己吧?登时不敢再说话,只是垂首站着。 “不是他....他没这个胆。”,薛若同看了看自己这个女婿,那畏缩的样子,看来绝不是这件事的主要倡议者,于是他转过身去,目光扫过众臣,其中就不乏与二王子一起联名奏疏的大小臣子。谁?谁才是这件事的主谋呢?你们究竟意图如何?薛若同此时心中也没有主意。 “蛮夷来犯,祸我军民,煌煌大庆,岂容践踏!王上有命,亲身督战!”,薛若同立定身形,振袖高声说到。 “王上威武!”,见薛若同传令,众人皆跪伏高呼。 庆国上下似乎早已准备好似的,王上要北上督战这么大件事,竟然是进行迅速又高效,薛若同看在眼里,心中疑惑更大,这些准备如果不是王上亲自悄悄备下,还刻意瞒着自己,以他在朝中地位和手段,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察觉呢?难道王上召见自己,单纯的只是将说服自己这把老骨头的工作放在最后来做?想到这里,他又对申典派人来特意叮嘱自己这件事,感到有些心惊胆战。 “改道,去太子府,走侧门。”,薛若同思虑再三,觉得自己现在能问一问的人,只有太子庆允了。自己虽然是二王子庆旦的老丈人,但实际他对谦恭有礼的太子庆允才是青眼有加。 进的太子府侧门,薛若同见太子府上下也是忙个不停,显然也是在做着随驾出征的准备。薛若同示意太子府上下人不用传禀,又吩咐自己的家丁也不用跟着,竟是自己踱着步朝太子书房走去。 这太子府,他来过多次,不一会儿薛若同就来到庆允的书房之前,门外侍奉的仆役认的老相国,连忙上来施礼,薛若同温和的吩咐他下去,自己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太子,可是已准备妥当?”,薛若同刚一进门,就见到庆允正在坐在案前,神色悠然的读着一卷札记,于是开口问道。 “老相国?!”,庆允见是薛若同来了,忙不迭的起身相迎。 “这些下认!怎么老相国来了,也不传一声,我好来迎您老。”,庆允恭恭敬敬的将薛若同扶坐塌上。 “是我让他们不用传的,你切坐下,老朽这次来只是有些问题想问问你。”,薛若同示意庆允坐到自己对面。庆允乃跪坐于薛若之前。 “老朽也不绕弯子,我且问你,这次王上御驾亲征,到底是谁的谋划?”,薛若同单刀直入。 “听闻是二王子奏请父王督战。”,庆允一边给薛若同敬上一盏温茶一边说。 “二王子?他可没那么大的主意,他不过受认怂恿罢了。”,薛若同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摩挲着茶盏低眉说道。 “群臣....群臣也是这个意见。”,庆允顿了顿又说。 “那你呢?”,薛若同抬眼似有所迫的问到,确实啊,王上亲征,按理说他这个太子最该发表意见。而且之前王上的意思是,留下二王子庆旦监国,却让庆允随驾出征。这其中的深意,任何有政治头脑的人都会觉得异常敏感,何况是当事人自己。 “求老相国教我!”,庆允见是瞒不过这位老相国了,只得拱手而拜。 “那你得告诉我实情,究竟是谁怂恿的王上亲征?”。 庆允为难的看了看薛若同,思虑良久,终于以手蘸茶,就在塌上写了下了一字,薛若同眯眼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想,庆允写下的乃是一个“王”字。 王命不可违!薛若同内心叹到,原来申刑要自己什么都不要坐,就是这个意思,自己若是贸然进谏,那就是犯了王上的忌讳,如今所见的种种,乃是王上早已安排下的,当北地野王异动的起初,王上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自己亲征。二王子进言也好,众臣联名也罢,都是庆王否的授意。 “允,你可知王上亲征,无论成败,至少说明一个问题。”,薛若同缓缓的说。庆允不知其意,只是颔首恭听。 “王上亲征事小,定北之策动摇事大,王上是对平昌君,对申将军不放心了。”,薛若同肯定的说。庆允听闻此“悖逆”之言,亦是惊的合不拢嘴。 “这....老相国言重了,申家世代忠良,父王对申家也是推崇有加...”,庆允颤颤巍巍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他何尝不知其中厉害,说是亲身督战,但以父王的性格,届时的掌兵职权必然要被父王收回,既然收回就不一定会用申刑一直主张的固守方略,老相国的“狂悖”之言只是说了自己所不敢说的事实。 薛若同自己也是苦笑着摇摇头,王上与申家的秘辛鲜有人知,如今自己这样说,庆允怎么可能轻易就完全信服呢?老庆王虽不是什么昏君,但在申典这件事上确实是气度太小,当年竟然不惜刺杀老将军,以削减申家在大庆的能量,如今又要轮到申刑了么?王上行的确实是王道,这次亲征,既要立威,看起来也要杀一杀申刑的锐气。 “老夫妄言,且说说你我应该如何行事吧。”,薛若同也觉得此刻谈及此论,不甚妥当,于是话锋一转,还是专注当下的比较好。 “请老相国赐教。”,庆允也不愿意在刚才所述上纠缠。 “王上命二王子监国,这也是考据二王子的方略之能,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到了山阳关,我建议你去见一见申刑,说上几句话。”,薛若同这次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 “申将军与我历来交好,届时定然可以见到,只是老相国是想我对申将军说什么呢?”,庆允不解的问道。 “他说什么,你应什么即是了。”,薛若同眯起眼看着这位庆国储君。 “老相国的意思是?”,庆允何其聪明,老相国言下之意他猜不到十分,也多少揣度出七分,老相国要他见申刑,那见便是了。 “允可知,日落则月升,潮起则潮退之理?”,薛若同轻叹一声说。 “允知道了。” 薛若同算到,虽然王上这次只是教自己传令“督战”之说,实则是阵前就会收了申刑的兵权,固守山阳关的战略战法或许就会改变,那么接下来战局会如何演变,就真的成了不可言,不可语。他薛若同自己就是在朝中的固守方略的一道安全阀,这次王上连自己都瞒着不说,那王上的心思也就可见一斑了。 保守的薛若同,此刻已经打起了若是山阳关战败之后的打算,在他的内心,太子允本性纯良,未来定然是个可以守成之君,如果事发紧急,他必然是要力保这位储君顺利登位的。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难保一些人会有篡权夺位的想法,那扼杀这些可能性,哪怕是做些龌龊之事,薛若同也是在所不惜的,这些事太子允是做不了的。 两人各怀心事,又吃了几盏茶,薛若同便起身离去,庆允也没有去送,他还在仔细咀嚼着老相国说的话,其中味道含义深远,日落月升、潮起潮退么?老相国难道已经盘算到如此深远了?令他安慰的是,老相国似乎对自己持有匡扶之意,当即心下大定。 王上的车驾缓缓的开离都城,庆王否这次带上了大部分的朝臣和家眷,这是让很多人没有想到的。这些日子以来,蛮军来犯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城内百姓皆是人心惶惶,如今王上亲征,几乎所有人大批开户而出,跪伏于道旁,只待王驾经过,就齐声高呼:“王上必得胜而归!” 郓城离山阳关并不远,不过短短两日,王上的车驾即抵达山阳关,众人远远望去,只见一行兵马早已那侍立在关下,那为首的一名英武将军,不是平昌君申刑又是谁呢。 入夜,庆允忽然记起老相国的叮嘱,寻思着现在夜深,自己出去找平昌君一叙,应该是不会惹人耳目的,想到此,庆允披上大氅,又斥退左右,朝山阳关上行去,他之前已探到,每夜申刑都会亲身视察自己的山阳关防线才会休息。自己现在多半能够遇上。 “哥,你偷偷去哪里啊?”,一声清脆的女声在申刑背后响起,庆允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那个性格跳脱的妹妹庆妍之。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怎么到处乱跑。”,庆允面有愠色,这个妹妹总是那么不让人省心。 “就许你逛,不许我跟着啊?妹妹不依!”,说罢,庆妍之竟是缠上了自己。 “好了,好了,你堂堂一国公主,让人看到如此疯癫,成何体统。”,庆允平时就拿这个妹妹没有法子,对她几乎是千依百顺,心想与其让她自己瞎跑,还不如跟着自己安全妥当一些。自己是依老相国之意,去寻平昌君说说话的,应该也没有什么忌讳的。 两人并肩而行,眼前的军甲林立,另两位鲜有亲临战场的王子王女惊叹不已。他们一步步的攀爬山阳关,抬头望去,天上挂着的乃是一轮清澈如水的明月。 章十七 修罗赵行 【尺鉴】老营寨:庆国与大奉过接壤之处,山羊关守军残部圈界于此。寨中人口百余,连年来因苦寒不堪递减,乃是庆国凋敝的缩影。 上柱国府上,一切如常,梗凉这到了这里后,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上柱国不允许他离开的自己的院子,每天除了完成上柱国安排的一些读书功课之外,从前小厮的做的活儿也交给了他。 这日梗凉起了个大早,照旧在院子里摆弄着那些花花草草,这是老黄交给他的任务,说是早上起来松松土,浇浇水就可以了,这活倒是极为轻松。梗凉正在忙活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像是朝着老叔公院来的,老叔公喜静,特别是晨间喜欢自己的房内看书写字,平时这个时候是没有人会来打扰他的。这么早回是谁呢?梗凉心中疑惑,不由得扭头伸了伸脖子,朝远门口望去。 只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院子,前头领路的是老叔公的近侍老黄,后面一人却是不认识的。