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1.新嫁,新丧 http://.biquxs.info/

安国府大门外,气氛诡异得吓人。 漫天漫地的红绸还在风中飘扬着,鼓乐却已经停了下来。蜿蜒的红色长龙委顿在原地,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蟒。 那顶十六人抬的彩舆在阶下放着,轿帷大开,露出里面一片骇人的红色。 红色的嫁衣,红色的盖头,红色的鲜血从盖头下面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缓缓地渗进新娘襟前红色的流苏中去了。 “死……死了!”喜婆子伸手探了探新娘的鼻息,结结巴巴地喊了这么一句,然后白眼一翻,“咕咚”一下子向后仰倒了下去。 送嫁的宫女、嬷嬷和内侍们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霎时哭声大作。 这时,朱红的大门之内忽然冲出一个黑脸的婆子来,跺脚大嚷:“要哭回宫哭去,别在我们家门口添晦气!要是惊着了国公爷,皇上也护不住你们!” 她的话音刚落,彩舆旁边一个小宫女忽然跳起来,一头撞了过去:“狼心狗肺的下贱东西!明明是你们国公府的晦气害死了公主……” “啪”地一声脆响,是那婆子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小宫女的脸上。 府门前立时乱了。跟轿的老嬷嬷、随侍的小宫女以及跑腿的小太监们三三两两地冲上前来,围着那婆子便要不依。 对方却并不畏惧,昂首挺胸亮开嗓门大叫大嚷,竟全然不把这些来自宫中的贵使们放在眼里。 路人见了这阵仗无不骇然变色,各自装着看不见的样子远远地避开了。 如今安国公府气焰熏天,连皇帝在他们家面前都只有低声下气的份,寻常百姓哪里敢往前凑! 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之中,红盖头下那双还在流血的眼睛却忽然睁开了。 听着耳边那片“嗡嗡”的喧嚷,蒹葭怔忡许久,终于在摸到怀中那尊送子观音的时候,勉强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意识依旧有些昏沉,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她却已知道这不是梦了。 身子像被禁锢进了泥胎里,沉重得厉害。蒹葭耐着性子等了一阵,然后从手指开始,一点一点试探着活动自己的身子。 手腕、臂弯、头颈…… 凝滞的血液缓缓地重新流动了起来,僵直的身体如同初春融冰的河流,悄无声息地恢复了生机。 脸上的血痕早已凝固,干巴巴的绷得难受。蒹葭从衣襟里摸到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然后自己掀起盖头,慢慢地站了起来。 迈步,下轿。 耳边的哭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过后,现场惊呼声、脚步声响成一片,霎时间闹了个兵荒马乱。 蒹葭向那条望不到头的红色长龙看了一眼,勾起唇角浅浅一笑。 生死之间走过了几个来回,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吓到她。倒是可怜了这几个老嬷嬷小宫女们,怕是要做一段日子的噩梦了。 死而复生啊…… 应该不会被当作妖孽架火烧死吧? 片刻之后,蒹葭敛了笑容,拖着尚有些僵直的双腿试探着向前迈出几步,仰头看着门楣上“安国府”三个金色的大字。 安国府。 天下黎民“只知有安国府,不知有朝廷”的那个安国府。 无数杀手刺客葬身于此,只见生人进,未见生人出的那个安国府。 她曾经如困兽一般在其中苦苦煎熬过几个月,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那个安国府。 那个人的家,安国府。 前尘往事如走马灯一般飞快地在眼前闪过。那一帧帧血淋淋的画面,刺得蒹葭的眼前一片模糊。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内侍嬷嬷们也已镇定了许多。有个小宫女甚至已经可以大着胆子走过来,替她拂拭唇边残留的血迹了。 蒹葭活动了一下唇角,缓缓地露出笑容,踩着石阶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开门。” 2.借命 http://.biquxs.info/

门内无人应声。 蒹葭伸手试探着推了一下,虚掩的红漆大门应手而开。 先前跟婆子撕打的那个小宫女快步走上前来搀住了她的手,主仆二人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院中同样寂静无声,偌大的国公府,此刻竟像是一座空城。 小宫女渐渐地放慢了脚步,指尖微微有些发颤:“怎么会没有人?公主,这里恐怕有诈,咱们还是出去吧……” 蒹葭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神色淡淡:“若不进来看看,又怎知他们在搞什么鬼?” 小宫女闻言惊诧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慌忙移开了目光。 于是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沿着甬道一路向前直行。 穿过垂花门,就看见一间正房门口密密麻麻地跪满了人,一个个神色凄惶如丧考妣,隐隐还有压抑的哭声传来。 小宫女想了一想,抿嘴笑了:“难怪外面不见人,原来是偷偷躲在这儿哭呢,算他们还有点儿良心!公主,他们以为您死了,咱们偏要走进去给他们看看,吓死他们!” 蒹葭点点头,越抿越紧的唇角努力地翘了起来。 正在这时,里面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呼:“醒了!老爷醒了!” 蒹葭心里一闪念,忙拽着小宫女闪身躲到一丛竹子后面,从竹叶的缝隙里向外窥探。 只见那排雕镂精美的木门打开了一扇,一个婆子走出来,笑得满脸肥肉乱颤:“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老爷醒过来了!” 人群之中爆发出轰然的欢呼声,众仆互相搀扶拉扯着站起来涌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说着吉利话,诸如“老爷福泽深厚,逢凶化吉”之类。 蒹葭转过脸来,向小宫女眨了眨眼睛。 ——看吧,人家才不在乎咱们死不死,人家为的是他们国公爷! 小宫女瞪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小嘴一扁,眼圈又红了。 蒹葭这会儿却顾不上生气伤心。眼见那群奴仆抢了赏钱各自散了,她便大着胆子从竹丛后面走了出来,牵着小宫女蹑手蹑脚地走到那扇门前,听墙脚来了。 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似哭似笑:“空明大师,我们老爷……这就能好了,是不是?” 一个男声慢吞吞地说道:“阿弥陀佛,国公爷为我大周上马安邦、下马治国,保得万千黎民安乐无忧,是乃大善大义之人,佛祖自当庇佑他老人家一世安康。” “这都是大师神通,佛祖保佑。”屋内众人一同道谢,听上去约有七八人之多,男女老少皆有。 蒹葭站在门外一字不漏地听着,一时愤怒一时伤怀,险些咬碎了后槽牙。 屋里众人说笑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空明大师的声音把这阵喧闹压了下去。 只听他用诵经似的悠长而缓慢的声音说道:“此番国公爷借命还阳,虽是佛祖保佑,但那个献命之人好歹也算有一两分微末功劳。夫人慈心,就赏她一处安身之地吧。” 借命? 蒹葭吓得心头一颤。 “命”是不能借的。所谓“借命”,不过是一命换一命而已。 那种阴损的邪术,几百年前就已闹得天下人心惶惶,六国君王清洗了数百座寺院、杀过几千名僧人和医者才将之禁绝,时至今日竟又被人给翻了出来? 不愧是大周安国公! 屋内安国夫人秦氏轻声一笑,语气十分轻松随意:“这也是。她一个金枝玉叶带着十里红妆赶过来献命,国公府还真不能不领这个情。权儿,你受累去看着人把她抬进来,就在西边废园子那里设个灵堂给她吧。” 她话音未落,一个气冲冲的女声立刻接道:“二哥不许去!娘,你就是太好心了!大哥又不是真要娶她,设什么灵堂?咱们就随便买口棺材把她埋了,谅那个废物皇帝也不敢多说什么!” 蒹葭听到此处不由得咬紧了唇角,酸痛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 正在这时,眼前的房门忽然“呀——”地一声开了。 开门的小丫鬟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身穿大红喜袍的蒹葭:“你是谁?” 3.我诈尸了 http://.biquxs.info/

“夫人、世子爷!”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垂花门外面传了进来,越来越近:“不好了!昭和公主诈尸了!” 是先前在门口跟小宫女撕打的那个婆子。 蒹葭看着门内吓呆了的丫鬟,翘起唇角微微一笑:“没错,我是昭和公主,我诈尸了。” 丫鬟脸色一变,飞快地转身折回屋里去了。 蒹葭的双手掩在袖底攥得不住发颤,面上却维持着笑容,一副无辜无害的样子。 这时那婆子也已冲到了跟前。一眼看到蒹葭,吓得她霎时面如土色,脚下趔趄着直往后退。 屋里静了一阵,又乱了一阵,嘁嘁喳喳的不知在争论些什么,等得蒹葭的双腿都站麻了。 秦夫人终于在众人簇拥下走了出来,看也没看蒹葭一眼,径向那婆子厉声喝问:“公主来了,你怎不早些过来通禀?” 婆子早已吓得双腿发软,顺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先前是被“诈尸”的蒹葭吓破了胆,自己找个地方躲着去了;后来越想越怕,知道躲不过了才不得不回来报信——这种实话自然不能说。 秦夫人又训斥了那婆子几句,目光终于移到了蒹葭的身上,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威严:“公主凤体可好?” “本来已经有些不太好,”蒹葭继续维持着微笑,“万幸阎罗王不收,我就又回来了。” 秦夫人脸色微变,忙向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转身奔回安国公的床前看了一眼,又快步走回来,微微地点了点头。 秦夫人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仍然板起面孔:“公主今日所作所为,可不像是金枝玉叶的做派。” 蒹葭想了又想,实在想不起自己今日“作”了什么、又“为”了什么。 倒是国公府以娶亲为名把当朝公主骗来“借命”,把人害死了还连个灵堂都不肯设,简直他娘的臭不要脸。 在心里这样暗骂了一番之后,蒹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请夫人息怒。昭和在宫里野惯了,从未有人教过我什么‘金枝玉叶的做派’。只是我自己心里想着,嫁到国公府就是国公府的人了,听闻公爹病重,我自然没有不来探望的道理。” 秦夫人盯着她看了半日,目光仍旧冷得吓人,唇角却带上了一丝笑:“难得公主有这份孝心。托您的福,老爷的病没什么大碍,再将养几日就可以重新上朝为陛下分忧了。” “那真是太好了!”蒹葭笑得愈发灿烂,“父皇也说国公爷是个有大福的,没道理一点儿小病就把他老人家击倒了。不过,既然国公爷恰在今日逢凶化吉,我这个冲喜的也该算是有一两分微末功劳吧?” “冲喜?”秦夫人微微一愣,脸上的神情忽然放松了许多。 她扶着一个白衣少女的手跨出门槛,向蒹葭敛衽行了个礼:“公主说这话可就折煞我们了!您是金枝玉叶,哪能委屈您为我们家冲喜呢?老爷的病还没到那个地步,您跟樑儿成亲只是你们两个年轻人的事——喜婆子呢?吉时到了没有?怎么还不来服侍世子和公主前去拜堂?” 婆子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一个丫鬟迟疑着,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夫人,园子里出了点事,世子爷他……今日恐怕不能来拜堂了。” 4.我回来了 http://.biquxs.info/

“岂有此理!你们——”蒹葭身边的小宫女气得眼睛都红了。 秦夫人和丫鬟婆子们却全都无动于衷,仿佛新郎不来拜堂是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一样。 小宫女重重地跺了跺脚,哭出了声:“公主,我们走,我们走!” 蒹葭攥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先前那婆子这会儿也不害怕了,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拦住了二人的去路:“公主,底下奴才不懂事,您不至于也不懂事吧?” “你放心,”蒹葭向她冷冷一笑,“本公主从来不跟狗奴才计较,所以你这颗脑袋今日多半还保得住。” 婆子气得脸色发青,本待逞几分威风,看见蒹葭眼中的血色又有些打憷。 蒹葭回过头来,向秦夫人微微颔首:“既然世子有事,拜堂这一节就免了吧,恰好我也不喜欢这些啰里吧嗦的规矩。” “这样最好。”秦夫人向她一笑,又回头吩咐丫鬟道:“带公主回房去安置一下,连身边服侍的人也嘱咐好,不许怠慢了。” 丫鬟应声走了出来,蒹葭便也向小宫女吩咐道:“柳儿你去把咱们带来的人和嫁妆归置清楚。记得约束好底下的人,不许惹是生非。” 小宫女本能地屈膝应了声“是”,直起身子之后又呆了一呆:“公主,奴婢名唤‘娇红’,不叫‘柳儿’。” 蒹葭一怔,心尖上蓦地抽痛起来,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那个丫头凄厉的哭声。 片刻之后,她若无其事地冷哼了一声,一脸不耐烦:“从今往后你就叫‘柳儿’了,有异议?” 小宫女吓得一颤,忙跪下磕头:“奴婢不敢!谢公主赐名!” 蒹葭随手把她拎了起来,故作严肃地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把,转身跟着那丫鬟走了。 小宫女目送着她走远,一张圆嘟嘟的小脸皱成了苦瓜:“年纪轻轻的,记性越来越坏了,这可怎么是好!” 蒹葭一路跟在丫鬟的身后沉默地走着,什么都没有问。 院子里为什么没有张灯结彩、花厅里为什么没有设下喜宴、府中服侍的婢仆身上为什么连红绸都没有绑……这些问题的答案,她早已经知道了。 钟樑此刻人在何处、为什么不能出来拜堂,个中隐情她也知道得十分清楚,完全用不着费心向旁人打听。 小丫鬟却料不到这位公主如此好打发。她一路紧绷着精神不敢开口,一直将蒹葭送进卧房才舒了一口气:“请公主在此暂歇,有事吩咐外面的丫头们便可。” 蒹葭抬头打量着房中素白的纱帐,微微皱眉:“这是你们世子的房间?” 丫鬟低头答了声“是”,声音有些发颤。 并不是她胆大包天自作主张,实在是府中并没有布置新房,除了钟樑居住的延晖堂,她实在不知还能把蒹葭送到哪儿去。 蒹葭并不打算为难一个小丫头,随便看了两眼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丫鬟如蒙大赦,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敢说,草草行了个礼便强挺着汗湿的脊背走了出去。 蒹葭在床沿上坐下,低头看见枕下露出一截刀柄,她便随手抽了出来,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丫鬟从窗外看见,吓得连府里的规矩都忘了,惨白着脸背转身去拔腿便跑。 蒹葭对外面的动静一概无见无闻。她只管握着那柄短刀翻来覆去地看着,直到铜质的刀鞘都攥得有些发热了,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双手用力“铮”地一声将刀身拔了出来。 眼前的利刃寒光闪闪,一见便知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宝刀。 刀身光亮如雪,正反两面靠近刀柄的位置各有一个弯弯曲曲的古字,一面是“蒹”,一面是“葭”。 蒹葭。 蒹葭摩挲着那两个字,眯起眼睛对着刀身上映出来的那张陌生的面孔浅浅一笑:“我回来了。” 钟樑,我蒹葭,回来了。 5.前尘 http://.biquxs.info/

