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道尊》 第一章 金甲天上来 姜国仅仅是长洲大地边缘的一个小国,小到举国之中,不过臣民百万众。说是国,其实它只是一座不大的城池而已,所以也有很多人叫它姜城。 与众多其他小国一样,它们似乎伫立在平静的河流里,没有任何一块石头投入水面,也就没有一丝波澜。如同万条溪流河川汇入江海,如果说江海是这些溪河的归宿,那么消亡便是这些小国的归宿。当这些国家或是平静、或是激荡地走向尽头之后,它们的遗下来的旧址也会慢慢为时间销蚀,直至世间再无它们的一丝痕迹。 冬季的姜国,格外的冷。这是一种阴冷,寒风好似能吹进人的骨头缝里,让人的骨节活动间嘎吱嘎吱作响。 这一场雪不算小。 一片片雪花旋转着落下,落在了少年仰面的脸颊上。这一片还未融化,下一片六角状的雪花又接踵而至。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有些瘦削,穿着一身干净地麻布衣衫,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颇为单薄。他个子不高,长相有些白净清秀,相貌不算特别,但一双眼睛却颇为清澈明净,如同一汪小小的湖泊。漫天的雪花映入这片湖泊里,让他的眸子更加湿润。 少年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心中有着遐想,或许不只是姜国,也许整片长洲都在这场大雪的覆盖下吧? 少年名叫方十里,是方家村的村民。方家村是姜国城池外十余个村落其中的一个,村里人丁不过数十户。姜国国主历来都算得上明君,姜国治下的百姓也荫其福祉,算得上安居乐业。方家村也是如此。 方十里十二岁那年,父母皆因疾去世,所以方十里和他的弟弟方赎便成了孤儿。 方十里仅仅比方赎大一岁。方赎并非方家的亲子,他早年丧母,和父亲相依为伴。 方赎九岁那年,他的父亲和方十里的父亲方信一起去山上采药。途中他二人遭遇一只斑斓猛虎,方赎的父亲逃窜时不慎被这大虫扑倒,眼看是活不成了,方信只好抛下他独自逃生。逃出生天后,方信坐在门口沉默了两天,然后将方赎接回了自己家里。 自此方十里便多了个弟弟。 村里有人说,方赎其实是个灾星,先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又克死了养父养母。就连村里教书的老举人也决计不肯让方赎进入他的学堂,怕沾上这个灾星身上的晦气。 二人年幼,纵使家中遗留些许田地,却也是有心无力,无法耕得。好在父亲方信以前便以采药为生,家中尚有辨识草药的药书。于是方十里拾得来,靠着在老举人那里识得的字,照着书进山里寻些药草,勉强为生。 村里老人说山里有虎妖猪精,食人血肉,衣人皮骨。但是不进山只能饿死,年幼的方十里背着半人高的竹篓战战兢兢地第一次走进大山,到了傍晚天要黑透时分才回来,竹篓里不过放着浅浅一层草木,还大多都是些形似药草的杂草。 不过如今三年过去了,他每次进山几乎都可以带出几株像样的药材了,这也让得兄弟二人的生活好上不少。 但是每逢冬日时节,大雪封山,这村后十余里的那座大山便成了真正吞噬人的猛兽,就算是精壮的汉子也不敢进山,更别说是方十里了。 好在去年方十里考取了秀才功名,衙门每月会发给些津贴,他和方赎的冬天终于不像前两年那样难以煎熬。 雪下得越来越大,片刻便在地上落下皑皑一层。傍晚的昏昏黄黄的光映在雪地上,天地间的其他万物似已失色。村子里有几个被雪落白了头发的孩童嬉闹着向各自的家里跑去,很快,他们的身影便淹没在纷扬的大雪中。 方十里看着雪景,目光有些凝滞,不知一厢思绪已飘向何方。今年他已十五,方赎也已经十四了。从父母亡故到如今,不知不觉竟已三年有余。 听得老举人说,世上最出息的莫过于为官做宰。朝堂上的大官都威风四面,他们乌袍加身,满腹经纶,举国的事情都由他们谈说间定论。 甚至有大儒者还可到别国治经游学。 方十里心向往之。 方十里在经纶之道上颇有天赋,往往可以一隅三反,触类旁通,被老举人当做自己的亲传弟子。他以不过十四的年纪就考取了秀才,在附近的几座村落里都算是小有薄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来也会成为那高堂上的一员。 “哥,快进来吧,外边冷!” 屋里方赎的话打断了方十里的胡思乱想,他笑着摇摇头。“来了,来了!” 家里的柴火不多了,所以并没有烧火炉取暖。但是灶上生着火煮粥,屋里倒是比外面暖和的多。 “方赎,昨日教你的《斋典》你可能做辩义了?” 老举人不让方赎进入学堂,方十里只好自己教导方赎学问。幸好他对这些圣人之言领悟颇深,教导方赎的话也算得心应手。 “有几句我不还太能详解,哥,你再给我讲讲?” 于是,就着这灶台的火光,方十里拿起书,给方赎细细解读起来。 …… 此时,漫天的雪幕里,有一个人慢慢地向着方家村走来。积雪早已没过这人的靴子,但是他的步子却依旧不急不缓。 茫茫的天地,身后无边的黑暗,似乎都无法湮灭这样一个单薄的身影。村口赵老汉家的黑狗开始第一声吠叫时,他轻轻叩响了方十里家的门扉。 方赎疑惑的看了看方十里,方十里起身到了门前,拉开门栓,将门缓缓打开。 一张微笑着的中年人面孔落入方十里的眼中。来人身着一袭麻布的青衫,披着一件黑色的外氅,此刻氅衣的肩头部位早已落上了厚厚的一层雪。很明显,他跋涉了很久来到这里。 “小兄弟,我从极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实在疲累不堪,可否容我在这里借宿一晚?” 来客率先开口。 方十里的家并不是村口第一家,而是第三家。恐怕这位已经连续碰壁两家了。 方十里开口便想拒绝。他素来多思,否则也不可能撑起这个家。 不过看着这位青衫客人沧桑的双眼,不知为何,他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人生或许便是如此难以度测。鬼使神差般,方十里侧过身子,门开得更大了些:“既然如此,那就在这歇息一晚吧。” 此人被迎了进来。 门外的雪更为大了。自开门起,风便夹杂着雪粒拼命地往门里挤,这番功夫,门口竟已落了薄薄一层雪了。方十里急忙将门关好。 来人进了屋,连声道谢。 借着屋里微弱的火光,方十里更仔细地端详这个人:他大约而立之年,面容素白,并没有蓄须,面容显得有些普通。虽然身型不算高大,却是异常的挺拔,满肩的雪也不能将他压低半分。他走了很远的路,但是却没有携带任何行囊。 一边的方赎有些畏畏缩缩,目光看着他也有些闪烁,他坐在灶台边,黝黑的面庞在火光下明明灭灭。 方赎看着自己哥哥将来人让进屋中不由得有些奇怪,但是他向来以方十里为主,也不敢说些什么。好在姜国周边治安极好,就算有歹人匪徒也都是成群结队之辈,不会像这人一般单枪匹马。 “先生,正好粥好了,您喝点祛祛寒”。方十里给这客人盛了一碗粥,然后又给方赎盛了一碗。 但是他们只煮了两碗分量的粥。 方赎开口想要讲话,却被方十里抢先递去筷子,堵住话茬:“快吃吧!”方赎不敢多言,捧着碗又蹲回灶台,那里还有柴火的余温。 客人看着方十里,眼中有着笑意。他也不客气,接过粥便坐下喝了起来。 不过刹那,粥已见底。方十里有些好奇:“先生为何行路到此?你可能不知晓,我们村子已经不知多久未见外客借宿了。” 来人笑着说道::“我名浮黎,从玉京来。周游列地,来到此处。” 方十里有些奇怪。且不说玉京此地名,他闻所未闻,便是这浮姓,也从未曾听得。 见方十里如此,中年人再次笑到:“我并非你姜国中人,这玉京,你自是没有听说过的。从这一路往西,便是玉京所在了。” 方十里只道自己是孤陋寡闻,便不再追问。 浮黎却对方十里来了兴趣:“不知小兄弟名讳是?” “名讳当不得,我叫方十里。” “这名字倒是很独特,莫非取自十里清江万里霜的十里?”浮黎更好奇了。 “不是。”方十里摇摇头。“我爹的方家村离我娘家约莫十里。以前我爹为了讨我娘欢心,每天去我娘家给她家干活。去也是十里,回也是十里。于是后来,他便给我取名为十里。” 方十里的眸子变得黯淡。 屋子里静默下来,只剩方赎的喝粥声。 这土屋拢共有三间屋子,进了门左右手边各一间。这两件屋子都有一张床,平日他都是和方赎分开睡。 如今有了客人,方十里便安排浮黎在原本自己的屋子睡下了,自己和方赎睡在一张床上。 方十里将这间屋子的房门从里面栓上,这才躺到了床上。听着屋外北风的呜咽,他和方赎渐渐坠入了梦乡。 夜已深,三人各自安睡。 不知怎么的,方赎突然睁开眼,盯着方十里看了半响,又缓缓阖上。 窗外突然风声大作,呼啸着的北风携着片片雪花呼啸着击打在这座小屋上,却又被坚实的土墙所抵挡。 ………… 转瞬天明,云开雪霁。 方十里打开门。 不知昨夜什么时候雪停了。此时初冬的太阳已然斜斜挂在天边,昨夜北风席卷呼号,现在确是连一丝丝的风都不见了。阳光照在及膝深的厚雪上,将这天地的雪白衬得更为耀眼。 方十里紧了紧衣衫,尽管日出东方,但寒冷依旧刺骨。他拿起木铲,将门口的雪一下下往外铲。 半响,门口的厚雪已经消失殆尽,足以容得进出了。屋里,方赎已经起床,坐在窗口温习昨日的功课,那客人浮黎的房门仍未打开,想来还在熟睡。 本就天寒,方十里又是衣衫单薄,干完这一番力气活他却还是有些哆哆嗦嗦。再加之一直埋头苦干,气血不通,乍一抬头,他竟有些晕眩,扶着门框才得站稳。 在这恍惚间,却见得眼前似有金光闪闪。方十里只道自己疲累导致幻觉。但他摇摇头再看前方时,却几乎惊得手中木铲咣当一下跌落在地上! 只见一个高大伟岸身影,身披金甲,缓缓从正前方的天空下降!这身影身上的甲胄金光流转,明照四方!方十里看过去,此人身上辉芒居然较之大日还要夺目几分。这人须臾间便落在地上,又朝着方十里的方向走来。仔细看去,他竟是踏雪而来,踩着厚厚的积雪,如履平地,过而无痕! 方十里如何见得此番景象?从前只是在鬼怪志异见得上有仙神之言,但他从未信过,向来只是嗤之以鼻。但是此刻,眼见这仿若九天之上下来的神将,确是由不得他不信了。 莫非这便是神灵之辈?亦或是真仙之流? 这金甲身影看似极缓,但是只刹那便从远处到了方十里跟前,居高临下。他踏在雪上,雪高一尺,他便高方十里一尺。 刚刚离得较远,他身上光芒又过于耀眼,方十里瞧不见他的面容。此时已近在身前,方十里才能窥得仔细。 只见此人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面如冠玉,冷眉星目,俊逸不凡。他伫立于此,昂藏七尺,法度庄严。 方十里只觉得自己若一叶孤舟直面滔天海浪,汹涌的气势压得他几要抬不起头。 这神将面无表情,在门前站定,眼里满是淡漠,看也不看方十里一眼。他手中持有一物,此时正皱眉看向此物。 这是一块罗盘,古朴万分,裂缝横生,仿佛经历了不知万古多少岁月,罗盘上有紫芒不时幽幽闪烁。这人向托着罗盘,低头向屋里走去。 方十里想要言语,确是发现嘴上晦涩万分,根本无法开口,也说不得一句话。 屋里方赎也看见这神将,也是惊的近乎呆滞,连手中捧着的书也跌落在地。 神将缓缓朝着方赎走去。 随着他向着方赎的靠近,他手中的罗盘居然变得紫芒大放,嗡嗡作响! 为了保暖,土屋里的窗棂本就不大,仅可透得不多的光来,所以纵使白天也仍然有些昏暗。如今这神将进得屋来,甲胄上流转的金光和罗盘上氤氲的紫芒将狭小的空间照得犹如神明幻境! 不知何时,神将眼中的淡漠已经消失了。 他那古井不波里眸子流淌出莫名的激动与狂热! 在方十里和方赎惊骇的目光下,他对着方赎,缓缓……下跪! 这是何等画面? 天地仿佛在此刻静止。 “梵族金甲神将梵九宫,拜见道子!” 方赎仍旧呆若木鸡,只兀自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不开口,这自称金甲神将的梵九宫也不起身,只一直单膝跪着,俯首在地。 良久。 “道……道子?”方赎终于回过神来,话也说不利索:“这位神将大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我不是你所说的道子。” 这神将梵九宫这才抬起头来。他微微笑道:“道子不必多虑!我族长老以命卜天,算得我梵族有明主出世,卦言长洲大地,东海之滨。吾等又用了十几载光阴请出至宝大衍道碟,数日推算,这才寻到了你,又怎会出错?” 他顿了顿,又赞叹道:“我如今见道子,终于明了。您竟是我族万载不见的梵天圣体,万法难侵,万劫不灭!有了道子,何须千年,我梵族便可不拘于一地为王,纵使这十洲九海,也可称尊作祖!” 梵九宫见方赎不甚理解,一头雾水,心知此事对他冲击还是太大。便再度解释一番,于是一幅宏大瑰丽的画卷在他口中缓缓展开。 这世间有仙!传说仙可不死!人为得以长生,故而便有了修仙者的存在。十洲大地,修仙之人不知凡几。窥得大道,修得长生,这是他们一生的夙愿。 这是与凡俗截然不同的世界。 梵,便是一个修道族称。它传承上古,风霜雨雪,已不知经过了多少年岁。但是无论多少岁月的侵蚀,它仍旧屹立不倒。 “道子,从今日起,您便要摆脱这凡俗之身,自此大道坦途!” 方赎呆若木鸡,显得颇为滑稽。 一切犹如梦幻!他甚至不敢去掐一下自己的大腿,怕这美梦苏醒。如今的他,不过是乡野的一个小小村夫,更是受尽了村里人的指指点点。但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自己居然仙缘加身,以后也可当得如这金甲神将一般的仙人!恐怕是乞丐摇身一变成为巨贾,恐怕也不过如此! 他思量半天,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呐呐地问答:“如果……我真是道子,比起我们姜国的国主又如何呢?” 国主是他的认知里最尊贵的人。 梵九宫哈哈大笑:“还请道子稍等片刻!” 说罢,他告罪一声,走出屋外。 方十里又眼看着这位神将总眼前走过,身上依然如图被下了定身法一般,不得言语,无法动弹。 “此地国主何在?速来觐见!” 这声音不大,和他与方赎交谈时并无二致。但是方十里二人不知道的是,姜国举国之内,居然全都有此声音在上空盘旋! 姜国百姓大都还在熟睡之中。但这声音仿佛在他们耳边响起,将他们唤醒。百姓们惊醒后,皆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谁敢有辱于国主呢? 姜玉树接替自己父亲成为国主已经十七年有余了。 冬日天气寒冷,政事不多,故而三天一朝。但是姜玉树想来勤勉,往昔每日卯时便起。所以今日他也是早早起了,用完早膳便和一个老道士在御花园散步。 此时这声音却突然传入耳中,毫无征兆。两人顿时止步,相顾骇然。作为一国之主,他如何不知有世间这等大神通的人士,况且他身边的道士便是修道之人。 “陛下,此不知何人,修为竟高深至此!”老道魂不附体。 “国师也不是他的对手吗?”姜玉树问道。 “老道修为不过凝脉巅峰,而这传音之人怕是金丹都不止,此等修士之手段不是在下可以想象。我与他比起来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听到这老道如此开口,姜玉树眼中愁光更甚。如此嚣张行事,此人来意分明不善。 “不必过于惊慌,他便是手段滔天,在这东离地界,也不敢动一国之主!”姜玉树强自镇定下来,缓缓开口:“既然避之不得,那便只好去见一见他了。我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劳烦国师送我一程。” “唉!”老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国主既往,老道自当陪之。” 说着他一拍腰间的一个青色布袋,只见一柄拂尘从袋中游出,落入老道手中。老道手拿拂尘抬手一挥,便见拂尘尾端无数的细丝疯长,这些细丝席卷开来,将老道和姜玉树一并裹起,呼啸着直奔天空而去。 这边,方赎不解梵九宫的举措,莫非只说句话国主便可听得见?正纳闷间,又听外面那梵九宫开口:“道子,出来吧,人已经到了!” 这两次开口相距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于是方赎便跑出门外。 方十里站在门边,方赎经过时看了看他,嘴角裂开笑了笑。 这笑容里居然有着莫名的快意和些许的嘲弄。 方十里从未见过方赎这般姿态,他心里五味杂陈,更有着悲哀。他心里明白,这梵九宫自初始,便用了某种法术,将自己定在这里。也或许只是他身上的大势将自己慑在那里,便如同行人不小心折断了蝴蝶的翅膀,也只是会转身离去,不会回头去在意这蝴蝶是否会无法飞起。 但是如今,有另一只蝴蝶停在了人的肩头,它也许将要化成人。 方赎艰难地趟过积雪来到梵九宫身边,甫一站定,便见天边有一物飞来,不一会便来到他们前方落地。 拂尘慢慢散开,显露出来的正是姜玉树二人。 老道率先作揖行礼:“小修拜见前辈!” 梵九宫视若未见。 姜玉树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拱手道:“在下便是此地的国主,不知上仙唤我来所为何事?” 梵九宫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又转头看向方赎:“道子,这应该便是你们的国主了。” 方赎顿时有些诚惶诚恐,从小的所受的礼教让他他顾不得其它,纳头便要跪拜下去。但是跪在半空,却好似有一股柔风托住他的膝盖,无论如何也再不能屈下身。 “道子,区区一个凡间国主,尘埃一般的人物,又怎受得起你的跪拜?”梵九宫在一旁皱眉道,“方才你问我,吾族道子身份比之国主如何,现在我便告诉你……” 言语间,他左手便向姜玉树往下一按。 姜玉树正心惊于面前此人的霸道,竟因为如此荒诞的理由便传音百里,将自己唤到他二人面前。却在突然间,只觉一股沛然大力自天上向自己狂涌而来。他只是凡俗之身,如何能挡?只听得扑通一声,他便硬生生被压跪在地,双腿紧紧嵌入雪地中! 一国之国主,本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如今一文不值,落入尘埃。 “国主!”老道在一旁惊呼!他想要上前,却仿佛有一层屏障挡在他面前,无法上前半步。 “我梵族下辖界内,凡国何止亿万?今日你能够拜在少主面前,是你几世修来的福缘!” 梵九宫淡淡开口,好像事实确实如他所说一般,这是理所应当。 姜玉树心中悲怒万分,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与其受此大辱,毋宁以死雪耻! 突然,他却觉得身上一松,地上生起一股青色的风将他轻轻托起。天边传来一缥缈且清冷的女子声音。 “在我东离地界,逼迫一国之主下跪,足下莫非活够了?” 第二章 你可知我梵族? 地上众人抬头望去,却见一宫装女子虚浮在天空之中。这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相貌美丽十分。她身着青色衣衫,皓腕美眸,肤色雪白。徐徐微风吹动她的裙摆,仿若天上仙子凌尘。但是此时这位仙子眼中却露出凌厉的煞气,气势逼人。 地上的姜玉树却是惊喜地呼道:“姑姑!” 原来此女子竟是姜国国主姜玉树的亲姑姑,她自幼年起便在东海的一座仙道宗门里修炼,也是仙道中人。虽然看上去仅二十出头,却是因为她仙法有成,驻颜有术。 这女子将姜玉树摄到一旁,黛眉微蹙,训斥道:“分明有灵根在身,却不肯修炼,非要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当什么国主,如今受此大辱,你父亲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姜玉树低着头,诺诺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无妨,一个区区三转金丹,杀了便是,再将此干人等一并处死,也可保我姜氏颜面不失!” 女子见姜玉树这番失魂落魄的模样,再度开口,声音清冽如冬日泉水,听得众人耳中确是万分胆寒。方赎更是几乎站都站不稳,求助般看向梵九宫。 梵九宫却不像地上老道和方赎那般惊恐。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天上的女子,身形微动,一步步好似踩着空中莫须有的阶梯,走到这女子前方。 随着他走到天上,方十里顿时感觉自己身上的桎梏尽去。但是此时也没人会去关注他。 “有意思,在这种偏僻之地居然还有你这等人物,我没看错的话你年岁尚不过百,修为却已臻至金丹七转,不错,不错!” 女子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梵九宫到了她近前,她才注意到这男子不仅年轻地过分,而且一身凝实的气势也不容小觑。 “阁下究竟何人?怕也不是汲汲无名之辈吧。” “祖洲,梵族,三千金甲神将之一,梵九宫。” 梵九宫悠悠开口。 这宫装女子瞳孔骤然一缩。便是祖洲相距此地万万里之遥,她也是知道梵族的存在。无他,只因这梵族一氏,霸道横行,凶名在外。便是不在祖洲地域,他们也敢横渡虚空,灭人满门,毫不顾忌。 “方才听你说这乃是东离境内。我没记错的话,此地往东再有数百里有一宗门,其名……便是东离吧?”梵九宫接着说道,脸上笑意不减,带着一丝揶揄。 女子俏脸煞白!这便是祸从天降!以梵族行事来看,便是任这梵九宫离去,也免不了倾国灭宗之灾。 而今之际,唯有将他斩杀当场!再除掉下方这些蝼蚁,同样能保下姜国与宗门。念及此处,她的脸色变得决绝起来。 身随意动,毫无征兆地,这女子身子立刻向前一步迈去。随着她脚步落下,虚空之中有波纹从她脚下急速蔓延出去。这波纹好似水波,一圈圈向前激荡。到了梵九宫面前,竟已翻涌成滔天海浪! 多虑反易生变,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梵九宫毫不惊慌,冷冷喝到:“敢对我梵族出手,你倒是很不错!”话毕,只见他身上的金甲一刹那间光芒大放,仿佛在他身周荡起一层金色的涟漪。这金色涟漪与青色海浪相碰撞,一时竟难分彼此,相持片刻后便尽皆消弭开来。 此番试探让宫装女子心中暗自惊叹。这金色甲胄着实不凡,只怕是件难得的法宝。 “梵族都是靠着法宝逞威吗?”她冷哼一声,手上掐起法决,印法不断变换,让人眼花缭乱。 “你试试便知!”梵九宫淡淡地说道,见她如此,却是站在那丝毫不动,任她施法。 “江河印,青海印,东离印,给我镇!”女子低喝一声,双手印结往前一推,只见三个巨大法阵出现,皆是青蒙蒙的。青光映照半个天空,这三个法印向着梵九宫镇压过去。 “梵!” “梵!” “梵!” 梵九宫仿佛老僧念咒般开口,慢慢从嘴里吐出这三个字来。天空中仿佛天雷滚滚,惊天动地。 三个字,便是三式神通。 第一个字吐出,江河印破碎,第二个字吐出,青海印崩裂。待到第三个字从梵九宫口中念出时,东离印也再支撑不住,轰然碎裂,宛如琉璃溅洒,碎散了整片天空。 这女子见两击皆不奏效,举起手来,咬破葱白的中指。明明只是一道小小的伤口,却流出汩汩殷红的鲜血。这些血液并不坠落,而是在她手中上下悬浮。她牵引血液,印决再起:“离螭!”四方皆暗,这回随着女子手中结印而出的,赫然是九条散发狰狞气息的蛟龙。 这九条蛟龙身躯仿佛由一股股血水纠缠凝聚而来,身躯血红,看得人惊心动魄。九蛟皆有数十丈长短,这时仰天嘶吼,蓦的向着梵九宫冲去。 这还未结束。这宫装女子脸色瞬间苍白,可她双目一闭,脑后竟冒出一口青光莹莹的小剑出来。 “清月,出魂斩魄!”这小剑化作一道青芒,向着梵九宫瞬间而去。 梵九宫眼中寒芒乍现,哪还有之前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抬手往腰间一拍,一炷暗金色的香落入他的手中,这香仅剩半截。梵九宫脸上露出一丝心疼之色。此香甫一露面,便无风自燃,一丝丝烟气缓缓升起。 梵九宫双手一挥,这烟气袅袅升起间,竟化成了一缕白色的火!这火不疾不徐地向前飘去。 很快,这缕烟气化成的火便与九条血蛟相碰撞,这两者相遇,便仿若用发丝去拦住飞马,本该是蚍蜉撼树。但是与预料相反的是,这九条血蛟在与白色火焰相碰撞的刹那,竟齐齐发出痛苦的嘶鸣,响彻天地。转瞬之间,占据半个天空的九蛟竟被焚烧殆尽。 女子脸色急变,手中一指,青色小剑便要绕开这火直取梵九宫。 但是这火看似慢慢悠悠地飘动,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竟突然出现在小剑前方,直接与其碰撞在一起。 这剑本来宝气四溢,剑光犀利。但是一被白色火焰缠上,立刻青光尽失,灵性全无,如同凡铁一般无力地从空中坠落。 这女子蓦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梵九宫大笑起来:“本命法宝被毁,元气大损,你命休矣!” 他张口一吐,一颗滴溜溜旋转的金丹自他口中飞出,落在头顶三寸之处。 “金丹呈异象,梵祖出大荒!” 梵九宫朗声喝到。 天空骤然变得昏暗下来,既而变得毫无光亮,一片死寂,荒古的气息弥漫。 改天换日!这天,已是太古时期的天!或许过了无尽的时间,又或许只是一刹。天地混曚,万物未现。无尽的黑暗里,寂无遗响,一个金色的人影浮现而出,这人影洞焕真空,其身上的金色光芒愈演愈甚,仿佛化作一轮金彤彤的大日,慢慢地竟照亮了整片大荒! 金光向着宫装女子侵蚀过来。 宫装女子也不惊讶,强行压下体内法力翻涌,用力一拍丹田,同样有一颗金丹自口中飞出。此丹比梵九宫的金丹还要大上几分。 “你有丹象,我便没有?” 梵九宫脸色一变,又听得女子清喝:“明月临仙江!” 一幅画面自她的金丹晕染开来:碧江浮现,一轮明月自江中慢慢升起,月色皎洁,清辉洒下,安定祥宁。 这明月的光辉笼罩住女子,大日的光芒一时无法落下。 二者相持起来,一时金光闪闪,一时月光清透。 梵九宫面色冷峻,“圆明真轮,璇玑玉衡,碧落空歌,方有丹象郁生。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的底蕴。不过……”他顿了一下,“你以为到此为止了?” 他突然双膝虚跪,猛地朝天一拜,大喝道:“以我梵族血脉,向梵祖再借三分天象!” 冥冥中,好似有某个存在睁开半只眼。 空中那轮金色的大日骤然变得更加明亮,金光更为通透,流光毓金,月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败退! 这女子眼看便要危在旦夕。 千钧一发,这女子再次清喝一声:“乾坤养明珠!”她头顶的金丹中居然再次出现两道混沌的气息,眨眼间便已经融入明月之中,这圆月之上竟突然长出一颗小树。 这是一颗桂树! 这桂树随风袅娜地摇摆,一时间月辉变得更加清亮,明澈万分。万千道光芒涤荡而来,如霞出烟泷。局势突然逆转,梵九宫的大日丹象不再敌得过,天空中如墨般漆黑的荒黯迅速消褪。 明月映照着江水,向着梵九宫压去。 梵九宫惊骇万分,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你竟有两道丹象?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成王败寇,你可以安心去了!”女子冷冷开口:“便是梵族,我姜月也可杀得!” 原来她叫姜月。 月光如水,梵九宫脸上满是绝望。他本该是一代骄子,却要陨落在这不名之地,他怎能甘心? “好了,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梵九宫正闭目待死,却听得突然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他顿时大喜过望,“神王!您终于来了!” 明月临仙江异象瞬间消失。 一个穿着紫袍的老者慢慢在空中浮现。这老者高高瘦瘦,面皮蜡黄,留有一头披肩的白色长发。 “你叫姜月?不错,不错。便是我梵族,你也算得上翘楚了。”老者缓缓开口。 谁能料到,局面居然再次逆转。姜月面对此老者,感觉自己仿佛蝼蚁面对巍峨高山。 姜月心知这老者境界深不可测,就算是师门的宗主怕也没有此等修为。她笑容苦涩,却还是向着老者低低一拜:“姜月见过前辈。” 她想要解释一番:“前辈不知,小女与这位梵族大人只是……” 话未说完,她愕然发现自己身体寸寸溃毁…… “天赋再好,牵扯到吾族此等天大之事,岂能活焉?” 老者收回指向姜月的手指,冷漠开口。 旋即他携着梵九宫缓缓落地。看着站在那里惊魂未定的姜玉树与老道二人,老者又是随手一指,二人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皆化飞灰。 弹指间,便杀三人。 而后老者转过头来看向方赎,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盛开出灿烂的笑意:“老朽梵无极,在此拜见道子。” 方赎此时已经逐渐适应起自己道子的身份,但从小便在这小小山村长大的他哪里又见过这番动辄杀人的场景。故而他对这突兀出现的老者还是有些发憷,声音也不自觉地弱了下来:“前辈好,前辈好!” 老者赞叹道:“竟然真是梵天圣体!我梵族要大兴!” “道子,此间事毕,您便要斩断凡尘,不问此间的过往了。临走前,您还有什么心愿要了?”梵九宫开口问道。 这位梵族的道子目光一亮,竟毫不犹豫地指向不远处的方十里。 “哦?”梵无极饶有兴致地看向方十里,他其实一直藏在暗中,知道方十里和方赎是何等关系。“少主是要带你的兄长也回到梵族吗?这自是没有问题的。” “不是。”方赎摇摇头,目光中竟然闪现出森然:“我要他永远留在这里!我要他……去死!” 方十里看向方赎,却觉得这张朝夕相处的面目自己变得有些不认识起来。 “方赎,我自问待你不薄,自你进我家那天起,便拿你当亲弟弟对待。我只想问你,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不知为何,方十里心中竟然没有惊讶,只是觉得悲哀,为自己和死去的父亲悲哀。 方赎黝黑平凡的面孔变得有些扭曲:“方十里,你知道这几年里我是怎么过的吗?”如今撕开面皮,他连哥也不愿意叫了。 “所有人都说我是天煞灾星,在我的背后戳我的脊梁骨。我睁开眼的每一天都是黑暗的,我的每一个白天仅仅只是期待着夜晚的到来!你呢?你聪明,你仁义,你是秀才。那个狗屁老方头,把你当宝贝疙瘩,拿我当畜生,我竟然连学堂的门都进不去!” “哈哈哈哈……”方赎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摆。 他声音有些呜咽,带着哭腔:“难道我便想克死自己的爹娘吗?你当我不知道吗?我在你眼中不过是条狗而已,是你爹方信带回来的一条狗!你养着我,就像在养着一条狗!” 他哭着哭着又突兀地冷笑起来:“论相貌,论天赋我没一样比得上你,难道我方赎就该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下面?我注定要当一辈子的废物?……但是我告诉你,如今大不相同了!” 他又突然神经兮兮地看了看梵九宫和梵无极二人,转过头来:“你知道吗,就算到了此刻我都在害怕,害怕你才是他们找的那个什么道体。其实我应该放过你,毕竟我们以后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可是我还是害怕,你第一次从山里回来的那种眼神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种坚定,那种固执……” 他突然打了个寒战:“我不敢,我不能放过你,我害怕你以后……” 方十里静静地看着方赎,仿佛只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正是这个眼神刺激到了方赎心中的那根弦,他几乎是疯魔了一般暴跳如雷,也不顾及梵无极之余威了,已然摆出道子的架势:”梵无极,你还在等什么?” “好好好!”梵族老者梵无极不怒反喜,在一旁抚掌笑道:“这才是吾族道子的风范!这才是我梵族中人的行事!远虑深谋,必成大器!” 他又看向方十里:“小辈,你今日怕是不得不死了!” 清风微起,他伸出手指,向方十里虚点过去。 旁人看来,便如他先前点杀姜月等人一般,没有显露任何神通道法,只如一个普通人伸出手指而已。 而在方十里看来,这根手指却如擎天玉柱般,由远及近,急速变大,将他的整个瞳孔全部占据。一股莫不可挡的大势扑面而来,方十里觉得有一片天空向他坍塌过来,巨大的压迫之感让他想动根手指都不行。真如那蝼蚁一般,要被这根手指生生点死! 到底,仙就是仙,凡就凡。仙想要杀一个凡人,凡人岂能活哉? 方十里清晰地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这正是他十二岁那年父母去世时空气里弥满的那种气息。 这是死亡的气息。 他从前看见一本书上说,人死的一刹,对其来说是十分漫长的。因为在此时,时间为他一人变慢。 看来这本书倒是没有骗人……到了此时,他反而没有什么对死亡的恐惧。 “唉!”方十里心里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可是不知为何,本该落在他身上的手指却迟迟未到。 一个温润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今日这人,你杀不得。” 方十里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睁开眼,那恐怖至极的擎天手指已经消失地干干净净了,仿佛其从来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青衫背影。 浮黎! 这青衫人影赫然便是昨日那借宿的客人,浮黎。他站在那里,普普通通,却好似撑开了一片天地。 浮黎转过身来,微笑道:“十里,不要怕。他有人撑腰,你也有。” 方十里怔怔地看着他。 一边的梵九宫表情凝重。方十里闭上了眼,他可没闭,饶是如此,他竟也没发现这青衫人是何时出现的!他尚未出手便不知以何种手段将自己的神通直接化解,几乎是瞬间,他便笃定,此人修为必定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还要超过自己许多。 心念急转下,梵九宫拱手笑道:“不知道友何方神圣?又为何要插手我梵族之事?”他言语间,将梵族搬了出来,想让这青衫人有所顾忌。他只希望此人出现只是偶然,不要在道子一事上平添异数。 “我为方十里而来。”浮黎道。 梵九宫松了口气,呵呵笑道:“既然道友与他有故,今日老夫唐突了,在这里给方十里小友陪个不是!” “如此,老夫便先行离去了。” 说罢,他携着方赎和梵九宫便要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果断十分。 “且慢!”浮黎在他们身后淡淡说道。 梵无极身形一僵。 “你们能不能走,须得问过方十里。” “道友,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梵九宫猛地转过身来,骤然变色:“你要与我梵族为敌,你可想好了后果?” “抱歉,我还真不知梵族究竟为何等势力,不如你讲于我听听?”浮黎见他恼怒威胁,也不生气,笑吟吟道,这番语气倒是有些像在安慰他。 梵无极狐疑地看向浮黎,见他面色真诚,竟真不似作伪。看他这番模样,梵无极只当他是个一味苦修之人。能将他吓退,自然最好。 “便说与你知晓也是无妨。”梵无极慢慢讲述起来,其一半是讲给浮黎听,一半却是讲与方赎听。 原来,这梵族来历确是非同一般。荒古时期,十洲九海中,人族已经势大,万族皆俯首。但是随着再无外敌可与人族抗衡,人族开始划分地盘,这必然免不了一番生死争斗。这时,祖洲出现一位大能,施展无尽大神通,身化大日悬在天空,焚江化海,融石销金。放眼祖洲何止万万里,竟无一人可缨其锋芒。于是祖洲灵气最盛的一脉福地为他所得,从而在此开宗立族,繁衍后代。 此人姓林名凡。得道后,他摒弃原名,林与凡叠起,自称为梵。他便是梵氏一族的老祖。此人不仅道法玄通,行事更是肆无忌惮,怪戾非常。他自言天下除他一家,再无他者可姓梵。于是横渡十洲九海,寻觅梵姓之人,尽皆斩绝!一时间,天下闻梵色变,便是有梵姓者也是慌忙改姓。自此,放眼这十洲九海,恐怕除了梵族,再无梵姓之人。 梵无极越说越是昂扬:“今我梵族,有金甲神将三千,皆是金丹三转以上修为!有准道子三百,同辈无可匹敌!有老夫这等负碑神王十八位,尽皆背负一座通天道碑,十八座道碑上便铭有十八篇大荒古经,每一篇都可以镇压当世!” 梵无极滔滔不绝。“负碑神王之上,还有诸多长老叔祖,他们功参造化,道凝千古,通玄究微,每一位修为都不在道宫之下!甚至我族中有太祖在寻求成仙之途!更不要说梵祖成仙几万载,如今仍留一缕精魄在族中庇佑我等梵氏子弟。” “吾梵族所到之处,理当河海静默,山岳俯首,群魔束形,诸修共尊!如今,你可知晓我梵族了?”梵无极双手负在背后,成竹在胸,得意洋洋,仿佛已经看到这青衫人惊恐的脸色。 方十里却突然觉得,这梵无极摇头摆尾的模样,乍地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头老乌龟…… 第三章 你的眼睛很亮 梵无极看向浮黎,见这人脸上已是赞叹的表情,极为满意。 “不过道友不必惊慌。如今道友与我族纠缠甚小,这十里小兄弟之事不过误会而已。我族向来明事理,自不会主动与道友为难。” 他嘴上却是如此开口,心中却道:道子安全带回族中后,须得请叔祖出手,将此人打杀了。若是任由此人离去,难免横生枝节! 想到这里,他更是笑意盈盈:“道友如不嫌弃,也可到我族中坐一坐,见见我族中景象。” 浮黎那边笑着点了点头,“我倒是确实想见识一番这种大族有多气派,不过去祖洲倒是不必了。” 一边说着,他伸出手在空中虚划起来,好似在作画一般。 梵无极不明所以,狐疑地看着浮黎,默不作声。 却见随着浮黎在空中作画,竟真有一幅画面在虚无之中显现,由模糊黯淡到逐渐清晰。 见这幅画显露,这梵无极与梵九宫二人面色皆是大变! 这凭空而来的画卷画着什么? 画中初见的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一座座山峰高耸入云,似剑入穹天,通透碧霄。这片山脉望之无穷无尽,怕是上万座山峰都不止。 山峰之间有白云浮玉,七彩烟霞。山峰之上处处仙雾散彩,灵气氤氲,日月摇光。随处可见千年老柏,万节修篁。山上一座座恢弘到极致的深阁琼楼,朱宫贝宇,一个个极度精美到奢华的小榭庭院。处处玲珑剔透,宛若琉璃。除了这些,还有一片片飘散白雾的灵土,上面种满仙草仙药,这些草木仿佛都有灵性一般,在吞吐灵辉。 峰头有五色孔雀开屏,天上有翎冠白鹤飞舞,地上有千角仙鹿成群结队。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兽在山间行走,常人怕是闻所未闻。 这些山峰周围皆是布满金黄色法阵,光芒万丈。无数的山峰中间,赫然耸立着一座较别峰更为雄奇庄严的巍巍高峰,其周边巨大法阵的金光似乎已然凝作实质,根本看不清这山峰的内里。 这那里是画?这仙鹤竟真是在飞舞徜徉,其唳鸣之声不绝于耳。这云气也真是在聚散流动,瑞霭摇曳!甚至隐约可以看到有人脚踏飞剑,化作一道金芒眨眼落入一座小院之中,有人在山间行走,有人在采摘灵药。 这分明便是将一番仙家景致直接投映了出来。 “二位仁兄,劳烦你们看看,这可是梵族?” 浮黎的声音让梵无极二人回过神来。 梵无极心情已然无法形容。这青衫人呈现的这一画面确实是他梵族的福地!他对着景象何止是熟悉,昔年他凝结金丹时,金丹上郁生的丹象,便是这大梵种仙土异象! 他心念急转间,几乎是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紧接着便是盛怒:“你从一开始便在戏耍老夫?我便说修为已过紫府,又怎会不知我梵族?我不知你用何种手段避开我族衍天大阵,显化了我梵族仙土。” “但是……”梵无极冷哼道:“你以为雕虫小技便能吓到老夫?就在方才,我已将你的一丝气机截留下来,送到我族大衍道碟之中,族中叔祖已然知你!现在离去还来得及,今日你若插手此事,恐怕不仅是你,与你相关人等,无一可活命!” “你当真要为此区区凡种,得罪我梵族?” 浮黎只是温吞地笑。 他伸手在空中的画卷上一抹。 蓦地,这画居然慢慢开始发生变化。画面中的亿万里山脉,楼阁亭榭,飞鹤仙鹿,甚至那无边大阵,都如冰消雪融一般,逐渐变得透明,慢慢化为乌有。好似一幅画的某些部分被人抹掉。 一时间,这幅仙气缭绕,壮阔波澜的画卷,只余下一片平地。山川林木,飞湍瀑流,悬崖深涧,缅平一等,无复高下。 梵无极冷笑道:“你施的什么障眼法?以这等不堪的手段来折辱我族吗?” 浮黎不与他争辩,指着梵九宫手中的罗盘说道:“两位,你们手里的碟子碎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清响:咔嚓!梵九宫骇然发现,自己手中的大衍道碟竟真的崩开碎裂! 他身躯剧震。 此梵祖至宝乃是梵祖留下,虽然看上去破烂,却是寄托梵氏血脉而生,梵血盛则此宝盛!如今此宝碎…… 再想到先前这人将画卷之中的梵族一切抹去,他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冒出了一个自己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的想法:此人真的将梵氏一族万万人从这世间抹去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除非他是仙!这世间怎么会有仙? 甚至说不清是他通过这幅画抹去了梵族,还是偌大的梵族本就在这幅画中! 突然,梵无极与梵九宫二人感觉到一阵窒息般的心痛,这痛深入心髓。二人心中再无侥幸,面如死灰。 他们身上最深的血脉牵绊被斩断了。 这从上古便流传下来的梵氏一族,经过了数万年的风吹雨打,无数次劫难都没有将它磨灭,却在今日只因一个人的随手一挥,便化作了往日尘烟。 恐怕这万万人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何种存在。 梵无极无力地瘫倒在地上,这一瞬间便好像比之前老了十岁不止。他一生以梵族血脉为傲,但是千余年的信仰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突然,他心悸地抬起头。刚刚还明朗的天空突然变得昏暗起来,转瞬之间狂风大作,几乎让人站不稳身形。 无边恐怖的气息从天上传来,空气变得凝滞万分。天空之上,突然浮现出一双无比巨大的灰色眼眸!这眼眸大的无法想象,遮盖住整片天空,挡住所有光亮。正因为这样,这天空才如此昏暗。 这双眼眸慢慢睁开!这眸子里漆黑如墨,毫无眼白,冰冷无一丝感情,仿佛鬼神。 “谁敢灭我梵族满门?”一个仿佛压抑着无尽愤怒的声音自这眸子的方向传来,响天彻地。 “梵祖!”梵无极悲极大喜,绝处逢生。 这眸子的主人竟是数万年前便存在的梵族老祖!传说他得成道果,化仙而去。如今数万载过去,他不知以何种方式再临此人间! 方十里看向浮黎,却见他仍旧风轻云淡,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在他心中荡起一丝涟漪。甚至还有闲暇朝着方十里微微一笑。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举起手,竟是再次朝着天上挥手一抹,与之前如出一辙!这天上无边的双眸竟也如纸上墨画一般,好像被一盆水泼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先前那一幕好似从未出现过。 只剩天空中隐隐传来一声怒吼。 梵无极好似被抽了一根筋一般,瘫坐无言。梵九宫目光迷茫地站在一旁,如同行尸走肉,哪里还有半分金甲神将的天威? “这位仁兄,如此,你背后的家族便威胁不到我了。”浮黎笑道。 梵无极凄然地笑了起来,脸上写满悲凉。 “我今必死,不求苟活。临死前,我只想问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得到的回答和昨晚方十里听到的一样:“我名为浮黎,自玉京来。” “玉京?怎么可能,天下间,我从未听过有这样一个超凡势力!”梵无极不肯相信。 “你可能不知,我接手昆仑这些年来,已经将它的名字改了。如今,它就叫玉京。” 浮黎说道。 “哈哈哈……”梵无极止不住的狂笑起来,笑声凄厉如恶鬼。“昆仑啊,昆仑!”他如今已然是风烛残年,腰身佝偻,老泪纵横:“万年不出世,万年来这头一遭便被我遇见!” 他突然间恍然大悟:“哪有什么巧合?不过因果循环罢了!原来是天要亡我梵族!” 说着,他竟猛然将一旁的梵九宫吸扯到手中,如同枯木的老手直接插入他的胸膛,动作快速以极,毫无滞涩。梵九宫身上的那不凡的甲胄居然不能带来一丝抵挡。 梵九宫脸上有着痛楚:“神王,你……” “傻孩子,今日你我哪还能活?”梵无极深深一叹,脸色似哭似笑:“暂时将你这一身血脉借于我,稍后我便下去陪你。” 梵九宫生机慢慢流失,而梵无极脸上也变得有血色。他凌空而立,居然神采恢复,若回光返照,于空中厉声叫道:“我乃梵族负碑神王!便是昆仑,今日我也要以命撼之,不堕这一身梵血!” 只见这梵无极一拍腰间储物袋,一座古朴的石头小碑从中飞出,荒凉的气息从碑身向四周蔓延。这碑迎风便长,转眼便是数丈大小。碑上刻有铭文,约有数千字,这篇铭文赫然便是一篇古经! 他的身躯突然暴长,法天象地,化作一个千丈的巨人,口似血盆,牙如玉柱。 梵九宫的头顶天灵盖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巨大的石碑化作一道灰芒没入其中。 “溟溟万里千山黑,濛濛荒雾临血月。寒煞清寒凝霜冷,萧萧一夜生机绝!” 无数的山峰骤然出现,约有千座,皆是漆黑如墨。天上的太阳已被一轮血月代替,空中细雨溟濛。这千座山峰上的草木也是漆黑,一层寒霜在草木之上凝结,萧萧的夜色笼罩整片大地。 这黑山,细雨,雾气,血月,寒霜,夜色赫然便是六种杀伐神通,皆是出自这古碑之上,威力滔天,可灭绝一切生机! 梵无极甫一出手,便是平生最强手段。 浮黎伸出手轻轻一指。 千山崩倒,雨丝倒卷,雾气消散,血月黯淡,寒霜融化,夜色撕裂。 这惊世神通如镜花水月,昙花一现,眨眼幻灭。 梵无极从空中坠落,气息全无,居然化作了一只丈许长的老龟,然后又消散为尘埃。 浮黎摇了摇头:“舍弃人身不要,却反修龟体……” 雪地里只剩浮黎,方十里与站在那不知所措的方赎。 短短几炷香的功夫,方十里便遭遇生来从未接触过的仙人,又经历如此跌宕起伏之事,实在有些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看向一旁的方赎,眼中满是复杂。 此时的方赎已然若痴傻一般,眼神只有空洞,讷讷说不出话来。 方十里便是之前绝境待死,也没有像这般心如刀绞。 地上有一柄青色的小剑,是方才姜月与梵九宫斗法跌落下来的。方十里弯腰拾起剑来,向前几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其捅进方赎的胸膛! 大股的血从方赎胸口涌出,浸染了他的衣衫。他睁大眼睛,说不出一句话,眼看是活不成了。 原来梵天圣体的血也是红色的。 方十里闭上眼,心中苦涩,右手仍在微微颤抖,但是并没有追悔。方赎恶意已生,獠牙已露,如此乖戾若豺狼,若是留他性命,迟早还会反噬己身。 “如今这番事算是真正了结了。”浮黎说道:”十里,今日经历了今日这番事,见识了这些拿云弄雾的人。” “年十有五,如日在东。举世无人肯立志,立志修道道自明。告诉我,你愿意立志修道吗?” 方十里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儿时的梦想最多便是为官做宰,富贵荣华,如何敢想能够成为高来高去的仙人? 他恭恭敬敬地向着浮黎跪下去:“愿拜先生为师,求您收我为徒!” 浮黎扶起方十里,摇头道:“我可以引你踏上仙途,却不能收你为徒。” “是我天赋不够吗?”方十里有些失落。 “非也!这天下谁都可以做我的徒弟,唯独你不行。”浮黎顿了顿,“非但如此,我这一脉的所有传承和经文都不能传授给你。” “这是为何?” 浮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方十里不再追问这个问题,他又想到了什么:“那么先生,您为何要救我?” “我看向这方世界的第一眼,就是你,这是缘法。你容我住了一晚,这是因果。你为自己种下了一线生机,我便将这线生机给了你。” 方十里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从此往西北方向大概十余日,便有一个修道宗门,你可前去那里,迈出这修道的第一步。” 浮黎遥指西北。 方十里看向那里,荒野中一片雪白,依稀可以看到目光所及的最远处是一座座山。他点头称是。 “先生,我身上有修道的天赋吗?”方十里突然想到之前梵族众人所说的梵天圣体,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有的。” “那比起梵天圣体又如何?” “你可知梵天乃是上古一位天神,这梵天圣体正是由这位天神得名。此乃是一种攻伐道体,修至大成,便可追星赶月,改天换日,颠倒乾坤,不在话下。可惜……他受不起梵这个字的因果,被林凡诛杀的那些梵姓之人是这样,如今这梵氏一族也是如此……” 浮黎顿了顿,又道:“虽然你没有道体,不能让你攻伐无双,睥睨同辈。但是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可以让你走得更高,让你可以看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风景。” “是哪样东西?”方十里顿时有些希冀。 “你的眼睛很亮。” “眼睛?” “魂神澄正,方可见得万炁长存。” 浮黎直视方十里,虽然他的手上依旧沾着血,但是这双眸子里仍然只看得见一片澄明。 “好了,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浮黎沉吟片刻,“今日一别,日后你我能否再见,我也看不清。” 方十里连忙跪倒在地,郑重地向浮黎磕了三个头:“先生救我性命,恩同再造,他日方十里若是修道有成,定然不惜性命报答于您。” 浮黎轻笑道:“记住你今天的话。世间万事有因便有果,我在你身上种下一份因,便是要你以后还我那一份果。” 方十里深深点头。 再看去,浮黎竟已然消失不见,连告别也未说一声。 他原来所在的地方漂浮着一片翠绿的叶子,耳边传来悠扬渺茫的声音:“此物赠与你,算作你我初见的礼物。” 方十里看过去,只见这叶子看上去普通至极,便和平日所见的树叶一般无二。将它拿在手中,其触感倒是很柔韧。他自然知道浮黎这般人物送的东西不会是凡品,定然珍贵万分。而此叶又过于微小不好藏匿,思来想去,他将叶子藏在发髻之中。这叶子完全没入头发,看不出丝毫端倪。 方十里满意地点点头。 此时日程不过中午。从昨晚到现在,方十里也没有吃过一顿饭,想要做饭,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地上仍然躺着两具尸体,分别是鲜血尽失化作干尸状的梵九宫和方赎。至于姜月、姜玉树和那个老道,却是被梵无极点作飞灰,地上除了先前两人站立的雪坑,便是连一丝痕迹也见不得。 让方十里奇怪的是,尽管先前众人斗法时那般改天换地的道法神通,却也没有惊扰到周围的百姓。他心中了然:应该是浮黎将这一切全部遮掩,百姓们此刻恐怕还在为谁喊了那一声“此地国主何在”而纳闷,但是谁又会过多在意这些与他们不相干的事呢? 或许等姜国无奈换了新主登基了,他们才可联想到今天发生的事。 方十里吃力地将两具尸体拖进屋里。 家中为了准备过冬的余粮还有不少。此刻方十里也顾不上节约口粮了,他饥肠辘辘地煮上一锅米粥,就着面饼狼吞虎咽。 连吃了三块面饼,又将粥全部喝完,方十里才觉得身上寒意尽失,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也慢慢变得晴朗起来。 这时才感觉到劳累难忍,身心俱疲。于是他将门关上插好,也不管地上还躺着两具尸体,爬到床上便呼呼大睡起来。 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窗外明月高悬。冬天土硬,方十里几乎用了整整一夜时间才将两具尸体拖到村后的坟地挖土埋了,这还是只在梵九宫身上盖了浅浅一层的土,只堪堪将他覆住,不然恐怕这一夜的时间都是不够。 经历了昨日的那好似光怪陆离的一切,方十里便是在这满是土堆的坟地里也安然自若。 待一切完毕,夜色已然淡了许多,方十里拍了拍手中的泥土,起身便要离去。可是看着方赎的那座坟,他沉默半响,从旁边找来一块木头,拿小剑削做木牌,又在上面刻到:“亡弟方赎之墓。”然后拿起石头将其深深砸进方赎的坟前。 方十里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到了家中,东方天色已然微微舒白。 方十里休息片刻,然后在屋中忙碌起来。 先是找来布,将家中所有的干粮面饼包起来。然后又将一个小碑和一个金色小布袋贴身藏好。 这碑便是梵无极的那块石碑。梵无极死后,化作一只老龟,龟体消散后地上只剩下这块小碑。此碑在梵无极手上表现的极为不俗,此刻却只是如同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一般没有任何异象显露,平平无奇。而这金色小布袋正是梵九宫的储物袋。 至于另外两位修道者,也就是姜月和姜玉树一同来的老道,却是被梵无极点杀的渣也不剩,连他们腰间的储物袋也化为齑粉。以梵无极的修为,自然是瞧不上两个区区小修的身家。 方十里试着摆弄这个储物袋,却不知它是什么材料制成,韧性十足,坚不可摧,根本无法打开。他只好放弃,想来只有和他们一样修出法力,才有办法拿出这其中的仙家宝物。 远处传来一声鸡鸣。 方十里背起装着干粮的布袋走出家门,看了看家里那些无比熟悉的陈设,又把门关上。上了锁后,还是和往常一样把黄铜钥匙塞进门楣与土墙的夹缝里。 可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他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很快便走到了村口,方十里站在那颗光秃秃的大槐树下,深深地看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这里曾经有他的温暖,有他的悲喜,但是再没了他放不下的人。唯一可惜是,老举人还在等自己的得意弟子拜入朝堂…… 也许方家村的村民会疑惑为何一夜之间方家兄弟为何就消失不见,也许会有官府上门调查,也许只是作为人们的饭后谈资。但是这些都与他不再相干。 半晌,方十里转过身去,大步地向前走去,再不回头,将这一切都抛在身后,不看这宁静与安详。 前路漫漫。 方十里从前最多只是在村后的山上采些药草,行至最远的脚程也不过是离此十余里的城中。这是他第一次离乡。 尽管还没有踏上道途,他却已经知晓了修仙界的残酷与冷漠。 但是一旦做出决定,无论今后是凶是吉,是祸是福,他都不会做小儿状的后悔。 方十里听过教书先生吟过一句似是而非的小诗:东临万丈苍渊,笑看苍茫人间! 他突然想起这句诗来,不知为何倒是觉得颇为应景。到底是少年心性,如今还真生出了几分天高任鸟飞的惬意。纵使积雪深厚,他也是脚步轻盈,健步如飞。 不时有树上的枯枝被雪压断,咔吧作响,两行脚印蔓延向前方。 第四章 白月灵狐,方夫子 姜国本来就小,不过一日,方十里便已经看到地上矗立着一座小小的碑,上书“姜”字。他知道,这便是走出了姜国地界。 眼看天色已晚,寒气更重,须得寻个地方过夜了。若是不找地方遮蔽风寒,恐怕没人能在这冰天雪地里过上一夜,安然活到明日太阳升起。 方十里一路往前走一路张望,终于在太阳彻底消失之前看到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庙,俨然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当地山神庙。 方十里连忙走进去。他先是在布满灰尘的山神泥塑前拜了一拜,这才四周寻找起来,想要找一些破旧的木头和干草点上一堆火来取暖。 庙中角落里有一堆干柴,方十里走了过去。但是待到走近,他目光却微微一凝。 这堆干柴旁赫然蜷缩着一个人。此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着一袭单薄的白衣,长相普通。虽然是蜷缩着,却还是能够看出她身形颇为高大,倒不像是个女子的身形。她手里死死地抱着一柄剑,这剑无鞘,由于她将这剑怀抱地太紧,胸前的肌肤已然为剑锋所割破,鲜血染红了白色衣衫。她眼睛紧闭,嘴唇白里透紫,一动不动。 方十里小心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这白衣女子还有呼吸,虽然已经极为微弱。 他曾经见过被冻死的人,也是这番模样。想来是这女子在冻晕前寻到了这座山神庙,却再也无力生火取暖,所以倒在这里。不过好在这山神庙为她挡住了寒风和骤雪,不至于直接冻死。 方十里小心翼翼地将这白衣女子身边一些木柴聚拢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又用火折子将干草点了,片刻一个火堆在黑夜中亮了起来。周围慢慢变暖起来。 方十里取来一些雪,用火化了,将化成的水慢慢倒入女子的口中。他略懂些药理,身上也带了些治疗刀疮剑伤的外伤草药,于是上前去想要给这女子的剑伤处理一番。本想将这剑取下,但是这女子的手如同钢铁一般,剑柄好似被嵌在她的右手上,根本无法取下。无奈方十里只好将这女子环抱剑刃的左手移开,这才发现她的左手手臂处也被划得鲜血淋漓。方十里将这女子怀中的剑往外拉了寸许,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将草药给她的伤口处敷上,又从行礼里取一件干净的衣衫撕下些布条来给伤口包扎了。 做完这些,方十里才喝着雪水,吃了些干粮,又寻些干草先给这女子盖了。 走了一天的路,此刻他也是精疲力竭,眼皮直打架。 但是方十里还是强打起精神,拔下自己的十余根发丝。他的发质颇为坚韧柔软,所以很容易地便将这些头发连在一起,结为了丈许长的发丝之绳。他将这发丝一端系在自己的食指之处,一端绑在这女子的脚腕上。而后让自己和这女子的距离刚好能让发丝微微绷紧,这才就地铺上些干草,沉沉睡去。 山神庙外朔风渐起,一丝丝凉风裹挟着雪花飘进庙中,落在方十里的脸上。方十里睡梦正酣,被这丝凉意惊醒,朦朦胧胧间睁开了双眼。 模糊间,他竟然看见一个婀娜的背影站在庙里的神像前,此刻正在参拜。 方十里心中一惊:这并不是那个白衣女子! 庙中光线昏暗,神像肃穆。细看之下,这女子体态风韵娉婷,绰约多姿。她凤髻蟠空,罗衣锦裘,雪白斗篷拖在地上。那受伤的白衣女子仍然躺在那里,没有半点要醒转的模样。 这女子慢悠悠地转过头来,俏生生地道:“小郎君醒了?” 这声音柔媚,如黄莺轻啼,宛转悠扬。 火堆还没有熄灭,有点点火苗在跳动,微弱的火光照亮了这女子的脸庞。 她面容素白,娥眉横翠,粉面生春。一点朱唇如丹砂,额头有粉色花瓣。妖娆窈窕国色倾城,举止间雍容华贵。 方十里暗道不妙,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拱手道:“见过夫人,不知可是小生有何等地方冒犯了夫人?” 白裘女子笑道:“小郎君原来是个读书人。我如今在为我的三个孩儿寻一位良师,教他们识文断字。小郎君长相俊俏,气度不凡,可愿意做我孩儿的老师吗?” 方十里心中叹了口气,这妇人来者不善,身上颇显妖邪之气,恐怕不是善茬,他面上不动声色:“那夫人恐怕找错人了,在下只是一介村夫,哪里懂得识文断字呢?我若做了老师只会误人子弟啊!” 妇人笑道:“哦?既是如此,那倒是妾身唐突了。小郎君既然做不得老师,我府中还缺上一道菜肴,便委屈你当那道菜肴了。” 方十里面色一僵,哈哈笑道:“实不相瞒,刚刚我只是与夫人开了个玩笑。夫人有所不知,小生十二岁便考取童生,十四岁就高中秀才,十里八乡谁人不知小生姓名?我自小便熟谙圣贤之言,礼教之法,做人师长是绰绰有余!” 白裘妇人掩面轻笑:“既然如此,就劳烦小郎君跟妾身回府了。” 方十里心中苦涩,却毫无办法,只好应声。 这妇人也不施展法术御空,只是当先走在前头,方十里跟在她身后,两人前后走出山神庙。 方十里回头看了那泥塑的神像一眼,心中苦笑:“倒是白白拜了你这神灵了……” 他没有逃跑的心思,他深知凡人的力量又多渺小,妄自逃跑只会激怒于她,得不偿失。 行走了不过半个时辰,前面便看见了一处山壁,山壁前遍布积雪,毫无异处。但虽是如此,这妇人还是径直往石壁上走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一丝。待到走进石壁,她倏地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一行脚印。 方十里微微凝神,看向这石壁,却看不出有什么玄妙之处,前方传来那妇人的声音:“小郎君,还不快些进来罢?” 方十里一闭眼,也朝着山壁的方向进去。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山壁?分明是一座玲珑剔透的牌楼,想来这山壁不过是这妇人所施展的障眼法。 这牌楼里处处繁花锦簇,雕栏画栋,复道回廊,空中弥满着异香。 牌楼后面是一个园子,一眼看去大概方圆十余里大小。到了这里异香更加浓郁,原来是这园中栽满奇藤异草,惠芝幽兰。还有一方不小的池塘,池塘中有莲叶恬恬,藕花曼妙。外界那番严冬的景致在此番连一丁点也感受不到。 园中有几根石柱,石柱顶端是巨大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故而就算是此刻是夜晚,这园子中也是纤尘可见。 妇人无奈地看着池塘,清叱道:“不要玩儿了,成天嬉戏打闹成何体统。娘亲给你们找了位先生,你们快快上来!” 下方的一片莲叶忽然微微摇动,随后有几个白影从中蹿出,落在池塘旁的石桌上。 方十里瞧了过去,不由得微笑,这原来是几只小狐狸。 这几只小狐狸不过巴掌大小,个个通体雪白,身上毛茸茸的好似一团线球,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憨态可掬。此刻一个个匍匐在石桌上,吱吱地冲着方十里叫。 妇人转过头来对方十里笑道:“小郎君,看来我的这些孩儿很喜欢你,你可是与他们有缘啊!” 方十里笑道:“我看见他们也是甚为欢喜。” 妇人大喜:“如此最好。小郎君且看,这左手边的那一件屋子便是书房了,这些年来我网罗了不少人类的书籍典藏,明日你便开始教导它们吧。” 她又指向在桌面上又开始打闹的三只小狐狸:“他们听得懂人语,只是近些年来苦于没有良师教导。我不求它们能引经据典,只求能读书明理便足够了。” 方十里深深地看了这妇人一眼,笑道:“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圣贤之经,上消天灾,下庇万民。它们随我修圣贤之书,日后明心见性,身合天理,以后定然前程无算。” 妇人眼中第一次露出凝重,看向方十里的眼神有了些许郑重与肃然,她施了个万福:“先生颇有见地,既然如此,我将几个孩儿托付给你也就安心了。” 一只小狐狸忽然跳到了方十里的肩上,抓着他的一绺头发荡来荡去。 方十里微微一笑,摸了摸小狐狸的毛发:“既然读了圣贤书,便是圣贤门徒。我自然会尽全力教它们学问。” 妇人颔首,“先生,这园中仅有我们母子四人,空余厢房百余间都不止,您可随意挑选一间作为住处。园中百果皆有灵气,足矣充饥,日日服用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不在话下。” 方十里点点头:“那就多谢夫人了。” 妇人朝着仍在方十里头上荡秋千的小狐狸一瞪眼:“还不快下来,先生还未休息,明日再与先生学经罢!” 小狐狸依依不舍地松开头发,乖乖地下来落在石桌上,然后三只白色小毛球一齐跟在妇人的身后,溜溜地走往园子深处。 只剩下方十里站在原地,不由得感慨世事难料。不过来之则安之,惊慌不定反倒让人家笑话。每逢大事须有静气,处变不惊才能有应对良策。 方十里悠悠地往前走,旁边有一株一人高的小树,上面结着十几颗红彤彤的果子,都有儿童拳头大小,甜香扑鼻。他摘下一颗咬了一口,果真觉得口齿回甘,肚子里好像涌起一阵暖流。 这果子倒真如妇人所说,可以增强人的体魄。 方十里又摘了一颗,边走边吃,随便寻了一间厢房推门走了进去。这房间一概陈设颇为典雅古朴,门一开屋内的香炉就自己升起紫烟,沁人心脾。 方十里吃完果子,脱下衣服躺在床上,取下发髻间的翠绿叶子在手上摩挲。他志在求仙问道,如今困在这狐狸窝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他又想起了那山神庙中的白衣女子,可是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她能否活下来也只能看造化了。 转眼就是天明,方十里洗漱完毕,走到园中。这林园白天看起来又是别有一番景致,与晚间颇为不同。 来到藏书房中,方十里一愣。 藏书房中有数十个古香古色的书架,上面皆是一些书籍典藏。最前方摆放着三个蒲团,三只小狐狸赫然正伏在蒲团上,摇头摆尾地看着方十里。 点点大的小东西趴在偌大的蒲团上,显得很是喜人。 方十里对这些小狐狸颇为喜爱,对它们笑道:“你们的母亲说你们听得懂人语,确是如此吗?” 三只小狐狸眨巴眨巴眼,齐齐点头。 方十里大致看了看,这些书架上的书籍颇为齐全,也不知道这狐妖是从哪弄来的。他先挑了一部世人多用以给孩童启蒙的《蒙学》,开始给这些小狐狸讲起字来。 “你们是狐狸一族,我便先教你们狐狸二字吧。” 三只小狐狸又是齐刷刷地点头。 方十里哑然失笑,上去抚了抚它们顺滑的毛发,然后给他们启蒙。昔年他给教导方赎读书认字也是这般,故而也算驾轻就熟。 这些小狐狸聪明伶俐,没想到仅仅半天就已经学会了百十来个字,这还是方十里有意循序渐进的缘故。方十里惊叹之余颇为欣喜,更加用心的教导它们。 突然,方十里心中一凛,好像有一阵风自书房中吹过。他知道这是那狐妖妇人在窥视此间的场景,害怕自己是个欺诈之徒又或是向这些小狐狸传授些歪理邪说。 不过方十里却也不屑于做这等事,读圣贤书,立君子之品行,若是行宵小之事,反倒是对自己的侮辱。 …… 方十里每日教导小狐狸学问,自己也翻看这书架上的浩瀚书籍。这些书籍中有几本是对修仙之事的描述,方十里根本看不懂。不过好在他记性不差,将这些内容记了个七七八八。 就这样,方十里每日除了教书就是读书,时间飞逝,转眼便是三月有余。 这日方十里在教导三只小狐狸《师言》。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 “人有三命,一为父母所生之命,二为师造之命,三为自立之命。