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重楼》 楔子 上穷碧落下黄泉 1. 你相信多元宇宙吗? 其实很多人都相信平行时空的说法,在我们这个“可见的世界”之外还存在着“其他的世界”…… 漫漫的时间长河里人们在有意无意间表达了许多对于平行世界的向往与好奇。 在这里,我们叫它——七重楼! 2. 很久很久以前,每重楼之间的界限还不那么明显的时候,在离苍穹最近的地方发生过一场鲜为人知的浩劫。从那之后,一切都在悄悄地改变,或是湮灭,或是分离…… 久而久之,天地之间,分为了七重楼,自下而上分别为:忘川幽冥、永夜魔都、凡俗尘世、修真灵界、流离荒域、冰封神座还有云顶苍穹。 传说在苍穹之上,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领域,名唤“道场”。 我们的故事要从第四重发生的一件事情说起。 修真灵界曾经有三足鼎立——仙门、剑宗和魔教,所指的并不是单一的宗门而是集体的。 “仙门”指的是修真界的玄门百家,此类修行之士结丹练气,以追求飞升之境,至大成时“以气御万物,一念而动天地”。 “剑宗”则是讲究“以剑御气”,与“仙门”之理有些相悖,虽然剑宗高手在剑法大成之时所追求的“无滞于物”与玄门的“道法自然”一脉相通,但毕竟因修行方式有所不同而不可一概而论。 “魔教”自不必多说,所指的便是修行处世堕入魔道的门派,但于千余年前便已消失殆尽。 如今的四重楼,只剩下了那些画符炼丹的修士和仗剑行走的剑客了。 此时在极西之地的一处荒原之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佝偻着脊背,不紧不慢地走着,她颤巍巍地拄着根破木拐,不时咳嗽两声。宽大的兜帽罩住了她脸上的绝大部份位置,让人看不清她那皱巴巴的脸上到底是何等神色。 老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向前挪动着步伐,渐渐地靠近了不远处那一队执刀仗剑的人马。 与那老妇完全不同的是,这些看起来不是手持利刃杀器,就是掌握上品法宝的人,却一个个的神色显得如临大敌。 随着老妇那慢悠悠的身影一点点地靠近他们,所有人有意无意间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不少人极不自在地晃悠着身子,手里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兵刃攥得指尖发白,仿佛生怕手里的东西下一秒就会被人强行夺走;更有双腿打颤的、汗如雨下的、不由自主后退的…… 一个看上去好像用一根手指就可以轻轻推倒的瘦弱老妇,却让荒原上的这许多人畏若猛虎,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老妇又行了几步,兜帽下的那双眼睛里透出一丝不应该在老年人身上出现的精光,一股无形的威压悄然释放,直逼对方为首的一名青年男子。 那人穿着一领黑色的袍服,衣冠整洁,背悬长剑,腰间插着一根洞箫,看起来便像一个儒雅之士。 此时他身上的袍服无风而动,迎面受下老妇推来的那波压力,一直岿然不动的身形也不禁有些晃悠,脸色发白。半晌后,苦笑着不留痕迹地揩去嘴边的一道血丝,朝着老妇躬身行了一个礼道:“见过剑痴前辈。” 老妇默然望着对方,不置一语。只听她身上传来几声细碎的轻响,原本矮小而佝偻的身子一下子变得笔直且颀长了些;紧接着头上的兜帽滑落,一头干枯蓬松的白发眨眼间化成三千青丝,长发飘飘直垂腰间。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张皱巴巴的人皮/面具从剑痴的脸上脱落,露出了她面具后宛如少女般的面容。 “剑痴?” “这就是剑痴!” 一阵阵细微的低语在人群之间传播着,千百年来“剑痴”乃是整个四重楼最神秘之人。剑痴的真名为何已经少有人知晓,所谓“剑痴”,只是身为剑宗宗主的一个封号。 与剑痴同一辈的或是见过剑痴容颜的人,绝大多数不是羽化飞升,就是已经死在了她的剑下;除了她身边之人,此外还从未有人见过剑痴真正长什么样。 有谁能想到一个名满天下的大人物、剑宗缥缈城之主,竟然如同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般! 只不过谁也不会白痴到真的把她当作一个少女来看待——毕竟那是整个四重楼活得最久的几个人之一,其修为之高深,实在是不可估量! 剑痴看着那个脸色发白的青年,朱唇轻启,声音空灵:“你便是蓬莱新晋的那个掌门亲传?” 青年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依旧是躬身行礼道:“晚辈刘枫,久仰剑痴前辈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剑痴继续说着,声音平淡毫无起伏:“你可知本座方才只用了不到一成的功力?” 刘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一片惨白:“晚辈这点微末道行,自然是入不了前辈的眼。承蒙前辈关照,手下留情!” “你身为蓬莱新晋的掌门亲传,必有过人之处。听闻你六岁入道,仅三个月就突破了两重天的修为;十一岁进蓬莱外门时,已达到五重天境界,并在此停滞了许久。世人皆以为你已达修行的瓶颈,却不知你是故意为之,用了几年的时间感知明悟,一举突破了八重天,便破格晋升为掌门亲传,不愧为当世第一奇才。” “在场你带的这些人,他们的修为都不会在你之上。”剑痴看着刘枫越发呆滞的眼神,一直以来毫无波澜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若是连你也无法阻止本座停下来哪怕一步,又是谁给你们的胆量,让你们来我这送死?” 刘枫一咬牙,决然道:“师命不可违,晚辈唯有拼死一试。”语毕,拔剑出鞘,顶着剑痴释放出来的威压,硬生生地上前了一步。 他身后的人也随着他一步跟上,众人齐聚,硬是顶住了那波无形的压力。 刘枫深呼吸一口,清啸一声,手中长剑掷出,左手捻诀,符箓随剑影一闪而过,化为丝丝缕缕的清气,聚成一座囚笼,笼在剑痴周身。 他心知自己在剑道上的本事不可能会比眼前这个女子更高,因此舍剑为符化作一道封印,只求能困住剑痴片刻,让他能腾出手来施展其他更高深的符咒拖延战局。 世人皆知剑痴手段之高,蓬莱掌门身为仙门一代大家之一,也不会傻到认为自己的徒弟能够阻拦剑痴的行动,哪怕这个亲传弟子是所谓的世间第一奇才。 因此刘枫此次接到的任务就只是“拖”,尽可能地拖延战局的发展,让蓬莱能够为接下去的阻击做出更多的准备。 怎知腰间的洞箫刚刚解下来放到嘴边,第一个音尚未吹出。刘枫便见一道黑影从自己眼前晃过,下一刻,手中的洞箫便已折成了两段。 刘枫不禁骇然,眼见剑痴只是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下的封印之中,一点要破印而出的迹象都没有,怎么就能隔空折断自己的洞箫,难道这人的修为真的已经到了不可知的境界! 还未等他转过下一个念头,便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冷面少年眨眼间站到了自己的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可见距离之近;紧接着,刘枫只觉胸口气息一窒,膻中气海已在对方掌控之中。 那少年看上去身材矮小,比身为女子的剑痴还要矮了快半个头,却将刘枫整个人抓起举过头顶,随即掌力一吐,直接把他送上了天。 这少年如同鬼影一般,来无影、去无踪,上一秒不知从何处而来,一下子打得那蓬莱众望所归的天才找不着北;下一秒已然闪身到了剑痴身边,挥手一击,就将围在剑痴身畔那道封印轻描淡写地打散了。 从折箫、掷人再到破印,几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任何花哨的地方,也不拖泥带水。 与剑痴的内敛有所不同的是,这少年举手投足之间自带着一股霸道之气,即便他貌不出众,把他放到人群里,任何人也都能通过他的一举一动看出他的不凡。 剑宗缥缈城,是四重楼最大的未知领域。相传自从剑宗上一任宗主“剑魔”逝于千余年前那场离苍穹最近的浩劫过后,缥缈城便就此避世不出。 如今四层楼内还在仗剑行走的剑客,都是万剑阁、各山岳剑派等等的剑宗旁系子弟,而缥缈城内的直系子弟却再无音讯,仿佛就此消匿于世间。 若非如此,剑痴出山的消息又怎会在整个四重楼引起轩然大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剑宗的真正实力——缥缈城内的直系子弟,哪怕只是一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少年,须臾之间,便可定下胜负! 刘枫还在空中翻滚着继续向上,所谓的世间第一奇才,眼下也不过是挣扎着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狼狈而已。但那少年在运劲时便已将真气灌注入的他周身要穴/里,又怎会如此轻易挣脱。 就这样,堂堂蓬莱掌门亲传弟子,就这样狠狠地面朝下砸在了地上,疼痛与羞愤交加,直接便昏了过去。 3. 剑痴处世已久,自然不会认为蓬莱只会让一个门下弟子拦住自己;她也清楚自己这次要做的事情几乎是违背了整个四重楼的意愿,因此拦在自己面前的人,只会一个比一个强大,甚至可能会惊动那些和自己一样的、久未出山的大人物。 所以当刘枫率领蓬莱弟子挡路的第一时间起,她的精神识海便已悄然扩散,洞察着周身的一切气息波动。 一股萧肃之意正在缓缓地笼罩着荒原大地,剑痴藏在宽袖下的左手隐隐地拈着一个剑诀。蓦然间,四周杀意大起,一道极盛的阵意,从剑痴与那少年的脚下升起。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剑痴左手剑诀已释,剑意悄然掠起,将她直接推出了法阵的笼罩范围。 “天地三才阵?”剑痴看着地上布下的那个巨大的法阵,目光微微一凝,四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伏下了成群的蓬莱弟子。“我还以为自从无尘老道闭关以后,蓬莱已经没有人可以主持这个阵法了。” “不敢,剑痴前辈谬赞了。蓬莱后/进掌门玉溪,这厢有礼!”先前刘枫站着的位置,此时换成了一个手执拂尘的老道。 剑痴所发剑意的余威依然存在于法阵之内,企图击毁法阵的四周边垒;玉溪子眉头一皱,手中拂尘一挥,将那道余威拍散。 “即便你是蓬莱的掌门,你也终究不是无尘。”剑痴依旧冷冷地说道:“你的三才阵困不住我。” 玉溪子笑道:“前辈说笑了,这三才阵自然是困不住您。但若是要困住你的那位侍从,贫道倒还有几分信心。” 剑痴不由得心中一紧,隐隐觉得有何处不妥。此时法阵内的那名少年已然有了动作,但见他身形一晃,疾冲上前,右手并指直指玉溪子,一道凌厉的剑气骤然迸发。 三才阵两侧的弟子急忙凝气聚符,顶着那道极为霸道的剑气将阵墙硬是向阵心处推进了一些。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剑气已然消散,那道聚过气后的阵墙光芒一闪,裂痕若隐若现。黑衣少年脸色微变,却又再次并指一击,朝着原先的方位又是一道剑气。 玉溪子显然也没料到剑痴的那个少年侍从居然有那么强悍的剑道造诣,面对蓬莱的“天地三才阵”,即便强如剑痴,也不敢轻易让自己陷入阵中,是以在察觉到的第一时间便纵起一道剑意把自己推出阵外。 谁知她的那名侍从不但满不在乎地站在原地,而且仅凭一道剑气,便足够撼动三才阵的阵墙。 眼见那少年又是一道剑气杀来,玉溪子凝神聚气,长啸一声,单掌结印推出。两股力道在空中碰撞,荡起一层微微的气浪。那少年与玉溪子同时退开一步,脸色浮现出一丝异常的血色。 饶是他修为已然高深,但在蓬莱掌门加持下的“天地三才阵”,也无法像方才那样一剑撼动。 剑痴心中已知玉溪子聚门人在此结阵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只怕后面还会有强敌来援。当下飞身而起,手中的那根破木拐迎风一晃,向法阵的阵墙掷去。 那木拐在阵墙上狠狠一砸,直接碎作数片,却在半空中化作数道银白色的剑影,犹如木叶纷纷,又好似漫天花雨一般分别击向法阵的“天”、“地”、“人”三处阵眼。 “黄泉!” 剑痴有剑,名曰“黄泉”! 玉溪子望着那漫天的剑影,不禁骇然失色。试问一个堪称“四重楼第一人”的剑痴所发的一剑,又岂是一个不算完善的阵法所能抵挡的! 除非……真的有人…… 便在剑痴的那一剑笼罩在三处阵眼的同时,另一道剑影自天际划过,于荒原之上聚成另外一股无形的剑意,从斜刺里直击剑已脱手的剑痴…… 4. 剑已出鞘,便是自己的世界。 这是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剑痴刚刚弃魔道入剑宗的时候,一个于她而言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对她说的一句话。 面对荒原上那凌空而至的一剑,剑痴依然心如止水,左手捻着的剑诀微微一动,笼罩在三才阵阵眼上方的万千剑影刹那间收回,合而为一,一柄银白色的长剑落入到她手中。到这时,袭来的那道剑气已到了她胸前。 “无尘?” 剑痴轻轻“噫”了一声,黄泉在掌心里一翻,一个“落刃式”堪堪下坠,那道剑气直接掠过她的头顶,削过她下落时飘起的发梢。 当真是太久没有和人动手了,居然被这老家伙摆了一道。剑痴抿唇微怒,美目直视前方。只见那道剑气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又落在了“天地三才阵”上。 正在冲阵的少年突然间全身剧震,所发剑气顿时瓦解冰消。在众人的注视下,那缕剑气散去余威,化作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面露微笑,背悬长剑。 今日,剑宗缥缈城的最神秘之人剑痴现身极西的一处荒原。 眼下,蓬莱的那个最神秘之人也随之登场;来者道号“无尘”,他的剑,也叫“无尘”。 “叶宗主,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可喜可贺。”无尘手上拈着道诀,点头以示礼。 “道长可知我为何而来?” “自然是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也应知——纵使全天下的人拦在我面前,这件事,我也一定要做!”剑痴的剑意再次升腾。 无尘微微一笑:“正是知道,所以要拦!斯人已逝,你身为剑宗一代宗师,修为已达无上之境,何以为当年的那些事困扰自身?” “谢道长指教。”剑痴回以一笑,手中黄泉轻挽,便似要撤剑回鞘,下一刻却又挺剑前指:“但是我说了——纵使全天下的人拦在我面前,这件事,我也一定要做!” 无尘解下背上长剑,缓缓拔剑出鞘。“世人皆以为自从剑魔葬身于千余年前那场浩劫之后,你便在缥缈城避世不出;但我深知你在这漫漫岁月里必然为了找回那个人而走遍了整个天下,世间万千奇景你怕是已然看遍,于境界而言,定然是增益不小……” “但是……”无尘话锋一转,“纵然你的‘黄泉九路’真如世俗所言无敌于天下,贫道若是拼尽全力一搏,你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你若要长风助你,想必他也是分身乏术,我蓬莱的‘天地三才阵’可没这么好破!” 剑痴心知无尘所言不虚,即便她修为再高,也不敢断言能完胜对方。 “我说过我一定会找到他……”剑痴扬手起剑,黄泉在她周身丈许之内再度化为万道剑影。 “找回他?天地可经不起他再分一个七重楼!”无尘举剑凝气结印。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挡在我面前?就凭你和你的天地三才阵?”剑痴忽然间轻笑一声,尽管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世人知我以‘黄泉九路’无敌于天下,可知我这些年为了寻回他——上穷碧落下黄泉!” 剑痴的声音骤然间变得一片空灵,化为万千剑影的黄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四散开来,直击三大阵眼;与此同时,阵内那个叫做长风的少年侍从也随之挥出一道剑气。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主阵的玉溪子只觉胸口如遭重击,顿时一口鲜血直喷出来,整个人坐倒在地;其他弟子也是吐血的吐血、昏厥的昏厥,天地三才阵瞬间崩溃。 无尘早在剑痴长剑脱手之际便已出手,没有黄泉护体,即使剑痴修为再高深不过,硬接这一招也势必重伤。 但无尘依然觉得心下不安。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剑痴,她不会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那是万不得已之时的下下之策。 在这一瞬间无尘连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想象如果自己是对方,处于这样的险境之中应该如何化解。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过来,无尘手里的无尘剑已经和一把黑色的长剑碰撞在了一起。 剑?她的黄泉都已经脱手而出了?这又是哪里来的剑? 但千真万确,剑痴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剑——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当运起剑气的时候,可以看见剑刃上布满了猩红的符文。 “这是……碧落!” 上穷碧落下黄泉! 原来如此,她果真还留了一手。 碧落不是剑痴的佩剑,却远比剑痴的黄泉更加闻名于世,甚至比剑痴本人还要出名——那是剑宗上一代宗主“剑魔”林逍的佩剑。 碧落剑刃下的亡魂每多一道,剑上那些猩红的符文便会多出一道,堪称“世间第一杀器”。 无尘在与碧落相对的那一招后便已撤剑后退,尽管他的道法已达到一定的巅峰境界,也无法净化碧落上溢出的凶煞之气。“没想到你行走世间千余载,没有找到他的人,却找回了他的剑。” “七重楼不可能永远分离。”剑痴将黄泉召回鞘中,手持碧落,直指天穹,那上面早已是阴云滚滚。“碧落上面有他的气息,找回他,他才是修复天地的那把最关键的钥匙。” “你也许没错,但是他也可能再次毁了这片天地!” “我愿意赌!”剑痴坚定地说道。话音未落,碧落剑气大盛,剑刃上的符文溢出血色光芒。天穹之上蓦地落下一道疾电,剑痴长啸一声,以碧落相引,举剑劈开虚空,一时间风云变色,天雷阵阵。 玉溪子挣扎着要起身上前,却被无尘轻轻拦下。 “没用的,我拦不住她,你也是。” 天地灵气因这场剧变在荒原上形成了一股乱流,压得在场的众人喘不过气来。待到乱流渐渐消逝后,剑痴和那个叫长风的侍从早就不知去向,有如凭空消失了一般,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无尘望着方才剑痴站着的那个地方。 “如此看来……传言是真的啊……” 5. 千余载前,在那场天地分离的浩劫之后,仙门紫阳神宗的天机阁以“星辰衍算”算出了一道判词,大意为: 待到七重楼间的界限被打破之际,那个分离天地的人会再次归来,开启万世之境;以此预知了第二次天地浩劫的发生。 千余年后,剑宗缥缈城宗主剑痴叶无心执碧落剑斩开虚空,打破了传言中那道七重楼之间的界限。 …………… 与此同时,在五重楼之上遥远的流离荒域内,一丝不为人知的躁动开始露出了苗头…… 【未完-待续】 第1章 刺桐花开,少年有待 1. 林逍又做了那个梦了。 梦里的还是那个并不认识但是隐隐约约中又觉得很熟悉的女人。 林逍睁着惺忪朦胧的睡眼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阵,抓过放在上面的闹钟,提前五分钟取消了今天的起床铃声。 接下来他花了好长时间在被窝里挣扎着穿好衣服,三月份时节的清晨,冬天的寒冷还没完全过去,让他着实痛苦了一阵。 拉开卧室的窗帘,林逍静静地看着小区里的那一片赤红。他所居住的刺桐城从古至今便以这“满城刺桐”闻名遐迩。 烟花三月时节,春雨过后的天空中总是弥漫着淡淡的一层薄雾,犹如一条丝巾遮住了天空。 无论市区还是郊区,各处的刺桐花已悄然盛开,雨雾的清新气息里因此多了一份火热的激情。 远远望去,那些绽放的刺桐花,便犹如一盏盏大红灯笼,在繁华的都市中,显得更富有感召力。 “那年春天百花香,学富五车的少年书生拈一朵鲜花,饮一壶浊酒,烂醉于春天的花田之间……” 看世间逍遥,人生如题痴儿笑! 这样的生活试问有哪个文科青年不曾幻想过啊?但问题是…… 好像边上那个东西,会比较现实一点! 林逍艰难地转向自己的书桌,目光所及之处,是堆积如山的课本与练习册,是被文件袋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包,是一张又一张的模拟真题…… 除此之外,还有挂在书桌前的一块倒计时板,上面写着: 距离高考仅剩——98天! 2. 当你发现百日誓师大会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当你发现学校不知什么时候给全部的楼层换上了一系列例如:“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之类的外套; 当你发现平日里和你闹得最欢腾的那几个哥们现在也抱着一本《高考必背诗词64首》死命读的时候…… 无论你过去的两年里曾经存在过什么放荡不羁的心理,此时也会被这种“临近高考”的紧张气氛给碾压得连渣都不剩。 图书馆里人满为患,一改往日冷冷清清的景象,大多数都是高三年的复习党。这种阵势足以吓得那些平日来这里看闲书讲笑话的低年级同学不敢作声。 但是,也总有那么一两个例外…… “每一个梦代表一个希望的完成。当人们睡觉时,抑制潜意识的障碍已降低,于是它们浮现成梦的意识,并被赋于稀奇古怪不可思议的性质……你在看什么玩意?”刘子义一边看着政治课的纲要念念有词,一边撇过头去看了看林逍手里那本书的封面。 《梦的解析》,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 “大哥,不是吧你!”如果这里不是图书馆,刘子义真的很想直接吼出来:“你让我帮你在图书馆占个好位置,就为了看这玩意儿?这……这个这个……弗什么来着的,能帮你考上211还是能帮你考上985啊!” 林逍挺嫌弃地“啧”了一声:“劳逸结合啊你懂不懂。” “再过一周可就要第一次省质检了!” “省质检?那是什么东西?” “你敢不敢再过分一点……” “我市质检考了多少分来着?” 刘子义“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行!你赢了!” 但让刘子义不得不服气的,是眼前的这个男生真的要长相有长相,要成绩有成绩。刺桐中学文科段每学期期中期末的状元榜上如果没有出现这个人的名字,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打印榜单的老师肯定是睡着了! 其实林逍只是文史类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他的数科则是一塌糊涂,但这样一个学科长短腿严重的怪物又恰好生对了年头,赶上了最后一年的文理分科。 于是自从高二年选择了专攻文史类之后,数科的短板便不再有资格成为他学习路上的绊脚石。 对此,林逍身边的朋友们深感介怀。 “你是不用复习就能考很好。”刘子义凑上前来故意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但是你是那种会看弗洛伊德打发时间的人吗?你不会是——做春梦了吧!” “滚!” “真的假的啊?” “滚滚滚滚滚!” 林逍干净利落地推开刘子义,拿起那本《梦的解析》,把书包甩到肩上,穿过那一排排桌椅和埋头苦读的众人,上了图书馆二楼,朝着图书管理处的办公室走去。 那里是图书馆的管理处,同时也是借阅处 图书馆二楼是教师的阅览室,说是阅览室不如说是休息室,在这泡茶的、聊天的乃至抽烟的、吃零食的新老教师不在少数,都是趁着课间或课程结束的时候忙里偷闲的。 林逍路过几间阅览室,和里头熟识的几个老师们简单打了个招呼。不到一会儿走到了办公室门口,敲门过后隐隐听见一声“请进”,便推门而入。 “随手关门。”一个极平淡的声音说道。 门一关,林逍只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完全静止的空间。和二楼其他那些有教师聚集的阅览(休息)室不同,这间只有一个人的办公室里,让人完全听不出任何一丝杂音。 过于安静的氛围,会让你感觉自己在一瞬间被隔离在了整个世界之外,给人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林逍扫了一眼桌上的工作牌:叶心。 林逍不是第一次来图书馆借书,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老师。但是每一次看见她,总会让林逍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感觉,若要问他具体是怎样一种怪异法,他却也说不上来。 如果非得要说的话,那只能说她长得实在是不像一个……老师——尤其不像是一个负责管理图书馆的老师。 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个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那种极高贵的、成熟女性的稳重,却有着一副不亚于十八九岁青春美少女的面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童颜那啥’?”林逍和不少男性同学为此都曾腹诽过)。在学校学生心目中,她是比那个“穷凶极恶”的政教处主任还要引人注目的大人物。 这并不代表她惩罚学生的手段有多高,高到连堂堂政教处主任也望尘莫及;而是说她在所有人心中——过于神秘。 你从来没有见过她上下班,你甚至从来没有在图书馆二楼以外的地方看见她;她也从来不像其他学校的图书馆管理员一样成天闲着没事到处乱走,或者去呵斥那些破坏书籍、随意吵闹的学生。 她就是那样一直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桌上放一杯可能从来都不会去碰的茶水,面前摊开着一本书默默地看着。 仔细想来,唯一能看见到她的地方,真的只有她的办公室。 林逍轻轻地走到她的办公桌前,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也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一举一动。叶心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始终端正保持着一个四十五度的角度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本书,眼镜后的那双美目显得有些深邃。 叶心办公桌上的电脑、鼠标和键盘都是朝外的,这也是一大特点:要借书,自己登记;想直接拿走,那也随你……总之,不要打扰到我! 林逍几乎是屏着呼吸把那本《梦的解析》的编号和自己的学号输进去,打字的声音在这间办公室里显得异常的大声,听得他忍不住直起鸡皮疙瘩。 叶心的一举一动从翻书到最细微的呼吸,都几乎没有声音,这让他心中的那种怪异感又加重了几分。 急急忙忙地做了登记,林逍拿起那本书迅速地离开那间安静得有些可怕的办公室。当门扇在背后关上,教师阅览室里聊天泡茶吃东西的声音再次穿到他耳朵里时,林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几口气,稍微缓解了一下脑部的短暂缺氧,这才缓缓地走下楼去。 “你这上楼借个书搞得满头大汗的?别是肾亏了吧……”刘子义可是一点也没放过这点嘲笑大学霸的机会。 “女神虽好,可别贪恋哦!” “你起开!”林逍没好气地推开一脸淫笑的刘子义。 林逍不知道的是,当她关上门之后,叶心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3.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时间过得远比许多人所想象的都要快得多,刺桐城的花季在不知不觉中已然离去,迎接每个高三学子的,是那比刺桐花还要炽红的六月骄阳。 如果说复习的时间让人觉得很短,那么更短的,则是在考场上的那几个小时。随着四声铃响,宣告着你三年来的一切付出,在这里告一段落。 林逍收拾了笔袋和准考证,提上书包从考场里走出来。身边挤满了一大堆的人,自己认识的、自己不认识的,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欢呼、拥抱、哭泣…… 有人撕扯着这几个月以来一直视若珍宝的复习资料; 有人拉扯着自己的兄弟姐妹帮一起在校园里狂奔着,大呼小叫; 有人把书本乃至书包抛向空中,任凭它跌落尘埃,也没有再去理会它…… 就是这个地方,我们一起走过了三年的风风雨雨,有些人甚至在这里一起相伴了六年青春时光。 毕业前我们恨不得拿颗核弹把这里给炸了,毕业后却宁可重头再来,也不想要离开这里! 这就是我们的高中。 它的句号,需要我们自己来画! 刺桐中学的校领导很好地把握住了学生刚刚结束高考的这股兴奋劲,把年段统一举办的谢师宴直接安排在了六月八号当天晚上。 事实证明,校领导的决策十分英明,在段长“酒水畅饮”的许可下,学生们想把自己老师灌醉的念头显然压过了他们刚刚考试完的那个种“过了今天下午五点只有宪法才能管得住我”的危险思想。 林逍所在的高三一班在谢师宴席散之后自发组织了又一起去酒店旁边的ktv唱歌。作为一个合格的音盲,这种事情林逍本来不怎么想去参与;但仔细想想自己毕竟是班长的身份,也不好意思回绝这种集体活动。 于是接下来,某人便一直坐在包间里的沙发上吃了两个小时的零食,看着自己的面前歌王舞后又唱又跳,偶尔鼓个掌,和来往的同学碰两杯,一点一点地把时间混过去。 校方经由班主任在班级群里发布消息,要求在校住宿的学生在晚上十二点前必须回到宿舍。林逍便和几个班委一起把几个已经嗨过了头的同学——没醉的好说歹说劝回去,醉了的……没话讲,直接上手扶走吧! 林逍和副班长江宁宁一人扶着一个已经喝得烂醉几乎就要睡过去的女生艰难地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两个女生酒量本来就不是很好,今天正闹在兴头上便不管不顾地多喝了几杯,现在却是苦了两位班长,要花大力气把她们送回宿舍。 离学校定下十二点的那道时限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走大路的话需要绕一段路,正常走的话倒是没问题,但现在还拖着两个喝醉了的女生,那时间肯定是来不及的。 林逍和江宁宁简单地讨论了一下,走进了一条暗巷。 这里是去往学校的唯一捷径,但问题是从来没有学生愿意在半夜的时候走这里,尤其是女生…… 等林逍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前后已经都被人堵上了。那些人一个个做着奇怪的发型,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嘴里叼着烟,用淫亵的目光看着江宁宁和那两个喝醉的女生。 见鬼,还真就让自己撞上了呗! 林逍心中直叹“运气真背”,侧身靠近暗巷的墙壁,伸手把江宁宁她们护在身后,深呼吸几口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说道:“几位大哥麻烦让个路呗,我们赶时间。” 为首的那个男的直接无视了林逍的话,对着他身后的江宁宁淫笑道:“美女,这么着急去哪里啊?陪哥哥们喝几杯呗!” 江宁宁搂着那两个迷迷糊糊的女孩子,不敢应声,缩在林逍身后害怕地颤抖着。说实话她对林逍能赶走这群混社会的流氓完全不抱有任何希望,缩在他身后只是因为这是她现在唯一的保护/伞。 那个流氓头子走上前几步,一手粗暴地朝林逍推去,一手要把江宁宁抓出来。他的小弟们都围在一旁看着热闹,完全不担心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高中生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于是,在众小弟的围观下,他们的老大跪了……真的跪了! 流氓头子的手并没有推到林逍,或者说在他的手还没推到对方身上的时候就被抓住了;紧接着,他的几个指关节传来了一声脆响…… 流氓头子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随即痛得开始满地打滚。他的小弟们惊骇地看到:他们老大的右手,几根手指以各种不可思议地角度扭曲着,竟是被硬生生地掰断了! 暗巷里充斥着流氓头子的惨叫声和翻滚声,所有人都被吓得呆住了。 其中也包括林逍身后的江宁宁…… 4. 江宁宁在初中就和林逍是同班同学,两人还是同桌;后来他们又一起考上了刺桐中学。他们的同窗之谊,有整整六年时间。 她从来没见过林逍动手打人。 准确地说,她从来没见过眼前的这个人什么时候真的发过火。 在江宁宁的印象中,林逍对谁永远都是一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那种惫懒模样和他那文科段第一的身份完全不符。 你骂他,他还是笑嘻嘻的;然后等你骂完了,他再摆出一副不屑脸,把你嘲讽得无地自容。你气得吐血,他还不忘和你说一声:“不用谢!” 你对他动手动脚,他就冷冷地用那种杀死人的眼光看着你;等你动累了,他就一脚把你踹开……管你是男的女的,对谁都一个样。 但是动真格的打架,别说是江宁宁,即便上到学校老师,下到同班同学,即便是他最好的哥们刘子义,也没见过林逍什么时候真的和别人动过手。 然后现在,他掰断了一个人的手指! 江宁宁已经完全看傻了,完全没听见林逍对自己说了一声:“带上她们快走!”其他的那些混混也愣在了原地,对于这帮外强中干的人来说,好久没碰到这样的硬钉子,现在突然碰到了一个,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只见林逍上前揪住满地打滚的流氓头子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凑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那流氓头子听完,顿时满脸呈现出极为惊骇的神色,瞪大了眼睛,随即双眼翻白,昏了过去。林逍把手一松,任他摔在了地上。 “你们的手指,比你们的老大还硬是吗?” 那些混混忙不迭地抬起他们的老大冲出了巷子,一溜烟地逃了个无影无踪。 林逍回身,从呆滞在原地的江宁宁手中扶过一个女生:“走吧,姐们。”江宁宁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急忙赶上前:“你……你你……你居然……” “居然什么?” 江宁宁魔怔了好久,一开口竟有些忘了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缓了半天神,才慢慢地说了一句:“我从来没见过你打架,更别说……下这么狠的手了!” “我不动手,不代表我不会动手好吗?” “你什么时候学的功夫?” “你再不抓紧走,真的要迟到了!” “那你可以告诉我,”江宁宁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刚刚……和那个人说了什么?” 林逍回头朝着那群混混逃走的地方看了一眼:“没什么,给了他一个忠告,叫他以后不要再乱来。” …………… 几分钟前。 “你知道那个阿杰吗?”林逍凑在流氓头子的耳边如是说道。 流氓头子当然知道,虽然他混得其实并不咋地,但作为混社会的一员,“阿杰”这个名字他还是听过的。一年前这一块地区有一个名头不小的小帮派,为首的那个就是阿杰。他和他的小弟不是成天泡网吧飙车,就是聚集在学区这一带勒索学生。 但是后来这个帮派就解散了,阿杰也再没出现过。听说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他连同他带去的那帮小弟被人给打了个半死,也不知是被打残了还是怎么地了。据说几个月前还有人看见他,坐在轮椅上…… 流氓头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林逍冷笑一声,说出了下一句话: “他惹了我,我废了他!” 【未完-待续】 第2章 长灯万卷,学海道山 1. 第一个故事。 “诶诶,你俩听说了吗……学校图书馆的管理老师换人了。”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对啊,老袁已经到了年纪,本来就该退休了啊。” “谁想和你俩讨论老袁啊。我们关注的那个重点应该是——那个新老师!” “听说好像挺年轻,还挺漂亮的!” “到底长得怎么样?见没见过?” “还没……不过咱们今天下午自习课的时候去一趟图书馆不就知道了。” “我没什么书要借……” “你是不是傻!干嘛非要借书才能见到人,作为图书馆管理员,她肯定会在图书层巡视的啊,到时不就能看到了!” 然后,这三名学生真的去图书馆待了整整两节自习课;再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他们并没有见到那位新来的美女老师,哪怕是他们最后耐不住性子了便在图书层那边搞出了一点小小的动静,也没能如愿把那位新老师引下来,倒是引来了一众同学的白眼,让他们着实尴尬了一回。 那位新来的老师对于所谓“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内容似乎只理解了“负责借阅登记”这一项,对于其他像“书籍呵护、维持秩序”等等的其他内容,似乎并不在她的工作范围之内。 这个老师自始至终都没有下过图书馆的二层楼;如果他们有上楼,还会发现一个更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实—— 她连办公室都没有出过一步! …………… 第二个故事。 在许文强的辞海里,没有“男生”和“女生”这两个词,只有“帅哥”和“美女”。据说这是他作为“年段第一交际小王子”总结出来的深厚经验:无论这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只需要逢男叫“帅哥”逢女叫“美女”,就能轻而易举地和别人拉近距离。 直到有一天,他走进了那个新来的图书管理员的办公室。 许文强在进门的时候没有先敲门,这已经他的习惯性动作,他直接就大大咧咧地推门进去。在他看来,只要他进门一句:“美女。”一切唐突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美女……” “出去!” 气氛还未烘托起来,就已跌至冰点。 许文强猝不及防,被这当头一棒给打得找不着北:这是哪路神仙啊?怎么不按照剧本走向走呢……然而他还是按照他惯有的套路继续说道:“美女,别这么见外嘛……” 办公桌后的那个人这时把视线从她手上的书本移开,抬头看了许文强一眼;后者忽然间把嘴闭上了,原本轻浮的神色变成了一脸愕然,再到惊恐。 女老师的眼神看上去十分的平淡,可以说是平如静水。但被那道目光盯上的一瞬间,许文强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堕入了万丈玄冰之中。一种刺骨的、发自心底的冰冷传遍全身,让许文强的大脑陷入一片麻木的空白。 一念冰封? 许文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如果非要他讲,他只能想出这个来自他平时所看的玄幻小说的词汇。 然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东西是真的! 他被那种深深的恐惧笼罩着,甚至没有发现眼前这个女人那惊为天人的容颜。 “你……是不是来借书的?” 极为空灵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僵局,那位老师说话了。许文强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平时那副极为自信的模样已不复存在,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是……是的!”一开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此时沙哑得可怕。 女老师指了指桌上朝外放置的电脑,语气十分冷淡地说道:“自己登记。” “啊?”许文强表现得一脸茫然。 “需要我教你吗?”寒意又盛了几分。 许文强猝不及防地又是一个激灵,急忙摆手:“不……不不不……不用了,我会……我自己来……自己来!”说完后,赶紧凑到电脑前,举着一双颤抖的手,用出了可能是这辈子最快的手速,飞快地做好了登记。 “登记好了就出去,记得关门。” 许文强如获大赦,转身狼狈地逃出了那间要命的办公室。 …………… “所以,”林逍观赏着许文强脸上那兀自心有余悸的表情,“这就是你后来为什么宁可跑那么多趟图书馆,也不愿意把书借回来的原因?!” 2. “小叶老师,今晚的谢师宴你不去吗?” 叶心抬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那个女老师,想起来这次谢师宴在同学们的邀请下办得很大,宿管阿姨和看门的保安都被邀请参加了,也没少了她这个图书管理员。 她摇摇头,微微一笑道:“不了,反正我也不是什么任课老师,就不去凑热闹了。” 一个小时前高考刚刚结束,送走了一批批考生之后,便不会再有人来了。因此今天图书馆的灯也熄得很早,外面的各间阅览室和走廊都是静悄悄、黑漆漆的一片。 办公室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桌上那盏古风样式的铜质宫灯,明黄色的暖光映在叶心那宛如少女的面庞上,更衬得她的微笑明丽动人,连同为女性的老师看了都不由得一怔。 叶心目送自己的同事转角下了楼梯,也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和眉心。休息了片刻,她合上了手中那本已经翻至末页的书,起身走出办公室,下到了一楼的图书层。 在乌黑一片的书架间行走,却没有任何的不便。叶心其实并不近视,她的眼镜从来都没有度数,只是一直都被她用来遮挡某些她认为不妥的东西——比如眼神。 准确地穿过玄幻、言情小说的区域,走过文学书架,绕过新闻报刊。叶心走走停停,一路看一路找,最后在摆放历史典籍的书架前站住了脚。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哪一排排书脊上轻轻掠过,片刻后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从书架上抽出了两本书来。 是《墨子》和《史记》。 叶心对于自己要找的东西心里显然十分明确,她在两本书的目录上分别简单地扫了一眼,便翻到了对应的页码。 《墨子·耕注》有云:“夏后氏失之,殷人受之;殷人失之,周人受之。夏后、殷、周之相受也。” 《史记·封禅书》曰:“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亨鬺(shāng,释义:烹煮牲肉以祭祀)上帝鬼神。遭圣则兴,鼎迁于夏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没,伏而不见。” 叶心要找的东西,叫做“九鼎”。 华夏目前发现的最大的青铜器是司母戊鼎,而这“九鼎”,则是华夏的代名词,以及王权至高无上、国家统一昌盛的象征;夏、商、周三代皆将其奉为象征国家政权的传国之宝。它们远比司母戊鼎更大,历史更是悠久;只可惜,早已不知所踪,渐渐的成为了一个传说。 至于她为什么会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感兴趣,原因只有她才清楚。 或许这九鼎也是关于那个人的秘密之一…… 当她还叫叶无心、还是剑痴的时候! 叶心还记得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某个学生的时候,他们有过一次简单的交谈: …………… “你爱看书?” “当然。不看书,怎么当学霸?” “那你看过《左传》吗?” “当然看过。” 叶心稍微往前凑了凑身子:“知道‘一言九鼎’里的那个九鼎吗?” 林逍皱起了眉头。《左传》是最早记录九鼎的典籍,相传在夏朝初年,夏王大禹划分天下为九州,令九州州牧贡献青铜来铸造九鼎,象征九州,将全国九州的名山大川和奇异之物镌刻于九鼎之身,并将九鼎集中于夏王朝都城。 “但是也就是个传说,虚无缥缈的东西而已啦。”林逍最后用一句话草草总结了一下,他总觉得“九鼎”这个词给他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感觉,和他最近总是重复的梦境一样莫名其妙。 叶心沉默半晌,又问:“那你知道,所谓‘三长两短’,作何解释?” 林逍对老师的这个问题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刚才不是还在讨论神话吗?怎么变成成语了?这脑回路转得够快的……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指意外的灾祸或事故,也是对人的死亡的一种婉转说法。” “……”叶心默然。 “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了,就是看你喜欢看书,聊聊而已。” …………… 叶心把书放回架子上,按原路走出了图书层。“天黑了,该下班了。” 3. “剑——痴?” 如果你回到家,看见你的沙发上躺着一个穿着古代衣装的青年男子,一手枕在脑袋下,一手把玩着一把洞箫,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你。你十有八九不会认为自己是掉入了那种《我的老公是仙君》的穿越剧本,反而多半会觉得家里闹鬼了。 在屋子里没有开灯的情况下,躺在沙发上的的那个青年脸色显得格外苍白,身上那件乌黑的长袍上画着血红色的符文,尽管长了一张英俊的面容,但他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要退避三舍。 叶心似乎没有对家里多出来这么一个阴森可怕的家伙表现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她还是像往日一样在玄关那换上拖鞋,打开电灯开关,顺便把包丢到沙发上,正正好好地砸在那个黑袍青年的脚上。 “叶无心,你……”叶心这一扔力道可不轻,黑袍青年痛得直跳脚,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叶心没去理会对方现在是什么心情,而是慢慢悠悠地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来,递给了那黑袍青年。“在这三重楼里可没有剑痴这号人物,我的真名,你便不要再叫了。” “长风居然不在你身边。” “为了找到我的行踪,你跟了我很多天了吧。”叶心又倒了一杯水,自己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道:“我这几天都把他支出去做别的事情了,避免你什么时候来了,万一和他打起来……我买这房子,可是很贵的!” “堂堂剑痴,居然会懂得省钱?” “少废话,来找我干什么?” 黑袍青年放下手中的水杯:“你都看到我站在这里了,难道还需要我再强调什么吗?” 叶心默然不语。 “自从你几年前在荒原上一剑斩破虚空之后,七重楼之间的界限就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了。”黑袍青年继续说道:“无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都必须加快速度了。再迟些,那些麻烦迟早又要找上门来。” 叶心漫不经心地轻轻晃着手里的杯子:“跳梁小丑而已,不值得我操心。” “你清楚我说的那些麻烦不止局限在四重楼,从你打破界限的那个时候起,七重楼之间便不再保持平衡,很多事情,就已经在往我们计划之外的方向发展了。”黑袍青年说道,“我们只算到了碧落可能是钥匙,却没想到这把钥匙的威力着实忒大了些!” 良久的沉默,空气也一下子沉闷起来。 “马嵬,你得帮我。”叶心忽然说道。 黑袍青年不禁一怔,随即一笑:“我自然会帮你。” “我找到他了!” “那个学生对吧……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也一模一样,我想装作不认识都难。” 马嵬忽然一拍额头:“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这次来还带了一样东西来给你。”他伸手到怀间一探,待到再伸出来时,掌心里已多出来一朵犹如水晶凝聚而成的五瓣白花。 玻璃质地的杯子跌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叶心在眨眼间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移步到了马嵬面前,仿佛瞬移一般。她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朵水晶般白花,两行清泪一下子溢出了眼眶。 “魇……葬……花?!” “当年我在流离荒域内,用七瓣魇葬花开启殓梦大阵,给教宗冕下的本命灵识下了整整七道封印;原本还想在事后重新靠那朵花解开封印,却不想教宗却在那场浩劫中离去,而那朵花也凋零了。” 马嵬的语气第一次显得有些沉重:“如今这世间,魇葬花已是极为稀缺难寻,更别说七瓣的了。这朵五瓣花,是谷雨那小屁孩冒死从四重楼的极北之地里带回来的。” 叶心良久不语,将那朵得之不易的魇葬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封印最多只能解开五道?” 马嵬轻轻地点了点头:“剩下最深的那两个部分,得靠他自己。” 叶心将魇葬花递还了回去:“那就交给你来办。我会尽全力护他周全,等他真正地回来。” “那行,你在这里一切小心,在下先告辞了。”马嵬收起平时不着调的模样,郑重地躬身朝叶心拱手行了个礼。 “慢走不送。”叶心微微一笑:“那杯水还喝吗?” 马嵬脸上刚刚浮现出来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艰难地转过头去看了看桌上那杯还在升腾着水汽的纯开水…… “这女人她妈的是想烫死我吧!” 【未完-待续】 第3章 似曾相识的场景 1. “静海师范学院!可以啊你!”刘子义举着林逍的那份录取通知书,直冒星星眼。 林逍看到刘子义那副简直要上舌头去/舔的表情,生怕那录取通知书当真遭遇什么不测,急忙把它从对方手中抢救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成绩才是原罪,通知书是无辜的。 前些日子,那万众期待的高考成绩在折磨过全国上下万千考生之后,终于在网站不断的卡顿中公布了出来。林逍也再次不负众望地荣登年级第一,并且以意料之中的好成绩考上了全国数一数二的静海师范学院。 本来以他的成绩要填报首都的学府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林逍在简单地考虑之后,就对他爸妈留了十二个字: “风沙大,雾霾多,天气冷,我不去!” 学霸的任性,虽然总能把人气得吐血,但也总能让人万分理解。没办法,在如今这个世道上,成绩高,本身就是王道! 刘子义百无聊赖地咬着奶茶的吸管,有一下、没一下地小口吸着。“对了,班级的毕业旅行,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 林逍正在把录取通知书和自己的高中档案袋装进书包里——他和刘子义今天就是回学校来领取他们的档案的,到了两个月后大学开学的时候会需要。 而刘子义口中的毕业旅行这件事,却是从他们班上自从毕业典礼后就一直存在争议的问题。 一想到这个林逍就头疼。他反感的并不是“毕业旅行”这件事情,而是他毕竟身处文科班,在一个女生众多、群雌粥粥的环境里想要迅速在一件事情上达成共识,实在是一件很难、很难、很难的事情! “那个大庆的影视城好玩,我老早就想去了!” “得了吧,去那个还不如去长安影视基地咧……” “影视城搁哪哪没有啊?去那个有什么好玩?” “我觉得静海迪斯尼乐园不错啊!” “还有那个xxx的主题公园!” “我想去海边。” “我想去爬山。” …………… 身为班长的林逍平日里在学习上或是在班级纪律上,都拥有着绝对的发言权;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却是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一开始他还会以班长的身份提上一两个小小的建议,但在被女生们嫌弃了无数次之后,林逍顿时觉得班上其他男生的选择真的是无比的明智—— 于是他开启了班级群的“消息免打扰”。 其实身为群主的林逍更想开启的是“全员禁言”模式,但是出于对被女生们用私信和语音轰炸至死的担忧,他还是尽力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这件事就留着让江宁宁她们几个操心去吧。”林逍正了正书包的双肩带,烦躁地挥了挥手:“只要她们不怕头发掉得多,爱怎么搞怎么搞。” “你可是一班之长啊……” “那我叫你闭嘴你能乖乖闭上吗?!” “那肯定不能啊。”刘子义一脸贱笑。 林逍也报之以一笑:“那不就得了……给爷爬!”语毕飞起一脚,把这个损友从自己身边果断踹开。 …………… 此时,在图书馆的二楼,两个人正站在窗户边,看着林逍和刘子义相互推搡着走出校门,打打闹闹地一路远去。 观者分别是一男一女。那个男的是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相貌英俊,穿着一件黑色风衣;他的嘴里叼着一根香烟,却不是像正常人一样点起来吸,而是把有烟草的那头放在嘴里轻轻地嚼着。 他身边那女子长着一副惊为天人的容颜,戴着眼镜,水晶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偶尔会流露出些许凛冽的光芒。 “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叶心问道。 马嵬还在不断嚼着嘴里的烟草叶子,思忖片刻后说道:“就今天晚上吧。” “有把握吗?” “就算他是教宗,那也是坠了楼后的教宗。在第一道‘殓梦封印’没有打开之前,他的本命灵识,包括他的那些能力,都还处在沉默状态。”马嵬说道:“别忘了我可是自古鬼道第一人,这点小事要能难倒我,那我也别混了。” 洪荒第一,鬼道之祖。 叶心知道马嵬所言非虚:她身边的这个人,他的能力远比他那不着调的样子要靠谱得多。 “那就拜托你了。”叶心微微点头以示谢意,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嚼着烟草的马嵬说道:“其实……那东西是可以用来吸的……” 马嵬颇为嫌弃地咂了咂嘴,吐掉了嘴里那根已经被自己嚼得不成模样的香烟:“不用嚼的多不带劲啊……话说这烟草叶子什么时候还能用来吸了?凡人花样可真多!” “是你自己被关得太久了!” 叶心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来,独留下被戳中了伤心事的马嵬在走廊的穿堂风中凌乱。 2. “六百五十一、六百五十二、六百五十三……六百九十九、七百……” 林逍口中默数着自己的步数,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区门口“盛世华苑”那四个大金字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反射着门口路灯的光线,看上去随便几步便可以走到。 但从林逍刚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一直到现在,他一步一步清清楚楚地数了七百步,离小区门口却依旧还有着那么一段距离。 半个小时前,林逍在家吃完了晚饭,便想到小区对面的那个公园散步消食。等他在外头兜兜转转了半天后,在回去的路上,他开始发现了古怪。 第一次发现问题是在他过马路的时候。林逍觉得今天的红绿灯格外的不正常,当他走到斑马线正中央的时候,原本的绿灯在只亮了几秒的情况下便十分突兀地闪烁起来,继而变成了红灯。 林逍独自一人站在斑马线的中间,飞驰的车辆在他身前身后飞速地穿梭着,引擎的轰鸣声显得异常的大声,似乎要形成一座音障壁,将他困在马路上。 这个红灯的时间一反常态地长,长到林逍完完整整地听完了两首歌,还看着马路对面红绿灯下方有一个穿得破破烂烂黑衣的年轻乞丐,慢腾腾地在地上铺开一块大麻布,放上一个讨钱的破碗,然后坐下来拿起一根破竹笛吹了起来。 绿灯终于亮起,林逍翻了翻口袋,找出了一块硬币,过了马路放进那个正在吹笛的乞丐的碗里。当他路过通往小区大门的那个路口时,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青年正拿着粉笔在地上写着什么。 林逍静悄悄地绕到他身后一看,本来以为是类似筹款的“诉苦书”,却不料是粉笔下的是一个个奇怪的书符。 林逍不明所以地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还不到十步路程,忽然间愣住了: 等等……那个写字的人,和那个吹笛的乞丐……长得好像啊! 林逍猛地一回头,写字的青年已经不在原地,只剩下地上的那一连串奇奇怪怪的符号;再把视线移到红绿灯下时,那个吹笛的乞丐却也不见了,连他铺在地上的那块大麻布也不知所终。 周围的环境音忽然变得微弱起来,汽车的飞驰而过的呼啸声、路口摆摊的吆喝声、不远处小区里传来的广场舞的音乐声……无论是什么声音,都在渐渐变小;林逍则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路灯的光线变得昏暗了许多,一阵风吹来,连四周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淡淡的阴冷似乎在无形中从四面八方悄然涌来。 林逍的神经骤然紧绷,眼看着小区的大门就在不远处,急忙加快了前进的脚步。走着走着,他的脚步突然又再次放慢了下来;隐约中,那种不正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林逍开始缓缓前行,并且默数自己行走的步数。 他认为人的步伐大小或许会有变化,但路程总是不会变的。 于是林逍慢慢地走着,从一数到了七百,越数下去,他一颗心只觉如堕冰窖。七百步早该让他走到小区大门口了,但他却离他的目的地始终有一段不远的距离。 这是……鬼打墙?! “难道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东西?”一向不信上帝不信佛的林逍,此时也忍不住开始考虑起这种关于玄学方面的东西了。头顶的路灯幽幽一闪,把一个奇怪的影子映照在了地上,林逍蓦地停下了脚步,把视线移到了路灯柱上。 一团黑乎乎的物事映入眼帘,那东西在林逍的注视下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随即展开了如夜色般漆黑的羽翼,飞入夜空中。 那是一只乌鸦。 “excuseme?!”林逍忽然间笑了出来;尽管现在的场景可能根本就不好笑,甚至可能要哭出点眼泪,才会符合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的表现。 一阵洞箫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和刚才那年轻乞丐所吹出来那种带着锐意的笛音不同,这箫声空灵飘渺,曲调悠长绵软,即便林逍五音不全,也能感受到一个个音符从那箫孔中流出时的柔顺。 路灯彻底熄灭,林逍握紧了拳头,全身上下绷得紧紧的。透过昏暗的夜色,他看见从小区里走出一个穿着黑色风衣、长相英俊的青年男子,手持一把洞箫边走边吹着。 “大哥,你哪位啊?” 林逍故作镇定,右手背在身后,有些轻微的颤抖。他已经有些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些似乎都是只有玄幻小说才会出现的情景,如今——正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上演着。 箫声顿止,青年负手于背;他的脸上挂着一丝阴森森的笑容,他的脸色看起来和死人一样白。 “尽吃迷心药,谁餐续命丹。邪门曲教自缠绵。死堕阴囚,永劫镇黄泉。” 青年还在不断地向林逍逼近,口中兀自不紧不慢地念着元代侯善渊《南柯子·太上玄元祖》的下阕,听他的语气似乎十分的喜欢这句诗词。 “这是我前不久才在一本书上看到的,我觉得写得非常好,很合我个人的意境……” 没等他说完,林逍便已大步上前,挥拳朝那青年迎面打去。 他并不清楚眼前这个好像从什么玄幻小说中突然钻出来的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隐约可以猜到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幻境是由对方主导的。所以只要击败了这个古怪的家伙,说不定就可以破除幻境逃出生天。 青年一手拿着洞箫负在身后,一手伸出格挡架住了林逍打来的一拳,随即面露讶异之色:“寸劲?” “寸劲”在拳法掌法中的爆发力完全是数一数二的,它不算是招式,倒更像是一种运劲的技法窍门。要求出招者把力量集中于拳掌的某一寸上,再从这点暴起,达到力量爆发的最大化。 林逍一身的武技没有任何人教他,他似乎天生就具备打架的能力,而且还莫名其妙的有章法可言。林逍一直把他身上的武功当做是一种和自己文学素养一样的某种天赋。 只是令他头疼的是,他身上自带的这身奇哉怪也的武技极具有霸道性,所以林逍很少和人动手,即便动手也都有所克制,避免对他人造成严重的伤害。 但今天的情况显然不同,对方是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自带玄幻特效”的怪物,还不知道他目的为何。 所以林逍一上来便不再有所保留,希望自己在全力以赴的状态下击败他,哪怕拖延个一时半会也好...... 但林逍显然低估了黑衣青年的能耐。 面对林逍迎面而至的一拳和他所使出的寸劲,那黑衣青年在简单地格挡之后,直接抬手一分直切林逍中路要穴,突然间疾如迅雷地在他胸前推了一掌。 林逍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量从他的胸口处传来,他感觉到自己正在不受控制的向后飞去,同时他也看见了周边的楼房、树木乃至地上的一块垃圾,都向前飞速地卷入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之中。漩涡的中心,站着那个青年,他的风衣后摆迎风而动。 突然间,后背重重地撞在了一样物事上,似乎是一堵墙。林逍被撞得头晕目眩,闭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缓过神来。 四周上一片浓浓的迷雾,白茫茫的一片,笼罩了整片天地。在这个空间内唯一存在的,只有林逍和他身后的那堵高墙。 林逍反手扶着那堵墙,慢慢地转过身来。只见他方才所背对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墙——而是一扇气派的朱漆大门。这扇门上还挂了一块大匾额,林逍挥手拨散了自己眼前的迷雾,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3. 栖梧羽仪居?! 林逍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却依旧存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一直以来困扰他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从不断重复的梦境,到叶心,再到那个黑衣青年,然后是现在的这个环境。 “感觉如何?” 林逍只觉得左肩上一重,转头便见那个阴森森的黑衣青年忽然间出现在身边,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是不是觉得很熟悉?要不要进去看一眼好好感受一下。”青年对着林逍露出一丝笑容,非但毫无亲近之意,反而更显得他整个人鬼气森森。 林逍一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体里仿佛有一道刺骨的寒流流过,让他的手脚阵阵发凉。林逍大喊一声:“滚开!”手肘朝外一顶,向着那青年的肋下用力撞去。 黑衣青年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林逍那么明显的反击动作,任凭对方直接打在了自己身上。林逍这下其实下手不轻,可他受了一击,脸上却毫无痛楚之色。 黑衣青年到底是何感受林逍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打下去的时候,仿佛顶到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毫无着力感。接下来,一股力道从两人接触的地方传入,林逍顿时觉得半边身子一麻,左腿膝盖发软,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此时黑衣青年正好伸手一推,林逍便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栖梧羽仪居的那扇朱漆大门上,再滑落在地。强烈的疼痛感让林逍眼前一阵发黑,险些一口血喷将出来。 林逍现在已经顾不上去愤怒了,他现在脑子里全是一片质疑之声。眼前的这个黑衣青年所展现出来的一切,与他十八年来接受的“辩证的、历史的唯物主义思想教育”完全背离: 洞箫黑鸦,横笛画符,谜一般的幻境还有匪夷所思的身手…… “这已经超过了玄学的范围了吧,”林逍心里暗骂着,“这他妈搁着给我整啥玄幻小说呢?!” 林逍挣扎着站起来,黑衣青年上前一步抓着他的衣领,将他顶在了门上。“我能看出来你还是不愿意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哪怕你知道那其实可能是真的。” “看来是我下手太轻了,给的刺激还不够大啊。”黑衣青年笑了笑:“游戏才刚刚开始,这么快就没有耐心了吗?”说完便在林逍胸口轻轻推了一把。 背后的朱漆大门突然间大开,林逍顿觉身后有人抓住了自己用力一拖,整个人离地而起,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扯入了栖梧羽仪居内部。 “放开我!”林逍大吼着,狠狠地瞪着门口哈哈大笑的黑衣青年,身不由己地被卷进了门后。朱漆大门慢慢的关上,被迷雾重新包裹了起来,世界陷入一阵旋转之中…… …………… 当林逍醒来时,他背靠的正是那扇朱漆大门;只不过有所不同的是他现在已然身处在了栖梧羽仪居内。 那扇朱漆大门背后的栖梧羽仪居,是一座极为恢宏的古风大宅。尽管现在身处在一片迷雾之中,视力所及范围有限。但他依旧可以依稀看出宅子内部的大致轮廓: 回廊天井,假山石径,还有正堂大厅,即使是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下,依然不能掩盖住宅子那种自带的华贵典雅之气。 林逍缓缓地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却突然发现在不远处的地上,趴伏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那人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裙,看上去是个女子。 那个女子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那里,吓得林逍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在原地怔了半天,眼光直直地盯着那个身影,不敢轻易动弹,生怕那是什么邪怪事物。一人一影就在那僵持了半天,四周一片寂静,静得连一根细小的针都能落地有声。 然而过了半天,那个女子始终趴在那里没有动弹过一下。林逍也借机稍微冷静了一下,想了想其他的可能性——该不会是和自己一样被困在这个鬼地方的可怜人吧。 人在极端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很容易相信很多自己原本不信的人与事物,包括自己以前不会轻易产生的念头。比如现在的林逍被困在这个诡异的幻境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极需一个和他同处一个境地的人,来分担他心底的压力。 林逍猫着腰缓步上前,来到那个女子身边。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扳住那女子的肩膀把她翻过身来,两人面面相对…… 林逍愕然,随即惊骇万分地放开了手。 眼前的这个女子面色惨白,身体触手冰冷,像极了书上所说的那种已经死亡的特征。但这还不是最让林逍害怕的地方,他真正的恐惧在于:他认得这个人! 她叫程雨薇,是林逍在高一年时候的同班同学。后来这个女生高二的时候选择了去国外读书,和以前的老同学之间也就渐渐地断了联系。 难道说……程雨薇这两年去了国外之后没再和国内的同学取得联系,是因为被困死在了这个诡异的幻境里?!林逍甚至可以想象她一个人被困在这里时做过无数次无谓的挣扎,最后独自一人孤寂地死去! 一时间,林逍脑中各种可怕的念头不断冒出,使他头疼欲裂。下一秒,一种更剧烈的疼痛从心口处传来,蔓延至全身——只见方才还躺在地上的程雨薇,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地上翻身而起。她的手掌箕张着,五指尖利,直接插入了林逍的心口处! 什么情况?耍我呢! 林逍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过于震惊的感觉让他暂时忘记了来自心脏的剧痛,他死死地看着程雨薇的眼睛,仿佛想要记下她杀死他时的眼神。 但林逍什么也没看到——程雨薇的眼中只有一片死白,没有瞳仁! 忽然间,一阵洞箫的声音再次响起,和之前一样,若隐若现由远及近,那黑衣青年拨开层层迷雾,来到林逍面前。林逍此时口中鲜血狂涌,他那满是血污的脸靠在程雨薇的肩膀上,后者的手还插在他的心窝里。 黑衣青年蹲下身来,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洞箫上的一缕穗子。“那个……我大概看了一遍你的记忆,感觉好像就只有这个女生我看着会比较顺眼一点,所以就拿来借用一下……你不会介意的对吧?!” 林逍抬头看着黑衣青年,原本开始慢慢黯淡下去的眼神忽然间又明亮起来,似乎从对方的话中发现了什么破绽。 “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其实所有事情——都很简单!”黑衣青年附耳轻声道:“你说呢?教宗大人?!” 林逍突然睁大了双眼,那种一直以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再度涌上心头……栖梧羽仪居?幻境?身边这一切玄之又玄的东西? 脑海中某样东西悄然破碎,一段从未出现在他十八岁人生中的记忆,渐渐地浮出水面…… 【未完-待续】 第4章 紫阳东升赤星陨 1. 让时间回到起点——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还没有七重楼的存在。 …………… 昆仑山,上覆白雪皑皑,下隐弱水三千。 夜凝如墨,那轮明月被挡在了厚厚的云层后面,只从云缝中露出几丝微微的清光。 紫阳神宗的乾元宫旁,三个身影悄然无声地轻轻掠过,避过巡夜弟子的巡逻路线。为首的一个黑衣少年飞身跃到了一尊石兽后头,探头看了看四周,朝后面的一男一女两人打了个手势。 后面的那名白衣少年会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一旁正在四下张望的那名少女的肩膀,两人一起朝着黑衣少年所在的那尊石兽跑去。 “啪——” “什么人!” “我操!你是猪吗!”黑衣少年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白衣少年也是无语地回头朝着身边的少女翻了个白眼,用口型说了两个字:“笨蛋!”那少女一脸无辜的表情,无措地站在原地,脚下是一个被踢翻了的花盆。 只听得远处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巡夜弟子已是闻声赶来。黑衣少年用力一招手:“快点过来啊你们,还傻站在那干嘛,想等着被抓现行吗?不带这么看不开的啊!” 白衣少年咬咬牙,拦腰抱起少女,纵身轻轻一跃,悄悄然地落到黑衣少年身边。墙角处已有几道人影闪过,黑衣少年稍微纠结了一下,便大步走了出去,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慢慢地踱着步走到那个被踢翻的花盆旁边,慢条斯理地蹲下去把它扶正。 在这个当口,巡夜的弟子已然到了他的身后,待到他转过身的时候,只见一排长剑齐刷刷地指着他的胸口。 “大师兄?”为首的一名弟子睁大了眼睛道。 那个被称作“大师兄”的黑衣少年捻起一张符箓迎风一晃,燃起一道小小的火焰,往自己面前一凑,照亮了自己的脸:“是我。” “这么晚了,您在这……” “哦,我刚刚在这顶上修炼呢——你们知道的嘛,上边比较开阔,利于练气吐纳。”黑衣少年一边扯着谎,一边把手背在身后连打了几个手势;然后续道:“那个……这四周这么黑你们也看到了吧,这下来的时候不注意,踢着东西了。呵呵……让你们受惊了,不好意思哈!” 巡夜弟子们面面相觑,虽觉得这个理由十分牵强,却也找不到什么证据;再者面前这人毕竟是神宗第一弟子,这身份摆在那里,便是真有什么假,他们这些外门子弟也奈何他不得。 领头的当下便回了个礼道:“既如此,便不打扰师兄您修炼了。这天色已晚,师兄您也要早点休息。” “知道了,去吧,都散了都散了,该干啥干啥去啊。”黑衣少年看着巡夜的弟子走开,装模作样地往寝室方向走了几步,确定没人后,便又回到了石兽旁。 同行的白衣少年和那名闯祸的少女已经不在原地,想是已经看懂了他刚才悄悄打出的暗号。当下便不再多虑,飞身跃上乾元宫的屋顶,白衣少年和少女早已坐在了那等候。 “咳……上边比较开阔,利于练气吐纳。”少女见黑衣少年跃上屋顶,忍着笑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模仿黑衣少年的语气把他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说完之后忍俊不禁,便轻声笑了出来:“瞎掰都不带心虚的,也不怕闪了舌头!” “你还说!”黑衣少年用眼神狠狠地剜了少女一眼,“如果不是你笨手笨脚的,哪里来的那么多屁事!我和凌影偷偷溜出来过多少次了,连个影子都没有被人逮着过;今天要不是因为你,我还用得着在人前露面吗?” “好你个林逍,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大弟子很了不起吗,别忘了我还是你师姐呢!”少女忿忿地瞪了回去,佯怒道。 林逍嘴角一撇,轻轻地“嘁”了一声:“你是掌门之女啊,又不列入门墙的,也好意思拿身份来压我!再说你就算是我师姐又如何,能改变你笨手笨脚的事实吗?” “你……”少女被反将了一军,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怼回去,只得干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林逍也知道自家“师姐”是在假生气,倒也不必哄她,便自顾自地挪到那个白衣少年凌影身边枕着双臂跷起二郎腿躺下,不着边幅的样子看得凌影一阵皱眉。“夜游这种事情还是找凌影搭档最合适了是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不是啊兄弟?” “是个屁!”凌影看着那张欠揍的嘴脸没好气地挥手作势要打,“什么有难同当啊?每次都拿我顶包!我跟你讲你现在最好马上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别逼我抽你!” “嘘。”那少女忽然侧了侧头,伸手在打闹的林逍和凌影身上连拍了几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拨开自己耳边的长发,仔细听了一会儿。“好像有人上来了。” 林逍与凌影脸上笑容顿敛,林逍矮着身子往少女身边靠了点:“哪儿?” “不太清楚。”少女皱着眉头仔细辨认声音的来向。此时三人全都绷紧了心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四周一片静寂之下,确实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断断续续的,似乎就在不远处。 “肯定不是巡夜弟子,不然早就喊来一批人了。” 凌影听那脚步声时远时近,急重忽轻的,似是在摸索前行的道路一般,不由得轻轻地“啧”了一声,朝林逍和少女轻声说道:“你听这个人的脚步声,走走停停的,是不是在认路啊——或者说,他可能是在找我们在哪。” “真要是抓人,只要来个明火咒,咱们三人肯定没得跑啊。”林逍思虑了片刻道,“应该和巡视的不是一路人,这个人可能也害怕把自己的位置直接暴露出来,所以——他是在……绕道?” “那怎么办?”少女问道,“他要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我们这,这黑灯瞎火的,突然多一个人出来,想想都觉得瘆人。”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我们中间,怕是他也不会把脚步声暴露出来了。”林逍转了转眼珠露出一脸坏笑,“这天底下能算计到本公子头上来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凭他?恐怕是还早八百年!看我的。”语毕,一手捻了个法诀,一手伸指在地上画了一道阵符。 “天罗地网术?”凌影感受到了阵法中央的灵力波动,“你修炼到几重天了,能行吗?” “刚刚进入六重天,这个范围绝对足够了。”林逍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 这“天罗地网术”是紫阳神宗的一门绝技,施法者以自身为中心,将精神之力如天罗地网般散播开来,可以感应捕捉到周围的一切波动。所感应的范围由施法者自身修为高低而定。 这门功法与其他仙门的“观微之术”相似,不同处在于“观微之术”仅限于单个的针对性目标,而“天罗地网”则覆盖了一定范围内的能够释放出气息波动的所有物事。 当然,相同点在于:如若施法者所感应到的目标比施法者本人更为强大,极有可能对施法者本人造成精神之力的反噬;轻则呆傻重则丧命,这自然是不必说的了。 “天罗地网术”的施展甚耗内力,而且对精神力强度有一定要求。这乾元宫坐地面积虽大,但以林逍现在六重天的修为,将“天罗地网”覆盖到整个屋顶,还是绰绰有余的。 “凌影,留神,听我的。” 凌影听得林逍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却又不见他开口说话,知他是为了不发出声音暴露位置而用了“传音入密之术”。当下会意地朝他点了点头,右手轻挥,灵力波动处,一支通体雪白的玉箫已然握在了手中。 “面朝东南,听我暗号,响一声,行一步。” 耳边传来一声极细极轻的用指尖敲击屋瓦的声音,凌影手持玉箫,矮着身,听着敲击声一步一步地轻轻挪步。 待得走到六七步左右时,又听到林逍的声音道:“再进一步,便在你面前。交手后不要恋战,使‘青山隐隐’转‘古柏森森’,把人逼到这边来。” 凌影深吸一口气,再向前一步,夜色中果然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那;当下身形一晃,朝着那人直逼上前,手中玉箫中宫直进,招到中途忽然转而上挑,招法若有若无,变幻无方,正是一招“青山隐隐”。 那人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行踪会被发现,更没想到凌影会突然出手。情急之下连忙向后连退三步,一瞥间便见到凌影手中玉箫流转灵力时发出的光芒:“飞雪?诶,等等!我是……”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凌影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闪身又到了他跟前,手中那名唤“飞雪”的玉箫斜击一招,便是依林逍所言转成了一招“古柏森森”。 凌影身为宗门第二弟子,只比林逍晚一年开始学艺,实力与其相差无几,自然不俗;三两招间转换自如,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哪里容得了对招之人抽空来说上一句话。那人被他逼得进退不得,低声咒骂了一声,翻身一跃,落地后脚下一蹬迅速向后滑开,与凌影拉开距离。 岂知刚站稳脚跟,便听得身后有人轻笑了一声,笑声中掩饰不住某种阴谋得逞的窃喜。那人便似想到了什么,一颗心忽的漏跳了一拍,暗道不妙。 下一刻,一道金闪闪的光芒在自己脚底下亮起,一条细细的绳索在霎那间便将他捆得有如一个粽子一般。 “我操!定云索!”那人忍不住骂了出来,接下来只觉后脑一疼,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2. “某些人啊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林逍一脸坏笑地跷着二郎腿,看着被定云索困成一团又被打晕的那个人吊在飞檐上的脊兽上晃悠着,那人悠悠醒转之时,便看见自己被吊在了半空中,双脚倒是悬空了不少,至于到底有没有一身轻松,那就很值得商榷了。 “喂!林逍你个王八蛋!你干什么!”那人悬空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转身便看见自己身下躺在那里笑得快要岔气的三人。“放我下来!不然我喊人了啊!” 林逍揩了揩眼角处笑出来的眼泪:“你倒是喊给我听听啊——你敢吗你!让大家一起来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打算在这接着混吗!再说了,你不怕你爹知道了以后,拿诫杖来打断你的腿啊!” 那人闻言顿时噤声,虽然依旧是气得浑身发抖,但是却是不敢轻易再发出什么声响。 说的也是,整个紫阳神宗谁人不知他父亲正是执掌刑罚的戒律堂长老厉竹篁,在戒律一事上最是不留情面;要真让自家父亲知道了,发生拿诫杖打断他的腿这种事情的可能恐怕占了五成以上。 那人见恐吓林逍无果,讲又讲不赢,只能干瞪眼,偏偏这又不能改变自己像个麻袋一样挂在半空中的事实。于是在悬挂着又转了几个圈之后终于又开口道:“云霄师姐,你是好人,你快放我下来吧,以后你有什么忙我一定会帮的!”这次求的却是那个少女。 “诶~你什么意思啊?”林逍作势拦住身旁的云霄,“师姐是好人,那就是说我跟凌影都不是好人了?真是岂有此理啊厉舟,本公子好心好意送你到那么高的好地方让你看看风景,你就这么报答我啊——继续吊着吧你——师姐别理他!” “我呸!要脸不要!”厉舟用力啐了一口,朝着林逍的方向狠蹬着被捆在一起的双脚,像是要凌空踹他一般。“你他妈的什么歪理,这上面真有这么好,你怎么不把自己挂上来试试!” 凌影在一旁强忍着笑意看着这出闹剧,忍不住说道:“我说厉舟,你这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顶上来干嘛?还穿着夜行衣——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有问题的是吧!” “所以我说嘛……”林逍笑道,“他的头肯定是投胎过往生门的时候就被那门给夹了,所以脑子天生不好使!” 厉舟大骂道:“你给我闭嘴!你们不也跑到这上面来了,有什么立场说我啊!” “不要避重就轻啊,先回答为什么出来夜游就算了还穿着夜行衣?” “老子喜欢你管我啊!” “哦,那你看来不是脑子被门夹了,而是压根没脑啊!” “闭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等我下去了我就……” “就怎样?”林逍笑着说道,同时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厉舟那张气得发青的脸,“我说你骂人能不能换几个新词啊,你这样子那么吃亏让我很没有成就感诶——你会的那些我自从学会骂人以后早就都不用了!” “行了你,会骂人是件很光彩的事吗?脸皮是有多厚啊!”云霄笑骂着伸手在林逍后脑勺上弹了一下。“你还是赶紧把他放下来吧,你们再多闹一会儿,待会儿要是把巡夜的弟子全都引过来,咱们四个一起完蛋!” “别急嘛师姐,他还没说他来干嘛呢。” “你们来干嘛,我就来干嘛喽!” “我们来……可是有正经事的。” “拉倒吧你,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林逍双臂环在胸前,咂了咂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空:“看流星啊。” 看着厉舟张口要说,林逍抢先一步道:“诶诶诶,你可别告诉我你也跟我们一样。这可是今天下午凌影他爹在天机阁刚刚算出来的,又没对外宣布,你怎么可能消息那么灵通,你是顺风耳还是千里眼啊……不对!” 林逍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一种可能性:“你偷听了是吧!” “我没有……” “好啊,妙法长老都说了天机不可泄露,你还居然敢偷听!” “放屁!我那是路过……” “你看你看,承认了吧!” “行了,你闹够了没有。”凌影不耐烦地白了林逍一眼,“你再和他吵下去,子时未到,咱们先一起去戒律堂报道好了!” 林逍也白了一眼回去:“真是……”语毕举起手来打了个响指,定云索迅速从厉舟身上松开将他从上面放了下来。厉舟没料到他说收就收,一个没反应过来,差点头朝下栽在屋顶上;幸得凌影上前搭了把手,否则势必摔在屋顶上弄出一声巨响。 “你……” “行行行,先消停会儿,想吵以后再吵。” 3. 子时将至,天空中的云层渐渐散开,那轮明月也渐渐地显露出来,将清冷的月光洒遍了整座昆仑山。三个少年与一个少女一起坐在乾元宫的房顶上望着天际,期待着流星飞过。 “你们说,真能看到流星吗?”云霄托着下巴问道。 “我爹说了,流星只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地点出现,而且可能会受其他的影响。能不能看到,这种事情没办法保证的。”凌影说道。 “凌啸师叔是紫阳神宗百年来最了不起的妙法长老,他独创的‘星辰衍算’精确到位,超越了早先那些只能用‘卜元术’对星象作出大概推测的先辈,是天机阁当仁不让的第一奇才。”林逍把双臂枕在脑后打着哈欠说道:“他既说能,那就一定能。” 凌影微微叹了口气:“可我爹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啊。星象这种事情变幻莫测,便是算法再精妙,也令人琢磨不透呢。” “我说……”厉舟忽然整个人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举目远眺。“等你们什么时候把废话说完了就可以看到流星了。” 忽然之间,原本或躺或靠的三个人如诈尸般坐起,把手搭在前额上,双眼放光。 “什么!在哪在哪?” “靠边点,别挤着我!” 只见夜空中一道流星,在漆黑的夜幕里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先是极细极微的一条光亮,慢慢从遥远的天际划落过来,如同飞舞着的一条银色丝带,钻进黑暗的夜空。 夏夜里流星甚多,片刻间便又有一颗流星划过长空。云霄笑逐颜开显得十分兴奋,若非担心声音太大引来巡夜弟子,只怕是早已跳起身来拍手欢呼了。 “行啊你厉舟,眼睛够尖的啊,看在你发现流星的份上,今天事情就原谅你了” “狗屁!我有什么事情要你原谅!” “哎呀,你们别吵。”云霄望着划过的一道道银弧,拈着衣带笑道:“我听同门的有些小师妹说,当看到流星时,如果在衣带上打个结,同时在心中默默许愿;如果在流星隐没之前先把结打好,又及时许了愿,那么这个愿望便可成真。你们说这是不是真的?” 林逍笑着也拈起衣带:“谁知道呢,试试不就成了,只怕我们手脚不够快。” 流星虽多,但往往转瞬即逝。四人各自拈着衣带,见到流星时,往往只是手指一动,流星便已隐没。又过了一会儿,只见一颗赤色的流星从南方天空中飞过,拖曳甚长。云霄动作敏捷,迅速地打好了一个结。 “不错啊师姐,动作真快。”厉舟不由得赞了一句,语毕见那颗流星还未消逝,急忙也打了一个:“我也打好了,这颗流星倒还真长。” “不是长,是慢。” 林逍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语气中莫名其妙地透着一丝古怪。 云霄和厉舟回头看时,只见他和凌影都站了起来,看着天空中那颗慢慢划过的赤色光芒,脸上已无嬉笑玩闹之色,反而显得有些不正常的一本正经。 凌影举起一只手,食指指尖沿着赤色流星划过的痕迹稍微比划了一下,而后轻轻地“啧”了一声:“这好像和我爹算法中的运行轨迹不同。” 林逍摸了摸下巴:“你们看,这颗流星的颜色与其他不同,而且光芒昏暗,速度也慢,还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凌影,你身上带了星宫盘了吗?” “带了。”凌影伸手在腰间用于储物的乾坤囊上一抹,一个青铜质地、棋盘样式的星盘出现在他手中,那星盘上浮动几颗莹亮的星点。林逍说道:“你的算法虽然远不及凌啸师叔,但毕竟也是堂堂天机阁少主,应该不差……” “说重点……” “算算这玩意的星势。” 凌影伸手在星宫盘上的那几个星点上拨弄了几下,并旋动星宫盘上的机括,把星盘的指向方位调整成那颗赤色流星的行动轨迹,一边调整着星盘的指向,一边掐指轻算。在这时,那颗赤色流星已从天际隐没,落向南面,隐隐有声。 忽然间,凌影掐算的手指一滞,霍地站起身来看向流星落去的方向,拳头紧紧攥着:“那不是流星,是命星!” 林逍三人不由得一怔,待得反应过来是什么样个后,俱是脸色一变。 命星所代表的并非个人运势,而是某个修真势力的运势。这种势力可以是家族也可以是宗门。 命星的形成则是由该势力所属的先辈英灵未消散的灵识汇聚而成的,其星势盛衰代表了一个修真势力的兴衰存亡。 而林逍四人现在所见的这种情况则是最极端的一种——坠星。命星陨落,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这颗命星所属的宗门或者家族,被灭门了! 厉舟问道:“看这命星的大小,所属的势力实在不弱啊。怎么会被灭门呢?凌影,你能不能算出这颗命星属于那个势力啊?” 凌影摇了摇头。 “不用算,我已经差不多猜到了。”林逍站起身掸了掸衣袍道,“凌影,你虽然算不出来命星的所属,但是命星的基本属性,我想你应该还是算得出来的吧。” 凌影点点头道:“南方,燎原火。” “对啊——南方,燎原火。”林逍慢条斯理地说道。 三人脑中灵光乍现,面面相觑了一阵,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四个字: “燎原世家?!” 【未完-待续】 第5章 历练 1. 天地之邪,四方镇之。 这是世人对上古四大神兽的说法,同时也是修真界对光明、青木、燎原和玄水四大家族的说法。 “不对啊……这怎么可能!”厉舟第一个反驳道,“四大家族个个都是根基深厚,想要被彻底抹去谈何容易,你当燎原世家无人吗!” 林逍不耐烦地咂了咂嘴:“这只是猜测而已,那么较真干什么。而且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燎原世家是不乏高手,但能把他们当成蚂蚁一样碾死,这种势力也并非没有存在。” “哪个?你倒是说说看。” 这次是云霄答的话,因为林逍正专注地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厉舟。“比如我们啊。” 厉舟顿时默然缄口。 燎原世家和其他三大家族同属于仙门范畴,在修真界里的名头也确实响亮;但是和林逍他们所在的紫阳神宗相比,那可谓是天壤之别。 紫阳神宗乃是仙门第一大宗,与剑宗的缥缈城和魔教的万圣明宗并称为世间三大宗门。云霄的父亲便是紫阳神宗现任掌门——云崖,此人更是修真界的巅峰存在。 云崖初任掌门之年,在湘西有“拜魔”之事发生,拜魔之人以活人精魄炼药,凶残无比;云崖只身一人前往,以一人之力,一夕之间将湘西拜魔第一大帮直接抹去,其帮主被枭首示众以警世人,天下俱惊,一时间邪魔歪道人人自危,有道是:“宁迎阎王,莫敌紫阳”。紫阳神宗声名远扬由此而起。 所以要说具有抹去一个修真世家的能力,紫阳神宗的确是排得上位的。 “我只是拿我们来举个例子。”林逍望着适才赤星落下的方位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世间像我们这样的势力还有很多,我们紫阳神宗虽然是仙门第一大宗,却也不是天下第一大宗。” “其实再仔细想想,具有能和我们比肩的实力,又干得出灭门这种事情的,你们自己掰指头算算,好像也为数不多吧。” 这样的话已经算作是明示,只要人不傻,都能听出话中所指。 “魔教,对吧?”厉舟道。 “嗯。也可以再具体一点,比如……” 凌影沉着声接过话头:“比如离恨天城的那位。”林逍打了个响指,示作认同。 云霄皱眉道:“可是我从没听过万圣明宗和燎原世家有结过什么梁子啊。这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会没事跑那么远去干这种明知道再怎么遮掩都会被所有人怀疑针对的事情吗?” “别皱,难看死了。”林逍伸手到云霄眉间轻轻抚了一下,然后说道:“他们可是魔教,做什么事情,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更不存在什么怕被他人怀疑针对的情况了。” 凌影道:“其实师姐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万圣教主的确是手段残忍,但也绝非那种做事随心所欲、师出无名之辈,他要是真想灭人满门,就一定会给出十足的理由。” “又或者……燎原世家里有什么东西,是他特别想要得到的。”林逍说道。 “我说,我们在这一个劲地瞎猜也不是个事啊。”厉舟说道,“且不说这燎原世家是不是像我们所猜的那样已经灭门了,便是灭了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魔教搞的鬼。我觉得吧,如果真的出了那么大的事,掌门师伯应该会第一时间……” 像是在回应厉舟的话一般,四个人眼前齐齐一亮,四道幽蓝色的道痕符印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发现一阵刺眼的光芒,然后渐渐地化为火光随风消散。四人怔怔地愣了片刻的神,随即像上了发条一般一起从屋顶跳起。 “你这嘴……开过光吧!”林逍三人狠狠地转头瞪着一脸茫然且无辜的厉舟。 方才的符箓印记,是紫阳神宗内门弟子的集结令;又通过颜色进行区分——白色符印指内门中的普通弟子,而蓝色符印则指由掌门或长老亲传的弟子。 而紫阳神宗内门的亲传弟子,正是他们四人。 能在深更半夜,需要集合召唤内门所有亲传弟子一起商议的事情,绝非小事。莫非适才胡乱推测的那些,都是真的? 四人都怀着一样的心思,正要跃下屋顶,林逍忽然拦住他们:“等等。” “干什么?我爹叫呢!” “兜个圈再回来,你想让他知道我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夜游吗!”林逍说道,然后又指着厉舟:“还有你,先滚回你房间去……” 话还没说完厉舟就瞪大了眼睛:“凭什么让我回去?” “你是猪吗?!” 此时骂出来的就不止林逍一个人了,还加上了凌影和云霄:“赶紧去把你的夜行衣换掉!” 2. 乾元宫,灯火通明。 林逍四人掐好了时间赶到殿门外碰头,相互确认过眼神之后,便一起走了进去。只见此时掌门云崖正一脸凝重地在殿上来回踱步,站在一旁的,正是戒律堂首座厉竹篁与天机阁首座凌啸。 凌影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自家父亲一眼,然后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林逍,林逍顺着他的眼光所及看去,看到凌啸手中拿着的,正是星宫盘;而星盘上所记走势方位,正是方才南方那颗赤星的星势。 “看样子是真出事了?”林逍悄悄做了个口型。 凌影耸了耸肩,回应道:“看看吧。” 四人进殿时,云崖便停下了脚步,把目光转向进来的四人。“来了?”云崖说道,“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叫你们过来吗?” 四人毕竟刚刚犯了禁心里还虚,抑或是厉竹篁这位执法长老站在一旁气场太大,以至于云崖此时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竟让四人齐齐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林逍干咳了一声,用手肘碰了下身边已经涨红了脸的厉舟示意他不要露馅,然后强作自然地回答道:“不……不知道啊。” 云崖仿佛没听见林逍那显得有些不太正常的语气,转向凌啸道:“给他们看看吧。” “按照我的星辰算法,在今夜子时,有星出东方,望西南行,入舆鬼,至中台,凡一大星携小星数十随之,星陨如雨,没于近浊。”凌啸施法将星宫盘上的星点从星盘上脱离,散于大殿上空,模拟出“星陨如雨”的场景;同时挥手撤灭殿中烛火,一时间殿中只剩星光点点,四下里幽蓝一片,宛若身处夜空之上。 忽然间,在众人南向方位的位置,一处突兀的昏暗赤红出现在了原本和谐的一片幽蓝之中,慢慢显出一颗大如牛斗的赤星,缓缓划过南方长空,坠地有声。 “但是在半个时辰之前,一颗未在算法计算范围内的赤色星体出现在了流星的运行轨道上。而这颗赤星的运行星势,与星宫盘所算完全相悖。在我的认知中,只有一种星体能超越于算法之外,并且其出现与消亡不受任何星仪计算影响,这种星体便是——命星。” 林逍四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凌影站上前开口问道:“爹,那这颗命星,是何方所属?” 凌啸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南方,燎原火。” “我的天!完全一致!”云霄倒吸了口凉气对林逍和厉舟轻声惊叹道。 “就是燎原世家吗?”凌影深吸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拳头悄然握紧。其他三人也把目光一起聚焦到凌啸身上,等着他给出正确答案。 凌啸看着眼前四人,须臾,缓缓点头。 尽管已经猜到,但是真的确认过了消息无误之后,四人还是忍不住一阵脊背发凉。毕竟那可是四大家族之一的燎原世家,就这么发生了灭门惨案,搁谁一时半会儿都会有些接受不了。 林逍道:“燎原世家虽然比不上我们紫阳神宗,但毕竟也是四大家族之一,根基深厚,实力也不弱,其家主华不成的‘星火燎原一十三式’更是闻名于天下的独门绝技。拥有这般实力的大家族竟能被人在旦夕之间灭尽满门,由此可见主导这一切的幕后凶手决计不简单,非但心狠手辣,而且手段不凡。” “不错。”云崖点头认同自家弟子的看法,眉头紧皱,“若不是阴谋诡计,要正面对抗,即便是万圣明宗,也不能动作如此迅速地抹去一大修真家族,而且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放出来。如若不是凌师弟观测到了命星的陨落,只怕燎原世家灭门的消息便要永远湮没了。” 云霄道:“爹,那我们是不是要尽快通知其他三大家族,然后再派人驰援。否则敌人趁其不备开始了下一步动作,只怕那其他三家,也是凶多吉少。” “告知是必然,但是四大家族天南地北相隔万里,消息又不通,我们缺少证据,不知其他三家是否会相信我们的话。”云崖道,“而且敌在暗我们在明,贸然行动,怕是不但没帮上忙,要徒增许多麻烦。” “师兄,贸然行动实为不可,但坐以待毙却也不行。”厉竹篁开口道:“凶手看来是对我修真一派虎视眈眈,此次屠尽燎原世家满门,看似针对四大家族,难保不是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要对我派不利。” “为今之计,我们先传书将此事告知其余三家,再秘密派遣弟子前往南方,调查灭门事件,摸清凶手的来路与意图,然后再见机行事。如此,方为上策。” 云崖点点头:“言之有理。”随即转向林逍四人,下令道:“那么便由你们四人下山去探查燎原世家的灭门之案,也当作是一次历练。” “但是切记,这幕后黑手狡诈奸猾,其手段之残忍也是令人发指,此行必是凶险万分,尔等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不可大意妄为。” 四人躬身领命:“是!谨遵掌门教诲。” “明日午时启程,抓紧时间收拾行装吧。”云崖淡淡地说道:“此次你们若是完成任务,今天这犯禁夜游的事情,本座就不跟你们追究了。” 刚刚转过身去正要离开的四人闻言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顿时石化在了原地…… 只道已经瞒天过海,谁想到却还是在掌门大人的五指山中,从未逃出半步! 3. 南原,宁城,临丰酒楼。 “几位客官来点什么?”店小二急匆匆地给其他桌位的人上了菜,用披在肩上的毛巾随便地抹了把汗,又急匆匆地跑到林逍他们桌边询问道。 “红烧牛肉、酒槽鲤鱼、鸭掌炒菜心、酱肘子,再给我们上几壶好酒,有劳了。”林逍流利的地报上菜名,店小二便急忙去招呼后厨的师傅做去了。 凌影拉了拉林逍的衣袖道:“咱们一会儿还要去办正事呢,你可别给我喝酒误事啊。” 林逍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知道啦,你当我第一次下山啊。而且我告诉你,这里可是整个宁城最大的酒楼兼客栈,你看这成日里人来人往的,有常年在此的住民,有南来北往的客商,也不乏游历四方的修士;上至富豪世家,下至黎民百姓。” “所以说,这里肯定也是整个宁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一会儿那个小二来上菜的时候,咱们就可以套他些话。” 不一会儿,那店小二便端了个托盘把林逍要的菜上齐了,又跑去给他们拿了两壶酒和几个盏子。林逍掏出钱袋付了钱,又额外拿了块碎银子出来给他,那店小二不禁一惊:“公子你这是?” “方才付的是饭钱,这个,买的是消息。我们几个初来乍到,对这宁城的情况不太清楚,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你。”林逍用自己的酒盏盛了一盏酒推到店小二面前,自己直接提起酒壶喝了一口。 那名店小二大喜,收了银子便直接在林逍身边蹲坐下来:“公子你问我那就问对人了,小弟我常年居住在此地,我们这酒楼又是迎接四方来客的,消息最是灵通。公子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问,保证有问必答。” “那好。”林逍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歪着头稍微斟酌了一下,“最近这宁城有没有发生一些什么比较……‘大’的事件。” “大?”店小二瞬间费解了一下,“不知公子所指的‘大’,要多‘大’才算是‘大’啊?” “这个嘛,比如有没有什么邪祟扰人啊,妖魔横行啦,谁谁谁杀人越货啊……”林逍喝了口酒,忽然压低了语气,“又或者是……灭门?” “灭……灭门?!”那店小二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给吓了一跳,还真的仔细地想了想,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要真的发生这种事,早就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了,不会没有听到半点风声的。不过公子你刚才说到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邪祟扰人是吧?我这倒是有一件怪事。” “什么事情?说来听听。”林逍说道。 店小二伸手往西边一指说道:“此去往城西有一座凶宅,好几年了,那儿原先住的是十几年前一个在当地很出名的员外,后来那个员外啊一个没当心,结果就得罪了什么黑道上的人,一夜之间全家遭到报复死于非命。当时听说那人血啊,都流满了整座宅子。” “更麻烦的还在后面,那员外一家死后,想是死后有灵,阴魂不散,不知使了怎样的神通,竟让杀他全家的凶手在七日内尽数吊死在了他家门口,而且据衙门里的仵作说,那些自杀的人,早在吊上去之前,就已经被活生生地吓死了!” “听上去有点意思啊,然后呢?” “这还没完呢,而后每当深更时分那宅子里就是一片鬼叫声,吵得人不得安宁,更有人夜间路过那里,直接跟丢了魂似的,便走了进去,再也没有出来,就像是被那座宅子给吃了。” “之后陆续来了几个和尚道士的来收煞除祟,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反被那些凶煞怨灵搞的灰头土脸;有那些个修为比较差一点的,连自己的命都给搭了进去。再到后来,燎原世家出面处理此事了,这事才算消停下来。” 林逍点点头:“这事说来是挺大的。但是你也说了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问的是最近发生的事啊。” “公子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那店小二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续道:“自从燎原世家出手了以后,这事啊就消停了十几年。可就在两个多月以前,那座宅子又开始吃人了,还发出了比之前更恐怖的鬼叫声。有人甚至说还能听见那个员外他们一家那天晚上临死前的惨叫声,一阵接一阵的,想想都觉得瘆人!” “那这次燎原世家怎么没有出面了?” “说来也奇怪。这要换做是往日,这种事情发生后不出半月,早就派人把那作祟之地给连锅端了。可不知怎地,这次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有人登门造访去请求仙师除祟,那燎原世家的大门却总是紧闭不开,里边也没有传出来点什么声音响动,连个在外守门的弟子都没见着踪影。” 林逍眉头一皱:“两个多月以前?” “是啊。” “你确定?” “当然,这还有假?!”店小二说道:“而且就在前两天,这燎原世家白天没动静,晚上也开始变得不安宁起来了。” “该不会是……燎原世家晚上也开始鬼叫了吧?” “那倒不是,不过听人说那声音就像是在砸东西似的,砰砰砰的吵死人了。我估计这燎原世家啊,肯定也惹上什么麻烦事了。” 店小二把话说完,摇着头起身走了。林逍四人静静地半晌都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厉舟才打破沉默说道:“这城西凶宅的鬼叫声一哑便哑了十几年,偏偏这么巧,燎原世家一灭门就又都活跃起来了。看来这其中当真有联系。” 林逍难得没和厉舟斗嘴:“当年凶宅祟乱扰人,燎原世家肯定是在那里布下了什么禁制阵法将那里的阴灵强行镇压了下去。想是如今施术者身死,禁制便被破了。那凶宅里的怨灵被镇压了多年不得自由,如今束缚一解,便群起作乱,因此祟乱相较于十几年前,更为严重。” “可是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是两个多月以前啊。”云霄皱眉费解道,“这说明两个月前燎原世家就已经出事了,可是明明命星陨落就是这两天里的事。难道是我们想错了,燎原世家的灭门不是在旦夕之间发生的事,而是一个被慢慢屠戮的过程。” 凌影摇了摇头:“那也不太应该。如果把时间延长到两个多月的话,更没道理一点风声都放不出来的;即使是被全面压制,按照燎原世家的实力,不可能连传送一个消息都做不到,凶手虽强,也做不到这般滴水不漏的。除非……” “除非凶手提前渗透了燎原世家。”厉舟接过话头说道,凌影缓缓点头。 “其实当我们问小二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在某些方面上,就已经是与我们先前的猜测所相悖了……” 林逍拿着一根筷子蘸了汤水在桌上来回比划道:“按照我们先前所想,凶手在灭了燎原世家满门的同时,还没对外界放出一点风声。” “要想迅速抹去一个实力强大的家族,又做到不走漏消息,这件事本来很难;但是我们马上想到了幕后黑手可能是具有像万圣明宗一样的实力,因此这件事虽然难,但也并非不可能做到。” “可是据小二方才所言,这么大的灭门惨案,在宁城之中也未惊起丝毫波澜;凶手不仅要瞒过整个修真界,更要瞒过整个宁城成百上千的百姓的耳目,要做到这一点,根本不可能!” “命星陨落是我们几个人还有宗门首座们都有目共睹的事实。”凌影说道,“我们现在要查清楚的,是凶手如何做到在两个月内悄无声息地抹去了燎原世家,以及凶手的来路如何,然后将消息传回师门。” 云霄道:“这幕后黑手能够瞒过所有人做下这等事而不露行藏,要找到这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实属不易。我觉得如果我们若是过于单刀直入地寻找凶手的线索,会不会打草惊蛇?” 厉舟点头道:“我认同师姐的看法。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可能都要先去燎原世家一趟,否则无从下手。” “非也!”林逍笑着一拍筷子,“还有一个地方,也可以先去瞧瞧。” “什么地方?”凌影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林逍一边挑了几筷酒槽鲤鱼送入口中,一边伸手往西边一指:“城西的那座鬼宅啊!” 【未完-待续】 第6章 两桩悬案 1. 亥时人定,宁城之西。 许氏老宅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之中,原本的朱漆大门被十几年积累起来的污垢弄得黑乎乎的一大片,门上的鎏金兽头门环也掉落在地,落满了黏稠的蛛丝与肮脏的灰尘。 此刻老宅的大门口黑漆漆的一片,阴风阵阵,仿佛这座宅子下一刻便要张开血盘大口,将过往的人一口吞下。 为了避免惊扰附近百姓,厉舟与云霄在许宅周围布下结界隔绝声响,凌影手持飞雪缓缓地吹出一曲《安魂》,林逍则立在老宅的大门前,面对着那座“吃人”的宅子闭上双眼,右手前伸放在门上,指尖闪动着莹光点点,搁在门板上轻轻地敲击着,嘴唇轻动,似是念念有词。 “这是……通灵吗?”云霄碰了碰厉舟问道。 “算是,却也不是。”厉舟说道,“玄门百家常规的‘通灵之术’是以某样法宝聚引阴灵,聚灵后再用灵识洞察阴灵所感,这样的做法属于倾听者。” “而林逍现在的做法则是将自身灵识与这宅中的怨灵相互感应,把自己代入到怨灵的身份,则是属于感受者。” 云霄大惊道:“这样子的做法不是已入魔道了么,万一里面的邪祟过于强大,他的精神力便会收到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厉舟笑了笑:“不会,有凌影在就行。这种方法是他们两个的独创,最关键的一环,还在于凌影的《安魂》。飞雪是一品灵器,其乐音有清心定神之效,即便邪祟强大无法代入,也可保通灵之人不受反噬。” 厉舟说着拍了拍云霄的肩膀,“放心吧师姐,他们的这个做法是已经经过掌门师伯验证认可了的,绝对没有问题。” 云霄也稍微松了口气,看着林逍站在门口半晌不动的样子,说道:“他的这个方法,最大的优点,应该就是能获得绝对的真相吧。” “一般通灵只能当倾听者,请来的灵都是有自主思想的,若是遇上有些生前就狡诈的灵,有可能最后/洞察到的也并非事实;但如果是感受者的话,无论那灵有多狡猾,自己经历的事情总是无法篡改的。” “不错。”厉舟点头道,“但是他现在并不是在向怨灵了解当年许家的那场凶杀案。” 云霄奇道:“那他在干嘛?” “许家当年的情况,众所周知,事发那年闹得满城风雨,如今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那名店小二所言基本属实,没必要特地来通灵再去了解一次。”厉舟说道,“他现在是用感受者的角度代入到被困在宅中的阴灵里,然后由此探知许宅内部以及当年燎原世家在此所下禁制的情况。” 话音一落,凌影的吹奏也正好停了下来。只见林逍猛地睁开双眼,把手从门上缩了回来,向后退开三步,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云霄上前问道:“怎么样?” 林逍没有搭腔,他此刻正一脸费解地看着许家老宅那阴森暗沉的大门,然后闭上眼睛把适才所感在脑海当中重新过滤了一遍,又前前后后地来回走了几步。 正在所有人以为他是不是刚才一不小心被邪祟上身的时候,只听他忽然开口说道:“又错了!” 三人一下子只觉得一颗心漏跳了一拍,林逍话里的那几个字放在平日里说出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字眼,但此刻身处在这个漆黑一片又阴气森森的凶宅之前,这句话一出口,顿时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什么意思?”三人一起问道。 “我们现在来理一下线索。”林逍重新睁开眼睛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座凶宅: “十几年前,居住在此处的许氏一家因得罪了人,全家上下数十口人惨遭杀身之祸。许家人死后阴魂未散,怨气郁结,不仅诱使凶手尽数自杀,更因此激发凶性,波及到了宁城的百姓,而后驻守于此地的仙门望族——燎原世家派人前往镇压,此事才平息下来,安定了十余年。” “而在十余年后的某个时间里,大概就在两个多月以前,燎原世家忽然遭到了莫名势力的攻击。也许当年那位被遣往许宅镇压邪祟的前辈就恰巧在这场变故中身亡,而原本设下用于镇压许家凶宅怨灵的禁制也因为施术者的死亡而解除。凶宅里的怨灵邪祟脱离控制,再度作祟伤人。” “而此次燎原世家由于受到某种针对性攻击的缘故,没有再派人前往除祟。后面的事情,我们就都知道了,燎原世家惨遭灭门之祸,幕后黑手不知所踪。” 说到这里,林逍顿了顿,然后转向凌影接着说道:“以上那些,都是我们根据现有的线索大致推断出来的一个故事轮廓。” “那么,凌影,你来告诉我,按照正常情况,今晚我们来到这重新活过来的许家凶宅,见到的应当是怎样一副光景。” 凌影稍微思虑了片刻后说道:“许家当年被灭满门,怨气不散,更因收割人命而激发了凶性。即便是燎原世家派了人前来处理此事,充其量也只能做到镇压,而不是根除;” “现如今在一朝之间解除了禁锢多年的封印,怨灵越发不受控制,只怕更是凶煞万分……” 话音戛然而止,凌影突然间瞪大了双眼,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一片,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一时间流了一身的冷汗。 他方才一边说还在一边观察着林逍的脸色,等着他来指出问题所在;岂知自己说着说着,便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按照常理推断,在怨气郁结多年又忽然解封的情况下,这许宅应该怨气冲天才是。但是现在这个地方,除了气氛较为诡异、四周过于安静以外,却没有任何怨气外溢的表征。 “凶宅吃人”这种事普通人听起来难以理解,对于林逍他们这类人来说却很好解释,乃是邪气弥漫产生的致幻魔瘴,令路过的人产生幻觉,自行走入鬼宅,营造出“吃人”的假象。而此处连一丝怨气都难以感应,更别说产生出大片的魔瘴了。 “会不会是你方才吹奏了《安魂》,阴灵邪祟因此平息下来,外溢怨气也有所消散,所以我们在这凶宅外面,感知并不明显?”云霄猜测道。 “不会。”凌影摇摇头否认道:“《安魂》虽然镇邪效果甚佳,但我毕竟修为有限,这作祟十几年的凶宅怨气强盛,不是我随随便便地吹一曲《安魂》就可以定下来的。” 厉舟皱眉道:“如此说来,这凶宅并未出现重新作祟的情况……难不成那个店小二没对我们说真话。” “不,那小二确实是说了真话,这座宅子里的怨气,也并非就不存在了。”林逍一边说一边单手结印,伸手朝着那宅子的大门比划了两下。“你们站在这里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那么现在你们往前走几步,站到那门口去。” 待到三人走过去之后,林逍手中一道符印打出,猛地断喝一声:“开!” 许家大宅的门应声大开,门板打开时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只见宅子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凌影三人正搞不清楚这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下一刻便听见自己耳边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凄厉的惨叫声和哀怨的哭声。 凌影三人一时间被那些声音震得耳朵生疼,头皮也跟着一阵阵地发麻,只片刻功夫,便觉得头痛欲裂,忍不住地气血翻涌,烦闷欲吐。 忽然间听得几声狰狞的剑音响了几下,那惨叫声、哭喊声顿时减轻了不少,接着许宅的大门便又重新关上,叫声顿止。凌影三人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立足不稳,三人一起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是……什么鬼东西?”云霄喘着气拍着胸口,忍住不让自己吐出来,心有余悸地问道。 林逍将随身佩剑收入鞘中——方才的剑音便是他弹击剑刃所发。“这些‘鬼东西’,便是许家凶宅的怨灵,被困在了里面,应该是被禁制给封住了;只有打开许宅大门,才能感觉到怨气外溢。” “等等。”厉舟抬手止住了林逍的话头,“不对啊,当年的禁制是燎原世家下的,而如今燎原世家已然灭门,施术者自然是已经死了,这禁制怎么会还在?” “你反应倒挺快。”林逍笑道,“不错,这就是问题所在之二。许宅的情况,证明了我们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这里的禁制,并没有受到施法者自身情况的限制。” “什么?怎么可能?” “如果当年燎原世家在此下的是符咒封印,那自然是不可能。但是如果,当年他们来此除祟,布的是阵法呢!” “阵法?” “锁灵阵。”林逍说道。“据我方才通灵所感,这座凶宅的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各被放置了一尊石兽,上面有镇魂的符文。这四尊镇魂石兽镇在了这宅子的四角,困住了此处的怨灵,只要石兽不被破坏或移动方位,这个阵法便不会破。” “所以说,站在许宅门口并不会感到任何异常,只有打开许宅大门,怨气才会外溢。” 凌影沉思片刻,然后道:“如此说来,两个多月以前,正是有人进到了此处,惊动了宅中的怨灵,所以凶宅就又有了作祟的表现。” “不错。”林逍道:“而且你们想想,这个地方,常住于此的百姓不会来也不敢来,外来的客人不被人介绍也很难找到这里,即便是什么以除祟为唯一追求的游方修士,也都知道这里是燎原世家的地界,不会轻易来此碰这颗钉子。” “所以这么说,来到这里的人,定是心怀不轨之辈,而且十有八九,与这次的灭门案有关。”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再去燎原世家找找线索吗?”云霄问道。 所有人一起把目光移到林逍身上,只见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什么叫怎么办——子时已到,回房睡觉!” 凌影三人:“……” 2. “巳时已到,是不是该起床去寻找下一个线索了!” 凌影没好气地踹了下床板,忍住想把床上的人从被窝里抓出来扔在地上的冲动。 “你急个什么劲哦!”林逍慢悠悠地把被子一掀,在床上撑起半个身子。“大早上,青天白日的,你去燎原世家是能查到什么啊!” “燎原世家又不是许氏鬼宅,白天去和晚上去有什么区别吗……”凌影脸上摆着一副“你就是想偷懒”的谴责表情,看着林逍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脸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 那眼神,用林逍的的话来说,就是看白痴的眼神。 “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明正天道的凌少侠,请你告诉我,你以为我们昨天晚上是去干嘛?” 凌影被他说得一怔,也顾不得去对他那种极其嘲讽的语气表示愤怒,当真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你的意思是说,许家凶宅的怨灵的复苏与燎原世家有一定关系?” “也对,也不对。” 林逍翻身下床伸了个懒腰,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许家凶宅的怨灵的复苏,是假复苏,只是因为有人进到了那间宅子里,致使怨气短暂地暴动和外溢,但那些怨灵受到锁灵阵的束缚,离不开许宅的范围,所以和燎原世家的灭门没有直接关系。” 凌影迅速地反应了一下:“怨灵与灭门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进入许氏凶宅的人和攻击燎原世家的势力却大有联系。” “说的不错。”林逍放下茶杯,走出房门来到楼下,招呼客栈里的伙计上菜。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那个人进入许家凶宅,这宅子里肯定有什么东西,是对他后面针对燎原世家的行动有利的。你好好想想,那座宅子除了一窝怨气,最有价值的是什么东西?” “锁灵阵?”凌影惊道。 “没错。”林逍点头肯定。 “你是说,那里的阵法,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有没有动过,我看不出来,但我猜是有的。那个人在那鼓捣那个阵法,我推断,他应该是在对那个阵法,进行了研究或是试验。” “试验?试验什么?” “锁灵阵,阵法所及范围内,可以困住一切带有灵气的事物,多用于镇压频频作祟的凶煞恶灵。” 林逍喝了一口刚刚端上来的玉米粥,接着说道:“那我们不妨大胆地试想一下,经过改动而异化后的锁灵阵,除了可以困住邪祟,是否也可以困住——人!” 凌影闻言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拳头骤然攥紧。 林逍的假想并非没有道理,之前四人一直都想不通凶手为何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将燎原世家抹杀殆尽。若说修真界仙门各派各处一方消息传达有所不便,那么只消行动隐秘,并非不可能做到;可要瞒过宁城所有百姓的耳目,却的确是千难万难。 但倘若林逍的假想成立…… “那……燎原世家灭门的消息之所以被封锁得滴水不漏,就可以解释了。”凌影紧张地说道。 林逍点点头,续道:“而且还有一处关键信息,可以佐证这一点。就是我们昨天问那个店小二的时候,讲到许家凶宅重新作祟,然后我问到为什么燎原世家没有再出手处理此事;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店小二是怎么说的?” 凌影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日谈话的内容,便自然而然地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说来也奇怪。这要换做是往日,这种事情发生后不出半月,早就派人把那作祟之地给连锅端了。可不知怎地,这次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有人登门造访去请求仙师除祟,那燎原世家的大门却总是紧闭不开,里边也没有传出来点什么声音响动,连个在外守门的弟子都没见着踪影……而且就在前两天,这燎原世家白天没动静,晚上也开始变得不安宁起来了……听人说那声音就像是在砸东西,砰砰砰的吵死人了……” “砸东西?”凌影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真的是锁灵阵的话,燎原世家所有人的魂灵都会被困在那里。那个声音,恐怕就是被困住的冤魂发出来的吧。” “是与不是,现在还不知。”林逍喝光最后一口粥,把空空如也的粥碗往桌上一放。 “今夜我们就往燎原世家走一趟,到时一切便见分晓!” 3. 燎原世家坐落于宁城城东,正好与许家凶宅遥遥相对。 府门前的两座石坛上,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宅邸的朱漆大门上,挂着块大匾,上书“栖梧羽仪居”,几个金色大字写得刚劲非凡,令人感觉仿佛要破匾而出。 若是在平日,在夜黑时分点起府上通明的灯火,必是宁城一大盛景。而如今,呈现在林逍四人眼前的,却是一座伫立在夜色中的死气沉沉的府邸。 只见四下里黑灯瞎火的一片,整座宅子周围妖雾弥漫,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倒是与昨日在许家凶宅的场景有着几分相似之处。 “方才在城中月色还甚是明朗,怎地到了此处便生出这般大雾,果然有古怪。”厉舟伸手到面前挥了挥,试图驱散眼前的雾障。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锁灵阵异化了以后所产生的效果。”云霄紧张地问道,手心里不住地冒汗。“我们现在,应该是已经处在那个困住燎原世家的迷阵里了吧。” 凌影伸手在雾气中拢了一把,说道:“这雾气怕不是像我们眼前所见的那么简单。如果单纯只是雾障的话,雾气再浓,从这大门口到外边的主道上也就是几步之遥,不可能走不出去的。” “这雾也不知是如何形成,其中有无足以致幻的效果,抑或是从朱雀世家通往城中的这几步已被人悄然改变了走向格局,布下了类似于一个小迷宫的阵法。” 厉舟“啧”了一声,问道:“可既是迷宫,为什么之前从外面来求助于燎原世家的人没有走不出去呢?” “这个阵法,想是因人而异,困的只是燎原世家里面的人,与旁人无关。”云霄猜测道。 “说对了一半。”林逍一边说着,一边缓步上前直面那扇大门,“这个阵法所针对的,应该是修真之人,对普通人的影响反而更小。而且百姓都是白天的时候前来,正是这个阵法效力最差的时候,所以只对里面的人起束缚作用,对外面的人并没有什么影响。” 云霄看着林逍向那扇朱漆大门伸出手去,急忙上前把他的手拍掉。林逍莫名挨了一下打,不禁吓了一跳,抚着手背质问道:“打我干嘛?” “你是不是又想用你的那套方法通灵了?” “是啊,不然还能怎样!” 云霄斥道:“我不知道你的这个方法到底会有多有效,我只知道,这里是燎原世家,不是许家的鬼宅,死在这里都是玄门修士,被困住的每一缕怨灵都有自己灵识,更不乏高强之人,甚至还包括了他们的家主华不成。” “你贸然用代入的方式进行通灵,一旦被代入的那缕魂识比你和凌影的都更要强大,难道你真的不怕精神力反噬丢了性命么!” 林逍长出了一口气:“拜托了,我的好师姐,我自己心里有数的。而且就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走进去?怕是不行吧。与其傻站在外面等着死在里面的冤魂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还不如我们主动一点,自己去问他们。” “行,你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云霄上前一步,“但是我有条件,你若不答应,咱们宁可原路返回,我也不会让你冒险做这种事。” “你说。” “带上我!” “姐姐,你别闹了……” “带上我!”云霄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眼中流露出坚定的目光。“否则免谈!” 林逍与云霄对峙了好一会儿,见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无奈地来回踱了几步,然后转向凌影和厉舟道: “凌影,准备吹奏《安魂》,记得在箫声中多灌注几分灵力,尽量起压制作用。” “厉舟,你为我和师姐护法,如果我二人有什么异动,凌影又控制不住场面的话,第一时间击响剑音,把我们拉回来。放心,真要出事,红尘会出来的。”说着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递给厉舟。 林逍的佩剑,便是唤作“红尘”。按照紫阳神宗的规矩,弟子要是在宗门内修行超过三年,便有资格拥有属于自己的佩剑。 林逍的这把红尘是他当初在外历练执行任务时于一处古墓中九死一生而寻得的,此剑有灵,能幻化为一个美貌的红衣女子,行动自如,还有自己的思维意识,实在是万里挑一的极品灵器。 红尘不在林逍的掌控下会自动封印在剑鞘之中,任你是修为再高深莫测之人都无法将其从剑鞘中拔出来,是以林逍才会事先将红尘拔出剑鞘递给了厉舟。 厉舟接过剑后,明显觉得手里的长剑轻轻地挣扎了几下,剑刃微微振动,隐隐有声,不禁嘀咕了句:“什么东西啊,这么认主!” 凌影把飞雪放到唇边,轻轻吹出一曲《安魂》,箫声低沉悠长,萦绕着整座府宅响起了一阵回音。 林逍伸出左手拉住云霄的右手,对她点点头,两人一起把手放到了那扇朱漆大门上。 不料两人的手刚放上去,还未有所动作,那扇朱漆大门忽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一片雾气中依稀可见从门缝里有汩汩血水流出。 林逍不禁脸色一变,拦腰抱起被吓得尖叫出声的云霄,脚下运劲一蹬,向后纵起跳开数步,身后的凌影和厉舟也急忙迎了上来。 只听燎原世家的府邸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一片死寂,一声接一声的撞击声,从府宅里传了出来。 “这便是……燎原世家晚上发出的那种……像是在砸东西的怪声?”云霄方才被吓得不轻,现在说的话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不是在砸东西。”林逍此时一颗心也是狂跳不止。 “那是什么?”厉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好像是有人……在撞门!”凌影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扇不停淌出血水的朱漆大门。 那些被困在里面的人,一直到死,都在想着要逃出这里! 【未完-待续】 第7章 锁灵阵 1. 朱漆大门里,不断地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撞击声。 正如凌影所言,那声音像是有无数双手拍打在那门上,或是有什么人不停地在用自己的身体撞击着门板。嘈杂的声响打破了原来诡异的一片死寂,却又另外给周围的环境染上了诡异的色彩。 “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云霄不着痕迹地往林逍三人身后挪了几步,揪住了林逍衣袖的一角轻轻问道,神色中已全无方才要与对方共患难的那分坚定和果敢。 林逍还未曾答话,那扇大门却突然出现了异动。 就像是承受不住撞击一般,那朱漆的门扇蓦地里轰然大开,随之一股极浓的白色烟雾从府宅内部翻涌而出,一时间视野之内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林逍单手结印,正待点亮一道明火符,一阵尖厉的鬼泣之声忽然间在耳边响起,声音之尖锐,直令人觉得耳膜刺痛,头皮发麻。林逍急忙松开结印的那只手,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蹲下,一瞬间只觉得烦闷欲吐,不由得把眼睛也一起闭上了。 待得那尖叫声稍止,林逍才渐渐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来狠狠地喘了几口长气,以减轻耳边的蜂鸣声。他缓缓站起身,睁开眼睛,有片刻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立足不稳,便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岂知一退之下,后背便抵到了一堵墙上。林逍不禁吃了一惊,伸手往身后一摸,便摸到了湿腻腻的一片,举到眼前看时,却是摸了满手的血迹。 林逍一颗心仿佛沉入谷底,震惊之下急忙向前逃开三步,然后呆在了原地,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愿意相信。半晌过后,林逍再次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转身、睁眼——霎那间,犹如五雷轰顶…… 方才后背撞上的,根本不是什么墙。 而是燎原世家那扇始终紧闭、血迹斑斑的大门! 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便进到了宅子的内部。 林逍骇然之下,急忙环顾四周。果然,不出所料地,身边早已没有了凌影三人的身影。此刻那些撞门声、鬼泣声已经消失,再次留下了一片死寂。 “凌影?” “厉舟?” “师姐?” 没有答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林逍望着自己周身这片白茫茫的大雾,深呼吸几口默念了几句“清心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就地盘膝而坐,开始分析起身边的形式—— 即使眼前是一片白雾茫茫,也能依稀辨别出自己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一方庭院里。灭门凶手在这里布下异化后的锁灵阵,除了是为了困死宅子里的那些魂识,甚至可能针对了有些盯上了此处异动的仙门修士。 所以为了把燎原世家灭门的秘密彻底封锁,按照凶手心思的缜密程度,应该在这里布下了不止一道防线…… 林逍从身旁拾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 首先第一道防线,便是利用锁灵阵困住了燎原世家里的冤魂,却又故意露出一点破绽,让府宅内的魂灵发出异声,其目的,是为了吓退宁城里有些好事的百姓。 而第二道防线,便是宅子周围的那圈迷雾。那雾由锁灵阵所生,其中包含了积压郁结的魂灵怨气,致迷致幻。一旦修为不足,便极有可能陷入迷阵之中,正好是送上门的大补品,加强了此处的怨气程度,还进一步封锁了消息,可谓一石二鸟! 但要是闯入者的修为足够高深,抑或是身上多多少少带有几品灵器,例如林逍一行人便是如此。若是遇上这等情况,那么外围的迷雾,便也是形同虚设。因此,就还会有第三道防线,也就是——林逍抬头环顾四周——现在自己所处的环境。 林逍若有所思地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地面,虽然这周围的环境很像,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真的身处在燎原世家的内部。 在大门洞开、浓雾涌出的那一刻,应该就是触发了封锁这座宅子的第三道防线。而自己会在一瞬间的功夫与凌影他们失散并来到这个地方,想来这里,应该是一个类似于结界的所在。 此处想来应该是与外界的迷阵相连结,呈呼应之势。若是破解不了,必定会永远被困在这个地方,连死后魂魄也无法超脱逃离此处,就像许家凶宅和燎原世家里的那些魂灵一样。凶手用心之恶毒,可见一斑。 2. 林逍分析完毕,站起身来。 有阵法也就有一定有破阵之法,似这等连结里外的迷阵,必然有一处阵眼,来支撑起整个阵法的运行。只要找到这个阵眼并攻破,便可以脱离此处的束缚。 只不过以凶手的用心程度,想找到阵眼想是没那么简单,也不知这浓雾之中,是否藏有其他危险。 林逍挥手点亮一道明火符,一团蓝盈盈的火光出现在他掌心里,他将这团火焰举高,在周身十步以内稍微走了一圈,发现以明火符的火光根本无法穿透这层雾障;那些雾气,果然不是自然生成的。 凶手在封锁迷阵之中布下这层雾障,倒像是在掩盖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念及此处,林逍莫名觉得有些心悸,似是觉得哪里不对,挥手一晃,将手中的焰火散开,随即转了个身。 忽然间便见到一个身影正趴伏在自己刚才坐的地方,那身影被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裹住,微微颤抖,就像是在哭泣一般。 林逍瞪大了双眼,拼命忍住才克制着自己没有大声地喊出来。饶是他胆识过人,突如其来的这一幕还是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身影似是没有感觉到林逍在自己身边的动作,依旧旁若无人地趴在地上,将自己的身形整个隐在斗篷之下。 放着一个血气方刚的活人在这,林逍此时又无红尘傍身,若是正常情况下的凶煞怨灵,早就一下子扑上来了。但那身影却一直毫无动作,只是静静地趴伏着,像是死了一般。 林逍强自定了定神,解下腰间红尘的剑鞘,慢慢地上前几步,停顿一下看了看那个身影的反应,然后再上前几步,走走停停地挪步到它身边,慢慢地蹲下身去,轻轻问了一句:“你是何人?”他好半天了没有说话,又刚刚被吓了一跳,话一出口,嗓音竟然略显嘶哑。 那身影在斗篷之下,似乎轻声地说了些什么,声音太小无法听清。见它没有什么异动,林逍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稍微放下了些,把手探出去,放在那个身影大概是肩膀的位置,微微使劲,要将它扶起。 落手时只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纤弱,似是一个女子。那身影也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直接顺着林逍的来势缓缓抬起身,然后对着他转过脸来。 于是,一张惨白又沾满血迹的脸和一对没有瞳仁、只剩下一片死白的双眼便落入了林逍的眼帘! 林逍骇然失色,急忙放手连退数步。 下一刻,只见眼前一晃,那鬼影在瞬息之间已然纵身而起,五指箕张,直朝林逍面门抓来。 林逍急忙足下运劲向后滑开,要避开这一招;他自认轻功绝对不算差,不料那鬼影的速度却又实实在在的比他快了几分,身手不似常人,宛如凶煞厉鬼,明明见她那一抓姿势没变,却偏偏速度不减,仿佛飘行一般,直冲上前,叫林逍避无可避。 林逍叫苦不迭,那鬼影身手当真快极,令他没有还手的机会。眼见那一抓势必要洞穿自己的面门,忽然间一道剑光闪过,那鬼影尖啸一声,如惊鸿般退开,惨白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林逍的前方。 林逍的佩剑——红尘。 此刻红尘的剑刃正对着鬼影不住颤抖,那鬼影似是害怕红尘的剑芒,一时之间也不敢上前,只是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嘶吼。 红尘悬浮在空中,剑尖前指,长剑激射而出,朝着鬼影的胸口冲去。那鬼影的身手实在快极,闪身一让,堪堪避过红尘的剑锋。 但见红尘在半空中回转剑刃,一道赤色气息从剑上流出,凭空化为一个美貌的红衣女子,伸手持住剑柄,飘然落地,带起一阵香风;与此同时,红衣女子皓腕轻转,连挽几个剑花,剑影如花雨漫天,将那鬼影笼罩在其中。 对于这招“漫天花雨”的绝技,林逍已是十分熟悉,但要像红尘这样动作如飞仙般潇洒、剑意挥洒自如的境界,怕是还有些不够。 那鬼影不敢与红尘直接交锋,厉啸一声,拼着受上几剑,也硬是从剑影中撕开一个豁口,似是纵身腾起,飞离了此处。红尘也并未恋战,优雅地转过身,将手中的灵剑本体交给了林逍。 林逍接剑在手:“幸好有你!” 红尘微微对他点点头,说道:“那人身上没有活人气息,其身手之诡秘,也非常人所能及。” 林逍摸了摸下巴点点头:“看出来了。方才有几招的身法,在动作上已经超出了人体的极限了,可她却做得毫无迟滞之感,而且她还长着个白瞳,只要不瞎,肯定都能看出来是个死人啊。多半是被凶器催化的行尸。” 红尘朝着那鬼影离去说道:“不是行尸。” 林逍微微一挑眉:“为何?” “行尸虽然尸身不腐,且动作迅猛凶狠;但却保持着死者死亡时的状态,尸身僵硬,绝不似这般动作灵敏,姿态柔韧。”红尘说道:“而且她虽然没有活人气息,身体里却又保存了活人的灵力,并未涣散,可见也并非纯粹的死人。” 红尘转过身来面对林逍:“还有一点,不知你发现了没有。方才那身影所使的招数中,其中有一些,包含了青木的路子。” “什么?!”林逍讶异地瞪大了眼睛道:“怎么又会和青木世家扯上关系?” 青木世家与光明、玄水以及眼下的燎原世家并称为修真界四大家族。这一代家主,是青木世家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家主,也是家族内少有的能人异士之一,名唤余韵桐。 余韵桐不但在功法上自成一脉,更是以雷厉风行的铁娘子作风闻名于各派,在修真界中名誉口碑极好。 如今却在这灭门的惨案里发现了有青木中人掺足的痕迹,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林逍似是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大得让他难以消化,想了好半晌,最终还是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红尘也摇了摇头:“方才她抓向你的那一下,虽然看上去像是手爪上的功夫,但是在我挡过之后才发现,那一招的下手行力与招数运势,确实是青木世家‘震心掌’的路数,不会错的。” 林逍轻轻“啧”了一声,他是相信红尘在这方面上的判断的,但他不信——或是不敢相信的是,青木世家的人竟然会卷到这一场灭门惨案之中。 当然也有可能…… 红尘似是看透了林逍的想法:“虽然这招式可以认定便是青木的招式,但是出手的也未必便是青木的人。我们都相信余当家的为人,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问题。” 3. 就在鬼影偷袭、与红尘谈话的这段时间里,周围的大雾不知不觉地又浓了几分。 林逍伸手在身边拢了一把,看着浓稠得有如棉絮般的一团雾气在自己手中萦绕,问道:“你说,我们现在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依我的猜测,这里应该就是灭门凶手用来封锁燎原世家的第三道防线吧。” 红尘点了点头:“此言不错。此处乃是由锁灵阵异化而成的‘迷罗幻境’;与雾障相连通,这些雾气,应该是由蜃气炼化而成。” “入阵者初时无感,但若入阵的时间一长,吸入蜃气过多,便会致迷致幻,心魔丛生,如是不能尽快破阵,必定会精疲力竭而死。” 林逍闻言急忙屏住呼吸运起“龟息法”控制呼吸,同时问道:“那这阵如何能破?我记得像这种内外联通的阵法,肯定要有一个阵眼作为支撑点的。” “的确,但与寻常迷阵相比又有所不同。”红尘环视四周,“这迷罗幻境并非纯粹的迷阵,而是依着锁灵阵的阵法样式加以改变异化而成的,因此它有一半的功能还发挥着困住此处魂灵的作用。” “所以也不难想象,这个阵法的规模形式,是由四个方位共同撑起的,那么如此看来,你觉得阵眼应该位于何方啊?”言及此处,朝着林逍露出了一个笑脸。 红尘本就是一副倾城的容颜,笑起来更是显得整个人愈发的甜美,看得林逍禁不住一怔。 片刻回神后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四……四方?你的意思是说——阵眼所在,便是锁灵阵里镇压在四个角落的镇魂石!” “正是如此。” “但是,如果破坏了镇魂石,随之瓦解的可不止是迷罗幻境,还有锁灵阵。而锁灵阵一旦破开,里面困住的凶煞恶灵不就……” 红尘说道:“你就不必忧虑了,锁灵阵只不过是能困住一切带有灵识的东西,也未必单指凶煞恶灵。而且燎原世家乃是仙门大族,世家子弟自小接受‘安魂礼’的熏陶,可保他们死后不会化作恶灵厉鬼。凶手在此布下锁灵阵,只是以此为引,编织幻境。” “四方镇魂石……这到处妖雾弥漫的,要去哪里找?” “其实……我们只要找到离我们最近的东方镇魂石就好了。” “为什么?”林逍不禁一愣,问道。 红尘那表情似是有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片刻之后还是开了口:“方才来找你之前,我已经告知了凌影他们三个这个阵法的运势,指引他们去其他三个方位破除镇魂石了。” “你居然是先去找他们!红尘……你变了,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林逍瞪大了眼睛。 “可是……难道不是你把我交到他们手上的吗?”红尘一脸“无辜”地瞪了回来,一时间瞪得林逍无言以对。 事实……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哈…… 4. 燎原世家府宅之外。 四周弥漫的雾气已经散开了十之七八,凌影三人看着盘膝瞑目而坐的林逍,脸上已渐渐显露出焦急之色。 “怎么这么久?这小子不会栽里边了吧!”厉舟皱眉道。 云霄扬手作势欲打:“你乌鸦嘴什么呢!堂堂紫阳神宗大弟子哪里会这么不济,况且还有红尘在他身边,一定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只见林逍眉头一皱,脸上显出了一丝痛苦之色,紧接着“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面色发青,整个人向后仰倒。 与此同时一道剑芒闪动,红尘的灵剑本体从三人的身边掠过,自主地插进了林逍腰间的剑鞘之中。 云霄和厉舟急忙迎上去将林逍扶坐起来,只觉他脉搏微弱,气若游丝,似乎只有一息尚存,云霄登时连眼泪都出来了,向着一旁看上去无动于衷的凌影喊道:“凌影你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啊,还不快过来想想办法!” 此时周边大雾已散,看样子最后一块镇魂石已被林逍破除,只是不知他在那迷罗幻境里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凶险,竟然弄成了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凌影听到云霄的喊话后,默默无言地看着插在剑鞘之中一点动静都没有的红尘,一脸不耐烦地道:“姓林的你还有完没完了啊,要是喜欢装的话装一会儿就算了,再装下去可就没意思了啊!” 云霄不禁一怔,下一刻便觉得倒在自己怀里的那个人气息一下子顺畅了许多,然后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吊儿郎当的样子充满了十足的欠揍感。 “真的是,这暖玉温香的,你也不让我多享受一会儿。”林逍擦去自己嘴边的血迹,自动忽略掉身旁云霄那想要杀人的眼神,对着凌影问道:“智力见长啊,怎么看出来的?” “闭嘴吧你!”凌影没好气地骂道。“你要是真的出什么事了,红尘早就跳出来发疯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那么安静。” 林逍拍了拍红尘的剑鞘。 “听到没有,以后配合着点。”红尘在剑鞘中狠狠地振动了一下,剑刃嗡鸣,似在抗议。 云霄早就冲上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吼道:“很舒服是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享受呢,这样子够不够你享受啊!” “疼!疼!疼!师姐我错了!” “好了,你们别闹了。说吧,现在是什么样个情况?”凌影说道。 林逍揉了揉被云霄捏红了的耳尖:“还能是什么情况,如今迷罗幻境已破,过了这道门,便是真正的栖梧羽仪居了。” “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凶手在此布下迷罗幻境是为了困住燎原世家内部的人让他们无法把消息传播出来,但在灭了门之后这个幻境却依然存在而没有被撤除,恐怕不单单是为了阻止前来探查的人那么简单,有可能这里边,还藏着哪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那就进去看看吧。” 林逍四人齐齐上前几步,再次走到栖梧羽仪居的那扇朱漆大门之前。 林逍长出了一口气,伸出手去,一把推开了门扇,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 与此同时,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 即便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林逍四人也没想过要如何接受眼前的画面。 林逍、凌影和厉舟一瞬间脸色发青变得极其难看,云霄更是回身掉头便冲了出去,趴在门口的台阶便呕吐起来。 这是——修罗场! 在场四个人里哪怕是历练时间最长的林逍和凌影,他们自问见过多少恐怖血腥的画面,都不如眼前这幕一般惨不忍睹,宛如人间地狱。 放眼望去,燎原世家的栖梧羽仪居,已然成为了一片尸山血海。 家主华不成身穿代表着家主身份的朱雀长袍,用缚仙绳套住了脖颈挂在主厅上。他的内丹已然被人毁去,又被震碎了全身的经脉,一张脸一片血肉模糊,布满了用利器砍过的痕迹。 “究竟是何人,才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凌影惊怒交加地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逍首先镇定下来,在脸上的几个穴道上按了按封住了自己的嗅觉。“厉舟,你出去看看师姐的情况怎么样,顺便在外面守着以防有人给我们下埋伏。我和凌影进去里边看看。” 厉舟闻言如获大赦,本来林逍如此架空他的行为他一向是特别反感的,可如今这局面也稍微有些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只不过他的心理素质要比云霄要好,才不至于像她那般失态,但实话实说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此刻听得林逍这样安排,便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凌影等到厉舟出去后说道:“如今看来,凶手在此设置异化的锁灵阵,真的只是为了阻止外来的人了。” “若非燎原世家的人多多少少都接受过安魂礼的熏陶,否则依这等场景爆发出来的怨气,又岂是区区一个迷罗幻境所能控制得住的。” “此言不错。”林逍点头认同道,“以往查探灭门事件,总要试着去寻找有无幸存的活口,但燎原世家命星已落,活口是肯定没有了。” “那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找出燎原世家被灭门的缘由,并借此找出凶手。” 凌影用手肘碰了碰林逍:“依你看,燎原世家满门被灭,原因可能会是什么?” 林逍皱起眉头:“这个还真不好说。想要灭人满门,无论这借口有多么新奇,想找也总是会有。不过依我看,按照燎原世家的地位与处世作风,有两种情况,占了很大层面的可能性……” “比如一个人,或是一个东西……对吧?”凌影与林逍搭档历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明白他想的是什么。 林逍点点头,说道:“前边的情况应该就是这样了,我再在这里四处看看,你去后院那边,我们分头行动,说不定会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未完-待续】 第8章 迷罗,敌影,杀机现 1. 在眼前的,是真正的尸山血海! 尽管已经封住了自己的嗅觉,林逍依然能感受到那股腥臭难闻的血腥味不断地扑面而来。 林逍把红尘拿在手中,时而挥手转一上几圈,时而用剑柄轻轻敲一敲前额,这是他想问题时的一贯动作。 进入了栖梧羽仪居之后,情况远比他们先前所预料的种种结果更加的触目惊心——凶手以锁灵阵封锁此地,然后几乎是以一种绝对野蛮的方式将整个燎原世家清除殆尽。 这样骇人的屠杀行径,外界上至修真界的各门各派,下至宁城里的黎民百姓,竟无一人知晓! “怎么样?”林逍问道,此时凌影从后院那边搜查过来。 凌影朝林逍一伸手,露出他的五指,上面是一片片暗红色的血迹。“这是已经干涸了的血迹,既有喷溅在墙上的,也有在低洼处汇聚成滩状的。但是大多数都是在地上,呈现出拖曳的形状。” “拖曳状的血迹?”林逍皱眉。 “后院里根本就没有尸体。”凌影也不嫌脏,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血迹胡乱地在袍服衣摆上随意擦了两下。“看情况应该是有做过清理工作了。凶手应该是要清点人数以防错漏,所以在后院那边杀死的人,尸体也全都集中到前边来了。” 林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燎原世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都在这了!” “凶手做得几近完美。”凌影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海,语气中不乏骇然之意。“借用锁灵阵不知不觉地杀光了所有的人,再以迷罗幻境封锁此地。如今死无对证,我们即便想要深入调查,也没有丝毫头绪。” 林逍和凌影都是如今紫阳神宗内最年轻的黄金一代,但此时此刻,纵使他们身手不凡、机智过人,面对这个几乎成了死局的局面,也不免有些束手无策。 气氛在僵硬的沉默中持续了良久。 “能试着通灵吗?”林逍率先打破沉默。 凌影看了一眼手里的飞雪:“燎原世家的人都接受过安魂礼,不会形成怨魂的。这一点,红尘在迷罗幻境里的时候肯定也和你说过了。” 林逍沉声道:“但就算是正常的魂灵,也得遵循忘川的规矩——于世间羁留七日,方可由三途河归入冥籍。” 凌影顿时恍然。 正如入主离恨天城的万圣明宗掌控着整个魔界一样,三途河畔的忘川氏族也是整个幽冥鬼界的绝对掌权者。对于“魂归”一事,忘川一族对各界作过明确规定,即林逍所说的:“于世间羁留七日,方可由三途河归入冥籍。” 忘川氏族是由各界修行中于“生死劫”一境的明悟者组成,此类人早已超脱于修行所得之道以外,是以有着绝对的发言权。若是破了忘川的规矩,便会被打成荒魂,永远停留于世间无法超脱:这其实也就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孤魂野鬼。 燎原世家被灭门至今,按理说七日之期已过。但由于锁灵阵的缘故,栖梧羽仪居内的魂灵一直都困于此处无法消散。现下阵法已破,魂灵也得已脱困;因此七日之期,当从现在算起。 “我没有办法复原案发当天的场景,我的修为不够。”凌影执起飞雪:“我只能复原出每一个死者临死前的状态。” 林逍点点头:“这样就够了,总比现在看着一大堆尸块要来得强。” 凌影闭上眼睛,执起飞雪凑到唇边,按宫引商,箫声渐响。只听那箫声夹着冰泉之气,凄清萧瑟,音调忽高忽低。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后,又再低沉下去,显得若有若无。 九幽有曲,其名《忏魂》。 林逍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凌影,他知道对方的乐道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没想到精湛至此。 冥曲萦绕在栖梧羽仪居内,一股有如先前迷罗幻境中的白雾缓缓地弥漫开来。最开始只是薄薄的一层,然后逐渐浓郁起来。林逍运气于掌,挥手处,凌空便是一招“拨云见日”。 雾气骤然四散,却留下星星点点银蓝色的光点,宛如鬼火一般,在空中聚集,汇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形。 燎原世家,于此聚灵。 2. 凌影的箫音一滞,音调渐渐缓了下来,嘴角处有一道淡淡的血丝流出。林逍一惊,急忙伸掌抵在他身后“神枢穴”上,将真气注入。凌影缓过一口气来,以一个低音草草地收尾,撤下飞雪,脸色一片苍白。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修为尚且不够;眼下能将燎原世家内大大小小的阴灵聚起,已经是凌影能做到最好的地步了。 聚集后的阴灵各自呈现出燎原世家内每个人的人形,散发出银蓝色的光芒。林逍双手结印,凝气画符,结合“天罗地网术”,打开了一个小结界。 只见阵法符文闪动,林逍所化“天罗地网”的范围,正好容下整个栖梧羽仪居。原本尸山血海的那的一片血红此刻统统化作了黑白之色,只剩下那些阴灵汇集成的人影在结界中闪闪发光。 “这是……拴天印?”凌影一惊。 “嗯,差不多吧,我有小小地改良了一下。”林逍说道。“现在就让我们来好好地看一看这些人。” 林逍举手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刹那间,拴天印内的结界光芒大盛。只见栖梧羽仪居的庭院与那些成堆的尸体化作一片虚无的黑影消失不见,而那些由阴灵所聚起的人影纷纷集合到一起,如同站队列一般整整齐齐地聚成了几排。紧接着人影表层的银蓝色光芒逐渐褪去,变成了真正的人体。 凌影感受着拴天印内气息流动的变化,又眼看林逍犹如变戏法一般将阴灵幻化成人体,略一思索,便想明了其中道理:“你把识海代入了拴天印的结界中?” 林逍此刻正在操纵着那些阴灵幻化而成的人体,他们看上去从外貌到服饰都与正常人并无差别,只是面容呆滞,双目无神,且浑身上下散发着森森鬼气。 放眼望去,那些“阴灵人”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整个庭院,宛如一众傀儡大军,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我的修为也不够高。”林逍正在招呼一个阴灵走上前来,绕着他上下大量着。“若是像掌门师尊那般,将拴天印修炼到了大成的境界,不用走这种弯路,就可以随意摆弄结界中的任何事物。但我还不行,所以我把识海代入结界中,这样于我而言,操纵的余地便大了很多。” 两人说话期间,燎原世家上下六十余口人已悉数观察完毕,上到家主华不成、下到一个做杂役的奴仆侍从,无一遗漏。然而林逍却面露失望之色,回头看看凌影,也是如此,显然没有什么明确的发现。 “没可能啊!”林逍皱起眉头,挥手斥退刚刚叫上前的一个阴灵。凌影则踱起步来,靠近了结界边缘的那片阴影,若有所思;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喊了一声,转过身来,面露兴奋之色地道:“位置——对!就是位置!” 林逍被他吓了一跳:“什么位置?你中邪了?!” “尸体摆放的位置!” 见林逍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凌影快步从边缘的那团虚无处走回,说道:“你把栖梧羽仪居复原出来,然后将这些人,放到他们原本的位置上。” 林逍眼神一亮,他虽然还没有想到凌影到底看出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但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些什么隐在暗处的东西,正在随着这个发现渐渐地浮出水面。 拴天印慢慢运转,结界内之前被隐藏入阴影中的栖梧羽仪居一点一点地浮现出原本的轮廓,直到露出了前院和正厅,包括天井里那个填尸的大坑。 宅子里的尸骨血水没有被还原,林逍单手又是结了一个印,那些阴灵便四散开来,好似漫天繁星,蓝汪汪的一大片。下一刻,阴灵们便纷纷落到了原先尸骨堆积的各个位置,重新化作了人形。 凌影跑到尸坑前,此时里面已不再是浸泡在血水里的尸块与器官,而是一个个由阴灵堆积起来的人体,总算还可以入目。凌影蹲在坑边仔细检查了一下里面那些人体的衣饰与装扮,又站起身来观察了一番那些正常倒在地上的人物,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喃喃说了一句:“果然如此……” 待到两人走过四下里的回廊,再来到正厅上。只见家主华不成的尸身高高地悬于房梁之上,正如林逍一行人进门前所看到的那样。但当他们真的来到大厅上时,却又发现华不成的身后,还挂着两个人。 “这是……华当家的两个儿子吗?” “不错,他们也是修真界里年轻一代的人物,人称‘燎原双杰’——华谦和华扬。” 拴天印的结界悄然消散,栖梧羽仪居重新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的景象。林逍转过身把目光投向凌影,后者也正回视着他。 两人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 “看出来了没有?” “你觉得呢?” “别他妈光顾着笑了,到底看没看出来?看不出来的话也没事,反正我已经准备好笑话你了。” “瞧把你给嘚瑟的。尸体排放的顺序,是按照身份来的,对吧?!” “整个燎原世家横尸遍地,尸体的摆放却极有规律——那些死在地上的、挂在廊前的,还有填在坑里的,从他们身上的服饰来判断,对应不同身份级别的人。” “挂在厅堂上的,是家主华不成和他的两个儿子;” “那廊庑两边挂着的,衣饰华贵,上面又带有朱雀世家的代表性家纹,不是族中长老,便是直系亲属;” “天井地上死的比较正常的那些,有穿着直系弟子服装的,也不乏有外门弟子打扮的;” “至于剩下填在坑里残缺不全的那些不用想也知道,便是些杂役奴仆的尸身了。” 两人虽然脸上笑着,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都不由自主自心底直升上来。试问,一个(也或者是一群)把燎原世家满门屠杀殆尽,还有心思依次按身份高低将尸体一一排序的人,该是何等凶残冷血之徒! 林逍仰头看着悬在房梁上的华不成的尸身,想象得出燎原世家惨遭血洗之时,他依旧手持兵刃与来敌拼死一战的场景,估计这个大家主临死之际,都在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妻儿与族人……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林逍忽然间冒出了一句:“少了一个。” 这下子却是凌影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连忙问了一句:“什么少了一个?” 林逍低下头,把目光从华不成的尸身渐渐地移到凌影身上,仿佛他也是一具尸体,只看得凌影浑身发毛。 “家主夫人去哪了?” 凌影一怔,林逍这句话讲得十分平淡,乍一听好像并不是什么特别突出的事。待到他反应过来,脸色的表情也随之由惊愕变成了惊恐——因为林逍说的没错,确实是“少了一个”! 少的那个人是华不成的妻子! 如果尸体的排放是按照身份来的,那么此刻正厅里应该挂着四具尸体。然而现如今有的只是华不成和他的两个儿子,家主的夫人的尸身却不见了踪影。 “莫不是……逃了?” “不可能!”凌影反驳道:“命星既落,便表示无人可活。除非……” “除非家主夫人,早就已经死了!” 林逍忽然间心头一震,迷罗幻境中那个神出鬼没的鬼影在他脑海当中闪过;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红尘告诉他: “而且她虽然没有活人气息,身体里却又保存了活人的灵力,并未涣散,可见也并非纯粹的死人……还有一点,不知你发现了没有。方才那身影所使的招数中,其中有一些,包含了青木的路子。” 该不会这么巧吧?! 念及此处,林逍脱口而出问道:“你知道华夫人的出身来历吗?” 凌影仔细想了一想,回答道:“华谦和华扬的生母在华不成初任家主的第一年便已因病过世了。但是我听说在几年前,燎原世家与青木世家结了亲缘,好像是——华不成迎娶了青木世家上一代家主的二小姐!” 凌影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语气和刚才的林逍一样平淡;而林逍听完了以后,也和刚才的凌影,一样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地直接怔在了原地。 那个鬼影,竟然真的来自青木世家! 她是现任家主余韵桐的亲妹妹! 3. 没等林逍缓过神来,便听见得门口传来一声厉舟的大喊:“什么人?!” 林逍和凌影一惊,急忙冲了出去。跑到前院天井时,只见厉舟手持长剑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他的背上,是面色灰白的云霄。 林逍二人急忙迎了上去,把云霄从厉舟身上放下来,让她靠在旁边的柱子上。林逍用手掌抵在云霄后心要穴处,缓缓地将真气渡给她;凌影则伸指给她搭脉诊视。一搭之下,不由得吃了一惊,失声道:“是青木世家的震心掌!” 林逍没有答话,一边给云霄渡着真气,一边扯下了她肩头上的衣服。只见云霄雪白的右肩上,印着一个乌黑的掌印。掌印的指尖所在,几条极细的黑色丝线延伸出来,呈扩散之势。 厉舟惊道:“好剧烈的毒性!可这青木世家的震心掌,又哪会带有这般剧毒?” “凌影的判断不会错,应该就是震心掌无疑。”林逍看着云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黑气,急忙加强了真气的输出。“怕是这出掌的人,问题会比较大一点。” 凌影也握住云霄的手,将真气自她掌心处的“劳宫穴”注入,同时问道:“厉舟,到底是怎么回事?” 厉舟此时也是急得满头大汗:“我和师姐在外面等了你们许久也不见你们出来,担心这里边还会有什么猫腻。她自己胆子小不敢进来,便叫我进来看看情况如何。我才一个转头的功夫,就见有一道黑影落在师姐身后,急忙出声警示。但那黑影出手实在是太快,师姐虽已躲开当头的一击,肩膀上还是挨了一掌,当场就昏过去了。那人打过这一掌后便飞身逃走,我就背着师姐进来了。” “你看见那人逃进来了?”凌影一惊。 “不错。但是我进来之后就直接看到了你们,那人早已不知去向了。”厉舟说道。 林逍问:“有没有看清来敌什么模样?” 厉舟摇摇头:“那人身上好像有什么奇怪的禁制保护着,行动出没时有迷罗雾障护身,我看不清她的模样。” “难道是从迷罗幻境里跑出来的?” 凌影话音刚落,只听得头顶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是有人正在屋顶上爬动。待他抬头看时,只见头上的房檐边露出了一张惨白的女人脸,那脸上沾满了血迹;更令人骇然的,是她那双一片死白、没有瞳仁的眼睛! “当心!在上面……” 话音未落,那鬼影厉啸一声,五指箕张,直朝着她下方的几个人直扑下来。厉舟见林逍三人无暇出手,当下举剑迅速上挑,一个“举火燎天式”迅疾无比地劈出,正中那个鬼影的胸脯。 厉舟的父亲是紫阳神宗的执法长老厉竹篁,他的剑法也是得他父亲真传。当前这一式“举火燎天”,剑气中还附带了极为深厚的内家罡气。若是这一剑劈实了,势必能将那鬼影直接斩成两段。 岂知那鬼影身手竟是诡异至极,那一剑刚刚触及她的胸脯,居然直接在半空中翻转了身形,轻飘飘地向后退开。那样的身法有如鬼魅一般,其闪躲的角度之刁钻,即使厉舟伏有千万的后招,也不可能再补一剑到她身上。 厉舟方才那一击只有半招击中对方,心有不甘,正待上前再战,林逍身边一道红光闪过,横在了他和那个鬼影中间。却见红尘一袭红裙飘然而现,手持她的剑刃本体,出手一招“七星落长空”,直接把那个再次扑上来的鬼影一剑轰到了屋顶上。 厉舟目瞪口呆地收回长剑——看来是不需要自己了。 凌影也愣住了,片刻后才低声道:“还好……以前没有惹过她!” 在紫阳神宗里的时候,红尘没少跑出来和他们几个师兄弟闹腾。但说实话像现在这样这么狂暴的一招把对手掀飞,他们还真的是头一回见。 那鬼影被红尘一招轰到了屋顶上后,大概是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是对手,便尖啸一声纵身而起,逃向了栖梧羽仪居的后院。林逍大喊道:“抓她回来!”红尘应答了一声,下一刻便化作一道剑光,追了过去。 “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厉舟兀自心有余悸。 林逍和凌影对视了一眼,没有答话。尽管他们已经隐隐地猜到,那个鬼影,估计便是燎原世家内缺失的那一具“尸体”——华不成的夫人,也是青木世家家主的妹妹。 云霄让林逍和凌影渡了好一段时间的真气之后,脸上的黑气总算是消散了大半,但却依旧是昏迷不醒。凌影看了看她肩上那个乌黑的手印,外侧的黑纹虽有消退的迹象,却并未好转。 “我们就算把你我的真气全部都渡给师姐,只能延缓毒素的蔓延,却无法助她将其排出体外。”凌影颓然地总结道。 “现在线索尚未明了,师姐却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林逍沉声道:“先救师姐,再查真凶。” 厉舟无不担心地道:“这毒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来历,竟有这般剧烈。如今想救,却又要从何处救起?” 林逍站起身,看着那个鬼影逃走的方向,一个地点已然记上心头—— 青木世家! 【未完-待续】 第9章 想进门?请先过关 1. 青玉山下,松溪城,福兴客栈。 凌影端着一碗熬得浓浓的汤药,舀起来轻轻地吹凉,一勺一勺地喂给床上兀自昏睡的云霄,时不时地拿帕巾给她擦去从嘴角溢出的药汁。 自从云霄中了那鬼影一掌后,毒气入体始终不得清除。林逍、凌影和厉舟三人轮流渡真气给她,再加上一些草药的调和,才没有让她体内的毒素进一步蔓延。饶是如此,云霄的病情依旧不见好转,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整个人也日渐消瘦下来。 当凌影喂过了药,正给云霄掖好被子的时候,便听得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且离这间房间越来越近。凌影回手正待去摸插在身后的玉箫飞雪,接着又听到一个比脚步声更加嚣张的声音响起: “两位客官回来啦,有什么吩咐……” “没有!别烦我!” “……” 凌影无语地收回手,看着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心想:反正也吵不醒师姐,爱踹便踹吧……只见林逍从外面进来,双眼里的怒火好似要喷出来一般;他的身后跟着一脸无奈,但同样微有愠色的厉舟。 凌影心中微微一奇,他知道林逍虽然行事风风火火,但一向理智冷静,能让他如此气急败坏实属罕见。厉舟平日里更是喜怒不形于色(当然,面对林逍的嘲讽时除外),此时也面露愠色,不知两人此行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什么事了?”凌影不解道。 厉舟摇摇头:“是青木世家……” “难道青木世家也被灭门了?!”凌影因惊骇过度而瞪大了眼睛。 林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道:“我现在倒是巴不得他们都死绝了,不然哪来那么多破事。芝麻绿豆大点的势力,整个仙门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的,整那么大的架势,到底是想怎样!”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之后,凌影更是一头雾水,便转向厉舟:“你来说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厉舟说道:“今早我们两人前去拜山,却被把守山门的弟子硬拦下了不让进去,说是余当家的从不接见闲杂人等。我们一再强调我们有要事相求,守门的那些人却说我们两个是觊觎他们余当家的美色,像借机进去骚扰;还说这样的人每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早就见得多了……” 凌影听了不禁愕然。 林逍在旁极度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那你们打起来了没有?”半晌后凌影才冒了这么一句出来,而且直勾勾地盯林逍。 厉舟会意:“他没打起来……” 还没等凌影松了一口气,厉舟又补上了令人吐血的下半句:“……那还是他吗?!” 林逍看着凌影那一副像是要吃了自己的神情,心虚地把头别到了一旁:“我可没动手啊,是红尘干的……”言及至此,便见红尘在剑鞘中狠狠地震动着以示抗议。 “后来厉舟把紫阳神宗的身份令牌拿给那几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看了,他们才答应帮我们传报一声。”林逍续道:“但终究还是没有见上面,余当家派了她一个弟子来和我们说——想进门,就先过关。” “过关?”凌影一怔:“什么关?” 厉舟解释道:“余当家座下四大弟子坐守在青玉山上的要处,想要进青木世家的大门,得先从她们那里过。” 凌影皱眉:“师姐身上的毒可拖不得这么久。” “当然拖不得。”林逍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师姐身上的毒虽然诡异,但是掌门师尊一定可以救她。你们两个,马上带着师姐回宗门去,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凌影惊道:“你难道想孤身一人闯四个关卡?这不妥吧。要不然,我一个人护送师姐回去,你和厉舟留下。两个人一起的话,彼此照应,胜算也可大些。” 林逍说道:“你一路上还要不断渡送真气给师姐,还没到昆仑山你估计就垮了。就这样定了——你们两个护送师姐回去,我自己去找余韵桐。” 厉舟皱眉道:“你……有把握吗?” “没把握……”林逍转了个头,朝屋子里的一角挑了下眉毛,“……这不是还有她在呢吗?” 三人一起朝那个地方看去,缄口不言。 那里放着的——是一口棺材! 林逍上前打开棺盖,只见里面躺着一个浑身黑衣、被定云索牢牢捆住的女人,满脸的血迹,肤色惨白。她似乎是感觉到林逍打开了棺盖,便睁开了双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那双眼睛,只有一片死白! 2. 青玉山前的守门弟子们发现昨天那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又回来了;他的身边,没有跟着那个穿着火红衣服、打起人来无比残暴的美女,但是他今天的状态却更令人感到无比的惊骇。 林逍面无表情地站在山门前,左手拿着红尘,右手高高举起,托着一具乌木棺材。 几个守门弟子的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一般大,嘴张得看上去足够塞得下好几颗鸡蛋。半晌后,才有人渐渐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喝问道:“大胆狂徒,竟敢抬棺在此挑衅,到底是何居心!” 可怜那名弟子已经用了他认为最有威慑力的语气说话,然而在旁人听来依旧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但这实在是不怨他,但凡是个正常人,此时遇到林逍这般抬棺在前的,在气势上难免都会低他好几头。 “你们昨天不是说——想上山就先过关吗?”林逍笑道。他单手托着一具极其沉重的棺材,却不见他流一滴汗、喘一口气,仿佛他手上只不过是拿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事。 “我今天就是来闯关的,顺便啊——给你们的余当家,送一个好姐妹过来!” 守门弟子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无法理解林逍话中的含义。便在此时,自前方山道上传来一阵如清泉般地琴声,紧接着一个极其甜美的女声说道:“既然这位公子想上来看看,你们这些人还拦着做甚?” “是。”守门弟子应声往两旁退开,让出了上山的道路。林逍微微一笑,抬着那具棺材大步上山,循着琴声而去。 转过一片小林,自山径上一转,便见一道清溪自山上流下,“叮叮咚咚”的流水声甚是悦耳,而那古琴的奏鸣声便与这清溪之声相辅相成,让人听了耳目一新。 清溪之畔,坐落着一座小亭,亭子的檐边都挂有珠帘,隐隐约约能看到亭子里坐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正在那里焚香抚琴;另外一个坐在她对面,低头托腮,不知在干些什么。 “公子既已来此,何妨进来一叙。” 果然便是方才在山脚下听见的那个发号施令的甜美声音。 林逍一个起落纵身跃过清溪,抬棺的手一振,那口乌木棺材横飞出去,然后稳稳地落在了亭子边。林逍略微整了整衣冠,掀开珠帘,走进了亭子里。 只见亭子里坐着一个素衣女郎,容貌甚美。她的身边燃着一炉檀香,玉指葱葱,拨弄着面前那架古琴的琴弦。她微一抬头,看见林逍进来,点头轻轻一笑。 而那个坐在抚琴女郎对面的同样是一个美丽女子,之前看她低头托腮的样子,是因为她的面前放着一副棋盘,棋盘上黑白双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那下棋女子对林逍的到来恍若不闻,兀自低头沉思着她面前的那副残局。 林逍上前拱手施了一礼:“紫阳神宗大弟子林逍,这厢有礼。” “公子不必多礼。”抚琴女子纤指微微一拨,一个轻音收束全曲。“只不过,公子你抬棺拜山——难道这便是紫阳神宗的为客之道吗?” 林逍道:“此事原委,三言两语之间无法说清。还请阁下二位行个方便,让在下前去拜见余当家。” 抚琴女子笑道:“公子想进我青木世家的大门,那便要遵守我青木世家的规矩。既然选择闯关,那就先由我姐妹二人领教阁下高招。” “二位成名已久,在下不敢造次。” 抚琴女子脸色微微一变:“公子认得我们了?” 林逍点了点头笑道:“在下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敢来,就说明已知守在这青玉山上的是谁。有道是——青木座下,琴棋书画。二位应该便是‘琴仙’和‘棋魔’,而剩下两位‘书痴’和‘画狂’,想来是守在上边了。” 那位下棋女子忽然说了一句:“不愧是紫阳神宗的大弟子,果然见多识广。” 林逍所言不错,眼前的这两位美女抚琴下棋,看似文文弱弱,但的确是“琴仙”文琴和“棋魔”洛思思。 林逍看了洛思思一眼,这位“棋魔”的声音听起来略显沙哑,但却极具魅惑性,让人听了都会不由得心神一荡。除此之外,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低头看着她面前的棋盘,始终都没有抬起头来看过林逍一眼。 文琴捧起桌上的那架瑶琴站起身来,向着林逍说道:“公子既然已经认出了我们姐妹俩,那客套话自然也不必再说了,还是那句话——想要进青木世家的门,就先过我们这几关。请指教!” 最后三个字一出口,文琴腕上轻轻运劲将整架瑶琴执起,素手轻推,琴尾朝林逍胸口直撞过来。 林逍将红尘拿在身后,左掌送出,挡住那架瑶琴。与此同时,文琴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拨,琴音柔曼。 那缕琴音弹出来的时候,林逍顿时觉得呼吸一窒,心跳却骤然变得紧促起来;他那挡琴的手也随之无力了几分,瑶琴便趁势而入,朝他的“中庭穴”撞来。那里是胸口处的要穴,若是一举被封的话,那么这场比试也就结束了。 林逍向后移步,气息一缓,左手抓住琴尾向上翻起,然后向惊鸿一般迅速退开,整个人闪出了亭子。另一边,文琴已然重新坐了下来,横琴于前,一曲琴音自她那纤纤玉指之间流出,乐声转急,犹如铁骑突起、万军奔袭。 数招之后,林逍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她的琴上附有灵力。” 念头急转,林逍终于出剑了。红尘飞鞘而出,凌空化作万千剑影,将那座亭子上上下下团团包围。 “碧波剑牢?!”文琴惊噫了一声。 “正是。”林逍右手结印,左手背在身后捻着一个剑诀。 文琴笑道:“阁下剑术造诣如此之高,怎么不去剑宗做弟子?” 林逍也回以一笑:“我若是剑宗弟子的话,此刻用的便不是‘碧波剑牢’,而是‘幻虚剑阵’了!” 文琴不禁哑然。 缥缈城是剑宗最大的势力,每一代掌门人都以“剑”封号。现任掌门“剑神”,曾是洞庭一带赫赫有名的世家公子——“未央君”夏阳,如今更是名震四方的“天下第一神剑”,剑法之绝妙,举世闻名。 “幻虚剑阵”是缥缈城的成名绝技。修行者以剑御气,化万芒剑影,虚虚实实自有变化,是谓“幻虚”;可遮天蔽日,于一隅之间自成阵势,是为“剑阵”。 当年未央君孤身一人进入魔教永夜境,以“幻虚剑阵”之势施展“万象包罗剑”,单剑血洗魔教一十五个堂口,四海皆惊。正因如此,“幻虚剑阵”的名头,确实就像林逍话中之意那般—— 此招若出,文琴必败无疑! “不错,你若是会使‘幻虚剑阵’的话,我必败无疑。但你终究不是剑宗弟子,光凭区区一个‘碧波剑牢’,能奈我何?!” 文琴十指连拨,瑶琴弦动,琴声开始出现了不少变化。时而音调平缓,宛如一潭静水,不起一丝波澜,极舒极缓;时而又越发变得急促起来,有如银瓶乍破,刀枪齐鸣。 文琴的琴声中夹带灵力,每一声琴音的节奏都能牵带着对方的内息和真气运行,用来扰乱敌人心神;对方内息一旦和琴音产生共鸣,便会不知不觉地为琴音所制。 比如,琴音舒缓时,对方出招也跟着舒缓;而琴音急骤,对方出招也跟着急骤。出招的紧缓程度关乎体内真气运行,似这般一上一下地起伏甚大,人体便会首先崩溃。 然而半晌时间过去,林逍依然稳稳地维持着“碧波剑牢”,虽未进攻,但也没有丝毫退却。 文琴心下大惊,这少年年纪轻轻,即便现在就有七、八重天的修为,也绝无可能在自己的“无形无意七杀弦”下硬撑那么久。当下十指一振,琴声铮铮大响;但紧跟着又听到“啪、啪”数声响起。 文琴的脸色刹那间一片苍白。 她的指尖渗出丝丝血迹,而她面前的那张瑶琴上,七弦已断其五。 3. 即便“无形无意七杀弦”已破,林逍也没有丝毫放松。自交手以来,他的六分精力就一直放在文琴身边的洛思思身上。 这个爱棋如痴的美女从一开始就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表现得漠不关心,方才林逍在与文琴相斗,尽管近在咫尺,她依然没有把哪怕一分注意力放到战局上。这个“棋魔”始终凝视着她面前的棋局,时而念念有词,时而拈起一两颗黑白棋子放进棋盘。 直到瑶琴弦断、琴声止息的那一刻,林逍看见洛思思把手伸进棋盒里。 她拿出了一颗黑子,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把它放进棋局中,而是轻轻一弹,那颗棋子从她指尖激射而出,撞上了“碧波剑牢”。 那颗玉石所制的棋子在“碧波剑牢”上砸得粉碎。林逍脸色一变,紧接着又是一颗白子飞出……只见红尘在半空中剑身剧颤,幻化而出的剑影合而为一,收回到了鞘中。 文琴在一旁问道:“敢问公子,到底是如何破了我的‘无形无意七杀弦’?” 林逍口中应答,眼光却并未从洛思思身上移开。“虽然阁下的高招名叫‘无形无意’,但若要以琴音操控他人内息,终究还是要让人听见才能发挥作用。我布下‘碧波剑牢’不是为了要伤你,而是那剑牢——本身就是一层音障壁。” 文琴听了不禁莞尔:“公子不愧为紫阳门下首徒,手段果真了得。” “不敢当。”林逍拱手行了个礼:“毕竟是棋魔没有出手,让在下占了便宜。若是方才二位齐上,这区区‘碧波剑牢’,又怎么能够奏效。” 洛思思终于抬头看了林逍一眼:“公子既然是一人闯阵,那么我们自然也是一人来拦。既然文姐姐的琴音你都能抵抗,我若单独上阵,想必我的‘烂柯劫’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这样吧,你我二人以文比试。”洛思思一边说着,一边把棋盘拿起面对林逍。那看上去黑沉沉的棋盘也不知是用何等材质做成的,竟能将那些棋子全都牢牢地吸在上面。 棋盘上,是刚才洛思思布下的棋局。 “这是我近来所悟的‘玲珑劫’。你只需告诉我,如若你是白子,似这般局面,应当如何翻盘?” 洛思思的“玲珑劫”和她赖以成名的“烂柯劫”相似,都是在棋盘上注入深厚的念力布下一盘棋局。旁人看过以后,只需想上那么一两步,便会陷入难以休止的心魔幻境之中——说透了,就是那种诱人自戕的幻术。 林逍往那棋局看了一眼,只见那棋盘上已经没有多少位置可以布棋了。从整体大势上来看,黑棋已经稳操胜券,占据了大面积优势;但要是说白棋必输,却又有几处隐隐约约感觉可以活棋。 林逍知道洛思思棋局的厉害,只看棋局而不去想翻盘的对策,这样才不会随着思路的深入而被幻境吞噬。 饶是如此,只不过是大概分清了一下黑白子之间的形势而已,便令林逍感到头疼不已,胸口烦闷,心中不禁大惊:“这人的念力当真好强!” “玲珑棋局”是全局性的巧妙创作,特点在于构思的奇巧。但大抵都是利用盘征、死活、手筋、杀气等技巧,以此波及全局,并非无迹可寻。只需知其中大致形势,便可找到对应的破解之法。 林逍于棋艺并不精通,但他师父——紫阳神宗宗主云崖却对弈棋一道有所钻研;耳濡目染,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原理。洛思思的棋局虽妙,但意不在破局而在入局;那些深陷其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在于对每一小步过于精打细算,殊不知只要心存大局,便可见招拆招,逆转颓势。 林逍看了一眼棋局,只说了八个字: “不舍不得,破而后立。” 洛思思一怔,顿时面露喜色:“妙哉!正当如此!” 林逍微微一笑,向亭中的两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绕过清溪,转身抬过那具乌木棺材,沿着山径继续上行。 洛思思把棋局放回桌上,往“上”位的七三路处的气眼里填了一颗棋子,然后伸手拂去了那一角的所有白棋。 “思思?”文琴讶异道。 洛思思看着那盘局势豁然开朗的棋局,心下暗道: 是啊……若非自毁一角,焉能给白棋腾出转圜的余地! 4. 过了“琴仙”和“棋魔”的关卡,那么在上面候着的,便是“书痴”和“画狂”了。 林逍已经不知道自己上山以后过了有多久了,只是隐隐约约听见流水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随着距离逐渐接近,那水声也变得越发的大了,到后来已从阵阵细响,变成了一片轰鸣。 山径到此消失,一座巨大的瀑布,横在了自己的面前。 林逍心中疑窦丛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此处的山势已是险峻起来,那瀑布之后,断不可能有足够容纳下一个世家大族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但这一路上来,明摆着便是“自古华山一条道”,连一条小小的岔路也无处可寻,想要走错又谈何容易。 “难道说,青木世家隐在这山上的某一片结界里?”林逍不觉有些头大,“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我要怎么找?!” 那瀑布自上倾泻而下,注入一方碧幽幽的深潭之中,此处看来便是山下各条清溪的源头。潭边同样建有一座亭子,亭内无人,却留有东西在里面。 林逍放下那具棺材,甩了甩举了太久开始变得酸麻的右臂,走进了亭子里。只见亭中桌上摆放着一套整整齐齐的文房四宝,砚台里的墨汁还剩浅浅的一个底,却是用朱砂磨成的赤墨,另有一支彤管搁置在上面。 镇子压着一张宣纸,上边写了四个大大的红字——擅入者死! “书痴?!” 只见其字,却不见其人。林逍看着那四个大字,只觉得心头一颤,急忙四下里观望起来;同时左手捻诀,右手背在身后画了几道符文,“天罗地网”悄然散开。 瀑布周围一带的精神力波动通过“天罗地网”传回识海,林逍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看向了水边一个正在梳洗打扮的黄衫女子。 女子似是没有察觉到林逍的到来,自顾自地用梳子梳理着自己的一头长发。待她慢条斯理地梳理完毕后,忽然开口说道:“公子远道而来,小女子有失远迎,还请公子在亭中稍作歇息,等我片刻。” 林逍没料到她竟在此时发声,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急忙还了一个礼道:“是在下冒犯了,敢问阁下可是‘书痴’?” “书痴?”那黄衫女子微微一笑:“是‘书痴’又如何?公子可知,这世间何人当为书中一绝。” 林逍道:“金陵墨染书院院长,‘书圣’言肃卿。” 念及此处,林逍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他伸手拿开镇子,将那张写着红字的宣纸揭了起来,一时间脸色惊变——只见那张青石板桌上同样刻着“擅入者死”四个大字,深入寸许。 宣纸未破,笔上的劲力却已透过纸张刻进了下面的桌子!这手功夫,莫非是…… “入木三分指!”林逍惊道:“你是……” 黄衫女子站起身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林逍,似笑非笑。 “我便是言肃卿的女儿——言梦芸。” 【未完-待续】 第10章 染君一世衣,画卿三生颜 1. 言梦芸? 眼前这个黄衫女子,竟然会是金陵墨染书院院长——“书圣”言肃卿的女儿?! 林逍不敢置信地笑道:“世人皆知墨染书院如今除了‘老书圣’以外,还有一个‘小书圣’言墨轩。谁曾想这青木座下的‘书痴’,原来还是个‘女书圣’!” 言梦芸听了这话,唇角微微上扬,面露嘲讽之色。“我是个私生女,像我父亲这么在乎自己面子的人,又怎会对外承认我的存在,让那些针对他的人抓住他的把柄?” “所以是言院长把你送到这里来的?” “不,我是自己逃出来的。” 林逍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言梦芸,听她那一番话说得平平淡淡,但是一个自小承受着他人异样目光的私生女,却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身份;更有勇气离开大名鼎鼎的父亲出走墨染书院。 这样的女人,绝对不简单。 而这样一个不简单的女人又掌握了他父亲名闻天下的绝技——入木三分指。 林逍握着红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紧,引导内力注入手腕上“内关”、“外关”两处穴道,凝气于掌。只要言梦芸发难,他便能在第一时间出剑制敌。 言梦芸在林逍的注视下走进亭子里,大概是在水边待得太久,她身上那袭黄衫显得有些湿漉漉的。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张“擅入者死”自己看了几眼,然后说道:“公子既然能破解文琴姐的‘无形无意七杀弦’,又能解开思思姐所设的‘玲珑劫’,想来对琴棋书画都甚是了解。” “那么,便请公子指点一二,小女子这字,写得究竟如何?!”语毕,挥手一扬,那张纸已向林逍飘来。 “一叶障目”的手法! 下一刻,劲风响处,言梦芸玉指一点,一招“仙人指路”迎面戳来。 林逍没料到对方说出手便出手,一点征兆也没有。待得他反应过来,言梦芸那一指已戳到了自己面前。 林逍一直以来都在刻意地克制着自己的行为,包括在面对文琴和洛思思的时候。一来是为了能留有余力应对后面的关卡,二来是若是他随意伤及青木世家的人,只怕后面的事情会极不好办。 但眼下言梦芸那一招已至面前,无论闪避的动作再如何迅疾,对方那一指也势必点中自己眉心的“印堂穴”。此时此刻,林逍再也不顾及是否会重伤到对方,方才一直凝聚的真气,一下子爆发开来。 空气中隐隐掀起一阵气浪,亭子的八根石柱出现了裂痕,那张青石桌直接崩碎。 言梦芸似乎感知不到林逍的真气已然释放开来,可以让她五脏六腑俱损。但令人震惊的是,她完全不受那阵真气波动的影响,那一指过来依旧威力不减。 紧接着,红尘随着林逍真气的释放飞剑出鞘,化作数道剑光,剑气裹住了还在不断向前的言梦芸…… 林逍瞪大了双眼,他的瞳孔因为惊骇而狠狠地收缩了一下。 眼见言梦芸便要被那阵剑气绞得血肉模糊,她的身影却突然间凭空消失了。仿佛一滴墨落入了水中,悄然化散开来。 “哈哈哈哈哈……”言梦芸的轻笑声在耳边响起,感觉近在咫尺,却不见人影。“林公子好手段,也难怪文琴姐她们困不住你。想来若非有画姐姐的‘墨染图’加持,恐怕我还真的不是对手呢。” “墨染图?”林逍不禁一怔。他首先想到的是出自金陵墨染书院手笔的阵法,细想之下却又觉得不对。及至听见了言梦芸的那一声“画姐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有画狂姑娘在旁帮衬。” “不敢当,只不过是小伎俩而已,让林公子笑话了。” 原先言梦芸出现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多出了一片赤红。只见深潭边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其姿色比之前三女又更增几分。那身烈火红裙透露着一种炽热的感觉,偏生她表现出来的气质又显得极为恬淡,给人一种十足的反差美。 “小女子画卿颜。”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见过林公子。” 林逍还了一礼,心中暗道:“好美的名字!若不是亲眼见到,谁能想到这么温婉可人的美女能够主持这么大的一个阵法。” 到了此时,青木座下的“琴棋书画”四女林逍已经悉数见过,心下也大致了然。四女各自精通四艺中的其中一项,每个人的所长看上去都互不相关;但实际上,她们所有人的绝技都围绕着同一个核心,那就是—— 幻觉! 文琴的“无形无意七杀弦”,依靠人的听觉操纵他人内息,是为“幻听”; 洛思思在棋盘上布下的“玲珑棋局”,能够引导思维陷入混乱,从精神上摧毁敌手; 言梦芸的“入木三分指”倒是实实在在的招数,但她隐身在“墨染图”中,身体是虚幻的,令人不知其所在; 至于画卿颜,以瀑布深潭之水为墨,山景为纸,绘就的“墨染图”,就是一个纯粹由她自己来主导的幻境;而这幻境又是依附于真实的山水之间,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青木座下,琴棋书画。 果然名不虚传! 2. “林公子身为云宗主座下大弟子,想来必有过人之处。”画卿颜笑道,“今日在此画下这‘墨染图’,还请公子指教一二。” 画卿颜话音未落,林逍便觉得身子隐隐一沉,似乎是那座亭落的重量直接压到了自己的身上,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只见画卿颜单手结印,似做绘画之意。 四周的高山好像是在眨眼之间便朝两人所在的位置靠拢了几分,深潭边那座瀑布的轰鸣声也骤然增大,直刺耳膜。 林逍催动体内真气飞速运转,让其贯穿游走于“玉枕”、“膻中”、“志堂”等几处的要穴,以维持灵台清明。一觉耳边的轰鸣声锐减,林逍长啸一声,红尘脱手而出,不再化作万千剑影,而是凌空汇聚青玉山间所蕴藏的灵力,将其转换为自身剑气。 一声狰狞的破空之声,林逍手捻剑诀,长剑激射而出;不带任何花哨的,直击画卿颜的胸口。 那中宫直进的一招并没有使老,红尘在画卿颜胸前寸许的地方停了下来,就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而挡在剑尖上的,却只不过是一片叶子而已。 林逍眉头一皱,他并不认为画卿颜的修为有高到那种“飞花摘叶亦可伤敌”的入化之境。她之所以能够用一片叶子就轻而易举抵挡住红尘的进攻,完全是因为她就是“墨染图”的绘制者。 在这个山水幻境里,一花一木,都可以成为她应敌的工具;换而言之,这个幻境本身就是她最趁手的武器。 画卿颜闪身后退,尽管她已用“画境之力”挡住了绝大部分的剑气,但红尘毕竟是上品灵器,剑气虽消,余威仍在,因此她不得不避其锋芒。下一刻,红尘上所携带的磅礴的剑意撕开了“画境之力”的阻挡,那片青叶瞬间凋零,化为虚无。 红尘余威不消,剑刃嗡鸣着,化作剑灵本体而出。 同样也是一身红衣红裙,所爆发出来的气势却远远大于气质恬淡的画卿颜。 红尘出手的风格与林逍不尽相同,她根本无需利用那些强横的法术和至刚至阳的真气来加持自身;而是凭借着灵剑本体修炼多年而炼化的“剑灵之心”,使她举手投足间都自然而然地带着极为强大的气场。 画卿颜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那副极为淡定的表情,像极了爱棋如痴的洛思思沉思时的样子,只是多出了一丝微笑。 这一幕看得林逍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红尘刺出的这一剑已将及身,这是她自行发起的二段攻击,威力与方才林逍的第一剑相比大相径庭,绝不会再被“画境之力”封住攻势。 因此无论画卿颜动作再怎么迅捷,也势必会被剑气所伤,为何她还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原地? 正在林逍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红尘已然从画卿颜身边掠开,那刺出的一剑顺势挽了个剑花,劈向了另一个人。 仿佛过去的场景重演一般,言梦芸的身影忽然凭空出现在画卿颜的身前,手中持着一根白玉杆的毛笔,往红尘眉心处点去,竟是比那一剑还要快上半招! 红尘惊怒交加,掠开半步让开那一招,出剑自然就缓了下来。紧接着,红尘纵剑而上,一招“火树银花”挟着狂暴的剑气卷向言梦芸。言梦芸却依旧将真身隐在法阵之中,待到红尘一剑劈来之时,她早已像之前那样在空气中淡去。 画卿颜已经退到了红尘剑气波及不到的范围,她一只脚的脚尖立在一片叶子上,无比轻盈地落在了潭水表面,却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浮萍式?”红尘不禁赞道,“好轻功!” “剑灵前辈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画卿颜笑着施礼。这“墨染图”是她的世界,使出这种奇异的身法自然要轻松许多。 林逍看着红尘和画卿颜在深潭之上斗得势均力敌,心知若非身在“墨染图”中,总能在危机时刻“墨化”遁走,否则就算画卿颜的修为再比现在高出一倍,也不会选择与红尘正面对抗。 他在亭落边观战良久,一边看着不远处两人相斗,一边暗自思考着破阵之法。 空气中隐隐地现出一丝波动…… 林逍的眼睛注视深潭所在的地方,红尘也已不在他的手上。一根白玉软毫突如其来地从身后袭至,直指林逍“神道”、“长强”两处穴道所在。 “抓住你了!” 上一刻还在呆滞状态中的林逍忽然转过身来,一把扣住了那只拿笔的纤纤玉手,将内力直接催入。言梦芸一瞬间只觉得手腕一麻,“太渊”、“列缺”、“灵道”和“神门”四处穴位已尽入对方的掌控之中。 言梦芸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原来你一直知道我在哪!” 林逍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的左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捻着一个法诀—— 天罗地网术! 3. 早在言梦芸再次现身的时候,林逍就已经在暗中布下的“天罗地网”,感知着对方的动向。 其实他一开始就有过这个念头,但是考虑到这“墨染图”本身就是画卿颜所绘就的幻境,“天罗地网”所感知的干扰性很大,因此没有第一时间施展这个感知法术。 直到言梦芸为了替画卿颜解围而对红尘出了手,并再次“墨化”遁走,林逍就已料到自己便是她的下一个目标。但言梦芸一直隐身于阵法之中,要伤到她已是不易,要防她那神出鬼没地出手更是难上加难。 到了这个境地,即便“天罗地网术”可能带来诸多干扰,也总比束手无策要强。 林逍知道言梦芸也在暗处防着自己,同时她也怕自身气息波动过大而暴露位置,绝对不会轻易出手。所以他便选择把双手背在身后,用右手掩住左手的动作,动作很慢但却无比细致地画下了“天罗地网术”的阵法符文。 身处“墨染图”中,加上青玉山本身就是灵气汇聚之地,“天罗地网”的感知的确是大受影响。尽管如此,林逍依旧及时察觉到了来自言梦芸的那丝异常的气息波动,却装作恍若不知,诱她出手…… 再然后,便是言梦芸一招落空,直接落入了林逍的掌控之中。 言梦芸真身受制,无法再以“墨化”之法逃身。当下右手一松,手上的那杆白玉软毫落了下来,随即伸左手接住,往林逍的胸前要穴点去。这样一来,纵使林逍可以在第一时间便拧断她的右手,而他的“膻中”、“中庭”还有“神封”三穴也必收一击。 这已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招不致死却足以令二人两败俱伤。 林逍没想到言梦芸的反扑竟这般猛烈,心下一凛,急忙顺势一掌推出,放开了言梦芸手上的穴道,也将言梦芸的那招“夜叉探海”放到了空处。 那杆白玉软毫上夹带着“入木三分指”的强劲指力,点在了旁边的一块巨石上。那块巨石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开裂声,片刻后碎成了一片片小石块。 言梦芸的目的达到了,她成功地从林逍手中逃过一劫;只要她在施展一次“墨化”,便可再次遁为无形。 这对林逍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天罗地网术”极其耗费念力,长久坚持下去很容易造成施术者的精神疲乏。如此看来,若这场打斗继续下去,赢的人只能是言梦芸。 但不知为何,林逍脸上却并未表现出丝毫着急或是忧虑的神色;相反,此时他的脸上异乎寻常地透着一丝惊喜的神色…… 在言梦芸又一次“墨化”的同时,林逍却转身就走,一闪身进了之前的那座亭子里。下一刻,言梦芸紧随而至,一笔迅疾地点向了他的后脑勺处。 林逍的“天罗地网术”还未收起,自然知道言梦芸从后方来袭,当下矮身让开,伸手一引,那一笔直接戳在了旁边的亭柱上。林逍飘身而出,留给言梦芸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双掌齐出,拍在了另外两根亭柱上。 亭子的上方开始摇晃起来,大大小小的裂缝再次出现在了那八根石柱上。言梦芸脸色一变,急忙隐身遁走。那亭子之前已经受过林逍真气的震荡,如今支持点处又各自受了三击,更是摇摇欲坠。 只听一声巨响,那座亭子八根石柱尽皆断裂,整个坍塌了下来。 与此同时,言梦芸凌空而至,一招“落英缤纷”,掌力裹挟着大量石块,朝着林逍面前轰来。林逍这次却不闪不避,双掌再次一出,正面顶上了对方的掌力。 空中的石块四散开来,有的飞入湖中、有的砸在巨石上,有的嵌进了树干里…… 言梦芸的这一掌本就是虚招,意在引林逍出掌还招之后,“墨化”至他身后,便可一招制敌。不料还未等她有下一步动作,林逍忽然间抢上一步,一指封住了她的穴道。 言梦芸的脸色瞬间一片苍白,不仅仅是林逍封住了她的穴道,更是因为她确信自己在对方出手的一瞬就使用了“墨化”…… 为什么会没有奏效?! 除非……“墨染图”被破坏了。可是……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深潭之上,画卿颜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脸色也是一变。红尘纵身而起,在半空中重新化作剑身,飞入林逍手中。 画卿颜紧随其后,看见了那坍塌成一堆废墟的亭落,还有方才被掌力毁得乱七八糟的四周,以及被封住了穴道的言梦芸,不禁苦笑了一声:“公子果真了得。” 她举手一挥,空气中出现了一丝波纹,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深潭之中,荡起了一层层的涟漪。 林逍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待那雾散之时,周围的场景已然发生了变化。 自己依然站在那座亭子边,但那座本来已经坍塌了的亭子此时却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面前。言梦芸和画卿颜坐在那张青石桌旁,桌上放着一幅山水墨画,但这幅画卷的左半边却被撕开了数道裂口。 正是刚才林逍与言梦芸交战的位置。 “这‘墨染图’依附于这青玉山间真实的一草一木,包括这亭子,还有那边的瀑布,都是这阵法的一部分。”画卿颜笑道,“因此这阵法最大的弊端便在于,一旦所依附的场景遭到破坏,那么对应那一部分的幻境也会随之瓦解。” 言梦芸当即恍然。 早在她第一招落空将一块巨石击成碎片的时候,“墨染图”的灵力波动便已经出现了异常。而当时林逍的“天罗地网术”已经释放开来,是以他在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这种细微的变化。 接下来,他便利用自己出招的时间破坏了周遭的环境;这也就是“墨化之术”为什么会突然失效的原因,因为他们当时所处的那一块位置,幻境已然瓦解。 言梦芸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林逍施了一礼:“公子果然智勇过人!方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林逍急忙还了一礼道:“在下此行,只为见余当家一面,有要事相商。实在无意与几位姐姐相斗,要说海涵的话,在下实在是愧不敢当。” 画卿颜看了一眼放在亭子旁边的那具乌木棺材,眉头微微一皱道:“敢问公子此行的目的,可是与这棺中之人有关?” “正是。”林逍点了点头,将那具棺材拖入亭中,打开了棺盖。“在下奉师门之命调查一桩灭门血案,在案发现场,发现了这个人。仔细想来……此人应该和你们青木世家,大有关系。” 言梦芸与画卿颜面面相觑,一齐起身向那棺中看去,随即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这是……二当家!” 【未完-待续】 第11章 青木家主 1. 青木世家,清云府,淡泊轩。 青木世家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性家主余韵桐此时就站在林逍面前,尽管已经听说了许多关于她的传闻;但真正站到这个华服丽人的面前,还是免不了让人沉醉于她那艳丽的姿色……就算她此刻的脸色算不上太好。 其实余韵桐的脸色是真的很差。 修炼了多年的“木石心诀”,使她对于任何事情的任何变数,始终都能保持波澜不惊的姿态。但是今天见到了林逍带来的东西之后,余韵桐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道心出现了一道裂痕。 在她面前的是林逍一路带上青木世家来的那口乌木棺材。 棺材里那个不人不鬼的女“人”被定云索死死地束缚着,一片死白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四处张望,满是血迹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她那尖利的十指此时也不再箕张着,而是柔顺地放在身侧。 这个女“人”自从在栖梧羽仪居被红尘制服带回来之后,情况一直不是很稳定。时而安静地像个人偶,乖乖地躺在棺材里发呆;时而又是挣扎又是咆哮的显得狂躁无比,每次都需要凌影吹奏那首《安魂》来平抚她的情绪。 似这般麻烦,用厉舟的话来说:他们不是抓回了一个凶手,而是请回了一个大爷。 而这个“大爷”在照看时万一有了些许疏忽,随时就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此次林逍带着她孤身一人前来拜山。为了防止她暴起,林逍在临行前还特地让红尘在她头上留了一道剑印,封住了她体内那股不停躁动的鬼煞之气。 在燎原世家时,林逍和凌影利用“拴天印”排查线索时,两人就已隐隐知道这个不人不鬼的女“人”有可能就是栖梧羽仪居内失踪了那具尸体,并由华不成夫人的出身来历而联想到了余韵桐那个出嫁到燎原世家的妹妹。 有想法是一回事,但毕竟林逍和凌影谁都没有见过华夫人或者余当家的小妹到底长什么样。为了印证这种想法,林逍几人这才拖带着重伤的云霄和那个鬼影来到此处。 直到在破解了“墨染图”之后,言梦芸和画卿颜喊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份,林逍才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她果然便是华夫人,也是青木家主的妹妹,余梓樱。 余韵桐十指紧扣在棺材的边缘,指尖攥得发白,面若寒霜。 “师父?”文琴在旁轻声呼道。 余韵桐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弟子,林逍见她们嘴唇微微嗡动,却无些许声音传出,心知她们在用“传音入密”的方式交谈。 只见余韵桐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琴棋书画”四人上前将余梓樱扶起身来抬出棺材,着人送出了淡泊轩。余韵桐则转身面向林逍,说道:“林公子,你不远千里送舍妹回来,一路上也多劳你看护。这件事,本座当致谢意。” “余当家莫要客气,晚辈惶恐。”林逍急忙回了一礼。 “公子你既身为紫阳神宗首徒,你说的话自然是可信的。”余韵桐续道,“只是燎原世家竟在不知不觉间满门被灭,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公子既然亲临现场,不知可有查出什么线索?行凶之人,到底是谁?” “凶手是谁,尚未知晓。”林逍仔细斟酌了一番后说道。“在下与同门的师弟其实有进行过一番简单的推论,只是这结果……恐怕与……夫人有关?” 余韵桐瞪大了眼睛,微怒道:“你觉得会是梓樱杀了燎原世家满门吗?!” 林逍摇摇头道:“华夫人以一人之力自然是没办法杀了燎原世家满门。但是,却可以杀了华谦和华扬两兄弟,也可以对华不成下手。” “我曾经看过那些尸体,那‘燎原双杰’的尸体上,心脏处各有一个血洞,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伤口,说明那是一击致命的伤。从伤口深入的角度来看,这一招应该是从下往上发出,直击心口。” “没可能,要想从你说的这个角度出手直击心脏,”余韵桐皱眉道,“要么凶手是个极为矮小的人,要么……凶手当时的姿势应该就是躺着的。” “确实不错。”林逍打了个响指肯定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华氏兄弟身上除了这两处就没有别的伤口了,说明他们到死都没有对凶手有过任何的防备。” 余韵桐眼睛一亮:“你是想说,凶手是一个和华氏兄弟极为亲近的人?!” 林逍点了点头:“华夫人身上有一股鬼煞之气,我在来的一路上观察过,那股气息发作的时候常常会使她痛苦万分,并且逐渐失去理智。” “我不知道她体内的那种东西到底是从何而来。但我能肯定,华谦和华扬死亡前后的那段时间,应该就是她发作的时候。” 余韵桐心下了然:余梓樱身上的鬼煞之气发作时会令她痛苦不堪,在挣扎的初期一定会做出下蹲或是倒下的动作。而华氏兄弟二人关心后母,必然会上前查看病况;可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余梓樱理智已失,顺势便剜取了两人的心脏! “华夫人理智若失,说她是野兽也丝毫不为过。”林逍想起在迷罗幻境以及栖梧羽仪居内余梓樱表现出来的凶相,仍然是心有余悸。“华不成的尸体被毁得面目全非,想来并不是凶手丧心病狂,而是那时候的华夫人——已全无人性可言!” 林逍的分析有理有据有节,即便余韵桐不愿相信自家小妹便是杀人凶手,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中没有丝毫纰漏。 到此时,在两人心中,对燎原世家灭门的经过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灭门案的幕后主使先是利用了一种奇特的办法将余梓樱变成了如今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具体过程为何尚不可知(但林逍隐隐觉得余梓樱身上的变数,应该和那阵子城西许氏鬼宅的异动有所关联)。 余梓樱被凶手放回燎原世家,并催动了她体内的鬼煞之气使其失去了理智,先后杀害了华谦、华扬两兄弟,以及燎原世家家主华不成。 家族三大顶梁柱一倒,凶手便率人长驱直入,屠尽了燎原世家满门。事后,凶手在栖梧羽仪居内布下锁灵阵封锁现场,并把不人不鬼的余梓樱留在了迷罗幻境内任其自生自灭。 余梓樱虽然还在人世,但被鬼煞之气所侵,身上早已没了人间气息。是已命星便判定燎原世家满门尽亡,而后坠落。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林逍一行人所经历的一切了。 经过与后果皆知,现在要查的,便是这件事情的起因。 余韵桐毕竟修炼“木石心诀”有成,涵养极好,尽管因为妹妹的事情略有失态,此时也早已平静了下来,那种静到极处的气场哪怕是洛思思和画卿颜都望尘莫及。哪怕是在踱步的时候,都静悄悄地不惊起一丝尘埃。 林逍暗自思忖:“琴棋书画”四女的气质如此文雅,显然都出自余韵桐的培养。 “那么,如果要找出真凶,就要找到梓樱身上的那股鬼煞之气到底出自何处。”余韵桐冷静地分析道。 林逍点头认同道:“确实如此。只不过华夫人现在的状态……恐怕……” 林逍话没说完,便见余韵桐已经走出了淡泊轩,只是淡然地留下了一句话:“林公子请随我来。” 2. 林逍一头雾水地随着余韵桐走进了清云府的后花园,穿过一道华径,来到一处小小的湖泊前。那湖中种满了荷花,此时正值盛夏,大大小小的荷花争相绽放。若是放在月色下观赏,必是一道明丽的风景。 余韵桐的目光落在了湖中央的一座假山上,忽然纵身而起,自湖面上飞跃而过,轻盈地落在了那座假山之上。 林逍急忙跟了上去,就见余韵桐伸手摸到了假山上一块凸起的石头,用力一按。只听假山内部传出一阵机关运转之声,前后两片山面缓缓旋转,想两边分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直通湖底。 不愧是四大家族,连暗道都藏得那么隐蔽。谁能想到在这湖底下还别有洞天?! 林逍忽然想到:“如果凶手屠尽燎原世家满门真的是为了某一样东西,也不知那个东西被藏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了?有没有被找到? 正自想着,已是跟随余韵桐下到了湖底隐藏的那片空间。 林逍四下环顾了一圈,这里的空间虽然很大,却不像是一些家族用来收藏奇珍异宝的那种密室。这室内的摆设极其简陋,角落里一灯如豆,光线极其昏暗,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在里面的地板上,摆满了许多长条状的物事。 余韵桐纤手一挥,几道细微的火光激射而出,点燃了四角的各盏灯火。室内的光线一下子亮堂起来,林逍也看清了地上的那些长条状的物事到底是什么,先是一愣,随即呆在了原地,面露惊骇的神色。 “这是……藏尸间?!”林逍十分艰难地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地上那些长条状的物事,竟是一个个盖着白布、躺在席子上的人。这些人全都双眼紧闭,气息全无,应该是尸体无疑。 “这里不是藏尸间;我们青木世家也对收藏尸体没什么兴趣。”余韵桐冷冷地回答道:“这些尸体是本家弟子外出历练时在松溪城外的一座无名谷内发现的。林公子不妨看看,这些尸体与寻常死尸,有何不同?” 林逍定了定神,走到离他最近的尸体前蹲下身来。那是一具女尸,长得是否漂亮他已经无心顾及。那具女尸就那么静静地瞑目躺在那儿,看上去安详无比,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林逍看了半天依旧不得要领,正待要站起身来,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余梓樱那副时而安静又时而狂躁的样子,一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回过头去,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余韵桐。 “这些人……该不会也是……” 余韵桐不置可否,她走上前来,朝女尸伸出一指,将真气从尸体头顶上“百会穴”处注入。那女尸忽然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睁开了一双死白的眼睛,上半身蓦地直立起来。 她身上盖着的那件白步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林逍看见她的身上,缠着一道由灵力汇聚而成的锁链。 “这症状——和华夫人身上的一模一样!”林逍皱眉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余韵桐回答道:“就在前几日。具体的话,大概是……五六天前左右吧。” “五六天前?”林逍在心中稍微盘算了一下日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差不多就是在燎原世家被灭门的那段时间。” “这些人的状况比梓樱还要不稳定。”余韵桐一边在那“女尸”的额头上画了一道符印让她重新沉睡过去,一边说道:“我们青木世家的青囊阁在最近这几日,一直都有医者对此进行研究,于这些人的病因也大概有了一些眉目。” “这些人所得的,是一种类似于‘失魂’的症状。” “失魂?可是‘失魂症’不应该只是人变呆滞而已,怎么会有尸化的迹象?” “所以说这是类似。”余韵桐续道,“这些人的生魂都被人抽走了,但抽走他们生魂的人却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在他们身上注入了鬼煞之气,把他们变成了有如行尸走肉般的傀儡。” “公子之前说过,宁城当年发生过的那起由燎原世家出面镇压的灵异案件,那座老宅子里的怨气并没有被消除,而是被燎原世家的人用锁灵阵封印在了里面。这鬼宅子十几年来都没有动静,偏生在燎原世家灭门前的两个月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林逍眼睛一亮:“您是怀疑,这股鬼煞之气来自于许氏老宅?凶手进入许家宅院内并不仅仅是为了研究锁灵阵,还有汲取里面的那些厉鬼的怨气?!” 余韵桐点点头:“极有可能。‘锁灵阵’在仙门百家中虽属罕见,但是一个能灭掉燎原世家的势力,想要研究这个阵法想来也非难事,又何必跑去那凶宅中惊扰封印。” “华夫人应该是第一个被抽走生魂的人,想来那个时候凶手对于这股鬼煞之气的掌握还不是太稳定,所以华夫人的情况会比这些后来人要稳定一些……啧!” 林逍说着说着忽然觉得矛盾起来:“不对啊……那不是应该更难以控制吗?错了错了!应该不是这样。” 余韵桐微微笑了笑道:“梓樱的情况之所以会比这些人稳定,主要是因为她也是修行之人,身上有灵力护体,多多少少可保住她的生魂,不使其被完全摄取。” 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中酝酿着。 余韵桐挥手一拂,掌风起处,吹灭了室内的烛火。两人退出了这间暗室,通过甬道回到了湖面假山上,关闭了这扇暗门。 “既然梓樱的生魂能留下一部分,那便有希望将她挽回。”回到岸边后余韵桐如是说道。“我已经让青囊阁的医师开始在着手配制’九转回魂丹‘以及祛除鬼气的药物,文琴她们也去准备引魂幡、招魂铃等物事。” “只要准备妥当,便可清除梓樱体内的鬼煞之气,并开启’望乡法阵‘召回她所遗失的魂魄。唤醒梓樱,我们才能知道燎原世家灭门案真正的前因后果。” 林逍问道:“那密室里的那些人呢?” “他们已经没救了,毕竟是没有灵力护体的凡人,一旦生魂完全离体,超过七日后除了死亡便再无第二条路了。” “所以……”林逍沉声道,“我们就只能等着那去鬼气的解药配制出来,然后直接送他们安息?!” 余韵桐似乎察觉林逍话音有异,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比方才柔和了许多,说道:“我知道这个事实很残酷,所以我们要做的——远不止如此!” 林逍眉毛一挑:“什么?” “炼药解毒、布阵招魂,都已经安排下去了,那便让青囊阁的弟子和文琴她们去操心便好了。”余韵桐微微一笑道:“不知林公子可愿随本座一同出山,去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当然!”林逍朗声道,眼光也变得炯炯有神起来。“我辈职责所在,怎敢推辞;只是不知余当家要往何处开始调查?” 余韵桐眼望着青玉山外松溪城的方向说道:“既然那些被抽走生魂的傀儡,是在松溪城外的无人谷发现的,而离那里最近的聚居区域,应该便是位于松溪城与无人谷之间的——” “扶摇镇。” 3. 夜色如墨,原本清丽的月色被一大片浓浓的乌云挡在了后头。 “你当真要和余韵桐去扶摇镇?”红尘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林逍在桌子旁边泡茶。 “那是自然。”林逍端起一杯热腾腾的花茶喝了一口,“这案子也查了好些日子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难道你要我就这么放弃吗?!” 红尘叹了口气说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你到时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啊。在这个案件中,凶手摄取他人生魂,又引鬼气制造人傀,手段可谓是极其凶残,而且肯定不是一人所为。此行……” “此行可以说是凶险万分,对不对?”林逍笑道。 红尘正在端详着自己的手指甲,听到这话忍不住“嘁”了一声:“你倒是挺了解我心里的想法!那你也该知道,这次你所要面对的绝对没有你之前历练时那么简单。稍有不慎,随时都会把自己的命搭上。” 林逍这次没有答话,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向床边,不顾红尘的抗议把她推进了床的里侧,然后自己躺在外侧,学着她那样枕着自己的胳膊,两人面面相对。 “你看我像是那么不堪一击的人吗?再说了,我这次又不是一个人前往,和我同行的可是堂堂青木世家家主,所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退一步说,就算对手真的很强,强到连余当家都不是对手……” 林逍忽然凑上前来,几乎和红尘鼻尖相碰,距离之近足以让两人数清对方的睫毛。 离得那么近,林逍第一次发现,原来红尘的身上、包括她的呼吸,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极其特别的甜香。 说实话,这倒是一个新发现。毕竟他从来没有对这个剑灵化身的女子做出过如此暧昧的举动;而且,他一直以为那些由剑化身的剑灵们,身上指不定带着股生铁味…… “这味道——还挺好闻的!”林逍心下里暗自嘀咕道。 那股甜香似是带有些许安神的作用,让林逍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味过来,半晌后他才又悠悠开口道: “……我这不是还有你吗?!” 红尘的脸瞬间染上了一抹潮红。 她的模样本来就甚是好看,脸红之后更是别有一番动人的味道。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良久,十分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四下里静得能让他们二人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红尘忽然微微一笑,把手放到了林逍的胸口上…… 片刻之后,房间里传来了一声重物碰撞的巨响,似乎是某人从床上被人一掌掀了出去! “你——给——我——滚!” 【未完-待续】 第12章 扶摇镇 1.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当年建下扶摇镇的那个高才,将此镇取名为“扶摇”,意在希望这镇中人丁有朝一日能够脚踏青云,扶摇而上。 只可惜如今百余年已过,这个希望对于扶摇镇的镇民们来说,依旧是那么的虚无缥缈。这镇子里年轻人们最大的志向,也不过就是去到不远处的松溪城去看看。 在他们的认识中,松溪城便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了。 “但如今可就大不相同了。现在我们扶摇镇来了神仙般的人物啊,如果不是他们,我们哪里会知道咱们镇上居然会有这么多人有这……这什么修仙的根骨啊!” “就是啊。像那王家的老大,还有李家的那个李二毛……我道他们平日里怎么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原来人家是有这个资本嘞!” “被神仙选中挑走,那还了得?!以后修炼有成,飞升成仙,那就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高攀得起的喽……” “都道这女孩子家的除了守家外,再无别的出息。不成想这赵家的秀丫头,也有这个什么……修仙的资质啊。” “是啊,若不是这神仙慧眼识才,我们这些凡人,哪里看得出来?!” “差点就埋没人才喽。” …………… 扶摇镇的茶楼里,说书人正在大谈特谈那神仙降临本镇的大事;那些聚集在说书人身边的镇民也七嘴八舌地谈论起自己身边关于“神仙择人”的事情。 这些人都说得兴起,完全没注意到在边上的一处桌位旁,有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始终注视着他们。 那男的是个少年,身着黑色劲装,虽然脸上沾染了不少的尘垢,但依旧掩盖不住他原本英俊的相貌。他品着茶,嘴角始终留有那么一丝笑意,眼神炯炯,身畔放着一柄长剑,看起来倒比他本人更像那么回事。 而少年身边的那个女子,虽然衣着甚是朴素,但姿色却甚佳,举手投足间隐隐透露着一股高贵的气质;明明看着像是一个风尘女子,却偏偏给人一种贵人的感觉。 “嘿,说书的!”那黑衣少年忽然举手喊道,像极了学堂里的学生向教书先生发问:“那神仙什么来头?靠不靠谱啊?” “这位小兄弟面生得很,新来的吧?” “走江湖的,路经贵地,过来歇脚喝杯茶。” “嚯,那你来得可够巧。”那说书人兴致盎然的说道:“我们镇上,来活神仙了。只要被神仙选中,得那神仙赏赐的仙丹,便能脱尘洗髓,开启修炼之路。” 黑衣少年显得有些好奇:“还有这般好事?那人人都找神仙掏一颗仙丹来吃,岂不是人人皆可成仙了?” 说书人摆摆手说道:“年轻人,你想得倒美!这世间哪里有这等便宜事?那些让神仙选中的人,都得是至纯的童子之身。神仙说了——只有童子之身,才拥有……呃,噢对……最纯净的灵魂。” 少年身边的那个女子放下茶杯,忽然间重重地“哼”了一声。 黑衣少年大声咳嗽了几声,将那女子发出的声音掩饰了过去。“那你们这镇子上有多少人被这神仙给选走了?” “大多是年轻一辈的人呐,像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没有这般仙缘喽。” “这神仙被你们说的如此玄乎,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的啊?” “嘿!那还能有假?!”那说书人激动地说道:“这镇子上但凡是有眼睛、有耳朵的人可都看到、也都听见了,那神仙是凌空出现的,来时风去时云,那一手法术施展的可是出神入化。小老儿保证,就算是像你们俩这种走江湖见多识广的,也绝对没有见过那番场面。” 那女子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屑神色,黑衣少年的余光瞥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禁低头微微一笑,默然不语。 说书人拿着折扇一搭一搭的拍着手,坐到了黑衣少年的身边。他毕竟也活了一把岁数,就算再没有什么眼力见,也能看出来这少年比那女子要亲近得多。 “小伙子,我看你这走江湖的,应该本事也不小吧。瞧你这宝剑……啧啧啧……一看就是上等的兵器啊!” 说书人一边赞不绝口,一边伸手去把玩那剑柄上的剑穗。黑衣少年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僵,不动声色地在桌下探出手来,一把握住了正在微微颤动的剑鞘。 此时,在黑衣少年识海里,一个女子甜美的声音叱道:“放手!抓我干嘛?!” “那你想干嘛?!” “废话!我要剁了这贼老头的手!” “别闹了姐们!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回头我代替这贼老头让你摸回来可好?” “滚蛋!” 剑鞘的颤动渐渐平息下来,黑衣少年假笑着暗自松了口气。好在那说书人也没有继续再挑战剑灵的耐性,此时已经放了手,继续了之前的话题: “我看你身手应该是不错,不如在我们这镇上多留几日。这神仙啊,隔三差五的就会来我们这里挑人,你要是运气好的话,被神仙看中,你也就不需要这么辛苦地流浪江湖了!好好考虑一下吧。” 黑衣少年心底里暗笑道:“我这年轻人要是一出手,管你什么神仙都收不了我,还在这胡吹什么大气呢!”但表面上依旧是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拱手谢道: “那就多谢您老的指点了。” “哦,对了。”说书人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建议你留下来这事,你可千万别和外人提起是我说的。咱镇长其实特别嘱咐过我们,对这件事是一个字都不能透露的。” “这又是为何?” “害怕仙缘之事外漏,会引来心怀不轨之人啊……不过我看少侠你一身正气,应该不是那种……嘿嘿,总之不可泄漏便是了。” 眼看着那说书人站起身来,渐渐地走远了。那女子微微一笑,倒了一杯清茶递到黑衣少年的面前。 “昧着良心说了这么久的胡话,肯定口渴得很吧?”女子脸上的笑容略带着些调侃和嘲讽的意味。 黑衣少年端起那杯茶默默地喝了,良久之后冒出了四个字:“习惯就好……” 说书人不知道,方才和自己对话的那两人,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真正希望仰望的高人—— 黑衣少年是紫阳神宗大弟子林逍;而另外那个衣着朴素气质华贵的女子,便是青木世家家主余韵桐。 2. “还真别说,这么个小破茶馆,能够问到的信息,一点也不比南原宁城那个临丰酒楼里的要少。”林逍喝掉杯子里的茶水,看着说书人和那帮镇民还在大谈特谈“神仙”一事,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冷笑。 余韵桐看着林逍的笑容问道:“你认为你已经问出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价值?”林逍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然后说道:“虽然这帮镇民很愚昧,连神仙和妖人都分不清楚。但是有一说一,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价值。” “何以见得?”余韵桐问道。 林逍将自己茶盏里还未泡开的茶饼一丝丝地挑碎、拨弄均匀,然后浇上热水,片刻后便泡出了一盏黄澄澄的茶汤。 “这些人好比这茶叶,如果只是单一的一片,把它放进热水里,那热水还是热水,不会发生什么改变;但如果是一堆茶叶放进热水里,那就能够泡出一盏好茶。” “这些镇民们的话也是如此,虽然他们满口胡言乱语,听上去荒谬可笑。但要是把他们每一个人的话串在一起,那就能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故事。” “而这个故事,”余韵桐已然清楚了林逍话里的意思,“就是我们这次来所要找寻的线索——无人谷中的人傀。” 林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又说道:“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扶摇镇发生的这起‘摄魂案‘,和燎原世家的’灭门案‘,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余韵桐也不禁皱起眉头:“这两期案子性质虽然相似,手法却截然不同;且时间有先后之别,应该不是同一时间谋划的。” “您是说,”林逍说道,“您觉得这两起案子其实是……因果关系?” 这个想法林逍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实际上,“灭门案”与“摄魂案”虽然都是手法凶残性质恶劣的凶案,但这两起案件中幕后主使所体现出来的心态却恰恰相反。 燎原世家灭门案,凶手通过锁灵阵进行布局,利用华夫人余梓樱杀死华不成和“燎原双杰”后,以极度残暴的方式虐杀了燎原世家上下六十余口人。所表现出来的,是完全残暴的嗜杀手法。 而扶摇镇摄魂案却恰恰相反,幕后主使利用民众的愚昧特性,通过“神仙降临”的戏码诱使镇民主动上钩,又利用民众的崇拜和人心的自私牢牢地把消息封锁在扶摇镇的范围内。其手法之细腻,心思之缜密,与先前一案屠杀成性的行为大相径庭。 说实在话,如果不是这两起案件中有一个相同点,林逍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来到青木世家的地界,余韵桐也不会得知燎原世家灭门的消息。 这个相同点就是一个人:余梓樱。 她既是华不成的妻子,又是余韵桐的妹妹,两件看上去毫不相干的案子便因为她而连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林逍注视着余韵桐:“您觉得这两起案件会是因果关系,是因为……” “因为梓樱。”果然,余韵桐接过话来提的就是妹妹的名字。“我一直觉得梓樱身上的病况与扶摇镇的案件相冲突,完全是一种巧合。” “也许只是因为她在宁城是一起成功的例子,所以幕后凶手改用这种方法,来摄取这里镇民的生魂。” “你们青木世家青囊阁的医师断定过那些人傀所得的是类似‘失魂’的症状,”林逍问道,“那你们有没有查出这种症状是因为什么而导致的?” “是一种丹药。” “丹药?怎么会?!” 余韵桐回答道:“之前送回来的人傀虽然会受灵力波动而出现躁动,但毕竟是已死之身,很难看出什么。但是你把梓樱送回来后,医师发现她是服用了一种极为阴煞的药物而引了大量鬼气入体,从而强行把她的生魂挤出了体外。” 林逍皱眉道:“我从未听过世上有这般药物。” “莫说是你,连我也是闻所未闻。”余韵桐续道。“但仔细想来,凶手灭门绝不会只是因为嗜杀成性才灭了燎原世家的门,肯定是有一定的目的性。我们一直想不透那个目的会是什么,但如果,我们假设……” “那个凶手……在收集生魂?!”林逍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余韵桐望着林逍的眼睛,表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你知道获取他人生魂最直接的方法是什么吗?” “杀……杀人吗?” “不错!” 林逍倒吸了口凉气,说道:“我在我们紫阳神宗的藏书阁中看过一种阵法,只需找到一样可以承载魂魄的灵宝作为容器,便可以开启法阵直接抽取活人的生魂。那为何凶手还要采用这种野蛮又费力的方法?” “为了掩人耳目。”余韵桐说道,她作为家主所拥有的睿智的那一面,此刻已经完全展现了出来。 “施展法阵过于大张旗鼓,‘噬魂’一类的法阵都过于高深,不说这些凶手到底懂不懂这些阵法;就算是懂,施展这类法阵也没办法通过锁灵阵加以掩饰。幕后主使既然想要瞒过所有人,就不会选择这种方式。” 余韵桐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又想起些什么事来,又放下茶杯,皱眉道:“可是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明白,为什么凶手没有杀了梓樱灭口,反而把她留下来,任由你们带到了这里。难道他们不怕暴露行藏吗?” “这件事,实际上反而好解释得多。”林逍说道:“他们漏算了燎原世家的命星。” 余韵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留下一个半人半鬼的华夫人,一来可以和迷罗幻境一起来掩盖燎原世家被屠的事情,二来他们可能认为华夫人没死便不会影响命星的运势。” “殊不知她的生魂离体大半,身上阴煞之气过盛,早已没了人间气息,直接被命星判定成了死亡。凶手的布局已经可以说是精妙绝伦了,只可惜啊——百密一疏,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 余韵桐点了点头,说道:“那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无人谷的现场看一看?” “别啊。”林逍笑道:“人家都请我们留下来了,您就别和人家客气了!” 3. 三日后,扶摇镇。 “快!快来看啊!神仙!神仙来了!” “在哪呢!在哪呢!这就来了!” 清晨的街道,原本宁静的氛围一下子就被打破了。扶摇镇的镇民们刚刚从睡梦之中醒来,即便此刻个个都衣冠不整,也都纷纷冲出家门拥上街道,生怕自己晚了半步。 只见街道中央,一群红衣黑袍的神秘人从天而降。这些人的脸都笼罩在兜帽下的那片阴影之中,只有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露出了自己的相貌。这人颏下五柳长须,面如冠玉,右手摇着一柄折扇,神情甚是潇洒,看上去便好似一个谦谦君子。 “恭迎仙座降临!” 街道两边的百姓们一齐跪下拜倒,双手高举头顶,似是在等候神仙的恩赐。 在那中年男子的身后,有十来个红衣人在百姓的叩拜中开始翩翩起舞。即便身上穿着宽大的红衣黑袍,也能看出来这几个人的身材十分曼妙,应该是一群女子。 那群女子的舞蹈看起来甚是妖异,动作轻佻放荡极具魅惑性。镇上有许多年轻男子不由得都看痴了,甚至都忘了继续叩拜,被身旁的长辈狠狠地瞪了好几眼。 随着那些女子的舞动,剩下的那些人举起手中的“法杖”,每个人的站位凑在一起隐隐地形成一个什么阵势。只见他们袍袖下的手结印画符,个个口中念念有词。须臾,半空中落下片片花叶,夹杂着点点甘露。 “圣水,这是圣水!” “快接好呀!” 百姓们忽然停下了叩拜的动作,年轻男子们也不在去看那些起舞的妖娆女子了,每个人纷纷伸出手去,要去接那些半空中洒落下来的甘露。 中年男子手摇折扇,微微眯着眼,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幕,脸上潇洒的笑容此时又带有了几分得意的味道。 片刻后,他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百姓们也渐渐地放下了手,所有人一起疑惑地望着天空,嘈杂的声音在人群中互相传播着。 “怎么回事啊这是?” 只见半空里的花瓣叶子已尽数落完,在街道上整整齐齐地铺了一层。但那些甘露却奇异地停在了空中,可见其流淌,却不见其落下,就这样渐渐地凌空凝聚成了一道清澈的水流。 下一刻,那水流忽然形成一道极细的线状,如同一根巨大的透骨钢针,在一声破空之声中,朝着那中年男子激射而出。 水流未到,中年男子便已觉得胸口气息一窒,知道来敌身手绝对不在自己之下。当下不敢迎接,急忙侧身一让。那道水流打在了地上,散发出一股甜腥的味道,那青石路面隐隐出现了一片异常的颜色。 镇民们看见那水流打在地上,击得路面石屑四溅,都吓得面如土色,只道是神仙们的对头找上门来了,又哪里敢多待。 也不知是哪个怕死的在人群中当先吆喝了一声:“快逃命吧!”众人纷纷起身作鸟兽散,尖叫着冲回家中躲了起来,十分利落地逃了个干净。 那中年男子面色铁青,手中折扇“啪”的一声狠狠地拢上,朗声断喝道:“是何人在此放肆......”他这声喊通过内力远远传出,声震屋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年男子脸色再次一变,他方才那句话后面还有四个字是:“给我出来!”岂料对方一阵大笑,竟是将他那最后四个字的声音直接给盖了下去。 那阵笑声过后,一个少年的声音跟着响起:“你不是神仙吗?不应该掐指一算就能算出我的方位吗?还问这等废话做什么?” 不远处街边身影一晃,带起一道劲风。 一个长相俊朗的黑衣少年提着一壶酒出现在中年男子等一行人的视线里;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姿色甚佳、气质高贵的女子。 几乎是在那少年出现的一瞬间,中年男子身旁的两名护法同时纵身而起。两人各自一掌推出,向对方胸口和腹部两处要害运劲击去。 少年正在原地一动不动,对这迎面而来的两掌视若不见。在凌厉的掌风中,他手上的酒壶已经被震成了碎片。 “滚!”少年面色一沉,口中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来。 随着这个“滚”字的出口,那两名护法已飞身跃道少年身前一尺的所在。忽然间,那两人被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接着两人直接向后飞起,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狠狠地摔了回去。 酒壶破碎后的碎片,各有四片扎进了他们手肘和膝盖处“曲泽”、“少海”、“梁丘”还有“足三里”四处穴道,血花四溅。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托住那两人的后心将他们接了下来,却觉得双臂一下子一阵酸麻。竟是那少年所发劲力未消,透过那两人的身体又传到自己身上。 “紫阳真气?!”那中年人脸上彻底变了颜色,“你是紫阳神宗的人!” “区区修为,让先生见笑了。”那少年笑道:“在下紫阳神宗大弟子——林逍。” 【未完-待续】 第13章 无人谷 1. “五味子、太子参、刺五加、麝香、冰片、苏合香、安息香……”林逍拈着指头,嗅了嗅方才沾染上的那些雨露的味道。“这些药草可以刺激人的兴奋点,少量服用其中的任何一种,都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但阁下将这几味药大量的混合掺杂在一起,熬制后内服,非但不会对人体有任何有益的影响,长期以往更是会导致服药者最终精神衰竭而亡!” 林逍看着那个中年男子的脸色变得越发的阴鸷,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完了最后一句: “这是‘极乐甘露’吧?那这么说来,你们应该就是——极乐堂的人?!” 林逍话音一落,便觉身子一沉,只见一道符印从自己脚下慢慢升起,便似一道极其沉重的锁链,瞬间锁到身上,封住了自己的一举一动。 “阁下好手段!怎么?被我戳穿了,打算杀人灭口吗?”林逍一怔,眼光一瞥间便看到了那中年人隐在袍袖下的手印,随即笑道。 饶是如此,他心下却也是暗自讶异:这人看起来还真不是那么简单,这道符印明显是道门上乘印箓,竟能瞬间封住敌手。 魔教极乐堂什么时候出过这般人物了? 中年人冷笑道:“就算如此,你又能怎样?杀!”他身后立刻便有四名黑衣人应声扑上,四只手分作掌、拳、爪、指四式,一下子便锁定了林逍身上四处要害。 林逍依然一动不动,甚至连半分想要挣扎的意思都没有。 中年人皱起眉头,看见林逍仰起头来闭上眼睛,一副闭目待死的模样,心头不由得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但是左看右看,这个紫阳神宗的人都已经被自己的“囚字印”封住了行动,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挣脱,又怎会在四人合击之下死里逃生呢?而就在下一刻,中年人立即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 林逍散发出来的光芒实在是过于耀眼,从一开始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法凝住“极乐甘露”,化水为刃,并以紫阳真气震开两个护法使者,还揭露了极乐堂的身份。他的每个动作,甚至包括每句话里的每个字,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以至于在出手的时候,所有极乐堂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把攻击集中到了他身上;而他们在整个过程中,也都理所当然地忽略了一个比林逍还要重要的人—— 青木世家家主,余韵桐! 这便是林逍以自身为诱饵设下的一个圈套:他毫不掩饰地把自己最强势的一面展现给了极乐堂的一行人,以此吸引了对方所有的目光,成功地把余韵桐从敌人的意识里给架空出去了。 所以当林逍受到攻击时,他完全没有必要去躲。因为他身边还有一个比他还要强大的人,足以帮他挡下来敌。 在中年人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同时,余韵桐一直闭着的眼睛睁了开来,身上的衣衫无风而动。她依旧是那样的面无表情,但她眼中那锐利的眼神,却是令对方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小心……”中年人急忙喊了出来。话未说完,他自己也单掌结印,纵身迎了上去。 中年人的那声示警刚一出口,余韵桐便做出了一个轻挥衣袖的动作,皓腕翻转,那动作像极了舞蹈。随即,一股灵力波动凌空浮现,荡起一波真气,将那扑上来的那四人一举震开。 只听得“喀喀”数声,那四人出招的手臂尽数脱臼,落地后便都痛昏了过去。 余韵桐不等一招使老,脚下踏着轻巧的步子,身法轻盈,转眼间便已迎上了结印而来的中年男子。但见她依然是举袖轻挥,一拂而过,掌风起处,竟是打乱了那个中年人手上结印的动作;紧接着脚步一错,骈指前击中宫直进,直袭胸前“膻中”要穴。 “霓裳羽衣三段锦?”中年人不由得惊呼一声,同时退后一步,左手横拦招架,右手快速地画了一道猩红的符文,从袍袖下一掌拍出。 “余当家,小心符咒!”林逍示警道。 余韵桐却恍若不闻,仍然一指前击,攻势未改。却在那道符文快要打到身上时,忽然间她身形一晃,已然又离那中年人近了几分,动作之快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那道符文便一下子到了她的身后,形成了无法收回的局势。 中年人大惊失色,当下硬接了余韵桐那一招,并借势向后滑出数步,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喉口发甜,差点一口血直喷出来。 “这是……木石心诀!”中年人死死地盯着余韵桐,“此乃青木世家秘技,莫非你便是青木世家家主——余韵桐?!” 余韵桐冷笑道:“阁下倒是还挺有几分眼光。想当年,阁下也是仙门百家中名声赫赫的大人物,一手符箓绝技惊艳世间;不料如今,却藏身在魔教,为虎作伥!” 中年男子漠然道:“过去之事,提它作甚?本座早已不是云生结海楼的楼主了。” “云生结海楼?”林逍此时身上的符印已解,猛然间听到了这句话,便似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不禁失惊道:“莫非你便是当年云生结海楼的楼主?‘万法符王’奚万里!你不应该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不错,我便是奚万里。”那中年人朗声道。“当年云生结海楼遭到仇敌报复,在一夜之间被焚烧殆尽,本门上下数十人惨遭屠戮。本座九死一生逃过此劫,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万法符王’了。” 林逍冷笑道:“你好歹也曾经是正派之士,居然自甘堕落投身魔教,还做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仙门中人也不过就是一群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奚万里的语气中满是恶毒的意味,“当年他们能够狠得下心一把火烧了我们云生结海楼,迟早也能一把火烧上你们青木世家和紫阳神宗!” 林逍正要再问,余韵桐忽然喝道:“林公子当心!” 只见奚万里队列中之前的那几个舞女排成阵势,又开始翩翩起舞起来。只见奚万里身上泛起一阵血红色的光芒,整个人竟然开始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林逍长啸一声,红尘应声而出,剑势凌厉,一招“其利断金”凌空而至,直击奚万里颈部要害;却不料竟在他面前一尺处停了下来,仿佛击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奚万里的身影依然在变淡,周身散发的血光越发强盛。 “不对。”林逍眉头一皱,随即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怒道:“该死!这混账东西是想要逃跑!” 话音未落,他已然纵身而起,右手一挥做出了一招“有凤来仪”的架式。红尘从结界中脱离,飞回林逍手中,一时间剑光耀目。余韵桐也双手结印作符,用六道光芒将奚万里封锁在一隅之内。 剑落处,惊风雨。红尘剑气极盛,林逍这一招又是极力而为,那招“有凤来仪”落下时,比上余韵桐所发的封印符阵又要快上了几分。刹那间,奚万里周身那层血红色的结界在剑刃下化作星星点点的碎片。 结界破碎的那一刻,余韵桐所发的阵印还悬于上空尚未落下。奚万里抬头看了一眼那道散发着强大灵力的阵符,忽然间侧身避开了林逍刺来的一剑,同时向前一步,反手去扣对方的脖颈。 林逍下意识地伸手一格,却被奚万里一把抓住了手腕。他正想使一招“顺水推舟”以防腕骨被敌人折断,殊不料下一刻,自己却忽然间双脚离地而起,同奚万里一起跌入了虚空之中…… 林逍与奚万里一起凭空消失了! 饶是余韵桐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波澜不惊的姿态,此时也不由得大惊失色。两人消失之后,那些摆成一定阵形翩翩起舞的女子便全都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 余韵桐眉头更是紧蹙,她上前探了探那些女子的气息,竟是都已气绝身亡。 “以人命为媒介施展的传送法阵!”余韵桐脸上不见有任何神色,但从眼中流露出来的尽是憎恶之色。“堂堂一代符王,居然真的会这般自甘下流!” 正自想道,忽觉身后有人到来。余韵桐微一吐纳,掌上真气运转,把手隐在衣袖下暗自画了一道符咒;只待对手发难,她便要反手一印拍出,先封了对方的攻势。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却没有来,余韵桐听到的是自家弟子画卿颜的声音:“师父。” 余韵桐又惊又喜,转过身来时,却见画卿颜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为首的那个白衣少年长相英俊,手持长剑,腰间处别着一根莹白如玉的洞箫。 “紫阳神宗弟子凌影、厉舟,见过余当家。”那名白衣少年如是说道:“不知我那师兄——林逍,现在何处?” 2. 扶摇镇外,无名山,无人谷。 “无人谷”的真名为何,如今已是无人知晓。传言道:这座山谷内的道路是一条“幽冥道”,通往恶魔的巢穴,进谷者必是尸骨无存,有去无回。 这种传言一经传开,便再也无人从那山谷经过。久而久之,遍地野草木石渐渐地掩住了谷口前的山道;原来那块刻有原名的石碑也日渐风化。后世之人忘记了山谷原本的名字,却记住了对于那座山谷的恐惧。 山谷依旧没有人敢走,“无人谷”的名号也渐渐地传了开来。 平心而论,林逍觉得这个地方除了阳光照射的地方少了些,光线较为昏暗了些,空气略微浑浊了些,其他景象与寻常的山谷并无太大的差别。 但是——此时林逍站在仅有的几块阳光处,引剑割破了手,在自己周身画下几道血色禁制——对于那句“通往幽冥的道路”的传言,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这个山谷阴气确实极重,所以也容易滋养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例如近来将林逍一行人搞得焦头烂额的——人傀。青木世家的弟子发现并带回去的只不过是寥寥十数只,而此时聚集在林逍周身的,却是密密麻麻的一群,让人看了便头皮发麻。 “我只道你是在扶摇镇内制作人傀,看来我还是太小看你了!”林逍狠狠地瞪着奚万里不远处的奚万里,看他拿着一根骨笛,笛声尖锐,人傀群发了狂似的冲击着那道刚刚布下的血色禁制。 奚万里放声大笑:“小子,你虽然能够用‘血涂禁制’护住自身,又站在阳光下人傀不敢太过靠近。但是这阳光也有被谷中瘴气遮住的时候;而你的血,也同样有流干的时候!” “你从发动传送大阵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所以你故意拖延了法阵的运转速度,就是为了引我们两人出手,然后带到此地一举除掉。” “虽然事实与计划相比尚有一些小小的瑕疵,但是此番能够为我极乐堂除去紫阳神宗的大弟子,死而无憾了!” 林逍暗自运气封住了掌上“劳宫”、“少府”两穴,手掌自然下垂,控制血液的流出速度。血滴从他的掌心伤口一点点地溢出顺着手指淌下,滴落在地上的阵印上,周身那层“血涂禁制”的光芒便强盛一分。 “阁下的布局虽然精妙,但是能否容在下多问一句,”林逍冷笑道,“燎原世家的灭门惨案,以及此处数以百计的人傀群,你们极乐堂手笔虽大,但是若真要操作这么大的一个局,你们好像……还没这个本事吧?” 奚万里忽然缄口不言,表情再次阴鸷了起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极乐堂应该是万圣明宗的四大附属门派之一吧。” 奚万里依然沉默不语。 “能让身为堂主的你亲自出马,那么说明主持这件事的主谋,无论是实力还是权威都比你要大得多。” “这样看来——这些事情的幕后主使其实应该就是离恨天城的那位吧……”林逍脸上的笑容在奚万里看来显得越发刺眼,“魔教第一,万圣明宗宗主——‘天煞’叶无敌!” “你确实是很聪明。”奚万里阴仄仄地说道,“那你知不知道古往今来那些太过于聪明的人,一般都很短命。” “我知道啊,看得出来。”林逍举起自己那已经流满鲜血的手掌,挥动两下,给奚万里看了看。“你想杀我的话,完全不必急于一时;大可以等我的血流干了,那时‘血涂禁制’一破,便是我毙命之时。” “你心里倒是清楚得很啊。” “所以在我死之前,”林逍笑道,“能不能告诉我事情全部的经过,让我死也死得明白一点。” 奚万里不禁冷笑道:“做个糊涂鬼有什么不好?” “你不告诉我啊?你要是不告诉我,那我就只能继续自己猜下去了。不过啊,我劝你最好当心点。” 奚万里一怔:“当心什么?” 林逍哈哈大笑起来:“当心自己别先被我的聪明才智给气死了啊!” “不愧是紫阳神宗的宗主首徒,死到临头了兀自牙尖嘴利!”奚万里气极反笑。“你若是真能够猜得出来,本座便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有些出乎奚万里意料的是,林逍脸上的笑容真实得有些诡异,一点也没有那种故作镇定的感觉,就像他真的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只见他笑道:“奚堂主,您先别把话说得太满,给自己留点余地,万一等一下真出了什么变故,您才不会哭出来。” 没等奚万里发怒,林逍立马续道:“在我猜出事情的真相之前,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我如今已是个将死之人,还望这些问题您能够如实告知。” 奚万里竟也有些想看看林逍到底能够对整件事情做出多少猜测;又知周边有数以百计的人傀包围着,绝无可能让他逃出生天。此时听得林逍这般说道,便回了一句:“你尽管问便是。” “燎原世家的灭门案,与扶摇镇的摄魂案,并非两个独立的案件,是也不是?” “不错。” “两起案件中,杀人的手法看似不同,但是目的确是一致的,为的都是夺取他人的生魂。这一点,我有没有说错?” “不得不说你的想法很正确。” “你们在扶摇镇拐骗百姓,又在这无人谷中炼化人傀,是因为看中了这里的地理优势,还是有意针对青木世家?” “自然是无意针对青木世家。” “好的,最后一个问题。”林逍的表情第一次变得有些郑重起来,“既然你的行为实际上无意针对世家,那么你又为何要屠杀燎原世家满门?” 奚万里脸色忽然一沉,默不作声。 林逍死死地盯着奚万里的眼睛,发现了对方的目光中透露着掩饰不住的恨意,心下不由得又想起了几个词: 云生结海楼、仇敌、纵火、灭门…… 林逍登时恍然,他看着奚万里,眼神中多了几分惊异,而这份惊异在对方的目光里得到了很好的解答: “当年你的仇敌焚毁云生结海楼而致你满门葬身火海,纵火者是燎原世家的人,对吧?所以你的仇敌就是燎原世家家主——华不成!” 3. 奚万里看着林逍那因为失血而开始微显苍白的脸,沉默了良久,忽然间长出了一口气,苦笑道:“小子,你还当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就这般死了,我都替你觉得不值。” “过奖了,奚堂主。”林逍笑道:“感谢您为我解答这几个问题;托您的福,这件事情的真相为何,我已经了解十之八九了。” “你既然自诩聪明才智过人,如今为何不能猜出全部的事情真相?” “这件事情有一部分的真正原因,我不敢保证有多少,但是肯定涉及了万圣明宗的机密。”林逍冷冷地说道,“若是会被我全部看穿的话,那你们魔教也忒没用了些!” “说吧,小子。”奚万里笑道,“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猜出几分。” 林逍轻轻甩了甩流血的那只手,数滴鲜血洒在了血涂禁制上,一时间禁制上光芒大盛,将那些逼近过来的人傀震得灰飞烟灭。 然后他盘膝坐下,慢慢地开始说道: “十余年前,你的云生结海楼与华不成的燎原世家结下了某个梁子而相互仇视。燎原世家便派人到你的驻地里纵火,使你满门葬身火海。你拼死逃出,伤重将死之时被魔教中人所救;伤愈后你便入了极乐堂,并凭借你的声望而当上了堂主。” “你一直苦心经营想要报灭门之仇。于是十余年后,应该就在几个月前,万圣明宗的那位天煞大人出于某种原因,有可能是为了燎原世家手中的某样东西,便利用你对华不成的仇视,布下了一个惊天杀局。” “燎原世家手中掌握的东西,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或许是法宝,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什么秘密物件……但有一点能肯定的是,如果是法宝则需某样事物开启,如果是秘籍便可能需要某样东西作为辅助……” “这个东西,就是人的生魂!” 林逍缓了口气,借此稍微理清了下后面的思路,然后接着说道: “于是乎便有了后面的事情。你们既要取得燎原世家手中的那样东西,也要拿到那件东西所需要的生魂;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们还想着要掩人耳目——而且是掩住整个宁城乃至整个仙门中人的耳目!” “宁城城西的许家鬼宅,就是你们的手笔。你们在那研究锁灵阵和迷罗幻境,便是要把消息彻底封锁。除此之外,你们还想到了获取他人生魂的办法。” “你们炼化了鬼宅之内的阴煞之气,想依靠它进入人体内,把人的生魂强行挤出。这个试验想来应该是获得了成功,而成功的例子就是华不成的妻子余梓樱。” “我猜你们原先的计划是在燎原世家内放出炼化后的’鬼煞之毒‘,但你与华不成有深仇大恨,所以你选择了最简单、同时也是最野蛮的方式——你操纵余梓樱杀死华不成父子,然后带人屠光了燎原世家满门。” “屠杀结束后,你用锁灵阵封锁了整个燎原世家,并把迷罗幻境和已经不人不鬼的华夫人留在了那里。然后你们带着找到的那样东西和燎原世家的生魂,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你们就来到了这无人谷。” 林逍忽然停了下来,问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搞明白,既然燎原世家满门的生魂都已被你们取走了,那我与凌影当初在栖梧羽仪居里招魂的时候,招来的又是什么?” 奚万里说道:“燎原世家毕竟是仙门大家,生魂虽然被摄取,但是人的灵识受锁灵阵影响而未消散,你们招来的应该是他们还未散去的灵识。” “原来如此。”林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刚刚说到哪里了来着……哦,对!无人谷……” “你们到无人谷来,既然不是为了针对青木世家,那么便是看中了此处荒无人烟,更有阴煞之气聚集,有利于你们的行动和隐藏被摄取了生魂又鬼气入体的人傀。” “你们在扶摇镇利用镇上百姓的愚昧和自私行骗,骗他们吃下那些由鬼气的丹药使他们的生魂自行被挤出体外。你们这么做的目的可能是因为在燎原世家收集的生魂还不够多,而之所以选择与上一次截然不同的做法是你们想要瞒过青木世家的人。” “只可惜你们没有算到命星将不人不鬼的华夫人判定为死亡而陨落,结果被我们给发现了。还有两件事你大概更加想不到,一个是我们从迷罗幻境中带出了华夫人;另一个是青木世家的人发现了你们藏匿在谷中的那些人傀。”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还需要我接着说下去吗?”林逍冷冷地看着奚万里。 【未完-待续】 第14章 是耶?非耶?如梦如幻 1. 林逍此时的情况并不乐观。 抛开包围着他的那些人傀不说,一来过多的失血已经开始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眩晕;二来为了说破真相使他的精神状态大打折扣。一时间只觉得手脚麻木,连动弹一下也是千难万难。 奚万里笑道:“你果然不是自夸,确实是机智过人。我知道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应该是为了拖延时间,等你的人来救你。但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估计等不到了吧?” 林逍冷笑道:“那还不是拜您所赐。” “既然你就要死了,那本座就再发发善心,让你死得再明白些。”奚万里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把控他人命运的感觉。“我可以再回答你那个弄不明白的问题,等你知道了以后,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林逍笑了,尽管他现在随便动一下都觉得身体像是被撕扯般的难受,但他依旧笑得浑身发抖:“奚万里,你真的觉得你已经胜券在握了是不是?” “就算你的人现在立刻就赶到这里,他们也没办法这么快就清除这么多的人傀。在他们开路的时间里,足够我弄死你了!”奚万里阴鸷地笑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让奚万里没想到的是林逍居然真的点了点头,“看来我今天是非死不可了是吧?” “那是当然。” “那我还是选择做个明白鬼吧。”林逍耸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似是已然放弃了挣扎,微微一笑说道:“告诉我,你们要找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它需要吸取那么多的生魂?” 奚万里眯起了眼睛:“我还是有些低估了你,想不到你一出口问的便是此次行动的机密所在。” “你……怕了?” “我怕你一个将死之人做什么?”奚万里哈哈大笑,然后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玉帛,向林逍展示了一下:“你可知道,此为何物?” “我他妈要是知道,还用问你?”林逍笑骂道,“你都知道我是个将死之人了,居然还吊我胃口。” “那你知道——《暗魔邪神录》吗?” “我从来都不是个谦虚的人,但是现在看来我不得不谦虚一下了。”林逍摆出一脸茫然的神色,“那是个什么玩意?” 奚万里说道:“在我们神教,有一个传说,当年万圣明宗的祖师将他的所修的无上功法都记录在了一本册子上,是为《暗魔邪神录》。后来祖师创建万圣明宗,临死前他担心这部秘籍会被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付之一炬,又担心教中子弟会为了争夺此物而自相残杀,便对外宣称《暗魔邪神录》已被他亲手毁去。” 林逍眉毛一挑:“对外宣称?” “所谓‘毁去’只是托词,实际上《暗魔邪神录》已被他藏了起来。”奚万里续道,“他把秘宝藏起来后,将藏宝之处画成了一幅地图传给了明宗的第二任宗主。这幅图,便成了万圣明宗历代宗主的传承之物。” 林逍笑道:“这祖师还真有意思,他生怕别人抢了他的宝贝而把那东西藏了起来,却又画了一幅藏宝图给别人。他就不怕后面哪一任宗主起了贪念,把那宝贝私吞了。” “问题便在这里。”奚万里说道:“祖师当初传给第二任宗主的那幅地图,是画在一块玉帛上的;而那玉帛上面,实际上却是空无一物。” “空的?”林逍眉头一皱,“怕是用什么秘术画的无法以正常方式看到吧。” “明宗每一任宗主也都像你一样,知道这个道理。但任凭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地图现出图案来。”奚万里续道。“后来,就在三十几年前,便是神教史上的一次大内乱——相信这件事情你们也有所耳闻。在那次内乱中,宗主被人暗算而死,而那幅地图也在那个时候遗失了。” 林逍看着奚万里手中的玉帛:“那你手里头的那个,就是那幅遗失的地图?这幅图又怎么会在燎原世家的手里?” 提起燎原世家,奚万里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你可知,燎原世家的创立者,当初是仙门潜藏在万圣明宗里的卧底。在那次内乱中,他趁宗主身死,便潜入禁地密室盗走了这份地图并出逃,而后才在南原一带自立门户。” “因此,你们灭了燎原世家满门,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这份地图,而你不过是顺手报了你的仇而已。” “不错,但是当我们翻遍了整个燎原世家找到这幅图之后,却发现只留下了一个残卷——还有另外一半不知所踪。” 林逍笑道:“想来燎原世家的那位祖师当年也逃得不怎么顺利,那地图肯定是在他逃跑的途中遗失了。但是这又和生魂有什么关系?” 奚万里解释道:“天煞大人在祖师流传下来的一卷笔记中寻到,有一种秘法,施法者以自身灵魂之力入墨书写,写出来的内容只有施法者自己才能看到。唯一的解法,便是在书写的载体上注入一定量生魂,便可透析施法者的灵魂之力,从而看清法术背后的真相。” 林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所以这便是一切事情的起因。那么你们的下一步,便是依靠这还原出来的半幅残图去找寻遗失的另一半残图吧?” 奚万里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杀意:“小子,我已经告诉了你足够多的东西。你想知道的你现在都已经知道了。那么我觉得,你应该是时候去死了吧!” 林逍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奚堂主,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 奚万里一时语塞:“什么?” “我说……”林逍冷笑着,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 “当、心、别、被、我、的、聪、明、才、智、给、气、死、了!” 奚万里听完后不禁一怔。但又见林逍依然盘膝坐在地上,脸色也因失血过多而越发苍白,看上去完全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然而这句话中充满了浓浓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奚万里猛地一惊,下一刻便觉得右肩处一凉,他那只拿着地图的右手已然飞了出去。 红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手执长剑,娇艳的脸上满是寒霜之色;只见她手起剑落,剑光闪处,迅疾无比的斩断了奚万里的右臂。 林逍腾出那只没流血的手,接住了那只飞来的手臂,取出手掌里拿着的残图,对着半身是血,痛得倒地不起的奚万里虚弱而不失嘲讽地笑了笑。 “我讲过了,胜负之说,还言之过早!” 奚万里痛彻骨髓,一时间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一声尖啸脱口而出。那些人傀群便似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猛地向林逍一起扑了上来。 血涂禁制在不断的冲击下发出最后的一道光芒,悄然破碎。 “不要!”红尘大惊失色,自身化作万千剑影,朝林逍所在的方向疾冲过来。但她与林逍离得着实甚远,无论怎么看,她的攻势都比那些人傀还要慢上半拍。 不是吧?就这么死了?! 林逍苦笑了一声,看着成群扑上来想要撕咬自己的人傀群,闭上了眼睛。 眼看林逍便要被那些人傀撕碎,一阵空灵的洞箫声却在此时突然响起。一瞬间,时空便似凝固了一般,所有人傀都被定格在了半空中,依旧保持着前扑的姿势,然后被红尘那纷飞的剑影刹那间杀得灰飞烟灭。 “你大爷的!敢不敢来得再慢点!”林逍用尽全身的力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凌影和他手里的玉箫飞雪。下一刻,他眼前一黑,便就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2. 当年,一场精心布置的杀局,从紫阳神宗走出来一名少年;到后来他站上了缥缈之巅,“剑起惊风云,刃落定乾坤”,就此分天地七层,开启了“七重楼”的世界。 如今,有人模拟出了当年的那场惊天杀局,为的竟是引出同一个人——尽管他现在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毕业生。 …………… “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其实所有事情——都很简单!”黑衣青年附耳轻声道:“你说呢?教宗大人?!” 迷罗幻境内的幻想还在继续,这一次是程雨薇代替了原来华夫人余梓樱的位置发动了攻击,林逍现在已经没有红尘在他身边帮衬,当初那只尖利的手爪如今直接便抓进了他的心口。 程雨薇那惨白的脸在林逍渐渐模糊的视线中慢慢地变形,除了那双恐怖的白瞳,五官的轮廓已然变成了余梓樱的样子。林逍双目紧闭,嘴角不断有鲜血流出,心口处的那个豁开的伤口,在幻境中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格外的狰狞可怖。 “都刺激到这份上了,还没有反应?”黑衣青年愕然地看着除了一身死气沉沉以外再无其他反应的林逍:“难道就一定要动用魇葬花不成?”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迷罗幻境中忽然出现了一丝灵力波动。 黑衣青年急忙调转目光看向林逍,然后立刻愣在了原地。 那个鬼影幻象已经消失不见,地上方才林逍吐血时留下的血迹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但这些都还不足以令他动容,真正让黑衣青年感到危险的,是林逍本人此时也一起消失得一干二净。 突然间,一股极其强劲的拳风蓦地从后心处袭来。黑衣青年浑身一凛,脚尖运劲向前蹬出,整个人犹如鬼魅般轻飘飘地朝前方滑出数丈距离,避开了身后的那一拳。他立桩站定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脸色冰冷的林逍。 虽然看上去还是那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毕业生,但林逍此时表现出来的气场,却仿佛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他身上升腾着一股股黑色的真气,双眸暗红,目光深邃得有如血海深渊。 他的手上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剑刃上刻满了猩红色的符文,流淌着凶煞无比的气息。 “这是……碧落?!” 黑衣青年先是狠狠地一怔,随即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道:“叶无心!你他妈敢不敢把你家保险柜的门给老子关紧点?!你这是要搞死我啊!” 黑衣青年一边骂着,一边以极轻灵的身法堪堪闪过林逍劈来的剑气,手上那根洞箫迅速凑到嘴边,一阵低沉压抑的箫声缓缓地从箫管中流淌而出。正举剑走来的林逍浑身一震,步伐顿时滞在了原地。 与林逍手中的碧落剑相同,黑衣青年手中的那根洞箫,同样也是上品的凶器,甚至比碧落还要更早闻名于世,名为“夺魂”。 冥曲幽幽,夺魂勾魄;招阴驭尸,百鬼听令! 一道阴森森地鬼煞之气从林逍脚底下升起,瞬间在他全身缠遍,随着箫声的催紧而突然收缩。眼见便要逐渐控制住局势,林逍忽然间长啸一声,碧落上血光大盛,剑气所至,将那些召唤出来的阴鬼尽数斩落。 林逍一步上前,纵身而起,碧落携带着凶煞的剑气,朝黑衣青年当头劈下。 黑衣青年连退三步,双臂一振,周身真气鼓荡起来,将林逍的来势往两边卸开。碧落与夺魂,一箫一剑在半空中相击,两品灵器上光芒盛起,掀起一道气浪。 迷罗幻境在两人的冲撞下顿时瓦解,周围栖梧羽仪居的景象就像冰霜融化了般渐渐地消失,现实中盛世华苑的小区大门又重新出现。 黑衣青年的灵力在真气的催动下瞬间暴涨,他以最快的速度腾出一只手结印,顺着林逍的剑势使自己落下身来,将那道符印拍在地上。几乎就在迷罗幻境破碎的同时,又补上了一道幻境。 …………… 小区门口一群正在和保安大叔唠嗑的大爷大妈们,突然间听见一声清脆的炸响,等他们回头去看时,却惊奇地发现响声所在的地方空无一物; 卖烤面筋的摊主和烟酒便利店的老板不明所以地看了半天,面面相觑之后,相互摇了摇头以示自己的不解; 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那一闪即逝的两个人影,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直到听见孩子的哭声才回过神来; …………… 另一边,迷罗幻境被黑衣青年重新组织了起来,才没让两人打斗时爆发出来的余威毁掉了小区门口平和的光景。 幻境里的场景依然眼熟——无人谷! 这次没有成群的人傀,也没有极乐堂和奚万里……但在黑衣青年看来,这些加起来都没有面前这个拿着碧落剑的少年可怕。 林逍此时神志未清,杀性却更盛。但见他双瞳如血,手上黑沉沉的煞气一阵阵地升腾着。下一刻,碧落闪过一道寒光,往黑衣青年的颈项部划去。黑衣青年看着那道在自己面前闪烁而过的剑光,却没有丝毫想要闪避的意思。 剑气从黑衣青年的颈间抹过,却没有半滴血流出,甚至连伤痕都没有留下一道。林逍不由得一怔,眼见对方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奸笑,似是阴谋得逞一般。 黑衣青年的身影突然散去——竟然只是个残影。紧接着,一道“升天印”出现在林逍脚下,将他整个人托到了半空中,手里的碧落顿时脱手而出。 “教宗,得罪了!”黑衣青年在林逍的面前现出了真身,然后就像是在变戏法般地从袍袖底下摸出了一大叠黄澄澄的符纸,将它们分别拍在林逍身上“膻中”、“璇玑”、“华盖”、“鸠尾”、“中庭”、“灵台”和“玉堂”等十处周身要穴上,最后挥手一道“安魂印”印到了林逍的脑门上。 …………… 盛世华苑小区中央的音乐喷水池,忽然发出“扑通”一声大响。 门口唠嗑的大爷大妈和保安大叔又一次把目光聚焦了过来; 卖烤面筋的摊主和烟酒便利店的老板一起冲进了小区; 带着孩子散步的那位妈妈再次呆滞在了原地,婴儿车里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 在小区里还有很多很多人一起看向了喷水池的方向。在众人的注视下,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青年男子从水池里捞出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那少年身上还贴满了黄色的纸条,像极了林正英电影里那些被符纸封印住的僵尸。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黑衣青年一脸赔笑地道:“朋友失恋,喝多了!” 3. “你对他做了什么?!” 叶心平时就冷若冰霜的脸上,现在仿佛又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的阴云,使她那原本极为娇艳的脸上,此刻显得有些狰狞。马嵬甚至可以保证,她体内的真气此刻一定正在飞速地流转,随时准备一巴掌甩他脸上。 “淡定。他只不过是刚刚恢复了第一段记忆,修为也随之回复了一部分,他的身体还有些不适应,精神力失控了。”马嵬小心翼翼地平息着叶心的怒火,“放心吧,我不过是下了几道安魂的符咒而已,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叶心紧皱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了些,看向了躺在床上兀自沉睡的林逍,一种复杂的心情情不自禁地涌上心头。 “你为什么不直接用魇葬花解开他的封印,而要用这种偏激的方式?” 马嵬回答道:“当年我用七瓣魇葬花所下的封印,那个封印的力量是一重叠加在一重上的,越是到后面,这股封印之力便会越强大。我在想,如果我们能用一些刺激性的方式撬开他的记忆之门,便可以把魇葬花留到后面来解开那些最难缠的封印。” 叶心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打算预留多少瓣来解开第七重封印?” “说实话,我们手头上这朵五瓣的魇葬花虽然已是极为难得,但较之那七瓣的绝世仙品,恐怕还是偏寻常了些……” “说重点!” 马嵬正视着叶心的眼神,脸上丝毫没有平时玩笑的神色,十分郑重地说道:“如果可以,我想把这五瓣全部留着用来解开第七重的封印。” 房间内顿时一片死一样的沉默。 良久,叶心才幽幽地说道:“你的意思就是,他还要再多受六次的刺激来激发他灵识里被封印的前六层记忆?” “也未必每次都要用刺激的方式啦,第一步既然成功迈出去了,后面的路那便好走多了。”马嵬摊了摊手说道:“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多和你待在一起。你们两个人之前感情这么深,虽然现在他明显什么都忘了,但是待着待着……指不定哪天他就能想起来和你之间的事了。” 叶心的脸上忽然一红:“你……” 马嵬这次却是毫不回避地还了个眼色回去,正色道:“你以为我的意思是让你们继续谈情说爱的吗?!我现在就很负责地告诉你——教宗每恢复一次记忆就等于恢复他原先的一部分修为,但他现在其实是无法驾驭他所恢复的这些能力的。” “这也是我没有用魇葬花直接解开五层封印的原因。教宗毕竟是坠了楼,现在的身体虽然远超常人,但是绝对不够他承载五重封印的修为。你除了要保护他帮他恢复记忆,还要继续引导他的修炼,直到他的身体也能恢复如初。” “否则他的记忆虽然恢复,但他的身体也会在他记忆恢复的同时因为无法承受他的修为之力而直接崩溃!” 叶心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尽我所能助他突破六重封印。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现在,告诉我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马嵬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抬头看了看窗外那缀着漫天星斗的夜空,说道:“如今七重楼之间的界限越来越不稳定了,我们的威胁可不止来自第四重。你接下去的行动我可能不太帮得上忙……” 马嵬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语气中忽然多了些许杀气:“但是我至少有把握能帮你清理一些碍事的东西!” 叶心拱手道:“拜托了。” “缥缈城也已经派出人手来帮忙了,白丫头脚程最快,你过两天应该就能和她见面了。” 马嵬打开窗户,翻了出去,直接便从十五楼外跳了下去。待叶心探出头去看时,窗外除了一丝半缕的黑雾,已经不见了马嵬的身影。 叶心回头看着床上沉睡的林逍,半晌之后,她在床边低下身来,把头往他的肩膀上轻轻地靠了上去。回想起离开四重楼后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只觉得一股深深的倦意侵上心头…… 【未完-待续】 第15章 世界以外的世界 1. 林逍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 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在醒了之后又足足闭了五分钟的眼,缓缓睁眼以后看见的便是窗外那漆黑一片的夜空,脑海里还在回放着那段莫名其妙的记忆。 林逍一直以来都从不相信什么神仙鬼怪的存在或者是前世今生的说法,但在经历了今晚的这一切之后,他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的笃定了。记忆中那和他同名同姓还同长相的仙门少年,还有神奇的法术与那些匪夷所思的事件……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感觉嗓子里火辣辣的,好似被大火烧灼了一般,林逍挣扎着想起身倒一杯水喝,这才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 右半边身子怎么动不了了?! 也不算完全动不了,就是一时间觉得无比的沉重,而且他整条右臂一直顺延到肩头的位置,都是一片麻木的感觉。林逍努力地转过头看去,下一刻,只觉得浑身的不适瞬间消失,唯独留下了无比震惊的感觉。 他的右手边,竟然还躺着个女子!林逍的右半身之所以会觉得沉重,就是因为被她给搂住了,而他那麻木的右臂,正是做了她的枕头被压久了而导致的。 只见那女子穿着简约的便装,但透过衣服仍可以看出她曼妙的身材。她那一头柔顺笔直的长发披散下来盖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如何。她的头靠在林逍的肩膀上,脖颈则枕着他的手臂,看上去倒是一个挺舒适的姿势。 林逍尽力放轻了动作,极度艰难(且难受)地缓缓向右边翻了个身。谁知那女子却随着他的动作一倾,整个人顺势便倒进了他的怀里。 林逍的呼吸几乎骤停,只觉得那女子丰满的胸部一下子紧紧地贴在了自己胸前,两人距离之近,他甚至能够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甜香,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 美人在怀,林逍此时却没办法让自己有丝毫想法。不是他对女人不感兴趣,而是那女子在倒进他怀里的同时,盖在脸上的头发也散开了些。 尽管房间里现在漆黑一片,但凭着两人距离之近,林逍还是认出了那张宛如少女一般甜美动人的面庞—— 这不就是……学校里的图书馆管理员……叶心……吗?! 这算什么?开的哪门子国际玩笑?! 林逍全身僵硬,别说动弹了,简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在刺桐中学,凡是有耳朵的,都听说过这个“第一冰山美女”的大名;而凡是有眼睛的,也想看看她的风貌。她的到来,直接便成了刺桐中学图书馆最靓丽的一道风景。但期待是一回事,真正和她碰面过的人,也没有一个能逃过被她“封杀”的下场。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那年段里交际能力首屈一指的许文强,在她的一个眼神下,便彻底完败了。林逍每每去图书馆借书,也都会被她办公室里那种沉寂到极致的氛围,给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一般在这种时候,他才十分能理解许文强宁可多跑好几趟路去看同一本书,也不愿意去叶心的办公室进行借阅登记的心理。试问一个能够真正做到“眼神杀”的女人——这谁顶得住啊?! 然后就是现在,这个在全校师生眼里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美女教师,此刻正像一只令人怜惜的猫儿一样蜷在自己的怀里,睡得无比香甜。 片刻的凌乱过后,林逍开始渐渐地平静下来。叶心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若不是她始终平稳地呼吸着,几乎便要被人当成一座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雕。 林逍探出没被压住的左手,轻轻地拨开叶心披在脸上的头发,仔细地端详着她那惊为天人的美丽容颜。 说实话,林逍虽然多次进过叶心的办公室,但每次都被她那冰冷的气场压制得很是难受,一般都是低头做好借阅登记就赶紧离开,更别提什么正面的交流了。像这样靠这么近地观察她的脸,还是头一次。 而且他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小叶老师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也有“融化”的时候,那就是在她睡着的时候。 大概是长时间地待在室内,很少接触阳光的原因,叶心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让她那双乌黑的眼眸显得格外深邃。林逍偷偷地探出一只手,手指轻轻地在叶心的面庞上划过,只觉得触手细腻,心中暗慨:这难道就是书上所说的“吹弹可破”吗? 等他缓缓地回过神来,林逍便发现自己正在凝望着一座深渊—— 叶心显然是被他那一下弄醒了,此时已经睁开了她的双眼,那深邃的眼神让上一秒还觉得飘飘欲仙的林逍下一刻如堕冰窖。他吓得竟连半点挣扎逃跑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随时等着对方扬手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叶心一点都没有要发飙的迹象,她甚至一直保持着那个蜷缩在林逍怀里的姿势,丝毫未动。更反常的是她身上完全没有往日里那种冰冷的气场,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的温柔。 林逍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样的叶心别说是他,估计全校师生都没人见过,一时间竟然看得有些痴了。 叶心凝视着林逍的双眼,又看了看他搂在自己身上的双手,忽然开口问道: “抱够了没有?” “还没……”林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要不然再多抱一会儿吧。” 林逍这回反应了过来,于是这样柔和的一句话硬是让他听出了几分危险的味道,吓得他一个翻身从叶心身边麻利地滚开,手忙脚乱地下了床。他右半边身子麻木未消,这整串的动作做完着实让他费了不少劲。 叶心从床上坐起身来,转身下了床。她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为了帮助林逍恢复坠楼前的记忆,精神力长时间的高度集中令她感到十分疲惫。 再加上第一阶段记忆恢复成功,让她不由得放松了些许,之前那些积压着的疲劳感一次性释放,这才在林逍身旁睡了下去。 叶心伸手揉了揉微疼的眉心,缓步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又看了看窗户玻璃上映出来的影子——林逍站在床边,双手十指相互绞动着,局促不安,就像个犯了错误等待着老师责罚的学生。 叶心冲他微微一笑:“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林逍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叶心的背影。 “我还以为你从迷罗幻境出来后,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所看到的一切彻彻底底地问个明白。” “你知道什么?!” 叶心转过身来,看见林逍已用极快的速度移步到了自己的身后;几乎就是一眨眼的时间,他已从床的另一侧来到了窗前,就像是瞬移一样。林逍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双脚,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2. 叶心看着林逍开口了,问的却是一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相信多元宇宙吗?” 林逍自认为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了,就算叶心说他之前看到的其实是他前世的记忆,他也绝对不会吃惊,毕竟平时看的小说和电视剧不都是这个套路嘛!但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对方开口第一句居然会是关于多元宇宙的问题。 林逍的思维一下子没能转过来,下意识地开始贫嘴道:“这算什么?科学讲座还是哲学思考?” 叶心也不着恼,淡淡地道:“随你怎么理解。如果你的想法不是太坚定的话,那就告诉我你对于多元宇宙了解多少。” “多元宇宙,又称‘平行宇宙’,是平行作用力产生的纯基本粒子宇宙,表示无限个或有限个可能的多元不同相互作用力宇宙的集合。”林逍认真地想了想,如是说道。 语毕,两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叶心忽然眉毛一挑:“说完了?” “老师,我毕竟是个文科生……” 林逍弱弱的反驳顿时让叶心一阵语塞。 “公元前5世纪,德谟克利特提出‘无数世界’的概念,到物理学家埃弗雷特提出了自己对于量子测量问题的想法,再到后来‘平行宇宙学说’成立……人类的历史很长,也在很早的时候就有许多的智者开始思考关于多元宇宙的问题。” 林逍目瞪口呆地听着叶心说出那些饶舌的西方学家名字和繁琐的研究历史,很难想象一个成天呆在办公室里的人居然会精通物理天文学。 “随着‘平行宇宙学说‘的提出和研究的逐步深入,人们对于多元宇宙的存在便越来越肯定。”叶心忽然问道,“可我问你,有谁真正目睹过多元宇宙的存在吗?” 林逍果断地摇摇头:“科学家所证明的平行宇宙的存在只是一个在物理公式下模拟化的理想状态。但是虽然没人见过,也不能说它不存在,就像——” 林逍看着窗外天空中的月亮,双手胡乱比划着:“就好像动漫和现实世界,虽然我们许多人都相信二次元世界的存在,但是我们永远无法突破次元壁去到另一个世界。” “说得好,不愧是学霸——虽然只是文科的。”叶心依旧淡然地说道,并且直接忽视了林逍那受伤的自尊心。“听着,我现在要告诉你的就是,多元宇宙其实是真正存在的;而看过去过的人,也并非没有。” 林逍一脸狐疑地说道:“老师,我已经要读大学了,你可千万别拿‘穿越’这种事情蒙我……” 叶心面不改色,直接便忽略了林逍的碎碎念,说道:“我、你,还有今天晚上布置幻境袭击你的那个人,都不属于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 “您的意思是说……我今天晚上脑子里突然出现的那些记忆,其实是我在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 叶心点了点头,惊奇地发现林逍居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抓狂……当然,也不排除他根本就不信自己话的可能。 林逍怔了半晌,这才幽幽地说道:“其实由不得我不信的。今天晚上我所经历到的这一切,无论是眼睛看到的,还是脑子里想到的,都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觉得……非常可怕!” 最重要的一点,林逍没说。如果真像叶心所说的自己和他还有那个黑衣青年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那他一直以来感觉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好解释得多了。 叶心忽然失笑道:“我以为我还需要回答很多问题才能让你相信我。” “有些事情心里有数,不需要太多疑问就可以信任。”林逍回答道,“但是我确实有最后几个问题。” “第一,记忆中那些符咒法术是不是真的存在?第二,我在脑海中看到另一个世界完全是古代的光景,为什么会比现代的科学家更早发现平行宇宙的存在?第三,平行空间的界限明明是无法被打破的,为什么我们会从另外一个世界来。” 叶心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房间内光线昏暗,即使是和她面对面的林逍也没有看见。“我只能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剩下的等你的记忆慢慢恢复,到时候自然就会知晓了。” 话音一落,林逍的手臂便被叶心一把抓住,随即传来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待得回过神来,房间内的光景早已消失不见,自己竟然站在了一座荒山的山头。 “这……是哪?”林逍环顾四周,荒山上夜晚的山风吹来,让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噤。叶心此时已经放开了他的手臂,站在了他身前。 她的右手,拿着一柄银白色的古剑。 林逍对天发誓他活了十八年从来没见过这样一把剑,但他的脑海里却在第一时间就浮现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黄泉! 叶心手执黄泉,她依旧穿着那身便装,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与她的穿着打扮极不符合的凛冽杀气,仿佛此刻是在四重楼的荒原之上,而她就是那个手持一剑、可挡千骑的剑痴叶无心。 名字能改,气质却改不了。 叶心轻飘飘地挥起一剑,看上去浑不着力。只见剑气所至,劈裂了脚下的土地,裂痕长达数丈,深入尺许,并在消逝处激起了一道巨大的气浪。 林逍震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连什么被叶心又带回了房间也不知道。 叶心递了杯水到林逍手上,说道:“好好休息,这件事切记不可和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情便到此为止——放心吧,不会再有人来找你麻烦了。” 林逍渐渐镇定下来,看着叶心近在咫尺的脸庞,慢慢地点了点头。 3. 顶层的电梯门在“叮”的一声提示音中打开,叶心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进了旁边的楼梯间,向着天台走去。 转过楼梯间的拐角处,只见通往天台的铁门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少年,腰悬长剑,脸上的冰霜之色比叶心更盛几分。他一只手摆在胸前,似在凝气聚力。 叶心轻轻唤道:“长风。” 那黑衣少年忽然间松懈下来,但看楼道里身形一晃,已是瞬间移步到了面前,只见他的个头竟然比身为女子的叶心还要矮上一点,再加上面庞稚嫩,竟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一般。 叶心摸了摸他的头,问道:“她已经来了吗?”长风点点头,却不说话,只是侧身一让让出了楼梯,对着楼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心打开铁门,走入天台。 环顾四周后,只见在天台的边缘处坐着一个穿着红色格子衫和牛仔短裤的少女,看上去约莫和林逍差不多大,披肩的长发染上了几缕暗红的颜色。 这个女生看上去一点也没有“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的顾虑,坐在天台边晃悠着她的那双长腿,嘴里嚼着口香糖,看着手机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轻笑。唯一有点违和的,是她的身边还放了一把红色的古剑。 似乎是察觉有人走来,那女生收起了手机,转头看向了叶心。如果此时林逍也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认出她和她身边的那把剑来—— 剑,是“红尘”!人,也是红尘! 红尘注视着叶心,脸上却丝毫没有亲近之意。她满不在乎地直接咽下了嘴里的口香糖,说道:“他怎么样了?” 叶心回答:“比想象中要好很多。但是如果有人向他发难的话,恐怕凭他现在的实力,想要自保很难。” “放心吧,我会像以前一样跟在他身边守着他的。” “这次多谢你了……” “你不必谢我,我其实是在帮他,帮你只不过是顺带的。”红尘冷冷地说道:“想不到我一觉睡了千年,醒来以后人都变了,连他也变了,居然会和你在一起。” 叶心说道:“我知道你恨我。当初我还是魔教圣女的时候,你为了要从我手底下救他,不惜崩坏了‘剑灵之心’。林逍投身剑宗以后,把你重铸起来养在剑阁千年,方才换来你今日的苏醒。” 言及此处,叶心退后一步,向红尘长施一礼:“这次如果你能帮我守住他,事成之后,我可以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别逗了!”红尘一愣,随即笑道:“我若真让你以死谢罪,他要么就再把我毁了,要么就陪你去死。这两种情况都是我万万不想看到的。” “你能为了找回他与整个四重楼的人对抗,就凭这一点,我就会帮你。”红尘从天台边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报仇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一向记性不好,没准等到以后我就忘了。” “先说说吧,”红尘眼中闪烁着一如既往的灵光,“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未完-待续】 第16章 开学 1. 曾经有人问过:“世界上最虐的三角恋是什么?” 做学生的回答:“我喜欢放假,结果放假喜欢开学,没想到开学喜欢我!” 哪怕你放的是你这辈子最长的、而且没有作业的暑假。 今天的静海师范学院挤满了前来报道的新生、帮忙扛行李的家长们,以及申请为助导带着新生满校园跑的学长学姐们。不愧是一年一度足以与毕业礼相比肩的盛事,让那些个负责接待的高年级学生们忙得那叫一个焦头烂额。 “楚楚,这还有一个学弟,带他去修德苑305室。” 周楚楚把手头上的操作页面推给旁边的姐妹,自己急匆匆地从帐篷里跑出来,少见的没什么淑女风度。这倒也不怨她,这学校新生的数量是一年比一年要多,接待工作的节奏也是一年比一年快。 周楚楚回忆着自己入学的那一天,气氛可比这要缓和多了。记得那个带路的学姐还能慢悠悠地和自己唠嗑逛校园,讲一些大学生活的趣事和注意事项。 哪里会像现在——急匆匆地把一个新生带去宿舍,还要再急匆匆地赶回大本营等着接待下一个新生。 她脑海里思路不停,脚下的动作也丝毫不慢;就这么会儿走神的功夫,她的两只脚便同时绊进了一个塑料袋里,在旁人的惊呼声中,脸朝下的摔了下去。 周楚楚吓得直接闭上了眼睛,甚至都忘了把手伸出来护住自己的脸。 但众人意想中的场景却并没有出现。就在周楚楚绊到了袋子,向前倾倒下去的那一刻,那个需要她带路的新生突然迅速地向前一冲。所有人几乎只是感到眼前一晃,接着便看到那个少年已然跑到了周楚楚身边,稳稳地将她扶住。 周楚楚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个小学弟,只见他脸上挂着一个阳光帅气的笑容,双肩包斜挎在肩上,手里还提着个旅行袋,正靠在自己的行李箱里冲着自己笑。 周楚楚愣愣地看了半晌,竟然一下子没缓过神来。 “学姐?” “嗯……啊?” “可以……带我去宿舍了吗?” 周楚楚回过神来,急忙帮他提过手上的旅行袋,说道:“可以可以,跟我来吧。”少年扶正了下背包的肩带,拉上行李箱快步地跟了上去。 中文系大本营里成群的学姐们看着跟在周楚楚身后的那个少年,已经开始集体星星眼了。为数不多的学长们聚在一起,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始吐槽起来: “这个小学弟厉害啊!” “这才刚来第一天啊……就快把漂亮学姐都给拐走了!” “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身手不赖长得还帅,这哪个女生顶得住啊……还让不让其他男生混了?!” “人比人,气死人啊!” “造孽噢……” 几位学长一起看了看某个人手中拿着的签到名单,那个新生刚刚签了名,表格里用极养眼的字体写着—— 林逍。 2. 林逍一开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白天那个下意识的举动,给那些学长学姐留下了一个多么深刻的印象。直到他经过了一整天大扫除和安放行李过后,才在吃晚饭的时候听见同宿舍的其他三个舍友提起这件事。 “哥们,听说你会武功啊!”一个叫做苏逸清的男生带着浓浓的川西口音,凑到林逍身边说道。 林逍此时已经吃饱了,正拿着筷子没事找事地“调戏”着碗底仅剩的几根粉条,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说道:“谁说的?” 宿舍里年纪最大的周奕也跟着过来加入了话题:“我也听说了,说是你今天早上救了一个学姐,现在你的英雄事迹已经在上一级的学长学姐中间传开了。” 林逍顿时觉得头大了几分:“我不就是顺手扶了个人,这算什么英雄事迹?又怎么就能看出来我会武功啦?!” “兄弟,旁观的那些人可能有傻的,但是绝对没有瞎的。”在林逍下铺的陈骁笑着说道:“今天早上我也在场,你真的觉得你那种反应和身手正常人会有吗……” 陈骁正自说着,林逍的脸色却忽然微微一变。倒不是因为对方的话语中有什么地方触犯到了自己,而是自从暑假莫名其妙地恢复了那段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之后不久,他就觉得身体里多出了一股气息。 这股气息让他平日里原本的一举一动都变得突出起来。比如,他曾经在家里倒水喝的时候不小心捏碎了一个玻璃杯;再比如今天早上,他轻轻一动就能及时地瞬移到周楚楚身边把她稳稳扶住。 根据记忆中的内容,他把体内这股气息理解为“真气”或者是“灵力”。 但带来惊喜变化的同时,随之而来的便是极度的不适应。就好像漫威和dc里的超级英雄刚刚获得超能力那样,原本生活里节奏直接被强行打乱。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一点,比起原有的生活节奏被打乱,林逍渐渐发现体内的真气还会时不时地出现异动,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这异动的发作没有时间规律,每次的程度也不一样。轻微时只不过是头痛胸闷等一些小症状,但若是剧烈起来的话——林逍记得第一次发作的时候,他直接就昏倒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林逍隐隐知道叶心对于自己身上的异常应该会有办法,但他暑假的时候回过一趟刺桐中学,老师们全都不在学校,包括身为图书馆管理员的叶心。他又不知道叶心的住址也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只得作罢。 这次从刺桐城来到静海市,林逍一直祈祷着体内的真气不要发作或晚点发作。要不然到时不但叶心帮不了他,连以前和他关系最铁的刘子义和江宁宁都不在他身边,那处境可就糟糕得多了。 结果没想到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陈骁讲着讲着,不经意间也注意到了林逍脸色的变化,不由得住了口,估计是以为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哥们,没事吧你?我刚才就随便讲讲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太放在心上啊。” 林逍强忍着头疼笑了笑:“没事……我就是莫名其妙地出了名,有点……呃,受宠若惊……三叉神经有点疼。” 陈骁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显然是有些半信半疑,接着就见林逍端起自己的碗筷站了起来,说道:“那个……再过半小时就要开第一次新生例会了……我先去占位子。”说完也不给他们三人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走。 苏逸清看着林逍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嘀咕道:“明明自己都知道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还急什么呢?” 林逍快步走到回收处丢下碗筷,又快步走出了食堂。他的脸色微微发白,额头上不停地渗出汗珠子,显然是头疼得厉害。 例会在梯形多媒体教室举行,此时门已经开了,几个助导正开着电脑对一会儿要讲的幻灯片进行最后一次检查。林逍在学长学姐们异样的眼光下走进去,连一声招呼也顾不及打了,找到了一处靠中后排的位置便坐了下去,然后立马趴在了桌面上。 也不知道趴了多久,头疼的感觉却是丝毫不减。林逍正想着要不然干脆请假去医务室里躺着好了,忽然有人从身后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这一拍看似甚是随意,落手处却是“灵台穴”的所在。林逍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力量从穴道处传遍全身,体内那蠢蠢欲动的真气渐渐地平复下去,连头也开始不疼了。 林逍又惊又喜,感觉自己好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同时也讶异这个学校里除了自己之外,居然还暗藏着其他的修行者! 只听得身边的座椅发出一声轻响,显然是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林逍把头抬起头,看向了那个人。 在自己身边落座的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她穿着红色的无袖衬衫和牛仔短裤,雪白的双臂和小腿裸露着,披肩的长发染着几缕暗红的颜色。少女整个人斜倚着椅背,跷着二郎腿,嘴里还叼了根棒棒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逍。 “林——逍,是你没错吧。”少女含着棒棒糖讲话,还故意拉长了语调,说话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林逍却是完全愣住了,甚至对少女开口就叫出他的名字这件事一点都不吃惊。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像是在印证他的想法,少女向他摆出了个握手的动作,说道: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洪晨!洪水的洪,清晨的晨。” 林逍彻底懵了,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洪晨,一段零星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渐渐地浮现了出来…… 3. 湘西,霄汉古墓陪葬陵。 林逍挥舞着断剑,结印斩断墓葬里的最后一缕恶魂,筋疲力尽地倒在了一块嶙峋的的怪石旁。他手上和腿上的伤口虽然用撕开了的衣袂包扎着,但在又经历了一番恶斗之后,伤口再次迸裂,鲜血汩汩而出。 他的血流到了那块怪石上,一柄插在上边的红色古剑忽然发出一阵妖异的光芒,剑刃脱离石体,飞到了林逍面前。 林逍瞪大了眼睛,方才剑断之时,自己试着拔了好几次也没有把它拔出来。早知道用自己的血就能奏效,自己也不必拿着把断剑和那些凶煞无比的恶魂玩命肉搏了! 那柄红色古剑飞到林逍面前,忽然间剑光如虹,林逍只觉得眼前一亮,幻化为一个美貌的红衣女子,有如新月清晖,又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加之双目清亮,更显得整个人娇柔婉转。 红衣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林逍:“你看起来挺糟糕的啊,需要帮忙吗?” 林逍差点就没一口血喷出来,气极反笑道:“这位大姐,我事都办完了,命也已经去了半条了,你现在才来说要帮我——你玩我呢?!” 那红衣女子冷笑道:“我要是能随意行动,早就不在这陪葬陵里了。不过嘛……我在这君临石里被困千年,没想到你居然有能耐帮我解脱出来!” 林逍扔掉手里的断剑,扶着那块君临石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拖着那条伤腿绕着红衣女子走了一圈,问道:“你是剑灵?” 红衣女子点点头道:“剑名红尘。” “养了千年的剑灵,你也应该算是一品仙器了吧,居然会被一块破石头困在这个陪葬陵里,你不会诓我吧?!” 红尘不屑解释地“嘁”了一声。 林逍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忽觉腿上伤口处传来一阵彻骨的剧痛,双膝一软便倒了下去。红尘急忙纵步赶上他,将他稳稳扶住,驾着他的手臂把他整个人撑起来。 “你助我从君临石中脱困,等于是救我一命,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带着这么重的伤势自己走出去的。”红尘看着林逍,目光显得无比真诚。 林逍小小的感动了一下,两个人就这么在原地僵持了半天。半晌后林逍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不认得出去的路对不对?” 红尘眨了眨眼睛,目光中的真诚开始变得有些“虚假”,随即点了点头。 林逍气得两眼发黑,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只觉胸口处气血翻涌,喉头发甜,顿时一大口鲜血直喷出来,双腿发软瘫了下去:“迟早被你气死……!” 红尘伸出两指,如行云流水般地封住林逍身上的几处大穴,然后顺势将他背到了自己背上,笑道:“淤血吐出来以后是不是好多了?你要是还生我的气,大不了我以后就跟着你,当你的佩剑喽,就当作是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刚才看上去还奄奄一息的林逍突然间精神又振奋了起来,就跟回光返照一样,兴奋地说道:“真的吗真的吗?!太好了!我早就想一个灵宠了,虽然你是个剑灵,但是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把你当成个小宠物养着的,毕竟……啊啊啊啊!” 话未说完,红尘便黑着脸反手抓住了林逍的领子,把他从甬道里扔了出去。 …………… “喂,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啊?”洪晨挥手在林逍眼前用力晃了晃,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林逍缓缓回过神来,眼前的女孩和记忆中那抹艳红的倩影重叠起来,渐渐地变成了同一个人。他指了指洪晨,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你……你是……红……红尘?” 洪晨瞪大眼睛把头往后缩了缩:“没错啊,我叫洪晨啊,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你该不会是鱼的记忆吧?” 林逍一时语塞,眼前的这个洪晨和记忆中的那个红尘虽然长相相同,性格也隐隐相似,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显然并不认识自己。如果她真的叶心所说的那样也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话,那应该没理由不认得他才对,这应该是巧合。” 林逍哈哈一笑,掩饰地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认错人了,你……” 洪晨忽然倾身凑上前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林逍语音一滞,顿时哑然,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场景异常熟悉,好像暑假的时候才刚刚回顾过。 洪晨狡黠地一笑:“你是不是想说我长得很像一个你认识的人?或者你想说,你觉得对我很熟悉,熟悉得就好像是——你的宠物一样?!” 林逍惊诧万分地瞪大了双眼,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洪晨看着林逍那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巴掌用力地拍在他肩膀上,笑道:“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没想到你的搭讪方式居然这么老土啊,大学霸!” 林逍脸上的惊愕顿时褪去,换成了平时那副看着一个白痴的神情。他看了看趴在自己肩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洪晨,不耐烦地伸手把她推开: “无聊!离我远点!” 【未完-待续】 第17章 现代修真 1. 洪晨的出现并不是林逍入学以来遇到的最意外的事情。尽管这个女生以她那种独有的那种“人生自来熟”的本事和他迅速打成了一片;尽管这个女生长得记忆中那个剑灵红尘真的很像(连名字也像);尽管她会武功会法术还有真气…… 但这些加起来,都不如林逍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来得不可思议。 和洪晨相遇的那个晚上,她告诉林逍可以去图书馆找一找有什么道家的典籍,借来看看,有益于平息体内躁动的真气。 林逍用一副极不信任的神情看着洪晨那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笑容:“你别诓我啊!” 洪晨翻了个白眼:“你真当我是吃饱了撑的,会拿你寻开心啊?!”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拜托,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需要拿你开玩笑啊?!” “这倒是……但是,你无聊啊!” “你!”洪晨脸色一沉,随即再次换上一脸天真的笑容:“我要是真的想弄你,你觉得你现在,打得过我吗?” 林逍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现在可是社会主义社会,江湖——也讲法制的啊!” “哎哟,还真是祖国未来的花朵呢!你好棒啊!”洪晨假笑着拍拍手,再然后脸色又是一沉:“可这关我屁事?!”语毕,她伸出两指,作点穴状,在林逍面前晃了晃。 林逍看着洪晨欣赏她自己的指甲,悄悄地打了个寒噤:“你混在大学里明明就是想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那你还在我面前表现得有多了不起,这还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和你又不一样,我又没有什么真气需要抑制。” 洪晨收起手来,身子靠上前来,凑近了对林逍说道:“而且啊——我要是真的表现得完全正常的话,你会相信一个对修行一窍不通的人提的意见吗?” “这倒是。”林逍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一个问题:“等等……你是四重楼的人?” “哎呦……功课做得不错嘛。” “那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林逍微微一笑,也靠上前来拉近了与洪晨之间的距离,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她身上有一股很甜的香味,和记忆中扶摇镇的那个晚上如出一辙。 洪晨丝毫没有对这种明显过于亲昵的举动有任何反应,而是回以一笑:“你就乖乖听我的,去图书馆走一趟,找一找有没有我说的那类书。到那时,你就知道我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林逍缓缓地靠回椅背。静海师范学院是国家顶尖的学府,属于“双一流”高校,图书馆里肯定是藏书无数,那些普通高校没有的书籍它都有,找一两本道家典籍应该不会是什么难事。 他也没有什么看不懂的顾虑,现在的道家典籍大多都经过后人简化了,在晦涩难懂的部分都有各种注释。就算没有注释,也不会比《老子》、《庄子》更难懂吧! 林逍顾虑的是,洪晨打着各种旗号坚持让自己去图书馆看看,虽然她表面看上去并无不妥,但始终觉得她另有所图。至于到底是要图什么,那就难说得很了…… 到最后林逍还是听了洪晨的话。离开学初军训还有整整一周的时间,除了早晚的两堂入学指导讲座,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于是,他在某天下午听完讲座之后,带着学生证去了图书馆。 有人说:“图书馆是充满着诗意的,涌动着灵性的,弥漫着芳香的,流淌着旋律的以及演绎着精彩的地方。”静海师范学院的图书馆便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在这里,每一块大理石的地板都被擦得亮铛铛的,每一个书架都是油涔涔的红木做的,每一排书都像卫兵列队一样整齐,每一台书桌都高矮适度,每一位读者都全身心地投入。 干净整洁,优雅舒适,不愧是国家知名学府打造的图书馆。 林逍自觉地放慢了一举一动的节奏,这间图书馆静谧的氛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叶心的办公室。但有所不同的是这里多多少少都带着一股人间气息,而不是那种死一般的寂静。 图书馆共有三层,一二楼都是图书层和阅读区,三楼是自习室。林逍通过书籍检索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几本书,要离开的时候却出现了问题。 他走了半天,却找不到借阅处在哪。 “学长,麻烦问一下。”林逍顺手拦住了一个路过的学长问道:“借阅处在哪里?” 那个学长看了看林逍笑道:“你是新生吧。你想借书的话,一楼靠门口的位置不是有个办公台吗,就在哪里。” 林逍不禁一愣:“我刚从那里过来,并没有看见什么办公台啊。” 这下轮到那个学长语塞了:“不会吧,我在这学校待了快三年了,一直都是在那里的啊。难道改位置了?” 忽然有人拍了拍林逍的肩膀:“学弟?” 林逍回头,立即认了出来:“周学姐。” 来的人正是开学那天带林逍去往宿舍楼的那个学姐——周楚楚。 那个学长明显也认识周楚楚,当下便问道:“楚楚啊,你知不知道图书馆的借阅处搬到什么地方了?刚刚这位学弟说没看见靠门口的那个借阅办公台。” 周楚楚说道:“学长你没看校园平台的公告吗,原来的那个李老师在暑假的时候好像辞职了,来了一个新老师。之前三楼那边空出了一个小自习室,学校把它整改成了一间办公室,现在要借书都要到三楼新老师的办公室去登记了。” “怎么变得这么麻烦啊,哪里来的老师这么大的派头?”那个学长皱着眉头说道。 林逍此刻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跟着一起吐槽,他听着周楚楚讲这件事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似曾相识…… 林逍告别周楚楚和那个学长,拿着书上了三楼,路过一排自习室,最后在走廊的尽头看见了那个新修的办公室。他看了看门边那块写着“图书管理员办公室”的牌子,屈指在门上轻轻地扣了扣。 “进。” 里面传来一声极清冷的回应,即使隔着一扇门,也能让人感觉到一阵寒意。