天色渐暗,外面下起了雨。 昏黄的烛光照着水雾,朦朦胧胧的,仿佛又将时光带回了那座永远弥漫着湿气的地牢里—— 火盆已经撤下去了,呛人的炭气却还在空气中弥漫着。 钉满尖刺的木架上锁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肩头、胸前的皮肉一片焦糊斑驳,手足更是尽皆焦烂变形,没有一丝人样了。 这是炮烙之刑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放下来的,该受的痛苦一分都没有少,偏偏剥夺了她摔进炭火里去烧死的福分,这才叫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清秀的小太监翘着兰花指,轻轻地勾了勾拴在女子琵琶骨上的铁链,笑得十分温和:“蒹葭公主,我们钟小将军给您准备的这第二道菜,滋味如何?” 女子抬了抬头,“呸”地一声将满嘴血沫子吐在了他的脸上。 小太监立时大怒,手上拽住铁链狠狠一扯,女子肩上的血肉便狰狞地翻了起来。 如愿听到一声惨呼之后,小太监恢复了笑容,回头向身后细声细气地问道:“第三道菜预备好了没有?别让蒹葭公主久等了!” 小厮急急地从外面跑进来,神情有些慌张:“杜公公,世子爷回府以后多半会直接到这里来,您看是不是先给蒹葭公主梳洗一下?” “梳洗?”小太监若有所思。 刑架上本已待死的女子听到这两个字,身子立时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梳洗”这种刑罚,她知道的。 就是把开水浇到人的身上烫至半熟,然后用铁刷子像梳头似的一下一下刷过去,直至皮肉刷尽,露出白骨…… 最初从那个人口中听到这些招数的时候,她还不信世上会有这等惨事,直疑心他是在吓唬她。 是因为她不信,所以他才要让她亲身来体验吗? 想至此处,女子忽然又抬起头,赤红黯淡的眼睛里现出了几分亮光:“钟樑……让钟樑来见我!” 小太监被她这一嗓子吓得打了个哆嗦,恼羞成怒地抬脚踹了过去:“山戎已经亡了,你还摆公主的谱呢?钟小将军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女子闭上眼睛,哑声道:“那个秘密我只对钟樑一个人说。他若不来,你们就永远别想知道了!” 小太监的脸色沉了沉,身后的小厮已经转身跑了。 片刻之后,身穿玄色铁甲的男人脚下生风地冲了进来。 看清了刑架上绑着的女子之后,他猛然站住,神色骇然地定在了原地:“蒹葭?!” “你来了,”女子向他咧了咧嘴,“过来。” 男人迟疑着,远远地看着她,似乎仍然不敢相信眼前之所见。 小太监快步走过去,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这女人嘴硬得很,上了炮烙才松口说是只告诉您一个人——那东西的下落至关重要,有劳钟小将军了。” 男人怔怔地站了许久,终于扶着手中的长枪,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蒹葭……” 女子拖着铁链向前倾了倾身子,咧嘴笑着凑到他的耳边,声音低得几乎只剩了气息:“钟樑,我用山戎王族的血诅咒你,愿你众叛亲离,绝子绝孙……” 6.你不敢杀我 http://.biquxs.info/

一口血沫呛进了嗓子里,将未尽的诅咒化作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窒息的痛苦中,蒹葭艰难地睁开眼睛,逃离了那场折骨摧心的噩梦。 ——那当然不只是梦,更是她曾经一步一步咬牙走出来的过往。 但,此刻她已不是昨日地牢之中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囚,而是大周昭和公主,是眼前这个男人的不受欢迎的新妇。 这么快,又见面了啊。 蒹葭强忍着胸中的恨意,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 她所认识的钟樑是很爱笑的。千里平川上并辔驰骋的时候,他是笑着的;军帐之中缱绻温存的时候,他是笑着的;火烧营盘将山戎十万军民尽数葬送的时候,他还是笑着的;就连最后她单枪匹马从火场中闯出来、耗尽力气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依然是笑着的。 此时此刻,在山戎已经族灭、大周大获全胜的今日,他的脸上却不见分毫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是憎恨,是令人一见便觉心底发寒的冷漠疏离。 明明如今才是最该笑的时候啊,他怎么反而不笑了呢? 是因为她至死都不肯吐露那件东西的秘密,所以他觉得先前在她身上耗费的那些虚情假意全都白费了吗? 那还真是对不住他了呢。 蒹葭越想越觉得讽刺,连颈下的疼痛都顾不上理会,只管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起来。 钟樑的脸上渐渐地现出了几分困惑。他微微皱了皱眉,放松了压在蒹葭脖子上的手:“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个下马威只是虚张声势,”蒹葭挑衅地向他眯起了眼睛,“其实你根本不敢杀我。” 钟樑从蒹葭的手边捡起了那柄短刀,指尖在寒芒闪闪的刀面上摩挲着:“你确定?” 蒹葭慢慢地坐了起来,坦然地看着他:“当然。我若死在出嫁的路上,你还可以托辞说是意外;可我若是死在你的房间里,父皇就不得不向你们安国公府讨一个说法了。如今安国公重病未愈,恐怕不是你们举兵造反的好时机……” 她的话尚未说完,钟樑手中的短刀已经抵在了她的颈下。 刀尖紧贴着肌肤,寒意侵骨。生死不过是毫厘之间的事。 尽管不久之前刚刚死过一回了,此刻的蒹葭还是禁不住绷紧了神经。 耳边,是钟樑冰冷的嘲讽:“公主大概还不知道,自作聪明的人,往往死得格外快。” 蒹葭攥紧了宽大的衣袖,强作镇定:“怎么,驸马果真要杀我?你可要想清楚——安国公那里似乎出了一点儿差错,这会儿我若死了,他老人家再要‘借命’的时候又该去找谁借呢?” 钟樑的眼角微微一动,怒意似乎更盛了些,手中的短刀却悄悄向后缩了几分。 蒹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抬手在颈下抹了一把,这才发觉皮肤已经被刀尖刺破,糊了一脖子的血。 钟樑仍旧冷冷地看着她:“你知道的倒多。不过,父亲的病不劳你挂怀,他老人家已经醒了。” “那就奇了!”蒹葭仰头迎上了他的目光,一脸惊愕:“‘借命’之法从来都是一命换一命,如今我的命还在我自己这里呢,国公爷究竟‘借’走了谁的命?” 钟樑脸色大变,通红的眼睛里凶光大盛。 蒹葭假装看不见,掰着手指头作大惑不解状:“我听人说,借命的对象只能是血亲或者姻亲,对生辰也有讲究的。国公爷的亲眷之中,也没听说谁今天刚刚死了啊——喂,你去哪儿?” 钟樑没有答话,一拂衣袖转身奔了出去,背影看上去居然有些仓皇。 待他走远之后,蒹葭捡起枕边的刀鞘攥在手中,咬紧牙关强忍着胸口一阵阵的抽痛,难受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钟樑正靠在月亮门外的墙上,双手握拳不住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紧闭双目任由雨水落了满脸。 7.你还真有脸嫁进来? http://.biquxs.info/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小宫女柳儿从外面回来,尚未进门就抹起了眼泪:“公主……” 蒹葭定了定神,擦擦眼角坐直了身子:“事情都办好了?” 柳儿点点头,拖着两行眼泪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公主,国公府简直欺人太甚!——天呐,你流血了!” 蒹葭抬手在脖子上抹了一把,勉强笑了一笑:“无事,已经止住了。” 柳儿这才知道蒹葭的伤不在手上而在脖子上,愈发吓得脸色都白了:“钟世子要杀公主吗?他怎么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蒹葭冷笑,反问。 柳儿急得直跺脚,泪珠子越掉越多:“这不对啊!您是公主,他是驸马,他怎么敢以下犯上!是不是……是不是您以前的那些事被他知道了?” 蒹葭愣了一下,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妙:“以前的事?我以前怎么了?” 柳儿一惊,“咕”地一声打了个嗝,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事!奴婢说错了,公主在别苑时清清白白,并没有什么……” “嘿,清清白白!”窗外传来一声冷笑,吓得柳儿喉咙一紧,声音立刻噎住了。 蒹葭皱眉抬头,便看见一红一白两个年轻女子携手而来,旁若无人地闯进了门。 那红衣女子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楚锦玉,你那些‘清清白白’的事,全天下没人不知道!你还真有脸嫁进来?” 这一开口,就是明明白白的来者不善。 蒹葭不气不恼,懒懒地往枕上一靠,半躺了下来。 反正叫的不是她的名字,她犯不上替别人生气。 红衣女子见她不应,愈发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喂,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别以为我们国公府稀罕你!要不是为了我爹的病,你这种女人就算在大门口跪一年,我大哥也不会看一眼的!” “原来你是他妹妹。”蒹葭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楚锦玉,你装傻给谁看呢?”红衣女子气得拍桌站了起来。 旁边的白衣美人忙扯了扯她的衣袖:“苓儿快别这样。公主在这个时候嫁过来冲喜,毕竟算是于国公府有恩的。” “你不用帮她说话!”红衣女子钟苓一张尖尖的小脸气得通红:“这女人就是个祸害,用不了几天一定会搞得家宅不宁!你没见今日她才刚嫁过来,大哥就为了她跟爹爹吵起来了?” 蒹葭听到最后这一句,立刻笑了。 ——吵起来了?好事啊。若是打起来就更好了! 听到蒹葭的笑声,钟苓愈发火冒三丈:“你还笑!撺掇我大哥跟我爹争吵,你很得意是不是?你知不知道,爹爹本来就不喜欢大哥,如今若是再生一场气……” “苓儿,说正事吧。”那白衣女子叹口气,按住了钟苓的手。 钟苓似乎对她十分信服,闻言果真打住话头,气冲冲地重新坐了下来:“也好,早说完早走,省得被这种糟心东西污了咱们的眼——楚锦玉,娘让我来告诉你,国公府自有国公府的规矩,由不得你像在宫里一样任性张狂胡作非为!你先前在外面的名声很不好,那都是因为身边的奴才教坏了你;如既然今来了我们国公府,你还是赶紧把那些刁奴都打发了吧!” 蒹葭闻言若有所思,柳儿已在旁气得跳脚:“你们国公府欺人太甚!公主身边的奴才都是有品的,好些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你们一句话就给撵出去,凭什么?” 钟苓气得脸色铁青,拍着大腿怒声喝道:“掌嘴!” 身后一个婆子立刻走出来,抬手便要打。 蒹葭眼明手快地将柳儿拽到一旁,顺手往那婆子的脸上招呼了一巴掌:“本公主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打!” 那婆子愣了一下,忽然扑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三小姐,老奴不能再伺候您了!老奴跟着老夫人嫁到国公府来,前前后后已经伺候了四十多年了!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府里谁不称我一声‘吴妈妈’?就连老爷夫人都没有说过我一句重话,如今竟被一个小辈当面打脸,老奴可没脸活着了……” 钟苓和那白衣女子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一面劝慰一面对蒹葭大吼:“楚锦玉,你太过分了!” “确实有点过分了!”蒹葭冷冷地道:“柳儿,没听见吴妈妈都说没脸活着了吗?你做晚辈的还不快去帮她老人家把绳子挂到梁上去?这么没眼力劲儿,怎么当奴才的?” “公主息怒,奴婢这就去!”柳儿高声答应着,转身便走。 这时钟苓忽然面上一喜,直着脖子向门口大叫起来:“大哥!你看看她——” 8.滚到哪儿去? http://.biquxs.info/

钟樑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出去!” 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因此这一屋子姑娘婆子们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他这话是对哪个说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白衣的美人。她轻移莲步迎了上去,眉心微蹙、神情忧急:“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连伞也不打?身边也没个人跟着,绍儿是怎么伺候的?” 钟樑闪身避开,声音比先前更加阴沉了几分:“出去!” “表哥……”白衣女子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钟苓忙过来隔开两人,气红着脸向钟樑怒声质问道:“秀贞表姐是在关心你,你怎么能凶她?你定要闹得这府里没人理你才舒坦吗?” 白衣女子袁秀贞泪珠儿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强挤出一个笑容,向钟苓摇了摇头:“苓妹妹,表哥心里不好受,你不要跟他吵。” 钟苓重重地“哼”了一声,瞪着眼睛道:“他心里当然不好受,谁娶了这么个丢人现眼的脏东西都不会好受!可那又不是你的错,他凭什么冲你发脾气?简直不识好歹!” 钟樑仍在门口站着,双拳越攥越紧,脸色自然也是越来越难看。 袁秀贞察觉到了,急得扯住了钟苓的衣袖,连连向她使眼色:“不要吵架。时候不早了,咱们不打扰表哥了吧!” 钟苓甩开了她的手,仍然气势汹汹地瞪着钟樑:“大哥应该不是在赶我和表姐走吧?我们在你这里被人欺负了、被人当面拿大嘴巴子打在脸上了,你管还是不管?” 她话音刚落,吴婆子又不失时机地大声嚎啕起来。 他们三四个人唱念做打一片热闹,蒹葭却自始至终坐在原处连动都没动一下。这会儿乍然听见吴婆子的哭声,她终于忍不住撇了撇嘴,“噗噜噜”地打了个嘟。 钟苓见状怒气更盛,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拽住柳儿的手腕狠狠一扯:“贱婢,给我跪下!” 柳儿一向是撒泼使性子惯了的,手腕上还没觉得疼,她已先凄厉地叫了起来。 一时间,鸡飞狗跳。 “滚出去!”钟樑一拳砸在桌上,厉声怒喝。 钟苓吓得打了个哆嗦,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怯意。 袁秀贞重新走过来牵起了她的衣袖,不住哀求:“苓儿,咱们走吧,走吧……” 钟苓犹豫了一下,狠狠地向蒹葭剜了一眼,大声道:“走就走,咱们找祖母评理去!吴妈妈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居然要受一个新媳妇的气,这府里还真是没天理了!” 袁秀贞松了一口气,忙走过来扶了吴婆子起身,同时向蒹葭递过一个担忧的眼神。 蒹葭翘起唇角,随意地向她摆了摆手:“二位妹妹慢走,我不送了哦!” “你也滚!”钟樑仍然阴沉着脸色,并没有给蒹葭留下半分情面。 刚走到门口的钟苓听见了,回过头来扮了个鬼脸,脊背立刻高傲地挺直了。 蒹葭嗤笑了一声,眯起眼睛看着钟樑:“洞房花烛夜,驸马想要我‘滚’到儿去?” 钟樑单手握拳撑住桌面,脸色铁青:“公主请慎言!我与你并未拜堂,哪里来的洞房花烛?” 外面廊下,雨声之中夹杂着钟苓的一声嗤笑:“倒贴上门也没人要,这要是我啊,早羞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了!” 蒹葭深吸一口气,扶着柳儿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钟世子,开口说话之前,您最好先把事情掂量清楚!国公府若是想悔婚,就请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自会带着嫁妆带着奴才从你们家滚出去;如今你们已经让我住下了,转头又跟我说不拜堂不是夫妻,这算什么?我三媒六证十里红妆明明白白地上了门,莫非是私奔来的不成?” 钟樑避开她的目光,攥住桌角闭目喘息良久,再开口时语气终于缓和了几分:“你先出去,有话改天再说。” “我不出去,”蒹葭倔强地看着他,“你不能这样对我!” 钟樑蓦地睁开眼睛,一身凶戾之气突然暴发出来,吓得柳儿脚下一软,忍不住惊呼出声。 蒹葭也觉得心头一紧。但她不肯在脸上露出半分怯意,依旧昂着头,迎着钟樑的目光:“你不用吓我,我并不亏欠你什么!这桩婚事不是我死皮赖脸求来的,进门之后没有拜堂不是因为我缺席了,国公府里没有布置新房也不是我的过错。你若心中有怨气就该直接去找罪魁祸首算账,而不是在我的面前抖威风!” 对峙片刻之后,钟樑叹口气,再次移开了目光:“我无意同公主争执。只是如今你我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住在一起不合适。” 蒹葭嘲讽地勾起了唇角:“世子还是坚持要把我撵出去?既然如此,我只好请你自己去向我父皇解释、向天下人解释——这桩有始无终的婚事是国公府对皇家的挑衅吗?你们国公府自认可以凭武力颠覆大周的江山,就不用顾忌天下悠悠之口了吗?” 9.不是她 http://.biquxs.info/