父母生其身而师造其魂,而后自立其命。所以师者,再生父母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是为师父。” “天降生灵,作之道,作之师,故而天地道亲师,师者尊者也。” “小灵,你面前的是斋典,你取错书了!” 方十里得知,这四只大小狐狸乃是白月灵狐一族,故而为了方便,给这三个小家伙取名为小白、小月和小灵。 小灵最为调皮,昔日抓住方十里发丝的便是她了。她的两个哥哥虽然也是玩心甚重,但到了她面前却还是差了一筹。 小狐狸吐了吐粉嫩的舌头,小爪子一挥,这本书就回到了书架上,又有一本书飘落下来,正是那本师言。 方十里不由得心中感慨,这三只小狐狸初见时不过巴掌大小,就算是如今长了一圈,也还是小小的一团。却个个身怀法力,蹿檐走壁不在话下,牵引拿物更是手到擒来。 这是,突然听到一声稚嫩的童音:“方夫子!” 方十里心中一动,看了过去,赫然便是小灵在那里口吐人语。 方十里笑道:“你最是调皮,读书也没有你哥哥们用心,却不曾想你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 小狐狸吱吱笑了起来,高兴地张牙舞爪。 另外两只小狐狸听得她这般开口,却是急得抓耳挠腮,半晌后两声稚嫩的声音也是相继从他们口中传来。 “方夫子!” “方夫子!” 方十里心中惊喜,更多的还有欣慰,正要开口,却看见屋中空气微微荡漾,一个身影慢慢由虚化实,凝聚成形,正是那狐妖妇人。 妇人此刻再顾不上姿态雍容了,大步上前揽住三只小狐狸,激动万分:“我儿果真有出息了……果真有出息了!为娘当年修炼至化形才可炼化横骨,口吐人言,没想到你们出生不过十年就能开口说话,我白月灵狐一族要在你们身上重现妖圣风采!” 三只小狐狸争先恐后地开口:“娘亲!娘亲!娘亲!“ 妇人喜极而泣,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着方十里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教导之恩!先生可有什么心愿?妾身定当全力让先生顺心所愿。” 方十里心中微微腹诽,这妇人竟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这边的场景,他含笑道:“我倒不求什么回报,只望夫人让我离开便可。” 三只小狐狸听到此言,小白连忙道:“方夫子,您……您要走了吗?” 他初会讲话,还不太纯熟,有些磕磕碰碰。 方十里摸了摸他的头:“我不能永远教导你们,你们日后需学而时习,温故知新。还要记住,知过而改,仿圣效贤。“ 狐妖妇人抿嘴微笑:“先生既然想要离开,妾身自无不允。先生且随我来。“ 说罢她袖摆一挥,方十里眼前一片雪白,旋即两人来到了园中。 妇人看着方十里,眼波流转:“先生真要弃我们母子而去吗?” 其声哀转,好像是被情郎抛弃的怨妇一般。 方十里察言观色,敏锐地从这妇人的眼中看到一丝丝寒意,顿时心中一凛。这可是妖类,其性难测,此刻恐怕对自己已经动了杀机! 方十里不露声色:“夫人,须知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古往今来,岂有囚师之说?” 妇人此刻已然杀意必现,但神色却更为哀婉:“先生,您若是离去了,可叫我等怎么活呀?我三个孩儿学经才初显成效,你若离去,不是前功尽弃吗?” 方十里右眼狂跳,“夫人,你莫非要杀我?” 妇人咯咯一笑:“那倒不会,先生安心在此地住下来,待到我三个孩儿皆明天地之理,得以化形,便让先生离去如何?先生身合灵气,妾身明日便去为你寻得一修炼的法门,送您入道途,您意下如何?” 方十里摇了摇头:“我在外界早有安排,不可在此地长留。如今我的三个弟子皆已明圣贤之理,它们本就天资卓越,我这一身学问已然教无可教,上等的学问,在于自省。夫人何必拘泥此事呢?” 妇人紧紧注视着方十里:“先生可知这长洲大地,白月灵狐一族,除了我母子四人可能再也没有了。你若是离开后将消息散出,有金丹乃至元婴的大能寻上门来,要灭杀我等或是捕捉我们作为灵宠,我们岂不是自掘坟墓?先生执意要离开,莫非果真是死志已决?” 方十里汗毛都已经竖起,但是还是强自微笑道:“我是三只小狐狸的老师,教他们圣贤之理,启蒙之经。你白月灵狐一族天资毓秀,日后元婴紫府,也未必修不成。你若杀了我,与它们弑师有何区别?修行也是修心,它们道心有缺,日后道行有损,白白折了前途,这便是夫人想看到的吗?” 他看着狐妖妇人的眼睛,目光如清水。 “自入你这狐园以来,我以真心待你们,想来夫人也看在眼里。三只小狐狸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不会做出有害它们的事情,这点夫人也请放心。我以真心待明月,还望明月有清辉。” 妇人眯了迷狭长的双眼,有些嗤笑道:“这几日你一直在教导它们《师道》、《师言》、《尊师》、《师经》,想来便是为了此刻吧?这也算真心么?” 方十里笑道:“心不生恶,无愧于天,便是真心了。天地道亲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当得它们尊我敬我。” 妇人仰面看天,面色阴晴不定,思索片刻,突然展颜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送先生离去吧。我观先生心思细腻,心窍剔透,日后定当不凡。还望您修道有成,百年后可以照拂一二你的三位弟子。” 方十里点头称是:“这是自然。” 狐妖妇人再挥一下袖摆:“出来送一下你们的先生罢。” 顿时三只小狐狸出现在空中。 “方夫子,您现在就要走了吗?” “老师,您能不能多陪陪小灵……” “夫子……” 三只小狐狸攀附在方十里身上,泪眼朦胧,满是不舍,不肯松开它们的爪子。 方十里也很不舍,经过三个月的相处,他早已和这三个小家伙感情极好,拿它们当做自己的弟子和亲人。但是人各有去处,他不可能永远呆在这安乐窝之中,直达老死。大道当先,他不能停留。 方十里将三只小狐狸捧在手心,说道:“世人对狐狸颇有偏见,有人认为狐族乃贤族,身随祥瑞。有人说狐族狡诈不详,招惹祸端。但是我却认为他们说得都不对。人分善恶,万物也分阴阳。同样是天地所生,你们的善恶都只在你们的一念之间,与我等人族无异。所谓有教无类,所以人类的圣贤文章你们也可习得,我也不吝教导你们。你们须得记住我的话,凡事明善恶,无愧于心,便是圣贤门徒了。如此才可道心澄明,亲近天地之理。” 方十里不懂修行之事,不过料想应当和读书做学问也差不多。 三只小狐狸似懂非懂,都齐刷刷地点头。 就连狐妖妇人也是面色凝重,向方十里施了一礼:“妾身多谢先生教诲。” 妇人手上虚划一下,方十里眼前景致再变,赫然又回到了之前的山壁处。此刻已过三个月,外面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方十里感受着和煦的阳光,心中感慨。他看向前方,目光却一顿。 离他们半里处,赫然站着一个白衣女子。这女子身形高高大大,身长能有七尺,怕是许多男子也不及她。她身后背负着一柄剑,身边有白云流转起伏,身后矗立着一座巍巍高山的虚影。她面朝狐妖妇人和方十里,衣袂飘扬,虽然样貌普普通通,却是渊渟岳峙,颇有宗师风度。 这便是那夜在山神庙中所遇见的那名女子。她竟然活了下来,看其模样也是修道之人。 她三步两步就来到方十里二人的面前。 “苦寻你们多日,如今总算不负我一番劳顿。” 声音清清冷冷,如山涧流溪。 方十里有些惊喜:“姑娘,你没死!” 白衣女子瞥了他一眼:“你第一次见面这样和姑娘这样说话?” 方十里讷讷一笑。 白衣女子接着道:“当日我正是筑基的紧要关头,神魂皆敛体内,虽然能感应四周,却无暇自保。若不是你,我恐怕已然被冻死。我知道你被狐妖掳走,故而一醒来便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找了三月有余,终于给我发现了这一处狐妖洞窟。” 说话间她拔出背后的那柄剑,抬手便是一剑! 剑光恢弘,似一道长河,直奔狐妖妇人而去。 狐妖妇人俏脸变色,一条粗大的尾巴自她身后伸展开来,挡在她的面前。须臾间白色的匹练剑光便和白色狐尾相撞,这狐狸尾巴甚至没有坚持片刻被击溃,化作漫天白色丝絮。 妇人闷哼一声,身体直接被这道剑光轰的跌落在地上。 “你分明是刚刚筑基,气息都还不稳,怎会有此实力?我筑基中期的境界,竟然不能接你一剑之力!” 妇人口中咳血。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我平生只修一剑,剑出法随,你区区一个筑基中期的妖类,受我一剑不死已经很不错了。” 说罢,她手上那柄看似平凡的铁剑再次抬起:“下一剑,你便挡不住了。” 剑刃上有白光凝聚。 “且慢!” 方十里站到狐妖面前,笑道:“这位夫人并非恶妖,她请我过去做客也并无歹意,她现在已经答应放我离开,还请姑娘也放她一条生路如何?” 方十里身后的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知道,方十里只字未提三只小狐狸是因为他自己也摸不清这女子的行事作风,若是保不下自己,起码能保住小狐狸。 白衣女子手中剑仍未放下:“愚昧!你可知异类便是异类,它们如何懂得人的道理?她之前不杀你,恐怕是看你没有肉,想要将你养肥了再吃!还不快快离开!” 方十里不肯动:“姑娘,之前我算是救了你一命,如今换得这位夫人一命,可否?” 白衣女子眉头结在一起,深深地看着方十里,发现他目光清明,没有被蛊惑的意思。 她将剑又束回身后,伸手一抓,方十里便来到她身旁。“既然如此,我便饶她一命。你快随我离开,待你安全了,我也算不欠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地看向前方。 方十里好奇间也把目光投了过去。 那狐妖妇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二人,哪里还有之前受伤的模样。她身后一片粉色的雾弥漫,惊人的气势在其中孕育。 白衣女子地盯着她,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金丹妖修!” 看着她这番模样,妇人冁然而笑:“小姑娘,你的天赋不错,可惜今日之后,世间要少了你这样一个天骄了。” 她转而看向方十里:“方先生,本来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放你离去,故而试探你一下。没想到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妾身在此给你赔罪了!” 她身后的粉色雾气向着白衣女子笼罩过去。 形式急转,双方两级颠倒。 白衣女子脸上微变,一言不发,抬手便是十余道剑光骤发! 这些剑光好似化作一道剑网,气势汹汹地直奔雾气切割过去。但是一进入粉色雾气,这剑网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不见。 白衣女子的气息顿时萎靡下来,但是看着迎面而来的雾气,她的眼神依旧倔强。她只修一剑,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术法,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夫人且慢!” 还是方十里,他又挡在了白衣女子的身前,粉色雾气戛然而止。 “夫人,她也不是存心要杀你,何苦害她一条性命呢?” 狐妖妇人似笑非笑:“她是先生的朋友,妾身又怎么会杀她呢?只因她方才言出不逊,我这才吓她一下,好教她长个记性。” 第五章 忘生之宗 方十里和白衣女子并肩而行,行在一起,她较之方十里要高出一头来。 这女子一直低头不语。 方十里能隐约感觉到,身旁的凌厉气势在缓慢攀升。他不由得感慨,这女子受挫后不仅没有丝毫颓唐懈怠,反而再次有了不小的进步。 虽然那狐妖妇人已然放任他们离开,但是方十里的心中仍然有着一丝庆幸。他知道,在园林中那狐妖妇人根本没有打算放过自己,她察觉到白衣女子到了外面,这才答应方自己出去,就是为了试探自己。若是自己有了杀心,她自然就可以理所应当地碾死自己。这是自己先动了杀意,那么她再行动手,小狐狸弑师之说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狐妖一族果然较之人族多了不止一窍,心思算计令人胆寒。 “你要去哪里?” 静默中,女子淡淡开口。 方十里想了想:“从这里往西北约十日,有一个宗门,我要到那里去。” 女子思索思索片刻,“我倒是没听说过这一带有宗门……不过我对此地了解不算多,有些遗漏也算正常。你既然有了去处,我便送你一程吧。” 说罢她身后铁剑微微颤动,就要祭出。 方十里连忙摇头,笑道:“古人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自己徒步在路上,一切风光与经历都会成为我的收获,不劳烦姑娘费心了。” 白衣女子有些好笑:“你才不过几岁,就能说出这等话来。不过你要如此,我也不会拦你。我是剑阁的外阁弟……” “哦,不对。”她突然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今后便是内阁了。” 她看向方十里:“我是剑阁内阁弟子洛愈,你日后来剑阁找我,无论何事我定然不无应允。” 她仔仔细细地将方十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好像要将他彻底记住:“记着,我欠你两条命。” 而后不待方十里开口,她便御起剑光,扶摇而去。 方十里目送着她离开,笑着摇了摇头,往西北方向继续前进。 他在狐妖的园林之中日日食用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珍异果实,每天都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在提升,连带着精神也饱满许多。 晨露微凉,走在山路上只觉浑身舒畅,神清气爽。 又过了八九日,方十里渡过湍急的河流,翻过仍旧落满雪的山岭,转过一处如刀削般的岩壁,一抬头,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石质山门倏然映入他的眼帘。 这山门通体呈灰白色,其上传来古朴的气息,仿佛经历了无数的岁月的洗礼。石门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缝,甚至许多地方已有石皮剥落,看上去斑斑点点,颇为寒酸。 山门上书有三个漆黑的大字:忘生宗! 这三个字初看没什么,可稍稍凝神注视,居然仿佛要将人的心神魂魄都吸附进去,倒是真有“忘生”的意蕴在里头。 向门内看去,里面青山黛色,生机勃勃,与外面的景致截然不同。 见此行已达终点,方十里却没有立即进去。他又退回山林中,找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地方,在地上挖开一个土坑,将身上带来的储物袋和小碑埋好,又做了个标记。 他一介凡人,若是带着这两件宝物进入忘生宗,难免就被谁给发现惦记上了。如今将它们找个地方藏好,待到在忘生宗站稳脚跟,再取出来不迟。这些都是他日后在仙道一途上的依仗,不能有闪失。 做完这些,方十里才深吸一口气,走向石门中。 他不知道的是,在走进门间的一瞬,藏在他鬓发里的翠绿叶子忽然一闪。 行走在青石铺就的山峦小路之上,方十里更加细致地观看宗门的景色。四周一片宁静,青山绿水间随处可见奇松瘦柏,嶙峋怪石,草木葱葱。再往前走上一刻钟,便又看见许多亭台楼阁,香榭小院,远处还可以见到一座座木屋。 方十里先前只在浮黎所衍的画中见过那梵族的仙家景致,但是毕竟是在画中,哪如这般身临其境看得真切。此时一边行走,一边心中赞叹。 却是有一点令人生奇,这一路行来,竟然一个人也未曾见得。本该生机勃勃的仙家居所,不知为何空气中却有些萧索腐朽的气息。 正纳闷间,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座白色石殿,其看起来与别处建筑格格不入。他走到石殿前,石殿中亦是白色,空空荡荡,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十几根盘龙的黑色石柱。 或许是这十几根漆黑石柱的原因,石殿中虽然内里都是白色,却显得颇为昏暗。 石殿靠里面处有着个漆黑的道台,一个黑瘦的老者在上面盘膝而坐。 道台后面的白色墙壁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木牌。前几排是数百个红色木牌,下面的则是白色木牌,约有数千。每个木牌上都刻着两三个字,看起来像是人的姓名。 方十里抬脚迈入殿中。 刚一进得石殿,这老者慢慢悠悠地睁开眼。 他已是耄耋之年,一头白发,脸上沟壑纵横,但是却仍然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 “咦,你这小娃娃,是怎么进来的?” 方十里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我是从山门进来的,一路走到了这里。” 老者顿时怒火中烧,瞪着眼睛破口大骂:“王五王六这两个兔崽子,罚他们看十年的山门还是不长记性,又去偷懒了!恐怕有一天被人把宗门给打穿了,我等还不知晓!” 说罢他拿起手边一张紫色的符箓,往其上一抹,对着它喝道:“把王五王六找出来!找到后都给老夫栓在山门上,左右两边各栓着一个!对了,用缚蛟索栓!” 紫色符箓化作一道紫光,游出大殿。 老者这时才又看向方十里,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模样:“小子,你来我忘生所为何事啊?” “我想拜入忘生宗,求仙问道!” “哦?”老者仔细盯着方十里看了半响,眼光变得犀利。 方十里感到一股莫大的压力,但是他一步不退,眼神依然坚定。 “有灵根在身,心性也不错,是个修行的苗子。”老者点点头,言语中有着赞许,却又是有些犹豫:“但是我忘生宗开山门收弟子的时间还远远未到,这该如何是好……” 他在那愁眉苦脸地低头思索了半天,旋即又拿起那紫色符箓,施法对着符箓说道:“师兄,你过来一趟,有个棘手事!”然后对着方十里笑道:“你稍等片刻,主事的人一会儿就到。” 方十里这才明白,原来仙门并非有了修行天赋就能进入,看样子它们是每固定一段时间便招收一次弟子。如此说来,自己这次还真不一定可以拜入这忘生宗。 一道灰色遁光飞进石殿,显露出一人来。原以为这老者的师兄年龄也不会小,却见此人只是个虬髯大汉,身长七尺,魁梧不凡。这大汉落地,将一面小幡收入储物袋中,也不啰嗦,张口便问:“唤我前来甚事?” 老者看见这大汉,竟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好似有些畏惧他,苍老的脸上带着一分谄媚:“孙师兄,您看这小子……” 大汉朝着方十里望去,顿时有些诧异道:“哦?居然是个凡人?他不是本门弟子?” “对对对!”老者连忙道。“这小子是刚刚摸上山来的,想要拜师修仙。虽然不是开山门收弟子的时候,但这小子天赋不错,你看要收下他吗?” 大汉也不看方十里。“既然有天赋为什么不收?你是嫌我们忘生宗天才太多了?姥姥的,三千个人没一个能筑基,都是些废物!害得老子也只能成天蹲在这宗门里,憋煞我也!” 老者也不敢搭话,搓着手赔笑。 “这件事你看着办就行,以后此等小事不要再找我。” 虬髯大汉说罢,又祭出小幡,头也不回地飞走,行事干净利落。 老者松了口气,高声道:“师兄慢走!”然后才转过头来,对着方十里道:“你运气不错,今后你便是我忘生宗外宗弟子了!” 他取来一块白色木牌,与墙上挂着的那些别无二致。“小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十里,方正的方,方圆十里的十里。” “恩,不错不错。”老者一边点头,一边在木牌上用手指写了起来,“方十里”三个字出现在其上。 写完后,老者转身将木牌挂到数千个木牌的最后一个。“我忘生宗没什么太大规矩,只有两条,你须得记住:不可背叛师门、不可同门相残!” 老者说着,袖袍一甩,两件事物立刻出现在方十里面前。分别一块白色木牌,和后面墙上挂着的一模一样,不过此木牌上写的却是一个“外”字。另有一本薄薄的册子,上面书着:忘生决。 “此木牌便是你外宗弟子的象征,持此牌才能领外宗弟子享有的待遇。至于这本册子,便是修仙法决了。” 说罢,老者对着旁边说道:“清沐,不要修炼了,你走一趟吧。” 方十里只以为石殿里仅有老者一人,却没想到角落里还有一个女子。只因为那黑色石柱过于庞大了,她又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故而方十里进殿到现在也没有发现她。 女子从石柱后走出,她的相貌相貌慢慢显露出来。方十里看过去,见这女子不过二八年龄,身上一袭洁白的衣裙,肌肤若雪,面容秀丽,气质清雅,给人安宁舒适之感。随着她自昏暗中走出,好似整个大殿都变得明亮起来。 不知为何,初一看见这女子,方十里的心竟然莫名地产生一层浅浅的悸动,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他突然想起了一株兰。 十四岁那年,他独自一人进山采摘药草,却在峭壁间看见一株雪白的兰花。此兰猗猗杨杨,遗世独立,幽然若烟霞,远远望去,好像一溪明月。他知道这兰花绝非凡品,但是却生不出一丝想要采摘的念头,纵使那年他和方赎几乎要吃不起饭。 他的心泛起涟漪,觉得这兰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一想到它便觉得万物皆不及它。故而方十里此后再不敢去看那株兰花,他说与教书先生听,教书先生说它是妖,会摄人心魄。 可是方十里知道它并不是,它仅仅只是一株兰。不知为何,他觉得面前这女子站在那里,便如同那株清兰摇曳。 一个清恬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爷爷,什么事?” “你一昧沉迷修炼,反而过犹不及,容易伤了心境。这位是你新来的方十里方师弟,你带着他去领身衣裳,再给他挑个屋舍。” “方十里,这是清沐,和你一样,也是外门弟子,你叫她师姐便可。” 女子转过头来看向方十里,不由得轻咦了一声。 方十里看着女子剪水的双瞳,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的眼眸深处有着深深的疲惫。 “十里师弟,你随我来吧。”女子摆了摆手,挥别老者便向前走去。 方十里跟在她身后。 出了大殿,女子的身形突然停下,方十里一个趔趄,险些撞在她身上。 “师姐?” 女子转过身来,深深注视着方十里,半响摇了摇头:“没事。” 她又回头接着往前走去。 “师姐,不知忘生宗里有多少弟子,为何我这一路上一位师兄师姐也没见着?” “我宗有内宗弟子三百,外宗弟子两千七,正合三千之数。如今加上你,便是三千零一。至于你来时见不到人,是因为几年前宗主下了禁令,弟子不可随意进出山门,故而山门到木王殿中并无弟子来往。” 清沐向他解释了片刻。 原来几年前忘生宗宗主深感门下弟子修为低微,三千弟子中最高也就是凝气巅峰,堂堂大宗,门下居然连一个筑基都未出,说出去实在令人耻笑。于是他力排众议,下令封住山门,待到宗里弟子有人修成筑基,才能将堵住宗门的阵法给解了。可惜已经几年过去,还是没有人筑基成功。 方十里听完,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他的储物袋和石碑还藏在宗门外的树林之中,本来打算日后再去将其拿回,谁知宗主立下了这样一条规矩,如今却是不知多久才能拿回它们了。 说话间,又是一座石殿落入眼帘,此殿牌匾上书着“杂物”二字。在这里终于见到了忘生宗的弟子,只见殿中有数十人来往匆匆,男女皆有,都是和清沐一般的穿着。 这些人看到方十里二人大多都视若无睹,也有几个人略有好奇地看了看方十里的穿着。 “以后在宗门中,须得和他们一般,穿宗门衣袍。外宗弟子是白袍,内宗弟子则是红袍。”清沐在一旁说道。 “师弟,不要小瞧这杂物殿。平日里,大到各峰灵脉的归属,每月待遇的发放,小到宗门任务、衣食用度,无不与其相关。”清沐细心地提醒道。 方十里点点头:“嗯,我晓得了,多谢师姐。” 此时一个略显干瘦,看上去颇为精明的男子迎了上来,点头哈腰道:“沈师姐今日怎么有空来杂物殿?” 方十里这才知道这位叫清沐的女子姓沈。 “这是新入门的师弟,我带他来领衣服,再选一个住的地方。” “哦?居然是新弟子?”这精明男子也是有些诧异,“外宗弟子令牌在身上吗?” “有的。”方十里连忙取出“外”字木牌。 “嗯,不错,确是外宗令牌,师姐,师弟,劳烦你们稍等片刻。”说着他回身往殿后走去。 不多时,精明男子手中托着两件白袍和一只储物袋走了出来。 “师弟,作为外宗弟子,予你丁字屋舍一座,外宗白袍两件,储物袋一只。另每两月杂物殿会给你送去一袋灵米和一块灵石。” 说着,他将手中衣袍与储物袋递给方十里。“仙路艰难,望你早日凝脉,为宗门分忧!” 方十里双手接过白袍,“多谢师兄勉励!” “好了,既然所有事物交待齐全,那我的任务便完成了。”沈清沐轻笑道,随即又递给方十里一张暗黄色的地图。 “这是宗门地图,上面标有所有的屋舍。虽然给你分配的最差的丁字屋舍,但是灵气已然足够你踏入凝脉了。所有新入门的弟子都是如此,待到修为高深些,你便可参加宗门每三年一度的大比,按名次决定屋舍的归属。” 方十里接过地图。 “师弟,我还得修炼,就不陪你了。你须得记住,只有凝灵入脉,才算是真正踏入仙途,否则就算你拜入了仙门,一切也都是过眼云烟!”沈清沐正色道。 “恩,我记住了。”方十里心中感激,若非真心为他着想,沈清沐没必要说这些话。 沈清沐点点头,又朝着刚刚来的路慢慢地走了回去,好似一直都是这番不急不缓的样子。 方十里低头仔细看着这地图。却见这地图上标注着宗门里的各处要紧处,如论道场,经法阁,炼器殿,丹药坊,忘生台等等。另外还有着着许许多多的屋舍标注,约有数千,其中甲乙丙丁的序列都有,又以丁字最多,而最靠前的甲字只有分散开来的寥寥几座。 其中一处丁字屋舍被点上了一个红色记号,想来就是给自己分配的屋舍了。于是方十里按着地图所示的方位,不到半刻钟,便找到了自己的屋舍。 这是一间木制的小屋,门前有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方十里上前推开,只听嘎吱一声,房门打开。里面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蒲团和生火的灶台。 方十里倒是颇为满意,虽然是最次的屋舍,但是起码比他在方家村住的要好上不少。 刚刚才将衣袍和储物袋放到床上,便听到了敲门声。方十里好奇间推开屋门,却见门外根本空无一人。再仔细一瞧,地上正摆放着一个布袋,打开袋子,里面是半袋的米。 方十里心中了然,想来这就是那杂物殿师兄所说的灵米了。 至于那灵石却是没有见到。或许是还未到宗门发放灵米和灵石的时候,应该是担心自己没有吃食,故先送些灵米过来,好不至于受饿。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倒不如将这灵米烹饪一番,看看这仙家的米与自己在方家村吃的米有何不同。 生火做饭这等事对方十里来说可谓是信手拈来。不多时,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米饭便摆在了桌上,空气中氤氲着米香和某种清新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方十里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了一筷子,此米与凡米当真不同。米粒颗颗分明,晶莹剔透,颇有嚼劲,居然甜美异常,口齿回甘。方十里又吃了一口,再想吃时,却发现已经有了饱腹感。 怪不得只给了这一个布袋的灵米,原来这灵米居然如此顶饿。方十里看着碗里还剩大半的米,只好放下筷子,留作下顿再吃。 不过这灵米相较狐园的灵果倒还差上一些。那些灵果食用一颗四肢百骸便有暖流产生,比起这灵米效果更为明显一些。 吃饱喝足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秀丽的风景,颇有种世事无常之感。就在三月前他还与方赎在方家村中望雪度日,而后又到狐妖的府邸度过整个隆冬,如今却又是在一个修仙宗门里,成了它的外门弟子。想来不知以后多久,自己都要在这此地度过。 感叹片刻,他索性不去想,拿起那本忘生决,翻开看了起来。这本册子不过寥寥数百字,但是以方十里的悟性,竟也觉得晦涩难懂。一直从晌午看到日色低沉,他才将目光从这本忘生决上依依不舍地移开。 昔日在狐园的书房中,他读过几本有关修行的书,但都是些杂谈道论之类。不过其中有提到修行的境界之说,这第一步,便是凝脉。贯穿九脉,开辟丹海,这便是筑基。而后才是金丹、元婴、紫府和道宫的境界。 经过一下午的摸索,他已然将这本修仙法决理解个大概,原来凝脉,首先便是要感受到天地间的灵气,然后以其记载的方法将灵气吸纳入体内,这第一步便算成功了。 至于修仙天赋,也就是众人口中的灵根,便是看你的身体能不能容纳灵气。若是身体排斥灵气,那便与修仙再无半点缘分。 但是光是吸纳灵气还不算完,还需得将天地中的灵气凝练成为属于自己的灵力。当经脉中产生了第一缕灵气并且运转,这便是凝脉第一层了。第一条经脉不用破开,所以但凡有灵根者,几乎都可以踏入凝脉一层,区别不过在于时间长短而已。 方十里照着忘生决上所说,在床上盘膝坐好。手心、足心与头顶皆朝上,摆一个五心朝天的姿势,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心中默念着那数百字的法决,感受天地间的灵气。 时间慢慢流逝,很快已经到了半夜。 方十里苦笑着睁开眼,他盘膝端坐了数个时辰,却毫无作用,依旧是一头雾水。并且一直保持精神集中,此时已然劳累万分,根本无力继续进行下去了。 又想到今日那老者对沈清沐所说的话:过犹不及,反伤心境。 想来也是,修仙之事岂是一朝一夕便可以完成的。 方十里和衣而睡,脑子里仍然回荡着那数百字的忘生决,慢慢入了梦中。 第六章 左目飞灵,右目晨婴 晨光微熙,方十里取出蒲团,端坐在木屋门口。将忘生决摊放在腿上,他眸子湛亮,经过一晚的休整,此刻精神状态已经达到了巅峰。 他瞑目敛神,定息随心,默诵口诀,很快便又是两个时辰。 慢慢地,方十里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起来,又好像变得清晰地过分,周围一切都变得虚幻。好似魂灵出窍,影影绰绰间,他好像看见了一种莫名的气游离在空气之中。这气呈青色,若隐若现。 他竭力想要捕捉一缕青气,却苦没有任何手段。急迫间,方十里拼命地抬起手来想要握住这缕青气,正在挣扎间却突然惊醒,魂魄又坠回体内,只觉手脚沉重无比。 方十里昔日看过狐园的杂谈,上面有关于灵气的记载。素天之中,虽常人以肉眼不得见,但其并非空虚。其处玄空,积空成青,故万古以来,人皆称天为青天。空青是为灵,这青气自然也就是灵气。 灵气只在咫尺之间,却功亏一篑,方十里不由得有些气闷。不过他也知晓,此番感应到了灵气,已然算是成效不匪。 方十里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太阳。此时正日悬中天,一轮红日当空,金光如海。 天气如此明媚,方十里心情也变得晴朗起来。他正要起身回屋,遽然间却感到左眼传来钻心的刺痛,这痛宛如从灵魂深处而来,九曲回肠,摄人心魄。方十里只觉左眼好像被烈焰灼烧一般,整个脑内一片火热,似坠入一个烘炉之中煅烧。除此之外脑子里再无他物,仿佛陷入昏厥。 不知道这般过了多久,方十里早已感觉不到自身意识的存在。陡然间,好像有一轮紫红色的太阳自荒芜的意识中冉冉升起,照亮了混沌的四周,方十里的意识骤然回归。方才的诸多疼痛也全都退却,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方十里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此刻他竟然很轻易地就可以看到空气中游离的青色灵气。极目远望,远处枝头的叶子脉络似乎都近在眼前,天上白云的云气流散也尽收眼底。百丈外溪流的汩汩之声、微风拂动的声音都在耳边响起。他感到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诸多往事与回忆都涌上心间,就算昔日很多不能理解的圣贤经典和那六百余字的忘生决口诀,也生出明悟,好似眼前有一层笼罩了一生的迷雾,此刻终于被揭开。 方十里突然灵光乍现,想起浮黎对自己说的话。他跑到那条小溪前,俯首看去。 溪水微漾,方十里低头细看,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的左目瞳孔居然变成了一轮紫红色的太阳!右目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平常的黑色瞳孔。左目紫红,使得少年清秀的面容顿时变得有些妖异起来。 这是何种变化?左目到底特别在何处?方十里正心疑间,突然看见溪流里自己的左目里,那轮紫红色的太阳居然从眼眶里飞出,落在半空中。方十里看着眼前的太阳,有些不知所措。 蓦然,这小小的太阳居然开始变化起来,化作了一个一寸大小的小人!这小人端坐在半空,头发和衣衫皆是紫红之色,相貌和方十里一般无二。 方十里心中突然有奇妙地感觉,这个小人似乎是另一个自己!他将心神沉浸到这具身躯里,控制着这具身体睁开了眼,四周在眼中顿时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无数道序链在眼中浮现,这天、地、太阳、万物似乎都被分解为一道道的紫色序链!天上是苍黄的气体,这之上是青苍之色,再往上是紫色的星空…… 骤然,他的意识好像被某种存在驱赶,如同潮水般退却回本体之中。 方十里看向这小人,发现身上的气势陡然间有了明显的转变,眼神变得沧桑无比,好像沾满了万古的尘埃。方十里分明感觉,这躯体被另一个意识占据。 “初开道眼就妄自窥探道则,主公,你莫非是想做一个瞎子?” 这小人毫无征兆地开口,声音颇为空渺,仿佛不是从他口中发出,而是来自无尽遥远的空间。 方十里心中惊疑,连忙问道:“你是何人?” “我乃你的左目童子,飞灵。” 方十里好奇地看了看这小人:“左目童子?我这眼睛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小人呵呵一笑:“你的眼睛乃是一双道眼,可以悉万物,识真空,灭诸法,修炼至大成,可以知前后,明因果,正乾坤,生有无。” 方十里有些疑惑:“那你又是什么?” “你问我?”小人傲然笑道:“我乃混元真灵之属,我生时诸天未生,我灭时诸天已灭。阴阳与我共存,万炁以我为尊!你的眼初晓阴阳,而我便是太阳上的一只劫灵,应道引而来。我可存世三百六十日整,而后便会回归阳星。” 小人看了看方十里,突然轻疑一声,纳闷道:“咦,万古以来有十九位道眼,他们最早的筑基时才牵引太阴太阳,最迟的成仙了才道眼初显,为何你只是一个凡人就可以将我牵引到你眼中?” 他伸展伸展小胳膊小腿,又环顾四周,更加惊异:“这方天地竟然……” 他说到一半便没了下言,方十里不由得追问道:“这方天地怎么了?” 小人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寰宇苍穹,嘿嘿笑道:“主公,既然你看不出,那我便不能说了……” 方十里却突然想起苍天之上,那些紫色的星辰,不知这其中可有什么端倪…… 小人还在四处打量,口中喃喃:“奇怪,奇怪,怎么尚未筑基就能把我牵引来呢……” 他突然目光停顿下来,落在了不远处方十里方才丢在门口的那本忘生决,恍然大悟:“原来是此物,原来如此!” 方十里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不由得好奇:“这不过是宗门给我的一本修道法决而已,可有什么特别吗?” 小人摇头:“这本书上有生死之气,其生死道韵几乎贯通三十二天,甚至将要转换为阴阳道则,故而可以把我强行牵引出太阳,来到这里。” 方十里疑惑间走到屋舍前,拿起那本书,飞灵端坐在他的肩膀上,也看向那本书。 方十里刚一看这忘生决,就发现不对劲。 “自道衍天地,日月未明,阴阳未立,五行未分,混沌恍惚,杳冥絪缊,内有灵气,洞暝造化,通玄黄庭……“ 这忘生决上面的文字居然与今早截然不同! 他早就将原本的经文背的滚瓜烂熟,绝不会看错。诧异间,方十里竟发现在日光的照耀下,后面的文字还在书页上游离变化,不断重组。不多时,一篇崭新的经文出现在方十里面前,而这册子的第一页,仍然是“忘生决”三个漆黑的字。 此番变化让方十里几乎回不过神来,再看向这篇经文发现其较之昨日大有不同。原先的经文晦涩非常,读得十分吃力,好不容易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有些还是模棱两可。而这篇经文,只是粗略的看了个大概,就觉得这经文虽然字字珠玑,但却浅显易懂。 “这是为何?”方十里诧异。 飞灵微微沉吟:“这段经文不俗,想来是大道自晦,故而经文不显,如今被大日照耀,太阳道则与其相映照,真正的经文这才显露。这仅仅是这篇经文的日篇,如果我没猜错,还有一篇月篇。” 方十里拿起这册经书细细读了起来。 半响,他抬起头,若有所思。 这篇经文正好是三百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还有三百字是原本的忘生决经文,还没有改变。想来到了夜晚,月光洒落,便会化为月篇。 原篇所说是先感应且捕捉一丝灵气纳入体内,而后便按部就班逐渐凝练更多的灵气,化作自己的灵力。 然而这新的经文上却记载了一种吸食日气,夜沐月华的方法。每天日出东方的一瞬,当第一抹日光洒向大地时,随之而来的会有一缕先天太阳紫气,是天下极阳之属。而每夜子时时分,月至中天,也会有一缕先天太阴清气倾泻而下,与紫气相反,乃是极阴。 其中日篇三百字是如何吸食太阳紫气,月篇三百字是怎样炼化太阴清气。这紫气与清气俱是混沌之炁,并非灵气一种。所以须得每天于体内各吸收一缕太阳紫气和太阴清气,凝练在身体后二者便会结合为一缕阴阳气机,这便可作为凝气之源。 以此种方法每日凝阴阳二炁,待到一年,也就是日月一次周转后,便可练体内阴阳气机为一颗先天一炁阴阳道种,这道种可看成身体中诞生的第一缕灵力。有了此道种为引,便可以不再吸收日精月华,转而吸收天地间的精纯灵气来提升修为了。 “了不得,这篇经文了不得!” 飞灵盯着这经文,赞叹道:“主公,这篇经文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你两眼本就通晓阴阳,如今再修此经文,日后在阴阳一道的成就当会百尺竿头!” 方十里微微疑惑:“这忘生决宗门三千多弟子和长老应该都有,为何单单我这本忘决会发生变化?还是每本忘生决都会如此,只是没有人如此试过?” 飞灵哈哈一笑:“主公,想这些作甚?既然有比你之前的凝脉经文好上无数的经文,你只管修炼便是了。我乃混元真灵,太阳上的劫灵,无时无刻都可以接引下太阳紫气,不如你现在便修此经文,以你的道眼,应当快捷地很!” 方十里点点头,却突然想起来什么:“飞灵,你说我的眼睛可以通晓阴阳,你是左目童子,属太阳。那么是不是还有一个属太阴的右目童子?” 飞灵赞许地点头:“不错,主公果真聪慧。我是太阳劫灵,只有在白日才可出现。而到了夜晚,你的右目童子便会出现,她名晨婴,乃是太阴劫灵。不过虽然我已经遇见十九位道眼,和她并身存在于十九人的左右目之中,但是我与她注定不能在同时出现,所以我也未曾见过她。” 方十里心中明了,盘膝坐好:“劳烦你为我接引太阳紫气吧。” 飞灵哈哈一笑:“这便来了,主公还请抬头看!” 方十里倏然抬起头。 在他的眼中,天色一瞬间黯淡下来,仿佛回到了还未破晓的时候,天空中依稀闪烁着几颗残星,周围变得一片静寂,万籁无声。 几乎只是一瞬,一缕光从透过天上的云朵漏了下来,这缕光出现后,残星与夜色骤然褪去,天无浮翳,四气朗清。 这缕阳光之中的淡淡紫意落在方十里身上消失殆尽,化作一丝丝紫气,没入左目之中,接着浸透到血液里,最后慢慢落入到经脉之中。 水到渠成。 吸收了这紫气,方十里却并无太大感觉,应该是这紫气甚微,仅一丝的话起不到太大作用。 “主公,这便是太阳紫气了。” 飞灵笑道。 方十里轻吐出一口气:“飞灵,多谢你了。” 飞灵笑道:“主公无需谢我,待你修炼至道宫之境时,体内道宫自成天地,有日月星辰之属。到了那时,还望主公给我在你的道宫太阳处留一个栖身之所,让我在无数年的孤寂之中可以缓口气。” 方十里郑重点头:“这是自然。” 飞灵接着道:“主公,接下来的一年里,每日你炼化太阳紫气之后的一个时辰里我都会给你讲一段经文。” 方十里问道:“什么经文?” “太阳真经!” 飞灵于虚空中盘坐,气息又便得如初见般端庄肃穆:“主公,原本你只是个凡人,听不得这般道经。不过你左目现在已通太阳,九窍中的左目明堂窍已开,神识较之筑基一层修士也不让分毫,故而可以听得这太阳真经。不过你须得借助逸散的太阳紫气镇压太阳真经的道韵,所以每日只有炼化紫气后的一个时辰你才可听这篇经文。你的修为境界太低,只需记住它便好,待到日后凝结金丹,再尝试修炼此经文。” 方十里听的心惊,凝重地点头。 “元劫虚光,龙汉延康。渺渺亿劫,浑沌莲商。玄泽洞虚,无幽无阳。溟涬大梵,寥廓无光……” 一篇玄奥到极端的经文从飞灵口中诵出。他念得极慢,方十里脑中又较之往昔清明很多,凝神间地将其牢牢记在脑子里。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飞灵停了下来,方十里闭上眼睛又仔细回溯一遍,确认一字不落全部记住,这才睁开了眼。 飞灵笑道:“主公,我心神俱疲,回你眼睛里歇息片刻,待到月亮出来,晨婴就会出现。” 方十里点点头:“辛苦你了。” 飞灵一笑,正要往方十里左目里飞去却突然想起来什么,对方十里说道:“对了,主公,还有一件事。我在你左目的这三百六十日里,你的左目白天会一直都会是紫红色,你做好心理准备。” 说罢他飞回方十里的左目之中。 他飞回左目之后,方十里倒觉得左目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再次走到小溪前低头看了看水中的自己,发现左眼果然化作了一轮紫红色的太阳,不由得苦笑一声。看来日后白日出门须得将左目给遮住了…… 转眼就到了晚上,这期间飞灵并没有出来过。 看着月上中天,皎洁无暇,方十里坐在溪水旁,看着手中的忘生决。这回他的右目却不像白天里左目那样痛苦,而是如同清水浣洗而过,脑中一轮黄白色的明月倏尔出现,他的意识更加空明,右目中好像有一层屏障被冲破。 不出所料,他的右目果然化作了一轮黄白之月。这月亮也飞出右目,化作了一个小人。 这小人头发和衣衫皆是月华般的黄白之色,和飞灵差不多大小。她是个女子的形象,面目却和方十里长得颇为相像,好像是女性化的方十里一般,看得方十里有些别扭。 小人慢慢睁开眼来,朝着方十里施了一礼:“晨婴见过主上。” 方十里连忙摆手:“无需客气,无需客气!” 晨婴微微一笑:“主上,想来飞灵已经将你道眼的玄妙给你道明了吧?” 方十里点点头:“的确如此” 晨婴注视着方十里,也如飞灵一般惊讶:“主上,你为何才连凝脉的修为也未曾到?那你是如何能牵引太阴太阳的?” 方十里早料到有此一问,于是将白日里飞灵猜想的结论告诉了她。 “原来是这样?”晨婴有些恍然:“那可否劳烦主上将这篇经文给我看一下?” 方十里自无不可,取出忘生决摊开。 这日篇后面的三百个文字果然开始游离重组起来,化作另一篇经文。 “这应该便是月篇了吧?”晨阴仔细观看这篇经文,半响后说道:“这与其说是月篇,倒不如说是阴篇或是死篇。这经文的创始者倒是别出心裁,借太阴来明悟死之道则,可惜目光有些狭隘了。生死之道不过是阴阳的衍化而已……” 晨婴言笑晏晏:“不过等主上学会了太阳真经与太阴真经,以此经文为根基,再借你的道眼融阴阳为一炉,恐怕三十二重天都不一定容得下你了……主上,你这篇经文看得怎么样了?” 方十里仔细地看完这篇经文,不过片刻就已经了然于胸,笑道:“晨婴,你是否可以接引下来一缕先天太阴清气助我一臂之力?” 晨婴笑道:“这有何难?主上且看!” 千万丝月光之中,有一缕较别的月光要更为明亮清透,径直落在方十里身上。 随着这月白清气在经脉里落定,白日里吸收的那缕先天紫气倏然而动,与清气纠缠起来,二者慢慢旋转,合二为一,变成一缕淡紫色的灵机。 方十里蓦然觉得身体好似轻盈了许多,再细看去,身体表面毛孔中正有些汗液在排出,这些汗液却是略显黑色。 晨婴在一旁说道:“这等超凡的凝脉经文,大都会有淬炼体魄之功效。” 方十里投身小溪中,将身上污渍清洗干净,躺在岸边,神清气爽。 晨婴笑盈盈地看着方十里:“主上,还请做好准备,我要给你讲太阴真经了!” 第七章 师弟,我赵某人服了…… 第二天,吸食过太阳紫气,听完一个时辰的太阳真经后,方十里在溪边散步。索性无事,方十里便照着地图上所标注的宗门各处殿阁走了一遭。 论道场中空无一人,想来是没到论道的日子。炼器殿和丹药坊中倒都是是人来人往,弟子众多,甚至还可以看到身着红袍的内宗弟子,俱是气度不凡。这二处都是需要灵石交易,方十里身上分文无有,索性不再去看,转而来到了经法阁。 这经法阁倒是并非一定要灵石了。第一层的所有经书典籍俱是可以随意借出,只需三月内归还便可。第二层才是记录着经法类经书的所在,这些便需得弟子以灵石兑换了。忘生宗弟子皆是修炼忘生决,这功法阁中几乎都是些用以斗法或是丹药炼器一类的经书。 一层几乎没什么人,空空荡荡,仅有几个弟子在基础术法的区域内晃悠。这一层中各种类别的典籍着实不少,看得人眼花缭乱。方十里也不着急,在里面逛了半天,拿了一本仙道详解,一本长洲地志,还有一本基本几乎记载修仙界所有灵物的书籍,以及许多前辈传记趣谈,用外宗木牌登记了,抱回了住处。 取出一本丹阙子传记,方十里饶有兴致地读了起来。 飞灵浮在半空,也和他一起看。两人读得正酣,屋外却猛然传来一个声音。 “锵!锵!锵!” 方十里顿时一愣,这声音震耳欲聋,有些像是铜锣之声。不过仙门怎么会出现铜锣这等凡间的事物? 飞灵立刻钻入方十里的左目之中,化作一轮紫日。方十里疑惑间找了块白布将左目遮上,起身推开了门。 一开门,就看见一个面容颇为俊朗的白衣男子,此刻正手持着一个铜锣,笑呵呵地看着他,不时还击打一下铜锣,发出锵锵锵的声音。 看着方十里出来,这俊朗男子一愣:“师弟,你这是什么造型?咱们宗门今年流行独眼了?” 方十里见他这般哪里还不明白,这厮分明是想趁着自己修炼的时候用这铜锣的鼓噪之声来扰乱自己的心绪。若是一般的新入门弟子在感知灵气时被来这么一下,恐怕损伤到神智也不是不可能! 方十里眼眸微冷:“不知师兄有何见教?” 俊朗男子哈哈一笑:“见教不敢当,师兄知道你新入门,所以来你这串串门。并且劳烦师弟每两个月的灵石须得交给为兄,为兄也不贪多,只要你半年的量,也就是三块灵石。” 方十里笑道:“凭什么?” 这男子哈哈大笑:“凭什么?问得好!师弟,你刚入门,可能还不知晓我忘生宗的规矩。新弟子给师兄一些孝敬,这是惯例。你应该知道,若是新入门的弟子两年内不能踏入凝脉一层,就会被逐出宗门!你想一下,倘若你每次修炼时,我都来你的屋舍外给你奏上一曲,你何年何月才能凝脉呢?” 俊朗男子得意洋洋:“师弟,你就认命吧,不过是三块灵石,换得你两年的安稳,何乐而不为呢?” 方十里面色难看:“你就不怕我将你这番行事告知宗门长老?” 男子哈哈大笑:“师弟,你到底还是新人,太嫩了。我早已将宗门法度研究个透,没有一条规定不可以在别的弟子屋外敲锣打鼓!否则你以为为兄毫无准备,就敢上门索要灵石吗?” 方十里面色阴晴不定,半响咬牙道:“好,便依师兄所说,我给你三块灵石,希望师兄言而有信!” 这俊朗男子不由得嘴角裂开:“好好好,师弟果然是人中龙凤,识得大体!不瞒你说,为兄之前也遇见不少性情刚烈的师弟,他们连这一点小小的孝敬也不肯拿出,岂不是铁公鸡吗?” 他假惺惺地道:“可怜这些弟子,无一可以在两年内凝脉成功,最后只得被逐出宗门,真是可悲可叹啊……” 他接着对方十里笑道:“师弟,再过一月就是宗门发放灵石的时候,到时候不要忘了交给为兄啊。” 方十里满脸不乐意,但还是点头强笑:“这是自然。” 俊朗男子嘿嘿一笑,拎着铜锣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他确是没看见,方十里看着他的身影走进几百丈外的一座木屋之中,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赵观台今日心情颇为不错。昨日里他从窗间看见一个少年拿着地图四处张望,便知晓这是新入门的弟子。于是他跟着这个少年,找到了他的住处,牢牢记住后这才离开。 第二日,料想这少年已经开始尝试凝脉,所以他便寻上门去,先用铜锣震他一震,然后在恐吓一番。 果不其然,这少年倒算是能屈能伸,果断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好欺负,早知道多要他几个月就好了……不过多了这几块灵石的相助,说不定我一年内便可以突破到凝脉三层,两年后的大比上夺得一席丙字号的屋舍,恐怕就是筑基也不是不可能……” 他越想越美,眼中满是遐想,好像自己已然成为了筑基,此刻正在御剑遨游寰宇…… 突然,他警觉过来,啪叽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俊俏的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才凝脉二层就敢想这些,赵观台啊赵观台,你还想不想好了?” 打醒了自己,他这才屏气凝神,端坐在床铺之上开始修炼。正用心摄取灵力填满第二条经脉之时,赵观台突然听得屋外传来“铛”的一声,这一声震得他心神一紧,经脉中的尚未转换的灵气四处乱窜,撑得他经脉刺痛,险些一口气没回上来。 “是谁?” 赵观台怒火中烧,血气上涌,强压住自己体内躁动的灵气,猛地推开门。待他看清来人的面目,却不由得一怔。 这居然是自己刚刚恐吓的那个小子,他手上拿着一副铜钹,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只见他双手一合,这铜拔碰撞:铛! 这铜钹的声音比自己的铜锣之声还要大上数倍,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赵观台顿时有些不可思议:“小子,你在做什么?” 方十里呵呵一笑:“没什么,我害怕师兄修行枯燥,故而特意来为师兄奏一奏乐,给你解解闷。” 这铜钹是他方才去坊市用一碗灵米换来,是用铜精所制,没有别的长处,就是声儿大…… 赵观台脸色阴沉:“师弟,你可知为兄就算十年修为没有长进,也依然可以留在宗门。而你若是两年内没有凝脉,就会从此与修道再无缘分!你还不明白吗?我威胁你可以,你威胁我却不行!” 方十里略感兴趣:“哦?师兄真是这样认为吗?” 赵观台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我原本以为遇见个聪明人,却不想其实是个蠢货。小子,我再问你一句,你当真要和我作对吗?你若是点点头,那咱们师兄弟的梁子可就算结下了!” 方十里转过头离去,背对着赵观台悠悠说道:“师兄,师弟我倒是想看看你先支撑不住,还是我先举旗投降。“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行走,将铜钹塞在腰后。赵观台看着这铜钹,气的青筋直跳。他口中喃喃:“好小子,敢和我赵某人置气,我便给你点颜色看看。” 是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悄悄推开木门。 方十里已经炼化过太阴清气,此刻正在屋中读书。自从他道眼初显后,就算是在漆黑的夜里,他也能够视如白昼,诸多事物在他眼中都清晰无比。他如今眼通阴阳,左眼明堂窍和右眼洞房窍已开,精神力得到极大的进步,甚至可以单凭意识就将书本之类的物品隔空操控。 飞灵告诉他,筑基时不修灵力,而是修神识,神识强,就可以让丹田灵海中的灵力更加凝实,到了金丹,就能将神识与灵力融为一炉,化作法力。而筑基修士修炼神识的途径,就是不断打开体内的神窍。 人有九窍,打开了几窍,就对应着筑基第几层。如今方十里左右目的神窍已经打开,他的神识较之筑基二层的修士也不弱丝毫。常人筑基开辟丹海后,一窍不通,须得再花费不小的精力来打通一处神窍,这方才是筑基一层。但是等到方十里筑基成功时,就会一跃成为筑基二层的修士,力压同辈。 方十里突然微微一笑:“来了!” 晨婴端坐在书上,笑道:“主上,你对神识的使用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两百丈外就能感知到此人的接近。” 方十里笑着摇摇头,将书又翻了一页。 不多时,赵观台就来到了方十里的屋外。他看着眼前的木屋,里面一片漆黑,一点烛光也无。 “看来这小子已经睡下了。” 赵观台阴阴一笑,一拍储物袋。 顿时一件事物出现在他面前。 方十里一直在以神识窥探他,饶是对他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也不由得一愣:这厮竟不知从哪里拉来一面大鼓! 这大鼓能有大半人高,赵观台抡起硕大的鼓槌,猛地敲向磨盘大的鼓面,隆隆的鼓声传来:“咚!咚!咚!” 这鼓声居然颇有节奏,咚咚自成韵律,在这寂静的夜晚好似打雷一般。这方圆几里内只有他和方十里两人居住,所以倒是不虞会吵到别的同门。 赵观台一边擂鼓,一边低声喃喃:“想不到吧?我赵某人未拜入仙门前便是打鼓出身,我祖上三代都是鼓吏!你要跟我较劲,那赵大爷今天就让你知晓知晓,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方十里有些哭笑不得,打开屋门。 赵观台看见屋门打开,鼓声骤歇。他擦了擦汗,得意洋洋地看向方十里。 “咦?”他不由得一愣。月光照耀下,这少年眸子清亮,衣衫整齐,手捧着一本书,眼中露着几分促狭。 赵观台特意深夜前来,就是为了趁着方十里熟睡时给他来一下狠的,却不想这小子根本没有丝毫睡梦中醒来的样子,反倒神智颇为清醒。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是一般的凝气修士或是凡人,他这一番举动自然已经奏效了。但是方十里神窍已开,时时刻刻从虚无中汲取精神力补充入明堂窍和洞房窍中,故而根本无需通过睡觉来补充精神。 赵观台突然间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这小子是定然是猜到我今夜要来,所以一夜没睡。又或者是他被我吵醒,故意装作这幅样子,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这时又听方十里说道:“师兄,你的鼓打的着实不错,怎么停下来了?” 赵观台顿时胸有成竹:他定是在诈我,跟我赵某人用计谋,你还不行…… 他将大鼓收回储物袋,嘿嘿一笑:“师弟,你赵师兄我怕你初来忘生宗不适应,晚上睡觉认床,睡不着,故而来此给你奏上一曲,好叫你能睡得踏实。” 方十里面不改色:“那就多谢师兄了,劳烦你这么晚还来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我赵某人就是这等无私的性格,处处播送温暖是我的处事之风!” 方十里含笑点头,目送着赵观台离开。 往后几日里,赵观台又来了几次。前几次皆是深夜,后来他又怕方十里转变作息,改在白天睡觉,所以白天又来了几次。每次前来,他都将那面祖传的大鼓架在那里,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顿敲打。他的目的很明确,只要扰乱了方十里的作息,让他睡不安稳,那么自然没有精神去感应灵气。多吓几次,那么方十里自然就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该给他赵大爷的孝敬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但是让赵观台颇为郁闷的是,自己每回前去,这小子都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这使得他很没面子,只好硬着头皮敲上一会,又在方十里的目送中离开。 赵观台坐在木床上苦思冥想,暗自嘀咕:这小子是如何得知自己何时会上门的?难不成他一直守在门口?那这小子也委实太能演了! 赵观台这几日都没有修炼,他害怕自己修炼时方十里上门来敲锣。他有心要找机会去骚扰方十里,但是想起自己每回前去方十里那眼中的笑意,他就有点犯怵。既然已经被发现了,打鼓吧,没什么效果。不打吧,又打了自己的脸,这般骑虎难下,搞得他颇为难受。 “唉,已经近十日没有修炼了。” 赵观台叹了口气,不由得有些埋怨自己,贪心作祟要招惹这么个对头,如今进退两难,陷自己于尴尬的境地…… 他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去想。他缓缓将木门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偷偷往外瞄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什么人。赵观台安下心来,驱散杂念,盘膝坐好,开始吸纳灵气。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己这十余日的偷懒,体内灵力甚至已经有了衰退的迹象。 木屋皆是建立在地下灵脉的分支之上,所以木屋里的灵气较之外面要浓郁很多,虽然这只是最低等的丁字屋舍。青色灵气如薄雾般慢慢没入赵观台体内。 几日未曾修炼,他的经脉骤遇灵气,好像旱地逢甘霖一般贪婪地汲取,逐渐转化为体内白色的灵力。 “铛!” 赵观台经脉里的灵气被这一声唬得急剧溃散,经脉之中的胀阻之感让他几欲吐血,半响才缓过神来。 他知道这是方十里的铜钹之声,顿时一张俊脸被气的面红耳赤:“这小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待到我修炼了他才来!” 纵使火冒三丈,他还是强行收敛情绪,待到恢复平静后才整理衣冠推开门,看着方十里笑眯眯的模样,赵观台暗自憋屈,却还是笑道:“师弟,你来给为兄助兴了?你却是不知,为兄正在研究鼓技,你这一下倒是给了为兄不小的灵感!” 方十里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呵呵一笑:“不客气,这是做师弟的应该做的。” 说罢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口中还在哼着一曲乡间小调。 赵观台在他背后气得直咬牙,却无可奈何。他干坐在床上,突然想道:“他刚刚才来过,想来是不会再来了,我不如利用这一点继续修炼!” 想到这里,赵观台突然嘿嘿一笑,再次汲取灵气入体内。 半个时辰后。 “铛!铛!” “噗嗤!” 赵观台一口鲜血喷出,眼中满是悲愤。 他连忙擦净血迹,打开门勉强笑道:“师弟,你怎么又去而复返了?” 方十里微微一笑:“我担心师兄鼓技研究得不顺利,毕竟我每天都还在等师兄你的鼓声陶冶情操。故而我再来给师兄助一把力,好叫师兄快快完成你的新鼓技!” 说罢他再次扬长而去。 赵观台回到屋中越想越气,牙齿被他咬得咯咯作响。 “好小子,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这委屈赵观台是无论如何也容忍不了,他不敢再修炼了,坐在床上一边调节体内躁动的灵力,一边盘算对策。 琢磨了半天,他也实在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不由得垂头丧气,但还是下定决心:跟这小子耗到底! 转眼就过了三个多月,怡人的春天也被燥热的夏取代。 这三个多月里,方十里已经去杂物殿领了两次灵石,如今身上已经有了两枚灵石了。 他每日听飞灵和晨婴诵读太阳和太阴真经,神窍中的神识越来越凝实通透,虽然打不开其余的神窍,但是他的神识从原本的覆盖二百丈已经到了现在的三百丈有余。 并且他的体内已经凝结了百缕阴阳气机,这些气机大大增强他的体魄,他现在的气力恐怕可以比拟一只烈马。 昔日从经法阁中所借阅的书籍早已换了许多遍,方十里一边翻看着一本趣谈,一边和飞灵请教灵力和神识的融合。 突然,他神情一动,对着飞灵笑道:“我那位师兄来了!” 方十里推开门,盘坐在门口,看着赵观台的身影慢慢进入自己的视野之中。等到赵观台走近,方十里亲切地笑道:“师兄,你终于来了!师弟这几日可日日都在盼着你呢!” 此时的赵观台较之三月前样貌大改,若是被其他同门看见,恐怕甚至会认不出他来。他左右眼框是深深的黑眼圈,俊朗的脸蛋变得蜡黄憔悴,头发散乱,眼神涣散无神。 他此次到了这里,却没有再取出那面大鼓了。 “师弟,我赵某人服了……” 第八章 谁要夺我的造化? “哦?赵师兄,这话从何说起啊?” 方十里看向赵观台,饶有兴致。 赵观台愁眉苦脸,从背后取出一根荆条,讷讷道:“师弟,为兄给你负荆请罪来了。为兄知错了,这三月里为兄已经深刻地检讨了自己,希望你看在同门之谊上给为兄一个机会……” 谁知道这三个月里他赵观台经历了什么?自己每一修炼,这阎锣王就上门敲锣,搅得自己根本无法凝神。三个月前自己还是近乎凝脉二层圆满的境界,差一些就可以冲击第三条经脉。可是如今修为几乎快要跌落到凝脉二层后期了。 倒是这小子,虽然自己从未看见他修炼过,并且夜晚他也都在门口迎着自己,但是他还是时刻神采奕奕,一天比一天容光焕发,状态一天赛过一天。要不是他身上还没有灵力,赵观台甚至以为他已经凝脉成功了。 还不仅如此,近十几天来这小子变本加厉,连夜晚也会寻上门来,自己连觉也睡不安稳。这段日子里可以说是身心都遭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自己有心反击,可每回前去都是如前几次那般,这小子就像能预知自己的行动一般,最多的一次他上门了十一回,每回前去这小子都在门口等着自己…… 这样的日子赵观台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昨晚他躺在床上想了一宿,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方十里笑道:“师兄,你这话师弟确是不赞同。这些时日里我师兄弟二人鼓瑟和鸣,羡煞旁人,你为何反倒说这是你的过错?我师兄弟同门情深,这种话日后可万万不可再说了。” 赵观台看着方十里,半响后一咬牙:“师弟,为兄领悟了!” 他一拍储物袋,顿时手上出现三枚晶莹剔透的晶状石头:“师弟,为兄昔日向你勒索三块灵石,实在是猪狗不如,枉为同门!如今我赔给你三块灵石,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不要推辞……” 赵观台心头滴血,交出这三块灵石如同在他身上剜了一块肉一般…… “师兄有心了,既然如此那师弟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十里一笑,神识将三块灵石牵引到手中。 赵观台送了一口气,此刻他半是心疼,半是如释重负,倒也没关注到方十里一个凡人是如何将三枚灵石隔空取到手中的。 “师弟,为兄就不打扰你了,有空你就来师兄……不不不,有空你也别来了……” 赵观台语无伦次,仓徨而走,再也不想来到这个伤心之地。 方十里笑着看着赵观台的背影,摇了摇头。他取出本来属于自己的那两枚灵石,合计五枚。这灵石只有食指大小的一块,里面是絮状的青色灵气。 “主公,你这五枚灵石也没什么作用,不如摆成一个聚灵阵法,也可让你这屋中的灵气更浓郁一些。” “阵法?”方十里不解:“不到紫府,如何可以触碰阵法?” 他这些时日里看过不少的书籍典故,故而对修道的常识还是有所了解的。阵法乃是天地的缩影,是对天地玄妙之力的运用,甚至一方天地本就是一个擎天大阵。其门槛极高,须得紫府境界的大修士才可窥见阵法的玄妙,从而布阵。阵法可以用灵物为阵基,也可以用紫府境界的大修士做阵基。 也只有出过紫府修士的宗门,才可以布置宗门大阵,才算得上大宗底蕴。阵法不仅门槛高,其缺点还众多,比如不可移动,有些阵法敌我不分等等。不过其逆天的威力还是让的许多紫府的修士不惜耗费大把的时间去钻研,古籍记载中,一众紫府修士组成大阵绞杀道宫大能的事例也不在少数。 飞灵笑道:“主公有所不知,世人皆知紫府窥阵玄,此言确实不假。因为只有到了紫府境界,体内开辟出一座鸿蒙紫府,自身与大道共鸣,这才看得见组成阵法的道纹,所以就算是最简单的聚灵阵,也非紫府修士来布置不可。” “那你又何出此言?” “主公,你的道眼虽然才开发了浅浅的一些神通,不过已经可以晓阴阳,悉万物,想来你凝脉成功时,便可以窥见道纹了,所以阵法对你来说绝不是遥不可及,这也会是你修道路上极大的一个助力!” 方十里不由得有些惊喜,他没想到还有此等说法。 “如此说来,倒不如先去经法阁二层看看,有没有什么阵法的经书,也好买下来。” 方十里走出屋舍,半刻钟后来到了经法阁。 走进经法阁中,一层的人还是如上回一般稀少。方十里穿过一层,来到通往二层的木质阶梯处。 这层阶梯上竟然落满了灰尘,恐怕已经很久没有人上来过了。方十里不禁好奇:本以为一层无人是因为弟子都在二层,却不想二层更是没有人来往,这是为何…… 他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阶梯,登上了二层。 二层与一层几乎一样的陈设,入口处有一个昏昏欲睡的老者托着腮,眼睛半睁半阖,方十里进来他也毫无反应。 方十里环顾四望,发现这层约有十几个木架,每个木架上都摆放着典籍。正要往里面走,旁边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这里所有典籍都是一枚灵石,看中哪一本,将灵石放在典籍下面,就可以径自取走。记住,外宗弟子,每三年只能从这二层中选一本典籍。” 方十里转头望过去,却发现这老者还是刚刚那番模样,仿佛这句话不是他所说一般。方十里轻轻点头,明白了为何二层中根本没有弟子,原来还有这等限制。 他先是来到第一排木架前。