林逍蓦地瞪大了双眼,心脏突然间狂跳起来。 这冰冷的声线和平淡的语调,听起来真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不会吧?!玩我呢!”林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他一手捧着书,一手悬在半空中,离那扇门只不过寸许距离,却迟迟没有下手推过去。 林逍僵在原地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咬咬牙,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门扇无风而动,在自己身后关上。 图书馆里静寂的氛围还在,只是那股人间气息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那种熟悉的冰冷感。一瞬间,林逍觉得自己仿佛从来都没有从刺桐中学毕业,一切都还是高中时候的那副模样。 比如这间办公室,再比如……这间办公室里的那个人! 一架书,一盏灯,一杯茶,还有向外摆放的电脑。办公桌后坐着的那个女人,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籍,少女般的容颜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娇艳,浑身上下却透着典雅端庄的高贵气质。她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得有如万丈深渊。 女人合上书本,抬起头来,和林逍的眼神碰在一起,目光平如静水。 2. 林逍穿着军训时的迷彩服,盘膝坐在办公室的地上,五心向天,瞑目凝神,吐纳运气。叶心依旧坐在她的办公桌后,静静地一言不发,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林逍心中明白,洪晨的出现实在太过于巧合,完全就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只不过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叶心。可是回过头来仔细想想的话,她既然能让一个修鬼道的术士来唤醒自己的记忆,现在再安插个洪晨在自己身边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叶心放下书本,揉了揉眉心,镜片后的目光看向了坐在地上的林逍,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重逢当日。 …………… “小叶老师?!” 林逍看着办公桌后的叶心,站在原地怔了半天,迟迟没有回过神来。叶心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林逍身前,打量了他两眼,忽然挥手一掌迎面劈来。 林逍一惊,他显然没料到叶心见到自己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对自己动手,便下意识地举手去格挡。但对方的动作明显比他还要快上几分,这边刚把手抬起来,那边已经扣住了腕上的“内关”、“外关”两处穴道。 叶心出指迅速,一时间便封住了林逍身上“公孙”、“内关”、“临泣”、“外关”、“申脉”、“后溪”、“列缺”和“照海”八处穴道,随即真气一转,沿着奇经八脉注入体内。 林逍只觉得身体里一阵暖洋洋的,这几天里因为体内真气躁动而造成的不适顿时一扫而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你的情况,洪晨都和我说过了,跟我预想中的差不多。”叶心解开林逍身上的穴道,撤回自己的真气。 林逍道:“她果然是你派来的。” 叶心回答:“我有事要忙,所以就拜托她帮我照看一下你,顺便针对你所发生的情况思考一些对策。” 林逍点点头,等叶心转身过去时暗地里轻声嘀咕道:“你能有什么大事要忙,难不成是在忙着搬家?” 叶心忽然回头瞪了林逍一眼,美目中凛冽的寒光吓了他一跳:“我要是不忙着搬家的话,你以为现在谁可以救你?!” 林逍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些:“暑假的时候,你可没有告诉我这些莫名其妙的修为恢复了以后,还会产生这么坑爹的副作用啊!” “这不是什么副作用。”叶心说道,“这是你身体的问题。” 林逍笑道:“开什么玩笑!我堂堂三好学生,多读书多看报,少吃零食多睡觉;牙好胃口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的,从小到大体检都没有低于正常。请问您从哪里看出我身体不好了。” 叶心的脸色寒了下来:“我不是说你这个身体不好,恰恰相反,在这些方面上你还远远地超过了常人。我的意思是——你的问题出自于你的身体内部。” “我的肾也不虚啊……”林逍弱弱地道。 叶心一时间被噎得半句话都说不上来,一张俏脸上阴云密布的,拼命克制着体内流转的真气,避免自己一巴掌抽得他吐血,同时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坠楼是否会影响到人的智商。 “我的意思是……你的修为虽然会随着记忆的恢复而恢复,但是你来到三重楼之后体内的奇经八脉都处于封闭状态,在你打通八脉之前,真气会在你体内的丹田和气海里窒胀而无法顺畅流通。” 林逍忽然正色道:“如果我的奇经八脉迟迟没有打通,会有什么后果?” “那么随着你记忆的恢复,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真气滞留在你的丹田和气海内,达到一定的承受范围之后……”叶心忽然间微微一笑,“话说我来到四重楼后认识了一样东西叫做气球。现在我问你——如果气球被灌进了太多气体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 “废话,当然是爆……等等!”林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说……” 叶心点点头:“没错,结果就是爆体而亡。” 林逍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从今天起,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过来找我吧,我会教给你打通奇经八脉的方法。”叶心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玛瑙红的小瓶,“还有这个,如果你出门在外时真气躁动发作,又不好停下来运功的话,这里面的药吃一粒,可以助你调息凝气。” …………… 思绪拉回到现在。 叶心看着林逍盘膝坐在地上,可以感知到他正在引导着体内的真气按周天之序运转流通,内力也随着这个过程,缓慢地节节增长。只见他的身上冒着一缕缕的白气,那是大量的汗水流出后,在内力的催发下蒸发而成的水汽。 叶心将目光上移,看向了悬在林逍头顶上那柄通体漆黑、剑刃上篆刻着血色铭文的长剑——碧落。那把剑在林逍运功的过程中不断外溢着乌黑的煞气,剑尖下指,距离他头顶处“百会穴”不过寸许,剑刃微颤,仿佛随时都可能直刺下来贯穿天灵盖。 这一幕看上去凶险万分,叶心脸上却全无忧虑担心的神色。便在此时,碧落化为一道极细的黑气,瞬间从林逍头顶注入,随即一团煞气将他全身笼罩了起来。 林逍只觉得一团火热的气息起于小腹之内,下出“会阴/穴”,沿着腹内向上经过“关元”、“曲骨”、“中极”、“廉泉”等穴,到达咽喉部,再上行环绕口/唇,经过面部进入目眶下“承泣穴”。 更重要的是,在碧落化为剑气刺入体内的那一刻,林逍只觉得体内的某样桎梏被悄然打破,与此同时,体内那股一直快速流转的真气登时慢了下来。 林逍此时唯一的感觉是很热,就好像自己被放在了一个大熔炉中被煅烧一般,却没有觉得有丝毫不适;恰恰相反这些天以来因为真气窒胀带给他的不适已如冰雪消融般悉数消失殆尽。 之前在气海与丹田之间缓慢运行的真气此时虽然减缓了运转速度,但却多出了一条更为通畅的运行道路,每运行一个周天,气息便会变得更加的凝实,而且似乎在朝着某些特殊的穴道冲击着。 林逍睁开双眼,眼神中充斥着喜悦。 “是任脉,我的任脉打通了!”他笑着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叶心。对方的脸色依旧是冷冰冰的,眼底却多了一丝可见的笑意。 3. “你的真气病治得怎么样了?” 林逍和洪晨已经换下了军训时的那身迷彩服。此时已是黄昏,日头渐落西山,月光从另一侧的天空撒了下来。两人从食堂里走出,并肩缓步,慢慢地向操场走去。 “不知道怎么说,应该还行吧。今天中午刚刚打通了任脉,算是小有突破了。”林逍稍微想了想以后说道。 洪晨挥手在林逍背后拍了一掌:“不错嘛,不愧是四重楼的教宗大人,有底子就是不一样啊!这要换成普通人修行的话,想要打通奇经八脉任意一脉,也绝对不会有这般快法。” 林逍斜过头来睨视着洪晨:“你现在怎么不装了?之前不是在我面前一个劲地撇清自己和四重楼之间的关系吗?!” “此一时,彼一时嘛。”洪晨笑道:“之前是为了让你能放下戒心,乖乖听我的话去一趟图书馆。现在你都见到叶心本人了,我还有什么好瞒的。” 林逍的眉毛微微一挑,他之前还在怀疑这个洪晨会不会是叶心收的徒弟,但现在听她的语气,提及叶心的时候是直呼其名,完全没有包含丝毫敬意。那么她们两个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和小叶老师早就认识对吧?” “是啊,早就认识了。” “那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啊?” “没什么关系......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应该算是她的债主吧!” 林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啊?!” 洪晨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她还欠着我一份人情没还啊。” “我现在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你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了。”林逍上下打量着洪晨,“你这看上去还没几斤几两呢,居然还能让小叶老师欠你一份人情。” 洪晨假笑着说道:“是啊……说到这我还得谢谢你呢!” 林逍忽然语塞:“谢我什么?” 洪晨停下步子转过头去,冲着林逍俏皮地眨了眨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就不告诉你,反正等你慢慢记起来一些事了,你自然就知道她欠我什么了。” 林逍沉声道:“这和四重楼时的那个我有关吗?” 洪晨沉默片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迈步继续向前走去。 “我在四重楼到底是什么人?” 洪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难道就不能给你接下来的回忆留点悬念吗?!剧透一时爽,全家火葬场啊!”没等林逍继续开口她又说道:“再说了,你的小叶老师才是陪伴了你四重楼一生的人,又不是我……” 林逍忽然间全身一僵:“你说什么?!” 洪晨似是察觉到自己失言,脸上泛起了一丝异常的红色:“没什么,我瞎说的,逗你玩呢。”趁着林逍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又补上了一句:“明早还要早起晨跑呢,早点回去休息吧——晚安。”语毕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女生的宿舍楼。 林逍狐疑地看着洪晨离开的背影:“搞什么鬼?现在不是连七点都还没到呢吗!” 看着洪晨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林逍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没有再继续向着操场的方向走去,而是调了个头去往图书馆,进门后直接搭电梯上三楼找叶心去了。 办公室的门没锁,里面空无一人,电灯也没有开,黑漆漆的一片。林逍摸黑打开了叶心办公桌上那盏古风样式的铜质宫灯,明黄色的暖光映在室内,给人一种发自内心的舒适感。 林逍把目光移到桌上,看向了放在电脑边上的一本古香古色的线装书。 书上没有署名,林逍拿起那本书来简单地翻了翻,发现书本的排版方式都严格地遵循着竖版向右的顺序,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秀气的簪花小楷,扑鼻便是一股墨香。此外,书中还要朱墨描画了几具人体,详细地标注了各处经脉与穴道的位置与名称。 “这上面记载的,难道就是我这几天来所练的那些打通经脉的方法吗,怎么看着像一本医书啊?”林逍皱了皱眉头,向右重新翻回到第一页。 这本书没有扉页,也没有前言,更没有什么目录,但在第一页那一排排簪花小楷的开头,还用方正的楷体写了三个大字—— 任脉论。 【未完-待续】 第18章 校医 1. “任脉论?” 林逍看着书页上那一行行赏心悦目的簪花小楷,又翻过几页看了看用朱墨标注在旁的人体经脉,发现上面所画的经脉走向确实与自己这几天来真气运行的路子别无二致。 林逍一边翻看着一边想到:“原来这就是打通我身上奇经八脉滞塞的方法。那如果我把这上面的要点记下来,平常的时候也可以自己照着练,不就不需要小叶老师每天一点一点地教我了。” 念及此处,手指正好停在了“任脉论”的末页,再一翻时,便已是“督脉论”了。 那书上如是说道:督脉位于人体背部正中,行于脊里,上行入脑。其脉多次与手足三阳经及阳维脉交会,能总督一身阳经,故称为“阳脉之海”。 林逍看着那书上的文字,原本只是想着将上面的一些要点记下来,回去之后可以慢慢地摸索。但那些文字所记载的显然属于高深的经脉理论,并非他死记硬背便能消化得了的。 每当读到个别晦涩难懂的地方,便需要一番思索才能理解。可是他初修真气,八脉也才通其一,定力尚浅,此刻脑中是如何思索的,体内所修真气便也随之而动。 不知不觉中,随着林逍阅读与思考的同步深入,丹田与气海中的真气也逐渐流向他那滞塞的督脉中去。 林逍只觉得脊柱一阵发热,隐隐感到一股热流起于小腹内,下出于“会阴/穴”,而后行于脊柱的内部,经过腰间“长强穴”以及后背的“悬枢”、“神道”等穴,到达颈后“风府穴”进入脑内,上行至颅顶“百会穴”,最后沿前额下行至鼻柱处。 这与自己初通任脉之时,体内经脉那种暖洋洋的感觉甚是相似。林逍又惊又喜,想不到自己才看了一遍就甚有起色,当下又把书上关于督脉的走向又细细地看了一遍,瞑目凝神,体内真气开始流转。 不料真气甫出丹田,还未等他开始引导着向周天运转,那股暖流忽然变为一股极为霸道的热气冲将上来,登时全身麻痹,整个人僵成一块,向前一撞扑倒在地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林逍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伸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来,不料四肢百骸却没有一处再听使唤,就连移动一根手指也是不能,好似身陷泥潭沼泽之中,愈是着急,愈是使不出半点力气。 他不知这经脉之间的真气运行是上乘的道门内家学问,在运功之时,他的每一个念头都与自己体内的内力息息相关。 林逍修炼的底子尚浅,先前几天有叶心在旁辅助,一步步地稳扎稳打,当然是不会有什么大碍。即便是他刚才自己看着那本书运功时,因为要不断地进行思考,真气行一步、停一步、想一步,错的时候还可以稍稍退一步,血脉有缓息的余裕,自无阻碍。 但他在想通之后,并没有给血脉一点缓冲的时间,突然一气呵成地强行运功想要突破督脉的滞塞,体内经脉顿时错乱,导致他此刻几乎走火入魔,陷入瘫痪。 所幸他的真气还修炼得不够纯厚,运转的速度又不如何迅速,总算没到断经绝脉的危境。 林逍出力挣扎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越是使力,胸腹间就越难受,烦恶欲呕,偏偏又什么都呕不出,唯有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样顺其自然,行入岔道的真气缓缓汇回原先正确的经脉中,烦恶之感反而渐消。 那“督脉论”在自己倒下时也跟着掉在了地上,书页翻到了一幅“督脉循行图”上,图上绘就了一个赤裸的人体,并用朱墨线条和一个个朱砂红点标注出了督脉的经脉线路以及其上的各处穴位。 林逍看着眼前的这幅图,百无聊赖之中在脑海里虚拟真气运行的线路,一点点地想下去,却不知他的内息不知不觉地随着他的思念也跟着走了一个大圈,方才胶结的经脉便此解开。 大半个时辰后,林逍已仔细地想通了十来个步骤。一时间只觉得腰酸背痛,下意识地便翻了个身换成躺倒的姿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经脉已然解开了。 先前一直处于僵直的状态不得动弹,后又凝神想着真气运行的事情,此时骤然放松下来,顿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办公室里的一切都变得闪闪烁烁的捉摸不定。 林逍勉力撑起半个身子,忽然间只觉喉口发甜,一口血直喷出来,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2. 醒来时,眼前是明晃晃的无影灯。 林逍眯着眼睛撑起身来,稍微晃了晃脑袋缓缓神,然后看向四周。只见屋子里的一切都是白色调的布置,那个可折叠的屏风上还印着鲜红的“十”字印,自己应该是被送到校医室里了。 问题是……是谁? “你醒啦?病床旁边的桌子上有一杯葡萄糖,赶紧喝了吧。”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子声音。 林逍闻言看向自己床边那张桌子上的一次性纸杯,拿过来稍微闻了闻,确认有一丝甜味应该是葡萄糖无疑,这才一饮而尽。 屏风后的那个女声又再度响起:“还要先闻一闻,怕我给你下毒啊?难道你有被迫害妄想症吗?!”语毕还伴随着一阵轻笑。 林逍微微一惊,自己吸鼻子的声音几乎是微不可闻,这个女人隔着一层屏风居然还能听得一清二楚,难道说也是个修行者?!念及此处,林逍放下杯子,翻身下床,绕过那层屏风走到前边。 校医办公桌后的转椅上“坐”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大概便是校医了。但令林逍有些目瞪口呆的是,这个女人完全没有一点成年女性应该有的矜持。 只见这个校医整个人半躺在转椅里,那双笔直纤细的双腿抬起来跷在桌上一晃一晃的。她的双脚是光着的,因为她的那双细高跟已经被她踢进了办公桌下的最深处;莹白如玉的足背外露着,脚趾甲上还涂着亮晶晶的趾甲油。 校医似乎是听到了林逍走出来时的脚步声,当下便从桌上放下腿来,看样子也不打算穿鞋;然后从转椅上慢悠悠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由于她刚才一直倚在转椅里,所以林逍此时才看见她还梳着个马尾……而且还是个斜马尾! 校医转过身来,露出她那清丽脱俗的容颜,宛如童话中公主一般,俏丽的瓜子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林逍惊奇地发现,她的眉目间与叶心那惊为天人的容颜竟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后者的那份冰冷,却多了些特有的俏皮,气质倒与洪晨有些相近。 林逍看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除了那件白大褂以外,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和校医这个职业完全不沾边……的校医,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请问,你是……校医……吗?”林逍极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校医看了林逍一眼,仿佛在看着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我没想到你不但有被迫害妄想症,原来眼睛也有问题啊。” 没等林逍反唇相讥,她便比了个手势挡住了他的话头,转个身去旁边的书架上装模作样地翻了翻一会儿,上面全是古今中外大大小小的医科典籍和医学百科。“坠了楼还会有这种副作用吗?我怎么没查到过啊!” 轻飘飘地一句话便让林逍情不自禁地噎了一下,一句脏话已经快到了嘴边,却在这时变成了:“你也是四重楼的人?!” 校医笑道:“原来你知道啊。” “你果然不正常啊。”林逍说道。 “四重楼里就没几个正常的。”校医笑着打量林逍。“你刚才说‘果然’,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正常的?” “就在我刚醒的时候。” 校医哈哈大笑起来:“林逍果然就是林逍啊,一点也没变,坠了楼也一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续道:“让我猜猜,是因为我听见了你吸鼻子的声音?” “不是......” “那是什么?” 林逍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忍了很久了一样:“我还真没见过有哪个正常的校医会在病床上安装外科手术专用的无影灯?!” 校医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现在林逍轮到向在看笑话一样地看着她了:“你来三重楼之前,都不先好好地做一做功课的吗?” 校医看着林逍:“不做功课又怎样,我会救人,担得起这个职位不就行了。” “你会救人你完全可以去正规的大医院求职,为什么要跑来学校当校医?!”林逍逼近了一步问道:“说到底,这里有你在意的某样东西……” “或者人!”校医没等林逍说完便接着他的话说道。“我连我自己不是三重楼的人我都告诉你了,你还在那里瞎分析个什么劲啊?” 林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四重楼可大着呢,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要是坏人我还能把你从我表姐的办公室里救到这里吗,你真当堂堂剑宗缥缈城的剑痴是吃干饭的啊?!”校医忍不住冲林逍翻了个白眼。 林逍讶异地瞪大了眼睛:“表姐?!” 校医点点头:“对啊,你亲爱的小叶老师,就是我的表姐。不信你待会儿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话,你可以去问问。” “那……请问您贵姓啊?” “我姓白,叫白衣。” “白衣?”这是林逍今天第二次在这个女人面前语塞。“请问是我理解的那两个字吗……白色的白?衣服的衣?” “对啊。” “您父母当年还真是草率啊……” “是吗……其实我也觉得是有那么一点点草率啦。”白衣又点了点头,“但是我后来想想吧,好像叫作’白骨‘更会奇怪一点吧,所以呢叫作‘白衣’还算是挺正常的啦。” “可以可以……你赢了,你们全家都赢了!” 白衣忽然正色道:“对了,说到‘可以’,我觉得你比我厉害多了啊!无师自通,自力更生,你挺有灵根的嘛!请问你是今天晚上吃撑了还是饭后忘了吃药了?!” 林逍被嘲讽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白衣怒吼一声:“谁让你自己去修‘督脉论’的!” 林逍顿时一怔:“你怎么知道?” “屁话!那本书就是我写给表姐,让她来指导你如何疏通奇经八脉问题的。” 林逍一时语塞,支吾了半天才道:“可我只是想把上面的内容记下来而已,怎么会不知不觉地就走火入魔了?” “你现在刚刚才恢复真气的修炼,根基尚不稳固。当你脑子里在记忆这些内容的时候,你体内的真气也会随着你思维的推动而运转。”白衣拿起桌上的一块文件板看了看上面夹着的那张报告,续道:“所以,综上所述,你以为你只是看看而没有练,实际上你已经练了,而擅自修炼的后果就是——走火入魔!” 林逍皱了皱眉头:“可我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啊……怎么忽然间就走火入魔了?” 白衣微微一笑说道:“你当时是不是看不懂那本书在讲什么,为了能够在背诵的基础上理解下来,所以看得非常慢啊?” 林逍点了点头:“对啊。” “那就没错了。”白衣摊了摊手:“你一开始的时候因为看不懂,所以需要慢慢地去想,你的真气也会随着你的思考慢慢地走一步、停一步的,偶尔就算不小心想错了,还可以稍稍退一步。这样一来,你的血脉就有了缓息的余裕,当然不会有什么大碍。” 林逍恍然大悟:“所以当我后来看熟了之后,再把这些步骤流程一口气走过一遍的时候,我的经脉就会因此而承受不住压力,就像电子产品过载了会崩溃一样。” “嗯哼,就是这样——孺子可教。” 白衣放下手中的文件板,从桌上拿起了一本书,这是那本《经脉论》。“其实我表姐她完全可以把这本书给你,让你自己去参透、去参透;你知道为什么她还是选择了一点点地亲自教给你吗?” “就是因为……怕我会走火入魔?” “这或许是原因之一,但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从今天的这件事情来看,虽然这样做有一定的风险存在,但是以你的天姿与悟性也可以脱离险境,而且同样的错误你也不会再犯第二次。” “那是为什么?” 白衣凝视着林逍的脸——这张脸对她来说也是无比的熟悉。不过不同的是,现在这张脸就算是严肃起来的时候也会多多少少带着一丝吊儿郎当的感觉,和当年那个冷冰冰的“剑魔”大相径庭。 白衣忽然收住了话头,脸上正经的神色一扫而空,转身把那本《经脉论》抛回了桌上:“原因就是……先不告诉你!反正等你以后记忆恢复了,你自然也就明白了。” “我靠!我最讨厌你这种话说一半的人了!”林逍忍不住开口骂了出来,白衣现在这副吊了别人胃口以后还欣然自得的表情像极了洪晨,让人忍不住就想往她们那欠揍的笑脸上打一拳。 只不过气归气,林逍自己心里也清楚:无论是洪晨还是白衣,自己都下不了这个狠手;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打不过啊! 3. 叶心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反常态地没有看书,而是独自怔怔地发着呆。暖黄色的灯光透过镜片,映射进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中,使她的目光不再显得深邃,反而比平常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咚咚咚”,有人在外边轻轻地扣门。 叶心的目光中的温和瞬间消散,又变得冰冷起来:“谁?!” 门被打开了一点,白衣从门外伸了半个脑袋进来,水灵灵的眼睛打量着她面前那位面若寒霜的表姐。 “表姐,我可以进来吗?” 叶心浑身气势一敛:“你这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白衣笑着走了进来,挪身到叶心的对面的座位上走下,还不忘反手给她关上了门。 “放心吧,他没事了。”白衣看见叶心的嘴唇微微嗡动,便知道她是想要寻问林逍的身体状况如何。“他醒了以后,我让他喝了杯葡萄糖压压惊,这会儿估摸着应该已经回到宿舍了。” 叶心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白衣明显感觉到她方才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突然放松了下来。 白衣看着自家表姐略显疲惫地低头揉着眉心,说道:“表姐,你费尽心思地让马嵬打开他的第一层灵识,又把红尘安插在他身边,现在又如此劳心劳力地助他打通奇经八脉。那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他恢复了原有的记忆,还会是以前的那个林逍吗?” 叶心冷冷地道:“这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 “那你觉得你应该考虑什么?” “当年他之所以会冒世间之大不韪,强行将天地各界分裂为七重楼,就是因为他从流离荒域中得到了异常的信息。如今七重楼间禁制渐弱,只有找到他并恢复他,才能得到再次封印那些浩劫的方法。” 白衣摇摇头:“别逗了,这只不过是缥缈城对外一致的说辞罢了。你打心底里就只是想要他回到你身边,七重楼究竟如何,其实你一点也不关心。” 叶心抬头凝视着白衣,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白衣回望着她续道:“其实不管表姐你想要做什么,我们都会无条件支持你。但是首先,你得弄清楚自己的初心为何,目的为何。不要到最后太过入戏,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叶心站起身来,目光投向了办公室内一侧的墙壁上,半晌都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她才幽幽开口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面墙;那面墙上被设置了禁制,旁人看不见那墙上的内容。 叶心的目光透过禁制,凝望着墙上挂着的那一黑一白两把长剑。 碧落,黄泉。 【未完-待续】 第19章 来自小说里的噩梦 1. “林逍,你这戴着个耳机一整晚的在听啥玩意呢?你要再不来救救场,他们俩反贼要杀一晚上我了。” 陈骁着实想哭啊,一晚上五把三国杀,林逍不来参加就只能一主公对两反贼,打五次输五次,输的他连放弃打桌游而去玩游戏的心情都没有了。 林逍摘下一只耳机,回答道:“我在听书啊。快点app,对话式小说,点击屏幕推进剧情,戴上耳机还可以自动听取小说播放的语音或者bgm。用来看一些恐怖小说,最带感了!” 周奕咂嘴道:“哇,你变态啊!” 苏逸清跟着点点头:“我以前听我同学介绍过这个app,听说大晚上欣赏这玩意的耳机党,全都吓到去世了。” “哪有这么浮夸的……”林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多都是些老掉牙的套路了,谈不上有多吓人的。不过,我最近看的这个还不错诶,书名叫作——《她不会死》。你们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去看看。” “没兴趣没兴趣!”其他三人齐齐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显得无比抗拒。“白天军训,是身体上受累;晚上再看这东西,精神上再受累,这和自残有什么区别?!跟谁过不去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林逍无奈地说道:“可我现在不想打啊。要不然,我去隔壁帮你们找找其他选手?” “诶诶诶,别了。”陈骁阻止道。 “干嘛?隔壁306的四个不也是我们班上的吗?” “他们四个今晚去万达采购生活物品去了,你现在到隔壁,只能找到四团空气。” 林逍往门外一指:“306没人,不是还有304吗?虽然人家是外语系的,但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不是不熟,叫个人多大点事啊。” “就是怕你去304叫人才不让去的。”苏逸清语调慢悠悠地说道。 林逍一愣:“啥情况?” “知道他们宿舍的那个杨承怀吗?” “知道啊,满脸胡渣,头脑简单四肢也简单的那个。” 周奕说道:“那家伙养了一只猫,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就差没抱着一起去教室上课了。请他个人是无所谓,但我不想在请他个人的同时,还顺带着请了一只畜生来乱拔我们宿舍的网线!” 林逍听后眉毛一挑:“学校宿舍……居然能养猫!楼下的生管难道是个摆设吗?!” “只要你向学校签下——宠物所造成的一切伤害和损失的后果都由个人承担的保证书,”陈骁道,“别说什么猫啊狗啊的了,老虎狮子都任你养!” 林逍语塞了片刻,而后拿起手机:“不叫他们也行,我还有一个人选。” 半个小时之后。 洪晨坐在林逍的大腿上,刚洗完后还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下来,散发着阵阵幽香。那双美白的长腿垂落下来晃荡着,清纯之中又不失性感,显得无比动人。 但周奕和苏逸清现在完全没有心思欣赏眼前的这个美女,他们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洪晨从牌堆顶摸过两张牌后,干净利落地打出几张锦囊牌,耗空了他们两人的手牌;然后用一张“火杀”直接送走了苏逸清那残血的关银屏,还顺带利用“铁索连环”的牵连效果成功地将周奕那装备着“藤甲”的吕布杀得只剩下了一滴血。 “又赢了?”林逍从洪晨肩上探出头来看向了桌上正在进行的战局。 陈骁刚刚摸起两张牌来:“还没,我没有可以补刀的牌。”语毕,才发现林逍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我现在知道,你之前五局都是怎么输的了。” “什么意思啊?” “你【乱武】还没用过呢,大哥!” 洪晨也忍不住扶额吐槽道:“完了,贾诩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周奕和苏逸清把武将牌一翻,看着神色轻松的洪晨,忍不住吐槽道:“半个小时三胜!林逍你这是在哪找的神奇妹子啊?” “她……不就是咱们班上的人吗?” 陈骁一脸痛苦地摆摆手:“这几天踢正步踢得人都快自闭了,哪里还顾得上仔细看看我们班上到底都有哪些女生啊!” 周奕挑了挑眉毛:“林逍,我看你在定正步的时候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在看我们班的女生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吧!” 洪晨回头看了林逍一眼:“噫~你还有这种癖好呢!” 苏逸清皱眉道:“不对啊,你们认识。” 洪晨反手一把搂过林逍的头颈:“答对了——其实我是他高中同学。” 林逍自始自终一句话都没能插得上,几个舍友日常胡说八道,互相之间损几句也就算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脸上笑嘻嘻还不停做着鬼脸的洪晨,恨不得拿几卷强力胶纸把她那张扯谎的嘴巴给封上。 林逍在背后偷偷地捻着洪晨腰间的一小块软/肉,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悄声说道:“你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洪晨像是不怕痒也不怕痛似的任凭林逍捻着,皮笑肉不笑地道:“对啊。” “请问你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啊?” “那有本事你自己来圆谎啊!” 林逍看着洪晨,默默地放开了捻在她腰间的手。 “行,算你狠!” 2. 窗外的夜漆黑一片。 林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寝室里已经熄灯了,与夜色一般黑漆漆的一片。他抬手揉了揉微微有些刺痛的眼睛,稍一回神,却发现被子里鼓鼓囊囊的,好像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一个人也躺在这床被子里。 有了暑假多出来的那一段离奇的回忆以及和叶心同床共枕过的经历,林逍对于自己的床上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人这种事情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 被子里多出来的这个人既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致自己于死地,看来这会儿对他并没有什么威胁。林逍尽量放轻松,等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黑暗的环境,这才看见被子里的那个人是洪晨。 宿舍里的光线连昏暗都算不上,与两眼一抹黑基本没差,林逍能够在这种环境下辨认出洪晨,可见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有多近。更何况洪晨那极具弹性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让人想忽视都难。 林逍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个平日里古灵精怪的女孩这会儿到底在搞什么鬼。学校有明文规定:宿舍不得留宿异性。而眼下洪晨不仅留了下来,还直接躺上了他的床,不带这么过分的! 刚想要张口骂人,洪晨却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电光石火间迅速一指,已然点在了林逍的哑穴上。林逍只觉得嗓子里好像被塞了一块石头似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口气滞在喉间,憋得十分难受。 岂料洪晨接下来把手一伸,又把林逍的嘴巴捂住,让他连半点支吾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林逍正自气得七窍生烟,忽然间眼前亮起一道白光,却是洪晨打开了手机屏幕发出的光。 借着这道光,林逍突然发现洪晨的脸色异常的差;再仔细看时,发现更像是那种如临大敌时的神情。 林逍也跟着冷静下来,看向了洪晨手中的手机屏幕。只见上边显示着微信的聊天界面,上面有一条已经编辑好了的信息: “千万不要说话,把手机静音,动作也放轻一点,有事打字交流。” 林逍浑身一凛,反手摸过床边挂篮里的手机,将其调成静音模式。在这时洪晨已经编辑好了几条信息并发送了出去,林逍打开微信,看见上面写道: “你们寝室里有个‘东西’!” “那个‘东西’是个瞎子,只能靠捕捉声音对目标下手,所以你千万不要出声!” “周奕、陈骁还有苏逸清已经死了!” “就是因为他们发出了声音,所以被它杀了!” 林逍忽然间全身一凉,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床上:自己的舍友们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更让他觉得抓狂的是——不知是看了那段话后的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如此,一股血腥味正在寝室内由淡渐浓地弥漫开来。 洪晨解开林逍的哑穴,又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你要是不信可以探头去看看,但千万注意动作不要太大,让它听到声音我们就完蛋了!” 林逍麻木地撑起半个身子,颤抖着手轻轻拨开床围的帘子,然后将手机屏幕的亮光向下边照去。 只见地上有三滩黑漆漆的东西,从形状上来看的话,依稀能辨认出模糊的人形。林逍强迫自己忍住反胃的感觉,借着亮光又在宿舍里环视了一圈,却根本没有看到洪晨所说的那个“东西”。 洪晨一边反手拉上床帘,拉着林逍让他重新躺倒,另一边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发信息道:“别找了,它肯定还在。” 林逍觉得眼前的这幕离奇的荒谬,但方才看见的那三滩血肉,以及空气中那满满的血腥味都在提醒他——自己的室友,真的是死了!而且还是惨死! 林逍用力呼吸两口镇定下来,打字给洪晨看:“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我也记不清了。” “那现在是几点了?” “十一点五十分左右好像,反正快十二点了。” 林逍猛地一惊,手机差点脱手掉在床板上。他紧紧地攥着手机,片刻后重重的敲击着键盘,像是要把屏幕点碎一般: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看完小说睡觉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借着屏幕的亮光,林逍看见洪晨惊疑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他收到了一条信息: “你确定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怎么会这样?!” “问你啊,该不会又是你们四重楼的人搞的鬼吧?!”林逍没好气地打字道。 洪晨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看小说看傻了吧,不要出了事情就赖在我们这些有能力的人身上好吗?你怎么不说这是你自己在做梦呢?!” 林逍正要反唇相讥,忽然间打字的手顿了一下,一道灵光在他脑海中闪过。 小说……做梦…… 林逍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删掉了自己已经打完字准备怼回去的那句话,又迅速地打出了另一句话:“没错,就是小说!” 洪晨显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林逍点开这几天来一直在看的那个阅读软件,从历史记录中翻出自己最近以来一直在看的那本书——《她不会死》,点开小说的第一章,递到洪晨面前。 洪晨伸手指拖动几下页面,看了没一会儿,脸色渐渐地就变了,一时间竟连打字交流没有,直接就着手机屏幕的亮光对着林逍打了几个口型:“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很像!”林逍打字道。 洪晨又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情节:“白夜收回目光,总觉得现在经历的一切像是梦一样……她躺在床上将手机调成静音,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过她头顶的发丝……” 林逍似乎也想起了接下来的剧情,两人面面相觑,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洪晨按照小说里的内容,打开手机里照相机的自拍模式,开启闪光灯,然后轻轻地将其放在两人中间的空处,按下拍摄键。 白闪闪的亮光一闪而过。 林逍和洪晨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看着屏幕里的那个“东西”,冷汗湿透了他们身上的睡衣。 它的样子和小说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那是一个被剥了皮,没有眼睛的人形生物。在它眼睛的那个位置是两人血肉模糊的空洞,现在,它正用这两个看上去深不见底的血洞凝视着洪晨的手机。 饶是两人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洪晨不敢冒险去拿手机给林逍发信息,便还是对着他做口型:“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林逍飞快地打字:“在小说里,这是里世界里的鬼。” “里世界又是什么鬼玩意?” 林逍在鬼的凝视下大爆手速:“里世界,通俗一点来说就是地狱,但是里世界并不只有一个。佛经上所说‘佛有三千世界’,鬼其实也有自己的三千世界,也就是‘邪三千’。” “这个‘邪三千’就是‘里世界’吗?” “是。” “讲来讲去它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嘛!” “没错……”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小说里瞎编的东西会出现在这里?!”洪晨显然做口型做累了,便轻悄悄地拿过林逍的手机打字给他看。 林逍感觉到头顶上那个鬼正低着头凝视着自己,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也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时间僵硬得手指发疼,连打字也成了一种折磨: “说实话……每段在里世界里的经历都只是一场梦境,只不过在里世界里死的人,在现实中也会因为被鬼缠身而亡。” 洪晨拿着林逍的手机看着他编辑出来的这句话,刚想打字回复,却又被林逍把手机拿了回去,片刻后又多了一句: “还有,其实我现在挺不信任你的!” 洪晨不禁一怔:“你几个意思啊?” 林逍一边用警示的目光看着洪晨一边打字道:“从现在来看,我所处的应该是女主白夜的角色,而你的角色应该就是女主那个最好的朋友林薇。” 林逍深吸一口气打出最后一句话: “在小说里,这个人是第一段故事最后的杀人凶手!” 3. 洪晨看完林逍编辑好的那句话,忍不住便想发怒,但仔细想想,到现在为止,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遵循着这篇小说的剧情发展进行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林逍的疑心便不无道理。即便换作自己,也不会去信任一个拥有最大变数的人。 “那要我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你去引开它,我先逃出去等你。” 如果不是那只鬼还在头顶上虎视眈眈的凝望着他们,洪晨气得都想直接把手机砸在林逍那张欠揍的脸上。 “还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洪晨狠狠地摁着屏幕上的键盘,想象那是林逍的脸。 林逍面不改色地回复:“你引开它我们就是朋友了。” “你就忍心这么对待你的高中同学吗?!” “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从来没说过!” 洪晨瞪着林逍,良久,朝他做了个大大的口型:“行,算你狠!”然后打开林逍手机的通讯录,拨通了陈骁的号码。片刻后,陈骁床上的那台iphone发出了响亮的默认铃声。 几乎是在同时,林逍和洪晨听见头上传来一阵嘶吼,那个剥皮鬼以极快的速度飞窜而出,其动作力道之大,直接撕裂了罩在床围的床帘。它扑到陈骁的床上,撕咬着手机所在的位置,身体和被子裹成一团。 洪晨反手抓住林逍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身畔,借着那怪物撕咬的声音作掩护,和林逍一起翻身从上铺直翻下来。 便在这时,寝室里重归平静,那怪物停止了撕咬的动作,血淋淋的身子裹着被染得红一块、白一块的被子,像个盲人一样佝偻着腰背朝林逍和洪晨所在的位置摸来。 林逍感觉自己心跳好像漏跳了一拍,眼前见那怪物就快要摸过来了,当即打开手机的网易云音乐,随便点起一首歌,然后迅速将手机抛回了上铺。 那血淋淋的剥皮怪大吼一声,整个纵身而起,眨眼间便跳到了上铺,又开始对着声音的来源处一阵撕咬。林逍抓紧时机拉着洪晨冲出了寝室,将门反锁了起来。 “它不会撞破门跑出来吧?”洪晨扶着门惊魂未定地问道。 林逍保持着反锁上门时候的动作,同样是心有余悸:“那就得看学校宿舍的门到底是良心制作还是豆腐渣工程了。” 两人背过身来靠着门坐下想要缓缓,下一刻却又都惊得一起跳了起来。 洪晨目瞪口呆地问道:“我记得……你刚刚给我看第一章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一个场景吧……还是说我记错了?” “你没记错。”林逍同样也是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这是……第二十四章的场景啊!” 在《她不会死》的原著中,白夜和林薇逃出宿舍之后,来到了一道走廊。那个走廊看不见尽头,两边都是无尽的黑暗。 而此刻两人却身处在一片幽暗的森林之中,脚下是堆满了枯枝烂叶的丛草,偶尔会有溪流的分支,携带着淤泥以及昆虫的尸体流淌而过。 在阴暗的夜色中,这片黑色幽暗的密林散发着死亡的腐烂味道,四下里都充斥着诡异的气息。 “这算什么?故事串线了?”洪晨不敢随便高声,生怕惊动了像剥皮鬼这样听音猎食的诡异生物。 林逍也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至少,我不用再担心你会害我了。因为从目前这个串线可以看出来,你不是林薇,我也不是白夜。” 洪晨恼火地“啧”了一声,正想一掌拍在林逍的嘴上,却见他突然倒吸了口凉气,自己把嘴巴给捂上了。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一个方向,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洪晨顺着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看去,顿时也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只见不远处一颗巨大的树木下,一只巨大的蜘蛛从树下的阴影处慢慢爬了出来,它的几只脚踩在地上,悉悉有声。 “这又是什么鬼啊?《哈利波特》里的巨型蜘蛛吗?!”洪晨觉得今天晚上的所见所闻完全刷新了她的世界观——谁说三重楼是最和谐的地方?她一定要把他抓出来然后一剑劈下他的狗头! 林逍觉得自己震惊得都快要丧失语言功能了:“那不是蜘蛛……” “不是蜘蛛?那是什么东西?” “你见过十六条腿的蜘蛛吗?!注意看——那是个畸形人!” 林逍话音刚落,那只“蜘蛛”已经完全爬出了阴影,洪晨这才发现那东西真的不是什么蜘蛛,而是一个比巨型蜘蛛还要恐怖一百倍的东西;她甚至觉得,林逍说那个东西是个“畸形人”都算是在抬举它了。 那是确实一个人! 一个身体上长出了许多手脚,在地上爬着的人! 随着它爬行的动作,它头上的长发也跟着晃动,两人看见了那个人形蜘蛛脸上的眼睛。那是像苍蝇一样的复眼,大得都从它脸上凸了出来,几十个小小的瞳仁,密密麻麻的挤在一颗同眼珠内。这情形,比之前出现的那只剥皮鬼还要更加的令人作呕! 洪晨拼命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用手肘使劲地碰了碰林逍,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你说对了,它就是个鬼东西!” “啥?”洪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林逍看着那只在树下阴影边缘来回徘徊的蜘蛛人,心想自己当初第一次看小说时看到作者描写这东西时就觉得恶心,没想到真正见到之后,这玩意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恶心! 林逍压抑着语音中的颤抖,缓缓说道: “那玩意就是小说中——主宰着第二个里世界的‘鬼’!” 【未完-待续】 第20章 梦貘 1. 洪晨死死地盯住那只恐怖的生物:“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逍拉着她蹲下身子:“这东西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那是一只复眼,足够它看清所有方向。我们只要走进那片草丛,不管走哪里都会被它察觉。” 洪晨翻了个白眼道:“那你在这原地蹲也不是个事啊!” “在小说里,这种蜘蛛人生性谨慎,通常会把自己隐藏在树下的阴影和密布的丛草之中,不会轻易暴露出来。如果眼前的这些事物真的都是按照小说设定来的话,那它应该走不出这片丛草。而且还有一点——” 林逍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拿起根长长的树枝,伸进前边不远处的一块草堆里用力地拨拉了几下,树枝在伸出来时,拉扯出了一条条白/浊的液体丝线。 洪晨嫌弃地往后避了避:“噫~这是什么东西,陈年的老痰吗?!” “应该……算是吧。”林逍歪着头想了想后说道。“这就是那种蜘蛛人留下的,类似唾液一类的分泌物,能够帮它粘住猎物。通俗点来说,这应该算是它的蛛网。这片草地里肯定有不少这种东西,越是密集的地方越是如此,所以我们一定不能轻举妄动。” 洪晨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眨眨眼似乎想起一件什么事情来,便又悄声问道:“你刚才拨拉草丛的时候动静可不小,你就不怕那东西发现你啊。” “不怕,这东西和剥皮鬼不一样。它们都是聋子,只要不让它看见,就算是在它身边大喊大叫它也发现不了我们。” 林逍丢掉手上那根沾满了蛛丝粘液的树枝,指了指右手边说道:“咱们蹲低一点避开它平行方向的视线,从那边撤走,那里的草丛相对于其他地方而言会比较稀疏,被蛛网的缠住的可能性也就最小。” “但是我们被发现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洪晨提醒道:“你确定我们在空旷的地方能跑得过那些十六条腿的家伙?” “我不行,但是你应该可以。” “so?” “so你可以带着我跑啊!” 洪晨差点一个白眼翻到后脚跟去:“你又是没有真气,干嘛不自己用轻功跑啊?” 林逍默默地看着她:“被你说中了!我从醒了以后到现在真气就没能提上来,感觉像是被封印住了。” 洪晨不禁一惊:“什么?!” “这个问题待会儿再纠结吧,眼下咱们得先逃出去,不然等树底下的那只爬到这里来了就没机会了。”林逍拉起洪晨的手,两人一起跑进了右手边的那条小径。 隐在树底阴影下的那只蜘蛛人一直把自己的脑袋扎进一堆又一堆的灌木丛中,像是在搜寻猎物的踪迹,林逍和洪晨趁着它还没有注意到他俩的行踪,抓紧机会脱身,沿着那条小径跑了许久。 忽然,一条小河流出现在两人眼前。跑在前面的洪晨猛地刹住步子,洪晨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接撞上了他的后背。 洪晨揉着被撞疼了的鼻尖:“你干嘛?” 林逍回过头来说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在原著里面,女主和一个男生也是跑到一条河边,发现了蜘蛛人隐藏在水里的眼睛,及时逃走才免于一难。” 两人急忙就近找了块大石在后边蹲下隐藏身形,洪晨探着头朝那河流里瞅了大概五分钟的光景,疑惑道:“什么眼睛?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发现?” “其实……我刚看过了,我也没发现。” 洪晨回头无语:“那你刚才还说得跟真的一样!” “我只是说我想起了一个小说中的细节又没说我看到了。”林逍辩解道。“再说了,小说里女主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是因为蜘蛛人在那时恰好眨眼了才发现的……等一下!” 林逍整个人忽然僵硬了几分,连气息都屏住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河流里的某一个方向:“你看那是什么?” 洪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只见那水底藏着一只如海碗般大的眼睛,那只眼睛里有几十个蝌蚪似的瞳孔,在眼白中四处窜动,如果不是特别认真去看的话,会误以为那是河流里的小鱼虾。 正是那种蜘蛛人的复眼! 林逍和洪晨齐齐地倒吸了口凉气,此时那只眼睛不知道正看着哪个方向,当然也有可能……每个方向都在它的监视之中。 “你觉得它看到我们了吗?”洪晨拉了拉林逍的衣角。 “我觉得应该是看到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跑呗……不然还能怎么办!” “我还是那个老问题——你觉得我们有把握跑得过一个十六条腿的东西吗?” 林逍不禁一怔,下一刻直接拉起洪晨就往另一个方向狂奔起来:“废什么话!现在跑还不好说,再不跑等它追过来发起进攻就真的跑不过了!” 两人才刚跑出去没几步距离,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嚎叫。那只隐藏在水底的蜘蛛人猛地窜上岸来,体形是方才树底下那只的三倍大。 它人立起来,肚子的地方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上面长着一圈圈密密麻麻的锋利尖牙,就像是绞肉机的齿轮一般。 蜘蛛人向两人逃走的方向冲了过来,十六只手脚支撑着他的身子在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如履平地地飞速前进着。 洪晨反手将林逍倒拽到身边,挟住他的腰身,提起真气,纵身而起,运起轻功身法在林间疾行。她拖带着一个人的重量,却丝毫没有收到任何影响,依旧是身轻如燕。饶是如此,两人与蜘蛛人之间的距离也没有进一步拉大。 “前面是断崖,没路了!”洪晨惊呼出声道,却不敢轻易停下脚步,生怕下一秒就会落入蜘蛛人的猎网中。 林逍大喊一声:“落下去。” 洪晨收起身法运劲,一个“千斤坠”带着他落到地面上。与此同时,追在后面的蜘蛛人一个飞扑,腹下血口大张开来。 几乎是在在落地的一瞬间,林逍迅速伸腿在洪晨脚下一绊,然后抱着她一起滚倒在了地上。洪晨紧紧地伏在林逍胸前,只觉得头顶处一阵腥风掠过,那只蜘蛛人在巨大的惯性下直接从两人的头顶上飞过,掉入了前方的万丈悬崖。 “死了吗?”洪晨从林逍怀里探出头来朝悬崖的方向看了看:“我怎么没听见响声?” 林逍把洪晨从身上推开,站起来走到悬崖边上,喃喃道:“应该还没。” “会不会是悬崖太深了,所以就算是落地了我们也听不见?” 洪晨话音刚落,只见悬崖边上突然伸上来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死死地抠在崖上,正是那种蜘蛛人身上长得的手,而它的蛛网粘液则在它脚下不远的地方。 洪晨惊道:“它在利用自身蛛丝的粘性爬上来。” 此时,那只冲下悬崖的蜘蛛人正用手撑住石壁,马上便要攀起身子了。林逍突然抬起一只脚,向那蜘蛛人挂在悬崖上的手狠狠地跺上一脚,顺带着用鞋跟磨了两下。只听得那只手在林逍的脚下发出“喀嚓”一声,骨骼断裂。然后那只蜘蛛人便嘶吼着再次摔落下去,良久,才传来轻微的响动——是肉体砸落在地面的声音。 “行了,这回是真的死了。”林逍拍拍手以示大功告成。 洪晨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你是怎么知道它还会上来的?” 林逍回头看着她,两眼里又是那种熟悉的、看待傻子一样的眼神:“小说里边就是这么写的啊。” 洪晨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句脏话给强行咽了回去。 2. 两人直接在崖边坐了下来。 林逍环视四周:“这里视野空旷,有什么危险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察觉。反正身后还有一个悬崖,打不过的话大不了直接就跳下去,说不定梦就醒了。” “你觉得我们真的是在做梦么?” “虽然这个世界上有七重楼,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我们不知道的领域,但是天地之间自有规律,在离奇的事物都超不出这个固定的范围。除了是在做梦,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能把我们从真实的世界弄到一个小说中的虚拟世界。” “那就奇怪了。”洪晨说道:“如果这个梦是建立在你我的主观意识上的,那为什么我们会被困在这里,而且还是那种任凭宰割的对象呢?” “我也觉得好奇怪。”林逍皱眉说道:“科学研究表明——人在做梦的时候常常会觉得身不由己,是因为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但一旦意识到了,就能够在主观意识上操控自己的梦境。” “就比如在梦里掐自己,疼痛就会转移到现实中的感官上,促使自己醒过来。是这样吗?”洪晨如是举例问道。 林逍点点头:“这的确是最基本的表现形式。”说着自己在手上掐了一把,感觉很疼,却是疼得十分真实,而且也没有那种要醒过来的感觉。“但我现在怎么掐自己都醒不过来,难道说……” “这不是梦?” “……这是盗梦空间?!” “你给我去死!”洪晨狠狠地在林逍脑门上弹了个爆栗,“这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正经点?!” 林逍捂着脑门疼得只吸凉气:“我很正经的好不好!我只是举个例子——你看过电影《盗梦空间》没有?莱昂纳多饰演的道姆柯布不仅能够潜入他人的梦境中窃取内心深处暗藏的秘密,而且还能够重塑他人的梦境。” 洪晨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些,不是我们自己本身做的梦,而是别人给我们植入的梦境?!” “差不多……另外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虽然《盗梦空间》的故事很扯淡,但在医学上利用催眠的方法确实可以做到借助人的心理环境,来塑造一个以内心世界为基础梦境。可问题是根本没人催眠我们啊,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诶~你提醒我了。”洪晨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四重楼有那种主修幻术的修士……” “你看吧,我刚才就说过肯定是你们这群从四重楼来的这些人搞的鬼!” “别打岔!这类主修幻术的修士在修炼至大成境界时,也有依靠他人梦境施展幻术的能力,称之为‘梦魇术’。” “梦魇术?”林逍奇道。 洪晨解释道:“通过梦魇术所施展的幻境,能够让入梦者进入被宰割者的角色,在梦境中受到各种伤害,却无法唤醒自己原有的能力进行防卫与反击,仿佛身陷梦魇之中一般。” 林逍倒吸了口凉气:“这么邪门!那如果入梦者没能破除幻境死在梦里了,那算是醒了?还是死了?” “在梦魇之中死去,现实中的肉身便会醒来。只不过醒的只是躯壳,识海里的灵魂在梦中死去的那一刻便破碎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在梦中死掉的话,醒来就会变成……植物人?!” 洪晨点点头:“是这个说法。” “那看来这里确是梦魇术所构造的幻境无疑了。”林逍转过头去看了看那片危机四伏的密林,“我们现在的确是被宰割者,还有我的真气离奇被封印……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话及至此,林逍忽然皱眉说道:“等一下,有一个地方不对啊。为什么只有我的真气消失了,你的却没有啊?” 洪晨怔了一下:“这个……我怎么知道?” “难道这个梦魇术只是针对我来的?” “不可能,我也在这里,说明这个梦境连我也包含进去了。” “那会不会是施法者的修为还不够,只能控制我一人?” 洪晨歪头想了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不过……看这个梦境的构成,从各种角度去感受都逼真到了极致,施展梦魇术的人修为肯定不差,没道理控制不住我啊。” “等等,除非……”洪晨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一副极其怪异的表情,“这个梦境只能困住人?” 这句话的重点有两处,很显然林逍只抓住了最明显的那处:“你不是人?!” “我不是啊。” “你真的不是人!” “复读机啊你!”洪晨没好气地朝林逍白了一眼,“我是灵,不是人,满意了吗!” 林逍感觉心脏狠狠地触动了一下,在夏日的记忆中,那个红衣剑灵的形象再一次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洪晨见林逍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伸手在他面前用力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用得着这么震惊吗?你自己都说了四重楼的人就是一群怪咖,你的小叶老师和她那表妹都不知道活了有多少岁了,我是个灵会让你觉得很奇怪吗?” 林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洪晨说道:“先说正事。我问你,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做‘梦貘’的异兽?” “梦貘?”林逍皱着眉头想了想,“我记得在传说中,这种生物以梦为食,可以吞噬梦境,也可以使被吞噬的梦境重现。” “但在中国有关梦貘的传说中,并不存在吃掉梦境的描写,据说野史中有记载使用貘的毛皮做为坐垫或寝具可以避免疾病和厄运,还有绘制貘的画来避免邪气的风俗,唐代就曾有人在屏风上绘制貘的图案来辟邪。” 洪晨静静地听林逍说完:“现在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就是你刚刚说的这些……全都是扯淡!” 林逍瞪大了眼睛:“姐姐,扎心了啊!” 洪晨笑着摸了摸林逍的头发说道:“弟弟乖!我问你啊,你知道你们三重楼华夏五千年以来关于异兽的记录,最完整的是哪一部书吗?” “那还用说吗?肯定是《山海经》啊。” “没错。《山海经》是先秦重要古籍,也是一部富于神话传说最古老的书籍,其内容主要是民间传说中的地理知识,包括了山川、地理、民族、祭祀、巫医等等方面,还保存了不少远古神话传说和寓言故事。”洪晨像在科普知识似的一板一眼地如是说道。 “那你知不知道,《山海经》原本只是一本纯粹介绍地理民俗文化以及古代神话故事的书籍,在它的第一个版本里,是没有异兽这块内容的。” 林逍怀疑地蹙紧了眉头:“真的假的?那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关于神兽凶兽的记录都是从哪里来的。” 洪晨指了指天空:“从四重楼来的啊。” 3. 林逍一时间只觉得这信息冲击量巨大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在我们三重楼的古籍里居然会有你们四重楼的物事,请问你编故事的时候过脑子了吗?!” 洪晨冷笑道:“那你以为就你们三重楼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有命去见识这些传说中的异兽吗?就算有那个命见到,怕也没那个命把它们记录下来吧。” 林逍顿时语塞:“所以《山海经》是你们四重楼的人写的吗?” “当然不是。”洪晨摇头说道,“关于异兽的那部分记载才是四重楼的人写的,原先的名字叫作《神州异兽录》,后来此书从修真界遗失到了尘世间,被当时的舜帝得到了,流传下来后,被先秦学者编入了《山海经》。” “还真是活到老,学到老。”林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间话锋一转:“但是你吧啦吧啦的和我说了这么一大堆,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我想说,《山海经》是自古以来最全面、也是最权威的异兽记录典籍。”洪晨耐着性子说道:“但是你刚刚说,你对梦貘的了解来自于哪里?” “江湖野史。” “你看过《山海经》吗?” “看过。” “《山海经》里所记载的那些异兽中有出现关于梦貘的记录吗?” “这个……好像真的没有。”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洪晨说道,“既然《山海经》是最全面的异兽录,为什么关于梦貘的记录却只有一个名字,而没有进行进一步的详细记载?” 林逍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还是想不通便说道:“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洪晨冷冷一笑:“因为真正遇到梦貘的那些人几乎都死掉了,偶尔有几个能够侥幸活下来的,不是失心疯了就是变得呆呆傻傻的,只会不断重复梦貘的名字,然后沉浸在自己的噩梦当中,直到被活活吓死。” 林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么可怕的吗?” “呃……你玩过龙族幻想吗?” “玩过。” “这个游戏的第六职业‘梦貘’,其中一个技能就是‘恐惧’。这说明梦貘营造‘恐惧’的这个说法到了后世还是普遍认同的。” “所以这种异兽的能力便是营造恐惧,然后通过恐惧来吓死猎杀对象?” “差不多吧,梦貘的能力就是在猎物的脑海中植入一场噩梦,利用梦境中所营造的恐惧来瓦解心灵防线从而摧毁猎物的灵识,使猎物能够受其摆布。”洪晨续道,“这个类似于梦魇的技能只有一样缺陷,就是它对无心者是无效的。” 林逍挑了挑眉:“你是无心者?” “我是灵,自然是无心者。”洪晨耸了耸肩膀道。 林逍讶异地眨眨眼,问道:“最后一个问题——这种东西是不是真的像那些书上画的一样,是一只萌萌哒的……象鼻猪?” 洪晨一愣:“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林逍瞪眼道:“废话!要是这哥们真的长得那么奇葩,我完全没道理注意不到它啊!” 洪晨回答道:“我不知道,而且也没有人知道梦貘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子。这种异兽其实在华夏文明和西方文明中都有出现过,它会幻化为该文明中代表灵异的那种生物接近目标,在接近的过程中熟悉猎物的一切,然后再实施猎杀计划。” “比如?” “比如黑猫啊、渡鸦啦,还有……” “等一下!”林逍忽然打了个激灵,“你刚刚说梦貘会幻化成一种象征灵异的生物接近猎杀目标?” “没错。” “我隐约记得……黑猫在民间是不祥的代表之一吧。” “嗯,好像是有这样的说法。” “你还记得今天晚上我为什么找你来我们宿舍打三国杀吗?”林逍突然问了一个听上去和“梦貘”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洪晨一时间没搞懂他是什么意思,便如实回答道:“不是你说你们三缺一,然后又不想让隔壁那个养了猫的……” 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脑海中闪过,洪晨双眼中的瞳孔骇然地收缩了一下,迎上了林逍的目光。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一起喊出声来: “杨承怀的那只猫!” 【未完-待续】 第21章 解梦 1. 林逍捂着脑袋仰面躺在地上:“这都算是个什么事啊?!我这次要是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一定要弄死杨承怀……和他的猫!” “我现在已经在怀疑,他的名字和身份到底是不是真的了。”洪晨一手扶额,一手胡乱地拔着地上的杂草宣泄情绪。 “别讲了,我三叉神经好痛啊!” “少来,关键时刻就别装死了,赶紧想想怎么脱身吧。” “我怎么知道啊?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嘛。” “那请问要你还有何用啊?!” “拜托,大姐,你行你上啊。” “我……好吧,我也是第一次。” 林逍不屑地撇撇嘴,然后用一个仰卧起坐的姿势直起腰背,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说道:“世间万物都遵循着一定的天道规律,均衡发展,无论是人还是物,有强处就必然有弱点,简易如硬币正反,深奥如阴阳两极……” 洪晨脸色一黑:“说人话!” 林逍被她那凶巴巴的语气给吓得怔了一下,生硬地停顿了几秒,这才续道:“如果我们能找到梦貘的弱点,从而在它所营造的梦境中寻出漏洞,说不定就能脱身了。” “弱点?”洪晨皱眉道:“千百年来能见到梦貘的人屈指可数,而且无一幸存,能够将它杀人的方式流传下来已是不易,怎么可能会知道它的弱点。” 林逍笑了笑,站起身来伸伸懒腰甩甩手臂,舒展了下身子,走到悬崖边站定,望着崖下笼罩的那一层浓浓的云雾,伸出手去仿佛要去触摸它。 “前人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经验,那就要靠我们自己去推理得出答案。”林逍从进入梦境到现在,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轻松的神色。 “高中政治必修四——生活与哲学的方法/论要求我们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你该庆幸今天和你困在这里的是一个文科生,要是换成个只懂数据分析的理科逻辑怪,脑细胞全部都想死了也未必想得明白!” 洪晨看着林逍站在悬崖边,听着他那自恋的口气,很有一种想要从他背后把他一脚踹入深渊的冲动。 但她也知道眼前这个人虽然看上去不怎么着调,却不是什么信口雌黄的人;既然这么说,必然是有这么说的道理。于是满腔粗口到了嘴边又强行化作微微一笑,应和着他说道:“然后呢?” 林逍转过身来,正色道:“你之前和我说过,梦貘的杀人方式是通过给猎杀对象施加噩梦环境,利用其内心深处的恐惧瓦解心灵防线摧毁灵魂,没错吧?” 洪晨点点头道:“没错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它为什么要用这种这么变态……不对,呃……你等等我措个辞啊……”林逍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后续道:“……另类的方法来杀人?” 洪晨不明所以地摇摇头:“这就是人家生来就具备的能力,有什么可质疑的?你故弄玄虚大半天就想说这个!” “不对,一定是有原因的。”林逍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我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比如有很多人都认为鳄鱼这种生物能够轻易地将一个人撕扯成碎片。但是实际上,鳄鱼的牙齿是槽生齿,那是一种着生在颌骨齿槽内的牙齿类型,虽然尖锐,但并没有办法咀嚼,更别谈什么撕扯。” “所以鳄鱼天生具有极强的力量,以此作为对它们牙齿缺陷的弥补。当它们使用槽生齿咬住猎物后就会借助它们那种超乎寻常动物的力量,通过拖拽和摔打的方式使猎物窒息而亡,成为它们的口中之食。” 洪晨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梦貘之所以要用精神攻击的手段摧毁对手,也是一种弥补自身缺陷的方式?” “bingo!” 洪晨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按照一般情况来说,使用精神攻击作为主要攻击手段的异兽,本身的攻击力都不会太高,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攻击力。” “除了通过噩梦的形式进行精神攻击之外,你还说过它会对自身进行伪装,虽然所伪装的生物都具有灵异性,但这些动物通常都人畜无害……”林逍接着说道。 洪晨没等他说完便接下了话头:“双重的伪装与掩护,那就基本可以断定梦貘这种生物在物理角度上不具有任何攻击性。” “哎呦,不错嘛,有点上道了!”林逍竖了竖大拇指。 洪晨微微一笑,随即又问:“可就算它本身并不具备任何物理上的攻击性,我们现在身处在它所制造的梦境里,也无法攻击到它的本体,那就算知道了这个弱点也没什么用啊。” “别急,你忘了,它其实还有最致命的一个弱点。” “什么弱……”洪晨说到一半,忽然注意到了林逍指向自己的手指,不禁激动地瞪大了眼睛:“梦境对无心者无效!” 林逍笑着点点头,又补充了八个字: “因为无心,所以无惧。” 洪晨道:“所以说,沉沦于噩梦之中丧失灵魂的原因根本就不是在梦中死去,而是内心深处的恐惧在噩梦催发下的那种永久性萦绕。” “杀人的工具不是噩梦,是恐惧!” 林逍两手一拍:“那就ok了,现在什么都不用再做了,咱们……自我了断吧!” 林逍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只脚从悬崖边上跨了出去。洪晨忽然间一把拉住他,林逍脚下一个趔趄,顿时半个身子挂在悬崖外面晃悠。 他回过头来,惊怒交加地看着洪晨: “你干嘛呢?” “你确定你的推理靠谱吗?” 林逍不禁默然。 洪晨急了:“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别和我说什么‘我懂的哈’,这次我可真的是什么都不懂!” “其实吧……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我勒个去!那你刚才还说得那么振振有词!”这下子轮到洪晨又惊又怒了。 “横竖不就是一半一半的概率嘛。”林逍说道,“你自己都说了没人活下来过,我怎么知道什么办法能保证我们百分之百出去。” “你……” “哎呀,你就放心好了。反正你是无心者,在这里死了以后出去也不会受影响的。就算我推理错误摔下去死了,到时你醒了以后可以直接带着变成植物人的我去找白医生,她应该会有办法的。” “你确定她能行?” 林逍迟疑了一会儿:“或许吧……小叶老师都这么厉害了,她表妹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洪晨脸上摆出一副若有所悟的神色点了点头,忽然说道:“那你就去死吧!”语毕抬起一脚直接把林逍踹了下去。 “我日!你他妈公报私……”林逍的身形向着崖底疾坠下去,骂声也在下坠的过程中渐渐变得微弱直至消失。 洪晨探着头朝崖底瞄了一眼,满意地拍了拍手,原地来回蹦哒了几下还用力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天啊!这也太解气了吧!” 2. “啊——啊——啊——啊!” 林逍第一次感受到了地球的地心引力到底有多么的强大。他的物理老师在高一年教授自由落体这个课题的时候,曾经生动地举过一个例子:“现在我们把林逍从五楼扔下去,让他做自由落体运动,已知林逍落地的时间为3秒,g=10,请问他下落的速度等于多少?” 想不到如今一语成谶…… 可能还是会有一点小小的出入,毕竟五楼的高度和悬崖的高度相比起来,还是挺悬殊的! 着陆的那一瞬间疼痛如期而至,却不是想象中那种粉身碎骨的感觉,而是……一头撞在了床板上的感觉。 林逍捂着头疼得只吸气,反手拿过旁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半,看来在时间上已经恢复如初了。洪晨还躺在自己的身边没有醒,估计是还没有从那悬崖上跳下来,也有可能是被新出现的蜘蛛人给缠住了。不过既然她是无心人,看样子是不必太过担心了。 林逍用手肘撑着身子坐起来,拉开窗帘探出头去四下里看了看。 窗外的夜色如同浓墨般漆黑一片,几乎和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有所不同的是,寝室里回荡舍友们大大小小的呼噜声,还有陈骁时不时说梦话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刺鼻的血腥味,一切看上去都显得那么的正常。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 之前他们玩三国杀的那张桌子旁,此时正坐着个人。林逍之所以能够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看见他,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在这片黑暗中有多么的抢眼,而是因为他怀里的那个生物—— 那是一只猫。 一只通体漆黑,两眼里分别闪着黄蓝两色光芒的猫。即使是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之中,那对异瞳也不断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 似乎是感觉到了林逍的目光,那只猫视线上移,那双异色瞳死死得盯着他看,看得他头皮发麻。抱着猫的那个人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从修真界的学问角度来讲,梦分为两种。一种是所见梦,蓝色,代表现实;还有一种是所思梦,黄色,代表幻想。人的梦境由现实和幻想共同组成,梦境开始的时候都是现实发生过的事情,到了梦境后期就变成了人的想象,属于没有真实发生的——这就是所见梦和所思梦。” “所以不要那么吃惊,梦貘依靠恐惧创造噩梦,作为梦境的缔造者,它的两个眼睛就代表了所见梦与所思梦,因此才会呈现出异色的双瞳现象。” 室内忽然亮起了一束幽幽的光芒,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支白色的蜡烛上燃烧着一缕幽蓝色的火焰,仿佛冥府之火,在人间点燃。这股阴森森的幽火把那个人的脸映衬得青一片、白一片的,林逍借着这道火光,看清了他那满是胡渣的脸。 “杨承怀!”林逍忍不住惊呼道。 林逍的这一声,音量可不小,谁知寝室里的其他三个男生却依旧睡得极香,呼噜打得震天响,连一个都没醒,甚至连稍微翻个身的都没有。 林逍的脸色在那道幽蓝的阴火下显得十分阴沉:“你对他们干了什么?” “没什么,一点点迷香而已,小手段罢了。”杨承怀脸上露出一丝阴仄仄的笑容,看得林逍直起鸡皮疙瘩。“我和他们无怨无仇的,没必要对他们下什么毒手。只是让他们睡死一点,才不会打扰我们的谈话。” 林逍把洪晨推进了床的里侧,自己翻身从上铺跳了下来。“你的声音,听上去和杨承怀不太一样。”林逍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豢养梦貘来针对我?!” “我就是杨承怀啊。这个身份是我伪造的——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杨承怀’这个人存在。所以如果你想叫我‘杨承怀’的话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当我三岁小孩好骗啊,入学时候的那些档案哪里是你能伪造得来的?!” “天真!我既然能够让你感觉《她不会死》里的剥皮鬼和蜘蛛人像是真的一样,那也就有办法让消防以为他们真的招收了一个名叫‘杨承怀’的学生。” “你利用梦貘制造幻境,以假乱真?” “说的没错——脑子转得挺快嘛,看来我之前小看你了。” 林逍看着杨承怀的脸,那张平日里看起来挺老实的脸此时正挂着与之不相符合的阴险笑容,在桌上那灯鬼火的映照下,让人看了不由得背脊发冷。 “你到底是谁?” 杨承怀没有急于回答林逍的问题,他的手不断地在梦貘背上那些柔软的皮毛上抚摸着,梦貘在他的抚摸下舒服得闭上双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幽幽开口道:“这么急着想知道我是谁,就不好好想想现在你应该如何脱身?” 林逍冷笑着反问道:“我既然能够从梦貘制造的噩梦中逃脱出来,还用得着怕你会用其他的手段吗?” 杨承怀那始终阴晴不定的脸上开始现出了一丝狠辣的神色:“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坠楼之后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我起码可以感受到你现在的修为弱得微乎其微,想要收拾你,还用不着多高明的手段。” 林逍已经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真气所形成的威压在语毕的那一瞬间向自己压来。这股威压不似叶心那种霸道,反而显得异常的柔和,只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如尖刺一般直袭骨髓血脉,仿佛要从体内结出一层寒霜来。 林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急忙飞速运转体内的真气,沿自己刚刚打通的任督二脉不停流转,来抵御那股威压形成的阴寒。 “我赌你不敢贸然动手!”林逍咬牙强忍着那股寒意不让牙齿打颤。 杨承怀面露凶相:“你在挑衅我?” 林逍突然笑出声来:“哈~你要是能像你说的那样轻易把我弄死,又何必大费周章地用梦貘寄梦给我?我猜我身边一定有一个让你为之胆寒的人物,只要你敢动我,她一定会让你死得比我想象中的要难看!” 林逍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杨承怀的脸,他很满意的发现他这句话出口了以后,对方的脸上果真产生了一丝迟疑,甚至在他的眼神中看见了些许悸动。 就在这时,杨承怀怀里的梦貘突然又睁开了它那双妖异的双瞳,直勾勾地盯着林逍的双眼。 林逍被看得不由得一怔,大脑在那个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寝室、桌椅、蜡烛还有杨承怀,都在飞速地扭曲旋转,仿佛都跌进了一个漩涡里。 待回过神来时,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林逍惊骇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舍友被残忍屠杀的里世界寝室,三滩血肉依旧糊在地上,眼前的杨承怀望着自己狰狞地笑着,身上的血肉一块块的自动剥落,几秒钟内竟化作了那只剥皮鬼的形象。 林逍全身冷汗如雨,偏偏此刻手脚想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半分力气也使不出,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剥皮鬼张开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 “我若是在梦中杀了你,现实中你也不过是猝死而已。若是如此,谅她叶无心本事再大,又能奈我何?!”杨承怀那夹杂着一阵阵狂笑的话音在耳边回响着。林逍顿时心中一凉,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就在眼睛闭上的那一刻,噩梦所带来的压迫忽然间消隐无踪,随即便听得杨承怀发出了一声怒吼。 林逍愕然睁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杨承怀怀里那只血淋淋的梦貘——它的头已经离开身体,滚到了地上。 林逍转过头来,只见洪晨笑吟吟地站在他身畔;她手中的那柄赤色古剑,绽放着彼岸花般的光芒。 【未完-待续】 第22章 幽冥来客 1. 杨承怀面目狰狞地瞪着洪晨:“你早就已经从噩梦里面出来了,却故意装作没醒的样子,就是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洪晨挥手一晃,手中的红色古剑化作一道耀眼赤芒,转而消隐无踪。她一巴掌拍在林逍的肩膀上,下手之重,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只吸凉气。 “大哥,我的修为比这货高了不知道有多少倍,连他都能从噩梦中挣脱出来,你居然觉得我会出不来?这一重楼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的天真无邪了?” 洪晨说出来的话音量并不响,其他两人听在耳中却如天雷一般响亮。林逍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神色阴晴不定的杨承怀,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良久后才憋出了一句:“你登了两层楼的距离来找我就为了让我做一个噩梦?还真是闲得可以啊!” 这句话在无语的语气中还透着几分的奚落与嘲讽,听得杨承怀脸颊抽搐了一阵,拳头在身畔捏得“噼啪”直响。他深吸了口气简单平复了下情绪,没有去理会林逍的那句话而是转头对着洪晨说道:“你是什么人?” 林逍自动接话道:“她不是人。” 杨承怀双眼怒气冲冲地一瞪:“我又没问你!”说完了以后语塞了一阵,大概是被林逍这么一搅合后忘了原先想问什么。 林逍又幽幽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问她不是人的话是什么?” “喂!你到底是在站哪边的?”洪晨狠狠地瞪着他,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林逍此时已经被她千刀万剐了。 杨承怀也喝道:“小子你闭嘴!”说完后停顿了片刻,“你不是人的话是什么?” “噗嗤~”林逍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洪晨用力一脚踩在他脚上,但脸上也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杨承怀脸上的神情阴沉得简直都快要滴出水来了,如果不是梦貘已被洪晨杀死,他现在真的很想用几重的噩梦幻境将面前这两个不把他当一回事的人折磨至死。尤其是这两人当着他的面毫不避嫌地唱着双簧—— 林逍:“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傻?” 洪晨:“确实是很傻!” 林逍:“一重楼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洪晨:“大概吧,可能是修炼的鬼气全部都堵到脑子里了。” 林逍:“我觉得他那么傻,就算是告诉他真相,应该也不会怎么样的……” 洪晨:“也对……那就告诉他吧。” 林逍把目光重新投到杨承怀身上,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施舍的味道:“她是无心者。” 杨承怀被故意晾在一旁早已是气得七窍生烟,心想着难怪总听前辈们说这家伙当初能把天地搞得一团糟,如今看来,即便是没有修为,他也能凭着一张嘴就把人给说到气死,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 杨承怀是一重楼现时代的人物,没见识过七重楼分楼之前的时期,自然也没见过眼前这个“修为是个青铜,嘴炮却是个王者”的人曾经干过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他眼下想的只是该如何脱身,还有不要再和林逍搭上话,否则多年修为不易,若因为被气死了而葬送在这里,属实血亏啊! 杨承怀转向了站在一旁的洪晨:“即便你是无心者,能够不受噩梦幻境的影响,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是来自于一重楼?” 洪晨笑道:“若是在七重楼还未分开之前,各大界面视为一体,仅凭一只梦貘,我还真的没办法一下子就猜出你就是忘川幽冥的人。” “但是自从七重楼分开之后,这种生物可就是你们一重楼的特产了,别的地方可找不着啊。” 林逍瞪大了眼睛:“这物种有那么稀奇的啊?!那你这回岂不是把别人家的国宝给杀掉了?” 洪晨一怔,随即点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噢。” “不过我现在更关心的是——”洪晨把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杨承怀的脸上,“到底是谁这么大手笔,居然能请得动忘川的鬼使亲自前来杀人?” 杨承怀眉毛一挑:“你又知道?” 洪晨的目光越发犀利:“我不但知道你是鬼使,我还知道你的妹妹——神差,一定就在附近吧。” 林逍惊道:“九幽之下,鬼使神差!” “我虽然有好长时间没有了解过七重楼的时势了,但冥界每一代的‘鬼使神差’都以魇类异兽为伴,这点我还是知道的。”洪晨笑着补充道。 “鬼使?”林逍打量了杨承怀两眼,“你应该不叫杨承怀吧?” “怎么说?”洪晨瞥了他一眼。 “废话!堂堂鬼使,怎么会有这么土鳖的名字。” “……”洪晨顿时无话可说,只留下了一个几乎要翻到后脚跟的白眼。 杨承怀阴仄仄地笑了笑:“我的真实姓名的确不叫作杨承怀,刚刚我也说了,这只是我为了潜伏在你身边而做的一个假身份。至于我究竟姓甚名谁,我觉得你们两个将死之人就没必要知道了吧!” “将死之人?”林逍笑道:“这话你在我面前吹我没什么意见,但是……”说着指了指身边的洪晨,“……就算人家女孩子因为话比我少而导致存在感比较低,你也别当她不存在啊!” 杨承怀脸上的笑容越发阴鸷:“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出了噩梦,就真的是你们的主场了吧?真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林逍的脸色微微一变:“你刚刚骗我?!” “他骗你什么?”洪晨奇道。 林逍盯着杨承怀脸上阴险的笑容:“醒来以后,我就发现整个宿舍死气沉沉的跟个太平间一样,不管我们闹出多大的动静舍友都没有醒。你告诉我是你提前对他们使用了迷香,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洪晨只觉心脏刹那间漏跳了一拍,沉声道:“你在这四周布了鬼域?!” “鬼域?”这回轮到林逍一脸茫然,“啥玩意啊这是?听上去……你把你们幽冥地府搬迁到我们学校里来了?” 洪晨解释道:“所谓‘鬼域’——按照民间通俗的解释就是‘阴间’或者‘鬼魂聚集之地’。在一重楼之人所修练的那些特殊结界中,有一种就叫做鬼域。该结界由施法者凝聚自身鬼气招阴引邪,聚集周围的阴煞之气而形成的一种特有空间。” “鬼域通常依附于现实中的场景,神不知鬼不觉地笼罩一切,唯一的缺陷便是会沉默实景内含有生命气息的事物。但鬼域由于只有在晚上作用最大,而夜深人静之时,入此域者便往往无法第一时间察觉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等到真正反应过来时,早已被阴鬼煞气侵体,阳气尽失而死。” 杨承怀拍手笑道:“不愧是修炼有成的剑灵,果然是见多识广。我承认我在这里耐着性子陪你们废话了这么久,的确是在拖延时间,除了要脱身以外,还有就是为了让鬼气在你们体内多渗透几分!” “现在算算,”杨承怀装腔作势地一掐手指,“时候好像也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林逍只觉得一股极为阴寒的气息从经脉骨髓中突然升腾而起,便如同千万根小针在自己的体内乱扎,顿时全身一片僵硬,脸上血色尽失,只觉得喉口发甜,下一刻一口鲜血便喷将出来。 洪晨大惊,出指迅疾,连封了他胸前几处穴道,低声问道:“能运真气吗?” 林逍吐血后自觉头晕目眩,满嘴都是血腥的刺激气味,耳畔是阵阵嗡鸣,脸色一片惨白:“恐怕是不能……一运气……就痛!” 洪晨的脸色阴沉得像是会滴出水来,她扶着林逍原地坐下;再次站起身时,掌心处赤芒闪现,那柄赤红色的古剑再次被她手中拿在了手中。 “解除鬼域,现在!立刻!马上!” 杨承怀咂咂嘴道:“哎呀,灵不受鬼域的影响,这我倒是忘了。不过不要紧,只剩下你一个人便好对付多了。”说着举起手来打了个响指,林逍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后背,直接把他原地拎起向后拉扯,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墙上。 杨承怀此举是想要激怒洪晨,只要她方寸一乱,必会露出破绽。届时即便她能力通天,在自己布下的鬼域之中,最后也只能束手就擒。 洪晨冷冷地看着杨承怀,忽然间,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甜美的笑容。 杨承怀不禁怔住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在这一刻忽然间浮上心头。 三途河畔怒放的彼岸花是整个一重楼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但若是被彼岸花的外表所迷惑而去触碰它的花体,便会被它花心中蕴含的业火焚烧殆尽。 杨承怀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像极了一个尽力去触碰彼岸花的人。 洪晨幽幽开口:“我希望你待会儿说话的时候,也能够像现在这样的硬气!” 2. 杨承怀周身的气息变得越来越阴冷,在室内那支幽蓝烛火的映照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随着气息的凝聚,他那张满是胡渣的脸上,皮肉竟然出现了一丝又一丝的裂痕,然后层层脱落,却并未露出血肉,而是出现了另一张略为俊秀的面庞。 “人皮/面具?”洪晨讶然道:“看样子你装神弄鬼的本事远比你打架的本事要高明得多嘛!” “杨承怀”阴森森地道:“忘川幽冥,鬼使云梦泽,请多指教!” “云梦泽?”洪晨皱眉重复了一遍。 语未毕,云梦泽右手一抬,绿幽幽的符印夹带着鬼泣声,在半空中一分为四,化作四团绿色的火焰直接封锁住了洪晨上下两路的行动处。只要她动手格挡,那么四道符印就至少有一道必会打在她身上。 洪晨手执长剑,剑意自然而起,那四道符印到她身前尺许位置时便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云梦泽的瞳孔微微一缩,目光中隐隐地透出了些许骇然的颜色。他单手结印,四缕幽火盘旋在洪晨周身,凝聚成为一道火环将她围在其中。 那层火焰的颜色虽然鲜亮,但是火力内敛,并未有丝毫外放,可见云梦泽对于这个法术的控制已经到了如火纯青的地步。 洪晨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右手的长剑剑尖下垂直指地面,左手背在身后,捻着一个剑诀。那柄红色的古剑在她手中轻轻地震颤着,剑刃上剑气萦绕,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蓄势待发。 鬼域内的温度慢慢升高,周围所聚合的阴灵在幽火高温的压迫下逐渐现了身,将四下里映照成绿莹莹的一片。突然间见得云梦泽手中法印一亮,洪晨周身的那道火环骤然锁紧并扩散,将她整个人裹入火焰之中。 大大小小的阴灵嘶吼着,齐齐扑向了那团已经裹成了一个球形的绿色火焰。云梦泽面露冷笑,正待再次结印完成最后一式的绞杀,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直接凝固。 但见得那团绿幽幽的火焰不知从何时出现了些许红色的火苗,那些火苗由点到线再及面,瞬间将那绿色的火焰吞噬殆尽,成为了一个红色的火球。 那股红色火焰带有极强的附着性,顿时点燃了鬼域内聚集的所有阴灵,一瞬间鬼泣之声大作,仿佛千万道尖利的指甲在玻璃上刮擦而出的声响,听得人耳朵发疼。 云梦泽大惊失色,正待往洪晨所在的方位处再下一道结界,结印时却骇然地发现自己的符印不知何时竟也变成了赤焰的颜色。 红色的火球从中分开,洪晨手执长剑踏着烈焰走出,当真像极了那三途河畔的彼岸花。她举剑前指,剑刃上的剑气是血一般的红色。 纤手起处,一招“乱红飞暮”,长剑分影化作漫天的赤芒,宛如暮色中的红霞,带着无比狂暴的剑气向云梦泽卷去。 云梦泽好似呆住了一般,那道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打在了他身上。只听得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好像是棉帛被撕碎了般的声音,寝室里的一切忽然间全部撕裂开来,四周成为了学校体育馆的场景。 洪晨微微一皱眉,脚下运劲滑开数步将自己推离危险范围。云梦泽的身影在撞上了那道剑气之后被绞得粉碎,四下里飞舞着带金箔的纸质碎片——竟然只是一个用纸钱扎成的纸人。 云梦泽的真身就站在不远处,他面如金纸,用手揩去嘴角的血迹,打了个响指,体育馆内所有的灯光一起亮起,将室内照得有如白昼一般。 “临危不乱,在千钧一发之际还能镇定地施展完传送符叠加傀儡术,到底是能够当上鬼使的人啊,身手果然不一般!”洪晨已经收起了手中的长剑,正笑吟吟地来回打量着云梦泽。 “话说你点这么多灯,就不怕巡逻的保安发现,或者是被监控拍到啊?” “我已布下了结界,非修行者无法察觉。” 云梦泽看着若无其事的洪晨:“若我方才完成最后一式封印,你未必能够赢我!” “傻子吧你!”一个熟悉的惫懒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云梦泽猛地一惊,转头时便见到林逍已走到自己身边,把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那语气就像是在拉家常一样:“你装成普通人这么长时间了,玩过游戏没有?” “玩过。”云梦泽下意识地回答。 “那你见过有谁积满了怒槽还一个一个放小招的?不都是直接上手搓大招嘛!” 云梦泽愕然地转头看向洪晨,洪晨哑然了半晌,然后回了一句:“话粗理不粗。”随即又问道:“等一下......你怎么就脱身了?” 林逍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啊!本来吧那鬼气都快把我给折磨疯了,但是那种感觉没有维持太久,忽然就消失了。我说,这鬼气该不会还有时间限制的吧?搞了半天你这是限定技啊!” “滚一边玩去,游戏玩多了吧你!”洪晨笑骂道:“而且你不懂就别乱讲,‘限定技’指的是技能次数的限定又不是时间的限定,到底有没有文化啊你?!” 云梦泽摇摇头说道:“不可能,只要我没有解除鬼域,鬼气对你的压迫就会一直存在……但是,为什么?” 洪晨说道:“那你现在不就是解除了?” 林逍也摇摇头:“你俩还在宿舍里打架的时候,他应该还没解除吧;但是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脱困了。” 洪晨和云梦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林逍被他们看得浑身发毛,不由得伸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洪晨这才发现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被他拿在手中,那把剑的剑刃上刻满了猩红色的符文,散发着凶煞诡异的不祥气息。“我觉得应该和它有关。” “这是……”洪晨不禁失声道:“碧落!” 3. “碧落?!” 云梦泽同样也震惊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我就说整个七重楼里能有多少个坠楼的人,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缥缈城里的那位剑魔大人!” 林逍被说得一脸茫然:“以前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现在——绝对不是!” “你等会儿。”洪晨讶然道,“听你的意思……敢情你在杀他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他头上的?这运气好得有点太夸张了吧!” 云梦泽说道:“一重楼的‘鬼使神差’想必你们都了解,都是为追魂阁办事的人。在三个月之前,有人到阁中面见阁主申请了一张红色追魂令,对象——就是他。” 洪晨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好意思啊,稍微打断一下,我问问你,看看我猜的对不对啊——在我隔壁宿舍外语系的那个云梦瑶,她该不会就是你妹妹吧?” 云梦泽点点头:“不错,原来你早就察觉到了。” “那为什么只有你改名字了……” “我拜托你啊,大姐,凡事分个轻重缓急好不好?现在是八卦的时候吗!”林逍转头白了洪晨一眼,没好气地接着说道:“谁先来给我解释一下这个‘追魂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追魂阁是由一重楼的高手所组成的一个组织,就类似于北宋时期西夏国皇室组织的‘一品堂’,核心由三人构成——阁主,还有座下的‘鬼使神差’。”洪晨解释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在七重楼分隔之前,追魂阁是全天下最强大的情报机关与暗杀组织。” “为什么?” “一重楼的原名为忘川幽冥,所居之人大多都是深谙鬼道之法的修士,最擅长隐藏伪装、幻境迷阵、招阴聚邪等暗术,因此适合刺探与暗杀的工作。” “那红色追魂令又是什么鬼?” 云梦泽说道:“你可以把追魂令理解为江湖上的那种‘悬赏令’或是‘追杀令’。如果有人要托我们追魂阁之手去杀某个人的话,就要先申请追魂令,而且只有阁主批阅许可了可算生效。” “追魂令分为红白两色,红色追魂令所针对的都是极为重要的角色,重要到需要鬼使神差出手,有时甚至要阁主亲自摆平。” 林逍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半晌后才幽幽说道:“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哪来这么大的面子啊?!” “这件事最离奇的地方还不在这里。”云梦泽续道:“我继任鬼使之后,曾经翻阅过追魂阁内记录的所有任务卷宗,发现自七重楼分隔以来的千余年里,由于各层楼之间无法相通,追魂阁便再没有接手过其他楼层申请的追魂令,更别提是红色级别的了。” 洪晨说道:“既然已经来申请过追魂令了,那你就没道理不知道他是谁啊?” “那张追魂令上只提供了照片,并没有名字。”云梦泽说道。 林逍愕然问道:“连名字都没有,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洪晨也同样愕然:“连名字都没有,这么草率的追魂令凭什么是红色级别的?” “找到你还不简单,通过梦貘感知你的梦境不就可以了。”云梦泽回答道:“至于这道追魂令为什么是红色级别的,那个来申请的神秘人给阁主留了一些话,繁杂的我就不说了,其中有一句是说你与剑痴叶无心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剑痴叶无心?”林逍一怔,“是谁?” 洪晨一翻白眼:“就是你的小叶老师!” “她不是叫叶心吗?”林逍一时半会儿还没能反应过来。 “人家隐藏身份不得改个名字啊——就像他!”洪晨伸手一指云梦泽。 云梦泽续道:“我们阁主认为,此次任务应该与十几年前剑痴在四重楼荒原上斩破虚空的那件事情有关,吩咐我和妹妹绝不可怠慢。后面的事情,你们应该便知道了。” 林逍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云梦泽点头:“绝无虚言。” “杀手不都是忠于任务的吗?”林逍怀疑地打量着对方,“你干嘛对我这么老实?” “如果你真的是剑魔本尊的话,只怕我杀了你,缥缈城也不会允许追魂阁在这个世上再存在了。”云梦泽说道,“我虽然不怕死,但我得为我妹妹考虑!” 林逍点点头:“行吧,我姑且相信你;顺便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那个申请了红色追魂令悬赏我的,究竟是什么人?” 云梦泽说道:“在追魂阁的时候我试过那个人的身手,虽然他的招式中有诸多隐瞒之处,看不出他的底细,但我却察觉到了他所修炼是一种至刚至阳的真气。我们一重楼里,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洪晨惊问道:“他是其他楼层的人?” 云梦泽点点头:“而且如果我的判断没有出错的话,应该是你们四重楼的人。” “四重楼?”洪晨眉头紧皱,“难道会是他们?不能吧……” 林逍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洪晨回答道:“在四重楼里,无论是仙门还是剑宗,真气的修行大都是阴阳结合的修炼功法,极少有至刚至阳与至阴至柔的功法出现——只有两家是例外。” 林逍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是哪两家?” “至阴至柔的代表是幻虚谷阴如昙所创立的太阴仙盟,而至阳至刚的代表则是……” 洪晨迎着林逍的目光,说出了四个字: “紫阳神宗!” 【未完-待续】 第23章 隐情 1. “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现在是凌晨四点的光景,文华嘉园小区里还是一片漆黑,唯独3号公寓601室里的灯还亮得跟白天似的,一下子就成了全小区最突出的套间。 洪晨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臂,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杀气,目光炯炯地瞪着面前一脸平静的叶无心,还有边上垂着头打瞌睡的白衣。 白衣勉强地睁开惺忪的睡眼,用手肘碰了碰自己身边正在看书的叶无心,含糊不清地问道:“这个……就是小林同学早年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小伙伴吗?” 叶心抬起头来看来洪晨一眼:“是的。” “嗯……很有个性嘛!”白衣说着又把眼睛闭上了,看样子是真的困得不行。 洪晨脸色一沉:“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着呢。”白衣揉了揉眼睛,换个姿势在沙发上蜷缩起来,用胳膊枕着头,在客厅16度的空调中尽力把自己缩进身上那件毛茸茸的兔子睡衣里。“不就是几个从一重楼来的跳梁小丑吗?那些学暗影之术的鬼修无非就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套路,多少年了都不带重样的。现在幻术已破,还担心什么?” 叶无心合上书:“如果来的只是鬼使神差当然不用担心,但我听你的意思,似乎紫阳神宗里还有人参与其中?” “我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洪晨直视着叶无心那深邃的目光,“林逍当年不是紫阳神宗最杰出的掌门首徒吗,为什么后来闻名于世的却是‘缥缈城剑魔’?” 白衣懒洋洋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后来离开紫阳神宗,被缥缈城的人带走了就留在那儿了。我和我表姐之前不也是离恨天城出身,现在不照样是剑宗的人。” 洪晨默然半晌,续道:“他之所以离开紫阳神宗,是因为……那件事对吧?” “当年永劫地宫一事,我为了抢夺《暗魔邪神录》的那两片残图而下了死手,导致他十四经脉断裂四根,你也崩坏了剑灵之心陷入沉睡。”叶无心沉声说道,当年那件事在她心中终究是个坎,再度提起此事时,内心不免有所触动。 叶无心喝了口水平静一下,续道:“其实在我哥带我逃走不久后,凌影和云霄就带着几个紫阳神宗的人找到了他,但是他始终觉得《暗魔邪神录》地图的丢失是因为轻信了我这个魔教圣女,自觉对不起紫阳神宗,于是在返回昆仑山的某一天,他出逃了。” 洪晨骇然失色:“你说他十四经脉断裂了四根,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支撑他逃离紫阳神宗的队伍?!” “这件事也是我后来去了缥缈城之后听大先生说的。”叶无心说道,“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拖着那样重伤的身体离开的,紫阳神宗出尽全宗门之力,找了三个月都未曾找到。” “直到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剑宗各大宗门集会举行猎场行动的时候,缥缈城的人才在逍遥岭上发现了他,据说当时,只有一息尚存。缥缈城的‘铁手神医’晏晟用了各种手段抢救了三天三夜,才勉强挽回一条命。” “再后来……他就加入了缥缈城?”洪晨问道。 叶无心点了点头。 洪晨沉吟了片刻道:“是不是因为他遗失了地图后还叛逃了本来的宗门,然后又加入缥缈城,所以他和紫阳神宗的关系才逐渐恶化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叶无心想了想以后说道:“一开始他第一次在紫阳神宗的人面前以缥缈城弟子的身份出现时有闹过一阵不愉快;再加上我离开离恨天城加入剑宗的时候,仙门中人更是人人声讨,紫阳神宗作为仙门第一门派,确实是和缥缈城的关系闹得很僵。” “可是那是云崖时期的事情了。”一旁的白衣睁开眼睛皱眉说道,“后来林逍在东海之畔利用归墟剿除万圣明宗后没几年,云崖仙逝传位给了凌影,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又好起来了吗?” “而且最后在西天绝顶划分天地的那场决战,凌影也带着紫阳神宗的人参与了。” 叶无心眉头紧蹙:“这么说起来的话,梁子早就已经解开了,要说现在还有什么矛盾的话确实是没什么道理啊。” “难道说——那个神秘人并不是紫阳神宗的人?是我想错了?”洪晨疑惑道。 “不会。若真如云梦泽所说,那个人所修的是至阳至刚的真气,那么你的推断就是没错的——整个四重楼确实只有紫阳神宗的功法走的是这样的路子。”叶无心摇摇头。 “一重楼的人手段虽然普遍不高明,但能做到‘鬼使’这个位置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应该不至于看走眼。”白衣也一扫先前的困意,整个人变得精神了起来,“但紫阳神宗这么做确实没什么道理,除非……” 洪晨双眼一亮:“除非——紫阳神宗里有人从中作梗!” 白衣点点头:“逻辑上没错。” “那就有些麻烦了。”叶无心的手指在书脊上飞快地扣动着,“如今我身在三重楼,也没办法亲自去找凌影核实这件事。为今之计也就只能按兵不动,避免打草惊蛇了。” “你去找凌影也解决不了问题。”白衣冷静地分析道:“如果紫阳神宗真的有意要对林逍下手的话,就算是去找他们肯定也问不出对方的真实目的来;如果是他们宗门内出了奸细,那么此举必然会惊动幕后黑手,同样是给了对方提前防备的机会。” 洪晨说道:“我会提高警惕,时刻留意林逍的情况。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鬼使和神差要怎么处理?” 叶无心淡淡地说道:“不用去管他们。” “放心吧,他们构不成威胁的。”白衣也附和道:“再说了,那个鬼使看问题比我们还要透彻,不会做这种以命犯险的事情。你如果真要防备的话,就去看着点神差——毕竟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她的态度。” “行。”洪晨站起身来,“我去解决。” 2. 静海师范学院,沁雅苑307室。 “瑶瑶,你的快递。”外语系的女生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拍了拍上铺的床板。云梦瑶此时正盘膝在上铺静坐入定,听了这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她随兄长来三重楼也有些时候了,自然知道三重楼的这些凡人在这千来年的发展中发明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了“快递”——她到现在都没想清楚那些各种贵重的东西不在镖师或是传送使的保护下是如何完好无损地送到对方手中的。 不对,现在的问题是——自己根本就不应该有什么快递啊! 云梦瑶满腹狐疑地接过舍友递过来的那个小包裹,回了句:“谢谢。”然后仔细地来回端详了一番。 包裹上边贴着的快递单写的确实是自己的名字,但是却没写出寄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云梦瑶也不懂得如何通过单号或快递员的编号去询问客服。 “这个快递是在哪里拿到的?”云梦瑶问道。 舍友丝毫没察觉她语气中的异常:“我吃完饭回来发现就丢在门口啊,我看到是你的就给你拿进来了……” 云梦瑶忽然想起:“我们学校的快递不是都统一寄到校内的快递店,再让学生通过短信编码去领取吗?” “对啊,听你这么一说,就这么把快递放在门口好像是有点奇怪。”舍友也狐疑了片刻,但她显然没办法从云梦瑶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就随意地摆摆手道:“应该是有谁帮你拿回来的,结果我们宿舍那时候刚好没人就直接给你放在门口了吧。” 云梦瑶拉上了床帘,拿着那个包裹,掌心微微运劲,真气透入包裹之中,却不见有任何反应,看情况这里边既不是什么灵器法宝,也不是什么机关毒药。她犹豫再三,还是拆开了这个包裹。 里面只有一张卷起来的4k纸,看上去像是画素描用的那种。 上面用炭笔画着把乌黑的长剑。 看到那柄剑的那一刻,云梦瑶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那柄剑刺中了小腹,然后用力地拉进了画中。再回过神来时,四周已不是寝室的场景,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雪白,自己好像进入了纸中的世界。 云梦瑶骇然地睁大了眼睛,过度震惊甚至让她忘记了小腹上的疼痛。 “这……这是剑意!” 难道是哥哥行动失败,缥缈城的人已经开始清理威胁了?!仔细想想,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云梦泽的身影,难道真的…… 还未等云梦瑶反应过来,这片雪白的世界中忽然出现了一抹黑影,看上去好似一个用炭笔画就的人形,手持长剑,迎面一招递来,依稀是“凤点头”的架势。 云梦瑶未及细想,仰身一个“铁板桥”的姿势下腰闪避,同时左足抬起,用力踢在那个人形手腕的位置上,却震得自己的脚背隐隐作痛。那招“凤点头”却未见势偏,直接连招一个下斩,拦腰截来。 这人形出手极快,剑招中杀气内敛,却暗藏磅礴之势,显然画剑之人的剑术造诣已达到了巅峰之境。 这一剑下斩看上去像极了“独劈巨山”的章法,但又好似却暗藏了“长虹贯日”的内劲和“落木萧萧”的后招起手,无论躲避还是还招,对方的剑气都会先击中自己。 云梦瑶咬了咬牙,直接就地连续几个翻滚逃出了剑招的笼罩范围;这般不雅的逃避姿势,若非真是千钧一发又无计可施的境地,断不会有人会做出这等动作,更何况是堂堂追魂阁神差。 云梦瑶翻滚着脱身,背脊运劲借势抬起身子,同时右手结印,一道“陷空符”准确地落在了那个人形的身上;她握拳一收,符印上光芒闪耀,猛地收缩悬浮,将那个人形牢牢地圈在了半空中。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冷笑,云梦瑶惊出了一身冷汗,正待结印点燃符印将那个人形焚毁,蓦地小腹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却见那个人形依旧在符印的束缚中,但它手中的剑影不知何时便已脱手而出消失不见;下一刻,那柄炭笔画就的剑影瞬间就洞穿了云梦瑶的身体。 “空灵流光剑法……你果然是缥缈城的人!” 云梦瑶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冰冷起来,意识也被逐渐抽走。她握住那道剑影,想将它拔出来,但握到的却是一片虚无。 插在小腹上的剑影忽然间进了几分,直接飞出了身体。云梦瑶的身子被惯性的力量抛起,整个人双脚离地飞了起来,然后周围雪白的一切逐渐将她吞噬,下一刻又恢复成了宿舍里的场景。 云梦瑶躺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湿透了她的内衣,小腹处还在隐隐作痛。她直起身,胡乱抓过床上那个拆开的快递包裹捂住了嘴,一大口鲜血直呕出来。 吐了几口血后,才觉得胸口处烦闷感稍减。云梦瑶看着那把画在纸上的剑,心知方才的一幕幕乃是剑意中的世界,若是真实的场景,自己怕是早就成了剑下亡魂了。 云梦瑶拿过那张画,不敢在多看画上的那把剑,便把它翻到了背面,这才发现那张纸的背后还用炭笔写着: “鬼使已招认,轻易莫造次!” 云梦瑶的瞳孔因惊骇而收缩了一下,急忙将那幅画重新卷起来,下床将那染了血后揉成一团的包裹外装拿出去扔掉,然后飞快地下了楼。 …………… “我说,你们下手也忒狠了点吧!” 沁雅苑楼顶天台处,云梦泽看着自己跑下楼的妹妹,心疼地说道:“那毕竟是我妹妹啊!” 洪晨漫不经心地坐在水塔顶上,一边晃悠着腿一边修着指甲:“没事,那道剑意的轻重程度是剑痴已经拿捏好了的。一开始的时候是挺疼的,过段时间那道残留在她体内的剑意就会自行转化为她真气的一部分,还有益于她增进修为呢。” 林逍也靠在天台边上,一边听着歌一边看着下楼后往操场方向去的云梦瑶:“你怎么没说她要是轻举妄动的话,那道剑意在未转化完之前就会直接撕裂她的内脏?!” “如果是那样就算她活该,这锅缥缈城可不背。” “我去!我说你当着人家亲哥的面,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吗?” 云梦泽摆摆手:“不打紧,这件事也是我许可了之后她才这么做的。” 林逍用手肘碰了碰云梦泽:“你有没有想过回去要怎么向追魂阁交代这件事情?” “如若真是紫阳神宗的主意,那他们便是打算借刀杀人——既除掉了你,又能引起缥缈城和追魂阁的斗争。”云梦泽说道,“这种事情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我如实汇报就行,阁主自会权衡利弊。” 林逍又问道:“那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洗洗睡吧!”洪晨说道 “你认真的吗?”林逍无语道。 洪晨白了他一眼:“废话!昨天晚上已经折腾了快整宿没睡了,今天又还练了一天的正步走,再这么搞下去的话——就算是修行者也顶不住啊!” 云梦泽也附和道:“敌暗你明,反正现在你要防也不知从哪防起,还不如顺其自然一点,没准还能诱他出手。” 林逍抬头看了看校园里的这片夜色,默然不语;良久,才点了点头。 3. 感到身侧有抛掷物袭来,云梦瑶依然坐在操场看台边的栏杆上不为所动,直到那瓶矿泉水即将要砸到脸上的时候,这才面不改色地伸出手来稳稳地抓住。 云梦瑶冷冷地望着来人:“我哥在哪?” “他为了表示和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的诚意,选择暂时避嫌,你可能得过段时间才能见到他了。” 林逍漫不经心地挂着张笑脸走来,仿佛只是散步路过这里,他指了指云梦瑶手里的矿泉水,“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你哥又不说,所以我就干脆买了瓶矿泉水凑合一下得了。”说着自己拧开一瓶可口可乐仰头罐下一大口。 “我还从没见过有哪个猎物见了猎人还主动往上凑的。” “那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呗。”林逍笑道:“话说回来,你们追魂阁有多少年没有接触过像我这么高级别又高身价的猎杀目标了?” “快千年了吧……怎么?你觉得很荣幸吗?” “说实话,是有那么一丢丢。” 云梦瑶忽然笑了:“虽然我是来自一重楼的,但我也知道像你这种人,肯定是凭实力单身的!” “没事,反正现在那些想要杀我的人还没死,和他们比起来,这个问题应该也不是很重要了。”林逍反手支在栏杆上用力撑起身子,把自己托到云梦瑶身边坐下。 林逍此刻完全没有任何防备,云梦瑶若想取他性命,只消一指封住对方脑后的“玉枕穴”,再以内力注入,他必死无疑。但不知为何,她现在并没有想要杀人的冲动。 倒不是因为身居“神差”之职让她放不下架子暗算偷袭,毕竟她本来吃的就是暗杀这碗饭。原因有一方面是洪晨寄给她的那张剑意给了她一定的心理威慑;而另一方面则是林逍的表现并没有让她感到有什么特别的威胁,这从某种程度上激起了她的好奇—— 云梦瑶想知道的是:眼前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地方那么突出,值得让人申请了红色追魂令来悬赏他。 “想必你自己也知道有多久没人向追魂阁申请过红色级别的追魂令了,难得就没有好好想想这个大动作背后隐藏的人与你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纠葛吗?”云梦瑶拧开瓶盖,细细地抿了一小口水然后说道。 林逍坐在栏杆上,学着洪晨在两脚悬空时来回晃悠着自己的双腿。老话都说:“男抖穷,女抖贱。”这两人显然都不把老一辈这种吓唬孩子的话放在心上。他一边晃悠一边说道:“不想去想。” “为什么?这可关系到你的生命。” “有一大方面是因为懒得去想;至于另外一小方面——你见过有哪个刚失忆的人能马上就想起自己以前最讨厌谁吗?” “敌暗你明,而且对方肯定也会利用你失忆这一点来隐藏身份……” “嗯哼,理论上没错。” “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担心。” “那个人是来杀我的,又不是来单纯来让我不痛快的,难得我表现得担心了,他就不杀我了吗?”林逍一脸轻松地笑道,“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就自乱阵脚,真到对方找上门来的时候,还不直接被人给一锅端了。” 林逍喝光瓶里的饮料,拧上瓶盖将空瓶准准地投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腾身跳下看台,续道:“而且我才刚刚恢复一点零星的记忆,对方就舍得让你们’鬼使神差‘出手来对付我;再往后,想杀我的人只会更多更强。这一切其实就像在打游戏,我要是连第一关都没办法挺过去,以后还怎么继续打怪升级?!” “所有人刚开始的时候都是青铜,早晚有一天都能打上王者;也没有谁会一直停留在新手村,总是会攒经验升级,走出去刷各种各样的副本!” 林逍头也不回地离开操场,只是简单地向后摆了摆手说道:“回见。” 云梦瑶看着林逍离去的身影,脸上露出释然的一笑,喃喃自语道: “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配得上那道红色追魂令了!” 【未完-待续】 第24章 锋芒初露 1. 转眼间,静海师范学院的大一新生军训逐渐进入尾声,那个幕后黑手的行动却似乎被鬼使神差的倒戈打乱了,以至于从上次噩梦事件到现在,都再无异常情况发生。 对方不来找自己的茬,林逍也懒得去揣测别人心里到底打的是哪门子算盘。但不可否认“压力就是动力”这句话是正确的,大敌当前的紧张环境让他在短时间内打通了第三条经脉——冲脉。 遗憾的是尽管实力几经提升,但他在四重楼的那些记忆却没有再次触发的迹象。 在这段时间里,林逍每天除了军训就是到叶无心那里继续修炼——他还亲自去求证过了她的身份,确认了自己的这位小叶老师就是现今四重楼的那位剑痴。 另外还有与洪晨之间日常斗嘴、跟云梦泽和云梦瑶聊天,在谈话的过程了解各重楼的奇人异事。 离军训结束只剩下最后三天时间,熬过这三天,便是长达七天的国庆假期。就在林逍开始盘算假期的安排时,突如其来的一件事,打乱了他之后的所有计划。 2. “你说什么?”林逍正和陈骁联机打着和平精英双排,听到这个消息后两人齐齐从屏幕上抬起头来,连操作都忘了;陈骁更是一个手抖,差点把燃烧/瓶扔到自己脚下。 “这个……武林大会?是什么鬼?”苏逸清挑起眉毛,“总教官又吃错什么药了?” 洪晨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一个纵步窜到了上铺,在林逍的床位边上坐下,习惯性地垂下两条修长的美腿晃悠着。“咱们最近不是在教军体拳嘛。我听说好像是经济学院经管系的几个女生练拳不认真,被教官怼了还说这东西就跟广播体操一样华而不实,结果被路过视察的总教官听到了。” 林逍眨眨眼说道:“我觉得这几个女生说得也没错啊……尤其是那个‘华而不实’,用词简直不要太漂亮!” 洪晨冷笑了一声:“就是因为有这个想法的人太多,总教官就放刁说——任由她们出各种招数,哪怕是一起上,他单手用军体拳也可以吊打她们!结果那几个女生又说他以大欺小,以男欺女……” 周奕的笔尖在作业纸上狠狠一顿:“这几个人是被调剂的吧……嘴皮子这么溜就应该来咱们这里好好深造中文,没道理跑去学经管啊!” “所以……”林逍翻了个白眼,“他就打算从他们训练基地里找几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人来教她们做人啊?!” “不是教她们,是教我们……” “那也最多就消除了一个‘以大欺小’的名声啊,不照样是‘以男欺女’。” “训练基地里来的,男女都有吧。应该就是男的打男的,女的打女的。” 林逍和陈骁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确诊了——就是闲得蛋疼!” 苏逸清说道:“搞什么鬼啊,总教官武侠小说看太多了吧,这么中二的活动都想得出来;而且这种无脑蛮力流的活动就是对我们人文学院的一种另类歧视……” 但他脸上那副义正词严的神色随即又换成了另外一种猥琐的表情:“不过吧有一说一……能看到女生打女生的场面也是极好的!” “诶~这话靠谱!”林逍三人一起笑道。 洪晨无语地看着他们四人:“搞没搞错啊你们,到底站在哪一边啊?” 林逍抬起头来,用一种近乎暧昧的眼神看着她:“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你那些亲爱的舍友们是如何用那些抓脸、揪头发、踢裆、挠痒痒的战术来对付训练基地那些接受过正规格斗训练的女生吗?” 洪晨默然,片刻后: “好吧,的确是极好的!” 这样没营养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等到林逍起身走出宿舍活动一下筋骨的时候,洪晨也跟着一起出来,用手肘在他背后顶了几下,说道:“那下午你参不参加?” “参加个毛线。”林逍伸了个懒腰,嗤之以鼻地说道,“看热闹就好,上什么上啊!” “这可由不得你噢。”洪晨说道,“到时肯定所有人都是这种想法,没人上的话总教官肯定要点人的,万一就点到你了呢?” “你自己都说是万一了,这不还剩下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嘛。” “我看你是不敢吧……” “激将法啊?”林逍冷笑了一声,看上去很不屑的样子,但随即又正色道:“还真就被你给说对了呗,我确确实实是不敢。” “我靠!”洪晨忍不住骂出声来,“我说你要不要这么怂啊?!” 林逍也不由自主地放大声音说道:“开什么玩笑!你真当那些从军校训练基地出来的都是盖的啊。要是上去了又打不过,一整个年段的人都看着呢——我不要面子的是吧?!” 洪晨冷笑道:“人家从军校训练基地出来的不是盖的,难道你以为你们家剑痴叶无心教出来的人就是盖的吗?!” “那就更不行了。” “这回又是什么说头?”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保存实力,隐瞒身份的嘛,否则不就暴露了。” “你烂俗小说看太多了吧?哪个三流作者敢这么安排剧情啊?!” 林逍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就当我懒得动手好了。要是点名点到我就算了,如果没点到我的话,我才不爱去凑这个热闹。”语毕,停顿了片刻,又转头补了句:“你们这些从四重楼来的人已经快把我的生活搞得和小说一样了,要是再不让我自己多做几次选择,我的未来式还能由我做主吗?!” 3. 也不知道是古时候哪个混蛋流传下来的谣言,说“金秋九月”必然“秋高气爽”。再看看今年九月份的这个太阳,但凡你有点心细细去品,就会发现它散发出来的温度丝毫不逊色于七八月份的酷暑时节。 尤其是那午后两点左右的光景,足以让每一个参加军训的学生生不如死! 在操场的正中心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擂台,四个教官分站四角;擂台像极了西洋拳的格式,给人的感觉倒像是华夏古代的设擂比武。 那擂台边上还整整齐齐地站着两排古铜色的身影,男男女女都有,清一色的军绿色背心和迷彩长裤,看样子就是总教官从训练基地里带出来给自己长脸的学员。 “谁先来?” 总教官站在擂台下方,声如洪钟。 没人应声,包括之前抬杠抬得起劲的那几个女生,也没人敢随便吱声。 洪晨回头看了看站在后排男生队列里的林逍,用内力逼音成线,传入他耳中:“别磨叽了,上不上?” 林逍见洪晨口/唇不开却能将声音如此清晰地传入自己耳中,看来是用“传音入密”的方式说话,当下也作口型回应道:“爱上你上。” 另一头,总教官已经开始了他的惯用套路:“你们有人之前放话的时候,不都是很硬气的吗?怎么现在没人了!既然没人,那我就随机抽人了!”说着目光从之前经管系的那几个女生的脸上飘过,吓得她们脸上血色全无。 林逍说道:“我赌一百块,他肯定会选那几个经管系的女的。” 洪晨回道:“赌了,我赌他选你!”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你上去!”只见总教官忽然一个转身,手指指向了人文学院中文系的位置。 洪晨瞪大了眼睛:“我?!” 林逍也怔住了,待到反应过来后,一个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有好戏看了!”看着洪晨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走上擂台,还不忘回头狠狠地剜自己一眼。林逍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陈骁和隔壁宿舍的苏磊:“看着吧。” 两人倒是一脸忧心忡忡:“看什么?” “她能一个打十个!” “真的假的?!” “你们见过发疯的母老虎吃了人还会吐骨头的吗?” 两人被林逍这个诡异的形容惊得合不拢嘴巴。这个时候洪晨已经站上了擂台,总教官一指擂台边上站着的那两排:“你自己选一个吧。” 洪晨看也不看,随手一指:“他!” 第一排排头的那个女子应声出列,谁料洪晨摆了摆手:“大姐,不是你,是你后面那位。”那位正准备活动筋骨的女子顿时怔在了原地,机械地向自己身后看去——那是一个肱二头肌练得看上去比自己的头还要大的壮汉。 全场顿时一片哗然,连总教官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个情况。 “开开开开开……开什么国际玩笑!” 几位男生惊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林逍叹了口气,手动帮身边的几个小伙伴合上嘴巴:“我说了吧,正常人干不出来她那种事情的……尤其是女生!” 总教官也将这段信息狠狠地消化了好一会儿时间,再开口时都快结巴了:“看……看清楚,他……是个……是个男的啊。” 洪晨把手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毫不在意地说道:“女的打女的有什么意思,打男的才过瘾啊。” 总教官被这神一样的逻辑雷得差点失语,当下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来说这有什么不妥,只得朝那壮汉一招手吼道:“一号,上!” 一号显然也没搞清楚台上那位看上去娇滴滴的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是为了给自己输了以后找一个借口,那选谁不是都一样吗?要说正常大学生打得过军校训练基地出来的,那才不正常呢! 难道说,她想让自己手下留情? 一号甩甩胳膊甩甩腿简单地活动了下手脚筋骨,云里雾里地上了台。他看上去挺粗糙的,做法倒挺绅士,上台后主动把右手背到了身后,显然是要让对方一只手;而且看他的起手式确实是军体拳的准备格式,不带有任何花哨。 “你只打军体拳?” “嗯。” “我随便怎么打都行?” “嗯。” 洪晨忽然笑道:“那你赶早下去吧!” 一号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这是什么意思,然后便见洪晨抬腿超自己胸前踢来。他并不认为一个女生踢来的一脚能对他造成什么样的伤害,甚至连还手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在胸膛处运劲,要架下这一招。 在台下,林逍捂住了眼睛。陈骁用力碰了碰他:“你干什么?” 林逍没理他,嘴里念叨:“三。” “什么鬼?” “二。” 台上,洪晨的腿已经扬起了一半。 林逍打了个响指:“一!” 一声闷响,洪晨那脚正中在那一号的胸膛处,随着林逍那声“一”的出口,只见一号的脸色变得铁青一片,接下来,他整个人直接双脚离地而起向后飞出,后背用力地撞在了擂台边的围绳上,却没有反弹回来,而是直接在惯性的作用下直接翻了出去摔下擂台。 在那一瞬间,四周鸦雀无声。 片刻后,全场的掌声和喝彩声响彻整个校园。 女生的尖叫声撕扯着众人的耳膜,男生们个个都捂紧了嘴巴,看着台上那个比要自己娇小得多的身影,脑海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被她一脚踹飞出去的画面。 此时台下总教官的表情——用林逍的话来说——活像生吞了一坨屎。那个一号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从茫然变成了愤怒。 他翻过擂台的围绳冲向了洪晨,此时不再是什么军体拳的套路,而是泰拳的跃步冲撞式膝顶。 “小心身后!”台下有人惊呼。 洪晨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一点也没把对方那气势汹汹来袭当回事。她足底运劲,正准备把他再踹下台;那一号人还在半空中忽然生硬的顿住了,紧接着他第二次向后飞出摔下了擂台,像是被人直接扔了下去。 女生们的掌声和尖叫声更加响亮了。 “看到了没有!看到了没有!”陈骁激动地用手肘去碰身边的林逍,连伸了几下都碰不到人,回头去看时那个位置已经空了,不禁愣了一下:“这小子人呢?” 苏磊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上面。” 早在一号起身翻过围绳朝着洪晨猛冲过去的时候,林逍就已经一个箭步从地上窜起身来离开了队列,如鬼影般贴身而上紧跟着一号上了台,右手一把拧住了他的后颈,体内真气随之而起,劲透全臂。 一号只觉得颈间气息一窒,全身劲立仿佛瞬间泄去了,顿时便手脚酸软。林逍脚下步伐交错,起手处一招“流星赶月”将他直接从擂台上扔了下去。 总教官都快要哭出来了,本来只想借机教训几个平时不听话的刺头好让他们在最后的时间里好好训练,没曾想自己就那么随手一指,居然指出来了两位高手,跟在玩似的把自己带过来的人打得灰头土脸。 在旁边阴凉处看戏的还有各专业不用上课的高年级学生。其中有一个短发女生凑到她身边的一个高个子男生身边问道:“我冒昧地问你啊社长……” “知道冒昧就别问了嘛……” 那个女生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觉得我们尚武社最厉害的人和他们打的话,能撑得过几个回合?” 那高个子想了想,竖起了一根手指。 “十个回合?” “你想太多了……像他们这样,咱们就算全练抗击打能力也未必能撑十个回合。” “只有一个呀?!” “其实……我的意思是……一招也撑不住!” “妈耶!真的假的?!” 那个一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先后被不同的人从擂台上打下去,虽然说第一次是轻敌第二次是偷袭,但连续而来的挫败感也让他不由得恼羞成怒。这人练就了一身无比结实的肌肉,抗击打能力也着实够强,挨了洪晨一脚和林逍一掷,还能自己爬起来。 他重新翻过围绳爬上擂台,两眼在对方两人的脸上扫视了一阵过后,将目光锁定在了林逍的身上。 他正面挨过洪晨一脚,知道这个看上去娇小的女孩子体内蕴藏着与之身躯极不匹配的强大力量。这样一来,只有这个从背后搞偷袭的男生看上去比较好对付点了。 洪晨在背后戳了戳林逍:“他在观察你手脚的起手动向,看来是想对你动手。” “看出来了,谢谢你啊。” “不是说好了原地蹲吗,怎么又上来啦?” “我‘真香’了行吧!” 洪晨一阵窃笑,说道:“没事的。你注意观察他出招的套路,应该是个学横练功夫的家伙。学这类功夫的,身上必有一个功夫练不到的罩门;这地方柔嫩异常,只要一碰全身的硬功就都散了。你看他哪个地方防守得最严密,专门打那个地方就行。” “那样做会不会太卑鄙了点啊。” “嫌卑鄙那你就和他正面刚啊!”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一号已经锁定了林逍侧头说话时露出的一个空当,纵步飞身上前,接着一个跳跃,是飞膝的架势。 洪晨疾退三步腾出空间,林逍脚下不丁不八地站立,举手格挡,将一号的那个飞膝拦在半空。谁知这个飞膝只是个前招,紧接着一号两拳直接兜头打来,分击林逍额头两侧的“太阳穴”,却不再是泰拳,而是华夏传统拳术的一个经典招数——“钟鼓齐鸣”。 台下的一个土木学院的男生看到这里大喊了一声道:“这他妈要是军体拳的招数我就把这个擂台给吃下去!” 还未等群情真正开始激愤,只见林逍忽然放开双手,然后踏前一步,整个人直接撞进了一号的怀里,顺势避过了“钟鼓齐鸣”的打击范围。紧接着,他一个拧身,身形晃过已来到了对方的身后。 一号一招打空闪了个趔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逍已是一掌按在了他后心处的某个穴道上,而后真气运起内劲一催。一号只觉得浑身酸麻,双膝跟着发软,直接便跪倒在了地上。 “干什么呢你!”擂台边那些总教官带来的汉子们一起怒吼起来,有两三个按捺不住的直接便冲了上来。洪晨掠到围绳边,一脚一个把他们都踹了下去:“有你们屁事!” 林逍把手移到一号颈后的要害处,顶住以后凝力不发:“还打吗?” 一号无计可施,只要他稍有挣扎的迹象林逍就会运劲,让他全身颈后酸痛难忍。当下只得俯下身子用手拍了两下地面,以示自己认输。 围坐在台下的军训生以及边上那些观战的高年级学生们同时欢呼起来,林逍和洪晨刚下台就被中文系的同学们捧了起来。总教官铁青着脸,偏生又找不到什么说辞去教训他们,生怕一不小心又打了自己的脸,只得由着他们庆祝。 还好各纵队的教官都有点眼力见儿,赶紧整理好了队形,把他们带到各自的区域去进行训练。 4. 静海师范学院,修德苑305室。 “你们自己先吃着啊,我下楼去超市买点饮料。”林逍撂下筷子站起身来。 苏逸清嘴里还嚼着几块猪舌,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可是正主啊,别去了,随便再换个人去呗。” 林逍摆摆手:“没事,我去走走,顺便消一消积食。” 今天晚上,中文系的男生们一起花钱买来了卤料和烧烤在寝室里小聚餐,说是为了庆祝林逍和洪晨这次一起打了教官的脸,其实也就是趁着这个机会胡吃海喝。林逍反正不用掏钱,就顺其自然地当了回正主,陪着他们吃喝到现在。坐得久了觉得有些闷,便借口出去外头走走。 林逍下楼随便溜达几圈,接着去超市的门口走会儿神,再到冰柜前小小的纠结了一下,最后挑了个大瓶可乐,想想也没什么可买的了便到收银台那去付了款,出了门准备回宿舍去。 出门后没走几步,一股强劲的拳风从脑后袭来。林逍自从修炼真气之后,五感的敏感程度已非常人可比,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危险,当下侧身一个错步避开那拳,同时右脚迅速反踢,一脚迅猛无比地蹬在了身后那个黑影的下巴上。 那个黑影甚是魁梧,仔细看起来好像还有些眼熟。只不过那个人的脸背着光,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只能分辨出他是个男的,实在看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 林逍那一脚暗含了寸劲,正常人若是被这脚踢中后,下巴的骨骼肯定都碎了。但那人却恍若无事,继续逼上前来;反倒是林逍的后脚跟震得有些酸麻。 林逍心中骇然,脑海里思绪急转迅速给出判断——此人应该是个修行者;而且没准就是这些日子来自己一直提防着的那个藏在暗处里要他命的人! 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么?! 林逍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忽然一扬手,那瓶大号装的可乐在真气的催动下瓶装爆裂,饮料全部淋在了黑影脸上。林逍见自己一招得手,趁着对方被汽水迷住了眼睛,转过身去拔腿就跑。 按照之前洪晨和云梦泽的分析,那个在幕后操纵杀人的很有可能是紫阳神宗内部的直系子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这个初入修行门道的人肯定不是对手啊。 妈的!老子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了?! 林逍身形灵活,几个腾挪跳跃便来到了宿舍楼后的一块空旷废地。那黑影气势汹汹地追来,才刚过转角处,就被躲在边上的林逍用一个空酱油瓶给砸了脑袋。 从古至今,除了街头的流氓混混,有哪个有门道的修行者会干这种躲在暗地里下黑手的事情?这黑影猝不及防,虽然一身横练功夫练到了家,这一下也没有砸出血,但林逍下手毕竟使了暗劲,也着实让他头晕目眩了好一阵子。 那黑影晃晃脑袋回过神来,愤怒地大吼着,再次朝林逍扑来。林逍冷笑着,攥紧了手里的瓶刺,手腕运劲,只待对方扑过来时露出破绽,便要一招制敌。 那扑来的身形在半空中猛地停住,只见一道寒光突然穿过他的胸膛,下一刻一把银白色的长剑直接将他钉在了地上。 横练功破,血光乍现。 那人被长剑刺穿,当场便没了动静。 林逍愕然抬头,看着上一秒忽然出现在黑影身后的那个人…… “小叶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站在面前的,赫然便是叶无心。 “我不知道,我是跟着他来的。”叶无心拔出尸身上的黄泉剑,“十分钟前,他曾到图书馆来对我下手,被我追赶到此。” 林逍点点头以示了解,同时在尸身边蹲下身子。尸体此刻是面朝下的状态,林逍扳过他的肩膀,将他翻了过来。 尸体面朝上的那刻,林逍忽然整个人跳了起来,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那具尸体——是一号! 【未完-待续】 第25章 尸语者 1. 静海师范学院校医室。 病房的门紧紧地锁上了,原来的病床被替换成了一张解剖台,无影灯明晃晃的在上头亮着,正下方躺在解剖台上的便是一号的尸体。林逍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端着纸杯狂灌着水给自己压惊;同时侧过头去用手掩住眼睛,不去看白衣解剖尸体的场景。 叶无心则站在解剖台的另一端,一双深邃的美目此刻死死地盯着白衣拿着解剖刀具的双手,看她如何分开那具尸体,检查死者的皮肉组织和内部脏器。 “大姐,您这到底是校医室还是法医室啊?”林逍感觉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精神承受能力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跃”得还不够彻底。 “我要是出去告诉别人我们学校的校医还懂得解剖,别人肯定会觉得我疯了!” “开什么玩笑,解剖是医生的必修课好吗,除非你跟他们说我学的是牙医。” “你真是?!” “屁话!当然不是!” “那也拜托你下手轻点啊。”此时的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刺激性气味,林逍苦着脸捂住口鼻,“别把血腥味弄得这么大。” 白衣放下解剖刀,开始把那具剖开来的尸体缝合回去,一边缝一边说道:“这不是血腥味,是尸臭。” “尸臭?”叶无心皱紧了眉头。 林逍也下意识地觉得不对,转过头去的时候刚好看见了白衣把一副不知是什么脏器放回体内缝补起来的画面,吓得急忙又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不能吧。”林逍捂紧了眼睛说道:“这具尸体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半小时,我们又是第一时间送到你这里的,就算现在天气炎热,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发臭吧。” 白衣那双灵活的巧手翻飞着,飞快地穿针引线,一盏茶的功夫,便将那具尸体恢复原状。她无比熟练地将四周沾染上的血迹清理干净,收拾刀具剥去手套;在做着这些事情的同时,不忘说出自己的尸检结果: “尸体体内含有气体,主要成分为硫化氢、甲烷、氨等,在右下腹的皮肤上出现了小面积的绿色斑块,主要是由肠内细菌所引起的腐败现象,由此判断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两到三个昼夜。” “人死后肌肉一度驰缓,很快就会变得僵硬,也就是尸僵。尸僵最快出现是在死后的半个小时左右,通常是在死后两到三个小时开始由部分扩散至全身,六到八小时扩散完毕,十二到十五个小时达到高峰……” 林逍和叶无心齐齐白眼:“说人话!” “耐心点。”白衣无奈地道,“一般情况下,尸僵状态持续二十四到三十六小时后又会开始逐渐缓解。在夏天的话,过了两到三天,尸僵就会逐渐消失。” “最近的气温始终保持在三十五摄氏度左右,我大胆推断只需要两天的时间尸僵就会消失。就这具尸体的情况来看,是已经过了这个时期了,不过在时间上应该是不会超过太多。” “最后是这些。”白衣指了指尸体身上的那些暗红色的片状斑块,“那就是我们常说的尸斑。从形状和色泽来判断这具尸体上的尸斑已经进入了扩散期,而且被血红蛋白染红的血浆已经浸透了周围组织,说明死亡时间超过了三十二个小时。” “再加上刚才检查尸体的时候,用手指压迫尸斑没有改变颜色,也没有消失;变动尸体的位置时,尸斑没有发生位移——说明尸斑已经过了扩散期并进入了浸润期。” 白衣拿着文件板边说边记录,到末尾的时候笔杆在指尖上转了转,笔尖在文件纸上重重一顿:“综上所述,体内尸气积累、下腹小面积腐败、尸僵缓解还有尸斑进入浸润期,由这些就可以得出——这具尸体的死亡区间在六十到七十二小时之间。” 叶无心问道:“那按天计数的话,也就是两天半到三天的时间。” 白衣点点头:“是这样。” 林逍扶着额头缓了会儿神,良久之后补了一句:“我还有个问题,你确定……你真的还算是一个普通的校医吗?” 白衣眨了眨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想了想后反问:“为什么不算?” “开玩笑!正常校医会验尸吗?!” “这重要吗……反正又没人看到。” 白衣在一旁的水池边洗了手,仔细地搓着方才清理时指尖上沾染到的血迹,抬头通过墙上的镜子看着林逍说道:“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我到底会不会验尸,而是既然这个人在两三天前就已经死了,那么今天下午你和洪晨在擂台上打的那个人又是谁?” 叶无心说道:“方才这人在图书馆偷袭我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体内有灵力运行的痕迹。但是不像是本身修炼所成,反而更像是……附着在这尸体上的。” 白衣问道:“林逍,今天下午你和这个人交手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他身上有与修行者相关的痕迹。” 林逍遥了摇头:“这个一号除了横练功夫比较起眼之外,其他地方与正常练功夫的人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如果他真的是修行者的话,就算我感觉不出来,洪晨肯定也能感觉到的。” “表姐你觉得尸体上会有灵力附着的迹象是因为这具尸体被人下了‘傀儡术’,这也是它会去攻击你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白衣轻咬着自己的指甲,像是在考虑着某种可能性,“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但是需要有人证实,你们谁去帮我把鬼使或者神差给我叫过来一下。” 林逍站起身来:“我去,我去。” 白衣挑眉:“一个跑腿的活你居然会这么积极?” “废话,对着这倒霉玩意等人,那我宁可去跑腿。”林逍没好气地说道,“赶紧把他处理掉,我回来以后不想再看到他!” 2. “尸语者?” 云梦泽用他那狐疑的目光在林逍三人身上扫视了一圈,一脸警觉地问道:“你们为什么突然打听这个?” “其实……我也有这个疑问。”林逍侧头看着身边的白衣,“《尸语者》难道不是一本恐怖悬疑类的网络小说吗?” “我说的不是小说……” “难道是电视剧?” 白衣没忍住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坠个楼蠢死你得了!” “她所说的尸语者和你所想的的确不是一回事。”云梦泽面色凝重地说道,“那是幽冥地界里一个不可知的组织,而所谓的‘尸语者’,是这个组织里头目的代号,它的含义/解读出来就是——替死者发声的人。” 林逍疑惑道:“替死者发声的人?” “对,这句话在解释‘尸语者’这三个字含义的同时,也解释了这个组织之所以存在的意义。”云梦泽说道,“仔细说来,这个组织的存在与我们追魂阁有一定的关系。” “怎么说?” 云梦泽接过白衣递过来的一杯水,喝了一口后说道:“我之前说过,凡是被追魂令通缉的人,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追魂阁的人追杀至死,古往今来,无一例外……好吧,你好像就是个例外!”说到这里看了林逍一眼。 “尤其是那些被申请了红色追魂令通缉的人,更是需要鬼使神差甚至是阁主出马才能摆平。但这些角色往往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有时候杀一个人,可能会动摇到大大小小局面的平衡。” “我举个例子,每当这架天平失衡的时候,尸语者就会在这架天平上放上一枚用来平衡的砝码。这个砝码……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你们可以把它当成一种……替身。” 林逍皱起眉头:“我不是很明白。” “这个替身,和被杀死的那个人外貌完全一致,记忆完全一致,就连做事说话的风格也都完全一致。替身会代替死人的位置替他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直到恢复平衡,再找到合适的时机彻底消失。” 林逍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居然还能有这种操作!你确定那不是一个顶着张人皮/面具的顶包师或者是替身傀儡?” 叶无心说道:“真正的人皮/面具并不像小说或是影视里那么传神,这种东西只能瞒得过一时,时间长了容易脱落,除非你把它缝死在自己脸上。” 白衣续道:“就算真的缝在脸上了,但那样做会让你的五官、面部肌肉还有表情看上去十分生硬,一下子就会穿帮。” “所以尸语者绝不会用这种低劣的伪装来掩人耳目,他所找到的替身绝对是真实存在的……但问题是,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找到这些完全一模一样的人的。” 林逍咂嘴道:“你们那个时代,应该还没有克隆技术吧。” 叶无心三人齐齐摇头。 “别说我们那个时候了,就算是你们现在这个时代也不能想克隆就克隆啊。”白衣摊了摊手说道。 “而且克隆也只能克隆你的基因让克隆体和你长得一样,也没办法把你的记忆和行事风格全都拷贝了粘贴过去……虽然现在有些科幻小说和电影是这样描绘的,但就现今的科学水准来看,这不科学。” “你们这帮人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就已经是对科学这个词最大的不尊重了……”林逍嘀咕道。 白衣用手肘碰了他一下:“别贫嘴了你。”然后又转向云梦泽,“既然你说尸语者在一定程度上和你们追魂阁是有挂钩的,那为什么刚刚我提到这个名词的时候,你会表现得那么敏感?” 云梦泽说道:“因为我个人从来就没有见过尸语者,或者说——自从这位……将七重楼分开了之后,尸语者和他掌控的那些替身就都消失了。” 林逍一怔:“这锅我不背的啊!” “你当然得背。”云梦泽说道,“尸语者的消失归根到底是因为失业。” 林逍三人一起瞪大了眼睛:“什么?” “我之前和你说过,分楼以后我们追魂阁就没再接过红色级别的任务;而白色级别的暗杀对象死了就死了,又不需要去顶替他的位置,这样一来还有尸语者什么事?” 林逍摸了摸下巴,咂嘴道:“要是这么说来,仔细算算,这尸语者消失了起码得有一千年了吧。” 叶无心却敏感地觉得事情没有云梦泽说的那么简单,她那深邃的目光忽然间变得凌厉起来,室内的温度仿佛都低了几度:“事情应该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吧。” 云梦泽顶着叶无心释放出来的威压,只觉得一口气凝滞在胸前憋得极其难受,权衡再三后叹了口气,又补充道:“其实在几十年前,一重楼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自那件事之后,‘尸语者’在一重楼就成了禁词。” 白衣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让你们这群修鬼道的人感到害怕的东西,还真是稀奇了。” 叶无心慢慢收起威压:“说来听听。” “我也是听阁主说起才知道这件事,”云梦泽说道:“大约在五十年前,一重楼有人宣称自己就是蛰伏千年的尸语者,并制造了多起替身杀人事件。所有的死者都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被与自己长相相同的人给杀死的。” “这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叶无心说道:“我想是通过‘回光返照术’知道的吧——那是他们一重楼特有的符法,能够通过在死者身上施加符印来看到死者死亡前一刻的映像。” 云梦泽点点头:“没错。而且那些替身在杀人之后就自动补入死者的位置,让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林逍挑起眉毛:“既然看不出破绽,那你们后来又是怎么发现的?” “一个清道夫在拾荒的时候,他所豢养的食尸鬼刨出了一具新鲜的尸体,是一重楼当时一个有名氏族的家主千金。再后来,追魂阁介入调查此事后发现,被杀的人在背阴山的山谷中都堆成了一个个尸坑,替身渗透了大大小小的势力,包括忘川氏族!” 叶无心听到这里第一次面露异色:“居然连忘川氏族也着了道!” 云梦泽续道:“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总之那件事情当时闹得整个一重楼人心惶惶的,谁都分不清谁真谁假。后来各大势力开始清剿替身,并且花了好长时间对楼层的格局进行全面洗牌,慢慢的这件事情才算过去了。” 林逍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起来是有够瘆人的哈,那最后那个幕后操纵者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你们……处以极刑?” 云梦泽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 林逍不禁怔道:“这么罪大恶极的家伙你们居然连个死刑都没判,你们一重楼的法律条文谁写的?这么宽容的么!” 云梦泽冷笑道:“若是这幕后主使当真落了网,他绝对会受到比极刑还要残酷千万倍的刑罚。可关键在于,没人抓住他。” 叶无心皱眉道:“当年那件事,没有查出真凶吗?” 云梦泽摇摇头道:“没有。哪怕是追魂阁阁主亲自出马,也没有找到他——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后来类似的案件也再没有发生过,这才没有再留意他。” “一个消失了五十年的尸语者,为什么会在三重楼现身,难道又是冲我来的?”林逍只觉得这信息来的有点快,自己一时半会儿的怕是消化不了。 云梦泽说道:“客观一点说,光凭你们今天遇到的这个情况,还不能那么武断地判断想针对你们的就是之前那个人。我的建议是,既然对方已经开始动手,那么下一次应该很快就要来了,你们作好准备,下回可能是个硬仗。” 林逍忽然想到:“再过两三天就是军训会操然后就国庆放假了,你们觉得对方会选择什么时候动手?” “我觉得他们选在你放假回家的时候动手可能性会大一点。”白衣说道。“毕竟学校里人多眼杂的,对方肯定想让自己的行动隐秘一点。你在家里能盯着你的人不多,所以对方很有可能选择等你回家了以后动手。” “开什么玩笑,我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我爸妈在呢。” “谁跟你开玩笑了,人家连军校训练基地里的练家子都给收拾了,尸体就躺在这里,就这样的还会因为你爸妈在家然后就不敢动你吗?!” 林逍浑身一凛:“那不行,我不能一定回去。” 白衣笑道:“你怕啦?” 林逍烦躁地挥挥手:“我是怕。但我不是怕自己死,我是怕牵连我爸妈。” “跟你家长打个电话吧,就说你想利用这个长假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叶无心提议道,“国庆的时候你就住我那里,有我在身边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顺便,我也可以带着你去调查这一系列的事情。” 林逍默然许久,拿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看了半天,转身走出了校医室:“那我去打个电话。” 3. 云梦泽离开后,白衣凑到叶无心耳边轻声道:“他中秋节的时候就没回去了,我们这样仅凭一个猜测就留着不让他回家,会不会有点过分啊?” “所以我让他打电话,如果他爸妈不同意的话,那我们干脆就辛苦一点,和他一起回刺桐城,再伺机保护好了。”叶无心叹了口气,“对了,你尸检的时候有没有查出那具尸体真正的死因?” 白衣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不需要尸检我也能看得出来。除了你刺的那一剑,他身上还有一处致命伤。” “哪里?” “在鼻翼外缘的‘迎香穴’处,有一处极细小的伤口,应该是针类暗器留下的。” 叶无心奇道:“这样的伤致命吗?难道说从这个位置射穿了颅骨?” 白衣笑道:“没这么夸张,但这的确是致命伤。这人是练横练功夫的,他的罩门就是在那个位置。另外他身上除了胸口处的剑伤和鼻翼的针眼以外就没有其他伤口了,所以应该是一击毙命。” 叶无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凶手应该是对死者十分了解,连练功的罩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出手时才会毫无偏差。” “罩门这种事情相当于性命大事,习武之人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应该是没理由拿自身罩门所在去和别人乱讲。”白衣也说道,“那这么看来……” “知道罩门的只有他自己,”叶无心沉声说道,“那么知道怎么杀死他的……也同样只有‘他自己’——看样子,凶手应该就是尸语者布置的替身无疑了。” “那现在应该先从哪里查起?” “还不清楚。”叶无心分析道,“离军训结束只有短短几天,现在我们已经开始引起警觉,预测短期之内应该不会有变数。咱们分工吧,我去调查这个人在死亡之前都去过哪些地方、接触过哪些人,你继续在那具尸体上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白衣苦着脸道:“这具尸体应该是查不出什么花样了,能不能换一样?” 叶无心默然片刻,然后说道:“那就去调查一下这个人近半年来的病历史,要是还没有的话就带着这个尸体去医学院那里验一验血液好了。” “查病历就算了,还验血?”白衣狐疑地看着叶无心,“表姐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叶无心迟疑了片刻后说道:“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就像林逍说的,尸语者不可能凭空造出一个各方面完全相同的人来,还能同时兼具本体的相貌与记忆,就算是克隆也做不到。” 白衣说道:“所以……这和死者的病历还有血液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尸语者手上应该有一件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可以造出这个大致的傀儡模型,然后再通过本体身上携带的某样气息将傀儡激活,就像……” “你是说,人偶术?!”白衣惊道。“但造出来人偶最多只能拥有同样的外表,不可能会拥有同样的记忆啊。” “所以只能说是猜测,我们还不知道对方手里所掌握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叶无心说道,“血液是最常见的媒介,而在医院里能够轻易获得病人的数据与血液样本,从这两个方面入手,案情或许就会有所突破。” 白衣圈起拇指和食指摆了个“ok”的手势,拿上尸检报告转身也离开了病房。叶无心走到病床前,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露出尸体的本貌。 “看来你身上藏着的秘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啊!” 【未完-待续】 第26章 桃花源中,乱葬岗上 1. 林逍心不在焉地拿着餐叉戳刺着餐盘里的三明治,这个动作持续了大概五分钟,把它上面的那层面包戳得千疮百孔。 白衣看不下去地把他面前的餐盘移到自己面前,将那已经被林逍整治得面目全非的三明治切开来,挑起一小块送进嘴里。“我说你不吃就不吃,不要糟蹋粮食好不好,你再这样我鄙视你了啊!” “sorry啊,有点没心情。”林逍重新拿了一块新的三明治,这次规规矩矩地将它切成小块,没再搞什么花样。 “从你军训完住进来已经两天了,我看你你一直苦着个脸的……我知道你想家,这不是没办法才让你和我们住一起嘛。”白衣一边说着一边往三明治里面的夹心层里添蛋黄酱。 林逍叉起切好的一小块放进嘴里,一反常态地细嚼慢咽起来。“我不是想家,我是在想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 “这个啊……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近期发生的这些事情都是冲着我来的,对方每一步都精打细算,把我一点一点地往某个方向去引;而我却连他最基本的行踪轨迹都没有搞清楚。这让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猎人尽情戏耍然后等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白衣咽下嘴里的三明治,端起边上的牛奶喝了一口,看上去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林逍所说的那些事情。 “对方刻意地布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是为了让你自乱阵脚。”白衣冷静地分析道,“你现在呢,就该吃吃、该睡睡,别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在对方还没有展开下一步行动之前,别过早的有太多忧虑。” “不过……” “表姐这两天一直待在外头就是在找着这些事情的线索呢,你就甭再操心了。” “但是我总觉得……” “行啦,你就消停点吧!”白衣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高考都考完了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撑过三大轮复习的人生经历都足够你顶住现在的压力了!还有,你还吃不吃了?要是不吃的话就都给我了啊。”说着把装着剩下四个三明治的大盘直接揽到自己面前。 林逍眼疾手快,迅速地叉起一个再拿起一个放到自己盘子里:“想的美!” “一提吃的你就来劲,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你。”白衣忍不住咂嘴嫌弃道。 林逍白眼一翻:“你管我!”吃了两口后又说道:“不过有一说一,我还真没想到你这双解剖尸体就跟切菜似的手,居然能做出正常人能下得了口的饭菜。” 白衣微微一笑,竖起餐刀作势欲砍。套间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两天来一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的叶无心走了进来。 “表姐,你回来啦。”白衣一边挥手招呼着,一边反手把餐刀插在林逍面前的三明治上,吓得他嚼到一半差点喷出来。 叶无心简单地“嗯”了一声,走到餐桌旁边坐下,揉了揉眉心,看上去这两天的事情让堂堂剑痴也感到疲劳,她一边揉着一边说道:“衣衣,我让你查的那些事情——病历还有血液什么的,可以不用去查了。” 白衣禁不住一愣:“怎么了?你已经知道替身背后的真相了吗?” “有眉目了。”叶无心微微点头,“虽然还不知道替身的由来,但是我已经大概查到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大概?”林逍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叶无心说道:“应该八九不离十,只是我还需要再进一步证实。我找到了一个地方……明天还要再去一趟。”说完看向了白衣:“你今天喝过水了吗?” 白衣端起面前空空如也的杯子:“水我倒是没喝,不过喝了牛奶,这样算不算?” 叶无心叹了口气:“那算了吧。” “那个……等一下。”林逍端起了自己那杯一口都没动过的牛奶,“我没喝水,连牛奶也没动过。” “嗯,这个我可以作证。”白衣点点头说道,“我们这位小朋友最近杞人忧天得连饭都吃不下,更别说喝什么水和牛奶了。” 叶无心打量了林逍两眼,犹豫了片刻后,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说着从自己身边的包里拿出几瓶看上去黑乎乎的液体,“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喝其他的东西,水也好饮料也好都不要去碰,只喝这个就可以了。” 林逍接过那几瓶黑乎乎的东西,拿近了凑到眼前,横竖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摇晃两下发现它还是黏稠状的液体。他拧开瓶盖稍微舐了一口,咂咂嘴道:“还行,就是有点甜甜的,还有点腥。” “甜甜的还腥?到底是什么?”白衣好奇心顿起,拿过一瓶来拧开瓶盖,把鼻子凑到瓶口处一闻,过了片刻后又吸吸鼻子仔细地嗅了两下,忽然脸色一变,看向叶无心。 叶无心回望着她,神色漠然依旧。 白衣只觉得自己刚刚吃下去的那些三明治正在自己的胃里翻腾着:“这不会是掺了蜜的……那啥吧?!” 叶无心看着她,默默点头。 此时林逍又喝下一口,正伸出舌头舔去嘴角处的液体残留,听见这话问道:“那啥是什么东西?” 叶无心在桌子底下用力踢了白衣一脚。 白衣忍痛憋出一个微笑,回头看着面前还一无所知的林逍:“没事,那啥……是个好东西……乖,你就听你小叶老师的话,多喝点吧!” 林逍“哦”了一声点点头,不疑有他,拿起那瓶不明液体继续灌下一大口。 白衣放下刀叉,推开了面前没吃完的三明治,默默起身准备离开。 叶无心接过那盘三明治,切开后挑起一小块朝她问道:“你不再多吃点?” 白衣“哈哈哈”地假笑几声,眼角的余光又看见林逍正把杯子里的牛奶倒掉,换成那种黑乎乎的液体,不禁脸色一变,赶紧转头加快步伐离开了餐厅。 她是医生,林逍分辨不出来的东西,她简单闻一下就心知肚明了。 再多看两眼的话,她就要吐了! 2. 叶无心给自己的那些黑乎乎的不明液体到底是什么,出于对对方的信任,林逍也没有在这个方面上深究。白衣似乎清楚,但自从早饭之后,林逍就没再见过她了。 但那些不明液体确实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在喝完第三瓶的时候,林逍第一次察觉到了异常——自己的体温正在下降。 明明反复确认过室内空调是27度,林逍总是觉得自己就像身处在16度的房间里。即使是出门时到小区外面的阳光下,也没有让他感到丝毫暖意,反而好几次走过那些阴凉地段时,还打了几次的寒颤。 在喝完第五瓶之后,那种发自肺腑的寒意越发明显了。除此之外,林逍还一直隐隐约约地看到几个飘忽不定的影子出现在套间的各个角落里,但回过神去看时,却又发现那个地方空无一物。 “小叶老师?” 林逍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正在聚精会神看书的叶无心。 此刻在他的视线里,还有一个穿着学生水手服的小萝莉站在叶无心的身后,玩弄着她那刚刚洗完还湿漉漉的长发。 小萝莉长得确实很漂亮,脸上的笑容也很天真无邪,只不过不和谐的是,她的头上有一个鹅蛋大小的伤口,正在不停地往外冒着鲜血! 她的手从叶无心脑袋的一侧穿过去,化作虚影后,又从另一侧伸出来。 林逍惊恐地揉了揉眼睛,再认真去看的时候,讶异地发现自己的视线中又只剩下了叶无心,那个小萝莉已然不见踪影。 叶无心听见林逍叫她,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在这个套间里,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别的人?” 叶无心听完后神色依旧淡然,看不出她到底什么情绪。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布谷鸟挂钟,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一刻了,便合上书本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早些去睡,别忘了咱们明天还要出去找线索。” 林逍愕然地看着答非所问的叶无心,目送着她进了卧室关上了门,锁舌轻响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她没在跟自己开玩笑。他匆匆起身返回卧室,扑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尽快入睡。 这一觉绝对是林逍有生以来睡得最痛苦的一觉。先是一股莫名的寒意总是时不时地缠上身子;而后又总觉得有人在自己耳边窃窃私语,烦躁得不能入睡;好不容易逼着自己数水饺数到睡着,偏偏又遇上鬼压床,挣扎了半天弄出了一身大汗。 林逍筋疲力尽地起身换了件衣服又重新躺下接着睡,然而感觉才没睡几分钟,有人便进了他的房间拉开了窗帘,清晨那明媚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室内,直接将他照醒了。 “起床,准备出发了。”叶无心那清冷的声线像闹钟一样在耳边回响。 林逍恍恍惚惚地起床洗漱吃早饭,又昏昏沉沉地随着叶无心出了门。他全程都是下意识地跟在叶无心后面漫无目的地走着,边走边打瞌睡。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和叶无心正走在一条山间的河道边。 林逍此时清醒了许多:“这是哪里。” “静海郊外的一座荒山。”叶无心回答。 “荒山?”林逍惊道,“咱们不是来调查印证替身的线索吗?来这里干嘛?” 叶无心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别问,之后你就知道了。” 两人又一直走了大概有十来分钟,林逍开始发现周围的树林开始变得稀疏起来,渐渐地露出了前面的一大片空间。忽然间一片桃红色的花瓣从前方飘来,被微风携带着起起落落,最后飘到了林逍的脸上。 “桃花?”林逍拿下脸上那片花瓣,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桃花?”叶无心快步走了几步,走出了树荫,来到了阳光下,指着前方说道:“你看。” 林逍紧随而至,顺着叶无心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呆在了原地,好半天功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见他们脚边的溪流,一直蜿蜒向前流入不远处呈现出“一线天”景观的山峡里。那片山壁前有好大的空间,在溪流的两岸是大片大片的桃花林。在山间微风吹拂下,卷起片片朵朵桃色的浪花。 东晋陶渊明所著《桃花源记》,其中描写道:“……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眼前所见,简直与之如出一辙。 “我去!我该不是还没睡醒,现在还在梦里边吧?现在是九月份,哪里来的这么茂盛的桃花林啊?!”林逍以为又是那种黑色液体的副作用让自己产生了幻觉,使劲拍打着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然而脸都拍红了,那片桃花林依旧在那里,并没有发生丝毫的改变。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没准世间就是有这等奇景呢。”叶无心难得打趣道,“走吧,带你去看看更加不可思议的。” 叶无心引着林逍穿过那片桃花林,径直来到那段“一线天”的山峡前。两人踩着没到脚踝边的溪水,鞋袜都湿透了,半步深半步浅的地走进了那条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峡道。 林逍走在叶无心的后方。为了避免过峡道时发生什么变化,林逍的手自始至终都被叶无心牵着,脚下也都随着她的步伐一步步地迈进。 在这样狭窄的通道里,两个人的距离挨得极近;而上次两人挨得这么近的时候,还是在林逍家里的床上。 叶无心的手握起来异常的柔软,就像她的脸蛋一样,她的手也像少女般娇嫩。唯一有些粗糙的地方,是在虎口的位置,大概是长年手握长剑所导致的。 很难想象这样娇柔的一双手,曾经在四重楼收割过多少人命! 峡道间有微微的山风吹来,将叶无心的秀发带到了林逍的脸上。她头发上那一股淡淡的幽香,将林逍因为昨晚没睡好而带来的不适感一扫而空。 “到了。”叶无心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林逍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出峡谷来到了一处空旷的所在。瞬间,一副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这里……这里真的是……是桃花源吗?!”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林逍觉得自己都快要丧失语言功能了。 陶渊明《桃花源记》有云:“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眼前的这幕场景,与文中所述几乎完全一致:一片平坦宽广的土地,一排排整齐的房舍,还有肥沃的田地、美丽的池沼和桑树竹林之类的。田间小路交错相通,鸡鸣狗叫到处可以听到。人们在田野里来来往往耕种劳作;除了男耕女织之外,还有老人和小孩们相互游戏,自得其乐。 叶无心走到目瞪口呆的林逍身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不错,这里就是陶渊明笔下所描写的桃花源。不过,与《桃花源记》的原文相比,你发现有什么不同了吗?” 林逍收起震惊的心情,定睛看向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从男人、女人、老者还有小孩,到农夫、织女、醉汉还有拾荒者,终于发现了端倪所在: “他们的服饰……好像大部分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上山下乡时的那种工装;还有一部分是民国时期的;我刚刚还看见几个晚清装扮的人;还有人,是现代时尚的打扮。” 林逍说完不禁愣神道:“这算什么?时代大杂烩吗?!” 还没等叶无心作出回答,一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知青打扮的女青年便已来到了他们面前。她好奇地打量着林逍,然后用她那如同黄莺般清脆悦耳的声音说道:“同志,我瞧着你挺面生的,是个新面孔啊。” 林逍被问得猝不及防:“是……是啊。” “我们村里好久都没有来新同志了。” “是……是吗?” “相逢便是缘,要不然今天就留在我们这里用晚饭好了,也好让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女知青异常热情地说道。 林逍“啊”了一声:“不不不……这样不太好吧,我和我老师回头还有事,就不麻烦您了。”说着回头去拉叶无心。没想到一回头却拉了个空,转头却发现叶无心站到了他伸手拉不到的位置,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那个女知青顺着林逍所看的方向跟着看过去,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同志你看那里干嘛呢,那里又没人。” 林逍正头疼该如何拒绝这个女知青的邀请,一听这话顿时愣住了:“你说什么?那里没人?” “没人啊。”女知青一脸茫然。 “那里站着那么大一个活人,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到?!”林逍指着叶无心,对着女知青大声说道。 叶无心任凭林逍指着她,用淡然的目光看着眼前这出闹剧,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状况。 那位女知青凑到林逍眼前,挥手用力晃了晃,笑道:“同志,你一定是赶了好久的路才来到这里,都累坏了吧,你看看你都累出幻觉了。赶紧和我来吧,让你尝尝我们这边的手艺,吃完饭再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睡醒了就没事了。” 那名女知青拽着林逍的袖子,把他往村子里头拉。林逍一边挣扎着,一边回头看向叶无心,却不知她何时已然离去了。 3.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与《桃花源记》中的故事大同小异。那名女知青将林逍拉进了村子里,还叫来了其他的知青伙伴和村里的男女老少。大伙在一个公社一样的厅堂里摆了一大桌的酒菜来招待新客人,招待的对象就是林逍。 林逍试图就着《桃花源记》内所述的情节套路试图问出这些人的来头,但每当提到相关的问题时,这些人总是以他们那个时代的热点事件来岔开话题。 几轮谈话下来,林逍讶异地发现这些人来自不同的时代,说话方式与风格也大不相同,但是交流起来却是毫无障碍。 接风洗尘的宴会一直闹到很晚了才各自散席回家。是夜,林逍就被那个女知青安排住进了她家的客房里。 林逍独自一人躺在炕头上,一边感叹居然也有幸在长江以南地区见到“炕”这种北方特产,一边在脑中对今天发生的事情进行了一番梳理。 思前想后却依旧觉得发生的这一切都太过于匪夷所思,这些事情挤在脑子里乱糟糟的就跟一团乱麻似的。不仅没想明白,还弄得自己头疼。索性什么都不想,拉过被子倒头就睡,很快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林逍迷迷糊糊地睁开惺忪的睡眼,屋里此时已经灭了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林逍坐起身子,打算去点灯,忽然一股大力传来,又将他压回了炕上。只见叶无心骑在他的身上,她那张俏丽的面庞与林逍的脸靠得极近,所以林逍才能在这样一片漆黑的环境辨认出她来。 “小叶老师,你……”林逍在黑暗中红着脸抗议道,却被叶无心捂住了嘴巴。她那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紧紧地贴在林逍身上,让他觉得全身莫名的燥热,有种邪恶的情绪在心底里蠢蠢欲动。 叶无心靠得那么近,自然也能感觉到林逍的身体发生了什么生理上的变化。在这黑暗的环境中,林逍似乎听见她在自己耳边轻轻一笑,然后说道:“别乱动,跟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林逍跟着叶无心摸黑出了房子,只见这个村子里一片黑灯瞎火的,唯一的光源便是天空中那轮残月发出的微光。 林逍回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走出来的那间房子,又看了看左邻右舍,奇道:“诶,真是奇怪,他们门上明明都挂有灯笼或者是煤油灯,为什么都不点起来?” 叶无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牵起林逍的手,拉着他在村里的小道和农田的田埂上绕来绕去的走着。林逍不明所以地跟着,也没再问什么。 并不是他不好奇,而是这两天已经发生了太多超出他理解范围的问题,完全是多这一个不多了。 而且他觉得,就算他问了,叶无心也未必会回答他,只会让他照做。 两人走了半晌,来到了村子正中心的一个村社广场上。那中央位置有一个台子,风格好似那种跳大神专用的祭坛,像是以前村社里集会的场所。 祭坛中心,是一颗巨大的槐树。 此处较为空阔,晚风习习,随着树枝树叶的摇摆,隐约可以看见那树上挂着什么东西,摆动时还发出风铃般的轻响。 林逍跟着叶无心来到了那颗树下,正待问什么,却听见脚下传来一声轻响。他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了一块木牌。而且当他弯下腰后才发现,这祭坛的地上掉满了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木牌。 “这是什么?”林逍皱眉道,用手一摸感觉上面凹凸不平的,好像刻有文字。 “还是繁体的。”林逍一边摸索着一边辨别牌子上的笔画,念道:“丁——燕。” “这听上去好像是个人名啊,而且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这么耳熟。”林逍皱着眉头把这块牌子递给叶无心。 叶无心接过牌子,冷笑一声:“你当然觉得熟悉,今天接待你的那个女知青,在接风宴会上她曾经向你介绍过自己。” 林逍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呢。她的东西怎么会掉在这里?你说我要不要先给她收起来,明天早上再还给她?” 叶无心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林逍,脸上神情古怪:“你想还给她?” “是啊。” “那就现在吧,她就在这儿呢。” 林逍听了不禁一怔,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叶无心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吗?” 林逍茫然摇头。 叶无心的声音在这片夜色中显得阴森森的:“这里曾经叫做楼阳村,文/革的时候因抄四旧而引发了一场大火,全村死绝。现如今——是一片乱葬岗!” 林逍浑身剧震,一时间冷汗涔涔而下。 【未完-待续】 第27章 迷途,归路,不知返 1. 桃花源,乱葬岗。 前者象征的是人间天堂,而后者无疑象征着人间地狱。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有如五雷轰顶,炸得林逍头皮发麻。他拿着那块刻有“丁燕”字样的木牌,怔怔地站在原地,张口结舌,良久才憋出一句:“也就是说住在这个地方的这些人,其实都是当年的鬼魂?!” 叶无心点点头:“或者说是‘怨灵’会比较合适一点。只有怨气郁结到一定程度,才会脱离七日的限制,流连在这世间。” 林逍忽然想起叶无心方才说的话,连忙问道:“你……你刚刚说,丁燕她现在就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叶无心一言不发,指了指上方。 林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了那颗大槐树的枝枝叶叶之间。 晚风拂过树冠,枝叶摇晃,那种风铃也似的轻响还在不停地响起。尽管在这个环境里待久了双眼已经适应黑暗,林逍还是没能从那片黑不隆咚的枝叶间发现什么端倪。 正准备开口发问,忽然枝叶在风中又是一阵晃动,随着风铃般的声音响起,在漆黑中露出了一样惨白的物事。 林逍使劲瞪大眼睛,穷尽目力看向那样惨白的物事,顿时呆立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人脸! 林逍运起真气,一掌向上方打去,掌力所及之处,将枝叶纷纷震开,一时间风铃般的声响大作,露出枝叶间那些男女老少、高高悬挂着的人体! 每个人的脖颈间都拴着一根鲜红色的细线,将他们牢牢地挂在树上,在夜风之中跟着枝叶一起随风摇摆。每根细线上都系有小小的铃铛,所以被风吹动时,枝叶牵动了细线,铃铛便会发响,那种风铃也似的声音便是这么来的。 “他……他们?!”林逍惊道。 叶无心拿过林逍手里刻着“丁燕”字样的木牌,说道:“在白天的时候,这些悬挂着的人体就会离开这颗槐树,去村子里干各自的事情,那个时候挂在树上的,就是这些牌子。每当夜幕降临,他们就会集体来到这颗树边,把各自的牌子解下,转而把自己挂到树上去。” 林逍震惊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既然只是一片乱葬岗,又为什么会出现桃花源的景象?” “你知道吗?”叶无心说道,“其实当初陶渊明所谓的世外桃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死人的世界。” 林逍狐疑地道:“这……又是四重楼特有的说法吗?” “的确是。”没想到叶无心肯定道,“据我所知,你们三重楼古往今来所有浪漫主义的文学家都向往着这个所谓的世外桃源。但是实际上这个桃花源并非指一个具体的地方而是一种现象;更确切的说,它是一种特殊的幻象。而这种幻象,则依附于乱葬岗这类怨气郁结的所在。” 林逍让自己紧跟着叶无心的思路去消化这些大剂量的信息,说道:“所以说,文中的那个渔夫见到了世外桃源,实际上,他是来到了死人的世界。” “你还记得溪流夹岸的那片桃林吗?” “当然记得。” “你当时觉得很奇怪,你问我为什么在九月份会有如此茂盛的桃花。其实,在修真界里,有一种桃树是四季常开的。” 林逍不禁一愣:“是什么?” 叶无心看着他回答道:“冥桃。” “冥桃?” “这种桃树,是当年冥界中人——也就是现在一重楼的人留在其他地域的物种。它的效用,等同于幽冥的彼岸花。” 林逍一惊:“你的意思是,这个冥桃其实是——阴阳两地的交界?!” “三重楼的古人并未真正见过黄泉,不知黄泉边是否栽有桃树,但他们当时已经通过某种方式意识到了‘桃’确实是与鬼神信仰有关。”叶无心说道,她自从来到三重楼后便任职各种图书管理员,博览群书,积累的知识在这时完全展现。 “郑玄所著的《三礼》有——桃,鬼所畏也;桃,鬼所恶也等诸如此类的字样,说明桃花作为阴阳两隔的标志有迹可循。”叶无心续道。 “所以说过了那片桃林,便是来到了死人的世界?” “确切地说,过了冥桃,来到的地方其实就是一片乱葬岗。”叶无心说道,“之所以会出现世外桃源的景象,是因为乱葬岗上惨死的人太多,以至于他们残存对尘世的期许会干扰那些来到这里的人的意识,在他们的脑海中制造出某种幻觉。” 林逍恍然大悟:“那我从昨天进来现在所看到的这一切,都是那些积郁于此处的怨灵在我脑海中所造出的幻觉。” 意料之外的是,叶无心摇了摇头:“其实不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之所以能看到这些东西,是因为你喝了我之前给你的那些东西。” 一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黑色不明液体林逍就下意识地发怵,此时听叶无心提起,便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安油然而生:“那些黑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叶无心语气平淡地说:“那是死人血。” 林逍瞬间石化:“什么?!” 叶无心又默默地补了一句:“我还担心味道太腥你会喝不下去,就在里面加了大量蜂蜜进行调和,所以你喝起来是甜的。” 林逍再也忍不住了,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白衣在辨认过那些液体之后会有那么异样的反应;再结合她医生的身份,更说明了叶无心此话不假。一瞬间他只觉得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连忙跑到旁边呕吐起来。 林逍扶着那颗大槐树吐了半天,连酸水都吐得差不多了,还是觉得自己从喉咙到胃里都是那种甜腻腻的味道。 叶无心脸上半笑不笑地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没事吧。” “废话,喝那鬼东西的又不是你!”林逍觉得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狠狠地瞪着叶无心,暗自腹诽道:不愧是四重楼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为什么要给我喝那种恶心的东西?!” “吐了也好,多吐一点。”叶无心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说道:“你昨天刚刚吃了死人做的东西,虽然不是用什么蜘蛛蟑螂蛤蟆变的,但是死人饭毕竟阴气过重,现在吐出来,你身体里的阴阳两气才会平衡。” “所以……我喝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不是……那啥啊?”林逍心底还抱着一丝丝小小的希望。 “当然是啊。”叶无心毫不犹豫地粉碎了他最后的幻想,“我给你喝那种东西当然不是害你,就是为了能让你看到这些东西。” 林逍捂着肚子,刚才吐得太过,让他现在说话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什么意思?如果我没喝那些死人血,我现在看到的就是乱葬岗的本貌而不是桃花源吗?” 叶无心点点头:“是的。难道你没有发现吗?这里的人能看到你,却看不到我,就是因为你喝了死人血,身上的气息与他们相近,所以他们把你认成了同类。” “一定要喝死人血才能看到吗?” “其实乱葬岗上的这种幻象只对普通人有作用,你我都是修行者,体内有真气运转周天护体,不受邪祟幻影侵扰。”叶无心解释道,“但以我的修为足够看透掩藏在乱葬岗后的幻象,你却不行。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增加你体内的阴气,让你的气息趋近于死亡之人,才能看到这些景象。” 2. 林逍用矿泉水又漱了几次口,才觉得口腔里那股呕吐后的酸腐味消减了不少。他靠在槐树边,说道:“所以这桃花源里的所有人都是死人,他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怨气郁结而始终流连于此。” “没错。”叶无心点点头,“而且死者出于这种对生的执念,不肯承认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白天仍然在做着生前经常在做的事情;只有到夜晚阴气最重时,才会被槐树的招阴效果召唤回树上。” “做着和生前同样的事情?” “就是他们一直在重复同一天。” 林逍惊道:“什么?!” “我在带你来之前已经在这里观察了两天的时间,发现他们隔一天从树上重新下来之后,记忆就会……呃,你们三重楼的人是怎么说的来着?”叶无心忽然语塞。 林逍尝试着揣测她的意思:“重置?” 叶无心点点头:“是,就是重置。如果你刚才没有被我叫醒,而是一觉睡到自然醒的话,那你就会发现到了明天,他们又会因为忘记你而重新给你摆一桌接风宴。” “原来如此。” 林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但随即又感到疑惑道:“但是我不明白,在这乱葬岗里所发生的一切,和我们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叶无心沉声说道:“大有关系。在之前两天的观察中,我发现了之前所有被你们总教官叫去你们学校打拳的人——他们也都在这个地方。” 林逍大惊道:“他们都在这个地方,那也就是说,他们……全都死了?!” “我发现这件事之后就暗中调查过这些人之前的训练计划。”叶无心说道,“结果发现,这些人在一周之前,小队外出进行拉练时经过这个地方。” “他们是普通人,所以会被这里幻境所影响。”林逍分析道,“难道说,他们是被困死在这里的?” “他们的确被困在了这里,但死因并不是这个。”叶无心说道,“我在这片乱葬岗上找到了几具相对新鲜的尸体,从腐烂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一周。虽然我不像我表妹一样会验尸,但是从他们身上的伤口来看应该是一招致命。” 林逍眉毛一挑:“是修行者干的?” “是不是修行者干的还需说不准,但应该八九不离十。”叶无心说道,“而且我发现除了那个前些日子袭击我们的一号,其他人全都在这里。” 林逍皱眉道:“一号逃了?” “逃了,但是结果你也知道。显然他出逃后躲了一阵子,只不过在两三天前,凶手找到了他,并将他杀害了。” “那个凶手,就是尸语者吗?” “应该是尸语者座下的替身傀儡。” “你之前让白医生去调查一号一行人的病历以及血液,就是为了查出会不会有人通过这种渠道制造替身?” 叶无心点点头:“凶手比我想象的还要狡猾,他制造了一个桃源幻境,就可以通过村民与他们的接触轻易获得他们的血液与毛发,随时都可以制造替身。” 林逍忽然注意到:“制造幻境?” “是的,这个局比我们想象得都大。”叶无心说道,“我在发现这里的当天就已经察觉了,光凭当年楼阳村失火一案,即便是全村死绝,其怨气程度也无法在这里形成一个如此完整的桃源幻境。” 林逍忽然了然:“所以这里的人口出现了时代上的错位,那小部分的晚清人、民国人还有现代人,其实上是……” “是幕后主使从别的地方迁过来的其他尸体。”叶无心肯定道。 林逍踱着步,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地梳理着各条线索:“那么根据已有的线索,就已经足够推断出尸语者的行动,以及之前一号他们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叶无心看着他:“那你讲给我听听吧。” 林逍回头看着叶无心,她的脸上挂着淡漠的笑容,仿佛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在她看来都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这种情绪在无形中影响着林逍,支持着他在这片诡异的环境中保持冷静平常的心态。 林逍长出几口大气,在脑海中将几条线索梳理一遍,接着开始了他的分析: “幕后主使——我们暂且将他认为是尸语者,他通过迁尸的方式使当年楼阳村的旧址怨气郁积,人为的形成了乱葬岗上特有的世外桃源幻象,为的是收集替身的素材,然后来针对我们下手。” “而在大约一周之前,一支来自军校训练基地的小队外出拉练经过此地,受乱葬岗上怨气的影响,他们看见了桃花源,并且被这里面的人拉进了这里。尸语者通过这种方式,收集到了这支小队成员身上的素材。” “接下来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尸语者打算除掉这支小队。而这支小队大概也发现了这里每天都在重复的诡异现象,但是他们都是普通人,受怨气影响严重,加上他们也吃了死人准备的饭菜,身上阴气积郁,找不到出去的路,最后被困在了这里。” “尸语者造出了替身,并利用替身杀死了他们的本体,这支小队惨遭杀戮。但是其中有一个人在逃亡途中误打误撞逃出了这片乱葬岗,也就是后来偷袭我们的一号。” “一号逃出后在外躲了几日,最后还是被替身找到并杀害。幕后主使利用傀儡术控制了一号的尸身,让他过来攻击我们,因此便有了后来的事情。” 林逍说到这里之后顿了一下:“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尸语者就算是拿这支小队的替身来和我们作文章,但他如何确定这支小队会被总教官选中带来我们学校?” 叶无心看上去倒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蹊跷:“他们有托。” 林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吗?” 林逍茫然地摇了摇头。 叶无心说道:“之前我就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于巧合了,替身被你们总教官选中在学校里出现,还没见有任何动静,本体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里。我仔细想想这件事情便是因那几个经管系的女生挑衅你们总教官而引起的,所以国庆一放假,我就......” 林逍眉毛一挑:“你跟踪她们了?” “没错。”叶无心点点头,“我调查过她们的档案,档案显示这几个人分别来自全国不同的几个省份,但是她们放假后却结伴而行,一起来到了这里,进入乱葬岗后便失去了踪影。我也是因此才发现了这个地方的存在,推断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3. 林逍暗自咂舌,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换做是他,这几天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事情一直分析到现在,他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这个被忽略的点就好像一根扎在皮肤里的刺,你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却没办法把它拔出来。 林逍咬着指甲,犹豫地叫了声:“小叶老师?”叶无心把目光投向他,眼神中有着些许的疑惑。 “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叶无心奇道:“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怪怪的。” 林逍隐隐地抓住了一个苗头:“我就是觉得……有某个地方……很矛盾,就好比我明明可以坐几路公车直达学校,我偏偏要走着去还要绕上一大圈……” 叶无心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啊?” “不对,这个形容好像也不太贴切。”林逍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呃~我觉得我应该这么说,我本来要计划做一件事,却因为中间突然插入了某个步骤,结果把原来计划要做的事情搞砸了。” 叶无心默默地听他语无伦次地比划着举例,然后说:“你是不是想说,凶手的某个行为在整件事情中不符合逻辑?” 林逍眼睛一亮,他那副神情像是要抱住叶无心亲上两口:“漂亮!太聪明了!” 叶无心的脸上闪现出一抹潮红,几乎是一闪即逝:“所以到底是什么地方会让你有这样的感觉?” “一号的尸体!”林逍打了个响指,在叶无心的启发下他已经想通了这一节,“那个幕后主使费尽心机找了几个托来把这几个替身带进校园,绝对不可能只是让他们来这里打场架那么简单;他们肯定还留着什么计划要实施,是针对我们的。” “可是……他们后来并没有。”叶无心皱眉说道。 “对,没有。”林逍显得有些激动,他不停地来回走来走去,双手略微颤抖。“之所以没有,是因为我们警觉了,他们如果动手就会被我们一网打尽。好好想想,是什么事情引起了我们的警觉……或者,是什么事情让我们想到了尸语者和替身?” 叶无心双目一亮:“一号。” 林逍点点头,续道:“对,是一号。一号的尸体被下了傀儡术去攻击你,所以我们开始警觉。但是,就是这个,很反常!” “凶手完全可以把这具尸体丢进那个乱葬岗里,就像对待一号的其他队友一样,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把他的尸身做成傀儡来攻击我们?这样子的做法,会让我们提高警觉性,由替身展开来针对我们的计划也就没办法实施了!” 叶无心的脸上现出一抹寒霜之色:“你的意思就是,这个局里边,其实还有第三方参与者?” “没错,而且这个人隐隐约约站在我们这边。”林逍说道,“傀儡袭击不是那个幕后主使的原意,因为这样做会让他的替身计划化为泡影。这件事情之所以会发生,是还有第三个人在暗中进行摆布。” 叶无心理了理鬓边的头发,这是她想事情时的习惯性动作。“看来局面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了。现在尸语者肯定也发现了这个第三者的存在,所以他才没有贸然行动。” 林逍点点头:“现在的情况对于我们而言暂时还是有利的,至少现在谁都不会轻易出手,我们反倒有充足的时间来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作出应对计划。” 叶无心同意道:“不错,是该好好地计划一下了。” “那现在还有一件事情。”林逍说道。 叶无心不禁一愣:“什么事情?” 林逍忽然哭丧着脸蹲了下来,一把抱住了叶无心的双腿:“快带我离开这里!” 叶无心顿时满头黑线,她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双腿的林逍,摸了摸他的头,突然间笑了起来,那酥酥软软的甜美笑容如同春日里吹拂而过的暖风,看得林逍一阵发痴。 “走吧,带你回家!” 【未完-待续】 第28章 昆仑山中客,紫阳凌云仙 1. “等一下!”叶无心忽然伸手拉住了要继续往前走的林逍。 在叶无心的带领下两人轻而易举的便走出了那片乱葬岗,一路上纵起轻功,脚程也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回到了文华嘉园的小区门口。林逍正打算往里走时,却被叶无心反手拉住停下了步伐。 林逍疑惑道:“怎么了?” 叶无心没有回答,她一手拉着林逍,一手结印施法,强大的精神力悄然释放,探查着周围出现的灵力痕迹。 “有人在这。”叶无心低声道。 林逍浑身一凛:“谁啊?” “尚不清楚。”叶无心皱眉说道,“来者似乎有两个,实力都不在我之下。而且他们好像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直接在这里布下了迷罗幻境,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发现不对劲的。” 林逍觉得四周空气都开始逐渐凝固,叶无心具体是什么样的实力他虽然没有很清楚的概念,但他起码知道她应该属于四重楼里最巅峰的存在之一。而现在埋伏在暗中的这两个人实力都不在她之下,显然就是有备而来的。 像这种神仙打架局自己肯定是帮不上什么忙,看来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迷罗幻境?”林逍抹了把汗,用聊天来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我记得那不是……” “之前我派人在你家小区门口布下的那个幻境,就是迷罗幻境。”叶无心回答,她手中真气凝聚,时刻准备出手,“对方在这里布下迷罗幻境,大概是不想引起轰动,以及保护这周边的环境。” “那我们现在还是不是在小区门口?” “在。迷罗幻境通常直接依附于正常的环境之中,灵力波动甚微,因此极不易被人察觉。当入阵者反应过来时,通常已经深陷其中了,就像你暑假的时候那样。” 叶无心右手迎风一晃,夜色中闪过一道银白色的剑光,黄泉已然握在了她的手中。她右手持剑,左手举到嘴边,张口将食指咬破,然后将内力催至指尖,细小的血滴立即从伤口处渗出。 林逍惊道:“你在干嘛?” 叶无心并不答话,而是扬起左手在空中飞快地比划着,她指尖处渗出的鲜血随着她的动作形成了一个血淋淋的符印。叶无心甩手画下最后一笔,符印上血光大盛,化作一道光牢,直接将林逍笼罩在内。 林逍大惊失色,他这下完全明白了叶无心的意图——有两个与她实力不相上下的埋伏在此处随时都可能发难,自己即使修为与他们相差悬殊,但终归是个帮手。 可是叶无心却果然以血为媒化作光牢困住自己,说明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打算以一敌二。但是这样一来,凶险便也跟着大大增加。 那道光牢只出现时闪过一道红光,之后便变得无形无色。林逍只能感觉到光牢上的气息与自己身上的真气有着些许共鸣,但当他试着用真气去突破那层屏障时,空气就会突然出现一丝波纹,将他震倒在地。 林逍用拳头捶打着那层屏障,朝着叶无心的背影喊道:“小叶老师,多一个人便多一分胜算,你这样子我没法帮……” 话音未落,细微的破空之声响起,一柄寒铁长剑划破夜空,越过了叶无心所在的身位,直刺后方,重重地撞在了林逍周身的那层屏障上。 长剑在那层空气屏障上划过一道耀眼的虹光,剑尖悬停之处,距离林逍的眉心,不过寸许之遥。 林逍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没有叶无心的禁制保护,自己的脑袋此刻恐怕已经被那柄长剑直接贯穿了。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剑尖上,看着它不停还在转动,似乎想要钻破这层屏障击中目标的要害。 叶无心缓缓转身,她似乎对这一剑早有预料,脸上的神情淡漠依旧,丝毫没有任何或惊或怒的表现。她冲林逍微微一笑,似乎是在回答他方才说到一半的话:“安心待在那里,其他的交给我。” 林逍还没有从叶无心那宽慰的语气中充分反应过来,便先见得她目光一凛,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就变了。 上一秒,她还像往常一样是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周身散发着圆融如意的气息;下一刻,她所凝聚起来的剑气便已将她周围丈许的距离尽数包裹,浑身上下仿佛布满了刀锋般的结界,锋锐无比。 叶无心此时还没有出手,但林逍觉得,哪怕是洪晨之前在云梦泽的鬼域中所施展的那招“乱红飞暮”,那种如同彼岸花般绽放的气势,都及不上她周身凝聚的气场。 那是剑痴的“剑意”! 叶无心伸手一晃,黄泉迎风而起,将那柄钉在屏障上的寒铁长剑挑向空中。与此同时,只见半空里白影闪动,一个纯白色的身形轻飘飘地掠过,竟是在叶无心的剑气下夺回了那柄长剑。 白衣白袍,还有白色的斗笠以及斗笠上白色的面幕。来者浑身裹在一片纯白之中,在夜色中显得尤为亮眼。 “剑痴的剑,过了这么多年,还是那么的厉害啊。”面幕下传出一阵轻笑声,黄莺般清丽的声线让林逍一下子察觉出了她女子的身份。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还和叶无心是旧相识。 叶无心一言不发,对方能够在她的剑气笼罩下夺剑并全身而退,说明她之前对于实力的判断是正确的。 黄泉的剑刃映衬着月色,在叶无心的手中轻轻地挽了个剑花。当白衣人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长剑中宫直进,剑尖轻颤,隐隐指向了对方胸前的七处穴道。 白衣人向后滑开数步,挥剑架开黄泉的来势,笑道:“怎么都不盘道一下啊?上来就打多没劲啊。” 叶无心冷冷一笑:“那就要看阁下有没有让我跟你盘道的资格了!” 叶无心执剑纵步,连抢数招,黄泉所携带的剑气在四下横掠着,每一次与寒铁长剑相碰,就会将其荡开一段距离。 白衣人显然知道叶无心剑势浩荡,而且在迷罗幻境的保护下也不必担心殃及周围环境,展剑之时更是随心所欲,这对于一个剑法已然修炼到“无滞”之境的高手而言更是如鱼得水。当下不敢大意,寒铁长剑上真气满注,寒光大盛,与黄泉的剑影交织在一起。 林逍在之前得知洪晨的剑灵身份后,便有向她请教过剑法,加上他原有的修为日渐恢复稳固,于剑道已颇有所得。此时已然看出白衣人的剑虽有章法,但并不是叶无心的对手。 白衣人的寒铁长剑上附满真气,与黄泉每相击一次,剑势就会被黄泉的剑气削弱一分,若非持剑者本身修为了得,剑上所灌注的真气充盈,否则十招之内,锋芒必损。 对方之所以能在叶无心剑下撑过数十来个回合,大部分凭的是她那轻灵的身法,还有四两拨千斤的卸力手段,以此来避开叶无心那些凌厉的剑招。 林逍看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纵是身具千斤之力的力士,也总有把力气用完的时候。白衣人修为虽高,但她在出剑的过程中真气消耗过大,难免有后继乏力之时。只见叶无心引剑一个“中平势”,架住对方递来的剑招,突然运劲上挑,一招“热火朝天”迎上了对方中宫直进的剑招。 两剑相击碰出一连串火花,白衣人只觉得手腕一阵发麻,寒铁长剑脱手而出,在黄泉剑气的裹挟之下,飞向空中。 长剑脱手的那一刻,白衣人右掌向下划出,翻起手来迎面便是一掌,朝叶无心当胸击去。叶无心横剑格挡,见那人的掌缘贴着剑身一削,从斜刺里打来,便也跟着左掌一抬,正面与对方硬生生地对了一掌。 两股同样强横的真气对空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即使是被封在禁制里的林逍,也能感受到两人对掌之后掀起的气浪。 白衣人顺势退开三步,她隐藏在面幕后的脸上,忽然勾唇一笑。 2. 叶无心的剑还在向前,但她已经感受到了一丝非比寻常的气息——这是常年持剑的人最本能的直觉。 那个白衣人的行动有如鬼魅,纵然叶无心出剑再快,黄泉的剑尖也只能悬停在对方胸前寸许的距离,始终无法再进一步。叶无心清啸一声,猛地停住脚步,脚下隐隐踏在九宫的方位上,继而一剑撩起。 剑气借着惯性之势磅礴而出,如大风般刮得那白衣人衣袍激扬,身上那件白袍发出清脆的“嘶啦”一声,在剑风中一分为二。 与此同时,叶无心再次向前,人未到时剑先落,黄泉的剑刃在夜色中闪动着象征死亡的寒光,当头劈至。 突然间,一阵空灵飘渺的箫声从远处若有若无地传来,渐渐地由远及近,一股柔和之极的力量在洞箫的声线中开始显露。那箫声仿佛来自琼霄的乐曲,洇过雾的洁白,濯过水的清纯,轻柔且涓细。 箫声响起的一瞬间,叶无心只觉得持剑的手忽然一沉,全身暖洋洋的,好像自己击中的是一块海绵,不仅没有伤到对方,反而把自己也给陷了进去。 白衣人见叶无心剑势变弱,立刻挥掌风破开剑气,却也不反击,而是再次后退。但见得半空里又是一道白影闪动,一个与她相同装束的人站在了他原来的位置上。只不过来者身材高大,显然是个男子。 那男子的面幕下伸出一根玉箫,双手引宫按商,箫声似轻烟般袅袅而起。音调正处在柔和处,忽然间,音韵顿沉,箫声变得压抑暗哑起来,夹带着阵阵凄凉肃杀的冰泉之气,在音律的低潮中席卷而来。 叶无心敏感地察觉到原本那股柔和的力量骤然间变得凌厉起来,不仅如此,那好似寒泉般的箫声中还隐隐蕴藏着至阳一类的气息。念及此处,她体内真气在催动下按周天飞速运转着,使自己的灵台重回清明。 一声清啸,叶无心运劲于臂,灵力在黄泉上注满,振臂一挥,长剑剑刃剧颤,顿时破空之声大作,刺耳的剑鸣声一下子将那寒泉般的箫声强行压了下去。 白衣男子隐藏在面幕后的脸上神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叶无心所发的剑鸣声中灵力饱满,且带有剑气的附着效果;一旦箫声被严重干扰而破音,自己势必会受内伤。 他停下了手指上的动作,从唇边拿下玉箫改为以手横执。 便在此时,被隔离在屏障里的林逍好像看见了什么,双眼一亮。他现在虽然修为较之前有所精进,但还不懂得“传音入密”的技巧,只得低声呼唤道:“小叶老师。” 叶无心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两步,口/唇不开,以内力逼音成线道:“怎么了?” 林逍尽量自己的压低声音,连口型也变得含糊起来:“你看对方手里拿着的那根洞箫,应该有问题。” 叶无心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那一男一女两个白衣人的身上,即便是再怎么认真地看着他们,也是在观察他们的动作,以此来预判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哪里会去注意对方到底拿的是箫是笛,会有什么古怪。 此时听林逍如此提起,便顺着他的话往那白衣男子手中所持的玉箫看去。只看得一眼,便已发现了端倪—— 那白衣男子手中的玉箫上,始终萦绕着一层虚无的薄雾,聚而不散,使得他手中的那支玉箫显得若有若无,神秘异常。 叶无心眉头微皱,传声道:“那支玉箫上被他下了幻术,也可能是某种障眼法。” “你说他本人为了隐藏身份把自己掩藏在白衣面幕之后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在自己的武器上下障眼法?” 叶无心猛地回头,目光与林逍的眼神碰在了一起,瞬间心领神会。 “这说明他的武器和他本人一样为人所知,暴露武器就等同于暴露身份。” 林逍点点头,问道:“那种障眼法有法可破吗?” “有是有,但需要近距离结印施法,按照眼下的情况,可能有些难度。” “那有没有办法迫使他自己解除呢……” 叶无心脑中灵光一闪,点点头道:“这倒是可以,只要逼他借助玉箫上施展上乘的法术来对付我,新施展的术法就会自行把原先附着在上的那层消除掉。” “那不就是逼他出大招嘛……” 话音未落,白衣男子已然冲上前来,手中那隐藏在障眼法下的玉箫迎风一挥,莹白色的箫管流过空气,隐隐发出乐声,中宫直进后转而上挑,化作一道莹辉,覆盖了叶无心的上三路,乃是一招“囊萤映雪”。 叶无心蓦地转身,绕到林逍身后。如此一来这招“囊萤映雪”便转换了目标,林逍顿时愕然,望着击来的玉箫,下意识地便伸手护住头部,避免自己的颅骨被击碎。 只听得“砰”的一声,那柄玉箫打在了他身前的那层屏障上,火星四溅。林逍从手臂后小心翼翼地露出头来,看了看那支悬停在自己面前的玉箫,这才想起来自己有叶无心所设置的禁制护体,便默默而不失尴尬地放下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理了理头发。 之前的那个白衣女子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时一下子没忍住,“噗哧”一声便笑了出来,就连叶无心和此刻出手的白衣男子也不禁摇头莞尔。 白衣男子一击不中,生怕叶无心从侧翼袭击,自己前方还挡着林逍这个“肉盾”,行动受到限制,出手变得极为不便,当下伸腿在林逍那面禁制的屏障一踏,借势向后蹬出,身形飘动,转眼已在五步以外。 叶无心手中长剑一振,飞身而起,展轻功跃过林逍头顶。长剑起处,带过一阵耀眼的剑芒,一招“白露横江”平削过去;待到剑箫相交时,剑势忽转,黄泉的剑尖直接顶上了玉箫的音孔,剑气骤然爆发。 叶无心的剑术已达无上之境,近距离爆发出来的威压更是可怖至极。但那白衣男子却没有用之前白衣女子那样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卸开剑势,而是凝气于身,真气在玉箫上布满,莹光大盛,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招。 叶无心见对方恍若无事地迎了下来,不由得心下一凛。虽然她方才那招出于试探的目的并未尽全力出击,但如此近的距离所爆发的剑气,对方却毫发无伤,就连他手中的玉箫也丝毫未损。 短短几个来回,叶无心对对手已有了大致的判断。对方手中掩藏的玉箫的确是上品灵器;而其人修为之高,与自己相比也只在伯仲之间。 即便是蓬莱最神秘之人无尘道长,当初在四重楼荒原之上的时候,面对叶无心的剑气都只能避其锋芒。 而这个白衣男子却能单纯以内力化解她近距离所发的剑气,不带任何花哨,由此可见此人修炼的必是上乘道家内门心法,真气至阳,世所罕见。 叶无心的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心中已是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纵步后退,叶无心引剑回锋,忽然间身形晃动再度直冲向前,黄泉中宫直进,到半途时剑花连挽,招法若有若无,变幻无方。 白衣男子身形微晃,避开那一剑,同时玉箫从一个诡异的角度直击过来。叶无心脚下踏着九宫方位避开,长剑拖曳回锋,转身时挥起,又是一个斜击。 白衣男子眉头微微一皱,使半个“铁板桥”的架势避开,起身时玉箫中宫直指,忽而下击,打向叶无心腰间“长强穴”。 他身后不远处的白衣女子在这时忽然发出轻轻的一声“咦”,似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与此同时,叶无心身后的林逍却是浑身一僵,眼前的这幕画面,让他脑海中的一段回忆悄然浮现—— 昆仑山顶,紫阳神宗。 一个黑衣少年趴在屋顶上以法力感知未知来者的动向,另一个白衣少年拿着一支莹白如玉的洞箫按指示逼近来者。 “面朝东南,听我暗号,响一声,行一步……再进一步,便在你面前。交手后不要恋战,使‘青山隐隐’转‘古柏森森’,把人逼到这边来。” 林逍已然恢复第一段记忆,因此方才叶无心出手之时,他便敏感地察觉到她所使的便是“青山隐隐”和“古柏森森”这两招。 这两招,是仙门第一宗门——紫阳神宗的外门剑法路数! 3. “青山隐隐”和“古柏森森”。 林逍所能做到最好的,便是在记忆中找到了这两招的出处。但对于叶无心而言,从这两招中获得的信息,显然还要更多。 这两式剑招虽然出自紫阳神宗,但却是外门的剑法,并不属于什么门派独有的绝学机密,因此对外广为流传。 缥缈城是剑宗第一宗门,内门藏书阁中收录着整个四重楼的剑法。叶无心身为缥缈城的现任宗主,对于这两招自然是再熟悉不过,其剑招所使出来的威力更非寻常之辈所能相比。 方才以真气相对之时,叶无心便已察觉那白衣男子所修炼的真气至阳至刚,尽管对方极力掩藏真气运行的路数,但还是像极了紫阳神宗的“紫阳真气”。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她使出了那两式剑招。 本来身为剑宗的一代宗师,叶无心能使出这两招并不奇怪。但白衣男子见叶无心出招之时,虽然将两式完全不同的剑招路数巧妙的融合为一体,却在出剑的时候连续露出了两个破绽。 剑宗宗主会使紫阳神宗外门剑招并不奇怪,但剑宗宗主出剑之时会露出破绽,那便有些不太正常了。纵然叶无心对于这两招的融会并不贯通,以她的剑术造诣,也势必会出奇招补全漏洞,怎么会轻易露出破绽? 白衣男子在电光火石之间连续转过几个念头,他并非没有考虑过叶无心是在故意卖出破绽来诱他落败,但无论她有怎么样的后招,自己只要出手攻击破绽所在,她都必须撤剑回防,那样一来再厉害的后招也是形同虚设。 出于这样的想法,白衣男子出手攻击了叶无心剑招中的破绽之处。 殊不知这样一来便中了叶无心设下的圈套。这两个破绽确实是她故意露出的,但并不是为了诱白衣男子落败,而是为了让他自己暴露身份。 白衣男子在出招之前考虑得的确算是挺全面的,但他唯一漏算的,是叶无心对于剑道的领悟。 剑宗高手出剑,讲究“无滞于物”。达到这一境界的高手,即便是在出剑之时露出破绽,其破绽也势必掩藏在剑气或者剑影之下被重重包裹,这是高手的本能行为。 身为剑宗缥缈城之主,叶无心所露出的破绽,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一击而中的? 除非破招之人,本身就对这样的剑招无比熟悉;熟悉到即便出剑的人造诣再高,也能一眼着中剑法中的要害。 “青山隐隐”和“古柏森森”,能对这两招烂熟于心的,除了剑宗中人,还有紫阳神宗的弟子。 而除了熟悉这两招之外,还身具纯阳至刚的真气,由此上,排除关于剑宗的所有选项,剩下的——就只有紫阳神宗! 两名白衣人在交手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个白衣女子笑道:“真不愧是入主了缥缈城千余年的剑痴,这手段果然是不同凡响啊!” 叶无心执剑而立,冷冷地说道:“阁下二位也不遑多让啊,堂堂仙门成名高手,竟然会在这里围剿一个修为低微的小辈?” 林逍顿时满头黑线,在她身后默默地腹诽着:“这话说的……扎心了啊!” 那白衣男子朗声道:“听闻剑痴在四重楼荒原之上,以一人之力独挡蓬莱,连挑无尘与玉溪子两位道长,还破了他们的‘天地三才阵’,深感佩服。今日一见,果然是身手了得,较之千年之前,更有进境。” 叶无心闻言后微微皱眉,心下想道:千年之前?莫非这两个真是熟人? 林逍看着那两个白衣人说道:“敢情你们两个专程跑来这里堵我们,就是为了找她切磋一下来验证她是不是名副其实啊?吃饱了撑着吧你们!” “其实吧……我们是来找你的。”白衣女子悠悠地说道。 林逍不禁瞪大了眼睛:“找我?” “剑痴虽然有名,但是纵观缥缈城历代城主,最有名的还是剑魔不是吗?”白衣女子笑道,“我们本意是想来请你帮个忙,只不过你毕竟坠了楼,我们总得要看看你现在情况如何。若是你坠成了个傻子,我们就算是请了你也无济于事啊。” 林逍双手一摊:“那你们现在验证完了没有?” “你说呢?”白衣女子忽然振臂一挥,手中的寒铁长剑化作一道寒光激射而出,快如闪电,林逍甚至连闭眼、捂头这些本能反应都来不及做,长剑已然钉在了他面前——确切地说,是钉在了那面禁制上。 林逍凝视着悬停在自己面前寸许距离的剑尖,默然不语。 叶无心冷哼一声,反手一剑挥出,将钉在禁制上的寒铁长剑挑上空中,剑风到处顺势击回。白衣女子伸手接住,挽了个剑花卸去剑上的余威。 “想动他?先过我这关!” 白衣男子微微皱眉,虽然他的脸隐藏在面幕下让人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可以感受到他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他们两人此行而来确实是来找林逍的,出手的本意也的确是出于试探,实在不想与叶无心多做纠缠。 “叶无心,我敬你缥缈城剑痴乃是一代宗师,已经多次相让,请不要得寸进尺!” 叶无心冷然道:“追魂阁的鬼使神差为何会接到追杀林逍的红色追魂令,阁下想必心里比我清楚。既然已经知道了你们是紫阳神宗的人,又怎会放任尔等近他的身!” 白衣男子一边分心施法支持着迷罗幻境使其不在激斗中崩溃,一边还要尽力迎战叶无心,早已是骑虎难下的局面。如今再拖下去只会多生事端,必须想办法速战速决。 念及此处,白衣男子长啸一声,舞动玉箫,起手处一招“星月争辉”,箫影笼罩了叶无心整个上三路的位置。 叶无心站着九宫方位,执剑而立,手中的黄泉迎着月光,锋芒毕露。 剑箫合击,连空气都出现了一丝波纹。 白衣男子惊异地瞪大了双眼,叶无心还站在原地,也同样是一脸愕然的表情。 叶无心还没有出手! 缥缈城剑痴的剑术已达无上之境,能以无形剑气杀人于百里之外,这其实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但以剑气凝聚化形凭空造出一把实体的剑来,这种事情终归太过离奇,只有那种过于夸张的玄幻小说才会有那样的情节,叶无心修为虽高,也做不到这点。 既然她还没有出手,那这把凭空出现的剑又是从何而来?! 白衣男子体内真气飞速流转,内力运至手腕处,玉箫上灵力暴涨,将来剑击回。那柄突如其来的长剑被击飞插入地面;与此同时,白衣女子飘然而动。 这次她并不是冲向林逍和叶无心,而是朝那柄长剑冲去。她五指箕张,一招“探囊取物”抓向长剑的剑柄。 那柄长剑通体呈黑色,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就在白衣女子即将抓到它剑柄的那一刻,剑刃上忽然亮起一层血芒,继而一道黑漆漆的气浪暴起,直接将那白衣女子从半空中震开。白衣男子大惊,急忙上前两步将她接下。 周围场景的色调都暗了几分,显然这把剑上外溢的煞气已经影响到了迷罗幻境里的虚幻气息。 那把黑色的长剑震开白衣女子之后,剑刃拔地而起,转而落到了一个人手中。 林逍! 不知何时他已经破开了叶无心为了保护他而设下的禁制,同时他的手中还多出了一把黑漆漆的妖异长剑。 那把剑除了通体漆黑之外,剑刃上还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符文呈现出猩红之色,方才剑上所发的血芒,就是那些符文亮起而致。这把剑比之叶无心手中的名剑黄泉,除了锋芒更盛,更多出了几分诡异不祥的气息。 两名白衣人在定睛看清楚之后,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碧落!” 缥缈城剑魔的佩剑——碧落! 叶无心看向林逍和他手里的碧落,缓过神来,皱眉道:“你怎么出来的?” 林逍晃了晃手里的碧落:“你的禁制被他们打过好几次,已经有些松动了,我就用剑把它破开啦。话说这把剑真挺厉害的,有它在连云梦泽的鬼域也困不住我。” “胡闹!”叶无心斥道,“你破开了我的禁制,对方此刻若是要你命的话,你现在岂不是连能躲的地方都没有!” 林逍笑道:“怕什么,你保护我啊。” 叶无心不再答话,她那素白的脸上此时忽然浮现出一抹淡红的血色。 “还有,他们不会杀我的。” 叶无心不禁一怔:“你怎么知道?” 林逍却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头朝着对方的白衣男子喊道:“哥们,你露馅了!” 白衣男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林逍甩手把碧落扛到肩上,笑道:“刚才为了抵消掉剑上所外溢的煞气,你应该用了不小的力气吧。我要是没算错的话,这应该已经超过障眼法所能的承受范围了吧!” 叶无心浑身一凛,定睛向白衣男子手中那莹白如玉的洞箫看去。 “这是……飞雪?!”叶无心失笑道:“我当是谁那么大作为呢,原来是你!” 白衣男子一怔,轻轻摇头,将玉箫飞雪收起,摘下了头上那带着面幕的斗笠,露出林逍记忆中熟悉的那张脸—— 四重楼紫阳神宗现任宗主,凌影! 【未完-待续】 第29章 故人之女 1. 凌影鼓掌苦笑道:“不愧是林逍,果然从小到大只有你耍我的份,我难得想要耍你一回,结果还是被你给识破了!” 而林逍这时才刚刚从自己所恢复的那些少得可怜的记忆里,找出了这张脸的主人是谁:“你就是……紫阳神宗的凌影?” 凌影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敏感地察觉到了林逍语气中的迟疑和生疏。之前在看到叶无心与林逍一起出现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认为坠楼后的林逍只是在修为上受损,记忆上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但如今看来,情况并非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凌影沉声道,但这话问的却不是林逍,而是他身后的叶无心。 叶无心收起黄泉剑:“坠楼的结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除了他这张脸以外,他的修为还有所有和四重楼有关的记忆全都遗失了。我现在正在想办法帮他恢复,目前他的修为已经恢复到三重天左右的阶段,但是在记忆方面……只恢复了一点。” “大概恢复了哪些记忆?” “燎原世家灭门案和扶摇镇摄魂案。” 凌影微微点了点头,叶无心能看出他对林逍现阶段所恢复的记忆还是挺满意的。仔细想来,林逍后来因为那件事离开紫阳神宗之后,虽然和凌影的关系并未恶化,但缥缈城与紫阳神宗却屡有冲突。 如今林逍只有在紫阳神宗里的记忆,这样一来,对于紫阳神宗的排斥或许便不会那么大。凌影有求于人,而林逍此时的情况显然对他有利。 叶无心把目光移向了凌影身后的那位白衣女子,她还没有摘下面幕露出自己的真面目:“身后那位,想必便是紫阳神宗的第一夫人——云霄吧?” 那白衣女子闻言轻轻一笑,说道:“你看吧,我就说即便能瞒得过林逍,也绝对瞒不过剑痴姐姐。现在看来,果真如此。那这回可是你输了啊,堂堂仙门第一宗门的宗主大人,答应我的事情可不允许耍赖!”后面这半句话却是冲着凌影说的。 叶无心不禁莞尔:“你又和她打赌了?” 凌影无奈地摇摇头:“你了解的,她要是兴致上来,哪里容得我拒绝!” “这回输掉了什么?” “铁血丹心。” 叶无心再也保持不了冷峻的表情,一个没忍住便笑出声来:“你们真不愧是仙门第一大宗,果然是好大的手笔,连掌门的护身符都能随便输给别人。” 白衣女子笑道:“若是输给别人的话当然不行,但要是输给我的话,那不还是紫阳神宗的东西。”说着伸手摘下头上斗笠。 林逍注视着那个白衣女子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极为精致的面容。先前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此时向她细望了几眼,又见她神态天真,娇憨顽皮,明明是个少妇,却表现得像个少女。 这女子虽没有叶无心那般秀雅绝俗,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清雅高华的气质,但却自带着一股轻灵之气,配上那一身白衣白裙,让人感觉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听说你坠楼失忆了?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白衣女子走到林逍面前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我叫云霄——以前的身份是前宗主云崖的女儿,现在是紫阳神宗宗主凌影的夫人。” 林逍伸出手去和她一握:“久仰。” “我曾经是你师姐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的记忆只恢复了一点,但是在现有的这些回忆中,你还是我师姐。” “是嘛?那你就慢点恢复,让我在你的记忆里多保留一点存在感,我可是好久都没有做你的师姐了。”云霄笑着说道,但随即想到了林逍接下去所要恢复的记忆内容,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些。 叶无心轻轻咳嗽两声:“你们当真不是来找麻烦的?” “自然不是。”凌影扶额摇头道,若是旁人还真难得见到紫阳神宗宗主这一副无奈的样子,“你简直比马嵬的鬼道还要难缠!” 叶无心挑了挑眉:“看来……你们这是来之前才刚刚打完一场啊。” 云霄冷笑道:“我觉得‘打’这个字,用得不是很准确。” “怎么说?” “那家伙在四重楼到三重楼的界线边布了十几个招阴阵,每个阵法之间还下了连环扣。我们刚到那里就陷进去了,从头到尾只顾忙着破阵,恶魂厉鬼、傀儡凶尸还有魑魅魍魉什么的倒是见了不少,就是没见着他半分影子!” 林逍闻言不禁骇然,能在紫阳神宗宗主夫妇面前来去自如而不露行踪,看来这个之前对自己下手的鬼道修士道行着实不浅! 叶无心点了点头:“唔~听起来是挺像他的风格的。既然不是来找麻烦的,有什么话就上楼再谈吧——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凌影挥手结印撤去迷罗幻境,四下里夜色渐失,东方的天空中已经隐隐浮现出了一抹鱼肚白,看来此刻大概是寅时末卯时初,也就是现在时间早晨五点到六点左右。 凌影和云霄跟着叶无心和林逍一起进了小区来到公寓,一路上四重楼那初来乍到的两人都在感叹着三重楼各种设备的神奇,称赞三重楼的这些凡人用智慧创造出了足以媲美以仙门法术解决一切的生活。 到了3栋楼601室,当叶无心伸手用去拿钥匙开门时,套间的门却自己开了,开门的竟是穿着休闲装的洪晨。 “你看吧,我就说他们没事。”躺在客厅里沙发上的白衣一边修着指甲一边说道。 林逍没注意到的是,当洪晨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他身后的凌影和云霄忽然间像是见了鬼似的浑身一凛,凌影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烈焰般的少女,云霄更是讶异地张大了嘴巴,似乎有某个字便要脱口而出。 洪晨在门开的时候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林逍身后的两人,看见云霄张口似乎要说出什么话来,便急忙抢先开口道:“原来你们出去那么久是还在外头待见了客人啊。”边说边朝他们使了个颜色。 身后有两人已经会了意,偏生云霄此时已经快要喊出来了。凌影当即出手,捂住了云霄的嘴巴;与此同时,叶无心运指飞速点中了云霄的哑穴。 云霄张大了的嘴巴猛地咬下,凌影猝不及防,手心已被咬住,一时间苦不堪言。 在场除了林逍每个人都是四重楼巅峰境界的高手人物,几个动作从发出到完成都在瞬息之间,因此林逍并未发现身后有什么异常;况且他现在纠结的是洪晨为什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下午我来看看你是死是活,来了以后没见着人。白衣说你去乱葬岗了,我等到现在看你还没回来,担心你出什么事就准备去看看,结果刚开门你们就回来了。” 白衣依然慵懒地躺在沙发上:“事情办得怎么样?顺不顺利呀?” 林逍冷哼一声:“顺利死了。” 白衣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见到桃花源里的小姐姐了?!” “我靠!你还敢提这件事!”林逍顿时火冒三丈,“一提我就来气,你明明知道那些恶心玩意就是掺了蜜的死人血,喝了以后会看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你还骗我说那是什么好东西要我多喝点,成心的吧你!” 白衣毫不退缩地望着林逍那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的神情,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嘛。再说了,我要是和你说实话的话,你觉得你还敢喝吗?” 林逍登时哑然,只能默默竖起中指。 “别贫了你俩,不是还有正事吗。”叶无心坐下身来,同时招呼凌影和云霄坐下,白衣也坐起身子来给他们腾出位置。 林逍和洪晨也收起玩笑的神情,搬了两把椅子来坐在旁边。 叶无心把手靠着沙发扶手上撑着额头揉了揉眉心,几天几夜的连续调查,又和凌影云霄对了几招,即使是修为高深莫测的剑痴此时也感到疲惫不已。 她稍微缓了缓神,问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需要帮忙,居然还要林逍出手?” 凌影和云霄对视一眼,说出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消息: “厉舟失踪了!” 2. 厉舟?失踪了? “等一下,我先问问啊?”白衣举手迟疑地问道,“你们说的这个厉舟,和我们认识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云霄苦笑道:“在四重楼你们还认识几个厉舟?我们两个都特地从三重楼过来找你们请求帮助了,又能有几个厉舟,值得我们这么关心?” 众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堂堂紫阳神宗戒律堂的执法长老,竟然就这么失踪了?而且连紫阳神宗宗主夫妇这般实力,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林逍抱着双臂说道:“我猜你们虽然没有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但为了找到他的下落肯定也派人暗中把整个四重楼都翻了好几遍了吧。连紫阳神宗这般大的势力,倾尽全宗之力都没能找到,我们可还和你们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呢,你们找我们也没用啊。” 叶无心却敏感地听出了些许意味:“你们来这找我们,应该不会是想让我们跟你们去四重楼帮你们找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直接去缥缈城找大先生便可,又何必来三重楼多跑一趟。” 洪晨跟着反应过来:“你们该不会是想说,厉舟跑到三重楼来了吧?” “虽然不一定是三重楼,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离开四重楼了。”凌影回答。 林逍狐疑地道:“可是你们刚刚才说找不到他的下落,怎么现在又变得这么笃定说他已经离开四重楼了?” 叶无心也心存疑惑地道:“凌影,穿越一个楼层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你们两个也是从四重楼过来的人,穿越楼层之时必然会引起局部天地惊变;而且还有马嵬守在楼层的界线边缘。如果厉舟真的离开了四重楼,是不能不被察觉的。” 凌影说道:“首先,就像林逍说的,紫阳神宗的势力你们也清楚,门下子弟足矣覆盖整个四重楼,想要找一个人,即便他是紫阳神宗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有无数方法隐匿行踪,也绝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连半分线索也找不到。” 凌影这话说的倒是不错,众人听了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第二点,”凌影说到这里顿了顿,“其实现在失踪的,不止厉舟一个人。” 众人大吃一惊:“什么?!” “谁啊?”白衣现在完全坐直了身子,完全没有了刚才那副慵懒的模样,“该不会是青衣姐姐吧?!” 林逍愣愣地问道:“青衣是谁?” “柳青衣,紫阳神宗天机阁阁主,在宗门内担任妙法长老之职。她担任长老的时候你已经坠楼了,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叶无心向林逍解释道,“但是如果失踪的真的是柳青衣的话,那么看来这个幕后黑手,就是专门来针对你们紫阳神宗的。” 凌影知道叶无心的后半句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便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幕后黑手的行动肯定是针对紫阳神宗的,但失踪的人并不是青衣长老,而是——厉舟的女儿。” 一时间,鸦雀无声,仿佛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这已经是凌影他们今天第三次语出惊人了,林逍他们几个连“什么”这两个字都快喊不动了,全体垂首以手扶额以示震惊。 叶无心默然地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林逍和叶无心的状态差不多,也是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 洪晨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没合上。 白衣的表情从愕然变成了震惊又从震惊变成了愕然。 “看来我遗失的记忆有够多的。”林逍喃喃地道,“在我有限的记忆里,你们几个还都是整天和我玩耍搞事情的少年呢;现在你们两个结为夫妻了也就算了,怎么厉舟连女儿都有了?” 叶无心转头看向林逍,表情漠然,两人茫然的眼神撞在了一起,林逍瞪大了双眼。 “你也不知道?”林逍吃惊道。 白衣在一旁插话道:“废话,自从你坠楼之后,缥缈城避世千年,都顾着找你的下落了,谁还顾得上其他宗门的红白事啊!不过说实话,咱们这些年错过的八卦有够多的啊。在通天塔决战的时候,我记得厉舟都还没有成亲呢。” 林逍汗颜道:“大姐,千年时间诶,你还不允许别人脱单啊?” “那家伙成天就摆个木头脸,脾气又古板又臭,否则怎么能进戒律堂当长老,这种类型的谁家姑娘看得上啊!”白衣吐槽道。 云霄吐了吐舌头,忍俊不禁道:“其实这话我以前也说过不止一次。” 林逍冷笑道:“你不能因为自己是个千年老处女就拿你的标准衡量别人啊。同时天涯单身狗,相识何必互伤害!” 白衣气极反笑,反手抓过身边的靠枕砸到林逍脸上:“滚!本姑娘可是有夫君的。” 林逍一愣:“真的假的?” 叶无心在一旁点头作证:“真的。缥缈城大先生墨端,就是她的夫君……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这样两种性格的人到底是怎么样和平地处到一起的。” “再有……你们把话题扯跑了,正事还没办呢。”叶无心说着把头转向凌影:“你继续说,厉舟的女儿是怎么回事?” “白姑娘对厉舟的那些看法,我个人不予评价。”凌影说到这里,联想到厉舟听到这些话时会是一副什么表情,自己也有点想笑,“但她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厉舟确实没有成亲。” 洪晨问道:“那他的女儿哪里来的?” 云霄回答道:“那是之前厉舟在外执行任务时,从一个瘟疫爆发的村庄里救下的一名幸存的女婴。当时被厉舟带出那个村子的其实是一家三口,但是那对夫妻早已病入膏肓,回天乏术。夫妻俩在临终前让厉舟一定要救他们的孩子,所以安葬了两人之后,他就把这个女婴带回了紫阳神宗。” “所以……他就认了这个女婴当义女?” 云霄续道:“厉舟没有成过亲,膝下无儿无女的。本来吧,他是想把那个女婴抚养长大以后收她当个弟子。但是我和凌影考虑之后,还是建议他——与其当个师父,你还不如当个义父!” 林逍此时正端起一杯水在喝,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水直喷出来。“我听说过门派内部会有乱点鸳鸯谱的情况出现,没想到你们更厉害——别人家最多也就是包办婚姻,你们居然还能包办认亲!” “你懂什么?”除了嘴上说着,云霄满脸也都写满了这四个字,“他那戒律堂弟子有一大堆,喊他师父的不在少数,你觉得他还缺徒弟吗?” “再说了,那家伙的脾性跟他爹厉竹篁长老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恐怕是再过个千余年,都未必能找到一个受得了他的另一半。趁早认个女儿,有备无患嘛!” 有备无患?! 众人齐齐绝倒——这哪里是个师姐啊,这怕不是个后妈吧! 凌影捂嘴用力咳嗽了几声来掩饰自己脸上的笑意,然后说道:“不过后来厉舟还是采纳了我们的建议,认了那女婴为义女,并给她取名为厉菁。从那件事情到现在,差不多有快十八个年头了。” 林逍“哦”了一声:“这么说来这是个十八九岁的青春期少女啊。该不会是平时让她爹给管严了,趁这会儿她爹不在,就离家出走撒欢去了吧?” “拉倒吧。”白衣摆了摆手,“四重楼可没这里这么花花绿绿的有诸多诱惑,人家的青春期可乖着呢,不像你们三重楼的少女有那么多的叛逆情结。” 叶无心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发现厉菁失踪的?” 凌影说道:“两个月前,厉舟带着戒律堂的弟子去岭南一带执行任务,但回来的却只有那几个弟子。他们说厉舟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去处理,让他们先行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收到厉舟的消息,我多次派人去寻都毫无结果,连飞鹰传讯也没有任何回音。” “两个月前?”林逍皱眉道,“那差不多是我刚开始恢复功力和记忆的时候。” 凌影续道:“厉菁虽是养女,对厉舟却甚是孝顺。自从厉舟失踪之后,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想方设法寻找她的义父。而就在半个月前,厉菁也不见所踪。经过调查,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我们在她的房间里找到的一样东西。” 这次不仅是林逍,就连洪晨也皱起了眉头:“半个月前?那不是......” 林逍沉声说道:“鬼使神差,噩梦刺杀事件。” 与此同时,凌影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件东西上。 林逍和叶无心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那是——一块红色的追魂令! 【未完-待续】 第30章 追魂谍影背后灵 1. 厉舟的女儿离开前最后留下的线索,竟然是一块红色的追魂令! 白衣轻声问道:“会是巧合吗?” “不会。”林逍的声音此时显得有些沉闷,“我问过鬼使云梦泽,自从天地裂变分为七重楼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向追魂阁申请过红色级别的追魂令。所以眼下这块追魂令,只能是用来下令追杀我的那块。” 洪晨说道:“之前我们一直在猜测紫阳神宗内部有谁企图通过外方手段针对林逍,难道说……” 叶无心摇头道:“这样子逻辑上是说不通的。如果真的是厉菁申请的追魂令,那么她应该把这条最致命的证据毁去,又或者随身携带,而不是把它留在自己的房间里让别人抓住自己的把柄。” “那她是怎么得到的追魂令?难道她还能从追魂阁中偷一块出来不成?” “绝无可能!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个擅闯追魂阁的人能够活着出来。” 叶无心始终一言不发,深邃的眼神死死地锁定在那块追魂令上,似乎是要看出那块令牌上所暗藏的玄机。其余几人各抒己见,却也无法再从这块追魂令上分析出什么新的信息——案情的进展似乎走入了一个僵局。 林逍焦虑地咬着手指,试图从几个关键点找出突破口:厉舟与厉菁相继失踪,对应的时间,申请人,追魂令,最后留下的线索…… 忽然间,林逍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衣服的口袋中拿出手机来,拨通了一个号码:“等一下,我找人问个问题。” 林逍将手机放在桌上,打开了免提,亮起的屏幕显示电话的另一头是——鬼使云梦泽。 一阵忙音响过,电话被接通了,另一头传来的却是一个冰冷的女声:“什么事?”那是神差云梦瑶的声音。 林逍愣道:“这不是你哥的电话吗?” “是啊。”云梦瑶冷冷地回答。 “那你哥呢?” “出门了,没带手机。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可以让他待会儿回你电话。” 林逍说道:“不必了,这件事情问你也一样。我问你——如果有人在你们追魂阁申请了追魂令,那么那块追魂令是在你们追魂阁的手上,还是暂时由申请人保管,直到任务结束时再收回。” 云梦瑶回答道:“暂时由申请人保管,之后追魂阁安排人员对目标进行追捕猎杀,任务完成后我们会取走死者身上的某样东西,去换回那块追魂令。” “某样东西?比如……” “东西由申请人指定——一种情况是死者身上的标志性物品,类似佩饰、兵刃什么的;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死者身上的器官,最常见的就是首级。”云梦瑶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解释着这些骇人听闻的做法,令在场的众人忍不住浑身一凛。 林逍继续问道:“那如果申请人把追魂令弄丢了呢?那该怎么处理?” “那就得赔偿。” 林逍看了那块红色追魂令一眼:“拿什么东西来赔偿?” 云梦瑶依旧是那种平平淡淡的语气:“同样是视情况而定——如果是白色追魂令,就拿身上的器官来赔偿,比如一条手臂或是一条腿;如果是红色追魂令的话……” 林逍众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云梦瑶淡淡地续道:“……那就拿命来赔!” 众人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梦瑶续道:“这些事情都属于注意事项,在申请人进行申请的时候我们都会提前告知,并且签署协议。如果有人违约,在赔偿时出现抗拒或者出逃的情况,将会被追魂阁自动列入追杀名单。” 林逍简单回了一句:“知道了,多谢。”便挂掉了电话。他站起身来,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圈,诸多线索拼凑在一起在脑海中慢慢成形。 “我知道那个捣乱的人是谁了。” 凌影皱眉问道:“什么捣乱的人?” 林逍说道:“在乱葬岗桃花源里的时候,我和小叶老师就已经发现了一个问题——近期的几件针对性/事件中,在幕后黑手的诸多行为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小小的败笔,这些败笔通常会影响整个大局的发展,最终导致行动的失败。” 白衣问道:“比如?” “最先让我们发现端倪的,就是最近发生在学校和乱葬岗上的这两起尸语者替身杀人事件。”林逍开始罗列证据,“凶手在乱葬岗上杀死了那些拉练的队员并制造他们的替身,然后用尽手段把这些人弄进了学校。如果你是凶手,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洪晨说道:“如果我是凶手,我肯定会在你还没有察觉出问题之前操纵那些替身围攻你。你此刻修为并未完全恢复,若是被那些替身群起而攻之,必死无疑。” 林逍打了个响指:“完全正确!这才是最正常的发展,但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那些替身并没有用来围攻我,而是直接凭空消失了,根本没有起到他们原本应该有的作用。” “是哦,凶手脑子瓦特啦?” “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直到小叶老师告诉我,她在桃花源里看见了除了一号以外的其他队员,我这才觉得奇怪。凶手为什么不像对待他的队友那样直接抛尸,还要多此一举地把他的尸身做成傀儡来攻击我们?这样的做法,直接导致了之后一系列行动的流产。” 云霄恍然大悟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具尸傀是有人故意搞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引起你们的警觉。” 叶无心续道:“根据这个疑点,我们推测出了这个局里边还有一个第三者。这个人是幕后黑手的背后灵,他的所有行动都建立在原有行动的基础上,但却有意无意地露出种种破绽,通过这些破绽来引起我们的警惕,从而达到制约幕后主使的目的。” “不仅如此,在之前的噩梦刺杀事件中,这个背后灵也发挥过作用。”林逍说道,“我从乱葬岗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既然这个搅局的第三者在这次事件中搅黄了替身杀人的计划,会不会在之前他也出现过,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洪晨皱眉道:“可是那次噩梦事件是我和你一起经历的,走出梦魇幻境纯粹是靠我们自己,和这个背后灵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背后灵当然不能阻止鬼使神差的行动,但他在那次事件中所发挥的作用却不在案件本身,而是在案件发生之后的那段空白期。”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林逍比划着说道:“从这几次事件中,我们可以透过幕后黑手的种种行为分析出他是一个思维极其缜密的人。像他这样的人,肯定会给自己留有后手;一旦鬼使神差的行动失败,他就会趁着我们还没喘息过来之前放出后招,置我们于死地。” 洪晨双眼一亮:“但是他并没有,在鬼使神差倒戈之后,这个幕后黑手有接近半个月的时间没有继续行动。但是……这回这个背后灵又是通过什么方法限制了幕后黑手的行动?” 林逍笑道:“其实我刚刚还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事情限制了幕后黑手的行动,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是什么?” 林逍指了指某样东西:“答案就是它!” 叶无心的美目中闪过一道惊喜的光芒:“追魂令?你的意思是……” “还记得云梦瑶刚才在电话里说过什么吗?” 叶无心说道:“如果申请者丢掉了红色级别的追魂令,那边要拿命来赔。所以这个背后灵偷走了幕后黑手的追魂令,目的是让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追杀上而无暇顾及你!” 凌影失惊道:“但是这块追魂令是我们在厉菁的房间里找到的,也就是说……” “没错,厉菁就是那个搅局的第三个人!”林逍说道,语速也变得越来越快: “结合你们之前提供的那些线索——厉舟无故失踪,厉菁一直在寻找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面对一个高修为又高智力而且心狠手辣的幕后黑手,厉菁却总能步步紧逼打乱他的计划,并且还能够全身而退!” “种种迹象已经表明了,这几起事件的幕后黑手就是——” “厉舟!” 2. “接着!”凌影冲着阳台上的林逍扔了个东西。 林逍伸手接住,看了看,笑道:“麦芽糖啊,这东西甜到掉牙了,我吃不惯。” “在以前,每当你觉得郁闷或者是想不通某件事情的时候,你就会嚼一块糖。不管是这种甜到掉牙的麦芽糖,还是那种味道怪怪的姜糖,你都来者不拒。”凌影说道,“当时云霄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糖,你回答说你并不是喜欢吃糖,而是糖的味道,可以帮助你激发灵感。” 林逍拆开糖果的包装,把糖放进嘴里,嚼动起来,感到那黏乎乎的麦芽糖紧贴着自己的上下齿拉扯着,随着唇齿的动作不断变形,一丝丝地融化为糖汁,一股沁透心脾的甜味喉间直泛上来。 “嗯哼,嚼起来是挺解压的。” 凌影没有接过话头,半晌后,才悠悠地说道:“厉舟的事情……是不是让你很困扰?” “不困扰才怪。”林逍使劲地嚼着嘴里的麦芽糖,同时搅动着舌头不让它粘在牙齿上,因此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我刚恢复不久,现有的回忆也就那么一点。在记忆中,我们虽然一直斗嘴互相损来损去的,但当我们遇到危险的时候,却也能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 “现在忽然知道了那个一直想要取自己性命的人就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在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又失了忆,最多也就是觉得困扰,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 凌影沉声说道:“厉舟的失踪,还有之后发生在你身边的这些事情,一定是有心怀不轨之人精心策划的。紫阳神宗的人还在四重楼彻查此事,一旦厉舟重新踏足四重楼,我们就能第一时间掌握他的行踪。” 林逍摇摇头:“我觉得,我们现在的重点不应该放在厉舟身上。” 凌影一愣:“为什么?如果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话,只有掌控了厉舟,才能保证你的安全。” 林逍抬头看着清晨的阳光:“我来到三重楼,少说也有十八、九年了,就算是从小叶老师打破七重楼的界限开始算起,至今也快三年时间了,如果厉舟早已心存除掉我的念头,又何必等到现在?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除掉我,不是更方便吗?” 凌影是真正意义上与林逍相识最久的人,隐隐觉得他话里有话:“你的意思是,厉舟现在也是在他人的掌控之中,他目前为止的种种行为,都是迫不得已的。” “真相究竟如何,我们谁也不知道。”林逍耸耸肩膀,“但是我觉得你说得对,厉舟不可能平白无故失踪两个月;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的,肯定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暗中策划安排。只要我还没死,厉舟作为杀人工具,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那厉菁……” “她不一样,我基本上可以肯定厉舟知道厉菁的存在,之所以没把这个坏他事的背后灵除掉也许是顾念父女之情。”林逍说道,“但是我们毕竟不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靠什么手段来控制厉舟,万一是洗脑的话,长此以往那点父女之情根本不可能支撑太久,厉舟迟早会对厉菁下手的。” “找到厉菁,你觉得她会怎么做?”凌影神经质地用手指绞动衣袖。“我想不明白的是,如果厉菁是站在你这边的,她为什么不直接与你见面,向你说明事情的原委。” 林逍皱眉道:“这也是我现在所担心的。从厉菁的行为来分析的话,可以看出她并不认识我,也不信任我。她之所以阻止厉舟,可能只是因为厉舟的手段残忍,她不希望父亲堕落这才出手阻拦,而不是因为她站在我这边……” 话音未落,凌影忽然出手,林逍被他在肩头上一推,整个人直接向后摔去。 凌影的修为与叶无心相差无几,这一下出手又是下了力气,林逍才刚刚恢复些许修为,又怎能顶住凌影这一推,直接便重重地撞在了墙上,疼痛直接从后背蔓延开来,双眼一阵发黑。 凌影推开林逍之后,真气自然而起,一道禁制直接就地而起,只听得一阵轻响,三枚十字镖自上而下呈“品”字形,钉在了那道禁制上。 林逍此时已然站稳了身子,自然看清了那三枚钉在禁制上的十字镖。 两人齐齐惊出了一声冷汗,如果不是方才凌影眼疾手快地出手一推,那么现在这三枚十字镖现在钉在的位置,就是林逍的身体上。 “是厉舟?”凌影惊疑不定地问道。 林逍虽然受了惊吓,脑子依旧转得飞快,迅速地做出了反应:“厉舟不会光天化日下出手,应该是厉菁!她想引起我们注意,快跟上她!我去找其他人。” 往日的默契感立刻涌上心头,在林逍话一出口的瞬间,凌影已然将飞雪持在手中,飞身从阳台边跃出,腾身而上,沿着公寓外层的楼壁施展轻功,顷刻之间便纵上了顶楼天台。 身形晃动,只见一个身穿黑衣,裹着黑斗篷的人正要翻出栏杆。凌影一提真气,纵身一个“细风巧翻云”的轻功身法,轻飘飘地落在了对方面前的栏杆上,一招“蛟龙出海”,飞腿踢向那人的“太阳穴”。 那黑衣人一脚蹬在栏杆的边缘,向后飘开数步距离,同时左手一格,挡下了凌影踢来的一招。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黑衣人连退三步,隐在斗篷兜帽下的脸一阵发白;凌影身形微晃,错步跳下栏杆,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血色。 短短一招,两人的真气便在各自的周天之内运转了数轮。凌影敏感地察觉到此人身上所修炼的内力纯阳至刚,确实是紫阳神宗的紫阳真气;但对方真气浑厚至极,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 厉菁只不过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便是再怎样的天赋异禀,也决计达不到自己现在的这个程度。难道说…… 凌影心中一惊,断喝一声道:“厉舟!” 那黑衣人身形一晃,猛地抬起头来。却见那兜帽下的不是那张熟悉的脸,而是一个形如恶鬼的青铜面具;诡异的是,这张面具上连半个孔洞都没有,直接将面具后的脸严丝合缝地完全遮住。 凌影讶异更甚,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般模样的面具,戴在脸上无异于封闭了视、听、嗅、味四感,如此一来又如何能够行动?! 可那黑衣人看上去却完全没有受到这几个方面的影响,那张恶鬼面具上凸起的狰狞大眼死死地盯着凌影的下盘,随即矮身一招“老树盘根”,直扫凌影的双腿。 凌影闪身一晃,已然跳出了对方那招扫堂腿所及的范围。飞雪举起凑到唇边,一阵悠扬的箫声自箫管之中流转而出。 那黑衣人浑身一震,左脚后移退开一步,双掌运劲向着地面迎空击出,似是将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身旁两侧卸开。 凌影运起真气,脚下踏着八卦方位,箫声旋律突变,忽高忽低,又渐渐急促,有似大海浩淼,时而万里无波,风平浪静;时而又洪涛汹涌,白浪连山。那玉箫的音调律动着,起伏急缓,犹如海水的潮起潮落。 箫声每多一次变化,那个黑衣人便后退一步,振臂的幅度也就越大,仿佛凌影的箫声中暗藏着千万斤巨力。 紫阳神宗所修炼的真气至刚至阳,在四重楼独树一帜,单论内力的纯正深厚,紫阳真气绝对是首屈一指。然而过刚易折,随着修为的精进,高强度的真气会渐渐超出人体的承受范围,一旦超出了这个范围便会被自身反噬而“散功”,轻则修为尽废,重则暴毙身亡。 因此紫阳神宗的高手都有自己的瓶颈期,一旦自己的功力到达这个限度,便无法再进一步修炼。即便是紫阳神宗上一代宗主云崖,也只能突破到九重天一层的境界,无法继续精进下去。 而凌影身为紫阳神宗千年来最杰出的黄金一代,入主乾元宫多年,另辟蹊径,通过洞箫音律中的柔和之力来化解紫阳真气的霸道性,开创了紫阳神宗自立派以来全新的修炼方式。 凭借着这个诀窍,凌影的修为已然超过了紫阳神宗历代宗主,达到了十重天十层的巅峰境界,与同境界的剑痴叶无心并称为四重楼的两大泰斗。 凌影的飞雪乃是极品灵器,附以真气所发的箫声听上去虽然柔和,但实际上却是以音律的方式释放出紫阳真气的纯阳威压;再搭配音律在精神力上的引导,从肉体与精神进行双重冲击。 即便是叶无心,面对凌影的箫声攻击也要全力施为,其实力之高强可见一斑。 眼见那黑衣人已退开数步距离,他每卸开一分力道,下一次顶上的时候便更吃力一分。但凌影的箫声绵绵不绝,步步紧逼,他如今已是骑虎难下,还手已是没什么可能的了,只能伺机脱身。 便在此时,一阵破空之声响起,又是三枚亮晃晃的十字镖呈“品”字型飞来。那三枚飞镖来得快极,又是连着封住了上、中、下三个方位,凌影此时想要闪身或是跃起避让已是不及,只得停下吹走,举箫扬手一招“翻云覆雨”,将三枚飞镖击落。 箫声一止,紫阳真气的威压登时消散。那黑衣人如释重负,翻身而起,便要从楼上跳下。蓦地里从旁边窜出另一个黑影,伸手抓住了那个黑衣人的双脚,硬是将他从半空中拽了下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连凌影都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只见来者没有那个黑衣人那般高大,从她窈窕的身段可以看出是一个女子,其装扮同样是一身黑衣外加斗篷兜帽;唯一不同的就是,兜帽下不是恶鬼面具,而是一张面幕,露出了她那水灵灵的一双眼睛。 那黑衣人挺身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看见了新来的那个黑衣女子,却完全没了方才独挡凌影的那份斗志。只见他脚下一蹬滑开丈许,手中亮起一道暗蓝色的光芒,迅速往自己脚下一砸,整个人身上顿时燃烧起层层幽蓝色的火焰。 凌影脸色一沉——这不是自焚寻死,这是传送符! 那个黑衣女子显然也想到了,她双手各持一柄短刃,飞身跃起扑上前去,一招“白帝祭天式”,直击那黑衣人渐渐变得虚幻的身影。 然而已经晚了,火焰在须臾之间燃尽,对方已然消失了踪影。 便在黑衣女子一招扑空的同时,天台上忽然闪过一道银白色的剑芒,瞬间封死了她的退路。黑衣女子一惊,反手持住短刃,一个“担山式”,堪堪挡住了袭来的剑芒。 只见叶无心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这里,手起处祭出黄泉剑,剑意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而那个黑衣女子宛如狂涛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碎吞没。 凌影大惊,执起飞雪凑到唇边,箫声如刀兵铁骑般突起,拦下了剑痴的剑意。两道雄厚的力量在半空中一撞,顿时掀起了一阵气浪。只听得“噼里啪啦”的阵阵脆响,天台边闲养着的两排盆栽被齐齐震碎,花盆的碎片混合着泥土撒落得满地狼藉。 “是友非敌,手下留情!”凌影迎着叶无心目光中的怒火大声解释道。 威压消逝,那黑衣女子缓过一口气来,纵身一个“寒凫戏水”的身法,便想抽身离开。 岂知她刚刚踏上一旁高高的水塔,一只手突然间迎面抓来。那黑衣女子猝不及防,脸上的面幕已被对方抓在了手中,露出了一张属于青春花龄少女的娇嫩面容。 林逍看着她的脸:“你是厉菁……” 话音未落,便见那黑衣女子一咬牙,上前抱住了林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翻身一跃,两人一起从顶楼摔了下去…… 【未完-待续】 第31章 巫蛊面,双鱼佩 1. “姐们,我说你也忒虎了吧,那么高的地方你连看都不看一眼你就敢往下跳啊!退一万步讲,你要跳也别带上我啊,你不想活我还想呢!” 3601室的客厅里,林逍兀自惊魂未定地瘫坐在沙发上;叶无心就靠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将内力缓缓渡入他体内,助他缓解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躁动不安的真气。 林逍说话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客厅里的另一个人身上。方才那个黑衣女子此时就盘膝坐在地上,瞑目凝神,似乎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向自己射来的目光。她脸上的面幕已被林逍摘下,一张清秀的脸庞隐隐有些发白,显然刚刚发生的事情对她也有不小的影响。 白衣凑到云霄身边低声问道:“是她吗——厉舟的那个女儿?”云霄默不作声,轻轻点头。 凌影走到厉菁身前,蹲下身来,试探性地问道:“厉菁?” 少女睁开眼睛,贝齿轻咬下唇,内心似在挣扎。 “为何擅自离开宗门?” 厉菁没有开口,双唇紧紧地抿着,些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坐在沙发上的林逍忽然开口说道:“你不愿意说你为什么离开,但是却留下了追魂令作为线索。你希望凌影会带人找到你,但你并不满意这样的结局。你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你觉得你还可以凭你一己之力挽回厉舟。” 厉菁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凌影却尚未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我之前一直都想错了。”林逍依旧对着厉菁说道,“我知道在这个局里,你和厉舟之间存在着一个猎场的关系,但是我下意识地觉得你总是在隐藏自己的行踪,是为了避开与厉舟的交锋;所以厉舟是猎人,而你就是猎物。” “直到刚刚在天台上,我看见你向厉舟出手。照道理来说你们两个之间实力相差悬殊,厉舟完全可以将你制服来威胁凌影,但他却果断地使用传送符逃离。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你才是猎人!” 洪晨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她在追捕厉舟?” “紫阳神宗找遍了整个四重楼都没有寻到厉舟的踪迹,所有人都以为是他们找得不够彻底,而你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厉舟已经离开四重楼了吧。”林逍迎着厉菁那灼人的目光冷冷地续道,“但是你没有发声,你意识到厉舟出问题了,一旦他受人控制而犯下什么过错被紫阳神宗的人逮到……那是你最不愿意看到的,所有你选择单独行动。” 厉菁森然冷笑起来,她像是很久没有发出过声音了,笑声听起来有些沙哑:“想不到你这家伙修为不高,脑子倒是挺灵光的,也难怪你能活到现在了。” 林逍哈哈一笑:“小姐姐你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先不说你独自一人搅了这么久的局还能安然无恙,就单凭你能绕开马嵬的封锁来到三重楼这一点,我就甘拜下风。” 白衣皱眉道:“就你这点微末的修为如何避开马嵬的封锁线,你是怎么做到的?!” “在来三重楼之前,我利用我爹的物品施法,查到了他在四重楼最后待过的地方,是一处荒废的古坟堆。”厉菁说道,“在那里我发现了几处墓碑有被掘过的痕迹,上面有我爹残存的气息。我想他留在那个地方应该不是毫无意义的,于是我就在那里,和死人一起待了三天三夜。” 林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这女孩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发起狠来还当真是不简单! 厉菁这么一解释,众人在心惊之余,同样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厉菁和死人一起待了三天三夜,身上的活人气息被暂时掩盖住了;马嵬主修的又是鬼道,所施展的法术与迷阵阴气极重,而那些布在界线边的那些招阴阵更是需要以活人气息为饵。如此一来,那些阴诡之术便无法对她产生作用。 而且,通过厉菁的描述,之前众人一直想不通的那个问题——厉舟如何避开马嵬来到三重楼,也一起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凌影扶着厉菁的肩膀说道:“小菁,你必须告诉我们实情。即便你不说,我们也会循着现有的线索追查到底,但是那样会冒很大的风险,而且你义父也会有生命危险。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我们可以想办法帮你。” 厉菁的眼神迷离起来,随后开始变得坚定,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渐渐握紧。 “我爹……被人控制了!”厉菁终于开口说道。 云霄问道:“幕后主使是谁?” 厉菁却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姐们别介啊,这会儿还藏着掖着,对你我都没好事。”林逍说道。 厉菁却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离开四重楼后就一直用‘司南术’跟踪我爹,一方面是为了想办法唤他回来,一方面是为了搅局不让他铸成大错,再有就是为了抓出幕后控制我爹的人。但是我一路跟踪他至今,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在行动,没有人和他接头,也没有人给他指示,就好像所有的行动都是他一个人策划的。” “我找不到幕后主使,只能频频破坏他的计划。一来,是希望能引出他背后的人;二来,我虽然之前并不认识他是谁,”说着朝林逍瞪了一眼,“但是我知道由剑痴亲自守着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若是我爹当真伤了他,恐怕会激起紫阳神宗和缥缈城之间的矛盾,到时局面就更复杂了——而且我担心这才是幕后主使真正想看到的。” 林逍看了叶无心一眼:“还好有你守着我,不然她可能就任着我被厉舟宰了。” 叶无心冷哼一声:“我看谁敢!” 白衣说道:“那你跟着厉舟这么长时间,就没发现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厉菁点点头:“有的。我找不到控制我爹的幕后黑手,于是我便想着退一步,试着找到这个幕后之人到底用了什么方式进行控制。” 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是什么?” 此时厉菁脸上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似乎是不怎么确定自己的答案:“我不知道自己找到的到底是不是正确答案,但是我想——十有八九,和他脸上的那个鬼面具有关。” “那个青铜鬼面具确实有古怪。”亲眼见过黑衣人脸上面具的凌影沉声说道:“那个面具戴上之后便将整个头部笼罩住,严丝合缝的不留一丝间隙,非但不能呼吸,而且五感至少要被屏蔽四感,正常人哪里能撑得住?但刚才厉舟与我交手时,却行动自如,丝毫不受那些影响。” 厉菁续道:“我发现我爹戴上那个面具之后,既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独自一人的时候,要么静坐不动,要么就游荡在荒郊野外好几个时辰都不用停歇。” 云霄不禁打了个寒颤:“说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什么鬼东西这么邪门?!” 林逍也皱起了眉头:“这种状态……我怎么听着像是被下了降头啊!” 厉菁的双眼忽然闪过一道亮光:“这就是我接下来想说的。” 众人齐齐震惊:“啊?” “那啥……姐们啊。”林逍整个人都坐直了起来,“我呢,毕竟是坠过楼的人了——脑子可能不太好使,你千万别被我给带跑偏了!” 厉菁听完这话后眼睛却更亮了,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坠楼?难道你就是传说中那个分开了七重楼的缥缈城剑魔——林逍?!” 林逍顿时傻眼:“你跟踪你爹的时候难道都在梦游吗?搞半天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爹想杀的人到底是谁是吧?!” “我只顾着想怎么把我爹唤回来了,哪里会去在意他到底想杀谁。”厉菁方才还有所保留的敌意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消失得一干二净了,这态度转变得让林逍有些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有双重人格。 “我早就该想到的,能让剑痴叶无心那么上心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叶无心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润红。 “是,我是林逍……但这不是重点!”林逍说道,“虽然我现在记忆不全,但我也知道,‘降头’这种东西听起来邪门,可无论是‘药降’、‘飞降’还是‘鬼降’,别说是厉舟那种级别的修为了,就算是你,多折腾点时间也是能够化解的。” 厉菁说道:“控制人的不一定是降头,但是也是一种类似的蛊类巫术。之前在我爹躲起来以防追魂阁追杀的时候,我曾偷偷潜回四重楼,到了岭南,想看看我爹失踪前到底在处理什么事件,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那你查出来了没有,当时厉舟在查什么?” 这次却是厉菁和凌影异口同声地开口道: “巫蛊杀人事件!” 2. “巫蛊?”林逍眉毛一挑,“你是想说……” “我爹在失踪前调查的刚好是和蛊类相关的案件,这应该不是巧合吧?”厉菁说道。 “我听得有点头晕,你们还是先说说这个巫蛊什么的是怎么一回事吧……” 凌影皱着眉头回答:“两个月前在岭南一带历练的外门弟子发现了巫蛊之术作恶的痕迹,凶徒利用蛊虫施展巫术控制人心,制造血案,而且被蛊虫附身的人会被一次性榨干生命力,手段极为凶残。” “那些弟子尝试出手清剿凶徒,却反被蛊人所伤,只得回宗门上报此事。我便派厉舟率内门弟子前往岭南调查此事,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至于这个案件具体的经过,只有问厉舟或是那些执行任务的弟子才能知晓。” 叶无心面若寒霜:“我们可等不了你们再回紫阳神宗去问那些人了。现在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抓住厉舟,才能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及这一系列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衣冷笑道:“抓?我看这家伙的眼力见好得很呢,打得过的时候打得比谁都狠,打不过的时候逃得比谁都快,连传送符都祭上了,要怎么抓?” “传送符的使用需要耗费大量灵力,短期之内不可能使用第二次,否则体内真气不济,强行使用就会伤及心脉。”叶无心说道,“我们可以利用这一段真空期,逼他出手,再一举拿下。” 洪晨说道:“说是容易,可是我们要拿什么才能逼他出手?” 林逍笑着说道:“现成的人质就摆在你面前,你还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吗?”语毕,把目光投到了厉菁身上。 厉菁瞪大双眼:“我?” 云霄说道:“厉舟现在身体情况不明,也不知道是否被人控制,也有可能满脑子只知道要杀你了,你凭什么觉得他现在会为了厉菁出手?” 林逍微微一笑,回答道:“就凭他明明知道厉菁的存在,却还一直躲着她。” 云霄瞪了瞪眼睛:“这算什么理由?”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林逍双手一摊,“凌影能带来的威胁比厉菁大多了吧,为什么凌影出现的时候他就敢正面对抗,而厉菁一出现,他就毫不犹豫地使用传送符逃走,甚至不惜耗费大量灵力。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还是认得这个女儿的。” 厉菁低着头默不作声,眼眶微微湿润。 凌影说道:“所以我们只要利用厉菁布局,就能引厉舟出来。”说着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厉菁,知道她在为其父伤神,不免有些心软:“但是这样做会不会显得有些卑鄙了。” 叶无心冷冷地说道:“任何手段都没有明确的正误之分,关键在于用这些手段的人心术如何。” 凌影和云霄默然不语,这位剑痴虽然是剑宗缥缈城的一代杰出人物,但毕竟是魔教出身,有些名门正派所不齿的手段,在她眼里,根本还算不上真正的卑鄙。 “厉舟的修为和你们这几位做掌门的相差无几,传送符所耗灵力虽大,但是要恢复流失的真气也不过短短一两天的时间而已。”林逍正视着犹豫不决的紫阳神宗一行人,“这种方法或许不怎么光彩,但要是等厉舟想出下一个阴招来害我;那个时候没人搅局,再想抓住他,可就比现在要麻烦得多了!” 厉菁猛地抬头,眼中泪迹未干:“若是我帮助你们抓住我爹,你们能向我保证不会伤害他吗?” “当然不会。”林逍说道,“保证还你一个全胳膊全腿的亲爹。不过有一件事情……” 厉菁警觉道:“你想干嘛?” 林逍双眼一瞪,佯怒道:“屁话!老子好好的读个大学,要不是他频频针对我,哪里来的这些破事?!既然不能打他几下出出气,那人身攻击肯定是不能少的了!这回逮着他,要是不把他家祖宗十八代统统都问候一遍,我就跟他姓!” 众人齐齐汗颜。 厉菁“噗嗤”一声破涕为笑,歪着头作考虑状,说道:“这个……倒是可以考虑。”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待到众人笑得够了,林逍又正色道,“既然你说你一直跟踪着厉舟,那我想问一下——你知道在上一个案件中,他是从哪里找来的那些一模一样的替身吗?” 厉菁忽然轻呼一声:“哎呀,你要是不提,我都把这件事情给忘了!”说着动手开始翻自己那件斗篷上的口袋,“我当时跟踪我爹去了一重楼,发现他不仅去了追魂阁,还去了一趟背阴山,在那边的山谷里有一个天坑,他从那里取走了一样东西——就是这个。”语毕,从口袋里翻出了个布包,里面包着的是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双鱼玉佩。 这块玉佩以白玉圆雕,用阴线刻出眼、腮、腹鳍、尾等细部,从双鱼嘴部穿孔用金线系佩。 厉菁说道:“替身事件之后,我就把它偷走了。但是我怎么也想不清楚,这个东西是如何复制出一模一样的生物的。我又不敢胡乱尝试,就用布包把它先收起来了。” 云霄笑道:“你一定是从小偷糖吃偷出经验了,怎么这么熟练,连这种东西都偷得出来。”语毕,转头一看,却见林逍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块双鱼玉佩,眼神中全是惊恐与不安。 叶无心也跟着站了起来,扶着他的肩膀低声问道:“怎么了?” 林逍木然地回答:“我认得这东西。” 众人惊道:“什么?!” 凌影茫然地说道:“你们不是说他失忆了吗?怎么还会认得三重楼以外的东西?” 白衣也是一脸茫然:“是失忆了没错啊,这是什么情况?” 洪晨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我们都不知道,你居然知道?!” 林逍喃喃低语道:“这是我童年的噩梦之一!” “什么?!” “你们听说过罗布泊双鱼玉佩事件吗?” “……” 3. 1957年~1962年,一些探险者以及考察人员在罗布泊发现了一些古城遗迹。有一些热衷于探险的青年就想去淘一些古董,没人知道他们进入古迹之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些人被人抢救出来的时候全都死的死、疯的疯,看起来就像是被鬼上身了一样。 那些侥幸活下来疯子行为异常活跃,最后全都筋疲力尽而死。经过验尸后,发现他们体内有未知毒素存留,胃中也有残留的未知植物,推测这些人就是因为食用了这种植物才导致的悲剧。 相关部门介入调查,但是由于文/革的爆发,大部分行政机构处于瘫痪状态,便没有了后文。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才重新集结了考察队,进入罗布泊古城遗址,目的是为了寻找那些未知的植物。 考察小队在遗迹中找到了那些未知植物的样本,但在即将返程之际,领队却在一夜之间连人带植物一起消失了。小队成员循着踪迹进入了一座古城,来到了城中的一口枯井边。 小队在枯井下发现了一个密室,似乎是古人用来做某种试验用的。他们在里面翻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那种植物,但却意外地发现了另外一样东西—— 一块雕工精致的双鱼玉佩。 科考人员怀疑带回来的这块玉佩上会有携带某种物质,而且应该和那种未知植物有所关联,于是他们打算利用生物检验的方式来测验这块玉佩上带有什么样的物质——他们拿来了一条鱼,把鱼和玉佩一起放进了水里。之所以选用鱼,应该是受玉佩那种双鱼造型的影响。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当那条鱼正对着玉佩碰上去的时候,立刻出现了另一条完全相同的鱼!两条鱼隔着玉佩遥遥相望,好似镜子的两面。 科考人员在原鱼的身上做了个标记,随后发现复制出来的鱼身上,也出现了一个相同的标记,但是标记的方向却是相反的。 这样的结果,像极了道家文化中“阴阳太极鱼”的藕合结构——阴抱阳,阳负阴。 林逍说完了这个故事,拿起桌上的茶水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续道:“关于这个事件,我小时候还听说过更多个扯淡的灵异版本,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就全信了,把自己吓了个半死。长大后稍微总结了一下,能信的应该就是我刚刚讲的那些。” 洪晨摇头感叹道:“当初是谁哄我来三重楼还跟我说这里的世界是最干净的?别让我想起来,否则我一定让他好好长个记性!” 所有人一起把目光投向那块双鱼玉佩。这玉佩刚刚被叶无心下了两重禁制,此时正毫无动静地躺在桌子上,活像两条死气沉沉的鱼。 尽管下了封印术,依旧没人敢动它,鬼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厉菁知道自己竟然一直把这个“便携式克隆机器”带在身上的时候,脸都吓白了。 白衣问道:“你确定这东西是你所了解的那个吗?我记得在你们四重楼华夏的历史里,这种双鱼造型的玉佩好像从辽代开始就有了吧。” “你要是也连续做半个月不带重样的噩梦,我保证你也会记忆犹新的。”林逍没好气地说道,“当时那件事情虽然相关机构把最后的科研结果压下来存档保密了,但是这块玉佩出土带回的时候,是有外国媒体参与报道的。我小时候和几个朋友翻墙到外网上查过资料,那照片上的双鱼玉佩和现在这个简直一毛一样!” 白衣恍然道:“尸语者总能找到一个与死者完全一模一样的替身,就是因为这块双鱼玉佩所产生的镜面效果;同理,厉舟之所以能够模仿尸语者作案,就是因为他拿到了这块玉佩。” 叶无心眉头紧蹙:“可是时间对不上啊,云梦泽说尸语者是五十年前在一重楼作的案,而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应该是四十年前,两件事情整整相差了十年的时间。” “而且当时我还没有打破七重楼的界限,一重楼的东西又怎么会在三重楼出现,又在四十年后被厉舟在一重楼找到呢?” 凌影说道:“这样说来确实很矛盾,但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找回厉舟。与其在这独自纠结,倒不如找到他,问清他发生了什么事,或许一切便可水落石出。” 林逍点点头:“说得在理,赶紧想想办法吧,怎么诱他出手……”几人将玉佩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开始讨论如何布局抓捕厉舟。 叶无心一言不发,她静静地看着桌上那块诡异的双鱼玉佩,几个故事组织成为线索,在脑海中交织在一起——这几件事情从内容来看完全没有任何联系,偏偏又有那么隐隐约约、一丝半缕的巧合将它们关联在了一起。 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默默地操纵、修正着一些东西,让一些本不该发生的事情成为了现实展现在众人眼前…… 忽然间,叶无心心下一颤,脑海中浮现出马嵬第一次来到三重楼与自己见面的场景,还有他说的一句话—— “你清楚我说的那些麻烦不止局限在四重楼,从你打破界限的那个时候起,七重楼之间便不再保持平衡,很多事情,就已经在往我们计划之外的方向发展了。” 难道……会是它?! 【未完-待续】 第32章 请君入瓮 1. 是夜。 “凌影今天早上就在这里告诉我,吃糖有益于激发灵感,缓解压力。”林逍走到叶无心身边,和她一起凭栏站立,“我发现这法子挺灵的,你要不要也试一下?”说着向她递去了一根“阿尔卑斯”。 叶无心看着他递过来的棒棒糖,接到手上来,胡乱地剥着那层包装纸,不禁失笑。 林逍看叶无心将那层包装扯得碎碎的,却还没有露出糖果本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你来四重楼也有些时间了,该不会不知道怎么吃棒棒糖吧——很简单的!”说着拿过了她手里的糖,利落地扯下包装,拿着糖举到她嘴边:“啊~张嘴。” 叶无心看着林逍的脸,下意识地张开嘴巴,将糖果含/入口中。 青苹果口味清甜的气息在味蕾上蔓延开来,稍稍抚平了叶无心纷乱的心绪,就连原本凝重的空气都似乎在这阵甜味中慢慢地淡开。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并肩站在阳台上,望着夜空中的那轮弦月,一言不发。 良久,林逍才首先打破沉默:“你有心事。” 叶无心依旧默然不语。 “今天早上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就发现了你有些不对劲了,虽然你平时也很沉默,但也不难看出你的心思并不在眼下的这件事上。” 叶无心缓缓地说道:“有些事情,你还没有想起来,我也一直瞒着没有告诉你……” “既然还没想起来,那就继续保持沉默。”林逍忽然打断叶无心的话,“都说‘无知者是幸福的’,再者能让堂堂缥缈城剑痴郁闷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既然还没想起来,那就让我多保持一会儿幸福感吧。” 叶无心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动,但还未等她开口,楼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异动。 “迷罗幻境被触动了?” “看来有猎物上钩了啊。” 林逍从阳台探出头去望着楼上,嘴角处勾起一丝浅浅的坏笑,继而转身拉起叶无心的手:“走吧,上去看看他们事情搞得怎么样了。” 2. 叶无心反手揽过林逍的腰身,举手一挥祭出黄泉剑,两人随剑而起化作一道剑光,顷刻间已自楼外跃上了顶楼天台。 黄泉的御剑速度极快,林逍修为尚未恢复完全,被叶无心扶着才勉强立住了身子,刚刚站定了步伐,眼前忽然闪过另一道更加刺眼的赤芒,吓得他险些从栏杆边摔下去。 只见洪晨手执长剑,一招“长江三叠浪”,长剑挟带着狂暴的剑气如层层叠浪般向厉菁卷去,丝毫没有弄虚作假的意思。而凌影和云霄则瘫坐在一旁,两人的嘴角处都带着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面如金纸,似乎只有一息尚存;白衣盘膝坐在两个人之间,双手抵住两人的后心,正在源源不断地给他们输送真气。 林逍顿时傻眼:“这是在演戏?这他妈是在玩命吧!”然而当他转过头去看时,身旁却早已没了叶无心的踪影。 黄泉那银白色的剑影在半空中划过道道剑影,叶无心人随剑上,甚至比剑更快,竟是比洪晨那招“长江三叠浪”还要赶前了半分。随即,剑落,影分,聚合,一股萧然的剑意在瞬息间一气呵成地荡起,将厉菁手中的两柄短刃直直击到了半空中,没入漆黑一片的夜色。 下一刻,洪晨的剑气随之而至。厉菁整个人被剑气掀得离地而起,身上那件斗篷瞬间被剑气撕成了碎片;人还未落下,已是在半空中喷出了一大口血来。 林逍心下大惊,他已然分不清这到底是在按照原计划演戏,还是她们真的要借此机会对厉菁出手。正待抢上前去,忽然觉得后背处一麻,已是被人点中了穴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是谁?! 林逍一边暗运真气冲击着被封住的穴道,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向自己两侧。只见一道黑影从自己身侧窜出,却没有迎上夹击厉菁的叶无心和洪晨,反而扑向了正在给凌影和云霄输送真气的白衣。 叶无心吃了一惊,对方这一招攻敌所必救,自己若是再对厉菁下手,只怕白衣三人性命堪忧。当下剑花一挽,偏转剑招,一招“风卷残云”迎着黑衣人扑去的方向劈去。 叶无心这一招是中途变转,饶是她剑势极强,剑气的去势不免比方才要迟滞了几分。那黑衣人早已在白衣的后背处印了一掌,掌力所及,白衣的脸色顿时变成一片瘆人的惨白,“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真气输送一断,凌影和云霄一起倒地,脸色灰败,看上去命已垂危。 一掌得手后,叶无心剑气已到,洪晨也随之纵身而上。 黑衣人不闪不避,竟是直接拉起白衣挡在自己身前。叶无心显然没料到对方这手,大吃一惊,剑气已出强行再次偏转。这一来无异于将发出的剑势还了大半到自己身上,顿时面色发白,一道细细的血丝从嘴角处流下。 兔起鹘落之间,黑衣人已连续对五人下了毒手。他将白衣推向洪晨拦住她的剑招,自己身形一晃飞身闪到一旁,接住了从半空中落下的厉菁。 厉菁方才被叶无心击上空中的两柄短刃此时正好落了下来,插在地上,刀刃微微震颤,发出一阵细细的嗡鸣。 四下里一片死寂,那细细的嗡鸣因此显得格外的响亮。 嗡鸣声渐渐地越来越大,频率也越来越快…… 刹那间,黑衣人只觉得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听着耳边那阵阵嗡鸣声,顿感不妙,急忙低头向自己怀中看去,早已是空空如也。 撕风声大作,空气骤然被撕裂,那两柄短刃在“驭之术”下离地而起;下一刻,厉菁已是飞身而至,双刃齐下,一招“双龙出海”,径直劈向黑衣人脸上的青铜鬼面具。 这一来局势登时逆转,黑衣人陡遇险境,急忙脚下运劲,整个人向后飘出,试图避开劈来的双刃。岂知厉菁这招竟是比他闪避的动作还快,眨眼间便已将及面前。黑衣人狠狠吃了一惊,仓促之下举手一格,双刃已是在他的两条前臂上留下了两道寸许长的伤口。 黑衣人心下一惊,他清楚厉菁的修为只比现在的林逍要好那么一点,和自己相比显然是不在一个档次,照道理来说她的这一刀自己应该很容易就能避过去,又怎会反被她所伤。 他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伸指点向手臂上可以止血的穴道。不料点了几下,竟是觉得出指甚是吃力,效果甚微,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此时白衣已和洪晨站在了一起,只见她脸上露出一个极为狡黠的笑容,伸手揩去嘴边的血迹,还从口中吐出了一个被嚼碎了的胶囊——竟是那种演戏时用的小血包! 黑衣人全身一僵,被眼前的这一幕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那一掌的的确确是打在白衣的身上,又不见她运气抵抗,怎会一点伤都没受?! 而白衣似乎是在回答他内心深处的问题,又从自己身上那件外套的后背处,取下了数枚亮闪闪、软绵绵的细小银针。 “不好意思啊,医生嘛——总是会有一些自己的手段专门来对付那些不听话的病人!” 此时林逍的穴道已被叶无心解开,听到这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自言自语地吐槽道:“这种人要是去儿科当大夫,绝对是所有儿童的噩梦!” 黑衣人看着白衣手里的那几根针,再看看自己掌心“劳宫穴”处的那几个细小的血点,瞳孔微微一缩,隐藏在面具下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化功神针,外表细小有如毛发,正常状态下是软体的绵针,在内力的催发下就会变得坚硬挺直且尖锐无比,刺中对手穴道可化解对手功力,且其上附有“软骨散”的麻痹性毒素,可使人体内的真气短暂涣散,修为低微者甚至可能在毒素的作用下直接陷入昏迷。 白衣早就算好了一切! 被她计算在内的除了对方的招数,还有思路。 她故意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攻敌所必救”的位置上,引诱黑衣人对自己出手;并将化功神针藏在外套底下,化去了对方击来的掌力;与此同时,还成功地将软骨散的毒素通过穴道送入了对方体内。 “离恨妙手,岐黄魔医”,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此刻,黑衣人已然明白自己陷入了对方精心布下的局里。叶无心等人在此处布下了“迷罗幻境”,并且不遗余力地用了几个威力甚大的杀招,其目的一来是为了通过真气的激荡来掩盖阵法上的灵力波动,二来是为了制造出厉菁重伤的真相引诱自己出手。 这是一个早已精心布置好的陷阱,而他们的目的就是——请君入瓮! 念及此处,黑衣人强行凝气阻止软骨散的毒素进一步蔓延,双手齐出画符结印,地上蓦地里升起一个巨大的法阵,冲开了迷罗幻境的禁制。 洪晨和厉菁刀剑齐出,结成“锋刃列阵”,隔断了黑衣人四下里的去路。刀锋和剑刃携带着锋锐的气息,在运转中将黑衣人身前身后尺许地方包围得密不透风。 忽然间黑衣人上前一步,径直撞上那道满是锋刃的包围圈。在厉菁的惊呼声中,只听得“嘶啦啦”的一阵响,黑衣人的身形被锋刃绞得粉碎,符箓的碎片在夜风中飞扬,飘得到处都是。 叶无心心下里一沉:“是‘升天印’和‘替身符’!当真狡诈!” 那黑衣人施法绊住众人目光,真身早已腾跃而起扑到了天台的栏杆边,纵身翻起。 林逍大喊道:“快拦住他,别再让他逃了。”语毕,自己已然疾冲上前,伸手便是一招“寒鸦掠夜”,抓向黑衣人的后背。但他与对方修为相差悬殊,待到这一招使老,对方早就逃之夭夭了。 谁知这一招尚未抓到那黑衣人身上,便已有两只手迅捷无比地从两旁伸出,并指分别点中了他两腿上的“风市”、“梁丘”两处穴位,随之劲力透入。那黑衣人顿时双膝一软,“咚”的一声,直接重重地跪在了栏杆边。 只见上一秒还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凌影和云霄两人,此时已然如“诈尸”般跃起,面色也已恢复如初,就是嘴角处的血迹还未清理干净,看起来有些违和。 穴道未解,林逍已然抓住了那黑衣人后背处的“神道穴”;紧接着背身腾手,接上一招“流星赶月”,真气运起贯通臂膀,运劲直掷出去。 像黑衣人这般足以和凌影匹敌的高手,寻常情况下,只需要一个“千斤坠”或者是“鹞鹰落地式”的身法便可稳住身形。但此时他先是被凌影和云霄一起封住了双膝上的穴道,林逍在掷他出去时又用真气通过背后“神道穴”注满全身。 在这样的情形下,莫说稳住身形,根本就是动弹不得。那黑衣人空有一身修为,却也只能浑身僵直地被林逍扔出去,背脊着地,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林逍转过头来,佯怒道:“你们两个醒得还真是时候!” 凌影和云霄擦去了嘴角的血迹,云霄说道:“你以为我们想啊,药效刚好就是控制在这个时候嘛。”说着朝白衣的方向看了一眼。 白衣歪着头,露出她那标志性的狡黠笑容。 3. 叶无心和洪晨的剑一起横在那个黑衣人的脖颈上,以防他会有什么异动。 厉菁缓缓地走上前来,在黑衣人面前蹲下身来。后者呆坐在地上,显得毫无反应,浑身上下散发着沉沉的死气,和他脸上的面具一样,狰狞却呆板。 “爹?” 厉菁试探性地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黑衣人木然依旧,仿佛一个死人。 厉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一点一点地缓缓靠近,想去摘下黑衣人脸上的那个鬼面具。 黑衣人的头却在此时微微一动,林逍敏感地注意到,那张面具上的刻画的恶鬼,嘴角处似乎向上弯了些,看上去像是在勾唇狞笑。 林逍觉得内心深处传来了一阵莫名的悸动,而就在厉菁的手碰到那个面具的时候,上面那个恶鬼的眼睛忽然间出现了一抹妖异的血红。 “别碰他!快闪开!”发现异常的不止林逍一人,在林逍尚未开口之前,凌影便已率先喊了出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黑衣人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厉啸声,有如发疯的野兽在疯狂地嘶吼一般;鬼面具上恶鬼的表情渐渐扭曲,变成了另外一副更加狰狞的模样。 一层凶煞之气从他身上荡起,凌影、云霄和白衣齐齐凝气防御;洪晨迅速地飞扑上前,将离黑衣人距离最近的厉菁直接扑倒在地,纵起剑气护住周身。那道剑气屏风刚刚凝聚起来,便被那道煞气近距离一撞,瞬间支离破碎。 洪晨和厉菁趴伏在地上,那道煞气堪堪从两人头上荡过,震得她们头皮发麻。 煞气荡起的那一刻,叶无心的护体剑气便已布满了周身丈许的范围。黄泉在飞舞中幻化成数百上千道剑影,将那黑衣人层层包裹在内。 凌影和云霄齐声惊道:“这是……万象剑阵?!” 叶无心手中捻着剑诀,只要轻轻一动手指,“万象剑阵”便会瞬间发动,将对方绞成一团模糊不清的血肉。 厉菁疾呼道:“前辈,手下留情!” 白衣也大喊道:“表姐,你疯了!现在没有迷罗幻境的禁制加持保护,你这样子做会毁了整栋公寓楼的!” 叶无心捻诀的手微微一顿,便在这时,一只鲜血淋漓的手一拳击出,从剑阵之中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叶无心脸色一变,正待补上一道剑印,那层诡异的煞气再度激荡而起,黄泉的幻影顿时烟消云散,灵剑本体在半空中合而为一,倒插入不远处的地上。 黑衣人举着血淋淋的拳头,在叶无心召剑的当口抓住了一丝破绽,一招“黑虎掏心”,举拳当胸运劲击来。 黄泉尚未到手,护体剑气一时半刻也无法再度凝聚。叶无心心下一横,全身真气骤然鼓荡,尽数凝于前胸,想要硬生生接下对方这一招。 拳风中夹带着炽焰般的狂暴之气,将及面门,另外一股力量却从斜刺里抢先撞了上来,所及部位也正是胸前的位置。 叶无心立足不稳,只觉得一个结实的躯体在那一瞬间直接撞进了自己的怀里,整个人便向后跌飞出去;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林逍便已将她扑在了地上,死死地护在身下,饶是叶无心修为极高足以瞬间将他掀飞,此刻竟是没有半分力气将他从自己胸前推开。下一刻,黑衣人来势汹汹的一拳直接变砸在了林逍的后背。 天旋地转,星月无光…… 林逍钟情于文科这么多年,此时却发现没有任何词汇可以用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 他在扑倒叶无心的时候,哪里会知道对方当时已将大半的真气凝于胸前,准备受下那一拳,而他就这么贸然地撞了上去,叶无心胸前的真气受到外力的压迫便自动反激,本就让他极不好受;接下来黑衣人的那一拳,更是雪上加霜。 林逍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仿佛周身的骨头都碎掉了一般。他伏在叶无心的身上,当场便连吐了好几大口鲜血。 热腾腾的血液直接喷在了叶无心的胸前,殷红的颜色,刺激着她的视网膜。 叶无心木然起身,将还在不停吐血的林逍扶到一旁,也没有理会那染得半身都是的血污。她回过头来,冷冰冰地望着还在不断逼近的黑衣人,双眼深不见底: “你——死——定——了!” 黄泉落回她的手上,剑气大盛。 叶无心守在剑宗宗主之位上千年,修炼“玉女素心大法”有成,受其功法心诀的影响,早已养成了恬淡寡欲的性子。哪怕是当初在四重楼极西荒原之上手持碧落斩破虚空,也没失了半分仪态。 但是现在,这份平静已然被打破了,仿佛有人往平如明镜的深潭里丢入了一块巨石,荡起的可不止涟漪,还有水浪! 黄泉握定的那一瞬间,剑气骤然爆发。黑衣人前进的步子忽然一滞,下一刻便毫无征兆被这股无形的气流直接掀到了半空中。 只听得清脆的“咔嚓”一声,他脸上的鬼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 紧接着四下里响起一阵同样清脆且密集的声响——随着这道剑气的升腾,一起破碎的,还有凌影几秒钟前刚刚才布下的保护结界。 黑衣人还在空中尚未落下,叶无心纵身而起,几乎是在瞬息之间,连人带剑自半空中掠过一道耀眼的银光,然后又站回了原地,仿佛她从来就没有移动过。 而证明她在这短短几秒有所行动的证据——是一条断臂。 黑衣人在剑气的激荡下直接砸到了地上,他的右臂已然齐肩而断。伤口处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爆出了大蓬大蓬的血花,断臂飞向空中,在剑势的余威中被搅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厉菁嘶吼一声:“不要!”便要挣脱开洪晨的束缚冲上前去,却被白衣伸手在颈后一捏,直接便昏了过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谁都知道叶无心此时杀性已起,要是此时上去告诉她要留这黑衣人一条命,无异于将她的怒火往自己身上引。 一时间,哪怕是修为与她相差无几的凌影,竟也是不敢上前从叶无心剑下抢人。 叶无心此时双目中一片通红,她一步步地逼近伤口处血如泉涌,躺在地上挣扎的黑衣人。黄泉迎着月光,举起,斩落…… “铮”的一声震响。 那是剑刃击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就在黑衣人即将命丧于叶无心剑下的那一刻,一个黑影忽然窜出,一把拉住了黑衣人的衣领,然后猛地向后飘开数丈距离,直接将人拉出了剑气笼罩的范围。 来人从叶无心剑下抢下一条命,离开剑气包裹的那一瞬间,已将那黑衣人脱手抛起,自己也随形而上。只见他身法极佳,简单一个纵跃便已高出了黑衣人半个身位,抬膝一顶,重重地撞在了后者的面具上。 原本就在叶无心的剑气中受损的面具在这一膝顶下彻底支离破碎,黑衣人头部受创,顿时陷入昏迷,再次摔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集中在了他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上—— 紫阳神宗戒律堂执法长老,厉舟。 叶无心此时已稍微冷静了些许,她用力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是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看向了那个突然出现、穿着黑色劲装的冷面少年。 “长风?”白衣讶异道。 凌影和云霄顿时了然:的确,除了缥缈城宗主的贴身剑侍,又有谁能冒险从剑痴的剑下抢下一条人命! 这位剑侍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站起身来还比在场的几个女的还要矮小,但却能从剑痴的剑下救人,修为显然也是极高。 长风运指如飞,封住了厉舟断臂处“肩井”、“肩贞”、“臑渝”三处穴道,避免他大量失血。做完这些事,他抬起头来,望着叶无心,口/唇不开,声音却已传入了众人的耳中:“他还有用!” 洪晨这是第二次见到这位古怪的小剑侍,这人长得跟个孩子似的,心智方面却已超越了常人的高度。最奇异的还在于,他竟然无法开口讲话,只能通过内力用“腹语”的形式与人交流。 叶无心循着长风的目光看去——林逍此时已然陷入了昏迷,满身血污,气若游丝,那惨状看上去与厉舟有得一拼。 叶无心看在眼中,心里一阵轻微的刺痛。她上前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用手抵住他的后心,将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 白衣上前拉过林逍的手,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脉搏,想看看他伤情如何。谁知手一搭上去,便猛地一惊,不禁“噫”了一声。 叶无心急忙问道:“如何?” 白衣看着她,眼神中透露着满满的古怪。 “四脉已贯通——这家伙突破到四重天了!” 【未完-待续】 第33章 少年侠 1. “师弟~逍逍~林逍!” 林逍猛地睁开眼睛,周身鼓荡外溢的真气骤然收缩,回到丹田与气海当中,好似千万恶鬼从地狱里扑出,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吸了回去。 林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心知方才是运功行岔了道,若不是云霄那声呼喝让自己回了魂,只怕是要走火入魔。一时间冷汗涔涔而下,湿透了整个背脊;再加上后山瀑布带起的水雾,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湿漉漉的。 云霄的脸上满是担忧与关切,她身上的尸毒已被云崖尽数清除,此时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和林逍比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脸色应该还算得上是健康的了。 “你怎么了?” “没……没事啊……我练功呢……” 云霄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个爆栗:“少忽悠我了你!你以为就你现在这个样子瞒得过谁?连我都发现了——自从解决了灭门案和摄魂案回来之后,你整个人都显得很不对劲;刚才要不是我叫你回魂调息,是不是行岔真气差点就走火入魔了?!” 林逍看了云霄一眼,视线下移,右手微微张开,只见掌心处有一道尚未痊愈的疤痕—— 那是施展“血涂禁制”时,割开手掌放血留下的。 “师姐,我可是差点把命留在那无人谷里了!第一次离死那么近,你还不允许我对那件事稍微有点阴影啊?!”林逍的肩膀耷拉下来,用力伸开一个懒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 云霄瞪着眼睛看着林逍:“振作点!你现在丧成这个样子,还是当初那个身上戳几个洞还能站起来继续打的林逍吗?!” 林逍举起手来让她看看那道略显可怖的伤疤:“还戳呢?血都快流光了!” 云霄一个白眼都快翻到后脚跟去了:“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以前年少无知不懂事,”林逍靠在石壁上,半眯着眼睛,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真正离死亡只有那么一点的时候,你才会知道以前的一些想法有多幼稚。” 云霄无奈地道:“你年纪又不大,能不能语气不要像宗门里的那些老头子一样。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听了都替你觉得瘆得慌;而且我可是比你更早体会这种感觉,要讨论这方面的心得,再怎么样都轮不到你来和我说道啊!” 林逍默默闭上双眼,缄口不言。 云霄转了转眼珠子,上前稍微凑近了些,在林逍耳边轻声说道:“我告诉你,你最好赶紧恢复过来。我可是听说我爹和几位长老商议了,择日要让你下山继续跟进这件事情。” “你说什么!”林逍猛地惊跳起来,差点把云霄的下巴顶个正着。 “两件案子不是都已经结了吗?还有什么需要跟进的?” “你看你什么记性——你忘了你从无人谷带回来的那半卷残图了?!” 云霄这话一说,林逍只觉得无人谷中奚万里的声音隐隐地又在自己耳边响起: “当年万圣明宗的祖师将他的所修的无上功法都记录在了一本册子上,是为《暗魔邪神录》……他藏宝之处画成了一幅地图传给了明宗的第二任宗主……燎原世家的创立者,当初是仙门潜藏在万圣明宗里的卧底……在内乱中,他潜入禁地密室盗走了这份地图并出逃……当我们翻遍了整个燎原世家找到这幅图之后,却发现只留下了一个残卷——还有另外一半不知所踪。” 林逍喃喃说道:“怎么可能会忘!” “我估摸着,他们这次要你下山,是要让你去落实另外一半残图的下落。” 林逍皱眉道:“这帮死老头子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想要拿我寻开心吧。”他一向放荡不羁,无视那些繁文缛节和礼法章规,因此即便云崖是他的师尊,他私下里说话的时候也常常毫不客气。好在云崖并不是什么拘泥古板之人,也常常与弟子互损,而且看上去还挺乐在其中的。 “魔教丢失了半卷残图,那什么《暗魔邪神录》肯定是拿不到了。既然这样,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再去寻找那剩下半片残图的下落?万一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云霄说道:“你言重了吧。我看他们就是想着两份地图都拿到手,总好过另一半又落入魔教手中。到时要是他们根据残图推断出秘笈的位置,吃亏的不还是我们吗?” 林逍冷冷地看着她:“他们要是真的像你讲的这么聪明,那半卷残图又怎么会落到我们的手上?” 云霄有些不耐烦了:“那你就是打定主意不去了是吧!” “我不知道,等那些老古板来找我的时候再从长计议吧。”林逍说着撑着石壁站起身来,顺便俯下身去拍了拍衣摆和裤子。 掸去了衣装上的苔痕和尘土,林逍正待直起身来,目光一瞥间,已从瀑布下的深潭边看到了一个倒映着的影子,推测其方位应该是在自己和云霄上方的岩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林逍微微一惊,他的修为如今的已是六重天的巅峰,马上便要突破七重天的境界。就算他受伤未愈,又没有开启“天罗地网术”,但也不至于连一个人突然来临都感知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那只能说明——那个人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自己已经是六重天的巅峰,那能做到在他周身来去无踪的人,境界会有多高——八重天?!九重天?!还是…… 林逍不敢再继续往下想象。他隐隐觉得对方应该没有什么恶意,否则以对方那么高的修为,真要是来针对自己和云霄的,两个人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从林逍俯下去掸尘土,到他发现人影,再到他直起身来,几个动作连在一起所用的时间也不过就是短短的几次呼吸。在这么点时间里脑海中已经转过十数个念头,他拉起云霄,和她朝着离开后山的发现走去。 “师姐。”林逍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将声音传入云霄耳中。 云霄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 “你带暗器了吗?” 云霄虽然不知道林逍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和自己交流,但想来终归是有什么事,便也用同样的方式逼音成线地回应道:“带了几枚透骨钉。” “等等我数到三,你就把这些透骨钉扔向东南位斜上角岩壁的方向。” “你要干嘛?” “别问了,照做就是。” 云霄袖子一翻,几枚透骨钉暗暗地扣在手中。 另一头,林逍已经开始在倒数:“三,二……” 云霄屏息凝神,将内力运至掌心,透骨钉在真气的附着下,闪动着危险的寒光。 “一!” 林逍和云霄双手一挽,直接原地转了半个圈子,瞬间变换方位。云霄抬手一扬,四枚透骨钉激射而出,呈方形排布钉向了岩壁上那人的四肢。 透骨钉飞至那人面前寸许处,便停在了半空中不再向前,好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云霄掌心凝力,伸手与林逍右掌相对,运劲推出;林逍借势纵身而上,体内的紫阳真气自然提起,双掌朝前平平推出,一招“推窗送月”朝那人面前击来。 逼得近了,林逍这才注意到那人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薄雾,让人看不清他的相貌,显然是施加了障眼法。 只见那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林逍的那一掌将及面门,他才向后退了一步…… 林逍一掌打空,脸色狠狠地变了变。 只是一步而已,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已拉开了丈许有余! 那四枚凌空而滞的透骨钉在那神秘人身上真气的鼓荡下,突然间反弹而出,倒飞着钉向林逍的四肢。 事起俄顷,林逍下意识地举手一挥,一道浑厚的剑气磅礴而出,红尘剑飞起将那四枚透骨钉击得粉碎。随之剑势一弱,剑刃插入岩壁之中。 在下方观战的云霄眉头一皱。 林逍的脸色再次变了变,右手微微颤抖。他强自定了定神,伸手结印,往地上砸出一拳。神秘人脚下的土石在波动下堆积而起,让他的双脚紧紧地陷在其中。 神秘人似乎发出了一声冷笑,内力到处,脚下的土石禁制已然崩解。与此同时,林逍已然抢上一步,手中黄澄澄的符箓直接排在了他胸前。 神秘人浑身一僵,林逍借机点中了他身前“神封”、“幽门”、“步廊”、“巨阙”等几处穴位。正待结印封住对方真气,那神秘人却忽然向前逼近一步,用力扼住了林逍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抓了起来。 云霄焦急地喊道:“林逍!”同时纵身一跃,又是四枚透骨钉发出,呈一条直线径直打向神秘人掐住林逍的那条手臂,所对位置正好是“清冷渊”的穴道方位。 那神秘人又是一个简单的移步,避开了飞身抢上的云霄和她发出的透骨钉。 “为何不用剑?符法道术非你所长,避长就短,岂是智者所为?!” 这是神秘人从刚才到现在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听起来显得极为空灵,辨不出具体的声线。 林逍右手剧颤,掌心处那道结痂的伤疤仿佛又重新裂开,疼痛令整条右臂感到一阵麻木。 “剑锋所至,既斩妖魔,亦斩神佛。执剑在手就是为了斩去心魔,难道反而要避而远之吗?!” 2. 林逍知道自己确实是出了问题。 从扶摇镇外无人谷回来之后,他便发现自己的手握不住剑了。只要拿起剑,手就会止不住的颤抖,这样的状态让他连最普通的一招都使不出来,更别提打出一套完整的剑法。 一开始他以为是手上的伤所导致的,但当伤口开始愈合结痂后,情况却依旧没有好转,甚至愈演愈烈——拿起剑来的时候,除了手抖,那道明明已经结痂了的伤口就会莫名的疼痛。 当真气运行开始滞涩,每天晚上都从噩梦中惊醒,林逍终于意识到了:发生在无人谷里的那件事到底给了自己多大的影响。 在这件事情之前,林逍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其他的历练。