这人一身精悍黑衣打扮,看起来像是侍卫,却又不像是是普通的侍卫,他的脖颈微微的低着,梗凉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却是看不到他的正脸。 梗凉发现那人走路姿势还有点奇怪,仔细一看,竟然是个跛子,他左脚似乎只有脚尖着地,所以走起来一顿一顿的,而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非常古怪,竟然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阴冷。 “哪里来的小子?”,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陡然问到,那声音说不出来的冷冽刺耳,梗凉登时下的手上的镐头都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轻响,整个的人的身子也僵住了。 “问你话呢!”,那人又是一声质问,身子也缓缓的转向了梗凉,这一转不要紧,原来那人脸上有一道狰狞可怕的伤疤,那道疤就像是被利刃活活劈出来的一样又深又长,甚至那人的一个眼眶子都被这刀疤给罩住,他只有一只眼睛! 梗凉见到如此可怕的一张脸,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但是他紧紧的提住一口气,硬是让自己的腿没软下去。此刻他脑子里飞速的想起来老营寨里的事,他不是没见过这么狠的伤,老营寨里重伤残疾的人可就多了,他从小到大见的还少么,换作平时他肯定是不怕的,只是这个人给他的感觉,着实过于冰寒,竟然他无法动弹。 “赵大人,他叫梗凉,是老叔公从庆国带回来的孩子。”,老黄也停住了脚步,回身过来对这人说。 “哦。”,这人只是轻轻的答到,没有再说什么,不再理会呆若木鸡愣在原地的梗凉,继续随着刘威朝公输盘房间走去。 两人进到公输盘房间,房门“吱呀”一声关闭,本已懵在原地的梗凉这才松下了死死顶在喉头的一口气,双腿一软,扑通一下坐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背心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全冒了出来。 “哦?来了。”,来人见过公输盘后,也不过分拘礼,只是昂首侍立,此人正是鹰隼房中,份属鹰房的校一名校尉,叫做赵行,虽然他并不是鹰房的统领,却是公输盘埋下的一步暗棋。 “那个孩子,你方才见过了?”,公输盘不紧不慢的说。 “见过了。”,赵行点头说道。 “你认为如何?”,公输盘又问。 “此子根骨倔强,我以寒气试之,他竟能硬顶不倒,才如此这点大的孩童,实属不易。”,赵行直接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梗凉的初步印象。 “哦?你倒是肯出真章,你那护体寒气,倘若散开来去,怕是一般武人都未必承受的住,你用在一个孩童身上,人家叫你修罗,那是一点没冤枉你。”,公输盘抚掌轻笑,这赵行跟了自己近十年,公输盘交给他做的净是些阴损之极的事,而赵行自己的武学修为,也净是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所以在鹰房中有着修罗的称号。 “上柱国交办的事,赵行不敢不尽心,我听老黄的意思,您是想将这孩子交给我?”,赵行拱手说道。 “嗯,具体怎么做,我这里有交代,你且先收好。”,公输盘从自己的桌案上抽出一卷锦帛交给赵行。赵行也没有马上拆看,只是将其藏于袖中。 “我还有不明。”,赵行躬身问道。 “讲。” “只是将此童带走,赵行依上柱国安排即是,为何要我连同带走小公子?”,按照老黄事前和赵行先行的吩咐,公输盘是要他赵行连小公子公输瑾一同带走。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因为,他们必须在一起。”,公输盘冷冷的说。赵行嗅到其中或有蹊跷,当下不敢多言。 “老黄,叫厨房给两个孩子做些平日爱吃的吃食,端了去吧。”,公输盘又吩咐老黄道,老黄瞅了瞅脸色有些黯淡的老叔公,点了点头,推门而出。 次日,老黄驾着一车来到城郊,眼看四下无人才停了下来。一人从车内掀帘而出,正是赵行。老黄头又朝车内望去,公输瑾和梗凉正熟睡其中。 “你下手真够狠的,这没个半日,他俩怕是醒不了。”,老黄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上柱国筹划深远,赵行承此重任,不得不慎。”,赵行冷冷的说。 “给你的密信你看过了?”,老黄问道,赵行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一点波澜。 “老叔公还有话要我带给你,你且听着,那锦帛你需妥善收好,那可是两个孩子今后的性命所在!”,老黄严肃的说。 “必不负上柱国所托。”,赵行坚定的说。 “走吧,三年之后,还是此地,我到此处来接应你。”,说罢老黄拱手作揖,赵行略略回礼,牵着马车向远处的山道上走去。 迷迷糊糊中梗凉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缚住,嘴里还塞上了布团,怎么挣扎都解脱不了,更诡异的是,他看到公输瑾竟然躺在身边,也是手脚被牢牢束住。梗凉惊慌之下,不免一阵折腾,他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在上柱国府做他的小厮,怎么眨眼功夫,自己就被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要是你,现在就老老实实的呆着,节省些体力。”,只听一个冰冷的生意传入耳中,一道光射入车厢内,梗凉费劲的扭头望去,这不是那面目狰狞的赵行是谁。梗凉想要喊叫,无奈嘴里塞满了布团,他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哼!有你的苦头吃。”,赵行冷哼一句,又盖下车帘,继续牵着车赶他的路。 梗凉又挣扎了一阵,实在是再没有了力气,身子渐渐是软了下来。 突然,他觉得背后什么东西顶了自己一下,他急急的扭动了,好让自己可以翻身。好不容易翻了过去,竟是一头撞在身旁公输瑾的脑袋上,一阵生疼!原来这时候公输瑾也是醒了过来,正挣扎着仰起头,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两人这时都不能说话,梗凉急得满头是汗,竟是自己也要哭了出来! 两个孩子哭了睡,睡了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车终于是停了下来。赵行钻进车厢,竟是一手一个夹在腋下把梗凉和公输瑾提溜了下来。 梗凉只觉得身边乌漆嘛黑一片,粗粗看去,像是被绑进了一个深山老林子里,此刻心中的恐惧更是增大了不少,这赵行不是老叔公的部下么?怎么今番要加害自己,更可怕的是,怎么连小公子都绑了来? 赵行就这么抓小鸡似的拎着两个孩子大概走了两三里路,前方山坳拐角深处,终于出现了一座闪着微弱灯火的茅舍,看来那就是他的目的地了。 赵行走到茅舍旁,一个佝偻伸屈的老奴立刻迎了上来,赵行将还没醒过来的公输瑾递给了他,只见他费劲全力的接过公输瑾后,亦步亦趋的朝茅舍内抱去。赵行自己却是提着梗凉朝茅舍背后更深处的竹林走去。 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赵行终于将梗凉放在了地上,摸出一把匕首揭开了束缚住梗凉的绳索,又拔掉了梗凉嘴里的布条。 梗凉踹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望着面前这个黑夜中愈加恐怖的人,不敢说一句话,因为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感觉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生畏的寒气,这种感觉他似乎在哪里感受过,在那里呢?对了!是老营寨里的死人啊!每年老营寨里都会死掉有一些人!每次梗凉接近将死之人,或者尸体的时候,就会有那种冰凉彻骨的感觉!而现在,那种感觉又来了,梗凉双手不禁抱紧自己的胸膛,周身上下都发起了抖来。 “我叫赵行,是上柱国将你交给的我。”,那人终于开口了,可是言语间依然是那股可怕的寒意。他会杀了我的,他杀了我的!跑!必须要跑!梗凉脑中浮现出逃命的想法,想到这里,梗凉狠狠的一咬牙,使劲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转身拔腿就跑。 赵行脸色微变,竟还能用强使力?没等梗凉跑出十丈远,赵行手掌一翻,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件从他指尖瞬发而出。梗凉只觉得什么硬物砸在自己小腿关节上,扑通一下就摔了狗吃屎。 梗凉虽然腿上吃疼,仍是想要继续爬起来逃跑,只听脑后一阵阴风,那赵行身形一动,须臾间就骤然来到梗凉身边,单手一提,就拧着梗凉的衣服把他提在半空,又是随手一抛,竟是将梗凉抛出了数丈之远。 梗凉“啊!”的一声惨叫,当下就被摔进了一处足有三丈的深坑。梗凉还想挣扎,只听“哐当”一声,一道铁栅就盖在了深坑之上。 “不想死,就不要想着逃。”,梗凉只听到上面传来赵行的声音,偏偏此刻阴风大起,一道闪电打了下来,打的梗凉震耳欲聋,这下梗凉整个人都彻底瘫软了。 又是几道闪电劈下,每一下,梗凉的身体的身体都跟着颤抖不已,他只得四仰朝天的望着铁栅外的天空,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暴雨,落了下来。 