这排木架上的典籍是些术法,方十里从左向右看去:六龙决,离山法,掩日术,浑天破灵决,取月术,嫁梦法,迹云决…… 这数十种典籍的取名皆是口气不小,方十里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是什么明堂。他暂时不去看这些,又往前走去。 下一排则是各类杂学和述异的典籍。接着往前走去,又有修炼的功法典籍,符箓典籍,御兽典籍,炼器典籍,制傀典籍等等。直到最后一排,赫然摆放的皆是阵法典籍。 找到了!方十里停下脚步向着这个木架看去。 此木架上所放的典籍倒是不多,仅有十余本。 云龙九墓阵笈,先天造化阵典,紫薇阵经,混沌偷天阵略…… 这些阵法典籍名字较之术法典籍更为夸张,方十里有些犹豫。 “飞灵,你说我该选哪一本?“他在脑海中问飞灵。 飞灵笑道:“主公,这些典籍看起来都颇为不俗,至于哪一本最好,我也实在看不透。” 方十里顿时有些纠结,这些典籍看上去皆是不凡,仅凭名字实在无法判断出孰强孰弱。 半响,方十里决心下来,取出一枚灵石放在上面,取出了紫薇阵经。 他选这紫薇阵经倒没有别的什么用意,只是觉得另外的那些典籍的名字有点过于花里胡哨了些…… 飞灵的声音传来:“主公,你的气运着实不错。这紫薇之名乃是三十二重天的一位大帝的帝号,这本阵法典籍敢以他的帝号命名,自然不同凡响。” 方十里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地走出经法阁,往住处走去。 正快步向前走去时,突然间他脚步一顿,却是看见前方的丛林中忽然钻出一人来。 这人身着白袍,应该也是外宗弟子,体型中等,但是其脸上却带了一个奇特的黑色面具,将他的脸挡住,此时正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方十里。 方十里心中一凝。他的神识可以覆盖方圆三百丈的范围,但是却根本感应不到这个人的存在。此刻就算他站在那里,在自己的神识中也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 将神识笼罩过去,方十里再次一惊:自己的神识竟然被此人脸上的面具通通吞噬,释放出的神识涓滴不剩!这人身上的气势与方十里在赵观台身上的感受差不多,赵观台是凝脉二层,此人应该也不会相去太远。 方十里盯着这面具人,身形慢慢后退。 这人好似漂浮一般,身体也随着方十里后退的同时慢慢向他飘动。 是御风术! 方十里心中沉重,索性停下脚步:“不知师兄所为何事?” “你是哪派的弟子,敢抢我宋天恒的机缘!谁敢夺我宋家的造化?” 这声音沉闷,一听便知并非原声,其中夹杂了无边的怒火。 “师兄此言何意?”方十里皱眉:“你认错人了!” 面具人并不理睬方十里的解释,他手中法决一掐,手里蓦然出现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这火焰出现的瞬间好似空气都被其扭曲。火球并不停歇,朝着方十里的方向飞去。 “敢觊觎我宋天恒的泼天造化,你就得去死!” 方十里面色一变,这人不知是谁,竟然一言不和就是杀招! 他一边后退,一边将手伸进腰间的一个小布袋,运足浑身的气力,瞬间一片密密麻麻的白光向着面具人打去。 却是方十里将随身携带的一袋灵米统统以向这蒙面人挥洒过去。他经过阴阳气机的孕养,体内气力足有千斤,此刻灵力挥洒间其携带的力量也不可小觑。 他也没指望这等手段能够灭杀此人,只是希望能阻拦他片刻。故而将这灵米打出的一瞬,他便力道灌输双腿,立刻快速往旁边跑去。方十里也没有把希望放在飞灵身上。他知道,飞灵只是以炁的方式存在,其实质与灵气也相差不了太多。此刻能帮助他的,唯有他自己。 火球灵米撞在一起,这火球温度极高,在空中将灵米烧的几乎只剩黑烟,但是也拦住了此人的视线。 面具愤怒之极,神色狰狞。 “小子,你找死!” 他不顾空中未消弭开的黑烟,御风向前追去。待到能看清时,赫然发现方十里的身形已在百丈开外。他冷笑一声,一拍储物袋,立时有一柄三寸长短的湛蓝地小剑从中飞出,他并指一挥,小剑朝着方十里激射而去。 方十里奔行间突然觉得后背一凉,顾不得其他,他立刻趴倒在地,向前滑了十余米才停下。神识一扫,一柄蓝芒四溢的小剑漂浮在他原来的地方,此刻又向着他袭来。 方十里心中微涩:“灵器!” 他连忙起身再度向前飞奔,拼命之下速度再快三分。 但是并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这小剑须臾又至,这一剑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方十里心神几乎调动到极限,在小剑快要来临的时候神识在剑尖上一拨!这剑速度极快,但是也被神识拨动地偏离些许原来的方位,沿着方十里的肩膀擦身而过。 面具人又惊又疑:“这是哪一派培养出的天骄?居然凭借凡人的念强行修出了神识?可惜了,没有灵力,徒有神识,你还是得死!” 他御风的速度又快了一些,原本方十里竭力奔行的速度和他御风的速度相当。但是如今他速度再快,两者的距离正慢慢拉近! 一百丈、九十丈、八十丈…… 方十里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他的神识将这一切映照得清清楚楚。湛蓝小剑不停袭来,方十里不得不耗费神识不断将其拨乱。慢慢地,两者距离相差到了五十丈。方十里的心神即将枯寂,再也无力去拨动这柄小剑。 他几乎可以听见面具人口中的狞笑。 小剑再次锲而不舍地袭来。 方十里灵机一动,他调动仅剩不多的灵力将宗门发放的储物袋迎在剑尖处。这储物袋的材质不凡,不知道是否可以挡住小剑的犀利锋芒。 “噗嗤!”小剑毫无阻碍地划破储物袋,朝着方十里的后心掠来。方十里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这储物袋竟然连一点阻挡的作用也起不到!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往旁边偏移一些,但还是为时已晚,这湛蓝小剑刺入他的左臂之中,溅起一片血花。 方十里感觉左臂传来钻心地疼痛。 面具人冷冷一笑:“一个劣等储物袋也能挡住我的蓝山剑?此剑可破千法!” 方十里强咬着牙:“破法?怪不得……”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能破得血肉吗?” 他身体踉跄逃窜间,伸出右手,将此剑往里一按! 这剑不过三寸来长,又无剑柄,此刻竟然被他深深尽数按进左臂之中! 方十里眼前一黑,几乎翻倒在地!这剑被他按入到臂骨里,嵌入到了骨头中!同时他控制左臂肌肉蠕动虬结,竟是想用骨头和血肉生生将此剑定住! 面具人的冷笑之声戛然而止,饶是他看见方十里这般举动也被震撼得不轻。他顿时有些心慌,伸手一指就要将小剑召回。 感受到小剑挣扎间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方十里额头有黄豆大小的汗珠源源不断地滚落,但是他的目光中依旧满是决然! 这剑挣扎片刻居然真的拔不出来!面具人有些气急败坏:“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死!”他将全部灵力都注入御风术中,不再去操控那湛蓝小剑,其和方十里的速度顿时拉近许多。 四十丈、三十丈、二十丈…… 眼看前方踉跄的背影近在眼前,面具人眼中露出残忍的笑。 就在这时,几片树叶如小刀一般朝他飞来,他躲避不及,顿时脖子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面具人大怒;“小子,你今日不死我跟你姓!” 方十里暗道可惜。他榨干仅剩的神识,操控起了这几片树叶想要最后一搏,无奈功亏一篑,收效甚微。如今他的明堂窍和洞房窍中精神力已经彻底枯竭,从虚空中汲取的精神力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蓦然,方十里目光一闪,他已经来到了丁字区域!这正是离他住处不远的地方,可惜这里居住的弟子太少,不知对这蒙面人是否有威慑。 看着方十里逃入丁字区域,面具人身形变慢,有些犹豫起来:“居然让这小子逃到了此地!这里已经会有忘生宗的弟子出没了……” 方十里见他如此,松了口气,但还是没有松懈,继续往前奔跑。 看着方十里的背影,面具人眼神闪现出暴戾,他御风再起,径直朝着方十里追去!不管了,先斩杀此子再说! 他和方十里的距离再次拉近! 方十里此刻已然油尽灯枯,但他还是拖着越来越重的身体,全力朝前奔跑,不愿意放过一丝希望。坐以待毙绝非他的性格。 面具人狞笑着靠近间,眼看离方十里便近在咫尺,他手中有灵光汇聚。 突然一道灵光横击而来,将此人从半空中截落,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方十里一愣,这灵光化作一面大鼓,此刻翁嗡作响。 赵观台从自己的屋舍中走出,看着地上的面具人,怒喝道:“哪里来的贼子,胆敢加害于同门?” 就连方十里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一追一逃间竟来到了赵观台的住处。 面具人又惊又怒,他全部心神都在方十里身上,如何注意到还有人袭击与他?他爬了起来,凌空而立,看着赵观台,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杀机! 赵观台被这杀机一冲,顿时一慌,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大喝:“谁人敢在宗门里动手?” 是执勤的弟子! 面具人目光一闪,深深地看了方十里和赵观台一眼,转身掠进了丛林之中。 方十里瘫倒在地,大口喘气,后背已然被汗浸透。却不知是冷汗还是奔行间流的热汗了。 第九章 此鼎乃至宝! 执剑堂是忘生宗的执法之所,每三个月都会轮换一位长老执法,另有数十弟子执勤。其权利极大,甚至长老犯禁,执剑堂也可将其处置,所以宗门上下的弟子多少对其有些畏惧。 今日,执剑堂门口的两个凝脉中阶弟子正昏昏欲睡间,却看见三个人迎面走来。左边的一个人他们认识,正是今日执勤的刘师弟,右边的是一个颇为憔悴的男子,看上去就像数天没有睡觉一般。被两人搀扶的是一个受伤匪浅的少年,此刻面色惨白,左臂肿得老高,鲜血已经凝固。 这少年自然便是方十里。 那执勤弟子喝退面具人后,便和赵观台带着他一起前来执剑堂。 两名守门弟子连忙迎了上来:“刘师弟,发生何事了?“ 刘姓执勤弟子摇了摇头:“有一个歹人袭击了这位新入门的方师弟,幸好被这位赵师弟发现阻挡了片刻,我看见了才将此人惊走。” 这两名弟子一惊,连忙让开身子:“宗门之中竟然还会发生此等事?快快进去禀告秋长老!” 三人走过外堂,来到内堂。 此时内堂正坐着一位红衣女子,这女子面容白皙,长发盘起,柳眉微细,但却气质冰冷,给人望尘莫及之感。 这女子看见方十里三人,微微皱眉:“这是怎么了?” “秋长老,这位弟子说他遭受了同宗弟子的袭杀!” 这女子面如严霜:“当真有此事?” 方十里说道:“确是如此,我左臂里的这柄剑便是那人留下。” “哦?“红衣女子微微动容:”我好像之前没见过你,你是新入门的弟子?” “禀长老,弟子三个多月前拜入忘生宗。” 秋长老冷笑一声:“你连凝脉的境界都未曾达到,如何以血肉之躯截留灵器?” “秋师叔,此事的确如此,我可以作证!”一旁的赵观台连忙道:“我还与他交手,此人被我一招打翻在地!” 秋长老仔细地端详了赵观台片刻:“咦,你不是那个赵……赵什么来的?怎么成了这般模样了?” 赵观台瞅了一眼方十里,挠了挠头:“这个说来话长……” “那就别说了。”秋长老不再理他,转而盯着方十里:“你说的当真属实吗?” 方十里从容与她对视:“没有一字虚假。” 片刻后,秋长老眼中寒霜尽数消融,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很不错。” 她朝着方十里一挥手,一片淡淡红色灵辉向着方十里左臂飘去。方十里顿时觉得伤口如甘霖洒过,一片清凉,湛蓝色小剑被牵引出伤口,被刺穿的骨骼在这灵辉下也慢慢愈合,没有丝毫疼痛。片刻,左臂便完好如初。 方十里松了一口气,感觉到体力慢慢开始恢复。 他连忙感激道:“多谢秋长老!” 秋长老将湛蓝小剑捏在两指之间,皱眉道:“居然是蓝山玉炼制而成,这种材质可灭灵破法,便是炼制筑基法剑也绰绰有余,这人竟然将它炼制成一柄灵器……” “你且将此事具体过程讲清楚,包括此人面貌身形,手段如何,不要有遗漏。” 方十里便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此人行事古怪,残害同门,你且放心,我执剑堂必然会为你主持公道。”说罢,秋长老对下面两个弟子说道:“既然此人的修为是凝脉二层,那么你们便将所有凝脉二层弟子的名单都列出来,再去炼器殿看看是否有蓝山玉和这柄灵剑的消息。记住,不惜代价,定要将此人找出来!” 两名弟子皆言是,转身下去了。 这女子又将目光转到方十里身上。“这柄灵器既是你的战利品,自然应该还给你。“说着她将蓝山剑扔回方十里面前。 方十里伸出手将此剑取下。 “此事是宗门的过错,也是我执剑堂之失责,你新入我宗便受人暗算,我执剑堂代表宗门会给你补偿。” 秋长老又看向赵观台:“你力救同门,宗门也不会亏待你。” 女子顿了顿,袖袍一甩,两块令牌飞到方十里和赵观台的面前。 “此乃炼器阁令牌,你二人可持此令牌可到炼器殿中任意挑选一件灵器。” 这令牌上有一个大大的“器”字,右下角是“执剑”两个字。 赵观台大喜过望,眉开眼笑地接过令牌:“多谢秋长老,这些都是弟子应该做的,弟子向来都是急公好义……” 方十里也颇为惊喜,接过令牌,看着脸色逐渐变化的秋长老,连忙拉着滔滔不绝的赵观台告退。 “师弟,为兄此次倒是沾了你的光了!”走出执剑堂,赵观台越看这令牌越兴奋,这简直就是喜从天降。 “赵师兄!” 方十里郑重地向赵观台施了一礼,取出三枚灵石递给他:“今日我向你索要了三枚灵石,我向你道歉。” 赵观台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支吾道:“师弟,这灵石是我自愿给你,我如何能要回……” 方十里态度坚定,把灵石递到他手中:“师兄不必再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赵观台:“师兄,若非是你,我此次怕是凶多吉少。“ 赵观台见此状,终于不再推辞,接过了灵石。 两人直奔炼器殿。 进了殿中,正看见有一个白袍胖子此刻正有闲暇,在那假寐,于是赵观台便走上前去,趾高气昂:“小胖子,你醒醒!” 这胖子慢慢睁开眼,眼睛小得几乎只能看见一条缝,他看见方十里和赵观台顿时有些不耐烦:“哪里来的凝脉低阶的小子,此地的灵器你买不起,快走快走!“ 说罢,他就又要闭上眼。 赵观台不怒反喜,嘿嘿一笑,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令牌:“小胖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小子,你叫我罗某人什么……” 这胖子更加不耐烦,睁开眼就要叱骂,小眼睛却突然扫过那枚令牌。 “咳咳……”这胖子话音顿止,被自己呛了半天,旋即一张油腻的胖脸上露出谄媚的笑。 ”原来是执剑堂的师兄,在下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赵观台将令牌晃了晃:“这令牌有用么?” 罗胖子轻轻拍打自己油腻的脸,赔笑道:“我炼器殿还欠执剑堂几柄灵器,这令牌自然是有用的。师兄自可在我炼器殿中随意挑选一件灵器!” “既如此,那便带我们去吧。” 方十里也取出令牌来。 “自当如此,自当如此!二位师兄请随我来内殿器室。” 说着,这胖子便走在前面带路,往殿后走去,方十里和赵观台跟在他身后。 不过数十步,三人便来到内殿的器室门前。这门前坐着一个年迈老者,脸上皱纹密布,苍老非常,此刻正闭眼坐在那里。 听得有动静,这老者缓缓睁开眼睛,露出浑浊的眸子。 胖子连忙走到老者面前,对其恭敬一礼道:“师叔,这两位执剑堂的师兄持器令来挑选灵器。” 老者看了看令牌,点了点头,一挥手,后面器室的门轰然打开。“进去吧,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方十里和赵观台连连称是,旋即走进这器室之中。 刚走进器室,方十里几乎被晃花了眼! 这器室之中宝气犀利,五彩缤纷,道道霞光流彩,光芒四射。放眼望去,灵器恐怕有数百件,皆漂浮在空中。其中灵剑、灵刀、宝鼎、玉瓶比比皆是,还有一些形状特殊的灵器,乍也看不出其用途。 赵观台眼中异彩缤纷,喟然长叹:“想不到我赵某人有一天也能在炼器殿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面前耀武扬威,这么多的灵器,该选哪一样好呢……” 方十里心中古怪,你不也是仗了执剑堂的势吗…… “师兄,这些灵器俱被宝光遮盖,看不清内里,你进门已久,可知道其中有什么特殊的门道吗?” 赵观台哈哈一笑:“师弟啊,你到底还是太嫩了,虽然只能看个大概的外观,不过就灵器而言,你只需要记住一点:那就是越复杂的威力越大!这是许多师兄师姐总结下来的珍贵经验!” 赵观台目不暇接,四处观望,一会儿看中一座小塔,一会又把目光投在一个七窍玲珑瓶上,不一会又撅着屁股去看一尊环环相扣的九彩宝树。 方十里无奈,看着这些灵器,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他看每一件都是不凡,皆是灵气氤氲,诸多宝光相互交融,根本看不出哪一件更为珍贵。 他心中一动,调动神窍中恢复了一些的神识注入双眼,再次扫看起来。 这时眼中终于发生变化,这些灵器上宝光回敛:有的灵器宝光黯淡,甚至与凡铁无异;有的灵器却更加璀璨夺目,绚烂无比。 再凝神间,这些灵器的内在材质和纹理几乎都要浮现出来。 方十里再看向赵观台正纠结的几件灵器,不由得有些无语:这几件灵器宝光甚淡,在这器室之中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垫底…… 想来是炼器殿的炼器师作梗,知道了很多弟子的选择标准,所以故意炼制了一些华而不实的甚至算不上灵器的东西,来让这些弟子踩坑。 那些宝光甚亮的反倒是一些朴实的小剑盾牌之类,外观上毫无出彩的地方。在炼器殿的用心设计下,想凭借肉眼来选择出上等灵器来,简直是大浪淘沙。 方十里环顾四周,找出了五六件宝光最为灿烂炳焕的灵器。其中有两件灵剑,一颗土黄色的珠子,一个淡青色的盾牌和一个白净的玉瓶。 方十里招呼赵观台:“赵师兄,快别看了,你的那些灵器皆是碌碌之辈。” 赵观台瞪个大眼不肯相信:“师弟,你可不要唬我,我选的这些灵器纷繁复杂,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他贼眉鼠眼地四周看了看,对方十里悄声道:“你不知道,早年间灵绣峰的柳师姐、瓶翠峰的江师姐、景澜峰的步师姐……她们都来挑选过灵器,选得皆是品相极佳的灵器,威力俱是不凡!” 方十里眨眨眼:“师兄,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赵观台老脸一红:“往事不堪回首……师弟,为兄只是想告诉你,我选的这些绝无问题,你只需要紧跟为兄的步伐就对了!” 他赞叹地看向那小鼎:“师弟,这些灵器简直就是巧夺天工啊,你先选一件,为兄再选!” 方十里哭笑不得:“师兄,你信我一次如何?”他指向那几件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灵器:“师兄,这几件灵器你选一件吧。” 赵观台拿眼一扫,顿时不敢置信:“师弟,你开玩笑呢?这些是啥玩意儿……” 方十里摇摇头,伸手取下那枚土黄色的珠子:“师兄,我便选此物了,至于你怎么选,那便由你了。” 赵观台哈哈一笑:“师弟,你却是做错了,这灵器一旦取下就再也没法儿放回了,你怎么不听劝呢!” 说罢他在那又观摩了半响,终于一招手将那鼎玉制小鼎取下。此鼎四五寸大小,鼎内还有三座更小一号的小鼎呈三花聚顶之势排列。这四个小鼎皆是以某种美玉所制,洁白无瑕,端得是美轮美奂。 赵观台笑逐颜开,乐得合不拢嘴,越看这小鼎越满意。 “师弟,为兄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小鼎是此器室内最贵重的一件,此鼎……乃是至宝!”赵观台拍着方十里的肩,目光严肃。 方十里叹了口气:“师兄,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赵观台一摆手:“师弟,你无需多言。一炷香的时间快要到了。既然已经选好,咱们这便出去吧。” 说罢他当先朝着门口走去,气宇轩昂,龙行虎步。 他一走近门口,器室的门边轰然洞开。罗胖子站在一旁上前两步,看见赵观台手中擎着的玉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口中大肆赞叹道;“到底是执剑堂的师兄,眼光果然不同凡响!这鼎鬼斧神工,美丽无缺,师兄你赚着了!” 赵观台哈哈大笑,转过头来看向方十里:“师弟,我说得没错吧?可惜你不肯听为兄的话,不然你我师兄弟二人都拿一件至宝,那岂不美哉!” 罗胖子顺着赵观台将目光转到方十里的手上,漫不经心的眼神突然一滞! “玄黄珠!” 他心中呐喊,却不敢表露出来,吭哧了半天讷讷道:“师兄,你的眼光倒是不如这位师兄,你要不要换上一换?” “不用了,虽然它长相不行,但是颇合我眼缘!”方十里呵呵笑道。 罗胖子眼巴巴地看着方十里将这土黄色的珠子收在怀里,垂头丧气。 但是无可奈何,执剑堂的人他罗某人更是惹不起,此刻只好哭着丧个脸地跟在方十里和赵观台身后,也不敢言语。 罗胖子胖子一直跟着方十里,几乎快要走出炼器殿的大门。 听着背后他唉声叹气,方十里不由好笑。 “小胖子,你怎么还在这?不用送了,快回去吧!” 赵观台大大咧咧道。 罗胖子见二人回头,连忙挤出一丝笑意:“应该的,应该的!” 第十章 紫气潋滟三千里 赵观台迫不及待地辞别方十里,兴冲冲地跑回自己的屋舍中要研究新得来的至宝。 看着赵观台的背影,方十里微微一笑。 经过此番,他知晓了这赵观台本性并不坏,倒是值得一交。 方十里慢慢走向自己的屋舍,脑海中仍然想着那个面具人。 他所说的是什么造化?又是什么机缘? 方十里紧紧皱眉:“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只要还没踏入凝脉,此人便如同利剑一般悬在我的头顶!” 他叹了口气:“原本还需九个月才能凝脉,奈何横生了此等变数,就算执剑堂承诺加派人手在这附近警戒,但是毕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他心中正纷乱,脚步却突然一顿:一个人进入了他的神识范围。 半刻钟后,方十里来到自己的屋舍前。 门前站着一个白色衣衫的女子,发丝轻绾。此刻正是傍晚,天边火红的霞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斑斓了溪流,映红了大地和小小的木屋,染红了女子的脸颊。 “沈师姐。” 方十里轻声道。 沈清沐转过身来,眸子里秋水荡漾:“师弟,今日有人袭杀你?” 方十里笑道:“虚惊一场,好在赵师兄及时出现替我惊走了此人?” 沈清沐眉头紧蹙:“可曾看清他的面貌?可知他为何要袭杀你?” 方十里摇了摇头:“一概不知。此人说我抢了他的机缘,夺了他的造化。” 他苦笑一声:“我入宗门以来,所得不过几袋灵米和几块灵石,难不成这也算得上是造化吗?” 沈清沐眼神一凝,半响缓缓道:“今日起,我便住在你三十丈内。倘若有人再来袭你,我须臾便至。” 方十里动容:“这如何使得?师姐放心,我自己足以应付……” 沈清沐打断了他的话,态度强硬:“你应付不了!” 方十里一愣,继而苦笑:“师姐……” 沈清沐摆了摆手,上前一步,轻轻将方十里一绺散乱的头发撩回头上。 “修道路上,人人都会是你的敌人,小心任何人……” 她转身离开,走进旁边的屋舍之中。 方十里怔了一会儿,半响后转身回到屋里。 “飞灵,是否有办法可以让我凝脉的速度变快?” 方十里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飞灵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主公,办法是有,可是有些危险,你不过凡人之身,恐怕……” 方十里斩钉截铁:“说来听听。” 飞灵无奈:“主公,你如今前路艰难,非要冒险我也不好拦你。方法很简单,那便是由我一次性引下多缕太阳紫气,到了夜晚再让晨婴给你摄来一样数量的太阴清气,你便可一日凝结成十道甚至数十道阴阳气机,进展自然较之现在不可同日而语。只是……“ 方十里皱眉:“只是我的身体可能无法承受这些太阳紫气和太阳清气,对吗?” 飞灵点点头,无奈道:“或者说,是你的经脉无法承受太阳紫气。但是只要你熬到了晨婴出现,那么极阳就会和极阴结合,化作灵机。主公,这样极有可能会伤了你的根基,远不如循序渐进来得稳妥……” 远处夕阳落下山,夜幕漆黑。飞灵回到左目,晨婴出现。 方十里看着左边那座木屋中摇曳的烛光发呆。 一夜时间眨眼而过。 清晨,方十里坐在屋前还布满晨露的木板上,面色凝重。 “主公,若是到了极限,你只需不再引纳紫气便可!” 飞灵有些担心道。 方十里对他笑了笑:“放心,我一定把握分寸,开始吧!” 虽是清晨,天上却蓦然日光大作,这日光里裹挟着浓浓的紫意。 方十里心念一动,两缕紫气便被他卷入经脉之中。顿时一股灼热之意从经脉中传来,隐隐刺痛。 方十里额头有汗珠滚落,再有两缕紫气没入他的经脉。 霎时间经脉之中胀痛无比,好像被放入一颗烧红的火炭。他一咬牙,体内的阴阳气机瞬间在这几缕紫气周边环绕起来,将它们包裹住,这灼烧的感觉这才稍稍缓解。 方十里仔细感应体内情况,半响后摇了摇头:“这已经是极限了,不过待到经脉适应之后,还可以吸取更多!” 飞灵松了一口气,笑道:“主公,你若是可以适应这些紫气,反倒可以淬炼你的经脉,让它更加坚韧。只是切莫贪多,一旦过犹不及,此等灵炁对经脉的损伤恐怕难以弥补。” 方十里凝重地点头。 第四天,方十里纳入了五缕紫气。第九天,七缕。第十三天,八缕…… 第六十二天,方十里坐在地上,感受着太阳紫气在体内凝结成的炁流,感受着其带来的暖流。 他如今吸取的太阳紫气已经达到三百六十缕整,还有三十缕在经脉中游荡。到了此时,太阳紫气对他再无作用,只待明月来临,今晚便是他凝脉之时! “恭喜主公,今晚便是你凝脉之时。不知以主公你如此浑厚的根基,体内孕灵时会有多少里的异象。” 方十里有些好奇:“这异象我为何没有听说过?“ 飞灵笑道:“主公有所不知。常人凝脉时,有灵力自凡体孕育而生,是为孕灵,与天地灵气交感,则会有异象产生。一般的修者凝脉时,会虚室生白,身上灵光照亮十丈范围。” “那若是大宗的道子圣女之类的天骄呢?” “天资卓越,凝脉经法不凡者,甚至可让灵光照耀周围数百里,苍穹都要被他照亮。天地间第七位道眼,他修忘生度厄经,虚养命胎百余载,他的孕灵之光甚至有千里!” 方十里点了点头:“这倒的确令人期待。” 到了此时,他反而没有焦躁,反而拿起一本书优哉游哉地读了起来,一直到夜晚来临,明月高悬。 今晚的月光格外地透亮。 晨婴出现后,牵引下三十缕太阴清气,悉数没入方十里体中。过了半个时辰,体内最后的太阳紫气和太阴清气凝结成第三百六十缕阴阳气机。 随着这缕灵机的融入,其他灵机好似陡然生动起来,不似原先懒洋洋的模样。 三百六十缕阴阳气机在经脉中飞速旋转,逐渐变作一个混沌的气团。方十里不敢怠慢,忙运转起忘生经中的口诀,全力压缩这气团。 这灵机气团开始慢慢变小,直到其达到一个临界点。 但是过了许久,这团灵机仍是没有变化的迹象,仍然是气体的转态。慢慢的,饶是以方十里的神识,也感觉自己头痛欲裂,几乎控制不住运转的法决。 这气团凝结成形,便是道种了,这模仿的正是荒古开天辟地时天地聚散的韵意。 方十里暗暗叫苦,道种迟迟不成,他只好强自支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方十里觉得每一刻都难熬无比,度秒如年。 又过去片刻,方十里连意识都模糊了,脸色苍白如纸,鼻子里流的血也滴答滴答地落在忘生经上,在淡黄色的扉页开出一朵朵血花。此刻他只是在凭着一股执念在木然地凝练这团灵机。 方十里感觉自己身处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听不到一丝声音,看不见一点光亮,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一切归于虚无。 突然,天地间传来一个震响,犹如春雷开世,方十里这只蛰虫也随之苏醒。 他顿时感觉到经脉之中多了一朵小小的淡紫莲花在缓缓旋转,其中孕育着莫名的玄妙。在这一瞬一股清灵的气息在方十里体内游走,将濒死的方十里给拉了回来,一时间脑海的疼痛之感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方十里没有睁开眼,他不知道的是,以他为中心有深邃的紫气氤氲开来,天地化为紫海,覆盖八百里苍穹。 晨婴在一旁赞叹地点头:“十九位道眼之中,主上的灵光已然名列前茅。” 靠近山顶有一座洞府。如果对比那张忘生宗的地图,就会发现其便是那几座甲字等屋舍的其中一座。 这洞府里有一个中年男子闭目打坐。这男子面容冷峻,不怒自威。 就在方十里体内莲花显露的一瞬,这男子蓦然睁开眼来! “变数……来了么?”男子沉默半晌,语气复杂地自言自语。 他的目光由清明变得混浊,最后归于木讷,洞府里传来最后一声仿若叹息的喃喃:“终于……要结束了……” 方十里微微皱眉:“为何,还是没有灵力诞生?” 体内的阴阳灵机已然化作莲花,但是这莲花却没有丝毫动作,牵引不来哪怕一丝灵气。 正在此时,方十里发间突然飘出一片翠绿的叶子,这叶子在半空中浮动,脉络微微闪动,旋即叶子上浮现淡淡的雾气。这雾气凝结成一滴晶莹的水滴,好似露珠,漫漫顺着叶子滑落。在露珠离开叶子的瞬间,叶子好似变得暗淡了一分,又自己飞回方十里的发髻。 晨婴在一旁正好奇为什么方十里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却突然看到了这片叶子。 她如同被雷劈般,顿时愣住,转而就是惊骇至极,她不敢相信地低声开口:“这是……这是……!” “扶天!” 她她强行忍住脑海中的惊涛骇浪,看着闭目的方十里,眼神突然变幻不定。 这露珠在空中化作一道晶芒,无视方十里的身体和血肉,落在紫色莲花之上。 紫色莲花蓦地一顿,它的莲瓣竟然徐徐打开。 莲瓣打开,里面露出一颗淡紫色的莲子。 一株莲花,却仅有一颗莲子。 在这莲子显露出来的一瞬,方十里脑海轰的一声,体内终于出现灵力流转,天地间的灵气如同万流归海一般,被贪婪地掠夺入经脉之中,这莲子轻轻一转,便尽数化作淡紫的灵力。他的经脉逐渐充盈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先天一炁阴阳道种! 这八百里天地的紫气蓦然扩散起来! 一千里。 两千里。 三千里! 三千里紫气潋滟! 晨婴看着弥漫整片天地的紫气,眼中有着震撼:“这便是荒古第一灵的真意吗?灵光照耀三千里,古往今来,绝无仅有……” 一片寂静的忘生宗里,纵使是如此宏大的景象竟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唯有十几个弟子散落在偌大的忘生宗里,他们看着天上的紫气神色兴奋。 “紫气东来!此间难道还有什么异宝吗?莫不成……是轮回盘现世……” 他们低声呢喃,飞快地四处奔走,却根本不碰面,偶尔看到对方也是迅速避开。 这道种脱离莲台,在经脉中慢慢游走了一圈,好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灵动十足,仿佛有灵智一般。 却见此道种在此条经脉中巡视正欢,却突然撞到了一层薄膜,将它弹了回来。 这白白胖胖的莲子被这薄膜撞得倒翻回去,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旋儿。等它定下来,左摇右摆的,好似喝醉了酒一般。 这莲子吃了这么个亏,好似生了闷气了一般,在薄膜前晃悠了半响,突然铆足了劲儿,发泄似地撞向这隔膜。 方十里体内突然传来“啵”的一声脆响,体内气息再次变化。天地间刚刚才减弱了一些的灵气漩涡再次大盛,方圆不知道多少里的灵气蜂拥而来,方十里甚至感觉到身下的地下灵脉在有灵气被不断地抽离,进入自己的体内。 这莲子撞破的隔阂,赫然便是两条经脉的交界处,它竟将方十里的第二条经脉直接贯通! 方十里踏入了凝脉二层! 第十一章 我屠诸位如屠狗 两条经脉已经被淡紫色的凝稠灵力填满,天地间的灵气流转终于止歇。方十里心中一动,神识探入经脉之中,尝试将这些灵力凝练一番。奈何他用尽浑身解数,这淡紫色的灵力丝毫没有变化的意思。凭借着他不弱于筑基四层修士的神识,竟然拿这灵力毫无办法。 方十里长身而立,感受着举手投足间带来的灵力波动,深深感叹:“如今才知仙凡之别。” 看着这无边无际的紫气之海,方十里心中也有着震撼。 蓦然,这三千里紫海突兀地回卷,朝着他的身体蜂拥而至,源源不断地没入他的体内。 这紫海中裹挟着的海量灵气也随之进入方十里的经脉之中。方十里一怔,顿时感觉到经脉之中传来胀痛之感。 这紫海还在不停地卷入体内,灵气也在经脉之中堆积得越来越多,那莲子道种又开始孜孜不倦地运转起来,将这些灵力转化做灵力。 但是他经脉中的灵力已然饱和!这不断增加的灵力让方十里不由得闷哼一声,眼看经脉甚至要被撑裂开来,方十里心中纠结,不过感受着体内越来越糟糕的情况,他眼中决然,再次盘膝坐下,悍然朝着第三条经脉发起了冲击! 与此同时,这些紫气悉数进入左目神堂窍之中,慢慢地竟之凝结为一缕紫气。这紫气厚重无比,压迫得神堂窍中神识运转都有些凝涩。 在莲子道种的带领下,体内灵力化作一片海浪,不断地冲刷着这两条经脉之间的隔阂。 正当此时,远处突然出现十几个人来,他们出现的一霎,天地间最后的紫气卷入方十里的体内,消失不见。 这十几人正是那些在紫海中游荡的弟子。他们偱着紫海退却的方向,来到了这里。这些人俱是身着外宗白袍,应该都是忘生宗的外宗弟子。 这些人看见盘坐的方十里,眼中有着振奋,也带着些许忌惮。 他们缓缓靠近,将方十里围住。不过他们眼中也有着对彼此的防备,故而站的也都比较远。 一个弟子上前一步:“敢问这位师兄,这紫气异象的机缘可以为你所得?” 他嘴角处有一粒黑痣,容平凡普通,但是声音颇为缥缈深远。 方十里神识早已察觉到这些人,奈何他正是冲击凝脉三层的紧要关头,动也动不得。 半响,在一众人等的目光下,方十里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皮也未曾抬一下。 这人却没有恼怒,而是更加仔细地盯着方十里,仿佛要把目光钉到方十里的血肉里。他修明幽经,灵觉极其敏锐。他分明能感觉到这人不过是凝脉二层的修为,却给凝脉六层的自己带来不小的危险之感。他不动声色地踏回一步,沉默不语。 有白衣女子冷冷开口:“这人以前从未露面,定然所图甚大!如今他不惜暴露自己,可见他方才所得的机缘到底有多不凡!” “他在消化这桩机缘!诸位要任由他吗?” 又有一个男子开口,他的相貌俊美妖异,声音阴柔。说罢他环顾四周,看着众人闪烁的眼神,嗤笑道:“畏首畏尾!” 一柄殷红如血的伞被他祭出,飞驰如梭,朝着方十里急速飞去。 千钧一发间,一道灰芒自一旁急速掠来,径直击在红伞之上。这伞面瞬间出现一个不小的洞,露出里面洁白的伞骨。 灰芒停在半空,化作一支木簪。这木簪光洁无比,没有任何雕饰,上面有古老的气息流转,颇为不凡。 “是谁?”妖异男子猛然朝着左侧看去。 一个女子自黑暗中走出,青丝飘逸如瀑布,脸庞皎洁如珏,与明月辉映。 她缓步走到方十里身前,看着这群人,眼中有着凝重:“你们到底是谁?” 她甫一露面,这妖异男子表情便诧异无比,刚要说出口的话被噎了回去。 周围的那十几人也和他差不多,眼中满是骇然,有人低声呢喃:“这是什么变数……” 沈清沐冷冷地看着他们,木簪在面前起伏飞舞。 蓦然,十几道灵光朝着她和方十里的方向飞来,其中带着毁灭的气息。这十几人没有任何交流,但是却不约而同地瞬间祭出灵器袭向她二人!灵器呼啸间掀起的劲风吹得沈清沐的长发乱舞,她的眼中被这些纷彩的灵光占据。 沈清沐脸色不变,木簪灰芒大放,径直迎向这些灵器。 这些灵器被小小的木簪悉数拦截,一击不奏效,倒转飞回。 沈清沐的脸色霎时间苍白无色,这一击几乎将她的灵力抽干。这些弟子修为大多是凝脉四层五层,还有三名还是凝脉六层的修为,凭借凝脉六层的修为将这些攻势挡下,有九成都是这木簪的功劳。 还未等她喘口气,这些灵器又至!这些人一击不中,转瞬又是一轮攻势,此番这些灵器的灵光竟然更甚,他们丝毫不给她和方十里喘息的机会。 沈清沐一咬牙,体内仅剩的灵力全部注入木簪之中,强行迎向这些灵光。 木簪只一下就被这灵光掀翻,十余件灵器直取沈清沐。 沈清沐口中咳血,颓然看着这些灵光。 突然,她感觉身后有灵力汹涌,她一转头,便迎上了那双澄澈的眸子。 方十里微笑道:“师姐,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一枚土黄色的珠子杳杳升起,方十里把凝脉三层的灵力毫不吝啬地注入这珠子之中。此珠玄黄色光芒大放,一刹间甚至要盖过天上那轮明月的风采。这光幕延展开来,在方十里和沈清沐周身形成一层光幕。 这十几件灵器眨眼间落在光幕上。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诸多灵器在这光幕上荡起层层金色涟漪,无功而返。 众人面色骇然:“这是什么灵器?” “啊!”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叫,众人连忙看过去,只见一个弟子倒在血泊之中,一柄湛蓝的小剑自他身后插入他的心脏。这人在地上颤抖几下,顿时没了呼吸。 “这是宋天恒的蓝山剑,怎么会出现在你手里?” 有人惊呼。 “宋家不知耗费了多大的代价才将这蓝山剑送入这里,这才让宋天恒这个废物能在我等中间站稳脚跟。不过废物到底是废物,居然被人夺了蓝山剑,凭空为我等添了一个大敌!” 那妖异男子面如寒霜。 方十里面色微冷,一招手这湛蓝小剑便回到身旁,在其周身悬绕。他看向这妖异男子,淡淡道:“这位师兄,方才是你要杀我?” 这男子呵呵一笑,眼中仍然有杀意凛然:“是我白憎要杀你,你待如何?” 方十里眼中寒意一闪,蓝山剑顿时化作一道蓝芒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去,在空气中引起一连串的尖啸。 白憎一挥手:“玉骨伞!” 那柄殷红的伞再次被祭出,此时这伞急速旋转,伞面与伞骨骤然分离开来。 伞面赫然化作了一张皮,这皮上鲜血淋漓,朝着方十里当头罩去。 方十里岿然不动,对这伞面毫不理睬,蓝山剑如同一道流光,直取白憎。 这伞面罩下,直接将玄黄珠所化的光幕和里面的方十里二人整个包住。 那脱离伞面的一十八根白玉般的伞骨锋利如刀,飞速旋转间迎向蓝山剑。 两者在空中眨眼间就发生不知道多少次碰撞,刹那间这伞骨便被磕碰出无数的裂缝,灵光大失。 方十里那边玄黄珠的光幕猛然撑开,殷红的伞面四分五裂。 蓝山剑光芒再盛,再次掠向白憎! 白憎脸色微变,手中法决变化,一连十八道白骨虚影挡在自己身前,再不犹豫,白骨伞飞过来将他托起,转身便逃。 蓝山剑仿佛捅破窗户纸一般,轻易便连破七八层虚影。 白憎感应到自己术法被砍瓜切菜般破去,心中大惊:“这蓝山剑在宋天恒的手里与在此人手里其威力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他脸上有着不甘心:“若非我的玉骨伞只能用这些不入流的材质炼成,我怎会敌不过他……” 他正自愤恨间,一柄湛蓝的小剑后来居上,直接贯穿他的后脑,他眼中残留着不敢相信,身体被余势带的不知道向前飞了多远,这才无力得跌落。 眼看着白憎身死,这十几人竟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们彼此相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十里顶着玄黄珠的光幕,丝毫不顾忌这些人,蓝山剑召回后在众人差异的目光之中再次扑向一个凝脉六层的弟子! 在神识的照耀下这些人的修为一览无余。 此人是一个貌美的女子,见得此景面色一变:“道友,你真要与我们所有人为敌吗?” 方十里无动于衷:“我屠诸位如屠狗!” 这女子见此方十里铁了心要攻杀自己,顿时手忙脚乱。她一边祭出一柄五彩的小扇,一边对着一旁的众人厉声道:“你们再不出手,是要等着被他一一斩杀吗?” 五彩小扇在空中一扇,顿时有一阵迅猛的罡风凭空席卷,朝着蓝山剑和方十里吹去。 玄黄珠替方十里挡住这罡风,但是蓝山剑却在这风里被吹得左摇右摆。方十里淡淡一笑,手指微微一点,蓝山剑顿时稳定下来,虽然速度大大减慢,但还是坚定地朝着这女子飞去。 一旁有淡淡的叹息声响起:“道友,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是收手吧。” 一个玉瓶从先前那个黑痣男子的储物袋中飞出,落到方十里头上,这玉瓶瓶口一斜,里面有漆黑腥臭的液体自其中倾倒下来,落在方十里周身的光幕上。这黑水竟然可以腐蚀光幕,不过片刻就让这光幕便薄了许多。 他不敢去拦截蓝山剑,此剑由万载蓝山玉心所制,灵器沾染上几乎瞬间就会被破去灵力。所以他便打算直取方十里,围魏救赵,迫使方十里收手。 方十里毫不惊慌,体内雄浑灵力度入玄黄珠内,光幕再次闪耀起来,任由这玉瓶中黑液不断腐蚀。他看向这黑痣男子,冷冷一笑:“你要插手,那便先杀你!” 蓝山剑顿时调转方向,飞袭向这男子。 此人面色一变,玉瓶飞速倒卷而回,又有一件白色纱帐从储物袋中飞出,将他笼罩在其中。旋即这纱帐消失不见,在原地化作重重白色烟瘴,他的身影隐没在烟瘴之中。 方十里眉头一皱,蓝山剑在烟瘴之中搅动片刻,却毫无成效。 看着方十里又将目光投入到自己等人身上,余下人都是神情一变。 “诸位道友,速速进来躲避!” 烟瘴中传来黑痣男子的话语。 这些弟子面露犹豫之色,不过看着蓝山剑在空中呼啸翻腾,他们终于身形一动,皆是没入了这烟瘴之中。 这烟瘴缓缓向后退却,逐渐消失在方十里的神识范围内。 烟瘴散开,露出其中的十几个修士,他们的面色皆是很不好看。 “多谢明幽山的师兄救了我等!” 有人对那平凡男子抱拳道。 “此人守有那古怪的珠子,守势无匹。攻又有蓝山剑,寻常灵器沾着就损,术法碰见就散,我等如何争得过他?” 那貌美女子叹息道。 众人面色复杂,沉默不语。半响后各自散开,因为方十里的关系,倒是让这些原本互相忌惮的众人对彼此的戒备少了几分。 方十里突然面色变得苍白,大口喘息。 沈清沐连忙上前扶住他:“师弟,你怎么了?” 方十里笑道:“没事,刚掌握灵力,消耗太大有些不适应。” 沈清沐有些不敢置信:“师弟,你一凝脉便是凝脉三层的境界?” 方十里点点头。 沈清沐心中惊讶。不过让她更心惊的是,方十里不过凝脉三层的修为,便可斩杀凝脉五层乃至凝脉六层的修士,将一干修为远高于他的修士打的落荒而逃,实在是闻所未闻。 方十里看着沈清沐,苦笑道:“师姐,若是没你替我挡住他们,我必死无疑。” 沈清沐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我会护你。” 她将木簪插回头上,长发被绾回。不再去看方十里,披着星光,她走回自己的屋子。 方十里走到方才斩杀的那个白袍人身前,却骤然一惊。这人的尸体居然已经消失不见。方十里神识一扫白憎死亡落地之处,赫然发现这白憎的尸体也消失不见了! 难道是方才这些修士离去时有人将他们的尸首带走了?方十里皱眉:“但是为何……就连地上的鲜血也没了痕迹……” 放下了这些疑点,方十里在星光下行走。他体内灵力近乎枯竭,神识不断拘来灵气补充入经脉中,但还是杯水车薪。或许是方才凝脉时将方圆三千里的灵气耗光,此刻空气中灵气几乎稀薄到不可见。他站在溪水边,看着汩汩的溪水,心中变得平静无比。 方才他与那些修士激战,玄黄珠的光幕承担了太大的压力,他消耗的灵力几乎都是源自于玄黄珠,仅仅是是那拨众修士祭出的灵器攻势就让得他的灵力几乎去了一半。 但是他心中所受的压力却也一点不小。 这些灵器中蕴含的力道与威能实在太过恐怖,自己竭尽全力才勉强将抵挡的住。 正因为如此,方十里知道一味做守势只会坐以待毙,所以率先对白憎出手。在与白憎交手后,方十里就知道了自己大概的实力。他不畏惧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人,只怕他们联手,一旦联手,自己绝无力回天。 好在这些人之间本就不和,方十里斩杀了白憎的过程中并无一人出手阻拦。 斩杀白憎后,他一出手的目标便是众修之中的最强几人,意在表现自己要斩杀他们全部的意图。 他们想要坐观虎斗,就给了方十里机会。 这些人各自为政,现在又见得方十里攻势如此凶猛,到了最后果然没再人敢出手,被逼得悉数退却。他们不知道的是,若是他们再次结合起众人之力,哪怕再施展一次灵器合击,玄黄珠抵挡不住。 自始至终方十里都在博弈,好在这些人心思太重,这才让方十里算计成功。 第十二章 太阳锻体,太阴凝魂 仅在这踏入修仙的第一步便险些命丧黄泉,而后又面对此番不小的危机,不禁让方十里有些感叹。但是感受着经脉里缓缓流淌的灵力,他的眼神变得坚定。 要从一个在红尘苦苦挣扎的凡夫俗子变为一个移山倒海的仙人,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关山难越,荆棘塞途,必得要经历无数困难险阻。修炼虽艰,人心虽险,但却只不过是修道路上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 道途,才是最艰险的天障。 凝脉只是一个阶梯,如这般的阶梯还有很多,他日后都要一一踏过。唯有一步步地走到山巅,会当凌绝之顶,才能一览众山之盛景。 通过这些天方十里对修道界的了解,他已然明白这天地中的十洲和九海,皆是广大无边,横跨亿万里。而如此广袤的土地中,孕育了更是不可计量的凡人和修道者。 他如今所在便是长洲沿岸,濒临东海。 长洲分五域,其中东南西北各四域,被这四域拱卫在中央的长安自成一域。他所在的姜国与这忘生宗,都不过只是东域的一隅。 不说别洲,就这长洲四域而言,便有数不清的宗门和国度。有些宗门势大,其管辖范围内甚至有属国万万,俱向其供奉。自然,这些属国的凡人也受其庇护。 还有一些修道大国,其内又有宗门不知凡几,这些宗门统统要对其俯首。 这无数凡人和偌大的辖地,不知有多少资源和灵石灵药供这些宗门或是大国享用。虽说仙道艰难,但是这些超凡势力的弟子本就是天赋卓越之辈,再加上唾手可得的灵丹妙药,修行起来便要比别的寒酸小宗弟子要容易的太多。 看着天穹之上隐没在夜幕之后的紫色星辰,方十里微微沉吟。 “晨婴,如我这般凝脉便是三层的修士,在这十洲九海之内能有多少?” 晨婴此前一直躲在方十里的衣袖之中,此刻自袖口飞出,沐浴在月光之下。 “主上,世间天骄之辈数不胜数,就是凝脉时贯通九脉的妖孽我也曾见过,不过一味追求境界,反倒会伤了根基。” “哦,这是为何?” “那位妖孽乃是万古不出的罗天道体,其宗门长辈为其搜寻来惊天的灵物,助他凝脉。此人借助浩然的灵力直接贯穿九脉,到达凝脉巅峰。他筑基之后更是一路盖压一切同辈,筑基斩金丹,元婴伐紫府,其绝世风采让人慨叹。但就因为在凝脉时耗费了太多的灵蕴,最后连道宫的境界也未曾达到,最后这妖孽将昔日误他的宗门上下屠戮一空,郁郁而终。” “天骄风流,这便是恢弘大世……” 突然方十里心中一动,想起来什么。心神沉入明堂窍中,看见那缕紫气在起伏,浑然玄妙,却不知它是什么名目。 “方才那三千里紫气悉数没入我的体内,在我的神堂窍中又重新化作了一缕厚重无比的紫气,这缕紫气又是什么来头?” 晨婴微微皱眉:“主上,在你之前我从未听说过凝脉可以让灵光覆盖三千里天地,也未曾听过这天地交感而生的孕灵之光会回溯入体内……或许灵光达到了三千里便会有什么玄奇的变化也说不定。” 方十里点点头。 方才凝脉时将这周围的灵气几乎一扫而空,此刻天地间的灵力正慢慢填补这片灵气稀缺的天空,方十里神识拘役来的灵气逐渐变多。 他不过凝气三层的修为,但若是比起灵力的品质来恐怕较之筑基修士也不差,毕竟相当于筑基四层的神识也无法撼动他这三条经脉之中的灵力。 只不过修为太低,只有三条经脉贯通,可以储存灵力。好在经过阴阳气机的滋养和太阳紫气的淬炼,他的经脉承受得住如此凝实的灵力。若是换做常人,恐怕早已被这厚重的灵力压垮了。 相较于以经脉自行汲取灵气,用神识拘来灵气要快上三五倍。并且以神识拘役灵气也不会对经脉的运转造成丝毫的影响。 不知不觉间,方十里的两条经脉被再次被灵力填满。第三条经脉中的灵力也已经过半,这便是凝脉三层中期的境界。 清晨薄薄的雾朦朦胧胧地浮现,天边也飘来一抹鱼肚白。 飞灵从左目中浮出,顿时有些惊讶。 “主公,你竟然达到了凝脉三层!不知你的孕灵之光是多少里?” 方十里笑道:“三千里。” “哦,已经很不错了。”飞灵点点头:”主公,你这天赋也算……什么?” 他的眼睛骤然瞪得老大:“主公,你没有说错?是三千里?不是三百里?“ 方十里点点头。 飞灵绕着方十里转了起来,口中不住呢喃:“三千里……三千里……三千里……” 方十里无奈道:“飞灵,你不要转了,便是三千里又如何?大世之中,天之骄子辈出,我还差得远。” 突然,天边传来悠悠一声钟鸣。方十里听着这清越的钟声,隐隐想到了什么。 远处的雾里悠悠走来一人,正是赵观台。 赵观台走近后,看见方十里站在那里,好奇道:“师弟,我就说方才去你住处怎么寻不到你,你在这里作甚?” 突然,他一顿:“师弟,你凝脉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讷讷道:“师弟,为兄怎么感觉你这修为比我还要高?” 方十里笑着打断他:“师兄,自从那日你得到那件玉鼎至宝你便没来找过我,不知今日所为何事啊?” 提到玉鼎,赵观台顿时扭捏起来,神情有些不自然,迅速地转移话题:“师弟,你可听到方才道钟的鸣响?那便是论道场有长老要讲经了,钟声只响一声,此次讲经就是针对我们凝脉低阶的弟子!” 方十里和赵观台前往论道场,在路上也遇见不少弟子,皆是神色振奋。 到了道法场,已有近百名同宗弟子坐在道法场的空地上,上方有一圆台,其上上坐着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老者,这老者闭着双眼,面色淡然。 下面的弟子确是一个个神情激动万分。 “今日居然是白长老讲经!” “白长老已有三年未曾来讲经了,不知今天为何可以看见他老人家!” “怪道今日有不少的凝脉中阶师兄来听我们低阶弟子的讲经,前几次来此听经的连凝脉三层修为的弟子也不会太多。” 听着这些议论,方十里和赵观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师兄,为何这白长老如此受欢迎?” 方十里不解道。 赵观台嘿嘿一笑:“师弟有所不知,白长老他老人家讲经时与其他长老大不一样。他不会讲火球术御风术之类常见的术法,而是会将他自己搜罗来的一些珍贵术法拿出来讲给我们,所以及其受欢迎。” 又过了片刻,不停的有弟子陆陆续续赶来,而后席地而坐。不就,地上便坐了有近千人,甚至有几个红袍内宗弟子前来,径直坐到最前方,遇见他们,白袍弟子俱是退散。 随着人数增多,讲经阁中反而静了下来,几乎可以听到众人的呼吸声。 上方的老者慢慢睁开了眼,看向下方,点了点头。 “人来的差不多了,那老夫便开始了。” 声音有些沙哑沉闷,言词神态却很是和蔼。 “今日老夫本不想来,但是听说外宗多了一位新弟子,心中欣喜,故而想见一见他。 如今看见他,老夫心中更是欣慰。入门不过半年,便已凝脉三层,可见修行刻苦。” 地上众弟子还在好奇间,这白长老微微一笑,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方十里身上。 接着白长老大袖一甩,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灵光便穿过人群落在了方十里的外宗令牌上,一个小小的“白”字在木牌上浮现出来。 “此为老夫长老印,今日是发放灵石之日,你持此令到杂物殿,可多领灵石十枚。” 此地近千人目光齐齐汇聚过来,有羡慕者,有冷笑者,也有面无表情者。 方十里从这些目光中顿时察觉到有十几道带着凛冽的寒意,但是他待到他神识回扫过去,这些寒意又无影无踪了。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着白长老行了一礼:“多谢长老赏赐!” “嗯,你坐下吧。”白长老又对着下方说到:“你等修为大都在凝脉四层以下,当以此勉励,早日突破到凝脉中阶,为我忘生宗添彩。” 台下弟子纷纷称是。 “好了,接下来老夫便开始讲经了,今日老夫教授你们一个新的法决,名为纳灵。” 此言一出,地上有十几人眼中猛然迸裂出精光:终于来了! 方十里这回已然将神识笼罩住整个论道场,几乎刹那便发现了他们这略显激烈的反应。 这些人较之昨晚面目都已经改变,统统都是及其普通的面孔,淹没在人海中。若不是他们心神变化太大,恐怕方十里根本难以发现。方十里在这些人身上悄然留下一丝神识烙印,从此这些人只要在他方圆四百丈的范围,他便洞若观火。 白长老的声音徐徐传来:“你等可知,天地所有的生灵之所以叫生灵,盖因为其有着先天降生下来的一点灵光。这点灵光随魂魄而来,随魂魄而去。 若是魂飞魄散,则此灵光在天地间游离后便会消散,重归于天地。但若是有灵光机缘巧合之下千年不散,这灵光消散时便会诞生一缕始青灵气。此灵气可算是天地间的本源精华,也可看作是天地遗漏的一丝道韵。而老夫恰巧得来的纳灵决,便是吸收这始青灵气之法。” “可是白长老,莫说我等现在未至筑基出不得宗,便是出了宗,又怎么可能遇见此等稀世珍宝?” 有内宗弟子疑惑开口。 “呵呵,老夫既然得了此法决,便是有冥冥中的因果,说不定这灵气便是与我忘生宗有缘。老夫怕日后你们当中就算有人遇见了这存了千年的灵光,却没有手段吸收始青灵气,反倒暴殄天物。天予不取,反倒会伤了我宗气运。” 听到白长老此言,台下众弟子眼中俱是露出精芒,竖起了耳朵。 白长老满意的看了看下方的众弟子,旋即凝神细细讲述这纳灵决来。 …… “今日便讲到这里,此决不难修炼,你等回去后可仔细体悟一番。” 转眼便是半个时辰,这纳灵决终于讲完。众人还在如痴如醉间,白长老挥了挥衣摆,起身离去。 台下近千人这才散开。 方十里告别赵观台,一人来到杂物殿,将白长老所给的令牌递给执勤弟子。这弟子仔细查验无误后,递给方十里十枚灵石。待方十里接过灵石,这弟子在木牌上一抹,“白”字印记瞬间消失。 不多时方十里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并未生起任何波澜。 坐在床上,方十里翻开紫薇阵经。 这阵经看上去极为普通,与寻常的古籍一般无二。其拢共三十六页,每一页都记载着一个阵法。 打开第一页,赫然便是飞灵所说的聚灵阵。 飞灵笑道:“天下万阵皆是在灵气的基础上运转,故而这聚灵之阵可以说是万阵之基,所以每一本阵经都定然会有此阵。” 方十里了然,再看这阵法具体的布置流程。 这阵法倒确实简单,只需以十二枚灵石为阵基,理清道纹的构造便可。 这第二页则是秋杀阵,以万物为阵基,借秋之万物凋零的杀伐之气,灭杀阵内之人。 到了第三页便须得以各种罕见地势或是珍贵灵物,又或是以数位紫府以上境界的大修士为阵基,方十里不再去看。 加上白长老给他的十枚灵石,方十里身上恰好有十二枚灵石。 按照阵经上的方位将灵石摆放好,方十里凝神暝目,神识微动,慢慢地将天地间的道纹勾勒为阵法的阵纹。 片刻后,这些灵石光芒一闪,顿时方圆一里的灵气向着他的木屋逐渐靠拢过来。这些灵气进入方十里的木屋,使得其中的灵气较之先前多上十倍也不止。 方十里感觉着越来越浓郁的灵气,闭目开始修炼起来。 …… 时间似水流淌,转眼又是半年。 这一日,晴空万里,飞灵站在方十里的面前,笑道:“主公,我将要离开,暂借你的东西还给你。” 他朝着方十里一挥手。 方十里脑中嗡的一声,眼前突然一片火海浮现。这火海一眼望不到边,火焰翻腾,火光烛天,这火焰的区区一缕就好似可以焚灭一片偌大的世界,藏着不可揣度的力量。 方十里心中知晓,这便是阳星。这些火焰俱是太阳真火!此乃万热之源,阳炁本根! 他心神一动,这无边无际的阳星顿时和他产生了一丝莫名的联系。 方十里尝试着将一点跳动在阳星表面的火星引来,但是刹那间便心神疲惫,眼前一黑。 飞灵笑道:“主公,以你的神识境界还不能作为这等火焰的载体,将其自阳星直接衍化到这方空间中来。不过你可以观想太阳,让它的太阳真意煅烧你的血肉,焚灭你的灵力,挤压你的经脉,时时如此,你的根基将会超脱任何天骄!” 方十里点点头,心神放空,顿时一座熊熊燃烧的紫红色阳星自脑海中陡然出现。这阳星甫一露面,就有着炽烈的火焰突然自经脉和血肉骨骼中升起,开始煅烧起来。 方十里顿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熔炉,体内的一切包括灵力经脉血肉等都成为炉子里的铜块在不断地被锤炼,虽然痛苦无比,但这不过是大日的真意带来的烈焰,由心而生,并不会对身体有丝毫的危险。 这火焰将他的身体整个煅烧了一遍,然后如潮水般退却。 “主公,这便是你的极限了。再任由这大日真意在你体内流淌,就会损伤你的心智。” 方十里睁开眼,喘气间都觉得肺腑中有热浪被他喷吐而出,身上大汗淋漓,好似被人从水中打捞上来一般。 他细细感应,竟发觉体内经脉再次坚韧了许多,经脉中原本盈满的灵力缩水了许多。这便是灵力再次被凝练的原因。 不断如此,他的身体也在这场煅烧中变得更加强悍。自己的骨骼、骨髓、血肉和皮肤都受益匪浅。他轻轻握拳,能够感觉到其中的力道怕是万斤都不止。 这是衍生于血肉的力量,是与灵力截然不同的力量,方十里仔细感受其中的玄妙。 他突然抬起头:“飞灵,今日便是你现世的第三百六十日了?” 飞灵笑道:“主公,今日之后,你便是一人独行了。” 相处了一年之久,看着这个端坐于半空的紫红小人,方十里有些不舍。 飞灵倒是洒脱:“主公,不要忘了,我在阳星等你下一次的道引。” 这小人仍是盘坐在半空,一阵风吹过,拂动他紫色的发丝,逐渐泯灭了他眼中的灵光。 方十里可以感觉到,飞灵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自己的身体中。他重新回归了阳星。 抚了抚左目,方十里怅然若失。 到了夜晚,天上星河流转,明月浮现。 方十里看向晨婴:“你也要走了吗?” 晨婴不回答他,微微一笑:“主上,想必你依旧掌握了太阳真火。现在,我便将太阴真火也还给你。” 她屈指点在方十里的眉心。 与太阳截然相反,脑海中升起的太阴大星上燃烧着黄白色的火焰,这火焰森寒无比,其周边的时空都被它冻结得扭曲。 方十里观想太阴,顿时觉得魂魄堕入九幽地狱,冥冥的魂光一点一点强盛,阻挡这透骨的严寒。 半响,方十里醒转,脑子里通透了几分,神识长进了不少。 太阳真火煅烧灵与体,太阴真火凝练魂与神。 晨婴也同飞灵一样,消失不见。这失去了灵智的童子被他收入右目之中。 方十里仰望星空。 自此便真的是大道独行了。 第十三章 横渡凕泉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一片枫叶自树上悠悠飘下,落在一块青石上。青石旁边的洞府中有一个红袍弟子睁开了眼。 他头发乌黑,眸似星辰,相貌俊朗如天神,虽然只是盘坐在青石床上,但其势却若遥遥高山独立,肃肃如松下之清风,高而徐引。 “终于来了……” 他眼中露出精芒,眼神沧桑间看向虚无,仿佛透过洞府看到了无尽遥远的彼岸。 “蛰伏了三千年,只为替你找来轮回盘。青儿,我会去轮回寻到你……” 突然,他眉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凸起,要破开皮肉拱出来。他伸出手将这异物按了回去,幽幽一叹:“萧应叟,你劝不了我。我只会向前走,失败者的话,我不会去听。” 蓦然,天边传来九声钟鸣。 …… 方十里盘坐在屋中,体内第四条经脉发出淡淡的嗡鸣。他严峻的脸色微微舒展开来。 一年的修炼,他的修为终于臻至凝脉四层。灵气通过聚灵阵不断地被摄入经脉之中,不知道多少灵气没入体内才让第四条经脉微微不再枯涸。 睁开眼,左右目中的太阳与太阴虚影一闪而逝。 “离宗门大比还有月余,为何现在便奏起了九声钟鸣?” 方十里站起身来。 他如今已经十七,正是舞象之年。身长六尺,一袭白袍在灵气的聚散下微微飘摇。面容清秀俊朗,一双眸子澄澈清明,如墨玉点漆,璨若星辰,倒影出一江春水。 较之刚凝脉时的锐气,如今的他又内敛起来,一如昔日的书生年少。 凡钟鸣九响,忘生宗弟子无论内宗外宗,只要身处宗门之中,需全部前往忘生台处。 方十里的速度并不慢,但是来到了忘生台,此地已经站满了人。 忘生台正处忘生宗的最中央,乃是宗门大比之处,有宗门大事要商讨时也会召集弟子前来此处。 此忘生台说是台,却极为庞大,足有方圆数百里大小,可容得数千人在上面施展。此台不知用何等材料,又是何人炼制而成,白日里它便是漆黑如同墨染,但是到了夜里又会化作极白之色,好似一块无暇的巨大白玉。 他刚到此地,便听见远处有人朝他打招呼:“方师弟,这里!” 他偱声望去,却见赵观台靠在漆黑的忘生台的边上,正兴奋地朝自己挥手,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厮的旁边还站着个俏丽的女子,和他颇为亲密。这女子身着红袍,竟然乃是内宗弟子。周围有不少男弟子此刻看向赵观台的眼神充满敌意,也有嫉妒者,有不屑者。忘生台下数千弟子,倒是数他风头最盛。 方十里来到他面前,先是对这女子作揖:“方十里见过师姐。“ 这女子连忙还礼。 他又对赵观台笑道:“赵师兄,还未恭喜你踏入凝脉三层。” 赵观台嘿嘿一笑:“师弟,你就别寒碜我了,估计你就算未到凝脉三层巅峰也到凝脉三层后期了吧?” 说着,他一捏旁边红衣俏丽女子的小手,这女子顿时脸颊通红。 嗔怪地将手抽了回来,这女子对赵观台娇笑道:“你的修为太低了,看不出方师弟已经是凝脉四层的修为了,已然踏入凝脉中期。”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到现在才堪堪凝脉三层,还不肯要我的灵石,你难道一辈子不踏入筑基了吗?” 赵观台默不作声,只是摸着鼻子笑。 此时忘生台下已然是人满为患,众多弟子云集,气势恢宏。红白两色衣袍相晕染,更显壮丽。此刻在这无边人群气势的感染下,众人皆是意气风发,三千弟子已然到齐! 方十里神识在人群中逡巡片刻,突然一怔。 这台下弟子若是不算上自己,其总数赫然是三千零一十三人! 其中外宗弟子刨开自己应该是两千七百之数,如今却是两千七百一十二人,凭空多出了十二人。 而一年半前方十里凝脉时与他月夜下交手的那帮人,除去死掉的那人和白憎之外,逃掉的那些人却是十一之数。 还有一个是谁? 内宗弟子本该是三百人,如今却成了三百零一人。他仔细感应,却发现白长老讲经那日自己所留的十一个神识烙印正好和那十一个月夜袭杀他的弟子对应。那么还有多出的一个内宗弟子和外宗弟子,自己便找不出来了。 这多出的十三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忘生宗三千弟子和一干长老没有察觉? 方十里心中沉吟。 几道光芒落下,忘生台上出现了几个人。方十里抬头看去,这几人他大都熟悉。 一人是昔日他进宗时在木王殿所遇见的那虬髯大汉,还有白长老和秋长老,旁边还有两人他不认识,一个是身着青袍面容普通的中年人,一个是个貌美的妇人。 这青袍长老站在众人中间,看着台下的众弟子,淡淡道:“今年的大比取消,洞府的归属不由大比决定。” 台下顿时轰然喧哗起来,众弟子窃窃私语。 “给老子安静!” 虬髯大汉冷冷一哼,声如震雷。 台下瞬间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再敢说一句话。 青袍人呵呵一笑:“既然不会大比,那么自然会有别的方法决出洞府的归属。” 此言一出,忘生台突然剧烈震荡起来,原本光华如镜的表面骤然裂开了一道道缝隙。漆黑的忘生台裂开的缝隙内里却是极致的白色,形成了巨大的视觉冲突。方十里神识一扫,却发现这白色缝隙深不见底,神识所及之处根本未有丝毫的变化。 “轮回路已开,你等入轮回路中,按行路远近排名。排名高者,自然可得优越的洞府。” “你等做好准备,一个时辰后入轮回路!“ 言罢这些长老俱是盘膝坐好,闭目静待。 有一个红袍弟子摸摸头,喃喃开口:“轮回路……怎么好像有些印象……” 旁边一个极美的内宗女弟子也皱眉道:“周师兄,你也有这种感觉?我也是如此,不过我可以肯定,此前从未听说过这轮回路。” 一众弟子心中疑惑,但都是在忘生台下坐好,要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毕竟这轮回路上的名次决定到洞府的优劣,如今此事对他们来说几乎可以说是最重要了。就连赵观台这混不吝的货也端端正正地坐着修炼,而先前的他旁边的那个女子却是没有修炼,而是坐在那偷偷地盯着他看。 方十里笑着摇了摇头。 突然,他闻到了一阵淡雅的香,他回头笑道:“师姐。” 沈清沐站在他的身旁,定定地看着忘生台,半响后对着方十里说道:“师弟,能陪我走走吗?” 方十里一愣,站了起来,欣然应允:“自然可以。” 他们走在山峦小道上,半响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可气氛依旧融洽,没有丝毫尴尬。 “有时候我觉得周围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包括我自己,包括我的人生。师弟,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沈清沐毫无征兆地轻声开口。 方十里一怔,“这是为何?” “有时候我静下心来,想要仔细地去看一看自己,却发现自己好像一朵无根的花。又仿佛我从一开始便是破碎的,我看不清来处,猜不到归途。想要填补它,却无能为力,一切如同梦幻,如汀上白沙,如霰里虚月……” 沈清沐的语气第一次流露出悲哀和凄婉,展现出自己柔弱的一面。方十里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去安慰她。 “直到我第一次遇见了你。” “我?” “或许是我自小便在宗门里长大的缘故,我看宗门里的长老和弟子皆是如同隔着一层雾,好似雾的那头是虚无。哪怕是和我朝夕相处的爷爷也是如此……我甚至认为是自己心境破损,只好不停地修炼来麻木自己。直到两年前你走进木王殿……” 沈清沐顿了顿,但是又好似下定决心一般。 “我看见了一个和我们都不一样的人,一个从虚无走向真实的人。