他孤身一人端平过一群服食丹药而妖化的山匪;他下过尸洞,在死人堆找寻某一具遗体;甚至连他的佩剑红尘,都是他从古墓里带出来的…… 正是有了这样丰富的历练经验,才使他在面对着燎原世家那片尸山血海的时候,还能够冷静地分析案情。 林逍心里清楚,无人谷的经历之所以会给自己造成那么大的心理阴影,原因只有一个—— 他从来没有一次,那么的无限接近于死亡! 那种血液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失的虚无感,失血造成的冰冷感,还有成群的尸人扑上来准备撕咬自己的即视感……即便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多月了,这些感觉总会伴随着阵阵噩梦,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死死地缠绕着林逍。 然而此时,这位神秘人的一声质问,却如惊雷般在耳边咋响: “执剑在手就是为了斩去心魔,难道反而要避而远之吗?!” 斩去……心魔! 心念所动,红尘的剑刃拔地而起,自空中化作一道赤芒,落入了林逍手中。 手下意识地开始颤抖起来,林逍咬紧牙关,红尘的剑气沿着剑刃萦绕而上,与体内的真气相互呼应着。 焦虑的情绪渐渐平息,林逍强忍着掌心处一抽一抽的疼痛感,嘴角处勾出一丝笑容: “多谢前辈指点!” 语毕,剑出。林逍手执红尘,自下而上一招“拨云见日”,剑气席卷而出。那神秘人放开了扼在他喉咙上的手,连退三步,纯厚的内家罡气凝聚于前,将那道剑气慢慢地消弭于无形。林逍向后跳开,左手捻起剑诀,三道剑影迅疾如雷地劈出,一时间尘土飞扬。 那神秘人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拂袖挥开那三道剑影。真气所到之处,扬起的尘埃尽数沉定,倏然间见得剑光一闪,红尘的剑尖已至面门。 神秘人脸上笑容一滞,再次一个后撤移开距离。站定步子之后,却见林逍和云霄都是一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着自己,心里顿觉不妙,便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脸上的迷障已经被剑气破开了。 云霄满脸的不敢置信,呆呆地道:“爹?!” 林逍更是直接将红尘甩入剑鞘后就开始大骂起来:“死老头你是不是有病啊!” 这句话要是让外人听到了,绝对会大跌眼镜,谁承想在外威名赫赫的紫阳神宗宗主云崖,竟会被自己的徒弟直呼“死老头”!但一旁的云霄却是早就习以为常了——这一老一少的在其他人面前,两人一口一个“掌门师尊”和“好徒弟”的;一等到没人的时候,就变成了满口的“死老头”和“臭小子”,看得人汗颜。 “要不是你个臭小子成天死气沉沉的,本座才懒得花心思去管你!”云崖没好气地训斥道,“瞧给你能的,一点点小伤就把你搞成了这副鬼样子,你还配说自己是紫阳神宗的大弟子吗?!” 林逍满脸赔笑道:“是是是,师父所言极是,是徒儿我给您老人家丢人了!” “臭小子,还真是‘勇于认错,坚决不改’。”云崖笑骂着,挥手将一件白色的物事扔进林逍怀里,“拿好了。” 林逍接起来仔细看了看:“乾坤袋?这里头装的是什么?给我干嘛?”说着便要去解那袋口的封印。 云崖说道:“别看了,是那半块残图。” 林逍瞪大了眼睛:“你还真打算让我去啊?” “自古以来,魔教亡我正道之心不死。即便是丢失了半块残图,他们也会竭尽全力去寻找那剩下的另外半块。如果真的被他们找到的话,不排除他们会根据那半块残图上的信息找到《暗魔邪神录》的可能。”云崖正色说道,“此事与正道命运息息相关,既然让我们知道了,就务必要重视起来。” “那这半块你们收好啊,给我干嘛?” 云崖说道:“据奚万里所言,此图乃是万圣明宗的开山祖师以自身灵魂之力入墨而绘就,因此地图上就会留有灵魂烙印的痕迹。两块残图上的灵力本源相同,靠近时必然会产生共鸣。你拿着这半块残图,总好过你两眼一抹黑的瞎找。” 林逍无奈地说道:“就算有共鸣,我不也是两眼一摸黑吗?天下这么大,这两块碎片又不能相隔千里产生共鸣,我要从哪里开始找啊?” 云崖转过头来白了他一眼:“我要是知道从哪里开始找,直接派人去取来不就得了,还需要叫你下山去探寻什么吗?” 林逍气极反笑,一时间竟是被噎得连半句话都应答不上来。 云霄扶额无语道:“爹,你总该给他指个大概的方向吧,不然的话你想让他拿着这半块残图走遍天下去找那什么所谓的‘共鸣’吗?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够找得到啊!” 云崖摸了摸颏下的胡须,说道:“你要我指个方向?可我也不知道那半块残图究竟在哪里啊。不过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会去这半块残图的起源地找找线索。” “起源地?”林逍重复了一遍,忽然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去离恨天城找线索吧?!” 云崖默然,抬头望天一言不发。 “开什么玩笑!你真当‘天煞’叶无敌是吃干饭的!别说是离恨天城了,我觉得我能不能活着看到永夜境的大门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云崖终于开口道:“谁让你去离恨天城了?当初那个燎原世家的先祖带走的是完整的地图,但是如今他的后人们却只保存下了一半,说明当年燎原祖师出逃的过程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导致地图的残缺和遗失。你只要找到当年从离恨天城到南原宁城的那条逃亡路线,顺藤摸瓜就能查到线索啦。” 林逍稍微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对了,还有件事……” “你小子怎么事儿这么多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本座还忙着呢。” “这次下山,能不能……多给点银子?” “你先说你想要多少?” 林逍故作沉思状:“少说也得五百两吧。” 云崖气得吹胡子瞪眼:“五百两?!你小子不如直接去抢劫得了,反正也饿不死你——赶紧的回去收拾好行李,明天一早准时地给我滚蛋!” 3. 澶州城外,乌山,黑松林。 “大哥,想不到今天竟然能撞上澶州谭府小姐踏青的车队,劫下来这一趟,拿那小妞去跟那谭老爷子要上个几百两赎金,那可就赚大发了!” 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着,马车的残骸已在火焰中化作一堆焦炭,家丁和侍卫的尸体遍地都是。那帮流寇呼啸着,庆祝着今天行动的胜利。 现场一片狼藉,有的人擦拭着沾满了血污的兵刃;有的人挖坑填埋尸体或是清理血迹;有的人则强行按着谭家小姐的那几名婢女,撕扯着她们身上的衣服对她们又亲又摸…… 谭家小姐谭蕊被点中了穴道,又被麻绳紧紧地捆在了树上。流寇头子一脸淫笑地走上前,伸手摸着她那已经哭花了的脸蛋,在她耳边说道:“不要着急,你爹拿钱来赎你还需要点时间,本大爷可以好好地陪你这个小美人玩玩……” 话未说完,脑后忽然响起一阵破空之声。这流寇头子也非善类,迅速地一转身,伸手接住了来物。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手心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张开看时,只见一颗石子已然嵌入了皮肉之中,鲜血迸流。 流寇头子何时吃过这等大亏,不由得大怒,大吼道:“哪个不长眼的鼠辈,胆敢在暗地里偷袭老子;有本事出来露个面,看本大爷怎么收拾了你!” 话音刚落,后心处忽然传来一股推力。那力道其实并不大,只是让他闪了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流寇头子的怒火已是达到了极限,火冒三丈地转过身来,却愕然地发现树上的麻绳已被人砍断,谭蕊也不见了踪影。 “傻子,看这里。” 流寇头子抬头一望,只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少年半靠在树冠的枝梢上跷着二郎腿摇来晃去。在他的身旁,坐着的正是消失的谭蕊。 谭蕊身上的外衫和长裙已被流寇撕烂,只剩下贴身的小衣和亵裤,身上大部分的肌肤都裸露着。在这种情况下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靠得那么近,尽管是在危急之中,依旧是羞红了脸。 流寇头子冷笑道:“身法不错,看来你也是个练家子。只可惜脑子不太好使——从老子的手底下抢东西,下场就是一个‘死’字!” 那流寇头子本以为这话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不料那黑衣少年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其嘲讽的笑容,仿佛看到了天下一等一的荒唐事。 “追风寇——罗振羽,乌山到青岭一带著名的流寇,听闻你曾经拜师学过几招符箓之术,杀人越货放火打劫,连官差都拿你没什么办法啊。” 罗振羽的脸色微微一变,这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知道的倒还真不少,只怕是真有古怪。 那黑衣少年欣赏着罗振羽脸色的变化,冷笑道:“只是可惜啊,这点小伎俩对付官府捕差和普通侍卫还行;真要遇上有点门道的,还是趁早夹着尾巴逃吧,别把命给丢了!” 少年话音一落,树林里突然闪过一道赤芒。罗振羽只觉得眼前一花,待到回过神来时,少年已然收剑入鞘。 身后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液体喷溅声和沉闷的响动,罗振羽只觉得心脏漏跳了好几拍,一股莫名的恐惧感由心底而起笼罩全身。他木然地转过身去,只见自己那数十名手下已然尽数死去,每个人的喉间都多了一道深入寸许的伤口。那些猥亵婢女的几个更是被砍去了首级和手脚,死状奇惨。 因为剑气激荡的原因,伤口被最大化地豁开,四下里都有鲜血喷溅着。谭蕊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脸色瞬间一片煞白,连尖叫都不会了,直接便昏了过去,被那黑衣少年牢牢扶住了身子才没有从树上摔下来。 罗振羽早已面无人色:“你……你是何人?!” 黑衣少年带着谭蕊跳下树来,扶她靠着树干坐下,然后转向罗振羽,拔剑出鞘。 “盘道么?等你躺下了再告诉你吧!” 黑衣少年笑着说道,语毕,疾冲上前,身法飘忽有如鬼魅,眨眼间便已到了面前。 罗振羽大惊失色,翻手取出几道符纸,运起此生最大的劲力,直接一掌拍在那黑衣少年的胸前。 符箓之力击中少年后,便如泥牛入海一般消隐无踪。下一刻,少年的长剑便已贯穿了罗振羽的身体,剑气在他体内骤然爆发,瞬间将他的五腑六脏绞得粉碎。 罗振羽七窍喷红,当场毙命。他那血淋淋的脸上临死前还挂着满满的惊恐神色,好像看见了此生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黑衣少年拉起他的尸身,凑到他耳边: “记住了,我叫林逍!” 【未完-待续】 第34章 燎原往事 1. 澶州,谭府。 “林少侠,你醒了吗?”谭蕊让身边的婢女帮忙端着一碗珍珠粥,轻轻地叩着客房的门问道。 片刻后,房门一开,露出了一张满是睡意的脸。林逍睁着迷离惺忪的双眼,看着门外的谭蕊,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早啊,谭小姐。” 谭蕊从婢女手中的托盘里端过那碗珍珠粥,捧到林逍面前到:“这是我让府上主厨的师傅亲自熬的珍珠粥,少侠可以品尝一下,就算是让我尽一尽这地主之宜了。” 林逍接过谭蕊递过来的那碗珍珠粥,浓郁的香气让他原本朦胧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许多。他把粥端到嘴边稍微喝了一口,香甜可口的绿豆和小米刺激着味蕾,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谭府不愧是澶州城最大的家族,连厨子做出来的东西都不一般。 “嗯,好喝。”林逍点头称赞道,“那个……谭小姐,一碗好像不太够,我能不能……要两碗?” 谭蕊不禁一愣,主厨用来盛粥的那个碗,说实话比海碗小不了多少,除非他的饭量真的大得惊人,否则应该是不会不够才对。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难道说,他想让自己和他一起…… 想起林逍在黑森林里仗剑以一当十的场景,谭蕊的脸上不自主地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声音细若蚊蝇,支支吾吾地说道:“少……少侠说哪里话,当然……当然可以的。” 林逍看着神色异样的谭蕊,哪里会想得到此时她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些什么旖旎暧昧的场景,还以为是自己的提议让她觉得为难,便说道:“在下饭量有点大,所以……一碗可能有些不够。不过要是让小姐你觉得为难的话,那还是不劳烦了吧。在下随便凑合着就行了。” “噢,不麻烦的。”谭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真的是饭量大,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再联想到自己方才误解的那种意思,不由得更是羞惭,脸上一阵发烧,变得越发的红了;急忙掩饰性地转过身去,装作吩咐下人的样子:“再去后厨让张师傅再煮一碗粥来给林少侠。” 林逍颔首微笑着谢道:“多谢谭小姐了!请问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在下代劳的吗?” 谭蕊下意识地回答道:“没有了。” 林逍举起空着的那只手摆了摆:“既然这样,那就回见了。” 谭蕊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失落,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随便讲几件事情来,好歹让他多陪着自己一会儿。但如今话既已出口,也无法再收回,只得向林逍施了一礼:“那小女子先行告辞了。添的那一碗粥一会儿就会让下人送过来。少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便是。” 林逍端着粥碗,不便拱手行礼,便草草地躬了躬身子,然后看着谭蕊慢慢转头离去,那背影显得有些落寞。林逍看着她走过天井,进入另一道门廊,当即后退一步撤入房间,用脚踢上了门,脸上已全然没了方才那种逢迎的笑容,剩下的只有一片无奈之色。 “要我说——某些人啊,还真是不解风情。人家谭家大小姐人多好啊,一大清早的就安排人下厨,还亲自把早饭送上门来。要是潭州城里的那些世家公子和青年才俊知道你有这样的待遇,想杀你的人怕是能从谭家门口一直排到城门外!” 林逍走到桌边把那碗珍珠粥放下,循声望向了自己的床上。 红尘此时正躺在上边,用手肘枕着自己的脑袋,把脚蜷缩在长裙下,惬意地闭着眼睛假寐。她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红色轻纱,尽显她那曼妙的身材。若是让那谭家小姐看见了这一幕,在配合上她那出众的想象力,指不定会心碎成什么样! 林逍倒是对自家剑灵那暴露的着装没啥反应(实际上是早就已经被刺激惯了),只是习以为常地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少废话!滚过来吃饭!” 红尘双目一睁:“你这是什么态度?!没有我的话你一个人杀得了那些追风寇吗?杀不了的话你哪里来的这种艳遇!” “你到底吃不吃?不吃的话我拿去喂狗了啊!”林逍作势端起粥碗就要往外走。 话音一落,只见房间内闪过一道赤芒。一个眨眼的功夫,红尘便已从床上翻身而起,瞬间移步到了林逍的面前,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那碗粥;然后也不管有没有羹匙、会不会烫嘴,直接大口大口地就往嘴里灌着,在林逍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转眼间便将那一大碗珍珠粥一扫而空。 “我说你好歹也是个灵剑的剑灵,行为举止能不能注意点仪态啊!”林逍接过她手里的空碗,忍不住咂嘴嫌弃道。 红尘嗤之以鼻道:“仪态?其他方面我算你勉强都有点发言权,在这方面上,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吗?” 林逍正待反唇相讥,客房的门又再次被敲响,三下叩门之后,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应该是谭蕊手下的婢女:“林少侠,您要的粥来了。” 林逍狠狠地瞪了红尘一眼,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着翠绿色衣裳的婢女,模样长得倒还端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边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珍珠粥和一把羹匙。 “少侠久等了,这是您要的粥。”那婢女将托盘整个递给林逍后,恭恭敬敬地向他施了个礼:“奴婢乃是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翠羽,小姐让我转告少侠,若是少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不必刻意隐瞒,尽管开口便是;只要是在这澶州城内,谭家都能想方设法解决。” 林逍点点头:“知道了,也烦请翠羽姑娘替我向你们家小姐道声谢谢。” 翠羽笑道:“林少侠说笑了,那日在黑松林里若非少侠仗义出手相救,我等女眷必然落入那些贼子手中,名节、性命均是不保。少侠在危难之际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便是赴汤蹈火,我们也在所不辞。” “哪里,哪里,应该的。”林逍逢迎地笑着,心下暗自想到:果然是大户人家,连小姐的贴身婢女都这么会讲话……不过这些客套话你们从昨天到现在都说了多少遍了?而且就算要说,能不能等我把粥吃了再说——一直端着个托盘,手真的很累啊! “少侠若是没什么事,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林逍如获大赦地说道:“好的!好的!翠羽姑娘一路小心,慢走不送!”语气竟是比之前任何时候还要更客气几分。 看着翠羽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林逍赶紧退回房间,再次一脚踹上了门,这回还重重地闩上了门,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不耐烦。 “这谭家人可以啊。”红尘望着门的方向,微妙地眯起眼睛,“瞧这殷勤献的,就差没把你当尊神给供起来了!” 林逍大口地吃着粥,没有说话。 红尘轻轻碰了碰林逍的手:“诶,说实话,你有没有觉得……”说着用手来回比划了几下。 林逍舀起一勺粥送到嘴边,不明所以地道:“觉得什么鬼啊?” “就是觉得谭家小姐对你有点……那啥啊!” “哪……啥?”林逍其实已经听明白了红尘话中暗藏的意思,只是故意装傻充愣。 “少来了,装什么傻啊你!”红尘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谭家小姐肯定是对你有意了,这么明显的暗示,你个鬼灵精的家伙怎么可能没看出来?除非……你是个断袖!” “滚!老子才不是!”林逍刚刚吃下一口粥,差点就喷了出来。“她对我有意思又怎样,这是我能控制的吗?我管好我自己不就好了。” 红尘趴在桌上,朝他凑近了几分,:“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红尘身上那股淡淡的甜香扑鼻而来,甚至盖过了珍珠粥的香味。林逍浑身一僵,看着红尘凑得极近的面庞,还有她微微敞开的衣襟,以及胸前胜雪的肌肤……不禁心神一荡,手里的羹匙顿时脱手掉进了粥碗里,碰出了一声轻响。 林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把头后仰,拉开了与红尘之间的距离:“少扯淡了你!有时间在这里跟我八卦这些有的没的,我吩咐你去调查的事情,你调查了没有。” 红尘点了点头:“查完了。” “结果呢?”林逍问道。 “哎~”红尘却突然捂着自己的肚子,用一种近乎可怜的眼神望着林逍:“肚子饿,有些事情吧,想起来可能会比较费劲……要是不小心忘记了,也说不定噢!” “噗——!”林逍这回是真的一口粥直接喷回了碗里。 “有没有搞错?你还要啊!” “反正你也练成‘辟谷之术’了,稍微地饿个那么一两顿的,我想应该也不要紧吧……” “你这是讹诈啊!” “怎么会是讹诈呢,这种事情当然是要讲究你情我愿的啦。”红尘的脸上露出一个极为狡猾的笑容,看得林逍头皮发麻,“就看——你到底是想吃这碗珍珠粥呢,还是想知道调查的结果。” 林逍看着红尘脸上那副欠揍的神情,气得牙痒痒的,放下羹匙,把碗一推推到她面前,咬牙切齿地说道:“行……算你狠!” 2. 红尘将最后一匙粥送入口中,心满意足地砸了砸嘴,伸开一个懒腰,从桌子边站起身来,转头又按原来的姿势躺回了床上。 林逍走到床尾处坐下,没好气地拍了拍她蜷在长裙下的脚:“粥也吃了,现在能说了吗?” 红尘兀自闭着眼睛,说道:“你猜想得不错,澶州城是永夜境到南原之间诸多条线路中最中心的位置;进可从山川峡谷之地直通离恨天城的外围城门,退可由澶州城外的诸多林间小道避开关卡要害抵达南原一带。这么一个占尽优势的地理位置,我若是当年的燎原祖师,想要以卧底身份潜入魔教盗取某样至宝,也会选择在这个地方安插落脚点的。” 林逍问道:“所以这城里到底存不存在这么一个地方,能让当年的燎原祖师在逃避离恨天城的追杀时,作为暂时落脚的地方?” 红尘依旧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不需要这么一个地方,我查过了——这澶州城本就是他的大本营所在。” 林逍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燎原祖师华峰当年只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已,后来在卧底一事之后辗转逃至南原地界,一手创立了燎原,娶妻生子,广收门徒,慢慢发展成了一个世家大族,这才声名鹊起。”红尘缓缓地说道,“在这之前,他就住在澶州城,而且是当时城里一个仙门世家的门下弟子。” “那么当初华峰接到的卧底任务,应该就是这个世家安排给他的吧。”林逍说道,“我就说他怎么可能自己会想到去离恨天城卧底呢,原来是这样。” 红尘睁开一只眼睛:“那也不一定啊,万一人家是要借此想扬名立万呢。” 林逍冷笑道:“想要扬名立万的人,最不可能会有这种不要命的觉悟。你想想,一旦卧底任务失败,他就会被直接抹杀,根本传不出什么名声来;而那个世家为了不招致离恨天城的怒火,肯定也会尽力撇清与他之间的关系。说白了——他就是一枚随时准备被放弃掉的棋子。” 红尘也笑了两声,尽管她脸上毫无笑意:“那看来这枚棋子还是个深藏不漏的大人物啊,非但从魔教的眼皮子底下抢走了秘宝逃过了追杀,开创了燎原世家,还把献祭他的老东家给搞垮了。” 林逍不禁一愣:“啊?” “原来驻守在这澶州城里的仙门是一个换作‘无垢’的家族,”红尘解释道:“就在华峰从离恨天城夺走秘宝的半个月后,被离恨天城屠尽了满门!” 林逍皱眉道:“不对吧,从华峰成功潜伏并盗走秘宝的情况来看,他的身份应该隐藏得极好才是,怎么会这么快就让魔教的人查到他的底细?”语毕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除非说他取走《暗魔邪神录》的地图后,便直接送回了无垢家族,暴露了自己的踪迹。” 红尘点点头说道:“我猜估计就是这样。” 林逍愕然道:“可这种时候不应该在外先避一阵风头再回去吗?” 红尘冷笑道:“你也发现问题所在了对吧,而且他既然能打入离恨天城内部卧底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被发现,肯定是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林逍面色一沉:“所以他是故意的。” “虽然他这招借刀杀人用得着实漂亮,但是引来离恨天城的追杀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他在无垢灭门那晚成功带着地图藏了起来,肯定也费了不少的周折。”红尘伸指绕着自己鬓边的发丝把玩着,“当时现场必定是一片混乱,那么地图损坏和遗失的几率也就大大增加了。” 林逍眼睛一亮:“所以我们只要找到当年无垢家族的旧址,也许就能找到当初华峰留下的线索。” 红尘说道:“我也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具体问题还需要具体分析,毕竟过去了这么久了,就算当年留有痕迹,到了现在,怕是连渣都不剩了吧。” 林逍微微一笑:“血迹和尸体可以被清理干净,但是有一样东西不可以——你还记不记得奚万里在无人谷里所说的,那副地图是离恨祖师以灵魂之力入墨而绘就的。当时我还不明白这其中所暗藏的玄机,直到在宗门的后山,掌门师尊告诉我说,既然是以灵魂之力绘就,那么……” 红尘双眼一睁,“腾”地坐起身来,接过他的话头:“那么地图上就会留有灵魂烙印的痕迹!” 林逍打了个响指:“完全正确。” “所以只要华峰有将地图带入过无垢家族府邸的某一处,就会用灵魂烙印的痕迹残留。”红尘顺着林逍的思路推想下去:“你想找到无垢家族当年的所在之地,然后用那半块残图,去感知那里是否会有残余的灵魂之力与之产生共鸣?” “真聪明。”林逍伸出手去在红尘头上胡乱揉了一通,“刚才吃得挺饱的吧?” 红尘拍开林逍的手,用手梳理着被他弄乱了的头发,没好气地回应道:“你想干嘛?” 林逍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吃饱了就该出去多活动活动啊,我现在就给你个运动的机会——再去调查一下,当年无垢家族的府邸现在位于澶州城的哪个位置?” 红尘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再次躺下:“我不去,反正我又吃不胖!” 林逍冷哼一声:“谁说的?我现在拿着你明显觉得你比刚刚被我带出霄汉古墓的时候要重得多了。” 红尘毫不在意地“嘁”了一声,翻了个身朝向床里,说道:“早就查完了,我用得你叫我?!无垢家族的府邸一直没拆,就在澶州城东的位置——现在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要先听哪一个?” 林逍想也不想:“好消息。” 红尘语塞了片刻,直起身来说道:“还是先讲坏消息吧。无垢家族留下的府邸虽大,但是毕竟是死过不少人的地方,没人敢要,所以就一直荒废着。直到前几年,被城里的一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花钱给买下了,被整治后用作储藏贵重物品的地方,并派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日夜严加防守。想要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展开调查,怕是不太可能。” “有人介入的确是有点棘手。”林逍说道,“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红尘眨巴眨巴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买下这座宅子的大人物,叫做——谭松。” “谭……”林逍一怔,“你该不会是说……”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越过肩膀指向门外。 红尘哈哈一笑,微妙地眨了眨眼睛。 林逍长出了口大气:“看来我们这回还真是救对人了啊!” 红尘更是一脸坏笑:“看来某位大小姐的春天又要来了!” 【未完-待续】 第35章 无垢老宅 1. “林少侠,这位是……” 谭蕊此时心中五味杂陈,本来她收到林逍的邀请之后内心是无比激动的——本来她还以为林逍是那种油盐不进的类型,自己之前那些示好的行为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想到他竟然亲自过来和自己说有要事帮忙,一时间几乎都快控制不住内心深处的狂喜,差点就想搂住林逍欢呼起来。 但当她随着林逍移步到客房的时候,第一眼却看见了床上躺着的红尘。不仅如此,红尘身上披着的那件半露不露的轻纱,更是给了她极其强烈的心理冲击。 想到这样一个“妖艳”的女子就这么毫不拘束地躺在自己意中人的床上,谭家大小姐只觉得胸前好似被一柄巨锤重重一击,几乎便要吐出血来。 “她啊……”林逍朝着兀自在床上假寐的红尘狠狠地瞪了一眼,却看她对自己有若实质的目光毫无感觉,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是我的剑灵。” 谭蕊不禁愕然:“剑灵?那她怎么……这样……” 林逍看了看红尘的着装,内心深处暗暗捂脸,在谭蕊的注视下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灵嘛……都是这样不拘一格的,谭小姐习惯就好!” 谭蕊这才把目光转回到林逍的身上,问道:“不知林少侠邀我来此,是有什么事需要小女子为你效劳的吗?” “谭小姐客气了,效劳谈不上,只是有一件事需要小姐你帮忙。”林逍给谭蕊倒了一杯花茶。 “少侠但说无妨,谭蕊一定尽力而为。” 林逍喝了一口茶,顺便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红尘,发现后者已然睁开了眼睛,也正在看着自己。 两人的眼神相互一碰,红尘微微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林逍轻轻颔首,回过头来对着谭蕊续道:“在下听闻,令尊大人曾于几年前,在澶州城东买下了一座老宅,不知可有此事?” 谭蕊点点头说道:“确有此事,我们谭家拥有着整个澶州城最大的三家商号,我爹买下那座老宅子是为了存放一些贸易往来的贵重物品,当时还是我协助我爹把东西入的库。林少侠,你干嘛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林逍进一步试探道:“那你可知道,那座老宅是何来历?” 谭蕊笑道:“这个问题,你问我可就问对人了。那座宅子,曾经是数十年前一个驻守于此地的玄门家族所在的仙府;后来这个家族因为某件事情得罪了魔道的人,满门便被屠杀殆尽。自从那家人死后,那座宅子就一直空置着,因为死了太多人的缘故也没人敢去住。再后来,我爹就把它盘下来,用作货仓了。” 红尘也走到桌子边上坐下,她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又换成了一套正常的长衫长裙,方才那种妖艳的感觉已是荡然无存,反而显得英气逼人,弄得谭蕊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林逍和红尘对视了一眼,谭蕊方才所说的那些,与之前调查的结果基本吻合,看来谭松盘下来的那座荒废的老宅确实就是无垢家族原先的府邸所在了。 但听谭蕊话中的意思,那宅子里现在存放的都是谭家三家商号极为贵重的贸易物件,防守肯定是密不透风;而且谭蕊毕竟是谭家的小姐,要是知道他们想要潜入那宅子里另有所图,只怕这个忙她可能就不会帮了。 谭蕊问道:“你们要我帮什么忙?” 尽管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林逍还是硬着头皮问道:“谭小姐,这个忙,即便你不帮,我们也会做。既然你问起来了,那我就如实相告——我们二人此次前来澶州是为了调查一件旧案,与那无垢家族的老宅有关,有些问题我需要进去查探方能知晓,还望小姐你能够行个方便,带我们进去。” 谭蕊的脸色微微一变,心知带人进入那老宅,便会涉及到家族产业的安危。她虽然对林逍暗生情愫,但并不代表她会为此冲昏头脑。是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谭蕊的脸色发生变化,林逍二人已然察觉。红尘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一只手隐在桌子底下,已是牢牢地扣住了三枚铁菩提。只要谭蕊有通风报信的预兆,她便会第一时间弹出暗器,封住她身上的穴道阻止她的行动。 谭蕊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林逍连换了两次茶汤,她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双手十指神经质地相互掰扯着,看上去纠结万分。 良久,谭蕊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林少侠,还有这位姑娘,不是我不信任你们,不肯带你们进去……而是这件事情,确实难度挺大的,可能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林逍奇道:“虽然无垢家族的府邸被你们谭家人里里外外严防死守地密不透风,但你贵为谭家千金,难道还不能对那些负责防守的侍卫发号施令吗?” 谭蕊摇摇头:“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我还是可以对他们下令的;但是……有他在就不行了。” “他?”林逍不禁皱眉:“他是谁?” 谭蕊说道:“他是我爹花重金聘请来的高手,专门负责老宅那里的内外防护。就算我可以用我的身份让其他人放你们进去,也过不了他那一关——他只听我爹的号令。” “他叫什么名字。”红尘问道。 谭蕊皱起眉头:“你们这江湖上的事情我了解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什么‘天下第一神箭’……” “天下第一神剑?”林逍愣道,“该不会是‘剑神’夏阳吧?!” 红尘差点一个白眼直接翻到后脚跟:“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堂堂剑宗一代宗师,怎么可能屈尊降贵的来给一个商人看院子!这话要是传出去,你就不怕被缥缈城的人追杀吗?!” “夏阳?”谭蕊也摇了摇头,“不是这个人,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但是我听我爹叫他——殷先生。” “殷先生?”红尘先是一奇,然后眉毛一挑:“请问谭小姐口中所说的‘天下第一神箭’,是‘宝剑’之‘剑’?还是‘弓箭’之‘箭’?” 谭蕊想了想说道:“那殷先生我见过几面,他确实成天背着一副弓箭,应该是‘弓箭’之‘箭’。” 红尘回头望向林逍:“是殷阳秋。” “殷阳秋?”林逍迟疑地重复了一遍,“你说的该不会是归元山庄的那位‘箭无虚发’吧?” 红尘耸了耸肩膀,轻轻点头。 林逍满脸的不敢置信:“还说我脑子坏了,你比我还要离谱!殷阳秋叛出归元山庄,如今已经消失了快十年时间了,对外都说他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跑到谭家来当一个看门的?” 红尘摊手以示自己也同样茫然:“我也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信。但是说实话,除了‘箭无虚发’,天底下还有哪位殷先生,能够配得上这‘天下第一神箭’的称号?而且殷阳秋叛出归元山庄后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或许是为了逃避老东家的追杀,所以才投入谭家门下当一个小小的看门人,以此来掩饰自己的身份吧。” 谭蕊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殷先生的来历,也不知道他的修为到底是怎么样个水准,但是根据你们所描述的这些来看,我可以肯定他绝对是对付起来很是棘手的一个人物。” 红尘点点头对林逍说道:“她说的没错。擅长射箭之人,视力与听力势必都极为发达;尤其像殷阳秋这等境界的人物,修为怕是已有不下八重天的境界,更是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们要想在他的防守下瞒天过海地混进去,确实是不大可能。” “既然‘瞒天过海’行不通,大不了咱们就跟他来一招‘调虎离山’。”林逍唇角勾起一丝笑容。 谭蕊瞪大了眼睛:“林少侠,难不成……你想要单挑殷先生?!” “我?怎么可能!”林逍指了指自己,笑道:“我一个修为六重天有余、七重天不足的家伙,凭什么去单挑人家赫赫有名的‘箭无虚发’啊?” “可是你不是说……” “我确实是不行。”林逍说着又指了指身边的红尘,话锋一转,“可是她行啊——别说是一个殷阳秋了,就算是十个,也不够她热身的!” 红尘没好气地“嘁”了一声:“我就知道我摊上的准不是什么好事!” 谭蕊问道:“那少侠有什么计划?” 林逍说道:“烦请谭小姐代路带我们到那座老宅,红尘会负责引来那位殷先生,我会趁机溜进去以最快的速度找线索,速战速决,今晚就行动。” 2. 是夜,澶州城东。 原本无垢家族的府邸伫立在夜色中,曾经门梁上那块刻有“无垢”两个镶金大字的匾额已被人撤去,门上的漆也干结脱落了不少,虽然里面填满了谭家的侍卫而不至于毫无人气,但是靠近了些,扑面而来的依旧是一股破败的气息。 殷阳秋坐在正厅“浩然轩”的房顶上,背上背着一架长弓,脚边倚着一筒羽箭,约莫有十数枝。他抬头望着今晚的月色,左手拿着半只烧鸡,用右手撕扯着然后将鸡肉送入自己口中,身畔放着一壶浊酒,时不时地提起来喝一口。 “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殷阳秋听得周侧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不由得冷笑,仰头灌下了一大口酒,放下酒壶,那只撕扯完烧鸡后油腻腻的手忽然扬起,三枚无声袖箭已然打向了房顶的某个角落。 对方在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听上去倒像是个女子的声音。那三枚无声袖箭没入夜色的黑暗中后便再无动静,显然是打空了。 殷阳秋心知对方既然敢来挑衅自己,必然不是等闲之辈;打出那三枚袖箭纯属是为了探清对手的虚实,其意并不在于伤敌。而就在他把最后一块鸡肉送入口中,提起酒壶准备喝的时候,却听得方才袖箭射去的方向有一阵破空之声传来。 殷阳秋不止是箭术高强,在暗器方面也极有造诣,因此听音辨位乃是拿手本事。此时听得这破空之声细微,便猜得对方应该是将自己射出的袖箭又还了回来,之所以会发出声响,应该是因为对方的袖箭并非是机括所发,而是灌注内力后掷回。而且仔细听那袖箭的来路,射的竟是自己手中的酒壶,而不是自己。 殷阳秋脸上不屑的冷笑越发明显,想来对方也是个胆小鼠辈,不敢轻易招惹自己。当下也懒得运真气将袖箭震开,而是自顾自地提壶饮酒,只是将手微微偏了些方位,避开了袖箭的来路。 “啪——”,一声清脆的陶瓷破碎声响起。 殷阳秋的脸色狠狠地变了变,紧接着便觉得自己手中的酒壶轻了许多,同时一股水流洒到了自己身上。 那柄被人甩回来的袖箭,一路上都是直来直去的,竟然在殷阳秋移壶避开的那一刻,方位诡异地发生了偏转,直接将他手里的酒壶射出了一个透明窟窿,酒水顿时倾洒而出。 殷阳秋一下子警觉起来,他刚才觉得对方一直躲在黑暗之中,显然是实力不如自己,只敢做一些小偷小摸的攻势。直到这一下,他方才警醒过来:对方所发袖箭发生偏转并未巧合,而是早就已经算好了自己的动作,并在暗器上施了暗劲,促使袖箭的偏转,继而射中锁定了的目标。 如此一来,殷阳秋顿生惊骇之感。从这一手暗器功夫来看,对方的实力并不在自己之下,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宵小之辈。若是那人真想要自己的命,之前隐藏在黑暗中的时候,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手,自己绝对无法抵挡。 对方刻意地留了一手,还暴露了行踪(想来应该也是故意的),这让殷阳秋感到很是不安。但令他更不安的是,自己射出了三枚无声袖箭,对方却只回敬了一根;剩下的那两根,也不知道何时会打来。 殷阳秋不敢再托大,手在屋顶上一撑,迅速地站起身来,反手摘下自己背后的那架长弓,脚在箭筒上轻轻一踢,真气到处,羽箭随内力激射而起。 他执箭在手,弯弓搭箭,箭头处闪烁的寒光,指向了那片黑暗。 “阁下修为高深,怎的也如那些个凡夫俗子一般,贪恋钱财这等世俗的身外之物。”殷阳秋朗声道。他这几句话以内力加持发出,声震屋瓦,在老宅的廊庑间传响着回音,使得周围的气氛更增了几分诡秘。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数息时间,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阁下莫要五十步笑百步,堂堂归元山庄长老,屈尊降贵地来给你口中所谓的世俗之人当个下贱的看门人,也不知你那主子开给你的价钱,到底合不合你的身价。” 殷阳秋脸色一变,他的箭一直瞄准着前方黑暗处的所在,只要对方发出哪怕只有一丝声响,他也有把握一箭命中。然而,以他超凡脱俗的听力,此时却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女子的声音,竟是在自己身后! 到底是什么时候转移的?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鬼魅不成?! 心念一动,殷阳秋身子不转,反手拧弓后张,对着声音发出的所在一个“背身箭”射出。羽箭带着狰狞的撕风之声,破空没入夜色。 黑暗中蓦地出现了一个炽焰般的火红色倩影,待到殷阳秋转过身来时,正好见得一道耀眼的赤芒闪过,一个红衣女子手持长剑,横挡在面前;那枝羽箭正好朝着她手中那剑的剑刃飞去,锐利的箭头撞上了更加锐利的锋芒,瞬间整枝羽箭被长剑从中整整齐齐地劈开,一分为二。 殷阳秋心中惊骇更甚,他的羽箭箭头都是自己特制的,表面上看是生铁箭头,实际上生铁的部分只是外表那薄薄的一层,箭头实心的内里乃是玄铁所制;而且他弯弓搭箭时附着了内力,箭势之中暗含寸劲,其爆发力足以射穿一块巨石。而那女子却如此轻描淡写地横剑一挡便劈开了他射出的箭,其人实力之强,可见一斑。 “箭无虚发?”红衣女子看了看掉落在自己脚边的那枝被从中剖成两半的羽箭,轻轻一笑道:“过了今夜,阁下的大号,看来是可以改改了!” 殷阳秋勃然大怒,尤其是见到对方只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顿生挫败之感,这样一来更是令他怒火中烧。他再次搭起一根羽箭,使足了劲力弯弓射出,羽箭若流星赶月,直指那红衣女子的心口。 檐下角落处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轻呼,若在平时殷阳秋肯定能第一时间捕捉到;但他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红衣女子身上,又怎么会理会周边的其他响动。 檐下,林逍放开了捂住谭蕊的手,瞪眼道:“大小姐,你喊什么?” 谭蕊一脸的不敢置信:“这么点距离射出的箭,她也能挡吗?” 林逍抬头,正好看见殷阳秋搭弓射出去的那一幕,不禁低头捂上了眼睛。 谭蕊奇道:“林少侠,你这是干嘛?” 林逍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怕我再看下去的话,就会和那个殷阳秋一样——自尊心受损!” 谭蕊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恰好看见了接下来的一幕,瞬间惊得合不拢嘴,甚至都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来。 同样受惊的,还有殷阳秋。 只不过有所差异的是:谭蕊表现出来的是惊异,而他表现出来的——却是惊恐! 他的视力一向很好,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也能视若白昼;但他此时却不愿意相信自己方才所看到的那一幕。就在刚刚射出的那枝箭将及那红衣女子心口的时候,她已然迅疾如雷地腾出一只手来,将那枝箭直接握住了! 殷阳秋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但结果是——她真的徒手握住了! 那枝羽箭在那红衣女子手中不住地震颤着,似乎想挣扎着继续前进,但却被她紧紧地拿捏住,连一寸也前进不了。此时羽箭离她的胸口还有半尺的距离,连她胸前的衣服都没有刺破。 林逍的耳朵动了动,他虽然没有殷阳秋的听力,但也能大概听清楚房顶发生了什么,估摸着这会儿那个“箭无虚发”可能已经傻眼了,应该不会再注意到自己,便对谭蕊说道:“看来你们家的高手现在是顾不上我们了,我们赶紧进去。”说着揽住她的腰身,从旁侧围墙纵身而起,带着她一起跳进了无垢家族的府邸内部。 “林少侠,我们到底来这里干吗?”谭蕊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大半夜的时候潜入自家的库房内部,还是以这样一个偷偷摸摸的身份;看着林逍拉着自己一路东摸西拐的,看见有守卫的家丁便戳出一指点到再拖入暗处,内心已然没有了刚开始时和意中人一起冒险的欣喜,反倒隐隐感到不安起来。 林逍停下了步子,将自己和谭蕊隐藏在一处厢房后的视觉死角里,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头,低头望着他手中那不断发热的乾坤袋—— 眼下的情况比预料之中的还要复杂! 乾坤袋发热,说明是装在里头的那半块残图与此间的某处发生了共鸣而产生的反应,看来自己并没有来错地方——燎原祖师华峰当年确实带着那张地图来过这里。 但眼下棘手的是,乾坤袋显示的反应是断断续续的,也就是说留在此处的灵魂烙印痕迹并不明显,而且经过时间的推移有可能慢慢被抹灭。如果要找,就必须要把整座府邸翻查一遍。 但这里好歹也是一方玄门世家的府邸,要每个角落都彻查一遍,去找一个小小的灵魂烙印,这谈何容易;更别说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谭家的侍卫,还有那个暂时被红尘拖住的“箭无虚发”,也是个潜在的威胁。 林逍将乾坤袋收回到自己腰间,回身向谭蕊问道:“谭小姐,你说你曾经协助过你爹把这里的东西登记入库,那你知不知道,这座宅子最隐蔽的地方是在哪里?” 林逍的思路是这样的:当年燎原祖师华峰为了躲开离恨天城的追杀,又想摆脱自己的老东家无垢家族,带着在回到这里之后,一定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再次离开,肯定会藏在府邸内的某一处隐蔽之地来避开随后而来的屠杀。所以最隐蔽的地方,肯定就是当初华峰藏身的地方,而那张地图上所烙下的灵魂烙印肯定也会留在那里。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想法,他才会问谭蕊此处的隐蔽所在。 然而林逍始料未及的是,同样一个敏感的问题听在不同的人耳中却是会有不同的含义。谭蕊本身就疑惑林逍来此的目的,听他这么一问,误以为他是在变相地询问这里藏有最贵重物品的地方所在。这位谭家大小姐的想象力一向丰富,此刻思路一开,脑海中的各种可能性便纷涌而至,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你是在问最贵重的物品藏在哪里吗?”谭蕊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古怪。 林逍哪里会想到此时谭蕊的思路又拐到她脑海里的那个古里古怪的角落里了,心想最隐蔽的地方不就是用来藏最贵重的物品的吗,当下不疑有他,便点了点头道:“正是。” 谭蕊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心想自己这回可真是引狼入室了,心急之下竟直接站起身来,张口便喊:“来……” 林逍登时大吃一惊,不知她为何忽然变卦。就在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谭蕊嘴里的第一个音已然发出;不料下一刻,她便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林逍急忙接住谭蕊向前倾倒的身子,扶她在墙角处躺好;转头看去,只见红尘站在他身后,手上还保持着切中谭蕊后颈时的动作。 “果然天底下的千金大小姐十有八九都是草包!”红尘恶狠狠地盯着昏迷的谭蕊,“险些让这个丫头坏了大事!” 林逍喘了口气,朝她竖起大拇指:“还真是多亏你了!对了,那个殷阳秋呢?” 红尘指了指墙外:“被我引到城外了,估摸着这回应该在赶回来的路上——所以不管我们要找什么都得抓紧了!” 林逍咂舌道:“怕是有些难度,这无垢家族的府邸这么大,又要不断避开巡逻看守的侍卫,哪有那么容易能找到一个小小的灵魂烙印。” “其实……我倒是有个想法。” 林逍眉毛一挑:“怎么说?” “你刚刚只顾着避开守卫,周围又是一片漆黑,估计你也没注意到有什么问题。”红尘说道,“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在房顶上大致看了一圈,我发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已经来过这里了。” “什么?”林逍惊道:“这怎么可能?!” 红尘直视着他的眼睛:“虽然有部分地方经过了修缮和改造,但是我可以肯定——这座宅子的基本布局,和我们之前去过的燎原世家‘栖梧羽仪居’,如出一辙!” 【未完-待续】 第36章 暗香 1. “栖梧羽仪居?”林逍惊奇地重复了一遍,“难道说当年燎原祖师华峰在建造自己的府邸时,仿造的是无垢家族的格局?” 红尘冷笑道:“大概吧,毕竟只是一介武夫而已,哪里懂得什么建筑之道,当然是直接延用自己最熟悉的布局,既方便又美观,还能顺便满足他那缅怀师门的虚伪之心。” 林逍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我只要想起栖梧羽仪居内最隐蔽的地方,再对应无垢家族府邸的布局,找到其中的相同之处,也就找到了华峰当年带着地图藏身的地方!” 红尘点点头:“没错。” “那么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 林逍转头看着红尘,脸上满满的充斥着虚伪的笑意:“我他妈怎么知道栖梧羽仪居里哪个地方是最隐蔽的?!” 红尘脸上神色一僵:“你当初和凌影在那里面调查燎原世家灭门案的时候,不是在里面找过线索吗?难道就没有发现那宅子里有什么地方是最隐蔽的所在?” 想起栖梧羽仪居里的那片尸山血海,林逍就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你应该清楚当时的景象吧?” “当然,整个就一修罗场嘛。” 林逍双手一摊:“当时我们只顾着在那成堆的尸体里找线索了,谁还会去管那宅子里有什么地方最适合藏人啊?!而且当初奚万里所属的极乐堂杀人之后,把燎原世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尸体全部都集中到了前院进行清点分类,我们通过地上拖曳状的血迹判断出了这一点,最后锁定的搜查范围就只在前院,连后院都没有去过。” 红尘略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那余梓樱呢?她被鬼气所侵神志尽失的时候就一直待在那里,总得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藏身吧。” “别想了,这个更不可能。”林逍长出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华夫人变成那般半人半鬼的样子之后就一直藏身在锁灵阵的迷罗幻境中,守卫着阵法的最后一道防线,那里的层层迷障就是她的庇护,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么一个地方来藏身。” 时间紧迫,大概估算一下,殷阳秋应该已经进了澶州城东门了,只怕随时都有可能赶到。如今一点头绪也没有,即使红尘定力再好,此时也不禁有些烦躁:“那怎么办?殷阳秋随时可能回来召集一大帮家卫来彻查这里搜捕我们,我们所剩的时间已经寥寥无几了!” 林逍也焦虑地咬着自己大拇指的指甲,口中喃喃着念叨道:“别吵!让我想想,我还漏了什么;肯定是有什么办法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想到……但是不代表没有!” 红尘的手中赤芒闪现,已将自己的灵剑本体握在手中。她一边调动全身真气以灵力警惕地调查四周的动静,一边尽力地为林逍提供思路:“一般像无垢家族,抑或是燎原世家这样的仙门世族,其府邸之中肯定会有什么密室之类的所在。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是这两个家族的家主,你会把自己的密室设计在什么地方?” 林逍双手捂着脑袋原地蹲下,十指依次不住地轻敲自己的脑门,将红尘的话在脑中拆解成一丝丝的线索,慢慢组合起来—— 燎原、无垢、府邸、密室……余梓樱……等等! “青木世家!”林逍猛地抬起头来。 红尘没反应过来,奇怪道:“这又关青木世家什么事?” “你刚刚提起余梓樱,我就想起来一件事——是关于青木世家的。”林逍站起身来说道,“我现在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背上她,然后和我来。”一边说一边向躺在角落里昏迷不醒的谭蕊使了个眼色。 红尘瞪眼道:“凭什么是我来背?!” 林逍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打晕的人,当然要你来负责!”语毕猫下腰来走出厢房檐下的那个视角死角,飞快地走到几处掩体后隐住身形,朝着宅子后半边的方向跑去。 红尘没好气地拉起谭蕊那瘫软的身子,稍微想了想,从指尖从凝聚起一道剑气,骈指点中她身上“神封”、“璇玑”、“灵墟”、“华盖”等几处穴道,将剑气注入她体内。 如今将谭蕊带在身边始终是个未知的变数,红尘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保险。若是谭蕊醒来后不做纠缠,这些剑气两三日后便会自然消散;但一旦她有了什么不利于林逍的举动,红尘就会直接催动她体内的剑气。谭蕊只是一个毫无内功修为和武学基础的千金大小姐,定然顶不住剑气的催发,势必当场身亡,以绝后患。 红尘随着林逍在尘世中待了很长的时间了,虽说早已没有了当初刚离开霄汉古墓时的那股暴戾之气。但一遇到这种关头,她本能里的意识还是会被激发出来,依然是下手最狠的那个。 林逍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自己下不去手,这才让红尘代劳。反正她终究是个剑灵,平时没事都是以佩剑形式化身,也不怕得罪了别人。 做完这一切后,红尘拉起谭蕊的胳膊,直接将她甩到了自己的背上,暗骂一声,化作一道赤芒紧跟着林逍的步伐,两人一起向着后院而去。 两人前脚刚到后院里,在一处隐蔽的所在藏下,便听得前院传来一阵躁动,接着便听到了殷阳秋破口大骂的声音,还有他气急败坏的呼喝声:“他奶奶的!死丫头,今日若是不拿下你,我便枉为‘天下第一神箭’!所有人——全部出动,给我翻查整个宅院,找到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子,然后格杀勿论!” 林逍不禁咂舌道:“不是吧,这么狠!”然后转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笑得都快岔气了的红尘,浑然不知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居然能引来殷阳秋这么大的怒火。 “堂堂归元山庄赫赫有名的‘箭无虚发’,居然会被你气成这样!”林逍好奇地问道。“你刚刚到底都干了什么?” “没什么啊。”红尘抹了把眼角处笑出来眼泪,“谁让他用‘连珠箭’射坏我衣服的,”说着抬起手来让林逍看了看她的衣袖,上面有一个被利器擦蹭开的小裂口,“我一气之下,就帮他修理了一下他的眉毛和胡子!” “修理了……眉毛……和胡子?!”林逍狐疑地看着一脸坏笑的红尘,“仅此而已吗?我怎么觉得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啊。” 红尘不屑地“嘁”了一声:“开玩笑!对付像他这样的货色,哪里需要多复杂的手段?!” 红尘探了探头,隐隐看见前院处火把的光亮已经快要照到后院来了,急忙俯下身子,凑到林逍耳边轻声说道:“你要是真的有什么想法,我建议赶紧的实践一下,再多拖一会儿人家可就要找到这里来了,那时你就没机会了!” “别急,让我找找。”林逍在四下里大概地环顾了一遍,只见这无垢府邸的后院里,回廊天井,假山石径……其景观的设计和布局,确实与燎原世家的栖梧羽仪居如出一辙。 “那里。”林逍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假山。 红尘探头看了一眼:“那里?那个假山有什么问题吗?” “你刚刚说到余梓樱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她的家主姐姐余韵桐和青木世家。”林逍说道,“当初我初到青玉山清云府中,将余梓樱交还给了余韵桐,她向我讲述了有关扶摇镇外无人谷发生的摄魂案一事,然后……她带我去了一处密室,那里存放着青木世家弟子从无人谷带出来的大小人傀。” 红尘双眼一亮:“你是说,那个藏在湖心假山之下的那个密室?” 林逍点了点头:“没错。所以咱们现在就好好赌一把,就赌这些世家大族的家主,都是一个德行,就连想出来的套路也是同一招。” “你是说,那个假山下,还藏着一个密室?” 林逍说道:“有可能。” “那万一咱们赌错了呢?” 林逍反手指了指围墙外:“那咱们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呗,等下次再来喽。” 红尘不禁汗颜:“那你还真是挺看得开的啊……” “好了,别废话了。”林逍拉了拉的衣袖,示意她跟上自己:“再磨蹭下去,还没找到密室所在,咱们就等着先去官府报到吧。” 2. 红尘拖着依旧昏迷不醒谭蕊,上前几步跟上林逍的步伐。两人跑到那座假山边上,红尘将谭蕊放到假山后头先藏着,便一起帮着林逍在那假山的山体上寻找是否有什么机关。 两人摸遍、按遍了假山上每一处凸起和凹下的岩石,希望能找到机关的所在,但搞了半天,那座依然是那座假山,丝毫没有半点动静。而在这段时间里,来自前院那头的声响又更加逼近了几分。 林逍暗自摇头,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我这是赌错了啊……运气真差!” 红尘已绕到假山背后重新背起了谭蕊,对着林逍说道:“要来不及了,我们快走吧。” 两人一起跑到围墙边,正待翻身跃出,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破空之音。红尘眼疾手快,伸手在林逍的肩上一搭,运劲将他推了出去,同时自己也借势退开一步,两人之间一下子拉开了丈许的距离。 只听得“嚓”的一声,围墙的石壁瞬间开裂,一枝羽箭凌空而至,正好插在方才林逍所站的位置。羽箭的玄铁箭头穿透了石质的围墙,直没至尾。由此可见射箭者臂力过人,这一箭若是射在人身上,势必会将整个人体洞穿! 林逍和红尘又惊又怒,齐齐转过头去,只见后院厢房的房顶上,殷阳秋满脸狞笑,呈弯弓搭箭的架势,箭头表面的那层生铁闪着寒光,在两人之间瞄准着。 饶是眼下情景如此危急,在林逍看到殷阳秋正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了红尘话里那句“修理了一下眉毛与胡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见殷阳秋原先眉毛所在的位置,现在变得光秃秃的一片;颏下的胡须则被整整齐齐地削掉了半边,看起来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殷阳秋正感到火冒三丈,此时听见林逍这般肆意嘲笑,更是怒火中烧。当下弹指放开弓弦,眨眼间,撕风声再起,正对着林逍脑门而来,又是一箭射出。 “你敢!” 红尘清啸一声,全身真气骤然激荡,将谭蕊从自己身上重重甩下,灵剑本体在手中紧握;剑起处闪过一道赤芒,剑气所至,已将那枚射来的羽箭击得粉碎。那玄铁箭头在剑气的回击下,直接沿来路反射回去,径直砸在殷阳秋脚下的屋瓦上,将那块瓦片打成了一团齑粉。 殷阳秋的瞳孔因为骇然而微微一缩,急忙持箭再度搭弓。不料红尘动作更快,身形一晃已是到了谭蕊的身边,直接将剑横在了她的脖颈上;手腕微微发力,剑刃划破肌肤,溢出了丝丝鲜血来。 殷阳秋眼力甚好,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也早已认出红尘所挟持的人正是自家主子的掌上明珠,急忙厉喝道:“鬼丫头!你若是敢伤我家小姐一根寒毛,我就在这小子的脑袋上开一个透明窟窿!”说着将箭头对准了林逍。 红尘一把提起尚无知觉的谭蕊,依旧把剑横架在她的要害上,顺便低头看了看她脖子上刚刚留下的伤口,随即作出一副担心的样子,假装担忧地说道:“哎呀!可是我好像已经伤到她了,这可怎么办呢?” 殷阳秋气结:“你……!” 红尘冷冷一笑,森然道:“姓殷的,你想给谁当狗,我管不着你;我们来此地是有要事要办,别说是什么你们珍藏的货物了,就算是这里的一根草,我们也懒得去动,烦请你不要阻扰我们。你若是想动手,本姑娘我乐意奉陪,你大可以放手试一试——到底是你的箭先射死他,还是我先给你家大小姐开个口子放放血!” 林逍看着殷阳秋气到扭曲的脸庞,冷笑着补充道:“殷先生,在下贱命一条,就算是被你射杀了,大不了十八年后还是条好汉。可是你家小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觉得你的主子,能够扒你几层皮下来?!” 殷阳秋的脸色阴沉得仿佛快要滴出水来,搭弓的手微微颤抖。 林逍和红尘死死地盯着他,半步都没有退缩。 房顶屋下的这两方人就这般僵持了半晌,殷阳秋实在顶不住谭家带给自己的压力,在林逍二人的注视下放下了手里的弓箭,将兵刃抛到了脚下:“我放了你们,你们也放了小姐,咱们就各走各道。” 林逍招呼红尘放下架在谭蕊脖子上的剑,点头答应道:“好……” 话音未落,只见得殷阳秋的背后有一个黑影犹如鬼魅般飘过,那个“好”的尾音尚未完全发出,急忙改口厉声喊道:“小心身后!” 殷阳秋不明所以,下意识地便转过头去,却只见得视野内一道刺眼的弧光从眼前闪过。下一刻,他的手脚上骤然爆出大团的血花,四肢筋脉已被尽数挑断。那黑影下手快极,即便是在旁观战的林逍与红尘,都没能看清她出招的路数,对方便已收刀入鞘,深邃的双眸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殷阳秋。 殷阳秋此时浑身一阵冰冷,脖子上剧烈的疼痛告诉他对方在挑断他筋脉的同时,也横刀割破了自己喉咙。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捂住颈上鲜血喷涌的伤口,可他手上筋脉已断,根本抬不起手来。 随着黑影收刀入鞘的动作,殷阳秋脖颈上的伤口突然扩大,仿佛在割开的基础上又被撕裂了一般,鲜血激射而出。身体尚未来得及倒下,命已然不在了。 兔起鹘落之间,赫赫有名的“箭无虚发”,从此不再存在于人世。 那黑影转过身来,却是一个容貌惊为天人的女子。她面容清秀娇嫩,看着好似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般。即便用一身黑袍裹住了身子,也掩藏不住她那窈窕曼妙的身材;即便是同样娇艳的红尘,在她面前也显得有些逊色。她身上莫名地透露着一种清冷华贵的气质,倒与青木世家的家主余韵桐有些相似,但却又比后者更加冰冷,仿佛她是一块万载寒冰所化,让人忍不住想要敬而远之。 林逍活了快二十年了,也见过不少的美丽女子:红尘、云霄、余韵桐余梓樱两姐妹、青木座下的“琴棋书画”四女,还有谭家小姐谭蕊……但无论是谁,和眼前这个黑衣女子比起来,都显得略有不及。即使是在她杀人的时候,也像一个超脱于凡尘之外的堕落仙子,一时间竟是有些没缓过神来。 红尘瞪了一眼林逍,心想着男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便抬脚在他脚上用力一踩。 林逍吃痛,一下子回过神来:“你干什么?” “我说你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这么半天,看出来她杀人的手法了没有?” 林逍茫然地摇摇头说道:“我只感觉到她出刀很快,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其实是正常的。”林逍本以为红尘肯定不会放弃这个嘲笑自己的机会,没想到她却如是说道,“这是‘弧光闪’的手法!” “弧光闪!”林逍不由得惊道:“那不是‘魔道第一暗影刺客’李莳花的成名绝技吗?!那她……” 红尘警惕地望着站在殷阳秋尸体旁的那个黑衣女子,沉声续道:“她应该是‘暗香’的人!” 3. 暗香。 魔界永夜境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与冥界九幽门下的追魂阁同为世间最具致命性的两大刺客联盟,并称为“魔鬼双刃”。 暗香现任掌门人,是一个女子,乃是当今魔教第一刺客——李莳花。听闻此人喜好研究奇花异树,善于从植物中萃取各种毒素以此来制作混毒,更是靠一套“弧弯刀法”名扬天下,只要近她身前丈许所在,命便已是被她拿在了手中。 那黑衣女子年纪轻轻,看上去与那名满天下的李莳花年龄相差甚远。但她方才出刀挑断殷阳秋四肢筋脉以及割喉的手法,都像极了“弧弯刀法”中“弧光闪”的路数。是以她就算不是李莳花的亲传弟子,也必然会是暗香的内门子弟。 林逍望着那黑衣少女走到屋檐边,那双深邃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自己,令他不寒而栗。他用力地深呼吸几口,伸手去握住了红尘的手,真气注入。红尘微微一惊,问道:“你要干嘛?” “我来吧。”林逍说道,“你灵体分离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否则对灵枢有损。” 红尘一怔,随即轻轻点头,在林逍掌中不断催发的真气下,化作一把赤色的古剑。 那黑衣女子身形一晃,眨眼间便已下了房顶,来到了林逍面前不远处,看了看他手里的红尘剑,缓缓说道:“此剑有灵,看来有剑灵庇护,要杀你倒是有些不易。”她的声线极为清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林逍干笑了两声:“阁下虽为女子,行事却比男子还要狠辣几分。我看谭家的那些家卫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这里来,想必是全都葬身在你的刀下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轻易地便能杀死殷阳秋。” “杀死一个有勇无谋的老匹夫而已,算什么难事。”黑衣女子冷冷地说道,“你若是不想死的话,就趁早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东西?”林逍解下腰间系着的乾坤袋,“你说的是这个吗?” 黑衣女子说道:“《暗魔邪神录》的地图残卷——你若是不想落到和那姓殷的同一个下场,便识相一些,快点交出来!。” 林逍笑道:“姑娘,到底是谁没有搞清楚局势啊?现在残图在我手上,你想从我手里取走它,这种态度可不行。” 黑衣女子森然道:“你就不怕我杀人取图?” “你的刀法得自‘魔道第一暗影刺客’李莳花的真传,既快又准还狠,所发的‘弧光闪’,哪怕是像殷阳秋这样箭术极高的人,凭他那过于常人的五感,都无法躲开你的刀,确实是厉害。”林逍拍拍手,中肯地表示称赞。 “但那又怎样?”随即他话锋一转,“不妨告诉你,我此行下山,为了避免自己遭遇什么不测,而导致这残图落入歹人之手,我早已在这乾坤袋上面下了一道‘并蒂符’。” “并蒂符?”黑衣女子皱眉重复道。 林逍冷冷一笑:“花开并蒂,一损俱损。这道符咒将我与这乾坤袋相互连接,一旦我遭遇不测身亡,这道符箓便会被催动,一瞬间这个乾坤袋里头的所有东西都会被销毁的一干二净!” 望着黑衣女子因为震怒而变得越发冰冷的脸庞,林逍迎上一步,紫阳真气自然催动,在体内按周天之序运行,红尘剑上灵力流转。“你当然可以杀了我,我可能会连抵抗都懒得抵抗;但你若是想要从我身上取走什么东西……不好意思,姑娘你还是哪儿凉快就上哪儿呆着去吧,别痴心妄想了!” 黑衣女子面若寒霜:“就算我杀不得你又如何,待我挑断你身上筋脉,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语毕,抬手起刀,刀锋在黑夜中闪过嗜血的寒芒,随着黑衣女子那如鬼魅般飘忽不定的身法,带起一阵虚幻的刀光,瞬间笼罩住了林逍上三路的几处要害部位。 林逍的左手背在身后,看上去隐隐捻着一个剑诀,实际上却是一个结印的起手式。他舞动红尘,剑刃幻化出几道剑气布满周身,逼开了黑衣女子的刀势;同时左手微微圈动,悄无声息地完成结印,“天罗地网术”悄然施展。 那黑衣女子的刀法招数虽然诡异难测,但是每一刀都必然带有真气运行的灵力波动。林逍稳稳地执住红尘,通过“天罗地网”上传来的感知算准了她每一刀的来势,避开了几个虚招,红尘剑光连闪,与黑衣女子手里的长刀连过了数招,锋刃相击,碰得火花四溅。 那黑衣女子心知林逍身为紫阳神宗大弟子,实力自然不俗,且此人满腹的“阴谋诡计”,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会着了他的道。长刀纵横连劈三下,黑衣女子后撤一步,口中清啸一声,纵身扑上,长刀上刀花连挽,蓦地运劲直击,却是一招“昆山玉碎”。 林逍已然探得了黑衣女子的刀法来路,手执红尘横在身前一挡,正好封住了这招“昆山玉碎”的来路。他已经算准了她接下来可能留有的后招,只待将来招封死,便可以趁着下一招承接的间隙打出一道“定身符”,以此制住对方。 念及此处,刀剑已然相击。 正待林逍准备按计划行事时,却见得那黑衣女子好像按下了刀柄上的某一处机括。下一刻,红尘的剑势落到了空处;林逍震惊地看到,那柄原先三尺余长的长刀,竟然缩为了一柄一尺来长的短刃。 事起陡顷,林逍千算万算,哪里会料到对方留的那一手居然出自于她手里的武器。那黑衣女子趁着林逍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直接整个人撞进了他的怀里;紧接着手腕一翻,短刃的锋刃径直朝林逍的后心处插落! 顷刻间,局势骤然逆转…… 【未完-待续】 第37章 绝情之姿,扑朔迷离 1. 尽管自己怀中现在是一片温香软玉,但林逍此刻却是无暇去顾及了。黑衣女子手中的刀锋还未及落下,他的后背处已先感觉到了一阵透骨的凉意。 刀尖的落点偏离了心口位置大约两到三寸的距离,可以保证中刀之人短时间内不死;但是刃口会持续撕裂背部肌肉,而且塞住伤口造成一定程度上的血液梗阻,让人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还能清楚地感受到生命从自己体内一点一点地流逝。 林逍内心暗道:“真不愧是‘暗香’培养出来的刺客,下手当真凌厉。”此时此刻,他依旧没有任何挣扎反击的动作;却倒像是放弃抵抗了一般,举手一挥处,红尘脱手而出。 与此同时,那一刀已然刺入林逍的后背。 从刀起,再到刃落!黑衣女子下手丝毫没有半分迟疑,短刃的刀锋直接洞穿了背后肌肤,林逍的背后登时爆出了一团猩红的颜色,将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染成了一片赤红。 黑衣女子的瞳孔因为骇然而狠狠地缩了一下。 那一团鲜艳的猩红并不是血光,而是因剑气而带起的赤芒。 黑衣女子急忙一个转身,只见得眼前闪过一道剑虹,却是一个“翩若惊鸿”的来势,那个被刀刃刺穿的剑气残影在剑虹中聚合,林逍人随剑上,一剑斜至而落,剑刃斩向了黑衣女子的手腕。 黑衣女子手腕一翻,短刃的刃脊堪堪架上了红尘的剑锋;她一边运起真气荡开长剑,一边悄无声息地按下了刀柄上的机括,只听得“铮”的一声嗡鸣,短刃骤然弹出二尺有余,重新变成了一柄长刀。黑衣女子手腕一沉,用刀锋压住剑刃,刀尖闪动着危险的光芒,斜上推进一刀,直指向了林逍眉心所在的位置。 林逍撤剑迅速下腰,摆出了一个“铁板桥”的架势避开了冲着自己面前刺来的那一刀。黑衣女子逼上一步,一招“寒江天外”,径直向他头顶斫落。林逍急忙伸手在地上一撑,足底运劲,整个人紧贴着地面向前滑出丈许的距离。那一刀也是来得快极,堪堪自他头顶上寸许位置处掠过,带起的刀风让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委实是凶险万分。 黑衣女子微微冷笑:“小贼身法倒挺滑溜,再试试我这招如何!”语毕,长刀凌空连划三次,三股阴寒的刀风分三路席卷而来,也正好封住了林逍能够躲闪的三处去路。 “女孩子家家的干嘛总爱动刀动枪,就不能淑女一点。”林逍好整以暇地调笑道,体内紫阳真气飞速流转汇聚于臂上,紧接着抬手一扬,红尘剑上赤芒大盛,带着狂暴的剑气冲出,将那三股刀风直接卷在了一起。 林逍双手结印,红尘的剑体上裹挟着刀风阵阵凌空划出一道道如同符印般的剑痕,那些剑痕交织在一起,宛若一座严密的法阵,将袭来的刀势层层瓦解。剑势在林逍所结的剑印下倒推了回去,一步步地逼向了黑衣女子。 剑气眨眼即至,黑衣女子却不闪不避,反而正面迎了上去,身形直接被剑气绞入其中。 林逍眉毛一挑,暗自偷笑:“这是在学我啊?”念及此处,就看见剑气中已然失去了黑衣女子的踪影;下一刻,一道残影闪过,长刀带着寒光冲破樊笼的束缚,径直向林逍胸前劈去。 刀锋瞬间逼近面前,黑衣女子已经可以预见到接下来喷溅而出的血光了。 林逍站在原地,对方这一刀来得快极,又是在暗香刺客独门的“暗影遁法”配合下所发的杀招,他便是第一时间去躲,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他的手垂在身侧,五指指尖来回轻轻相碰,似乎是在掐算着什么。瞬息间,黑衣女子的长刀已经快要劈到了他的身上。 林逍脚下步伐错位挪移,以最快的速度向右踏出了一步,避开了胸前几处被锁定的要害部位。但他也仅仅只踏出了一步而已,下一刻,长刀便穿透了他的左肩;黑衣女子真气未退,刀上余威不消,竟是让他整个人向后跌去,重重地撞在了假山上,刀刃插入岩体,直接将林逍钉在了假山上。 林逍转头朝着地面吐了口血,又俯首看了看自己肩上血如泉涌的伤口,迅速出指封住了左肩上“肩井”、“肩贞”、“肩髎”、“臑会”等几处穴道。 明明才刚刚吐了口血,脸色都还有些发白,他却满脸都挂着阴谋得逞般的笑意,向那黑衣女子坏笑道:“注意身后!” 黑衣女子陡然间只觉得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紧接着,后背处“脊中”、“中枢”两穴瞬间变得一片麻木,却像是被什么物事狠狠地撞了一下给封住了穴道。只见红尘的剑柄正顶在她的后背上,下一刻,灵剑剑体上绽放出一道赤芒,化作了一个娇艳的红衣女子。 红尘伸手持过灵剑本体,又点了那黑衣女子背后沿脊柱而下的“神道”、“灵台”、“至阳”和“悬枢”四处大穴,随即将剑刃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林逍伸手握住刀柄,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用力拔出。饶是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刀刃拔出身体的那一刻还是让他疼得眼前一阵发黑。随着刀刃离体,鲜血再次从肩膀上的伤口处喷涌而出;红尘急忙抛下手中长剑上前,运起真气飞指点向了他肩膀上的穴道帮他止血,并用“透骨打穴法”将那几处穴道牢牢封住。 林逍疼得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一手捂着肩膀上的伤口,一手拿着她那柄收放自如的宝刀,慢慢地走到黑衣女子面前——他这倒不是在故意摆弄什么胜利者的格调,而是因为走快了就会牵动到肩膀上的伤口……那叫一个疼啊! 林逍看着黑衣女子美目中的怒火与不甘,不由得笑道:“你心里都清楚我是个小贼,怎么还不懂得要多防着我一点!”语毕,扬起举刀的那只手来,对着那黑衣女子,便是一个手起刀落…… 黑衣女子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预想中的剧烈疼痛和死亡带来的冰冷感却没有降临。倒是在刀风带过之后,自己身上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嘶啦”…… 黑衣女子心中暗自奇怪,便睁开眼来,眼前的一幕顿时令她整个人浑身僵直—— 林逍那一刀砍下,竟是撕裂了自己的裙摆! 黑衣女子情不自禁地便考虑到了某种可能性,饶是她在战斗中各种的处变不惊,此时也不由得乱了方寸,一瞬间竟是觉得就算是被一刀砍死也是件幸福的事情,总好过落在他人手中受尽凌辱。怎奈她身上的穴道被红尘用真气封住,根本就动弹不得,只得目眦欲裂地嘶吼道:“你想干嘛?!” 林逍的嘴角勾起一丝坏笑,在她那几乎便要喷出火来的注视下,将那截斩下的裙摆撕成布条,然后把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包扎起来,一边包扎一边咂着嘴说道:“瞪什么瞪啊!你砍的伤,难道还要撕我的衣服来包扎吗?!” 黑衣女子的怒火登时褪去,一时间只剩下了满脸的愕然。 红尘不禁扶额汗颜,直接便扭过头去,一副“我不认识这个神经病”的模样。 2. “暗香中人有多久没有在这世间走动了?”林逍一边将伤口上的布条扎紧,一边看着那黑衣女子说道:“看来这《暗魔邪神录》的残图魅力还挺大的,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给勾出来。” 黑衣女子冷冷地说道:“平心而论,你的胆识和身手确实有过人之处;在阴谋诡计的方面,你也丝毫不比任何人差。但只要你把那半卷残图带在身上一日,神教的眼光便一日不会从你身上移开。你若是以为自己能防得住所有人,那你这小贼未免也太过狂妄自大了些!” 林逍拿起包扎剩下的裙摆碎片凑到嘴边擦去了嘴角处和下巴上的血迹,无意间却嗅得那黑衣女子的裙子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绮罗幽香。 林逍刚刚才受过伤,还未及调理,此时头脑正一阵一阵的疼着;而这种味道闻起来竟让他的头疼稍有缓解的迹象,这种奇怪的感觉不禁令他感到有些愣神。 林逍丢下那截残破的裙摆,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轻轻地揉了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稍稍地回了回神,同时开口问道:“是万圣明宗的人委派你来的?” 黑衣女子冷笑道:“你不是很聪明吗?难道连这点都想不明白?” 林逍睁开眼睛:“暗香虽然在永夜境内声名显赫,但是对万圣明宗代代传承下来的《暗魔邪神录》表现得这般觊觎,恐怕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吧?!若是离恨天城那位天煞大人想要踏平你们,就凭你们这帮做刺客、搞暗杀的家伙,根本就顶不住。” 黑衣女子森然地看着林逍,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你们之所以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寻找这半块残图的下落,是受了明宗宗主的嘱托吧。”林逍把玩着从自己肩上拔出的那把刀,续道:“况且,我知道——你可不是一般人!” 黑衣女子的脸色骤然变得一片煞白,心道:难道她看出来了? 林逍把住了刀柄上的机括,将长刀变为短刃,再一揿后又变成了长刀,然后将其插进了黑衣女子腰间的刀鞘里,连刀带鞘一起解下,甩手丢给了红尘让她拿着。 红尘伸手接过林逍丢来的那把刀,正好看见了刻在刀柄上的两个古字——绝情。 “这是……魔刃‘绝情’?!”红尘惊道。 林逍点头道:“我也是刚刚从身上拔出来以后以后才看到的,原来名闻天下的魔刃绝情,竟然是这般模样。瞧这能使刀刃伸缩自如的诡异机括,也难怪李莳花早年能靠它闯下那么大的名头!” 魔刃“绝情”,正是“魔道第一暗影刺客”李莳花早期闯下这一名头并拉起整个暗香发展的重要标志。但这样的一把名刀,世间却少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甚至连它大致的形状都说不上来。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是因为真正见过这绝情刃的人,往往只有两种人——一种与李莳花极为亲近之人;还有一种占了绝大多数的比重,那就是已经死在她刀下的那些亡魂! 亲近之人当然不会泄密,而死人更是不会说话。 魔刃“绝情”就此成为世间兵器榜上几个最神秘的存在之一。 “李莳花如今贵为暗香之主,想要杀个人已不必再自己动手;而且以她如今的修为功力,飞花摘叶都可当作刺杀工具,想必也不再需要绝情刃这般花里胡哨的兵刃了。”林逍直视着黑衣女子的双眼说道:“一个将暗影猎杀之术修炼得如此炉火纯青的人,肯定是暗香的内门子弟;而你又有资格能够拿着李莳花的绝情刃,我觉得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应该已经呼之欲出了吧。” 林逍向前逼近了一步:“你应该便是李莳花的关门弟子吧。” 让林逍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黑衣女子的脸上并没有那种被揭穿了身份之后该有的惊怒表现;恰恰相反,她脸上方才的煞白之色此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笑了出来,尽管只是干笑而已,但那副笑靥如花的样子足以让世间最鲜艳的花儿为之凋零失色,看得林逍又是一阵失神。 黑衣女子笑道:“你觉得我是李莳花的弟子?” 林逍回望着她:“难道不是吗?这绝情刃可丝毫作不得假。” 黑衣女子玩味地看着林逍,看得他内心深处感到一阵发毛:“你怎么不说,我是天煞的女儿呢?” 林逍眉毛一挑,冷笑道:“你要是能给我提供证据,我倒是也不介意把你说成是叶无敌的女儿。” 黑衣女子收起笑容,重新变成原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森然说道:“既然你觉得你已经看透我了,那还等什么?杀了我吧!” 林逍微微一笑,举手示意红尘撤去架在她脖子上的长剑,说道:“虽然你砍了我一刀,但是我暂时还没有想要杀你的念头,这笔帐就先记着吧。再说了,你帮我找到了重要线索——这可是大功一件啊!我谢谢你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想要杀你。” 这回轮到那黑衣女子一阵愣神:“我?帮了你的忙?我帮了你什么忙?” 红尘也狐疑地看着林逍:“她伤的不是你的肩膀吗?你脑子没出什么问题吧?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 林逍走到红尘身边,从她手中的刀鞘中再次拔出那把绝情刃,拿在手里轻轻掂了掂,再挽了个刀花,看着刀锋在夜色中闪动着冰冷的寒光,说道:“这把刀以寒铁铸就,刀刃既长又窄且薄,比寻常的长刀要轻许多,在重量上偏向于剑;但由于它的内部还暗置了可伸缩的机簧,所以它非但很难保持像长剑那样的首尾重量均衡,更是会出现像现在这样‘头重脚轻’的情况。” 红尘皱眉道:“少卖关子了你,想说什么就赶紧说,我们还有要事要办呢。” 林逍说道:“别急啊,我现在要说的就和我们的要事有关。像这种头重脚轻的兵刃,握柄沉重,其锋刃却甚是轻盈,在相同的力气下,可以比重量均衡的兵刃多使出两到三招;但因为刀刃甚轻的缘故无法造成极大的杀伤力,所以适合用于暗杀,而不适合用于正面迎敌。” “说得没错。”红尘点点头,“那如果是以大量真气灌注后再出招呢?” 林逍转了转手里的绝情刃:“如果在大量真气的加持下,确实也能造成较大的伤害,但是由于本身的关系,这种伤害也是有限的。就比如……”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那个黑衣女子:“等等,麻烦问一下,你的修为有多高啊?” 黑衣女子还未答话,红尘便已拉起了她的一只手,在她的手腕上轻轻一掐,便说道:“跟你差不多,大概也就是六重天有余、七重天不足的那种。” 黑衣女子看了红尘一眼:“你会摸骨之法?” 红尘冷冷地道:“略懂,至少能摸得出修为比我低的人。” “跟我差不多,那就好办了。”林逍上前拿过红尘手中的灵剑本体,然后一手持刀一手仗剑,刀剑的刃尖齐齐向下。“我现在以同等的真气注入后,所呈现的结果就是……这样的!”语毕,双手同时运劲,真气所至,刀剑同时向下脱手掷出。 只听两声狰狞的锋刃之音响过之后,三人一起向地上的刀剑看去,却见红尘剑的剑刃已然完全插入地里,直没至柄;而绝情刃却还有三分之一露在外面。 黑衣女子冷冷地问道:“讲了这么半天废话,所以这到底说明什么?” 林逍看着黑衣女子深邃的双目:“你方才砍我的那一刀,就是以大量真气加持过的。那个时候我所结的剑印还未消除,周身还有灵力护体,要想在那种情况下刺穿我的肩膀,比穿透地面简单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在我向后撞出的时候来势已被卸走。请问你的刀是如何刺穿我的肩膀后,跟着又刺穿那座假山把我钉在上面的?!” 红尘猛然惊觉:“你是说,那座假山有问题?” 黑衣女子一言不发,但也看着那座方才被穿透的假山,眼睛里闪动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会出现这种反常的情况,要么这座假山是豆腐做的,要么就是……有些东西并不像我们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林逍慢慢踱着步,走到假山边上,把手放在刚刚被绝情刃洞穿的那个缺口边上,运劲到掌上,内力到处,假山表层的那块岩石顿时支离破碎,露出了下面另一层完好无损的石壁。 “我的天啊!”红尘怔了一下,急忙走上前,从地上捏起一撮石屑粉末,凑到鼻子边仔细闻了闻,不由得一阵讶异:“是用石灰调和出来的——还真就让你给说准了,这假山果然有猫腻啊!” “看来这位燎原世家的祖师,心机比我们所想象的都要深得多啊。”林逍重新在那座假山上新露出的位置摸索起来,右手一晃点燃了一道明火符,照亮了假山上的一块凸起,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看上去无比复杂花纹。 “这个,好像有点像河图……还是洛书?”红尘皱眉说道。 林逍转过头去看着她:“所以到底是河图还是洛书?” 红尘回视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懂!” 黑衣女子在旁甚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河图洛书是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两幅神秘图案。远古时代的人民按照星象排布出时间、方向和季节设计出了一套辨别系统,与二十八星宿和黄道十二宫相互对照,有着密切的联系。因其蕴含了深奥的宇宙星象之理,被誉为“宇宙魔方”,是道门文化中阴阳五行术数之源。 河图一到十数是天地生成数,洛书一到九数是天地变化数。万物有气即有形,有形即有质,有质即有数,有数即有象,气形质数象五要素用河洛八卦图式来模拟表达,它们之间巧妙组合,融于一体,以此建构了一个宇宙时空合一,万物生成演化运行模式。 后世之人通常会利用这两幅图画上的奥秘设计相对应的机关和法阵。例如:在河图上,排列成数阵的黑点和白点,其蕴藏着无穷的奥秘;在洛书上,纵、横、斜三条线上的三个数字,其和皆等于十五……道门史上最有名的“奇门遁甲之术”,其“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的结构还有“五方白圈皆阳数,四隅黑点为阴数”的规律,便是由此而来。 当年无垢家族刻画在那假山上的图案,借着假山岩体上的自然线条,将图形隐于其中。虽然没有像“奇门遁甲”和“九宫八卦”那么深奥难测,但是也隐隐约约符合了图、书的规律,一时间竟让林逍和红尘无从下手。 林逍看着那凹凸不平、歪歪扭扭的图案,只觉得一阵头疼,不禁摇头咂舌道:“难怪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把机关露在外面,这就算是看到了,没有文化也打不开啊!” 红尘奇道:“可这只是一个图而已,既不能按又不能转的,怎么打开这里暗藏的机关?”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从两人身后传来:“这里的图是一个关于洛书上九宫八卦的布局示意图,其上刻画的线条和点数都各有所指。线条对应府邸内的几条相通的路径,指代洛书上连接卦象的虚实线;九个点数指代九宫,则分别对应了宅子里处于八卦方位上的八座假山块垒,以及处于中宫位置的浩然轩。” 林逍和红尘转过头来,只听得那黑衣女子续道:“图案的位置代表八卦所指的方位,你们需要转动假山,使得几个卦象能通过道路相互连接;最后找到中宫所在的几处连接点,就能解开密室入口的封门机关。” 林逍眨了眨眼睛:“你还懂这个?” 黑衣女子冷然说道:“最起码比你们懂。” 红尘怀疑地问道:“为什么帮我们?” 黑衣女子冷笑道:“你们想追查的,也正是我想知道的。你们有半幅残图在手,我帮你们,其实也是在帮我自己。” 红尘把剑往她脖颈上一搁,森然道:“那我也可以先杀了你。” 黑衣女子有恃无恐地说道:“杀了我,你们当然可以这么做,但是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难道拿着那半卷残图走遍天下去找共鸣吗?!抛开别的不说,就眼下这个机关,要是没有我相助,你们打算怎么解决?用你们手里的剑砍出一个入口来吗?!” 林逍按下红尘持剑的手,看着黑衣女子那冷艳的脸庞:“你想跟我们合作?” “你们有残图,我有来自神教的线索。”黑衣女子说道:“咱们互取所需,事成之后找到另外半卷残图,再各凭本事定输赢!” 林逍默然不语。 红尘不着痕迹地向他使了个颜色:“林逍?” “好,一言为定!”林逍伸指运劲解开了黑衣女子身上的穴道,然后伸出一只手去:“紫阳神宗,林逍。” 黑衣女子转了转因僵直太久而有些麻木的手腕,伸手在林逍手上轻轻一搭,口中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叶心!” 【未完-待续】 第38章 密室 1. “一数坎兮二数坤,三震四巽数中分;五为中宫六乾是,七兑八艮九离门。” 叶心走到那座假山前仔细地观察着那副刻画在假山岩壁上的图案,说道:“此处为正南方,对应为‘离卦九紫’。在九宫之中,按照‘戴九履一’的法则,离卦与‘中宫五黄’和正北方向的‘坎卦一白’相对形成一条直线;在浩然轩的图案是固定的情况下,正北方向那座假山上的图案,应该要与这座假山上的图案形成相对之势,才能连成一条直线。” 红尘说道:“我去负责移位。”说着便起身准备前往位于正北方向的府邸门口,却被叶心拦下道:“不急,九宫之中还有一个卦象与离卦相连,是位于东北角的‘艮卦八白’。你去移动坎卦的时候,可以顺带着去调整艮卦的方位。” 红尘展开轻功飞身而起,越过浩然轩的屋顶,先行往前院天井的所在去调动坎卦的位置。林逍看了看正在聚精会神地分析各个宫格的叶心,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之意:“真没想到,魔教的人,认真起来的样子,也没那么令人厌恶嘛。” 叶心用余光瞥了林逍一眼:“厌恶这种事情是相对的,你现在有求于我,自然会觉得看着我比较顺眼些。” “诶,这回我可是真心在夸你啊……” “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人大多都是道貌岸然之辈,谁知道你这小贼心里打的是哪门子的算盘。”叶心冷冷地道,“你有空在这里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去干些正事——正西方向的‘兑卦七赤’与西南方向的‘坤卦二黑’,正好分别与红尘现在所移动的艮卦和坎卦位置相对,坎接坤、兑接艮,你这就去把那两组卦象的位置给调整清楚了。” 林逍白了叶心一眼,纵身前往离自己位置最近的坤卦,只见那院落西南角的位置确实放置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假山。林逍绕着它来回转了一圈,把手按在那岩体上,真气自然而已,掌力迸发,便听得“砰”的一声轻响,那座假山一阵晃动,一块灰沉沉的岩石从上边脱落下来,掉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林逍伸手到地上捻起一小撮石末,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立刻就辨认出了石灰的味道,不禁冷笑了一声:“看来这招还真是屡试不爽啊!” 那处假岩石脱落的地方,露出了一个跟之前一模一样的图案,应该就是叶心所说的九宫图。 林逍俯下身去,在那假山底部周边的地面上简单拍了几掌,感觉土质甚是疏松,但下方却隐隐有什么东西搁置在那儿,用内力透过土层时,能感受到从下方传来的反震之力。 林逍将真气运到双手,掌心运劲灌注内力,手指箕张呈现爪形,用力一下抓入那层土里,将表面那层疏松的土壤抓起一大块来。只见土层翻开之后,下面却不是想象中的假山底部岩体,而是一块巨大的青石板。 林逍思忖着,一掌拍下,假山上顿时被震下了一层尘土那块大青石板在两成紫阳真气的冲击下微微晃动,却没有开裂的迹象;石板底部似乎还有空间,在掌力的催动下隐隐发出机括之声。 “好吧,看来就是这样了……”林逍站起身来拍拍手掸掉手上的沙土灰尘,然后双掌放在假山上运劲推动。只听得一阵响亮的金属摩擦碰撞之声从那块大青石板底部传出,假山在掌力的推动下缓缓顺势旋转。 待得林逍调整完坤卦和兑卦两处的卦象方位回来之后,红尘已将坎卦、艮卦以及与“坤卦二黑”位置相对应的“震卦三碧”调整完毕,叶心也动身去将东南、西北两角剩下的的“巽卦四绿”和“乾卦六白”两处卦象进行移位。 “你说那个魔教的丫头靠谱么?”红尘还是有点怀疑地对着林逍嘀咕道。 林逍回头略显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可是我们现在除了相信她,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红尘皱眉道:“你要说她是魔教派来安插在我们当中的奸细吧,她又表现得一副对我们深恶痛疾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想掩饰自己的意思;但要说她一点心思也没有吧,我又怕她反其道而行之,到时我们不就吃大亏了吗!” 林逍叹了口气:“先别想了,我估摸着她已经快要调整完剩下的卦象了;咱们与其考虑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去浩然轩那边看看,验证一下她说的那些玄里玄乎的洛书九宫到底是不是真的吧。” 林逍和红尘一起走到浩然轩的时候,叶心已经在那个地方等着了;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也让林逍二人不知她关于密室入口的判断是否正确。 林逍双手一摊:“你这样的表情让我很难信服你关于……” 叶心冷冷地看着他,没等他完全把话说完便森然地说道:“密道开了。” “……合作的话题……你说什么?!”林逍倒是下意识地补齐了刚刚没说完的话,但随即又被叶心的那句话狠狠地噎住了,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瞪大眼睛。 红尘碰了碰他的手肘:“看大厅。” 林逍伸手从身上摸出一张明火符,挥手一晃亮起一道蓝盈盈的火光,照亮了浩然轩的厅堂。只见那大厅的地面上画着一副比假山岩石上刻画着的还要复杂的图案,看起来更像紫阳神宗天机阁里的那些人经常摆弄的星象图。 林逍摸了摸下巴,借着符箓的火光看清楚了图案上的星宫点位以及几条相互连接的实虚线,不由得嘀咕道:“这看上去就像是星图啊,早知道就让凌影跟我一起来了,他平时就跟着他老爹摆弄这些。” 叶心说道:“这是代表八卦的那八座假山上所有图案共同构成的总和之数,所有卦象变数加起来共计八八六十四卦,是岐山姬氏在伏羲先天八卦中继续推算演绎而出的文王后天八卦。” 红尘不谙此道,听得一头雾水:“所以呢?” “所以我说的是对的——不管是伏羲先天八卦还是文王后天八卦,这八八六十四个卦象都是根据河图洛书上的九宫之数推演而来的。”叶心说道,“分布在八个角落里的假山块垒分别象征着乾、坤、坎、离、兑、巽、艮和震八个卦象,这八个卦象又围绕着中宫之位进行着周天之内的运转;而这个地方,就是八方卦象的交集所在。” 叶心一边说着,一边走入浩然轩中,在那张星图前两三步的位置处站定,单手结起一道符印,往地上用力一拍。 地上原本黑沉沉的星图骤然亮了起来,星星点点地散发着白炽的光芒,将原本漆黑一片的府邸照亮得有如白昼。 林逍三人不由得齐齐伸手挡住了眼睛,地上那副星图的光芒照在屋顶上,当真有如漫天繁星,点点闪烁。只听得一阵机括转动之声响起,那张星图所占据的地面蓦地向下一沉,然后从中分成两半,向下方翻开,露出了一条黑漆漆的、直通地下的密道。在明火符的照亮下,可以看见尘土随着空气的灌入飞扬起来,一股污浊之气扑面而来。 叶心回过身来,在林逍肩上重重一拍,用让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淡淡地说道:“合作愉快!” 2. 密道被埋藏已久,内部空气浑浊,也不知是否含有什么毒气。三人只得暂时在洞口处待着,等里面那些浊气自己慢慢地散去。 “啧!”林逍手中的明火符已灭,厅堂里星象图上发出的星光也消失殆尽,此时站在入口望着那漆黑一片的密道,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凝视着一道无法望穿的深渊。 “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林逍忽然道。 红尘用眼角处的余光瞥了他一眼:“有。” 林逍转过头来,那表情就像是遇见了知音:“你也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红尘翻了个白眼:“嗯,很明显嘛——你的疑心病又犯了!” 林逍顿时语塞,无语了片刻后才说道:“你是认真的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红尘反问道,“通道都真真切切地摆在你面前了,还能有什么问题?这入口机关又不像法阵那样能叠加施展‘连环扣’的技法——在几个假入口里再藏着真入口,人家无垢家族只是修个密道,又不是造一座古墓,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干嘛?!” 一直保持沉默的叶心忽然开口:“太明显了。” 红尘茫然道:“什么意思?” 林逍则满头黑线地说:“连你也损我?!” 叶心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在损你。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密道在这里有点……太显眼了。” “封住密道的机关这可是用洛书九宫的布局原理进行加工处理的,怎么就明显了?”红尘咂舌道,她现在一想起那些九宫八卦的卦象图案,便本能地觉得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林逍说道,“这个密室的入口确实是被隐藏的很好;但问题是……这入口打开的过程未免也太过于引人注目了吧——似这般又是移动假山调整卦象、又是催动机括开门、又是星图发光发亮的,除非无垢家族的人全都五感尽失,否则当时华峰打开这个密室躲进来的时候,谁会注意不到啊?!” 红尘皱眉道:“这么说来,倒也确实有点道理。可如果当初华峰没有藏在这里的话,他又能藏在哪里,才能够保证可以避开魔教中人的屠杀?” “或许他也没有完全避开,否则地图也就不会被撕成两半了。”林逍说道。 叶心说道:“假山上那些用石灰做成的掩护,显然是为了不让来自神教的追杀之人寻着端倪从而发现密道,而且在这之前都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说明华峰若是躲入这密室之中,便再也没有被追杀之人发现。至于地图为什么会残损,要么华峰在躲进来之前,就曾经遭遇过劫杀;要么他在逃出来之后,离开这里去往南原宁城的途中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林逍挥挥手再次点燃了一张明火符,说道:“我看这浊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走吧,下去看看。” 红尘身上流转出一股赤色的光芒,重新化作灵剑本体,御空而行,在林逍周身环绕飞转着为他护法。叶心也拔出手中的绝情刃来,跟在林逍身后跟他一起走入了那条密道。 通往地下的楼梯上积满了厚厚的一层因静寂许久而落定的灰尘,一脚踩下去,隐隐有些软绵绵的感觉,再加上周围漆黑一片的环境,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虚浮感。 林逍挥手扫开因脚步踩落而扬起的尘埃,同时高举手中的明火符,借着那蓝盈盈的火光在通道的四下里看了一圈。这条通往地下的梯道没有任何的花哨,甚至连那墙面摸上去都有如沙砾一般,粗糙得割手。如果不是门口那“洛书九宫”的机关撑起了整个场面,几乎便要让人以为这只是一个大家族着人随便挖出的一个简易的地下室。 沿楼梯一路向下,视野便骤然变得开阔起来。只见楼梯的尽头是一片空地,大概有一间房间那么大,看起来应该是个小型的地下空间。这块空间的顶上,镶嵌着数十颗闪闪发光的宝珠;即便它们在这数十年时间里已经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尘土,但依旧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照亮了这片地底下的空间。 林逍微微一惊:“这是……夜明珠吗?!” 叶心纵身而起,轻飘飘地飞身直上,伸手在那屋顶上摘下了一颗明珠来,说道:“夜明珠全天下屈指可数,即便是王侯将相的府邸,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数量的夜明珠来点亮一座从不见光的地下室;一般只在帝王或诸侯的墓葬中才会出现有一定数量的夜明珠进行点亮装饰。” “那就怪了,无垢家族只不过是澶州城里一个普通的仙门家族,哪里会有这般大的手笔?”林逍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叶心手里的那颗明珠,拿在手里简单地摩挲了一阵:“不过这种珠子质地也没有珠宝那般温润细腻,色泽也偏暗淡了些,应该不是夜明珠。” 叶心说道:“这应该是鱼目石,其名称出自‘鱼目混珠’的典故,因从外表上看与夜明珠无明显的差别,所以经常被人用在鬼市里充当夜明珠进行交易。” 林逍笑道:“我早就知道鬼市里头的交易肯定是弄虚作假的居多,没想到夜明珠这种东西也会有人去仿;而无垢家族居然还把这些东西拿来装饰,莫不是被人给坑惨了!” 叶心依旧面无表情地冷然道:“如果只是为了作照明之用的话,那鱼目石和夜明珠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多大的区别,而前者还能省下一大笔的开销来。但凡有点生意头脑,都不会花那个冤枉钱,去用夜明珠装饰一间地下密室的——毕竟又不能摆在谁都看得到的地方显摆。” 明火符正好在此时燃尽,两人头顶上的鱼目石便显得越发的明亮起来。借着那些白闪闪的亮光,林逍和叶心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在这片区域另一头的一扇铜门。 林逍走上前去在那门上轻轻地扣了扣,听得那声音甚是沉闷,但劲力透入后隐隐又有回响传来,回头对叶心说道:“看来无垢家族真正的密室,便藏在这扇铜门的背后了。” 叶心也走到那扇门前,仔细地端详着铜门上雕刻的几个图案——那上面雕刻的是几只动物,围绕着铜门中央的那个机关锁,整齐地排列成一圈。 “这些图案,好像可以按……”林逍伸手在那图案上轻轻一摸。 “别乱动!”叶心忽然厉声道,吓得林逍差点手抖按下去。“这些图案应该只有一个是正确的,如果按错了就会触发机关。这地底下也就这么大,要是遇上了什么飞弩、流沙或者是断龙石之类的机关,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林逍讪讪地缩回手,也仔细去看那门上雕刻的几只动物:“子鼠、寅虎、卯兔、巳蛇、午马、未羊、酉鸡、戌狗……这是十二生肖吗?但是怎么少了四个?” 饶是叶心这般心如止水,此时也忍不住以手扶额,语气中尽显无奈之情:“不会吧,还来!” “还来什么?” “每个动物都代表着一个卦象。”叶心用极不情愿的口气说道,“这是八卦!” 林逍一愣,下一刻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操!无垢家族的人同一个把戏都玩不腻的吗?!” “不过还好,这个机关破解起来比入口那个‘洛书九宫’要容易得多了。”叶心说道,“但是有一点我刚才说错了——就是这个铜门上的机关要按两个而不是一个,因为只有两个卦象拼凑在一起,才能形成生门。” 林逍问道:“那你能看出是那两个吗?” 叶心说道:“戌狗和午马。” “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吗?” 叶心点点头说道:“戌狗对应的是乾卦,而午马对应的是离卦。因此狗马相遇为‘乾离’,上乾下离,可见生门。”语毕伸出手来,将戌狗和午马的图案上同时按了下去。 就在叶心按下去的那一瞬间,只听得那铜门内部响起一阵机关轮转之声,中央位置的闭合处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随即锁眼张开,铜门从中分离,缓缓打开。 与此同时,一股腥臭的腐味扑面而来…… 【未完-待续】 第39章 真相大白 1. 与青木世家隐藏在水底下的那间斗室不同,这扇铜门后的空间要比前者大得多;屋顶依旧嵌着大大小小的鱼目石,用珠光点亮了整个室内,看上去也比之前那昏暗的环境更让人觉得舒服一点。 林逍和叶心捂着口鼻,等待里面那股腥臭的腐味慢慢散去。两人站在门口,看着里面满地都是沾满了灰尘和蛛网的骸骨;地上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事物,应该是原来放置在此处的桌椅、书卷、纸砚等文房物事,如今再看已是都被砸得粉碎——总之放眼整个室内,入目所见尽是一片狼藉。 林逍把目光从地上往上移,只见在室内的另一头,一副挂在墙上的画被扯下来了一半,另一半也在数十年的虫蛀下失去了本来的面貌。但真正吸引他眼球的并不是那幅残破不堪的画,而是那面挂着画的墙壁—— 那面墙上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洞。 “看这样子,这里当初是遭遇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啊——进来的人几乎都死在这里了。”林逍踏进密室里,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踩碎那些已经散架了的骨骸。“看来当初华峰就是带着躲在这里,结果又被追杀的人找到,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才逃了出去;而那幅地图估计也就是在这里损坏的。” 叶心却皱眉道:“不对,这说不通。如果是华峰杀掉了进来这里的所有人逃了出去,那为什么不把另外半块残图带走?” “那如果是你们魔教的人追杀到这里,抢到了半块图,又让他给跑了呢?” 叶心瞥了林逍一眼:“那半块残图根本就不在离恨天城的手上,说明当初并没有从华峰身上抢走什么东西,残图遗失之处另有所在,这是其一。其二,我们神教杀人从不遮遮掩掩,既然连灭了无垢家族这种消息都敢放出来,又何必把入口处的机关用石灰封上,生怕别人看出来这下面还死过人似的。” 林逍一时语塞,稍微想了想之后又说道:“如果说入口处的机关不是你们的人封住的,那这件事就只可能是无垢家族的人或者是华峰自己干的了。无垢家族的人应该不会没事封住自己的密道入口,那就只剩下华峰有嫌疑了。” “有什么嫌疑?”叶心冷冷地反问道。 林逍想当然地说道:“他要是躲在这下面,又生怕别人看出猫腻,当然要封住机关啦。” “若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么追杀之人便不可能进到这里来。”叶心说道。 林逍指着墙上那个巨大的洞说道:“那墙上那个洞你要怎么解释?那明显就是人为挖出来的,说不定魔教的人就是通过挖掘地道进到这里面来的呢?” 叶心冷笑道:“当然不会。首先,这个洞口四周挖掘的痕迹乃是由外向内掘进,并非由内向外破出,由此可以看出挖掘者挖这个洞是以这间密室为起点的,他的目的并不是进来,而是要出去。” “第二,入口机关标识被石灰封住之后,并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说明当时追杀之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入口的机关,自然也就无从得知这间密室的存在,又怎会突发奇想,想要在这里掘开一条地道,又恰巧就挖进了华峰的藏身之处呢?!” 接连被否定了几次,饶是林逍一直以来都保持着较为冷静的心态,此时也不由得烦躁起来:“这也说不通,那也说不通,难道这些人都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吗?而那个洞也是这里面的哪一个人闲着无聊没事干然后自己抠出来的不成?!” 林逍语毕连换了几口气,大概是受此处污浊的空气质量影响,一时间只觉得甚是不适,便强自瞑目定下神来走了几步,途中出气似的随意一脚踢出,正好踢在了地上一块残破的头盖骨上。 林逍随意的那一踢纯属心念自动,内力随之而出,那快头盖骨在林逍一踢之下自然而然地附带了丝丝缕缕的真气,从门口这一头飞向了密室的另一头,砸在了一架靠在墙边处完整的骨骸上,登时碎了一地。 与此同时,林逍忽然停住了步子,纷乱的气息似乎也在那一瞬间里畅通了许多。他一边扭过头去看向那架骨骸,一边把手伸到腰间,解下系在腰带上的乾坤袋。 叶心也看向了那具骨骸,又看了看林逍手里的乾坤袋,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惊异的光芒—— 林逍刚刚踢出的那块头盖骨上附有灵力,砸在那架骨骸上的同时,也震开了其上覆盖着的碎骨残渣、尘埃蛛网等杂碎的秽/物。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存放着半卷残图的乾坤袋再次发热,甚至袋子的纹路上还发出了一缕缕晶莹的亮光。 残图与这具骸骨之间,居然会有共鸣;而且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刻的反应都要剧烈! 林逍和叶心对视了一眼,双双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句话—— 那具骸骨的主人,曾经接触过另外半卷残图! 林逍和叶心齐齐上前,拨开那些破损的残骨遗骸,走到那具完整的骨架边。 “越靠近它,乾坤袋的共鸣反应就越明显,看来就是它了!”林逍一边伸指轻轻揩去那具骸骨上的尘埃和蛛网,一边对叶心说道。 “但是这个人和其他人不是一起的。”叶心先仔细地观察了一遍那具骨骸,又简单看了看周围其他几具尸骨之后,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林逍问道:“怎么说?” “这个人的死亡状况,从骨骸上就可以看出,和别人不一样。”叶心指着那具骸骨上的几处地方说道,“先不说这个人身上有着残图上灵魂烙印的痕迹,但从尸骸的保存度来说,它是这里唯一一具保存得最完整的。” “但是奇怪的是,这个人的头部及脖颈,还有四肢的骨骼保存完整,可他胸腹位置的所有骨骼都非常整齐地断裂成了两截,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胸腹处的位置炸开,将他这块位置的骨骼全部都给炸断了。” “不仅如此。”林逍说着也将自己的脸向那具骸骨凑近了些许,“你看这个人骨骼上的这些断口,其开裂纹路是从里向外蔓延的。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腹位置处发生爆炸的话,那么这个东西应当是从他身体内部炸开的。” 叶心微微一惊:“身体内部?” “我也觉得奇怪,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林逍也咬着大拇指上的指甲纳闷道,“难不成这个人把炸药吞进肚子里了?” “他要是真的把炸药吞进肚子里,不应该全身的骨骼都被炸得粉碎吗?”叶心皱眉道,“难道他还能想出什么特殊的法子,只让自己身体内部的固定位置发生爆炸?!” 林逍摸了摸下巴思索道:“用‘爆破符’的话也不是不能做到定点爆破,但是这种符箓一经内力催动就会直接爆炸,像我们这种练有真气的修行者,若要吞下那‘爆破符’,放在口中一经挤压便会直接把下巴给炸碎了,哪里还等得着他吞下腹中。” “如果我是你们,我就会多观察观察他的手。” 一个戏谑的女声从两人身后传来,林逍和叶心一起转头向后看去,只见红尘正靠在密室一侧的墙壁上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们,丝毫也不在意那墙壁上污秽的尘土会不会弄脏她身上那件鲜艳的红衣,手里还拿着一个头盖骨玩弄着,美艳中还透着一丝丝邪魅的味道。 林逍狠狠地“啧”了一声:“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像个鬼一样的忽然钻出来……” “她说的没错。”叶心打断林逍的话头,双目正直勾勾地盯着那具骸骨双手手指的位置,“你仔细看看这个人双手的食指和中指。” 林逍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端起这具骨骸的双臂臂骨,认真地观察起来。只见这具骸骨双手食指和中指的指骨上满是密布着累累的伤痕,似乎是有人那挫骨刀在上边刮过好几遍一般;更为诡异的是,这食指和中指的指骨都比别的指骨多出了一个指节有余的距离。 林逍不禁讶然道:“这人的这两根手指怎么长得这么长?” 叶心站直了身子:“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林逍抬头看着她,问道:“他是谁?” 叶心直视着那具骨骸头骨上的两个空洞的眼孔,森然道:“无垢家族最后一代家主——顾北辰!” 2. 林逍带着不敢置信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他是无垢家族的最后一任家主?!” 见叶心点了点头,他又回过头去看向红尘,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又化作剑形跑回到剑鞘里头去了,这会儿毫无动静。不过林逍隐隐觉得,就算红尘还在,自己得到的也会是一样的结果——毕竟观察手指的这个提议本身就是她提出来的。 “仅仅凭着一具骨骸,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如你所见,就是手指的问题。”叶心又看了一眼那具骸骨手上那两根长到看着都有些畸形的指骨,缓缓地说道:“普天之下,除了无垢家族,无人再会有这般近乎畸形的手指。”说到这里,她稍微顿了顿,又续道:“你听说过‘发丘中郎将’吗?” 林逍皱眉道:“将军头衔什么的说着好听,讲白了还不就是盗墓贼。” 叶心冷笑道:“你们仙门百家自诩名门正派,便常常轻视我们,批判我们神教中人是邪魔外道,诸般所作所为都有悖正统。其实又有多少玄门世家打从一开始就是清白之身的,若真要刨根问底地查上一遍,谁能保证自己家的家族史完全没有污点?!” 叶心这话虽然从她魔教中人的角度出发,听上去很是刺耳,但她说的也确实是无论黑白道的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让林逍无从反驳:“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心略微收起她那嘲讽的语气,冷冰冰地继续说道:“相传发丘中郎将身怀独门秘技,食指和中指奇长,灵敏无比。需要时可伸入细小处,探查内情,也可以轻易破解墓穴中的细小机关。这种功夫需从小练起,具体是怎么个练法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个过程是苦不堪言的。” “那你知不知道,无垢家族的开山祖师,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盗墓贼出身。”叶心看着林逍渐渐变色的神情饶有兴致地慢慢说道。 林逍的脸色确实有所变化,但是早在叶心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大堆开头语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所以现在听来也只是震惊:“你是说无垢祖师原先是个盗墓贼,后来金盆洗手了,才创立的无垢家族——这听上去,和燎原世家创建的故事有点像啊,只是具体过程不同罢了。” 叶心点点头说道:“是挺像的,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这无垢先祖——也就是老顾家的最后一代发丘中郎将,可不是什么寻常的人物;这个人在武学方面的天赋远比他在倒斗方面的天赋要高,他在发丘中郎将‘双指探洞’的基础上进行变化,创造出了一门独一无二的指派功夫,也就是后来无垢家族的家传绝学——无相劫指。” 林逍若有所悟地说道:“所以说要练这‘无相劫指’,就要先从‘双指探洞’的功夫练起,而发丘中郎将的那种练习方式,必然会让修习者的手指变得像这般畸形。” 叶心说道:“不错。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个‘无相劫指’的功夫虽然不讲究什么‘传男不传女’,但是却只有家主才能够修习。所以眼下这具尸骸,只能是顾北辰。” 叶心摩挲着顾北辰骸骨上的那些断口和裂纹,若有所思地说道:“堂堂家主大人,为什么会和一群人一起困死在一个被封锁的密室里,身上还带有残图上灵魂烙印的痕迹,死状又是这般诡异……” “看来当年的这起案件还真是有点意思,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还能与如今所发生的事情牵扯上丝丝缕缕的联系!” 林逍眉头紧蹙着说道:“如果无垢家主出现在这里的话,那么我们之前关于华峰躲藏在密室里的那些猜想就完全错误了——他不可能在家主和追兵的围追堵截下带着残图全身而退的。” “那墙上那个洞?” “也许那是有谁用来逃命时挖的,但绝对不是华峰。如果他真的被两帮人一起堵在这里的话,根本就没有命去挖这条通道。” “但是你不觉得这种说法很荒谬吗——堂堂仙门家族的家主,怎么会伙同敌人一起对付自己人?!” “所以说这里边肯定还有什么问题;而且灵魂烙印出现在顾北辰的身上,就说明当时带着地图进入到这个地方的人不是华峰,而是他。” 林逍双手抱头原地蹲下,使劲地拍着自己的脑门,暗自嘀咕道:“我现在真的是太想念凌影了,有他在的话,随便一个‘问灵’不就完事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对着一群死人毫无头绪!” 叶心已动手将顾北辰那具骸骨周身的位置清理了出来,说道:“我虽然想不通顾北辰是用什么方法从自己的身体内部发生爆破,但是他在完成这个行动之前一定想尽了办法让其他人近到他身前几步之遥的范围,以至于发生爆破的时候,即使门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却没人能活着逃到那里。” “除了顾北辰,其他人的死状都大同小异,俱是被这股莫名而来的爆破之力震碎了四肢百骸而死,而且越靠前的人,骨骸越是支离破碎。” 林逍说道:“一定还活着一个人,否则这墙上挖出来的通道无法解释。”他起身走到墙边的那个大洞,用手抹了一把洞壁上的尘土,依稀可以看见那上面有刀砍斧凿的痕迹,又看了看四下里那些折断损坏的兵刃,“这条通道是有人用兵刃器械硬生生挖出来的,当时至少有一个人活了下来。爆破之后肯定是触动了密室的机关将这里的空间尽数锁死,所以他才会想到挖出一条通道来脱身。” 叶心不禁愕然道:“孤身一人从这里挖出一条通道跑出去?先不说他以一人之力到底能否挖开从这里到地面的逃生之路;这里没粮没水的,怎么可能撑得过那么多天。” “一个人在求生欲望的催动下能爆发出来的潜力是无限的,他要是真的想活下去,孤身一人挖通一条通道也没什么难的。至于粮食——”林逍忽然冷笑起来:“你可是魔教中人,难道还想不通这一点吗?在这个空间里或许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粮食!” 叶心的脸色狠狠地变了变,表情冰冷,隐隐透出一道煞白之色。 林逍默然地看着她,同时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骨骸。 “跟我说点什么别的分散一下注意力吧,”林逍伸手在叶心肩头上拍了两下,“我感觉你再憋下去可就要吐了。” 叶心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长出了一口气,续道:“我刚刚还发现,除了顾北辰以外的其他尸骸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头骨上全都带有灵力附着的迹象,而这种迹象,说明他们在死之前受到了极其强烈的灵魂冲击,直接就震碎了三魂七魄。这种情况,同样是越靠近顾北辰的位置便越明显。” “灵魂冲击?”林逍不由得一怔:“怎么又来一个死因,这些人不是被炸死的吗?” “我猜测,大概他们在被炸死之前,三魂七魄就已经被震散了。” 林逍一边咬着指甲一边来回踱步,将脑子里那些交织在一起有如一团乱麻的线索一一理顺,并重新寻找关键点的所在。约莫过了快一柱香的时间,他忽然转头看向叶心,问道:“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如果以大量的真气尽数灌注入一个附带有灵魂之力的物件里,能不能让那个物件上的灵魂之力因为饱和而发生灵力外溢,继而产生爆破效果?” 叶心沉思了片刻,回答道:“理论上可以。但是人体所能输出的灵力也是有限的,想让物件上的灵魂之力达到饱和,必须得是八重天以上修为,而且还要耗尽身上几乎所有的真气才能做到这一点。” 林逍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那如果让这个物件无限接近于人体真气本源所在的位置呢?比如说——丹田,或者是气海……” “没有这种如果。”叶心打断了林逍的话头,语气中微微带有一丝不耐烦,“想让这个物件无限接近于丹田和气海,难道还能吞……” 话音未落,叶心骤然瞪大了双眼,怔怔地看着林逍脸上渐渐浮现的笑容,木然地补全了刚刚想要说的话:“……吞下去!” 林逍打了个响指,用力朝着空气砸出一拳,似乎是在宣泄着某种情绪,然后笑骂道:“去你/妈的无垢家族!去你/妈的顾北辰!去你/妈的华峰!还真是耍得一手好计策,害得老子为了你们这破事头疼了这么长时间!” 叶心也难以置信地道:“他真的把那半卷残图吞下去了?!” “所有事情,从华峰卧底窃取地图,到地图分裂,再到灭门,最后是华峰的出逃——这所有的事情都是早就计划好的了!”林逍说道,“我们之前一直都想错了,华峰从来都没有背叛过无垢家族,也没有做过什么借刀杀人的龌龊事。这些事情都是他和顾北辰联手布下的一个局——” 3. 叶心惊道:“地图不是在混战中损坏的,而是被华峰和顾北辰撕开的?!” “不错。如果我所料不错,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林逍一边踱着步一边分析,“华峰当时从离恨天城盗走了《暗魔邪神录》的地图,被魔教中人大举追杀,一路逃回了这里向家主顾北辰交差。但是顾北辰知道,万圣明宗的追兵很快就会杀到,无论华峰再怎么逃都难保不会被抓住,届时功亏一篑,连无垢家族也难逃一死。于是,这个了不起的家主就想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叶心沉声道:“死人是无法被追查的,他打算用整个无垢家族来保华峰和那幅地图。” 林逍点点头:“所以我说他很了不起,即便是葬送了无垢家族,只要华峰还活着,带着那张地图远走高飞就此消失,那么这对万圣明宗的负面影响就是永久性的。” “为了成功吸引追兵的注意力,顾北辰和华峰把那张地图分成了两半,华峰带着其中一半事先逃走,另外一半留在自己身上,从而让一部分的灵魂之力随着半块残图一起留在无垢家族内。” 叶心问道:“那密室入口处的机关为什么会被石灰封起来?追杀者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机关的那件事应该是顾北辰吩咐华峰去做的。”林逍续道,“顾北辰打开入口后,将残图带入了密室。由于这个入口的机关破解起来甚是麻烦,他索性直接打开了通向密室的通道,并让华峰用石灰封住假山上的八卦图案,一来是为了省去麻烦,二来是为了吸引追兵火力,三来是不想影响他后续的计划。” “什么计划?” “追兵赶到之后,开始对整个无垢家族进行大举屠杀。他们在杀尽其他人之后,也很快发现了密室的所在,并且在这里发现了顾北辰。” “他们让顾北辰交出华峰和地图,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地图确实是在顾北辰身上,但是却不是带在身上,而是被他吞入了腹中。” 林逍绕着这间密室转了一圈:“这也就是顾北辰为何要选择来到这间密室的原因,这里的空间被局限得很厉害,即便发生变故想要逃走,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全部撤离。他趁着对方众人靠近的时候,催动全身真气,他体内丹田和气海处的内力一起爆发出来,促使地图残卷上的灵力外溢,灵魂之力瞬间爆破,这室内的人几乎无一幸免。而强大的冲击力又触发了密室机关,将这里全部封锁,在华峰封住了入口处机关暗示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能找到这里。” 林逍指着顾北辰的骸骨说道:“顾北辰的骸骨保存完好,唯独胸腹处的骨骼断裂,而且裂口的痕迹是从里向外的,就是因为灵魂之力是在他‘膻中’气海到丹田这段距离爆破的;而那股由内而外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瞬间便将他全身的皮肉和脏腑蒸发殆尽,只保留下了最坚硬的骨骼。” “还有那个挖出来的洞呢?又作何解释?” “顾北辰的计策虽好,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他始料未及的是自己对于灵魂之力的催动根本就不稳定,无法掌控这种力量覆盖到整间密室,所以会出现分层状的死况现象。我也由此可以断定,站在队伍的最后一个人,因此逃过了一劫。” 林逍走到那个洞口边,用手摸了摸上边那些刀砍斧凿的痕迹:“这个人可是个幸运儿,他拿走了顾北辰体内的那半卷残图,只可惜原路已被封死,他不得不另外开路。就这样,他用这里所有人的兵器强行挖出了一条逃出生天的通道,饿的渴了就拿这里的尸身充饥……就这样,这个幸存的人物挖通了通道,带着另外半卷残图逃出了这里。” 叶心皱眉道:“可是万圣明宗当年并没有找回剩下的半卷残图,这个人带了残图却没回宗门,又是去了哪里?” 林逍望着那条挖出来的通道缓缓地说道:“这个嘛,应该就是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了!” 【未完-待续】 第40章 大逃杀 1. 事情再次陷入了僵局。 一方面,没人知道当年唯一幸存的那个无名小卒在离开这个密室之后带着残图逃往了何方;另一方面,即使找到了当初那个人的行踪,但是都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了,难保那张残图的去向不会再发生其他的改变。 林逍无奈地摇摇头笑道:“这都是什么破事啊,还真是难搞!” 叶心冷冷地看着他:“看来我还得继续忍你这个神经病一段时间啊……” 林逍玩味地回视着叶心那张如同铺上了一层寒霜的俏脸,摸了摸下巴,故意拿出那装有残图的乾坤袋来在她面前来回晃悠:“那你也可以考虑直接杀了我这个神经病,然后把图带走啊。” 叶心现在已经知道林逍在那乾坤袋上设下了一道“并蒂符”,人在符在,一损俱损,如果他出现性命之虞,就会触发符箓,乾坤袋自会将那半张残图毁去。想来他是算定了自己想得到残图就绝对不会对他动手,所以才故意用这种话来刺激她。 “你这是在变相地威胁我吗?” “你既然想要残图,而那张残图就在我手上,又和我的性命相挂钩,那你不就应该保我性命吗?若是我真有了那么一点点儿闪失——那保不齐就是一尸两命啊!”林逍此时满脸都充斥着他惯有的那种欠揍的狡黠感。 饶是冰冷如叶心,此时也不由得感到一阵气结,心头处一股火气直往上冲,挥起一掌便切向林逍的脖颈:“你……!” 叶心这掌上并未附加什么力道,林逍轻轻抬手便格挡住了,还不忘朝她做了个鬼脸:“我什么我,现在讲价的筹码就是在我手上,请问你是能奈我何啊?!”语毕,转身便跑出密室,沿着原通道直上,向着外边正厅的方向而去。 叶心恨恨地放下了作势欲打的手,紧跟在林逍的身后离开了密室。在快要走到密道洞口的时候,忽然感觉眼前一黑,一个身影挡住了洞口处从外面照进来的亮光——却是林逍又原路返回了;只见他二话不说冲上前来,一把捂住叶心的嘴巴,顺势一推,直接将她整个人按在了密道的墙壁上。 林逍将叶心按在墙上之后,身子紧贴在她的胸前,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极近,气氛顿时变得暧昧起来。 叶心被林逍这一按按得头脑一片空白,待得稍微反应过来时,心头的怒火便渐渐燃起。林逍按在她身上的手只是虚按着,并没有用力,叶心其实很容易就能挣脱,但她心想着这小贼竟敢如此轻薄自己,便出手扳住了他按在自己身上的手,只要劲力一到,林逍的臂骨必然断成两截。 还未等叶心发力,林逍忽然飞快地腾出了另一只手,随着一阵响亮的破空之声响起,又听得“啪”的一声,林逍五指收拢手掌一合,一枝羽箭便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事发突然,得亏是林逍反应够快,那枝羽箭被他握在手中,尾羽还在惯性的作用下不断地震颤,似乎还想挣扎着继续前进,那箭尖距离林逍的面庞只有寸许之遥。 如若林逍方才反应再慢半拍,不难想象——这枝羽箭势必会直接洞穿他的脑袋! 跟着反应过来的是叶心,她的手原本扳在林逍的一条手臂上,便顺势抓住他的肩膀向下一压,两人一起蹲伏在密道的阶梯上。 叶心寒声问道:“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林逍摇摇头:“没有。对方埋伏在外,而且不止一人。若不是我出去时留了个心眼用‘天罗地网’探测了一下,现在只怕是要着了人家的道了。” 叶心看了看林逍手里紧握的羽箭,说道:“此人射出的箭方位极准,劲道也强,丝毫不因周遭环境昏暗而出现偏差。该不会是……” “绝无可能!”林逍知道叶心想说的人是谁,但是殷阳秋的确是被一刀断喉,死得不能再死了,而且这是三个人共同目睹的事实,所以这一箭绝对不可能是他射出来的。 林逍深吸一口气,真气自然而起,将内力运至手腕处,暗施巧劲,挥手将那枝羽箭以“甩手箭”的暗器手法按原路抛投而出。 那羽箭刚一脱手,便听得撕风之声再起,自正厅廊庑外围处又是一箭射来。两枝羽箭在半空中准确地碰在了一起,箭头擦起道道火花,然后同时被对方整齐地从中剖成了两半。 “就是现在——快走!”双箭相交的那一瞬间,林逍和叶心同时起身冲出密道追踪阶梯,纵深跃起翻身进入正厅里头,利用廊庑的檐边挡住了外围弓箭手的视线。 林逍在一处柱子后站定,将自己整个人完全隐入黑暗之中,朗声问道:“阁下箭术超群,想来也是一代名家。既然来了,又何必像宵小一般躲躲藏藏,可否光明正大地现身一见!”他说话的声音以真气贯通,远远传出,在廊庑间四处回响着。 话音未落,四下里火光大起,却是一群人同时点亮了火把与灯笼,将这整个府邸照得有如白昼一般明亮。林逍和叶心见状,俱是心下一沉:“不好,被包围了!” 灯火亮起的同时,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传入林逍耳中:“林少侠,老夫谭松,这厢有礼!” 林逍长出了口气,拔出红尘剑持在手中,从柱子后边走出,望向了说话人的方向。 在四下里灯火的照明下,只见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老者站在正厅外的院落里,看上去约莫有五十来岁,满面红光,颚下一丛长长的胡须飘在胸前,精神矍铄,左手“呛啷啷”地玩转着两枚鹅蛋大小的铁胆。 这幅模样,看上去哪里像一个成天安逸度日的富商,反倒更像是一个行走江湖的老宗师——此人正是谭蕊的父亲,也是澶州城第一大户谭家的家主,谭松。 林逍心里隐隐约约已经猜到谭松为何带人包围了这里,又叫人伏杀自己和叶心,但他还是表现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问道:“谭老爷说笑了,在下不敢当。不知谭老爷让人包围此处,又派人于此伏杀在下,究竟是为何?” 谭松冷笑道:“林少侠,你救了我女儿,本来我应该对你以礼相待。但你先闯我家仓储重地,又绑架我女儿来此,更将老夫设在此处的看守尽数杀死,这笔账,咱们又如何来清算!” 林逍说道:“谭老爷稍安勿躁,且听在下一言。在下受师门之命调查一件重案,其重要线索便在这间院落之内,正因此处是贵府的仓储重地,担心您老会有诸多推诿,会耽误调查,因此才自作主张擅闯此地;令爱是被我带来帮忙指路的,也算不上什么绑架;至于此处看守的人命……” 说到这里,林逍顿了顿止住了话头,然后回头朝叶心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敢说出我试试!”叶心的声音通过“传音入密”的方式传入林逍耳中,尽管在逼音成线的情况下说话声音会显得有些空灵飘渺,但林逍还是可以想象叶心说这话时那种冷冰冰和恶狠狠的表情。 林逍忍着笑意,以同样的方式回应道:“我要是不供出你,我可就完了!” “残图是被我神教中人带走的,你若是想找到残图的下落,只能由我来提供相关的线索。”叶心冷冷地说道,“在这种情况下,你必须保我!” “你这是在逼我赌博啊……” “那老头耐心有限……你要没时间了!” 林逍回头看向面色阴沉的谭松,拱手躬身向他长施了一礼,说道:“抱歉,谭老爷,关于此间的人命,在下也不知情。但在下以师门名誉担保,绝不是我所为……” “够了!”谭松怒喝道,“姓林的小子,老夫活了那么大岁数,什么样的把戏没见过。你肯定就是和罗振羽那帮贼子是一伙的,他们在城外劫走蕊儿,让你假装杀掉几个人救下蕊儿来获取我们的信任,暗地里却想将我谭家的财富给一锅端了!我可告诉你,今日你若不供出同伙,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这一番话颠三倒四的毫无道理,直说得林逍气往上冲,不由得反笑起来:“谭老爷,在下跟您说句不客气的话,我若是真的要打你这些财产的主意,何至于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莫非你当真觉得,请几个小有名气的武师,便能拦住我不成?!” 谭松老脸一红,咬牙道:“你这小贼果真是逞凶斗恶之辈,今日若是真让你逃脱了,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林逍脸色一沉:“谭松,我念你年长身为前辈才敬你一尺,你可莫要腆着个老脸蹬鼻子上脸!好好想清楚了——当真要对我动手吗?!” 谭松不作回答,直接把手一挥:“给我拿下!” 谭府众家卫一拥而上,手持着刀枪棍棒一起向林逍身上招呼。林逍望着冲上来的众人,不慌不忙地原地站定,红尘剑上剑气萦绕流转,随时准备一剑杀出。 但双方都还没有正式动手,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丢出了几颗弹珠也似的东西,砸落在地上,登时炸起了一团黑乎乎的烟雾,一下子将整个浩然轩的正厅裹入其中。 林逍被叶心趁乱拉到一处屏风后,那黑色的烟雾呛得他眼泪直流,连连咳嗽,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那……那是……什么鬼啊?” “墨胆。”叶心说道,“这是暗香专门用来逃离战场或者掩人耳目时所用的暗器。趁他们现在乱成一团,我们赶紧离开,莫要再作纠缠。”两人摸着黑弯腰从后绕出正厅,翻墙从后院逃离。 待得墨胆所爆发的烟雾散尽后,两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谭松气得将手里的铁胆往地上重重一砸,手劲之大直接在地面上砸出了两个坑来,然后怒不可遏地大吼道:“给我找!就算把整座澶州城都翻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小子给我找出来!” 2. 澶州城,永安局茶坊。 “诶,哥几个,听说了吗?最近咱澶州城,出大事了!” “这位哥可真是说笑了,你瞧这近几日闹得满城风雨,鸡飞狗跳的,只消眼睛不瞎、耳朵不聋,能不听说这件事吗?!” “你们说,真的有人……敢惹谭家啊?这胆子也忒肥了点吧!” “可不是!这悬赏追杀令贴得到处都是,满大街也遍布了谭家的眼线和杀手,这得是有多大的仇才能让谭家这般大动干戈。” “是啊,而且我看那悬赏图上画的,还是一对少年男女呢。瞧着年纪轻轻的,本事倒是不小,居然能把谭家闹成这般紧张兮兮的样子。” “要我说,这谭松也不是什么善茬子。似他这般人,早晚有人会寻他晦气的,我只是没想到会是现在——这可是谭家势头正盛的时候啊。” “嘘~兄台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 澶州城的市井百姓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茶坊里,一边喝着茶,一边讲着近来澶州城的大事件——大都是关于谭家此次发起的悬赏事件;说话的同时,还不忘偷偷把目光投向茶坊附近那几个面色阴沉、行踪诡秘的人身上。 那些人,正是谭家的眼线。 百姓们看着他们,是担心自己谈话的内容被他们听到,祸从口出,万一有哪句话说得不恰当被听见可就麻烦了。谭家的势力在澶州城内可谓是一手遮天,真要引来谭家人的报复,怕是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除了这些心虚的百姓,茶坊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常常将目光锁定在他们身上。这两人是一对少年男女,身上穿着简陋朴素的粗布衣裳,看起来就像是两个贫穷人家的孩子。但尽管两个人脸上都沾染了不少尘土,也难掩那少年眼中的活力与少女面上的冷艳。 那些百姓绝对想不到,他们谈话里的那两个“”了不得”的主角,此时就坐在他们身后。 林逍正好背对着那群人而坐,尽管那群人故意放低了声音说话,以他将近七重天的修为,还是将那些语句一字不落地捕捉入耳。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想想方才几个人说的话,不由得冷笑道:“看来这谭松这老家伙在澶州城里也不怎么受欢迎嘛,百姓们都盼着他出事,这是有多不招人待见啊。” 叶心轻轻摇晃着手里的茶盏,看着黄澄澄的茶汤在盏中微微打转:“你以为,谭松那老匹夫是做的哪方面的生意。” “怎么说?” “他居然能聘请到消失已久的殷阳秋,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而且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富商的话,就算他有再多的财富,又凭什么让堂堂归元山庄的‘箭无虚发’来给他看家护院!” 林逍沉吟片刻,说道:“这么说起来确实是有些古怪。难不成他做的那些生意,还和那些江湖人有关系?” 叶心抿了一口茶,冷然道:“谭家拥有的是澶州城最大的商号,而且不止一家,他做的每一样生意都可能是价值连城,比如道上人最经常说的‘红货’。所以为了保他的那些财产的安全,谭松还派手下的心腹之人创办了飞龙镖局,专门为他们押镖,而且他所雇佣的那些镖师,都是江湖上流窜的那些亡命之徒。” 林逍皱起眉头:“镖师除了走镖之外,必要时还需要协助地方官府作为武力军守护一方太平。谭松却专门雇佣这帮无法无天之徒做镖师,可想而知他们闲下来时,会对百姓做出什么事情。” 叶心续道:“除此之外,谭松早年一起帮他做生意的门徒弃商从武,在这里开了两家武馆。这两个人与谭松至今尚有紧密联系,武馆里培养的估计都是谭家的打手。另外谭松在澶州城府衙内也有很硬的关系,因此无论谭松手下那些镖师还是武师在城里闹出了什么事,他都可以依靠官府的关系摆平。” 林逍之前并未像叶心一般做过提前了解,此时听了不免火冒三丈:“敢情这就是一方祸害啊!”语毕又恨恨地说道:“我还道这两天怎么就这么巧赶上了戒严期,城卫军突然就这般严防死守,还执行了宵禁——原来是那老贼在利用官府的关系搞鬼!” 叶心把目光从茶盏上重新投向茶坊外的那几个人:“这两天我仔细观察过那几个一直追踪我们的眼线,大多数都是修练‘横练功夫’的,其中有几个还有内功基础;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还有几个在暗地里盯着但是我感知不到他们具体行踪的,估计就是像我们一样的修行者。” 林逍伸出手指在茶汤里搅了搅,看得叶心一阵眉头紧蹙。他用手指沾上茶水之后,在桌子上胡乱比划了几下,说道:“现在白天有这帮尾巴像牛皮糖似的到处跟着,日落后又有城防军紧守城门,我们再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 “你这小贼平日里鬼主意不是最多的吗?事到如今,你想怎么做?”叶心问道。 林逍转过头去瞥了一眼茶坊外那几个徘徊着的虎视眈眈的人,回头对着叶心淡然一笑,将那茶盏盖子用力一扣,说道:“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 “坐以待毙?”叶心冷冷地重复了一遍。 林逍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肃杀气息,习惯性地把身子向后仰了仰:“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别激动……” 叶心冷笑着打断了林逍的话头:“我倒想好好看看——我即便是当街在那站着,又有哪个鼠辈,能够把我的命拿走!” 3. 澶州城外,乌山,黑松林。 “跟在身后的几位兄弟,可以现身了吧,难道还要我请你们出来不成。” 林逍和叶心一起在林间站定,森然朗声道。他内功深厚,中气十足,声音远远地传出,在林间四下里回响着。 出了茶坊之后,林逍和叶心便换回了原来的装束,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街上,径直向城北而去,直接便出了城门。这是他们两个这几天来第一次主动暴露出自己的行踪,立刻便吸引了城中那些眼线的目光,一路尾随他们至此。 林逍二人此般毫无掩饰地暴露行踪,看上去倒像是有恃无恐一般,仿佛有人会来接应他们似的,根本就不怕被人跟踪。因此跟踪的人反倒是显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反被二人发现了踪迹。及至林逍一语点破他们跟踪的迹象,这才明白两人这回是要主动出击了。 林逍话音一落,身后的树上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像是有人在拨动枝桠,随即一声急促的弓弦绷响,破空之声大作,一枝羽箭迅疾无比地从树梢枝桠间飞出,正对着他的后脑勺处射来。 寒芒闪动,叶心身法轻灵,早已以一脚为轴原地迅速转身;手起处,绝情刃瞬间出鞘,刃口向上,刀锋正好对上了羽箭的来路,“嚓”的一声轻响,已将那枝羽箭从中剖作两半。 叶心的手微微一颤,那羽箭上带着一股极强的劲力,通过箭体传递到绝情刃上,竟让她握刀的手感到一丝酸软。她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惊异,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已经死在自己刀下的“箭无虚发”殷阳秋。 谁知她刚有这个念头,便见得那树冠上枝桠猛地一晃,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人的打扮极是诡异,身上穿着的竟是一件死人下葬时的殓服,上边还贴着黄纸红字绘就的几张符箓。他的背上背着一筒弓箭,手里拿着一张硬弓,手背处青筋暴起,呈现着黑色的纹理。尽管此人披头散发,惨白的脸上又沾满了淋漓的血液,双眼中由只有一片死白,但还是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撕裂性的巨大伤口,看起来已经被人一刀断喉,照道理绝无可能活得成。 可这个人现在就站在叶心面前,一双死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那面容无比的熟悉——正是之前在无垢家族府邸内被叶心斩杀的殷阳秋! 林逍此时已然转过身来,自然也看见了殷阳秋这副如同索命厉鬼般的样子。一个已死之人忽然出现在面前,本该是件极为恐怖的事情,但这种场景林逍已经见识过一次了——说实在话,殷阳秋现在的模样,还不如当初燎原世家“迷罗幻境”里的余梓樱来得有威胁性。 “连寿衣都穿上了,怎么还舍不得安心躺下好好做个死人!”林逍冷笑着,将红尘剑连剑带鞘拿在手里来回转动起来,“不过让我挺意外的是,谭松那条老狗的座下除了有一个‘箭无虚发’,居然还有一个傀儡师啊。” 叶心手举绝情刃封在自己胸前,直指殷阳秋上身三路,只要他一有异动,她便会第一时间先起一刀封住他的箭势,再一刀砍下他的首级。如此一来,即便殷阳秋被那傀儡师炼成了再凶残的凶尸恶鬼,没有了头颅与手臂,也无法再兴起什么风浪。 四周传来一阵躁动的声音,四周的树冠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一大群之前隐藏在树上的人此时此刻一起现出身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架机括连弩,居高临下地对着林逍和叶心。这种情况下若是万箭齐发,林逍二人速度再快,也将是无所遁形。 殷阳秋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拍手鼓掌的声音,只见一个长相阴柔的中年男子从他身后转出,他身后还跟着一群持刀仗剑的人物,这些人迅速地摆开阵势,扩散站位,将林逍二人围在中心。 “两位少侠果真了得,在下佩服。”那傀儡师阴阳怪气地说道,“但是两位就算功夫再好,又如何前挡殷先生,后挡这层层包围呢?” 林逍森然一笑:“你们还真看得起我们!” “两位还是好好配合,随我一同到谭老爷面前走一趟吧。否则我若是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两位这一身的好本事,可就得撂在这儿了。” 林逍冷然道:“就凭这些歪瓜裂枣和酒囊饭袋,也妄想留下我们?试问你们能比得上奚万里的尸傀大阵几分?!”语毕,举剑的手直指向天,红尘剑从剑鞘中激射而出,真飞向半空中,化作一道耀眼的赤色剑芒。 那傀儡师脸色骤变:“快放箭!” 树上埋伏的众人应声一起扳下连弩的机括,林间上空顿时被一片黑压压的阴影笼罩,千百根弩箭如飞蝗般疾射向下,直冲林逍与叶心二人。这波箭势之大,已足以将两人射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林逍早已用右手结好了一个剑印,左手背在身后捻了个剑诀。飞鞘而出的红尘凌空化作万千剑影,将林逍和叶心笼罩在剑影之中。 傀儡师眉头紧皱,惊噫道:“这小子果然不简单,居然会使‘碧波剑牢’!” 碧波剑牢,当日在青玉山“琴仙”所设的关卡下,都能够顺利挡下文琴的“无形无意七杀弦”,更遑论这区区一波飞射的弩箭。 红尘纷飞的剑影所组织而成的剑牢,将那些射来的弩箭尽数击落,有一些甚至倒飞或者反弹回去,反将那些放箭的人射了好几个下来,连包围圈周边的人也伤着了不少。 那傀儡师阴沉着脸挥手打落一枝朝自己射来的弩箭,正打算进行下一步动作,忽然见得那剑牢打开了一个缺口,一道倩影从红尘的剑影之中飞窜而出,寒光闪闪,带过了一阵凛冽的刀风。 下一刻,叶心的刀刃已从殷阳秋的脖颈上悄然抹过。这招“道心魔生”在出招的劲道上已臻佳境,在飘忽的虚影中打出强劲的真实伤害,殷阳秋脖颈上的伤口顿时被扩大了两倍,头颅直接在刀锋的带动下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在惯性的作用下飞出去后砸落在地上,又“咕噜噜”地滚了老远,最后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殷阳秋的无头尸身“扑”的一声跪倒在地,就像是战败后臣服的俘虏。 叶心顺势而上,将绝情刃架在了那个傀儡师的脖颈上,语气冰冷地说道:“若是不想和这姓殷的同一个下场,就让你的人退走!” 那傀儡师表情阴鸷无比,任凭叶心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歪着头看着她冷笑道:“我生平最讨厌别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叶心脸上的寒意又盛了几分,绝情刃刺破脖颈上的肌肤,渗出血来:“那可由不得你!” 傀儡师看上去依旧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阴仄仄地狞笑道:“姑娘,我觉得你是不是忘了件什么重要事情了……”与此同时,剑牢中的林逍感觉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可是一个傀儡师啊!” 林逍蓦地反应过来,急忙大喊道:“叶心快退!”同时挥手撤去剑印,那漫天纷飞的剑影带起一阵迅烈的剑风将树上持弩的人扫下了大半,长剑在半空中合而为一,灵剑本体落入林逍手中,携带着狂暴的剑气向那傀儡师冲去。 然而已经晚了一步,在林逍撤去剑印的前一刻,傀儡师竟主动引颈在绝情刃的刀刃上一抹,一时间血如泉涌,大量溢出的鲜血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变成了一个血人。 叶心大吃一惊,还未等她完全反应过来,那个血人便变成了一个和傀儡师等高的红色纸人,紧紧地缠住了叶心持刀的那只手臂。紧接着,傀儡师的真身出现在了她身后,一张符箓混合着一股真气催动的阴寒之力,直接打在了她的后心上。 刹那间,叶心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堕冰窖,四肢百骸遍布着一阵说不出的阴冷,刺骨的感觉刺激着周身经脉,冻得她面如金纸,顿时眼前发黑,喉口一甜,一大口鲜血直喷出来,在林逍的惊呼声与傀儡师的狞笑声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未完-待续】 第41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1. 澶州城,谭府。 “废物!饭桶!要尔等还有何用!” 谭松怒极破口大骂,抬手便将手里拿着的琉璃茶盏远远地丢了出去,那价值不菲的盏子从正厅处直接被掷到了院落里,在地上砸得粉碎。 “你们这一大群人,便是一人吐一口唾沫也都能淹死他们了,居然连两个少年都没办法拿下,我看你们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在道上混!” 正厅里灰头土脸的站着三个人,此时正被谭松骂得抬不起头来。一个是飞龙镖局的总镖头赵奇,另外两个则是曾经谭松手下的两个门徒,如今是澶州城内两大武馆的馆主——乐田与田乐。 这厅上除了谭松与这三个人之外,还有一具躺在担架上被白布蒙住的尸体,头脸处的布层已被揭开,露出了尸体的面庞,正是那个在黑松林里追杀林逍和叶心的那个傀儡师。他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痕,尸身上的白布也被血液浸透,可见其死状有多么惨烈。 赵奇静静地待谭松骂完,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躬身施礼道:“老爷息怒,此次虽然没有抓住那两个小贼,但是其中那个女的也受了重伤,林逍那小贼拖带着她,肯定走不了多远。我们重整旗鼓,再分三路去寻找,不愁找不到那小子!” 谭松怒目瞪眼道:“最好是这样!这回要是逮住了那两个小贼,直接就地格杀勿论,带他们的尸体回来见我就可以了!” 赵奇、乐田与田乐一起应声道:“是。” 便在此时,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谭家众人耳中响起:“一群蝼蚁不如的杂碎,也敢轻易妄断他人的生死……呵呵,当真可笑!”这声音阴冷至极,在众人耳畔不断回响着,让人听了便感到一股寒凉之意直透骨髓,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说话人在传音时显然附加了内力在其中,才能使得这句话有如附耳说出的一般。谭松虽然年轻时习过一些武,但却是毫无内功基础,被这话音震得头皮发麻,对方那阴森冷酷的语调更是让他止不住地泛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赵奇内功底子最好,首先反应过来,当即断喝一声道:“是何方鼠辈躲在暗地里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一落,那阴冷的声音又说道:“你说你是谁的老子?” 赵奇冷笑一声:“谁应话,我就是谁老子!” 那阴森森的话音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响亮的“砰”,谭府的大门被某样物事重重地撞开,几个人影直接从门口飞了进来,砸进了院落里的人群堆里,一时间四下里乱成一团。 谭松怒气上冲:“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我谭家闹事!”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死了!死了!他们死了!”人群里顿时一片哗然,那些平日里放火杀人都不带眨一下眼的镖师和武师,一下子像见了鬼似的自动向两边散开,空出了中间的一块区域,露出了倒在地上的那几个人。 田乐和乐田一左一右将谭松护在中间,赵奇上前去看倒在地上的那几个人,认出了他们是谭府看门护院的几个守卫,还有几个是自己镖局里的镖师和田乐二人武馆里武师,方才被安排去帮忙看守谭府外围的,如今竟是全部毙命了。 赵奇强自镇定下来,检查了一下这几具丢进来的尸身,发现他们身上并未有明显的伤痕,脸上的神情都是一致的惊骇之色,好像是在死前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可怖之物;再仔细一看,这几个人的脖颈都以各种微妙的角度扭曲着,竟是被人一招拧断了颈骨而死! 赵奇禁不住一阵骇然,谭家的府卫水平如何他不清楚,但他安排的那几个镖师都是镖局里上等水平的人物,如今竟被人一招拧断了脖颈而死;就眼下这等情况来看,对手出招的劲力、手法都恰到好处,让人丝毫没有招架的余地。 此人的手段实是一等一的高明,便是自己和乐田、田乐二人合手,都未必能够全身而退,更何况这几个府卫和镖师武师。 赵奇站起身来,朗声道:“哪位高人降临此处,何必躲躲藏藏,出来一见又何妨?”他现在知道对方是个高手人物,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客气了许多。 话音一落,从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穿青衣、披着黑色斗篷的青年男子,斗篷上的兜帽隐住了他大半边脸,让人只看到他那尖削的下巴,微微可见其肤色苍白。 这青年浑身上下透着阴冷寒凉的气息,和他的说话时的语音语调一样,手里拿着一柄细窄的长刀,缓步走入谭府的前院,举起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地打了个响指,那扇被轰开的府门无风而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自行关闭了。 赵奇三人的瞳孔俱是狠狠地一缩:“修行者!” 谭松已然是骇得说不出其他话来,只是哆嗦着手指向那个闯进来的青年,嘴唇嗡动,机械地重复道:“妖人……妖人……何方妖人?!” 青年森然开口,语调冷冰冰的令人胆寒:“方才是谁说要做我老子来着?” 赵奇正想上前去探探对方的口风,猛然间听到这句话,顿时全身如堕冰窖,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底,五脏六腑似乎因为这阵发自心底的寒意也跟着一阵痉挛,冷汗涔涔而下,脑子里刹那间变得一片空白,竟是连狡辩都忘了。 青年冷冷一笑:“真是够出息的!” 话音一落,忽见一道刀光闪过,下一刻,青年的手按在了刀柄上,看样子似乎是刚刚收刀入鞘;但令人惊异的是,除了那道刀光,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挥刀和拔刀的动作。 而能证明他出过刀的,是此时正倒在地上来回打滚,大声哀嚎的赵奇。 他的脸上只有一道伤口,从左眼的眼角一直划到了右眼的眼角。青年的那一刀既快又准,不但划瞎了他的双眼,还切断了他的鼻梁骨。赵奇捂着双眼,鲜血流得满脸都是,透入骨髓的疼痛感令他头皮发麻,几乎失去意识。 周围的人吓得动都不敢动一下,甚至有几个人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手,哪怕是咬得鲜血迸流都不敢轻易松口,生怕万一不小心叫出声来,引来那青年的目光,只怕自己的一对招子也会像赵奇这样不明不白地就毁在他手上。 谭松做黑道上生意的时间也不短,若非如此也没有那种轻易对林逍和叶心下达追杀令的底气;他自诩见识过大风大浪,应对那些略有血腥的事情应该不在话下。 但此时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青年远比他见识过那些所谓的“大风大浪”还要凶残,一时间竟吓得他连站都站不稳,靠着乐田和田乐两人在两边撑着他才不至于瘫倒下来。 不知是否是出于心理作用,赵奇感到双眼上的那阵疼痛感已经蔓延到了周身,手足也开始麻木,不再在地上翻来滚去,而是瑟缩着蜷成一团,手捂在脸上,指缝间不住地渗出血水。 他的嗓子也已经嚎得沙哑了,但他还是声嘶力竭地喊着,似乎这样做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在凄厉的嚎叫中,只听他忽然用嘶哑地声音说道:“离……离人刀……你是离……”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前身影一晃,下一刻,那个青年已然站在了赵奇身边,手中那柄刀连刀带鞘直接插穿了他的喉咙。赵奇声音顿止,当场毙命,院落里重归于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青年提起刀来,拎起斗篷的一角将刀鞘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缓缓地拔刀出鞘,阴冷地目光在院内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凡是被他看到一眼,无不像石化了一般僵在原地,丝毫都不敢动弹。 刀尖拖曳在地上,划起一道道火花,向谭松步步逼近。 乐田忽然大声喊道:“且慢!” 青年步伐一止:“怎么?” “阁下身手如此了得,要杀我们自然是易如反掌事情。”乐田硬着头皮说道:“但在你动手之前,能否告知缘由,让我们死也死个明白!” 青年的嘴角勾起一抹阴森森的笑容:“我就是想让你们死,还需要什么理由?!” 乐田愕然住口,一时间面如死灰。的确,以对方的实力与资本,想让自己这帮人死,确实不需要什么太多的理由。 青年却突然反手收住了刀锋,玩味地笑道:“不过你说得也在理——毕竟你们追杀的也不是我,我确实没必要在你们身上浪费太多的力气。” 所有人的眼中都齐齐闪过了一丝惊喜的光芒,仿佛看到了一线转机。 怎知那青年话锋一转,又道:“但我说出去的话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既然我不方便动手,那这件事,还是交给你们自己人来解决吧!”语毕,在众人怔怔地目光中转身,把手中的长刀递给了他身后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人。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谭松此时微微缓过神来,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新出现的人身上,先是狠狠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惊恐至极的神色,哪怕是方才赵奇惨死在他面前之时,都没让他感到这般惊恐。 他颤抖地举起一只手,指着那个拿着长刀步步逼近的人,张口吐出一个:“蕊……” 话刚出口,刀风一闪而过,血光乍现! …………… 青年好整以暇地坐在谭府的正厅上,喝着一盏刚泡起来的花茶,听着院落里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惨叫哭号声,闭目微笑,手指轻轻虚划,仿佛在聆听欣赏一曲动人的天籁之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落里重归于一片死寂,正厅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走了进来,拖着那柄还在不住滴血的长刀,把它递给了正在喝茶的青年。 “主子。” “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 青年放下茶盏,抬头看向自己面前那个两眼空洞无神,面色木然的女子——谭蕊! 青年邪笑一声,接过谭蕊递过来的长刀,走到一面空白的墙壁前,伸手在刀身上的血槽里抹过,沾了满手的血水,然后在墙上留下了几个血淋淋的潦草大字: “杀人者,紫阳林逍也!” 2. 昆仑山,紫阳神宗,乾元宫。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大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掌门云崖与戒律堂执法长老厉竹篁、天机阁妙法长老凌啸也都是一脸正色毫无睡意,看着刚刚从寝室赶到殿外的凌影、云霄和厉舟三人。 冬日夜晚的山风总是要更加的凛冽,云霄一路上都把披在身上的那件狐裘织锦披风裹得紧紧的,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进殿就和云崖抱怨道:“爹,怎么又是大半夜的给我们发集结令!” 上一次大半夜收到集结令是因为探查到了燎原世家的命星陨落,那个时候三人还有林逍都在犯禁夜游,躲在大殿的顶上看流星,即使被传唤了也是做贼心虚,不敢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这次却是真真正正地从睡梦中被集结令唤醒,哪怕是三人里脾气最好的凌影,都不免有些小小的情绪。 但有情绪归有情绪,凌影还是敏感地察觉出大殿里微妙的氛围,稍加清醒后更是心知若非有什么大事发生,云崖绝不会在半夜三更传唤他们。一联想到林逍最近独自一人下山探察《暗魔邪神录》地图一事,便略有担心地问道:“该不会是林逍那边调查残图的事情出什么问题了吧?” “他?”云霄轻轻地“嗤”了一声,“像他那样精得跟鬼似的,只有他找别人的麻烦,还有谁能找他的麻烦?!再说了,又有红尘在他身边看着呢,能有什么问题?” 厉舟淡淡地点头附和道:“我同意——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出问题了,那家伙也未必会有什么事。” “咳咳。”云崖咳嗽两声打断他们的话头,“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好好听我说。凌影说得没错,林逍那边确实是出了一些问题。” 云霄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真出事啦?!” 凌影皱眉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啸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据本门安插在林逍身边的眼线回复——林逍根据当年燎原祖师华峰逃出离恨天城的踪迹一路找到了澶州城,发现了线索就藏在华峰当初待过的无垢家族府邸内部。” “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那个负责侦查情况的弟子也不清楚,只知道当年无垢世家的府邸被当地的一个姓谭的名门望族买下来当作了储藏财宝的仓库,林逍和红尘潜入进去之后大概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后来那个谭家便满城张贴告示,说林逍入室盗窃和杀人放火,出重金悬赏他的性命。” 凌影三人齐齐惊道:“什么?!” 厉竹篁冷哼一声:“林逍虽生性狂放跳脱,入门这些年来也没少光顾我戒律堂。但他为人正气,像杀人放火和入室盗窃这种事情,他不会、也不屑去做。那谭家这般做法,要么就真是误会,要么就是栽赃嫁祸。” 厉舟漫不经心地说道:“那谭家又不是什么玄门仙家,就算是悬赏追杀,只怕对林逍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吧。” “没这么简单。”凌啸摇了摇头,“据传回的线报来看——这么谭家家主谭松,乃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主,看上去做的是正经生意,实际上却雇佣那些亡命之徒为自己做不法之事,强买强卖,榨取他人钱财。他在江湖上也有不少人脉,也会花重金把那些江湖人士收入自己麾下。就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有两个,一个是当年叛出归元山庄后便销声匿迹的‘箭无虚发’殷阳秋,另一个是江湖上传闻早就死去多年的‘傀儡戏子’黎九阴。” “那个黎九阴是何等样的人物我不清楚,但是归元山庄的那位‘箭无虚发’确实是有点门道。”凌影轻轻地“啧”了一声道,“林逍要是落到了他们手上,倒是真的有些麻烦。” 云崖忽然说道:“没什么麻烦的,他们已经死了。” 凌影一愣:“啊?” 云崖续道:“不仅是他们两个,整个谭家、以及澶州城内和他们有牵连的那些镖局与武馆,都统统被人给灭门了。” 凌影三人大惊失色:“什么?!” 云霄怔怔地说道:“不会是林逍干的吧?” 云崖不置可否,他伸手从旁边的桌案上拿起一块麻布,挥手一晃将其抖开来。那布上沾染着斑斑血迹,依稀地凑成了几个模糊的大字:“杀人者,紫阳林逍也。” “这是凶手在几个血案现场留下的,我们的侦查弟子赶在官府和民众发现之前将这写血字拓印了下来,再将字迹都清理掉了,然后把拓片带了回来。”云崖不动声色地说道。 厉舟沉声道:“这绝对是诬陷!” 云霄也怒气冲冲地说道:“就是,林逍怎么会可能干这种事!” 凌影冷静地分析道:“我们清楚林逍的为人,别人可不清楚;而且我觉得凶手此举表面上看上去是在针对林逍,实际上极有可能是在抹黑我们紫阳神宗。好在这些字都已经及时处理掉了,没有进一步造成影响。” 云霄问道:“那凶手到底是何人,查到了吗?” 凌啸点了点头:“侦查弟子从谭府带回了一具尸体,是飞龙镖局的一位镖师。我们通过尸体上的伤口,判断出了作案的凶器。” “这凶器能判断出什么猫腻?难不成这凶器,是件成名的兵刃?” 凌啸说道:“尸体身上只有一处伤口,是在咽喉处,应该是一刀下去直接断喉毙命,伤口细长,喉骨顺着伤口的走势被整齐地切为两截,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一刀下去,是骨肉分离。” 凌影忽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刀下去骨肉分离?!难道是……离人刀!” “除了离人刀,我还想不出普天之下能有那件兵刃能够这么利落地将人的骨头与血肉一刀分开。”厉竹篁冷笑道,“此刀可是万圣明宗的镇派神器之一,曾经是上一任宗主的佩刀。而如今驾驭它的人,是当今魔教教主‘天煞’叶无敌的儿子——叶无情。” 云崖长出了一口气道:“事关《暗魔邪神录》的下落,离恨天城方面终于还是出手了。林逍那边接下来的情况,将会比现在更加地复杂和困难。” 厉舟说道:“所以这次叫我们来,就是要让我们下山去找到林逍,协同他进行下一步调查是吗?” 云崖点点头:“据侦查弟子回报,林逍摆脱了谭府追兵之后,便进入了乌山深处,你们可以从那里开始着手追查寻找他的行踪,然后尽快与他会合。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云霄问道:“还有什么事。” “据汇报上来的消息,林逍的身边还带着一个神秘的女子,这个女子是从林逍离开无垢家族府邸后出现的,此后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我需要你们盯紧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避免接下来出什么差错。” “她叫什么名字?” 云崖沉声说出两个字:“叶心。” 【未完-待续】 第42章 养伤 1. 叶心还在昏迷之中。 脑子里最后的印象就是黎九阴的寒冰符箓拍在自己的后心上,然后她甚至都还来不及感受到任何疼痛疼痛,只觉得周身一冷,仿佛体内的血液都被冻结了起来,接着便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 这一番昏迷,实不知过了有多少时日。即便是微有知觉之时,身子也如同在云端一般飘飘荡荡;过不多时,便又睡了过去。如此时昏时醒,有时候似乎有人往她身上泼了一桶冰水,冻彻骨髓;有时候又好似有人用火在她周身烧炙,眼花耳热。这般忽冷忽热的,却只能静静地受着,手足根本无法动弹,连眼皮也睁不开来。 这一日神智略清,迷迷糊糊地便睁开了眼睛。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只见自己身处在一间布置简陋的房间内,这里的各种家具和摆设看上去都是手工木制的,微微散发着一种木头上独有的清香,倒有几分那种乡下农户的味道。冬日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口倾泻进来,把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暖洋洋的。 叶心此番在床上躺了好长时间,久未动弹,全身关节都僵着,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酸软,微微一动身上的骨骼便会“格格”作响。她躺着缓和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撑着身子艰难地坐起身来。 便在此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叶心全身一凛,出于杀手的本能,下意识地便伸手要去拿自己的兵刃。但她一摸之下却摸了个空,这才发现绝情刃和平时佩带在身上的那些暗器都已不在身边,都在房间的另一头放着呢。 “哟,睡了这么久,终于舍得醒了啊!”一个端着托盘的黑衣少年走了进来,面露微笑。叶心昏迷了好长时间,刚刚醒来便精神紧绷,一下子脑中一片混沌,竟没能认出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声音听得很是耳熟。 那少年走上前来,一手将端着的那托盘放到床头的小桌上,一手伸过来握住了叶心的手,与她双掌相抵,将一道浑厚的内力从她掌心“劳宫穴”处传递了进来。 这股真气有如一道暖流在周身经脉处游走,将自己体内躁动的气息抚平了下去,叶心渐渐了松下了紧绷着的身子,缓缓地吐出了口浊气,睁开了她那双开始恢复以往神韵的美目,看向了身边那个熟悉的黑衣少年—— 林逍。 “谭家那个傀儡师,我已经让他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林逍一边将真气渡入叶心体内,一边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仿佛他所说的根本就不是一条逝去的人命而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他打入你体内的那道符箓上,附有阴寒之力,一旦入体与真气发生反应便会刺激经络血脉,所以你才会昏迷。” 叶心看了他一眼:“是你救了我?” “从仙门弟子的角度出发,我倒是真挺想把你丢在那,让你自生自灭的——毕竟一个人跑路总比带着一个拖油瓶要容易。但是……”林逍说着抬头对上了叶心的目光,玩意地一笑,“……从盟友的角度出发,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自己的同伴不管的。” 叶心眼中似乎有什么闪亮的东西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被她隐了下去。 “那还真是得多谢你了。” “不必客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叶心再次环顾四周:“这里是哪里?” 林逍回答道:“乌山里头的一个小村落,叫做‘若风村’,我背着在山里走了两天一夜,才找到这个地方的。收留我们的是村子里的一位年轻医者,亏得有他帮助,你这几天的伤情才没有恶化。” 林逍端过桌上托盘里的那碗浓浓的药汁,递到叶心面前:“既然今天你醒了,那就不用我喂你了。这药刚出炉的,赶紧趁热喝了吧。” 叶心怔怔看着林逍,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伸手去接。 “我说……我好歹一路把你从澶州城外背到这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就忍心看着我一直把手端着这儿吗?”林逍的语气中略显一丝无奈。 叶心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接过那碗药,刚刚凑到嘴边,便闻到了那随着热气一同蒸腾上来的浓浓药味,禁不住皱紧了眉头:“这是什么药啊?闻起来就这么苦!” 林逍轻轻“嘁”了一声:“你好歹也是暗香培养出来的杀手,平日里杀个人、受个伤都不带皱一下眉头的,居然还会怕喝药?!你刚刚受过重伤,体内的阴寒之力虽已清除,但毕竟有些伤及根本,这药都是用一些固本培元的药材熬煮而成的,能帮助你尽快恢复身体。” “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我?” “不然呢?要是没有我每天给你渡气、喂药,你早就不知道交代在哪儿了。” 叶心不再言语,端起药碗来,轻轻地呷了口药汁。也不知是热气给蒸的还是被药汁苦的,抑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异样的红晕。 “谢谢!”她忽然开口道,声音细若蚊蝇。 林逍显然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对了,你是如何清除我体内的那些阴寒之毒的?”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叶心如是问道,岔开话题。 林逍的目光中忽然出现了一丝不为人知的闪烁,停顿了一秒,说道:“这个啊……那符箓上的阴寒之力确实是阴诡难缠,但是你也别忘了,我所修炼的紫阳真气可是普天之下至刚至阳的内功心法,正是这种寒毒之物的克星。只要我将真气从你身上的几个大穴渡进去,自然就可以化解你体内那些乱七八糟的阴寒之气了。” “就这么简单?” 林逍瞪了叶心一眼:“不然你以为有多难?谭家那个傀儡师虽然看起来有些门道,但终究是个不入流的无名之徒。这种鼠辈所下的九流手段,难道还需要多高明的破解之法才能解决吗?” 没等叶心再说什么话,林逍便从床边站起身来,说道:“你赶紧趁热把药喝了吧,不然一会儿变凉了就会更苦的。我去外头给你找找有没有什么糖啊、果子啊什么的,给你解解苦。”语毕伸手抄起桌上的那个托盘,在叶心疑惑的眼神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以往稳健的步伐中,此刻竟是隐隐带有着些许急促与慌乱的感觉…… 2. 林逍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样,不着痕迹地加快了些步子退出了叶心所在的房间,回手关上了门。下一刻,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飞快地冲下了一段楼梯,跑进了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扶着墙弯下腰来开始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整个人都有些微微颤抖。 他咳嗽时用手紧紧地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等到咳嗽渐止,把手从嘴上拿开时,掌心里已然多了一抹殷红的血色,触目惊心。 背后“灵台”、“陶道”、“神道”、“至阳”、“中枢”等多处穴道被人飞快地点了一遍,一股纯厚的内力直透进来,将他体内一股蠢蠢欲动的气息强行压了下去。林逍脸色稍缓,长出了口气,将躁动的真气收回到丹田与气海之中,把手上的血迹随意地在旁边的墙上蹭了蹭,然后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是红尘那轻嗔薄怒的神色。 “你是想瞒她到什么时候?!” 林逍毫不在意地干笑了一声:“想那么多干嘛?徒增烦恼。” “我早说过你撑不了多久……” “现在不是还能控制得住嘛!”林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么多天过去我不也就吐了这么一次,应该是刚才给叶心渡气的时候放松了压制,忍一忍就过去了。一个下九流的符咒而已,难道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下九流?!”红尘不由得冷笑道:“‘傀儡戏子’黎九阴,当年可是名震一时、恶贯满盈的傀儡师,一手‘寒玉神符’和‘尸偶戏法’,曾让多少江湖人士死于非命。想不到到了你这里,反倒被贬低成了什么下九流的符咒。” 林逍冷冷地说道:“一个被时代淘汰了的家伙,就算他的手段曾经有多么高明,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成了我的剑下亡魂。仔细算算,现在也该在土里烂得差不多了吧!” 红尘说道:“这般逞口舌之能可帮不上你什么忙。要知道那寒玉神符上的阴寒之毒难缠无比,一旦入体,就会如附骨之蛆一般紧紧地附着在经脉之上,如果不能及时以至刚至阳的真气灵力加以驱除,体内的经脉就会被那股力量蚕食殆尽。”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修炼的不就是至刚至阳的真气吗?” 红尘忽然逼上前一步,用力抓住林逍的肩膀,大声说道:“是!你说的没错,紫阳真气确实是那种阴寒之力的克星。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你明明可以通过渡气的方式,慢慢化解掉她身上的寒毒;为什么却要用‘偷天换日之法’将寒毒转入自己的体内?!你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 林逍直视着红尘的双眼:“紫阳真气通过传递的方式进入另一个人的体内之后,其功力效果在无形中会被大大削弱。我若是以渡气的方式助她驱除寒毒,就必须一直与她掌心相接保证真气持续传输,而且在寒毒除净之前不得有片刻分离。否则压制一旦中断,寒毒就会立刻反噬,顺着经脉流入脏腑,再也无药可救。” “但当时情况危急,谭家的那帮走狗们不知何时便会找上门来。若是依你的法子去做,万一追兵赶到,我和她都会死于刀剑之下。倒不如我将那股寒毒转入自己体内,紫阳真气自会被阴寒之力触发帮助我清除寒毒。所以我不仅仅是在帮她活命,同时也是在救我自己。” 红尘脸色稍缓,叹了口气道:“那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可别忘了她的身份——她是个魔教之人,与你这个仙门弟子是互不两立的,你又何必为了她这般以身犯险。” “你也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吧——我绝对不会丢下我的盟友不管。”林逍看着红尘语气坚定地说道,“而且你也说了,她是魔教之人。我们现在追查的这件事,有不少涉及魔教内部的细节,也只有她才知道。既然她手中掌握着我们所需要的情报,那我就得保她的命。” “那你有考虑过自己的命吗?” 林逍冷笑了一声:“小爷我的命可大着呢!别忘了当日在无人谷中,奚万里那成群的尸傀堆在一起都没能把我的命拿走。现在就凭她这个从暗香来的小刺客也想取我性命?呵呵!别做梦了,这种事情她想都别想!” “小心驶得万年船。魔教之人,该防还是得防着点。”红尘一边对林逍说着,一边看向叶心房间所在的位置,微妙地眯了眯眼睛,陷入了一阵沉思。 3. 天色晴朗,乌山里头的空气远比城都闹市中的要清新得多,那种混合着泥土、草木和露水的味道沁人心脾,即便是药庐里浓浓的药草味,也掩盖不住这自然而然就芳香。 叶心醒来之后又过了数日,一来寒毒早已尽数转入林逍体内,二来这些日子里吃的那些固本培元的药物起了作用,加上修行根基本就扎实,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此刻她正坐在药庐的院落里晒着太阳,帮着收留他们的那位医者给一些草药分类,顺便逗玩院子里那只跛腿的花猫。 院子里的柴扉被人用力地一把推开了。 叶心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推门而入的那个家伙是谁,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那门和你有仇吗?干什么使这么大劲儿?”她刚刚逮住了那只一瘸一拐还在满地乱跑的花猫,现在正在挠着它的耳朵。那只猫舒服地蜷在她的怀里,“喵呜喵呜”的直哼哼。 林逍挑着两大桶水,把水倒进院子角落里那几个盛水的大水缸里,顺手接过身后那个年轻人挑的水桶,也帮他倒了进去。 那年轻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看起来非但不像个乡村医者,倒像是个城中学府的读书人。他伸手抹了把额头和鬓边上的汗水,不好意思地笑道:“林兄弟,让你受累了。” “云溪大哥说哪里话,要不是你收留我们这两个外乡人,我们现在指不定还在乌山里边游荡呢。”林逍笑着谦让道。 叶心也起身行了个礼:“小女子的伤,也多亏了云先生施药加以调理,如此恩德,没齿难忘。” 收留林逍二人的这位医师云溪摆手笑道:“两位这说的都是哪里话。为医者,悬壶济世,当以高尚情操,行仁爱之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内心。我只是按着我的本分做事,谈不上什么恩德不恩德的;而且这些日子也劳烦了两位为我挑水择药,省了我不少麻烦,是我该感谢二位才是。” “对了,说到这挑水的事情,我有一事不明。”林逍看着院落里靠墙摆满的一个个大水缸说道:“我这几天观察了一番,挑水的可不止你这一家,几乎是村里人人都翻山越岭的到山的另一头去找水源汲水。难道你们若风村……没有自己的水源吗?” 云溪叹了口气:“林兄弟不愧是走江湖的人物,观察力就是不一般啊。不错,我们村子里,确实是没有自己的水源。” 叶心听了这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虽说山里的村子与平原地带沿河两岸建设的村子相比,水源会匮乏得多,但是多多少少也会依傍着山中溪流河道,怎么会选择在一处毫无水源的地方建设村落?难道你们的祖祖辈辈,平日里的生活用水也都是这般翻山越岭去挑回来的吗?” 云溪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实不相瞒,我们这村子之前也是有自己的水源的,只是几年前这村子里的水源忽然被污染了,而且水脉也似乎被什么东西截断,河道溪流里的水越来越少,最后变得枯竭。村民们迫于生计,也只得翻山越岭去找水源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云溪掐指算了算:“不瞒两位说,我原先也并非若风村人氏。我原先的家族世代行医,在我五岁那年,我父亲因误诊得罪了权贵,导致家破人亡。我孤身一人流落异乡,被这里的村民收养。” “我大概记得,我来之后没两年,村子里的水源开始出现污染的情况,还有人因误饮污水中毒,还是我靠着家传本事帮忙医治。从那之后,村子里的各处水源都开始受到污染或日渐枯竭,一直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我今年虚长二十七了,仔细算算,二十几年前的时候,村子里就开始断水了。” 林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云溪洗过了手,从叶心手中接过那些分好的药草,自己走进了药庐里。林逍来到叶心身边,碰了碰她的手臂,说道:“我觉得有点问题。” 叶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仙门弟子都这么爱管别人家的闲事吗?” 林逍没好气地说道:“我不是管闲事,我只是在想——万圣明宗内乱、燎原祖师卧底窃图还有无垢家族灭门都是发生在三十年前左右;这村子里的水源受到影响的时间,按照云溪大哥的说法,大概是在二十几年前。而乌山距离澶州城又这般相近,你说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你是怀疑那个取走另一半残图的人会在这乌山中躲起来近十年的时间?” 林逍耸耸肩:“也不是没可能。那张地图可是离恨天城的代代掌门相传的至宝之物,他若是只拿着半张残图回去,按照万圣明宗的行事作风,必然是只有死路一条,为了活下去,他只能带着这张地图逃命。” “另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时盯着这张地图的可不止万圣明宗这一方势力,无垢家族灭门事发之后,必会有人蠢蠢欲动。如果是你,在那种情况下,想要逃离多方势力的追杀,最好的办法就是——消失。” “所以你觉得他会选择在乌山里消失?” “当时肯定有很多人盯着澶州城内外一带区域,那个幸存者刚刚从无垢家族地底密室逃出,就算没死也折了七分命,肯定走不远。乌山是距离最近、也是最适合躲藏的地方。” 叶心摇摇头:“说了这么多,也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又怎么作数?” 林逍悠悠地说道:“如果不是呢?” 叶心忽然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林逍从腰间拿出了那个封存着半张残图的乾坤袋,那上面正闪耀着点点微弱的光芒。 叶心忽然纵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林逍拿着乾坤袋的那只手,攥得紧紧的,直接在他的手腕上掐出了五道红印。 乾坤袋上的光点,证明了残图对此地有所反应;虽然看起来很微弱,但终究是和隐藏在这山里的某物事发生了共鸣。即便剩下的那半张残图不在乌山之中,肯定也曾经在乌山里头待过。 从无垢家族出来之后,关于那半张残图的线索就断了——谁也不知道从地下密室活下来的那个幸存者拿了残图离开后到底去了哪里,根本就无从找起。而如今,消失的线索就在眼前。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叶心问道,声音因为惊喜而有些微微颤抖。 “那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你别这么激动啊,先把我的手放开了再说好吧!”林逍被叶心那般大力地抓着手腕,疼得龇牙咧嘴,急忙掰开她紧攥着的手指,把乾坤袋收回腰间别着。 “一开始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反应,直到前几天进山帮忙挑水的时候,才突然有所异动的。”林逍说道,“你现在看到的,虽然反应并不明显,但那是因为我回到村子里了。但是在去挑水的某一段路里,它的反应会明显得多。我怀疑,在那段路上,应该留有残图上灵魂烙印的痕迹。” 叶心平复了下情绪,沉声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林逍朝村子外大山深处的位置看了一眼:“先静观其变,我得再确认一下。若是无误的话,那我们是应该去那山里好好转一转了!” 【未完-待续】 第43章 迷障重重 1. “这里……就是若风村的水源所在?可是为什么看不见溪径或者是河道?” 叶心看着四周那片片雾茫茫的丛林,狐疑地问道。这里的空气似乎因为这层雾障的原因而要黏重得多,呼吸久了便给人一种极为压抑的不适感。 林逍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都问了云溪大哥了,他确实说是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吧。”说着蹲下身来,从地上拿起几片湿漉漉的腐叶,又捻了把同样湿漉漉泥土,然后把手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有看出什么来吗?” 林逍抛下手里那湿黏的土壤,说道:“云溪大哥之前说过,若风村的这些溪水河流在受到了污染后便渐渐开始枯竭,从二十几年前到现在,应该也干得差不多了吧。这里堆积着大量的枯叶,腐烂之后便会重新生成土层,覆盖住河道底部。当年的那条河道,应该已经被埋在我们脚下了。” 叶心说道:“但是找不到河道,我们怎么循迹找到水源点?又怎么知道水源的污染与枯竭是否是因为那半张残图而引起的。” “那半张残图要是真的有这种威力的话,那么当初离恨天城可是收藏着完整的一副地图,怕是周边草木竹石都该烂透了吧!”林逍站起身来,“残图与此处发生共鸣也许只是巧合,应该和这里水源的问题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叶心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那你昨天还那么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说两件事情有联系?!” 林逍无奈地笑了笑:“我只是说时间上有出现了那么一点点巧合,而且乾坤袋里的残图确实和这山里的某处发生了共鸣……但是具体问题还是要具体分析嘛。现在基本上可以断定的是——另外残图确实在这座山上停留过,还有就是残图和若风村的水源问题没有什么联系。” “那我们还查不查……”叶心冷然问道。 林逍回视了她一眼:“查!干嘛不查?都在别人面前夸下海口了,就这般空手而归,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 “面子?”叶心冷笑道,“你有吗?!” 林逍被她这一句话噎得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种邪魔外道出身的懂什么……这是我们仙门正派弟子的责任心,和面子什么的……没关系啊!” 叶心白了他一眼后便转到了一边去,懒得再与他废话。 “好了,说正经的。”林逍收起了玩笑的神情,正色道,“我刚才简单地闻过了这里土壤,发现了一个小问题。我觉得,应该和若风村出现的水源问题有着一定的联系。” 叶心回过身来,也蹲下身来伸手到地上捻起了一小撮土壤,凑到鼻子边闻了闻,仔细辨认了片刻,脸色忽然微微变了变。 “闻出来了没有?”林逍玩味地看着叶心。 叶心点了点头:“很重的腐尸味。” “你说……这附近会不会之前发生过一起重大的命案,死了很多的人。成堆的尸体堵住了上流处的源头,而且污染了这里的水质。”林逍推测道。 叶心却否认地摇了摇头:“如果是短期的水质污染和水流枯竭,确实会有这种可能。但是这都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了,即便当初有成堆的尸体堵在这里,这么长的时间也该彻底腐蚀殆尽了,怎么会有这么深远的影响。” “也是。”林逍自己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不对,“而且这里只是若风村最大的水源地,而不是唯一的水源地。除非尸体堆满了整座乌山,否则如何能堵住所有的源头?” “另外还有两点,我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叶心续道,“第一,即便是溪水河流枯竭,若风村也可以靠挖掘水井来汲取地下水源,但我昨天观察了村子里的那些井眼,全都是干枯的,说明村落里的水脉已断,并不只是源头堵塞枯竭那么简单。” “第二,昨天云溪大哥有提到过一句——当年有人误饮污水中毒。虽然说尸体的浸入确实是会污染水质,但是中毒……未免过于夸张了些吧。除非……” 林逍接过话头:“除非尸体本身带毒。” “没错。可是关键在于,单一的尸体上带毒,流动的河水是可以将其中的毒素自我净化掉的;如果是要大面积地污染河流,那么说明堆积在这所有的尸体,都是带有毒素的” “但这显然很荒谬不是吗——能在这里被毒死的大概也就是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了。就算真的有像‘九节翡翠’那样的屠城之毒,又有谁会把它用在一个深山里的小村落上?!” 林逍忽然把目光移到叶心身上,直勾勾地看着她。 叶心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这种事情……不应该是你们魔教最拿手的么?”林逍幽幽地吐出了这么一句。 叶心森然道:“我们神教中人虽然离经叛道,行事乖张,但是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无缘无故地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乡野之民下手!” 林逍淡然地说道:“当年寒铁山巨剑庄事件,那庄子里头的不也是一群毫无武学修为的铸剑师,最后还不是都被你们魔教的人给杀了个一干二净!” “当年是有教中叛徒逃入寒铁山,依托铸剑师的掩护藏身于巨剑庄内,我们这才动的手。”叶心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不齿我们神教的做法,但我们的原则就是‘宁杀错、不放过’,如果叛乱之人在那庄子里还留有什么后手,那么后面遭殃的便是我们自己!” “宁杀错,不放过?!”林逍冷笑道。 叶心正视着他,丝毫不掩饰自己身上透露出的邪气:“不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你们……等等!”林逍忽然愕然地打住了话头,“宁杀错,不放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叶心没好气地说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这里的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死的呢?” “你说什么?” “我说,”林逍瞪大了眼睛,似乎想到了某种骇人的可能性,“如果当初真的有人为了那半片残图去追杀那个从无垢家族逃出来的幸存者,而那个幸存者又逃进了乌山里的某个村庄。那么按照你们魔教的这种逻辑,这个村庄里的村民岂不是……” 叶心脸上的冰冷顿时变成了一片愕然。 “你是说……”叶心开口道。 话未说完,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声,接着变听得林逍大喊了一声:“当心!”叶心心头一紧,脚下运劲,飞身而起,只觉脚底下有一样什么物事飞窜而过。下一刻,林逍闷哼一声,那样物事越过叶心的身位飞快地击中了他,直接把他掼进了身后那层层浓郁的迷雾之中。 2. 飞袭而来的那样物事力量极大,把林逍整个人掀得离地而起。紧接着,那样物事再次窜来,隔着那雾层看上去,依稀像是一条极为粗大的巨蟒,在半空中便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腰身,推着他往一旁的树上撞去。 林逍身在半空,无从借力;而且那巨蟒一般的事物紧紧地缠在他的腰间,“长强”、“神阙”等穴道封闭受阻,真气流转不畅,体内那尚未净化干净的阴寒之气感到压制削弱便趁机反噬作乱,实在是苦不堪言,一时间竟是连最基本的“千斤坠”都使不出来,身不由己地便往那树上撞去。 “砰”的一声大响,林逍的背脊重重地撞在了树干上。与此同时,他放手松开了手里的红尘。 雾茫茫的树林间骤然闪过一道耀眼的赤芒,红尘脱鞘而出,飞剑而起,带着赤芒的剑气凌厉无比地杀到,将林逍腰间缠着的那截蟒状物一剑斩断。那东西似乎真有什么灵性,吃痛地抽搐了一下,又以之前一般飞快的速度又缩了回去,隐入雾气里不知所踪。 林逍从树上落下,使出一个“平沙落雁”的身法站稳了身子,忍着寒毒反噬的不适与后背上的痛楚提起真气。紫阳神功没了穴道上的阻塞,运转便也流畅了起来,将那股阴寒之力压制了下去;然后把嘴一张,吐了口暗红的淤血出来。 红尘剑在林间迷雾中飘飞着连转了好几圈,也没看见那物事跑去了哪里,便又原路返回,插回了剑鞘中。剑上流出一道赤红的气息,由虚渐实,幻化为来剑灵之身。 红尘从地上拾起灵剑本体,拿到林逍身边,伸指点住了他身上几处穴道,将纯厚的内力输入到他体内,关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林逍此刻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在雾气中看上去更显苍白之色。他体内的阴寒余毒虽然已经压下,但是刚刚反噬时所带来的那股寒意却未能立刻消除;加上林间大雾本就较为湿冷,内外皆寒,一时间竟让他感到有些麻木的刺痛,不禁咬牙道:“还可以……前段时间毒未除净,方才那一下让我真气受阻流转不畅,所以有些反噬了。” 红尘叹了口气道:“我早就告诉你,那寒玉神符上附带的阴寒之力不可小觑。你总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这回总该相信我所说的绝不夸张了吧。” “看样子是有那么点靠谱哈……”林逍苦笑一声。 红尘问道:“对了,你看清楚袭击你的那东西是什么了吗?” “你刚刚不是还砍下来一截呢吗?”林逍说道:“找找呗,肯定就在这附近。”说着低头去寻找刚刚被剑刃截下来的那段物事。不料刚一低头俯身,便听得红尘大喊了一声:“闪开!” 林逍闻声而动,迅速闪身朝旁边移开一步,只觉左侧处卷过一股劲力,正从自己刚才站立的那个地方窜过,直击他身后的红尘。 红尘在提醒林逍之时已然做好了防备,饶是如此,那东西速度之快,竟是还快了她半拍。在红尘抬手结印还未划下最后一笔之时,便已抢先一步击中了她。 红尘感到腰间一疼,已是被那东西倒推着连退了四五步。她顺势再度后撤半步,脚下运劲,灵力到处,在地上直接轰出了一个浅坑,一时间尘埃和叶片纷飞,就这样硬生生地站定了步伐。 “拽紧了!”林逍大喊道。 “这还用你提醒?!”红尘淡然地回应了一声,皓腕盘绕轻转,出手一招“仙鹤取水”,正是“控鹤手”中的妙招,一下子便抓紧了正往自己腰间缠绕的那样物事,将它拽得绷直起来。 那东西不停地颤抖着,像是要挣脱出红尘的掌握,皮囊下的某些物事正在恶心地微微蠕动着。 林逍定睛看去:“这是……” 红尘也禁不住皱紧了眉头:“……一条藤蔓?!” 被红尘紧紧拽在手里的,正是一条藤蔓。只是这藤蔓粗如儿臂,又能灵活自如地来回抽动,在这迷雾中乍一看,便有如凶恶的长蛇巨蟒。 便在红尘抓紧了那根藤蔓的同时,忽然窜出另一道长长的影子从旁侧破风而来,击破了沉闷黏稠的空气,又有一根触手般地藤蔓甩来,卷向了红尘的腰间位置。 红尘心中一惊,也不知这样的藤蔓到底还有多少,情急之下脱手放开手里紧攥着的那根藤蔓,抬脚反蹬在身后的树干上,连上三步,整个人向上倒翻而起,使了个“倒悬天”的架势避开了甩向自己腰部的藤蔓。她这一招实在是精准到了极点,那藤蔓自下方正正好好地从她的头顶处掠过,只要稍有差错,那抽来的一击便会正中头部要害,委实是惊险万分。 红尘身上那件飘逸的红裙在半空里荡开成了一抹赤色的云霞,在林间这片白茫茫的雾色中显得极为醒目,那红裙下乍现的春光和露出的两条修长白皙的美腿足以令每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少年男子血脉贲张。 只不过现在情况危急,与她同处的林逍已是顾不上这些旖旎的光景;他关心的,是隐藏在雾色背后的危机。 红尘飘身落地,双腿分开成一字马,矮身而下,再仰背半个下腰,用一个“柔骨凳”加上半个“铁板桥”的身法避开了藤蔓的二次攻击;随即双手在地上一撑翻身而起,莲步轻转交错,忽地伸手出去虚空一抓,灵力迸发荡起了正在往回甩的藤蔓,将其牢牢地抓回了手中。这回使的却不是“控鹤手”,而是“擒龙功”中的“游龙引凤”。 “剑来!”红尘大声喊道。 林逍右手轻拨,长剑倒转将剑柄朝向红尘,正要将剑掷去,忽然间只觉得双手腕上一紧,两根藤蔓不知何时已从身后的雾障中窜出,一左一右地缠住了他的双手,慢慢收束拉紧。林逍腕上“内关”、“外关”两处穴道受制,双手顿时酸软无力,长剑甫一脱手,便落下地来。 紧接着,那两根藤蔓上传来了一阵大力,竟是要将他拉进那雾障之中。林逍运起真气,沉劲顿足,脚跟在地上蹭起了一连串的泥土腐叶,勉强停下身来,这才没向之前那般被拉得离地而起。 “见鬼!”林逍暗骂一声,右手轻轻地打了个响指,红尘剑应声而起,化作一道赤芒向红尘飞去。岂知那藤蔓竟是有意识一般,在红尘即将接剑在手的时候,忽然又是一条长蛇般的藤蔓触手从雾中窜出,抽向了飞去的长剑。 “锵”的一声,一阵金属碰撞之声从雾中传来。 一柄长刀从另外一个角度猛地飞至,抢先一步打在了红尘剑上。长剑在即将被藤蔓抽中之时发生了一个微妙的偏转,不偏不倚地落入了红尘手中。 卷来的藤蔓击打在了飞来的刀刃上,长刀倒弹而起,插入了旁侧的地上。那细长的刀刃上闪动着阵阵寒芒,与林逍眼中的光芒相映。 刀锋似雪,那是——绝情刃! 弥漫的雾气忽然被一道倩影划破,叶心飞身而至,伸手在刀柄上一抹,已将绝情刃拿回手中。她回刀入鞘,语气是一如往日的冷漠淡然,让人听不出丝毫情绪:“抱歉,被那东西缠住,找到这里花了些时间。” 林逍精神一振,体内真气凝聚,双手腕上内力所至,将缠绕在手上的藤蔓硬生生地扯断了,甩了甩手笑道:“不会,来的时机刚刚好。” 另一边红尘接剑在手,挥剑一招“火树银花”,剑气布满周身,将身侧卷来的那几条藤蔓齐齐绞成了一团碎片。剩下几条残破的藤枝扭曲了几下,也纷纷缩回了迷雾之中,林子里重归寂静。 红尘挥手一送,将手中的灵剑本体精准地掷进了林逍手里的剑鞘中,同时惊疑地说道:“这到底是什么鬼藤蔓,怎么这么邪门?!” 林逍扯下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小截藤蔓,见那东西居然还在微微地蠕动;仔细一看,那藤蔓内部竟是融着一团团腐烂腥臭的血肉在里边,断口的横截面处还垂落着几滴绿油油、黏糊糊的汁液,恶心得令人作呕。 林逍急忙将那东西丢到地上:“什么鬼!” 叶心面若冰霜,冷然说道:“藤为皮囊,尸为脏腑。” 红尘皱眉道:“这里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不清楚,但有危险的肯定不止这个。” 林逍环顾四周:“你看这里大雾弥漫,瘴气甚重,处处都透着古怪,在此处多待一刻,便会多一分危险。咱们必须赶紧找到出路,速速离去;至于剩下的事情,便等我们回去以后,再从长计议吧。” 【未完-待续】 第44章 雾月,古村,藤尸妖 1. 林逍与叶心离开若风村时已过了正午,又在这林子里查找线索、应对那些诡异藤蔓的袭击,不知不觉地已是过去了几个时辰,林间的天色已是渐渐地变得昏暗起来,雾气却是越发的浓郁了。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雾气。”叶心沉声说道,她和林逍此时已然使用“龟息法”屏住了自己呼吸,不让这些雾气被吸入体内。“这是毒物聚合形成的瘴雾,一旦摄入过多,就会使人神智恍惚不清,直至意识丧失,最后癫狂而死。” 林逍将红尘剑往地上一顿,剑气微微绽放,将周身十余步内的瘴雾荡开,但那雾气弥散开来不久,便又阴魂不散地重新席卷聚合,将两人再次包裹在其中。“此处近妖,是该多加小心。” 叶心伸手拢了一把面前白茫茫的雾气,分明只是气体而已,入手后却觉得软绵绵的有如实质。饶是她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此刻也禁不住觉得有些惊慌,说道:“此处瘴气甚重,那难缠的藤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窜出来袭击我们。‘龟息法’撑不了多久的,我们必须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这里的雾气就是从我们遇到藤蔓袭击的时候才开始变得浓郁起来的。”林逍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右手持剑,真气在腕上萦绕;左手背在身后轻轻地画了几划,结印捻出一道符咒,“天罗地网”悄无声息地释放开来,一时间树林里一定范围内的气息波动开始源源不断地传入他的精神识海。 “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林子里应当是生长着一只藤尸妖。” “藤尸妖?”叶心不禁皱起了眉头。 林逍口中所说的藤尸妖,她也知道。这种妖物与那些吸收大自然里的天地灵气而修炼成精的树妖木怪不同;它的形成,源于尸体与藤木的合成。这个形成的过程有绝大的成分是出于巧合——当尸体在腐烂分解的过程中被正在生长藤枝蔓叶卷入其中当成了养料,又在灵气的聚合下使得尸体与藤蔓相结合,形成初代的藤尸妖。 藤尸妖形成之后,它的养料来源便有一部分偏离了正常植物的生长诉求。这种妖物依旧可以像正常植物一样靠阳光、水、土壤来汲取自身所需要的养分,但更多的时候,它则需要另一种东西来填充它的饥饿感——血肉。 藤尸妖的武器就是它的藤蔓,这些藤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从任意角度接近猎物,其上附带的巨力非凡物所能抵抗。藤尸妖抓住猎物之后,便会将其吃下。 所谓的“吃”,只是较为通俗的说法;更准确地讲,是将其融入自己的体内,成为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而那些被吞噬的尸体血肉都融在藤蔓的外身表皮下,有如五脏六腑一般,这就是之前叶心所讲的——“藤为皮囊,尸为脏腑”。 “可是藤尸妖的形成条件极为苛刻,而且这种妖物虽然能通过吞食尸体血肉充饥,植物所需的水分也必不可少,否则就算不饿死,也会因为脱水而枯萎而死。”叶心说道,“这一带地区这般缺水,就算生成了藤尸妖,只怕也早就枯死了吧。” 林逍仔细地感受着“天罗地网”上传来的气息波动,示意叶心跟在自己身后,一边走着,一边说道:“那如果我们换一种角度来考虑问题呢?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正是因为这里生长着一只藤尸妖,所以才导致了若风村的水源枯竭。” 叶心正准备挥手点亮一道明火符,听到这句话时手猛地一顿,惊道:“你的意思是,藤尸妖与水源枯竭之间,是因果关系?正是因为前者的存在,这才导致了后者情况的发生。” “我虽然只是猜测,但是应该是八九不离十。”林逍接过叶心递过来的一张燃烧着的明火符,那跳跃着的幽蓝火焰一下子把周身的雾气和寒意都驱散了不少。“而且我有好好地回想过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些疑点,发现如果有了‘藤尸妖’作为前提的话,那么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好解释得多。” “比如……”叶心的双瞳在明火符的火焰映照下显得闪闪发光,“……曾经可能存在过的尸体,还有被尸毒污染了的河水?!” “说得不错。”林逍笑着肯定道,“看来你和我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深受我的影响,智力渐长啊。”这句话说得叶心忍不住一阵白眼。 两人边走边讲着话,浑然不觉周围的环境已经出现了一些变化。直到此刻叶心停下话头,举目四望,这才轻轻地“噫”了一声,说道:“这雾气……好像变淡了许多。” “是变淡了不少。”林逍抬头看了一眼薄雾后微微显露出的天空,夜色已然降临,一轮朦胧的雾月点缀其上。 “那我们这是找到出路了?” “呃……这个……”出乎意料的是,林逍却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反而显得有些支支吾吾的,“可能还没有……” 叶心心中不禁一惊:“什么?!” “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 叶心面色微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吧,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走出去,所以我都是顺着雾气扩散过来的方向在走,因为我觉得那样就能找到雾气的来源……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林逍咂了咂嘴,故意忽略掉身旁叶心那冷冰冰的、简直可以杀人的眼神,“横竖这大雾弥漫的我们也找不着方向,倒不如尽早找到那鬼东西的来源把它解决了,岂不是一劳永逸。” “所以呢,”叶心冷冰冰地问道,语气森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逍还在继续往前走着,边走边说道:“我用本门的‘天罗地网术’探查此地的气息,灵力波动强的地方,就是那雾气来源的所在。但是……在正常的情况下,我们越靠近那个地方,雾气应该越浓才对,怎么会……等一下!” 林逍忽然刹住了步子,要多出其不意就有多出其不意,叶心一个没留神,直接便撞上了他的后背,一时间杀意又盛了几分。 林逍对此浑然不觉,他朝旁边让开一步,露出了面前的景象,怔怔地说道:“你看。” 叶心没好气地张目望去,一时间也呆在了原地。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荒废破败的村落。那村庄的大门敞开着,可以看见村子里边弥漫着淡淡的一层薄雾,除此之外便是一片黑漆漆的光景,有如毫无生气的鬼域。 之前在林子里袭击两人的那种触手般的藤蔓在门框、建筑和围栏篱笆上缠得满是,却不像下午时见到的那样飞扬甩动,而是静静地伏在那儿正在微微颤动着,好似一条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叶心低声喃喃道:“这就是……藤尸妖的老巢?” “看样子是的。”林逍朝前迈出一步,忽然踢到了硬物。伏下身子去看时,却发现是一块倒在地上残破不堪的石碑。 林逍拿自己的衣角揩去上边苔藓和尘土,在明火符的照明下,依稀可以辨认出碑上的两个字—— 溪云。 2. “溪云?”林逍轻声重复了一遍,“应该就是这村子曾经的名字吧。” “溪云?”叶心也跟着重复了一遍,却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古怪,不禁眉头微皱:“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啊?”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没有。”叶心摇摇头,“也许只是错觉吧。” 林逍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掸去秽/物,说道:“走吧,咱们进去看看。” 两人紧紧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高举明火符照亮了前方的路,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扇破败的、缠满了藤蔓触手的村庄大门。 村间的道上铺满了落叶与尘埃,两边的屋舍保存得倒是完好,但也被层层蛛网和藤蔓缠绕掩盖着。房檐边挂着灰扑扑的灯笼,纸糊的灯衣早已消失在流逝的岁月中,只剩下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灯架子,在微微的夜风中轻轻摇晃。 村子里是一片死一般的静寂,连那种昼伏夜出的昆虫发出的叫声都没有,有的只有林逍和叶心的脚步声、微风吹拂的声音、灯笼架子摇晃时的声音,还有就是那些藤蔓触手微微蠕动的声音。 叶心环顾着四周,皱眉道:“这个地方,看起来已经荒废了很长时间了。” 林逍指着两边屋舍上缠绕着的、还有在地上爬着的那些藤蔓说道:“你注意到没有,其实这些藤蔓都是有一定走向的。一般来说,藤蔓的末端都是较细的那头;那些长得又粗又长的我们看不出来,但你看这些生得较短的,它们的细端全都是朝向村门口的位置——这说明所有的藤蔓都是从村子的内部位置蔓延出来的。” 叶心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仅如此,而且越是往里头走,藤蔓分布得就越密集。看来它们的源头应该就是在前方无疑了。”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忽然听得一阵“嘀哩哩”的短笛之声响起,在这片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极为清脆响亮。与此同时,一声近乎于嘶吼的怪叫声跟着响起,村子里原本弥漫着的薄雾骤然间又开始变得浓郁了起来。 “在前面!” 林逍和叶心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起纵身展开轻功飞奔上前,直奔出数十步,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瘴气四处弥漫,有如浓雾一般。一股腐臭腥恶的味道扑鼻而来,浓郁难当。 “当心!”林逍忽然刹住了步子,伸手揽住了叶心的腰身,脚步一晃,抱着她闪到了一旁。只听得“唰”的一声大响,一条粗如儿臂的藤蔓从叶心方才的位置飞窜而过。若非林逍眼疾手快,以这藤蔓冲过来的速度和威力,足以把人抽得骨断筋折。 叶心心中一惊,举步移身,纤手起处,绝情刃瞬间出鞘,一招“鸿飞冥冥”落下,一刀砍在了那条藤蔓上。谁料这条藤蔓竟是比下午在林子里的那些还要坚韧得多,这一刀下去竟未能将其斩断,只是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痕迹。那藤蔓似是吃痛,扭动了几下又原路缩了回去。 林逍挥手将明火符打向半空中,符箓在咒力的催动下火光大盛,照亮了前方不远处的光景。 一时间,两个人怔在了原地。 林逍面露惊愕之色,瞳孔因骇然而微微收缩了一下;叶心的脸色也有些微微发白,看上去就是一副几欲作呕的样子。 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在村子里相对而言规模较大的宅子,那空旷的院落之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藤蔓触手,将门庭围篱尽数缠满。原本房屋的位置,此刻正盘踞着一只由数不胜数的藤蔓交织而成的树状妖物,就如数十棵倒伏腐烂的古树伴生在一起,扭曲虬结。 那树状妖物的身上由细小的藤蔓结成了一个蜂巢般的藓绿色囊状物,那东西仿佛在呼吸似的,在一伸一缩中不断地喷吐出浑浊的气体,大概就是林间与村子里那些雾中瘴毒的根源所在。 林逍沉声道:“果然是藤尸妖!” 那藤尸妖就这么立在那儿,毒囊宛如呼吸一般地吐出毒雾与瘴气;数不清的、或粗或细的藤蔓触手在它周身处甩动着伸向四面八方,就像是一条条灵活凶狠的毒蛇。 叶心眉头紧皱,尤其是在明火符的照耀下还能看到那藤尸妖外表的树皮下还藏着一层微微蠕动的血肉,腥臭难当的腐肉汁液从藤蔓交织的缝隙中流出不断滴落,更是感到说不出的恶心瘆人。 “速战速决!”叶心冷冷地说道——这个鬼地方,她可不想多待。 林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真气从丹田与气海中涌出自然运起,红尘剑锵然出鞘,利落地挽了个剑花,然后中宫直进。长剑在真气的附着催动之下连颤着带起了阵阵寒光,一时间剑落如雨。 藤尸妖发出了一声甚至算不上是嘶吼的沉闷怪叫,甩动着周身的藤蔓触手,破空之声响处,直朝联系的面门劈来。林逍腕上运力,挽起红尘剑凌空一挥,举手处便是一招“落英缤纷”的起手式,剑刃连闪,幻化成数道赤芒剑影,如雨点般地击打在那些袭来的藤蔓上。 岂知那些藤蔓触手此消彼长,腾挪往复,虽然劈来的大多数都被林逍用剑气削断,但那藤尸妖不断以身上的触手来抵挡攻击,尽管林逍能够以一剑化数剑,纷飞的剑影也都被那些不断来回抽动的藤蔓挡下,根本无法伤及到藤尸妖的本体。 最烦人的是那藤尸妖还能从被斩断的地方不断地滋生出新的藤枝,竟似是源源不断无法斩尽杀绝一般。而且那些藤蔓中有部分极为坚韧,便如之前袭击叶心的那种,有时一剑落下去就只能在它的表皮上留下一道痕迹而已,却无法将其斫开。 林逍凛然收剑,举手便是一招“推窗送月”劈空而出,与一条巨蟒般的触手对了一下,顺势向后滑开数步,挥手卸空掌力,直退到叶心身旁停下。 “这东西的再生能力极强,一般的进攻对它来说起不了什么作用。”林逍说道,“再拖下去,等瘴毒侵入到我们体内,就真的打不过它了。” 叶心脸色冰冷,注视着那疯狂甩动着藤蔓触手的妖物说道:“凡物身上必有弱点,就像修炼横练功夫的人身上必然会有一个‘罩门’一样。只要找到这东西身上的弱点,想击败它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语毕,绝情刃在她手中一晃,寒芒闪动;叶心一手持刀纵身腾起,一手劈空抓住了一条袭来的藤蔓,顺势荡开身形,以“细风巧翻云”的身法在空中飘然掠过,寒冷的剑光闪过几道大大的十字,避开了那些藤蔓,往藤尸妖的树干上劈去。 刹那间,藤尸妖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身上忽然伸出十几条藤条细枝,迎向了那几道十字形的剑气,瞬间就被斩成了齑粉;与此同时,三道粗大的长影晃过,自下方卷向身在半空中的叶心。 叶心挥刀向下顺势一招“日落西山”击开那三道卷来的藤蔓,同时借力再次向上跃开。殊不料那藤尸妖忽然发出一声阴诡的叫声,叶心只觉后方一阵劲风顿至,顿时感到心跳漏了一拍,第四根藤蔓已经距离她后心不过数尺距离,然而她是通过二段攻击跃向的空中,此时已然无从借力避开这一击了。 叶心紧咬牙关,将全身真气尽数凝于后背,打算直接迎下这一击。那藤蔓击来不过是瞬息烁目的事情,顷刻间便已来到,与一柄长剑碰在了一起,发出了响亮的金石之声。 剑?哪里来的剑?! 叶心猛地睁开了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 第四根藤蔓已然荡开,红尘剑在她的后背处轻轻一托,下坠之势登时变缓。下一刻,林逍快步而上,将叶心轻轻地接了下来。 粗长的藤蔓触手穿破毒雾,径直朝已经落地的两人袭来。叶心此刻的身形恰好被林逍挡住,无法直接出手,急忙出声警醒道:“小心!” 林逍自然也察觉到了袭来的劲风,真气已然运至掌上,只要紫阳神功那至刚至强的内力迸发,必然能轰开那些打来的藤蔓。怎知真气刚刚提起,一道寒意忽然从体内经脉处窜出,一时间浑身冰冷,遍体护身真气竟尔如石沉大海般消逝不见。 林逍大惊失色,心知是方才真气频繁运使,体内未净的寒毒受到的压制被削弱,登时反噬作乱。但那藤蔓甩来的速度何其之快,林逍根本就来不及再闪到一旁,只能硬生生地受下这一击,同时下意识地将叶心护在了怀中。 藤蔓重重地抽在了林逍的后背上,其力道之大直接将他两人掀飞了出去。饶是林逍身强体健,挨了这一下也觉得后背仿佛要裂开一般,瞬间脸色变得苍白一片,一口鲜血直吐了出来。 “林逍!”叶心急忙扶他坐起身来,连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伸手与他掌心相接,将自己的真气渡入到他体内,助他平缓纷乱的气息。 藤尸妖趁机发动进攻,数十道藤蔓席卷而来。红尘剑自发而动,从剑上流露出一道赤芒,幻化成为剑灵之身。红尘双手结印,灵剑本体凌空而起,化作数十道剑影,交错编织成剑牢,将林逍和叶心护在了其中。 叶心的真气偏向于阴柔一类的派别,传入体内后使得余毒引发的寒意又强了几分。但紫阳真气也因为如此而催动了反激之力,开始按周天流转于经络血脉之间,将反噬的寒毒又强行压了下去。 林逍确定了体内寒毒已经得到有效控制不会再作乱之后,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一睁眼便看见了叶心那古怪的神色,不由得一愣,随即觉得手腕处一紧,低头看去,却见叶心方才伸过来渡气的手此时正扣在自己的脉关上。 林逍一怔,然后反应过来,愕然的神色转变成了一丝苦笑。 “你什么时候中的寒毒?!”叶心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林逍哑然无语,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叶心是何等的冰雪聪明,从他那躲躲藏藏的神色已然判断出了大概的结果:“我之前问你是如何去除我体内寒毒的,你告诉我你用紫阳真气帮我化解掉了……但实际上光靠渡气的方式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化去那符箓上的阴寒之力,我之所以会那么快就没事,是因为你把我体内的寒毒转移到了你自己的身上!” “聪明!”林逍贫嘴似的笑道,伸手抹去嘴角处溢出的血丝,朝着叶心竖起大拇指。叶心的目光一动,扣紧了他的手腕,冷然道:“为什么这么做?” “首先,这是我们正派人士一贯的作风,你们魔教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其次……”林逍指了指剑牢外那只还在张牙舞爪的藤尸妖,“……我觉得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咱们要赶紧把那家伙给解决了才是正经事!” 红尘走上前扶着林逍站起来,说道:“别慌,你们看那只怪我身上的那个毒囊,大概就是它的弱点所在。如果将其击破,应该就能灭了它。” 叶心点点头道:“那我去。”转身时却被林逍一把拉住:“你等一下,不要贸然行事。这藤尸妖也不知是吃了多少尸体才强壮成这样,周身的毒气已足够令我们忌惮。若刺破毒囊时稍有不慎,毒气溢出被它临死反扑,到时哪里还有命在?!” “那你说该如何?” “你放个法术先困死它,剩下的交给红尘。”林逍说着,从身上取出了一样东西交到了红尘手上。 红尘双眼一亮:“这是……厉火种子?” 林逍眨了眨眼睛:“看你的了。” 红尘嫣然一笑,挥手撤去剑牢,将灵剑本体握入手中,挥剑击断攻来的几根藤蔓触手,猛地化作一道赤芒纵身而起。 藤尸妖似觉威胁来临,怪吼一声,发疯般地甩动起数根巨粗的藤蔓。叶心在下方手舞绝情刃,刀风凌厉荡开藤蔓。红尘借机飘然跃入藤尸妖的切近之地,踏上较粗的那几根藤蔓,飞身翻跃,向那毒囊的位置逼近。 近距离看才发觉那毒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气孔,一个伸缩之间,便呼出大量的毒气——却并非瘴气,而是尸毒。红尘落稳身形,寻机而动。那藤尸妖似乎发现了她的意图,两道极粗的触手从下方迅疾冲上卷来。 叶心有如鬼魅般迅速移身到红尘下方,举剑上撩,堪堪架在那两道触手上。但那触手力道奇大,叶心力气有限,止不住藤蔓的上攻之势,反而被挑了起来。林逍急忙上前,单手捻诀施法,两簇真气随掌力击出,阻住了那两道藤蔓上击的攻势,同时使得藤尸妖周身的那层阻隔露出了一个空当。 叶心腾身自那处空当跃过,在一根较粗的藤蔓上站稳了身子,绝情刃在手中一晃,一道“飞雪飘零”直接击中了藤尸妖。 凛冽的刀风凝为冰霜,开始在藤蔓上冻结。叶心高高跃起,绝情刃在半空中划了个圆圈,释放出了一个满月状的冰环,牢牢地套在了藤尸妖的身上,渐渐地生成冰层,将其冻结起来。 那“飞雪飘零”的刀气虽有冰冻之效,但那藤尸妖体型巨大,冰霜凝结在它身上也不过就是薄薄的一层。藤尸妖嘶吼着,不到一会儿竟似要破冰而出。 便在此时,上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火系法阵。红尘站在法阵中央,整个人已完全化为一片赤红。也就在此时,藤尸妖已然破开冰障。红尘微微抬手,手中的长剑激射而出,如同飞火流星,不偏不倚地插入那毒囊之中。 藤尸妖发出类似痛苦的狰狞嘶吼,整个身形迅速坍塌下来,那些在它周身甩动着的藤蔓也都萎靡不振地落下。与此同时,红尘左手捻住法诀,右手处腾起一道紫红色的火焰,瞬间化作一道火墙。 便在红尘即将出手之际,一个人影忽然从旁窜出,挡在了那只受伤的藤尸妖面前,竭斯底里地大喊道:“住手!不要伤害它!” 【未完-待续】 第45章 往事如烟 1. 挡在红尘和藤尸妖之间的,竟然是云溪! 林逍急忙喊道:“红尘,快收手!” 红尘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法诀改为剑诀,召回了插在毒囊上的灵剑本体,挥手撤去厉火,并解除了那个火系法阵。与此同时,云溪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响。 那藤尸妖在笛声中发出一声低鸣,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凶神恶煞的样子,所有的藤蔓全部都柔顺地垂落了下来,几根烧焦的枝条艰难地伸展着,落在云溪身上,轻轻颤动,竟似在安抚他一般。 叶心看着眼前的云溪和藤尸妖,惊疑不定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溪轻轻抚过藤尸妖的枝条,轻轻地叹了口气,将短笛收回到自己怀中,转过身来面对林逍三人:“抱歉,林少侠、叶姑娘,是我骗了你们。” 林逍隐约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脸上不由得蒙上了一层寒霜:“这只藤尸妖,是你养在这里的?!你利用我们询问若风村水源问题的契机,把我们骗到这里来,难道是为了拿我们给它当食物吗?!” 云溪淡淡地微笑着说道:“不错,我承认——我诱导你们进山,确实是想要了你们的性命。”他丝毫没有在意叶心那冷冰冰的、几欲杀人的眼神,依旧以这种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不但如此,我还能猜得到你们为什么那么关心若风村的水源问题,也大概能想的到你们是为了什么东西而来。” 林逍顿时警惕起来,森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之前接近我们又是有何目的?” 云溪摇摇头说道:“这一点我想林少侠你是误会我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接近你们。当日在乌山之中对你们出手相救,的确乃我真情实意,直到后来你们打算追查水源一事,我才动了想要杀死你们的念头。” 红尘冷冷地说道:“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几位想必都是修行者,应该知道这藤尸妖的形成并非短期之事,似你们眼前这般成型得有如巨树一般的更是少见。我又怎么可能未卜先知,算准了你们有一天会落到我手里,然后提前十几年去养一只藤尸妖来对付你们呢?” 林逍看了看柔顺地搭在云溪肩头的那几枝藤蔓,说道:“你和这只怪物……看上去关系不错。” 云溪瞪大了眼睛,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仿佛林逍刚才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刺中了他心中某个柔软的部位,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它不是怪物!” 藤尸妖身上的毒囊已毁,四下里的瘴气毒雾也渐渐消散,月色开始变得清朗起来。云溪的双眼狠狠地盯着林逍三人,两行清泪忽然涌出,他的头也低了下来,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林少侠方才不是问我到底是谁吗?”云溪垂头丧气了片刻又幽幽地开口,“我的本名,叫作宋文远,正是这溪云村人士。我如今的名字,不过就是把我家乡的名字倒过来念而已。” 林逍和叶心互相看了一眼,心下恍然——难怪之前在门口看见那块石碑上的“溪云”二字会觉得那般熟悉,原来就是把“云溪”二字倒过来念而已。 “你们现在站着的这个位置,曾经是我家的宅院。而它……”宋文远接着说道,同时转头把目光看向了身后那只藤尸妖,眼中只有一片柔情,“……则是我的父母,还有溪云村所有的父老乡亲!” “什么?!” 林逍三人面面相觑,每个人都是满脸的震惊之色,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过了半晌,林逍才声音低低地说道:“你是说,那藤蔓下面包裹着的尸……那些人,是你的父母,还有这个溪云村的村民?!” 宋文远缓缓点头,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你们一定很想知道当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们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别着急,我都会告诉你们的。” “现在,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2. 宋文远就地坐下,开始了他的故事: “我是溪云村人氏,自祖辈开始就在这个地方定居了下来,于此世代行医。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如我先前所言,你们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曾经就是我家庭院所在的位置。” “在我的心目中,这个村子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哪怕是那些世人口中所赞誉不绝的名川大河,也不及它的万分之一——这里有山清水秀的景色,还有那些淳朴善良的父老乡亲。无论是景,还是人,都给予了我最美的感受。” “我父亲既是村子里唯一的医者,也是溪云村的村长;我的童年,就是在我爹的药庐里打打下手;闲暇时,约上几个同村舍的玩伴下溪流穿田埂打山鸡……那种日子,真的非常美好。” “我以为这种闲适安逸的生活会一直伴随着我的一生,直到我五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情。就是这件事情,彻彻底底地改变了我接下来的人生。” 宋文远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是回忆起了那段最痛苦的经历,心也跟着绞痛起来。伏在他身上的那些藤蔓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一般,竟缓缓抬起,枝条在他的头顶上和肩背上微微抚动,就好似父母在安慰自己伤心的孩子一般。 林逍说道:“我记得你和我们说过——在你五岁那年,你父亲因误诊得罪了权贵,导致家破人亡。然后你孤身一人流落异乡,最后才被若风村的村民收养。” 宋文远干笑了两声,脸上却毫无笑意,他摇了摇头,看着林逍说道:“这句话其实是半真半假。在我五岁那年确实发生了一件事情,导致我家破人亡,连溪云村都在一夜之间人口尽灭;但却不是因为什么‘因误诊而得罪了权贵’……你们也不想想,一个权贵人物,有的是钱请城里的那些名医给自己看病,又怎么会屈尊降贵地跑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找一个乡下大夫问诊?!” “那是因为什么?” 宋文远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冷笑了一声:“这件事情和权贵什么的确实是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和你们,却是大有联系!” “我们?”叶心皱起了眉头。 林逍微微挑起眉毛:“二十几年前我还没出生呢……难道是我们父母辈干的好事!” 红尘闻言不禁白了他一眼:“我觉得,他的意思应该是——那件事情,与修行者有关。对吗?” 宋文远把目光移到红尘身上,缓缓点头。 修行者?当年溪云村全村被灭,竟然和修行者有关?!林逍和叶心相视一眼,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关于“残图在乌山深处逗留过”的那种可能性。 “然后呢?”林逍问道,语气比之先前多多少少地多了一丝急切。他隐隐感觉到,宋文远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可能就是他们离开澶州城后一直要寻找的残图线索。 “在我讲接下来的故事之前,让我先来猜一件事情。”宋文远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要找的,是不是一片残缺不全的、像图布一样的东西?” 这句话一出口,林逍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宋文远微微一笑:“虽然你们什么都没说,但是看到你们的表情,我就知道我猜的是对的了。还有,我之前在若风村的家里偷听到过林少侠和叶姑娘之间的谈话,你们身上应该有一件东西,是可以和那地图之间产生共鸣的吧。” 林逍下意识地反手摸了摸别在自己腰间的乾坤袋,沉声说道:“不错。” “我想你们进山之后先是陷入迷雾之中,后来又在此遭受到藤蔓的攻击,应该也没什么闲工夫去查看你们身上那件东西与这里到底有没有反应。”宋文远说道,“现在你们可以拿出来看一看了。” 林逍一愣,将乾坤袋从腰间取了下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手上的乾坤袋上。只见那存放了半卷残图的袋子正在微微发热,袋子上的锦缎纹路也在闪闪发光。 “这是……共鸣了?!” 林逍和叶心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惊喜的颜色。 “另外那一半残图果然到过这里。”林逍说道,“那也就是说,溪云村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那片残图?” 宋文远闭上了双眼,脸上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悲戚神情,良久后才缓缓点头,长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故事了——” “在我五岁那年的某一天,我进山帮我爹采药,失足掉进了一个岩洞中。那个岩洞并不深,凭我五岁大的个子,也能够爬得上去。但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岩洞深处却忽然传开一阵奇怪的声响;紧接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人从阴影里爬了出来。” “我当时吓得直接坐倒在地上,连动也不敢动。那人就那样慢慢地爬到我身边,抓着我的裤腿,隐隐约约地说了一个‘救……’字,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我就在那怔怔地看着那个人看了许久,发现他是真的昏过去了,才去查看他的伤势。那个人身上的伤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解开他的衣服时,胸前腹上都是血迹,有干的也有湿的。同样,他的身上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各种伤口,有剑刺、有刀砍、有锥穿……有只是划破皮肉的,也有几处深可见骨的;总之,他身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口,很难想象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我从身旁的药筐里找了一些草药,嚼烂以后用药泥先敷住了他身上几个看起来比较严重的伤口。我见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了,就索性把他的衣服撕开来,打算用布条先帮他把敷上了药的伤口扎住。就在我撕开他衣服的时候,一样东西从他的怀里掉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样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块图布,但摸起来软绵绵的,质地甚佳,看样子并非凡物,应该是富贵人家所谓的‘帛’。那块帛书的边缘有明显撕裂过的痕迹,上面空空如也,令人奇怪的是——那东西放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上,居然没被血污沾染上半分。” “我觉得好奇便拿在手上多看了两眼,忽然,一只血手从旁边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被吓了一跳,发现刚才还不省人事的那个人突然间又醒了过来,眼睛瞪得极大,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咬牙切齿地说道:‘不,不许……’话还没说完,就又脱力昏了过去。” “我虽然不明白一个命在垂危的人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出那么大的能量使他能在重伤中一次次地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但是我也意识到从他身上掉出来的那样东西肯定对他意义非凡。于是,我帮他包扎完伤口后便又把那块残破的帛书又放回到他身上,然后离开了那个岩洞跑去村里叫人来帮忙。” “我爹心地善良,便把那个重伤的人安置在药庐里为他疗伤,我也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帮帮我爹的忙。那人昏迷了足足三日,醒来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伸手在自己身上翻找,脸上的神情如临大敌般的紧张;随后他在自己身上找到了那块帛书,这才放了口气。” “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就这样暂时住进了我们家。一开始的时候,他一句话都不说,每天就是坐在我家院落的一角里,看着那块帛书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不曾有半点动静。如果不是我听见过他说话,我几乎都要以为他是个哑巴了。半个月过去后,他才和我们渐渐地熟络起来,这才有了一些交流,也会帮我们家做一些活,但是也是绝口不提自己的身世来历,还有那块奇怪的帛书。” “因为他不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又不爱说话,我就戏称他为‘闷罐子’,他倒也不以为意,欣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我和闷罐子熟悉起来后,每次上山采药他都会陪着我。他身怀武功,轻功自然也会,以前很多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药草我是想采又不敢采,有了他帮忙之后,这座乌山里的药草只要是我想要的他都能采得到,我们也因此成了很好的朋友。”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三个多月,有一天我和闷罐子进山去采药。刚采到一半,闷罐子忽然抱起我就跑。我连药锄药筐都来不及收拾,就被他抱着跑出了好远。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有十余人在身后追着我们,一个个都黑衣蒙面、持刀仗剑的,有些人还不停地向我们发射飞镖、飞石一类的暗器。” “我哪里见识过这种阵仗,一时间大脑里一片空白,连哭都不会了,只是怔怔地任由闷罐子抱着我四处躲避奔逃。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追击的人越来越少了,应该是都被闷罐子给甩远了。他带着我辗转来到了我和他初识的那个岩洞里,让我好好地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我当时问道:‘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追我们?’闷罐子回答我:‘那些人就是当初伤害我的那些人,现在你和我在一起,他们就也要伤害你,所以你现在离我远一点,不要被他们发觉了。我去甩开那些人,顺便回去提醒你爹娘要多加小心。’说完这些话,他就又一个人跑了出去,接着外面传来了几声打斗声和呼啸声,再然后声音渐渐远去,重新归于寂静。” “我知道闷罐子本事高强,他说的话一定没错。于是我就真的听话地在那个岩洞里待了两天一夜,饿了就悄悄溜出洞去找点野草野果充饥。我算算日子,闷罐子应该已经把那几个坏人引出乌山了吧,于是就离开了那个岩洞,心想着自己从没离开家这么长时间过,爹和娘应该担心坏了吧。” “我找到了回村的路,但一近村子我就觉得不对劲。四下里安静得可怕,一点人声都没有。那个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家家户户却连一盏灯都没点,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 “我本能地觉得出事了,但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我一路走进来,呼喊着我的父母、呼喊着村里的乡亲、呼喊着我的玩伴、呼喊着闷罐子,可始终无人回应我。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却偏不信邪,依旧边走边喊。忽然,我脚下绊到了一样东西,摔在了地上。” “我爬起身来,想看看绊倒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谁知我回头一看,居然看见了村口的张大伯,他双眼圆瞪,浑身僵硬冰冷,面色青紫骇人,显然已经是死去多时了。” “我呆呆地站在了原地,惊得连半滴眼泪都哭不出来,半晌后才机械性继续地往家的方向走着。接下来一路上映入眼帘的都是各位乡亲的尸体,我已经无法分辨这到底我的梦境还是现实,只是呆呆傻傻地继续走着,有如一具行尸走肉。” “我走到家门前——就是你们现在坐着的这个地方——我用力地推开了家里的门,我从来都没有觉得我家的门有这么重。然后,我看见……”宋文远忽然泪流满面,竭斯底里地大喊了起来,“……我看见整个院子里堆满了尸体!而我爹娘……我爹娘就被挂在那儿……”他说着指着身后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一根看不见的房梁,“……所有人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和朋友啊!现在他们的尸体就在我的眼前!” 3. 宋文远再也控制不住,以手捂面放声大哭起来。他身后的藤尸妖伸出触手抚弄着他的后背,同时发出“呜呜”的低鸣声,似乎也在闷声哭泣。林逍三人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心中也不禁一阵唏嘘。 良久,宋文远才渐渐地止住了哭声,哽咽着续道:“我当时也像现在这样,跪在我家的院子里,看着那满地的尸体哭了好久。哭着哭着,我忽然听见了有人在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一开始以为是我悲伤过度出现了错觉,但那声音却越来越大,紧接着一只手从尸堆里伸了出来。” 红尘瞪大了眼睛:“居然还有人活着?!” 宋文远点点头,说道:“这要是换作平日里我早就吓跑了,可是那个时候我只希望还有人能够活着,急忙冲了上去,把那个人从尸堆里刨了出来,仔细一看,居然是闷罐子!” “闷罐子的身上并没有什么致命伤,但是他面色发青,唇色也是一片紫黑之色,和那满地的死人没什么两样。我一看他的脸色再搭了搭他的脉搏,便知道他这是身中剧毒,如今毒入骨髓,已是回天乏术了,只是不知为何还吊着这么一口气没死。” “我抱着他大哭,一个劲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惨然一笑,说自己终究还是逃不出别人的毒手,那块他一直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帛书已经被人给抢走了,还连累了我们全村的人。他说完这些话,已经奄奄一息,临死之际往我手里塞了一块玉佩,就此咽了气。” “闷罐子也走了,我彻底成了孤身一人。我大哭了一场,在尸堆里昏了过去,也不知多久才醒转过来,对着父母、乡亲们还有闷罐子的尸体连磕了几个头,脑子里一片混乱,也不知是否该给每个人都入土下葬,直接就昏昏噩噩地离开了村子。” “我也不记得自己在山里走了多久,总之受了那么大打击之后,加上又饿又困,我很快就昏了过去。等到醒来以后,我已经被若风村上山打猎的猎户救回了村子里,他们问我叫什么,那个时候我的所思所想都是一片空白,竟然一时忘了自己原来叫什么名字,便索性把‘溪云’二字倒过来用,称自己为‘云溪’。” “后来我渐渐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觉得没有让父母和村民们下葬实在是不妥。但奇怪的是,我连续在山里面找了好几天,始终找不到通往溪云村的路,最后居然还在山里迷路了,又是等到若风村的村民来把我救出来。” “我就此心灰意冷,便不在纠结于此事,在若风村定居下来,委托村子里的人给我起了一间草庐,依旧以采药看病为生。那个时候我虽然只有五六岁年纪,但深得我爹医术真传;若风村那个时候又没有医生,我连续治好了几个病人,终于让他们相信了我这个‘小医师’是真材实料的,这才在村子里站稳了脚跟。” “之后的事情,就像我和你们说的那样。我来到若风村两年后,村子里的水源先是受到了污染,而后开始慢慢枯竭。那个时候,有人饮了那污染后的河水中了毒,我被叫去给病人诊治。我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喝了有污染的河水最多也就是闹肚子,又怎么会中毒?直到我去给那个病人把了脉,这才发现那个人中的毒居然和闷罐子死时中的毒一模一样。” “我意识到事情变得不简单了,两年来我都没再让自己去想当年村子里的那件事。但是现在因为这个,我又被迫绕回了原点。我独自一人再次进山,想再试着找到溪云村的下落。而这次进山,我虽然没有迷路,却在靠近水源点的位置,陷入了一团突如其来的大雾中——就和你们今天一样。” 林逍三人神色一凛,齐齐坐直了身子。 “我在那大雾中转悠了许久,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方向。正当我束手无策之际,有一侧的雾气忽然隐隐有散开之势,现出了一条林间小道。我当时只求能够离开那团雾气,哪里会去顾虑那条路到底会通向哪里。也不止走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暗,我才走到了那条道路的尽头,一座破败荒废的村子赫然出现在我眼前,正是我心心念念的溪云村!” “我喜极而泣,在村门口连磕了几个响头,叩谢先人庇佑。我打算先回我原先的家里一趟,收拾一下父母的骨骸下葬。但当我再次踏入村子里的道路上,我却又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之前我离开时并未收拾过任何人的尸身,原先在道路上的那些尸体,两年后应该要留有骸骨才对,为什么却空无一物,连点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我仿佛又陷入了两年前的恐慌之中,生怕自己回家以后也会找不到父母的遗骨。然而当我真的回到家了的之后,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副模样——” “我家的围墙上一直长满了许多藤蔓,原先我父母健在的时候,定时便会加以清理剪除。但是这两年村子里已经没人了,那藤蔓竟是疯了一般的猛长,从围栏上垂下,延伸到了地面,覆盖住了所有的尸体,将其包裹在内。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一只树一样的妖物,就盘踞在庭院之内,张牙舞爪地对着我,甩动着它身上的藤条。” “我吓得面如土色,转身就跑。那怪物却忽然伸出一条藤蔓,把我卷到了它的身边,举到了它身上那个囊状物的面前。我以为它要吃了我,心想小命休矣,不由得闭目待死。谁知过了半晌却丝毫没有动静,我忍不住偷偷睁开看向了目前的那个树囊,却发现那什么的藤蔓细枝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向两边移开,露出了一张青紫色的人脸——是闷罐子!”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却见那囊上的细枝又忽然合拢,我正要出声喝止它,也不管它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那细枝又倏然分开,却变成了另外一张我格外熟悉的人脸——那是我爹!” “我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树囊不断地张开、合拢,再张开、再合拢……里面出现的人脸也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我娘、村口的张大伯、村里的王铁匠、隔壁的吴婶……全都是溪云村的村民。” 宋文远抚摸着垂在他身上的那些藤蔓,脸上出现了一丝异样的笑容:“直到看完最后一张脸,我这才明白——我那些死去的亲人和好友们,正以一种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状态,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上!” 【未完-待续】 第46章 新线索 1. 林逍皱着眉头说道:“藤尸妖与吸收天地灵气而修炼成精的树妖木怪不同,它的形成过程有绝大成分是出于巧合——只有当尸体被正在生长藤蔓卷入其中当成了养料,又在灵气的聚合下使得两者相结合而形成的。但是这个地方灵气稀薄,就算藤蔓和尸体组合在了一起,又如何能生成藤尸妖?” “灵气只是概指‘有灵之气’,并非单指真正的天地灵气;而且灵气也不是关键所在。”叶心冷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想要生成以血肉为食的凶煞之物,有一种东西远比灵气要重要得多——怨气,或者是煞气。” 红尘点点头道:“不错,而且怨气本身就是亡灵因执念缠身,聚而不散所导致,其中自然也有灵力存在。这溪云村村民因残图之事被无辜牵连,心中难免会有怨恨滋生。这么多人生成的怨气聚合在一起,已经足够将那些尸体和藤蔓妖魔化了。” 林逍也渐渐地跟上了思路:“而且这些人中间还有那个‘闷罐子’。这人是个修行者,有着一定的真气修为,如果他身上也滋生出怨气的话,那一定是这所有人里面最强大的。” “确实。”叶心点头以示同意,“我们神教中人不似尔等仙门世家子弟,自小就接受‘安魂礼’的熏陶。如果死时心中有怨,是必然会化作凶煞厉鬼的!” 林逍转向宋文远:“然后呢?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文远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发现这只由藤蔓和尸体相结合的怪物正是我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亲人和朋友之后,心中百感交集。为了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便将这里的庭院打扫干净暂时住了下来,一方面是为了研究这只藤尸妖的由来;而另一方面,就是我实在太想念他们了。” “我在这个地方观察了足足七天,加上我回去之后又通过各种途径多多少少地查阅到了一些关于藤尸妖的资料和书籍,大体的情况,与你们方才所猜测的相差无几。而我也在这七天里,查明了关于若风村水源污染的问题所在。” “藤尸妖虽然主要以血肉为食,但植物生长过程中的水也必不可少。在生成妖体后近两年的时间,它已将溪云村附近大大小小的水源全部汲尽;而后为了避免自身的枯萎,它的根须不断在地下查探着另外的水源所在,最终找到了若风村的水源点。” 宋文远此言便证实了林逍之前的猜想——有了藤尸妖的存在作为前提,若风村的水源枯竭问题确实变得好解释得多。“水源的枯竭是因为藤尸妖在地下的根须从中大量地汲水;至于溪水与河流的污染,想必是因为藤蔓内部的尸体血肉本身带毒,在汲水的过程中渗透到了水里。”林逍说道。 宋文远点了点头:“林少侠聪明过人,在下佩服。当年我也是得出了这一番结论;说实话,我那时行动的目的原本就是查清造成水源问题的原因,好给若风村的村民一个交代,在这找到家人其实算是意外收获;” “能够得出那个结论,说明我的目的已经实现了。本来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我却又陷入深深的纠结当中——因为我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把关于藤尸妖的事情说出来!” 红尘低声道:“因为事关你的家人,对吗?” 宋文远默然不语,良久后点了点头,可以看到他的两眼又已湿润。 “如果我把实情告诉若风村的村民,他们肯定不会容许有这么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危及他们生存的怪物存在。为了它的安全,同时也是我个人的私心在作祟,我最后还是选择了隐瞒事情的真相。” 没有人反驳他的说法,毕竟他也不是养着这么一只怪物来害人,而是为了保全自己“失而复得”的家人与朋友。 “那若风村那边,你事后作何解释?” 宋文远叹了口气:“我离开溪云回到若风村后,半真半假地搪塞了几句,就说山上有树灵修炼成精,将原来的水脉给截断了,还污染了水源,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水脉已断,怕是无法恢复。我在回去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在山里离若风村较近的地方找好了另一处水源,然后说我已经为他们想好了办法。” “也亏得若风村里的村民们都是老实人,对我的说法一直都深信不疑,还一个劲地感谢我为他们寻得了活路,称我为他们的恩人。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如今想想,还总是觉得自己因为一己之私而欺瞒这些淳朴的山民,实在是良心难安。但放着自己的亲人就在眼前,即便是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叶心问道:“你说你另外为若风村找了一处水源,那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藤尸妖没有再把这个新的水源点破坏掉吗?” 宋文远摇摇头:“没有,我找到了解决方法。” “是什么?”林逍问道。 “只要满足了它在其他方面的需求,它对水方面的需求便会相对减少。而且,我也找到了可以代替河溪水的东西来让它汲取。” 林逍若有所悟地看着宋文远,说道:“其实刚才我就有一个问题,但是却一直没说——虽然藤尸妖的形成可以解释,但是光凭你们村子里这些人的尸体就想生成体型这么大的藤尸妖根本不可能。现在想来,你所说的解决方法和替代品,应该就是尸体和血肉吧?” 叶心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只要满足了藤尸妖在血食方面的欲望,数量足够充分的血肉除了充饥以外可以填补在其他方面的生长需求。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水——可以用血来替代。” 叶心看向宋文远的眼光中顿时闪过了一道异样的色彩:“你一直在让它饮血食肉?!” 宋文远点头承认。 林逍脸色一沉:“那‘食材’呢?” 宋文远看了看林逍的脸色,微微一笑道:“林少侠不必那般看我,我可以对天发誓,无论是我还有它都没有伤及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我喂养给它的那些血肉,有若风村里饲养的牛羊鸡鸭,有这乌山里的飞禽走兽,也有我自己去澶州城里买回来的猪牛羊肉,唯独没有人的尸体!” 林逍面色稍缓,说道:“藤尸妖随着体型的增长胃口也会越来越大,你这样一直以血肉填充它的欲望,难道就不怕它终有一天会因为嗜血成性而失去控制吗?” “担心总是会有的,但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饿着,或者是任由它去破坏这乌山里的各处水源。”宋文远长叹道:“这两个村子的人如今在我心目中都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对哪一边都狠不下心,也就只能靠自己来平衡双方的利益了。” 红尘看着趴伏在宋文远身上的那些藤蔓,轻声感叹道:“一只吞食了那么多年血肉的妖物照理说现在应该要被血欲吞噬了,但它到这个时候还能认出你来,甚至能真切地感受到你的情绪,说明它依然还保存着当年溪云村那些村民的人性。” “而这些人性,就是家人和朋友对你的爱意!” 宋文远抚摸了肩头上的藤蔓,感受着藤皮下那些血肉的轻轻律动,低声喃喃道:“我知道。” 2. 夜风轻轻地吹拂,雾气尽散,月光的清晖洒落下来,照亮了整个庭院。所有人俱是默不作声,似乎在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宁静;抑或是不愿将这凡俗的喧嚣带入宋文远与溪云村众人之间安宁的氛围中去。 良久后,宋文远才自己打破了这份沉寂,站起身来,对着林逍和叶心躬身拱手施礼道:“林少侠、叶姑娘,实在惭愧,敝人自那件事情之后便再未于乌山之内见过修行者的踪迹,那日救起二位虽是出自于医者本心,实则也是想打探二位的底细。后来又听见你们在谈论与当年那样东西有关的事情,误以为你们和当年的凶手是一丘之貉,这才动了杀心。还好及时醒悟,否则几乎酿成大错。文远在此赔罪,还望二位多加海涵!”说着委身便要下跪。 林逍急忙扶住了他,和叶心一起站起身来还礼道:“宋大哥说哪里话,这些事情讲明白了就好,你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我们能够理解,你无需自责。” “我知道诸位是出自名门的修行者,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宋文远虽没跪下,却依然躬身不起,续道,“但我宋文远可以对天发誓,在下的家人即便如今成妖,也绝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如若此言不实,则天诛地灭。还望几位高抬贵手,放过在下的亲人和朋友,敝人愿做牛做马以表谢意。” 林逍正要说话,手腕却被人紧紧地攥住,不禁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了身旁的叶心。只见她缓步走到自己身前,用她那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说道:“宋大哥不必如此,我们不似正道中那些拘泥古板的迂腐之辈,人、妖之念没有那么死板。一个没有伤害过人的妖自然算得上是好妖,为何不能留?你尽管放心,只要它继续安分守己,就没人会伤害它。” 林逍不由得在叶心身后悄悄地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要骂人也不懂得含蓄一点,正道中那些拘泥古板的迂腐之辈?话都说成这样了谁听不明白啊!” 但他不知道的是,叶心此举却是在变相地将他推到这件事情的责任之外,实际上也是保护了他。林逍毕竟是紫阳神宗的掌门首徒,这样的承诺若是由他来给,万一日后被其他人发现了此间的秘密,利用这个承诺来就林逍的身份发起质疑和攻击,那这个责任他非担不可,而且随时可能身败名裂。 而叶心乃是魔教中人,在正道人士眼中本身就近乎于妖魔鬼怪,又何惧背负这个承诺背后的责任问题。因此由她来作出保证,后患会比林逍来要小得多。 待宋文远谢过林逍和叶心二人之后,红尘在旁问道:“对了,宋先生,我想问一下——你说你在事后通过各种途径去查阅过关于藤尸妖的书籍资料,那你有没有顺便去调查过,你的那位‘闷罐子’朋友,到底是何来历?” “这个……”宋文远皱眉道,“我的确有去尝试着调查过,但实不相瞒,我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乡野大夫,人脉短缺,能够查到关于藤尸妖的资料已是殊为不易,想要找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就更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是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对于‘闷罐子’是何方人氏?师承何门何派?他身上那块残缺的帛书又是从何而来……我知道这些问题对你们来说也同样重要,但是很遗憾,直到现在,我对这些问题也都是一无所知。” “等等,你不是说,闷罐子临死前塞给你一块玉佩吗?”林逍忽然想起这件事来。 “哦,是有。”宋文远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接着伸手拨开从自己腰间上挂着的药囊,露出了一块通体漆黑的玉佩——竟是块乌玉。“这是闷罐子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所以我一直都戴在身上。” 叶心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块玉佩:“可以解下来给我们看看吗?” “当然可以。”宋文远解下那枚玉佩,递给了叶心。 林逍凑到叶心身边跟着看了两眼,伸手摸了摸玉佩上系着的那根古香古色的穗子,说道:“他把这个玉佩留给你,是不是希望你能顺着这块玉佩找到他的师门,让你帮忙把他身死的消息带回去。” 宋文远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 “为什么?” “如果想要顺着这枚玉佩找到闷罐子的师门,前提是这枚玉佩必须要是他身上之物。但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枚玉佩在他临死时塞给我之前我从未见到过,应该不是他身上之物。” “那会不会只是你之前没看过而已呢,也许他是一直藏在身上没有拿出来。” 宋文远斩钉截铁地摇头否认了这种说法:“这枚玉佩最多也就是一个门派或者是一个身份的象征而已,要论重要性的话,肯定是那块残破的帛书比较重要。我最开始为他疗伤的时候,连那半片帛书都能从他身上翻出来,不可能找不到一块玉佩的。所以这玉佩一定不是闷罐子身上的物事。” “如果不是他自己的,那就有可能……”红尘沉吟道,“是他中毒前从凶手身上揪下来的!” 林逍双眼一亮:“所以说这块玉佩指向的是当年当年那群屠杀溪云村、抢走残图的凶手,顺着它一直查下去,就能找到他们的来历。” 林逍在问话的时候,叶心一直在旁侧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那枚玉佩,时不时地轻轻摩挲着,或者用指头弹一弹玉佩的表身,放在耳边辨听声响。就在林逍话音一落的时候,她忽然开口说道:“这块佩饰不是玉做的。” 林逍和宋文远皆是一惊:“什么?” 两人仔细地看向叶心手中的那块“玉佩”,只见它通体漆黑,大概有七八寸长,佩饰表身平滑莹润透着光泽,若非如此几乎便要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块木佩。那两边的配身上还刻着细细的几条纹路,有如古书上的文字一般,更显得这块“玉佩”古意盎然。 但最不寻常的,在于这块“玉佩”上透着与玉石截然不同的寒凉之气;即使已经在叶心手上握了好长的时间,也丝毫没有被捂热的迹象。 “这不是玉?”林逍皱着眉头说道,“那这是什么质地的佩饰?” 叶心说道:“这是一种超越玉石的石料,我也只在一本古书上才见过。你们可曾听说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句话?” “自然是听过。难道……” “这块佩饰,便是用‘他山石’制成。这他山石又名‘昆吾石’,其石看上去与玉石一般无二,却比玉石更加坚硬。”叶心说道,“因这他山石石质特异,常被拿来冶炼以打铸割玉刀,相传上古时期西胡之地的玉师便以此石打造成了用于解玉琢玉的一对利刃,也就是传说中的‘锟铻刀’。但用这他山石来制造佩饰的,倒是极为少见。” 林逍问道:“那这‘他山石’出自于何方?” 叶心续道:“传说中,此石出自于伊水西二百余里外的昆吾山上;但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传闻,早已不可考证。现如今还有这他山石存在的,只有一个地方。” “在哪儿?” 叶心淡然地说出了两个字:“岐山。” “岐山?”林逍不禁皱起了眉头,“岐山是上古时期的交兵之地,是世间仅存的几处古战场之一,灵气积聚已有上千年,虽说是一方宝地,但是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在岐山有存在过什么正道或者魔教的名门望族啊?” “你说得不错。”叶心点头赞同道,“岐山确实是灵气积聚的古战场遗址,但毕竟是尸横遍野过的地方,所聚之灵大多为‘阴灵’。虽然此等灵类对人身并无害处,但是极难进行炼化;是以不管正邪都没有什么门派会选择在那里长驻,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驯化那些阴灵。” 红尘若有所思地接过叶心手里的那块“玉佩”,沉吟了半晌:“你们来看,这佩身上的纹路,像不像一个篆写的‘姬’字?” “姬?”林逍挑了挑眉,“狐仙灵姬的那个‘姬’吗?”红尘点了点头。 叶心轻轻沿着那个纹路比划了几下,说道:“这么看来,确实是有点像。”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红尘说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岐山幽玄姬氏’?!” 【未完-待续】 第47章 岐山幽玄姬氏 1. “岐山幽玄姬氏?”林逍闻言皱起了眉头,“我还真的是连听都没听过。” 叶心沉吟了片刻后说道:“你说的这个家族我知道的不多,但倒是略有耳闻。这‘幽玄姬氏’世居于岐山,家族历史古老悠久,且极为神秘,很少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即便是知道,也不知他们到底处在岐山的何方。” “曾经有传闻说,幽玄姬氏是冥界忘川氏族设立在阳间的一个分支,替忘川管理着阳间之事;也有人说,这其实只不过是幽玄一族避世不出的托词而已。如今这岐山幽玄姬氏的名号更多是出现在那典籍上的寥寥数字之中,几乎没有人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么一个家族存在于世了。” 林逍轻轻地摩挲着配饰上那好似篆写的“姬”字纹路,说道:“所以,你在怀疑——当年杀死溪云村满村之人再盗走那半卷残图的,是幽玄姬氏的人?” 红尘挑了挑眉毛:“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但是你们都说了,这个家族神出鬼没,千百年来一直都避世不出,到现在也没有人清楚它到底还存不存在。”林逍“啧”了一声,“而且若真如传闻所言,他们是忘川氏族的分支,那么就不应该会卷入这场纷争中来,还杀了这么多人,那不是直接在给忘川中人添堵吗?就不怕忘川里的那帮老鬼一怒之下直接把他们给一锅端了!” “传闻的东西也能全信?”红尘摇头冷笑道,“姬氏与忘川氏族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只是因为过于神秘而被人扯上了关系。幽玄一族不隶属于任何一方势力,而这样中立的存在所造成的一大问题就是——他们只会凭着自己的利益去行事,不会去顾及会不会伤及其他人的利益。” 林逍看着红尘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听起来,你对这个幽玄姬氏,很是了解啊。” 红尘默然不语,低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袖。 “红尘?”林逍从她脸上看见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红尘抬起头来,正视着林逍的眼睛:“因为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齐齐吃了一惊。叶心皱眉道:“你原来是幽玄姬氏的剑灵?”林逍更是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大声说道:“不可能!你明明是我从湘西霄汉古墓里的君临石上拔下来的,怎么可能和幽玄姬氏扯上关系?!” 林逍确实记得很清楚,那是自己第一次独自下山执行任务。当年湘西一带闹起了饥荒,为了能够有足够的钱财去买来救命的粮食,当地掀起了一股盗墓之风。民众三五成群,去那些墓葬中盗取陪葬的宝物,拿它们去换取粮食。地方官府本就因为饥荒一事搞得焦头烂额,这盗墓一事再起,更是闹得那帮官员抓心挠肝的烦躁不堪,索性破罐子破摔做了撒手掌柜,放任民众胡来。 在这股歪风邪气最盛行的时期,几乎家家户户都参与了盗墓一事,有道是:“湘西十户,八九倒斗。”由此可见盗墓人之多,也难怪官府管不过来。湘西众多隐藏在青山内的那些古墓,在那段时期几乎都被那些盗墓贼洗劫一空。 而且这还得分情况——除了那些啥都不懂的门外汉,盗墓人也有派别之分。若是遇上发丘帮、摸金门的传人也就罢了,多少还懂点祖上留下来的规矩,知道什么是“鸡鸣灯灭打道回府”,下手也都留有余地;但若是碰上那些个搬山会、卸岭堂的大老粗们,带着一帮子土贼上去就是一顿敲砸,光是那盗洞就打得更蜂窝似的,那么一趟下来,几乎是要把那陵墓都拆散了才算罢休。 那霄汉古墓是湘西众多山脉中的一处大墓,具体里面葬的是谁、这墓是何来历,平常时候那些倒斗的还有心思去了解一下,遇上这眼睛都饿得冒绿光的时候,吃人的想法都有了,哪里还会去管你那里面葬的到底是皇帝太后、达官显贵还是山野村夫,总之进去以后就是一顿扫荡,是人是鬼都一样。 谁知这墓中所葬的人竟是比皇帝还要非同寻常,乃是一个修行者。那伙搬山卸岭的土贼一无所知地轰开墓道进去,自认为气势汹汹、势不可挡,结果触发了机关死伤大半不说,他们身上的活人气息还惊动了沉睡在墓葬中的那些被禁锢已久的陪葬亡灵,逃过机关捕杀的那几人直接被吸干了血肉精气,当场变成了一个个干瘪的皮囊。 那些陪葬亡灵本身煞气就重,又吸食了那么多的血肉精气,凶性登时被激发。那墓葬的外围封印早在那伙盗墓贼用火药炸进来时就被破坏了一处阵眼,阵法已然废却,恶魂亡灵便趁机跑出,开始祸害附近一带的山野村民,造成多人死亡。饥荒再加上祟乱,一时间民不聊生。 祟乱发生后,紫阳神宗及时接到了外围眼线的相关情报,正值林逍已经到了该进行第一次下山历练的时候,云崖便派遣他到湘西一带镇祟,并解决霄汉古墓的亡灵问题。 林逍从外围附近的村口开始,一路将流窜在外的那些恶灵逐一扫除收净,并乘胜追击,直接打进了霄汉古墓的内部。却因经验浅薄而误中了陵墓中的机关,身受重伤。总算他学艺有成,剑道符法都已臻上乘,边战边走地退入了陪葬陵内。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红尘,当时她还是处于灵剑状态,被当作祭品封印在那君临石之中供在陪葬陵内。林逍进入此地后无路可退,剑断符尽,拼尽全力才将那些恶魂收尽。他身上伤口处的鲜血流到了君临石上,激发了封印,使得红尘脱离了桎梏,重新化为剑灵之身。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不必再赘言了——红尘跟着林逍一起离开了霄汉古墓,从此以后就变成了他的佩剑,一直到今天。 红尘自然也是记得这段往事的,但她依然没有改变自己刚刚的说法:“我知道你是在霄汉古墓的君临石上把我给取下来的,我也是那个时候第一次在你面前现的身。但是现在我问你——你知道那霄汉古墓里面,葬的是什么人吗?” 叶心眉头微蹙:“该不会是姬家人吧。” “霄汉古墓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神燕王陵’。”红尘说到,眼睛里光芒闪烁,“这个‘神燕王’的封位只是代表了地方的一个小小的邦主,但是有一点值得说明的是,虽然湘西与岐山相隔千里,‘神燕’这一脉的先祖姜氏,的的确确是从幽玄姬氏分离出来的一支。” 林逍禁不住吃惊道:“那霄汉古墓里面葬的可是个修行者,‘神燕’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城邦,邦主居然会是修行界的人!” 红尘说道:“在‘神燕姜氏’脱离出‘幽玄姬氏’之前,他们确实是修行界的一份子。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入仕了。” “而且,这也很好解释——如果霄汉古墓里葬的是单纯的修行者,怎么会耗费那么大精力去建造一座陵墓,又能有那么多人来给他陪葬?即便是你们紫阳神宗的掌门云崖抑或是魔教教主叶无敌,敢问这两位谁死后能有这种待遇?!” 林逍和叶心相视一眼,一起默然摇头。 “神燕姜氏已经灭亡多年了,而幽玄姬氏虽然久未在这世间走动,但是依照以往的情况来看,他们极有可能还在岐山某个角落龟缩着。”红尘续道,“这群人神出鬼没,想要在他们的地盘上找到他们,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林逍长长地吐了口气,一副烦躁的表情,看来这个突然出现还潜藏在暗处的对手,让他感到极为头疼。叶心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人从神情上看不出她到底是何情绪,但她一动不动地僵坐在那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宋文远对于这些修真界的事情终究是一无所知,林逍三人在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插不上,因此显得存在感极低。此时三人都不开口,他便趁机弱弱地问了一句:“所以……你们口中的这个岐山幽玄姬氏,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逍和叶心一起把目光投向红尘,异口同声地说道:“问她。” 红尘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沉吟了片刻,又看向林逍说道:“诶~其实你才算是当事人啊,问你的话应该会比较直观一点。” 感受到叶心从旁射来的冷冰冰的目光,林逍愣愣地说道:“我算是哪门子当事人?” 红尘说道:“神燕姜氏虽然是幽玄姬氏的分支,但继承的却是岐山那边正统的门道。我们这里就只有你进入过霄汉古墓,跟我们说说,那个墓给你的感觉怎么样——你应该不会忘记了吧?” “干尸阵、尸浮屠、千机砖、鬼眼洞、有来无回道……”林逍罗列着那些墓穴机关的名称,苦笑道,“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忘记。那个墓穴/里的机关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似那般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将命搭在那里。我之后也曾去过其他犯凶的墓葬里镇过祟,也没见有哪一处会比这霄汉古墓更加令人头疼!” “头疼就对了。”红尘微微一笑,“因为姬氏一脉自他们的先祖以来,研究的就是这个。说句实在话,你先前能跑进陪葬陵里完全就是出于运气,如果是实打实地一步步去探索,别说主墓室或者是陪葬陵了,你连外围耳室的门在哪你都摸不到!” 宋文远说道:“姑娘的意思是——这个姬家的看门本事,就是专门设计这墓穴中各种玄之又玄的机关?” “不错。”红尘点头道,“姬氏先祖潜心研究机关秘术,浸淫于其中多年,深谙奇门八卦、阴阳五行之道,谓是‘生可布阵对敌,亡可设阱护陵’。” “因此姬氏被认为是天下墓甲机关的集大成者,声称他们掌管着天下之陵,也就是‘阳间地狱’的守护者。这就是姬氏名头前边‘幽玄’一词的由来,也是他们能在传闻中与忘川氏族扯上关系的原因之一。” “所以……”林逍说道,“你认为岐山幽玄姬氏会不会就是那个屠戮整个溪云村、拿走那半卷残图的幕后凶手。”说到这里,明显可见宋文远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红尘回答道:“幽玄姬氏亦正亦邪,没有哪一件事情能绝对地定性他们的好坏。但是有一说一,霄汉古墓中的鬼眼洞你已经见识过了——‘鬼眼洞开,万鬼辟易’,鬼眼中暗藏的鬼煞之毒一旦释放足以将整个墓道填满,有多少人就会死多少人!要说下毒屠杀一座村庄,这样的本事,他们还是有的。”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林逍冷笑了一声,“看样子这岐山,咱们是必须得去一趟了!” 2. 夜半,若风村,云溪药庐。 睡梦中的林逍忽然惊醒,只觉得一股刺人的寒意从身上的几处经脉升腾而起,让他一下子感到痛苦万分。他挣扎着坐起身来,盘膝捻诀,五心朝天,从丹田和气海中调动紫阳真气,按周天之序沿周身脉络缓缓运转起来,将体内那反噬的寒毒徐徐地压了下去,不经意间已是出了一身的大汗。 他前半夜在溪云村受了藤尸妖的一下重击,长时间的奋战又使得体内的紫阳真气运行滞缓,因此放松了对寒毒的压制。他回到若风村后又累又困,直接便睡下了,也没有再加以调息,睡着后身体处于最虚弱的状态,寒毒便趁虚而入。 林逍抹了把额头上密布的汗珠,被汗湿透了的单衣湿黏黏的贴在身上,夜风从房间敞开的窗户外直吹进来,只觉浑身凉飕飕的极为不适。 林逍抓着单衣抖了抖,运起紫阳真气,将身上的汗水蒸干,却总觉得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笼罩在自己周身,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暗中紧紧地盯着他一般,让他如芒在背,一阵接一阵地直起鸡皮疙瘩。 嗯?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林逍猛地转身回头,正好碰上了叶心那面无表情的脸庞和毫无温度可言的目光。 “哇!”林逍猝不及防,直接整个人惊跳起来,却忘了自己刚刚翻身起来时坐在了床的边缘,这一下差点倒摔下去,幸得叶心反应够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这才没让他真的从床上摔下去。 林逍刚刚蒸干的冷汗一下子又给吓出来了不少,只觉得一颗心几乎便要从胸腔处直跳出来。他惊怒交加地看着倚坐在床内侧的叶心,拼命克制着想爆粗口的欲望问道:“你有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房间里来干吗?看我睡觉吗?!你们魔教的刺客居然还有这种癖好的!” “有病的是你,不是我。”叶心冷冷地回答道。“你今天晚上真气使用过度,又被藤尸妖所伤,我料定你睡下后肯定会很不好过,所以就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你什么时候来的?” “嗯~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吧。只不过你先是睡得跟猪一样,醒了以后受扰于寒毒的发作,所以迟迟没有发现我。” 林逍已经顾不得叶心是不是在变着法儿骂他了,他神情微妙地眯了眯眼睛,转头朝旁边看去。只见红尘倚放在床头边上,此时整把剑连剑带鞘都在不停地颤抖着,即便她没有化形成剑灵之身,只消眼睛不瞎,就能看得出她现在正处在一种笑到不能自已的状态。 “果然!”林逍在心里暗骂着。叶心说她来了有一段时间了,这么明显的气息波动,身为剑灵的红尘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很显然她是故意不发出警示,就想看着自己被吓一跳时的糗样。 林逍气冲冲地抓起红尘,想要把她从窗户口丢出去,想想又有些不忍;索性便反手将她塞到了床底下去,眼不见为净。 “你看完了没有,我现在没事了,可以走了吧?!”林逍没好气地说道。 叶心并不答话,而是缓缓起身,改换成一个撩人的姿势慢慢地爬上前来,将双膝顶在了林逍盘起的腿上,双手一搭,整个人已伏在了林逍身前。 林逍的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即使房间内未点火烛,也能看到他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体温瞬间升高。他微微张开嘴巴,却觉得口干舌燥的,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心的脸与他的脖颈靠得极近,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着的阵阵绮罗幽香,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呼出的每一口温热的气息。她的长发柔顺地垂落下来,发梢拂过他的脸庞,有一些披在了他的肩上,那种轻微的、痒痒的感觉让林逍觉得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正在下意识地蠢蠢欲动。 “你在想什么呢?”叶心在林逍耳边低笑着,与她这几日冷冰冰的表现大相径庭,仿佛冬日的寒冰突然融化于春日的暖阳。 纤纤素手悄无声息地按上了林逍的胸膛,叶心轻笑低语着,掌间忽然发力! 瞬息之间,林逍的脸上潮红之色尽退,变成了惨兮兮的一片苍白。叶心的那股掌力通过“寸劲”的手法压缩后直接通过“中庭穴”送进了林逍体内,形成激荡之势。林逍一时间只觉得气血翻涌,喉头发甜,“噗”的一声,一口近乎于黑色的淤血张口便喷了出来。 叶心眼疾手快,在那口血即将喷出口的瞬间扳住林逍的脸,迅速往旁边一歪,让那口血完美地避开了自己,喷到了床边的地面上。 “好了,没事了。”叶心将身子从林逍身上挪开,坐回了床里侧的原位,又变回了平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而刚刚温柔旖旎的那一幕就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林逍怔怔地抹去嘴角的血迹,一阵愣神,显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叶心冷然说道:“你受了藤尸妖那一下重击,内伤造成的淤血一直没有吐出来,你体内的寒毒又未除净,长时间地憋着,早晚得出事。现在把它吐出来了,后续要疗伤什么的也会方便些。” 林逍这下算是明白了,原来她刚刚所做的那些轻佻撩人的举动,目的是为了刺激自己,让他体内的血气翻涌起来,再配合掌力,将自己瘀积在身体里的那些淤血给逼出来。 只不过……用这样的方式……未免也太……那啥了吧! 这样另类的法子看来也只有魔道出身的人才能想得出来吧!林逍僵在那里,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且刚刚那种冉冉上升的欲望还未完全退去,某种邪恶的情绪还在蠢蠢欲动,搞得他现在都不敢多看叶心一眼。 “谢谢。”叶心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林逍还在走神,没能反应过来:“啊?” “红尘已经告诉了我关于你之前处理我身上寒毒的事情了,所以我还要谢谢你。”叶心说道,虽然她的语气极为平淡,让人听不出感谢之意,但她那一脸正经的神色,便足以看出她的真心实意。 林逍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没等他措完辞,叶心便已起身下了床,离开了房间,只是轻飘飘地留下了一句:“夜已深,我就不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把伤养好,我也回去睡了。” 林逍望着叶心离去的方向,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阵微微的笑意:“这魔教的丫头看来也没有那么差劲嘛;只不过女孩子家的那点心思,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呢!” 3. 叶心离开林逍的房间后,却是毫无睡意。 刚才那些故意为之的举动,虽然成功地诱使林逍血气上涌,但也让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些她从来都没有过的、异样的想法。 她讶异地发现,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共处,她对这个本应该是敌人的少年,产生了一些若有若无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偏偏这种情愫,对于她这种怀有任务在身的刺客来说,是极度危险的! 叶心信步下楼,来到院落里,又走出了药庐,在若风村的道路上漫步着。这里不似溪云村一般妖云密布,清朗的月光洒落下来,照亮了村间的小道。微凉的夜风拂过脸颊,让她方才稍有纷乱的心绪一下子平息了不少。 心一旦清静下来,感知之力,便会相对应地增强。 叶心忽然停下了步伐,冷冰冰地说道:“既然来了,还躲着做什么,滚出来!”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便划破了平静的月色,一个黑影从斜刺里杀出,长刀劈破夜风,径直朝叶心的脖颈间落下。 叶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上去连一点招架的意愿都没有。一直到那锋利的刀刃将及她脖颈要害不足寸许,才见她右手微微一晃。下一刻,她的两指已牢牢地夹住了劈来的刀刃,任凭那刀锋下压的力道再怎么增加,也无法再逼近分毫。 叶心冷笑一声,真气自然而起,右手扬处,将那炳长刀震荡开来。那黑影顺势而起,在半空中身形一晃,落下时已在七步之外。只见那持刀者一身黑衣黑裙,身材窈窕,显然也是个女子;她的脸上蒙着一层面幕,让人看不见她的容貌。 但是最吸引叶心目光的,还是对方的眼睛。那双眸子神采全无,空洞得有如一个无底洞。与叶心那种冷冰冰的淡然不同,那样的瞳孔里透着的是一股沉沉的死意,全无活人眼中的灵气,仿佛这双眼睛的主人已经被抽干了灵魂。 叶心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过对方虽然瞳光诡异,身手却是稀松平常。眼见那人又持刀冲上前来,叶心退开一步,忽然抬手一挥,三枚无影针悄然发出,击向那人身上的中宫位置。 那无影针发出之时悄无声息,那持刀女子未能及时察觉;待到三道极细微的劲风将及身上时,才急忙挥刀将其挡开。 岂知叶心在出手之时暗施了巧劲,三枚无影针被格挡在前的刀刃击中后,忽然借势变换了一个诡异刁钻的方位,其中两枚击中了那人的双手,还有一枚径直向她脸上划去。 无影针刺中了手腕上的穴道,那黑衣女子顿时觉得手腕一麻,长刀脱手落地。与此同时,第三枚无影针穿破了她脸上的面幕,劲力未消,直接把那块面幕揭了下来,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真面目。 叶心看着那张脸,脸色登时一变:“谭蕊?!” 这个持刀偷袭的神秘女子,竟是澶州城的谭府大小姐——谭蕊?! 谭蕊却对叶心的呼声恍若不闻,她轻轻转了转手腕,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接拔下了扎在自己双手腕上的两枚无影针,然后木然地俯身捡起了掉落的长刀,朝着叶心再次扑了上来。 叶心面色一沉,手中寒光乍现,短刀形态下的绝情刃出现在她手中,划过了一道耀眼的弧光。 她出身魔教,所以没有林逍那般的怜香惜玉之心和身为正派子弟的各种顾虑。虽然谭蕊现在的状况明显有问题,但既然对方朝自己出手,那便把她放倒了再作处理;要是对方还敢反抗,那便先挑断了她的手脚筋脉再说! 眼见叶心的那招“弧光闪”便要落到谭蕊身上,后者却忽然收刀停下了攻势,闪身让到一旁。叶心不由得一愣,随即便察觉到劲风扑面,另一柄长刀从谭蕊身后的暗处飞来,迎上了叶心的刀招。 那柄的长刀极为细窄,在半空中飞来的时候几乎就是一条微不可见的白色细线,显然并非什么凡兵俗器。叶心心中一凛,当即按下了刀柄上的机括。绝情刃骤然弹开,刀刃瞬间伸长三尺有余,正好碰上了那柄飞来的刀刃。 细窄的长刀被原路击回,从暗处里走出了一个人影,抬手接住了那柄打着旋儿往回飞的长刀。 对方持刀迎风一晃,刀刃如雪,映照着月光。 “离人刀?!”叶心看着来人,语气中难掩惊异之意:“居然是你!” 【未完-待续】 第48章 月歌城 1. 岐山,自太古时期便已存在于世,与诗胡、诸勾两大仙山并列于同一“地灵脉”。相传这里是百鸟之王凤凰的栖息之地,后世所称的“凤鸣岐山”便是由此而来。后经由天地之变化,三山合而为一,最终归并于岐山。 此处地势极为险要,在上古王族争霸时期,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其中最具盛名的一带,就是西崎和朝歌这两大古国交兵之地的那部分地段。 太古时期的名山大川拥有近千万年的仙灵清气底蕴,上古时代保存下来的古战场更是自成一脉引灵聚灵的宝地。在这两大背景下,岐山便成了至今现存的一大灵域。 岐山脚下的月歌城,曾经是西崎和朝歌之间某个小国的国都,这座都城在西、朝之争时毁于战火之中。直到后来上古部落王族覆灭,月歌城原住的四大复姓家族的后人才回到此地,在这片废墟之上重新修建城池,并议定四家共同执掌这方领土。 这四大复姓家族,也就是如今岐山一带赫赫有名的“月歌四脉”,分别曰:慕容、南宫、上官、百里。 与其说月歌城是一座城池,倒不如说它是天下第一大交易市场。在这月歌城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交易点,市面上的物品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隐藏在黑暗中、不轻易为外人所知的鬼市,传闻那些曾经消失在世间的凶器抑或是禁术,随时都有可能在鬼市之中出现并进行公开拍卖。而这类东西一旦现世,都必然会在各界掀起腥风血雨。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里与其他地方的秩序也不相同,此处虽然是由四脉家族共同管辖,但奉行的却是“弱肉强食”的法则。所谓的“弱肉强食”通俗点来说就是:只要你拥有足够的金钱、权力抑或是实力,你甚至能无视四脉的施压,从这里带走一切你所想要的物品或者是消息。 当然,想要在月歌城这种堪称“无法无天之所”的地方讨得便宜,除了金钱、权力还有实力这些基本的因素以外,最重要的还是要有过人的意识和胆量。这市面上物品种类数量极多,消息也是繁杂琐碎,汇聚于此的人更是鱼龙混杂,因此交易时不乏有以假乱真的赝品和以讹传讹的谣言出现;一旦引起冲突,那些个流血的事情也就在所难免了。 若是不能做到明察秋毫,无论是明枪暗箭,还是讹言赝品,随时都能将人置于倾家荡产、或是死无全尸的境地。 总而言之,月歌这方城池既是四通八达的交集之点,同样也是滋生罪恶的摇篮! 林逍和叶心此时就走在这月歌城的长街之上。 要想找到幽玄姬氏的下落,仅凭红尘和叶心所讲的那些寥寥无几的内容肯定是不够的,还需要多加搜集关于他们的素材。而在这岐山一带,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无疑就是这月歌城了。 叶心不紧不慢地跟在林逍身侧,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就像一个诚实的影子——这已经是她这些天来潜意识里养成的习惯了,似乎觉得只要紧跟在他身边,很多问题都会变得不成问题。 林逍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想法,前两天晚上药庐里那旖旎暧昧的一幕,到现在都还留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现在只要一看见叶心,他便会觉得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就好似糨糊一般。 但两人这一路上都是同行又不好表现得太过于明显,所以才这么忽紧忽慢地走着,想要和她拉开一点距离。结果试了几次之后却发现叶心始终如影随形,也不知她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到最后只好放弃挣扎,放平了心态和她并肩走在一起。 林逍眼里所见的是街道两旁那些因为交易争执而打起来的人们,还有一大群人围在那里不是为了劝架,而是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耳中所闻的是酒肆、赌坊和青楼里传出来的砸碗声、叫骂声和淫亵声,不由得皱眉握紧了拳头:“这个地方,还真是够乌烟瘴气的!哪怕是你们魔界永夜境,只怕也比这里要有秩序多了吧。” 叶心是刺客出身,五感极佳,除了林逍所看见和听见的那些,她还能听见从一些暗巷里传出来的声响,都是些奸/淫的靡乱声,偶尔还能闻到一丝丝血腥的味道,不禁也觉得恶心。 “无论对于凡尘的江湖而言还是对于修真界而言,月歌城都是罕见的一方‘自由之地’,因为在这里奉行的是‘弱肉强食’的法则,只要有足够的资本,就可以在此处为所欲为。”叶心的脸上布满寒霜之色,连声音也是冷到了极致,“因为有四脉家族顶在上层的缘故,加上城中本就势力复杂,在过去的数百年里,无论是仙门、剑宗、魔教还是武林盟,都没能做到扫清这片污浊之地。” “敢来这月歌城的都是自认为强者的人,因为那些没有本事而被压在底层的弱者,最后都难逃被抹杀的命运。在这里一切身份、虚名都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即便你是哪国皇帝、何派掌门,在最无情的敲诈和杀戮面前,众生皆是平等!” 两人不着痕迹地穿过一家酒肆外聚众斗殴的人群走了进去,却不由得有些傻眼。方才被门口的那些人挡住了没有看到这里头的场景,进去之后才发现里边几乎坐满了人,但现在再挤出去怕是有些困难了。林逍在靠窗的那排雅座上扫了一圈,对着叶心指了指一个位置。 雅座上一般是四五人围一桌的大桌,但林逍现在所指的那一桌旁边却只坐了一个人。那个人趴在桌子上,不知是喝醉了在睡觉还是怎么的,身边也没有包袱,面前的桌子上堆着五六个空空如也的小酒坛,应该都是被他一个人喝光了。 那人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长衣,那件衣服也不知道有多少时日没有浆洗过了,斑斑点点的沾满了酒渍和油渍。他的头发没有绾起来,而是随意地披散着,部分毛发还显得有些支棱。无论从外表还是着装打扮,都能看出此人邋里邋遢的性格。 但最吸引林逍和叶心的,是此人在腰间缠了一条长长的铁索,看上去黑沉沉的,似乎是作腰带之用。估计是那人在喝酒时有酒水洒落了下来,那铁索上沾染着未干的酒水,在窗外照进的光线下隐隐闪动着暗红色的光芒。 只要是有在江湖上走动过的,都能够一眼认出来——那是大量的血液干涸之后所留下的血污! 林逍缓步上前,朝那人拱手行了一礼:“兄台边上的空座若是没有人的话,可否让予我二人少坐片刻,在下感激不尽。” 那人依旧趴伏着,脸都不露一下,一动不动。 林逍不晓得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睡着,不禁微微皱眉。叶心看了看桌上堆着的那些酒坛子,挑了挑眉头说道:“这该不会是酒里被人下了毒,喝完以后死了吧?!” “嗯……有这种可能。”于是林逍便伸出手去在那个人肩膀上轻轻地推了推,再次问道:“这位兄台,你还好吗?” 那人应声歪下了身子,非但没醒,反而还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鼾声。不过他这么一歪身子,从圈起的臂弯间便露出了一张看上去没洗干净的脸,嘴巴微张,唇角微扬,嘴变流下了一道不知是酒水还是口水的液体,看上去睡得挺是香甜的。 林逍和叶心哭笑不得地对视了一眼,心想:此人也当真是心大,在这种混乱不堪的地方居然还能睡得这般安稳;看他腰间那条铁索应该也不是什么凡俗之物,也不怕被人觊觎,暗中抹了他的脖子。 林逍和叶心在那人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叫来酒肆的小二上了两壶酒和一碟花生、一碟干肉。 叶心搓着花生表面撒的那些盐粒,用余光瞥了瞥林逍,不动声色地问了句:“你的伤怎么样了?”他们这次着急赶路,没再好好地将养几天就直接离开了若风村直奔岐山。不过林逍这一路上也没再出现寒毒反噬的症状,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林逍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也就那样吧。”说实话,黎九阴的符箓之毒实在是大大的超出了他的想象。虽然平常时候感觉不出端倪,但是只要一运功就能感觉紫阳真气里总是或多或少的夹杂着不纯粹的气息,显然是有未去除干净的寒毒还缠绕在自己体内的部分经脉上。 面对林逍敷衍的回答,叶心也只是轻轻“唔”了一下,便没再作声。 2. 邻桌的四个人已经吃饱喝足了,招呼小二过来撤去了桌上的残羹剩饭,却不离开,而是悠哉悠哉地沏起了一壶茶,咬着牙签开始谈天说地。 “瞧今儿个的月歌城,着实来了不少人啊。”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一边抓起衣摆擦拭着自己手里的钢刀,一边朗声说道。 “那可不。”坐在他对面的一个手摇折扇的白衣后生说道,“再过两日就开席了,那可是月歌鬼市十年方可一遇的‘饕餮盛宴’。” “不错。”四个人里身穿长衫、瘦得跟竹竿子似的那个人接口道,“那时节出现的大多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啊,又有谁会想错过这番热闹!” 这些人说话的声音都不算大,但是因为靠得极近的原因,他们说的话都一字不差的传进了林逍和叶心的耳朵里。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疑惑之意。月歌城里的鬼市他们早有耳闻,据说那是月歌城里最疯狂的交易场所,那些在世间消隐无踪的宝物灵气或是心法秘笈,随时都有可能在鬼市里出现。虽然也不排除赝品的可能,但是大多数人都是抱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心理,只要东西一有出现,那必定是抢破了脑袋也要把东西拿到手的。 但是……这些人口中的“饕餮盛宴”,他们却是从未听说过;听他们的意思,这“饕餮盛宴”十年才开一次席,而且看样子还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林逍和叶心不动声色地继续就着花生和干肉下酒,表面上看显得若无其事,实际上两人都在凝神倾听着隔壁桌传来的动静。只听四人里最后那个穿着长衫的汉子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然后重重地把杯子一放,“哼”了一声说道:“放屁!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老子上次就在那鬼市里被一个孙子给忽悠了,花重金买了个假货回去!我算是看明白了,这种事情都是九虚一实的,不可信得很啊!” 那白衣后生“啪”的一声合上了折扇,戏谑地笑了两声:“那请问曲兄此番跟着前来,凑的又是哪门子热闹?不还是冲着那‘饕餮盛宴’的东西来的嘛!” 那姓曲的长衫汉子被那白衣后生一言揭穿,不由得脸上一红,急忙端起茶杯又喝了两口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讪笑道:“这不……十年才能遇上一次的事情,不买东西,去过一过眼瘾总成吧……” 那白衣后生笑着帮他把空了的茶杯续上茶,笑道:“是是是,曲兄说得在理。我听别人说——这次的东西,可是远胜以往的那些‘菜色’!若果真如此的话,就算是碰不得,去仔细地看上两眼,好好地过一把眼瘾,也算不得上是吃亏啊。” “哦?”那个竹竿子似的瘦子玩味地转了转手里的茶杯,“那陈老弟倒是和我们好好说道说道,这次的东西究竟有什么不凡之处啊?” 白衣后生喝了口茶,笑道:“刘兄说笑了,这宝贝都是在开宴的时候才会揭晓,哪里有提前放出风声的道理。在下之所以会说这次的东西不简单,是因为我听说——这次四脉的人会来参加‘宴会’。” 此言一出,同桌的四人俱是大吃一惊:“什么?四脉的人居然会来!” 方才那个拭刀的中年人皱眉说道:“虽然这鬼市十年一次的‘饕餮盛宴’是以四脉的名义操办的,但是四脉中人却是极少参与其中的。” “赵兄所言不错。”白衣后生点头道,“而且据我所知,这盛会自开创以来,四脉之人总共也就参加了三次——其中一次是首次开办之时的亮相,剩下的两次,则是因为‘玄冥伞’和‘魂灭幡’。” 林逍闻言,拿着酒壶的手骤然一紧;叶心也是轻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指尖捻着的那颗花生脱手掉到了桌上。 玄冥伞和魂灭幡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凶煞之器,无论是哪一件的现世,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就玄冥伞而言,曾经在修真界广泛流传着关于“玄冥伞出,九幽听令”的谣言,许多门派就为了争夺这把伞,相互之间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最后玄冥伞被忘川氏族的人收走,镇压于冥界的三途河之下。 至于那魂灭幡,林逍更是印象深刻。当年他还是个孤儿,被云崖刚刚带回紫阳神宗的时候,宗门内部有一位内门弟子叛变,修习邪术,手执魂灭幡将昆仑山周边的几个村庄毁得人踪俱灭,致使宗门百年清誉几乎毁于一旦。 最后此人被云崖废去修为后带回宗门,当众处以极刑诛杀,以此警醒门下弟子,魂灭幡也跟着被毁去了。那年林逍才四岁,看着那个叛徒被钉在谪仙柱上受千刀万剐之刑而死,最后与魂灭幡一起被厉火焚化后挫骨扬灰!如今想起来,依然觉得记忆犹新。 想不到这两件不祥之物,居然都是从月歌城鬼市中这所谓的“饕餮盛宴”里流出来的! 林逍放下了手里的酒壶,沉声说道:“连玄冥伞和魂灭幡这样的凶器都能在这里现世,看来这月歌城鬼市背后隐藏的人还真是门道不浅啊。” 叶心说道:“据那些人所言,这盛会每十年才举办一次,本就十分难得,如果还有不少的人像那白衣后生一样都知道四脉的人会参与其中,那此番来月歌城的人,怕是要比平日里还要多得多,而且势力也会变得更加混杂。” “不过这倒是一件好事。”林逍说得,“我们本来还怕在这城内直接询问幽玄姬氏的下落会引发旁人怀疑从而打草惊蛇。现在来了这么多人,倒是不经意地为我们打了个掩护。” 趴在林逍他们对面的那个青衣人听到“幽玄姬氏”这四个字时忽然微微一动,但也只是轻轻动弹了这么一下,随即又恢复成了原来昏睡的状态,是以林逍和叶心都没有察觉到。 邻桌的那四人还在继续讨论着关于此次“饕餮盛宴”的事情,忽然听得旁边有一个人粗声粗气地冷笑道:“他娘的!这还真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有,也不自己撒泡尿照照自个是副什么德性,也敢妄议这‘饕餮盛宴’上的事,倒不怕闪了舌头。”却是一个长着络腮胡子,长相粗犷的彪形大汉在说话。 那个身着麻衣的中年人正讲在兴头上,听了这话不禁怒火中烧,拍桌而起,力道大得连桌上的茶壶茶杯都跳了起来。“哪里来的龟孙子,在这里打搅老子的兴头!”他边上的瘦子和长衫客也都站了起来,只有那个白衣后生还在不紧不慢地往自己的杯子里斟着茶。 那彪形大汉身边的几个人齐齐站起,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那汉子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哈哈大笑:“爷爷我尚未指名道姓,居然就真的有孙子自己跳出来承认了!” “你!”那麻衣人气结,钢刀出鞘,直指那个彪形大汉。那个依然坐着的白衣后生笑了两声,手中折扇轻摇,说道:“这位想必是‘霸刀堂’的洪沧澜洪堂主吧?” 洪沧澜冷笑道:“这个小孙子倒是知道你爷爷的大名。” 白衣后生也不着恼,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久闻洪堂主赫赫大名,如雷贯耳,想来当年洪堂主在霸刀总舵火并前任金堂主的时候,也是像如今这般威风吧!” 洪沧澜脸色剧变,当年他确实是火并篡位才当上了堂主,但他自认为已将所有知情之人全都铲除干净了,留下的都是自己的人,照理说应该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才对。可这个后生明显不是霸刀出身,听他的意思,似乎对当年的事情了如指掌,顿时便起了杀心,阴仄仄地说道:“小子,你是哪里来的崽儿,居然敢在老子面前信口雌黄?!” 白衣后生折扇一合,站起身来,朝着洪沧澜拱手行了一礼道:“不敢,小生陈清风,还请洪堂主多多指教。” 洪沧澜眉头一皱:“你就是‘白衣秀士’陈清风?!那他们……” 那持着钢刀的麻衣中年人冷笑道:“老子四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乘风破浪’是也!” 洪沧澜一怔,随即沉声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江南四杰’四位。” “江南四杰”说的就是眼前这四位,而那麻衣中年人口中所谓的“乘风破浪”,则是各取这四个人名字里的一个字组成的名号——那个手拿钢刀的麻衣中年人名叫赵乘云;那个身穿长衫的汉子名叫曲破军;那个瘦得竹竿也似的名叫刘浪平,再加上那个“白衣秀士”陈清风,正好便是“乘风破浪”四个字。 “老子听说江南一带出了四个有名的英豪,成天里‘行侠仗义’的狗屁吹得震天响,早就想和你们会一会了。”洪沧澜冷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在这儿碰上了,那就来一分高下吧!” “洪堂主说笑了,在下的几位可没有那种火并的勇气和胆识,来和您比划这高下啊!”陈清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洪沧澜气结:“你!” 赵乘云将钢刀架到肩头上,欣赏着洪沧澜那半青半白的脸色,阴阳怪气地说道:“就凭你这种夺权篡位的狗杂种,也配和我们谈什么分高下!” “他洪沧澜不是个东西,难道你们‘乘风破浪’就算是什么好东西了吗?!” 这句话忽然毫无征兆的在众人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喝酒吃东西看戏的林逍和叶心浑身一震,转头把目光一起投向了他们对面座位上那个趴着假寐的酒鬼。 第49章 神功之于魔道,道门当属上清 1. 赵乘云闻言怒极,钢刀一甩,锋芒所至,将自己面前的桌子直接劈成了两半,破口大骂道:“又是哪里来的孙子?在那儿胡乱放屁!” 语毕,只听得“啪”的一声大响,一个空空如也的小酒坛子直接落在了他的头上砸得粉碎。赵乘云的横练功夫已有小成,别说是一个小小的酒坛,就算是一块结实的砖头,直接砸在他头上也未必会出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一个前提是——那必须是用正常力道砸过来的东西。 那酒坛子被扔过来时,明显被出手者在上面施加了暗劲;当酒坛砸在赵乘云头上的时候,那股暗流便如丝丝细流一般无孔不入地钻进横练气功的间隙里,这就相当于还是把一个酒坛砸在了一个正常的脑袋上。 赵乘云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大亏了,一时间只觉得疼痛与头晕目眩同时袭来,两道鲜血自发间溢出顺着额头的轮廓从他头上缓缓流下,脚下一软直接坐倒在地,神情委顿。 林逍和叶心互相看了一眼,心下俱都讶然。两人虽然也能一眼就分辨出对方的武功路子,但是碰上了这等修习横练功夫的人,他们的首选策略还是以游走的方式试探出对方的“罩门”所在,然后再瞅准时机一击制胜。 可是要像眼下这般直接以暗劲的手法强行破开对方的横练气功,除非利用法术符箓作为铺垫,否则论实打实的对敌,他们自问都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做到这一点。但面前这个一身酒气、半醒未醒的邋遢醉鬼却如此随意地抬手掷出一个酒坛子就瓦解了赵乘云的横练气功,着实令人惊叹不已。 酒肆里观战的众人也是啧啧称道:“哎~这酒鬼是谁啊?身手着实高明!”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江南来的这四位今天怕是要吃瘪了!” 其他三杰见赵乘云居然在横练气功护体的情况下还吃了大亏,不由得都是一惊,一时间摸不清楚对方的路数,也不敢贸然上前。曲破军和刘浪平去将瘫坐在地上兀自眼冒金星的赵乘云扶起来;四人中最善逢迎的陈清风一拢折扇,走上前来微微一笑道:“敢问这位前辈是何门何派的高人?不知为何要寻我四人的晦气?” 林逍和叶心的修为都在这“江南四杰”之上,五感也更加敏锐。早在陈清风上前之时收拢折扇的那个动作,便已发现了他暗中在掌心里扣了几枚尖锐的钢针。 两人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下意识地握紧了身畔的红尘剑和绝情刃。若是陈清风真的使那种暗中偷袭的卑鄙勾当,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将其格毙。 那酒鬼带着满脸的困意皱了皱眉,伸手在桌上胡乱摸了一阵,又拿起一个空酒坛,侧身仰头举到嘴边倒了倒,却只流出了一滴酒水来,便扬手把那酒坛子砸碎在了陈清风的脚边,坛子里剩余的酒沫溅得他整双鞋子都是。 “阴阳怪气地扰人清梦,老子听了就烦!像你这种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还扣着暗器想要暗算老子的,算你他奶奶的什么好玩意儿?!”酒鬼支着胳膊勉强撑起身来,醉眼朦胧的,眯着双眼睛斜睨着陈清风,面带冷笑,那副神情简直是要有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林逍和叶心又是一惊,他们还道这人醉成这样能出手伤人就不错了,谁知竟连陈清风手里暗藏的杀机都感知得一清二楚,看来确实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 陈清风生性/爱洁,被那酒鬼在他脚边砸了个酒坛污了鞋子,本就火冒三丈;又听得此人出言不逊,还当场揭穿了他暗藏暗器的事情,看着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更是感到颜面大失,脸色又青又白的越发难看。他恼羞成怒之下,一手撒出手里暗藏的那几枚钢针,一手挥出折起的扇子指点那酒鬼的面门,厉声喝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去死吧!” 林逍面色一沉,右手微动,红尘剑已出鞘了一半有余。然而却见下一刻,陈清风忽然离地而起,像是被一道巨力狠狠撞开了,整个人有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向后飞出,越过了众人的头顶,在阵阵惨叫声中直朝大门口飞去。 叶心微微一惊,她所学的“暗香”身法本就是以“快”字见长,相应的感官也比旁人要敏锐得多。但她方才也没看清那酒鬼是如何出手的,待得缓过神来之时,陈清风已被击飞了出去,连他所发的那些钢针都被力道反激倒插进了他身上,手中的折扇也被打碎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而那酒鬼依旧半撑着胳膊倚在桌旁打盹,看上去好像连动都没动过,只是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黑沉沉的铁索,而那铁索还有半截系在他的腰上。 叶心轻声叹道:“好快的手法。” 林逍将抽出一半的剑又插回鞘中:“是啊,我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 在陈清风被打出去的那一刻,周围的人便开始齐齐鼓掌称好。洪沧澜方才被陈清风屡次以言语中伤,更是直接大笑出来,高呼:“干得漂亮!” 那酒鬼忽然微微撇过脑袋,用朦胧的醉眼扫了洪沧澜一眼。洪沧澜被他那么一目扫过去,只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忽然想起来刚刚他也说自己不是个好东西,顿时噤若寒蝉,整个人也不自觉地蔫了下来,赶紧率着门下众人离开酒肆,生怕那酒鬼的铁索下一刻就抽到自己身上。 陈清风是能够直观地感受那条铁索瞬间就抽在自己脸上的,他本来生得极为俊秀,却被这一下抽得脸都歪了半边,颧骨也折了,满嘴都是鲜血和断裂的牙齿,一边的眼睛也肿得几乎不见。现在的他哪里有半分“白衣秀士”的风采,整个简直就是一“满地找牙”! 说是“满地找牙”似乎也不太准确,因为从他被抽飞出去到现在,人倒是已经飞出了酒肆外,但是还没落地呢! 就在陈清风的即将砸落在大街上的时候,忽然有一股力道从身后传来,将他稳稳地托住。还未等他缓过神来,背后的那股劲力忽然自腰间“长强穴”处传入遍及全身,瞬间令他浑身酸麻,四肢百骸竟是无一处使得上力气。 酒肆里,众人只见一个背着长剑、身穿道袍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他一手挽着拂尘,另一手托举着刚刚被抽飞出去的陈清风。 这个青年道士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穿着道袍的女子,虽然她穿着宽大的道袍,带着象征“道法庄严”的鹤冠,但还是掩饰不住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以及俏皮活泼的灵性。她跟在那青年道士的身后,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还在哀嚎的陈清风。 那青年道士面无表情地在众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中间在林逍、叶心还有那个酒鬼的身上多停留了两眼,最后缓缓的把目光落在了江南四杰的其他三人身上。 “人是你们的?”那青年道士开口道。 那穿长衫的曲破军以为这道士又是来找他们麻烦的,当下便往地下啐了一口:“哪里来的臭道士,是又怎样?!” 青年道士还未答话,那道袍女子便已冷笑着说道:“自己技不如人,还要把火撒到旁人身上。似尔等这般无耻之徒,也好意思腆着个脸称自己为‘江南四杰’?!当真可笑!” 这话一出,人人都点头称是。曲破军三人就算有满腔怒火,也不敢犯了众怒,只得默然不语,只用杀气十足的眼光看着那道袍女子。 “小玖,慎言。”那青年道士嗔怪地回头说了一句,那被叫作“小玖”的道袍女子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但也乖乖地没再作声。 青年道士运劲于臂,朗声道:“既然是你们的人,那便接好了。”语毕振臂一挥,在陈清风的惨叫声中,直接将他整个人抛起,丢向了曲破军三人。 赵乘云方才头上挨了一下,到现在还有些恍恍惚惚的,出手便慢了些;曲破军和刘浪平二人倒是及时地接住了陈清风。谁知陈清风身上忽然传来一股奇怪的力道,曲、刘二人猝不及防,竟反被那股力道倒推了出去。三人的身形叠在一起,又撞上了后头手脚较慢的赵乘云,顿时四个人叠罗汉似的摔成了一团。赵乘云本就还不太清醒,这样一来被三个人压在了身上,直接双眼翻白就昏了过去。 酒肆内的众人都是一怔,随即哄堂大笑起来。 那酒鬼摇摇晃晃地起身,看了一眼地上的四人,轻蔑地笑了一声,竟然抬脚从他们四个身上踩了过去,径直出了酒肆。出门前还不忘回过头来看了林逍二人一眼,说道:“少年郎,既然坐了我的地儿,那酒钱就帮我付了啊!”说罢扬长而去。 林逍不禁愣了一下,待得反应过来时那酒鬼已经走远了,不由得对着叶心苦笑道:“这……这算什么事?!” 叶心耸了耸肩,冷冰冰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2. 这“江南四杰”先败于那个酒鬼,后败于那个青年道士,早已没有脸面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便在众人的嘲笑声中灰溜溜地离开了酒肆,其中赵乘云和陈清风是被另外两人抬出去的。 那青年道士进来前可能也没想太多,直到现在才发现这里人满为患,原先洪沧澜和江南四杰的桌位也被打得稀烂,店里的几个伙计正在那儿收拾残局呢,酒肆里已经没有空的座位了。 他稍微环顾了一圈,最后发现了林逍和叶心是并肩而坐,他们的对面还有一个位置——就是刚刚酒鬼趴着的那儿。 青年道士走上前去,捻着道诀对着林逍和叶心施了一礼,说道:“不知少侠对面这座位还有其他人坐吗,若是没有可否容在下二人在此歇一歇脚?” 叶心是魔教弟子,自然不会去理会。林逍站起身来还了一礼,笑道:“好说好说,不知阁下是上清道门的哪位道友?还请赐教。” 那青年道士和道袍女子正要入座,听到这话不由得僵了一下,那女子直接便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上清的人?” “二位说笑了。”林逍微微一笑,“方才这位道友托人和掷人所用的手法是上清道门以力打力的绝技‘一气化三清‘,而所使的力道则是源自于上清道门正宗的‘无量心诀’。这些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青年道士拱手道:“敢问少侠是何门何派的人士?居然认得我们上清道门的两大绝技。” 林逍笑道:“碰巧知道罢了,在下紫阳神宗大弟子林逍,请赐教。” 青年道士哈哈一笑:“我还道是哪位修真界的同道,原来是紫阳神宗的朋友,也难怪认得我们上清道门的绝技了。在下上清门下沈孤鸿,这位是我的师妹韩玖。” 