章十八 死境获生 【尺鉴】鹰隼房:大奉国情报与执行机构,分鹰房和隼房,行事隐秘,职司各有不同,由上柱国公输盘建立,把持至今。 耿凉被赵行丢下深坑之后,四下除了风雨之声就再也没有了其他,暴雨扑打在耿凉的身上,让他感觉到寒冷异常。一开始耿凉还试图呼救,可没折腾多久,饥寒交迫的耿凉就彻底倒在了泥泞的深坑之中。是啊!在这深山老林里,又如此的风雨交加,怎么可能有人听到自己的呼救呢。 耿凉蜷缩着身体,尽量让自己贴近坑洞的边缘,好让雨水少一些扑打在自己身上,可这几乎是无济于事,他想到了爷爷,想到了老叔公,甚至还想到了公输瑾,“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他喃喃的说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风雨声渐渐停止,天色也凉了起来,耿凉蜷在角落里,几声布谷声将他叫醒,他努力的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头脑有些发热,嘴唇异常的干裂,嗓子也像是被火撩过一样疼痛。 “水…水…”,耿凉口渴难耐,挣扎着扑在地上,昨夜的暴雨在坑内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他也不顾着水赶紧不干净,用手捧起来,大口大口的往自己嘴里浇。耿凉听老人们说过,人可以不吃饭几天都不会饿死,但是没有水,很快就会渴死没命。 突然地面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穿到坑洞内,那像是人的脚步声,耿凉赶忙用尽力气,贴着墙壁站了起来,他想喊,可是喉咙的剧痛只能让他发出“啊..啊..啊”的嘶声。 只见一个苍老的面孔出现在坑洞上方,这人耿凉见过,这就是之前茅舍前那个老奴一样的人。耿凉像是见到救星一样的又抓又挠,试图让自己可以爬上去一些,忍住剧痛喊了两声:“救…救..救我…”。那老人就像听不懂耿凉的话一样,只是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自己的嘴巴,一边晃头,一边发出“啊..依..呀”的声音,耿凉登时心凉半截,这人是个又聋又哑的。 只见那老人绕着坑洞仔细查验了一番,根本没有搬开铁栅栏救他上来的意思。仿佛心满意足一样,聋哑老人绕了几圈后,终于对着坑里的耿凉招了招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耿凉,也不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就转身离开。耿凉一屁股坐回地上,大口大口的揣着粗气,现在那老人虽然没打算放自己,但至少有人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里,而且他似乎也没有打算弄死自己,这让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了点希望。 “我得活着,我得活着…”,耿凉这么想着,巨大的饥饿感一阵一阵的向他袭来,水的问题暂时还可以解决,那坑里的积水足够他支撑一段时间,想到这里,耿凉艰难的爬到坑边,又是轻啜了一小口。可是吃的呢?没有吃的自己的体力也无法保证,耿凉突然想到赵行之前对他说的“我如果是你,现在就节省些体力。”,心中顿时懊悔不已,这个赵行一定是早就预谋好要囚禁自己!早知如此,自己宁愿一直昏厥过去,也不会那么的挣扎。耿凉四下寻找着,有草根么?哪怕是草根树皮也行啊,自己什么都不吃是绝对撑不住的!眼泪在此刻涌了出来,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不顾一切的翻找起来,他甚至用手去挖那坑底稍微松软的泥土,挖着挖着不禁眼前一亮!一根粗壮如筷子一样的蚯蚓,正露出一截身子在泥土中扭动!耿凉不顾一切的继续刨开泥土,一手将这条蚯蚓摁住,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想到这里,耿凉眼睛一闭,讲那条蚯蚓放入嘴中,大口大口的嚼着,那滑腻腥臭的感觉,瞬间在他嘴里炸开!强忍着恶心,耿凉喉头一哽,讲那蚯蚓送入五脏庙中。 这坑洞极深,耿凉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的,况且上面还有个看起来就极重的铁栅栏压着,他努力的抬起头来,也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日头在一点点的偏移,他只能用黑夜白天来计算着时间。神志还清醒的他算了一下,这应该是被他丢进来的第三天,除了那聋哑老人来看过他几次之外,他就再也没见过别的人。耿凉渴了就喝点水坑里屯下来的泥水,实在饿急了,就到处翻找,运气好能挖到点蚯蚓,逮着个蟋蟀之类的,运气不好就是徒劳无功的累瘫在地,自己仅剩下的一点求生意志也消磨殆尽。 “耿凉!梗凉!你醒醒!”,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坑上面传下来,本已昏睡过去的耿凉一个激灵陡然惊醒,是公输瑾,是公输公子! “公子!公子救我……”,耿凉努力的喊到,生怕自己的声音太小了公输瑾听不到。 “你别急!我想想办法!这太重了,太重了我搬不动!”,公输瑾一边喊着,一边努力的想要搬动那铁栅栏,无奈这东西就像生根了一样,公输瑾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挪动不了分毫。 “耿凉!你等我,等我!”,公输瑾眼看弄不动,急急忙忙的跑开,寻了一根手臂粗的树棍,又搬来的个大石头,想要用这树棍把铁栅栏撬开。 公输瑾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要撬动那铁栅栏,脸色已经涨的通红,只听“啪!”一声脆响,那树棍吃不住力,竟然应声而断,公输瑾自己也是一头撞在地上,顿时擦破了脸皮,鲜血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耿凉,耿凉怎么办啊,我搬不动…..”,公输瑾爬着来到坑边,喊着喊着眼泪鼻涕就跟着流了下来。耿凉在坑里也是挣扎着坐了起来,背靠着墙壁,望着上面痛哭流涕的公输瑾,他知道现在自己想要活下来,那就只能靠公输瑾,他不能慌,得想办法。 “你有吃的么?我…..我饿…”,耿凉昂着头,哽着脖子对公输瑾说。“吃的?吃的…吃的…有的,有的!你等我,我去取吃的。你别死…别死啊….”,公输瑾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他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自己和耿凉前几天还在府里有说有笑,怎么转瞬间就被人绑到这深山老林来了,如今一起被绑来的耿凉被丢进这坑里,半死不活的样子,由不得他心里不害怕。 耿凉强打精神,抬起一只手好让公输瑾看到,又轻轻的锤了锤自己的胸口,表示自己还撑得住。他还想说点什么,可是真的没有更多的力气。公输瑾在上面看的真切,明白了耿凉的意思,又是叮嘱了几句,起身扭头就跑。 公输瑾被抓过来的这几日,白天赵行都不在,也不要知道干什么去了,只有这个聋哑老头陪着他,给他烧水做饭,倒也没难为他。公输瑾想过逃跑,可是转了一圈发现这是个深山老林,自己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实在也不敢乱跑,这可能也是没有一直绑着他的原因。公输瑾虽然胆子小,但好在也是非常机灵的一个孩子,他发现这聋哑老人没事的时候老是往茅屋后头的林子里钻,每天都要去个两三次,也不知道那后面林子里到底有什么。今天,那老头又往林子里去了,这一次他终于鼓起勇气,远远的跟在那聋哑老人身后,想要看看他到底是去哪里。一路上他大气都不敢出,只见那老人七拐八拐的进了一个山沟沟,突然就站定了下,似乎在朝地下看着什么。公输瑾等那老人走了之后,蹑手蹑脚的来到刚才的位置,眼前的景象让他惊的大呼小叫起来,这不是梗凉么! 公输瑾一路往回跑,一路摔跟头,如今他也顾不得疼了,耿凉在那深坑里眼看着就要没命,自己必须得想法子救他,搬不动那铁栅栏,那就先找点水,找点吃的,怎么也要先让他活下来!想到这里,他的脚步又加快了。公输瑾跑到茅屋外,谨慎的先看了看四下的情况,赵行和那聋哑老头似乎都不在,他这才安下心,急匆匆的冲进茅屋边上待建的草屋厨房,他上窜下跳的好一阵折腾,终于在灶头上,一个盖着的斗笠下,发现了一张吃剩一半的饼。他干忙把这半张饼塞进怀里,又取了墙上挂着的一个竹水桶,接了一小筒清水,然后甩开腿朝树林深处奔去。 “给你饼,饼!”耿凉扑在坑前,掏出饼就朝着梗凉扔去,又把那竹筒找了根藤,拴好递给耿凉。 梗凉此时真的饿急了,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生哭了出来,抓起那饼就狠狠的往嘴里塞,这可是救命的饼啊!公输瑾见到耿凉哭的凄惨,自己也是忍不住,两个孩子竟然是一个坑上面,一个坑下面,比谁哭的更厉害,这本来寂静的林子一时间竟然鼓噪了起来。 “余老,你觉得这两个孩子能行么?”,林中深处,一个中年和一个老人并肩站在一起,正是赵行和那聋哑老人! 那聋哑老人默默的点了头,用手指了指深坑的方位,又指了自己的胸膛。 “你的意思是,他们能成过命的交情?”,赵行又问。 那聋哑老头又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好吧,本来我也不报太大的期望,但是上柱国所托,我必尽全力,这几日就请余老帮我照看着她们,我还有些事要做。”