钟樑握拳,竭力隐忍着怒气:“这是你我两个人的私事,你不用口口声声攀扯大周江山!” 蒹葭也火了:“就算只谈私事,那也依然是你欺人太甚!国公府我是初来乍到,这会儿天色也晚了,你把我撵出去,让我住哪儿?淋着雨睡大街吗?钟樑,大雨天就连老鼠都不会拒绝进洞避雨的虫蚁,我从未听说过有人可以没心没肝到你这个地步的!你是把你的良心丢到牛粪里喂屎壳郎了吗!” “你说什么?”钟樑忽然脸色一变,急急地向前冲出一步,双手抓住了蒹葭的肩膀。 蒹葭心里有些害怕,气势上却并不示弱,依旧昂然地仰头与他对视着。 奇怪的是,钟樑并未暴怒。他很快放开了手,神色居然变得有些黯然:“不是……” 不是什么? 蒹葭的心尖上微微一颤,一阵酸楚不期然地涌了上来。 她受不住这样的情绪,只得装作不经意地移开了目光,冷笑道:“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我还没到需要强扭才有瓜吃的地步——柳儿,你去叫咱们的人收拾一下,即刻启程回家!” 柳儿正要答应,钟樑忽然又伸手抓住了蒹葭的手腕:“慢着!” 蒹葭半点儿迟疑也没有,抡起巴掌就拍了过去:“你放尊重些!” 钟樑依言放了手,人却仍然挡在门口不肯让开。 他踌躇着,看看蒹葭,又看看柳儿,许久才哑声问:“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 蒹葭微微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一声:“怎么,世子爷瞧不上我,倒瞧上我的丫头了?” “不是。”钟樑依然坚持堵在门口,脸色已不似先前那样阴沉,只目光深邃如草原上的夜空,令人心颤:“我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无意冒犯。” 这会儿倒又装起谦谦君子来了。 蒹葭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波澜不惊:“她叫娇红。怎么了?你认识她?” 钟樑脸色微变,语气重又变得焦躁起来:“不对,你刚才叫她‘柳儿’!” 蒹葭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扯扯唇角忍住了那个冷笑,神色冷淡:“娇红在家排行第六,我喜欢叫她‘六儿’,有问题吗?” 柳儿张了张嘴似要说话,蒹葭忙抓住她的胳膊重重地拧了一把。 “六儿,不是柳儿?”钟樑喃喃地自问了一句,神色黯然,似是十分失落。 蒹葭只装作不懂,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世子爷还有别的事要问么?” 钟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于低低地叹了一声:“你歇下吧,我到别处去住。” “那也不行!”蒹葭不依,“你搬出去了,旁人会说我嚣张跋扈抢你的屋子住,还会说我新婚当夜就被你冷落……” 没等她说完,钟樑已经转身出门,冲进雨里走远了。 柳儿见状气得直跺脚:“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嘛,又不疯又不傻的,偏偏道理讲不通!” “关门吧。”蒹葭叹了一声,随手拿起钟樑落在桌上的短刀,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公主,咱们晚饭还没吃呐!”柳儿走过来蹲在了蒹葭的脚边,一张小脸委屈得皱巴巴的。 蒹葭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短刀,漫不经心地道:“今日太晚了。明天一早把底下人叫过来立一遍规矩,杀几只鸡给他们看一看,以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杀鸡?”柳儿愣了一下,“去厨房要几只活鸡来杀吗?” 蒹葭一时没绷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公主!”柳儿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立时红着脸不依起来。 蒹葭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不用去厨房要。国公府不把咱们当人看的、咱们手底下那些心怀鬼胎吃里扒外的狗奴才们,都是可以用来杀给猴看的鸡。” 柳儿吓住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公主你……要杀人?” 蒹葭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她攥紧了手中的短刀,在空中比划了一个砍杀的动作:“杀人而已,怕什么?你知道柳儿是怎么死的吗?” 柳儿“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公主,奴婢没有心怀鬼胎……” “我知道,”蒹葭沉沉地冷笑了一声,“我知道柳儿是个好丫头,所以你要好好活着。柳儿的命、我的命,还有我们受过的那些罪,都要一毫不少地向钟樑那个狼崽子讨回来!” 10.放心,还是死心? http://.biquxs.info/

夜里,蒹葭注定是睡不着的。 虽然床上的被褥枕头都已换过了新的,但只要想起这是钟樑的屋子,她便免不了要觉得反胃,仿佛空气里都残留着鲜血的腥气。 那不是钟樑的血,而是山戎将士的血、山戎百姓的血,是燕山脚下千千万万无辜生灵的血! 这些年一路走来,从浴血奋战到仓皇逃亡,直至最后兵败被俘、在大周受尽酷刑而死,中间多少辛苦磨难,她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有钟樑…… 唯有钟樑,她恨着怨着,至死都没能释怀。 赶上了借尸还魂这样的异事,蒹葭的心里是惶惑而无措的。偏偏这一整天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闹得她完全没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这会儿终于静下来了,蒹葭却突然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想的。 回来了,活下来了,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如此而已。 午夜时分,雨声渐歇。 外间的柳儿鼾声已起,显然是睡熟了。蒹葭披衣起身,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延晖堂在国公府西北角,是府中最偏僻最清静的院子。穿过东边的宝瓶门就进了一座大花园,园子里有假山、有池塘、有几座小巧雅致的楼阁。最漂亮的那座楼阁叫折桂轩,折桂轩的地下藏着一座暗牢……” 很久很久之前,草原上、弯月下,那个男人用温柔低缓的声音细细地向她介绍着遥远的大周,介绍着他的家园和亲人。那个时候,他是不是早已知道终有一日他会杀尽她的族人,将她绑回那座地牢里折磨至死呢? 时至今日,蒹葭已不再执着于向钟樑问一个“为什么”。她只想趁着这夜色四处走一走、想一想,看一看这府中的繁华锦绣——隐在夜幕之下的、浸透着鲜血的这片繁华锦绣。 当然,如果有可能,也顺便再去看她自己最后一眼,看看那具经受了炮烙之刑的躯壳在别人的眼中是怎样一副丑陋破败的模样。 远远看到那座楼阁的时候,蒹葭愣了一下。 此时已是四更天了,折桂轩中怎么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国公府的人都不睡的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蒹葭将脚步放得更轻了些,借着花木的掩护蹑手蹑脚地向那座楼阁靠近了过去。 脚下还没来得及站稳,耳边就听到了钟樑阴沉沉的声音:“现下,你们可以放心了吧?” 回答他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冷笑着:“放心?还是死心?” “有区别吗?”钟樑反问。 那男声骤然拔高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愤:“大哥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东西一天不现世,父亲和我们就一天不能‘放心’!你故作大方地带我们来这里翻找,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死心’?” 钟樑冷笑了一声,语带嘲讽:“那么,你们死心了没有?” “当然没有!”那男声丝毫不怯,“遗物里面找不到,就在她的身上找!割开皮肉、敲碎骨头、放干血,哪怕把她零零碎碎剁成肉馅,也一定要把那东西找出来!这女人是山戎王族最后的血脉了,那东西不可能不在她身上!” 折桂轩中忽然静了下来,钟樑的声音许久许久都没有再响起。 蒹葭蹲在墙外的一丛芍药花下,死死地咬住了唇角。 她听见了。那些人又要开始折磨她了。 割开皮肉、敲碎骨头、放干血,只为了从她的身上找到一件子虚乌有的东西。 半年前,姐姐也是被他们这样对待的吗?前年在燕山脚下战死的父亲,也是被他们这样对待的吗? 那具饱受摧残的身体已经死了,不会再觉得疼了。可是此刻的蒹葭却忽然感到浑身冰凉,仿佛有无数利刃同时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瞬间将她割裂成了一堆零零碎碎的血肉。 安国府,钟樑。你们,真狠啊…… 11.我们没有小崽子 http://.biquxs.info/

不知过了多久,折桂轩中那个男声终于又响了起来:“要说这杀人割肉的技巧,还是大哥比我们更胜一筹。如今那东西多半便在这女子的腹中,劳烦大哥动一动尊手,为我们把它取出来如何?” “轰隆”一声大响,是钟樑踹翻了脚边的一架琉璃屏。 他暴怒的声音,字字切齿:“钟权,你够了!蒹葭是个人、是个胆小怕疼的女孩子,她不是你装东西用的布口袋!” 墙外的蒹葭抬手按住胸口,心中一阵酸楚。 那个男人,那个骗子,那个屠杀了山戎几十万百姓的魔鬼——他居然会记得她也是个人吗? 狼崽子对着自己咬死的兔子说慈悲,真是虚伪得可笑! 钟权,是安国公府的二公子,世子钟樑的异母兄弟。此时被长兄当面斥责,他不怒反笑:“难怪父亲说大哥的心里已经糊涂了。番邦贱民能算是‘人’吗?他们不过是跟牛羊一样的畜生罢了!你不能因为自己跟这只母畜生交配过,就忘了她非我族类——” “你找死!”钟樑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抡起拳头对着那张笑脸重重地砸了过去。 正在出神的蒹葭被他这一嗓子吓得一颤,耳中心里一齐“嗡嗡”地响了起来。 钟权被那一记猝不及防的老拳打歪了鼻子,却还是坚持要把话说完:“大哥果真是把自己当成山戎畜生的同类了么?听说你在北边那几年一直跟这这只低贱的母畜生不清不楚,不知她有没有给你生下一两只小崽子来玩玩?”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快,其间钟樑用尽全力往他的脸上、颈下、胸膛上连砸了七八拳,竟没能换来片刻停顿。 直到他一口气说完了,钟樑才得空扼住他的喉咙,嘶声吼道:“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钟权满脸是血狼狈地躺在地上,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吓人的笑容:“大哥的意思是要灭口吗?纸里包不住火,即便你杀了我,父亲也未必就不会知道你私吞了那件东西,藏在你们的小崽子身上……” “我们没有小崽子!”钟樑怒不可遏,双手不受控制地收紧,直欲将钟权的喉咙扼断。 钟权一边张嘴喘气,一边拼尽全力从嗓子里挤出嘲笑的声音:“没有小崽子?这么说,那件东西还是藏在这山戎贱畜的身上?” 钟樑怔了一怔,这才意识到钟权是在套他的话。 他在怒极之下急于否认那个最荒诞最恶意的揣测,难免就会顾不上同时否认“那件东西”的存在。 言语疏漏,正中对方下怀。 这样的文字游戏原本毫无意义,钟樑却忽然没有了辩解的心情。 得胜还朝之后的这几个月里,类似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就算他再耐心解释一万遍,也不可能完全洗脱自己的嫌疑。 那个女人死了,这局棋也就死了。他被困死在自己布下的这场棋局之中,出不去了。 墙外芍药花下,蒹葭自怔忡之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轩中的寂静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稍作思忖之后,她立刻就明白了钟樑此刻的困境。 ——与她事先所希望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在临死之前撑着最后一口气把钟樑叫过来单独说话,正是为了把那些贪婪的目光引到他的身上去。 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作证:“那个秘密”,她只对钟樑一个人说了。 她死之后,钟樑必将百口莫辩。 他会逐渐失去所有人的信任,成为至亲之人猜疑、提防、讨伐的对象,最终众叛亲离。 多好玩啊! 直至此刻,蒹葭终于觉得心里舒畅了一些。她扶着墙根慢慢地站起身来,准备回房去睡个好觉。 这时折桂轩内的钟樑已经放开了手,脸色灰败。 钟权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拍了拍兄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大哥,醒醒吧!你现在把东西交出来,好好向父亲认个错,这事儿还能揭过去!这次你立了天大的功劳,父亲正满心要疼你,你可不能再让他老人家失望了!” “你先出去。”钟樑哑声开口,似是十分疲惫。 钟权迟疑了一下,眯起眼睛笑了:“大哥有什么要避开我的?东西是你找到的,你还怕我抢了你的功劳不成?” 钟樑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重复道:“你出去!” “也好。”钟权向床板上那具残破不堪的女尸看了一眼,微笑着:“底下人没轻没重的,少不得要把这娇滴滴的山戎公主割成一堆烂肉。大哥自己肯动手,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蒹葭正沿着墙根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忽然听到钟权开门出来,吓得她心中一慌,忙闪身躲到假山后面,屏息凝神静等对方走远。 不料钟权竟迟迟没有要出园子的意思,带着几个小厮一直在折桂轩附近徘徊。 蒹葭蹲在角落里等得腿脚发麻,心中正在抱怨,耳边却突然又听到了钟权暴怒的声音:“大哥,你要做什么?!” 12.请你吃泥鳅 http://.biquxs.info/