那叫做“韩玖”的道袍少女也拱了拱手:“林少侠,这厢有礼啦!” “仙门”所指的并不是单一的宗门,而是由多个宗门所组成的整体,这天下类似于此的还有“剑宗”和“魔教”——“剑宗”包含有缥缈城、万剑阁、离山剑派等多个门派;而“魔教”也不止万圣明宗所在的离恨天城,还有合欢谷、无常道等驻守于魔界永夜境的其他势力。 有门派汇集,自然也就有高下之分。就当今修真界的局势而言,“仙门”中呈现的是“三足鼎立”之势——其一就是林逍所在的紫阳神宗;其二是幻虚谷“惜月仙子”阴如昙所创立的太阴仙盟;而最后一个,就是眼下沈孤鸿和韩玖所属的上清道门。 上清道门位于三清峰,修习的是阴阳两仪之气、天地四象之道和五行八卦之术,悟道法,得仙缘,以求羽化飞升之境。上清道门这一代的掌门人太和真人与紫阳神宗宗主云崖是挚交,彼此之间互有往来,因此两派甚是交好。 林逍这段日子里一直和叶心待在一起,虽然没有变成像她那样阴森冰冷,但多少有受其影响,而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话变少了。如今难得碰上仙门同道的人,不免觉得亲切了许多,三杯两盏之后,话匣子也渐渐的打开了,一时只觉得畅快无比。 “沈道长此番来月歌城,想必是有什么要事要办吧。”林逍一边问着,一边给沈孤鸿斟酒。上清道门虽然信仰道家一派,但只是为了在道法上更贴近于自然,并非真正的出家人,所以对荤酒这一类事物没有什么忌讳。 沈孤鸿笑道:“什么道长不道长的,若是林兄弟真的看得起我,称我一声‘大哥’也就罢了。我听说前段时间贵宗门刚刚侦破了燎原世家灭门案与扶摇镇摄魂案两大案子,长了我仙门中人的威风。要说来这月歌城这里办事,也应该是林兄弟你要办的事情比较重要吧。” 叶心在桌底下用力踩了林逍一脚,示意他不许透露关于残图线索一事。林逍吃痛,不由得回头瞪了她一眼;但他也明白叶心意有何指,便敷衍地笑了笑说道:“这倒是要让沈大哥失望了,我们二人真的就只是路过此处歇歇脚,不日便要离开了。” “原来如此。”沈孤鸿倒是不疑有他,“不过林兄弟与叶姑娘若是不着急离开的话,倒是可以再多留一些时日,与我二人一同去那月歌鬼市的‘饕餮盛宴’见识一番啊。” 林逍倒酒的手微微一顿,说道:“我方才就不断听见有人在提那两日之后的‘饕餮盛宴’,但这个十年方才一遇的盛会究竟是怎么样的说法,我就不知晓了,还请沈大哥不吝赐教。” 一旁的韩玖说道:“林少侠,这月歌城鬼市十年一开的‘饕餮盛宴’是这中原一带的奇闻异事,你们紫阳神宗位于那昆仑山偏远之地,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所谓的‘饕餮盛宴’并不是指真正的宴会,而是月歌鬼市举办的拍卖会。” “拍卖会?” “是啊。”韩玖说道,“月歌城鬼市的背后有一个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没有名字流传于世,有传闻说它的背后是四脉在支持,也有传闻说它是一个独立开来的势力。总之,这个组织的成员会用十年的时间去搜罗天下的奇珍异宝,然后再把收罗到的宝贝拿出来进行拍卖——这就是月歌鬼市有名的‘饕餮盛宴’。” 叶心忽然说道:“我听说这月歌鬼市虽然交易之物繁多,应有尽有,但是也不乏大量赝品。若是在这‘饕餮盛宴’上拼死拼活地花了重金却买到个假玩意儿,却又该上何处说理去?” 韩玖解释道:“叶姑娘有所不知,赝品只会出现在鬼市日常的交易中,在‘饕餮盛宴’上是绝对不会出现赝品的。你也不想想,这拍卖会是由四脉之人发起的,若是在这会上出现赝品,那不是在糟蹋他们‘月歌四脉’自己的名声吗?” 林逍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么你们上清道门是每次都会派人来参会吗?” 沈孤鸿摇摇头:“并没有。这次掌门师尊之所以派我们二人前来,是因为这次拍卖的东西与以往大有不同。” “方才那几个江南来的人也说了,这次的盛会连四脉也会派人来参加。”林逍想起了方才陈清风说的那番话,“而且据说之前四脉也仅仅只参与了两次,还是玄冥伞和魂灭幡现世的时候。不知道这次,又会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出现。” 沈孤鸿说道:“我也有问过掌门师尊,这次拍卖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物事。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这样东西,与魔教失传已久的一部功法秘笈有关。” “噗!”叶心刚刚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听到这句话后忽然便喷了出来。好在她反应极快,迅速地扭过了头,把那口酒喷在了地上,这才使得她对面的沈孤鸿和韩玖没有遭到酒水的“洗礼”。 与此同时,她猛地攥紧了手里的杯子。那酒杯在她的掌心里响起了一阵细碎的爆裂声,然后“啪”的一下被她捏成了碎片。 韩玖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叶姑娘,你……你没事吧?!”林逍方才没有仔细介绍叶心,而是草草带过,所以韩玖和沈孤鸿都不知道她是魔教中人。 林逍知道叶心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他自己一听这话也是震惊不小。偏生叶心的身份实在是不能见光,只得随便扯个谎把这件事情圆过去:“没事,你们方才说——魔教失传多年的功法秘笈如今重现于世,这确实是件挺让人震惊的事,她就是听到这个消息给吓着了……” 话音刚落,叶心忽然转过身来,伸手揽住了林逍的脖颈,紧接着整个人靠了过来,娇躯直接倚进了他的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逍,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林逍此时的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去?去哪?!他低头看着叶心媚眼如丝的样子,脸上布满了淡淡的红晕,也不知是酒意上涌闹的还是她故意搞成这样的,她说话时口中喷出的淡淡酒气夹杂着她身上那种绮罗幽香的味道,闻起来更是让人沉醉。 沈孤鸿和韩玖日常在上清道门里耳濡目染的都是“清心寡欲”的道学教条,那曾见过这般旖旎的场面。沈孤鸿急忙把头转向一边,在心里头默念着“清心诀”;韩玖直接闹了个大红脸,又没有自家师兄那般有定力,只得端起已经空空如也的酒杯来假装喝酒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林逍心一狠,将舌尖抵在两排牙齿中间咬破,一个用力过度,疼得他差点喊出来,但好歹恢复了朦胧的神智。他自动忽略掉怀中那种温香软玉的感觉,强忍着某种蠢蠢欲动的欲念抱着叶心起身,对着沈孤鸿说道:“不好意思啊,沈大哥,她有些喝醉了,我带她先回客栈休息。那咱们就约好两日之后,还在此处会合如何?” 沈孤鸿和韩玖起身施礼:“那一言为定。” 林逍微微躬身算是还过了礼,横抱着叶心,极不自然地走出了酒肆的门。 韩玖看着他们两个离去的方向,悄悄靠近沈孤鸿轻声说道:“师兄,林少侠和叶姑娘看起来这般恩爱,你说他们经过云崖掌门同意了没有,还是已经私定终身了?” 这回轮到沈孤鸿一口酒喷了出来。他擦了擦嘴巴,没好气地看了韩玖一脸,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个爆栗:“别人家的事,你这丫头管那么多干嘛!” …………… 酒肆边上的暗巷里。 林逍已经把叶心放了下来,两人的心都是如同小鹿乱撞般狂跳着。 想要撇开沈孤鸿和韩玖有很多种借口,叶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了这么一种暧昧的方式,她方才简直可以说是下意识地就直接倒进了林逍的怀里,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林逍自己也挺不好受,叶心今天的举动比前几天的那个晚上更加撩人,而且这还是有人看着的情况下;他发现现在只要叶心一靠近自己他就会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去细细感受她身上那种迷人的芳香。这种想法一出来让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心想:这魔教女子果然不简单,随随便便几个举动便能勾人心魄,看来是得加强定力的修炼了…… “我说……下次你再有这种行动计划的时候,能不能提前和我打一个招呼啊!” “我尽量吧。” 叶心长出了几口气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转过身来时又是原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看得林逍感到一阵幻灭。“说正经的,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上清弟子所说的东西,和我们现在要找的另外那半片残图很像?” “说实在话,你们魔教自古以来失传的功法多了去了。”林逍说道,“你凭什么觉得那‘饕餮盛宴’上要拍卖的就是《暗魔邪神录》的残图?” 叶心沉声道:“无论此次拍卖的物品是什么,如果真的是我们神教失传已久的功法秘笈,那我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它拿到手的,绝不能让本教的秘法落入外人之手!”她话里透出的狠意让林逍不自觉地多看了她两眼。 “反正我们也要进鬼市去探听关于幽玄姬氏的消息,那就顺道去看看那传说中的极富盛名的‘饕餮盛宴’到底是怎么个名堂吧。” 林逍沉吟了良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同时,他看向叶心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未完-待续】 第50章 饕餮盛宴,百鬼夜行 1. 两日之期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 林逍拿着沈孤鸿递给自己的那枚铜钱来回端详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一头雾水地问道:“给我这枚铜钱,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月歌城的规矩,想要进入鬼市,就必须要有一样凭证。”沈孤鸿解释道。 叶心有点不敢置信地说道:“所以这所谓的凭证就是……一枚铜钱?” 韩玖说道:“叶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手里那的这些可不是市面上交易流通所用的那种普通铜钱,而是死人入殓下葬时含在嘴里的‘含口钱’。” 林逍正把那枚铜钱放在耳边轻弹着听它发出的响声,一听这话吓得差点把它给丢出去;叶心也是抿紧了嘴唇,脸色微微有了些异样的变化。一时间两人直接僵在了原地,都感觉自己手里的那枚铜钱若有若无地透着一阵阵阴森森的气息。 含口钱,又称“含口”或者是“饭含”,指的是在死者下葬之时在其口中放入一枚铜钱,这是上古时期就流传下来的一种民间习俗。上古先民认为,忘川有河曰“三途”,河上有船,也就必有专门负责摆渡的舟子。亡灵需渡河方可进入幽冥境内,而渡河当然也应该像人间一样,需要付钱给舟子,否则很可能受到舟子的责难,无法渡过这三途河,更有甚者还会回来找子孙的麻烦。所以生者就要为死者准备一枚铜钱,让其含钱下葬,而亡灵口中所含的钱,就是付给河上摆渡人的船费。 “鬼市虽然不是真正的‘鬼’所开的市场,但之所以叫这种名字,便是因为这样的买卖都走的是阴字道——见不得光的。”沈孤鸿继续解释道:“这种无法见光的地界,当然是要和阳气够足的地界区分开来,所以鬼市是黄昏时开市,黎明时散场。” “进入了鬼市之后,便不能再把自己当成是人,而应该算作是一缕无主的游魂。因此想要进入鬼市的话,就得拿死人身上的东西来作为入场凭证。” 林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这月歌城的鬼市还有如此讲究,真是受教了。” “那么鬼市的入口在哪?”叶心问道。 沈孤鸿回答道:“整座月歌城里所有的暗巷,都是鬼市的入口。” 叶心微微一惊:“怎么有这么多的入口?这个鬼市到底有多大!” 韩玖说道:“天下的鬼市不止这一处,有的鬼市开在城市的暗巷里,有的鬼市开在郊外或者是山中洞窟,更有开在那种荒废的墓穴中的。而月歌城的鬼市又与其他地方的不同,它的所在就是这座城市的另外一面,只是用结界分隔开了。” “你的意思就是——月歌城的城池与鬼市之间,就是类似镜子两面的关系,而鬼市本身则隐藏在一个巨大的结界当中?”林逍瞪大了眼睛问道。 “不错。”韩玖续道,“鬼市其实就是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反的领域,就像你说的——现实与鬼市通过结界隔开,如同镜子的两面。现实中的一切在鬼市里都是反着来的,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你在现实中看到的月亮是上弦月,那么……” 叶心反应很快的说道:“……那么在鬼市里看到的月亮,就是下弦月。” 韩玖打了个响指:“完全正确。” “好了,天色已黑,咱们出发吧。”沈孤鸿说道,“戌时之后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进入鬼市,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时辰了,我们要抓紧时间。” 街上人山人海的挤满了人,都是出门准备奔赴鬼市的,各方地域的人都有,而且还不在少数,服饰、口音都各不相同。天南地北的来客就这样少见地聚在了一起,看来这十年一遇的“饕餮盛宴”,魅力着实是大。 街上的人大多三五成群,持刀仗剑,个个神色凝重,交流时都是压低了声音在说话,生怕被别人给偷听了去,而谈话的内容无非就是什么对于本次拍品的猜测或者是进去以后打算要淘什么宝贝。至于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话,自然是怕自己的计划被人听见,唯恐别人捷足先登。 沈孤鸿领着他们三人在人群中穿行着,走进了街道边的一处暗巷。这里面的人相对稀少,应该是刚刚走完一批人。四个人沿着这羊肠小道一路向前,走到了巷子的尽头。 林逍和叶心不禁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那巷子的尽头不是一堵墙,也不是什么隔断,那是一抹无尽的黑暗,让人看不清黑暗的尽头,仿佛这片黑暗后面的世界就是传说中的地狱十八层。 一个人站在那抹黑暗的前方,他浑身上下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只露出了一对眼神阴鸷的瞳孔。斗篷长长的下摆拖曳在地上,给人一种这个人是飘在空中的感觉。 “十里阴阳界。”那个人朝着林逍一行人伸出一只手,冷冰冰地说道。 沈孤鸿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那枚含口钱递了过去,然后回应道:“生死一线天。”林逍三人也一起把手里的铜钱交给了那个怪异的黑袍人。 那个黑袍客将四枚含口钱拿在手里轻轻地掂了掂,举起来然后凑到自己面前。林逍见他胸前微微起伏着,便知道他只在嗅那些铜钱的味道,像是在感受那上面附着的死人气息。片刻后,那个黑袍客将那些含口钱收起,点了点头示意众人过关;继而从自己那件宽大的斗篷下取出了四个鬼面具递给四人,阴仄仄地说道:“进去吧。” 沈孤鸿和韩玖在后头推着尚未反应过来的林逍和叶心,将他们推进了那抹无尽的黑暗之中,然后自己也走了进去。 进入那抹黑暗时,林逍两人都是感觉眼前一黑,身子像是悬空了一般,轻飘飘的毫无着力感。随即只觉得脚下一顿,又已踩在了实地上。待到黑暗之色从眼前尽数褪去之后,看见的却是月歌城的景象,只是人又不处在刚才的暗巷里头,而是城门口的光景。 “把面具戴上。”有人从身后说道,却是沈孤鸿的声音。林逍和叶心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将拿在手里的鬼面具戴在脸上。 沈孤鸿和韩玖也戴上了面具,此时走到了他们的身边。“鬼市与现实区分,在这里不分外界身份,所以进入鬼市都要戴上这鬼面具,以示自己是鬼域幽魂的一份子。” 林逍狐疑地说道:“这里……就是鬼市了?我们方才在巷子里穿过的那道黑暗,难道就是鬼市结界的入口?!” “正是。”韩玖笑着说道,“林少侠还没有发现吗?这里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是倒着来的。” 林逍与叶心闻言,当即举目四望。最先看见的,便是一家叫做“遗神斋”的店铺,那店铺门口的牌匾上,“遗神斋”三字是从左往右写的,与现实中从右往左的书写方式正好相反。再看看其他店铺刻着名字的牌匾,也都是如此。 看来此地,无疑就是传闻中的月歌鬼市了。 2. 鬼市开市,亦唤作“鬼门洞开”;进入鬼市的人在鬼市里头游荡,也有个名称叫“小鬼出街”。而似今日这般逢上“饕餮盛宴”的大日子,月歌鬼市里一副更是人山人海的盛况,这种难得一见的景象则被叫做“百鬼夜行”! 鬼市里的街景远比月歌城要热闹得多,摆摊的放声吆喝声,砍价的把手藏在袖子里比划着,有长者在喋喋不休地给小辈讲着这里的规矩,也有相互竞争的对手在叫骂着……芸芸众生的面貌,倒是在这个见不得光的地方展现得淋漓尽致。 街边有两方议价较劲的人正在拼尽自己的“毕生所学”用最粗鄙的言语相互问候着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那种污言秽语连身为魔教弟子、平日里听惯了脏话的叶心都忍不住皱眉。林逍看着他们那副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忽然想起在月歌城酒肆内的冲突,再对比眼前的场景,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 “我记得,月歌城奉行的不是‘弱肉强食’的法则吗?照道理来说在这里动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为什么那两方人只是不停地叫骂,却始终没人敢动手?”林逍碰了碰沈孤鸿问道。 沈孤鸿摇了摇头:“你说的是月歌城,这里是鬼市,两者的法则是不同的。” 林逍微微一奇:“有何不同?” “鬼市本就是经营着违反正常法则的利益,初代创始人为了避免遭受天诛,便需要在鬼市中加入另外一样法则来使其相互平衡。”沈孤鸿解释道,“所以在鬼市中不可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私自斗殴。这里头有守卫镇守,一经发现,肇事者便会被守卫驱逐,并且永远不得再进入鬼市。” “那如果肇事者本身就强大,也敢对守卫动手呢?”叶心好奇地问道。 韩玖在她身边摇头冷笑道:“别想了,在这鬼市里头,没有人能够打得过守卫!” 林逍和叶心感到更是惊奇:“为什么?” 便在此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众人齐齐扭头朝那个地方看去,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挥拳砸烂了一个人的摊子,伸手揪住了那摊主的领子将他拎了起来,用恶狠狠的语气地瓮声瓮气地说道:“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就是想要你的东西,怎么着了吧?!有本事就按照你们月歌城的规矩,咱们先来打一架再说!” 韩玖朝着那个壮汉的方向挑了挑眉:“你们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看着吧,马上就要见分晓了。这人估计是第一次来鬼市,还以为这里和月歌城是一个规矩,待会儿就等着挨揍吧!” 那个摊主体型瘦弱,被那壮汉揪着领子高高举起,双脚离地,整个人荡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随时都有可能被对方砸在地方,摔个骨断筋折。可他却毫无惧怕之色,反而微微冷笑:“兄台,我可奉劝你一句,赶紧把我放下来。要不然的话,待会儿哭爹喊娘的可就指不定是谁了!” 那壮汉被激得大怒:“你人长得寒碜,口气倒是不小。既然这样,那咱们就来看看,到底是谁会哭爹喊娘!”语毕举着那摊主便要往地上掼去。 “喂,那个!把人放下来!” 一个尖锐难听的声音忽然响起,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自动向两边排开自中间露出一条道来。只见两个裹着黑衣黑袍的人走了出来,这两个人的身形也是极为诡异,一个是不满四尺的侏儒,一个却身长丈许,一高一矮的组合看得人两眼发直。 那侏儒厉声道:“月歌鬼市的规矩,未经允许禁止逞凶私自斗殴,念在你是初次来此,便姑且饶你一次,赶紧把人放下来,自己走人。如若不然,便废了你这身硬功,逐出月歌鬼市!” 那壮汉不明利害,径直往那侏儒身上啐了一口,哈哈大笑:“就凭你个死矮子,还想插手你老子的事,简直是找打!”说完之后,放下了那个摊主,抬起一脚便朝那侏儒踢去。对方身材极为矮小,他略一抬脚便已踢到了那侏儒面门的位置。 那侏儒被啐了一口又遭到言语侮辱,却丝毫不见怒色,只是微微摇头冷笑:“冥顽不灵的蠢货!”眼见那壮汉的一脚已踢至面前,下一刻,在场的众人只听见清脆的“喀喇”一声,那侏儒已然伸手挡住了那一踢,并且以飞快的手法拧断了对方的踝骨。 那壮汉痛叫一声跌倒在地,那侏儒却是下手极狠,一掌一处,将他的四肢骨骼尽数震碎。那壮汉已是痛得两眼翻白,直接便昏了过去。侏儒身边的高个子走上前来,抓起那个昏过去的肇事者将其举过头顶,断喝一声,挥手用力掷出。那壮汉有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忽然没入一抹凭空出现的黑暗之中,就如同入口处的那抹黑暗一样,然后便就此消隐无踪——却是直接被扔出了鬼市的结界! 在场的众人尽皆感叹,林逍和叶心也被那两名守卫的身手震惊到了,站在原地呆了半晌。 “那个侏儒当真有这么厉害?!”林逍不敢置信地问道。 沈孤鸿微微一笑:“其实,守卫之所以能在这鬼市之中无人能敌,这也是有原因的——你现在应该还能感受到你体内的真气存在,但是你运运功,看一下结果如何。” 林逍依言运起紫阳真气,却发现内劲丝毫提不起来,不由得大惊失色:“我的真气被封住了!” 叶心也皱眉道:“我的也是。” “其实我们都是。”沈孤鸿续道:“这个鬼市的布局与一个‘封印法阵’的阵势呈相互依托之势,进入到这里的人都会被封住真气,连法器的灵力也不例外,这样一来就变得与寻常武夫无异了。” “只是这样,那些守卫便无敌了吗?” “当然不是。那些守卫身上都佩戴着一块腰牌,那牌上刻有克制封印阵法的符文。有了那些符文腰牌傍身,守卫便能够运用真气灵力施展符法或是武技,而被封印住的人自然就不是对手。” 林逍皱眉道:“这其中居然还有这样的玄机。如果说法器的灵力也会被封住的话,那是不是说……”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红尘。 精神识海中忽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你看什么看啊!本姑娘还活着呢,修炼出灵体的仙品哪里有那么容易被一个小小的封印阵法困住!” 林逍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用神识传话给红尘——这只需要他在脑海里默想这句话就好,不需要用到什么法术:“没被困住最好,万一待会儿要出了点什么事,我还得指望着你呢!” 红尘冷笑道:“堂堂紫阳神宗大弟子,难道还会怕在武技上输给了别人吗?!说正经的,我提醒你一句,你的乾坤袋可没有我这么有能耐,‘并蒂符’在这个地方不起效果,你要提防着点叶心,别被她趁机抢走了残图——虽然与她相处了有一段时日,感觉这个姑娘心眼倒也不坏,但是不要忘了,你们两个终究是分属对立的两个阵营!” 林逍闻言一怔,转头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叶心,只见她还在四下张望着鬼市里的街景,那副出尘的冰冷外表上,也罕见的有了一丝烟火气息。 叶心回过头来:“你看着我干嘛?”语气里是那种难得的温柔。 林逍的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颤:“没……没什么。” 3. 鬼市中心的广场上,是一个类似于祭坛的建筑,“饕餮盛宴”便是在这里举行。 祭坛之上,放着一张大桌,焚着一炉檀香,桌上放着盛有本次拍卖品的一个古盒。两个督事的在鬼市里被唤作“牛头”和“马面”,他们把脸搽得花花绿绿的,在祭坛的两边落座;主持的“判官”已在大坛正中央站立,只等时辰一到便可宣布“开席”。 台下熙熙攘攘的挤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既有来淘珍宝的商贾,也有来寻秘笈的侠客,更不乏来搜罗仙品的修行者。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和话题都集中在那个装着本次拍卖品的古盒上,还有坐在祭坛后方的五个人身上。 这五个人分别是三男两女,其中有两个男的是双胞胎兄弟,长得简直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都留着髭须,身穿黑衣,身侧各自放着一柄长刀,就连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也都是如出一辙。还有一个男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面如冠玉,长相英俊,一袭白衣飘然如仙,手中轻摇着一柄点缀着墨梅的折扇,姣好的面容引得台下的不少女子直犯花痴。 三位男子的身边是两位绝色佳人,其中一个身穿红衣,满脸都挂着笑容,还时不时地与身边的几人说上几句话,然后“咯咯咯”地娇笑起来,黄鹂般清丽的声线听得人心神荡漾,一下就能够看出她外向的性格。而她身旁那一个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却正好与其相反,如静水般恬淡,即使偶尔被那红衣女子逗笑,也是抿唇微笑,其他时候都只是一副淡雅的姿态,有如出尘的仙子。 台下有不少人都看着那五人,兴奋地议论着: “没想到‘四脉’真的派人来了!” “看来传言不虚啊,这次的盛会一定是出了什么好东西了。” “那可不。他们四家上一次派人来参会,还是因为魂灭幡现世的事情——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可是前两次来的都是家主或是四脉里有声望的长者,台上的这几位……看上去都好生年轻啊。” “阁下这话可就不对了,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几位虽然看上去是年纪轻轻,可都是四脉的少当家了。” “原来如此,还望兄台指教一二。” “最边上的那两个孪生兄弟,正是百里家族的那对双生子——百里南城与百里北野两兄弟。坐在他们身边的那位翩翩公子,则是上官家的公子,人称‘白玉无瑕’的上官未然。” “左手位上的这两位,分别是南宫家与慕容家的掌上明珠。穿红衣的那位,是南宫家的大小姐——南宫芊芊;而在她身边那位名头可就更大了,乃是慕容家的千金,那个十岁便以《伊水赋》闻名于中原一带的才女——‘妙手冰心’慕容有晴。” 林逍一行人就站在这群人身后,听着他们讲关于台上那五个青年男女的来历。“蔓渠层峦多金玉,月入伊水映池台。想不到那曾经闻名于中原文坛,还被金陵墨染书院院长‘书圣’言肃卿亲笔题为‘金词玉句’的《伊水赋》,居然出自这位慕容小姐之手。”林逍看着台上神情恬淡的慕容有晴,不禁感叹道。 叶心瞥了林逍一眼,忽然冷哼了一声。 台上的“小鬼”绕着祭坛来回走动开始敲锣,示意“饕餮盛宴”马上开始,台下讨论的声音也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归于沉寂。那名“判官”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拿起那个古香古色的盒子,走到台前面对众人,长声道:“开席啦!” “好!”台下掌声雷动,欢呼雀跃。 判官举起一只手,示意台下噤声;待得掌声和欢呼声落下去之后,便又继续说道:“今日之物,乃是魔界永夜境失传已久的一部秘法。照理此物轻易不得现世,但既然今天将它摆出来了,本次盛宴将采用不同的方式进行拍卖。经由四脉多位耆老共同商议,最终决定将以‘刀口舔血’为制,来确定这部秘法的归属。” “刀口舔血”四字一出,全场大哗。 其实所谓的“刀口舔血”,就是以打擂台的方式来决定拍卖品的归属。从开席算起,一直到黎明时分“群鬼辟易”,也就是鬼市散场的时候,最后站在台上的那个,便是拍卖品的最终拥有者。 这样子的制度听上去虽然很简单,但却比金钱赌斗的方式更加残酷。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被鬼市里的封印法阵封住了修为,要想以打擂台来分出高下,便只剩下短兵相接、贴身搏斗的方式,而这恰恰是最容易出现伤亡的方式。 当然,比武过程中可以认输,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认败实在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所以有许多人会选择拼命去打,再加上刀剑无眼,自“饕餮盛宴”创办一来,已有不少人倒在了这“刀口舔血”的规则之下。 上台打擂是一对一的决斗,最后站在场上的那个是胜者。按照这个逻辑,越早上去的人,情况就越不利。这常常造成开头无人上场,到天明时再一窝人蜂拥而上的局面;也曾经有拖到最后一刻才有人上场的情况出现。但鬼市方面的做法更绝,若是有超过两人一起拥上擂台,则全部算作违规;若是时辰一到台上还剩下不止一人,那便收回藏品。 从这些就可以看出,“刀口舔血”的规则往往造成的就是“无法善终”的局面。 那位判官可不管台下的人作何感想,宣布完规则之后,便打开了手里的那个古盒,朗声道:“现在——公布此次盛宴的‘馔品’!”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将目光统统都集中在判官手里的盒子上。只见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幅卷轴,将其缓缓打开,那上面绘制了一幅图画,画上是一缕恶魔化的妖气盘踞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好像要把这座山峰吞噬了一般。 这幅画的画工倒是极为精巧,但是丝毫看不出这与魔教失传的功法有半毛钱关系。顿时台下炸开了锅,对着那幅画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玩意?居然也值得用‘刀口舔血’的规则来争?!” “说好的失传秘法呢?拿幅画出来糊弄人是几个意思啊!” 林逍也没明白这幅画到底与魔界失传的秘法有什么关系,但是他明显的感觉到,这幅画出现的那一刻,身边的叶心忽然浑身一僵,紧接着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抓得很紧,掐得他生疼。 林逍龇牙咧嘴地用力把手从叶心的掌握中抽出来,一边疼得倒吸着凉气,一边问道:“你怎么了?那幅画有什么问题吗?”叶心很少这么失常过,他心里隐隐知道应该是那幅画的原因。 叶心转过头来,林逍从她眼中看到了万分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那是魔界传说中的‘永夜三卷’之一,”叶心缓缓开口道,“名曰:‘魔高一丈’!” 【未完-待续】 第51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1. “永夜四卷?”林逍不禁皱眉道,“那是什么?” 由于真气被这里的法阵封印,无法使用“传音入密之术”进行交流,而沈孤鸿与韩玖又在身边,说多了怕是会暴露自己魔教的身份,叶心只得推着林逍和他一起挤到旁边暂时离开上清道门的两人,然后紧贴着他的身子,用极细极轻的声音说话。 这其实对林逍来说也是挺折磨的,周围人声嘈杂,他的个子又比叶心要高出许多,只得弯下腰来俯低身子,让她附在自己的耳边说话。略有些幸运的是,周围的人见到他们这副“暧昧”的样子,都识趣地让开了点身子不去看他们,这倒是让林逍他们两人省去了许多尴尬。 叶心伏在林逍身前,靠近他耳边低声说道:“传说中的太古十大魔神,你听说过吧。” “知道。”林逍回答道,身为仙门第一大宗的掌门首徒他当然清楚这些,“兵主蚩尤、战神刑天、星神夸父、水神共工、风伯飞廉、雨师屏翳、冥神神荼与郁垒、魔星后卿、旱神旱魃、遁神银灵子。” 叶心说道:“太古时期众神的存在,如今已不可考证。但自太古覆灭诸神飞升云顶天宫、神州大地步入上古时代后,相关的之说便开始流传。” “传言道——水神、风伯与雨师是洪涯境的最后守护者;刑天与夸父共同建立了东夷巨人族;两位冥神神荼与郁垒则是如今幽冥一界的始祖;而兵主蚩尤则与魔星后卿、旱神旱魃和遁神银灵子一起共同建立了一个永夜的黑暗国度,与长流河畔的神农后裔和轩辕大帝呈犄角之势相互抗衡。” 林逍的眉毛微微一挑:“你说的那个黑暗国度,就是如今的魔界永夜境吧。那这个什么‘永夜四卷’,想必也是从那个时候传下来的吧。” 叶心点点头道:“不错,创立永夜境的四位,被如今的魔教之人尊为‘魔尊’,相传这四位魔尊每人都留下了一样绝世功法,这些功法不用文字书写,而是以灵魂之力绘就的图画,被称之为‘永夜四卷’,分别为——天魔乱舞、凶魔现世、魔高一丈以及道心魔生。” 林逍看着台上的那幅画,但任凭他再怎么仔细去看,都觉得还是一幅普通的画而已,不由得疑惑道:“这图画之中,真的藏有什么绝世功法吗?” 叶心摇了摇头:“这图画中所藏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功法,画中的一笔一划都是几位魔尊用灵魂之力绘就,与魔教的内功心法暗合。” “所以当魔教的修行者凝神望着这幅画运功练气时,体内的真气便会循着画中的笔画完整地运行周天,可使修炼达到事半功倍之效。这也只有修炼魔教功法的人才能有这种效果,旁人去练,只会使自身气息行入岔道,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暴毙身亡!” 林逍恍然大悟:“那这‘永夜四卷’,一定是你们魔教世世代代的必争之物吧。” “不错,魔教创立千百年来,每个人都在寻找这传说中的四卷图画;有过一些收获,但更多的是损失惨重。当年曾有传言说四卷之一的‘凶魔现世’出现在遗神座之峰上,魔教十数个门派以及数百上千的魔道散人在极北冰封之地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最后依然是一无所获,可谓是得不偿失。” “这么说来,这‘魔高一丈’,应该便是第一件现世的吧。”林逍若有所悟地说道。 “并不是。”叶心出乎所料地否定了这个答案,“恰恰相反,这幅‘魔高一丈’是四卷中唯一一卷没有现世的。” 林逍微微一愣:“那么其他三卷现在何处?”问出口后便又觉得自己可能多此一问了,叶心乃是魔教中人,这种机密的要事如何能让自己知道。 谁知叶心却满不在乎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四卷之中的‘凶魔现世’与‘道心魔生’已先后毁于魔界内部的战火之中,早就不复存在了。至于‘天魔乱舞’,则在十余年前为魔教无常道的门主秘密所得,而无常道又与万圣明宗之间有着亲缘关系,所以这幅图算是无常道与离恨天城共同拥有。” “原来如此……对了,无常道与万圣明宗之间能有什么亲缘关系?”林逍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听上去明显就比四卷的下落要好回答多了,但叶心却迟疑了一下,眉头紧蹙,看上去好像不是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回答道:“‘天煞’叶无敌那已过世的妻子,是无常道门主白无常的亲妹妹——白夜霜。” “总之,这次的‘刀口舔血’,无论如何我都得上台动手了。”叶心转过身去,目光灼灼地看着摆放在台上的那幅“魔高一丈”,冷冰冰地沉声说道:“要么把它拿到手,要么就直接毁了它,就算是拼个鱼死网破,我也绝不会让魔界的东西落到外人的手上!” 林逍看着叶心的后背,感受着她那看上去娇柔的身躯透出的巨大力量,忽然开口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虽然是我在问你问题,但是你完全可以选择不回答。” 叶心的肩头微微一颤:“因为——我只信你!” 林逍捏紧了拳头,良久都没再说话。 2. 除了叶心,台下就没有其他人能看出那幅图画到底暗藏着什么样的玄机了,因此大片的质疑之声还在继续;而台上代表着四脉出席此次“饕餮盛宴”的那五个青年男女;也都各以疑惑或是玩味的眼神打量着判官手里拿着的那幅“魔高一丈”。 “就是一幅普通的画而已,跟魔界失传的功法有什么关系,该不会真是糊弄人的吧?”百里家族双生子之一的百里北野摸着他下巴上的髭须,语气中满是怀疑之意。 他的孪生兄长百里南城说道:“怎么可能会是糊弄人的!每次盛宴的‘馔品’都是四大家族的长者们共同鉴定之后,确定了不是赝品才拿出来的。这幅画中肯定暗藏了什么玄机,只是我们没看明白而已。” 那个活泼好动的红衣女子南宫芊芊则对着身边的慕容有晴和上官未然说道:“有晴姐姐,未然哥哥,你们平日里看的书多,知识面也广,能够看出这幅画里到底有什么猫腻吗?” 上官未然手摇折扇,笑道:“从永夜境里流出来的东西,我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只是隐约记得在一本古书上有提到过魔界初代的四大魔尊,在他们的的事迹里,好像就有这种图画的记载,不过不是一幅,而是四幅。” “四幅?”慕容有晴微微皱眉,“上官大哥所讲的,莫不是传说中的‘永夜四卷’?” 上官未然轻轻点头:“正是。” 南宫芊芊笑道:“不愧是博览群书的才子才女,果然厉害。那么这‘永夜四卷’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这你可就问倒我了。”上官未然摇头笑道,“书上也只是略微提了一点,然后就一笔带过了。想来这应该算是魔教的重要机密,自然不会在书上出现详细的记载。” 慕容有晴也说道:“我也只是听过名字,具体是怎么个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不清楚这其中的奥秘,但是很显然这就是从魔界流传出来的至宝。”百里南城说道,“先把它拿到手以后,再带回去好好钻研一番,若是能悟出其中之意的二三分,想必对自身的修为也有着不小的进益吧。” 南宫芊芊闻言扭过头去,目光越过了上官未然,玩味地看着百里家族的两兄弟:“这么说来,两位百里大哥是有意要上台去展露一番真本事喽!” 百里北野哈哈大笑道:“南宫妹子说笑了,这种要动脑筋的事情我兄弟二人最烦了,就算是真的拿了回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放在角落里落灰。这样一来要在那擂台打得累死累活不说,这无价的珍宝还得浪费在我兄弟二人手中,岂不可惜!” 慕容有晴淡然地一笑:“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向来不感兴趣,秘笈功法什么的到了我的手上也是无用。再者,有这个闲工夫去研究那图画中莫须有的奥秘,我还不如去多作几篇诗词歌赋,总比这要有意义得多。” 南宫芊芊撇嘴说道:“你们怎么都这么没劲啊,我就觉得——即便参透不了这画中的秘密吧,把它拿回去挂在家里,当作战利品,那也是极好的!” 上官未然也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幅“魔高一丈”,说道:“我也对这幅图挺感兴趣的,战利品什么的就算了,我倒是真想拿回去看看这画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猫腻。” 百里南城看着身边的这两位:“听意思——未然老弟和南宫妹子这是打算上台露两手了?” “不急。”上官未然轻轻摇着扇子,那样子看上去要多闲适有多闲适,“按照‘刀口舔血’的规矩,黎明到来之前站到最后的人获胜,越早上台,便越是不利。先看看有没有其他的人要上,没有的话就到时再说吧。” 也就在这时,台下有人喊道:“管它是画还是秘笈,盛宴上的‘馔品’从来都不会出错,这大家是知道的,先拿到手后,再去慢慢研究不迟。既然没有人愿意先上,在下便抛砖引玉,为各位打个头阵!”话音一落,一个手持铜棍的精瘦汉子便跃上了祭坛。 “好!”台下众人齐齐鼓掌。 那人横执铜棍躬身行了一礼,朗声道:“有哪位英豪愿意上台来赐教?” 一个挺着钢枪的青年跳上台来:“我来会你!”两个人互相行过礼,便你来我往地斗在了一起。 “这是‘盘根错节十八棍’,还有‘五虎断魄枪’。”百里南城看着台上棍、枪往来相交,打得虎虎生风,一眼便看出了两人的武功路数,“基本功练得倒是挺扎实,用来抛砖引玉确实不错,至于能不能凭这么几手夺魁,那可就难说了……” “愿意率先上台的那些人肯定都是事先商量好了的,目的就是要把后面的某些人保住再推上去。”百里北野说道,“看样子,这些都是个团体啊。” 慕容有晴说道:“想要保人,或是想把另外的人推上去,自己也得有真功夫在。若是只想凭着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想要抛砖引玉,只怕是没等砖抛出去,玉就得先赔了。” 正说话间,台上那位使钢枪的已经被对方打下了台去。那个棍棒汉子手中铜棍一挥,喝道:“还有谁想上来赐教?” “我来!”台下立刻有人回应,那名挑战者背着把长刀,翻身跃上祭坛。谁知一脚刚刚落在祭坛的边缘,台上忽然晃过一道鲜艳的红影,一个手持长剑的红衣女子眨眼间飞跃而至,一脚便把他又踹了下去,一时间众皆哗然。 上官未然和慕容有晴一起看着他们中间那个已经空了的位置,不由得都是一阵苦笑:“这丫头……还是这么的耐不住性子。” 那红衣女子长剑一挥,对着台上那个拿着根铜棍目瞪口呆、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擂主说道:“似你们这般,打得扭扭捏捏,跟走过场似的,有什么意思?让本小姐来陪你玩几招!”语毕,长剑直指中宫,“月歌城南宫家,南宫芊芊,请赐教!”跟着便是一剑迎面刺去。 方才那位被踹下台的挑战者本来憋了一肚子火,一见台上的是一个美丽女子,火气便已消了大半;此时又听得她说自己是“月歌四脉”中南宫家的大小姐,最后一丝怒火也便烟消云散了——由此可见身份和美色本身就是两大“利器”。 南宫芊芊剑招来得几快,几乎是剑光乍现,剑尖便已递到了面前。那汉子急忙脚下运劲向后退开三步,横起铜棍拦腰一招“老树盘根”砸去。这一下若是正对着最薄弱的腰眼处砸实了,即便招数上并未有真气的加成,南宫芊芊也势必身受重伤。 不料南宫芊芊不退反上,她的身体几乎是贴着那根拦腰劈来的铜棍迈上一步,消去了那棍上砸来的力道,然后转刃回锋,背身一剑刺向对方。 那人倒拖着铜棍退开一步,翻身举棍当头砸落。这一招只是虚招,要的是南宫芊芊顺势格挡或者是退后,铜棍落地后的后招便能紧跟而上。 谁知南宫芊芊偏偏不闪也不挡,直接持剑纵步上前,瞬间窜过了使棍汉子的身位,又是同样的背身一剑挺出。那汉子一棍落空,又反被长剑锁定,只得弃下铜棍,整个人向前滚地翻出,才避过了这一剑。 不料刚刚站定步子,那汉子忽觉脚踝一紧,紧接着一股大力从那里传来,直接将他整个人拽到在地,摔了个狗啃泥;紧接着那股力道再次传来,他被甩了起来,正准备使一个“鹞鹰落地式”稳住身形,却被赶上前来的南宫芊芊当胸一掌,直接打下了擂台。 这一来兔起鹘落,南宫芊芊瞬间锁定了胜局。被打下去的那个可谓是一头雾水,显然没想明白自己明明躲过了那一招,为何反而陷入了对方的控制之中? 但台下的众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那汉子弃棍向前翻滚避开那一剑的同时,南宫芊芊的剑柄处忽然甩出了一根极细极长的银色软鞭,精准地缠住了对方的脚踝,再配合上后续的一套连招,这才有了方才的那一幕。 南宫芊芊拾起台上的那根铜棍抛下去给那个人,朝他礼节性地拱了拱手说道:“承让。”那人虽然输得莫名其妙,但也并未计较什么,便默认了自己是技不如人,也还了一礼:“佩服!” 3. 南宫芊芊反手执住长剑,朗声道:“还有谁想上来领教本小姐的高招。” 台下原本想上台的人都与方才那个使铜棍的差不多在伯仲之间,南宫芊芊的实力刚才已经摆在那里了——剑法纯属,软鞭诡异,身法也是极佳,想要战胜她,看来是得用车轮战不可了。可问题是在南宫芊芊背后,还有三尊(除去慕容有晴)尚未出手的大神啊,怕是没那么容易能从“四脉”的手上讨得到什么好处。 百里北野看着台下一动不动,表现得犹豫不决的众人,转头对自己的兄长笑道:“这个时候选择车轮战不应该才是正确的选择吗?这么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算是怎么回事!” 慕容有晴微微一笑:“怕是他们认为你们都会上场,就算他们用车轮战,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上官未然将折扇收起,说道:“是不能让芊芊那么闲的站在那里了,就让我去吧。”说着便站起身来,对着南宫芊芊说道:“既然南宫大小姐这般有兴致,那在下便来领教一番南宫家的高招。” 南宫芊芊一愣,随即笑道:“好啊,那未然哥哥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哦!” 上官未然脚下一点,纵起轻功飞身而上。不料人还在半空中,台下忽然有一物当面飞来。上官未然眉头一皱,折扇一挥把来物击开。这样一来身形便缓了许多,当即落下了身来,低头时看见了朝自己飞来的乃是一个面具;等到他再抬起头来,一个绝色女子已然站在了南宫芊芊的对面。 那女子一身黑衣,长着一副惊为天人的倾城容貌,那脸庞宛如十八九岁的少女般娇嫩,一双美目幽暗深邃,即便是南宫芊芊与慕容有晴,与她相比也会显得黯然失色。但这样一个绝色佳人从头到尾却透着冰山一般冰冷肃杀的气息,周身仿佛布满了一个刀锋般的结界,让人望而却步。 南宫芊芊不满地说道:“你是何人?明明是未然哥哥要与我比试的,有你什么事?!” 那绝色美女森然开口,声音也是一样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可言:“姑娘方才不也把一个挑战者给踢了下去,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南宫芊芊被她反呛了一句,气得俏脸通红,当下长剑一挥,厉声道:“好!既然如此,接招吧。”语毕一剑迎面刺去,她心里恼怒对方言语不逊,是以出招时丝毫没有留手之意。 在台下,林逍站在沈孤鸿和韩玖身边观战,拿着长剑的手骤然握紧…… “这女子没这么简单!”上官未然回身走到自己的座位边,却没有坐下来,而是凝神看着台上面对南宫芊芊的剑招却依然不动分毫的叶心。 叶心手里握着绝情刃,让刀锋正常的垂落在身畔,丝毫没有要举起迎敌的意思。眼见南宫芊芊的剑招已将及面门,台下观战的众人都不由得惊呼起来,就连一向善于思考的上官未然和慕容有晴二人都没看出来她到现在都不闪不避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她到底想干嘛?”这是两人内心的想法;也或者是三个人,包括出招的南宫芊芊,此刻心里也是一般无二的想法。 全场只有两个人始终保持着绝对的镇定——一个是台上的叶心,另一个是台下的林逍。 韩玖紧张地紧紧地抓住了林逍的袖子,不停地摇晃着他的一只手臂说道:“林少侠,叶姑娘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手,这不是等着对方那一剑刺到自己身上吗?那可是找死呀!” 沈孤鸿说道:“小玖,你快把林兄弟的袖子给扯坏了。”话是这么说,但他自己也没看出来叶心的意图是什么,以他的角度来看,这一剑逼得那么靠前,无论以那个角度闪避过去,只要对方配合软鞭接上连招,那便真的是避无可避。但叶心却依然不为所动,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揪心。 林逍忽然微微一笑:“好戏开始了!” 就在那一剑即将刺中目标的时候,叶心忽然身形一晃,竟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避开了将及面门的那一剑,却不是后退,而是绕过剑尖,脸庞紧贴着剑身迅速冲上,眨眼间绕到了南宫芊芊的身后,一掌抵在了她的背后,掌力喷吐,已将她一掌平推而出。 “什么!她躲过了!” “居然还反击了!” 台下众人“轰”的一声鼓掌叫好起来,叶心这一手比之先前南宫芊芊避开铜棍反手出鞭制敌的路数还要精彩,那诡异的身法简直是防不胜防,连坐在后方观战的其他四人都忍不住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 百里南城和百里北野脸上都是一般无二的惊诧神情:“她是怎么做到的?!” 慕容有晴也皱着眉头:“她的身法,简直诡异得不似常人!” 上官未然则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住台上的叶心,眼中晦暗不明。 南宫芊芊一剑不中反被推了一掌,急忙伸出长剑撑住地面才稳住身形,此时她心中的愤怒是大过于讶异的,当下抽出藏在剑柄末尾的那条软鞭,挥动横扫,同时剑刃也迎风而至。 这次叶心不再一动不动地站着了,只见她以极快的速度疾冲上前,绝情刃闪动着寒光,一招“怀中抱月”,长刀精准地卷住了那条软鞭,又顺势而上将长剑的攻势格挡了下来。 “在兵刃上暗藏机括的,可不止你一个!” 叶心微微冷笑,悄然按下绝情刃上的机括,刀刃突然回缩成短刃模样,机括的张合力加上叶心施加的腕力,直接扯断了那条软鞭。而南宫芊芊手里的长剑则在鞭索和刀刃拉扯时的割锯下“乓”的一声,整齐地断成了两截。 叶心顺势收刀,抢上一步,一指点向了南宫芊芊身上的“神封穴”。南宫芊芊没有了兵刃,拳脚上的功夫又怎会是叶心的对手,直接便被封住了穴道,身子一软,坐倒在了叶心的脚边。 叶心蹲下身,迎着南宫芊芊惊恐的目光,冷冷地说了一声:“承让!” 【未完-待续】 第52章 末影幻心术 1. 好快! 这是台上台下所有人对于这场比武的一致看法——从南宫芊芊率先出手,到叶心躲避反击,最后断鞭折剑再一招制敌,短短几个回合,只发生在数息之间,还未等众人完全缓过神来,胜负便已见了分晓。 南宫芊芊被封住了穴道,依然坐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叶心俯下身去给她解开了穴道,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来,脸上也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可见即便是作为对阵者的她,也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落败的。她甚至可以保证,如果方才上场的是上官未然,即使他的功夫在自己之上,全力以赴的情况下也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将她制服。 上官未然也神色复杂地望着台上的叶心,此时见到南宫芊芊失魂落魄地走下台来,不复往日活力四射的模样,急忙迎了上去,轻声问道:“芊芊,你没事吧?” 南宫芊芊苦笑了一声:“未然哥哥放心吧,我没事,对面那个姐姐确实厉害,我输得心服口服!” 上官未然问道:“那你有没有看清楚对方出招的路数?” 南宫芊芊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不清,她的身法诡异得吓人,即便是没有真气的辅助,也快得跟鬼魅一样,几乎就不似常人的身法。” “而且,我感觉她是故意不避开我的第一剑,应该是打算要通过在危急状态下促使的本能反应来迎敌,她后续出招的速度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爆发出来的,但是要在那么迫近的一刹那,瞬间完成避让和反击,那样的反应速度,绝非常人所能及!” 叶心将南宫芊芊击败后,也不叫阵,直接原地盘膝坐下,闭目养神。台下观战的众人显然都对这一举动大感意外,都指指点点地议论起来: “这姑娘不应该要趁着气势正盛,乘胜追击挑战下一个吗,傻坐在那干什么呢?” “你懂什么?!这样的才叫真正的高手,管你上来的是谁,还是上来几个,都能保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状态。” “连南宫家的大小姐都被她两三下就打倒了,也难怪能这么镇定地坐在那儿。” “话说……她刚刚用的是什么功夫……” 百里南城也走上前来,拍了拍上官未然的肩膀说道:“这小妞不好对付啊,方才那三招两式的用起来有如行云流水,身法又是这般诡异,倒像是个搞暗杀练出来的身手,看样子是个挺棘手的角色。” “棘手么?”上官未然玩味地勾唇一笑:“棘手的才好啊,这样才更有挑战性。” “别把话说得太早了,光凭刚才那几招看不出什么门道,这小妞身上肯定还有藏得更深的东西。”百里南城笑道,“悠着点,当心别在阴沟里翻了船,要不然你这‘白玉无瑕’的名号,今后可就要留个‘败给女人’的污点了!” 上官未然手中折扇一合,微微一笑:“不劳百里大哥关心。”语毕,纵身跃起,展身一个“灵雀风舞”,轻飘飘地落到擂台上,正好站在叶心面前五步左右的距离。这飘逸的身法一展现,台下又是一阵叫好,鬼市中的那些女子更是兴奋不已,一双双星星眼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上官未然施施然地挽起手臂,拱手道:“在下月歌城上官家,上官未然,请多赐教。此外斗胆请教姑娘芳名,师承……” 岂知没等他说完,叶心便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头:“闭嘴!” 上官未然愕然住口,顿时僵在了那里。 这位上官家的公子之所以被冠以“白玉无瑕”的称号,是因为在其他人眼里,这个人看上去始终像一块最纯粹的白玉一般,没有丝毫破绽与瑕疵。其中他的“礼道”便是一方面原因之一:他对谁都是这般以礼相待,哪怕是敌人,他也是先礼后兵。 但是一块白玉之所以会被判定为“无瑕之物”,前提是要有一个通于此道的玉匠。如果这块白玉落入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乡野之民手中,那这块白玉无非就是一块比较别致的石头而已。 如今,这一幕正在所有人面前上演,只不过比方中的主角换成了上官未然与叶心。 叶心打断上官未然的话头后,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也没有睁开眼来看看对方现在的脸色到底有多么精彩,只是自顾自地用她一贯的那种冷冰冰的语气说道:“别和我文邹邹的掉书包,我听不懂。阁下要打便打,不打便滚,哪来那么多废话!” 叶心说话时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话音,也就意味了所有人都听到了,一时间众皆愕然。台上四脉剩下的几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显然没搞清楚这个美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台下的沈孤鸿和韩玖都是一副惊诧的神情,而他们身旁的林逍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和叶心这种冰里还带刺的人说话,真的随时要做好被憋吐血的准备。 上官未然从未遇过这样的女子,一时间被叶心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不自觉地一红,当下将折扇一合,只道了声:“那便请指教!”赶紧出手一招向她眉心处点去,生怕对方再说出什么怪话来。 上官未然手中的折扇虽短,但是出招却比南宫芊芊的长剑还要更加迅疾,眨眼间便已戳到了叶心的面前。他那柄折扇的扇骨乃是精钢所制,要是被它打中面门,必要受伤。 百里北野笑道:“上官这一手好狠,居然冲着人家姑娘的脸上打。” 与此同时,林逍在台下微微冷笑:“姑娘?这女孩子凶起来可是要你命啊!” 就在折扇即将触及面门的时候,叶心忽然探出一只手来,牢牢地抓住了上官未然的手腕,任凭他怎么运劲,都无法再前进一分。下一刻,她已伸手抄起搁在身旁的绝情刃,连刀带鞘的,径直砸向了对方腰间“神阙穴”的位置。 上官未然的脸上不禁微微变色,怎奈那只被叶心扣住的手腕正好搭在“内关”、“外关”这两处穴道上,丝毫使不上力,只得脚下运劲,整个人向上翻跃而起,避开打向他腰间的那一击。 上官未然的这一下闪躲其实从身法和预判的方面来讲都算得上精妙,但他一只手还落在叶心的掌控之中,这样的情况下做出翻跃的动作,倒像是他整个人被掀起来一般,难免显得有些难看。 叶心那一招并未使老,而是回刀扫向了对方即将落地的位置。上官未然脸色一沉,当机立断地使了个“千斤坠”的身法,提前落下身来,将对方的刀踩在脚下;同时右手放开折扇,左手在下面一捞迅速接住,径直打向叶心的小腹,要逼她放开对自己的掌控。 这一招确实无可破解,叶心脱手放开了扣住对方手腕的那只手,双手在地上一撑,整个人在向后滑出的同时顺势站起,那动作比之上官未然上台时的身法还要飘逸灵动几分,那姿态有如冰川雪峰上的仙子一般,引得台下那些春心萌动的大老爷们集体拍手欢呼叫好。 叶心虽然避开了那一击,但兵刃却落在了对方的手中。上官未然足尖轻轻一挑,将脚边的绝情刃挑起,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笑道:“姑娘的身手确实是极佳,看来芊芊输给你并非偶然。只是现在你的兵刃已到了我的手上,你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叶心冷冷一笑:“当然打啊,为什么不打?你只是拿了我的兵刃而已,便觉得自己赢了么?!” 上官未然微微一笑:“不敢,在下绝无轻视姑娘的意思,我……”岂知又没等他说完,忽然见得眼前身形一晃,叶心瞬间便到了自己面前,一只手已然搭在了绝情刃的握柄上,同时一掌当胸拍来。上官未然骇然失色,急忙纵步后退,怎知叶心那一掌只是虚招,下一刻已抽出绝情刃闪身后退,只留了一个刀鞘在他手上。 叶心持刀迎风一晃,讥诮地冷笑道:“叫你废话这么多,这不兵刃又到我手上了?!” 上官未然气极反笑:“好!”这次他长足了记性,就只说了一个字,然后扬手便将手里的刀鞘朝叶心用力掷出;同时脚下一蹬疾冲上前,折扇前指使出一招“仙人指路”,点向对方胸前“膻中”要穴,竟是丝毫没有留手之意。 这一招来得实在是快极,叶心才刚刚伸手挽住绝情刃的刀鞘,折扇便已离她不足一尺。 所有人不由得惊呼了起来。 林逍暗暗捏紧了拳头,感觉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同样感到不安的其实还有上官未然本人,那一招瞬间就打在了叶心胸前,发出一声闷响;但叶心脸上却并未出现丝毫的痛苦之色,反而如冰山融化了一般,绽放出一个艳丽迷人的笑容。 上官未然只觉得眼前一花,待得缓过神来,叶心的身形突然化作了一抹虚无的幻影,随着他那一击劲力的落下而消散无踪。 这一来上官未然彻底怔住了,他在出手之时已考虑过了对方闪避或格挡的各种可能性,并且想好了一定的应对措施,但他千算万算,怎么也不可能算到对方会直接在自己面前化作幻影消失啊! “喂!看你身后。” 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上官未然木然地转过身来。只见叶心站在自己方才站的位置,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把绝情刃举在面前,用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握住了刀尖,右手一松,刀刃突然弹起,握柄在前,不住地晃动,这种姿态像极了嘲讽。 全场静默了片刻,顿时哗然起来。 “怎么回事?鬼市内不是不能施展法术吗?!” “那个幻影是怎么回事?见鬼了吗?!” 林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暗道:“鬼灵精的,就知道你还留了一手。”韩玖还在他身边不明所以地追问道:“刚才那个幻影是怎么回事,这里明明有封印法阵在,她不可能施展幻术的呀?!” “别问了,那不是幻术。”作出解释的是沈孤鸿,“那是一种身法练到化境后产生的效果。”同时他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林逍,心中暗道:“堂堂紫阳神宗的大弟子,怎么会和魔教中人走得这么近。”显然他已经通过这个身法辨识出了叶心的身份。 台上观战的几人此时也是一头雾水,百里家双生子已经完全看傻掉了,南宫芊芊茫然地扯着慕容有晴的袖子,喃喃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慕容有晴也愣了一瞬,随即便在脑海中的书籍记忆里找到了相关记载:“这是天下一等一的暗杀身法——来自魔教暗香的‘末影幻心术’!” 2. “末影幻心术?”南宫芊芊皱眉道,“可是这个地方有封印法阵在,就算这个技法再厉害,那也使不出来啊,她是怎么做到的?” 慕容有晴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没听懂我话里的意思——这‘末影幻心术’是一种神出鬼没的暗杀身法,并不是什么法术,也不需要依靠什么符箓。那些幻影,正是使用身法时所留下的残象。鬼市里的封印法阵只能封住真气,又不能封住行动,对方能依托身法技变来制造幻影,也在情理之中。” 南宫芊芊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随即又一脸担忧地说道,“那未然哥哥还能打得赢她吗?” “不好说。”慕容有晴沉声道,“那姑娘的身法和刀招本就诡测难缠,如今再加上‘末影幻心术’,未然现在……估计只能保证自己不会输得太惨吧!” 所谓“旁观者清”,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在叶心使出“末影幻心术”的时候,上官未然便已知道自己获胜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了;但当众认输,这位上官家的“白玉无瑕”到底还是拉不下这个脸面,去对一个女子低头,因此他还想再尽力试一试。念及此处,上官未然清啸一声,手中折扇展开甩出,一招“浮青叠翠”迎面朝叶心打来。 叶心依旧是左手捻着绝情刃的刀尖,皓腕轻挽,倒甩着长刀使一招“拨云见日”,刀柄堪堪击中扇骨,格开了飞来的折扇。 这一招使出来台下台上观战的众人登时为之耸动,要知一个右撇子的人以左手使用兵刃已经是极不顺手,而眼下叶心竟只以三根手指捻住刀尖,倒甩长刀对敌,这比“空手入白刃”还要更加艰难。况且以手指握住刀尖,只要刀刃稍有震荡,便会割伤手指,哪里还能使得上力?此时她故意使出这种手法,显然是对上官未然的一种蔑视。 饶是上官未然涵养再好,此刻也免不了勃然大怒,心想:“你以为光凭一个‘末影幻心术’便能视我如无物了么?!想要轻松胜过我?门都没有!即便是输,也要让你掉层皮下来!”当下直上前连跨三步,接住了向回飞旋的折扇,持扇在手中一盘,一招“玉池烟雨”,掠向叶心的脖颈。 叶心察觉到对方招数中的狠意,不敢轻敌,便重新以右手持刀,一招“崇岭横空”格住攻势,刀刃贴着扇面横切了过去,脚步一错退开步子,避开了对方的那招“玉池烟雨”。 上官未然趁势跟上,折扇翻舞有如翩翩花蝶,接上了一招“雾里看花”,那扇面薄如蝉翼的边缘闪动着锋锐的光芒,再次掠向叶心的脖颈。此时绝情刃的锋芒已在他身后,那刀刃又如此之长,叶心绝无可能回刀反攻。 折扇从叶心的脖颈间掠过,溅起大片的血花。 还没等众人开始惊叫,叶心忽然整个人跟蒸发了一般,血红的光影瞬间再次化为虚无。 又是“末影幻心术”! 上官未然的瞳孔因为恐惧而微微一缩,下一刻,一道劲风从背后破空而来;他下意识地反手撩起折扇挡在自己背后,直接迎向了叶心手中那已经切换成短刃形态的绝情刃。 只听得“嘶啦”一声,折扇那纸质的扇面在绝情刃的锋芒下撕裂开来。上官未然趁着这个空当抽身便是向前三步,企图避开叶心的锋芒。怎知待他转过身来时,叶心又已揿下了刀柄上的机括,刀刃瞬间弹出,锋芒暴涨,直接将他手中折扇那精钢打铸的扇骨给砍成了整齐的两截。 叶心这次没再停手,而是直接赶上一步,轻飘飘地飞身跃起,足尖落在上官未然的身上,正好是他“膻中”气海之下一寸六分处的“中庭穴”,隐隐便似“夜叉探海”的路数,猛地发力。 上官未然只觉得胸口处一阵剧痛,体内内息紊乱难行,知道叶心的那股力道已用“寸劲”打进了他体内——“寸劲”只是一种运劲的技法窍门,不算是内功打法,因此不受封印的限制。叶心一招得手之后,立即补上一招,左掌一推直击在对方胸口上。 上官未然刚被一脚踢中,这一口气尚未完全换过来,自然是无力抵挡,被叶心这一掌猛击,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脚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 叶心顺势上前俯下身来,反手执住绝情刃将锋芒搁在上官未然的脖颈上,冷冰冰地问道:“公子还要继续吗?” 上官未然自知再无胜算,当下苦笑一声,抛下手中已经损坏了的折扇,沉声道:“姑娘高明,在下认输了!” 上官未然那“认输”二字一出口,台下顿时“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不会吧,我没看错吧……” “她不仅打赢了南宫家的小姐,居然还战胜了上官公子!” “天啊!这姑娘是哪里来的神人啊?!” 叶心站起身来退开一步,一手将绝情刃收入鞘中,一手伸向了还跪在地上的上官未然。上官未然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也没从她那如同布了层寒霜的脸上看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便咬了咬牙,抓住叶心的手顺势站了起来。 “你可知你为什么会输?”叶心忽然说道。 上官未然闻言不禁一愣,顺口便道:“为何?” “心中方寸若乱,招数自然不成章法。”叶心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不起任何波澜,但上官未然听在耳中却觉得如同雷霆般震响。“当你看到我使出‘末影幻心术’时,你就已经乱了方寸。倘若你当时静下心来沉着应对,也不至于输得像现在这般狼狈。” 上官未然脸上那层因为战败而产生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他躬下身来,向叶心长施一礼:“多谢姑娘指点,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3. 上官未然战败下场后,便再没什么人敢再上台应战了——毕竟已经见识过那变幻莫测的“末影幻心术”,谁还愿意上台当人肉沙袋?还有一两个想凑个热闹的,也被叶心三两招之间便打发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闷而响亮的钟声。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到了黎明时分,正是这鬼市的闭市时间,也意味着“饕餮盛宴”的结束。 “小鬼”绕着祭坛来回走动敲了一阵锣,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天明阳气盛,群鬼辟易喽!”祭坛周边那些黑衣黑袍的守卫开始走动起来,引导着台下聚集的众人往鬼市的不同出口撤离。 那个戴着鬼面具的“判官”带着两边那搽花了脸的“牛头”与“马面”走上前来,对叶心施了一礼,说道:“这位姑娘,恭喜您挤压群英,赢得了此次盛宴的‘馔品’。但是要拿取之前还要麻烦您跟着我们走一趟,咱们还需与原主进行交接才算完成交易。” 叶心倒是不在意这些,反正都已经等了一个晚上,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只是冷淡地说道:“没问题,不过……还有人和我是一同来的,我能否让他与我一起?”说着看了台下的林逍一眼。 判官倒是挺好说话:“这个由您自己拿主意。” 林逍见叶心招手示意她过去,刚一抬脚,就被人扳住了肩膀,不禁一怔,回头去看时,却是一脸神色复杂的沈孤鸿:“林兄弟,还请借一步说话。”说着径直走到了一边。 林逍对叶心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跟着沈孤鸿来到了旁侧,避开韩玖。沈孤鸿沉吟半晌,这才缓缓地说道:“林兄弟,此次我师兄妹正是为此功法而来,是唯恐它落到心怀不轨之徒的手上,借此物为祸一方,如今既然是让你们一行人拿到了,也算是个好的归属,那我们也该回师门了。只是……这叶姑娘……是否……” 林逍见沈孤鸿这般含糊其词,便知他已然识破了叶心的身份,便道:“不错,之前是我隐瞒了,唯恐你们二人多想。叶心她——确实是魔教弟子;我与她同行,不过是因为我们在调查同一件案子,各取所需罢了。” “原来如此。”沈孤鸿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叶姑娘的身份。可以看得出来,她虽然出身于魔教,但是她的正义感却不比我等仙门子弟差,只是观念不同罢了。只不过……正魔毕竟还是殊途陌路,兄弟你可以选择性地利用他们的力量来达到你的目的,但是切记——不要陷得太深了!” 林逍一怔,随即又想起了之前几次和叶心之间相处的画面,不禁默然。 沈孤鸿拍了拍他的肩膀:“言及至此,兄弟你多多保重吧。山高水长,我们后会有期!”语毕,也不等林逍还礼,便与韩玖一起随着人潮离开了这里。 林逍望着他们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便回身跃上祭坛,来到了叶心身边。 叶心漫不经心地问道:“沈道长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林逍敷衍地应答着:“噢,没什么,就说他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现在也该走了,顺便托我向你道一声‘再会’……对了,你这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心还未回答,一旁的判官便已先说道:“请二位随我来,主事人已等候多时了。” 那判官走到祭坛上摆着的那张石桌旁,伸手到桌底下摸索了一阵,然后运劲一按,似是按动了什么机关,那桌子内部发出一阵机括转动之声,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忽然出现在祭坛正中央,直通地下。 判官把手一伸:“请!” 两人面面相觑,跟着那判官进了地道,到底之后拐了个弯,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地下密室里。“月歌四脉”的那五位少当家已经在里边等着了,除此之外,还有第六个人。 一进门,林逍和叶心便已问到一股熟悉的酒气。待得看见那个身穿天青色长衣,腰悬铁索,还提着个酒壶在畅饮的、邋里邋遢的身影,不由得都讶异地叫出声来: “怎么会是你?!” 【未完-待续】 第53章 约战 1. 密室内多出来的那个人,赫然便是几天前在月歌城酒肆内以一人之力便收拾了“江南四杰”的那个邋遢酒鬼。 叶心愕然道:“这不是在酒馆里和我们同桌的那位吗?我没认错吧?” 林逍也一时半会儿没有缓过神来:“怎么可能会认错,他的酒钱还是我付的呢!” “说起那酒钱,我是得好好谢谢你。”那酒鬼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摇摇晃晃地走到林逍身边,伸手在他的肩不膀上拍了拍,一股真气便从他“肩井穴”处流入,似在试探他的底细。 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试探者将真气输入另一个人体内,便能通过对方体内真气的反激程度来判断对方的修为高低。却不料那真气一进入体内之后,林逍便觉得几条经脉上忽然间窜起阵阵寒意,半个身子瞬间僵住,脸色也变得惨白一片。 那酒鬼不禁吃了一惊,只感到这少年体内隐隐有一股诡异的阴寒之气在与自己输入的真气相互冲撞,当即凝气于掌拍在林逍的“玉枕穴”上。林逍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但脸上的血色却也恢复了些;当即催动紫阳真气促使其按周天秩序运转,将作祟的寒毒压了下去。 “少年郎,你……”酒鬼放开了手,刚开了口,话还没说完便又止住了,因为叶心手中的绝情刃已经出鞘,锋利的刀刃闪动着骇人的寒芒,正搁在他的脖颈上。 叶心整个人都散步着肃杀的寒意,双眼冰冷地注视着酒鬼,如果说眼神能够杀人的话,那酒鬼可能已经被她的目光给凌迟了。 林逍缓缓地将真气收回到丹田和气海,一手拭去嘴角的血迹,一手握住了叶心握刀的那只手,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了,把刀收起来。” 那酒鬼微微一笑,任凭叶心将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自顾自地提起酒壶来又灌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道:“丫头不要紧张,我方才只是想试探这小子的功力,未曾想到他负伤在身,这才出了岔子。” 说着他又玩味地上下打量着林逍:“想不到在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到‘傀儡戏子’黎九阴的‘寒符之力’,更想不到那股寒毒都已经像附骨之蛆一般紧紧地缠绕在你体内的几条经脉上,换作旁人早就浑身僵瘫而死,你小子居然还能活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林逍见叶心丝毫没有要收刀的意思,便从她手上拿过绝情刃来,反手将其送回鞘中,然后朝着那酒鬼一拱手道:“不敢当,只是找对了方法罢了。” “找对了方法?”酒鬼冷笑了两声,“黎九阴当年凭一手‘寒玉神符’名震一方,那符箓上附带的阴寒之毒只有他独门炼制的‘火寒丹’才能解。你现在虽能用至刚至阳的真气将其压制并慢慢消磨它的毒性,但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只要你一运真气,这股寒毒就会反噬发作,这一点相信你自己也感受到了。” 林逍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酒鬼扬了扬手:“罢了罢了,横竖又不是自己的事情,哪里需要我来操心。你们既然在盛宴上赢下了这次‘刀口舔血’,那便这东西拿走吧。”说着反手从身后的桌上抄起了一个长长的铜匣,随意地抛给了林逍两人。 叶心急忙伸手接住,打开了那铜匣,看见里面放着一卷兽皮卷轴,仔细感受下依然能感受到蕴藏在画卷里那些笔触上的灵魂之力;展开卷轴后图画也与记载中的别无二致,看样子确实是“魔高一丈”无疑了。 叶心收起卷轴,合上铜匣,对着那酒鬼长施一礼:“多谢前辈。” “行了,别和我来那么多客套,我瞧着就烦。”那酒鬼一边喝着酒,一边皱紧了眉头不耐烦地说道,“既然你们的事情已经解决完了,那么现在——该轮到我来解决一下我的事情了!” 林逍和叶心不由得都是一愣:“什么事情?” 酒鬼将酒壶里最后的最后几滴酒倾入口中,忽然扬手将空空如也的酒壶一砸,断喝一声道:“给老子过来!”语毕,他缠在腰间的那条铁索在真气的激荡下忽然窜起,直朝着林逍身上卷来。 在酒鬼的铁索扬起的那一瞬间,红尘忽然化作一道赤芒飞出剑鞘,精准地挡住了那条铁索,带着它缠了几圈,然后直接钉在了地上。 这一下只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酒鬼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运起内劲,手腕上真气萦绕,想要将那铁索抽回来。谁知红尘剑上竟似有一股绵绵不绝的力量不断传来,将那铁索死死地钉在了地上,任凭那酒鬼使多大的力,都不能撼动分毫。 四脉的那五个青年纷纷拿出了兵刃,便想要上前助阵。忽然见得眼前晃过一道明晃晃的影子,叶心已展开“末影幻心术”,带着绝情刃的刀光围着他们五个掠过了一圈,又身形一晃站回了原地。 五人一起看着自己右手处袖口上留下的那道豁口,不由得一阵色变。 叶心长刀一扬,语气森然,冷冰冰地说道:“想死的尽管上来!小女子奉陪到底!” 五个人——尤其是南宫芊芊和上官未然——都是脸色一变,齐齐地退了一步。他们已经见识过了叶心那如鬼魅般难以捉摸的身法,自知决计抵抗不住她的攻势。现在她只是断了他们的袖口,若是不知好歹还要硬上的话,保不齐断的就是手腕了! 林逍沉声道:“这位先生,为何要对我们出手?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那酒鬼“嘿嘿”冷笑两声,却没有直接回答林逍的问题,而是说道:“小子,听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姬余岁是也。” 林逍和叶心一听,瞳孔都是微微一缩,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你姓姬?!那……” 那自称“姬余岁”的酒鬼阴仄仄地笑了笑:“小子,这回想起来了没有?” 林逍上前一步:“你是‘幽玄姬氏’的人?” 一旁的慕容有晴插话道:“这位姬余岁‘姬二爷’,乃是如今幽玄一族的二当家;姬家就是当今世人口中那个隐藏在鬼市背后,为‘饕餮盛宴’搜罗奇珍异宝的势力,至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了。” 林逍与叶心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心中都在暗想这次“饕餮盛宴”还真是来对了,没想到幽玄姬氏长时间避世不出,居然就隐藏在鬼市的背后,暗中操纵着月歌城的地下法则。若不是此番在盛宴上拔得了头筹,估计就是在岐山上下兜转个数十圈,也未必能找得到姬家人的行踪。 林逍笑了笑,摇摇头说道:“我早该想到的,你们‘岐山幽玄姬氏’专攻机关算术,主管着天下陵事,自然深谙攻墓破墓之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宝贝放在随处可见的地方能让你们去搜寻,想来这鬼市拍卖会上的大部分的东西,都是你们这些走阴字道的人从墓葬里面拿出来的吧!” 站在后边的百里南城忽然叹了口气:“终究是土腥味极重的东西,在懂道门的人看来一目了然,我们想瞒也是瞒不住。” 姬余岁冷哼一声说道:“小子,我们姬家人世代定居岐山,久安于幽玄之地,只管阳间阴事,早已不在当世传名。我向来觉得除了这月歌四大家族以外,知道我们幽玄一脉的人绝对是少之又少,就算是有的话,也都是一些还没死干净的糟老头子。” “若不是亲耳听见你们在月歌城的酒馆里说出我们姬家的名号,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你们这两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居然也会知道这‘岐山幽玄姬氏’的存在。” 林逍说道:“既然姬二爷现在已经来了,那我们的事情,是该好好的解决一下。” 姬余岁打了个酒嗝,冷冷地笑道:“小子,你不必跟我来这套。你虽然知道我们姬家的名头,但是我担保你不知道我们姬家的底细;相反,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又是从哪里得知幽玄一脉的事情,但是老子用屁股想也知道能找上我们姬家的多半就是那种阴字道里的破事!” “听姬二爷的意思。”叶心森然道,“这是不打算帮我们的忙喽?” 姬余岁撇了她一眼:“祖上有规矩,想要请我们姬家给你们干活——要么就拿出我们想要的报酬来;要么就去岐山上头闯阵,能找到姬家的大门,就算应下了你们的生意。可如果你们现在想要硬来的话,我姬老二虽然嗜酒如命、常常提不起劲,但是收拾你们这两个不成气候的小崽子,倒也不成什么大问题。” 叶心攥紧了手中的绝情刃,上前一步,却被林逍伸手拦了下来。“那姬二爷您先说说,你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报酬?” “你们所来寻求之事,到底是和死人有关吧。”姬余岁打着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说道,“按照我们家的规矩,死人的事情,活人参与其中,便是把‘阳’带入了‘阴’。阴界里容不得阳气,想要平衡这一点,那就拿人命来填!” 林逍双眼一瞪,目光中已有杀气:“你们要的报酬,就是让我们去杀人?!” “不仅要杀人,而且要杀够数。”姬余岁阴阳怪气地补充道,“你们要求帮忙的事需要多少个人参与其中,那就拿多少条人命,来作为报酬。” 林逍深吸了一口气:对方的意思就是——只要是经由姬家这一环办过的事,就算最后下场去处理的还是他们两人,最少也得拿两条人命作为报酬。 叶心的脸上满是寒霜之色,冷冷地说道:“不就是两条人命而已,我……” “不行!”林逍厉声叱道,“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就要随意拿两条人命来抵,这不是胡闹是什么?!我堂堂紫阳神宗弟子,断不会做此等草菅人命之事!” 叶心森然一笑,“你是正道子弟,我可不是。既然你愿意当好人当到底,那么这个坏人,便由我来做好了!” “你!”林逍猛地转身,怒视着叶心,看着她那冷冰冰的面庞,却如鲠在喉,半句话都说不上来。 姬余岁玩味地看着他们两人,“哼”了一声:“正道子弟的坚守确实让我佩服,但是祖制之法不可违背,小子你要是真下不了那个狠心去杀人,那便择日上岐山闯关吧。” “好。”林逍转过身来,正色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三日之后,我们岐山之上见真章。” “那我便恭候你二位的大驾。”姬余岁干笑被两声,在林逍肩膀上拍了两下(这回不是试探),然后迈着醉酒后摇摇晃晃的步子,走出了这间地底密室,放声高歌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2. 三日后,岐山。 今日山间的夜风难得不大,只是轻轻地四下吹拂着,虽然还是为这个冬日又增添了一股萧肃的寒意,但是微风拂过脸颊,总是会让人觉得有一丝的惬意,仿佛一身的烦恼都会被这股微风轻轻带走。 叶心燃起一堆篝火,时不时地往火堆里添一点枯枝干柴,或是轻轻的拨弄两下,她还在火堆周围稍微垒了些石块,防止篝火在半夜被山风吹灭,也避免让风带走火星,点燃了周围的草木。 叶心在捣鼓那些柴火的同时,林逍正拎了一只洗剥干净了的兔子回来,把它串在树枝上,就着那篝火烤着,不一会儿便溢出馋人的肉香。两人身上虽没有带着油盐酱醋等调料,但林逍的点子总是很多,居然拿叶心随身携带的几瓶花蜜在那烤兔上抹了一层,被火这么一烤更是香味四溢。 林逍那匕首割下一小块肉放入口中尝了尝味道,被烫得龇牙咧嘴,但总算试出来这兔肉已经烤熟了,而且抹过了花蜜的兔肉更带着一股别致的天然风味,香得他差点连舌头也一起吞下去。他扯下一只兔腿,递给叶心笑道:“可以了,来尝尝吧。” 叶心虽然也很饿,但接过兔腿的第一时间不是放到嘴边咬一口,而是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兔肉上的蜜/汁香味,然后心疼地说道:“那些花蜜采集不易,是我用来调制香料的,平时用的时候都舍不得多放一点。你倒好,全给我弄兔子上了!” “物尽其用嘛。”林逍敷衍地应道,“眼下之际是先把肚子填饱了,才能应对姬家即将要给我们出的难题。你那香料调出来了又不管饱,留着那点蜜还不如拿来好好祭一祭五脏庙呢!” 叶心轻轻地咬了一小口兔肉,细嚼慢咽地将那块肉留在唇齿间细细品味,只觉得那夹杂着花蜜芳香的烤肉正不断地刺激着她的味蕾,她那一向淡漠的眼神也因为这等美味而难得地多了几分神采。 林逍大口地在那烤兔的另一条腿上啃了一口,一边吃一边欣赏着叶心脸色和眼神的变化,似笑非笑地试探她道:“你身上的花蜜,尝起来感觉味道怎么样?” 叶心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将口中那嚼得不能再碎的兔肉咽下,只觉得唇齿留香,令人感到回味无穷,便点了点头:“还不错……挺香的。” 叶心食量较小,那条兔腿吃完她就饱了,剩下的部分就全都进了林逍的肚子里。但她吃饭的动作极轻极慢,始终是一口一口细细的咬着嚼着;以至于她虽然吃得只是林逍的三分之一,但是却花了和他同样的时间才吃完。 林逍伸手揩去叶心嘴角处残留的一丝油腻,不知为何便笑了出来。 叶心被他这么一笑搞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问道:“你笑什么?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林逍笑道:“什么东西都没有。我只是忽然想到——你看看你吃之前各种心疼、各种矫情,到头来还不是吃得比谁都香!” 叶心被揭了短,不由得面色一沉,迅疾地一伸手便住了林逍尚未缩回的手,扳住他的手指用力一掰,冷冷地说道:“你说什么?!” 林逍只觉得手指上传来一阵剧痛,好似要被拗断一般,急忙讨饶道:“姐!姐!姐!我错了,放开……放开我,要断了要断了!”叶心冷哼一声,松开了手轻轻一放,林逍如获大赦般地抽回手,揉搓着微微红肿的几根手指,疼得直吸凉气。 “我就随口打趣一句,你下手也忒狠了点。” “你还说!”叶心瞪眼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林逍急忙摆手,眼前这个女孩子跟红尘可不一样,对于红尘他完全可以随意作为,反正红尘也不放在心上,而且动起手来也极有分寸。但是叶心……林逍真的很怕他要是再有个什么言语不对,这个“暗香”来的姑娘随时都有可能抽出绝情刃朝自己当头劈下。 林逍拿了根树枝拨了拨面前的篝火,让它稍微烧得旺一点,说道:“看天色已经很晚了,今晚就我来守夜,你好好睡着吧。” 叶心听了却依旧坐在火堆边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逍被她看得如芒在背,干笑了两声说道:“我刚才就那么随口一说,你犯不着牺牲一晚上的时间死盯着我吧。” 叶心冷哼了一声,语气漠然地道:“你真当我有那个闲工夫?!我只是想问你——明明我们可以不用来岐山闯阵就可以找姬余岁他们问到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做?” 林逍默然片刻,说道:“我不想杀人。” “是不想还是不敢?”叶心步步紧逼。 林逍叹了口气,承认道:“既不想也不敢。”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何要拦我?” 林逍抬起头来直视着她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因为我也不想看到你草菅人命。” “但是我魔教的人。”叶心冷冰冰地说道,“我不害怕杀人,也不害怕杀人会给我带来什么后果。” 林逍沉声说道:“你虽然是魔教的人,但是你的心却不是魔教的心。看着一条生命在你手中就这么悄然流逝,这样的感觉你觉得很好吗?” 这回轮到叶心语塞了,过了半晌后她才慢悠悠地说道:“我早就没有感觉了。” 两人都一起沉默了下来,山林间除了那一阵接一阵的夜风拂过,仿佛其他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在他们两人的沉默中保持永恒。 “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随我来紫阳神宗吧。”林逍率先打破沉默。 叶心忽然笑了出来:“你这是……在策反我?” “谈不上策反。”林逍嘴里说着,眼睛却一直看着那跳跃的火焰而没有看她,“一切全凭你的心意而定,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继续留在魔教,让那些没来由的血腥淹没你接下来的人生。” 叶心没再答话,她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一棵树下,靠着树木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倒像是真的准备要休息了。 林逍叹了口气,知道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林逍。”过了好一会儿,叶心忽然开口叫道。 林逍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一直以来都在欺骗你,你会不会杀了我?”叶心淡淡地问道,那语气就像她只是在问一个像“你今天吃了没”一样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她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 林逍微微一笑,也用淡然的语气回复她道:“那我一定要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你,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欺骗我的!” 良久之后,身后都没有再传来叶心的回答,倒是响起了一阵均匀细微的呼吸声。林逍放下手里拨火的树枝回头看去,便见到叶心已经保持着那个端正的坐姿,沉沉地睡去了。 林逍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生怕吵醒了她。他扶着叶心让她轻轻躺倒,将自己身上的那件大氅盖到她身上,看着她的脸在睡梦中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心想这姑娘还真是到睡觉了也不忘端着架子,不由得微微一笑,便又起身回到篝火边继续守他的夜去了。 叶心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林逍在篝火旁的背影,脸上的神色忽然开始变得晦暗不明。 “看来……你还是让我有那么一点狠不下心啊!” 【未完-待续】 第54章 烟笼寒山 1. 叶心盖着那件大氅,很快便睡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林逍在她身边守着,让她觉得无比心安的缘故,这一觉她出乎意料的睡得很熟。 在睡梦中不知过了有多久,叶心忽然觉得有人正在拍自己的肩膀,作为刺客的警觉瞬间爆发,她第一时间便睁开了双眼,不带有一丝朦胧,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意。随着一道寒芒在林间闪过,绝情刃已悄然出鞘,搁在了林逍的脖子上。 “淡定。”林逍小心翼翼地伸出几根手指拨开了搁在自己脖颈间的刀刃,然后在叶心的肩头上轻轻地一推,让她靠在了树上。“你现在拿着刀,对着四边,反正别对着我。” 叶心冷冰冰地说道:“谁让你半夜三更的不好好守夜跑过来动我。” “我以为我想啊。”林逍瞪眼道:“这不是发现出事了才来叫你嘛!” 叶心不禁皱眉:“怎么了?” 林逍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你好好看看这四周。” 叶心闻言禁不住一愣,便听了他的话真的举目向四周望去。却见他们所处的这片林子不知何时已弥漫开了一层层迷雾,看上去很像“迷罗幻境”中的迷气,但偏生又能够穿得透、辨得清;可如果要说这是普通的迷雾,却又透着一股透骨的寒意,让人阵阵颤栗。 叶心顿时也紧张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林逍沉声道:“大概是半个时辰之前开始弥漫开来的,当时我以为只是林间的晚雾,结果发现这雾气蔓延得不太正常,我用‘天罗地网’也探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这才来叫你。” 叶心撑起身来,伸手拢了一把身边的雾气,若有所思地说道:“该不会又是尸怪毒瘴吧?” “肯定不是啊。”林逍翻着白眼说,“那样的瘴气要是分辨不出来,我也别在这修真界混了。” “总不能是普通的雾气吧?” “当然不能,这雾气里头含有灵力,我的感知不会错。”林逍“啧”了一声说道,“我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其实我们早就踏进了‘幽玄姬氏’设置在岐山里的关卡,只不过我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一股迷雾……这算是什么关卡?”叶心皱着眉头质疑道。 林逍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两人站起身来,灭了篝火,拿上了兵刃,朝着既定的路线向山上走去。这里的雾气与乌山溪云村一带滋生的妖雾不同,不似后者那般浓郁,看上去感觉只不过是稀稀薄薄的一层,用手去拢也没有觉得那么实质化,反而更显虚无飘渺之意。 但这雾气虽然稀薄,却好似一层又一层的屏风一般层层叠叠地交/合在一起,便形成了一整片雾茫茫的屏障。偏生此时天上的月亮与星辰又被大片的乌云所遮盖,对于林逍和叶心而言,他们现在仅能看清身边的人与十步以内的距离,剩下的便是那看似一望无际、披着层层神秘面纱的雾海,令人捉摸不透那里边会藏有什么猫腻。 “你说,这雾气会不会是来隐藏敌人行动的?”林逍忽然说道,“如果有人在这雾里朝我们发动攻击的话,无论是迎敌还是追击,我们都会很吃力。” 叶心点了点头,刚想说一句:“有这个可能……”雾气中忽然传出一声阴森森的冷笑,随即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仙门第一大宗派教出来的小子就是不一样,果然好见识!” 林逍大惊,但依然辨得那说话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真气也随之提起,回身一招“鹤翔华盖”,红尘从剑鞘中激射而出,灵剑带着一道猩红的赤芒划破了那层层叠叠的雾气,片刻后只听得“铎”的一声大响,却不似击中肉体的声音,倒像是一剑直接刺在了树上。 林逍听着这声音,只觉得心跳仿佛在刹那间漏了一拍,急忙朝着声音发出的位置跑去。一路拨开那层层雾气也不知跑了多远,却见到一颗树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林逍连忙刹住步子,避免自己撞上去,紧接着便看到红尘正插在那颗树的树干上,纹丝不动。 林逍脸色一沉,暗道不妙。红尘剑早先被铸剑师封印在了君临石内,汲取天地灵气将近千年,后来又被“神燕姜氏”的人发现,连石带剑一起送进了陪葬陵,以墓土之气滋养,经过千百年的时间培养出来的剑灵是有自主意识的。 也就是说,即便方才林逍那一招不中,红尘自会化身灵体持剑追击,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插在树干上。 林逍又惊又疑地将红尘从树上拔下来,运起真气探入其中,感知长剑上蕴藏的灵力。这不感知倒好,真气一入,林逍的脸色便是突然一白;待得他再多试几次,便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叶心看着他的脸色莫名觉得有些揪心,急忙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逍回头怔怔地看着她:“红尘……不见了!” “不见了?!”叶心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的灵体被封印住了吗?” 林逍摇摇头:“不对,就算是被封印住了,现不出灵体,只要我将真气注入,也依然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但现如今这把剑就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躯壳,没有丝毫有灵体附着的迹象——也就是说,早在我出剑之前,红尘就已经化身成灵体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叶心皱眉道:“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守夜的吗?怎么会连自己的剑灵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林逍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开玩笑,她要是真的隐去了自身气息不想让我发觉的话,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她的行踪。” “那现在怎么办?”叶心握紧了绝情刃——林逍的红尘剑此时已相当于是一件再平凡不过的长剑而已了,而绝情刃则成了两人现在唯一拥有的一把灵器。她警惕地四下张望着周围渐渐收缩包围过来的雾气,长刀状态下的绝情刃闪动着危险的寒芒。 林逍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沉声道:“没事,红尘的灵体不能与灵剑本体脱离太长时间或者是相隔太长距离,应该不至于走出这片山林。她忽然这样悄无声息地出走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迟早都会回来的,我们管好眼下就行了。” 这时,那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又再度响起:“管好眼下?是该管好眼下,你们已经踏入了我们布在这里的‘大罗轻烟阵’,就算是你们现在想原路退回,也没那么容易!” 林逍与叶心迅速移步,两人各持兵刃背靠背站好,眼睛四下观察着是否出现什么异样。“堂堂岐山幽玄姬氏,便是这等躲在迷雾中暗下杀手的窝囊鼠辈吗?!”林逍微微冷笑,声音通过内功催发中气十足地传出,在林间响起阵阵回声。 面前的雾气忽然分开,林逍早已料到,右手举剑一格,架住了对面劈来的长刀。 那个持刀者一身白衣,几乎要与这周围的白雾融为一体,包括他脸上戴着的那个面具,也是戏剧台上饰演无常鬼的那种带发头套,也是白色的。除此之外,林逍还眼尖地发现他手中的刀刃上隐隐闪动着幽蓝色的光芒,显然这把刀并不看上去的那样平平无奇。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刀从何而来?”那人因为戴着面具,因此说话声音才显得如此奇怪,就如同是闷在一个大瓮中发声一般。 林逍勾唇冷笑:“你以为你光凭着这几层雾气,做什么事情就都能神不知、鬼不觉了吗?!”言下之意即为:“你的行踪已尽在我的掌控之中了。”他这话说的其实并不夸张,虽然阵法中生成的雾气会附带灵力波动,干扰“天罗地网术”的感知;但是修行者调动体内真气时所产生的气息波动与雾气中的灵力波动是有一定区分的,只要距离足够近,就可以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这也就是为什么林逍只能等到那把刀打到眼前了这才出手格挡,并不是他故意作秀,实在是万般无奈之举。毕竟这种做法凶险异常,但凡对手的刀招再快一些,自己出招时保不齐便会被砍伤手,一旦陷入被动局面,想在这迷雾之中占据上风那可就难了。 这白衣人不知其中道理,对于林逍的说法也是将信将疑,索性便判断他是侥幸得手。当下便收刀向后跳开。还没等他完全退入雾中,林逍忽然和叶心互换了个身位,叶心转身正对着那人,绝情刃带着凛冽的刀风卷起一股雾气,刀锋上寒光乍现,向那人一刀斩去。 叶心的速度很快,而她的刀则更快。在“末影幻心术”释放的同时,绝情刃已化为一条细细的、闪闪发光的直线,带着凛然的寒光瞬间劈落。但是那白衣人的动作也丝毫不慢,手中的宝刀利落的向上一挥,一招“杯酒邀月”,堪堪架住了在瞬移身法加成下的快刀。 叶心的瞳孔因为骇然而微微一缩,对方并不像林逍一样会“天罗地网术”能够探知自己真气运行时的气息波动,而且她也清楚自己在“末影幻心术”全开的状态下所使的刀招到底有多快。可那白衣人的身形不见加速,却依然只用一刀就架住了自己的攻势,其行动之迅疾,可想而知。 下一刻,叶心只觉得左脚一紧,林逍已从身后抓住了她的脚踝,腕上运劲将她一把拽回。叶心顿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的平衡,在林逍的拽动下直接向后朝他怀中倒去。与此同时,一道刀光从她面前闪过,刀风掠过的地方,刚好是她方才所处的位置。 叶心倒在林逍怀里,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一刀从她刚刚所处的地方掠过,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她方才出招时腾起身来借力,那招被架住后自己还未完全落下身形,在半空中根本无从借力,若不是林逍扯她这一把,那一刀必然会斩在她腰上,后果不堪设想。 叶心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喃喃地说了声:“谢谢!” “小事。”林逍的目光还紧紧地锁定在那片迷雾之中,一手持定红尘剑,一手捻着法诀,“天罗地网术”全开,细细地感受这迷雾中传来的灵力波动,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那个白衣人已然遁入雾中,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林逍紧绷的肩膀忽然松了下来,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且惋惜地说道:“人跑了。” 2. 叶心皓腕轻转,持着绝情刃轻轻地挽了个刀花,看着一丝半缕的薄雾随着她的动作在寒光闪闪的刀刃上滑过,有如一缕丝滑的绸缎。 林逍转过身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如果不是现在情况危急,他真的挺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叶心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极为轻柔,她身上那种冰冷的气息就好比她手中的绝情刃,那缕如轻纱般的薄雾滑过之后,似乎也暂时洗去了她身上那种肃杀的气场,倒给她染上几分柔情的安谧。 但林逍现在已经无心欣赏这些了,他考虑的只是如何走出这个迷雾重重的阵法。“喂!你别走神了,赶紧一起来想想办法,怎么走出这个鬼地方。” 叶心动作不停,淡然地说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办?”这下却又是把问题给抛了回来。 林逍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说道:“我觉得这些雾气就是那个阵法滋生出来的,如果我们想办法破了阵,应该就能走出去了吧。” 叶心又淡漠地问了一句:“这阵是什么?” 林逍颇为无语地看着她在那儿神游:“你刚才没认真听那个神秘人说吗?这叫什么‘大罗轻烟阵’。” “听到了又怎么样。”叶心的语调平板到让人听不出任何的起伏,林逍不禁腹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心到底有多大?!”只听叶心又继续说道,“这个阵法,我确实有听过。但遗憾的是——我不懂得破解之法。所以就算是我们知道了,我们也只能继续在这迷雾中瞎转悠,除了供守阵人娱乐以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林逍不禁讶然,他可是亲眼见到叶心在无垢家族老宅里破解密室入口那个“洛书九宫”时的风采,实在很难想象能让她作出这种评价的阵法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这个‘大罗轻烟阵’……到底是什么?” 叶心反手收刀,转身面向林逍说道:“据典籍上记载,这种阵法失传已久,目前这世间唯一保存完好、且阵法内部还在运行的‘大罗轻烟阵’位于昆仑山麒麟崖,就在你们紫阳神宗那儿。” 林逍愕然道:“麒麟崖是宗门禁地,只有掌门才能进入,连长老也进不得;想不到那里居然还存在这等阵法!” “你知道‘大罗’二字由来吗?”叶心忽然问道。 林逍闻言点了点头,这他还是知道的:“道门所谓——大罗之境,无复真宰,惟大梵之炁(qi),包罗诸天。颂曰:‘三界之上,眇眇大罗,上无色根,云层蛾峨’。道是云顶之上生七宝之树,一株弥覆一天,八树弥覆八方,包罗万象,称之为大罗天也。” 叶心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续道:“这‘大罗轻烟阵’的格局仿的便是这‘罗天’之势,整个阵法共计有八个阵眼,外围七个,中心处还有一方主阵眼。外面的七个阵眼按七绝之数顺向围绕排列,共同驱动中央主阵眼的运行。” 林逍皱眉道:“也就是说——想要摧毁主阵眼,就必须先清理外围的七个阵眼?” 叶心说道:“你说的不错,而且必须按照七绝之数逐一清理,否则攻击其他的阵眼也是无效。更为棘手的是,外围的七个阵眼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有一次轮转换位,如果按照既定方位去推算,只会在死胡同里越陷越深;而对于不明其理的人来说,就更是两眼一抹黑,结局就是只能被困死在这阵中。” 话都说到这份上,意思就很明显了。林逍颇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闷声道:“所以说我们现在就只能在这等死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叶心忽然眨巴了几下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出奇的没有带有一丝寒意,“我们只是来拜山闯阵的,又不是上门挑衅,幽玄世家应该不至于置我们死地。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待个三五天的,撑不住的时候向守阵人告声‘甘拜下风’,他们应该就会放我们走了。” 林逍满头黑线地说了句:“你自己说说——你这是正常人的办法吗?!”同时心中暗道一句:“好你个叶心,跟我在一起待的时间久了,现在居然也开始学会耍滑头了,还真是本事见长啊!” 叶心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守阵人想要洞察到这个阵法内部的情况,唯一的有利地形就是中央处的主阵眼。我们可以先通过这个线索抓住那个守阵人,然后逼着他带我们去找外围的七个阵眼。” 林逍默默无言地瞥了她一眼,良久后才道:“那个守阵人刀法精湛,身法也是极其诡异,连你的‘末影幻心术’都轻易奈何他不得,你确定我们这样贸然地过去,能拿得下他吗?” 叶心冷冷地道:“守阵人是除了阵法运势之外的关键,如果我们两个合力连一个小小的守阵人都拿不下的话,那咱们也没有什么脸讲什么‘拜山’了!” 林逍又问:“就算我们真的拿下了他,要是别人誓死不从,咱们又该怎么办?” 叶心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仿佛林逍的问题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他要是宁死不屈的话那咱们就成全他啊——一刀杀掉不就完事了!” “我操!”林逍一个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叶心漠然地看着他:“对于敌人,你终究还是太过于心慈手软了些。” “大姐,是你自己没有搞清楚状况好不好?!”林逍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一个八度,“咱们说到底是来求人办事的,你动不动就要把别人家的人给一刀砍了——你就这么想让那条线索断送在这里吗?!” “那你说怎么办?”叶心的目光中寒意大盛。 林逍“哼”了一声,肩膀忽然耷拉下来,小小声地说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叶心顿时涨红了脸,显然是很想冲林逍骂上几句脏话,但又觉得女孩子家家的爆粗口好像不太文雅,所以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林逍看着叶心那副明明想骂人却又强行忍住的复杂表情,脸上好像没动什么声色,心里头早已笑了个人仰马翻。这周围的空气似乎也跟着他内心里那份阻挡不住的笑意,染上了一层喜感的色彩…… 空气中的色彩……色彩?! 林逍脸上的表情忽然僵硬地滞住了。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开口道:“叶心……” “闭嘴!”叶心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语气冰冷。 林逍没有理会她的小情绪,说道:“你转过去看看你身后。” 这回叶心听出了林逍话中那异样的语气,不禁有些愣神,便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不由得整个人怔在了原地——只见那弥漫在林间层层叠叠的白雾中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妖异的赤红,如同一缕缕血丝染在了纯白如雪的轻纱上,鲜艳耀眼。 林逍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看着那缕赤色渐渐扩散开来,将周边的那一圈圈白雾染成了红雾,这才愣愣地说了一句:“这是……阵法变异了?”当他说完后把目光投向身边的叶心,结果得到的却是比他还要茫然的表情。 周围的雾气已全是一片鲜血的颜色,那红彤彤的一成片看得人眼睛发疼,林逍和叶心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或是将目光转到地上。只听那红雾里头传来守阵人那瓮声瓮气的声音,这次却不再是那种阴仄仄的语调,反而透出些许惊怒交加的味道:“什么人……你干什么……啊!啊!啊!” 几声惨叫过后,迷雾里静寂了片刻,随后雾气便开始慢慢消散。林逍布下的“天罗地网”还未完全收起,此时已然感觉到了周围灵气的退减,便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红尘剑忽然自己脱手飞出,钻进了那还没散尽的迷雾之中。 叶心也睁开了眼睛,皱起眉头观察着四周的变化,不解地道:“这阵……破了吗?怎么会这样?!” “别问我。”林逍拿手肘碰了碰她,叶心回头便看见了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想知道具体情况,你得去问那姐们!” 叶心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便笑了出来。 林间的迷雾几乎散尽,只见那个一身白衣还戴着无常面具的守阵人,此时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红衣红裙的女子,一手拿着守阵人的那把长刀,一手拿着刚从林逍手中召过去的红尘剑,正在做着比较。 那红衣女子似乎是感受到了林逍和叶心看向她的目光,便转过头来,朝他们眨了眨眼睛,笑容灿烂:“怎么样?想我了没?!” 林逍笑骂道:“想你妹啊!少臭美了你!” 红尘欣然地接受了林逍那别样的“恭维”,微微一笑道:“嗯,看样子还是挺想我的!” 【未完-待续】 第55章 又见姬二爷 1. 那个守阵人也不知是被红尘点住了穴道还是直接打晕了过去,整个人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林逍亲自上前去探过了他那微弱的鼻息确认他性命无虞,差点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你刚刚跑哪里去了?”林逍原本蹲在那守阵人的旁边检查他的身体情况,这会儿站起身来,对着红尘问道:“那个‘大罗轻烟阵’是你破的?” 红尘点了点头:“阵法启动的时候会在这周边产生极其细微的灵力波动,你要是没开‘天罗地网’根本就感觉不到。我本来打算提醒你来着,但是又担心这家伙……”说着踢了那守阵人一脚,“……看见我们有所防备会改变阵势,到时候局势就复杂了,所以就声张,趁他对付你们的时候先找阵眼去了。” 林逍狐疑地看着红尘:“那你怎么会知道这‘大罗轻烟阵’的破解之法?” 红尘微微冷笑:“这‘大罗轻烟阵’在修真界已失传了许多年,现如今完整的阵法在这世间就只有一个。我虽然不知道姬家是从哪里得到的阵谱,但是估计他们是没有完全学会,或者是那本阵谱本身就是残缺不全的,反正这里的‘大罗轻烟阵’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正宗。” “这里的这个阵法虽然严格地按照了罗天之势进行排阵布局,却缺少了阵眼之间的轮转换位,那破阵难度就大大降低了——认清楚外围七处阵眼的排布顺序,逐一击破;再找到中央的主阵眼就可以破坏阵法的运行了。这家伙……”说着又踢了那守阵人一脚,“……就待在主阵眼那看着你们呢,我就顺手把他也一起收拾了!” 林逍依旧还是用那种玩味的眼神看着红尘,看得她一阵发毛:“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啊?”红尘忽然显得有些心虚,“有吗?” 叶心也忽然凑过来说:“要说姬家人可能是靠着一本残谱才摆出的阵势,而你对‘大罗轻烟阵’的阵法运行如此熟悉,却连无垢家族入口的‘洛书九宫’都搞不懂,又是从哪学来的这个阵法?” “呃……这个嘛……”红尘语塞了片刻,眨巴了几下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对着林逍说道:“你知道这世间仅存的那个‘大罗轻烟阵’在哪吗?” “知道啊。”林逍顺口回答道,“昆仑山麒麟崖,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还是她告诉我的。”说着扭头瞥了叶心一眼,又看了看红尘那意味不明的神情,忽然间想到了自己常常和凌影、云霄和厉舟犯禁夜游的事情,不由得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该不会……”林逍指着红尘,满脸的不敢置信。 红尘躲闪着他那有如实质的目光,脸上挂着怪不好意思的笑容,看得林逍感到一阵阵的心塞。“平时你们睡觉的时候吧……我一个人闲着无聊,就经常跑去麒麟崖那儿……玩!” “玩?”林逍挑了挑眉头,“你别告诉我玩着玩着就懂得怎么破阵了?!” “差不多啦。”红尘摆了摆手,“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没搞清楚状况就陷在里面了,还是云掌门亲自捞我出来的。后来我天天去、天天去……去着去着,对这个阵法就熟悉起来了!” 林逍捂着自己的心口,只想一口老血直接喷在红尘那嘚瑟的脸上。后山麒麟崖禁地是门派诸多弟子想去又不敢去的地方,他和凌影他们三个一起在昆仑山夜游的时候哪里没有去过,就连最是凶险的仙愁渊和炼妖洞都不在话下,唯独那麒麟崖是他们死活不敢踏足的地方——云崖可是给他们下了禁令: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谁要是去了那地方就要被废掉修为并逐出门墙,一视同仁,绝无例外! 然后现在,红尘亲口告诉他:她天天晚上都跑去麒麟崖那……玩;而且还是云崖默许的! “妈的!死老头!”林逍低头揉着自己泛疼的眉心,低声咒骂道,“我平时居然没看出来你这么的胳膊肘往外拐,这笔账我先记下了!” 叶心看着此时林逍那憋着口气快憋吐血的神情,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想笑,好在她自控力极强,到最后也只是矜持地抿了抿嘴唇,脸上微现两个小小的梨涡。她轻咳了两声,强忍着笑意道:“牢骚什么的回头有空再发吧,先想想这家伙该怎么处理。”语毕也学着红尘在那个守阵人身上轻轻地踢了两脚。 林逍看着那守阵地趴伏在地,背脊向上,原来洁白的衣服上现在印着大大小小的、带着泥痕来鞋印,不禁为他感到一阵可怜。 “诶,别踢了。”林逍拍了拍叶心的肩膀——她现在正在不断地用脚尖在昏迷的守阵人身上试探着,说是试探,但看上去更像是蹂躏。“我这会儿倒是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要不然……咱们来试试?” 2. 姬家祖屋位于岐山一脉的至高点石柳峰,隐于结界之内,非姬氏中人不知该如何进入,就只能在结界外望见外围的那几座年代久远、看上去好像摇摇欲坠的老楼,却怎么也走不到那个地方去。 姬家外围的那一圈老楼,实际上分为“外层楼”和“内层楼”。“外层楼”共计二十四座,是姬家精心设计打造的机关楼,如遇外敌来袭,机关楼中放哨的子弟便会事先放出信号警醒内围的族人,然后开启楼中机关,作为姬家族群防卫圈的第一道防线。 “内层楼”则是姬家祠堂,共计十二座,供奉的是幽玄一脉自古以来的历代先祖。前六楼供的是姬家正统一脉的各位先人;后六楼则是姬家分支的长者,即那些生前为异姓氏族,例如“神燕姜氏”,而死后认祖归宗葬入祖地的,他们的灵牌便被安置在这后六楼。 而姬家还活着的人真正居住的地方,则位于这两层老楼的中间,形成一种类似于东部南疆一带客氏族群的“围楼”格局。外围的三十六座老楼按照星辰学说中的“天罡之数”依次排布,同时将内围的民居护在其中。姬家人在内围那片还算开阔的空间置田养畜,反正他们所住的地势高,岐山一带又是常阴多雨,本就见不到几次阳光,也就不怕被外边的楼层挡住了光线,就如此自给自足了千百年,倒也是乐得自在。 二当家姬余岁便是外层二十四机关楼的总督管,他自小天赋异禀,家传的那些机关之术和阴阳五行、奇门八卦等变化之道已是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谓是“闭着眼睛也能摆出一个阵来”,可见其道术造诣非同一般,因此他也是山间那“大罗轻烟阵”的真正布阵人。 只不过这姬二爷生性懒散,又嗜酒如命,时不时地就要下山打酒逍遥,哪里会老老实实地待在那枯燥无味的阵眼之中孤坐看天。因此他每天都从机关楼中调一名弟子出来,去山腰那儿为他守阵。为了预防阵法出现变数,他还专门拿了一个信号弹给守阵人,如果撑不住就放出信号,无论是自己还是机关楼的弟子看到了,自然会前去支援。 这一晚姬余岁正躺在机关楼的楼顶上,吹着夜风赏着月光,时不时地提起酒壶来灌上一口酒,只觉得无比的惬意。世人皆知这岐山月歌城乃是天底下第一交易之所,来到城中都是冲着那些市集上的宝贝去的,根本无心关注其他;却不知这月歌城的酒坊,酿酒的本事也是一绝。 一想到月歌城,姬余岁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出现在鬼市“饕餮盛宴”上的那一男一女两个少年。那场“刀口舔血”的打擂他自然也是看了,如果说擂台上那个少女的身法和刀术让他觉得眼前一亮,那事后出现在那地下密室里的少年就更是让他觉得惊艳——身负四重阴寒之毒却恍若无事,这般心性与胆识,远非常人能比! “也不知道那两个小辈,现在走到哪一步了?”姬余岁仰头灌下了一大口酒,这三日来他可是一直掐算着时间,如果那两个小年轻脚程快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那“大罗轻烟阵”中了。 刚刚念及此处,姬余岁忽然间眼前一亮,一颗闪亮的火流星从山腰处的林间升起,在空中炸开了花,显现出幽玄一脉的家族纹饰——这正是他交给守阵人的信号弹,而那颗火流星升起的地方,也正是“大罗轻烟阵”所处的位置。 姬余岁上一刻才喝下一口酒,这下子“噗”的一声全喷出来了,衣领和衣襟上被酒水淋得湿漉漉的一片。他从楼顶站起身来,刚好听到楼下放哨的弟子朝他喊了一声:“二爷,阵法有变!” “老子没瞎!站好你的岗去!”姬余岁没好气地回了一嗓子,那放哨的弟子便又悻悻地缩回机关楼里去了。姬余岁将最后几口酒倒入口中,甩了空空如也的酒壶,提了提圈在腰间的那条铁索,暗骂了一声:“这两个小兔崽子来得倒还挺快;就是忒不会挑时候了,居然还扰了老子的清静,看我一会儿下去怎么收拾你们!”话罢纵身跃下机关楼,使了个“片叶为舟式”轻飘飘地落地,然后立马赶下山去。 将近那“大罗轻烟阵”的所在,姬余岁便已经感到了一阵不对劲——那半山腰间常年云烟缭绕,正是这阵法在运行之时不断的滋生烟雾。而眼下这片林子可谓是“一览无遗”,月光的清辉堪堪洒下,将这林间照了个透亮,哪里还有半分烟雾的影子?! 而造成这一结果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八个阵眼已被摧毁,“大罗轻烟阵”停止了运行,烟雾自然也就散了。 姬余岁在一处树梢上落下身形,他轻功造诣也是极好——其实主要是因为有时候喝酒忘了带钱可以方便他逃跑——站在枝头上,随着风起时的摇晃稳稳站定,如履平地。他的目光在林间来回扫视着,试图捕捉林逍和叶心的身影。 在他看来,那“大罗轻烟阵”破了也就破了,他本来也没指望那个阵法能够困住他们两个,毕竟那个少年身怀紫阳真气,想必是来自昆仑山紫阳神宗,没准见过麒麟崖上那个完整的大阵,自己摆下的这个残缺不全的阵法兴许根本就困不住他。 他现在关心的是——那两个年轻小辈破了阵后又去了哪里,照道理来说他看到了信号弹升起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他们两人应该走不了多远才是,怎么这会儿却看不见人影。还有,阵法既然被破了,守阵人应当迅速回祖屋报告,也不应该放信号弹啊! 姬余岁猛地考虑到了某种可能性,瞳孔不禁微微一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无形之中入了别人的套了,这让他忍不住唏嘘了一阵——他姬家二爷有多少时候没有在别人手上吃过亏了,难不成今日要栽在这两个小兔崽子的手里了吗?! 姬余岁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在树梢上待着了,上方的位置毕竟还是太过明显,万一那些个少年男女真的打算埋伏起来阴他一把,自己这会儿在半空中难以借力,要是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从下向上打,那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姬余岁跳下树来,缓缓地向前走去。他之前以为林逍和叶心破完了阵之后多半会继续往山上走去,所以截在了“大罗轻烟阵”外几里处等着他们,结果却扑了个空。现在想来这两个小鬼应该还在阵中等着,于是便移步往阵中走去。 姬余岁将腰间那道铁索解了一半下来,铁索拖曳在地上,发出“铛啷铛啷”的声响,有如无常鬼索命时用的勾魂索拖在地上的声音。他绕着阵法外围的七个阵眼飞速地掠过一圈,确认了没人之后,才又拖着铁索往阵法中央的主阵眼走去。 在月光的映照下,主阵眼渐渐地呈现在自己的眼前。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说话声传进了姬余岁的耳中: “你别挖太深了,咱们得把他的头露出来,要不然等一下填土的时候闷死我怎么办!”一个少年的声音首先响起。 “知道,这还用你教?!”这次的声音是一个冷冰冰的女声。 “行了,差不多了。现在我留在这里填土,你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水,带一点回来。” “你要水干什么?” “你不懂,用水浸透泥土,濡湿的土壤才能更紧密地贴合身形,夯实了以后人才不容易逃出来!” “……”少女没有答话,林中顿时一片死寂。 “你看着我干吗?”片刻后,少年问道。 过了半晌,少女才幽幽地说道:“你很懂啊!” “废话,这都是经验!”林逍边说边拨起一大捧土撒进坑里,那里边躺着的是依旧昏迷不醒、还被定云索捆得跟粽子似的守阵人。 叶心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但她却不知道林逍和她说的的确是实话——在紫阳神宗的时候,要是犯禁夜游又恰好碰上了守夜的弟子,林逍通常都是把人打晕了,再吊在屋顶上或者是埋到地里。就因为这个,他没少到戒律堂“做客”。 林逍还在催着叶心去找水,弄得她不耐烦至极,一个没忍住就低吼了一句:“烦死人了!大半夜的我上哪给你找水去?!” 林逍语塞了片刻,说道:“那还是直接埋吧,真是便宜了这家伙了。”如果守阵人这会儿醒过来,听到这句话绝对还会再气昏过去。定云索本就难以挣脱了,埋进土里后手脚受缚更是逃无可逃,他居然还说是“便宜了”?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姬余岁隐在一旁的树后,听得眼角一抽一抽的,想要骂人却又发现自己一时间词穷了不少,竟是一句脏话都说不出来。这会儿他算是知道了那颗信号弹是怎么回事了——肯定是这两个小鬼破阵了之后放倒了守阵人,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至于为什么要把信号放出来,那必然就是他们找不到上山的路,就等着把姬家人引出来给他们带路呢!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自己岂不是成了个为他人做嫁衣的白痴?! 姬余岁此时只想仰天长啸,奈何还要在小辈面前顾及一点自身的颜面,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把林逍和叶心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然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从树后转出,朝着忙得不亦乐乎的林逍他们干笑道:“小子,你好兴致啊!” 林逍和叶心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笑意。他们的计划就如同姬余岁所想的那样,本来是要冒充守阵人一路上山求援引出姬家在山上的其他岗哨,没想到却被红尘从守阵人的身上搜出了一个信号弹,倒是大大省事。眼下这“鱼饵”还一下子钓出了一条“大鱼”,那更是意外之喜。 林逍站起身来拍了拍满是泥土的手,转过身来,假意用一种极为讶异的语气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姬二爷。您这是……大半夜的下山赏月吗?”叶心拔出绝情刃站到林逍身畔,避免姬余岁忽然出手发难。 姬余岁微微冷笑,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岐山的月色配以云烟缭绕,有如月上天宫,广寒仙境,方才有别样的韵味。只不过今日我路过此处,但见月色依旧,烟雾却不见了,所以才借道过来看看。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碰见你们两位。” 林逍微微一笑,拱手道:“好说。在下今日是来履行先前月歌城鬼市内与先生定下的三日之约。本是打算今晚在山上少歇,待明日再行上山拜礼,不料却在夜半遭人布阵伏击,这才出手扰了贵地的清静,还请姬二爷见谅!” 姬余岁冷冷地说道:“伏击你们的,又是什么人物,可否让我见一见?” 林逍和叶心强忍着笑意,齐齐朝边侧让开了身子,露出了自己身后的场景,说道:“二爷请便。” 姬余岁放眼看去,只见那个守阵人翻着白眼昏在那里,脸上还有半个带着泥泞的脚印,也不知道是谁踩上去的;他的身子几乎都被埋进了土里,只露出半个肩膀还有头部,看样子是林逍他们还没来得及把土给填到下巴的位置。 姬余岁看着那个守阵人埋在土里的样子,不知为何也觉得有点想笑,但想了想这人毕竟还是姬家的子弟,当着外人的面这般笑出来,指不定让别人看了笑话。当下以手掩面咳嗽了几声掩饰住即将笑出来的声音,放下手后又是一张板着的脸,沉声说道:“这人……是我姬家设置在此处的岗哨!” 林逍假装不知,作出一脸惊讶之色,若非姬余岁早已知道内情,没准就被他给骗过去了。只听林逍略显慌张地说道:“晚辈实在不知,因见有人袭击这才出手制敌,想不到竟误伤了姬家子弟,还请姬二爷恕罪!” “小兔崽子,装得还真挺像!”姬余岁在心底里暗自笑骂着,说道:“既然是误会,那老子就不和你们这两个小辈计较了,赶紧的把人给我刨出来,然后从来回哪去吧。”说着转身作势要走。 忽然听得叶心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姬二爷,这‘大罗轻烟阵’比之你们姬家祖屋的机关楼,到底如何?” 姬余岁脚步一顿,语气一沉:“此话怎讲?” 林逍上前一步,躬身行了一礼:“这里的阵法精妙绝伦,虽然比之我昆仑麒麟崖的那个大阵尚还欠缺了几分变化,但也非那么轻易就能破得。如果贵氏祖屋处的机关楼无法与此阵相提并论的话,那么以晚辈之见,咱们的这点小事还是没必要去祖屋那里打扰姬家众位先人的清静了。” 林逍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在赌,他其实根本就没见识过麒麟崖上的那个阵法到底有多奇妙,之所以把它搬出来,就是为了给姬余岁一个心理暗示:从紫阳神宗出来的弟子连真正的“大罗轻烟阵”都见识过,要攻破姬家祖屋前的机关楼根本就不在话下。 至于为什么说他是在赌:他赌的是姬余岁不知道紫阳神宗的门规——宗门之内除掌门之外,无人能进入麒麟崖禁地。 姬余岁哈哈大笑起来,忽然间身形一晃,缠在腰间的铁索在内力的激荡下窜起,直朝着林逍的腰间扫去。下一刻,只见林间闪过一道赤芒,红尘手持灵剑本体飞身而至,剑尖穿透了铁索的环扣,将铁索钉在了地上。 “小子,敢情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姬余岁本来也没打算要真的出手,这一下只是稍微给林逍一点心理威慑,既然被拦下来了,也就不再进一步追击,索性顺水推舟地道:“既然你们能破了这‘大罗轻烟阵’,那么这关便算你们过了。想知道什么事,便随我一起到祖屋见过我大哥再说吧。” 林逍和叶心收起兵刃,正色朝姬余岁行过一礼,齐声道:“既如此,谢过姬二爷。” “两个小兔崽子!”姬余岁忽然骂道,“事情已经答应你们了,还不快点把人给我刨出来!” 【未完-待续】 第56章 来龙去脉 1. 林逍和叶心跟着姬余岁上山,这一路上便没再遇到什么阻碍,顺利地进入了幽玄一族的结界,来到了世人眼中神秘的姬家祖屋。 姬家“外层楼”的那二十四座机关楼,按照一定的规律呈圈列排布,并与“内层楼”的十二座先人祠堂合成三十六天罡之数,隐隐形成阵图之势;如果不明白其中暗藏的星辰之数变化规律,便极难通过这外围的两层楼进到内围的族群聚落里面去。因此由姬余岁在前面领着路,林逍和叶心则在他身后跟着,飞快地穿梭在那二十四座机关楼之间。 东拐西绕地穿过了那些机关楼,姬余岁的脚步便开始缓和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在前边带着路,向祠堂方向的某一座老楼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对身后的两人说道:“我姬家有祖制,家主夜间就宿于祖祠之内,为历代先人守灵,自日落而入,至天明方可离去。现在大概是寅时中,再过一两个时辰,你们便能见到我大哥了。”说着已在一座楼前停下。 林逍环顾四周,说道:“贵氏祖屋共有十二座先人祠堂,如何能一夜兼守十二楼?想必是分作十二夜轮换守护吧。” 姬余岁微微一笑,摆手道:“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每天还得惦记着自己守到哪一座楼了。我们面前的这座楼便是‘内层楼’的主楼,里边供奉的乃是初代祖师爷的灵位。” “主楼顶处有阁室,是专门为家主设立的守灵之处,内有机关总置,联动着其余十一楼内部的金丝警铃。只要其余祠堂出现异动,主楼的机关总置便会得到反馈,守灵的家主自然也就知道该上哪去解决问题了。” 姬余岁忽然一把揽过林逍的肩膀,朝着他微妙地眯了眯眼睛,看得林逍心里一阵发毛,然后只听他说道:“小子,你打听那么多,该不会心底里藏着什么不好的念头吧?!” 林逍猛地打了个激灵,推开了姬余岁的手,瞪着他说道:“我就随口问了一句,剩下的可都是你自己要跟我说的,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哈哈,少年郎有点大胆的想法也挺好。”姬余岁本来也就只是和林逍开个玩笑,他心里知道,即便对方心中真有对姬家有什么不利的想法,光凭他告诉的那些信息,根本就危及不到幽玄一脉的根本。姬家氏族能在千百年间依托“阳间地狱”之术留存至今,可并不只是靠着这几座机关楼撑起来。 三个人在祠堂的主楼门前待了一个多时辰,这中间姬余岁还耐不住性子,跑去喝了三次酒,也不知他那酒窖里到底藏着多少酒酿,看起来好像怎么喝都喝不完的样子。 第三次的时候带了两壶酒,把其中一壶分给了林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来后里面是一块不知什么时候放的卤牛肉,用匕首切成薄如蝉翼的一片片,虽然已经凉了,但冷肉配着烫好了的烧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林逍之前守夜本就没有睡着觉,后来又因为解决“大罗轻烟阵”的事情劳心费力,在这主楼前等待的过程又是如此的无聊枯燥,早已是疲惫不堪,在姬余岁拿酒来之前就已经靠在一旁的墙边小小地打了几个瞌睡。 姬余岁的这壶酒来的可谓是恰到好处,凉了的卤牛肉带着一股淡淡的肉腥味,吞入口中后再经由烫过的酒一浇,酒香混合着肉腥一块在味蕾上蔓延开来,顿时让林逍彻底地醒了神。冬日的黎明前后最是寒冷,这壶烧酒灌下肚后,林逍只觉得一股热流从丹田处直贯向上传遍全身,正好驱散了这阵阵寒意,仿佛体内残余在经脉上的寒毒也都因此而消散了几分。 叶心并不嗜酒,晚餐时的那只兔腿吃过之后也再没什么饥饿感,更比林逍多睡了几个时辰,所以对于那些酒香、肉香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她就静静地盘腿坐在两人旁边,绝情刃横搁在腿上,瞑目凝神,有如老僧入定一般。若不是林逍近距离地靠着她,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真气波动,知道她是在修炼冥想,否则定要以为她又睡过去了。 姬余岁切牛肉时切得极薄,饶是如此,牛肉配着烧酒的味道确实很好,一旦吃开了就轻易不能让人停下嘴来,一块卤牛肉很快就被两人分食完了,整壶的酒也渐渐的见了底。 此时东方开始微微的现出一丝鱼肚白,冬日的黑夜较长,即便是卯时也未必能见得着日出的场景,这抹白光还亏得是这姬家祖屋建在山顶上,能看的地方较远,如果是在山谷里,只怕此刻还是黑洞洞、阴沉沉的一片。林逍抬头看看天上这光景,心里估摸着寅时已至末尾,马上便要进入卯时了。 主楼的大门还是一点都没有要打开的迹象,林逍渐渐地又开始无聊起来了,而且他那好动的性子根本就没办法做到像叶心一样坐在那一动不动地入定。他抬了抬手,把酒壶举到面前,将最后几滴酒倾入口中;正在寻思着要不要让姬余岁再去拿点什么熏鸡烤鸭之类的来打发打发时间,就听见耳边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主楼的木门忽然开了。 姬余岁抹了把嘴,把嘴边的油腻和酒水随意地擦到自己的衣袖上,然后说了句:“大哥。” 林逍和叶心站起身来,朝主楼的门口处望去。只见那黑洞洞的门口处隐约闪动着几许烛光,透过冬日清晨山顶那薄薄的雾气,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微微佝偻着腰背走了出来。 这老者头发花白,颏下须长两尺,双目炯炯有神,虽然脸上微现皱纹,但却毫无老迈之意,反而显得精神矍铄——正是“幽玄姬氏”的现任家主,姬余岁的长兄,姬余年。 姬余年不紧不慢地从主楼中走出来,对着姬余岁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林逍和叶心,脸上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微微躬身道:“老夫不知有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请二位少侠多多见谅。” 这姬余年本就轻微佝偻,这么一躬身倒像是在给小辈行大礼鞠躬。林逍虽然生性放荡不羁,但毕竟身为仙门第一宗门弟子的教养还在,此刻见状急忙上前还礼道:“姬前辈客气了,是晚辈二人冒昧叨扰,怎敢让您行此大礼,可折煞晚辈了!” 姬余岁哈哈一笑,说道:“小兄弟不必谦虚了,我大哥是腰背有点问题,并不是真的在对你行什么大礼,你用不着这般紧张。” 林逍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便不好意思地讪笑了起来。姬余年也不怎么在意,只是拍了拍林逍的肩膀,又轻轻一捏,便笑道:“原来是紫阳神宗的门人,不愧是云崖那老小子教出来的好徒弟,还真是像样得紧啊!” 林逍心知姬余年方才捏自己那两下是在用“摸骨之法”试探自己的修为,相较于之前姬余岁在月歌城那种直接将真气注入体内的方式要巧妙得多,又听他在话中不乏对宗门的称赞,心中不由得也对这个长者多了几分敬意,便回应道:“实在是不敢当,晚辈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还需要向师门以及像前辈这样的高人学习。” “好,好。”姬余年笑着捋了捋胡须,点头称好,随即将目光移向了林逍身后的叶心,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忽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猛地变了变,眉头顿时紧蹙了起来,抬手指向了她的面庞,说了声:“你……” 还未等他说完,叶心已躬身行了一礼,朗声道:“晚辈永夜境神教‘暗香’弟子叶心,见过姬先生。” “你……你说你是……暗香的弟子?”姬余年的眉头这下子皱得更紧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初那个人应该是来自离恨天城的万圣明宗才对啊! 叶心此刻的内心也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暗想:“这老头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但她表面上依旧是那般若无其事的样子,冷冰冰的让人看不出来半点情绪,只是淡淡地说道:“不错,晚辈正是‘暗香’首座李莳花的关门弟子。”语毕,挥手一扬,绝情刃锵然出鞘。 姬余岁在姬余年耳边轻声道:“大哥,这确实是李莳花的‘魔刃绝情’。” 姬余年心中仍然还有些疑虑未消,但既然绝情刃已摆在了自己面前,多少还是有些释然了,便笑道:“姑娘不必紧张,老夫早年的时候也和你们魔界永夜境的多少人打过交道,这会儿环境昏暗,老夫又老眼昏花,所以一时将你错认成了故人之后,还请你不要怪罪老夫方才的失礼。” 叶心淡然一笑:“姬先生客气了,老前辈德高望重,晚辈又怎会怪罪。” “行了,两位远道而来,想必也不是专门来陪老夫聊天谈心的吧。”姬余年捻着胡子微微笑道,“既然二位已经按祖制通过了关卡,并且来到我姬家祖屋,那么老夫也该恪守先祖留下的承诺,为二位排忧解难啊。” 林逍拱手道:“我们二人确实有一事困扰,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姬余年挥了挥手打断了林逍的话头,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不急,随我去了正厅再慢慢说吧。” 2. 一行人离开了主楼祠堂,辗转来到了一方宅邸里。姬余岁去点起了厅堂里的灯火,又嘱咐几个下人去端来了几个盖碗,里面是热腾腾的茶汤。 姬余年在主位落座,背过手去轻轻捶了几下腰背,暗自叹息自己果然还是老了,连走这么一小段路都觉得腰酸背痛。他捶了几下背,端起盖碗轻轻地吹了几下,喝了一口,然后对早已在客席入座的林逍二人说道:“不知二位不远万里来到我姬家,究竟所为何事?” 林逍放下手中的盖碗,从腰间取下了那个乾坤袋,虚空画了几笔将袋口的封印符箓解开,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了那半片玉帛书——正是指向《暗魔邪神录》所在的地图残片。 这是叶心第一次见到这半片残图,她一下子绷直了身子,手在身畔的椅子扶手上攥得极紧,情不自禁地便想将那图拿在手上好好地端详一番,甚至有种想要直接抢过来然后逃走的念头在脑海之中萌生。但随即想到自己和林逍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下来,这个时候千万得把气沉住,才不会影响自己后续的计划,这才慢慢地将心态放平下来。 林逍双手捧着那残图,轻轻地递给姬余年,问道:“不知姬前辈此前,可曾见过与这半片残图相似的玉帛书?” 姬余年接过那片残图,姬余岁也跟着凑上前来看了一眼,厅堂内的烛火照亮了那残图上的笔画纹路,姬氏兄弟二人定睛看了一番,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惊诧之意。 “这是……指向《暗魔邪神录》所在的地图残片!”姬余岁惊疑不定地说道。 林逍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姬余年的身子向后靠了靠,将后背倚在椅背上,捻着胡子,沉吟不语;这样一来他的脸刚好隐在一个阴暗的角度中,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良久后,他才又坐直了身子,对着林逍正色道:“这位小友,按江湖规矩替人办事一般不可太过追究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此事毕竟事关重大,所以恕老夫多问一句——你这残图到底是从何而来?” 林逍微微一笑:“前辈所言不无道理,晚辈当然可以理解。这片残图原先被燎原世家所藏,后来万圣明宗利用云生结海楼与燎原世家的恩怨,令当年的‘万法符王’奚万里率领极乐堂将其满门屠尽,取走了这半片残图。晚辈奉师门之命追查凶案,清剿魔教一众,才拿得这半片残图。” 姬余岁皱眉道:“这不对啊——你一个紫阳神宗的弟子,怎么会和她一个暗香来的丫头走在一块。” “二爷您多虑了。”叶心在旁冷冷地说道,“我与他一同行事,只不过是他有那半片残图的线索,而我有关于神教的材料,互相合作罢了。待找到了那剩下半片残图,我和他依旧是敌人,一切全凭自己的本事来决定地图的归属。” 林逍端起盖碗喝了口茶,一言不发,便算作是默认了。 姬余年看着那残图,又问了一句:“那二位又是如何找到我们姬家的头上的?” 林逍放下盖碗,轻描淡写地反问了一句:“不知二位可还记得——澶州城外乌山里的溪云村?!” “溪云村”三个字一出口,姬氏兄弟登时恍然。姬余年摇头苦笑道:“天意啊,天意!当年老夫派族中之人前去做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迟早都会有人为这事找上门来,一切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林逍说道:“姬老先生,虽然当年溪云村发生的那件事确实极不光彩,但我们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追究往年的罪责,而是想请前辈如实告知——当年在溪云村出现的那半片残图,到底下落如何?还望前辈如实相告,晚辈感激不尽。” 姬余年良久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厅外天井里的天空渐渐地变得明亮起来,庭院外开始隐隐约约地传出人声犬吠,沉寂了一晚上的人气也渐渐的旺了起来。 “二位少侠可知,当年我姬氏一族为何要出山参与地图搜寻一事,而我又为何要下令对那溪云村的民众赶尽杀绝?”姬余年忽然说道。 林逍和叶心都摇了摇头,齐声道:“不知。” 姬余年叹了口气,说道:“姬家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履行自己的承诺——之前的那些事情,也都是别人嘱托我们去做的。我们姬家人办事又都是只看结果不理会过程,哪怕再十恶不赦的事情,只要我们答应下来了,也会去染指,这才有了当年的溪云村的那件事情。” “那当年又是谁嘱托你们干的那件事?”林逍沉声问道。 姬余年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名字:“他就是万圣明宗的创始人——‘离恨祖师’绝别子!” 一时间,林逍完全怔住了,半句话都说不上来,只觉得这个答案和自己之前的所有猜想都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是一点边都没沾上。 而一旁的叶心脸色瞬间变得一片煞白,端着盖碗的手用力一颤,把大半碗的茶水都泼到了自己的手上。 良久,林逍才稍微缓过神来,质疑道:“怎么可能?!溪云村屠村一案也不过是二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那个时候离恨祖师早已谢世过百年,一个死人如何能嘱托你们姬家办事?!” 姬余年微微一笑:“死人确实是做不到,但老夫又没说是二十年前才接受这份嘱托的。早在绝别子谢世之前,姬家的先人就已经接到了一份连离恨天城的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遗嘱。” 林逍皱眉道:“我可是越听越糊涂了,还请姬前辈为晚辈指点迷津。” “这件事确实是说来话长,那老夫就为你们二位从头讲起。”姬余年摸着胡须,开始讲起了一件跨越了几代人的往事—— 3. “万圣明宗的开山祖师绝别子,其真名从来都无人知晓。从他创立了万圣明宗、建造离恨天城的时候,他就一直是这个名号。这绝别子之前魔界永夜境的一位得道方士,他天赋极高,创立了好几门魔道无上功法,并将它们都记录在了一本册子上,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暗魔邪神录》。” “绝别子是带着这本秘笈创建的万圣明宗,他本身名头就响,又因为这部功法,很多魔道修士都想尽办法要进入离恨天城找到这部秘笈据为己有,这其中甚至不乏宗门内部的弟子。当然了,这些人最后都死在了绝别子的手上。” 姬余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然后又继续说道:“许多年后,绝别子染上了一场大病,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于是便开始考虑起了自己的后事,其中最让他感到忧心的,就是这本《暗魔邪神录》。” “如果毁去了,到底是多年来的心血,终究于心不忍;但若是直接传下去,又恐人人争抢自伤和气。于是他便自己寻了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将那秘笈藏了起来,然后把藏匿的地点以灵魂之力入墨绘制成了一幅地图,设为‘宗主之宝’,传给万圣明宗代代宗主,并嘱咐了不得擅自去寻那秘笈来修炼。” 叶心问道:“这些也算是万圣明宗的内部秘辛了,姬老先生又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姬余年似乎早已料到了会有此一问,便摸了摸胡须微笑道:“这些事情,都是绝别子本人,讲给我们姬家先祖的。” 林逍不禁一惊,问道:“难道这绝别子,还与贵宗族的先人有什么情谊不成?” “情谊什么的倒是谈不上,横竖不过是雇佣关系罢了。”姬余岁笑着摆摆手,又反问了一个问题,“二位可知我姬家一脉‘幽玄’二字的由来?” 林逍点了点头,这个之前红尘在溪云村的时候就有说过了:“传闻姬氏先祖潜心研究机关秘术,浸淫于此道多年,深谙奇门八卦、阴阳五行之道,谓是‘生可布阵对敌,亡可设阱护陵’,是天下墓甲机关的集大成者,掌管着天下之陵,也就是‘阳间地狱’的守护者——这便是‘幽玄’二字的由来,还有不少人因此将贵宗族与忘川氏族扯上关系。” “是啊,你说的不错。”姬余年点头认同了林逍的说法,续道:“而当年这离恨祖师的陵墓,便是委托我们姬家人建造的。所以这绝别子与我家先祖之间,可不就是雇佣关系嘛。” 林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那前辈方才说姬家先前就接到过一份连万圣明宗都不知道的遗嘱密令,却又是什么?” 姬余年说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讲的事情了。这绝别子虽说藏起了这份秘笈,又画了个地图给后面的教众们留了个念想,但是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生怕时间一长,便会有人起了贪念,所以又特地嘱托我家先祖一件事——他让我们姬家人时刻留意万圣明宗的动向,一旦有后代宗主罔顾遗令或是有局外人染指那份地图,就把那人还有与他有所牵连的人全都杀了,再将地图移入祖师之陵。” 林逍皱眉:“姬家先祖这便同意了?” “当然没有。”姬余年微微冷笑,“若是应下了这件事,姬家世世代代便要为此事负责,而且很可能要与外界之人大动干戈。我家先祖为了拒绝此事,便拿出了姬家的祖训,说绝别子必须通过考验方可委托我们办这件事。” “当年我家先祖提出的条件,是说绝别子那《暗魔邪神录》人人都趋之若鹜,可谓是‘血河之宝’,那便以血为题;如果他能够自放鲜血一瓮,那便算他通过了考验!当年祖上心里想的是——绝别子那时已是风烛残年的年纪,若真是放出一瓮的血,他必死无疑;此人又有心愿未了,断不会就这般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谁知那绝别子竟是心意已决,当场便拿刀砍下了自己的双腿以及一只手臂,一时间血流遍地,岂止一瓮的量!我家先祖见他如此决绝,便就答应了他。就在那一晚,绝别子死在了这岐山之上;先祖差人将其四肢缝补齐全,把遗体送回离恨天城,不日便葬入了我姬氏事先修建好的陵墓之中。” 林逍和叶心听得面无血色,心中骇然不能自已——他们万万想不到,离恨祖师老来竟还有如此气魄,居然为了这么一件事甘愿自断三肢! 姬余年喝了口茶,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事情,也都是我父亲和我祖父给我兄弟讲的,算是我们姬家代代相传的故事吧。自从我家先祖答应了离恨祖师之后,每年都会差人装作万圣明宗的弟子混入离恨天城,暗中观察地图的动向。” “后来,万圣明宗发生了内乱。那年刚好是我初任家主,潜藏在离恨天城的探子飞鸽传书至家,告知地图被盗一事。我星夜召集家族中各大长老连夜商议对策,并迅速部署进行搜寻,终于发现了盗图之人来自于澶州城内的无垢家族。但当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离恨天城的人已经先我们一步,把无垢家族满门都屠尽了。” “我本以为这回要辜负先祖遗令,却不想得到了万圣明宗还在查找此图的事情,心知此图尚未落到离恨天城手中,那么就肯定是被无垢家族出来的幸存者带走了。我又重新派人回澶州城查找线索,经过重重排查,终于把目标锁定在了澶州城外乌山里那个叫做‘溪云村’的村落。” “后面的事情,你们便都知道了:我按照离恨祖师留下的密令,把持图者与相关人等尽皆杀死。但最后我们拿到了却只有半份残图,若不是今日你们二位到来,我们还真不知那剩余的半份残图到底是何下落。” 姬余年的故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林逍和叶心听了都唏嘘不已——现如今关于这两份残图背后的故事算是完整无缺地连接了起来,谁也想不到这两片玉帛的背后居然隐藏着如此曲折的故事。 林逍和叶心相视一眼,一起起身躬身谢道:“多谢姬前辈为我等指点迷津。” 姬余年摆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我只是不想再让姬家卷入到这离恨天城的事情当中,这残图早些有个归属也好,反正我姬家已如约将地图夺回并移入地下,也算是给了绝别子前辈一个交代了。” 林逍说道:“也就是说,剩下的半份残图,就藏在离恨祖师的陵墓之内。” “不!”出乎意料的是,姬余年一口否定了这个答案,“残图并不在绝别子的墓中!” 【未完-待续】 第57章 守墓人与掘墓人 1. “不在?!”林逍这下子又被搞糊涂了,“怎么会这样?您刚刚不是还说按照离恨祖师的遗嘱,把那半片残卷转移入地下了吗?难道不是放入离恨祖师的陵墓之中?” 姬余年微微一笑道:“小友勿急,且听我慢慢道来。离恨祖师确实是有在遗嘱密令中说过——如若夺回地图,便将其转移入他的陵墓之中。但是在我们拿到这半片残图之后,考虑着该如何将那东西移入祖师之陵时,却发现了有三大难处阻扰。” “其一,绝别子的陵墓位于魔界永夜境之内,虽是我们姬家的先人为之设计修建,但是并未有具体的地点留下,我们这些后人根本无从去寻;其二,我们藏图一事是要瞒着万圣明宗的那些人暗中行动的,即便是找到了祖师之陵,似那般大摇大摆的去开墓,难保不会被离恨天城的人发觉;其三,这陵墓乃是我姬家先祖所设,也不知里边吉凶如何,是否存在一些失传了的机关秘术,若是什么都不知便盲目进墓,势必会有性命之忧啊!” 林逍这才恍然,点了点头说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这般难处,那倒是晚辈见识浅薄了。只是不知姬前辈后来是想了什么高明的办法,才解决了这些难题的。” “就是一点小聪明而已,谈不上什么高明。”姬余年笑着摆了摆手,续道:“我只是在想——虽然绝别子在遗嘱中说了是要将残图移入祖师之陵,但又没说是哪一个祖师之陵,所以……”说到这里时姬余年稍稍地顿了顿,端起盖碗喝了一口茶,既似在解渴,又像是在故意卖关子。 叶心的眼睛忽然一亮:“所以前辈你便将那半片残图移入了另一个祖师之陵中?!可我身在永夜境多年,神教中大大小小的传闻倒是听过不少,但是也从未听说过还有第二个祖师之陵啊;莫不是当年贵宗族的先人为了防止后来人盗墓,因此故意混淆视听,在真冢之外还设立了疑冢?!” “叶姑娘猜的已经很接近了,但还不是正确的答案。”姬余岁在一旁说道,“你可能对于‘疑冢’有一些的误解——‘疑冢’一般设立于真冢旁侧,交错排布形成一定的墓群,让盗墓者分不清何真何假而无从下手;我们若是无法确定真冢的位置,自然也无法寻见疑冢。” “还有便是,疑冢之中除了没有尸体,其他的布置陈设都与真冢一般无二——相同的墓道、相同的墓室、相同的棺椁和相同的机关,而且设计陵墓的人有时候为了把盗墓贼直接留在疑冢之中,墓内的部分机关甚至会比真冢更加凶险。所以就算真的是有疑冢,也会存在那些我们说不清、道不明的机关设置,从这点上来看,我们进疑冢和进真冢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叶心皱起了眉头:“若是这般的话,那我也想不明白了。” 姬余年哈哈笑道:“方才舍弟已经说了,叶姑娘的答案已经很是接近了,但是并不全对;其实这中间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陵墓这种东西,虽然定在那儿就移不走了,但是它和那些古董宝物一样,有真就有赝,是可以造假的。” “所以前辈你的意思就是……”林逍忽然从“造假”二字中听出了端倪:“……你们自己又造了一座假的祖师之陵来存放那半片残图?!” 姬家两兄弟对视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道:“不错,正是如此!” 林逍和叶心面面相觑,两人欣喜之余,还带有一丝骇然。喜的自然是如今那半片残图总算是有了下落,也不必再大老远地跋山涉水到永夜境去寻找祖师之陵的所在。骇的则是震惊于姬氏兄弟那种再造一座假陵墓的勇气,若是那离恨祖师绝别子在天有灵,知道这兄弟二人看上去老实本分的,背地里却是这般的偷奸耍滑,估计会被直接气活过来;大概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幽玄姬氏,才会在墓冢的难题上想出这种“以假乱真”的阴损招数吧。 姬余年捻了捻颏下的胡须,他的脸上还挂着那种兴奋的笑容,似乎一想起这件事便让他觉得很是得意。他轻轻咳嗽两声,略微敛起了些脸上的笑意,继续说道:“这件事其实也是余岁的主意。”说着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站没站相的姬余岁,“也就是他才能够想得出这种偏门的法子,老夫我当时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在那一筹莫展啊。” “要不是大哥你拍板,我这不入流的偏招也派不上用场啊。”姬余岁笑道,“计策商定了之后,我们便开始设计墓穴布置,挑选合适的穴/眼,看风水找地段,最后用了两年的时间,在岐山脚下找到了一处上古时期山民躲避战乱的一处地下居所。” “那个地方连接着地下暗河,而且其下经过千百年的地质变迁还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溶洞。我们挖开了那个地下居所将其与溶洞相连接,并疏通了暗河,将那个地方改成了一个地宫,取名为‘永劫’,设为离恨祖师的虚冢,并把残图放入了地宫的最底层。” 林逍和叶心听后又惊又喜,听姬余岁话里的意思,那半片残图如今就在这岐山一带,可谓是近在眼前了。两人从敌人变成同盟,这一路上就为了这半片残缺不全的玉帛来回地折腾,追寻的都是些虚无缥缈、断断续续的线索,眼下这所求之物忽然就出现在了自己可以望及的位置,一时之间只觉得有如置身于梦幻之中,让人感到极不真实。 叶心偷眼望着林逍,看着他那一脸兴奋的表情,显然是在为找到了残图的下落而高兴。实际上来来回回地折腾了这么久,苦也吃了累也受了,如今终于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心中也是欣喜难抑;但一想到在这件事之后自己和林逍便要刀剑相向了,心绪便会变得有如一团乱麻,令她感到一阵阵的烦躁和不安。 “也就只有这个正派出身的小贼,才会天真的以为这世间所有人都可以随便化敌为友吧!”叶心心里这般想着,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黯然之色;只不过她常常冷着个脸,所以这些情绪不容易从她脸上看出来罢了。 但叶心不知道的是,林逍又何尝没有想过接下来要如何面对“朋友”变为“敌人”的那种失落。只是他已经习惯了在别人面前摆出一副笑口常开的乐天派模样,又怎会轻易地在叶心面前流露出除了乐观以外的其他情感。 2. 次日,姬余岁领着林逍和叶心离开了姬家祖屋,前往岐山的山脚下找寻那个永劫地宫的入口。一行人走走停停,约莫在正午时刻,姬余岁在一方开阔的湖泊前止住了脚步。 映入林逍二人眼帘的是一泊宁静的湖水,这片湖泊并不算很大,而且湖水甚浅,虽然说不上是清澈见底,但也隐隐可见那铺满了沙石的湖床。湖泊的水色透着盎然的绿意,从远处看去,这片小湖便有如一块无瑕的翡翠,而此刻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之下,湖面就像披上了一件金灿灿的华裳,闪烁着瑰丽的色彩。 姬余岁把手搭在前额上,遮住正午那刺眼且灼人的阳光,然后伸手指向了湖中央——湖床在那个地方高出了水面,形成了小岛也似的一方空地,上面长满了花草树木,还矗立着一座湖心小筑。 姬余岁说道:“去吧,就是那儿了。” 林逍此刻的表情可以说是有些无奈:“你们就非得搞这些虚的……” 姬余岁瞪眼道:“你小子少和我耍滑头了,都说了在这岐山的地界上那便得照着我姬家的祖制来办事。你要是真的想要那残图,便赶紧动身吧,老子领路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回去喝酒了,剩下的生死各有命数,就交给你们两个自己解决吧!”语毕,转身拂袖而去,一点停留的意思的没有。 叶心一路上都默不作声,此时也没有多说半句废话,一手执住绝情刃纵身腾跃而起,使了个“寒凫戏水”的身法,轻飘飘地从湖面上一掠而过,落在了那个湖心小岛上。 林逍暗自嘀咕了一声:“这都叫什么事?!”当下见叶心已经先他一步动了身,也只好收起“怨念”展开轻功,跟在她的身后上了岛。 昨天在得知那剩下半片残图的消息之后,林逍便提出隔日请姬家的两位当家领自己二人前去那永劫地宫取出那半片残图。谁知家主姬余年却说了一句让少年大跌眼镜的话来:“二位小友,我们可以领你们去寻那地宫的所在,但是却不能领你们进去;之后的路,就要靠你们二位自行去摸索了。” 林逍奇怪地问道:“这是为何?” 姬余年微微苦笑:“祖制受限,不得已而如此。本来姬家夺得残片后应该将其放入祖师之陵内,并且从此缄口不言,把此事永久地埋于地底。但老夫为了自家的私心先造地宫虚冢,后又将此事透露于你们二位,已是违背了先人遗愿。这残图是你们二位进入地宫自己寻得的那还好,我姬氏若是也进去掺了一手,那便是真的对不起祖宗了!” 林逍和叶心听了,不禁默然。姬余年口中所谓的私心,无非就是想把姬家从这唯一的纷争中扯出局外,在外人看来无可厚非,但对于谨守了千百年祖宗之法的“幽玄姬氏”而言,这已然是“大逆不道”之举。 林逍心中虽觉得姬家兄弟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摆脱不了迂腐的阴影,但此番探得残图下落,姬家已是帮了极大的忙,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立场去苛责他们,也只得和叶心谢过了姬余年相助之恩,不再提引路之事。 …………… 湖心小岛的岸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缘生居”三字。 叶心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这里……便是那守墓人的居住之所吗?” “如果姬二爷给的消息不错的话,那应该便是这里了。”林逍四下环顾着,“他们都已经不给我们领路了,应该不至于再拿个假消息来骗我们吧。” 那一方小筑就在眼前,周围花树环绕。此地常年向阳,在此冬去春来之际,冰雪早已消融,花草树木也开始生长发育,倒是给这座湖心小岛点缀上了满满的生机。林逍看了看那座小筑,应该没什么问题,便要上前走去;忽然间手臂一紧,却是被叶心从后边拉住了。 林逍微微一愣:“怎么了?你害怕吗?” “怎么可能会怕!”叶心冷冷地说道,“我只是想问——你药吃了没有?” 林逍这下更是一惊:“你怎么知道药的事情?” “偷听到的。”叶心倒是一点都不隐瞒,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耐烦地说道,“你就说你吃没吃吧。” 林逍把手一伸,将手腕伸到叶心面前,说道:“早就吃了,要不要上手来检查一下。” 叶心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拍掉了他的手,转身朝那湖心小筑的门口走去。 …………… 昨日夜间,姬家聚落某庭院。 “二爷好兴致,大半夜的不睡觉,也不去守着你们那机关楼,却跑来我这屋顶上对月饮酒、长歌当哭,你家大哥是把你赶出来了还是怎么着你了?”林逍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来,仰头对着自己房间所在的屋顶喊道。 “我呸!什么‘长歌当哭’?!你小子到底会不会说人话!老子这是在吟诵!”话音一落,屋顶上便传来了姬余岁那粗声粗气地回应。 林逍哈哈一笑,伸手在窗台上一撑,整个人翻出了窗外,伸腿在屋子外壁上蹬起,纵身使了个“踏云步”,跃上了屋顶。只见姬余岁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顶上,依旧是那么的不修边幅,身畔放着一个大酒坛子,坛口的封泥已被拍开,正往外溢着酒香。 姬余岁不必姬余年,他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散漫气质,让人很难对他产生什么敬畏感。林逍也懒得和他拘束问礼,上前去拿过他那酒坛仰头灌了一口,便算是问候过了。 “怎么?良心发现,又想给我们领路了?” “小子你想屁呢!”姬余岁笑骂道,“我姬家老二虽然不爱守规矩,但是祖宗之法该守还是得守。别说是领路了,就连里边的机关布置情况,我也绝不会向你透露半个字。” “敢情二爷您今晚来,是专门来说风凉话的。”林逍干笑了两声,然后指了指隔壁屋子:“这些话可千万别让跟我同行的那个叶姑娘听见,人家可是魔教出来的,脾气不好。万一打起来了,我可不是心疼你们家的屋顶,我只是担心你们吵到我睡觉。” “你小子少和我耍贫嘴了。”姬余岁提起酒坛子灌了一口,一些酒水从他张开的口中溢出,顺着下巴流到了前襟上。“我虽然不能告诉你地宫里头的信息,但是可以告诉你一些外头的。” “外头的?”林逍顿时一奇,“什么意思?” 姬余岁一边喝着酒,一边慢悠悠地说道:“这永劫地宫的外头,还有一位守墓人。” “守墓人?怎么还会有守墓人?”林逍皱眉道。 姬余岁说道:“这永劫地宫虽然只是一个虚冢,但是里边毕竟藏着重要物事,设一个守墓人在那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守墓人的眼中,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掘墓人,凡是靠近那地宫的都会死在她的手上——你可曾听说过‘梅子卿’的名头?” 林逍摇了摇头,他确实是没听过。 “没听说过梅子卿,总听说过‘七步阴风爪‘吧。” 林逍这次点了点头,“七步阴风爪”是十余年前出现在修真界里的一种阴毒武功,使用者自小服食毒物长大,以毒练气,将毒素作用于手爪上。人若是被这“七步阴风爪”给抓中一下,七步之内,毒气攻心,必死无疑。只是后来使用者销声匿迹了,这门功夫也就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念及此处,林逍心里头忽然“咯噔”了一下,迟疑地说道:“不会吧,那守墓人该不会就是……” “对啊。”姬余岁倒是知道他舌头底下压的到底是什么话,直接便替他说了出来,“她就是当年那个恶名昭彰的‘阴风煞女’!” 林逍失笑道:“我还道此人怎么就失踪了,原来是来给你们当了守墓人。” “当年她被仇家追杀,逃至岐山脚下,在命悬一线之际,是我大哥出手救了她。”姬余岁说道,“她出于感恩之情,情愿留在姬家任我们差使。我大哥寻思着家族内部也没什么好差事了,就干脆让她去地宫的入口当个守墓人。” 林逍默然不语,他此时心里想的是关于梅子卿的“七步阴风爪”,这门功夫他虽有听说,但是从未见过。如若真的交起手来,恐怕不怎么好对付,要是不小心让她抓出个伤口来,那麻烦可就更大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用担心,梅子卿自从做了守墓人之后便散去了一身毒功,改修横练之道,就算被她的手爪伤到,也不会毒发而死。”姬余岁说道,“但你也别把这个女人想得太简单,之前曾经有一伙盗墓贼听说我们姬家在这里修了一处大墓就闻着风跑到这儿来想捞上几件冥器,结果都被梅子卿活生生地给抓死了。我们的人赶去收尸的时候,听说尸体整张脸都被抓得稀烂,还被开膛破肚,脏腑都流了一地,当场看吐看晕了好几个人。” 林逍听了,不禁骇然失色,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这样那样的场景,一时间只觉得有些反胃。 姬余岁拿着自己的酒坛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摆摆手道:“就和你说这么多,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了。”说着走到屋檐边,忽然停下步子,又转身折了回来:“对了,差点忘了,这个给你。”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囊,从里面倒出一颗火红色的丹药递给了林逍。 “这是什么?”林逍拿着那丹药有些摸不着头脑。 姬余岁说道:“这是我们姬家自己炼制的一种丹药,虽然及不上‘火寒丹’,但是应该对你体内的寒毒也会起到一定的抑制与消弭作用。你修炼的是至刚至阳的紫阳真气,才搭配上这颗丹药的药效,经脉上残留的寒毒应该便能迎刃而解了……只是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得耐心点。”说完之后,便再转身离去,这次倒是真的走了。 “耐心么?”林逍看着那枚丹药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它送入了口中。 3. 守墓人与掘墓人,自古便是势不两立。 今日站在屋外的林逍和叶心,扮演着掘墓人的角色;而此刻兀自在那小筑中端坐冥想的,便是这永劫地宫的守墓人。 叶心上前去便想伸手推门,却被林逍一把拦了下来。只见他抬脚一跺,内力到处,掉落在地上的几片草叶在真气的激荡下飘飞而起,悠悠荡荡地飘落在了那扇不起眼的木门上。忽然间只听得“嗞”的一声,那门上忽然冒起了一阵青烟,顷刻间那几片草叶已被腐蚀殆尽。 叶心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门上附着的毒性如此之强烈,实在不敢想象自己方才若是伸手去碰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这门上有问题?”叶心惊魂未定地说道。 林逍沉声道:“梅子卿虽然散去了毒功改修横练功夫,但是多年用毒的本事总是不会落下。这外头没有什么机关设置,如果要说有猫腻的话应该就是在这屋子里了,而进门的第一关不就是这扇门吗?” 小筑里头忽然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一个沙哑的女声在两人耳边响起:“呵呵,小辈们还算有些见识!” 早在上岛之时,林逍便已悄悄地在身后捻诀施法将“天罗地网术”释放开来。此刻话音一落,他便已敏感地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真气波动,心中暗道不妙,急忙一把抱住叶心的腰身,带着她一起向旁侧滑开数丈。 与此同时,只听得“砰”的一声,那涂满了剧毒的双开门扇便被一股激荡而起的灵力轰飞了出去,正好从林逍二人方才站着的那个位置扫过。若是两人当时还站在原地的话,门扇势必会砸到他们的身上;门上的剧毒一旦沾身,就必死无疑。 此时小筑门已洞开,之间里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细看倒还有几分姿色,只是脸上那阴鸷的神情和脸颊上的几道淡淡疤痕让她看上去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叶心连续被摆了两道,还都是擦着生死线过去的,饶是她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平静异常,此刻也忍不住怒气横生。她的身法比林逍要快得多,那扇门飞出去的那一刻,她便已起身上前,然后使开“末影幻心术”的身法,带起一缕残影冲进了小筑之中。 绝情刃带着阵阵凛冽的刀风扬起,叶心清啸一声,声震屋瓦,寒光闪动过后长刀已然落下,一招“石破天惊”径直朝着梅子卿的脸上劈去。 只听得“锵”的一声,梅子卿好整以暇地伸指掐住了落下的刀刃。她的十指上都带着寒铁所铸的指刃,坚硬且尖锐,这才敢空手接下叶心的刀招。梅子卿阴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指尖处运劲,内力激荡而起;叶心也不甘示弱,绝情刃上真气不住萦绕,带着锋芒落下。 指尖刀和绝情刃擦起一连串的火花,两件利器刮起的声音尖锐细长,让人听了极为不适。片刻后,叶心和梅子卿猛地向后一仰,各自退开三步,两人的脸上都是一片苍白。 一招过后,场面竟是均势! 【未完-待续】 最新网址: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57章守墓人与掘墓人)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58章 永劫地宫 1. 湖心小筑之内,一招战成了均势的叶心和梅子卿谁都没有动。两个人身上真气萦绕,都在伺机等待着下一击的机会。而在湖心小筑之外,林逍同样也没有动,他起身之后就手执红尘剑稳稳站定,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梅子卿身上。 梅子卿是弃毒功而改修横练气功的,像她这种修炼横练功夫的不过十余年的人,除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才能够练至通体金刚不坏的境界,否则身上都会出现一个练不到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罩门”。 对于刚刚入门横练气功的修行者来说,“罩门”是全身上下最脆弱的部位,几乎是一击即死。随着道行的逐渐加深,“罩门”处的抗击性也会随之提高,像梅子卿这般原先就有内功基础又修炼了十余年的修行者来说,击中“罩门”已经无法要了她的性命,但是也会令其全身酸软,丧失战斗力。唯有修炼至大成境界的人才可以真正的做到“刀枪不入”,也就是传统意义上“金钟罩”、“铁布衫”的最高境界。 因此修习横练功夫的修行者在战斗时对于罩门的保护尤为重要,林逍此刻盯紧了梅子卿的一举一动,正是为了观察她出招的特点,判断她对身体上的哪个部位防卫较多,由此找出她的“罩门”,方能一击制胜。 叶心刚刚和梅子卿对了一招,是纯粹以内力与对方正面相抗。方才那一招她正在气头上,多少有些意气用事的感觉,这才会选择这种方式与梅子卿过招。如今一招过后场面形成均势,她反倒又冷静了下来,便也想起了“罩门”一事,心里头也暗自有了些计较。 念头闪动,叶心手中绝情刃迎风一晃,再度上前打来,她必须抢先出手占得攻势,方才能逼出梅子卿的手招。只见她扬刀一招“电照长空”,横削向对方的手臂;梅子卿微微冷笑,侧开半个身位让过了那一刀,手腕一翻,右手五指箕张,竟直接朝刀刃上抓了过来,完全不在意绝情刃的锋芒。 叶心心下一沉,从第一招来看梅子卿的横练功夫已经达到了一定境界,这也就意味着空手接白刃这种事情于她而言倒也并不是没可能做到。如果真的是这样,被她抓住了兵刃之后就势必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叶心心念急转,连忙反手缩刀,脚步微错,向前抢上两步,逼近到梅子卿的身侧,然后右手顺势推出,倒使一招“顺水推舟”,刀柄撞向了对方右臂肘心的“曲池穴”。 叶心出手极快,梅子卿上一招还没有使老,她的刀柄便已经撞上了对方的“曲池穴”。这处穴道是人身要穴,被点中后全臂立即便会酸麻失灵,动弹不得。却见梅子卿只是微微一滞,随即便是反手一抓,手臂陡长,指尖上的那又尖又长的指刀带着让人心寒的光芒朝叶心的后脑勺抓落,竟是丝毫没受到半点影响! 此刻不仅是叶心,连在旁一直观察的林逍都是心下骇然,两人脑中都是同一个想法:“难道此人的横练功夫已经练到了无上境界,把身上的穴道全都练没了不成?!”眼见梅子卿那一招即将触到叶心的脑后,林逍脚下运劲一踢,内力猛地迸发,一颗石子从地上飞起,迅疾无比地击中了梅子卿的手腕。 林逍的内功十分深厚,饶是梅子卿横练功夫了得,那石子打在手腕上的劲力以点破面,直接将她那一抓的招路带歪了寸许。叶心本就身形灵动,此刻瞬间抓住了这细微的空当,于千钧一发之际倏地蹿出,只觉对方的指尖刀从自己脑后堪堪擦过,委实是凶险万分,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梅子卿一招未中,转头看向屋外的林逍,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啐了一口道:“好你个坏事的臭小子!” 叶心试探不成,反而差点陷入死局,但她此刻已然静下心来,也就没乱了方寸。她仗着自己的身法比梅子卿要快得多,便不断地纵高窜低,移动身位让对手不易锁定目标。同时晃动手中绝情刃,一招“排云推月”连打对手头顶“百会”与咽喉“廉泉”两穴;不等对方招架便又迅速抽刀下移,刀花挽过后接上一招“雨打芭蕉”攻向她小腹“神阙穴”,待梅子卿招架后再一转身,刀柄推向她后心“中枢穴”…… 一眨眼间,叶心已是连出了七刀,共试了十多个穴道,却仍是没有查知梅子卿对身上的哪一部位有防护得特别周密。 梅子卿也早就看出了叶心的意图,阴森森地冷笑道:“鬼丫头,你姑奶奶我的功夫已经练到家了,身上没有罩门!”语毕,双手十指箕张,指尖刀锋芒毕现,分上下两头击落,上戳“云门穴”,下抓“太赫穴”,看样子丝毫没有留手之意。 叶心的内力与梅子卿实际上相差无几,但对方毕竟练的是手爪上的功夫,在横练气功方面上的造诣又高,更何况她手指头上还戴着那些尖锐无比的指尖刀,在这种情况下哪里敢去和她对掌,只得挥动绝情刃隔断梅子卿的攻势,同时疾退三步。 梅子卿不依不饶,猱身而上继续前攻,双爪尖利箕张,左右不离叶心胸前,有如厉鬼一般,似乎非要将对方撕成碎片方才罢休。 叶心几次试图脱身,但都被她的攻势逼回,十数招之后仍然被困在屋中,脸色也渐渐地越来越冰冷,心中暗道:“这疯婆娘好生不识抬举!我敬你是前辈,这才对你处处相让,你却招招要置我于死地,真当我不会杀人吗?!”念及此处,心中的杀意便随之而起,绝情刃在一个上挑架开了梅子卿的掌势后,刀招陡变,招数路子也开始狠辣起来。 林逍站在外头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梅子卿的破绽所在,倒是发现屋子里两个人过招间的戾气变得越来越重,再这样打下去,势必会两败俱伤。这永劫地宫的入口长什么样都还没见到呢,就先折了一个在这,这笔买卖不用想也知道绝对不划算。 林逍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破绽不破绽、制敌不制敌的了,他长啸一声,身子晃动,飞快地移步到梅子卿的身后,挥拳一招“直捣黄龙”击向她的后心。 梅子卿只觉得背后一股劲风袭来,一瞥间又见他身法快捷,便挥掌震开叶心劈来的一刀,同时抬臂挡格。两人对了一招,林逍真气全开,紫阳神宗那至刚至阳的内力迸发出来,硬是将梅子卿逼退了三步。随后他趁势向前,一把揽过叶心的腰身,脚下运劲反蹬出去,向后滑出。 梅子卿卸开林逍击来的劲道,心中暗道:“这小子的内功好生刚猛!”但她横练功夫已有所成,林逍这一拳也只是将她逼退,到底还是伤她不得。梅子卿尖啸着,使开“七步阴风爪”的功夫,十指箕张挥舞着,手爪划过空气时隐隐有破风之声,果然是阴风阵阵,让人闻之胆寒。 林逍感觉到身旁的叶心又想冲上前去,便迅速将她拦在身后,反手一掌把她推出了“七步阴风掌”的招数笼罩范围,然后另一只手拔剑出鞘,红尘剑回锋转刃,一剑“回风拂柳”朝梅子卿掠去,同时左掌暗藏着“星河在天”的掌力,在对方的指尖刀掐住自己的剑刃时,挥掌击出。 梅子卿一感到劲风扑面,未等上一招使老便抬手一招“朝天一柱香”格开林逍拍来的那一掌。林逍没有恋战之意,随手挥剑连使“有凤来仪”、“苍松迎客”、“孤雁出群”和“金玉满堂”四招,用剑风护住周身让梅子卿无法下手,然后纵步急退出去。 几招过后,梅子卿念头急转:“这小子的内力深厚纯粹,属于纯阳一派的功力,应当是紫阳神宗的弟子;偏生他这剑法造诣也同样不赖,与剑宗门人相去无几。若是放任这小子与那暗香的鬼丫头联手合攻,老娘今日恐怕是得折在他们手上。”当下双臂运劲一振,如鬼魅般再次向林逍扑来。 林逍后退的步子没有停下来,眼见梅子卿朝着自己疾冲上来,便右手一挥,红尘剑在半空中化作一道赤芒,随着一招“孤注一掷”,带着纯厚的灵力向梅子卿掷去。 “孤注一掷?就凭这等招数也想拦我?!”梅子卿凝气于掌,一招“排云推月”震开红尘剑。正待继续上前时,却见那被震飞出去的长剑上忽然绽放出一缕红色流光,一个明媚动人的红衣女子在剑气中破风而出,双指骈起直指上前,隐隐是“截手式”中的一招“金针渡劫”,迎上了梅子卿的掌力。 “砰”的一声,连空气都隐隐泛起了一层涟漪。红衣女子一招过后便顺势向后退开,伸手一招,那被震飞出去的长剑自行落入了她的掌中。 梅子卿只觉得对方那一招暗含着绵绵无尽的后劲,急忙卸空了掌力向后疾退,一直退进了湖心小筑之中,一时间胸口烦闷,右臂已然麻木。 2. 红尘挡过了这一招后便又回到了剑中继续待着去了,长剑化作一道红光飞起,然后自行收入到了剑鞘之中。 林逍看了看身边脸色微微发白的叶心:“你感觉怎么样?” 叶心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就是这疯婆娘委实难缠得紧。似她那般打法,哪里像是在比试闯关?简直就像是在玩命!” 林逍点点头表示同感,说道:“这个女人的横练功夫怕是已达佳境,虽没有达到功法大成之时那般‘金刚不坏之躯’,但也已是‘铜皮铁骨’的境界,普通攻击已奈何她不得。眼下还是得先找出她的‘罩门’,那才是制胜的关键所在。” 一提起“罩门”的事情,叶心的眉头便紧蹙起来:“我方才连试了她身上十来处要紧穴道,没有一处是正确的。这人身上共计有四百零九处穴位,包括了十四条经络上的三百六十一个穴位以及四十八个经外奇穴。若是要一处一处去试的话,那得试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还四百零九处穴位呢?哪里有那么多啊!”林逍不禁翻了翻白眼,“我就不说像‘涌泉’啊、‘足三里’啊、‘三阴交’啊这些位置比较尴尬的了,单单是那个‘会阴/穴’,我就下不去手。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你也是个女的,你觉得你能行吗?能行的话要不然你就试一把,保不齐真的就在那个位置呢!” 叶心用力白了他一眼:“你个不正经的东西,脑子里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梅子卿坐在小筑之中,与林逍他们两个的距离相差甚远,听不见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她哪里会知道林逍那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此刻正在酝酿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只不过她艺高人胆大就什么也不在意,便自顾自地盘膝席地而坐,呈五心朝天之势,运转真气原地练功,以此来恢复体力。 “那怎么办?”叶心皱眉道,“这永劫地宫的入口就近在眼前,我们却要跟一个疯婆娘一直僵持在这里,这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诶~我就不信了!”林逍“锵”的一声抽出红尘剑,“她又没有把横练功夫练到大成的境界,身上没道理找不出‘罩门’的。咱们再试一次,这一次我们两个一起上,不怕她不露出破绽。” “确实是应该两个人一起上,只不过不能是左右齐攻,而应该前后夹攻。”叶心冷静地分析道,“从方才过招的情况来看,以这疯婆娘的内功修为和横练造诣,都能做到双手分击左右迎敌。只有前后夹攻,才能让她前后应接不暇。” “话是这么说不错。”林逍的语气中不失担忧之意,“但她那‘七步阴风掌’着实难缠得紧,一旦斗上了又是步步紧逼的局面,那屋子里总共也就那么大,她又不轻易出来,如何才能绕到她身后去攻击?”说到这里,他忽然又瞪大了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除非让她看不见我的行动……” 叶心说道:“用‘隐身符’的话倒是可以做到,只不过我们两个人齐上,忽然间少了一个,难道她就不会起疑心吗?到时她要是把那手爪上的功夫使开了在周身护上一圈,你又如何能近得了她的身?” “符箓的话我兜里已经没剩多少了,’隐身符‘也没有,不过我觉得你身上有一样东西,应该派得上用场。”林逍计上心来,说道:“你还有没有那种……就是那种……叫什么来着?墨鱼丸吗?” “墨鱼丸?你在说什么?!”叶心被林逍这一顿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禁失笑:“我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你该不会是饿昏头了吧?我这倒是还有些干粮,要不然……你先凑合着垫一垫?” “不是……我不是说吃的。”林逍尴尬地扶额,“就是那个……你在澶州城无垢家族里用的。当时谭松派人在围剿我们,你用了那东西作掩护,咱们才得以脱身的。” 叶心顿时了然,随即脸色一沉:“那叫作‘墨胆’!什么‘墨鱼丸’?!你这脑袋里成天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她说到后面自己也觉得好笑,冰冷的俏脸上不由得出现了一丝笑意。 林逍不失尴尬地微微一笑,说道:“是是是,是我脑袋不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东西你身上到底还有没有啊?” 叶心轻轻地挑了挑眉毛,左手一晃,再伸出来时,掌心处已然多出了两枚黑黝黝的胆丸。林逍会意地一笑,挥剑挽了个剑花,移步向湖心小筑疾冲上前,长剑使一招“花团锦簇”,剑影纷飞,将盘膝坐地的梅子卿笼罩在内。 梅子卿并未睁眼,便已知林逍的剑招已经递到了自己的面前。她面露狞笑,右手一振,五指箕张,指头上的指尖刀闪动着寒光,正面迎向了林逍的剑招,竟尔直接将红尘的剑刃抓在了手中。与此同时,她左掌一翻,掌力收在掌心之中凝而不发,只等着后面来的叶心。 岂知叶心进入小筑内之后,既不挥刀也不出掌,而是右手执刀虚晃一招,左手在暗地里一晃,两颗墨胆已经悄然掷出,不偏不倚地朝着梅子卿的脸上飞去。 “这是……暗器?!”梅子卿不及多想,眼见那两颗黑黝黝的物事已将及面门,当即将左掌蓄势待发的那一招打出,手爪疾晃,已将那两颗墨胆抓入手中,掌力吞吐而出。只听得“嘭”的一声大响,墨胆在掌力的挤压下直接炸开,两团墨汁搬浓厚的黑雾直接从梅子卿的手中膨胀蔓延开来,顷刻间便布满了整个室内,登时伸手不见五指。 …………… 姬家祖屋,姬氏两兄弟正晒着初春的太阳,悠哉悠哉地喝着酒、散着步。 “大哥,你觉得那两个小屁孩对上梅子卿,能有几分胜算?”姬余岁依旧穿着他那身天青色长衣,那衣服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浆洗过了,如今又沾满了星星点点的酒渍。 姬余年微微一笑:“那两位小友,其中一位身怀‘紫阳’之阳正,一位深谙‘暗香’之阴诡,两者一阴一阳,正好成互补之势。他们要是联起手来,未必不能与梅子卿一搏。” 姬余岁笑道:“这么说来,你是觉得他们能够稳操胜券了?” 姬余年模棱两可地回答道:“谁知道呢?虽说他们二位都可以算得上是当今修行界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但是‘阴风煞女’的名头却也不是白来的。梅子卿毕竟道行较深,即便是舍弃了多年修炼的毒功,横练功夫也已有所成,真要斗起来,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除非……” 姬余岁问道:“除非什么?”同时心里头也暗暗腹诽:自家老大这门卖关子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也越来越讨厌了,总是这般吊人胃口。 姬余年捻了捻胡须,说道:“除非他们能找到梅子卿真正的弱点。” “你说的是‘罩门’吗?”姬余岁喝了口酒,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冷笑,“那这两个小屁孩可能没戏,梅子卿的‘罩门’所在藏在嘴巴里,位于舌头上两条筋脉处的‘金津穴’和‘玉液穴’之间。似这般刁钻古怪的位置,就算他们打遍了她周身各处大穴,也不可能试探得出来啊!” “罩门?”姬余年摇了摇头,“这确实是修习横练功夫的人所忌讳的一个地方,但是梅子卿真正的弱点不在于身上,而在于她心里。” 姬余岁眉头一皱:“心里?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梅子卿小的时候曾经遭遇过一场大火,她一家几口均丧生于火海之中,唯独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姬余年娓娓道来,“从那之后,梅子卿便变得怕火、怕烟,只要一见到这两样东西,她就会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那场大火之中,整个人瞬间就会心慌意乱、思绪错杂,甚至会出现幻视幻听或者是昏迷晕厥的症状!” “居然还有这等事?!”姬余岁惊道,“不对啊,大哥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姬余年瞥了自家弟弟一眼:“不把这些功课做足了,你以为我是怎么把她收来当守墓人的?!” 姬余岁讪笑了两声,随即又说道:“那这样看来的话,这两个小鬼应该是没戏了——这种事情不事先去调查的话谁会知道;而且他们总不能打着打着,便放火把那地方给烧了吧!” 姬余年失语片刻,随即也是笑道:“说的也是,看来还是得拼谁的拳头更硬啊!” …………… 湖心小筑内,两团黑雾已经完全蔓延开来了。 林逍的想法确实是挺好的,只不过他错误地估计了那墨胆的威力。如今这两眼一抹黑的,连自己站在哪个方位都不知道,更遑论绕到梅子卿的身后去。他咬咬牙尝试性上前踏出一步,忽然感到一道凉风扑面,林逍反应极快,微微侧身闪过,随即伸手一抓,已将一个人的手腕抓住,只觉得触手娇嫩细腻,似乎极为熟悉。 林逍叫了一声:“叶心?” 手里抓着的手腕忽然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叶心那淡然而熟悉的声线传入他的耳中:“是我。” 叶心也没料到两颗墨胆的威力如此之大,她上次之所以能够在澶州城那里带走林逍,是因为当时无垢家族的厅堂够大,黑雾扩散面积也大,但浓度便会相对降低。如今挤在这小小的室内,两颗墨胆同时炸开,顿时小筑内便似被大量墨汁的淹没了一般,放眼所及均是一片望不穿的黑暗。 但叶心所修习的暗杀之术,可以通过辨听对手的脚步、呼吸和心跳来判断方位。方才视线消失之后,她便第一时间开始认真听起来,这才刚刚捕捉到一个脚步声正在向自己靠近,还以为是梅子卿已经逼上前来,便闻声一刀劈了过去,结果却差点误伤了林逍。 林逍已经来不及去计较叶心方才出手是否失了计较,将心比心,在这种情况下换作是他也会果断地向着声音来源出剑。他一把将叶心拉到自己身边,然后急切地问道:“梅子卿呢?” 叶心茫然而警惕地道:“不知道,我听不见关于她的任何声响。” “这回是我们失策了!”林逍说道,“快出去,别让那疯婆娘反过来阴我们一把!” 两个人挽着手一起冲到了屋外,那墨胆中的黑雾有一股刺激性的气味,呛得他们连连咳嗽,涕泪横流。两人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紧握手中的兵刃,警惕地望着那股从室内弥漫出来的黑雾,生怕梅子卿忽然窜出对他们痛下杀手。 岂知过去了良久,黑雾都快散尽了,梅子卿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像是在那黑雾中扎定了根一般。林逍和叶心面面相觑,心下里都是一片骇然:“这女人的横练功夫到底练到了什么什么样的境界,‘刀枪不入’什么的也就罢了,难道还能防烟不成?!” 正这么想着,那些黑雾已然尽数散去,渐渐地露出小筑之中的光景。林逍和叶心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猫着腰走到门边,各自探头朝那屋里瞄了一眼,两个人登时怔在了原地—— 只见梅子卿倒在屋子里的地上,四肢微微抽搐,双眼翻白,面无血色,便似癫痫发作一般。 林逍和叶心急忙上前,叶心把梅子卿的上身扶起来,先伸指到她鼻子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到她脖颈间摸了摸脉搏,接着掐住她的手腕脉门细细感受了一番,最后不敢置信地说道:“昏过去了……” 林逍一怔,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脉象正常,就是呼吸有些不畅,好像是……被烟熏晕的!”叶心说出这句话时,语气里满满的都是那种怀疑人生的味道。 林逍顿时整个人僵在了那儿,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等他渐渐明白了叶心话里的意思就是他所理解的那样,差点就一口老血直接喷出来! “我操!”除了爆粗口,林逍现在简直是无话可说。敢情之前他们两个还使劲地在那进行各种拼斗、各种计划,原来只需要一颗墨胆就能解决问题了——谁能想得到堂堂“阴风煞女”,居然会怕烟! 林逍默然无语地取出一条定云索,像是在泄愤似的,把昏迷的梅子卿捆得跟粽子一般,然后把她整个人塞进了床底下。 另一边,叶心坐在一旁的书案前,摆弄着桌上的书籍和文房四宝。她这会儿提起几个竹简展开来抖了抖,一会儿又翻了几页书,再不然就是拿起笔来在一张白纸上涂涂画画。要不是林逍看她一脸专注的样子,差点以为她是被一只小鬼给上身了。 “你在干什么?”林逍忍不住问道。 叶心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她现在正在研究那个粉青纹的梅花瓣笔洗。“在找地宫入口处的机关啊。我大概看了一下,这屋子里空间并不算大,如果要隐藏一个机关的话,无非就那么几个地方。书案这边杂物繁多,姬家很有可能会把机关的部件藏在这个地方。” 正说着,叶心忽然伸手拧住了那个梅花瓣笔洗用力一转,只听得旁边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靠在墙边的两个书架忽然从中分开,露出了后面的一扇布满了灰尘的铜门。 林逍又惊又喜,朝她竖了个大拇指:“你还真可以啊!” 那铜门的门扇间刻着一个血口大张的兽头,那嘴巴中间的位置有一个小孔。叶心凑上前去看了一眼,随即转头冲着林逍问道:“梅子卿人呢?” 林逍朝身后一指:“在床底下躺着呢。” 叶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上前去把梅子卿又从床底下揪了出来,伸手到她身上里里外外都摸了一遍,却没发现有什么钥匙存在,不由得有些愣神。正自纳闷时,无意间瞥见了对方戴在手指头上的那些指尖刀,又想起门上那锁孔的模样,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急忙将梅子卿手上的十只指尖刀全部拆了下来。 林逍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顿时面露喜色。 叶心将那十只指尖刀一只一只地往那锁孔上去试,终于在试到左手食指上那只指刀时,铜门内发出一声闷响,随后缓缓分开,露出了一条直通往地下的阶梯通道。 “成了!”即便冰冷淡然有如叶心,此时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她拾起一旁的绝情刃,当先进入了铜门之中,沿着那石板阶梯一路向下走去。 林逍也是欣喜万分,但他还没忘记一旦找到了另一半残图,他和叶心马上便会刀剑相向。于是在叶心进门之后,他背在身后的手迅速向后甩出了一样物事,那东西飞出屋外直奔斜后方的天空,骤然间在半空中炸开,红光四射,还带着一阵阵尖锐的啸声。 那是紫阳神宗专属的信号弹。 “凌影,我知道你们几个已经下山了。”林逍心中暗道,“希望你们看到了信号就赶紧过来,此一去未知吉凶,如果我在下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放完了信号弹,林逍便顺着石梯走了下来。叶心已经在下边等着了,看他慢悠悠地走过来,便问了一句:“你刚刚在上面磨蹭什么呢?” “没什么,梅子卿就让她那么昏在那里,想来还是不妥,就稍微善后了一下。”林逍随口敷衍道。 叶心不疑有他,举手点亮一道明火符,递给林逍。两个人一路向下,走到了石梯的尽头。借着符箓的火光,只见前方一片开阔,一个巨大的石拱门就立在前方,两侧门柱上篆刻着一对楹联,是曰: 无常于性海,永劫在迷津。 林逍和叶心对视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一丝兴奋的光彩——从面前这对楹联的内容来看,这里确实便是“永劫地宫”无疑了。 …………… 就在林逍二人发现拱门的同时,一个人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了外头的湖心小筑里。他手持一柄细窄的长刀,轻轻跨过倒在地上的梅子卿,也走进了那扇铜门里,继而一路向下,消失在了黑暗中。 【未完-待续】 第59章 乱城魅影佳人在,红绡春雪不知寒 1. 月歌城,红绡苑。 凌影没有理会门口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人儿,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径直拨开门前的珠帘走了进去,厉舟与云霄紧跟在他的身后。三个人身上都还佩挂着兵刃,除了云霄有些脸红之外,凌影和厉舟的脸色看上去都显得有些阴沉,看起来对这里的环境极不适应。 这“红绡苑”是月歌城的几大标志性建筑之一,占了整整半个花街柳巷,规模甚大,在外可听得日日笙歌,在内可闻得飘香四溢。这里不是酒肆,也不是乐坊,而是青楼。这里头嫣红柳翠,弥漫着阵阵花香,以及女儿家的脂粉香。来这里寻花问柳的脂粉客,不是一方富豪、达官显贵,就是风流浪子、绿林游侠。 据说这红绡苑中的花魁,可谓是风华绝代,万人惊艳,寻常人想要见上一面一饱眼福,那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即便你是王孙贵胄,抑或是有名的文人墨客,若是不能忍着心疼一掷千金,怕是就算到了猴年马月,连排队也排不上一个。 这花魁长年居于红绡苑最顶楼的“非诚勿扰阁”,从不公开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传闻她才是这座青楼幕后真正的掌权人,楼中那些平日里看起来颐指气使、神气活现的老鸨,其实都是她的下属。 除了这神秘的花魁,红绡苑中还有一位令无数脂粉客垂涎的美人,只不过她并不是烟花女子,而是这红绡苑中的总管,名唤“花如意”。如果真那种有想要与花魁姑娘一亲芳泽、又舍得一掷千金的客人,都要先过了花总管这一关。要是没能入得了这位总管大人的眼,像那些长得歪瓜裂枣或是行为举止粗鄙不堪的,白花了千两金银不说,还要被毒打一顿,然后扔出红绡苑,颜面尽失。 如果有幸通过了总管大人的这一关,花如意就会递给客人一枝金镶的牡丹,客人持此花到顶楼处的“非诚勿扰阁”外,还要先被蒙上眼睛带进去,让花魁过目之后,合意的才能去掉遮眼布留下,不合意的依旧还是要离开。若是有顽闹不休的,那就别怪花总管直接把你从顶楼处扔下去了! “凌影,我们来这种地方干什么?!”云霄长这么大,连燎原世家里的尸山血海都见识过了,唯独还没见过这风尘之地的光景,从方才进来一直到现在,脸上的那抹红色就没有褪下去过。 凌影和厉舟相视一眼,两人不由得都是一阵苦笑。他们指天发誓,若不是宗门里潜伏在月歌城中的线人传给他们的地址就是在这里,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光顾青楼这种地方的。一般在这种时候,他们就会无比地怀念林逍——往常有他在身边,像这种没皮没脸的事情,都是交给他那种脸皮厚度堪比城墙的人来做最是合适不过了! 那红绡苑里的老鸨见凌影三人手持兵刃,面带不善之意,一看就知道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十有八九是来捉奸或是寻仇的,看他们这架势,应该是想大闹一场。但这老鸨在红绡苑里待了有好一些年头了,倒还从没见过有谁来这里闹事之后不是横着出去的,底气便足了些,迎上前来问道:“三位少侠,请问是看上了我们这楼里的那一位姑娘,只要你们开口了,妈妈我自会帮你们安排。” 云霄听那老鸨的话中满是轻佻之意,忍不住便要发火,却被厉舟硬生生地按住了。凌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不知琴川姑娘在否?可请一见。” 琴川,正是红绡苑那位花魁的名字。 凌影的话并不响亮,但着红绡苑中来来往往的脂粉客这么多,总有那么一两个耳朵尖的。也不知是谁当先喊了一句:“快看啊,这三位想要寻见琴川姑娘!”一时间,整个一楼的人都围了上来,冲着凌影他们三人指指点点: “这三位看上去是江湖人吧。” “逛青楼,怎么还带了个丫头,当真好笑!” “那两个少年郎看上去倒是打扮得一本正经的,想不到内心里也是风流得紧啊!” “就这样的几个货色,也想寻见琴川姑娘?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那老鸨听说凌影他们要找花魁,便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忽然面露冷笑,语气中满是轻蔑地说道:“少侠,你怕是不知道我这儿的规矩。没先奉上个三五千两金银,便想要见我们琴川姑娘,天底下哪里有这般便宜事!” 凌影说道:“三五千两金银,在下没有。烦请您转告琴川姑娘一声,就说昆仑山中人来访,她自然就会知晓了。” 不料那老鸨的脸上轻蔑之意更盛,话语也开始变得不客气起来:“我管你是从哪里来的,规矩就是规矩。像你这样找各种借口想见我们红绡花魁的人多了去了,老娘在这里做妈妈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货色没见过?要是没有见面礼的话,那便赶紧滚蛋!”周围的人也帮着一起起哄。 凌影涵养极好,任凭那老鸨口出秽语,依然没有着恼的迹象;厉舟则认为这帮家伙骂人的本事跟林逍比起来简直差得远了,那些脏话他听在耳朵里不痛不痒的,也没当作回事。 云霄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之前一直被那老鸨阴阳怪气的语调弄得极为恼火,此刻听她这般污言秽语,更是火冒三丈。当下便抢上前去,迅疾无比地扬手一挥,那老鸨连反应都来不及,只听“啪”的一声响亮,半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已是被云霄挝了一个耳光。 那老鸨捂着脸,嘴角已被打破,流出一丝丝血来,她拧巴了几下腮帮子,张嘴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来,又惊又怒地叫道:“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浪蹄子,居然敢……” 没等她把话说完,云霄已是又连续挝了她三个巴掌,每一掌下去,那老鸨的脸上便多出五个鲜红的手指印,脸也是越肿越高,打到最后都肿得几乎连眼睛也看不见了。 云霄扇过了四个耳光后,怒气兀自未消,直接伸手掰住了老鸨的手指运劲一拧,痛得那老鸨鬼哭狼嚎的直叫唤,涕泪横流,原本红肿的脸此刻又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的,显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本姑娘是谁生、是谁养,也是你这种窝在窑子里做着下三滥勾当的婊子可以议论的吗?!”云霄冷笑着,脏话脱口而出,引得凌影和厉舟对她一阵侧目。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想着:“这是被林逍上身了吧……没看出来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淑女样的师姐当真骂起人来,居然是这么恶毒的啊!” 云霄手上运劲,那老鸨的手指头发出“喀喇”一声,指骨已是被她掰断了一截。那女人平日里仗着有楼中“花总管”的名头罩着,对谁一言不合都是冷嘲热讽的,又何尝吃过这种苦头,当下痛得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差点昏死过去。 云霄一脚踩在了老鸨的脸上,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也是个会吃痛的软骨头!”语毕松手放开了她的手指,同时一脚飞起,正踢在那老鸨头上,把她整个人给踢了出去,还装腔作势地抬起脚来拍了拍,嘀咕道:“这脸皮还真是厚,踢得我脚都痛了!” 云霄本也不是什么狠戾之人,只是今天这红绡苑里的脂粉气让她很是烦躁,又恼恨那老鸨出言不逊,这才下了狠手。她那一脚虽未附着真气,但也使上了暗劲,那老鸨被她直踢得着地滚了出去,直滚到一个人的脚边才听了下来。 那老鸨抬起头来,用她那肿得都快看不见的眼睛朝上看了一眼,立马翻起身来,抱住了面前那个人的小腿,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了起来:“花总管!你可得为小人我做主啊!” 2. 凌影三人一起看向了这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面前的“花总管”——这个女子的看上去皮肤白皙,细润有如温玉,樱桃小嘴不点而赤,腮边两缕发丝轻轻垂下,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她穿着一袭素白的长衫,从头到尾看上去一尘不染,甚至可以说白净得有些扎眼,这也倒可以反衬出她脸上的一丝红晕。 这白衣女子确实是个绝妙的佳人,只是她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软剑,以及她眉宇间分明流露出的那种冷峻的杀气,都足以让在场的那些脂粉客寒毛倒竖,而不敢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 “花总管。”凌影淡淡地道了一声,语气简单得就好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在相互问候一般。 花如意看着凌影,忽然抬手一振,手中的软剑在真气的激荡下剧颤着。她纵身高高跃起,挥剑一招“江上弄笛”,剑尖吞吐着剑光,直朝着凌影的眉心刺来。 凌影反手到身后一晃,再伸出手来时,已将玉箫“飞雪”拿在了手中。他也没多做什么还招的架势,只是简简单单地将飞雪执在手中,笔直地向前指去,隐隐是一招“紫气东来”的起手式,玉箫的一端便直接和软剑的剑尖撞在了一起。 只听得“铮”的一声,软剑抵在玉箫上,弯曲成了一个弧度,下一刻又骤然弹开。与此同时,半空中的花如意如惊鸿般向后掠出,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而凌影自始至终就一直站在原地,连半步都没有移动过。 这一来只能算是打成了一个平手,围观的众人却齐声惊呼了起来,这让凌影他们大感意外。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红绡苑中存在着一个禁制,抑制着人体内的真气运行,如果在这里动用真气施展武技或是法术,能够发挥出来的实力都只有自身原有实力的一成左右。 这“削弱禁制”与月歌城鬼市的“封印法阵”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前者是在禁制范围内削弱他人实力,而后者则是在阵法中直接封印入阵者的真气。花如意身上带有克制禁制的符文配饰,自然不会被削弱,这也是在红绡苑中没人能够打得赢花如意的主要原因。 而眼下只有一成实力的凌影却轻而易举地与她打成了平手,那么他原有实力到底有多高,便可想而知了。 “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居然就有这等实力!”旁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花总管第一次跟别人打成平手吧!” 凌影听着这些话,心里头暗自偷笑。除了他和花如意,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方才两人过招的时候都没有用上真气,纯属只是简单的一碰,然后花如意就自己退开回到原地了。如果是动真格打起来的话,胜者自然毫无疑问的还是她。 花如意微微一笑,收起了她手中的软剑——那剑竟是藏在她的腰带间的。她在众人诧异地注视下以及一片哗然声中朝凌影三人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淡然地说道:“三位楼上请吧。”说着自己也转身向楼上走去。 那老鸨没想到平日里护短的花总管今日竟然像是变了性一般对自己人不闻不问,居然还对这三个身无寸金的野小子和野丫头们以礼相待,当下颇不甘心地朝着花如意的背影大喊道:“花总管,他们把我打成这样,你不能不管啊!” 花如意停下步子,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老鸨那被云霄打过四个耳光之后肿得像个猪头似的脸,忽然说道:“过来。” 老鸨以为总管终于要为她找回场子了,便忙不迭地凑上前来,同时斜睨着云霄,心中暗道:“臭丫头,居然敢打老娘的脸,待总管大人将你制住之后,看我怎么划花你的脸蛋!” 云霄以为花如意当真要护着那老鸨对自己出手,不禁俏脸一沉,一手按在了剑柄上。谁知那老鸨刚凑上前来,等待她的——却是来自花如意的、又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老鸨怕是再给她十个百个的脑袋,全都想破了也想不清楚总管大人为什么要这般对她。花如意不似云霄,顾及宗门身份,虽是在恼怒之中,出手时尚有分寸。她那一巴掌上附着了真气,直接抽歪了那老鸨的半边脸颊,整个人翻身一倒栽下了楼梯,听那“咚”的一声大响,估摸着是头先着了地,当场便昏死了过去。 红绡苑内顿时鸦雀无声,那些常客全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知道这花总管今儿个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对自己人下这般狠手! 花如意面无表情地瞥了楼下众人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还聚在这里干什么?” 众位客人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急忙各自作鸟兽散,抱着自己的姑娘该回雅座的回雅座、该回包房的回包房了。 3. 红绡苑总共有五层,从三楼开始就是苑里的姑娘们平日里的起居之处,便已没有什么人了。花如意领着凌影他们三人绕过一帘帷幔,四下里看了看没有人在,忽然间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肩膀都耷拉了下来,再转头时已是笑靥如花,与方才那副冰冷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看得厉舟和云霄一阵讶然。 只见她对着凌影笑道:“怎么样,方才……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凌影回以一笑道:“可以啊,几年不见,你这演戏的功力见长啊,当真令我刮目相看!” 云霄看了看凌影又看了看花如意,一头雾水地说道:“怎么?原来你们认识?!” 凌影点了点头:“当年我和林逍下山历练的时候,曾经救过两个玄门女修的性命,也就是你们眼前的这位花总管,还有楼上的那位‘月歌城第一花魁’。后来她们在林逍的引荐下,被发展成了宗门布在外面的眼线;我也是近几日收到她们的飞鸽传书,才知道原来她们隐藏在月歌城中,以经营这红绡苑为幌子,实则在收集修真界于岐山一带的信息。” 花如意对云霄盈盈一笑,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大小姐!”她与琴川二人得林逍与凌影相救,并以紫阳神宗为尊,那么云霄作为掌门之女,身份自然便高了她们一等——这也是为什么她要当初出手严惩那个老鸨的原因。 云霄被她给吓了一跳,急忙礼让道:“花总管不必客气,你又不是我的下人,不必‘小姐’、‘小姐’的这般称呼我,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以了。” “行了,有什么客套话等回头有空了再说吧。”凌影说道,“你们在信中不是说了,有关于林逍和残图的线索要向我们汇报吗?咱们也别在这里干站着了,赶紧先上楼找琴川姑娘吧,别让他等太久。” “林逍?”厉舟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起了之前在宗门里讨论的那些事情,不禁心中一紧:“他在搜寻残图的过程中出了什么事了吗?” 花如意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先上楼再细说吧。”说着领着凌影三人继续向顶楼走去,来到了一间房间前,上有一块木牌,用簪花小楷写着“非诚勿扰阁”五个秀气的字。与此同时,那房间里传来了几声悠悠的琴响。 花如意推门而入,引着凌影三人进到了一间陈设雅致的房间里。转过一道象牙屏风,只见那珠帘之后,是一炉檀香,一把瑶琴,还有一个精致的美人。只见那弹琴的女子同样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衫长裙,袖口上用金丝银线勾勒出了几片祥云,构成了一幅云图;衣裙的下摆则绣着淡红色的花边,胸前是锦缎质地的围胸,包裹着她那双丰满的玉/乳。 感觉到有人到来,那美人放下瑶琴,站起身来,身子轻轻转动,长裙如波浪般散开,然后轻移莲步,掀开珠帘走了出来。只见得她梳着流苏发,秀美的面容上五官精致,细细的柳眉下是一双灵动的眸子,如点绛般的朱唇,张口轻呼时,隐隐散发着淡淡的栀子香。她的眉间描画着一朵血红的曼珠沙华,使她看起来透着一丝妖冶的气息。 凌影微微一笑:“琴川,好久不见。” 这位叫做“琴川”的花魁朱唇轻启,微微一笑道:“若不是有要事需报予你知晓,你恐怕这辈子也不会踏入我这‘红绡苑’半步吧!” 几人相互寒暄问候了几句,便各自落座了。凌影接过花如意递过来的一杯香茗,道了声谢,简单地品了一口,便道:“你们忽然飞鸽传书于我,让我速来琴川,是不是有了林逍的下落?”之前他们三人奉云崖之命下山相助林逍寻找残图,从澶州城外的乌山寻起,却始终找不到林逍的所在;忽然收到消息说有了线报,这才赶来岐山。 琴川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说道:“我们收到林逍燃放的信号弹了。” 此言一出,凌影三人不禁一惊:林逍放出信号弹,那便是求援的意思——难道说他已经置身于险境之中了吗?!念及此处,云霄急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花如意回答道:“就在昨日,大概是未末申出之时左右。” 凌影闻言不禁一愣:“可我是在前几日收到你们的来信啊。” “这我知道。”琴川说道,“当时传信给你,是想告诉你林逍出现在了这月歌城中。后来我信送出去没多久,他就离开这里进入了岐山。我们还在想着他会不会过了岐山之后又去了哪里,结果就在昨天收到了他的信号弹,看方位应该就在岐山脚下。” “你们有和他碰面吗?” “并没有,我们只是在暗自看着他,确保他的行动没有外人搅局,所以他也不知道我们在这。” “那他来月歌城干什么?” “他来月歌城待了大概有三五日吧,中间还和上清道门的人有过来往,他们一起结伴去了鬼市,进了鬼市之后的事情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凌影听了之后,沉吟不语。 花如意忽然说道:“对了,方才说起外人,我想问你们一下——你们知道林逍这一路上都和一个女子一同行动吗,看那丫头的身手,应该是魔教‘暗香’的人。” 凌影三人齐齐一凛,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云崖在他们临走前说过的那番话:“据汇报上来的消息,林逍的身边还带着一个神秘的女子。这个女子是从林逍离开无垢家族府邸后出现的,此后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我需要你们盯紧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避免接下来出什么差错。” “这个女子……是叫‘叶心’吗?”凌影记起了云崖说过的那个名字,屏息凝神地问道。 琴川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说道:“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林逍每天都和她一同出入,无论到哪俱是如此,亲密得跟小两口似的……噢,对了,林逍离开月歌城进入岐山的时候,那女孩子还跟在他身边。” “暗香?”厉舟冷哼了一声,“魔教出来的女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林逍成天与她在一起,怕不是被蛊惑利用了吧!” 云霄摇了摇头:“我就不这么觉得。两位姐姐能看出来那女子是魔教中人,那林逍他肯定也能看得出来。我想他之所以和那女子一起行动,应该是出于什么特殊的考虑吧。” 凌影说道:“反正现在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岐山一趟,找到林逍和残图。至于那个女子的其他消息,还请两位帮我们打听着点。”说着朝琴川和花如意拱手施了一礼。 琴川还礼道:“放心吧,打探消息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们两个无意间发现,在林逍待在月歌城的这段时日里以及前往岐山的路上,一直有一个人在暗中跟踪监视着他们。” 凌影顿时警觉道:“谁?!”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花如意喝了口杯中的香茗,然后沉声说道,“……应该是离恨天城那位人物的儿子——‘离人刀’叶无情!” 【未完-待续】 第60章 狻猊纵火,阴兵借道 1. 林逍此时并不知道凌影他们是否及时收到了自己所发的信号,以及他们在外边的行动到底进行得怎么样了。但他心里清楚的是:无论宗门赶来增援的弟子是何动作,他现在必须要全力以赴地来应对眼前的麻烦,否则一不小心,他可能就会在凌影他们到来之前先死在这个“永劫地宫”里。 按姬家兄弟所言,永劫地宫的原形本是上古时期岐山百姓为了躲避王朝战乱而修建的一处地下避难所,就这一点而言,它本身的结构其实算不上有多复杂。但幽玄姬氏于陵墓一道钻研颇深,竟将此处进行开凿,使之与天然溶洞融为一体,通过地下暗河将二者相连,彻底地改变了这地底下原先的格局,这才有了如今的永劫地宫。 姬氏先祖潜心研究机关秘术,浸淫于此道之中多年,深谙奇门八卦、阴阳五行之道,所谓:“生可布阵对敌,亡可设阱护陵。”乃是这天下墓甲机关的集大成者。就当年湘西“神燕姜氏”所建造的那个霄汉古墓来看,一个分支尚且能制造出那般凶险的墓葬机关,如今面对的可是姬氏正宗一脉所修建的地宫,其凶险程度,可想而知。 但让林逍觉得十分怪异的是:当他和叶心走入那道石拱门开始,就一直提防着会有什么恐怖难缠的机关出现——对此林逍深有体会,当年霄汉古墓中的那干尸阵、尸浮屠、有来无回道什么的,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要说在这里还会再碰上这些恶心人的机关,他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这地宫极大极深,他和叶心在这地底下走走停停的,算起来约莫已经过了一天有余,估计还在中外围游荡。即便是如此,按照常理来推测,这里的机关应该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可这一天下来碰到的最大的麻烦,仅仅只是走错了一个岔道,碰上了死胡同,最后又原路返回,浪费了一些时间;除此之外,就只是一些飞弩、飞石之类的简易机关,不痛不痒的,两人轻轻松松便解决了。 这一来倒是大大地出乎了林逍的意料,他怎么都不相信堂堂幽玄姬氏会这般敷衍,在他看来,一个分支小族的祖墓尚且如此厉害,更遑论离恨祖师的虚冢,藏的又是那般要紧的物事。可无论他再怎么小心提防,机关还是那些机关,平庸至极,根本就翻不出什么别的花样来。 相比之下,他身边的叶心都表现得比它们要恐怖多了——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神经兮兮的!”看着林逍依然是那副不死心地样子,在一条甬道上小心翼翼地来回试探着,叶心只觉得一阵一阵无语,接下来便是莫名的烦躁。 她一开始听信了林逍的“一面之词”,进了地宫之后,脑子里的那根弦也是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丝毫放松,但这样无疑很耗费精神力,而且接连没遇上什么真的危险,便渐渐地松弛了下来。 “万一人家就是没设什么机关呢!”叶心冷冰冰地看着林逍还是那一脸不放心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你还真是闲不住啊,非得给自己找一点麻烦上身才觉得舒坦是吧……身上的余毒清完了吗你?!”她一句话接连用了三个语气词,这对于她这个从不轻易展露情绪的人来说是极为少见的。 林逍一愣,下意识地说道:“没清完……但这和我的余毒有什么关系?” 叶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扶额汗颜道:“我只是想说你没必要像现在这样疑神疑鬼的——先别说从我们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碰上什么像样的障碍,即便是真的有那么些防不胜防的凶险机关,像你这般小心翼翼地一步一停,又能起得到什么作用?” “我只是觉得没道理啊。”林逍皱眉道,“你自己看看岐山半山腰上的那个‘大罗轻烟阵’和他们姬家祖屋前的那二十四座机关古楼,幽玄姬氏的人根本没道理用这么拙劣低端的机关来布置一个几乎是和他们祖墓同样重要的地宫啊;你说他们总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守墓人的身上吧,梅子卿确实是厉害得紧,但又不是天下无敌!” 叶心其实心里也知道林逍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而且恰恰相反,按理来说林逍的想法才应该是符合正常逻辑的。但问题是现在这条甬道就摆在你的面前,确实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他们还能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机关,就把这里的一砖一瓦全部都拆下来仔细翻查一遍不成?! “这条甬道是一直向下的,看走势的确是在逐渐往地宫的深处行进。”叶心摇了摇头,像是在甩开那些纷乱的思绪,然后继续说道,“除了刚开始的那条岔道口,咱们也没再碰上什么别的路口了,应该就是‘自古华山一条道’。我估计你所说的那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机关,应该就在……” 叶心话未说完,林逍忽然举起一根手指竖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叶心愕然住口,以为真出了什么事,急忙低声道:“怎么了?” 地宫甬道内昏暗至极,两人手中那明火符的火焰又一直不断跳跃,幽蓝色的火焰一闪一闪的,把两人的脸照得鬼气森森。林逍此刻把脸隐在阴影之中,没有理会叶心的问题,看他那姿势似乎是在侧头辨听着什么声音。良久后,叶心看到林逍头不转动,口/唇不开,耳边却有他的声音响起,便知道他是在用“传音入密”的方式说话,可能是怕自己的声音传出来就会暴露出两人的方位。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林逍如是说道。 叶心心下一紧:“什么声音?” “不太清楚,好像是……脚步声!” 叶心只觉得心跳蓦地漏了一拍,照道理来说这地宫之中应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对,如今他们全部都在原地站定,那林逍所说的脚步声又是从何而来?!又是什么东西才会发出脚步声?! 叶心急忙运起真气,屏息凝神,也学着林逍的模样侧耳去听,试图捕捉那丝诡异的声响。她深谙暗杀之道,听音辨位的功夫比林逍还好,然而她仔细地听了好半天,都没听见林逍口中所说的什么脚步声,不禁又开始怀疑起来这是不是某人的疑心病又犯了才搞出来的乌龙。 “你又在瞎……”叶心忽然又闭上了嘴巴。 她的原话是想说:“你又在瞎说什么,我怎么没听见哪里有什么脚步声?”她方才运起真气贯通了耳边“耳门”、“听宫”、“翳风”等几处穴道,听力全开去辨听甬道中所谓的声响,现在真气还没完全收起,她清晰地听见就在她话刚出口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几声“哒哒、踏踏”的声音;而当她闭口不言的时候,这声音却又离奇地消失了。 这声音极细极轻,如果不是方才林逍始终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还有眼下自己也还保持着听力全开的感知,马马虎虎间根本听不出来。叶心朝林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已经听到,接着她尝试性地从地上踢了一颗石子出去。 石子在叶心的那一踢下滚出去好远,磕碰地面的声音,在这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的甬道中显得极为响亮。叶心再次听见,那阵“哒哒、踏踏”的声音在石子滚动的时候又再次响起,而且节奏逐渐加快且具有一定的渐变性——“哒哒”的时候声音细微几不可闻,而到了那“踏踏”两声时便明显的变得沉闷清晰起来,仿佛在前方甬道深处有什么人正顺着这里发出的声音跑了过来。 当石子不再滚动的时候,那阵脚步声又倏然消失了,就好像一个正在冲刺的人忽然间一个急刹直接就站定了步子,连一点缓冲过渡的痕迹都没有。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叶心这下也开始紧张起来,林逍虽然常常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但他绝不是信口雌黄之徒,他所描述的关于霄汉古墓的一切应该都是真实可信的。如果一个旁支氏族的祖墓尚且如他所说的那般凶险异常,那这由姬家正统一脉修建的永劫地宫,确实让人不敢想象这里边都会有些什么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机关障碍! “那现在怎么办?”叶心如今也不敢贸然开口说话了,便用“传音入密术”逼音成线来进行交流。 林逍说实话也很犹豫:如果那阵诡异的脚步声是跟在他们身后的话,大不了他们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各自防备着,一起移步向前进入地宫;但此时听那声音明显是从前边传来的,难道他们还能向后跑出去不成——他们的目的地可就在前面啊。 “继续往前走吧。”林逍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无论有没有那个声音,反正我们都是要向前走过去的。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应该都是某处机关异术的一部分。我们先不要出声交流了,然后都把脚步放轻点,尽量别让那东西听到我们的声响。到时候如若真碰上了,小心应对便是。” 2. 两人放轻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握紧了各自手中的兵刃,缓缓地并肩向前移步。前面那东西似乎真的是听到声音才会有动作的,只有当林逍和叶心不小心踩出了声响,那“哒哒、踏踏”的声音才会跟着响起,而一旦甬道内恢复平静,那阵脚步声又会立刻消失。 叶心在暗香经受过专门的训练,听力远比林逍要敏锐得多,因此她一直在辨听着那声音响起时距离他们的远近程度。但让她觉得比较奇怪的是,那声音并没有逐渐逼近的趋势,而是始终若有若无的保持着一定不变的距离,仿佛他们在前进的时候那东西正在后退,倒像是要和他们一起进入到地宫深处一般。 林逍和叶心此时走的这段道路,是一段天然的洞窟甬道,前边过了一方石闸,才是姬家修建的地宫墓道。两人慢慢地走过了那道闸口,便听得身后传来“轰隆隆”的一阵闷响,那道巨大的石闸忽然降了下来,将他们的退路完全堵死。 林逍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这下咱们是没什么选择了,只能继续往前走下去,即便是想打开这道闸门,也必须得先通过这段墓道,机关是不可能设置在入口处的。” 两人转过身来,面向眼前这段墓道。只见这墓道的两边排列着两排石兽,看上去像是异兽狻猊的形象,每只石兽都张开着血盆大口,面朝着墓道中央,仿佛要把经过这里的人全都一口吃掉。林逍从地上拈起一块碎石,振臂一挥,运劲将其远远地掷了出去。 那块碎石从墓道正中央飞过,两排的狻猊石像忽然发出一阵机关运转之声,一股烈焰从它们的血盆大口中喷涌而出,一时间热浪扑面,每两只面对面的狻猊中间,道路尽皆被烈焰所吞没。 林逍和叶心看了不由得一阵后怕,这还好是多留了个心眼,先用石块探路,要是方才两人没想太多直接就走上去了,触发机关,那两排石兽一起喷出火来,任凭你的身法再怎么快,也无法瞬间穿过一整条墓道,就只能被烤成一堆焦炭! 叶心沉声道:“如此看来,就只能从石像的上方一路踏过去了。” 林逍点了点头,两人正要纵身跃上石兽,却忽然看见在墓道的尽头,狻猊石像忽然喷起火来,显然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通过墓道。紧接着,那阵诡异的“哒哒、踏踏”声再次在两人的耳边响起,而这回不再是忽远忽近地来回传响,而是给人一种近在咫尺的感觉。 “当心!”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同时各自向两边纵步退开。只见离他们最近的那两只狻猊口吐烈焰,跟着一阵破空之声大响,两道黑沉沉的影子划破了火墙的封锁,重重地打在了他们身后的闸门上。借着明火符的光亮看去,却是纯钢打制的两柄长矛。 还没等林逍和叶心反应过来,又有两道影子从火焰中扑出,看上去却像是两个人形,直挺挺地撞上了石闸,将那两柄长矛拔了下来。只见两个身披布甲的干尸伸着他们那干枯萎缩的手臂,稳稳地执定那黑沉沉的战矛,俨然两名冲锋陷阵的士兵,直接朝林逍和叶心冲了上来,挺矛便刺。 林逍和叶心急忙拔出兵刃迎敌,怎知这两具干尸出招竟然极具章法,那战矛使得一板一眼的,颇有神韵,仿佛他们真的就是两个士兵一般。而且他们的力气极大,与他们瘦小的身形极为不符,叶心一开始没怎么在意,挥动绝情刃对上那长矛时,一下子便吃了亏,只震得小臂微微发麻,长刀差点脱手而出,急忙凝神接战。 “这是什么东西?行尸吗?”叶心挥刀格开压来的长矛,左掌掌力震出将那干尸击开,刀刃紧跟而上,一招“雁荡长空”斩下了那具干尸的头颅。那具干尸顿时抛下长矛,摇摇晃晃的动了两下,便扑倒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另一边,林逍已驱使红尘剑截断了那干尸持矛的双臂,左手一长直接掐住了它的脖颈,随即真气暴起,将它的脑袋直接拧了下来。他看着失去头颅后倒地的干尸,沉声道:“不是行尸,是阴兵!” 林逍所说的阴兵,不是通常人们所理解的那种阴间的鬼卒,而是指一种赶尸的手段。赶尸人将横死之人的尸体放在烈日底下,曝尸七日散尽三魂七魄,然后以“招阴阵法”为辅助召唤亡灵,一般多为士兵或是死士的魂魄,将其引入到曝晒后的干尸之中,形成骁勇善斗的尸人,是为“阴兵”。 阴兵没有痛感,不惧刀砍箭射、剑刺斧凿,也无所谓什么水淹火燎、电击雷劈,即便是截断了四肢,它们翻滚着光秃秃的身子,凭着牙齿也能继续战斗,只有砍去了他们藏有灵体的头颅,让它们彻底丧失行动力,这才能够打败他们。 叶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看来我们一直以来听见的脚步声都是来自这些阴兵的,但它们一般都是成群结队出没,哪里只有来这么一两个的道理?!” 话音刚落,只听得甬道的尽头传来一阵悠长而沉闷的声响,有如军营之中传令集结的鹿角号声一般,由远及近传来,压迫着两人的耳膜。在阵阵号角声中,还伴随着“锵锵锵”的盔甲兵刃摩擦碰撞之声,以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林逍和叶心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惧意。 阴兵铁骑借道过,寸草残生无所留! 甬道尽头的狻猊石像开始喷射烈焰,照亮了那一端的状况——但见黑压压的一群阴兵正排着整齐的队列,迎着烈火逼近林逍两人,步兵持盾架矛先行,骑兵在后,胯下的鬼马扬蹄长嘶着,弓兵在后方压阵。在众阴兵的中间,还拥簇着五位身披重甲铁胄、手挽长枪大刀的人物,好似统率三军的上将元帅一般。 放眼望去,阴兵纵队整齐划一,队列严整,真的便是那种行军打仗的架势。 前方的步兵士卒还在继续挺进,后方已先传来了一阵弯弓搭箭的声响,然后“砰”的一声,百十枝铁箭随着一声整齐的弓弦绷响,一瞬间密密麻麻的有如漫天飞蝗,在半空中划过一段弧线,径直射向甬道入口处那已经看呆了的两人。 林逍和叶心此时已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也难怪前边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机关,敢情真正要人命的大手笔埋伏在这后头呢。望着那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矢林箭雨,两人挥动手中的兵刃,使出各种招式将周身护在刀风剑气之中,真气毫无保留地催动起来,准备硬着头皮接下这些射来的铁箭。 箭矢带着令人牙酸的破空之声飞来,已将及眼前,红尘忽然从林逍挣脱出来,灵剑本体飞向半空中,随着一道赤芒的流动幻化成身,手持长剑冲进了墓道之中。两排狻猊石像一起喷涌烈焰,瞬间将红尘裹入一片火海之中。 “红尘!”林逍大惊失色,疾呼道。 喷入墓道中的那道火焰忽然朝同一个方向旋转而入,顷刻间卷起了一阵烈炎龙卷,将飞至半途的铁箭尽数卷入其中,箭矢沿着火龙卷的上升之势成线直上,宛如一条浑身燃烧着烈焰的长龙一般。 红尘手持长剑,在火海之中映得全身通红,仿佛她本身就是火焰的一部分,只见她举剑迎风挥舞,步法轻盈,如舞蹈般转换了几次身形,蓦地里一剑向前直指而出,那条燃烧的长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裹挟着红尘那狂暴的剑气,直接冲进了阴兵的阵列之中。 阴兵虽然不惧怕烈火和箭矢的攻击,但红尘所发的剑气暗藏于火焰之中,卷在身上便如同锋芒临体,不少阴兵被杀得身首分离。但它们队列排列紧密,前排又有步兵持盾护体,剑气对于后排的杀伤力便大大减弱。 步兵的阵型刚被剑气冲垮,后方的骑士们便纵马而出,甩动着手中的战矛与长刀,呼啸着掠上前来。红尘面不改色,纵剑斩落了周身两侧四只狻猊石像的头部,触发了底部的反弹装置,机关直接炸裂开来,四道烈焰喷薄而出,将跑在前边的两个骑士炸得粉身碎骨。 红尘挥动长剑,接着灵巧地步法,在烈焰之中来回穿梭,矮身而下斩断了两匹鬼马的前提,顺势将马背上的骑士首级一剑挑落。 忽然间,身畔又有一只狻猊石像被击碎,激荡而起气浪迎面而来,将红尘震退了两步。只见烈火之中,五个将军之一已催动胯下战马,在骑兵的掩护下冲上前来,捯拖着沉重的大刀,朝着红尘当头劈来。 红尘周身萦绕的真气骤然鼓荡,剑气一出,纵马而来的四名骑兵便被她绞碎了头颅。当她正准备趁着空当跃到一旁时,那把长柄阔刃的大砍刀已然劈到了她的面前。 红尘仓促间只得顿下步子,举剑格挡,但她方才为了抵挡那阵箭雨,已是耗费了不少的真气,又连挡了几次冲锋的骑兵,后力更是不济。那将军装扮的阴兵头领身披重甲铁胄,又岂是一般的小卒可比,剑气一时间竟无法伤及它,反被它那一刀直接把红尘压到了地上。 红尘被那一刀砸落在地,急忙舞动手中长剑护住周身,同时伸手一撑跃起身来,那重甲阴兵忽然间挥刀横扫,红尘勉力翻身一躲,终究还是差了分毫,腰身已被一刀扫中,整个人直接向后飞出,撞开了身后的火墙。 林逍和叶心急忙一起上前将红尘接了下来,只见她面如金纸,张口处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林逍从未见过红尘吃过这般大亏,心中顿时焦急起来,他也不知道封住剑灵身上的穴道是否管用,只能握住她的手,将真气注入到她体内。谁料红尘竟反手一挣,倒扣住了他的手腕,说道:“你还有前面的关卡要应付,别为了耗费真气。那些阴兵头目只是力气稍大一点,容我歇一歇缓口气了,便足以对付它们。” 红尘一边说着,一边抹了把嘴角溢出的鲜血,以血为媒催动灵力幻化出了一张符箓,一把塞进了林逍的手里:“这是‘传送符’,可以带你们直接通过这条甬道。阴兵在击杀目标之前,就只能前进无法后退,只要我在这里拖着,它们没有办法回身去追击你们。你们先行前往下一关,我解决了这些家伙就去找你们会合。” 林逍大喊道:“说什么屁话呢!你他妈什么时候看见过我抛下你一个人自己逃命的?!” 红尘也不再多话,直接对着他身后的叶心说道:“带他走!” 叶心几乎是在红尘话刚出口的那刻便迅速伸指点中了林逍身上的昏睡穴。 红尘看着叶心扶起昏迷过去的林逍,拿过了他手中的“传送符”,忽然开口说道:“魔教的,你给我听好了——他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必杀你!” 叶心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脸上虽然依旧冷冰冰的不动声色,但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她扶着林逍站起身来,将真气运至掌心,催动了手中的“传送符”,两个人的身上顿时冒起了一阵亮眼的红光,下一刻,便已消失不见。 红尘望着林逍和叶心消失的方向,长出了一口气,执起灵剑本体站起身来,面向那带着队列疾冲而来的几位阴兵头目,纵剑化为一道赤芒,径直迎了上去! 【未完-待续】 第61章 幽湖死水,有来无回 1. 林逍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有多长时间,他只记得自己尽力想去阻止红尘孤身犯险,却忽然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等他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早已不在原来那处甬道之中,身旁不见了红尘那熟悉的身影,耳边也没有了阴兵冲杀时的嘶喊声,四下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来都没发生过。 唯一的区别便是,那把赤色的灵剑,此刻已不再被他掌握在手中。 林逍抬手捏了捏有些生疼的后颈,支着胳膊勉力撑起身来,只觉得头疼欲裂,嗓子里也干巴巴的甚是难受;正想去找随身携带的水囊,却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他一下子没缓过神来,还以为是自己昏迷了太久出现了幻听,便掏了掏耳朵,又摇了摇脑袋,那潺潺的流水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的清晰起来。 脑袋这么一晃悠,林逍倒是清醒了不少,这才发现自己醒来的位置是在一道河边。他的脑子一清醒,便回想起来这永劫地宫是将上古时期留下的地下居所与天然溶洞相互打通而成的,中间有一条地下暗河贯穿始终。现在看来,自己被叶心从甬道中带出来后,便直接来到了这地下暗河边。 “你醒了。”一只纤纤素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林逍转头循声望去,便见叶心正坐在自己边上。两人之前拿在手中的明火符都已经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到了新地点后既没再用符纸,也没点燃篝火,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几点微弱的莹光。若不是此刻她说话出了声音,林逍都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自己的身边。 叶心拿着个水囊递了过来,林逍下意识地接到手中,眼光无意间瞥向她的身侧,看见了绝情刃并没有收在刀鞘之中,而是直插在旁边的地上,刀刃映着这洞中的莹莹微光,即使在一片漆黑之中,也能看清楚这把利器正在闪动着危险的锋芒。 可以看得出来,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叶心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时刻保持着警戒的状态。 林逍打开水囊,仰头灌下一大口清水,这动作看上去大有姬余岁痛饮烈酒时的气势。冰凉的清水湿润了双唇,入口后从干渴的喉间滑过,便犹如甘醴一般,从舌底泛起阵阵甜味,一下子就把嗓子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给压了下去。 林逍是当真渴得紧了,之前在那甬道之中有两排的狻猊石像在不断喷射烈火,热浪一阵接一阵地拂在人身上,任你原先再怎么有水分,也该被那热气给活活蒸干了。他一口气把水囊里的水全都喝完了,然后大口地喘着气,缓解着方才因口渴而带来的短暂眩晕感。 叶心轻轻走上前,拿起了地上那空空如也的水囊,走到那条暗河边上,又盛上了一囊水。两人好半会儿都没有说话,只有流水灌入水囊的声音在不断地响着。 “你说……红尘现在怎么样了?”林逍忽然问道。 叶心的手微微一颤,河水溅了一些起来,打湿了她的手和衣袖。她整个人隐在黑暗之中,让林逍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只能听到她那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是你的剑灵,你应该要比我更清楚才对——如果不是有一定的把握,她不会选择那样做的。” 林逍没有立刻回话,片刻后又问了一句:“你看她那个样子像是有把握吗?” 叶心默然,半晌后,水囊已满,她从水中提起水囊来,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回过身走来,把装满了水的水囊再次递给林逍,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把握,或者是有几成的把握。但我还是那句话,她是你的剑灵,既然她已经做出了那样的选择,那么你该做的,就是相信她!” 叶心从身上取出明火符,挥手一晃燃起一道幽蓝色的火焰,将那道符箓打散至空中,一时间光芒大盛,照亮了四周的光景。大概是环境所带来的视觉效果,暗河的河水呈现出墨一般的颜色,安安静静地流淌着,映着明火符散出的光芒,闪动着粼粼的波光,好似少女明亮的眼波。 林逍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凝神聆听了一会儿暗河的水响,河流中小小的浪花偶尔拍打上岸,水流与岸边的石滩相碰,发出一阵阵“叮叮咚咚”的声响,有如山间幽谷中的清泉声,也像是宅院檐角边的风铃声,这种轻灵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内心的那股躁动不安的情绪也渐渐地抚平了。 林逍站起身来,俯身轻轻地拍了拍衣衫的下摆,掸去衣服上边的尘土。“我们必须马上找到正确的道路,然后抓紧时间进入地宫的最底层,取出藏在这里的那半片残图,才能尽快回去接应红尘。”他如是说道。 但出乎意料的是,叶心听完了他的话后,并没有什么积极的响应,依然还是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原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拨弄着身侧地上的几颗石子,看上去像是在神游一般。这让林逍大感奇怪——虽然说叶心在平日里也就是这么副冷漠淡然的姿态,但眼看这追寻已久的残图已经近在咫尺,马上就唾手可得了,忽然间表现得这么消极,可以说得上是有些反常的。 林逍皱起眉头,没搞明白叶心这会儿在走什么神,便伸手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喂!” 叶心忽然抖了个激灵,活像魂灵离体的人突然间回了魂,倒让林逍也吓了一跳。她看着面前的林逍,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显然就是没听见他刚才说了些什么,然后用她那惯有的淡然语气问道:“怎么了吗?” “你刚刚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林逍皱着眉头狐疑地问道。 “没什么。”叶心淡然地敷衍道,“还是先说说你的事吧,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说——我们必须马上找到正确的道路,然后抓紧时间进入地宫的最底层,取出藏在这里的那半片残图,才能尽快回去接应红尘。”林逍也不再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了,便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噢,你说这个啊。”尽管已经认真听清楚了林逍说的话,叶心看上去依旧是一副恹恹的、看上去不怎么有斗志的样子,只听得她说道:“不用找了,我们已经到了最底层了。” 林逍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也挥手燃起了一道明火符,四下里看了看,但入眼的依然只有那一条黑乎乎的暗河,以及那一圈圈层层叠叠的石壁,并没有发现存在什么棺椁、宫殿或者是墓室。“这里看起来不像啊,你怎么确定我们已经到了最底层的?”林逍惊疑不定地问道,并且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叶心方才神游时的一种臆想。 “在你还没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四处去查看过了。”叶心坐在河边上,看着那缓缓流淌着的暗河,把手伸在浅水里,感受着冰凉的地下河水从自己的指缝间流过的感觉;都说“十指连心”,手指头觉得冰凉了,一颗心自然也就归于平静。 叶心一边轻轻撩拨着河水,一边继续说道:“其实我们应该算是在地宫的倒数第二层,现在只需顺着这条暗河的流向一直往下走,就可以到达地宫的最底层。但是那地宫最底层的光景,却和我们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林逍不禁一怔:“能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姬家还能用铁水把主墓室的门给封起来不成?!” “是什么样的,你亲自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叶心说着站起身来,拔出插在一旁的绝情刃,将其收入鞘中,然后沿着暗河继续向下走去;林逍回了回神,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沿着暗河走了有一段时间,却听得暗河流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已不再是那种“哗哗”的轻响,反而逐渐变得沉闷起来,倒像是水流忽然从高空处落下,砸落到低处的声音。可是在这地宫之中,又何来这种异样的落差? 叶心走在前面,此时忽然停下了步伐,说道:“我们到了。” 林逍环顾四周,他们现在正站在一块突出来的巨岩上,三面都是绝路,望过去是一片黑漆漆的断崖,暗河从他们的后方流淌而过,落入下方的深渊之中。“你说地宫的最后一层这里?可是这里明明是一处绝路啊!”林逍本就有些迷糊,这一来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叶心连头都懒得回一下,挥手将手中的明火符打向半空中,符箓在咒力的催动下火光大盛,照亮了四下里的光景;然后她把身子往侧边稍微地让了让,示意林逍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来,然后冷冷地说道:“看下面。” 林逍依言站到了叶心刚刚站着的位置,借着半空中明火符绽放出来的火光,从巨岩上探头向下方望去,顿时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这巨岩的下方并不是断崖也不是万丈深渊,只不过是方才环境过于漆黑,所以看起来深不见底罢了。只见这下方大概有四、五丈左右深,有什么东西和镜面一样反射着明火符散发出来的光芒,却是一方黑漆漆的湖泊,暗河的河水就是从这巨岩边上的豁口处流下,汇入下方的湖泊之中。 在那湖泊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副棺材,之所以能够辨得清楚那是一副棺材,是因为那副棺材是明澄澄的金黄色,应该是金丝楠木一类的材质,这使得它与黑漆漆的湖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棺材的四角各拴着一条铁索,索链延伸出去钉在四周的岩壁上,让棺木悬浮在湖面之上。 “看明白了吗?”叶心淡漠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依然是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永劫地宫的最底层根本就不是我们所想象的宫殿或者是主墓室,而是一汪湖泊!” 林逍把头缩了回来,目光还未及上移,便看见脚下的巨岩上,刻着八个模糊的大字。他蹲下身去,伸手拂去上边的苔痕,借着叶心手中明火符的光芒,看清了那八个字的内容—— 幽湖死水,有来无回! 2. “有来无回”四个字总会让林逍想起在霄汉古墓时在“有来无回道”上“漫步”的经历,这给他的印象并不是太好,所以他直接选择性地忽略了石板上的那四个字。他此时趴在巨岩上,只露出了半个脑袋,不停地端详这下方悬挂着的那具棺材。 “现在看来,残图无疑就是放在那副金丝楠木棺之中了。”叶心也趴下身来,慢慢地伏到林逍的身边,跟他趴到一起。“我们现在应该想的是,要怎么从这么高的地方下去,把那副残图从那悬棺里头取上来。”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我大可以跳进那个湖泊里,游到那个棺材下边,从棺材底板开棺,取出残图之后,再驾着红尘御剑上来。”林逍说道,“但是一来,红尘现在不在我身边,我下去了就没法上来了;二来,从我们身下的八个字看来,这个湖泊应该是有点门道,要不然姬家不会留这么一句话在这。如果贸然下去,说不准还没等拿到残图,人就已经搭在下边了。” 叶心点了点头:“而且我感觉那个棺材四角的铁链应该是有一定重量限制的,如果贸然在棺材上施加外力的话,铁索很可能就会断裂,棺木势必会沉入水中,难保不会触发这湖里其他的机关。” “也就是说,我们要在不碰到湖水的情况下降落在那个棺材上,还要尽量让自己的体重不要施加到上面。”林逍总结了一下两人的话,然后暗骂了一声:“见鬼!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叶心却说:“我认为未必做不到。” “有何高见,说来给我听听。”林逍回头看了看叶心那毫无表情的娇颜,“在我看来,排去后边取图的麻烦不说,要怎么下去就已经够我们头疼了。” 叶心说道:“我们可以用绳索先将一个人先吊下去,另一个人在上边拉紧,这样就能保证在棺材顶上落下,不会触碰湖水,而且人体的重量可以由绳子来承担,不会施加在棺材板上。” “这想法倒是挺好,但关键是我们现在上哪去找足够长的绳子来吊我们下去?”林逍反问道。 叶心淡漠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见她把手伸到腰间,取出了一捆银白如雪的银丝,摸上去柔若无物。“你可曾听说过极北之地有冰蚕,生于雪桑之上,体型小且无毒,但产出的蚕丝却有着异乎寻常的韧力,即便只是一根单丝,也无法轻易拉断。我这‘天蚕索’尽数由极北冰蚕之丝绞成,其韧性已足够承受你我的重量,吊上一个人拉伸个四、五丈的,应该不成问题。” 林逍脸上登时现出喜色:“有你的啊姐们!那我在上边拉着绳,你下去取图。” 叶心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脸色微微显得有些发白:“不行,我恐水!” 林逍不禁汗颜,心想:“你一个姑娘家的连杀人的不怕,居然还会怕水?!”但他也没有直接把这个想法给表露出来,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反问道:“我下去是没问题,可关键是你拉得住我吗?” 出乎意料的是叶心点了点头:“你尽量提气轻身的话,我应该拉得住你。” “别‘应该’呀,命这种事情可不好拿来开玩笑!” “好吧……我确定我拉得住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逍也不好再勉强什么了。他接过叶心递过来的“天蚕索”,把那股银线分拆开来一道一道地缠到自己腰上。叶心帮着他一起将丝索系紧,还在他身后牢牢地打了一个结。 叶心一边盘绕着绳结,一边说道:“下去之后万事小心,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就喊我一声,我会马上拉你上来,千万不要把命折在下边了,为了那半张残图,不值当。” 林逍忽然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起我的死活来了。” 叶心正在把“天蚕索”的另一头往自己手上的缠绕,以便待会儿可以发力拉紧绳索,听到这话时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脸上隐隐有一抹潮红一闪即逝,然后语气有些异样地说道:“你以为我真的在关心你的死活吗?我只是在关心你身上的另外半张残图而已,万一你不小心死在下面,触发了乾坤袋里的‘并蒂符’,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林逍不禁一愣,他本也是随便问问,只不过没想到叶心竟然会这般直言不讳。他看着她在自己身上打好绳结,然后用手缠紧了另一端,拉扯着绳子试探韧性,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叶心。” 叶心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林逍拆下一直系在腰间的乾坤袋,将她打了开来,当着她的面取出了那半片残图,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塞进了她的手中。 叶心被林逍的这一行为吓得不轻,差点失手把那半张残图丢进了湖里:“你……你在干嘛?!”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到了下边真的出了什么事上不来的话,你就带着这半片残图自己走出去。我下来之前放过了信号弹,紫阳神宗附近的弟子应该很快就会来接应,你把残图交给他们,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安静离开便是。”林逍语速很快的说道。 叶心的话音都颤抖了,也不知道她是兴奋还是愤怒:“你……你真的是疯了!你认清楚,我是你们正道弟子口中的魔教之人!你居然会相信我?还要我把残图交给你们的人?你觉得有可能吗!” “你虽是魔教中人,但是和你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我知道你的心并不属于魔教。”林逍的语气依然十分镇定,“你还记得在月歌城鬼市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关于‘永夜四卷’的事情,你和我说‘你相信我’!那么现在,我也告诉你……” “……我相信你!” 叶心已然僵在了原地,让她反应过来的,是林逍忽然印上来的一个吻。 刹那间,叶心的脑袋一片空白,她只觉得唇间出现了一瞬的温热,林逍便已凑了上来,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一触即分。他狡黠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倒退着走到巨石边,说了句:“别忘了拉绳!”语毕向后一仰,直接跳了下去。 天蚕索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叶心只觉得腕上骤然收紧,回过神来,急忙运劲一拉,丝索不断震动猛地绷紧。林逍的体重加上下坠时产生的力道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那么一点,她一下子没能稳稳地拉住,被带着蹭了两步,急忙脚下也运劲用力刹住步子,只听得下方隐隐传来“扑嗵”一声,林逍的身位已然过了那具棺材,小腿直接没入了水中。 入水的那一瞬间,上面和下面的两个人俱是心下一沉。倘若这水里带有什么剧毒,或者是养着什么凶煞之物的话,那这么一来,林逍这条命便已是悬了。 林逍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感觉小腿上并没有什么不适感传来,这湖水中应该是没带有什么毒素。念及此处,他便先自松了口气,正想抓住绳索把自己给拉上来,却发觉脚下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直把他往水下拖拽,他那一下非但没能出水,反而下半身也跟着进了水里。身体入水越深,那股力量便越大。 此时,崖上的叶心也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从下方传来,竟把她也拖出了几步。她急忙向后斜下倾倒,让身体与地面形成一定的角度,以便脚下发力,硬是停住了身形。 天蚕索紧紧地勒进了叶心的掌心,细小的丝索在绷紧的情况下便犹如利刃一般,直接割开了她的手掌,瞬间鲜血淋漓。但叶心眼下已顾不得掌心处传来的疼痛,她紧咬着牙关,抽出绝情刃插进不远处的地上,单手运劲而起,清啸一声,拖拽着整根天蚕索硬生生地向后连退了三步。 与此同时,林逍将体内的真气从丹田之中运起,行至“膻中气海”,尽力提气轻身,随着上边叶心的那一拉,顺势腾身而起,使劲将下半身从湖水的束缚中提了出来,翻身一跃带着天蚕索跳到了那具金丝楠木棺上。 叶心觉得丝索的压力骤然降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察觉自己的内衫已被汗水湿透,凉飕飕的贴在身上,手上的伤口也在不断溢出血来,臂膊酸麻,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但她依然紧攥着那根勒手的绳索,大声问道:“林逍?你怎么样了?” 林逍拉着绳索,尽量将自己的重量放在那柔韧的天蚕索上而不是棺材板上,但却发现被湖水湿透了的双腿就如同挂了一个秤砣一般,说不出的沉重难受,禁不住吃了一惊,又听得叶心发问,便呐喊回复道:“我没事,但是不能再沾水了——这幽湖是一滩死水,根本就没有浮力!” 叶心只觉得心跳骤然间漏了一拍,她这才明白石板上这“幽湖死水”四个字并不是在形容湖泊静止的状态,而是在说明这湖水的性质。林逍口中所说的“死水”并不是通常意义上指代的那种不流动的池水或湖水,而是说这片湖水是一片死域,进入到这其中的,必然会被湖水吞噬殆尽,尸骨无存。 幽湖死水,有来无回! 贸然跳进一方“吃人”的湖水里,可不就是“有来无回”嘛! 【未完-待续】 第62章 叶心?叶无心 1. 林逍拉紧了系在自己腰间的天蚕索,尽可能地提气轻身,然后把双足轻轻地放在了棺木上。脚尖刚刚碰了上去,那金丝楠木棺便开始晃悠起来,拴在四角处的铁索也都随着棺木的来回摇摆而阵阵抖动着,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裂开来。 叶心在上方尽力拽住了绳索,她稍微倾斜着身子,呈后仰之势,一手拽着缠在手上的天蚕索,一手紧握着插在地上的绝情刃,脚下运劲,稳住了身形,尽量减少因绳索的摇摆不定而对林逍的动作所造成的影响。 林逍连出了几口大气,确认双脚站稳、不再打滑了之后,便渐渐地弓下身子,把自己的双手也放到了棺盖上。这样一来,他便呈现出了一个俯卧在棺木上的姿势,只有四肢着力在棺材板上,腰身悬空卸去了下压的劲道,总算是在那金丝楠木棺的顶上稳住了身形。 这样一种悬空的姿势,不止在上方拉拽绳索的叶心要出大力气,林逍自己也是极为吃力。汗水不断地从他的额头上滴落,但他已经顾不得伸手去抹汗了,任凭那些汗水如雨下一般地洒在了自己面前的棺木上;反正这里边也没葬人,他弄脏了这棺材也不怕有什么“苦主”会来追究他的过失,倒是省去了一番内心的负罪感。 林逍腾出一只手来,迅速地从身上摸出了一道明火符,挥手迎风把它晃亮,借着符箓那幽蓝色的火光,猛地看见了那棺材板的顶上居然还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形,乍一看便如真人一般。 林逍猝不及防,一时间还以为自己一直趴在一个死人的身上而不自知,吓得一颗心几乎便要跳出胸膛,差点身子一晃又跌下水去。也就这么一哆嗦的劲儿,那四边的铁索又开始摇晃起来,整个棺木悬在半空中显得摇摇欲坠的样子。 叶心一直都通过手中绳索的松紧程度来感受下方传来的动静,此时感觉林逍那边又传来了几分异动,急忙用力再一拽绳,稳住了天蚕索。她拽绳的那只手已是一片血红,坚韧的丝索不断地擦蹭着她掌心处那道划开的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手中的那截丝索,顺着掌缘流到了手腕上,染红了衣袖。 叶心生怕自己手掌出血太多会失力,万一到时不小心松了绳索,那对下边的林逍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她使劲咬了咬牙,松开了握住绝情刃的那只手,扣住了自己攥绳的手腕,催动真气灌入,以内力封住了手腕处“内关”、“外关”、“大陵”、“阴郄”等各处穴道,阻止血液流失过快,同时也增强了手上拉绳的力道。 另一边,林逍已然定住了心神,他以双足为基抵在棺材板上,双手则扶住棺木的两侧,重新稳住了身形。他稍微调整了一下精神状态,摇了摇头甩去额头上密布的汗珠,然后伸手开始在那金丝楠木棺上摸索起来,寻找棺材的合缝。 叶心能通过绳索的晃动来感知林逍在下边的的动作,但这么久了见他始终一言不发的,心下总是有些不安宁,不由得开口问道:“林逍,下面的情况怎么样?”这个地方四面都是石壁,上下两头想要交流根本无需大声叫喊,只要正常发声,声音自然会通过回声从这一头传向另一头,只是声音的传递需要些许时间罢了。 不一会儿,底下便传来了林逍的声音:“我没事,但是棺材这边的情况不是很好——有人用铁水把四边的合缝全都封死了,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开棺的方法。”听这回音倒是不怎么听得出这话里带有什么别样的情绪,但从话的内容上来看,他现在应该是挺着急的。 叶心说道:“你可以试着用掌力或者是‘爆破符’把棺盖打开吗?” “那恐怕不行。”林逍的回答声紧接着传来,“先不说无论是棺木还是铁索都承受不了这两种力道的攻击;即便是能成功地开了棺,还能保证它不掉到水里边去,万一那棺中还暗藏着什么陷阱,一旦触发机关,我在这半空中可是想躲都没办法躲!” 林逍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再拖延下去等到体力耗尽,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叶心都没有好处。眼下正常开棺是不太可能的了,于是他飞快地在棺木上来回摸索,希望能找到一处隐藏在暗中的机关装置。 终于,林逍在摸索过整整三遍之后,在那个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人形的耳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机括。他暗暗以真气透入,并没有出现什么灵力波动的异常情况,确认过好歹之后,便扳住那个机括轻轻一揿。只听得“喀喀喀”的几声轻响,棺材顶上那个木雕人形忽然张开口来,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孔洞,让人看不见棺材里边的内容。 林逍见那木雕人形的嘴巴忽然大张开来,还以为它要喷吐一些毒水、飞矢之类的东西,急忙抬掌凝气于前,全神贯注地防备着。 怎料过了半晌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林逍这才确信人家真的只是在棺材上简单地开了个口而已,便凑上前去看人形嘴巴处的那个孔洞。 “咦?这是……‘哨子棺’吗?!”林逍看着那个棺材顶上嘴巴大张的那个木雕人形,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 关于这“哨子棺”的说法,林逍也算是略有耳闻——当棺中之物被尸气养久了之后出现异变,为了避免开棺时人气扑面,刺激走尸暴动,开棺人便会以铁水封棺,仅在棺材顶上留下一个仅够手臂伸入的孔洞;然后开棺者以手入洞,从洞中抓取棺里的物事。因为被这样处理过的棺材,上面都会留下一个孔洞,最后会变成一个类似于巨大的铁哨子似的东西,所以被人们称之为“哨子棺”。 但林逍很快又否认了这种想法,一来这棺中只是存放着半卷残图,并未葬入什么尸身,除非那玉帛修炼成精,否则又何须用“哨子棺”镇压;二来眼前这金丝楠木棺虽然被铁水封住了合缝,但也仅仅只是合缝而已,棺材外身依然保留着金丝楠木的材质,那人形上的机关一看也知道是在制造时就安装上去的,所以应该不是那种后期浇铸铁水后制作而成的“铁哨子”。 如今看来,姬家将棺盖与棺木本身用铁水铸为一体,又留了一个孔洞在这里,应该便是想让开棺者将手伸到孔洞之中探进棺材里取出残图。只是那棺木之中到底是何情况,除了布局的人以外根本无人知晓;这要是贸然把手探进去一通乱摸,触发了设置在内部的机关,抑或是当真摸到了什么不干净的邪物,那可就真是麻烦得紧了。 但如今整个棺材上上下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开口可以进入棺木内部,若是不大胆试一遭,恐怕那半片残图从此以后便无法再得见天日了! 林逍伏在棺材板上,手指不停地敲动着木质的棺盖,进行了好一会儿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一咬牙,直接把手伸进了那个孔洞里,开始摸索起来。 把手伸进一个未知的环境里摸索,到底还是有些紧张,林逍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他先简单地浅浅探了探,没摸到什么后,就又往下伸了些,来回摸了半天后,指尖终于触到了一样东西,从触感上判断倒像是皮质的物事。他又把手往下伸了些,沿着那东西的轮廓细细地摸了一遍,竟然摸出了一个人脸的形状! 林逍骇然失色,急忙将手抽回,这永劫地宫中只藏残图而不葬亡者,那这棺材中的人脸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深吸几口气缓了缓心神,想到自己方才伸手摸了半天,那东西也没见有什么反应,应该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他大着胆子,再次把手伸了进去,摸向了那张人脸。 这次林逍认真地感受了一番,才探觉出那应该只是一个皮佣,而不是真正的尸体;只不过那皮佣应该是造得栩栩如生,连细节处也制作刻画得极为细致,因此方才乍一摸之下,才会让人感觉是一具真的尸体。 林逍在那皮佣的脸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正打算把手探向棺材的两侧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藏匿残图的位置,无意间从皮佣的下半脸上拂过,手指却又摸到了一个孔洞。 林逍顿时停下了动作,他不敢贸然伸指探进孔洞之中,便在那洞口周围划了一圈,又摸了摸它的周围,感觉这个孔洞应该是皮佣的嘴巴,不觉感到有些奇怪:姬家放了一个皮佣在这棺木之中,大抵是认为直接摆个空棺在这有些不成样子,便放了它进去代替离恨祖师绝别子的尸身。 但这皮佣在制造时为何要将它做成嘴巴大张的形象,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念及此处,林逍探出双指伸进那皮佣张开的口中,仔细地摸索了起来。这皮佣在制作时已用支架固定住了脸型,他倒也不怕把手指伸进它嘴里后会被一口咬住。只稍稍地探查了一圈,指尖便已触到了一样坚硬的物事。 林逍进一步伸入手指,用指腹去触摸皮佣嘴里出现的那样坚硬的物事,只感觉那东西是长条状的,前窄后宽,倒像是皮佣的舌头一般,再往深处摸下去,便发觉那舌状物事的底部还连接了一条细细的丝线,直通向皮佣的体内。 林逍心念一动:莫非这细线底下连接的,就是那半卷残图。他伸指勾住了那舌状物事,用力向上一拉,不料却没有将那细线底部的东西拉出,反而听见“喀哒”一声,舌状物事被牵带着一阵震动,似是触发了皮佣体内的什么机关。 林逍心中暗骂点儿背,急忙把手从棺材中抽了出来,双手双脚同时运劲撑起,纵身跳离了那副金丝楠木棺。在上方拽绳的叶心感觉绳子忽然弯曲失力,便隐隐料到林逍已经跳离了棺木,急忙向后连退两步,一手拔过绝情刃搁在脚后勾住,站稳了身形,同时双手使劲拉紧天蚕索,避免林逍跃起后又落入水中。 此时在下方,林逍刚刚跳离棺材板,便见那金丝楠木棺整个都在剧烈的晃动,他抓紧了绳索将自己吊在半空中,俯首望向自己脚下。只见那棺材的四边合缝中忽然冒出一股股熊熊烈火,将那封棺的铁水熔去。紧接着棺材板“砰”的一声被一阵气浪掀起,堪堪从林逍的脚底下扫过,落入了幽湖的湖水之中,瞬间被吞噬殆尽。 此时棺中的情景已经展现无遗,但见那棺木之中卧着一个等身大小的皮佣,嘴巴大张,口中的舌状机关方才被林逍拉到了外边,此刻看上去倒像是吐着长舌索命的厉鬼一般。那皮佣的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匣子,应该便是残图无疑。 林逍正打算放开绳索让自己落下去,却又听得那棺木四周拴的铁索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剧颤声,方才那阵从棺中暴起的气浪力道过大,显然已经超过了铁索的承重范围。只见棺木右后方的那条铁链忽然响起细碎的开裂声,骤然断开,整个棺木忽地下沉,左右前方的两条铁索也瞬间绷直,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 林逍见那棺木已有四分之一落入水中,而其他三根铁索显然撑不了多久了,再拖延下去局势只会越来越糟糕。当下索性把心一横,便松开了原本在手中拉紧的丝索,也不管什么力道不力道的了,直接纵身跳到了棺木之上。 他刚一跳上去,左下方的那根单索便断了,棺木瞬间倾斜,有一半浸入了幽湖之中;而前方的两根铁索也跟着发出一阵阵细碎的断裂声。 林逍强自镇定下来,先把身形稳了下来,然后俯下身去将那皮佣怀中的匣子捞入手中。与此同时,剩余的两根铁索在幽湖吸力的拉扯下再也支撑不住,“啪”的一声一起断开,整个金丝楠木棺沉入了水中,就此消失不见。 林逍在索链断开的那一刻便纵身而起,一手抱紧了那个匣子,一手拽住天蚕索用力向旁边荡了开去,一脚蹬在了旁边的山壁上,借势连上三步,大喊道:“拉我上去。”叶心早已做好了准备,拉住天蚕索用力一带,林逍一路蹬臂上崖,在叶心的拉扯下,顺利地回到了上面。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坐倒在地,方才的那一番行动,无论是谁,体力与精力都是大量消耗。两人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解开自己身上的缠绕着的天蚕索,拿着水囊大口大口地灌着水。 “到手了吗?”叶心歪过头来问道。 林逍拿出自己怀里抱着的那个匣子,打开了上边的锁扣,从里面取出了半片玉帛,与他们之前掌握的那半片在样式上如出一辙——果然便是那另外的半幅残图。 “好极了!”叶心说着,看着林逍缓缓站起的身形,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阴霾。 林逍撑起身子,翻身支着膝盖,想要站起身来。突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道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的后心,狠戾的掌力经由他后背“神道”、“中枢”等各处穴道径直催入体内,瞬间五腑六脏都跟移位了一般,周身骨骼无一不疼,体内的各条经络仿佛在这一刻绞成了一团,似乎还有什么在身体里悄然断裂开来…… 林逍只觉得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口鼻之中鲜血狂涌。他全身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望着一脸冷笑、正从自己手中拿过那半片残图的叶心,双目一片通红,低声问道:“为……为什么?!”他其实更想大声喊出来,只不过现在他只要一发声,来自体内经脉断裂的剧痛就会让他的意识直接模糊甚至是涣散,这短短的一句话四个字,竟是他拼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的! “重新认识一下吧。”叶心看着已经到手的两片残图,脸上的笑容陌生而阴冷,“我叫叶无心,是离恨天城‘天煞’叶无敌的女儿!” 2. 林逍一行人动身前往月歌城的那个夜晚,澶州城外乌山深处,若风村古道。 一柄长刀从谭蕊身后的暗处飞来,迎上了叶无心的刀招。叶无心按下了刀柄上的机括,绝情刃骤然弹开,刀刃瞬间伸长三尺有余,正好碰上了那柄飞来的刀刃。 细窄的长刀被原路击回,从暗处里走出了一个人影,抬手接住了那柄打着旋儿往回飞的长刀。对方持刀迎风一晃,刀刃如雪,映照着月光。 “离人刀?!”叶无心看着来人,语气中难掩惊异之意:“居然是你!” 只见从夜色之中走出了一个身穿青衣、披着黑色斗篷的青年男子,这个人浑身上下透着阴冷寒凉的气息,那斗篷上的兜帽隐住了他大半边脸,让人只看到他那尖削的下巴,微微可见其肤色苍白。 青年摘下盖在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还算俊秀的面庞,只不过他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又总是挂着一副阴仄仄的笑容,使得他的面相看起来阴狠无比,让人忍不住想要退避三舍。 叶无心知来人对自己并无恶意,便将绝情刃收入鞘中,把头撇到一边,没好气地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个青年便是“离人刀”叶无情,是叶无心的同胞兄长,此时听了自家妹子的这番质问,不由得失笑道:“怎么?我作为哥哥,连来看望一下妹妹都不可以吗?” 叶无心闻言不禁冷笑起来:“你‘离人刀’在离恨天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每天都要处理宗门里头大大小小的事务,什么时候还有这般闲情逸致了?还有……”说着把目光望向了叶无情站在身后一脸木然、双目无神的谭家大小姐谭蕊,“……你都对她干了些什么?!” 叶无情满不在乎地玩弄着手指:“也没什么嘛,就是个小小的傀儡术而已。谭家的那个傀儡师既然敢拿神符伤你,那我就把谭家老儿的千金拿来给我当傀儡!反正我这一路上孤身一人的闲得无聊,正好她可以陪我解解闷。” 话音刚落,叶无心忽然疾步窜出;下一刻,离人刀已然飞刀出鞘。一眨眼的功夫,叶无心便又将长刀还入了叶无情手里的刀鞘中,而再看谭蕊的脖颈上赫然多出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谭蕊捂着颈间鲜血狂流的伤口,无神的双目中似乎恢复了一些神采;但下一刻便合上眼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就此香消玉殒。 叶无情瞥了一眼谭蕊的尸体,丝毫没有愤怒或是怜惜之意,只是轻轻地“啧”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把我的‘玩具’弄坏了!” 叶无心神情冰冷,寒声道:“似那般被你驱使玩弄,倒不如直接死了来得干脆。” “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像你的名字靠拢了,还真是‘无心’啊!” “承让了,但哥哥你又岂是有情之辈,不一样和你的名字一般‘无情’!” “话说你杀她就杀她,干嘛要用我的刀?” “被你玩弄过的脏东西,别来污了我的刀!”叶无心的语气忽然间变得不耐烦起来,似乎是厌烦了像现在这样拉家常似的谈话。“我说你大老远的从永夜境跑过来,就是为了来和我讲废话的吗?!” 叶无情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当然不是,父亲让我来关照帮衬一下你,顺便来看一看交给你的任务进行得怎么样了。” “关照?帮衬?”叶无心脸上冷笑更甚,“我们这老爹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不就是不放心我所以让你来监视我嘛,说得那般委婉干什么,他那心里头盘算的是几斤几两,我难道会不清楚吗?!” “别这么说。”叶无情沉声道,“那毕竟是我们的父亲,他只是关心你。” 叶无心忽然转过头来正视着自家兄长的双眼,寒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就因为娘是生我难产而死的,他就一直把这件事情怪罪在我头上!从小到大,他有哪次对我笑脸相待?!所有的好事全都是你的,他让你帮助他掌管离恨天城,亲自传给你功夫,而我只能被外送到暗香去学艺。现在好不容易派给我一件重要的事情,又让你来监视我;他既然那么不放心我,当初别派我来就是了,如今这又是几个意思!” 叶无情陪笑道:“可所有的好事,我不是都会分一半给你嘛——你是我妹妹,我的就是你的啊!这次我来真的不是监视你的,是来帮助你扫清障碍的,如果顺利地将完整的地图拿到手,我保证功劳全部都归你。” 叶无情虽然对外人心狠手辣,但对这个妹妹却是百般疼爱。他心里也知道叶无心所说的都是实话,父亲确实对她略有偏颇,所以从小到大他都会把得到的东西分一半给叶无心,并谎称是父亲赏给他们兄妹两人的,正好一人一半。他这么做,一来是出自对妹妹的关照,另一方面也是在从中调停,避免家庭内部出现矛盾和分化。 叶无心恼恨的只是她父亲“天煞”叶无敌,对于哥哥她倒是一直都有好感,此时听叶无情这般说着,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些,说道:“残图有一半在林逍的身上,封印在乾坤袋内,有‘并蒂符’保护,我无法下手,但是还在想办法,需要一点时间。至于另一半残图,我们已经掌握到了重要线索,不日便要出发去找寻了。” 叶无情点了点头,说道:“如此那是最好不过了。对了,还有一件事——这次的任务结束之后,那个紫阳神宗的弟子必须死!” 叶无心只觉得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叶无情的脸,失声质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古正邪不两立,在他们眼中,我们永远是邪魔外道,不可能共存的。”叶无情沉声道,“你若是成功拿到了地图,身份又是神教的圣女,你觉得那紫阳神宗的小子就不会对你赶尽杀绝吗?!” 叶无心不禁默然,双手背在身后,神经质地绞动着十指,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叶无情看着自家妹妹的表情,忽然间凑上前来,挑了挑眉低声问道:“妹儿啊,你跟哥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这小子了?!” 叶无心的眼神中忽然出现了一丝躲闪,面庞上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红色,在夜色的掩护下才不至于显得那么明显:“瞎说……没有的事!” 叶无情不疑有他,便说道:“你要是真下不了手杀他,那你就专心想好怎么把地图拿到手就行,杀人的事情便交给哥来做。” “你少插手!”叶无心忽然狠声道,吓了叶无情一跳,“这是我的事,我自己来解决,就不劳烦哥哥费心了!” 【未完-待续】 第63章 剑殇 1. 林逍与叶无心出发前往岐山的前一天晚上,月歌城暗巷。 叶无心把自己的身形隐在阴影里头,环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即使身处于肮脏的暗巷之中,依然淡然自若。但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杀意,以及身畔那插在一具尸体上的绝情刃,让那些久居于暗巷之内常做些淫/乱秽事的穷凶极恶之徒不敢近前,否则的话,地上的那具尸体就是榜样! 巷道中忽然闪过一道阴风,一个人影如鬼魅般从叶无心的头上掠过。穿着青色长衫、披着黑色斗篷的叶无情手持离人刀,站到了她的面前。他刚一站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一个精瘦的汉子忽然从身后伸出手来扣住了他的肩膀:“小子,这地方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赶紧的滚回家吃奶去吧!” 叶无情摘下头上的兜帽,转过头来,声音阴仄仄的:“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那精瘦汉子刚说了三个字,便听得“噗”的一声,只见叶无情勾唇一笑,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狠戾的杀意,在这暗巷阴森的环境中,显得极为可怖。他手中的长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出了鞘,此时正被他反手执住,细窄锋利的刀刃直接插进了那精瘦汉子的腹中。 血腥味在狭窄的巷道中弥漫着,那精瘦汉子根本就没看清叶无情是如何出手的,便已被一刀命中要害,身子委顿下来,当场一命呜呼。 在精瘦汉子倒下的那一刻,叶无心将插在地上那个死人身上的绝情刃抽起——那人方才试图猥亵她,而被她直接一刀给断了喉——让瘦汉的尸身倒在了原先的尸体上,叠成了一块。 巷子里一下子又多了一具尸体,死亡的气息随着夜风蔓延开来,让人禁不住地想要退避三舍。 叶无心看着叶无情拎起斗篷长长的下摆,来擦拭着血迹斑斑的刀刃,冷冷地说道:“你迟到了。” 叶无情一边擦拭着刀刃,一边说道:“刚刚在来的路上,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从轻功上来判断应该也算是一把好手,我不明对方底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不愿意与她多做纠缠,便多绕了些路,把那人给甩开了。” 叶无心警觉道:“什么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城里那座叫‘红绡苑’的青楼里出来的,一个总管,姓花,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叶无情说道,“我这两天在月歌城里头打探到了不少关于这个地方的消息,那个花总管和她们楼里的花魁,可都是仅次于‘月歌四脉’的风云人物啊!” 叶无心脸色一沉:“你说你是来帮忙的?我在鬼市里辛辛苦苦地打擂台、找线索,你却跑去青楼逍遥快活?!” “没这回事,你可别给我乱加罪名!”叶无情显然是察觉到了叶无心的怒气,急忙开始安抚自家妹妹的脾气:“你哥我可对那些风月之事不感兴趣,这些事情都是在市坊间打听的。” 叶无心冷哼了一声:“一个青楼女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谁知道呢,兴许是其他宗门安插在这城中的眼线吧。”叶无情耸了耸肩,随即想到了自己今天晚上来的目的,便说道:“对了,方才说起鬼市,你在‘刀口舔血’上的所作所为,我在台下都看到了——做得很好,居然找回了失传已久的《魔高一丈》。这势必能大大增强父亲的修为与宗门的实力,看来你这回的行为收获匪浅啊!” 叶无心却听出了自己的兄长话里有话:“怎么?你想把画卷要过去,跟我抢功吗?!” 叶无情笑道:“怎么可能,你这态度可得好好改一改,对外人也就罢了,对自家人可不能这样。不过咱们话又说回来了,那画卷放在你身边到底是个隐患,这城中还有挺多人对这‘饕餮盛宴’的‘馔品’垂涎欲滴。要不是我这两天明里暗里的帮你除掉了不少,指不定有多少人想上你门来强抢呢!” “我不能给你。”叶无心果断地说道,“这不是信不信任你的问题,这两天我一直把那副卷轴带在身边寸步不离,这件事情林逍也看在眼里。我若是现在把卷轴给了你,明天他要是发现卷轴不在我身上了,必然会对我生疑。在我对他下手之前,我不能让他先有什么对我不利的想法!” 叶无情点了点头:“行,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我的疏忽了。那你找个时间让信鹰把卷轴带回宗门便可,也不必给我了。另外,关于另一半残图的事情,线索找得怎么样了?” 叶无心说道:“我和林逍明日便要动身前往岐山去寻找幽玄姬氏的下落,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线索。” “那你想好……该怎么对付林逍了吗?”叶无情玩味地看着妹妹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叶无心瞪视了他一眼,然后撇过头去,借着这里的黑暗敛去了眼神之中的那一抹躲闪,半晌后才冷冰冰地说道:“你放心好了,我先集中精力寻找剩下的那半片残图,等到地图内容恢复如初,林逍那边我自然会有手段来对付他!” 2. 时间回到眼下。 永劫地宫最底层,幽湖之畔,石崖之上。 “是……‘摧心截脉’……对吗?!”林逍强撑着支起半个身子,这样大幅度的动作又牵动了他体内经脉断裂的伤处,痛得他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同时吐出了一口鲜血。“不愧是万圣明宗宗……宗主的女儿,心机与手……手段果然都……咳咳……不同凡响!”他勉力说了这么些话,又喷出了一口血来。 叶无心看着林逍吐血,拿刀的手微微有一丝颤抖,但还是稳住了,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不错,就是‘摧心截脉’。果然身为紫阳神宗的大弟子,见识就是不一般,只可惜——你就要死了!” 他们两人口中所说的“摧心截脉”,是万圣明宗一套成名的掌法。这套掌法顾名思义,就是将阴狠暴戾的掌力打人对手体内,可以达到摧毁心脏、截断经脉的目的。但是实际上,这门掌法是分为两式的,即“摧心式”和“截脉式”,不同的掌式对应不同的掌力,所针对的对象也有所不同。 叶无心方才打在林逍身上的那一掌是“截脉式”,掌力通过后背上的几处要穴贯入,在林逍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完全进入了他的体内,再加上他原本悬空取图就已经大耗体力,真气不济,根本无法以内力加以抵消。因此那一掌下去直接将他体内脾经、肺经、肝经、三焦经给震断了,心经、心包络经与胆经也俱残坏。 十四经脉,断却其四,还有三处残损,若不是林逍原本的内功修为就很是深厚,护住了灵气丹元没有损坏,才不至于瞬间散功;又强行靠着一股心气硬撑着没有倒下,否则此时已然呕血而死。 林逍让自己背靠着一块岩石,节省了几分力气来说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我虽然没用‘摧心式’直接震碎你的心脏,但你此刻体内十四经脉断的断、残的残,就算你一时间有真气丹元护体不至于散功而死,那后半辈子也将是废人一个,你觉得有必要通过套我的话来拖延时间吗?”叶无心微微冷笑着说道。 林逍气极反笑:“那你又何必留我一命,直接一掌将我震死不是一干二净吗?!” 叶无心森然道:“我留你一命,是为了还你这一路上对我的几次关照。其实我觉得你也不要太过于震惊今天的这个结果,毕竟我们早就有言在先,我们在一起合作只是为了找到残图,当地图残片集齐之后,便各凭抢夺。” “你一直都很聪明,这我承认。”叶无心续道,“但是你太过于自以为是了,这导致你犯了一个过于愚蠢的错误——你凭什么觉得你们正道中人便高人一等,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向你们靠拢?!自古正魔不两立,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在你决定相信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会在这次行动中一败涂地!” 林逍抹去口鼻处溢出的鲜血,干笑道:“你早就算计好了,所以一路上你都没怎么表现出太强的欲望,让我误认为你对残图的下落根本就不在乎,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只是你并不是不在乎,而是在刻意地压抑自己的欲望,应该心心念念就等着这一刻的爆发吧!” 叶无心直言不讳:“你说得不错。” “你还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林逍续道,但说了那么多话又让他体内一阵绞痛,顿时蜷起身子又咳了半天,呕了几口血出来,才摊开四肢平躺下来,有气无力地说道:“世人皆知魔教圣女,是离恨天城天煞的女儿,但是无论是你的口述、你的武技还是你手里的绝情刃,所有的线索都在说明你只是‘暗香’的一名弟子,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把你放在心上。” “如果我早知道你是来自于万圣明宗,不管你如何掩饰自己,我都绝不会放松对你的戒备——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目不识人、轻敌大意罢了。” 说到这里,林逍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在无垢家族见到叶无心的场景。当时他说出叶无心的“暗香”李莳花的关门弟子时,她曾经戏谑地笑道:“你怎么不说,我是天煞的女儿呢?”当时自己以为叶无心只是在有意地顶嘴,便没有多加怀疑,只是简简单单地回了一句:“你要是能给我提供证据,我倒是也不介意把你说成是叶无敌的女儿。” 想不到叶无心当初所说的,竟然是真的! 叶无心听他提起初次见面时的事情,不禁笑道:“我是天煞的女儿,也是你们口中的‘魔教圣女’,但我也确实是‘暗香’的弟子,这一点我并没有骗你。我父亲在我很小时候就把我送到李莳花那儿,拜她为师,随她学艺,修习阴诡之术、暗杀之道。你要说我是暗香的弟子,那倒也未尝不可。”一说起这件事,叶无心的脸色便显得有些黯然。 “林逍,你确实是个人才,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像你拉拢我一样,把你带入我们万圣明宗,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得到我父亲的重用。但是我这个人比较现实,知道你是绝对不会被我们招纳的,所以我才没有给你什么选择的机会,直接对你下了手。” 叶无心一边将两片残图放入匣中,用天蚕索缠起来系在腰间,一边说道:“这地图我便带走了,你经脉或损或断,再有差池便会葬送了你的性命,奉劝你别再做什么无谓的挣扎了,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等着你们宗门的人来找你吧。” 林逍心急如焚,他知道自己如今功力已废,根本拦不住叶无心,但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带走地图,又是万万不能。当下强行挣起身来,却只感到脏腑经脉间一阵剧痛难当,一时间口中鲜血狂喷,眼前发黑,身子再次委顿下来,几欲昏死过去。 叶无心冷笑一声,转身便欲离去,却听得一声清啸传入耳中,一道赤芒闪现而过,原本淡漠的脸色不由得狠狠地变了变。 只见红尘手持长剑挡在了面前,这位剑灵刚刚从阴兵道上杀出,身上那件鲜红的衣裙有多处烧焦的痕迹,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她带着满身腾腾的杀气,看向了叶无心背后倒在地上的林逍,以及地上他吐出来的那几滩血。 红尘虽然不能一眼看出来林逍体内经脉断裂的伤势,但是也知道他肯定是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才会呕这么多血,顿时一股怒火从心底里焚起,直冲天灵。她长剑前指,目眦欲裂,大喊一声:“姓叶的,你死定了!” 话音一落,红尘纵身而起,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长剑剑影纷飞,一剑“泉鸣幽谷”,一招四式在瞬息间击出,看起来便似同时挥出四剑一般,剑气直接笼罩了叶无心左肩头处的“中府穴”、右边肋下的“灵墟穴”、胸口处的“巨阙穴”以及腹部下方的“按门穴”四处要穴。 叶无心脚步轻灵,闪身躲过两剑,又用“末影幻心术”避开了第三剑。但红尘人随剑上,那剑招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如影随形,不管她身法再如何绝妙也无法甩开,第四剑到底还是躲不过去,只得挥起绝情刃挡了一下。 刀剑相击,碰出了一连串火花。红尘回剑收势,只向后退开了一步;而叶无心却脚下一蹬滑开丈许,脸色一阵发白。这样一来,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方才那一招显然是红尘占据了上风。 红尘刚刚从阴兵道上杀出,那些阴兵不惧刀砍剑刺,只有毁掉头颅才能解决问题,要从它们的包围圈里硬闯过来,肯定花费了不小的力气;而叶无心方才在石崖上方为林逍拉拽绳索,体力也消耗了不少。照道理来说,双方均有不小的损耗,过起招来,应该是均势才对。但红尘乃是剑灵化身,无论在修为还是在武功上都远胜叶无心,是以呈现出明显的高下之分。 红尘一招分出优劣,气势正盛,怎会容许叶无心缓过气来,顺势一招“雨涨秋池”,剑尖上挑,划向对方的下盘,然后自下而上举剑撩起。叶无心后撤半步,绝情刃横扫,想要以一招“长烟落日”荡开红尘的长剑。不料红尘那一招“雨涨秋池”只是一个虚招,待叶无心下一刻引刀而上时,长剑的剑路忽然转换,变成了一招“青梅如豆”,剑尖连落,已是在对方的左右两个肩头各刺了一剑。 叶无心身法快极,中剑之后便迅速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因此红尘的那两剑都只是浅浅地一刺,仅入肉寸许便无法再进一剑。饶是如此,连中两剑也让叶无心锐气大减,绝情刃上的刀招也渐渐地有些乱了章法。 红尘的眼光何其毒辣,一下子便发现叶无心招数中的破绽多了起来,而且并非作伪,显然是已被自己打乱了阵脚。此时在这石崖的方寸之地上,闪动着刀光剑影,其中红尘的剑气已占了有八九成左右,只见她长剑连颤,挽了个剑花,幻化而出的剑影神出鬼没,迅疾无比地挡掉了叶无心的刀招。蓦地一招“截江断流”,长剑中宫直进,待叶无心伸刀格挡时,剑式忽然一变。 叶无心“啊”的一声,右腕上已中了一剑,鲜血迸流,绝情刃脱手而出掉落在地。与此同时,红尘纵身跃起,举剑一招“电照长空”,直接往叶无心头上一剑劈落。 叶无心徒劳地把手举在了面前挡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已能想象到红尘那一剑劈在自己头上的场景了。 就在红尘那一剑即将击中目标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道忽然从旁边传来,直接将叶无心推出了剑招的笼罩范围。下一刻,一柄细窄的长刀从后面的阴暗处杀出,以迅雷之势,从背后一刀径直插入了了红尘的心脏之中,瞬间一刀两洞,直接贯穿了她的身体! “红尘!”林逍再也不顾身体里到底如何疼痛,放声大喊了出来。体内传来的剧痛已经蔓延至全身,使得他四肢发麻,连一根小指头动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尘被那柄长刀贯穿心脏,当下再也支撑不住,倒地昏死了过去。 红尘摔落下来,一口鲜血喷吐而出,瞪视着自己心口处伸出来的刀刃,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心脏被贯穿的剧痛,使得她浑身都在颤抖,加上刀刃堵在了伤口处,造成了血液梗阻,更加的增大了她的痛苦。 只见一身青衫的叶无情冷笑着从阴暗处缓缓走出,来到红尘身边,伸手将插在她身上的离人刀用力拔了出来。红尘仰头喷出一口血来,被对方拔刀时力道掀得离地而起,同时一道刺眼的血光在她心口处乍现,仿佛要将这周围的一切都染成赤色。 叶无情拾起地上的绝情刃,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叶无心,说道:“有事吗?” 叶无心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还好……没有什么大碍。” “走吧,既然已经决定放他们一马,那就别再节外生枝了。”叶无情跟踪他们许久,在林逍和叶无心用传送符穿过阴兵道来到这里后不久,他也就到了这附近。当他看到叶无心对林逍出掌时用的是“截脉式”,便知道自家妹妹还是打算给那紫阳神宗的小子留一条命。他既然已经答应过了绝不干涉妹妹的决定,便不愿再对林逍多下杀手了。 兄妹二人带着地图,转身正欲离去,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女声:“站住……” 两人转过头来,只见红尘撑着长剑咬牙站起身来,半个身子都已被鲜血沾满。叶无情望着她那摇摇晃晃连站着都吃力的样子,冷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剑灵,心脏被贯穿了也要不了你的命,只是会让你灵枢受损,修为大跌。但你若是再强行出手,伤及灵剑本源的话,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红尘脸色也渐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惨白的脸色忽然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看上去让人感到一阵心悸。只见她脱手放开手中的长剑,灵剑本体却没有跌落在地,而是浮空而起,盘旋在她周身。红尘抬起双臂,似乎是在拥抱着什么,身上忽然流露出一缕缕的红光,整个人双脚离地漂浮而起。 叶无情忽然感到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忽然露出惊惧的神情,瞳孔因骇然而收缩,不敢置信地说道:“你想崩坏‘剑灵之心’发动‘剑殇’?知不知道那样你将会就此灰飞烟灭!” 红尘仿佛早已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她的脸上满是安之若素的笑意,没有半点犹豫。她身上幻化出来的那件衣衫已然消失不见,周身不断地溢出像鲜血一般的光芒,将她层层包裹。紧接着,一串空灵飘渺语音从她嘴里轻轻发出: “情丝扰攘,红尘梦断!” 话音一落,一股狂暴至极的剑气轰然从她身上炸开,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而至,瞬间淹没了石崖之上除林逍所在之地以外的所有地方。一时间,四下里满目疮痍,待剑气散尽,叶无情与叶无心早已不在原位,只留下了一片血迹。 红尘从空中落下,直接摔落在地。她看着不远处昏迷的林逍,脸上露出惨淡的一笑,身上的红光还未散去,口中已有鲜血涌出:“看来……还是护不住你啊……” …………… 此时,在不远处的暗河边。 叶无情右手的衣袖已尽数被剑气绞碎,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横流,看上去血腥可怖至极。叶无心撕下衣衫的下摆,用暗河里的水沾湿之后,给他包扎起来。 “剑殇的威力,我只在古籍里见过,没想到如今亲眼见到,竟是比书中所描绘的还要恐怖。”叶无情疼得直吸凉气,苦笑道:“我还是小看了他们,早知那剑灵恐怖如斯,就不该逞能硬挡那一招,差点就搭上了一条手臂……还好你及时用了‘传送符’,不然为兄以后可就得使左手刀了。” 叶无心没有搭理他,良久之后,才说道:“行了,受了伤还这么多话。咱们得现在必须赶紧离开这里,不然等到一会儿紫阳神宗的援军赶过来,事情就更麻烦了。” “说的是,那就走吧。”叶无情撑着离人刀站起身来,转身沿暗河向上走去。叶无心跟在他的身后,行不数步,忽然停下了步子,望向了方才林逍和红尘所在的地方,眸中晦暗不明。 3. 少年不识红尘好,月冷星怜不寂寥。 …………… 昆仑山,紫阳神宗。 林逍倚靠着凉亭的柱子坐着,拿着粗布擦拭着手中的长剑;红尘把头搁在他的大腿上,用一个自认为舒服的姿势蜷起身子躺在亭子的栏杆上,闭着眼睛打盹。暖洋洋的阳光洒落在两个人的身上,画面显得和谐且温馨。 “你别擦啦。”红尘眼睛不睁,张口说道:“我既没有去河里扑腾,也没有下泥潭打滚,有那么脏吗,值得你在这擦大半天。”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现在给你擦得干干净净的,以后你光鲜亮丽地出门,要是碰上个心仪的男剑灵,你上去和人家搭话的时候,才不会觉得自惭形秽啊!”林逍调笑道。 红尘睁开了眼睛,玩味地看着林逍,似乎觉得他的话有些好笑:“我找男剑灵干什么?我又不需要传宗接代,再说了,我这不是还有你在呢嘛!” “嘁!”林逍嗤之以鼻,“谁要和你在一起啊,你难道还指望我们以后能搞出来一个‘小剑人’吗?!” 红尘被他这一番话逗得咯咯直笑,她仰起头从下面看着林逍,佯怒道:“少侠,你对女孩子这个态度,以后可是会找不到伴侣的!”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反正我觉得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也挺好。”林逍倒是没把红尘的“狠话”放在心上,随即又狡黠地一笑:“再说了,我找不到别人,这不是还有你吗!” 这回轮到红尘嗤之以鼻了:“嘁!刚刚还在嫌弃我,现在怎么又想起我来了?再说了,谁要和你在一起啊,你难道还指望我们以后能搞出来一个‘小剑人’吗?!”她竟是把林逍方才的那句话搬过来直接用上了,连一个字都不带改一下的。 林逍被她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摇头苦笑认栽:“好吧,我承认,如果以后我真的没人要的话,还能有你在身边陪着我,那倒也挺好的。” 红尘一脸坏笑着,故意说道:“你刚刚伤到我的心了,所以我现在不信任你,鬼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把我抛到哪个旮旯角落里了,到时我找谁负责去!” 林逍看着她一脸奸计得逞般的笑容,说道:“好啊,那咱们今天就来立个字据吧——以后我们两个谁先把对方抛下了,那对方后半辈子所有的一日三餐就归他做!” 红尘哈哈大笑,扭过身去,还转头向他吐了吐舌头,笑道:“谁要和你立字据啊?想得可真美!” 林逍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微笑不答,继续擦拭着手中的长剑。红尘也依然靠在他腿上躺着,口中轻轻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沐浴在阳光中渐渐进入梦乡。 …………… “红尘!红尘!” 林逍强忍着遍体的剧痛爬起身来,将红尘搂入怀中。红尘方才发动“剑殇”之后,身上的衣衫已被剑气尽数绞碎,此刻衣不蔽体,几乎与赤裸着没有什么分别。但林逍已经没有了任何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现在能感觉到的只有红尘那越来越微弱的鼻息与心跳,以及她那逐渐变得虚幻的身子。 红尘“嘤咛”一声,睁开眼睛来,虚弱地一笑:“真是吵死了,我好不容易想睡个觉……咳咳……怎么也要被你……咳咳……被你打扰!”她每说几个字就会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处不断溢出的鲜血触目惊心,看得林逍心中阵阵刺痛。 “早就跟你说过了……咳……不要随便相信魔教的人,你就是……咳咳……你就是不停我的话。”红尘一边咳着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林逍惊恐地看着她的身子正在逐渐变得透明,怀里的重量也越来越轻。一直以来,每次遇到危险,红尘永远都是第一个挡在他身前的,帮助他解决一切困难,这让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剑灵永远都不会被打败。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原来此刻怀中的这个人也会受伤,甚至还可能会死亡! 红尘似乎没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一般,自顾自地边咳嗽边说道,声音也越来越小:“算啦算啦,像我这种有格调的剑灵……咳咳……才不和你这种既自恋又愚蠢的凡夫俗子计较呢……咳咳咳……只不过以后我就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你千万不要……咳咳……再像这次一样……咳咳咳!”说到后来,竟是咳得鲜血狂呕,再也说不下去了。 林逍浑身都在颤抖,他面对生死危机时都没有示过弱、服过软,此刻却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你都说了我是个傻子了,你还不得陪着我!万一哪一天我又掉进了别人的陷阱怎么办?!” “说你是傻子你还真是!”红尘虚弱地笑骂道,“不开玩笑了,有些路我终究陪不了你……咳咳……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看来……咳咳……我今天要先食言了!” “你说什么屁话!”林逍已是泣不成声,“你可别忘了,违反约定的那个人可是要做一辈子饭的。你做饭那么难吃,我才不要……” 红尘伸出渐渐虚幻的手指,抵住了林逍的嘴唇,封住了他的后半句话:“从你把我带出君临石的那一刻起,我这条命就已经是你的了,也注定了我有一天肯定会先你一步而去!你……咳咳……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别……咳咳……别再犯傻!” 红尘微微一笑,抵在林逍唇上的手忽然垂下,眼睛里也失去了神采。一点一点的红光从她身上亮起,如萤火一般,慢慢弥散,最后消逝于风中。 直到最后一个光点消失,林逍的怀里已是空空如也。与此同时,一柄折断的红色古剑跌落在地,倒进尘埃之中。 “啊——啊——啊!” 林逍仰天长啸,两行血泪从眼中流下。他的双手紧紧地攥着红尘的剑身,锋利的剑刃割入了他的掌心,鲜血横流。下一刻,眼前的黑暗便笼罩了一切,直到倒下时,他的双手还紧紧地抓着那两截断却的剑刃。 【未完-待续】 第64章 孤影残剑独离去,此生相忘仙门中 1. 月歌城,红绡苑,非诚勿扰阁。 红绡总管花如意推门而入,此时虽然已过了丑时,但非诚勿扰阁内依旧灯火通明,凌影、云霄还有厉舟,以及红绡苑的花魁琴川都在里边,每个人都毫无睡意。一听到花如意开门而入的声音,三个人都一起把目光聚焦到了她身上。 凌影问道:“怎么样了?”他的语气很是焦急。 花如意不语,只是皱眉摇了摇头。 云霄沉声问道:“他还是一口饭都不吃吗?” 花如意这回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在他房间门口看了三天了,每次派人给他送饭的时候,我都在场。送进去的那些饭菜原来是什么样,端出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根本就是连动都没动过。” 厉舟皱眉道:“这都已经是第几天了?他怎么还没醒过来!” 花如意说道:“这就要看你说的是哪个醒了。如果只是单纯指肉体上的苏醒,他早在三天前就已经醒过来了;但你指的若是精神上的苏醒——你们也怪我说话直接——以他现在的这种情况来看,我觉得他这辈子是不太可能了。”语毕,她长叹一声,续道:“没想到多年不见,如今再一次看到他,居然会是这种光景!” 七日之前,凌影、云霄还有厉舟在花如意的陪同下,进入岐山寻找林逍的下落。紫阳神宗特制的信号弹中都附有灵力,一旦发射爆炸之后便会在周围存在灵力残留,这种残留的力量可以通过宗门内自制的罗盘仪搜索到,以便宗门的援军精确地找到求援者的位置。 凌影他们一行人在罗盘仪的指引下找到了岐山脚下的那个湖心小岛,自然也发现了小筑中那隐藏在书架之后的那扇铜门。他们顺着铜门后的阶梯进入了永劫地宫,那一路上的机关都早已被林逍和叶无心破解殆尽了,四个人轻而易举地就到达了地宫的最底层,并没发现什么墓室与棺椁的存在,也没有见到残图,却发现了石崖上昏迷在地、满身是血的林逍,以及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的红尘断剑。 凌影四人见状大惊,急忙将林逍带回了红绡苑。本以为他只是受了比较重一点的内伤,不料一将真气输送进他体内,竟发现他的丹田与气海内空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对输入的真气丝毫没有反应;反而是林逍被这股真气一激,竟直接一大口血呕了出来,一时间气若游丝。吓得凌影和厉舟的脸色变了又变,红绡苑的两位姑娘也是花容失色,云霄更是急得哭了出来。 “他身上脾经、肺经、肝经、三焦经尽皆断却,心经、心包络经与胆经也俱残坏。十四条经脉,四断三残,若不是他刚刚突破到七重天的境界,内功修为甚是深厚,及时地护住了他的本命丹元而不至于瞬间散功。否则早在经脉断却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花如意略通医理,诊断之后如是说道。 云霄已是红了眼眶:“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下这样重的毒手?!” 厉舟冷哼了一声:“那还用说?我们这次下去找到他时,根本就没有看到有什么人跟他在一起,肯定就是那个来自暗香的魔教女子干的。我早就说过了魔教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那个叫‘叶心’的女子混在林逍身边,利用他找到了残图的下落,然后再对林逍下以毒手,当真恶毒!” 凌影皱起眉头道:“不太对劲,我看林逍身上的掌伤,再结合花总管的诊断,这样的伤势,倒像是离恨天城的绝技——‘摧心截脉’。对手用的应该是这套掌法中的‘截脉式’,所以林逍的内伤全都出在经脉之上;倘若对方用的是‘摧心式’,按照眼下的这等力道,怕是现在林逍已经死了!” “离恨天城?”厉舟忽然想到另一个事来:“之前不是有说万圣明宗的‘离人刀’叶无情在跟踪林逍他们吗?莫非是叶无情下的手?!” 琴川忽然说道:“现在无论是纠结残图的下落还是讨论谁下的手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眼下应该做的,是确保林逍能够醒过来。” “林逍受了这般严重的内伤,本该用真气加以调和护理,怎奈他身上经脉断损,内功已然散尽,根本无法接受我们传输给他的真气,若是贸然运功施为,反而会害了他的性命。”花如意说着,忽然长叹一声:“唉~即便真能醒过来,那又能怎样。经脉已断,修为尽损,这辈子怕是不能再修行了!” “不管怎样,先把人救下再说。修为什么的,能比命重要吗?!”琴川正色道,“既然传输真气行不通的话,那我们就只能先用药物进行调理了。我会派人去月歌城的市面上搜罗搜罗,找找看有没有些老山人参,熬点参汤喂他喝下,把他的那口气吊住了。至于他之后到底还能不能醒过来,那就只能看他个人的造化了。” 用老山人参熬制的参汤确实甚有奇效,都说一个人在病重将要断气之时,如果给他喂上几口浓浓的参汤,往往便可吊住气息,多活得一时三刻。 这世上一般的大户人家,若是家里的老家长忽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快要断气了,往往就会以人参熬汤,给将死之人喝下,吊一吊性命,方便给子孙说上几句遗言什么的。 估计此刻不省人事的林逍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法子有一天居然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人参这种东西,越是粗大越好,表皮上的皱纹愈多愈深,便愈是名贵。倘若是那种形如人身、头手足俱全的,那便算是年深月久的极品了。红绡苑在月歌城内也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势力,有诸多密线隐于城中的各个角落,都是随时帮琴川和花如意打探消息的。琴川下令的当天,就送来了好几根手臂粗细的老山人参,看上去都是年深月久的上品之物,也不知是从鬼市的哪个角落里流出来的。 花如意托人买来煎药之具,将那几根老山人参细细地熬了,将几碗浓浓的参汤一一喂给林逍。林逍服用了参汤之后,搏跳动略有增强,呼吸似也顺畅了些。那几枝鬼市上淘来的老山人参确实不愧是上品的灵药,在喂了几天药后,林逍终于在三天前醒了过来。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凌影他们几个渐渐地发现,林逍醒来之后的状况,反而不如他在昏迷时候的状况。之前他昏迷不醒之时,无论是参汤还是别的什么食物,好歹别人喂他什么他就会吃什么,反正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哪里,也只能被动接受。 但现在他醒过来后,主动权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从三天前醒来一直到现在,林逍就没吃过一口饭,也没张嘴说过一句话。他每天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着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抿紧发白的嘴唇,保持着僵硬的静止状态。 比较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林逍都一直紧紧地抱着红尘剑,在那剑鞘之中,是已经断成了两截的剑刃。 “其实身体上的创伤倒还在其次,我觉得真正对他打击大的,是红尘的死!”凌影叹了口气说道。从离开君临石的那一刻开始算起,红尘陪在林逍的身边已经超过了十个年头;可以说林逍这辈子一直到现在,有一半还多的时间,他的生命里一直有一个红色倩影如影随形地陪伴着他。 而如今,斯人已逝;剩下的只有一个重伤的执剑者,还有一柄残损的断剑! 几个人正自嗟叹,忽然听得门口传来了几下骚乱之声,接着又是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非诚勿扰阁里的五个人顿时浑身一颤,齐齐站起身来,一起冲了出去,他们的脑海里都是同一个念头:“莫非是林逍又出了什么事?!” 凌影脚力最快,当先跑了出去,第一个冲进了林逍所在的房间。只见那屋里狼藉一片,之前看守着林逍的那两个姑娘正跪坐在床边哭泣着,她们的额头上各有一处撞伤的伤口,微微冒着血珠。床上的被褥被翻得乱七八糟,仿佛有人在床上经历过一番挣扎;而原本应该躺在那里的林逍,此刻已然不见了踪影。 刹那间,凌影有如五雷轰顶一般,饶是他平素里对凡事都能保持镇定自若的姿态,此刻也不由得慌了手脚。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神,然后大步走上前来,抓住那两个正在哭泣的侍女大声质问道:“让你们看的病人,现在人呢?!” 凌影话音一落,其余几人也都赶到了这里,每个人看了屋里的情景后,都是脸色大变。琴川看着那两个侍女,娇颜上顿时蒙上了一层寒霜,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侍女哭泣道:“我们奉命在此守着林少侠,本来是没什么事的。到后来林少侠忽然开口说话了,把我们都给吓了一跳,他说他躺得太久了躺得不舒服,人又没力气,要我们扶他起来坐一会儿。我们也没多想什么,就上前去扶他了,谁知林少侠忽然出手,拿剑鞘砸晕了我们两个。等我们醒过来时,他人已经不见了。” “我操!”即便是凌影涵养再高,此刻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好几个林逍,真的是连残废了都不安分,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凌影,你们快来看。”云霄忽然说道,她方才站在门口处,此时已经移步到了桌边,正直勾勾地盯着那桌上的某样东西。所有人闻言都一起聚了过去,只见那紫檀木的桌子此时染上了一片血污,那上面用鲜红的血字写着几句话。 “这是林逍的笔迹。”云霄的脸色忽然变了变,“那这血……” 厉舟沉声道:“想来是本就伤势严重,又挣扎着做了那么多的动作,牵动了伤势,又呕血了吧。” 那紫檀木的桌子本就色泽暗沉,那血字糊在桌面上,若不是云霄心细,轻易看不出来。琴川让两个受伤的姑娘先去处理伤口,又各给了她们一锭银子作“封口费”;然后与凌影等人一起围到桌边,接着烛火灯光,去看那桌上的几行血字—— 各位: 凌影、厉舟、师姐,还有两位红绡苑的姐姐,见字如晤。 当你们看到这些的时候我离开了,你们无须派人寻我,也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如今经脉断残,功力已然散尽,除非是大罗金仙出手相救,否则便注定是废人一个,便是再好的药物用在我身上,也不过是浪费那些名贵的药材罢了;既然无法救治,那又何必如此! 如今《暗魔邪神录》的地图残片已尽数落入魔教之手,都是我一人所致。望各位尽快将此消息传回宗门告于掌门师尊,也请你们帮忙带回去一句话,就说林逍自知罪孽深重,有负所托,已无颜回见宗门各位耆老与同门。自今日之后,紫阳神宗便再无“林逍”此人! 望各位继续砥砺前行,以我为鉴。 勿念! 众人看过之后,俱是一阵讶然。之前他们都觉得林逍的一蹶不振主要是因为受到了红尘之死的打击,眼下看来,他竟是始终在对错信了魔教之人而丢失残图一事耿耿于怀,如今更是觉得愧对紫阳神宗,便留下几行血字,拖着重伤之躯独自离去。 “林逍这是在搞什么鬼!”厉舟已是有些沉不住气了,“经脉都断了,还要独自一人出走,他难道真的不想要他那条命了吗!” 凌影沉声道:“人已经离开了,现在说再多也没有用了。林逍他身带重伤,体力不支,肯定走不了多远。你们先分头到月歌城各处去搜查,我先去写一封信送回宗门告知此地情况,请求多派人手,便是把天地全都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他的下落!” 2. 林逍打晕了两个侍女后,已是几乎耗尽了这几日来积累的所有力气。他吐过几口血后,蘸血在桌上留下了几行字,然后撑着剑鞘跌跌撞撞地从后门离开了红绡苑,迎着夜里的凉风,佝偻着身子,昏昏沉沉地走在月歌城的街上。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经脉断裂处的疼痛再次传来,他的体力早已消耗殆尽,根本顶不住这番病痛的发作。当下眼前一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登时扑倒在地。朦朦胧胧间隐约看见一个青色的影子靠近自己,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间房间里的床上。林逍支着胳膊,正打算撑起身子来,却被一个人又重新按回了床上。林逍此刻内力全无,哪里抵抗得过,只能乖乖地又躺回了床上。他转头去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穿着件脏兮兮的天青色长衫的邋遢身影。 “姬……姬二爷!”林逍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你?”