,赵行转过身对那聋哑老头作揖致意,老人没有再做任何表示,只是笑意盈盈的又望向那两个孩子的方向,而赵行此刻已经是鬼魅一般的消失在林间。 章十九 贱若蝼蚁 【尺鉴】鹰隼房:大奉国情报与执行机构,分鹰房和隼房,行事隐秘,职司各有不同,由上柱国公输盘建立,把持至今。 公输瑾回到茅屋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暗,他猫在篱笆外的角落向里望去,只见到拿聋哑老人在庭院里进进出出,并没有看到赵行的身影。 那赵行不仅是人长的声的令人望之色变,一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质也是阴骘至极,就算公输瑾知道他是自己爷爷的部下,也不敢和他多说一句话,更何况自己和梗凉究竟为何被他绑到这里来,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真实的目的是什么。反倒是这个聋哑老人,虽然和赵行是一伙的,但是几日下来倒是队他公输瑾没有任何的冒犯,甚至隐隐中还透着关心之色。 “可惜他是个又聋又哑,不然可以问问他。”,公输瑾心里这么想着,这时候他的脚都有点蹲麻了,趁着老人没留意,他赶忙溜回了屋内。 不一会儿,老人走进了屋内,一眼就看到了床边坐着,显得无所适从的公输瑾。只见他指了指公输瑾又指了指厨房的位置,示意他可以去吃饭了。公输瑾见他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偷饼的这件事,赶忙匆匆跑去隔壁厨房,还好他没有发现自己找到了梗凉的事。 公输瑾来到厨房,揭开锅盖,一股扑鼻的香起钻入鼻中,今天的晚餐竟然是一只烧鸡!好几天没见过荤腥的公输瑾顾不上那烧鸡还烫手,竟是捧起来一口咬了下去,顿时饱满的油脂香气充满了他的口腔!这味道竟然不比府上的大厨做的差! 两三口下去,公输瑾嘴里就塞满了鸡肉,可是手捧着烧鸡的他突然愣住了,他脑海中突然想起还困在深坑里的梗凉,他现在肯定又饿了,坑里面又那么的潮湿,他现在肯定还很冷。想着想着,豆大的泪水又从公输瑾脸上流了下来。 公输瑾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聋哑老人并没有跟过来,整个厨房静的只能听到自己啃鸡骨头的声音,他抹了一把眼泪,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接着把心一横,把那烧鸡的两只肥大的后腿给掰了下来,又从厨房里找了张荷叶,把那两只鸡腿裹着的严严实实,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荷叶包塞到贴身处。 一整夜,公输瑾都没有睡好,他小心心的侧躺着,生怕怀里的鸡腿被自己压坏,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只要那聋哑老人一离开,他就去找梗凉。 第二天,趁着聋哑老人出去的机会,公输瑾又急急忙忙的往树林里钻。 “吃吧!接着!”,公输瑾把荷叶包扔给坑下面的梗凉。梗凉这会儿正饿的发慌,昨天的半张饼虽说是救了他的命,可奈何半张饼哪里吃的饱啊,如今公输瑾又给弄来吃的了,他连忙打开荷叶包,两根烧鸡腿出现在眼前!梗凉此刻高兴的就像是上了天,抓起一只就往嘴里塞! “这...这是哪里来的?”,梗凉啃完一根鸡腿才想起点什么,抬起头来问公输瑾,这鸡腿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会不会有微信?梗凉心里也十分替公输瑾担忧。 “昨天那老头给做的,我偷偷藏起来的,你快吃吧,他没发现我!”,公输瑾略带兴奋的说,某种意义上来说,悄悄给梗凉送东西吃,是他第一次做贼,他一边说,还一边紧张的朝周围张望着。 “你千万小心,他们好像不打算放我出去。”,梗凉还是叮嘱了一句,又低头赶紧啃另一只鸡腿。 “我在周围转过了,真的不知道这是哪里。”。公输瑾说着心里的事。 “嗯....他们没绑你,又给你吃的,你别乱跑,他们应该是老叔公的人,不会害你的。”。梗凉边吃边回话。 “可是赵行为什么抓我们?还要把你关起来呢?”,公输瑾不解。 “这..这我也不知道...”,梗凉这时候已经吃完了两根鸡腿,举得有些不妥,又就地刨了个小坑,把吃剩的鸡骨头给埋了起来。 “你赶紧先回去吧,别让他们发现你知道我这里。”,做完这一切,梗凉抬头对公输瑾说。 “嗯,嗯!那我明天再来,给你带吃的,你可坚持住,我再想办法,想办法救你出去!”,公输瑾点头如捣蒜,老实说,他觉得自己不如梗凉,如果换了是自己被关在下面,自己可能早就撑不住了,他心里明白,梗凉的主意要比自己大很多。 “好,你一次不要带太多吃的,容易被发现,一天只能来一次,如果机会不好,就不要来,记住了么?!”,梗凉心里拿定了想法,只要公输瑾能给自己搞来吃的,那坚持下去就问题不大,但是现在最怕公输瑾被发现,如果脸公输瑾都被关了起来,那恐怕自己的大限就到了。 接下来的好几日,公输瑾确确实实的听了梗凉的话,每次吃饭的时候,只是悄悄的藏下了一点食物,绝对不敢多拿。出来找梗凉的时候,也是瞅准了老人没留意,或者出去的时间,一切都进行的稳稳当当,只有一点另他感到疑惑不解,那就是赵行去哪里了?一连好几日都没有见到他了。他公输瑾是什么身份,乃是大奉国上柱国公输盘之长孙,是他整个公输家族今后的命脉所在,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赵行绝对没有把自己抓来后就不管不顾了的可能。 这一日,公输瑾起了大早,他隔着窗缝看到那聋哑老人出了院子,远远的看他走进山里,他就像往常一样朝着茅屋后的树林跑去。 “站住。”,一声呵斥从公输瑾的背后响起,那声音听起来冷冰冰,可不是多日不见的赵行还能是谁?公输瑾心下一惊,手里捧着的荷叶包也落在了地上。 “去哪里啊?”,赵行缓步向前,公输瑾只感觉自己双腿发软,就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呛啷”一声,一柄寒光透体的利剑扎在落到地上的荷叶包上,只见那赵行挑起荷叶包,手腕轻轻一抖,那荷叶包就散了架,里面零七八碎的食物也散了一地。 “我说那孩子怎么这么些日子还没死,原来是你偷偷送东西给他。”,赵行一边说,一边凶狠的扫了公输瑾一眼。 “你!你是我爷爷的部下!你...你为什么抓我们?!”,公输瑾虽然内心十分害怕,可事已至此,他告诉自己不能再退缩,实际上他也早暗下决心,只要赵行回来,他就要问个清楚,此刻的他把心一横,用自己还能发出的最大声音质问道。 “为什么?因为这个可以么?!”。赵行怒目看向公输瑾,手里的剑望前一递,顶在了公输瑾的眉心。 公输瑾向来时一样,又被赵行像提小鸡儿一样的提在手里,他此刻是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他觉得自己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压制着,就连开口都困难。 “狗日的!你放开他!”,赵行将公输瑾丢在坑洞上方的铁栅栏上,一脚踩住他的背心,下面的梗凉立即发现情况不妙,竟然破口大骂起来! “啊!”,公输瑾一声惨叫,原来那赵行并没有理会梗凉,只是脚上一发力,一声脆响,那公输瑾竟然是被踩断了臂骨! 梗凉心中恐惧陡增,这赵行竟然对公输瑾下如此重手!赵行给他的感觉一直都不好,就算离着两三丈的距离,他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那种死人才有的冰冷气息。 “你....你怎么才能放过公子?”,梗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前他认为赵行就算会杀了自己,但也不会加害公输瑾,不过从现在他对待公输瑾的方式来看,他绝对不会善待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赵行眼中一凝,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愈加深重,梗凉死死的咬紧牙齿,好像只要稍一松气就会被那阴骘的气息逼到昏厥一样。 “本就没打算留你,你本也早该死了,如果你自己动手,我可以暂且善待公输瑾。”,赵行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抛给了坑里的梗凉。 梗凉颤抖的从地上捡起来,打开瓶塞,里面滑出一颗红色的药丸,他不禁心中苦笑,虽然莫名其妙,但是自己这次看来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梗凉抬起头望着高高再上的赵行。 “你不过是蝼蚁,他的命却比你值钱。”,赵凉冷冷的回道,言下之意,只要梗凉肯自我了断,那他就会对公输瑾好一些。 “不...不!梗凉你不要听他的!”,被踩在脚下的公输瑾用尽力气朝梗凉疯狂的喊道,剧痛已经让他俊秀的小脸扭曲狰狞起来。 “是啊...我本就该死了,是老叔公救了我们寨子,是公子给我送吃的保住了我的命...”,梗凉心里想着,双腿也不再倔强,竟是颓然的跪在泥地了,自己从小在老营寨里过苦日子,见过了太多是生离死别,他也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怎么样死去,那时候的想象的景象,也不会比现在好到那里去了吧?自己这样赖活着真的有意义么?