蒹葭心下好奇,忍不住悄悄探出头去向那边张望。 只见轩中火光突然大盛,将门窗外面的花木都照得清清楚楚了。 钟权暴跳如雷,急呼“救火”。 钟樑的声音却比先前轻松了许多:“别白费力气了。我在纱幔上浇了灯油,这火救不得的。” “你是故意要烧掉那山戎贱畜的尸身?!”钟权立刻明白了。 赤红的火舌从门窗的缝隙里钻了出来,越烧越大、越烧越急,很快就把那座精致的木质楼阁整个儿吞了进去。 蒹葭在假山后面怔怔地看着,心里忽然百感交集。 她想不明白,那个阴狠歹毒的男人连她的命都不顾,为什么却又在她死后如此煞费苦心地爱惜着她的尸身,不惜给自己添一项罪名也要保她免受碎尸之辱? 没等她理出头绪,身后忽然起了一阵喧嚷,不知是谁敲着梆子大叫起来:“走水了——” 蒹葭本能地觉得不妙,待要起身逃离,却发觉花园四面灯影幢幢,各个角门里都有人向这边涌了过来。 这个地方显然已经不能再躲下去了。蒹葭将心一横,趁乱溜出来混进了救火的队伍之中。 她的主意本来也不错:夜色沉沉、人心惶惶,园子里乱成这样,想来是不会有人留意到她这张陌生面孔的。 可她忘了这是在国公府。 国公府最不缺的就是刺客、杀手以及各种人为制造的混乱。火光才起,一众护院家丁们立刻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第一时间就冲出来把各处角门和花墙守了个严严实实。 混在人群里面溜之大吉?不存在的,那些家丁像狩猎的草原狼一样,眼睛毒着呢! 国公府的秘密太多,必然是容不得外人来窥探的。蒹葭深知自己目前并没有什么保命的本钱,一旦被扣上“居心叵测”的帽子,将来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咋办? 眼看自己已经快要被救火的队伍裹挟着闯进家丁的视线了,蒹葭终是胆怯地退了出来,借着夜色的掩护躲到了一棵矮松的后面。 脚下尚未站稳,便听到身后响起了一声大笑:“啊哈!抓到一只胆大包天的小耗子!” 蒹葭打了个寒颤,愕然回头。 迎面撞上一张笑脸,眉眼尚未看清,只瞧见一排白牙整整齐齐,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呀!”蒹葭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呼,后退两步跌靠在那棵矮松上,被松针扎得龇牙咧嘴。 饶是她一向并不缺乏急智,在这一连串的意外面前也不免有些心神不定头脑发懵。 现在怎么办?装傻,还是求饶? 没等蒹葭拿定主意,那张近在咫尺的大脸倏地向后缩了一缩,原本笑得几乎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是你?!” 这一嗓子既高亢又尖锐,语调着实不客气。 蒹葭脚下退了又退,恨不得将整个身子塞进松枝的缝隙里去。 ——眼前这人居然是同昭和公主认识的,而且听口气是敌非友?这下更完蛋了! 刚想到这里,蒹葭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凉意从头顶冲刷而下,瞬间浸透了全身。 再看对面那少年的时候,却见他双手抱着一只黑乎乎的木桶,重新露出一排亮闪闪的白牙,笑得十分真诚:“哎哟哟,失手失手!对不住对不住!公主您没事吧?” 很好。 蒹葭咬牙。 知道她是公主还敢拿水泼她,想必昔日的仇结得不浅。 这件事也足以证明“昭和公主”这个身份一点都不值钱,比她先前在山戎一呼百应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正思忖时,鼻中忽然嗅到一股泥腥气,蒹葭忍不住沉下了脸。 不管昔日有什么仇怨,当面往人脸上泼水都是很过分的,何况这小子泼的居然还是从池沼里面打上来的泥水! 哟,这还附赠了一条鲜活可爱的小泥鳅,正往她的袖子里蹦呢! 蒹葭咬了咬牙,慢慢地翘起唇角,向那少年粲然一笑。 少年的眼角几不可见地微微抽搐了一下,唇边的笑意却反而加深了几分,真诚无比:“多谢公主宽宏,呃咳咳咳呕——” 一句话尚未说完全,他便不得不捏着喉咙弯腰干呕起来。 地上,一条小泥鳅软趴趴地在青石板上翻滚着,身上一排牙印还在流血,越发显得可怜兮兮。 蒹葭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对不住哦,本公主瞧你顺眼,急着想请你吃泥鳅,就忘了这小家伙儿还没烧熟。” 少年闻言下意识地低头向那条黑乎乎的泥鳅看了一眼,想起刚才冰凉凉黏糊糊活蹦乱跳的口感,喉咙里又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呕——”。 蒹葭眯起眼睛,笑了。 这时折桂轩的方向忽然跑来一个小厮,老远便叫:“那边可是秦小公子?两位爷请您过去呢!” 秦小公子,秦箴,安国夫人秦氏的娘家侄子。 原来是他。 蒹葭的心里有数了。 秦箴见人过来,忙忙地在自己胸口上拍了几下,站直身子作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来:“怎么,大表兄只请我一个人过去,不请他的亲亲小媳妇儿?” 13.当面泼脏水 http://.biquxs.info/

“谁?”小厮一愣。 秦箴伸手指指蒹葭,“哈哈”一笑:“这个女人——” 他只说四个字就停了下来。因为对面的女人正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双精致得如描如画的眼睛里,水光潋滟。 这就哭了? 秦箴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要被刷新了。 大周第一厚颜无耻的昭和公主、欺女霸男无恶不作的楚锦玉,居然仅仅因为被人当面泼了一桶冷水,就哭了? 上次在大街上弄出那样的事来,被全城百姓指着鼻子骂“无耻”的时候,她也没哭啊。 真是难以理解! 秦箴这里还在腹诽,蒹葭已经撞开他的肩膀,奔着折桂轩的方向杀气腾腾地去了。 这正是山戎儿女的优秀品质:两军交锋,哪怕明知必死,也一定要把气势做足,摆个最漂亮的姿势再死。 于是片刻之后,一声尖利的怒吼传遍了整座园子:“钟樑,我自问并没有对不起你,你怎能这样欺我!” 折桂轩前,钟樑皱眉转身,不解地看着那个匆匆杀来的女人:“你说什么?” 蒹葭冲到跟前,眼中的泪珠儿立时落了下来,脸上却还倔强地维持着几分高傲之色:“你还装傻!要不是你授意,那个姓秦的怎么可能以你的名义骗我出来、又怎么会有胆子泼脏水羞辱我!” “啥?”正追过来准备看热闹的秦箴愣住了。 钟樑神色黯淡,只向蒹葭瞥了一眼就又将目光移回了折桂轩的大火上:“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还狡辩!”蒹葭跺脚大喊,声音竟然盖过了烈火燃烧的轰鸣:“你的丫鬟来延晖堂传话说是你要见我,我着急忙慌地赶过来,却被你的表兄弟当面羞辱了一番,他还当着奴才的面往我的身上泼了一桶冷水!这件事,你敢说你不知情?!” 这时折桂轩的火焰中发出“轰”地一声大响,却是架梁的椽子被火烧坏,屋顶整个儿摔落到了地上。 火苗火星四散飞溅,热浪从脚底下冲过来,掀翻了好几个近前泼水的小厮。 “快退!”钟樑断喝一声,下意识地向旁边伸出了手。 却抓了个空。 蒹葭的反应比他快得多,眨眼之间就已退出三丈开外了。 钟樑重重地放下手,快步跟了上去。 他的脸色比先前更加难看了些,不仅仅是因为火势,更是因为懊恼——为自己刚才下意识地作出的反应而懊恼。 真是见鬼了,那个女人的死活与他何干?他伸什么手! 这时众人都已退到了安全之处,钟权双目炯炯地看着蒹葭,神色冷然:“园中失火,危险重重,公主千金之躯怎可冒险至此?底下奴才们竟然都不劝阻的吗?” 这是在变相查问蒹葭进园子的时间。若她敢说“来时园中尚未失火”,那可就上当了。 蒹葭张了张嘴,眼泪“唰”地一下子就下来了:“失火……对,我走到宝瓶门那里就看见失火了。可是我的丈夫要见我,我怕什么水里火里!我以为……我以为世子是要为先前的事向我道歉和谈的,原来都是我想多了!钟樑,莫非你不止要派秦箴来羞辱我,更是要在这园子里烧死我吗?” 钟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脸厌恶:“不是我叫你来的。” 蒹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又转头瞪向秦箴:“这么说,是秦小公子你自作主张买通了延晖堂的丫鬟来骗我?你居心何在?” 秦箴刚过来时就已经糊涂了,一直懵到现在。 这算什么事儿?到底是谁被人“当面泼脏水”了? 他正要开口辩解,蒹葭已经尖叫着向他扑了过去:“你是不是要赖?那么多奴才都看着呢,你敢说不是你干的?” “行了!”钟樑厉声喝道,“纬儿,送公主回房!” 蒹葭似是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忙站住脚步整了整衣裳,恼怒地向秦箴瞪了一眼:“等着,本公主跟你没完!” 说罢,她狠狠地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径自转身走了。 秦箴看着她的背影,委屈得直想哭:“大表兄,真不是我!” 前边一个救火的小厮脚下顿了顿,回头向秦箴甩过来一个不屑的眼神。 那脸上分明写着“你好无耻”四个字。 得,证人在这儿呢。刚才那桶水好像就是从这个小厮的手里抢来的,众目睽睽之下。 秦箴百口莫辩。 幸好钟樑只管盯着折桂轩的大火发呆,似乎并不打算为自己的夫人出头。这让秦箴在憋屈之余,又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钟权忽然清咳一声,悠悠地开了口:“大哥,此刻父亲想必已经知道了,折桂轩也烧得差不多了。——你亲自跟我去向父亲解释吧?” 14.你快死了? http://.biquxs.info/

国公府内人声喧喧,一夜未歇。 顺利瞒天过海回到延晖堂的蒹葭对此浑然不知,掩门提刀脱鞋上床,绣衾暖枕半宿酣眠。 惊醒时天色已经微明,窗外一阵脚步声既乱且急。 蒹葭立即睁眼,扶枕坐起。与此同时,房门“哐啷”一响,四五个小厮直闯而入,带进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来。 睡在外间的柳儿已经眯瞪着眼冲了上去:“大胆强盗,我跟你们拼了——啊?!” 最后这一个“啊”字声调扬起,显得既惊诧又惊恐。之后便是重重的倒地声。 听上去,来者不善呐。 蒹葭抽出枕下的短刀横在胸前,冷笑:“怎么,如今国公府杀人害命如此明目张胆,连那些遮遮掩掩的阴损手段都省了?” 屏外传来钟樑的声音,也是冷笑着的:“杀你,还用不着什么阴损手段。” “咦?你快死了?”蒹葭忽然一怔,脱口而出。 钟樑的声音,她太熟悉了。尽管他此刻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她还是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他的虚弱。 起身、下床、转过屏风,这一套动作蒹葭完全未经思考。回过神时她已站到门口,与那几个不知所措的小厮面面相觑着了。 纬儿最先回过神来,挤出笑容躬身行礼:“殿下恕罪,世子爷伤得厉害,奴才们急着回来,一时忘了……” 一时忘了延晖堂里多了个碍事的女人。 这时蒹葭已看见了趴在条凳上被小厮们抬着的、浑身是血的钟樑。 四目相对,钟樑厌恶地闭上了眼,不再掩饰自己虚弱的声音:“纬儿,送我去园子里。” “爷!”纬儿哭了出来,“园子里又湿又冷,哪有能住人的地方?平时也就罢了,如今您的伤可玩笑不得!” 钟樑久久没有再出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纬儿只得又看向蒹葭,拖着哭腔哀告:“殿下……” “安置到罗汉床上去吧。”蒹葭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纬儿还待多言,柳儿已从地上爬起来白了他一眼,转身向蒹葭道:“公主您还是太好说话了!某人昨天晚上还说不拜花堂不算夫妻、住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呢,这会儿天还没亮他自己就食言而肥了!既然不算夫妻,他老人家住在这儿算什么?男宠吗?” 此话一出,几个小厮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其中一人沉着脸向前跨出了一大步,似要动粗。 纬儿忙伸手拦住,哄着那几个同伴将钟樑安置好了,然后才向蒹葭垂首道:“请殿下多担待,世子爷刚刚挨了一百军棍,中间昏死过去好几次,老爷又下令不许治伤……” “我知道了。人就放在这儿,你们出去吧。”蒹葭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再次截断了小厮的话头。 纬儿迟疑着,不愿意走。 蒹葭眼角瞥着他,似笑非笑:“这里已经是本公主的内室了,你磨磨蹭蹭不肯走,莫非是眼看你主子活不成了,心里有些非分之想?” 她话音未落,纬儿已经不见了。 不愧是武将世家的奴才,腿脚挺快嘛! 确认几个小厮都已走远之后,蒹葭招手吩咐柳儿:“你去叫个太医来看看。伤得这么重,真不治会死人的。” 柳儿答应着,快步走了出去。 廊柱后面衣衫微动,露出了纬儿一张红彤彤的小脸。目送着柳儿走远之后,那小厮长舒一口气,咧嘴笑了一笑,顺着墙根溜走了。 蒹葭向廊下摇曳的花木瞥了一眼,转身掩上门,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房内罗汉床上,那个男人双目紧闭人事不知。 他这顿打挨得着实不轻:衣裳已经完全打烂了,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把罗汉床上新铺的被褥污得不成样子了。 会死吗? 应该是不会的。这个男人的命硬得很,当初在山里遇到狼群被咬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他不是也只躺了几天就生龙活虎了吗? 当然,这次他的对手不是狼群。 蒹葭走至桌旁,动作缓慢地将自己手中的帕子展开铺在桌上,提起了桌角的茶壶。 细细的水线从壶嘴里流出来,一点点浸湿了那方绣着折枝梅花的素绢。 茶是冷的,不香。 蒹葭莫名地笑了一笑,放下茶壶,将帕子对折两次变成四四方方的一小块,拿了起来。 转身走到罗汉床前,钟樑依然没有醒。 这是个天赐良机。 蒹葭知道自己的身手比钟樑远远不及,在他清醒的状态下,她要报仇几乎不可能。 她没想到的是,机会来得这样快。 大概是长生天也在怜悯它枉死的子民,因此要借她之手来惩罚这个罪大恶极的骗子吧。 这个故事由他开始,就该由她来结束。虽然如今还远远算不上公平,但这件事也急不得。只要罪魁死了,余下的债可以慢慢讨。 蒹葭咬住唇角,手中稳稳地托着那方被浸湿了的绢帕,一点点、一点点地送到了钟樑的面前。 他重伤之下没有多少力气的,只要轻轻捂住他的口鼻,他就—— 蒹葭忽地浑身一颤,险些惊呼出声。 因为,昏迷之中的钟樑忽然睁开了眼睛。 “你做什么?”他猛然伸手抓住了蒹葭的手腕。 蒹葭身子僵住,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面无表情地道:“你有点发烧,敷些冷水好一点。” 钟樑迟疑片刻,放开了她的手腕:“不用你费心。” 蒹葭将湿帕子摔在他的头上,冷笑着甩手站了起来:“狗咬吕洞宾!” 钟樑下意识地将帕子捡起来攥在手里,随后又烦躁地扔了出去,冷声道:“军令如山。父亲说不许治就是不许治,你不要给我添乱!” “知道了!”蒹葭转身在桌前的方凳上坐了下来:“你要死快点死,我正想换个听话一点的驸马!” “你要换驸马,”钟樑虚弱地咳了两声,“可以趁我睡着杀了我啊。” 蒹葭心中一凛,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都淌了下来。 幸好钟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甚至没有向她再看一眼,缩回手臂之后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蒹葭在他面前怔怔地坐着,心跳如擂鼓。 她不知道钟樑有没有察觉到她刚才的意图,更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仍旧醒着。 还能再下手吗? 经过刚才那一吓,她剩下的胆气已经不多了。 可是这个机会实在难得,若是就这样错过了,她如何能甘心! 那方浸湿了的帕子已被钟樑扔到了地上。即使没有,也不能再用了。 钟樑比她原本以为的清醒得多。适才他攥住她手腕的力气,仍然很大。 这种方法行不通。 那就—— 蒹葭转过头,看向先前被她顺手放在桌上的那柄短刀。 一开始她不愿用刀,因为怕在钟樑的身上留下伤口。 如今看来,不用怕是不行了。 手里有刀,她就不怕成不了事。 受伤的钟樑,必定对付不了拿刀的她。只要他死了,她的仇就算是报了一大半,哪怕死在这国公府,也可瞑目了。 思虑已定,蒹葭咬紧牙关,攥住短刀重新站了起来。 15.袁家表妹 http://.biquxs.info/