他昏迷了许多日,醒来后又久未说话。此时开口只觉得嗓子里一阵火辣辣的疼,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也是极其嘶哑难听。 姬余岁说道:“老子大半夜的酒瘾犯了,想进城去寻口酒来喝。没想到还没找到酒坊,就先找到了已经昏迷了的你,当时你就晕在城门口,我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就把你给带回来了。话说你之前在永劫地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月歌城,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林逍面无表情,只是恹恹地说道,“你看出来我受的是什么伤了?” 姬余岁冷笑了两声,说道:“这要是看不出来,我姬二也别在这岐山地界上混了。你身上脾经、肺经、肝经、三焦经尽皆断却;心经、心包络经与胆经也俱残坏;十四条经脉,四断三残。如果不是你原来内功深厚,及时地护住了本命丹元不至于瞬间散功;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有人给你用老山人参熬汤吊着一口气,否则你早就去见阎王老子了!” 林逍叹了口气,别过头去:“是叶心。” 姬余岁怔道:“之前那个暗香来的丫头,她怎么了?” “她的本名叫做叶无心,是万圣明宗‘天煞’叶无敌的女儿。”林逍现在一提起叶无心来,就觉得一阵莫名的心烦意乱,“她以暗香弟子的身份一直潜伏在我身边,伺机夺取地图。在我拿到第二片残图的时候,她出掌打伤了我,把地图全都拿走了!” “她当真是天煞的女儿!”姬余岁忽然厉声问道。 林逍转过头来看着他,似乎是从姬余岁的语气中发现了什么端倪:“怎么?难道说你们早就察觉到了?!” 姬余岁说道:“你还记得我大哥第一次见到那丫头的时候,说了句什么话吗?” 林逍仔细地想了想,那日姬余年见到叶无心时确实神情有异,记得他当时说:“……老夫早年的时候也和你们魔界永夜境的多少人打过交道,这会儿环境昏暗,老夫又老眼昏花,所以一时将你错认成了故人之后,还请你不要怪罪老夫方才的失礼。”这么一想起来,林逍顿时惊觉:“原来姬老前辈当时口中的那位‘故人’,便是叶无敌!” “你不要想多了,所谓‘故人’什么的,只不过是托词而已。”姬余岁干笑道,“我大哥之前确实和魔教的那位天煞大人见过面,但也只是一面而已,而且还是他来找的我们。而当初那姓叶的来我们这的目的,也是那半份残图!” 林逍微微一愣:“天煞早就已经发现你们与那半份残图有关了?” “不,他是瞎猜的,只不过误打误撞猜对了。”姬余岁说道,“我们姬家先祖毕竟是修建祖师之陵的人,估计叶无敌在想那祖师下葬前会不会和我们嘱托过什么和残图有关的线索,便想着来我们这碰碰运气。想不到他居然还真的想对了,只差一点,这件事便轮不到你们了!” 林逍不解道:“当初姬老前辈说要让姬家摆脱这守约的轮回,才把残图的下落告诉我。为什么当初没有把这个线索告诉叶无敌?” 姬余岁冷笑一声:“天煞这种人又岂是你们两个小鬼能比的!无论是紫阳神宗还是暗香,拿到了残图之后,都不会再对我们姬家有什么影响。但若是换成了‘天煞’叶无敌,保不齐会做些什么卸磨杀驴的勾当。” “所以我大哥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把这件事情给瞒了下来,好在那姓叶的魔头既没有深究怀疑也没有过分相逼,直接就走了,否则真要在这里打起来的话,倒是我姬家的无妄之灾了!” 林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问道:“那当初姬老前辈第一眼见到叶无心时,是不是发现了她眉目间与天煞有相似之处,所以才会因此质疑。” “不错,你们走后,我大哥也和我提起过这件事情。”姬余岁叹了口气,“只不过——我猜你也是一样——她手里的那把绝情刃瞒过了我们。” 林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姬余岁问道:“你现在这样已经无法待在仙门里继续修行了,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林逍苦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打算?!我如今内力全失,身体里还有寒毒未清,只要毒素发作随时就能直接要了我的性命。说起来,这余毒过了这么久了还没有发作,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不料姬余岁却说道:“余毒?你在说什么?你的余毒已经清完了啊。” 林逍顿时一惊,刹那间好像经脉上的痛处全都消失不见了,整个人突然坐了起来,倒是把姬余岁给吓了一跳:“你说什么?!我……我的余毒已经清了吗?” 姬余岁点点头:“是的。” “我记得你上次给我的那颗丹药,好像只有抑制作用,并没有消弭作用吧。”林逍说道,语气颇不确定。 姬余岁说道:“你记得不错。你的寒毒之所以会被消除,不是因为我给你的丹药,而是因为——那丫头震断了你体内被寒毒缠绕的那几根经脉!” 林逍再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什……什么?” “这也是我刚刚到现在一直想不通的一点。”姬余岁又继续说道,“那丫头打在你身上的那一掌,我要是没有认错的话,是万圣明宗的‘摧心截脉’吧。如果说她真的想要了你的命,那应该用‘摧心式’直接震碎你的心脏才对,这只是其一。” “其二,‘截脉式’的运使必须要很清楚每处经脉的位置,知道这一掌落在哪里,针对的是哪一处经脉。她如果真的心存杀害你的念头,完全可以震断你的其他经脉,这样一来你没了内力,寒毒直接反噬,你便是有九条命,也得认栽。但她却震断了你被寒毒缠绕的那几处经脉,直接以掌力的冲击消弭了你体内剩余的寒毒;而寒毒又反过来抵消了部分掌力,让你体内的真气足够护住你的本命丹元,不至于散功殒命。” 林逍本以为叶无心是真的想要了自己的性命,只不过是自己命大,这才逃过了一劫。此刻姬余岁说的这番话,倒让他想起了一个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如果当时叶无心不出手,而是换成了她的哥哥叶无情出手,自己的下场会怎么样?! “要我说,这丫头虽然是万圣明宗出来的,天生性子狠辣,对你倒是还有几分情义在的。”这时姬余岁忽然说道:“她虽然下狠手震断了你的经脉,让你变成了一个废人,但是好歹还算是给你留了一条命在。若是她由着别人对你下手,这个世间怕是已经没有林逍这个人在了!” 林逍无力地躺倒回床上,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说这个了。”姬余岁也看出了林逍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便说道,“你若是想留在此地的话,姬家可以给你留一处居所。你身上的伤势所重,但不致死,好好地待在这里换得一生清静,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不了!”林逍闷声闷气地说道,“待我伤势稍缓,便让我走吧。有些事情……我想自己解决!” …………… 与此同时,魔界永夜境,离恨天城。 叶无心一身坐在房间的窗前,清冷的月光从空中撒落下来,照在了同样清冷的她身上。她仰望着月色,葱葱玉指间,穿引翻飞着一根颜色艳丽的红绳,在盘绕叠压间渐渐成型。一盏茶的功夫,那根细长的时候绳就变成了一枚精致的绳结。 绳结打好的那一刻,叶无心微微回神,低头看着自己在恍惚间打出来的那枚绳结,忽然间慌乱起来,急忙拿出一个小匣子将它收了起来,藏进了橱柜的深处,生怕有人看见一般。 她的打出来那个绳结,叫做:盘长结。 盘长结,亦作“盘肠结”,多是女子恋慕男子时所做之绳结—— 以此结表示相思不断,宛如九曲柔肠之意! 【未完-待续】 第65章 梦醒时分 1. 天地裂变千年之后,四重楼,剑宗缥缈城,封剑塔。 已经在缥缈城宗主之位上守望了千年的“剑痴”叶无心手持名剑“黄泉”,穿着一袭一尘不染的白衣长裙,面如静水,轻盈的脚步轻飘飘地落在塔前那九十九阶天梯之上,缓步而来。 封剑塔前,坐落着一方石坛,一个面戴轻纱的紫衫女子站在石坛中央,瞑目而立,身上透露出的那种静如止水的气质,与叶无心如出一辙。她的身后背着一副长长的剑匣,似乎感觉到有外人正在逼近,那剑匣之中忽然传来几声狰狞的鸣响,剑气阵阵萦绕,冲开了匣盖,四柄长剑猛地激射而出,整齐地在地上钉成了一排,正好拦在叶无心登顶后的一步之前。 叶无心稳稳地站定,淡然地说道:“是我。” 封剑塔守护人兰亭睁开双眼,左手轻挽捻起一道剑诀。钉在地上的四柄长剑离地而起,在剑诀的召引下依次飞回,自行地收入到剑匣之中。兰亭缓步上前,对着叶无心躬身施了一礼,轻轻地开口说道:“参见宗主。”她的声线中带有着一丝空灵飘渺的美感,但语调却平板得几乎没有半点起伏。 叶无心微微点头,便算作是还礼,然后便径直向前走去。兰亭紧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起步入了封剑塔,在一片幽暗之中,沿着一圈圈盘旋而上的楼顶向塔上走去。 缥缈城封剑塔是供奉历代宗主佩剑的地方,那些配剑跟随着那些行侠问道的宗主们,一生披荆斩棘、斩妖除魔,剑体自然养成浩然正气。因此这封剑塔乃是整个缥缈城最神圣的地方,这其中所蕴藏的浩然剑气,更非寻常之辈可近。若是有那种心怀魔念之人贸然进入封剑塔,必定会被这塔中的“浩然剑气”给活活压迫至死! 叶无心一边向上走着,一边问道:“那把剑……怎么样了?” 兰亭知道她口中说的那把剑是哪一把剑,便淡淡地回应道:“回禀宗主,那把剑自从当初剑魔大人送进来重铸之后,便被封印在这塔顶上,浸润于‘浩然剑气’中汲取剑意精华,至今已养了有千年之久。最近这几日渐渐地有了一些异动,想来应该是元神聚合,灵体正在重新生成,估摸着再过些时日,便要进入化形期了。” “你觉得需要多久?”叶无心问道。 兰亭回答道:“若是不出意外,大概还需要七七四十九日。” 叶无心微微皱眉道:“马嵬那边已经找回了遗失的碧落剑,再过得一两日我便要动身前往极西之地的荒原,尝试着打开七重楼之间的界限。这七七四十九日未免也太长了些,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它的化形期提前吗?” 兰亭没有正面回答叶无心的话,而是换了个角度反问道:“不知你想要提前到什么时候?” 叶无心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向兰亭,原本清冷的目光此时灼灼生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就在这两天里。” “如果在封剑池上使用‘聚灵法阵’,将这塔里大量的‘浩然剑气’汇集灌注到剑中,为它提供足够饱和的灵气,或许能够做到在这两日之内便生成剑灵。”兰亭淡淡地说道,“只不过这柄剑的灵枢曾经损坏过,虽然我当初重铸时有将其重新锻造,但是毕竟还是略有瑕疵。我担心一次性引入过量的‘浩然剑气’,它的灵枢会承受不住;若是再度折损的话,那便永无修复的可能了。” 正说着,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塔顶。只见这顶层中央有一个祭坛大小的封剑池,那池中是有如凝墨般的池水,水面上悬挂着一柄红色的古剑,正在散发着一阵阵赤红的光芒。 叶无心看着眼前这柄古香古色的红色长剑,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那剑柄上的篆刻着铭文纹饰,暗藏着两个用“蝌蚪文”写成的小字——红尘! 兰亭转头看了看正在出神的叶无心,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轻轻地道了句:“宗主?” 叶无心回过神来,沉声道:“开阵吧,如今情势紧急,片刻都不容耽搁,我们眼下也只好兵行险招了。你尽管开阵聚气,我就在此处为你护法。” 兰亭默然点头,她走到封剑池边,双手同时结印,将自身真气汇聚至指尖,成线逼出,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复杂的符文。只见她轻飘飘地画下最后一笔,反手一掌带印拍在了地上。一瞬间,封剑池那墨黑般的池水忽然亮起了一道明亮的光芒,一个巨大的法阵在水面上铺开,将红尘剑揽入其中。封剑塔内萦绕的“浩然剑气”顿时流动起来,有如漩涡龙卷一般,盘旋着汇入法阵中央的红尘剑中。 通往塔顶的楼梯口处忽然闪过一道黑影,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年疾掠而过,明明刚看到他才出现在楼梯口处,一眨眼间他便已来到了叶无心的身边,把叶无心护在了身后,骈指直竖在前,指尖上剑气激荡,直指着封剑池上的法阵。 “长风,无妨。”叶无心一掌轻轻地搭在少年剑侍的肩头上,淡然地说道。长风闻言将浑身的气势一收,上一刻还犹如一把杀人的利刃一般,此时气势一敛,倒像是个乖巧至极的孩子,退步到了叶无心的身后,恭恭敬敬地站着。 兰亭操持着封剑池上的“聚灵法阵”,神色越来越凝重。她原本是固定站在一个位置上不动的,此时开始围绕着法阵的边缘转起圈来,脚下轻盈地踏着伏羲先天六十四卦的方位,时不时地捻诀或是施符,在法阵中补上一道又一道的法印。汇聚到法阵之中的“浩然剑气”随着阵法的加强而激荡,向灵剑的灵枢中汇去。红尘剑剧颤起来,包裹在剑身上的红光也越来越耀眼,并且发出了一阵阵狰狞刺耳的剑鸣之声。 兰亭脸色一变:“不好,灵枢可能承受不住!” 话音一落,便见得白影闪动,叶无心纵身跃入封剑池中,使开“寒凫戏水”的身法在池水面上一掠而过,来到了法阵中央,伸手一指,点在了红尘的剑身之上,真气骤然暴起,随着“浩然剑气”的汇聚一起流入红尘剑中。 下一刻,只听得“砰”的一声,红尘剑上荡起一阵气浪,“聚灵法阵”瞬间瓦解。叶无心脚下运劲蹬起,整个人顺势向后滑开,退回到池水岸边。只见红尘剑上溢出一道刺眼的赤芒,剑身已然消失不见,一个面容姣好、身材曼妙的女子在半空中渐渐显露出身形。 耀眼的赤芒包裹着那个女子,并附着在她那赤裸的身子上,化成了一件鲜红的衣裙。那女子在剑气的收拢中睁开眼来,下一刻,她身形一晃疾冲直上,灵剑本体已悄然被她握入手中,剑气纵横,向着叶无心一剑杀去。 叶无心身后的剑侍长风忽然闪身一动,已移步至前,眼神凌厉,他身上并未佩剑,只是简简单单地一指向前,剑气自然而然的喷薄而出,直接对上了红尘的剑尖。 塔顶之上两股剑气相撞,连平如镜水的封剑池也在这两股力道的撞击下,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一招过后,红尘与长风同时向后退开数步,各自退到了封剑池的两头。 与此同时,兰亭身后的剑匣之中已飞出了三柄长剑,交织排布着,拦在了两人的中间;而第四把剑则被她拿在了手中,此时正搁在红尘的脖颈上。 “叶心!”红尘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来,一双美目中充盈着十足的怒火。 叶无心淡然地望着眼前的红衣剑灵,挥了挥手示意兰亭收起她手中的长剑,同时说道:“我过去有愧于你,你要找我报仇,我无话可说,也任凭你处置。但你若是想救林逍的话,那现在便随我来,我们之间的账,大可以日后再算!” “林逍”二字落入红尘耳中,瞬间压过了她心头对于复仇的欲望。她反手收起长剑,问道:“林逍?他怎么了?!”语气中满是焦急之意。 叶无心微微一笑:“随我来吧,我先带你好好认识一下这个‘七重楼’的世界!” 2. 林逍感觉自己好像处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的脚下是一片黑漆漆的水域,身边也不断涌动着同样黑漆漆的雾气。他蹲下身去,想看看底下这片如同墨汁一般的黑水到底有什么名堂;忽然间从水底下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力道,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从水里伸出,拽住了他的脚踝,要将他往水里面拉去。 林逍不停地挣扎着,但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眨眼间,他的下半身已在那股力道的拖拽下没入了水中。他挥舞着双手,似乎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忽然间,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从水面上伸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顿时止住了他的下沉之势。 林逍感激地抬头看去,只见红尘拨开黑雾,蹲坐在水边,一手持剑,一手正抓着他的手腕。他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话,猛然间却看到了红尘嘴角处溢出的丝丝鲜血;下一刻,一柄细窄的长刀从背后不知何处袭来,贯穿了红尘的心脏。一时间鲜血四溅,红尘化作一道道散落的赤芒,消失不见。 “不要!”林逍大喊出来,但是红尘已经化作光点逝去了,再也没人抓住他的手腕。水底下的力道突然又加大了几分,将他拖入了万丈深渊。 “啊——啊——啊——啊!” 林逍大叫着,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只觉得头晕目眩,一颗心脏跳动得极快,在这安静的环境中,他都能听到耳边回响着一阵接一阵“嘭、嘭、嘭”的心跳声,仿佛要撞破胸腔跳出来一般。 还没等他把那口气给喘匀了,房间的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边粗暴地一脚踢开,吓得林逍忍不住就是一个激灵,好不容易缓下来点的心跳瞬间又加快了不少。紧接着,天花板上的灯被打开了,借着灯光,只见一群人鱼贯而入,直接在他的床边整整齐齐地围上了一圈。 林逍抹了把额头上密布的冷汗,看了看房间里的布置,又看了看面前穿着现代服装的叶无心、洪晨、白衣、凌影和云霄,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少年,这才明白自己在四重楼的第二段回忆已然是结束了,这会儿便又回到了三重楼原有的时空里。 叶无心在床头靠着林逍而坐,伸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将真气从掌心处的“劳宫穴”缓缓地注入到他的体内,助他平缓着刚刚突破四重天后略微躁动的真气。如今林逍身体里的“奇经八脉”已贯通了任、督、冲、带四脉,随着第二阶段记忆的恢复,修为也相应地增长到了一定层次。在叶无心的真气辅助下,林逍只觉得体内原本纷乱的气息正在循着周天之势运转,渐渐地圆融如意,连第五脉也隐隐约约有了突破的迹象。 林逍腾出那只没有被握着的手揉了揉发疼发酸的眉心,同时仔细地想了想,昏迷前最后的印象好像就是他替叶无心挡下了厉舟的一拳,接下来他就不省人事了。念及此处,他轻轻地动了动身子,只觉得遍体酸麻疼痛,应该是在床上躺得太久了导致的,好在并没有骨断筋折,便开口问道:“我这是睡了有多久了?” 白衣在一旁回答他道:“满打满算的,差不多有七天左右吧。” “嗯……七天,确实躺得有够久的了。”林逍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又凝神想了一会儿,忽然间好像反应过来一件什么事情,顿时瞪大了双眼:“七天?我国庆节放假也就七天时间而已啊!” 洪晨伸手将激动得都直起身来的林逍又重新按回了床上,淡然地说道:“淡定一点,学校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在那些老师们的眼里,你还是有按时返校并且每天准时签到上课的,就不用担心德育分被扣啦。” 林逍闻言不禁一愣:“你们是怎么做到的?”随即开始在脑海中脑补着各种诡异的场景:“你们……该不会每节课都把这样的我,抬到学校里去签到上课吧?!” “你倒是想得挺美的,关键是谁愿意抬你啊!”洪晨没好气地“嘁”了一声,“缥缈城和紫阳神宗的一部分弟子都已经陆续来到三重楼了,我们就找了两个身材跟咱俩差不多的,让他们戴着我们两个的人皮/面具代替我们上课去了。” 林逍顿时哑然,半晌后才说道:“老子这辈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过居然能有这种骚操作!” 白衣笑道:“那今天就让你好好开一开眼界啊,我告诉你这可还是包写作业、包抄笔记的一条龙服务呢!” “那敢情好啊,干脆以后帮着我把毕业论文也一起写了,还省得我死一堆的脑细胞。”林逍笑道,“对了,厉舟怎么样了?我受伤昏倒了以后,他又逃走了吗?” 凌影摇了摇头:“没有,他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那天长风击碎了他脸上的那个巫蛊面具……”说着他看了那个陌生的黑衣少年一眼,“……他就和你一样一直处在昏迷不醒的状态。现在他正在客房里躺着呢,厉菁待在他身边照料他。” 林逍问道:“查出来他有什么问题了吗?” 云霄回答道:“问题就在与他脸上的巫蛊面具。那个面具是支配他行动的关键,虽然现在面具已被击碎,但其中所包含的蛊虫却保留在了厉舟的身体里,这也是他到现在都昏迷不醒的原因。至于这种蛊虫具体是什么邪门的东西,还是让她来给你们解释吧……”说着轻轻地推了白衣一把。 白衣说道:“这种蛊虫叫做‘螭蛊’,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巫蛊,我也是偶然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才会认得的。由于螭蛊本身就极为罕见,又已失传了千百年,因此以这种蛊虫为媒施加的巫蛊之术被认为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蛊术。” “这种蛊虫通常会被安放于某样贴身物事之上,例如厉舟脸上面具,我去查看过面具的碎片,在嘴巴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空腔,我估计那里就是螭蛊待过的地方。螭蛊藏在这种贴身的位置,会借机钻进人的身体里,它产生的分泌物可以影响人的神经系统,让宿主意识涣散,或是产生幻听幻觉,并且会使宿主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与侵略性。” 林逍问道:“那现在面具被你们打碎了,蛊虫没有了寄宿的地方,是不是就会长驻在厉舟的体内。” “差不多,但也不是全对。”白衣对他的看法认同了一半,“就算我们不打碎面具,蛊虫也会在厉舟的身体里长驻。它在面具上的寄宿只是暂时的,当面具被厉舟戴到脸上的时候,螭蛊便已通过他的口腔进入到了他的体内,从那个时候开始,面具什么的便已没有任何作用了。” “最麻烦的地方还在于——螭蛊会在宿主的体内繁殖,等到宿主的身体被榨干死亡之后,他们会重新钻出宿主的身体,依附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下一个宿主的靠近,然后再通过某种方式寄生过去。如今厉舟已是蛊虫入体,若是只单纯下药驱除原有的蛊虫,那虫子所产的那些虫崽还会继续待在他的身体里伺机作乱,也难保蛊母会不会再爬回来。” 叶无心说道:“所以要根治问题,就要想办法将蛊母和虫崽一起杀死在厉舟的身体里。” 云霄皱眉道:“那到底存不存在这种方法?” 白衣说道:“我之前看过的那本古籍中有提到过,想要摆脱螭蛊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利用寄生的方式,就是寻找一个具有生命力的新人体,让蛊虫自行从原宿主的身上爬到新宿主的身上。还有第二种方法,就是找到一种毒物,叫做——七心海棠。” “七心海棠?”林逍不禁挑眉:“这名字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金庸的《飞狐外传》有里提到过;但是出现在小说中的东西,未必就不是真的。”白衣说道,“七心海棠的花蕊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至毒之物,以它的花蕊捣汁给宿主喂下,那其中所蕴含的毒素是螭蛊的克星,可以将钻进体内的蛊虫尽数杀死。只不过……” “不过什么?”凌影问道。 白衣沉声道:“七心海棠的花毒确实是螭蛊唯一的克星,但是这种毒素比起蛊虫所分泌的毒素来要强过太多。所以用七心海棠来治疗蛊毒的话,等于是把身上的蛊毒直接变成了花毒,不存在抵消之类的问题。而正是因为七心海棠的毒性极为强烈,所以服用者必须保证修为与身体素质足够良好,才能在花毒入体时护住心脉。否则当你身体里的蛊毒被消灭的同时,七心海棠的毒性也会致你于死地!” 林逍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算什么问题?厉舟好歹在四重楼修行了千年之久,以他现在的修为,总不至于连一朵花的毒性都抗拒不了吧。” 不料白衣却摇了摇头:“若是光论修为,厉舟自然能够承受这七心海棠之毒。但是这种花毒进入体内之后,便会由内而外开始蔓延扩散,所以外在的身体素质也要极好。厉舟被蛊虫侵扰已久,体内真气与丹元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使得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前,所以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有什么办法该用就用吧。” 房间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一起回过头循声望去,只见厉菁站在那里,她这几日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在厉舟身边,觉没睡几次,饭也是吃得极少,整个人都消瘦得不成样子,原本稍微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如今也变得瘦削了下来。 “被七心海棠的花毒毒死,也好过被那种恶心的虫子给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爹他一世英名,我宁可他在沉睡中逝于七心海棠之下,也不想他死的时候不得安息。”厉菁如是说道,语气甚是果断坚定。 白衣悄悄地舒了口气,她方才其实不敢太过于把事情挑明了说,就是怕厉菁会反对。眼下既然她都同意了这样的治疗方式,那自己便不再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当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打听打听七心海棠的下落。这种植物极其稀有,也不知这三重楼存不存在。待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再告知于你们。现在都散了吧,让林逍好好再休息一下。” 众人各自回应了一声,陆续起身离开房间,只剩下叶无心还牵着林逍的手在传输真气。等到排在最后的洪晨要关上门出去时,林逍忽然开口:“红尘!” 洪晨握住门把手,转过身来:“叫我干吗?” 林逍望着眼前这熟悉的身影,淡淡地说道:“你心里清楚我到底在叫谁。”话音一落,他身边的叶无心顿时全身一僵。 洪晨——或者说是红尘——微微一笑,说道:“不管你叫谁,反正都是在叫我,对吧?!” 林逍的脸上没有挂着往常那种玩笑般的笑容:“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红尘眨了眨她那双灵动的眼睛:“你自己都已经猜到了,我还需要告诉你吗?等你有一天自己去验证了,难道不比我当时告诉你还要可信吗?” 林逍忽然咧嘴一笑:“我信你才有鬼呢!” 红尘没再说话,只留下了一阵意味不明的轻笑声,闪身走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未完-待续】 第66章 七心异闻 1. 红尘轻轻地把门带上了,锁舌伸缩时发出清脆的“咔”的一声后,房间里重归寂静。 林逍转头看向了自己身侧的叶无心,她正握着自己的手,掌心间真气萦绕,似乎她内力根本就是无穷无尽的一般,毫无保留地不停灌注入林逍的体内,引导着他周身气血以及内息的流通和运转。 “小叶老师?”尽管现在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大脑与身心都疲劳无比,但林逍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叶无心的面色有异,不由得有些担心,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已经没事了,让我睡一觉就好,你不用给我这么输送这么多的真气,你该休息就去休息吧。” 掌心间的真气忽然消失,显然是叶无心收起了自己的内力。她放开了林逍的手掌,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用她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逍的脸,看得他心里头一阵发虚:“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林逍玩味地勾唇一笑,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我恢复记忆醒过来的时候,你好像也是这么问我的吧?我记得你当时的原话就是——‘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他在说话时故意模仿叶无心平日里那副沉稳淡然的语气,所以把语音语调都压得极低极沉,倒是逗得叶无心一阵莞尔。 “你……真的没有问题要问我吗?”叶无心本来没对林逍恢复记忆这件事想得太多,直到他方才叫住红尘时说的那句话,顿时让她想起了当初在永劫地宫最底层幽湖之畔发生的那件事。 她在缥缈城清修多年,几乎快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了;但刚刚林逍的那句话一出口,她忽然发现自己产生了一阵莫名的心慌。自从天地裂变分开成“七重楼”的千年以来,这算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你希望我能问你什么?”出乎叶无心意料的是,林逍的反应始终十分淡然,看上去完全没有把回忆里的事情当成一回事。“如果你是在说当初永劫地宫里发生的那件事,我觉得是完全没必要问了。反正现在红尘又活得好好的了,而你也不再是什么魔教圣女,我还纠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叶无心看见林逍这般释然的样子,心中那块大石悄悄地便放下了,但是嘴上还继续说着:“可你当初不是那样的啊……让我想想你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此仇不报,你林逍誓不为人!” 林逍眉头不禁一挑:“我真的这么说过?” 叶无心心里知道他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到那个阶段,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又想起他当年第二次与自己见面时那副眼睛都红了的面貌,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好玩,便不动声色地凑上前来,半笑不笑地说道:“当然了。”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林逍还没反应过来。 叶无心微笑着,尽管这个笑容现在看上去总是有那么一点虚假和做作的感觉,与她平日里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极为不符:“因为……这是后来才发生的事情啊!” 林逍看着叶无心那副少有的、一脸调笑的表情,总算明白了些什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小叶老师,我这才睡着了多久啊,怎么连你也变得这么不老实了!” 他这句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叶无心看着他那副较真的表情,更是玩心大起。她在找了林逍有千年之久,从四重楼找到了三重楼;如今心心念念之人就在眼前,之前压抑着的情绪便开始逐步地释放开来。 “我哪里不老实了?”叶无心趴在林逍的肩头上看着他的侧颜,脸上玩味的神色更加明显。 林逍扭过头去拿眼角处的余光瞥着她:“你刚才那是在跟我剧透呢,还是单纯的就是想涮我啊?!” 叶无心在他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弄得林逍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然后轻笑道:“话就放在那里,至于应该怎么去理解,就要看你自己喽。”她很少有这么轻佻的时候,今天感觉自己可能有些过了,便抛下一句话赶紧收尾,然后起身下床。 谁知林逍接下来的一句话便是:“哪里还需要再理解什么啊,我当初要是真的心心念念只想着要找你复仇雪恨的话,后来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了,你现在又何来找我一说。” 叶无心全身一凛,听到林逍那句“后来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了”时,还道他记起了后来的事情,又想了想刚才那未知记忆逗他的画面,顿时有了一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感觉。 但堂堂缥缈城“剑痴”处世多年,又岂是旁人随便一句话便能忽悠过去的,仔细一琢磨便觉得这话里的味道不对,想来又是这小子拿话诈她呢。当即便又停下了步子,翻身重新坐回到床上,故意沉下脸来,阴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林逍,沉声道:“你刚刚说什么?!” 林逍确实没有恢复后面的记忆,刚才的那句话只是他对叶无心一直以来的举动作出的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猜测。但叶无心忽然表现出了这种反应,一下子让他觉得心虚了起来。缥缈城“剑痴”的气场何其强大,尽管只是装腔作势地一瞪眼,林逍还是觉得头顶仿佛有一座大山沉了下来,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禁挤出一脸假笑:“没有没有……瞎说的而已,您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哈!”说着转身便想下床溜走。 不料他刚刚把双脚挪出被子,还没等他把双腿伸出床外,衣服的后领便忽然一紧,整个人向后倒去,却是被叶无心伸手一抓,又给拎回了床上。林逍靠在床头上,惶恐地看着叶无心一手支着胳膊撑着脑袋,一手扳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到身边,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只听得叶无心缓缓开口:“我忽然想起来,你在幽湖边上的时候好像亲了我一下是吧?这残图的仇报不报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不过亲我的这个账,你打算要我怎么和你算啊?!” 林逍顿时石化,一时间心里只想一巴掌抽死过去的那个自己——嘴上说着“自古正魔不两立”就要身体力行说到做到嘛,一边说着一边还亲了人家魔教的人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亲了就亲了,到头来居然还要自己背锅?!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肇事者和替罪羊都是同一个人…… “那……那啥,有这回事吗?我……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林逍没料到叶无心开玩笑时就跟动真格的一样,便讪笑着打了个哈哈,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说辞,被逼无奈只好拿失忆来说事,说着说着,转身又想下床逃跑,却又被叶无心一手扳着给拉了回来。 叶无心这一次可没再给林逍那么多机会了,拉住他后直接一个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只觉得身下的人刹那间浑身一僵,想来应该是自己想要的效果,便笑道:“吃干抹净了就想装失忆落跑啊?!堂堂缥缈城‘剑魔’大人,做人做事能不能有点担当!” 林逍这回想要捂脸,连手都被压住了,无奈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顺着叶无心的思路来说话:“不敢当,‘剑魔’什么的可都是你们强加给我的虚名,我自己可从来没有承认过。不过‘剑痴’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看在我已经坠了楼并且什么都不记得了的份上,对我从轻发落可好?” “好啊!”叶无心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望着林逍那副半是无奈半是惫懒的神情,低下头去,把双唇凑到了对方的唇间…… 2. “我有七心海棠的消息啦!” 林逍苏醒之后已经过了五天,这五天时间里他还是去了学校上课了,还找他的替身把旷下的几天课补了回来。毕竟他和红尘不一样,红尘到底是要回到四重楼去的,毕不毕业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但是他在这些事情过后,终究是要继续留在三重楼继续凭自身本事赚钱吃饭的,总不能到了大学毕业之后,还停留在高中的文化水平吧! 林逍现在是隔一天回一次叶无心的住所,之所以要隔一天,是因为他不想为了四重楼的人就疏远了宿舍里的那几个哥们。这一天他刚刚走进文华嘉园3601室,便听见白衣在客厅的那头,冲着正在门口换鞋的自己喊话。 “真的假的,这么快?!”林逍知道那七心海棠被称为植物中的“万毒之王”,必然极其稀有,这三重楼又只是凡尘俗世而已,还以为白衣最起码也需要个把月才能探寻得到那朵奇花的下落,没想到这才五天的时间就打听到消息了,实在是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这效率可以啊,还真够快的!”林逍朝白衣竖了竖大拇指,“怎么样?那朵花现在是在三重楼还是四重楼?” 白衣说道:“我之前让缥缈城药堂来到这里的弟子们回四重楼去搜罗消息,在前两天的比赛找到的线索,有一个游方修士说曾经在山海关一带发现过七心海棠。而天地分裂成七重楼之后,山海关被分到了三重楼里,所以说七心海棠应该就存在于这个位面。” 林逍皱眉道:“照你这么说,那游方修士是在天地裂变前发现的七心海棠吧。那距今已经过了千年时间了……话说居然还有人会像你们一样那么长命?该不会有诈吧!” “一点都不奇怪。”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叶无心说道,“天地裂变的后果并不是只有分离成七重楼那么简单,那种威力会导致时空出现乱序。有些楼层会依然按照正常的时间运行,比如三重楼的凡尘俗世;而有些楼层的时间会比正常的时间要快,比如二重楼的永夜魔都;还有些楼层的时间则会比正常的时间要慢,比如一重楼的忘川幽冥。” 林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们四重楼的人那么长命,就是属于时间比较慢的那一类吗?” “不,我们的情况……比较特殊。四重楼及以上的其他楼层,时间都是静止的。”白衣说道,“也就是说——我们一直在千年前的某一刻停留了足足千年之久,这才是我们长生不老的真正原因;除非被自然、人为等外在因素影响,否则四重楼的人都是不死不灭的。” “如此看来,这条线索岂不是更没价值了。”林逍眉头紧蹙地说道,“按照你们的说法,三重楼的时间是按照正常运行的,也就是说山海关和那朵曾经被发现的七心海棠都经历了千年的风霜。这种情况下那朵花还能存在于世吗?早该在哪个角落里化作齑粉了吧。” 白衣说道:“你的想法并不是没有道理,而且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们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但那个游方修士又跟我们说了另一件事,让我们觉得这种花应该还存在于三重楼。” 这次问出来的是叶无心:“什么事情?” 白衣解释道:“七心海棠是稀世名花,之所以说它极其稀有,并不是因为它具有独一无二的剧烈毒性,而是因为这种花一代就只有一株。在第一朵七心海棠正常死亡之前,这世上就不会出现第二朵七心海棠。” “七心海棠正常情况下一次性能够存活十年之久,十年之后便开始凋零;当第一朵花真正枯萎的时候,花中的果实自然落下,并被老花腐烂后的花泥所掩盖,渐渐地再长出第二朵七心海棠。” “由于七心海棠的花期有十年之久,在它开/苞到凋零的这段时间里,很可能会因为其他的外在因素而提前死亡,例如人为或者是兽类的毁坏,亦或者是自然环境的恶化影响。如果七心海棠在还未生成果实便提前死亡的话,那么这花就算是绝种了。所以当初就存在着那么一个家族,世代肩负着守护七心海棠的使命。” 叶无心忽然合上了手里的书本,惊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当年的‘万花谷’吧?!” “不是万花谷,但是却与万花谷有关。”白衣说道,“当年万花谷谷主魏倾城曾经在北疆收养过一个弃婴,是个男孩,魏谷主将他带回谷中,由于万花谷的祖制规定谷中不得有男弟子,于是便从小把他当作女孩子来抚养,全谷上下视为少谷主。直到那孩子长大成人后,其男孩的本质已不能再掩饰;魏倾城迫于祖制,不得已将那孩子的姓名从万花谷的门墙名录中去除,并把他交给了当初隐居在谷中的‘拜月居士’——时斌。” “你的意思是说,看守七心海棠的人,并不是万花谷谷主魏倾城,而是那个被交给‘拜月居士’时斌抚养的孩子?”林逍说道。 白衣点了点头,续道:“这件事算不上什么要命的大事,所以万花谷方面当初也没有避讳,就传了出来。听那游方修士所言,此事在当初可谓是流传甚广,只不过一来缥缈城位于天山逍遥岭,地处偏僻,对于这些江湖八卦本就知之甚少;二来,当初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差不多是‘封魔之战’刚刚过去每两年,所以……”她说到最后,便不再往下说了。 林逍敏感地察觉到了白衣脸色的变化:“封魔之战?那又是什么事?” “没什么,等你以后想起来了自然就知道了。”叶无心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头,避免他询问不休。“只不过‘封魔之战’刚刚过去的那段时间,我们确实没有什么闲心去理会这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我还是没怎么明白。”林逍听完这个故事之后依然感觉是一头雾水,“这整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七心海棠’这四个字,你们是怎么看出那个被魏倾城和时斌收养的孩子就是七心海棠的守护者?” 白衣说道:“问题其实不在于我们看不看得出来,而在于世人对于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传的。当初随着这个故事一起流传出来的是——魏倾城在把那个孩子托付给时斌之时,送给了那个孩子一样万花谷的至宝,以此作为彼此的一个念想。而送出去的那个所谓的’至宝‘,其实就是七心海棠的一颗种子。” 林逍顿时瞪大了双眼:“居然还有这种事?我怎么觉得这个故事和线索都一样的不靠谱啊!” “等等,我想起来了。”叶无心忽然说到,一时间林逍和白衣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她身上,“后来时斌曾经所在的门派发生了动/乱,就在山海关一带兴风作浪;时斌迫不得已出山镇压,事情结束之后便没再回万花谷,而是直接在山海关定居了下来。如果当年那个孩子也跟在他身边的话,那么七心海棠确实有可能出现在山海关。” “这件事情虽然八卦性质很强,但说到底也算是条线索了,聊胜于无吧。”白衣拍了拍手说道,“反正厉舟那边我已经用药物和针灸把他体内的蛊毒给暂时压制住了,一年半载之内应该能让他不会再被螭蛊所影响。这已经足够你们去山海关一带查一查消息的真实性了,就算这些线索真的是子虚乌有的话,我们也有富余的时间想想其他办法。” “可是‘山海关’只是个标志性地名而已,如果真的要查就要在整片始皇岛上查,那调查范围可小不了。我们就凭着这么一个千余年前人们口中留下来的一件异闻逸事,就想找出时斌一门的后人,这未免有些痴人说梦吧!”林逍不怎么乐观地说道。 叶无心说道:“首都虽然是直辖市,但是从地理位置上来讲,和始皇岛都位于同一个省区。我在去刺桐城之前曾经去过首都,听说在老城区那块,有一处灯草胡同,那里住着一个号称‘百晓生’的人,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不然……我们这次就去探探这个人的虚实?!” “听起来不错!”说起来旅游这种事情到底还是比上课有趣多了,林逍的兴致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我也有好多年没去首都了,听说近期紫禁城博物院刚刚新进了一批明代的沉船瓷器,我可以抽空去看看……当然,任务为先,我懂的!”他那最后一句话是看见了叶无心和白衣的脸色才补上去的。 叶无心放下手里的书本,拿出手机:“这两天抓紧收拾一下行李吧,我订一下去首都的动车票,我们两天后就出发。” “等一下,干嘛要订动车票?”林逍愣道。 叶无心抬头看着他,眼神中带有一丝讶异:“不坐动车……难道你想从静海跑到首都吗?!等我们跑到那里再跑回来,厉舟的尸体也该凉了吧!” 林逍从桌上抽起了一张纸,意有所指地说道:“你们不是有那什么‘传送符’吗?拿两张出来,咱们一张去一张回,不是比动车方便吗……还省钱!” “我省你个鬼!”白衣在一旁忍不住吐槽道,“我看你真的是坠了楼以后都坠傻了,符箓可比钱要珍稀得多好吗?!再说了,‘传送符’也是有一定的范围限制的,哪里能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天底下哪来的这种便宜事,你以为那是便携式任意门吗?!” “噢,好吧。”林逍尴尬地挠了挠鼻尖,但随即又说道,“那也不应该订动车票啊,从静海到首都,坐飞机要方便多了。” 叶无心放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忽然一顿,转过头来看着林逍,沉默了半天,才幽幽地说道:“我没坐过飞机,我总觉得……那种飞在天上的东西,不是那么的可靠。我不管是从首都去刺桐城,还是从刺桐城过来这里,都是坐动车。” “真的?”林逍看着叶无心那躲躲闪闪的目光以及又青又白的脸色,总觉得事情没有她所讲的那么简单啊。 一旁的白衣忽然说道:“哎呀,真的是,这种事情又不丢人,有什么好隐瞒的嘛——我表姐她坐飞机会晕机的啦!” 林逍闻言不禁一怔,忽然不可遏止地大笑出来。 堂堂剑宗缥缈城剑痴,御剑都不怕,竟然还会晕机! 叶无心面色铁青地望向白衣——自家表妹此时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在沙发上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的林逍——然后没好气地说道: “现在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说了吧?!” 【未完-待续】 最新网址: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66章七心异闻)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67章 小偷 1. 紫禁城,作为华夏首都,已有千百年的历史。 这里是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凝聚着华夏古代文明的精华,文化、历史与古迹在这个地方相互交融,合而为一,其历史内涵博大精深,文化现象也是绚丽多彩,犹如一座丰富的宝藏,无穷无尽。 紫禁城的历史构成了它鲜明的城市特征,其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是华夏政治中心的理想所在,也是经济文化的绝对核心。外有上自春秋战国、下迄明清的长城环绕;内有世上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古代皇宫建筑群,两者几乎都是华夏建筑形象的最生动代表。 首都的建筑错落有致,老城区的平房与胡同和商务中心区的高楼大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置身于其中,便仿佛在过去与未来中穿梭,古老的和崭新的艺术在这里碰撞,让人感到耳目一新,好似孤蚕破茧时那一瞬间的光明。 尽管有要事在身,但当首都的风貌呈现在眼前的时候,林逍和叶无心还是忍不住放慢了自己的步伐,去感受古城与新城之间交织的那种气息。与他们一道同行的,还有紫阳神宗宗主凌影与缥缈城的剑侍长风。这两人久居四重楼,哪里见过现代的这番盛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若不是他们身上的气质帮他们撑住了场子,指不定要被别人给认成是从农村来到城里边的乡巴佬。 四人下动车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了,此刻夜幕降临,玉兔东升,城区里华灯初上,白日里繁忙的情绪似乎在这个时候一起得到了释放,一股娱乐的喧嚣正在慢慢蔓延。都城中一片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绽放的霓虹灯将一栋栋高楼大厦照得通体晶莹透明,似乎连天空也被渲染得五颜六色,在市民的欢闹中编织了夜色的美好。 几个人到饭馆里吃过了晚饭,便在这夜市里瞎逛了起来,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在这大半夜的跑到灯草胡同里去找什么“百晓生”,既然都已经来到首都了,那自然是要好好体验一下这都城夜景的风情。 林逍和叶无心挽着手走在后头,看着凌影和长风在前头走着,看见什么没见过的新奇物事就停下来瞧一瞧。凌影身为一派之主,倒还顾及着些身份涵养,举止优雅得体,即便真的是什么都不懂,也给人一种儒雅随和的感觉。另一边长风可就真的跟一个十五六岁、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走到哪里都是东瞧瞧、西望望,看见一样东西就要停在那驻足半天。总算他买东西时还知道要付钱,这才没有给叶无心他们惹什么麻烦。 “你的这个小侍从,我以前认识吗?”林逍饶有兴致地看着长风在前边走来走去的背影,他一直对这个说话无法开口、只能用腹语和人交流的少年好奇不已,“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啊,是怎么有资格做缥缈城宗主的近身剑侍啊?” 叶无心淡然地开口:“你当然认识,只不过你现在忘了而已。长风虽然样貌幼小还口不能言的,其实他是整个缥缈城真正意义上最长寿的人。他少年时期曾经被药王谷‘百药堂’的炼药师抓去当药人,以血肉之躯试药。那些药物的作用在他身体日积月累的产生了未知的反应,毒坏了他的嗓子,并影响了他的身体机能,使得他永远也无法发身长大。你别看他长着一副十五六岁的面孔,但实际上他已经服侍过了包括你在内的三代缥缈城宗主。” 林逍听了不禁肃然:“三代?!那就算不把七重楼分裂的这千余年算进去,满打满算也该有一百多年了吧!” 叶无心想了想后说道:“差不多吧,其中光是‘剑神’夏阳一人,就在宗主之位上待了近百年;在天地分裂之前,我担任这个职位也超过了一个甲子的时间;你的时间是最短的,就寥寥数载而已。这么想来的话,长风应该有快两百岁了吧。” 林逍一边震惊于长风的长寿,一边似乎又发现了叶无心的另一个秘密:“你说你在‘七重楼’分开之前,就已经待了一个甲子的时间,那不就是……六十年啊?!” 叶无心点点头说道:“这没什么好奇怪,修真之人随着自身境界的逐渐提高,生长延缓甚至是返老还童那都是常见的事情。而且在那一个甲子里,我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待在玄冰室中修炼‘玉女素心大法’,身体在极致的寒气下会进入龟息状态,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停止生长。” 林逍“唔”了一声,表示理解,心下里也忍不住腹诽了一句:“说白了不就是冰箱的冷冻效果嘛……”这个念头才刚刚转过去,便听得叶无心自己也说了一句:“这就和医院太平间里用冷冻柜安放尸体来防腐是一个道理,大同小异罢了。” 林逍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想:估计除了她叶无心,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种奇葩的比喻来形容自己了。 几个人一路走,一路逛,不知不觉地,便来到了首都最大的古玩市场。曾几何时,这个地方就是紫禁城的一张名片,几乎所有来首都旅游的外国游客都必做三件事——登长城、吃烤鸭,还有就是来这里看文玩。 这个古玩市场是一个历史底蕴厚重、神秘感十足,并且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被老一辈人称为“精深存闹市,博大在民间”。此时已经完全入夜,大部分搞正经生意的古玩摊子都已经收摊了,剩下还在昏暗的灯光下打着手电摆摊做生意的,多半都是些说不清来路的、见不得光的东西。 当然,那些个蹲在地上,打着手电,守着老物件的摊主里,也不乏那种虚张声势的,只不过是想借着夜色的掩护,把自己摊子上的那些赝品倒腾出去罢了。 古玩市场在这大半夜的阴气都较重,有人说是那些从土里边挖出来的东西散发出来的墓气,但大多都是虚多实少,说白了不过就是这市场里成日里用幕布和大篷遮着,阳光不怎么照得进来,所以阴气才略重了些。但这种阴冷的气息确实让人感到很不舒服,长风也不随意乱走了,而是回到了林逍和叶无心的身边,身体绷得紧紧的,看上去只要谁在这个时候忽然冒出来,他就会纵起一道剑气直接杀过去。 谁知这好巧不巧的,还真有一个人忽然从边上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冲了出来。这文玩市场晚上灯光昏暗,这个人之前一直也一直隐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一行人竟没有一个察觉到他。长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身形微晃,便到了那人身后,随即骈指就凝起了一道剑气,正想往那人后心处戳去。不料那人的步子突然向前歪倒,便似跑得太快结果双脚绊到了一起,直接整个人往林逍身上撞去。 这一来,林逍和这个人的身形便重合在了一起,长风若是在这时贸然发出剑气,势必也会伤及到自己人,当下只得松开了凝气的双指,转而伸手向那个人的后背抓去。 林逍的修为如今已恢复至四重天巅峰,哪里还会因为这一撞而慌了手脚。他微微侧身,右手伸出自然而然地一挡,便将那人的前冲之势缓缓卸向了两旁,并顺势将他稳稳地给托住了。 那人脚下一个趔趄,便即稳稳站定,只见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身上那件衣服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清洗过了,还打满了补丁,看上去衣衫褴褛的,连脸上也满是尘埃污垢,原来是一个叫化子。他刚刚站稳,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间只觉得后背一麻,长风那一抓已精准地扣中了他背心处的“神道穴”,接着便把他整个人举过了头顶。 叶无心一看到长风把那个叫化子举了起来,便知道他下一刻便是掌心处劲力一吐,把对方丢到天上去,就像当初对待蓬莱的那个后起之秀刘枫一样。但这里是三重楼,不比四重楼的荒原,有这么多外人看着,贸然出手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纠纷,当即出声喝止道:“长风,把人放下来!” 长风还是挺听叶无心的话的,当下把手一松将那人又稳稳当当地放到了地上。 那叫化子被长风这么一举一放的,吓得腿都软了,双脚才刚刚落下地来,一下子没站稳,又朝着地上倒去。林逍及时地伸手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扑下去,避免了脸着地的悲剧。 这叫化子拍了两下胸脯,松了一口气,随即开始向林逍一行人一个劲地鞠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巷子里有一只咬人的疯狗忽然跑出来,把我给吓到了,这才着急忙慌地跑出来,不是有意要撞到你的。实在是不好意思!”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林逍身上拍去,像是要给他掸灰一般。 林逍知道对方是好意,但看了看他那双手黑得跟蜂窝煤没什么两样,生怕衣服被他越拍越脏,便礼貌性地拦下了他的手,说道:“没事没事,下次看着点路就好。”那叫化子又连说了几声“不好意思”,一边鞠着躬一边跑远了。 凌影看着那个叫化子跑远的身影,忽然开口说道:“这个小乞丐有点意思。” 林逍感觉他好像话里有话,便问道:“怎么了?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凌影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方才那个人跑过来的时候,我看到长风绕到了他身后,原本是打算对他出手的。但这小乞丐却忽然倒向了你那边,等于是把你也拉进了长风出招的范围里,其时机和方位都掌握得分毫不差,不像一个普通的叫化子能做到的。” 林逍听了以后微微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又想起了那个人被长风放下来后吓得腿都软了的场景,便打消了自己的疑心,笑道:“巧合吧应该,他不是普通的乞丐,难道还能是丐帮的人吗?!”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把手插进口袋里。但见得他手刚放进去,脸色便狠狠地变了变。 叶无心一惊,问道:“怎么了?” 林逍从口袋里把手机拿了出来,只觉得重量和触感都不对,划了几下也不见屏幕亮起,却是一个模型机,不由得骂了一声:“卧你个大槽!那是个贼啊!”说着便转身朝那个小偷离开的方向追去,叶无心等人也急忙跟了上去。 2. 黑暗的胡同里,那个叫化子打扮的小偷正在摆弄着林逍的手机。 “现在这些人,怎么戒备心都这么强!”他一边摆弄着一边犯着嘀咕,“这手机设什么密码啊,搞得我还得花时间解锁。不过关系也不太大,看着这机型也算挺新的了,直接一个囫囵的卖出去,应该也能卖个不少钱吧……” 还没等他把这个念头完全转过去,只听得头顶处一阵风声响起,一个黑影轻飘飘地掠过。那小偷急忙把手机藏回到自己的口袋里,手法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待到他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劲装少年正站在自己面前,面色木然,在这昏暗的胡同中,显得极为阴沉。 “小老弟,有什么事吗?”小偷认出了他就是那个把他举起来的少年,对于他的本事,总还是有些忌惮。 但看那少年并未张口,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却从旁边响起:“小时候你的老爸老妈没有告诉你——‘不要随便乱拿别人的东西’吗?!”只见林逍一边拿手指头掏着耳朵,一边从胡同深处踱了出来。 那小偷强自作镇定状,嘴硬道:“什么乱拿别人的东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一边说着,一边眼光四下里乱瞟,看起来是想要伺机逃跑。但还没等他这个念头完全形成,长风便忽然逼上前来,当胸一掌劈出。 那小偷本来还想着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但长风劈过来的那一掌气势浑厚,也不知道是使上了多少内劲,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当下也不再遮遮掩掩的了,直接翻身一个“懒驴打滚”,着地躲了开去。长风那一掌击在了墙上,那老旧的墙面顿时被他摁出了五个深深的指印。 那小偷面色一沉:“不好,这还是个硬茬!”他原以为长风看起来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还闷闷的不会说话,想来之前他能一招把自己举起来只不过是趁自己不备。但眼下看来,这古怪少年居然能一掌在墙上摁出手印来,其真气修为与掌力自然是非同小可。 一般在这种时候,做贼的就应该知难而退,把手机扔还给人家,找到机会就直接跑路。但这小偷心里头清楚,即便他把手机还回去了,就算那个大学生模样的人不跟他计较,那个少年也势必会缠着他不放。 这小贼只不过是精通了点了“妙手空空”的绝技,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倒还可以,但就凭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肯定是逃不出这两个人的手掌心;更何况,和他们同行的另外两个人,现在还不知藏在哪个角落里等着呢! “既然躲不掉,那就拼了!”那小偷的脸色在阴影中晦暗不明,他的手在身后微微一晃,一道寒光在他手中闪现而过,一把三棱/刀已从他袖口中滑出,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的手法倒是挺快的,应该是常年做扒手练出来的技能;但刀刃的锋芒闪现,这点对于林逍和长风而言都是再熟悉不过了,光靠着隐蔽的手法可瞒不过去。 林逍看见对方居然动了刀子,禁不住觉得有些好笑,便道:“想玩刀是吧?早说啊!”语毕,大步走上前来,右手迎风一振,一股煞气在掌心间激荡开来,随即一柄黑色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剑刃上闪动着一个个猩红的符文,透着血腥的气息。 碧落剑一出,无论是锋芒还是气势,都完全碾压了对方手中的那把普普通通的管制刀具。那小偷看着林逍手持碧落剑一步步地逼上前来,顿时觉得自己想要拼命的这个想法好像也不是太强烈,只怕对方那一剑下来,自己和这把小小的刀子都要一起被斩成两截。当下把刀一丢,直接冲着林逍和长风跪了下来,脸上阴狠的神色也不见了,反倒是堆起了一脸谄媚的笑容:“别别别!我就是跟哥两位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现在可是法治社会,这动刀动剑的……不合适对吧!” 林逍看那小贼亮刀时,还以为他是个敢正面和人硬刚的狠角色,没想到这家伙变脸比变天还要利落,说跪就跪,方才要拼刀时的那种气势顿时一扫而空。瞧他那一脸狗腿的笑容,就差没过来抱着林逍和长风的大腿磕头认罪了,嘴上那话也是说得丝毫不带喘气,敢情是个经验丰富的软骨头啊! 林逍把剑扛到肩头上,万一他要是真的扑过来抱大腿的话,可以直接一剑砍下去,同时朝那小偷勾了勾手:“我手机呢?拿来!” 【未完-待续】 最新网址: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67章小偷)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68章 不存在的地点 1. 长风瞬步来到林逍身边,口/唇不动,声音已从嗓中发出:“追不追?” 林逍沉吟了片刻,便即道:“追!”虽然这小偷看起来是把软骨头,本身的修为也并不高,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他们一行人这才刚到首都还没超过一晚上的时间,便碰到了一个修符道的家伙,要说这是巧合也实在有些牵强,倒不如跟着追上去看看,反正己方有两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怕被那小贼再怎么算计了。 两个人一起向那小偷离开的方向跑去,长风的轻功修为较之林逍要高出不少,两三步之内便已遥遥地赶在前头。那小贼哪里有这般本事能够跑得那么远,还没等他拐过一个弯,长风便已凌空一个翻身跃起,拦在了他面前。 那小偷没想到长风那么快又能追上自己,猛然间看见他出现在面前,不禁吓得一怔,随即便张口骂道:“我靠,小屁孩你属牛皮糖的吧,这么黏人!”说着一个后仰堪堪避过了长风掠过来的一掌,他学的那手“妙手空空”,要求手速、眼力和反应都要过关,这才使得他能够在黑暗中观察到对方出手时的路数。但他和长风之间毕竟修为相差太远,尽管他及时地做出了闪避的动作,对方的指尖还是从他鼻尖上蹭了过去,蹭得他的鼻尖一阵火辣辣的疼。 长风手上那一掠不过是虚招,一见对方闪了过去,跟着便又接上一踢。他十五岁那年起便已无法再发身长大,个子较矮,脚上一招“魁星踢斗”,径向撩向对方的腹下。那小偷一见又惊又怒,连闪躲都忘了,出于男性的本能伸手捂住了自己下体的某个隐秘部位,然后便被长风一脚踢了出去,手都来不及伸出来撑一下,直接就是屁股先着了地,还顺势在地上多滚了一圈。 那小偷翻身站了起来,疼得龇牙咧嘴的,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着裆下,形成前后防护的姿势,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一边跳脚一边骂道:“我去你丫的,你他妈这是要老子断子绝孙啊!”语毕,挡在身后的手微微一晃,便像是在变戏法一般,从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里翻出一堆黄澄澄的符纸,足有十几张之多。 “能把老子逼到这份上,你个小屁孩也是够能耐的!”那小偷骂骂咧咧的,伸手微微一晃,他手上的那堆符纸便随着他的动作飞出了几张,无风而动,径直飞向了长风身上“璇玑”、“华盖”、“紫宫”和“玉堂”四处大穴。 长风稳稳地站在原地,左手自然地在身畔垂落,右手轻轻抬起一翻,一股浑厚的掌力悄悄地激荡而起,吹起了地上的几片落叶,用释放的真气将它们牵引至掌中。那几片落叶在长风的内力牵引下被注满了剑气,随即激射而出,便如一片片锋利的刀片一般,径直划向了那几道符箓,与它们碰在了一起。那些符箓上一和落叶上的剑气接触,立刻冒出了一团微弱的火光,然后便被切割成了两半。 但那几道符箓只不过是幌子而已,那小贼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长风继续耗着,早在符箓出手的那一刻,他便纵步向旁边窜出,显然是要趁着长风被符箓绊住的时候趁机逃跑。然而还没等他跑出去几步,身畔忽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一股凌厉的杀气从旁边杀来。那小偷脚步交错,精准地避开了掷来的碧落剑,这敏捷的动作与之前笨拙的举动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林逍赶来掷出长剑牵制住那小偷的时候,长风已然用剑气破开了符箓的封锁,当即提气运劲直冲上来,伸手往那小偷腰身上的“长强穴”处抓去。 兔起鹘落之间,那小偷忽然挥手一抛,将手里的那一叠符箓全部丢了出去。一时间漫天都是纷飞的符纸,犹如飞花一般飘扬而起,又似一只只黄澄澄的蝴蝶,全部向着长风劈头盖脸地卷来。 长风长啸一声,真气骤然暴涨,挥手一招“拨云见日”,掌力迸发,那些符箓在半空中直接被掌风卷到了一处,沿着来路吹回。但那小偷已闪身冲进了拐角,当成堆的符箓落下来时,刚好挡住了林逍和长风的视线,那小贼轻轻冷笑一声,举起手来打了个响指,那团裹在一起的符箓同时被点燃,瞬间燃烧成一个巨大的火球,顿时一片耀眼火光照亮了整个黑暗的胡同。那火球滚落在地上,径直冲着离它最近的长风压了过来。 “我靠!”林逍不由得爆了句粗口,他见长风的指尖已经凝起了一道剑气,显然是想将那火球正面击破。按理来说的话,长风也确实有这个实力,在四重楼里修炼过千年时间的人,任谁都不会把这个火球放在眼里。但关键是这胡同附近还有不少的民居,这大半夜的又是打斗又是放火的,到现在都还没把人引来那是万幸中的万幸;这要是让长风的剑气和这火球撞在一起,指不定待会儿两个人就要被冲过来的居民和片警给围了。 这也是那小偷的狡诈之处,他明知道这里附近都是民居还敢放这么大一火球出来,显然是要林逍他们投鼠忌器——只要他们不想引发轰动,就不会选择去正面击破,而是会采用消弭的方式将火球化解开来,但那样的话肯定会大耗时间,这就给他逃跑提供的再好不过的机会。 眼见那火球已压到了跟前不过几步距离,而长风也蓄势待发即将出手。这位剑侍没有真正在三重楼待过,不会去想到会不会对附近居民造成什么影响之类的问题,在他看来;有障碍挡在面前,直接击破就好了。如果今天晚上只有他来抓人的话,那么那个小偷的如意算盘便落空了。 但他的计划最终还是奏效了,因为来抓人的不止长风一个人,还有林逍。 在长风即将出手的那一刻,林逍忽然从后面扳住了他的肩膀,直接一把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剑气的招路。这样一来,长风便无法再行出手,否则就会伤及到林逍。他急忙撤去了手指上凝聚的剑气,伸出手要将身前的人推出火球笼罩的范围。 林逍却不闪不避,单手结印,真气起处一掌拍在了地上,空气中顿时出现了一丝波纹,胡同中的各种事物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停滞,就连那火球压过来的速度也似乎变得慢了些。 长风微微一怔,心中暗道:“迷罗幻境?!” 林逍自从恢复记忆与修为以来,就一直在跟叶无心和红尘修炼剑道,曾经在四重楼掌握的那些仙门符道术法,现在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而眼下这“迷罗幻境”是他如今唯一会使的一个法术。 至于以林逍的天赋和底子,为什么要学这个而不是修习其他更高深的法术,主要是因为一来叶无心自身修炼的是魔门功法和御剑之道,对于仙门的符咒道法并不熟悉;二来,在这三重楼里打斗可不比在四重楼,稍有不慎便会惹出麻烦,比如说引发民众的巨大恐慌,所以要以“迷罗幻境”保护周边的地形与人们,同时隐蔽自身存在。就凭着后面这一点,“迷罗幻境”在三重楼里能发挥的作用就远比其他法术要重要得多。 “迷罗幻境”布下的那一刻,会出现一阵微小的灵力波动,使得被幻境所包裹的事物发生一段短暂的停滞。林逍在心里头早已计算好了一切,这波停滞足以让他缓过法术的收尾,在时间即将恢复流动的那一刻,他右臂一振,碧落在他手中荡起一股黑色的凶煞剑气,迎着那火球便是一剑斩落。 猩红色的剑气刹那间喷薄而出,将那团团烈焰斩开成两半,随着一同被剑气撕裂的,还有那刚刚布下的“迷罗幻境”。不过好在火球已经被斩开,剑气冲击的余威也与幻境瓦解时产生的灵力波动相互抵消。如果这会儿有外人在旁边的话,根本感受不到什么。 “快追,我刚刚看到那小子拐弯跑了。”林逍将长剑收起,碧落在掌心间化作一道血色光芒,继而消失不见了。两人一起追进了拐角处的另一条胡同里,这一条条胡同在出现交织路口前都是单向纵横排布的,两边都是民居,除非那小贼直接翻墙躲进了别人家的宅院,否则肯定还在这条胡同上跑着呢。 两人追了一会儿,也没有见着目标的身影。按说那小贼也就在符道上精通了些,他那点修为应该撑不起他跑多远;他们两人都用上了轻功,估摸着这会儿也该追到了。谁知再追下去,等着他们的却不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偷,而是一面石墙。 他们竟然一路追着追着,跑进死胡同里了! 2. 林逍望着那面石墙,又转了几下头往四周看了看,确信已经没有其他的路了,这才扶着墙喘了几口大气,惊疑不定地说道:“不会吧?那小子真从别人家的屋顶上溜了?那他轻功可着实有够好的!” 长风摸了几下那堵墙,看上去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他会不会是翻过这堵墙跑了啊?”他无法开口说话,声音都是以内力逼音成线直接从嗓子里发出来,有些瓮声瓮气的,在黑夜的环境里听起来显得有些古怪。 “如果这是死胡同的话,那这面墙其实就是别人家宅院的后墙,或者直接就是人家屋子的房壁。”林逍说道:“那小子若是真的翻墙走了还不想让别人知道,就得从房顶上使轻功逃走,这会儿估计已经跑出去大老远了吧,看来我们是没可能追上了。” “你们两个小伙子,在这里干什么?”两人正说着,一个声音忽然从他们的背后响起。 林逍和长风转过头来,只见一个拿着扫帚簸箕的清洁工站在他们身后。这胡同里的环境太黑,林逍只能隐隐看出那清洁工好像年纪挺大的,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这个年纪了还出来干这种扫大街的活,都晚上七八点了还没收工,大概也就是家庭比较困难的,想出来多打份工补贴家用。 林逍客气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我跟我朋友是从外地来的,来这里找一个远房亲戚,刚从他家出来想回酒店来着,这不是人生地不熟的,一下子找不着路嘛,结果就撞着死胡同了。” 那清洁工说道:“不知道路,就赶紧回你们那亲戚家去,问明白了再走,不要待在这里,这个地方啊……不干净!这片的人们啊,都不来这里的。” 林逍赔笑道:“那是,那是,这地方要是干净的话,您也不用来这里打扫卫生了。” 谁知那清洁工把手一摆:“我说你这个小伙子还真是个青头,啥都不懂嘛这是。要不是被分到了要扫这条胡同,我也绝不会来这里。这刚刚说的那个‘不干净’,不是我们正常理解的那个意思!” 长风忽然发声:“这里闹鬼啊?” 那清洁工没看见长风开口,却听见他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差点跌坐在地,口中直喊:“鬼!鬼啊!” 林逍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心想这大爷岁数也不小了,这要是不小心坐倒在地上了摔出个什么好歹来,又或者是吓出个心脏病还是脑溢血之类的,那可比十个火球还要难对付得多。他一边朝长风使眼色让他不要再说话了,一边连连安抚搪塞道:“您别激动,我这朋友他最近嘴巴溃疡了,张口说话扯着了就会疼,所以都是抿着嘴唇说话的;这里又黑不隆咚的看不太清楚……总之,都是误会!” 长风虽然不清楚三重楼对待老人家的这些门门道道,但也察觉到自己似乎是犯错误,便乖乖地站在一边不再发声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微笑点头,总算是让那个清洁工大爷缓和了下来。 “不好意思啊,让你们见笑了。”那清洁工拍着胸脯平缓着呼吸,说道:“我刚刚说了,这胡同里头啊不太干净,讲白了,就像你这位朋友说的——闹鬼!你没瞧见这两边住着的人家都没有把门户对着这边的,就怕害怕这里阴气太重,门户正对着会影响自家的气运。” 林逍不禁皱了皱眉,问道:“这胡同里头……是横死过什么人吗?” “那可不!”那清洁工说道。 “就算真的是,那也没那么夸张吧。”林逍说道,“要说死过人,当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时候,英法联军入侵紫禁城,烧杀抢掠,那惨烈程度都快比上后来抗日时期的金陵大屠杀了,这老城区里头有哪一条胡同没有沾过血啊?而且个个都比横死要来得惨多了,总不能所有的胡同,都一起闹鬼吧!” “嘿!你个年轻人,我可告诉你,老一辈的话得多听,要不然会吃大亏的!”那清洁工看见林逍二人对他的话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又哪里能想得到这两个年轻人都是修行问道出身的,还以为是他们年少轻狂,直接把他的话当成了笑话,便如是训斥道:“反正这话,我已经放在这儿了,你们就爱信不信吧,回头吃了大亏,你们可没处哭去;我可不在这里继续待着了。”说着转身便走,连地也不扫了,生怕林逍他们真的惹怒了鬼神;回头鬼神要是显灵来找他们麻烦,万一把自己也给牵扯上了,那可大大的不划算。 林逍看着那清洁工渐渐走远,忽热开口问道:“诶,老人家,最后一个问题——这胡同叫什么啊?” 那清洁工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没好气地答了一句:“灯草胡同!” “灯草胡同”四个字一说出来,林逍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僵住了。一时间,叶无心说过的那句话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在去刺桐城之前曾经去过首都,听有人提起过在老城区那块,有一处灯草胡同;那里头住着一个号称‘百晓生’的人,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知’……” “这是巧合吗?!”林逍的心顿时狂跳起来,急忙又多问了一句:“请问那‘灯草’两个字是哪两个字啊?”这个问题还是很有必要的,叶无心告诉他的是“灯草胡同”——电灯的灯、小草的草;保不齐那清洁工大爷说的是“登草胡同”呢,又或者他年纪大了口齿不清,说的其实是“灯槽胡同”也说不定啊。 那清洁工瞪眼道:“你个小伙子,看上去像是个文化人,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还不识字?!那‘灯草’俩字还能是哪两个字,当然是——电灯的灯、小草的草啊!” 林逍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一半,又问道:“那请问这城里头,还有别的灯草胡同吗?” “紫禁城里大大小小的胡同都集中在老城区这一块了,除了这个‘灯草胡同’,我还真没听过什么别的‘灯草胡同’。”那清洁工的语气渐渐地不耐烦起来,“再说了,这么一个不吉利的地方,就算原本真有跟它撞名的,现在也该成别的名字了吧!”语毕扭头便走,看他那加快的脚步,似乎是怕林逍又揪着他追问个不停。 林逍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长风发声说道:“您觉得那老头像是在撒谎吗?”虽然剑宗缥缈城如今的宗主是叶无心,但长风依旧也把林逍看作是他的主人之一,称呼他时也用的是敬称。 林逍皱眉说道:“那老头完全没有对我们撒谎的必要啊,跟我们说假话对他而言并没什么好处。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是真的。” 长风说道:“难道是叶宗主听错了?” “要么是小叶老师听错了,要么……”林逍沉吟了片刻后,缓缓地说道:“……当年那个横死在这里的人,就是我们要找的‘百晓生’!” 【未完-待续】 第69章 胡同深处,义庄人家 1. “百晓生”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只是忽然间出现的,谈不上是根据什么线索推断出来的结论。林逍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再仔细想想,跟着便否定了这个观点。 那个老清洁工看上去约莫有五六十岁了,而且对老城区的这片胡同熟悉得很,大概是长年居住在这里的原因。他方才说:这条胡同两侧的人家,都不敢把自家的门户朝着这边,是怕这胡同里的阴气影响了家里的门运。而这胡同两边的几户人家,看着也不像是新建的宅院,就这后墙的陈旧程度来判断的话,少说也有一二十年的历史了,大抵就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产物吧。 而叶无心来到四重楼的时间却不超过十年,林逍是在上高二的时候,才第一次在图书馆里见到的她。如果说她是在去刺桐城之前先来的首都,横竖应该不超过五年的时间。既然如此,“百晓生”若是在上世纪就已经横死在这灯草胡同里的话,那么叶无心绝无可能在五年前听到这人的下落。 当然,林逍不是没有考虑过:叶无心当初听说到的会不会只是一件陈年旧事而已,兴许是那些个侃大山的大爷大妈们谈天说地的时候提到了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但他又转念一想,觉得叶无心不应该是那种把话只听一半就断章取义的人,她既然提出这是一条线索,又建议来首都找人,自然是有一定的把握才会做出如今的行动。 要是这么想来的话,这个“百晓生”或许还是存在的,只不过这个“灯草胡同”的地址,却是一个错误的所在。 一想到这些交错的线索,林逍就觉得有些头疼。之前是因为厉舟一直在围绕着他做局,而厉菁从中搅局,自己则是身在局中,不得已要应付那一大堆或正常、或不正常的现象与线索。如今是他去找别人,照理来说主动权应该在他手上,但线索却又一如既往地纷乱起来,似乎陷入了某个怪圈之中。 这个时候,应该先找叶无心确认一下她那边消息的真实性。但从刚刚的偷窃事件发生到现在,就只有长风一个人跟着林逍来逮住了小偷,叶无心和凌影却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到现在都见不着他们的人影。林逍碰了碰长风的肩膀,问他:“小叶老师和凌影呢?怎么没见着他们?” 长风发声回答道:“我们是分开来追的,大概是去了其他的胡同还没回来吧。” “先去找到他们,不用去管那个小偷了,他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别让他耽误了我们的事情。”林逍说道,“现在两条线索出现差异,我们要赶紧找到小叶老师他们商量一下,先确认信息的真实性,不然这趟首都就白来了。”说着转身便朝胡同外走去。长风跟在他的身后,走了没两步,忽然间停下了步子。 长风的脚步极细极轻,林逍都没听见他的脚步声已经停了下来,还在继续向前走着,倒是长风从他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林逍只觉得腕上忽然一紧,便也停下了步子,回头望着长风,一脸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长风这会没有发声答话,他的脸上满是警惕和紧张的神色,头往旁边稍微偏了偏,朝向了胡同深处,林逍看他的一只耳朵轻轻地动了动,好像是在倾听着什么动静。但是林逍自己也屏息凝神听了半天,却仍是没听出什么猫腻来,不由得有些愣神。 他没听出个所以然来,长风却好像已经听出了些什么,也不抓着他的手了,缓步往回走向了胡同深处,走两步停一步的,似乎是在辨听某阵古怪声音的来源。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死胡同的那面石墙前,接着整个人趴了上去,把耳朵附在了墙上。 林逍莫名的觉得有些心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死胡同里氛围过于诡异,给他造成了某种心理上的影响。 其实让林逍就修真学问对这条胡同上的闹鬼事件进行分析的话,这个地方虽然没有门户对着,缺少了人气,但是胡同里外通风流畅,东面的开阔处朝阳,西面的石墙也不算高,基本上白天都在阳光的曝晒之下,要说阴气重是不太可能的。就算是真的有人横死在这里,留了什么怨魂之类的,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闹鬼什么的就更是无从谈起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今天晚上星月无光,这胡同里头除了那个老清洁工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过路之人,整个就是一片黑乎乎、阴森森的景象。在这样的环境里,那个闹鬼的说法尽管并不是那么的真实可靠,但依旧给了林逍一种负面心理暗示。 “你在听什么啊?”林逍看长风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便凑上前去问道。 长风趴在墙上的姿势不动,只是撇过眼光去看身旁的林逍,说道:“这墙里头有声音。” 林逍一怔,随即又说:“这隔墙就是别人家的宅院,兴许是人声呢?” “不是人声。”长风十分笃定地说道,“这个声音极细极轻,而且一直按照某种规律,不断地有序重复着,如果不是刚才过于安静,我也没听见。只不过……我听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林逍心想:“该不会是传闻中的那种‘弹珠声’吧。”都说夜深人静时,楼板上常常会一阵阵传来“咚咚咚”的声音,便似弹珠落地一般,像极了有小孩在半夜三更玩弹珠游戏。按照正常科学的解释,这种声音的造成是因为霉菌的活动,而非是真的弹珠声或者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热/胀冷缩导致的。 这是一种不完全菌纲的霉菌,会腐蚀工业材料与水泥,好生于多细孔表面,以水泥中的矿物质为食。一般天花板是上下两层的细钢筋作支撑,在灌浆的时候,钢筋并不是笔直的被卡在水泥当中,所以受到水泥浆的流动和重量时,可能会有向上或向左右的应力累积着,一般在天花板的偏下层有电灯线路的管线出口,有温度与空气等等。所以霉菌会沿着该孔开始逐步入侵水泥中缝细,菌丝向四周开始侵蚀成一个中空型管道,当某根有应力钢筋的周围水泥被侵蚀到一定程度后便会在中空管道中来回弹动,这就是弹珠声的来源。 但科学这种事情并不是人人都懂得,一般人初次听到都会认为这应该是楼上的小孩在玩,但当这种现象出现次数越多时,各种诡异的讨论和来路不明的解释便传了开来。有人说那是死人的眼珠掉在了地上;也有人说那是来自冥间的死亡召唤;更有人说那是黑白无常在“日游巡”和“夜游巡”,只有小孩或者是一些“气”比较纯的人才能听到。 林逍作为一个在辩证的、历史的唯物主义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好学生,向来是不太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尽管七重楼的事情已经让他内心对于唯物主义的信仰产生了一些动摇,但是既然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合适的解释,他自然也不会再去疑神疑鬼的了。 不过既然长风表现得那么紧张,看来这个声音可能是真的不寻常,而且他不应该没听过弹珠的声音,不至于形容不出来。念及此处,林逍也学着样子趴在那石墙上,附耳去听那墙里头的声响。 才刚刚把耳朵附上去,便听见一阵清晰地嘀嗒声从里边传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弹珠声。林逍也渐渐地皱起眉头来,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些,仔细去听那墙壁里的嘀嗒声。 这阵声音里的“嘀”声和“嗒”声,分布并不规律,但是由于它一直在不断重复着,所以某一段连起来好像就是一段完整的信号。林逍听了好几遍,总算勉强听出来那段完整的声音是:嗒嘀嘀、嘀、嘀嗒、嗒嘀嘀。 林逍听到这里,忽然惊觉:“去你/妈的什么弹珠声,这分明就是“摩尔斯电码”啊!” “摩尔斯电码”是1837年由美国人艾尔菲德·维尔和摩尔斯发明的一种早期的数字化通信形式。它是一种时通时断的信号代码,通过不同的排列顺序来表达不同的英文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不同于现代化的数字通讯,“摩尔斯电码”是只使用零和一两种状态的二进制代码,它的代码包括五种:短促的点信号“·”,读“滴”(di),保持一定时间的长信号“-”,读“嗒”(da),分别表示笔画(点和划)之间短暂的停顿、每个词之间中等的停顿以及句子之间长的停顿。 对于“摩尔斯电码”,林逍所了解的只有“嘀嘀嘀、嗒嗒嗒、嘀嘀嘀”,翻译过来也就是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sos”。像眼下这墙里头的“嗒嘀嘀、嘀、嘀嗒、嗒嘀嘀”复杂得跟什么似的,他就不知道了。但下一刻,他便摸出了刚刚抢回来的手机,心想:“我不知道……难道‘度娘’也不知道吗?!” 林逍打开了百度百科,很快便搜到了一份完整的“摩尔斯电码表”,对照着上面的信息,听着那一阵阵的嘀嗒声,把内容翻译出来:“嗒嘀嘀——d;嘀——e;嘀嗒——a;嗒嘀嘀——d!” 林逍顿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连手机什么时候脱手掉落下来了都没有注意,好在长风眼疾手快地及时给他接住了,才没让他的手机屏幕因为摔在地上而四分五裂。 林逍看着长风,脸上的神色开始惊惧起来:“dead?!这是亡魂发出来的‘死亡’信号啊!” 2. dead,也就是英文“死去的”的意思。这一条盛传闹鬼的死胡同里,忽然出现了一段“摩尔斯电码”,本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而这段电码的内容又偏偏是“死亡”的意思,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长风不知道“dead”是什么意思,但却听明白了林逍后面那句里的“死亡信号”,脸色也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不再附耳去听那阵信号声了,而是伸手在那墙上摸索起来,掌心间真气萦绕,循着那墙上砖瓦的缝隙一丝丝地划过,似乎是在感受着什么。忽然间,长风的手指按在了右边斜上方的一块石砖上,便就停下不动了。 林逍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长风没有答话,掌心间真气却忽然暴起,直接将那块砖硬生生地给摁了下去。那堵石墙忽然变得虚幻起来,正中央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伸出了一条黑色的丝线缠住了长风的腰身,直接将他给卷了进去。 林逍大惊,急忙身后抓住长风的衣服,将真气运至臂上,要将他拽出来。不料那黑色漩涡的力道着实大得惊人,林逍这一下非但没能把长风给拉出来,反倒连他自己也一起被吸了进去。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但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林逍和长风便又被那股黑色的漩涡给送了出来。此时那堵石墙已经到了他们的身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还是一条胡同,但却不是刚刚的那条胡同。这条胡同两边的人家都将门户正对着道路,显然没有什么“闹鬼”的避讳。 林逍惊疑不定地说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这又是在哪?” 长风没有出声,抬手一指,指向了他们身边一座宅院的门口。林逍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宅子大门旁边的墙上钉着一块布满了灰尘与蜘蛛网的木牌,上面依稀刻着些什么字样。长风挥手晃亮了一道明火符,递上前来,借着那跳跃的幽蓝色火光,两人看见那木牌上刻着:灯草胡同壹号院。 “灯草胡同?!”林逍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怎么又来一个‘灯草胡同’?!” “我觉得,这个地方才是真正的灯草胡同。”长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们刚刚所在的那个死胡同,只不过是用那堵石墙砌出来的一个障眼法,目的应该就是遮掩住这个地方。那堵石墙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而是一个传送门,上面有‘八门金锁’镇护着。” “八门金锁?”林逍的眼角微微一抽,“那不是一个古老的阵法,只能依靠地形来排布吗?” 长风不紧不慢地说道:“完整的‘八门金锁阵’当然是那样的,但这墙上的阵法不是真正的阵法,只不过是有几块砖在排布上暗合了阵法中开、休、生、伤、杜、景、惊、死八个门的位置,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活八门’、‘转八门’的运转,想来布阵的人也只是学了点皮毛而已。我只要找到生门所在,就能穿过这堵石墙。” 林逍心中一有些了然,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没有搞懂:“那么那个电码是怎么从阵中传出来的?”正自说着,耳畔又响起了刚才的那阵嘀嗒声。 长风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身后:“我觉得……应该是那个东西发出来的吧。” 林逍也跟着回过身去,只见身后的石墙边,站着一个等身大小的木俑。那木头人的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按动的时候就会发出那种“嘀嗒嘀嗒”的声音。那木质的手臂上连着一条细细的丝线,若不是在明火符的映照下反光,否则根本看不出来。那丝线紧贴着胡同的墙壁延伸,最后没入一堆爬山虎当中,也不知连接着什么机括,牵动着木俑的手臂不断做着动作。 长风续道:“这真胡同与假胡同之间,只用了一堵石墙隔开,但是那个布阵的人在墙上施展了阵法,强行翻越墙壁以及误触了‘八门金锁‘的人,会掉入另一个幻境里,再从别的地方离开,除非找到这个阵法的解开方式,否则根本看不到灯草胡同的真正景象。” “但这和电码有什么关系?” “因为总有些胆子很大的人啊……” 林逍一怔,顿时明白了长风的意思。这胡同里流传着关于横死之人闹鬼的消息,除了每日前来打扫的清洁工,一般人是不敢来这里的。但也保不齐有些胆大的愣头青偏要来这里探个究竟,于是布阵人就在这里又设了一个木甲机关,让机关不断地按动“摩尔斯电码”中代表“死亡”的意思,想要吓走那些人。这真假胡同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只要足够安静,这电码的声音还是可以传得出去的。 念及此处,林逍不由得失笑,说道:“这心机未免也太重了点吧!再说了,‘摩尔斯电码’这种东西又不是人人都懂得的,就算是放一百个木头人在这里一起按个一百年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啊。这连‘故弄玄虚’都算不上,明显就是在‘卖弄本事’嘛!”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你觉得小叶老师所说的那个什么‘百晓生’,该不会就是住在这个地方吧?要是这么说起来的话,这样号称‘上天入地,无所不知’的一个人能布下这种阵法来隐藏这个真正的灯草胡同,倒也有些合情合理了。” 长风说道:“是不是这种情况,我不知道。但是话说回来,这个地方确实阴气很重,如果不用这道石墙阵法封起来的话,确实是会影响到周边人家的门户气运。” “这里的气息确实是挺阴森的。”林逍也觉得这个地方阴冷得让人浑身不痛快,“只不过被隔断在这阵法结界之中,想来也晒不到多少太阳吧,阴盛阳衰的也是在情理之中吧。” 长风忽然阴仄仄地说了一句:“不对劲,这个地方不寻常,到处弥漫的都是死人的气息!” 林逍自恢复记忆以来,想起的都是那些个灭门摄魂的惨案,前段时间又刚刚经历过双鱼玉佩替身事件,国庆期间还和叶无心一起去过乱葬岗上的桃花源幻境,如今对于“死人”这两个字简直是深恶痛绝。当下听见长风说到这里弥漫的全都是“死人”的气息,便已在心中连叫了好几声苦,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什么死人气息?”话音未落,长风便已来到那灯草胡同壹号院的门前,伸手推开了那扇没有上锁的木门。 那蒙满了蛛网的大门发出一串“吱呀”声,随着长风那推出的动作缓缓打开,掉落了一片尘土,那开门声在黑夜里听起来显得无比的瘆人,林逍和长风伸手举着明火符,一起走了进去。 只见这壹号院是一座标准的四合院:一个院子四面建有房屋,从四面将庭院合围在中间。这四合院是华夏的一种传统合院式建筑,至少也有千年的历史了,就以这京城一带的院落最为闻名遐迩。这种院落通常为大家庭所居住,提供了对外界比较隐秘的庭院空间,其建筑和格局体现了华夏传统的尊卑等级思想以及阴阳五行学说。 这四合院的房屋布局也有一定讲究,呈“口”字形的,称为一进院落;“日”字形的,称为二进院落;“目”字形的则称为三进院落。一般而言,大宅院中,第一进为门屋,第二进是厅堂,第三进之后则为私室或闺房,是妇女或眷属的活动空间,外人不得随意进入。古人有诗云:“庭院深深深几许”,意思就是:庭院越深,越不得窥其堂奥。 两人步入天井中,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地上几副已经发霉散落了的棺材,还有伏在那棺材残板上的一堆枯骨和几具干尸。 林逍放眼望向天井四周,只见那两边的屋子的房门全都打开着,可以看见那房间里还放着七八副乌木棺材,禁不住瞪眼咂舌道:“我去!难怪你说这里到处都有死人气息呢,敢情这四合院……就是一个义庄啊!” 义庄是农业社会的产物,在历史文献上,最早有记载的“义庄”是北宋范仲淹在苏州所致置的。原本的义庄包括了学校、公田、祠堂等等设施,随着社会结构的改变,义庄的内容也渐渐缩窄,到了近代,几乎只以祠堂为主;而现如今被称为“义庄”的场所,就只剩下了一个用途:寄放棺柩。 这边林逍还在看着,那边长风已经跑到了对面的貳号院里。打开门看时,只见这个院落与壹号院是一样的格局,屋舍与厅堂的排布大同小异。最诡异的是,这貳号院里也摆放着好几具棺材,而且摆放位置也和壹号院出奇的一致:都是在天井中央散落着几副,两边厢房里头又放着几副。 两座四合院面面相对,便有如镜子前两面;棺中的尸体静静地躺着,仿佛他们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深的睡眠之中。 林逍长出了一口大气,一时间只觉得灯草胡同里的死气又沉重了几分。 【未完-待续】 第70章 皇城根下百晓生,万花谷中护花人 1. 灯草胡同,共计有十六座宅院。 林逍和长风依次探查了前十五座宅院,发现它们无论是在房屋的布局上还是在物事的放置上都是大同小异,而每一间四合院内都摆满了棺材。这样的情况一直到了“灯草胡同拾陆号院”,才发生了一些改变。 一进门,林逍便发现这间宅院里没有放置任何类似于棺材之类的墓葬物品。天井里的地面上生满了杂草,一脚踩下去,杂草的高度已经超过了脚踝所在的位置,也不知是多久没有修葺过了才会有这样的景象。前些日子首都这里刚刚下过一阵雨,地上还有积水未消,且隐在草地的泥泞之下,轻轻一踩便溅起一片水花来,带着泥土的脏水沾得两人的裤腿上斑斑驳驳的尽是泥点。 林逍望着自己那好似去泥地里趟了一圈后的裤腿,眼角微微地抽了抽,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重新把脚从天井中的泥水地里拔了出来。两人重新回到廊下,沿着回廊去查看天井两侧的厢房。 林逍去的是西边的那间厢房,过去一看才发现那几间房间都用那种老旧的黄铜锁具给锁上了,那铜锁锈迹斑斑,表面上满满的蒙着一层层的灰尘和蛛网。看这种这种锁具的样式,应该算是民国时期的老古董了,这要是放到旧货市场去,即便是没有爱淘老物件的人看上它,按斤算的话兴许都能买不少钱了。 林逍见那锁具上污秽之物甚多,心下里颇不愿意用手直接去碰,就对着它轻轻一吹,想将那锁具表面的灰尘吹去一些。不料那些尘土被他这么一吹便全都飞扬起来,弄得他连连咳嗽,心想要是再这么吹下去,非得得尘肺不可。最后也只好上手,握住了那个锁具,真气凝于掌心,自“劳宫穴”处爆发而出,将那铜锁一把拧开。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没等林逍往里跨进去一步,门框上已先落了一大片的灰尘和蛛网下来,若是他那步走出去了,肯定要被那劈头盖脸的肮脏物弄得灰头土脸的。林逍便以一个“定正步”的姿势举着一条腿在那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到门上的灰尘和蛛网都落得差不多了,这才一步跨进门去。 这原来是一间客房,只是这房屋里的东西都被搬得差不多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了一张床(床上连被子和枕头都没有,只有一块光秃秃的床板),一张桌子(桌子是翻倒在地的,还缺失了条桌腿,至于那条断掉了的桌腿,现在正在床底下落灰呢),还有一个靠墙放置的乌木衣柜(衣柜的表面已经被蛛网满满的裹了一层)。 林逍不愿再伸手去扒拉那层蛛网了,索性拿起碧落一挥,剑气直接将那衣柜从中劈成了两半。但见那衣柜里空空如也,别说衣服,就是连块破布都没有,有的只是柜子底部的那层积灰。 林逍收起长剑,走出了这间尘埃飘荡、蛛网遍布的空房,又去了隔壁的几间房,也几乎是同样的结果——每个房间都用黄铜锁具锁上了,房间里不是肮脏物事就是几件零零散散的残破家具,丝毫没有任何收获。 另外一边,长风已经在东侧的厢房里转悠了一圈,此时正缓步走出房间来。林逍迎了上去,看他脸上完全是一片木然的神色,根本就连一点表情都没有,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何情绪,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什么收获。 林逍想着叶无心是不是整天和这种不苟言笑的人待久了才会变成现在这种冷冰冰的漠然样子,接着又想起来她在自己的回忆里好像就一直是那个模样,应该从来都没变过。他一边想着,一边开口向长风问道:“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长风发声回答:“这里有人居住。” “你说什么?!”这个结果倒是和林逍的判断大相径庭,从西侧的那几间空置的房间来看:房间门上锁、里面没有家具或者是家具残缺、到处都是大片的落灰和蜘蛛网……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拾陆号院应该是没有人居住的。 但是眼下探查东侧厢房的长风却给他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消息,只听他说道:“那几间房间虽然上了锁,但是所用的锁具都是现代的锁具,而且样式都很新;房间内部明显都被人精心打扫过,很少有尘埃;床上堆着被褥和枕头,铺着床单,那上面还有那种人躺过的痕迹,如何是太久没有人住的话,那种痕迹早就该被抹平了。” “还有呢?”林逍一边问着,一边向那边的房间走去。 长风紧跟在他身后,给他汇报情况:“东侧厢房总共有两间,一间被布置成了寝室,另一间被布置成了书房。这两间房间里的家具都一应俱全,虽然看上去旧了点都像是二手货,个别还有修理过的痕迹,但是都是完好的。而这些家具上无一例外都没有落灰,只有经常使用才会有这样的情况,这就是对这里有人居住最好的证明。” 林逍先进了那间被布置成寝室的房间,一进门便感觉这里确实和西侧的厢房大不一样。都说每个人身上都有各自的“人气”,这种“人气”并不是现代意义上所指的那种明星的“人气”,而是指一个人活着的时候身上的气息,简称为“人气”。只要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人气”也就会影响周围的环境,大多数时候会产生一种暖意;所以人们总是能通过一间房间给自己的冷暖感受来判断一间屋子是否有人长年居住。古时候所说的“冷宫”,那个“冷”字除了有“冷落”的意思之外,还有就是因为这个宫殿长年无人到此,缺少了“人气”,所以让人觉得“冷”。 这东侧的厢房里明显充满了活人的气息,即便外头阴风阵阵,走到这屋子的门口,也能感觉到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林逍走进房间里去,只见这间寝室确实如同长风所说的一般,整洁干净,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那床虽然和西侧厢房一样是那个旧时代的老床,但是床的四个脚显然都被人用木板加固过,至于那床上的床单、被褥还有枕头,就都是现代的物事了,林逍甚至可以断定那些床上用品都是一整套一起买的——因为那上面全都是“皮卡丘”的图案! 外头是十五座的义庄,这间宅院里也是阴气森森的,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忽然看见了满床的皮卡丘,硬是给这诡异的气氛染上了一丝喜感的色彩。林逍抿着嘴唇强自忍了半天,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弄得身后的长风一脸茫然。 林逍笑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房间里的其他布置,都是现代的事物:一盏放在床前的落地钓鱼灯(林逍估摸着住在这里的这家伙应该花不起那么多钱买这种高级玩意,看那灯罩有点旧还有些划痕,灯柱的几处接口也有磨损,应该是从二手市场上花低价淘来的旧货);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几只杯子(其中一只杯子里还放着牙刷牙膏)、一个保温瓶以及一个电热水壶;墙上挂着一副日历;还有就是那个白色的推拉门衣柜了,看起来也是个二手货。 林逍上前拉开那个衣柜的门,第一眼看到的是挂着的几件衬衫还有外套;视线再往下移,便是折好后叠起来的衣服,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两排在下边放好,看上去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正当林逍准备把衣柜门关上的时候,边上的长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扳住了柜门,不让他关上,同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衣柜下面的某样东西。 林逍不禁感到有些奇怪,便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却见那衣柜放衣服的下方还有几个抽屉,他刚才疏忽了没有看到。而那个抽屉的缝隙里,露出了一截破破烂烂的衣角。 林逍看到了那截破烂的衣角,忽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顿时浑身一凛。他蹲下身去,拉开那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包衣服来;等到取出后抖开来看时,却是一件肮脏破烂的乞丐装,和今天晚上那个扮成叫化子的小偷身上穿的,如出一辙! 除此之外,跟着那衣服一起被带出来的,还有几缕假胡子和假眉毛,以及一些瓶瓶罐罐。长风打开后凑在自己鼻子边仔细地闻了闻,鼻翼翕动,然后说道:“这些都是伪装时用来化妆的东西。” “我去!还没找着那小贼,却先找着了贼窝!”林逍看着手里的那件乞丐装不由得失笑,但脸上却毫无笑意。一个伪装成叫化子的小偷不算什么,就算这个小偷还懂得符箓之道也算不上什么顶破天的大事;但是一个隐藏于市井之间、精通伪装之术和符箓之道,又住在这在外人看来已经消失了的灯草胡同里的小偷,再结合外面石墙上的隔离阵法和电码操作,有些事情就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 2. 便在这时,房间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动静。林逍和长风俱是一惊,急忙将手里的那些物事和衣服裹成一团全部塞回到抽屉里,拉上衣柜的门,然后各自找地方藏起。林逍矮身一滚直接翻进了床底,长风则仗着身法轻盈纵身跃上房梁。 只听外面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奇怪,这些地方怎么好像都有人来过。” 来人的声音清冷无比,语调毫无起伏,丝毫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这要是让外人听见了肯定要下意识地打个寒噤。但林逍听见这声音,却一下子认了出来,好似离乡多年的游子回到家乡听见难忘的乡音一般,不禁大喜过望,就差没喜极而泣了,便从床底下翻了出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看着天井里的一男一女,招手笑道:“小叶老师!” 叶无心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林逍,一向冰冷漠然的脸上也出现几分喜色。她和凌影在别的胡同口等了半天都没见着那个小偷跑去,估计是让林逍和长风给撞上了,便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会合。两个人都是十重天的修真高手,一路过这里就发觉了胡同里那个阵法的气息,便移步过来看看,结果就在这里碰上了林逍和长风。 “手机拿回来了没有?”叶无心问道。 林逍点点头:“放心吧,拿回来了,就是让那小偷给跑了。” “跑了就跑了,你人没事就好。”叶无心说道,“不过那小贼能从你和长风的围剿下逃跑,看样子手段不一般啊!” “是挺不一般的,那小子在符道上有些造诣,也不知是不是从你们四重楼偷渡过来的,没钱吃饭才在这里当乞丐要饭。”林逍挑了挑眉头,半是认真半是逗趣地说道。 凌影的眉头微微一蹙,说道:“符道?” 林逍点了点头:“是,那小子会施符箓之术。除了拳脚功夫比较菜了一些,就符道而言,我感觉他的道行并不算浅。” 凌影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间叶无心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举起一根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四个人赶紧闭上了嘴巴,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些。只听得一个脚步声正由远及近传来,渐渐地朝他们所在的拾陆号院靠近。 林逍无比庆幸自己养成了“随手关门”的好习惯,刚才探查壹号院到拾伍号院出来的时候,他都随手把门按原样掩上了,否则这一路上过来必然会被对方看出端倪。叶无心的掌心间闪过一道银光,黄泉剑已悄然入手;凌影的手上也捻着一缕莹蓝色的光芒,看样子也是蓄势待发。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的还有一阵阵轻快的口哨声。紧接着,只见拾陆号院那扇虚掩上的大门被一把推开,一个叫化子打扮的人吹着小调,迈着轻佻的步子扭身用臀部顶开了大门,然后一个华丽丽的转身……下一刻,他的目光撞上了站在天井里的林逍四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也僵在了原地,甚至还保持着某个滑稽的动作。 “不是吧!我就偷个手机而已,你们至于追到我家来吗?!”片刻后,那小贼总算是缓过神来了,随即便是一声悲惨的哀嚎,同时转身便要逃跑。与此同时,凌影手中的那道蓝光倏然弹出,一条定云索已然缠上了那小贼的身子,在他从兜里摸出第一道符箓来之前,便把他捆了个结实。 “哎呀!缘分啊这是!”林逍强忍着笑意走上前来,看着倒在地上被绑得像个粽子似的小偷,一把按住了他不断扭动挣扎的身子。他的手放在对方的腹部的“神阙穴”上,真气忽然催入,那小偷一下子全身酸软,再也挣扎不得。 “哥哥哥哥哥,求你了,给兄弟一条活路吧!”那小贼看着叶无心手里的长剑,还有站在旁边对他虎视眈眈的长风,生怕自己小命不保,顿时哭丧着脸,连叫了林逍五声“哥”,“你要是放了我,甭说叫你哥了,叫你爹也没问题啊!” 林逍已经见识过了这小贼能屈能伸的本事,知道这家伙的骨头一旦软起来,那可绝对是无穷无尽的,就连软体动物和他比起来那都是自愧不如,当下没没因为他的这番话松手,反而又把他按得更紧了些,说道:“你放心,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江湖也讲法治的,不能随便杀人——这我都懂。”见那小偷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又把话锋一转,“但是我这几个朋友吧,他们没有接受过马克思哲学的熏陶,所以觉悟比较低,你要是真的把他们给惹急眼了,法制这一套对他们来说,可能不太管用……” “啊?!”那小贼吓得面如土色,“那怎么办,你劝劝他们啊!” “我要是能劝得动的话,那当然是最好的啦——可关键是我劝不动啊!”林逍欣赏着那小贼脸色一起一伏地变化,差点笑出声来,“不过你要是和我们坦白的话,或许我们就会对你宽大处理,否则……”接下来的话林逍没有说下去,而是挥手一晃,掌心间闪过一道血芒,碧落剑已落入手中,直接插在了那小贼的脑袋边上,离他的耳朵只有几寸距离。 那小贼忙不迭地点头:“说说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林逍“嗯”了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贼回答道:“时林——时间的时,树林的林。” 叶无心的眉头忽然一皱:“你姓时?” “对啊。”那自称“时林”的小偷说道:“不满您几位说,明代施耐庵施先生听说过吧?他写的那《水浒传》,里边梁山泊一百单八位好汉中的‘地贼星鼓上蚤时迁‘,那就是在下的先祖啊!” 林逍闻言不禁冷笑道:“难怪呢,你这先祖自己就是一大贼寇了,敢情你这做小偷还算是继承祖业了!那你这身符箓的本事,又是怎么来的啊?” 时林忽然支吾起来:“这个……这个……也就是跟着一个闯江湖的道士学了几手三脚猫的本事,跟您这几位飞仙御剑的神人比起来,算不得什么的。” “你相信飞仙御剑?”林逍眉毛一挑。 时林忽然一怔:“啊?不……不信不信。” 林逍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不信的话,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飞仙御剑的神人啊?你是不是还知道点什么?快说!”最后两个字吼得时林整个一哆嗦。 “本……本来是不信的,这不遇上了你们这几位,这就……这就信了嘛!”时林磕磕巴巴地说道。 “扯淡吧你,不信的话你会去找什么老道士学符箓?你他妈拿我当三岁小孩糊弄啊!”林逍冷笑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是跟一个走江湖的老道士学的什么三脚猫的本事?” “是啊是啊。”时林忙不迭地点头,“就是一个江湖神棍而已嘛,跟你们比起来简直像是个骗子一样,那教给我的能不是什么三脚猫功夫吗?!” “是吗?那你这位神棍师父还真是厉害得紧啊!”林逍大笑起来,笑得时林心里头一阵发怵。“门口那个用石墙来隔断胡同的封印阵法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老神棍就能够摆得出来的,而且那阵法上虽然少了一些变化,但是依旧暗合了‘八门金锁’之数,那可是道门的上乘之作啊!你说你一个神棍教出来的小贼就能摆出这种上等阵法?你搁这嘲讽谁呢你!”说着扬手便在那小贼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不用问了。”叶无心忽然在身后说道,林逍转过身来,只见她正从正厅处走了出来,“我已经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来头了。” 林逍问道:“他是什么人?” 叶无心没有回答他,却向着时林说道:“几年前我来到紫禁城,听闻这灯草胡同中住着一个‘上天入地,无所不知’的百晓生,说的就是你吧?” 时林看见林逍、凌影和长风聚焦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一下子炽热了许多,不由得讪笑道:“那都我坊间的几位朋友瞎捧的,反正只要说起‘灯草胡同’四个字,也没有人会信,大家就当个笑话来听吧。”随即又话锋一转,“不过说句老实话,在下自小就住在这紫禁城内,成日里走街串巷的,要说这个地方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那还真是少见了。” “这样啊?”叶无心微微一笑,忽然问道:“那你知道七心海棠吗?” 时林原本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此刻一听见“七心海棠”四个字,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滞,好半天没说上话来,良久后才低声说道:“什么……什么七心海棠?这我可不知道!” “不,你知道!”叶无心说道,“之前林逍在和我说你懂得符道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怀疑你的身份了;你又说你姓时,更让我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但还缺少一样重要的证据。就在刚才,我在正厅里发现了你供奉的牌位,看见了这个人……” 叶无心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她手里此时拿着一块灵牌。一时间,所有人一起朝她手上的那块灵牌看去,只见上面写着:曾祖时公讳国义之灵位。 “时国义?”凌影皱眉道,“那是什么人?” 叶无心目光灼灼地看着被绑在地上的时林,说道:“他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有名的生物学家,年少时曾经在英国康桥学院留过学,回国后/进入清华园教学并进行生物研究,卒年不详,听说是当年紫禁沦陷的时候被日寇杀害。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祖籍在山海关,在康桥留学时,主修的是植物学!” “山海关?植物学?!”林逍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着脸色晦暗不明的时林,瞪大了眼睛。“搞了半天,原来你就是当年万花谷护花人的后代啊!” 【未完-待续】 第71章 时家后人 1. 公元1933年,元月,紫禁城。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还要更冷一些,时国义裹紧了身上的那件军色大衣,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他现在只想尽快地赶到清华园里的实验室去,倒不是因为有什么要紧的实验要做,而是那里头闷热的环境,在这片寒冬中实在是令人再向往不过了。 天色渐渐地暗沉下来了,寒风吹动得越发凛冽起来,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刃一般,刮得人脸上生疼。街上的行人们都行色匆匆,表情凝重;就连以往热闹非凡的戏院和酒楼,都少了些欢声笑语,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戏曲和美酒上了,而是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低声地讨论着时局,各自斟酌着日后的抉择。 街面上散落着几张别人丢弃的《时事日报》的报纸,那是紫禁城极具影响力的报刊之一。只见报纸的头版头条上白纸黑字地印刷着“山海关沦陷”的字样,那几个加大加粗字体,让这座城市原本就不高的气温又下降了几分。 时国义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了,现下就职于清华园,担任大学教师教导学生的同时,还从事着生物方面的研究。要说起这山海关,时国义的祖籍就是在那里,他从小也是在那里长大;直到后来他出国前往英国康桥学院留学,回国后到首都从事教育和学术研究,这才举家搬来了紫禁城。 对于这自己家的家族历史,时国义从小就很感兴趣,这种兴趣源自于他小时候祖父给他讲的一个又一个奇妙的故事。时国义的祖父还在世的那会儿,满清王朝还没有灭亡,人人的脑后都还留着一条长辫子呢。那个时候时家还住在秦皇屿山海关的祖屋,那是一座还算宽敞的宅院,时家老爷子总是喜欢坐在自家庭院的天井里,抱着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国义,给他讲一些故事,其中讲得最多的就是时家的家族历史。 “小义啊,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啊!”时家老爷子曾这么问时国义。 光绪九年,也就是五十年前,那时时国义还只有五六岁大,哪里会想得那么多,只听得自家爷爷这么问,也就随口答道:“那然相信啦,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仙,那么《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又怎么能一路降妖伏魔,保护唐三藏上西天取经呢!” 时家老爷子捻着胡须,被自家孙子的答案逗得呵呵直乐,然后说道:“小义啊,唐玄奘取经在历史上确实是真的,但他并不是去西天,而是去了印度。《西游记》只是后人编写出来的话本小说,那些个神仙妖魔都是吴承恩老先生杜撰出来的,实在当不得真啊。” 时国义的小脸顿时哭丧了起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显然在小孩的内心深处,其实很是向往《西游记》中的神仙道法。他抬头望着爷爷,问道:“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神仙吗?” 时家老爷子摸着胡子“呵呵”地笑了几声:“《西游记》不是真的,可这并不代表神仙就不存在了。你知道吗小义,其实我们时家,也算是神仙的后代了。” 时国义的眼睛顿时闪闪发光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爷爷难道还能骗你吗!”老爷子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些个事情,爷爷也是在小时候听我的长辈告诉我才会知道的,这一切还是得从咱们时家的先祖说起。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时家的先祖并不姓时,而是姓魏。” “姓魏?”时国义疑惑道,“那后来怎么又改姓时了?” “本家先祖的来历,已无从考证。”时家老爷子缓缓道来,“据说当年先祖只是一户贫穷人家的孩子,只因为这个家庭太过贫困潦倒,而家里的孩子本来也多,实在是没办法再养这一个了,便把这孩子丢到了荒郊野外;也有别的说法,说先祖其实是大户人家的私生子,生下来后府里容不下他,便让管家把这孩子给丢了。总之本家的先祖,其实是一个弃婴。” “本来吧,一个被丢到荒郊野外的弃婴,肯定是活不了多久了。没想到,这时来了一个仙女,把我们家先祖带到了一处鲜花四季盛开的仙境里,赐姓为魏,并把他抚养长大。但是,随着先祖的慢慢长大,身为男儿的特征也越来越明显,那仙境里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男子,自然也不会因为先祖就破了这个例。于是,那名仙女就把先祖托付给了一个相熟的仙人,让先祖以后就跟着这个仙人生活。而这个仙人,就是姓时。” 时国义的兴趣完全被勾起来了,停爷爷讲着讲着便停了下来,急忙催促道:“然后呢?” 时家老爷子续道:“后来,天地间发生了一场浩劫,仙界的人飞升上天,人界则带着浊气下沉,是为凡尘俗世。那姓魏的仙女从此便到了天界再也没有下凡过,而那位姓时的仙人则带着先祖留在了山海关,定居了下来,一直到今天。” 时国义听完故事,面露喜色:“原来我们家真的是仙人的后代呀!可是既然我们是仙人的后代,为什么我们不会施法术呢?我看《西游记》里的那些神仙,随便挥手一变,就能变成许多好玩的和好吃的,可有意思了!” 时家老爷子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小子,就只想着玩的和吃的。都说了《西游记》里的内容都是杜撰的了,那些神仙法术自然也不是真的。真正的神仙道法,和你口中的那种法术,可完全不一样。” “那爷爷你见过吗?”时国义的眼睛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当然没见过。”时家老爷子笑眯眯地说道,“先祖所学的道法没过多少代就失传了,如今的时家人也就是普通人而已。”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道法的运使方法虽然失传了,可是记载着道法的那本书,却作为我们时家的传家宝流传了下来。” “在哪里?我要看我要看!”时国义兴奋地大喊道。 时家老爷子拗不过自家孙子,便佝偻着腰背站起身来,牵着时国义来到了一座阁楼里。这座阁楼位于时家大宅的后院,里面放着的可都是些珍稀的物件平日里时父和时母都不允许时国义跑进阁楼里玩耍,生怕他弄坏了什么东西,又或是在哪个边边角角里磕了碰了。如今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时国义心里是一阵激动,同时也莫名的紧张。 时家老爷子在阁楼的书架上寻找着那本所谓的道法秘籍,但也不知是年岁大了记性不好还是那本秘籍被藏得太深了,他翻了好久也没有找到。时国义在一旁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在这四下里转悠起来,眼睛一瞥间,便瞧见了一朵栽在一个巨大花盆里的奇花。 这是一朵连茎大花,它比时国义这辈子见过的任何一朵花都要漂亮,从外型看上去像是海棠,心形的粉色花瓣一簇一簇的,娇艳动人,既似胭脂点点,又如晓天明霞;花蕾中央是金黄色的花蕊,便似繁星点点,使花儿更加夺目。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更令人称奇的是,那如同翡翠般的叶子上点缀这几个明亮的黄点,时国义留心去数了一下,每一片不多不少,都是七个黄点。 海棠自古以来还是雅俗共赏的名花,素有“花中神仙”之称。明代《群芳谱》中有记载:“海棠有四品,皆木本。”这四品指的是:西府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和贴梗海棠。其中属西府海棠最为娇艳动人,既香且艳,是海棠中的上品。紫禁城的御花园中就植有西府海棠,每到春夏之交时,朵朵鲜花姿态明媚动人,楚楚有致,并与园中的玉兰、牡丹等名贵花种相伴,形成“玉棠富贵”的意境,为世人所赞誉。 眼前这花虽然只有单一的一朵,而且是栽在花盆之中,少了些自然的美态,但时国义打心底里觉得,这就是世间最美丽的花朵,哪怕是把它局限在暗无天日的室内,也无法遮掩它的美感。这种感觉一直保留到了现在,即便是后来时国义去紫禁城御花园里见到了真正的西府海棠,也没觉得那正品的花朵比阁楼里那连茎大花要艳丽多少。 时国义瞧着瞧着,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去触碰那朵大花。忽然间一根旱烟斗从旁边伸了过来,打中了他的手背。时国义像是触电了一般哆嗦了一下,急忙把手伸了回来,只见时家老爷子站在旁边,严肃地说道:“小义,这朵花不能碰!” 时国义不解道:“为什么呀爷爷?” 时家老爷子看着那朵连茎大花,微妙地眯了眯眼睛,说道:“此花名曰‘七心海棠’,虽然名字里带着‘海棠’的字样,但并不是真正的海棠花,而是另一种奇特的品种。这花奇就奇在——它的花期长达十年之久,而且一代只长这么一株;也就是说,这世间除了这一朵七心海棠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七心海棠了。” 时国义瞪大了眼睛:“这么名贵的品种,咱们家是怎么得到它的呀?” “这就和爷爷刚才和你讲的故事又有关系了。”时家老爷子笑道,“因为这花和那部道法秘籍一样,也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据说,这就是那位姓魏的仙女,在分别时留给我们家先祖的礼物!” “那这种话岂不是也有千百年的历史了?!”时国义讶异道。 时家老爷子点了点头:“不错。” “难怪呢,”时国义懵懵懂懂地说道,“我说爷爷你怎么不让我碰,原来是怕我弄坏了这朵千百年的名花啊。” 时家老爷子把时国义抱了起来,笑道:“这只是其一,还有一点就是——这朵花虽然看起来很漂亮,但是它的身上,蕴藏着致命的剧毒!如果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就直接去碰它,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时国义一张小脸顿时吓得惨白,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了。 “小义啊,你要记住。”时家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凡事不能只看外表,还要懂得透过现象看本质。就好比生长在野地里的那些蘑菇,外表越是鲜艳美丽的,它的毒性也就越烈。你以后长大了,可千万要记住爷爷告诉你的这番话啊。” 时国义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爷爷。” 时家老爷子“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忽然像变戏法似的腾出一只手来,那手上已多了一本老旧的册子,笑道:“秘籍找到了,要不要看?” “要看!”时国义顿时把方才的惊恐抛到了脑后,伸手去拿爷爷手中的秘籍。祖孙俩玩闹着走出了阁楼,只剩下那朵娇艳欲滴的七心海棠,还在那里独自绽放。 2. 那是时国义第一次了解七重楼,以及自家先祖与万花谷魏倾城和“拜月居士”时斌之间的关系。后来时国义长大了,思想渐渐成熟,也就没再把小时候时家老爷子关于神仙世家的故事当真。 再加上当时时局动荡,清政府内忧外患,时国义立志要学成报国,又正巧赶上了光绪帝支持康有为、梁启超等人的执行“维新运动”,实施新政,便离开了山海关,到京都求学,凭着自己的实力考入了京师国教学院,接受先进的教育,在唯物主义思想的熏陶下,更是不会相信什么神仙之说了。 不过有一点时国义一直搞不明白,那就是家传的道法秘籍什么的,他可以理解那是为前人的封建迷信思想,如果把那书里的符道拿出来用科学来解释的话,也未必不能通;但是藏在阁楼里的那朵叫做“七心海棠”的奇花,还真就像时家老爷子所说的那般,花期足足有十年之长,这很不正常,仿佛它真的不是凡间之物;但要说那真是什么神仙传下来的奇花,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了。 时国义对待学问十分严谨,这使得他的各科成绩都遥遥领先于学院中的其他学子。校方凭此为他争取到了一个留洋英国的机会,让他可以到康桥学院进行深造学习。在选择专业的时候,出于对自家那朵七心海棠的困扰,时国义最后选择的专业主修方面,便是“植物学”。 思绪拉回到今天,时国义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清华园实验楼的门口。天上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雨丝绵绵的宛如牛毛一般,随着一阵轻风拂来在空中飘散着,在学校路边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不清。雨丝在头发上沾湿了一片,一两滴雨水顺着发丝滑落,滴进衣领里,仿佛有人往他身上放了块冰块,让时国义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时国义胡乱地揉了揉被雨水濡湿了的头发,把身上的大衣又裹紧了些,夹着包赶紧走进了实验楼的门。他伸手在墙上摸了摸,才摸到开关,就想起楼道里的电灯已经坏了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学校的电工老杨这两天因病休假在家,老杨的徒弟又回老家探亲去了,所以就一直拖着没有修。时国义无奈地从墙上放下手来,摇了摇头,摸着黑一路走上了三楼,这对他这么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教师来说可不是什么容易事,毕竟他那双眼睛因为长年的做实验因为坏得差不多了。 找到了自己的实验室,时国义从包里取出钥匙来开了锁,插在锁孔里拧了半天,却发现没什么动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几个学生现在还留在这里做实验呢,明明已经和自己说过了,可瞧他这记性,只不过就是回家吃个饭的功夫,又忘得一干二净了,果然是人老了不中用啊。时国义暗自叹了口气,把钥匙收回了包里,拧开了门把手。 “老师。”实验室里有三五个学生,此时听见门把拧动时的响声,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见了走进来的时国义,便礼貌地叫了他一声。时国义为人亲和,跟学生在一起时也不会端着架子,不像有些教师总是板着个脸不苟言笑,让人看了就敬而远之;和他在一起讨论学术问题就跟老朋友之间在聊天一样,既觉得轻松,又能学到知识。所以学生们都很尊敬他,对他爱戴有加。 时国义点了点头,回应了一句:“你们忙。”学生们便又重新把自己的视线投向显微镜和实验报告上了。时国义把包放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块干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和沾在大衣表面上的水珠,又去倒了一杯热水,喝了以后才觉得方才淋过雨后带来的寒意一点点的去除了。 外头的雨开始下得大了起来,虽然不是夏日时期的那种倾盆大雨,但是也是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时国义围着几个学生转了几圈,回答了他们几个疑难问题,看看这边暂时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便朝旁边的一扇小门走去。 打开那扇小门,扑面便是一股泥土的清香和花朵芳香。只见里面是一间温室也似的小房间,那里面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好几本已经记满了的笔记本和几管钢笔,正中央放着一个花盆,一朵连茎大花正绽放着艳丽的色彩。 时国义带上手套,在七心海棠的花叶上细细抚过,仿佛觉得它真的有知觉一般,生怕用太大力会让它感到疼痛。 他忽然间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研究不明白你啊。难道你——真的是从神仙那传下来的吗?!” 【未完-待续】 第72章 特高课之花 1. 公元1937年7月7日,驻守在卢沟桥的日本军队以找寻失踪的日本士兵为由,要求进入紫禁城外西南方向的宛平县进行搜查,被县城中的华夏驻军严词拒绝,日军随即向宛平县和卢沟桥发动进攻,彻底地打碎了表面上虚假的和平。 卢沟桥上的枪炮声连响了好几天,即便是住在紫禁城胡同深处的百姓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更有日军的轰炸机时不时地从紫禁城上方俯冲低掠飞过,飞机上螺旋桨高速旋转的声音压迫着城中每个人的耳膜,似乎在预示着侵略军随时都有可能投下一颗炸弹来。 一时间,紫禁城内人心惶惶,城中那些有头有脸的大户,都不惜一切代价花大价钱买了火车票和船票,相继南下出逃,平日里那些热闹非凡的大宅院,如今都十室九空了;剩下那些没有出路可寻的寻常百姓,都提前买好了长期的生活用品,躲进了胡同深处的房屋里,紧闭门户绝步不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慌,正逐渐蔓延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7月25日,紫禁城的天空中密布着层层叠叠的乌云,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象,那黑压压的一片就如同那战争爆发的阴云一般,厚厚密密地遮盖住了整个城池。时国义和另外一个老教师陈琛坐在清华园的一方凉亭里,两人的指尖都夹着一根燃烧着的烟卷,闷声不响地看着天际那黑沉沉的一片。 “这小鬼子在城外,打了也有几天了。”陈琛夹着烟卷放进嘴巴里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用力地吐出了一口长气,看着那烟从自己的嘴巴和鼻腔里喷出,在沉闷的空气中卷成了一团,许久不散。“我有一个在金陵工作的老同学,前些日子还给寄我来了封信,说是小日本一边在咱这平津出动了大战力在搞围剿行动,一边还有余力派飞机去江浙一带进行袭扰。眼下还都只是些小打小闹的,就冲着小鬼子的德性,这战火怕是要烧到全国各地,遭殃的可都是华夏的老百姓啊!” 时国义平时不怎么抽烟,此刻点烟只是为了排解心中压抑的情绪,他点了烟却也不抽,只是看着那烟卷一丝丝的在自己指尖燃烧,烟头上的缕缕烟雾飘荡起来,在闷热的空气里搅成一团,有如他心中乱麻也似的心事。阴云密布的天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声的闷响,起处还以为只是雷声,但那声响渐渐地密集了起来,这种密集程度根本不可能是打雷发出的声响,想必是日本人又在远处开炮轰炸某个地方了。 时局如此之乱,乱到让人无法产生什么侥幸的想法,但是时国义毕竟在西方接受过几年教育,在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些理想主义的存在:“现在的局势是很紧张,但是华夏千百年积累起来的基业,也不是那东瀛小国随随便便几年就能吃得下的。国民政府不是都已经说了吗——‘不屈服、不扩大、不求战、必抗战’!九·一八的耻辱,已经足够了吧!” 陈琛冷笑了一声:“还‘不屈服、必抗战’呢,国民政府也就是嘴上说的好听!我听说金陵城的那位蒋司令官现在连剿共都顾不上了,小鬼子们都还没怎么打到他们江浙一带呢,他就已经准备率部西迁了。所谓的抗战口号也就是喊喊而已,要是国民党的军队真的有那种誓死一战的决心,东北三省还有山海关也就不会沦陷了!” 时国义把烟卷丢到地上,用脚尖细细碾碎,长叹了一口气。陈琛的话直白而且残酷,毫不留情地粉碎了他心中最后的侥幸心理,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同事的话就是正确的。 城外的日军已经围攻这么多天了,紫禁城的城卫军死伤大片,防卫线日渐崩溃;按照现在驻军的基本情况,即使是从最好的角度来考虑,破城之日怕是也就在这小半个月内了。小鬼子的迫击炮和飞机炸弹,就像是用细细的马鬃悬挂在希腊王座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掉落下来,给予已经伤痕累累的紫禁城致命一击。 “就目前的情势而言,平津失守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按照国民党的行事作风,他们不会派人来支援一座岌岌可危的城池,这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浪费时间和兵力。”陈琛叼着已经燃成短短一截的烟卷,用力地抽了一口,然后把烟头掐灭,说道:“一旦平津一带沦陷,日军的下一步肯定就是进军江浙沪。如果姓蒋的真的打算放弃抵抗,直接西迁到川庆一带的话,那么大半个华夏,可就真的都要落入到日本鬼子的手里了。” 时国义叹了口气,没有答话,实际上他也答不出什么来了。陈琛是历史专业的老教师,对于时事的分析一向准确,其实早在山海关沦陷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预想到了今天的结果,只不过他心中那一点点的理想主义总让他纵容自己存在着那么一星半点的侥幸,希望日寇就此止步,或是国民军队奋起反击打败了侵略者。 可惜想法终究只是想法而已,担心的一切到底还是发生了,而且似乎比他所预料的时间,还要提前了好多! 凉亭的檐角处,开始有一点点的水滴落下,并且越来越密集。时国义和陈琛同时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酝酿了多时的阴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雨点打落在凉亭的顶上,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不规律的雨打声混乱地响动着,有如两人纷乱的心绪一般。 2. 事态的发展,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严重! 公元1937年7月29日,在日寇近一个月的炮火围攻之下,紫禁城沦陷了。 所幸的是,日本军队方面并没有在紫禁城内多做停留,避免了这座千年皇城遭受屠戮之苦。但正如先前陈琛所说的,日军迅速整顿起兵,横渡黄河穿过华北平原,之后便一路南下,炮火直逼长江沿岸,锋芒指向了江浙沪地区。 就陈琛的同学从江浙沪一带传回来的消息,八·一三事变之后,日本人登陆长三角地区,静海市如今已是危城一座;而日本大军压境的消息才刚传到金陵没多久,国民党总统府便已经人去楼空了。 时国义从显微镜上移开了视线,揉了揉自己的发疼的眉心,却觉得越发的疲劳不堪。国民政府的举动一次次地让他失望——先是九·一八时候的“不抵抗政策”,再到对平津一带的坐视不理;现在日本人都已经打到家门口了,照道理来说应该背水一战了吧,姓蒋的居然直接下达了西迁的命令,把长三角一带交到了敌人手中……这一来二去的,已经把他心中那点理想主义彻底地抹灭了! 泱泱华夏,到底是养出了怎样一个懦弱不堪的政府,才会纵容别国侵犯到自己家门前,却依旧不选择还击,而是选择了一味的逃避! 时国义已经不愿意去想了,烦躁不安的心情让他无法安静地继续将实验再做下去。他站起身来稍微伸展了一下因为坐得太久而酸麻的腰身,脱下了身上的那件白大褂,摘下眼镜,伸手用力地搓了一把脸,想让自己混沌不堪的脑子稍微清醒一些。 实验室的门却在这时忽然被人敲响了,时国义觉得有些奇怪,最近时局有些乱,日本人刚刚占领平津地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致大发”了,便会过来扫荡两圈。为了学生的安全,清华园这段时间暂时关闭了学校,学生们都没来上课,老师们也基本上在家待着;除了门口的几个门卫以及他这种除了做实验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做的无聊人,学校里便没有其他人在了。 既然如此,现在敲门的人又会是谁? 时国义在窗台边转过身来,一边说着:“请进。”一边走到桌子边重新摸过眼镜戴起来,抬眼看去,只见门开处,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门口,脸上挂满了微笑,五官精致,虽然谈不上有多漂亮,但是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裹住了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材,妩媚中还透着一种干练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时国义还以为是哪个和他一样闲不住的同事来找他谈天说地呢,想不到门一开,找上门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女子,顿时大感意外。他在英国康桥留过学,绅士风度他还是了解的,当下没有直接问那女子来此是何目的,而是先鞠了一躬,说道:“您好,这位女士,请问您是……” 还没等时国义把话说完,那女子便向他鞠了一躬,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头:“请问,您就是时国义先生吗?” 时国义正想回答她一声“是”,忽然间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人说话时,中文发音略显生硬,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处油然而生,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反问她道:“您找时国义?请问您是哪位?” “噢,对了,自我介绍一下。”那女子微微一笑,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时国义语气中微妙的变化。她伸手到风衣的内袋里摸出了一本红色封皮的证件,递给时国义,说道:“我叫森崎丽子,现就任大日本帝国特高课情报组组长。我在东北时就久仰时桑的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说着又鞠了一躬。 时国义听见森崎丽子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脸色便已变得十分的难看;当他接下来听见“特高课”三个字之后,更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特高课,全称为“特别高等警察课”,是日本有名的间谍组织,建立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隶属于日本内务省。最初,特高课是一个应付国内事变的机构,但随着日本侵略华夏以及远东其他国家的需要,特高课的职能便也逐渐发生了转变。比较显著的一个变化就是——日本驻外国的使领馆官员在搞情报工作的同时,也配合着其他的间谍情报机构,进行谍报活动。 特高课还没在华夏建立之前,日本人就已经开始在华夏进行大规模的情报搜集活动,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一度在华夏内地广泛活动的“黑龙会”。随后在1906年,日本又在朝鲜设立了“一进会”,刺探秘密,这个机构为日本吞并朝鲜立下了汗马功劳。自此,日本在远东情报机构开始大肆扩张。 由此可见特高课在侵华战争中的重要地位,它与后来的“梅兰竹菊”四大特务机关并称为——插在华夏心脏上的钉子。日军进犯东北三省之后,在被日军占领的各个地区,其“日本领事馆警察署”的内部,都设有一个特高课,负责进行特务活动和谍报活动。 至于后来的“梅兰竹菊”四大机构,则是分管四大区域的特务工作:“梅机关”是华中日本特务最高机构的代号,这个机关的幕后操纵者就是汪/精卫所建立的汪伪政府;“兰机关”是华南日本特务的最高机构,其主要任务是策反南疆两广地区的国民党将领;“竹机关”主要负责华北区域,策反曾经在军界和政坛上的那些大佬级人物,比如北洋政府的段祺瑞、张作霖等人;“菊机关”则负责对闽粤边防军的军长人物进行策反活动。 最早设立的特高课出现在东北,也就是九·一八事变之后,东北三省沦陷,关/东军在辽阳一带成立了第一处特高课机关。如今紫禁城也已经落入了日寇的手中,在这里出现特高课的成员并不会让时国义感到意外。但是现在特高课的人居然主动找上了自己,那么有些事情可能就会变得很复杂了。 “特高课?”时国义闷声闷气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已不再带有那种绅士的敬意,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日本人的那种厌恶情感,“时某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大学老师而已,又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贡献,哪里担得起森崎组长的一声‘久仰’啊!不知道特高课的组长亲自到访,是有什么事情吗?” 森崎丽子依旧是满脸笑容,只不过她现在脸上的笑意让时国义感到一阵阵的心悸与不安,只听她说道:“时桑谦虚了,我原本是在东北工作,近期才调来平津一带。在辽阳的时候,就有人时常向我提起时桑的名字和在英国求学的经历,让我感到很是佩服,说是‘久仰’,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时国义冷笑道:“森崎组长这话说的,就更让我觉得摸不着头脑了。鄙人自小在山海关长大,光绪维新那年来京都求学,接着便去了英格兰,回来以后在清华园入了职,为了工作方便,就举家搬到了这紫禁城中定居。要说辽阳,时某人活了这大半辈子的,还从来没踏进过东三省半步,在那里哪会有什么人提起我来?” 森崎丽子笑道:“时桑或许没有去过东北,但是在那里,却有当年在康桥学院,和你一起留过学的同学。” 时国义浑身一凛:“是谁?” 森崎丽子拍了拍手,实验室的门应声打开,走进了一个梳着大背头,穿着黑色大衣,还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这人一走进实验室,迎面便碰上了时国义瞪过来的眼神,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张着嘴巴支吾了半天,道了声:“学长。” 时国义“哼”了一声,冷笑道:“我还以为是哪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呢,原来是你!” 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叫做裴麟,是时国义当初在英国康桥学院里的学弟,比他还小两级。时国义不知道他是东北人,只知道他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即使是在国外也不愁钱花,出国留学也不是为了什么学业,而是为了能有一个“海归”的身份,能够让他父亲在政府里帮他找工作、走后门时更容易些。 这人成天里就泡在酒吧和舞厅里,花天酒地的不思进取,又仗着家里有钱,对那些家庭条件的学生颐指气使,欺凌辱骂;却对那些洋人老外讨好巴结,谄媚奉承,大多数人都看不惯他。裴麟也没把这些看不起他的人当回事,他唯一害怕的,就只有时国义一个人。 时国义平素待人亲和,但要是严肃起来,不怒自威,也没什么人敢和他针锋相对。而且这裴麟从小就对花粉过敏,时国义往他面前冷眼一站,他这种外强中干的货色就已经怂了一半;等他这位主修植物学的高材生再从口袋里摸出些什么花粉来,裴大少爷也就只有乖乖低头叫哥的份了。 “如果不是裴桑向我说起,我还不知道这紫禁城里还有时桑你这样的风云人物。”森崎丽子说道,“我相信时桑你也是爽快人,那么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我们这次特地登门来拜访,是想请时桑帮我们一个小忙。” 时国义干笑道:“承蒙两位看得起时某,只不过不好意思,我刚刚已经说了,我只是一个臭教书的,也不过就是在国外瞎混了几年而已,算不上有多长进。两位要是真的需要有人帮忙,时某实在是难堪大任,还望另请高明。” 森崎丽子说道:“时桑不要这么快就拒绝嘛,你可以先听听我说的是什么事。” 时国义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对方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他都一口回绝,无论如何都不能像裴麟一样当汉奸助纣为虐,当下便说道:“那就请森崎组长先说说看。” “也不是什么大事。”森崎丽子的脸上多了一丝玩味的神色,“就是需要时桑交给我们一样东西。” 时国义问道:“什么东西?” 森崎丽子直勾勾地看着他,阴鸷地说道:“我需要时桑交给我的东西,叫作——七心海棠!” 【未完-待续】 第72章 扶桑会之花 1. 上世纪三十年代,万平县。 来自扶桑侵略军的总是在找各种理由寻衅滋事,就在前两天,城外的驻军以找寻一名失踪的士兵为由,要求进入县城之中进行搜查,被守城的华夏驻军严词拒绝,扶桑军队随即向万平县城发动了蓄谋已久的进攻,彻底地打碎了表面上虚假的和平。 万平县城周边的枪炮声连响了好几天,即便是住在紫禁城胡同深处的百姓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更有扶桑军队的轰炸机时不时地从紫禁城上方俯冲低掠飞过,飞机上螺旋桨高速旋转的声音压迫着城中每个人的耳膜,似乎在预示着侵略军随时都有可能投下一颗炸弹来。 一时间,紫禁城内人心惶惶,城中那些有头有脸的大户,都不惜一切代价花大价钱买了火车票和船票,相继南下出逃,平日里那些热闹非凡的大宅院,如今都十室九空了;剩下那些没有出路可寻的寻常百姓,都提前买好了长期的生活用品,躲进了胡同深处的房屋里,紧闭门户绝步不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慌,正逐渐蔓延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时间到了七月的下旬,紫禁城的天空中密布着层层叠叠的乌云,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象,那黑压压的一片就如同那战争爆发的阴云一般,厚厚密密地遮盖住了整个城池。时国义和另外一个老教师陈琛坐在清华园的一方凉亭里,两人的指尖都夹着一根燃烧着的烟卷,闷声不响地看着天际那黑沉沉的一片。 “这扶桑贼子在城外,打了也有几天了。”陈琛夹着烟卷放进嘴巴里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用力地吐出了一口长气,看着那烟从自己的嘴巴和鼻腔里喷出,在沉闷的空气中卷成了一团,许久不散。“我有一个在金陵工作的老同学,前些日子还给寄我来了封信,说是倭人贼寇一边在咱这出动了大战力在搞围剿行动,一边还有余力派飞机去江浙一带进行袭扰。眼下还都只是些小打小闹的,就冲着这些贼子的德性,这战火怕是要烧到全国各地,遭殃的可都是华夏的老百姓啊!” 时国义平时不怎么抽烟,此刻点烟只是为了排解心中压抑的情绪,他点了烟却也不抽,只是看着那烟卷一丝丝的在自己指尖燃烧,烟头上的缕缕烟雾飘荡起来,在闷热的空气里搅成一团,有如他心中乱麻也似的心事。 阴云密布的天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声的闷响,起处还以为只是雷声,但那声响渐渐地密集了起来,这种密集程度根本不可能是打雷发出的声响,想必是扶桑人又在远处开炮轰炸某个地方了。 时局如此之乱,乱到让人无法产生什么侥幸的想法,但是时国义毕竟在西方接受过几年教育,在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些理想主义的存在:“现在的局势是很紧张,但是华夏千百年积累起来的基业,也不是那东瀛小国随随便便几年就能吃得下的。金陵总统府不是都已经发表声明了吗——‘不屈服、不扩大、不求战、必抗战’!东北沦陷的耻辱,已经足够了吧!” 陈琛冷笑了一声:“还‘不屈服、必抗战’呢,总统府的那帮政客也就是嘴上说的好听!我听说金陵城的那位司令官现在连剿共都顾不上了,小鬼子们都还没怎么打到他们江浙一带呢,他就已经准备率部西迁了。所谓的口号也就是喊喊而已,要是金陵方面真的有那种誓死一战的决心,东北三省还有山海关也就不会沦陷了!” 时国义把烟卷丢到地上,用脚尖细细碾碎,长叹了一口气。陈琛的话直白而且残酷,毫不留情地粉碎了他心中最后的侥幸心理,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同事的话就是正确的。 城外的扶桑军队已经围攻这么多天了,紫禁城的城卫军死伤大片,防卫线日渐崩溃;按照现在驻军的基本情况,即使是从最好的角度来考虑,破城之日怕是也就在这小半个月内了。倭鬼子的迫击炮和飞机炸弹,就像是用细细的马鬃悬挂在希腊王座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掉落下来,给予已经伤痕累累的紫禁城致命一击。 “就目前的情势而言,平津失守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按照民国政府的行事作风,他们不会派人来支援一座岌岌可危的城池,这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浪费时间和兵力。”陈琛叼着已经燃成短短一截的烟卷,用力地抽了一口,然后把烟头掐灭,说道:“一旦平津一带沦陷,扶桑的下一步肯定就是进军江浙沪。如果金陵方面军真的打算放弃抵抗,直接西迁到川庆一带的话,那么大半个华夏,可就真的都要落入到东瀛鬼子的手里了。” 时国义叹了口气,没有答话,实际上他也答不出什么来了。陈琛是历史专业的老教师,对于时事的分析一向准确,其实早在山海关沦陷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预想到了今天的结果,只不过他心中那一点点的理想主义总让他纵容自己存在着那么一星半点的侥幸,希望倭寇就此止步,或是政府的军队奋起反击打败了侵略者。 可惜想法终究只是想法而已,担心的一切到底还是发生了,而且似乎比他所预料的时间,还要提前了好多! 凉亭的檐角处,开始有一点点的水滴落下,并且越来越密集。时国义和陈琛同时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酝酿了多时的阴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雨点打落在凉亭的顶上,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不规律的雨打声混乱地响动着,有如两人纷乱的心绪一般。 2. 事态的发展,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严重! 七月末,在扶桑侵略军近一个月的炮火围攻之下,紫禁城到底还是沦陷了。 所幸的是,扶桑军队方面并没有在紫禁城内多做停留,避免了这座千年皇城遭受屠戮之苦。但正如先前陈琛所说的,东瀛人迅速整顿起兵,横渡黄河穿过华北平原,之后便一路南下,炮火直逼长江沿岸,锋芒指向了江浙沪地区。 就陈琛的同学从江浙沪一带传回来的消息,扶桑人在八月中旬登陆长三角地区,静海市如今已是危城一座;而扶桑大军压境的消息才刚传到金陵没多久,总统府便已经人去楼空了。 时国义从显微镜上移开了视线,揉了揉自己的发疼的眉心,却觉得越发的疲劳不堪。金陵方面的举动一次次地让他失望——先是东北沦陷时候的“趋利避害”,再到对平津一带的坐视不理;现在东瀛人都已经打到家门口了,照道理来说应该背水一战了吧,政府方面居然直接下达了西迁的命令,把长三角一带交到了敌人手中……这一来二去的,已经把他心中那点理想主义彻底地抹灭了! 泱泱华夏,到底是养出了怎样一个懦弱不堪的政府,才会纵容别国侵犯到自己家门前,却依旧不选择还击,而是选择了一味的逃避! 时国义已经不愿意去想了,烦躁不安的心情让他无法安静地继续将实验再做下去。他站起身来稍微伸展了一下因为坐得太久而酸麻的腰身,脱下了身上的那件白大褂,摘下眼镜,伸手用力地搓了一把脸,想让自己混沌不堪的脑子稍微清醒一些。 实验室的门却在这时忽然被人敲响了,时国义觉得有些奇怪,最近时局有些乱,扶桑人刚刚占领平津地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致大发”了,便会过来扫荡两圈。为了学生的安全,清华园这段时间暂时关闭了学校,学生们都没来上课,老师们也基本上在家待着;除了门口的几个门卫以及他这种除了做实验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做的无聊人,学校里便没有其他人在了。 既然如此,现在敲门的人又会是谁? 时国义在窗台边转过身来,一边说着:“请进。”一边走到桌子边重新摸过眼镜戴起来,抬眼看去,只见门开处,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门口,脸上挂满了微笑,五官精致,虽然谈不上有多漂亮,但是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裹住了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材,妩媚中还透着一种干练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时国义还以为是哪个和他一样闲不住的同事来找他谈天说地呢,想不到门一开,找上门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女子,顿时大感意外。他在英国康桥留过学,绅士风度他还是了解的,当下没有直接问那女子来此是何目的,而是先鞠了一躬,说道:“您好,这位女士,请问您是……” 还没等时国义把话说完,那女子便向他鞠了一躬,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头:“请问,您就是时国义先生吗?” 时国义正想回答她一声“是”,忽然间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人说话时,中文发音略显生硬,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处油然而生,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反问她道:“您找时国义?请问您是哪位?” “噢,对了,自我介绍一下。”那女子微微一笑,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时国义语气中微妙的变化。她伸手到风衣的内袋里摸出了一本红色封皮的证件,递给时国义,说道:“我叫森崎丽子,现就任大扶桑帝国扶桑会情报组组长。我在东北时就久仰时桑的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说着又鞠了一躬。 时国义听见森崎丽子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脸色便已变得十分的难看;当他接下来听见“扶桑会”三个字之后,更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扶桑会,是东瀛有名的间谍组织,建立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隶属于扶桑内务省。最初,扶桑会是一个应付国内事变的机构,但随着扶桑侵略华夏以及远东其他国家的需要,扶桑会的职能便也逐渐发生了转变。比较显著的一个变化就是——东瀛驻外国的使领馆官员在搞情报工作的同时,也配合着其他的间谍情报机构,进行谍报活动。 扶桑会还没在华夏建立之前,东瀛人就已经开始在华夏进行大规模的情报搜集活动,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一度在华夏内地广泛活动的“乌龙会”。随后在十九世纪初,扶桑又在高丽设立了“一晋会”,刺探秘密,这个机构为扶桑吞并高丽立下了汗马功劳。自此,扶桑在远东情报机构开始大肆扩张。 由此可见扶桑会在侵略战争中的重要地位,它与后来的“松竹梅”三大特务机关并称为——插在华夏心脏上的钉子。东瀛人进犯东北之后,在被扶桑占领的各个地区,其警察署的内部,都设有一个扶桑会的小组,负责进行特务活动和谍报活动。 至于后来的“松竹梅”三大机构,则是分管三大方面的特务工作:“松机关”是华中扶桑特务最高机构的代号,这个机关的幕后操纵者就是后来在湘江一带所建立的伪军政府;“竹机关”是华南扶桑特务的最高机构,其主要任务是策反南疆地区的将领;“梅机关”则主要负责华北区域,策反曾经在军界和政坛上的那些大佬级人物,比如北洋军阀头领。 最早设立的扶桑会出现在东北,也就是东北三省沦陷之后,扶桑军在辽阳一带成立了第一处扶桑会机关。如今紫禁城也已经落入了倭寇的手中,在这里出现扶桑会的成员并不会让时国义感到意外。但是现在他们的人居然主动找上了自己,那么有些事情可能就会变得很复杂了。 “扶桑会?”时国义闷声闷气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已不再带有那种绅士的敬意,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东瀛人的那种厌恶情感,“时某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大学老师而已,又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贡献,哪里担得起森崎组长的一声‘久仰’啊!不知道扶桑会的长官亲自到访,是有什么事情吗?” 森崎丽子依旧是满脸笑容,只不过她现在脸上的笑意让时国义感到一阵阵的心悸与不安,只听她说道:“时桑谦虚了,我原本是在东北工作,近期才调来平津一带。在辽阳的时候,就有人时常向我提起时桑的名字和在不列颠求学的经历,让我感到很是佩服,说是‘久仰’,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时国义冷笑道:“森崎组长这话说的,就更让我觉得摸不着头脑了。鄙人自小在山海关长大,光绪维新那年来京都求学,接着便去了不列颠,回来以后在清华园入了职,为了工作方便,就举家搬到了这紫禁城中定居。要说辽阳,时某人活了这大半辈子的,还从来没踏进过东北三省半步,在那里哪会有什么人提起我来?” 森崎丽子笑道:“时桑或许没有去过东北,但是在那里,却有当年在康桥学院,和你一起留过学的同学。” 时国义浑身一凛:“是谁?” 森崎丽子拍了拍手,实验室的门应声打开,走进了一个梳着大背头,穿着黑色大衣,还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这人一走进实验室,迎面便碰上了时国义瞪过来的眼神,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张着嘴巴支吾了半天,道了声:“学长。” 时国义“哼”了一声,冷笑道:“我还以为是哪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呢,原来是你!” 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叫做裴麟,是时国义当初在康桥学院里的学弟,比他还小两级。时国义不知道他是东北人,只知道他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即使是在国外也不愁钱花,出国留学也不是为了什么学业,而是为了能有一个“海归”的身份,能够让他父亲在政府里帮他找工作、走后门时更容易些。 这人成天里就泡在酒吧和舞厅里,花天酒地的不思进取,又仗着家里有钱,对那些家庭条件的学生颐指气使,欺凌辱骂;却对那些洋人老外讨好巴结,谄媚奉承,大多数人都看不惯他。裴麟也没把这些看不起他的人当回事,他唯一害怕的,就只有时国义一个人。 时国义平素待人亲和,但要是真的严肃起来,不怒自威,也没什么人敢和他针锋相对。而且这裴麟从小就对花粉过敏,时国义往他面前冷眼一站,他这种外强中干的货色就已经怂了一半;等他这位主修植物学的高材生再从口袋里摸出些什么花粉来,裴大少爷也就只有乖乖低头叫哥的份了。 “如果不是裴桑向我说起,我还不知道这紫禁城里还有时桑你这样的风云人物。”森崎丽子说道,“我相信时桑你也是爽快人,那么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我们这次特地登门来拜访,是想请时桑帮我们一个小忙。” 时国义干笑道:“承蒙两位看得起时某,只不过不好意思,我刚刚已经说了,我只是一个臭教书的,也不过就是在国外瞎混了几年而已,算不上有多长进。两位要是真的需要有人帮忙,时某实在是难堪大任,还望另请高明。” 森崎丽子说道:“时桑不要这么快就拒绝嘛,你可以先听听我说的是什么事。” 时国义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对方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他都一口回绝,无论如何都不能像裴麟一样当汉奸助纣为虐,当下便说道:“那就请森崎组长先说说看。” “也不是什么大事。”森崎丽子的脸上多了一丝玩味的神色,“就是需要时桑交给我们一样东西。” 时国义问道:“什么东西?” 森崎丽子直勾勾地看着他,阴鸷地说道:“我需要时桑交给我的东西,叫作——七心海棠!” 【未完-待续】 第72章 奇花异毒,腐心蚀骨 1. 七心海棠! 这四个字一从森崎丽子的嘴里说出来,时国义整个人就僵住了。他尽量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脸上显露出过于明显的感情色彩,只可惜他看不到效果是什么样的;不过他心里头自个儿掂量了一下,感觉应该是不太理想。 “七心海棠?”时国义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同时冷笑了一声,想掩去自己的真实反应:“时某人在植物学上研究了也有大半辈子了,海棠花我倒是知道的,故国皇宫里的御花园内就有。但这‘七心海棠’又是什么东西?是海棠花的新品种吗?还请森崎组长原谅时某孤陋寡闻,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时桑,你我都是明白人,您就没有必要对我这般搪塞敷衍了吧。”森崎丽子微微一笑道:“相信你也知道——我们扶桑会是专门做什么的,更何况我还是情报组的组长,如果没有事先把一些功课做充足了,又怎么会登门前来叨扰。那朵七心海棠,任何人都可以说自己不知道,唯独你不行!” 时国义心知这扶桑女特务肯定已经通过某种渠道了解到了自家家族的一些情况,毕竟他的老家山海关先于紫禁城沦陷,扶桑会的势力肯定已经渗透到了那个地方的各个角落。要想找出时家人的祖屋以及族谱、历史什么的,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他一方面不愿意这么快就向这些倭人鬼子妥协让步,另一方面他想进一步了解对方在寻找七心海棠这件事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当下便继续装傻充愣,假装自己对七心海棠一无所知,同时以退为进地问道:“时某人当年也不过就是在山海关老家待过几年,没多久就外出留洋求学了,这什么七心海棠跟我们家到底有几毛钱的联系,我是真的不知情。不过让时某人觉得有些好奇的是——为什么森崎组长如此执着的想要找到这朵花呢?莫非它与贵国的下一步行动有关?” 森崎丽子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阴仄仄地说道:“这是我们军方的最高机密,时桑,还请你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 毫无疑问,森崎丽子口风很严,不过时国义本身也没打算能从对方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毕竟对方可是东瀛最有名的间谍组织培养出来的特务,若是随随便便就那么容易套出话来的话,那反倒不正常了。 但是时国义也从森崎丽子方才骤变的神色猜出了一二:对方说“七心海棠”属于扶桑军方的最高机密,就说明七心海棠对于扶桑人的价值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大到需要一个扶桑会的情报组组长亲自上阵,来调查这朵花的下落。而时国义再仔细地想了一会儿,七心海棠的两大特点无非就是“花期长”和“毒性烈”,显然是后一个特性才能引起扶桑方面的关注。 至于他们想利用“七心海棠”的毒性来做些什么事情,时国义稍微一想,便知道肯定是在为未来的侵略战争做准备。如今战火在全世界点燃,西方的几个国家都在加紧研制着像“核弹头”一样的大型杀伤类武器,谁先研究出来,谁就能主导战场。而像扶桑这种东瀛小国,眼下肯定是没有能力研究出核武器的,看来他们是想另辟蹊径,通过一些奇异生物的特性去研究生化武器。时国义就有听说过:扶桑人一直在暗中进行着某种秘密实验,只不过一直都没有什么结果;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的话,七心海棠应该就是实验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只不过,就算是在华夏本土,估计也没人七心海棠,更没人知道时家与七心海棠之间的关系。这扶桑人远在东洋之地,又是怎么得知七心海棠这种奇花以及它与时家人的关系?而且这绝对不是裴麟能够告诉他们的! 时国义猜测得不错,森崎丽子此番前来索要七心海棠,正是因为扶桑军方正在进行着某种秘密武器的实验研究。只不过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生物武器的研究领域还没有哪个国家有较深的涉足,扶桑军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依旧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 就在扶桑军方打算放弃这个实验的时候,从东瀛本土传来了一则消息,说是“东方文化研究所”的人发现了一本古籍,叫做《东方异闻录》。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位古代的游方修士,书中记载了他在东方诸国游历时的见闻,包含了许多奇人异事。其中就有一则故事说到:这位扶桑修士曾经乘船远渡来到华夏,途经山海关一带,在那里意外地发现了一株奇特的植物。 那是一朵连茎大花,看上去像是海棠花,但是却比正宗的那四品海棠都要艳丽夺目。这位扶桑修士看了觉得喜爱,正打算伸手去采,刚把手伸出去却被人给喝止了——原来这花是有人看守的。 澄清了误会之后,这位扶桑修士被护花人请回了他家做客。在吃饭时,扶桑修士向护花人问起了那朵花的名称与来历;那护花人见他是从东瀛远到而来的客人,人品瞧着也还不错,又刚好多喝了几杯酒,酒劲一上头,话就多了起来,当下便把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 按照那位扶桑修士在书中留下的记载:这家人姓时,世居在山海关一带。那朵花叫做“七心海棠”,是一朵上古流传下来的奇花,世间仅此一朵。这种花的花期长达十年,而且花中含有奇毒,其毒性之剧烈,足以腐心蚀骨,即便是那种周身带毒的毒物,只要被它的花粉沾染到,不出一时三刻,便会化为脓水,可怖至极。 这位扶桑修士后来回到东瀛,把自己游历中的各种见闻都写进了这本《东方异闻录》中。这本书后来几经辗转,最后落到了研究所的手上,用来当作研究东方古代文化的参考。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发现了关于“七心海棠”的相关记载,反倒是帮了军方的忙。 扶桑军方认为,只要找到“七心海棠”,就能利用这株奇花的剧烈毒性来制造出他们想要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于是在山海关沦陷之后,扶桑军队第一时间去抄了时家的祖屋,却发现那老宅里空荡荡的,出了后院祠堂供奉的那些祖先灵位,其他的都已经被搬空了。 当时,平津一带的扶桑会刚刚成立,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来辅助新会长推进一系列谍报工作的进行。军方便从东北把森崎丽子转调了过来,任命她为情报组组长,负责的任务就是找到这朵传说中的七心海棠。森崎丽子在空荡荡的祖屋里搜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什么线索,正在头疼之际,她的助手却给她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原本住在这间宅子里的人,他应该认识。 而森崎丽子的助手,就是汉奸裴麟! 裴麟告诉森崎丽子关于时国义的事情,并说他记得时国义就是山海关人氏,又同样是姓时,说不定就是当年那个护花人的后代。森崎丽子正苦于没有任何头绪,这下子忽然来了线索,自然是大喜过望,当下便派人调查关于时国义的资料,得知他如今在清华园教学,接着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时国义虽然不知道扶桑人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得知关于七心海棠的事情的,但他知道这朵奇花绝对不能落到对方的手里。他在康桥学院里主修的是生物专业中的植物学,学成归来之后,就一直在对祖传的七心海棠进行研究,但始终都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尽管时国义还是不相信什么“神仙传花”之类的荒诞说法,但是他也知道这朵花并不简单。单单从花中所含的毒性来论,他找过很多种毒物来做过实验,到现在还没发现有任何一种毒素能抵得过七心海棠。一旦让扶桑人得到这朵花,提取花中的毒素来制造什么生化武器,那后果不堪设想! 正这么想着,只听得森崎丽子说道:“时桑,如果你能把七心海棠交给我们,我可以举荐你进我们大扶桑帝国的国家生物研究院,在那里你可以拥有更好的设备和条件,也就可以更好地发挥自己的才能。只要你帮了这个忙,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你。” 华夏目前还没有自己的国家生物研究院,如果时国义能够进入国外的权威研究场所进行他的研究工作的话,那无疑能再进一步地提高他的专业水平,说不定他还能在学术研究上有所突破,这绝对是每个学者梦寐以求的事情。森崎丽子认为自己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像时国义这种求学如痴的大科学家,应该没理由拒绝才是。 不料他等来的却是时国义的厉声回绝:“实在是对不起了,森崎组长,别说时某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七心海棠,即便是知道,我手里头也没有;就算是我手里头有,我也绝对不会把它交给你们这群侵略者!” 森崎丽子的脸上这回彻底没了笑容:“你说什么?” 时国义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们这帮东洋鬼子想干什么了是吧?!如果那朵七心海棠不是对你们有利,你们也不必这般着急地去寻找它;而你们找到七心海棠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它来对付我们华夏子民。我可是个堂堂正正的华夏人,你难道要我学你身边的那个狗汉奸,帮着你屠戮我的同胞吗!” 裴麟听见时国义忽然把矛头指向自己,那副狂怒的样子比他冷着个脸的时候更加恐怖,尽管被他一直“狗汉奸、狗汉奸”的骂着,却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怒火,反而是被吓得面无人色,整个人像是筛糠似的都成一团。 正在这时,实验室的门忽然又被打开了,只见时国义的老朋友陈琛走了进来。他刚推门而入,正想和时国义打声招呼,抬眼却看见了森崎丽子和裴麟两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时国义的心头突然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大喊道:“老陈快跑!” 陈琛虽然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被时国义这么声色俱厉地一喊,出于对朋友的信任,他还是拔腿就往门外跑去。接着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震耳欲聋,只见森崎丽子一个转身,一只手伸进了她的那件米色风衣里,再拿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枪,对着陈琛扣动了扳机。 总算陈琛反应够快,跑得及时,子弹避开了头部的要害。饶是如此,他的肩头还是被打中了,直接爆出了一团血花。子弹打入体内的那种感觉根本就不像现代影视剧里演绎的那样轻描淡写,陈琛只觉得一股剧痛从肩头传来,几乎要把他给绞碎,顿时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森崎丽子一枪没有打死陈琛,倒也不再开第二枪了,便把手枪收回到风衣中,转头对着时国义冷冰冰地说道:“时桑,我给你七天的时间好好考虑。七天之后,我就会带着我的人来这里找你,如果到时候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你的亲人还有你的同事,恐怕就要吃一些苦头了!” 2. 七天。 时国义心里知道,七天之后他如果不能把七心海棠交给森崎丽子的话,那么扶桑会的人势必会对自己的家人以及清华园的同事动手,从他们对待陈琛的做法来看,极有可能就是杀了他们。但是如果自己想保全他们,而把七心海棠拱手交给扶桑人,受害的可就是四万万的华夏同胞啊! 时国义并不怕死,“舍小己而顾大局”的这个道理他也不是不懂。可问题是——如果七天之后扶桑会不能如愿得到七心海棠,要死不止他一个;就算他的家人和同事也有这种以死报国的觉悟,时国义却不能不为他们考虑。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两全,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也不可能独自一人或是带着所有人一起逃跑,因为他清楚从森崎丽子定下七日之期开始,扶桑会的人一定都在暗中窥探着他。如果他贸然逃走或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那无疑就是把自己的死期给提前了。 这样看来,无论做出什么选择,结局都是死路一条——时国义几乎要绝望了! 七心海棠依然开得如此艳丽夺目,完全不知道外界为了它即将掀起多大的风浪。时国义颓然地站在实验桌前看着它,他那一向梳理整齐的头发如今已经被他抓得一团糟了,脸色也是极为难看,一片苍白血色全无,显然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都说人在临近绝望的时候,很多以前不信的事情,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仰。比如你一个从来都不信奉神明的人,身边忽然有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陷入了困境,你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没能帮助到他,只能看着他越陷越深,却无能为力。一般在这个时候,这个从不信奉神明的人就会忽然信起神来,求求神明保佑什么——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学现象。 此时的时国义便是如此,在他对着那盆七心海棠束手无策的时候,小时候时家老爷子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你知道吗小义,其实我们时家,也算是神仙的后代了……真正的神仙道法,和你口中的那种法术,可完全不一样……道法的运使方法虽然失传了,可是记载着道法的那本书,却作为我们时家的传家宝流传了下来。” 时国义不知道自己是疯了还是在犯傻,他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根本不会想到这种荒谬的招数。 但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如果当年祖父和自己说的那些并不是什么忽悠小孩子的故事,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那么也就说明那本流传下来的道法秘籍是真的。只要自己在这七天时间里抓紧时间去学,这仙人的招数又岂是凡人能及,就算只是学个一两招而已,是不是在七天之后就足够把森崎丽子他们给制伏了! 这个想法来得很是疯狂,时国义整个人都因此而颤了一下。他内心深处还是不相信这一套,但他又本能地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七心海棠的奇异之处他已经见识过了,确实就如同时家老爷子所说的那般神奇;万一那些道法秘术也是如此呢?! 时国义立刻从实验室的座椅上蹦起身来,狂奔下楼,飞快地跑出了校门,把门口的门卫大爷都给吓了一跳。他一路冲回到了家里,撞开了客房的房门,这里面一直都没有人住,被他腾出来放置一些杂物。时国义发疯似的掀倒了几个箱子,把压在底层的几个大箱找了出来,要打开时才发现那些个箱子全都上了锁。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找什么开箱的钥匙,直接到屋外的柜子里拿出了把锤子,砸开了上边的锁头。 箱子里头放着的都是些老物件,当初从山海关那儿搬家到京都的时候,老宅里的大部分东西都被搬了过来。其中有一些不好摆放,又特别占位置的老物件,时国义就专门找了几个大箱把它们都装起来,堆进了这个客房里。 他记得——那本道法秘籍,应该也在这里边。 翻箱倒柜的找了大半天,时国义弄得满身大汗,身上的那件衣服也都沾满了灰尘污垢;终于在一处压箱底的地方,找到了那本封页皱巴巴的,看上去破旧不堪的道法秘籍。他欣喜若狂,马上抱着那本书跑进了书房,连晚饭也顾不得吃了,点起灯就开始看了起来。 时国义废寝忘食地读了两天,结果颓然地发现一个事实,就是他低估了这本秘籍的深度。且不说这本书用词深奥,书写时用的也都是些古时候的语法,读起来本就晦涩难懂;就说这时家的先祖最先是在万花谷中跟随谷主魏倾城学艺,出谷之后又师从“拜月居士”时斌,这也就说明时家先祖所学的道法秘术是综合了万花谷与时斌两家之长,其修炼心得,绝非寻常人士所能理解。 还有一点就是,无论是什么级别的道法,想要真正施展出来,都必须要辅以上乘内功,否则就算给你一把现成的符箓,你也使不出什么花样来。而这内功的修炼没个三五年的功夫是成不了的,就当下时国义手头上折仅有的短短七天,别说什么初见成效了,怕是连门路都摸不到! 时国义不知道这其中的关键所在,还以为是先祖留下的道法过于深奥,自己悟性不够,无法领会其中的学问。但他并没有气馁,而是一页一页地一直继续翻阅下去;他相信在这本书里,肯定会有那么一两个能够速成的法术,可以帮助他渡过几日之后的难关。 但是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眼看着这本书越看越薄了,时国义还没有找到能够让自己迅速学会的法术,而离七日之期,已经只剩下三天时间了。 时国义把脸埋进装满了凉水的水盆里,迫使自己静下心来,然后回到书房里,拿起那本秘籍继续看了下去。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只见新翻开的那一页,在右侧的标题处,用方正的楷体写着四个繁体大字——七心海棠。 时国义浑身一震,一时间几日里不眠不休带来的倦意一扫而空。他正了正眼镜,逐字逐句地细细看了下去,越看下去,脸色便越是阴沉。 …………… 七日之期很快就到了。 森崎丽子带着裴麟还有十几个扶桑会情报组的特务,进了清华园的大门,径直来到了时国义所在的实验室。 门一开,一股浓郁的熏香味扑面而来。扶桑人自古精通于茶道,在他们心中这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煮茶前扶桑人都会先沐浴熏香,煮茶时也会焚上一炉香。待茶煮开之时,茶香与檀香一缕缕的相互交织在一起,那种气味常常会让人如痴如醉,飘飘欲仙。 这种气味比煮茶时的香味还要迷人,森崎丽子本身也痴迷于茶道,忽然间闻到这阵气味,不由得多闻了两下。她乍一眼看到时国义并没有在实验室里,但却看到那里头开了一扇隐秘的小门,便招了招手,说道:“进去搜!” 几个人一起冲了进去,当前进去的那个人在屋子里简单地扫了一圈,猛地大声惊叫起来,甚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森崎丽子拨开那几个人走上前去,忽然间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怔在了原地。裴麟跟在她的身后,也跟着看见了那一幕,顿时吓得双眼翻白,直接便昏了过去。 时国义已经死了! 他的死状,只要是个稍有心肝的人,都不忍心去描述他现在的模样…… 森崎丽子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她看着时国义凄惨的死状,回过头去看着自己的下属,用东瀛语问道:“你们之前调查到的——时国义的儿子,在哪里工作?” 其中一人回答道:“时国义的儿子,是紫禁城博物院的工作人员。” 森崎丽子冷冰冰地说道:“立刻去几个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几个特务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出去,忽然间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步伐,身子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有些人的喉咙里还发出“嗬嗬”的声音,似是嗓子里卡住了什么东西,随着“咕咚”、“咕咚”几声,一起栽倒在地。 森崎丽子不禁一惊,皱眉道:“怎么回事?!”紧接着便看到眼前的几个人也面露痛苦的神色,一个个都蜷缩了起来,而且七窍开始溢出血色。森崎丽子这下子更是慌了神,刚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得有一股热流从自己的鼻子里涌出,伸手一摸,却是满手的鲜血。 一时间,森崎丽子只觉得自己的七窍好像是被万针攒刺一般,彻骨的剧痛瞬间让她意识涣散。她捂着满是鲜血的脸滚倒在地,透过眼前的那层浓浓的血色,她看见一条条紫黑色的纹路慢慢地爬满了她的肌肤。 “这……这是什……”话还没说完,森崎丽子便双脚一蹬,七窍喷红,就此咽了气。其他的几名特务挣扎了几番,也渐渐地没有了气息,屋子里重新归于一片死一般的静寂。 所有人都死了。 他们的死状,和时国义一模一样! 凶手就是时国义……或者说——是七心海棠! 【未完-待续】 第73章 暗杀 1. 时间回到现在。 首都,灯草胡同拾陆号院。 时林已经脱下了他身上的那套乞丐服,换成了正常的服装,又洗了把脸,抹去了脸上的污垢,露出本来的面目来。 “所以,当年你曾祖在那本秘籍里得到了灵感,从七心海棠的花蕊中提取了足量的毒素,混入到熏香当中,还用自己的尸体做诱饵来拖延时间,毒死了那些扶桑会的特务。”林逍说道,“那后来呢?森崎丽子死了,扶桑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那朵花却又到了谁的手上?” 时林倒了一杯水仰头灌了一大口,讲了这么久的故事,让他感到一阵阵口干舌燥。他一边喝着水一边说道:“到了我爷爷手里。”说着便指着正厅上的另一块灵牌——这个正厅已经被他改成了供奉灵位的祠堂了——那上面写着的是:祖父时公讳卓远之灵位。 “我爷爷名叫时卓远,当年是紫禁城博物院的一位工作人员。”时林继续说道,“我曾祖从七心海棠中提取完毒素之后,就把那朵花和那本秘籍锁进了一个箱子里,还把整件事情的原委,以及时家人跟七心海棠之间的故事写进了一封信里,托人秘密地把这些东西送进了博物院,交给了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爷爷。” 林逍挑了挑眉头说道:“当年山海关首先沦陷,平津一带岌岌可危,博物院方面为了保护故国皇宫留下来的那些国宝文物,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在进行着国宝迁徙的行动,怎么你爷爷没有跟着车队一起南迁啊?” “哎,别提了!”时林挥了挥手,“我跟你说,当时那些个文物都已经迁出去五六批了,还剩下最后一批,马上就能大功告成了。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啊,扶桑鬼子在那段时间里天天攻城,火车线路什么的全面封锁,再然后紫禁城就沦陷了。最后一批国宝就那么滞留在了博物院,我爷爷是那次运送行动的负责人员,也就跟着一起留下了。” 叶无心打断了他的题外话:“然后呢,你爷爷到底有没有收到你曾祖寄给他的七心海棠?” “收到了。”时林点了点头,“我爷爷当时收到了那个箱子,也看见了曾祖留给他的信,心里知道曾祖肯定是以身殉国了,便大哭了一场。但是伤心归伤心,我爷爷清楚扶桑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就先把那本秘籍锁进了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然后带着那朵七心海棠,逃去了景山,在那里躲了整整五天五夜,饿了就挖土里的蚯蚓和虫子吃,渴了就嚼土来汲取水分,硬是撑了过去,躲开了扶桑会的缉拿。” 林逍四人不禁闻之色变,时家的几代人虽然在名面上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也没有修行者那种通天彻地的大本事,但他们却用凡俗之子的血肉之躯,铸就了他们发自内心的至高信仰! “我多问一句啊,纯属好奇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林逍说道,“为什么要躲到景山?” 时林说道:“因为那里曾经吊死过一个皇帝啊,连真龙天子都死在那里了,那个地方肯定是很不吉利的。你们别看东瀛鬼子在战场上杀起人来都不带眨眼的,那帮人骨子里可迷信得很呢!要说到博物院里抓人,他们比谁都积极;但你要是让他们到景山那种不祥之地去搜人,他们也逃得比谁都快。” 凌影问道:“那接下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就没什么大事了。”时林说道:“我爷爷心想既然东瀛人不敢踏足景山,就直接把那朵花移哉到了那里。后来战争结束之后,我爷爷就辞掉了在博物院的工作,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住了下来,潜心研究曾祖留下来的那部秘籍。” “我曾祖一生信奉科学,从来不把时家的那部祖传功法当成一回事,直到死前的那几天,才意识到原来这些什么道法秘术并不是什么封建社会残留的糟粕,而是实打实的上乘功夫。于是他在给我爷爷的那封信里也写了,让我爷爷别像他一样不把那本秘籍当回事,还要我爷爷按照那秘籍上面的指点好好修行。” “要说我爷爷啊,也是真听他老爹的话,让他学他就学,连句二话都没有,毫不含糊。”时林又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续道:“我爷爷学了几年,也渐渐地摸清了门路,道行也就深了起来。后来我爸也长大了,我爷爷就把这些功夫传给了他,再后来我爸又传给了我,我们家的符箓功夫,等于是从我爷爷那儿一代一代地传下来的。” “要说你们家的先祖还是‘拜月居士’的关门弟子呢,虽然说中间家族技艺失传了,但好歹也算半个仙门世家吧,你怎么说你是‘鼓上蚤时迁’的后人呢?敢情你非但放着自家通天彻地的仙人不拜,还去拜了一个偷鸡摸狗的贼啊!”林逍有些不解地说道。 时林闻言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都是迫不得已的策略!我爷爷过世了之后,我爸自个儿琢磨了好久,觉得时家之所以会摊上这么些个事,说到底就是‘护花人’这个身份太明显了,必须找个其他的身份掩盖起来。所以,他特地去拜了一个已经金盆洗手了的扒手为师,学习偷窃之术,对外都号称自己是时迁的后代——他就是觉得这样就不会老是有人因为七心海棠而盯上我们时家了。” “后来我爸把那些道法和偷窃的本事都传给了我,我也知道了关于七心海棠的故事,以及它和我们时家几代人之间的渊源。”时林忽然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爸的身体一直不好,前些年去医院查过以后发现是身体里长了个瘤,我家也没钱去做什么化疗,过没多久他就走了,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 “我老爹活着的时候,除了教给我那几手道法,还有就是那些个偷偷摸摸的本事,其他的什么也没教。我也什么学历,又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身板,想去搬砖都嫌寒碜。这不,就只能靠着偷鸡摸狗还有帮人打听些小道消息来赚些小钱嘛。” 话说到这里,林逍等人基本上已经了解到时家和七心海棠的情况了。叶无心淡淡地问道:“那朵七心海棠,现在还在景山吗?” 时林点头说道:“在的,我每周总是会抽出那么两三天,到景山那儿去看看它,避免它被什么不长眼的人或者是动物给糟蹋了——最主要是怕被人给碰了,毒死人可是要出大事的!不过还好,没人会去碰它,它这些年长得也还挺不错的。” “最后一个问题。”林逍说道,“这个胡同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能给我解释一下,门口那个‘dead’的摩尔斯电码,是什么情况吗?” 时林回答道:“这个胡同啊,那些年动/乱的时候横死过一个人,之后就没人敢住了,整条胡同的居民全都搬到了其他的地方,空置的房子也就成了义庄。后来赶上老城区整改,我老爹就觉得这条胡同挺好的,怕给拆迁办的人一铲车给搂没了,便偷偷地砌了一堵墙把前巷和后巷隔开,然后又在那墙上施加了法阵,让人没办法到这边来。” “至于那个电码……”时林说着说着,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是我前些年在一个旧书店里看到了一本讲电码知识的书,感觉挺有趣的,就自己搞了一个木甲机关在这,模拟那个信号。一来是出于好玩的心理,二来不就是为了恐吓那些总喜欢到处瞎闯的熊孩子和愣头青嘛。” “我去!这种损招亏你想得出来!”林逍忍不住爆了句小小的粗口,其他几人也都伸手扶额,尽皆绝倒。 2. 福记面馆。 林逍和时林一人叫了一碗牛肉面,再上了一大盘韭菜猪肉馅的饺子,蘸着蒜泥和酱油醋,配着面条一起吃,让人觉得胃口大开。 “我告诉你啊,这家的牛肉面是老字号了,味道绝对差不了!”时林一边用筷子挑着面条大口大口地碗里送,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这牛肉面讲究的就是‘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一清’指的是汤很清,‘二白’指的是面白,‘三红’是红色的辣子,‘四绿’指的是绿色的蒜苗。现在紫禁城里大大小小的面馆,还能做到这么讲究的,也就只有这一家了。” 林逍挑了几筷面条,只见这碗里赤红色的汤汁上浮着白色的面条,旁边点缀着几大块褐色牛肉和青翠欲滴的菜叶,红里带绿的甚是好看。吃下肚去之后,牛肉、青菜、白面和汤料在胃里翻滚着,让人浑身暖洋洋的,只觉得一股子劲贯通全身。 “嗯,确实好吃!”林逍点头赞许道,也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时林一边吃着,一边说道:“话说你们这些修仙的家伙,不是都练过什么‘辟谷之术’吗?应该是不用吃东西的才对啊。怎么看你吃东西的样子,跟我想象中的修行者不太一样啊……” 林逍“呲溜”一声将一根面条吸进了嘴里,然后说道:“我是个正常人,所以会有饥饿感,饿的时候当然要吃东西啦。我身边的那几个,才是正儿八经的修行者,我现在顶多就算个半吊子;他们那些人辟过谷了可以不吃饭,我可不行。” 时林若有所悟地撇了撇嘴,然后夹起一个饺子蘸了蘸酱料,又说道:“我听你们说——你们想用七心海棠的毒素,去解另一种蛊毒?” 林逍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听着有点不靠谱啊。”时林把饺子放进嘴里,又端起碗里吸了口汤,然后说道:“这七心海棠的毒性到底如何,我自己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从我曾祖的故事看来,仅仅只是一点毒素加进到熏香里,就能毒杀一个屋子的人,那毒性得有多恐怖?!这要是真的拿这个去以毒攻毒,就不怕这蛊毒一解,花毒又直接弥散,那人不是直接就没了嘛!” “这个问题,我们也不是没考虑过。”林逍碗里的面条基本上都被扫空了,现在正拿着筷子“调戏”着浮在汤面上那几颗蒜苗和葱花,“但你曾祖和那些扶桑特务毕竟都只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那种毒肯定是一沾就死。我们要救的那个人好歹有千百年的修为,又有那么几个高手在旁侧护着,应该再稍微用点法子,就能把命给保下来了吧。” 时林“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静静地把面条吃完,然后徐徐地呷了口汤。 林逍开始“消灭”那盘子里剩余的饺子,这家馆子不仅牛肉面做得好吃,连饺子也是皮薄馅厚,一口咬下去便是满口的汤汁,夹杂着酱油醋和蒜泥的香味一起在味蕾上炸开,吃了一个便让人想再吃第二个,欲罢不能。 林逍一边吃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道:“你今后什么打算啊?” 时林一愣:“什么叫什么打算?” “难不成你真的打算在扒手这一行上一路干到底啊?”林逍说着又夹起一个饺子,“这次我们是要把七心海棠带走的,你这‘护花人’以后就不存在了,也没必要再假扮什么时迁后人来掩饰身份,你总得找点正经事做,至少能让你满足一日三餐的需求嘛。” 时林耸了耸肩,说道:“我就只有这么几手本事了,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我能干啥。要不然……等这件事情过后,我就跟着你们混吧!” 林逍刚把一个饺子送进嘴里,听了这话差点没被馅里滋出来的汤汁给噎死。他捂着嘴巴猛咳了半天,又灌了几口汤,这才缓过劲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跟着你们一起修行呗!”时林笑道,“你看啊,反正我也是修符道的,你们当中呢,也不乏这样的高手是吧!我就寻思着……要不就从你们几个人当中,挑一个拜作师父得了!” “呦,你还真是敢想啊。”林逍不禁笑道,“不过也不是不行,总好过你一直偷鸡摸狗的吧。但是这件事吧,你自己一厢情愿不行,我也没办法作什么主,等回头见到我身边那三位‘大腕’,你再琢磨着看看他们谁愿意收你吧!” “得嘞!”时林兴高采烈地打了个响指,夹起最后一个饺子吞进口中。 林逍把碗底的汤喝完,轻轻地打了个饱嗝,看着还在挑弄碗里剩下那几根面条的时林,问道:“你吃饱了吗?” 时林最后扒拉了一口,然后说道:“饱了。” “那就走吧。”林逍起身拿出手机用微信扫码付过了账,对着柜台那喊了一声:“老板,钱我付完了啊!”听得老板那回应了一句:“好嘞,慢走。”便和时林一起走出了面馆,往灯草胡同的方向而去。 走进老城区那弯弯绕绕的胡同深巷里,方才耳边还在萦绕的那种夜市的喧闹声,便就此戛然而止了。现在能够听到的,也就是一家家里传出来的电视声、打麻将时洗牌的声音,还有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声音,虽然少了一些热闹的氛围,但却多了一丝特别的人情味。 走着走着,时林忽然从旁边伸手拽住了林逍的胳膊,用力地把他拖进了一条暗巷里。林逍被他拽了这么一下闪了个趔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道:“你干什么啊?” “嘘,别说话!”时林的嘴唇嗡动着,发出极细极轻的声音,“有人在跟踪我们。” “啊?!”林逍顿时一惊,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向外边,却见连个人影都没有,便又压低了声音狐疑地问道:“你确定吗?” “废话,你也不想想老子是干什么的!”时林斩钉截铁地说道,看样子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像我们这种做扒手的,出手时想要万无一失,在锁定了一个目标之后就要不断地盯梢,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再决定用什么样的手法或是方式去偷。这种被人盯上了的感觉我最清楚了,刚刚从面馆出来以后我就一直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只不过那会儿夜市里人多,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这会儿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这种感觉却还在,那身后肯定是有尾巴在跟着,只是说不上来对方在哪儿。” 林逍觉得时林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一时间便也警觉起来。但他以他即将到达五重天的修为,凝神静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脚步声之类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肯定用了什么法子隐去了自己的行踪,而且十有八九是修行者干的事。 一提起修行者,林逍就觉得有些头疼。这要是像时林这样的半吊子那也就罢了,眼下看对方的手段,显然是别的楼层过来的“贵客”,那应付起来可就棘手得很了。 而且对方若是直接正面来攻,以他现在的剑法造诣还能抵挡得住,至少撑到叶无心他们三人赶来支援是没问题的。但如果对方是用法术隐去了自己的踪迹,那他就真的是有些束手无策了。 除非,能有什么方法来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林逍的眼前忽然一亮,一个念头瞬间便从脑海中蹦了出来:紫阳神宗的“天罗地网术”! 只不过林逍自从恢复修为以来,所学的都是剑法上的功夫,法术的话也就只会那个“迷罗幻境”还有一些简单的符箓之法。要说这“天罗地网术”,叶无心自己也不会,当然不可能教他。 林逍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捻了个法诀,努力去想回忆中的内容,试图在脑海中的记忆碎片里探索出“天罗地网”的使用方法:聚气凝神,以自身为中心,将精神之力自识海中释放而出,如同天罗地网一般散播开来…… 林逍仔细地感受了半天,却依旧没察觉到半点动静。正当他以为自己失败了想要放弃的时候,冥冥之中,忽然有一股细微的灵力波动触动到了他那散播出去的精神之力,传回了他的识海。 成功了! 林逍知道自己的方法奏效了,按理说这应该是意外之喜,但他此时却实在笑不出来。 因为那股传来的灵力波动,就来自于他头顶正上方的位置! “我去!”林逍来不及细想,直接一把将时林推开,同时自己也脚下运劲,纵步向后滑开丈许。只见那胡同上方忽然化生出一道黑雾,一个黑衣蒙面人从雾中俯冲而下,手里持着一柄黑沉沉的钢锥直指向下,正好是方才林逍的天灵盖所处的位置。 “我他丫去你二大爷的!这是什么鬼啊?!”时林这一下被吓得不轻,顿时一大堆脏话下意识地喷吐而出。那蒙面黑衣人回头瞥了他一眼,凌厉的眼神瞪得他又闭上了嘴巴。 但那黑衣人却没有对时林动手,而是手执钢锥径直冲向了林逍。林逍似乎早已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丝毫不见慌乱;碧落剑在他手中闪现,锋芒破空而至,迎上了黑衣人手里的钢锥。 林逍挥剑与那黑衣人过了十来招,便察觉到来人虽然下手迅猛,但是在招数上狠辣有余、沉稳不足,走的是典型的刺客路子。一般用这种刺客打法的人都是以“速战速决”为目的,否则时间一长,体力便会不支。 林逍以长剑对短锥,在兵刃本就已经是占了上风,他又稳扎稳打地用剑招封住了周身的几处要害部位,让那个黑衣人无法趁隙而入;只要一直按着当前的节奏打下去,将对方的体力耗尽,便能将其拖垮,一举击破。 只不过林逍担心对面可能不止这么一个人,要是再多来两个夹攻自己的话,那情况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当下一边还招,便朝着时林喊道:“时林,我拖着他,你快去找人来帮忙!” 那人听到时林要去搬救兵,便想回身去拦,但他刚刚转身,林逍立刻如影随形地跟上,手中长剑一抖,剑尖连颤,一招“流风回雪”,径直刺向了他的后心。那黑衣人只得旋步转身,拉开距离,同时挥动钢锥击开刺来的那一剑。 时林见林逍已经缠住了那个黑衣人,顿时松了口气,便要去找叶无心他们。谁知他刚一转身,迎面又撞上了一个人;那人伸手一推,直接把他推到在地。 时林一边呼痛,一边骂骂咧咧地抬眼一看,顿时怔在了原地。却见眼前这人也是黑衣蒙面,与跟林逍颤抖的那位在装束上如出一辙,只不过他拿的不是钢锥,而是一柄长刀。 那人用刀指着时林,森然道:“小子,你要死还是要活?” 时林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那人没想到这家伙看上去挺横的,结果居然是个没骨气的软骨头,眼神中顿时多出了几分轻蔑和不屑,冷笑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我就饶你一命。否则……”说着做了一个扬刀的动作。 时林吓得浑身都在哆嗦,赶紧又连磕了好几个头,一边嗑一边说道:“不敢!不敢!谢大爷开恩!谢大爷开恩啊!” 那人不屑地哈哈一笑,正想绕过跪在地上的时林去围攻林逍。才刚迈出一步,忽然觉得脚腕上“悬钟穴”、小腿处“承山穴”、腿弯处“委中穴”、膝盖侧“梁丘穴”以及大腿上“风市穴”同时一麻,两条腿顷刻间便没了力气,直接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地上。 那黑衣人又惊又怒,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刚刚还在磕头求饶的时林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面前,虚情假意地笑道:“哟,大爷您这是干什么啊,好端端地忽然行这么大一个礼,小子我可受不起啊!” “王八蛋!居然敢算计老子!”那黑衣人破口大骂,“赶紧把你爷爷我给放了,就饶你一命!” 时林冷笑道:“把你给放了?你他妈以为我跟你一样没脑子啊!还有……”他弯腰捡起了黑衣人掉在地上的长刀,脸色骤然变得狠戾起来,“我爷爷的身份是你这种蠢猪能顶替的吗?!” 黑衣人看着时林手里闪动着的刀光,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恐惧:“我……我警告你,别……别乱……别乱来啊!” “乱来?刚刚老子给你磕了那么多头,你是不是也该还还礼啊!”时林冷冷一笑,看着那黑衣人变得越发恐惧的眼神,便是一个手起刀落…… 【未完-待续】 第74章 师徒二人 1. 时林手起刀落,一刀挥向了那人的脖颈。忽然听得“铛”的一声,一样物事从旁边伸了过来架住了他的长刀,却是一根莹白如雪的玉箫。 只见凌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这里,他一手挥动玉箫“飞雪”挡开了长刀,另一手则去抓那个被点住了穴道的黑衣人。岂知他一碰之下,那个人的身形摇摇晃晃的,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凌影见状愕然住手,回头看着还拿着刀的时林。时林急忙把刀一抛,连连摆手说道:“别看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刚才那刀也没想害他性命,只是想吓他一下的,这不都还没来得及出手呢就被你给拦下了。” 凌影皱起眉头,这些人绝对不是平白无故地来暗杀林逍,多半是受人指使,而这幕后操纵之人到底是谁,如今尚未可知。他生怕这人的嘴里头含了什么毒药,要是让他给吞了,这件事的线索恐怕就断了。 念及此处,凌影便蹲下身去,检查那人有何异状,只见他两眼上翻,面色发白毫无血色,显然是被时林刚才那刀给吓成这样的;但摸过脉搏后发现他身体一切正常,除了脸色难看之外,也没有什么中毒的迹象。 凌影正觉得奇怪,忽然闻得一股淡淡的腥臊之味传来,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捂住鼻子,闷声闷气地转向时林问道:“这是什么味?” 时林往地上看了半天,然后伸指轻轻地指了指那个倒下去的黑衣人,说道:“这个人……好像被吓尿了!” 凌影一怔,又回过头看那个黑衣人,他刚才只顾着看那个人有没有服毒自杀,摸的也都是他脖颈处和手腕处的脉搏,哪里会去顾及对方的下半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此刻视线下移,这才发现一股黄色的液体正从那个黑衣人的裆部间蔓延开来。 这个蒙面刺客,真的被吓尿了!凌影见状顿时石化在原地——他还以为对方晕倒了是有多不正常呢,还扯到服毒自杀上去了;敢情别人根本就没想得那么深,纯粹就只是吓晕过去了。 时林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满脸都是那种“奸计得逞”的表情。 另一边,与林逍缠斗的那个黑衣人一瞥眼间便见得事态不对,他下意识地想抓林逍来当人质换回同伴,但是林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得多,眼下也只能勉强与他打个平手,想要抓人过来怕是痴人说梦,心里头不由得暗暗叫苦。 林逍的剑法得自叶无心与红尘的传授,恢复记忆之后修为也跟着提升,一路剑法使开来后便是泼水不进,加上碧落剑上煞气滚滚,又怎是黑衣人手里的那柄钢锥能够抵敌的。两人打过了十数招之后,局势便已然逆转——原本是黑衣人刺杀林逍,现在变成林逍在步步紧逼黑衣人了。 这两个黑衣人其实是师徒关系:拿钢锥的这个是师父,被时林算计后吓尿了的那个是徒弟。今晚师徒两人的任务本来只是跟踪林逍,想找到他在紫禁城里的住所。不料先是被时林察觉到了他们在跟踪,又被林逍用“天罗地网术”感知到了他们的所在。林逍抬起头来看向他们的时候,师徒二人便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生怕对方会有什么动作,便决定先下手为强。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林逍那一下抬头,虽然说是得到了“天罗地网”上传来的波动反馈,但他恢复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施展这个法术,而且是仅凭着记忆自己摸索出来的,对于施法是否奏效并不是那么的有信心。他抬头看去的那一下,有一大半的成分是出于试探,如果师徒二人能够耐着性子继续潜伏下去的话,林逍便会觉得是自己的感知出错了,对他们反倒安全。 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做徒弟的已经被那个“扮猪吃老虎”的时林拿下,做师父的对林逍也是半点辙都没有。两人原本设下的是一个“瓮中捉鳖”的局,却硬生生地被他们搞成了“骑虎难下”;若是再让他们知道林逍当时抬头那一看的想法,师徒二人指不定会当场吐血身亡。 那个师父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他那倒在地上已经吓尿了的徒弟——时林正骑在他的身上,用定云索将他一圈一圈地绑得跟个粽子似的,就差没再给他包上一层粽叶了。做师父的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心道:“徒儿啊……请恕为师无能,实在是救不了你啊!你就先在他们手里多留一段时间,反正仙门和剑宗的人也没有虐待俘虏的习俗,你就安心待着吧。等为师回去找到帮手了,这就来救你!” 念及此处,那黑衣人长啸一声,一手舞动钢锥使开一招“月满西楼”,格住了林逍的碧落,随即探出另一只手,伸入到怀中,摸出一包不知是什么物事,挥手运劲,一把白色的粉末从他掌间撒出。林逍只见那一团粉末扑面而来,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有毒还是没毒,急忙脚下运劲借势蹬开,与对方拉开距离。 那白色粉末无色无味,也没有什么毒性,就是会迷人眼睛,一般就是在掩护撤退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那黑衣刺客一招得手,便纵身而起跳出了林逍剑气的笼罩范围,跃上了屋顶。 林逍见他要逃走,便在他身后大喊道:“那谁,别走啊,你不要你同伴了是吧?!” 黑衣人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便没有理会林逍的话,转身纵起轻功就走。 谁知林逍又在他身后大声喊道:“我劝你自己回来把事情都给交代清楚了,那咱们就坦白从宽,不然我们这边可就要让专业人士去抓你回来了——我数三个数啊!” “谁他妈信你!”黑衣人暗暗地啐了一口,脚步不停,一路朝反方向奔逃。 “三!”林逍还真的开始数数了。 黑衣人一路向前,连头都不回一下。 林逍中气十足,紧接着又来一声:“二!”声音远远传出,在黑衣人耳边萦绕。 黑衣人加快了步伐,看样子根本就不把林逍的话当一回事。 “一!最后的机会了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林逍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黑衣人忽然没来由地心慌起来,感觉这好像不是什么正常的威胁模式,难不成还真会有人来追自己回去?!想到这个,他浑身一凛,用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开始狂奔起来。 2. “零!你完蛋啦!”林逍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话音一落,黑衣人便听得身后有一阵脚步声传来,起初只是忽远忽近、若有若无的,后来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清晰,仔细听上去,竟是离自己仅有三五步之遥。 黑衣人这下子吓得心胆俱裂,他也不敢回头去看追上来的到底是谁,只能拼命向前跑去。但他内心深处一有恐惧,双脚不由自主地便变软了,步伐也渐渐地虚浮起来。还等他再多跑出两步,身后忽然有一股劲风朝后心袭来,黑衣人急忙往旁边闪身一让,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少年从自己刚才的位置飞速地窜过,然后脚步一刹,停在了自己的面前,脸上冷冰冰的,森然注视着他。 不是林逍,不是时林,也不是凌影。 是长风! 黑衣人被他看得心里一阵发毛,也不知这冷冰冰的小孩到底是人是鬼,情急之下也不及细想,索性操起钢锥,往对方心口处捅去。 钢锥刺到心口前寸许左右的位置便被对方紧紧地握住了,长风抓着那钢锥的锥尖,任凭那黑衣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撼动分毫。他看着手里的钢锥冷冷一笑,内力运起,真气行至腕间“内关”与“外关”两处穴道,猛地一震。黑衣人整条手臂顿时酸麻难当,脱手便放开了钢锥。 黑衣人惊恐地看着长风,眼前的这个少年身法阴柔,行如鬼魅,让人看不见他的行踪;但出手时却又自带着一股纯阳霸道之气,重如泰山,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一阴一阳两种力道在同一具躯体里水乳/交融,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这样的对手,比林逍还要可怕上好几倍! 黑衣人这辈子活到了现在,执行的任务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当下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支配的恐惧感。要说对付林逍他还凑合,但是要对付面前这冷面少年,只怕是万万不能。 在这个时候,黑衣人想到了自己牙齿上的毒药。 凌影之前的猜想并没有错:这些做刺客、做杀手的家伙,都被在自己的身上装配毒药,一旦暗杀任务失败了,自己又无法全身而退,为了保护组织的秘密,便会选择吞毒自杀。方才那个被吓尿了的徒弟身上其实也带有这种用来自杀的毒药,是一颗胶囊,就系在衣袖里侧,只要隔着衣料咬破,毒药自然就能流进嘴里,把人毒死。 其实按照常规做法,这样的毒药是拴在牙齿的位置上的。但是做师父的担心第一次出任务的徒弟行动时会太紧张,要是牙齿一咯噔,不小心把胶囊给嗑破了,那可就玩完了,所以这才给他系在衣袖上。只可惜,徒弟到底还是徒弟,一上来就被人家给制得死死的,连吞毒自杀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吓尿了晕过去了。 当下黑衣人见抵敌不过,便把心一横,就想咬破牙齿上的胶囊服毒自杀。谁知他刚刚转过这个念头,长风便忽然一个箭步疾冲上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手上稍一运劲,只听得“喀”的一声,直接将他的下巴卸脱了臼。 黑衣人痛得头皮发麻,一时间长大了嘴巴合不起来,满口的唾液直往下滴。长风一把扯去了他脸上的面幕,伸指到他口中,将那枚含有毒药的胶囊给挖了出来,然后抓着他的下巴顺势一扳,又是清脆的“咔”的一声,给他那脱臼的下巴复了位。黑衣人滚倒在地,捂着自己被来回折腾的下巴,张口便吐了出来。 长风没留太多时间让对方把劲缓过来,还没等黑衣人吐完,他便一手抓住他衣服的后衣领将他一把拎起。这黑衣人身材高大,体重自然也不轻,长风却顺顺当当地将他拎在手中,纵起轻功按原路返回,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林逍早就在原来那地方等着了,叶无心也已经赶到了现场。那个被时林“套路”了的“徒弟”,此刻已经醒了,正夹着自己被尿湿了的裤子,蜷缩在地上,被定云索捆成一团。 长风拎着那“师父”,飞身而来,一挥手便将手里拎着的那人丢在了地上,仿佛他拎的只是个沙袋而已。师徒二人顿时在地上滚成两团,乍一眼看过去,就只剩下绑着和没绑着之间的分别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吧。”林逍拍了拍手,在那做师父的黑衣人身边蹲下身来,笑道:“你说你刚刚自己走回来多好,偏偏要我叫人去追你回来,被打了不说还要栽这么一跤,何苦呢这是?!” “小……唔吧大(王八蛋)!”那黑衣人气得破口大骂,但他刚刚被长风卸脱了下巴,然后又强行给扳了回去,此刻痛得满头大汗呢,骂出来的话自然也是含糊不清的。 林逍“嘿嘿”一笑说道:“你呢,也不要太上心。像你这种做刺客、搞暗杀的人,一重楼的追魂阁你总该知道吧。连他们派出来的‘鬼使神差’都没能干掉我,就凭你们两个歪瓜裂枣也想跟我乱来,你们也不自个儿掂量掂量——你们配吗?!” 那黑衣人大张着嘴巴,喘了半天,总算把憋在胸口处的那口浊气给喘匀了,当即说道:“追魂阁?那帮玩鬼道的家伙,也配和我们相提并论?!今天我们师徒两人栽在你的手上,是我们技不如人;但是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老家’早晚会另派好手,来收了你这条狗命!” “是吗?我这条‘狗命’,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收。”林逍冷笑道:“不过我倒是对你刚才的话挺感兴趣的,你能告诉我你口中的‘老家’指的是那个组织或者是机构的总部吗?” 黑衣人斩钉截铁地回绝道:“你做梦!” 林逍笑道:“你不说也没事,反正总是有人会告诉我的!”话音未落,便忽然伸出一指,点中了那黑衣人身上的哑穴,让他说不出话来;随即走到那个做徒弟的身边,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扳着他的头转向叶无心,拍了拍他那紧绷着的身子,淡淡地问道:“别紧张,就是问你一个问题。” 那做徒弟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自家师父瞪过来的目光,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地说道:“你别……别问了,我……我什么都不……不会说的!” 林逍笑道:“放心,我又没打算问你关于你们‘老家’的事,我只是想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那“徒弟”摇了摇头,他面对着叶无心冷冰冰的凝视,只觉得一颗心如堕冰窖,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神色惊恐。 林逍又问道:“那你知道——‘剑痴’叶无心吗?” 那“徒弟”闻言便点了点头,“剑痴”叶无心的名头之响,在四重楼里只要是个有长耳朵的,都听说过她的名号。只不过叶无心自天地裂变之事发生后便一直深居于缥缈城之内,所以现时代的四重楼子弟人人都听说过叶无心之名,却没人见识过叶无心之容。 但这个做徒弟的显然并不是那种全无头脑的傻瓜,林逍的这两个问题听上去毫无联系,但要是把它们连起来,那这暗示就够明显的了。那“徒弟”点完头之后便反应了过来,满脸的惊恐瞬间又加深了几分,说话也变得更结巴了:“她她她她……就是……剑剑剑剑剑……剑痴?!”说着两眼又开始有翻白的迹象,看起来好像又快要晕过去了。 林逍虽然不清楚“分裂天地”到底算是哪门子罪名,但他听叶无心他们含含糊糊地跟他提过:因为这件事,得罪的人有很多。所以他清楚这两个刺客肯定都是四重楼的人派来暗杀自己的,其目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出于报仇的心理;而且这些人多半是从之前厉舟的那件事得到了什么风声,所以便开始有了不少小动作。 要想杀自己,缥缈城和紫阳神宗应该算是两大阻碍。只不过凌影身为仙门百家的“仙首”,做事都要顾全仙门大局,因此就只能在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上给予支持,不可能率领紫阳神宗和整个仙门的人明着干。 而缥缈城作为剑宗第一大宗,叶无心又是出了名的不按常理出牌,且她出身魔教,对外人向来冷酷决绝,手段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分狠辣的味道,因此总的来看,叶无心才是真正最大的阻碍。 此次暗杀行动,肯定是要避开叶无心来进行的,否则四重楼的人早就群起而上了,又何必让这些刺客来搞这种偷偷摸摸的跟踪和刺杀。只是他们和林逍一样才刚到首都,这才是出任务的第一天,就在夜市里头撞见了林逍,见他身边跟着的又不是个女人,还以为叶无心这次不在他身边,结果就这么几下子,直接把他们最害怕的人给牵了出来。 林逍知道这群人肯定忌惮叶无心,却没料到“忌惮”这个词只是针对身份与实力可与“剑痴”比肩的人而言的,比如蓬莱的那位无尘道长。而对于这些籍籍无名的小杀手,那不叫“忌惮”,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诶~你晕什么啊!”林逍急忙掐住这个人的“人中穴”,硬是没让他把眼睛再翻过去,心里头也不禁腹诽叶无心的名头也着实大了点,这次能把人吓死过去,下回没准还能把人给吓活过来! 那做徒弟的胆小鬼连时林举刀吓他都能尿了裤子,忽然间“叶无心”三个字直接劈头盖脸地朝他压来,直接把他吓得连尿都尿不出来了。他长大了嘴巴“啊啊啊”的支吾了半天,像是一个哑巴在拼命想要尝试着说出第一句话一般——竟然是被吓到失语了! 那人涨红了脸在那里“啊”了半天,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黑纱……我们是‘黑纱门’的人!” 【未完-待续】 第75章 黑纱【一】 “黑纱?”林逍皱了皱眉头,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叶无心和凌影。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叶无心的脸色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却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显然连堂堂缥缈城“剑痴”也不清楚这个“黑纱”到底是什么来路。 倒是凌影在听到“黑纱”这两个字后,眉头便是一蹙,沉声道:“你们是荆一杀的人?!” “是是是,我们是荆门主的人。”那做徒弟的黑衣人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怎么回事?连小叶老师都不清楚他们门派的名字到底是哪两个字,你却连别人家门主的底细都摸得那么清楚!”林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凌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缥缈城自从天地裂变之后,便避世千年不出,后来千年之内在四重楼里发生的一切势力格局变化,他们都了解得并不怎么清楚。而这个‘黑纱门’,则是近期在仙门之中崛起的一个门派。” “仙门中的人。”叶无心轻轻地“噫”了一声,说道:“那我确实是不怎么了解,这个‘黑纱’主要是干什么的,专门搞暗杀的吗?” “差不多。”凌影说道,“你们应该知道一重楼的‘追魂阁’是干什么的吧?” “太知道了。”林逍点头说道,鬼使云梦泽利用梦貘为他制造的关于《她不会死》的梦境,无论是惨死的舍友、浑身是血的剥皮人还是那长着十六条腿和复眼的畸形蜘蛛人,都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忘掉。 凌影说道:“在七重楼分开之前,这个世上有两大杀手组织,并称为‘魔鬼双刃’,一个就是由忘川幽冥中的鬼修组成的‘追魂阁’,还有一个则是魔界永夜境里的魔门刺客联盟‘暗香’。其中‘暗香’在千年之前的封魔之战后便逐渐没落并解散了,只剩下了‘追魂阁’,而在天地分裂之后,四重楼里就没有别的杀手组织了。” 叶无心的脸色忽然一沉:“所以你们仙门就自己创造了一个杀手组织出来?你这个‘仙首’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林逍“哈哈”笑了一声,说道:“我跟你打个赌,他在紫阳神宗的时候,肯定没少被我云霄师姐敲脑壳。这么千年的时间下来,日积月累的,应该是被敲坏了吧!” 凌影听林逍忽然拿他的“妻管严”来说事,不由得脸上一红,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道:“我去你/妈的林逍!你这嘴里什么时候能给我说出一句好话来!”骂完之后,他又深吸一口了,便恢复成了原来那副很有涵养的样子。 “我知道你们对杀手这种职业非常不看好,但是你们必须要承认,当双方相互争斗出现利益冲突之时,总是会出现那么一些时候,必须要除掉那么一些人;而出手的一方往往又要顾及自己的身份,不能明着做某些隐晦的事,这个时候就需要找一个人来帮他完成这件事。”凌影说道:“这是可以说是一种趋势,是无法避免的,即便我在‘万仙大会’上否决了这个组织的成立,也会因为这种趋势而在暗地里冒出很多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既然如此,我还不如直接把它摆到明面上来,对他们也更好控制一些。” 林逍“啧”了一声:“想当初你还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一样呢,这当上了掌门和仙首了果然就是不一样啊,不但气质提升了不少,这心术什么的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凌影淡然地回了一句:“过奖。” 叶无心并未对凌影的说法表示什么认可,她用她那凌厉的目光瞪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黑纱师徒二人,看得他们浑身僵直,噤若寒蝉,然后冷冰冰地森然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摆到明面上来管着?!杀人都杀到三重楼来了,动的还是我的人!” 林逍听见叶无心说出“我的人”这三个字,不由得神色一窘,急忙摆手道:“别别别,‘吃软饭’这种事情,咱们私下里自个儿说说就好,对外的话那还是算了,多少给我留点脸吧!” “我人都到三重楼来了,哪里还会知道四重楼的事情。”凌影辩解道,“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自古以来各大刺客组织都有自己的刺杀技巧,比如‘追魂阁’通常是依托幻境进行暗杀,讲究‘心战为上’;‘暗香’则是以身法见长,讲究‘唯快不破’……而你们‘黑纱门’向来是以伪装暗杀为主,像你们这般直接上手进行正面冲突的,倒是少见了——你们应该是外门的子弟吧?” 那做徒弟的黑衣人脸上一红,低声说道:“我入门还不足半年,这次主要是和师父来长长见识。” 一旁靠着胡同的墙壁站没站样的时林冷笑了一声:“那你师父可真是够倒霉催的,碰上了你这么个坑货加怂包的‘好’徒弟。” 林逍闻言挖苦道:“得了吧,你这就是典型的‘五十步笑百步’,要论坑货加怂包,你介绍介绍自己也差不多。大伙儿都是半斤八两的,谁也不差谁,做老大的少笑话老二!” 时林被林逍揭了短,饶是他脸皮极厚,也稍稍地闹了个红脸,但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你个凡夫俗子,你懂个屁啊——小爷那能叫‘怂’吗?那叫……那叫……那叫‘策略’!” 林逍毫不留情地继续“补上一刀”:“瞧你这一句话里那感人的两个停顿,看来你这话说的,连你自己都有点不信吧!” 时林终于发现自己今天算是遇到对手了,只恨之前把坑挖得太深,还自己跟着跳了进去,这会儿怕是没那么轻易能爬出来了,只得采取被动防守的策略,转过头去默默闭嘴。 凌影和叶无心看了暗自觉得好笑,但两人都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来,一来是他们本身的自制力极强,二来是这样的威压能够给那个黑衣人足够的心理威慑,方便他迫于压力而吐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凌影继续问道:“你们这次的行动不可能只派了你们两个来吧,我看你们也就是来跟踪踩点的。说吧,你们带队的人是谁?” 那黑衣人脸上显露出难色,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这……这我……我真的不能说……这个这个,我告诉你们我是黑纱门来的人,这已经算是犯了大忌了;要是再说出我们领队的名字,这这……组织不会放过我的,那我可就活不成了!” “开玩笑,你以为你现在不说就活得成了吗?”林逍冷笑了起来,“我可好心提醒你一句啊——我们这位剑痴大人的耐心可能不是很好,你看她手里的剑都还没入鞘呢;你要是再不说的话,不用等你们组织的人来收拾你,我现在就可以先帮你把火葬场和陵园给你订了——你信不信?!” “啊?这……这!”这个做徒弟的黑衣人看了看冷着个脸的叶无心,又看了看她手里那闪动着寒光的黄泉剑,双腿又开始打起了摆子,牙齿碰得“格格”之响——也难怪,谁能想到这位“剑痴”到底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不顺从她的人呢?! 那黑衣人抖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了:“是……领队是……寒……” 谁知还没等他说完,倒在地上的另一个黑衣人忽然大叫了一声,声音嘶哑,同时翻身吐了一口血出来。林逍见状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刚才为了不让这个做师父的发声,就封住了他的哑穴;而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强行以内力冲击经脉,打破了了穴道的封阻。 只见“师父”翻身跃起,正好一头顶在了“徒弟”的脑袋上。也不知他到底用了多少力道,他徒弟被他这么一撞,直接双眼一翻昏了过去。这人正想起身逃跑,却只觉得后心处一紧,已被长风伸手抓住了背后的“神道穴”,顿时全身酸软无力。 长风在林逍他们讨论的时候,总是一言不发地倒在一旁打盹,显得他存在感极低。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上一秒看上去还昏昏欲睡的家伙,下一秒居然能先人一步出手,直接抓中了对方的要穴。长风将那黑衣人整个举起身来,掌心处运劲一个吞吐,便把他送上了天。 这样的待遇,在这之前只有那位蓬莱的新晋精英——刘枫有体验过;而这黑衣人的修为以及武学造诣,显然连刘枫都不如,被打上天之后也不知该如何调整自己的身形(虽然说调整了也没有什么用就是了),直接就脸朝下地摔了下来,随即是“砰”的一声大响,伴随着鼻梁骨碎裂的声音,那黑衣人呈“大”字形趴伏在地上,满脸是血,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 那黑衣人尽力抬起头来,张嘴吐出一口血和几颗牙来,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们别做梦了,想知道我们的领队是谁?下辈子吧!”说着,只见他双目一瞪,口中溢出大量的血来,然后倒了下去,就此没了动静。 凌影脸色一变:“不好,他咬舌自尽了!” 时林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他面前自杀,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虽然修了一点符道,但到底还是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对于死亡也是同样的畏惧;他看着满地的血,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差点便要吐了出来。 林逍说道:“师父死了,不是还有徒弟嘛,等他醒来了再好好盘问一下不就行了。”说着伸手把那做徒弟的身子拉了起来,但见那人的头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嘴角处还淌下了一道鲜血。林逍心中暗叫不好,急忙伸手到他身上一摸,却在他的心窝上摸到了一柄匕首——想来那“师父”方才起身撞“徒弟”那一下只是个障眼法,目的就是怕“徒弟”再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直接杀人灭口了。 这下连林逍也愁上了:“这回麻烦了啊,搞了半天,还是不知道领队的人是谁?剩下的人在哪?” 凌影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是谁?”林逍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人刚才死前话说了一半——我听见他说的是一个‘寒’字。”凌影朝那“徒弟”的尸身看了一眼,“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黑纱门的左护法就是姓寒。” “寒?”林逍说道,“是‘韩国’的‘韩’还是‘寒冷’的‘寒’?” “是‘寒冷’的‘寒’。”凌影回答道:“这个人叫寒江流,与黑纱门的右护法江独雪并称为‘双江镇护’。” “寒江流?”叶无心皱眉道,“是那个寒氏铁琵琶的传人吗?” 凌影点了点头:“不错,寒家的‘琵琶神功’确实是独步一方,无论是扰人神智的琵琶音,还是那无影无踪的琵琶钉,都让人防不胜防。如果真的是他领队的话,那这麻烦确实是不小。” 林逍皱眉道:“这人就这么厉害,连你们都打不过他吗?” “那倒不是。”凌影说道,“如果论正面冲突,我们也不会去怕他;即便是他在背地里下阴手,我们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是黑纱的人都极其难缠,一旦他们盯上了某个目标,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得死死的,让人很难脱身逃困。我们还要分心去景山找七心海棠,毕竟厉舟的病拖不起这么久。” 林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们跟着时林去找那朵救命花吧,我就在这里待着。” 叶无心说道:“你说什么胡话呢!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落单,寒江流好歹也是黑纱门左护法,你当他那么好对付吗?!” “他们的目标是我,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不会有人跟上景山去找麻烦。”林逍心里倒是有一番计较,“小叶老师,你和凌影跟着时林去景山取花,我和长风留在这里拖住黑纱门的视线,咱们两头行动,然后在灯草胡同会合。” 叶无心渐渐地冷静下来了,大概也意识到林逍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坠了楼后手无缚鸡之力、需要她一直保护的人了。她看着对方的面孔,最后又问了一句:“你确定你要这么做了是吗?” 林逍点了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行。但是你答应我——如果抵不住了,就往景山这边来,不用怕给我们找麻烦,你的命比七心海棠重要!”叶无心眼中闪烁着些许光芒。 “知道了。”林逍一边点头应承,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放心吧,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这就叫专业人士过来帮忙!” “专业人士?”叶无心和凌影齐声疑惑道。 林逍笑了笑但没有说话,而是点开手机的通讯录翻出了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听筒中的忙音响了几声,便听得电话在那头被人接了起来,紧接着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透着幽冥般阴冷的气息:“喂?” 【未完-待续】 第76章 黑纱【二】 2. 月黑风高夜,灯草胡同。 寒江流带着一行十数来人打破了那隔断的封印禁制,走进了窄小的胡同中。这个地方被围困了很长时间,阴气极重,走在这胡同里面,只觉得一阵阵阴风扑面吹来,凉飕飕的,阴寒的气息就像一根根细小的银针一样,扎入皮肤钻进血肉里,让人忍不住直打寒噤。 黑纱门这次接到的悬赏,是来三重楼刺杀缥缈城的上代宗主——“剑魔”林逍。此人虽然坠楼,但他本身修为惊人,也不知这坠楼对他的影响到底能有多大;而且缥缈城和紫阳神宗也介入到了这件事情中,叶无心和凌影都在哪个人的身边,想要杀他更是难上加难。黑纱门内部经过百般斟酌,最终决定由左护法寒江流亲自带队,以确保行动的顺利进行。 这件事情中变数有很多,比如寒江流带着一帮杀气腾腾的刺客们绕过马嵬在楼层边界的封锁来到三重楼,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和四重楼差不多的世界,没想到真的来到这里后,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大堆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三重楼里的这帮“凡夫俗子”创造出了一大堆他们想都不敢去想的东西:汽车、飞机、手机……这里的每一样物事都在冲击着他们的视网膜。 感到叹为观止的同时,寒江流也觉得头疼不已。就像凌影之前所说的,每个杀手组织都有自己的刺杀模式,而黑纱门向来是以伪装暗杀见长。本来这位护法大人已经算计好了,一行人换上的全都是清一色的便装(自然是古装的),到了目的地以后就可以直接混进市井人群之中。 但事实就是,到了三重楼之后,满大街的现代服饰让他们一下子成了整条街“最靓的仔”——许多人都跑来问他们身上的汉服是在哪里买的,不但看上去逼真,摸起来也觉得不像是现代的材料,确实是一等一的古代风格;而且他们不光身上穿着古代的衣服,就连发髻也是古代的风格。 三重楼里的人们谁能想到这帮人就是从另一个位面过来的古代人,还以为是什么汉服爱好者,纷纷拉着他们拍照留念。 寒江流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本来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人群中完成伪装潜伏,结果这又是围观、又是拍照的,一下子把他们全部都暴露在了明面上;得亏寒江流不知道这个地方还有一种叫做“互联网”的东西,他们的照片在几秒钟内就会上传到网络上,被更多人看到,要是真知道,这位护法大人怕是会直接气死在这里。 寒江流一行人耐着性子跟各位看热闹的群众拍完了照片,看着那些个闪光灯一闪一闪的,闪得眼睛都快花了,还有这帮“凡夫俗子”不停地摆出那些奇奇怪怪的造型:剪刀手、学猫咪、嘟嘴卖萌……寒江流真的很想掏出到来一人一下全部砍倒,但是手在刀柄上摩挲了半天,还是觉得顾全大局重要,只得沉住气忍耐下去。 摆脱了那些爱看热闹的市民,寒江流赶紧带着他的人藏了起来,生怕再不这样做的话,待会儿就又会有一帮人来把他们层层堵住。他的手下不知从那里搞来了几套衣服,几个人换上了三重楼里的便装服饰,又把头发给剪短了,终于把自己收拾成了一个“凡夫俗子”的样子,便三五成群地混进人群中开始打探林逍的下落。 这帮人从四重楼来到三重楼,第一个到的地方就是首都紫禁城,巧的是林逍一行人也刚好来到这紫禁城里寻找“百晓生”的下落,最先盯上他们的就是那个师徒小组。他们第一天跟踪时林逍是和长风待在一起的,叶无心和凌影都到别的地方找时林去了,这师徒两人还以为叶、凌二人不在林逍身边守护着,不由得大喜过望,回去后急忙把这件事上报给了寒江流。 寒江流也是心中暗喜,但他经验老到,觉得仅凭一次刺探未必就能摸清楚对方的真实状况,于是他让这师徒二人再去盯一次梢,确认一下真实情况再来汇报。师徒二人领命前去进行第二次跟踪,不料这回跟着林逍的却是时林,而且很快便被他识破了跟踪的行为……接下来的事情,便不必再赘述了。 寒江流到底还是不放心,在师徒二人出发以后又派了一组人在暗中跟着前去,准备随时策应,不料这一回竟然引出了之前没有出现过的叶无心和凌影。策应的那组人虽然不认得叶无心,但是总还是认得凌影的,再稍微推测一下,就知道那个绝色女子就是传闻中的“剑痴”了;又见那师徒二人齐齐身死,策应的那帮人担心再这么跟下去,连自己也暴露了,下场怕是会和那师徒二人一模一样,便忙不迭地逃了回来。 寒江流一得知这件事情,便知道即便那师徒二人没有把他们暴露出来,这件事情基本上也算是败露了。林逍一行人肯定会因为这起刺杀事件而更加地小心提防,再想近他的身只会难上加难,又有叶无心和凌影在他身边守护,若是只靠那些个老套路对他下手,估计也就是白白地折损人手。寒江流当机立断,撤回了分布在外面的所有眼线,让他们回来养精蓄锐,自己亲自上阵,去探查林逍一行人的动静。 但让寒江流感到讶异的是,林逍一行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要提防的意思,每天还是该吃吃、该睡睡,叶无心和凌影时不时地会出门去,不知道干些什么事情,待在林逍身边的就只有那个少年剑侍和一个叫化子般的人物,三个人成天出去瞎逛,逛故国皇宫的景点完再去逛长城烽火台,逛完紫禁城博物院再去逛文玩市场,逛累了就去找家馆子吃个饭,吃完了接着在城区里瞎转悠……寒江流一路跟着他们看遍了华夏首都的美丽风光,总算是悟出来了一件事——这帮人压根就没有把那次的刺杀当成一回事,也不知他们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没心没肺。 这是一件好事,说明黑纱门并没有暴露(在寒江流自己看来),后续的伪装潜伏活动还可以继续进行。但是寒江流更觉得有些恼火,这些人显然是没把自己一行人放在眼里,这样轻蔑的举动让这位护法大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一点伤害。 事情在三日后发生了转机,叶无心、凌影还有那个叫化子般的家伙忽然出了门,一路朝景山的方向去了,只留下了林逍和那个剑侍待在了灯草胡同的四合院里。 这样一来等于是把暗杀林逍的机会直接摆到了他的面前,寒江流还以为是自己盯梢盯了多日,太累了出现了幻觉。但他重重地捏了自己几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发现这确实不是幻觉,急忙回去开始部署行动。他把人分成了两拨,一拨跟随他前往灯草胡同进行暗杀行动,另一拨守在不远处,一旦叶无心和凌影回来了,就放出信号弹示警,里面行动的人也早作防备。 寒江流带着十数人进入了灯草胡同,壹号院到拾伍号院的大门都大开着,里面除了大大小小的棺材和数不尽的灰尘蛛网以外,便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一行人一路走一路搜,终于来到了拾陆号院的门口。 拾陆号院的门是虚掩上的,中间还露着条缝。 寒江流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招了招手,身后走出一个人来,上前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大门。 那古旧的大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声,在这一片死寂的静夜中显得尤为刺耳。但更响亮的还在后头——那扇门推开之后,只听得“咣当”一声大响,一个大铁桶从上面掉了下来,带着满满的一桶白面粉,径直砸在了那个开门人的脑袋上。 那桶面粉原来是被搁在那虚掩的门上的,有人故意把门开了条缝,在上方留出了一定的角度,放了块木板,又把铁桶放了上去。门一开,那木板便带着铁桶一起砸落下来,那重量可一点都不轻,那个开门的人被这么当头一砸,脑袋上被砸到的地方顿时鲜血迸流,直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扬起的面粉扑面而来,迷得人睁不开眼睛。寒江流自知是被对方摆了一道,不禁怒火丛生,运起一道真气挥掌劈出,掌力所至,将那些飞扬起来的面粉压了下去。眼前的景象渐渐的清晰起来,只见院内天井的中央,林逍搬了把老摇椅坐在那里,悠哉悠哉地跷着二郎腿,拿着手机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东西,时不时地笑两声出来。 寒江流的脸色阴沉得简直可以滴出水来,他大步上前,恶狠狠地瞪着林逍,刚想要说些什么长一长己方的气势,便见对方慢慢地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抬眼看向他们,然后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来啦?!” 寒江流不由得一怔,听林逍的意思,好像他早就已经知道自己会带人过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圈套吗?!” “圈什么套?小叶老师和凌影他们出门去办事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今晚就我们在这。”林逍慢悠悠地说道,虽然他只是一个人,但寒江流听不出他的话里有任何担忧和害怕的成分。 “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寒江流黑着脸说道,“是那两个人死人说漏了嘴吗?” 林逍哈哈一笑:“就算他们没有说漏嘴,我也知道知道你们迟早会来。诶~话说你知不知道,你和你的这几位好兄弟,现在已经是全网的大红人了!” 寒江流脸色一变,他虽然不能理解“全网的大红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意识到了自己一行人的行踪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暴露了。他攥紧了手里的钢刀,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别急,我给你念念啊。”林逍又把目光投到了手机屏幕上,慢悠悠地读道,“腾讯新闻:汉服天团空降首都,紫禁城的人们都乐了——近日,在紫禁城中出现了一批身穿汉服的男子,引发了市民的关注。这些男子身上的汉服精美绝伦,而且发髻与配饰也相当独到,最可爱的是,他们连说话也都句句模仿古人的风格,让紫禁城的市民大开眼界直呼他们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的‘汉服天团’!” 林逍慢悠悠地念完,用余光瞥了一眼寒江流的脸色,强忍着笑意,又说道:“对了,抖音app上还有你们的照片和视频呢,要不要我翻出来给你们好好欣赏一下?”说着也不管对方到底同意不同意,便打开抖音翻了几下,随即点开了一个视频,然后举到寒江流的面前。只见视频里是寒江流一行人和市民们一起拍照留念的图片画面,下方的文案是“汉服天团空降紫禁城”,还配着《红昭愿》的音乐。 寒江流这回算是长了见识了,只气得他七窍生烟,恨不得把当初那些拉着他们拍照的人一刀一个全都杀了。他满腔怒火,没办法找那些写新闻的人和上传视频的人发泄,便一股脑儿地转移到了林逍的身上:“混账东西!老子今天先杀了你!” “叶无心和凌影都不在,还有谁拦得住我?”寒江流狞笑道,“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早就离开这里了,你的尸体也早就凉了!” “噢,不好意思啊。”林逍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恐惧,反而笑了出来,“我忘了告诉你了,今晚晚上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的。” 寒江流一时间只觉得一颗心漏跳了一拍,那个少年剑侍的模样忽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与此同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身后的那扇大门已被人一脚踹上了。 寒江流迅速转身,便见得一道模糊的黑影从回廊间掠过,让人看不清楚身形,有如鬼魅一般。下一刻,长风忽然从天而降,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跳上屋顶的,径直跃入了黑纱门的人群中,一掌一踢之间,已有两三个人被他打飞了出去。 黑纱门的人都知道剑宗缥缈城的宗主身边有一个像哑巴一样的少年剑侍,似乎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了,但他们谁也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身手。此番一交手,便发现长风样貌虽小,力气却大得惊人,真气也是极为霸道,出手招招狠辣直切要害,稍有不慎便会被他打得骨断筋折。那些飞出去的人,就是被他打断了手脚骨骼后再扔出去的! 寒江流看着自己带来的那些人把长风团团围住,对着林逍森然道:“你的剑侍确实厉害,但我带来的这些人也都还看得过去,缠住他绰绰有余。就这点时间,也足够我杀掉你了!” 林逍双手一摊,连碧落剑都没有拿出来,只是冷笑着说了一句:“你试试看啊!” 寒江流尖啸一声,举刀纵身而上,一招“疏影横斜”,刀刃剜向了林逍的心口。突然间只见得一直虚幻的手掌从林逍的胸前伸出,握住了他的刀刃。 这一幕出现得实在是诡异难测,任谁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只手伸出来。寒江流见状大骇,急忙抽刀回撤,但见那只手猛地伸长,一个虚幻的人影紧跟着从林逍身体里扑出,紧接着变化成了实体的人形,却是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男子。 “幻身符。”寒江流的瞳孔微微一缩,对着这忽然冒出来的青年说道:“你是什么人?!” 那青年露出一丝冷笑:“追魂阁,忘川鬼使——云梦泽!” 【未完-待续】 第77章 针尖对麦芒,土匪遇流氓【一】 1. 几天前。 林逍拨出那个电话之后,听得电话那头的忙音响了几声,然后便是云梦泽那阴森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透着幽冥般阴冷的气息:“喂?” “是我,林逍。”林逍说道。 “我知道你是谁。”云梦泽语气淡淡地说道,“我只不过是想问你——这大半夜的打电话找我,是想干什么?” 林逍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最近有空吗?” “没空。”云梦泽想也没想便直截了当地如是说道,这倒是大出林逍的意外。在他看来,云梦泽在学校里的那个“杨承怀”的身份是他自己凭空捏造出来的,他既然可以用幻术让校方觉得有一个叫作“杨承怀”的学生入校,也可以再以同样的方式给自己搞到一本毕业证书,因此学分和上课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应该是可有可无,完全不可能忙到哪里去啊。 但是对于云梦泽来说,面对的又是另一个不同的情况。噩梦刺杀事件过后,他与妹妹“神差”云梦瑶和叶无心达成了共识,追魂阁选择隐藏,不与缥缈城的人作对。在国庆七天的假期里,云梦泽抽空回了一趟一重楼,去追魂阁将整件事情的起末告知了阁主东方异。 “如此看来,让我们下追魂令的那个人,是想挑起本阁与缥缈城、紫阳神宗之间的争斗啊。”东方异的脸隐藏在宽大的兜帽之下,笼罩着一层黑蒙蒙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如何。“如果那姓林的真的就是坠楼的‘剑魔’,我们要是杀了他的话,缥缈城的那帮疯子们肯定不会和我们善罢甘休;我们若是想要推托责任的话,就必须牵扯上紫阳神宗。这样一来,三家的梁子便算是结下了——这等计策,果然好生歹毒!” 云梦泽问道:“依阁主高见,您认为在紫阳神宗之中,有谁会想要林逍的性命。” 东方异沉吟了片刻,随即道:“我听说林逍在没有成为缥缈城‘剑魔’之前,是紫阳神宗的大弟子,如今的昆仑方面的掌门人又是他的师弟凌影。照理来说,紫阳神宗与缥缈城之间应该是素来交好的,不至于对林逍动什么杀念。如果说真的有一个精通‘紫阳真气’的高手想要对缥缈城的人下手的话,要么就是昆仑山内部混入了奸细,要么就是宗门中有人被抓住了把柄,之后的事情都是不得已而为之。除此之外,我暂时也想不出第三种可能性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做点什么吗?”云梦泽说道。 东方异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说你们和剑痴谈判过了,那么剑痴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剑痴的态度就是——只要我们不再做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她就不会怎么样,否则……”说到这里云梦泽忽然闭上了嘴巴,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东方异也知道自己下属的舌头底下压着的是一句怎么样的话,但他还是说道:“否则什么?把话说下去!” “否则……她就一人一剑,踏平追魂阁!”云梦泽咽了口唾沫,把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 东方异哈哈大笑,摇头道:“这种话,确实是该由那个姓叶的疯女人说出来才算正常。你们这次发现事情有异便及时收手,没有去进一步招惹缥缈城的人,做得很对——剑宗的那些疯子确实是不能随便得罪的,不管是缥缈城,还是其他的门派,惹到了他们,我们最少都要掉一层皮下来。” 云梦泽问道:“那是要我们潜伏观望吗?” “确实是不能再有什么动作了。”东方异点头道,“你回去以后,和你妹妹继续待在林逍的身边,别再动他的主意,并且留意他身边的一切,他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你要是能解决的,可以帮他解决。如今看来,通过林逍来搭上线,和缥缈城之间搞好关系,才是上上之策啊!” 云梦泽拱手施了一礼:“属下遵命。” 待云梦泽转身要离开时,东方异忽然又叫住了他:“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交代你。” 云梦泽顺从地一点头:“但凭阁主吩咐。” “你在三重楼里读的那个大学,学的是不是外语专业啊?”东方异沉吟了半晌,忽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云梦泽一愣,他还以为是阁主还要给他布置什么另外的任务,或者是补充什么注意事项;想不到等问题真的问出来后,才发现跟两者都不沾边,一时间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停顿了好几秒后才缓缓地说道:“呃,嗯……是……是啊。” “好极了!”东方异忽然伸出手来拍了拍云梦泽的肩膀,他的手冰冷无比,像是一块寒冰,完全不似活人身上的温度,云梦泽被他那么一掌拍在肩头上,隔着件衣服都能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噤。只听得东方异接着说道:“好好学习,回来教我!” “嗯……啊?!”云梦泽先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即又反应了过来,禁不住瞪大了眼睛,发现这句话在问题的本质上比上一句话还要离谱得多,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呆呆地怔了半天后,又问了一句:“您刚才说什么?!” 东方异说道:“我让你在外语系好好学习,把英语学好了,再回来教我!” 云梦泽这回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了,顿时觉得有些幻灭——这位追魂阁的阁主大人成天待在这暗无天日的一重楼里,居然突发奇想,想学英文了,也不知道学来能干什么用。 这个问题先抛开不谈,他自从到了外语系后便一直想着任务的事,哪里有心思去听什么课;这会儿居然要他好好学习,敢情他接下来除了要注意林逍那边的动向,还要花心思去钻研一个外语学科的事情。好在开学那一个月都全是先导课和军训,要真是上正课的话,这位追魂阁“鬼使”怕是会直接当场哭出来——这一个月的课程,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补得上,更何况他连一点基础都没有! “那啥……阁主啊,我学不学好英语,和这任务有什么关系吗?”云梦泽小心翼翼地问道。 东方异回答:“没什么关系。” 云梦泽费解道:“那我学他干嘛?我待在这个专业里面本来就只是个伪装而已啊,事情办完我就离开了,学分、毕业证什么的很重要吗?!” 东方异那黑漆漆的双眼在兜帽之下的那层阴影里冷冷地看着他:“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那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英语学好了,回来可以教我!” “那您学这个要干吗?”云梦泽知道这位阁主大人有异想天开的本事,只不过这次好像想得稍微有一点点出格。 东方异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了他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们兄妹俩选择外语系吗?” 云梦泽已经懒得去想了:“为什么?” 东方异转身到桌案上的那堆书摸了一会儿,最后摸出了一本不知道是从哪里淘来的《世界名胜古迹》,云梦泽拿过来随便翻了两页,又回过头去去看了看目录,发现这本书讲的全是三重楼里的那些世界胜景——比如说华夏的万里长城、不列颠的巨石阵,还有金字塔、埃菲尔铁塔等等之类的。 “这一重楼里成天阴森森、冷清清的,哪里比得上三重楼风光热闹。”东方异说道,“我寻思着要是哪天我不干阁主这事了,我就去三重楼走一走他们的世界。现在不是说想要走遍天下必须要学好英语吗,你学好了再来教我,好为我以后周游世界做准备啊。” 云梦泽听了差点没一头栽倒过去:“现在华夏在三重楼的影响力越来越强了,汉语在世界各地也开始普及,许多国家都举办了‘夫子学院’,专门在教外国人学中文呢,您把现代汉语学好了,同样能够环游世界啊!” 东方异知道云梦泽说得也在理,但他不好意思在属下面前放下架子,便干脆任性到底,板起脸来森然道:“本座说要学就是要学,这是命令!行了,你赶紧的回去吧。” 云梦泽还想争辩什么,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是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至理,只好默默认栽,向阁主道过别之后,便回到了三重楼,并且正式开始了在大学里的求学生涯。林逍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正抱着一本《高考3500词》在死命地背诵呢,看来是想从基础的单词补起。 林逍在电话里听云梦泽说完这些回忆,忍不住笑得打跌,同时也为他捏了一把汗。英语这种东西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关键就在于单词在时态和语态上的运用,所以积累很重要。像云梦泽这种大半辈子都活在一重楼里没接受过良好教育,连拼音这种东西都认不齐的家伙来说,要想把英语学到教会别人的程度,确实还是太难了些。 “我说啊,你趁早洗洗睡吧,也别再死磕了。”林逍强忍着笑意说道,“你一个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和六十三个汉语拼音都能认混的人,你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学到能教人的地步啊!你还不如拿手机去下载一个《英语流利说》让你家阁主大人自己学去呢,效果肯定比你教的要好。” 云梦泽的脸黑得跟外面的夜空一样:“一重楼没有wi-fi这种东西。” 林逍挑了挑眉:“那你还是去买台‘步步高’家教机给他吧,让他哪里不会点哪里,这样你就再也不用操心你们家阁主的学习了!”他说到这里,便自动脑补出东方异穿着一身宽大的袍服坐在桌案前,拿着根点读笔在一本英语书上戳来戳去的画面,满腔笑意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云梦泽的脸色更阴沉了,要不是东方异再三吩咐这个人不能去动,怕是这会儿他已经要顺着电话线爬过去砍人了。云梦泽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你打电话过来,就是专门来和我耍嘴皮子的吗?!” 林逍收起脸上的笑容:“我需要你帮忙。” “帮忙?”云梦泽眉毛一挑,“帮什么忙?” “把你的功课放一放,反正以你现在的基础也不差几堂英语课了。”林逍说道,“你现在订一张机票,赶明天早上最早的一班航班来首都,机票钱我可以给你报销,但你明天一定要过来。” 云梦泽翻书的手忽然一顿:“你人在首都?” “对啊,我在首都。” “那学校里的那个人是谁?” “哪个……哦,那个是我的替身。” 电话的另一头一下子沉默了,就在林逍想要问一句:“你还在吗?”的时候,便听得听筒里头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我操!” 云梦泽这回真的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他这几天除了死命地背单词、学英语之外,也没少关注学校里那个“林逍”周边的动向。他在暗中悄悄地观察了几天,发现没什么可疑的事情发生,还以为真的是平安无事,没想到那每天上下学的只是一个替身演员,真人早就已经不在静海市了! 云梦泽骂骂咧咧地说道:“我去你的!走之前好歹托人给我留个信啊,害得老子还傻逼呵呵地盯着你的替身操心了好几天——我看你是五行缺德吧!” “哎哟,那还真是辛苦鬼使大人了,对在下的替身如此照顾。”林逍毫不犹豫地在云梦泽的怒火上继续浇上一瓢油,“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我真人在哪里了,你们阁主又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你一定要好好帮我做事,那就抓紧时间订个机票,明天马上飞过来。学校那边你用‘傀儡术’扎个纸人就可以糊弄过去了嘛;你要是懒得扎纸人的话,我可以打电话让白医生也给你安排一个替身去帮你上课做笔记啊!” 云梦泽干笑了两声,说道:“谢谢您咧,不过首都这么远,我也懒得出远门,所以这次——我就不伺候了!” “别介啊,首都的风光多好啊。我这边还刚刚认识了一个本地的‘百晓生’,等这次事情办完了我让他带着你在紫禁城里好好玩玩啊!”林逍开始威逼利诱,“而且,难道你不听你们阁主的话了吗?!” 云梦泽冷冷地一笑:“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林逍语气一变:“没有,你多心了。我其实想说的是——你这次来既是帮了我的忙,也是长了你们追魂阁的脸。” 云梦泽一愣:“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听说过‘黑纱’吗?” “黑纱……那是什么玩意,从来没听说过。” 林逍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达成了一半,心里不由得暗自偷笑,说道:“天地裂变分为七重楼后,你们追魂阁落到了一重楼,也就再也没有人能够联系上你们。所以四重楼‘仙门’的那帮人就自己成立了一个刺客组织,叫作‘黑纱’,现在已经被捧到了‘天下第一刺客联盟’的位置了,专门替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林爸爸我如今很荣幸地上榜了!” 云梦泽自动忽略了他那最后一句垃圾话,冷冷地说道:“他们要杀的人是你,管我屁事?”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集体荣誉感啊?!”林逍像是在给人洗脑般说道:“你好歹是九幽之下的忘川鬼使,你们追魂阁也曾经如此众望所归的‘天下第一刺客联盟’,现在居然有人敢爬到你们头上来,作为暗杀这一行的前辈,你就不想好好教一教这帮没大没小的后辈怎么做人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用激将法吗?!”云梦泽森然说道。 林逍呵呵一笑:“那你上钩吗?” 听筒里头又是一阵沉默,沉默得让林逍怀疑云梦泽是不是悄悄地挂掉了电话;但是对方的声音马上又在耳边响起:“机票的钱赶紧给我打过来。” 林逍心中一喜,说道:“哟,还是上套啦!” “少废话!”云梦泽冷冰冰地说道,“我就是想看看——仙门那帮老不死的家伙到底能选出什么厉害角色,也敢骑到我追魂阁头上来!” 【未完-待续】 第78章 针尖对麦芒,土匪遇流氓【二】 2. 灯草胡同拾陆号院。 云梦泽的手上萦绕着一道绿幽幽的符印,挥手一晃幻化成四道幽火,在他掌心里跳跃着。他那原本苍白的脸色在那道火光映照之下,透着阴森森的鬼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极恶之鬼。 “你就是那个什么……‘黑纱’的人?”云梦泽指着寒江流漫不经心说道,那语气就好像寒江流根本就不是什么黑纱门的左护法,而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般;他的指尖上也燃着一缕绿幽幽的火焰,此刻直指着对方的鼻子,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感受到他的挑衅之意。 寒江流冷笑道:“我还道是哪里来的家伙,原来是一重楼里那帮只会装神弄鬼的货色!” “装神弄鬼的也比你们强啊。”云梦泽丝毫没把对方的嘲讽放在心上,而是毫不示弱地还以颜色,“随便给你们点东西,你们就屁颠屁颠地上赶子往陷阱里跳。就你们这点微末道行,居然也敢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刺客联盟’?!趁早回去洗洗睡了吧,再过一会儿整个仙门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光了!” 寒江流勃然大怒,他看云梦泽的样子,虽然坐上了鬼使的位置,但也只是个小辈,居然敢对他出言不逊。他在黑纱门担任左护法一职,本就是一人之下的职位,平素里面见他的不是下属,就是来求他杀人的,还从未有人敢这般无礼地对他说话。 云梦泽暗自偷笑,他凭着寒江流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也早已看出来这人在宗门里的地位应该不低,敢忤逆他的人自然也是极少的。这类人平时被人捧得很高,也就越是忍受不得别人对他的冷嘲热讽,所以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言语上激怒他;这种人一旦发怒就容易乱了方寸,再动起手来也就简单得多了。 林逍半躺在那把老摇椅上摇来晃去的,那摇椅每摇一下就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似乎下一秒就有可能散架了,但是林逍还是乐此不疲地摇着晃着,一边随着摇椅的摆动调整姿势,一边火上浇油地说道:“你就谅解一下吧,毕竟你们追魂阁开始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他们门主可能都还没出生呢!” 寒江流几乎要把手里握着的刀柄给捏碎了:“姓林的,你少在那油嘴滑舌,无论如何你今天晚上必须得死!” 林逍冷笑道:“是我失忆久了?还是你们四重楼的人开始信奉理想主义了?咱们讲点实际的好不好——你自个儿回头去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真的觉得你今天晚上能够杀得了我?!” 寒江流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院子里除了他们几个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发出别的声响了。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急忙回过头去一看,只见一身黑衣劲装的长风冷着个脸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他带来的那些人这会儿全都被这个少年剑侍打得骨断筋折,满地打滚——十来个人一起围攻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居然没有一人得手! 寒江流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刚开始他以为只有林逍一个人在,觉得这次的行动稳了;后来长风出现了,他的下属群起而攻之,他觉得只要缠住了那个剑侍,林逍就依然难逃一死;再然后云梦泽出现了,他开始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现在他的下属已尽数倒在了长风的手下,局面直接从“十打一”变成了“一打三”,今晚别说杀死林逍了,只怕是想从这四合院中全身而退,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这样吧。”林逍说道,“这是在华夏,讲究传统美德,看你这年纪都比我们大点,我们也就尊老爱幼一下,不难为你这老人家了。你跟他打一局,你要是赢了的话,我这条命你随便拿走;但你要是输了的话,也麻烦你和你的人不要再来烦我。”说着伸指指向了云梦泽。 寒江流微妙地眯了眯眼睛,阴仄仄地说道:“小子,你这是……在给我放水吗?放水给我,那可等于玩火!” 林逍笑道:“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小子我玩过的火多了去了,就凭您这把老干柴,全烧着了也未必能烫着我的手!” 云梦泽皱眉道:“你干什么呢?好好的‘三打一’你不要,万一我阴沟里翻船了,你这条命不就白瞎了吗?!” 林逍说道:“没事,你输了他也杀不掉我。”说着看了长风一眼。 林逍这是和寒江流玩了一手文字游戏:他说如果云梦泽输了,对方可以随意拿走自己的性命,但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也就是说寒江流来取他性命的时候,他可以逃跑也可以抵抗,也能伙同云梦泽和长风两个再来一个“三打一”。所以云梦泽无论是输是赢,局面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寒江流要是知道了林逍内心里的这点想法,保准他气得血都吐出来,但他此刻求胜心切,又怎会想到这种关节,当下想也不想便答应道:“好,那便一言为定!” 林逍尽量掩饰住自己脸上那种“奸计得逞”的表情,咳嗽了两声,说道:“长风,你过来我这,给他们两个腾出位置来;云梦泽,你上吧!” “好啊,让我先来领教一下黑纱门的高招!”云梦泽厉啸一声,右手一抬,手里那绿幽幽的符印夹带着鬼泣声,幻化而成的四团绿色火焰在真气的聚合和压缩下变成了利箭一般的形状,撕风而起激射出去,封锁住了寒江流上下两路的行动处。只要对方动手格挡,那么四道符印就至少有一道必会打在他身上。这手套路云梦泽当初在对战红尘的时候就有用到过,是他惯有的出招起手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试探出对手的底细。 当初这一招在红尘那吃了瘪,因为红尘本身就是一个剑灵,她身上的剑气早已随着她千年来的锻体修炼而达到了“无我”的境界,在临敌的那一刻便凝聚了起来,将所有的来招封得死死的,根本不让云梦泽有半点试探的机会。 但寒江流不是红尘! 他既不是剑灵,也没有护体剑气。 云梦泽弹出符箓之火的时候,他便挥动了手中的长刀,劈空斩出几道刀风,一下子将飞来的那四道绿幽幽的火焰迎风斩落了三道。就在刀锋即将触碰到第四道火焰时,云梦泽忽然微微一笑,右手隐在背后,伸出手指轻轻地划了一个半圆;那第四道火焰忽然转向,擦着刀锋掠过,蹭起一道碧油油的火花,直接打在了寒江流的臂弯上。 这道火焰的变向只不过在瞬息之间,此刻天色昏暗,这四合院的天井里又没有什么别的光亮,就连在云梦泽身后的林逍和长风都没有注意到他藏在背后的小动作,就更别说身在局中的寒江流了。那道火焰直接撞进了他的臂弯里,虽然只是试探的招数并没有什么威力,但火焰的落点正好是在臂弯上的“尺泽穴”,一股灼热的力道透入穴道中,整条手臂瞬间一片麻木。 云梦泽的脸色看上去一片木然,其实在击中对手的那一刻,他内心深处也忍不住产生了几分不小的波动。要驱动这火焰的转向,看似只需要轻轻地转一下手指头,但这却是他试探了无数次才掌握的一种变招的方法。 而他这一招的假想敌,还是红尘。 噩梦事件那一战,云梦泽败得很惨。虽然他已经知道了对手是千年修成的剑灵,但他以为自己好歹能把战局拖入僵持的局面,这样自己也算是虽败犹荣了。想不到红尘先是用剑气护体挡下了他发出的符箓之火,然后直接用一招“乱红飞暮”终结了对决。云梦泽自问这辈子以来,从未有一次输得如此彻底,竟让他连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与剑宗结盟之后,短时间内自然不需要再与红尘针锋相对了。但云梦泽还是及时总结了失败的经验教训,他仔细推演了一遍自己的招数,找出了其中的破绽与漏洞,从而改变了符箓一成不变的施放轨迹,使其更增了几分灵动性。 这样一来,即便有人能够用极为霸道的内外家功夫击散自己发出的符箓,他也能及时驱动符箓的转向,找准对方的破绽下手。这套方法研究出来之后,还没有经历过实战的演练;而眼下寒江流自己送上门来,一下子便成了一个十足的活靶子。 云梦泽轻轻地对着手指吹了一口气,冷笑道:“怎么样?这样的功夫,阁下可还满意?!” 寒江流甩了甩发麻的臂膀,“哈”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浊气,众人以为他被小辈摆了一道,怎么说也该动些情绪。没想到他居然面不改色,与之前暴跳如雷的样子判若两人,只见他一甩长刀,猛地手腕运劲,刀锋闪动着寒光脱手而出,一招“流星赶月”直朝着云梦泽搠去。 这一刀倒是出得快极,但是招数本身却很是稀松平常。云梦泽侧身微微一让,便闪过了掷来的那一刀;他应变奇速,回身跟上一招“探囊取物”,在那柄长刀还未落地之时便将其握入手中。待他再回过身来时,只见寒江流也把身子转了过去,但却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从倒在地上的一个下属身上拿起了一副长长的匣子。 林逍见状,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情来,不禁暗道一声:“不好,他要使铁琵琶!” 念及此处,便见寒江流长啸一声,双掌同时运劲,将那匣子震成了碎片,紧接着一把精铁打铸的落入了他的手中。寒江流双手接住铁琵琶,拈住音弦用力一弹,只听得“铮”的一声,一阵扰人心魄的琵琶音震响起来。 《十面埋伏》,杀意四起! 长风及时地凝起一道剑气护在了林逍周身,形成了一个类似“碧波剑牢”一般的音障壁结界,不让他受到音律的干扰。 云梦泽可就没有这种待遇了,琵琶弦响的那一刻,他整个人浑身一震,只觉得神志一下子变得恍惚起来。待得他咬破舌尖迫使自己清醒过来时,寒江流已然执起那把铁琵琶,劈头盖脸地打来。 这一下若是砸实了,那云梦泽势必会落得个脑浆迸流的下场。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若是向后退开的话,避是肯定避得过去,但对方肯定也会跟着步步紧逼,那时候场面就被动了。云梦泽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大步向前,一头撞向了寒江流的胸前。 寒江流不禁一惊,见云梦泽这一头撞过来,来势汹汹的,便下意识地闪身往旁边一躲,躲完了以后这才察觉过来——那一砸随着自己的动作便落到了空处,自然是让对方躲过了一劫。 寒江流不禁气结,但也佩服对方居然真有这种勇气在危局中脱身。他旋步转身,再次捻住了琵琶弦,准备第二次拨出音律。 云梦泽却不再给他这个机会了,在寒江流捻住琵琶弦的那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捞起了另一把掉落的长刀,双手各执一刀,刀刃相交用力一划,发出“呛啷啷”的一声刺响。 刀刃相划的声音虽然没有扰人心魄的作用,但金属相互划动时发出的声音却极为尖锐难听,在内力的催动下更是如此,那种有如利刺般的响声压迫着所有人的耳膜。寒江流还没来得及弹指拨动琵琶弦,那阵刺响便听得他头皮发麻,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耳朵。 说时迟,那时快!云梦泽左手一振,手上的那柄刀便激射而出,也同样是一招“流星赶月”,掷向对方的胸口。寒江流此刻还觉得耳边有少许的嗡鸣,便一手捂着耳朵,一手甩起铁琵琶来格挡。他臂力惊人,那通体由精铁打铸的琵琶甩起来毫无半分滞涩,直接砸中了云梦泽掷来的长刀。 在一旁观战的林逍忽然笑道:“当心这波要没了呀!” 林逍说话声音不响,但也足够让寒江流听到了。寒江流还在想着下一步要出什么招数,忽然听得林逍说了这么一句,不由得愣了一下,心里想道:“什么‘有了’还是‘没了’?这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他?”他这么一想,出手时自然而然地便慢了半拍;而就在这么短短的几秒钟内,云梦泽已然手持长刀疾冲上前,翻手一刀“泉鸣幽谷”,中宫直进。 寒江流急忙举起铁琵琶格挡,却见云梦泽这一刀并不是砍向他的身子,而是一个虚晃;刀锋上布满了真气,凌空一挽,再起刀时,手上的刀锋已然粘住了地上那柄被铁琵琶砸落的长刀,两柄刀依靠内力的附着与吸引粘在一起,径直掠向寒江流手中的铁琵琶。 寒江流断喝一声,伸手执住铁琵琶的长柄,一招“横扫千军”,直接拍飞了对方那柄从地上用内力粘起的长刀。云梦泽趁势而上,使开一个“大中平”的架势一刀顶上铁琵琶,反手一挽。寒江流再次挥手甩起铁琵琶,迫使身位过于逼近的云梦泽向后退开三四步;然后他重新把手搭上音弦,琵琶音蓄势待发。 不料他那手指往音弦上一搭,连搭了几下居然都落了个空。寒江流的心顿时往下一沉,急忙低头朝手中的铁琵琶看去;这不看倒好,一看之下,脸色更是越发的难看起来—— 这铁琵琶上的音弦,不知何时,已被云梦泽用刀尽数挑断了! 【未完-待续】 第79章 针尖对麦芒,土匪遇流氓【三】 3. 铁琵琶确实是精铁打铸的,但琵琶弦不是。 寒江流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他以为云梦泽双刀出手就是为了和他打近身战,让他腾不出手来弹出乐音。实际上铁琵琶在近战中的威力不亚于铁锤或者是板斧,只要被砸到一下都会骨断筋折;云梦泽根本就没想正面对抗,他出手的目的就是为了伺机用刀刃绞断音弦。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用内力粘起长刀之后不是紧接着一招“浮光跃金”直击对方身子,而是刺向铁琵琶;同时也解释了林逍那句“这波要没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寒江流深吸了一口气,将铁琵琶横执起来。他寒家的家传功夫“琵琶神功”本就是在器械上占得上风,用内力以音律扰人,只是寒江流自己加上去的一个小花样。 那通体由精铁打铸的琵琶,攻时如板斧,守时作盾牌,而且琵琶的内里是中空的,在琵琶底部设有一个储物的暗匣,里面藏有一十二枚无影无踪的琵琶钉。 有这样的武器在手,既能攻又能守,还有暗器傍身,一物三用,端的厉害。 云梦泽久居于一重楼,并不知晓四重楼那“寒氏铁琵琶”的威名,但他看那铁琵琶被寒江流横执在手中,便好似一面雷震挡,也知若是一个不留神,中了他一招,断然也是极不好受。当下他一手持定长刀,刀锋斜指向下微微抬起,乃是一招“书剑会友”的起手式;同时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掌心中微光涌动,暗藏着一张若隐若现符箓。 寒江流未等云梦泽那一刀递出,便一个箭步抢身而上,他本是双手拿着铁琵琶,此刻换成单手横执,另一掌内力翻涌,一掌大力劈出,人与琵琶还没到位,掌风便已先打了过来。云梦泽虽然一直在言语上贬低黑纱门,但也知道这位左护法绝非那些普通的阿猫阿狗能比的,当下凝起心神,不与他正面对抗,脚步一个交错便闪了开去,堪堪避过了击来的那一掌。 寒江流仍旧是一手持稳铁琵琶,另一手便是一记“琵琶遮面”紧跟着云梦泽的身形拂去。这一招拂过看起来轻飘飘的浑不着力,好似晨风拂柳,可是这招法路数中虚虚实实的,柔中带刚,有如武当派中享誉武林的“太极拳”和“八卦游龙掌”一般,绵里藏针,在柔劲中打出刚猛的力道。 这一手“琵琶遮面”算是步步紧逼的杀招,而且两人相距不过半步左右,寒江流这一掌径直向对方后心拂去,照着“神道穴”下手,照理说来应该不管怎么样都能打中目标。没想到云梦泽又是脚步一个错位,擦着对方的掌缘横掠了过去,再次临险避开了这一招。 林逍本来以为云梦泽这下就要中招了,两手抓在摇椅的扶手上抓得极紧,整个上身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起来,没想到他居然再一次险中脱身,不由得暗叫了一声:“好!” 长风忽然发出声音:“这是……如影随形步。” 林逍闻言,转过头来问道:“那是什么功法?” 长风解释道:“这是‘追魂阁’的一项秘技,与当初魔门暗香的‘末影幻身术’相似,都是依靠极快的身法施展出的绝学,用于暗杀,或者是……逃命。” 寒江流显然不知道这“如影随形步”的妙处,还以为是云梦泽误打误撞连躲了两招,不由得在心中暗道:“这小子还挺滑溜,运气也是够好,不过接下来这招,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躲!”念及此处,拿在右手上的铁琵琶忽然抡起,直接迎面一个横扫。云梦泽虽然用“如影随形步”连续避开两招,但是两人的距离依然只有半步到一步之遥,这招“秋风扫叶”使开之后,便将他四面为路径尽数封死,无论他向哪个方向移动,都会被铁琵琶扫中。 不料在那铁琵琶即将扫中云梦泽的时候,他整个人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这一来,他头顶的位置便直接低于那铁琵琶横扫而过的面积。寒江流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对方居然留了这么一手,只见云梦泽倒下去后,却没有完全着地,单手顶在地上一撑,单刀着地一划,整个人向后直滑出去,身子一挺便即站起,已和寒江流之间隔开了丈许距离。 别说寒江流看傻了眼,就连林逍和长风都愣了好一会儿没有缓过劲来。林逍瞪圆了眼睛,说道:“这算是哪门子位移技能啊,还带贴地游走的?简直就是在耍流氓嘛!” 躲开一招是巧合,躲开两招是运气好,连着躲开了三招,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寒江流总算发觉了云梦泽步法中的蹊跷,不由得暗骂了一句:“这小兔崽子属泥鳅的吧!”然后大喝一声:“好你个滑溜的小子,躲来躲去的算哪门子本事?!”语毕直冲上前,对准云梦泽的面门就是一拳。云梦泽这回不再使用步法闪躲,身形一晃伸手便是一掌,对上了对方的拳头。 拳掌相交,寒江流忽然变招,五指箕张开来变成爪形,反手扣住了云梦泽的手腕。云梦泽也是反手横抓接上一扭,扳住了对方的手掌。两人的手掌相互制约,各自持起手中的兵刃向对方打去。 铁琵琶在重量和力道上都比长刀要强,云梦泽持刀和寒江流对了一招,被震得手臂阵阵发麻,连长刀都差点被铁琵琶压断,脸上的神色不禁凝重里起来。寒江流一招得手,紧跟着抡起铁琵琶便要再来一下,但还没等他开始出招,云梦泽忽然指尖发力,骈指成爪,掐住了寒江流的手腕。 寒江流只觉得腕上一麻,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知道这是“分筋错骨手”的架势,急忙挥手震开云梦泽的手掌,同时一拳照着脸上打去。云梦泽后退一步,待对方的拳头到面门前数寸,突然伸出左掌直切对手右手上的脉门。寒江流不想与他两败俱伤,便收回拳招,同时连退三步。 寒江流“哈”的一声喷吐出一口浊气,单手抡起铁琵琶一挂,使一招“手挥五弦”,紧接着横拳闩胸中宫而进。云梦泽见对方来势汹汹,不想与他正面冲突,便身形一晃,再次施展开“如影随形步”,眨眼间已绕到了寒江流的身后。 寒江流见他身法快极,生怕这个搞暗杀的同行绕到自己身后,指不定暗中给自己下个刀子,那可是大大不妙。情急之下,他迅速转身,伸手便想去拉云梦泽的手腕。 寒江流自恃力大,自然不怕和对方硬拼,哪知云梦泽施展开“如影随形步”之后,真就如一抹虚无飘渺的影子一般,倏来倏往,那一抓非但抓不到他手腕,就连他的衣角也没碰到半点。寒江流定了定心,双手持着铁琵琶,抡开了朝云梦泽打去,左一招“银瓶乍破”,右一招“刀枪齐鸣”,将那铁琵琶舞成一团银影。云梦泽踏着轻飘飘的步法转来转去地躲避着,时不时地挺刀还上两招,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斗了十来个回合,场面依旧是均势。 又过了几招,云梦泽一刀劈下,却被铁琵琶震开,刀法中顿时露出破绽。寒江流眼光毒辣,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一点,当下横起铁琵琶架住对方的长刀,见他身子微微倾斜,料他要往左边闪躲,便右手运劲挥起铁琵琶荡开长刀,同时左手迅速伸出一抓,居然真的扣住了云梦泽的肩膀。寒江流一招得手不禁大喜过望,便使劲要将其往回拖拽。 不料一拽之下,云梦泽的左肩上忽然生出一股劲来,顶开寒江流的手掌,同时脚下踏着如影随形步横跨了出去。这步法着实快极,贴身使出时自带着掠起时候的力道,也就是所谓的“惯性”。寒江流猝不及防,反而被这股力道拖了过去,脚下闪了个趔趄,整个人向前跌去。 寒江流虽然身子前跌,但是应变奇速,他一手伸开向地面上撑去,一手反执着铁琵琶,向后抡起打出。云梦泽刚刚要落下一刀,被他这么一来,只得横刀招架,同时向后退开,趁着这个空当寒江流已然站起了身子,两个人依然是不分上下。 寒江流见云梦泽看上去年纪轻轻,但身手却着实了得,当下左手一招“双龙戏珠”,伸出两指直朝着他的面门上戳去,右手挥动铁琵琶,迎面而上又是一招“铁骑突出”打向对方腰间。云梦泽侧身一让避开正面,纵步踏上前来,已闪身到了寒江流的右侧,跟着挥刀一划,向他右肋下刺去。 云梦泽这一下避其锋芒,是寒江流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侧身分掌,一手挺起铁琵琶顶住刺来的长刀,划了个半圆护住周身,另一手紧跟而上使了一招“玉珠落盘”,弓起两指向云梦泽胸前的“神封穴”点去。云梦泽引刀连退两步,身形一矮,迎着对方戳来的两指,一掌印出,掌风飒然,眨眼间指尖已沾上了对方的前襟。 这一掌只是轻轻一拂还未落到实处,云梦泽的心里已先自沉了一下,暗道一声:“不好!”只见寒江流点来的那一指在中途忽然变招,将指戳改为一掌拍来,趁着他一掌拂来,前胸门户洞开之时,先他一步将一招“流泉下山”印在了他的胸前。云梦泽出手后的招数还未使老,这一下已是无法闪避,只得硬生生地吃了寒江流这一掌。 一掌及身,云梦泽只觉得胸口处好似被一柄大铁锤重重地撞击了一般,好一阵气血翻涌,整个人差点喘不过气来。他张口吐出一口血来,生怕寒江流步步紧逼对他再下杀招,急忙一刀横荡开来逼退对方,同时连撤三步。忽然间胸口中掌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云梦泽咬紧了牙关,疼得满头冷汗涔涔而下,伸手到胸前一摸,却是摸出了满手的鲜血来。 “你……!”云梦泽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当下伸手在胸前摸了一阵,好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便猛地一拔。只见三股血流忽然喷溅而出,三根血淋淋的琵琶钉被他从胸口处拔了出来。 “暗器?!”林逍这下子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来,骂道:“看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居然也可以这么不要脸的么?!” 寒江流阴仄仄地冷笑一声:“我们这些做刺客搞暗杀的,使用暗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怎么能说是不要脸?!再者,你们事先又没有规定不能使用暗器,若是他也用暗器伤了我,那我也甘愿认输!” 云梦泽连点了胸前几处穴道止住了血流,森然道:“是我一时不察,这才着了你的道,接下来可就没这等好事了!”语毕挥起长刀,脚踏“如影随形步”纵身而上,刀花连挽,顷刻间连出了三刀,一招紧似一招,全都是进手招数。他此刻身上有伤,拖不得久,因此加紧了招数的变化,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林逍身旁的长风看了,不由得皱起眉头:“凌厉有余,稳重不足,这是犯了武学大忌啊。” 云梦泽怎会不知这其中要害,只不过受伤这种事情只有自己知道,以他眼下这般伤势,再求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只会越发陷入被动。他使开长刀连出“杏花春雨”和“清泉映月”两招,接连进击,直砍向寒江流的双肩。 寒江流见他出招的路数,便知对方企图以进为退,以快取胜,当下便抡起铁琵琶一阵猛舞,使出的招数都是力大劲沉的。云梦泽显然不敢以刀刃去和铁琵琶硬碰硬,便改变刀式,锋走轻灵,找准机会去削他拿着铁琵琶的手指。 寒江流回身避开来刀,一个跳跃闪过了云梦泽的攻势,直接转到了他的身后,双手举起铁琵琶带着沉重的破风之声便朝他后脑勺拍落。 云梦泽本可以用“如影随形步”翻身反制,但他生怕牵动到胸前伤口,便不敢再轻易使用步法,只得侧身向旁边一让,避开了砸落的铁琵琶,同时反手一刀递出。寒江流举起铁琵琶一挡,在兵刃上催动内劲,云梦泽只觉得长刀剧震,紧跟着胸口处一痛,显然是牵动了伤口,便再也握不住刀,兵刃脱手而出。 寒江流见云梦泽脚步踉跄,长刀又已脱手,便知他已经坚持不住了,不由得大喜过望。他毕竟忌惮对方鬼使的身份,不愿意因为杀死他来引来追魂阁的报复,就没再下死手,而是伸手卸脱了云梦泽双手的关节,然后又点了他的穴道,抬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姓林的,怎么样?!”寒江流掐着已经昏迷过去的云梦泽,同时对着林逍狞笑道,“按照咱们之间的赌约,你这条命该归我了吧!” 长风横身一挡,站在林逍身前,双目灼灼地瞪着寒江流,似乎只要对方一动手他就会扭断别人的脖子。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戏谑的声音忽然从天井回廊的屋顶上传来:“捏着我的傀儡,觉得很好玩吗?” 这个声音一响起,林逍和长风顿时面露喜色。与之相反的便是寒江流,他惊恐万状地举目环顾四周,颤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你现在明明就在我手上,你到底是谁?!” “诶!”那个声音说道:“老家伙,往上看!” 寒江流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云梦泽支着胳膊撑着脑袋半躺在屋顶上,双脚跷起摇来晃去的。他凝视着对方那惊恐的目光,冷冷一笑,伸手打了个响指——只见被寒江流掐在手中那个“云梦泽”忽然全身燃烧起一层火焰来,继而消失不见,然后似乎有什么从半空中飘荡下来,落到了地面上。 那是一张烧焦的符纸。 一时间,寒江流的两排牙齿都快要咬碎了:“替身符!” 【未完-待续】 第80章 迭影十八重【一】 1. 替身符!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寒江流方才的那一番辛苦全都白费了。 林逍看着坐在屋顶上的云梦泽,斜过头去对着长风问道:“你说他是什么时候下的‘替身符’啊?” 长风抬头瞟了一眼云梦泽的胸前,然后慢悠悠地发声说道:“他的胸口处没有血迹,说明那枚琵琶钉根本就没有打在他的身上,应该是早在动手之前就已经下符了。” 寒江流满心以为自己连下琵琶钉、琵琶手和铁琵琶三大神功,一环套一环,总算是把云梦泽收拾了下来,按照赌约,林逍那条命可以说是已经被他握在手上了。没想到他这边想得正美,那边真正下套的已经把掩护撤去了,这才让他发现自己原来早就已经掉进了对面的陷阱里,怎会让他不觉得火冒三丈。他挥舞着铁琵琶,朝着云梦泽呼啸道:“你个混账东西,有本事就现真身下来,再和你爷爷大战个三百回合!” 云梦泽伸出小拇指掏了掏一边的耳朵,听了他这话,不由得失笑道:“你当自己在演话本呢?还大战三百回合……你配吗你!” 寒江流气极,纵身一跃跳上屋顶,举起铁琵琶照着云梦泽的脑袋大力砸落,怒气冲冲地大喝道:“今天你寒老爷在这,你想打得打,不想打也得打!”见云梦泽翻身躲开他砸落的那一下,便拖动铁琵琶顺势一挑,使出一招“黄沙滚滚”,扫向他的腰间。 林逍在下方看着,不由得“啧”了一声,说道:“这家伙看样子是打上头了呀——他的目标不应该是我吗,怎么能还和追魂阁的纠缠上了?!”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些幸灾乐祸的成分,显然对眼前的这种局面很是满意。 云梦泽身法诡异多变,连躲了寒江流几招,翻身从屋顶上再次跃下,从地上重新拾起了一柄新的长刀。他俯下身去捡刀,眼角的余光却瞟向了屋顶的位置,隐约可见寒江流举着铁琵琶一个箭步纵身跳下屋顶,一招“莽汉鞭尸”,兵刃当头砸落。 云梦泽冷笑一声,故意将动作放慢了半拍,他耐着性子等待寒江流落下来,只觉得脑后一阵劲风袭来,便知是对方的铁琵琶已然拍到。他脚下步伐微微一晃,踏出一个连枝交叉步,头颈微转,堪堪避过了寒江流的那一砸;同时左手接刀,手腕轻扭倒转刀柄,刀刃朝外,反手一招“推窗送月”倒刺了出去,刀尖直指对方的肋下。 寒江流心下一惊,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再用“千斤坠”的身法来顿住身形,整个人直往云梦泽的刀尖上撞去。这种处境要换做是一般人,早就被那长刀穿透出一个透明窟窿来,但堂堂黑纱门左护法应变奇速,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比较的,只见他硬生生地收住了铁琵琶的攻势,横执起来挡在身前,正好顶上了云梦泽的刀尖。 这个结果云梦泽其实早有预料,虽然对方是稍微“二”了那么一点,但是毕竟修为和身份就摆在那儿,同样是不可小觑的人物,因此他本来就没指望说这一刀能把对方怎么样。在寒江流用铁琵琶挡住那一刀的那一刻,云梦泽迅速抽刀回撤,翻身而起飞脚踢出,径直踹向对方的胸口。 寒江流侧身闪过这一踢,不料云梦泽落地后又是一个翻身,行如鬼魅,一只脚又已踢到跟前。寒江流这下子后招未继,被一脚正中胸前,落点处又偏偏是“中庭穴”所在的位置,直踢得他胸口处气息滞涩,差点喷出一口血来。云梦泽一招得手,下一招立即跟上,使出“连环步”来,一口气连续踢出了四脚,寒江流那口气还没倒腾过来,周身难受,自然无法闪躲,双手双脚都各中了一招,顿时退出去了好几步。 这“连环步”取“九曲连环”之意,全套腿法上下共计有九式连招,云梦泽从头到尾这才踢了六招出去,正待飞出第七脚时,寒江流忽然大喝一声,未等对方那一脚踢到自己身上,便当先自伸出一掌击在自己的胸前,而后吐出了一口紫黑色的瘀血来。 林逍身旁的长风脸色一变:“不好!” 话音刚落,便见得云梦泽的第七掌已然踢到了对方跟前,之前一直都无法闪避的寒江流忽然后撤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伸手回了一掌,打在云梦泽的脚底。云梦泽身形微晃,竟退开了一步。 林逍一见便知这一招是云梦泽吃了点小亏,不由得奇怪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长风沉声说道:“方才寒江流之所以不闪不避的挨了那几招,是因为他一开始就被踢中了胸前的穴道,云梦泽的内力通过招数催入他体内之后,使得他丹田和气海中内息提不上来,周身出现短暂的僵瘫反应,所以即使他想避也无法避开。但他强行使运内力又自拍了一掌,内外合力逼出一口瘀血,内息便已畅通,自然就有能力闪躲和反击了。” 云梦泽被一招逼退,他心知自己的修为与寒江流相比相差无几,若不是方才占得先机,踢中了他的穴道让他气息滞涩,否则后面根本没机会再让他连中四招;如今对方既已脱困,再想把他带进自己的节奏里来,那便要困难得多了。当下便不再使用拳脚功夫,挺起长刀,倏地刺了过去。 天井之中刀光闪动,云梦泽手中的长刀指向寒江流的左肩,他不待刀上招数用老,手腕轻抖,刀刃横斜,锋刃已削向对方的右颈。寒江流见他刀法精妙,也不敢小觑,双手竖起铁琵琶挡格,“铮”的一声响,两人兵刃相击,震声不绝。 生铁长刀和精铁琵琶你来我往的,已拆了十来招不等,寒江流瞅准时机,张口断喝一声,铁琵琶猛地击落,直砸向云梦泽的顶门。云梦泽见状,当即使开“如影随形步”避向右侧,同时左手接过刀刃一个斜引,长刀疾刺,指向寒江流的腹部。 林逍瘫坐在摇椅上,让长风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摇动椅子。他本来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虽然他和寒江流玩得是一个文字游戏,无论云梦泽是否会输,他都不见得会丢了性命。但那样做未免有些趋于无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想用这样的方法,所以说到底还是盼着云梦泽能赢的。 一开始紧张,是因为林逍发现这寒江流出手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毒辣一些,又见到那个替身“云梦泽”惨败,心里不免叫苦。结果却发现那只是个“替身符”搞出来的把戏,又从这两人的打斗中发觉这两人根本就是势均力敌(或者是看上去势均力敌,因为云梦泽始终都是抱着戏耍一般的态度在和寒江流过招)。 这样一来这场比试就显得有些索然无味了,林逍看了一会儿,便觉得一直挺直着个腰板确实是挺累的,而且这么正襟危坐的姿势好像有点对不起自己屁股下的摇椅,便又瘫坐了回去,悠哉悠哉地摇晃了起来,就像紫禁城老/胡同里头的那些大爷们一样,要是再配上一碟瓜子花生和一小瓶二锅头,那就更像了! 正这么想着,便听得身旁传来一阵响动。林逍转过头去一看,只见长风从里屋搬出来一张小小的折叠方桌,臂弯下还夹着一个罐子;他支起那张桌子,然后把罐子打开,罐口朝下往桌子上一倾,随着“哗啦啦”的一声,一大把乌黑的瓜子撒了出来。 林逍“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愕然道:“你从哪里找来的好东西啊?” 长风发出的声音语调平平:“时林的存货,就藏在他床底下。” “漂亮……干得……干得漂亮!”林逍觉得自己这会儿笑出来好像有点不合时宜,所以强行忍住了笑意,只是朝着长风竖了竖大拇指。两个人各自伸手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看着云梦泽和寒江流你来我往的过招,一边嗑着瓜子,不断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 就在林逍和长风嗑着瓜子的时候,云梦泽与寒江流已经拆到七八十招以上了,两人的招数也变得越来越紧,看起来兀自未分胜败。突然云梦泽脚下步伐一个交错,纵步拉近了与对方之间的距离,伸手挥刀击出,不料竟尔用力过猛了,力道落到了空处,身子微微摇晃,看上去好像要摔倒了一般。 “哎呦!”林逍不禁叫了一声,顺便张口吐出了两片瓜子壳,“这一招下手似乎急了一点啊,感觉要糟了。”他身旁的长风则静静地嗑开一片瓜子,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有同样感觉的不止林逍一个人,寒江流同样也发现了云梦泽刀法中的破绽。他抢上一步,左手挥掌拍出,直向对方的后心击去;谁料云梦泽忽然身子向前一倾,跨步避开了拍来的这一掌,同时右手收刀,左手蓦地圈转,口中大喝一声:“给我中!”话音刚落,云梦泽的手已经按上了寒江流的额头。 一时间,寒江流只觉得浑身一僵,整个人保持着那个出掌的姿势定格在了那儿,他的大半视线都被额头上的那张符箓给挡住了——那是刚刚云梦泽反手那记给贴上去的。 “定……定身符?!”寒江流僵硬地张开嘴,结结巴巴地说道,语气中尽显惊怒的情绪。 林逍忍不住拍手赞道:“妙啊!”原来云梦泽方才那一下踉跄只是他虚晃一招后故意留出的一个破绽,目的就是为了引诱寒江流来攻打他后心处的要害部位,再趁隙用“定身符”来一招制敌。不过他这一下也算是兵行险招了,他以自身要害作为诱饵来给对方设局,万一寒江流出手比他还要快,又或者是他符箓施放时出现偏差,那么此刻遭殃的就是他本人了——可见要做出这个举动不仅要有精妙的计策,还要有足够的胆量! 云梦泽拍了拍手又掸了掸衣服,看着眼前被定住了身形的寒江流,头上贴着张符箓,面部表情狰狞可怖,活像是林正英系列电影里的那些尸人,冷笑道:“怎么样啊,黑纱的,这回服气了没有?!” 寒江流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他这回是带着“杀死林逍”的任务来到三重楼的,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谋划好了一切,没想到到了目的地以后,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开始超出他的控制——先是把他们曝光到网络上的广大市民,然后是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林逍(这种被猎物瞧不起的感觉就足以把他憋吐血了),现在冒出来一个如同搅屎棍一般的追魂阁鬼使云梦泽。 黑纱门的刺客在精神世界的塑造上偏向于东瀛的扶桑武士,崇尚“春山般的淡雅、夏月般的浪漫、秋风般的哀伤和冬雪般的肃杀”,可是自从他们来到三重楼之后,一股极其强大的、“非人哉”的气息开始一步步侵蚀着他们崇高的精神世界。 对!就是“非人哉”! 寒江流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帮人的态度,这回算是想出来了——他带着一帮杀气腾腾的刺客,手舞刀剑,出手迅疾如风,目光凌厉似电,但这帮“非人哉”的东西却嗑着瓜子围绕着他,看他和另一个神经病打斗,就想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马戏一样,时不时还要对他评头论足一番。 这样的感觉,别说寒江流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来都没感受过,他觉得就算是他们杀人如麻的门主荆一杀,也没有过这种非一般的经历! 寒江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一股血憋在胸口憋得难受,忍不住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没想到这口血喷出来以后,整个人竟觉得轻松了起来,当下运起一股真气,沿着周身经络行转一圈,继而长啸一声,顿时冲破了封印,不由得大喜过望:“追魂阁的,你以为只有你会符箓之法吗?”语毕,从衣服里取出一张符箓,砸到了自己的脚下。 云梦泽没想到他居然强行以内力突破了气血的封锁,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寒江流将符箓扔到了自己的脚下。符箓落地的那一刻,升起了一道道浓浓的黑烟,待到黑烟散去之时,人已经不见了。 林逍张嘴吐出一片瓜子壳:“是‘隐身符’,你得小心点。” “该小心点的不应该是你吗?”云梦泽说道,“人家要杀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就不怕他趁着隐身从背后给你捅一发刀子吗?!” 林逍满不在乎地指了指旁边的长风:“有他在,我死不了。倒是你……小心背后!” 【未完-待续】 第81章 迭影十八重【二】 2. 寒江流心里其实挺郁闷的。 就像云梦泽所说的那样,他这次来三重楼的目的主要还是要杀了林逍,至于这个半路上杀出来搞鬼的追魂阁鬼使是死是活,他根本就毫不关心。所以在祭出“隐身符”的那一刻,他确实是想趁着这一炷香的隐身时间绕到林逍背后/进行暗杀的。 但是想法怎么样是一回事,现实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在寒江流隐身之后,准备绕到林逍身后的暗中下手的时候,却发现他身边那个少年剑侍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把目光紧紧地锁定在他身上。刚开始寒江流还以为这只是巧合,结果等他走了几步后再看时,发现长风的目光依旧放在他身上,似乎能透过那层隐身的禁制看见他一样。 寒江流这下子便觉得有些慌了神,他不信邪地来回走了两圈,并且时刻注意长风的动向,然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这么左晃一步、右晃一步的,长风的目光竟从始至终死死地锁定在他身上,没有半点偏离。 若是这能看透禁制的是旁人也就罢了,却偏偏是缥缈城宗主身边的剑侍。“长风”的名头寒江流在四重楼也有所耳闻——听说是在极西荒原与“剑痴”叶无心一起对抗蓬莱众人,只用了一招便打废了蓬莱新晋的那个天才,又以一人之力对抗由蓬莱掌门玉溪子主导的“天地三才阵”。 在四重楼,大部分的宗主、掌门,出入大型场合时身边总会带着一群的侍卫,那排场整得就跟皇家贵族似的。而叶无心自始至终身边的侍卫就只有长风一人,不止是她,在她前面的两任宗主:林逍以及“剑神”夏阳也是如此;除了他们本身艺高人胆大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有长风一人在侧,抵得过一群侍卫。 这样的人是万万惹不起的,寒江流连权衡利弊都不需要,直接就选择了放弃原来的决定,把目标重新放到了云梦泽的身上。既然搞暗杀行不通,那还是堂堂正正地打败这个鬼使,再用之前的那个约定去取林逍的性命吧。 “隐身符”的作用时间是一炷香,换算成现在的时间也就是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左右,但是要让隐身效果持续保持住这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有一个前提就是——不能动用真气,一旦身上真气流动,这层隐身禁制就会破碎;而寒江流如果要动手出招的话,就免不了会催动身上的内力,这样一来,他出手的那一刻,他的身形就会显露出来。 林逍虽然有长风傍身,不怕被寒江流偷袭,但他也时刻关注着四下里的动向。他一边和云梦泽说话,一边藏着一只手在身后,捻着法诀,暗中施法将“天罗地网术”布开,探测周围的真气波动。所以寒江流现出真身来的那一刻,他及时出声提醒了云梦泽。 但是让林逍没想到的是,尽管他已经及时出声进行提醒了,可云梦泽好像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又或者是他方才松懈下来了,听到他的提醒之后居然还愣了几秒,这才转过身去。而就在他转过去的同时,寒江流已经冲上前来,当胸挥起一掌便劈到了他的跟前。 云梦泽踏开“如影随形步”,一个闪身晃到了寒江流的身侧,堪堪避开了这一掌。但是寒江流那一掌还没有使老,立即横臂扫出,一招“荡气回肠”运劲闩向对方的肋下;云梦泽猝不及防,被他一臂扫中,整个人连退三步,只觉得一阵酸麻疼痛的感觉从肋骨处蔓延开来,让他一时间直不起腰背。 寒江流狞笑着说道:“混账东西,这回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躲!”语毕,双手举起铁琵琶,当头一下砸落。云梦泽尽力向后闪出一步,谁知才刚刚将步子踏稳,肋下那阵酸痛的感觉便直往骨头里钻,半个身子的力气便似被抽干了一般,瞬间就让他恍惚了一下。待到回过神来时,寒江流的铁琵琶又已经挥到了他的头顶。 云梦泽这回避无可避,只得举刀一扬,去格挡那当头压下来就铁琵琶。但他的臂力远远不及寒江流,这长刀的重量又远比铁琵琶要轻,两件兵刃在半空中碰了一下,只听得“乓”的一声传出,云梦泽手中的长刀直接被压断成了两截。寒江流这一招去势未消,铁琵琶继续下压,将对方举起的胳膊也一起砸了下去。 “喀喇”一声,云梦泽的臂骨直接断裂。寒江流生怕对方再搞出什么别的花样,当下立即上前再补上一招,铁琵琶迎风舞起,一招“冰泉冷涩”,正中云梦泽的胸膛。这一下挥下去可是断碑裂石的巨大力道,云梦泽直接被铁琵琶拍得离地而起,身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飞出去,背脊重重的撞上了西侧那排厢房的房门,连门闩都撞断了,整个人随着洞开的门户径直滚了进去,在那布满了污垢的房间里扬起了一阵尘土。 林逍见云梦泽这下子生死不知,心中不由得一阵惊颤,“腾”地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掌心里涌动着一层黑红色的气息,“铮”的一声,一股剑气在天井中闪过,碧落剑已被他持在了手中。 寒江流一招拍飞了云梦泽,转过身来,刚好看见了林逍持剑站起身来,不禁冷笑道:“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死吗?” 林逍森然道:“你还是考虑考虑你自己吧,伤了追魂阁鬼使的性命,你真的以为一重楼那帮修鬼道的家伙们是好惹的吗——这件事要是捅到追魂阁阁主那里去,你们黑纱可就大祸临头了!” 寒江流狞笑道:“就算是要追究责任,那也该是先追究你,是你拿他的命来和我赌斗的,输掉了还能怪谁?!不过我看追魂阁的人也没机会找你算账了,因为你现在就要死了。” 林逍不怒反笑:“这句话你从今天晚上进门到现在,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了,可我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咱们继续打个赌吧,就赌——今天晚上你到底能不能杀掉我!” 寒江流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小子,你凭什么那么自信?!” 林逍冷冷一笑,正想将之前就计划好的那个文字游戏的说法告诉他,忽然听得寒江流的身后有一个声音说道:“就凭你还没赢我啊!” 这个声音一响起来,林逍和寒江流的都是全身一凛,两个人都脸色也都同时发生了变化,有所不同的是:林逍脸上的是“惊喜”,而寒江流脸上的则是“惊恐”。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下一刻,一扇断裂的木门从后方飞来,不偏不倚的,直接砸在了寒江流的后脑勺上。 寒江流只听到“砰”的一声,那扇断裂的门板便已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变化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连门板砸在他脑袋上的疼痛,以及门板上细碎的木头渣子扎进他伤口里的疼痛都没有来得及感受到,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寒江流颤抖着抬起手来,摸了摸后脑勺上的伤口,只觉得触手湿热,拿到跟前看时,便发现满手都沾满了鲜血。那殷红的血色大大的刺激了他的视网膜,他发了狂,长啸一声,顿时忘记了后脑勺上传来的剧痛,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挥起了手中的铁琵琶,却没有向后转身,而是直接向林逍劈头盖脸地打去。 林逍见寒江流虽然来势凶猛,但是出手时章法已乱,眼前扑过来的这一下已全无招数可言,纯粹就是发狂后的表现。他恢复了记忆和修为之后,在人格上也逐渐向当年的“林逍”靠近,眼见对方势如猛虎地扑上,非但没有逼其锋芒,反而正面迎了上去,碧落剑随人上,锋刃一闪,一招“千山暮雪”斩向了寒江流手中的铁琵琶。 碧落的锋芒比叶无心的黄泉还要锋锐,又岂是凡俗的刀剑所能比较的,这一剑斩落,直接将那精铁打铸的琵琶斩成了两截。