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错的一直不是我……” 这女子的眼神越来越明亮,好像一颗闪闪发光的星子。 方十里看着这双眼眸,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上有潇潇的细雨慢慢洒下,淅淅沥沥纷纷扬扬,慢慢地在方十里的头发上形成一层细密的水珠。远处的青山和宗门的建筑隐没在雾蒙蒙的水汽中,有些虚幻的感觉。 “有人说,无知便不会痛苦。” 沈清沐睫毛上的雨珠颤抖,“但是,或许无知本身才是最大的痛苦,亦是最大的悲哀。” 方十里看着这朵被打湿的兰花,心中有着痛惜。 “回去吧,轮回路要开了。” 沈清沐沉默片刻,再次说道。 沈清沐当先走在前面,她的背影慢慢远去,也如青山一般逐渐看不见了。 方十里怔怔地看着她消失在眼帘,他的面孔被水汽遮挡,看不清表情。 一个时辰来临。 “时间到,众弟子入轮回路!” 所有弟子几乎同一时间飞往忘生台上。这忘生台上裂缝密密麻麻,足矣让每一个弟子都占据一道缝隙。 半响,终于有第一个内宗弟子跃入裂缝之中。 其余弟子不再观望,一咬牙皆是进入裂缝之中。 方十里见状也不再犹豫,看着沈清沐和赵观台都进入这裂缝,他也一跃而下。 这裂缝本就是白色,随着身体的进入,顿时周围陷入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他的身体虽然在下降,速度却不疾不徐,好像身体完全失去了重量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环境终于发生了变化。 刺目的白色终于消失,他的身体也不再下降,但是若不是他在时刻注意着周围的环境,仅凭感觉方十里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然落地。因为他此刻还是感觉轻飘飘的,甚至触及不到肉身的存在。原本的两侧白壁瞬间消失,转过神来方十里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条河流的一端。 这是一条无边无际的长河。 四周一片灰蒙死寂,天上是不知道多厚的灰色云层,河水上和两岸是浓浓的白雾,阻挡了所有的视线。目光所及,除了眼前这条河再也没有其他。 这河水清澈见底,虽然莽莽汤汤,却不过及膝盖深。尽管看上去是一条无边浩瀚的长河,其中河水却毫无流动荡漾,仿佛一川死水。 方十里避无可避,后退无路,往前一步就会踏入河水中。 河岸边有一块碑矗立在那里,其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字,似乎,是“凕”。 看着周围灰暗到极致的环境,方十里思衬片刻,旋即一脚迈入河水中。 虽然只有膝盖以下的部位浸没在水中,但却有刺骨的严寒遽然自灵魂深处升起,要将他的灵与魄统统冻结住。 方十里心中顿时一惊,魂火摇曳,魂光轻漾,将这寒意压下去些许,使得自己稍稍能承受得住。 这自魂里升起的寒意竟比起方十里所观想的太阴真意还要甚上不少。好在方十里日日观想让得自己的魂光壮大了不少,否则甚至会踏入这河水便身死。 回头看去,方十里骇然发现来时的路也化作了看不见尽头的河水,自己赫然站在了这条大河的深处。 方十里蹚着这河水,缓缓前进。 在这无边死寂的环境里不知道前进了多久,浑浑噩噩间,方十里眼中出现了别的色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边悄然出现了十余个白衣弟子,他惊醒间略一打量,赫然发现这些人正是那十一个多出的弟子。 这十一个白衣弟子的身影在浓雾之中时隐时现,都在坚定地前行,有的人已然摇摇摆摆,有的人身子在剧烈颤抖。 方十里不再去看他们,木然前行,一路只有河水被荡开的声音。 他未曾发觉,他头顶那护着他前进的三寸魂光已然成长为了三寸两分。 人的魂光出世时仅有一寸,魂光几寸魂魄便是几寸。世间万物万法,能长魂魄者寥寥无几。 不知过了多久,方十里感觉自己的速度在不停地减慢。他悚然低头,赫然发现自己腰身以下部位早已成为了一座冰雕! 方十里心中惊恐,魂光顿时也随心绪摇摆动荡,对这阴寒之气的抗拒瞬间减弱,这坚冰极速往上蔓延,几乎刹那间就将方十里整个凝结成了一座冰雕。 这便是魂魄中的阴寒投射到了肉身之上。 方十里的魂光也被冻结,他的思维停滞,不能思也不能想。 倏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缥缈的声音:“九泉之下无枯骨,众生疾愿葬梵土。万法归于虚与幻,枉生殓属莫浮屠。” 方十里骤然福至心灵,头顶魂光由三寸两分瞬间涨至三寸七分。 但是这坚冰仍未消融。 不过方十里心中再无这些阻碍,虽然他动弹不得,但是在他的心中,他的肉身已然化作一条舟楫,魂光摇曳间化作舟楫前的一盏明灯。 这灯火中有着太阳真意在散发无尽光与热,河水陡然传来无数凄厉的哀嚎和嘶吼之声,阴寒如潮水般退却。 寒冰瞬间消融,方十里的身形不断升高,竟悬浮在这河水之上。如此继续往前行走,再无丝毫压力与障碍。 这般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方十里正自行走,周边的河水突然阴寒尽退,其中传来无边的炽热。河水中好似伸出无数只腐朽的手臂,这些手臂皆被灼烧的皮肉焦绽。 方十里却并不惊讶,他瞬间点起太阴真意所化的烛火,这黄白色的烛火散发出冻结一切的寒意,将这些考焚之焰统统凝结,不沾丝毫,甚至碰不到他的衣角。 他又往前走,眼中凝重,但是却闲庭信步。 这河水终于到了尽头,方十里来到一座桥边。 这是一座石桥,青石铺就,长不过百丈。没有栏杆,没有阶梯,只是一座光秃秃的桥。 桥这边是方十里蹚过的这条河的尽头,桥那边又是另一条河。 世间的桥大多是让人们可以跨过一条河或是一条江渎,而这座桥却是连接了两条河的各自一端。 或者也可以说,是这座桥将河流隔成了两条。 方十里走上了桥。 他曾经走过不少的桥,山上的石柱桥,一条横木做的桥,甚至还有姜城护城河上那一条极大的铁索桥。 这座桥大抵也差不多,它好像只是一座桥。方十里很快就踏过了它,一脚踏入了眼前这一条崭新的河流。 在踏过这桥的一瞬,方十里听到一声叹息。这叹息似乎已在这片天地间飘荡了万年或是万万年,夹杂了无边的沧桑与落寂。但是方十里没有回头,他眼中只有前方。 眼前这条河和先前那条差不多,皆是及膝盖深。但是此河的河水确实淡黄色,而非是清透的颜色。 方十里一触碰到这河水,心中顿时升起一阵难以遏制的苦楚。 他想起了幼年时父母的离逝,想起来自己深入山中采药躲避凫豹时的瑟瑟发抖,想起来方赎的背叛…… 他的面前出现了无边的血海和屠戮,无数人在呐喊厮杀,无数人在将利刃送入其他人的胸膛。 方十里眼中变得通红:苍天不公,唯有以伐戮明道! 身后突然传来剧痛,他的身体一个趔趄。这并不是他的身体真的受伤,而是他的魂魄被这些屠戮的血人砍了数刀! 每一刀砍下,他的魂光便短上些许,他的魂魄便消散黯淡一分。 第十四章 幽冥界府,九泉之中 周围一片昏暗,方十里魂光巨震。 不知道多少道刀光劈在他的魂魄上,他的魂魄眨眼间就从三寸七分降落为三寸六分,此刻还在不断跌落。 方十里却丝毫看不到这些,他心中杀意如火,满腔悲愤化作一柄柄无形利刃从心中升起。他只一步就踏入血流漂橹的战场中,加入到无数血人的厮杀里。 方十里眼中神光渐渐泯灭,神智变得混乱,眼中如同被渡上一层血红的膜,周围一切化为血域。只要有人来到他面前便被他身上环绕的利刃砍倒在地,化作一片血水。无数血水融入淡黄色的河水中,将其染作一片血海。 若是有人在他旁边,便会看到,他的魂光化作的利刃,分明是在不断地砍向自己的魂魄!这便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两败俱伤,伤的皆是自己! 方十里一直站在原地,一心一意地屠戮一切,无尽血海与杀意弥漫在四周。 他的魂魄在不断消散,他的魂光此刻已经被削损得只剩两寸,却仍然不知疲倦地砍向自己。魂魄力量所演化的魂光重创魂魄,两者都在消散,无需多久方十里的魂魄就会尽散,到时候一切自然会化为虚无! 魂光仍然在衰退。 一寸八分……一寸七分…… 不多时,他的魂光便跌落到了九分!这便意味着他的魂魄此刻还不如一个凡人。 这魂光丝毫不顾忌这些,依旧只是孜孜不倦地化作刀光,劈砍自己的魂魄。 随着魂魄的损耗与跌落,他眸子里的光彩逐渐暗淡,满腔的杀意没有了魂力的支撑,也随之稍稍减弱。 很快,他的魂魄只剩三分! 方十里眼中虽然还是杀意盈野,但是眼中的光芒却黯淡到了极致,几乎化作了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机器。 两分……一分…… 到了此时,方十里的魂魄只剩一分! 这几乎只剩下了一点真灵,若是再消散丝毫,便是魂飞魄散! 到了这时,方十里眼中已然几乎没有任何色彩,而杀意终于也衰退到了极致。 陡然,方十里心神中闪现最后一道灵慧,瞬间将这杀意压制下去。 他的灵智回卷,魂光所化的刀瞬间融入魂魄之中,不再砍伐。 方十里心中锋芒四起,眼中闪现出难言的神光与异彩! “身历千劫而心不死,魂经百难而意未消。” 心不死,魂便不消! 心念所愿,这魂魄骤然开始生长,很快就达到了原本的三寸七分。 不仅如此,其还在缓缓增长,三寸八分,三寸九分…… 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方十里感到神清魄灵,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他抬脚便往前方走去。 河水中仍然涌起无数血人朝着方十里砍来,每一刀便伴随着剧痛自魂魄生起。方十里心如铁石,磐然不动,对着些血人和屠刀视若无睹,仿佛这一刀刀并非砍在自己的魂魄上,身形坚定地往前行走。 虽然在这些刀光下魂魄不断损耗消散,但是随着他的豁然开悟,魂魄力量仍在缓缓上涨,此刻已然达到了四寸。 不经意间方十里目光往旁边一撇,这条河旁也有一座石碑。此刻他魂魄增强,看此碑不向上一条河那般朦胧,而是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个“苦”字。 方十里口中低语:“苦泉……” 他身披无数刀光,魂魄挥洒间又修复,缓缓前行。 这是一场大灾难,却也是一场大福缘,一场大造化。 不知前进了多久,方十里又看见了那些白袍弟子。 这只有三人,他们不知何时来到了方十里的前方。 这三人身上具是宝光闪耀,抵挡着河水中的血光与杀意。 他们一人身上穿着一件七彩的宝甲,这甲胄上好像嵌满了天上的星辰,此刻无数星辰璀璨夺目,将血光牢牢抗拒在体外。 一人左眼中并非眼球,而是一颗灰色的珠子。这珠子喷吐出晦芒,将此人裹挟住,躲避血海的侵蚀。这人正是那天月夜袭杀他的那个黑痣男子。 还有一人身上竟披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破烂袈裟,这袈裟毫无异处,没有散发丝毫灵光与气息。但此人身披袈裟,这血光便好似被悉数净化,化作柔和的气息没入他的体内。 此人头顶的魂光已然接近三寸,此刻还在不断生长。 方十里心中微惊,这袈裟不知乃是什么至宝,居然能将这苦泉之中的杀戮之气转化为对修士魂魄有利的宝气。 方十里看见他们的同时,这几人也看见了方十里。 那身着甲胄的男子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早就在我等前方,原来才堪堪行到此处。” 黑痣男子看着方十里,眼中有着异色:“道友,你的魂宝在哪里?难道是不屑用吗?” 方十里不理睬他们,径直往前走去。 这几人相互看了彼此一眼,眼中寒意涌动。瞬间三道魂魄之光从他们头顶发出,朝着方十里激射而去! 方十里头也不回,魂光轻轻摇动,这三道颜色不一的魂光瞬间化为虚无。 “魂光四寸!” 那黑痣男子惊骇开口,神情满是不可思议。其余两人也是骇然,讷讷不敢再出手。 方十里仍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对他们出手。这三人身上都有着抵抗魂魄之力的宝物,连这河水都拿他们没有办法,自己出手也只会是徒劳。 这三人看着方十里的背影缓缓消失在浓浓的雾气里,面色皆是阴晴不定,半晌才继续前行。 这一路上,方十里再未遇见其他人。血海翻涌间,他来到了第二座桥。 虽然外观和第一座石桥一般无二,但这座桥却是一座木桥。 走过木桥,面前的这一条河让他再次皱眉。 这河水是漆黑之色,便好似一条夜幕倒挂在地上,目光稍微一触及到河水便被悉数吞噬。方十里心中凝重,往旁边看了一眼,此河岸的碑上乃是一个“下”字。 方十里踏入面前这条河流。 几乎在踏入这河水的一瞬,周围一切颜色都急速衰褪。方十里眼前只有一片漆黑,这是极致的黑,他现在所能察觉到的只有如墨般的河水。 这河水中并没有像前两条河一般有着严寒或是血光,其没有带来丝毫的杀机与危险,有的仅仅是黑暗而已。 纵使前方乃至更远的地方都是一片黑暗,但是方十里没有闭上眼。他睁着眼睛,甚至分不清眼中的到底是黑暗还是虚无。 方十里向前走去。 虽然这片河水对他来说没有丝毫阻碍,他甚至可以在河水里飞奔起来,但是他并没有选择这样。 方十里仍是按着他的节奏,一步一步地走过身后的黑暗,来到新的黑暗。 就这样,不知道多少时间磨损在这黑暗中,方十里的心中终于变得有些焦躁。 静,太静了,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静得连脚下河水荡开的声音也没有了。方十里甚至在怀疑,自己真的是在行走中吗?他似乎被与世隔绝,一切声音与光线都被分离开来,他被禁锢在这方失去了一切的天地里。突然极端的孤寂与惶恐从心中升起,整个人好像随着这片天地被遗弃,被放逐。 时间变得漫长到极致,好像被冻结一般。 方十里想要抬起脚开始跑,但是此时双腿却沉重地好似万钧大山。他还是只能跟着自己先前的节奏,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过去了多长时间? 方十里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了。 这无尽的时空里,他嘶喊过,怒吼过,他以魂化剑想要劈开天地,但是连魂光也看不见丝毫。他甚至要将自己溺死在河水里,要斩杀自己的魂魄,但是都没有成功。 这片天地,便是他的囚牢,甚至要成为他的宿命。 无尽岁月,不见光明,岁月彼端唯有寂灭永恒。 方十里变得安静下来,他又开始慢慢地在河水中行走,开始慢慢地数自己的步子。 三百九十七万零三,三百九十七万零四……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次这般记下自己的步子,但是无数次都在崩溃间被自己打断,发泄后又重新开始。 方十里抬起头,黑暗几乎要成为了他的伙伴。他在外界不过生活了十七年,但在这黑暗中却好似度过了百年千年。 “我可以走出来。” 终于,在这一天,他对着黑暗缓缓说道。 “不论走出黑暗的办法是什么,只要我不停地走,我一定会走出来。” 他抬起手,在空中挥了挥,好像在和谁打招呼,又好像在触碰着这黑暗。 他的语气变得执拗:“可是啊……我不愿意。我走出你,便代表着我畏惧你。我早已便可以出去,但是我不愿意,因为我不应该畏惧任何事物。” “你无边无廓,你吞噬一切,你无所不能……” “但是……”方十里从进入黑暗到现在,眼中终于迸溅出一缕神采:“只要有一缕光照进来,哪怕它微不足道,哪怕它沧海一粟,但它……终究是一缕光!” “只要有了哪怕一点的光,黑暗,就不再会是黑暗。” 方十里轻轻抚摸自己的左眼:“太阳真意,给我……照亮这里!” 无尽的黑暗里,陡然闪出一点点微薄到极致的光。 但是随着这光的出现,这片天地间顿时发生了最为彻地的变化,因为,它不再是黑暗了。 这点光好像燃烧黑暗作为自己的养分,迅速变亮便大,缓缓上升到天穹之上,如日中天,这片空间骤然明亮。 随着阳光的明亮,方十里的魂光再次增长! 但是这河水依旧是漆黑如墨,太阳真意无法侵入。 “太阴真意,化作此方天地的明月!” 漆黑的河水中蓦然出现一轮明月,说不清这水里的是明月还是明月的倒影,河水中的漆黑迅速被月光驱逐,变得清澈透亮。 随着明月的出现,方十里魂光暴涨,此刻已然来到了五寸! 但是,这无边的雾气依旧飘荡在河面上。 蓦然,他明堂窍中的那缕紫气微微一荡,顿时有一丝泄出,自左眼而出。这丝紫气一露面就急速膨胀起来,在雾气中飞速穿梭,缓缓竟化作了无数的紫色星辰! 这星辰璀璨闪烁,浓雾随之逐渐消散。 天上的太阳与水中的明月相辉映流转,紫色星辰闪耀,黑暗与浓雾如潮水般褪却,方十里这才发现,他身后仍然是那座木桥,他的身形到现在为止并未往前哪怕一步! 他的身边突然出现了十一个白袍弟子,连苦泉中的三人也已经来到了这里。他们悉数被困在河的这一端,有的咬牙切齿,有的失声恸哭,有的表情凝重。他们每人几乎都持有一件宝物,其上散发着各种色彩的光芒。 看来这些宝物虽然能抵挡魂魄的力量,却不能辟开长夜与黑暗。 方十里心中一动,上前去将其中一人头顶的黑色砚台取下。这砚台蓦然黑光大放,在方十里手中挣扎。 “我的魂宝!是谁取走了我的黑劫印!” 此人虽然身陷黑暗中,但是还是察觉到自己的宝物丢失,此刻眼中有着无限的迷茫,口中怒吼道。 方十里冷哼一声,先将此人敲晕在河水里,而后五寸长的魂光一扫,雄浑的魂魄力量瞬间将这砚台上的烙印抹除。这砚台顿时安分起来,在方十里手中闪着温润的光。 方十里如法炮制,将这些人身上的宝物统统搜刮下来,就连一个女子身上的五彩宝衣也被他剥落下来。 随着最重要的东西丢失,这些人明显有了不小的反应,但是在这黑暗中却毫无反抗之力。顿时一连串的怒吼和呵斥之声传来,方十里不去理会,反正这些人被隔绝一切声音与光线,相互听不到彼此。 等走到了那黑痣男子处,方十里却有些踌躇。 这男子的魂宝被他嵌在眼睛里,若是强行扣下,会不会有些不厚道…… 半响,方十里走向河水深处,背后传来一声比其他人还要凄厉的哀嚎:“我的宝眼……” 方十里携着十一件宝贝,心满意足地走进河水中。 日月照耀下,这河水便如同清溪一般,轻易间就便被方十里渡过。 看着面前这一座通体由白玉堆砌而成的桥,方十里的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桥中央站着一个红袍男子,负着手背对着他。这男子身形颀长,巍若山川。 这男子旁悬浮着一个青红色的光团,约有拳头大小,看不清内里。 看到这光团,方十里的眼睛顿时一缩。 正在这时,这男子伸手要取那青红光团。 一道魂光飞掠而去,击向这男子的手,他顿时后退。 方十里眼中光芒微闪,低喝道:“不要取走此物!” “哦?”被方十里搅乱动作,这男子也不恼怒,回过身来,露出一张丰神如玉的脸庞。 他轻笑道:“少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方十里看着他的眼睛,感受到莫大的压力:“此乃幽冥界府,九泉之中,下泉与幽泉的节点处,我说的对吗?” 男子呵呵一笑:“没错。” 他看着眼前无边的河流,有些感叹:“将轮回路作为弟子的试炼之所,这便是九万年前六道轮回宗的底蕴啊!这是何等的气魄,可惜……” 他骤然间转头看向方十里:“你既然知道这是哪里,还敢出言阻拦我?” 他的眼中寒光闪动,头顶慢慢有一只人面蛇身的怪物浮现,这怪物甫一露面就给方十里的魂魄带来无比巨大的压力! 方十里眼中凝重:“九寸魂光……” 男子哂笑一声:“现在,我还是不能取走这焚渊吗?” 方十里不回答他,而是缓缓道:“传闻九泉之中,下泉与幽泉之间有一块奇石,名为焚渊。此幽冥之石可焚灭苍渊,可破除万禁。你的目的,就是这块石头?” 红袍男子轻笑:“对的,你早就猜到了,对吗?但是今日你阻挡了我,以后定然还会有别人揭开这层幕。” 方十里摇摇头:“我现在只能阻挡你,旁人不在我面前,我管不了。” 他的五寸魂魄化为一个与他一般无二的小人,竟然率先出手,径直朝着这人面蛇身的怪物扑了过去。 这小人几乎还未触碰到此怪物就被其表面的魂光震荡地粉身碎骨,方十里魂魄中传来剧烈的刺痛和摇动,这人面蛇身之兽再次扑来。 耳边传来那男子的轻笑:“我的魂灵,名为烛阴。睁眼为烛,闭目为阴。这,便是烛阴,你懂了吗?” 方十里眼中有着坚定:“还没结束。” 一道黑光飞向这烛阴,在靠近它的瞬间轰然爆开,空中一道道狂暴的涟漪荡开。这烛阴首当其冲,被这黑劫印自爆后的魂魄风暴全部击中。 待到风暴消弭开来,这九寸的烛阴已然变成了八寸六分,其魂光也有些暗淡起来。 方十里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顿时又有十道异芒飞出,在烛阴旁边轰然自爆! 这红袍男子顿时有些惊讶,叹道:“这举世罕见的魂宝,竟然被你一连爆开十一件,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待到魂魄风暴消散,方十里定睛一看,这烛阴赫然已经成为了五寸! 红袍男子摇头道:“拜你所赐,我的魂魄之力又折损了许多,我只能成功,没有回头路让我走了。不过就算只有五寸的烛阴,你也挡不住。” 烛阴的眼睛陡然间睁开闭合,空间不断明暗变幻。 方十里豁然抬起头:“我挡得住!” 一个与方才一般无二的小人再次浮现,同样也是五寸大小。 只不过此次这小人的左目是一轮大日,右目是一轮明月! 第十五章 轮回之盘 五寸小人与那烛阴在空中交手,他双目之中日月闪耀,举手投足间魂光飘摇,眨眼便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回合。 方十里目光低沉,全部心神都集中到魂灵上,不敢有丝毫大意。这是魂魄之力的凝聚与交锋,比灵力灵器的交战还要危险十倍百倍。若是稍有不慎使得魂魄损伤,便可能再也弥补不回。 相较于方十里的慎重,红袍男子不管不顾,任由那烛阴自己施为。他甚至还有闲暇去端详空中那青红色的光团,但却并不急着将其取下来。 方十里心中越来越急迫,魂灵疯狂地扑杀,但是却一次次无功而返,平白给自己添上新的创伤。 “唉,我给了你机会的。” 红袍男子轻叹道:“道眼,不该如此。” 烛阴身上骤然发生极大的变化,它头顶之上皆为明亮,脚底之下却是漆黑。 这明亮与漆黑交融,竟使得这烛阴身上展现出莫名混沌的颜色。 方十里顿时感觉自己的魂灵要被这混沌同化,竟不自觉间就要被这烛阴身上的无尽吸力所吸引过去! 他眸子微凛,眼中有决然之色,顿时魂灵燃烧,太阴太阳闪耀,无数魂光涤荡,将这庞大的吸力抵消开来。 红袍男子动容:“竟然不惜燃烧日后的道途也要阻挡我么?你可知晓,五寸魂魄缔结的元婴举世罕见,你损它一寸,你的天赋就损耗一分!” 方十里充耳不闻,并不回答他,全部心神都绽放在这熊熊燃烧的魂魄之上,无尽魂力释放,要将这烛阴镇压! 红袍男子面色终于凝重起来,他深深地看了方十里一眼。 方十里浑然不动,虽然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在旁人看来疯狂到了极点,但是他的目光却仍然清明,坚定如一。 无尽昏暗的地府中,少年的魂魄在不断消散,但是他的意志却越来越锋锐! 这是道心的坚定! “够了!” 红袍男子淡淡开口道。 烛阴瞬间消散,他身形径直往桥下走去,飘然如仙。待到他靠近这桥尾,他面前赫然出现了一闪黑白相间的门来! 这门在虚空中浮现出来,好似灯影一般摇曳扭曲。红袍男子走进门中,消失不见。 方十里的魂魄停止消散,最终停留在三寸六分的长度。 魂魄深处传来极度的空虚,方十里知道,这便是魂魄损伤的后遗症。不过好在惊退了此人,他长吁了口气,看着这扇门,不由得有些疑惑:“为何九泉之中会出现这样一扇门?这扇门又通往何处?” 他站在桥上,伸手取下焚渊。 这青红色的光团落入手中,化作了一块青红色的温玉。这玉石光芒敛去后看起来平平无奇,与世间的那些美玉并无太大区别。但是方十里能感觉到,这块玉石内隐而不发,其中藏着某种说不清的玄奇力量。 方十里回头看了看这无边的长夜之泉,将焚渊握在手中,不再等待,走进了桥尾的这扇门中。 刚进入这门,便传来一阵极度眩晕之感,天旋地转,半响他才缓过神来。 方十里抬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这忘生宗的石门处。他不由得一愣,这轮回路上的门的出口竟然是这忘生山门! 此刻正值深秋,秋夜漫长,朔风凄凉。一弦圆月挂在天空,不时被残云遮挡。 那红袍男子不知哪里去了,月色清冷惨淡,照在斑驳的石门上,周围一片荒寂。 方十里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这夜色安静得有些诡异,给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之感。 方十里神识灌入双眼,赫然发现这忘生宗皆被一层灰幕笼罩,想来这便是弟子们所认为的,忘生宗宗主布下的阻挡住出路的阵法。昔日他还在疑惑,为何一个连筑基境界弟子都没有的小宗之中,竟然能有一个能布下阵法的宗主。须知,接触阵法的最低要求也得是紫府的大修士。 如今,这一切的不合理终于解开。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飞速往忘生台奔去。 “沈师姐!赵观台!” 方十里眼中有着焦急之色,他急于知道他们的处境。 可心急如焚间,他却赫然发现自己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 “不要白费力气了,大势所趋,岂是你可以抗衡的?“ 一个身影骤然间出现在他面前,方十里定睛一看,正是那红袍男子。 方十里冷笑一声:“什么大势?你便是大势吗?” 无边的气势从这男子身上狂涌而来,方十里的衣袍都被吹得猎猎作响。方十里甚至感到有些难以呼吸,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握住,要逼他就范。 红袍男子平静道:“你说的不错。我,便是大势!我心之所向,便是大势所趋!” “现在,替我揭开这层幕吧。” 红袍男子抬头看向这片天空,眼中写满了沧桑,也有着向往:“是时候揭开这九万年的假象了,也该还这片天地一个坦坦荡荡。” 方十里看着他,半响缓缓摇头:“我如果要这么做,在轮回路上便不会舍命拦你了。” 这红袍男子洒然而笑:“你害怕后面那些饭桶会拿走焚渊,所以现在它在你手里,对吗?” 方十里静静道:“我没有拿走它,那些人也渡不过长夜之泉。” 红袍男子微微一笑,突然伸出手指从方十里手臂处一划,顿时鲜血淋漓,他的血肉被无形气刃划开一道长长的创口。 顿时一块青红色的玉石自血肉中滑落,被他牵引在空中。 原来方十里竟是将这焚渊藏在了血肉里。 方十里脸色骤变:“你……” “你以为这样就能瞒得过我么?” 红袍男子哂笑一声,不过他接下来的动作更加令人费解。 他竟然又将这到手的焚渊又抛回到方十里的怀中,好像在丢弃一件微不足道的玩物! “你当真以为,我会在乎它?我全部的希望只会寄托在一块小小的石头上吗?“ 他伸手在空中虚划起来。 在方十里的眼中,这无边的大阵之上,赫然有一条阵纹在被拨动! 这红袍男子面色变得急剧苍白起来,可是他嘴角仍然有着难以名状的笑意。 他一边拨动着阵纹,一边转过头来对方十里笑道:“你可知我是谁?” 方十里瞳孔骤然紧缩,突然想到了那条操控阴阳的烛阴,失声道:“你……你也是道眼!” 红袍男子哈哈大笑,声音清朗响彻整片天空,他身上有睥睨无敌的恐怖气势蔓延开来:“没错,我便是天地间第十八位道眼,萧应叟!” 他衣与发俱是飘扬,有千丈凌云之气散发,似要撼动天地! 方十里看到,这铸天般的大阵,在这一刻赫然破开一个小小的窟窿! 窟窿周围的阵纹瞬间扭曲,这灰幕顿时随着这微不足道的小小窟窿处迅速消融,如烈焰灼雪般急速扩散,不过片刻这片庞大到极致的灰幕就消散了一成之多,并且较之前其速度还在越来越快。 方十里眼中有着颓然。 这片天地的阵法就要消散了,会发生什么事? 空中回荡起一声幽幽地叹息。 红袍男子仰面大笑,笑声里有着解脱与浓郁的战意! 很快,天上的灰幕消散一空,天上的圆月与残云竟如同被抹去的画卷一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穹天之上密密匝匝却黯淡无比的紫色星辰,这些星辰此刻如灯烛被熄灭一般,一片一片地失去光彩,天上越来越没有光泽,越来越昏暗。 地上有一道缝隙急剧蔓延开来,转眼间就扩大到百余丈,此刻还在急速膨胀。方十里低头看去,地上赫然化作了雪白之色,旁边漆黑的裂缝好似无尽的深渊,仿佛只要看一眼就会将人吞噬! “这是忘生台!” 方十里心中陡然一惊,忘生台本就是百里大小,已然算得上是庞然大物了。然而比起现在来却又是不值一提了,不过是一条缝隙就要横跨千里,难以想象这忘生台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便是……轮回盘了!” 红袍男子眼中有着振奋与狂喜:“青儿,昔日他萧应叟救不了你,但是今日,我能!我取了这轮回盘,便去幽冥界府寻你!” 他左眼之中大日明耀,右眼之中明月高悬,巍巍神光自他身上升起,好像化作一尊浑浑浩浩的洞玄神明。 随着一声清喝,无尽浩瀚的太阳真火和太阴真火自虚空之中衍化而来,钻入万万里之巨的忘生台中,要将其生生炼化! 天地瞬间变亮,一半为月,一半为日! 太阳与太阴真火一会化作山川湖海,一会又化作滔天的凶兽与神兽,甚至要衍化出一方世界,其中有诸佛禅唱,有众仙摇礼! 方十里心惊,辗转回旋诸天尘埃,阴阳相交变幻无常。此人的太阳真经与太阴真经到底修炼到了什么地步? 随着太阳与太阴之力的侵入,裂缝中突然传来众多怒吼哀嚎之声。 那十一个白袍人自裂缝中悠悠荡荡地飘出,一个个满脸不甘,怒不可遏。 那黑痣男子怒吼:“若不是有人取走了我的至宝,我怎会沉沦下泉之中难以自拔!” “你敢坏我等诸多一流势力的造化,我等不会放过你!” 有女子清叱:“无耻小贼,敢脱我宝衣。待我本尊寻到你,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但是他们的身体在这阴阳火焰的灼烧下连一个呼吸也支撑不住,眨眼就消散为云烟。 明幽山,洞清谷中,一个黑痣男子盘膝而坐,周围坐着十余个老者,一个个身上玄奥气息流转,呈合围之势将这男子护在中间。突然,这男子豁然睁开眼,周身气息瞬间萎靡。他眼中满是不甘:“我记住你了……” 九岭赵家,一个琼轮绿舆内,一个貌美的女子噗嗤吐出一口血来,旁边的老妪连忙扶起她:“璇儿,你怎么了?”这女子面色惊恐:“此人……是谁?” 赤混洞、藏云宗……诸多一流势力中,都发生了类似之事。 没有几个人知道,有十余个道子圣女级别的骄子在某个刹那,分魂齐齐湮灭。魂魄受损,这便意味着,元婴境界他们便不能再同辈称尊。 …… 就在这时,这沉滞的天空中,突然一片巨大的黑影自虚无凭空出现,缓缓向下临近。 方十里心神都被动荡,这竟是一只擎天巨掌! 这手掌庞大至极,好似整个无边浩大的忘生台也没有它一个指印大,此刻正坚定地朝着忘生台的方向拍下。 一声凄厉的呐喊自远处响起。 “迎敌!” 一个白袍老者自地上飞起,迎上天上的巨掌。 “白长老!” 方十里认出了他。 白长老急速迎上这巨掌,他没有用任何术法神通,没有祭出一件法宝,只是以自己的身躯撞上这无边的巨掌。 渺小若微尘,却坚定不移。 他的身躯在这巨掌的衬托下,几乎看也看不见。在碰上这巨掌的瞬间,白长老便好似消失一般,被震为灰烬,只留下一声呢喃。 “六……道……” 远处嘶吼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哪个瘪犊子敢犯我宗门!”那是虬髯大汉的声音,他依旧桀骜,冲向天空。 随后无数弟子冲天而起,没有术法,没有飞剑,只有如同凡尘的身躯。 蚍蜉撼树,乐此不疲。 方十里看到有凝脉二三层的弟子,他们分明不能腾空,却燃烧自己身上的灵光,强行跟随同门的步伐! 他看到了炼器殿的罗胖子,浑身肥肉颤抖,随着急速的升起好似身形都要变得瘦削起来。 他看到执剑堂的秋长老,一身红衣飘扬,面容决然,冲天而去。 他看见了……沈清沐,她看不见他。 她的脸上有着迷惘,有着凄凉,随着她在空中的身体将要被巨掌化为齑粉,她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原来,如此么。” 眼泪自眼角滑落,化作两点晶莹的灵光,生命的最后,她的嘴角留下一抹笑意。 她躯体在巨掌下寸寸崩裂,消散在墨染的夜空中。 “不!”方十里目眦欲裂,他想冲上天去,想撼动那巨掌,他想救回那个人。 再不济,他也应该成为那数千人中的一份子。 可是他好像在所有的画面之外,他只能看着这些人前赴后继的送死,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但是他分明可以感受到这巨掌的威压,一切虽然如同梦幻,可是方十里知道,这巨掌落下来……他会死! 这便是梦魇,在梦中也可杀了他。 方十里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如今终于被一个巴掌揭开了真面目。 忘生宗……到底是什么? “不过是一块废墟而已。” 突然,一个中年人自虚无黑暗中走来,他身着深紫的衣袍,面容威严,此刻却透着深深的疲惫。他没有去管那十八位长老,也没有管那三千弟子,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场景,好像一个看客。 那全心全意炼化忘生台的红袍男子骤然抬起头来:“你是谁?” 他仔细地端详着这中年人,突然想起来什么,脑海中过了电一般失声道:“你是六道轮回宗的宗主!” 局面第一次超脱他的掌控。 中年人看向红袍男子,眼中有着赞赏:“你若是真能取走我宗的轮回盘,我便将它予你又如何?” 红袍男子冷静下来,但是兀自不敢相信:“昔日六道轮回宗被真仙覆灭,满宗之人抵死相抗,最终皆是魂消魄散。六道轮回宗的宗主死后,他的道宫跌落出紫府,包裹住镇宗至宝轮回盘,护宗大阵又自主修护运转,形成了如今的忘生宗。” “但是……” 他顿了顿:“我原本以为轮回盘和护宗大阵这种种原因,使得昔日六道轮回宗的弟子和长老魂飞魄散后先天灵光不失,执念化作生灵已然出乎意料了……” 他盯着这中年人,一字一顿道:“却是不曾想到,时隔九万年,昔日六道轮回宗的宗主居然还能剩下一缕残魂!” 这中年人哑然失笑:“你不也是如此吗?甚至你还不是本尊,被你封印的那位才是真正的意志吧?” 红袍男子坦然笑道:“的确如此,我不过是心魔所化而已。但是,他不配叫萧应叟这个名字,所以这个名字,现在属于我。” 他言笑晏晏,语气中却有着低落。 中年人微笑道:“这残存的意志落下来还需要些时间,在此期间,你若是力有不逮,还可以离开。” 红袍男子失笑摇头:“就算我取不到轮回盘,今日我也必然魂渡轮回。” 中年人哑然,不再去看他,而是把目光投向方十里。 “你便是我忘生宗最后一名弟子吗?” 方十里眸子低垂:“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年人看着他:“你应该猜到了一些吧?” 方十里沉默无言。 “我是这忘生宗的宗主,薄奚。你如今所看到的不过是九万年前的景象而已,这是他们的宿命,也是他们的解脱。” 他的语气里好像掺杂了无数的情感,但是却都归于尘埃,经过无尽岁月的侵蚀,如今仅剩下淡然。 “九万年前,忘生宗,不,应该是六道轮回宗,是长洲的最顶尖的宗门之一。因为它有着太古六经之一的六道轮回经,有着镇世至宝轮回盘,有着三千天赋妖孽的弟子……” 他抬头看向天空,好似透过了这无边的巨掌,透过了此片星空,深邃的眸子里流露出追忆和落寞。 …… 第十六章 仙中之仙 慢慢的,世界和这片苍穹都亮了起来,夜幕消散,巨掌不再。 方十里看到了一片欣欣向荣的仙家场景。这山门上的字也不再是忘生宗,而是六道轮回宗。 这宗门上下格局与忘生宗一模一样,只是好像被放大了数万倍。宗门里有无数奇珍异草,有弟子不知在渡什么劫,天上无数恐怖的紫雷轰鸣,却被笼罩整个宗门的光幕阻挡。有数人乘着蛟龙所拉的辗车,声势震动天地。有人修炼神通秘术,黯淡日月。炼器殿有冲天神光升起,一柄可湮灭神念的法宝出世…… 论道场有一位长老在讲经,其面孔正是白长老。此刻开口间遍地生莲,有仙音自他身上响起,仙鹤在他头顶盘旋,周围道韵缭绕。 这是何等宗门?所有人都是实力超凡,脱俗至灵,每一位弟子都可盖压同辈,煌煌间鼎盛之极。 可是毫无征兆间,六道轮回宗上空的大阵之上有一个虚影降临。 白长老的讲经戛然而止,猛然抬头望向天空。 一个中年紫袍人自一座仙气氤氲的洞府走出,正是六道轮回宗的宗主,薄奚。此刻他面色凝重,手掌挥动间悬浮在忘生台上的古钟连响九声,而后他身形微动,便瞬间出现在忘生台上。 “所有长老来轮回盘!” 十八个气势滔天的身影自四面八方飞来,站到薄奚后面,皆是面色骇然地看着上方的虚影。 “这气息,是……仙?”虬髯大汉失声。 白长老沉声道:“仙要耗费难以想象的代价才能来到这片天地,他为何来此?” 此时有数千弟子从各处急速飞来,有的白衣如雪,有的红衣似血。皆是天资如纵,气势如虹。 突然,上方的虚影呵呵笑了一声,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虚弱:“诸位不必惊慌,听闻贵宗有六道轮回经,我来此欲借之一观。” 虬髯大汉想也不想,根本不忌惮此人身份,张嘴便骂,“哪里来的贼厮,敢在这放肆!” 虚影并不理会他,淡淡开口,声音好似在众人心里响起,“薄奚宗主,你认为如何?” 一片磅礴的气势自天上轰然压下,一些弟子几乎站不稳身形,被压趴在地上。 若是不交出他想要的东西,后果不言而喻。 薄奚凝视他,半响冷冷一笑:“你算什么东西?” “嗯?”上方这虚影有些错愕,似乎不敢相信。 “没听懂吗?我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向我六道轮回宗讨要东西!” 虬髯大汉哈哈大笑:“宗主此言甚是!” 虚影声音骤然间冰冷起来,此片天地的温度刹那间便不知降低了多少,甚至有茫茫白雪从天上坠落。 “我再说一遍,烦请诸位将六道轮回经予我,我时间不多。” 薄奚亦是面容严寒如霜:“你大可以出手,若是我宗交出六道轮回经,今后何以再配得上六道轮回宗之名?” “既然如此,那我自己来取吧。” 虚影叹息,伸出手,朝着下方轻描淡写地一按。 一个手掌虚印浮现在上空,根本无法形容出这手掌的大小,似乎其本就不在此世间的规则之下。 此人似乎受了伤,此时这掌印在淌血,金黄色的血液滴落下来,顿时将六道轮回宗的阵法光幕侵蚀开来,落在地面上。 尚且看不清这手掌有多大,可这滴血液却遽然间化作一片金黄色的血海,竟然将整个六道轮回宗尽数淹没! 地上众弟子皆骇然惊呼。 薄奚与十八位长老此时面色凝重,眼中慢慢溢满了决然。 整个六道轮回宗已然化成金色的海洋。 这时轮回盘骤然发出混沌的光辉,将无边血海隔绝在外。 上空的手掌也在此刻落下,其速极缓,好似想给众人考虑的时间。 随着这手掌的临近,其变得越来越大,到了光幕上方,几乎变得纵横方圆万万里,其掀起的无边狂风化作一个庞大的风洞,要将六道轮回宗吞噬。 一滴血液便淹没一个宗门,更遑论滴落出这血液的手掌。此刻大地颤抖,天空变得一片黑暗,掌纹如同天上的裂缝沟壑,时间似乎都在此刻停止,世界仿佛走到了尽头。 掌印张扬而来,肆意无双。 薄奚面色变得淡然从容,回身缓缓开口。 “你们入我六道轮回宗最少的也已经数十年了,入得我宗门,即为忘生人。我宗修六道往生,也修忘生!但是若是你等有人惧死,不要出手,只需往轮回盘滴一滴魂血,就算是仙之一击,它也可保你们轮回中真性不失。我不会怪你们。” 众人愤然,有弟子大笑,有长老拭剑。 “愿与宗门共生死!” “今日我等撼仙!” “不过仗势欺人一鼠辈,也配称仙?” 这巨掌再无停滞,长驱直入,急速而下。 轮回盘光幕摇摇欲坠,开始闪烁。 薄奚慨然大笑,飞身而起,直出轮回盘的庇护。 随着他身形腾空,有无边的气势自他身上翻涌而起,豪气干云。 蓦然,他的身后有四扇门自虚无慢慢变得凝实。这四扇门每扇都有数丈大小,皆无法看清它们的本来样貌,其周围被混沌遮盖。 这些门里好似有饿鬼呼号,又好像有神仙颂经,还有苍天之兽咆哮,诡谲非常,神异莫名。 突然,每扇门里都走出一个虚影,这虚影看不出模样,约是常人的身形,身上皆有大道仙音流转,与这些门的诡异形成强烈的对比。 “借四道轮回之力,借天地生死之道!” 薄奚低吼,身上气势猛然暴涨。 天上传来微微惊讶的声音,“咦?既然凭着道宫第四境的修为,强行达到半仙的地步,有意思,有意思。” 薄奚表情微微有些狰狞起来,“你以为,就是如此?有意思的还在后面!” 身下的轮回盘骤然转动起来,中间的道钟传来一声嗡鸣,一道黑白相间的奇异光芒射出,径直落在了薄奚身上。 那四扇门的旁边,又有一扇门在虚空中挣扎了片刻,然后缓缓浮现。 第五扇门里也走出一个虚影,没入薄奚身体中。 薄奚修为再次攀升,达到了某个境界的顶峰! 巨掌受到这股气息的阻挡,微微有些阻涩,但是上方传来轻笑:“半仙巅峰。可是,就是如此,还是不够!” 巨掌依旧坚定地下落。 薄奚决然冷笑,身上好像有无形之火开始燃烧。 远处众长老惊呼,“宗主!” 薄奚不理会他们,身上无形火焰燃烧更甚。 “岁……燃!魂……燃!” 第六扇门,浮现! 随着第六道虚影的加持,薄奚身上恐怖气息再次上涨,直到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他身上的气势滔天炽烈,但是还没有发生一个质变。 “还不够么……” 他喃喃。 “以我三千年道则,换取三息人仙之力!” 薄奚嘶吼。 后方众长老与弟子眼眶通红,秋长老泪如雨下。 骤然,这桎梏他修为的薄膜轰然打开。端木此刻的修为,赫然是……仙! 他站在虚空之中,向天上伸出白玉般的食指。 “轮回。” 没有什么神通异象的显现,没有道则虚影的加持,仅仅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而已。 这涵盖了整片天空的巨掌轰然碎裂,化作无数碎片。 上方的虚影顿时一滞,他感受到了威胁! 一个区区道宫,蝼蚁一般的人物,竟在此刻,威胁到了仙! “可惜啊……你以为仙便是天了。” 他声音好似渡了一层寒霜,仿佛天神低语。 “殊不知,我……是仙的天!我乃……天仙!” 薄奚脸色骤变。 风云倒卷,好似时空回转,碎裂开的巨掌瞬间凝聚,此刻威压更强,轮回盘再不能阻隔,众人鲜血在此刻都好像凝固起来。 三息时间已到,薄奚身上气息顿时如阳春白雪般消融,无力地跌落下来,身死道消。 以一身道果换得三息人仙之力,却愕然发现不过成长为了一只更大的蝼蚁而已。 宗主既死,众顾惘然。 “贼子受死!” 白长老第一个出手,改天换地,天空骤然昏暗下来,出现一轮大月。 “取月!” 正是那功法阁里记载的取月秘术!这轮大月好似被一只大手从天空中摘下,随着天空回复原样,这轮大月被抛向这巨掌。 纵使是一轮真正的月亮,在这巨掌面前也不过是萤火之微也,白长老手段盖世,却无济于事。 虬髯大汉眼睛通红,怒喝之声如震雷,一顶灰色小幡迎风怒涨,眨眼间就化作一道万里灰幕,遮天蔽日,朝着这虚影当头罩去! 轮回盘上众人再不旁观。亦是各种法宝秘术,不时有天门开启,有千山降临,有鬼影重重,有长河倒卷。 可是……仙,终归是仙。 凡间手段,怎能伤到仙?所有手段不过徒劳。 众人终于绝望,有一个悲哀却愤怒到极致的喝叱声响起:“魂燃道陨,六道往生!” 是秋长老,她的眼眶流出血泪,燃烧自己的魂与道则,只为换得那巨大手掌的主人付出哪怕一丝的代价。她以身体为兵,以修为作火,燃烧自己的一切发出六道轮回经中的惊天一击,火红的滔天光芒直击巨掌而去。 她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飘向自己的归宿。 仍……未掀起丝毫波澜。 “今日便以身报宗门!”大汉哈哈大笑起来,“魂燃!” 无数人在怒吼,在悲鸣,在哭泣。 每个人的身上都升起无形的火焰,这是魂之火。 他们燃烧自己的魂,魂飞魄散,自此这六道轮回宗,再无轮回之人。 忘记了生,故而愿赴死。 …… 终于,方十里再次看到了沈清沐。 一如既往,清白清浅,好像霜里幽兰。 在无数的白衣弟子里,她并不出众,容貌也绝非顶尖。她也如同自己的同门一样,祭奠自己,柔弱的面容上露出决然的异彩。 她在半空中,迎向巨掌,生命绽放出最后的光彩。 蓦然,她发间的木簪幽幽一闪。她一怔,目光居然投向了此刻的方十里! 这一眼,相隔九万年! 这是方十里第二次眼睁睁地看着她陨落。他的灵魂在滴泪,这是魂殇。 就在沈清沐发簪有异动的那一刻,方十里发间的那翠绿的叶子也发出一声轻轻的嗡鸣。 “原来如此……”方十里旁边的薄奚恍然大悟。 “原来你们二人身上有着一件相生的东西,所以她能跨越无尽时空看见你,所以她遗留下来的一点灵光也能察觉到自身的异样,所以她的一丝残魂得以摒却灵光而去……” ———— 满宗皆死。 上方的虚影轻叹一声,“何必呢……” 他的神识几乎只在刹那间就找到了这废墟里的两件至宝。 六道轮回经,轮回盘。 轮回盘上的古钟上,赫然铭着的便是六道轮回经。 “一个区区凡宗也能持有如此至宝么,恐怕有天道气运偏顾,倒是有些麻烦……好在此次得到这六大古经之一的六道轮回经,自此了却这世身,不占半分因果。” 他伸手一招,古钟嗡鸣,轮回盘震动。 就在这时,古钟轰然炸开,化作无数光字,朝着四面八方飞出,又刹那间消失不见。 虚影惊怒,“孽畜尔敢!溯!” 他此言说出口,好似有无数秩序波动在周围空间展开,可却是出乎他的意料,却没有丝毫效果。 古钟自毁,宝物自晦。 虚影的声音好似掺杂了无极愤怒,令此方苍穹都颤抖,“没了六道轮回经,有此轮回盘,我照样可以横渡轮回!” 说罢他瞬间消失在原地,落在轮回盘上。 就在他落下来的一瞬,这偌大的轮回盘突然寸寸崩碎,周身裂开无数裂缝,大量道则序链自其中溢出。 虚影咳血。 这仙中之仙终于不再有他的风度,绝望地谩骂起来,张手就要将轮回盘击碎,无尽神光自掌中生起,落在轮回盘上。 轮回盘依旧是那副模样,连裂缝都没有再多出一条。 虚影发泄似地又出手数次,余波将万万里大地都击沉,沧海汹涌而出,可惜还是奈何不了轮回盘。 他坐在轮回盘上怔了半响,不时有金色鲜血从他身上滴落,此刻好像因为他就在旁边,这鲜血再不敢起丝毫变化。 “难道,我的路,就要断了吗……” 他覆灭一宗时恣意洒脱,如今却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他起身踉跄而去,慢慢没入虚空中。 待到他离开了以后不知道多久,轮回盘的中间突兀地出现了一本书,这书上有一页文字显现出来,然后消失不见。 方才消失的无数光字此刻又自虚无中显现出来,一个个不知没入了哪里。 偌大的六道轮回宗化作飞灰,唯独只剩下一个布满裂缝的轮回盘。轮回盘上,薄奚的尸体眉心处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无数紫气逸散间,有一座小小的宫殿自其中跌落出来。这宫殿骤然变大,将轮回盘包裹住,围绕着它的阵法又慢慢运转,自我修复,再次将这片天地覆盖。 …… 方十里骤然抬起头:“宗主,你说沈师姐还留有一丝残魂?” 薄奚点头:“她的发簪里蕴藏着我窥视不透的真意,正是因为它,忘生宗才能得以残喘九万年。这发簪庇护她往赴幽冥,如今她也已经辗转轮回九万年了。” 方十里点了点头,心中复杂。 “既然六道轮回宗已经覆灭,无论是弟子还是长老都陨灭了,那为何还会有这忘生宗,为什么长老和弟子们一个不少地都在这里?他们不是鬼魂,那么他们到底怎么来的?” 方十里又有些不解地问道。 “他们都燃烧了自己的魂……自然是没有鬼魂之说了。你看到的没错,他们的确是魂飞魄散,消散在这天地间了。可是他们与生俱来的那一点灵光,被六道轮回经三千零一十八个古字融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生灵,故而化作了现在的忘生宗。” 薄奚接着说道:“他们不过是一点灵光,让他们得以显化的,更多的是他们的执念而已。当他们醒来的那一刻,他们,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些人了。忘却了自己的一生,忘却了生死,故而,这宗门叫忘生……这护宗大阵和这木簪隔断了他们的气息,隔断了六道轮回宗的因果,他们在这里已经循环往复了九万年。” 方十里缓缓闭上了眼,叹息道:“但是今天,他们又死了一次。” 薄奚看着天上的紫色星辰一颗颗寂灭,这是他道宫中的道则在消散。 他却毫不在意:“沈清沐说得对,有时候无知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残忍。无限的轮回,没有终点,九万年已经足够了,或许这样他们才能真正的解脱吧。” 薄奚看着天上越来越近的巨掌,喟叹道:“这是仙中之仙残留的神通意志,它感受到了轮回盘的气息,所以再次降下。它落下时,你会死。” 方十里脸色不变,同样抬头看天,他的神情有释然,也有愤怒。 他口中低语,“这便是仙么……” 薄奚有些欣慰,“你不必如此,这是我六道轮回宗的因果,与你无关。历经了九万年,就算是天仙一击,也不过只剩下一丝残损的意志而已。你是我忘生宗如今唯一残存的弟子,这因果,还降临不到你的头上。” 第十七章 葬下此间过往 巨掌坚定地下落。 一旁的红袍男子面色凝重,他身上的太阳太阴真意浓郁到了极致,太阳与太阴骤然间璀璨到了极致,明照当空。此刻穹天之上日月同辉,有沛然无匹的力量升腾而起,源源不断地输入进轮回盘中。 他的眼中有一道粲焕的灵光投射向轮回台,在不断地剖析与渗透其中。 熊熊的紫红色和黄白色真火燃烧更甚。轮回盘中的漆黑裂缝都被这无尽神光照亮。 “给我炼化啊……” 但是纵使他施展浑身解数,这轮回盘却岿然不动,没有任何改变。显然,他的这番作为,便是连一丝一毫的作用也没有起到。 方十里心中了然。因为就算是那位天仙也不曾能损伤到已经自晦的轮回盘半分,遑论是此人。他这番努力只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 这红袍男子仰头怒吼,不甘到极致。 “我分明洞悉了这轮回盘的缺陷与不足,为何还是不能功成!” 很快,这男子所衍化的太阴与太阳真火渐渐黯淡下来,最终熄灭。他好像被抽干了浑身的气力一般,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他怔怔地望着天空的阴影,眼中溢满了颓然。 “青儿……” 巨掌仍在下落。 红袍男子面色突然变得决绝,他蓦然伸出左手在眉心处狠狠一拍! 这眉心处顿时有一个人影飞出!这人影起先极为虚幻,但是慢慢变得可以看清他的脸。 方十里心中一惊,这人的面孔相竟与这红袍男子一般无二。 这自他眉心中飞出的人看向红袍男子,面容复杂,叹息道:“收手吧,世间一切事物,哪有一件站在了你的身边?命运与你为敌,万物不遂你心,你做不到的。” 红袍男子眼中有迷茫之色,不过片刻后他突然疯狂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讥讽道:“你这废物,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救不了,也配和我说教?” 他眼中的扭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执着:“你说命运与我为敌……可是,我本就是魔,与天地为敌,这才是我的宿命,这方是我的命运!” 与他面孔一样的那人闭上了眼,声音有着无奈:“你会死,这缕残念湮灭,你会真正消散。纵使你身处轮回路上,但是你却不会轮回。” 他眼中有着怜悯和慨叹,亦有着对往昔的追忆:“青儿死了,我救不了她,所以才有了你。你三千年来为她而活,如今又要为她而死……是我萧应叟对不起你。我一时的妄念,却促成了如今的你。” 红袍男子森然打断了他:“住口,青儿也是你能叫的?你也配吗?“ 他睥睨四野,眼中有着无边的桀骜:“我乃九天之魔,我为她而生,为她而死,此乃我心甘情愿,你又有什么资格对不起我?这便是我的道念,是我的道心。她,便是我的道!你,也配懂吗?” 萧应叟站在空中,看着面前这源于自身的红袍男子,内心复杂到极致。他有着对自己的悔,有着对心上人的愧,但是面对这囚禁了自己三千年的魔,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恨。 红袍男子看向萧应叟,眼中满是不屑:“你乃是天地间第十八位道眼,理当举世无敌,顺心所愿,合道而行。但是你却被世俗偏见所束缚,被可笑的道理禁锢,眼睁睁地看着你的道侣死在你的面前。” 他接着道:”这三千年来,我每日都要问你,你后悔吗,但是你从未言悔。如今我最后一次问你,萧应叟,你可有悔?” 萧应叟沉默。 红袍男子哈哈大笑,他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你既有悔,我如今便放你离去,你是转修鬼道还是轮回转世我不会过问。但是有一点……你不配再叫萧应叟这个名字!青儿昔日所思所想皆是此名,今日我便将这个名字从你身上剥夺下来,从今往后你与我和青儿再无瓜葛!” 他冷笑一声,转而看着这无边的轮回盘,眼中有着深深的思念流露。 “轮回盘,我取不到了。不过,我会渡过九泉,迈过九渊,越过九狱,来到你的身边。轮回不失真灵,往生罔顾道果。青儿,九幽之中,你等着我……” 他毫不犹豫,一步迈出,就已然半只脚踏入轮回盘的裂缝之中。 萧应叟注视着他,悠悠一叹,竟陡然间化作一道流光没入红袍男子的体内,虚空之中传来他的声音:“逃避了三千年,却还是逃不过自己的心……我便随你一闯轮回又如何!” 红袍男子身上骤然有阴阳真意轮转,他们此刻放下一切心中的负担,赫然踏入到了一个全新的玄妙境界!这具身躯中传来两个截然不同的爽朗笑声,而后共同沦入轮回。 方十里沉默,他甚至在想,真的有红袍男子这个心魔的意识吗?恐怕这两个人更大的可能不过是萧应叟的两个执念罢了…… 但是他没时间去想那么多了,因为他的灾难也即将要来临。 能遮盖天的幕布正在缓缓下降,已然近在咫尺。 “还记得,纳灵决吗?” 薄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纳灵决?”方十里的思绪骤然回到两年前,昔日论道场上白长老所说的吸收始青灵气之法……他突然明悟,如今忘生宗三千余灵光消散,这始青灵气自然会由其中产生。 薄奚一拍方十里的肩头,方十里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立刻陷入一种莫名的道悟之中。纳灵决好似被铭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成为了本能一般,此刻不自觉的运转起来。 方才陨落在巨掌虚影下无数弟子化作一点点青色的光芒,这些弥漫整个天际的清透灵光取代了紫色星空,此刻缓缓向他飘来。在无尽的黑暗里如同渺缈茫茫的星光,微弱却顽强。 方十里的怀中突然有一本书飘出,正是他修炼的忘生决。 此刻每有一道青光没入方十里体中,就有一个古朴光字脱落出来印在淡黄的书页上。忘生决三个字慢慢扭曲,直到光点不再,周围一片黑暗。 蓦然,这本不起眼的书突然淡紫色光芒大放,其第一页上的‘忘生经’三字赫然已经变成了硕大的‘六道轮回经’!这六个字上好像有无尽浩瀚的意蕴在流转。 此刻这六道轮回经撑开一片伞状的紫辉,摇曳生姿,笼罩住呆呆站在原地的方十里。 巨掌终于落下,好似天倾,苍穹都被翻覆。 伞状光辉消散,方十里安然无恙。 可是福祸相依,福来祸至。 此刻他的体内有三千余道始青灵气缓缓聚合,化作了一道。这道粗大的始青之气在经脉中凝结而成,随后游离到了右眼洞房神窍之中,在神识之海中沉沦。 而这漫天的灵光里蕴含了三千余人在这九万年里勤勤恳恳所修炼来的所有修为,此刻亦随着始青灵气的涌入爆发开来。 这是何等庞大的力量?三千个底蕴雄厚到可怕的修士的一生灵力齐齐灌入到方十里的经脉之中,这股精纯的灵力变得狂暴无比。 方十里的经脉在这股无边磅礴灵力的冲击下几乎在瞬间便崩裂开来,先天一炁阴阳道种运转到了极致,却还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他的身上暴起一层血雾,口鼻溢血,神魂好似都要碎裂。 方十里终于在纳灵决中回过神来,察觉到此刻间体内这般天翻地覆,心知命不久矣。 苦笑间回身去看薄奚,却发现他微笑着看向自己,叮嘱道:“这始青灵气乃是仙都要觊觎的至宝,你接下来前去拜入剑阁,其中有炼化此宝的法门。还有,记得凝结金丹时,再来我宗祖地。” 薄奚身形变得虚无,消失不见。 方十里涩声自语:“宗主,你却未见我这般处境……怕是去不了剑阁了。” 正奄奄一息间,六道轮回经突然在空中书页翻动,有一道气息落入他的身体。 方十里骤然间感到体内升起一种清凉且安宁的力量融入到所有经脉之中,其中蕴藏着无穷的生机之力。原本寸寸碎裂的经脉此刻竟然再次愈合,并且更为坚韧宽阔。 可是这股灵气实在过于庞大,虽然精纯无比,却正因此更为霸道。 刚刚修复的经脉再次被无量灵力的席卷而碎裂开来。 方十里此刻却突然有些领悟,“这就是……六道轮回经吗?” 镇住一息不死,残留一丝生机,生死轮转,这便是一次轮回! 他运转六道轮回经,顿时一股凭空而现的力量镇住自己的碎脉,同时自身的灵力和先天一炁阴阳道种中涌现出庞大的生机,迅速修复经脉。 就在这崩碎与修补间,时间飞速流淌,他的修为随着这股灵力的不断融入节节攀升。 凝脉五层……凝气六层…… 这股灵气终于耗完,方十里的修为停在了凝脉六层巅峰,差一丝便到了凝脉后期的地步。 他的经脉比之前恐怕坚韧了数倍有余,体内灵力本就凝实无比,现在更是几乎要化作固态,已然达到一种可怕的境界。 此刻他的六条经脉中灵力奔涌,轰然间传来哗哗地潮水之声,响彻天地。 感受着体内雄浑的灵力,方十里环顾四周,有些茫然。 此刻天空正是半明半暗,黎明将近,太阳马上便会升起,周围一片昏暗。 这忘生宗此刻已然变了一幅模样,四处断壁残垣,入目都是金色的斑斑点点。方十里知道,这是那个仙中之仙的一滴血,浸蚀了这里的一切。 他生活两年的宗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原来一切不过梦幻泡影,黄粱一梦。 方十里慢慢朝着与轮回盘相反的方向走去。 突然,他面容一滞,停下脚步。 有一支残损的木簪跌落在前方的泥土里,只露出半截。 方十里拾起木簪,不再回头,一如两年前他离开方家村时。 金色的霞光自天上洒下,恢弘的云层豁然开朗。 …… 第十八章 北清生邪祟 方十里在空中御剑飞行,淡紫色的灵光划破天际。 这是他第一次御剑,却好像吃饭走路的本能一般,几乎刚一着手就可熟练飞行。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从方家村到忘生宗时,在一间庙里遇见的那个名为洛愈的女子,便是剑阁的内阁弟子。 可是现在自己根本不知道剑阁所在,只好四处先走走,找到有修士集会的地方问上一问。剑阁是九万年前就响极一时的大宗,一直到今天还存在世间,想来名头恐怕大的吓人,稍一打探便可知晓其方位所在。 好在他也不着急,一路上看遍河山江川,也算怡然自得。 此刻他已取出了埋藏在山门外的储物袋和小碑。凭着他如今的修为与神识,那梵九宫的储物袋他也已经可以打开。 到底是名家大族的金丹弟子,这梵九宫的储物袋内富有之极。其中有灵石数千,这灵石个头较方十里所见过的要大上一些,灵气蕴含也更加精纯不知凡几,应该便是中品灵石了。 在修仙界中一枚中品灵石的分量较百枚下品灵石还多,这些中品灵石若换算成下品灵石,有数十万之巨。说起来,在此之前方十里所接触的灵石最多也不过一二十之数而已。 不过最令方十里看中的是一柱燃烧过半的香。当日梵九宫与姜月斗法时他亲眼所见此香之威,实在难以揣度。除此之外还有数件法宝和几瓶明显不俗的丹药,但是当日斗法时却没见梵九宫祭出这几件法宝。 这些法宝恐怕俱是金丹修士才能催动的,以方十里如今的灵力注入其中也不过是泥牛入海,没有丝毫反应。 其余便是一些琐碎物品,金银和一些华美的衣物之类,便不值一提了。 毕竟还未到筑基,未脱凡胎,方十里如今还不能在空中太过持久的飞行。所以他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停下休息片刻,待到灵气恢复过来再动身。 这一路行来,几乎未曾遇到人烟。入目之中皆是荒山大泽,好似没有尽头。方十里自出生来,这是第一次能够看到这么远的世界。御剑遨游穹空,似乎真有了几分书中神仙中人的风采。 所行之处,可以听到有些荒山中传来不知什么野兽的咆哮声,气息骇人。他还看到一处大泽中有个庞大到数十丈的阴影自水中显现。他不敢好奇,飞速离开。他坐在一颗古树上休息片刻,却发现就在他旁边的树上有一双眼睛缓缓在睁开!于是他来不及调息,展开最快的速度逃离,神识覆盖下看见方才自己身下的那颗大树也睁开了灰白色的眼睛…… 方十里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一面正向着他缓缓展开,虽然有些诡谲与危险,但却无边浩瀚,广阔与精彩。 “圣人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此言果然不假。”方十里心中明悟。 “如今我历经山河广阔,所见超出自己的认知,这正是胸中有丘壑林立,心中有尘尽光生!” 此刻,他终于是在用修者的眼光来度量这个世界,自此路漫修远,独身求索。 如此昼夜不歇地飞行了两日,入目之处有十余座城池映入他的眼帘。 这些座城池通体由青石堆砌而成,数十座城池连成一个占地约有方圆数千里的堡垒。再往外面是百余座大大小小的村落和集聚之地,环绕着城池堡垒而建。这使得其看上去赫然像是两个环绕起来的大圈。 城池的每个城门都面向外面,此刻有不少的百姓从一处城门走出,进入另一座城池,也有人自不远处的村落中进入城中。 方十里收敛剑光,自一个村落中降了下来,缓缓向城池的方向走去。城门口有两个兵士身着铁甲,正在盘查进出的百姓。 方十里排在一众百姓的中间,一袭忘生宗的白袍飘然,面容俊朗清秀,与周围的百姓格格不入。有不少年轻女子频频将目光投向他,面色绯红。 百姓进城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轮到了方十里。 那两个兵士看到方十里一愣,连忙道:“大人请进,大人请进!” 他们二人见过的大人物太多,但是也没几人能有面前这少年的气度与样貌。这城门守卫之职本就算是肥差,能够在此任职他们心思与眼色俱是机巧,一瞬间就知道这恐怕是城池里某个权势之家的公子少爷,故而点头哈腰,态度恭敬至极。 方十里点点头,走进了城门之中。 这城池之中有高门大户,有低矮居室,有商户林立,街头也有乞丐走卒,倒是一番繁荣景致。 方十里顺着青石铺就的街道往前行走,一路上与形形色色的人交错而过。 行走没有片刻,前方出现了一座高大庄严的庙宇,有许多百姓在庙门口围观。 “城主主母今日在此烧香祈福,也不是年祭的日子,不知她老人家已然耄耋之年为何要劳此心力。莫非是城主府有什么变故?” “你还不知道吗?听说城主的女婿被什么妖邪附身了!这邪祟好食人血,以杀人为乐。前几年用些猪血牛血还能勉强满足他,但是近来这邪祟发作地越发猖狂,甚至险些要将少城主都要给杀了!要不是被府兵看到,城主已然绝后!” “唉,咱们城主在这十二座城池中已然是宽厚了,却不想遭了这般祸端。如今城主女儿整日以泪洗面,少城主又重伤未愈,实在是老天无眼啊!” 神识捕捉来周围百姓的种种议论声,方十里神情微动,走入了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之中。 好在梵九宫的储物袋中有些金银,方十里随意找了个桌子坐了,叫了两个招牌菜名,又要来一壶茶。 他的神识覆盖之下,一旁两个人的交谈之声清晰无比。 这两人乃是两个修士,一男一女。 男的年长,是个四十上下的汉子,络腮胡须,喝酒吃肉间颇为粗矿,倒不像是修者,反倒像个武林人士,其修为是凝脉四层。 那女子约莫双十年华,长得颇为秀美,身着绿衣,颇有有小家碧玉的气质,修为就要低上不少,才堪堪凝脉二层。 这二人身上的灵力都颇为松散虚浮,看上去应该是两个散修,没有宗门的扶持,也就没有上档次的凝脉功法。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爹爹,你说这城主府的邪祟到底是什么东西?” 绿衣女子小声道。 汉子将一块肉送进嘴里,皱眉道:“想来是个鬼魅之流,所以才能蛊惑人心,对付起来应该不会太难。这城主不过一介凡人,却能拿出十枚灵石作为悬赏,这世俗的力量倒也不可小觑。” 绿衣女子点点头,期待道:“爹爹,此番若是能将这十枚灵石拿到手,你恐怕就能冲击凝脉五层了!” 汉子摇头:“我资质有限,就算有这十枚灵石我也绝难突破。此番若是侥幸被我们捡了这便宜,那便给你买上几瓶丹药,让你早日修炼到凝脉中阶。 到了凝脉中阶就能入了各个势力的眼。超凡势力咱们便不去想了,不过就算能拜入一流势力,有紫府大修士做背后的靠山,今后突破筑基也不是不可能……” 绿衣女子登时有些着急,想要说话却被这汉子打断:“好了,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咱们这便去城主府吧,想来还有其他修士也接到了此悬赏,落后一步可能便失去了先机。” 这两人急促地走出酒楼,往东面走去。 方十里微微点头,继续喝起茶来。 不多时两碟菜就被端了上来。方十里只尝了一口,便觉得味道颇为鲜美。他眼中一亮,大快朵颐起来。 自当日从方家村到狐园,又辗转至忘生宗,已然不知道多久未触碰到这些人间烟火了。 在狐园每日吃灵果,到了忘生宗又日日煮灵米充饥。虽然他并不看重口腹之欲,但是嘴中也时常觉得没有什么滋味,颇为寡淡。如今尝了这些菜肴,倒是让他一直的心心念念得到了满足。 吃饱喝足了,方十里结完账,这才走出了酒楼。 经过了在九泉路上的磨练,他的魂魄虽然在与红袍男子争锋时损耗了许多,但是也较之前强盛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本就以太阴真火凝练神识与魂魄,如今神识在魂魄的加持下已然能覆盖方圆五百丈,周围一切在他这里纤毫毕现。 他看见那父女二人走进一座颇为雄壮肃穆的府邸之中,于是也跟着他们来到了这座府邸的门口。 这府邸门口左右两边各笔直地站着一排府兵,颇为严整有素。大门朱红油漆,门上是一排排的铜钉,其上有一匾额,上书着北清城主府五个笔力遒劲的大字,一看便知乃是出自书法大家的手笔。 这时排头的府兵朝着方十里微微拱手:“不知公子来城主府有何贵干?” 此人身躯凛凛,气宇轩昂,气血浑厚,分明是有着不俗的功夫在身。 方十里微微一笑:“我听闻城主府有一悬赏,可有此事?” “咦?公子是来接悬赏的?”这府兵头领微微惊讶,却还是恭敬道:“公子稍等,我这便叫来管家。” 说罢他对着后方一摆手,顿时有一个府兵得令,往府中跑去,不一会,就叫出来一个五十上下的妇人。这妇人衣着华贵,样貌颇为朴实。 府兵首领道:“孙管家,这位公子要接悬赏,劳烦你带他进去吧。” 妇人闻言不敢怠慢,连忙迎来上来行礼道:“公子随奴婢来吧。” 方十里点点头,跟在了她的后面。 