自己是贱命一条,也许自己死了,赵行真的会对公子好一些吧? “你答应我的!”,梗凉不做他想,就势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我走了爷爷,我走了老叔公,我走了...公输瑾。 “不!”,公输瑾凄厉的惨叫在耳边回荡,梗凉不忍心去看他,只是将那红色药丸丢入嘴中,喉头一梗,那东西顺着喉管就落入了腹中,他只觉得片刻之间,天地变色,混沌一体,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轻飘飘的随风荡开。公输瑾的呼叫声也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这是要死了么? 章二十 与子契阔 先祝大家61节快乐啊!先说明下我写这本书是想了很久,除了兴之所至,也是想磨磨自己的性子,看到这本书的朋友们,那就是缘分,感谢你们的耐心阅读,我会继续努力,将我心里的故事好好的展示给大家。 另外本书时间线是交错设计的,建议大家关注章前的【尺鉴】,这是线索注脚,也是时间线注脚,意思是,看到相同的【尺鉴】,那就和之前对应的【尺鉴】有很重的线索或时间上的联系,方便您回忆情节,接上剧情。本人笔力有限之处,还清大家多多指点担待,拜谢。 【尺鉴】鹰隼房:大奉国情报与执行机构,分鹰房和隼房,行事隐秘,职司各有不同,由上柱国公输盘建立,把持至今。 “小小年纪,顶的住这药性,你也算是奇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梗凉耳边响起,本已飘飘然没有知觉的他,忽然又渐渐醒转过来,只是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边的景象依然是那么的虚幻,像是实体,又像不是,至于到底是怎么样的景象,他自己也很难描述清楚。 “好了,不用看了,你现在是在我的法门内景之中。”,之见刚才那个苍老的声音越来越近,一道佝偻的身影从层层薄雾之中显现出来,那就竟然是那个聋哑老人,他怎么会说话了!!! “你想干什么!”,梗凉一个激灵从地上暴跳而起,不过转瞬之间,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有异常!自己的身体仿佛是烟雾一样,飘摇不定,自己的手臂,双腿,甚至整个身躯都在诡异的,就像是水纹一样的晃动! “我劝你别动,虽然是在我的法门内景之中,你这么乱动,怕是老夫也保不了,落的个烟消云散。”,那老人闷闷的说。梗凉虽然听不明白什么法门内景,什么烟消云散,但听到他这么说也不敢再乱动,只见本以有些飘散不定的身形,又缓缓的聚拢而来,渐渐凝成了完整的人形。 “好,保持心境,坐下里听我说。”,老人走到梗凉面前盘膝而坐,似乎并没有伤害梗凉的意思。 “你...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梗凉学着样子,缓缓的盘腿坐了下来,这次自己的身子并由散开的意思,他内心稍稍的定了定神。 “告诉你也无妨,其实你现在和公输瑾那小子如今的境遇,都是上柱国的意思。”,那老人清清淡淡的说,看起来并不是想骗自己,梗凉这么想着。 “可是老叔公,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自己的长孙?”,梗凉问道,这些天,他大致也猜到几种可能,要么是赵行叛变,背叛了老叔公,所以抓了公输瑾位人质,可是这解释不了为什么连自己也抓了?就算是下手的时候刚好撞见自己和公输瑾在一起,也大可以将自己一杀了之,根本不至于大费周章的把自己也抓过了,并且囚禁起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一切都是老叔公的安排,可这也解释不了,如今自己和公输瑾的处境,更何况公输瑾刚刚就在自己的眼前被赵行废掉了一条手臂!这也切都不寻常,太不合常理了! “哦?害你们?你要这么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利与弊,以上柱国之能,岂是你我能参透的?”,那老人悠然自得的说。仿佛自己的说法是顺理成章。 这下梗凉无语了,这不是加害自己和公输瑾是什么?两人被莫名其妙的绑走,自己差点被囚禁致死,公输瑾重伤,现在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老叔公的安排?当真以为我只是个孩童,什么都不懂么?? “赵行也真是的,虽然他有他的道理,但是老夫可见不得你们一个挨饿受冻,一个重伤断臂。”,那老人摇头晃脑的说着,梗凉心里一酸,被这么一说差点眼泪掉了下来。 “我叫余千悯,千万的千,怜悯的悯,你可以叫我余老。”那老人继续说道,梗凉赶忙抬起了头,这老人和赵行的感觉不同,他身上完全没有赵行那种肃杀阴骘的气息,相反的是,他身上仿佛有种醇和温润的味道。 “你...你不是聋哑人么?”,梗凉放下一丝戒备,谨慎的问道,这老人明明是又聋又哑,可是现在他就坐在面前,还根自己说了这么多,这怎么可能呢?难道之前都是演戏? “方才我已经说过,你现在是实在我的法门内景之中,老夫在现实的外景中,确实是又聋又哑,但是在这内景之中,却是可以随我心意。”,余老缓缓的说。梗凉还是听不怎么懂。 “我这么和你解释把,其实我是个行医之人,这世间万物百草,都有他的功效,我只是配上一副秘药,就可以另人的躯壳不死,灵魂出鞘,这样我的灵魂就可以和服药之人的灵魂做言语上的交流,而刚才赵行给你的并不是什么毒丸,而是我配置的秘药。”,老人清了清嗓子,郑重的解释道。 “那赵行刚才并不是想杀我?只是想让我服药?”,梗凉惊讶的问道,刚才赵行逼自己的服药自尽的情况还历历在目,若不是他踩断了公输瑾的手臂,又威逼自己,梗凉是决不肯如此轻生的。 “那倒也未必是完全不想杀你,我这药,药性极烈,寻常人吃了轻则昏厥不醒,重则穿肠肚烂,能活着与我做这内景相见的人,那是少之又少,我也是奇怪了,你一个小小少年,居然能够抵受的住,看来你的体质非同一般,而且与老夫确实有此一缘。”,余老戏谑着说。 梗凉登时觉得自己通体发寒,原来这药是这么的凶险,那赵行用心之狠可见一斑,要不是自己有着机缘,岂不是横死当场了? “你倒也不必多心,既来之,则安之,你今后要历的劫数可以说是刀山火海,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余老突然横眉一凝,褪去了些温润,多了一些冷厉,这看的梗凉是当下心里又开始发慌。 “既然是老叔公的的安排,那老叔公必然不是真的想要杀了我,你带我来这内景,是要告诉我什么么?”,梗凉努力整理了一下狂乱的心绪,让自己再次冷静了下来。 “哦?果然小子还是有些门道,看的出来老夫带你来必有所指。”,余老捻了捻胡须,眼神中多了些赞许。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你本来就应该知道,老夫带你到这内景来,一来是试一试的资质,有没有能力接老夫的衣钵,二来就是你告诉你上柱国的谋划。”,余老平静的说。 梗凉心中飞速的盘算起来,这余老的手段很厉害,听他的话的意思是他想收自己为徒,这当然是挺好的,至少说明自己现在很安全。可比这更重要的是,余老看来要向自己说明老叔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可更加的重要! “请老先生明示!”,梗凉心下不在犹豫,赶忙就势一跪,磕头便拜。 “哼!决断倒是挺快,虎子!来!”,不等梗凉抬起头来,余千悯单手做掌,重重的压在梗凉的天灵盖上! 只见金光一盛,好似有磅礴洪流灌入梗凉脑中,现在的梗凉被压的喘不过气,整个人的身体保持着贵子,却是不停的颤抖,他觉得连呼吸都变的局促起来,余千悯传给他的正是公输盘的影像信息,那信息里就有公输盘的一切谋篇布局,梗凉只能看,只能听,但不能说,不能动,这惊天的谋划,居然让他最终看痴了! 良久,余千悯终于是收回了手掌,梗凉也是瘫坐在地。 “上柱国也不是没有给你机会,他让我传说与你说,这件事,你可以自己选择。我也不担心你会走漏什么风声,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失去这段记忆。”,余千悯淡淡的说。梗凉现在对他的话没有丝毫的怀疑。 公输盘要梗凉做的事,现在梗凉心里是明白了,他也预想到自己将会面对怎么样的人生,可是老叔公给他的条件又太好了,他甚至感觉自己是不是有些贪婪,如果可以...如果真的可以... “小子可别太得意,就算你现在答应了,今后能不能过关还不一定。”,余千悯看出了梗凉的心动,毕竟还是个孩子,什么事都挂在脸上。 “梗凉愿意一试,报答上柱国和老先生的恩情!”,梗凉把心一横,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你还需答应老夫,就是此事暂且不可对公输瑾说起,你可明白其中厉害?” “梗凉记下了!”,梗凉心中一抿,暗下决心,就算是公输瑾,他也必须暂时线瞒着。 “好,好,好!记住老夫八个字,与子契阔,重誓不表!”,余千悯爽朗的说道。 与子契阔,重誓不表! 与子契阔,重誓不表! 与子契阔,重誓不表! 与子契阔,重誓不表! ............. 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梗凉的眼皮就像是打架一样,再也支撑不住,眼前逐渐一片黑暗。 ........ “梗凉!梗凉!你醒了,你醒了啊!!!”,不知过了多久,梗凉耳边忽然传来了公输瑾的声音,他努力的睁开眼睛,趴在自己的面前的不是公输瑾是谁? “我...我是怎么了?”,梗凉只觉得自己全身乏力,想爬起来却是动弹不得,想说话却是口干舌燥,异常的难受。 “你别急,我给你弄点水喝!”,公输瑾转身跑到桌上,端来一碗水,讲那碗口努力的递到梗凉唇边。梗凉这才发现,原来公输瑾被踩断的那只胳膊,如今已经绑上了木块和布条,而且显然现在还是生疼,这从公输瑾龇牙咧嘴给他喂水的表情就看的出来。 “我们...我们是怎么得救的?”,梗凉自然不可能多说什么,但是这一切也变化的过于突然。 “就他,他救的我们。赵行见你晕过去了就走了,是他把你拉上来,还给我上上的药。”,公输瑾朝着屋门口怒了努嘴,梗凉顺着看过去,只见余千悯正好端着一些吃食走进屋子来,他把食物放在桌上,指了指桌上,又指了指梗凉和公输瑾二人,示意醒了就来吃点东西,依然是一副又聋又哑的样子。 梗凉挣扎的坐了起来,轻轻推开公输瑾,他现在受伤,而且主仆有别,他可不想因为自己让公输瑾疼的龇牙花儿。有那么一出神的片刻,梗凉的视线又对上了余千悯,老人的眼神和内景里的一摸一样,梗凉脑海重中又浮现了内景里最后出现的那八个字,与子契阔,重誓不表! 章二十一 桃花深处 【尺鉴】鹰隼房:大奉国情报与执行机构,分鹰房和隼房,行事隐秘,职司各有不同,由上柱国公输盘建立,把持至今。 朝露浸润着耿凉的发梢,这一日他起的很早,自己一个人蹲坐在茅舍外的庭院之中。这是他被救下的第五天,自己被困时落下的伤痛也好了大半,只是这几日余老没有对他做过什么表示,那可怕的赵行也并没有回来。 “耿凉…..你起这么早呢。”,只听背后有人叫他,耿凉转身望去,是公输瑾睡眼惺忪的样子正望着他。 说来也是奇了,公输瑾被赵行踩断了手臂,按理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是在余老的照料下,现在公输瑾已经是摘掉了夹板,甚至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了,这余老的医术向来是高深莫测。 “耿凉,你说咋们还能回去么?”,耿凉没有回公输瑾的话,公输瑾也不恼,只是走到近前,也学着耿凉的样子蹲坐下来。俩人并肩坐着,没什么言语,各自惆怅。从被抓,到被救,再到现在困在这小茅屋里,前前后后也快半个多月了,虽然似乎现在并没有什么危险,可今后到底会怎样呢? “耿凉!耿凉!你看那是谁?!”,公输瑾突然神经紧张起来,抬手指着远处的山道说。耿凉眯眼望去,心想公输瑾的眼神儿可真好,确实在大老远处,有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黑点在移动。 “你看的清楚么?那是个人?”,耿凉问道。 “嗯,是个人,但是看不清楚脸。”,公输瑾回答道,尽管如此,他还是站了起来,仔仔细细的观察着。他自从被抓来后,除了耿凉、赵行和那聋哑老人,他就没有见过其他人。 “梗…凉,好像…好像是赵行回来了…”,望着望着,公输瑾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期待雀跃,渐渐的变成了煞白,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断臂,整个人都有些蜷了起来,那钻心彻骨的疼痛似乎又发作了。 耿凉见公输瑾被吓成这个样子,赶紧把他扶住,公输瑾的身形才稍稍的站稳。耿凉现在内心暗暗的打鼓,按照余老在内景里对他说的,这一切都是老叔公的安排,那就算赵行是个凶恶之辈,也不能对他们两个痛下杀手,可是这一切还不能对公输瑾多做解释,该说的赵行自然也会说。 赵行行进的速度很快,没多久的功夫,就已经来到茅屋不远处,耿凉挺直了脖颈子,站在原处看着这煞星走来,而公输瑾此时已经是站立不稳,得半边身子倚在耿凉身上才能勉强不摔下去。 “哼,没想到你命倒是挺大的。”,赵行来到近前,就在丈外停止脚步,冷冷的说道。耿凉虽然倔强,但还是被赵行给死死的镇住,这赵行行事凶残诡异,谁知道他又会对自己做什么疯狂举动呢。 “你不能伤害他!”,公输瑾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指起身来,用身体挡在耿凉前面,一边对着赵行嚷嚷,一边喘着粗气,显然是极其的难受。 “哦?”,赵行只是轻叹了一声,目光则是绕有深意的盯着耿凉、“这下子怎么人人回互,上柱国想安排他做那件事,余千悯想收他为徒,现在就连小公子对他也是如此看重,此子……有点意思了。”,赵行心里这么想着。只见他身形一动,几乎是眨眼之间就从两人所战的位置掠过,直直的走向茅屋。 “用不着这么看我,我只是奉上柱国之命行事。”,赵行踏入茅屋的那一刻,突然说出这么一句。 公输瑾听的真真切切,这是爷爷的安排?这怎么可能?抓了我们两个,一个囚禁,一个断臂,这能是爷爷的安排?百思不得其解的公输瑾望向耿凉。 “恐怕…他说的是真的。”,耿凉想了想,这样含糊的对公输瑾说道,他还不能告诉公输瑾一切。 “这不可能,爷爷怎么可能这样对我们?”,公输瑾显然根本想不通。 “他虽然对我们极狠,但是真的杀了我们么?又拿我们要挟过什么么?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这可能真是老叔公的安排,虽然……”,耿凉略一思忖这样说道。 公输瑾听耿凉这么分析也是沉默了下来,这事情发生的毫无征兆,甚至是毫无下文,抓自己要做什么,干什么,有什么目的,完全都没有合理的逻辑,他现在内心开始有点动摇,他在上柱国府上耳濡目染的听过爷爷很多事迹,有光辉的,也有一些他不明白的,但爷爷绝对是运筹深远的。 “如果他是骗我们的呢?”,公输瑾还是难以说服自己相信这是真的。 “他用的着骗我们么……”,耿凉苦笑着说,他们俩已经见识过赵行的残忍手段,确实是范不着欺骗两个孩子,赵行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两只蚂蚁一样简单。 “谋划什么呢?进来!”,只听茅屋内一声呵斥,正是赵行在里面叫他们二人,两人犹豫了一下,没敢反抗,小心翼翼的朝屋内走去。 耿凉和公输瑾走进屋内,只见赵行板着个脸,冷冰冰的端坐在床榻上,余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屋子寻了个位置坐下,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跪下!”,赵行突然爆喝一声,身上的阴冷之气随之猛涨,耿凉和公输瑾两人登时双腿发软,立即就站不住了,噗通两声接连跪倒在地。 “公输瑾。”,赵行喊道,公输瑾吓的向后缩了缩。 “把你的衣服脱了。”,赵行接着说。公输瑾吓的哆嗦着手去试图解开衣襟,这是时候他穿的还是自己在上柱国府里穿繁复华服,平时都有小人小厮伺候着,让公输瑾自己拖简直是有点难为他。耿凉在一盘看的着急,赶紧去搭把手。 好一会儿功夫,公输瑾才脱的只剩下贴身内衣,边上一直坐着没动静的余老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两套麻布粗服,递给了两人。 “你也换上。”,赵行又对着耿凉说。耿凉本来就穿的破破烂烂,之前被丢进坑里,如今更是显得污浊不堪,这套麻布服装,反倒是比现在身上这套破烂好太多。 两人换好衣服,继续跪着,本来他们身形就差不了多少,这换上一模一样的粗布衣后,竟然有点师兄弟的意思了。赵行和余千悯对视了一眼,没有过多的动作。 “你们听好了,上柱国既然把你们俩个交给了我,那如果你们想活命,在我这里就没有什么公子,也没有什么下人,没有上柱国的长孙,有也没有什么老兵的心头肉!你们从今日起,你们两个同吃,同住,同睡,谁有半点怨言,我打断谁的腿!”,赵行厉声训诫到,梗凉和公输瑾连忙扶地称是。 公输瑾自从见到这个赵行后,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话,而且这话里的意思,难道是说,现在自己和耿凉就归他管了?其他的他还将信将疑,可是赵行说不听话就打断腿,这个他绝对相信! “随我来。”,赵行站起身来,迈步出了屋子,耿凉和公输瑾紧随其后,余老也跟了出来,四个人朝着密林深度走去,行了一炷香的时辰,就来到了一处断崖之下,前面并没有路了。 “余老,请。”,只见赵行回身对走在最后的余千悯微微一揖,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原来他姓余。”,站在一旁的公输瑾凑到耿凉身边小声的说。耿凉只是微微点头,去过余老法门内景的事,他现在肯定是不能说。 只见余千悯上前几步,来到崖璧前,一只手摸索着石壁,好像在寻找着什么。突然,余老猛的一发力,一掌击向崖壁一处,他整个手掌应声陷入石壁之中,又是发力往回一拽,一个拴着铁链的铜环被他拽出,接着余老脚下发力,竟然是拽着那铜环倒飞数丈!耿凉心里大惊,余老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想到之前余老说要收他为徒,不禁内心窃喜。 那铜环被拽出,两边石壁之上的碎石灰尘纷纷落下,崖壁上竟是轰然霍出一道暗门,耿凉和公输瑾连忙退后两步,免得被石块儿砸到。 “走吧。”赵行打头一个钻进了那暗门,公输瑾和耿凉紧随其后,余老最后。没走几步公输瑾和耿凉就听到背后一声闷响,显然是暗门又被关上。 一开始这暗道还挺宽敞,走了数十步就变的狭窄起来,有些地方甚至需要侧身才能通过,通道里没有光源,耿凉和公输瑾只能通过前面赵行的脚步声,和手上的胡乱摸索,才能向前移动,他俩心中都暗暗发憷,公输瑾更是走在后面,拽紧了耿凉的衣角。 又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耿凉隐隐的听到了水流的声音,那声音应该就是从前方远处传来,既然有水,那就是有暗河,暗河通向的地方应该就是出口了吧! 果然,一行人又走了二三十丈之后,前方有了熹微的光线,直到拐过一个石壁之后,眼前终于豁然明亮了起来。 