随着“叮——”地一声轻响,短刀出鞘,寒芒闪闪。 钟樑仍旧一动不动地趴着,一丝儿反应也没有。 蒹葭蹑足返回罗汉床前,定了定神,缓缓地抬起了握刀的右手。 她是惯于杀人的。这件事原本并无半点儿难处,只要对准了后心,一刀扎下去就万事大吉了。 偏偏此刻,这短刀似有千斤之重。蒹葭用尽了全力收摄心神,手腕竟仍在微微发抖。 这个样子,如何能杀人! 蒹葭一面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一面却又情不自禁地伤怀起来。 这柄短刀,原是钟樑请大周最好的铸剑师傅为她定制的,数年来陪她割过羊肉闯过狼群,砍死砍伤过无数歹人贼寇——如今她却要用它来杀他了。 刀若有灵,亦当为之泣血。 紧要关头胡思乱想是最最要不得的。幸好蒹葭很快回过神来,随手用刀尖给了自己一下子,之后果然便清醒了几分。 情绪对了,手中的刀便握得稳了。蒹葭屏住呼吸探身向前,持刀的右手高高扬起—— 偏在这时,门板上忽然传来了两声轻响:“咚!咚!!” 那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听得出有些畏缩和迟疑。但此刻正是蒹葭全身心都在紧绷着的时候,这么一点轻微的声音,听在她的耳中却如雷炸响。 钟樑是敏锐而多疑的。轻微的敲门声,或者身旁之人气息的变化,都足够将他从最沉的睡眠之中惊醒过来。 蒹葭只来得及将握刀的手臂放下去。待要多加掩饰,却已是来不及的了。 “你做什么?”钟樑厉声喝问。 蒹葭一时无言以对,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这时房门“哐啷”一声开了,却是门外那人听见动静,忍不住闯了进来。 袁秀贞。 端雅娴静的美人儿快步转过屏风,猛然看到蒹葭手中明晃晃的短刀,立时吓得白了脸色:“天啊!公主您在做什么?!表哥——” 这会儿钟樑的视线也已比先前清晰了几分。他本是因为察觉到危险才睁开眼睛的,此时看见那柄短刀,再看看蒹葭慌乱的神色,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蒹葭知道狡辩不得了,干脆将心一横,冷笑起来:“是你自己说的:趁你睡着杀了你,我就可以换个驸马了!” 此话一出,原本就面无人色的袁秀贞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又忙忙地抬手掩住口,弱不禁风的身子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钟樑盯着蒹葭看了一阵,忽然脸色一缓,笑了:“疯言疯语的,越发不像话了!袁家表妹最是温柔怯弱的性子,你当心吓着了她,姑母是要找你拼命的!” 袁秀贞扶着屏风站稳,怔怔地看着钟樑,神色茫然。 蒹葭更是早已呆住了。 自从昨日“回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钟樑笑。 虽然那个笑容看上去像是少了点什么,但他的语气确实是轻松而亲昵的,倒像是……情人之间日常的调笑。 想到此处,蒹葭只觉得胸口一阵发堵,几乎就要作呕。 钟樑颇有些无奈似的看着她,笑意更深了:“客人在呢,还不快把刀收起来?毛毛躁躁的成什么样子!” 蒹葭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吩咐,反手将短刀插回鞘中,收好了。 袁秀贞迟疑着,轻移莲步走上前来:“兵者,凶器也。公主还是小心些……” “无妨,”钟樑沉声打断了她的话,“公主不会连这点儿分寸也没有。” 袁秀贞被呛了这一句,脸上愈发没了血色。一滴泪珠亮闪闪的,在她的眼角打起了转儿。 蒹葭知道钟樑绝对不是出于好心而回护她的。但这会儿她心里乱糟糟的,怎么也猜不透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放弃思考,抬头向袁秀贞问道:“这大清早的,表妹到我们屋里来有何贵干?” 袁秀贞慌乱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施礼:“家里人都已在椿萱堂恭候,秀贞奉老夫人之命,前来请公主屈尊移步。” “这样啊?”蒹葭眯起眼睛打量着她,浅笑着:“一句话的事,派个丫头来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能劳动表妹一大早跑这么远的路过来?” 袁秀贞低头嗫嚅良久,苍白的面颊上可疑地红了起来。 蒹葭在旁冷眼打量着,本以为接下来要有一阵子沉默了,不料那姑娘忽然抬起了头:“表哥伤重,舅父又下令不许医治,这段时日必然难捱。秀贞略通医理,舅母特嘱咐我来照应几天,以防不测。” 蒹葭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袁秀贞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小脸明显舒展了几分。 不料蒹葭非但没有立刻整妆出门,反而退后两步重新坐了下来:“我这里暂不缺人使唤,不敢劳动表妹为我们操心受累。我一向也不喜欢见外人,烦请表妹回去跟老夫人说一声,椿萱堂我就不去了吧。” “这怎么行?”袁秀贞的脸色变了,“新婚次日敬茶拜尊长,这是规矩,您怎能不去?” 蒹葭稳稳地坐着,脸上的笑容淡了:“是么?我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从前一向都是旁人来拜我的。——表妹知道回去的路吧?我的丫头出门办事还没回来,我就不送你了。” 16.腻了就换掉 http://.biquxs.info/

袁秀贞泪汪汪地在罗汉床前站到腿麻,最终还是低头敛衽说了“告退”。 蒹葭送她到门口,顺势靠在门边站定了,久久没有回转。 直到身后传来了钟樑的一声冷笑:“你准备在那儿站一辈子?” 蒹葭攥了攥手中的短刀,随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走至罗汉床前将短刀递了过去:“动手吧。” “什么?”钟樑皱了皱眉,没有接。 蒹葭将短刀扔到他的手边,冷笑道:“刚才我确实是想杀你。我楚锦玉敢作敢当,没什么不能承认的。这会儿没有外人,你要报仇要出气只管动手!” 钟樑看着刀鞘上熟悉的花纹,神色平淡:“你杀不了我。” “但是我想杀你!”蒹葭看着他,认真地强调。 钟樑“哼”地冷笑了一声:“你们楚家不是早就想杀我了么?” 蒹葭闻言呆了一呆,随即省悟:原来安国府与大周皇族之间并不和睦,她今日的“刺杀”行为,顺理成章地被钟樑给记到大周皇帝的账上去了。 这样也好,省下了她自己费心思编造借口的工夫。 有了这一层缘故,钟樑先前在袁秀贞面前替她打掩护也就说得通了:无非是因为时机未到,暂时不方便跟朝廷撕破脸皮罢了。 蒹葭正自沉吟,钟樑忽然抓起手边的短刀递了过来:“拿着。只要你自信能杀得了我,我随时恭候。” 蒹葭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又怔住了。 这把短刀是“蒹葭公主”的最后一件“遗物”,他居然平白无故地就要送给她? 既然不留恋,当初又为什么珍而重之地将它藏在枕下? 究竟是她自作多情了,还是他已决定将她所有的痕迹全部抹去、轻装上阵奔向光明幸福的新生活了? …… 这边厢只管胡思乱想,钟樑已经不耐烦地将短刀塞进了她的手里。 蒹葭下意识地攥住,涩声开口:“这短刀,是你的爱物吧?我……夺人所爱是不是不合适?” “一把刀而已,”钟樑漠然地道,“趁手就用着、腻了就换掉,这也值得婆婆妈妈黏黏糊糊的?你若不想要,扔了就是!” 这一番话,他说得很平淡。蒹葭却觉得那声音像草原上冬日里的白毛风一样,冷飕飕地直往人的心里灌。 “趁手就用着,腻了就换掉”。这是在说刀,还是在说人? 蒹葭,蒹葭啊。 蒹葭咬咬牙,笑了:“那好,我收下了。今后你睡觉的时候警醒点,我是真的会杀人的!” 钟樑没有笑。 蒹葭猛然站起身来,转身便向外走。 她的背影是轻松而洒脱的,脸上却僵得厉害。眼尾、腮边、唇角,每一处都不肯听她的使唤。她想维持笑容,那些该死的皮肤肌肉骨骼血液却都想让她哭。 哭什么哭?死的时候都没哭! 蒹葭暗暗地咒骂着自己,强装作步履轻盈的样子快步走到门口,掀起了竹帘。 门外却也没有她所期待的清静安宁。 白亮的日光之中,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们,浩浩荡荡地向这边杀过来了。 那一瞬间,蒹葭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无法遏止的焦躁。 她恨极了这样的处境:山戎亡了,她所在意的人都死了,只留她孤身一人披着陌生的皮囊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空有一颗报仇雪恨的心却动不了仇人分毫,不得不耐着性子虚与委蛇装模作样…… 接下来,还要跟一群无聊的女人为一些无聊透顶的事情斗智斗勇,浪费唾沫和表情。 什么时候才能从这样的暗无天日之中熬过去、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无能不这么脆弱、什么时候才能像她的仇人一样随心恣意大杀四方? 还要等,还要等,还要等! 内心的焦灼化作了一团熊熊烈火,烧得蒹葭五脏六腑痛不可当,一腔愤懑自眼中倾泻而下。 安国府众人走至近前的时候,蒹葭犹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秦夫人的眉心微微一蹙,三小姐钟苓立刻越众而出,蹬蹬蹬几步冲到蒹葭面前,冷笑出声:“公主殿下好大的架子啊!新媳妇进门不拜公婆,反倒敲打着公婆来拜你,人到门口了你还爱搭不理的!你是要骑到我们国公府的头上来不成?” 蒹葭惊回神来,这才看清府中老夫人、夫人和几个不认识的姑娘媳妇都来了。 还真是挺齐全的。 大周朝礼崩乐坏,国礼已废。若要论起家礼来,她却是需要给婆婆和太婆婆磕头的。 ——她,给仇人的母亲和祖母,磕头? 蒹葭“嘿”地冷笑一声,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钟苓的脸:“你们安国府已经准备一脚一脚踩死我了,难道我就合该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吗!” 17.对质 http://.biquxs.info/