第十九章 紫衫少女 方十里跟在这孙管家的身后,两人穿过一段曲折的回廊,来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之中。 甫一临近这大厅,方十里眉头一皱,他的神识感应到了某种莫名诡异的气息,就离立此不远处的一个房间之中。这种气息颇为阴邪,自己此前从未见过。 “恩?怎么来了个小娃娃,你也想与我等争抢悬赏吗?” 大厅之中已然坐了十来个人,此刻见方十里进来,一个中年大汉放声笑道。 除了这大汉以外,先前的那两父女也正在这些人之中。其余皆是中年人的模样,唯一年龄稍低的乃是一个紫衫少女,她眉眼狭长,眼中灵动,样貌清灵秀气,年龄和方十里相仿。 这大汉仅仅是凝脉二层的修为,其余人修为也都不高,都是凝脉两三层左右。最高的还是那对父女中的络腮汉子和这紫衫少女,他们凝脉四层的修为在众人中已是顶尖。 这紫衫少女虽然也是凝脉四层修为,不过她一身灵力却颇为凝实,其周身披着的紫色丝带也分明是一件不俗的灵器。 这少女显然是个有根底的,比起在场其他的连灵器也不曾有的修士来说明显要强上太多。故而她坐在一边,很显冷傲,不屑与旁人交谈。 这出声调侃的大汉比起旁人则更为寒酸,甚至连储物袋也不曾有一个。 方十里不理会他,径直坐到了一张空椅子上,这大汉讨了个没趣,只好悻悻地和一旁的人再次交谈起来。 “诸位,夜晚将临,我家姑爷每到夜晚就会极为邪异,还请几位仙人小心。” 那位孙管家走了进来,面前这些人都是传说中的仙人,她不敢怠慢,但还是细心地叮嘱道。 那大汉哈哈大笑:“管家且自放心,有我胡某在,任这妖魔有天大的本事,也掀不起丝毫的风浪来!” 此时,这汉子看不见的大厅拐角处,一个锦衣华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听着这大汉的话,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又是个酒囊饭袋之徒……” 人的本领如何从他的言谈举止之中便可窥得大概,这大汉大抵便是如此。但是自己所依附的云山宗距离此地何止千百里路,在此地留守的云山宗弟子又不慎被这妖邪给杀了,下一波云山宗弟子前来还不知要多久。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些流落在民间市井之中的散修,希望能将这妖邪给降服。 他叹了口气,自后面走出,对众人拱手道:“我乃是这北清城的城主,见过诸位仙修。琐事繁忙,如有怠慢,还请诸位海涵。” 众人连忙还礼,虽然这城主只是一介凡人,不过有着云山宗撑腰,他们这些散修也不敢摆什么架势。 这城主环顾四周,看见方十里和那紫衫少女都年轻得过分,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便在前方带路,其方向赫然便是方十里之前所感应到的那个房间。 随着众人的靠近,方十里就感觉这阴冷邪祟的气息不断加深,向血肉之中浸透,到了房间门口,这气息更是冰冷刺骨到极致。 方十里眸光一冷,灵力在经脉中运转,体内雄浑的气血流淌,血肉之力澎湃,顿时将这股阴寒之力尽数驱逐。 但是其余修士却没有这般气血之力,他们的灵力根本无法阻隔这寒气,一个个被冻得瑟瑟发抖,脸色发白。就是那紫衫少女,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诸位,这便是小婿的居室了,还请诸位仙修千万小心。” “娘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那胡姓大汉骂骂咧咧,眼眸深处却萌生了一丝退意。他也不是傻子,到了现在知道了这房间里的东西不好对付,便生了胆怯之心。 不过他看着这一众修士虽然皆是面色凝重,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要退却,自己哪里好意思张嘴。他本就是个要强的性子,先前叫嚣的厉害,此刻自然也拉不下脸来。只好稍稍落后众人两步,混在人群后面。 那紫衫少女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一抬手,灵力喷吐间咣当一声将房门撞开。 此刻已然天色昏黑,一轮明月堪堪露出小半月牙,天上还有残云遮挡。 这房间之中并未燃起灯火,显得颇为昏暗。可以看到房间内的桌椅书架都凌乱地倒在地上,紫梨木的地板上还有片片血迹未干。 房间深处有一个瘦削的男子窝在角落处瑟瑟发抖,可以看到他骨瘦如柴,衣衫破烂。虽然一丝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身上,但是他的发髻皆散落下来,头发也干枯曲乱,遮挡住了面容。 众人正仔细打量间,这男子倏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惨白到扭曲的面孔来。他脸颊上还残留着一抹干涸发黑的血迹,眸子里全是眼白,看不见一点眼瞳。此刻他裂开嘴,朝着众人露出一抹极为诡异且难看的冷笑,哪里还有人的模样,赫然便是一头刚从炼狱爬出来的恶鬼。 骨寒毛竖! 这胡姓大汉虽然站在最后方,却脚步蹬蹬地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一个踉跄倒在坚硬的地板上,眼中满是惊恐,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什么东西?它身上根本没有鬼气!” 其余的一众修士也战栗开口,虽然不像胡姓大汉那般不堪,却也惊得结结巴巴。 紫衫少女面色凝重如水,身上灵力翻腾,紫色丝带缓缓滑落,在手上流转悬浮。 众人接连后退,只剩下紫衫女子和方十里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这一下,方十里顿时变得鹤立鸡群,他身上气势平稳,这番变故丝毫没有扰乱他的心神。 众人皆是惊疑不定:“这少年乃是什么修为……” 那胡姓大汉更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起来自己先前的轻视之语,心中半是惊吓,半是难堪。 “好嫩的两个小女娃娃,先让我尝尝鲜!” 房间里的瘦弱男子诡谲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而后落在场上两个女子的身上,顿时眼中绿光一亮,口中发出阴森的怪笑。 忽地,一阵阴冷的风自房间中向外吹出,眨眼间就化作狂风满天,屋子里的桌椅板凳一干陈设都被这阵寒冽的劲风吹了出来,直奔屋外一干人等而去,带起阵阵呼啸之声。 方十里面容不变,身上灵力鼓荡,顿时将这阴风与桌椅之类击得粉碎,一点也不能沾得他的身。 其余修士也是灵力光芒四起,手段齐出,将这波攻势阻挡了下来。他们没有灵器,皆是以自身灵力硬抗,才勉强顶下这波阴风。此刻一个个面色难看至极,心知碰到了个厉害的角色,一个个将心神警惕到了极致。 “这是什么东西?” 突然,寂静的空气中传来那绿衣少女的惊呼。 众人齐刷刷地看过去,赫然发现她的脚下自土中钻出一只黑烟大手,正拽着她的脚踝拼命地往下拉!她吓得面色煞白,手足无措。 旁边的络腮汉子大喝道:“别怕,稳住心神!” 他手上土黄色灵力涌动,顿时化作一道灵力利刃,狠狠地朝着这黑雾大手切去! 两者接触顿时发出“滋滋”之声,这土黄色的灵刃飞速切割这黑手,可是待到其灵力耗尽,黑烟大手只是被堪堪切掉一半。此刻黑烟滚动,被切掉的部分竟然瞬间又凝聚起来,继续拉着这少女往下降去。 络腮汉子顿时骇然,众人这才发现,脚下原本坚硬的石板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粘湿的烂泥,传来阵阵腐朽的臭味,似乎是尸臭。周围一切变得更加阴森,一干修士见此场景尚且惊呼出声,更遑论城主一介凡夫。他感到一阵心悸,旋即天旋地转,终于承受不住,晕倒在地。 此刻这绿衣少女已然半截身子没入了淤泥之中,眼中已然翻白,巨大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来气。络腮汉子运转灵力拼命地要拽她上来,却无济于事。 方十里眉头一皱,顿时一道淡紫色灵光自掌中飚射而出,几乎在这瞬间,那紫衫少女也同时出手,她祭出紫色丝带,直奔此处而来。 两人的攻击俱是落在绿衣少女埋身的淤泥之下,顿时房间中传来一声惨叫,周围一切景致又回归原样。再看那绿衣女子,分明只是在原地挣扎而已。 “区区幻术,也敢拿出来卖弄!” 紫衫少女冷哼一声,骤然出手,紫色丝带回转如一条紫色星辰,美若梦幻,却带着致命的杀机,朝着房间中飘散而去。 这紫色丝带极快,眨眼间就从这瘦削男子身上穿过,可是他的身形却如同幻影般在房间中消散,只留下不绝于耳的怪笑之声。 紫衫少女面容顿时一肃,丝带飞快收回,在周身旋转,将自己护得牢牢实实。饶是如此,她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眉目中有着煞气,逡巡四周。 蓦然,一阵戾风袭来,虚空中顿时有个身影浮现,正是那瘦削的男子。他身形鬼魅,闪烁间捕捉不到其轨迹。不过刹那间就距离这紫衫少女近在咫尺,他此刻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残忍,一只手掌探出,径直向着这少女的修长脖颈划了下去。 “刺啦!” 紫衫少女俏容变色,这紫色丝带是家中长辈所赐,此刻竟然连一个呼吸都坚持不到,就被划开一道口子,灵光大损。连带着她的脖颈也被这妖邪锋利的指甲划出一道不小的伤口,黑色的血液自其中流出。 “有毒!” 她终于震惊,丝带瞬间爆发出紫色光芒将这瘦削男子震退,自己身形连忙往后退却。 这瘦削男子眯着眼睛,贪婪地舔舐指甲上残留的血迹,露出享受之色。 第二十章 我神魂无匹…… 方十里亦是面色凝重,以他的目力可以看出这紫衫女子的丝带灵器颇为不俗,其灵光甚至不比自己的蓝山剑逊色,却被这妖邪以手掌生生破开,可见其肉体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紫衫少女的俏脸煞白,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体内的毒素正在压迫她的生机,此刻她已然危在旦夕。 这瘦削男子呵呵一笑,身形瞬间再次闪烁。 这是什么速度? 凝脉修士斗法多以术法和灵器,但是这瘦削男子速度其快无比,肉身之力更是卓绝斐然,使得紫衫少女的灵器根本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形。 她眼神坚毅,一口鲜血吐出喷在掌心。 随着这口鲜血的吐出,她脸色更为苍白,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倒。不过她强咬着牙,掌心伸出平放在身前,口中不断低声呢喃某种晦涩的口诀,仿佛在诵经一般。 那瘦削男子见此竟停下身形,也不动手,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眼中有着戏谑。 陡然间,自这紫少女的掌心中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清啼之声,尖锐通透,煌煌正正,好像要荡平世间一切邪祟。 蓦然,一只寸许长的小小金黄色凤凰自她手中升腾而起,化作一道闪电般的金色流光,划破黑暗的夜空,直奔这瘦削男子而去。 金色光芒照亮了此人的面孔,他眼中的戏谑与嘲讽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恐:“南邙许家的金凰血脉!你是许家之人!” 寸许大的金凰在夜空中留下点点金色的光斑,快如雷霆,霎时就击中了这瘦削男子的胸膛,没有丝毫声音,其胸膛便被破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其中还有金色灰烬在缓缓掉落。 看着这瘦削男子的身形无力地跌倒在地,一众修士登时大大地送了口气,更有不堪的瘫倒在地,大口喘气,发现自己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 那胡姓大汉回过神来,口中顿时骂骂咧咧,各种粗鄙之言不绝于耳。众人本就是劫后余生,此刻更是听得心烦意乱。 “胡老三,别他娘的吵吵了!”一个中年修士恼怒道。 方十里却是眸光一凛,眼睛紧盯着这大汉。 这大汉正兀自絮絮叨叨间眼神蓦然转换,变得诡异无比,嘴角裂开一丝阴冷的笑意。 “滋啦!” 一道蔚蓝色的光芒顿时自虚空浮现,自方十里的方向朝着那胡姓大汉横击而去,直接将其死死地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 众人皆是惊怒不已,齐声呵斥道。 “不过是得罪了你一句,居然趁他不备痛下杀手,小小年纪,你好狠毒的心!”一个老者训斥道。 方十里面色不变,丝毫不理睬他们,只是看着这大汉,蓝山剑微微颤抖。 “咯咯咯……” 这大汉的头低垂着,此刻抬起头来,自他的方向传来一连串的怪笑之声,让人毛骨悚然,与之前的那瘦削青年一般无二。 他丝毫不顾蓝山剑仍在身体中蠕动,竟然伸出手毫不费力地一拔,将此剑从身体里拔出,随意地丢在地上。 他的身影再次闪烁起来,原地留下了一道残影。其身形移动间,他的目标赫然还是紫衫少女! 这一次,这紫衫少女再没有反抗之力。她睁大眼睛,周身被冷汗浸透,眼前蓦然一黑,心脏几乎都要在此刻停歇。 “砰!” 一道灵力光团轰然爆裂开来,将急速靠近她的粗壮身影掀翻,跌落到十丈开外,她看到自己面前有淡紫色的灵力正在缓缓消散。 方十里身姿挺拔,眸子里寒意凛冽,站在了所有人的前方。 看向这跌落在一边的胡姓大汉,方十里慎重无比。这是他第一次与此等邪祟动手,尚且不明白他的来路,必须得全心神地应对。 这大汉瞬间就稳下身子,也不恼怒,眼中虽然仍充斥着暴戾与杀机,却变得清明无比,哪里还有先前疯狂的样子。 “少年人,告诉本座,你是如何发现本座的?”他淡淡开口,眼中有着莫名的沧桑。 方十里并不回答他,精气神在不断酝酿,气势节节攀升。 得不到回答,这大汉也不恼怒,反倒是冷冷一笑:“小娃娃,你也很不错,气血这么旺盛,想来你的血要比处子之血还要甘美!” “我知道了,你是魔修!” 一旁的紫衫少女盘膝在地上压制体内的毒素,此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惊呼道。 她曾经听族中长辈说过,魔修之辈有掌控他人心神的本领,将其炼制为自己的傀儡,通过吸收旁人精血来加持本尊的修为。 “小女娃娃见识不错,等会你就有一个魔修郎君了……”大汉舔了舔嘴唇,阴恻恻地道。 紫衫少女浑身打了个机灵,不复先前的冷傲,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岿然挺拔的少年,把他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就在她把目光投向方十里的瞬间,一道黑影同时而动,几乎与目光同时来到方十里的面前。 大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在魔气的加持下,这具身躯的体魄甚至可以堪比筑基体修。他得意洋洋:“我的肉身力量无匹,被我近了身,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 紫衫少女悚然而惊,这魔修的斗法意识几乎强到了极致,利用自己吸引这白衣少年的注意,并且在这瞬间就把握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一出手就是杀招! 她心中后悔到了极点,看向方十里的眼神溢满了担忧。 这魔修心中得意,手掌如同铁铲一般朝着方十里狠狠插去!他抬眼看向方十里,却陡然发现一双澄澈的眸子迎向他的目光,里面还蕴着丝丝笑意。 “等你很久了!” 他顿时感觉到一股沛然大力自腹部传来,自己的手掌根本未能碰到面前这少年,自己就不自觉地被这力量轰得朝后飞去。纵使他是一缕分魂附着在这大汉身上根本没有痛感,却也能察觉到这具身躯的情况在这一击下糟糕到了极致。 方十里缓缓收回向前递出的拳头,冷然看向这大汉。 他的肉身力量何止万斤,又将凝实无比的灵力附着在拳头之上,这一拳恐怕能将一头蛮象生生锤杀!之所以装作分神,就是要此人主动凑上来! 紫衫少女顿时松了口气,看向方十里的目光扑闪,眼波流转。 大汉躺在地上抽搐,这魔修知道,这是这具躯体承受能力到达极限的状况。 “糟了!”有一个修士突然惊呼道:“此人既然可以附身到胡老三身上,那么自然也能附身到我等身上,祸事了!”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乱作一团,皆是警惕地看向其他人,唯恐自己被周围修士偷袭。 方十里朗声大喝,顿时将众人的嘈杂与惶恐镇压下来。 “此人方才能附身在胡老三身上是因为他心念波动太大,这才被这邪祟寻到了机会。你们只要不心生妄念,他自然拿你们没办法。” “还真是被你看穿了啊……” 这大汉缓缓抬起头,口中含糊不清地笑道:“看来今日我便要葬身于此了。少年,你真的很不错。” 说罢,他竟然真的脑袋一歪,身体支撑不住倒下,看起来是死了。 可就在这时,方十里神识注入双眼,在眼中运转后,却看到自这大汉尸体的天灵盖中陡然冒出一缕黑烟,在空中隐隐幻化成一个人的面孔,长牙舞爪地朝着方十里的方向扑来。 这黑烟肉眼并看不见,在场众人唯有方十里才可以看见。 方十里见此场景也并不惊慌,这便是那魔修的一缕分魂,他正是藉此逞威。他脊柱笔直,牢牢地站在原地,任由这缕魂魄进入自己体内。 这魔修顿时心花怒放:“好小子,我这缕分魂夺舍一个筑基修士怕是都绰绰有余,何况是你?我神魂无匹,此番你才叫真正的必死无疑!” 正自心喜间,他却突然发觉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所在,此处乃是一片浑沌,上方有一缕骇人的紫气悬浮,这气息惊人到极致,仿佛自己只要沾上了一丝一毫便立刻就会神魂尽散! “这里……怎么有点像是神窍之中,那些浑沌看起来像是神识……” 他不敢多想,拼命地逃窜,浑浑噩噩间他又来到了另一片空间。可是令他绝望的是,这里居然又是一片浑沌,不同的是这方空间上方悬浮着一缕同样惊人的青气…… 正自四处逃亡间,他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三寸六分的小人来,这小人左眼是一轮大日,右眼是一轮明月,气息深沉如海,自己站在他面前发出魂魄的战栗。 来不及再想其它,便看见这小人身上有神光浮现,在自己身上轻轻一刷,自己的魂魄顿时寸寸溶解…… 地上众修正警惕间,蓦然听到从虚空中传来一丝凄厉的哀嚎,而后戛然而止。 距离此处不知到多少万里之遥的一片漆黑的山脉深处,一处棺椁上坐着一个样貌邪异的年轻男子,他紧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死寂的空气中传来一声低语:“谁覆灭了我三千分魂其中的一缕……” 方十里睁开眼,迎上紫衫少女担忧的目光:“你没事吧?” 她看见方十里突然闭上了眼睛,便知晓可能在和这魔修在进行深层次的交手。此刻听到虚空中的惨叫,又看见方十里睁开眼,不由得有些紧张。 方十里笑着摇了摇头:“无碍。” 紫衫少女看见方十里的眸子依旧与原来一般无二,清澈如水,这才放下心来。她身心从紧绷到突然的放松,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失去意识前,她最后一眼撇到一个白色身影来到自己的身旁,顿时心神彻底安稳,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第二十一章 这才是我的如意郎君! 北清城主府,那些散修一个个羞愧离去,任城主怎么挽留也不肯回头。最后还是被孙管家赶上,每个人的手中都塞了一枚灵石。 这些修士顿时感激不尽,没想到一点忙没帮上反倒能得到一枚灵石,此番倒也不算白白丢脸。 走出了城主府,其中一人眼珠转了转,回身对众人道:“诸位道友,我们此番从未见过,可对啊?” 余下人心思一转,皆是明白过来,一个个应声符合:“是极是极!” 他们可是还要在江湖中混的,作为凡俗百姓眼中的仙修,名声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这番丢人现眼的事情当然还是烂在肚子里最好,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 众人意见达成一致,各自散去。 城主府,正殿之中,方十里坐在一旁。下方有十余位女子在歌舞,丝竹管弦不绝于耳,霓裳翩翩舞动。 城主言笑晏晏,气质深沉,举起酒樽朝着方十里敬酒。 “多谢仙修替我北清解此危机,在下感激不尽,寥备薄礼,还望仙修不要嫌弃。” 方十里也不推辞,读书人并不施恩图报,这点回报虽然对他来说没什么,但是仰取俯拾,这是理所应当。 “仙修想必是疲累了,不如先到厢房中歇息一晚吧。” 城主见得方十里面对下方歌舞微微皱眉,心中顿时了然,开口道。 这正合方十里心意,他颔首称是,立刻有府中下人带着他来到一处厢房之中。 刚一走进房间,就闻到淡淡的檀木清香,沁人心脾。方十里不由得暗自赞叹,虽然都是些世俗之物,但是这房间一概陈设雅致古朴,奢华非常。一旁还有书架,上面各种书籍搜罗的不算少。连就榻之处也是精致的雕花梓木,上面有丝质帷幔,床上是锦绣被褥。 方十里闭目盘坐在床上,感受到天地间极为稀薄的灵气,有些感叹。怪不得在这凡间修行的那些修者为了十枚灵石便出生入死,苦苦挣扎。灵气稀薄到了如此境地,想要修行就只得依靠灵石,或是一些灵药。如同上了年份的老参、何首乌、灵芝之属。 但是这些灵药就算在偌大的凡间也是极为难寻,不是轻易便可以得到。散修道途太过艰难,所以这也是白日里那两父女急切拜入宗门的原因。 神识探出五百丈内,这范围里的一切灵力尽数圈揽回体内,倒也聊胜于无。 突然,方十里眉头一蹙,有交谈之声传入耳中。 “这邪祟总算被除去了,以后我等也无需提心吊胆了。你是不知,昨日我经过姑爷房间时听到一阵怪笑,吓得我骨头都要软了!” “瞧你这点出息!”另一个声音嗤笑道:“天塌下来有城主顶着,咱们做下人的有什么可怕的?这不,一群仙师直接将这妖孽降服了!我看见那群仙师中间有一个白胡子的老者,那气度真是跟神仙也差不了多少,这邪祟定然是他老人家降服的!” “唉,可惜了姑爷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要和这邪祟一同殉葬。” “若不是小姐对姑爷动辄打骂,甚至还光明正大地带着姘头在他们的婚房行那事,姑爷也不会动了邪念头,被这些鬼东西附了体……” “嘘,慎言!” 旁边那个声音立马呵斥道:“大人们的事岂是你我可以妄自议论的,被人听见恐怕连脑袋都要没了!” “咳咳,我不就是说说嘛……” 两个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方十里微微沉吟,盘坐不语。 次日清晨,方十里一早便听见轻轻的叩门声。 起身打开门,露出一张笑靥如花的脸来,正是昨日的紫衫少女。 “青漾多谢道兄昨日救命之恩!” 方十里连忙将她扶起来笑道:“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二人在城主府的庭院中行走,观看院中的诸多景色,也没有人前来打扰。 “方道兄,不知你是哪派的弟子?” 紫衫少女许青漾好奇地问道。 方十里略一摇头:“我并未拜入任何宗门势力。” 许青漾一怔,顿时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她出身不凡,自幼便见识广阔,知道这衡量凝脉修士强弱的标准便是灵力的品质。 自己所修炼的金凰决乃是万年世家的镇族经文,已然是十分了得了。但是自己的灵力品质较这少年来说相差何止一个品阶?他灵力的凝实程度简直是闻所未闻,就是几年前有一流势力明幽山的准道子来族中做客,其灵力品质也绝计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不过看见方十里没有要解释的意识,她也不再多问,转而笑道:“方师兄,你如今可有什么去处吗?” 方十里微微一笑,他之所以留在此处便是在等这少女醒转,好向她问一问剑阁所在。听那魔修说她是南邙许家之人,想来这许家应该是盛名不浅的修行世家,自其中出来的族人自然见多识广。 “听闻剑阁是举世闻名的大宗,我想要拜入剑阁,却不知剑阁所在的方位,故而想要求教师妹。” “哦?师兄想拜入剑阁?这倒是个顶好的去处。剑阁这几千年来虽然几经变故,却依然强势,雄踞东域,愈发鼎盛。师兄若是拜入剑阁,当然是前途无量。” 许青漾倒是不怀疑方十里能否拜入剑阁之中,如此深厚的基础与底蕴,若是不能成功那反倒奇怪。 方十里有些好奇:“变故?” 许青漾轻笑,娓娓道来:“三千年前,剑阁不知何故突然举宗搬迁,离开原本的荡剑山旧址,来到了现如今的蜀道。这件事在整个东域都掀起了轩然大波,就连一些宗门的太上长老都摸不清剑阁的意图,为何要放弃经营了数万年的根本之地,而是来到一个灵气并不算浓郁的地方。 但是更惊人的还在后面。刚一迁到蜀道,连护宗大阵都未布置好,剑阁的阁主便一人一剑杀上同为超凡势力的莫藏谷,堵得莫藏谷百年无人敢出护宗大阵,此事的风波又经过了百年才消弭下去。从那以后东域其余几个超凡势力便隐隐有着联合起来压制剑阁的意思,奈何剑阁依旧如日中天,屹立如山。” 她有些感慨:“如今剑阁几乎成为东域所有剑修的梦寐之所,实在令人向往。” 方十里眼中有神光闪动:“所谓大道当先,我打算即刻便启程前往剑阁。凡俗灵气太低,于修炼并无益处。” 许青漾微笑,看着方十里:“既然如此,那咱们即刻便可以出发?” 方十里一怔:“师妹,你……” 面前的少女面如凝脂,黛眉微挑,笑意盈盈:“师兄,恰好我对剑阁也是向往已久,正好你我二人结伴前往,一同拜入剑阁,可好啊?” 方十里看着她的眼睛:“那自然是好的。” 正在这时,走廊的尽头处突然走来一对男女,身后还跟着一队府兵。 女子锦衣华裘,面容娇媚,行路间风姿袅娜。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年轻男子,长相颇为俊美,落后她半步,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矜持的微笑。 这女子走到方十里二人近前处,本来并没有在意,但是其目光突然扫到了方十里,顿时就挪不开眼睛了。 “好生俊俏的公子!” 她刘瑚这些年来见过的俊秀男子也算不少,但这个少年站在那里便如同玉竹般挺拔,萧萧肃肃,天质自然,此等风姿实在不凡。 刘瑚顿时停下脚步,眉目含情:“不知公子是何姓名,家住何处?家中可以妻小?” 她也懒得绕弯,上来便是直截了当,也不必考虑这少年是何身份。反正在这北清城中,她说一,没人敢说二。 方十里眸子一冷,口中似笑非笑:“哦?你是何人?” 结合昨日他听到的府中下人的交谈,他已经猜出这女子是谁。 刘瑚身后的男子面色一变,恨恨地看了方十里一眼,旋即拉了拉刘瑚的衣角:“瑚儿,你不是答应我今日一整天都陪我吗……” 刘瑚目光仍然死死地盯着方十里,恨不得现在就将这出尘的少年吃进肚子里。她心不在焉地应付这俊美男子:“放心放心,明日本少主再补偿你……” 那男子还是不甘心:“可是……” “啪!” 刘瑚顿时不耐烦到了极致,眼中寒光一闪,回身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这俊美男子一个趔趄,险些翻到在地。 “瑚儿,你……” 这男子捂着脸,眼中满是不敢相信,甚至还有着些许委屈。 刘瑚俏脸上带着寒霜,冷声到:“赵资,你算什么东西?本少主看得上你才临幸你,看不上你,你便是我北清城主府的一条狗!敢直呼我的闺名,不怕本少主剁了你吗?” 这俊美男子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愤恨与耻辱,心中暗骂:你这贱人,昨日不是你让本公子这般称呼你,才显得亲切吗? 不过他还是强颜欢笑:“是是是,赵资知错了,赵资以后再也不敢了。”旋即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不敢在多言半句。 刘瑚嗤笑一声,这才看向方十里,眼中又满是深情和赞赏:“公子,我的园圃之中今日新来了一批锦鲤,小女可否邀请公子一起赏玩?” 方十里哑然失笑,转头看向别处,根本不理睬她。 刘瑚见此顿时气结,眼中有着羞恼,这少年分明是看不上她,她何曾受到过这般轻视? “来人!“ 她冷喝一声,顿时身后那对府兵对她行礼道:“属下在,不知少主有何吩咐!” “把他捆起来,送到我的房间!” 刘瑚纤纤玉指指向了方十里,冷笑道:“给你脸你不要,那就别怪本少主对你不客气了。” 她又仔细地打量着方十里,越看越是满意,眼中满是欣喜,全心全意要占有这个俊秀的少年。 “这……”府兵们如何不知道自家少城主的嗜好,几乎每隔几日都要与相貌卓越的男子行那房中之事,乐此不疲。 他们也不止一次做过这等强迫之事,好在少主每每只是云雨一番,并不会伤人性命,他们便硬着头皮听从吩咐了。 “公子,得罪了。” 一个中年府兵开口,旋即几人便向方十里缓缓逼近。这几人都是刘瑚专门挑选出来的,俱是身形高大之辈,并且皆有着些许粗浅功夫傍身。平日里便是单独对付数个地痞都不成问题,何况是他们一起对付这个细胳膊细腿的少年,恐怕一不注意就要把他的腿给弄折了。 刘瑚突然想到了这茬,急忙喊道:“动手都小心一点,不要伤了他!” 她满眼都是占有欲,看着这少年在此场景下依然面色不变,气度卓然,心中更是满意:“不错,这才是我刘瑚的如意郎君!这样一比,先前那些我以为的俊俏男子不过是一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徒有其表。” “砰!” 一声闷响几个府兵几乎同时摔落出去,倒在地上七零八落,哀嚎不已。 一直被众人无视的许青漾收回手掌上喷吐的灵力,美目含煞,淡淡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朝我们动手?” 刘瑚见此场景顿时一惊,这少女居然是个修者!她心念急转,但还是强自冷笑:“你以为自己有点修为就能在我北清城耀武扬威吗?不知我北清背后是云山宗?我劝你还是快快离去,免得遭了池鱼之殃!要和我刘瑚抢男人,你还不行!” 听到这刘瑚最后那露骨的话,许青漾顿时脸颊一红,偷偷地看向方十里。看见他依然看着一边的假山流水,没有转头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哦?云山宗?我真是有点害怕呢。” 许青漾捏着秀拳朝她缓缓走来,笑道:“我今日便打你一顿,看看云山宗的人会不会来!” “你要干什么?来人,来人!” 刘瑚顿时有些惊恐,色茬内敛道。 但是先前的府兵现在还一个不落地躺在地上,根本站不起身来。 “你敢打我?”看着这紫衫少女已然到了眼前,刘瑚瞪大了眼睛,恨声道。 “啪!啪!啪!” 许青漾毫不留手,上去便是三个耳光,打得刘瑚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许青漾想起她刚刚对方十里的那眼神,顿时感到还是不解气,伸手又要打。 刘瑚自小便是北清城的掌上明珠,如何受过这般凌辱。此番被打得晃神,反应过来以后就是极度的癫狂:“你敢打我!小贱人,你敢打我!” 她冲上去就要探出指甲挠许青漾,宛如一个凶悍的泼妇,无所不用其极。不料许青漾身如轻燕,脚腕轻轻一转就避开了她的这一扑。刘瑚全身的力道都使了出来,却猝不及防间扑通一声磕碰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她已然被怒火冲击得神智都要不清楚了:“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正厉喊间她却突然觉得说话有些反常:“怎么有些漏风?”她疑惑间伸出手去摸,这一摸居然发现自己满嘴是血,牙都被磕碰掉了两颗!怪不得讲话漏风,含含糊糊。 此刻她发丝披乱下来,满脸是血,还掉了两颗牙,眼神茫然,颇为凄惨。 看着她这番模样,许青漾噗嗤地笑出声来。 这一下刘瑚再也忍受不住,委屈、愤怒、羞耻等等心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竟然哇得一下哭出声来,一边大哭一边向后面跑去。 方十里看着她凄惨的模样,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同情。这样的女子实在是奇葩,已经有了相公却还是日日与旁的男子苟合,简直有悖于人伦。也正是因为她这番行为使得她的相公被魔修钻了空子,害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她虽然罪不至死,但是也绝非无辜,这般惩戒乃是罪有应得。 许青漾看着方十里摇头,顿时有些忐忑,心中有些后悔,暗暗埋怨自己一时显了本性。 “方师兄,我是不是出手太重了……” 方十里笑着摇了摇头:“这已然算是小惩大诫了,一会我便要告诫城主好生管教自己的女儿,若不是她举止荒唐也不会让那魔修有可乘之机。” 许青漾顿时有些惊讶:“方师兄,你说是她这般荒淫无度才让这城主府的姑爷坠入魔道吗?” 方十里点点头:“她却是不知自己的举措给旁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方十里话音停止,看着方才刘瑚离开的方向,一道身影缓缓靠近。 城主走到方十里二人面前,苦笑着朝着他们拱手道:“小女顽劣,是我管教无方,冲撞了二位仙修,还请二位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方十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在向自己二人表示不满,修仙之人不该与他的女儿计较。 “城主,令嫒确实顽劣,尤其是其作风更是要不得,还望你严加管教,否则日后难免大祸临头。”他根本不客气,径直开口。 “这……”城主脸色露出一丝难堪,还是强笑道:“对对,仙修说的是,我一定好好管教她……” 方十里不再看他,“师妹,咱们这便启程吧。” …… 两道遁光划破寂静的苍穹。 第二十二章 落剑余晖 南邙的许家是百年来新起的一流势力。虽然作为万年世家,有着极为不俗的金凰血脉,但是正是因为这特殊的金凰血脉,元婴易碎,紫府难开,故而许家一直没有出现紫府的大修士。 所以万年来许家都只好屈居二流势力,许家的气运不得不让出三分,这几乎成了历代许家家主的心病。 好在这一代的许家家主许珝天资盖世,生生冲破这禁锢了许家万年的枷锁,顶着宿命的轮回强行开辟紫府,成为万年一来许家的第一位紫府大修士。 也正是如此,许家成功跻身一流势力,使得许家上下扬眉吐气,找回了传承万年家族的自信。 “漾儿现在在何处?” 此刻,许家家主的书房内,许珝漫不经心地问一旁的老者。 “家主,老奴刚收到小姐的传讯,正要禀告您。” 老者恭敬地把一方金色小印递给座上的男子。 这男子气势沉远如深渊,眉眼开阖间有神光隐现。他左手覆在这方小印上,片刻后拿了下来。缓缓叩击着通体由坤宁木打造的书桌,眼中思虑,半晌淡淡吩咐道:“到明幽山去跟覃乐之说一声,让他到落剑城把漾儿带回来。” 老者微微一愣:“家主,那覃乐之仗着太桦老道的支撑,对小姐觊觎已久,您为何还要……” 突然,他抬起头看见座上男子的表情一凝,顿时噤若寒蝉,立刻点头:“是老奴多嘴了,老奴立刻去办。” 看着老者慢慢退出房间,许珝有些出神,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头,眼中露出一丝讥讽:“明幽山,呵呵……” —— “方师兄,前面便是落剑城了!” 许青漾指着前方巍峨的巨大城池,有些激动地道。 方十里早就看到了这建筑,但是等到了近前,却还是忍不住心生震撼。 这座城池通体由青色玉石堆砌而成,占地约有方圆数万里。这数万里疆土到底有多大?却被这青色玉石城墙全部围在其内,使得这万里土地成为一个围城。这城池古朴恢弘,高垣睥睨,好似历经千古,巍然矗立。 方十里有些不解:“落剑城和剑阁是何关系?” “落剑城便是剑阁的落剑之所。” 许青漾向他细细解说起来。 剑阁乃是东域最大的几个势力之一,加之剑修攻伐不俗,近百年来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故而每年慕名而来前来想要拜入剑阁的修士数不胜数,这落剑城便是离剑阁最近的一座城池,里面有着凡人也有修士。落剑城里的修士多是想要拜阁之人,在此暂时居住下来。也有早年剑阁中修为不足被劝退的弟子在此生根发芽,有了家族,他们以族中弟子可以再次拜入剑阁为一生所求。 除此之外就是落剑城里的凡人了,他们几乎都是那些家族中没有修仙资质的后代。但是毕竟是在城中经营许久,加之有剑阁默认的庇护,没有修士敢欺压他们,平日里可做些与修士有关的生意,又或者是种地渔猎,加之落剑城中灵气浓郁,这些凡人生活的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但是剑阁毕竟是在东域称尊的几个大宗之一,收徒绝不随意。每年倒是在自己的辖地和属国内招收天资出众的弟子,不过这是对十二岁以下的少年而言。 像方十里这种十二岁以上身上有修为的,则是在三年一次的开阁大典上,每一次招收三十人。这三十人亦有要求,须得骨龄三十以下,修为达到凝脉中阶以上。 此要求不可以说不苛刻了,须得要有不俗的天资才可在三十前修至凝脉四层以上。可就算如此,每年如方十里他们这般前来剑阁的,何止数万之多,皆是在这落剑城中暂住下来。而每三年,就是少则八九万人,多则一二十万人共争三十个名额,其困难程度不言而喻。 这也便是说,每三年一次的开阁大典,网罗的三十名新晋弟子都是天赋好到极致的弟子,是剑阁的新鲜血液,这也是剑阁的中兴所在。 但是有一点,就是修为至筑基者剑阁决计是不收的,至于原因,许青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听到这里,方十里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若是没有筑基修士参与进来,他倒是不必惧怕任何人。 “从前父亲和我说,剑阁以大法力搬运来几条山脉的青岫玉来作为落剑城,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还是我孤陋寡闻了。” 许青漾感叹道。 “这绵延万里的青岫玉城墙,简直乃是天下奇观!我若是拜入剑阁,以后定要找机会敲上几块回去炼制飞剑!”她看着这青玉城墙,眼中闪闪发光。 方十里也是一惊,虽然他认不出这青色玉石是什么,但是他确是对青岫玉有些了解。此玉乃是一种极佳的炼器材料,特别是炼制剑器,便是筑基境界的飞剑都绰绰有余。 正在这时,又有两道遁光落了下来,露出一男一女的面容来。 男子十八九岁的年纪,轻摇折扇,他珠缕金冠,丰神如玉,发丝垂下来更显倜傥出尘,虽然是一副富贵的打扮,却不给人珠光宝气的庸俗之感,反而颇显温润,有翩翩君子之风。 女子要小上一些,和方十里二人年纪差不多。这女子清颜白衫,青丝墨染,此刻笑起来眉眼弯弯,如同一轮初上枝梢的月牙。 富贵男子走上前来,朝着方十里二人拱手笑道:“黎惔见过两位道友,你们可是来此拜入剑阁的?” 方十里微微点头:“正是,不如结伴前行吧。” 黎惔呵呵一笑:“极好极好,浈妹,别看了,咱们快进去吧。” 一边走一边聊天,原来这女子和许青漾同姓,名为许浈。他们二人皆是世家子弟,结伴前来想要拜入剑阁。 于是四人便走进这巍巍巨城之中。 这落剑城门并无任何人看守,也没有护宗阵法之类,就算是凡人都可以自由进出。 一踏入城门,方十里便感觉到明显强于城外数倍的灵气扑面而来,较他曾经居住的忘生宗的屋舍要好上太多。灵气几乎不需要太多的引导便径直没入体内,经脉贪婪地吸噬着这些浓郁的灵气。 方十里不由得有些感慨,这就是超凡势力的大气魄,放任如此充沛的灵气遍及城中万里土地,使凡人也可轻易地呼吸到。恐怕这落剑城中的凡人都是少病少灾,寿命大大地加长。 进入城中,面前的景致倒是与方十里所想象的并不相同。入目的是一个个村落,村中还有百姓在田中劳作。不远处甚至还有一条大湖,有百姓在湖中捕鱼。 有些百姓看见方十里四人,皆是见怪不怪,连头都未曾抬起。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个汉子从田中牵着一匹马车向他们走来。方十里看得真切,这马几乎一步就是数丈,这汉子要飞速奔跑才赶得上它。 这马通体血红,比一般的马要大上一圈,赫然乃是一只灵兽。 这汉子走进前来,有些气喘吁吁,却还是满面笑容地向方十里四人行礼:“小人周山拜见几位仙修,不知几位仙修可需要车马或是住处啊?” 那少女许浈疑惑开口:“为什么已经到了落剑城还要车马呢?” 这汉子嘿嘿一笑:“仙修有所不知,不论是何人,在这落剑城中都不准动用仙法或是御剑飞行,而此地到落剑城的中心起码还要几千里地。这些路程平日里对几位大人来说自然没有丝毫负担,可是在这落剑城中,便要走上不知多少时日了……” 黎惔有些沉吟:“那你说这提供住处又作何解?” 这汉子脸上露出狡黠之色:“仙修还不知,如今距离剑阁的开阁大典还有一年多时间,想要等待开阁大典自然得有个落脚的住处。只有落剑城中心有为仙修们提供的洞府,灵气较这里要高上不止一倍。不过灵气越浓郁,其价格自然也就越高,最便宜的洞府也要一年一枚中品灵石,也就是一百枚下品灵石。” 他指了指身后的村落之中:“不过小人的家中还有几间闲置的屋子,虽然比不上城中心的洞府,但是也算是个落脚的地方,打扫得极为干净,若是仙修们不嫌弃,一年只要十枚下品灵石。” 方十里有些好笑,这汉子倒是极精明。若是碰上有钱的主,自然要到城中心去住灵气充沛的洞府,当然也不愿意徒步走这几千里的路,那么自然就会雇佣他的马车。若是遇上囊中羞涩的修者,出不起洞府的灵石,便会到他家中居住,给他住房的灵石。总之只要不遇见穷到极致只能露宿山野的,他怎么都有生意做。 一旁的黎惔显然也是看破了这汉子的小心思,笑骂道:“我们难道还会差洞府的这点灵石吗?你只管把我们送到落剑城中心便可!” 这汉子顿时喜笑颜开,点头哈腰道:“几位仙修稍等,小的这就和婆姨说一声,马上便来。” 他急促促地往回走去,眼中满是喜意。 天色已近黄昏,天上太阳渐渐下落。 突然,天边出现一道青色的霞光,取代了落日的火红灿烂余晖。 又有数道霞光在这青色霞光下方显现,有金色,有红色,有白色…… 青色霞光若青色星辰璀璨,把天边照得一片青金之色。其余霞光虽然较之青色霞光差上一筹,却也争妍斗艳,各自摇光溢彩。 许青漾睁大眼睛,满是赞叹:“这就是落剑余晖吗?好美!” 第二十三章 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 落剑城中,一匹马车在漫天的霞光中飞快前进。落剑城的落日,便是这般瑰丽的霞光与天景。 一旁的少女许浈痴痴地看向天边,眼中闪闪发亮:“青漾姐姐,这落剑余晖是何物?” 许青漾微微一笑:“传闻落剑城中有一座天脉塔,可以与方圆千丈的修士产生灵力的共鸣。待到黄昏时分落剑城里的修士就会将自身的灵力灌注入天脉塔中,显化出这般异象来,取代落日的彩霞,这异象便是落剑城大名鼎鼎的的落剑余晖。此刻这天上的霞光是青色,那便说明这灵力品质最佳的那名修士,他的灵力乃是青色。” “还有这样一说?” 除了许青漾,方十里三人皆是对此事一无所知,此刻不禁有些赞叹,真是玄妙无比。 “这位仙修所言极是!”那赶车的汉子回身笑道:“这半年以来几乎每一日都是青色霞光独占鳌头,也不知是哪一位大人如此厉害!” “哦?”黎惔有些动容:“难不成这青色霞光的主人是筑基的修士?” “这倒是也有可能。”许青漾摇头道:“剑阁的弟子多半不会在落剑城停留太久,这天脉塔本身也是针对落剑城中暂住之人的至宝,身合落霞,有助于感悟天地。每年也有不少的筑基修士特意前来落剑城,只为这天脉塔。” 方十里微微点头,这是超凡势力的底气,就算来者有什么心术不正之徒,在落剑城中也绝掀不起风浪来。不过区区万里的距离,大剑修们须臾便可赶到,没有人敢在这些杀伐果断的剑修头上动土。 霞光渐渐收敛,夜幕降临,天上星斗璀璨。 车夫毕竟是凡人,不像方十里四人乃是修士,自然是要吃饭。所以还没走上一个时辰,这汉子便道:“几位仙修,容小人吃些饭食,等会再赶路。我这宝驹日行数千里不在话下,今晚连夜赶路,明日傍晚咱们就能到落剑城中心。” 方十里几人都不是刻薄之人,自然无不应允。 汉子拿出婆娘给他准备的干粮,大口吞咽起来。 许青漾、黎惔和许浈都取出丹药吞服,这丹药方十里认识,乃是最为常见的丹药之一,辟谷丹。 其实修者在金丹之前都无法做到辟谷,所以便有了辟谷丹。修者的时间是极为重要的,特别是凝脉修为的修者,寿命不过百二十载,几乎所有人都不愿意把时间用在进食之上。而仅仅一枚丹药便可抵得上修者一顿饭的所需,故而这辟谷丹在修士之中几乎是最受欢迎的丹药之一。 许青漾吞服下自己手中的辟谷丹,却看见方十里竟然取出一个灵米所捏的饭团吃了起来,不由得好奇:“方师兄,你为何不服用辟谷丹弥补自身消耗?” 看着许青漾关切的眼神,方十里笑道:“我并不习惯服用辟谷丹。” 昔日飞灵和晨婴都告诫过他,筑基前绝不可服用任何丹药。因为丹药之中所蕴含的乃是药力,药力乃是药材吸收灵气所孕育出的另一种力量,就算药力再精纯,到了人体后也绝不会如灵气一般被悉数吸收。这没有被吸收的便是丹药之中的药性,凝脉修士是绝无法将这药性彻地炼化的,于是其就会化作斑驳的杂力。 起初还无关紧要,于修行并无太大影响。但是等到筑基之时,体内经脉悉数贯通在丹田处汇流为丹海,这丹海中的灵力便会因为经脉中淤积的药性变得不纯粹,从而影响到修者一生的根基与道途。 不过等他神识更上一层楼时,他便可拘来太阳真火将丹药或是灵药之中的药性统统炼化,只剩其中的本源与灵力,到时候丹药与灵药对他来说并无太大分别。 吃着这灵米所做的米团,方十里微微摇头。 灵力只能存于体内,不可与血肉交融,所以这也是修者普遍肉身孱弱的原因所在。若是仅仅一般的修者一日的体能消耗,这灵米或是一枚辟谷丹便足够了。但是他的肉身与体魄超凡脱俗,所以这便需要大量血气的支撑,单吃这些灵米的话根本不足以弥补亏空的血气。这也是他最近也很少以太阳真火锻烧自己的体魄的原因,因为每次体魄的提升都需要大量的血气,而单凭灵米根本无法满足。 方十里有些沉吟,等到了落剑城中心定要找些灵兽或是凶兽的血肉进食,来将自己身体的血气彻地填满。他如今无时无刻不处于亏空的状态,颇有些无力的感觉。 汉子很快便吃完了饭,他也不休息,擦了擦嘴就驾着马车继续往前走。 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在山林之中行走。不过应该是在过往的马车太多,虽然是山林之中,其道路也有丈许宽,路上的泥土颇为瓷实。这火红骏马拖着方十里一行加上车夫五人奔行间也毫不费力。 沿路上的村落极多,甚至还有一些镇子。 “蹄哒蹄哒……” 这辆马车一直在土路上行走,到了第二日近傍晚时分,马蹄的闷响声终于变成了清脆的扣击声。 方十里掀开马车的帘幕,看到了周围环境发生变化,他们来到了落剑城的中心。 马车行过,方十里看到这城中酒楼林立,各种药铺,店铺应有尽有,不过多了很多针对修仙者的店铺和摊位,甚至他们还经过了一座专门为修者提供交易的坊市。一路走来,这落剑城中的修者数量实在繁多,擦肩而过的十个人就能有两三个修者。不过他们的修为大都不高,以凝脉低阶为主。但是架不住人多,方十里已经遇见数个自己感知不透的修者,想来修为都在筑基之上。 “剑阁果然不凡,便是区区一个落剑城都有这番气象,小黎,咱们来对地方了!” 少女许浈看着马车外,顿时有些兴奋道。她比黎惔小了几岁,却称呼他为“小黎”,让人哭笑不得。 黎惔听得这称呼亦是面上一黑:“不许叫我小黎!” “知道啦小黎!” 许浈漫不经心地应付他,突然她眸子一闪,指着前方兴奋道:“你们快看,这是什么!” 方十里几人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顿时有些震撼。 这是一座耸立如云霄之中的高塔,根本看不见塔尖。这塔呈灰白之色,没有层数,没有塔檐,其有八面,却并不玲珑,反倒好似一根擎入苍穹的灰白色八棱棍一般。 方十里几人一看见这座塔,便知晓这便是传说中的天脉塔。因为他们能感觉到自己好像与这座塔之间突然多了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或者说无形之间建立了一个通道。他们可以通过这通道,将自己的灵力送入这座塔中。 汉子将马车喝停,跳下来恭敬地对方十里四人作揖道:“几位仙修大人,这便是天脉塔了。往年来的大人们第一次几乎都要求来这天脉塔,如今也正直黄昏,小人便擅作主张把几位修仙带来此处,希望大人们不要怪罪。” 黎惔笑着上前拍了拍这汉子的肩膀:“不错不错,此事你做的极好,这是二十枚灵石,多出的算是赏你的。” 这汉子顿时眉开眼笑,牵着马车笑呵呵地离开了。 “方师兄,咱们都试试吧!今日你在这里,这落剑余晖的最顶层说不定便不是青色了。” 许青漾笑嘻嘻地道。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我们冯师兄的青色霞光岂是你等这些乳臭未干的小辈可以非议的?” 他们旁边有一个圆脸男子突然开口嘲讽道,他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男子盘膝而坐,虽然面容普通,但是气度却极为不凡,想来便是他口中所说的冯师兄。 “你……”许青漾顿时竖起冷眉,就要与他争执。 “呵呵,堂堂莫藏谷的内宗弟子居然跑到此处来与一些小辈来争抢起来了,莫藏谷还真是愈发走回头路了……” 一个声音自他们身后淡淡响起,方十里偱声看去,只见一个男子金相玉质,虎步龙行,脸色带着微笑缓缓行来。 许青漾看见这男子面色一变,霎时间变得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那圆脸男子背后之人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有一簇青色火焰一闪而逝:“覃乐之,你区区的明幽山也敢议论我莫藏谷,谁给你的胆子?” 这气势如龙如虎的男子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却:“冯薪,你莫藏谷的余威在别人面前好使,在我覃乐之面前,还不够格!我明幽山注定要把莫藏谷踩在脚下!” “什么时候明幽山这种土鸡瓦犬的角色也能在莫藏谷面前耀武扬威了?就算莫藏谷被我剑阁压得抬不起头来,却也不是你明幽山这种到处乱蹦跶的货色可以欺负的,你们明幽山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锤得过莫藏谷吧?” 一个懒洋洋的女子声音自天脉塔的方向传来,语气中满是对明幽山和这覃乐之的奚落与鄙夷,使得覃乐之面色一变。 方十里却是心中一动: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天脉塔后面转出来一个白衣女子,她怀中抱着一柄剑,身形颇为高大。 “洛愈!” 方十里顿时有些惊喜,没想到刚到此处便遇到了剑阁中唯一的熟人。 “哈哈,洛师姐所言极是!”冯薪听到剑阁的弟子居然替自己莫藏谷说话,顿时感动不已,看着洛愈的眼神满是感激。 “洛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奚落我明幽山吗?”覃乐之咬牙道。 “哦?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 洛愈漫不经心道:“我的意思是,明幽山和莫藏谷虽然都是屎,但是莫藏谷毕竟是成年旧屎,要比你们明幽山臭上一些。” 冯薪微微翘起的嘴角顿时一僵。 …… 第二十四章 紫霞 落剑城,天脉塔下,覃乐之和冯薪皆是面色难看,场中气氛僵凝,几乎已是剑拔弩张。唯有那出言讥讽的女子,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此刻突然抬头看向天空。 天边的日光渐渐变得不再耀眼,天色变得昏黄起来,云彩堆积,盘踞在天空。这云彩一端突兀地往西伸出一大截,远远看去竟仿佛一位剑仙凌空,剑指西天。云彩间迸射出千万条绛色的彩霞,宛如天海上的一尾尾彩色游鱼,在落日余晖下闪烁着金色的鳞光。这位剑仙便好似身着七彩的霞衣,璀璨辉煌。 “这是……这莫非便是传说中的剑仙指路!” 有人失声道,语气激荡。 地上所有的修士都抬头看去,面色无不震撼。便是洛愈这位剑阁弟子,此刻也满眼都是赞叹与痴迷。 “竟真是剑仙指路!” 她眼中异彩翩翩:“上次剑仙指路异象出现已经是一百五十九年前,那时别说我,便是我爹也还未生下来。没想到今日竟有幸看到此异象,若是能截取一分剑仙意志落入我的剑中,我连金丹都能斗上一斗!” 天脉塔中突然飞出一个中年男子,他身着青衫,身躯凛凛,脸色有微微的胡茬。 他看向天上的异象,眼中精光四溅:“霓为衣兮云为剑,荡四方兮开六合!我剑阁又有什么气运与变数吗……” 他突然一怔,看向东方万里处那一座巍巍陡峭的雄山,耳朵微微竖起,好像是在听谁说话一般。半响后他低头看向地上的洛愈,吩咐道:“徒儿,宗门要求我等元婴以上长老去万壑峰去商讨事宜。你既在此处,便替为师主持今日的天脉塔吧。” 洛愈点点头:“知道啦师尊,你快去吧!” 这男子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被这天地异象一激,又看见了这突然蹦出来的元婴真君破空而去,覃乐之顿时好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看向那一旁已然是老神在在的冯薪,暗自庆幸。到了这落剑城中,便是他的师尊太桦道人也得乖乖把头低下,更别说是他了。再者明幽山正值关键时刻,已然有了莫藏谷这么个大敌,若是再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恶了剑阁,自己便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脑海中思绪万千,覃乐之又恢复了冷静,随着众人自剑仙指路的异象中缓下神来,他来到许青漾的面前,笑道:“青漾,伯父让我接你回家,不可再耽搁了。” 许青漾眉头一皱:“覃师兄,我爹要我回去你让他亲自跟我说,也劳烦你回去跟他说一声,我要留在剑阁。” 覃乐之笑意不减,看了看一旁的方十里,豪不避讳眼中的不屑之色:“青漾,你就为了这小子留在剑阁?你要知道,修者之路崎岖坎坷,大道难测,一年后若是你们没能拜入剑阁,到时候又没有师长护佑,就算遭了什么横祸,也难说啊!” 许青漾顿时脸色一变:“覃乐之,你……” 方十里突然一笑,他如何不知这覃乐之是拿自己要挟许青漾。不过此人看起来不凡,其言谈举止却是泛泛之辈,不成气候。 “这位师兄,我一年之后便会是剑阁弟子,还有谁敢对我出手?莫非是明幽山么?” 他眸子犀利,看着覃乐之淡淡道。 覃乐之哈哈一笑:“这位师弟,你修为不高,口气却是大的很啊。你看这熙熙攘攘的落剑城,可知有多少是前来拜入剑阁的?你连凝脉后期都不是,却何以狂妄至此啊?师弟,为兄劝你,大道之上众修如星斗般数不胜数,你要懂得谦虚。” 方十里不去看他,看向天上这剑仙之态,笑道:“师兄,你看这睥睨天下的剑仙,傲临凡间,若是没有将天下握在手中的意志,怎么能有这般剑仙的气势?若是仅仅只敢蝇营狗苟,藉以言语交锋,难免成不了什么气候。” 覃乐之表情顿时凝固,继而变得阴沉:“师弟,你在和我说话?” 方十里淡淡一笑,不可置否。 “这位师弟见解颇为精辟,为兄深以为然啊。若是没有实力,单凭着背后的势力,无非只是个狐假虎威的跳梁小丑罢了。” 却是冯薪在一旁睁开眼,看着覃乐之哈哈笑道:“覃师兄,你说是吗?” 黄昏将至,覃乐之面对冯薪的讥讽却并不太气愤,毕竟已经针锋相对了不知多久,他对这冯薪的奚落早已习以为常。 “冯薪,你不必这般阴阳怪气。你既然认为我不如你,那咱们不如在这天脉塔下比一比。” “哦?这落剑城中禁斗,你要比什么?”冯薪神色一动,笑着问道。 “呵呵。”覃乐之看着天上的霞光:“既然来到了落剑城,若是不体验一番这天脉塔岂不是枉来一趟。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比一比今日这天上的霞光会是什么颜色,你看如何?” 冯薪呵呵一笑:“你要比,我便和你比上一比又如何?” “不过,既然要比那自然要添上些许彩头,覃兄,你怎么看?” 覃乐之微微一笑,自储物袋中取出一件灵芝状的物件。这灵芝通体呈现紫色,叶子也是紫色。此物虽然仅拳头大小,却有密密麻麻的叶子衬托在灵芝下方,约莫有千片叶子。 冯薪目光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千叶紫芝!” 覃乐之眼中有着傲然:“这原本是我打算献给师尊两千岁诞辰的贺礼,不过你既要彩头,我便拿出来又如何?” 冯薪郑重起来,他原本只是抱着玩笑的态度,不过眼见覃乐之拿出了此宝,他也深知此事不是轻易便可以收场了。他沉吟片刻,眼中决色一闪,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个古朴的玉牌,上面乃是两个古字:藏命。 冯薪淡淡开口:“此物名为藏命,可卜一次自身吉凶,百日以内,一卜成谶!” 他身旁的圆脸男子顿时大惊失色:“冯师兄,这玉牌乃是你九死一生才换来,便是谷中也没有几块,这如何使得!” 冯薪面色也是闪过一丝肉痛,但是他身上再无可以与这千叶紫芝媲美之物。若是拿不出与这价值相当的东西,那莫藏谷的面子便会平白落了一截。便是这牌子再重要,此刻他也得拿出来。 “这莫非就是莫藏谷听命涧中飘出的那几块玉牌之一?” 洛愈动容,她见多识广,知道数十年前莫藏谷中有几块玉牌出世,其中有一块其上的字便是“藏命”。 “哦?”覃乐之亦是颇为震惊:“覃兄,你要拿此物与我比试吗?那咱们这赌约可就算是定下来了,有在场这么多位道友为我们做见证,我想你应该不会反悔吧?” 他心中窃喜万分,此玉牌颇为不凡,若是利用得好,几乎可以比的上一条性命! 冯薪面无表情:“我既然拿出来,自然不会反悔。黄昏已经到来,咱们便较出高下。” 两人看向彼此,战意高昂。 “且慢。” 正在此时,一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人偱声看去,发现开口的乃是那个白袍少年。 方十里微微一笑,走到两人面前,拱手道:“两位师兄,你们的赌局带上我可好?” “你?”冯薪微微一愣,“这位师弟,你要和我们比?” “哈哈哈,你既要比,那自然随你。”覃乐之却是喜出望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蠢笨至此,那就莫怪自己不客气了。 “师弟,你比是可以,不过你能拿出什么作为赌注?” 方十里微微沉吟,自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赤金色的铃铛:“你看此物可行吗?” 覃乐之和冯薪皆是一愣,看向方十里的眼神变得有些郑重起来,能随随便便取出一件金丹法宝,看来自己倒是小瞧了这少年。 “既然是金丹法宝,那自然可以作为赌注了。” 方十里微微一笑,这是自梵九宫的储物袋中取得的一件法宝之一,自然不会太差。 “不过有一点,覃师兄,我若是侥幸赢了,并不要你的这灵芝。” 覃乐之有些好笑,这小子不会真以为区区的凝脉修士能胜过筑基修士吧?自己等人神窍已开,时时刻刻以神识凝炼灵力,万川归海,岂是他一个凝脉高阶都没到的小修可以比拟的。 “那你想要什么?” 方十里认真地看着他:“我要你不能强迫许师妹,她想留在剑阁便留在剑阁,她想回家便回家,总之你不可再以许家家主压她,你以为如何?” “师兄……”许青漾看着方十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覃乐之一愣,看着这仍有些青稚的少年,玩味的一笑:“青漾的事情也是你能过问的?” 方十里淡淡地看着他:“作为明幽山的高徒,连这点小事也无法应承下来么?” 覃乐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许青漾,忽地笑道:“我便答应又如何?这点事,我能做主!” 冯薪在一旁开口:“我赌这最上的一层乃是青霞。” “我赌幽芒。小子,你呢?” 方十里含笑:“紫霞。” …… 太阳终于完全藏匿于云彩之中,最后一丝属于烈日的金黄色的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边如血般鲜红的夕阳,天上的剑仙指路异象刹那消失。 洛愈失落地叹了口气:“我还没参悟到哪怕一丝……” 不过她还是收拾好心情,朝着天脉塔打出一道法决:“天脉,开!” 方十里等人顿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气息自天脉塔中弥漫开来,便知道时机已到,皆是不要钱一般将灵力通过无形的通道传递如天脉塔中。 这天脉塔上有一层无形涟漪自天空中激荡向远处,慢慢化为了一道青色的霞光。这霞光若青木横天,盖压下方一应明灭闪烁着的霞光。 冯薪松了一口气,笑道:“覃师兄,你的幽茫在哪呢?” “你再仔细看看。”覃乐之将双手负在背后,眼中有着傲然。 冯薪猛得一回头,赫然发现下方一道幽芒正在急速扩散,不过刹那已然与自己的青霞呈现出胶着之势。天上一半是幽芒,漆黑如夜,一边是青色的璀璨霞光。 突然,冯薪与覃乐之面色大变。他们看到,一片磅礴的紫色海洋自天上缓缓奔涌而出,好似紫色星河挂在天空,深邃的紫意将青霞与幽芒尽数驱逐出第一道光圈,紫色成为了一切霞光的背景。 …… 第二十五章 你信不信? 天上一片紫霞明灭,映照地众人脸上一片紫意。 “这莫非是那位金丹真人或是元婴真君在与我等开玩笑?” 覃乐之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口中喃喃道。 远处那座万丈高山都要被紫霞笼罩其中,重重叠嶂,暮霞卷席中,一轮弯弯的明月悄悄地探出一个小小的月牙。 紫色霞光这才在清亮的月光下缓缓消散,仅仅只剩残色,将天空晕染得仍然有一些紫意。 洛愈在一旁将这边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眨了眨眼,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嘴角带着笑意的少年,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又是实在想不起来。 也难怪她认不出方十里来。虽然仅仅过去两年的时间,方十里整个人却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样貌上暂且不谈,便是气度就与两年前截然不同。这是自身深厚到极致的底蕴和际遇带来的自信与淡然。更不要说两年前方十里不过一介凡人,现在已然是凝脉六层巅峰的修者,如此精进,恐怕常人想也不敢去想。 方十里见她看向自己,突然笑道:“怎么,还没有认出我来吗?” “咦?”洛愈轻咦一声,看这少年越来越熟悉,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却还是差了一点。她不由得拍两年拍自己的脑门:“你到底是谁来着……” 方十里摇了摇头,叹道:“我是方十里,还没记起来吗?” “方十里!”洛愈恍然大悟,终于将这个少年与两年前的形象在心中重叠在一起,却更加惊疑,飘然来到方十里面前。看着这少年已然不比自己矮上多少,不由得有些感慨:“没想到不过两年的时间,你便成长到这种地步……” 她眼中满是兴奋,也替方十里感到开心。“你终于来找我啦!你此次前来是要拜入剑阁?” 方十里点点头:“的确如此。” 洛愈哈哈一笑,左右看了看,虽然看见许多人都在看自己二人,却也没避讳,走进半步在方十里耳边悄悄说道:“等一年后开阁大典,我想办法让师尊给你弄个名额,直升外阁,避开测试!” 她虽然悄悄摸摸,声音不算大。但是在场的人筑基修者不在少数,神识一扫便将此话听得清清楚楚。这落剑城中不知有多少万人为了争抢那三十个名额,却被这两人谈笑间就拿出了一个外阁弟子的名额出来。 覃乐之暗骂无耻,却不敢对洛愈指手画脚。他也知道,告状没有丝毫用处,他一个外人,难道要去告发一个前途无量的剑阁内阁弟子么?无非是自讨没趣罢了。 方十里闻言也是一愣,他确是没想到洛愈的关系这么硬。他笑着摆手:“师姐,不必了。我……” 正要说话,却被不远处的覃乐之打断:“师弟,我道说你怎么这么自信便能够拜入剑阁,原来是仗着有关系。师弟,你要知道大道当争,若是靠着走后门达到自己的目的,连争也不敢争,就算进入了剑阁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洛愈骤然看向他,眼中凶芒必现,她可绝非什么良善之人。“覃乐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此阴阳怪气地和我这样说话!上次在俞丘秘境被我打的还不够?不要以为你和我都已经晋入筑基之境了,但是我现在要杀你,用不了第二剑,你信也不信?” 覃乐之面色阴沉,却无法反驳。昔日他与洛愈都在凝脉高阶时便交过手,那时的他即将凝脉顶峰,正是自负之时,却不料洛愈两剑劈过来他便不得不祭出保命符箓才得以逃脱升天。如今这彪悍女子身上剑势更是犀利无比,神识扫过让人心中发寒。他清楚的知道,洛愈的话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有实力一剑将自己砍死! 他面色阴沉,沉默不语。 方十里看了看覃乐之和冯薪,突然一笑,“两位师兄,可莫要忘了,你们方才的赌局,都输给了我。” 冯薪哈哈一笑,一道青白色的流光被他甩手扔出,被方十里接在手中。方十里触手觉得温润无比,低头一看正是那“藏命”玉牌。 他对着冯薪拱手道:“多谢师兄。” 冯薪面上虽然有着不舍,却并没有什么不快。“愿赌服输,我若是反悔,那倒不必修行了。此物虽然重要,却并没有我的道心与承诺重要。” 方十里微微沉吟,将一道赤金色的光华扔向冯薪。冯薪接过来,却是一怔。此物正是方十里拿来做赌注的那件赤金色的铃铛。 “师弟,你这是何意?” 方十里笑道:“师兄,我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你这玉牌的价值远远在我的这件法宝之上。若是以此物赢了你的至宝,难免失了公平,这万万使不得。我拿此铃铛补上我们赌注之间的价值所差,希望你不要推辞。” 