凶煞狂暴的剑气随着这一斩荡起,寒江流的后脑勺上挨了那一下砸后,便有些神志不清,下盘也是虚浮不稳,当下整个人被剑气掀起,向后倒飞了出去。 “噗”的一声响起,血光乍现。 寒江流向后飞出的身形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是被人从后面撑住了腰背。他瞪大了眼睛,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的向前,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只见一只血淋淋的手爪从他右边的胸部伸出,竟然是被人用手抓穿了身子! 林逍见状不禁愕然,便见得寒江流双膝一软跪到了下来,双目圆睁,胸前血如泉涌。而就在他的身后,云梦泽一手抓进了他的身体,另一手拖着一个人的衣领,那个人——还是“云梦泽”! “怎么……会……会……这……这样?!”寒江流难以置信地问道,他现在觉得只要一开口说话,右胸处那被洞穿的伤口也会被牵动,痛得他浑身一个劲地颤抖,嘴里也吐出来几口血来,说起话来含糊不清的。 云梦泽冷笑一声,把手掌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然后点住了他胸前的几个穴道,让他不至于血流过多而死。他转身来到寒江流的面前,手里还拎着另一个自己,说道:“你自己那么喜欢找我的替身玩耍,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话音一落,他身上拎着的那个“云梦泽”便又一次燃烧起来,再度化成了一张烧焦的“替身符”。 “又是‘替身符’!”林逍大声道,震惊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既没有看见云梦泽施符,也不觉得在寒江流的步步紧逼之下能有什么时间去施符,那这第二张“替身符”又是从何而来。 长风说道:“是‘迭影十八重’。” 林逍闻言一怔:“那是什么?” “那是替身术法中的一种高等秘技。”长风解释道,“一般借助‘替身符’或者是‘傀儡术’施展的替身术法都是利用单一的符箓进行的操作,这样的做法有一个缺陷,就是当敌人步步紧逼之时,你很难腾得出手来施展符箓法咒,即使是施展出来了,也很容易被人给识破。” “后来有人创造出了一种方法,就在对战前事先利用一定数量的符箓进行施法造出替身,但是无论使用的符箓是多少,造成的替身都只有一个。” 林逍茫然道:“我还是没明白。” 长风续道:“比如我用两张替身符施法,只会出现第一张符箓作用出来的那个替身,这个替身会代替我进行正常的行动,只有当第一个替身受损的时候,第二张符箓作用出来的替身才会出现……以此类推,前期用几张符箓施法,后期就会有几个替身接替出现,给人一种层叠的感觉。” 林逍这才恍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所以云梦泽就是用‘迭影十八重’提前做好了替身,那这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替身在为他战斗,正主从来都没有参与到战局当中。” 长风点了点头:“看起来是这样的。” “那这替身总共有十八个吗?”林逍继续问道。 “不一定,能够布出多少替身,依据自身的修为高低和精神力强弱而定,可以低于十八也可以高于十八。”长风淡淡地说道,“之所以叫‘迭影十八重’,是因为当初创造出这个方法的那位符师,他的极限就是十八个替身。” 林逍看了看不远处的云梦泽,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那我们怎么知道,现在出现的这个,到底是不是替身?” 长风这回没有答话,他沉吟了一阵,忽然劈手夺过了林逍手中的碧落剑,振臂一挥,抬手便是一招“流星赶月”,长剑化作一道血芒,带着破空的呼啸声直向云梦泽飞去。 云梦泽听得身侧撕风之声大作,转过头来时便看见碧落朝自己飞刺了过来,吓得一声:“我操!”脱口而出,急忙踏开“如影随形步”,闪身朝旁边避开。待到他躲开之后,这才发现长风在掷剑的时候特意往上偏转了一些角度,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躲闪,否则以缥缈城剑侍的身手,这一击怎会落空。 云梦泽惊魂未定,喊道:“干嘛呢这是!我可只能弄出来两个替身,这一下要是再准点,可就真的是人命了啊——你们缥缈城的人都是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长风面对指责兀自面不改色,静静地从桌上捻起一片瓜子放到嘴边嗑开,然后用平板到极致的语调说道:“鉴定完毕,是真人!” 林逍默默抬眼,心底里暗自偷笑。 寒江流此刻已然没有什么反抗能力了,他的胸前伤势虽重,但是云梦泽在下手时特意避开了他胸口处的几个要害部位,是以他伤势虽重,但是还不至于死掉。这位追魂阁鬼使从头到尾下手虽重,却还不想取他性命,否则方才那一手直接便可以洞穿胸膛捏碎了他的心脏,又怎会留他到现在。 寒江流瘫倒在地上,啐了一口血沫,骂道:“妈巴羔子的,你们别得意得太早了,你们真的以为……这次来三重楼的就只有我们这一帮人吗?!” 林逍眉毛一挑:“怎么?听你的意思,这次来三重楼的,不止你们黑纱门啊?” 寒江流冷冷一笑:“等着吧林逍,很快你就会知道——你的命,比你想象的还要值钱!” 【未完-待续】 第82章 疑云密布,海市蜃楼【一】 1. 静海市,文华嘉园小区。 一个穿着汉服,留着长发还梳着古装发髻的青年男子轻飘飘地从小区门口保安的眼前掠过,直奔前面那个背着书包的身影。他看见那人一边走还一边低头看着手机,根本没有发现自己正跟在他的后面,唇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迈开步子赶上前去,伸手搭上了那个人的肩膀,就好像熟络的哥们相互之间勾肩搭背一样,手搭上他肩膀的同时,口中招呼道:“林逍。” 那个被称呼为“林逍”的大学生显然是看手机看入了神,完全没有料到半路上会突然杀出这么个人来,顿时便吓得跳了一下,转头看向了那个穿着汉服的青年,脸上才露出了些笑容,举起拳头在对方的肩头上锤了一下,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汉服社的同学。” “我来这附近买个东西,路过这小区的时候刚好就看见你了,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没想到真的是你啊。”汉服青年哈哈一笑说道,“你是……住在这个地方吗?” 林逍说道:“是啊,我住在3号楼601室,你既然都到这了,要不要上来坐一坐,喝点什么再走?” 汉服青年一听,当下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连连摆手道:“喝什么就不必了,我来这附近也就是来给社团买点东西来的,现在也该去完成任务了,就不去打扰你了。” “那行吧,我也就不留你了,你自己路上小心一点。”林逍也不想强人所难,便也没有进一步挽留人家的意思。汉服青年微微点头道了声别,转头回身便走,才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得林逍在身后喊了一声:“诶,同学!” 汉服青年的脚步应声而止,不仅如此,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脸上原本还算明媚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阴鸷起来。他长出了一口气,回过身来,却又重新变成了那副挂满了笑容的脸庞,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林逍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想说——你还真的是特别喜欢汉服啊,这都出了社团到大街上来了,还穿着呢。” 汉服青年脑袋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一松,不由得失笑道:“是啊……爱好嘛!” 林逍摆了摆手:“我没什么事情了,就先走啦,你该忙也忙你的去吧,有空的时候可以常过来坐坐的,记住——我住在3号楼601室啊。”一边说着一边走开,说完的时候,人已经在十步以外了。 那汉服青年注视着林逍离开,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表情。他回身起步,再次从小区保安的眼前一掠而过,以非人一般的速度穿过了小区大门口的那道斑马线,来到了马路的对面。 在对面的人行道红绿灯下,站着另一个身穿汉服、面色阴沉的中年人。 汉服青年不动声色与那中年人擦肩而过,然后一个左拐沿着人行道走远了。那中年人又在那红绿灯的灯柱下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在斑马线上穿行的人流,一只手隐在袍服的宽袖里边,手指轻捻,似乎是在掐算着什么。待到那绿灯闪了又闪、红灯亮起的时候,他才转了个身,朝着方才汉服青年离开的方向走去。 说来也怪,这中年人走起路来一摇一晃,那动作看起来慢悠悠的,却在数息之间,便已走到了那汉服青年的身后。后者好歹也率先走了不下三分钟的时间,居然被他短短几步就赶上了。 那汉服青年察觉到身后有人,回过头来便看见了那个与自己穿着同样服饰的中年人,却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方那么快就赶上自己而觉得奇怪,依旧是一脸的平静,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见到那个中年人,略一躬身,拱手道:“师尊。” 那中年人轻轻地“嗯”了一声,作为应答。师徒两人站到了一块,并肩同行。 如果叶无心或者是长风在场的话,一定会认出这两人来——这个穿着汉服的中年男子,便是在四重楼极西荒原上率领众弟子进行拦截的蓬莱掌门玉溪子;而他身边的那个汉服青年,就是那个曾经被长风一招击败的蓬莱新晋天才刘枫。 寒江流并不是空言恫吓,此次四重楼的那些人想要暗杀林逍,自然不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黑纱门的身上,毕竟目标人物身边的那位“剑痴”大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真要是一不小心捅到了那个马蜂窝,别说是一个寒江流、一个黑纱门了,便是两者都再来十个,也挡不住叶无心那“黄泉九路”的一通乱杀。 因此这次驾临三重楼的仙门帮派并不只有黑纱门一个,蓬莱境也是其中之一,连掌门玉溪子都亲自出动了——到底是在荒原上栽过了跟头的人,明白只派个护法、长老什么的,根本就不能奈何剑痴分毫,更遑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杀人了。 蓬莱境的做法并不像黑纱门那样激进,相比起来他们在刺探情报的方面做得比后者更加出色。他们调查到了林逍所在的大学的位置,并让刘枫成功的混了进去,伪装成什么“汉服社”的社员,接近到了林逍。只不过两周左右的功夫,刘枫便和林逍打成了一片,不禁查出了他现在的住处,还知道了一些足以让蓬莱欣喜若狂的事情。 “叶无心目前离开这座城市了,听说是到外地办一件什么事情,她的那个剑侍也跟在她的身边。”刘枫对玉溪子说道,“现在就只有林逍一个人待在静海市,我查过了——和他同居的有两个女子,一个总是穿着红色的衣服,好像是他的同学;另外那个我在学校里见过,是学校的校医。” 玉溪子冷笑了一声:“叶无心大概是以为只有她自己能穿越楼层,所以才敢把林逍丢在这里独自离开,此番真是天助我也!” 刘枫说道:“那是自然,只不过……三重楼的律法好像与四重楼的不太相似,他们的执法部门也与我们认知中的有所不同。若是我们直接在他每天上下学的路上要了他的性命,一旦那家伙喊起来,招来了其他的群众,指不定会引起轰动,到时想要脱身可就麻烦了。” 玉溪子先是略显轻蔑地哼了一声道:“那帮凡夫俗子的行为,什么时候让人理解得了了,你看这满大街的奇怪物事,哪个不是他们搞出来的新花样!”随即又表情凝重地说道:“不过你说得不错,我们此次的目标只有林逍一个人,确实是不该惊扰到其他人,得想办法让他跟我们独处。” 刘枫忽然计上心来:“弟子倒是有个主意。” 玉溪子瞥了自家徒弟一眼:“说来听听。” 刘枫说道:“方才林逍极力邀请我有空的话可以去他家里坐一坐,既然如此,那我隔些日子便假装去他那里做客,诱他上钩。我们集结人手,待我把门敲开之时,将他点倒,然后我们的人可以在楼下接应我,一路把他送出城去,在郊外结果了他,这样既能杀了林逍,又能瞒过众人的耳目。” “嗯,不错,这确实是个好主意!”玉溪子点头赞许道,“那你还记得他家住在哪里吗?” “3号楼601室,这还是他特别提醒我的。”刘枫冷笑道。 玉溪子哈哈大笑:“好!送上门的大礼,不要白不要。既然如此,咱们就尽快把任务布置下去,各自踩好点;三日之后,我们就行动!” 刘枫点头道:“弟子领命。” …………… 三日后,是夜。 刘枫站在文华嘉园3号楼601室的门口,确认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过后,连连深呼吸了几口,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确认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之后,便屈指叩响了公寓的房门,说道:“林逍,你在不在?我是刘枫,今天晚上和你约好了的。” 又叩了几下门,便听得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来了来了”,只是听不清楚那声音到底是不是林逍。但刘枫方才和同门的其他人待在楼下蹲点,亲眼看见那个校医和那个总爱穿红衣服的女生先后出门去了,公寓里应该只剩下林逍一个人才对,当下便打消了心中的疑虑,等待林逍过来开门。 里面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了,刘枫听着这脚步声,手心里开始不停地冒出汗水来。他之前混进静海师大的时候,就已经找机会试探过林逍,发现他的修为几乎为零,如果出手的话,他绝对挡不住自己一招。尽管如此,刘枫还是止不住的紧张。 脚步声在门边听了下来,锁舌轻轻响动,刘枫用力深吸了一口气,运功将真气凝于指尖,蓄力待发,只等林逍一开门,便一指戳过去。 刘枫已经算好了方位,大概在什么地方一指戳出去,能够点中对方的“膻中穴”,势必能让他当场昏晕过去。接下来,只听得锁舌响动最后一声,门扇已然被人从里打开了。 刘枫右手一振,一指戳出,一招“仙人指路”直戳对方胸口处的“膻中穴”。他生怕会出变故,这一指下去丝毫不留余力。不料对方在开门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想放他进来而已,所以特意站开了一些位置。因此他那一指戳到了尽头,竟发现指尖离对方的胸口,还有那么几来寸的距离。 而且……这胸部的大小好像不太对劲啊! 刘枫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之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对方的“膻中穴”上,所以那目光一直盯着人家胸脯的位置。这会儿抬起眼来,才发现给自己开门的是一个女生。 这一来可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尴尬”二字就可以描述得来的了,刘枫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般定在了原地,连手都没有收回来。那个开门的女生像是刚刚洗完了澡,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下来,脚下踩着双拖鞋,身上只围着一件浴巾,酥胸半露,那白嫩嫩的双臂和两条长腿也都没有任何遮挡,这身穿着简直要多撩人就有多撩人。 刘枫呆愣了半天,总算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把手缩了回来,顿时涨红了脸,急忙找了个借口搪塞道:“对不起,我还以为给我开门的是林逍,想和他开个玩笑,没想到……” 那女生却没有多在意这件事情,她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刘枫身上的那件汉服:“林逍他出去了,去买点生活必需品,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就是他说的那个喜欢穿汉服的同学吧!” “是……是我。”刘枫回答到,“你是……他的室友吗?” 女生点了点头:“我是啊。” 刘枫疑惑道:“那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哦,我才刚刚搬进来没两天呢。”那女生哈哈一笑道:“别站在门口说话了,怪寒碜的,快点进来吧,我给你带杯茶喝。” 刘枫这回扑了个空,急着要下楼去跟埋伏在楼外接应的那几个同门打声招呼,便摇手推脱道:“这……这就不用麻烦了吧,既然林逍不在,那我就先回去好了,等以后有机会再来找他。” 刘枫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不料他刚刚迈出第一步,忽然觉得手腕一紧,便被那个女生一把掐住了手腕。“不行,林逍走之前和我说了,说如果你来的时候他还没回来的话,让我一定要好好地招呼你。你要是就这么走了,他回来了以后要是见不着你的人,肯定会怪罪我的——那个毒舌怪,我可不想和他吵架!” 刘枫苦笑了一声,想先把手挣脱出来,不料他微微运劲,只觉得手腕一阵酸麻,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个女生抓着自己的时候,刚好扣住了自己手腕上的“内关”、“外关”两处穴道。 刘枫的脸色不禁一变,看向那个女生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怎么就这么巧,一出手就刚好扣住了他手腕上的两处穴道?! 那个女生见刘枫神色有异,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还扣在别人的手腕上,急忙惊慌失措把手放开,脸色微红,有些忸怩地说道:“不好意思哈,我不是有意要抓你的,是不是我太使劲了,弄疼你了?” 刘枫的心里刚刚升起了一丝疑虑,一看见这小女生面色微红的扭怩态,顿时打消了自己怀疑的念头,暗呼自己真的是神经过敏,同时笑道:“没事,既然林逍都这么嘱咐过了,那我就进去坐坐,等他一下吧。” 那女生笑道:“那你去客厅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沏杯茶来。” 刘枫心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便跟着那女生一起走进了客厅,坐到了沙发上。那女生进厨房去鼓捣了一会儿,便端了一杯茶水出来。 “喝点吧,我听合租的那个校医姐姐说,这是她朋友送她的上好龙井,你尝尝。”那女生把那杯茶端到了他的面前。 古人品茶最有讲究,一杯茶分为三口,第一口只是试茶温,第二口再是品茶香,到了第三口才算是饮茶。抿茶入口后,让茶汤在口中回旋,只觉得口鼻生香,那种清和鲜甜、香馨醇厚的口感,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枫是从四重楼来的“古人”,自然也是一般的讲究。他把杯子举到面前,只见那杯中片片嫩茶犹如雀舌,色泽墨绿,碧液中透出阵阵幽香;又闻了闻那清新舒淡的茶叶清香,放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只觉得苦中带涩,涩中带甜,那种从舌底回甘的甜味给人一种轻松和飘然的感觉。 那女生看着他,眼神中似乎带有几分期待:“怎么样,觉得这茶如何?” “确实是好茶!”刘枫不吝赞美。 “那就好。”那女生笑着,忽然说道,“下次如果有机会再来的话,记得把你的那些同门师兄弟也一起叫来。否则他们辛辛苦苦地在下面蹲点,而你却自己在这上面品茶,这样有点不大好!” 刘枫正在喝第二口茶,一听见这话顿时狠狠地呛了一口,嘴里的茶水一下子倒灌进了鼻腔,差点把他给呛死。他捂着喉咙一阵咳嗽,好不容易才把憋在嗓子里的那口气给喘匀了。 “你……你……”刘枫指着那女生,声音嘶哑地说道。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只见眼前一黑,整个人栽下了沙发,双眼翻白昏了过去。 “真是个白痴!” 云梦瑶望着昏过去的刘枫,冷笑了一声,端起了桌上的那杯茶,森然道: “我追魂阁的‘荼蘼露’,又岂是你这种货色能够消受得了的?!” 【未完-待续】 第83章 疑云密布,海市蜃楼【二】 2. 文华嘉园小区,3号楼楼下。 “掌门,情况不对啊,刘师兄去了那么久都没有下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蓬莱的一位弟子对玉溪子低声问道。 玉溪子蹙皱了眉头:“不应该啊,刘枫都已经接近他那么长时间了,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早就试探出来了,没理由在这个时候被识破啊……难道说,那个姓林的祸害一直都在装傻充愣,将计就计诱骗我们先露出马脚?!”念及此处,顿时觉得一颗心往下直沉,急忙喝令道:“不行,都上去看看!” 一行人早就在这下面等得颇不耐烦了,听掌门一声令下,一个个操起兵刃便冲进了3号楼里,也不懂得电梯要怎么使用,直接纵步直上了六层楼的楼梯,来到了601室的门前。 玉溪子面色阴沉,闷声道:“去叫门。”一个弟子走上前去敲门,其他人在他身后一字排开,各自把手都放在自己的兵刃上,看这架势是随时准备冲进去与里面的人厮杀。 那个敲门的弟子把自己手上的长剑交给了身边的同门,整了整衣冠,然后伸手往那门上叩去,一边敲一边说道:“有……”他本来想要说的是“有人在吗”,怎知他刚刚屈指在那门上敲了一下,那门便“吱呀”了一声开了——原来那扇门是虚掩着的。 那弟子回过头来,迟疑道:“掌门,这……” 玉溪子心中虽有疑惑,但还不至于做得过于唐突无礼,便道:“你站在这里,再多问两声,如果还室没有人应答的话,我们就进去看看。” 那位弟子往里探了探头,探看套间里的大致情况,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又大声地问了两句:“有人在吗?请问这里有没有人啊?” 套间里静悄悄的,依旧是无人应答。 玉溪子一扬手:“进去看看。” 蓬莱众人鱼贯而入,只见这是一间标准的公寓套间,三室两厅一厨一卫,打扫得相当整洁,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正当玉溪子想要下令让蓬莱众人在这套间里仔细搜一搜时,便听见“咔哒”一声,似是锁舌响动,一个戴着蓝牙耳机、穿着吊带睡裙的女生打开了房间的门探出头来,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客厅里的蓬莱众人:“抱歉啊……刚才是你们在叫门吗?我带着耳机听不太清楚。” 蓬莱境的弟子们都齐齐把目光投向了房间门口的那个女生,不仅是因为她身上穿着的那件睡裙过于暴露,更是觉得奇怪——明明刚才他们都那么大声在喊人了,她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会儿却突然冒出来,实在是有些古怪。可是人家也给出解释了,说是刚刚戴着耳机没有听见(虽然说他们也不知道耳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大概就是她耳朵上戴着的那个吧)。 玉溪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走上前来,摆出一副和气的样子说道:“你好,请问……” 玉溪子到底想请问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那个女生用更快的语速打断了他的话头:“我看你们身上穿的这个汉服,都是差不多的款式诶,你们该不会是刘枫在汉服社的社员吧……不对,这位大叔你看上去不像是学生啊,那你一定就是老师吧!” 一个蓬莱弟子茫然开口道:“你这个小姑娘在说些什么胡……”话还没说完,玉溪子反手一指点中了他的穴道,让他说不出话来,然后笑道:“没错,我就是刘枫在汉服社的老师,这几位也都是我们的社员。”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那个嘴快的弟子一眼。 那个弟子被掌门这么一瞪,也知道自己是多嘴或者是说错话了,顿时噤若寒蝉(反正他被点了哑穴本来就说不出话来),原地立正站好,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做错了什么事情。 那个女生笑道:“看样子,刘枫是把你们整个社团都请到这里来了呀。” 玉溪子耐着性子与她闲扯着这些有的没的,当下微笑道:“是的。” “那你们好像是来晚了,五分钟前,刘枫和林逍出门去了,说是要一起出去吃个宵夜再回来。”那女生如是说道。 玉溪子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们出去了?” “出去了。”那个女生信誓旦旦地说道。 玉溪子正色道:“不可能的,五分钟前他让我们在楼下等他,我们在楼下一直等着都没见他下来接我们,这才自己按着他之前给的地址找上来的。” 那个女生满不在乎地说道:“那是你们自己等错门了吧。” 玉溪子不禁一怔:“等错门?” “这小区为了让住户进出更方便,每栋公寓楼都设有a、b两扇门,楼前楼后各一扇门。”那个女生说道,“会不会是你们在a门等他,结果他们两个从b门出去了?” 玉溪子沉吟着,还真的考虑起这个问题来。这个套间里忽然多出了这么个女生,刘枫肯定不能在这里对林逍下手,多半是想把他约出去,趁两人独处的时候再行下手;只不过出门的时候没有留意这一栋楼里其实有两扇门,所以和接应的队伍相互走散了。 这么说来,刘枫应该已经把林逍约出去挺久的了,说不定已经得手了,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想到这里,玉溪子便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就连看着那女生都不觉得那么烦了,便礼貌性向她拱了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不再多加叨扰了,告辞。” 那女生估计还以为这是他们社团特有的交流方式,被逗得咯咯直笑,然后也学着他拱手抱拳施了一礼,说道:“慢走不送!” 玉溪子回头朝身后的诸位弟子使了个眼色,蓬莱众人便陆陆续续地退出套间,玉溪子队伍的走在最后,举目四下探看着,便看见了桌上那杯喝一半的绿茶,又闻了闻弥漫在客厅里的茶香,忽然双眼一瞪,似是想起了什么来,大喊一声:“等一下!” 蓬莱众人被他这么一喊,都齐齐地停下了脚步看向了他,那个女生本来打算回房间里去的,这会儿也停在了房门口,回身看了过来。 玉溪子指着桌上的那杯残茶,问道:“这是谁喝的?” 那个女生不以为意地说道:“哦,这是刚刚刘枫来的时候,我倒给他喝的。” 玉溪子说道:“我看这茶的茶色不错,可以让我仔细看看吗?” 那个女生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说道:“这位老师,你要是也想喝茶的话,我可以重新去厨房给你倒一杯啊,那半杯喝剩的就不要了吧。” “不必麻烦了,我看看就好。”玉溪子干笑了两声,径直上前去把那半杯残茶端了起来,举到眼前看了看那碧绿的茶叶,又凑到鼻子边闻了闻那沁人心脾的茶香。 那个女生看着他的动作,身子如临大敌般地绷紧,她的一只手背在身后,拳头紧紧地攥着,指甲都扣进了掌心里。 玉溪子拿着那杯茶端详了半天,然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上好的龙井。”他把那杯茶放回到桌上,忽然又加了一句:“只是这茶里掺有‘荼蘼露’在里面,这就显得清香有余,而醇厚不足了!” 那个女生的脸色彻底变得一片阴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句话,应该本座由来问你!”玉溪子怒目圆睁,长啸一声道,他身后的蓬莱众弟子齐齐抽出自己兵刃,直指着房门口的那个女生。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一重楼追魂阁的独门秘药?又怎么会和林逍住在一起?!”玉溪子连声质问,真气在他体内自然流转,身上释放出一层无形的威压。 那个女生的脸上露出一丝阴森森的笑容,随即尖声大笑起来,笑声如同刀尖一般锋利,直刺每个人的耳膜。突然间,套间里升腾起一股又一股黑色的迷雾,女生的身形消失在迷雾里面;那黑雾继续蔓延,瞬间将蓬莱众人也裹入其中。 玉溪子大喊道:“快!所有人屏住呼吸,捂住口鼻,当心这烟雾中有毒,别吸进去了!大家都向我这边靠拢,提防被敌人各个击破!”蓬莱众人都训练有素,当下齐齐向玉溪子的方向靠拢过去,所有人聚在一起,刀剑向外,时刻防备着从烟雾里冲出来的敌人。 但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了,烟雾中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倒是这黑色的雾气渐渐地散开了,紧接着一道清辉的光亮从头顶上洒落了下来。蓬莱众人抬头向上看去,只见黑雾缓缓退散,一道月光从天空中落下,照亮了四方。 原本的小区、公寓还有套间,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森森的荒郊野岭,还有一座巨大的建筑——生锈的大铁门、长满了藤蔓和爬山虎的铁栏杆,还有发黄发黑的墙面,以及那巨大的、破旧的红十字雕刻。 “这是一家荒废了的医院。” 一个声音忽然在蓬莱众人耳边响起,玉溪子纵身跃出人群,“铮”的一声长剑出鞘,断喝道:“装神弄鬼的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出来!”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那个女生的身形出现在了十步以外的地方,她身上的那件吊带睡裙已经换成了一件黑色的束身劲装,手里拿着一柄长剑。 玉溪子面色阴沉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女生微微一笑:“忘川幽冥,追魂阁座下护法神差,云梦瑶。” “我当是谁,居然会有‘荼蘼露’,原来是追魂阁的神差。”玉溪子冷笑道:“久闻鬼使神差常年以魇类异兽为伴,想来这里便是你造出来的幻境吧!” “我说了,这是一家荒废了的医院。”云梦瑶森然说道,“至于幻境,掌门阁下倒是说对了一半——你们这些日子,确实是活在幻境里,只有眼下的这一刻,才是最真实的!” 玉溪子脸色骤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都不会觉得很奇怪吗?”云梦瑶冷笑着说道,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无比的尖刀一样,一把一把地插在玉溪子颤抖的心脏上。“三重楼这么大,凭什么你们一来就能顺风顺水地查到关于林逍的所有资料?为什么剑痴大人能为了林逍在四重楼斩开虚空,却在这个时候又把他一个人丢在静海市?还有……你们这帮人混在这个时代里,服装奇特,行动诡异,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你们表示过好奇或是怀疑——要知道,前些天黑纱门的人到紫禁城的时候,可是上了微博热搜的!” 玉溪子颤抖着,不止是因为被欺骗后的感到气愤,还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布下的一个局?!” 云梦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满的都是嘲讽之意:“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这个地方属于静海郊外,我在这里提前为你们打造好了一个量身定做的幻境,这几天你们一直都在这郊外游荡,从来就没有踏入过静海市区半步!” “不,这不可能!”玉溪子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才多高的修为,怎么可能操持得了这么大的一个幻境?!” 云梦瑶冷笑道:“无知,听说过‘海市蜃楼’吗?” “海市蜃楼?”玉溪子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了,只是茫然地重复着对方的话。 “三重楼的科学家们认为:海市蜃楼是一种因为光的折射和全反射而形成的自然现象,是地球上物体反射的光,经又大气折射而形成的虚像,其本质是一种光学现象。”云梦瑶说道,“他们的理解并没有错,只不过他们的眼界并不开阔,所以他们不知道的是——‘海市蜃楼’既可以是一种借助特定的地理环境和物理环境自然生成的光学现象,也可以是一种……被某些物事所创造出来的幻境!” 玉溪子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很多人只知道‘海市蜃楼’这个词,但却不知道这其中‘蜃’字的含义。”云梦瑶不紧不慢地说道,“所谓的‘蜃’,其实是一种蚌类生物——小曰蛤,大曰蜃;皆介物,蚌类也。古书之中说这种蚌类生物的祖先其实是‘龙生九子’之中‘蜃龙’,只不过后来渡劫失败之后遭了天谴,这才便成了蚌,是为‘蜃贝’。传说中蜃贝喷吐出来的气息叫做‘蜃气’,这种气息遇热就会产生幻象,从而形成海市蜃楼。” 语毕,云梦瑶抬起双臂,双手前伸。玉溪子一开始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接着才意识到她是要自己看她手中拿着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个圆腹的小铜鼎,那鼎上正冒着一缕缕五彩斑斓的轻烟。 “你知道千年之前,林逍还是剑宗宗主的时候,那场‘封魔之战’是怎么打的吗?”云梦瑶续道,“这件事情在修真界的史书上,也只是寥寥数笔代过。我也是在接触了剑宗的人以后才知道——当年林逍以大鼎炼化蜃气,布下‘海市大阵’,让离恨天城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还待在永夜境,然后一步步地把他们引到了东海之畔,开启了归墟的大门,将大半个魔教的人尽数封印了!” 玉溪子总算是明白了:“所以……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你用蜃气炼化出来的幻境而已!”他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克制,才让自己这句话说出来时不带有丝毫颤抖。 云梦瑶冷笑道:“缥缈城就算是来了三重楼,也同样是手眼通天,又有紫阳神宗相助,更是如虎添翼。从你们踏进三重楼的那一刻起,就有人盯着你们了。接下来布下的这些局,你不入也得入。你们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实际上恰恰相反——你们才是被老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那只耗子!” 云梦瑶望着近乎崩溃的蓬莱众人,玩味地勾唇笑道:“你们之前很疑惑追魂阁为什么要和缥缈城合作——现在,总该知道了吧?!” 【未完-待续】 第84章 蓬莱圣老【一】 1. 林逍一行人动身前往首都后的那天,有人在夜半时分拍响了文华嘉园3号楼601室的房门。 “大晚上的谁啊?还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啦!”红尘没好气地拉开自己的房门,发出“咣啷”的一声大响,她一边揉着惺忪朦胧的睡眼,一边用力地踩着步子宣泄着自己的情绪,走出房间来到门前,连门上的猫眼都懒得瞥上一眼,直接就伸手打开了套间的门。 只见门口站着的是一个长相颇为英俊的青年男子,只不过他的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半点血色都没有,活像是一张死人的脸,给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阴森森的诡异气息。除此之外,他身上的那件黑色风衣上画着不少奇奇怪怪的红色符文,也不知那到底是用朱砂画上去的还是用血画上去的,笔画与形状都极为怪异。 青年男子的手上还拿着一根乌黑的洞箫,红尘开门的时候他正把那根长箫举着,看来他刚刚就是用那根箫敲的门,也难怪能敲出那么大的声响。 红尘抬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诡异的青年,只觉得不管是横看还是竖看,这货从长相到衣着再到气质都不像是个好人。她刚刚被对方发出的敲门声吵醒,起床气本就挺大的,这会儿再看见这么个晦气的家伙,更是没什么好情绪,闷声道:“有事吗?有话赶紧说,有屁赶紧放!” 那青年开口道:“林逍在吗?” 红尘本来还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一听他问起林逍,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几分,看着对方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一丝警惕:“他不在,你找他干嘛?” “他不在?”那黑衣青年瞪大了眼睛,脸上顿时现出焦急的神色,“那叶无心呢?” 红尘说道:“也不在。他们一起出远门去了,还有凌影和长风陪着他们呢……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哪位啊?” 黑衣青年却没有回答红尘的问题,而是颇为粗暴地将她一把推开,径直走进了套间里。红尘本来心情就不是很好,被他推了一个趔趄,还以为他这是要硬闯闹事,更是火冒三丈。当下便不再多说什么废话,手中赤芒闪现,红尘剑已然握入手中,一招中宫直进,刺向那青年的后心。 那黑衣青年没想到红尘说打便打,一点征兆都没有。好在他身法了得,向前掠出一步便避开了刺来的那一剑;但他身上的那件风衣却遭了殃——向前掠出的时候风衣自然扬起,于是红尘那一剑便不偏不倚地在那后背的位置上搠出了个透明窟窿。 那黑衣青年避过了那一剑,却听见自己背后传来“嘶啦”一声轻响,顿时觉得有些不妙,急忙伸手到背后去一摸,冷不丁地摸到了一个破洞,不由得怒火中烧:“不是……这位大姐,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红尘冷冰冰地说道:“闭嘴,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说清楚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要么就赶紧滚蛋,否则就不是破一件衣服那么简单了!” “我跟你真是没法聊了!”黑衣青年脱下身上的那件风衣,甩手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两只手抓挠着头发,脚下不停地踱着步,脸上满是那种焦虑的神情。他走着走着,忽然间好像是又想起了些什么事情来,混浊的眼神顿时明亮了些许。他停下了步子,张口喊道:“白丫头!姓白的!白骨衣!别躲着装死了,赶紧给我出来!” 红尘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可理喻,见他这般大喊大叫的,不禁皱眉道:“你喊什么喊啊,我们这里没有‘白骨衣’这个人,你找错地方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便听得屋里的某个房间发出了一阵锁舌响动的声音,只见白衣穿着她那件毛茸茸的兔子睡衣,耷拉着脑袋走了出来,一只脚上穿着拖鞋一只脚却光着,臂弯下还夹着一个抱枕,看上去就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谁叫我?”白衣揉着惺忪的眼睛说道。 红尘没好气地回应道:“没有人叫你,人家叫的是‘白骨衣’!” 不料白衣愣了会儿神,说道:“白骨衣……那不就是叫我吗?!” 这回轮到红尘语塞了,半晌后才说道:“你别告诉我……‘白衣’这两个字,也是假名?!” 白骨衣瞥了一眼红尘一眼:“用假名很奇怪吗?搞得好像你没有用过一样。” “不不不,我就是忽然觉得林逍有点可怜。”红尘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道,“看来在记忆完全恢复之前,他都不知道身边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情,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我们跟你不一样,你用假名是不想让林逍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之后心怀愧疚;我们用假名,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白骨衣一头倒在沙发上,习惯性地蜷成一团,然后把目光慢慢地移向了站在一旁的黑衣青年,说道:“我说你不在楼层边界那儿守着,大半夜来我们这抽什么风啊?” “楼层边界?”红尘转头看向那个黑衣青年,脑中灵光一闪,“你就是那个叫‘马嵬’的人——号称‘洪荒第一,鬼道之祖’?”她苏醒以后先是待在缥缈城里熟悉环境,又被带到三重楼安插在林逍身边,对于马嵬这个人,她只听说过名字,但是并没有见过真人,所以刚刚才没能认出来。她也以为这个“鬼道之祖”既然被冠以一个“祖”字,应该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怎么能想到这个人就是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 马嵬咳嗽了一声,说道:“不敢当,虚名而已,听着撑场面罢了。” “我还以为是谁大半夜的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原来是你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来了。”门外响起另一个戏谑的声音,众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那里,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同样穿着睡裙的女子,却是住在隔壁套间的云霄听见了这里的响动,也闻声赶来了。 “都来齐了是吧,那我讲事情了啊。”马嵬说道,“这次的事情有点大,我劝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你要是再卖关子当心我让我表姐抽你!”白骨衣一边闭着眼睛假寐,一边不耐烦地说道,“反正来到三重楼之后几乎就没有过什么好事情,你尽管说便是了。” 马嵬抬眼看着天花板,淡然地吐出几个字:“楼层边界失守了!” “瞧你说的,多大点……你说什么?!”白骨衣忽然反应了过来,一下子就从沙发上翻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失守了?你守在那里是干什么吃的!” 马嵬无奈地耸了耸肩:“本祖又不是天下无敌,双拳难敌四手,边界失守也就是早晚的事,只不过比预计的要来得更快一些而已。本来吧,如果只是一两个来骚扰的小门小派,我挥挥手随便布几个阵法就能把他们给打发了……但是这次,来的可是一帮大人物啊;我看都没看,甩下几个迷阵就跑了,估摸着现在应该也已经破阵了吧。” 云霄皱眉道:“连凌影和我你都不怕,是什么人能让你连打都不打,直接就跑路的?” “我不是打不过,只是嫌麻烦。而且对方人多势众,万一分几队人把我缠住,再几队人过来找你们麻烦,那不是耽误事吗?”马嵬解释道。 白骨衣说道:“我听你的意思……这回来的人好像不少啊。” 马嵬说出四个字:“万仙大会。” 云霄失惊道:“你说什么?!” “万仙大会——除了你们紫阳神宗,其他十四个全都来了,还是由‘十四仙座’亲自领队的。”马嵬沉声说道,“对面势头不小,我权衡了下利弊,感觉跟他们多加纠缠不会有任何好处,还不如放弃边界,让他们进来,然后再想办法对付他们。” “你的做法是对的。”白骨衣点头说道,“三重楼日新月异,情况不比四重楼,仙门的那些人来到这里,一时半会儿肯定适应不了这里的节奏,把他们拖进这里,带到我们熟悉的环境里和他们周旋,才是上上之策。” 红尘皱眉道:“看起来,仙门的这些人这回是打算动真格的了,万仙大会十四仙座一起出动,能跟这个架势相媲美的,只有西天通天塔那一次行动了吧——真要让他们在这里找到了林逍,就算我们有能力保他,只怕也是麻烦得紧。” 马嵬忽然说道:“他们不会这么快找上门来。” 云霄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虽然打都没打就跑路了,但是哪能让他们那么顺顺当当地就穿过边界啊。”马嵬冷笑道,“我在边界的渡口处设置了一个‘离散迷阵’,只要他们踏进那块区域,在传送的时候就会被自动分散到十四个不同的地方,而不会聚到一起。可惜我的阵法只能作用在华夏范围,不然我倒是挺想把那帮货色传送到撒哈拉或者是南北极的!” 云霄点头笑道:“干得漂亮。这样一来,他们势力分散,应付起来就简单得多了。” “那我们的任务——就是一旦有人被传送到静海这边,我们必须要拖住他们。”红尘说道:“因为在这里能调查到林逍最多的踪迹,如果万仙大会的那些人利用这些线索给我们布局的话,我们后面将会防不胜防。” 白骨衣说道:“我有一个想法,而且这也跟我接下来想做的一件事情相关联。云霄,你去找一下厉菁,让她带上厉舟,其他人换上衣服,跟我去一个地方。” …………… 静海荒郊。 圣雅医院原本并不是一座医院,而是一座天主教堂。这里曾经也不是荒郊野外,而是法租界所在的地方,后来扶桑人大举侵华,占领了静海,外国人能跑路的都跑路了,租界人去楼空,这座教堂也被改造成了一座战时医院。 建国初期的时候,一场大火把这附近一带都烧成了一片白地,只有这个医院保留了下来。后来改革开放之后,静海市的重心都在向那几个开放的新区靠拢,这个地方也就越来越荒芜,慢慢的就变成了现在的荒郊。 马嵬摸着医院门口那布满了爬山虎和铁锈的大门,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感受这里气息,然后他睁开眼睛,说道:“阴气很重啊,我喜欢!不过说实话,这么个鬼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你管那么多干嘛,跟着我就是了。”白骨衣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那栋荒废已久的建筑。众人跟着他一起进去,只见她在那到处都是蜘蛛网的廊道中推开了一扇落满了灰尘的门,露出了后面的一截楼梯,直通地下。 众人亮起几道明火符,沿着楼梯一路向下,一直到了地下二层,穿过一道长廊,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只见那门上用模糊的字迹写着两个繁体大字——停尸。 “这是……太平间?!”厉菁皱着眉头说道,她扶在身边的正是这几天一直昏迷不醒的厉舟,“把我爹带到这里来干嘛?” 白骨衣没有答话,她一把推开了太平间的门走进了里面,众人不明所以,也都跟了进去。在明火符的照明下,只见那地板上用朱砂画着一个巨大的符阵,几处阵眼上还贴着符纸。 马嵬是鬼道的绝对权威,当下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由得皱眉道:“这是……招阴符阵啊,只不过在关键处少了一个笔画,而且还有一个阵眼没有镇上符箓,不过这是谁画在这里的?” “是我画的。”白骨衣淡然地说道,“之前我在厉舟身上做过一些实验,想找到一些方法,来缓解他体内的螭蛊进一步蚕食他心脉的速度,然后我发现螭蛊性质偏阳,适当地引入一些鬼煞之气到他的身体里能够缓解他体内的蛊毒。于是我就上网搜了一下静海市有没有这样一个阴气重的地方,有网友和我说这里阴气够重,我来这里稍微看了一下,感觉也还可以,就提前在这布了个阵。” 马嵬顿时恍然:“所以我现在算是正好送上门来了是吧?!” 白骨衣狡黠地一笑:“论鬼道,普天之下,还有谁比得过你吗?” “这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举手之劳。”马嵬毫不谦虚地说道,“不过我不明白,这件事和牵制四重楼来的那些人有什么联系吗?” “联系不大,但并不代表没有。”白骨衣说道,“想让万仙大会的人探不到情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们进入市区。而最佳的布控地点,就是这里!” 马嵬眼前一亮:“你是说,在这里布下一个巨大的迷阵,把他们圈在这个地方?” 白骨衣点了点头:“没错。” 云霄却皱眉道:“这样怕是不成吧,施布幻境或者是迷阵极其耗费精神力,而且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再者此番行动还有仙座参与其中,就算是布下幻境,时间一长也没难不被识破吧!” “你说的没错,所以光靠人为当然不行,我们还需要借助一些外力。”白骨衣说道,“你们还记得当年的‘封魔之战’是怎么打的吗?” 云霄一愣,随即面露喜色:“你是说……炼化海蜃贝的蜃气来布置‘海市大阵’?!” “就是如此。”白骨衣笑道,“我出门前看过天气预报了,最近正是‘秋老虎’的时期,未来两周内的气温都会保持在高位。按照这个温度,不出两天,一个足够逼真的幻境就可以成形了。仙门的人来到了静海以后,肯定会第一时间探查这里的灵力波动情况,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把他们套进我们设下的圈子里来!” 红尘不禁拍了拍手:“这确实是个好计策,只不过我们现在还缺一个修为足够高,还精通幻术的人来主持幻境——我们眼下这几个人,厉菁修为不够高,我对幻术并不精通,小白和马嵬要负责引阵招阴的事情,那么……云霄你……” 云霄点了点头:“我可以的。” “你不行。”白骨衣却说道,“我不是说你没有能力/主导幻境,而是你有别的任务——你现在就要赶往紫禁城,找到林逍他们,把这里发生的情况告诉他们,同时也去给他们提供一点帮助。” 云霄说道:“要把情况告诉他们,用手机发一条信息就够了。如果我走了,你们这里不就没有人可以主持这个阵法了。” “不一定。”红尘忽然说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有能力来主导这个幻境。” 红尘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的是通讯簿的页面—— 云梦瑶。 【未完-待续】 第85章 蓬莱圣老【二】 2. 时间回到现在。 天空中飘来了朵朵黑沉沉的乌云,将原本清晖的月色挡在了后面,厚重的云层像是一块死沉死沉的乌铁,压迫着这天地,哪怕是身处在这空旷的荒郊,都几乎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 天际边传来了几声沉闷的震响,紧接着一道明亮的电光劈破长空,豆大的雨点随之倾泻而下,打在人的身上,濡湿了衣物,雨水的浸透让人觉得身体越发的沉重,大脑也混沌起来了,渐渐的也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幻境。 云梦瑶手里的那个圆腹小铜鼎上不断地升腾着五彩斑斓的烟雾,与雨水落到地面后形成的那层薄薄的水雾混合在一起,烟如绫罗,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若隐若现的,也同样让人分不清她这个人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幻境的一部分? 不知是因为雨水打在身上后形成的寒意,还是知晓了事情真相后而感到惊惧,玉溪子握着长剑的手止不住地打颤。雨水滴落在剑刃上,沿着刃上的血槽缓缓滑落,汇聚至剑尖,形成一个珍珠般的雨点,从锋芒之上跳出。他望着烟雾中的云梦瑶,寒声问道:“那我又如何知道,你现在告诉我的这些,是不是幻境之中的一部分?!” 云梦瑶掩着嘴巴,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你在跟我说话的时候,都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在跟幻境之中的人交流,可见最真实的那个幻境早已绕过了外在的障碍,种植到了你的心里。一个人心中生魇,双目自然就视物不清,即是如此,我便已经没有必要再用幻境与你周旋了。” 攻心为上,攻人为下! 蓬莱是道门名宿,这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道理其实便与“庄周梦蝶”一般,说来还算是他们最熟悉的知识领域,如今却被晚辈如此“教导”,玉溪子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心中不禁暗道了声惭愧。 “林逍到底在哪?”不再纠结幻境的事情,玉溪子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 云梦瑶淡然地一笑说道:“剑痴在哪里,他就在哪里。缥缈城宗主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冒四重楼之大不韪才找到的他,怎么可能随意地将他自己一个人抛在这里,让尔等任意妄为!” 玉溪子又问:“那叶无心又在何处?” “别问了,你以为我真的有问必答吗?”云梦瑶冷笑道,“而且你就算是问到了,也只能待在这里,想要离开?有我在,你就做梦吧!” 玉溪子长剑一抖,锋刃上剑芒吞吐,点点雨水在剑刃上映照着,折射出亮眼的光芒。“想要留下本座吗?那就要看看阁下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话音一落,手中长剑蓦地上撩,玉溪子飞身而上,挺剑便是一招“苍松迎客”,剑花连挽,剑尖颤颤直指云梦瑶,顷刻间剑影已笼罩了他身上的七个穴位。 云梦瑶的双手依旧稳稳地端着那个炼化蜃气的小铜鼎,面对玉溪子刺来的长剑也不还手招架,而是脚下运劲一蹬,整个人倒滑了出去,直退到了丈许开外。玉溪子剑尖连抖,一点寒芒指在云梦瑶的胸前,不过几寸的距离,便可以刺破她的肌肤,直入身体。但对方身形有如鬼魅,这一下纵步后滑便似脚底抹了油一般,一路滑出去以后便再也没有停下来,玉溪子出剑虽然迅猛,但却只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始终都无法再更进一步。 玉溪子眉头一皱,剑花轻轻一挽,反手撤回了长剑,纵身跃起横掠而过。蓬莱境的身法本身也是以轻灵飘逸著称,倘若不加以手上的招式,单纯论脚上的功夫,未必便输于追魂阁的身法。玉溪子收剑后这么横空一掠,直接便超过了云梦瑶一个身位左右,转眼间便来到了她的背后。 云梦瑶的右脚后撤一步,轻轻一晃便稳稳地定住了自己的身形,倒是让她身后的玉溪子刮目相看了一番。原来这天底下的轻身功夫,大部分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就是这门功夫展现出来的身法越是轻灵,要停下来便也越困难,换成如今物理学上的说法就是“速度越快,惯性也就越大”。便如玉溪子施展他们蓬莱境的特有身法时,如果要停下来,也需双手运劲力振,给自身施加重力,再配合一些类似于“千斤坠”的身法,才能稳住身形。 眼见云梦瑶的身法便如鬼魅一般倏来忽去,让人半天都捉摸不到她的踪迹,但是想要停下来却只需要后撤一步,便足以稳住身形。玉溪子心中暗暗称奇,心想难怪追魂阁能稳坐“天下第一暗杀组织”的位置这么多年,这阁中的“如影随形步”,果然是不同凡响。 云梦瑶刚刚停下步伐,玉溪子已是一掌从身后拍到,掌风凛然。云梦瑶顾不得缓上一口气,直接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再次向前掠出,眨眼之间便已不在原来的那个位置了。玉溪子那一掌自然拍了个空,他这一招是从背后跃起直击天灵盖的,云梦瑶闪开之后,这一掌便摁到了地上。 玉溪子这招落了个空,脸上却未见任何懊恼之色,反而显得有些异样的平静。他一掌下去摁到了地上,直接运劲一震,用一个连招将自己的身子向左前方倒推出去,来到了云梦瑶的左侧,未及站稳便又是一掌,从侧翼击来,向对方的肋下打去。 云梦瑶反手与他对了一掌,却不是与他正面相抗,而是伸出手去,掌缘在对方掌上轻轻一削,随即翻手去扣他的手腕。玉溪子应变奇速,左手倒持长剑抵住她的手掌,正待运劲,云梦瑶已借力向右侧滑出,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奇怪的是,云梦瑶刚刚踏出一步,玉溪子便又是一掌落了下来,再次砸到了地上。云梦瑶眉头微微蹙起,心知事情应当是有了一些变化,但这变化到底在哪里,却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眼见这玉溪子一掌下去既没有出现结界也没有出现法阵,纯粹就是出招落空的情景,看不出这里头有何猫腻。 玉溪子一招再度打空,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他直起身子,纵步再度上前,对着云梦瑶迎面又是一掌打出。掌风未及跟前,云梦瑶已然察觉到这一掌与之前的那两掌有所不同,掌势一下子变得凌厉的许多,她不敢大意,急忙挥手施法隐去手里的铜鼎,双手各拆了一个掌式,并力打出。 只听得“砰”的一声,两人的掌力已然碰在了一起。玉溪子身为蓬莱境现任掌门,其修为到底是要比云梦瑶要高出不少,这一掌直接将她震得连退数步。云梦瑶急忙双臂一振,卸开对方的掌招上袭来的余力,正准备使开“如影随形步”再度与玉溪子周旋,要上前时却发现自己的脚像是被死死地钉在了地上一般,半分都挪动不得。 云梦瑶脸色骤变,低头向脚下看去,却见自己两只脚上不知何时各被一条若隐若现的蓝色光线缠住了;沿着这两条光线看去,发现连接点的尽头是在地上,正好是方才玉溪子两掌打空的位置,此时正隐隐约约地闪动着符文的笔画。 云梦瑶的瞳孔微微一缩,抬头看着正在不断冷笑的玉溪子,寒声道:“原来你方才不是真的出招落空,而是借着这个幌子,在地上布下‘束身符’。” “不愧是神差,果然聪明。”玉溪子拍手道,“其实我本来打算连续打出四道符,将你的手脚一起束缚住,无奈当我打出第二道符印之后,我观察到了你的眼神,知道你心中已然是起了疑心,只得提前将你逼进陷阱里。” 云梦瑶也是一脸冷笑:“果然是蓬莱掌门,端的是好手段。只可惜啊,你原本再多耗一段时间,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摆评我,现在你可要多花一点力气了。” “本座身为蓬莱掌门,这点力气还是有的!”玉溪子冷冷地说道,话音一落,便纵身而上,长剑上剑花连挽,一剑刺向云梦瑶的胸口。 谁知他刚刚一剑刺出,便觉得手臂一沉,一股沉重的力道便似千斤秤砣一般,直接压在了他的手臂上。玉溪子猝不及防,执剑的那只手被这股力道压得垂落下来,长剑也触到了地上。 “不好意思啊。”云梦瑶脸上的笑容越发阴鸷,“布阵的可不止你一个人——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在哪了呀?!” 玉溪子闻言不禁骇然,只见云梦瑶微笑着向他摆了摆手,便似在告别一般,然后她整个人就化成了一缕五彩斑斓的烟雾,与那炼化后的蜃气如出一辙,随即化入雨中,消失不见。天上落下的雨越发的大了,便似有人把那大江大河的水流从天上倾泻下来一般,已无法用“瓢泼”或是“倾盆”来形容。随着雨势逐渐增大,那股压迫力也跟着增强,玉溪子终于察觉到了问题所在,急忙大喊道:“结阵!” 蓬莱众弟子齐声呼啸,纷纷抽出长剑,来到玉溪子的身边,或横或纵地排成队列,结成剑阵。阵法一成,所有人身上的真气自然而然地凝聚在了一起,将那股由雨水带来的压迫力给顶了回去。 “果然……还是幻境!”玉溪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在数丈之外,云梦瑶再次现形,笑道:“蓬莱掌门的直觉倒是不错,只可惜现在才作出判断,未免也太晚了些。” 话音刚落,半空里忽然传来了一个甚是沉闷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还有些苍老:“说句实在话,一点也不晚!” 这声音传入众人耳中,蓬莱众弟子都是面露喜色,玉溪子抬头看天,叫道:“师尊!”云梦瑶听不出那个声音到底属于何人,心中却隐隐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脸色不由得狠狠地变了变。 只见长空中一道刺眼的电光疾闪而过,紧接着撕风之声响起,某样物事从天而降,划破了这层层雨幕,击落到了地上。登时,一股极强的威压从这件物事上释放开来,似乎击碎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丝清脆的炸响。一瞬间,漫天的雨幕和那股雨水带来的压迫全都消失不见了,荒郊的地面也重新变得一片干燥。 第二股威压荡开,云梦瑶的身形消失不见,随即在这四周又出现了好几个云梦瑶,在这股威压的作用下全都化成了一缕缕五彩斑斓的烟雾,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脸色苍白,满头的冷汗,震惊地看着方才从天而降的那样物事—— 那是一柄古剑! “这到底是什么人?”云梦瑶弯着腰,伸手揪住胸口处的衣服,大口地喘着粗气,方才那股威压压得她差点背过气去。“居然只用一击,便瓦解了整个‘海市大阵’?!” 念及此处,便觉得地上那柄古剑剧颤起来,随即拔地而起,在半空中盘旋了一阵,像是在呼应着某个人的召唤,然后落到了一个道骨仙风的老道士手上——这个老道士是忽然出现的,此刻就站在蓬莱众人的跟前,一手执着拂尘,一手拿着剑鞘,那柄古剑飞向他之后,直接便插入了剑鞘之中。 蓬莱众弟子包括掌门玉溪子一起下跪,向那老道士行礼,齐声道:“恭迎圣老!” 这四个字证实了云梦瑶心中的想法,她再也没有了面对玉溪子时的淡定,而是指着那个老道,语气满是惊惧地说:“你……你就是圣老‘无尘’?!” 那老道士摸了摸颏下长须,笑道:“神差不必多礼,贫道法号——正是‘无尘’。” 云梦瑶此刻那种发自内心的惊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在修真界,修行总共分为十大境界,也就是“一重天”到“十重天”,每个大的阶层又分为十个小段,比如“一重一层”、“一重二层”……自古以来,修行之道都是越往上越难再有进益,修为的瓶颈就摆在那里,达到了那个境界,如果寻求不到突破的途径,即便是能够活百岁千岁,也无济于事。 因此,修为能达到九重天的人,在修行界便已是寥寥无几,哪怕是曾经在修真界笑傲一时的紫阳神宗掌门“紫阳真人”云崖、缥缈城宗主“剑神”夏阳和万圣明宗教主“天煞”叶无敌,也不过就是八九重天之间的高度;其中云崖活着的时间比之其他两位要长一些,所以突破到了“九重一层”,便再也没有任何进益了。 一直到了天地浩劫过后,分成了七重楼,四重楼的时间发生了静止,很多人能活千百岁不止,这才有人在漫长的岁月当中寻得了突破之境,但是达到九重天的高度依然是只有寥寥数人。而达到九重天之后,每上一层,都是在鬼门关前徘徊一遭,成则修为提高,傲视群雄,败则功力尽废,甚至可能危及性命;一直到了九重天飞升至十重天的这段跃进,更是需要渡过一段天劫,能在天劫中成功活下来的人,才是真正达到无上之境的修道大家。 时至今日,达到十重天的人屈指可数,整个七重楼的人加起来,也不到十个。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紫阳神宗的“凌云仙首”凌影,还有缥缈城的“剑痴”叶无心,这两个人的修为都已突破到了“十重五层”以上,随时都有可能飞升成真正的神人;另外还有几个人,也都是十重天的高手。这些修为达到十重天的修行者,被称作修真界的“最神秘之人”,也叫做“不可知者”。 而眼前的这位能在四重楼荒原之上与叶无心抗衡的“无尘”道长,正是其中之一! 【未完-待续】 第86章 无尘剑上红尘意【一】 1. “你……你就是无尘?!” 云梦瑶不敢相信“圣老”无尘居然会亲自出面插手此事,但眼前这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只用了一剑便破开了所有的幻术,光是那一招所释放出来的威压便有如泰山一般沉重,显然修为已经达到了无上之境,由不得她不信。 无尘微微一笑,说道:“老道龟缩于蓬莱境内,在这世间苟延残喘了千年之久,难得神差还能知道老道的名号,甚感荣幸。” 云梦瑶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从古至今拥有十重天修为的圣手,整个七重楼加起来也不过就寥寥数人而已,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倒是我见识短浅了。只是不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怎能劳烦您这样的高人亲自出马?” “小事?”无尘正色道,“神差年纪尚轻,没有见过千年之前发生的那场浩劫,彼时天塌地陷,日月无光,天地各界因此被分隔成了七个位面,时间也陷入了混乱。而这一切的祸端,都源自于林逍——他当年带着从‘归墟’里逃出来的那帮‘殓葬者’,屠我十四仙家的门人,抢夺九鼎五剑,肆意妄为开启法阵,这才酿成了之后的悲剧。像这样的人,如何能让他留于世上?!” 云梦瑶说道:“一码事归一码事,纵然林逍千年之前有天大的过失,他也坠下了楼层,记忆与修为尽失,算为自己的举动而付出了相应的代价。道长你既然是名门正派的大人物,成日里口口声声的说要以慈悲为怀,为何就不能放过一个毫不知情的无辜人?” 无尘淡然地说道:“倘若林逍当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修为也没有恢复,从此甘心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要说放过他那也未尝不可。但是剑宗的人一心一意地要让他们的宗主回归,连剑痴都亲自出手要帮助他恢复记忆与修为。一旦他恢复到曾经的状态,你能担保他不会再做出之前做过的那些事情吗?” 云梦瑶上前一步,森然道:“即便是要杀,林逍也是我追魂阁红榜上的人物,他的命自然也是捏在我追魂阁的手里。既然阁主打算先留他一命,那么追魂阁就要保住这个人,不会让外人伤他。” 无尘的脸色越发阴沉:“神差的意思——追魂阁是要与缥缈城联手,执意与我万仙大会作对,是也不是?!” 云梦瑶冷笑道:“对不住了,道长,我很清楚你是修真界的名家高人,也知道以你高达十重天的修为,想要杀我便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但是追魂阁想要保住的人头,还从来没有人能够抢走!” “修行不易,你能坐到神差的位置,这身修为还是值得珍惜的,你确定你想清楚了?”无尘说道,他手中的那把无尘剑在剑鞘中不停地震颤着,随时准备冲出剑鞘。 云梦瑶摸出一张符箓,单手结印,凛然道:“我即便是死了,魂魄也是要归入忘川幽冥,倒算是衣锦还乡了,何惧之有?倒是道长你要想清楚了,动了我,便是公然与追魂阁宣战——追魂阁想保的人头,没有人能抢走;追魂阁想要的人头,也同样没有人能保住!” 无尘闻言,哈哈大笑道:“贫道的生死,不劳追魂阁的各位操心。就凭东方异那个在轮回道上不断徘徊的老鬼,老道还真没把他当成个威胁。既然今日神差执意要与我蓬莱境作对,那便别怪贫道我手下不留情了!” 语毕,无尘缓缓抬脚,向前迈出一步,周身真气鼓荡,一股无形的威压释放而出,铺天盖地地压来。云梦瑶手上结的那个符印刚刚成形,还没来得及释放,便已在那股威压的挤压下悄然破碎。云梦瑶原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眼见着无尘又缓缓踏上一步,那股威压的力道瞬间又增加了几分,直压得他弯下了身来,直不起腰背。 “这……这便是……十重天的威力吗?!”云梦瑶咬紧了牙关,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哇”的一声,张口吐出了一口血来。 无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神差这又是何苦?贫道早已说过修行之道不易,你这身修为应当好好珍惜才是;我若是再向前一步的话,势必会伤及你的丹元,你确定你还要强撑吗?” 云梦瑶冷冷一笑,张口吐出一口血沫,伸手抹了一把嘴角流下的血丝,森然道:“追魂阁从来不养摇尾乞怜的废物,就别妄想让我低头了。还有……你也少他妈在那惺惺作态,有本事……就直接把我给杀了,别给自己找什么台阶下!” 无尘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希望你挺住接下来这招!”话音未落,便已迈开一步踏前,威压又增加了几分。 无尘这一脚踏下去,本以为云梦瑶应该直接就被压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谁知他那一脚刚刚迈出去,便见得云梦瑶娇躯一震,随即竟缓缓地挺起了身子,直直地站了起来。 无尘不由得大惊失色,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能看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云梦瑶的身上忽然释放出另外一道强大的气场,将他的威压缓缓地顶了回去,呈现出分庭抗礼之势。 无尘心中愈发惊疑,一时间感觉到对面的威压朝自己压来,下意识地便要挥手将其拂散,出手时才发觉对面释放出来的威压带着一股纯阳之力,但其中却又包裹着萧肃的凌厉,凛然如一把锋锐的利刃,刺得他手掌生疼。 “这是……剑气生成的威压?!” 这股威压明显就不是云梦瑶自身发出来的,而是有人在暗中助她。 无尘蹙紧了眉头,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叶无心赶到了,但是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他在荒原之上是与叶无心交过手的,知道她的“黄泉剑气”是以阴柔为主,没有这么强的纯阳力道…… 但是,除了缥缈城“剑痴”,又有谁能发出如此强势的剑气,莫不是剑宗的其他高手来了?! 无尘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只见云梦瑶的身后走出了一抹鲜红的身影,一个穿着烈焰红裙的艳丽女子手执着一把同样是红色的古剑,顶着无尘释放出来的威压,恍若无事地迈着轻盈的步伐,挡在了云梦瑶的身前。 云梦瑶见到来人,脑袋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晃了几晃几乎便要昏晕过去。红裙女子往后退开一步,刚好让她趴在自己的肩背上,然后反手握住了她那冰冷的手掌,将真气从她掌心处的“劳宫穴”灌入。 云梦瑶渐渐地缓过神来,在那红裙女子的耳边低声说道:“他……他是蓬莱的‘圣老’无尘。” 红裙女子“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你进去吧,白校医会给你疗伤的。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了。” 云梦瑶点了点头:“交给你了——红尘!” 玉溪子带着蓬莱众弟子排列在无尘身后,见无尘与红尘对峙,云梦瑶正缓步离开现场,朝那个破旧的医院里走去,便大喝一声:“休走!”蓬莱弟子重新聚合排队摆成剑阵,朝着云梦瑶离开的方向包围了过去。 “一群大男人为难一个小女生,要脸不要?统统都给我滚开!”红尘忽然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来,手中的红尘剑在呼啸声中飞鞘而出,化作一道耀眼的赤芒,在蓬莱众弟子的剑阵中掠了一圈,然后又插回到了红尘手中的剑鞘里。 只听得“呛啷呛啷”的声音响起,蓬莱境的弟子们顿时停住了脚步,眼神中带着十分的惊恐,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所有人的长剑都被整整齐齐地从中间截断,而且每个人握剑的那只手臂上,袖子都被剑气绞成了碎片。 “这次断的是剑和袖子,要是再敢乱动,下次断的可就是手臂了!”红尘森然说道。蓬莱众弟子吓得浑身一哆嗦,所有人一起僵直地定在了原地,连转身走回去的念头都不敢动了。 玉溪子又惊又怒,骂道:“好一个妖女!” 无尘却抬起了一只手,阻止了玉溪子继续说下去。在旁人看来,红尘方才的出剑近乎妖法,只有他看清了对方出剑的路数:以剑来御气,剑又随意而动,行云流水,任意所至,这是剑道修炼至巅峰境界——“无物”的表现。在无尘的认知中,这世间就只有三个人达到了这样的境界,分别是“剑痴”叶无心、剑侍长风以及缥缈城的大先生墨端。 既然如此,那么眼前的这个女子却又是谁? 无尘手中拂尘一挽,拿着尘柄的那只手作拿笔的形状,右手持剑往上一搭,双手互拱,身子向前微微倾了倾。这其实是某个剑招的起手式,名字叫作“书剑会友”,通常在两个人切磋之前使出来,既是为接下来的剑招作起手,也是在表达对对手的一种尊敬和礼让之意。 “是剑宗的哪位仙子驾临,贫道久未出世,见识短浅,还望阁下指教。”无尘朗声说道。 红尘微微一笑,也大声道:“道长不必多礼,我只不过是林逍身边的一个小跟班,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剑宗子弟。”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左手张开向外一分,一手连剑带鞘持定红尘剑往右边一掠,仿佛张开双臂在迎接什么事物一般。这也是某个剑招的起手式,叫作“开门见山”,意思就是:要打便打,无须扯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 无尘虽是仙门中人,却也是剑道名家,自然懂得红尘在招数中所表达的意思,心下不由得暗暗称奇。所有的剑招都不是凭空而来的,在招数创立之时都被创造者赋予了一定的含义。这些含义隐藏在招数之中,只有使剑者在领悟了招法中的剑意之后才能读透其中的意义。所谓“高手过招”,其精彩之处并不在于双方剑法上的使用,而在于双方过招时通过剑招所表达的交流之意,那对于境界的要求极高,不是一般学剑的“青头”能够领会的。 红尘能以剑招进行表达沟通,看得出她的剑道造诣确实已经达到了巅峰之境,加上她先前所爆发出来的剑气威压以及行云流水的御剑之术,这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但是在无尘眼中,这个女孩子到底是年纪轻轻,看上去也就是十八九岁左右的年纪吧,这一身惊人的修为和她那娇柔的长相,一点都不相称。 难道她就是缥缈城雪藏在三重楼的高手吗?! 想到这里,无尘不由得正色了起来。对于缥缈城的实力,他心里还是认可的。他这辈子和缥缈城的人打过两次交道,一次是在天地分裂之前,一次就是在四重楼的荒原之上,无论是哪次的经历,都让他印象深刻。 历史用事实证明:你永远都不能用正常的目光来看待缥缈城的人,因为这帮人虽然看上去都是一副文绉绉、柔弱弱的样子,一旦他们发起飙来,剑气横扫过去,那就是“寸草不生”的景象! 但是红尘口中称自己不算是缥缈城的弟子,这让无尘着实感到有些疑惑,不过她既然说是林逍的跟班,那么要杀林逍,就不可避免地要跟这个女生打一架了。无尘在心中已经对红尘作出了很高的评价,也实在是不清楚她的底细,当下不敢贸然跟她动手,便一剑前封,说道:“姑娘既然想要在剑招上见真章,那贫道自当奉陪到底。女子为先,请姑娘先行发招吧。” 红尘挑了挑眉毛:“道长,你确定要让我先发招吗?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让我先手,那可等于玩火!” 无尘微微一笑道:“自古男女赌斗,女子为先,贫道怎会坏了规矩。” 无尘的话是这么讲,但是他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红尘虽然口头上不肯承认自己是缥缈城的成员,但是从她方才所发的剑气来看,她的剑法造诣极高,绝对和剑宗脱不开干系。剑宗的好手无论是先手还是后手都能在对战中打出优势来,在不清楚对方剑法底细的情况下,还是让对方先手发招方才妥当,至少可以先认清楚对手的剑式,再来考虑破解之法。 无尘在仙门中是数一数二的用剑好手,但他自认为面对剑宗的巅峰高手时,自己的剑法还不足以跟对方匹敌。所以他苦心孤诣自创了一套剑法,就是以后手招数为主,讲究先看破敌方的先手招式继而后发制人,这也就是他一定要让红尘先行出招的主要原因。 红尘看上去不疑有他,见对方执意要让自己先行出招,便也不再推辞,笑道:“好啊!”语毕,双手各自执定了剑鞘与剑柄,“锵”的一声,将红尘剑抽出了剑鞘。这一下长剑出鞘,声震四野,原来她在抽剑时潜运内力,待到长剑出鞘之时,剑刃与剑鞘内壁不住相撞,在震荡中发出巨声。 无尘点了点头,暗暗称了声:“妙哉!”原来高手之间比武,内劲和外招固然重要,但有时候胜败之分,往往只在一时的气势盛衰。红尘这一招出剑式声威浩荡,气势不凡,足见她在剑道上的修炼已臻化境。 “看好了——第一招!” 红尘长剑出鞘,皓腕轻轻一翻,挥舞着长剑挽了个剑花,然后猛地斜指向前,剑尖不知指向了何方,招数中章法凌乱,全然不知所谓。 【未完-待续】 第87章 无尘剑上红尘意【二】 2. 红尘的招数章法凌乱,而同样凌乱的,还有无尘的内心。 原本按照他心中所盘算的,只要让红尘先行出招,一来自己便可以趁机观察对方剑法,顺便摸清楚对方的修为底细;二来自己所创的剑法大都属于后手招式,需要先知道对手的招数,才能进行拆招破解。 可眼下让他感到懊恼的是,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红裙女子出手的第一招就是瞎指一气,那剑尖刺出去的时候,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最后会刺向哪里。就这么歪歪斜斜地一指,莫说是一个成形的招数了,只怕连个最基本的起手式都不算,既然如此,那又谈什么破招拆招啊?! 无尘这辈子并非第一次对上剑术名家,却没有一次感到像现在这样无力。一般的用剑高手,如果抢到像眼下这样可以先手发招的机会,自然是力求先以声势夺人,出手时不是眼花缭乱的剑影,便是气势如虹的剑气。但像这般随手乱指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怎么?道长,还不接招吗!”红尘的唇角微微一勾,轻笑一声,莲步轻移,红裙飘过荡起一片赤霞,身形极快地向前窜出三步,手腕一翻,红尘剑上剑气萦绕,看上去隐隐约约是一招“无边落木”的起手式。 无尘心中一喜,心道:“你到底还是出手了!”心念所动,鞘中的无尘剑飞射而出,在他的身边来回地盘旋着。这“无边落木”算不上什么威力巨大的剑招,主要是以纷飞的剑影扰乱对手视线为主,其破绽也很明显。无尘暗运剑气,正准备等红尘出手之时,再一击破敌。 不料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转过去,那边红尘便已经出了招,但却不是意想之中的“无边落木”,而是一剑向下斜指,出剑是歪歪扭扭的,看起来简直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饶是无尘在世外之地修行了千年,涵养与定力都是极好,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也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毕竟泰山崩于前,那也是泰山的事,只要不会压到自己,就没有什么好慌的;但这女孩子的修为与自己相比,明显就是在伯仲之间,却好像是在装傻充愣一般,招招都不成章法,偏生他又不能放松警惕,担心她下一刻便是一道凌厉的剑气杀来。 这种刺激性无异于拆弹——虽然你有着足够的经验,但是你依旧无法保证你面前的这颗炸弹会不会在你拆着拆着的时候就提前把你炸上天。 无尘到底还是出手了,云梦瑶刚刚将消息带离了出去,缥缈城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消息,这样一来林逍肯定会受到更多的保护,想要再杀他恐怕就更是难上加难了。看红尘这架势,他要是再不出手,保不齐她就会这么一直胡来下去。当下他执住无尘剑,回头对玉溪子道:“你带众弟子去把神差截住,这个人交给我!” 玉溪子应道:“遵命。”随后喝了声:“跟我来!”待得走出去两三步后,却觉得身边空荡荡的,急忙转过头去一看,这才发现几个弟子们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睛盯着红尘,一动都不敢动。 无尘眉头一皱,仔细一想便知道是红尘方才的恫吓让众人心有余悸,当下只有自己先缠住她,才能让众弟子放心去追人,便断喝道:“都随掌门去追人!”一边说着,一边舞动无尘剑,一招“月白风清”,朝红尘迎面挥到。红尘闪身躲开,举起长剑还了一招,这次却不再是乱指一气,而是正经的一招格挡,剑刃不偏不倚地顶住了无尘的剑尖,而且后发先至,封住了这招“月白风清”的后手路数。 无尘浑身一凛,赞了声:“好!”仅凭着这一手格挡,便可看出红尘的剑术已是超凡绝伦。他出招被封住了去路,也不见慌张,正待使出他那根据蓬莱剑法所演化的后手剑术,却见得红尘倾身向旁侧迅疾地一晃,掠过一道赤影。无尘不禁一愣,不知道这是又要搞什么名堂,下一秒便见得红尘挥动红尘剑,带起一道剑虹,斩向了正带着蓬莱众弟子往圣雅医院内部跑去的玉溪子。 无尘见红尘那一剑气势汹汹,急忙提醒道:“玉溪,当心身后!” 玉溪子正自往前,忽然听见了无尘的示警,紧接着便觉得有一股凌厉的劲风从背后袭来。玉溪子好歹也是一派掌门,不至于像其他弟子一样乱了手脚,当下凝神稳住心态,侧身堪堪避过那一剑,同时拔剑出鞘便向红尘的身影削去。 “锵”的一声,玉溪子脸色苍白,手中的长剑被震成了两截,虎口破裂鲜血迸流,同时一柄赤色古剑横在了他的脖颈上。但是这一刻并没有停留太久,下一秒红尘便撤回长剑,向旁边掠去;只见无尘已然飞身赶到,口中道:“手下留情!”他一边说话一边出剑,说那“手”字时刺出一剑,说“下”字时刺出一剑,说“留”字时刺出一剑,说到最后一个“情”字时又刺出一剑——他“手下留情”四个字一口气说出来的同时,便已连刺了四剑。 这四剑看似是四个不同的招数,其实只是无尘将一招“羌笛怨柳”拆解开来,加以变化,分成四剑刺出。这四剑捷迅无伦,在连刺之时更是极尽变幻之能事,出招时共计出剑四下,分别刺向红尘的双肩和双肋。 无尘出剑迅猛,但红尘的身法也是快极,一抹赤影在剑尖前来回闪动,这四剑刺出之后,均是前后一通而过,在她的衣衫上刺出了八个窟窿,却没伤及到丝毫肌肤。围观的众人不禁骇然,眼见无尘所出四剑招式之妙、出手之快、势道之劲,无一不是第一流高手的风范,但她却在剑尖的笼罩下逐一闪过,可以说她对无尘所出招式的拿捏,算得上是极准的了。 “我说了,都给我好好待着,谁也不许走!”红尘娇叱一声,闪身退到丈许之外,手腕一翻将手中的长剑插到了地上,另一手拈着剑诀,在半空中结了个印,然后一掌拍到了剑柄上。 蓬莱众人脚下的地面忽然出现了一阵波动,无尘脸色一变,暗道:“不好!”另一手拂尘甩出,尘须砸在地面上,荡起一股真气,运劲将自己推出好几步。只见玉溪子等人的脚下亮起了一个红色的法阵,随即一道道赤影剑气升腾直上,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无尘心中一惊:“这难道是……以剑气凝化而成的‘拴天印’?!”这一来,有些事情一下子便清楚得很了:“原来你是剑灵的化身,难怪能在剑道修为上达到这样的高度!”无尘沉声道。 玉溪子被困在阵中,正想尝试着破阵,一听见这话顿时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道:“剑……剑灵化身?!” 这是很能说明问题的:一把长剑从铸造出来到被人所使用,这个过程很简单;但是一把长剑从铸造而成再到生成剑灵,这其中的难度可就不止翻了一番。要想让一个死物生成有活物思考的灵体,除了需要千百年时间的积淀,还需要天地灵气的吸收与聚集……总而言之,一把长剑能够形成剑灵,这把剑本身的修为就已经比人还高了。 无尘是在修为上突破了十重天的高手,心知剑灵其实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灵体,这种灵体会有自主的思想,在第一次拥有思考能力的时候,他们就会面临着一种选择——是要继续以“灵”的形式藏身于剑中,等待他人驱使;还是要化身为人形,拥有属于自己的行动力。 而剑灵化身为人,并不是想化便化的,那个难度不亚于修行者突破十重天时需要经历的天劫。成则化形为人,便如眼下的红尘;败则千百之功毁于一旦,剑断灵散,永世无存。 剑灵化身为人之后,千百年的修为会因为身体的变化而消耗,大概也就是修行者八、九重天时的修为。剑灵可以在这个基础上继续修炼,也有望突破到十重天的境界,与不可知者比肩,而且无须再经历第二次天劫。但是剑灵的修炼比修行者还要艰难数倍,大多数化身为人的剑灵,修为基本上就定在那儿无法再往上了。修真界自古以来,除了始祖剑“断生”,还没有别的剑灵突破到十重天。 其实大多数剑灵都不会选择化身为人形,因为除了灵力会被肉身束缚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剑灵化形成为的人身并不是永久的,而是一个需要消耗自身修为力量来维持的某种形状。灵体在外界化形的时间久了,力量难免会枯竭,这个时候就需要回到剑中调养恢复,如果时间拖得太久,便容易毁坏灵剑的灵枢——这就是剑灵的修炼为什么会比正常修行者要困难许多的原因。 无尘在心中大概揣摩了一下红尘的身手,眼前这个女剑灵从霸道的剑气再到诡异的身法,还有就是她对剑道和符道的双重掌控,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修行者九重天以上的高度。他虽然是十重天的高手,但是想要速战速决,只怕还是力不从心。 无尘手舞无尘剑,剑上招数不停,同时心念急转:为今之计,就是要将战局拖入到对自己有利的局面。红尘既要对付剑招,又要分心去施加灵力维持“拴天印”的运行,这对势必对自身的真气造成极大的损耗。剑灵无法在外界化形太长时间,否则便会损坏灵枢,只要拖住战斗的节奏,就能将她慢慢拖垮。 念及此处,无尘剑上的招数便渐渐地放慢了下来,他原本出剑时迅疾如电,能将一招拆解成四剑连击,此时进攻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倒像是武当派的独门绝技“太极剑法”一般,以守为攻,长剑出手时一拖一划,看似松松垮垮的,但却将剑风护住了周身,滴水不漏,既使红尘的剑招攻不进来,也将剑上的锋芒一寸寸地带给对方。 红尘连攻了两招,发现无尘将长剑舞成了一团银光,防护极严,虽然无法对她造成什么损伤,但也逼得她下不得手。她心思细腻,马上便想到无尘是想拖延战局,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冷笑:“想要拖住节奏来趁人之危吗?可惜了啊——姑奶奶我在这陪你耗多久都行!” 无尘对于剑灵的理解并没有什么错误,但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红尘,是一个例外! 千年之前,红尘跟在林逍身边的时候,确实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剑灵,也会常常出现灵力不济的情况,所以当初红尘只有在吃饭、玩闹或者是出现危险的时候才会现身,其他时间都躲在剑中睡觉。 红尘发动“剑殇”损毁之后,林逍将断剑带入剑宗重新铸造,并存放于缥缈城封剑塔中。红尘在塔内“浩然剑意”的培养下用千年时间炼化出了第二个灵体,本身就不是寻常剑灵能比。再者,当初叶无心为了能尽快让她现形,又发动阵法隔断了她与灵枢之间的联系将她强行唤出,这样做虽然折损了她的修为,但却阴差阳错地促成了另一件事——红尘与灵枢相互分离,却改为与本体构成了联系,也就是说只要灵剑本体在手,她就能得到剑灵之力,无需再回到灵枢之中补充灵力了。 这样异常的情况,只怕这修真界千百年来,红尘还是第一例。无尘便是再多出几倍的阅历,也不会想到当初叶无心的一个仓促之举,居然会造成这样令人始料未及的联系。眼下红尘灵剑在手,剑灵之力源源入体,谈何枯竭?无尘想要拖延战局的如意算盘,算是落得一场空了。 但话虽如此说,无尘到底在修为上高出红尘一筹,他若是这般积极拖延防守,红尘想要撕开一个口子攻进去也是极难。她的剑灵之力虽然不至于枯竭,但是肉身的力气也是有限,真要耗到大后期的话到底还是会落了下风。红尘心念一动,挥手连使两招“江上清风”、“月上西楼”,抵住无尘的防御圈将他逼开两步,身子却猛地向后一掠,一剑指向了被困在“拴天印”中的玉溪子等人。 阵法中的压迫力忽然加强,这股压迫力又是剑气所化,带着一股凌厉的撕裂感,压在身上仿佛要将身上的皮肉一寸寸刮去。这样的压迫对玉溪子这种修为的人虽然不会造成太大影响,最多就憋出一身大汗来,但是对其他的蓬莱弟子可就不是如此了——修为还算过得去的几个尚且能咬牙硬撑,其他修为差些的便是痛苦得满地打滚,还有些人直接就晕过去了。 红尘这一招,攻敌所必救,如果无尘兀自只顾拖延防守而不出手阻拦,那么再加压下去,蓬莱一行人可就只剩玉溪子一个了。无尘无计可施,只得纵身而上,一剑“仙人指路”击向对方前胸,这一剑又恢复了凌厉的攻势,不再是松松垮垮的了。 红尘闪身避开,同时挥剑撤去“拴天印”中的威压,满脸冷笑着说道:“蓬莱境么?不过如此嘛!” 【未完-待续】 第88章 无尘剑上红尘意【三】 3. 无尘面若冰霜,冷哼一声道:“蓬莱境的本事究竟如何,还轮不到阁下评论!” 话音一落,只见白光闪处,无尘呼啸着纵身而上,手中的无尘剑舞成一团耀眼的银光,紧接着破空之声响起,一剑“白露横江”已然照面挺出。这一剑在招数上可谓是平平无奇,但是出手的速度与剑气的掌控都妙到了颠毫;但是有所不同的是,这一剑迅疾如雷,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等一的先手进攻招数,与无尘原本所创的那“后发制人”的剑法路数大相径庭。 红尘微微一笑,知道是刚刚自己的那记骚扰起到了作用。她在剑道上擅长的本身就是进攻路数的剑招,如果无尘依旧用他那后手剑术应对的话,要她一点破面击溃对方的防御圈,倒也是件不易的事情。 因此她在与无尘过招时,故意往“拴天印”中施加威压,就是为了暗示对方自己尚且留有余力。无尘不知红尘没有力竭的担忧,一开始是打算以守为攻,拖延战斗来找到对自己有利的局面;但红尘那一下施压不免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若是再这般只守不攻,说不定这剑灵就会趁机对玉溪子一行人下手。当下只得改变策略,以进攻招式逼住红尘,不让她有再次施加威压的机会。殊不料他主动发起进攻,却是一己之短去对敌之长,反而掉进了红尘的算计之中。 眼见无尘一剑击来,红尘早已成竹在胸,皓腕轻转,红尘剑划过一道赤色的残影,横剑便往对方的脸上扫去。这一招全无招数可言,但是却后发先至,如果无尘不撤剑回防的话,他的那一剑固然可以刺中对方的前胸,但是他的脸部势必会先被对方的剑刃划中。 这样“以命换命”般的招数并不多见,而且这种打法在武学上并不推崇,常常被人称作是趋近于无赖的打法。但是红尘是灵剑剑灵化身,本身就不受世俗规矩束缚,还在三重楼的二十一世纪待了那么长时间,身边又有林逍这种没皮没脸的人给她不断耳濡目染的,出手时哪里会有什么道理可言。无尘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使出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来破招,急忙偏脸躲过红尘剑的第一划,然后向后跳开身子,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无尘被对方用这种无赖一般的打法逼迫得回剑自救,饶是他涵养极好,也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当下刚刚站稳步子,手执无尘剑一个上撩,径直挥向红尘执剑的那条手臂。红尘微微冷笑,莲步轻移往旁边微微一个侧身,把长剑从右手交到了左手,看上去好像是在躲避无尘的那一记攻击。无尘不等这一招使老,立刻抢上一步,长剑剑尖一抖,挺剑往对方的肋下刺去。 不料他这一剑还在将出未出之际,红尘闪过身后忽然也抢上一步,左手执住长剑一递,如闪电般从身侧疾穿而出,先了对方一步,长剑率先指向了无尘的前胸。无尘的长剑还没来得及圈转,红尘的剑尖已经快抵到了他的胸前。 无尘心中不禁一阵骇然,他这才刚刚抢出去一步,当下急忙脚下运劲,硬生生地又向后跳开。红尘冷笑着,轻呼一声:“中!”只听得金铁碰撞之声响起,红尘与无尘两把长剑碰在了一起,前者的势头顿时将后者压了下去。 剑道好手过招,最重气势高低。天下剑招看上去繁杂多样,但是其中的剑式套路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样,在实力对等的情况下,极难在招数上占得对方的便宜,因此气势便尤为重要。无尘接连两招都被红尘逼得撤剑回防,在气势上可谓是低了对方几等。若非他修为足够高深,临敌经验丰富,否则早已输得一败涂地。 无尘越打越觉得不对劲,他在之前四重楼荒原与叶无心过招的那次,若非是叶无心最后祭出了碧落,让他输了一招,否则两人应该是势均力敌。荒原一战过后,无尘回到蓬莱境继续闭关修炼,几年下来也算是有些进益了,心想叶无心的修为达到一定高度后便很难再进一步,而自己的修为却还有增进的空间,应该能与叶无心匹敌了。 此次万仙大会“十四仙座”率众前来三重楼围剿林逍,无尘本不必跟来,但是他执意要再来找叶无心寻求一战,只为看看自己与四重楼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到底还差几分。不料叶无心还没碰上,却先碰上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她虽然是剑灵的化身,但是几招过后还是可以看出——她的修为明显还没有达到像叶无心那样的高度。这样一来,无尘更是感到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自己能与叶无心势均力敌,却反而在红尘的剑下得不到丝毫优势?! 无尘既然能够达到十重天的高度,那么在修行一道上,肯定是比别人更加拥有开阔的视野。饶是如此,他还是没能完全认清自己,这次导致了眼下的局面—— 一来,当年叶无心在荒原之上,为了留有余力去斩开虚空,根本就没有尽全力出手,这才和他斗了个不相上下的局面。但无尘却误以为自己能和剑痴匹敌了,因此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他越是高估自己,在心态上不免就会受到影响,即便他积极地闭关修炼,进益虽有增加,但是依然大打了折扣。 二来,无尘是仙门中人,修炼所长者乃是符道与法术,他却偏偏要以剑招去与红尘争个高低。蓬莱境的剑法只是辅助符道的一种工具,即便是被他改创过后亦是如此,哪怕是练到了化境,也无法与剑宗真正的剑道相提并论。而红尘是剑灵化身,本身在剑道上就比旁人领悟得更多,加上她前前后后共经历了两个千年大劫,经验修为岂是一般剑宗好手能比!无尘以己之短搏人之长,要是还能占到上风,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眼下无尘连挥三剑,疾刺而出,剑刃上附带着极强的内力,一剑快似一剑,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一同击出,尽皆指向对方的要害。红尘不慌不忙,剑尖上撩斜挑,先是一剑刺向他的小腹,然后未等招数使老,便斜指向上,往对方的肩头挑去。 无尘方才连出三剑,身前剑气纵横,但小腹处确实是空门所在,只不过他剑招迅猛,一般来说如不趋避便须以兵刃招架,本来不该会威胁到那个位置,便不怎么注意。怎知红尘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他的招数上,而在他的破绽上,一剑刺来直指破绽之处,逼得他不得不回剑往对方的兵刃上斩去。 这一剑才斩到一半,红尘剑招中的第二式已然刺出,避开了他斩下来的路径,斜指肩头。无尘这一下再也躲不过去,“噗”的一声,剑尖顿时刺破衣衫没入肩头,血花登时迸出。总算他应变奇速,及时向后滑开掌许,才没让长剑刺穿肩膀。 肩上传来的疼痛让无尘着实恍惚了一阵,这让这位一直以来表现得云淡风轻的道长忽然间产生了一丝无名之火。他此次来三重楼,要除掉林逍倒还是其次,他真正想要的,还是为了能和叶无心再次较量一场。但是眼下他连一个号称是“小跟班”的剑灵都斗不过,还谈什么杀死林逍、挑战叶无心?! “事到如今,贫道还有什么可隐藏的了!” 无尘身上的袍袖鼓荡了起来,一股强大的威压从他身上释放开来,尘沙飞扬。无尘剑围绕着他飞快地四下盘旋着,卷起一层层风沙,裹挟着凌厉的剑气。 无尘单手结印,无尘剑在剑印的照耀下化作一道银光,剑气在平地上圈起一道龙卷。 这一招“风卷残云”,是无尘在闭关的时候自主创造出来的一个绝招,本来是打算把这招留给叶无心的,现在看来只能提前用出来了。 无尘双手一振,剑印上光芒大盛:“去!” 剑气携带着飞沙走石,一股势头强大的龙卷从平地上掠起,铺天盖地地向红尘卷去,一时间星月无光,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遮住了一整个天幕,只留下一片漆黑。 红尘退后两步,忽然轻挥长剑,莲步轻转,在原地舞蹈起来。她以右足为轴,轻舒手臂,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身上随着舞蹈的动作升起一缕缕赤红色的剑芒,化成一袭赤色轻纱,笼罩在她身上,也给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剑气龙卷越来越近,红尘却兀自在原地翩翩起舞,只见她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长剑便似笔走游龙绘丹青一般,转、甩、拧、圆、曲、直……一套流水行云,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一道赤红色的剑气在红尘曼妙的舞蹈中渐渐生成,从平低上掠起,有如长龙一般,升腾直上。红尘轻轻一蹬,随着那股赤芒剑气离地飞升,身子在半空中转了最后一个圈,那股剑气忽然爆发,形成了另外一股赤色的剑气龙卷。 红尘手中长剑前指,声音空灵:“乱红飞暮——第一式!” 赤芒剑气磅礴而出,撞上了无尘的“风卷残云”。 红尘继续抬手:“第二式!” 无尘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急忙双手再结了一个符印,正想抬手向自己的剑气挥去,便见得红尘化成一抹赤影,飞身撞进了那股赤芒之中。“乱红飞暮”的剑气骤然大盛,延伸出数道红色的气流钻进了“风卷残云”的龙卷之中。 “拴天印”的结界里,蓬莱弟子们看着两股剑气相互纠缠,不住地念叨着:“圣老一定要赢啊!” “赢不了!”玉溪子的脸色忽然变得一片惨白。 弟子们惊道:“什么?!” “那个女子的剑气,在同化圣老的剑气!”玉溪子用力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风卷残云”的剑气龙卷中浮现出一抹红色,便如一滴血滴落到一盆清水之中,先是颜色浅浅的一点,然后逐渐地扩散开来。最后,在无尘以己蓬莱境众人惊骇的目光下,两股剑气合并成了一道红色的龙卷。 红尘站在剑气龙卷之中,身上一袭赤色轻纱随风飘扬,灿烂得有如三途河畔盛放的彼岸花! “第三式!” 红尘挥剑使出了“乱红飞暮”的最后一式,剑气铺天盖地席卷而去,便似惊涛骇浪一般卷向了有如一叶扁舟的无尘。 无尘第三次双手结印,撑起了一片结界。 “砰”的一下,在一阵震天动地的巨响过后,剑气与结界一同消弭在空气之中。红尘收起长剑飘身落下地来,嘴角处溢出来了一丝鲜血,脸色如纸一般苍白。而无尘肩头上的伤处则被剑气撕裂,血如泉涌,道道鲜血染红了道袍,沿着他的手臂缓缓淌下,从指尖处滴落。 无尘面如死灰——这一战对他来说,打击着实够大,非但从头到尾占不到丝毫便宜,还一直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最后连绝招都使出来了,但还是负伤落败。他屈指扣住了肩头上“肩井”、“肩贞”等几个穴道止住了伤口处的血流,然后抛下了手中的无尘剑,仰头长叹一声:“阁下的剑法当真精湛,贫道技不如人,认栽了!” 红尘伸手抹去嘴角处的血迹,微微一笑,躬身道:“道长客气了。” “贫道这几年来一直闭关不出,满以为自己的修为已足以和‘剑痴’抗衡,却不想先折在了这里。”无尘苦笑道,“今日我虽落败,但是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了,林逍欠我们四重楼的,迟早都要还上!希望还有一日,能够再与阁下交手。” 红尘看无尘转身便欲离去,忽然说道:“如果你继续深造你的剑法的话,那么我敢保证——下一次输的还会是你!” 无尘的脚步停住了:“为何?” 红尘说道:“以己之长,抗敌之短,是为其一。蓬莱境以仙门术法为长,便如缥缈城深谙剑道,你不但舍弃自己擅长的东西,还拿自己的短处去搏别人的长处,到头来连自己的看家本领都弄丢了,还怎么打得过别人。如果你今天使用的不是剑法而是上乘道家法术,赢的未必便是我。” “其二,你的法号虽是‘无尘’,但是你的剑法中欲念太强,剑招又容易被你的情绪所影响,满是尘意。一个无法将自己的剑道净化至纯粹的剑客,是没有机会在对战中取得胜利的!” 无尘转过身来,躬下身子拱手向红尘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正色道:“无尘,受教了!”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道士,向一个小姑娘行此大礼,这画面看上去很是不自然;但是无尘自己心里知道,这个鞠躬,是他发自内心的。 【未完-待续】 第89章 无尘剑上红尘意【四】 4. 无尘离开了。 经此一战,他认清了自己身上的问题,也彻底放弃了挑战缥缈城的想法。无尘剑在他身侧盘旋了一圈,然后自行收回到剑鞘之中;他手挽拂尘,望空轻轻一挥,便化作一缕淡淡的青烟,飘散入虚空之中,然后消失不见。 红尘看着无尘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忽然间只觉得喉口发甜,“噗”的一声,张口便是一口鲜血喷出,紧接着双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急忙用长剑撑着地面,才没有倒下去。 那招“乱红飞暮”共计有三式,每一式都极其消耗自身灵力,她将三式一气呵成接连打出,没有给自己留什么回旋的余地,发招之后自然就会出现力竭的问题。况且无尘毕竟是修为达到十重天的不可知者,出手又岂会是等闲招数,那个结界虽然只是一种防守禁制,但是破碎之后生成的反震之力,依然震伤了红尘的脏腑。 便在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姑娘当真是好手段啊,连我蓬莱境的圣老都败在了你的手上。既然如此,那你干脆一鼓作气,把本座也一起击败了吧!” 红尘的瞳孔微微一缩,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了手持长剑、面色铁青、正朝自己缓步走过来的玉溪子。方才那招“乱红飞暮”几乎耗空了她的灵力,自然也就无法再对“拴天印”施加灵力支持,被困住的蓬莱一行人也就这么脱困了。 红尘强自镇定下来,冷笑了一声说道:“怎么?堂堂蓬莱境掌门,难道也想要捡这等便宜吗?!这般胜之不武,就不怕日后传了出去,落人口舌,怕是对你们蓬莱境的声誉,不是太好啊!” 这句话里多多少少带着几分“空言恫吓”的味道,红尘也没想到自己拼尽全力赶跑了无尘,却又惹上了另一桩麻烦。如今身上灵力稀薄,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要真是动起手来,肯定不是玉溪子的对手,眼下就只能赌他是否会顾及自身气度和门派声誉了。 倘若是换作旁人处在这般境地,玉溪子自然也不会选择这种落井下石的做法,但是他一来已经见识过红尘对战无尘时的情景,一个连蓬莱圣老都能击败的女子,若是真的让她缓过神来,到时蓬莱境又岂能再有机会;二来,他身为蓬莱掌门,却被困在那“拴天印”之中,颜面扫地,心里头早就憋着一把火,此时见红尘已无力与他抗衡,又怎会放过这么一个“报复”的好机会。 “要我放了你,也不是不行。”玉溪子说道,“把林逍的下落说出来,本座就饶你一命。” 红尘冷笑道:“之前神差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林逍跟着叶无心去首都办事了,你要是有能耐,自己去找叶无心要人呀!” 公然从缥缈城“剑痴”的手底下抢人,那无异于找死,玉溪子扪心自问,自己还真没这个本事。他被红尘反呛了一句,不禁老脸一红,急忙咳嗽了一声把自己的尴尬情绪掩饰住,然后说道:“真正的勇者都是斗智而不斗力,我们想要林逍的性命,也不必去和剑痴相搏。只要你肯和我们蓬莱境合作,里应外合,就能……” 不料红尘压根就没等他说完,直接说了句:“滚蛋!如果想要姑奶奶的性命,尽管来拿便是;若是想在缥缈城内部发展间谍,趁早滚去洗洗睡吧,这种事情还是去梦里实现才比较靠谱!” 玉溪子被红尘这一顿抢白,气得面红耳赤,就差没七窍生烟了。他“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剑尖指向红尘的胸前,长啸一声,然后厉声呵斥道:“好!本座本来念在你千年修为不易,想要饶你一命;既然你这般不知好歹,那便趁早去死吧,也好帮林逍先去黄泉道上探探路!”语毕,一剑指出,直刺向对方胸口处要害。 红尘本想挺剑招架,无奈周身骨头仿佛都被人抽去了一般,四肢百骸大多都不听使唤,眼下连抬一下小臂都觉得困难,更遑论举剑发招格挡。她挣扎了着收起长剑,翻身卧倒在地,待玉溪子一剑刺出时,向旁边翻滚了出去。这一滚压到了胸口,触动了内伤,红尘只觉得胸口处气息一窒,一口血几欲喷出。 玉溪子一剑刺了个空,见红尘翻滚躲开之后面色涨得通红,极是难看,便知她只是触到你脏腑的伤处,可能下一刻就要吐血了;不料却见她喉头轻轻一动,脸色又恢复成苍白的一片,显然是一口血涌到了嘴边,又强行咽了下去。 玉溪子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动容,是以没有立刻接上下一招,而是又问了一遍:“本座再给你一个机会,现在选择帮助我们蓬莱,还来得及。” 红尘强撑着站起身来,衣衫和长裙上满是荒郊的泥泞,看起来却没有任何狼狈的感觉,依然透露着出尘的气质。她冷笑一声,直视着玉溪子的眼睛说道:“蓬莱掌门客气了,该动手就动手吧,这种客套话说多了可就没意思了!” “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那本座便成全你!”玉溪子的脸色顿时一沉,这次他没有先发剑招,而是左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捻了个法诀,然后单手结印,一掌劈空打出。只见红尘脚底下升起一个浅色的符印,两道白芒忽然窜出,缠住了她的双腿和腰身。 红尘眉头一皱:“束身符?!” 玉溪子微微冷笑,继而一剑刺来:“这回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玉溪子这一剑迅疾无比,即便是红尘现在没有被“束身符”所束缚,以她眼下的状态,也无法保证能百分百避过这一招的锋芒,更别说她的双脚都被咒法困住了。红尘连运了两次内力,都宛如泥牛入海,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只见对方的剑尖越来越近了,红尘长叹一声,瞑目待死。 玉溪子出招的时候一直看着红尘,虽然他已经基本确定对方没有能力来招架或躲避这招了,但是也不能排除一些另类的后招。可剑尖越来越近,红尘都把眼睛闭上了,看来是真的束手待毙了,此时只要长剑再往前送上几寸,一切将成定局。 长剑剑尖一颤,闪动着一丝寒光。 剑刃骤然绷直起来,发出一阵嗡鸣,然后停了下来——此时剑尖距离红尘的胸口处要害,不过就寸许的距离。 玉溪子犹豫了。 他犹豫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自从林逍坠楼之后,蓬莱境与缥缈城之间就没再真正结下什么不得了梁子,虽然他们一直对林逍喊打喊杀,可毕竟喊打喊杀的又不是只有他们蓬莱一个,长此以往剑宗的人也就司空见惯、熟视无睹了。 但是眼下这一剑下去要是真的把红尘伤出个什么好歹来,那么这梁子便是结下了。玉溪子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叶无心以一人之力摧毁“天地三才阵”阵眼的那一幕,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位“剑痴”千年来闭关避世不出,也不知她那“黄泉九路”练到了什么样的境界,那要是一剑杀来…… 玉溪子在脑海里自己补充了那么多的想象,其实说到底也就是瞬息之间的工夫而已。然而等他回过神来时,他手中的长剑依然向前直指着,但是剑尖前已经不见了红尘的人影。 玉溪子还以为是自己刚才想事情想得神情恍惚了,所以一时间眼花缭乱的出现了幻觉,便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又定睛看去,却见面前还是空荡荡的一片,这才反应过来红尘是真的消失了。 玉溪子心中原本已经稍微平息下去的怒火,这下子又熊熊燃烧起来。如果红尘是自己施法挣脱而去,又或者是有人来击败了他把人救走,他都不至于动这么大的肝火。但眼下对方是趁自己晃神之时当着自己的面把人给劫走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块刚到嘴边的肥肉却又被人夹去吃了,实在是让玉溪子觉得大大的跌面。 “是谁?!”玉溪子厉声断喝道:“有本事就出来与本座一决高下,这般鬼鬼祟祟地躲来藏去,算什么真本事!” 原以为对方会听若不闻,没想到话音刚落,还真的有人回答道:“一决高下什么的,还是省省吧。蓬莱掌门初次来到三重楼,我们缥缈城没有好好招待,就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又怎么好意思和你刀兵相见呢!”这是个女子的声音,一句话里好像充满着满满的敬意,但光是语调连转了好几个音,听起来阴阳怪气的甚是讽刺。 对方的声音一出,玉溪子便已听出了对面所在的方位,当下运起真气,右手倒收长剑,脚步一转回过身来,左手结印,挥掌发出。凌厉的掌风席卷而过,打向了不远处的一个白色身影。 那白色身影的身形微微一晃,似乎是撤步后退了几分,然后也是伸出一只手来迎风一挥。玉溪子还以为对方也是在释放掌力,来抵抗自己所发出的法印。不料片刻之后,也不见对面掌力卷来,却是一声破空之音响起,玉溪子心中一惊,还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几枚仔细的银针便刺中了他还未撤回的手掌。 玉溪子结印打出之时,手掌前伸,既然还未来得及撤掌,自然是掌心向外的架势。那几枚银针不偏不倚地插进了他的掌心,正中“劳宫穴”,一股冷冰冰的刺痛感从穴道处蔓延开来,整条手臂瞬间变得一片麻木,然后软绵绵地垂落下来,任凭玉溪子使足了吃奶的力气,直憋得满头大汗涔涔而下,那条手臂也没能听他的使唤。 玉溪子又惊又怒,对着那白色身影大骂道:“缥缈城何时养了这样猖狂的贼子,居然敢使这般卑鄙龌龊的手段来暗算本座!” 那白色身影发出一阵轻笑声,朗声说道:“贼子什么的不敢当,女子倒是真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但见她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风衣,黑色的束腿长裤勾勒出她那双修长美腿的形状,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束了个马尾。她那俏丽的瓜子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即使是在黑夜里,也能看清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这个人穿着现代的服饰,尽管玉溪子见她容貌眼熟,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眼前的这个人是谁。这女子见玉溪子望着她默默地发愣,大概也知道他是记不清自己了,便自报家门道:“在下缥缈城白骨衣,见过蓬莱掌门了。” 玉溪子总算是有了些印象,随即冷笑道:“我还道是哪里来的高人,原来是缥缈城的‘岐黄魔医’,失敬失敬!” 白骨衣笑道:“不敢不敢,‘岐黄魔医’什么的那都是胡吹的,小女子充其量也就只是个会下毒用暗器的贼子而已,当不起蓬莱掌门的这般赞美!” 玉溪子一阵气结,他虽然没有和白骨衣交过手,可也早听说过这个缥缈城医女的手段——此女原先是魔教中人,本就已岐黄之术闻名;后来跟随叶无心叛离魔教来到剑宗,又先后师从缥缈城药堂的两任堂主学艺,其修为斗技虽然并不出众,但是医术、毒术天下无双,丝毫不逊色于唐门、五毒、百药等以此为长的门派。 白骨衣虽然如今是缥缈城出身,但是和叶无心一样,原先是魔教之人,即便她们心性善良,但是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偶尔难免也会行事乖张,带着几分邪气。玉溪子掌心穴道处中针之后,手臂经脉阻塞,真气根本行不到那里去,也无从得知那针上到底有毒没毒。他听得白骨衣话里带刺,本想反唇相讥,却又怕对方在暗器上动手脚,当下也只得把到了嘴边的粗话又咽了回去。 白骨衣说道:“阁下此番前来,所为何意,我们已经知晓了。你们想动我表姐相护的人,那缥缈城也把态度摆在这——只要你们万仙大会中有人敢伤及林逍的性命,那么那个人所在的门派,就等着全员陪葬吧!” 玉溪子怒道:“你们缥缈城又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如此口出狂言,真当我仙门无人吗?!” “缥缈城向来行事张狂,无须掌门关心。”白骨衣冷笑道,“而且,我们还真有这个资本!” 她话音一落,只听得一阵低沉压抑的箫声从远处传来,带着令人胆寒的萧瑟之意。紧接着,一股股乌黑的气流从地底下冒出,像个牢笼一样将蓬莱境众人围在了里面。玉溪子脸色一变,右手挥剑便要朝那黑气劈去,要抬手时却觉得手腕一紧,只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从地底下暴起,一双血淋淋的大手扣住了他的脉门。 “凶尸!这是凶尸!”有一个弟子惊恐万状地大喊着,然后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玉溪子转头向两边望去,只见在黑气笼罩的范围里,从地底下冒出了一只只或血淋、或腐烂的手爪,抓着蓬莱弟子们的手腕和脚踝。这些鬼手看上去好像不堪一击,但是实际上都力大无穷,只要一察觉到有挣扎的迹象,立刻就收紧手爪,几乎要把人的踝骨腕骨全都拧碎! 箫声还在继续,最后以一个低音收尾。玉溪子闻声看去,却见一缕黑气从医院建筑的顶层处飞落下来,到地面上化作了一个黑衣青年,他的手上还抓着一个人,正是在之前被云梦瑶用“荼蘼露”迷晕的刘枫。 玉溪子看着那个化身出来的黑衣青年,咬牙切齿地道:“马——嵬!” “看我不爽啊?忍着!”马嵬冷笑道:“在林逍他们从首都平安回来之前,你们这帮崽种,就归本祖管了!” 【未完-待续】 第90章 仙首夫人【一】 1.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秦皇屿,山海关。这个地方从上古时期开始就是修真一脉的地界,清气缭绕,灵力丰沛,既有天材地宝汇聚于此,也有许多奇人异士在这隐居。 而这其中最有名的一位人物,当属“拜月居士”时斌。当年时斌在山海关创立“拜月楼”,传养生修炼之道,造福于民;后来他辞去楼主之职,隐居于万花谷中,直到拜月楼第三代楼主在门派中发起变乱,他才重新入世,荡平祸乱,而后将楼主之位传给第四代楼主,便在山海关一带定居下来。 再然后,便是天地裂变,形成“七重楼”的时候了。山海关及附近一带地区随着凡尘俗世的位面一起向下塌陷,归入三重楼中。山海关随位面塌陷之后形成一个类似于半岛形状的区域,多年来无人问津,直到秦朝始皇帝东巡碣石,来到此地,刻《碣石门辞》,并派燕人卢生入海求仙,驻跸远望,该处因而得名“秦皇屿”。 明朝时期,洪武十四年,成祖修筑长城,建关设卫以防蒙古势力。城墙修筑到这一带时,发现了修真界遗留下来的古城楼,便在此基础上进行修建改造,使其与长城相连,另设靖边楼、牧营楼、临闾楼和瓮城等其他防御建筑。这关卡的修建历经洪武、成化、嘉靖、万历、天启、崇祯六朝时间,前后共计两百六十三年,耗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建成了“万里长城一线穿”的军事城防系统。因其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故名为“山海关”。 如今,秦皇屿已经发展成了华夏数一数二的港口城市,而山海关也不再作城防之用,而是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5a级的国家著名旅游景点,被列为“全国十大风景名胜”之首。 如今山海关城门共有四个,东西南北分别为镇东门、迎恩门、望洋门和威远门,历经扶桑入侵和禁毒战争的战火后四门仍存,实属不易。其中保存最为完整的即为东门,也就是“天下第一关”的那座箭楼式城楼。平日里来的游客们也最喜欢登上这座城楼,凭高远望,那一瞬间会感觉自己就像是古时候指挥千军万马打仗的守城大将。 景区的开放时间只在白天,一般傍晚五点左右就封闭入口,只出不进,到了六七点时便要遣散游客,关闭景点了。眼下已是午夜时分,那“镇东门”的城楼上,却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汉服的女子。 她就直接坐在城墙之上,也毫不担心自己会不会一不小心跌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她毫不在意地搭着双腿坐在上面,一只手里拿着一本景点的旅游指南,一手拿着一张正在燃烧着火焰的符纸,借着那符箓上的火光,看着旅游指南上的景点介绍。 在她身后的城楼平台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和保安。看那样子,应该是被人给打倒的。 这时城楼上走来了另一个穿着汉服的女子,她手提长剑,想那个坐在城墙上的女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后说道:“宫主。” “嗯。”那个被称作是“宫主”的女子浅浅地应了一声,忽然轻声笑道:“三重楼的这帮凡夫俗子,还真是有趣——好好的一座上古仙都,先是被改建成了城楼,莫名地遭受了好几年的战火,这会儿又搞成什么旅游景点,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的,连一丝灵力都没了,还真是暴殄天物啊!”随即又低声念叨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个字符(5a)是什么意思?还有这‘网红’是什么?‘打卡’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那个下属也回答不上来,只得说道:“属下不知,多半又是三重楼的凡夫俗子们创造出来的什么新词汇吧。” “这帮眼界短浅的家伙们,花样倒挺多!”那宫主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随手将那本旅游景点指南丢到了一旁,同时问了一句:“查出来了吗?” “查到了。”那名下属回答道,“叶无心那帮人在紫禁城,黑纱门的人也在那个地方了。” 那宫主不禁微微皱眉:“黑纱?那些搞暗杀的蛮子运气倒是挺好,这是一着地就碰上大鱼了啊!万一让他们捷足先登,拿到了林逍的人头,那我们万仙大会还有何颜面存在?!” 这两个女子是“琅环宫”的人,“琅环宫”的总舵位于四重楼西南林海之内,宫中自古以来只收女弟子,从未有过男性,在这一点上琅环宫倒是和万花谷颇为相像。而琅环宫也同样是仙门“万仙大会”的组成部分之一;至于那个坐在城墙上的女子,正是琅环宫的宫主——洛秋水。 此番“万仙大会”十四仙座与黑纱门的死士齐聚三重楼,都想来要林逍的性命;但是马嵬在楼层边界设下的那个“离散迷阵”,打散了仙门十四仙座以及黑纱门的人马,将十五个门派分别传送到了十五个不同的地点,而琅环宫就是被那个阵法给传送到了山海关这一带。 与大部队失散之后,洛秋水便率领宫中弟子在城楼遗迹之中暂住。门下弟子们都精通结界禁制之法,因此尽管每天游客人来人往,也没有人发现住在城楼里的琅环宫弟子。若不是洛秋水夜半时分走出禁制来透口气,巡夜的工作人员也不会发觉她的存在。 就算发觉了,也碍不了什么事,琅环宫主一出手,那些保安就算一个个都是空手道黑带,那也无济于事。打晕了之后再让他们闻一点“忘忧香”,忘掉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洛秋水身为琅环宫宫主,又是女子,心思自然也比那些同为领队的男人们要更细腻一些。在确认己方确实和大部队走散之后,她迅速派出门下弟子进行探查,主要是查这几件事——失散的仙门同僚都去了何方?林逍和叶无心如今在哪里?还有就是他们在那个地方干什么? 这几个问题换做正常人肯定没有一定的时间是查不出来的,可是从修真界过来的人,又是仙门子弟,手段就是不一般,虽然一时半会儿查不清楚失散的同僚到底在何什么地方,但很快就查出了林逍和叶无心的所在。 “紫禁城?”洛秋水玩味地挑了挑眉,“他们在紫禁城干什么?” 那名弟子回答道:“好像是在找人,但是具体是找谁,我们没能查清楚。” “查不清楚就继续去查,这么简单的事情难道还要本座亲自来教你们吗?!”洛秋水厉声说道,语气中寒意凛然。 那名弟子听见洛秋水那冷冰冰的语气,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说道:“回禀宫主,这个……恐怕是不大好查!” 洛秋水话中的寒意又盛了几分:“为什么?” 那名弟子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生怕自己要是回答得迟了,惹得宫主不耐烦,指不定就会地上的那几个倒霉鬼是一个下场,当下赶紧回答道:“因为跟在林逍身边的不止叶无心一个人,还有缥缈城的那个剑侍长风,最重要的是……是……”说到这里,她忽然又支吾了起来,像是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是什么?说下去!”洛秋水的口气不容置疑。 那弟子咬了咬牙,说道:“回来复命的弟子汇报说,看到……仙首……仙首也和他们在一起!”她说到最后,声音变得细若蚊蝇,几乎让人无法听清楚。 洛秋水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听到自家弟子说出“仙首”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脸色终究还是狠狠地变了变。 她们口中的那个“仙首”,自然便是紫阳神宗的现任掌门——凌影。 无论是现时代的紫阳神宗,还是之前云崖执掌门派的那个时期,紫阳神宗都是仙门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宗门。在云崖入主紫阳神宗的时候,修真界还没有什么“万仙大会”的说法,世人只知道有三大门派鼎立于仙门之巅,分别为——云崖所执掌的紫阳神宗;幻虚谷“辉月仙子”阴如昙所创立的太阴仙盟;以及太和真人所属的上清道门。 “封魔之战”过后,随着万圣明宗覆灭,离恨天城变成死地,魔教势力日益衰竭,世间仅剩剑宗与仙门两大势力。一个甲子之后,剑宗的势力并未出现什么太大的改变,倒是仙门这边经历了一次大的洗牌——原先的太阴仙盟和上清道门相继没落,取而代之的是凌虚阁、琅环宫、蓬莱境等新崛起门派,其中实力最强的十五个门派组成联盟,也就是现在的“万仙大会”。 在这次洗牌当中,在老一派的宗门里,只有紫阳神宗存活了下来,而且实力不消反涨,位居“万仙大会”十五门派之首。在这样的情况下,紫阳神宗自然是众望所归地站上了盟主的位置。于是,其余十四门派的掌门称作“十四仙座”,而紫阳神宗的掌门则称为“仙首”。 “万仙大会”的初任仙首是云崖,但是云崖当上仙首之后没几年,便与世长辞了。按照云崖留下的遗令,紫阳神宗的宗主以及“仙首”的位置一并传到了凌影的手上。起先“万仙大会”中没人看好这个新的“仙首”,认为他年纪轻轻,资历尚浅,不足以担此大任,便有心想抢夺他的位置。 凌影心知“万仙大会”中有许多人不服自己,甚至想要谋权篡位,没有这方面经验的他还特地去缥缈城跑了一趟,向同样是刚刚当上宗主没多久的叶无心请教了一番。 于是在后者那种“不服就打到你服”的彪悍逻辑影响下,凌影在仙愁渊设下擂台,扬言只要有人能够打败他,这万仙大会的“仙首”包括紫阳神宗的掌门之位—— 随便拿走! 仙愁渊一战,凌影一袭白衣,一手玉箫一手折扇,迎着烈风,凭着“凌云渡”上的几根铁索稳稳地立于深渊巨谷之上,当真宛如仙人一般,只用了半日时间,便击败了十四仙家共计三十六位好手,打得万仙大会中人人瞠目结舌。之后凌影又率领紫阳神宗的弟子破了几个诡案、除了几次大祟,更加让仙门中人心服口服了。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那时候的洛秋水还不是琅环宫的宫主,而是上一任宫主的真传弟子。仙愁渊那一战,她就站在凌云渡的桥头,站在她师父身后,看着那个一袭白衣的青年男子在深渊之上迎风而立,挥扇笑语间,连败数十位好手。一直以来都在林海中静修的洛秋水何曾见过这般景象,凌影那飘逸的身形,一下子便深深地烙印进了她的脑海中。 这种秘密是藏不住的,洛秋水到底还是把这点想法告诉了自己的师父。彼时凌影已在“仙首”的位置上立足了脚跟,上一任宫主觉得要是能通过弟子和紫阳神宗宗主搭上关系,那么以后琅环宫在仙门中的地位也就能更上一层楼了,于是便答应了去找凌影提亲。 前往昆仑山提亲的前一个晚上,洛秋水辗转反侧,激动得睡不着觉。她对自己的容颜还是有一定自信的,认为凌影见了她一定会动心,这一点不仅是她,连琅环宫的其他弟子也是这么想的。一想到马上就能一生一世伴在心仪之人身边,她就心喜难抑,能够睡得着才怪。 而现实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耳光,迫使她从美梦中醒了过来。 提亲那一天,凌影当众拒绝了琅环宫主提出的这门亲事。一般来说,像凌影这样的男子拒绝一门亲事,用的理由都是“宗门百废待兴,当以大业为重,不宜在这时谈情说爱”之类的套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洛秋水还勉强能够接受,毕竟云崖谢世未久,宗门内确实还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凌影这个新掌门来操心的。但是,凌影偏偏给了她一个她最不爱听的理由—— 那个时候,云霄在旁边沏茶。凌影听了琅环宫主提出的亲事之后,立即回绝,然后直接把云霄拉到了身边,说自己对她倾心已久,终身之事二人早已定下,只不过因为服丧期未满这才没有成亲。 凌影说完之后,像是还怕琅环宫的人不相信一样,竟当众将云霄拉进怀里,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一来别说是云霄,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呆住了。紫阳神宗的弟子们暗道自家掌门大人平日里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矜持模样,没想到在情情爱爱这种事情上居然如此会热情奔放! 相较于紫阳神宗众人脸上的惊异,琅环宫这边的脸色就难看多了。洛秋水一个在林海之中静修的女孩子,在情爱这种方面上何曾有半点经验,这下自然是方寸大乱,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竟然气得昏了过去,这件事也就这么以这种不愉快的方式收场了。 一直到如今,哪怕凌影和云霄真的已经拜堂成亲举案齐眉,彼此之间对于这件事情,还是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不谈。 “还好云霄也喜欢你啊!” 当年白骨衣在听他讲了这件事之后这么说道:“不然仙首大人您就注定孤独终老了!” 【未完-待续】 第91章 仙首夫人【二】 2. 思绪回到了现在。 上一任琅环宫宫主早已谢世,曾经那个久居于林海之中、心思单纯的女弟子,如今坐上了当年自己师父的位置。 当年发生的那件事,虽然凌影当众拒绝了琅环宫提出的亲事,甚至亲吻云霄把洛秋水给气昏了过去,但是上一任宫主并没有把这件事情迁怒到紫阳神宗身上。毕竟在提亲之前她心里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而且感情这种事情全凭自己作主,也不是他人能够左右的,所以也就没有任何怪罪的念头。 但是洛秋水不一样,她从小在琅环宫都是众星捧月的对象,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她想不通那个云霄到底有什么好的?竟然能凌影让舍她而去……不对,“舍她而去”的前提是要先和她在一起,而凌影根本就连正眼都没有瞧过她一眼。 洛秋水没有将这件事情怪到凌影头上,所以这些怒火,自然而然地就烧向了云霄。 听宫内弟子说凌影也出现在了紫禁城,洛秋水先是愣了一会儿神,然后下意识地问道:“就仙首一个人吗……他的夫人在不在他身边?” 那个弟子似乎听出了自家宫主话语中渗透出来的那种寒意,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说道:“并没有,就仙首一个人。” “真可惜。”洛秋水心中暗道了这样三个字,想来凌影离开四重楼来三重楼办事,那个女人应该是留在了宗门里帮忙打理事务。若是云霄也跟着凌影去了紫禁城的话,她此刻定然也要去那里,当着凌影的面打败那个女人,让凌影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可惜啊……如今看来,就只能先办正事了。 “他们去首都做什么?”洛秋水问道。 那个弟子听她不再追问凌影的事情,不禁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毕竟自家宫主老用那么幽怨的口气询问着仙首的情况,这让她们这些作汇报的弟子着实尴尬。“仙首和叶无心都是十重天以上的高手,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被察觉。但是看他们那样子,应该……是在找人。” 洛秋水轻轻蹙额:“找人?”她沉吟了片刻,说道:“林逍也就罢了,如果是仙首和剑痴也跟着一起的话,那么说明他们要找的应该是修真界的某位人物,而且肯定是一把好手才对。可是这里是三重楼啊……哪里会有什么修真界的人士?” 那弟子猜测道:“他们会不会只是单纯地找个人而已,和修真界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呢?” “连仙首和剑痴都出动了,要说找的不是什么大人物,本座还真不信。”洛秋水皱着眉头,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便问道:“当年天地裂变分成‘七重楼’,中原一带的部分地区向下塌陷,形成如今三重楼的一部分,紫禁城也在其中;会不会是当年有哪个修真世家随着一起塌陷至三重楼来了?” 那名弟子道:“属下愚钝,此事实在不知。不过……不过属下认为,能够让剑痴和仙首一起出马的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当年在中原一带,玄门世家虽多,但是能满足这个要求的,只怕……只怕还是没有!” 但是话一说完,这名弟子又支吾道:“不过……” 洛秋水脸色微微一黑:“你有什么话就一次性说完!若是再这么大喘气,信不信本座回头派人割了你的舌头!” 那名弟子吓得脸色惨白,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颤声道:“属……属下知罪,属下……属下只是忽然想起来,虽然在紫禁城一带没有什么有名的玄门世家或是修真大派,但……但是……但是这山海关一带有啊!”她一边说一边趴伏在地上颤抖着,看起来的确是害怕极了,连她那一句话说出来都连转了好几个音。 这个提示已经够明显的了,于是洛秋水也就顺理成章地想了起来:“你是说——当年山海关拜月楼的‘拜月居士’时斌?” 那名弟子说道:“正是。” “时斌?”洛秋水看着天上的一轮辉月,然后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点了点头:“嗯,这个人虽然修为不知如何,但是光凭‘拜月居士’以己他与拜月楼和万花谷的关系,确实有资格让叶无心这等人亲自出面见他。但是如果林逍一行人要找的人是时斌,那么他们就应该来山海关,为什么要跑去紫禁城呢?” “属下……属下大胆猜测,他们去紫禁城做出找人的姿态,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那名弟子的思维倒是灵活,当下便如此推断道:“他们估计也是怕被人给暗中盯上,所以表面上是去紫禁城,其实是想通过紫禁城绕道到山海关来,可能……可能不出数日就会来到这里了。” 洛秋水轻笑道:“你这头脑转起来倒是挺快的。行了,不必跪着了,起来说话吧。”那名弟子忙不迭地道谢,赶紧站了起来,同时悄悄地弯下腰去揉了揉跪得生疼的膝盖。 “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般,林逍他们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山海关的时家,那么我们想要截住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守株待兔。”洛秋水说道,“可这秦皇屿山海关毕竟不是巴掌大的地方,想要顺当地截住他们倒也不是什么易事。” 这时,另一个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道:“见过宫主。” 那弟子回过身去,施了个礼,恭敬道:“柳师姐好。” 那个“柳师姐”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 洛秋水转过身来,看着那个“柳师姐”说道:“茹凌师姐,何必如此拘谨,像以前那样叫我‘师妹’不就好了,什么‘宫主’不‘宫主’的,听起来生分得紧。”这位叫做“柳茹凌”的女子是上一任琅环宫主的真传弟子,论资历还是洛秋水的师姐,只不过她的天赋并没有自己的师妹出众,而且生性平淡不爱争强,所以她虽是仁慈宽厚的大师姐,但是继任宫主之位的却是她的师妹洛秋水。 柳茹凌微微一笑道:“现在你是宫主,有些规矩该守还是要守,跟资历辈分什么的没有关系。”语毕她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们刚才的谈话,我多多少少的听到了一点。你如今是在怀疑——林逍他们去紫禁城只是个障眼法,其实真实的目的是来山海关?” 洛秋水点了点头:“目前看来,应该是如此。” 柳茹凌看着她:“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 洛秋水听起来挺有自信的:“八九不离十吧。” “如果真的是如你所料的话,那么我们在此守株待兔就好啦。”柳茹凌也同意这个看法。 洛秋水微微皱眉道:“守株待兔是没错,但是这山海关这么大,我们也不知道林逍他们的行踪,要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总不能把所有的弟子全都散出去,一人蹲一个点吧。” 柳茹凌笑道:“你不是认为他们的目标就是当年拜月楼的那位时斌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也不必花费什么心思去追查林逍他们的行踪,只须埋伏在时家附近,他们自然会送上门来的!” “这三重楼的时间法则与四重楼不同,时间是有流逝的。这千余年时间过去,当年的时斌肯定是已经谢世已久了,就不知这时家的后人,还剩下了几分本事。”洛秋水有些担心得说道,“若是被时家人发现我们在他们家附近布置埋伏扰了他们清净,怪罪到我们头上来,那倒是节外生枝了。” 不料柳茹凌却信誓旦旦地说道:“不会的。” 洛秋水不禁一愣:“师姐,你怎么这么确定?” “我们来到山海关的第一天,就已经在着手调查这带地区的一切了,最先查到的,就是当年随着山海关一起塌陷到三重楼的拜月楼时家。”柳茹凌如是说道,“我也是担心万一时家对于山海关一带的势力掌控还在,我们要是在这里搞出了些什么动静来惊扰到了他们,那自然是麻烦无穷。所以我当天就去探寻时家的情况,结果……宫主师妹你猜如何?” 洛秋水茫然地摇了摇头:“如何?” “时家早就已经没落了。”柳茹凌说道,“我去到时家祖屋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一片荒芜破败的景象,别说是人,就连鸡犬都无;看那情形,大概有好几十年没有住过人了。估计时家陷落至三重楼之后,便渐渐与凡尘之人一道同化了,曾经的那些看家本领,怕是早就已经丢了吧。” 洛秋水眼前一亮:“所以……我们如果想要守株待兔,可以直接去时家的祖屋里等着。” 柳茹凌点了点头:“不错。” “若是如此,那么明日便可着手布置了。”洛秋水说道,心下也暗自松了口气——一来是因为终于找到了针对林逍一行人的计策;二来是因为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古城楼景点了! “整天和这些来观光的凡夫俗子待在一起,感觉自己也快要被他们同化了!”洛秋水如是腹诽道。 …………… 次日,是夜。 秦皇屿有一片城中村,时家祖屋就在那里,早已荒废多年。当年时家老太爷病逝,又恰逢时林的曾祖时国义从不列颠留学归来,在清华园谋了份职位,就举家搬迁到了紫禁城,时家祖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荒废下来的。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算起,这座老宅已经空置了有八九十年了。 一座八九十年没有住过的房子居然还能完好无损地保存至今,实在是一个奇迹,也不知当年时家的先祖是用什么样的材料建的这座祖屋,到了如今除了看上去污垢多了点,但梁柱什么的依旧还是那么的结实。估计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被政府当成危房给拆掉。 但屋子结不结实是一回事,脏不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屋子里布满了灰尘与蛛网,特别是那梁柱和墙壁上蒙了一层层或深或浅的、黑乎乎的污秽/物事,那玩意看上去就像是大量的灰尘蛛网以及虫尸虫粪加杂起来的混合物;而且到处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霉味。琅环宫一行人都是女子,个个生性/爱洁,平日里在宫中出现了一抹污垢都会让她们忍受不得,何况是这般污秽的场景。 有些人实在没忍住,就跑出去吐了出来。这一吐倒好,一下子勾起了许多人想吐的欲望,又冲出去了好几个。而剩下那些没吐的就比较尴尬了,在里边看着这一片破败不是,出去看者别人呕吐也不是,简直是进退两难。 洛秋水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但她毕竟是一宫之主,必须作出表率,便道道:“好好打扫一下吧,接下来咱们就住在这里了!” 琅环宫的各位女孩子们心中其实是百万个不愿意,无奈宫主都发话了,只好听从安排。而且连宫主和大师姐都各自拿起一把不知落灰多久的扫帚开始清扫落灰了,其他弟子都怎么敢呆呆看着,纷纷拿出些事先准备好的清洁工具来,打水的打水,擦拭的擦拭,忙得不亦乐乎。 打扫外边庭院什么的,都是些较重的活,洛秋水和柳茹凌虽然作出表率亲力亲为,但还是把这些活让给弟子们去打扫,两人进屋去整理整理就寝的房间。那门上都扣着一把把黄铜锁,看上去早就已经锈透了,用点内力就能捏断。柳茹凌挑了一间房间,把手放到了锁头上,那锁立刻断成了两截。 洛秋水在她身后看了,不禁失笑道:“这锁都已经锈成这样了吗?一捏就断!” 柳茹凌却是一副怪异的表情,说道:“我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啊,还没有用力呢!” 洛秋水脸上的笑容忽然一敛:“我看看。”她俯身捡起地上断开的半截锁头,一手晃亮明火符,就着符箓发出的亮光看着那断裂的位置,脸色不由得狠狠地变了变:“这块锁不对劲,里面的锁芯早就被人用内力震断过了!” 柳茹凌也是脸色一变,当即取出长剑,一剑劈开了那扇门。师姐妹二人走了进去,只见里面虽然没点烛火,但是依然可以看出里边的环境都远比外边整洁,而且家具都有收拾整理过的痕迹,哪里像是几十年没人住过的样子! 饶是洛秋水和柳茹凌心态再怎么好,此刻也不免慌张起来,面面相觑之后,齐声道:“不好!”语毕急忙跑了出去,却见庭院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那些正在清洗打扫的女弟子们,看上去像是都昏过去了,同时空气中的那股霉味里忽然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腻的味道。 柳茹凌的脸色看起来很差:“不好,是迷魂香!快屏息凝神!” 洛秋水本想在此守株待兔截杀林逍,现在看来倒像是被人守株待兔了一番,心中的火气不由得大涨。她运起“龟息功”屏住了呼吸,同时厉声道:“是哪里来的贼子,居然敢使这般阴毒的功夫来暗算本座!” 话音一落,便听得一个女声在两人耳畔响起:“你们自己戒备心太差,怪我喽!” 听见这个声音,洛秋水和柳茹凌都是一愣。接下来,洛秋水的脸上开始出现了丰富的神色——先是震惊,再是怀疑,最后似乎是确认无误,一下子又变得愤怒起来! “居然是你!” 两人回过身来,抬头往上。只见云霄一袭白衣,坐在屋顶上,笑嘻嘻地看着底下的琅环宫二人。 【未完-待续】 第92章 仙首夫人【三】 3.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其实……这句话放在情敌身上也同样适用! 洛秋水虽然知道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应该是保持冷静,对方既然早已埋伏在这里,必然是留有后手的。但是当云霄落入她眼帘的那一刻,所有的理智瞬间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脑海中浮现的就只有一个画面——那就是凌影在众人面前吻住云霄的那个瞬间。 未等柳茹凌出手阻拦,洛秋水清啸一声,手中的利剑已然出鞘,右臂一振,剑光化作了一道耀眼的长虹;她纵身而起,长剑递出,手起处,冲着云霄迎面便是一招“乌云盖雪”,剑尖连颤,笼罩住了对方面门上的几处穴位。 云霄早有防备,在洛秋水跃起的那一刻,便伸手在屋顶上一撑,使了个“细身巧翻云”的身法,堪堪让开了对方的刺来的那一剑;同时脚底运劲向后疾步蹬出,拉开了与洛秋水之间的距离。 “云霄!”洛秋水目眦欲裂地喊道。 云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避开了洛秋水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那日离开静海市之后,云霄本想去紫禁城将消息告知林逍他们,但后来又转念一想,林逍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去山海关寻找“拜月居士”的后人,如果万仙大会的人得到消息之后,应该会在山海关一带设伏,紫禁城反而不会有什么危险。 云霄已经有一些时日没和凌影互通信息了,因此自然也就不知道时斌的后人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已经迁居到了紫禁城。她认定了此行的目标就在山海关一带,要想破坏玄门人士的埋伏,就必须先对方一步找到时家祖屋的所在。所以她没有选择去往紫禁城,而是在途中绕了个道,来到了山海关。 山海关与岐山城一样,是从四重楼坠落下来的仙都之一,其中留下的玄门派系错综复杂,因此消息也极为灵通。云霄在市井之间来回混了几天,便打听到了时家老宅所在的那片城中村;但当她来到时家祖屋之后,却先发现了前往那里探查消息的柳茹凌。 云霄的修为在柳茹凌之上,又是事先发现的端倪,所以及时地隐藏住了自己的行踪,没有被后者发现。她一路跟着柳茹凌,既看到了破败不堪、空无一人的时家老宅,也看到了藏在城楼景点里的琅环宫众人,还有她最不想看到了洛秋水。 云霄默默地离开了现场,同时在心中暗叹了一句:“运气真背!” 当年在紫阳神宗乾元宫上,凌影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了所有人的提亲,并且当众亲吻了自己。这件事情一直到现在,在云霄的心中依然还存在着一丝芥蒂,尽管她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仙首夫人,当她面对着琅环宫的弟子时,她还是会隐隐产生一丝愧疚的感觉。 万仙大会定期就会举行仙座之间的会面,当初云崖出任仙首时,云霄虽是掌门亲女,但也没必要去参加;可自从她嫁给凌影之后,作为仙首夫人就需要在大会上露面。这时云霄最不喜欢的事情,倒不是因为露个面会有多麻烦,而是因为在大会上会看见洛秋水。 被凌影当众拒亲之后,这位性子本就极为冷淡的林海仙子变得更加的冰冷,即使是跟她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人,也会被她身上透露出来的那股凛冽寒意给逼得坐立难安。云霄通常就是坐在凌影的身边,一边要应付会议上的情况,一边还要忍受着洛秋水投来的狠戾目光,搞得她如坐针毡。后来,凌影心疼不过,便允许云霄不必在会议上露面,这才没让她继续受那精神上的折磨。 如今因为时家后人的这件事,在山海关这里又遇到了洛秋水,看着她那狰狞的愤怒表情,以及那久违的狠戾目光,云霄虽然表面上是一副笑嘻嘻的面容,但心里却是暗暗地叫苦。 脚步轻挪,又避开了洛秋水刺来的两剑,云霄在腾挪中闪身让到一旁,语气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喂!我好歹也是个仙首夫人啊,你这么没大没小地对我出手,到底还给不给我点面子?!” 洛秋水冷哼一声,啐了一口,森然道:“旁人认你是仙首夫人,本座可不认。你与剑宗贼人林逍沆瀣一气,与四重楼为敌,如今又袭击我琅环宫的弟子,本座今日就为万仙大会清理门户。” 云霄是紫阳神宗的直系子弟,又是上代掌门的亲生女儿,深得其父真传,无论是身手、修为还是资历、辈分都在洛秋水之上,只是她不愿与后者相争,这才屡屡退让。此刻听得她这般说话,忍不住便道:“林逍曾经是我紫阳神宗第一弟子,他的为人到底如何,我这个做师姐的最是清楚,无须外人妄加评判。再者,支持林逍的不止可我一个人,难道你也想批判凌影的不是吗?!” 洛秋水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话倒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云霄口齿伶俐,竟让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不由得脸上一红,沉声道:“牙尖嘴利!你既然自认是仙首夫人,难道就没什么真本事,只会这般逞口舌之快吗?!” 云霄笑道:“那你得庆幸是遇到了我,如果换做是叶无心在这里,你还敢这般与她说话吗?怕是不会吧!” “够了!”洛秋水两度被云霄抢白,忍耐度已经到达了极限,一股无名火不自觉地从心头涌起。“云霄,本座今日不妨就告诉你——万仙大会此番尽数出动,就是为了铲除林逍这个大患,也是要杀掉缥缈城的威风。你若是执意要袒护林逍,便是与玄门百家为敌,本座今日定然不会放你离开这里!” “那我也说句实在话——林逍这个人,紫阳神宗是护定了!”云霄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长剑也从反手交到了正手,剑刃映照着月光,闪动着剑芒。“我之所以今天来到这里,就是已经知道了你们十四仙座的图谋,想要给林逍他们提个醒,不曾想没见到他们,倒碰上了你们。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别想走了——在林逍他们安全回到静海之前,你们琅环宫的人就安心在这待着吧!” 洛秋水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便见得云霄举剑在半空中画了个繁杂的符印,然后挥剑迎风一斩。只听“轰”的一声大响,空气中隐隐出现了一丝波纹,仿佛一块石头投入水潭之中,荡起一层层涟漪一般;紧接着,一道淡蓝色的光芒出现在时家祖屋的四周,一圈一圈地堆叠而起,将整个宅院罩入其中。 洛秋水长啸一声,调动丹田气海中的真气,运至臂上,手中的长剑挥舞起来,一招“新月清晖”再接一招“花树堆雪”,劈出两道剑气,向着那道淡蓝色地屏障击去。不料那两股剑气装在那屏障上,竟然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直接消融不见。 “这是……拴天印!”一旁的柳茹凌不由得低声惊呼道。 云霄笑道:“答对了一半。这是由‘拴天印’主导的‘樊笼阵法’,除非你们的剑气能够比得上剑宗的修士,否则就别想光凭气力破开这层屏障。” 洛秋水的脸色越发的阴沉:“‘樊笼阵法’的符文和结印都极其复杂,不可能在瞬间完成。你在这个地方停留了有一段时间了,难道……就是为了在这里布置符印困住我们?!” 云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嘴上虽然没说,心中却暗道:“那是自然。” 洛秋水微微有种幻灭的感觉。她从小在琅环宫就是众星捧月的对象,即便是外出历练,也极少有琐事需要她染指;等她坐上了宫主之位后,更是能直接吩咐弟子去做事,又有柳茹凌辅佐,所以她根本不需要操心过多的事情。正是如此,她很难想象像云霄这样一个和她差不多处境的女子,是如何能够有这样的心计与能耐,能让她在这样一个鬼地方待上几天来布置符文,再一举将她们围困于此。 洛秋水不知道的是,她所认为的这些一个人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对于云霄而言,恰恰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当年紫阳神宗的历练四人组里——林逍最为睿智聪颖,是团队的头脑;凌影沉着冷静,是一颗定心丸;厉舟性如烈火,是绝对的执行力……这三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光芒都太过耀眼,以至于很少有人会知道:云霄在这四个人的团队中到底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答案就是:她是断后! 断后的意义较为广泛,笼统地来说就是为一个团队打掩护、扫除障碍。这项工作远比口头上所说的要困难许多,总而言之就是:正是因为云霄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扫除了障碍,才能让林逍他们顺风顺水地完成任务。 眼下的情况也就是如此—— 林逍和凌影在紫禁城打探时家后人的下落,而云霄要做的,就是把跟在他们身后的“尾巴”扫除干净,可以是杀掉也可以是其他方式,比如:用“樊笼阵法”把她们困死在某个地方…… 柳茹凌在一旁沉声道:“‘樊笼阵法’的布置极其复杂,无法在瞬间完成符文结印,但是一旦布置完成,又搭配上‘拴天印’的效果,确实就是世上最完美的禁锢。她既然提前在这里完成了阵法,看来是一心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了!” 洛秋水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关节,只不过一来她身为琅环宫的一宫之主,无法保得门下弟子周全不说,连自己都被敌方困在这一隅之地,这件事传出去后定然会沦为万仙大会其他门派的笑柄;二来她本就视云霄为宿敌,若是甘心就在这樊笼之中束手就缚,岂不是自认低她一等,这更是令她难以忍受的——在她看来,宁可在这樊笼之中战死,也不要向云霄示弱。 长剑一振,洛秋水清啸一声,森然道:“本座今日倒想看看,到底有谁能够留下我!” 云霄连长剑都懒得拔了,单手抚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颇有些无奈说道:“这又是何必呢?我又不是不放你们出来了,你们就在这里乖乖地等到林逍他们回静海不就好了吗?!” 洛秋水不等她把话说完便一剑刺出:“少废话,看招!” 云霄根本无心恋战,她的任务就是把琅环宫的人困在这里,然后去紫禁城找到林逍他们汇报这里情况。“樊笼大阵”不对施法者本身起作用,云霄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但是洛秋水的长剑始终如影随形地往她周身要穴刮来,让她找不到机会抽身退出樊笼的范围。 洛秋水的长剑上寒光连闪,蓦地里四下撕风之声响起,已然连刺四剑,却是将一招“白云出岫”分成四式击出。云霄莲步轻移,贴身闪开两剑,然后手执长剑,连剑带鞘挥动,只听得“铮铮”两声先后响起,剑鞘已将剑刃顺势格落。 洛秋水这四剑击出之时迅疾如电,功势也是快极,居然被云霄闪过了两剑,又将剩下的两剑格断——四剑刺出,居然一剑未中!如此一来更加是火上浇油,这位琅环宫主勃然大怒,持剑再度腾身而上,身在半空时已挥剑出击,左足一着地,右足立即跨前,连刺两剑,分别向云霄两边肋下刺去。 一般来说,对方挺剑刺向自己两肋,就应该向后退开避其锋芒,再寻找机会反击。不料云霄非但不闪不避,反而向前踏上一步,同时长剑带鞘直接递出,向洛秋水的小腹处直戳过去。 洛秋水万万没想到云霄在这种生死关头竟然还敢这般兵行险招,不禁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便向后撤了一步,同时挥剑挡开云霄的长剑,又再一招中宫直进,冷笑一声,心中暗道:“连剑宗以攻为守的剑术都用得这般顺手,还敢说自己没有与那缥缈城的贼子同流合污?!只可惜剑法并非你之所长,这一招到底还是制不住我!” 长剑正自向前,不曾想云霄依旧不闪不避,又是向前一步,手执剑鞘,剑柄朝前,往洛秋水的小腹又是用力一戳。这次洛秋水硬是没再退后,拼着要受云霄一击,也要在对方身上刺出一剑。一时间剑影连晃,两人同时前击,云霄的招式比对方更快一步,抢先捅到了洛秋水的小腹上,体内涌动的真气随之而起,从她的腹下“关元”、“神阙”两处穴位上灌入。 洛秋水腹部受击,幸亏云霄用的只是剑柄而非剑尖,否则这会儿早已命丧当场;饶是如此,云霄的灵力通过剑柄从她小腹上的两个穴位处灌入,便如一柄重锤硬生生地砸在腹部上一般,也让她极其的不好受。 洛秋水的脸色刹那之间变得一片惨白,喉口发甜,一口鲜血已经涌到了嘴边,她硬是忍住了没有吐出来,紧咬着牙关,手中停滞的长剑再度向前一击,剑尖霍霍,洞穿了云霄的胸口。 云霄的胸前被长剑贯穿,一大团殷红的血花直接从伤口处爆开。 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看着宿敌被自己的长剑贯穿,洛秋水的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了一丝恐惧;一旁的柳茹凌似乎也发现了什么端倪,疾呼了一声:“不好!” 话音刚落,云霄胸前的伤口骤然扩张,随着一声“砰”的轻响,整个人直接化成了一股血红色的浓雾,穿过了洛秋水手中的长剑和她的身体。下一刻,洛秋水只觉得一股力道停留在了她的背心上,后背处“大椎”、“灵台”和“神道”三处穴道已被人用灵力封住。她闷哼一声,整个人软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就在洛秋水倒下去的一瞬间,一道身影飞快地从红雾之中窜出,紧接着便是一道剑光,向着柳茹凌迎面劈来。柳茹凌猝不及防,仓促间抬起长剑格挡,却被云霄一剑平削,顺势割中了手腕,长剑脱手而出。 柳茹凌大惊失色,正想向后退开,身子却忽然变得一片僵硬,已被云霄用一记“定身符”拍中了肩膀,顿时陷入了僵直状态。云霄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嘻嘻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一掌切在了对方的后颈上。柳茹凌双眼一翻,直接便昏了过去。 “你……用了……幻身咒!”洛秋水终于看出了其中的关窍,又羞又恼,憋在胸口处的那口血到底还是吐了出来,顿时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也跟着陷入了昏迷。 云霄长剑一收,看着庭院里昏晕过去的洛秋水、柳茹凌以及其他琅环宫的弟子们,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 “早些听我的话不就好了,非得逼我动手!” 【未完-待续】 第93章 景山,月夜,囚龙井【一】 1. 首都,紫禁城,故国遗址。 景山坐落于紫禁城的东城区,高耸峻拔,树木蓊郁,风光壮丽,在华夏历史上原来为元、明、清三个朝代的皇家御苑,如今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文化公园,是整个紫禁城登高远眺,观览全城景致的绝佳地点,成为了首都中轴线上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景山原来并不叫“景山”,在元代的时候,这个地方只是个小山丘,名叫“青山”。后来明成祖率众迁都北上,兴建紫禁城,曾在此堆放煤炭,所以又有“煤山”的名号。 明代永乐年间,朝廷方面下令在紫禁城周围修建城渠,开挖护城河后的泥土被运往景山,日日堆积,最终砌成一座高大的土山,名曰“万岁山”,又因它是皇宫北边的一道屏障,所以风水术士称其大内的“镇山”。山下遍植花草、果木,豢养麋鹿、白鹤等物,帝王常来此赏花、习箭、射猎、饮宴或是登山观景。 一直到清代顺治十二年,这个地方才正式更名为“景山”,这个名称的含意有三个:首先是“高大”的意思,《诗经·殷武》中有“陟彼景山,松柏丸丸”之句,说的是千年前商朝的都城内有一座高大的山峰名为“景山”;其次是因为这里是帝后们“御景”之地;最后,“景”之一字带有景仰之意。从此以后这个地方就叫做“景山”了。 “不愧是老城区胡同里人人称道的‘百晓生’啊。”凌影听着时林讲述着关于景山的历史,忍不住赞了一句道,“这知识面确实是广得很。” 时林拱了拱手,笑道:“不敢当,不敢当,‘百晓生’什么的都是邻里之间胡吹的,虚名而已,哪敢在二位仙人面前显摆啊。就‘景山’的这么些事情,您去找住在胡同里头四合院内的那些大爷,保不齐一个个的说得比我还溜呢!” 那日探得黑纱门来袭的消息之后,林逍一行人便定下了计划,由林逍与长风留在灯草胡同拾陆号院里,等着寒江流上钩,而时林则带着凌影和叶无心前往景山,去寻找那朵当年被时卓远移植在那里的那朵七心海棠。 叶无心一路上一直静静的没有说话,直到时林讲到了景山如今已经被改造成了文化公园时,忽然说道:“当年你爷爷把七心海棠种在景山之上,是因为借着崇祯皇帝吊死在那里的由头,防止扶桑人上山盗花。如今景山一带都已经被政府改造成了公园景点,人人都可去得,这日复一日的人来人往,你怎么能保证那朵花到现在还在原来那个地方?” 时林笑了笑,说道:“我说过,当年我曾祖时国义留下的可不止七心海棠,还有那本祖传的道法秘笈。我爷爷辞去了紫禁城博物院的工作之后,就一直在研究那本秘笈,这么些年来多多少少也悟出了一些门道。那时节悟道的时候,就去过景山那儿给那七心海棠下过了禁制,虽然不算高端,但是掩一掩那些凡人的耳目,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景山东门外。景山公园共有东门、东街、西板桥和故宫口四处入口,开放时间为每日的早晨六点半到晚上九点。叶无心一行人动身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了十点,再加上一路上徐徐步行而来,到了这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公园大门早已关闭。时林带着叶无心和凌影在东门口绕了一圈,最后在一处高墙边停了下来。 “进吧。”时林朝身后一招手,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就往那墙头上扒拉。 叶无心的眉毛忽然间一阵抽搐:“你这是……要我们翻墙吗?!”她的话语中透着一丝凛冽的寒意,连她身旁的凌影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要不然呢?”时林还在不亦乐乎地往那墙头上蹦跃攀爬,丝毫感受不到叶无心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肃杀之意,“就现在这个时间段,即便你想买票,门卫也不会让你进啊!” 时林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努力地向墙头伸出手去。进景山公园都需要买门票,像他这种穷得叮当响的人,一块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块钱花,怎么可能舍得花两块钱去买那张成人票;他又不敢随意纵轻功进出,生怕被人看到,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只好选择“爬墙”这种不体面的方式。只不过好久没来,这面墙好像被加高了不少,所以他今天扒拉了半天,手指尖离那墙头还有那么一小段距离。 而就在下一刻,时林忽然觉得后领一紧,接着整个人便离开墙面腾空而起,从墙头上丈许处轻飘飘地掠过,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面上。时林用尽了全身力气使劲忍着,这才没有喊出声来,以至于落地的时候,他腿都软了,整个人差点栽在了地上。只见叶无心面无表情地放手松开了他那皱巴巴的衣领,然后冷淡地掸了掸衣袖,一言不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她做的一般。 时林半天没说话,又看着也是轻飘飘地掠进来的凌影,顿时一阵心累:敢情自己一路上来的小心翼翼都是多余的,这两尊大神根本就不把这三重楼现代的治安管理条例放在眼里。 又坐在地上缓了会儿神,时林这才爬起身来带着叶无心和凌影继续前行。当年时卓远把七心海棠种在了景山的东麓,那里也正是明末皇帝朱由检吊死的地方。崇祯十七年的时候,闯王李自成率领起义军打进紫禁城,朱由检见大势已去,便逼死了皇后,砍杀了昭仁公主,然后仓皇逃到景山,以发遮脸吊死在了驼背的老槐树下,陪同他自尽的还有御前太监王承恩,从此明王朝灭亡。 那颗吊死过崇祯皇帝的老槐树如今早已枯死伐除了,现存的槐树是后人重新栽种的;而据时林所说——那株七心海棠就栽在新槐树的旁边,被时卓远所布下的禁制守护着。 沿着爬山磴道行到中途,将至“山脊五亭”中的中峰“万春亭”时,叶无心和凌影忽然一起停下了前进的步伐。时林正自走着,忽然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时,便看到两人都停了下来,正在那里东张西望的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由得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叶无心没有答话,手中却银光一闪,已将黄泉剑握入了手中,看得时林忍不住心头一颤。 凌影回答了他的问题:“附近有人!” “什么人?”时林一下子连呼吸都放轻了,“巡逻的安保人员吗?” 凌影手中捻着一道法诀,“天罗地网术”悄然释放开来,正色道:“不是,这些人身上都带有灵力波动——是四重楼来的修行者!” 时林不解道:“难道黑纱门的人没有去找林逍,而是来这里设下埋伏等我们上钩吗?!” “不可能。”凌影说道,“放着林逍这么大的一个诱饵在那,黑纱门的人没理由一点动作都没有。埋伏在这里的,应该是另外的一批人。” 时林早就见识过了四重楼修行者之间神仙打架的场面,一听见埋伏在这里的这帮人都是从四重楼来的,一下子吓得慌了神,说道:“那……那现在应该……应该怎么办?” 叶无心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默默地伸手拂过黄泉那锋锐的剑刃,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无需在意,把他们全都干掉就好了!”现在林逍不在身边,叶无心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是怎么顺手怎么来,哪里还会在意有多少人倒在自己剑下。 时林只觉得自己都快了被叶无心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寒意给冻僵了:“喂……喂!你是怎么做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出这种丧心病狂的话的?!” “确实不合适。”凌影也反对道,“你难道希望明天报纸的头版头条内容是‘景山公园惊现无头尸群’吗?!这种时候,动静自然是越小越好。” 叶无心索性便将问题抛给了他:“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凌影伸手一晃,玉箫飞雪已拿在手中,跟着将手中的法诀一放,指尖处隐隐有一道波纹被他释放了出来,似乎将周围的景观附上了一层重重叠叠的影子,但当仔细去看时,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跟时林去目的地取花,这里交给我就行。”凌影如是说道。 叶无心知道他刚刚已经布下了“迷罗幻境”护住了周围的环境,显然是做好了动手了准备。她对凌影的身手还是有一定信心的,便将心放了下来,跟着时林离开了这里,继续往东麓的方向前去。 凌影目视着叶无心和时林的身影消失在中峰的夜色之中,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还不出来,打算藏到什么时候?难道还需要本座请你们吗?!” 话音一落,黑夜中那抹黑暗忽然间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下一刻,一群人便已将凌影团团围在了中央,手中的尖刀和长剑纷纷指向了他周身上下的各处穴位与要害。 人群从中分开,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髭须男子走了出来,他面色白净,身材削瘦,面上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手摇折扇,看上去是一副儒雅之士的样子。 凌影唇角一勾,露出一丝冷笑:“本座还倒是谁这么大本事,原来是徐阁主。” 髭须男子拱手躬身,礼数倒是做得挺到位:“凌虚阁徐行舟参见仙首。” “这些客套话就免了吧——你既然知道本座现在还是仙首,在这里搞这么大的阵势,徐阁主这是想夺我的位置吗?!”凌影面若寒霜地说道,他的语调平板且毫无起伏,却自带着一股森冷的威严之意,平日里的那份和气,在此时已然消失殆尽。 徐行舟依然保持着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语气平淡地说道:“仙首您言重了,鄙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阁主,侥幸在‘万仙大会’中占了一个虚席,又怎敢妄生这等叛逆之想!” 凌影冷哼一声:“没有这种想法,那自然是最好的。本座今日还有要事在身,不欲在此与尔等浪费时间,赶紧让你的人让开,别挡本座的去路。” 凌影上前一步,周身真气凝聚,威压自然而然地释放出来,本以为这样做能压迫包围圈外的那些人,迫使他们让开去路。不料徐行舟也跟着向前踏上一步,正好挡在他的身前,只见他身子一晃,内力凝聚喷薄而出,已将凌影释放出来的那股威压强行拦了下来。 “对不住了,仙首!”徐行舟的修为到底还是不如凌影,强行聚气拦下他的威压,便觉得胸口宛如被一柄大锤撞中一般,一时间脸色苍白,一道血丝已从嘴角处溢下。“今日即便是摊上这以下犯上的罪名,徐某也断然不能让你过去。” 凌影厉声喝道:“徐行舟,我紫阳神宗与你凌虚阁从未有过丝毫过节,你今日这般拦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下不知仙首此去究竟所为何事,但是有一件事在下还是知道的——仙首所为之事,必然与缥缈城的那位有关。”徐行舟不紧不慢地说道。 凌影握住箫管的手骤然收紧:“我还道你们怎么会到这三重楼里来,原来说到底,还是为了林逍!” 徐行舟正色说道:“自上古以来,天地各界本为一体,若不是剑魔带领殓葬者逆天而行,强行在西天绝顶开启‘九五之阵’,也不会造就出这般层层分隔的七重楼。本来以为剑魔已然殒落,此事也就这么算了;但既然他又卷土重来,身为仙门中人,自然该当出手铲除,以绝后患。” “那我若是也站在林逍这边,你是不是也想将我除之而后快!”凌影冷哼一声,身上的紫阳真气鼓动起来。 徐行舟拱手道:“徐某知林逍与仙首曾经是同门师兄弟,情谊自然是非比寻常;如今仙首悄然离开万仙大会,来到三重楼,必然是为了剑魔复出之事。在下不敢对仙首擅动刀兵,但还请仙首不要阻拦我等的行动!” 凌影手舞飞雪,玉箫在握,迎风一振:“林逍之事,本座还就管定了!尔等又能奈我何?!”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就只能……得罪了!”徐行舟一边说着,一边纵步退出了包围圈,同时将手一挥,断喝一声道:“动手!” 凌影方才与徐行舟对话之时,生怕对方忽然暴起发难,是以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位凌虚阁阁主的身上。眼下徐行舟闪身退出包围圈,周围的人立刻收拢阵型,凌影举目四望,这才发现所有人都以兵刃拄地,手中暗暗地捻着一个道门法诀,一道阵印已然在脚下成形。 凌影看着脚下的阵印,眉头微微蹙起:“这阵法……是‘囚龙井’么?倒是有些棘手!” 【未完-待续】 第94章 景山,月夜,囚龙井【二】 2. 龙者,上不飞于天汉,下不见于沧田,而蟠居屈于深井之中,乃是幽困之兆。“囚龙井”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同样属于禁锢类的法阵,“囚龙井”与其他的阵法又有所不同——像“樊笼阵法”或是“拴天印”,只须一人主导,阵法便可成形;而且无论阵法形式在主阵者的操纵下有怎样的变化,整个阵法上上下下就只有一处阵眼,只须阵眼一破,阵法的形势便也会随之瓦解。 “囚龙井”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个阵法的成形需要九个人共同合力才能成形,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个主导者来指挥阵法的变化。这样一来,使得阵法形势的威力相较于一般的禁锢类阵法要大出许多;而且由九个人合力铸成的阵法,阵眼的数量和变量也发生了转变,想要靠传统的那种打破阵眼的方法来瓦解阵势,便变得困难了许多。 “当真棘手!”这是凌影看到这个阵法后的第一想法。 凌影在仙首之位上坐了那么多年,除了自身的修为以外,见识也增长了许多,只是简单地扫视了一圈,便已认出了眼下凌虚阁所摆出的阵势。而且凌虚阁的阵法明显经过了徐行舟的改进——主导者徐行舟站在阵心,九个人在外形成阵势;但凌虚阁此行来的人并不止九个,还有其他两组弟子在阵法外待命。 这样一来,凌虚阁这个阵法的容错率便大大地提高了——且不说“囚龙井”的阵眼本身就数量极多且诡谲莫测,难以破解;即便凌影有把握找准阵眼所在并一击即中,只要有一处阵眼崩溃,就会有另外一组人立刻补上空缺,并且迅速变化阵法形势,隐去原有的阵眼。这比车轮战更能够消耗一个人的耐力,如果凌影不能保证迅速破阵的话,那结果就只能是被“囚龙井”消耗殆尽。 凌影攥紧了手中的玉箫飞雪,手心中少有地渗出了些许汗水。他知道想要迅速破解“囚龙井”是几乎不可能的,虽然主阵的几个凌虚阁弟子修为都不如自己,但是看他们身法沉稳,站位娴熟,显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再者,“囚龙井”这种阵法从来都不求杀伤,单论消耗,凭自己一人的体力绝对拼不过对面一群人。 最主要的,还是主导阵法的徐行舟…… 凌影忽然长啸一声,腾身而起,手中的玉箫化作一团莹白色的光芒,挥舞间宛若一道清晖的月光从空中落下,轻飘飘地闪开了两边弟子的阻击,一招“举杯邀明月”,朝徐行舟当头击落。飞雪压下的风声骤然间沉重起来,紫阳真气猛地爆发。 玉箫与竹箫相比更为坚硬,又比铁箫轻盈,使起来趁手得多,凌影手中的“飞雪”更不是什么寻常之物,乃是引昆仑清气而制成的灵宝,在紫阳真气的加成下,等闲之辈哪里能轻易受它一击。 凌影心知“囚龙井”威力不俗,而徐行舟作为这个阵法的主导者,引导整个阵势的变化,更是重中之重的人物。他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找到“囚龙井”的所有阵眼,也没有把握能够一击致敌,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制伏徐行舟,扼制阵法的变化;若是能够进一步抓住他作为人质,那么脱身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凌影当年在仙愁渊凌云渡上大战玄门百家赢得仙首之位的事情,在仙门中可谓是人人皆知。他在千年之前尚且能够以一人之力连败数十位好手,千年后的修为更是不可估量。眼下这招“举杯邀明月”,蓄满了至刚至强的紫阳真气,举手投足间看似轻飘飘的浑不着力,但真正落下时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这要换做是旁人,十有八九得避其锋芒;剩下的那十分之一,也就只有像叶无心那样的人才敢正面接下他的招数。 凌影到底是没有下杀手,但是在这招的运力上也没有丝毫怠慢。他心里头估摸着徐行舟面对自己这招时势必也要躲让,而他已经在脑海中想出了好几个后招,若是对方闪躲或是退让,他就可以抓住对方的破绽,乘势直上;徐行舟只消在先手时落了下风,后面也就没什么机会能够翻盘了。 殊不料一招当头,徐行舟却丝毫没有躲闪的迹象。凌影出手不慢,转瞬之间玉箫“飞雪”已经落到了他的脑门前。刹那间,只见徐行舟右脚微动,不着痕迹地向后挪开了半步,同时手中折扇一拢折成短棍,堪堪一架,格住了飞雪的下压之势。 只听得“砰”的一声,徐行舟脚下的石板路面发出一声裂响,一道道裂纹在他的脚底出现,向四周蔓延开来。 凌影千算万算,没想到徐行舟还真的敢接他这一招。刚开始他还以为对方只是虚晃一枪,实际上还留有后手,等到玉箫架上了折扇,两人身上鼓荡的真气在半空中一撞,他才明白对方是真的在和自己硬碰硬的过招。这样一来,局面一下子变得简单了起来,他方才在脑海中所想的那些后招,便一个也用不上了。 徐行舟的修为虽然已经有了九重天的高度,但是与凌影相比依旧是差出了一段距离,要拼内力的话,他绝对不是凌影的对手。因此照理来说,面对后者的当头一击,他应该是要闪躲才对,似眼下这般正面迎上,几乎与自杀无异。 但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而且成功接了下来! 玉箫与折扇相碰的那一刻,凌影只觉得一股力道从对方的兵刃上传来,虽然不如自己的紫阳真气一般刚强霸道,相对而言还要柔和得多,但是初始之时若有若无的,绵绵长长,就像一团软绵绵的云朵;然而后期蓄劲后极具韧性,有如漫天云海,铺天盖地而来,势不可挡,竟逐渐与天下至阳的紫阳真气呈分庭抗礼之势。 凌影只觉得一颗心仿佛漏跳了一拍,生怕对方也留有什么后手,急忙收招回撤,脚下运劲,身形向后荡开。 怎知那股绵长的劲道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竟然顺着他后撤时的力道蔓延上来,好像非要在他胸膛处撞上一下才肯罢休一般。凌影不由得心中愠怒:“本座想放你一马,你反倒来纠缠本座!”他力随念转,右掌向外掠走拂出,掌力所及,震散了对方的那股力道;待到收势之时,只觉得掌缘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麻木感,不由得脸色一沉。 “云脉?!”凌影黑着脸吐出两个字。 徐行舟拢起折扇双手一拱:“仙首承让。” “难怪你这么有恃无恐的样子,原来还留了这么一手。”凌影冷冷地说道,“这倒是本座失算了——没想到太阴仙盟分崩离析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能够掌握‘云脉’的用法。” 徐行舟说道:“本派开山祖师本就是太阴仙盟的外支子弟,当年盟内变乱时才分离在外,创立了现在的凌虚阁。当年关于‘云脉’的功法几经辗转,如今只剩下了几幅残卷,鄙人也不过是略懂一二,在仙首面前卖弄,倒是教行家耻笑了。” 凌影看着面前皮笑肉不笑的徐行舟,冷笑了几声,森然道:“阁主过谦了,你这水准若还只是叫作略懂一二的话,那本座看来也没必要在这仙首之位上多待了,趁早退位让贤吧!” “在下不敢。”徐行舟不动声色,只是平平淡淡地回应着。 凌影和徐行舟口中的“云脉”,并不是某种修炼而成的真气,而是当年太阴仙盟盟主“辉月仙子”阴如昙所创造的一种内功心法。“云脉”的运行同样不是一个人完成的,而是几个人将各自的内力相互连通,随时能够流转汇聚在某个人的身上,爆发出来时便如同漫天云霞一般,铺天盖地,柔中带刚,将对手的内力吞没消融。 从这个方面来看的话,与其说“云脉”是一种独特的内功心法,倒不如说它是某种极其具有联动性的阵法。 徐行舟身为凌虚阁阁主,并非那种没有脑子的莽夫。他心知“囚龙井”只能困住凌影一时,而自己作为这个阵法的主导者,必然是对方的首要攻击目标,所以他在这里下了一个“连环扣”——先摆出“囚龙井”的阵势,在通过几处阵眼的流转运行“云脉”,将阵法之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样一来,既能够控制住凌影的行动,又能保证自己不会在短时间内被击溃,可谓是“一石二鸟”。 凌影心知自己的处境变得越发的艰难了——徐行舟率部在这里阻拦,却又没搞什么大的动作,仅仅只是将他围困在这里而已,显然是在拖延时间;前边的路上,估计万仙大会的人早就有所布置,就等着叶无心他们入套。 今晚的景山就是一个杀气腾腾的棋盘,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棋子。而自己被“囚龙井”困在这个地方无法突围,对面又仗着“云脉”护体有恃无恐。这盘棋下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半个死局了。 凌影的性格要比林逍沉稳,却不似林逍那般心思活络。遇到事情的时候,冷静倒是挺冷静的,但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想出什么有效的策略,因此他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是在暗暗着急。 凌影心中在想什么,徐行舟也不知道;此时在他心里,别有另一些计较。万仙大会埋伏在紫禁城的密探调查出林逍一行人此番的目的之后,仙门中人确实在景山上进行了一番部署,而他凌虚阁收到的任务,就是在山脊五亭处拖住凌影和叶无心,把林逍放到前边去,交给山后的人来处理。 但眼下的情况却和原先的计划安排出现了一些出入,他在这里摆下了“囚龙井”,倒是顺顺当当地将凌影给拦了下来,但却把叶无心给放了过去;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问题在于:方才叶无心带着过去的那个少年,好像并不是缥缈城的那位剑魔大人! 如此一来,山后的埋伏算是白设置了。以剑痴叶无心的剑道功力,只怕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能重新杀回来。而自己这里还困着另外一尊大佛,一旦剑痴杀了个回马枪,和仙首一起内外夹攻,自己以及带来的这些凌虚阁弟子,怕是要无一幸免了! 徐行舟越想越是心慌,原本能够困住凌影他还是有点小开心的,现在看着凌影打过一招就直接在阵中央发呆的样子,却没来由地害怕起来,越看越觉得他这是在拖延时间,等着叶无心回来一起歼灭他们…… 念及此处,徐行舟拿着折扇的手不可遏制地轻轻颤了颤。下一刻,他拢起扇子,精铁打铸的扇骨折成了一根短棍,一招“笑言哑哑”,先手向凌影脸上的“迎香穴”上戳了过去。 凌影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他之所以站在阵中央发呆,只是因为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应对的策略,心中犯愁,只不过脸上不见颜色,所以看起来像是在发呆一般。他不知道自己在徐行舟的心目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拖延时间的“阴谋者”,他只看到徐行舟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对方便已执起折扇出招打了过来。 这一来误打误撞的,正中凌影下怀,他方才之所以犯愁,是因为凌虚阁的人一直都采取的是守势阵型,利用“囚龙井”和“云脉”,将整个防线铸得泼水不进,让他攻又攻不得,退也退不了。眼下徐行舟作为阵法主导者,却先行出手发起进攻,便等同于在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凌影巴不得凌虚阁的人都舍弃阵法一拥而上,眼见徐行舟一扇打来,急忙挥起玉箫迎敌,三招之间便抓住了对方招数中的一处破绽,跟着连招迭出,逼得徐行舟连退几步。 徐行舟在内力上能通过“云脉”与凌影的紫阳神宗相抗,但是在招数上却远远不及。他被凌影连续逼退几招,也逐渐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急忙运起“云脉”,阴柔的真气好似绵绵云海一般涌动而来,硬生生地让凌影反退了一步。 凌影只觉得徐行舟推来的真气便如同绵里藏针一般,绵绵不绝的真气中,似乎还暗藏着几根尖利的银针,一入体内寒彻骨髓,好似全身血液都要冻结了,刺得经脉一阵阵的生疼。凌影一阵惊诧,调动全身紫阳真气飞速运转,将那股阴寒的劲力压入丹田将其消弭,同时在心中暗道:“这股真气阴寒异常,绝对不是一般的‘云脉’之力所能达成的,只怕是另有门道!” 凌影心中讶异,徐行舟更是惊骇:“真不愧是一代仙首,当真了得。我这‘阴云真气’已经练到了第七重,再配合‘云脉’打出,寻常人只消挨我一掌,若没有本派内功助其疏解,一时三刻内浑身血液都会凝结成块。他中了我一招,居然连颤都不颤一下,紫阳神宗的功法,果然有独到之处。” 两人相互对了一掌,各自向后退开一步。徐行舟只求能够制住凌影,然后带着门人撤离现场;而凌影则想突破包围,去找叶无心会合。两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手上的符印也在迅速凝结成形,看来都不打算拖延下去,准备要一招定胜负了。 组成“囚龙井”的弟子们身上灵力狂涌,点亮了阵法的阵印,一边加强阵法的威压,企图压制凌影的力量;一边通过“云脉”将真气汇聚至自家阁主的身上,催动着徐行舟的“阴云真气”飞快运转。 徐行舟一手在身前结印,“阴云真气”在“云脉”之力的驱动下于掌心间似蛇信子般吞吐;另一手背在身后,一张“定身符”隐在手中,一旦用“云脉”制不住凌影,他还有后招可使。 双方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只有全身的真气在不断地鼓荡,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此而凝滞了几分。 就在两人都要出手的那一瞬间,一道银光忽然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划破了周遭凝滞的空气。下一刻,徐行舟浑身劲力一泄,面如死灰地退开了两步,手上紧握着符箓也不自觉地松了开来。 只见那道银光闪过之后,一柄长剑悬在了徐行舟的面前,剑尖离他的眉心不过寸许距离。 “黄……黄泉?!”徐行舟颓然地吐出两个字来。 话音一落,叶无心从暗处现出身来,一张俏脸上阴云密布:“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未完-待续】 第95章 缥缈【一】 1. 在四重楼,但凡是有耳朵的人,绝无一人没有听见过“缥缈一叶,玉面无心”的名号;但凡是有眼睛的人,也绝无一人不想瞧瞧这位缥缈城“剑痴”的绝世风采。 只因为任何人都知道,世上绝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叶无心的惊鸿一瞥,也绝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她所施展出来的“黄泉九路”。因为即便是找遍整个四重楼,也绝无可能再找出一个比她还要美貌的女子;即便没有人亲眼见过叶无心手中所持的那把名剑“黄泉”,但大家也都相信此剑一出,必然能够在百万军中取主帅之首级,除了剑魔的“碧落”,无物能与其争锋。 而眼下——叶无心这个人,还有她的剑,就在徐行舟的眼前。 但是他现在却一点也没有欣赏对方的那种闲情雅致,因为剑痴的剑就悬在他的眉心前,无论他能够摆出多精妙的阵法,做出多迅捷的反应,他相信黄泉的剑尖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刺穿他的颅骨。 叶无心与凌影不同——当年“封魔之战”过后,仙门各方势力重新洗牌,格局几经变化,最后“万仙大会”应运而生。云崖仙逝之后,凌影便成了“万仙大会”的仙首,抛头露面那是必不可少的,其所作所为基本上都被仙门中人看在眼里。因此凌影虽然是修为达到十重天的高手,但是仙门中人对他实在是太过熟悉,加上凌影本人生性温和,所以他们对凌影敬则敬之,却没有那种“畏惧”的感觉。 而叶无心就不一样了,四重楼里只要是有点资历的人,都知道这位“剑痴”曾经是魔教圣女,更是离恨天城的掌上明珠,当年一把尖刀在手,手上不知道沾过多少正道人士的鲜血。后来叶无心继承了林逍的位置成为剑宗宗主,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闭关不出,缥缈城里里外外需要抛头露面的事务,都是由“大先生”墨端在处理。而她仅有的几次露面,都必然伴随着阵阵腥风血雨——最有名的两次:一次是在通天塔协助林逍将天地分裂为“七重楼”;再者便是她在荒原上以“黄泉”对垒无尘,并手执“碧落”斩破了虚空。 原本应对凌影一人,徐行舟就觉得自己这一行人已经很是吃力了,从方才僵持到现在,他明显能感知到“囚龙井”的状态正在逐渐衰减,但阵法中央的那位仙首身上的灵力波动却依旧是源源不绝,显然是一直都未见全力。如今又来了“剑痴”这么一个杀神,看来今天晚上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就已经算是天大的幸事了。 “唉,算了吧。”凌影看着悬在徐行舟面前的黄泉剑,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伸手一拂,掌力悄然迸发,将长剑震开。黄泉上附着着叶无心施加的威压,凌影这一拂震开了长剑,自然也是拂散了那股压力。徐行舟只觉得周遭凝固般的气息忽然间化开了,身子也随之变得轻便了许多,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凉飕飕地贴在自己的后背上,很是难受。 叶无心伸手将黄泉接回手中,寒着脸冷哼了一声,冰冷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徐行舟的身上。 徐行舟被叶无心盯得极其难受,仿佛他面前又悬着一把无形的长剑,随时可能将他洞穿,心里头不由得怀疑这位“剑痴”修炼了那么多年的剑气是不是都修炼到了眼神里了。他生怕对面那两位大人物改变主意,便不敢再在这里多待,当下潦草地向凌影和叶无心拱了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二位不杀之恩。”语毕,转身便走,周围的凌虚阁也跟在他身后快步离开。 “站住!”叶无心忽然冷冷开口。 徐行舟浑身一僵,顿时定在了原地。 叶无心踏出轻盈的步子缓缓踱过,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道给她,她走到徐行舟的面前,望着眼前那张苍白的脸,森然道:“你们仙首来到这三重楼已经有些时日了,这段时间万仙大会的工作是谁在主持,又是谁派你们来寻事的?!” “仙首不在,万仙大会之中自有管事之人。”徐行舟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凌影忽然冷笑道:“你便是不说,我心里也清楚——是‘长老会’的人在安排这一切,是也不是?!” 徐行舟沉吟了片刻,幽幽地说道:“仙首既已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问?” 凌影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说道:“带着你的门人赶紧离开这里,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了。此番我能饶你不死,若是你下次再贸然来犯,那找你麻烦的人,可就不是我能够阻止的了。”语毕,转头看了叶无心一眼。 徐行舟顺着凌影的眼神看了一眼叶无心,正好和她那好似深渊般深邃的眼神碰在了一起,顿时整个人如堕冰窖,不由得狠狠地打了几个寒噤,连拱手施礼都顾不上了,带着门下众人忙不迭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叶无心面如冰霜地看着徐行舟带着凌虚阁的人离开,冷冷地说道:“你这个仙首当的,可真够大度的——这都让底下的人骑到你头上来了,你还能如此视若无睹。” 凌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我仙门同道子弟,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对了,你们取到七心海棠了吗?” “那还用说,肯定是手到擒来!”叶无心还没有开口,旁边先传来了一声轻快的应答。只见时林从夜色中走出——他修为太低,方才四重楼三大高手在此对峙,那种全开的气场不是他这种级别的人物所能够消受的,于是便先在一旁躲了起来,生怕被人误伤,直到徐行舟离开了他才敢露头,正好听见凌影这么问了,也便有此一答。 凌影应声往他手中看去,时林引他们来景山公园的时候双手空空如也,这时却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一个陶制的花盆,一朵连茎大花栽在里面。那朵大花从外型看上去像是海棠,心形的花瓣呈淡淡的粉红色,一簇一簇的长得甚是娇艳动人,看上去既似胭脂又似明霞,那花蕾中央的金色花蕊更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一般夺目;花瓣下那翡翠般的绿叶上每片都点缀着明亮的黄点,不多不少正好七个。 凌影便是再不懂花道,也能看得出来这朵花儿绝非凡品,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这花果然如时家先祖所说的一般不凡,真不愧是万花谷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仙品。” 时林说道:“是啊,任谁也想不到,这么一朵漂亮的鲜花,居然会拥有天下最难缠的剧毒——七心海棠之毒。”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在月光的折射下,凌影这才看见那朵花上笼罩着一层如同流水一般的禁制,在夜色的掩护下几不可见,任何人想要去碰这朵花就会像中间隔着一堵墙一样,明明感觉触手可及,却始终碰不到它半片叶子。 这层保护禁制是时林自己布下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并不算是什么太高明的法术,毕竟时林的符道术法是自学成才,修为有限,但不能否认这个禁制的作用什么有效——一来是怕这七心海棠在这景山之上受到什么外在因素的伤害;二则是他自己怕死怕得要命,生怕这花上的旷世奇毒一不留神沾到自己身上,所以给它下了层保险,拿在手里也比较安心。 凌影见七心海棠已经到手,便道:“东西拿到手便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得赶紧回去,看看林逍和长风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 灯草胡同拾陆号院。 四合院的大门虚掩着,和离开之前并没什么两样,但叶无心和凌影还是感知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除了胡同里日常弥漫着的那种腐草味之外,此刻还隐隐有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像是血液的味道。 叶无心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霎那间仿佛漏跳了一拍,整个人骤然绷紧,还没等她身旁的凌影和时林反应过来,她已经挥剑劈开了四合院的大门闪身冲了进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白影,还有身后的一股疾风。 时林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那被剑气劈成两半的大门,捧着那盆七心海棠愣在原地,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良久才欲哭无泪地吐出一句:“我家门招你惹你了……” 叶无心此刻只担心林逍安危,哪里有心情去管时林的想法。她手执黄泉踏入院落,只见那里头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还未等她看清楚周围的情况,一道血红色的剑气忽然间劈开暗沉的夜幕迎面而至,转眼便到了跟前。叶无心剑意已起,眼见来敌出手,下意识地举起长剑还击,黄泉剑刃上萦绕着的狂暴剑气骤然爆发。 谁知那道血色剑光看上去煞气腾腾,一遇到黄泉的剑气之后便立刻土崩瓦解,仿佛一叶扁舟在海中弄潮,结果却反被大浪掀翻了过去。叶无心心想着来敌既然敢在自己跟前行凶,想来不应该是什么泛泛之辈,多半又是仙门中哪位前来三重楼寻事的好手,因此出手便没有留什么余地;没想到对方的剑气竟然轻而易举地被反噬了,这一来倒是大出她的意料,不由得怔了一下。 叶无心一愣神,黄泉的剑气虽然去势未变,却也没再加上。此时从边上杀出另一道完全不同的剑气,抢在黄泉剑气完全吞噬那道血色剑光之前顶住了攻势,紧接着听得“砰”的一声大响,一股至刚至强的真气带着十足的霸道强行挤进了剑气之间,与它们碰在了一处,顿时带着那两道剑气一起消弭于无形。 叶无心回过头去,只见凌影站在自己身后,手上还保持着出招时的姿势。 “都住手!是自己人!”凌影厉声喊道,同时伸手一晃,点亮了一道“明火符”。 幽蓝的火光燃起,照亮了院落里的光景,一时间叶无心和凌影,还有随后跟进来的时林,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惊骇地看着天井中的景象。但见地上躺满了许多黑衣尸体,就这么一眼扫过去大概有三四十具;林逍、长风和云梦泽满身血污地站在尸堆中,林逍手里拿着碧落剑,保持着举起的姿势,黑沉沉的剑刃上闪烁着猩红的符文,还在滴血的剑尖朝前直指,正是叶无心现在站着的位置。 林逍已然认出了凌影的声音,又见自己刚才竟是对叶无心出的手,不由得心下一慌,“哐啷”一声便将碧落丢到了地上,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没想到是你们……我还以为……” 还没等他说完,便见得叶无心也丢下了手中紧握着的黄泉,飞身扑了上来。林逍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心想这位“剑痴”喜怒无常惯了,莫不是自己现在惹恼了她,便想要将自己就地正法;待得他结束了胡思乱想回过神来,却见叶无心已经扑进了自己的怀里,双臂紧紧地圈住了他的腰身,便如一道铁箍一般让他动弹不得,仿佛害怕他跑了似的。 “小叶老师……”林逍感觉到叶无心的手臂还在渐渐收紧,不由得脸色发青:“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挺让人可怜的……但是你能不能稍微松一松……再抱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叶无心这才想起来林逍的体质已然大不如前,虽然已经恢复到了四五重天左右的修为,但是毕竟还是没有复原完全;她方才心情激荡之下用力过度,以林逍现在的身体情况确实是承受不起,便缓缓放松了力道,同时腾出一只手来,擦去了林逍脸上的血污。 凌影日常与云霄成双入对地出入,今日云霄不在身边,难得被林逍和叶无心秀了一脸,便不再去理会他们。他和云梦泽不熟,便转向长风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长风捻起衣角擦拭着长剑上的血迹,一边擦着一边发声道:“这些都是‘黑纱’的死士——我们原本以为荆一杀只派了寒江流这一支小队来,看来是我们失算了。” 时林跑去点亮了院落四角的灯,凌影低头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其中一具尸体以及他身旁的铁琵琶上:“他就是寒江流?” “不错。”一旁的云梦泽阴仄仄地说道,“我们原本已经制服他了,没想到这老家伙自爆了身上的气穴解开禁制,临死前又引燃了信号弹。这些死士小队应该原本就在这附近埋伏着,一看到信号就全部都包围过来了,我们连跑路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选择跟他们硬碰硬。” 叶无心从林逍怀里抬起头,表面上看上去难得的温柔,却依旧用冰冷的语气说道:“可有留下什么活口?” 长风摇头道:“不曾。这些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进了这间院子以后就没想要活着回去——要么就是战死,要么就是自杀!” 时林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么狠啊!活着难道不香吗?!” 凌影说道:“现在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再待下去只会招来更多的麻烦。既然七心海棠已经拿到手了,我们明日便返回静海市吧。” “现在不能走。”林逍忽然说道。 凌影一怔:“为什么?四重楼的人就是来针对你的,你今晚都差点折在这了,你还不走?!” “难道走了就没有麻烦了吗?!”林逍反问道,“我刚刚接到云霄师姐和红尘发来的消息,万仙大会各门派的好手都已经来到三重楼了,我的行踪也已经暴露了。如果现在回静海,回去的路上肯定早就布满了天罗地网,我们的局势非但不会好转,还会越来越被动。” 云梦泽在旁边插话道:“那你也不能就在这里干等着啊,那和找死有什么分别。” “我觉得林逍说的不错。”叶无心说道,“仙门中人已经掌握了我们从静海到首都的行踪,无论我们往哪个方向走,都会被他们阻扰。如果我们留在紫禁城的话,那就是反逼他们来找我们,到时我们就可以先手做布置,等他们上钩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件事光靠我们几个,也成不了气候。”林逍续道,“我们先留一部分人在这里吸引万仙大会的注意力,另外一部分人回静海去找人来支援。这样里应外合,容错率高,咱们的胜算也更大一些。” 云梦泽主动请缨道:“我去吧——知道我入局的人除了你们几个,还有就是这些死人了——我去的话不会有人盯上我的。” 林逍点头道:“不错,你确实是最佳人选。” “那接下来几天我们要怎么安排?”凌影问道,“我们肯定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这就是一个死胡同,一旦有大麻烦找上门来,连个退路都没有。” 林逍冷笑道:“四重楼的人虽然想将我除之而后快,但他们下手的时候,总还是得顾及三重楼的这些凡人。既然如此,那咱们哪里热闹就去哪儿,让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找到我们,但却没办法当众对我下手。” 凌影不禁笑道:“看样子你已经有打算了啊。” “我的打算奏不奏效,还得看咱们这位‘百晓生’的消息和人脉如何啊!”林逍笑着看向一旁抱着七心海棠的时林,问道:“最近京城里有什么大活动正在举办吗?” 【未完-待续】 第96章 缥缈【二】 2. 古玩市场外,留余庆酒家。 “你确定一会儿是你那位朋友付钱吗?”林逍拿着餐桌上的那份服务生提供的菜单,感觉自己的手正在微微发抖,“这份菜单我可看过了,连小菜都不便宜,到时我们要是点了菜,结果你朋友临到付款不认账,咱接下来几天……不,是几周!就准备待在这儿刷碗抵债吧!” 时林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花茶,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放心吧,我那朋友比我混得好多了,是文玩园里的大户,我跟他来这吃过的饭多了去了,每回都是他来付钱。不用怕,随便点!” 林逍将时林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实在无法想象他这样一个邋里邋遢,还以贩卖消息和偷窃为生的扒手会和文玩园的大老板扯上关系;他回过头去又看了看菜单上第一栏那份“八宝鸭”的价格,终究还是不敢下手,便又把甩手菜单放了回去,说道:“算了算了,还是等别人过来再点吧,这样我心里比较踏实。” 正说着,一个略显粗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来了怎么不先点菜啊?”话音未落,一个人便走到了他们桌边,径自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林逍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不伦不类的中年人挨着时林坐了下来——他鼻梁上架着一副足够遮住他那半张胖脸的蛤蟆镜,笑起来就露出一口抽烟熏就的大黄牙,脖颈上的那条大金项链闪得人眼睛发疼,身上长衫短裤再踩着一双洞洞鞋,衣着搭配已然混乱到了极点。要不是他点菜时的那份阔绰劲以及付款时手机屏幕上暴露出来的支付宝余额,实在让人很难想象这人就是所谓的文玩园大户! “这就……你朋友啊!”林逍的嘴角微微向上扯了扯,低声问时林。 林逍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极低,不料这位仁兄的听力也是着实了得,直接大手一张揽过时林的肩膀,亲热地接话道:“什么朋友,‘朋友’二字可生份了啊——是‘兄弟’!” “是兄弟,是兄弟!”林逍敷衍地笑了两声,先看了看时林身上那件几天没换的油腻外套,又看了看那位“兄弟”辣眼睛的装扮,不由得腹诽道:“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这家酒楼的上菜效率还是可以的,三人坐下来有的没的闲扯了几句,菜品便陆陆续续地都端上桌来了。那老板拈起筷子在那碗冒着热气的糖醋里脊里挑了一块送入口中,边吃边问时林道:“你可许久没来我店里喝茶了,今天怎么忽然想到要约我出来吃饭?” 时林的嘴里正嚼着一口青菜,含糊不清地说道:“找你打听点事情。” “哎呦喂,稀奇了!”那老板笑道:“我只听说过别人找‘百晓生’打听消息,还从没听过‘百晓生’找别人打听消息。” “这不是这两天在忙,没空去搜罗信息嘛。”时林指了指身旁的林逍,“最近家里来客人了。” 那老板瞥了林逍一眼,又看了看时林,也没搞懂眼前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他在文玩界摸爬滚打多年,做生意的时候已然养成了“多看多听少说话”的习惯,便也没再八卦地追问什么,而是简单地询问道:“那你想找我打听什么事?” “最近京城里有什么大活动正在举办吗?” “大活动?我想想看……没有。” “一个都没有?” “呃……政府召开大会算不算?” “废话!”时林都快要骂出来了,“当然不算,那是我们这种人能参与的吗?!” “那就什么都没有。”那老板边吃边说,“黄金旅游节刚刚过完,现在离年会也还远着,这个时间段算是紫禁城节日的真空期了。” 时林皱眉道:“还真就点儿背呗!平时觉着这紫禁城大小节目接连有,成日里热闹得不行。怎么现在想要找一个大活动来玩玩,却死活没有了?这不是玩我嘛!” 林逍在旁边忽然插嘴道:“紫禁城里没有什么大活动,那请问贵圈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能让我们凑凑热闹的?” “兄弟你在说我们古玩圈啊?”那老板往骨碟里吐了块骨头,“您还别说,真有这么一件事。不过一来吧,这事不是我这种人能插手的;二来呢,就是我这位时老兄对古玩的东西不感兴趣,所以还是算了吧,你要是想寻个热闹,我另外再想想别的。” “别了,就这个!”时林一拍桌子,“我确实是对古玩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但是……”说着一把将林逍揽了过来,对着他挤眉弄眼的,“……但是我这位朋友感兴趣啊,他就是学文科类专业的,对这些什么秦汉唐宋元明清的文物,他是最感兴趣的。” “不是,这不是兴趣不兴趣的事。”那老板满脸为难的样子,挥着手推脱。 时林眼睛一瞪:“不是,金不换你什么意思啊,我们还没求你办事呢,你说说怎么就不行了!” 那个叫金不换的老板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林子,这事要只是说说,那自然是可以;但你们真要去凑热闹的话,还真不是兄弟我不仗义,这忙我帮不了。你觉得琳琅阁的活动,是我这种货色能够随便插手的吗?!” “琳琅阁啊?”时林忽然变了副神情,从桌上拣起筷子来继续吃着,同时说道:“那没事了!” 林逍不解地问道:“这琳琅阁是啥?” 金不换说道:“琳琅阁是一家大酒店,其规模在首都已经能够排得上前十了。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样东西,在首都排名第一,而且无人能够超越。” “什么东西?” “它既是酒店,也是整个首都最大的文物交易市场。整个紫禁城所有的文玩市场加起来,都没有它的排场大。” 林逍疑惑道:“文物交易?政府许可的吗?” 金不换回答道:“那可不是嘛,这可是在皇城根下,琳琅阁这么大身家的产业,怎么可能会搞违法勾当,肯定是有过授权的啊!” “有政府授权的文物交易机构?”林逍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所以它是一个……拍卖场!” 金不换大拇指一竖:“兄弟,聪明人啊!我所说的那件事啊,就跟这个拍卖有关。琳琅阁每年都会按季度举行四次拍卖会,今年的第三次拍卖将在下周举行。可那琳琅阁的拍卖会又不是随便人都能进的,真正能够参与进去的,那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啊!” 时林笑道:“怎么?你难道不算是个大人物吗?你不是成天让我到文玩园里打听打听——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吗?!” 金不换惭愧地笑了笑:“说笑了啊,文玩园是什么档次,琳琅阁又是什么档次,这……这能比嘛这是。我在文玩园是这个——”说着他竖起大拇指,“——到了琳琅阁,我就是这个!”语毕将大拇指换成了小指头……上的指甲。 “所以……这入场资格的评判标准是?” 金不换给自己倒了杯花茶,呷了一口,说道:“这琳琅阁拍卖场的入场券,不是用钱就能够买得到的。想要进场的人,要拿一件古董来当门票;不仅如此,琳琅阁的鉴定师会根据你所提供的这件古董来评定标准,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前三个等级都能够参与拍卖,等级越高就享有越多的权利;至于‘黄’字级,就充其量只能在台下当个观众看着别人拍卖然后解解眼馋了。” 时林正把一根大葱吸进嘴里,听了这话不由得呛了一下:“拿古董当入场券?!” “嗯呐。” “那拿赝品以假乱真行不行?” “你这不是屁话吗?你当琳琅阁吃素的啊!” “那拍卖的东西会出现赝品吗?”林逍问道。 “肯定会有这种情况的啊。”金不换双手一摊,“古董嘛,拍卖嘛,这些东西主要看的就是个人的眼力和鉴赏能力。要真要花了大价钱买了个赝品,也只能算是技不如人,自认倒霉吧!” “啧啧啧,所以说拿进去的东西必须是真的,但是拿出来的东西却可能是假的!”林逍摇头龇牙感叹道:“不愧是整个紫禁城最会玩古董的企业啊,这套路、这算计……六六六!” “实不相瞒啊两位,这次的入场资格,我也去争取了。”一说起这件事,金不换就心疼得眉头都挤成了一团,“我拿了我店里最好的一件货色——就是一个汉代的鱼纹镜——这要放到文玩园去,能炒出天价来!可我拿到琳琅阁给他们鉴赏,你们猜我最后拿到一张什么票?” 林逍和时林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该不会是……” “黄字票!”这三个字金不换简直是嚎出来的,引得附近的几桌的人都往这边看。 时林的眼角跳了跳:“真的有这么夸张吗?你该不会是在诓我吧?!” “我诓你干什么,有这个必要吗?”金不换哼了一声,“琳琅阁的入场资格有多难拿,在我们这圈儿里是众所周知的。也就你兄弟我有这个家底和魄力敢去赌了,你自个儿上文玩园去问问其他人,让他们拿上自家店里最好的东西去试试看,你看看他们敢吗——怎么亏死的都不知道!” 时林放下筷子:“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要去看看热闹的话,就必须要拿一件古董去当入场券?” “你还真打算去啊?!”金不换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你别怪兄弟我奚落你啊,就你那家底,别说什么古董了,你能找出一件不是二手的家具来给我看看吗?” 林逍“噗”的一声,直接一口茶笑喷了出来。 “这位兄弟你也别笑了。”金不换说道,“我看你这模样,也就是个大学生吧。就算你家真的有收藏什么古董,你还真能为了看一场热闹就把它送出去啊?还是赶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你要是真的喜欢看文物的话,首都历史博物馆那儿多得是啊,你可以办张年卡天天去看,还省钱。” “如果说我们拿的出来东西呢?”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只见叶无心不知何时已在林逍身畔落了座,此刻正盯着金不换的那张胖脸。 “这位美女是……”金不换向时林递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叶无心将林逍一把揽过来:“看不出来吗?” 林逍浑身一僵,瞬间石化,估计这会儿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就只剩下额头上的冷汗了。 金不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笑道:“了解了解,只是不知道这位美女说你能拿出东西来,是说笑还是……”话音未落,只见叶无心伸手一挥,将一样东西丢在了桌上。 “这是……一对笄?!”金不换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震惊。“而且还是龙凤成双的一对!这这这……这雕工样式……倒像是秦代的风格,甚至更早!你怎么会有……”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将那对发笄捧入手中,却觉得入手极轻,与自己日常接触的那些金石玉器甚不相同,不由得嘀咕道:“这这……这重量不对啊,还有,这材质……也甚是古怪!” “不错。”叶无心点头,淡淡地说道:“这不是一般的玉笄,这是蚌笄。” 林逍对于叶无心随手就能掏出一对蚌笄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四重楼一直都停留在古代时期,而她又是一宗之主,这种女儿家的首饰那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但金不换就截然不同了,作为一个对古董极其精通的人,他深知同样是发笄,蚌笄远比金笄和玉笄要珍贵得多。这种发笄都是用蚌壳打磨的,海蚌壳长年浸泡在海水中,经过打磨之后,蚌壳的颜色会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化,颇有变幻莫测之妙。而且蚌壳都是有弧度的,而打磨出来的发笄却是笔直的,从长度和厚度都足可以推断出那个用来打磨的蚌壳有多庞大;更不用说那上面雕刻的龙凤,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这对蚌笄的主人生前是什么样的身份。 时林看着金不换隐隐约约有些翻白眼的样子,生怕他被惊得猝死过去,急忙伸指往他“人中”上掐去:“淡定啊,淡定……人家家大业大的,有钱任性,常规操作罢了!” 叶无心淡然一笑:“就这个东西,去换一个拍卖会的入场券,哪怕是黄字票的也好,不过分吧?” “黄字票?这最低地字票打底好吧!”金不换心中暗道,同时恭恭敬敬地将那对蚌笄收了起来,连包了三层布又装进了盒子里,生怕要是不小心碰坏了,自己怕是倾家荡产了都赔不起;他又哪里会想到叶无心那里还有一大堆这样的首饰,这对蚌笄便是碎了她也能再拿出一对来。 “入场券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明天就能给你们答复,请各位尽管放心。”金不换礼貌地笑道,现在面前这几位在他眼里都是大大的金主,他也不敢再油腔滑调了。 叶无心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然后将茶杯扣在指尖端详了一番,然后说道:“如此甚好,这件事情我不希望出现任何差错,否则……”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噼啪”声从她指间响起,那只瓷质的茶杯已被她齐齐捏成了两半。 林逍看着被吓得面无人色的金不换,心中不禁暗暗好笑:“看来这位金老板,以后和女人做生意的时候,都会有心理阴影了!” 【未完-待续】 第97章 缥缈【三】 3. 就在林逍和叶无心等人筹划着要进入琳琅阁的同时,云梦泽正在赶回静海的路上。 航班管家显示最近的几个前往静海市的航班都已经排满了,要想在最短时间里回去,只能选择搭乘动车。云梦泽一边迅速地在订票网站上抢了一张票,一边在路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动车站。” 云梦泽急匆匆地跟出租司机交代了目的地,看着他缓缓发动车子,驶上了机动车道。这个司机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了,大概有五六十岁的样子,身上披着一件风衣,嘴里叼着一根正在缓缓燃烧的香烟,一边把握着方向盘,一边往窗外掸烟灰;眼下黄昏已至天色昏暗,紫禁城的晚雾也开始弥漫,他却依旧戴着一副黑沉沉的墨镜,看起来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视线会受到影响。 云梦泽倚在后座上,开始闭目养神。他生怕自己的行踪被“万仙大会”埋伏在此的探子察觉,为了不引人注目,因此没有随意用法术来赶路,这一路上他都是跑着过来的;现在静坐下来,难免觉得有些乏力。他一边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一边在脑海中将最近几件事捋了一遍—— 忘川幽冥的各方势力向来不会主动参与修真界的纷争,追魂阁此次公然站队剑宗缥缈城,在一重楼里可谓是独一例了。云梦泽从阁主东方异的角度出发去考虑,追魂阁之所以选择支持林逍和叶无心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来是为了弥补上次噩梦刺杀事件中所犯下的过错;二来则是阁主大人认为得罪了“万仙大会”也好过得罪了“剑痴”叶无心。 只是这“万仙大会”…… 云梦泽顿时感到一阵头疼,便伸手揉了揉自己发涩的眉心,心想这“剑痴”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杀神,但“万仙大会”也不是好惹的,虽然现在仙首凌影明显站在林逍这边,但是盟会中还有一帮掌有议事权的“长老会”在干预紫阳神宗的行动,那帮老头活得够久了也都不怕死了,回头要是知道追魂阁今天的所作所为,不要命地来纠缠不清,那也够东方异喝一壶的了…… 如此算来,无论选择站在哪一边,都必定会得罪另一方。所谓的选择标准,无非就是判断到底是得罪了哪一边受到的报复会小一点。 不想这些还好,一想起来只会觉得脑袋里越来越乱,云梦泽不由得感叹林逍真的是好本事,光凭他一个人就让七重楼千百年来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势力格局再次乱成了一锅粥。此时他看了看司机边上的计程表,感觉时间还早着,从这里到动车站也还需要一段不近的路程,便索性清空杂念,直接把头一偏歪在后座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云梦泽隐隐感觉行驶的车子忽然停了下来,便缓缓地睁开眼睛,正准备结账下车时,却发现车子并没有停在他想象的动车站门口,而是堵在了一座高架上,挤在长长的车流中间动弹不得。 云梦泽心中一惊,顿觉不妙,急忙伸手向前扒拉了一下司机的肩膀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有到?” “堵车。”司机用一种沉闷的声音回答道,“晚高峰嘛,正常的很。” “堵了有多久了?”云梦泽心下一沉。 司机不紧不慢地回答:“快有半个小时了吧。” 云梦泽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动车的班次,发现自己的那班车还有十分钟便要启程了,不由得心急如焚,说道:“我有急事,现在要来不及了,你直接在这里让我下车吧,车钱我照常算给你!” 云梦泽一边说着,一边去拉边上的车门,用力拉了几下却发现那门依旧是纹丝不动,顿时火冒三丈:“这破门是怎么回事?!” 司机似乎是发出了一声轻笑声:“车门锁了,自然打不开。我说小伙子,你急什么啊,你现在已经被堵在高架上了,你真的以为你现在下车,十分钟之内你能到得了动车站吗?” “我……”云梦泽不禁气结,却也不得不承认司机说的也没有错。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改签另外一个班次,只是不知道还要在这高架上堵多久。 车流一动不动,即便是晚高峰时段也不至于这般夸张,大概是前方出现了什么事故,把路段都堵死了。云梦泽心中暗道:“晦气!”听着车外那一声声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情绪也渐渐急躁起来,偏生司机又不识趣地对他问道:“这位小伙子,你去动车站干什么呀?” 云梦泽正自烦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去动车站自然是要去搭动车,难道是还能去开房吗?!” “听你这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你开你的车,哪来那么多问题!” 司机仿佛一点都没察觉到云梦泽身上散发出的怒气,依然自顾自地问道:“那你从哪里来啊?” 云梦泽忽然暴起,五指箕张,右手伸前一揽,眨眼间已然扣住了那个话唠司机的脖颈,同时身上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森然道:“你要是还想活着赚你下辈子的钱,就给我闭嘴!” 云梦泽在扣住那个司机的脖颈时使上了一点劲力,虽然不至于将他的喉骨捏碎,但是也会让他在一瞬间内感到呼吸困难,加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阵鬼气,这要换作是个正常人的话,早就吓得尿裤子了。不料那司机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微微一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瞧你这年轻人,还真是开不起玩笑。” 云梦泽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方才那司机咳嗽时,他隐约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内劲,从他的喉咙上传来,微微震开了他收紧的五指;再看他对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鬼气毫无反应,心中更是惊疑,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云梦泽松开手指,坐回后座,长出一口气冷静下来,冷哼一声道:“师傅说我的口音不像是紫禁城本地人,但是你的口音,好像也不是京片子吧。” 那司机笑了两声:“我是从外地来这打工的。” “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不在家呆着?” “老伴走得早,儿子不成器,不靠我靠谁啊。” “那你又是从哪来的啊?” “从西边来的。” “西边?”云梦泽冷笑:“我看是上边吧!” “朋友你说笑了。”那司机笑道:“上边是哪?难不成我还能是从天上来的啊。” 两人沉默了一阵,都没再说话。云梦泽伸手摇下车窗,探头出去看了看,发现车流依旧一动不动的,忽然发问道:“你觉得这车还要堵多久?” 司机挥了挥手:“高峰期嘛,谁知道呢!” “好好看看吧,这也算是一种地方特色了。”云梦泽冷笑道,“师傅你在四重楼可从没有见过这种场景吧?!” 那司机脸色微微一变:“什么楼?” 云梦泽一边掌上运劲,将真气聚到掌心,一边继续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你刚刚和我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你刚刚说:‘急什么呀,你现在已经被堵在高架上了,你真的以为你现在下车,十分钟之内你能到得了动车站吗?’”云梦泽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请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动车还有十分钟启程?!” 司机闻言放声大笑起来:“现在的小崽子,倒是精明得很啊,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与此同时,窗外的阵阵鸣笛声骤然间降低,拥挤的车辆开始一辆一辆地凭空消失。云梦泽骂道:“好贼子,果然是幻境!”语毕一掌聚力劈出,穿透了驾驶座的座椅,直击那个“司机”的后心。 只听得“噗”的一声,那一掌应声击在了“司机”的背上,那人不闪不避的硬接了这掌后,整个人便如便如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皮囊瞬间干瘪下去,化作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纸人——原来只是一个用符纸扎成的替身傀儡。云梦泽一掌击空,立刻运劲撞破车门,从车上跳了下去。 跳出车外的那瞬间,云梦泽只觉得眼前莫名一黑,待得双眼再能看见时,自己已然置身于一片荒郊野岭,方才高架上的那些画面,只不过是对方幻化出来的场景罢了,而那个车门就等同于结界;他撞破了那层隔离的屏障后,便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云梦泽迅速起身,伸手在腰间一抹,四把奇形怪状的短刃便已捏在了手中。下一刻,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云梦泽足尖一点,轻飘飘地纵起,翻身一转,抬手间,手中的四把“破魂刀”已朝来敌掷出。 对方似乎是没想到云梦泽出手如此之快,口中轻轻地“啊”了一声——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云梦泽心中一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黑暗中传来“噗噗噗噗”几声响动,应当是扎中了目标。 云梦泽原以为身后向他出手之人应该是那个假扮出租车司机的老者,他深知对面的修为绝不在他之下,甚至可能高出他不少,因此破魂刀出手时并未留有余力;而且他在手法上使了暗劲,那四把破魂刀若是击中目标,落点必然是在人身前的“璇玑”、“玉堂”、“中庭”和“鸠尾”四处大穴。 这招出手之时,云梦泽并不指望真的能够打中对方,因此他在破魂刀出手之际,已然单手结印画好了一道符咒,只要对方闪开或者反扑,他马上便能补上第二道攻击。不料对面竟然没能闪开,而且中刀的人似乎不是之前那个“司机”,而是另外一个女人。云梦泽心中惊疑不定,又生恐自己误伤了他人,便挪步缓缓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云梦泽上前几步,挥手点燃了一道“明火符”,朝前看去。只见竖在自己身前的,乃是一棵两人环抱粗的大树,他方才所发的四把破魂刀,此刻一把不落地全都钉在树干上,深入寸许。云梦泽心下一沉,又上前两步,借着符咒的光芒仔细再看,却见刀上插着一朵花和一片树叶,每把都是。 只有树,没有人。 那么那个女声又是从何而来?! 云梦泽摘下树上的破魂刀,迅速转身,一瞬间只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的,竟是不知不觉地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时,只听一阵极高极诡异的笛音在周围响起,便犹如厉鬼的尖啸声一般,撕扯着人的耳膜。云梦泽浑身一凛,心知这笛声有异,急忙运起真气护住五识,以免心智被夺,同时扣紧了手中的破魂刀,随时准备出手。 便在他即将判断出笛声方向,准备掷出手中暗器的时候,一声轻轻的破空之声已然响起,接着笛音便变了一个调,然后中断了。跟着这一连串异响一起传来的,还有两个人极轻的说话声—— “难听死了,你就不能换个调子!”这是一个女人在说话,声音虽然带有嗔意,但入耳时仍然让人感到很是温柔。 “噢。”应声的是一个男的,听上去声音颇为青涩,可以判断此人年龄应该不是很大。 云梦泽不明所以,不由得愕然。 片刻后,笛声再次响起,这次笛声明显变得轻缓了许多,声色清越,仿佛夜色中湖面上弥漫的雾霭一般深邃而静谧,自在中带着一分飘然,飘然中又带着一分清逸,让人听了便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放松。 云梦泽感到一颗心几乎要随着那轻飘飘的调子飞到云端上去,丹田中凝聚的真气险些涣散,急忙从膻中气海中提起一口气来,纵声长啸,来抵御那诡异的笛声。与此同时,那笛声忽然又宛然直转而下,变得极为低沉,云梦泽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上,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衫少年飘然落下,手中按着一根乌黑如墨的笛子,非金非木,在月光的映照下毫无光泽。 “狐仙灵姬的‘呜咽笛’?!”云梦泽沉声道。 那青衫少年停下吹奏:“不愧是追魂鬼使,果真好眼力。” 话音未落,云梦泽纵步上前,一掌“扬袍拊鼓”往那少年脸上拂去。那少年将手挽在身后,微微一笑,然后只是往后退开了一步;下一刻,只见他脚底下卷起一道由绿叶组成的漩涡,将他整个人吞没进去,待到云梦泽一掌拂过时,那些绿叶随着掌风四散开来,少年已然消失不见了。 云梦泽不由得惊骇道:“这是……” “这就是‘一花一世界’,听说过没有?” 身后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清响,云梦泽急忙转过身去,却见又是一道青叶漩涡在自己身后升腾而起,一个妙龄少女从青叶中飞身而出,紧接着剑光连闪,眨眼间已然连出了七剑。 云梦泽躲闪不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以为自己便要毙命于对方剑下,不料少女那七道剑气只是从他身畔堪堪擦过,并未伤及到他。云梦泽睁开眼来,但见那少女手中长剑在月光下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却不见剑刃,不由得恍然:“名剑‘承影’……原来你们都是剑宗的人。” 少女轻轻一笑,打了个响指,又是三道青叶漩涡升起;待到青叶散去之后,现出三个人来。一个便是方才那位青衫少年,还有一个则是那个假扮出租车司机的老者。 但云梦泽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定在那第三个人身上,只见那人从暗处缓步踱出,那人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宽袍轻衫,颏下微须,面如冠玉,容貌甚是俊朗,气质也是温文尔雅。他的身后背着一柄长剑,外露的剑柄上镶嵌着北斗七星的图案;即使是收在鞘中,也能感受到那把长剑绽放出来的锋锐青光。 来人走上前来,对着已经看呆了的云梦泽施了一礼,笑道:“在下,剑宗缥缈城,墨端!” 【未完-待续】 第98章 缥缈【四】 4. 琳琅阁拍卖场。 这家在首都排行前十的大酒店,在上个世纪的时候便已经是一座名盛一时的大戏园子了,名字叫做“京华园”。现如今这拍卖场便是由当初那个看戏的场所改造出来的,戏台现如今还保留着,只不过变成了拍卖时来展示拍品用的展台。那老戏园的大厅本就极大,改造成为酒店之后更是有四层楼那么高,中央镂空,两边分层设置包厢和雅座。 最底下那层和展台同一平面的都是些散座,也就是“黄字票”所在的位置,坐在这里人,无法参与拍卖,只能看着,权当观赏,有茶水供应。 想要参与拍卖的最少还要再往上一层,二楼的雅座是“玄字票”的区域,除了茶水供应外,还有一些精致的点心安排在座位上可供享用。 设置在三楼的则是“地字号”的包厢,除了能够参与拍卖以外,还有了点菜的权利。 至于第四层的“天字号”,那可就是包房了,而且作为整个拍卖场入场等级最高的人物,还享有拍卖优先权——他们可以先手出价;在拍品竞价相同的情况下,则以“天字号”的客人优先成交。 此时在“地字号”的包厢里,林逍一边捧着那杯热气腾腾、散发着清香的碧螺春,一边拿着包厢里的菜单,手又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一笼包子三千,一盘豆芽……一万二!”林逍朝身旁的叶无心指了指菜单上那份叫做“仙人指路”的菜品,说出来的话直接连转了八个调子,“这厨子难道是从天上来的吗?还是说他们的菜都是用金子做的?这么贵他们怎么不去抢啊!” 叶无心则淡然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吃吗?想吃的话我吩咐服务员去做便是了。” “别别别别别!”林逍连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同时丢掉了手里的菜单,仿佛那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三千的包子,一万二的豆芽……我怕我这顿吃完了以后,得折十年寿!” 时林从后边凑上来:“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豆芽。厨子做这道菜的时候啊,得先把那豆芽中间的芯给掏空了,在里面灌上燕窝,再和鸡蓉一道烹煮,——这就叫‘仙人指路’!” 林逍顿时满头黑线:“横竖不就是给人吃的吗?做得那么复杂干嘛!还有这三千一笼的蟹黄灌汤包你要怎么解释?” “淡定,你现在是地字号身份的人,你手里那杯碧螺春都已经八千块钱了,那三千的包子算是个什么东西。”时林笑道。 林逍又是一颤,差点把手里的茶也扔了。 “我说你这好哥们也忒能办事了。”林逍摇头感叹道:“咱们就是进来凑个热闹,顺便避难的,能混到一张黄字票坐在下面喝口茶看看戏也就差不多行了。好家伙!直接给整了一个地字票来,差一步就可以上去住包房了——这他妈谁顶得住啊!” 时林瞥了一旁品茶的叶无心一眼,说道:“那还不是你们拿出来的东西太值钱了,自己作的那就自己受着吧。哎,告诉你们个事——我听金不换说,他把那对蚌笄拿来鉴定的时候,那些个鉴定师还不把他放在眼里嘞,说是那东西既然是蚌壳做的,怎么可能保存得那么完好,肯定是个赝品。本想着随便走走流程打发人,结果各样测试做下来,却是半点猫腻都没有,那些人当场就傻了;其中还有个在倒水的,水都漫出来浸到他们那些宝贝帛书上了,还不知不觉的呢!” 林逍看了叶无心一眼,心中暗笑:堂堂剑宗宗主,拿出来的东西要能是赝品,那才邪门呢。 “不过吧,我觉得我们这次是来着了,当真赶上一场大热闹了。”时林忽然这么说道。 林逍眉毛一挑:“怎么说?” 时林说道:“我刚刚上来的时候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发现今天来这儿的人,大多都是紫禁城里有头有脸的知名人物。撇开地字号包厢里的人不说,就下边那些在雅座上坐着的,也有许多首都巨头企业的大佬。由此看来,今天这里拍卖的是绝对是绝世的佳品啊!” 林逍半信半疑地说道:“有这么夸张吗?你自己又从来没有进来过,你怎么知道这些人在之前的拍卖会里有没有出过场。” 时林冷笑道:“你听我说完,这下两层还有包括和我们同一层的这些人,在这场拍卖会里出不出现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个人!” 时林说着朝包厢门外一指,林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他所指的是第四层“天字号”的一间紧闭的包房,正好就在他们的斜对面。 “那间包房有什么问题吗?” “琳琅阁虽然设置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但是真正能拿到‘天’字入场券的人少之又少,这些年来更是一个都没有。”时林说道,“我刚刚去洗手间的时候,顺手摸了一份宾客名单来看,发现这场拍卖会有且只有一个拿到天字票资格的人,而这个人的名字,叫做——申升。” “申生?”林逍一脸茫然,“我还重耳呢!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不是‘生意’的‘生’,是‘旭日东升’的那个‘升’。”时林解释道,“这个人是个富二代,家里在国内国外都有产业,而他自己之前是在长安那一带做古玩生意的,后来赚了大钱发了财,迁居到了这紫禁城,就成了爷,家里头摆着的都是奇珍异宝,寻常东西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林逍恍然大悟:“所以说,这个人就等于是文玩界的风向标啊。” 时林点了点头道:“没错,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那就必然会有宝贝。我可是听说了,这琳琅阁之前举办的所有拍卖会他一次都没有来过,这次却破天荒地出现在了这里,你应该能想象今天在这竞拍的,到底是怎样一件宝物了吧!” 正说着,便听得下面传来一阵锣响,紧接着又是一阵清脆的摇铃声一层一层地渐渐传上来。林逍和时林也不再继续讨论了,而是一起把目光转向了楼下的台子。 只见一个披着红布的大展柜被几个工作人员扛了上来放在台上,一名腰细腿长、穿着旗袍有如民国贵妇一般的美女司机站到了调试好的话筒旁,对四周说道:“各位来宾请安静一下,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闲杂人等也请离场,我们即将分发拍卖手册。” 时林兴奋地搓了搓手:“来吧,让爷看看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能把这么多大佬都给引出来了!” 正说着,一个服务生端了一只衬着红布的托盘上来,里面放着一本硬皮册子。时林不由分说一把抢了过来,躲到一旁自己看了起来。叶无心明显对这拍卖啥的并不感兴趣,自顾自地在那喝茶,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匀给那位服务生一点。 林逍刚才被时林那一通大侃,也有些好奇这次到底拍卖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件物事,便也凑上去要看。这时时林已经翻开了那本硬皮册子,才翻开看了两眼,林逍便发现他的眼角和嘴角都开始微微地抽搐起来。 “好家伙!我他妈直接好家伙!”时林把拍卖手册递了过来,手在微微颤抖,像极了刚才林逍看菜单时候的样子。“我就说怎么这帮人都跟苍蝇闻着了腥味一样,这回琳琅阁玩得还挺大!” 林逍接过那手册来一看,只见那硬皮册子里头总共也就薄薄的两页纸,第一页是欢迎辞,第二页是关于拍品的介绍,那里边附了一张大图片,上面是一尊方鼎,无论是看颜色还是看质地都像是青铜造的;按照下面的文字介绍,这东西还挺大,高度应有半人高,鼎腹的宽度也差不多有两人合抱宽。 “青铜器!”林逍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金不换不是说这个地方是有政府许可的拍卖机构吗?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清代之前的东西啊,怎么会是一尊青铜器呢!” 时林则把目光锁定在四楼那间申升的天字号包房上,喃喃说道:“我好像明白什么了。” “明白什么?” “那姓申的不是来参加拍卖的,那件青铜器之前应该是他的藏品之一。”时林说道,“只不过他现在想要将这东西出手,所以通过琳琅阁将它拍卖出去,他只是来这里混个包房当个观众的,临到最后还能收到一笔可观的收入!” 林逍不敢置信地道:“收藏?不犯法吗?” 时林说道:“清代以前的文物确实是应当上交国家,不能进行公开贩卖,但是允许收藏。只要收藏家没有对文物构成什么损坏,就不算犯法。” “不能进行公开贩卖……”林逍的眼角也跟着抽了抽,“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时林一脸苦笑:“所以我现在觉得问题好像有点大条了,这酒店高层应该是和姓申的达成了什么共识,干了些瞒天过海的勾当。我们是不是应该……”说着做了一个跑路的姿势。 还没等林逍开口,又听得一声锣响,拍卖会正式开始了。整栋楼的窗帘缓缓拉上,大厅中央的那盏巨型吊灯一下子打开,瑰丽的光影攒动着,四下里瞬间变得华丽起来。台下的工作人员在司仪的指挥下将展柜的红布掀开,露出了那尊青铜方鼎。 这时,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对拍卖都表现得漠不关心的叶无心忽然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来。当她的视线落到了楼下展台上的那尊青铜方鼎上时,脸色狠狠地变了变,手上那杯八千块钱的碧螺春脱手滑落,杯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茶水四溅。 林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极少看见叶无心失态的样子,此时也顾不得去心疼那个茶杯和茶水到底值多少钱(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连忙问道:“小叶老师……怎么了?!” 叶无心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尊青铜鼎,口中喃喃道:“居然是它!” “它?”林逍和时林一头雾水,“是什么?” “没想到啊,我找了那么长时间,长到连我自己都忘了,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居然让我在这里以这样的形式找着了!”叶无心忽然间笑了出来,那样略带着些癫狂的笑容出现在她那一向冷若冰霜的面容上,看得林逍和时林的心里一阵发毛。 林逍隐隐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小叶老师,这鼎……该不会也和七心海棠一样,是从四重楼遗落下来的吧?!” 叶无心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和你在刺桐中学图书馆见面的时候,我和你谈过什么吗?” 林逍无奈道:“拜托,好歹两三年前的事了,我哪里可能记得。” “我给你点提示,是关于九鼎和‘三长两短’的。” 林逍不禁一怔,脑海中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慢慢地拼凑了起来: …………… “你爱看书?” “当然。不看书,怎么当学霸?” “那你看过《左传》吗?” “当然看过。” “知道‘一言九鼎’里的那个九鼎吗?” “知道。但是也就是个传说,虚无缥缈的东西而已啦。” “那你知道,所谓‘三长两短’,作何解释?” “指意外的灾祸或事故,也是对人的死亡的一种婉转说法。” “……” “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了,就是看你喜欢看书,聊聊而已。” …………… 念及此处,林逍猛地一惊:“难道它就是……” 叶无心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不错,九鼎并非子虚乌有的物事,而是修真界中真实存在的九件绝世异宝。这九座鼎本是一处古老阵法的中央阵心与八方阵眼,分别为‘飞云、苍梧、冲霄、洞渊、神岳、混沌、浮光、灵曜、金轮’;眼下的这个鼎,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九鼎中的‘苍梧’。” 时林怀疑道:“你没有认错吧,青铜器神似的可多了去了。” 叶无心目光灼灼:“那鼎上有灵力波动,我或许会记错鼎的名字,但我不会认错的。” “那‘三长两短’呢?” “是三把长剑和两把短剑的合称——湛庐、纯钧、胜邪、鱼肠和巨阙。你知道万仙大会最开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 “不知道。”林逍茫然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叶无心会忽然提起万仙大会。 叶无心说道:“万仙大会由仙门十五个门派组成,除去紫阳神宗,剩下的十四个宗门分别掌管九鼎和五剑;凌影作为‘仙首’坐镇中宫,监察十四仙座的所作所为以及九鼎和五剑的动向。” 时林不解道:“既然这些东西被万仙大会的人保护得那么好,为什么又会遗落到三重楼呢?” 林逍说道:“又是因为我吧。” “九鼎和五剑,是‘九五大阵’的驱动核心。”叶无心说道,“当年在西天绝顶的通天塔上,你集齐了这十四样神器开启阵法,不料阵法忽然崩溃,天地各界被分割成七重楼,九鼎和五剑也消失不见了。这千百年来,我走遍了四重楼各个角落,总算将遗失的五剑找齐,却始终没有九鼎的丝毫下落。直到我来到了三重楼,终于在你们的史书里,发现了关于九鼎的记录。” “可是这玩意好像很大吧。”时林颇不确定地说道,“我记得《史记》上还记载过,这东西砸死过一个秦国的国君。可是楼下那个鼎……好像还差了点分量吧?!” 叶无心说道:“你是说秦武王吧。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释,当年秦武王在洛阳举的那个鼎,根本不是真正的九鼎。” “怎么,这九鼎……还能有赝品的啊?” “你们也看到了,九鼎真正的大小,根本无法满足当初夏商周时期统治阶级所要表达的意愿。”叶无心说道,“九鼎代表的是九州,又是王权的象征,当时第一个见到九鼎的那个王,肯定是先见过了九鼎的样子,然后让工匠仿制了另外九尊更大的青铜鼎来。这一点从殷商出土的文物就可以看出来——凡是铭文上记录着关于王室内容的青铜器,肯定是既大且高,绝不会是这般小个的模样。而假的九鼎制作完后拿去昭告天下,真正的九鼎则早已被雪藏进了国库之中。” “所以说,这个鼎……我们是必须得拿到的喽!”林逍看了一眼楼下的那个苍梧鼎,听着楼下雅座的人已经开始在竞价了,脸色不禁有些发白,不敢想象这个东西能被炒到一个什么样的价钱。 叶无心的语气不容置疑:“不错,我们必须拿下它,而且要在万仙大会的人到来之前拿下它!” “我倒是不担心万仙大会的人,毕竟有凌影和长风在外边守着呢。”林逍喃喃道。 叶无心闻言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林逍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我要在这刷几辈子的盘子,才能把它给买下来!” 【未完-待续】 第99章 缥缈【五】 5.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林逍的大脑几乎都是处于空白状态的。 他只能听见拍卖场里那出价的铃声一阵接一阵地响着,几乎从来没有断过,可以看出竞价十分的激烈。除了一楼的黄字票观众和天字号包房里的申升之外,其他人都在疯狂地向上堆叠价格,很快就涨成了一个天文数字。林逍看着自己包厢里那个会场的小投屏,忽然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一身的冷汗有如下雨似的冒了出来。 正当林逍脑子里无数念头正在混战,还没理出一丝线头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锣响,示意现在进入了中场休息。林逍回过神来,只觉得胃里有东西在不断翻腾,赶紧拿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几口,同时问道:“时林,现在要价多少了?” 问了两遍却无人应答,林逍心中奇怪,回过头去一看,却见时林就坐在自己身后的座位上,也是一副傻了眼的表情。 “时林?时林?”林逍急忙伸手摇了他两下。 时林猛地打了个哆嗦,大喘了一口气,像是跑完了五公里刚刚缓过来一样,然后蹦了一句:“我去他丫的,八九千万了吧!” 林逍顿时将满口的茶都喷了出去,全部喷在了他的脸上。 时林从来没有见过像今天这么大的阵仗,此刻也处于懵神的状态,被林逍喷了一脸的碧螺春加口水,居然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拿起一旁的湿手巾胡乱地抹了把脸,续道:“好家伙,老子今天算他妈长了见识了!这又不是有人点了天灯包了场子,一个个的花起钱来都不带心疼的,几百万、几百万地不停往上码。就合着家里边都是印钞票的呗,有多少撒多少!” “这么说来,下半场岂不是得过亿啊!”林逍看向了身旁的叶无心,发现后者仍然是一副淡定的模样,端着一杯茶静静地小口抿着,丝毫不见半点慌乱的迹象,不由得问道:“小叶老师,这价都快涨到一亿了,你确定你买得下来。” 叶无心放下茶杯:“当然买不下来。” “什么?!”林逍和时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叶无心语调平淡地说着,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我们原本就是来这里躲麻烦的,我怎么可能随身带那么多钱;再说了,我也没有那么多钱!” 林逍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没带钱?那你还说我们要拿下那个鼎!” 叶无心回头看着他:“我们要拿下那个鼎,和我没有带钱,这两件事情好像并不冲突吧。” 林逍恍然:“我就说你怎么这么淡定……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付钱啊!” 时林顿时傻了眼:“啊这……这样做……犯法吧!咱要是真抢了这鼎,下半辈子还不得把牢底给坐穿了啊!” “这东西本来就不属于三重楼,就算它今天被人给买走了,等以后我们需要用到它的时候,我们还是得把它给抢过来。”叶无心说道,“既然如此,那早抢和晚抢,又有什么分别呢?!” 林逍往下看了一眼,见那展台边守着十来个巡逻的安保人员,说道:“可我们要是直接硬抢的话,只怕是也够呛吧。虽然这些人远没有修行者的威胁那么大,但这毕竟是三重楼,咱们出手时还得顾及群众的安全啊。” “放心好了。”叶无心忽然冷笑道,“在这个会场里会有人帮我们抢下它的。” 林逍被叶无心说得一头雾水,心想她是不是早就在这酒店里安插了缥缈城的眼线。还没等他转过这个念头,忽然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喊叫声,瞬间乱成了一锅粥。林逍心中一惊,急忙和时林一起跑出包厢往楼下看去,只见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忽然冲上展台,以极快的身法放倒了台上的司仪,同时掷出手中的托盘,打碎了展柜的玻璃罩子。 最底层黄字票的观众见有人逞凶闹事,都急忙撤离了现场。台下周围的安保人员见有人打碎了拍品的展柜,急忙要上前制止;这时又从旁边窜出几个人影来,约莫有十来人,装扮各异——有作服务生打扮的,有的就是方才的黄字票观众,还有的直接混在了安保队伍里。这些人个个都行动敏捷,身手矫健,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将周围的安保人员尽数打倒,但却没有伤及他们的性命。 林逍和时林看得瞠目结舌:“这是我们的人?”林逍转头询问叶无心。 叶无心放下手中的茶杯:“不是。” 话音未落,便见对面的地字号包厢里,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掀开珠帘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白衣青年。几人直接从三楼翻身跃下,纵身跳到了一楼,引得四下里一片惊呼。 那长衫客来到展台上,方才楼下出手的那些人纷纷对他行礼:“参见掌门。” 长衫客把手轻轻一挥,示意免礼。他伸手到腰间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锦囊,手上捻着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台上的那尊苍梧鼎忽然间化作一道耀眼的青光,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飞入了锦囊中。三重楼的凡人们这辈子哪里可能见过四重楼的玄门道法,这么一看还以为是有什么灵异事件发生,吓得都四散逃走了,全场只剩下了和长衫客一起的那群人以及楼上的林逍三人。 而就在长衫客将苍梧鼎收入囊中的那瞬间,一直都没什么动作的叶无心忽然动起来了,还没等身旁的林逍和时林反应过来,她就已经飞身跃起,以一个“寒凫戏水”的轻巧身法从楼上纵了下去,速度快得让人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白影。叶无心翻身而落,纤手一挥,手中的茶杯激射而出,径直朝着那长衫客的面门掷去。 那长衫客将苍梧鼎收走,心中正自欢喜,一时间疏于防范,竟是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叶无心的动作。待得他反应过来时,那只茶杯已经快要丢到他脸上了。 长衫客脸色一变,此时已经来不及出手抵挡,他便将真气一提,凝聚起来护住周身,那只瓷质的茶杯掷到他面前大约两寸左右的地方便被挡住了去势,便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接着便四分五裂地炸裂开来,里面的茶水登时泼洒而出,有如漫天花雨一般散落,溅得长衫客一行人满身都是。 那长衫客恼羞成怒,叶无心的“末影幻心术”实在是太快,让他完全没有看到来敌是谁,再加上被些许茶水迷到了眼睛,更是视线模糊。叶无心一招得手,便又再纵步上前,黄泉剑已然握入手中,迎面一招“百鸟朝凤”,向那长衫客劈去。 长衫客来不及一只手还抓着那只装着苍梧鼎的锦囊,另一只手来不及腾出来拿兵刃迎敌,只得脚底运劲向后滑出,与叶无心拉开距离,同时单掌一振,掌力所及震起几把椅子,迎上了对方的长剑。 叶无心身法诡异,如影随形般地贴了上去,黄泉剑刃上寒光闪烁,剑尖片刻不离长衫客的周身要害。那人见叶无心难缠得紧,不觉更怒,护体真气瞬间暴涨,硬是将叶无心逼退了两步。 叶无心长剑回锋,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做了一个回旋,卸去了对方发来的力道。那长衫客“哈”的一声吐出一口浊气,脚步向后再退,然后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正好看见叶无心纵身而起,一剑中宫直进,向自己刺来,急忙双手一展,一根寒铁打就的铁杖随之落入手中,挡住了黄泉的剑芒,同时惊怒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 叶无心森然一笑:“寇掌门,得罪了!” 长衫客怒道:“叶无心,你身为剑宗之主,包庇纵容林逍,本就是弥天大错;今日又为了抢夺着苍梧鼎在此对我等痛下杀手,你们缥缈城究竟还讲不讲道理?!” 叶无心摇摇头说道:“我自然知道这苍梧鼎原本归你们摘星楼保管,只是这天地七重若想复位,就必须要依靠九鼎五剑之力组成阵法。因此今日这苍梧鼎,本座非拿不可!” 长衫客冷冷地回应:“当初天地之所以会分崩离析成为如今的七重楼,还不是你和你那情郎闹出来的祸事!今日我寇庄便是死在这里,你也休想从我手里拿走苍梧鼎!” 不料寇庄话音刚落,便见叶无心面露冷笑:“晚了。” 寇庄心下一沉,跟着便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戏谑地说道:“人都死了,东西哪里还能留得住啊?朋友你这话说得也忒笨了!”寇庄心觉不妙,急忙挥动铁杖格开叶无心刺来的长剑,然后向后退开,迅速转过身来。忽然间有人从他身后在他肩头上轻轻拍了一掌,寇庄大惊,再度转身来看,却见林逍提着时林飘然落地,时林的手里还拿着一个让他觉得特别眼熟的锦囊…… “这就摸到了,一点难度都没有!”时林将那装着苍梧鼎的锦囊递给林逍,嘲讽地笑道。 “林逍!”寇庄看了看自己早已空空如也的一只手,又看了看刚刚从楼上跳下的两个人,气得目眦欲裂。“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却无人动弹。 “别白费力气喊话了,没用的。”叶无心横剑上前两步,挡在林逍和时林面前,“我之前掷向你的茶杯上藏有暗劲,你用真气将茶杯震碎的时候,碎片就会顺着你真气发散的轨迹四散开来,打中你门下弟子的穴道。不信的话你现在可以看看,看一下他们胸前‘天池’、‘灵墟’、‘神封’等几处穴道上,是否都有一块碎片。” 寇庄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甚至难看。说实在话,他并不知道叶无心也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否则绝对不至于只带着这么十几二十来人就来这琳琅阁寻事。日前他接到黑纱门传出去的消息,得知林逍一行人出现在紫禁城,便率众门人赶往此地。不料他们还没发现林逍的踪迹,倒先寻着了遗失多年的苍梧鼎。 寇庄见宗门秘宝苍梧鼎重现人间,哪里还管得上林逍躲在哪个地方。为了不引起其他方面势力的注意,他只带了几个弟子在琳琅阁寻了一个入场资格,其余十来名亲信装扮成酒店的工作人员混入拍卖场,准备伺机夺下宝鼎。 没想到阴差阳错的,林逍一行人也正好进到了这里。方才司仪揭开展柜,露出苍梧鼎之时,寇庄的情绪稍显激动,一时间竟忘了掩藏自身气息,结果被对面包厢的叶无心察觉了,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一出好戏。 “放弃吧,寇掌门。”叶无心说道,“今日之事,便算是缥缈城欠你们摘星楼的。待所有事情了结之后,缥缈城必然完璧归赵,给你们一个交代。” 寇庄冷笑了一声,闭上眼睛缄口不言,只见他的身上微微散发出灵力的波动,脸色也渐渐由苍白转向红润,最后竟是变得越来越红,整张脸好似用朱砂涂满了一般,红得仿佛随时都能渗出血来。与此同时,叶无心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剧变,失声道:“糟了!他在用精神识海传讯,快打断他!”语毕抢上前去,手中长剑直往他身上刺落。 叶无心这一剑下去,乃是攻敌所必救,剑气笼罩了对方身前至少七八个要害处穴位,如果寇庄不想毙命于剑下,就必须打断施法出手防御。 怎知叶无心这一剑将及其身,却不见寇庄有丝毫反应,似乎铁了心地要将这道术法完成。照这样下去,这一剑势必贯穿他的胸膛。叶无心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决绝,饶是她一颗平如镜水,此刻也不由得狠狠地向下一沉;但她手上那招早已使老,又怎能收得住去势?! 眼见便要血溅当场,忽然从斜刺里冲出一个身影,抢在长剑及身之前当先一掌拍出,打在了寇庄的胸前,将他横推了出去。下一刻,黄泉剑势已达顶峰,剑尖狠狠地刺中了目标…… 叶无心的一颗心几乎停拍,霎那间大脑里一片空白,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手中长剑刺中目标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金石碰撞之声。只见林逍站在了方才寇庄站着的位置,满头冷汗涔涔而下,一张脸变得惨白;黄泉的剑尖就顶在他胸前的位置,在他们中间,还隔着另一把剑——碧落。 叶无心长舒了一口气,赶紧放下了黄泉,一时间竟觉得手脚无力,不敢想象刚刚若是没有碧落护体,林逍被自己的长剑刺穿会是什么样子! “你疯了!”叶无心几乎是喊出来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别人面前这么失态过了。 林逍自己也被吓得四肢不停发颤,他刚才完全是下意识地那么做的,完全没有想过叶无心要是收剑不及的话自己会是什么下场,现在才开始觉得后怕起来。 “你要是不小心把他杀了……我们以后的麻烦就更大了!”林逍喃喃道。 叶无心看着林逍那吓得惨白的脸色,不由得心中一软,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得身后的时林喊了声:“当心身后!” 林逍回过身去,刚一转头便看见了一张血红的脸,自己的鼻尖差点就和对方的碰在一起了。但见刚刚被自己推出去的寇庄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睁着一双不断淌血的眼睛,一掌抓在了他的胸前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林逍刚刚受了莫大的惊吓,手脚兀自发软,哪里还有力气反抗,直接就被寇庄当胸抓起来举过了头顶。寇庄抓起林逍,长啸一声,声震屋瓦,林逍被他举在头顶,让那阵啸声震得自己头皮发麻,不禁想起古代话本中所写的那种把人举起来撕成两半的桥段,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但下一刻,他便被对方甩了出去,本以为会跌在一堆桌椅上摔得灰头土脸,没想到他背脊一经着地,便有一股力道将他轻轻弹起,竟是连半分狼狈都没有。林逍正自奇怪,愣是没搞懂对方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待得回过神,却见叶无心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寇庄的面前,手中的黄泉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林逍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什么情况?我这才刚刚把他给救下来,这转眼间又给我杀掉了?! 叶无心其实也很茫然,方才她出剑时,寇庄完全可以拿林逍当挡箭牌,逼自己撤剑,却不知为何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接被刺穿了身体。待得见到林逍安然无恙地落地,还有寇庄脸上阴谋得逞般的冷笑,叶无心忽然反应过来:“你算计我?!” 林逍吼道:“什么意思?!” “你其实根本不想杀他,你就是在求死。”叶无心死死地盯住寇庄流血的双目说道:“你对他出手,是因为你知道我只在乎他——你在逼我取你性命!” 寇庄阴仄仄地笑起来,配上他那双淌血的眼睛,更是让人浑身发毛:“剑痴,就算你心思玲珑,这次也折在我手上了。你想想,我的讯息已经传出去了,等万仙大会的人赶到这里,看到我的尸体,届时你百口莫辩,又该如何为自己和那个姓林的洗脱罪名呢!” 叶无心的美目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芒,手中长剑一拧,剑气直接搅碎了寇庄的心脏。 “本座自有计较,不劳阁下费心!” 叶无心转过身来,对已经看傻了的林逍说道:“那老贼已经把信息传出去了,万仙大会的人马上就会赶到这里,趁他们还没找到你,你和时林带上苍梧鼎赶紧离开。” 林逍问道:“那你呢?” “我留在这里,给你断后。” “凌影和长风还在外围守着,万仙大会没那么快能找到我们的,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一起走!” “不行,寇庄毕竟是十四仙座之一,必须有人要给一个交代。”叶无心苦笑着摇摇头。 林逍不禁气结:“可这是栽赃……” “听话!”叶无心上前一步,抱住了林逍,同时暗暗将一道剑气从他后心处输入,“今时不同往日,万仙大会来势汹汹,又有‘长老会’从中做梗,若是他们拼死相斗,即便是我和凌影手眼通天,也拖不住他们多久,你要学会自己往前走!” “但是你……”林逍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叶无心一个吻封住了嘴唇。 “我已经在你的体内输入了一道护体剑气,它在关键时刻可以救你一命。”叶无心说道,“现在,带着时林和苍梧鼎,马上离开这里,我们在灯草胡同那里会合。” 林逍看着叶无心的眼睛,知道她到底是下定了决心,只得咬了咬牙,抓起碧落剑以及装着苍梧鼎的锦囊,转身和时林离开了拍卖场。 【未完-待续】 第100章 缥缈【六】 6. 琳琅阁外围。 在寇庄用精神识海传讯的时候,凌影就已经察觉到了灵力波动的异常。当他准备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的时候,却见林逍带着时林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叶无心却不见踪影。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叶无心她人呢?”凌影的心底忽然冒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林逍长出了一口气:“她留下来断后了,里面出了大事——有一个姓寇的仙座死了,万仙大会的其他人很快就会赶来这里。” “姓寇的?是寇庄!”凌影惊异道:“寇庄死了?怎么死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自杀吧。”林逍想起寇庄死前的那副模样,阴沉着脸说道:“他想用他的命来拖住我们,现在只要万仙大会的人一来,我们马上就会被冠上戕害正道人士的帽子。你赶紧离开吧,你身为仙座,不应该被我们拖下水的。” 凌影握住林逍的肩膀,正色道:“你在说些什么呢?!我们这么多人做了这么多努力,就是为了保全你,只要你还活着,这七重楼就还有希望。现在正是最艰难的时刻,你怎么可能指望我袖手旁观!”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说。”林逍急道:“我知道你们都想保护我,可是你们这样跟他们拼到两败俱伤,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凌影淡然道:“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其实就已经注定了,又何必再问。你现在这里多耽搁一会儿,万仙大会就离你更近了一分,就算你不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难道你也不为叶无心这么多年来所付出的心血考虑吗?” 林逍紧紧地握了握拳头,碧落剑上煞气大盛。 时林忽然从后面伸出手来,用力地捏住了他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 林逍闭上眼睛,颇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 凌影早就将“天罗地网术”布开,此时在精神识海中已感知到了几股极强的气息正在迅速逼近,急忙道:“万仙大会的人来了,你赶紧离开这里,有我和叶无心给你断后,他们短时间追不上你。你去后门,那里有长风守着,他能贴身保护你。” 林逍别过头去:“那你自己小心。我和小叶老师说好了,在灯草胡同那里会合。” 凌影点了点头,目送着林逍和时林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忽然朗声道:“既然来了,就都出来吧。躲躲藏藏的,也不似万仙大会的作风!” 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两个粗犷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回应道:“仙首不愧是仙首。” 凌影转过身来,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数量大概有六十好几,身上的衣服呈黑白相间之色。为首的两个人是一对双生子,这两人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头发半百,颏下留着山羊胡,眯着一双丹凤眼,脸颊边都长着一颗大黑痣——唯一不同的就是,其中一个人的黑痣长在左边脸颊,另一个人的黑痣长在右边脸颊。 凌影微微一笑,一手挽定手中的玉箫飞雪,一手前伸以示为礼,向那两个双胞胎道:“原来是混元门的两位欧阳门主,本座有失远迎,还请见谅。二位日常事务繁忙,极少见客露面,今日却千里迢迢从四重楼来到此地,不知意欲何为?” 这混元门是从当年上清道门中分裂出来的一个门派,当今门主共有两人,乃是一胞双生的一对兄弟,复姓欧阳,左颊长痣的那位是大哥欧阳乾,右颊长痣的那位则是小弟欧阳坤。 欧阳坤上前一步,先朝凌影行了一礼,粗声粗气地说道:“仙首,我和我大哥都是个粗人,讲话都是直来直去的,不会绕弯子。今日之事,也就挑明了说吧,我们刚刚收到寇掌门的传讯,说缥缈城的林姓贼子出现在这里,还请仙首将他交出,也免得伤了同道之谊。” 凌影冷冷地说道:“林逍,并不在此处。” “寇掌门是用精神识海传的讯息,这种法术极其消耗精神力,弄不好还可能伤及自身。”一旁的欧阳乾说道,“寇掌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给我们传讯,难不成只是为了消遣我们兄弟俩吗?还请仙首让寇掌门出来,我们一问便知。” 凌影的语气又冰冷了几分:“寇庄已死!” 欧阳兄弟面色俱变:“敢问仙首,是何人杀害了寇掌门?!” “你们要杀林逍,自然该明白——这样的举动触碰了谁的底线。”凌影冷笑道。 “又是那个‘剑痴’叶无心?!”欧阳坤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知道,和魔教沾上边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看看曾经的缥缈城,当初‘未央君’夏阳尚未谢世之时,哪里出现过这等事情;自从那林逍与叶无心坐上了宗主之位,这修真界的腥风血雨便从来就没有停过!” “叶无心曾经是魔门子弟,这点确实没错。”凌影说道,“但林逍加入缥缈城之前,乃是我紫阳神宗第一弟子,又怎会与魔教沾上关系?难道二门主的意思,是在说我紫阳神宗也是邪魔外道吗?!”语气中的不满已是到了极点。 “不敢,在下怎敢指摘仙首与紫阳神宗的不是。”欧阳坤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凌影不满的情绪一般,仍然自顾自地说道,“只是这林逍,虽然出身于贵宗,但与魔教有染,却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当初若不是他轻信魔教妖女,又怎么会被废了经脉;后来魔教那《暗魔邪神录》中的精华真气,也是被他一人吸收;收留叶无心、擅自打开归墟、抢夺九鼎五剑、毁人门派、分天地七重……种种事情都是他一人所为!抛开别的不说,家父之死是谁造成的,仙首你可还记得?!” “令尊之死,本座甚是遗憾。”凌影正色道,“但林逍当时是被‘魇术’封锁了本我灵识,并非他本意所为。再者,他取九鼎五剑,是为了开启阵法隔离归墟阻止洪荒之力溢出,结果阵法出了差错,这才导致了七重楼的诞生。” 欧阳乾面色一沉:“仙首这般费劲心思口舌为那姓林的恶贼开脱,是想袒护与他吗?你可不要忘记了——林逍曾经是紫阳神宗的叛徒!” 凌影哼了一声,昂然说道:“林逍当初被废去经脉,独自出走和加入剑宗乃是他个人的选择,紫阳神宗可从来没有向修真界公开声明过要将林逍废除师籍革出门墙,所谓‘不和’,只不过表面上的权宜之计而已。如此说来,他至今仍是我紫阳神宗的一份子。既然今日有人想要针对本宗子弟,那么本座身为一宗之主,自然是奉陪到底!” 欧阳坤朗声道:“仙首,你作为万仙大会的最高掌权者,如此包庇天下公敌,表率可不是你这样做的!” “最高掌权者?”凌影顿时笑了出来,“那我如今让你二人立即退出这场争斗,你二人当真会听我号令吗?” 欧阳乾说道:“只要仙首交出林逍,我兄弟二人从今往后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凌影干笑道:“说到底还是不听——只怕是‘长老会’已然在暗中架空我了,这才给了你们这么肥的胆子,居然敢来与本座叫板!”语毕,伸手一递,玉箫前指,飞雪上光芒大盛,空气中忽然出现了一丝巨大的波动,随即又归于平静。 “迷罗幻境。”欧阳乾面色一寒,“仙首真的要与我兄弟二人动手吗?!” 凌影冷笑不言,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仙首大人,得罪了!”欧阳坤发出一声长啸,纵身扑上前来,随着一阵劲风响起,他已经围绕着凌影转动了三圈,身法奇快,不断发掌往对方身上击去。凌影端然肃立,将飞雪拿在手中格挡还招。 欧阳坤见凌影已经用“迷罗幻境”护住了周边的环境隔离群众,出手时便不再顾忌,一掌接一掌虎虎生风,只见他双掌齐出,中宫直进,朝凌影胸前击落。凌影不闪不避,玉箫前指顶了上去,迎上了对方的掌力。但听得“砰砰”两声,两股力道在半空中一碰便即分开,凌影只是身形微微一晃,欧阳坤却倒退了两步,一张脸涨得通红,显然是在刚才的交手中落了下风。 欧阳乾见自己弟弟每一掌击出,都带着“呼呼”的风声响动,可以看出他掌上劲力的厉害之处。这要是换作旁人,非得不断腾挪变化,才能卸开他所发的“混元掌力”。可是凌影自始至终双足未动,提着飞雪迎击,所使的招式皆是无声无响的,看起去轻飘飘的毫无力道,却总能化解欧阳坤的掌力,不由得感慨道:“紫阳神宗纵横千年,不愧是仙门第一大门派。久闻这‘紫阳真气’至刚至强,有石破天惊之力,却能被凌影融入到乐理之中,发挥出刚柔并济的作用——到底是仙首啊,果然了得!” 欧阳乾正自感慨,突然间见欧阳坤纵身高高跃起,双掌一骈,从半空压击下来。凌影见对方自高而下落掌,势如破竹,不便再以玉箫还招,便向后退开。待得欧阳坤顺势进招,凌影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左掌翻转向上迎击,顶上了对方的双掌;右掌却飞快地结了一道法印拍出,在欧阳坤的肩膀上按了一掌。只听得又是“砰”的一声,欧阳坤翻身落下地来,向后滑开丈许,一道血丝从嘴角处溢出;而凌影只是一个踉跄,立刻又拿桩站定。 如此一来高下立判,欧阳乾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了。他站到自家兄弟身边,说道:“别着急,你先缓一缓,等一下我们两个一起上,用那招!”欧阳坤闻言会意,点了点头。 凌影不知道欧阳兄弟口中的“那招”所指的到底是什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见欧阳乾和欧阳坤同时摆开架势,一起朝自己发掌攻来。凌影不假思索,立刻气运丹田,体内紫阳真气瞬间暴涨,同时双掌齐出,对上了欧阳兄弟的掌势。 殊不料双方一对上掌,凌影便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那一掌刚打上去时,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掌力正在慢慢削弱,仿佛在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吞噬掉一般。他一惊之下,急忙调动真气将掌力又提了几分,不料输出的掌力依然有如泥牛入海,瞬间不知所踪。 凌影心觉不妙,连忙将双掌用力一震,想要挣脱开来。岂知那两兄弟所发的掌力上竟有着一股极强的黏力,将他的双掌牢牢吸住,根本无法挣脱。 “吞日大法?!”凌影沉声说道。 欧阳乾笑着摇摇头:“‘吞日大法’是害人害己的邪门道术,我们兄弟俩怎么会用——仙首这回可算是看走眼了吧!” 混元门是从上清道门分离出来的门派,所修炼的真气分为阴阳两气,与阴阳两仪之理有着紧密的关系。欧阳兄弟所使用的招数是一门自创绝学,叫做“阴阳磨”——当兄弟二人共同出掌对敌时,一人使用“阴力”,一人使用“阳力”,然后再相互倒转,先前使用“阴力”的人改为“阳力”,使用“阳力”之人改为“阴力”。如此不断地进行阴阳倒转,两兄弟的掌力就像是一座石磨,缓缓转动,犹如磨粉一般将对手的所发的真气一点一点地磨去。 这“阴阳磨”与当初魔教臭名昭著的“吞日大法”有很大的不同。“吞日大法”是直接吸取别人身上的真气,但是异体真气极易与自身真气发生冲突,造成反噬,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修为将其压制,就会经脉尽断修为全废,甚至是爆体而亡。 而“阴阳磨”只是一种阴阳两气的运行法门,旨在消磨对手的真气而使对手力竭不能再战。这个招数也只能由两个人分使,若是只让一个人来完成这阴阳倒转的过程,怕是还没来得及“磨”起来,便已经被别人所发的真气给吞没了。 凌影心念急转,已然看出“阴阳磨”与“吞日大法”之间的不同,但是对面欧阳兄弟的掌力依旧在不住地运转,自己即便是有十重天的修为,也会有被消磨殆尽的时候。但他连连催动了几次真气想要震开对面的手掌,所发的力道却又被他们及时磨去,对自身真气的损耗更是严重。 “仙首,收手吧。”欧阳乾说道,“我们自知以寻常道法挡不住你,因此专门设计了这套功法,即便你有十重天的修为,也会被我们耗尽真气。倘若你能交出林逍,我们立刻停手,给你赔罪。” 凌影笑道:“事已至此,多说又有何益。反正本座的真气一时半会儿也耗不完,就在陪二位多耽搁一会儿又何妨?!” “那便怪不得我们了!”欧阳坤说道,掌上的阴阳之气飞速运转,同时对身后众门人说道:“我们在此拖住他,你们去琳琅阁搜人!” 凌影心中暗暗叫苦,无奈这“阴阳磨”实在是难缠,别说是这六十多人一拥而上,即便是只有一两个人,他此刻被欧阳兄弟黏住,也没有办法出手阻止。 正在凌影焦灼之际,一道花叶漩涡不知何时从他脚下升起,渐渐地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与此同时,欧阳兄弟只觉得自己掌间的黏力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再看时,凌影已经从他们眼前凭空消失了。 “大哥,这……”欧阳坤惊骇道,回过头去却发现自家大哥也是一样的神情。 此时,被那股花叶漩涡卷走的凌影只觉得两眼一黑,待到再睁眼时,自己已然处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之中。他转身向后,只见一个穿着淡粉色长裙的少女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她脸上戴着面纱,眉眼弯弯,一柄长剑悬在她的腰间,让她既显得气质温柔又透出几许飒爽的英气。 凌影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是你。” 少女哈哈一笑:“仙首大人,好久不见!”话音未落,她伸出手来打了个响指,凌影又是眼前一黑,两人一起从花海中消失,再度出现在了琳琅阁的外围。 欧阳兄弟见刚刚凌影凭空消失,现在又凭空出现,身边还多了一个甜美少女,更是惊异万分。兄弟二人不敢轻易上前,便招呼门下弟子道:“上!拿下他们!” 前排十余名弟子手持兵刃冲上前来,却见那少女又是一个响指打出,几道花叶璇涡应声出现在了那些人的脚下,瞬间将他们吞没得无影无踪。当少女打出第三个响指时,之前的花叶漩涡忽然出现在人群上方,刚刚被吞没的那几个人直接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砸进了人群里,弄得混元门众人一片混乱。 欧阳乾此时终于看清了那个少女的动作,不由得失声道:“这是……‘一花一世界’?!” “没错,这就是‘一花一世界’!”少女笑道,同时摘下脸上的面纱。 “剑宗缥缈城,‘葬花剑’计潇潇,这厢有礼!” 【未完-待续】 第101章 缥缈【七】 7. 欧阳坤冷笑道:“原来是‘葬花剑’计姑娘,我们正要找剑宗的人,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你们宗主叶无心不仅包庇贼子林逍,还杀害了我们万仙大会的寇庄掌门,诸般罪责,缥缈城是否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计潇潇微微一笑,说道:“寇掌门身死,小女子甚是遗憾。但我们缥缈城与摘星楼素无恩怨,叶宗主又怎会无端害人性命,此事只怕是另有隐情,还请两位欧阳门主明察,莫要诬陷了好人。” 欧阳坤恨恨地哼了一声,瞪着计潇潇的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寇掌门冒着风险以精神识海为媒向我兄弟二人传讯,说叶无心与林逍出现在此;等到我们赶过来的时候,寇掌门已然身死。你倒是告诉我,除了她叶无心之外,在这三重楼里,又有谁有这等手段和能耐,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害寇掌门?!” 计潇潇笑着反问道:“如此说来,二门主并未亲眼看见寇掌门死于我们叶宗主之手喽?” “这……”欧阳坤没想到会被计潇潇反将一军,一时间想不出来该用什么话应对,顿时语塞,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这件事猜都能猜得到,又何必自己亲眼见到。”他话虽这么说,但底气已明显不足。 计潇潇上前一步,正色道:“缥缈城从来不怕承担什么责任,但是这莫须有的罪名,我们也不会随意认下。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我们叶宗主当真杀害了寇掌门,也是由摘星楼的人来找我们讲理,哪里轮得到贵派在这里讨要说法!” 欧阳乾闻言脸色一沉,森然道:“计姑娘此言差矣,万仙大会乃是一体,各大门派同气连枝。既然寇掌门罹难,我等自该为其打抱不平。” “万仙大会乃是一体?”计潇潇冷笑道:“若是让我和大门主易地而处,这句话我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来。也不知二位门主方才对你们仙首大人刀剑相向之时,又可曾想过各大门派同气连枝一事?!” 欧阳乾被计潇潇这一阵抢白,自觉理亏,一时间哑口无言。一旁的欧阳坤兀自嘴硬:“紫阳神宗公然偏袒修真界罪人林逍,若要说有人罔顾同气连枝之义,也是他们不义在先,与我等何干。” 计潇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门主可当真是说笑了,林逍出身于紫阳神宗,尚未被革除师籍,又是我们缥缈城的宗主之一。即便他真的是天下第一恶人,要问罪也理应交由缥缈城或是紫阳神宗来处置。此乃本门内部事务,尔等外人却总想着要强插一手,到底是谁无理在先?!” 欧阳坤瞪眼怒道:“少来这套,一个人分属两个门派,这天底下哪里有这等荒唐事!” 计潇潇朗声道:“林逍当初经脉废却,不得已退出仙门而转入剑宗修习武道,此事当年两家掌门早已达成了共识,只不过未曾对外公开罢了。既然是我们缥缈城与紫阳神宗两家的事,又何须外人在此多嘴多舌!” 欧阳乾沉声道:“计姑娘牙尖嘴利的,似这般巧舌如簧,我兄弟二人自认辩不过你。听姑娘你的意思,今日是想与我等作对到底了是吧?!”他一边开口说着,一边悄悄运转体内的阴阳两气,随时准备出手发难。 计潇潇伸手一招,真气起处,一缕花叶缓缓地在她的掌心中盘旋:“不敢不敢,小女子性情疏懒,平日里没少荒废修炼,若要以我这三脚猫的剑道应对二位门主的混元功法,只怕是有心无力。” 欧阳乾干笑一声:“计姑娘说笑了,你那‘一花一世界’的掌控之力,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超当年的金光上人。我兄弟二人这点微末道行,怕是连你的身都近不了吧。” 计潇潇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说道:“我本无意于此,就看两位门主到底作何选择了。” 凌影不着痕迹地凑到计潇潇的身边,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你当真要和他们硬来?那‘一花一世界’的梵诀每施展一次都极其消耗真气与念力,你今天已经用了好几回了吧,若是耗尽了念力损伤到灵识,那可得不偿失,我也不好跟叶无心交代啊。” 计潇潇点头会意,回应道:“我自有分寸,不会让你难办的。” 这边话未说完,那边便听得欧阳坤大喝一声:“‘葬花剑’的本事,我兄弟二人算是已经领教过了,恕我等不自量力,今天即便是大先生亲临此地,混元门上下也决计不会退让。”语毕,欧阳兄弟并肩而上双掌齐出,掌上阴阳两气不断吞吐,“阴阳磨”缓缓推动,向凌影和计潇潇打来。 凌影将飞雪一握,正待上前,却被人紧紧攥住了左手的袖子,又给拉了回来。只见计潇潇目光灼灼地盯着欧阳兄弟的掌势,眼看那阴阳双掌便要及身,她忽然拉着凌影退了一步,随即伸手从腰间解下承影剑,往地上一拄,两人脚底下登时各自升起了一道花叶漩涡。 欧阳乾脸色一变:“不好,这鬼丫头要跑路!” 计潇潇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朝欧阳兄弟挥了挥手:“再会。”语毕,那两股花叶已然化作两道乱流散去,将她和凌影两人传送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空气中再次出现了一丝波纹,显然是凌影已经离开了施法范围,“迷罗幻境”也随之破碎。欧阳乾长叹一声:“万仙大会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能抓住林逍将其正法,顺便挫一挫缥缈城和紫阳神宗的锐气;想不到到头来被打击到的反而是我们自己。真不愧是四重楼最强盛的两大宗门,你我兄弟二人坐井观天,小觑天下强者了!” 欧阳坤看了看琳琅阁的方向:“那这叶无心……” “自然还是要去的,寇掌门不能白死。”欧阳乾冷然道,“马上发书符传讯,请在这附近的门派火速来援。否则光凭你我二人,也只不过是让那叶无心的剑下多两道亡魂罢了!” …………… 另一边,距离琳琅阁不远处的一道暗巷里,卷起两道花叶漩涡,片刻后花叶散去,现出凌影和计潇潇两人。 “你就这么带着我跑了?”凌影不敢置信地问道,他还以为计潇潇留有什么绝招对付混元门的那两门主,“就这么把叶无心留给他们……” 连续施展了几次“一花一世界”,让计潇潇消耗了不少的念力,此刻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我接到的任务,就是把你带出来。这到底是缥缈城和万仙大会的恩怨,而你作为仙首,不应该被卷得那么深。” 凌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计潇潇打断:“你别说了,这是大师兄下达的命令,我就算是拿绳子绑也得把你给绑走。” 凌影不由得一怔:“大先生?他也来了?” “来了,幽老和谷雨也来了。”计潇潇说道,“我们一来这里就盯上了追魂阁的鬼使,后来才发现他和你们是一起的。我们听他说完了这里的情况,大师兄让幽老和谷雨跟着鬼使回静海驰援,我和他留在这里接应你们。” 凌影还是不放心:“那叶无心……” “放心吧,我只是个负责打掩护的,大师兄已经过去了。”计潇潇笑着宽慰他:“我得把你完完整整地送回云霄妹子身边,那样她才不会心疼。” “再说了,你真的以为,我们缥缈城的‘剑痴’大人,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 林逍按着凌影的指示,和时林一起来到了琳琅阁的后门,万仙大会的人还没有赶来,长风还在那里守着。 “长风,这里!”林逍伸手招呼他过来。 等到长风过来之后,林逍把装着苍梧鼎的锦囊塞进时林的手里,然后把他推了过去,说道:“他身上有苍梧鼎,赶紧带他离开这里。” 长风和时林都不禁愕然,但是两个人的关注点不同——长风是因为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九鼎之一而感到意外;至于时林,更多的则是震惊,他一路上都和林逍在一块,自然看到了叶无心和凌影为了掩护他花费了多少心思,但很显然林逍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甚至还想要留下来去面对那些来势汹汹的仙门中人。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时林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林逍摇了摇头:“我得留下来。” “你丫疯了!”时林喊道,“大家都在拼了命地要保住你这条小命,结果你却要自己去送死?!” “他们能保我到什么时候?”林逍反问道,“万仙大会的人算计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小叶老师和凌影出了什么意外,到头来还是要我自己一个人来面对这些事情。你让我现在跑?我能跑多远?我又要跑到什么时候?!” 时林不禁默然,他看着眼前的林逍,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从两人认识以来,林逍一直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虽然能力摆在那里,但总是没个正形,成日里嬉皮笑脸的,给人感觉他什么事情都放在心上;现在再看看这个手持长剑的少年,总觉得他的形象忽然间变得高大了几分,似乎更接近叶无心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缥缈城剑魔”了。 “马上走。”林逍的语气变得不容置疑,“再不走的话我们都要交代在这里。” 时林还有些迟疑:“那你……” 林逍咧嘴一笑打了个哈哈,看上去还是那么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是属小强的,坠楼都搞不死我,就凭万仙大会那些人还想要我的命……算了吧!” 长风拉上时林,直接御剑离开了现场。他立刻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阻拦林逍所做的决定,身为曾经缥缈城剑魔的贴身剑侍,他不会违抗林逍所下的命令,也相信自己的主子有能力能够化险为夷。 林逍看着长风和时林离开,长出了口气,连忙原地跳了两下,又弯下腰去捶了捶膝盖——天知道他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两条腿抖成了什么鬼样子,也就是时林这种愣头青会被他给唬住了,这要换成是像红尘那样精得跟个什么似的人,分分钟就能把他给当场揭穿了,哪还容得他装逼到现在。 林逍虽然已经恢复了一部分的记忆与修为,开始明白了一些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但他的本质依然还是那个十八九岁的大学生。在这之前他所经历过的人生中最重大的事情也就只是高考而已,现在忽然让他时刻都要面临被追杀的风险,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无论换作是谁都会感到害怕的。 “虱子多了不怕痒,虱子多了不怕痒……逍儿啊,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被人给盯上了,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林逍喃喃自语着,给自己鼓劲,“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家都快要追上来了,你还没开始跑呢!”一边说着一边从酒店后墙翻出身去,沿着外围的大街拔腿就跑。 林逍一边跑,一边在脑海中想着对策:“我现在修为不高,没有办法在万仙大会的锁定下隐藏自身气息。从寇庄发出讯息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他们肯定很快就能追上来。硬碰硬的话我肯定是毫无胜算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把他们往人多的地方引,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对我下手。”他心中计议已定,脚步也加快了几分,在前方的路口处拐了个弯,沿着中山路前行往八仙公园的方向跑去。 这中山路倒还挺长,林逍跑了许久都还没有跑出去,见身前身后都没有人追来,便停下来好好地喘了口气,走到边上的便利店去买了瓶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喝水的时候,林逍忽然发现今天的街上好像比往常要冷清了许多,往常这条步行街上都挤满了游客,眼下却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在街上走着,与平常的热闹气氛相去甚远。 林逍顺口向身边的便利店老板问了一句:“老板,今天这街上怎么没什么人啊?” 老板正在看手机,听到这话抬起头来:“政府最近在开大会,要趁着节日真空期的这段时间来计划城区整改,很多店铺都关门进入休整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人来这。” 林逍就是那么随口一问,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问完之后跟老板道了个谢,继续向前跑了起来。 也不知跑了有多久,这条中山路还是没有跑到尽头,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林逍终于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急忙停下了脚步,他刚才只顾着一个劲地拼命往前跑,都没有注意过身边环境发生的变化。此时他停下脚步来,仔细一看,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路口,自己之前已经来过一遍了,特别是刚才他去买水的那家便利店,现在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大白天的艳阳高照,林逍却硬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由得想起暑假的时候,马嵬在他家门口设置的那个“迷罗幻境”,让他走了七百多步都没办法走到小区门口。现在的情形,和当初的场景,算是大同小异,但都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林逍手中真气萦绕,碧落已然落入手中,他拿着煞气直冒的长剑走到便利店门前。明明不久前才跟他问过问题,那个老板却像是忘记了他一般,甚至无视了他手中那锋芒毕露的剑刃,语气呆板而平淡地问了一句:“这位小哥需要点什么?” 林逍冷笑一声:“我要命,你给吗?!” 【未完-待续】 第102章 缥缈【八】 8. 那老板依然用那种呆滞平板的目光愣愣地看着林逍,一言不发,也没有什么动作。直到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老板的身形便如融化了一般,在空气中消失于无形,露出了身后的另一个人。 那人身上披着一件一尘不染的道袍,发髻却是俗家的打扮。他手里提着一壶刚烧开的热水,壶嘴还在不断地冒着蒸汽,坐到临门的柜台前,并没有去理会林逍那惊诧的眼神,而是自顾自地从收银台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檀木的小茶几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囊,将里面的茶叶倒进茶壶里再灌上热水,一缕茶香顿时弥漫开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人一边在柜台上排开一只茶碗,一边用低沉的嗓音说道,“阁下曾贵为一门之主,又是在阴字道里走过来回的人,难道连这点粗浅的道理都不懂吗?”说着将三只倒满了茶汤的茶碗推到林逍面前:“请。” 林逍惊疑不定地走上前来,看面前的那三碗茶汤黄澄澄的没有半分杂质,连茶叶的碎片都不曾有一丝,一碗茶便如一块温玉,晶莹剔透,显然煮茶的人在茶艺上的造诣已臻佳境。他仍是一手拿着碧落不敢松开,另一手端起一碗茶来,举到嘴边,只闻得茶香扑鼻,忽然问道:“你该不会在这里面给我加料了吧?” 那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林逍心里直犯嘀咕,从他发现自己跑不出这条中山路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掉到仙门中人所布置的“迷罗幻境”里了;而眼前这人,应该就是布阵的人,没准又是哪一方的仙首。只是这云淡风轻的姿态和煮茶的画风……好像不太对劲啊! “刺桐城的铁观音啊……这茶在我老家那儿也算是个特产了,你要是跟我谈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林逍闻了闻茶香,在那门前坐了下来,顺着那人的意思喝了口茶,忽然说道。 那人笑道:“好说,好说。”接着又将第二碗茶推到林逍的面前。 林逍缓缓地将第一碗茶喝完,咂了咂嘴说道:“刺桐城的铁观音大致分为四种系列——清香、浓香、韵香和炭焙,每一种系列的茶叶,其冲泡技巧都各不相同。我看你泡出来的茶汤色泽乌亮,呈金黄汤色,不仅香气纯正,而且滋味厚重,是属于‘浓香’型的茶叶。但是你却直接用沸水冲泡,首汤就倒出茶水,那是‘清香’型茶叶的泡法,并不适用于‘浓香’型的茶叶。” 那人瞥了他一眼:“依阁下所见,该当如何?” 林逍说道:“‘浓香’型茶叶是用传统工艺制作的,奉行‘茶为君,火为臣’,以温火慢烘,湿风快速冷却。冲泡时需用紫砂壶,并且壶嘴要大,否则不利于散热,茶叶很快就会熟化,滋味便会发涩。头两道茶水应该舍弃,因茶叶初展,遛尘尚存,焦涩之味亦重,并不适合入口,除非是现代技术制作的茶叶,才不会残留杂尘。” 那人点了点头:“言之有理。”语毕直接伸手将桌上剩下两碗茶汤端起来泼在了地上,然后当真掏出一个大嘴的紫砂壶来,将其擦拭干净,然后照着林逍所说的步骤重新把茶叶又冲泡了一遍,头两汤过水,第三汤斟出,倒在方才的空碗中,再次推到林逍面前:“请。” 林逍已经搞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来要自己命的还是纯粹来和自己交流茶艺的,心想:“你要是想这么跟我玩虚的,那我也不好跟你单刀直入,干脆先按着你的意思来,看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念及此处,他伸手端起第二碗茶汤,轻轻地抿了一口。 “这次又如何?”那人追问道。 林逍品了半天,最后颇为敷衍地从口中蹦出一个字来:“好。” 那人似是没有听出林逍那个“好”字中带着的敷衍意味,看起来他还对这个“好”字很是满意,他一边点头微笑,一边把桌上的最后一碗茶汤慢慢地推了过来。 林逍本以为对方在茶汤里动了手脚,就算是没有下毒,也应该放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然而两碗茶下肚之后,却没有感到有丝毫不适,反而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不由得大为惊异。 他见对方把最后一碗茶推到自己面前,心想:“反正前面两碗喝也喝了,也不差这最后一碗。”便拿过茶碗来一饮而尽,把碗往柜台上一抛,说道:“阁下到底有何见教?” 那人将三只空碗和茶壶等物往柜台下一收,挥手撤去桌上的茶几,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时,手里头已然多出了一柄拂尘,冷笑道:“三碗热茶下肚,暖好了身子,走在黄泉路上的时候,才不会觉得凄清寒冷。”话音未落,只见白影晃动,那柄拂尘眨眼间便已砸到了林逍面前。 “你个沙雕玩意儿!铁观音性寒,喝完以后再去走黄泉路,肯定更会冷,你就不能来点‘大红袍’还是啥的?!”林逍早有准备,纵步向后滑出去拉开距离的同时忍不住还吐槽了一句。他见对方终于对自己出手,反而松了一口气下来,只觉得现在这样刀剑相向的局面倒是更令人舒服一些,刚才泡茶时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对精神高度紧张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那人的身手远比林逍想象的要敏捷,转眼间便已从那家店铺里大步踏出,拂尘上的缕缕银丝如影随形,往林逍的腰间处缠来,要将他拖拽过去。林逍长啸一声,手中的碧落剑划出一道血芒,往那拂尘斩去。 那拂尘上的银丝便如一条条灵蛇一般,紧紧地盘绕在碧落上,居然没有被那锋锐的剑刃割断。林逍心中暗吃一惊,正待收剑,对面那人忽然增强了力道,拂尘上银丝绽开,随真气而转,竟有如漩涡一般将剑尖吸住。林逍的修为不如对方,力气自然也就没有别人那么大,如此一来收势不住,整个人被拽得离地而起,向前扑倒过去。 那人原以为还要再多花点力气,不料林逍的修为只恢复到原先的四五成左右,尚无那般能耐完全催发碧落的力量,直接被那拂尘控死了行动,竟是无法招架。那人见状大喜,眼见拂尘已将林逍拽了过来,当下凝气一掌,上前一步当胸击出,中宫直进,直取他气海下的“中庭穴”。 在这种情况下,林逍若是脱手放开碧落,再着地一招“懒驴打滚”,也并非不能躲开这一招。那人心中也料定他会如此作为,因此出掌的那招只留了四分掌力,剩下六成力道都隐藏在接下来的后招之中。不料林逍竟然硬抓着碧落死不放手,直接被拽到了掌前挨了这一下,口中顿时鲜血狂喷。 那人猝不及防,尽管第一时间拧过头去,半边脸仍是被林逍喷出来的血溅上了不少,视线顿时受阻。与此同时,林逍脱手放开碧落,手速如飞,一张符箓已按在了对方的肋下。 那人反被算计,心中大怒,还没等林逍催动符箓之力,他猛地尖啸一声,护体真气顿时暴涨。林逍记忆未全,终究是缺乏实战经验,一时间没来得及防备,被他所发的那股气浪掀了起来。那人撕下身上的符箓,拾起林逍掉落的碧落,运劲一招“孤注一掷”向他掷来;林逍矮身一躲,剑刃堪堪从他头顶擦过,委实是凶险万分。 那人伸手抹去脸上血渍,嗔怒道:“好歹曾是缥缈城的宗主,迷人眼睛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居然也能干得出来!” “开玩笑,只要能活,我管它是什么手段!”林逍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理直气壮地怼了回去。他情知对面肯定会留有后手,为了将那道符箓成功贴上去,硬是挨了那一掌,虽说那人只不过用了四成左右的力道,但两人的修为毕竟相差过大,若不是林逍体内有叶无心的一道剑气护体,替他抵消了一部分掌力,否则此时哪里还有说话的力气。 但听得四周脚步声一阵大响,只见场景还是没有变化,但是先前在街上漫步的人影已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穿着统一服饰的人,持刀仗剑地包围上来,将林逍困在了中间。 林逍撑着碧落站起身来,冷笑道:“以多欺少,要不要脸?!你们到底是哪个门派的?” 那人拂尘一挥,朗声道:“万仙大会悬空观‘茶道’陆深,请指教。” 林逍干笑一声:“指教的话,那是不敢当。我只要命,你给不给?”语毕,脚下步伐一晃,手执长剑冲上前来;他没有朝着陆深的方向出手,而是向自己左侧的三个人挥出长剑,企图撕开包围圈。 陆深把手一挥:“把他拿下。”包围圈立刻向内缩拢,林逍剑势不变,左手却向后挥撒,四颗“雷火珠”从他指间弹出。围上来的立刻停下脚步,凝气护住周身,在没有后退和四散开来的情况下硬顶下了这四颗“雷火珠”的爆发,保持了阵型的完整。 但他们停步凝聚真气,阵型虽然没有散乱,到底是中止了合拢之势。这个过程很是短暂,但却被林逍牢牢地抓住了这个时间差,趁着其他人运气抵御“雷火珠”爆发的时候,他已然挥起一道剑气,撞向了左侧的那三人。 其中两人马上往两边散开,中间的那个则将长刀架起,顶下了那道剑气,同时向后退开。林逍脚下运劲一蹬,飞身上前。而刚刚散开的那两人,却从后侧两边包抄上来,分拳向林逍后心击落。 林逍蓦地将脚步一刹,运劲至手,将碧落用力向前掷出,同时周身真气瞬间凝聚至后背处。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林逍在两拳合击下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痛楚之意,反而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你们中计了!” 身后那两人击中林逍的同时,之前退开的那人已经避开了碧落的那一掷,此刻正飞身而来,一掌向林逍胸前击落,准备三下合击取他性命。却见林逍中拳之后,身上忽然亮起一道莹蓝色的光芒,眨眼间变成了一道绳索,将林逍和身后那两人捆成了一团。 “定云索?!”陆深脸色一变,厉声喊道:“小心有诈,快退开!” 然而事情发生的速度远比他说话速度更快,眼见面前那一掌马上就要打在身上了,林逍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挣扎着一动,捏碎了一道“瞬移符”,整个人登时消失不见了,但他身后那两人却依然被“定云索”紧紧捆住。下一秒,原本应该落在林逍身上的那一掌,不偏不倚地打中了被捆住的两个人。 那名悬空观弟子出掌时,下的乃是死手,自然是全力施为,并不曾给自己留什么余力,此刻变故陡生,哪里收得住掌力,只能看着两名同门被自己一掌打飞了出去,也不知生死如何。看那半空中鲜血狂喷的样子,估计就算是不死,十成的命也去了八九成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方才使用了“瞬移符”的林逍忽然在那名弟子的身后闪现,之前空空如也的手中此刻多出了一把血红色的长剑,一剑穿过了那人的胸膛。 悬空观众弟子齐声怒吼,一拥而上。 林逍心知对面想要的是自己的命,此时跟人家讲什么仁慈完全就是无稽之谈。他一招得手后立刻纵步退出,左手提起那具尸身挡在身前,抵御射来的暗器,右手将碧落向身后甩出,同时十数道“爆破符”落入手中,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向人群挥去,捻诀催动符力。 “轰”的一声,十多道“爆破符”一起炸开,炽热的焰火将前排的悬空观弟子尽数吞没。林逍则借着爆炸时的气浪顺势向后飞出,抛开手里的尸体拔起碧落剑,落地后一个翻滚卸去惯性,站起身来纵步就跑,眨眼间已经跑出了五十米左右的距离。 以自身为饵借刀杀人,再利用“瞬移符”闪现制敌,接着用“爆破符”阻挡前排追兵,最后再借着气浪飞身逃离包围圈……这一套连招看起来花里胡哨的甚是华丽,却已经是林逍拼尽了全力所能达到的最大化伤害了。 林逍此刻的模样也甚是狼狈——面色苍白,嘴角处还有血丝溢出,身上衣服多处破损,可以看见血肉模糊的伤口。他虽然还在飞快地跑着,但是一身的气力几乎耗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但就在这时候,林逍的脚步忽然一顿,一缕柔韧的银丝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 林逍不由得一阵苦笑,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挡住了悬空观众弟子的追击,却拦不住身为万仙大会十四仙座之一的“茶道”陆深。 陆深眼见自己座下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心头的怒火又岂止一点半点。他挥动拂尘,缠住了已经筋疲力尽的林逍,用力一振。这一下他用上了至少七成的力道,林逍此刻即便是精力尚在,也轻易消受不得,更何况眼下已无力抵抗,直接被陆深一把拽起,摔到了他面前。 “贼子,你死期已至了!”陆深长啸一声,一掌向林逍后心处击落。 林逍来不及站起,急忙就地打滚,翻身躲开对方的掌力,但还是被那股力道擦中了身畔,肋骨上火辣辣地一阵疼痛。陆深一招还没使老,拂尘又已劈头甩落,林逍伸手一抓,竟尔拽住了拂尘上的银丝,便借力腾起身来,在地上勉强站稳;忽然觉得手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原来那拂尘的银丝看上去柔软无比,握入手中时却如一根根锋利的铁线一般,将他的手掌割得鲜血淋漓。 陆深眼见连续几招都没能致林逍于死地,心中不免烦躁:“整个万仙大会都想要这贼子的性命,我若是杀了他,便能扬名立万,悬空观地位也将随之提升,或许还有机会把紫阳神宗踩在脚下。如今这人已是我囊中之物,若是还让他逃了,陆某与悬空观颜面何存!”念及此处,又是一掌当胸劈出。 林逍真气未继,只能勉力将碧落抬起来横在身前一挡,被震得连退数步,胸前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地击中一般,喉口发甜,显然已是受了内伤。还没等他把憋着的那口血吐出来,陆深挥起拂尘抽中了他的手腕;林逍右手一麻,腕骨几乎断裂,碧落剑再也拿捏不住,顿时脱手而出。 陆深见林逍长剑脱手,心中狂喜,拂尘在手中一挽,紧接着一招“落霞孤鹜”当头击落。 林逍心知这一招自己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也挡不下来了,只能闭目待死,同时在本能的促使下下意识地抬手一挡。 拂尘在林逍的手臂上抽出了几道深入寸许的伤口,同时巨大的力道将他掀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但意想中的死亡却没有来临,下一刻,林逍挣扎着地上爬起,惊诧地望着自己的手。 在被拂尘击中的那一瞬间,林逍明显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自己体内“活”了过来,将自己体内散乱的真气凝聚了起来,挡住了陆深的那一下致命攻击。之后,那股力量化成了一道暖流,顺着自己的奇经八脉游走起来,与自己的灵力相共鸣,缓缓地修复着他的内伤。 林逍正自感到奇怪,却听见陆深发出了一声怒吼。只见他手里的拂尘不知为何断成了两截,整条右臂被一股无形的气劲贯穿,从掌心而入,自肩膀穿出,血流不止。 “黄泉剑气?!”陆深惊怒交加地说道,“你身上怎么会有‘黄泉剑气’?!” 【未完-待续】 第103章 缥缈【九】 9. “我已经在你的体内输入了一道护体剑气,它在关键时刻可以救你一命。” 这是叶无心在送林逍离开时说的一句话,当时林逍心情焦灼,这话虽然听进去了,但却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此刻陆深要致他于死地时,反被黄泉剑气所伤,他才想起来身上还有这么一件护身符。 但是叶无心在他体内留下的护体剑气总共也就这么一道,这次触发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林逍本来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如今却侥幸活了下来,不由得大喜过望。他心知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眼看陆深右臂被剑气重创,一时半会儿应该缓不过来,急忙抓起碧落剑转身就跑。 陆深伸指封住了右臂上“曲泽”、“曲池”、“肩井”等各处穴道止住血流,然后驱动真气将残留在右手血脉中的“黄泉剑意”驱逐出去,同时断喝一声:“追上他,别让他跑了!”悬空观众弟子一拥而上,朝着林逍离去的方向紧追不舍。 林逍方才所受的内伤在那道护体真气的帮助下已经治愈了大半,但是先前真气消耗过多,此时依然没怎么恢复;而且那道剑气也只能够帮他治愈内伤,他身上除了内伤之外,还有不少外伤,现在伤口正火辣辣地发疼。这样一来便大大地降低了他跑路的速度,悬空观众弟子紧赶慢赶的,到底还是追上了。 包围圈几乎是瞬间成形,刀光剑影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与此同时,林逍忽然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符箓,直接拍在了自己脚底,形成了一道法印。 人群中有人喊道:“是‘升天印’,快避开!” 众人喊话间法印开始闪烁其耀眼的光芒,一道强劲的气浪从地上的法印中央升起,林逍却不闪不避,直接任凭那股气浪将自己冲到上空,吐出一口血来的同时,碧落猛地向下一挥,斩出一道狂暴的剑气,将法印的升腾之势卸空。 又有人喊了起来:“不对,快拦住他,他是在借力升空逃跑!” “迷罗幻境”主要是施法者通过自身灵力与自然地气相结合而形成的一种幻境类法阵,按照常理来推断的话——越往上的地方,地气便越稀薄,幻境的组成结构也就越薄弱。因此“迷罗幻境”的突破点除了阵眼之外,还能是在幻境的上空。此刻悬空观众人将四面八方尽数封锁,在入地无门的情况下,只有天空是唯一的出路,又正好与幻境的弱点处在同一个方向。 敌我数量悬殊,又是步步紧逼的局面,这已经是林逍短时间内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其实他的思路并没有错,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他完全可以先提气轻身,再借着“升天印”的效果升腾直上,接着用浮空连斩抵消冲劲并把自己托得更高,最后从上方进行突破。 然而眼下的情况是,他的身体并不处在最巅峰的状态,又被封锁了四面空间,身后还有一个要命的陆深随时都有可能恢复元气重新过来。林逍甚至来不及提气轻身,直接选择让“升天印”把自己托送到上空,拼着受下这冲击之力,也要抢占先机。 饶是如此,他还是没能按计划逃出去。就在他借力升空的那一刻,悬空观便立即派人朝他围了上来,八九个人一起聚到林逍的下方,对他形成合拢之势,每个人身上的真气都瞬间暴涨,气息封锁的压迫感顿时增强了数倍。 林逍忽然间只觉得自己胸前气息一窒,甚至还没等“升天印”的上升之势完全结束,便已闷哼一声摔了下来。悬空观众人见林逍从空中落下,不由得大喜,所有人大喊一声,收缩包围,手中的兵刃不约而同地一起向他身上招呼。 林逍当机立断,眼见下方众刀剑即将及身,也顾不得什么消耗不消耗的了,一手挥起向下掷出一把银晃晃的透骨针,另一手隐在身后,悄悄地捏碎了一道“瞬移符”。 林逍发动暗器的速度极快,其手法又是令人难以躲避的“漫天花雨”,围在下面的人方才为了夹击他,站位难免过于紧密,顿时被那透骨针扎中了十数人,余下的人急忙向后跳开躲避。好在林逍受伤后劲力已衰,那针只入血肉而不会透骨,但是那么一根细长的银针扎进体内,想想也知极不好受。 林逍借“瞬移符”闪现至人群之外,落地时立足不稳,闪了个趔趄,显些跌倒。他连用了几道符咒法术之后,体内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的真气几乎又被抽空,这让他的脸色看起来一片苍白。他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局势,提起碧落剑强打精神,纵起轻功飞速逃离。 谁知刚逃出去没多远,迎面又是一队人马围了过来。只见来者都穿着绣了云纹的蓝白色衣衫,显然和悬空观不是一起的,但此时这些人到底是何方门派来的,已经无关紧要了。 人群向两边分开,一个手摇折扇的白面书生走了出来,望着缓缓停下步子的林逍,忽然间飞身而起,抬腿照面便是一招“钟山风雨动蛟螭”。 “我操你妈!怎么又来一个?!”林逍忍了半天最后还是骂出声来,同时下意识地抬手去防,不料那书生的动作比他还快了一拍,在他手臂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当先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前。 那书生看起来文弱,出手却甚是迅猛,饶是林逍及时提起所剩无多的真气护住了前胸要害,也被他一脚踢得倒飞出去。林逍急忙回手将碧落用力插在身后,艰难地定住身形,顿时觉得四肢百骸有如散架了一般,差点就站不起来了。 这时身后的悬空观众人也赶了过来,将林逍剩余的出逃空间尽数堵死。陆深从人群中走出,手里拿着一柄长剑,脸色阴沉如墨,用仇视的目光盯着林逍。 “道兄,你这是……”那书生看到陆深右臂上被剑气贯穿的伤口,血肉模糊,狰狞可怖,心下不由得一惊,急忙问道。 陆深望着林逍恨恨地说道:“无妨,让这贼子给暗算了,还折了我许多弟子!” “我暗算你个大头鬼啊!”尽管知道现在开口只会增长陆深的怒火,林逍还是忍不住回怼道:“你要是不杀我,咱俩好好地坐下来聊一聊喝会儿茶能出这档子事儿吗?!” “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逞口舌之能!”陆深果然被他激得怒火中烧,“想喝茶?等到了森罗殿上,让阎王陪你喝吧!”语毕,抬手一剑便往林逍的胸前要害处刺落。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却听得“铛”的一声,原本应该刺穿林逍的长剑已被一柄折扇给挡了下来。 “钱有容!”陆深收剑怒道,“难道你们青云堂也想要像紫阳神宗一样包庇这个贼子吗?!” 那白面书生钱有容笑道:“非也,本座并无此心。道兄,此人在你手里头挣扎了这半日,真气几乎耗尽,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你我若在此时对他下死手,难免胜之不武。不如就让他自己选一个满意的死法,我们再成全与他,也让他走得体面些!” 林逍本以为钱有容是善心大发,没想到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气极反笑:“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论断?” 钱有容冷笑道:“要如何死,全凭阁下定夺。” “这样啊……”林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那我就选择——‘老死’吧!” 钱有容的脸色顿时一变,周身鼓动的真气突然激荡起来:“你在拿我寻开心吗?!” “我去你/妈的,你自己送上门来的笑料,这也能怪我?”林逍被钱有容身上的真气一荡,只觉得一阵胸闷难当,索性把嘴一张,直接一口血吐在了他那洁净的衣袍上,然后抹了一把嘴边的血渍说道,“现在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位了,就连阁下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都有幸跻身万仙大会仙座之列,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钱有容身为青云堂的堂主,在仙门中素来有“云上君子”的称号,因此他本人以及青云堂上下向来最忌讳别人当着他们的面说“伪君子”这三个字。眼下林逍这句话可谓是精准踩雷,直接戳中了钱有容的痛脚。他盛怒之下,也顾不得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是否“胜之不武”,挥掌便往林逍的头顶劈落。 林逍心知自己今日只怕是难逃一死,但就算是死也不想让万仙大会的人那么轻易地得手,于是在钱有容挥起掌来的时候,他便抱着碧落剑翻身一倒然后就地滚到了一旁。 钱有容万万没想到曾经在修真界叱咤风云的缥缈城“剑魔”,居然会用这么猥琐的姿势来躲避自己的攻击,不由得一愣,手上的招数自然也就放缓了下来。下一刻,却见林逍瞅准时机又就地“滚”了回来,趁钱有容的招数露出空当时,忽然一剑刺出。 钱有容大怒,心想:“旁人若是能侥幸躲开我一招,都应当知趣远离。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居然还敢凑近身来,当真是找死!”他见林逍矮身逼近,手中长剑向自己小腹刺来,便将折扇折成一根短棍,往他心口点去。他本以为这招攻敌所必救,对方势必要收剑回防,没想到林逍恍若不见,还是径直一剑刺来,而且剑长扇短,这一剑定会先一步刺中自己,不由得大惊,急忙跳开避剑。 林逍心中料定自己今日必死,因此出招时全无防守的念头,步步紧逼,尽是杀招。他真气早已用尽,此刻全凭自身力气出剑,丝毫不留余地,再加上占了兵刃上的便宜——这样一来,反而逼得钱有容不断地变招避让。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钱有容在利用修为优势进行压制,但每逢生死关头,只要林逍使出以命换命的招数来,就必定能让他退却,从而缓下一口气来。 两人来来回回拆了有五六十个回合,这期间林逍被打中了十多次,吐了好几口血,但却依然没有颓败的气势。这么多回合打下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若是一板一眼地用剑招抵敌,多半会被钱有容顺势反制;但如果他专挑要害处一剑刺到底,或者是胡挥乱打,对方往往会退让换招。 便在这时,林逍惊觉道:“我剑上若是使出明确招数来,他实战经验远比我要丰富,便可以轻易破解;但是我若是用上以命换命的打法,他身为一派掌门,自然比我惜命,所以要退让变招;倘若我乱打一气,他循着惯性思维看我招数,又怎知我的破绽在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招胜有招’?!” 他忽然发现自己无意中竟然领悟到了剑法中的极诣,这对他的修为境界可是大有进益,也不知是生死关头唤醒了他的回忆,还是长时间修习剑道造成的肌肉记忆;但他随即又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毙命于他人手下,此时提升修为又有何用……一时间悲喜交织,手中的剑法也跟着狂乱起来。 