钟苓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儿却莫名地觉得心头发寒,脚下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 那双眼睛! 她从不知道人的眼睛可以是那样的:红得像血、冷得像刀,仿佛有滔天的恨意从中喷薄而出,直欲化作猛虎将人连皮带骨吞噬干净…… 钟苓跌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凶什么凶!” 蒹葭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垂眸遮住了凶狠的目光。 秦夫人扶着婢女的手,仪态万方地走上前来,轻拂衣袖敛衽为礼:“苓儿年幼,一向口无遮拦,请公主恕罪。” 蒹葭知道这会儿自己是该说句场面话的,但她心绪不佳,不想说。 秦夫人原本只是做做样子,话未出口就已经在等着蒹葭说“不敢”了。谁知直到她的话说完了、礼也行实落了,也不见蒹葭过来扶她。 现场的气氛登时就僵住了。 秦夫人冷哼一声自己站直了身子,一张脸长长地拉了下来:“我们小门小户的孩子,冲撞了公主是我们不对。只是公主刚才的话,我们有些听不明白——什么叫‘安国府已经准备一脚一脚踩死您了’?这‘以下犯上’的大罪,我们可不敢认!” “做都已经做了,有什么不敢认的?”蒹葭冷冷地堵了一句。 秦夫人被人曲意奉承惯了,万万没想到蒹葭如此咄咄逼人,一时竟然怔住了。 ——这个昭和公主是出了名的色厉内荏,何时居然也有了在安国府撒野的胆子? ——难道自己这个当婆婆的竟然被人看扁,当成软柿子拿捏了? 秦夫人心里警钟大响,当下便阴沉了脸,昂首挺胸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气势:“公主,我们安国府辅佐了九代君王,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天下谁人不知!您今日红口白牙给我们栽这样一桩罪名,怕是要寒了天下忠臣良将之心呐!” 蒹葭闻言只管冷笑,袁秀贞已苍白着脸奔上阶来,“噗通”一声跪下了:“公主容禀:今早在椿萱堂请安的时候,舅母只说公主该同家人亲近亲近,并未说过敬茶磕头的话,这都是秀贞传话传得不好才惹出了误会,公主要怪就怪我吧!如今舅母和老夫人已经亲自前来拜见了,请公主宽恕……” “贞儿起来,没你的事!”秦夫人黑着脸,厉声喝道。 袁秀贞不起,跪在地上哀哭不止。 蒹葭举步跨出门槛,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短刀,嘴角微沉:“我就说安国府世代忠良,老夫人、夫人断不至如此刁钻刻薄,原来是你这个贱婢从中作梗!” 袁秀贞愕然地抬起了头。 蒹葭并不看她,却将目光移到了老夫人和一众丫鬟婆子的身上,口中缓缓说道:“今日一早,袁家表妹独身一人闯进我房里来,一进门就说老夫人、夫人已在椿萱堂久等了,骂我不懂规矩、不早去候着磕头。那时驸马刚给人打得半死送回来,我心里正揪着,乍听见这些话不免心灰意冷,只当我的婆母是个冷心冷肺没人性的,谁知竟是一场误会!我就说呢,历来敬茶都是小夫妻二人同去,哪有做父母的把儿子打死了,叫儿媳妇独个儿去磕头的道理?” 秦夫人听出她这一番话是在指桑骂槐,脸色不免更加阴沉了几分。 人群中老夫人却清咳一声,颤巍巍地向蒹葭敛衽行了个礼:“这么说,确实是这传话之人其心可诛了。老身只说想见见孙媳妇,何曾说过要公主前来磕头?我虽年老糊涂,却还不至于忘了君臣之礼!” 蒹葭动动唇角扯出一丝笑容,快步迎上去扶住了老夫人的手:“祖母快免礼吧,这可要折煞我了!” 老夫人扶着她的手站直了身子,脸上已经带了笑:“看看,看看!谁说我的孙媳妇是粗蛮无礼的?” 蒹葭微微低头,叹了一口气:“丫头出门传太医尚未回来,我实在不放心将驸马一个人丢在房里,因此只好拜托表妹替我向老夫人告罪——不知这句话传到老夫人、夫人的耳中,又传成了什么样子?听三妹妹的意思,莫非表妹又在中间添了些不好听的话么?” 话说到此处,众人的神情早已不似先前了。 袁秀贞几次想插话都盖不过蒹葭的声音去,只急得脸色煞白。好容易等蒹葭说完了,她再也顾不上维持自己端雅文秀的形象,急急地大叫了起来:“不是这样的!那些话分明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我并没有从中添油加醋……” 蒹葭重新看向她,一脸愕然:“怎么,你要害我与府中长辈失和,居然只挑拨一头、却忘了挑拨另一头吗?” 传话有误,这是袁秀贞自己承认过的。这会儿她自己又反口否认,就连秦夫人和钟苓的脸上都是怀疑的神色。 袁秀贞越急越说不清,汗珠子不知怎的就淌了满脸。 先前她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传话有误,是为了以自己的温顺乖巧识大体反衬蒹葭的粗蛮无礼不知进退,给正在气头上的秦夫人再加一把火。她哪里知道蒹葭会这样刁钻,一下子就咬住了她的错处,借坡下驴把所有的罪名都栽到了她的头上! 陷害!这分明是陷害! 她不过是在传话的时候稍稍添油加醋了一点,又不是信口开河无中生有,这罪名凭什么要她来担? 袁秀贞越想越觉得委屈,跪直了身子哀哀哭道:“我有证人的!表哥可以为我作证!是公主自己说一向都是旁人来拜她,表哥也听见了的!还有……还有,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公主正拿着短刀准备刺杀表哥!舅母,秀贞不敢说谎,您问问表哥便知分晓!” 18.可有此事? http://.biquxs.info/

“天哪,樑儿!”秦夫人尖锐地叫了一声,猛然转身撞开两个碍事的丫头,跌跌撞撞地向门口冲了过去。 那副张皇失措的模样,看得蒹葭的心尖上都禁不住揪了一揪。 袁秀贞扶着膝盖慢慢地站起来,喊着“舅母”快步跟了上去。 钟苓和几个不认识的姑娘媳妇们也不甘落后,呼啦啦一片涌过去,瞬间将门廊堵了个水泄不通。 老夫人下意识地跟了两步,之后又停下来,眯起眼睛看着蒹葭:“刺杀?可有此事?” 蒹葭向门口看了一眼,冷笑一声移开了目光。 老夫人见状便重新走回来,攥住了她的手:“你别怕,祖母为你做主。” 蒹葭愕然。 老夫人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清响。 旁边几个丫鬟慌忙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紧张和关心。 蒹葭神色平淡地在一旁陪着,只听老夫人冷声道:“一个糊涂就罢了,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糊涂虫不成?” 刚刚冲到门口的秦夫人脚下一顿,顺手在门框上扶了一把,加快速度冲了进去。 蒹葭扶着老夫人跟在人群最后缓步进门,便看见那张罗汉床边十几个人严严实实地围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休。 “他会嫌烦的。”蒹葭淡淡地道。 果然,她这句话刚出口,钟樑恼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滚出去!” 钟苓的叫嚷、袁秀贞的呜咽以及秦夫人的温声细语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房中霎时静了下来。 秦夫人使了个眼色,丫鬟媳妇们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只有袁秀贞还跪在地上哀哀地哭着,钟苓带着吴婆子赖在屏风旁边不肯动。 老夫人扶着蒹葭的手走到床边,冷声问:“樑儿怎么说?”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了。众人本是前后脚进门的,谁都知道袁秀贞白白在这儿哭得肝肠断,钟樑却只吼了三个字:“滚出去”。 房中气氛僵了一瞬,随后钟苓跺脚大叫起来:“大哥,你说句公道话啊!楚锦玉这个毒妇是不是真的拿刀杀你了?她是不是又仗着身份欺负表姐了?” 没等钟樑答话,跪在地上的袁秀贞先呜咽起来:“不是的!公主不曾欺侮我……是我自己说错了话,公主生气也是应当的……” “表姐!”钟苓又急又气,忍不住又冲到袁秀贞的身旁,陪她一起跪了下来。 这叫有难同当。 这时,罗汉床上的钟樑忽然抬了抬头,艰难地向蒹葭伸出了手。 蒹葭不解其意,愣了好一会儿才侧身在方凳上坐下来,迟疑着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钟樑立刻抓住,手指动了一动,攥紧了。 “大哥?!”钟苓呆住了。 袁秀贞怔怔地看着床沿上握在一起的两只手,脸上仅存的那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秦夫人的眉头拧了一下,脸色愈发阴沉:“樑儿,你妹妹问你话,你听见了没有?” 罗汉床上寂然无声。 秦夫人不甘心,又问了一遍,仍然没有得到回答。 老夫人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钟苓慢慢地站了起来,看看袁秀贞,再看看罗汉床上的钟樑,迟疑着问:“表姐,你是不是骗了我们?” “我没有!我没有说谎!”袁秀贞跪行到罗汉床前,泪如雨下:“表哥,你为什么……为什么啊?” 钟樑依然没有回答。 袁秀贞不甘心地伸手去摇他的肩。只动得一下,她忽然脸色一变,惊恐地尖叫起来:“表哥!” 尚书府千金小姐袁秀贞文秀端庄、贞静如莲,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正因如此,她这一嗓子喊出来,连老夫人、夫人在内,人人俱是脸色大变。 唯有蒹葭不为所动,依旧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众人忙乱地扑过来,看着秦夫人用小软枕垫起钟樑的下巴,露出那张毫无生机的脸。 “樑儿,我的樑儿……”老夫人白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仰倒。 吴婆子忙冲过来扶住,一边掐人中一边安慰,抽空还不忘恶狠狠地向蒹葭瞪了一眼。 房中一片兵荒马乱,蒹葭却始终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等老夫人醒了,她便将目光移回钟樑的身上,平静地道:“只是昏过去而已,一时死不了的。” 钟苓气得柳眉倒竖,尖叫着冲了过来:“你还说!都是你这个扫把星闹的!你就只会欺负我们!” 蒹葭闪身避过她挥来的拳头,冷笑:“驸马不肯帮你们圆谎,你们不好栽赃说是我伤他的了,又改口说我是扫把星?总之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罪名栽到我的头上,是吗?” “苓儿,退下!”老夫人冷哼一声,威严地发了话。 钟苓扭了扭腰,迟疑着向后退了两步,却不肯走。 蒹葭仰起头看看秦夫人,再看看袁秀贞和几个婆子们,嘲讽地冷笑着:“自从本公主住进延晖堂,跟前并无一个婢女过来服侍,我带过来的宫女嬷嬷们也不知是死是活。三小姐一直说我欺压你们,请问——我孤身一人,拿什么来欺压你们?” “楚锦玉,你——”钟苓气急,一时却答不上话。 蒹葭晃了晃手腕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未果,只得仍旧靠在罗汉床边,沉声道:“你们百般刁难,我都忍了。我只是始终想不明白,驸马是你们钟家的人,你们怎么忍心对他下这么狠的手!三姑娘说这件事是我的错,莫非安国府责打他,竟是因为他做了我的驸马?你们对我不满、对朝廷有怨言,为什么不直接来打我!” 秦夫人被她这一通责问气得脸红脖子粗,好半天才喘着气沉声道:“公主这样说,可就是欲加之罪了!” 19.有我担着 http://.biquxs.info/

蒹葭直直地迎着她的目光,冷声反问:“你们当面污蔑我要刺杀驸马,难道就不是欲加之罪了?” 秦夫人神色一厉,眼中凶光毕现。 这时老夫人却在旁冷哼一声,沉沉地开了口:“不错,那也是欲加之罪。歹毒至极、其心可诛!” “母亲!”秦夫人急呼一声,作出惶恐而忧虑的神态。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微微冷笑:“是非黑白尚未分辨清楚,就忙着抖起婆母娘的威风来了?” 秦夫人一惊,慌忙跪了下来:“母亲在此,媳妇并不敢放肆。只是公主言语之间——” 不待她说完,老夫人已沉声打断道:“我来问你:公主持刀刺杀樑儿,可有此事?” 秦夫人抬头向蒹葭看了一眼,不太情愿地道:“看樑儿的意思,似乎并无此事。” “并无此事?”老夫人冷笑了一声:“如此说来,公主既受了惊吓,又受了委屈,你非但不肯替她撑腰,反要揪住她的几句牢骚大做文章?这就是咱们安国府的度量?” 秦夫人深深地埋下头去,冷汗涔涔地跪了老半天,终于又低声说道:“是媳妇欠思量了。只是——贞儿毕竟是客,何况又是小孩子之间吵架拌嘴的事,媳妇实在不好深究……” 蒹葭偏过头去斜了袁秀贞一眼,笑了。 小孩子啊。 袁秀贞察觉到她的目光,吓得瑟缩了一下,再次呜咽出声。 老夫人用拐杖在地上顿了顿,沉声道:“好不好追究暂且不论。此刻我也想跟公主一起问问你:樑儿好端端的怎么又挨了打?他刚刚新婚,你们就下这样的狠手,是要借着他打谁的脸?” 秦夫人慌忙直起身来,急道:“是因为樑儿办错了一件差事,坏了老爷的大计,老爷一时气急才下了重手……军中的事一向都是瞒着后宅的,传到媳妇耳朵里的时候打都已经打完了,媳妇要劝阻也来不及啊!” 老夫人转着手中的佛珠,一下一下地敲在拐杖上,许久才沉沉地叹了一声,转头看向蒹葭:“公主听见了,这件事并不是针对你。无端害得你跟着担心,是他父亲思虑不周,还望你担待几分。” 蒹葭低头应了声“是”。 秦夫人由丫鬟搀扶着站起身,转过来向蒹葭行了个礼:“臣妇爱子心切,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公主恕罪。” 蒹葭仰头向她一笑,神色温和平静:“既是‘爱子心切’,何罪之有?——太医已在门外久等了,如今可以传他进来给驸马诊治了吗?” 秦夫人仿佛被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在脸上,嘴角一沉,脸色不免更难看了几分。 一个“爱子心切”的慈母,居然将重伤昏迷的儿子忘到脑后,只顾自己抖威风摆架子,这不是个笑话是什么? 这句话并没有人问出口,秦夫人却自己觉得脸上烫得慌,忍不住急急开口道:“老爷严令不许诊治的……” 柳儿引着太医走到屏外,听见这话便重新站定,不再往前走了。 蒹葭见状忙招手叫太医进来,急道:“先治伤。国公爷若要追究,有我担着!” 太医闻言忙快步转过屏风,一看钟樑的伤势便倒吸了一口冷气,顾不上行礼就急急地打开药箱忙碌起来。 秦夫人的脸色由青转红,看向蒹葭的目光之中更添了几分怨毒。 蒹葭本想趁着给太医让位置的机会抽回自己的手,谁知她一用蛮力,钟樑立刻闷哼一声,又醒了。 四目相对时,钟樑眼睛一亮,脸上立时现出了狂喜的神色。 但在他看清了蒹葭的面容之后,这种狂喜瞬间就被失落和恼恨代替了。他神色黯然地放开手,重新闭上了眼睛。 蒹葭莫名地觉得心里一颤,被他攥得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指尖上,一点微微酸麻的痛感顺着手臂传遍了全身。 这也是一瞬间的事。在此之后,火光漫天、草原染满鲜血的画面重新占据了蒹葭的回忆,将那几帧还没来得及清晰起来的旖旎画面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蒹葭觉得心里有些乱,慌忙站起身来躲到了老夫人的身后。 老夫人顺势牵住她的手攥了一攥,转身向吴婆子吩咐道:“叫人给尚书府送个信,让他们自己来把女儿接回去吧!” 钟苓闻言立刻急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祖母,不要送表姐走!” 吴婆子也忙跟着打圆场:“老夫人您且消消气,小孩儿家年轻气盛,一时拌嘴吵闹也不是什么大事!——表小姐快先别哭,老夫人心里疼您呢,您快来认个错就过去了!” 袁秀贞在地上膝行几步,却并未转向老夫人,而是跪到了蒹葭的面前:“公主,秀贞一时眼花看错了,并不是有意陷害公主,请公主看在表哥的份上、看在舅舅舅母和老夫人的份上……秀贞是奉母命来府里陪伴外祖母的,若是犯了错被撵回去,今后可就没脸活着了……” “不要求我,”蒹葭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袁小姐,我不是什么好人。” 袁秀贞呆了一呆,大哭着跪到了老夫人的面前:“外祖母……” 老夫人避开她的目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钟苓急得直跺脚,暗地里又忙向吴婆子使眼色。 偏巧老夫人看见了,威严地冷哼了一声:“如今这府里,竟数你们吴妈妈的主意最大了!” 吴婆子吓得双腿一软,险些栽倒。 到了这个份上,老夫人偏袒蒹葭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吴婆子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提先前那一巴掌的事了。 她不甘心地退到一旁,偷偷向神色平淡的蒹葭看了一眼,暗暗咬牙。 20.一个都不能放过 http://.biquxs.info/