冯薪深深地看了方十里一眼,半响爽朗一笑,将铃铛收入囊中。 “此番虽然丢了一件重要的物什,却认识了一个有趣的人,我冯某人这一趟不亏。” 他转头看向圆脸男子:“师弟,咱们在落剑城已经耽搁得太久了,我对灵力的掌控也愈发纯熟了,不如咱们这便回谷吧。” 圆脸男子恭敬点头:“是,师兄。” 冯薪转过头来,对着方十里和洛愈拱手道:“洛师姐,方师弟,我这便告辞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覃乐之看着冯薪的背影,面沉如水,眼中寒光跳动。自己好歹也算是他的老对手,没想到这冯薪临走前只和洛愈与方十里打了招呼。这便是说,自己和场中其他人皆入不了他的眼。 自己在他眼中居然比不上这个毛头小子! 更难堪的是,自己输给了他!如今冯薪已经认了,他也不得不认。 若是自己不认,那便不是自己输不起,而是明幽山输不起了。 他对着方十里冷冷道:“我输了,我也认。我不会再过问许师妹的自由,我也会回去跟许伯父说清楚,你可满意了?” 他也不再看许青漾一眼。在他心中,这女子不过是夹在明幽山和许家之间的一个棋子罢了,还不值得自己照顾她的看法。 覃乐之脸上遍布寒霜,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师弟,今日是你赢了。不过你要记住,在这里这种旁门左道有用,但是离开了这落剑城,便没人再与你赌了。就算赌,赌的也是命!” 他阴沉的目光将方十里从头扫到尾,似乎要将方十里彻底刻在心里,这才转身,直接就要离开。 “师兄!” 他大步流星的身影突然一顿,却是方十里在背后喊住了他。 “师弟,你有何指教?”覃乐之转过头来,额头青筋跳动。 方十里看着他,平静道:“师兄,我一旦迈入筑基,一只手便可以碾死你,你信不信?” 覃乐之面色骤然一滞,半响冷冷道:“就凭你吗?” 方十里神情不变:“就凭我。” “哈哈哈,好,好,好!”覃乐之怒极反笑,他实在没想到今日什么跳梁小丑都能骑在他头上耀武扬威。 “小子,你最好期待别在外面遇见我……” 他转过头,心中杀意凛然,几乎要溢出胸膛。不再停留,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极长。 洛愈抚了抚怀中的铁剑,这铁剑依然是方十里初遇见她时她怀中抱着的那一柄。 “方十里,没想到你的变化如此之大。这便对了,修者就要杀伐果断,盛气如朝阳。修道先修心,若是心中不顺,那还修什么道!你放心,一年后我准保让你进入外阁,等你到了筑基,修了剑典,要不了多久你就能锤死这覃乐之!” 方十里苦笑道:“师姐,我便这般不堪么?你放心,我会凭借自己的实力拜入剑阁,不劳烦你动用长辈的力量了。” 洛愈摆了摆手,无所谓地道:“那你便先争上一争,成败无需太在意。我虽然相信你,但是咱们还是保险起见嘛!” 方十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黎惔上前来,风度翩翩地拱手道:“在下黎惔,这是舍妹许浈,见过洛师姐。” 洛愈好奇地问方十里:“这是你朋友?” 方十里点点头:“是的,我们在城门遇见,故而一起前来。” “哦,这样啊。”洛愈顿时对黎惔兴致泛泛:“你好你好,希望你多多努力,以后咱们便是同门了。” 她转头看向方十里:“随我来吧,剑阁的修者暂住之所只有一处,乃是剑阁钦定,你们不熟悉说不定还找不着。” 方十里四人跟着洛愈在光可鉴人的青石板上又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为修者提供住处之所。 这是一间客栈,名为凡尘客栈。说来奇怪,起名凡尘,却是修士居住之所,倒不知是何用意。 洛愈走到柜台处,有一个精瘦的男子穿着绣有金线的锦袍立刻迎来上来,谄媚地笑着:“洛仙长,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店啊?” 方十里仔细打量此人,他竟一丝修为也没有,仅仅是一个凡人而已。 洛愈上前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陈,我带了几个朋友来,你给安排好了。” 这精瘦男子客客气气地对方十里几人拱手,他也看出来洛愈和方十里最为亲近,于是朝着方十里笑道:“不知几位仙长想要哪一等的住处?” 不待方十里开口,洛愈就接过话来:“他们是我的朋友,难不成让他们住低等的洞府?你给腾出两座一等洞府来,给他们入住。” 这陈掌柜面有难色:“洛仙长,按理说您既然开口了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些洞府的定价并非我等可以决定,而是剑阁亲自定价。一等洞府一年更是需要二十枚中品灵石,若是平白给出一座我实在不好向上面交代……” 洛愈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难不成还会贪你的便宜?” 说话间,她一拍腰间纯白的储物袋,一道青绿色光芒浮现,赫然乃是一块半人环抱的青色玉石立在柜台之上。 “这是……” “不错,这正是青岫玉,你看看能不能抵两座洞府的灵石。” “洛仙长,这么大的青岫玉你是从哪弄来的?” 洛愈满脸不耐烦:“你收下就行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方十里连忙道:“师姐,我不缺灵石,无需你替我们……” 洛愈打断了他:“到了我的地盘还能让你花钱?你想坏我道心?” 方十里一愣:“这怎么关系到道心了……” 黎惔也在一旁开口:“洛师姐,我们家中有长辈已然在此找好了一座洞府,我们一会直接去便可,就不劳烦师姐破费了。” “这样?”洛愈点点头,手中铁剑如白蛟出海,骤然间白茫茫剑光斩向柜台上的青岫玉。这玉刹那间被斩为大小相当的两半,但是其下面的实木柜台却没有丝毫损害。洛愈收剑入怀,将一半青岫玉收入储物袋中:“那便只要一座一等洞府吧,两个人跻身绰绰有余了。” 方十里心中赞叹,这青岫玉乃是极佳的一种炼器材料,又被剑阁拿来修筑城墙,其坚硬程度可见一斑。但是洛愈只轻轻松松的一剑就将这么大的一块青岫玉斩断并且控制力道不伤柜台半点,实在难以想象她的真正实力,想必比起两年前与那狐妖妇人交手时又进步了不止一点半点。 那陈掌柜抹了把冷汗,已然猜出了这青岫玉的来历,却不敢吱声,苦着脸将这半块玉石收起来:“既然如此,那小人这便为这两位仙长安排住处。” 第二十六章 终有别离时 陈掌柜旋即带着方十里几人走到客栈二楼。 二楼乃是一条长廊,长廊一侧是顺着往后排列的房间。这些房间门上都有着字样,以“三等”字样最多,几乎走了一大半的长廊才看到房门上的字样变成了“二等”。又走了片刻,终于看到“一等”字样的房门。 方十里往尽头看去,估计约莫有十间左右一等字样的房间。他有些好奇:“我看这客栈不过占地不过方圆数里,一路走来三个等次的房间数最多不过百,如何能有那么多洞府容得数万的修者住下来?” 陈掌柜双眼一亮,好似正要等方十里这句话,面色不无得意地说道,“仙长有所不知,我这客栈虽然看上去普通,可我陈氏祖上为剑阁立过大功,剑阁有一位祖师以大神通在这客栈布下芥子纳须弥之术,虽然看上去不大,但却别有洞天。这些房间不过是入口罢了,并非就真的只有百余座洞府,你一会便知了。” 洛愈在一旁笑道:“的确如此,这客栈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但是落剑城方圆数万里的灵脉几乎都被牵引到了这里。特别是一等洞府,比我在内阁的洞府还要胜上一些。” 方十里了然。 “诸位仙长请看。”陈掌柜随意地推开一扇一等字样的房门。 随着此门的洞开,方十里等人眼前豁然开朗,这门内果然别有洞天。其内赫然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天上有白云卷舒,只是没有太阳。这山脉怕是有万里之长,一眼看不到边际,草木葱茏,崇山峻岭,灵气充沛万分,俨然是一片小小的世界!谁能想到,这样一家其貌不扬的客栈,一个普通至极的木门内,居然藏着如此仙家洞天。 陈掌柜取出一柄玉制的钥匙,寸许大小,松开手,这钥匙并不下坠,而是在空中悬浮。 “仙长,这便是打开您洞府禁制的钥引,您只需跟着它便可找到您的洞府。若是要出来,只需再回到此处往钥引里再注灵力即可。” 见方十里点头示意知晓,陈掌柜不再多言,向众人告罪一声转头离开。方十里站在门内,看着那扇木门缓缓合闭,这方世界唯一的缺陷消失,真是觉得惊奇万分,不由得对那位剑阁祖师心生敬佩。 突然,就在木门阖上的一瞬,方十里感受到了一丝波动。这是……阵纹!他心中恍然,原来这方空间竟是以阵法圈成。恐怕是以某种术法将这方天地搬运来此,再以芥子须弥之法将其纳与一个小小的房间内。 以他目前的修为只能勉强看破极为细微的一角,这剑阁祖师的阵法造诣恐怕是非同小可。 此刻玉制钥匙突然向着一个方向飘动,方十里四人跟在其后。 行路间,方十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师姐,你那青岫玉不会是来自落剑城的城墙上吧?” “你猜到了?不错,是我昨日刚砍下来的。”洛愈无所谓地道。 黎惔倒吸一口冷气:“洛师姐,你这般做法难道剑阁不会过问吗?” 凡是来到剑阁落剑城的,谁看到这绵延数万里价值连城的青岫玉会不动心?但是动心归动心,却绝无人敢打它的主意,原因自然不用说。谁能想到这女子胆大包天,连这护住落剑城的城墙都敢薅下两根毛来。 洛愈笑道:“这月正是我师尊值守落剑城,看管天脉塔。我若是不给自己谋些便宜,岂不是对不起他老人家的辛苦栽培?” 说话间,这钥引飘到一座钟灵毓秀的山峰的半山腰之处,那里有一座闪着白色灵光的洞府。洞府门口有厚厚的光幕掩盖,看不清里面样貌。方十里这一路行来,也看见不少这样的洞府。 玉钥横起往光幕上一划,这光幕瞬间打开。 一旁的黎惔笑道:“方师弟,许师妹,既然知道了你们所住何处,我们这便离开了。过几日我们再找你们串门来。” 方十里笑着点点头。 两人朝着另一片山脉走去,看来他们也是住在这客栈之中。 “走吧,咱们进去看看这一等洞府怎么样。”洛愈笑着开口,正要动身却突然一顿,疑惑间伸手取出一件青玉小剑,这剑微微闪烁青芒。她将小剑握在手中,站在原地闭目感应了半响,睁开眼叹了口气:“师尊唤我回去,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师弟,你在此安心住下,只管好生修炼便是,我先走一步了。” 方十里连忙点头笑道:“师姐,你快些去吧,不要让你师尊等久了。” 洛愈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方十里和许青漾这才走进洞府之中。 一进洞府便有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一凉。这洞府灵气实在充沛,方十里原本以为落剑城中的灵气已然不凡了,但是比起这洞府之中简直是天壤之别。 再四周打量一下,方十里暗叹,此地与他曾经在异志怪谈之类的书上看到的神仙府邸也差不了几分了。这洞府石壁上不知镶嵌了什么宝石,有烟霞溢彩,好似日月摇光。往里走去居然看见一片不小的花圃,有墨竹修篁,奇花异草,让人眼前一亮。甚至花圃旁有一条小溪汩汩自山壁流出,伴随着极浓郁的灵气。这洞府另有几间小室,有的富丽堂皇,好似人间极致富贵。有的清秀淡雅,有的古朴宁静,看来是为了满足不同修士的喜好。 方十里看向许青漾:“师妹,你先选一间吧。” 许青漾环顾四周,突然微笑道:“师兄,我也要离开了,须得回族中一趟。” 方十里微微一愣:“那覃乐之不是已然承诺过不会逼迫你了吗?” 许青漾低下头苦笑道:“岂有那么简单,我许家和明幽山纠缠太深,不是我和覃乐之这个层面的小辈可以决定的。此番回去我要将这件事彻底解决,一年后的开阁大典我定会赶回来。” “那你现在便要走了?” 许青漾轻轻点头:“师兄,你好好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方十里点点头。 “方十里……”许青漾忽然抬起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方十里看向她:“恩?” 许青漾又笑着摇头:“没什么,方十里,就此别过吧。” 方十里没有注意到,她唤他的名字,没有像之前那般叫他师兄。 她转身往外走去,步伐果断,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很快便消失在方十里的目光中。 看着许青漾缓缓离去的窈窕背影,方十里有一些感慨。他们二人结伴自北清城来到这落剑城,路上便足足花了月余的时间。这么长时间他对这个有些倔强高傲的少女颇有些好感,但是世上事物总是分分离离,如今又只剩下自己一人,难免心生慨叹。 但是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就算合上千年,也难免会有分开的日子。 方十里定下心神,不再去想。 在这洞府中转悠了片刻,方十里在那小溪旁下了一个聚灵阵,又取来一个蒲团盘坐下来。感受着这蔓延到口鼻之中的灵气,他很是满意。按此进度,想来不过月余他便不但能适应自己骤涨至凝脉六层顶峰的修为,甚至还可以尝试突破到凝脉高阶。 说来奇怪,在忘生宗两年如一日的枯燥修行他也不觉得厌倦,在此地如同仙境的仙家洞府他倒也不乱心境。如此看来,他或许还真有几分修行的天赋。 耐得住寂寞,方能攀得上高峰。因为这穹天之上的日月星辰,它们也是寂寞的。 少年闭上眼,灵气如雾龙般被他汲入体中。 第二十七章 梨园 方十里将一块鲜红色闪烁着淡淡金芒的血肉慢慢吃进肚子里,太阳真意在心中瞬间爆发,不断煅烧着自己的灵力与血肉。灵力疯狂涌入体内,填补灵力被凝练的消耗。同时吞入腹中的血肉也急速消耗,化为浓郁的血肉之力填补血气的亏空。 随着太阳真意在体内观想到了一个极限,方十里眼中光芒一闪,霎时间心中一轮明月皎皎升起,带来无尽阴寒在冰封自己的魂魄与神识。本来要承受不住太阳真意的意识因为这太阴真意的骤然参与变得坚定起来,继续灼烧着体魄。 方十里额头冷汗淋漓,太阳太阴真意交替显威能,把他的身躯当做一个熔炉,使得他的神魂与体魄飞速增长。承受不住太阳真意时太阴真意就会猛然盛上些许,待到不堪太阴真意的幽寒时太阳真意又会爆发起来,如此循环往复。 终于,半个时辰后,方十里的心神支撑不住同时观想太阴太阳,并且被他吞服的血肉中的气血之力也将要耗尽,脑海中浮现的大日与明月终于沉沦寂灭,方十里犹如自深渊爬上来一半,整个人已然虚脱,瘫倒在地上。 虽然看上去狼狈不已,但是他眸子里的神光却愈发强盛,两眼中的太阳与太阴久久不能泯灭。 这是因为他的神魂大幅度提升,魂魄又长了一分达到了三寸八分,使得还未逸散的太阴太阳真意又在眼瞳中浮现。 方十里满意地点头,这血肉是他在落剑城的坊市中购买,乃是一头筑基境界的妖虎血肉,其内蕴含的血气非同凡响。同时他的体魄力量也在源源不断地提升,他估摸着自己目前的肉身之力恐怕已然能与筑基修为的体修相抗衡。 但是这只是单纯的气血之力,没有任何的技巧与运用,若真是遇见筑基的体修,自己绝非对手。如今他隔段时间便可这般同时以太阴与太阳全方面的提升自己,虽然修为没有提升,但是这是自身底蕴的升华,是日后大道的坚实基础。 他来这落剑城已然半年之久,他此刻身上的气息也赫然正是凝脉七层。 “方兄,在吗?” 洞府外突然传来呼唤声,方十里定下心神,让眸子里的阴阳异象敛去,这才整理好衣衫起身打开洞府的禁制,看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那男子身上环佩鸣铃,衣着奢华,远处晚霞的光照射在他腰间的琉璃玉片上,晃得方十里眯了眯眼。女子娇俏活泼,亭亭玉立,好似一颗初春的翠柳。 这一男一女正是昔日黎惔和许浈。 经过半年多的相处,这两人和方十里相交甚为密切,也算君子之交了。他们一个是望族黎家的少主,一个也是望族许家的小姐。东域的家族无数,唯有跻身三流世家,才会称得上是望族。而三流世家的最低标准,也须得家族中最少有一位金丹真人。 许家与黎家隔河相望,关系极好。故而黎惔与许浈二人不仅青梅竹马,还是门当户对,是旁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他们可以说是自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十几年如一日,却是生不起什么特殊的情愫来。他俩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倒是让身边的许多人和他们各自的长辈嗟叹不已,很是惋惜。 “咦,方兄,你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黎惔看见方十里这般虚弱的样子,眉头一皱。 方十里笑道:“修炼岔了气,缓缓就好了。” 说话间他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得红润饱满,黎惔这才不再追问。 “小方,梨园之事你怎么看?” 其实按年龄来说方十里比许浈还大上些许。可是虽然黎惔规规矩矩地喊他方兄,但是许浈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口一个小方。方十里也不在意自己的称呼,这样倒是平白将二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方十里稍稍沉吟:“我实力太低,出世以来甚至未曾与人争斗过,这梨园之行恐怕……” “小方,我们三人联手,你还怕什么?你天资聪颖,那仙基之法咱们是不强求了,但是若是在一株白梨上悟得一式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道法,那咱们可就赚大了!” 许浈烁烁地看着方十里,眼神闪闪发亮。 说起这梨园,其乃是落剑城中一个杏茶居茶楼的掌柜所发现,他昨日找到方十里三人,对他们所言此事。 传闻上古有梨树开灵花,结道果,成真仙。 此梨树本为一株凡树,机缘巧合踏入修行之路,成为一株梨妖。妖之修行,与人不同,乃顺天而行,以命数和岁数换得修为。 但此梨妖运道实在惊天,得到一部筑就仙基之法。若是常人得此法必然欣喜若狂,可是妖怎能修行人族之法?但是此妖修为不过相当于人类的凝脉,灵智尚不全,懵懵懂懂间,按照这仙基之法的一丝灵韵,竟真的给自己筑了一个百世罕见的仙基,直指大道。 自此梨妖一路虽然有些磕碰,但是进境倒是颇快,一步一步超脱,成为了仙。 世上少了一株梨妖,多了一位梨仙,世人亦称其为梨祖,万梨之祖。 万年后梨祖陨落,其残身化为一颗种子,落在大地上,衍生为一片小天地,这便是梨园。 梨园的典故在长洲大地上流传甚广,就连昔日在方家村时方十里也听说过梨树成仙的故事。传闻世间有一处遍地都是梨树的地方,吃上一颗这些树上的仙梨便可长生不老。 这杏花居的掌柜与方十里同姓,名为方殩,乃是一位筑基境界的修者。方十里三人常常去他的茶楼喝茶,故而与他也算相识。 方殩年轻时跋涉千里来到此地,一心拜入剑阁,但是无奈天赋不佳到了三十岁也没能得偿所愿,再也没了机会。好在有一身制茶的本领,便在这杏花街开了一家茶楼,这些年里也将这茶楼做大,自己也借着杏茶居赚了些灵石,向剑阁买了一枚筑基丹侥幸成为了筑基的修者。 到了这时他也知道自己年岁已高,想要再次晋境几乎无望,便日日或是在自己的杏茶居中品茗会友,或是在各处寻觅制茶的灵花灵草,倒也颇为快活。就在前几日前,他于城外的一处大荒中寻找灵花酿酒,却意外发现了一方满是梨花的小天地。他走进这方天地中,看到种种迹象,这才明白,自己找到了世人皆欲找寻的梨园。 方殩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将此机缘拱手相让,故而想要入梨园者需得向他交付一百中品灵石。这一百中品灵石数量绝不算小,便是筑基修者也没几人拿得出来,故而他将此消息所告知的都是财力颇为雄浑之人,方十里三人便是如此。 黎惔与许浈出生名门望族自不用说,方十里这半年来每几日便要买上一块筑基灵兽的血肉,不少人都知晓这个少年虽然来路不明,但是财力不俗。 不过梨园这等泼天的机缘又岂是以灵石可以衡量的? 实在是方殩不得已而为之。梨园游离在十洲九海,每三十年到五十年就会于世间现身一次,十日后又会再次消失,其再次开启又不知是何时何地了。方殩已然进入过梨园,摸清楚了梨园中的大致情况。按照他所说,梨园的最终机缘须得先解开三株白梨上的一种禁制,而这禁制单靠一个人两个人是决计无法打开的。这些白梨之上的说是禁制,实则是三式先天而生的神通道法,是这梨祖陨落后天地的馈赠。悟出道法,道韵则散,禁制自会解开。 这也正是许浈和黎惔二人想要说服方十里和他们一起去的原因,毕竟三个人的把握怎么也比两个人要大上不少。并且他二人的修为也不算高,黎惔修为要高一些,凝脉五层,但是许浈的修为却只有凝脉四层。若是单靠他们二人,恐怕最好的结果就是保全己身,无功而返。 方殩那边在梨园琢磨了两天,但却哪怕连一式神通也悟不出来,不过在梨园中得到一些灵梨而已,相对于其他的机缘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又如何肯甘心呢。如今距离他发现梨园已经过了三日,究竟还有几日谁也说不清楚。无奈之下,他这才马不停蹄地联系了不少熟悉的修者,约定明天若有意者便在杏茶居汇合。 这梨园之事应该无假,方殩取出了数十朵各种气息略有差别的梨花,都是从梨园中取出,甚至有几朵梨花竟然有着数千年岁月沉淀的痕迹。这天下如若不是梨园,想要找出这么多品类不同的梨花,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天上传来雁鸣,方十里抬头看向远处的天边,一行大雁自南往北飞去。其羽肃肃,其声清嘹。夕阳正暮,远处有淡淡的浅红色云霞,袅袅茫茫,远处的山峦也好似披上了一层彩衣。 许浈看见方十里看向天边,也看向这晚霞,瞬间被这天地的绝美吸引住了女孩子家的全部心神。她跳到一块巨石上,看着最后的太阳躲进西山,昏黄的光将她的身影照得模糊摇曳,玲珑剔透。 方十里笑了起来,突然有些豪情自胸中郁生:“黎兄,那我便陪你们走上一遭。” 黎惔眼色一亮,也是哈哈大笑起来:“一言为定!” 残阳逐渐被晓月替代,月色洒下将地面慢慢染白。 ———— 第二十八章 买椟还珠 次日一早,许浈和黎惔就来到方十里的洞府之外等他。方十里简单收拾一番就和他二人一起往杏茶居走去。杏茶居在杏花街上,离这凡尘客栈并不远,这里的杏花茶颇为馥郁清雅,半年里方十里三人来此地的次数不算少。 仅仅半柱香的功夫方十里三人便来到此地。这是一家古朴雅致的两层楼阁,有清新淡雅的茶香自其中传来,老远便可闻到。 茶堂中有百余张桌子,此刻已然有二三十个人坐在堂中,为首桌子上那人乃是个老者,他身着墨衣,虽然耄耋,但却精神十足,身上气势不容小觑。 此人正是这间杏茶居的掌柜,方殩。 看见方十里三人,方殩的眼睛一亮,惊喜道:“三位道友也来了!我等把握又大上几分!” 方十里三人朝着方殩拱手一礼,然后随意找了桌子坐下。这已经到了的二三十人方十里基本都脸熟,几乎皆是在杏花居的茶会上见过。这些人中除了方殩还有另一个筑基修者,是个面容普通的中年人,嘴角长了一颗不小的黑痣。应该是感应到方十里看向自己,那黑痣中年人扭头看向方十里,对着他咧嘴一笑。 此人这一笑的意味颇有些深长,方十里心中一凛,若有所思。 此时外面又进来一人,是一个银袍老妪,其身上气势不凡,也是筑基修为。 这老妪甫一走进来,众人面色皆是一变,有不少修者眼中闪烁,竟是已经有了退意。这老妪方十里也认识,其人送外号银虺上人,修为已至筑基中期,一身驱蛇之术诡异莫测,加上她性格喜怒无常,常人不愿招惹。她来到这落剑城已然有两年,是带着其孙子来拜入剑阁的。 “方殩,人到的怎么样了?” 银虺上人也不客气,她修为已至筑基中期,而这方殩不过筑基初期而已,并且这老东西天天采花制茶,自己能到这里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要不是怕白梨禁制无法打开,她恐怕就找机会给这老小子擒住而后直接逼问出梨园所在了。 “上人,劳烦再等片刻,再等片刻!”方殩向她歉意一礼,却没人看见他低头之时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哼!”银虺上人冷冷一哼,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有一刻钟,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十来个修者,大都是凝脉中后期的修为,没有再出现筑基修者。这些人都是出得起一百中品灵石,出身皆是不凡,每个人身上气度都极为不俗。 再过片刻,确定是无人前来了,方殩站在最前方朝着众人一礼:“诸位道友,若是想要退出的此刻还来得及,毕竟这一百枚中品灵石绝非小数目。” 堂中有几人看向银虺上人,面露挣扎之色,片刻后喟然叹息,向着方殩一抱拳,歉意离去。余下的修者还剩三十七人。 方殩点点头:“诸位请随我来吧,我早已雇好了万里清风兽,一个时辰内就可以载我们出城。” 银虺上人呵呵冷笑道:“你方殩倒是大方,也难怪,刚赚了如此大的一笔灵石……” 三十七人便是三千七百枚灵石,恐怕一般的金丹真人也没有这等身家,由不得她不眼红。 方殩陪笑一声,也不搭话。 众人走出茶楼,赫然已经有了十余匹丈许高的青色骏马在门前排列好,这些骏马身后皆拉着马车,嘶鸣间有清风席卷,踢踏间蹄下竟然毫无声音,好似悬空一般,让人啧啧称奇。 众人三四人一辆马车坐好,这青色骏马便飞也一般若离弦之剑一般疾奔,刹那间就是数丈开外,并且车厢内毫无颠簸。 方十里三人坐在一个车厢内,此刻黎惔有些感叹道:”这万里清风兽真是不凡,果真是踏风万里无痕……“ 方十里却是神色凝重,低声道:“黎兄,许浈,此次有三位筑基修者参与此事,我等还是小心为上,切莫贪心!一旦势头不对,咱们立刻结伴逃离!” 黎惔和许浈也是面色肃然,郑重点头。 不过一个时辰,这一行万里清风兽便驮着这些修者来到了落剑城门处,众人下马来。这灵兽只得在落剑城中使用,并不能带出城。 方殩道:“诸位道友,请跟上我!” 言罢他率先腾空朝前飞去。众人连忙也是御使灵器跟了上去。以方殩筑基的修为,若真飞行起来众人恐怕有大半都追不上他。不过他此刻有意放缓速度,方十里等人跟在他后面也是游刃有余。 突然后面有一条数十丈大小的灰色巨蛇后来居上,撵上众人,蛇头上面站着一个老妪,正是那银虺上人。这巨蛇几乎是横冲直撞般落到众人身边,骇得不少人左右摇摆,几乎驾驭不稳遁光。此蛇气势磅礴,居然也有着筑基的威压,此刻血盆大口张开,无声嘶吼传来,身上鳞片寸寸竖起,腥臭之气冲天。 众人敢怒不敢言,驾蛇而来的老妪神色傲然,不紧不慢地落在方殩后方,领先于众人。在大荒之上飞行了数个时辰,方殩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停住遁光落了下来。 “诸位,我们已经到了。” 银虺上人在他身后骤然停住,一挥手,这巨大的灰蛇竟然寸寸缩小,好似漏了气一般,变作拇指粗细的一条小蛇,还颇有些袖珍可爱的意思。这小蛇游入银虺上人的袖袍之中,缠绕在她如同枯木一般的手臂上。 “方殩,你在跟老身开玩笑吗?”她面色阴沉,质问道。 众人亦是一头雾水,茫然四顾,周围哪里有梨园的影子。四下寸草不生,杳无人烟,远处传来老鸦的哀啼,时断时续,在耳边一遍一遍地回响。 “方前辈,敢问这梨园在哪?” 有一位凝脉巅峰的修士开口问道。倒是那银虺上人,突然若有所思地看向方殩的背后,没有再开口。 方殩神秘一笑,“诸位,一步踏过,便是天地之别!我先行一步。” 说罢他转过身直接往前迈了一步。 众人惊异万分,方殩的身形居然在这一步之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好似他从这里踏入了某个莫名的地方。他们哪里还不明白,这里往前便是梨园了!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梨园居然藏匿于如此毫不起眼之处,大隐于野,宝境自晦。 此刻方殩已经进去,其余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却没有人率先有什么动静。 银虺上人冷冷一笑:“一帮胆小如鼠的晚辈,做事畏首畏尾,难成大器!”说罢她先将小蛇扔进方殩先前所进的位置,这蛇也蓦然消失了。 众人暗暗撇嘴,你不怕?你不怕扔条蛇进去探路作甚? 却见这银虺上人闭目感应,片刻后嘴角咧了咧,再不犹豫,身形瞬间消失不见,想来是已经进入了那梨园。 众人也心里有了底,纷纷走进了那扇无形的门。 方十里一步踏入,豁然开朗。 眼前一望无垠,尽是冰清玉洁,一片无暇雪白,好似整片世界都是以梨花铺就。无数的梨树亭亭玉立,争妍斗艳。天空浅蓝中透着些许水洗过般的白,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的梨花,好似积雪。天边与脚下和那无边的梨花相互辉映流转,亦真亦幻,仿若仙境。这片天地的白虽然纯粹,却并不刺眼,反而柔和婉转,让人心旷神怡。 这三十几名修士站在这天与地之间,好像成为了梨园之中唯一的污点。 此片天地无风,但是沁人心脾的梨花芳香却好似席卷成了一股清风,加上新鲜的泥土气息,化作了勃勃的生机。 方十里看向这些梨树,梨花缀缀,不时有雪白花瓣自枝头缓缓打着旋儿坠落,但是却不比外面那些花凋零时的凄切,此处的场景反倒显得美好与宁淡。还有些梨树上结满了灵梨,此时不断啪嗒地跌落在地上,被厚厚一层花瓣托曳住,倒是不伤分毫。 方十见得实在心喜,拿起一个梨来吃了一口。这灵梨入口甘甜,芳香馥郁,让人口齿生津。 “小方,都到了机缘门口了,你还有空吃梨啊。”许浈在一旁取笑他。 “诸位,前方三十里处就是那三株白梨了。”方殩笑道。“当然,这方天地不知何时便会闭合,诸位若是有意可以摘取一些灵梨回去,这梨中虽然灵力不多,但是也算是不可多得的灵果。” 这梨园之中何止百万株梨树,梨树上所结的灵梨更是数不胜数,世间万事都是如此,以稀为贵,这灵梨多到如此境地,自然入不得众人法眼。众人皆是不去看这些灵梨,至多往前的时候收拢一些放入储物袋。 但是众人皆往前走,独独只有方十里偏离众人所往的正前方,反而朝着一旁边去,他看见那边的梨树年岁更长,灵性更足一些。 “小方,你干嘛呀?”许浈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方十里玩笑般地说道,“这灵梨实在不错,我去摘点回来留着以后吃。咱们好歹也花了三百灵石,若是什么也没带回去岂不是亏大了?” “你们先去吧,我采摘些梨用不了多少功夫的。”他一边说,一边往右方飞去。 看着方十里执迷不悟,许浈无奈只好和黎惔跟着众人往前疾速而去。 大道面前,谁也不愿落后一步。毕竟多上一息就多上一分机会,方十里这傻小子此举与买椟还珠何异…… 第二十九章 谁是祭品? 方十里那边几乎将这梨园逛了个遍,凡是灵性较足的梨树他都会去摘上不少果子,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就摘了数万枚品种不一的灵梨。虽然价值不高,但是抵得上一百枚中品灵石怎么也绰绰有余了。方十里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慢慢悠悠地来到了那三株白梨之处。 这三颗白梨与别的梨树大不相同,高有百余丈,粗也有数丈,似乎已经顶破了这方梨园的穹天。它们的枝干是灰白之色,怪不得其称之为白梨。其枝桠上繁茂簇锦的梨花却并非是白色了,而是淡淡的红色,美丽之极。三株白梨呈三角之势拱卫在梨园的正中央,中央处被一层红色迷雾笼罩,看不清内里,不过其中传来的莫名神秘的气息波动让众人颇为兴奋。 此刻那三十几人分为了三波,每一株白梨前都有着一群修士,此刻正盯着梨树上那些浅红的梨花聚精会神地看,半响眼神又开始游离不定。 方十里心中好奇,看见黎惔和许浈也是如此,来到了他二人身边。 “小方,你个呆瓜,还舍得来啊?”许浈不满地说道。 黎惔头也不转,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一株白梨,嘴上开口说道:“方兄,你先坐下。我来跟你说一说这白梨其中玄妙。” 似乎是感应到了方十里已经坐定,梨惔再次开口:“这三株白梨上皆孕育一种神通道法,但是这则道法藏在在其无数的梨花之中,应该就是这些梨花中的一朵。所以须得我们找出这梨花中最特殊或者与别者不同的那一朵,从中悟出那则道法。道法一旦被人感知,则此株梨树上的禁制就会流散。三株梨树上的禁制若都被解开,那么隐藏其中最深处的秘密就会浮出水面了。” 方十里冲着他们点点头,也细细盯着这无数的梨花看了起来。 虽说这世间找不见同一个人,也不会有同一朵花。但是在这白梨之上,方十里只觉这个道理好似被颠覆了。每一朵梨花的韵意和样子好像并没有什么出处,难怪这些人已经看了半个时辰却没有什么进展。 一朵一朵的浅红色梨花盛开在灰白的枝头,娇艳欲滴,但就算如此,也仍然有梨花凋零。 方十里看着这些坠落在半空中的梨花,陷入沉思。事实上不仅他考虑到这些,众人也不乏多谋者,看这落花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事实上就算是树上的梨花众人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从如此繁多的梨花中找出那有着道法的一朵谈何容易,众人几乎要将眼睛都瞪涩了,也没有看出不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方十里也加入了众人的行列。 方十里静静盘坐在地上,眼都不眨地看着一朵梨花。这朵梨花只是无数朵梨花中极为普通的一朵,毫无特殊。但是就在方十想要找一朵花来开的那一瞬间,念头一起眼睛便落在了这朵花上。 他想起了浮黎曾经对他所言,看向这片世界的第一眼,便是自己,故而与自己结下了一分缘法因果。 既然怎么都是看,都是悟,都是虚无缥缈。倒不如选一朵最有缘的,却不知是方十里对这朵花的生起的缘,还是这朵花赐给方十里的缘法。 想要悟出道法来……什么是悟?如何悟? 方十里不再去想,他甚至不再用心,一切且皆随它去。他只用自己的一双眼去看那朵梨花,好像自己只剩了这一双眼,而这双眼不知何时竟然连眨动也不会了。凝脉七层的修为之力化作他全身心的凝望,慢慢地,方十里忽略了自己,忽略了身边的众人,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忘了自己身处这梨园之中。 此地似乎没有夜晚,众人已经参悟了不止六个时辰,天色却依然不变。 慢慢的,有人开始耐不住性子了,大声咒骂起来,有的人起身到梨园之中去摘灵梨。之前他们嘲笑方十里见小利而失机缘,可如今他们自知无望,也只好行那“保本”之事了。 突然,一个大汉一跃而起,身体似蟾蜍般飞速弹向一株白梨,伸出手想要取出一朵花来。随着大汉距离白梨越来越近,一朵朵梨花在他眼中由远及近,大汉眼中露出兴奋。 “姥姥的,看哪有摸实在?” 他心中暗自得意,手指距离一朵梨花几乎近在咫尺,梨花的香气也变得浓郁万分。可就在他触摸到那朵梨花的一瞬,这片天地好似出现了一刹那的静止,这大汉的身体在半空中慢慢腐朽,好似一幅画卷中的一个人物慢慢失去了颜色。他的嘴角仍然残留着一丝笑意,好像已经得到了梨树中的机缘,与他那正在腐朽消散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对比,诡异莫名,使得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大汉那魁梧的身形好像从未出现过,但是在大汉消散的地方多了一朵梨花从空中坠下。不同的是,这朵梨花猩红如血,花瓣上有斑驳的线条,此刻好似还在跳动,仿佛人身体中的血脉在流动跳跃。 突然,一个修者大喊:“这朵梨花就是道法所在!” 众人心神一震,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此朵猩红梨花之上。这朵花虽然只是无根浮萍,但却好像有生命一般气机昂然。这朵花有九个花瓣,此刻每个花瓣上皆有一种玄奥的符号流转,好似内藏灵异无穷。 众人皆是死死地盯着这朵花看,恨不得将它吃进肚子了。 这朵花飘在空中的时间不过须臾,在众人眼中却好似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就在这朵梨花就要落地之前的那一瞬间。 突然,那银虺上人老朽的脸上绽开一丛笑容,眼睛变得明亮,她伸手朝天一指,天上蓦然出现一阵波动,而后一层薄薄的淡红色血光在众人头顶出现。这血光翻涌腾卷,刹那间化作一条如之前她御使而来的大蛇一般无二的血色大蛇。 竟是她第一个参悟出这株白梨上的道法!这株白梨上蓦然之间好像有什么事物消散了。 她嘎嘎怪笑起来:“原来是一式虚空衍物道法,不错,不错。” 方殩眼神一缩,这血色大蛇赫然也有着筑基的灵压,这仅仅是道法幻化出来的巨蛇自己甚至都不是对手! 几乎就在几个呼吸之后,这梨花落在地上的刹那,又有一个修士的手指向天空,与银虺上人不同的是,这回天上出现的是白烟。 这修士便是此地除了方殩之外的另一名筑基修士,那个黑痣中年人。这中年人施展出的白雾翻滚,化作一朵雪白的梨花虚影投射在半空,和那条大蛇各占据半壁天空,相互对峙而立,这朵梨花也散发着不低于血色大蛇的灵压。 银虺上人沧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凝重的神情,阴沉地笑道:“原来道友竟是筑基中期的修士,这隐匿修为之法实在了得,倒是老身怠慢了。” 黑痣中年人也不在意,呵呵一笑。“哪里哪里,比起您老人家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银虺上人尤自冷笑,头顶血蛇张牙舞爪,白色梨花缓缓旋转,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起来,众人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方殩一贯老好人的作风此刻也没有发挥出来,而是安静地坐在一边,脸上毫无表情,甚至眼中隐隐有着期待。 可是银虺上人与中年人相望片刻后,突然移开目光,反而转过来看向方殩和那黑痣中年人,语气有着冰冷:“既然已经知道以人为祭就可显化道法,你二人怎么看?” 此地只有三个筑基修者,自然一切都可由他们说了算。 黑痣中年人无所谓道:“一切由你做主。” 众人脸色大变,以人为祭,自然不会以筑基修者为祭,那祭品自然就是他们凝脉修士其中的两个人! 他们皆把目光投向方殩。 方殩脸色阴晴不定,就在众人将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方殩笑了起来:“诸位道友是受我之邀前来,怎能以他们为祭?”众人霎时松了一口气。 银虺上人嗤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我可以凭借一丝本源精血为引立下道誓,绝不对你动手,现在你觉得如何?” 方殩沉默片刻,不再言语。 人群中不知是谁冷笑道:“你以为自己修为高我们就要任人宰割吗?此地有凝脉修者三十余人,其中凝脉高阶过半,蚁多尚且咬死象,你就以为可以吃定我等吗?” 这声音奇特,明显不是其原本声音。 银虺上人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是避开,无人敢与她对视。可是任她如何感应,却也无法发现这声音源自何人。 “小子,你倒是聪颖,可惜藏头顾尾,难成大器。” 银虺上人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若是老身我同样立下道誓,不对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出手呢?” 那声音中明显可以听得出震惊:“此话何解?” 却在这时,这看上去暮气沉沉的老妪眼睛一闪,伸出似乎只剩一层皮的瘦削手掌在人群中一抓,一个满脸惊慌的凝脉高阶女修被她抓到自己面前。她一松手,这面容秀丽的女修便无力地跌落在地上。 银虺上人蹲下身来,笑得露出一口黄牙,拍打着这女修嫩白的脸颊:“小丫头,你以为老身真的找不着你?” 此话在女修耳中如同妖鬼呓语,骇得她一翻身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再没了之前在人群中说话时的底气:“前辈,小修知错了,小修知错了!我父亲是九月山庄的庄主,修为已至筑基后期。您若是放我一马,今后便是我九月山庄最尊贵的客人!” 银虺上人怪笑起来,眼中有着戏谑:“小丫头,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耍小聪明,拿一个远在天边的筑基后期来压老身?” 这女修磕头更快,在这恐怖的气势中几乎说不出话来:“小……小女不敢,小女不敢……” 却出乎她意料地,这银虺上人居然亲自佝偻着腰身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这么娇滴滴的小丫头……你让老身想起来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七窍玲珑,工于心计。放心,老身可舍不得杀你。” 女修抬起头来,梨花带雨。 “不过……”银虺上人一转话机,“我等已经窥得了这逆天机缘,你们难道不想得到吗?你们这些小辈都还未筑基,难道不想给自己筑就一个超脱凡俗的仙基?” 她目光中有着向往,感叹道:“这可是仙基啊!敢以仙为名……不老不死,才可谓之仙!” 不过三言两语就让在场众人心中重新火热起来,他们互相望了望,皆看见了彼此眼中的野望和欲念。场中有三十多人,只需两人作祭品就可以打开这逆天的机缘,这两个倒霉鬼又不一定就是自己! 银虺上人见众人这般反应也不说话,一拍胸口,顿时口中吐出一缕血来。她右手挥动,将这缕血在空中牵引成为一个奇异的符号,做完此事后她缓缓开口,声音好似在这片天地久久盘旋:“我何翠巧在此立下道誓,无论是否在这片天地中,若是主动向在场任何道友出手,则受万病临身,苦受十日折磨后方能死无葬身之地!” 这空中的血符骤然跳动一下,然后在虚空之中消失,不知去往何地了。 道誓已成。 此誓言不可谓不恶毒,也十分周到,甚至连众人对自己就算取得机缘后能不能出去的顾虑也给囊括在内了,就算出了这片天地银虺上人也不能对他们出手。 有凝脉顶峰的修者拱手道:“上人高风亮节,我辈佩服!” 银虺上人不去看这修者,转而看向黑痣中年人,笑容玩味,意思不言而喻。 那黑痣中年人无所谓地点点头,同样吐出一口鲜血出来化作道誓之符:“我熊寒松立誓,若是主动对在场任何一位道友出手,乱箭穿心而死。” 道誓成后他对着众人摊了摊手:“诸位可满意了?” 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方殩身上,这几十道意思不一的眼神让方殩头顶好似悬着一顶大山。半响,方殩同样立下道誓,不得对任何人主动出手,否则身死道消。 自此,此间的仅有的三位筑基修者皆是被道誓束缚,威胁尽除。 银虺上人正色起来,语气认真且诚恳:“诸位道友,现在咱们决定一下谁来做这另两株树的祭品吧?” 第三十章 一剑能当百万仙! 众人听了老妪之话,面面相觑,皆是沉默不语。 不少修士背后沁出了冷汗。这就意味着,在场所有人已经达成一致,祭二人而开机缘! 那么……这二人会是谁? 老妪眼神在众人身上游离不定,片刻后展颜一笑,好似一个慈蔼的老妇人在真心提出建议:“我看这两位道友修为可算最低,你二人也是结伴而来,倒不如你们为了大义成全了我等,如何?” 众人偱着她的她手指之处,赫然便是黎惔和许浈二人! 他俩年岁不高,修为不过一个凝脉五层,一个凝脉四层,在这众人之间几乎可以算作最低了。此刻看着老妪嘴边那认真的笑容,众人投来那异样的目光,许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倒是黎惔天塌不惊,镇定自若,颇有君子之风,他环顾众人中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冷笑道:“我们二人身上皆有族中元婴真君所种的命魂之焰,你们谁敢动手?若我们身死,我元婴老祖千里寻因,你们这几十人谁能活?” 他冷冷看向那老妪:“老东西,凭你也想算计我们?我二人无恙还则罢了,若我二人出了半点差池,就算你半截身子入了土不怕死,但是……你那孙子,也得给你陪葬!” 银虺上人脸色瞬间变得青寒,周身气息冷若冰霜,死鱼般的双眼盯着黎惔。 黎惔丝毫没有半点惊慌,直视她的眼睛。虽然他口中的元婴真君乃是杜撰,但是他这般言辞凿凿,盛气凌然,就算有人怀疑,也没人敢冒这个险。元婴真君的分量,不是他们可以揣度的。 半响,银虺忽然咯咯笑了起来,语气又变得如之前一般真诚,却好像是自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老身不过开个玩笑,你这后辈还当真了……罢了罢了,老身不再多言。但是这梨园不知何时就会闭合,你等仔细思量吧。” 说完她竟真的自顾走到一旁坐下,闭目打坐起来,表示自己确实不会再过问此事了。 许浈好似虚脱一般,大口大口喘着气,黎惔连忙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 那熊寒松和方殩两名筑基修者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这三十几名凝脉修者。 气氛沉默无言,只有方十里还死死地凝望着他的那一朵梨花。众人自顾不暇,也没有人在意到他。许浈想要叫醒方十里,却被黎惔拦住她拍向方十里肩膀的手,又冲着她摇了摇头。 许浈明白过来,眼睛扑朔扑朔地闪闪发亮。 静默中一个凝脉高阶修者缓缓开口:“此地除了黎少主二人,还有两位道友只是凝脉五层修为……” 人群中有两个修士骤然变色!方才他们就心中忐忑,自知不好。那老妪挑唆众人活祭黎惔和许浈二人时他们庆幸不已,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黎惔就轻易地镇住众人。如今对他们来说最坏的情况终于发生,他们被人惦记上了! 又有声音响起让二人亡魂皆冒:“我也认为该是这两位道友牺牲……” “是极,是极!” …… 一道道附和的声音响起,每一道都好似催命符音,让他们的浑身变得冰冷僵硬,他二人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思维都好像要停止了。 众人有人附和,有人默不作声眼神闪烁。但是没有例外的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这二人中有一个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求救般地看向方殩,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是一向和善仁德的方殩此刻好像没看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庙里那泥塑的菩萨。 他终于绝望,怒喝一声取出一柄飞剑身形一动就要御剑逃走。可还没等他落在飞剑上,就被一只灵力大手从天而降拍在了地上,脸都没进了那厚厚的一层梨花之中。 人群中一个满脸阴戾的凝脉巅峰的男子嘿嘿冷笑:“既然这么着急,那就是你了。”他凝聚而出的灵力大手如同拎鸡仔一般将这修者拎在空中,直接扔向了一株白梨! 这修者在空中传来凄厉绝望的惨叫,拼命挣扎。但是凝脉巅峰的修为离他太过遥远,任凭他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 他触碰到了一朵梨花,化作了一朵梨花。 众人之中兴奋不已,惊喜若狂,又急忙强迫着自己把眼睛投向那朵梨花,拼命参悟。 就连黎惔和许浈二人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朵血梨,没人注意到方十里那边的变化。 却说方十里那边,在黎惔和许浈有意遮挡他身形的情况下,他好似自己陷入了一片天地,一片与旁人都不同的……水墨天地! 他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没看见这梨花已然在他眼中消失,他好似在这片天地间也消失。 取而代之地是一幅画卷,方十里置身画卷,仿佛从一幅画走进了另一幅画,如同画中之画。这幅画中雾霭迷蒙,视野之中除了一片灰白再无其他,天空也如水墨一般。空寂淡远,清幽超旷。 突然,这画卷中出现了一位女子,背对着方十里。 那是怎样的背影?一袭红衣飘渺,青丝无风自扬起,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满目孤寂,唯她风华绝代。 她不知离方十里有多远,似乎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眼前。她好像只站在那一刹,却又如同已然凝结了亘古。 时空在这幅画中变得无力以极。 方十里在这个背影下不知怔了多久,突然,这女子朝前踏了一步。 一步过后,这女子消失不见,然后在另一处蓦然显现。这另一处,方十里有种强烈的感觉……其和自己此处画卷并非同一个空间。 这女子然后再次消失,显现……她便如同寻常走路一般,恣意随性间跨越千万空间。方十里的一缕发丝不知何时飘到了他的眼前,阻挡住了视线,他想要伸出手来拨开这缕头发,但是就在此刻,这发丝蓦然倒转又自行回到了他的发髻上。 这是…… 方十里心中骇然,竟是时间在回溯! 自己不过观看了这女子步伐间的一丝韵律,就使得自己周身出现了时空的逆转,会让自己回到了……前一刻! 他脚步不自觉地跟随着那韵律行走起来,一步一步不知道行走了多远,跨越了此间多少万里。终于,他一步跨出,就是两百丈! 这是什么力量,这是何等力量? 方十里回过神来,看见那女子背影仍然在跨越无尽空间,扭曲时间,有些领悟过来,这女子所施展的是一种绝世神通,内孕无边的道则!自己在这朵梨花的画卷世间里,受其残留的道则浸润,得以施展这神通的一丝皮毛。 自己所施展的并非法则,而是……心的力量。 心中将这两百丈只归念为一步,以心念引动天地间的一丝空间道则之力,故而可以心之所向,形之所往。但是人的心中所想可以无穷无限,可心力却有限。故而目前这两百丈,就是他的极限。再超过这个范围,就会有心力受损,肉身承受不住空间之力崩碎的风险。 此术名为天涯,咫尺天涯。待到他对此术领悟的越来越深,一步之间便是天涯绝不是虚妄。 这女子慢慢消失,方十里再也看不见她,顿时有些恍惚。 自己……在做什么?他朦胧间发现周遭景致突然飞速变幻,自己的身形在飞速移动,不过片刻便身处一片无尽的星空中,入目之处皆是荒寂空旷的星空,无数的星辰散发着恐怖的波动。再低头看向自己,赫然化作了一株通天的庞大梨树,体型几乎比得上一颗中等的星辰。 突然,这片星空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无数人影。这些人身上皆有着寂灭虚空的气息,挥手间星河崩碎与倒卷,弹指间空间被击碎,无数星辰在哀鸣间化为尘沫。这些人皆是在距离这梨树不知多远的地方进行交战,但仅仅只是散发出来的一丝微不足道的余波就险些让梨祖湮灭。方十里感觉到梨祖在颤抖与恐惧,世人皆艳羡的真仙,到了这片战场里不过是一只蝼蚁。 这是一片以万古星空为战场的战争,有无数恐怖到极点的存在参战。 陡然间,浩瀚星海中浮现出一株大树。这树通体碧绿,庞大的难以想象,星河都在它枝叶间流淌,散发着无尽火焰的星辰在它面前不过是一点萤火。这大树其上散发出平和温润的气息,却又坚韧到极致,仿佛要扶起苍天将倾,要洞明诸天虚极。 “扶天!” 远处有莫名存在低吼,无数交战的大能被波及,被逸散的道则湮灭,化为虚无。 随着这株扶天巨树的出现,更为强大的存在终于浮出水面。 有一个身形同样庞大的男子浮现,身着紫色圣衣,星空中青白黄三色元炁聚集,在他脑后三花聚顶,无边磅礴的气息在其中孕育。 一个无边巨兽自虚空中钻出,如鳄如龟,狰狞巨口开阖间一口吞下数万星辰,使得面前一片空间变得漆黑如墨,光线都照耀不进去。 一尊金光附体的大佛自西天浮现,金色古佛若煌煌大日,背后无数庞大灵山虚影照耀,逐天遥唱,万佛谨礼,乾坤倒卷间雷音轰鸣。 一尊,两尊,三尊……这样恐怖气息的存在眨眼间便不知浮现出多少尊,稍一打量,恐怕过百万。 方十里已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方十里还是梨祖,此刻内心震颤,身体凝滞,连思维都要静止。恐怕天地间所有的大神通者都已然集聚在此,要爆发出一场翻天覆地的战争! 梨祖已然是仙,那么这些存在是什么修为?天仙么? 恐怕远远不止! 这百万尊身影甫一出现,就汇做一道洪流,朝着这扶天巨树而去,无尽的星空不过一步之遥,眨眼间苍穹明灭。 突然,在这扶天巨树的前方,有一个人影缓缓浮现。此人白袍飘逸,发髻散乱,身上气息黯淡,天为容,道为貌。其看上去颇有些懒散,左手持着一尊酒酹,右手随意地握着一柄青色长剑。 他凌立于星空之中,长剑悬浮在手边,面前诸仙如雨,纷纷麻麻,气势磅礴压抑,但是等到了近前却再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 一剑能当百万仙! 第三十一章 一缕剑光 漆黑神奥的星空中,一尊剑仙将无数恐怖存在的去路挡住,无数仙人身上浩瀚气机流淌,化作一尊尊神祇隔着星河相望,但是仍然无人敢上前一步。白衣剑仙背后的碧绿巨树摇曳出点点光辉,星宙都被照亮,那百万尊仙人身上的气息几乎要被贪欲点燃! 时间仿佛凝滞,一人与百万人的对峙还在继续。周遭战场中无数神通道则迸溅,神明真仙威能爆发,却影响不到这里一丝一毫。 突然,这百万人面前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红衣缥缈,面容虚幻,正是方十里方才看见的那女子! 这女子甫一出现,百万尊仙人好似顿时松了一口气,霎时间消失不见,投入其他的战场。这女子与白衣剑仙遥遥相对,身上气势蒸腾,宇宙星空中道音铮铮,道韵流淌,虚空毓精。 在这凝滞的环境中,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这女子身后一株与扶天之树差不多大小的枫树虚影骤然浮现,万炁凝结,无数光晕流转出漫天的殷红枫叶,每一片枫叶的脉络上似乎都产生了新的世界与宇宙星河,此刻无数枫叶散发出比太阳还要耀目的光华。有无数的大能存在正在交手间被这流散出的一丝丝韵机擦上一点,转眼间就湮灭化为乌有,甚至不能有一点反应。 这女子矗立在时空长河之中,红衣似血,以枫叶临摹出的世界好似洞穿了时间与空间,将整片星空作为了枫叶中的画卷! 风华绝代,枫华绝代! 这白衣剑仙置身于这无尽无垠的火红枫叶,被道则湮没,于混洞中徜徉。 陡然间,好像是在彼岸的尽头,一道杳茫的绚烂剑光自三十三重大罗天之上迸发而出。这是怎样的一道剑光?诸天日月星宿,尽皆俯首,普世璇玑玉衡,一时停轮!群神恸哭,万仙哀鸣,倏歘之间,万事万物寂无遗响,一切时光都要被清寒的剑光冻结! 这枫叶宙宇遽然破灭,又悍然重组,与剑光在岁月的一端厮杀交锋。陡然间,一点点自枫叶上逸散的道则飘然触碰到这梨祖的身躯,方十里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没有丝毫地抵抗就消散开来,仅仅只留下一片金色的梨花自星空中坠落。 他的意识急剧退散,刹那间就回到了梨园之中。方十里知道,这是梨祖生前最后的画面。它参与了一场盖世惊天的战争之中,被那红衣女仙的一点点逸散道则定住、震死!方十里睁开眼,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芒,脑海中浮现出那白衣剑仙的绝世一剑! 自己要拜入剑阁,要修行的剑,便是此剑!一剑出,要万物低头,要漫天仙佛颤抖!这才是剑! ———— 再说外界,众人皆是全神贯注地去看那由人化作的梨花,哪怕是哪银虺上人也没有注意到,方十里面前的那株白梨上有着灵韵的闪烁。 这株树上的禁制,已然消散了! 众人所看的这朵梨花也如之前大汉所化的那一朵,花瓣上有符号流转。可是这朵花直至落地,也再没有人能够看出其内里的道法来。 银虺上人死死地看着已然落在地上的梨花,嘴里不甘心地低语:“为何此朵梨花的韵法如此难以参悟……” 众人眼神不知从那一刻开始变得发红,但却没人在意到。之前丢人进去的戾气修者更是如此,眼睛通红,偏偏无人发现。 他伸手一抓,将另一名凝脉五层修者也扔进了那白梨的范围,动作几乎是行云流水,这修者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已经化作了一朵梨花。 众人再次贪婪地看那朵梨花,直至它落在地上……仍然无人悟出道法。 气氛一时间安静地令人窒息,所有人喘着粗气,面容或多或少地扭曲狰狞起来。 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蒋众虚,你之前在茶会上故意搅乱我竞价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呢……”一截剑尖自一名修者的胸口露出,鲜血汩汩而流。 这名叫蒋众虚的修者瞪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被不知来自何人的一股力量直接甩到了那株白梨上,化作另一朵梨花。 众人不顾一切地再次眼巴巴地看向那朵梨花,好像在看一件稀世之宝。 方十里缓缓睁开眼睛,鼻尖忽然感觉到一股腥甜的气味,好像是……血的味道。身体好像霎时变得十分燥热,他心中毫无征兆地生出一个想法:“杀光他们,独得仙缘!” 突然,方十里感觉从自己的头顶传来的一丝凉意,这凉意好似当头棒喝一般,又好似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使得他瞬间冷静下来。 他仔细地看着众人那贪婪狰狞的表情,便是许浈和黎惔也是眼中燃烧着野望的火焰。方十里心中一凛,此事必然有蹊跷!他装作与众人一般,去看那朵邪异的梨花,心神已然极度集中——这梨花有问题!刚刚他迷失心智之时,修为好像降了不止一层! 神识覆盖双眼,方十里凝神间看见这梨花上有淡淡的红雾弥漫整个空间,没入众人的口鼻之中,众人眼中的邪异光芒更甚! 梨花落地之声轻微若无,但是那细微到极致的声音听在众人耳中却好像惊雷一般敲打在他们心头,使得他们身躯俱是一震。 “又失败了……” 有人呢喃。 一把飞剑蓦然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有几个修者的身体被这飞剑划伤。 一个女修笑容妩媚却阴冷:“既然一个人不够,那就多杀几个,反正你们这些人都该死!” “说得对,除了我,你们还有谁配取此机缘?”又一个人冷笑,同样有灵器被其祭出,有法术施展开来。 一件件灵器加入攻伐,众人几乎只在几个呼吸内便杀作一团,不时就有一个个人倒下。方十里面色凝重,连忙施展天涯之术,一个刹那便出现在许浈身后。 以她平日里那跳脱不羁的性子此刻居然也红着眼睛找寻目标,手中玉镯化作一道青光飞舞。 方十里连忙将她敲晕,拖着她来到黎惔处,此刻黎惔的处境也差不多,和一名凝脉六层的修者厮杀正酣,竟也不落下风。方十里连忙祭出青色小剑,剑身横过来将这两人都给拍翻。那凝脉六层的修者打斗正欢,却突然眼前一黑直接从天上坠落下去。 方十里带着已经晕厥的黎惔和许浈二人首先落到离众人交战之地较远的地方,看着那些人仍然自顾打斗,疯狂莫名,他带着这二人躺下,然后灵力吹起地上一层厚厚的梨花盖住自己三人,自己通过神识悄悄查看众人的情况。 看着众人如同中邪一般大肆拼杀,方十里不由得庆幸自己发髻里那翠绿的叶子将他心智唤回,否则他恐怕也会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突然,他好像想起来什么,在人群中寻找起来——还有三名筑基期的修者! 却见此刻方殩一脸挣扎,强行逼迫自己坐在那里,不去出手,他嘴里一连串地念些什么,方十里听不清,但看其嘴型应该是“道誓”二字。他心知自己立下道誓,绝不可以出手,所以以莫大意志克制住自己的欲念,强迫自己不去出手。 方十里再看银虺上人。 这老妪满脸痛苦之色,更是直接用那灰色巨蛇化作一条绳子将自己死死束缚住,来让自己不动手,显然,她也能察觉到此地的诡异。那几株白梨实在太过庞大,不时有失去理智的修者身体触碰到梨花或是枝干上,化作梨花,但是此时那些凝脉修者反而没人再去在意这些梨花了。他们脑子中只剩下了杀念,再无其他。可是这老妪就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这些坠落的血色梨花看,眼里流出血泪也丝毫不在意。 方十里原以为另一名筑基修者的情况也不会太好,但是他视线所及,赫然看见这黑痣修士面色淡然地盘坐在一旁,似乎周围的环境对他起不到任何影响。他甚至连眼睛也不曾睁开,好像对面前这一幕根本没有丝毫奇怪。方殩不时朝着他这里看来,眼中有着骇然与不可置信。 方十里不敢以神识大肆观察此人,但是心中却有了某些猜测…… 第三十二章 诸位皆不能活! 一个一个修者从天上坠落下来,有的重伤将死,有的已然没了气息。此刻仍在天上打斗的修者还有十三人,都是凝脉高阶以上的修为,灵力淳厚,故而虽然个个身上带伤但是仍然有交战之力。天上灵光闪耀灵器飞舞,到了这番光景,他们根本不管谁才是对手,灵器所过之处无一人不伤。 梨树自顾飘摇,众人只管厮杀。 突然,天地间好似震荡起来,整个梨园好像被人拎起来掂了掂一般,无数的梨花如纷纷大雪般飘落下来。 方十里一惊,望向了那银虺上人。 银虺上人那里口鼻流血,双目紧闭,满脸鲜血好似恶鬼,却有莫名的气息自其身上溢出,玄妙非凡。 这白梨上同样灵韵闪现,禁制消失。 她竟然再次领悟了一式道法! 此次她却是没有再施展出来,而是一直盘坐那里,任凭身上波动流转,好似在体悟她刚得到的道法。 方十里不由得心生敬佩,这老妪年岁恐怕过百都不止,却能够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甚至领先于一众年岁不过三十的年轻修者,实在是不凡。 却说就在这禁制消失的一瞬,在半空中打斗的那些修者好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神情中的狂躁瞬间退却,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极度的后怕。 他们尤记得片刻前自己的疯狂和噬杀,“是什么扰乱我等心智?” 一个男子悲吼,他落到地上一个重伤垂死的女修身旁,面容哀切,声音痛怮:“琳儿……” 他和自己的道侣一并前来,却不想因为自己二人离得近,方才便朝着对方动起手来。他修为已然凝脉巅峰,下手绝无保留,他的道侣又如何能是他的对手,此刻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望着他无力的笑。 这男子颤抖着将储物袋中拿出一大把丹药,想要喂给她,泪水自他眼中滑落滴落在这面容苍白的女子的脸上。这女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覆在他的脸上,拭去他的泪水,再无气息。 生死两不见,只在一念间。 这男子站起身来,身上升起无边的愤恨,用尽一生的绝望,提起手中的灵刀,往那三株白梨的方向斩去。这一刀似乎抽尽了他全部的生机,一刀之后他竟也瘫倒在地,和他的道侣双双殒命。 刀芒似水,落在白梨上。 这时那三株白梨之间的迷雾竟然倏地消散开来,终于可以看到其中的景象。 不过是凝脉修者的一刀,居然斩开了这千古的迷团。 众人一片哗然。 偌大的三株白梨之间,仅有一朵金色梨花在空中漂浮。 此时再没有了外物影响,但是众人依然呼吸变得急促,这便是梨园最大的秘密!千万年来,不知有多少人看见梨园,但是这机缘却从未听说有谁得到,如今就要被他们触碰到! 方殩和银虺上人眼中同样火热,就连那熊寒松也睁开了眼睛,看着那朵金色梨花,眼中出现了一抹震惊。 众凝脉修者互看了一眼,身形几乎在同时消失,全力向着那朵金色梨花掠去。原本的禁制真的消失,他们毫无阻碍地冲入了三株白梨之间,离那金色梨花不过一步之遥。 就在他们离这梨花的一丈之处时,竟蓦然从虚空之中钻出一条血色巨蟒来!这蟒蛇直接将身躯盘起,用庞大的身躯将金色梨花裹住,把其和十余名修者阻隔开来! “银虺上人,你立下了道誓,还敢出手!” 有人不可置信地怒吼,这血色大蛇分明便是先前这银虺上人所得到的虚空衍物之术。这老妪莫非活够了找死不成! 这十余人身上的气势缓缓凝聚起来,面对着这条筑基境界的虚蟒竟也丝毫不落下风。已经到了临门一脚,他们怎会甘心退却? 一旁传来银虺上人嘶哑的笑声:“呵呵,凭你们也配有此等仙缘?”话罢这血色大蛇身上灵压大涨,竟隐隐要突破到了筑基中期!众修者再不能抵抗,被这阵灵风吹得东倒西歪。 这大蛇两眼如血灯,身形猛地窜出,眨眼间便来到一个修者面前,一口将其吞下! 这蛇本是虚空衍化而来,却如同实物一般,将这修者吃下后还有一系列下咽的举措,看得人毛发皆立。 “这老东西疯了!她竟敢违背道誓,要与我等同归于尽!” 见这血蛇居然真的敢对他们出手,他们胆战心惊之余也心知自己等人绝非这老妪对手,疯狂地向后退去,再也不敢朝着那金色梨花而去了。 他们本以为自己舍弃了这梨花银虺上人就会放过他们,却不想这血蛇居然不管不顾地继续朝着他们追来,庞大的身子在空中游曳,速度快得惊人。 众人更加惊骇,连忙拼命提起速度,但是这狰狞的蛇依然离他们越来越近。 眼看此蛇又要追上一人,却突然之间有一道漆黑如墨的光横击而来,在血蛇遇上那修者的一瞬,这墨光率先碰在他身上,带得这修者以极快的速度离开这血蛇,脱离蛇口。墨光看上去声势不小,这修者在远处落下来,却是分毫未伤,但是神情里的后怕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 阴虺上人猛然转过头来去看方殩,眼神阴冷至极:“你也要和他们一起奔赴黄泉不成?” 墨色光芒化作一台砚池,在空中滴溜溜旋转。 方殩面色凝重:“上人,你立下了道誓,难道一心求死吗?” 老妪此时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来,神情萎靡了些许。她违背了道誓,此刻已然受到了因果的反制! 但是她毫不在意,甚至连理都懒得理自己的状态:“你以为,老身所立的道誓为何要十日之后才死?就只是为了多受十天罪,为了更恶毒一点?” 