天哪……这是人间仙境么?只见成片的桃林就在自己脚下,那樱红的色彩充斥了整个眼帘,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出悬崖峭壁上的洞口。 “小子,这桃花美景,尚可乎?”,突然余千悯的声音传入耿凉的耳中,耿凉登时吓了个激灵,赶忙回头望去,只见余老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却并没有张嘴的意思,他又赶忙看看赵行和公输瑾。赵行还是一副阴沉的表情,而公输瑾此刻却是被眼前的美景惊的合不拢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余老刚才开口说话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你大可以自在放心,这并不是我的法门内景,老夫那粒药丸,只要服用了,又能抵受的住的人,功效可有三年之期,这期间你我心意相通,我想对你说什么就说什么,当然你想对我说什么,也是可以的。”,余老只是继续笑眯眯的看着耿凉,这些话就像是缥缈穿音一样的传入耿凉的耳朵里。 “这秘药之法,你想不想学?”,余老还是没有张嘴,只是传音而来。耿凉心中大骇,这老人的简直是有大神通!现在也能解释为什么他和赵行就能沟通,应该是赵行也服过余老迷药的缘故吧。 “想……”,耿凉心中默念,他也不知道到底自己心说所想,余老能不能听到。 “好,好,好,既然想学,你且看那桃花深处。”,余老面露喜色,眼睛望向远方,耿凉顺着余老的视线望去… …… 树欲静,而风不止 桃花深处,欲海飘摇 …… 章二十二 狼行四野 前两天有点家事耽误了,恢复更新。 【尺鉴】双龙璧:庆国命玉,形似双龙互缠得命,天宫赐予大庆镇守国运之物,后遗失,被墨家所得。 一阵劲风刮过,原野之上的杂草纷纷付低。申刑跟着阿是那云走出了营帐,账外的野王兵卒见到申刑,渐渐围了上来,气氛也变的有些紧张起来,有些人甚至抽出了手里的弯刀。 申刑目不斜视的走着,脸上却是难掩愤懑之色,这些北地蛮夷,犯我国境,害我族人,如今自己身陷敌阵,只恨自己没有多少几个蛮子! “你就是冲杀出来的守将?”,为首的一名壮汉伸手拦住申刑。申刑只是扫了他一眼,竟是撞开拦住他的那人,径直向前走去。 那壮汉恼羞承诺,猛的拔出佩刀,直直的刺向申刑的后心。此刻申刑只觉得脑后生风,当即一个闪身险险的避过,随即又是顺势一领,竟是用了个北地人常用的摔跤动作,将那人放翻在地,那人手里的弯刀也不知道何时到了申刑的手中。这一下周围的野地士兵顿时鼓噪起来,说话间就要群起而攻。 “你们就这么没用么!这么多人,是想要杀了他么!”,只听一声大喝,走在前面的阿史那云回身来,朝着四下的士兵怒目骂到。这些士兵见到阿史那云动怒了,只好暂时退开,但仍有好几个人咬牙切齿,跃跃欲试。 “起来!”,阿史那云朝着地上被放倒的壮汉说。 “为什么要杀他?”,阿史那云眼睛眯起一条缝,继续问道。 “公主,就是他的骑兵,杀死我的弟弟!”,那壮汉单腿跪地恭敬的回答道,眼睛却向一条饿狼一样死死的盯着申刑。申刑心里却是极为平静,掀不起一丝的波澜。其实不用这人说,他也明白大概是这样的原因,但是自己是一军统领,手上的人命何止百条,千条,更何况是你们这些无耻的北地蛮夷,他申刑根本不屑。 “好,他杀了你的弟弟,你弟弟也杀了他的士兵是这样么?”,阿史那云又问。这倒是让申刑内心有些异动,看来他并没有想要袒护自己士兵的意思。 “是这样的。”,那壮汉神情一滞,似乎也有些没想到。 “既然是这样!你为报私仇,就可以背后动刀么!你们都是草原的子民!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卑鄙的草原狼!”,阿史那云朗声斥到,所有人都听的到她的声音,所以人都听的到她的愤怒。里外里围了几层的士兵逐渐散开,刚才还是群情激愤,现在则是被阿史那云斥的面有愧色。 “父王要见他,没有让我绑了他!那他现在就不是敌人,而是我的客人!谁还要在我客人面前动刀的!现在可以站出来!”,阿史那云将腰间佩刀一拔,横着架在半空。 申刑目光一凝,刀柄乃是纯金打造,上面还嵌着各色宝石,那刀刃极薄,通体透寒,显然是吹毛短发之物,而且一看就是见过血!“这刀形虽说是北地模样,但是这个工艺却…..”,申刑内心思忖着,这样的工艺水准,在庆国也只有极少的顶级工匠才有可能打造,阿史那云是个北地王朝的公主,是如何得到这样一柄工艺如此超凡绝伦的宝刀的呢? “让路!列队!不要丢了我父王的脸面!”,阿史那云一声暴喝!本来散乱无章的蛮子士兵,军纪军容陡然一变,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列队整齐,所有人都昂首而立,只留下中间一条同道,让阿史那云和申刑一队人通过。 申刑此刻心中突然一阵惊骇,这还是自己认知里的蛮夷军队么?如此令行禁止,如此训练有素,这和自己印象中只知道冲杀搏命,不听指挥,毫无军事素养的蛮夷军队完全不同。想到这里,他竟然有些害怕起来,怕的不是自己安危,怕的是整个大庆国的安危,敌人的强大,就是自己的弱小! “申将军,请吧。”,阿史那云收回了宝刀。 “公主请稍等,我与这位勇士谈谈。”,申刑指了指刚才偷袭自己的那个壮汉,这时候他已经退到了道路一旁。申刑此刻也收起来自己的傲慢,眼前的一切给了他太多震撼,他不得不对这位敌国公主表现出自己应有的尊敬。 说完,申刑径直朝着那位壮汉走去,阿骨想要去拦,阿史那云却唤住了他,绕有兴致的看看这南国名将要做什么。 “如果我能活过今日,我愿与你公平一决。”,申刑说完,抬手将刚才自己夺过去的弯刀递了过去。那壮汉喘着粗气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看着这位仇人。 “好。”,半晌,那壮汉涨红了脸,终于憋出一个字。 “走吧,父王在等我们。”,阿史那云走过来说,见那壮汉迟迟没有接刀,便亲自从申刑手中接过,交到那人手中。那壮汉双手接过弯刀,跪伏于地,残阳如血,只留下申刑他们一行人离开的身影。 阿是那云的营帐并没有和野王的营帐靠的太近,反而是有一段稍远的路程,野王的大帐设在一处较高的小山坡上。 阿是那云倒是没有顾忌什么,一路都在和申刑说起他们这次的一些机要军事部署,申刑听的尤为震惊,这场战役确确实实是部署已久的。野王主力部队负责攻击山阳关,而后故意佯装打败,引老庆王出兵追击至北地原野之上,再由几路伏兵同时杀出,切割追击主力部队,杀一个回马枪,这才导致老庆王主力部队被冲杀的措手不及,而阿史那云和几位草原王宫贵胄则另外率领几只奇兵,游猎堵截,专门对付山阳关中可能冲出来救援的部队。 申刑一路杀出,实际上就是遇上了好几股阻截的野王部队,这才导致生力军在冲击路程中就损失严重,最后遭遇了阿史那云,终于是强弩之末,再也没有办法组织有效的冲锋。 申刑一边走,一边听阿史那云说,眼睛也没闲着,行到野王大帐之前,他凭高回头望去,果然如阿史那云所说,野王兵马星罗棋布,兵马周全,庆军要么被分割包围,要么被驱逐,此刻原野之上已是听不到什么喊杀声,败了!真的是败了!申刑心中哀叹,他现在只想见到老庆王,期望他安好无恙。 “我听说有勇士自山阳关而来!一路所向披靡,冲破我数道防线,这位勇士在哪里!”,刚走到大帐面前,申刑就听到有人从帐中高呼而出,只见那人身披大氅,身材魁梧健硕,一脸威武不可视的气息。申刑心中了然,这就是北地之王阿史那图兰。 “阿爹!”,阿史那云一声娇笑,一改飒爽作风,抛下申刑立在原地就跑了过去,伸手就挽住了他。 “哈哈哈哈,我得胜而归的女儿,勇士给父王带来了么?”,阿史那图兰显然心情十分的好。 “他就是山阳关守将申刑。”,阿史那云手指向申刑。 阿史那图兰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时候申刑的战甲未除,也没有被戴上镣铐,他只是那么战着,站的笔直,眼神坚定。阿史那图兰暂且推开阿史那云,表情严肃的朝申刑走去,申刑此刻可以明显的感受到这位狼王的威压,自己多年与之交锋,大战三场,小斗无数,但是这么近的距离与之相对还是头一次。 “我们草原,没有那么多礼数,将军请!”,阿史那图兰沉默了片刻,做了一个手势对着申刑说。申刑也是一愣,这阿史那图兰怎么说也是一方霸主,说话做事倒是意外的直爽不拘泥。 “阿爹先请。”,申刑见阿史那图兰并没有为难自己,倒也不做过多拘泥,浅浅的行了一个揖,示意让他走在前面,阿史那图云“嗯!”了一声,转身便走,申刑跟在阿史那云的身后,进了野王大账。 申刑走大账之中,只见账内还有几个人,都是一副锦衣打扮,想来也都是草原的贵族,这些人见申刑进来,有人皱起了眉头,有人则是窃窃私语,总之自己到来似乎给野王阵中添了许多耐人寻味的事情。 大帐中间是一堆篝火,上面还烤着羊肉,火苗撩过羊肉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来人啊,给申将军搬张毡子。”,阿史那图兰自己坐回主位,示意身边的侍女。很快就有人给申刑搬来一张毛毡,申刑也不再拘礼坐了下去。 “申将军,我佩服你是个勇士,你我争夺多年,如今你看我这军威如何?”,阿史那图兰一边用刀漫不经心的割着自己桌上的羊肉,一边说。 “大王军队,部署紧密,设伏周祥,可以说是一支劲旅…只是…”,申刑话说一半又顿住,自从阿史那图兰此次南下叩关以来,他就觉得这草原狼群似乎不大对劲,战术战法和之前的大小战役是完全不同,甚至还透着几分诡异。如今他自己已经被活捉到这野王大阵中,确实是自己过于轻敌,想到这里申刑只感觉自己一阵胸闷气紧。 “申将军大可不必说这些漂亮话,我有多少斤两,我自然心中有数。将军还有什么话,就请直说。”,阿史那图眉头微微皱起。 “只是大王此次用兵,是不是过于阴险,有失风范。”