直到晌午时分,从太医口中反复确认过钟樑暂时没有危险之后,那群不速之客才千叮万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延晖堂。 柳儿送客回来,重重地摔上帘子,大声冷笑道:“一个个的嘴上跟抹了蜜似的,打量谁是傻子呢?驸马爷,您这个娘不是亲生的吧?” 钟樑背上刚涂了药,正疼得满头冒汗,当然没心情理会这个小丫头的闲侃。 倒是蒹葭歪着头想了想,笑了。 确实不是亲生的啊。 世人皆知安国公与夫人伉俪情深、结缡二十余载不纳一妾,却不知府中这三名儿女,统共却有三个母亲。 什么花团锦簇富贵祥和都是给外人看的,这日复一日的苦乐悲喜,却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蒹葭半眯起眼睛看向钟樑,笑容温柔:“疼得厉害吗?” 钟樑冷哼一声,嗓音低哑得有些丧气:“这里没外人,你也不必演了。” 蒹葭抿嘴加深了那个笑容,语气轻快地调侃道:“哦,原来你的母亲和妹妹竟是‘外人’!” 钟樑抬头看了她一眼,马上又移开目光,看着床边的软枕沉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这安国府……我未必次次都会护着你,你还是自己注意分寸的好。” 蒹葭笑了一声,一派爽朗利落:“你倒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明里暗里帮我两三回了,还说不护着我!——好啦,看在你这么煞费苦心为我周旋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敷衍婚事、不肯同我拜堂的大罪了!” 柳儿去外面取水回来,听见蒹葭的这番笑语,不觉怔在了屏外。 昭和公主的刻薄跋扈之名可不是白得的。这些年来,谁曾听说过有人得罪了她还能平安无事的? 如今她竟肯主动向驸马退让示好,莫非果真如嬷嬷们所说,女儿家嫁了人,性子便会自动收敛了么? 外面小宫女自管感慨,这边驸马爷的脸上却全无半分欢喜神色。听到蒹葭的笑声之后,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攥了攥,眼中竟而露出几分凶戾之气。 房中寂寂良久,柳儿只得捧着茶盘走了进来。与此同时,钟樑哑着嗓子,开了口:“我不是为你。公主,这桩婚事非我所愿,想必公主亦有身不由己之处——你我之间,今生也就这样了吧。” “驸马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柳儿吓了一跳,手中茶盘一歪,一壶热茶险些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蒹葭倒是神色淡淡,不急不慌地追问了一句:“‘就这样了’何解?” 钟樑抬头看着她,语气平淡:“我会搬到园子里去住。公主若觉得独居寂寞,大可将昔日别苑中那几位知心人带进来,重温鸳梦。” “当啷”一声大响,是柳儿手中的茶壶最终没能避免摔落的厄运,溅了一地的茶水。 蒹葭有些发懵,怔了半天才勉强领会了钟樑的意思。 别苑?那些?知心人? 这位昭和公主,果然有故事啊! 这一次钟樑没有再回避,目光直白而坦然地定在蒹葭的脸上,不肯放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 他隐隐期盼着能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看到慌乱、羞愧或者气急败坏,借此来压下自己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感。 却,未能如愿。 倒是小宫女柳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道:“驸马怎么可以听信外面那些无稽之谈!别苑里那些人……” “柳儿,不必说了。”蒹葭敲敲桌沿,截住了柳儿的话头。 小宫女愣了一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看着“唱作俱佳”的主仆二人,钟樑的心中生出一阵厌恶,同时又莫名地觉得某处郁结瞬间通畅开来: 厌恶就对了,憎恨就对了!这个厚颜无耻的昭和公主凭什么会让他觉得似曾相识?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凭什么扰乱了他的心绪,凭什么让他在悲怆、混乱、迷茫的今日,还要纠缠于这些纷纷扰扰的杂事? 都怪她,都怪这个不识趣的、令人厌憎的女人! 钟樑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抬手按住胸口,压住了发颤的嗓音:“延晖堂的婢女小厮都留给你,你只叫绍儿……纬儿他们跟我进园子就是了。” 蒹葭沉默片刻,站了起来:“也好。柳儿,你亲自带人到园中去收拾一座楼阁出来,天黑之前服侍世子搬过去。” 钟樑只怕蒹葭不肯答应,此时见她全无反对之意,他便立时觉得万事都妥帖了。 这时延晖堂的丫鬟婆子们已受了秦夫人的训诫,齐刷刷来至在廊下求见主母。蒹葭在房内听见,便回头向钟樑笑笑,走了出去。 转过屏风之后,她清晰地听到了钟樑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蒹葭勾起唇角,冷笑起来。 ——不就是要分开住吗?正合她意! 他若要赖在这屋里不走,她还觉得恶心呢! 原先她想留钟樑在这儿同住,是为了方便寻机会送他归西;如今反复斟酌之后,她倒又不急了。 目前看来,钟樑在府中过得并不如意,想必军中也是多有掣肘。既如此,山戎那件事恐怕也不是他一个人搞出来的。 甚至可以说,钟樑不过是个执行者而已,背后谋划布局的另有其人。 豺狼那么多,只杀他一个怎么够? 安国府上下,一个都不能放过! 21.宰了你这无耻妖妇 http://.biquxs.info/

钟樑言出必行,果真将延晖堂一应婢仆都留给蒹葭,只带两三个小厮搬进了园中听雪阁。 蒹葭也是从善如流,第二天就吩咐几个小太监拿了她的手书,回别苑去将那几位“知心人”堂而皇之地接了过来。 大病初愈的国公爷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当场翻了白眼,昏死过去。 这下子,府里可炸了锅。 不过半刻工夫,延晖堂外面就被五六十名身披重甲的府兵围了个严严实实。率兵而来的钟权面色青黑,杀气腾腾地盯着门口的小太监:“叫昭和公主即刻出来回话,否则别怪本将无礼!” 他话音刚落,盛装的蒹葭已经扶着柳儿的手款款而来:“这位是二弟吧?有何贵干?” 钟权挥了挥手中长刀,厉声喝道:“休要东拉西扯!今日你当场把那几个奸夫杀了便罢,若敢说半个‘不’字,我便宰了你这无耻妖妇!” “这样啊?”蒹葭双手握拳频频相碰,有些苦恼似的:“你要宰了我,问过我父皇了没有?问过国公爷了没有?” 她不说还好,一提“国公爷”三个字,钟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父亲已经被你气死了,还问什么?” “真死了啊?!”蒹葭一脸惊恐:“国公爷一世之雄,怎么那么容易就死了呢?找空明大师看过了没有?” 空明大师! 钟权一惊,一身煞气立时收敛了大半。 他眯起眼睛看着蒹葭,心中暗暗打鼓:她突然提起空明大师,是巧合还是有意?“借命”的事,这个女人知道多少? ——不管她知道多少、不管她知不知道,他如今都不敢要她的命。 那件事实在蹊跷,连空明大师都窥不破其中玄机,安国府实在不敢冒险啊! 钟权心中恼恨,却只得耐着性子,怒声道:“公主高兴得太早了!托你的福,父亲已经醒转过来,一时还死不了!” “没死啊?”蒹葭夸张地长吁了一口气,也不知是表示放心还是失落:“既然国公爷没事,二弟带兵来围我的院子做什么呢?” 钟权看着她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心头的怒火又“腾”地窜了起来:“你做下这等无耻行径,使国公府成为天下笑柄,难道我们就该装聋作哑,就该替你养着那些奸夫、由着你们把这国公府搞得乌烟瘴气不成?” 他骂得急了,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 挨骂的蒹葭却不见半分窘色,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因我之故害得国公府丢脸,我很抱歉。不过,我楚锦玉是什么样的人,天下谁人不知?国公府决定娶我进门的那一刻,就应当已经做好了丢人现眼的准备才是啊!” “你——无耻!”钟权不太会骂人,只气得心窝子疼。 蒹葭大笑:“国公府无孝悌忠信礼义廉,再加我一个‘无耻’,齐了!” 旁边几个小太监和府兵都在暗暗憋笑,直把个接不上话的钟二爷气得眼前发黑。 钟权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过来找蒹葭的晦气了——这个女人,杀又杀不得、骂又骂不赢,分明是块最难炮制的滚刀肉,他做什么要招惹她来着? 这边正懊恼着,那边蒹葭已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多大点事儿!驸马还没说什么呢,倒轮得着一个做兄弟的来指手画脚了!还说是国公府替我养着人,难道我做公主是没有俸禄的么?” 柳儿听到此处,“扑哧”笑了:“公主的器量是越来越小了,这也值得生气?二爷虽说气盛了些,倒也算是为驸马着想的一片好心,您做嫂子的担待几分也就是了!” 蒹葭装模作样地想了一想,摇头笑道:“我还是觉得,二弟尽量不要动刀动枪的好。如今我是不能死的,至于那几个人——有礼部侍郎的庶子,有清流名士的学生,有箭无虚发的侠士,有名动京城的优伶——多半是杀不得的,况且你也未必能杀得了他们,何必自寻晦气呢?国公爷若是觉得脸上不好看,一会儿我自己去向驸马赔罪就是了。” 最后这句话,分明是宣称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要打要杀?真当这些人都是无名无姓的小卒子不成?安国府虽说气焰熏天,却也还没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 钟权深知如今局势微妙,正是需要小心谨慎的时候。因此他心中虽有不甘,也只得忿忿地抱怨了几句,悻悻而归。 延晖堂的前面就是府中的废园子。此刻园墙外面大槐树上正倒挂着一个人,伸着舌头翻着白眼,在日光与阴影的交错之中摇摇晃晃,说不尽的狰狞可怖。 钟权率众经过此处猛然看见,吓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铁血男儿也不免骇出一身冷汗。 惊吓只是一瞬间的事。钟权很快回过神来,一肚子火气瞬间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秦箴,你想找死就直说!” 倒挂着的人影发出“嘿嘿”一声笑,从树上直坠下来,在空中翻个滚儿平稳落地:“怎么了小权儿?在女人手里吃了亏,只会拿哥哥撒气啊?” 钟权铁青着脸,一语不发地抡起长刀劈了过去。 秦箴一面躲闪,一面大笑:“我说你就是爱多管闲事!绿帽子戴在你大哥头上,你的脑袋又不会跟着发光,你兴师动众地瞎闹个什么劲儿?” 钟权狠狠地将手中的长刀掷了出去,怒道:“她目无廉耻,丢的是国公府的脸!” “哦,也对。”秦箴眯起眼睛笑了:“国公府迟早是你的,丢国公府的脸可不就是丢你的脸嘛!” 钟权瞪了瞪眼,愤愤不语。 秦箴笑眯眯地在他的肩上拍了一把,凑到他的耳边神秘兮兮地道:“我有个主意,不用动刀动枪也能帮你狠狠地出一口恶气,你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22.就地格杀 http://.biquxs.info/

延晖堂。 蒹葭站在廊下,想着堂中那几个清俊秀美各有千秋的“知心人”,只觉得头疼得要命。 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若早知道这几位爷的性子,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贸然给接进府里来! 这会儿说什么也晚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你说这昭和公主,好端端的金枝玉叶玩什么不好?她偏偏好这一口最难啃的,这不是给后来者出难题嘛! 门廊之下修竹森森,却遮不住蒹葭一声接一声的长吁短叹。 柳儿在旁看得有趣,忍不住掩口而笑:“几位公子在里面等得头发都白了,公主怎的反倒在门外踟蹰起来?莫非竟是怕了他们不成?” 蒹葭抬头白了那胆大包天的丫头一眼,不想答她的话。 柳儿见了,笑意更深:“公主的性情比从前改了许多呢!适才奴婢听见栾公子和裴公子闲谈,两人都说这才短短几日不见,公主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蒹葭的心里更添了几分忧虑。 这鸠占鹊巢的事,瞒过身边的丫头已经十分勉强,又怎么能瞒得过昔日的枕边人? 唉,麻烦啊! 蒹葭暗叹一声,将心一横,狠狠地把手里的竹枝抛了出去。 正要迈步回房,却看见长廊那头两道身影匆匆而来。 蒹葭认出其中一人是陪嫁而来的小太监齐宝,另一个四五十岁宫女装束的却未曾见过。 幸好柳儿是替她说话惯了的,不待吩咐便笑着迎了上去,盈盈施礼:“朱嬷嬷,您怎么来了?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原来是皇后身边得脸的老宫女。 这个身份,是配得上公主以礼相待的。 此刻挤出笑容来相迎已经来不及,蒹葭干脆嘟起了嘴,学那小儿女模样气鼓鼓地道:“这时候了,你又来做什么?让我一个人死在安国府算了!” 这分明是在撒娇。蒹葭深知,做长辈的便有再硬的心肠,在这样似嗔还喜的抱怨面前也要软上三分的。 此刻朱嬷嬷的脸上,却冷冽如深秋的严霜。 她敷衍了事地行了个礼,冷声道:“若是真死了倒好,皇上和娘娘也就不必被你气出病来了!” 蒹葭呆住了,脸上嗔怪的神色一点点淡去,只余下寒潭一般的沉静。 朱嬷嬷冷冷地逼视着她,面上不见分毫恭敬之色,声音亦是森冷如霜:“公主离宫之前,娘娘是怎么嘱咐你的?一番金玉良言,你全给当了耳旁风!在国公府的这几日,你都做了些什么?忤逆长辈、搬弄是非、不跟驸马同住还都罢了,你居然还敢把你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带进府里来——下一步你是不是还要在这府里舞刀弄棒、杀人放火?” “有何不可?”蒹葭冷声反问。 朱嬷嬷愣了一下,脸上怒色更盛:“有何不可?你自己要寻死路无人拦你,可你不该拿皇室宗亲的性命前程来胡闹!皇上娘娘生你养你,是盼着你为天下安宁出一份力,不是为了让你祸害大周江山的!” 说到这个份上,蒹葭总算是明白了。 她转身在石凳上坐下,冷冷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难怪安国府嚣张到这等地步,原来大周的金瓯宝鼎竟是掌握在一群鼻涕虫的手里,敌人还没怎么样呢,他们自己先趴在地上求饶了! 真是废物! 蒹葭嘲讽地冷笑着,心中对自家没见过面的那对“父母”已经鄙夷到了极点。 朱嬷嬷说了半天不见她反驳,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语气也换作了恨铁不成钢的腔调:“公主,您别怪娘娘生气,也别怪老奴不说好话给您听!您从前百般任性胡来,皇上都由着您了,如今却已经不是从前!如今您是安国府的媳妇,该尽的是为人媳妇的本分,可不能再把自己当金枝玉叶看待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蒹葭干脆不发一语,只管冷笑。 柳儿见状只得在旁替她说道:“娘娘嘱咐的话,公主都记着呢!如今国公府的人也没怎么生公主的气,娘娘实在是忧心太过了!” 朱嬷嬷横她一眼,冷声道:“公主没分寸,你们这些身边人也不劝着点,一味跟着胡闹!你说公主都记着,她怎么还做了那么些胆大包天的事?我也不瞒你们,这次皇上命我给禁军传令过来,说的是:昭和公主若有跋扈专横之行、冒犯安国府之威者,可即废去封号,就地格杀!” 听她说完,蒹葭愣了半天,终于不敢置信地问:“父皇的意思是说,我若惹了安国府的人生气,不用旁人动手,他老人家自己先派禁军杀了我?” 朱嬷嬷点点头,神色严厉:“正是!所以公主最好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孝敬公婆、服侍丈夫,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蒹葭心不在焉地听着,再看看旁边柳儿和齐宝惶惶无措的模样,只觉得哭笑不得。 直到朱嬷嬷告辞走了,她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虽然早知道大周的皇帝是个软蛋,她却实在没想到一国之君可以没用到这般地步啊! 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如此这般的一个软蛋,当真能生出“一统天下”这种野心来吗? 若不能,这些年大周又是在为谁穷兵黩武?四邻诸国累累如山的白骨,到底是填进了谁人的欲壑? 23.挑拨离间 http://.biquxs.info/