方璨脸色剧变。 “方殩,你不过是个蠢货而已,枉你活了这么多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自知。” 银虺上人脸上带着鄙夷。 方璨心中早觉不妙,事到如今,他如何感觉不到事态一直朝着极差的方向发展,自己带来的三十多人只剩十余个,自己根本无法再掌握时局的变化。 老妪转头看向熊寒松:“恐怕你们都在这位的布局之中吧!” 熊寒松依然闭目不语,盘坐在那里好似超然物外。 见熊寒松这幅样子,方璨脸色灰暗,心中终于确定,自己欣喜若狂发现的世外梨园,不过是一场算计而已。 老妪间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搭理她,转头对着熊寒松说道:“老身不知道你怎么能布下此局,也不知在场还有谁是你的同伴,更不知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你既已经立下道誓,这场面便由不得你控制了。” 她声音越来越沙哑,好似喉咙都要坏掉了,但是寒意依旧。 “老身倒是好奇你为何要立下那道誓,不过都无所谓了。引老身入瓮,就怕你们受不得老身这条毒虺的反噬!” 有凝脉修士颤声开口:“前辈,我等对你有何威胁,你要置我等于死地啊!我不要那仙梨祖之缘了,只求前辈饶我一命!” 老妪面容可憎,咧嘴道:“你们没错,错只错在你们蠢,错在你们弱!” 另一条灰色小蛇自她袖间游出,化作初见时的大蟒,缓缓朝着方璨的方向飞去。 “到了此时,老身也不瞒你等,今日这梨园里的所有人,都要死。” 这风烛残年的老妪满眼都是认真,“包括你,熊寒松。” 一头白发飞舞,口间的血任在往下滴,可在场的人却无一敢轻视她的话。 熊寒松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行。” 银虺上人笑容森然:“你立下道誓,只要我不对你动手,你敢出手吗?我先杀光他们,再来送你一程。” 话音刚落,这两条大蛇动如雷霆,一条扑向那些凝脉修士,一条攻向方璨。 她竟以一人之力,要屠灭在场所有人,虽然老迈不堪,气魄却是滔天! 方十里心中宁静,施展六道轮回经,躺在遍地梨花里,忘生假死,乃至气息全无。如今这场中局势实在太过复杂,他只好这般静观其变。 方璨本就不善战斗,此刻早已将砚台法器召回,左右应对这大蛇的攻击,但是这大蛇不但力道无匹,还有着喷吐毒雾的神通,方殩大意之下不过让这毒雾沾了一点衣角,这毒雾便顺着这材质不凡的衣服往上腐蚀蔓延,骇得方殩急忙将衣服脱下,这才躲过一劫。就算如此他也不过只是苦苦支撑,落败不过时间问题。 再说那些修者,此刻在那血蟒的攻势之下四散而逃,根本奈何不了这血蛇分毫,灵器和术法打在这血蛇身上连涟漪都溅起不得。此刻已然又有了三人丧命蛇口,却是再也没有人能够再救他们了。 方殩正艰难躲避间,竟有一道银光朝他后背以极快的速度打来,他亡魂皆冒,竭力想要移开身在避开这致命一击,可这银光不仅迅捷异常,甚至可以转变方向,直接打在他的后心,身上的法器灵甲如若无物般被这银光撕裂,他闷哼一声,再无余力,直接倒下。墨色砚台无人驾驭,灵光尽敛,跌落下来。灰色大蛇再无阻力,一口毒雾吐出,落在方殩身上,方殩此刻还有意识,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下半身开始化作一摊血水,然后蔓延自上身,连骨头渣碎也未剩下。 老妪手一招,这银光又瞬时飞回,落在她手上,原来是一只银光闪闪的蝎子,有常人拳头大小,尾巴上是仿佛可以吞噬光线的漆黑颜色,小小的一团居然也是气势惊人,灵压不下于灰色大蛇! “修炼百年,好不容易到了筑基,又何必跟着年轻人出来瞎胡闹呢?”银虺上人面无表情地吸来方殩的储物袋,看也不看地挂在腰间。 手中银蝎再次化作一道银芒,落在了一个疲于奔命的凝脉高阶女修身上,赫然便是之前那在人群中佯语被她识破的那个女修。这女修胸口直接破开一个大洞,眼睛瞪得极大,眼中仍有不甘,却无力地倒下,香消玉殒。 银蝎和两条大蛇合力,几乎半柱香就将这十余名修者斩杀殆尽。纵使这些修者出身不俗,身上灵器俱是不凡,但在这几头筑基灵兽面前却依然毫无抵抗之力,甚至未能在它们留下几道痕迹。 两条大蛇和一只银蝎杀尽一干人后,好似意犹未尽,任在空中盘旋。 熊寒松依旧云淡风轻,毫无所谓,银虺上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等我把最后两个小虾米清扫了,就轮到你了。” 这三头气焰滔天的畜生调转身形,急速向方十里三人所藏匿之地扑去! 第三十三章 梨妖 这两蛇一蝎带着浓郁的血腥之气一只扑向许浈,另两只则是冲向黎惔的方向。 方十里躺在两人旁边,心中凛然,几乎可以感受到这扑面而来的煞气!他默默在心中倒数起来,天涯之术已然准备施展。 三,二…… 就在千钧一发之间,突然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量涌了过来,将许浈和黎惔二人直接牵引了过去,银虺上人的诸多灵兽扑了个空。 “恩?” 老妪豁然看向熊寒松。 许浈和黎惔站在熊寒松身后,好整以暇,笑盈盈地看着她,哪里还有什么昏迷的模样。 银虺上人眼中布满红色的血丝,她的身体越来越佝偻,状态越来越差,但是眼神里的睥睨之意却丝毫不减,甚至更浓。 见熊寒松三人这幅模样,她哂笑一声:“土鸡瓦犬耳!多了两个累赘,你只会死的更快!” 两蛇一蝎呼啸着朝着熊寒松三人再次掠去,气势再涨一筹! 蓦然,一朵白色的梨花凭空出现,花瓣尽数张开,好似一把大伞将熊寒松三人覆盖住。正是熊寒松方才领悟的神通,此刻神威初展,威能确实不凡。眨眼间前者便与白色巨大梨花相碰撞,两条大蛇张牙舞爪,却被这梨花阻挡在外,不得往前一步。梨花花瓣坚韧无比,此刻微微颤抖,真实无比。银虺上人幻化出的血色大蛇已然消耗了不少元气,此刻已然虚幻了不少,其神态虽然依旧活灵活现,但较之白色梨花还是少了一分神韵。 虽说两条大蛇被这白色梨花拒之门外,但是老妪面色丝毫未变,手中灵决掐起,那银色小蝎后发先至,其周身银光大放,本就拳头大小的蝎子如今在银光的加持下好似变得有丈许大小。虽然其比起这巨大的梨花来说还是渺小,但是等到其落在梨花的花瓣上,这凝实无比的梨花在银蝎面前竟如同无物,好似仅仅穿透了一层薄雾一般,这蝎子毫无停滞,化作一道银芒,朝着熊寒松三人继续掠去,他三人眼中的银光越来越甚,很快就要被银色全部占据。到了那时就是他们被这毒物所吞噬之时! “破法!这竟是一只破法的毒物!” 熊寒松第一次表现地慎重,懒散的神态一扫而空。他心念一起,白色梨花瞬时飞速旋转,化作一颗更加硕大无朋的松树,这松树能有旁边几株白梨的一半高,其庞大程度已然十分惊人。这松树上还有白雪覆盖,此时这株挺拔的雪松倏然回拢,遮天的树冠集聚朝着树干缩回,好似一把大伞在阖起伞面,颇为壮观。 那两条大蛇本在外面与梨花僵持,但是这梨花化作这松树,松树又作大伞状,两条大蛇在这大伞面前好似两条蚯蚓一般,被一股莫大的吸力吸入到伞中,包括这银色蝎子也被收入伞中。这松树化作的大伞上仍有积雪在簌簌地往下落,落在地上居然不化,竟如真雪一般! 银虺上人死死地看着这株硕大的松树,手中法决疯狂地变换,眨眼间就已经有了百十来道法决施展出,几乎快到了极致。这松树依然如同擎天大伞一般,伫立在那,凛凛然让人生畏。其上有几道光点不时闪耀几下,一道灰光,一道血光和一道银芒,分明是银虺上人的那三个灵宠在其中挣扎。 但是纵然那最盛的银色光芒,也不过是挣扎得较为激烈罢了,根本无法破开这擎天的华盖。 老妪眼中神色愈发惨淡,手中法决停歇,看着熊寒松冷笑道:“原来是蛇鼠一窝,一个老松树成了妖!” 此时熊寒松的身形竟然有些虚幻起来,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好似没了生气一般。他身后的许浈面色阴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黎惔却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二人与银虺上人对他们原有的印象丝毫不同,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改变。 银虺上人心中一沉,她顿时知道,此刻这巨大的松树才是这熊寒松的本体,这地上立着的黑痣中年人根本就是他用神通幻化出的!再加上这两个小辈,居然也给了她如芒在背之感,他们的修为境界自己也是有些看不透了! 局势变得微妙起来,本来是她银虺上人十拿九稳,要诛灭在场所有活口,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失算了,这三人所藏实在太深。谁能想到,本来只是凝脉中阶的两个小辈,一跃竟变成了不低于筑基的高手。若是没有这二人的骤变,就算这熊寒松是异树成妖,自己费些功夫也能将他诛杀当场。 她再次吐出一口淤黑色的血,惨笑道:“没想到,没想到这隐匿修为之法居然高绝如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是了,既然这树妖可以藏匿修为,那么你二人也自然可以……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你们……” 她言语间已然有断续之态,好似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上。 许浈咯咯笑了起来:“老人家,你想用道誓束缚住这梨园的筑基修者,却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今,你还是乖乖地作这片天地的养料吧。”话罢一条蔚蓝色的丝带自她身后涌起,这丝带能有几丈粗细,呈蔚蓝色,上面阴冷之气凛然,根本就好似一条河水凝结而成的。此刻这丝带流动间飞速朝着银虺上人飞去,如同一条冰冷长河在空中流淌。 这丝带之河还未接近银虺上人,离她尚且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她那雪白的发丝上便有一层寒霜凝结,挂在她的鬓角。那株寒松亦是抖擞一下,无数的松针自其上洒落下来,化作一片青色的雨,罩向银虺上人。 眼看银虺上人就要被这两式道法淹没,这老妪周身的空间却诡异地扭曲起来,蔚蓝色长河与松针所化的青雨居然皆是落在这扭曲的空间之中,而后消失不见,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那松树中传来一声惊疑。 许浈面色一变,黛眉紧蹙:“这是什么道法?” 银虺上人一招手,那被困在松树中的三只灵宠居然毫无阻碍地又从松树的华盖中飞出,回到了她的身边。 那松树见困术没了效果,滴溜溜一转,急速缩小,化作一道灵光没入地上熊寒松的躯壳,这熊寒松的面目这才灵动起来。他微微有些诧异:“这就是你刚刚所悟的道法?” 银虺上人此举奏效,心中却更加沉重:此化实为虚的道法和虚空衍物道法其实同源,两者皆是窥探了空间的一丝玄妙。空间之法岂是区区筑基修者可以随便施展的?其对神识的损耗是极大的负担,故而这两式道法每天施展皆有限制。虽说自己还能凭借灵宠和这两式道法捱上一会,但是这无疑只是扬汤止沸,必死无疑。就算是全盛时面对这三人恐怕也是绝无胜算,更遑论自己在道誓的因果下百病缠身,离往赴黄泉已无多日。 念及至此,她身形暴起,三头灵宠拱卫在她周围,疯狂朝着那三株白梨之间的金色梨花飞去。 不过刹那间,她便有了决断:取了这仙缘,强攻出去! 熊寒松三人间她这番举措,居然毫无动作,任由她直奔金色梨花而去。银虺上人余光扫过他们,早就做好了戒备,却不想他们居然对自己不管不顾。甚至还可以看见熊寒松眼中的饶有兴致,和那阴毒的小丫头眼中的戏谑。 “不妙!” 但是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她体内的灵力开始熊熊燃烧,要让自己的速度再快三分! 眼看那金色梨花离自己越来越近,银虺上人心中迫切万分。但是就在她的身形与那一株硕大的白梨齐平之时,她竟突然感觉自己的速度越来越慢,直至完全被定在了那里!包括那三头灵宠也是如此,皆是不能往前分毫。 此刻她终于感受到了之前被她用血色大蛇截住的众多修士的心情。她心念一动,施展其之前的化实为虚之法,却发现自己虽然拜托了这束缚,但是依然不能往前一步,最多只能往后退去。 “这是什么门道?”她心中如火中烧,用尽浑身解数想要冲破这桎梏。 就在这时,她身体一顿,好似意识都开始凝固了! 旁边的那株白梨骤然散发出无匹的气势,厚重地让人想要膜拜。 她僵硬地转过头来,眼前出现的一幕让她冷汗淋漓:这灰白色的树干上竟蓦然睁开了一只眼睛!这眼睛毫无色彩,空洞冷漠,从中看不出任何内容。 更骇人的是这几乎可以遮盖天空的白梨居然晃了晃,其虬结的根须隆起,将这无边巨树直接托起!土下密密麻麻好似大网一般的根茎展露出来,这株参天的直接拔高了数里!根茎作为它的足,此刻这参天的大树好似人一般行走,离开了原先的位置,偏离的少许。 这株白梨的那个眼睛处传来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少主,此次你做得极好,这一批的修者灵力品质都很高!” 这声音轰天彻地,震得人耳边嗡嗡作响。 白梨开口! 方十里眸子里闪过震惊,饶是以他的道眼与神识,在此之前也没能发现这白梨有何异处。 银虺上人那边几乎亡魂皆冒,浑身灵力爆发,神识极度运转,将自己从这浓厚粘稠的压迫下抽出身来,身形闪烁间就来到距离这三株白梨几百丈之处。 随着这白梨的异象显露,另外两株白梨也是参天的躯体抖动间露出真面目,化为了顶天立地的树妖! 同样瓮声瓮气的声音响彻天地,轰然回旋:“哈哈,终于等到这一批的血食了!” “再把这老妪吃了,我就能突破筑基巅峰!” 三株白梨树干上长出的眼中满是凶残与贪婪,空气中弥漫浓浓的血腥之气,伴随着梨园中死亡修者的灵力不断没入它们苍老的灰白枝干与根茎中。这哪里还像是树?分明是三头自炼狱爬上来的怪物! 银虺上人面色难看,身上有伤口崩裂开,露出溃烂的血肉,流淌出脓血。看着这三株庞然至极的大树,她眼中是浓浓的忌惮。 “筑基后期的梨妖!” 她咬牙开口,这梨园天地哪里是机缘,分明是一个要埋葬所有人的坟墓! 第三十四章 我要保下他! 天空蔚蓝,地上纯白,仿若一幅绝美的画卷。 但是这纯白梨花铺就的地毯上却被殷红的血迹染得一片凄冷诡异,三株妖异的白梨在这片天地中显得格外的显眼。 许浈唔了一声笑眯眯道:“上人,你目前的情况似乎有些差呢……” 面容枯槁的老妪涩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在剑阁辖内做恶?“ 许浈笑容灿烂,双臂仿佛灵蛇一般腻腻得攀上一旁黎惔的肩上,眉目中满是慵媚。“你可知他为何姓黎?” 老妪的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看向黎惔:“你也是梨妖?你能以草木之身修炼为人形,莫非你是金丹妖修?” 黎惔微微摇头:“自然不是。“说着,他将缠绕在自己脖颈的双臂轻轻移开,许浈撅了撅嘴,有些不满。 他不屑隐瞒,平静道:“我虽然是梨树成妖,修炼成人,却不是修为到了,而是托梨祖的福荫,藉她老人家遗留下来的黎幻之法褪去树身,化为人形。故而,我姓黎,既是梨园的梨,也是黎幻的黎。” ”住口!“ 一旁的一株白梨喝止住黎惔,语气中有着责备:”少主,你怎可随意将此秘密说出,若是让她逃脱了,咱们日后还怎么坑杀这些贪心的蠢货?“ 虽然它称黎惔为少主,但是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把他当做少主的意思,听不出任何尊重。 黎惔也不生气,平静道:“在这梨园天地里,有你们三个筑基后期在,难不成她还能逃了?再者说,我们每次都是一击之后远遁万里,谨慎到了极致,何必担心被旁人知晓?” “嘿嘿,少主说得有理。” “人类都是贪心的蠢货。那名叫方殩的老东西,拿自己的两个随从做了祭品后还不甘心,又回去准备了清心凝神的丹药,想要算计这些同行的修者。哈哈,他却是不知,我等的黎幻之术岂是区区丹药可以抵挡的?” 另一株白梨瓮声开口:“我等自苏醒千年来每次开启都如履薄冰,连筑基巅峰的修者也不敢招惹,生怕被人察觉。不过再过千年,待到我等都晋入金丹,便再也不需要这般小心翼翼了。“ 许浈笑容妩媚,但是眼中却露出一抹残忍:“到了那时我便再也不用压抑我的本性了……” 这些妖类自顾交谈,竟把银虺上人视为无物。 “兀那老婆子,你想去哪?” 一条数丈宽的粗壮根茎蓦然从泥土中钻出,似一条灰白色巨蟒戳向银虺上人。 却是这老妪在这些梨树交谈间一直在默默向后退去,已然离它们十来里地。但是这十来里地的距离却依旧被这树妖的根茎眨眼间就追上,可见其根络覆盖之广。 老妪左右闪避,皆自己的灵蛇腾挪,险之又险地躲开这动辄数万斤的巨大力道。 “呵呵,这梨园天地间每一寸土地都被我们覆盖,你想要往哪里逃?结界十日一开,还余下三日,你能逃得了三日么?” 一株白梨开口道,又有数条粗壮根茎破开泥土,直奔老妪而去。 银虺上人躲避间已是极为吃力,又有了这些根茎的威胁更是力不从心。有的根茎分明可以直接击中她,却在一瞬间改变方向,堪堪从她的身后刺过,在她枯朽的只剩一张老皮的脊背上留下一道不深的伤口。 众人都戏谑地看向这个老妪,仿若在看一场闹剧,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几乎看不见一块好皮。 或许是源自血液里的情感,方十里看见这老妪被这些妖类这般凌虐,心中生起忿闷。就算她前一刻还是那大杀四方,把人命当做草芥的筑基修者,但是此刻,她只是一个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老妇人。 他心中暗自叹息。 没人注意到,这老妪浑身流血,体内百病缠身,她那浑浊的眸子里却依旧平静。 以道法幻化出的血色巨蟒早已不堪重负,在经受过根茎一击后消散开来。那条灰色大蛇在一旁,不断应对着猝不及防从地下钻出来的攻击,蛇躯上有数段已然遭受重击,灰色鳞片脱落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不断发出痛苦的嘶鸣。 “不对!她的银蝎在何处?” 一旁的树妖还在优哉游哉地看着,许浈却突然惊醒,开口叫道。 “恩?”这三株梨妖也反应过来,又有十余道根茎自地上暴起而出! “现在才发现?晚了!” 老妪的眼睛骤然精光闪烁,身后有一团银色物体陡然间显现出璀璨耀眼的光芒。这光芒闪得梨园中众人莫不是眼中晦涩难分,看不清这边的状况。 老妪面色有着哀切和决然,低声喃喃:“只好先委屈你了……” 散发出这银芒的赫然便是她的银蝎,此刻这蝎子的身躯集聚鼓胀开来,好像一个快速充气的银色气泡。 “砰!” 一声轰天裂地的声响爆发而出,这纯白的天地霎时间被银色取代,久久未歇。 “留下!” “休走!” 这几株梨妖发出怒吼,震颤天地,无数根茎自地面快速钻出,疯狂乱舞。根茎挥舞击打在地面上,使得地面不停颤动,甚至有几道不小的裂缝被击打而出。 待到银光消弭,这老妪已然消失不见,原地留下一个半人大小的黑色空洞,不知通向何处。 “几位前辈,你们大意了。” 熊寒松沉声开口,面色如水般阴沉。 “可恶,没想到居然被她跑了!” “都怪你们,为何非要戏耍于她,直接杀了这个老婆子不好吗?” 这几株梨妖怒气滔天,互相埋怨。 “几位前辈,咱们马上就催动梨园到别的洲去,或者去海上暂避风头也行,何必如此懊恼呢?这老太婆立下道誓,百病缠身,就是下一刻死了也说不准呢……不要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小子还没解决呢!” 许浈在一旁娇笑道。 此话一出,场中有两个人面色一变,其中一人自然是方十里,一人却是黎惔。 他眉头紧蹙,看着方十里藏身的地方,不言不语。 方十里心中沉重,他本想藉天涯之术趁着这银虺上人逃出的这个洞口离开,却没想到这许浈如此果断。自己距离那洞口还有十余里,此刻在这几株梨妖的戒备下是定然不可能逃出生天了。到了此刻,他自然知道自己结交的这两人绝不可能是善类。 既然行踪已然暴露,方十里索性不再遮遮掩掩,而是掀起覆在身上的梨花,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 有梨妖惊喜道:“这少年身上的灵力居然如此纯粹,大补,大补啊!” 另一株梨妖直接伸出一条枝干来,虬结作一只大手,向方十里抓来。 方十里心中一凛,霎时间天涯之术施展开来,下一刻就出现在两百丈外,堪堪避开这只大手。 许浈目光一亮,眼中满是贪婪:“这便是你在白梨中悟出的道法罢?” 有一株梨妖郁闷道:“没想到我身上的道法这般不俗,可惜连这小子都能悟出,我自己却悟不得。梨祖误我啊!” “呵呵,待我把这小子吃了,能得到他的道法也说不准!” “我等若是得到此道法,从此便可不再受限于这方寸之地,可以肆意行走,这对我等来说才是最大的机缘!” 方十里看着这些树妖,又看过许浈,竟出乎意料地突然笑出声来,平静道:“你们这么多畜生,打算怎么吃我?” 许浈面色残忍,哪里还有在落剑城时那般天真烂漫的样子。她舔了舔嘴唇,摇头道:“方十里,我该怎么说你好呢?死到临头了,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莫非被吓得脑子坏了?你以为这等小伎俩就能策反我们?” 方十里看着她,或许是她隐匿之法已然消散,凝神间终于可以看到她的本相。站在那里的竟然是一个三尺来高的怪物,面容丑陋无比。通体呈青色,体表还有青色粘液在低落,周身散发着寒气。 方十里笑道:“原来是这么个怪物。你在落剑城中装作十几岁的少女,有数次还与我触碰过,现在想想真是令人做呕。” “你敢说我丑?” 许浈顿时暴跳如雷,眼中杀机必现。在方十里的眼中,这怪物倒三角状的眼中满是暴虐,体表的寒气几乎要凝结成冰霜。 方十里怡然不惧,不再理会她,转而看向黎惔。 黎惔从起先的面色复杂,到如今的平静,脸上再无纠结之色。此刻看见方十里激怒许浈,他摇摇头,微微有些叹息。 “好了,不必再和他啰嗦,马上那老婆子那边可能会有变故。你们去收敛这些修者的储物袋,我等现在把他分而食之!” 有一株梨妖不耐烦地开口,驱赶黎惔许浈和熊寒松三人,让他们去收拾地上残留的数十个储物袋。 许浈听得此言,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心,看向方十里的眼中满是贪婪,一时间不肯离去。 “怎么?还要我帮你吗?” 一株梨妖冷哼一声,无形气势压迫向许浈。 许浈面色阴晴不定,半响还是飞身而起,去向别的方向。 一株梨妖哂笑一声,又有十余条根茎虬结的大手抓向方十里,要吃了这个可口无比的血食。 “且慢!” 一道清朗的声音自一旁传来,这大手顿时一顿,连远去的许浈和熊寒松两人也转过头来,错愕无比。 黎惔缓缓走到方十里面前,直视着迎面的这只大手,缓慢但坚定地道:”我要保下他!“ 方十里一愣,看向前方这个卓然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悄然露出一抹笑意。 “少主,你是在与我等开完笑么?” 一株梨妖开口,言语中有着苍老和阴森:“快快退下,不要搅乱了我等的雅兴?” 许浈和熊寒松看向黎惔,眼中有着揶揄和讥讽。 黎惔摇摇头,环顾着几株苍天的梨妖,寸步不让:“几位老祖,我说,我要保下他!” “呵呵,敬酒不吃吃罚酒,喊你少主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要不是指望你勾引修者来作我等的血食,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站在这里和我等这样说话?” 黎惔突然笑了,有些慨叹道:“你们几个老东西,怎么敢这样与我说话?我乃是梨祖的嫡系后裔,与梨祖同根同源,你们不过是我的奴才,竟然也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什么?黎惔,你化为了人,难不成连脑袋也坏了?”一株梨妖不敢置信,森然道,“你要知道,有了许浈和熊寒松,你对我们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第三十五章 秋杀阵起! 梨园天地中,黎惔身姿挺拔。 他叹了口气,道:“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为树时,尚且枝干笔直,怎么做了人,反而要弯下腰了?这千年以来,我事事都要被你们摆布,还谈何道心?“ 一株梨妖嚯嚯地笑了起来,“黎惔,你若是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道心?你不会真的把自己当人了吧?你用黎幻之术装得再像,也和我等一样,是一株梨妖!” 黎惔淡淡摇头:“我在虽然只是在人类中生活了不过百年,但是这百年比我在梨园中的一千年还要长。我有了一颗人的心,那么自然便是人了。你们不会懂,所以你们只是一颗树罢了。“ “不要再废话了,黎惔,你现在让开,我等可以当做此事从未发生过,你依旧是我等的少主!” “呵呵,依旧是一个傀儡么?”黎惔冷笑道。他突然看向许浈和熊寒松:“二位,你们可愿意帮我这一次?” 熊寒松面无表情:“黎少主,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凭你筑基初期的修为,拿什么和三位前辈斗?” 黎惔不再看他,转头看向许浈,淡淡道:“你本是浈水里的一只水怪,昔年偷袭我,要把我拉入水中吃我的血肉。我不杀你,反而点化于你,把你带入梨园,才有了你现在的修为。你,也不愿意帮我吗?“ “呵呵呵呵……”许浈笑容妩媚妖异,”黎惔,你上千年的岁数,怎的还是如此天真?几位前辈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他们才是没有我的今天。我修行到这般地步已然是十分不易了,难不成要陪着你送死吗?“ 黎惔也不失望,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果然,畜生就是畜生。你幻化的再像人,也不过只是一只茹毛饮血的水怪罢了,我不该与你多费口舌。“ “你!”许浈气急,两眼中闪烁着幽冷的光。 黎惔再不理会他二人,背对着方十里,缓缓道:“方兄,此番是我黎惔害了你,不过你放心,你把我黎惔当做朋友,我黎惔也不会负你。今日我生你生,就算要死,你也定然在我之后!” 方十里笑了笑,闲定道:“黎兄,我相信你。“ “黎惔,你这般假惺惺的作态给谁看?你我这些年来坑杀的修者还少了,有哪些不是整日里与你称兄道弟,不还是都变成了几位前辈的养料?”许浈在一旁嗤笑道。 黎惔面容有着哀切:“是啊……有多少人因我而死……他们认为自己与我志同道合,把我当做朋友,而我却把他们领进了坟墓……” “不过!”他斩钉截铁:“再也不会了!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再次上演!” 他摇身一变,化作了一株梨树,这梨树枝干纯白,枝叶翠绿,梨花殷红,虽然比三株白梨要矮上一头,但是气势上却丝毫不让。 方十里发现,黎惔所化的这株梨树与他所看见的梨祖一般无二,只是大小与威压上不可同日而语。 “筑基中期,你是何时突破的?”一株梨妖开口,又惊又怒。 “你们几个畜生,汲取梨园之中所有的灵气,使得我等根本无法修行。偌大的梨园之中,有多少同类有灵性却不能开启灵慧?若不是我化作人身在外界行走,偷偷修炼,恐怕再过百年也无法触及到筑基中期吧?” 这纯白梨树开口道,声音依然是黎惔的声音。 “你以为自己侥幸到了筑基中期,就可以与我等相提并论吗?”三株梨妖仍然不屑一顾。 “那便试一试!”清喝之声传来。 蓦然,一股无形的波动自黎惔所化的梨树上荡漾开来,朝着那三株梨妖潋滟而去,气势汹汹。 “你还敢率先朝我等出手?” 三株梨妖哈哈大笑,无数根茎噗地刺入泥土中,地面朝着黎惔的方向急速隆起,如同地蟒翻身。 “镇!” 白色梨树中传来冷冷的敕令之声,地面的异状陡然消失,好似时间被禁止了。 三株梨妖中间的那金色梨花中有着奇异的玄奥符号闪烁,金芒璀璨,灵辉逸散。 “嗯?呵呵,不愧是梨祖嫡系后裔,竟然可以强行自我等手中夺取梨园的控制权。” 一株梨妖开口,却丝毫没有惊慌:“我等在梨园中经营了不知多少年,你以为我等的手段就止于此吗?” 三株梨妖身上骤然爆发出耀目的淡红色光芒,这光芒延展开来,把三株梨树连在一起,一道更粗的光芒勾连向中间的金色梨花。 这梨花顿时摇摆不定,开始上下浮动。两股力量在梨花上面僵持,一时间竟难分上下。 “不可能!为何我等全力才堪堪能与你相抗衡?你的心念为何如此之强?”这三株梨妖与黎惔交锋片刻,顿时心中骇然,不敢置信,他们三个皆是筑基后期,居然才能勉强在对这梨园的操控上打个平手。 黎惔平静道:“你们终究是妖。就算你们再诡谲,有万般的算计,却终究没有一点道心的波动,与死物有何区别?” “放屁,什么叫道心?老子千万年如一日的修行,这难道不叫道心吗?”一株梨妖破口大骂。 黎惔笑道:“我为人时,不时有无数念头自心中生起,又被我湮灭。这不断破灭与生起的过程,便是我道心的修行。虽然人无完人,但是君子需尚大节。我可以有无尽的杂念,但是我一念生起,它们便都要化作虚妄,所以我的道心变的坚定与无惧。我可以轻易地猜出你们的心思,你们却永远看不透我下一刻的念头。这,便是变数。“ 方十里看向黎惔,心中有些震动。 所谓道心,不过是一个人的坚守。 黎惔突然对方十里说道:“方兄,你可能不知,便在上一刻,我还在犹豫要不要为了你与这些老东西翻脸,毕竟我如今的把握还不足。” 方十里笑道:“哦?黎兄,那你的心念是在何时改变的?” 黎惔爽朗一笑:“我也不知是在何时,但是我突然想骂这些老东西一顿,所以我就站出来了。” “黎惔,你以为吃定我等了?熊寒松,许浈,你们还在等什么?一起动手!”一株梨妖森然开口。 许浈和熊寒松听得它此言却是目光闪烁,站在一旁不肯动手。 那三株梨妖顿时气得暴跳如雷:“好好好,你们这些人果然没一个靠得住。不过你等最好等着,我若是腾出手来,一定要将你们统统碾死!” 黎惔也不说话,那边施加在金色梨花上的压力更甚一筹,逼迫得三株梨妖怒吼连连。 蓦地,方十里目光一冷,疾声喝道:“黎兄,小心!” “恩?”黎惔一楞,空中突然浮现出一条蔚蓝色长河和无数密密麻麻如青色雨点的松针朝着他飞来,竟是那许浈和熊寒松不约而同地朝着他出手了。 他此刻应对三株梨妖已然是竭尽全力,哪里还有闲暇来抵挡这般攻击,刹那间白色树干就被击穿出不知道多少细密的小孔,竟然有鲜血自树干中汩汩流淌出。 那条寒气森森的长河先发后至,此刻轰然撞击在这株纯白梨树身上,瞬间又将流出的血液悉数冻结,黎惔身上变得寒霜附体,遍体鳞伤。 “噗嗤!” 这千疮百孔的梨树集聚萎缩坍塌,又化为了黎惔的人相。此刻他面容惨白,口中吐出大口血液,瘫倒在地上。 “黎兄!” 方十里连忙上前扶起他,触碰到他的身体双手顿时冰冷刺骨,几乎血液都要被冻结,可见许浈这一击威力之盛,下手之狠辣。 “哈哈,好!你们做得好,此番葬送在梨园中所有修者的储物袋皆归你二人所有!”方才怒骂的梨妖顿时惊喜万分,就连它也没想到许浈和熊寒松二人出手如此果断,时机如此精妙。 “呵呵,那就多谢前辈了!”许浈娇笑道,看向倒地的黎惔眼中有着促狭:“黎惔,你还是算不透啊,你所谓的道心看来还是不到家。” 黎惔此刻的状态差到了极点,不时有鲜血自身上流淌,身体好似一个漏斗,灵力从身体中流失,他身上的生机也随着灵力和血液的流失而逐渐消散,眸子也越发的黯淡。 他看着方十里关切的眼神,苦笑道:“方兄,看来今日你我要葬身这梨园中了。我还好,这梨园是我的故乡,我的尸体也无人问津,好歹也算魂归故里了。可惜你要被这些妖物分食,连尸体也留不下……是我黎惔对不起你……“ “黎惔,你想的太美了。不将你挫骨扬灰,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愤!” 黎惔听得这恶狠狠的话语,笑容更加苦涩:“可惜我自己招惹了这两个祸害,反倒害了自己……” 方十里摇摇头:“黎兄,你已经尽力了。君子不折腰,盛气累心昭。你乃是君子,不会死在这些小人的手里。” “呵呵,那小辈,你都要成为我的口中吃食了,还在这胡言乱语。他今日若是不死,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 一株梨妖闻言嗤笑道。 方十里摇摇头:“你一个老树妖,有脑袋吗?你的脑袋莫非埋在地下?” “大胆!”这树妖雷霆一般大喝,数根茎自地面隆起,飞速朝着方十里和黎惔而来,还未到雄浑气势就已经涌来。 黎惔此刻意识已然模糊,看着方十里嘴上喃喃:“抱歉……抱歉……” 方十里往他身上渡上几缕淡紫色的灵力,暂时护住他的生机,遏制住伤势的蔓延。 随后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这三只妖怪,带着黎惔瞬间出现在两百丈外,躲开这树妖的一击。 “小子,我倒要看看你能逃过几次!一起出手!“ 偌大的梨园中,少年一人身躯单薄,面对这顶天立地的妖物,怡然不惧,嘴角突然露出一抹笑意来。 “看来这小子真是失心疯了,居然还能笑出来!”许浈虽然嘴上这般讥讽,心头却不知为何涌起一丝危机之感。 无数的根茎化作一条条庞大的巨蟒,布满整个天空,朝着方十里张牙舞爪而来。刹那间狂风吹袭,无数梨花倒卷而起,天上是根茎与弥漫整个天际的白色落花。 “给我乖乖当血食吧!” 虽然满眼都是梨花,看不清远处的梨妖,但是这声凶残的狞笑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方十里的耳中。 方十里站在那里,渺小如同海浪中的小小渡舟,摇摆起伏。 他想起了自己面对梵九宫时,想起来面对忘生宗的那个天仙时,嘴角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 “我终于,可以不用再那般无力了……” 两个清晰且平静的字传入梨园中所有妖物的耳中。 “秋,杀!” 第三十六章 易海 风云际会,漫天的梨花与无数疾驰而来的根茎骤然止歇。 众人骇然的发现,自己的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条青色的纹路,此刻正在缓缓升起。举目四望,这梨园天地中赫然升起了一个庞大的阵法! 秋杀阵! 这是方十里除了聚灵阵之外唯一可以掌握的阵法,可凝结万里深秋的肃杀凋零之气,斩杀阵内一切敌! “是什么在从我的体内抽取岁月凋零之力!” “我也是如此,根本无法抵抗,几乎无法察觉!” 几株梨妖惊骇莫名,饶是它们不知道已经活了多久,却也从未见识过这般诡异难测之事。 “不对,不对!我体内的暮气在不断消散,我的生机越来越旺盛!” “哈哈,这难不成是梨祖在天有灵,庇护我等!” 这几株梨妖突然惊喜万分,他们的年岁难以想象,体内积攒的暮气已经不知道到达了何等地步,此刻骤然间脱离老迈的枝干,几乎舒爽地要叫出声来。 熊寒松亦是感觉生机愈来愈旺盛,但是他的面色却沉重无比,整个人警惕到了极致。 方十里看着这些妖物的百态,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妖物果然只是妖物而已,见利逐利,遇欲贪欲。 在这些妖物的喜悦中,一个声音平静道:“阵起!” 天地震动,青色纹路闪烁灼灼,阵法之韵通晓寰宇。 “这……是什么?” 这些梨妖顿时发现,自己身上被抽离的东西终于显现出来,竟是一把把赤金色的小刀! 这些小刀不断地从它们身上剥离而出,悬浮在空中。更让人心悸的是,不仅仅是它们,这梨园之中的所有梨树之中都有赤金色的小刀在逸散出来,漂浮在空中。很快,梨园的空间中就被这赤金色的小刀充斥填满。这些小刀虽然是赤金色,好似实质,却黯淡无比,锋芒丝毫不露。 随着这天空之中密密麻麻的赤金色小刀的出现,那些青色纹路灵光大放,无数小刀嗡声作响!无边浩瀚的萧瑟肃杀的金革之气自这片赤金色的海洋中扑面而来,让人心神抖擞。 许浈的心弦已然绷紧到了极致,她突然脑海中灵光迸现,顿时惊骇欲绝,脱口而出道:“这是阵法,这是阵法!” 一旁的数妖被刀海悬在头顶本就是战战兢兢,此刻听得许浈此言更是肝胆俱裂,失声道:“是我们招惹到了紫府的大修士吗?休矣,休矣!我等此命休矣!” 许浈猛然转头,死死地盯着方十里:“不对,是你,是你,对不对?你一开始进梨园时就是在布置阵法!” 方十里眸光冷清:“你还不算蠢。” 众目睽睽之下,这少年一手指天:“阵落!” “唰!唰!唰!” 无数道赤金色刀芒摆脱束缚,似一道道流星飞虹向着这四株树妖一只水怪飚射而去!金色海洋倒垂,仿佛天倾,将这些妖物悉数淹没,看不清内里。 “我的生机在流逝!我的寿数,我的寿数!” “我自浈水修炼到如今吃尽了苦头,我不想死!” “方十里,你不得好死!” 刀海中传来凄厉的嘶吼和不甘绝望的谩骂,穷尽了一生的怨念。这凄怨的尖利之声传入耳中,使得方十里心中似乎都要结上一层寒冰,这是许浈对他的咒。 方十里冷冷一笑,太阳真意在心中爆发,将这缕寒意瞬间消融。 刀海中无数赤金色小刀穿梭,其中的嘶吼和谩骂之声逐渐变得无力喑哑,最后归于沉寂,只留下扑面而来的肃杀。 方十里神识勾勒,扭曲阵纹,使得这秋杀之阵露出一角,可以看到里面的状况。入目之处哪里还有什么梨妖松妖和水怪?连渣滓也不曾留下一丝一毫,原地一片空旷,唯有原地那金色梨花一如往昔。 方十里这才彻地消散这秋杀阵,梨园之中浓郁到极致的肃杀之气终于慢慢的消弭下去,纯白的天地重新归于平静与美好。 未待松口气,异状又起,那空地之上的金色梨花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化作一道金色匹练径直没入昏迷的黎惔身体之中。 这金色匹练甫一没入黎惔体内,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见黎惔那千疮百孔的身躯上涌起一层淡淡的光辉,无数的伤口中长出肉芽,在慢慢愈合。他苍白的脸色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气息徐徐回转。 方十里一愣,顿时有些苦笑。千辛万苦为了这梨花打生打死,却没想到终究还是与自己没有缘法。他有些失望,但是这机缘被黎惔所得,他也不是太过惋惜。 黎惔被这梨花治愈好伤势,却依旧没有醒转,只是身上的生机愈发浓郁,甚至隐隐传来甘甜的清香。 方十里环顾着梨园之中,仔细打量了半天,却没有发现一个缺口可以容得自己出去。他有些感慨:”这银虺上人确实不凡,这片天地凝实坚固,她居然可以凭借银蝎生生炸开一个出口。“ 他沉吟片刻,盘坐在黎惔不远处,闭目调息体内稍稍有些絮乱的灵力。 如今黎惔昏迷,自己想要出去而不得法,只好等黎惔醒来再做打算。 无数的梨花自花瓣上飘落下来,时间缓缓流逝。 黎惔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无比的梦,梦中的自己轻盈舒畅,好像沐浴在仙界。 “不对,我不是死了吗?”他骤然间惊喜,睁开眼却发现一个少年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看。 “方兄,你……” 他警觉地环顾四周,看见这肃清一空的梨园,不由得疑惑万分:“那……几位老祖呢?他们没有杀了我们吗?” 方十里笑道:“黎兄,你以为我真的会毫无准备就来到这梨园中吗?” 黎惔一怔,也不追问方十里的手段到底是什么,居然可以凭借凝脉之身斩杀数位筑基中后期的妖物,只是苦笑:“是我疏忽了,以方兄的性子,怎么会不留下后手?倒是我信心满满,却还要依靠你救我一命,我先是要害你,又蒙你救我,我实在……“ 方十里取出一个硕大的灵梨咬了一口:“黎兄,你我之前何谈这些?“ 黎惔亦是笑了,正要说话间,梨园天地突然有一阵狂风卷过,裹挟起漫天梨花。 两人皆是一愣,黎惔反应过来,疾声道:“方兄,这是梨园要关闭了,以我目前的修为还无法控制它开启闭合,你须得现在就出去,否则要被困在这天地中起码五十年!” 方十里闻言心中一凛:“黎兄,要如何才能出去?” “方才的入口便是出口,你径直出去便是!” 黎惔不敢耽误,连忙道。 方十里点点头,身形一个闪烁便出现在两百丈外,身形闪烁间不过片刻就已然到了出口之处。 黎惔看得目瞪口呆,纵使知道方十里参悟了这样一门道法,却也没想到这道法居然如此玄奥,轻描淡写间就跨越数十里地。 方十里站在出口处,回身看向黎惔:“黎兄,你不出来吗?” 黎惔微微摇头:“在梨园中修行才是对我最有利的,方兄,恕我不能陪你走上一程了。” “既然如此,黎兄,珍重!” 方十里与黎惔互相作揖,一如二人初见之时,旋即转头离去。 方十里一步迈出这片梨园空间,身后突然传来黎惔的话语。 “方兄,还有一件事物要送给你。” 一道金色光芒后发先至,瞬间没入方十里的后脑。方十里一晃神,脑海中出现了万道金光,璀璨出尘,煌煌然占据了整个脑海之中。 这些金光化作无尽浩瀚的信息,悉数没入方十里的脑海中。若是常人被这浩瀚如海的信息注入脑海中甚至能损伤魂念,但是方十里魂魄凝实,已然达到三寸八分,几乎在刹那间就将这信息消化完毕。 “黎幻、衍虚、易海!” 站在空旷寂寥的大荒中,方十里口中喃喃道。黎惔应该是借助梨祖所留下的那朵本命梨花,将这三篇经文传到自己的脑海中。 黎幻乃是隐匿幻形之法,先前黎惔许浈和熊寒松三人就是以此法幻化做人形,就算是方十里也看不出端倪,足以见此法玄奥奇妙。 而衍虚之法乃是银虺上人和熊寒松在第一株白梨上所悟得的道法,现在看来当时了黎惔也将此法参悟了出来,只是没有显露出来。 在看到最后一篇经文时,方十里心中顿时动容。这易海篇便是传说中的铸就仙基之法! 筑基较之凝脉之所以天差地别,便在于丹海与神识。 但是同为筑基,亦分三六九等,抛开神识不谈,丹田灵海就是一个极大的因素。常人经脉尽通,灵力贯穿全身汇入丹田,化作灵海,一般在数十丈左右。 这里的数十丈并非真的便是体内有一个数十丈的灵力湖海,而是丹田中的灵里悉数爆发开来可以蔓延数十丈方圆。但是若是有着绝佳的经文和不俗的底蕴,便可让丹海达到百余丈甚至几百丈。 大宗的道子圣女则更是不凡,他们无论是天资还是经法俱是顶尖,故而有才情绝艳者甚至能让体内灵海达到数千丈,灵力爆发之下方圆数里都要被笼罩。 而这易海之法的气魄大的令人咂舌,其要把丹田作为一片真正的大泽汪洋! 人体乃是一座大藏,丹田之中为何不能容纳一座真正的灵海?经脉作川,丹田为海,这便是易海! 第三十七章 杀劫! 方十里正因为这易海之术心神震动,耳边却突然传来苍老嘶哑又带着惊喜的话语:“居然真的让老身等到了!” 方十里悚然一惊,抬头望去,灿烂如火的夕阳下,只见远处的一座小山荒丘上竟然盘坐着一个人。 此人浑身鲜血已然凝成痂结,头皮上的头发几乎全部脱落,只剩下一两缕挂在一片皮屑上。此人身体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向前佝偻,身上只剩下皮包骨头,仿若什么怪物恶鬼。 “银虺上人!” 方十里心中一沉,没想到这老妪如此有耐心,在逃出梨园后居然在出口处留守死等。 “老身本来想将这生命中最后的几天用来陪我的孙儿,但是我又怕这番模样吓到他……所以老身只好守在这里,期待会有一个变数。功夫不负有心人,老身等到了你。”她眼中有浊泪混着鲜血淌落,却丝毫不在乎,向着方十里颤颤巍巍地伸手:“小辈,虽然我不知你是如何从这梨园中走了出来,但是现在……你需得把这梨园中最大的机缘交出来!” 方十里面色凝重无比,这老妪虽然行将就木,百病缠身,但是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何种缘故,她身上的气势居然越来越盛! 他也不言语,二话不说,天涯之术就施展而出,刹那间就在两百丈开外! 见方十里此举,银虺上人不怒反喜:这小辈恐怕真的得到了梨园中的机缘,不然何以如此果断地逃脱? “别逃了,给我留下来吧!”一条灰色巨蟒急剧膨胀,转眼就是十余丈,虽然身上鲜血淋漓鳞片破损,但还是凶焰滔天,与它的主人一般无二。 老妪一步就来到灰色巨蟒的头顶,这蛇尾猛然颤抖,似一根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方十里激射而去! 方十里心中知晓,单凭遁速自己绝非是筑基修者的对手,此刻他只有寄希望于自己能够凭借天涯之术迅速赶到落剑城,到了落剑城,这老妪便再无法动手。 “天涯!天涯!天涯!” 方十里心中怒吼,几乎已然嗅到身后传来刺鼻的腥臭之气,每每在千钧一发间躲开这大蛇的致命一击。 “小子,给老身站住!”这大蛇身上骤然爆发出灰光,其身躯居然在缓缓地萎缩,血气慢慢消散。 方十里一惊,这老妪在燃烧这大蛇的血肉之力在提升自己的速度。 “小子,抓到你了!”老妪阴森的话语在耳边回荡,一只枯槁的手伸向方十里,要将他活活擒住! 方十里充耳不闻,心念急转,险之又险地又一次躲开这老妪的一击。 “停下,停下,给我停下!” 银虺上人暴跳如雷,焦躁万分,眼看方十里离落剑城不过数里之遥,再也顾不得顾忌伤到方十里,其身上陡然涌现出浓浓的黑色雾气,黑雾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方十里蔓延而去! 这黑雾蔓延之势极快,不过刹那间就追上方十里。 方十里顿时面前一黑,只觉空气似乎变得凝稠无比,好似被什么东西捆住手脚一般。他心中大急,几乎是用尽全部心神,使得自己的身体再次挪移出去。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居然有一个车辇迎面而来! 此辇通体乌金之色,约有三四丈宽,上面镶嵌有宝珠灵玉,乌光闪烁,在空中飞行,看上去皆为不凡。 方十里面沉如水,毫不迟疑地身形疾闪,就要绕开这车辇。但是这车辇却乌芒闪烁间挡住他的去路,落剑城已然近在眼前,却被它死死地挡住这一线生机! 方十里眼前一黑,几乎要直接昏倒在地,半响才缓过神来。他心中沉重,这是心念消耗过盛了。连续不断地施展天涯之术,饶是他心如磐石,此刻也承受不住了。 银虺上人刹那间赶来,看向那车辇亦是瞳孔一缩,毫不迟疑间一个闪烁灵光的灵力大手飞快抓向方十里。 一道乌芒遽然自车辇中射出,将这灵力大手轰然截断。 “刘夏云!” 银虺上人凄厉地嘶吼,藏着无尽的怨气与怒火。 “呵呵,何姐姐,何事这般动怒呢?哎呀,几日不见,你怎么成了这番模样了?啧啧……还真是丑呢……” 这车辇的帘幕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凝翠的玉镯,更显娇嫩。玉手将车辇的帘幕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旁边依偎着一个相貌俊俏的年轻男子。 又是一个筑基修者! 这美妇肌肤雪白,乌云秀发,眉眼妩媚之极,只是方十里目力惊人,看见她眸子深处那不易察觉的一抹沧桑,揭示着她的年龄并非如表面上看去那般。 “小妹倒是很好奇,这位小弟弟是谁啊?何姐姐为何对他穷追不舍呢?” 美妇轻轻摩挲着一旁俊俏男子的脸颊,如花般妖靥的容颜让这男子不由得咽下口水,眼中满是迷恋与痴妄。 “你管不着!”银虺上人那边眼神一厉,一条血色大蛇蓦然出现在这车辇与方十里之间,随后再次伸手向方十里抓来。 “到了这时你还想呈威?问过我了吗?” 美妇冷冷一笑,筑基修为轰然爆发,云袖一甩,一条香气扑鼻的丝带迎风便长,又骤然碎散开来,化作无数粉红的细丝,直接绕开着血色巨蛇,亦是朝着方十里飞来。 这两位筑基修者几乎同时向着方十里的方向出手,威力俱是滔天。 方十里脸色苍白,一颗土黄色的珠子自怀中飞出,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凝结成一个光幕,将他护在其中。 细丝与银虺上人的大手眨眼间就不知碰撞多少次,余威逸散出来叮叮当当地击打在玄黄珠的护身光幕之上,发出金铁的脆鸣之声。方十里体内的灵力急速地消耗,虽然只是余波,却也有着筑基的威能,以他凝脉的修为要抵挡这些攻击实在太过勉强。 “刺啦!”一根粉色细丝朝着方十里飞来,带来破开空气的尖锐之鸣,几乎一瞬间就破开玄黄珠的护罩,自方十里左肩一穿而过,带起一串血花飞溅,留下一个食指大小的血洞。 方十里闷哼一声,身形向着地上栽倒而去。 见此场景,银虺上人大急,连声喝到:“不要杀他!” “哦?”这美妇伸手将无数细丝召回,眉眼中有着笑意,饶有兴趣地看向银虺上人:“为何不能杀他?” 银虺上人面色阴沉到了极点,看着这美妇,半响缓缓开口,眼中溢满了不甘:“他身上有逆天机缘,或许是可以铸就仙基的法门!” “什么?”这美妇人豁然看向跌落在地的方十里,吃惊道:“你说什么?仙基?” 银虺上人呵呵地冷笑:“你以为什么可以把我变作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刘夏云,我不怕告诉你,我为了这桩机缘立下了道誓,十日之内必死无疑。你若是有信心独得此机缘,大可以试一试,看看我临死前能不能拉你一把!” 美妇人面色阴晴不定,看向一边的俊俏男子,忽然娇艳欲滴的红唇覆上了这男子的唇。 这男子感觉到一条灵巧的舌钻入自己的口中,带来甘甜的唾唌,酥胸顶上他的胸膛。他顿时露出无比的享受之色,瞳孔剧烈扩散,眼中的情欲取代了一切,干柴烈火。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槁干瘪,不过片刻便化为了一具干尸。他到死也没注意到自己已然身死的事实,生机消退的眼中仍然残留一丝满足与欢愉。 美妇抬起头,舔了舔红唇,露出满足之色。旋即看向形似恶鬼的银虺上人,凝重道:“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如何处置这一桩机缘了。” 银虺上人面如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淡淡道:“先将他擒住,逼问后你我共享此法门,你可还有异议?” 美妇仔细思量片刻,点了点头:“可。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反正你都要死了,你的孙子若是得到了此仙基法门,日后必然拜入剑阁,前途无量。我要你那只破法的银蝎,并且让你孙子承诺日后为我办一件事,你觉得如何?” 银虺上人冷笑道:“我的银蝎已然自爆,你得不到了,不信你可以问一问这小子。至于我孙凡儿,他不会为你办任何事,也不会受你威胁。“ 美妇的目光变得危险起来:“那么,何翠云,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和一个将死之人共享这仙基之法?你得了此法门可以给你孙子修炼,我已然筑基,要这法门何用?我倒不如直接杀了这小子!” ”你敢!你若杀他,我必然要你与我一同奔赴黄泉,你可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用自己的性命赌上一把!“ 美妇深深地看着这老妪,见她满眼都是决然与疯狂,突然轻笑道:“何姐姐,何必如此生气呢?妹妹不过是与你开了个玩笑,不必当真,不必当真!现在我们还是先将这小子拿下吧,以免生了什么变数。” 老妪点点头:“如此最好。” 无数细丝席卷而来,将地上的方十里捆了个结结实实。这些细丝飞速回缩,将方十里带到美妇与银虺上人的面前。 第三十八章 斩杀筑基! 方十里状态差到了极点,看向面前的这两位筑基修者,心中暗自叹息。 美妇看着方十里的脸,面色突然一亮,不由得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贪欲。她先前没有在意方十里的模样,只顾去看后面的银虺上人了,此番看见方十里样貌不俗,顿时起了淫邪之心,立刻对着银虺上人道:“姐姐,得了法门,这少年得归我!” 老妪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淡淡道:“得了这机缘,他任你处置,是当面首还是鼎炉,我不会过问。” “小弟弟,快把你的秘密说出来吧,说了出来,姐姐保你平安哦!” 美妇欺身贴了上来,用脸颊隔着衣服轻轻摩擦方十里的胸膛,低声呓语,让人心头不禁升腾起熊熊火焰。 方十里动弹不得,看着这美妇,眼中没有丝毫惊慌:“老婆婆,你一大把年纪,何必在这里装作纯情?这般作态实在是让我做呕。” “你说什么?”这美妇身体一僵,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得盯着方十里。她虽然看上去年轻,其实岁数比之银虺上人小不了多少,故而最恶他人提起自己的年纪,这是她的忌讳。 “小子,原本我想把你养做面首,日日宠幸,让你每天可以享受蚀骨销魂的快感。可惜你非要惹怒我,那便只好让你做我的裙下亡魂了!” “好了,不要多言!”银虺上人打断了她,冷冷道:“小子,将你的储物袋交出来吧。或是机缘不在储物袋中?不论怎样,今日老身若是得不到铸就仙基的法门,你难以活命!” 方十里叹息道:“两位前辈,就不能让晚辈离去吗?” “可以,但是你要将你的机缘交出来。” 银虺上人眯了迷眼,冷冷道。 “不行……”方十里缓缓摇头。 “不行也得行!” 银虺上人眼中精光闪动,伸手如电般朝着方十里的储物袋抓去!那美妇亦是操控粉色细丝寸寸勒紧方十里的身体,几乎要勒出血来,这是她在报复方十里的出言不逊。 银虺上人的伸手将方十里的储物袋抓在手中,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打开。她心神沉浸其中,一眼就看见其内堆积如小山一般的中品灵石,不由得一愣,心中吃惊:这小子莫非是哪个二流世家的公子?否则怎会有这般身家? 她知道瞒不过美妇,干脆大方地将储物袋中的一应事物统统倒了出来,皆是悬浮在空中。 数千灵石倾泻而出,晃得美妇亦是眼中一花,吃惊道:“这小子的身家何以这般丰厚!较之金丹真人亦是不遑多让!” “蝇头小利,算得了什么?全都给你!赶快看看有没有铸就仙基的法门!” 听得银虺上人所言,美妇如梦初醒,连忙在方十里的储物袋中翻找起来。 “金丹法宝!还不止一件!” 昔日梵九宫留下的金丹法宝亦被她们发现,更是惊讶至极:“这小子莫非是洗劫了一个金丹真人?或者他的师门长辈有元婴真君?“ “没有铸就仙基的法门……” 银虺上人面色阴沉,一字一句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 “咦,这小碑是什么?看上去材质颇为不凡,其上还有经文,莫非这是铸就仙基的法决?” 美妇却是惊喜道,指向一方平平无奇的石质小碑。此碑细看之下有种莫名的古韵,好似历经了万古的沧桑与黑暗。 老妪盯着这石碑半响,缓缓开口:“小辈,这碑上的经文是什么?” 碑上约千余个字,在石碑上显得极小,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方十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两位,这是送你们往赴黄泉的法决。” “大难临头,你还敢嘴硬,老身就先给你些教训,让你知道天高地厚!“ 银虺上人眼中戾芒一闪,左手朝着方十里一指,黑色雾气在方十里周身蔓延,这雾气猛然一震。方十里顿时感觉到无边的挤压之力传来,不由得闷哼一声,内脏受到极大的压迫,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老身让你交出来,你今日就得交出来!”老妪傲然开口,可在一瞬,她赫然看见,方十里的头顶天灵盖之处居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顿时一惊:“老身根本未曾施展威力,他为何就死了?” 美妇惊叫道:“不对,他没死!” 两人看见,那平平无奇的小碑蓦然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幽芒,化作一道遁光刹那间就没如方十里的头顶,随后这裂缝才缓缓闭合。 “到此为止了,两位前辈。” 方十里睁开眼,平静开口,凝望着美妇与银虺上人,身上有某种东西在燃烧。 这两位筑基修者的心中陡然升起某种不详的预感,齐齐出手,击向方十里。 痛,难以形容的痛! 这通天古碑以他目前的修为无法催动,但是……他可以燃烧自己的本源。 他的血肉、灵力、寿元、魂魄皆是在疯狂燃烧!这便是一个人的本源!随着大荒古碑的融入,他眼中的平静逐渐转化为滔天的煞气与杀机! 这是在用他自己日后的道途在施展这一式惊天术法! 不知为何,天地骤然间阴沉下来,压抑到了极致。 美妇和银虺上人悚然而惊,面面相觑,出手更加迅速,威能不凡的道法下一刻就要降临方十里的头顶。 就在这时,方十里开口了。他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他的血肉变得干瘪,白衣白发张扬肆意狂舞。 “溟濛……” 声音苍老沙哑,根本不像是自一个少年口中发出。 溟溟万里千山黑,濛濛荒雾临血月。寒煞清寒凝霜冷,萧萧一夜生机绝!这是来自梵族十八块通天道碑之中一篇大荒古经,里面乃是六种惊世神通,皆可镇压当世。昔日梵无极背负此碑,施展其威能时改天换地,翻苍逆宇,乃是他的最强手段。 如今方十里借助本源之力燃烧,也只能勉强施展出这第一式神通。自梵族覆灭以来,这通天道碑上的盖世神通,再一次重现天日! 天上本就阴沉,此刻更是黯淡到了极致。空中毫无征兆地下起淅淅沥沥的细雨来,绵延不绝,滴滴飘落在美妇和银虺上人的身躯之上。 来临到方十里头顶的道法轰然破灭,消散不见。 随着这空中细雨的浮现,美妇与银虺上人骤然头皮发麻,心中闪过极度的恐惧,猛然间心中传递来死亡的波动,直接笼罩肉身与魂魄。 “这是什么鬼东西……” 两人正要开口,可却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余下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却无能为力。 明明到现在为止这雨丝只是如同普通的雨点一般,落在人身上不痛不痒,甚至还带来丝丝舒适的清凉。 但是随着雨丝不断地低落在二人的身上,她们心头的恐惧阴影愈来愈盛,好像有无边的阴影自魂魄中传来,使得她们极度紧张惊恐下几乎要心神崩坏。 似乎是一根弦绷紧到了极致,美妇与银虺上人的身躯骤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旋即就是急速地枯萎与凋零!她们仍然睁大眼睛,可眼中的光却逐渐黯淡,因为这枯萎不仅仅只是针对肉身,同样针对魂魄!这就意味着,魂魄消散,他们甚至不能奔赴黄泉进入轮回! 片刻,两具干尸自中无力地掉落下来,面目全非。 方十里无力地瘫倒在地,闭上了眼,他累到了极致,这是从魂魄中散发的疲倦。 不过短短的时间,他的灵力消耗殆尽,寿元损伤三十载,血肉之力枯竭,魂魄更是损伤整整一寸三分。 本源有缺。 ———— 朝着落剑城的方向,一个头发花白的人影艰难地行走,渺小而顽强。 第三十九章 招娣 落剑城中村落无数,桑梓村就是其中的一座。村外不远的一处树林中,一个约莫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背着一捆叠放整齐的柴薪在小路上行走。 这捆柴几乎要比小女孩的身体还要高,这女孩颇为秀气,只是长得颇为瘦削,脸颊上还残留着数道浅浅的伤疤。她小小的身体吃力地挪动,脊背被一大捆柴压得弯下一个极大的弧度,眼中流露出的神采让人心疼。 “咦?”这小女孩突然停住,连忙放下背上的柴,小跑到树林中。她两三步跑到一旁,赫然看见一个人仰面倒在地上。 “呀!”她吃惊地捂住嘴,连忙把耳朵凑到这个人的胸膛,听到微微的跳动声,这才舒了一口气。 仔细地端详这人,他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头发花白,脸色很是憔悴。 此人正是方十里。他本源受损,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这里,终于支撑不住,昏迷在了地上。这是他的魂魄与肉身损伤地太严重,此刻天地间的灵气正在不断涌入他干涸的经脉中,缓缓填补空缺。故而他虽然睁不开眼,控制不了自己,却能够感知外界的一切。 “大哥哥,大哥哥……”小女孩推了推方十里,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反应。见此小女孩顿时犯了难,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柴堆,愁容满面。 这小小的人儿好像有着千般的忧愁,犹豫了半响,她把自己的柴堆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藏好,然后才回到方十里的身边。她伸出手来,缓缓将方十里扶起,这瘦削的小女孩竟然直接将方十里背了起来。 小女孩晃晃悠悠地背着方十里站起身来,虽然一个踉跄显现向前栽倒在地,却又很快调整过来,缓缓向前走去。 方十里被她背在身上,心中惊讶。虽然自己血肉之力消耗,肉身干枯,但怎么也有百十来斤重,竟被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背了起来。他在这小女孩的背上,甚至能感觉她背后凸起的瘦骨嶙峋的脊骨,足以见得她瘦弱到了怎样的一番地步。 小女孩吃力地行走,直到夜幕即将降临,才来到一个村落。她来到村口第一户人家,在门口张望了片刻,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 这村口第一户人家看起来家境颇为殷实,自其往后的人家几乎都是土砖垒作的房子,而这户人家确是一座青砖小院。小女孩进入小院中,却没有进入正首的主室内,而是蹑手蹑脚地推开一旁的门,背着方十里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柴房,一边有生火的灶台,一旁还有一张小床。 女孩轻轻地将方十里放在柴火垛上,又用细草仔仔细细地在方十里身上盖了一层,这才有睱擦了擦头上细密的汗珠,如释重负。 没有歇息多久,她连忙开始生火做饭,动作极为娴熟。 这灶台不矮,已然与她的个头持平,所以她需要一个小小的木凳垫在脚下。由于只是一个人,既要在灶台前生火,又要炒菜,这使得她如同一个忙碌的陀螺一般,小小的身影围绕着大大的灶台转来转去。片刻后,便香气扑鼻,米粥的香味亦是散发出来。 看着坐好的饭菜,她眼中闪过一丝渴望,喉咙微微咽下口水,但是还是摇摇头。回头看向方十里的方向,她又是站在凳子上犹豫片刻,还是拿起碗盛了一碗,端到方十里面前,小心翼翼地给方十里喂了下去。 看见方十里将粥全部喝下,她这才重新把方十里藏好,满意地笑了笑。 “招娣,招娣!”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小女孩听得这声音突然被吓得一抖,几乎要把手中的碗摔在地上。 “招娣,你这死丫头把饭做好了吗?” 这女子的声音慢慢向柴房靠近,小女孩顿时手足无措,拿着碗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虚掩的柴门突然被大力推开,露出一个妇人的面孔。这妇人身着大红的细布衣裳,富贵逼人,只是眉宇间有着刻薄和狠厉,看上去颇显泼辣。 这妇人看见小女孩拿着碗站在原地,顿时一愣,旋即就是大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的面前,看见碗底还有几个粥粒,更是火冒三丈,目露凶光,上去便是用足力道的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小女孩的脸上,直接将她打翻在地,小脸上留下一个通红的掌印,随后迅速地浮肿起来,粥碗直接打碎在地上。 “娘……”女孩趴在地上,半响才缓过来,转过头来怯怯地喊道。 方十里神识感应这一切,几乎不敢置信。他分明感觉到,这妇人体内流淌着的血液与小女孩一般无二,乃是她的生身母亲! “让你不要偷吃,不要偷吃,居然还敢偷吃!看来你还是记吃不记打!”妇人恶狠狠地道。看着自己女儿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居然再次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再次踹了一脚! 这一脚力道更重,若是踹在成年人身上恐怕都能将人直接踢倒,更遑论踢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她瞬间就被这一脚踢得丈许远,砰地一声靠在了柴房坚硬的墙壁上。后脑结结实实地撞击在墙上,发出砰地声响,旋即就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开来。而女孩被这狠辣的一脚踢得头晕目眩,半响没有反应。 方十里心中盛怒,但是他此刻处于被禁锢的状态,本源有缺,这是他的身体和魂魄在自行调养修补他的本源,根本无法活动半点。他只好祈祷自己的本源快速修补到足矣让他醒转的程度。 那妇人见此场景居然还不满足,冷笑道:“快起来,还敢在这跟我装死?信不信我让你真死!”说话间她抬脚又要去踹。 “娘,娘,我要吃红烧肉!” 外面突然传来稚嫩的童音,这女子脸上的阴毒陡然转化成和煦温暖的笑意,她转过头来,门外出现了一个约莫五六岁年纪的孩童,他虽然年龄极小,但是体格却极为富态,说话间有肥肉在脸上颤抖。 紧随着这小胖子后面的是一个同样穿着富贵的男子,样貌倒是颇为和蔼。 这小胖子冲到灶台前,去看灶台上的菜,看见没有自己想要的红烧肉,顿时大喊大叫地哭闹道:”娘,今天苏招娣没有给我做红烧肉,我要吃红烧肉!“ 那富贵男子走进柴房,看见角落里的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明明买了肉,你为何不做?不知道你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招娣木然坐在墙角,呆呆地看着这几人。 “算了,超儿听话,咱们今天不吃红烧肉了。娘明天让她给你做,若是再不做,娘再把她的腿打断!”妇人冷哼一声,吃力地将小胖子抱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在儿子胖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安抚道。 可惜小胖子并不领情,在她怀里乱扭乱动,双手不断挥舞:“我不!我就要吃红烧肉!“两个拳头打在妇人身上,砰砰作响。 但是这妇人却并不生气,连忙安抚他:“好好好,娘依你,这就让这死丫头给你做。超儿乖,不生气了!” 听到这话这小胖子才安静下来,挣扎着落到地上,但是仍然是气鼓鼓的。