,申刑将头一昂,此刻他也没有顾虑的了,自己大不了一死,看这野王对自己的态度,似乎还有招抚自己的意思,那他是绝对不答应的。 “阴险!?”,阿史那图兰脸色说变就变,手中尖刀猛的插在桌案之上。大帐之内的众人听到此说也是个个面有愤恨之色。 “你倒是说说,我用兵如何阴险?”,阿史那图兰似乎强忍着愤怒说道。 “大王英雄无双,这草原之上你就是王,但是这舍弃先遣近万人的性命,只是为了换我王追击,难道还不够阴险么,不但阴险,还很毒辣。”,申刑一口气突出心中郁结,他怎么也想不通一向风评爱民如子的北地之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谋划安排! “你!”,阿史那图兰陡然暴起大喝一声。 “阿爹!”,阿史那云赶忙上前拉住阿史那图兰,死死的扣住父王手中的尖刀。 “申刑!我父王尊你为勇士,才如此礼遇你,你不要不知好歹!”,阿史那云一边摁住父王,一边对着申刑吼到。申刑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执着了,战场之上,何来阴险毒辣之说,无非你攻我伐,互相算计而已,自己也许真的是被失败冲击了理性。 只见阿史那云俯身到阿史那图兰耳边,悄悄的说了什么,阿史那图兰听了之后,才一个颓然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申刑看的明白,虽然威势犹在,但阿史那图兰眼中还是划过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忧伤。 章二十二 物竞天择 【尺鉴】双龙璧:庆国命玉,形似双龙互缠得名,天宫赐予大庆镇守国运之物,后遗失,被墨家所得。 尽管阿史那图兰对申刑是礼待三分,但是他可是申刑命中的宿敌,如今仇人就在眼前,申刑即便气量深厚也有难掩心中巨大的敌意。 只听“哐”一生,申刑卸下了自己的战衣胸甲,抛在了地面上,他抬起头对阿史那图兰说: “我已卸甲,生杀之权在于大王,但取我性命之前,我希望见到我的主君。” “哪儿有你提要求的份儿!”,阿史那云抢先说道,只是这话语中隐隐有关切之意,要是再惹恼了野王,怕是当场就要了他的命,只是他此次只所以肯放弃抵抗,没有选择战死沙场,见到老庆王就是他最大的要求,所以他不可能在最有可能的时候放弃,申刑对着阿史那云微微点头,算是谢过了她的好意。 “你就那么在意庆缶么?”,阿史那图兰顺了一口气才继续问道。 “我大庆国上到朝堂庙宇,下到黎民百姓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大王不必试探我的心意。”,申刑耿直的回道。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庆国就不会有今日之败。”,阿史那图兰轻叩桌面缓缓说道。 “大王此话是何意?我不是来打机锋的。”,申刑两道剑眉拧成了麻花,阿史那图兰显然话中有话,但如此拐弯抹角也不是北地人的作风。 “虽然这场败了,但我山阳关仍是固若金汤,你若用强,我大庆国必将以倾国之力誓死守关,我申刑死而无憾!”,见野王不说话,申刑昂首说道,这又惹得帐中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如今原野之战以野王大军围歼庆军出击主力告终,山阳关守将申刑也被活捉,但是山阳关并未拿下,如果要拿下这天堑一般的关卡,就是再丢上几万草原儿郎的尸首,野王和众人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阿史那图兰望着帐中傲然而立的申刑,轻叹一声,挥手致意让其他都出去,只留下了少数贴身侍卫和阿史那云。 “申将军,我向来敬重勇士,有些话我想与你挑明了说。”,阿史那图兰说道。 “大王请讲。”,申刑抱拳以礼。 “天下十国,各领一地,这本是天道伦常,但将军你看这天下什么时候真正的太平过?这天下又什么时候公平过,你我生在南北对峙之地,北地水草丰满之年,我们甚至可以互通经商,一旦天公发难,我北地灾年之时,就要饿死牛羊,饿死老人孩子,我身为北地之王,对庆国动武并没有什么问题。”,阿史那图兰揣起手来。 “大王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豺狼虎豹,我庆国上下用命相搏即是。”,申刑冷哼一声,他认为这就是野王的强盗逻辑。 “申将军误会我了,我并有辩解的意思,我对你说的是物竞天择之法,强必诛弱。”,阿史那图兰这次并没有生气。 物竞天择?这下轮到申刑顿住了,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传于南方诸国的一些散家学说,即便是十国之内,这也不是什么主流的思想,大家尊崇的多为礼法,是长幼之道,是君臣之义,这北地蛮夷之王又是如何得知,又如此笃信的呢? “物竞者,物争自存也。天择者存其宜种也。”一道苍劲的声音自帐外而来,申刑身形一震险些没有站稳。 “云儿,去接国师进来。”,阿史那图兰吩咐道。 申刑急切的转身望去,只见阿史那云匆匆跑出帐外,将一人从木制的轮椅上推了进来,那人身披黑色的大氅看不清面貌,双腿之上覆盖着厚厚的毛毡毯子,但是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申刑认为那是来自自己的灵魂深处。 “你为何不依我的话退去?”,那人被推到申刑的面前,只见他抬起干枯的双手,揭开了自己罩住头身的大氅,一章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 “父亲!您!.......”,申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死敌的阵中见到,多年之前就已经“遇害”的父亲申典!此刻的申刑面朝申典,跪地不起。 “国师。”,阿史那图兰起身相迎,甚至是亲自将申典推到了主位边上。 国师?国师?怎么可能?父亲怎么可能做死敌北地的国师?申刑此刻身体像是筛糠一样的发抖,想要站起来却没有半点力气。 “申刑,你还是令我失望了,就连直视为父的勇气都没有么,你在那山阳关上的威风呢?”,申典整了整衣襟严厉的说道。 “父亲,您....您这是叛国....”,申刑跪伏在地上,事情远远超出了他所预料。 “叛国?我申典半生戎马,从未有过叛国之念,但君不为君,国即将不为国,你且看看为父的这双腿。”,申典说完揭开覆盖于双腿之上的毛毯。 申刑鼓起勇气抬起头,只见父亲两只裤腿空空荡荡的悬在半空之中,顿时泪如雨下,他瞬间明白自己的父亲遭遇了什么,这双腿怕是早已舍在了那场劫难之中。 “我留的命在,逃亡到这北地,这些年教化北地之名,强兵富国,为的就是这一天,我知你执念过深,本不愿与你相认,但如今你身陷于此,就不得不和你考究一番,你且起来吧。”,申典说道。 申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但仍是不敢与申典视线相撞。 “这是我拟的和书,你且看看。”,申典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让阿史那云递了过去。 和书?不打了?申刑心中狐疑,缓缓的展开那卷帛书,仔细的看起来,看着看着不禁头皮发麻,这下野王的意图他终于明白了,他其实也不想打,如今他手中俘虏了老庆王,竟是要以老庆王为人质,要庆国三分之二的赋税钱粮才肯退兵,而且还要年年上供。 “父亲!这!这.......”,申刑声音有些沙哑。申典却是默不作声。 “国师的方法已经是最好的解决这次大战的办法,你们南方讲仁义道德,我却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如果庆国同意,我就退兵,如果不同意,我大不了杀了那庆缶,再取你山阳关就是。”,阿史那图兰狠狠的说道。 “申刑,我并不想做说客,但如今庆国难支是大势所趋,这南北之间数万姓名都在你手,你可要想清楚。”,申典说道。 “庆国仍有山阳关,仍有余力一战,只有老相国死守山阳关,未必会一败涂地。”,申典努力上让自己清醒过来,切不说这和书是奇耻大辱,老庆王也会终生被俘,况且那巨大的赔款支出,庆国若真的应了,那势必会饿殍遍野。 “你没有说错,你确实还有山阳可守,但关内之事呢?凭那庆太子允能收拾的了么?”,申典略有深意的说道。 “还有...还有老相国。”,申刑颤颤巍巍的回道,确实他来之前就将山阳关军事交给了薛若同,也和他简单探讨了如若王上命丧关外之后的后继之事。 “薛若同?那老狐狸,难道没跟你说,他是听了谁的话,才没有阻止王上亲征么?”,申典竟然是抚掌轻笑起来。 “我知道你和国师的关系,才特意嘱咐云儿不要杀了你,将你带来,以礼相会,也是足了国师的心愿,你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对你说过了,如果庆国真的是个铁打的疙瘩,那我也没有能力赢了此阵。”,阿史那图兰趁机也说道。 “父亲,您的盘算究竟如何?”,申刑苦笑着抬起头来。 “我要你带着和书回去,说服薛若同,赔款收兵,另扶新君,励精图治,养民求生。只要你和薛若同一心求和,朝堂之上还没有什么人可以反对。”,申典终于说出了他心中所图。 申刑此刻的内心复杂到了极点,即便申典没有挑明,他也明白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庆王对他申家时时提防他也是可以感受到的,如今父亲要的是巨额赔款助野地渡过难关,还要老庆王被俘退位,另扶新君的意图无非是要让庆国摆脱弊政,破而后立。可这些如果已叛国为代价,这真的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