竹帘响处,一道颀长的身影自房中走出来,行至蒹葭面前微微躬身:“公主。” 蒹葭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皱起了眉头。 她只知道此人是“自己的”男宠之一,却记不起具体是哪一个,至于身份来历性情爱好以及过去相处的种种细节更是完全懵然无知,此时乍见之下自然难免有些心慌。 幸好还是柳儿唤了一声“栾公子”,无意间缓解了她的窘况。 栾公子,就是礼部栾侍郎的那个可有可无的小儿子嘛。听柳儿的意思,这几个人里面似乎数他的脾气最好了。 蒹葭稍稍放心,强作镇定地“嗯”了一声:“有事?” 栾荣生抬起了头,俊秀的眉眼间微微露出几分惊诧:“公主先前不是说有事要同我们商量?” 蒹葭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心里迟疑一下,苦恼地摇了摇头:“是这样不错,但我还没想好……” 栾荣生安静地在旁边看着她,若有所思。 蒹葭踌躇了好一阵子,忽然丢开手中扯着的竹枝,“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我要出去一趟。你们先安置下来,旁的事改天再说!” 说罢,她唯恐被人叫住,慌里慌张地拔腿便走。 谁知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她才刚走出两步,就听到栾荣生在后面急急地唤了一声:“公主!” 蒹葭只得站住,冷声问:“还有何事?” 栾荣生三步两步转到她的前面来,压低了声音:“您上次提到的事,臣已查到一点眉目;凌大哥盯着的那人这两天频频外出,近期似乎要有所动作;豫新那边关注的事情也有了一些进展。——下一步要如何进行,我们都在等您的示下。” 蒹葭被他明亮的眼睛盯着,只觉得头脑一阵发懵: 查什么事?盯着什么人?豫新是谁?什么进展? 见她皱眉,栾荣生的神色也不由得跟着凝重了起来:“公主,怎么了?莫非事情很麻烦?” 蒹葭心里一慌,险些把“不知道”三个字说出来。 幸好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阵,道:“还好。你们几个先商量一下,等我回来再说。” 栾荣生还待多言,蒹葭已经闪身从他的身旁绕过去,一溜烟跑掉了。 不跑怎么办?要露馅啊!死了的昭和公主做的那些鬼鬼祟祟的事,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啊! 这下完蛋了!她先前已经大致看过了,这几个男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一会儿她若露出破绽,该不会被人当场撕了吧? 蒹葭越想越慌,脚下却走得飞快。等柳儿安抚了栾荣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横冲直撞地闯进花园子了。 对了,她最初是想到花园里来见见她那个狼心狗肺的驸马来着。 因为从“父皇”的态度来看,指望朝廷和国公府狗咬狗已经不现实了,所以她需要改变策略,从国公府内部入手…… 想到这一点,蒹葭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接那几位“知心人”入府的初衷。 唉,计划不如变化快,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重新规划,因此这会儿蒹葭的心里实在是乱成了一团麻。一直到闯进听雪阁之后,她仍然没有完全从惶惑无措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钟樑看见她,第一反应便是皱起了眉头,之后才沉着脸将手中的一幅羊皮地图翻过来扣在床上,冷声开口:“公主有何贵干?” 蒹葭定了定神,迟疑道:“我找你,有件事要说。” 钟樑靠在软枕上,冷冷地看着她:“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能把父亲气昏过去,还能把二弟骂得铩羽而归,很有本事。我佩服你。” 蒹葭假装没有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跺脚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这府里有人想要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钟樑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知道。你嘛!” “不是!”蒹葭努力甩脱了那些烦乱的情绪,在脑海中飞快地回想起自己先前编好的说辞,一脸惶急地喊了出来:“是你们府里的人要杀你!我问过太医了,你的伤……你背上的伤有问题!他们在打你的时候,暗中给你下了促使伤口溃烂的药!林太医此刻正在忙着给你配药治伤,但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如果再过两三天你突然发烧,那就……” “公主殿下。”钟樑微微抬手,截断了蒹葭的话头。 蒹葭咬住唇角,瞪大眼睛看着他。 对视片刻之后,钟樑忽然笑了:“挑拨离间?这样拙劣的手段,是谁教你的?” 蒹葭被他看破了心思,心中一沉,立时慌了。 哪怕这慌乱只是一瞬间,也没能逃过钟樑的目光。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扬声向外面叫道:“来人——” 24.不太一样 http://.biquxs.info/

蒹葭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等到纬儿应声进门的时候,她已经面带微笑地在窗前的太师椅上坐稳,取过茶碗给自己斟满茶水了。迎上钟樑惊异的目光,蒹葭的心里隐隐有些得意。——意外吗?钟樑,我不怕你啊。你看穿了我的心思又如何?你若真有本事,你来看穿我的身份啊!&l... 《蒹葭》24.不太一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25.药 http://.biquxs.info/

“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蒹葭放下茶碗,抬起了头。却不敢看向任何一个人。那些目光如有实质,看得人头皮发麻啊。静了片刻之后,众人陆续行礼告退。那个小少年委屈巴巴地咬了咬唇角,最终还是乖乖地退了下去。栾荣生却没有走。待众人散去之后,他起身挑亮了灯芯,... 《蒹葭》25.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26.国公爷有请 http://.biquxs.info/

次日从一大早开始,延晖堂的院儿里就隐隐地浮动着一股焦灼的气息。仔细看时,众人的神态却都安闲自在,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看书的,喝茶的,联诗对句的,还有切磋功夫的,其乐融融生机勃勃。这明明是一幅难得的富贵闲人行乐图嘛!哪里焦灼不安了?主屋卧房的门是巳时过后才打开的。随着那声门... 《蒹葭》26.国公爷有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27.她没有命 http://.biquxs.info/

安国公!那个杀人借命的老妖怪!蒹葭隔着镂空的檀木屏风看着床上那个白面长须文质彬彬的男人,一时有些愣神。旁边有人清咳了一声,起身行礼:“公主殿下。”蒹葭下意识地模仿对方的动作还了礼,随即醒过神来,心中又是一凛。和尚。空明大师啊。这是安国公养病... 《蒹葭》27.她没有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28.我来接你回家 http://.biquxs.info/

让安国府的人死似乎不难,裴豫新一包药就可以做到。让安国府死又很不容易,大半个朝廷、半数以上的军队,还有流转在市坊之间的无法计数的货物钱财……有一处做不周全,都会功亏一篑。国公府煊赫百年树大根深,要想将之连根拔起谈何容易!这件事,蒹葭在折桂轩下... 《蒹葭》28.我来接你回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29.当街刺杀 http://.biquxs.info/

“胡大总管迎亲车马进城,闲杂人等退后避让,碰伤不管——”刻意拉长的尖锐的喊声从前方远远地传过来,混杂着锣鼓和铮铮的马蹄声响,扰乱了这条街上安宁的喧嚷。车夫张伯慌忙催马避让,马车不可避免地剧烈摇晃了一下,气得郦青子大叫不止。蒹... 《蒹葭》29.当街刺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30.奇疾 http://.biquxs.info/

仲秋临近,京城一天天热闹起来。几处最繁华的街市上早已有商家抢先扎起了彩棚,新糊的灯笼也挂了出来,绸缎铺首饰铺书画坊处处热闹非凡,一派节日气象。但,一些嗅觉灵敏的人已经隐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首先是粮米的价钱无缘无故地涨了几文;然后是各大钱庄里忽然热闹起来,常有大户人家管家模... 《蒹葭》30.奇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31.夜探 http://.biquxs.info/

裴豫新捏着小药剪,敲了敲桌上的那只空碗。他已经盯着它看了一整天了。郦青子目光凝住,暴跳的身形奇迹般地稳了下来,只有攥紧的双拳暴露了他的愤怒。“果然是……”他低声喃喃,抬头看向东边厢房的方向。裴豫新眉心微蹙:&ldquo... 《蒹葭》31.夜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32.钟小将军移情别恋了 http://.biquxs.info/

男子抬脚跨过门槛,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转过屏风之后,他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公主殿下呀,怎么样,药浴的滋味很不错吧?”蒹葭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摘下斗篷露出一张长满了红疹子的脸,笑容可怖,声音甜美:“确实很不错。我谢... 《蒹葭》32.钟小将军移情别恋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33.不死不休 http://.biquxs.info/

蒹葭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里沾过浴桶中的水,此刻已经有许多疹子开始结痂,有了恢复的迹象。更毒的?卢大夫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急道:“请问公主是否还保留着那桶水?草民想再看一看……”蒹葭抬头看向旁边的小宫女... 《蒹葭》33.不死不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34.我要杀你 http://.biquxs.info/

裴豫新略一沉吟,颔首道:“有。正要跟您说——”“公主,世子爷来了!”门口一声惶急的通传,截断了裴豫新未说完的话。堂中立时静了下来。片刻之后,裴豫新整衣起身:“既如此,我们先退下吧。&rdq... 《蒹葭》34.我要杀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35.第三位新娘 http://.biquxs.info/

仲秋节这天,安国府门口人山人海。却没有一个是来赏灯猜谜沾福气的。一大早便开始陆续不断地有人聚过来,到中午时分,前后两条街道以及附近的所有空地上皆已占满,水泄不通。“请安国公出来说话!”“安国府敛财无耻,断天下百姓活路!”... 《蒹葭》35.第三位新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36.平安 http://.biquxs.info/

钟樑很快就回来了,手中提着一盏小巧精致的莲花灯,向蒹葭递了过来。郦青子伸手接过,面无表情:“我替殿下拿着!”钟樑呆了一呆,忽然笑了:“也好,你拿着。”他顺势向前跨出两步,向蒹葭伸出了手:“我在得月楼定下了位置,咱... 《蒹葭》36.平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37.你当皇帝好不好? http://.biquxs.info/

蒹葭不想被人围攻。于是在钟樑的半哄半劝之下,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陪他听了一段大鼓,又看了一折猴儿戏,然后起身出门。租一条船沿秦王河顺流而下,一路观灯到滴翠湖,在那边看焰火、听戏,累了就回别苑休息——这是钟樑的提议。蒹葭当然一口否决。并不想带他一起回别... 《蒹葭》37.你当皇帝好不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38.压力很大 http://.biquxs.info/

以流言来应对流言。国公府这是准备把她推出去替死了。天下百姓无不畏惧“妖孽”。只要把这个罪名安到她的头上,国公府解释不清的那些事也就可以顺便推给她。到时候只要把她杀了,国公府的这场危机也就可以安然度过了。至于宫里的态度,蒹葭也不敢抱任何希望。就凭大周皇... 《蒹葭》38.压力很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39.定计 http://.biquxs.info/

三日后,围堵宫门的百姓已经多达五六千人,而且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这时城南某处又有一个新娘子死了。因为死时已经下了轿,所以娘家人认定了是亲家害死女儿,闹着要告官。夫家有冤无处诉,忽想起昭和公主的传言,忙嚷了出来,直说踢轿门时看见一个身穿宫样嫁衣的女子从轿中走下来了,疑是昭和公主... 《蒹葭》39.定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40.第五位新娘 http://.biquxs.info/

八月二十日,安国公长跪宫门,自请削爵。皇帝不许,下诏抚慰。如是者三,终于在九月初九重阳节那天下发了收回安国府兵权的诏书,安国公交回印绶,代代世袭的安国公爵位自此终结。幸好有昭和公主在,驸马钟樑的兵权得以保留,算是存下了复兴的希望,不至于就此一败涂地。这个结果差强人意,京... 《蒹葭》40.第五位新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41.我给公主了 http://.biquxs.info/

原安国公钟世德以邪术借命续命,引发全城百姓恐慌,也惊动了宫里的皇帝。雷霆震怒。这可是数百年前就曾经惹得六国动荡的妖术!被借命的还是大周朝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先前皇室式微,昭和公主的身份仿佛不值什么,可是如今安国公已经交出了爵位和兵权,皇帝哪里还肯再继续忍气吞声?就算不为了女... 《蒹葭》41.我给公主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42.尘埃落定 http://.biquxs.info/

天下会不会是钟家的没有人知道,钟家快要完蛋了人人都看得到。两天之后,还没来得及受刑的钟老爷在刑部大牢里一跤跌倒,不知是磕了后脑勺还是碰了哪儿,总之没等大夫进门就咽气了。消息传出来,满城百姓拍手称快,烟花爆竹响了整整一日一夜。“借来的命,到底还是用不长久啊。&r... 《蒹葭》42.尘埃落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43.私奔啊 http://.biquxs.info/

夜色沉沉,品梅别苑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没有一声。在这样的寂静中,沉重的椿木角门发出的那声轻响显得格外突兀。在那声门响之后,是一阵略显杂乱的马蹄声。虽然听上去似乎是竭力放轻了,但马蹄铁偶尔碰到泥土中的石子,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发出“叮——&rdq... 《蒹葭》43.私奔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44.尾声·就喊姐夫吧 http://.biquxs.info/

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美丽的月亮河已被冰封。一辆中原式样的马车缓缓而来,停在了河畔红色的沙滩上。一个男子掀开帘子从马车中钻出来,正要回身向车中去扶什么人,猛然听到身后一声尖啸。那是利刃破空的声响。男子敏捷地闪身避过,低头便看见一支竹箭牢牢地钉在了马车的侧壁上。&ldq... 《蒹葭》44.尾声·就喊“姐夫”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蒹葭》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