陆深见林逍的剑法一开始还有迹可循,后来竟渐渐地变得杂乱无章起来,而钱有容虽然看似占了上风,却总是无法将其彻底压制。他生怕时间一长会有其他变乱发生,便喝道:“钱兄,我来助你。”话罢,拿起长剑也加入了战局。 林逍一对一面对他们任意一人的时候已经是极度吃力了,如今两人齐上,这场打斗便再无悬念可言。三人又打了十多个回合后,林逍闪身避开陆深刺来的一剑,却被钱有容的折扇打中了手腕,顿时感到一阵剧痛,碧落登时从手上掉落。 两人见林逍长剑已然脱手,气势愈盛,更是寸步不让。林逍伸手格住钱有容的折扇,腿上便中了陆深一剑,身形不禁一晃;钱有容乘势一掌,打在林逍的肋下,将他击飞了出去。 林逍喷出一口血来,对方那掌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隐约听见肋骨传来一阵轻响,紧接着便是令人头皮发麻的一阵剧痛,也不知道那一掌让他的肋骨断了几根。 陆深长剑前指,一招“松风过林”刺来。忽然间林逍身形一闪,整个人从地上弹起,直接撞了上来,长剑“噗”的一声,穿透了他的肩膀。 还没等陆深反应过来,林逍已伸手直接抓住了剑刃,长啸一声拧身折断了插在肩头的长剑,反手将那半截短剑捅进了他的大腿。与此同时,钱有容一个纵步,扳住了林逍的一只手臂,劲力一吐,震断了他的臂骨。 林逍便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脚把腿上中剑的陆深踢开,然后咬牙用力一个转身,只听得“喀喇”一声,竟然自己卸脱了肩部关节,挣开了钱有容的束缚。钱有容大惊,正待出手,不料林逍却在这时用力把头一顶,一头撞在他的鼻梁上,撞得他一阵头晕眼花。 钱有容火冒三丈,一掌按在林逍胸前,掌力一吐。林逍此刻已是油尽灯枯,哪里还能够经受得住这一掌,整个人向后飞出,鲜血狂喷。 陆深拔起插在腿上的断剑,痛得冷汗直流,急忙撕下衣袖扎住伤口,又封住几处穴道,这才止住了血。钱有容也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刚刚被林逍撞出来的鼻血,啐道:“不要命的东西!”随即伸手一摆,示意身后众人道:“收网。” 悬空观和青云堂立刻冲上十数人,手持兵刃一起朝林逍杀去。蓦地一道青光从天而降,将林逍罩在其中,荡起一层气浪,把冲上来的所有人全都给震飞了出去。 青光散去,只见一柄古剑插在林逍的身前,剑刃上闪动着阵阵靛青色的剑芒,剑柄上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 钱有容指着那把剑,忽然就跟见了鬼似的大叫起来:“七星龙渊!是七星龙渊!” 林逍忍着遍体的剧痛睁开眼睛,忽然觉得有人从后面将自己的身子撑起,转过头去看时,却见身后有一人正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这人穿着一袭青色长衫,颏下微须,面如冠玉,容貌甚是俊朗,气质温文尔雅。 来者不动声色地将林逍脱臼的肩关节给接了回去,并扶正了他肋下和手臂的断骨,然后将一股纯厚的内力从他后心处“灵台穴”缓缓输入,治愈着他的内伤。 说实话,林逍并不认识这个人,之前所恢复的记忆里也找不到他的信息;但当他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口中却情不自禁地吐出三个字: “大师兄!” 缥缈城“大先生”墨端回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小师弟,好久不见!” 【未完-待续】 第104章 缥缈【十】 10. 墨端解下负在自己背后的剑鞘,将它插在林逍身前,然后简单地捻起一道剑诀,从一旁的七星龙渊上召出一道青芒剑气,在林逍周身形成了一层护身屏障。 整个过程,墨端的动作都显得非常的缓慢,甚至能让人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在修真界中,像道法和咒术一类的东西,除非施法者所使用的是瞬发类的符箓,否则想要施放出来都是需要进行画符、念咒、结印或是蓄力等步骤。 所施展出来的法术越是复杂,这些准备的动作也越复杂;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步骤在进行的时候是可以被打断的。因此修习符道一脉的修行者在施展法诀或是符咒时都要求动作迅速流畅,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绝不能拖泥带水。即便是修为通天的符道大师,如果画不出符咒,形不成阵法,那也只能沦为砧板上的肉鱼,任人宰割。 照理说,墨端方才捻诀的动作已经是慢到了极点,似这般拖泥带水的,只要现场随便一人对他发动攻击,打断他结印的动作,这道剑气也就没办法召唤出来。但是眼下在场的人有两个门派之多,无论是悬空观和青云堂,包括陆深和钱有容,谁都没有上前出手阻拦;甚至在墨端伸手结印的时候,他们还整齐地向后退开了一步。 “万仙大会”对于此次剿杀林逍的行动可谓是筹谋良久,但当他们来到三重楼后,所受到的阻碍却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据目前得到的消息——请来的外援“黑纱门”几乎全军覆没,领队的左护法寒江流死于鬼使云梦泽之手;“蓬莱境”在静海受到白骨衣和红尘等人的阻击,圣老无尘败走,掌门玉溪子与其门下弟子尽数被囚,生死未知;“琅环宫”的队伍一早就让云霄截断在了山海关;“凌虚阁”阁主徐行舟在景山被凌影击退;“摘星楼”楼主寇庄则自戕于叶无心的剑下。 除了远在东海浮生岛上的沧海门没有参与行动之外,十三个门派的掌门,再加上“黑纱门”的一个左护法,十四支队伍气势汹汹而来,先是在楼层分界处被马嵬用阵法分散开来,再被人逐个击破了五个……每传来一个坏消息,“万仙大会”的人对林逍的恨意便会更多一分,如果没人出手阻拦,在林逍力尽倒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悬空观和青云堂的人带着满腔愤恨前来这里围剿林逍,钱有容和陆深更是欲将其诛之而后快。除非“剑痴”那个疯女人忽然出现,否则就算是凌影现在到场,也不能阻挡他们的步伐。 如他们所愿,叶无心并没有出现。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另一个人登场了! 墨端就这么凭空现身,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进到这“迷罗幻境”中来的。他来了以后,却没有对仙门的人痛下杀手,只是放了一把剑,接着捻了一道诀,然后顺手处理了一下林逍身上的伤势,其他的什么也没干。 他神情可亲,周身灵力内敛,并没有像叶无心一样,总是从身上流露出一股冷冰冰的强大气息压迫着所有人。他就那样安安静静蹲在林逍身旁给他输送真气,行动不紧不慢的,气定神闲,看上去显得有些老实和木讷。 然而墨端就蹲在那里,即便钱有容和陆深眼下的身体状态再怎么完美,两派子弟的对林逍的再怎么决然,他们都停下了自己的行动,向后退开至他们所认为的安全距离,不敢再向前移动分毫。 因为他是墨端,他的身份是缥缈城“大先生”! 在天地还未分裂之时,“仙、剑、魔”三方呈鼎力之势,从那个时候开始缥缈城就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大宗门了;而后魔教覆灭,忘川势微,仙门内部格局也在进行洗牌,唯独缥缈城始终屹立于修真界的顶峰,从未跌落神坛。 但与经常在民间除魔卫道,降妖镇祟的仙门中人不同,剑宗子弟极少在世间行走,就算是有,也是通常只是一人一剑,独行于山野林间、荒原大漠或是五湖四海——这与他们修习的剑道有关,不同的世间风景能让剑客领悟到不同的意境,从而形成自己的剑意,提升剑术境界。再加上缥缈城地处偏远之地,所以即便它的名声在世间极为响亮,也没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这个地方,他们也不知道那里面究竟都有些什么人。 不要说俗世人间和其他的玄门世家,就连紫阳神宗这样自来与缥缈城交好的门派,都无人能完全知晓那座城楼后的具体情况。除了历代的宗主之外,缥缈城其他的内部成员,大多都不为人所知。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修真界这一代人对于缥缈城的认识,不外乎三个人——一个就是上代宗主“剑魔”林逍,那通天塔上分裂天地的绝世壮举,便已经足够修真界将其载入史册之中流传千秋万代;一个则是现任宗主“剑痴”叶无心,此女曾经是离恨天城的掌上明珠,容貌之绝美惊世骇俗,一手“黄泉九路”剑法更是已臻无上之境,冰冷的锋芒和美艳的容颜形成一种绝妙的反差美,颇为世人所叹。 至于这第三人,正是“大先生”墨端! 之所以叫他“大先生”,是因为他是整个缥缈城资历最老的那一个。关于这位大先生,外界的人所能了解到的是:当年“未央君”夏阳入主缥缈城,名扬四方而封号“剑神”的时候,座下共有三名亲传弟子——最小的那个便是从紫阳神宗出走后加入缥缈城的林逍,排行第二的那名弟子在后来的一次宗门浩劫中与“剑神”一同战死;而掌门首徒,就是如今的大先生墨端。 叶无心生性淡漠,不爱与外人交流;林逍坠楼之后,她更是闭关了千年之久,因此这么长时间以来,缥缈城的内外大小事务,基本上都是墨端作为代宗主在进行操持。修真界有传闻说,这位大先生其实比叶无心还要更早探索到十重天的门槛,却故意停止了修炼没有去突破最后的那层境界,就是为了要帮叶无心处理宗门事务,而无暇顾及修炼。 这传言是否为真,外界无人知晓。因为自从天地分裂成了七重楼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大先生与人动手了;而当年那些见识过大先生出剑的人,绝大部分都已经死了! 千年以来几乎没人见过墨端动手,也几乎没人敢和墨端动手。 就因为他是缥缈城的大先生。 这似乎是一件让人很难理解的事情,但在场的这么多人中,就有这么一个人对此感受甚深。 这个人就是青云堂堂主钱有容。 在这个世界里,有很多骄傲自信的人,他们身负超于常人的强大实力,热衷于挑战那些在传闻中十分强大的人,以此激励自己加强修炼。 钱有容在没继任青云堂堂主之时,就曾经见过这么一个人。这个人是青云堂的一位耆老,早已不管门派里的事务,是个在后山养老的闲散人。钱有容当时是门派里的一个小弟子,第一次到后山看见这位前辈时,便发现他双手的手筋都断了,早已是个无法修炼的废人。 钱有容惊骇之余,又有些好奇。刚开始寻问的时候,前辈不仅没有搭理他,还把他给赶走了;后来钱有容常去后山,一老一少渐渐熟络起来,当他再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前辈就没再赶他离开,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会用一些其他的话题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后来那个前辈生了一场大病,几番医治都不见好转,马上就要撒手人寰了,临终前便把钱有容叫了过来,给他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当年,这位青云堂前辈年轻的时候,乃是门派中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惊世奇才。他虽是仙门的子弟,却醉心于剑道,并利用多年的时间将本门所修习的符道与剑术相结合,独创了一门御剑之术。 此后,这位前辈以他自己独创的这套剑术,挑战并打败了许多来自万剑阁、无量剑派、五岳剑派等各门派的剑宗弟子,一时间他名声大噪,同时这也滋长了他内心深处的骄傲与自负。 终于有一日,他提出要挑战剑宗排名第一的门派缥缈城,打算以此“屠神证道”。于是他就一人一剑,孤身来到了缥缈城。缥缈城的弟子们听说他是来这“踢馆”的,倒也没有对他无礼,而是十分平静地收下了他的战书,然后把他带到了大殿上。 当时大殿上有许多人在,包括极少在外人前露面的“剑痴”叶无心。这位剑痴接过了弟子递上去的战书后随意地扫了一眼,便把它放到了一旁,然后淡淡地说了句:“本座今日乏了,不想动手。反正这里有这么多人在,你自己随便选一个去打吧。” 白骨衣笑道:“人家千里迢迢地赶来赐教,表姐你就是这么对待人家的嘛?!” 一旁的“葬花剑”计潇潇倒是兴致盎然:“好久没人来质疑我缥缈城在剑道上的地位了,今日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要不然……你来和我打过?” 却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说道:“计家丫头靠边站吧,姑娘家的就应该矜持一点,打架这种事情还是得我们大老爷们来。” 计潇潇笑骂道:“幽老头,你又埋汰我?回头当心我揪你胡子!” “就埋汰你咋样!”那老者是缥缈城藏书阁的守护人陈幽,此时他把眼一瞪,佯怒道:“今日这架我陈某人还就打定了……谷雨,给我上!” 陈幽身后的少年徒弟不禁一愣:“老东西,你自己接的茬,关我什么事?!” “小东西,我是你师父,你有见过师父替徒儿冲在前面的吗?!”陈幽吹了口胡子,“你先上,等你打不过了,为师再考虑上不上。” 这时叶无心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行了,吵什么吵,人家都还没有发话呢,你们自己倒先争起来了,像个什么样子?!”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那位青云堂前辈本想直接挑战叶无心,但一来叶无心不愿应战,二来他亲眼见到后才发现这位“剑痴”身上所透露出来那种的气息,冰冷肃杀,让他不自觉地心生怯意。于是他果断地改变了自己原先的计划,说道:“我想挑战大先生!” 不料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却看见缥缈城众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极为怪异的神情,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叶无心,都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不解道:“怎么,这不可以吗?” “可以,这当然可以。”白骨衣用力揉了揉自己因为憋笑而憋得发疼的脸颊,“夫君,下手轻点!”那时她已和墨端成婚,这后半句话是对墨端说的。 缥缈城大先生一袭青衫,应声而出,温文尔雅地笑道:“这边请。” 看着墨端那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那位前辈忽然有些没来由地害怕起来,甚至有一种想要直接转身离开的冲动,但是战书已经递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若是怯战,只会给人留下笑柄。那位前辈取出长剑,捻动剑诀,一招“云开雾散”转“揽雨入怀”,冷冽的剑气从剑刃上卷起,呼啸着向兀自静立在原地的墨端杀去。 回忆起当日的场景,那位前辈长叹一声道:“那是我这辈子出过的最漂亮的一剑,这其中蕴藏着我们青云堂符道中的妙诣,乃是我修行多年来所悟出的最高强的剑意。但是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我的剑气便在一瞬间溃散殆尽,然后我手里的长剑也被震得粉碎。从我出剑到我落败,不过就几次呼吸的功夫,大先生一直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过半步,甚至连身后的剑都没有拔出来过!” 只一招便落败,那位前辈顿时面如死灰,浑浑噩噩地离开了缥缈城。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自己说要选择大先生的时候,缥缈城众人都是那样一副表情了—— 选择叶无心当对手,你可能会死在她剑下,但至少整个过程不会有任何痛苦,走的时候也会体面些。但若是选择大先生当对手的话,他不会伤害你的性命,他只会用最平淡的姿态,不动声色地击溃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将你内心深处的自信打击得体无完肤。 这样做对于一个骄傲自信的人来说,比死亡还要可怕! 这一战过后,这位青云堂前辈甚受打击,不但放弃了多年来钻研的剑道,还自断手上筋脉放弃了修行。青云堂一代天才,就这么消失了! 时隔多年,钱有容现在想起这个故事来,还是觉得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因此在看到墨端出现的那一刻,他及时制止了自己门下的弟子,没让他们继续冲上去。 “久闻缥缈城大先生封剑多年,还以为先生不再理会这修真界的纷争琐事,不料今日……”钱有容向墨端拱手行了个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还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墨端莞尔一笑:“钱堂主说哪里话,在下之所以封剑,一来只是年纪大了越发疏懒,不愿与人再争高下虚名;二来是为了便于处理本门的一些琐事杂务。但林逍是我小师弟,他今日遇险,我作为他的大师兄,又怎能见死不救?!” 墨端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却硬是让钱有容听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那“他今日遇险”几个字,更是吓得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想自己方才也不知道在林逍身上打了多少下,一会儿大先生若是要一下下还回来,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 墨端扶着林逍站起身来,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剑和剑鞘,背在身后,说道:“几位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带我小师弟离开了。” 钱有容好不容易才将林逍重伤,眼看马上就能要了他性命,这时忽然要他放弃,他又怎么会觉得甘心。然而当他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墨端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背上的七星龙渊蓦地闪过一道青光,冷汗顿时涔涔而下,急忙道:“大先生请自便。” 墨端微微一笑,迈步欲走,忽然间陆深喊了一声:“且慢!” 墨端回过头来,笑道:“陆观主有何见教?” 陆深从地上拾起林逍方才脱手掉落的碧落,说道:“大先生,你修为高深,剑法精绝,我二人自认打不过你,也只能认栽。但此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的,若是空手而归,‘长老会’怪罪下来,我们也担当不起。人你可以带走,但这剑得留下,让我们拿回去给做个交代。” 墨端闻言一怔,随即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差点把这东西给忘了。回头我家宗主还有小师弟要是发现这剑丢了,怪罪下来,我墨某人可实在消受不起。多谢陆观主提醒!” 陆深听他这番话的意思,竟然是想要直接从自己手中夺剑,不由得惊怒交加道:“你……”没想到他才刚刚说出一个字,眼前便晃过一道身影,墨端不知何时已移步到了自己身前,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两掌,笑道:“有劳陆观主帮忙拾剑了。” 这两掌看上去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但陆深却觉得好似有两座大山先后砸在了他的肩头上,压得他几乎窒息。只听得“喀嚓”一声轻响,他的肩骨已然被墨端用掌力震断,整个人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痛得昏死了过去。 墨端一手扶着林逍,一手拿起碧落剑,对钱有容笑道:“钱堂主还有什么见教吗?” 钱有容一抬头,正好对上墨端的目光,不禁颤了两颤,急忙摆手说道:“没……没有了,大先生您请自便吧。” 墨端冷笑一声,扬手划起碧落剑,荡起一道狂暴的剑气,将钱有容震飞了出去。下一刻,笼罩在此处的“迷罗幻境”被剑气击得粉碎,墨端和林逍同时纵身,消失在了“传送符”的漩涡之中。 【未完-待续】 第105章 剑痴的剑 1. 话分两头,这一边缥缈城大先生墨端正带着林逍从悬空观和青云堂的包围圈里逃出生天,那一边还留在琳琅阁断后的叶无心已经和万仙大会赶来的人交上了手。 寇庄死后,叶无心送走了林逍和时林,就及时用“迷罗幻境”隔离了这个拍卖场;而酒店的工作人员眼见这伙人动刀动枪的还出了人命,自己家的安保人员上去了一群也不是人家一个人的对手,也不敢过来查看是什么情况,只敢远远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报警。 混元门的欧阳兄弟在凌影和计潇潇离开后就向其他门派传送了信息,最后等来了太白山和韶白门的两位掌门——文丰年和温廷玉。四名掌门在酒店外围碰过面,便带着各自门下的弟子循着灵力波动传来的方向找到了拍卖场的所在,一进门便见到满地桌椅狼藉,叶无心正坐在之前放着苍梧鼎的那个展柜上,手里拿着一瓶不知从哪个地字号包厢的桌上顺来的白酒,黄泉剑就插在她的身畔,寇庄的尸身正好倒在剑刃旁边。 “姓叶的,你好大的胆子!”混元门二门主欧阳坤最是性如烈火,一看见地上寇庄的尸身,眼睛登时就红了,怒吼一声,身上的混元真气瞬间凝聚暴涨,纵身而上,整个人便似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朝叶无心直冲过来,“你杀害了寇掌门,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 叶无心冷冷地看着朝自己冲过来的欧阳坤,森然道:“你也配?!”语毕将手一扬,手里那瓶还没喝完的酒便已被她掷了出去。欧阳坤伸手欲挡,不料那酒瓶子被叶无心握在手上时就已经拿捏好了力道,飞到欧阳坤面前的时候刚好撞上了他周身的护体真气,蓦地破碎开来,将他整件溅得衣衫酒水淋漓,虽然不曾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却让他显得狼狈不堪。 叶无心掷出酒瓶只是一记虚招,下一刻,插在台上的黄泉剑已然被他握入手中。她周身布满了凝聚的剑气,将她的身子托起,飘浮在展台上方,一双美目凝视着下面的四人,冷若冰霜的脸上写满了宁静,仿似根本没注意到对面剑拔弩张的架势。 但就在她起身的那瞬间,身上的衣裙飘带无风而动,盘绕在周身的护体剑气也骤然间变得狂野起来,吹拂着荡起的飘带,猎猎作响。 几乎就在欧阳坤那一掌的掌力即将击中身体的时候,叶无心发出一声清啸,暴涨的剑气忽然闪过一道道亮眼的银光,她周身飘着的一根纯白的衣裙系带“嘶”的一声,被卷入剑气之中,顿时碎成了千万片。紧接着凝成一股的剑气随之分离,附着在那些飞散的碎片上,激射而出。 欧阳坤的掌力穿过那一道道剑气,来到面前时气势已然衰竭,叶无心轻拂衣袖,将那股掌力悄然化开。 但是她所发的剑气却没有那么容易溃散,空中飞舞着的衣带碎片将虚无的剑气变得实质化了,看上去好像还是那一片片轻柔的布料,可一旦被那些碎片刮中,无异于是一把利刃从身上切过。欧阳乾见状大喊一声:“二弟,快退回来!其余弟子,凝气御敌!” 三大门派的弟子们在各自掌门的指挥下执起兵刃横挡在前,将一身真气尽数凝聚至身前,撑起一道巨大的屏障,抵御叶无心所发的剑气。那柔软的布料轻飘飘地在天上飘着,一碰到屏障的时候,忽然发出“砰”的一声,隐隐可以看见触碰点出现了一丝凹陷。所有人手上一振,更加卖力地运转着周身真气,使屏障不会在剑气的冲击下崩溃。 韶白门掌门温廷玉忍不住赞道:“好强的剑势,不愧是十重天的剑宗高手!” 叶无心淡淡地道:“温掌门过誉了。” “今日之事,我等乃是为了林逍而来,本不愿与阁下多起争端。”温廷玉正色道,“但阁下如今肆意妄为,杀害摘星楼寇掌门。我万仙大会向来同气连枝,这笔账可得好好和缥缈城算算了。” 叶无心冷笑道:“寇庄之死乃是他自己所为,本就与本座无关,缥缈城何须给你们什么解释。便是退一步来说,尔等今日要从我手上拿走林逍的这条命,就算没有寇庄这件事发生,这梁子总归是要结下的。” 文丰年森然道:“如此说来,阁下是一定要和我们万仙大会过不去喽?!” 叶无心忽然间笑了起来,但她的脸上却毫无笑意:“寇庄之所以要自戕于我剑下,就是想看到你们与我反目成仇。咱们若是再在这里多费口舌,万一不小心把事情给讲开了,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动手吧!” 四位掌门齐声呼啸,纵身跳出,两柄长剑和两双手掌上杀气腾腾,一起迎面冲杀过来。叶无心气息微敛,气势却没有衰弱,反而更显张力。她脸上和眸里都没有透露出丝毫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冲上来的四人,然后纵身跃下,踩着脚下的展柜再次跳起,飘然借势一掠,冲向发动进攻的四人。 上前夹攻的四人中,文丰年和温廷玉的反应和判断是最快的,“剑痴”面对他们四个如此迅猛的攻势,没有防守而是选择了直接冲上,足以见得她是成竹在胸;仅仅是一道身形刮起的微风,随意一嗅都能嗅到其中隐藏的极大凶险意味,显然对方的剑意此时已经达到了顶点。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暂时退让,待叶无心这一招使老,后力未继时,才是他们反打的时候。 “温兄,我们退!”文丰年一声断喝,与温廷玉一起向左右两边分开,同时也隐晦地告知了冲在前面的欧阳兄弟关于自己二人的动向,提醒他们别冲得太前。欧阳乾朝欧阳坤使了个眼色,兄弟俩同时会意,用力一个猛冲,超过了叶无心跃下地时的落点身位。四人两前两后,顿时形成了合围之势,将叶无心困在了中间。 温廷玉喜道:“她中计了,我们一起上!”四人体内的真气同时涌动,将气息准确地锁定在了叶无心的身上,想给她造成压迫,限制她的行动。 叶无心落下地时,气息便被四人封锁,脚步登时沉重地一顿,似是被绊住了脚踝一般。四人见状大喜,正欲动手,却听得叶无心冷笑一声,身上的气息骤然敛没,融入虚无的空气之中,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无法锁定。 四人的脸色都是齐齐一变,他们虽然没有叶无心十重天的修为那么高,但也都是八九重天境界的高手,又是四个人加在一起,实力肯定还要再往上翻一番,却依旧无法对剑痴形成压制。 一般情况下,气息的确可以隐藏起来,不让别人锁定压迫;但是身子乃是实体,无法和气息一块隐形,所以四人大可以用符箓或者是法阵来限制叶无心的行动。 但是还没等他们开始动手,叶无心身上的护体剑气变再次鼓荡起来,震碎了另外一条裙带。只见她身形一晃,迎风拂掌,衣带碎片在空中纷乱地飞舞着,一抹纯白的衣影飘掠其间,让四人只能用肉眼看见,却无法在识海中锁定对方的位置,就更别谈符箓和法阵的瞄准了。 叶无心手中的黄泉剑逆风而摆,衣带碎片的拂落之声连绵响起,忽然间她身形一晃,黄泉带起一道银光,瞬息之间便已逼近了方才对自己频频出手的欧阳坤。无论是三派门人的惊呼还是来自旁边欧阳乾的救援,都无法让她的速度缓上一分。 欧阳坤虽然反应不及,但是到底是混元门的二门主,应敌经验丰富,危急关头意识还在,当下急忙退开两步,同时伸掌凝气,去拍击叶无心挥来的剑刃,一边拍打一边大声呼叫道:“大哥,以阴换阳——用那招!” 欧阳乾当即会意,掌上凝聚的“阳力”缓缓转化成了“阴力”,一掌朝叶无心身后打来。 2. 叶无心反手将黄泉向后甩出,逼得欧阳乾撤掌退开,同时将一招“镜花水月”拆成三式分成三招连环打出,与欧阳坤掌上的混元之力对了几掌。两人双掌互拆了几招,在原地僵持了几次呼吸,叶无心掌力一振,将欧阳坤震退出去,然后她向后一个纵步,反手去拿身后的黄泉。 手还没有碰到剑柄,文丰年和温廷玉便各挺着一柄长剑从两边杀到。叶无心眉头一皱,足底运劲向上蹬起,整个人翻身一跃,跳开了文丰年二人长剑所划过的范围。刚落地,便觉得掌风扑面,欧阳兄弟不知何时已然站到了一起,兄弟二人并肩齐步直上,一人一掌径直朝叶无心身前拍来。 叶无心内力一提,真气凝聚灌注于腕间“内关”、“外关”、“会宗”等穴位,然后双掌齐出,掌力暴起,对上了欧阳兄弟逼过来的掌势。 不料手掌刚刚与他们二人碰在一块,叶无心便觉得自己所发的掌力忽然一弱,仿佛泥牛入海,慢慢被吞噬殆尽。叶无心脸色一变,急忙从丹田里提出一口真气,掌力更催,想将对方的手掌震开。哪知欧阳兄弟的掌上竟然具有极强的黏性,牢牢地粘住了她的手掌,使其不得分离——这正是欧阳兄弟不久前用来对付凌影的自创绝技“阴阳磨”。 叶无心出身于魔教,曾经听说过“吞日大法”的名头,那是一种将别人的真气吸到自己身上的一种邪门道术,就连她的父亲“天煞”叶无敌也对此颇为不齿。 眼下这真气衰弱的情况,像极了传说中的“吞日大法”,但叶无心静下心来,便发觉自己的真气是在慢慢被削弱,而不是被对手吸走,可见欧阳兄弟使出的并不是“吞日大法”,心下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开始思考应对的办法。 欧阳兄弟从创下这门“阴阳磨”至今,还没有真正拿出来和人正儿八经地交过手。今天第一次使用,先是克制住了凌影;现在第二次用,又控制住了叶无心。一天之内借此压过了两位十重天的高手一头,兄弟二人的心中都是欢喜不禁。他们将“阴力”与“阳力”轮流转换,并加强了“磨”的力道,想要快点耗尽叶无心的内力,结束这场战斗。 按常理说,叶无心此刻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力内敛真气,将其凝聚于气海或丹田,以防不断流出被对方磨去。怎知在欧阳兄弟在加强掌上“磨”力的同时,叶无心双掌一振,又是用力一把推出。 欧阳兄弟不由得冷笑起来,两人的心里都是一个念头:“你越是催动真气,真气流失得就越快,到最后自然也就败得越惨。”他们对视一眼,正待继续加强力道,忽然间两人手上与叶无心对掌的地方传来一阵彻骨的剧痛,血光乍现! “砰”的一声,叶无心向后退开身去,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她调整着内息,快速运转体内真气,让内力加速恢复。 欧阳兄弟捂着手,两人大声呼唤着,痛得满头大汗——只见他们和叶无心对掌的那只手都已经被剑气给贯穿了,欧阳乾的掌心处此刻多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巨大血洞,欧阳坤更惨,右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被剑气齐掌截断,血如泉涌。 叶无心冷冷地笑道:“本座的剑气,尝起来滋味如何?!” 一旁的文丰年和温廷玉不由得骇然变色。 欧阳兄弟利用混元真气的阴阳之理创造“阴阳磨”,这件事他们两个是知道的,虽然并没有亲身体验过,但是两人都试想过如果自己中了这一招,最好的办法也不过就是拼命地凝住体内流动的真气,不让它们过度流失,然后再依靠其他外力挣脱兄弟二人的手掌。 “阴阳磨”这一招最无解的地方就在于阴阳两气相互转化时所产生的那种黏力,使得你无法用自身的力量去挣脱,只能依靠外力的帮助。就像之前凌影一样,他可以凝住自身真气不使其流失,也可以依靠强大的真气储备和欧阳兄弟耗下去,但最终要挣开“阴阳磨”上的黏性,还要靠计潇潇的“一花一世界”来脱身。 欧阳兄弟会想到用“阴阳磨”来对付叶无心,一来是因为这招本身就是一个霸道的进手招数,能攻能守;二来是因为他们之前用这招牵制过凌影,这给了他们充足的自信。 但是他们忘了一点——他们的对手是叶无心! 叶无心与凌影不同,同样身为十重天修为的高手,她与凌影最大的不同就是她身上总是充满了无理性的霸道——这也与她所修炼的剑道有关。所以当他们都被“阴阳磨”吸住时,凌影想的是如何在无解的情况下如何止损,而叶无心想的是如何在无解的情况下以更霸道的方式求出一个解来。 阻拦在眼前的,统统击碎就行了! 而叶无心如此这般的行事风格,让她误打误撞地破开了“阴阳磨”的防御。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场的许多人都忘了一件事,这件事看起来很不起眼,连叶无心自己也忘了,但它却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 她是剑宗的人! “阴阳磨”的消耗只对真气灵力有用,但身为缥缈城的“剑痴”,叶无心可以将自己的护体真气转化为剑气,从而成为破解“阴阳磨”的最佳外力。 叶无心把手一招,黄泉离地而起,飞入她的手中,剑刃上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你们的绝招,本座已经见识过了。”她冷冷地说道,“现在,是时候让你们看看——本座的绝招了!” 【未完-待续】 第106章 黄泉九路 1. 叶无心周身的剑气再次升腾起来,将她曼妙的身躯高高托起。 黄泉剑从她手中飞出,闪烁着一阵阵银灰色的光芒,剑刃上的剑气在不断啸动,绽放出令人胆寒的杀戮气息。这位剑痴看着站在底下的四位仙门掌教,神情冷漠森然;她抬起右手,纤细的手指微微一动,朝四人隔空点出。随着她的动作,一道剑芒缓缓升起,跟着便是一股凌厉的剑气喷吐而出。 笼罩在这拍卖场中的“迷罗幻境”忽然出现了一丝巨大的波动,空气中仿佛在叶无心挥指而动的那一刻多出了一把无形巨剑,一瞬间狂暴的剑气便将这里的空间尽数吞没。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仙门弟子们聚合起来的真气屏障随着“迷罗幻境”的崩溃一起被震得粉碎,黄泉带着斩碎一切的杀意,冲向了万仙大会的所有人。 没有人敢质疑这一剑的威力! 他们知道质疑了那就相当于是在寻死! 叶无心所发剑气虽然极为霸道,但是剑气发出后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这样才能保证形成持续性的压迫。 而在真气屏障被剑气轰碎的那一刻,文丰年便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传送大阵!”仙门此次派来三重楼的子弟大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尽管当时场面乱成一团,叶无心的剑气随时可能将众人碾成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三个门派的门人们还是尽最大努力保持住了己方的阵型,然后按照文丰年的指示各自站位,在地上开启了一个巨大的阵法。 文丰年和温廷玉占住了两个阵眼,以防被叶无心先手击溃;方才被剑气所伤的欧阳兄弟也没来得及处理手上的伤口,急忙站到文、温二人身边为他们护法。四名掌门齐声呼啸,周身真气暴涨,从阵眼处输入,开启了“传送大阵”。一时间,耀眼的蓝色光芒将整个拍卖场映成了蓝汪汪的一片,好似生物园里海洋世界的背景。 阵法已经开始传送了,眨眼间仙门众人便已消失在那一片蓝色的光芒之中,从琳琅阁的拍卖场来到了紫禁城外的荒郊。 然而还没等众人松下一口气来,还位于琳琅阁的叶无心忽然从空中一个俯冲,拿起黄泉再次斩出一道剑气,正好叠在了原先那股还未落地的剑气之上。在“传送大阵”完全关闭之前,叶无心便已落在了逐渐变得灰暗的阵眼上,重新催动了阵法,然后带着那两股狂暴的剑气穿过阵法追了上来。 欧阳乾见阵法并未关闭,顿时心下一沉,急忙大声喊道:“快躲……”话音未落,地上的阵法已被破坏殆尽,叶无心从阵眼中传送而出,飞身纵起跃上高空,手持黄泉又是凌空一指,第三道剑气呼啸着再次砸到四位掌门的面前。 文丰年等人刚刚顶着剑意的压迫撑起阵法,本就耗费了不少真气,此刻正是后力未继之时,哪里还挡得住叶无心的这一击。四人急忙各自往四边散开,从中让出一条道来,避开剑气冲来的位置。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过后,地上厚厚的泥土层被剑气劈开了一条深约数尺的沟壑。而这道被黄泉剑气斩开的深壑从叶无心直指的剑尖开始,撕裂了首都荒郊的大地,形成一道笔直的轨迹,一直扩展到后方仙门众弟子的脚下。 那股剑气斩开地面,然后缓缓消逝于风中,仿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只有地上的那道沟壑能够证明这里在几秒钟前发生了什么。 叶无心稳稳地执定黄泉,萦绕在周身的护体剑气缓缓散去,落下地来,冷冷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四位掌门人。 “一剑三式,断魄销魂。”温廷玉看着地上那道深入尺许、黑不见底的沟壑,心有余悸地说道:“方才那招,莫非就是剑法‘黄泉九路’中的第四招——‘三途彼岸’?!” 叶无心冷哼一声:“阁下倒是个识数的。” 提起“黄泉九路”这四个字,人群中不由得传出一阵惊呼,四位掌门的脸色也都再度变差了几分。 在叶无心执掌缥缈城的时间里,林逍几乎都不在她身边,所以她一直都在用闭关修炼和参境悟道来麻痹自己。她本就天资过人,一心一意地修行促使她的剑道境界飞速提升,得到了一个“修剑如痴”的名号,是以被称作“剑痴”。 叶无心悟道之后,将缥缈城的剑法与她先前在魔教“离恨天城”与“暗香”所学的部分功法巧妙地相结合,融会贯通之后,创造出了许多剑法;而其中最闻名于世的,就是这“黄泉九路”。 据说人死后来到幽冥,要先到鬼门关报到,然后在黑白无常的指引下前往轮回。这一路上的顺序是——先出鬼门关,中途还要经过背阴山和枉死城,能听见山后深渊中的恶鬼和城里枉死的冤魂在不断呼啸。来到三途河后,就会看到岸边长满了“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的彼岸花;横立于三途河上的,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要过奈何桥,就要喝桥头的孟婆汤,忘却前生往事;如果有舍不得自己亲人的,还可以到桥边的望乡台去,在台上能看到冥界的那轮荒月,以及人世间的场景。最后,便是所谓的“六道转生”了。 这是在一重楼主管生杀大权的“忘川世家”所给的“官方说法”,而叶无心根据这种说法,为自己所创的一门剑招取名为“黄泉九路”。整套剑法共计有九招,分别为——鬼门洞开、无常引路、渊鸣鬼啸、三途彼岸、忘川奈何、饮汤忘情、望乡回首、荒月葬天和六道轮回。 这真实的黄泉路走起来到底有什么感觉,是否像传说中的那样凶险,除非你是从一重楼过来的鬼道修士,否则没有人会知道。但是叶无心所创的这门“黄泉九路”剑法到底有多凶残,整个修真界却是人尽皆知! 整套剑法一共九招,一个大招里又由三个小剑式组成,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纯粹的进攻招数,没有半点防御的成分在里面;即便是有,也都是以攻代守。而且“黄泉九路”最看重的是出剑者的气势,只要气势足够,哪怕是再平庸的招数,也能给对手造成极大的压迫感。 叶无心在成为“剑痴”之前,先是魔教中人。 她的一身武艺最早来自于“暗香”,那是一个专门培养刺客和死士的地方——而这两个身份,最需要的都是那种“一击必杀”的气势。 因此出身于“暗香”的叶无心从来就不缺少气势! 她一直都记得自己曾经是一名刺客,是一个死士;就算她后来成为了“剑痴”,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哪怕是身处绝境,她也能始终保持最冷酷、最锋芒的状态。 所以从她手里使出来的“黄泉九路”,堪称是整个剑宗、乃至是整个修真界最无解的剑法!换句话说,也只有这套剑法,才配得上叶无心这个人! 2. 四重楼之大,无奇不有,自从天地被割裂成七重楼,修真界里的时间静止之后,千百年来一批又一批的强者在不断涌生。这些人自身实力强劲,也乐于挑战其他强者,即便是输在人家手下,那也不会影响他们对修行的热情和对实力的不懈追求。例如蓬莱境的“圣老”无尘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在荒原之上败给了叶无心,之后就一直在努力修炼,寻找打败这位“剑痴”的方法。 无尘虽然是出家人,但他身上其实有着不属于出家人的那种骄傲与自信。这种骄傲与自信是需要资本的,也就是他个人的实力。 但是他的资本在叶无心眼中一文不值。 因为当初在荒原之上时,叶无心并没有对他使出“黄泉九路”;这其中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她觉得不需要! 当时蓬莱境在荒原之上以“天地三才阵”进行阻击,由掌门玉溪子亲自领队,又有“圣老”无尘这样数一数二的高手在旁加持;而叶无心这边仅仅只有她自己和长风两个人,一人僵持,一人被困,当时的局面可谓是险象环生。饶是如此,叶无心也没有使出“黄泉九路”来给自己解围。 但是她今天却使出来了! 这实在是大大出乎了在场四位掌门的预料。其实这四个人的修为并不算低,但综合实力加起来并没有比无尘和玉溪子的组合更具有威胁性。 叶无心会在这个时候使出“黄泉九路”,很大程度上还是心态的问题。那时在四重楼的荒原上,她就算失败了,也不过就是原路退回缥缈城,等待时机再重新来过。反正作为早就守望了千百年时间的一位“老人”,她最不差的就是时间。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找回林逍了。 她在这里跟“万仙大会”的人拖得越久,局面对林逍就越不利,所以她必须以最直接的方式快速结束眼前的这场战斗,好尽快回到林逍身边。还有一小部分原因就是——“万仙大会”一直以来对林逍的纠缠和追杀,早就让她很是恼火了,现在只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欧阳兄弟手上的伤都受得不轻,两人练的又都是掌上的功夫,现在算是暂时废了一半了。文丰年和温廷玉互相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出手,开始凌空书写符箓笔画。随着他们指尖处画出的线条渐渐成形,灵力开始扩散,一股强大的无形符力也渐渐随风而生。 太白山和韶白门是仙门的老牌宗门了,只不过曾经的上清道门和太阴仙盟在实力和名声上更高他们一头。后来上清道门和太阴仙盟解体,太白山和韶白门才渐渐开始露头,并拥有了加入“万仙大会”的资格,这说明这两个门派是拥有丰厚底蕴的。文丰年和温廷玉是两派之长,又是同时出手,所形成的符意自然不弱。 “疾!”两人齐声断喝,同时出手,两道不同的符箓并在一处,符力合并之后骤然坍缩,周遭的空气也因此变得厚重起来。 叶无心手捻剑诀,剑气呼啸着,在她身边盘旋升腾。她没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就是简单地持剑一挥一指,剑气从黄泉的剑尖上迸发,对上了两位掌门合力所发的符意。 剑气与符意撞在了一起,空气之中骤然多出了无数道极细的湍流,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那无数道细流猛地炸裂开来,巨大的力道砸在地上,一时间尘土飞扬。 一旁的欧阳兄弟反应奇快,他们都是手上伤势虽重,但都是右手单手受伤,只不过左手出掌不便才没有主动攻击。而就在剑气和符意撞在一起的那一瞬间,欧阳乾向自家弟弟使了个眼色,欧阳坤立刻点头会意,兄弟二人借着漫天飞扬的尘土作掩护隐藏身形,一起纵上前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叶无心,同时击出左掌,将一阴一阳两股混元掌力平推而出。 空气中满是剑气和符力的残余,又有尘土四下飞扬,几乎是目不见物,但叶无心却第一时间感知到了朝自己袭来的混元掌力。她长剑一振,剑气到处,那地上的沙石便被崩到了空中,混合着那股飞扬的尘土,搅成了昏黄的一片,拦在了人与掌力的中间。 掌力先是轰开了那层沙石屏障,这才逼近了叶无心,但那力道已衰,势头已不如刚刚强劲。叶无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那股掌力从她身畔堪堪掠过,距离极近,却没能伤害到她。被卸空了的掌力撞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那棵树发出“喀喇”一声,被拦腰打断。 下一刻,叶无心如鬼魅般移步上前,眨眼间便出现在了欧阳兄弟的面前。欧阳乾和欧阳坤没有见识过她那“末影幻心术”的绝妙身法,自然是猝不及防,被她双掌骈起击出,正中二人肩窝。兄弟两人被打得离地而起,向后摔出,口中鲜血直流。 而就在叶无心击飞欧阳兄弟的同时,周围忽然升腾一阵强大的符意。还没等叶无心反应过来,她的脚下便亮起了一道繁杂的符文;紧接着,那道符文的笔画四散开来,变成一道道金光,好似绳索一般,紧紧地缚在了叶无心的身上。 叶无心脸色一沉,望向了不远处还保持着结印姿势的文丰年和温廷玉:“囚字符?!” 文丰年闷声道:“剑痴大人,得罪了!”他和温廷玉一同将手中的法印拍到地上,两股凌厉的符力向着被“囚字符”束缚得紧紧的叶无心冲去。 眼看那两道符力马上便要击中目标,叶无心却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啸声,护体真气透过“囚字符”的束缚骤然爆发,虽然没能崩断那些金光形成的绳索,却将那两道符意拦了下来。还没等文、温二人反应过来,叶无心把手一松,黄泉剑脱手而出飞向天空,形成了六道虚无的剑影。 在被“囚字符”牵制的情况下,叶无心却选择了将黄泉脱手放出。而就在她放手的那一刻,“囚字符”将会对她形成完全束缚,意味着她接下来都无法出手施展任何剑招和法术了。 但叶无心脸上那阵冰冷的笑意,让文丰年和温廷玉意识到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黄泉脱手,叶无心确实是出不了手了。 但她一点都无所谓,因为最后一招她已经放出来了! 就在文丰年和温廷玉惊疑不定的时候,天上的那六道剑影开始出现了变化——一道剑影幻化为两道剑影,六道剑影幻化为十二道剑影;紧接着十二道剑影继续逐个分裂化形……在仙门众人惊恐万分的注视下,原先的六道剑影已幻化为万股剑气,如暴雨一般洒向地上众人,气势磅礴,有如黑云压城一般势不可挡,足以摧毁眼下的一切! 叶无心森然道:“汝等看好了,这是‘黄泉九路’最后一招——‘六道轮回’!” “快快防御!”四位掌门异口同声地呼啸着,每个人的声音都大得破了音。 所有人都毫无保留地催动着体内的真气,聚力撑起了一道“镇护结界”。千万道剑影纷纷落下,撞击在结界上,震得众人手掌发疼。 “各位,擒贼先擒王,若不先拿下那个疯婆娘,我们这么些人撑不住多久的!”温廷玉喊道。欧阳兄弟和文丰年立即会意,四人运起真气护体,迅速离开结界,一起朝叶无心打去。 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银灰色的光芒,只见黄泉本体从空中落下,一下便击碎了束缚在叶无心身上的“囚字符”。 “休走!”文丰年和温廷玉动作较快,暴起冲上。 叶无心冷笑一声,下一刻,两人手中的长剑被黄泉的剑气绞碎了一半;剩下的半截断剑,在剑气的震荡下倒插进了他们的肩膀,把他们直接钉在了地上。 “告辞。”叶无心挥手撤去“六道轮回”的剑雨,拿出一张“传送符”将其催动,在欧阳兄弟出手阻拦之前离开了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未完-待续】 第107章 事缓则圆,人缓则安 1. “哎!哎哎!动作轻点……疼!” 叶无心回到灯草胡同的时候,正好看到林逍在墨端和凌影的搀扶下躺到床上,只见他吊着一条手臂,肋下也用一个简易夹板的固定着,身上还有不少的地方缠着绷带或是贴着纱布,不靠近一点看还以为墨端和凌影扶了一具木乃伊上床。 云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这里,此时正和时林、长风还有计潇潇站在一旁看着,不禁摇头咂舌道:“我只不过是在山海关那儿多耽搁了几天,你就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我都不敢想象我要是再晚来几天,是不是就能赶上你的葬礼了!” “你他妈已经在想象了好吧!”林逍没好气地瞪了云霄一眼,结果转头的时候动作太大,牵动了肩膀上的贯通伤,又是疼得直吸凉气,龇了半天牙才又慢悠悠地憋出来一句:“你还是不是我亲师姐了,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叶无心沉着脸走上来:“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先离开吗?” 林逍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我先离开也没用啊……人家早就在外边等着我上钩了。” 感受到叶无心身上的怒意都快实质化了,林逍急忙伸出那只没有吊着的手去,小心翼翼地勾住她那纤细的小指,微微晃了晃,柔声道:“没事的,反正我皮厚,从小就耐打,多养两天就好了。” 叶无心僵硬的身体缓缓地软和下来,反手牵住了林逍的手,顺势将他揽了过来。她动作控制得极轻,林逍虽然被她拉起了身,却没有碰到伤口,自然就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那娇柔的身躯忽然就这么扑到怀里,让他觉得有点不那么真实…… “对不起。”叶无心在林逍耳边轻声道,“我当时应该直接带着你走的。” 林逍叹了口气,说道:“但你能护我一时,也不可能护我一世啊。像今天这种情况,以后肯定还会再发生的,你还不如让我早点适应呢。” 叶无心微微一凛,自从在三重楼找到林逍,得知他修为尽失之后,她就已经做好了要护他一辈子的打算。但她没想到这个坠楼后一直都表现得特别怕死的人其实在心里早就已经有了觉悟,或许从之前的某个时候开始,他就在朝着自己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了,只不过自己关心则乱,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墨端在一旁说道:“宗主放心,小师弟的修为已经恢复到了五重天的境界,而且渐渐在向六重天靠拢,所受的内伤不出三五日便能痊愈。至于身上的那些外伤,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叶无心扭头看了他一眼:“你确定吗?” 墨端笑道:“我虽没学过医术,但好歹与小骨成亲多年,耳濡目染,这点诊断我还是有把握的。” “小骨?”林逍愣愣地道,“这又是哪位?” 墨端的脸上微露诧异之色:“内子已经来这三重楼许久了,小师弟难道没有见到过她吗?” 林逍下意识地摇头:“我没……”话还没说完,就被云霄打断了话头:“没个屁,你们都在一起住了多久了,还说没见过——他说的就是白医生。” 林逍还没有反应过来:“可她不是叫‘白衣’吗?” 这话一出口,林逍就发现所有人正歪着头,眨巴着眼睛用那种“你自己体会”的眼神看着他。他迷茫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开始回忆自己和“白衣”在校医处的第一次见面: …………… “请问您贵姓啊?” “我姓白,叫白衣。” “白衣?请问是我理解的那两个字吗……白色的白?衣服的衣?” “对啊。” “您父母当年还真是草率啊……” “是吗……其实我也觉得是有那么一点点草率啦。但是我后来想想吧,好像叫作‘白骨’更会奇怪一点吧,所以呢叫作‘白衣’还算是挺正常的啦。” “可以可以……你赢了,你们全家都赢了!” …………… “好家伙,你们全家都赢了!”林逍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摇头干笑道:“先是‘叶心’、然后是‘洪晨’、现在又多了个‘白衣’……合着你们这是生怕我想起你们来,所以就组团取假名字来忽悠我呗!现在还有谁是取了假名然后我还不知道的?!” 叶无心一把将他按回到床上,微微一笑道:“好像没有了吧……”那语气模棱两可的,还带着几分笑意,像是在取笑他一样。 “好了,都别闹了,先说正事吧。”最后还是凌影把话题拉回到正轨上,“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万仙大会的人都已经知道林逍在紫禁城这件事了。他们来势汹汹,咱们虽然论个体实力要比他们高出一筹,但一味地拖在这里,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而且对方人数众多,若是要玩消耗战,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所以最好还是尽快回到静海,避免局势进一步被动。” 林逍问道:“这个问题暂且不谈。谁能告诉我,现在万仙大会的情况怎么样?” 云霄举起一只手:“琅环宫的人被我困在了山海关那里,距离禁制解开的时间还早着,她们短期内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威胁。” 凌影说道:“黑纱门来的人基本上在那天晚上就被你们解决完了,算上在景山那儿被我劝退的凌虚阁,万仙大会现在已经有两方势力是完全退出了这次行动。” “不止如此,总共是四方。”叶无心说道,“衣衣前些天给我发来消息,说他们在静海那边擒获了包括掌门玉溪子在内的蓬莱境一行人;还有,如今寇庄自戕身死,摘星楼弟子们群龙无首,行动力基本上为零——这两方势力的威胁也可以剔除了。” 墨端也开口道:“我在迷罗幻境里,对陆深下手的时候用了暗劲,他若想完全痊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再与人动手,否则伤势反覆,于他自身极其不利。如此想来的话,悬空观方面在短期内应该也很难再组织什么行动了。” 最后说话的是计潇潇:“还有今天出手的那些门派——青云堂、混元门、太白山和韶白门,他们的掌门在战斗中多少都受到了一些创伤,想要恢复元气卷土重来的话,就肯定得花上点时间,好好地休整一番。所以说眼下具有完美状态的门派,就只剩下五个了。” 时林趴在旁边的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怎么还有五个啊?!这几天又是暗杀、又是七心海棠、又是什么九鼎的,搞得我都没睡一个好觉。难道这就是你们修仙人士的生活日常吗?真的是‘爱了’!” “话粗理不粗啊。”林逍说道,“剩下五个门派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赶到首都,要不然今天寇庄传出讯息之后,他们也应该会来才对。等再过几天他们来到这里了,在联合上其他几个门派,别的不说,他们光是在外围耗着不出手,我们被困在这里又不能露面,等到弹尽粮绝,基本上也就玩完了。” 计潇潇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趁其他五个门派还没赶到,我们先行离开是吗?” 林逍没有说话,虽然他平时点子很多,但眼下这是关乎自己性命的大事,还拖带着这么多人跟着他一起,兹事体大,所以他不敢随便拿主意,而是转头问靠在自己身边的叶无心:“你觉得呢?” 叶无心的回答却很直白:“我看你——你要是想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我就在这给你护法;你要是想立刻回静海,我就带你杀出去。” 林逍心头一暖,却也没让这股暖意给冲昏了头脑:“虽然听起来很感动,但是这显然不是这个问题的最优解——如果长时间地拖着,我们肯定是耗不过对方,而且静海那边还等着我们送解药过去;但如果我们现在杀出紫禁城,要是正好碰上万仙大会赶来支援的队伍,我们连条退路都没有。” 叶无心会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必须得想一个办法,在短期内回到静海;而且既要突破围在紫禁城四周的封锁线,又要避开万仙大会余下势力的锋芒。” 林逍点了点头:“理论上是这样,具体情况……我也说不好。” 这时墨端忽然笑道:“其实,关于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我刚才已经和仙首简单地交流了一下各自的意见和看法,最终取了一个较为折中的方案,想来应该是可行的。” “什么办法……啊!”林逍“腾”地一下坐起身来,却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这一来便又无可避免地触到了肋下的断骨处,痛得他头皮发麻。叶无心急忙伸手搂过他,让他轻轻地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替他说完了接下去的半句话:“说来听听。” 凌影看了墨端一眼后说道:“我和大先生的意见是——事缓则圆,人缓则安。” 计潇潇皱眉道:“这话的意思听上去,不还是要和人家耗着吗?” 墨端摇头笑道:“不是要长时间地拖着,而是先在这里多待三五天时间,一来给林逍一些恢复的时间,二来这样做可以给人造成我们想在这里打消耗战的假象,误导留守在这里的门派。” 云霄恍然大悟:“他们如果要和我们打消耗战,肯定也要做一些相应的准备,到时等他们的防线有所松散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趁机脱身了!” 墨端点头道:“凌夫人所言不错,在下正是这个意思。至于到时候我们应该如何回静海,我觉得我们可以——” 2. 一周过后。 “你们说什么——林逍他们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出过那条胡同?”钱有容听完了探子的汇报后,眉头紧皱地说道,“就算这些人都修习过‘辟谷之术’,可以做到不吃东西,但总是要喝水的吧。这么多天的时间不吃不喝,怎么可能?” 那位被派去盯梢的弟子说道:“属下心里也觉得奇怪,但据其他门派的人说,他们这些天观察到的情况也是如此。我们或许会一时疏忽没盯准他们的行踪,但总不可能这么多门派的人都疏忽了吧。” 钱有容摇了摇头,左思右想的,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于是便传令道:“召集众弟子,一同去那里看看。” 那名探子吓了一跳:“可是堂主,万一……万一他们真的都还没走,这要是碰上了剑痴、仙首和大先生,那我们岂不是……岂不是送死嘛!” 钱有容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底气,但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自己身为一派之长,总不能在自己的弟子面前跌了面子,便硬着头皮说道:“怕什么?!就算是真的碰到了剑痴、仙首和大先生,那也都是这么多天没吃没喝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 那位弟子显然不敢违抗钱有容的命令,便立刻去召集其他弟子前来集合。青云堂众人各自装点完毕后,便一起朝灯草胡同的方向赶去。 来到十六号院的门口,钱有容一脚踢开了四合院的大门,刚刚迈了半个步子进去,便听见“啪”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断开,紧接着又是“呼”的一声,钱有容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头顶上方用细线吊着一个水桶,细线垂下来扣在门边,开门时的力道夹断了拴桶的细线,水桶便当头砸了下来。 钱有容又惊又怒,此时要再撤回脚步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便纵身往天井里一跳,避开了那桶掉下来的水,这才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然而还没等他松下一口气来,他脚下的落点处草坪忽然一空,整个一大块塌了下去。钱有容猝不及防,再加上无处借力,自然便一脚踩空陷进了坑里。 这还不是最坑人的地方,最坑人的是,他一脚陷下去之后,便踩进一滩粪水里,一时间各种污秽之物溅得他浑身都是。 钱有容生性/爱洁,对方的这一手骚操作直接让他彻底崩溃。他怒吼着从粪水池子里跳出,歇斯底里地甩去了外袍。但那粪池子显然是故意挖在那里的,里面的分量又怎么可能少得了,既然都已经陷下去了,哪里只是沾上外袍那么简单,而他又不能当众脱衣裸奔,更是气得他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这时前去搜查房间的弟子回来汇报了:“堂主,房间里都没有人,他们已经跑了,而且……还留了一句话。” 钱有容怒道:“什么话?” 那弟子嗫嚅着,支吾了半天没说出来,最后苦笑道:“要不……还是您自己去看看吧。” 钱有容算是被这个粪水池子给整怕了,生恐对方又在房间里下圈套,因此说什么也不进去,瞪眼怒道:“你叫你说给我听!一字不差的那种!” 那弟子试探性地问道:“真的……一字不差?” 钱有容怒吼道:“一字不差!” 于是那名弟子清了清嗓子,然后用最激昂的语气,字正腔圆地大声说道:“爹先走一步,让儿子们失望了!” 钱有容终于忍不住了,“噗”的一声,气得一口血直飙出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 之后,万仙大会的人找遍了紫禁城大大小小的飞机场、动车站和汽车站,连高速公路和郊外都秘密派人去堵了,忙得死去活来的,还是没有找到林逍一行人的行踪。 最后几名仙门子弟乔装打扮成工作人员潜入到各大机场和车站里,去翻看乘客名单,想知道林逍他们到底是靠什么途径离开的首都。但那名单上一排下来都是些像“肖木木、叶馨、莫立山、凌景、云潇潇、纪霄、常锋、时霖”等不认识的名字,完全查不到关于林逍等人的出行记录。 与此同时,坐在飞机上的林逍接过一杯乘务员送来的热水,递给身边晕机的叶无心,说道:“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你不能坐飞机了。话说你也不提醒我,咱们可以坐动车回去呀。” 叶无心把头凑过来喝了几口热水,然后靠在林逍身边,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林逍给她理了理盖在腿上的毯子,然后揽过她的身子,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并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些日子来,林逍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衣食起居都是叶无心在贴身照料,两人的感情也是逐渐升温,改变了以往若即若离的关系,目前已经发展到可以互相做亲昵举动的阶段了。林逍也不再称呼叶无心为“小叶老师”,而是一口一个“叶子”的叫得她心里阵阵泛甜。 林逍看着昏昏欲睡的叶无心,忽然笑出声来。 叶无心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林逍笑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充分体会到你们用假名忽悠人的那种乐趣了!” 他面前的小桌板上,放着一张登机牌。 上面的署名是“肖木木”! 【未完-待续】 第108章 螭蛊,鬼域,七心毒 1. 飞机一路上都飞得很是平稳,中途没有再发生其他异样的事情,就连晕机的叶无心在喝了几口热水以后也被林逍哄得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后飞机已经落地了,并没有出现什么差池。 几人回到叶无心在文华嘉园的套间里稍微整理了一下,就急匆匆地赶往市郊外荒废的那间圣雅医院——白骨衣之前发短息给叶无心留了地址,说他们就在那里帮助厉舟压制蛊毒。 还没看到圣雅医院,这里的场景就渐渐地开始变了副模样。半小时前在市区里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天气;越往市郊的方向走,天色便渐渐地难看起来,但还只是多了几团色泽惨淡的愁云,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直到几人走过了一块古老的石碑,天空忽然就彻底暗淡下来,灰黑色的乌云在空中层层密布,刺骨的阴风怒号着,吹在人身上的感觉,就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头扎在皮肤上还在不停地往血肉里钻,令人极度不适。 这里面修为最差当然是几乎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的时林,那风一吹在他身上,他便整个人僵硬了起来,仿佛血液都在那瞬间被冻住了。凌影伸手往他后心上一拍,紫阳神宗的纯阳真气便从他背后的几处大穴处灌入,帮他驱散了这阵阴寒之意。 “你们静海这是什么鬼天气,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这‘城市风’再怎么环流,也不可能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吧?!”时林方才被那阵阵阴风吹得冻僵了脸颊,牙齿都抖成一块了,一直没能说出话来,现在一恢复说话能力,马上就开始吐槽起来。 “呦,没看出来你这个没正经上过一天学的居然还懂‘热力环流’啊!”林逍走在前面,此时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静海的天气当然不会是这样的,你现在转过头去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时林依言转过头去,但见他身后不远处仍然还是阳光灿烂的一片,而他所站的这个位置一直往前却是乌云密布,阴风四起。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象被一道近乎透明的结界分隔开来,而处于中央的交界点,正是他们刚才路过的那块石碑。 时林目瞪口呆地说道:“这……这是什么情况?” 凌影解释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乃是修行者所设的一方结界,只有修行者才能进得来。所以在这里面的场景,普通人是看不见的,他们就算踏过了那道石碑,也只能看见外面的天空。” “可是这个结界为什么会这么……这么阴暗?” “因为设下这个结界的那个修行者,是一个鬼道修士,所以这里面的鬼气就难免重了点。” “鬼道修士?”林逍眉毛一挑,他认识的鬼道修士无非就是“鬼使神差”兄妹俩,但是无论是云梦泽还是云梦瑶,应该都没有能力搞出这么大手笔的鬼域来。想到这里,林逍忽然一怔,暑假里的一道黑色身影顿时映入脑海。 “难道是他?!”林逍转头看向身边的叶无心。 叶无心点了点头:“不错,就眼下的情形来看,这个结界确实是马嵬的手笔。” 云霄疑惑道:“可是他搞这么大一个鬼域在这干什么,想隔离外界的话,直接用‘迷罗幻境’不是更容易的事吗?” “这个结界不止是用来隔离外界那么简单。”墨端忽然说道,“隔离只是其次,他真正的目的应该是招阴灵、引邪祟。” 计潇潇吓了一跳:“在这里‘招阴’?他疯了!” “这是为了厉舟准备的。”最后还是叶无心来给出解释,“之前衣衣告诉我说她找到了一种偏门的方法,可以延缓螭蛊之毒蚕食心脉的速度,就是适当地引入一些鬼煞之气,利用鬼气的阴寒属性来压制螭蛊的偏阳属性。” 林逍心下微觉不妙:“那也没必要在这开‘鬼域’吧,除非……” “除非厉舟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凌影沉声说出了林逍压在舌头底下的那后半句话。 “快走!”众人急忙加快了速度,纵起轻功往圣雅医院的方向跑去,过不多时,医院那废旧破败的大门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众人才刚停下步子,便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尖厉的鬼啸声,一道血红的巨大符印忽然从他们脚底下亮起,散发出一股死亡腐败的气息。 时林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愣愣地问凌影道:“发生了什……啊!”话音未落,一只爬满了蛆虫的血手忽然从地底下钻出,腐烂的五指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脚踝,在凌影出手之前,那只鬼手已将时林的半截身子拽进了土里。 凌影挥手将玉箫飞雪插在地上,单手结印,一道洁白的封印法阵覆盖在了那血红的符阵上,绽放出炽热的白光,直透地底,将那只鬼手烧成了一堆灰烬。他伸手抓住了时林的衣领,将他从地里面用力拎出来,同时喊道:“叶无心,管管你手下!” 叶无心先是伸指一点,一道无形剑意从她指尖喷吐而出,护在了林逍的身边;确保他不会受到招阴符阵的伤害之后,这才仰天发出一声清啸。黄泉剑气骤然爆发,将那些被招阴符阵聚集过来的孤魂野鬼尽数剿灭了,一时间鬼泣之声大作。 叶无心渐渐放低了自己的啸声,与此同时,一阵阴森森的洞箫声随之响起,从医院里传出,曲调阴森,仿佛一道冰冷刺骨的细流,慢慢流入周遭稠重的空气中,让四下里的寒意又盛了几分。箫声响起之后,地上那血红的符阵闪了几闪,便彻底熄灭了,连附近飘荡的阴灵都被这箫声驱散了不少。 时林被吓得脸色煞白,蹲在地上颤栗着瑟缩成一团,惊魂未定地问:“这……这是……什么鬼?!” “自信点,把‘什么’去了,那就是鬼!”林逍站在叶无心给他设的护身禁制里不腰疼地笑道。 医院门口那爬满了铁锈和藤蔓的大门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了一把似的,“吱呀”一声,向内缓缓打来,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场景。 白骨衣从门的那边跑了出来,却没有第一时间迎向叶无心,而是飞快地冲上前来,朝着墨端所在的方向用力一扑,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双腿也抬起来勾在他的腰间,就像一只八爪鱼一样直接盘在了墨端身上。 “夫君,我想死你啦!”白骨衣像是完全看不到身边众人那种有如石化了一般的表情,自顾自地把脸也凑上去,“啵”的一声在墨端嘴边亲了一口。 墨端反而显得矜持得多,在任凭妻子“摆布”之后,急忙将她放下身来,笑道:“咳咳……这么多人在呢,你稍微克制一下——咱们回去再闹!” 白骨衣佯怒地嘟了口气,墨端微微一笑,伸指轻轻地戳了戳她鼓鼓的腮帮子,似乎是在平抚她的小情绪。 白骨衣也不可能真的发脾气,她先是伸手在墨端的脉门上扣了一把,没发觉有什么异常,确认他没有受伤之后,这才转向叶无心:“表姐,东西拿到了吧?” 叶无心点了点头,伸手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个乾坤袋,取出一朵被禁制保护住的连茎大花。 白骨衣面露喜色:“这就是七心海棠吗?” 时林在旁边插嘴道:“我们家养了好几代人的,那还能有假啊!” 白骨衣这才注意到凌影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人,不由得疑惑道:“怎么还有外人?” 凌影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这位叫时林,是当年‘拜月居士’时斌的后人,现在……是我的弟子。”时林从良之后,便依着林逍提的意见找叶无心等人拜师,结果叶无心说她从来不收弟子,便把他推给了凌影。凌影见时林也是修符道的,也算是有上进之心,便把他收入了门下。 叶无心怕白骨衣把话题扯远了,便赶紧问道:“衣衣,厉舟的情况怎么样?” 白骨衣说道:“情况有些复杂,你们跟我来就知道了。” 2. 林逍一行人跟着白骨衣进入了圣雅医院里那栋荒废已久的大楼,走在一条布满了蛛网和粉尘的灰暗廊道。随着脚步声的响起,廊道两边紧锁的废弃病房和科室里忽然传来一阵阵“砰砰砰”的拍门敲窗声,接着有无数双手贴在了门窗的玻璃上,惊得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不要紧张,那些都是人,不是鬼。”白骨衣淡淡地说道。 “人?”林逍惊疑不定地道,“这个鬼地方有你们就差不多了,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白骨衣笑道:“都是‘蓬莱境’的朋友们啊,抓了他们总得找地方安置吧,我把这件事交给马嵬来处理,他就用禁制把他们都锁在这里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廊道的尽头,推开了一扇落满了灰尘的门,露出了后面的一截楼梯,直通地下。 那楼梯间顶上的灯早就坏了,此时黑漆漆的一片,白骨衣点燃一道“明火符”,带着林逍来到了地下二层,再次穿过长廊,最后在一间亮着灯的停尸房前停住了脚步。 “这是太平间啊?!”林逍挑眉道:“我小时候看恐怖片的时候,最害怕这个地方了,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会亲自来到这里。” 白骨衣一把推开了太平间的门,众人跟着她走了进去。只见那太平间的地板上用朱砂画着一个巨大的符阵,几处阵眼上各点着一枝白蜡烛,蜡烛下都压着一张招阴的符箓。厉舟正坐在符阵中央,脸色死白,灰败中还透着些黑气,双目紧闭,眼眶外蒙着紫黑色的眼圈,身上还贴着几张黄纸红字的符箓,看上去几乎和老牌港片里的那种僵尸没什么两样了。 这太平间里阴森森的,却挤着不少人——红尘、马嵬、厉菁、“鬼使神差”云梦泽和云梦瑶,还有从缥缈城赶来一同支援的藏书阁师徒二人:老者陈幽和少年谷雨。 马嵬看了一眼林逍,笑道:“教宗大人。” 林逍也认出了他:“今天不再下幻境了吧?!” 马嵬哈哈一笑:“好说好说,只要教宗您别记恨我就行。” “马嵬,这是什么情况?”凌影凑上前来看了看厉舟那死气沉沉的脸色,黑着脸问道。 马嵬耸了耸肩:“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按照白丫头的吩咐,给他注入适量的鬼煞之气来帮助他压制体内的蛊毒。一开始还好,忽然有一天他身体里的蛊毒开始出现了反噬的迹象,应该是蛊虫适应了鬼气的阴寒,便又继续作乱,我只好也跟着增加鬼气强度。但是那蛊虫也不知是什么邪物,适应力惊人,你们也都看到了,我把这个地方都弄成了鬼域,才勉强把它压制了下来。你们要是再晚来那么几天,我可就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可是他这脸色,不太对啊……”林逍说道,“你把那么多鬼气都注入到他的体内,虽然压制住了螭蛊,但是他现在阴气太重,身上都快没有活人的气息了,哪里还能承受七心海棠的毒素?” 白骨衣说道:“所以这就是第二个问题。我们原本以为先引注鬼气入体,既可以压制蛊毒,还可以激发他体内的紫阳真气与其相抗,保持真气的活络与经脉的畅通,这样在七心海棠之毒入体的时候便不至于立刻致命,能缓出一定的时间来让我们帮他排出毒素。”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蛊毒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缠得多,而且注入的鬼气显然已经压过了他体内的紫阳真气。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喂他服下七心海棠之毒,他肯定撑不过几次呼吸的!” 凌影焦急道:“所以呢,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办法有是有,但是搞起来挺费事,而且风险也挺大的。”马嵬说道,“把七心海棠直接喂给他,要死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但如果我们按照那个方法来办,一旦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那参与其中的人保不齐就要一起完蛋。” 林逍说道:“唬人的话麻烦先放到一边,你且说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马嵬说道:“用‘周天轮转大法’。” 林逍白了他一眼:“你说具体点能死啊!” 马嵬解释道:“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法阵,过程很是琐碎,我长话短说。首先需要三个人修为足够高强的人来主持三个阵眼,通过阵法将三人的真气相连接,在外围呈大周天之势运转;另外还要两个人与厉舟一起在阵法中央组成小周天。我会施法引出他身上的鬼气,鬼气通过小周天的运转传输至大周天,由外围镇守阵眼的三人化解。” “鬼气化解之后,立马给他服下七心海棠之毒。同时,外围的大周天逆转阵势,把真气倒传入阵内的小周天内,输入厉舟体内,护住他的心脉,使毒气不至于瞬间攻心。护住心脉之后,我们再慢慢以灵力和药石之力双管齐下,化解他体内的剧毒。” 林逍听完,“嗯”了一声道:“听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凶险啊。” “这种凶险靠描述是感受不出来的。”叶无心在他身边说道,“大周天和小周天的运转过程都极其精密,一旦中间出现误差,无论是鬼气还是花毒,在排解和输入的过程中都可能倒流进阵法中每一个施法者的体内。” “也就是说——阵法崩溃之际,也是布阵者毙命之时!” 【未完-待续】 第109章 周天轮转大法 1. 所有人都默然不语。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按照原计划中的那样,直接将七心海棠之毒给灌注到厉舟体内,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有可能会因为承受不住花毒的烈性一命呜呼;另一条是使用“周天轮转大法”来去阴排毒,但是这个阵法极其复杂,一旦中间环节出现了什么差错,就有可能搭上许多人的性命。 “怎么说啊各位?”马嵬转了转手中的夺魂箫说道,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过,“谁来拿个主意?”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有人就这么轮流对视了一圈,最后很有默契地把目光一起集中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厉菁。 “厉菁,还是你来拿主意吧。”叶无心说道,“厉舟毕竟是你的义父,我们也不好代你做决定。” 厉菁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挣扎的色彩,似乎也很难拿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来,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渐渐地亮了起来,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那就试试那个什么法阵吧,虽然听上去风险也不小,但我们拼尽全力一试,也未必不能成功。” 马嵬把手一拍,然后打了一个响指,地上画着的那个招阴符阵便随之消失不见了。他撤去符纸和蜡烛,然后从风衣的口袋里取出一盒朱砂和一支彤管,开始在地上涂画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全新的阵法图印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外圈的三个阵眼,主要负责掌控‘大周天’的运转之势,以及引导‘小周天’的运转,因此需要三位修为足够高深的人来坐镇。”马嵬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叶无心、凌影和墨端,“两位宗主都已经是十重天境界的高手了,大先生的修为也已臻化境,运转阵法这点小事应该是不在话下了,那么外圈的这三处阵眼,便劳烦三位来坐镇。” 叶无心三人点了点头,按照马嵬的指示,站到了阵法外圈的那三处阵眼上。马嵬的阵法画得很是清晰,三个阵眼刚好就是三个圆圈,三人准确无误地走进圈内,然后盘膝坐下。 马嵬把昏迷的厉舟放到阵法的中心,然后说道:“阵法中央的‘小周天’,由两个人组成便可,负责将厉舟身上的鬼气引导出去,以及将‘大周天’所运转的真气输入他体内。这两个人在阵法中主要起到传导作用,所以对修为要求不是很高,但是最好和厉舟修的是同一种类型的内功心法,这样才能和他体内的紫阳真气产生共鸣,能够更好地加强周天运转的效果。” 云霄问道:“也就是说这两个人都要是紫阳神宗的人吗?” 马嵬回答道:“其实不要求一定得是紫阳神宗的人,真气属性偏向纯阳功夫的也可以,但最好都是你们宗门的人,这样共鸣起来比较容易,也降低了排斥和反噬的可能性。” “我们这里总共就三个紫阳神宗的人,凌影已经在阵法外围坐镇阵眼了,刚好就剩下我和厉菁两个人,那就让我们两个来吧。”云霄说着,便要走入法阵中,不料却被马嵬拦了下来。 “你不可以。”马嵬摇头说道。 云霄瞪眼道:“为什么?难道我不是紫阳神宗的人吗?” “你是,但是你还是不能上。”马嵬苦笑道,“怪我刚刚没说清楚,中间这两个人最重要的要求就是他们必须是童子之身。因为作为传导,必须保证元阳尚在,才不会被鬼煞侵蚀反噬。你都已经和凌影成婚那么多年了,这这这……那啥的……肯定……咳咳咳……我说得没错吧!”最后那一句话说得含糊其辞的,听上去比直接点破还要露骨,把云霄羞得满脸通红,连凌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你说怎么办?”云霄双手环抱着说道。 马嵬打了个响指:“多大点事,又不止你一个是紫阳神宗的人。”说着朝林逍勾了勾手指,阴险地笑了笑道:“教宗?你来客串一下呗!” “我?!”林逍没想到马嵬会找到自己头上,“虽然我曾经是紫阳神宗的人,但是我修炼的紫阳真气早在千百年以前就全废掉了,你让我上管什么用?” 马嵬忽然身形一晃,眨眼间就带着一阵阴风来到了林逍面前,伸手扣住了他的脉门,将一道真气注入他体内。林逍只觉得马嵬的真气阴冷无比,流入他经脉里时仿佛一道冷流一般,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急忙运功抵御。 马嵬却在此时松开了手指,看来是已经试探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说道:“没事的,从你刚刚运功的情况来看,你现在所修炼的内功心法虽然不是纯正的紫阳神功,但也是纯阳属性的真气,而且还保留了部分紫阳的路子,所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除非……”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了一下。 林逍刚刚把悬着的心放下来,这会儿又被他一个“除非”提到了嗓子眼:“除非什么?!” 马嵬挑了挑眉,眼光从林逍身上移到叶无心身上,过一会儿又转回到林逍身上,然后拉长了语调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俩——应该没有——背着我们——偷偷地——干过那啥吧?!比如——‘烧柴’——或者是——‘煮饭’?!” 这句话的暗示性和指向性实在是太过强烈,所有人一下子就把八卦的目光集中到了林逍和叶无心身上,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都快要实质化了。饶是林逍的面皮厚如城墙,也和叶无心一样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差点就没冒出蒸汽来,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没有……不要胡说啊!我警告你‘造谣一时爽,全家火葬场’!” “那就没事了,上吧教宗!”马嵬也不敢随便把玩笑开得太过,毕竟这句话里调侃的对象不止是林逍,还有一个叶无心。他要是没点分寸的话,难保那位剑痴不会记仇,回头要是借题发挥给自己穿小鞋的话,那就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了。 2. 几个人各自就位——叶无心、凌影和墨端在外围的三处阵眼上盘膝而坐,催动自己体内真气,通过阵法的联通作用将每个人的气息相互连接,沿周天之序缓缓运转起来。林逍和厉菁分别坐在厉舟的左右两边,伸手扶在他的双肩上,扣住穴道,将自己的真气注入进去。 马嵬将夺魂箫凑到嘴边,吹出一首曲调阴森森的《招魂》来,那箫声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整首曲子好似荒魂哀鸣一般,先是尖啸,接着便是阵阵鬼泣,嚎尽了气力后发出低沉的呜咽之音,最后是干枯的断气声。曲调之幽森,听得人头皮发麻。 随着箫声的响起,厉舟的身体也渐渐地有了些反应。从方才到现在他都死气沉沉的像一具尸体一样,箫声响过一阵之后,他的身子忽然很僵硬地抽搐了一下,五指曲张,就如同诈尸了一般;接着他整个人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掀起,牙关紧咬着发出“格格格”的磨牙声。 马嵬眉头微皱,按着箫孔的手指灵活地律动了几下,箫声一变,曲调骤然升高。随着箫声发生变化,厉舟脸上的黑气也开始变浓了起来;在一声刺耳的鸣响之后,厉舟五官一拧,表情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猛地睁开眼睛,却只有一片死白——只有眼白,没有瞳孔! “爹!”厉菁带着哭腔惊呼一声。 “别松手!”林逍急忙腾出那只空闲的手来,按住了厉菁乱动的手,“不要激动,你爹没事,只不过这段时间摄入了过多的鬼气,所以难免有些邪祟上身,我们帮他驱除出去就行了。”厉菁这才稍微平静了下来。 林逍点了点头,出指封住了厉舟胸前“神封”、“巨阙”、“天溪”、“灵墟”等几处穴位,然后和厉菁一起催动真气。下一刻,厉舟仰头大叫一声,声音之尖厉有如厉鬼,他的身子微微蜷缩起来,五官处开始不断有一股股浓郁的黑气溢出,乌黑如墨,令人心悸的是,这些黑气溢出后并未散去,而是在空中来回盘旋飘荡,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仿佛在喃喃细语一般。 “把耳朵捂上,不要听!”马嵬停止了吹奏,发声对阵外的人示警道:“这是‘幽魂细语’,会迷人心魄。”阵外众人急忙抬手捂住了耳朵。 与此同时,林逍和厉菁忽然感觉一股冷到极处的气息从厉舟身上流入他们体内,从掌心处的“劳宫穴”开始,缓缓沿右手经脉而上。那股气息在体内每流动一分,他们身上的寒意便更冷一分。 马嵬正色道:“鬼气已经从他身上导出,分别流入你们的体内。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自身真气沿周天运转,通过阵法将它们转移到阵法外围的三处阵眼上,交由‘大周天’化出。” 林逍和厉菁定了定神,鬼气入体后最怕心神被阴灵摄取,但他们两个元阳仍在,很好地护住了他们的元神和心智,没有被鬼气反噬。两人将纯阳真气自丹田与气海内提起,循周天之势运转,把流入体内的鬼气自下腹气穴处导出,传导到坐镇阵眼的叶无心三人身上。 叶无心和凌影都是十重天的修为,墨端也早就达到了巅峰境界,不需多作努力,只需徐徐运功调息,身上的护体真气自然会将鬼气排斥出去。 良久后,厉舟身上冒出的鬼气开始逐渐稀薄淡化起来,身体也不再抽搐了,眼里的那团死白中也渐渐显露出瞳孔的轮廓。再过得片刻,厉舟双眼一闭,把头一低,再次陷入昏迷状态。 马嵬收起夺魂箫,咬破指头,几滴血在内力的激荡下从指尖的伤口处迸出,飘荡到空中。他挥手把血滴打散,再用力划了几划,凌空画出一道猩红色的符文。那些在空中的鬼魂一碰到那道血符,便发出一声近似于人类的尖叫,然后便让一团血焰包裹起来,瞬间被烧得灰飞烟灭。 “好了,鬼气已解,动手吧。”马嵬向一旁的白骨衣使了个眼色。白骨衣会意,她戴上手套,然后解开七心海棠上的禁制,将那朵花的花蕊轻轻地摘了下来。她掌心中真气流动,将花蕊包裹在内,不断挤压着,渐渐地碾成了一团花泥。 只见那花泥被真气压缩成了一团,然后外层的泥状物慢慢地层层剥落,最后只留下了一颗红豆大小的水滴,黄澄澄的晶莹剔透。 白骨衣走入阵中,来到厉舟面前,伸手掰住他的下巴,将那滴花液送进他嘴里,直接用真气将其催入腹中。几乎就在同时,厉舟整个人再次蜷缩起来,一道道像蛛网一样的黑色纹路开始在他的皮肤上展现,七窍瞬间喷红。 众人大惊失色,早知这七心海棠的毒性非同寻常,谁知见效这般的快,毒性也是猛烈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林逍和厉菁以最快的速度挪步换位到厉舟的身体前后,一人按住“膻中穴”,一人按住“灵台穴”,白骨衣也一掌盖在他头顶的“百会穴”上,三个人同时发力,将真气自三处要穴输入,在七心海棠之毒进一步蔓延之前,护住了他的心脉。 下一刻,厉舟“呕”的一声,一口浓稠腥臭的毒血从他口中喷出,那漆黑如墨的血液中,包裹着一只奇形怪状的不明生物,被吐出来时还在毒血里不停地蠕动。 “快,那就是螭蛊,赶紧干掉它!”白骨衣大喊道。阵外的红尘和长风双剑齐出,剑气落处,将那只恶心的虫子绞成了一团齑粉。 厉舟的眼睛、鼻子和耳朵都已经停止溢血,但是口中还是吐血不止。那螭蛊在他体内也不知待了有多长时间,早在他体内产下了虫卵;厉舟这一吐把那些孵化的、未孵化的虫卵都一起吐了出来,黑色的毒血里夹杂着一坨坨白花花的卵状物,散发出恶臭的味道,看起来令人作呕。 约莫过了有半个多小时,厉舟吐血渐止,身上的黑色纹路也不再蔓延。白骨衣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毒素的蔓延已经控制住了,趁现在驱动阵法,把他身上的毒逼出去。” 叶无心三人长啸一声,周身真气暴涨,有如澎湃的潮水一般,顺着周天的运转传入阵中央,汇入到林逍和厉菁的体内。接受到真气传来的两人浑身一震,体内的纯阳真气也跟着涌动起来,在两人的催发下自“膻中”和“灵台”两穴进入厉舟体内。 一开始的时候,厉舟并没有什么变化,渐渐地脸上的黑气就消去了不少。白骨衣拿来湿巾擦去厉舟脸上的血迹,发现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已经消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他皮肤上的黑色纹路也在慢慢变淡消退。从他露出的左手来看,那些黑色纹路从手臂渐渐退到手掌,最后化作几道黑血细流从五指指尖的“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五处穴道流出。 白骨衣伸指搭在厉舟的腕上,察觉到他的脉搏虽弱,但是不再紊乱,已经恢复了正常;又看他手上黑纹尽去,毒血流尽,面色虽然无比苍白,可不再是之前那种病态的灰黑色。她站起身来,转向阵外众人,笑道:“成了!” 众人齐声欢呼,连平时不苟言笑的“鬼使神差”和向来冷冰冰的叶无心都露出了一丝笑容。马嵬作法驱散“鬼域”,同时阵内的那几人缓缓收力,将阵法解散。 就在这时,厉舟的身体猛地一颤,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声,一股无形的气浪从他身上忽然掀起,撞向了离他最近的林逍和厉菁。 这一来变故陡生,哪怕现场有着许多强者,都没能反应过来在那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们冲上前来时,厉舟已经恢复平静,再度陷入昏迷,身上暴走的真气也平息了下来。 而一起不省人事的,还有林逍和厉菁。 【未完-待续】 第110章 记忆碎片 1. 好痛! 厉菁的眼前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被击飞后的痛感一阵接一阵地传遍全身,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她努力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此时一双眼皮却好似有千斤重一般,无论她怎么使劲都没能把眼睛睁开。厉菁又气又急,随着又一阵剧痛传来,她的大脑瞬间空白,顿时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消,厉菁在昏迷中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大声喊道:“喂……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醒一醒啊!”接着又是一阵眩晕袭来,好像是那个喊话的人在不断地摇晃自己的身子。厉菁“唔”的一声呢喃,艰难地撑起沉重的眼皮睁开眼睛,悠悠醒转。 一道明媚的阳光从天空中洒落下来,照在厉菁的脸上,她用力皱了皱眉头,只觉得那阳光无比刺眼。她这几天一直待在暗无天日的太平间里,所见的光源无非就是招阴阵上的那几根蜡烛,此时忽然见到这天上的阳光,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便把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 不对啊! 厉菁浑身一个激灵,忽然惊觉:自己不久前明明还待在太平间里,只不过被厉舟身上骤然暴走的真气给震了一下,怎么醒来以后就到户外了?! 念及此处,厉菁再次睁开双眼,挣扎着爬起身来,向四周望去。先是望见天空中耀眼的太阳;然后看到了身边的一条清澈的河流,潺潺流淌时发出一阵阵“叮叮咚咚”的轻响,她听了这么多天的鬼哭狼嚎,顿时觉得这流水声是无比的悦耳;把视线从溪流上移开,是乱石组成的河滩,最后是河滩两边成片的荫荫树林。 没有枯树,没有杂草,也没有阴风阵阵,更没有废弃已久的圣雅医院。 这里根本就不是静海市的郊外! 厉菁惊疑不定神,正想要站起身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哟,终于舍得醒了。” 这个声音充满了欠揍感,听上去很是耳熟,但厉菁现在刚刚醒过来,加上被眼前的场景搞得一头雾水,脑子里还有些不清楚,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她下意识地去摸身上的兵刃,却发现自己带在身上的武器不知在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 “别找了,我们的武器都不在身上。”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说话的那人走了过来,在她身边盘膝坐下。厉菁揉了揉双眼,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和她说话的那个人,正是林逍。 看到林逍也在这,厉菁那颗慌乱的心顿时定下来不少,毕竟两个人一起被困住和一个人独自被困住,还是有些心理上的差别的。 “我们这是在哪?”厉菁问道。 林逍耸了耸肩:“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能肯定的是——这个地方不是现实世界。” 厉菁狐疑地看着他:“怎么说?” “你看着。”林逍的身边就是那条河流,此时他转过身去,把手放进河水里,在水中胡乱地搅了几下,片刻后又抽出手来,在厉菁面前挥了挥。 厉菁还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吗?”林逍再次挥了挥手,“我的手没有湿。”厉菁伸手在林逍的手上摸了一把,果然发现他的手很干燥,完全不像是刚刚浸过水的样子。 “我虽然把手伸进了河水里,但是河水直接穿过了我的手掌,并没有沾到我的手上。”林逍拍了拍手继续说道,“不止是河水,我刚刚试过了,这河滩上的石头,我也是一个都拿不起来,石头会直接穿过我的手掌心。也就是说,我和你都是透明人,是这里的世界中不存在的东西。” 厉菁震惊道:“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不是在圣雅医院里给我爹治病吗?明明都已经成功了,我们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这就得去问你老爹了。”林逍说着伸手往地上捞了一把,果然石头直接穿过了他的手掌,“你还记得厉舟身上忽然出现的那股无形气流吗?可能我们在收阵的时候出现了什么差错,导致他真气失控暴走了。咱们两个离他最近,也许是那股气息对我们的精神识海造成了某种不可知的影响,所以我们才会来到这个地方。” 厉菁闻言猜测道:“难道说……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精神识海?” 林逍却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如果是像你说的那样,那我们两个人的精神力是不一样的,就算掉进了识海的世界里,也是两个人分别处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而且如果是你我二人的精神识海,怎么可能会操控不了这里面的物事——我感觉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还是不要过早地下定论吧。” 厉菁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四处去走走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林逍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便和厉菁一起站起身来,两人沿着河岸走了一小段路,发现前面的河道渐渐变宽,河滩的面积也越来越小,再走下去估计就没路可走了。两人商议了一下,便转身走进河滩边的树林里,沿着林间小道向前走去。 两人走走停停,一路上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问题。就在他们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林逍忽然伸手拉了拉身边的厉菁,拦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厉菁转过头来:“怎么了?” 林逍伸出手指朝一个方向指去,说道:“你看看那棵树后面,像不像坐着一个人?” 厉菁顺着他手指的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立在那里,树干后隐隐露出一个人的小腿,之所以会被林逍一眼发觉,是因为那白色的裤子和靴子在草地上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 “过去看看。”因为不知道这个人是否和他们处境一样,所以林逍和厉菁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走上去查看,而是像做贼似的猫着腰放轻了脚步,从边上绕了一大圈,转到那个人正脸的方向,然后藏在树后探出头去看那人的脸庞。 两人定睛一看,只见那树下坐着一个人,一腿盘起,一腿伸直,双手枕在脑后,靠着树干在那假寐。而这个人的脸,林逍和厉菁都无比熟悉,正是他们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拯救的厉舟! “爹!”厉菁忽然在这个地方见到父亲,喜出望外,想也不想就从藏身的树后跑出,双臂一张便朝厉舟抱去。不料这一抱之下,却抱了个空,她的双手直接穿过了厉舟的胸膛,除了一团虚无的空气以外什么也没抱住。 林逍相对就要冷静得多,他先是看到厉舟对厉菁的呼声听而不闻的样子,接着发现了他身上的那件古风长袍,以及袍袖下还没被砍断的右臂,然后又看见厉菁依然无法触碰到他的身体。霎那间,一道灵光从他脑海中闪过,眼前的片段和之前他们在河滩上的谈话内容联系在了一起,让他豁然开朗。 “我知道了。”林逍对已经愣住的厉菁说道,“我们确实是掉进了某个人的精神世界里,但不是你我二人的,而是厉舟的。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应该就是厉舟出事之前的回忆!” 2. 厉菁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我们掉进了我爹的回忆里?” 林逍点了点头:“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出其他更靠谱的可能性了。如果真的如我所料,那看来厉舟之前从身上暴起的那团气息也不是简单的真气失控了。他去除蛊毒恢复清醒之后,应该是想传递什么信息给我们,只是他当时状态奇差,自身灵力不受控制,我们又离他最近,所以……” “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不仅是我爹的回忆,还有可能是他想传递给我们的信息。”厉菁已经明白了林逍的意思,同时也对他刮目相看,“哇!还真没看出来啊,我的小师伯,难怪他们都说你是个大人物呢!虽然你的修为不咋样,但是你的思维能力真的好厉害!” “好家伙,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林逍满头黑线的苦笑道,“修为的问题……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说你要叫师伯那你就叫吧,干嘛还要在前面加个‘小’字?!” 厉菁笑道:“你看上去也没有比我大多少,当然要加个‘小’字啦。”说着她又凑上前去看了看坐在大树底下假寐的厉舟,皱眉道:“小师伯,你说我爹特意安排我们两个进入他的回忆里,应该不止是在这里看他睡觉的吧!” “第一,不是他特意安排我们进来的,而是我们这两个倒霉催的自己被卷进来的。”林逍掰着手指头说道,“第二,厉舟当时的神智还没完全恢复,不可能准确地把完整信息传达出来,这些回忆里肯定还夹杂着其他的记忆碎片,我们现在应该就是在其中一个记忆碎片里。” “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他睡醒,才能进入下一段记忆碎片吗?”厉菁不敢置信地问道。 林逍忽然反问道:“你看过小说吗?” 厉菁显然还不知道这个三重楼的特有词汇,一头雾水地问道:“什么东西?” “就是……讲故事的,在四重楼应该叫话本。” “看过啊,怎么了?” 林逍说道:“那你应该要知道,话本并不是只有主线剧情的,有的时候为了交代某一些事情,或者是引出某一个人物,亦或者是作者……也就是话本先生需要推动故事情节进一步发展的时候,在主线剧情之外,还会出现一些支线剧情。这些支线剧情如果单独抽出来看的话,好像都无关紧要,但在故事的整体上却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恰恰相反,在很多时候这些剧情都有可能成为主流故事的重要线索和重大转折点。” 厉菁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所以,您认为我们现在的线索在哪呢?” 林逍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厉菁抬头向上看去,她刚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厉舟身上,哪有其他心思去关注周边的花花草草。此刻在林逍的指引下,她这才看到——在厉舟对面的那棵树上,挂着一具尸体,尸身被一把长刀贯穿胸膛,然后死死地钉在了靠近树冠的位置。 最令人作呕的,不是那顺着树干滴流下来的鲜血,而是那张尸体的面部表情极度狰狞。整张脸被大片的血迹糊满,五官几乎都扭曲在一起,拧成了一块;死的时候还没有瞑目,眼睛大大地睁着,眼珠子凸得比青蛙还出来;舌头伸得老长,嘴角还垂着一丝未干的黄色不明液体。这要是曝尸七日,起了煞气作起祟来,绝对是个厉鬼无疑! 厉菁身为紫阳神宗门下弟子,也到了可以独自下山除祟的年龄,并不是没见过凶尸恶鬼,但像长得这么奇葩的,她还真是头一回见,顿时吓得急忙捂住了眼睛,大声尖叫起来。 林逍捂着耳朵等她尖叫完,笑道:“我靠!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好歹是堂堂紫阳神宗执法长老的掌上明珠兼亲传弟子,至于怕成这样吗?!” 厉菁扁了扁嘴,嫌弃道:“它长得好恶心啊!” 林逍歪了歪头绕着那尸体转了一圈:“还好吧,你没见过鬼使施加给我的那个噩梦,这玩意可比那剥皮鬼和蜘蛛人好看多了。” 厉菁还是不怎么敢看那尸体:“你说我爹杀完了人,干嘛不拔了刀就走,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你错了。”林逍否认道,“这人不是厉舟杀的,那把刀也不是他的。” 厉菁奇道:“你又没有亲眼见到发生了什么,凭什么作出这样的判断?” “麻烦把你的眼睛睁开再和我说话!”林逍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好好看看,你爹全身上下有能藏下一把长刀的地方吗?” 厉菁这才睁开眼来,仔细看了看厉舟身上那件平整的衣衫,点头认同了林逍的说法道:“确实啊,我爹身边连个刀鞘都没有。” 林逍又指了指那具尸体:“而且你看这具尸体,五官扭曲,眼珠凸出,嘴角甚至还有没吐干净的胆汁;这些都说明这个人是被活活吓死的,而不是被刀刺死的。所以整个杀人过程应该是——有人对这个人掷出一把刀,这个人本来可以出手抵挡的,但却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先被吓死了,然后才被飞来的刀贯穿了身体,插在这棵树上。” 林逍又走近了一些,看见那尸体的手软软地垂在身边,指间扣着的三枚飞刀还没掉落,说道:“果然,他暗器都准备好了,却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吓死了。只不过……你说能活活把一个人吓死的,到底会是什么鬼东西?” 厉菁颇为排斥地摇摇头:“我想象不出来,也不想去想象。我们现在只解释了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但还没解释我爹一直坐在这里的原因。” “可能……是在梳理线索吧。”对于厉舟的行为,林逍暂时也理不出什么思绪,“毕竟动脑子的活你爹从来就不爱干,脑子不动就容易生锈,估计他这会儿还没想出来这个人是怎么死的。” 厉菁远远地站在,小心翼翼地朝那具尸体瞅一眼,又别过头去,然后再瞅一眼……直到稍微适应了那具尸体可怖的丑脸,这才凑上前来。她绕到大树后面,去看那把贯穿了尸身和树干的长刀,忽然说道:“小师伯,你说我爹会不会是在……等这把刀的主人出现啊?” 这一点林逍倒是没有想到:“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啊。”厉菁说道,在这方面她确实比林逍在行,一眼就看出了这把兵刃的不凡之处,“这把刀的刀刃看上去黝黑,但在阳光下却能折射出湛蓝色的光晕,可见并不是寻常的金银铜铁所造,而是其他的特殊材质。而且这把刀在贯穿过了人体之后,其刀刃完全没有沾染上半分血迹,干净得像用水清洗过似的,普通的长刀可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如果这把刀真的像你说的这么好,那凶手没理由把它随意抛在这里啊。”林逍的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除非……他还来不及把刀收回,你爹就已经赶到这里了。” “但这把刀是绝好的兵刃,凶手肯定不会就这么随意抛弃它的。”厉菁说道,“他肯定躲在暗处,找寻机会要夺回这把刀;而我爹若是一直守在这把刀旁边,就肯定能找到凶手。” 话音未落,一直在树下假寐的厉舟忽然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唰”的一声,飞快地从树林上方掠过。厉舟冷笑一声,飞身而起,抬手便是一招“水榭听风”,雄浑的纯阳掌力骤然爆发,如惊涛骇浪一般,穿过林逍和厉菁虚幻的身体,直击那道逼近长刀的黑影。 林逍朝厉菁竖了个大拇指以示赞赏:“还真被你给说中了!” 那黑影的手指刚刚碰上刀柄,厉舟的掌力便已卷到了他身后不足二尺处,如果他执意拔刀,就一定会被这股掌力打得骨断筋折。那黑影想来也不是傻子,眼见厉舟的掌力已逼至跟前,便反手握住刀柄,借势往上一荡,整个人向上飞起,避开了厉舟发出的掌力。 那黑影飘然落下,右脚足尖轻轻一点,直接以一个“鹤立鸡群”的架势立在了刀柄上,同时转过身来,面向下方的厉舟。 就在那黑影转过来的那一刻,林逍和厉菁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失色。 只见那人的脸上戴着一个青铜鬼面具,将整个头部完全罩住,严丝合缝的,没留下半点缝隙。 而这个鬼面具,与当初厉舟被螭蛊控制时所戴着的那个面具如出一辙! 【未完-待续】 第111章 被忽略的陈年旧事 1. 厉舟指着那具挂在树上的尸体,朗声道:“此人乃是近期为祸一方的邪道修士,在下从长安城一路追踪他到此,不料还未来得及有所行动,他便已毙命于阁下之手。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是何世家门派出身,可否见教?” 那黑衣鬼面人对厉舟的话恍若不闻,他翻身从树上跳下,顺手拔起了插在树上的那把宝刀,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抬步边走。 厉舟身形一晃,眨眼间便又拦在那人面前,寒声道:“尊驾若是这般不言不语,在下怎知你到底是见义勇为,还是想杀人灭口。还请阁下留步,要么在这里将事情交代清楚,要么就请跟我到紫阳神宗走一趟!”他性如烈火,做事从不弯弯绕绕,说话更是直来直去的,眼下见那人不肯配合,心头怒气便起,周身的真气也开始躁动起来。 那人的脸完全掩盖在鬼面具下,别说是面部表情了,便是连个眼神也看不到。但见他听完厉舟的话后微微抬头,似乎是看了他一眼,忽然脚下运劲一蹬,向后滑开丈许,同时右手发刀,刀影旋转着从他手里飞出,直取厉舟胸前要害。 “好贼子,你果然有问题!”厉舟早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眼见那鬼面人一刀向自己飞来,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还上前了一步,伸出右手,一指凌空点出。紫阳真气凝聚于食指指尖处“商阳穴”,猛地喷薄而出,“乓”的一声击打在了刀刃上,顿时将那把刀又弹了回去。 厉舟以指力弹回长刀,乃是对“寸劲”的绝佳运用,将纯厚的紫阳真气凝聚于一点处集中爆发,威力比直接发出掌力要强得多,若是打在寻常的刀剑上,那兵刃就算不折断,刃口也会翻卷断裂。但那长刀被这指力击中,却只是原路弹回,并没有什么损伤,足见其确实是一件难得的上品兵器。 黑衣鬼面人抬手接刀,“霍霍”接连两刀,形成一道“十字封”的刀气,刮过时卷起一股凛冽肃杀的气息。厉舟见对方来势汹汹,当即纵声长啸,双手同时画符结印,一道巨大的“御字符”在手上迅速成形,瞬间撑起一个屏障挡在身前,抵住了黑衣鬼面人所发的刀气。 两招过去之后,厉舟发现那黑衣鬼面人的武功路数与自己这些日子追杀的那人大同小异,便更加认定他就是邪道修士的同伙,杀人只不过是在灭口罢了。他前两招都是在进行试探,所以一直都是守势,如今确认对方身份,出手便凌厉了起来。 厉舟无刀无剑,御符之术却甚是了得。他左手画符,右手结印,符箓结合着上乘道门心法不断发出,几招过后,符意便压过了对方的刀势,逼得那黑衣鬼面人不断地退步躲让,看上去只剩下招架之力,全无反击的余地。 在一旁观战的林逍对厉菁说道:“我原来以为是这个鬼面人手段了得,把你爹给打败了,然后逼着你爹带上了和他同样的鬼面具。但是现在看来,这家伙完全不行啊,开头两招还像点样子,到后面简直就是被你爹按在地上摩擦啊。” 厉菁也点了点头:“他手上拿的虽然是把好刀,刀法也还算精湛,但眼下他颓势已现,想要翻盘怕是不可能了。看来我爹戴上那鬼面具的原由,并不是出于这件事情了。” 说话间,那黑衣鬼面人已经被厉舟逼得靠在了树上,无路可退了。他挥刀荡起两道刀风,然后反手将手中长刀甩到树上,跳起身子抓住刀柄,借力向上一荡,准备从空中逃脱。厉舟见状,右手开始飞快地书写符文,两掌一合结出法印,几道闪着金光的灵力锁链从掌心中飞起,一道“缚字符”凌空祭出,不偏不倚地扣住了那个人的脚踝。 那黑衣鬼面人被锁住脚踝,跃起的身形在半空中猛地一滞,随着厉舟的一记拉扯,整个人倒摔了下来。厉舟冷哼一声,纵步上前,周身的紫阳真气涌动起来,双掌一招“云开雾散”轰然击出,“砰”的一声击中了那人的胸口,把他打得如断线的纸鸢一般横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了他背后的树上。 那黑衣鬼面人缓缓地耷拉下来,顺着树干滑下坐倒,头也向下一垂,不一会儿,便见得一股鲜血从面具底下渗出,显然是已经咽了气。厉舟那一招纯阳掌力直接拍中了他的胸膛,掌力催出时他的脏腑就已经被击碎了,哪里还可能活得成?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戴着这么个鬼东西装神弄鬼!”厉舟大步上前,伸手抓在那个人的鬼面具上,往上一揭,没想到那面具竟然套得极其牢固,居然没被揭下来。 厉舟心中一奇,手上的力道便又加了几分,只听得一阵“噼啪”声响起,面具在厉舟掌力的挤压下开始出现一丝丝细小的裂痕;紧接着又是“咔嚓”一声传来,面具直接碎成了齑粉。 面具一碎,那个黑衣人的脸便显露了出来。厉舟伸手拍去衣袖上沾到的青铜粉末,同时俯身去看那个人的脸,一看之下顿时愣在了原地。 愣住的还不止厉舟一个人,在面具捏碎被的时候,林逍和厉菁就都一起凑了上来,想看看这个神秘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而当那张脸露出来以后,两人都是眉头一皱,然后相互交换了一个疑惑困扰的眼神;又再看了两眼,厉菁拉了拉林逍的袖子: “小师伯。” “嗯?”林逍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 “但是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啊……” “有……”林逍喃喃应道。 厉舟显然已经认出来了这个人的脸,只见他满脸震惊的神色,放开了那个人的尸身,往后退开了两步,接着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林逍和厉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两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厉舟目光所及的地方,正是之前被挂在树上的那具尸体;如果把他那扭曲的五官展平,正是那个黑衣人的模样! 厉菁不敢置信地说道:“这两人是……双生子?” “我不知道。”林逍摇了摇头,“但是从你爹的表情来看,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林逍和厉菁只是中途加入的旁观者,有些事情自然是不了解,但厉舟却是真实感受到了这件事情的诡异性—— 他此次本来是率领弟子下山执行任务,在返程的途中遇到了邪道修士害人一事。对方狡猾,不宜多人追捕,容易暴露行踪,于是他将弟子尽数遣回宗门,只身一人从长安城追击对方到此,这一路上早就把关于追击目标的所有情报都收集到了。资料显示这个人就是个无父无母无家人的孤儿,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忽然冒出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兄弟来,还把他给杀了?! 厉舟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通。而此时在旁边用各种假设推测了许久的林逍和厉菁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起想出了某种可能性—— 厉菁说道:“小师伯,你还记不记得我爹当初被螭蛊控制时,我从他身上偷走的一件物事?” 林逍听了脸色顿时一沉,那东西曾经可是他的童年阴影,如今都真实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了,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你是说——那块双鱼玉佩!” 2. 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都暗淡了下来,就好似舞台剧谢幕一般,厉舟和那两具尸身以及整片林子都化作虚无,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厉菁有些害怕地拉了拉林逍的袖子:“这是……怎么了?” 林逍说道:“应该是这段记忆已经结束了,马上就要切换到下一段记忆了。”话音未落,四周果然渐渐地又变得清晰起来,只是两人这次出现的地方不再是那片树林里,而是变成了一座破庙。 一对衣衫褴褛的年轻夫妇有气无力地坐在神像下的供桌边,两人都是面黄肌瘦,唇色灰败,眉心间隐隐有一股暗沉的黑气。那妻子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婴,那女婴倒是生龙活虎的,缩在襁褓中嗷嗷大哭,哭声极其响亮,丝毫不见半分病态。 厉菁走到那对夫妇身边,一颗心不知为何忽然绞痛起来,痛得她几乎掉下眼泪。她急忙用力深呼吸几口,平复了一下刹那间纷乱的心绪,转头问林逍道:“他们两个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爹的回忆里。” 林逍此时也在打量着这对夫妇,摇头道:“这是厉舟的回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不过……我怎么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啊,好像听谁跟我说过。”至于这是谁说的,说的是什么,他就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破庙虚掩的大门忽然打开,厉舟端着一壶满满的水走了进来,从他身上不变的服饰来判断,眼下的时间点应该是上一件事发生后不久。他拿着那壶水递到那个丈夫的嘴边,喂他喝了两口;那丈夫有气无力地探过头来喝了几口水,忽然间面露痛苦之色,然后便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刚喝下去的水和着鲜血一起从口中喷出。 厉舟大惊,急忙伸指封住了男子身上的几处穴道,握着他的手将真气渡给他,一边运功一边宽慰他道:“再忍一段时日,马上就要到宗门了,你们的病很快就有得救了。” 那男子却忽然反手扣住了厉舟的手,阻断了真气的输送,一边咳一边说道:“多谢……咳咳……多谢仙长的美意,我……咳咳……我夫妻二人早已病入膏肓,若非仙长出手……咳咳……出手相救,哪里还容得我们苟活至今。我们自知时日无多,仙长还是不要……咳咳……在我们再浪费那些真气了!” “说的这是哪里话。”厉舟急忙说道,“本座身为紫阳神宗长老之一,曾立誓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你等身陷苦难之中,既然让我遇见了,又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这时那位妻子虚弱地开口道:“仙长,你将我夫妻二人从瘟疫村中救出,没让我们死在尸堆里,我们已是感激不尽。然而天道既定,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我夫妻二人命该如此,也是强求不得。只是我这孩子,还望仙长能够救她一命;若是她能躲过此劫,长命百岁地活下去,我夫妇便是即刻奔赴黄泉,也死得瞑目了!” “你们……”厉舟想说些什么,却似被什么东西鲠住了喉咙,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仙长!”那丈夫叫道,伸手死死地攥住厉舟的手腕,整个人忽然坐正起来,眼睛里好像在霎那间多了些光芒。然而厉舟看了却感到一阵绝望,心知这人已然命不多时,此刻的精神振奋,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还望仙长收留我的孩儿,救她一命。小人此生除了此女,再无挂念,来世做牛做马,再来报答仙长的大恩大……”话未说完,男子双眼圆睁,身子渐渐软倒,喉咙里的最后那口气已然咽了下去。 那位妻子放声大哭,厉舟长叹一声:“何苦!”伸出手去帮男子合上了眼睛,“既然你们夫妇心意已决,那这孩子,我收留她便是。” 那妻子擦干了眼泪,将怀里还在哭叫的女婴交到了厉舟怀里,然后执起丈夫已经冰冷的手,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多谢仙长救命之恩!”语毕,双眼一闭,再也没有了呼吸。 看到这里,林逍和厉菁已然明白,这就是当初厉舟在瘟疫村救下厉菁的故事。厉菁望着已经咽气的亲生父母,终于知道自己刚才莫名的心绞痛到底因何而起,不禁泪如泉涌,当即跪下身来,朝那对逝世的夫妻磕了三个头,低声道:“爹、娘,女儿现在过得很好,你们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 林逍一言不发,只是蹲在厉菁身边,轻抚她的背脊,宽慰她有些波动的情绪。这时破庙的场景也开始变得暗淡,然后就像之前那样化作虚无,只留下漆黑一片。 “你没事吧?”林逍小心翼翼地问道。 厉菁抹了把眼泪:“没事。” “虽然你的亲生父母不在了,但是你还有厉舟,还有我们,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林逍轻声道,“我们现在必须打起精神,最关键的记忆很快就要出现了,这可能是你义父想留给我们的重要线索。” 厉菁点了点头:“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哪一段回忆才是最关键的线索?” 林逍笑道:“你还没发现吗?其实每一段回忆都很关键,只不过一直以来我们看问题的角度都太过于片面了,所以才会觉得现在看到的这些只是无关紧要的记忆碎片。但实际上,这些被我们忽略的陈年往事,却包含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厉菁问道:“比如呢?” “一开始我也没有这种感觉,直到我见到了那个黑衣鬼面人,看到他面具下和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还有就是厉舟收养你的片段。”林逍说道,“把这些片段联系起来,你就会发现厉舟所展现出来的记忆碎片,都是按照时间先后排序的。” 厉菁这才反应过来:“如果这样说的话,我爹是先见到了那个巫蛊面具和复制者,然后才在瘟疫村收养了我。而十八年后的今天,那个巫蛊面具就又一次出现了……不仅如此,还有那个能够复制人体的双鱼玉佩!” “不错。”林逍打了个响指,然后看着四周开始渐变的场景,“所以接下来,马上就是‘巫蛊事件’的重头戏了。” 便在此时,四周的黑暗尽数褪去,露出了新回忆的场景。 这是一个林逍和厉菁都无比熟悉的地方—— 紫阳神宗,乾元宫大殿。 【未完-待续】 第112章 巫蛊杀人案 1. 紫阳神宗,乾元宫。 一名弟子飞快地冲进大殿里来,朝殿上的凌影和云霄大喊道:“报!” “何事如此惊慌?”凌影和云霄正在为三日后的黑白山“棋会”做准备,急然见得传报弟子如此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名弟子道:“禀报掌门,之前前往岭南那一带历练的那个小组刚刚回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凌影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个月前紫阳神宗派出数名外门弟子进行下山历练,共分成四个小组,每组有四到五人,分别前往中原、东海、西荒、极北以及岭南这五个地点去执行任务。 前不久,东海、西荒、中原三支小队已经顺利完成任务回到了宗门,就连条件最为险恶的极北小队,也在七天前平安归来。唯独前往岭南的这个小组至今未归,不仅人没有回来,总舵这边连信件也没有收到一封。昨天执法长老厉舟和妙法长老柳青衣才在向凌影建议说要不要派人去查探一番,没想到他们今天就回来了;但是看眼下情形,好像不只是回来了这么简单。 “他们都受了重伤,现在已经被送往‘回天阁’进行医治了。”传报弟子汇报道。凌影闻言立刻停下了手头上正在做的事情,起身前往紫阳神宗的回天医阁,察看那几个弟子的伤势。 此次紫阳神宗的下山历练,并没有给弟子安排具体的指定任务,而是让弟子到指定地点,联系当地驻守的玄门世家,从别人的手上接取任务,完成后将历练报告交由该门派或世家的掌门或家主进行签字,再回总舵交差。所以凌影这边也不知道前往岭南的那支小队到底在谁家那儿接取了一件什么样的任务,竟会让他们受到如此重创,这其中的诸多关节都需要找当事人细问过后才能知晓。 来到回天阁,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只见一楼的回廊下摆满了一排的药罐子,正在文火的煎煮下冒着缕缕青烟,几名修习医道的弟子拿着扇子蹲坐在炉边,一刻不停地把控着火候。其他弟子都在那一排排药架子中间跑来跑去,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张处方。他们按照处方上的指示拿了药,便又马不停蹄地往二楼送去。 回天阁阁主孟楼兰穿着一件溅满了药汁的灰色长衫,一手拿着一杆脏兮兮的毛笔书写着药方,一手还戴着一副拿药罐时防烫的手套,见到凌影和云霄来了,便急忙抛下手上的笔迎了上来,对二人行礼道:“属下拜见掌门,拜见夫人。” 凌影摆了摆手:“孟长老,不必多礼了,先说一说那些弟子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宗主放心,他们几个人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创伤,其中几位伤得比较重的,乃是被人用掌力震伤了经脉或是脏腑,只需静养些时日,再用内功辅以药草进行调理,便可痊愈。”孟楼兰说道,“但是有一件事情,属下觉得应当汇报一下。” 凌影问道:“何事?” 孟楼兰续道:“这几个人的身上都受有外伤,多是些抓挠和撕咬造成的伤痕,受伤后伤口和血液发黑,隐隐有腥臭之味,乃是中毒之兆。不过那毒性并不是猛烈,伤不到性命,属下方才已喂他们服下避毒丹,毒素应该很快就会清除。” “但是属下刚刚取了他们身上的毒血,检验之后后发现——他们身上的毒素并不是来源于药草或者是毒功,而是源自于一种动物。属下虽然还没进行进一步的分析,但是凭经验斗胆猜测,这种动物——应该是‘蛊’!” “蛊虫?”凌影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自古以来涉及这“蛊”之一物就必然没有什么好事发生,想来这些弟子是碰上了炼蛊的邪徒,想要出手制止,但对方的蛊术显然更为了得,驱使蛊虫重伤了他们然后逃之夭夭。 念及此处,凌影问道:“他们状态如何?” 凌影这么一问,孟楼兰立即会意,便说道:“掌门若是想要问话,尽管上二楼去问,他们虽然负了伤,但是没有波及精神力,意识也都清醒,应该可以回答掌门的问题。” 凌影在孟楼兰的指引下来到二楼,负伤的弟子们共有四人,都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里。凌影一打开门进去,这四人见是掌门驾到,便挣扎着要下床行礼,又被凌影和孟楼兰一手一个按回了床上。 “你们身上还有伤,应当好好静养才是,这些客套的礼仪,该免去就都免去吧。你们先说说,这次行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何人将你们伤成了这般模样。”凌影说道。 其中一人回答道:“我们师兄弟四人下山之后前往岭南,找到了当地有名的一个仙门门派,叫做‘天门派’。我等禀明了来意,那天门派的掌门庞万峰对此表示欢迎,安排我等住下之后,告诉我们那一带近期发生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那天门派往正西方向直去有一个古村落,名字唤作‘清塘村’,最近时常有村民在夜间忽然暴走,出手伤人。这些村民失控之后,无论男女,行为举止都会变得极其残暴,已经酿成了好几起血案。但一到白天这些人又都会恢复正常,而且根本不记得自己在前一天晚上干过什么。” “天门派让人前去将那些村民抓走关押起来,在他们查了好久,却是连半点异样都没查到。就在他们无计可施又迫于压力准备放人的时候,那些被关押的人忽然间又发起疯来,他们被关在天门派的监牢里无法伤人,便自相残杀起来,关在同一处牢房里的人就这么乱哄哄地互相撕咬了一晚上。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守牢的弟子再去看时,发现所有人都死了,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我们四人觉得事有蹊跷,第二天便前往清塘村查问情况。谁知我们一问之下,竟然没人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发生,我们又找到了那些死者家属,询问他们关于死者的信息,却发现他们口中的死者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根本不是像天门派所说的那样死于这次村民失控事件。” 凌影惊道:“竟然还有这等事,到底是天门派在撒谎,还是有人左右了村民们的思想?” 那名弟子回答道:“我们四人当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很快就排除了第一种可能性,因为我们亲眼见过天门派还没有处理掉的那些尸体,以及监牢里墙壁上抓挠出来的痕迹,那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所以我们认为,应该是幕后黑手使用了某种方法——可能是‘摄神术’或者是其他什么能够达到洗脑效果的邪门道法,清洗了村民脑中关于这件事的记忆。” “但是像这类法术只能对单体起作用,没有办法进行群体施为。如果幕后黑手想要清除每个村民的记忆,就必须一个个地找上门去,逐个施法对他们进行洗脑。那清塘村足有百户,人数众多,肯定会有漏网之鱼,我们就一家接一家地去找,三日后终于在一处破庙里被我们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人。” “据那人所说,他是那村里的一个画师,以卖画为生,常常会进到山里去绘画些山川景色。那天晚上他从山上回到村里,正好撞见他邻居家的一个老叟眼冒红光,把一个青年男子扑倒在地,撕咬他的脖颈。这个画师当时就吓坏了,急忙转身就跑,在那破庙里躲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太阳升起了,他才敢出去。他走进村落里,询问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谁知更令人感到惊骇的是,村里的人都说他得了失心疯了——因为在那些村民看来,他口中所说的两个人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死掉了。” “只有画师知道自己没有疯,因为就在几天前他还看到那个老叟在和村里人下棋聊天,而那个被撕咬的青年更是村子里有名的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这两个人就凭空消失了。他不信这个邪,于是他没有回家,而是继续躲在破庙里,观察村子里的动静。” “当天晚上,那个画师又看见了昨天夜里相同的情景,但是他这次没有逃走,而是咬了牙待在角落里,一直等到了最后。他发现被撕咬的那个人到最后也发狂起来,和撕咬者扑在了一起,经过了长时间的缠斗,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血流遍地,看着已经是同归于尽了。” “他正想上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是从另一个角落里走出一个全身都裹在一件黑袍里的身影,那个影子戴着大大的兜帽,加上天色昏暗,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见他走到地上那两个人的身边,然后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小瓶子,不知撒了点什么在那两具尸身上,只听得一阵‘滋滋滋’的声音响起,那两具尸体竟然开始融化,不一会儿便化成了两滩腥臭的血水,顺着地缝留到地底下去了。” “紧接着,那个黑袍人走到了离他最近的一户人家,直接推门而入,却没有听见屋里的人发出过一声叫唤。片刻后,那人走出屋子,又走向了下一户人家……整个过程下来,村子里的人们就都跟死了一样,一声不响地任凭那黑袍人走进走出。” “那画师彻底崩溃了,他不懂什么玄门道法,认定就是妖怪降临到他们的村庄,用了什么妖法使村民暴走,又给村民们洗了脑。他再也不敢回家,便整日躲在破庙里。我们四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饿了整整五天,命都去了半条了。” “我们猜想那个黑袍人既然需要不断地清洗村民的记忆,肯定不会只出现一次,如果他接下来还有什么行动,就一定会现身。所以我们就说服了那位画师,让他带我们到上次藏身的地方,准备守株待兔。当晚,我们按照既定计划,用‘迷罗幻境’造出了村民失控的景象,打算等那个黑袍人出现的时候将其一网打尽。” “没想到还没等幻境里的画面进行完,那个黑袍人忽然出现了。他似乎没有看见有两个人在他面前撕扯搏斗,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什么东西,似乎是哨子,放到嘴边吹了起来,那声音尖厉异常,刺得人耳膜生疼。下一刻,‘迷罗幻境’便在这阵哨声中崩溃了。” “我们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但一时间却不清楚为什么会暴露。忽然间,有人从身后一把抓住了手臂,我回过头去,只见那画师正一脸狞笑地看着我,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红色,他抓住了我的手臂,接着便是一口咬下来——原来他早就被黑袍人给控制了,他今晚是故意把我们引来这里的。” “我急忙把他踹开,同时那个黑袍人已经冲了上来,和几位师兄弟斗在了一起。后面的事情,就差不多是现在这样了……” 2. 凌影了解了事情发生的过程,点了点头,然后和云霄、孟楼兰一起离开了回天阁。 “看来,岭南的这件事不小啊。”孟楼兰说道,“这蛊虫能控制人心,使人心智蒙蔽,人性丧失。如今祸患尚未驱除,而那满村的百姓身陷危局却不自知,这炼蛊之人可当真歹毒。” “炼蛊一事,本就有违天道;蛊术的修习又极其困难,按照方才那弟子所言,那黑袍人能够操纵蛊虫随意控制他人的心智与思想,说明他在‘蛊道’上的修炼已经达到了一定境界。”凌影说道,“而且这个人在面对我紫阳神宗几位弟子的围攻时,还能够在应敌时分心操控蛊人行动,打伤我派弟子,实力不可小觑啊。” 云霄显然更关心凌影现在的想法:“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凌影扭头去看了他一眼,笑道:“对方都欺到本门弟子头上来了,我这个当掌门的若是不给他点回应,岂不是显得我紫阳神宗无人?!你去给‘烂柯先生’写个回信,就说我临时出了点状况,这次的黑白山‘棋会’,怕是去不了了。” 云霄刚想说点什么,却见厉舟大步走进了回天阁,朗声道:“这紫阳神宗又不是只有你凌影一个人在管着,黑白山的‘棋会’你尽管去,岭南那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凌影笑道:“你不是还准备带菁儿去那儿长长见识吗,怎么现在想要落跑了。” “你带她去,不是一样能够长见识。”厉舟摆摆手说道,“反正我对这些‘琴棋书画’什么的也不感兴趣,去那儿看你们下棋然后谈天说地,早晚得闲出病来,还不如去找点事情来做。再说了,人家尹棋圣好久没和你见面了,这次难得借着棋会的名义叫你去黑白山好好聚一聚,你就这么扫兴的吗?!” 凌影每天要处理紫阳神宗内外事务,还要监管万仙大会的状况,这次“棋圣”尹烂柯邀请他去参加黑白山棋会,正好给了他忙里偷闲的机会,眼下巴不得有人能替他分忧,于是便笑道:“那行,岭南的问题就交给你了。你再去找那几位弟子了解了解情况,我和云霄就先……”说着做了个跑路的动作。 厉舟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笑骂道:“赶紧滚你的吧!” 凌影哈哈大笑,拉着云霄火速撤离现场,似乎是怕厉舟下一刻改变了主意。 …………… 此时,旁观着回忆场景的林逍忽然笑了一声。 厉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天啊,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林逍笑道,“紫阳神宗的傻逼日常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未完-待续】 第113章 清塘村诡事 1. 凌影和云霄起程前往黑白山棋会的那天,厉舟带着一支由内门弟子组成的队伍前往岭南清塘村。 场景切换的时候,四周再度陷入黑暗。林逍借着这个机会和厉菁讨论起来:“你之前怀疑厉舟被螭蛊控制应该与这次的巫蛊杀人事件有关,按照他刚刚呈现出来的回忆逻辑来看,所有关于螭蛊的线索应该都是围绕着那个青铜鬼面具展开的。可为什么那些弟子在讲述清塘村一事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关于面具的任何事情?” “因为清塘村的问题只是一个表象,巫蛊背后的操纵者才是关键啊。”厉菁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掌门师伯和你说过——我爹是先带了一支队伍去处理这件事情,后来他把队伍成员先遣回总舵了,自己孤身一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最后才失踪的。” 林逍微妙地眯了眯眼睛:“你说……会不会和那个故事里的黑袍人有关?” 厉菁皱眉道:“你是说那个给村民清洗记忆的黑袍人吗?他显然就是控制蛊母的养蛊人,这件事当然与他脱不开关系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逍摇了摇头说道,“你想想你爹被控制后的模样,再想想之前回忆里的那个鬼面人,他们的装束都是一样的;而且那些与他交手的弟子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他的脸,所以说……你说他的脸……会不会也是……”林逍没有把话说死,而是伸手在脸上随意地比划了两下。 厉菁已然会意:“你的意思是——那个人之所以用黑袍把自己裹得那么严实,其实是为了遮盖自己脸上的面具?” 林逍耸了耸肩:“或许吧,但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目前还作不得准,我们接着看下去就知道了。”说话间,四周的场景逐渐亮堂起来,只见厉舟的队伍此时已经抵达岭南,可他们并没有直接赶往清塘村,而是选择先去之前打过招呼的天门派进一步了解情况。 天门派的掌门庞万峰已是知天命的年龄了,身材甚高,只是有些肥胖,把他身上那件大红衣衫撑得鼓鼓的。这人满面红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高高鼓起,手上筋骨突出,可以看出这个人内外功夫造诣都颇为了得。 但小门派到底还是小门派,一听闻紫阳神宗的执法长老亲自带队来此除祟,莫说庞万峰的修为远远不如厉舟,即便是他达到了武道巅峰的境界,也不敢对仙门第一大宗门不敬,当下便带着一众弟子迎了出来。厉舟一行人连天门派的大门都还没看到呢,庞万峰已经列队等候多时了。 “厉长老快请,您今日亲临敝派,真是令我等蓬荜生辉啊!”庞万峰笑眯眯地将紫阳神宗一行人接入宗门,同时吩咐门下弟子安排客舍。 厉舟素来不喜这些客套仪式,刚刚与庞万峰在正厅上坐定,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单刀直入地说道:“庞掌门,此番多有叨扰,还请见谅。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还请掌门将清塘村之事详细告知在下。厉某需要进一步了解情况,才能进行相应的任务部署。” 一提到清塘村的事,庞万峰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叹息,只听他说道:“厉长老,不瞒你说,敝人在这掌门之位上坐了有十来年了吧,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等棘手的情况!上次贵宗门的弟子在此失利之后,我便派人封锁了整个村子,没想到就在前几日,又出现了新的变故!” 厉舟皱眉道:“又出了什么状况?” 庞万峰沉声说道:“自从贵宗门的几位弟子离开后,我生怕那村子里再起血案,就派遣门人前去村庄内驻扎,给他们一些保护。说来也奇怪,那清塘村与我天门派之间素来关系甚好,村子里要是出现些什么妖魔鬼怪,都是由本门出手处理。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村民不但恍若不知,还动手驱逐本门派去保护他们的弟子。” “人家不让我们进去,我们也不好强求。我只好改变策略,吩咐那些弟子在村庄外围守候,一旦发现村子里有什么异动,就立刻出手。刚开始一两天的时候,一切正常,偶尔有失控伤人的情况,也都被我们及时制止。直到某一天晚上,那村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哨声,我们围在村外的弟子急忙赶入村中,发现了一个全身裹在一件黑袍里的怪人正在一座破庙前吹着哨子。” “那人见本门弟子围上去,就与他们搏斗起来,打伤了两三个人,转身便跑。本派门人见状,便立即去追,却不料追了半夜,还是被那贼子借着地形给甩开了。等追人的那几个弟子回来之后,发现留守在村里的那些弟子都晕在了地上,而村子里所有的门户都大开着,村民一个都不见了!” 厉舟面露震惊之色:“一个人都不见了?!” “是,所有的村民都消失了。”说到这里,庞万峰自己也露出费解的表情,“在下对此也甚感疑惑,如果说是屠村,也总该留下一具尸体,总不可能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后来我们询问那几个晕倒的弟子,他们说自己是被人用迷药迷晕的,根本就看不见对方长什么样,等醒来的时候,整个清塘村就都空了。” 厉舟脸色阴沉,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甚至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原以为幕后黑手只是纯粹用蛊毒使村民丧失心智而已,现在看来,凶手利用巫蛊之术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杀人制造血案,他主要的目的是通过蛊术来控制整个清塘村所有百姓的思想和行动。 换句话说,那个黑衣人所用的巫蛊之术,其实就是一个以蛊虫为媒介的“傀儡术”。现在他已经对全村的人都下了蛊,相当于在不知不觉间,一个村子里人都变成了他旗下的傀儡大军。 “如今清塘村已经完全落入那个黑衣人的掌控之中了,要想找到村子里失踪的百姓,那个养蛊人是重中之重。”厉舟正色道,“我们现在还需要搞清楚的是,既然那个人是以下蛊的形式来操控人的思想和行为,那下蛊总是需要一些途径的。只有弄清楚他下手的思路,我们才能理清那人的行踪。” 庞万峰说道:“厉长老,在下这几日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根据我对清塘村实际情况的了解,要想对一个人下蛊很容易,难的是要让全村那么多人一起中蛊。在下大概总结了几点,最后认为最简单快捷的方法就是——从村子里的水源下手。” “你是说……蛊母可能被藏在水源里?” “正是如此。” “何以如此推断?” “因为无论是将蛊母藏在日常食物里或者是某个人的体内,用这两种方法进行传播的话,不仅消耗日久,而且难保不会出现漏网之鱼。”庞万峰摸了摸颏下的胡子,“只有水,才是每个人每一天都必须接触到的,所以将蛊母藏在水源中传播蛊毒,才是最简单快捷的方法。” 厉舟点了点头:“言之有理。看来要解开清塘村的这个谜团,是要先从水源下手了。” 2. 岭南,清塘村。 “清塘村”虽然被称作是“村”,但却不是真正的村落,而是一处古老的乡镇。这个地方以前也不叫这个名字,它最早的名称已不可考,据说最早住在这里的那一代村民都死在了战火之中,后来有流民发现了这个废弃的乡镇,便在这里安家落户。他们以村北处的大片清塘为名,将其命名为“清塘村”。 这座村落虽然看上去老旧,但却拥有着这一带最热闹的市集。尤其是到了夜晚,在长街上燃起灯来,明亮的灯光可以将整座村子照得有如白昼,附近的人都将此处戏称为“小不夜城”。 而眼下,厉舟与紫阳神宗一行人正走在清塘村的长街上,但见四下里熄灯灭火,愁云惨淡,阴风怒号,地面上铺满了落叶、杂物与尘土,街道两旁的屋子都大开着门户,却死气沉沉的,没有半分生人的气息。随着一阵阵风吹过,那些落着蜘蛛网的门扇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 “小心戒备。”厉舟已经将长剑拿在了手中,整个人看上去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放松。紫阳神宗的弟子每两个人组成一组,背靠着背缓缓行动,手中的兵刃也都紧攥着。 一名弟子凑上前来对厉舟说道:“厉长老,天色马上就要暗了,这个地方被巫蛊之毒侵袭已久,人烟稀薄,阴气极重,只怕夜幕降临之后,会滋生出一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落脚了,也方便众位师兄弟晚间歇息。” 厉舟点了点头,心想反正天黑了也什么都查不出来,还不如尽早养精蓄锐,明日的行动也会方便些,便说道:“嗯,去吧,注意安全;还有,生火造饭的时候,不要用这里的水。” 于是众人随意找了一处房屋,由厉舟分派完任务后各司其职:一部分人进行洒扫清洁的工作,一部分人点灯生火做饭,一部分人则负责给这座房子布下镇护结界,避免外敌来袭。 紫阳神宗的内门弟子都是多多少少经历过风浪的大修行者,办事都极其有效率,不一会儿便将这些工作统统都搞定了。 厉舟心里一直想着清塘村发生的这些匪夷所思的诡异案件,胃口并不怎么好,随意吃了一点就觉得饱了。饭饱后他对身边的几位弟子简单地交代了几句,自己便独自一人走出了那间房屋,到外面的长街上踱起步来。 寒冷的夜风迎面拂过,扑在脸颊上,让厉舟脑中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下来,心头躁动的情绪也安定了不少。他背着手,放慢了步子,沿着长街延伸的方向,一直向前走去,将身后的灯光和人声越甩越远,直到自己的身形被四周的黑暗完全吞没。 厉舟在黑暗中站定了步子,藏在袍袖下的左手缓缓地比划着,一道符文的光芒在他的指尖上一闪而过;与此同时,“天罗地网术”悄然开启,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身后的朋友,还不打算现身吗?!” 厉舟冷笑着收起“天罗地网”,一手稳稳地执定长剑,一手轻轻一挥,凌空点亮一道“明火符”,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长街中央,全身都裹在一件大黑袍里,宽大的兜帽将他的头脸完全遮盖住,即便是在“明火符”的照明下,也让人看不清他的面部情况。 厉舟长剑前指,剑尖微颤,笼罩中宫,只待对方暴起发难时,便先一剑剖开他的腹部。他心中正如此盘算着,那黑袍人伸手轻挥,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一道不知为何物的黑影从他左手的袍袖中猛地飞出,扑向了厉舟手里的“明火符”。 厉舟不禁一怔,下一刻符箓上的火光便被那道细小的黑影扑灭。几乎就是在火焰灭掉的瞬间,厉舟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那黑衣人突然向前一个猛冲,如同瞬移一般,顷刻间便到了移步到自己面前,跟着便是一掌当胸击来。 厉舟应变奇速,脚步一蹬立刻向后退开。他的修为虽然没有凌影那么超凡脱俗,但是终究已臻化境,五识早已超越常人数倍,在黑暗中辨物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刚刚要看清那个黑衣人的模样,这才点亮了“明火符”。 厉舟退开之后,立刻举剑向对方刺去。那黑衣人非但不闪不避,反而手臂一长,抓住了厉舟刺去的长剑。那人一招得手,便回手一拔,要将厉舟手里的兵刃夺过。怎知一拔之下,便听得“铮”的一声响起,暗夜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朝着黑衣人夺剑的手臂猛然斩落。 原来厉舟方才那一剑递出时,并没有拔剑,而是连剑带鞘一起击出,还故意露了个破绽,目的就是为了引诱对方出手夺他手中兵刃,找准机会拔剑而出,一剑斩断了对方的左臂。 岂知厉舟用剑将那黑衣人的手臂砍下,却并未见血。当剑刃斫落之后,那只手臂忽然化成了一道浓郁的黑烟,并且瞬间膨胀成一团黑气,朝厉舟劈头盖脸地冲来。 饶是厉舟五识过人,也看不透那团黑气里到底夹杂着什么凶煞之物,只知道那团气息升腾时不断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便变成了“嗡嗡”的一片,仿佛成群的蝗虫挤成一团朝自己飞了过来。 厉舟心知不妙,反手捏碎一道“瞬移符”,与那团黑气拉开距离;落地后将长剑插到地上,手中升起一团赤红的烈焰,往剑柄上一拍。那把长剑顿时被火焰重重包裹,从剑柄一直燃烧到剑尖,直入地底,将地面映得通红。 一个火系法阵的巨大符印在地上展开,厉舟长啸一声,拔剑而起,真气所至,地上的“离火之阵”瞬间启动,冲天的烈焰带着纯阳剑势,轰向了那团如同墨汁般黑暗的气息。 那团黑气好像极其忌惮强光与高温,只是稍微靠近“离火之阵”,便发出一阵尖锐的声响,似乎是组成这团黑气的东西正在集体抗议。那黑衣人眼见事情不妙,急忙嘬口发出一声细长的哨声,黑气立刻从“离火之阵”的包围下分散逃离,飞回到黑衣人的身上,重新组成他的手臂。 黑衣人抛下夺过来的剑鞘,往厉舟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纵身而起,化作一道黑气,越过厉舟往村子的深处飞去。 “休走!”厉舟收起“离火之阵”,厉声断喝,纵身踏起轻功,往那道黑气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未完-待续】 第114章 漏网之鱼 1. 那人似乎是被厉舟用“离火之阵”打怕了,化成一团黑气遁入暗夜,速度极快,即便是厉舟一直在给他施加威压,也很难锁定到他身上的气息。 厉舟提气轻身,脚下不停,靠着自己过人的五识不断地辨认那团黑气逃跑的方向,这才没有落后对方太多。那黑气似乎是感知到厉舟一直追在它后面没有被甩脱,便发出一声尖啸,忽然在空中散成几段分流,往不同的方向四散逃开。 厉舟周身真气凝聚,将他的身体托在半空中悬停着,他看着那几道四散的黑气,冷哼一声,双手同时结印,两掌之间金光闪烁,随着“叮铃当啷”一连串的声响,几道细长的金色锁链从掌心间的法印中盘旋着幻化而出,如影随形地跟上了那几道逃窜的黑气,要将他们缠绕起来。 那几道黑气在空中腾挪翻转,却始终被厉舟所发的锁链牢牢锁定。那锁链是由紫阳真气所发,上面附着的纯阳之力非同小可,只要一缠上那些黑气便会自动灼烧起来,眨眼间已经有好几簇速度较慢的气息被那些金色锁链所捕捉,立刻就被燃烧成了一团虚无。 余下的几道黑气见状,立刻又合拢在一起,黑气顿时又变得浓郁起来,将那几道细小的链子尽数吞没。黑气在半空中再次化为人形,只见那黑袍人悬浮在上空,左手手臂处的袍袖正冒着一缕焦黑色的烟,显然是厉舟方才所发的法术对他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伤害。 厉舟冷冷地说道:“还跑么?” 那黑衣人一言不发,忽然好似失去了某种力量的支撑一样,整个身子直接垂直降落,瞬间把厉舟甩开了好几个身位的距离,然后隐入黑暗,飞快地往地面上遁去。 厉舟没想到这个人是个属泥鳅的,行动居然这么滑溜,急忙纵身从高空中跳下。只见那黑气一落到地面上,便如同是在贴地飞行一般,速度快得不成样子,立马逃了个无影无踪。好在那黑衣人之前中过厉舟的法术,身上还留着紫阳神宗功法的灵力烙印,厉舟循着那道烙印,朝着某个方向追去。 他手上捻着“天罗地网术”的法诀,追寻着那道烙印发出的灵力波动,一路上走走停停,最后在一座大宅子前停下了步子。 厉舟收起法诀,挥手点燃了一道“明火符”,只见自己面前的是一座气派的宅子,可见住在这里的人在清塘村是个有一定身份的大人物。那朱漆大门上挂着一块黑沉沉的牌匾,上书“宁府”二字。 厉舟眉头一皱,心想那黑影若是真的逃进了这座宅子里,自己只需要施展一个“拴天印”,便可以完全将这里笼罩起来,到时那人便逃无可逃。可是方才与那人交手,明显能感觉对方虽然举止颇为怪异,但是行动及思路都甚是缜密,这等自断后路的方法不像是他会想出来的。 但若要说是自己跟错了方向,那种可能性却也不大,毕竟他是循着法术烙印的灵力波动一路追来的,而且他的“天罗地网术”已经练到了最高层,不至于连一道明显的气息都感知不到。厉舟站在那宅子门口左思右想,始终不得其解,最后只好选择放弃思考,推开宅子的大门走了进去。 宅子里一片漆黑,廊庑下挂着的那几盏大红灯笼看上去已经许久没人动过了,灯笼顶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灰。厉舟把手里的“明火符”举高,同时催动灵力,让符箓上的火光更加明亮。整座宅子在黑夜中显得异常的死气沉沉,在“明火符”那幽蓝色火光的照明下,更透出一股阴森的气息。 厉舟下意识地握紧了长剑,全身真气飞速调动起来,整个人犹如绷紧的弓弦一般,蓄势待发。他放轻了脚步,落足无声,缓缓地从堂前的天井里走到正厅上。那黑洞洞的厅堂好似深渊巨口,随时要将经过的人一口吞下。 说来倒也奇怪,厉舟在这里站了许久,便发现这座宅子除了阴气稍微重了点,在夜幕中略显阴森之外,其他的地方和一般的普通宅院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分别。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如果非要说有哪里不正常的话,那就属他这个不速之客最不正常了。 “难道真的是我跟错方向了?”厉舟对自己的法术一向自信,此刻也不免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他颇不甘心地又释放了两次“天罗地网术”,确认过这里真的没有什么灵力波动,这才悻悻地放弃,转身走出大厅,要离开这所阴森森的宅院。 然而就在他一脚踏入天井里的时候,他的耳朵忽然敏锐地一动,一声若有若无的吐气声传进了他的耳中。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个声音被压得极低极轻,但还是被五识敏锐的厉舟捕捉到了。 厉舟心下一喜,在庆幸的同时心中也暗道惭愧:“这个地方果然有猫腻,我方才若是真的离开了这里,不但放过了一个重要线索,也教敌人嘲笑。”他心里这么想着,脚下依然不停向前,装作一副要离开的样子,大步不停地穿过天井,走到门口,反手扳住那扇朱漆大门,“砰”的一声将它关上了。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从厅堂里的那片黑暗里走了出来。这个青年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但他还是执着地拍了拍那身破烂衣衫上沾染的尘土,显然是个生性/爱洁的人。他到天井里露了个头,往厉舟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后者确实是离开了,绷紧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佝偻着背脊转身走了回去。 那青年往回走了两步,头一直是低低的,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扭头一瞥便看见了天上的月光在地上映出了两道影子,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等他转身再去看时,厉舟已从空中落下,掌心里飞出一道莹蓝色的光芒,用“定云索”将那青年捆成了粽子似的一团。 厉舟落下地来,抬手打了个响指,“定云索”收紧后向上飞起,将那青年吊在了正厅的房梁上。 “怎么?还想藏到哪里去?”厉舟森然道。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那青年用力地挣扎了两下,谁知那“定云索”竟然越收越紧,直接勒进了他的皮肉里,痛得他大声呼叫。“元殊,你这恶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厉舟本来正打算对这青年下手,听到这话顿时便愣住了,不禁问道:“你在说什么?谁是元殊?” 他连问了几声,那青年却只是一个劲地哭爹喊娘,过了一会儿双眼开始隐隐翻白,好像快要被那“定云索”给勒晕过去了,根本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厉舟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收起了手上施放的法术,消去了“定云索”上的束缚力,却还是没有把这个人放下来。 那人如获大赦地连喘了几口大气,然后睁开眼睛来看了厉舟一眼,又惊又怒地问道:“你……你不是元殊?那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 “元殊是谁?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厉舟没有回答那青年如连珠炮般的问题,而是用相同的风格反问了对方三句。 那青年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厉舟,一言不发。 厉舟冷笑一声:“不说也罢,本座也不稀罕你的回答。你自己在这里待着吧,我走了。” 那青年急了,大喊道:“你走归走,先把我给放下来啊!” 厉舟头也不回,冷冷地说道:“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实话了,本座再放你下来。你若是有本事,便自己挣开绳子下来;否则的话,就一直这么吊着吧!” 那青年疯狂地扭动着身子,但那“定云索”毕竟是一品灵器,无论他再怎么努力挣扎,都没办法让那绳索松开半分。眼见厉舟已经走过天井,跨步迈出门槛了,那青年急得汗如雨下,只得服软,大声叫道:“我说……我说还不行嘛!你快放我下来,要不然他来了会杀了我的!” 只见大门口身形一晃,厉舟眨眼间又回到了方才站着的位置,仿佛他从来没有移动过。“谁会杀了你?是那个叫‘元殊’的吗?” 那青年连忙点了点头。 “元殊是谁,为什么你这么怕他?”厉舟问道。 那青年哆嗦着嘴唇,颤声道:“他……他就是一个恶贼……一个魔鬼!”他看见厉舟一脸不怎么相信的样子,说道:“我真的没有骗你,你来到这里后,难道就没有看见过一个会操纵蛊群,还会变成黑烟的人吗?” 厉舟心道:“原来是他!”口中道:“那个人……就是元殊?” 那青年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厉舟来回踱了两步,又问道:“那你又是谁?” “我就是这个宅子里的人。”那青年说道,“我的名字叫宁子言。” 2. “你姓宁?”厉舟皱眉道:“这里就是你家?” 宁子言哼了一声,说道:“那是自然。” “之前天门派的人说,整个村子里的人全都消失了,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厉舟狐疑地看着被吊在房梁上打着转的宁子言,“而且村子里蛊毒泛滥,村民们大都被蛊虫给控制了,我又如何得知——你是不是养蛊人派来迷惑我的诱饵?” 宁子言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破事都是元殊那恶贼干的,不关我的事。他居心叵测混进我家,图谋不轨,我早就看穿他的真面目了,却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说的话,最后活该落得被他控制的下场!只是……我阿爹和阿姐……”他说到这里,话语中竟尔有了些哭腔。 面对宁子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厉舟却很难兴起恻隐之心,因为之前那几个外门弟子的前车之鉴已经给了他足够的警示。他说道:“我可以放你下来,但是并不代表我真的相信你。我会先封住你身上的几处要穴,你若是胆敢算计我,我就催动留在你穴道里的真气,到时候你若是爆体而亡,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过你!” 厉舟说着将手一挥,将宁子言从房梁上放了下来,撤去了他身上的“定云索”,然后伸手一指,几道真气从指尖激射而出,打在他身前“膻中”、“中庭”等各处穴位上。 宁子言拍了拍胸口,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说说吧。”厉舟说道,“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宁子言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厉舟一眼,低声嗫嚅道:“我说出来又如何?你能帮我报仇吗?” 厉舟冷哼一声,身上鼓动的真气一荡,将宁子言震了一跳:“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妖邪,是我紫阳神宗镇不住的!” 宁子言看着厉舟的眼神顿时复杂了几分,脸上那神情看上去似乎是信服了不少。在犹豫了片刻后他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好,我信你!” 他坐正了身子,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 “我们宁家先祖生活的年代,战火纷飞,因此他们当年一直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直到他们在这个地方发现了一处荒废已久的古老乡镇,便在此定居下来,开荒造田,建屋设房,还收留了许多同样遭遇战火之灾的流民。大家聚集在一起,共同将这个地方发展成了今日的模样,并且以村北处的清池河塘为名,把村子命名为‘清塘村’。” “因为我们宁家是第一户来到这里的人,再加上众多村民们都是宁家先祖收留在此的,所以我们宁家在清塘村的口碑向来甚佳,我家历代家住也一直坐着村长的位置;我阿爹的名字叫宁贤,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是第二十几代村长了。” “我还有一个阿姐,她的名字叫宁子君。我阿姐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也是最善良的人。全家人都喜欢她,村里的人也是。我阿娘自幼体弱,生下我姐弟二人后便大病了一场,没几年时间便去世了。所以从小到大,我阿姐都一直在照顾我,在我心里,没人比阿姐对我更好了。” “后来有一天,家里面来了一个外人。这个人是在一个雪夜里出现在我家门口的,被我们家的管家发现时,他身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几乎要将他给冻死了。于是我们就把他给抬了进来,给他热水和食物,救了他一命。” “这个人得救之后便去找了我阿爹,说自己一家受奸官迫害,父母皆亡,亲朋好友们害怕惹祸上身都视他如洪水猛兽,非但不待见他,还几番对他进行驱逐。因此他一个人背井离乡,沦落到此。他再三恳求我阿爹能够收留他,他愿意为我们宁家做牛做马。我阿爹一时心软,便同意了他的请求,让他在管家福伯的手下做一个打杂的小厮。” “我一开始也只是知道有那么一个人被阿爹给收留了,在府上做了个小厮,但也没有特别去关心注意这个人。直到有一次,我和福伯一起带着几个人上集市去采办,结果遇上了来村子里闹事的一伙强人。那些人持刀仗剑的,逞凶霸道,把集市上的摊子砸得一团糟。福伯带着我正要躲开,忽然看见一个人影从我们身边闪过,冲进了匪群里。” “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那个人——只见他从地上随手捡了一根木棍就冲了过去,我们一行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挥起木棍和那帮匪徒动起手来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群劫匪全被他打得骨断筋折,倒在地上哀声呼叫。而他只是被扯破了衣服,外加手臂上中了一刀,其他的一点事情都没有。他扔掉手中已经残破不堪的木棍,走回到我们身边,拿起他刚才放下的东西,自顾自地往家里走去,跟个没事人似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是他做的一样。” “我开始对他感兴趣起来,每天都去福伯那里找他,想与他交个朋友。一开始他虽然会搭理我,但是只是出于下人对少爷的基本尊重,并不是真的想与我结交。后来我去的次数多了,他渐渐地和我熟络起来,谈话行事也就都能够放得开了。” “有一天我问他:‘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笑着在地上给我比划了两个字:‘元殊’!” 【未完-待续】 第115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1. 宁子言续道:“府上的人都说——元殊这个人不怎么爱说话,每次有人叫他,他总是爱答不理。后来与他相处之后我才发现,他其实是和那些人不熟悉,所以一直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我跟他熟络之后,发现他还是挺健谈的,渐渐地我们两个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后来我阿爹从福伯那里得知了元殊在集市上力斗强徒的事情,便把他叫了过去,好好地奖赏了他一番,还问他的武艺都是在哪里学的。元殊说:‘就是小时候随武馆的师傅学了几手三脚猫的把式,算不得什么真功夫,说出来恐污了老爷的耳朵,还是不提为好。’阿爹顿时对这个青年更感兴趣了,便拉着他开始攀谈起来。” “阿爹在谈话间发现,元殊不仅武艺好,而且在学识方面也甚是渊博。那会儿阿爹正好在看关于伏羲六十四卦的典籍,便随意与他聊了几句,不料元殊竟都能回答得上来,都是些‘无妄’、‘归妹’、‘家人’什么的,而且他的见解显然有独到之处,好几次让阿爹连声赞好。” “当然这些东西我也听不懂,但是阿爹显然对元殊很是欣赏,于是便不再让他做打杂的工作了,而是把他安排到我和我阿姐身边,让他一边教导阿姐学文,一边教导我习武。” “元殊就这么和我们姐弟俩生活在了一起。一开始的时候,阿姐还不怎么习惯一个年轻的陌生男子忽然成为她的老师,但元殊的教学方式很特别,他不会像一般的教书先生一样如同填鸭一般将书本上的知识统统灌注给学生,他会先以拉家常的方式和阿姐讲起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然后通过这些事情再把要讲的知识阐述出来。阿姐显然也很吃他这一套,所以过了一小段时间就接纳他了。” “至于我,自从上次见过元殊出手之后,我就一直缠着他让他教我习武,只是他一直以‘自己是下人不宜教坏少爷’这样的理由百般推脱。如今阿爹让他当我的习武师傅,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元殊也没有了之前身份上的拘束,放开了手脚教我武功。” “府里的人见元殊和我们姐弟走得这么近,也都一改以往对他的态度——以前都是一口一个‘小殊子’的在使唤他,现在见了他都会尊他一声‘元夫子’。元殊也没计较以往别人对他如何,别人叫他夫子,他也只是报以一笑,往往还会谦逊一句‘不敢当’。” “我们三人每日在一起学习,一同游玩,元殊对于我们姐弟而言,既是良师,也是益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忽然发现阿姐她开始注重起自己的穿着和打扮,而且没事的时候还总是拿着书本在那发呆,连自己手上的书拿倒了都不知道;我上前去提醒她,还会把她惊一跳。” “我还没搞明白我阿姐的变化是怎么回事,那边元殊也出了点问题。平时跟我在一起还好好的,一到阿姐在我们身边时,他那舌头就忽然跟打了结似的,连句话都说不清楚。阿姐见了元殊也常常不自觉地脸红,有时候就一句话不说地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件稀世珍宝。” “我去问阿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总是红着脸找各种理由搪塞我;我去问元殊,发现他也是一样的情况。我就算再不开窍,也知道他们两个肯定有问题,于是就悄悄地留了个心眼。” “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从外头回来,准备各自回房休息。我看见阿姐偷偷在元殊的后背上比划了几下,像是在写什么字,然后就笑着跑远了。我明知他们之间有猫腻,却故意问元殊为什么脸红。元殊嗔怪地瞪了我一眼,啥也没说就回房了。” “我假装回到自己的房间,故意把房门关得很大声,然后偷偷爬到房顶上看着。不一会儿,只见元殊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看看四周没人,便走出自己的房间,沿着回廊往另一头走去,最后在阿姐的房门前停了下来,敲响了她的门。” “阿姐很快就开门了,看来是守候已久。我等他们两个进去了一会儿,这才溜到房间外的窗下,戳破了窗户纸朝里面看去。却见元殊抱着阿姐和她亲吻在一起,两人在床上亲热着,相互宽衣解带,然后他们用被子盖住身体,只听见一阵阵轻呻细吟不断传来……接下来的场面我就没看了,因为我已经明白了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加上场面太过香艳旖旎,我不好意思再看,所以当场就溜了。” “第二天,我去书房找他们的时候,元殊正在给阿姐讲解诗书上的内容,只是阿姐一直痴痴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他们看我进来了,显得有些惊讶。我笑着和他们说:‘别装了,我都知道你们昨天晚上干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他们这才和我坦白,原来元殊和阿姐在日渐一日的相处中互相喜欢上了对方,但两人都不知对方心意,也不敢随便表达自己的爱意。直到有一日元殊当着阿姐的面失口将这件事说了出来,本以为会被阿姐呵斥成轻浮之人,不料得到的却是阿姐的告白,两人互通心意后便在了一起。只是他们生怕这份感情被我阿爹知道后会遭到反对,所以对谁都藏着掖着,连我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们的演技实在太差了,这才被我发现了端倪。” “我鼓励他们说:‘既然喜欢,那就应该努力去争取啊,一直拖着可解决不了问题。你们要是不敢去说,那就让我去和阿爹说!’我当时是真心觉得元殊配得上我姐,所以全力支持他们两个在一起。” “于是阿姐带着元殊去跟阿爹说了这件事,阿爹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但是一来他本就对元殊很是欣赏,二来阿姐的态度也十分坚决,三来还有我在旁不断说情。所以阿爹最后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阿姐也就这样成为了元殊未过门的妻子。” 2. 厉舟皱眉说道:“听你这么说来,元殊这个人挺好的啊,而且你们俩曾经还是好友,为什么你现在会如此惧怕他,还说他要害你的性命?” 宁子君恨恨地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若是知道他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一个人,便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同意阿姐和他在一起的……” “这门婚事确定了之后,元殊在府上的地位显然更高了。有一天晚上,我失眠了睡不着,就起床到院子里走走,走到一方拐角的时候,听见有两个下人在那说悄悄话。我本来不想打扰他们,转身刚想走时,忽然听见他们提到了‘元殊’二字,便留了个心眼,停下来听一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只听其中一个人问道:‘元殊与小姐是何时成亲啊?’另一个人回答:‘谁知道呢?好像……是在下个月吧。’这时之前那人又说:‘你说他也真够狗屎运的啊,居然攀上了小姐这样的高枝。’第二个人冷笑了几声道:‘我看他就是贪图小姐的美色,还有这家主的位子吧,之前看在少爷和小姐的面子上,叫他几声‘夫子’,想不到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竟然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对小姐下手。也就是老爷心善了,还换作是我的话,看我不折了他那两条狗腿,好断了那家伙的非分之想!’第一个人附和道:‘就该如此!’两人压低了声音笑了起来。” “我心下大怒,正要去教训这两个不懂规矩的下人,想不到还没等我现身,已经有一个声音先响了起来:‘你们刚刚说,要折了谁的狗腿?’这个声音听上去阴冷异常,但是却十分熟悉。我躲在角落里探头去看,只见元殊从旁边走出,脸色阴沉。” “那两个下人没想到元殊会在这里出现,脸色顿时就变了,急忙跪下讨饶。我心想这样两个喜欢乱嚼舌根的人,适当地教训一下也好。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听见几声异响,像是什么东西被人给掰折了。” “我急忙转头去看,正好看见元殊用极其残忍的手法硬生生地掰断了两个下人的手脚骨骼,还点了他们的哑穴,让他们叫不出来。那两个人手脚筋骨俱断,痛得滚倒在地,张大了嘴巴,却偏偏一点声音都喊不出来,直涨得满脸通红,额头和脖颈上青筋爆突。” “我从来没有见过元殊这么残暴的样子,顿时愣在了原地。然而更恐怖的还在后面,我看见元殊的双手忽然变成两团黑气,直接掐着两个人的脖子把他们凌空提了起来,森然道:‘给你们个忠告,下辈子别再乱说话了!’说着,他手臂上的黑气忽然躁动起来,好像一团密密麻麻的虫子挤在一起似的,在啃啮那两人的脖颈。” “下一刻,那两个人的脑袋就被那黑气活生生地扯了下来。我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景象,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缩在角落里动都不敢动。元殊杀了那两个下人之后,冷笑一声,手臂重新从黑气中显露出来,但那些黑气却没有消散,而是扑在了那两具无头尸身上,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把那两具尸身完全吞噬了,连一点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我也忘了最后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只记得我回去以后大病了好几天,每天睡觉都会做噩梦,在梦中元殊发现我撞破了他的秘密,就驱使那团黑气杀掉了我。我过了好几天才缓过神来,心想阿姐马上就要嫁给元殊了,万一……我越想越怕,心中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阻止阿姐和元殊的婚事。” “这件事想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因为当初这桩婚事之所以能成,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推波助澜。现在要我去反对自己支持过的婚事,仅凭我一己之辞,又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根本就无法阻止这场婚事的进行。我想了好久,都没想到合适的对策,眼看婚期将近,我咬了咬牙,趁着元殊不在的时候,私下去见了阿姐,告诉了她这件事情。” “阿姐对我所说的事情表示难以置信,说我是不是那几天练武太过劳累,精神不济,错把梦境当成了现实。她已经被元殊迷得神魂颠倒,无论我怎么赌咒发誓,她都不肯相信我说的话,还指责我不该这般怀疑和诽谤自己的好友。” “我无奈之下,只得先行离开,不料回到房间以后,却看见元殊坐在茶桌前,泡好了一壶茶在那里等我。我拼命忍住害怕的情绪,对他笑道:‘有什么事情吗?’” “元殊看着我只是笑,并不说话,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害怕。他喝了几杯茶,忽然开口:‘你是不是去找你姐,说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 “我吓了一跳,心想原来他早就知道,一时间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掩饰一下。果然,他接着说道:‘你不用觉得惊讶,其实那天晚上你躲在角落里,我是知道的。我之所以没有杀了你灭口,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了我唯一的好兄弟!’” “我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元殊冷笑道:‘我不想怎么样,我现在心里只有子君一个人,而且不喜欢有人来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我建议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我暂时还不想把你当成我的敌人!’” “我当时很害怕,但我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服软:‘你这是在威胁我?’” “‘子言,我说了,你是我兄弟,我怎么可能会威胁你。’元殊走上前来拍了拍我僵硬的肩膀,‘我对你姐姐也是如此,只要你不再想着那晚的事情,一切都可以变得跟以前一样,难道不是吗?’” “我瞪了他一眼:‘那如果我忘不掉呢?!’” “元殊哈哈大笑起来,脸上却殊无笑意:‘没事,你会忘掉的。你要是忘不掉的话,你姐姐可怎么办呢?!’” “我的心向下一沉:‘我警告你,别对我姐……’” “‘宁子言,你搞清楚,现在是我在警告你!’元殊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我说了,我和你姐是真心相爱,而且我很讨厌有人插手我的事情,更讨厌有人威胁我。这是我的两条底线,谁要是碰到了——包括你和你姐姐在内——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你自己好好斟酌吧。’语毕,他转身就离开了我的房间,只剩下我还怔在原地,半天都不敢动弹。” “我知道元殊这是在给我下最后通牒,但他越是如此发狠,我越是不能让他接近我阿姐。我必须知道自己必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要把他赶出宁府,还要让阿姐对他产生厌恶之情,不再站在他那一头为他说话,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对付元殊的办法,我最后还是想到了,但是我当时没想到的是——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 第116章 报复 1. 厉舟皱眉问道:“你用了什么办法对付元殊?” “祖宗祠堂,是我宁家的禁地,除了家主以外谁都不能进去。族训有言——如有外人擅闯,则格杀勿论;若是家族子弟未经允许擅自进入,就会被家族除名驱逐。”宁子言说道,“只要我能够证明元殊进入了祖宗祠堂,意欲图谋不轨,就算我阿姐再怎么袒护他,我阿爹都会按族训进行处理。元殊那时还未与我阿姐成亲,只能算作是外人,如果他犯了这个禁条,那他的下场就只有一个字——死!” “我冒着犯禁的风险,身上披着从元殊那偷来的衣服,私自进入了祖宗祠堂,从里面取出了一些供奉用的金银珠宝,并故意撕破衣角,在角落处留下了破损的衣料。我用那件破衣服包裹着拿出来的东西,又找了一个机会,趁元殊不在的时候溜进他的房间,把那包东西藏进了他床底下的暗格里。” “我阿爹身为家主,需要每日进祠堂给列祖列宗上香。他平时做事都有一个习惯,就是会在重要的物事上留一个自己才知道的隐蔽标记,这样就会知道有没有人动这些东西。所以阿爹一眼就发现了祠堂里供奉的东西有被人动过的痕迹,立刻就派人彻查整座府邸,一个人也不能放过。” “元殊显然没有想到在他警告过我之后,我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所以那包东西从他床底下的暗格里被搜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也应该是想到了是谁做的,于是便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我,那表情就跟要吃人一样。我被他看得心里一阵发虚,急忙把头撇开,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阿爹果然大怒,当场便要让人杀了元殊,阿姐哭着百般求饶,阿爹最后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便将他关入了地牢里。元殊被几个人押着从我身边经过时,我听到他很小声地对我说:‘你够狠!’” “元殊被押入地牢之后,我阿爹私下里找了我,对我说:‘私入祠堂盗窃珠宝,是你干的吧?!’我正为自己的计谋沾沾自喜,阿爹这一句话一下子把我从云端打落到了谷底,我吓得脸都白了,全身上下就只有嘴巴还在下意识地动着:‘没……没……’” “阿爹冷哼了一声,说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元殊如果是真的要毁我宗祠图谋不轨,又怎会只是盗些珠宝那么简单,他心思缜密,更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如果他纯粹就只是贪财,又为何到现在才想到要进祠堂里偷盗财物?再加上他被抓时看你的表情……你还敢说你没有问题吗?’我被辩得哑口无言,心知自己这次算是栽得彻底了,便心如死灰地跪了下来。” “我阿爹看我跪下了,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又说道:‘你虽然不如子君聪慧,但也不至于干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情;而且你和元殊之前不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吗,为什么忽然要陷害他,这中间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必须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心知自己瞒不下去了,便把那天晚上看见元殊杀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阿爹越听脸色越是阴沉,寒声道:‘好小子,手段可真够毒辣的。福伯之前才在和我汇报说两个下人不告而别,我才在想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猫腻,原来是这样一个情况……你小子也是糊涂啊,发生了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我说道:‘爹,我知道私自擅闯祠堂是犯了族规的大事,但是我不能让元殊和阿姐在一起,可若是要告发他,我手上又没有什么能够扳倒他的证据,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阿爹叹了口气,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可清楚,为什么我知道这件事是你干的,却还是将元殊关押到地牢吗?’我回答道:‘不……不知。’阿爹说:‘哼,你爹我虽然重规矩,但是也要脸,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打自己儿子的脸。好在元殊本身就有问题,否则这件事情该如何收场,可就难说了。你小子回去给我放乖一点,他和你姐的事情我会出手处理,你就不要再瞎折腾了。’阿爹说完便把我斥回了房间,并罚我禁足半年面壁思过。”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阿爹没有按族规将我除名,已经算是天大的幸事了,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而且他的态度明显是偏向我这边,已经答应我会处理元殊的事情,我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安然接受了处罚,回房面壁去了。” “我以为事情就会这样结束,不料我却低估了阿姐对元殊的情感。她也不知是哪来的自信,认定元殊一定是被人栽赃嫁祸的,于是去求阿爹给她一些时间,她一定能找出幕后黑手是谁。” “但阿爹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相,又怎会允许阿姐再卷进这件事情里来,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请求,还指责她胳膊肘朝外拐,帮着外人说话而不考虑家里人的感受。” “阿姐一气之下,竟然下药迷倒了地牢里的那些守卫,将元殊救了出来,然后与他私奔了!等阿爹发现了这件事再派人去追的时候,他们两个早就已经逃得远远的了。” “这件事情出了之后,我阿爹为此气得生了一场大病,我也开始后悔起来,如果当初听了元殊的话不对付他的话,是不是阿姐就不会走。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没办法再挽回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祝愿阿姐,希望元殊不要辜负她一片真心。” 2. 此时在一旁听故事的厉菁和林逍本着吃瓜的态度交谈起来:“你觉得宁子君和元殊在一起会生活得幸福吗?” “精神上的幸福是肯定的,毕竟是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你情我愿地在一起。至于物质上的幸福嘛……那就说不准了。”林逍不假思索地说道。 厉菁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林逍朝正在讲故事的宁子言努了努嘴:“不信的话你就听下去呗。” 只听宁子言继续说道:“这件事情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许久,久到府上的人都已经快忘了这个家曾经还有过一个与人私奔的大小姐。直到有一年上元节的时候,府上举办宴席欢庆佳节,阿爹才和我提了一句:‘也不知道你姐,现在到底如何了。’” “我无言以对,正想岔开话题,府门外忽然响起一声爆响,紧接着一团团挟着火光的黑气从大门口飞进来,直接砸入正厅冲向人群。凡是被那些黑气扫中的人,都会被那股气息吞噬殆尽,连半点骨头渣子都不剩。我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见那几团黑气聚拢到一起落在地上,化成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形——正是元殊!” “他虽然看起来还是和之前一样,但是他的气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的元殊即便是被我撞破了杀人的真相,也始终都保持着含蓄内敛的姿态;而眼前这人身上煞气毕露,简直就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哪里与我印象中的那个人有半分相像!” “元殊踏着黑气走上前来,一把掐住了阿爹的脖子,直接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恶狠狠地道:‘老匹夫,你倒是很会享清福呢,可曾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女儿!’我阿爹半分武功都不会,哪里顶得住元殊这诡异的一手,被他掐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都涨成了紫红色。” “我虽然害怕,但也不能看着阿爹就这么被元殊掐死,于是便鼓起勇气喊道:‘元殊,当初是我出主意对付的你,你要是想复仇就冲着我来。请你看在阿姐的面子上,有话好好说,不要伤害我爹!’不料我这话刚刚说完,元殊身上的煞气又盛了几分,阴仄仄地说道:‘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姐姐啊,你当初费尽心思算计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你姐的感受!’” “原来当初阿姐与元殊私奔时,害怕会被阿爹派人追上,所以两人身上并未携带什么贵重之物,仅有的一些钱财被拿去换了两匹快马,然后两人一路奔逃,来到了别的城镇。他们身无分文,连一顿饭都吃不了,更别说是找什么住所了。” “最后他们住进了一间没人要的破草屋里,元殊去把两人的马匹换成了银钱,两人才勉强吃了第一顿饭。后来元殊去城里的学堂谋了一份差事,以此来养家糊口,阿姐则待在家里,为他洗衣做饭。这样的日子过得虽然甚是贫苦,但是彼此之间有爱人相伴,两人倒也乐在其中。” “没过多久,阿姐发现自己怀孕了。两人先是高兴了一阵,随即又愁上心头——原本仅靠元殊讲学赚来的那些钱过活,两人已经过得很拮据了;现在又多了一个胎儿,元殊还不忍心让阿姐饿着肚子里的孩子,开销更是巨大。无奈之下,元殊只能四处又找了几份差事来做,但两人还是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随着腹中的胎儿越来越大,日子越过越苦,阿姐的身子也越来越弱。” “一直到阿姐临盆那天,他们都没能凑够请稳婆的钱,而阿姐也因为身体过于虚弱而难产了。元殊几乎耗空了一身真气,最后以经脉尽损的代价,才把阿姐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孩子的命终究还是保不住了。” “‘我早就说过,如果你不和我作对,我们都能相安无事。’元殊瞪着双眼看着我,双眼里红得仿佛随时都会滴出血来,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若不是一时练功走火入魔,何至于轻易失了心智,杀了那两个下人。你们偏偏就要揪着我不放,最后连累子君受这万般苦楚。这笔账,我不找你们宁家算,又该找谁去算!’说到这里,他浑身真气忽然暴起,整个人顿时失控了,直接一掌捏碎了我阿爹的喉咙!” “我看到元殊在周遭的一片哭叫声中抛开了手上的尸身向我走来,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元殊走到我面前,手心里凝着一股掌力,举手便往我脑袋上拍来。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只等着被他打得头骨尽碎而死。” “谁知‘砰’的一声响起,我却没有任何感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周围又是一阵惊呼声传来,其中还有元殊歇斯底里的嚎叫声。我心中奇怪,便睁开眼来,顿时整个人呆在了原地——只见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的阿姐不知何时挡在了我身前,双臂张开,将我护在了身后;而元殊那充满了恨意的一掌,则落在了她骨瘦如柴的身上。” “‘阿姐!’我哭叫着冲上前,却被元殊一掌掀飞了出去。只见他抱住呕血不止的阿姐,哭道:‘子君!子君!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谁让你跟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住阿姐的手,想把自己的真气渡给她。但是那一掌又岂是阿姐那虚弱的身子所能承受得了,掌心入体后便把她的脏腑尽数震毁了,哪里还能救得回来。” “阿姐咳着血,她虚弱地挤出一个笑容,低声对泣不成声的元殊说道:‘你……你看我……我多了解你啊,我就知道……你肯定气不过……要为我讨……讨个说法。可是他们也是……也是我的家人啊,你已经杀了我爹了,就放……放过子言吧,你们曾经……也是……是……’说到这里,她整个人颤抖起来,显然是痛得说不下去了。” “‘别说话了!求你别说话了!’元殊加强了真气的灌输,但阿姐的气息还是越来越弱,‘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我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 “阿姐突然紧紧地抓住了元殊为她渡气的手,很难想象一个垂死的人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她艰难地抬起手来,轻抚着元殊的脸庞,低声说道:‘小殊,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后悔跟……跟你在一起,哪怕是……受尽世间磨难,我也不曾后悔过。此生……能与君相伴,我心……足矣!’语毕,阿姐闭上眼睛,渐渐地没了呼吸。一直到死,她都紧紧地抓着元殊的手,不曾放松分毫。” “‘啊!啊!啊!’元殊抱着阿姐的尸身,仰天纵声长啸,两道血泪从他眼角处流下,身上的黑气一阵接一阵地激荡起来,震得在场众人倒地不起。我离他们最近,直接被那股气浪给推了出去,头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眼前一黑,顿时不省人事。” “等到我慢慢醒转,府上的人都已经逃光了,整个大厅里就只剩下我和元殊两个人,他搂着阿姐已经冰冷的身子,一动不动地在那出神。看到我醒过来了,他这才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抱着阿姐缓缓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元殊,你站住!’我强撑着爬起身,喊道:‘你要带我阿姐去哪里?’” “元殊忽然一个闪现冲到我面前,难以想象他怀里抱着一个人,行动还能如此迅猛。他一把将我按到了地上,恶狠狠地说道:‘不用你管!’” “‘你别忘了,这里才是她的家。’我知道这句话说出来肯定会激怒他,但我还是说了。” “‘从你们把她当成一颗弃子的那天起,她就已经不是宁家人了!’元殊咬牙切齿地说道,‘就凭你们也想当她的家人——你们不配!’” “元殊放开了我,抱起阿姐往门口走去。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猛地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狰狞可怖,语气森然地对我说道——” “‘宁子言,你给我好好地活着,你们都要好好地活着。等我处理完了子君的后事,我就要你,还有你们宁家,以及整个清塘村,给她陪葬!’” 【未完-待续】 第117章 蛊道邪魔 1. 厉舟看着泣不成声的宁子言,说道:“所以,清塘村弄成现在这个模样,是因为元殊的报复?” “否则还能因为什么?”宁子言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恨恨地说道,“元殊带着阿姐走后,我也安葬了我阿爹,继承了宁家的家业,成了这村镇的下一任村长。没过半年时间,村子里就开始发生了一些怪事,不断有人染上怪病,村民们常常发病,失去理智而自相残杀。我身为清塘之长,便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情,然后发现在那些死者的身上,都出现了一只黑色的虫子。” 厉舟闻言眉头一皱:“黑色的虫子?你是说……那种蛊虫吗?” “当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宁子言说道,“但是当我将那些虫子抓到一起,关进瓮子里的时候,我发现它们一起震动翅膀的声音,跟元殊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黑气躁动时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如果真的想我猜想的那样——元殊之前身上的黑气就是由无数这样的虫子组成的,那就很好解释为什么那股黑气能够将人吞噬殆尽了。” “如此说来,元殊对于这种蛊虫的操纵程度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厉舟说道,“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他所修炼的蛊术是一种极为阴毒的邪门功法。这种蛊术需要以他的身体为容器来饲养蛊虫,直到那些蛊虫渐渐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割离。” 宁子言震惊道:“以肉身饲蛊?!他就不怕……” “是的,所以这种蛊术的修炼,具有极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厉舟沉声说道,“我在宗门的古籍中见过这种邪门的蛊术——首先要引蛊虫入体就要先承受万虫啮体之痛,然后要不断用真气进行压制,以此来提升自身的修为,以及人体自身与蛊虫的磨合度。但是一旦压制不住,就会出现失控的情况。” “失控?”宁子言恍然大悟,“所以元殊两度大开杀戒,一次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一次是因为救阿姐而耗尽了真气。这两种情况都会让他压制不住体内的蛊虫,从而遭到反噬——所以他失控之后,性情大变,自然就会杀人了!” 厉舟问道:“后来呢?你发现那些虫子来自于元殊身上,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意识到元殊所说的复仇已经来了,但是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我又能怎么办!”宁子言痛苦地抱住了脑袋,“不到半个月时间,全村的人几乎都被这种蛊虫缠上了,死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连那些修真门派都出手帮忙处理了,依然是无济于事。最可怕的是村民们的思想好像也被控制了,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也都没有逃走的意识,只能被动地接受他人的屠戮!” “有一天晚上,我忧心得睡不着觉,便想着到院子里走走。谁知我刚走到天井里——就是我们现在的这个位置——就看到有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人已经站在那里了,像是专门在等我一样。那人看到我走出来,便伸手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面容……” 厉舟已经猜到了:“是元殊吧?” 宁子言冷笑一声道:“不是他还能是谁!我还没开始说话,他就先开口了:‘你以前请了一帮修行者把村子围得水泄不通,我就没办法杀人了吗?那你也太小瞧我了!你就算是上天入地,把阎王老子和九天神罗都请来给你们保驾护航,我也照样能够让清塘村鸡犬不留!’” “我朝他大吼道:‘你有什么事情就冲我来,残害无辜百姓算什么本事?!’” “元殊冷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我要你、你们宁家,还有整个清塘村给子君陪葬!其实那些村民就算死了也不亏,到了地府以后还能伺候子君这样的佳人,这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我摇头说道,‘要是阿姐还在世的话,她绝对不会想看见你变成现在这副丧心病狂的模样!’” “话音一落,元殊一掌就把我给震飞了。‘别在我面前跟我提子君,你不配!’他面目狰狞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吗?我就是要让你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我也要让你感受一下自己的世界崩塌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外边的人来得太多,我不能再拖下去了,所以今晚……马上就会有好戏发生,你就拭目以待吧!’说着他便化成一道黑气,冲天而上,离开了这座宅子。” 厉舟心中思忖着:“好戏?莫非与村民的消失有关?”于是便问宁子言道:“那他所说的‘好戏’,到底是指什么?” 宁子言说道:“我到现在也想不清楚他是如何做到的——那日他走之后,我就想着要让村子里的百姓赶紧逃命,谁知我才刚刚跨出家门,就有一阵尖锐的哨声从外面传来,那哨声就像是两样锐利的东西相互刮擦时发出的声音一样,极其刺耳难听,震得我脑袋发疼。我捂住耳朵硬撑着走了没两步,那哨声的调子又骤然升高,我双眼一黑,顿时被震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之后,便发现整个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我挨家挨户地找过去,什么人也没找到,而且村子里各个地方都非常干净,连一星半点的血迹都没有,所以村民们也不是被屠杀殆尽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我昏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元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村子里的人都凭空消失了。我越想越怕,急忙跑回府上躲着,从那天一直躲到了现在,直到……被你找到。” 厉舟听宁子言说完了他的故事,不禁皱眉道:“我今日若是没有找到你,你认为你还能在这个地方藏多长时间?再者,我作为一个外人,都能够轻易找到你,更何况是对你家无比熟悉的元殊?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不过是他暂时不想杀你罢了。” 宁子言颓然道:“我不躲着又能怎么样?即便是我不懂你们修真界的东西,也清楚他的邪术已经修炼到了极高的境界,不管我躲到哪里,他都能像摆弄一只玩偶一样,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既然躲到哪里都是死,我还不如就藏在家里,多少还有一些安全感。” 厉舟冷哼一声:“安全感再强,也不过是你心里的自我安慰罢了,等你的死敌找上门来的时候,这点安全感可一点用都没有。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情既然让我们紫阳神宗遇上了,就断然不会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宁子言眼睛一亮:“你是说……你愿意帮我除掉元殊?!” 厉舟点头道:“不错,我此次带人前来,也正是为了处理你们清塘村的事。而且那厮伤了我门下数名弟子,就算没有你这档事,我也得找他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多谢仙长!”宁子言喜极而泣,当即跪倒,拱手行礼道:“倘若仙长能帮小人除去这个祸害,为我家人与清塘村的百姓复仇,小人下辈子就算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仙长的恩情!” “行了,不必多礼。”厉舟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开一步,避开他跪下的方向,不受他的礼。“除魔卫道乃是本派之旨,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对我们感恩戴德。你有时间在这拜我,不如再和我仔细说说关于元殊的事情,我们好设计拿下他!” 2. “仙长,你确定……这样有用吗?” 次日夜晚,宁子言走在长街上,瑟瑟发抖,一步三颤,低声嗫嚅着。 话音一落,厉舟的声音便传进他的耳朵里:“元殊深恨于你,定然不会让你逃脱。只要你往村外方向走,就必然能引他现身拦你。” “那如果……如果他不现身呢?”宁子言又问。 厉舟不耐烦地回答道:“他若是不现身,那不是正合你意——你直接离开这里不就好了,等他去追你的时候,你早就走远了。”宁子言这才反应过来,强自定了定神,迈步往村门口的方向走去。 此时厉舟和紫阳神宗的几位弟子已经在长街两边的阴暗处埋伏完毕;为了防止变故,他们还用咒诀隐住身形,随着宁子言一道前进,只要元殊现身对宁子言下杀手,他们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察觉并出手救人,然后反制对方。 此时长街之上,除了当诱饵的宁子言,埋伏在街边的紫阳神宗众人,还有两个旁观的透明人——林逍和厉菁。“你爹估计怎么也想不到,他现在用这‘引蛇出洞+请君入瓮’的套路来对付元殊,过段时间我们就要用这套路来对付他了。”林逍笑道。 厉菁问道:“小师伯,你觉得他们那样,能抓到元殊吗?” “应该可以吧。”林逍摸了摸下巴,“如果抓不到元殊,不就找不出关于巫蛊面具以及双鱼玉佩的秘密了吗?故事不应该那样发展的啊!” “那你觉得元殊,会不会也是‘尸语者’旗下的替身之一?”厉菁又问道,“我刚刚听了宁子言讲的故事,总觉得一开始出现的元殊和后来的元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就算有修炼蛊术和屡受打击的因素在里面,也不太可能把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改变得那么彻底吧。” 林逍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元殊的变化,前前后后一点过渡都没有吗?”厉菁说道,“他修炼蛊术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为什么进入宁家后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作,偏偏和宁子君在一起之后就发作了。而且按照我爹的解释,这种失控的状态他肯定不是第一次遇到,为什么他之前都能冷静地进行处理,而在宁子言的故事中,却一定要靠杀戮来解决问题。这……就算是为了宁子君,也不至于这般方寸尽失啊!” 林逍“啧”了一声,说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我刚刚都只顾着听故事情节了,人物的情感变化倒是没怎么在意。现在看来,这种无过渡的情感波动确实是一个破绽,难道是……宁子言在叙述的时候,疏漏了什么细节吗?” 便在这时,四下里蓦地暗了下来,所有人不禁抬头往天上看去,只见夜幕中的月影不知何时已被一片黑压压的物事遮住了,一股夹带着“窸窸窣窣”声响的黑气在半空中飞舞盘旋着,随着一阵尖厉的异响,然后朝着长街上的宁子言俯冲下来。 宁子言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直接坐倒在了地上,身体僵成一块,连动都动不了。那股黑气在俯冲下来的瞬间骤然扩散,便似一只深渊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宁子言整个人囫囵吞下。 “疾!”在旁守候已久厉舟长啸一声,紫阳神宗众弟子撤去隐身法咒,各持兵刃冲上前去,眨眼间便对那股黑气形成了包夹之势。 所有人将手中兵刃一起拄在地上,将周身真气引至脚底“涌泉穴”,自地面输入,以宁子言为中心开启了一道法阵。阵中闪烁的符文变成了无数条金色丝线,把那股俯冲下来的黑气牢牢地缠住,将其控制在了阵法上方,没让它碰到宁子言半根毫毛。 “你小子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走!”厉舟对阵中宁子言厉声喝道。宁子言这才打了个哆嗦,飞快地爬起身来,忙不迭地跑出法阵,躲进了街边的角落里。 那股黑气在金丝线的重重缠绕下翻腾着,似乎是想冲破这层禁锢。厉舟飞身上前,一掌拍在法阵的阵眼上。那些金丝线光芒大盛,被束缚住的黑气发出一声类似于嘶吼的声响,然后在金光的压制下逐渐退散,现出一个裹在黑袍里的人形。 “那……就是元殊?”厉菁用手肘碰了碰林逍。 “应该吧。”林逍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厉舟见元殊已经入网,便开始指挥门下弟子收拢法阵。忽然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便如一把锋利的刀刃一般,刺入每个人的耳膜。而被法阵束缚住的元殊在听到那阵哨声之后,身上那股原本已经渐渐平息下来的黑气突然间再度暴起,竟然冲开了阵法的禁锢。只听得“砰”的一声,黑气瞬间扩散,四下激荡,紫阳神宗众弟子被震得立足不稳,阵势一乱,法阵登时溃散。 林逍和厉菁不受哨声和气浪的影响,但也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力道激荡起来的威力。只是他们眼下顾不得震惊这股力量的爆发力有多强大,而是同时在关心另一个问题。 “无论在之前紫阳弟子和天门弟子的叙述中,还是在宁子言所讲的故事里,这个哨声都是应该是元殊所发出的才对。”厉菁眉头紧蹙,“可是元殊明明被我爹他们困在这里,那现在这阵哨声又是从哪里来的?” 林逍也是面色凝重:“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就是他们全都记错了,要么就是——参与到清塘村事件中的人,不止元殊一个!” 【未完-待续】 第118章 弥天大谎 1. 除了林逍和厉菁,厉舟心里其实也有同样的疑问。但眼前的局势却不容他分心去想别的,元殊已然在那阵古怪哨声的加持下冲破了法阵禁锢,身上黑气暴涨,整个人也变得更加凶煞起来,狂吼着冲向离他最近的一位紫阳弟子,右手五指箕张,直朝那人当胸抓去。 “你敢!”厉舟长啸一声,瞬步而上,一掌拗住了元殊的五指,翻手倒折,只听“喀喇”一声,直接拧断了他的手腕。不料元殊却似完全感受不到断骨的疼痛一般,连哼都不哼一下,那只已经扭曲的手掌硬生生地再度拧转,直接挣脱了厉舟的禁锢,从他胸前的空隙处钻过一把抓来。 厉舟挥掌震开元殊,接着连退两步,心中惊疑不定:他方才掰折对方手腕的手法,乃是“分筋错骨手”中数一数二的杀招,他又是将紫阳真气以“寸劲”方式击出,按理说元殊的手掌被这么一折一震,腕骨早就被打碎了,就算他能强忍断骨之痛,他也无法用那只手掌再行发动攻击。 但眼下的情况却诡异到了极点,元殊的腕骨明明已被震碎,却仍然能发动攻击,说明骨头的断裂根本就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即便是这个世界上最精妙的蛊术,也无法让一个人彻底屏蔽痛感,以及摆脱对骨骼的依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反常”二字所能形容的了,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是元殊可没有给厉舟思考的机会,他满不在乎地垂着那只骨折的手,左手一挥,荡起一层浓郁的黑烟,朝厉舟劈头盖脸地飞来。那股黑气就如宁子言故事中所说的那样,不断躁动着,就像一群飞蝗挤在一起,带着嘈杂的鸣响划破空气,围向了厉舟和紫阳神宗众人。 厉舟解下腰间长剑,以剑入地,握剑的手腾出来画出一道法印,拍在剑柄上,在自己周身形成一层屏障,挡住黑气中蛊群的攻势。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手心亮起一道火光,随着灵力催动,火焰变得越发炽烈,映红了他半张脸庞。 “厉火种子!”厉菁对林逍说道,“看来我爹是要动真格的了。” 话音一落,只见厉舟托起左掌,他的掌心里原本只是一缕焰火,此刻在灵力的催动下,已经变成了熊熊烈火。 在护身屏障被蛊群击碎的时候,厉舟从地上拔起长剑,在身前划出两道交叉的剑气,挡住黑气的前进之势,给自己留出了足够的缓冲余地,然后左掌运劲击出。只听得“砰”的一声,一朵炽烈的红莲在触碰到黑气的那一瞬间轰然绽放,将蛊群吞入赤炎之中,转眼间便将其焚烧殆尽。 紧接着一道剑气划过,将那朵燃烧的红莲分成两半。厉舟纵身从火焰中冲出,抬手一剑,向元殊的右臂削去。元殊急忙后退数步避开,怎知厉舟这招乃是一记虚招,下一刻,长剑在他手中虚挽了一个剑花,然后接上一招“流星赶月”,长剑化作一道耀眼的剑芒,脱手而出。 元殊后退之势尚未消除,来不及腾挪身形,那柄长剑便直接从他的肩膀处穿过。厉舟出身紫阳神宗戒律堂,对邪门歪道的事向来深恶痛绝,自然没对元殊抱有什么怜悯之心,这一招出手的时候也就没有留手。那柄长剑在穿过元殊的肩膀之后余力未消,带着他的身子一块向后飞出,把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紫阳神宗一行人齐声喝彩,几名弟子迅速走上前来,双手捻起法诀,纵起几道“定云索”,将元殊牢牢缠住。厉舟取下长剑,运指如飞,快速地封住了元殊身上“玉枕”、“膻中”、“巨椎”和“志堂”等几处要紧大穴,如果他催动真气,经脉运行就会在这几处要穴中受阻,便不怕他化成黑气逃脱了。 “把他带走。”厉舟将手一挥,边上的紫阳弟子一起上前,各自施法牵引住“定云索”的一端,让元殊的身体悬空浮起。 “且慢!”街旁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呼叫,众人一起转头向那边看去,只见宁子言从角落里走出来,看着已经被擒住的元殊,然后对厉舟说道:“这位仙长,元殊……可不可以交给我来处置?” 厉舟眉头一皱:“你要他来干什么?” “他虽然无恶不作,但也曾经是我的好友,又是我阿姐的夫君,我总不能放着他不管。”宁子言沉声说道,“而且,我还得从他嘴里套出关于清塘村百姓的下落呢。” 这要换作是凌影或者是云霄,都会适当地考虑一下再作决定。但厉舟是出了名的一根筋,他从凌影那里得到的命令,就是务必要处理掉巫蛊案的罪魁祸首,别说宁子言只是一介凡人,就算是天门派的掌门庞万峰来,厉舟也不会轻易放人。 “我奉命前来此地,就是要了结巫蛊一案的罪魁祸首,若不是还有百姓尚未找回,此子哪里还有命活到现在。”厉舟冷冷地回绝,“你本事低微,万一降他不住让他给逃了,那麻烦可就大了。我现在要把他带到天门派去,百姓的下落我自然会帮你问出来的,你好好待在这里就行了。” 宁子言没料到厉舟竟然这么不给面子,不由得急道:“可是仙长……” 话音未落,厉舟长剑一挥,已在两人之间的地上划出了一道沟壑,森然道:“宁先生,你执意要我将元殊交给你,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你若是不能给我一个实在的理由,厉某可没什么心思去考虑你的苦衷,就只能将你一并收押了!” “我……我能有什么坏心思?仙长多虑了。”宁子言面红耳赤地说道,“既然仙长执意要带走元殊,小人……小人自然是听您安排的。” 厉舟冷哼一声,对众人道:“走!” 紫阳神宗众弟子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元殊,向宁子言道了别,便随着厉舟一起朝着天门派的方向去了。厉菁正打算跟上去,不料刚走了两步,却被林逍一把拉住。 “小师伯你干嘛呢?”厉菁不解道,“我爹他们都要走远了,不跟上去的话,我们怎么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逍却望着与厉舟他们相反的方向:“不急,你先看看这个。” 厉菁顺着林逍面朝的方向看去,不禁愕然。 只见宁子言目送着厉舟一行人远去,脸上早就没有了那种不安和颓然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一片阴暗,以及嘴角处那抹晦暗不明的笑容! 2. 岭南,天门派总舵。 厉舟正在翻看凌影和云霄从黑白山“棋会”上给他寄来的信件,有人忽然拍响了他的房门。 厉舟皱起眉头,口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将信笺收起来放到桌上,说了声:“进来。” 话音一落,便听得“砰”的一声大响,这声音之大连厉舟都吓了一跳。只见戒律堂座下大弟子黄杉急匆匆地推开房门,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厉舟拱手行礼道:“师……师……师父,大事不好了!” 厉舟黑着脸哼了一声,寒声道:“平日里为师是如何教导你的,全都忘到脑后了是吗?!无论何时何地,做人做事都要稳重,否则怎么能保持冷静的心态和头脑来解决问题?” 黄杉此时虽然火急火燎的,但心中不免暗自偷笑:自家师父那有如烈火般的性格在整个修真界里是出了名的,要说教人稳重,他倒是最没资格的那个人。当然这些话也只是黄杉心里想想而已,他可不敢明着拿这种话来调侃厉舟;戒律堂首座毕竟是戒律堂首座,万一他挂不住面子恼羞成怒起来,自己可挨不起那顿罚。 厉舟训完了弟子,倒也没忘了正事:“三更半夜的这般火急火燎,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元殊。”黄杉喘着粗气说道,“元殊有问题。” “元殊?”厉舟皱眉道,“我不是封了他身上的几处要穴吗?还会有什么问题?” 黄杉的脸上挂着复杂的神情:“情况……有点复杂,我也不好形容,要不……您来看一看吧。” 掌门庞万峰这两天不在天门派总舵,厉舟和紫阳神宗一行弟子押着元殊来到这里的时候,门派里代理掌门事务的长老就让他们把人关进了之前隔离失控村民的监牢里。此时厉舟听得出事,便随黄杉一起来到牢中,只见元殊平摊着手脚躺在铺满了茅草的地上,身上正冒着一阵阵的黑气。 “怎么回事?”厉舟走上前去,见元殊还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袍,巨大的兜帽遮盖住了他整个脸庞。厉舟伸手揭开他掩在脸上的兜帽,只见一张苍白俊秀的脸上,额头和脸颊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整张脸黑白分明,令人毛骨悚然。 若是一般人看见这些黑色纹路,或许会觉得这些爬在脸上的黑色纹路看起来十分吓人,可是他们却不明白这是什么。但厉舟作为修真界成名的大修行者,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黑线代表什么——这说明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死后被人以阴诡之术制成了空有躯壳、没有灵魂的尸傀。 厉舟瞪大了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元殊,口中喃喃道:“怎么……怎么会是尸傀?”他举起一只手,凝聚真气,从他的胸口处注入。只见元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忽然睁开一双死白的眼睛,手脚用力一蹬,身上黑气大盛。 “厉长老小心!”周围的紫阳神宗弟子见厉舟被元殊身上的黑气包裹起来,都齐声惊呼起来。按照之前宁子言的说法,凡是被这股黑气包裹的人,最后都会被其中的蛊群啃噬得尸骨无存。眼下厉舟身入黑气,显然是凶险万分。 但良久之后,传闻中所说的“尸骨无存”并没有出现。却见厉舟从那片黑雾中走出,掌心间托着一缕黑色的气息,里面隐隐有一只像虫子一样的奇怪物事。黄杉正想说些什么,又看见厉舟催动了掌心间的灵力,那只虫子似的东西开始慢慢变形,变成了一个拇指大的小小人形。 黄杉惊道:“这蛊虫是……” “这根本不是蛊虫!”厉舟面色阴沉得仿佛随时都能滴出水来,“这是由阴灵织就的幻象!” 不但周围的弟子们大惊失色,连旁观的林逍和厉菁也是闻之色变。厉菁和他爹一样愣愣地瞪着躺倒在地上的元殊,拉着林逍的衣袖说道:“我爹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元殊从来就没有修炼过蛊道术法吗?”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林逍揉着发疼的眉心,眼下的画面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他就算心理承受能力再好,一时半会儿也消化不下。“而且他不仅没有修炼过蛊道,还早就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之前我们所听到的故事,至少有一半是不能信的,你还记得宁子言最后的那个表情吗?” 厉菁皱眉道:“所以……宁子言是在撒谎吗?!” “如果宁子言没有撒谎,那么说明他故事中的元殊和现在我们眼前的元殊是两个不同的人,但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林逍咬着指甲说道,“可是如果宁子言撒谎了,那么清塘村事件可能就不是我们所了解的那样,或许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厉菁不解道:“为什么不能是两个相貌相同但本质不同的人?之前的那个黑衣人不也是一样吗?还有‘尸语者’的双鱼玉佩……” “不可能是双鱼玉佩。”林逍果断地否定了这个选项,“我听鬼使云梦泽介绍过,‘尸语者’制造出来的替身,不但在外貌方面相同,连性格和行为习惯都会出奇一致。但元殊的前后行为显然有着极大的差异,不像是双鱼玉佩搞出来的效果。”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摸不清头脑的时候,一名天门派的弟子从外面快步跑了进来,对厉舟说道:“厉长老,我们掌门回来了。” 厉舟急忙转身,还没等他迎出去,天门派掌门庞万峰便已经自己跑了进来。他朝厉舟简单地行了个见面礼,便伸头往地上看去,正好看见了身上还在不停冒着黑气的元殊,不禁愣道:“这就是清塘村事件的罪魁祸首?一个尸傀?” “这是刚刚从清塘村带回来的,而且显然不是巫蛊案真正的凶手。”厉舟面色不善,冷冷地说道,“这个尸傀只是一个表象,背后的操纵者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庞万峰问道:“请问厉长老,这个尸傀是怎么发现的?” 厉舟和他简单地说了一下一行人前往清塘村的情况,说到自己追着黑气到了宁府,在宁府碰见了宁子言。正当他想讲述关于元殊和宁家人的那个故事时,庞万峰却拦住了他的话头,问道:“等一下,厉长老,你刚刚说,宁家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厉舟回答:“宁子言。” “不可能。”庞万峰笑道,“厉长老,你肯定是记错名字了。” 厉舟面带愠色:“庞掌门,我便是记性再不好,也不至于连个简单的人名都记不住吧!” “那你一定是在和庞某开玩笑!”庞万峰大手一摆说道,“宁家家主宁贤我是认识的,他膝下确实是有一儿一女,也确实是叫宁子君和宁子言。但是这个宁子言,早在七岁那年,就已经夭折离世了!” 霎那间,全场一片死寂,似乎就连空气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未完-待续】 第119章 引灵【一】 1. 厉舟不敢置信地问道:“宁子言……早就死了?” 庞万峰说道:“此事千真万确。清塘村那一带紧挨着我们天门派,一旦村镇里有邪祟出没,本门就会负责出手帮他们铲除;而门派之中日常所用的柴米油盐,大多也都是从清塘村那里来的,因此我们两方素来交好。那宁家家主宁贤,也算是庞某的故识,当年他小儿子离世之时,我还专门派遣弟子前往吊唁,这种事情又怎么会弄错?!” “如果宁子言早在七岁那年已经就夭折,那宁府上的那个人,身份就极其可疑了。”厉舟面色阴沉地说道,他忽然想起来元殊从现身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还有他那感知不到疼痛的身体,以及对战时那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哨声;再结合眼下的这些情况,似乎所有疑问就都得到了解答。 “此子冒名顶替,满嘴谎话,想来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说不定清塘村发生的巫蛊案,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想到这里,厉舟便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本来以为这个案子已经了结了,只需要再用一点手段,从元殊口中套出村民的下落,此次任务便可顺利收工。 可没想到元殊竟然是一个尸傀,而且按照庞万峰的说法,这个将元殊说成是杀人凶手的宁子言居然还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冒牌货。这样一来,之前得到的线索都会随之作废,许多根据线索衍生出来的思路也要被推翻,这无疑是让人极为恼怒的。 厉舟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这几天为了整理清塘村巫蛊事件的线索忙得焦头烂额,搞得自己吃饭吃不消,觉也睡不好。现在眼看着马上就要解脱了,突然得知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厉舟怒火中烧,登时对门下弟子大吼道:“马上到门口集合,去清塘村找到那个冒牌货。本座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这般消遣人!” 厉舟身为紫阳神宗执法长老,发起怒来时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场无疑是很强的,哪怕不是他手下的人,听了他这句话都要不自觉地抖三抖。紫阳神宗一行人知道厉舟这回是动了真怒,也不敢磨蹭,急忙列好队要往门口跑去,准备集合。 “厉长老,且慢,听庞某一言。”这时庞万峰走上前来劝道,“贵派将这尸傀带回来的时候,那贼子想必就已经躲起来了,此时如果带人去村子里大张旗鼓地找寻,多半还会打草惊蛇,实在不妥。” 厉舟虽然怒气上头,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庞万峰身为天门派一派之长,自己还在别人的地头上做客,总还是得给主人家一点面子,当下便强压怒火,冷冷地说道:“庞掌门有何见教?” 庞万峰见厉舟肯听他的意见,也是暗地里抹了把冷汗,他在这里虽然是主人,但是对方毕竟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若是人家一意孤行,他这点身份还不足以动摇别人的想法。他生怕厉舟不耐烦,急忙说道:“既然敌人在暗,而我们在明,依在下之见,不如将计就计,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让对方先放松警惕。我们则抓紧这段时间,从这个尸傀身上入手,另外找寻关于巫蛊案的线索,然后再杀回去跟那贼子对峙。” 这时厉舟也稍微冷静了一点,想想若是自己现在带人杀回去的话,那个冒牌的宁子言就会知道事情败露,肯定会做别的准备。狡兔三窟,到时再想要抓住他,难度可就大得多了;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话,庞万峰的计策确实是一个最优解。于是他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按庞掌门所言,先从调查这个尸傀入手吧。” 一旁的弟子黄杉问道:“可是师父,如果那个宁子言是假的,那我们也不知道这个尸傀还是不是叫元殊,这又该从何查起?” 厉舟沉默了片刻,说道:“问灵。” “问灵?”黄杉皱眉道,“这个人也不知道死了有多久了,如果死亡时间过于久远,他的魂魄早就已经进入六道轮回了,那还能问到什么?” 厉舟冷哼一声道:“自从天地各界分裂成七重楼之后,忘川里的那帮老鬼早就不管事了,六道轮回之外多得是孤魂野鬼。请个灵而已,难道那帮鬼修还能与本座作对?!”话罢,他便吩咐下去:“你们该画符的画符,该摆阵的摆阵,该护法的护法……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务必完成准备工作。” 紫阳神宗众弟子齐声应道:“是!”接着便直接在这监牢里做起准备工作,庞万峰也赶紧吩咐门下弟子动手帮忙。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一个“招魂符阵”便已布置完成。几名弟子将身上贴满了镇邪符箓的元殊抬到符阵中央,然后依次点燃了阵眼上的蜡烛。厉舟在水盆里净了手,接过黄杉递来的一架七弦古琴,就地盘膝而坐,手捻琴弦,指尖微微一动,“铮”的一声裂响,弹出第一个音符。 紫阳神宗所修炼的真气至刚至阳,在修真界里单论内力的纯正深厚,绝对是首屈一指。然而过刚易折,紫阳真气会随着修为的精进渐渐超出人体的承受范围,因此紫阳神宗的门下弟子都有自己的瓶颈期。 自从凌影发现了音律中的柔和之力可以用来化解紫阳真气的霸道性后,便开创了紫阳神宗自立派以来全新的修炼方式。所有的弟子在修习紫阳神功的同时都要求必须还要再学一门乐器,以此来化解自身内力的暴戾之气。 尽管厉舟对乐理并不怎么感兴趣,但他身为执法长老,地位仅次于凌影,必须以身作则,所以只能花费多年的时间去修习琴道。一开始的时候,厉舟还有些不情愿,但随着学习的深入,他发现琴音不但可以中和真气的霸道性,在附加灵力之后还可以与符道阵法产生共鸣,增强阵法效力,因此对乐之一道也就不再那么排斥了。 厉舟的琴道虽然不是跟凌影学的,但却深受他的影响——凌影的箫声悠远而绵长,曲调细腻柔和,有如山间冰泉,自嶙峋怪石间缓缓涌出,并入溪流潺潺流淌;又似午后春雨,淅淅沥沥落下,润物于无声。 而厉舟的琴声中也有着一份与其相似的恬淡静远,与他烈火般的性格相去甚远,琴声之幽幽,如同深山邃谷,老木寒泉,又恰似山静秋鸣,石涧流寒;明明此刻是在幽暗的监牢里,却给人一种山居深静,松风远拂的感觉。 随着琴音渐响,元殊身上的符箓无风自动,符阵阵眼上的蜡烛也是忽明忽暗的。只见空气中亮起星星点点的莹光,慢慢地凝聚起来,变成一个莹蓝色的人形,隐隐可以看出属于元殊这个人的轮廓。 黄杉见状喜道:“师父,成了!” 结果他话音一落,只见那道人形已经形成,但空中依然闪烁着许多光点,那些剩余的光点又渐渐地凝聚,慢慢地形成了第二个人形,看轮廓又是元殊的样子。 “这……怎么会有两个?”庞万峰惊问道。 厉舟一开始的时候也是眉头紧锁,但等第二道人形完全成型之后,他似乎是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神情看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指尖的律动渐渐地加快了些,琴音也越发的急促起来。随着一曲琴音进行到尾声,空气中飘荡的光点也所剩无几,在厉舟弹出最后一个音符之后,符阵上方的多个人形也都聚合完毕。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黄杉一个个数过去,惊呼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厉舟推开放在膝盖上的古琴,站起身来,望着那十个元殊的灵魂体,说道:“这十道灵体,都是来自于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庞万峰瞪大了眼睛,“厉长老的意思是,这具尸傀在被制造出来之前,已经被人打散了三魂七魄?!” “不错。”厉舟正色道,“三魂七魄被打散之后,除了使用聚灵类的宝器,否则魂魄便无法再合而为一。而按照忘川幽冥的规矩——离散的孤魂不得渡过三途河进入六道轮回,只能以荒魂的形式存在于这世间。” 黄杉面露难色:“可是师父……我记得,荒魂属于无意识的野鬼,好像不能进行问灵吧?” “你说的这些,为师都知道。”厉舟说道,“在第二道灵体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问灵的法子已经不管用了。” 黄杉不解道:“那您明知道招来这些荒魂也是在做无用功,为什么还要坚持把他们聚齐了?” “因为荒魂虽然可以免疫问灵,但是免疫不了这个。”厉舟忽然露出一丝笑容,伸出一只手去,真气凝聚凌空一引,元殊那被打散的三魂七魄在灵力牵引下逐渐汇聚在一起,冲进了厉舟体内。 黄杉惊呼:“师父!” 庞万峰也是面色凝重:“厉长老所说的方法——原来是‘引灵’!” “可是……这‘引灵’的方法风险极大,万一请来的魂灵过于凶险,入体后造成反噬,那岂不是……”黄杉焦急道。 便在这时,元殊的三魂七魄顺着厉舟回收的灵力完全进入他体内。厉舟身上开始蔓延出一层层厚厚的黑气,眼睛也隐隐翻白,但他的意识仍在,忽然发声说道:“黄杉,拿琴,奏《安魂》。” 黄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奏《安魂》,定住我的心神!”厉舟说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沉寂下去。黄杉急忙拾起地上的古琴,撩动手指,拨动琴弦,弹奏出《安魂》的曲调。 “林逍。”厉舟看着自己眼前的景象渐渐暗淡下去,心中暗道,“我这招可是跟你学的,希望你这小子千万不要坑我!” 【未完-待续】 第120章 引灵【二】 2. 黄杉按厉舟所言奏起了《安魂》,厉舟则在琴声中逐渐闭上了因为引灵入体而形成的白瞳。至于元殊的魂灵中到底会呈现出什么样的信息,那就只有厉舟一个人知道了。 而林逍和厉菁作为这段回忆的旁观者,自然是跟着厉舟一起看到了所有的画面。在元殊的三魂七魄进入到厉舟的体内之后,四周便一如既往地暗了下来,场景开始切换,监牢内的情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气派的府邸。 三人一睁眼,便听得一阵“嗖嗖”声传来,几支箭矢穿透了他们虚幻的胸膛,射进了那座府邸敞开的大门里。三人顺着箭矢飞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府中火光冲天,嘈杂的叫声乱哄哄的响成一片;再看府门外站着一群黑衣玄甲的士卒,领头的一名将官拔出腰间的大剑,厉声呼喝道:“窦大人有令——元家上下,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众士卒提刀持剑,大喊着冲进元府,手中的兵刃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只见府邸里喊杀声、哭叫声接连不断,中间还夹杂着利刃砍入肉体的声音、尸体扑地的声音,还有人血洒落在地上的声音!锋利的刀剑斩入元家人的身体,尸身一具接一具地倒下,逐渐叠成了一座小山,鲜血从底下淌了出来,流满整个天井,委实是惨不忍睹。 无论是厉舟还是林逍和厉菁,都不忍心再接着看下去,便迈步走过宛如屠宰场一般的前庭,来到后院。这里没有血迹,也没有尸体,想来是那些士卒还没有搜到这里,但见那院里的后门虚掩着,似乎有人刚从那里出去。 三人穿过门扇,来到门口的青石小巷,发现了一名妇人和两个青年。这两个青年的样貌看起来大同小异,应该是一对兄弟,那个妇人正安排他们骑到一匹马上,三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泪痕。 “娘,我们要走一起走!”看上去年纪较大的那个青年说道,在马匹上朝那妇人伸出手去;他的手臂上有几道较深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 妇人脸上露出一丝惨笑:“走?我走不了了!那个姓窦的奸官已经害死了你们的父亲,现在又派人来屠门,显然是不想给我们留活口。为娘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保住你们的命。你们两个赶紧走,我去前面拖住他们,若是再磨蹭下去,到时候谁都走不了!” 那弟弟急道:“那帮畜生早就杀红了眼,娘你根本拖不了他们多久的。既然哥哥受伤了,那你就带着娘先走,由我来负责断后!” “闭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净在这胡闹!”那妇人厉声斥道,“你父亲和我拼死才为你们换来一丝逃生的机会,难道你们就这么不懂得珍惜吗?!小殊,快带你弟弟走!” 那个叫小殊的哥哥显然比弟弟要冷静得多,在弟弟要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一手拽过他手里缰绳勒住马匹,一手扳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捏了捏。弟弟似乎是明白了兄长的意思,神色也渐渐变得颓然下来,一时间泪如雨下。 那妇人的脸色稍微变得缓和了一点,对着弟弟说道:“小凡,你也知道哥哥刚刚在和贼人拼斗时受了伤,那你更得留着力气,一旦贼人的追兵赶上你们,你才能保护好你哥。”然后又转头对哥哥说道,“小殊,你生性沉稳,行事谨慎,一路上要多多关照弟弟,管住他的脾气,不要让他轻易上头——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们兄弟二人赶紧走吧,那帮人就要杀过来了!” 兄弟二人见母亲死意已决,若是再拖延不走的话,一旦追兵赶来,三人都要死在这里,到时父母死也不得瞑目,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洒泪离去。哥哥小殊扯动缰绳,双腿一夹,弟弟小凡抽动手里的鞭子,那匹马扬起前蹄,带着兄弟俩绝尘而去。 那妇人目送着兄弟两人骑马离去,然后转过身来。便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柄流星锤飞来,直接砸烂了后院那虚掩着的门;锤身去势不消,又打在了妇人身上。那妇人只不过是一介女流,连半分武艺都不会,怎么可能躲得开,直接被这一下打得骨断筋折,身子横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巷子的墙壁上,口中鲜血狂喷。 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粗暴地踢开被砸得稀巴烂的门扇,拎起地上的流星锤,对这奄奄一息的妇人狞笑着说道:“你的两个儿子呢?老实说出来,爷爷我就饶你一条贱命!” 那妇人挨了那一锤,现在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她勉力睁开被血糊满的眼睛,脸颊抽搐了几下,挤出一丝冷笑,吐出四个字来:“你们……做……梦!”然后她的嘴里再次涌出大量血水,等那个汉子把她拎起来看时,发现她已经咬舌自尽了。 那汉子将妇人的尸体抛下,对身后的士卒们说道:“元家那两个小崽子逃不远的,所有人都给我骑上快马去追,谁要是能够拿到他们的首级,回去以后,窦大人重重有赏!” 众士卒举起兵刃齐声呼啸,纵马朝着元家兄弟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另一边,元家兄弟纵马狂奔。但元夫人在仓促之间只能找到一匹马,眼下承载着两个青年男子的重量,速度到底还是被拖慢了。只听得身后人喊马嘶,追兵已然赶到,随着一阵弓弦绷响,箭矢如飞蝗般射来。元家兄弟急忙调转马头,避开飞箭射来的方向往另一边逃去。谁知没逃多远,前方又杀出一队人马,为首的一名官兵手持寒铁长矛,朝马上的兄弟二人搠去。 “小凡!”元殊一声呼啸,弟弟元凡从他身后应声而起,跃离马背,朝那名官兵飞身扑去。那名官兵大吃一惊,急忙挺起长矛朝元凡刺去,却被纵马赶来的元殊抓住了手臂,动弹不得。元凡早已趁着这个当口飞身直上欺近前来,双手一伸扣住了那人的头颈,屈膝一顶,真气到处,将那名官兵的喉骨击得粉碎。 “哥,接着!”元凡拿过死人手上的长矛和背上的朴刀,把尸体踢下马,自己骑了上去,然后将长矛掷给元殊,自己拿着朴刀策马冲进人群,见人便砍,眨眼睛便如砍瓜切菜一般剁翻了十数人。 那队伍中的副官眼见领队被杀,又看到元凡来回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心中不免胆怯,不敢上前迎战,调转马头便想撤回。谁知他刚刚兜马转身,蓦地便觉得后心一凉,一柄长矛已从他背后刺入贯穿身体。只见元殊纵马向前,伸手握住矛杆猛地一抽,那副官的尸体带起一连串的血,从马上倒栽了下来。其他人见领队与副官先后身亡其他人见状,哪里还敢再上前,急忙四散奔逃。 兄弟二人不敢恋战,各自骑马赶了一阵,只见前方火光一片,又是一支截杀队伍赶到,紧接着一排箭矢直接飞到了他们的面前,正好插在马蹄的前方,惊得他们座下的马匹扬蹄长嘶,兄弟俩急忙拉紧缰绳勒住惊马。随着士卒阵阵呼啸,两名武官骑疾驰,从队伍中冲出,一个提枪,一个挽弓,朝元家兄弟奔来。 元殊臂上有伤,不能打持久战,对方这么一队一队的接连拦截,目的就是为了消耗他们的体力和精神力。元凡看了一眼自家兄长身上还在淌血的伤口,咬了咬牙,持刀策马迎上,和那个提枪的武官战在了一起。而那名挽弓的武官则拉紧了弓弦,手中的铁胎弓弯成月牙状,箭尖瞄准元凡,然后一箭射出。 但听得“刷”的一声,元殊脱手掷出长矛,将那支羽箭拦了下来。矛重箭轻,长矛击落羽箭之后余势仍在,继续向前,把那个射箭的武官从马上活生生戳了下来钉在地上;与此同时,元凡也横刀一记将对手砍下马背。众士卒一拥而上,元家兄弟各有消耗,只能选择避其锋芒,便一起调转马头,朝没人的方向逃去。 看到这些画面,林逍和厉菁还有厉舟便知道这就是之前“宁子言”所讲的关于元殊身世的故事。根据“宁子言”的说法——元殊一家受到奸官佞臣迫害,父母皆亡,亲友疏离,因此他背井离乡辗转到清塘村,最后才被宁老家主收留。现在看来,这段故事里有大半部分还是靠谱的,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就是“宁子言”没说过元殊原来还有一个弟弟,名字叫做元凡。 元家兄弟纵马逃远之后,四周的场景开始发生转变,从一片空地上来到了一个幽暗的山洞里。元凡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襟,给元殊包扎手臂上的刀砍箭射造成的伤口,两人害怕被追兵发现,所以不敢点燃火堆,只能抹黑进行处理。 “随便弄一弄就好了,不必搞得太仔细。”元殊对元凡说道,“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追兵有可能还在这附近徘徊,我们要时刻警惕外面的动向。” 元凡说道:“现在追兵咬得那么紧,仅仅靠我们兄弟二人的力量,只怕是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找到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暂时躲避一阵子。父亲生前人脉资源丰富,哥你觉得有谁是可以相信的,能够在这个时候庇佑我们。” “庇佑?弟弟,别天真了!”元殊冷笑道,“墙倒众人推,父亲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你以为光靠窦老贼一个人耍手段就足够了吗?肯定是许多人同时构陷造成的结果!这帮卑鄙的伪君子,父亲当初风光的时候,一个个腆着脸献殷勤;如今父亲被人陷害,他们却落井下石!你我兄弟二人现在若是去投奔他们,那就是送上门的大礼——你觉得那群小人会放过这样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吗?” 元凡咬牙切齿,伸出拳头用力地捶了一下山洞的石壁,恨恨地说道:“可恶!” 便在这时,山洞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然后只听得有人大声说道:“这两个小子的马匹在这里,他们肯定在附近,马上搜!” “糟了!”元殊闻言脸色骤变,“只顾着疗伤,居然忘了处理掉那两只畜生,这下子麻烦大了!” 【未完-待续】 第121章 引灵【三】 3. “放心吧,哥。”元凡按了按元殊的肩膀,低声说道,“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在这幽暗的树林之中,他们两眼一摸黑,我们藏好一点,未必会被他们找到的……”说到这里,他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似乎是捕捉到某种动物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不由得也变了脸色:“该死!这帮鹰爪子居然还带了狗!” 兄弟二人同时起身,拿了兵刃,缓缓地移步走出山洞——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一旦被对方发现,那将会陷入无路可退的境地;对方的人数远比他们要多,兄弟俩还有伤在身,这个时候万万经不起车轮战的消耗! 他们不敢跑得太快,一来是怕发出太大的响动被敌人发现行踪,二来是对方多的是骑兵,要是被发现了,他们仅凭着两双腿,就算跑得再快,也终究会被对方追上的。兄弟两人绕过一片灌木丛生的草地,接着隐入排排树影之间,刚刚藏好身子,便听得之前藏身的地方有人大喊道:“这里边有血迹,那两个小兔崽子才刚走!快派人进林子里去找!” 元凡急忙拉着元殊就要跑,忽听得背后破空之声响起,“噗”的一声,一支羽箭从后飞来,正好从两兄弟之间穿过,钉在了树上。元家兄弟转过头去怒视身后,只见一个黑衣蒙面武士手挽长弓,还保持着搭箭射出的动作。 元凡怒极,手中朴刀猛地掷出,朝那黑衣武士搠去。那人也甚是了得,直接横弓一挡,“啪”的一声,长弓断成两截,但朴刀也被击落。那人失了手上兵刃,不敢孤身上前,便仰天发出一声呼啸。呼啸声过后,林中接着传来一阵号角声响,十余名穿着相同的黑衣武士一起冲了过来。 当前一人大步上前,手中举着一柄黑沉沉的狼牙棒,朝元家兄弟当头砸落。元殊手上有伤,流血之后力气不继,便把自己手里的长矛交到了元凡的手上;元凡接过长矛,挡在元殊身前,横起长矛向上格挡,硬接下了那一击。 那名黑衣武士力气极大,所使用的狼牙棒又是极其沉重的兵器,就这么当头一棒砸下来,元凡虽然挡下了这一记攻击,但也被震得双手发麻,虎口破裂出血。那人一棒过后,又是一棒接着砸落,元凡不敢再硬挡,急忙闪身向旁边避开,让那一棒落到地上,然后趁隙挺矛还击。那人不慌不忙,回棒横扫,格开元凡刺来的长矛后又是一砸。 元殊见那人棒法奇特,所使的功夫似乎不是中原一带的武学路数,心知事情不对,生怕元凡再打下去会吃大亏,急忙从怀里掏出暗器,在黑暗中听声辨位,挥手发出。只听那黑衣人一声怒吼,狼牙棒顿时砸了个空,一双眼睛血流不止,已经被暗器打瞎了。 元凡正被那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此时见那人瞎了眼睛,不禁大喜,抓紧时机便挺起长矛刺进那个人的胸膛里。矛尖凝聚的真气爆发开来,将那人胸口的衣衫撕裂开来;天空中蓦地劈下一道闪电,转瞬即逝的亮光照亮了他胸口的一道凶兽纹身。 “这纹身……”元殊心惊道,“凶兽梼杌!” 余下的人立刻包围上来,元殊急忙伸手抓了抓元凡的袖子,兄弟两人不敢恋战,转身就跑。 “你看到那个人的武功路数了吗?”元殊一边跑一边问道。 “看见了,虽然他在招数间极力掩饰,但是所使用的功法根本就不是中原一带的正统武学。”元凡回答道,“还有他胸口处的梼杌纹身,那是荒原上的蛮族人才会有的家族纹印——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窦老贼手下的人,而是他从外面请来的帮凶!” 元殊握紧了拳头,恨恨地说道:“姓窦的老贼自己与蛮荒贼子有扯不清的瓜葛,竟恶人先告状,反过来诬蔑父亲勾结蛮族通敌叛国,将我元家赶尽杀绝!当真是罪该万死!” 元凡正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飞射过来的寒影,急忙大呼一声:“哥,小心!”话音未落,背后的暗箭已然射到,饶是元凡应变奇速,及时推开元殊,也没能帮他完全避开。那支暗箭没有射中元殊的后心要害,却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膀。那箭尖是一个特制的尖锥,上面还有一些细小的倒钩刺,射入元殊的肩膀后把他的血肉绞成模糊一片,显些割断了他的肩胛骨。 元殊痛得双目发黑,肩头上剧烈的疼痛感瞬间传遍全身,半个身子登时就麻木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元凡大惊,又不敢伸手去帮他把箭拔出来,生恐他血流过多力竭而死;无奈之下,他只能匆匆忙忙地扶稳了元殊,封住他肩膀上“肩井”、“肩贞”等穴道,帮他止住血流,然后将他带到了一旁坐着。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后头的追兵已然将至身前。 一柄尖刀从身后刺来,元凡刚把元殊扶下,来不及躲避,右肋下便挨了一刀。他猛地转身,用力一掌照着对方头部击出,将逼上前来的那个人打得头骨碎裂。他一脚踢开尸身,拿起地上的长刀,猱身而上,左足一着地,右足立即跨前,手中攻势不停,瞬息间挥刀连砍两下,分攻后面的两人。那两人各自手持一柄吴钩,见元凡攻来,也挥钩正面迎上,一个人抵挡住元凡的攻势,另一个人迂回绕后挺钩向一旁的元殊刺去。 “卑鄙!”元凡厉声骂道,想抽身去救元殊,却被对手死死缠住。那人的武功也颇为了得,虽然在对战中占不到什么便宜,但是一柄吴钩使得密不透风,将元凡紧紧缠住,使他不得脱战救援。 另一人见元凡被同伴牵制得死死的,只剩下一个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元殊,心中暗喜,挥起吴钩便朝目标头部斫落。 谁知那钩刃即将碰到脑袋的前一刻,元殊忽然暴起,伸手抓住了挥来的吴钩,不顾自己的手被割得鲜血淋漓,直接运劲一拉,把那人拽了过来,然后一掌挺直平戳过去。那人猝不及防,被元殊一掌戳中了咽喉,喉骨直接被掌力截成两段,登时倒地毙命。 另一头,元凡一边和对手打斗,一边还要顾及元殊那边的情况,如此一心二用,刀法中难免就会出现破绽。那黑衣人瞧准时机,吴钩连挥,划中了元凡左臂和右腿。 元凡着了他的道,不由得怒火中烧,又见元殊格毙了偷袭者,心下已然放宽,再出刀时便严谨迅猛得多了。他一认真起来,那人便渐渐的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两刀先后砍中胸膛和喉咙,也跟着同伙一起奔赴黄泉了。 “别打了!抢马!跑路!”元殊朝元凡喊道。两兄弟丢开手里的兵刃,一起上前七步,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响,两个蛮族骑兵手执月牙弯刀,正好朝这里冲来。元家兄弟矮身前扑,正好躲开了朝他们扫来的刀刃,一翻身钻到了马腹底下。那两匹马顿时受惊,扬起前蹄,把背上的骑兵都给甩了下来。 元家兄弟一招得手,连骑兵的人头都来不及收割,急忙将他们踹晕,然后骑上他们的马匹,纵马向树林深处逃去。余下的围杀者见元家兄弟骑马逃脱,急忙放出一颗信号弹,召集更多的人前来,封锁兄弟二人的逃散路线。 蛮族骑兵的马匹上都配有雕弓和羽箭,元殊和元凡丢了兵刃,便一边骑马,一边弯弓搭箭朝身后射去,把追兵射下马来。只是林子里昏暗无比,兄弟二人又逃得匆忙,哪里顾得上瞄不瞄准,都是有箭就放,也不知射倒了多少人。不一会儿工夫,箭矢便都射完了。 后面的追兵里有人大喊道:“那两个小贼的箭射完了,杀了他们!”话音刚落,树林里忽然有人齐声呐喊起来,十余个黑衣人从树影中蹿出来,横在当路。其中一个高大汉子手挽铜锤,大喝一声:“小子纳命来!”说着举起铜锤便往元殊的马头砸下。 元殊一惊,急忙伸腿一蹬,从马背上跃起,翻身跳到元凡的马上,与他共乘一骑。那铜锤舞起来虎虎生风,看样子足有百斤,这么一锤下去顿时把那马匹的脑袋砸得稀烂,血和脑浆溅得到处都是。 元凡提起缰绳,胯下马匹扬蹄长嘶,踢开拦在正前方的两人,忽然间平空跃起,从一群人的头顶上直接跃了过去。那舞锤的大汉呼啸着,举起铜锤原地转了一圈,重锤脱手而出,朝元家兄弟的坐骑飞去。 按理说,一匹马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应该是跑不快的,怎知元家兄弟今日骑的那匹马却甚有灵性,似乎知道自己面临生死关头,居然拼了命似的发足狂奔,堪堪避过了那柄飞来的锤子,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救了元家兄弟的性命。元殊和元凡大喜过望,趁着对方愣神之际,纵马狂奔,一时间便逃得没影了,只留下那帮围追堵截的人站在原地怒骂。 元家兄弟不识得路,这树林里又是暗蒙蒙的一片漆黑,只能任由马匹在山中乱跑,东绕西转间来到一处山冈,却见前面是个深谷,四下里都没有出路,兄弟俩只得调转马头,另觅路径。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前面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光芒,紧接着便是一阵人声传来:“那两个小兔崽子奔过来了!”“来这儿堵他们!” 元家兄弟暗暗叫苦,他们身上负伤不轻,实在无力再战,只能调转方向继续骑马奔逃。说来那马匹也实在是给力,明明跑得嘴角都泛起白沫了,速度愣是没有慢下来;但是它慌不择路,一顿乱跑之后,竟将他们带进了一处乱石岗里。 在这乱石岗里行了一阵,一开始还勉强能从地上看出路径,到后面渐渐便没有了道路的痕迹,只剩下一片片奇形怪状的块垒。那马匹带着两人跑了这么远,本就体力不支;进了乱石岗后,腿又在石头上磕了好几下,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四蹄一软跪倒下来,把元家兄弟翻下了马背。 这马说摔就摔,一点征兆都没有,元家兄弟猝不及防,被他掼了下来,在那满地乱石上撞得头破血流。元凡大怒,起身举掌便要朝那马匹打去,元殊叹了一口气,抓住了弟弟的手,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 两兄弟拿起没有箭的雕弓,权且当作兵器,他们沿着乱石岗走了一阵子,忽听得身后有人低声呼啸,跟着其他方向上有人嘬唇吹哨回应。两兄弟手持雕弓转身,只见一个人影迎面奔来,跑到与三人相距八九丈处,倏然停定,挥刀大喊道:“两个小贼都在这里,杀了他们!”喊声过后,便又有十余人立马围了上来。 元殊面色阴沉:“阴魂不散!”他纵步上前,迎向一个使双刀的中年人,人还在五六步开外,手里的雕弓已经掷了出去。那中年人急忙横刀挡开对方掷来的长弓,却被元殊趁机抢上,拗断了手腕,双刀脱手。 元殊拾起一把刀割断了他的喉咙,同时右脚飞起一踢,将第二把刀踢向元凡。兄弟二人各执一把兵刃,退到一起背靠着背,与四下里围上来的追兵对峙着。 那为首的汉子冷笑着打了个响指,立刻就有三五个人手执兵刃冲了上来,人还没到面前,暗器已先发出。元殊眼明手快,挥刀挡开暗器,然后纵身而起,向那其中一个瘦子扑去。 那瘦子看起来没有几斤几两,看上去只怕是一只手就能提起来,应变速度却是极快,右手一阵疾抖,手中铁杖,向元殊腰间扫去。元殊的身子尚未落地,左足便在铁杖上借力一点轻轻跃起,随即挺刀向旁边一人砍去。 那人也同样是个用刀的,见元殊挥刀砍来,急忙横刀招架。元殊这一招带着拼命的劲道,只听得刀上传来“嚓”的一声,那人的兵刃已给元殊的刀锋削断。元殊眼见自己一招得手,顾不得手臂上因为用力过猛而崩开的伤口,立刻接着下一招,白刃如霜直劈下来。 之前使铁杖的那个急忙挥起手里的兵器向元殊的后心横扫过去。元凡眼见兄长遇险,纵步直冲上前,手中长刀平拍,砍在铁杖上,一刀平削,直接将那人持杖的手指削下来三根。谁知那人生性极其凶悍,在剧痛的刺激下反而激发了凶性,手中铁杖迎风一摆,他的个头极高,铁杖出手后直接打向了元凡的后脑勺。 元殊来不及伤敌,急忙回身一掠,将元凡从铁杖下推开,同时举刀一招“举火燎天”,回刀斩向对方臂下。与此同时,元凡在被推出去时脱手一刀掷出,兄弟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刀,紧接着大片血光乍现,那名铁杖客的两只手臂顿时被砍了下来。 “快跑!”元殊一声呼喝,身上所有的暗器第一时间全部发出,挡住了冲上来的其他人,然后拉上元凡往乱石岗上跑去。 【未完-待续】 第122章 那年今日【一】 1. 元家兄弟奔出数里,好不容易过了乱石岗,却又走上了一条山岭。那山岭既高且陡,而且越走越见崎岖,脚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岩坑,踩下去一脚深一脚浅的,碎石的尖端刺破了他们的鞋底,把脚底板刮得鲜血淋漓,更是严重拖慢了兄弟二人行进的速度。 又行数十步,只听得背后呐喊声隐隐传来,两人回头去看时,便望见刀光闪烁,追兵渐近。元殊啐了一口道:“晦气!这帮贼子咬得可真紧!”元凡则不住催喝着:“别说了,再跑快点!”兄弟二人咬牙忍着脚底的疼痛和遍体的酸麻,加快了脚步往岭上冲去。 好不容易跑到坡顶,前面突然出现一条阔约数丈的山涧,黑黝黝一片的深不见底;元殊跑在最前面,险些刹不住脚步。兄弟两人一起站在崖边,眼见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绝望之情油然而生。 两人相视一眼,默然无言,待得他们转过身来时,追兵距离他们已不过十余丈。那些人看见追杀目标在前方停了下来,自是大喜过望,队伍人马未到,一排排弓箭便已抢先出手,如同飞蝗一般激射而来。别说两兄弟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是他们现在状态良好,在身后没有半点退路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就在那漫天箭雨即将把元家兄弟射成两只刺猬时,一股浓郁的黑气忽然从天而降,在地上形成了一道小龙卷,将那射来的箭雨卷在了一起。随即黑气微微向内收缩,猛地激荡开来,所有羽箭便顺着飞来的方向又弹射回去。前排的追兵没料到会出现这等奇异的变故,这个时候双方距离已近,那箭雨扑面而来,哪里还能躲得开,顿时有十数人被那反弹的羽箭钉死在了地上。 那股黑气在荡开之时产生出一股力道极强的气浪,元家兄弟身上有伤,体内真气不纯,那阵气浪直冲得他们立足不稳,两人被掀得离地而起,往深渊中摔去。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股黑气之中忽然间伸出两只手来,稳稳地抓住了被震飞出去的元家兄弟。那两只手紧紧地扣在了元殊和元凡的脚踝上,随即运劲反手后抛,把兄弟两人又从悬崖边上拖了回来。 黑气逐渐消散,露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浑身上下都裹在黑色长袍里,脚下是黑色长靴,手上也笼着一对黑色手套,就连他的头脸,也用斗篷上的黑色兜帽遮盖得严严实实。简而言之,这个人周身除了黑色,就是黑色,如果不是赶来的追兵们手里面都拿着火把照明,否则就算这个人无比直接地拦在大路中间,他们可能都看不到他。 元殊和元凡原本以为自己兄弟二人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不料突然有一个人将他们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心中的欣喜无疑是要大于讶异的。而就在这个黑衣人现身的那一刻,在回忆中旁观的林逍、厉菁以及厉舟都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人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眼前这个黑衣人,无论是着装还是气质,都与许多年前厉舟所杀的那个黑衣鬼面人如出一辙!而且他们能够分辨得出来,元殊变成尸傀之后,他身上的装束,也是仿着这个人的穿着来的! 林逍喃喃道:“这种黑衣人远远不止一个,他们的踪迹贯穿了许多事件,而且行动都是有组织、有纪律的,看来背后的势力不简单啊!只是不知道这次他们找上元家兄弟,目的到底是什么?” 厉菁说道:“我们看下去不就知道了。不过……我大概地猜一下,现在这个黑衣人的出现,应该会和之后元殊的死还有清塘村巫蛊事件有密切关联。” 所有人一起把目光投到那个黑衣人的身上,但见那个人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只是木然地站在原地,宛如一座雕像。元家兄弟虽然被他出手救下,但是不知他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所以也没有上前搭话;而那些奉命前来追杀元家兄弟的人,更是不知这忽然出现的黑衣人是何方神圣,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就这么一直僵持着,直到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个黑衣人还是木然地站在原地,既没有退让,也没有发动攻击。终于,追击方为首的一人终于耐不住性子,举起手里的钢锥,直指那个黑衣人,喝道:“你这厮究竟是什么人?跑到这里来装神弄鬼!我们奉命来取这两个小鬼的人头,你若是不想死的话,就赶紧离开,否则就连你一起杀!” 谁知他的话说完之后,那个黑衣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然而却不是退却,反而迈开步子向前踏开一步。 “找死!”那使钢锥的疤面男子没料到那人竟然胆大如斯,在自己的警告下还敢贸然上前,显然是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得火冒三丈。他挺起破甲钢锥纵身而上,夜幕中青光闪动,钢锥破空而至,向那黑衣人的胸口疾刺过去。 那黑衣人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斜身闪开这一刺。下一刻,疤面男子只觉一阵疾风如利刃般划破空气,瞬间逼至面前,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对方五指箕张,已然抓向他的喉头。 这一抓来得确实快极,那疤面男子的钢锥一招使出之后,还没来得及收回,那黑衣人的手指尖便已经碰到了他的咽喉。这一来,那个疤面男子当真是吓得魂不附体,一旦对方有心下杀手,直接就会把他的喉骨给捏碎了,根本不会给他什么反应过来的机会。 疤面男子见对方没有任何动作,急忙向后跃起避开,然后凝目向那黑衣人望去,但是无论怎么瞧都瞧不出什么蹊跷。这黑衣人任凭疤面男子从自己手下逃脱,仍然不言不动,仿佛没看见一样。看着对方这阴森森的一身鬼魅之气,疤面男子忽然觉得颈中隐隐生疼,还有几丝热流缓缓淌下,伸手一摸后却见得满手通红,想来是被对方的指甲刺破了皮肤。 疤面男子定了定神,问道:“尊驾是谁?”他被人一招制伏,险些丢了性命,再次开口说话时,语气便恭敬了许多。 那黑衣人全然没有理会对方,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甚至还保持着刚刚出手时的姿势。疤面男子心中惊怒,突然掏出另一柄钢锥,使出双锥锥法,迎面便是一招“风驰电掣”。他出手时,右锥先向对方左肩戳去,左锥紧跟而至,刺向对方右肩。 那黑衣人见疤面男子对自己动手,也跟着有了动作,他左手掠出,将疤面男子当先刺来的右锥向外一推,推向了后发的左手锥。 只听得“铛”的一声响,双锥相撞,疤面男子见那黑衣人出手时软绵绵的毫无力道,居然能将自己的蓄力一击轻易推开。只见他手中的右锥将自己的左锥砸开,借力用力之下,两锥刺出时相斥的力道甚大,竟将他的双手震得阵阵发麻,差点握不住手里的破甲钢锥。 疤面男子心中大骇,这回黑衣人不再给他任何缓冲的机会,走上前一步,一掌击出。疤面男子大喝一声,格开黑衣人的掌力。这些蛮荒之地来的暴徒,知道自己此时若是在这时退却,只会助长对方的气势,于是又硬着头皮向那人扑去,手中的破甲钢锥连连晃动,刺向那黑衣人面门。 那黑衣人左手一掠,将疤面男子的右臂格在外门,挡住他刺来的右手锥,随即一手疾探而出,再次抓向他的咽喉。疤面男子急忙低头闪过,身形悠悠一晃,从他身侧挪步移出。他正待再次出手,突然间觉得后颈一冷,一只笼着黑手套的大手便按了过来,掐向了他颈椎的位置。 疤面男子大惊,右手回撤,左手挥锥猛力向后反刺,只听得“嗤”的一声,左手的钢锥已经刺入了那黑衣人的腹中。疤面男子见自己一招得手,心中大喜,谁知还没等他再下死手,周围忽然传来一阵阵惊呼声,疤面男子回头去看时,只见铁锥刺入的地方并未出血,只是化作一道黑气,让那一招击了个空。 还没等疤面男子反应过来,那黑衣人的手又已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颈,同时将一股阴冷的内劲从他后颈“风池穴”处灌注进去。疤面男子大叫一声,只觉得一股寒流进入了自己的各处经脉与穴道,几乎要将他周身血液冻僵。他全身僵直,再也动弹不得,冷汗瞬间湿透了身上的衣服,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你到底是谁?”那疤面男子颤声道。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这还是他从刚才到现在第一次发出声音,只听他的声音甚是阴冷,听上去极其虚无,让人感觉极不真实。 “我是谁?只怕你有命问,没命管!”那黑衣人冷冷地说道。语毕,他手上劲力一吐,只听得“喀”的一声,直接将那疤面男子的喉骨捏成了碎片。 众人惊呼色变,只见那黑衣人抛下了疤面男子的尸身,发出一声尖厉的狂啸声,纵身而起,在半空中重新化成了一股黑气。那股黑气凌空盘旋了一阵,将前排的士卒冲倒了数十个,然后猛地向后延伸飞出,卷住了元殊和元凡的身体,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接冲下了万丈深渊。 那些人急忙跑上前来,趴在悬崖边,探头向下看去,只见那山涧黑洞洞的深不见底,那股黑气冲下去没多远,便再也看不见踪迹。众人虽然都是奉命前来取元家兄弟的性命,但不至于为了两个青年冒险进入深渊去冒险;更何况那个黑衣人展现出来的实力,不似常人更似鬼神,没有谁会觉得自己的头足够铁而去触这个霉头。 林逍、厉菁和厉舟见围追的人十分敷衍地在附近转了几圈,便收拾了疤面男子以及其他人的尸身离开这里,回去给人复命了。三人虽然被隔在两个不同的精神世界里,但却很有默契地一起走到了悬崖边,然后纵身跃了下去。 在三人跳下去的那一刻,四周的场景瞬间变成一片黑暗,记忆碎片缓缓转换,开始了新一段故事。 【未完-待续】 第123章 那年今日【二】 2. 三人跳入悬崖之后,便如同自由落体一般不断向下坠去,却没有给人失重的不适感。四周自从暗下来后便一直是漆黑一片,这阵黑暗持续的时间极长,长到林逍和厉菁都进行了一段不短的对话。 厉菁看着周遭的黑暗,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元殊的魂灵出了点问题。”林逍倒是对此不怎么在意,“毕竟是被打散了的三魂七魄,而且时间太长,就算是重新聚合起来,也难免会有些不完整的地方。”说着由他指了指厉舟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过我看你爹的样子一点都不紧张,应该是没什么大事。” “那你说,接下去我们会看到什么。”厉菁一边问着,一边伸出手去在厉舟的脸上比划着,看上去好像是在他的额头上画了个螺旋。当然,她和林逍谁也碰不到厉舟的身子,两人只不过是找点事情来消遣一下无聊的情绪罢了。 林逍也抬手在厉舟的两只眼睛上比划着,指尖围着眼眶各打了个圈,估摸着应该是画了一对熊猫眼:“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嘛,我觉得现在这个故事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厉菁在厉舟的脸颊边画着圈圈,便似腮红,然后一边画一边问:“何以见得?” “你没发现无论是‘宁子言’所讲的故事,还是我们现在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前后都是有因果关联的吗?”林逍开始动手在厉舟的下巴上画山羊须。 “可是‘宁子言’是假的,他讲的故事,不应该也是假的吗?”厉菁说着往厉舟的嘴唇上画八字胡。 林逍眼看自己基本上已经无从下手了,便直接在厉舟的脸上打了一个大叉,然后拍了拍手道:“就这么跟你说吧——‘宁子言’这个人虽然是假的,但是如果他不是对元殊十分熟悉的话,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家庭身世与个人习惯?如果不知道这些,又如何能够编出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故事?要知道,既然他不是宁家大少爷,很多事情他就不可能会从宁府的高层那里得知——所以那个假冒‘宁子言’的人,必然是一个和元殊极为亲近的人。” “他不仅了解元殊,还了解宁府!”厉菁一拍脑门,说道:“无论是宁家老爷宁贤,还是宁家大小姐宁子君,这两个人的名字就算是个外人也能打听得到。但是‘宁子言’这个人早在七岁的时候就死了,如果不是在宁家待过很长时间,应该是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宁家老爷总不至于经常把他那早夭的小儿子挂在嘴边,逢人就提两句吧!” “你说得不错。”林逍点了点头道,“而且你还记得刚刚那个黑衣人的装束吗?如果元殊变成尸傀以后,背后的操纵者就是‘宁子言’,那这个人也必然知晓那个黑衣怪客的存在。你现在想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同时知道这么多方面的秘密?!” 林逍所给出的提示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厉菁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人身上,所以不免吃了一惊:“你是说,那个假冒‘宁子言’的人……其实是元凡!” “眼下除了元凡,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林逍沉声说道。 厉菁皱眉道:“那个‘宁子言’和元殊之间显然仇深似海,否则也不会将对方做成尸傀,还打散他的三魂七魄。可是……如果他就是元凡的话,他……他们兄弟俩的关系不是很亲的吗?” “这就要把两个故事结合起来一起看了。”林逍说道,“现在还没有开始下一段回忆,那我就大胆地来猜测一下——首先,元殊是有一个同胞弟弟的,他的名字就叫做元凡。而元殊的身世在两个故事中是一致的,就是家里人受奸官迫害然后背井离乡亡命天涯;唯一一点不同的是,当初从元家逃出来的幸存者并不只有一个,而是有两个。” “黑衣人在那个悬崖上救下他们后,两兄弟继续逃亡,偶然有一天来到清塘村,被宁家人救下。”林逍打了个响指,“之前‘宁子言’讲故事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地方在细节上经不起推敲——如果元殊真的是生性冰冷的话,又怎么会因为一个陌生人多找了他几次,就和他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而宁子言身为宁家的宝贝少爷,平日里身边的玩伴肯定也少不了,又怎么会因为元殊展露了几分武艺就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一个打杂的小厮身上,这明显说不通啊。” 厉菁随即也明白了林逍的意思:“但是如果把‘宁子言’换成是‘元凡’的话,这件事情就很好解释了——两个人本来就是血脉相连的同胞兄弟,那关系自然是非比寻常喽。” 林逍接下去说道:“现在我们忽略掉‘宁子言’这个人,把故事里的人物全部换成‘元殊’、‘元凡’还有‘宁子君’,那这个故事就会变成——元殊和元凡流落到清塘村,被宁家收留,在府上当小厮,做着打杂的工作。后来某一天,元家兄弟跟着管家一起出门办事,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只不过跟着的那个人并不是宁子言,而是大小姐宁子君。” “按照原有剧情发展,集市上来了匪徒,元殊出手制伏凶徒,救了一行人。如果我们把人物再变一变,那这个故事其实是……” 厉菁举起一只手抢答道:“是元家兄弟一起出手救了宁子君一行人!” “没错。”林逍点了点头,“你想想,宁老爷在之前已经死过一个儿子了,宁子君是他膝下唯一的继承人,因此他必然会把女儿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所以当他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肯定是把元家兄弟叫过来奖赏一番啊。”厉菁说到这里,忽然捂嘴道:“所以这才是宁贤家主事后召见元殊的原因,实际上被召见的不止是元殊,还有元凡——情节对上了!” “这么好的两个人才,宁老爷怎么会放过呢,留他们在身边,肯定对宁子君有利。”林逍说道,“那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元殊和元凡摆脱了日日打杂的生活,被安排到宁子君身边做事。” “我方才观察过元家兄弟,两人都会武功,水平的高低不过在伯仲之间,但是元殊心性沉稳,不似元凡那般浮躁。通过这一点,我基本上可以推测出来兄弟两人的工作,应该是——元殊负责教导宁子君读书写字,元凡则主要保护宁子君的安全。” 厉菁疑惑道:“兄弟两人的心性如何,跟他们所负责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你四(是)八(不)四(是)撒(傻)?!”林逍拐着音调笑骂道,“元凡既然心性浮躁,怎么可能是那种读得下书的人,宁家家主又怎么可能让一个文盲教自己女儿读书?我估摸着宁家小姐也不像是会习武的人,所以元凡的工作,应该就是负责保护宁家大小姐的安全吧。” 厉菁被林逍轻微地嘲讽了一下,不由得一阵气结,冷笑道:“既然小师伯你那么厉害,那就干脆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来听听吧!” “丫头,你搁这跟我玩激将法呢?!”林逍屈指在厉菁的额头上弹了个栗爆,“来龙去脉什么鬼的,我们又不是亲身经历者,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胡乱跟你打包票。不过,你要是让我放开了胆子去猜的话,倒也不难知道他们当初发生了什么。” “那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厉菁心里到底还是好奇了。 林逍微妙地一笑:“两男共侍一女,如果让你用这个题材来写一个故事,你会怎么写?” 厉菁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三角恋?” “差不多吧。”林逍耸了耸肩道,“从‘宁子言’的说法来看,这位‘阿姐’花容月貌,贤良淑德,温婉可人,几乎满足了大部分青年男子对于‘梦中情人’这一形象的假想。而且元家兄弟相伴在宁子君左右,日久生情,兄弟两人爱上同一个女人,这倒也不是什么十分稀奇的事情。” 厉菁追问道:“那你觉得宁子君喜欢两兄弟中的哪一个呢?虽然在‘宁子言’的故事里,宁子君是跟元殊在一起的,但他毕竟是个冒牌货,讲的故事算不得数。” 林逍笑着反问道:“你才是女生,这种问题……难道不应该问你吗?假如你处在宁子君的位子,放着元殊和元凡两个人在你面前,你会选择哪位仁兄和你一起白头到老,共度此生呢?” 厉菁摸了摸脑袋仔细考虑了一阵子,说道:“如果我是宁子君,我觉得……我也会选元殊。” “理由?”林逍笑着问道。 厉菁回答道:“一来,从‘宁子言’所讲的故事来看,元殊虽然有些时候心狠手辣,但是在对待爱人这一方面,至少他从未辜负过宁子君,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是不离不弃;至于第二点嘛,就是仅凭着眼下这些回忆画面,我也看不透元凡这个人究竟如何。对于元殊的话呢,我也承认我可能有些先入为主了吧。” 林逍笑着说道:“确实,把元殊和元凡两兄弟放在一起来看,元殊的确会更亮眼一点,宁子君喜欢上他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正是因为元殊的突出,才会造成元凡的心理不平衡。” 厉菁愕然:“这话怎么说?我看他们两兄弟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 林逍摇了摇头道:“表面上的相亲相爱,只是一种掩饰罢了。虽然说现在还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这种不平衡感一旦积累,就容易变成嫉妒的情绪,再继续演化下去,那就有可能是兄弟反目了。” “你仔细想想我们之前看到的和听到的故事——出逃的时候,元夫人首先是要求元凡保护元殊,虽然后面也吩咐元殊关照元凡,但却是害怕弟弟惹祸拖累哥哥。从这里就已经可以看出,元凡自小就一直生活在元殊的光环下,什么事情都被压一头。” “其他的东西,他或许不怎么在乎,但若是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偏偏那个女子喜欢的依旧是那个一直压他一头的哥哥。你说这个……有没有可能成为兄弟两人之间产生隔阂的导火索?” 厉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四下里忽然明亮了起来,新的回忆场景随之展现在几人的眼前。 【未完-待续】 第124章 那年今日【三】 3. 林逍以为接下来的场景应该是元家兄弟被宁家老爷收留的画面,想不到四周亮起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一座气派的宅邸前。这座宅邸不是宁府,也不是之前的元府;三人抬头去看时,只见那顶上的牌匾被人劈成了两半,只剩一个溅满了血渍的“窦”字在上面。 “窦?”林逍皱眉道,“难道说……” 一旁的厉舟显然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便迈步向宅子里面走去,林逍和厉菁也随着他一同进入。只见那天井中躺满了尸体,但大部分人身上都没什么血迹,反倒是面部表情极其狰狞,五官几乎都扭曲在了一起,好似被活活吓死的一般。 厉菁说道:“这些人的死状,和多年前死在林子里的那个人甚是相似啊。” “不错。”林逍点点头道,“看来……那个黑衣人也到了。” 三人穿过天井,来到正厅上。只见元家兄弟站在厅堂上,看他们身上的穿着和精神状态,和之前逃跑时的大有不同,显然眼下这件事,发生在黑衣人救下他们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而厅堂上除了元殊和元凡以外,还有一个长相贼眉鼠眼、形容干枯猥琐的老头,此刻正瑟缩在桌子底下,整个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 元凡大步上前,一手伸出五指箕张,探到桌底下一把掐住了那老头的后颈,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直接将那老头的头提了上来,撞破了桌面,把他的脖颈卡在破洞口,阴仄仄地冷笑道:“窦大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求……求求你们……放……放……”那位窦大人不仅人抖得厉害,连话音也颤得不成样子,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不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字眼,更别说把这些字眼连成完整的句子了。 这老头说到一半,便因为嘴唇抖得实在太过厉害,下半句话就没能说出来;接着只听得一阵细碎的滴水声响,一股腥臊味从他的下半身传来,竟是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放过你?”这回说话的是元殊,他的脸色也同样是阴沉无比,“窦藩老贼,当初你和蛮狗合谋诬陷我父亲,又下令将我元家赶尽杀绝,可曾想过给我们兄弟两人一条活路?!所幸老天有眼,今日让你这老贼落到我们的手上,定教你血债血还!” 语毕,元殊单手凭虚一抓,一股浓郁的黑气随着掌力从手心处喷吐而出,一下子便圈住了奸官窦藩的脖颈,好似一只大手掐在了他的脖子上,直接把他整个人凌空抓了起来。 窦藩双腿乱蹬,张大了嘴巴吐出舌头,喉底发出一阵“嗬嗬嗬”的嘶声,眼白渐渐翻起。他拼命伸手在脖颈间摸着,想要抵抗那股掐住自己咽喉的巨大力道,然而他摸了好半天,依旧只能摸到一团虚无缥缈的气体,无论他再怎么用力挣扎,终究还是无济于事。 便在这时,只见正厅外天井中忽然又有一股黑气从天而降,气团化开之后,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站在高高的尸堆上,兜帽下黑洞洞的脸部朝着元家兄弟,好像是在凝望着他们。 窦藩还以为是救星来了,出于求生的本能,挣扎的力度又变大了几分,手脚大幅度地四下蹬踢扭动着,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字眼:“来……人,快来救……救……救……”然而那个黑衣人依旧木然地站在尸堆上,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下一刻,元殊森然冷笑一声,五指运劲,捏碎了窦藩的喉骨。 窦藩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得无比僵硬,还保持着那种心存希望的侥幸微笑,他的手脚在僵直过一段时间后,也软绵绵的垂了下来。元殊感受到手里的尸身在渐渐变冷,确认他再也没有了呼吸,便嗤笑一声,甩手将尸身扔到了一旁。 丢开窦藩的尸体后,元殊和元凡一起走到天井里,对着那黑衣人跪倒行礼,齐声道:“师父。” 林逍三人闻言,不禁大吃一惊——没想到当年元家兄弟被那黑衣人救下来之后,居然还拜了他作师父。如此说来,出现在兄弟二人身上的那种黑暗邪术也就好解释了。 黑衣人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他抬起一只手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依旧把自己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连双手都套着手套。此时他的手上正有一股黑气在不断升腾,还可以看见那股黑气中夹杂着晦暗不明的火光。他猛地一挥手,只听得“轰”的一声,黑气脱掌而出,在房顶的檐角上炸开,顿时熊熊烈火开始在窦家府邸里燃烧起来。 “火光很快就会把附近的人吸引过来,我长话短说。”黑衣人此时开口道,声音听起来也是一如既往的虚无阴冷,“该教给你们的东西,我差不多都教完了;你们该报的仇,现在也已经报完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元殊和元凡面面相觑,相顾愕然,他们没想到黑衣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开。元殊急忙追问道:“师父,你要去哪?” 黑衣人说道:“这不关你们的事,当初你们兄弟俩非要拜我为师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说过,一旦你们大仇得报,我就会离开。现在我们只不过是在履行相互之间的约定而已,又何必有诸多挂念。” 元凡道:“可是……” 黑衣人举起一只手,拦住了他的话头:“你们放心,虽然我现在走了,但是我们之间的师徒情谊还是在的。等你们什么时候心中再次充满仇恨了,我或许还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元家兄弟骇然道:“什么?!”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赶紧走吧。”黑衣人含糊其辞地岔开话题,只听得外面有人开始大喊:“走水啦!走水啦!”然后便是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叫喊声和器皿碰撞之声,显然是有大批百姓正在朝这个方向赶来。“有人马上就要到这里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着,他纵身跃起,化成一道黑气升空离去。 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元家兄弟见黑衣人已经走了,便也在火势进一步蔓延开来之前,离开了这座府邸,并且避开了前来救火的百姓,趁乱逃出了城池。 元家兄弟离开窦府所在的城池之后,四周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接下来的故事,便与“宁子言”所讲的那个故事大同小异了—— 元殊与元凡报完家族血仇离开窦府之后,便开始四处游历。两兄弟本就武艺精湛,跟随黑衣人学习了法术之后,身手更是了得,便在游历的途中行侠仗义,为民除害。不料在其中一次行动中,两兄弟遭到了对方势力的伏击,身负重伤,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兄弟二人生怕再生变故,连身上的伤都来不及治疗,就没日没夜地逃跑。终于有一天,两兄弟逃到了清塘村,被宁家人所救。 元殊和元凡来到宁家以后,养好了伤,按照之前“宁子言”的说法,他们应该是主动要求要留下来的。但实际上,是宁家那段时间府上正缺人手,所以管家询问二人是否愿意留在宁家当个伙计。元家兄弟心想既然有处安身,自然是不会拒绝,于是两人便留了下来。 故事接下去的发展,就如林逍所预测的那样——大小姐宁子君带着管家一起到市集上采购物资,正好遇上了强匪,欲对宁子君不利。元殊和元凡皆在队伍之中,兄弟二人当即出手,打跑了众恶人。事后,管家将这件事情汇报给了家主宁贤,宁贤立刻召见了元家兄弟,并要奖赏他们。 元殊和元凡本就无心于什么奖赏,之所以出手救人只不过是出于本能,所以自然是婉拒了宁家家主的好意。宁贤见两兄弟如此谦逊,也觉得甚是不好意思,当晚便设下宴席,款待他们。 在交谈过程中,宁贤发现元家兄弟二人各有特色。元殊读过不少诗书典籍,知晓天文地理,文采斐然;而元凡醉心于武道,不但武艺高超,道法也甚是精湛。宁贤心想:他们既然不愿意接受金钱赏赐,那便提升他们的职,让他们在宁家能有一个较为体面的身份。于是元家兄弟即日起便被安排到大小姐宁子君身边做事——元殊作为夫子,负责教她读书习文;而元凡作为侍卫,则负责保护她的安全。 宁贤的这个安排只是他自己的意思,宁子君却不是这么想的。自从小弟宁子言去世之后,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是自己一个人独处的。忽然间就有两个陌生的青年男子闯进她的生活,让宁子君一时半会儿有点接受不了。 起初宁子君对元家兄弟二人虽没有表现出排斥的意思,但对他们的态度总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是元殊温文尔雅的气质,还是元凡的乐观开朗的性格,都在潜移默化地感染着宁子君。她开始改变自己的态度,敞开心扉与他们交流,三人每日生活在一起,久而久之便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男女之间的友情一旦经过时间的发酵,是很容易产生质变的。在元家兄弟眼中,宁子君美丽、温柔、善良,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子,他们不知不觉间就爱上了同一个人。 终于有一天,元凡按捺不住心中的爱意,便在某天晚上对宁子君告白了。宁子君先是对他的告白感到一阵讶异,然后微微一笑,带着满是歉意的语气说道:“元凡,对不起!” 无需再多说什么,元凡已经知道了宁子君想要传达给自己的那份答案。说实话,在告白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那“对不起”三个字从宁子君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似乎全世界都在这一刻塌下来了。他强忍着心痛硬挤出一个笑容,说了声:“没事……”语毕嗓子便哑了,后半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宁子君对着他抱歉地笑了笑,然后上前轻轻地抱了抱他,便转身离开了。 那天晚上,元凡到外面喝了很多酒,一直喝到酒肆打烊了,他才一路踉踉跄跄地回到宁府。他的酒量其实甚好,平日里千杯不倒,今日因为有了烦心事,便喝得酩酊大醉。昏昏沉沉间,他走到了宁子君的房门前,忽然听见房间里面传来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元凡……今天晚上和我说了件事。”那是宁子君的声音。 接下来这个声音顿时让元凡的酒醒了几分:“什么事?”这是元殊的声音! 宁子君如实回答道:“他说,他也喜欢我。” 屋子里一片静默,元凡站在门口,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的响着,仿佛一颗心要撞出胸膛直蹦出来。 只听元殊打破了沉默:“我早就知道了。” 无人应答,应该是宁子君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词来回应元殊的话。 “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元殊见宁子君始终保持沉默,便继续说道,“那我们还是……不要再……” 元殊这句话还没说完,便发出“唔”的一声,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这时夜风微拂,虚掩的房门敞开一道缝来,元凡透过门缝看了进去——只见宁子君踮起脚来,抬手搂住了元殊的脖颈,然后用力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良久,唇分,宁子君微微喘着气,捂着自己小鹿乱撞的心口,说道:“你能感觉出来的,我也能;你和元凡都喜欢我,我也知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主动提出要和你在一起?不仅是因为我喜欢你,更是因为我知道你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到元凡,如果要等你跟我告白,我怕是等到下辈子都等不到!” 元殊的声音有些发颤:“子君……” “什么都别说了。”宁子君说道,“我喜欢的只有你——我不管你要怎么为你弟弟考虑,反正我宁子君这辈子,就只认定你一个人了!” 话音一落,元殊便伸手揽过宁子君的纤腰,将她抱了起来,一边抚摸着她那柔顺的秀发,一边亲吻着她的香唇。宁子君“嘤咛”一声,媚眼如丝,婉转相就,热烈地回应着。 便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噼啪”一声碎响。元殊和宁子君急忙分开嘴唇,循声看去,两人顿时怔在了原地。 只见元凡站在门口,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在他的脚边,是已经被摔得粉碎的麦酒坛子。 【未完-待续】 第125章 那年今日【四】 4. 元殊见元凡站在门口,不禁失惊道:“元凡!” 元凡两眼通红,双手攥得紧紧的,指甲都扣进了掌心的皮肉里,摇头苦笑道:“好!好!”语毕扭头转身便走。 元殊急忙追了上去,一把伸手拽住了元凡的袖子,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过了半晌,依然说不出半个字来。 元凡冷冷地甩开他的手,语气森然地说道:“你不知道要说什么是吗?那我来说吧——你是元家的长子,父亲一直把你当作继承人来培养,从小到大家里有什么好东西,父亲母亲第一考虑的都是你。而我呢?即便我再怎么努力,也永远达不到父亲的期望,有时候能得他一句小小的夸赞,对我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赏赐了!” “你别这样说。”元殊揉了揉眉心道:“父亲那也是为了你……” “不要说什么‘为了我好’这种鬼话,我已经过了信这个的年龄了。”元凡冷笑道,“你也别说什么你都会为了考虑、会让着我,在我看来,那根本不是礼让,而是施舍!” 元殊叹息一声道:“你我兄弟,就一定要事事都算得这么亲吗?” “兄弟?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元凡冷冷地说道,“以前的那些东西,给你就给你了吧,反正我也不在乎。但是子君……你知道吗?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你根本就无法想象我在对她说出我的心意的时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信心,可结果呢……就只是换来了一句‘对不起’,还有什么‘这辈子都是你的’!” 元殊苦笑道:“小凡,感情这种事情,是强求不来的。如果子君真的对你没有那种感情,即便是我现在就离开她,她也不会答应和你在一起的。” “那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你呢?”元凡的语气中第一次显露出了杀意,“元殊,你不要忘了,当初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你身上负伤,一路上都是靠我拼死相助,你才能撑到师父来救我们,现在才有命在这跟我大言不惭。早知今日,我当初就应该把你直接丢在那窦老贼的天罗地网里,又何至于让你活到现在,来跟我抢子君?!” “他若是死了,你以为我便会爱上你吗?”一个冰冷的女声从元家兄弟身后响起,只见宁子君不知何时已跟了出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此刻她的脸上寒霜密布,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温柔。她大步走上前来,一手将元殊拉到自己身边,另一手直接挥在了元凡的脸上,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仅是元殊和元凡傻了眼,还有在记忆中旁观的林逍、厉菁和厉舟也都吃了一惊——谁能想到平日里优雅端庄的宁子君,居然还有动手打人的时候。 “元凡,别让我瞧不起你!”宁子君气得面红耳赤,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她原本还为辜负了元凡的爱意而深感抱歉,此刻听了他们的谈话之后,心中的歉意已经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愤怒,还有鄙夷。 只听宁子君正色道:“大丈夫主家事,须知孝父母,敬兄弟,爱妻儿。你堂堂七尺男儿,随意猜忌父母之意,孝心不纯也就罢了,居然对兄长起嫉恨之心,还说出‘你死我活’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实为不敬之举。你好好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要让我怎么相信——我跟你在一起之后你会好好对我?!” 元凡摇着头,口中喃喃道:“子君……不是这样的……我不会……” “你会如何,与我何干?”宁子君冷哼一声,拉起元殊的手说道,“我只想告诉你——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你哥哥的,你对他爱也好、恨也罢,都跟我没有关系。但元殊是我这辈子认定的人,你若是敢动他,我宁子君虽然是一介女流,没你那么大的本事,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宁子君一向婉约含蓄,今日这般直言不讳,说明她动了真怒,这番话已经算是最后通牒了。 元凡面如死灰,他低着头,不敢正视元殊和宁子君的脸,然后缓缓转过身去,嘴唇微动,挤出一句:“我知道了……”语毕便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这里,消失在元殊和宁子君的视线中。 宁子君虽然斥退了元凡,但估计心里还是怕夜长梦多,于是第二天便去找了宁贤老爷,向他说明了自己对元殊的心意。宁贤对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向来是疼爱有加,有求必应,而且他对元殊也甚有好感,觉得他文武双全,确实配得上自己的女儿。所以宁子君开口之后,宁贤立刻就答应了。 宁子君如此做法,这其中的意思,元家兄弟又怎会不明白。元殊与宁子君的婚事定下之后,元凡便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日日借酒浇愁,逐渐消瘦颓废下来;即便是出现在人前,也总是一副醉醺醺的、半死不活的模样。元殊担心他这样下去会搞垮身体,去劝了他好几次,却都被他拒之门外。 有一天,元凡依然像往常一样喝得烂醉,睡倒在房间里,睡着睡着忽然被一个噩梦惊醒,醒来时已是二更天时分。他挣扎着爬起身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双眼又干又涩,嘴里也是阵阵发苦。他踉踉跄跄绕开桌子,推开房门,走到外面去呕了起来。 吐过了之后,好歹感觉舒服了一些。元凡回屋去喝了几杯水,忽然想出门走走,便在宁府里四下晃了几步,正想回去的时候,忽然听得前面拐角处传来一阵轻轻的语音,似乎是两个人在说话。元凡正想绕道走开,接着便听到了“大小姐”的字眼,一下就想到了宁子君,便留了个心眼,闪身躲进角落里,偷听那两个人的谈话。 只听其中一个人问道:“元大先生与大小姐,是何时成亲啊?” 另一个人回答:“好像……是在下个月吧。” “你发现了没有,元大先生和大小姐定下婚事之后,元二先生就成日里沉浸在酒色里,见谁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当然发现了,二先生那副模样,还不就是因为得不到大小姐吗?!” “府上谁不知道大先生和二先生都仰慕我们宁家大小姐,但咱们小姐总不能两个都要吧。既然小姐只倾心于大先生,那就只好委屈二先生了。” “说实话,我要是大小姐,我也会选大先生。” “哦?为什么?” “元大先生是大小姐的夫子,平日里就跟小姐要亲近得多,又是文武双全的才子,这才配得上咱家大小姐的身份嘛。至于元二先生……说句难听的,除了长相与大先生相似之外,充其量就是个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莽夫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说得也是,我也觉得元大先生才是小姐的良配。你看看元二先生那副颓废的嘴脸,心性方面什么的肯定比不上他的兄长,就这还想配上我们小姐?痴人说梦吧!” “你说那么个人整天也不干些实事,就只会喝个烂醉,老爷怎么还把他留在府上?” “老爷应该是看在元大先生的面子上吧。” “呵呵,我要是老爷,我就打断他的狗腿,再把他赶出去,让他知道这里是宁府,可不是什么收留废物的善堂!” 这两个人正说得高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阴森森的语调,冷冰冰地说道:“你们说……要打断哪个废物的狗腿?” 两人一听见这个声音,顿时如同石化了一般僵在原地,只见元凡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面色阴沉无比,眼光中杀气毕露,看着那两个下人。 那两个下人没想到元凡会出现在这里,被吓得魂不附体,眼看他面露凶相,心知大事不妙,急忙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二先生饶命!二先生饶命……啊!” 话音未落,两人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只见元凡用极其残忍的手法硬生生地掰断了两个下人的手脚骨骼,更是出手点了他们的哑穴,让他们叫不出声来。那两个人手脚筋骨俱断,痛得滚倒在地,张大了嘴巴,却偏偏一点声音都喊不出来,直涨得满脸通红,额头和脖颈上青筋爆突。 元凡冷笑一声:“还以为你们是什么硬骨头,没想到到底还是两条狗!”一边说着,他的双手忽然变成两团黑气,直接掐着两个人的脖子把他们凌空提了起来,接着森然道:“给你们个忠告,下半辈子别再乱说话了!” 元凡把话说完,正想将这两个人放下来,谁知他手臂上的黑气却在这时忽然暴起,将那两个下人的脖颈死死箍住,并且越收越紧。元凡见身上黑气失去控制,不由得大惊失色,还没等他凝聚真气对抗黑气上的那股反力,便听得“咔嚓”一声,那两股黑气已然拧断了那两个下人的脖子。 “这,这……”元凡第一次惊慌失措起来,他并不想要那两个人的性命,只是恼恨他们口无遮拦,想要给他们一点教训而已。他和元殊身上围绕着这股黑气所使用的功法是那位黑衣人所传授的,从来都没有失过手,没想到居然会在今天突然失控。只见那两股黑气杀了人后,便重新恢复平静,收回到元凡体内,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元凡正在手足无措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干了什么?” 元凡回过头去,只见元殊站在自己身后,惊怒交加地望着自己。 “你……你怎么在这里?”元凡下意识地挪动身形想要挡住身后的情形,然而为时已晚,元殊的视线已然落在了地上的那两具尸身上。 元殊沉声道:“你我身上的真气乃是同源所出,一旦你这边出现异动,我立刻就会有所感知,反之亦然。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不是我,不是我!”元凡抱头痛苦道:“我只想给他们一点教训……我没……我不想杀死他们的!” 元殊沉吟片刻,说了声:“走!” 元凡听了不禁一愣:“什么?” “我让你快走!”元殊咬牙道,他也没想到元凡居然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再不走的话,要是让别人看到你,你就真的完蛋了!” “哥!”自从元殊和宁子君定下婚事以来,元凡还是第一次说出这个称呼。 元殊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快走吧,这里有我来处理。” 看着元凡离开自己的视线,元殊肩膀一耷,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去,对着地上的那两具尸体,也释放出了自己身上的黑色气体。 元殊身上的黑气显然较为平和,不似元凡的那般躁动。那股黑气在元殊的控制下缓缓地附着到那两具尸身上,将他们完全覆盖,那气团表面微微起伏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律动。过了约有盏茶的工夫,元殊将黑气收回体内,但见地上只剩下两具干瘪萎缩的躯壳,尸身上的血肉都被那股黑气吞噬殆尽了。 元殊从来都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的心思,当初之所以跟随黑衣人学习这等邪门歪道,纯粹只是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自从兄弟二人屠杀窦家,大仇得报之后,元殊越发觉得自己所修炼的黑气邪恶恐怖,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再也没有用过。若不是今晚元凡闹了这么一出,他也不至于重新动用这门功法来收拾残局。 那两具尸身被黑气彻底吸干了,这剩下婴儿大小的躯壳。元殊解下身上披着的大氅,将尸壳包裹起来,正准备带出去处理掉。岂料他回过身时,却迎面碰上了一双深邃的美目…… “子……子君?!” 这下连元殊自己也觉得有些崩溃了,他离开房间太久,宁子君显然是因为担心才跟出来看看,谁知竟会让她看到这样一幕!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元殊在心里不停地问着自己:难道要杀宁子君灭口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难道……要供出元凡?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到底是于心不忍!那么这样看来,就只剩下一个选项了…… “子君,是我……”正当元殊打算将杀人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时,宁子君忽然做出了一个令他大吃一惊、也让旁观的林逍三人大吃一惊的举动——只见她脸上先是闪过一道惊慌的神色,随即又变得自若如常;然后她迈步上前,接过元殊手中那包裹着尸壳的大氅,淡然地说了一句: “你去睡吧,这个我来处理!” 【未完-待续】 第126章 那年今日【五】 5. 宁子君表现出来的态度是众人始料未及的,别说是元殊,就连旁观的林逍三人都可以明显地看到她在接过那两具尸壳的时候,一双纤纤素手抖得不成样子,显然是心里害怕到了极点。 即便如此,但她依然坚持把元殊从杀人现场遣开,再把那些晦气的东西拿到后院的角落里烧化掩埋了,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拉着已经看傻眼的元殊回房睡觉。 林逍看着宁子君回房后躺到床上,像只弱小无助的猫儿一样蜷缩在元殊怀里,即使隔着一层被子也能感受到她那单薄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不由得感叹道:“那个‘宁子言’没有说错,这位宁家大小姐能为了心爱之人做到这个地步,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伴侣了,也难怪元家兄弟能够为了她争成那副模样!” “嗯,她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厉菁点了点头,随即又黯然道:“只可惜……这样近乎完美的人最后却无法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林逍听了,心里也感到一阵无奈。如果这是在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或者是他们能够穿越时空回到过去,那他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变宁子君的命运。然而他们现在只不过是在旁观一个死人的回忆,无论接下去的故事会发展得多么虐心,他们也没办法改变既定事实,除了袖手旁观,他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说话间,记忆中的场景开始发生变换。这次切换的速度很快,估计是两件事间隔的时间不长。只见时间从黑夜来到白天,一群人挤在元殊的房间门口,不知在干些什么。 林逍、厉菁和厉舟一起凑上前去,正好看到家主宁贤站在房门口,面色阴沉,而元家兄弟则跪在一边,但神情却各不相同——元殊脸色发白,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元凡虽然看上去面无表情,但是嘴角处隐隐勾起一道阴险的笑容。 厉菁皱眉道:“这是‘宁子言’诬陷元殊偷盗祖宗祠堂宝物的那个故事片段吧?!” “可是‘宁子言’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我还以为这个片段是他杜撰出来的呢。”林逍说道,“但如果这段故事是真实存在的话,那应该就是元凡在陷害元殊了。” “按照我们之前所听到的故事,‘宁子言’是生怕元殊会危及宁子君,才会想出那种阴损的计策来算计他。”厉菁不解地说道,“可要是元凡陷害元殊的话,又是因为什么呢?” 林逍冷笑着,颇为不屑地“嗤”了一声,他相信厉菁已经想到了那种可能性,只不过不愿意说出来而已:“还能因为什么,除了宁子君,我还真的想不出有什么能让元凡变得如此丧心病狂,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亲生哥哥都能下手算计!” 这时,一个杂役从元殊的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裹成一团的衣物。那名杂役把衣服呈到宁老爷面前摊开来,只见里面金闪闪的,包着满满的金银珠宝。 宁贤沉声问道:“在哪里搜到的?” “回禀老爷,是在床板下的暗格里。”那名杂役如实回答道。 “那衣服是不是缺了一角?” 那杂役又把整件衣服展开看了一眼,然后回答道:“是的,老爷。” 宁贤把手里捏着的东西扔到地上,但见那是一块破损的衣角:“好好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从这件衣服上撕下来的。” 杂役比对过后,再次回答:“正是。” 宁贤重重地哼了一声,恶狠狠地朝跪在面前的元殊看了一眼,冷然道:“遗失的珠宝贡品,是从你的房间里搜出来的;掉落在祠堂里的衣料,是从你的衣服上撕下的。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元殊没有第一时间为自己辩解,他似乎想到了是什么人在暗算自己,于是下一刻便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元凡。 旁边的人看不懂元殊的行为,但是旁观的林逍三人却能够清楚地听见元殊用“传音入密之术”对元凡说道:“是你干的?!” 元凡抬起头来,正视着自家兄长的眼神,嘴角处勾起一丝冷笑,给了他一个默认。 “你还是对子君念念不忘,所以想尽办法要把我挤出这里是吗?”元殊咬牙切齿地传音道。 不料元凡却矢口否认:“这一点我当时倒是没想到,不过……你手里拿捏着我的把柄,我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一条后路。” 元殊听了,心中不禁一寒:“你以为……我会对自己的弟弟落井下石吗?!” 元凡冷笑一声,传音道:“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是认罪;要么,你就把我给供出来,看一看有没有人相信你。” 元殊眉头紧锁,他没想到元凡居然会比自己这般步步紧逼,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显然心中正在进行着一番天人交战。 “告他呀!”厉菁在一旁看着,咬牙跺脚的,表现得比谁都着急,“这样的混账弟弟,难道留着回家过年吗?!” 但林逍和厉舟都看到元殊紧绷的肩膀正在慢慢耷拉下来,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他心里已经作出了决定。 果然,只听元殊说道:“是……” 话音未落,忽听得人群外有人喊道:“且慢。” 但见宁子君分开在旁围观的众人走过来,身后还跟着管家福伯。她将元殊从地上扶起来,俯身伸手替他拍去膝盖上沾染的灰尘,心疼地说道:“明明就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还要揽在自己身上。” 元殊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宁贤怒问道:“子君,你干什么?这个人虽然是你的未婚夫,但他擅入我宁家祠堂,偷盗贡品,就理应按照族规处置!你这是想要徇私偏袒吗?” “阿爹,我有证据证明,这些东西并不是元殊偷的。”宁子君说道,说着把管家福伯招呼到了自己的身边,“昨日您派福伯与我去办事,元殊一直跟随着我,白天我们待在外头,直到晚上才回来;您每日都会到祠堂上香,发现贡品丢失,也不过就是一天之内的事情。既然如此,元殊怎么可能会有作案的机会?!” 元凡心里头“咯噔”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宁子君会在这个出来为元殊作证。 宁贤眉头一皱,转头问福伯:“当真如此吗?” 福伯急忙点头道:“是的,元大先生他……昨天确实一路上都跟我们在一起,直到二更天的时候才回到府上。” 宁贤的眉头又蹙紧了几分,心想:“我是五更天时分去祠堂上的香,如此看来……元殊这小子确实没有作案时间。” “而且,女儿自认为了解小殊,他心思缜密,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在案发现场留下那么明显的证据,让人抓住他的把柄。”宁子君续道,“再者,他若真是潜入祖宗祠堂要图谋不轨,又怎会只是偷盗金银珠宝这么简单,还请阿爹明鉴!” 宁贤刚刚气急上头,加上东西是从元殊房间里搜出来的,这才认定元殊就是偷窃贡品的盗贼。眼下听宁子君这么一分析,他自己也冷静下来,心里仔细想想,元殊身上确实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行事动机,气也就消下去了。 “你这小子,像个闷油瓶似的,怎么老夫冤枉了你,你也不懂得为自己辩解一句,害得我差点错怪了好人!”宁贤佯怒地瞪了元殊一眼,但语气中已然饱含歉意。元殊回以一笑,不置可否;而一旁的元凡眼见宁子君如此袒护元殊,脸上阴沉无比,心中的憎恶之意又多了几分。 “方才是谁和我说——看见大先生深夜偷入祖宗祠堂的?给我站出来!”宁贤安抚完元殊,随即大吼一声。他虽然年已六旬,老态龙钟,但身为家主自有威严,加之盛怒之下气势更足,吓得旁边的一个小厮直接跪了下来。 “老爷饶命!大先生饶命!”那小厮跪在地上浑身发颤,连连磕头,口中不住讨饶道:“小的……小的也是一时糊涂,受……受人指使,绝对……绝对没有要针对大先生的意思啊!” 宁子君皱眉道:“那又是何人指使你的?” 元凡整个人猛地一怔,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是……是……”那小厮支吾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看他神色慌张,双手藏在身下绞动着手指,似乎是心里在顾忌着什么。 宁贤冷哼一声:“你要是说不出来,那我便认为你是在蓄意谋害我宁家的未来夫婿,如此怎可轻饶了你?来人啊,给我押下去,待我择日祭过祖宗之后,按族规处置!” 按照宁氏族规,除了家主或者是家主许可之人以外,任何人不得踏入祖宗祠堂半步,若是家族子弟犯了这个禁条,那便要受杖刑,并且被永久除名驱逐;如果是外人触犯,则格杀勿论。那名小厮算不上是家族子弟,如果是按照族规处置的话,那他便是死路一条。那人眼见性命危在旦夕,急忙大叫起来:“我说!我说!是……是元二先生……是他叫我这么干的!” 话音一落,只听得“砰”的一声,元凡突然暴起出手,蓄力一掌往那小厮的后心处击落,将他打得脏腑尽碎而死。宁贤见状大怒,当下伸手一挥,府上的侍卫立刻冲上前来,将元凡团团围住。 元凡看了看被元殊护在身后的宁子君和管家福伯,又看了看火冒三丈的宁贤,冷笑道:“好!好!你们都护着他!”语毕,他仰头尖啸一声,身上的黑气便随之升腾起来。 宁贤喝道:“大胆狂徒,我当年救你性命,给你衣食,你陷害兄长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擅入我宁家祖祠肆意妄为!给我速速拿下!” 元凡冷笑道:“宁家老儿,你以为光凭这些人就想对付我了吗?天真!”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结印聚力,正准备出手之时,忽然觉得背后“神道穴”与腰椎处“长强穴”一麻,真气登时涣散,不由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你……”元凡转头怒视,却见元殊站在他身后,双指骈起,还保留着出指点穴的姿势。 元殊摇头叹道:“小凡,莫要一错再错了!”语毕,伸手往他颈间一劈。元凡顿时眼前一黑,接着便到底昏晕过去。 …………… 是夜,宁家地牢。 “吃饭了。”看守端着一碗盛着白肉的米饭,从监牢的栏杆间递了进去,“吃饱了断头饭,省得明日上路做个饿死鬼!” 元凡冷哼一声,他先是被元殊封住了麻穴,四肢酸麻,现在手脚上又被锁上了甚是沉重的生铁镣铐,行动极其不便。他挪着步子走到门边,端起那碗饭,闷声不响地扒拉了几口。 谁知他没吃多少,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只听得“啪啦”一声,看守急忙闻声赶来,却见元殊双眼翻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看守见状大惊,急忙掏出钥匙,打开牢门,正要上前看看是怎么回事,忽然间后脑处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是被人用钝器狠狠地击打了一下,自己也昏了过去。 看守倒下后,只见元殊走进了牢房,把晕倒在地的元凡背到身上,然后转身而去。 厉菁奇道:“他要干什么?” 林逍说道:“我们跟上去瞧瞧。” 元殊背着昏迷的元凡,绕开府上守夜的人,来到后门处。只见门口的暗巷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站着的是宁子君,看上去已经在这等候多时了。 宁子君见元殊来了,急忙迎了上去:“怎么样?没人发现你吧?” 元殊笑着摇摇头,又抬手宠摸了摸宁子君的头顶,示意她放心。他把昏迷的元凡放到马车上,然后对那赶车的车夫说道:“劳驾了,带他走吧,越远越好。” 车夫的脸隐在黑暗中,闷声闷气地应了句:“不必客气。”然后扬鞭驾车离去。 宁子君看着远去的马车,叹了口气:“他杀人,你为他收场;他处心积虑要陷害你,你却还想尽办法要救他。真不知该说你善良,还是说你傻。” “到底是我的家人,该救还是要救的。”元殊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会怪我吗?” 宁子君温柔一笑,说道:“夫君有此善心,我又怎会怪你。”两人相视而笑,便携手从后门回到了府上。厉菁正想跟上去,却被林逍拉住了手臂。 “怎么了?”厉菁问道,“不跟上去,我们怎么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林逍却拉着她朝刚刚车夫驾车离去的方向狂奔起来:“等一下,我觉得刚刚那个车夫不对劲!” 四周开始暗淡下来,显然是场景马上又要发生变换。林逍急忙加快了速度,在这精神世界中不受重力控制,两人便如飞行一般,迅速赶上了刚刚离去的那辆马车。 在周围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两人看到那名车夫从脸上撕下了一层人皮,露出了一个如同恶鬼般的青铜面具! 【未完-待续】 第127章 那年今日【六】 6. 四周陷入黑暗,厉菁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说道:“怎么会是他?这是元殊安排的吗?” 林逍皱眉道:“宁子君不认识那个黑衣人,如果是元殊安排的,他大可不必要如此藏头露尾。他这般掩饰,显然是并不想让人知道,既然不可能是为了瞒着宁子君,那就只可能是为了瞒着元殊了。” “那他把元凡接走干什么?”厉菁问道。 “我怎么知道,但肯定没什么好事。”林逍摇了摇头,神色凝重:“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黑衣人之前离开的时候,和元家兄弟俩说了些什么吗?” “我记得好像是说……”厉菁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等你们什么时候心中再次充满仇恨了,我或许还会出现在你们面前……等等!”说到这里厉菁忽然顿了一下,“仇恨?对啊,经过这几次波折,元凡心里肯定恨透了元殊。可是……那个黑衣人明明不在他们身边,怎么知道应该在什么情况下出现?!” “这就是那个黑衣人的可怕之处了。”林逍微妙地眯了眯眼睛,“从你爹给我们呈现的第一件回忆开始,到眼下的这一幕,在这么长的时间线里,这个人一直贯穿始终,几乎所有事情都多少与他沾点关系。他就像拥有上帝视角一样,对每个人的事情都了如指掌,而且知道自己应该在某些时候出现在某些人的身边,左右他们的抉择与命运——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达到的境界!” 厉菁听得冷汗都下来了:“这么邪乎!那他到底是什么东西?鬼神吗?!” 林逍摇头冷笑道:“我从来就不信什么神不神鬼不鬼的,看来……一切都要等从这里出去之后,让你爹来给我们一个解释了。” 厉菁问道:“你觉得我爹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林逍回答道,“厉舟好歹是紫阳神宗一代长老,身怀千年修为,却弄成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绝不是元凡那样一个半吊子修行者能够做到的。再加上,他后来又遣开众人独自留下来了,说明他肯定有和那人交过手,就算没有看清对方脸长什么样,也总该了解对方的身手吧!” 说到这里,故事也开始了后续的发展。后面发生的事情,与当初“宁子言”所说的大同小异:元殊趁夜送走了元凡后,次日便向宁贤自首;宁贤念及他们二人是兄弟,元殊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更兼有宁子君在旁求情,于是便原谅了他。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元殊与宁子君的感情又更上一层楼,又过了个把月,两人便成亲了。 元殊与宁子君结为夫妻两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而后有一日,正值上元佳节,宁府在团圆之夜举办盛宴,正在其乐融融之际,消失了两年的元凡忽然如同杀神一般降临,大开杀戒。他身上修炼的那种黑气,比两年前凶煞更甚,元殊抵挡不住他的攻势,反被他所伤,他使尽浑身解数,才把宁子君救了出来,但却没能救下家主宁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元凡手上。 元殊不知当初接走元凡的是那个黑衣人,也不知他被自己送走之后又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元凡如今已经入魔,一心只想置自己于死地。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大可留下来与他拼个两败俱伤,甚至是同归于尽;但宁子君还在他身边,他为了护她便不敢轻易言死,只能带着她一路逃亡,离开了清塘村,来到一座陌生的城镇里。 两人奔逃了许多天,一路上风餐露宿,这时好不容易暂时安定下来,却尴尬地发现身上没有携带什么银钱财物,别说找什么居住的地方了,怕是连一顿饭都吃不起。宁子君只得将身上仅有的几件首饰拿去典当铺换些银钱,元殊也把他们一路上骑的马匹牵去卖掉,这才有了些钱财,找人租了一间破落屋子,在这住下了。 宁子君此番遭逢人生大变,父亲丧命,家业尽毁,虽然心中悲伤,却很少在元殊面前表露。她花了些时日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便一心一意地为元殊张罗起这个“新家”来。元殊也没有闲着,他去城里的学堂谋了份差事,教人读书习字,领取工钱养家糊口。夫妻二人一个主外,一个安内,尽管日子比往昔要苦得多,但是却没能磨灭两人之间对彼此的爱意。 两人成婚时日已久,房事自然没少做。当宁子君发现自己怀孕时,这样清苦的日子已经过了一年了。这一年来,家里都是靠元殊讲学赚来的那些钱来过活,对于两人来说勉强够用。但若是多了一个孩子,那情况便大不相同了。宁子君纠结良久,虽然自己想要孩子,但也心疼元殊早出晚归的,迟早会累出病来,最后还是决定忍痛割爱,要将腹中的胎儿打去。 但元殊已经看出宁子君内心深处的痛苦,知道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和其他家人,若是再让她舍弃这个孩子,那无疑是毁了她的全世界。于是元殊阻止了将要喝下堕胎药的宁子君,说服她留下了这个孩子;之后,元殊又去城里四处找了几份差事,以此来补贴家用。但养胎所需的开支远没有两人想象的那么简单,随着腹中的胎儿越来越大,两人的日子便过的越拮据,宁子君的身子也渐渐虚弱下来。 一直到宁子君临盆那天,元殊都没能凑够请稳婆的钱。屋漏偏逢连夜雨,宁子君因经历家破人亡一事,本就心神有损,与元殊搬进新家之后又日日操劳家事,身体情况早已大不如前,怀上了胎儿之后,身子更是不济,最后竟尔难产了。元殊几乎耗空了一身真气,最后以经脉尽损的代价,才把宁子君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那孩子的性命,终究还是保不住了! 饶是宁子君性格沉稳坚强,这一来也不免崩溃了。孩子死后,她终日以泪洗面,粥米不进,身子也就一日不如一日。元殊此番经脉受损,却无暇疗伤,毕竟还有宁子君和这个家要照顾,但劳累之后加重了伤势,每日咳血不断。 最要命的是,在宁子君难产后的两个月,元凡就找上门来了! 元殊如今本就不是元凡的对手,受伤之后更是毫无悬念,被他打得奄奄一息。便在元殊闭目待死之际,里屋忽然冲出一个瘦弱的人影来,拦在了他的身前,替他挨了元凡那致命的一掌。 “子君!不要!”过了这么多年,元家兄弟第一次如此默契地齐声喊了出来。此时元凡的招数已然使老,即便他有心要撤回掌力,掌势也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了。只听得“砰”的闷响,宁子君被那一掌震得脏腑尽碎,口中鲜血狂喷,软绵绵地倒在了元殊的怀里。 “不!不要!”元殊大声哭喊着,轻轻地摇晃着怀里宁子君的身体,将身上仅剩的一点真气从她后心要穴处输入,但他明显能够感觉到,内力催入宁子君体内后,便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踪,心知回天乏术,不由得泣不成声。 宁子君虚弱地笑了笑,尽力抬起一只手来,放在元殊的脸上,嘴巴微微地张了张,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还没等她发出一丝声音,她放在元殊脸上的手便垂落下来,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元殊此刻眼中流出的已经不是泪水,而是通红的鲜血。他睁着一双血目,仰头瞪着元凡,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你好得很啊!”还没等元凡反应过来,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剪子,在元凡呆滞的注视中反手插进了自己的心窝里,一瞬间血花四溅。 旁观的厉菁看着这一幕,伸手捂住了嘴巴,没让自己叫出声来,但是两行清泪已顺着脸颊从脸上淌下;林逍和厉舟虽然没有落泪,但是他们看着元殊抱着宁子君渐渐停止了呼吸,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两人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扎进了掌心的肌肤,刺出了深深的血痕。 四周又一次陷入黑暗,然而这一次,没有后续再发生了。等到恢复光明时,厉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天门派的监牢里,庞万峰、黄杉以及紫阳神宗与天门派其他弟子都围在自己身边,关切地注视着他。 “厉长老醒了!醒了!” 厉舟在黄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伸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他拨开人群看去,只见已经变成尸傀的元殊一袭黑衣,符纸加身,面色惨白,端坐在法阵中间,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在浅笑,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宁子君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厉舟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服,正了正头顶上的发冠,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躬身向元殊深深地行了一礼。 庞万峰和黄杉面面相觑,张口结舌,尤其是黄杉——他深知自己这位师父素来心高气傲,除了对凌影和云霄会恭敬一些以外,对其他人向来都是横眉冷对。平日里有人向他行礼,他都只是点头回应而已;今天居然会破天荒地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行如此大礼,也不知道他在人家的回忆里都看到了些什么。 厉舟行过礼后,转头对身后的徒儿说道:“黄杉,从现在开始,派人暗中盯住清塘村,主要观察宁府附近一带的动静,不要让人走脱,也要提防有外人进来。七日后我亲自带队,再去村子里走一趟。” 黄杉不解地问道:“为何是七日后?” 与此同时,厉菁也在问同样的问题。林逍回答道:“这是在麻痹元凡的戒心,他刚刚跟厉舟他们撒了慌,又没能留下元殊的尸身,肯定会先躲起来一段时间。如果这个时候去抓人的话,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厉菁又问道:“那如何保证他七日之后就又会回来呢?” 林逍说道:“这是‘七天定律’,虽然四重楼没有人提出过相应的学术研究,但一定有不少人发现了这个暗藏在潜意识中的规律——很多人认为‘七’就是一个周期结束的象征,比如鱼的记忆有七秒,一周是七天等等。如果我是元凡,要让我来揣测对手对某件事情的耐性程度,大概率就是‘七天’!” “那你觉得,元凡那时会不会有所准备?” “不管他有没有做什么准备……”回忆内外的情景里,林逍和厉舟同时说道,“……这个人,必须死!” 【未完-待续】 第128章 了断 1. 七日后,岭南清塘村,宁府。 厉舟腰悬长剑,脸色阴沉,踏着夜色踩进宁家的大门。只见正厅上明晃晃的点着灯火,“宁子言”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踱了出来,正好迎面碰上了厉舟,不由得愣在了原地,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仙长……您……您怎么又来了?”片刻后,“宁子言”又恢复了平常的脸色,笑着迎了上去,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此刻看起来着实有些勉强。 厉舟微微冷笑,忽然出手,一指朝他脸上戳去。 “宁子言”下意识地抬起左手去挡,不料厉舟只是做了一个起手式而已,一指伸出后便即收回,根本就没有发招。“宁子言”抬手架了个空,不禁怔了怔,不解地问道:“仙长这是何意?” “没什么,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厉舟漫不经心地说着,“那个元殊被人下了‘傀儡咒’,现在没有了意识,一时半会儿还审不出什么来。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稍安勿躁。” “宁子言”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笑道:“是,全凭仙长定夺。” 厉舟忽然问道:“你是左利手?” “宁子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啊。” 厉舟目光灼灼:“那你记不记得——元殊通常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宁子言”隐隐想到了什么,脸色再次一变,强笑道:“这种小事,我也没去关心,哪里会记得。” “猜一下嘛。”厉舟看上去是要和他死磕到底的样子,“要是想不起来,凭感觉猜一下也行。虽说你们现在相互之间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但好歹也做了这么久的朋友,这点感觉还是有的吧。” “宁子言”面色一沉:“仙长您有话就直说,这般话里带刺的,又是什么意思?” 厉舟转过头来,冷冷地说道:“本座不过是随口一问,问的还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你不想回答便不回答,直接说就是,干嘛表现得那么紧张?难道说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宁子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急忙咳嗽两声掩盖过去,低声道:“没有的事……仙长您多心了。我仔细想想,元殊好像也是用的左手吧,我记得我俩还挺有缘的。” “是吗?”厉舟冷笑道:“然而前些日子我们围剿元殊时,分明看见他用的是右手,而且行动起来毫无迟滞感,显然是个右撇子。反倒是那日引我到这里来的那个黑影,在和我过招时,一直用的——都是左手!” “宁子言”脸色一沉,阴仄仄地说道:“仅凭一只左手,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厉舟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日我们把元殊带回去之后,发现他早就被人做成了尸傀,我们以为问灵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却又发现他的三魂七魄也被人给打散了。在这种情况下,元殊便是手眼通天,到底是个魂飞魄散的死人,不可能带来这么大的威胁。如此看来,整件事情的幕后主使便另有其人了。” “宁子言”故作惊讶:“竟还有这等事?!” 厉舟斜睨了他一眼:“你觉得自己误会他了?” “宁子言”说道:“如果真如仙长所言,那我确实是误会他了。既然元殊没有嫌疑,仙长看看是不是能将他……” 厉舟冷哼一声:“将他如何?” “就是……在下之前提的一点小要求,不知仙长能否再考虑一下。” “急什么,元殊即便不是真凶,也与真凶脱不开干系,你这么急着要回去,岂不是搅事!”厉舟冷笑道,“宁公子,本座衷心建议你要有点耐心,否则这般性急,很容易被人误解为——做贼心虚!” “宁子言”的脸阴沉得仿佛随时能滴出水来,厉舟甚至可以看到他的腮帮子动了动,显然是咬紧了后槽牙,片刻后才挤出一句:“是!仙长所言,子言不敢不听!” 厉舟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从元殊身上查不出什么消息,本座便绕了几个弯子,通过几个熟人,想先从你姐姐开始查起。你猜猜——我查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看着“宁子言”越发阴暗的脸,笑道,“他们查完以后居然跟我说,宁子君确实有一个弟弟,但是早在七岁那年就已经夭折了!可你现在明明就站在我身前,他们却说你早就死了,你说这好不好笑?!” “宁子言”半分都笑不出来,他的双拳垂在身边攥得紧紧的,一股黑气在手上缓缓萦绕。 “笑啊?你怎么不笑?”厉舟森然说道,“难道你觉得这件事情不好笑吗——元凡?!” 2. “元凡”二字一出口,只听得“宁子言”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啸,身上黑气升腾,接着纵身直冲上空。他清楚自己硬碰硬绝不是厉舟的对手,所以在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刻,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杀人灭口,而是抓住机会赶紧逃命。 这个“宁子言”确实就是元凡,他知道厉舟今天来这和自己摊牌,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因此在纵身而起的那一刻,他已经准备好了好几个后手制敌的招数,只要厉舟向他发起追击,他都能居高临下迅速反打。怎知他跃走之后,厉舟却依然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让他逃脱,只是脸上的冷笑越发明显了。 元凡心中不明所以,但逃走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变慢。眼看着就要逃出宁府的范围,他的头顶上忽然间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疼得他头皮发麻。 元凡勃然大怒,仰头看去,却见原本空空如也的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禁制,封死了他向上逃窜的去路。元凡心下一沉,又转向往另外一个方向飞去。岂知宁府四周已被禁制圈住,无论他逃往哪个方向,最后都会撞上一层坚如磐石的空气墙。 元凡四下碰“壁”,撞得头破血流,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厉舟已然纵身而起,一招“夜叉探海”,伸手扣住了他的脚踝,接着便是往下一拉。 元凡此刻撞得头昏脑胀,再加上厉舟的手法甚是凌厉,扣住他的脚踝后迅速催入内力,封住了他脚上“解溪”、“昆仑”、“丘墟”三处穴道。在这种情况下,元凡即便是准备了成千上万个后招,也丝毫没有用处,整个人直接从半空中被拽了下来。随着厉舟一招“鹞鹰落地”,“砰”的一声,元凡的背脊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登时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想跑?”厉舟冷笑道,“早在我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让人用‘拴天印’封锁了这个地方。今日你便是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叫你插翅难逃!” 元凡被厉舟拽下来时,腿上穴道被对方逼入的内力暂时封住,因此落地时连身形都没能稳住,又是背脊着地,摔得着实难受。他拼命催动自己的内力,冲击脚上的穴道,好不容易才驱除了那一阵阵的麻木感,正想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忽然觉得一股沉重的力道压在自己身上,便如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再次按在了地面上。 厉舟伸出一只手来,释放出威压。他毕竟是千年的修为,无需刻意施放内力,只要运转体内紫阳真气使其外溢,便足以把元凡按死在地上。但他现在还不想要他的性命,所以只是将他压制住,否则只要再多催动几分内力,便能压断元凡的脏腑致其于死地。 “说吧,你这身邪门功夫是跟谁学的?”厉舟厉声问道:“还有清塘村的巫蛊,又是怎么回事?” 元凡嘴角已经溢出了一丝鲜血,但他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反倒露出狰狞的笑容,咬牙道:“想审我?做梦去吧!” 厉舟大怒,正想继续加强威压,不料元凡身上忽然萦绕起一股浓郁的黑气,渐渐蔓延开来,将他整个人团团裹住。那黑气厉舟这些天来已经看过不下数十次了,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眼下竟能顶开他施加的压力,支撑着元凡站起身来。 黑气附体后,元凡明显能感到厉舟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减轻了许多。他被对方压制了这么长时间,此刻好不容易等来了翻身的机会,哪里可能会放过。只见他长啸一声高高跃起,飞扑上前,拳头上黑气萦绕,一招“黑虎掏心”中宫直进,朝着厉舟的心窝处打来。 这一来便是他不自量力了——他见厉舟压制了他那么久却不取他性命,又见身上的黑气能够抵抗对方的威压,还以为对方是什么外强中干的货色。不料他一拳打出,厉舟不闪不避,任他一拳打在心窝上,依旧岿然不动。 元凡一招得手后,拳招上的后劲立刻催入。不料厉舟冷笑一声,从他身上忽然传来一股刚强的气劲,竟将他的拳劲又反弹了回去。只听得“咔嚓嚓”几声脆响过后,元凡的臂骨寸寸断裂,出拳的手臂顿时诡异地扭曲起来,便似没了骨头一般。 元凡大声惨呼,痛得头皮发麻,额头上青筋暴起,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他拼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但是一来臂骨断了之后,手臂便不听他使唤了;二来厉舟的真气凝聚在心口处,产生出极大的黏劲,将他的手臂牢牢吸住,即便他的手骨没被震断也无法脱身。 更令元凡惊恐的是,厉舟修炼的紫阳真气似乎是他身上那股黑气的克星。紫阳真气是天下一等一的纯阳内力,能够荡涤一切寒冷阴煞之物;而那黑气的属性正好偏阴偏寒,元凡的修为又不高,自然就被轻易破解了。 厉舟抬手掐住元凡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然后加速催动了体内真气的运转速度。元凡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厉舟的手上传来,下一刻,他全身的黑气便不可遏止地冲出体外。厉舟单手结印,那些阴煞的气息便自动汇聚到他的掌心,继而变成一片通红;随着厉舟掌力震出,一团火焰燃烧起来,将那股气息烧成了灰烬。 元凡毕生所学便是那些黑气,可以说那就是他这些年来修炼的内力,此刻他全身真气都被厉舟抽干毁去,修为自然就被废掉了。厉舟冷哼一声,挥手甩开功力的元凡,再次将他摔再地上,但却没有施放威压——如今对方已是一介废人,他若是再以内功进行压迫,那便与杀人无异了。 “我此番前来,本欲取你性命,奈何此间事情未了,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厉舟冷冷地说道,“暂且留你项上人头,还不将清塘村之事从实招来!” 3. 元凡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两大口血来,用没断的那只手撑起身子,阴恻恻地笑道:“清塘村之事?还能如何?子君生前最喜爱的便是她的家乡,既然她死了,我就让整个村子的人都去陪她,省得她在九泉之下孤单寂寞!” 厉舟怒道:“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就想毁了这么多无辜百姓的生活?!” “那又如何?”元凡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就是一些愚蠢的百姓,子君喜欢,我给她便是了。” 厉舟森然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对宁子君如何情深意重,却在她生时杀他家人,死后还要毁她家园!你这个疯子,你除了会把别人的东西毁灭给别人看,你懂个屁的爱情!” “你放屁!”元凡失控般地大喊道:“子君……害死子君全家的,不是我,不是我……” 厉舟冷哼一声:“还想狡辩?我已经从元殊的记忆中看到了所有?” “是元殊!是元殊!”元凡喃喃说道,“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我好好的和子君在一起,子君又怎么会爱上他那个废物!我……我也不至于落成今天这幅鬼样子!” “把自己的无能,归罪到别人的身上,你可真是疯得不轻!”厉舟冷冷地嘲讽道。 “疯?是啊,我早就疯了!从我生下来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开始疯了!”元凡疯狂地大笑起来,“你看出来了吧——我大哥叫‘元殊’,我叫‘元凡’,他是‘殊’,我是‘凡’,我从一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输给了他一截。从小到大,我都活在大哥的光环之下,什么好事从来都轮不到我。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想要争取一件自己心爱的东西,结果他还是要当着我的面把她抢走——好啊!既然我得不到,那就一起毁掉好了!谁也别想得到!” 厉舟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做这些混账事的时候,大哥一直都在暗地里维护你!你失手杀了宁家的下人,是他给你处理;你陷害他进入宁家祖祠,他却在你临死之际放你一马……你不求回报也就算了,竟然还敢生出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是哦,说起他放我一马,我还真是得好好谢谢他。”元凡冷笑道:“如果不是他暗中放我离开,师父也没机会把我接走,我也就学不到师父传授的绝世神功了!” 厉舟和林逍两人处在不同的精神空间,所以当时林逍他们发现驾车人的身份就是黑衣人时,他并不知情;此刻听见元凡说起这件事,不由得吃了一惊:“当初接走你的——居然是他?!”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的没想到吧!”元凡笑得浑身发抖,牵动了内伤,嘴角处又有血丝溢出,“你以为我的功力怎么会在两年之内突飞猛进?当然是得到了我师父的指点。如果不是师父为我指点迷津,我都不知道原来可以靠仇恨来滋养自身真气的力量!” 厉舟的瞳孔狠狠地缩了缩:“你变得如此丧心病狂,就是因为你这些年来为了提高修为,一直在滋长心中的仇恨?!” “当年师父跟我们说——等我们什么时候心中充满仇恨了,他就会再次现身。”元凡冷笑道:“我之前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懂了!” 厉舟咬牙道:“你师父……那个黑衣人,他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我又何需知道。”元凡森然道,“只要他能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又何必纠结他的身份?师父救走我后,不仅传给了我真气修炼的方法,还教会了我驱蛊之术。说起这蛊虫,我倒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来——我不过是将蛊母藏在了清塘村后的那些水源里,居然……啊啊啊啊!” 他话未说完,厉舟心头火起,立刻挥掌震碎了他的四肢骨骼。元凡此刻功力尽废,哪里还能抵挡得住,痛得连声惨呼,双眼翻白,几乎昏死。偏偏厉舟还往他体内注入真气,护住他的识海,让他时刻保持清醒,更是大大地增加了他断骨上的痛楚。 “清塘村的百姓们在哪?!”厉舟怒吼着问道。 元凡紧咬牙关,咬得满口溢血:“清塘村后……我把他们……赶……赶进了……一个天坑里!” 厉舟起身便要往外走去,便听得元凡又发出一阵疯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痛快地告诉你——螭蛊之毒,这个世界上除了一样东西之外,再无别物可解,而那样东西早在千年前便已消失了!你便是把那些人全都救出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厉舟死死地瞪着元凡,杀气大盛。 “杀了我吧!”元凡冷笑道:“你们这些号称名门正派的正道中人,总觉得自己能够当所有人的救世主,却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总共有多少个人,人人身陷苦难,又岂是你们照顾得过来的!就像现在,你已经不可能救他们了,那干脆就杀了我吧,好歹……还能帮他们报仇!” 厉舟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眼下元凡毫无抵抗之力,他甚至只需要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够置对方于死地。但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后还是放开了紧握的双手,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了一个乾坤袋。 “如你所言,我可能真的救不了那些百姓了。”厉舟缓缓打开乾坤袋那紧扎的袋口,说道,“但我还能救我自己——至少不会变成像你一样,因仇恨而轻易杀戮,草菅人命!” 元凡闻言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善恶自有因果报应。”厉舟冷冷地说道,“你确实必死,但是该杀你的不是我,另有人在!”话音一落,那乾坤袋中飞起一股浓郁的黑气,在半空中盘旋了一阵,猛地俯冲下来,扑到了元凡身上。 元凡大惊失色:“你……你怎么有……” 没等他说完,只见扑在他身上的那股黑气逐渐化形,先是变成人身,继而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竟是元殊的模样! “不!不!”元凡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大声惨呼着,想发出尖啸声来操控尸傀的举动,但刚刚张口要喊,便想起自己功力尽失,已无力发出号令。就在下一刻,元殊睁着一双白瞳,低声嘶吼着,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上,用力地撕扯起来。 厉舟看着元凡的瞳光逐渐涣散,不忍再看,便转过身去,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未完-待续】 第129章 藕合双生 1. 元凡死了。 他是被变成尸傀的元殊活活咬死的! 厉舟用符箓镇住了噬血后失控的元殊,便离开了宁府,吩咐门下弟子前往清塘村后的天坑,去寻找失踪的百姓。他心里还存着那么一点点希望,希望元凡最后只是为了激怒自己而说了假话,百姓们其实还有挽救的可能。 然而事与愿违,正如元凡所说,螭蛊之毒除了用七心海棠以毒攻毒以外,天下再无别物可解。等紫阳神宗和天门派的救援队伍找到那处天坑,里面的百姓已经死亡大半,剩下的也都被蛊毒所噬失去了神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撕咬扑杀,场面血腥惨不忍睹! 为了不让蛊虫逃离,造成更严重的影响,就必须把它们彻底扼杀在这个地方。厉舟和庞万峰无奈之下,只得忍痛用厉火点燃了整个天坑,连人带虫一起焚烧殆尽。一时间火光冲天,腥臭扑鼻,尖啸嘶喊之声不绝于耳,撕扯着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庞万峰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僵立着的厉舟,伸手拍了拍他那紧绷着的肩膀,说道:“厉长老,你们已经尽力了,切勿自责。这世间之事本就是善恶两分,没有极善,也没有极恶。即便我们心向光明,也无法做到驱除所有黑暗。好在罪魁祸首已然伏诛,清塘村的百姓们泉下有知,也都能瞑目了!” “不!”厉舟沉声道,他双目通红,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几乎都要实质化了:“还有一人逍遥法外,此人若是不除,此间百姓永无瞑目之日!” 庞万峰惊道:“您是说……元凡口中的那个黑衣人?可此人神出鬼没,除了元家兄弟之外,没有谁还见过他的。如今元家兄弟身亡,线索既断,我们又该上哪去找这个人?” 厉舟冷然道:“我见过他。” “您见过?”庞万峰眉头一皱,随即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摇头道,“厉长老,回忆情景中见过,那算不得数的。” “不是在回忆里。”厉舟沉声说道,“在许多年以前,我杀死过一个。” “杀死过……一个?”庞万峰疑惑地重复道,“什么意思?难道说那黑衣人,不是单一的个体,而是一个组织吗?” 厉舟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多年前,我去往长安城执行任务,追杀一个穷凶极恶之徒,途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衣怪客,将目标杀死。当年的那个人,无论是着装还是气质,都与元殊回忆中的黑衣男子如出一辙。只不过……” “不过什么?” “当年那个人的武功修为,与元殊回忆中的那人相去甚远。”厉舟仔细回忆后说道,“修为的问题暂且放下不提,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那个人的脸——与当初我正在追杀的目标一般无二!可是我记得自己明明查过资料了,那个恶徒是个孤儿,根本就没有同胞兄弟,怎么就这么巧,半路上杀出来一个相貌与他一模一样的人,结果了他的生命!” 庞万峰心惊道:“那容貌……是人为的吧?” 厉舟摇摇头说道:“他没戴人皮/面具,脸上也没有施展过易容术的痕迹。如果真的是人力所为的话,到底是怎样的一种邪术,居然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容貌,还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庞万峰望着眼前还在燃烧的大火,喃喃道:“这种事情,实在是闻所未闻。难道这黑衣组织……”他说到这里,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便急忙止住了话头。 厉舟仿佛知道他舌头底下压着的那半句话是什么,沉声说道:“那种可能性,我并不是没有想过,我心里最怕的也是那种情况。元殊回忆中的那个黑衣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过自己的真容,也不知道那黑色的兜帽下,仿的又是谁的脸?!” “厉长老,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吩咐便是,我天门派上下任您差遣。”庞万峰正色道,“那黑衣人神出鬼没,身份成谜又手段高明,绝对是来者不善。您想要将他绳之以法,仅凭紫阳神宗来的这十几名弟子,只怕是……” 厉舟回礼道:“感谢庞掌门好意,厉某心领了。但此人警惕性极强,我们这边人数越多,反倒越容易打草惊蛇。通知贵派的弟子,处理完清塘村的后事之后,便离开这里吧,这段时间以来,多谢你们的款待了。” 庞万峰点了点头:“看来……厉长老的心里已是有了计较?” 厉舟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气,转身离去,临别时留了一句话:“把元殊和元凡的遗体留给我,剩下的你们便自己处理了吧。” 2. 是夜,清塘村后,水上石桥。 厉舟倚坐在桥头上,手里提着酒壶,拿着小杯自斟自酌,长剑放在身畔,映照着清冷的月光,闪烁着凛冽的寒芒。 桥头处立着一根长竿,以前这根竿上是用来挂灯笼的,为了让进山砍柴打猎的樵夫猎户在深夜归来时,能够看见村子的方向。如今,长竿上的灯笼早已不见了踪影;月光倾泻而下,照过竿顶,在地上映出两道随风晃荡的颀长人影—— 元殊和元凡的尸首被“定云索”紧紧捆着,高高地悬在了长竿之上! 晚风中带来一丝腐败的气息,厉舟提壶斟起一杯清酒,真气运至指尖,轻轻一弹,手中的酒杯随之激射而出,飞入如墨般的夜幕。 “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这般遮遮掩掩,共饮一杯如何?” 话音一落,只见一个裹在宽大黑袍里的人影从夜幕中缓缓走出,来到了石桥边上,他一手拿着厉舟方才弹出去的酒杯,一手凌空伸起,五指朝着元家兄弟所在的方向,微微做了个收指的动作。 随着黑衣人五指一收,长竿之上那元家兄弟的尸体顿时化成两股浓郁的黑气,挣脱了“定云索”的束缚,盘旋着飞了下来,落入黑衣人掌中。黑衣人缓缓收掌,伸手在自己胸前气海处轻轻一抚,便将元家兄弟化成的那两股黑气吸入了体内。 厉舟冷笑道:“阁下这招当真妙绝,也不知元家兄弟当年修习这门功法的时候,是否会想到——自己死后居然还有机会成为他人滋养真气的‘补品’!” 那黑衣人嘿嘿冷笑,瓮声瓮气地说道:“能得紫阳神宗执法长老的一声夸赞,在下三生有幸。两位小徒肆意妄为,给尊驾添麻烦了,鄙人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至于这杯酒……呵呵,毕竟正邪殊途,鄙人还是不喝为好,免得污了阁下的名声!”语毕挥手将酒杯震回,然后转身便欲离去。 夜幕中人影晃动,那黑衣人才刚刚转身,厉舟便已从桥头移步,闪身挡在了他面前。 那黑衣人冷冷地说道:“尊驾还有何指教?” 厉舟冷笑道:“指教不敢当,倒是想看看阁下到底有多大本事,竟敢这般草菅人命!”话音未落,一招“翛然无象”平推而出,掌力中宫直进,朝那黑衣人当胸击去。 那黑衣人不慌不忙,脚下运劲一蹬,整个人纵步向后退开,与厉舟拉开了距离。不料厉舟那一掌只是一记虚招,下一刻,他手中寒光一闪,长剑已然入手,举剑往那黑衣人身前一封,连挽了几道剑花,剑尖离对方胸前不过寸许,寒光闪烁,乃是一招“青灯照壁”。 长剑递到面前,那黑衣人已是避无可避,他手上并无兵刃,便直接用肉掌迎敌。只听得“嚓”的一声轻响,剑刃从他手上划过,却未见血。厉舟皱眉看去,但见对方手上戴着一双黑不溜秋的手套,也不知是何材料制成,那剑刃上附着了至刚至强的紫阳真气,居然没把手套割破。 黑衣人见厉舟失手,当即抢上一步,迎面一掌震来,掌心处喷吐出一股浓郁的黑气。厉舟在元殊的回忆中见识过这种气息的古怪,知其厉害,当下不敢硬接,便向后退开两步;与此同时,他左手捻诀结印,施放出一道“金身咒”,体内罡气瞬间凝聚成型,护住了周身要害,使黑气不得侵入自身。 黑衣人冷笑一声,低声道:“领略吧!”紧接着他口中传出阵阵细碎的低语,随着嘴唇的嗡动,他身上释放出来的黑气也变得更加具有侵略性。一开始他只是掌心间喷吐黑气,到后来已是两只手臂都化成了滚滚黑雾,将厉舟团团包围了起来。 厉舟眉头紧蹙,“金身咒”虽然能够抵挡黑雾的侵袭,但是使用起来极其消耗灵力,并不是长久之计;一旦自身灵力衰竭,金身效果就会消失,到时黑气趁虚而入,那可真就大事不妙了。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连当局者都清了,旁观者自然是更清了。眼见厉舟身上的护体金光在黑气的冲击下逐渐黯淡下来,厉菁心里比谁都着急,连连跺脚道:“怎么办?‘金身咒’挡不住多久的,一旦黑气侵体就糟糕了!” “淡定!”林逍却是不怎么担心,甚至还很有闲情逸致地掏了掏耳朵,“你要相信你老爹的本事,他毕竟千年修为的大修行者了,难道还会怕一个玩虫子的老怪物吗?” 厉菁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紧张了,但还是紧紧地攥着拳头。“小师叔。”她一边关注着厉舟的境况一边问道,“如果是你的话,面对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林逍继续掏了掏耳朵:“如果我是你爹……” 厉菁忽然转过头来朝他狠狠地甩了一记眼刀。 “好好好……是我用词不当。”林逍急忙赔笑改口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撤去‘金身咒’。”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厉舟手中法诀一释,撤去了身上的护体金光。 厉菁大惊失色,失声道:“撤去‘金身咒’?那不是找死吗?” 林逍微微冷笑:“一直强行维持着‘金身咒’直到自身灵力耗尽,那才是找死!” 当年在紫阳神宗时,林逍常常调侃厉舟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撞家伙;但是实际上,厉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继承父亲厉竹篁传下来的执法长老之位,入主戒律堂,又怎会真的全无脑子?他虽然撤去了“金身咒”,却不是按照寻常方法那样缓缓收起法术,而是加紧催动紫阳真气,将身上的护体金光直接炸开。这样一来,既减小了自身灵力的消耗,炸开的护体金光还能减缓黑气的入侵之势,给他足够的时间脱离黑气的锁定范围。 “不愧是当年紫阳神宗的黄金一代,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我的‘噬魂真气’可没那么好对付!”那黑衣人阴恻恻地笑道,双臂便如延长了丈许一般,其上的黑色气息瞬间暴涨,继而分裂出数道触手也似的线条,从四面八方向厉舟包围过去。 “噬魂真气?”厉舟心中一惊,暗想“蛊王”柳郸谢世已久,想不到这世间居然还留有他的传人,也不知此人真是“蛊王”的传人?还是冒名顶替?他此刻也来不及思考,那黑气分裂之后速度一下子变得极快,眨眼间便将他四周去路尽数封死。 厉舟脚步一刹,飞身向上一跃,借助自身真气的激荡之势将自己送上高空,从上方脱离了黑气的层层包围。那黑衣人见状,立刻驱动地上的黑气盘旋而上,往厉舟的双脚上卷去。 “一旦中了我的‘噬魂真气’,便如泥牛入海,再也别想挣脱。紫阳厉舟,也不过如此!”那黑衣人正自冷笑,待得他抬头看去时,却不禁僵了一下。 只见那股股黑气即将缠上厉舟的双脚,后者居然在半空中凭空消失了。那股黑气失去了目标,更无法锁定气息,便缓缓落下,便似萎靡一般。黑衣人心觉不妙,正待收回“噬魂真气”,蓦地只觉体内传来一阵剧痛,但见自己释放在外的黑气,不知何时竟熊熊燃烧起来。 黑衣人修炼“噬魂真气”多年,早已与那股气息融为一体,换而言之,那些黑气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依附于他体内的经脉与脏腑之上,需要驱动时才通过身上的穴道释放出体外。此刻黑气被焚,便如被人伤及脏腑经脉,又岂会好受?! 那黑衣人剧烈颤抖了一阵,他浑身上下都被黑袍罩住,看不出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依稀可见他头上的兜帽似有血滴渗出,应该是他受伤后吐了血。但他反应极快,第一时间从身上释放出大量黑雾掩住了火势,又迅速收回了黑气,避免进一步扩大伤害。 至于那黑气上忽然燃起的火种,自然是厉舟的手笔了。适才黑衣人说出“噬魂真气”的名称时,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古书上看过,这种“噬魂真气”性质阴寒,惧怕纯阳之火。所以他那下跃起只是一个幌子,为的就是引诱对方大量驱动黑气追赶自己,而他早已掐准了时机使用“瞬移符”离开包围圈,再以紫阳真气催动“真火诀”引燃了“噬魂真气”。 说实话,厉舟当初看的那本书上,真实内容究竟为何,时间太长,他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因此后续进行的那一系列操作,纯粹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之下,还真就让他找出了破解“噬魂真气”的法门! 厉舟陡出奇招,既已得手,又怎会留给对方喘息的时间。早在那黑衣人收回“噬魂真气”之前,他就已经借着黑气的掩护冲上前来。那黑衣人没想到自己刚刚为了牵制厉舟,不知不觉间居然释放出了那么多的黑气,反而被对方所利用;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厉舟已经来到他面前,单手结印,挥掌震出,一招“沧海寻蝴蝶”带着狂暴的紫阳真气,直接拍在了他胸口处的“膻中穴”上。 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其中还伴随着一阵骨骼破裂之声,那黑衣人被厉舟一掌打在胸口上,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横飞出去,然后砸在了两人身后的石桥上。 3. “噫!”看着那黑衣人背脊着地,直接砸在石桥面上,林逍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摸了摸胸口,龇牙咧嘴地说道:“这力道,看着都疼!” 厉菁指了指倒在桥面上一动不动的黑衣人,愣愣地说道:“这家伙……该不会就这么被我爹给活活打死了吧?!” “难说。”林逍朝那人努了努嘴:“你瞧——这不就又站起来了。” 林逍和厉菁毕竟是处于旁观的角度,他们可以看出厉舟那一掌使出了极大的力道,但具体的威力到底是多大,他们光凭看是看不出来的。可是厉舟心里清楚自己方才那招用上了至少七成的劲力,以紫阳真气刚强和霸道,七成的功力就足以开碑碎石了,更何况是打在人身上。然而那黑衣人被一掌击中胸前要害,竟然还能挣扎着站起,说明他的身体极限已然远超于寻常修行者。 厉舟扪心自问,方才所发的那一掌若是打在自己身上,自己必须要凝聚全身真气才能挡下,而且难免会被掌势余力震出内伤。可那黑衣人却这般无知无觉,难道这人……并非人类?! 黑衣人挣扎着站起,手脚扭曲着,四肢及胸前骨骼发出一阵阵“咔嚓咔嚓”的脆响,似乎是体内那些断掉的骨骼正在自动复位。他的身体看上去免疫了厉舟所发的掌力,但身上的衣服却不能避免,此刻他裹着的那件黑袍已被掌力震碎,头上的兜帽掉落下来,露出了一个狰狞的青铜鬼面具。 “你和多年前的那个贼子果然是一起的!”厉舟沉声说道。 黑衣人没有答话,他身上之前散发的黑气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妖异的红光。只见他的头微微一动,在周身红光的映照下,那张面具上刻画的恶鬼图形,嘴角处似乎向上弯了一些,看上去像是在勾唇狞笑。 林逍心头一颤:“这表情……当初厉舟被我们抓住的时候,我就有在那面具上看到过!” 紧接着,红光散去,黑衣人发出一声厉啸,鬼面具上的恶鬼面容变得越发扭曲狰狞,两处眼睛的位置也染上了一抹血红。厉舟心知不妙,急忙退开几步,横剑当身,以防对面暴起突袭。 便在这时,那黑衣人再次开口说话:“紫阳神宗的纯阳内力,果然威震四方,名不虚传啊!”他这话一出口,厉舟和旁观的两人都一起皱起了眉头——不是因为他说的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而是他说话的声音明显和刚才大不相同,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最让三人疑惑的是,那声音虽然听上去瓮声瓮气的,但却出乎意料地让他们感到有些耳熟。 那黑衣人从腰间解下一柄解腕尖刀,他之前一直把整个身子裹在大黑袍里,所以没人发觉到他的袍子底下居然还暗藏着一件兵刃。他握刀在手,连画三个圈子,刀光闪闪,幻化出点点寒芒;没等这一招使老,他便又拂出左袖,同时右手尖刀横起划过,迎面掠去。 这两招的名字,分别叫做“金灯万盏”和“披襟当风”,但从招法本身上来说,这两招都是些简单的兵刃路数,算不上有多高明。但厉舟见到这些招数之后,却面露骇然之色,便似见了鬼一般,口中喃喃道:“这……这……”还未等他转过念头,黑衣人那刀已然刺到了面前,厉舟闪身一躲,让到一旁,避开了对方的攻势。 不仅是厉舟,脸上的表情同样跟见了鬼似的还有林逍和厉菁。 “我……我应该……没有看错吧!”林逍怔怔地看着那个黑衣人继续出刀,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厉菁。他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当年在紫阳神宗的所有记忆,但有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却不能保证自己有足够清晰的记忆。 厉菁也是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如果我们俩想的是同一件事情,那你应该是没有看错。但是……这个人为什么会懂得紫阳神宗的外门功夫啊?!” 厉舟现在心里想的也是这个问题——紫阳神宗的外门功夫虽然是对外开放的,但由于外人在修炼模式上的差异,所以同一个招数,从外人手底下使出来和从紫阳神宗弟子手底下使出来,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然而眼下这个黑衣人,无论是招式表面的形态还是行招时运行的心法,都与本门弟子表现得一般无二,甚至已经超越了外门的水准,并且颇有内门弟子的风范。 最奇怪的是,刚刚挨完那一掌以后,这黑衣人的功夫路数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他一直使用的“噬魂真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刀招和霸道的掌力,不仅兵刃上使得是紫阳神宗的功夫,就连两人对掌时,厉舟都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体内涌动的真气竟与自己修炼的紫阳神功相差无几。 厉舟越打越是心惊,一开始的时候,对方虽然使的是紫阳神宗的招数心法,但是行招之间并不怎么流畅,便似一个手法生疏的门派新人;但是越打下去,那黑衣人的招数便越流畅,连身上那激荡的真气都隐隐有压过自己的势头。厉舟不敢大意,急忙定了定心神,眼见对方扬手一刀“月出皎兮”迎面劈来,他挽剑横削,一招“江上清风”掠出,将对方的刀招牵引到了空处。 两人你来我往,从桥头前的空地一路打到了清塘石桥之上,剑气刀风相互纵横,双方的攻守之势各占了五成左右,战况一直僵持着。有趣的是,两人使的都是同一个门派的功夫,因此攻守趋避轮流交换,配合得天衣无缝,便如同共处了数十年的同门师兄弟在相互拆解同一门武功一般。虽然从刀剑上的凌厉攻势可以看出这两个人是在性命相搏,但是这等场面看在眼中,总是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出戏。 又过了数十招,胜负之数依然渺茫,就连一直以来都很关心自己父亲的厉菁都开始犯困,双眼皮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就在这时,林逍忽然低呼一声:“快看,厉舟占到上风了!” 厉菁顿时清醒了许多,睁眼看去,只见厉舟的剑法气象森严,长剑如疾风骤雨般猛攻上前,剑力越运越劲,眨眼间已连逼对方二十余招。那黑衣人一边举刀格挡,一边不住后退,左支右绌,似是抵挡不住厉舟这般强劲的攻势。 蓦地里厉舟猱身而上,挥剑横削。那黑衣人抬刀挡格,不料对方剑上附着了暗劲,震得他虎口发麻,五指再也把捏不住,尖刀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银光直飞上天。 厉舟眼见对方兵刃脱手,心下大喜,急忙纵步上前,右掌撤剑,左掌疾翻猛地拍出,又是“砰”的一声击在那黑衣人的胸口。他生怕对方像上次那样自我复原,便直接一掌将他压到了地上,纯阳掌力顺着身前“鸠尾”、“中庭”、“巨椎”、“玉枕”等各处要穴瞬间催入,直接把那黑衣人的胸骨轧得粉碎。 那黑衣人四肢伸直,仰头大叫一声,面具下隐隐有血流渗出,随即脑袋一歪,手脚一软,当场昏死了过去。厉舟从他胸前挪开手掌,抓在他脸部的面具上,用力一揭,掀开了黑衣人的面具。 霎那间——天旋地转!五雷轰顶! 厉舟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情形,饶是他经历过大风大浪,此刻也惊得跌坐在了地上,身子下意识地颤抖起来。而一旁的林逍和厉菁也在这一刻瞬间失去了组织语言的功能,两人面面相觑,张大了嘴巴,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见横在三人面前的那个黑衣人,他的容貌——赫然便是“厉舟”! 厉菁颤声道:“这……怎么会?” “双鱼玉佩!”林逍终于发现了端倪,“那个人的腰带上,系着一块双鱼玉佩!” 厉舟摇了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另一个自己。他缓缓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去,探查那个“厉舟”的鼻息。 突然间,躺在地上的“厉舟”猛地暴起,手上腾起一道浓郁的黑气,直接覆在了厉舟的脸上。厉舟猝不及防,他方才心神剧震,此刻还处在半朦胧的状态,哪里反应得过来,直接被那股浓郁的黑气罩住了面庞。 黑气遮面,视线瞬间变成一片黑暗,厉舟手握长剑,下意识地向前捅去,直接插进“厉舟”的心窝里。那“厉舟”闷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向后倒去,当场毙命;但他的手里还在不停地释放着黑气,笼罩在厉舟的头上。 厉舟拼命挣扎着,伸手在脸上乱抓,但那黑气附着性极强,又岂是他说抓就抓得下来的。只见厉舟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渐至停止;他脸上的黑气也随之散去,露出了他的脸来—— 林逍的瞳孔因为惊骇而狠狠地缩了缩。 厉菁满眼含泪,伸手捂住嘴巴,克制着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只见厉舟露出的脸已经不是正常的人脸了,而是一个狰狞的青铜鬼面具! 戴上了巫蛊面具的厉舟缓缓起身,他走到死去的“厉舟”身边,从他腰间取走了那块双鱼玉佩。下一刻,他猛地抬起头来,那鬼面具上的怪眼所及之处,正是林逍和厉菁所站的位置。 就在那双鬼面怪眼盯上来的那一瞬间,林逍和厉菁都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被人揪住了一般,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人便已离地而起,如失重般向上飞去,落入虚空之中,一起没有了意识…… …………… 静海市郊,圣雅医院废弃病房。 叶无心坐在床头,搂着昏睡不醒的林逍,让他枕在自己的胸前,然后双手环抱圈住他的身子,周身灵力流转,静静地感受着他的精神之力。已经三天过去了,林逍的精神力始终没有出现什么较大的波动,显然厉舟复苏前所发的那阵精神冲击并未对他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 便在此时,林逍忽然蜷缩起来,整个人狠狠地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叶无心心中一喜,连忙扶着他平躺到床上,伸掌轻轻地抚在他脑门上,将真气微微注入,帮他平复精神识海中的波动:“平心,静气,凝神……你现在刚从精神世界归来,若不及时稳住神识,只怕灵魂会受到创伤。” 林逍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四肢僵硬得不成样子,背后还出了不少的冷汗,凉飕飕的甚是难受。他一边调动自身真气,稳定心神,一边转头看向身边的叶无心。 “叶子?” “嗯?” “没什么……就是觉得太久没叫了,趁现在赶紧叫一声,避免生疏了。”林逍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该讲些什么,于是垃圾话脱口而出。 “难道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我贫嘴吗?”叶无心先是一怔,然后轻轻笑出声来。她的容貌本就极美,冷若冰霜时尚且如此,此刻微微一笑,更是明艳得不可方物。 林逍笑着摇摇头,正想再说点什么,病房的门却在这时忽然打开,只见凌影和云霄搀扶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林逍腾地坐起身来,望着那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袍,右袖飘荡,手臂应该在的那个地方空空如也。他面色苍白,看上去甚是憔悴,但却挂着欣喜的笑容。 “好久不见啊,林逍。”那人开口笑道,“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这么狼狈的样子,还真是三生有幸了!” “说屁呢你,咱们不是才刚见过嘛。”林逍也笑出了声来,“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脑子这种好东西,你怎么还是没有啊——厉舟!” 【未完-待续】 第130章 来者不善 1. 圣雅医院的病房虽然废弃日久,但是经过一番收拾后,也勉强可以把它当成一间简易的卧房来看了。此刻正午的阳光从破败的窗户口照进来,让这长年灰暗的所在难得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林逍给厉舟搬了把椅子,扶着他坐下。 厉舟坐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的记忆,你和菁儿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林逍点头回答。 厉舟说道:“看完以后有什么想法?” “呃……”林逍语塞了一阵,随即说道:“觉得你着实挺惨的!” 厉舟顿时满头黑线:“就这?” “好吧,开个玩笑。”林逍耸了耸肩,“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那块双鱼玉佩,主要是——你怎么看?” 厉舟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也不多。在清塘村被镜像人暗算之后,我就被迫戴着那个巫蛊面具,那东西能控制我的思想,令我失去主观意识,即便是我想把它摘下来,也是有心无力。但是,那个面具戴久了,也并不是全无收获。” 林逍眉头一皱:“有什么收获?” “我一直被面具中的巫蛊之力控制着思想,所以我根本不记得那段时间自己去过哪里,做过什么。”厉舟缓缓地说道,“唯一记得的,就是在我戴上面具之后,脑海里总是会不断浮现出同一个事物。一开始只是模模糊糊的影像,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影像就变得越发清晰。” “那个影像……就是那块双鱼玉佩?”凌影问道。 这个看上去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的简单问题,厉舟却迟疑了一阵,才说道:“是……却也不是。我看到的确实是双鱼玉佩,但并不是一块,而是两块!” 林逍惊道:“两块?怎么可能?!” “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可能,因为那两块玉佩并不是一起出现的,再加上影像不清晰,所以我一度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同一块玉佩。”厉舟说道,“直到后来,随着玉佩的影像逐渐清晰,我发现那前后两块玉佩上存在着些许差异,这才明白自己看到的玉佩并不是一块,而是极其相似的两块。” 叶无心问道:“有何差异?” 厉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说道:“我身上的那块玉佩,菁儿应该已经给你们看过了吧?” 叶无心当即会意,便从随身携带的乾坤袋中将那块双鱼玉佩取了出来,递到厉舟手上。那块双鱼玉佩被叶无心和凌影下了两重封印术,虽然光泽未失,但其上灵力全无,无法启动。 厉舟拿着那块玉佩,说道:“你们看——这块玉佩以白玉圆雕,用阴线刻画出眼、腮、鳞、鳍、尾等细部,再从双鱼嘴部穿孔,用金线系佩;而另外一块玉佩,则是在双鱼尾部穿孔,用银线系佩。” 云霄眉毛一挑:“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止。”厉舟说道,“你们仔细观察这块玉佩的两面,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面,雕工精致,就连腮鳞、长须、腹鳍等细微之处,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但是你们再看另外一面——”他说着把玉佩翻了个面,“——这一面只是潦草地刻画出了两条鱼的大致形态,别说鳞片等细节,便是连眼睛、嘴巴这种明显的特征都没有描绘出来。” “所以呢?”林逍问道:“差别在哪?难道说另一块玉佩把两个面都完整地刻出来了?” 厉舟却摇了摇头:“另一块玉佩也是如此。” “那这算什么差异?”林逍皱眉道。 叶无心却似乎明白了什么:“阴阳双生?” “不错,我想的正是如此。”厉舟点头道:“两块玉佩都缺失了半个面,如果将它们缺失的部分合在一起,不就是一对完整的镜像体了吗?!此外,还有第三点,也是最明显的一点……” “还有?” “是的——我们手头上的这块玉佩,乃是以白玉圆雕;而另外一块,用的是乌玉。” “一黑一白?”凌影讶异道,“那不是正合了阴阳抱负之意?” 厉舟长出了一口气:“世人皆知双鱼玉佩在造型上暗合阴阳之意,却不知——真正的阴阳两面,并不在那两条鱼上,而是在黑白对立的两块玉佩上。根据我的推断,眼下我们手里的这块白鱼佩,乃是阳佩;而另外那块乌鱼佩,则是阴佩。” 林逍问道:“那块乌鱼佩现在何处?” “不知道。”厉舟摇了摇头,“我的脑海中只浮现了两块玉佩的影像,并没有告诉我玉佩的下落。但我隐隐感觉到,两块玉佩之间是有感应的,只不过还没等我有所收获,我身上的那块玉佩就被菁儿给偷走了。” “你该不会要让我们拿着这块白鱼佩到处去找感应吧?”林逍皱眉道:“我怎么觉得这跟我当初拿着残片找《暗魔邪神录》的地图一样不靠谱啊……抱歉啊叶子,我就随口一说,不是在针对你。”林逍说着忽然瞥见叶无心脸色骤变,急忙又补了一句。 叶无心面色稍缓,只是“嗯”了一声,便转过头去轻轻靠在他身边,把脸藏在阴影中,表情晦暗不明。 “那倒是不必,我觉得你们可以试着从其他角度入手调查,应该会比较容易一些。”厉舟说着转向林逍,“你在这三重楼也待了挺长一段时间了,应该知道那件事情吧……” 林逍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当年从罗布泊地下密室带出来的那块双鱼玉佩?可是我在外网上看过资料,当时出土的那块并不是你说的什么乌鱼佩啊?” 厉舟说道:“网络上的资料的确是真的,但展示出来的图片却是假的,毕竟那样东西在当时很是敏感,科考院如果没有具体的研究数据,是不可能把真实图像公布出来的。所以你看到的资料图,是用普通的双鱼玉佩替换过的伪造品,真正出土的那件东西,肯定被雪藏起来了。” 林逍不禁扶额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言,那我们能找到它的机会岂不是更渺茫了。且不说那东西过了那么多年,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原来的位置;既然它都已经落在科考机关的手上了,我们哪来的能耐去把它搞出来啊。” “这个……我倒是真没想到。”厉舟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看来,是该好好从长计议了。” 便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打开。只见红尘和长风跑了进来,两个人的头发都有些散乱,衣服上也沾染了不少尘埃;最主要的是两人手上都拿着长剑,应该是刚刚和人动过手了。 凌影皱眉道:“怎么?” “他们来了。”红尘回答了他的疑问,“万仙大会还没出手的几个门派,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马上就要包围这里了!” 2. 厉舟这些日子都处于无意识的状态,所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见“万仙大会”的名字,又见身边众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怔了一下,茫然道:“什么……” “别问,问就是来抓我的。”林逍迅速起身,打断了他的话头。 厉舟又转头看向凌影,还没等他说什么,林逍又发声道:“别看他了,看他有用?!” 凌影冷哼一声,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红尘摇摇头,无奈地说道:“不清楚,我和长风在外围巡逻时碰到了他们,还没来得及探清虚实就被几位掌门发现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四个门派分别从四个方向呈包抄之势围来——天元派走东方,玄重山走西方,山海院走南方,无定宗走北方。” 林逍冷笑道:“我这面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横竖不就抓我一个人而已,至于搞出这种‘十面埋伏’的大场面吗?” “对方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看他们的阵势,应该是有备而来。”红尘说道,“我的建议是——既然他们是分成四路夹击,那我们也分成四路突围,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叶姐你带着林逍,等我们引开追兵了,你们留到最后再走。” 长风没有发声,但是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同红尘的做法。 凌影“嗯”了一声,叹了口气:“我们这边各人实力参差不齐,又有伤者,动手不便,硬碰硬确实不行,眼下只能如此了。” 林逍说道:“那关在这里的那些人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你说蓬莱境的那些人?送给他们了!”红尘把手一挥,“我们顾好自己就行了,哪里还有闲心管他们?反正两拨人都是一伙的,自然会有人把他们放出来。” 凌影说道:“那我们分配一下队伍——我们几个紫阳神宗的走东边,缥缈城来的朋友们走西边,红尘和长风带着‘鬼使神差’走南边,马嵬单独走北边;突围成功后,我们在文华嘉园小区那儿会合。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等一下。”林逍举手道,“为什么马嵬一个人走北边,这样安排是不是太草率了?” 云霄笑道:“你放心吧,只他一人,就足以挡下对面一个门派的攻势了。而且那家伙的鬼道领域一旦全开,那就是敌友不分的;我们要是跟着他,反而是添乱。” “尽快通知一下其他人吧,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就赶紧行动。”凌影说道,“趁对面还没完全形成包围之势,我们尽早突围,能占据的主动权也就更大一些。至于林逍,你就先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然后跟着她就好了……叶无心?叶无心?” 叶无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正自出神,凌影连叫了她几遍她才反应过来:“嗯?噢……放心吧,交给我就好。” 红尘和长风将外面的情况和撤离计划迅速地传达了下去,墨端等人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执行力不是一般的强,很快就按照计划分好了队伍,依次从四个方向离开圣雅医院,突围而去。 说也奇怪,四支队伍在路上都碰到了万仙大会派来追杀林逍的四个门派,但是这些人虽然人数众多,撞见凌影等人的时候都是毫无战意,只是简单地围了个阵势,喊杀一阵,被打倒了几个人后,便逃之夭夭了。 马嵬那边更是夸张,他不过是露了个脸,连个招阴的符咒都没放,对面无定宗的弟子们就都跟见了鬼似的大叫了一声,然后连打都没打就四散逃走了,反而搞得马嵬尴尬了一阵。 凌影这一支队伍最早到达文化嘉园,时林一到就说道:“这也太容易了吧,那天元派什么来头啊?跟之前在紫禁城围杀我们的那几个门派根本没得比啊,打得这么怂,门下弟子看见师父结了手符印就吓跑了,就这样的货色也能混进万仙大会吗?” 厉菁嗤笑道:“你也有脸讲啊?也不知道刚刚是哪个胆小鬼吓得抖成一团,现在倒是装起来了,真给你师父丢人!” “别再说了。”突围成功,凌影的脸色非但没有舒缓下来,反而变得凝重了几分,玉箫飞雪不停地在手上一搭一搭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陷入了沉思:“我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有诈。” 云霄愣道:“什么意思?” 凌影摇了摇头:“现在我的感觉还不是很明显,先看看其他几支队伍的情况怎么样吧。” 凌影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几分钟后墨端与缥缈城其他三人便赶到了,随之而来的是单独走一路的马嵬,过不多久,红尘和长风也带着鬼使神差兄妹俩来到了小区门口。除了留到最后的林逍和叶无心两人,其他人全都突围成功了。 四支队伍一集合,凌影便忙不迭地问道:“你们突围的情况怎么样?” 计潇潇回答他道:“挺顺利的啊,我们破了玄重山布下的阵势,他们就都知难而退了。” 红尘也说道:“我们这边也没什么问题,就是绕路多花了点时间而已。” 马嵬见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自己身上,便冷哼了一声,说道:“别看了,连打都没打,那帮小崽子见到本尊后,就都逃得没影了!” 凌影眉头一皱:“你们有谁和对方的掌门交过手吗?”结果得到的回答出奇的一致:“没有。”、“没碰上。”、“什么掌门?见都没见过。” 话音未落,凌影和墨端心下一沉,异口同声地说了句:“糟了!” 【未完-待续】 第131章 蜀山掌门,白眉长歌 1. “等一下。” 叶无心正准备带着林逍离开圣雅医院,却被后者一把拉住了胳膊,不由得停了下来,向他递了个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林逍玩味地眨了眨眼,看得叶无心的心里一阵发虚:“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啊——从我刚刚不小心说错话开始,你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叶无心摇摇头,低声道:“没,怎么会。” 林逍将目光向下瞟去,看向叶无心的手,她嘴上虽然说着没什么,但双手的手指却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看起来确实不像是生气,反倒有种不安的感觉。林逍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晃了晃,忽然间觉得有些好笑:“你……不会是觉得我刚刚说那些话,是因为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吧?所以……你这是……怕我心里对你有芥蒂啊?”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说话,节奏一顿一顿的,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听得叶无心脸色发白。她十指紧扣,贝齿轻咬下唇,轻声道:“你……你别靠我那么近……我……”声音说到后面几不可闻。 此刻要是有外人在这里,看到这一幕绝对会大跌眼镜——堂堂缥缈城剑痴,居然也会展露出这种小女儿家的姿态!就连叶无心自己都觉得眼下这一幕挺幻灭的:曾经有那么多强大敌手站在她面前,她都没有过任何紧张的感觉;现在林逍只不过是稍微表露出了些(虚假的)情绪波动,竟能让她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林逍看着叶无心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场,伸出双手圈住了她的身子,把她搂了过来,揉着她那绷得僵硬的背脊,哈哈大笑道:“我说叶子啊……你这好歹也是堂堂一代宗主,在感情方面,能不能有点最基本的自信啊!” 叶无心没料到林逍会是这种反应,而且他那变脸比变天还快的转折让她的脑回路一时半会儿没来得及跟上,不由得怔在了他怀里,顺口:“啊?”了一声。林逍却在她张口的瞬间“趁虚而入”,把自己的嘴唇覆了上去。 叶无心绷紧的身子顿时就软下来了,对方唇上那温热的触感透过这记亲吻传递到她身上,让她那颗悬起的心悠然落下。 良久,唇分,林逍伸手抚过叶无心那红彤彤的面庞,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间便见得她脸上潮红之色未退,但眼底的似水温柔瞬间变成了凛冽的杀意。下一刻,银白色的剑芒划破长长的廊道,黄泉已然被她握在了手中。 林逍不明所以,不禁愕然,但是叶无心显然没有留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黄泉反手一指,剑气破空而出,对上了身后袭来的一道气劲。只听得“砰”的一声轻响,两股力量在走廊中间一碰即逝,连余威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但是就这看上去如此简单的一碰,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阵波纹,便如平静的湖面被人投进了一颗石子一样,荡起层层涟漪。紧接着,走廊两旁的门窗全都被震得支离破碎,玻璃碴子四下飞溅着。林逍急忙运起真气护体,却见叶无心向前一步,往自己怀里倒来。 林逍连忙扶住了她,脸色不禁一变。方才叶无心出剑的时候并没有转身,而是反手释放剑气;眼下朝前跌出一步,便等同于与人面对面碰撞时被人打退一步,说明她在刚才的气劲较量中吃了亏。 叶无心暗自吃了一惊,凝神转身,将林逍护在了身后。她方才确实是落了下风,林逍可能以为她是心不在焉或者是大意轻敌,只有她自己知道,剑气撞上目标是几股糅合在一起的灵力,这些力量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怎么回事?难道凌影他们没能突围成功,反被对方围上了?”叶无心脑海中念头急转,一边想着一边化解掉刚才反震到自己身上的灵力余波。随着对灵力成分的解析,对手的实力情况也大概被她摸了个十之八九。 “天元派掌门孤星子,玄重山山主姜笙,山海院院长楚清河,还有无定宗宗主沐松。”叶无心眉头紧锁,面色阴沉,“此外还有第五道灵力,应该是蜀山派的‘灵轮之力’;只是出手的这个人,以我十重天的境界,竟也析不透他到底有几分修为!” 林逍脸色剧变:“那这个人岂不是……” “看来是那个人到了,除了那个人以外,蜀山派应该还没有第二人能突破到这至高境界。”叶无心看上去神色凝重,但林逍却能明显地感觉到她身上的战意正在不断地升腾着,整个人便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连周身透出的气息都凌厉了几分。 “从现在开始跟紧我。”叶无心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向外走去。 林逍急忙快步跟了上去:“怎么了?” “我担心离得太远会护不住你!” “……” 两人踏过阴暗的走廊,叶无心当前一步,打开了这栋老旧建筑的大门,自己则挡在门口,将林逍护在了身后。越过她的肩膀,林逍看到距离大门十数丈外的距离,隐隐站着四男一女五个人影。 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五个人影便已挪步逼近到三四丈开外的距离。这两旁的三男一女,女的乃是玄重山山主姜笙,男的从左到右分别是天元派掌门孤星子,山海院院长楚清河和无定宗宗主沐松。 但最吸引林逍目光的,还是站在中央位置的那个人——这人一手挽着拂尘,背后背着两柄长剑,身上穿着一件样式古老的七星道袍;衣饰虽老,但他看上去却一点都不老,感觉也就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发冠端正,乌发笔直,面如冠玉,唇如涂脂……最令人为之侧目的是,他双眼上的那两道剑眉,居然是雪一般的纯白颜色。 如果不是知道他修有“驻颜术”,谁敢相信这样一个俊朗青年,竟然是蜀山派的掌门黎长歌! 蜀山派的起源,甚至比号称“仙门第一”的紫阳神宗还要早。相传在上古时期,东夷巨人族的一位战士在远征途中死在了巴蜀腹地,他的尸体化为清气归于自然,唯独留下了一颗心脏,被丰沛的天地灵力滋养了上万年,最后形成了一座世外仙山。后有修真方士游经此地,发现了这处宝地,便在此设立宗门,传授玄门仙家之道,是为“蜀山派”。 蜀山派之所以不如紫阳神宗闻名,是因为在仙门“三足鼎立”的那个时期,蜀山中人一直遵循着古老的祖训,避世不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直到当年“封魔之战”结束后,仙门内部势力进行了一轮大洗牌,那一任的蜀山掌门革故鼎新,废除了这条规矩,蜀山派才得以面世。 时值紫阳神宗掌门云崖谢世,“万仙大会”重排座次,蜀山派也加入其中,并以其出神入化的道法征服了许多的老牌宗门。在仙愁渊上的“仙首之争”中,当时的蜀山掌门仅以一招之差落败于凌影,最后蜀山派排在了“万仙大会”的第二名。 2. “蜀山白眉,果然名不虚传!”叶无心微微冷笑。 当年的蜀山掌门能够带领一个籍籍无名的隐世门派一举拿下“万仙大会”的第二名,其成就不可谓不优秀。而如今的黎长歌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是蜀山自立派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掌门,也是最早突破九重天瓶颈的蜀山子弟。 七重楼分裂后的千百年来,他一直都在闭关苦修,很少在修真界中露面,外人都以为他已经退位隐居了,没想到他居然一举登顶,悟到了那千万人都无法触及的最高境界。 黎长歌微微一笑,朝着叶无心躬身道:“见过剑痴前辈。” 叶无心冷冷地说道:“不敢当,如今修真界内名才济济,人人都想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辈分什么的都是虚名了,又何必一直挂在嘴边,惹人生厌。” “前辈乃是修真界内的泰山北斗,与仙首齐名,长歌安敢不敬。”黎长歌笑道,“在下初入修行之境时,便已问得剑痴威名,一直想要讨教一二,无奈总是无缘。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白眉长歌乃是蜀山百年一遇的天才,居然还想着要向本座讨教?”叶无心面上故作讶异之态,语气却越发森然,“你很好啊,年纪轻轻便已达到了十重天的境界,即便是我和凌影,也没有你这么好的天赋。” 黎长歌颔首还礼:“前辈过奖。” “黎掌门不必如此谦虚,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必然会超过我们;看来往后修真界的领军人物,是非你莫属了。怎么?连这点时间都不想等,就这么急着要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挑下神坛吗?!”话音一落,叶无心上前一步,皓腕轻轻一抖,黄泉映着凛冽的寒光,直指黎长歌。 黎长歌笑道:“晚辈虽已破境,但还不至于狂妄到要与剑痴前辈叫板。今日前来,乃是为了——那个人!”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叶无心身后的林逍。 在被对方目光锁定的那一瞬间,林逍只觉得身上一寒,便好似一股冰流从自己头顶灌入,一直凉到了脚底,整个人顿时僵成了一块,动弹不得。他虽然刚刚突破到六重天的境界,但与黎长歌相比还远远不如,所以瞬间就被对方封锁了周身气息,连半点真气都使不上来。 “放肆!”叶无心美目一瞪,真气外放,激荡而起,直接打断了黎长歌的气息封锁,“你想动他?先问过本座手里的剑吧!” 黎长歌长叹一声道:“前辈何必如此?我们也不是非要他的性命不可。不如我们双方各退一步,您将剑魔交予我们,在下向您保证,‘万仙大会’绝不会轻易害他性命,如何?” 叶无心冷然道:“你们要他做什么?” “自然是要避免千年前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黎长歌道:“当年家师正是死于通天塔的那场浩劫,除了我们蜀山派,万仙大会之中还有许多人的师长亲朋都折在了那西天绝顶之上。如今剑魔大人既已重新现世,总该给仙门各派一个交代吧。” 叶无心还来不及说什么,倒先被身后的林逍插了嘴:“如果我跟你们走,你们想怎么样?” 黎长歌刚刚说了个:“当……”还没等他说完,他身边的其他四位掌门便已开口喊道:“当然是以死谢罪,以正视听!” 林逍冷笑道:“好笑了,刚刚这位蜀山的朋友还作保说不伤我性命呢,这转眼间怎么又给我判上死刑了,你们几个到底谁说得算?!” “姓林的,黎掌门大人大量,不愿与你计较当年之事,本座可没有这般胸怀!当年通天塔一战,我无定宗门下一百八十名弟子尽数战死,这笔账不找你算,又该找谁去算?!” 林逍“嗤”了一声:“爱找谁算找谁算!你们万仙大会那么多人,个个都死了爹妈死了师长的,我林某人哪来那么多条命,让你们挨个报仇?干脆化整为零,都别杀了吧!” 四名掌门怒吼道:“贼子猖狂!” “猖狂又如何?你们要是能把七重楼复位,你们也可以猖狂一个来看看!”林逍笑道。 他这句话声音不响,却把那四位掌门人的气势齐齐地压了下去。黎长歌双眼一瞪:“你说什么?”话音一落,整个人便化作一道虚无的白影,眨眼间便已冲到林逍面前,伸手向他抓去。 黎长歌已经是突破到十重天的巅峰强者,林逍眼下却只不过是六重天的修为。这位蜀山掌门一出手,周身气息便涛然而起,将后者压得死死的,令他不得动弹半分。眼见这一抓马上便要抓到林逍的胸口,忽然间银光闪烁,黄泉剑已然横在了黎长歌的面前。 黎长歌一手去格黄泉的剑刃,一手依旧往林逍身上抓去。叶无心冷哼一声,黄泉剑影飘动,瞬息间已连出七剑,笼罩了黎长歌身前的七处要穴。黎长歌见她这招“七星落长空”实在是避无可避,只得停下手上的招数,向后退开一步,然后扬起拂尘缠上了剑刃。 叶无心手腕一翻,剑气自然而起,锋锐的剑刃将拂尘上的银丝寸寸撕裂。黎长歌身子一震,抛下手中的尘柄,运起真气一掌拍出;叶无心反手撤回长剑,也是一掌还上。两人就这么对了一掌,片刻后一起向后退开——叶无心退开了两步,双颊上闪过一抹异样的红晕,显然是气血上涌;黎长歌却是连退四五步,脸色变得苍白一片。 黎长歌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恢复如常:“剑痴不愧是剑痴,当真不凡。” 叶无心回道:“你也不差。” “他说的可是真的?”黎长歌指着林逍问道:“关于……七重楼复位的事情?” 叶无心顿时语塞,所谓“七重楼复位”,只不过是她当初的一个借口而已,自从找到林逍以后,她一门心思都放在后者的安危和修行上,也从没再深入考虑过这件事情,更没有跟他提起过任何关于这件事的信息。没想到林逍忽然把这件事情给说了出来,反倒弄得她一阵措手不及,眼下听黎长歌这般问起,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得黑着脸保持沉默。 叶无心万万没想到的是,林逍这一嘴完全就是随意胡诌的,他只不过为了找一个夸大的说辞来回怼对面的四位掌门而已,竟然就这么好巧不巧的把自己送到了枪口上。 只听黎长歌说道:“叶宗主,他的命可以暂且留下,但七重楼复位一事非同小可,一旦这中间出现了什么差错,那便是毁天灭地之灾,还请两位与我等一同到‘万仙总舵’走一趟吧!”他对叶无心的称呼已从“前辈”变成了“叶宗主”,显然是不准备再顾及什么辈分情面了。 叶无心冷笑道:“就凭你们?还想带走我!” “或许是我等自不量力,但今日二位若是想从这里离开,还需先过了在下这一关。”黎长歌昂然道。 叶无心森然道:“可笑!谁给你的能耐,居然敢来与我叫板?!你这十重天的修为境界到底是来之不易,若是尽数折在了这里,到时可莫要怪本座没有给你留什么情面!” 黎长歌上前一步,手中的法印若隐若现:“这便不劳叶宗主费心了——请指教!” 【未完-待续】 第132章 风起云遮日,九霄御天雷 1. 叶无心身为缥缈城宗主,在修真界的绝顶之上守望了千百年,乃是四重楼名副其实的泰山北斗。 而黎长歌作为“万仙大会”新时代的佼佼者,更是仅有的几个突破到十重天境界的人之一,代表的则是仙门黄金一代的最高荣誉。 这不仅仅是单纯的门派之争,更是新老强者之间的巅峰较量。 林逍默默地后退了几步,拉开与叶无心之间的距离。如果换做是在以前,他一定会要求和后者并肩作战,但随着他修为的提升,对于境界的感悟也在渐渐增长,知道了有些事情不是光靠意气就能解决的。眼下这场十重天之间的对决,自己若是硬要横插一杠子,不但会影响到叶无心的发挥,到最后肯定连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 连林逍都明白的道理,黎长歌身边的四位掌门心下自然更是清楚。早在那位蜀山掌门出手的那一瞬间,四人就齐齐向四个方向分散退开,同时聚气结印布阵,在这周边设下结界,为叶无心和黎长歌开辟出一个独立的战场。 黎长歌向叶无心微微躬身:“前辈,请了!”他身为晚辈,若是率先出招,是为不敬。在礼数这方面,这位蜀山掌门做得着实不差。 叶无心冷冷地“嗯”了一声,表面上虽然还是那样冷若冰霜,但平心而论,黎长歌的礼数看在眼里让她觉得还是蛮舒心的,不像之前的那几位仙门掌教一样戾气极重,弄得她很是压抑。她左手向外一分,右手持剑向右掠出,乃是一招“开门见山”,意思是让对方不必客套,尽管出手。 黎长歌深吸一口气,身形晃动,飞速朝前逼近了两步,左手隐在身畔单掌结印,同时右手抬起一扬,已是三道“定身符”飞出,呈“品”字形向对方的上下盘一起攻去。 叶无心虽然达到十重天的境界已经很多很多年了,但是真正见过她出手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不是死在了她的剑下,就是在她还未尽全力时,就已经败下阵来。 所以对于黎长歌这一代的修行者而言,缥缈城剑痴的实力如何,始终是个谜团。眼下黎长歌所发的这几道符箓,主要起一个简单的控制作用,实际上并不具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试探叶无心的虚实罢了。 叶无心持剑在手,但黄泉的锋芒始终斜垂在她身边,指向地面,而不是朝向对手。尽管如此,黎长歌还是觉得她周身煞气十足,就好像那柄剑已经与她融为一体,她甚至不需要手里的那把利器,她自己就已经散发出属于宝剑的锋芒。 “这……莫非就是‘人剑合一’的境界?!”黎长歌心下暗道,神色凝重。 下一刻,那三道符箓便飞到了叶无心面前。准确地来说,当那些符纸逼近到剑痴身前不足寸许的位置时,便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裂,符纸的碎片如同花蝴蝶一般,被激荡到空中,然后飘飘扬扬地散落到地上。 黎长歌的瞳孔猛地一缩,身形狠狠地一顿,已然停下了前进的步子。如果他刚才执意上前发动攻击,难保不会被叶无心周身的护体剑气创伤。 没有谁会想以自己的肉身去试探剑宗宗主的剑气威力如何,哪怕是同样达到十重天境界的蜀山掌门,也不敢轻易以身犯险。 叶无心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甚至都没有让黄泉的锋芒指向对手,仅凭着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剑意,就令黎长歌为之却步。 “好强的剑意!”黎长歌赞道。 叶无心冷冷一笑:“这便要放弃了吗?”语气中微含失望之意。 “非也,今日能亲身领教剑痴的剑意,本座荣幸之至。”黎长歌纵声长啸,背后的两柄剑在真气的鼓荡下激射出鞘,落入他的手中。这两柄剑,乃是当年蜀山派的开山祖师传下来的两把名剑——一曰“斩妖”,一曰“诛邪”。 黎长歌双剑在手,整个人的气势也跟着变得凌厉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再度纵身而上,这一次他没再中途停下,而是笔直前进,双剑在他手中划出两道冷冽的寒光,随着一声铮响,直接正面撞上了叶无心的护体剑气。 空气中似乎荡起了一层层淡淡的涟漪,即便是林逍都能感觉到,叶无心往日里那种“岿然如山”的剑意竟然有了一丝被撼动的痕迹。 紧接着,黎长歌飞快地向后退开,左手的斩妖剑似乎是受到了叶无心剑气的震荡,拿捏不稳而脱手飞出。但下一刻,他反手一甩,将右手的诛邪剑以“孤注一掷”的手法也一起掷了出去。两把剑激射而出,在某一点上连成了一条长长的剑影,后剑顶着前剑,前剑带着后剑的力,随着一道刺骨的寒芒瞬间闪逝,向叶无心飞了过去。 在这一刻,叶无心终于动了。 黄泉剑不再斜指身畔,而是横在她身前,形成了一道守势剑意。 两道剑影前后接在一起,便如同一根无比锋锐的长矛,带着腾腾杀气撞在了叶无心的剑上。 叶无心一动不动,依然横剑在手,那道守势剑意却没有像刚才那样被对方撼动。 黎长歌心头微微一震,他捻诀召回双剑,双手同时结印,体内的蜀山“灵轮之力”疯狂运转着,灌注在剑刃上,形成了两股锋芒的剑意。他专注地望着叶无心所在的位置,左手挥动斩妖剑,凌空画出一道十字斩,发动“蜀山镇妖诀”的上半式——“纵横荡魔邪”,向叶无心发动第三次攻击。 叶无心姿势不变,神色淡然,手中剑意坚定不移,便如同她的信心一般,正面迎上了黎长歌所发的那招“纵横荡魔邪”。 只听得“铮”的一声大响,那道十字斩的剑光撞上了叶无心的剑意。她仍然没动,手中的黄泉却有了动静——在对方的剑气碰上来的那一刻,剑刃似乎不易察觉的弯了一下。 叶无心微微挑眉:“柔劲?” 然而仅仅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下,下一刻,黄泉依然笔直,守势也仍旧坚决。 黎长歌没有犹豫,右手跟着一挥,诛邪剑凌空划过一道弯月形的寒光,“蜀山镇妖诀”的下半式——“神兵斩群妖”发出,顺着方才剑气所过的痕迹,准确地击打在了同一个位置上。 叶无心察觉到对方剑势有异,剑意忽变,黄泉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银光,转守势为攻势,迎上了黎长歌所发的剑气。 两股剑气在半空中一碰,化为无形。 叶无心伸手接住弹回的黄泉剑,感受到剑刃上残余的震颤之意,眉头一皱:“寸劲?” 黎长歌微微一笑:“前辈,这厢有礼了!”他双手分执斩妖和诛邪,飞身上前,那种前冲之势看起来仿佛他自身与双剑连在了一起,化成了一柄更大的剑刃。 林逍远远地看着,心中惊道:“这蜀山掌门不是仙门中人吗?怎么可能练到代表着剑宗巅峰的‘人剑合一’?!” 叶无心看着黎长歌那锋芒毕露的一招向自己中宫刺来,心中却毫无波澜。要说剑道巅峰,当今修真界除了大先生墨端和曾经的剑魔林逍,还真没有第三个人比她更了解这个阶层的剑意究竟是什么样的。 因为她心里有底,所以她知道黎长歌眼下所使的并不是什么“人剑合一”的融合流武技,而是方才那“蜀山镇妖诀”的最终招式——“群邪辟易”。 黎长歌的“蜀山镇妖诀”已经修炼到了大成的境界,正因为如此,他发招极稳,稳到即便是叶无心清楚他出手的底细,也无法光凭纯粹的攻防之势化解他的招数。 叶无心手中长剑未动,人已先往后退开半步。 在她身后,林逍脸色一变,寻思着:“高手之间的过招,除了比拼各自招数的精妙,真气修为上的高低,还有气势的强弱。眼下叶子退了半步,便是在气势上落入下乘了,这岂不是助长对方的进攻之势吗?” 林逍的理解不可谓不正确,但到了叶无心和黎长歌所在的这个境界,让敌半步虽然有助敌势长之嫌,却不失为一种“以退为进”的进攻方式。 果然,叶无心退开半步之后,整个人的气势非但没有衰退,反而变得更加的锋锐。她手执黄泉指向上空,划过一道半圆,同时以左脚为轴,身子轻盈地转了一圈,长剑紧随身形,掠出一道剑风,自平地而起。 而就在下一刻,黎长歌携双剑而至,锋锐的剑意对上了叶无心剑上掠起的那道剑风,如破冰般击碎了那道防线,向叶无心持剑的手臂上刺落。 叶无心恍若不见,长剑随身掠过,又是盈盈一转,划过一道圆融如意的剑痕。 “嚓”的一声轻响,斩妖和诛邪所化的锋芒将她的衣袖撕开了一道口子,剑刃从她那莹白如雪的肌肤上划过,飞起几滴血珠。 奇怪的是,叶无心脸上并未出现怒意,她的嘴角处甚至勾起了一道浅浅的笑容。而黎长歌一招得手之后,脸色却是狠狠一变,急忙纵步向后如同惊鸿般掠出数丈,与叶无心拉开一段不小的距离。 2. 说句实在话,黎长歌的身手确实很高明,他的应敌思路同样也很高明。 他前几次连续换了不同的方式强攻后,发现叶无心的剑意坚不可摧,于是他将“蜀山镇妖诀”的三式招数拆开使用,并且略加变化—— 第一剑“纵横荡魔邪”以柔劲发出,采用的是“以柔克刚”的办法,将守势剑意上的金石之力消弭于无形;第二剑“神兵斩群妖”则以寸劲发出,这种劲道无孔不入,可将对方剑意上的守势化整为零,用作埋伏。前两种劲道输出完毕后,只要集中内力发出最后一式“群邪辟易”,便可以彻底击溃叶无心的剑意,并且一击制敌。 然而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叶无心的剑道,她的剑意皆是由她自身意念所发,随着修为的精进,剑意与她本人的融合度也在逐渐提高,到了十重天的境界,已然等同于她身体的一部分了。 因此黎长歌所发的前两股力道对剑意造成了什么影响,她早已心知肚明;方才之所以退开那半步,正是为了放空黎长歌那最后一招的气势,并且为下一招的出手提前作好准备。 黎长歌毕竟也是十重天的高手,出手既快又稳且准,饶是叶无心提前规划好了闪躲的身法,仍是被他锁定到了一丝气息,最后没能完全躲过去,还是被蹭了一下。 但黎长歌此刻招数使老,那一剑已经无法构成什么威胁。叶无心却没有理会他,手舞黄泉飘然转身,又向侧旁移开一步,转身成圈的同时,剑刃不断划圆。在她身畔,前面两道剑风还未完全消散殆尽,第三道剑风又再度叠了上去。 一旁观战的天元派掌门孤星子见状急忙大声喊道:“黎掌门,快打断她,她这是在蓄势!” 黎长歌又何尝不知道对方这是在蓄势叠力,早在孤星子发声示警的同时,他就已经出手了。只不过他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冲上前去,而是先与叶无心拉开一定的距离,随后左手的斩妖剑掷出,继而隔空结印,以一招“飞火流星”之势带着一道封印道法的符意飞向对方。 叶无心淡然舞剑,只不过在下一个转圈的同时长剑一挥,黄泉裹起的第一道剑风“大风起兮”已然发出,撞上了飞来的斩妖剑,将它弹了回去。 黎长歌接回长剑,只觉得那剑刃上传来一阵震颤,自己握入手中的那一瞬间,差点把捏不住,不由得浑身一凛。方才叶无心所发的不过是第一道剑风而已,便已有如此威力,若是任由她继续叠加力道,只怕是最后发出来的杀招,就足以将己方众人轻易撕毁! 念及此处,他手中那两把剑擎空飞起,而后双手同时结印,画出一道青色的符印。与此同时,天空中压来一片黑云,云雾中闪烁着阵阵青白色的光芒,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天助我也!”黎长歌仰天长啸,“雷!” 话音一落,一道惊雷从空中劈下,便如悬在天空中的利剑,带着狂暴的锋芒气息直落下来。黎长歌体内的“蜀山灵轮真气”飞速运转着,手中的符印高高举过头顶,然后骤然变大,成了一个法阵;在上方斩妖、诛邪两把灵剑的气息引导下,那股落雷直接劈在了法阵中央,但见得一阵电闪雷鸣,黎长歌周身已被雷电重重包裹。 叶无心心中一惊,但剑上的气势却没有丝毫减弱。她回身蓄力第五剑,同时黄泉斜掠而起,第二道“云飞扬兮”的剑风顺势发出。与之前“大风起兮”的剑风不同,她这一剑是前后两剑蓄力叠加后的结果,长剑掠出的时候,一道小形的风卷裹挟着狂暴的剑气朝着黎长歌推了过去。 “破!”只听得黎长歌断喝一声,上方的青色法阵光芒大盛,周身的雷电在霎那间忽然炸开,阵阵电光将劈来的剑风吞噬殆尽,反朝着叶无心所在的方向卷了过去。 望着那波卷来的雷电,叶无心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她未及再蓄第六剑,直接将之前所叠的三、四、五剑融入“风推势”中一道劈出,同时黄泉凌空一引,三股剑风在空中融合,自平地上刮起一阵龙卷,迎向了黎长歌所发的那片雷电。 剑起——风卷残云! 阵落——雷动九天! 狂风与雷电交织在一起,两人在这一时间所发的招数,皆与四周的天地灵力遥相呼应,于虚空之中形成了一股混沌的乱流。片刻后,雷电击散了风势,又在风力的鼓荡下消散,叶无心和黎长歌同时向后退开,两人的脸色都是一片苍白。 “九天御雷真诀?!”叶无心点头赞赏道,“不愧是蜀山派千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奇才,竟能以意念控制自然雷电,而不是纯粹以‘落雷符’施为。即便是当年的苍玄真人,也无法做到如此地步。只可惜,就凭这个还伤不到本座!” 黎长歌脸上神色一黯:“如果阁下今天手里拿的不是黄泉,又何需动用‘九天御雷真诀’?光凭‘蜀山镇妖诀’便已经足够了……确实可惜!” 叶无心冷冷地说道:“是很可惜,虽然你已经能将道门心法与剑术融会贯通,但你终究不是剑宗之人,在剑之一道上,你的见识到底还是短浅了些!” 黎长歌微一躬身:“还请赐教。” 叶无心说道:“外人皆以为剑宗高手修炼到大成境界时便可以不滞于物,能以草木竹石为剑,也可以无形剑气伤人。却不知剑就是剑,金石为身,笔直锋芒;有一剑在手,持剑者方可激荡于周天万里之外。若是脱离‘剑’之本身,一味追求无物之境,那与你们仙门又有何异?” 黎长歌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看来确实是在下见识短浅了;既然如此,那便请前辈再赐教一招!”说话间,他的十指指尖处凝聚起青色的光芒,逐渐汇聚、融合,最后在他的掌心里形成了一团闪闪发光的白色球体。 这东西虽然看上去白得很是刺眼,但是其上威压内敛,与刚刚从天而降的那道落雷相比,远没有那种震撼的视觉效果。可是叶无心的神色却越发凝重起来,甚至将黄泉都举到了身前,做出了防御的姿态,足见在她眼里,这团白光所能爆发出来的威力绝对要比刚刚那道落雷大得多。 正如叶无心所料,这团白光乃是黎长歌将雷电之力浓缩而形成的,其上的威压越是内敛,越是说明他对于雷电之力的掌控已经超越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达到了道门中最高的“无量”境界。 便在此时,天空中乌云翻滚,隆隆雷声阵阵响起,随着黎长歌双掌一合,掌心间的雷团绽放出炽热的青白色光芒,好似青莲一般,一道天雷再度以迅烈之势落下,笼罩在他身畔,伴着周遭躁动的天地灵力,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雷电龙卷。 “原来如此。”叶无心喃喃道,“看来你之前只发了半招,这才是真正的‘雷动于九天之上’!” 说话间,黎长歌将手一抬,那道雷电龙卷自平地而起,扶摇直上,在天空中化成了龙形。那条雷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吟,张开四肢利爪与血盆大口,带着雷鸣电光朝叶无心俯冲下来。 面对雷龙强威,叶无心丝毫没有退缩之意,恰恰相反,她身上的战意在这一瞬间提升到了极致。 她甚至有空余的精力反手发出一道符印,将身后的林逍护在禁制里,避免他被余威波及。 做完这些后,叶无心昂然而上,黄泉剑脱手而出,化成一道银光直飞上空。下一刻,那条雷龙呼啸着俯冲下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叶无心一口吞了下去。 “叶子!不要!”林逍目眦欲裂地大喊道,身上的真气忽然暴涨,竟尔破开了叶无心设下的保护禁制,冲了出来。 林逍的修为还算不上太高,目力所及范围自然也有限制。在黎长歌等几位掌门的眼中,叶无心在被雷电吞没之前,身上亮起了一层金色光芒,显然是及时施展了“金身咒”保护自身;只是那雷龙身上的电光太过耀眼,以至于那道金光相较之下便变得微弱了许多。 然而这招“雷动于九天之上”乃是黎长歌全力施为下发出的,光凭一个“金身咒”便想挡住,显然不太现实。黎长歌左思右想,总觉得以叶无心的智慧来看,应该不至于连这一点都想不到,但她还是这么做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 更让他觉得莫名心悸的,是叶无心在被电光吞没前抛出黄泉的那个动作。 念及此处,他抬头仰望黄泉被掷出的方向,顿时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只见自己的头顶上,正悬着无数剑影,密密麻麻的不知其数,看得人头皮发麻;而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半空中的剑影齐齐发出一声嗡鸣,然后便如雨点般倾盆而下。 这是剑痴的最强杀招“黄泉九路”! 更是“黄泉九路”的最强杀招“六道轮回”! 黎长歌心下大骇,这才明白叶无心刚刚的那些举动,竟是想和自己搏命——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再施法护住自身,若是想在这万千剑影下活命,就必须召回那道雷龙,让它来挡住这漫天剑雨。 黎长歌没有犹豫,第一时间召回了雷龙幻影。 雷龙长啸一声,在黎长歌的召唤下从地上盘旋而起,与那漫天剑影撞在了一起。与此同时,叶无心从雷电中现身,身上的金光已然消失,从高空中坠落下来。从后方赶来的林逍急忙扑上前去,稳稳地将她接住,只见她眉头紧锁,双目紧闭,身子时不时地颤抖着,显然是在那雷电中伤得不轻。 黎长歌低估了叶无心的决然,同样,叶无心也低估了黎长歌的实力。 其实她的思路是没错的——雷电之威悉数外溢,内部必然空虚,她以“金身咒”护体再被雷龙一口吞没,实际上反而进入了雷电最薄弱的地带。她既然是以“六道轮回”与黎长歌搏命,便是算准了对方一定会撤回雷龙,到时她再炸开护体金光,便可在雷网中挣得足够的空隙,从中安全脱离。 只不过叶无心没想到的是,黎长歌的御雷之术已经达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她使用“金身咒”护体之时,雷电自然是奈何她不得;但当她感觉到雷龙被召回而撤去护体金光的那一刻,周遭的雷电忽然便如无数细针一般,刺进了她的身体。 尽管叶无心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劲,并且及时凝聚真气护体,但她之前毕竟耗费大量灵力来施展“风卷残云”和“六道轮回”这两招,此刻后力已然不济,终于还是挡不住雷电之力的侵袭,在全身麻痹的那一瞬间,顿时晕了过去。 而在另一边,黎长歌也终于挡下了“六道轮回”的攻击。他的情况并不比叶无心好多少,那毕竟是剑痴的最强一击,要完全挡下哪有那么容易;他此刻已经是完全脱力,只是靠着强大的念力才没有晕过去罢了,但却无法站起身来,只能瘫坐在地上静静地等待内力的恢复。 谁都没想到,四重楼两大强者的巅峰对决,最后竟是以两败俱伤而告终! 【未完-待续】 第133章 剑魔本相 1. 林逍抱着昏迷的叶无心,抬起头来望着不远处的黎长歌等人,说话的声音异常冷冽:“如何?” 黎长歌稍一调息,便知经过方才一战,自己的内力已是完全透支,想要再出手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虽然己方这边还有四个人,要拿下林逍还是绰绰有余的,但一来凌影和墨端他们可能随时都会赶到支援;二来自己有言在先,此刻若是强行动手再留,不但有失体统,还有损仙门名誉。当下只得长叹一声,拂袖道:“罢了,你们走吧……” 谁知他话音未落,便觉得身上忽然一紧,只见一道“定云索”不知何时已缠了上来,将他捆了个结实。黎长歌虚弱之际,精神力大幅削减,以至于无法及时察觉到周遭的异常,待得他反应过来时,已然着了别人的道。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黎长歌回过头去,惊怒交加地看向身后的四位掌门。 无定宗宗主沐松森然道:“对不住了,黎掌门,待我等先拿下这两人,再来与你赔罪。” 黎长歌说道:“三重楼不过就这么大,想要拿下他们,日后有得是机会,又何必趁人之危,耍这般不入流的手段?尔等身为一派之长,仪态何在!” 山海院院长楚清河冷笑道:“对付邪魔外道,耍些手段又有何不可?今日我等若是拿下林家小贼的人头,再将这剑痴擒回总舵,日后‘万仙大会’重排座次,又有谁比我们几家更有话语权!” 玄重山山主姜笙笑道:“这缥缈城剑痴乃是十重天的高手,身手不凡,从刚才那一战来看,光凭我们几个还真拿不下。这次还得多谢黎掌门将她耗至力竭,我等才能如愿得手呢!” 黎长歌语气一寒:“你们早就计划好了?所以才让我第一个出战!” 天元派掌门孤星子说道:“黎掌门,你的为人我们再清楚不过了,若是将此事与你明言,你断然不会答应我们。没办法,我等只好先瞒着你了,待任务结束后,再向你赔罪吧。” “好!好!好!可真有你们的!”黎长歌气极反笑,恨声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你们若是轻易伤及他的性命,就等着缥缈城和紫阳神宗的报复吧!不要忘了,站在修真界巅峰境上的强者,可不止剑痴一个人!” 沐松冷冷地说道:“此事届时自有‘长老会’加以定夺,便不劳黎掌门挂心了——一起动手!”话音一落,四大掌门齐声长啸,同时纵身扑向了抱着叶无心的林逍。 这几人的修为高度皆不如黎长歌,但也都是八重天巅峰、九重天初境的实力,随便挑出一个人来都要比远比刚入六重天的林逍要强劲得多,何况是几人同时出手!林逍本就来不及反应,身上还拖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叶无心,更是避无可避,一下子就被对面的四人锁定了周身气息,连半分内力都使不上来。 “可恶……今天就要把命折在这里了吗?!” 林逍咬牙切齿地望着冲上前来的四位掌门,一双眼睛瞪得通红,但却什么都做不了。眼看四人所发的掌力越来越近,巨大的威压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林逍忽然觉得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了,身子骤然间变轻了许多;下一刻,空气中隐隐泛起一丝波纹,周遭的事物全都静止了下来,包括那些虚无的掌力,也被凝固在了半空中。 林逍讶异地看向四周,只见天边浮现出一线如同浓墨一般的黑暗,继而变成一抹、一片,然后铺天盖地,笼罩了天地间所有人和物。奇怪的是,在林逍的视角中,这些被黑暗吞没的事物全都变成一片血红,只有形状,没有实体。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自己在这一片黑暗的海洋中,是唯一一个拥有正常色彩的个体。 “这是……内视境界?!”林逍惊骇道,他只是在叶无心给他的某本修炼典籍上看过相关的记载,而这具体是什么样一种感受,他没有感受过,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看眼下这情形,确实很接近书上所提到的那种“内视境界”。 正在他惊疑不定间,一阵脚步声忽然响起,由远及近,先是若有若无的飘忽不定,渐渐地变得清晰,仿佛就在耳边。林逍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从黑暗的边界处缓缓踱来,隐约可见是个青年男子。他从黎长歌身畔走过,又从凝固在半空中的几人中间穿出,最后停下步子,站在了林逍的面前。 林逍整个人怔在了原地,顿时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哪怕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个疯狂的多重世界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这般不可思议—— 只见面前的那个人也和他一样,拥有正常的色彩;但最令他感到惊异的是,这个人的相貌,竟然与自己一模一样! 他是——另一个林逍! 林逍站起身来,与他面对面,两人便像镜子的两面,除了脸上的神情,几乎别无二致。 或许还有一点细微的不同——这个人的眼睛,是鲜血一般的红色! “你是谁?”林逍艰难的开口。 面前的“林逍”笑了:“我就是你!” “我就是我。”林逍摇头道,“你不可能是我!” “林逍”歪了歪头:“那我换一种说法好了——我是那个被封印的你!” 林逍瞪大了眼睛:“你是四重楼的‘林逍’?!” “林逍”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无力啊——面对对手的刁难和攻击,却永远只能躲在别人的身后。一旦保护你的人倒下了,你就会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林逍握紧了拳头:“你想说什么?” “想知道‘林逍’为什么被人叫作‘剑魔’吗?” “什么?” “这就让你见识一下!” 林逍还没来得及消化完这段对话里所蕴含的信息量,便见面前的“林逍”森然一笑,随即也化成了一团模糊的红色人形,直接撞进了自己体内…… 静止领域结束,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四位掌门仍然保持着前进的架势,四股掌力也逐渐逼至目标身前。 林逍放下叶无心,起身,睁眼——一双红瞳闪烁着似血的光芒,便如一对无形的尖刀一般,穿过半空中的掌风,刺向四位掌门的眼眸,直击识海。 “快退!”冲在最前头的孤星子最先感受到了异样,急忙大声示警,四人立刻刹下步子,同时闭上了眼睛。这样的反应已经称得上是奇速了,饶是如此,四人依然觉得双眼一阵刺痛;最先受到目力冲击的孤星子更是心神剧震,若不是他及时凝聚起精神之力护住识海,只怕此刻已然意识涣散了。 孤星子身后的楚清河揉了把眼睛,震怒道:“好你个林逍,死到临头了,还敢耍这种花样,我看你这招怎么躲!”他一边说着,手上已连拍三掌,同时掌力一吹,三张“摄神符”同时打出。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这招“长江三叠浪”确实妙到了极处——三股掌力层层叠叠,在以叠加之势下,一掌强过一掌,而掌力又带动符箓后发先至。如果林逍选择硬抗掌力,就会被符箓击中;若是他选择躲避符箓,就必然避不过掌力。由此看来,这一招几乎断掉了林逍所有的退路,这掌力和符箓,他是非吃一样不可了。 楚清河显然对自己所发的招数很有自信,不禁冷笑道:“姓林的小贼,这次看你往哪里躲去!” 林逍神色自若,迈步上前。眨眼间,那三张符箓已到他身前一尺之处,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道震成了碎片。 在场的众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楚清河更是直接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本座的名号,也是你们能直呼的?!” 林逍的声线听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语气中忽然生出的那种肃杀之意,便如万古玄冰一般,让人听了便禁不住地发寒。 只见他上前三步,迎着面前的三股掌力,伸手一拂,一道更加狂暴的气息喷吐而出,瞬间震散了对方的掌力。楚清河只觉得胸前好像被一柄大锤重重地撞击过一般,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林逍继续上前,同时右手一伸,已将煞气腾腾的碧落剑握入了掌中,剑刃上的符文闪烁着猩红色的光芒,充斥着满满的杀意。 孤星子失声惊呼道:“凶……凶剑碧落!” “汝既知此剑名,可知此剑威?” 林逍冷笑着站定步子,手中碧落中宫直指,然后开口吐出八个字: “尔等鼠辈,速来领死!” 2. 黎长歌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方才对林逍使用过气息封锁,眼下还有一丝精神力残留在对方的身上。他明显能够感觉到林逍的修为依然是在六重天初境,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然而此刻从他身上显露出来的滔天气势却丝毫不弱于一个巅峰境界的强者,甚至隐隐压过了他面前的四位掌门。 “难道……是在刚刚的压力下,激发了识海中封印的本我意识吗?”黎长歌惊疑不定地猜测道。 眼看林逍如此挑衅,无定宗宗主沐松怒声长啸道:“放肆!不过是个刚刚进入六重天境界的小子,你狂什么!”语毕纵身而起,一手拔剑,一手挥掌,带着凌厉的攻势向林逍冲去。 “笑话!就凭你们,难道还要本座使出全力吗?收拾尔等——六重天足矣!”林逍放声狂笑,血瞳中流露出十足的战意,碧落凌空挥斩,迎着沐松发出两道剑气,呈“十字杀”之势劈至。 沐松撤剑,双掌齐出,掌力似狂涛般推至,硬生生地与那道剑气碰了一下,顿时血气上涌,说不出的难受。孤星子和楚清河见沐松吃亏,也一同冲上前来,双剑齐出,一招“万卉争艳”和一招“繁星点点”同时递到林逍面前。 林逍不闪不避,碧落横挥,又是一道剑气。他此刻拥有的是“剑魔”的意识,对于剑道的领悟已不是孤星子这些人所能企及的了——就比如眼下情形,天元派和山海院的这两位人物虽然招式华丽,但声威不足,而且极易露出破绽,反倒是林逍这样横砍竖劈的看似笨拙,但却招式路数完美无缺,而且极具威力,轻易便可破解对方的剑招。 玄重山山主姜笙从袖中挥出三道长索,缠住上前的三人,把他们拉了回来,说道:“你们别和这家伙硬拼剑招了,看他现在这样,应该是刚刚在我们的威压下刺激到识海,恢复了剑魔意识。你们这样和他硬碰硬,是讨不到好处的。” 楚清河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他这个状态应该不会持续太久,我们只要撑过了这段时间,等他再次恢复成那个修为只有六重天的小子,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了!”姜笙说道,“既然在剑法上我们比不过他,那我们就用道法来对付他,尽量与他周旋,再找机会制住他!” 林逍大概也清楚自己的“剑魔意识”维持不了太长时间,见对面四人放缓了攻势与自己周旋,心知他们是在存心拖延,索性放开了手脚主动进攻:“本座时间有限,没功夫在这陪你们玩过家家。给你们五分钟,你们自己算着——五分钟内要是解决不了你们,本座自裁于此!”语毕长剑一扬,碧落带着凶煞的血光,朝孤星子当先劈去。 孤星子本不欲与他正面对抗,奈何林逍这一剑来的实在太快,他若是再捻诀施咒,脑袋上必定要先挨上一剑;而这么近的距离,己方三人生怕误伤自己,也不好远程施法救援。当下只能先往旁边闪去,同时拔剑砍向对方握剑的那只手。 不料林逍这一剑只是个虚招,徒有其势,却毫无内劲,只是在孤星子面前轻轻拂过,而他则趁对方怔住着一瞬间,如鬼魅般向前逼近三步。孤星子大骇之下,着急忙慌地取出一张符箓便要往林逍身上拍去,却被他先手掐住了手腕,正好扣在了腕间的“内关”、“外关”两穴上,整条臂膀顿时麻木,长剑与符箓同时脱手落地。 制住了孤星子,这一来其他三人想不打都不行了。姜笙、楚清河和沐松同时出掌,林逍一手抓着孤星子,一手横起碧落挡在身前,对方三掌一起拍到了剑刃上。孤星子趁机挣出手来拂开五指,往林逍胸前的“膻中穴”处打去。林逍后退一步,左手震开孤星子,右手持剑划过一道半圆,以剑气抵消掌力,将姜笙三人掀开了一段距离。 四人一起出手,却奈何不了林逍一人,心下都是惊怒交加:“这小贼的修为明明还是在六重天的境界内,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为何他一出手,我等几人反而招架不住?!” 在一旁观战的黎长歌却是有了些许判断:“剑宗之人作战,首重气势;天时地利,均可为‘势’,除此之外,还包括了自身的杀气与剑意。‘剑魔’此时的修为或许不济,但作为‘仙、魔、剑’三道同修之人,他身上爆发出来的那种杀气与剑意,试问这天底下——又有谁人能与之匹敌!” 正在四位掌门惊愕之际,林逍已然如鬼魅般逼上前来,回剑出掌,红瞳中血光大盛,掌力骤然暴涨。这一招乃是正面击出,若是四人想退,随时都能向后避开;但他们随之发现,一旦他们有了退却之意,对方的掌力就会顺势增长,等到了退无可退时,这一掌的威力会变成如何,可就无人知晓了。 “我们上!”楚清河大喝一声,四人并肩站成一排,各自出掌迎上,双方的真气激荡在一起,顿时弄得周遭一片飞沙走石。 片刻后,林逍向后退开了两步。他虽然气势未衰,但毕竟现阶段修为的高低摆在那里,他此刻靠着本我意识的觉醒才勉强以一敌四,即便是本事再怎么逆天,也不可能完全无视双方之间的差距。眼下战斗了那么久,终于感到有些吃力了。 对面四人感受到林逍的乏力,不禁大喜。孤星子和楚清河急忙催动掌力,逼住了林逍的攻势;沐松和姜笙立刻抽掌回剑,一起往他身上刺去。 林逍长啸一声,向后再退一步,蓦地里展臂拂开,放空了孤星子和楚清河所发的掌力,并借势继续向后荡去。这样一来,沐松和姜笙的剑招便无法递到他身上了。他猛地停下步子,碧落在他身畔划过一道红光护住要害,紧接着长剑一挺,一招“水击三千里”,重新杀上前来,直指四人中站位最为靠前的姜笙。 沐松挥舞手中长剑,格在两人中间。林逍的攻势来得太快,他只来得及使半招“月落乌啼”,剑刃便被碧落的剑气折成了两截。但姜笙到底还是从林逍的剑光下避了出来,她趁对方收招之际,趁虚而入,伸掌便是一招“绵里藏针”,指尖往林逍胸前的几处要穴上戳去。 这招“绵里藏针”在内劲的使用上极为讲究,掌力本身并不迅猛,但在碰到对方的穴道时,真气便会像针一样扎入其中,封住穴道的同时,也让人极不好受。林逍中了这一招后,只觉得体内真气的运行忽然一滞,攻势不由得便缓了下来。孤星子、楚清河和沐松三人急忙上前,各自出掌按在他“百会”、“大椎”和“玉枕”三处大穴上,同时发力,将真气灌进他的体内。 这三处无一不是人身要穴,似这般打法,按理说林逍绝对撑不过三次呼吸。不料三人将真气逼入对方体内后,便见得他身上亮起一层淡淡的血色光芒,竟将他们输出的真气又反逼了回来,震得他们手掌发麻。 孤星子三人急忙撤掌,惊道:“暗魔护体?!” 红光一闪,林逍荡开身上的护体真气,飞身冲上前来,碧落上煞气翻腾,随着他的身影划过一道虚无的痕迹,瞬间从四位掌门身畔掠过,在他们的双臂双腿上各刺了三剑。 四人面面相觑,相互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神情,手中的兵刃与符箓法器同时落地,接着人也跟着软倒下来。林逍这几剑不止是刺中他们的手臂与双腿,剑尖的落点处更是在“曲池”、“清冷渊”、“天井”、“伏兔”、“梁丘”、“足三里”这些穴道上,剑气逼入封穴,瞬间将四人全部制住。 此刻叶无心已然醒转,自然也看到了眼下这一幕。这招“凭虚临风”,她并不是不会,但即便是让她来使,要做成似这般行云流水,有如妖魅一般令人不知剑招何去何来,她自问也无法做到。 但令叶无心感概的,并不是林逍那出神入化的剑招,而是他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无比熟悉的气息…… “逍……”她颤声道。 林逍收起碧落,转过身来,眸中的血光落在叶无心的身上,顿时变得柔和了许多。他在她身边蹲下,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嗯”了一声。 叶无心伸手搂紧林逍的腰身,往日的冰冷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融化了:“你……你回来了?!” “并没有……”林逍苦笑着摇摇头,叶无心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愕然地望着他。只见林逍眼中的那抹红光正在逐渐淡化,身上那种锋芒的气势也随着他落下的话音而消减了不少。他伸手抚过叶无心的面庞,忽然又笑道:“……不过我一直都在啊!” 叶无心轻咬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逍的红瞳终于完全恢复成了正常的颜色,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变化,从温柔变成了茫然。他用力揉了揉发疼的脑袋,看向正靠在怀里抱着自己的叶无心,有些诧异地说道:“叶子……你醒了?你身体没事吧?” 叶无心抬手抹了把发红的眼角,摇头笑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林逍长吁了一口气,之前叶无心从雷电中落下的那一刻真的是把他吓坏了。他抬起头来,忽然看见了被“定云索”缚住的黎长歌和软倒在地的孤星子四人,不禁愕然道:“他们……这是……什么情况?!” 叶无心眉毛一挑:“你一点都不记得吗?” “我……该记得什么?”林逍面露茫然之色。 “没什么。”叶无心大概是想明白了什么,也就没有多说,“就是你太厉害了,把他们都打倒了。” “真的假的?你该不会是在逗我吧?” “真的!我说真的!”叶无心紧紧地抓着林逍的手,笑道:“你今天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那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林逍心里暗自嘀咕着,不过经叶无心这么一提醒,他确实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好像隐隐约约多了些什么东西。但那些东西具体是什么,他现在只要一想,脑袋就止不住地发疼,索性就不再去纠结了——反正叶无心是不会骗自己的,她说是,那就一定是吧。 “那这些人怎么办?”林逍朝“万仙大会”的几人努了努嘴。 叶无心摇摇头,别过头去:“解开他们的穴道,让他们自己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他们。” 黎长歌长叹一声,对林、叶二人朗声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他休息了这么一段时间,真气恢复了不少,眼下已经足够他挣脱缠在身上的“定云索”了。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略微僵硬的手脚,然后先走到孤星子身前,伸指往他手臂上的穴道上点去,要解开他被封住的穴道。 然而还没等他碰到孤星子的身体,一道剑光忽然从暗处闪来,朝他身上掠去。黎长歌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现在元气尚未完全恢复,不敢与人正面对抗,便向后退开几步,闪到了一旁。 谁知那剑光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为了要逼他退开。下一刻,一个人影伴随着剑气而来,长剑剑影纷飞,刹那间孤星子四人的喉咙都被剑刃割断,血光乍现,喷薄而出。 这一来变故陡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黎长歌眼睁睁看着孤星子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变成了四具尸体,一时间怒气攻心,双眼一阵发黑,怒声长啸道:“混帐东西,给我出来!” 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黎掌门息怒,这事来得仓促,所以来不及知会你一声,贫道这厢给你赔礼了。”只见一人缓缓走来,却是之前败在红尘手下后就离开此地的蓬莱圣老——无尘。 黎长歌脸色一沉:“无尘道长,你这是……”话未说完,他忽然看见了跟在无尘身后的几个人,顿时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仅仅是黎长歌,就连林逍和叶无心,看到眼前这一幕,也都一起石化在了原地。 但见无尘身后站着的几个人,赫然便是此刻地上躺着的四具尸体——天元派掌门孤星子、玄重山山主姜笙、山海院院长楚清河,以及无定宗宗主沐松! 【未完-待续】 第134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1. 黎长歌看了看面前地上的四具尸体,又看了看无尘身后那长相衣着一般无二的四个活人,一时间竟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这是怎么回事?” 无尘正色道:“此事干系重大,贫道也是刚刚得知此事,因此在四重楼多耽搁了一段时间。”他说着又转向林逍和叶无心二人,向他们深鞠了一躬,弄得两人一阵错愕。“此外还要向教宗与叶宗主赔个不是——此番‘万仙大会’讨伐之举,实属误会,给你们平添了不少麻烦,还望二位大人有大量,恕我等冒犯之罪!” “误会?”黎长歌越听越是糊涂,“圣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此番行动难道不是‘长老会’授意通过的吗?而且那次会议就在楚院长……”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到无尘背后的楚清河露出了一丝苦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莫非……” 楚清河摇了摇头:“黎掌门,这件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之间讲不明白的。依在下看来,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再慢慢说吧。” 玄重山山主姜笙也站出来说道:“缥缈城的两位宗主也一起来听听吧——你们毕竟牵涉其中,有权知晓此事的真相。” 于是众人又一起回到了圣雅医院那座废弃的建筑里,到厉舟之前休养的那间病房里各自找了位置坐下来;同时叶无心还去其他几间病房里,把此先关押的蓬莱境众人都放了出来。 蓬莱掌门玉溪子被关了这么多天,本来没什么好脾气,但看到无尘也在这里,这位蓬莱圣老没有发话,他自然也不好发作;加之他一进病房就看见了地上那被搬进来的四具尸体,以及无尘身边的四位掌门,心中的讶异之情还是大过了愤懑之意,于是也在无尘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只不过脸色有些阴沉罢了。 “咳咳!”林逍咳嗽一声,打破了病房里沉默僵持的局面,“那啥……现在人也来齐了,这整件事情到底有什么误会,也该讲讲了吧。” 无尘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仙门子弟没少来叨扰二位,想必教宗大人也已经对‘万仙大会’有了一定的了解了。那阁下可知道我等口中的‘长老会’,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林逍果断摇头:“关于修真界的事情,我基本上都忘了,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行。” 无尘说道:“是这样——‘长老会’诞生于‘万仙大会’内部,乃是由盟会的各派名宿耆老组成。它的主要用途,是监督仙首的所作所为,是否有悖仙门正道;此外,就是当盟会中事发突然而仙首又分身乏术之时,‘长老会’有权代仙首行使权力,对各门派进行相应调度。” “由于盟会十五个门派大多分散于世间各地,因此相互之间的信息交流便较为困难。所以每隔三个月的时间,‘长老会’各成员便要聚集一次,同时各派再派一人参会,会议内容主要是探讨各门派出现的问题及解决方案,以及宣布下阶段仙门将要进行的某个计划或是行动。” “一般这个会议是由仙首组织的,但由于凌掌门离开了四重楼,所以上一次的会议,是由楚院长组织的。” 林逍看了一眼楚清河:“莫非这位山海院院长也是‘长老会’的成员之一?” 楚清河摇了摇头:“我已是仙座之一,自然不能再加入‘长老会’。只不过上次的会议是在山海院召开的,仙首不在,我身为院长,自然是由我主持。” 叶无心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端倪:“听你这么说来,‘长老会’每次集会的地点都不一样啊。” 一旁的蓬莱掌门玉溪子终于开口说话了:“集会的地点是各门派轮着来的,先从紫阳神宗开始,再到蜀山,然后按盟会里的座次依次排下来。如果集会当日仙首未能出席会议的话,便由该门派的掌门人代仙首主持会议。” 林逍眯了眯眼睛:“所以说……追杀我的那条命令,就是在上次会议的时候通过的?” 楚清河又摇了摇头,从刚才到现在,他就一直在做着这个动作:“这条消息确实是在那次会议之后传出的,但这并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长老会’的意思——确切的说,上次集会的时候,我们根本就没有讨论过任何关于你的事情。” “什么?!”这次连林逍和叶无心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黎长歌和玉溪子这两位掌门倒是不约而同地表示了震惊。 玉溪子惊疑不定地说道:“怎么会?既然此事未曾提及,那为什么传回来那样的消息?!” 叶无心皱眉道:“看来,你们也对会议的真实内容毫不知情?” “掌门之间另有集会,参与‘长老会’的人,则是各门派另外指派人选与会旁听,再把会议内容传达回来。”黎长歌说道。 林逍说道:“所以你们的意思是,给你们传话的人有问题;而且有问题的人还不止一个啊,这次行动可是一下子来了十三仙座——敢情你们这是个个家里都出了内鬼啊!” 无尘看向楚清河:“这件事,还是先让楚院长讲起吧,也正好说说这四位的情况。”说着又朝地上的四具尸体看了一眼。 楚清河说道:“我山海院与天元派、玄重山和无定宗向来关系交好,当接到那次会议将在本派召开的那道指令时,其他三派的掌门也刚好来到鄙院与在下聚会。所以那次的会议,天元派、玄重山和无定宗三派都没有再派另外的人前来,而是三位掌门亲自参会的。” “就在集会结束的那天晚上,出了一件事情——那夜,我们四人正在别院中共赏月景,把酒言欢之际,忽然间遇到了敌袭。” “敌袭?”黎长歌惊道:“你们四大掌门齐聚,究竟是哪方贼子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袭击你们?” 这时无定宗宗主沐松忽然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玉溪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和黎长歌之间交流了一个疑惑的眼神,问道:“什么意思?” 楚清河深吸一口气,指着地上那具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说道:“来敌——正是眼前这四人!” 话音一落,众人顿时哗然。 2. “你们……被‘自己’袭击了?!” 尽管心里早有预料,但当这个事实真正摆到面前的时候,林逍和叶无心还是感到不可思议,以至于两人整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元派掌门孤星子说道:“一开始他们四人都裹着黑袍戴着兜帽,谁都看不清他们长什么样。等过了几招之后,我们才发现不对劲——他们所修炼的都是我们几个门派里绝不外传的独门心法,而且使出来的时候没有丝毫纰漏,就跟我们自己出手打的毫无差别。” “所以……你们输了?”林逍问道。 玄重山山主姜笙冷哼一声:“若是光明正大地继续斗下去,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谁料那帮贼人阴险狡诈,竟然事先在我们的酒里下了无色无味的‘酥骨软筋散’;毒性发作后,我们自然不是敌手,便接连败下阵来。在昏过去之前,他们四人摘下头上的兜帽,我们这才看到了他们的容貌,居然长得和我们一模一样!” 叶无心问道:“那之后呢?” 楚清河回答道:“等我们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被关在了结界里,身上的真气都被封印住了。而且被禁锢在那结界中的并不止我们四人,还有那天来参加集会的各门派代表。” “那无尘道长又是如何发现这件事情的?” 无尘苦笑道:“说来惭愧。那日贫道在此战败之后,心灰意冷,当日便回到了四重楼,本想回蓬莱境重新闭关悟道,却在返程的途中遇到了从浮生岛上来的客人。” 黎长歌皱眉道:“浮生岛的客人?莫非是沧海门的弟子?” “正是。”无尘点点头道,“那位弟子是宁兮掌门派来传话的,说是就在前几日,发现‘归墟’出现了异动……” 话音未落,林逍便见身边的叶无心忽然间浑身一僵,整个人骤然绷紧,失声道:“什么?” 其他人也是面色凝重,但也都比叶无心的反应要小一点。林逍不知道无尘所说的话里含金量到底有多少,但他很少见到叶无心失态的样子,便知此事应该非同小可,急忙问道:“这什么意思?” 叶无心的脸色稍微缓了缓:“你知道‘归墟’吧?” 林逍点了点头,作为中文系的高材生,他当然知道古籍中关于“归墟”的记载—— 《列子·汤问》有云:“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山海经·大荒东经》则曰:“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 叶无心说道:“在四重楼的传说中,归墟乃是盘古开天辟地之时,用巨斧从混沌之中劈下的一块蛮荒之地,隔绝于世界之外。而归墟的入口结界则隐于东海之上,由浮生岛的沧海门世代看守。” “这沧海门……” “沧海门位于东海浮生岛上,因为看守归墟入口的缘故,所以这个门派在仙门中属于十分隐秘的存在。”叶无心似乎知道林逍想问什么,解释道,“沧海门人世代看守归墟入口,手中掌握着打开归墟入口的方法,同时监测着归墟入口的灵力异动……” “打断一下。”林逍说道,“归墟不是一个能够吞噬万物的无底洞吗?打开它……干嘛?” 叶无心回答:“关押犯人。” “啊?!”这个答案显然是林逍没想到的。 “修真界真正意义上的最高刑罚并不是死刑,而是被关进归墟。相传归墟是这天地间唯一一块存在着洪荒混沌之力的地方,没有时间的流逝,人进到里面就会被混沌之气封印住一身修为;而且归墟中还封印着许多上古异兽,一个没有修为的人进入到那样的环境里,比死亡还要折磨。” 林逍闻言不禁咽了口唾沫:“这么可怕的吗?” “没人真正见识过归墟的恐怖之处,因为进去的人基本上都没能再回来。”说到这,叶无心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逍一眼,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收起目光:“关于这件事,你可以去问问马嵬。” 林逍不禁一惊:“他是……从归墟里出来的?” 叶无心点了点头:“你以为他为什么自称‘洪荒第一,鬼道之祖’?这名号还真不是他自封的,而是他确实是自古鬼道第一人——算起来,他应该是修真界最早一批被关进归墟的人!” “那他是怎么出来的?”林逍震惊:“归墟那种地方,应该没有……刑满释放吧?!” 林逍发现,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仙门那几位掌门的神色都显得极为怪异。就连叶无心,此刻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尴尬神情,说道:“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等你恢复记忆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噢。”林逍也没多想什么,“所以沧海门发现归墟出现异动,代表了什么?” 无尘续道:“实际上,沧海门与归墟入口之间的联系已经断开很多年了。所以此番再次检测到来自归墟的气息,就已经是最大的反常了。” 林逍问道:“为什么?” “因为自从天地分裂成七重楼之后,归墟就和四重楼隔开了。它现在的名字,叫做——流离荒域。” “流离荒域?”林逍不禁一怔,“那不就是……” 无尘点了点头:“不错,正是五重楼!” “可有够扯淡的!”林逍皱了皱眉头,“虽然说现在七重楼之间的界线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但就像你们在四重楼无法感应到三重楼的气息一样,隔着一个位面的距离,沧海门怎么可能感应到五重楼传来的气息!” 无尘微微一笑:“此事确实匪夷所思,总之当沧海门感知到那阵疑似归墟的气息之后,立刻便开始展开了调查,经过重重排查,最后发现那股气息竟然来自于一个人!” “人?”玉溪子不解:“怎么会是一个人?” 林逍这下倒是反应过来了:“该不会就是那天被派去参加‘长老会’集会的那个人吧?!” 无尘点头道:“正是。宁兮掌门发现此事后,便立刻将那人收押入水牢之中,正准备择日审问,那人却在当晚自戕于牢中,而且尸体于一个时辰后消散于虚无,便如泡影一般,不知所踪。” “宁兮掌门传话说,之前确实有收到关于围剿行动的命令,但是沧海门向来不理世事,所以没有理会。现在看来,这极有可能是有心之人设下的两虎竞食之谋,意在引发仙门与剑宗的大规模争斗,只怕是另有所图,提醒我们各派要小心行事。” “贫道心知此事不妥,当即携沧海之人回到蓬莱境中,找到了那日从‘长老会’上回来的弟子,果然用法器从他身上感知到了归墟的气息。我等及时擒住了那名弟子,并通过他身上所属的气息感应,找到了关押楚院长等人的地方。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各位方才看到的了。” 黎长歌皱眉道:“所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和归墟扯上关系?” 无尘说道:“宁兮掌门来信中有说——那股气息与归墟相近,但又似是非是,应该是某样带有混沌之意的一品洪荒灵器所留下的烙印。” “灵器?还是洪荒灵器,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该是神器了吧!”一旁的玉溪子感叹道。 众人默然不语。 而就在此时,地上的那四具尸体忽然化成了四道细小的光芒,在病房中盘旋了一阵,最后飞到了叶无心身上,消散于无形。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地集中到了叶无心的身上。只见她伸手到身上一抹,再拿出来时,手心里已经多了一样东西,正是那块双鱼玉佩。此时那玉佩正闪动着阵阵莹光,与方才那四具尸体化成的光芒一般无二。 “又是它!”林逍扶额道。 无尘惊问道:“此物从何而来?”林逍倒也没隐瞒什么,便从厉舟之事讲起,再到自己最近几个月来经历的事情,都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无尘若有所思地说道,“此物的起源究竟如何,贫道不知;但关于尸语者与双鱼玉佩的传说,贫道倒是在蓬莱境的典籍中见过一二。” 黎长歌拱手道:“还请道长指教。” 【未完-待续】 第135章 洪荒神器 1. 病房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无尘捋了把颏下的长须,缓缓说道:“贫道曾在蓬莱境所收藏的上古典籍中看到过——当年冥界阴司设立‘尸语’一职,意为替亡者发声之人,在最开始的时候,‘尸语者’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些人最擅长以假乱真之术,他们常常需要乔装成死者的样子入局,直到某种平衡逐渐定型,他们才会不着痕迹地退回幕后,从此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这份工作风险极高,一旦他们的真实身份暴露了,即便是幽冥中权势滔天的忘川氏族,也不会承认他们的存在,因此他们的下场大多不得善终,甚至可以说是凄惨。所以能当上‘尸语者’的,无一例外都是冥界的佼佼者,这样一来,即便是他们暴露了身份,也能以一己之力脱身。尽管如此,因为任务失败而死无葬身之地的尸语者依然数不胜数。” “直到后来,有一位任务失败的尸语者慌不择路地闯进了背阴山中,在一处幽深的洞窟中,发现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玉石,据说那块玉石隐隐似双鱼并游之形,首尾相连,栩栩如生。那位尸语者在离开时带走了那块奇形玉石,回去后将它雕刻成了一块双鱼玉佩随身携带。不久后,他便发现了那块玉佩的奇异之处……” 无尘说到这里,抬眼看到林逍托着下巴,一副听故事听得入神的表情,不由得笑道:“教宗不妨猜上一猜——那位尸语者在双鱼玉佩上发现了什么奇异之处?” 林逍忽然被点名,不禁愣了一下,片刻后垃圾话脱口而出:“复制……粘贴?” 无尘摇头笑道:“非也!非也!” 林逍闻言眉头一皱——虽然“复制粘贴”只是一种调侃的说法,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双鱼玉佩展现出来的能力就是复刻万物。难不成……这东西还有什么隐藏的功能? “所谓‘复刻万物’,只不过是后人不解实情,而流传下来的错误说法罢了。”无尘说道,“据蓬莱境典籍记载,那块双鱼玉佩真正的能力,乃是为人还愿——换句话说,那是一块‘许愿石’!” “许愿?!”林逍到底还是没能想到这一点,“这差得未免也太远了吧——一个是复刻万物,一个是为人还愿——这两者无论再怎么扯,感觉都丝毫沾不上边啊。” 无尘微微一笑:“教宗莫急,且听道来——那位尸语者得到这块用许愿石雕刻成的双鱼玉佩后,便找到了解决工作的方法。他只要对着那块玉佩默默许愿,并默想死者的样子,那便……” 林逍终于明白了:“原来如此,他许了愿,想要让一个人去替代死者的位置,于是玉佩就变出了一个和死者一模一样的人来,完美地补上了缺漏,这才是‘复刻’的真相!” “实情还不止如此。”无尘正色道:“许愿实际上放在修真界是一种很逆天的技能,而使用这种技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多次的许愿会逐渐耗尽许愿者的心血与念力,即便施法者是冥界的佼佼之辈,也禁不住这般消耗。” “等那位尸语者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他已经油尽灯枯了。于是在弥留之际,他吐出了自己最后一口心血,耗尽了识海中的最后一丝念力,许下了最后一个愿望,彻底地改变了双鱼玉佩的能力。” 叶无心惊道:“难道说……他让‘复刻’的能力,覆盖了原有的‘许愿’能力?!” 无尘捻须道:“那人当年耗尽了生命之力,到底许下了一个什么样的愿望,无人知晓。但从后来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让双鱼玉佩保留了那种‘复刻’的能力,至于是覆盖了原有‘许愿’的能力,还是让两种能力并存,那就不由得知了。” “而在第一位拥有双鱼玉佩的尸语者死去后,他惟一的徒弟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为了第二个拥有双鱼玉佩的人——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根据典籍中记载,这人不仅是双鱼玉佩的第二任使用者,也是最后一任使用者。” 玉溪子皱眉道:“怎会是最后一任?难道说记载中断了吗?” 无尘摇头道:“记载没有中断,关于这个人的记录,一直持续到了尸语者消失的那段历史。她存在的时间之长,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典籍上还为此留下了关于她名字的记录——席雅。” “席雅?”林逍感受到了这个名字的女性化,“这人是个女子?” “这人是不是女子,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她有名字。”无尘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之处,“尸语者因为其工作的特殊性与隐秘性,所以关于他们的记载都只有编号,而没有名字。纵观冥界历史上关于‘尸语’一职的所有记载,席雅是惟一一个拥有名字的尸语者。” “为什么只有她能拥有名字?是因为她为阴司立下了什么汗马功劳吗?”林逍问道。 无尘笑而不语,摇了摇头。 叶无心说道:“是因为她活得太长了吧。” “这算什么理由?”林逍正想吐槽,却看见无尘点了点头,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无尘解释道:“冥界之人身处鬼道之中,跳脱于轮回之外,除非被人杀掉,否则无法正常死亡。而在席雅之前,还没有哪一位尸语者能够在这个职位上活过十年时间。” 黎长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席雅手中的双鱼玉佩是已经被改变过了的,无需她耗费自身的念力与心血,就能达到复刻事物的效果。如此看来,这件事情……倒是不难解释。” 无尘说道:“黎掌门所言不错。后来,忘川氏族注意到了席雅的异常,便在十年一度的‘阴司大会’上将她召来,对此事进行了详细的调查。调查的内容我们不得而知,但据典籍记载所说——在那次会议之后,所有在职的尸语者就都被遣散了,‘尸语’之职上只剩下席雅一人,以及她座下的那些镜像替身。” 林逍听到这里已是了然:“这就等于是将一个组织转变成了一个人啊。” 无尘点了点头:“是可以这么说。” “那席雅呢?”林逍问道,“尸语者消失之后,她和她掌控的那些镜像替身又去了哪里?” 无尘说道:“席雅的结局如何,没人知道,也没有任何典籍对此事进行记载。总之天地分裂成七重楼之后,阴司对于‘尸语’一职的需求就越来越少了,到最后连一重楼的人都几乎忘了尸语者的存在,所以席雅为何失踪?她的下落如何?也就没有什么人关心了。” 2. 病房的门忽然打开,发出“砰”的一声大响。 所有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门口,只见凌影和墨端当先冲了进来,然后是云霄、红尘和长风,接着白骨衣和缥缈城三人组也出现了,马嵬慢悠悠地走在最后,身后还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时林。 “哎呦,你们都回来啦?”林逍转头招呼,“没那么多椅子了,要不你们随便挑个地坐?” 凌影和墨端面面相觑,然后又转过身去和身后的一行人交换了几次怀疑人生的眼神,发现每个人都是满头黑线的无语神情。 他们发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后,便迅速原路返回,生怕回来后会见到双方杀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的场面;结果紧赶慢赶地回来了以后,看到的却是这种和谐的场景,不禁令众人感到一阵幻灭。 眼前这画面,怕是再加点布景,就能直接让话剧社拿去当成《四世同堂》的剧照了吧! 林逍看着凌影愣神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便解释道:“都是误会。”接着便把刚刚的事情跟他们复述了一遍。 凌影越听下去,神情就越是凝重,他身为“万仙大会”的仙首,对方居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这种动作,分明就是对仙门权威的挑衅。但幕后之人没有借此祸乱修真界,却把矛头直接指向了远在三重楼的林逍,只怕问题没有这么简单,可能还是跟当年天地分裂那件事有着扯不清的关系。 而且那双鱼玉佩的背景绝不止有阴司,上面居然会出现来自归墟的气息,难道说……五重楼…… 正在凌影想得入神之时,忽然间有人“咦”了一声,只见时林分开人群走了上来,眼光死死地锁定在叶无心手中的双鱼玉佩上,低声说道:“这个东西……好眼熟啊,我好像见过它!” 在场的所有人中,无论是能力还是身份,时林都是当之无愧的垫底人物。这般人微言轻,以至于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没人相信他。 林逍咳嗽一声,说道:“这东西是修真界的一品灵器,可不是京城古董摊上十元一件的货色,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真的。虽然还是有一定差别,但玉佩的样式真的很像!”时林说道,“前几年首都历史博物馆新进了一批文物,我亲眼在展览会上见到的。” “你……有钱去展览会?”林逍深表怀疑。 “废话!”时林拍着胸脯保证,“哥混得再差也是堂堂京城百晓生,哥这人脉在紫禁城里那是能排得上号的好吧;搞一张小小的门票而已,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去你的,我们可没功夫听你在这侃大山。”林逍皱眉说道,“说真的——你当真见过这块玉佩?” “真的,不过不是完全一样,只是大致相似。”时林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在展览会上见到的那块,也是双鱼并游的样式造型,但是穿孔系线的地方是在双鱼的尾部,而不是在头部。还有最大的不同就是——你们手里的这块是白鱼佩,当时我看到的那块则是乌鱼佩。” 林逍、叶无心和凌影相互交换了一个又惊又喜的眼神,喜的是时林口中所描述的那块玉佩与厉舟之前所说的另一块玉佩别无二致,惊的是那东西应该属于机密文物才对,也不知为何,居然会公开在博物馆中进行展览,着实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林逍问道:“那东西现在还在那里吗?” “应该还是在的吧。”这次时林的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博物馆定期会更新一些展品,每件文物都有被撤换的可能。不过我个人觉得,那块双鱼玉佩应该没什么人会去动它。” “为什么这么说?”凌影问道。 “因为那东西看上去好像……邪门得紧。”时林说道,“那东西我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展览会上,第二次是在博物馆里。我第二次去的时候,发现那块玉佩被四条防震丝线固定在展柜的底座上,那线上是有符箓缠绕的。” 林逍眉头一皱:“用符箓缠绕的防震丝线?” “那符箓是冒牌货,明显就是胡同里的老神棍为了糊弄人瞎画的,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时林接着说道,“但我心里琢磨着,三重楼的人大多都信奉科学,如果不是真的碰上了什么十分诡异又难以解释的事情,应该不至于动用神神鬼鬼的那一套吧。” 林逍觉得还是有些匪夷所思:“既然那东西真的那么邪门,干嘛还要公开展览出来,就不怕出事?” 时林摆了摆手:“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文物都是从墓葬里挖出来的,本身阴气就重,如果那玉佩当真邪门的话,就绝对不能把它收在库里,一旦受到阴气滋养,必会作祟。反倒是把它安置在博物馆那种成天人来人往的地方才最安全,因为人流量会带来足够的阳气,可以镇压古董上的阴邪气息。” 林逍“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时林怕他们不信自己的话,便掏出手机来翻起了相册,一边翻一边说道:“我真的不是在吹,我当时还拍了照片呢,我找给你们看……找到了!” 时林把手机递了过去,房间里的人都一起凑了上来,目光整齐地集中在了手机的屏幕上。 时林的手机是他几年前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一部小米,而且还是挺老的版本,像素着实差劲。林逍把屏幕画像扩放到最大,才能大概看清玉佩上雕刻的那些鳍尾纹路,确实和他们手中掌握的这块极为相似。 林逍看着这放大后布满了像素块的照片,心想这样看应该也看不出什么了,正准备把手机还给时林,身边的叶无心忽然说了一句:“别急,把屏幕缩小一下,再给我看看。” 林逍不知道叶无心想要干什么,但是他知道她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于是也没有多问,便按她所说缩放了屏幕。只见叶无心的目光不再专注于玉佩上,而是看向了玉佩四周的其他文物展柜,片刻后问时林道:“这个展厅的其他文物,你有拍吗?” “有的有的。”时林拿过手机,在相册里又翻了几下,再次拿给叶无心:“往后翻,连续八九张都是同一个展厅的。” 叶无心将这些照片一一翻看过去,她手上动作极快,只用了几秒钟时间就翻完了这些照片,林逍也不知道她速度这么快到底能看出什么。只见叶无心翻完了照片,沉吟片刻,又翻了第二遍,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一旁的无尘忽然说道:“剑痴不必多疑。” 叶无心将手机还给时林:“道长何意?” 无尘笑道:“贫道心中所想,与你无异。” 凌影是跟着叶无心一起看的照片,却一时间还没能瞧出什么来,便问道:“还请道长指教。” 无尘摇头笑道:“请仙首恕贫道直言——紫阳神宗的功法,乃是至阳至刚之相,正因如此,贵宗于阴阳生克之道上的见识,也不免就短浅了些。” 凌影正色道:“道长所言极是。”这确实是紫阳神宗在悟道上的一大通病,他倒也不认为无尘这是在刻意贬低什么。 无尘续道:“防震丝线上镇邪符箓是假的,展厅里的其他文物也没有什么异常,只不过有趣的是这展厅的布置——所有展览品都按照文王后天八卦的阵法摆放的,呈‘阳升阴降’之势。” 林逍茫然道:“这说明了什么?” 凌影已经明白了:“展厅内文物的摆放看似暗合风水,实为通过阵法引导文物上的气息,来压制这块双鱼玉佩!” 无尘点头道:“正是如此。” “只凭这些,还不足以证明这块乌鱼佩就是我们要找的另一块双鱼玉佩。”叶无心说道,“看来——我们是有必要再去紫禁城跑一趟了!” 【未完-待续】 第136章 尘封的档案 1.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紫禁城文玩园的“博雅斋”,老板金不换看着面前一脸笑嘻嘻的时林和林逍、叶无心等人,忍不住哀嚎了一句。 上次在琳琅阁拍卖场上,金不换可是亲眼看到叶无心和摘星楼的人为了争夺苍梧鼎大打出手,听说后来还死了人。在他的心里,林逍一行人早已是穷凶极恶的恶徒形象;而他作为帮助“恶徒”拿进场券的冤大头,可真是躺着也中枪,但凡有人追究起责任来,他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琳琅阁出事之后,金不换一直低调行事,连店都不敢开了,生怕有一天警察会找上门来。不过好在后来林逍和叶无心为了躲避万仙大会的追杀,便匆匆离开了首都,金不换得知了以后也是连松了好几口气。 哪曾想到这安稳日子还没过几天,林逍他们又敲开了他店铺的大门。当他看到叶无心那冷若冰霜的面庞时,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手里的紫砂壶也随着他的那一哆嗦摔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哎呦喂,正宗的宜兴紫砂壶啊!”时林看着地上的那一堆碎片,心疼地龇了龇牙,“我知道你家大业大的,不稀罕这点钱,但你不要可以给我啊,砸了这算什么事啊!” 金不换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滚你妈/的,你不是已经走了吗?现在又干嘛来了你?!” 时林笑嘻嘻地回答:“找你落实件事。” 金不换恨不得早点把这几尊瘟神送走,当下忙不迭地说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时林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咱俩一起去历史博物馆的展览会,那展会上有一块双鱼玉佩。” 金不换点了点头:“记得啊,怎么了?” “那它现在还在不在那里?” “肯定还在博物馆里放着啊。” “不不不。”时林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的意思是——它现在是在展柜里放着呢?还是被收到仓库里去了?” “你这不是废话嘛!”金不换皱眉道:“我又不是展馆的工作人员,这种事情我哪里会知道。” 时林说道:“不知道的话你就问问——你不是有朋友在博物馆工作吗?打个电话问他那块双鱼玉佩还在不在原来的那个展厅里放着。” 金不换没有立刻打电话,而是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时林几眼:“你干嘛忽然关心这个……”说到这里,他的眼光无意间瞥见了林逍和叶无心脸上的那种古怪神情,忽然想起琳琅阁的那一幕,顿时意识到了某种极其荒诞的可能性,不禁失声叫道:“不是吧!难道你们要……”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博雅斋”的大门无风而动,就像有人将它推了一把似的,重重地关了起来。与此同时,一股凛冽的寒意在店铺里逐渐蔓延,直接让金不换僵在了原地。 林逍捂着嘴,用力地咳嗽了两声。 叶无心气势一敛,收起了外放的威压。 “你……你们……”金不换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要被人捏碎了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他不信神佛,虽然曾经见时林耍过几手符箓上的本事,只不过时林向来以忽悠人出名,所以他始终认为那些符术就是江湖骗子唬人的手段。 但刚刚叶无心释放出来的那道威压,却实实在在地给了他一种心灵上的震撼。 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便给人深海般的压迫。 那绝不是寻常的骗术能够达到的效果! 林逍走上前来,拍了拍金不换紧绷的肩膀,笑道:“金老板,我们的身份呢,对外都是保密的,今天既然没有隐瞒你,便是把你看作自己人。所以你尽管放心,我们绝对没有什么坏心思,只不过眼下有一件事情要紧得很,还请你配合我们一下。” 金不换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们是妖怪吗?” 林逍笑道:“言重了,建国以后不许成精的!” “变种人?”金不换继续瞎猜。 “那也没那么夸张……”林逍咂了咂嘴。 金不换快要哭出来了:“你们到底是什么?” “你不用管我们到底是什么,就说这个忙你是帮还是不帮吧。”林逍说道。 金不换看着林逍脸上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心里头还有些支吾,结果一瞥眼间又看见了叶无心那道凌厉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一时间求生的本能盖过了挣扎的念头,连忙点头答应,跟小鸡啄米似的:“我……帮!我帮!” 金不换拿起电话上一旁打去了,时林回望着林逍和叶无心,“啧啧”两声,说道:“牛啊你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你们俩早就计划好了吧。” 林逍整了整衣领:“你懂个屁,这叫默契。” “你们就不怕恐吓过头了,他这会儿打电话报警吗?”时林朝着金不换打电话的背影努了努嘴。 “你想多了,他不敢的。”叶无心淡然道,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而且他电话里讲了什么,我都能够听得到。” 金不换很快就打完电话了,并且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那个在博物馆工作的朋友说了——你们想找的那块双鱼玉佩还在展厅里,没有被收进仓库。” “嗯,这倒是个好消息。”林逍点了点头,对时林说道,“看来你猜想的是对的,那东西应该是上头有人关照过了,没什么人会去动它的。” “只能算半个好消息吧,就算那东西没有被收起来,但是它毕竟是文物展品,被博物馆方面看护得死死的,你也不好做你想做的事啊。”时林说道。 林逍说道:“方法总是会比问题多,等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具体情况,再从长计议吧。” 金不换在旁插嘴道:“几位老板,我……我能不能插句嘴——你们要找这块双鱼玉佩干什么?”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时林替林逍回答道,“我们还要拜托你另一件事情。” 金不换的脸色本来已经缓下来了,现在被时林这么一说,还以为他又要让自己去当冤大头,脸色顿时变得极差:“你……你们还想干什么?” “瞧你这出息,让你帮个小忙而已,把你给吓成什么样。”时林嗤笑道,“我们这次来还多带了几个朋友,想让你带他们去市里档案馆走一遭。” 金不换愣道:“市立档案馆?去那干什么?” 林逍微微一笑:“我们想要找一份上个世纪的档案,有关于——罗布泊西域考古队的。” 2. 紫禁城市立档案馆。 金不换看着时林身后的凌影和云霄,狐疑地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朋友’?” 虽然凌影和云霄表面上看起来和时林差不了多少岁,但两人毕竟是万仙大会鼎鼎有名的仙首和仙首夫人,那种气质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的。以至于他们和时林站在一起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他们是对等的朋友关系,反而更像两个大人物随身带着一个小厮一般。 时林脸上一红,说道:“我说是,那就是,你管那么多干啥,带他们进去就是了。” 金不换也没多说什么,便从口袋中掏出两张卡片来,分别递给凌影和云霄,说道:“市立档案馆有开放人数限制,想进去是需要提前预约的。你们给的时间太赶,我只来得及搞到两个名额;这是临时门卡,你们直接刷卡进去就行了。” 凌影和云霄接过门卡,道了声:“多谢。” 这座市立档案馆在地上有建筑十层,地下还有两层,其中包含了六个展厅、两个具有多种语言同声传译功能的学术报告厅,以及档案利用区和资料库房,汇集了收集保管、查阅利用、展览陈列、史料研究、服务公众等诸多功能于一身,是名副其实的国家一级档案馆。 云霄进去后,看着那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档案盒,一时间眼睛都花了。她碰了碰身边的凌影问道:“咱们要找的是什么啊?” 凌影从口袋里取出林逍留给他的字条,简单地扫了一眼,回答道:“关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罗布泊西域考古队的相关档案。” “我记得林逍不是说过,那个年代的考古案卷属于国家级的机密文件吗?这里的档案就算收藏得再广泛,也都是些对外开放的卷宗;像你刚刚说的那种,应该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吧……”云霄怀疑道。 “对啊,所以我们也只是来碰碰运气而已,关键还是要靠林逍那边的发挥。”凌影说着走到一台查询机器前,用生涩的手法在键盘上敲着字符,输入“罗布泊西域考古队”这几个字眼。 随着“哒”的一声轻响,回车键敲下。 只见屏幕上仍是一片空白,显示查无结果。 凌影耸了耸肩:“看来我们的运气不太好啊。” 云霄猜测道:“你说——八十年代考古案件都是老文档了,他们在整理的时候会不会就只是把它们统一整合在一起,并没有备注明确的名称……要不然你直接搜‘考古队’试试。” “有道理。”凌影点了点头,心想关键时候还是老婆脑袋灵光,于是便在搜寻栏里输入“考古队”三个字。不料这次结果有是有了,但却是密密麻麻的一排下来,把整个显示屏挤得满满当当;再看那边上的页面进度条,足足有上百页,如果按照一页十条来算的话,怎么说也得有上千条搜索结果! 云霄不禁扶额:“天啊,怎么有这么多,这得找到什么时候?!” 凌影苦笑道:“看来我们的搜索范围还是太大了一点啊……不过你看,这上面的搜索结果显示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从二十一世纪的年份开始,然后逐年递减。所以我们只要输入对应的年份,没准就能找到我们想要的结果了。”说着,他打开筛选栏中的“时间”选项,点击了“1980年”那一栏。 搜索结果的显示页面顿时少了四分之三,凌影继续在关键词中输入“西域”二字,屏幕上顿时又变成了雪白一片;但只是雪白而不是空白,那搜索页面上最后还留下了两条结果。 “地下二层,c区-47号书架。”凌影看了看搜索栏上显示的区域名,“走吧,咱们下去看看。” 两人乘坐电梯来到地下二层,在c区里兜兜转转一阵后,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47号书架。这个地方显然不怎么有人来,虽然档案馆每天都有人进行固定打扫,但地上依然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那书架上的空隙间甚至还有几张零零落落的蜘蛛网。 凌影的目光在书架上一排排扫过,终于在倒二排找到了那仅有的两份关于八十年代西域考古队的档案。根据档案盒上老旧的备注来看,一份是关于姑墨古国的考察,另一份则是关于大月氏古都的相关记录。 “没了?”云霄的语气中满是失望。 凌影叹了口气:“没了,看来当年的那件事情确实属于高等级的机密,到现在都没有开放出来。” “算了算了,找不到就走吧,剩下的只能靠林逍他们了。”云霄丧气地一挥手,转身便想离开。这时她的手正好从墙上拂过,碰到了一样金铁质地的物事,发出“啪哒”一声脆响。 凌影和云霄停下了将要离开的步子,一起循声望去。刚刚他们一门心思地在找-47号书架在哪,以至于都没发现这旁边的墙上居然还有一扇门;不过有一说一,那门扇上漆着的油漆和墙壁是同一个颜色,如果不是认真去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门上有一个老式的插销,上边挂着一把锁,云霄的手就是碰到了那把锁才发出的声响。 云霄朝凌影努了努嘴:“你说这里面是什么?” 凌影下意识地回答:“我怎么知道。”随即又是一愣,“你想干嘛?!” 还没等他说完,便见云霄已经动手拆下了头发上的发卡,开始鼓捣起门上的那把锁。凌影急忙扯了扯她的衣袖,说道:“这不太好吧……万一这里面收着什么要紧的东西呢?” “我们就看看,又不会乱动,万一我们要找的东西也在这里面呢。”云霄说着,手上的动作变得更快了,“怎么搞的来着?我记得林逍以前教过我的。” 凌影看不下去了,便接过她手里的发卡,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我来!”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锁孔中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紧扣着锁头顿时就打开了。 门后面是黑洞洞的一片,混浊的空气伴着粉尘扑鼻而来。两人掩上门,用“龟息法”屏住呼吸,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里面走去。借着手机发出的灯光,可以看出这里面也是一间小小的档案室,室内排列着五六座锈迹斑斑的书架,上面也同样摆满了档案。 这些档案看起来比外面的那些还要陈旧,应该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期,有的档案盒甚至都龟裂或是散架了,露出里面发霉的卷宗。 凌影和云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搜索,许多档案上的标签都已经糊得不成样子了,想要确认档案的内容就只能翻开来看,所幸这里的空间不大,虽然几座书架都摆得满满的,但数量也是有限。两人逐一翻找过去,终于在第四排书架的最后一层,发现了这样一份档案—— 19xx(后面的数字已经看不清了),罗布泊楼兰古国考察行动。 “应该就是这个了。”凌影说着,伸手把那个档案盒抽了出来,打开了那上面已经松动的搭扣。 这里面没有卷宗,只有一本老旧的笔记。 确切来说应该只有半本而已,因为另一半被硬生生地扯去了,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所为。 凌影翻开那本笔记,那纸上布满了暗黄色的霉痕,所幸上面的字迹虽然潦草,但都还能勉强辨认得出来。 云霄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凌影回答道:“这是一本考古日志,笔者的名字叫作彭千秋,是当时罗布泊考古队的领队。这上面的内容都是关于他们在西域古路上的所见所闻,看起来挺正常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说着他翻开下一页,看了几眼后,忽然间“咦”了一声。 “怎么了?”云霄急忙问道。 “这个有点意思。”凌影说道,“这上面写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时空穿越这种事情吗?今天我们在戈壁滩上救下了一对昏迷的男女,他们自称是来自于未来的人……” 云霄不禁一愣:“未来的人?” “这上面就是这么写的。”凌影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他还写了——他们身上的衣物样式,确实和我国的风格大不相同,甚至是那些西方国家,都没有他们那般精致的装束。除此之外,他们的谈吐与举止,也远异于寻常人等。” “他们给我们带来了食物,据他们所说,那种食物叫做……薯片?还是虾条……不要说见过了,我们连听都没听说过。不过,这些食物的味道,尝起来还真是不错,比压缩饼干和罐头的味道要好多了——难道这真的是来自未来的力量吗?我发现我们开始有些相信他们了……” 云霄讶异道:“那个年代的人肯定不知道‘薯片’和‘虾条’这种东西,难道说……他们真的遇到了来自未来的人?” 凌影没有回答,接着往下看去—— “那位来自未来的小哥给我们带来了非常重要的线索,看来这次是有望见到真正的西域古国了!” “见识到了未来的通讯仪器,好神奇……” “今日,晴,无风沙,小队已抵达罗布泊无人区边缘地带,我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小叶同志还是冷冰冰的不爱与人说话,是因为我们招待不周吗?” “前方就是传说中的‘魔鬼城’了,不知道能不能在里面找到关于古国的线索……” 说到这里,凌影停了下来。 “这就……完了?”云霄问道,“所以那两个来自未来的神秘人到底是谁,完全没交代啊。” 凌影说道:“笔记还剩下最后一页,不过我估计也记不了多少内容了,看来关于这两个人的线索都在丢失的那另外半本笔记里。”他一边说着,一边翻开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没有文字,而是一张考古队的合照。 看着这张照片,凌影和云霄忽然愣住了。 照片的背景是一座古老的西域城楼,应该就是笔记中所说的那座“魔鬼城”;考古队的队员们在城楼前一字排开,身影被相机摄入其中。 尽管相片上同样是霉迹斑斑,但是凌影和云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来自于未来的人,因为在一排整齐的朴素工装中,他们身上那充满着二十一世纪新时代气息的现代衣饰显得异常突出。 男的满脸笑容,女的则面无表情。 这两种表情,凌影和云霄都再熟悉不过了。 “开玩笑呢吧!”云霄难以置信地说道,“这怎么会……” 只见那张照片里的未来男女,赫然便是林逍和叶无心! 【未完-待续】 第137章 博物馆诡闻 1. 夜深时分,首都历史博物馆。 这个地方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时候建成,当时的名字叫做“国立文化藏馆”;后来赶上文物南迁计划,又被改造成紫禁城博物院的议事总部;直到建国之后才正式定名为“首都历史博物馆”。这是一座系统展示华夏民族文化历史的综合性博物馆,其中的藏品数量多达一百余万件,集收藏、研究和展览于一身,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之一。 还差几分钟就到午夜十二点了,这个时间段还留在博物馆里的,就只剩下值夜班的保安人员了。 小贺便是今晚的值夜保安,此刻他正坐在值班室里,百无聊赖地玩着游戏打发时间。 现在的科技如此发达,保安早已不似以前那样需要拿着手电筒不停地在博物馆的每层巡查,他们只需要坐在值班室里,看着监控屏幕,安置在各个角落里的高科技摄像头自然会忠实地记录下博物馆里的一切。 作为全国最大的博物馆,这里面的设备采用的均是国内最先进的技术。除了能够做到全天候无死角监控的“天眼系统”之外,每个文物存放的钢化玻璃展台里,还装配了自动感应灯——在没人的时候,玻璃展台内都是微弱的灯光,只要有人朝展台的位置靠近,里面的灯光就会自动变得明亮起来。 小贺拿着手机,双手操作着屏幕中的角色。他的游戏技术算不上多好,眼下还需要不断抬头关注一下监控的内容,如此分心二用,很快就对方抓住破绽,完成了一次单杀。 屏幕变成了一片灰白,鲜红的王者播报跳出屏幕:“youhavebeenined!” 小贺丧气地把手机丢到桌上,然后像之前一样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监控屏幕。忽然间,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异常的情况,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游戏中的角色已经复活,他却不再关心,而是熟练地操纵着鼠标点开了大屏幕上的某个监控画面。 监控画面的右上方,显示的是“玉器展厅d区”的字样。 小贺用力揉了揉眼睛——画面中空无一人。 但是那些玻璃展台中的感应灯却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又一个接一个暗了下去,好似一个隐形的家伙从那些展台前缓缓走过。 小贺不信邪,又连续刷新了几次画面,结果都是如此。那些感应灯在无人经过的情况下一圈接着一圈地逐一亮起,又逐一熄灭。 他担心是感应系统出了什么问题,便去抽屉里寻找手电筒,想要去现场看看;不料动作稍微急了一点,手电筒在拿出来的时候磕到了抽屉边缘,脱手掉落,滚到了桌子底下。 小贺暗骂一声,趴下身去伏到桌子底下,把手电筒捡起来。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裤上的灰尘,正准备转身离开值班室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再次瞥到了监控画面,登时再一次怔在了原地。 只见画面中的感应灯不再逐一亮起,此刻展厅里的展台几乎都是昏暗一片,唯独中心位置的那个展台还亮着。 那个展台里,放着一块乌玉雕琢的双鱼玉佩。 那个展台前,站着一个红衣飘飘的长发女人! 十二点的钟声在这时响起,“铛铛……铛铛!”,便如同九幽之下催命的丧钟。浑身僵直的小贺忽然间打了个寒颤,冷汗瞬间就流满了整个后背。 在深夜之中,空无一人的博物馆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影,换做是谁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博物馆里面最不缺的就是鬼故事,尤其是年代久远的博物馆。这些恐怖的段子在众人之中口口相传,传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甚至于天黑之后不能独自在博物馆中行走,也成为了博物馆工作者们之间秘而不宣的一条守则。 小贺也是被鬼故事荼毒的受害者之一,他长得五大三粗的,虽然个体挺大,胆子却是极小;要不是值夜班不需要走动巡视,他这个时候可能都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此时单是隔着一个屏幕看到那个鲜红的人影,他的脑海中就已经迅速浮现出了十几个不同版本的鬼故事。 但是害怕归害怕,小贺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走出值班室,准备去现场看一眼;否则文物要是真的出了什么闪失,他可绝对担不起这份责任。 值班室在一楼,而监控中所显示的“玉器展厅”则在三楼。小贺打着手电筒,一阵小跑快速跑进电梯里,颤抖着手指按下了电梯门旁的“3”字按键。 电梯迅速上升,停在了三楼。小贺走进玉器展厅,他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折叠棍,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挪着,从a区进入,往d区走去。 在c区出口处转了个弯,便是d区入口。那个双鱼玉佩的展台正好对着d区的门摆放,小贺转弯的时候就已经看见它了。而监控中的那个红衣女子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展台之前,长发飘飘,身上的裙?、衣袂无风而动,看起来说不出的瘆人。 “喂!你是谁啊?大半夜的谁让你进来的?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小贺大声喊道给自己壮胆,同时迈开步子,向那个红衣女子的背影靠近。 “咯咯咯!”女子忽然发出一阵空灵的笑声。 小贺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那一点胆气,瞬间又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前进的脚步顿时也软了下来。但那女子只是笑了两声而已,并未有什么其他的动作,笑声消散,她还是直立在展台前,仿佛从来都没有动过。 小贺抚着胸口,艰难地喘着气,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在这样一个寂静的环境里,他只觉得耳边隆隆作响,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不断撞击胸膛时的那种声音。 小贺又喘了几口气,耳朵里的杂音越来越大。 他意识到了不对——除了那一阵阵“砰砰”的心跳声之外,还有一个更轻的声音…… “哒哒、踏踏”,这是——脚步声! 声音很近,近到他可以感觉到就在他的身边! 小贺大叫一声,猛地转身,双眼紧闭,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折叠棍;然而一顿棍棒所落之处,却什么都没有。 小贺睁开眼睛,发现没人;他转过身来,身后还是没人——那个红衣女子已经不见了,但是玉佩展台里的感应灯仍然亮着。 眼前没了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影,小贺觉得心里的恐惧好像少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要往玉佩展台的方向走去,不料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滑腻腻的事物,一下子立足不稳,顿时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小贺这下摔得不轻,额头在地上磕了一下,搞得他好一阵眼冒金星。他摸了摸头上的痛处,正准备站起来,却在手电筒那白炽的灯光中看到了自己的手,登时又一次坐倒在地。 他的手上,是一大片淋漓的鲜血! 小贺拾起手电筒,浑身剧颤,转头向后看去——他隐约记得自己刚才踩到了什么东西…… 只见地上不知何时积了一滩鲜红的血水,在那滩血水之中,浸泡着两只眼睛! 2. “啊啊啊啊啊!”小贺的精神防线在这一刻终于崩溃了,他尖声大叫着,爬起身来拔腿就向展厅外跑去。 身后再次响起那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小贺被吓得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了,他一边仓惶逃窜,一边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却发现没有任何信号。 博物馆里的手机信号总是时有时无,有人说是古物自身的电磁效应,也有人说是博物馆自身的保全设备造成的;但这种事情主要还是靠运气,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没有信号! 小贺甚至连骂人的心思都没有了,他跑到墙边按下了紧急报警器——没用! 脚步声又逼近了几分,这次还伴随着一阵空灵飘渺的洞箫声。 那箫声在黑夜中流淌着,竟能给人一种空旷凄清的意境,仿佛此刻不是在这方寸展厅之中,而是身处平原大江之上。若是真要用言语形容,倒是还挺符合东坡先生在《赤壁赋》中的描写:“……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但小贺此刻哪有心思去感受箫声中的意境,他只觉得箫声响起之后,周遭的气息都变得冰冷了几分,身子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窖里,彻骨的寒意刺得人头皮发麻。他连滚带爬地向电梯口跑去,同时大喊大叫着,想试试看能不能引来其他人。 a区的入口近在咫尺,只要跑出去了,外面就是能够帮他“逃出生天”的电梯。小贺按捺不住心里的狂喜,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冲出了a区入口…… 没有电梯! 眼前的景象赫然是之前陈设双鱼玉佩的d区——玉佩、展台、感应灯、地上的血水以及泡在血里的那对眼球,都还在原来的位置! 小贺绝望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干涸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暗中,似乎有人正踩过那滩血水,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逼近。小贺下意识地转身要逃跑,却迎面撞上了一个比自己要矮小几分的身形。 “老张?!”小贺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不由得惊喜地欢呼出声。他甚至都没有疑惑早就已经下班的老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只是觉得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个熟悉的人真的是一种无比幸福的感觉。 老张看着小贺,脸上神情古怪:“小贺,你不待在值班室值班,在这里瞎跑什么?” “哎呀妈呀!你不知道啊,我刚刚活见鬼了!”小贺急忙将自己方才的遭遇说了一遍。老张面露怀疑之色,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小子该不会是鬼故事听太多了,疑神疑鬼吧!” “真的,我刚刚就在那里看见……咦?怎么不见了?!”小贺本想指引老张去看地上的那滩血水和那对恐怖的眼球,转过头去却发现地上空无一物,别说什么血水和眼球了,就连个显眼点的杂碎物事都没有。 小贺惊疑不定地转过身来,却看见老张忽然站在了自己身前不足一尺距离的位置,一张嘴夸张的咧开来,几乎要将他的脑袋一分为二;最恐怖的要属他的眼睛,只见他的双眼中流出两道血水,眼珠子竟然直接掉了出来! 小贺这下子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的大脑一阵发白,直接双眼一翻,就这么昏死过去。 看到小贺吓晕过去,“老张”便合上了自己的血盆大口,眼睛位置上的两个血窟窿也不再汩汩流血了,甚至眼珠子也重新长了出来。同时他身上的骨骼发出一阵细碎的“咔咔”声,将他的四肢及身形都拉长了几分。 一股浓郁的黑气将“老张”包裹起来,半晌后黑气散开,露出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青年男子站在“老张”之前的位置上,他脸色苍白,嘴角处勾起一个阴冷的弧度;他手里拿着一根通体漆黑的洞箫,风衣上涂画着的猩红色的符文,在这黑暗中展厅中显得极为妖异。 马嵬转着手里的夺魂箫,把昏晕在地的保安小贺踢到一旁,然后淡然地说道:“出来吧。” 阴影处走出两个人来——正是林逍和叶无心。 3. “他……没事吧?”林逍朝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保安小贺努了努嘴。 马嵬满不在乎地冷笑道:“吓晕过去了,能有什么事?回头我再给他下个法咒,让他忘了今天晚上的事情就好了。”语毕,他走上前去,把手放在存放双鱼玉佩的展台上,掌力一催,将那展台上的防护玻璃震得粉碎。 博物馆的设备选用的都是最先进的材料,包括展台上的玻璃也是,即便是用子弹来打,连打几发可能都不会碎成这副模样;但马嵬只是轻轻催动掌力,便将那层玻璃瞬间击碎。 所有玻璃罩因为其韧性良好,在被击碎后并没有跌落,而是变成了雪花形的磨砂状,在展台的灯光下显得雾蒙蒙的一片。 林逍伸出手指轻轻一碰,玻璃罩在他的指尖下瞬间崩裂,碎片叫嚣着洒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阵“叮叮咚咚”的撞击声,竟然让人感到出奇的美妙悦耳。 暴露在三人眼前的,便是传说中的那块乌玉雕琢的双鱼玉佩! 叶无心从身上取出那块白玉雕琢的玉佩,把它放到展台边上,和那块乌鱼佩摆在一起。 这两块玉佩,除了颜色与穿孔之处略有差异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腮鳞、腹鳍、长须、纹尾……如此相对,便似阴阳双生。 叶无心摇头感叹道:“这等奇物,世间能存在一样,便已是夺天地造化之巧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般双生的景象!”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林逍说道,“根据圣老无尘提供的线索,玉佩原有的功能是为人还愿,直到那个尸语者改变了它的功能,才让它又拥有了复刻万物的能力。但是你们注意到没有——在故事中自始至终只出现了一块玉佩,在这里却有两块,说明当初发生在双鱼玉佩上的事情,绝不止是单纯地改变了能力那么简单。” 马嵬点了点头说道:“这点我认同教宗的看法。如果这东西真的是洪荒时代流传下来的神物,必定拥有一定的灵性,具备着自我保护的能力。那个尸语者妄图篡改它的能力,肯定会激发玉佩的自护意识,最有可能发生的,就是它把自己割裂开了。” “割裂?”叶无心眉头一皱,“那是什么意思?” “作为那个时代的过来人,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洪荒神器的灵性,远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复杂。”马嵬续道,“修炼出灵性的器物,便如同拥有意识的人类,可以决定自己的存亡。比如——当某样器物不想被人利用的时候,它可以选择自毁;或者献祭自身修为化身成人,重新修炼……” “那这双鱼玉佩……” 马嵬说道:“这东西的情况应该比较特殊,我的猜测是——它一方面要完成‘为人还愿’的使命,一方面又不想丧失自己的原有属性;所以它把自己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保留了原有的许愿能力,一部分则在尸语者的意愿下转化为复刻能力。我们一直以为是一块玉佩上同时拥有两种能力,其实是两块玉佩分别拥有一种能力——也就是我所说的‘割裂’。” 林逍恍然大悟:“所以说,这两块玉佩,本质上就是同一块玉佩,只是分别传承了不同的能力。” “不错。”马嵬点头道:“而且据这段时间反映出来的情况来看,白鱼应该是分裂后的‘复刻玉佩’,黑鱼才是原来的那块‘许愿玉佩’。” 林逍拿起那两块玉佩,说道:“果然便如厉舟所言,两块玉佩各有一半缺失。如果你的说法是正确的话,那这两块玉佩上的残面,就是‘割裂’之后留下的烙印喽。要是再把它合起来的话,会不会得到和之前一样的完整玉佩?” 林逍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两块玉佩上的残缺面。那玉佩便似有某种魔力一般,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重合到一块,形成了一个黑白双鱼并游的玉佩造型。 叶无心见林逍如失魂一般,拿起两块玉佩凑到了一起,不由得脸色一变:“不好,那块乌鱼玉佩没有下过封印——快放手!” 叶无心喝出的话音中带有灵力附着,顿时将林逍震醒了几分,他急忙放下手里的两块玉佩,同时后撤三步拉开距离。 而就在林逍放手的那一刻,那块乌鱼玉佩上忽然亮起一缕白光,如同丝线般缠上了白鱼玉佩;而白鱼玉佩上也紧跟着腾起了一道黑气,与乌鱼玉佩上的白光交织在一起。 叶无心脸上的苍白变成了煞白,白鱼玉佩上的封印法术是她布下的,她现在明显能感觉到玉佩上的禁制之力正在逐渐削弱殆尽:“黑鱼和白鱼之间产生了共鸣,正在瓦解我所下的封印,它们这是要……融合!” 马嵬双手结印,但阴阳双佩共鸣的速度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两块玉佩便分别化成了一黑一白两条大鱼,在半空中蜿蜒游动,它们身上的阴阳两气交织缠绕在一起,绽放出刺眼的光芒。 虚空中便似张开了一只巨大的白瞳,纷乱的灵力涌动着,卷起一道涡流。 林逍的站位距离那道白光最近,直接被那涡流中巨大的吸力给卷了进去。 “逍!”叶无心大呼一声,纵身跃起,伸手抓住了林逍的手。不料那白光中的吸力便似无底的泥沼一般,越是使劲便沉得越快;叶无心救人心切,周身真气骤然迸发,却在瞬间内消隐无踪,一时间后力不继,直接随着林逍一起被卷入到涡流之中。 马嵬急忙祭起一道法印,发出两道符索,想把林逍和叶无心拉出来,不料却始终无法逼近那道白光分毫。只听得“砰”的一声,虚空中的涡流在这一刻忽然爆裂开来,将马嵬震飞了出去。 展厅里所有的防护玻璃都被震碎了,碎片如雨点一般,稀里哗啦地落下地来。 空中的黑白双鱼重新化成两块双鱼玉佩,失去了其上的阴阳光泽。 白光与涡流也消失了,跟着一起消失的,还有林逍和叶无心。 【未完-待续】 第138章 穿越时空 1. 天地苍茫,两尾鲤鱼蜿蜒游动。 它们一黑一白,阴阳双生;它们连首衔尾,好似两仪生克之道,纠缠不休。 林逍置身于这片苍茫之中,看着眼前那一黑一白的两条鱼,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去触碰它们布满鳞甲的身体。 双鱼身上忽然绽放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将他笼罩在其中。林逍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在那阵炽热的白光中不停地下坠、下坠…… “醒醒!醒醒!”有人在他耳边喊道。 林逍忽然感觉一颗心像被人捏住了一般,下坠的身子猛地悬停在了半空中。与此同时,身下不知何时伸出了无数触手也似的怪物,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四肢,想将他再次拖入深渊。 林逍浑身真气鼓荡,震开了那些束缚。他双足凌空一蹬,整个人便似上了发条一般向上冲去,突破了那层苍白的天幕…… “啊啊啊啊啊!”林逍连声大喊着,捂着头从毯子里跳了起来。他只觉得刚刚撞破的那层“天幕”好似铜墙铁壁一般,在某个瞬间将自己的力道反震了回来,把自己的颅骨都给震碎了。虽然那只是个噩梦,但从梦境中醒过来之后,他还是觉得一颗头昏昏沉沉的,好像真的撞在过墙上一般,额前还在隐隐作痛。 “同志,你没事吧?”旁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林逍抚着额头,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男子蹲坐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茶缸,正用关切的目光望着自己。 “我……”林逍刚想回答,忽然眼角的余光瞟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对兽角,不觉愣了一下,便又转眼向四下望去。 这不看倒好,一看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只见这里早已不是首都历史博物馆的景象,四周的布置介于野营帐篷与蒙古包之间,颇有些西域的特色;从掀开的帐门口向外望去,可以看见遍地的长草和空气中飘飞的黄沙,一切迹象都在表明他此时此刻正身处在西域大漠之中。 林逍伸手拉过身边那个人,问道:“这是哪?” 那人见林逍前一刻还像个蔫掉的茄子似的,下一秒却忽然暴起,不禁被他搞得有些错愕,被揪着连晃了几下才缓过神来,说道:“这里是维吾尔。” “维吾尔?!”尽管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当这三个字真的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时,林逍还是觉得有些幻灭——他只记得自己被双鱼玉佩融合时爆发出来的白光给吞没了,接着是一个接一个关于阴阳双鱼的噩梦袭来,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难道说……那道似巨瞳一般的白光是一道类似于哆啦a梦的任意门,自己被卷进去之后,就从紫禁城穿梭到维吾尔自治区了? “你还好吧?”那个青年男子见林逍愣了半天都不说话,便关心了一句,“我们是在戈壁滩上找到你和你朋友的,还好发现得及时,要不然你们就算没被风沙给埋了,也会被活活晒死的。” “我朋友?!”林逍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隐约看到叶无心跟着一起跳了进来,急忙问道:“她怎么样了?” “放心吧,她比你还要早一天醒,并没有什么大碍。”青年男子说这话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那个女人的冰冷形象,刚醒来的那一刻还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古剑,差点伤到了队里的几位女探员。 一想到眼前这人就是那个女人的朋友,青年男子打量林逍的眼神也变得古怪了几分。 林逍感受到了对方目光中的那几分怪异,不由得有些好奇,便问道:“怎么了?” “那个……”青年男子其实没有忘记领队的嘱咐,但是看着林逍那身前所未见的服饰,和那个女人身上的如出一辙,心中的好奇终于还是占了上风,“你真的是从未来来的吗?” 一时间,两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青年男子看着林逍面无表情的样子,身上隐约透露出和那个女人一样的肃杀之意,还以为自己的话触到了对方的逆鳞,心里顿时后悔起来:早知道就该好好听领队大人的话,不该多此一问的…… 谁知还没等他把道歉的话说出口,便见林逍整个人窜了起来,抓着他的肩膀一阵摇晃,口中连着蹦出了十几声的“我靠”,然后说道:“我就说怎么越看你越觉得别扭,原来真的是穿越了!” 林逍的观察力何其敏锐,早在发现四周景象的异常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对方身上那身早已被时代淘汰的蓝白色工装;只不过他没往“穿越”这个方向想,还以为是别人家里真的穷到只能穿父辈留下来的衣服,所以也没敢问,生怕戳到了对方的伤心事。 直到现在,那个青年男子自己问了出来…… “快快快,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林逍摇着青年的肩膀追问道。 青年被林逍晃得一阵头晕,为了避免被他摇晃不休,赶紧抬起手来看了一眼腕表,然后回答:“现在是早上八点二十分。” “爬吧你,谁问你这个了?!”林逍气得一把将那人推开,心想以前的人难道都这么迟钝的吗,“我问你今年是几几年?” “噢,不好意思。”青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说道:“1982年4月4日。” 1982年4月4日?林逍仔细去想历史上的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以至于双鱼玉佩要把自己和叶无心从四十年后传送到这里来拯救世界。然而他几乎掏光了自己脑袋里的文科知识库存,最终还是搜索无果。 “你们……最近在搞一次西域大行动吧?” 青年男子面露喜色:“你果然是未来的人,这你都知道啊!” 林逍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暗笑:“我知道个屁啊知道!这么模棱两可的问句,一听就知道是在套你的话啊,果然是旧时代的人了,思维真是迟钝到了极点,连这种简单的套路都察觉不出来。” 青年男子还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想象之中:“看来我们这次的行动一定取得了圆满的成功,而且还被载入史册了,连未来的人都知道我们。也许再过几天,我们就能找到隐藏在罗布泊里的古城遗迹了!” “等等,你说什么?罗布泊?!” 林逍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你们……就是那支要去罗布泊寻找楼兰遗迹的考古队?!” “对啊。”那个青年男子点头道,“我们昨天刚刚抵达戈壁滩的外围,这两天整点一下行装,马上就要进入大漠的腹地了。” 林逍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那块乌玉雕琢的双鱼玉佩被摆在博物馆,虽然被文物之气镇压,却没有被封印; 他与叶无心前往紫禁城的目的,是调查当年那件“双鱼玉佩诡案”的真相; 而按照马嵬所说,博物馆里那块乌鱼佩上所保留的能力,是许愿…… 或许是在什么时候,他们内心的目的触发了双鱼玉佩的“还愿机制”,所以玉佩被启动了,将他们直接传送到了整件事情的起源。 这是接近真相最直接的方式! 但同时也是最危险的方式! 2. 林逍和叶无心坐在一起,看着眼前的那个人。 坦白说,林逍曾经在外网的资料站里见过这个人的名字,但他一直以为“彭千秋”这个人怎么说也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可是如今一见,却发现这人竟然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 眼前这人,鼻梁上架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那眼镜片厚得跟啤酒瓶底似的,表明着他知识分子的身份,一头蓬松的头发乱得像鸡窝一样;他全身从上到下都在告诉别人这是一个拥有严谨务实求学态度的学者,只是因为太过于刻苦钻研学问而不太重视自己的形象。 “两位这几天休息得如何?”彭千秋问道。 林逍回答道:“还好,还好,这几天承蒙各位的照顾了。” “小事一桩,不必挂怀。”彭千秋摆摆手,“其实我这次来的目的,还是想落实一下二位……” 林逍直接接口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们是不是从未来来的?” 彭千秋正愁不知该从什么角度打开话题,听到林逍一开口就点明了问题所在,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笑道:“说实话,作为一个学者,时空穿越这种事情,我们还是不怎么相信的。” “领队先生,你这话可就不太对了。”林逍笑着说道,“自从1895年英国科幻小说家威尔斯的经典名作《时光机器》问世之后,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穿梭就成为了所有高水平学者的梦想。爱因斯坦也曾在广义相对论中预言过重力可以减缓时间流逝,黑洞的重力异常强大,因此在黑洞表面,时间相对于地球来说几乎是停滞的。如果有一台时光机器,能够载着人从地球到达黑洞的表面,以极高的速度移动,就可以在靠近黑洞之后,不被黑洞的重力吸引而安然返回地球,掉进无限遥远的未来。” “哦?是吗?”彭千秋显然被林逍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这么说来,你们是被黑洞吸过来的?可是你也说了,那只是抵达未来,而不是回到过去。” 林逍回答:“当然,所以我们不是通过黑洞到达这里的,而是另有方法。” “愿闻其详。”彭千秋的双眼开始放光,虽然他是一个考古学者,但是时空穿越这种处于科幻天花板的事情,又有哪个学者会不感兴趣呢?! “宇宙中存在的六维时空强力磁场,可助力时光穿梭。我们现在身处在三维宇宙空间,会向爱因斯坦所提出的第四维空间弯曲,就好像二维空间的平面向三维空间弯曲,而形成一个球形。把我们所身处的宇宙想象成这样的一颗球,弧度球形向时间轴弯曲;而我们所处的空间即是球体的最表面,而从这个表面往球中心点算进去,就是所谓的‘子空间’。事实上,一些高密度的星体周围的重力场也会将星体压向宇宙中心点,在这个碰撞的地方,就是穿越的关键所在。” 彭千秋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就对了!”林逍把手一挥,“这就是未来的科技理论——你们这个年代,还没有人能够研究出来呢!” 彭千秋看上去是一副被折服了的样子,对着林逍连竖了几个大拇指道:“原来如此,还真是受教了啊!”其实也由不得他不信,林逍一开口都是些“六维”、“子空间”、“重力场”等等的专业词汇,在这个科技力量还甚是落后的年代,换做是谁听了,不都得被他唬在原地,半天缓不过神来。 一旁的叶无心快听不下去了,便转头看了林逍一眼,然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不是个文科生吗?什么时候还懂‘量子力学’了?!” 林逍低声回答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跟他继续谈下去了啊?这不是编不下去了嘛!” 叶无心不禁默然,心想你果然还是从前那个四重楼的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忽悠起人来真是一套接一套的,连花样都不带半点重复。 不过林逍刚刚说的那些也不全都是瞎话,大半部分还都是他从课外书上看来的,只是添油加醋地稍加修改了而已。但就凭这些,也足够应付彭千秋这种身处在老时代的文科学者了。 彭千秋站起身来,正色道:“两位未来的同志,我们小队马上就要进入大漠深处执行任务,可能没办法再收留你们了。不过我们也不会直接把你们丢在这里,我会联系地方部队,让他们来接你们到安全的地带落脚。至于后面的事情,那就要看政府的安排了。” 其实彭千秋心里另有打算,他早就写好了一封密函,打算把它和林逍、叶无心两人一起交给政府去处理。密函中详细地讲述了林逍二人疑似来自未来的问题,如果科研机关检验为真,那这两人怕是就走不了了——他们身上可能藏着振兴国家的机密,高层绝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的。 不料林逍回答道:“不好意思啊,彭领队,我们两个暂时还不想走。” 彭千秋一愣,皱眉道:“两位虽然是来自未来,但你们身上没有专业装备傍身,想要在这无人区里留下去,也是天方夜谭……” “谁说我们要留在这里了?”林逍打断了彭千秋的话头,“我们可以跟着你们啊。” “跟着我们?”彭千秋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我们可是带着任务来办事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这我当然知道。”林逍说道,“八十年代的西域考古行动是继十九世纪初沙漠探险热之后的第二次探险热潮,你们这次要进罗布泊找寻楼兰遗迹,后来可是要被载入史册的。作为一个未来人,这好不容易穿越时空过来了,也不能白跑一趟不是吗?” 彭千秋心中忽然一动:如果林逍真的是从未来来的人,如果一切真如他所说,那他或许知道这次行动中的许多细节,后面也就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事了…… 他这边还在犹豫不决,那边林逍又开口了:“彭领队,沙漠中的遗迹和古墓,大多数都被掩埋在黄沙之下,像那孔雀河古道,早就已经干涸而难以寻觅了。如果不懂些观星寻龙之术,只怕你们进得了罗布泊无人区,也找不到古城遗迹吧。” 彭千秋双眼一亮:“难道说……你们懂?” “我是不懂。”林逍指了指身边的叶无心,“但是她懂啊。” 叶无心一言不发,迎着彭千秋热切的目光,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神情冷漠依旧。 彭千秋见叶无心看上去比林逍还要年轻,到底还是有些半信半疑:“这位……这位女同志,你真的会用‘观星寻龙之术’帮我们找到古城遗迹吗?” 叶无心淡然道:“自古天有二十四宿,日有二十四时,年有二十四节气,故风水也有‘二十四向’与‘二十四位’,分别为:天皇、天罡、天官、天苑、天市、天厨、天槲、天汉、天垒、天辅、天厩、天鬼、天乙、少微、天汉、天关、天帝、南极、天马、天屏、太乙、太微。” “能看懂天上星辰的排列与地上风水的吉凶,再通过司南仪进行定位,就能够找到你们想要找的地方。不过观星之术流派甚多,各有章法,其中也不乏相互矛盾之处;再加上浩瀚沙海之中古迹时隔千年,能够定位到一个模糊的范围,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叶无心话未说完,便见彭千秋大手一拍,震得桌上的文具和仪器都跳了起来: “什么都别说了——欢迎二位加入我们的队伍!” 林逍、叶无心:“……” 【未完-待续】 第139章 无人区 1. 罗布泊无人区,位于维吾尔自治区东北部,中心位于北纬40.5度,东经90.3度,海拔达780米,面积约2400~3000平方公里,地处塔里木盆地的最低处。这个地方与可可西里无人区、阿尔金无人区、羌塘无人区并称为“华夏四大无人区”。 罗布泊在蒙古语中就是“多水汇入之湖”,这里曾经是华夏第二大咸水湖,塔里木河、孔雀河、车尔臣河、疏勒河等多条内陆河流汇集于此。 在古时候,这里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也被称作为:泑泽、盐泽、涸海、牢兰海、孔雀海和罗布淖尔…… “我说……这么基础的知识,你们这些研究考古专业的,有必要跟个学前生一样听得那么认真吗?”戈壁滩上的营帐里,林逍望着在自己面前坐成一排的考古队员们,颇有些无奈地说道:“还有你——陈默,你拿出考古日志记笔记的样子是认真的吗?!” 那个叫做陈默的考古队员嘿嘿一笑道:“我想了解一下未来之人的不同看法嘛。” “逍哥,别岔开话题呀,继续说!”考古队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女队员梅英兴致勃勃地催促道。 在还没有被卷进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来的时候,林逍的志向还真的是当一个老师,要不然当时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他也不会选择静海师范学院了。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会来得这么快——自从彭千秋证实了两人来自未来的身份后,考古队员对林逍和叶无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是叶无心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这四个字,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抬头看星星,连话都不多说一句,队员们在她那里碰了钉子,也就不再缠着她问话了。 于是,考古队员所有的好奇就都落到了林逍的身上,这些天来,几人从动车聊到了飞机、从火箭聊到卫星……从天到地、从古到今,林逍几乎都讲了一遍,讲到最后连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他胡诌敷衍的,连他自己都要分不清了。 这不,今天队伍正式进入大漠深处,队员们又开始让林逍讲述一下关于他所了解的罗布泊,看看和自己知道的有什么不同。 “合着我就是个工具人呗——需要的时候就得把自己的知识储备提供给他们,他们还不用付我工资的!”闲下来的时候,林逍是这么跟叶无心吐槽的。 不过说实话,能借着这次穿越的机会,看到西域戈壁的景色,林逍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工具人当得挺值当的。他见过许多大都市的繁华,也见过泰山之雄伟、沧海之浩瀚、雪峰之巍峨……但这戈壁的景象,他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 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 没有亲临这浩瀚无垠的戈壁滩,也就感受不到这粗犷豪迈、雄浑壮阔的神韵。 茫茫戈壁滩上布满粗砂、砾石,踏在上面沙沙作响。一条条干沟毫无生气地横卧在地表之上,麻黄、沙拐枣等耐旱植物点缀其间。风起时,一股旋风卷起一柱黄沙悠悠升空,在不知不觉间将天地染成一片昏黄。 风平浪静的时候,大漠苍凉,漫漫黄沙一直铺向天际,风雕琢的一道道沙梁美丽如画,沙丘上的波痕慢慢铺开来,向远方延伸,从地上缓缓地抬起来,又形成了陡峭的沙壁,似乎整片沙海都在缓缓地向天边流动。 林逍望着眼前的考古队员们,收回思绪,继续说道:“刚刚说了,这里曾经是华夏第二大内陆湖,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发展,人口不断增长,需水量不断增加,大量的水利工程最终导致塔里木河的河道干枯。汇入的河流减少,罗布泊逐渐干涸,又直接导致了周边地区农业产品的损失、生态环境的大幅度变化、草木和胡杨林的大面积死亡。由于生态环境日渐恶劣,生活在这里的人民不得不搬迁,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如今的无人区。” “六十年代的时候,罗布泊地区成功试爆了华夏的第一枚原子弹和第一颗氢/弹,从1964年往后的三十二年,这里一共会进行45次核试验。核试验最终改变了这里的生态环境,并危害了罗布泊内大量胡杨树的生长。这使得罗布泊和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融为一体,成了终年寸草不生的地方,所以在我们所属那个时代,也把罗布泊称为‘死亡之海’。” 那个在记笔记的队员陈默举手问道:“那你们那个时代有没有人能够穿越罗布泊再活着走出来?” “当然有。”林逍说道,“关于罗布泊的穿越,在你们这个年代往前十年,就已经有人在进行这项高难度的挑战了。只不过这个时候的户外装备没有我们那边精良,加上国人几乎没有探险意识,所以不依靠交通工具的人从罗布泊出来的几率并不大。” “但时过境迁,技术在不断优化,到了我们那个时代,开车穿越罗布泊无人区,根本没有问题,甚至还有专门的线路,指引人们穿过这片死亡之海。” 考古队员于风喜道:“可逍哥你和叶姐不就是来自未来的人吗?那是不是就说明有了你们两人的帮助,我们就能顺利穿过罗布泊了?” “你在做梦呢?!”林逍摇头笑道:“你没听我说的啊——是开车穿越罗布泊,才有专门的线路,而且还需要靠装备支持。如果是像你们一样徒步探索的话,风险还是很大的,你们想想——徒步四百公里左右一般耗时十五到二十天,而在罗布泊,一滴水都无法找到;因此徒步者需要携带大量的水,光是一个人喝的水,重量都在60斤左右……你掰掰指头好好算算,你们这一队有多少人?” 于风一听脸色发白:“这么说,我们这一去……是凶多吉少了?!” 一旁的梅英急忙用力打了他一下:“呸呸呸!会不会说话?这么不吉利的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不要着急嘛,天无绝人之路。”林逍倒是没把于风的丧气话当一回事,“而且你们不是还找了一个好向导嘛,保不齐她能帮你们找到水源呢?!” 所有人一起朝帐篷的一角看去,只见那里坐着一个维吾尔族的姑娘,正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林逍挥了挥手,笑着招呼道:“嗨~澪!” 澪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了帐篷外的漫天黄沙。 澪的真名其实很长,长到人家都记不住她的名字,所以她就给自己改了一个名字,叫做“澪”。她不是考古队的正式成员,而是考古队在戈壁滩外的县城里找来的一个“向导”。 至于为什么找这么一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姑娘当向导,那是因为当地人是这么说的: “要进罗布淖尔?去找澪啊——她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个活着从那里走出来的人!” “所以啊,你们能够找到楼兰遗迹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别这么快就放弃啊。”林逍说道,“不过在水源问题这一块,我建议你们还是要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如果你们真的找到当年楼兰所在的地方,那里很有可能会一滴水都没有。” “小林同志说的有道理。”在这时,彭千秋走进了帐篷里,他的营帐和队员们的营帐是隔开的,所以不经常加入到他们的讨论会中。 彭千秋说道:“据郦道元《水经注》记载,东汉以后,塔里木河中游的注滨河改道,导致楼兰古国严重缺水。当时敦煌的索勒率兵一千来到楼兰,又召集了鄯善、焉耆、龟兹三国各三千兵士,不分昼夜横断注滨河,引水进入楼兰,才缓解了楼兰缺水的困境。但到了公元四世纪,尽管楼兰人为疏浚河道作出了最大限度的努力和尝试,但在此之后楼兰古城最终还是因为断水而灭国消亡了——可见那方地域的水脉,已经断了很长时间了。” 澪坐在角落里淡淡地插了一句话:“罗布淖尔确实没有水,你们想要补给水源的话,就只能在半路上找;如果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找到未干涸的河道、湖渠或是坎儿井……” “当年你也是找到了水源,才从大漠里活着走出来的吧?”考古队员刘志航问道。 澪点了点头:“不错,但是如果你们想要我去找当初的那处水源点,我建议你们赶紧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大漠里的沙丘无时不刻都在移动着,地形也在不断发生变化。曾经存在过的一些水源点,很有可能已经改变了原来的位置,或者是直接被黄沙给吞没了。” 澪没有说错,罗布泊到塔克拉玛干沙漠这一带就是一片流动性大沙漠,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多风的天气,烈风吹动沙丘,地貌一天一个样,这其中的变化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这些天也是多亏了澪,她看上去年纪虽小,但确实是个走大漠的老手。沿途的那些景象——胡杨、戈壁残垣、被黄沙埋住大半的房屋塔楼……在她眼中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点位;把这些点位连接起来,就是一副前往大漠古城的路线图了。 专业的考古人员、靠谱的向导,以及来自未来的指示……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对吧?”这些天来,林逍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这样的问句了。 在考古队员们看来,这次的行动就是一次冒险剧本,而林逍是早就看过结局的那个人,只不过亲自来到这故事中体验剧情而已。 但不知道为什么,林逍一直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他总是嘻嘻哈哈地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着“天机不可泄露”,然后把自己的脸色隐藏在谁也看不见的阴影中…… 2. 林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掀开门走了进去。 叶无心睁开眼睛来看了他一眼,依旧保持着那个“五心朝天”的修炼姿势,淡然地说了一句:“今天又和他们聊了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就是日常科普呗。”林逍简单地回了一句,说完后他打量了一下叶无心的脸色,大概是估计到了结果,不由得叹了口气,问道:“又失败了?” “还好。”叶无心回答道,“总算能凝聚起两三分的真气了,比预想中的结果要好一点。” 双鱼玉佩的许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林逍和叶无心自从发现自己穿越了之后,心里就多多少少有了一定的准备。可当这件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两人多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这次双鱼玉佩拿走的,是他们的修为! 叶无心是最早发现这件事情的人,从她醒来的第一刻下意识地举剑朝向考古队员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的修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黄泉拿在手中也不再感受得到灵力的波动,这把灵剑已经变成一把死气沉沉的古剑了。 如果这只是一次正常的时空穿越,这身修为是有是无,叶无心倒也并不怎么在意。关键是他们卷进的这趟考古行动,与双鱼玉佩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意味着这次事件必然是凶险万分。 在这样的情况下,“修为尽失”这种事情可就真的算得上是灭顶之灾了! 这些日子来,叶无心一直在寻找着恢复真气的办法,却始终一无所获,她只能按着原先的修炼方法进行练气,但好不容易修炼起来的真气又会慢慢消散,只有不断凝聚才能减缓它消散的速度。 所以考古队的成员们到底还是误会了她——真的不是叶无心故意冷着个脸不搭理人,而是她既要不断练气又要时刻防着散功,实在是没有那个闲心去理会别的琐事。 “实在没办法就算了吧,别太勉强了。”林逍拍了拍叶无心紧绷着的肩膀,在她身畔坐下来。 叶无心放松下来,轻轻倚在他的身上。 今晚的戈壁滩出奇的没什么风,叶无心倚着林逍舒展开身子,淡淡地问了一句:“今晚……好安静啊。” “是啊。”林逍点了点头。“平常我总觉得外头的风能把整个帐篷掀起来。” 叶无心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这样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山雨欲来风满楼,就算没风——也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罢了。”林逍缓缓说道,“我当年查过这次考古行动的资料,虽然有许多谬误,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次再凶险不过的行动了!” 叶无心问道:“资料有什么谬误?” “比如他们这次深入罗布泊根本就不是为了寻找什么奇异植物回去研究生化武器,否则派来的就不是考古队而是科研队了。”林逍说道,“他们的任务是来这里进行西部古文化遗址的开荒,至于这次开荒的结果,我们已经看到过了……” “除了那块乌玉雕琢的双鱼玉佩,楼兰古城的遗迹里还有什么东西?”叶无心继续问道,仿佛也把林逍当成了有问必答的解答机器。 林逍冷笑一声:“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根本就不是楼兰古城!” 叶无心眉头一皱:“什么?” “我偷看过彭千秋手里掌握的那些资料,有一部分被列为绝密档案,卷宗上的名称虽然还是关于楼兰古城的调查,但是其中的内容却跟楼兰古城没有半点关系。”林逍说道,“我没有来得及细看,但是我注意到那份档案里面重复提到了两个特殊名词——一个是‘摩邪(yē)’,一个是‘魔鬼城’。” “摩邪?魔鬼城?这两个什么地方?” “我私下里问过澪,她告诉我这两个名词指的其实是同一个地方——一个至今都还没有被学术界考证的地方,只存在于西域的传说与怪谈之中。”林逍说道,“根据澪的说法,摩邪是一个西域国度,地理位置与楼兰相近。听说楼兰王曾经想发兵吞并这个国家,却没能成功。诡异的是,楼兰兵败班师回朝后不久,就因为断了水脉而灭国了!” 叶无心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你怀疑——楼兰的灭国与摩邪有关?” 林逍摇摇头:“没被考证的事情,我也不敢妄加猜测,但摩邪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单从这个故事来看,这个西域国度肯定隐藏着什么诡异的秘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推进了楼兰的灭亡。我有种不详的预感——万一当年摩邪掌控着的那个秘密就是双鱼玉佩,那他们想要消灭楼兰,好像……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两人面面相觑,帐篷里的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觉得他们能找到那个地方吗?”半晌后,叶无心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们肯定找到了。”林逍说道,“行动的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 “结局如何?” 林逍再次陷入沉默,良久后,才缓缓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只活下了一个人!” 【未完-待续】 第140章 沙海谜巢 1.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逍和叶无心陪着考古队继续向大漠深处行进。这中间经历了一次大风沙,好在澪及时带着大家找到了一处已经被黄沙掩埋了一半的倒塌塔楼,在里面躲了一晚上,避开了风沙的侵袭,也算是有惊无险。 风沙过后,队伍暂时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甚至还幸运地找到了一处古城遗迹,并在其中找到了地下水脉。几人在残破的主城中找了间还算看上去完整的宽敞屋子,好好地瘫下来歇了歇脚——这些日子不是在大漠中徒步,就是蜷在断壁残垣下躲避风沙,所有人都累得不轻。 考古队中有几个体力较差的同志,眼下一放松下来,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抱着行军包倒在角落里,歪着头沉沉睡去。林逍和几个体力尚佳的男同志去找到城中古老的井眼,用皮桶打上来几桶井水,把水拎出来之后几人先分着喝了一口,只觉得那井水冰冰凉凉的甚是甘甜,体内燥热的火气顿时被浇灭了,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几人在井边喝够了水,又各挑了几桶送回到驻扎点,叶无心和澪正在那边准备生火造饭。说起来澪这个小姑娘还真是让所有人“大开眼界”——论体格她绝对是这一行人里最娇小的,但这几天下来,她既要认路又要带路,消耗明明远大于其他人,精神状态却比谁都好,丝毫未见疲态,就连林逍和叶无心跟她一比也要逊色几分,不禁令人刮目相看。 大多数队员们这些天都累透了,靠在墙上或是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睡了一天一夜才相继醒来。彭千秋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林逍,那个时候林逍正坐在主城残破不堪的城墙上,看着大漠天际的那轮斜阳,不知在想些什么。 彭千秋开口了:“小林同志……” “彭领队,该说的话我基本上都说了。”林逍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你们真的只是在这大漠深处寻找楼兰古迹而已,凭着澪的本事以及我告诉你们的那些信息,已经足够你们走一个来回了。但如果你们的目标是摩邪的话,那请束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彭千秋问道。 林逍淡然地回答:“因为直到我们那个年代,都还没有考古学家证实过这个西域国度的存在。” 彭千秋脸色一黯:“所以……我们这次的行动是失败了吗?” “也不是毫无成果,只不过你们最后带回去的东西,还不足以证明摩邪文明的存在。”说到这里林逍说停顿了一下,又道:“彭领队,我一直都在回避关于你们这次行动成功与否的问题,一方面是怕打击到你们的信心与热情,另一方面……我不知道给予你们警示会不会对历史造成影响,万一形成了多米诺骨牌效应,那一切可就不好收场了。” 彭千秋一言不发,垂在身畔的手悄然握紧。 “你如果继续走下去,要付出的代价可能会比你想象的还要惨烈得多,甚至可能赔上自己的性命。”林逍说道,“知道了这样的结局,你是打算原路折返呢?还是继续这次的行动?” 彭千秋忽然笑了:“如果这次行动的结果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那我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吧?” “你当然有。”林逍说道,“我可以提前告诉你关于这次行动的最后收获,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写报告准备上报机关,然后带着队里的人安然无恙地原路返回。” 彭千秋深深地看了林逍一眼:“小林同志,难道你认为这就是你穿越过来的原因吗——就是为了拯救我们?” 林逍顿时语塞,半晌后才道:“我的穿越或许只是意外,也或许就是命中注定。既然我现在能够拉你们一把,又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是啊,对于你而言,早就已经知道了结局的故事,实在没有必要再重演一遍。但对于我们这些人呢……”彭千秋说道,“这次西域考古大开荒的行动授权,是我们队里所有人努力争取来的成果,在离开家之前,我们早就签下了遗嘱!” 林逍浑身一震,没有再说话。 彭千秋续道:“对于我们而言,大漠中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我们的每一个抉择都充满着变数,但这不也意味着我们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吗?即便对最终结果的影响微乎其微,我们依然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扭转原有的结局。” 林逍摇头苦笑:“你这是悖论——逻辑不通。” 彭千秋笑道:“小林同志,我们这些研究古董的家伙也都是老古董了,不信概率和逻辑那一套。而且要说逻辑,你从未来而来,不就已经打破了正常的逻辑观念了吗?” 这已经是林逍今天第二次语塞了。 “你觉得你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劝我们原路返回,但在我看来,你的出现就是上天给予我们的第二次契机。”彭千秋拍了拍林逍的肩膀,“光凭我们这些书呆子的力量,或许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有了你和小叶同志的加入,我们何尝不能试着去扭转自己的命运呢?!” “领队,我这个人向来不信‘命运学说’的……” “我也不信。”彭千秋正色道,“但我们伟大的领袖也曾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不是吗?!” “还‘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呢!”林逍笑了,“罢了罢了,‘命运学说’我不信,《主席语录》我还是信的。既然你们想要一条道上走到黑,那我就帮着推你们一把吧!” 2. 考古队在古城遗迹休整了两天时间,便继续向大漠深处进发,不久后便进入了罗布泊的腹地。 在这里没有高低起伏的沙丘,也没有之前随处可见的胡杨和梭梭草;抬眼向四周望去,只见到处都是灰漠漠的沙石,无边无际地平铺到天边,无论从哪个任何角度看去,都是同样的景色,没有半点生命的迹象。 “这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真正的死亡之海!”澪这么说道。“寸草不生,万物踪灭,荒沙遍野——这是真主抛弃在这人世间的地狱,没有人能够从这里活着离开!” 林逍说道:“但你走出去了不是吗?” “那是真主偶然降临人间,庇佑他的子民。”澪喃喃道。 林逍见澪完全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白费口舌,去和她讨论关于宗教信仰的问题。他转身走向考古队一行人,这些知识分子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大漠里恶劣的环境,眼下顶着太阳和风沙走了一阵子,一个个就都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这片叫做“死亡之海”的大漠之所以令人望而生畏,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这里没有淡水。虽然沙漠中有最大的内陆水系,但这些水系大都都渗进了黄沙之中。 也就是说,表面上寸草不生的沙漠,在黄沙底下深处,也许就是奔流汹涌的暗河。但问题是这些暗河渗得太深,根本挖不出来;以考古队现在的人力来看,最多也就只能挖个三五米左右,而且挖出来的只有湿沙和咸水,这些东西光听名字也知道它们肯定是越喝越渴。 好在考古队之前在古城遗迹那里采集到了足够的水源,再多撑一段时间应该不是问题。但最近几日风沙渐小,太阳挂在天上的时间却越来越长;这样一来,每日的用水量也随之变大。 为了节约饮用水,队员们就在沙地上挖个坑,并在上面支起防雨帆布,吸着地上的凉气,借以保持身体的水分,白天的时候歇息,只有晚上和早晨才行路。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粮食和水依然在不断地消耗,估计再过个两三天左右,就真的要到“弹尽粮绝”的地步了。 林逍抬起龟裂的手掌揉了把干涩的眼睛,看了叶无心一眼,见她虽然脸色发白,但还有力气站直身子。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状态了,尤其是梅英,她本就没有那么好的体力,又在缺水的环境下被太阳晒了这么些天,现在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林逍找到同样疲惫不堪的彭千秋:“怎么说啊彭领队?再这么漫无目的地瞎走下去,我们就要交代在这了——这应该不是你希望看到的结局吧?!” “再坚持坚持吧!”彭千秋嗡动着干裂的嘴唇轻声说道,“澪现在还能捕捉到地下暗河的踪迹,这是好事——历朝历代的西域古国都是围绕着地下水源建设的,我们只要跟着暗河的踪迹,就一定能够找到摩邪的所在。” 林逍苦笑道:“你这话说的,你自己也没有几分底气吧?!地下暗河或许就在我们脚下,但是我们不可能把它给挖出来,更不可能光靠感受它就能够解渴。这几天太阳越来越大,日照时间也是越来越长,我们的水源可真的不多了。” “那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彭千秋问道。 林逍说道:“其实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条是继续走下去,看看能不能在饮用水耗光之前找到摩邪的遗迹。但是我得提醒你,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白天可能都很漫长,我们的每日用水只会多不会少;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旦断了水,咱们就直接原地刨坑把自个儿埋了吧,完全没有再挣扎的必要了!” “那另一条路呢?”彭千秋又问,虽然他已经猜到林逍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了。 “另一条路嘛……你懂的,就是趁现在我们还有体力,马上原路返回。”林逍说道,“以我们现有的水源储备,足够支撑我们回到之前的古城遗迹。等我们回去再补充一点饮用水,加上澪的指引,走出这片大漠绝对不是问题。” 彭千秋沉吟半晌,良久后才道:“我们还是听一听其他队员们的意见吧……” “领队,别说了,你来做决定吧。”不知什么时候,考古队的几位队员们相互搀扶着来到了两人的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彭千秋。 继续走?还是原路返回? 彭千秋自己也在纠结,他知道林逍说的那些话都不无道理——以现在队伍的状态,继续往前走那就是拿命在赌博。如果这支队伍里只有他一个人,那他绝对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但现在队里不止他一个人,他还是领队,还要为其他队员的安危考虑…… 彭千秋拿不定主意,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很累了,就先歇下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林逍一言不发,转身从考古队众人身边离开。 所有人也相继离去,众人各自回到了避暑的坑洞里,喝过水吃过干粮之后,便都安静睡下了,一夜无话。 林逍其实有很多心事——比如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懂双鱼玉佩把他和叶无心传送到这个年代来到底有什么意图;又比如彭千秋一觉醒来以后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照理来说,这样心事重重的人是睡不好觉的,但这几天来没日没夜地赶路几乎透支了他所有的体力,他根本来不及想得太多,直接就睡死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有多久,等到他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沙丘之上,而不是之前人工挖出来的那个坑洞。林逍使劲地晃了晃跟灌了铅似的脑袋,爬起身来向四周望去,却见自己面前不远处的一堆黄沙里,露出了一双人腿。 林逍大惊失色,急忙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刨开沙土把考古队的陈默给挖了出来。 “陈默!陈默!”林逍晃了晃陈默的肩膀,又在他脸上连拍了几巴掌,见他仍然昏迷不醒,便伸手顶在他胸前的“膻中穴”上,然后用力摁了下去。他修为虽失,但是身上力道还在,运劲的法门也都记得。这么一摁下去,劲力从穴道处透入,只见陈默双眼圆睁,弓起身子大叫一声,口鼻中顿时喷出一股沙土,整个人连咳带吐的,差点喘不过气来。 “逍哥?”陈默咳得没力气了,趴在地上泪眼汪汪地看了林逍一眼,双手软绵绵地比划了几下以示疑惑,问道:“我这是怎么了?这是哪儿?” “嗯……问得好,我也想知道……”林逍说着把陈默从地上拉起来,“别装死了,赶紧找一找其他人,他们应该都在附近。” 两人分头向四周找去,总算在附近的黄沙下和沙丘上找到了昏迷的其他队员。林逍和陈默帮着给他们递水和递药,好一通折腾之后,总算是让所有人都从人事不省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林逍忙活完后寻到一旁的沙丘上坐下,自己也拿出水囊来灌了点水,趁着喘口气的功夫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考古队员们,忽然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便在心里头暗暗地清点了一遍人数,顿时整个人便怔在了原地—— 叶无心和澪不见了! 【未完-待续】 第141章 摩邪古都,魔鬼王城 1. “你们几个有谁看到叶子和澪了吗?”林逍焦急地问道。 陈默喘着粗气说道:“这附近沙里沙外都找过一遍了,也没有看到她们的踪影,有可能是失散到其他地方了。” 林逍沉声道:“你们待在这里,我去找人。” 彭千秋急忙从地上挣起来一把拉住了他:“小林同志,你冷静一点——我不认为你现在的状态,适合在茫茫大漠里找两个踪影全无的人……” 林逍反手揪住彭千秋的领子,咬牙道:“你说得倒是挺轻巧,你们的人我全都帮你找着了,现在失踪的是我的人,难道你要我把她们全部都抛在沙漠里让她们自生自灭吗?!” “你冷静点!”彭千秋抬高音量道:“看看你的四周——这里已经不是我们昨天晚上待的地方了,就算小叶同志和澪都还留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向导的指引,光凭你一个人两眼一摸黑地瞎转悠,那和找死又有什么分别?!” “说起这个……我插句话啊。”一旁的陈默举起手来低声说道,就像课堂上想要发言又颇不自信的学生似的,“我们的指南针都坏了,所以……逍哥你就算记得我们昨晚所在的方位,你也没办法准确定位到相同的位置的。” 彭千秋闻言皱眉道:“你说什么?所有指南针都坏了吗?” 陈默点头道:“是的,所有的指南针……全都乱套了。”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来,只见他的掌心里放着一个指南针,上面的指针正在南北极之间来回旋转着,看上去完全找不着方向的样子。 彭千秋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刚刚。”陈默回答道,“我们从沙子底下把装备包裹掏出来,我就想着要检查一下那些仪器有没有损坏,然后就看到了这个。” “你确定是现在坏的,不是昨天晚上就坏的?” “我确定,昨天晚上检查的时候都还正常。” 彭千秋抬手抓了一把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忽然间整个人都绷直起来,飞快地扑向自己的行李,从里面掏出来一大堆资料,都是他日常在自己的营帐里研究的那些。 他一边翻找着,一边说道:“我在资料中看到关于摩邪王都,也就是魔鬼城的零星记载,其中有提到过——古国的建设背倚着一条巨大的沙漠矿脉,整个国家被流动性的沙丘包裹……现在看来,我们应该就在摩邪附近了!” “等一下,什么意思?”林逍疑惑道:“难道指南针出现错乱,是因为是受到了矿脉的干扰?” “那或许是一道磁石矿脉,或者与磁石无关,而是别的什么天外陨石造成的效果,这个我们不得而知。”彭千秋的语速在加快,翻着资料的双手也在剧烈颤抖,可以看出他现在的情绪十分激动,“但这也很合理不是吗?它恰恰解释了为什么摩邪会那么神秘,从古到今都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因为没人能够摸清楚它的具体位置——罗盘和司南靠近这里就会因为矿脉产生的磁场干扰而失效,即便是侥幸靠近了王城,也有可能会被四周的流动性沙丘带走……” 林逍皱眉道:“这也有可能是巧合。” “巧合?巧合!”彭千秋激动得重复了两遍,“我们刚刚碰上了流动性的沙丘,把我们带到了大漠腹地一个不知所谓的地方,然后我们所有的指南针就都方向错乱了——这如果真的是巧合的话,那老天爷开的玩笑未免也太大了点。” “所以你想怎么做?”林逍沉声问道。 “抓紧时间,继续前进。”彭千秋回答,“假如我们真的处在摩邪的边缘位置,那股沙丘必然是把小叶同志和澪带到了古都遗迹的深处。现在原路返回是绝对不明智的,我们只有继续向前,才可能会有一线生机。” 林逍沉吟半晌,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好,那就听你的,我们继续前进。但如果到时我们既没有找到摩邪遗迹,也没有找到叶子和澪,我就让你们所有人都回到沙子里面去——我说到做到!” 任何人听到这种威胁性这么强的话,心里肯定会觉得不悦,彭千秋自然也不例外。可就在他准备反唇相讥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林逍的双瞳中闪过一丝血红色的光芒,虽然是转瞬即逝,但依旧透露出浓烈的杀意,这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或许真的不是什么色厉内荏之徒,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把已经吐到嘴边的那句话又咽了回去,换成了一句弱弱的:“一言为定……” 一段插曲过后,所有人各自整点了一下现有的行装,立刻又踏上了向前的道路。但不知是气氛过于沉闷让人心烦意乱的缘故,还是因为顶上的太阳越来越热了,这次赶路每个人的体力好像都流失得很快,还不到半天的光景,就又一次瘫在了地上。 林逍自己也是累得不行,但他生怕自己坐下去后就会失去再次站起来的勇气,所以硬撑着徒步拐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闭目养神。 一旁的陈默看着林逍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咬着牙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开口说道:“逍哥,你还是坐下来好好歇一歇吧,再这么硬撑下去,还没等找到叶姐她们,你自己就先垮了。” 林逍睁开眼睛,只觉得眼皮像被人灌了铅一般重得抬不起来;干裂的嘴唇张了张,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喉咙里像有一团火在燃似的,把他的声带都烧坏了。 这是……离死不远了么?! 即便是失去了四重楼的大部分记忆,林逍也不止一次靠近死亡的边缘,但每次都是在他熟悉的环境,他的身后也总是有叶无心、凌影、红尘等人在支撑着他,所以他还从未感受到真正濒临死亡之时到底是什么感觉。 现在他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年代,周围的环境之恶劣在全世界数一数二,而一直以来保护着他的叶无心也不知去向,他甚至是眼下这批人当中最有能耐的那一个……然而他现在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只怕是此时吹来一阵微风,都能把他放倒在地。 便在此时,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开来,林逍在不知不觉中双脚离地而起,轻飘飘地浮向半空中。只见风中飞扬的沙粒都停滞了,茫茫大漠似乎想浩瀚巨海一般掀起了一阵波涛,转瞬即逝之后,再一次归于平静。 林逍低头看向自己的下方,考古队的队员们都还站在原地,他们还保持着之前的状态,坐着的依旧坐着,躺着的依旧躺着;他们连脸上的表情都是凝固着的,就像是被摄相机抓拍到的镜头,永远地定格在了某个停滞的画面上。 林逍漂浮在半空中,看着不远处的另一个自己。 “seriously?”林逍有气无力地说道,也不管对方到底听不听得懂英文,“你就非得等到我快死的时候才肯出来是吧?” “第一,这不是我认不认真的问题,而是你这倒霉的‘坠楼体质’默认只有在你最脆弱的时候才可能激活本我意识——也就是我;”对面那个长着一双血瞳的“林逍”慢悠悠地说道,“第二,我也不是特地跑出来救你的,只不过是来给你指一条明路而已。” 林逍冷冷地瞥了“林逍”一眼:“你……确定那是明路,不是死路?” “瞧你说的,我还能害死我自己不成?”“林逍”身形一晃,轻飘飘地闪现到林逍身边,伸出手去指着天边的方向:“视野中如果有了焦点,自然也就会出现盲点;我觉得你需要换个角度——看那!” 林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从半空中看去,整片大漠空旷无比,千里在目,只见正对着“林逍”指尖所对的方向,在天地尽头之处,越过一片隆起的沙丘,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大块阴影,看它的形状布局与外部轮廓,像极了一座古老的城市。 “那是……”林逍喃喃道,“……摩邪的王都?” “林逍”点了点头:“顺着这个方向一路向前,你们就能看到你们想看到的东西。此外,作为你在另一个位面的二重身,本座可以很负责任地提醒你两件事情。” 林逍问道:“什么事?” “第一,摩邪王城的核心地带煞气冲天,存在着极其强大的灵力波动,也许是当年的摩邪王存放了什么凶器在那,抑或是……镇压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凶祟妖兽。”说到这里“林逍”玩味地笑了笑,“你和叶子如今修为尽失,身边又尽是这么些不顶用的书呆子,去了那里就等同于找死。你要是有功夫陪他们赶路,还不如多花些力气说服那个领队的臭老九原路返回,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林逍冷冷地回答道:“该说的话我都说过了,要真能起作用,我还会出现在这里吗?还有第二件事是什么?” “林逍”勾唇一笑:“当心你们队里那个叫‘澪’的女孩子。” “澪?她有什么问题?”林逍愕然道。 “你真的相信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少女能以一人之力走出这片‘死亡之海’吗?”“林逍”冷笑道,“还是说你相信伟大的真主真的会降临人间庇佑他的子民?” 林逍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便见得“林逍”伸手在他肩头上一推,将他从半空中推了下去:“问得够多了,回去吧!”话音未落,林逍已从半空中跌落,重重地摔进了滚烫的黄沙里。 内视境界消失,时间重新恢复了流动,在考古队的队员们看来,林逍一直在那站着,忽然就向后倒了下去。几位队员急忙冲上前来,相互搭着手把他从沙地里拉了起来。 “逍哥,实在撑不住了你就歇一会儿,不要这样忽然倒下去吓唬人啊!”考古队员刘志航说道。 林逍咳出一口带沙的血沫,抬手指着天地尽头的方向,干裂的嘴唇嗡动着:“我记起来了……” “什么?”他声音太小,考古队员没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林逍感觉嗓子里的那团火都快从嘴巴里冒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勉力抬高音量道: “摩邪……在那……” 2. 考古队整点行装,带上昏迷的林逍,朝着他所指的方向出发了。 说实话,他们完全不知道林逍在昏迷前说的到底是摩邪真实的位置,还是他在虚脱之际随口而出的胡话。在这样一个恶劣的环境下,他们本能地选择了相信他;而从眼下的种种情况来看,似乎除了相互信任,好像也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望山跑死马,考古队的众人瞅准了方向,从午后开始走,一直走到夜幕完全降临,才越过了天边那道隆起的沙丘。月光如水,从空中洒落下来,整片沙漠好似寂静的海洋,借着月光的映照,不远处的一座庞大古城展现在众人面前,依稀可见无数的断壁残垣,还有砖木土石的各种房屋和塔楼。 彭千秋兴奋地欢呼起来:“到了!到了!我们终于找到了!”他本来也差不多要力竭了,很显然找到摩邪古城给他的精神带来了极大的刺激,让他暂时忘记了疲劳的感觉。 这座古城大体已经毁坏,那城门早就坍塌得不成样子,城前的壕沟也早已被黄沙填平了,城墙也是残破不堪进入城内;从远处看去,城中的有些部分已经很难分清是沙丘还是堡垒,大多数房屋塔楼也都坍塌风化了。 饶是如此,当众人凝望着这座埋没在大漠中的废墟时,依然也能够想象出它当年那副壮观雄伟的模样,足以说明这座传说中的西域古都,曾经的规模是何其盛大。 从这片沙丘到古城门口的距离并不远,不过就是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彭千秋开始张罗队员们准备好考察的工具,陈默则背起昏迷的林逍,几人装点完毕后,从城墙的缺口处进入了古城内部。 陈默背着林逍走在最后,那个缺口要钻进一个人是绰绰有余,但要是两个人一起通过,就未免有些狭窄。陈默只得先把林逍从缺口处推进去,然后自己再钻过缺口。不料当他钻过去后,却见四周空空如也,刚刚被他推进来的林逍已经不见了踪影。 陈默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想开口招呼走在前面的队员们,忽然间觉得脖颈处一凉,一把古剑的剑刃已经搁在了他的咽喉处。 “饶命……饶命啊!”陈默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不料他一出声,对面却“噫”了一声,像是惊讶了一下:“你是陈默?你怎么打扮成这副鬼样子?” 陈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之前队伍在赶路的时候,各人撕了几块防水布裹在身上,连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是为了防止午后太阳的暴晒,同时避免自身水分的流失;但之前队伍都是在早晨和傍晚赶路,太阳并没有那么大,所以他们从来都没有这么装扮过。 也就是说,身后的这个人是…… “叶姐!”陈默一把掀开身上的防水布,转头看去,只见站在自己身后,一手扶着林逍,一手拿着长剑的,正是与队伍失散的叶无心。 陈默这么一喊,走在前面的其他队员也都听见了,便纷纷聚了过来。 “小叶同志,能找到你实在是太好了。”彭千秋说道,“我们才在担心你和澪的安危,没想到你早就来到了这里。” “我也是刚到不久,听到城门口有异动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你们。”叶无心淡淡地回应道。她把林逍放到地上,让他平躺下来,然后从身边取出一个水囊,给他灌了一点水。 “澪在那间屋子里躺着,你们可以去把她带到这边来。”叶无心伸手朝某个方向指去。 考古队员梅英问道:“她……没事吧?” “没事,就是昏厥了,到现在也没醒。”叶无心平淡地说道,彭千秋连忙让陈默和于风去把澪带过来。与此同时,林逍在被喂了几口水后,也悠悠醒转了,抬眼便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容颜。 “叶子?”林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无心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在。” 林逍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地上挺身坐了起来,一把搂住了叶无心的腰身。 叶无心微微一笑,在他的手臂上拧了一把:“抱够了吗?” “抱不抱够倒在其次,我主要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存在,避免我到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做梦,心灰意冷之下寻短见了怎么办?!”林逍几乎是没过脑子的,垃圾话直接脱口而出。 叶无心红着脸一把推开他:“要不要脸!” “咳咳咳!”彭千秋打断了他们之间这种没营养的谈话,“既然小叶同志和澪已经回来的,那么我们也该……” 没等他说完,叶无心便说道:“彭领队,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也知道你想要找什么。摩邪王城下的地宫,我已经定位到位置了,等陈默他们把澪接过来,我就带你们过去。” 叶无心确实没有骗彭千秋,活了这么多年,观天星测地理的本事她多少还是会一点的。等陈默和于风把昏迷不醒的澪接过来后,叶无心便带着队伍进入了古城深处,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塔楼前。 “就是这儿吗?”彭千秋问道。 叶无心点了点头。 彭千秋绕着那座巨塔慢慢地走了一圈,看着塔楼外壁上雕刻着的那些形态各异浮雕,不由得啧啧称奇道:“不愧是西域传说中最神秘的存在,看这浮雕的形状,可以看出……” “我打断一下!”叶无心忽然说道,“我说的不是这座塔,而是……这口井。”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塔楼门前不过三五步左右的位置,地上挖着一口早已干涸的古井,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这……在井中?!”彭千秋指着那口井,又看了看身后的那座巨塔,心里觉得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小叶同志,虽然《葬书》中确实是有墓葬‘抱水’这一说,但直接把王族地宫的入口建在井里,这……这……实在是……” “领队。”林逍用力拍了彭千秋的肩膀一下,“需要我提醒你是谁带你们来这里的吗?” 彭千秋恍然大悟,心里忽然想起面前的这两个人都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人,或许他们早就知道了古国与地宫的位置,只不过为了避免影响历史所以不能直接说出来,只能够隐讳地提示自己。念及此处,彭千秋顿时打消了所有疑虑,立刻招呼身后的考古队员:“快,干活!” 队员们从包裹里拿出工具,开始在井口上设置人工井栏和绞索。林逍和叶无心动手将几条绳索接起来,做成一个双扣安全锁,可以把人从井口处吊下去查探情况。 “一会儿下去的时候,当心一点。”叶无心一边接绳子,一边提醒林逍道:“这井底的水脉已经断了很长时间,下面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情况,或许有什么‘脏东西’也未可知。你把匕首带上,以防不测。” 林逍宽慰她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准备工作做好后,林逍在身上系上绳索,戴上防毒面具,一手拿着手电筒,腰间挂着工兵铲和凿子,怀里还揣着一柄匕首。他简单地测试过绳索的坚固程度后,便拉紧了绳子进入井中。 林逍蹬着井壁一小步、一小步地往下落,除了手电筒的光线,四周全是一团漆黑;沙漠中的夜晚气温很低,这口井虽然干涸已久,但是因为缺乏日照,阴气依然很重,让人感觉一阵阵刺骨的冰冷。 大概垂了有十来米深,林逍发现井壁已经到了尽头,但是下面仍然是黑洞洞的一片,也不知底下到底还有多大的空间。他腾出一只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冷焰火,点亮了向下方扔去,只见红色烟火又落了二十来米左右才到底,借着那道光芒,可以看出底下好像是个宽敞的甬道。 林逍扯了三下绳子,失意上面的人把自己拉上去。守在井口的几人连忙拉动绞索,把林逍从井底拉了出来。 “下面挺深的,大概还需要三条绳子接起来才能垂到底。”林逍一边解开腰上的绳索一边说道,“井底是一个类似于甬道的地方,这口井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水井,而是那条地下甬道的通风口。” 几位考古队员们按照林逍的的指点又接了几条绳子,做成一个绳子,这样下去的时候就可以节省一些体力,于是众人便带上各自的装备逐一下到了井底——还是由林逍先开路,接着是彭千秋和其他考古队的男队员,再然后是女队员梅英,叶无心则带着昏迷的澪走在最后。 下到井底后,借着手电筒和冷焰火的亮光,只见这里是一条砖石所建的甬道,整体的结构宽敞工整。甬道前方是一片黑漆漆的深不可测,好像一条让人看不见尽头的死循环。 众人沿着这条甬道走了大概有半个多钟头,穿过一道石拱,终于看见了一道几人高的石门,那门上浮雕着不知名的古怪异兽,看上去像是一条盘踞着的巨蛇。 彭千秋打着手电筒走上前来,抚摸着封在门缝上死兽皮,颤声道:“我研究了大半辈子,今天……终于见到了啊!” 【未完-待续】 第142章 圣地 1. 林逍和几位考古队员拿出刀子把封在门缝上的兽皮切割下来,然后推开了那扇石门。 石门的后面是一间宽敞的石室,四下里遍布着层层蛛网与厚厚的尘埃;地上则是累累白骨,既有动物的,也有人类的,这些骸骨大多都松散了,几乎是一踩就碎。除此之外,石室的几根柱子上还吊着几具风干的人体,估计是当初被当成是祭品的奴隶,如今只剩下了干枯的尸壳。 “这里看起来是个殉葬坑啊!”林逍捂着鼻子皱眉说道,石室的空气久不流通,又堆了这么多的尸骸,弥漫着极其难闻的味道。 “也有可能是一个祭祀的场所。”彭千秋拿出放大镜凑到柱子边的一具干尸前,近距离地观察那尸壳上的一层暗红色物质,“我在一些西域古籍上见过这种祭祀的手法——王族在祭祀时,会把奴隶当作祭品;这些奴隶会被绑在柱子上,割肉放血,直到全身血液流干之后,将尸体放到烈日下进行风干,最后将牲口的血淋到干尸上,再把干尸送入祭坛之中献给神明。” 彭千秋不愧是学考古的,讲述这种血腥的事情时都本着求真务实的态度,把整个画面和过程描述得极其逼真。只是可怜了考古队的队员们,一个个都听得脸色苍白,女队员梅英甚至跑到角落里直接吐了起来。 林逍和叶无心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古代这种愚昧的祭祀很是残忍罢了。林逍绕开地上的那些尸骨,去探查四周的石壁,只见上边空空如也,连个壁画或是浮雕都没有;他敲了敲石壁,传来沉闷的声响,显然都是实心的墙,并没有其他的空间存在。 “奇怪?这井下的甬道设计得如此隐蔽,难道就是为了隐藏这么一个殉葬用的祭坛?这不合理吧!”林逍喃喃道,又转头去研究吊着干尸的那几根大石柱子,来来回回看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叶无心走上前来,没有跟着林逍去看那些石壁和柱子,而是走到石室中央,拨开地上堆积的那些骸骨,发现其中几具尸骸下面压着一块巨大的八方形石盘。 “逍,过来一下。”叶无心轻声道。 林逍迅速凑了过来:“怎么了?” 叶无心从一旁的包裹里拿出一块碎布,轻轻地拭去石盘上的沙土、尘埃和蛛网,露出上面雕刻着的花纹和图案。 “你有没有觉得这上面的图案很眼熟?” 林逍看着石盘上的图案在叶无心的擦拭下逐渐变得清晰,只见这块石盘被平均分成了八块等大的区域,上面分别雕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好像是八只不同的动物。 此外,石盘之内另有一个小圈将八块区域一分为二,动物的雕刻都在外圈,内圈则是八个歪歪扭扭的生僻字形,应该是西域古代的象形文字。 “这好像是十二生肖的雕刻吧,上面的图案分别是鼠、虎、兔、蛇、马、羊、鸡、狗……不对啊,怎么少了四个?”林逍正感到摸不着头脑,脑海中忽然有道灵光一闪而过,“诶~等等!这个机关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感觉……似曾相识的样子?!” 叶无心轻笑道:“看来你记忆力还蛮好的嘛,我还以为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就是我们当初在无垢家族地下密室破解的那个八卦机关。” 林逍喜道:“那我们不是走运了?这就等于你大考的时候撞上了一道原题啊!” “没这么简单。”叶无心正色道,她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扣在石盘的下方:“当年无垢家族的那个机关,是个死机关,只需要将对应的两个方位凑在一起组成生门,就能解决问题。我们眼前的这个则是个活机关,石盘底下有个连环扣,如果我们不能在对应步数内将方位与图案凑齐,连环扣上的隐藏机关就会触发,在场的所有人谁都躲不过去。” 林逍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那我们一共能够转动几下?” “外圈的图案与内圈的文字,只能转八下。”叶无心扣在石盘底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触碰着机关底部那个“连环扣”上的暗格,一共是八个。 林逍眉头紧蹙:“那肯定会超啊,这怎么搞?” “如果是分开转的话,当然会超数……”叶无心眨了眨眼睛,“……所以我们必须一起转、同时转。如果我们两个人的动作时间间隔过大的话,机关就会默认我们转了两次,那这次行动基本上就毁了!” “你觉得这玩意能允许我们多少的误差?” “可能不会超过一秒!” “那它可真他妈的宽容!”林逍低声骂道,“有一说一,叶子……我一紧张就会手抖!” 叶无心深深地看了林逍一眼:“我要动手了。” “这么急的吗?不再让我缓一下?” “越缓你就越紧张。”叶无心说道,“你来转外圈的图案,我来转内圈的文字。记住我现在说的顺序和方位——我先往顺时针的方向转两格,当我要转第三格的时候,你跟着我的动作往逆时针转三格;然后你停下,我继续往顺时针方向转两格,最后一格我们再一起转——这样将戌狗和午马对在一起,上乾下离,正好是八下。” 林逍将整个过程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 “你要是害怕记错,我们转一格就数一下。”叶无心一手扣在底部的暗格上,一手托住石盘,双手轻轻用力,“你只要看清我的动作就好。” 林逍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叶无心的手。 “你现在还紧张吗?”叶无心忽然问道。 林逍目不转睛,开口反问道:“你觉得我的感受现在还重要吗?” “不重要——一!”叶无心一边淡然回答,一边托动石盘内圈向顺时针方向转了一格。 石盘底部传来沉闷的“喀”的一声,林逍和叶无心的动作同时一僵,身子微微弓起,脑中的那根弦瞬间绷紧;然而过了半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显然机关并没有触发。叶无心稍稍放松了些,口中轻轻吐出一个“二”,再次转动了一下。 内圈转动两次过后,便是内外圈朝两个不同的方向一起转三圈。林逍和叶无心同时推动石盘,转一下就数一声;叶无心还特意把动作放慢,避免林逍因为紧张手抖而导致转动不同步,还好后者并没有出现什么重大的失误,这三下同步转动就算这么过去了。 两人一起转完第八下之后,只听得“喀喀喀”的一阵闷响,石盘底部的机关缓缓运转,便见前方地面上的石砖都陷了下去,露出了一个黑幽幽的巨大坑洞,一道用黑石修筑的石阶斜斜地通往地下,深不见底。 2. 考古队见林逍和叶无心打开了祭坛下的隐藏通道,俱是欣喜不已。众人稍事休息后,便由林逍领着头进入暗道中,待下到了石阶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条宽敞的甬道。 众人举起手中的手电筒,借着灯光可以看见这条甬道通向前方一处极大的空间,像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在甬道的尽头,又有一组石阶,级级向上,隐隐可见石阶的最顶端是一扇嵌在洞窟石壁之中的石门——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让人辨清门扇的模样,足以说明那扇门有多么的庞大了。 队伍通过甬道,靠近石阶之后,才发现每十个石阶就会有一个平台,平台的中央都立着一座黑色的石像。众人拾级而上,手电筒的灯光从脚底下扫过时,只见石阶上密密麻麻地刻着西域那种特有的奇形文字。 来到第一层平台,中央的石像是一只动物,看上去像是一只骆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众人继续往上,到了第二层时,石像则是一个人形,其大小与常人一般,只不过这个人全身赤裸,佝偻着背脊,跪地伏首。 第三层的石像同样是个人形,但这个人像却是昂首站立的,可以看见它深目高鼻的面容,不像第二层的人像连个正脸都看不到。这个人像的身上还多出了服饰,虽然雕刻的工艺颇为简陋,但仍然可以看出它在穿着上的不凡。 走到这里,众人停了下来,考古队员刘志航问彭千秋道:“领队,为什么每个石阶的平台上都放置着一个石像啊?” 彭千秋说道:“我可以肯定,这石阶顶上的门扇背后,就是摩邪地宫的核心,也就是被摩邪人奉至为‘圣地’的场所。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通往圣地的‘圣阶’。圣阶每层平台上的石像代表了摩邪内部不同的等级——第一层是牲畜,第二层是奴隶;我们眼前这第三层,则是摩邪的贵族。越往上的石像代表的地位则越高,咱们快上去瞧瞧,看看在摩邪地位最高的到底是什么。” 陈默说道:“贵族再往上,不就是‘王’了吗?这第四层上的,应该是摩邪王的雕像吧。” “不一定——你见过谁家的王长成那副德行?!”林逍把手电筒的灯光向上打,隐隐可见往上十阶的平台上,是一座比前三个要大得多的石像。这座石像依然是用那种不反光黑色石料制成,但还是可以看出它并不是一个人形。 众人来到第四层,却见这里的石像确实不是摩邪王的形象。此刻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根巨大的石柱;在那石柱之上,盘绕着一条比石柱本身还要巨大的长蛇。 这条大蛇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冲下石柱,张开血盆大口将众人统统吞掉。女队员梅英吓得双腿发抖,颤声道:“这是……什么?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大的蛇吗?!” “一直都有,只不过人们暂时没有发现罢了。”林逍说道,“在我们那个年代,发现过世界上最大的蛇,是长达十几米的亚马逊森蚺,把它的身子垂直拉开了之后,足足有几层楼这么高。其实大蛇本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摩邪人为什么要雕刻这么一只大蛇放在这里呢?而这种蛇的地位还凌驾于他们国家的贵族之上,难道说摩邪古国和这种巨蛇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彭千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这……我搜查了这么多的资料,也没查出摩邪与蛇像之间有什么联系。” 林逍说道:“继续往上看看吧,或许会出现别的线索能够解释这座石像的来源。” 再往上就是最后一层平台了,在众人的猜测中那里应该是摩邪王的雕像才对,但实际情况是——最后一层平台什么石像都没有,只有一个黑石制成的基座,上面插着一柄带鞘的古剑。 “怎么……怎么会是一把剑?”彭千秋感觉自己这么长时间来搜集的资料在这个地方一下子就不够用了,前几个平台的石像含义他都能够解释,唯独这最后这两个平台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应该不是古西域的兵器吧,风格不像。”考古队员于风忽然说道。 考古队员刘志航凑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阵,点了点头认同道:“确实,这剑鞘上的篆文与我们之前看到的西域奇文大不相同,应该是汉人的手笔。” “这就是汉剑的造型嘛。”陈默在古代兵器这一块最有兴趣,平时没少做研究,此时直接上前把那把剑从剑鞘里给拔了出来,“你们看——这笔直的剑刃,还有剑身的切面形成一个八棱柱形,这就是一把正宗的‘汉八方’……” 还没等陈默说完,只听得“轰隆隆”的一声闷响传来,整个洞窟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将所有人都震倒在了地上。 “不好,那把剑连接着一个机关。”林逍脸色剧变,大声吼道:“陈默,快把剑插回去!” 陈默慌忙爬起身,将那把“汉八方”插回鞘中。 洞窟中的震动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但那阵沉闷的“隆隆”声却还在继续,就好像天边的雷云滚滚而来,越逼越近。这时,梅英忽然指着石阶顶上那道封闭的石门,喊道:“你们快看——门开了!”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道封闭的石门不知何时开启了一道细缝,露出了门后那片幽深的空间。 “哎呦喂!可以啊,你小子!”于风看着一脸茫然的陈默,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拍了一巴掌,大笑道:“你小子立大功了啊!” 彭千秋也是又惊又喜:“走,我们进去看看。” 林逍背上还在昏迷状态的澪,正想跟着彭千秋他们一起进去看看,却被叶无心一把拉住了手。 “怎么了?”林逍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叶无心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把插在剑鞘里的“汉八方”,语气凝重地说道:“刚刚陈默把那把剑拔出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的剑意!” “什么?”林逍惊道:“可我们的内力修为不是已经消散很久了吗,你是怎么感受到的?” “剑意与内力修为无关,那是修剑者的意念所传达出来的一种形式,无法言说,但却能让人充分感知。”叶无心眉头紧蹙着说道,“刚刚那把剑被拔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识海好像被人刺了一剑似的,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那绝对是某个剑师留下来的剑意,不会错的!” 林逍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得陈默的大嗓门从石门后传来道:“逍哥,叶姐,你们快来看啊!” “走吧,先去看看。”林逍说道,“如果留下这把剑的人真的是个修行者,我们到里面去应该可以找到相关的线索。”叶无心点点头,和林逍一起通过石门开启的缝隙进入了石门后的空间。 进入石门后,但见得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一个巨大的宫殿。宫殿顶部用西域天砖砌成一个圆拱形的穹顶,其上点缀着无数可以发光的神秘玉石,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堂堂的。四周的壁上尽是古怪鲜艳的壁画,由于此处长年封闭,空气不流通,因此壁画色彩如新,没有丝毫剥落损坏。 林逍和叶无心找到考古队,只见他们正站在大殿的中央,看着殿内的尽头位置。 “看,我们一直在找的‘王’在那呢!”陈默见林逍背着澪走到身边,便伸手指给他看。林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得大殿尽头放置着一个黑石王座,王座上端坐着一个伟岸的身形,正是摩邪王的石像。 “太震撼了!真是太震撼了!”彭千秋激动得来回走着,一边碎碎念一边指挥着于风和刘志航拿出相机去拍摄宫殿四周的壁画,“你们知道吗——在十九世纪前期的时候,国外的探险家在我国西部发现的那些遗迹中,也有大量的壁画。只可惜那时候的政府没有加以保护,那些壁画都流失到了国外,是我们国家考古领域的重大损失。我做梦都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看到保存如此完整的西域壁画,只要它们经过考证,流传出去便足以震惊整个世界!” 梅英激动地问道:“领队,那这些壁画上面都讲了些什么?” “这些壁画记录了摩邪的一些习俗与历史,前面这几幅,大多与宗教信仰和祭祀礼仪有关。”彭千秋从靠门边的第一幅壁画开始看过去,边走边看,看了两三幅之后,忽然停了下来,说道:“这幅画有些意思,这幅壁画讲的是——楼兰之王联合了其他两个国家发动战争,想要吞并摩邪。摩邪国小势微,兵力薄弱,挡不住三国联军的攻势,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了他们的王城。” 彭千秋移步看向下一幅壁画:“眼看摩邪亡国在即,摩邪王与国内众巫祝从‘圣地’之中请出了一样先圣留下来的宝物——这幅画的内容,主要是在讲摩邪王请出宝物时举行的各种仪式。” 陈默问道:“他请出了什么宝物?” “从这壁画上来看,他请出的宝物是一块……”彭千秋努力地从繁杂的壁画内容中辨认着的摩邪王手中的图案,“……乌玉雕琢的双鱼玉佩!” “双鱼玉佩?”于风疑惑道,“那是什么宝物?” “很可怕的宝物!”几人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线,只见叶无心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的身后,正死死地盯着壁画中的双鱼玉佩,“传说中,雕琢玉佩的那块玉石是一块能够帮人还愿的神石!” 彭千秋讶然道:“居然还有这种说法,可真是闻所未闻!如果摩邪王的手中真的掌握着这么一块神奇的宝物,那摩邪在楼兰等国合攻下幸免于难的事情,也就好解释得多了。” “是啊,有了这么一块许愿石,那这场战斗肯定没有悬念啊。”陈默说道,“只是不知道摩邪王到底许了什么愿望,居然能够逆转整个战局——难道就只是对着玉佩说一声‘我希望世界和平’吗?!” “他召唤了一只怪物!” 林逍的声音从大殿的另一侧传来,声音在空洞的大殿里回响着,显得有些虚幻的恐怖。 几人走到林逍身后,只见他的面前也是一幅壁画。彭千秋问道:“小林同志,你刚刚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林逍转过头来,那表情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们听说过‘耶梦加得’吗?!” 【未完-待续】 第143章 古国中庭的守护神 1. “耶梦加得?那是什么东西?” 彭千秋他们作为考古队的成员,对于华夏古代的文化很有研究,哪怕是那些几乎消失在茫茫大漠之中的的西域文明,他们凭着那些被黄沙侵蚀的残损遗迹,都能说出些门道来。但“耶梦加得”来源于北欧神话,这显然不在他们的研究范围之内,所以当林逍说出这个名词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林逍的语调平板得可怕:“jormungand——也就是‘耶梦加得’,这个名词出自于北欧神话,代表着一条能够环绕人世的巨蛇。这条蛇是诡计之神洛基和女巨人安格尔伯达的三个儿女之一,除了本身的名字之外,它还有另外一个更为世人熟知的称号,叫做‘midgardserpent’,翻译成中文就是‘尘世巨蟒’的意思。” 陈默问道:“为什么这么叫它,只是因为它的体型……特别大吗?” “只是体型大?!”林逍冷笑一声,“这条蛇的体型已经超过了正常的大小范畴。根据冰岛史诗《埃达》的记载,耶梦加得是巨人族中最强的怪物,与它的哥哥‘巨狼芬里尔’和妹妹‘死神海拉’都充满着邪恶的力量。主神奥丁感到这三个家伙都是阿斯加德的重大威胁,也将会是破坏世界的祸根,因此便分别想出主意对付它们。于是奥丁趁耶梦加得还年轻的时候,就把它扔进了环绕着人间世界的中庭之海中,利用巨蛇自己的体重和无底深海的压力来双重压制着它。” “那个时候耶梦加得的体型已经非常庞大了,它被压在中庭之海中,蜷缩着身子十分难受,于是就把身体伸展开来,结果它的头竟然刚好在深海的另一端碰见了自己的尾巴。由于它被困在海中无法挣脱,只好把身体盘成一个圈紧拢着,刚好把整个尘世给围堵了。正因为如此,它被称为‘尘世巨蟒’,或者是‘围绕中庭的巨蛇’。” “其实在世界各地的许多文化中,都出现过像耶梦加得这种头尾相连的巨蛇形象。例如起始于埃及图腾学、后经由希腊魔法传入西方文明中的‘乌洛波洛斯’,它的意思就是‘衔尾蛇’,代表着一条神话中的巨蛇头尾相衔,雌雄同体,盘绕着整个世界,以此象征‘一切’、‘完美’、‘轮回’和‘阴阳’,隐喻自然界中周而复始的现象,既是开始,也是结束。”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彭千秋忽然开口了:“小林同志,你所说的这个‘耶梦加得’,和摩邪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林逍将手电筒的灯光往上一扫,照亮了他面前的那幅壁画:“你们自己看吧。” 众人借着灯光看去,只见壁画之上,楼兰等西域三国的联军已经兵临城下,眼看摩邪王城就要被攻破了,忽然间摩邪古国的四周凭空隆起了一道巨大的“城墙”,将侵略联军挡在了外围。 林逍看着考古队的成员们脸上那副不明所以的神情,便用手电筒的灯光绕着画上那道的“城墙”来回打了几个圈,说道:“联系我刚刚讲的那些故事,你们再看看这东西到底像个什么?” 众人按照他的提示仔细再看,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见得壁画上那个凭空出现的东西,乍一看像是一道城墙,将摩邪围了起来;实际上竟是一条足以盘绕整个古国的庞大巨蛇,用盘起的身子圈住了摩邪的王城,将楼兰等国的军队挡在了外面! 彭千秋捂着嘴巴,喃喃道:“天啊!他真的召唤出了一个怪物!” 林逍接着他的话说道:“这幅壁画讲的是——三国联军兵临城下,在即将攻破王城之际,摩邪王用双鱼玉佩为自己的国家请来了一位‘守护神’。这个守护神是一条通天巨蟒,它伸开庞大的身躯,盘绕在古国四周,挡住了刀枪剑戟与强弩炮火的攻击;然后它张开血盆大口,将侵略的外敌统统吞下。摩邪王在巨蟒的帮助下趁势追击,彻底击溃了楼兰等国的军队,并驱使巨蟒破坏了他们的水脉。” 于风咂舌道:“这也太离谱了吧——难道说楼兰灭国的原因,是因为被这条大蛇破坏了水脉?!” 彭千秋沉吟片刻后说道:“大蛇之说,到底还是太过于匪夷所思,但是后来楼兰灭国的原因确实是因为缺水,或许摩邪人真的想出了什么特别的方法破坏了他们的水脉,也不是没有可能。而这幅壁画也正好解释了方才殿前的第四个石阶平台上为什么立着一座大蛇雕像,毕竟那可是帮助摩邪逃过了亡国之灾的‘守护神’啊!” “那条蛇到底是个‘守护神’还是个‘破坏神’,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此时林逍已经走向了下一幅壁画,正在观看上面的内容:“你们看,这里讲的就是在战争结束之后,这条巨蟒成为了摩邪的灾祸。” 陈默奇道:“咦?明明上一幅壁画里还是帮助驱逐侵略军的守护神,怎么下一幅壁画里就变成国家的灾祸了?” “叶子只告诉你们那块双鱼玉佩拥有帮人还愿的能力,却没有告诉你们,由于‘许愿’这种能力过于逆天,所以许下一个愿望之后,许愿者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林逍冷冷地说道,“摩邪王借助巨蛇的力量打败了楼兰等国的军队,却失去了对巨蛇的约束力。那条蛇跟着军队回到摩邪之后,控制不住本性便四处作乱——要么将房屋塔楼尽数捣毁,要么将古国的人民生吞活剥,一时间民不聊生,摩邪俨然成为了人间炼狱!” “接下来的故事是——为了消灭巨蛇,摩邪王打算重新利用双鱼玉佩让巨蛇消失。但没想到那条巨蛇是上古灵种,早已开了灵智,竟在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从地底下窜出,破坏了祭坛,将摩邪王和几个祭司一起吞入了腹中。现场一片混乱,而那块可以许愿的双鱼玉佩也在这次事件中丢失了。” 林逍走向下一幅壁画:“就在摩邪的百姓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摩邪王唯一的儿子从东方学艺归来了。这位王子是战神的化身,天生悍勇,又在东方的神秘国度学习了仙法和剑术,更是勇不可挡。他手持利剑,在云端之上与巨蛇大战七天七夜,终于以半招的优势击败了巨蛇。” 这时一旁的梅英忽然指着壁画上的王子:“你们看——那个王子手里拿着的剑,不就是……刚刚陈默在平台上拔出来的那把吗?!” 众人一起看去,只见画中的摩邪王子与云雾中与巨蛇缠斗,而他手中拿着的那把利剑,看形状正是方才插在殿外基座上的那柄直剑“汉八方”。 彭千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现在终于明了了,从殿外的石阶到神殿之上,每一样物事代表的依次是——牲畜、奴隶、贵族、守护神巨蛇、战胜巨蛇的王子,最后才是摩邪的国王。” 这时大殿上的壁画只剩下最后一幅壁画,林逍打着手电筒走上前,看着壁画上的内容,说道:“最后这幅画讲的是——巨蛇虽然被击败了,但是王子却没办法杀死它,于是他召集了王族里的巫祝,在圣地之中开启法阵,让巨蛇陷入沉睡,然后将它压在了摩邪的地底深处……等等!” 林逍忽然不说话了,大殿中一片死寂。 “小林同志,怎么了?”彭千秋奇怪地问道。 林逍忽然大喊一声:“我操!完了!快跑!”他的声音之大,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怎么了?”众人茫然地跟着他一起往殿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追问道。 “那个王子学艺不精,布下阵法并不完善,阵眼上的‘钥匙’一旦离开了原来的位置,镇压在巨蛇身上的封印就会被破坏。”林逍的话像一盆冰水一样浇在了每个人的心上,“而插在阵眼上的那把‘钥匙’,就是那把击败巨蛇的‘汉八方’!” 陈默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那不就是我刚刚拔出来的……” 话音未落,便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几乎震破了所有人的耳膜。只见一只庞然大物撞碎了神殿的那扇巨大石门,张开血盆大口冲了过来! 2. 林逍之前在玩《战神4》的时候,见过圣莫尼卡工作室制作的那个“耶梦加得”形象——当奎托斯和他的儿子阿特柔斯泛舟在九界湖上,那只白鳞巨蟒带着惊涛骇浪从水中升起,光是它的一只眼睛,就有一条船那么大。 那家伙就这么盘踞在湖边的山上,只要它稍有动作,随便一个部位都能塞满整个电脑屏幕,直到完成了游戏里的所有任务,林逍都没能看清楚它的全貌,足以看出这条蛇有多么巨大了。 纵观整个《战神》系列,基本上就是一部《如何利用巨/物恐惧给玩家造成巨大冲击》的教科书。尽管游戏的制作十分良心,但毕竟隔着一个电脑屏幕的距离,就算那种巨/物冲击的感觉再怎么强烈,到底还是差了点意思。 林逍曾经和舍友抱怨过那样的巨/物形象还不够刺激,或许换成vr的效果会更好点。然而当一只真正的庞然大物就摆在面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宁愿面对那些所谓“差点意思”的游戏形象…… 眼下的这条巨蛇比壁画上的形象还要恐怖,它只不过是探进了三分之一左右的身子,就几乎塞满了整个神殿的空间;它身上的鳞片像极了一块块巨大的落地镜,映出了每个人惊恐的神情;那根根尖利的毒牙足有丈许长,鲜红的信子伸缩着,从口中喷吐出腥臭的气息。 神殿的大门已经被巨蛇那庞大的身体给堵得水泄不通,想从那里逃出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见那家伙发出一阵嘶吼,一头撞断了神殿中的一根石柱,无数碎石朝考古队众人当头砸落下来。 彭千秋一行人哪里见过这等场景,每个人都吓得双腿发软,不昏倒就已经算不错的了,此时哪里还挪得动步子。关键时刻,还是林逍和叶无心出手把他们几个从原位置上推开,才避免了他们被碎石生生活埋。 “散开!散开!”林逍声嘶力竭地大吼道:“聚在一起更容易被它攻击,这鬼东西体型太大,腾挪不便,我们向四周分散开来,它很难抓住我们的!” 众人急忙四散逃开,果然那条蛇因为体型过于巨大,又只是探进了一部分身子,就被卡在了神殿的门口,行动不便。饶是如此,它不断扭动着身体撞击石柱和四周的墙壁,掉落在地上的碎石越来越多,给众人逃散的空间也越变越小。 忽然间,巨蛇扭动着身子弓了起来,猛地冲上前来。林逍身上背着昏迷的澪,飞身上前抱住在蛇口前吓呆了的梅英滚到了一旁的地上。一时间背后腥风阵阵,林逍甚至能感受到巨蛇的尖牙擦着自己的后背掠了过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摩邪王的石像和黑石王座一起被巨蛇撞得粉碎。林逍定睛一看,张口疾呼道:“王座……王座下还有空间!”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那破碎的黑石王座下,露出一个黑幽幽的大洞,如深渊般深不见底。 彭千秋大喊道:“快走!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所有人一起往王座下的深洞处跑去,但这样一来,几人的站位便不免密集了些。那巨蛇扭动着庞大的头颅,张开血盆大口从众人身后冲了上来。于风和刘志航两人速度最慢跑在后头,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巨蛇那鲜红的信子便一下子缠住了两人的身体,伴随着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两人的身形顿时消失在了巨蛇的口中。 “于风!志航!”陈默见朝夕相处的两个伙伴转眼间成为了巨蛇口中的血食,一下子红了眼睛;而梅英早已两眼一翻,受不住刺激昏了过去。 彭千秋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口中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巨蛇的眼中闪动着血腥的凶光,巨大的头颅一扫而过,又撞断了一根石柱,朝着已经痴傻了的彭千秋倒了下来,只听得“轰隆”一声,这位领队的身形顿时消失在了一大片碎石中,只剩下废墟底下渗出的一滩血水。 林逍眼见考古队连死三人,自己身边还带着两个昏迷的女孩子,一时间苦不堪言。他把澪和梅英安置在巨蛇袭击不到的角落里头,冲上前去拉起跪在地上的陈默:“快走啊,愣在这里找死吗?!” 陈默泪流满面道:“是我!是我害了他们!我不应该去动那把剑的……” 林逍猛地挥拳在陈默脸上狠狠地来了一记,大喊道:“醒醒吧你!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要是不想让他们白死,就更要努力活下来!” 陈默伸手抹了把眼泪,通红的双眼总算多出了一丝坚定的色彩。 巨蛇嘶吼着发动新一轮进攻,它那巨大的身形将神殿中从中隔断成一分为二的两个空间,使得众人首尾不能相救。林逍一直试图在一片混乱中找到叶无心,入目所及却总是巨蛇那庞大的身体。他拉着陈默在巨蛇的攻击下东躲西藏,最后跑进了之前安置澪和梅英的那个角落。 “带上梅英先走,进那个大洞。”林逍把昏迷的梅英推到了陈默的怀里。 陈默愣道:“那逍哥你呢?” “我帮你拖住那个家伙。”林逍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好像他要做的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陈默瞪大眼睛:“你疯了!” “信我,赶紧跑!”林逍一边拉紧了脚上的鞋带一边说道,“我有的是办法脱身的,你顾好自己还有梅英就行了。”语毕,没等陈默再说什么,便从角落里又冲了出去。 巨蛇果然被跑动的林逍吸引了注意力,它扭动着庞大的身体,掉头张口朝目标咬去。林逍内力虽失,但身法还在,堪堪几下避开了巨蛇的攻击,将它的头引向了另一个方位。 陈默咬着牙背起昏迷的梅英,趁着巨蛇转身的空当跑了出去,跳进了王座下那个黑幽幽的洞穴。 林逍看着陈默和梅英逃进了洞里,心里不禁暗喜;但这样一来,他的注意力也不免分散。巨蛇扭动着身体,撞起残柱上的一块石头,朝林逍飞了过来。林逍闪身想躲,却到底是慢了半拍,被那块飞石击中了膝盖,顿时跌倒在地。 巨蛇见林逍倒地,发出一声狂喜的嘶声,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扑了上来。那家伙把嘴一张,覆盖的范围之大几乎笼罩了林逍所有可以逃避的位置。 林逍心下一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当林逍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从蛇嘴里喷出来的腥臭时,意想中的蛇吻却并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巨蛇一声痛苦的嘶吼。林逍重新睁开眼睛,只见叶无心手持黄泉剑,从神殿的另一边高高跃起,在巨蛇的侧脸上重重地一剑击落。 黄泉剑虽然已经失去了灵力,但是剑刃依旧锋芒毕露;而叶无心的这下斩击,更是全力施为,直接就抽空了她这些天来好不容易积攒的所有真气。 巨蛇的脸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污浊的蛇血好似开闸的洪水一般从伤口中泄流而出。这条蛇估计千百年都没有吃过这样的大亏了,此时在剧痛的刺激下,顿时发起狂来;只见它弓起身子,作出进攻的姿势,直接上前一个猛冲,巨大的头颅顶着几乎脱力的叶无心,一起撞进了一片碎石废墟中。 “叶子!”林逍目眦欲裂地大喊道。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正想要上前去和那只畜生拼命,一只纤细的手却从他身后探出,准确地扣住了他的脉门。 林逍转过身来,看着澪的面庞。 “澪?”林逍顿时愕然,却见澪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却没有了之前天真无邪的那种感觉,反而多了些诡谲的味道。 澪没有回应林逍的疑问,她直接出指封住了他胸前的“中庭穴”。 林逍双目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神殿的另一侧,巨蛇一边嘶吼一边收缩着庞大的头颈,身上多出了好几道汩汩出血的伤口。 澪扶着昏过去的林逍,发声说道:“走不走?” “带他先走,做你该做的事情。”角落里传来叶无心的声音,显得有些空灵缥缈。 澪冷笑道:“你想强行驾驭古剑剑意,那把剑是下过血祭的,强行打破封印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叶无心没有回答,片刻后,神殿外传来一阵剑鸣之声,那柄插在阵眼上的“汉八方”竟然自己冲出了基座上的剑鞘,飞进了神殿的角落里。 “好吧,我明白了。”澪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的意味,“没想到纵横修真界的缥缈城宗主,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痴儿!”她不再等待,趁巨蛇与叶无心周旋之际,带着林逍进入了王座下的洞穴。 角落里,堆砌起来的碎石被人用真气震开。 叶无心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浊的血渍。然而最令人感到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脸——她的脸已经毁了:一半还保留着原来那白玉般完美无瑕的容颜;另一半则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森森白骨! 她扔掉了手中的黄泉剑,这把银白色的古剑如今完全被血污覆盖,剑刃残缺几欲折断,就跟它的主人一样已经分不清原来的样子了。 巨蛇吐着信子,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从殿外飞来的“汉八方”落入叶无心的手中,久违的真气在体内重新涌动起来;她张口吐出一口浊气,在古剑气息的托浮下缓缓升空。 这把“汉八方”早已认主,其上拥有当年摩邪王子修炼的剑意,又在几大巫祝的祭礼下注入了封印力量,除非是摩邪王族的后裔,否则谁也无法驱动这柄古剑。 若有修炼至剑道巅峰的强者强行以自身意志驱动古剑剑灵,这把剑倒也并不是完全无法使用。但灵剑既已认主,强行改变其意志,所产生的反噬效果也会对持剑者本身造成一定的损害。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以叶无心那般高深莫测的境界,这点损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就被双鱼玉佩剥夺了一身修为,眼下的这点灵力,还是她强行突破经脉封锁换来的,身体内部已然是大损,又如何能够承受得起灵剑的反噬之力?! 叶无心握着那柄“汉八方”,她感觉自己的手脚正在逐渐变得僵硬,头上三千青丝也在真气的鼓荡下飘扬着,从发梢开始慢慢变色,直至满头银雪——那种白色其实不是“银白”,而是“花白”,就是那种只有年过花甲的人才会拥有的发色。 巨蛇的进攻姿态在这一刻僵住了。 像它这种异兽早已开了灵智,此时它明显能感觉到叶无心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流失,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息也慢慢变得致命起来。 古剑“汉八方”上的封印之意它现在还记得,但是相同的一把剑,它却感受到了与千百年前截然不同的剑意。巨蛇的直觉告诉它,这个女人强行改变了古剑原有的剑意,她要的不是封印,而是—— 斩杀! 巨蛇完全可以立即击毙叶无心,但是对方的剑意也会瞬间命中它的要害。一阵僵持过后,巨蛇选择了退却,它不停地扭动着身子,想要从神殿里退出去。 “现在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叶无心长啸一声,手中的“汉八方”划过一道笔直的剑光,朝那巨蛇当头斩落。 古剑秘技——刹那芳华! “嚓”的一声脆响,巨蛇那坚强如铁的鳞片寸寸开裂,古剑“汉八方”带着狂暴的剑气穿透了它的双眼,切入颅骨之中,直没至柄! 叶无心从高空坠落,摔进了神殿的废墟中。 她的一只眼睛已经和血肉糅在一起了,另一只眼睛也在不断溢血。透过眼前的赤影,她看见巨蛇正在疯狂挣扎着,古剑插在它的头颅上,一股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片刻后,巨蛇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在烈炎中,化为一具焦黑的枯骨。 “真的……好累!” 叶无心松下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未完-待续】 第144章 潜藏者 1. 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弓起身子飞扑过来;一道纯白的影子手持利刃,迎上了那满口獠牙…… “叶子,不要!”林逍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坐了起来。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幽暗的空地上,四周唯一的光源,就是身边那个小小的火堆。 “这是谁点的火?”林逍心中暗忖,正想要站起身来,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扳住了他的肩膀,将他重新按在了地上。林逍回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是你?” 澪淡然地回视着他:“是我。” 林逍猛然间想起了之前在内视境界中得到的警示:“当心你们队里那个叫‘澪’的女孩子……你真的相信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少女能以一人之力走出这片‘死亡之海’吗?还是说你相信伟大的真主真的会降临人间庇佑他的子民?”他死死地盯着澪那毫无表情的苍白面庞,警惕地向后挪了挪身子。 “说实话,我觉得你完全没有和我拉开距离的必要。”澪冷笑道,“你现在修为尽失,我要是真的想要杀你,就算让你先跑几分钟,你也照样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林逍森然道:“你明明是三重楼的人,却通晓修行之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澪回答道:“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我也是个修行者,只不过我不是三重楼的人。” “不是三重楼的人?那她是哪来的?难不成是万仙大会的人?”林逍心中暗道:“不对,万仙大会策划围剿我的那件事,发生在四十多年后;我和叶子都已经穿越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这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来堵我们,那不是成悖论了吗?”一想起叶无心,他又急忙问道:“叶子……叶子她人呢?” 澪语调平板地回答道:“她死了!” “你放屁!这不可能!”林逍大吼道。 “你吼这么大声也没用,她确实已经死了。”澪的语调依然没有变化,但她说出的每个字却如一把把利刃一般,刀刀扎在林逍的心上。“压在摩邪地底的那条吞天巨蟒乃是上古灵种,若不是被封印了太长时间导致力量削弱,即便剑痴修为尽在,也奈何它不得,更何况她穿越之后修为全失。她燃烧了生命之力强行改变圣地古剑的剑意,虽然最终击毙了吞天蟒,但她也油尽灯枯,魂飞魄散了!” 林逍整个人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剩下泪水在不停流淌。 澪擦亮几根火柴,丢进火堆里,看着火焰上方不断跳跃的火星子,说道:“别哭了,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她,现在就应该好好保存体力,回头我还需要你帮我改变这一切。” “改变?”林逍猛地腾起身,“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叶子还有复活的希望吗?” 澪轻轻一笑:“如果不是早就算好了一切,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赴死;而以缥缈城剑痴大人的精明程度,又怎么可能把她最放在心上的人,交给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呢?” 林逍惊疑不定地问道:“司命一事,在七重楼之间乃是逆天之道,你竟然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你到底是什么人?!” “只不过是个老人罢了。”澪淡然地说道:“也不知剑魔大人是否还记得——忘川河内双鱼伴游,幽冥之中那最后一位替死者发声的,究竟是谁……” 林逍便如触了电一般从地上跳起: “席雅?!你是席雅!” 2. 席雅笑道:“你看上去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前辈您可别说笑了,‘惊讶’这个词根本不足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林逍一边抚着心口一边惊魂未定地说道,“一个本来已经消失在历史里的人,就这么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我相信这要是换成其他的人,也应该会和我是一样的反应。” 席雅说道:“你和剑痴还真是两个世界的人……” “叶子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林逍问道。 “她能感觉到我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但是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席雅回答道,“还记得在进入摩邪古城之前,我和剑痴与大部队失散了吗?其实是我把她引到了那个地方,并且主动告诉了她我的真实身份。” 林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在我原本的计划里,陪我进入摩邪遗迹的人只有剑痴一个。”席雅沉声说道:“但我没想到剑痴的修为已经所剩无几,也没想到她对你竟然如此痴情,死活不肯将你抛弃在大漠之中。幸好你们足够幸运,很快就找到了我们,要不然她可是打算原路返回去找你的。” 林逍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会出现在这个时间点?”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席雅正色道:“但是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你现在卷入的不止是普通的时空穿越,很多事情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林逍点点头:“洗耳恭听。” “好,那我们就从最开始讲起。”席雅说道:“当年我师父在机缘巧合之下,从背阴山的洞窟中寻得了一块可以帮人还愿的乌玉,并将其雕琢成一块双鱼形象的玉佩。” “但由于玉石之能有违天道,我师父在多次使用后遭到了反噬,耗尽心血,很快就离世了。临终前他吐出最后一口心血,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块是保留了原有能力的乌鱼玉佩,另一块则是被赋予了复刻能力的白鱼玉佩。” “我继承了师父的位置,按照他的遗嘱封存了那块乌鱼玉佩,然后利用另一块白鱼玉佩出色地完成了许多次任务,最终成为了忘川幽冥中的最后一个尸语者。” “后来,天地分隔成了七重楼,尸语者在阴司中的作用便越来越微弱,我的地位也逐渐下降。没过多久,忘川氏族大概是想到了我手里还掌握着一样可怕的神器,担心我会对冥界造成威胁,于是便将我的名字,秘密送到了追魂阁。” 林逍皱着眉头道:“忘川氏族到底是怕你作乱?还是想要独吞双鱼玉佩?” “作为尸语者,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人的行为;但对于忘川氏族……”席雅忽然叹了一口气,便不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了,“忘川的首座通过追魂阁悬赏我的人头,好在当时的阁主与我交情甚深,他无法在明面上抗命,便暗中将暗杀计划的消息走漏给我。” “忘川氏族在冥界手眼通天,我得到消息后刚离开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我的行踪。我带着那两块双鱼玉佩且战且走,一直来到了三途河边,最终还是无路可退了。” “对方高手如云,我尽力而为与他们周旋,依然受了重伤。正在我即将毙命于他们手下的时候,我身上的两块双鱼玉佩忽然间融合在了一起,发出一道亮眼的光芒。我被那道光芒包裹着,沉进了三途河底,陷入了长达千年的睡眠。” “长达千年的睡眠?!”林逍讶然道:“你的意思是说——七重楼分裂后这么长时间来,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是因为你在三途河底沉眠了千年?!” 席雅点头道:“我知道这种说法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但事实就是如此。” “那你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按你所在的时间线来算,大约是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那不就是……”林逍猛地惊觉,脑海中想起他们最早提起尸语者时,云梦泽所讲的那个故事——大约在五十年前,蛰伏千年的尸语者在一重楼制造了多起替身杀人事件……追魂阁介入调查后发现,被杀害的人在背阴山的山谷中都堆成了一个个尸坑,替身渗透了冥界大大小小的势力,其中也包括了忘川氏族! “五十年前的那次‘替身杀人事件’……”林逍心中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席雅倒也没有隐瞒:“不错,那些事情,确实都是我做的。”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身不由己罢了。”席雅黯然道:“三途川的河底与背阴山后的深渊一样,都镇压着无数邪恶暴戾的鬼怪妖灵;我在水下沉睡了千年,无形中被那些邪念渗透了识海。若是我有自己的意识,当然可以抑制那些邪念,但在那段时间,我是被人控制的。” “是谁控制的你?” “唤醒我的那个‘东西’。” “东西?”林逍疑惑地重复道。 席雅摇了摇头:“我甚至不知道它到底算不算是个‘东西’……你听说过‘归墟’吗?” “又是归墟!”林逍皱眉道,“归墟不是被分隔成五重楼了吗?这和控制你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席雅苦笑道:“我刚刚已经和你说过了——很多事情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那个控制我思想的东西,正是归墟的化身!” “归墟的化身?!”这句话所包含的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林逍过了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归墟不应该是一个地方吗?它的‘化身’又是什么鬼?!” “你说的没错,归墟确实是一个地方——它是鸿蒙时期,盘古在开天辟地之时,用巨斧从混沌之中劈下的一块蛮荒之地。后来天升地降,太古众神以神力净化天地灵气,唯独归墟隔绝于世界之外,保存着从鸿蒙时期遗留下来的那缕混沌之气。” 林逍一头雾水:“我听不太懂。” 席雅说道:“我这么和你解释吧——盘古孕育于混沌之气中,他死后所成的清气化为太古诸神,可以说是众神之祖;而充斥在归墟里的那股混沌之气却从鸿蒙时期留存至今,经过千百万年的沉淀,在这种条件下,你觉得它会变成什么东西?” 林逍目瞪口呆:“我的天啊!那归墟里……难道蕴藏着一个‘神体’吗?!” 【未完-待续】 第145章 乱流 1. 席雅说道:“你可以这样理解,但是说实话,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都在思考——从归墟之中孕育出来的到底算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可始终得不到准确的结论。即便它真的是个‘神体’,也必然不是那种造福世间的神明。” “五十年……不对啊。”林逍眉头紧蹙,“五十年前,叶子还没有冲破七重楼之间的界限;而且据蓬莱的无尘道士从沧海门带回来的消息,自从天地分隔之后,归墟最近一次出现异动是在几个月前。如果它在五十年前就已经越过了几个位面的距离对你进行操控的话,沧海门不可能感知不到啊?” 席雅冷笑道:“我问你——沧海门发展了多久?” 林逍一愣:“横竖不过千年吧。” “是啊,横竖不过千年。”席雅说道,“而归墟里的那个东西,已经活了有千百万年。即便沧海门戒备森严,防得滴水不漏,只怕依那东西的灵智,也足以绕开浮生岛上的禁制吧。” 林逍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发自心底的寒意:“如今七重楼之间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所有人都以为是叶子斩破虚空所致。照你这么说来——早在很久之前,归墟里的那缕混沌之气就已经渗透到各个位面里了?!” 席雅轻声道:“我不确定,但恐怕是的……” “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林逍沉声道。 席雅回答:“很简单——制造混乱。” “把各个位面搞得乱七八糟的,那对它而言有什么好处?” “同化。”席雅的声音不大,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林逍耳边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充满混沌之气的归墟本身就是天地间最为混乱的地方,哪怕是那些环境无比险恶的极渊之地,都无法与归墟的混乱相提并论。举个例子,就某个位面而言,一旦混沌之气遍布各个角落,那归墟就会像闻着血腥味的食人鱼一样,将这个世界吞噬殆尽!” 林逍问道:“五十年前,发生在忘川幽冥的那起替身连环凶杀案,也是如此吗?” “就像你所了解到的那样——杀戮!”席雅缓缓地说道,“它了解一重楼的弱点,那就是秩序。阴司的大部分律法只对死人有效,哪怕是忘川氏族,也无法同时约束那么多的鬼道修士。” “简而言之,整个一重楼的管理体系就像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如果不去动它,自然是相安无事。但是如果想让冥界万劫不复,就只需要……” 林逍沉声道:“一根火柴!” “对,我就是那根‘火柴’!”席雅续道:“其时我被三途川河底的魔气迷了心智,它便趁隙而入控制了我的思想,重现了当年阴司追杀我的场景,并不知不觉地放大了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仇恨——连我都意识不到自己的情绪被人操控了,仿佛那一切就是我原有的感受。” “我利用双鱼玉佩驱使替身,制造了一件又一件的血案。人死得多了,鬼魂也就跟着多了,阴司忙着处理那大批的孤魂野鬼,自然无暇去顾及哪天谁家又死了哪些人;治安也渐渐混乱,恐慌的情绪四下弥漫,冥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时刻。” 林逍说道:“但后来还是恢复正常了不是吗?” “是。” “所以呢,变数在哪?” 席雅挑了挑眉:“还是我……” “大姐你搁这和我演《碟中谍》呢?!”林逍顿时一阵黑线。 席雅歪着头瞥开眼睛,不置一语。 “云梦泽告诉过我,追魂阁最后没有抓住那个制造替身的凶手,那个人好像凭空消失了。”林逍玩味地咧嘴“啧”了一声:“所以你是逃了?而且还逃到了三重楼?” “我确实是逃了,但不是因为追魂阁的追捕。”席雅说道,“归墟隔着三个位面控制我的思想,时间越长,附在我身上的混沌之气逐渐消散,我的大脑也就越来越清醒。终于有一天,我再次沉进三途河底,借着妖灵的精神冲击摆脱了魔气的纠缠,恢复了自己的神智。” “我生怕自己再次被控制,于是我计划用双鱼玉佩离开冥界——我先用白鱼玉佩复制了一个自己,继续留在一重楼混淆视听;然后再使用乌鱼玉佩许愿离开,然而……” 林逍挑眉:“然而?” 席雅忽然面露尴尬:“那是我第一次使用乌鱼玉佩,我并不知道那会给自己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或许是我没有把握好力度;也可能是我在许愿的时候杂念太多……总之,当我在玉佩的帮助下从一重楼穿梭到三重楼后,我发现自己的身躯在穿过位面的时候被毁掉了,只剩下由三魂七魄组成的灵体。” 林逍目瞪口呆:“乌鱼玉佩的使用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我知道……但你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点吧!” 席雅续道:“我的灵体在茫茫大漠中飘荡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一支探险小队,他们已经断水断粮很多天了,又身陷沙海;于是我耐心地捱到他们全部死去,然后将自己的灵体依附在了其中一具尸身上——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澪’。” 林逍恍然大悟:“所以‘澪’这个人其实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她早就死了;而我们看到的,是借尸还魂后的你。” “确实,但‘借尸还魂’同样是有代价的。”席雅一边说着,一边摘下手套,挽起袖子。 席雅自出现以来一直都穿着维吾尔族的那种长袖服饰,连手上都带着手套,所以林逍从来没见过她除了脸以外的其他地方的皮肤。此时他借着火光定睛看去,只见席雅那洁白的藕臂上,布满了一块块云雾状的斑纹。 林逍整个人愣住了,托白骨衣的福,他曾经亲眼目睹了解剖尸体的全部过程,也恰巧认识了这种云雾状的斑纹—— “尸斑!”林逍沉声道。 “‘澪’早就是个死人了,虽然我的灵魂进驻到这具躯体里,却依旧没有阻止这具身体的尸体化。”席雅放下袖子,苦笑道:“这具身体完全腐烂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灵体的注入只能让这个过程变得极其缓慢而已。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没有注意,就这样过了许久,直到两年前,我发现自己的身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斑点。” “最开始的时候,这些斑点是暗红色,现在颜色已经加深,变成了暗紫红色;很快这些云雾状的斑纹就会成为条块状,然后继续蔓延……我的肢体也会在这个过程中开始变得僵硬,直到慢慢腐烂!” 林逍问道:“那你还能撑多久?” “我已经撑了快十年了,延缓尸体化是需要消耗灵魂之力的,我觉得最多还能撑一年。”席雅说道。 林逍摇头:“一年很短的,你没多少时间了。” “是啊,我确实没多少时间了。”席雅笑道,“但是你们来了,这点时间其实够用了!” 2. 林逍问道:“你在时间线上比我们早了快有四十年,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叶子会穿越到这里的?” “你和剑痴,还有你在未来的那些伙伴,都被卷入了一股乱流,而这股乱流的源头则是我。”席雅回答道:“这样说起来有些拗口,但是你可以这么理解——当我利用双鱼玉佩穿过两个位面,来到一个本不该出现我这个人的时间点之后,很多事情就已经发生变化了。” “你这是……在和我解释‘时间悖论’吗?!” “我不懂什么‘时间悖论’,但是我认为我是第一个感受到时间出现混乱的人。”席雅反问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千年前我师父在背阴山后发现了双鱼玉佩,之后这两块玉佩就一直在我身上;而我穿梭到三重楼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为什么摩邪古国的壁画上会出现双鱼玉佩的图案呢?” 林逍隐隐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你……打乱了时间线?!” “我说过我从来没有用过那块乌鱼玉佩,第一次用把握不好力度……” “你还说你许愿的时候杂念太多呢……你当时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鬼啊!” “总之,当我借尸还魂之后,双鱼玉佩就已经不在我的身上了。”席雅打断林逍的话头,“但我虽然拥有了身体,却不认识路,所以只能在大漠中胡奔乱走。就这样子走了好几天,我来到了这个地方。” “摩邪遗迹?” “对,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指引着我。”席雅续道,“我来到这片地下遗迹中,看见了神殿里的壁画,也见到了和巨蛇一起被压在神殿底下的祭坛,在那里找回了遗失的乌鱼玉佩。” 林逍问道:“你找回的这个东西,还是当初的那个东西吗?” “东西还是原来的那个东西,只不过它出现的时间、地点和方式发生了变化。”席雅说道,“那块乌鱼玉佩被传送到了很久之前的时间点,被古摩邪的巫祝发现,并奉为神物;而那块白鱼玉佩则被传送到了另一个位面,也就是四重楼。” 林逍忽然惊觉:“这些事情,归墟都了如指掌,所以它用巫蛊面具控制着那些奇怪的黑衣人,在四重楼找到了白鱼玉佩并促成了几起血案的发生,它的目的……依旧是在制造混乱!” 席雅说道:“在四重楼发生的那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林逍不禁一愣:“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些事情明明发生在未来的时间点。” “就像我和你说的——乱流。”席雅说道,“两块双鱼玉佩被分隔在了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位面,但是它们是由同一块玉石分离出来的,也就是我手里头的这块。”说着,她伸出手来,掌心里静静地躺着那块黑色的双鱼玉佩。 林逍恍然大悟:“所以不管相隔多远,只要你手里把握着这块乌鱼玉佩,你也能感受到另外一块白鱼玉佩的动向。” “不仅如此,出现在不同时间点的乌鱼玉佩,我也能感知到不同时间段里的发生的事情。”席雅点了点头:“所以我知道那块白鱼玉佩在四重楼惹了多大的麻烦;也知道你们在未来碰见了‘双鱼合一’,被传送了这个时间点。” “等一下,这个地方有bug啊!”林逍打断了席雅的话,皱眉道,“如果这块乌鱼玉佩一直在你身上的话,那它是怎么被……上交给国家的呢?” 席雅说道:“那是因为在原来的历史里,应该是我带着从巨蛇口中躲过一劫陈默和梅英逃进了这个地方,并把乌鱼玉佩交给了他们。后来梅英在撤离的途中患了‘脱水症’,没捱到走出沙漠就去世了,只剩下陈默一人把双鱼玉佩带了出去。” “那现在换成我了,这对历史有什么改变吗?”林逍问道。 “你和剑痴的出现就已经是最大的改变了。”席雅正色道:“你们就是来帮我纠正‘乱流’的!” “纠正……乱流?!”林逍疑惑地重复道。 “我其实很少到戈壁外的镇子里去,这几年来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待在这个地方,试图找出消除乱流的正确方法。”席雅说道。 林逍挑了挑眉:“你怎么不再许个愿望——许愿这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呢?” 席雅摇头:“许的愿望越多,乱流的影响只会越来越大。就好像长江之水暴涨,本已成灾,治水者不谋宣泄,反而将洞庭、鄱阳之水倒灌入江,岂有不酿成大灾之理?” “那你想了那么多年,想出什么好办法没有?” “办法?”席雅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地下,“办法就在我们的下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