看见角落里自己的亲生姐姐还窝在那里,顿时气得火冒三丈,登登登几步跑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 别看他年纪小,但是一身肉怕是有百十来斤,拳头挥舞间更是虎虎生风!招娣本就脑袋撞在墙壁上正晕眩,被他打的更是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勉强保住自己的脑袋。 “超儿,打得好!” 身后那妇人笑道,给他鼓掌加油。那富贵男子微微皱起眉头,但是也一句话也没有说,任由这小胖子打累了才停住了手。此刻招娣已然鼻青脸肿,身上伤势极为严重。 但是这一家三口却不以为意,那富贵男子冷声道:“招娣,快点把红烧肉做出来,不要让你弟弟饿久了,他每日去学堂很辛苦!” 说罢,他们不再看招娣,转头去到了正首的屋子中,不久就传来声声欢声笑语。 招娣缩在墙角,小脸上血迹斑斑,泪水扑簌簌地掉落下来,方十里的心在抽搐,他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杀机!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女孩的名字叫招娣。 招娣,招弟。 他们一家三口衣着富贵锦绣,唯独招娣身上的却是粗布衣裳。这柴房中的小床自然也是为招娣准备的,她根本没有资格道正堂去! 饶是当初被方赎背叛时,他也未像今天这般愤怒。 招娣,等我,等我醒来! 第四十章 狠毒 招娣擦干净眼泪,强忍着浑身传来的疼痛,踮起脚尖取下挂在墙上的一块肉,慢慢地切了起来,不过片刻又是泪眼婆娑。 片刻后,这一道红烧肉又做好了,她刚一把肉盛起来,那妇人就仿若掐着时间点一般推开柴门,劈手就把盘子夺了过来,一把将招娣推到旁边去。 “既然敢偷吃,那你今晚就别吃饭了!” 妇人端着肉,扭动身体走出了柴房。 招娣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她到现在还未吃下一点东西。不过或许是习以为常,她并不在意,叹了口气,将柴房的门掩好。 她来到方十里面前,看着他比自己初见时要恢复几分血色的脸颊,顿时忘却了忧愁,有些开心地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她又有些懊恼:“可惜了……大哥哥,刚才应该给你藏一块肉的。我听村里刘爷爷说,吃了肉才能养身体。” 她拿来布,将方十里脸上的灰尘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叹了口气,像是和方十里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大哥哥,招娣不知你为何昏迷在那里,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招娣只能把你藏起来,爹娘要是发现了你,一定不会收留你的……“ 她絮絮叨叨地轻声言语,半响叹了口气,又将方十里小心翼翼地藏好,然后自己蜷缩在那张连她小小的身躯都容不下的木板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她干了一天的活,身上又有着极重的伤,故而不一会就沉入了梦乡。 梦里,她的眼角滑落一行眼泪,嘴角微微翘起,好像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或许,也只有在梦中,她才会笑一笑。 第二天一早,柴房的门被铛地一声撞开。 妇人怒不可遏地走进来,看着被惊醒的招娣,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死命地拧了起来:“死丫头,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起床做饭,是想要饿死我们吗?” 招娣感到耳朵传来阵阵火辣地疼痛,连声哀求道:“娘,我这就做……” 她昨日被这妇人和自己的弟弟虐待殴打,现在浑身还如针刺般疼痛,所以才没有按时醒来。 妇人冷笑着甩开手:“下次再有这样,我打死你!” 她慢慢走出去,留下招娣再次忙碌起来。她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艰难地为家人做好早饭。一家三口吃了,又跟着小胖子去学堂了,他们两人要在学堂中陪自己的宝贝儿子一整天。 ———— 此时,天脉塔中,昔日的那个青衫中年人正闭目盘膝,海量的灵力在他周身翻涌。 “柳长老,落剑城中有变故发生!” 石室外传来弟子恭敬的话语,这男子微微皱眉,袖摆一挥,石室洞开。“进来罢。” 一个白衣弟子疾步走了进来,对他恭敬道:“有数位三流世家中的长老联袂前来,言说自己族中弟子消失不见,杳无音信,现在正与天脉塔中求见您。” “哦,是哪几家?” “赵家,李家,吴家,孙家都有长老前来。” 青衫中年人略有些惊讶,也有了几分上心:“这几家都是我剑阁的附庸,孙家更是才在我剑阁报备不久,此事要妥善处理。你等可有调查?有什么结果吗?” “禀长老,我等确实已经查出了来龙去脉。落剑城中凭空消失的修者并非只有这四家的弟子,还有三十余位其他修者。这三十余人来历也皆为不凡,甚至有北邙周家的弟子和筑基修者银虺上人也在其中,俱是消失不见。有人看见,三日前他们在杏茶居中集聚,而后以杏茶居的方殩为首,乘坐万里清风兽离开此处,自此再无音讯。“ 青衫中年人面色凝重,涉及到三十多个势力,就算是他也要小心应对。 “这才不过几日,难不成这些弟子都死了吗?” 那弟子点点头:“恐怕确实如此,这四家长老皆言族中弟子命灯已灭。这四家距剑阁最近,故而他们最先前来。” 青衫中年人沉声道:“此事不算小,虽然他们是在落剑城外出事,但是我剑阁也不能置之不理,否则要为外人诟病。我等会到剑阁中禀告一下,然后……” 他正说着,突然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师尊,是不是出事了,有大批修者失踪了?“ 却是洛愈自外面焦急地赶来,面色着急。 青衫中年人面色倒是没有不虞,他这徒弟的秉性自己如何不知道,只是呵斥道:“为师告诉过你逢大事需静心,这般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再说那些修者失踪和你有何关系,你不是最瞧不上这些世家子弟吗?” 洛愈也不在意师尊的呵斥,连忙道:“师尊,我师弟方十里也消失不见了,凡尘客栈的陈掌柜说他几日前出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哦?这方十里便是三年前救下你的那个少年?”青衫中年人惊奇道。 洛愈点点头:“正是他,师尊,你们对这修者失踪之事可有调查了?” “为师也是方才知晓……”青衫中年人沉吟片刻,“徒儿,既然你的救命恩人也失踪了,那此事为师便交由你处置。你便带着这些家族的长老和执法队一同到城外去搜寻,务必要将他们的下落找出来。为师将此事报备给剑阁。” 洛愈也不推辞,她此刻已然认定方十里便在这失踪的三十几人之中。“那好,师尊,事不宜迟。我这就带着他们出城!” 说罢,她又急急忙忙地出去,外面传来她的声音:“吴正,带着第一第二执法队和那几个老东西都跟我来!” “是,洛师姐!” 青衫中年人苦笑着摇摇头,这性子…… ———— 招娣今天很开心,大哥哥的面色比起十几天前要好看上不少。她开心地躺在床上,甚至感觉自己嘴边的疼痛都要减轻不少。 “要是能去刘爷爷那拿点药就好了……”招娣自言自语,可惜柴房被爹娘锁住了,自己出不去。感受着嘴中钻心的疼痛,她蜷缩在床上,强迫自己睡着。 “睡着了就不痛了……” 方十里神识感应,怜惜地看着这可怜的人儿,早已满心满意都是杀机!再有十余日,他便可本源尽复,甚至更上一层楼。到了那时,他要将这一家三口斩杀于此! 没错,就是斩杀! 本以为这一家三口最多只是会对招娣打骂,却不曾想着十几日中方十里所见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一家三口何止只是虐待?根本就是把招娣当做自己家的牲口一般对待!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甚至若不是招娣生命顽强,再加上这落剑城中灵气充沛对人有调养之益处,招娣恐怕根本承受不住他们的毒打凌虐,已经被这一家三口生生打死! 看着招娣嘴上那一大块烫伤,方十里到现在心疼得抽搐。这烫伤是从何而来?竟是她的亲生母亲下的毒手! 第四十一章 畜生 这妇人娘家姓燕,名为燕跖云。她嫁到苏家来,给苏家诞下一儿一女。儿子未出世前,这两口子对招娣还算周到。但是儿子出世以后,招娣便成了这家中人憎狗嫌的存在。 两日前,燕跖云在集市上买了不少肥肉,要回家炼油。苏家的身家算得上殷实,祖上余荫庇护之下就算他们二人不事耕种,也足矣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故而他们一直吃的油都是猪肉里的肥肉熬制而出的,这在村中没有几人能吃得起。 燕跖云好吃懒做,不事家中事物,从来不下厨房。故而像往常一样,将肥肉买回来之后直接交给了招娣,自己便跑到卧房之中呼呼大睡。 招娣把肥肉放进锅中,熬制完后闻着浓郁的油香与肉香,她犹豫良久,但是还是咬牙偷偷藏起了几块油渣。 燕跖云闻到香味,施施然走了进来,看着锅里的油满意的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块喷香扑鼻的油渣嘎嘣嘎嘣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随口问道:“死丫头,你没有偷吃吧?” 招娣本就心虚,此刻被她猝不及防地一盘问,顿时慌了心神,支支吾吾起来:“没……没有……” “嗯?”燕跖云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的问了出来,顿时一把揪住了招娣的头发,巨大的力道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要提了起来:“死丫头,你偷吃了?” 骤然传来的疼痛让招娣几乎被吓愣了,看着她的这张脸,燕跖云便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地按着招娣的头往灶台上砸去! 招娣已然习惯了这般,在以前的日子里她不知经受了多少这样的殴打。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最多只是发出几声闷哼,稍稍宣泄自己的疼痛。 燕跖云将女儿折磨了一会儿已然是气喘吁吁,但是看着招娣咬牙强撑的样子突然怒火更甚,根本没有解气,左右看了看,突然看到了正在冒热气的油锅。 她好似一头只知道发泄的野兽一般,一手捏开招娣的嘴,一手拿起勺子舀起一大勺滚烫的热油,直接往招娣嘴里倒去! 这油才刚熬出来没有多久,其温度可想而知。 “刺啦!” 招娣的嘴里被这热油生生地烫出一阵白烟! 招娣再也承受不住这钻心裂肺的疼痛,终于发出凄厉的哭喊。滚烫的油水混合着血水从招娣的嘴角滑落,留下焦黑的痕迹。 “哈哈哈……” 这燕跖云看见女儿这般模样这才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老娘还以为你不会哭呢!给我把嘴闭上!” 招娣被她一双大手紧紧地捂住灼伤的嘴,虽然疼痛更加钻心入骨,但是却再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来。几乎要将招娣捂得窒息了,燕跖云这才松开手,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下次再偷吃,老娘将你的嘴缝起来!” 待到她走后,招娣捂着溃烂的小嘴,将藏起的两块油渣慢慢地研磨在粥中,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入方十里的口中。 自从方十里来到柴房,她一天也没有吃饱过,甚至还会偷些食物喂给方十里。但是每回被燕跖云或是她的父亲苏落看见,都免不了一顿毒打。只不过这回被打的尤为严重。 方十里心中阵阵疼痛,他在心中立下誓言:招娣,你放心,今后大哥哥走到哪里都会将你带在身边,除非我死了,世上再也没人能欺负你哪怕丝毫! 又过了几日,这几日中招娣虽然也遭受不少打骂,但可能是看在她嘴上溃伤的份上,这一家三口都大发慈悲,没人再向她下死手。 是的,下手稍微轻一点,便是这三人的“慈悲”了。 这一日,招娣嘴上的伤已经好了一点,她已经找村里略懂些草药的赵爷爷敷上了清凉祛火毒的药草,嘴上不再溃烂,也不再流淌浓水了。 招娣艰难地挑着水桶,慢慢地往家里挪。这两个水桶都颇大,以她的力气根本不能将这两个水桶挑起,所以她每个桶中只盛了大半桶的水,饶是如此,村里水井到家中的半里路也走得极为艰难。 有村民看不下去了,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每天都要挑水砍柴,也不知苏落两口子怎么忍心让这么小的女孩每天做这么重的活,小小的年纪双手早已磨出了茧子。 一个年轻汉子走了上来,就要抢招娣手中的水桶:“招娣,俺来帮你吧!” 他知道招娣不会让他帮,因为在此之前已经有不少村民要帮助她,但是都被这个倔强的女孩拒绝了。但是看着招娣嘴上还敷着草药,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不由得心中泛酸,怜悯不已,想要先抢过来帮她拎一段再说。 招娣见肩上的水桶被这年轻汉子抢了去,顿时急得只跺脚,但是口中疼痛,实在说不出话来,只好在一旁干着急。 这在这时,那燕跖云和苏落一家三口自不远处往这边走来。他们的儿子苏超已经下学,他们带着儿子往家中走。 苏落看见招娣站在一旁,那年轻汉子帮着她挑水,顿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也不去管那汉子,一脚便将招娣踢倒在地!他毕竟是个成年的男子,这一脚又是含恨施为,直接将招娣踢得往后倒飞出去,在泥地上划出长长的一道痕迹! “苏落,你!你这是在干嘛!” 那年轻汉子又惊又怒,指着苏落斥责道。 苏落冷哼道:“谁让她在外面与你不清不楚,平白丢了我苏家的脸,我不教训她教训谁?” 年轻汉子指着苏落,手指颤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心,却让这可怜的小女孩遭受了一番横祸!他索性不再去看苏落,上前两步要去查看招娣的情况如何。 “哼,你再碰她一下,我将她活活打死!败坏了我苏家的门风,我就是打死她,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苏落冷笑道。 年轻汉子面色铁青,站在那犹豫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再也不看这边,转身离去。 苏落看向跌落在地的招娣,也不言语,眼中恼怒,上前拽着招娣的后领,几乎是一路拖着将她拖回了苏家的小院中。 一路上村民在身后对他们指指点点。 “这苏家两口子真是造孽啊,好好的丫头被他们作践成这样。” “谁说不是呢,我看着这小丫头长大,那模样真是没得说!只可惜托生在这该死的苏家……” “我等再说又有什么样?只怪她命不好,让这苏家两个畜生当了爹娘……” 苏落和燕跖云听得背后小声的议论更是面色难看,恨得牙直痒痒。 到了家中,苏落一把将招娣仍在地上,恨声道:“谁让你在外面招摇,你是故意要败坏老子的名声吗?” 招娣浑身骨头都好像要散架一般,却不敢喊疼,只是连连摇头。 看着她这番模样苏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装作这番样子给谁看?是让那些人以为老子虐待你?” 燕跖云站在一旁,骂道:“这些日子里你总是偷吃,怎么,老娘给你的饭吃不饱?现在又在外面让别人说我们的闲话,怎么,你管不住自己的嘴?” 毕竟多出了方十里这么个成年人,招娣再怎么节省自己的口粮也不够,所以只好想方设法的偷偷截留下一些。但是这燕跖云防范太甚,招娣总是被她逮到,而后便是毫不分说的虐打。 燕跖云想了片刻,突然眼中一亮,计上心头:“看老娘将这死丫头的嘴缝起来,看她还怎么偷吃,怎么在外面说我们的坏话!” “好啊好啊!娘,我去拿针线来!” 小胖子苏超高兴地手舞足蹈,飞快地跑进屋中,翻箱倒柜地找出针线献宝似地递给燕跖云。 燕跖云拿起针线,先看向苏落,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便狞笑着向招娣一步步走去。 招娣见此场景,顿时惊恐不已,疯狂地朝后挪动,看着针尖上闪烁着的锋芒,也顾不得嘴上的疼痛了,悲戚地哀声祈乞求道:“爹,娘,招娣不敢了,招娣再也不会了!求求你们饶了招娣吧……” 燕跖云不为所动,嘿嘿地笑着,在招娣慢慢绝望的眼神中缓缓靠近。 片刻,院子中传来凄厉的哀鸣声,而后又缓缓低落下去,只留下一声声闷哼,夹杂着无尽的痛苦。 半响,这痛苦的哼声戛然而止。 燕跖云突然惊恐地抬起头来,看着苏落:“当家的,这死丫头……好像是死了!” 第四十二章 谁说他们无罪? 苏家小院中,那小小的身体终于不再挣扎与扭动,瘦削的臂膀无力地垂下。 苏落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探了探招娣的鼻息,脸色难看:“还真的死了……” 站在那考虑了半响,看着燕跖云惊惶无措的样子,苏落突然平静了下来:“慌什么?我自己的闺女就是打死了也没人能说什么!现在先去做饭,吃饱了把她给埋起来。“ “当家的,听你的!” 燕跖云也镇定下来,“这个狗东西,死了也不让人消停!” 她嫌弃地往招娣的尸体上啐了一口,看见招娣的眼睛仍是大大地睁着,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寒意。 她顿时恶从心起,用脚将招娣的身子翻了个面,让她脸朝着地下,这才松了一口气,插着腰骂骂咧咧:“还敢看老娘,惹急了我连尸体也不给你留下个囫囵的!” “行了行了,别和一个死人置气。”苏落不耐烦道。 ———— “死了?” “死了?” 方十里心中喃喃,“招娣……被他们打死了?” 巨大的悲伤溢满心头,被细草遮盖着的紧闭着的双眼中留下两行眼泪。他突然有些惶恐,随着而来的便是要燃烧一切的愤怒。 “可是……我本源还未修补完毕,我不能醒来……” “若是现在觉醒,便会功亏一篑,我不能醒来……” 似乎是在自己说服自己,无尽的纠结化作了一张大网,将他的心勒的越来越紧。 方十里好像终于说服了自己:“对,再过几日我便可苏醒,到时候将他们碎尸万段也不迟……” 他的眼皮却微微颤抖起来,他的食指在跳动,四周的灵气汹涌成旋涡,朝着他奔腾而来。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低低而起,而后越来越宏大,在心中轰然回响。 “可是啊……” “我怎么能让你们多活哪怕一刻?” “若是不能现在就将你们斩杀……我道心不稳,我道意难平,我道念不通!” “给我……醒来!” 柴房被轰然炸开,浩荡的气息澎湃,直接将燕跖云和苏落一家三口撞击地飞了出去。 他们骇然地发现,自家的柴房中居然有一个半白头发的少年缓缓凌空而立,自己等人的鲜血在这冰冷的气势下都要被凝固。 方十里看也不看他们三人,一步一步地走到招娣面前,他已经感受到,招娣,真的没了丝毫气息。 他蹲下身去,将那小小的身躯抱在怀中。他轻轻将招娣的眼睛抚上,看着这娇弱溃烂的面容,良久,良久。 终于,在燕跖云和苏落惶恐的眼神中,方十里抱着招娣缓缓站起。 滔天的杀意随着身躯一寸寸的挺立在不断的酝酿与爆发。 这杀意升腾至苍穹九天,搅动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周围如同陷入鬼蜮! 不远处,一队修者身着剑阁弟子的服饰,正往城外赶去。 “赵师兄,阁里派遣咱们七个筑基修者作第三批搜寻队,看来对此事颇为看重啊。” “呵呵,三十几个世家弟子无故失踪,这可不是小事,他们既然要拜入我剑阁,想来都是亲近咱们剑阁,那咱们理应给这些世家几分薄面。” 正谈话间,那为首的赵姓筑基弟子面色突然一变,心中悸动,看向西南方向。 “师兄,怎么了?” 其余几人俱是筑基初期修为,神识感应较之筑基中期的赵姓弟子要差上不少。 赵师兄面色沉重,低喝道:“落剑城中有人爆发杀意,随我来!”言罢一剑当先,疾驰而去。 众弟子不敢怠慢,亦是紧随上去。 燕跖云与苏落早已肝胆俱裂,面前这少年眼中的怒火与杀意早已要将他们湮灭,那小胖子苏超更是不堪,已然吓尿了裤子,再没有了那作威作福的样子。 苏落强行挤出一丝笑意,恭敬地拜道:“不……不知仙师有……有何贵干?” 少年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平静中却蕴藏着要覆灭一切的杀意:“你们,都要死。” 苏落豁然变色,“这可是在落剑城中,杀了我们,触犯了剑阁之规,你也必死无疑!” 他早已猜出这少年与自己的女儿关系匪浅,此刻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剑阁的规矩?”方十里淡淡开口:“剑阁可知你们虐杀亲女?” 不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方十里抬手间一只灵力大手凝聚,直接将这一家三口统统捏在手中。 感受着身上传来的不算收缩的压力,这一家三口俱是痛哭流涕,在空中疯狂求饶。 方十里眸子低垂,突然静静道:“你们以为可以这般简单地去死吗?” 这一家三口顿时胆寒无比,瞠目结舌,以他们有限的认知,死亡已经是他们认为最可怕的事物了。但是听了这少年的话,却不自觉地有一阵寒意自脚下升起直要蔓延整个心间! “你是何人,胆敢在落剑城中动手!” 那七位筑基修者在关键时刻赶来,看见面前这般场景,那赵师兄连忙高声喝止。 方十里转过头来,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赵师兄被这眼神扫过,居然心中一阵心悸。他打探这少年的修为,却发现不过是凝脉而已。 他心中惊疑不定:不过一个凝脉高阶的小子,为什么能给我带来这般危机之感? “那小子,还不快快住手,放了你手中的百姓!”另一个筑基修者忍不住了,朗声喝道。一柄黄光朦朦的三尺长剑悬浮在他手中,灵机喷吐,筑基的修为彻底爆发,朝着方十里压迫过去。 方十里岿然不动,看着这些修者,平静道:“这一家三口虐打亲女至死,我要杀他们,你们觉得他们该死吗?” “你胡说!”燕跖云眼睛骨噜噜地转着,突然间在空中手舞足蹈:“是你将我的招娣杀了,想要嫁祸给我们!招娣是我们的亲生闺女,我们怎么会下狠手杀她!” 赵师兄看着这燕跖云闪烁的眼神,神识又扫过方十里怀中抱着的小小尸体,顿时了然,正要开口,却被那弟子抢了先。 “你是哪里来的狗东西,在我落剑城动手也就罢了,还找了个如此拙劣的借口,真以为我等是白痴吗?我看这一家三口根本无罪,有罪的是你!” 方十里看了过来:“你说他们无罪?” “呵呵,今日我等师兄弟在此,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不要自讨苦吃!” 赵师兄缓缓开口:“这位师弟,你现在将人放了,我们只将你驱逐出落剑城便罢了。但是你若是执迷不悟,恐怕结果便不会那么简单了。” 方十里并不理睬他,而是看向之前的那弟子,再一次重复道:“你说他们无罪?” 那弟子分毫不让:“不错,我说他们无罪!今日你杀不了他们!” 方十里点点头,毫无波澜道:”那好。“ 一道灰芒凭空浮现,光芒收敛却是一块石碑。这石碑猛然撞入方十里的后脑之中,消失不见。 赵师兄面色一变,低喝道:“动手,不必顾忌这一家三口死活,务必将他拿下,可以直接击毙!” 其余几人听得此言,本能间不约而同地祭出剑光或是灵剑,就要动手。 突然,天上飘起淅淅沥沥的雨丝,不着痕迹地滴落在这七人的身上。 这七人身形陡然呆滞,一动也不敢动,巨大的恐惧将他们包裹起来,连大气也不敢出。 方十里看向那弟子,语气仍是淡漠无比:“谁说这一家三口无罪,那他便有罪。谁说他们不该死,那他便该死!” 那弟子眼中被绝望填满,他看见自己的身躯正在寸寸枯萎,想要开口,却再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方十里看向他:”现在,他们有罪吗?他们该死吗?“ 那弟子顿时感觉周身的压迫消去,顿时如同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有罪有罪,该死该死!” 他正气凛然道:“我一看这一家三口就不是什么好鸟,为我正道不容。我刘山嫉恶如仇,更是瞧不得这样的狠毒小人。师兄,你尽管出手,师弟永远支持你!” 其余六人虽然被禁锢住,但是听得刘山此言却还是面色古怪,心中暗自嘀咕:“没想到刘师弟还是个中人才……” 刘山却不管这些,一脸刚正不阿,好似在给方十里助阵一般。 方十里看向苏落和燕跖云,平淡道:“现在,没人能救你们了。” 他的头发在迅速地变白,气息也在飞速地衰落,皮肤变得松弛,眸子越来越黯淡。 再次强行融合通天道碑,还未修补好的本源又在迅速的燃烧。 但是方十里毫不在意,看向面前的三个人,眸子已然变得一片赤红,杀意盈天! “剑阁的仙师,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我们是无辜的!” 苏落和燕跖云惊慌地尖利吼叫,声音都被喊得嘶哑。 方十里突然怔怔地低头看向招娣,心神回荡起一声声呼喊。 “大哥哥……” “大哥哥……” 招娣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回响,每次挨了打,她都会在方十里身边向他低声诉说,许久许久。 渐渐地,这声音化作一柄柄锋利的刀,在方十里的心上剜出一道道伤口与裂缝。 方十里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癫狂,无尽的悲伤自他身上席卷,他看着面前的三人,神情变得狰狞。 “你们……是无辜的?呵呵呵呵……” 方十里右手仅仅地抱着招娣,轻轻地抬起了左手,缓缓按在左眼之上。 “太,阳,真,火。” 平静到极致的空气中,传来他一字一句的话语。 方十里的左眼猛然化作一轮煌煌的红日,有恐怖的气息在挣扎跳动,却久久不能显现。 第四十三章 我要你们魂消魄散! “这是……什么?” 虽然还未看见任何事物,但是赵师兄和刘山等人却心中悸动万分。他们能感觉到,这气息要比头顶的那雨滴还要恐怖无数倍! 这几人心神动荡起伏,干巴巴地站在半空不敢有丝毫妄动。 远处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威严无比的声音:“是谁在落剑城中动手?” 前几个字才刚刚传入众人耳中,后面几个字尚且未传来,一个人影便在空中浮现出来。此人比他的声音还要迅速,可见其速度之快。 此人看上去五十岁的样子,面白无须,不怒自威,身上气势非同凡响。 “孙阁老!” 有弟子惊呼道。 阁老,剑阁中唯有元婴后期的真君才当得上这称呼。此人名为孙立,乃是元婴巅峰的大能真君。他本是路过这里,却没想到居然碰上有人在剑阁之中行凶,故而前来查看。 孙立看向这几个弟子,斥责道:“你等就在这干看着他在你们眼皮底下杀我落剑城的百姓?” “阁老……” 这几人低下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孙立冷哼一声,转而看向方十里:“区区一个凝脉小辈,蝼蚁一样的东西,也敢在剑阁脚下呈凶。” 他并不动弹,只是身上浩瀚的威压疯狂向方十里挤压而去。 方十里骤然感觉自己陷入泥潭沼泽之中,浑身上下在这威压之下不能动弹丝毫。这就是元婴巅峰真君的灵压,不仅针对身躯,同样压迫魂魄。 但是方十里并不在意,他心中观想的太阳真意已然到达了一个极限! “太阳真火,给我……出来!” 伴随着心中无声的呐喊,一蓬小小的火苗终于自左眼之中跳跃而出。这火苗不过拇指大小,甫一出显就变化莫测,一会化做鎏金之色,一会又转为黯淡的紫红之色。 这火焰猛然暴涨,竟顺着孙立布下的重重威压熊熊延展燃烧过去,瞬间便化作漫天火海,将所在真空都灼烧成一片虚无! “这是什么火!” 太阳真火顺着威压朝着孙立飞速蔓延,好似在方十里和孙立之间凝结成了一条骇人的火链。 “这是什么火!”孙立心下骇然,这火焰居然可以灼烧元婴巅峰修者的威压,这是何等怪诞? 正惊疑间猝不及防下一点点火星迸溅到了孙立的袖摆上,顿时顺着袖摆将他身上的灰袍瞬间燃作虚无。孙立脸色骤变,感觉到手臂上传来惊人的灼热之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浩瀚如烟海的法力汹涌而出,如同一条大河冲刷向手臂。幸好他所修乃是寒冰剑魄,此刻无尽寒气随着法力疯狂消磨之下,总算堪堪将这点火星磨灭。 孙立这才抬起头看向方十里,面色阴晴不定。 方十里不再看他,转而看向燕跖云一家三口,眼中流露出森然和冰冷。 “太阳真火,给我磨灭他们的魂魄!” 他屈指一点,熊熊真火刹那间出现在这三人中间,微微一晃,便将他们尽数包裹在其中。 他要让这三人魂消魄散,再无往生轮回,完完全全地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火海之中蕴藏着骇人的波动,就连孙立也不敢再触碰上哪怕一丝一毫,只好看着火海中的燕跖云苏落和他们的儿子在火海中凄厉呼救挣扎。 这太阳真火便是孙立这种元婴真君都要慎重对待,更遑论这三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常理之下他们根本无法在太阳真火中坚持一个呼吸便会之间湮灭,有此番情况乃是方十里故意为之。未能让他们承受足够的痛苦,他怎能甘心就这样让他们解脱? 方十里已经变得苍老腐朽的面孔在这火海的映照下明明灭灭,一双浑浊的眸子被照的似金似血。他平淡地看着这三人痛苦扭曲到极致的表情,轻轻抚摸招娣已经冰凉的脸庞,叹息道:“招娣,大哥哥已经给你报仇了。你放心,大哥哥让他们一家三口永世不得超生,免得他们到了黄泉再污了你的眼。” …… 半响,方十里神识损失殆尽,再也支撑不住与太阳的沟通,这太阳真火终于消散。 在火焰消散的瞬间,那火焰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终于戛然而止,原地便是连一点尘埃也未曾留下一丝一毫。 众人心中胆寒,他们分明看见,那一家三口的魂魄被焚作一丝青烟,随后又被火焰灼烧成虚无。 方十里浑身仿佛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气力,无力地跌落在地上。但是他仍死死地抱着招娣的尸身,不肯放开。他自半空掉落,发出沉闷的碰击声。 孙立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盯着方十里,仿佛要将他看穿。他实在想不通,这么一个凝脉的小子,身上是如何容得下此等威力惊人的火焰的?虽然是自己大意之下被这火焰沾染上,若非自己对他太过轻视,这火焰根本不可能触碰到自己。但饶是如此也决不可忽视这火焰本身的威力,灼烧威压,焚灭魂魄,世间火焰可以与其匹敌者少之又少。 孙立心头有些火热,若是能将这火焰夺来,祭炼入半开的紫府之中,恐怕刹那间就能借这火焰的滔天之力将紫府直接洞开!但是如何使这火焰不伤到紫府又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方十里不再理会任何人,艰难地站起身来,抱着招娣缓缓向前走去。 他此刻的身体已然腐朽不堪,灵力与神识散尽不说,肌体也已经枯萎皱褶,寿元所剩无几,魂魄之光黯淡无光。一头白发似雪,这番尊容,恐怕就是与他熟识之人也不能辨认出这个垂垂老矣的老者乃是那个曾经挺拔昂然的少年。 方十里走得极慢,以他目前的状态也根本走不快,半盏茶的功夫他不过才走了数百丈而已。 看着方十里的背影晃晃悠悠,有好几次都要被绊倒,那孙立终于舒了一口气,眼神再次自信睥睨起来。 他乃是半只脚踏入紫府的大修士,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区区凝脉的小辈吓得不敢妄动。想到这里,他不禁恼羞成怒,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再者他对那神秘火焰是志在必得,已然当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如何肯放方十里这般离开?孙立眸子微沉,周身气势朝着方十里汹涌而去:“小子,在落剑城杀了人,你以为那么轻易便能离开?” 方十里此刻与一个凡人也差不了多少,被这狂躁的气势一压,瞬间站立不住,一只膝盖承受不住压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第四十四章 我予你……见仙不拜! “停下!” 孙立傲然凌立于空中,淡淡道。元婴巅峰的修为化作滔天的重压,将方十里压塌在地,真君威势显露无余。 这片偌大的东域,紫府不出,他孙立几乎可称无敌。此刻终于将真正的风采展现,他的神情恢复平静与超然,如同神圣降临世间,一切皆为凡尘蝼蚁。 他不急于立刻将方十里拿下,先前方十里祭出的火焰让他失了颜面,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在孙某眼皮低下杀了人,还想离开?” 方十里感受着如同苍天倾覆一般的压力,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招娣,看来大哥哥也很快就要去陪你了……” 他见过金丹修为的梵九宫与姜月交手,也见过紫府修为的梵无极爆发神通。身后这人身上气势较之梵无极要差上不少,但是比起金丹真人又要强上十万八千里,想来该是元婴的修为了。 元婴真君对他出手,他逃不掉,没有丝毫活路。 “可是……就算是元婴,也没有资格让我下跪!” 方十里已然是老态龙钟,眼中却陡然闪烁出惊人的执着与傲然:我乃是天地间第十九位道眼,区区一个元婴也配让我下跪? 他口中骤然爆发出一声清越的啸声,迎着这浩荡的压力居然再次挺直了脊柱,生生地将膝盖自地上拔了出来!两脚在这无匹的压力之下已然没入地下泥土之中寸许有余,但是方十里依旧背对着孙立,坚定地一步一步朝着前方走去,每一步都在背后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哦?”孙立玩味地笑了笑,“倒是个好苗子,心性不错,恐怕就是我剑阁的内阁弟子也比不得你。可是,接下来,你还能站得直吗?” 这压力陡然间再增加一倍不止,沛然大力如同一片滔天海浪猛然砸下! “噗嗤!” 方十里的肺腑刹那间就破损,吐出一大口血来。这血黯淡,似乎也失去了活力。 “咔吧!咔吧!” 脆响之声不绝于耳,皆是从方十里身上传来。 这是骨头裂开的声音! 方十里面如死灰,眼中的神采已然消退到了极致,灰暗无比。 两条腿骨根本无法承受住这般压力,随着他木然行走间,腿骨在生生碎裂! 但是尽管如此,他前进的脚步仍未停止半点,好像这非人的疼痛根本不是出自于他的身上! 他携着这碎裂残坏的双腿,坚定的前行。 他要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葬了招娣。 也许,也要葬了自己。 看着这少年的脊柱依然如青松般挺直,饶是那几个剑阁弟子也满眼都是动容,看着不远处那踉跄但执着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赵师兄面色挣扎,但是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目光终于坚定下来,恭敬地朝着孙立拜道:“禀告孙阁老,据弟子所知,这一家三口的确虐杀了自己的亲女,此人罪不该死,还请长老酌情处置!” 孙立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赵师兄心中一紧。 “孙阁老,事实应该就是如此,是这一家三口惨无人道,弟子以为他们确实该杀!”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一旁的刘山亦是猛然躬身,硬着头皮开口。 “呵呵。”孙立眼皮也不抬一下,挥手间狂风袭来直接将这七人零零散散地吹落到地上,根本没有丝毫理会。不过是几个内阁弟子,他连稍稍应付一下也兴致缺缺。 事实到底是怎样,谁会在乎? 他看向方十里,面色微微有些阴沉:“还不肯跪?那我便压断你的脊梁,你不跪也得跪!” 他身上气势翻涌,虚空中的压力再次增加数倍!这压力如同一座雄浑沉凝的大山一般,朝着方十里当头镇压而去! 无尽的压力在方十里身上爆发而出,大山轰然坍塌,要将他之间掩埋,要把这颗钉子彻底粉碎。 这压力生生将方十里压矮了数寸!身躯各处皆是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本就不堪重负的身躯更是雪上加霜,下一刻就要直接溃倒! 没人看到,方十里的上空,慢慢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虚影。 就连场中唯一一个还差半步就要踏入紫府的大修士孙立,也对此毫无察觉。他漠然地看着方十里,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戏谑。 这女孩下一刻出现在方十里面前,定定地看着方十里那张满是皱褶的面容,眼中有着柔和与痴然。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她,包括方十里。 看着不顾身躯奔溃仍在缓缓前行的方十里,她的面目终于依稀浮现出来,赫然便是招娣的样子! 她轻声开口,声音空灵寂索,依然无人可以听见。 “你这样的人,一定不希望向任何人俯首吧?” 她轻轻伸出一只食指,缓缓点在方十里的额头。 “那么哥哥,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予你…… 见仙不拜!“ 她平静开口,身上无形气势直要冲破九天云霄,“便是那穹天之上的真仙,也无法让你的头,低下半分!” 此言一出,天外之天,无数星辰骤然明灭熄转! 附于方十里身上的压力顿时如同阳春白雪般瞬间消融,再也不能束缚他丝毫。 因为,从今以后,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受得他的跪拜! 孙立的心脏猛然间停止了半下跳动,他心头骤然生起难以想象的惶然与恐惧,硕大的汗珠自额头滚滚滑落,却一动也不敢动。 巨大的阴影笼罩他的魂魄,他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我……会死!” 是的,尽管他乃是半步踏入紫府的大修士,但是此刻,在不知是什么事物的阴影下,他会死! 此刻,随着天上星辰异象的变幻,无尽遥远的一处沧海中矗立着一座巍巍然的阁宇,通体白玉打造,白云都在其檐角流转,气势磅礴至极。阁楼中有一处地方镂空,抬眼望去是十余个光点点缀在漆黑的星空之中,这些光点有的璀璨,有的略显黯淡。 其中一颗微微黯淡的光点刹那间熄灭,随着而来的是这阁楼剧烈震荡! 阁楼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端坐于一个白玉道台之上,此刻骤然间睁开了眼,眼中无数的玄奥符文一闪而逝。他眼中闪过震动,猛然站起身来,双眼透过一切阻碍看向那处熄灭的光点,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有真仙……陨落了!真仙道果,彻底消散……” 老者抬头,好像将目光投向了长洲大地,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和谁低声诉说:”你消散之后,我十洲九海的真仙仅剩十一尊……“ 他低下头,传来苍老无奈的幽幽叹息。 孙立站在半空,身上气势悉数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颤抖。他修道七百六十载,今日是他所遇见最大的危机! 这是大恐怖!亦是莫大的恐惧! 正在他心生绝望间,一柄平平无奇的铁剑遥遥飞来,下一刻出现在他面前,瞬间贯穿他的身躯,将他从半空直接打落到地上,死死地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但是孙立却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那要将自己彻底淹没的危机之感终于消失了。 下一刻,空中浮现出一个老者,古稀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掉了色的青袍,面色凝重。 孙立惊呼道:“师叔!” 老者看也不看他一眼,看向空中的招娣虚影,缓缓躬身行礼:“观吾拜见师娘!” 第四十五章 辱我兄长,必死无疑! 孙立看向空中的那位老者,瞳孔剧烈的收缩。 他只看见自己的师叔在躬身行礼,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那虚空之中,他看不见的地方,确实有一位恐怖到极点的存在。 他的这位师叔在剑阁中的地位可谓绝无仅有,修为亦是臻至道宫之境,在这片天地中恐怕都没几人敢说自己的地位在他之上。 但是如今,是谁让他心甘情愿地主动行礼? 他心中战栗,恨不得立刻逃窜。可是他不敢,他知道,此刻留在这里被师叔的剑定住才有一线生机。若是强行逃走,恐怕连师叔都救不了自己。 招娣看向老者,平静道:”你来了?观天呢?“ 老者略一迟疑,苦笑道:“师娘,师弟听说莫藏谷的虚空子要到北海治伤,已经前去截杀他了。“ 招娣略一点头:”告诉他,虚真子既然已死,便不必再追着莫藏谷不放了。昔日他们师兄弟算计我,得我今日一朝拨散云雾,来日可证天仙,倒是说不准他们算计了我还是成全了我。“ 老者惊喜道:“师娘,您神智恢复了?” 招娣摇了摇头:“我此世早夭,化真仙根基为怨气修鬼道,成就鬼仙。此前这三千年并非是我失了神智,而是我须得迎合自身的鬼仙道果。如今我道果尽散,自然神智回归,不必再行阴诡。“ “什么?”老者心神震动,“师娘,你方才散尽了真仙道果?” 招娣无所谓道:“我一直将这道果看得太重,宁愿把鬼仙道果融入其中也不愿另走他路,如今看来是我着相了。此番舍弃了一切,我终于得见通天大道,这不是区区道果可以比拟的。” 老者点点头,看向下方的方十里,有些疑惑。 “师娘,这少年……” 招娣摆了摆手,老者心领神会,顿时不再言语。 此刻方十里已然将招娣抱到了昔日招娣救下他的地方,他榨干身上仅剩的最后灵力,堪堪在地上轰出一个坑穴出来。 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尸身放入坑穴中,方十里慢慢用手将一抔抔土捧进墓中。 他就这样缓缓地填盖着若大的坟墓,上方的两人也只静静地看着他,不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方十里干枯的手掌早已被磨得鲜血淋漓,这坟墓终于被填好。 方十里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坟冢,半响取来一个枯朽的木板。 “别叫招娣了……” 他沉默良久,声音嘶哑。 “叫方珏吧。” 方十里以手为笔,以血为墨,在木板上写下几个字来。 “亡妹方珏之墓”。 方十里轻轻抚摸着木板,”不要叫招娣了,这名字不好。你是我方十里的妹妹,你便随我姓方罢。珏乃是美玉,世间美者非玉莫属。哥哥希望你,来世依然如玉般美好无暇,只是不要再面对这万般的疾苦了……“ 此刻招娣的模样正在不断成长,不过片刻便由一个女孩变为了一个少女的面孔。 少女的脸上露出微笑,望着方十里,眼角缓缓有一滴晶莹的泪滑落。这泪水自她脸颊滴下,好像被风吹拂一般,径直朝着地上的孙立滴落而去。 这滴泪珠刹那间便接触到孙立身上。 孙立顿时亡魂皆冒,他感觉到一种冰冷到可以冻结灵魂的死寂之力在身体中骤然爆发开来! 生死一刻间,他突然脑中一片虚无,一座小小的紫府刹那间勾勒完毕,自脑海中挣扎而出! 竟是这关键时刻,在生死的大恐怖间,孙立领悟了大道真谛,贯穿了元婴与紫府的壁垒,开辟紫府,成为了一尊紫府境界的大修士! 天空中出现了一座数百里的紫府虚影,与孙立遥遥相应和。 但是孙立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仍然是煞白无比,没有一丝血色,他的魂魄在战栗。他发现,就算自己到达了紫府,眼中的世界已经彻底不同,但是这死亡的阴影仍未消失。 这泪珠豁然间洞穿孙立的数百里紫府,无数紫气宣泄开来。泪珠毫无凝滞,刹那间击穿孙立的元婴,而后消失不见。 孙立双眼再无一丝神采,身躯几息内便凝结成为一座冰雕,散发出令人发寒的气息。 老者苦笑道:“师娘,你这又是何必,好歹也是我剑阁的一员……” 空中的少女声音清冷无比:“他辱我兄长,今日必死无疑!” 老者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杀了便杀了吧。可惜了,这么一个紫府,给扔到万魔域中镇压邪魔也不错……” 老者看向方十里,有些犹豫,“这少年看起来本源消散,似乎已是命不久矣……” “取一道剑泉,修补他的本源。我道果消散,再不能于这世间停留,这便要前往轮回了。” 少女的语气不容质疑。 老者连声应答,“师娘,您放心,我一定修补好他的本源,再次帮助他走上道途!” 少女的身影毫无征兆间慢慢变得暗淡,直至消散不见。 她甚至没有留下一声告别。 老者眼中溢满悲伤,长身作揖:“观吾恭送师娘!” 一尊真仙就此陨落。 老者回首看向不远处的巍巍剑山,叹息道:“三千年前为了镇压师娘的鬼蜮将你搬来此地,如今师娘彻底陨落,鬼蜮消散,我剑阁又该何去何从?” 他有些萧索,看向地上已经支撑不住昏迷的方十里,微微有些好奇。 师娘自被莫藏谷算计转修鬼道以来,从不肯与自己师兄弟接触,没想到今日却认了一个哥哥…… 岂不是说,自己等人平白多出一个师伯吗?他想起那个满脸杀意的师弟,突然有些期待,不知这家伙知道自己突然多出一个师伯来会是什么脸色? 他又突然发愁了起来,让他知晓了师娘散尽道果转世投胎,这杀星又要闹出多大的祸端?不会真的将莫藏谷夷为平地吧? “算了算了,天大的事情和老子何干?老子又不是剑阁的阁主!” 他索性不再去想,伸手一捞就将方十里捞在手中,转身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就出现在剑阁之中。 此刻剑阁已然爆发出轩然大波。 “孙立孙阁老的魂灯碎了!” 无数的山峰中,其中一座传来弟子的惊呼。唯有元婴长老,才能截留自己的一丝魂魄,在宗门祖祠中留下一盏魂灯,与自己的性命息息相连。而此刻,代表着孙立阁老的那盏魂灯,碎裂了。 剑阁的阁老陨落,就是在这偌大的东域,也算不上一件小事。 “吵什么?” 天空中传来一个不耐烦的苍老声音:“死了就死了,此事老夫知道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喧哗了!” 那些大声疾呼的弟子面面相觑,讪讪地回到原位,不再言语,只是眼神的闪动表现出他们的好奇。 方十里再次醒来时已是不知过了多久。 他睁开眼,看见自己正躺在一个柔软之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于一处朴素洁净的房间之中。低头看去,自己身下竟是无数珍惜灵药灵草,此刻在散发出浓郁的药力滋养他的肉身与经脉。 他闭目查看自身的状况,不由得眼中苦涩无比。他本源流失殆尽,肉身萎缩,静脉碎裂,别说这些灵药了,就是仙药恐怕都无法修补自己身上的缺漏了。 若不是这些珍惜罕见的灵药,他恐怕根本不能活着醒来,早已魂归地府。 他有些疑惑:“是谁救了我?谁会救一个废物?” 强撑着坐了起来,感受到浑身上下传来针扎般地疼痛,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骨头居然已经愈合了……” 方十里惊讶地自语,虽然身上疼痛无比,但还是咬着牙,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房间的门前,慢慢将房门推开。 这房门一打开,顿时清新浓郁的灵气便扑面而来,使得方十里心神一荡。 他有些动容:“这……是什么地方?灵气居然浓郁到这般地步?” 可惜自己经脉尽碎,根本无法吸取灵力。 方十里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好的一个少年人,长成这样一幅老头子的模样也就罢了,怎么这摇头叹气也像一个老头子了?”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第四十六章 都得听我的 方十里一怔,转过头,看见一个老者笑眯眯的看向自己。 他从这老者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威压,便好像在看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一般。 但是方十里知道,这老者绝不是看上去这般简单。 他恭恭敬敬地向老者作揖道:“晚辈方十里拜见前辈,敢问可是前辈救了在下?” 老者笑着点头,坦然受下这一礼。 “可以说是我救了你,也可以说是另一个人救了你。” 方十里有些疑惑,但是老者却不做解释,负着双手笑着向前方走去。 “你可知这里是何处?” 方十里跟着他前行,突然停下身来,眼神震撼。 自己等人赫然正身处一座山巅之上,身下数千丈之处才是皑皑的白云。远处乃是无数的山峰挺俊秀丽,又如同一柄柄参天巨剑笔直地林立在云霄之中,无数云彩在半山腰处缭绕,霞光瑞霭在其中溢彩。 “这是剑阁一百零八座内峰之一的洞御峰。” 这座山峰在周围的山峰中也算极高的几座了,此刻灵气翻涌,浓郁到极致,让人惊叹。山峰极为陡峭,此刻走到这悬崖边方十里才看到先前自己身处的屋子几乎便占据了这山颠的大半。肉眼可见数十条灵脉自山下拱卫而来,在屋子旁边凝作一汪方圆半里大小的灵气湖泊。 “前辈……您为何要救我,将我带到此处来?” 老者并不回答他,反倒问道:“据我所知,你来落剑城中是为了拜入剑阁,可有此事?” 方十里点点头:“的确如此。” 感受到蜂拥的灵力灌入经脉而后又逸散出去,方十里心中苦涩。“但是如今,我本源丧尽,倒是不必再拜入剑阁了……” 老者微微一笑,神秘道:“既然如此,那这座洞御峰自此便归属于你了。从此你便是这洞御峰的峰主,你可有疑义?” 方十里仔细地盯着这老者,发现他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顿时不解:“前辈,你到底是谁?” “呵呵,老夫是谁你不必过问,你只需知道,这剑阁之中目前我说了算。” 方十里心中凛然,莫非这老者是剑阁当代阁主! 似乎是看出了方十里心中所想,老者摆了摆手:“我并非是阁主,你猜错了。你只需回答我,你接受或是不接受。” 方十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响缓缓点头:“前辈既然愿意将这座山峰给我,我便没有不敢接受的道理。只是我想知道,您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态,若是没有变故发生,定然是十死无生。此刻或许唯一的生机,便应在这老者身上。他不过一介废人,又何必担心遭到算计? 老者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既然你我已经定下约定,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剑阁第一百零八位内峰峰主。至于我是何人……你便称呼我为……咦?” 老者挠了挠头,颇有些苦恼。这小子是师娘认的兄长,那老夫该怎么称呼他? 苦思冥想了半天,老者愁眉苦脸,“算了,你叫我陈老吧,老夫好歹比你大了几千岁,当得起你这称呼吧?” 老者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汪灵气集结的湖泊:“这御灵泉乃是我剑阁的一个长辈以大法力拘来六十四条灵脉凝集而成的,自她离去后无数人对这御灵泉觊觎不已。你与那位前辈渊源颇深,所以老夫才将这洞御峰予你。老夫已经用七十二味灵材吊回了你的性命,你再去这御灵泉中浸泡,弥补气血的亏空和经脉的损伤。” 方十里一愣,心中不解,我能与剑阁中哪位大人物有渊源? 但是他知道这机会绝无仅有,连忙答应:“多谢前辈,晚辈知晓了。” “好了,这片山头今后便是你的地盘了,你要如何无人敢过问。现在你只需好好修补经脉和身体,其余的不必多想。” 老者摆了摆手,刹那间消失不见。 方十里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微微沉吟。 自己这便算拜入剑阁了?也不知算是内阁弟子还是外阁弟子……内峰仅有一百零八座,自己这峰主的分量想来不会太低吧…… 他走到那御灵泉的边上,顿时感觉到勃勃的生机在涌入自己的五脏六腑! 方十里露出惊容:“这泉水中的灵气绝非天地灵气那么简单!” 此灵气居然可以滋养躯壳,甚至自己的经脉也在这灵气气息的作用下稍稍清凉一些,不再刺痛。 方十里眼中放光:“那老者所言非夸大,我可借此泉修补经脉和身体!” 下一刻他已经没入泉水之中,也许是不知多少年未有人触碰这御灵泉,方十里刚一进入其中,泉水便噗通噗通地翻腾起来,温度缓缓上升。 这哪里是泉水?根本就是灵气浓郁到了极致,化作了灵气之泉!这是惊天的福地! 方十里不敢怠慢,闭目凝神,任由纯粹的灵力缓缓没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 万壑峰乃是剑阁第一雄峰,睥睨东域,亦是东域最高的一座山峰,被剑阁一百零八座内峰拱卫在正中间。 万壑峰东面的一处殿宇名为望冥殿,昔日乃是剑阁祖师遥望空冥之处,如今作为剑阁的议事之所。 此刻望冥殿中,百余位峰主已然齐聚。 “什么?要把此次的剑泉统统让出来?陈观吾,你在做梦吗?” 一个紫衣中年人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陈师兄,不要以为阁主离开了你就肆意妄为。剑泉关系到我剑阁下一批准道子的诞生,这干系你当得起吗?” 又有一个老者悠悠道。 “师兄,我百凤峰已经数十年没有出过准道子了,如今就指着此次的剑泉了,你说取缔就取缔?” 一个美貌的女子轻声开口,言语却是寸许不让。 “陈观吾,老朽听说你把孙立给杀了?好歹也是一个阁老,此事你需要给我等一个解释!” “呵呵,不仅如此,我看他陈观吾是疯了。诸位师兄弟,我听闻他带回来一个凡人老者,要把那老者立为洞御峰的峰主!!” “什么?岂有此理,那是宣长老故居,你居然又给它换了个主人?” 下方诸多峰主顿时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纷纷谴责抨击陈观吾。一时间忘冥殿中七嘴八舌,这些平日里再弟子面前威严无比的峰主一个个气得面红耳赤。 陈观吾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坐在殿首看着下方的众多峰主。 半响,也许是见陈观吾没有反驳,这些峰主也不愿再说话,纷纷停了下来,但是还是一个个紧紧地盯着陈观吾,不肯善罢甘休。 “诸位都说完了?” 陈观吾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懒洋洋地问道。 “陈观吾,你他娘的到底想要干什么?老子告诉你,这剑泉的主意你别想打!” 一个肌肉虬结,体态威猛的大汉猛然站起来,怒骂道。 他此言一出,场中不少人面色一变,偷偷看向陈观吾。有人扶额,好似不忍再看。 “嗯?” 陈观吾仍是笑眯眯的模样,下一刻虚空之中陡然浮现一只大手,径直拍向这大汉,将其啪叽一声拍倒在地。 大汉呈大字型紧紧贴在地面,脸都被压得变形了,堂堂紫府大修士,此刻毫无反抗之力。 陈观吾顿时关切地问道:“哎呀,刘师弟,你怎么突然摔倒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哦,对了,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大汉心中暗骂,面色却不敢丝毫表露,干巴巴地道:“那个……师兄,俺刚才说这地上凉,大家一定要小心,不要像我一样摔倒了……” 身上的压力骤消,大汉骨碌一下爬起来,坐到桌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说,老实地像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 陈观吾环顾殿中,呵呵笑道:“诸位,你们莫要搞错了,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而是在通知你们,此次的剑泉,没了。懂吗?” 他缓缓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不要说你们,就算是陆观天回来了,他也不敢跟我叫板!平时懒得和你们争,但是既然我陈观吾开口了,整个剑阁都得听我的,明白了吗?” 下方诸多峰主沉默半响,而后一个个拱手应是:“谨遵师兄谕令!” “谨遵师兄谕令!” ………… “行了行了!”陈观吾打断了他们:“赶快把剑泉准备好,一月之内我要看到剑泉出世!” 话毕,他消失不见,留下百余位峰主面容苦涩。 第四十七章 风雨 “师弟,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洞御峰巅,洛愈看着方十里,眼中满是不忍与心疼。 她在大荒中寻找失踪修者时,突然收到方十里的传讯,心中惊喜,于是便立刻回阁中。但是到了剑阁,上了洞御峰,却没想到眼前的方十里居然成为了这幅模样。 方十里笑着摇了摇头:“师姐,我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然算是运气好了,较上那些陨落的修者要好上无数倍了。“ 洛愈眼中堆满了煞气,怀中的铁剑嗡鸣颤抖,“师弟,告诉我,是谁将你变成了这样?” 方十里摆了摆手,“一切皆是我自己所为,与此事相干的人已经尽数不在了,无需问罪他人。” 他所言倒是非虚,只是到了现在他心中还是有些疑惑,那孙立到底是如何死的? 洛愈带来了这个消息,他到现在仍然不敢相信,是谁帮了自己?难道是陈老吗? 自他来到这洞御峰到现在已经半月之久,这期间除了那老者来过一次,方十里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直到今日洛愈上山。 其实洛愈看见他的这幅样子,已经比半个月前要好上太多。此刻他的经脉已经堪堪修补大半,勉强能够盛得下少许灵力,但是也只是无源之水,无法自行运转。 御灵之泉中亦蕴藏着充沛的灵机,可以弥补身躯的亏空。 他此刻看上去苍老,是因为损了寿元,寿命恐怕已然所剩无几,没有几载就要走到尽头,故而白发苍苍,身体不能焕发生机。但是此刻他的气血之力已经充盈,血肉饱满,不再干枯。 方十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师姐,那些修者失踪之事处理地怎么样了?” 洛愈无所谓道:“还没有头绪,倒是在城外找到了三具干尸,其中有一具乃是银虺上人的尸体,其余两具却不在失踪修者范围之内。” 知道了方十里的下落,她便对这件事丝毫兴趣也没有了。不过是几十个世家子弟没了命而已,实在是芝麻大的一点事,不值得为之费损心神。 方十里微微颔首,梨园神秘难测,此刻已然闭合消失,重新在天地间游荡。众修者丧生其中,尸身尽数化作梨树的养料,自然是再也寻不得他们的踪迹了。 只是…… 方十里有些皱眉,自己作为梨园中唯一出来的修者,想来麻烦定然会落到自己头上…… 方十里所料不差,百里外的一座山峰中,正巧有人在讨论他。 鸣剑峰,乃是剑阁的执法之所。取自世有不平,鸣剑而起之意。 一个中年人站在半山腰的一块巨石上,身上气势渊长雄峙,上位者的气派沛然莫匹。他负手而立,淡淡地吩咐道:“丹儿。” 一个身材窈窕,曲线美妙到极致的女子缓缓在他身后浮现,恭敬行礼,“师尊,您有何吩咐?” “你陈师伯带回来一个人,如今在洞御峰,此事你可知晓?” 这名叫丹儿的女子点点头:“师尊,此事在剑阁已然传遍,甚至有传言说陈师伯要立他为洞御峰的峰主。师尊,此事属实吗?” 中年人淡淡道:“却有此事,这不是传言。甚至还有一件事,我们这些峰主还在考虑什么时候说出来,此事若是说出,更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丹儿有些好奇,“师尊,听说师伯带回来的这人仅仅只是一个凡人,还有什么事比洞御峰以凡人做峰主还要稀奇?” “倒也没什么大事……”中年人笑道:“只不过今年的剑泉没有你等的份了。” 此言一出,丹儿立刻呆立当场,旋即急忙追问道:“师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剑泉乃是剑阁的一处宝地,其中蕴藏浓郁的玄奥能量。修者浸泡在泉水中,可以增长己身的魂魄之力。 人的魂魄晦涩难通,对魂魄有益处的宝物或是灵材极为难得,便寻天地间恐怕也没有几件事物可以增长魂魄之力。 但是剑阁中的剑泉便可以。魂魄之力在凝脉筑基之时还不会表现得太明显,但是到了金丹或是元婴的境界时,其对一个修者来说便是至关重要了。 金丹修者要将神识融与灵力之中,化作金丹真人独有的法力,举手投足挥洒间便俱有真法蕴藏。而魂魄越强,神识与灵力的融合便可以越融洽,使得法力越发精纯,充满灵性。 每十年剑泉便会积累够灵韵,可以容得百名弟子进入其中,凝实魂魄,增长魂魄之光。这百名修者皆是从各峰筑基弟子中选取,对于剑阁的筑基弟子来说是头等大事。 如今这一次的剑泉开启便在三个月之后,一百多座内峰的数万筑基弟子已然摩拳擦踵,要争夺这一百个进入剑泉的名额。这在剑阁中也是一件数一数二的大事,这是对这百名弟子根基的升华。 历年来,几乎只有进入过剑泉的弟子,才有争夺准道子的资格。现在剑阁有十几位准道子,他们昔日也无一例外都受过剑泉的机缘,据说请剑峰上的那位,曾经连续九次入剑泉涤荡魂魄,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她自己亦是期盼此次的剑泉开启已久,凭借自己的实力,她有信心夺取一席进入剑泉的名额。 但是如今,师尊说,剑泉此次没有自己等人的份了?她顿时有些呆滞。 中年人叹了口气,“陈观吾这厮,把此次剑泉直接截留了下来,要帮助他带回来的那洞剑峰掌峰修补本源,铸就无上根基。” 丹儿顿时双眼有些发红,不敢置信道:“用我们百人的机缘和道途,换取他一个人的根基?” “呵呵,此事已成定局,不要说你们,就连我等也改变不了,此次的剑泉注定与你们无缘了。” “可是……” 丹儿的眸子里满是不甘。 “好了,你既不甘,便去洞御峰看看你陈师伯带回来的这人到底是什么样。他名为方十里,与不久前落剑城中三十余名修者消失有关,正好你作为执法弟子去盘问他此事,探一探他的虚实。” 中年人看向万壑峰左边的一座巍然山峰,那是陈观吾的观吾峰。 他口中喃喃自语:“我便不信,陈观吾费尽心机带回来的这小辈,真的是个废人……” 丹儿眼睛一亮,“是,我这就去!” 说罢她便急匆匆地御剑而走。 与鸣剑峰一般,这内阁一百余座山峰的峰主几乎全都将剑泉之事告诉了峰中的弟子,无数人对洞御峰上的方十里咬牙切齿,深恶痛绝。奈何洞御峰封禁不知道多少年,他们又不像鸣剑峰一般有执法的借口,只好将一身怨气憋在心中。 一时间剑阁中的气氛沉凝肃穆了不少,好似有风雨来临,众多内阁弟子身上剑气四溢,难以遏制。不少外阁弟子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最近遇见的内阁师兄一个个看起来都凶神恶煞的?难不成有人欠了他们灵石么? 第四十八章 我的话,就是事实 方十里正和洛愈交谈间,突然间神色一动,自怀中取出一块小小的玉石。这玉石微微闪烁,温润的光芒堪堪覆盖方十里的手掌。 这是洞御峰下护山大阵的阵引,控制着阵法的总御。陈观吾几日前将此玉给了方十里,自此除非有紫府修者强闯,否则任何人若是不经过方十里的同意,都不能进入洞御峰范围半步。 方十里笑道:“师姐,有客来了。” 洛愈眉头一皱:“师弟,现在阁中恐怕已经得知你成为洞御峰主的消息,此刻有人前来,恐怕来者不善。依我看,直接将他们晾在外面,过个三五天,他们自知没趣,自然就走了。“ 方十里微微感应,笑道:“师姐,执法堂的人前来,恐怕是避不得的。” 洛愈一怔,继而冷笑:“是鸣剑峰的人?怕是借着那三十余名修者失踪的幌子前来找你的麻烦吧?” 方十里摇了摇头,“君子当藏器于身,韬光养晦。我初来乍到便成了剑阁中的靶子,实在非我所愿。奈何我如今身处风口浪尖,身不由己,如今见一见这执法弟子也好,看一看剑阁弟子对我态度如何。” 他伸手在玉石上一抹,玉石顿时不再闪烁。不多时,山下便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喝:“鸣剑峰执法堂赵丹儿,前来拜见方峰主!” 一行人出现在方十里的视野中,皆是风姿飒沓,脚上生风,行走间极为迅速,没有几息就出现在方十里和洛愈面前。 他们皆身着白衣,袖口纹着“执法”二字。 鸣剑峰的执法堂弟子是剑阁中极为特殊的存在,除了观吾峰和观天峰这两座约定成俗的山峰执法弟子不会入内,剑阁其余山峰无论内峰外峰,执法弟子皆可凭借执法令入内。只不过这洞御峰有些特殊,常年无人居住,执法令已然对其护山阵法失效,故而他们要经过方十里的同意才能进入。 这为首的女子神材凹凸有致,柳腰花态,但面容却白皙稚嫩,与她颇为火辣的身材极为不符。 这女子看见方十里,心中一愣:“这洞御峰的峰主是个凡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心中疑惑,面上却不表露,她一丝不苟地行了个剑礼,认真道:“敢问可是洞御峰的方十里方峰主?” 方十里点点头,“的确是我。” 他已然自这一行人身上感觉到了不小的敌意。 赵丹儿桃花眼微微一眯,“方峰主,执法堂诏令,差遣我等前来向您询问三十余名世家弟子失亡之事,职责所在,还望您莫要怪罪。“ 洛愈在一旁冷笑道:“赵丹儿,旁人又不是傻子,你什么意图旁人难道看不出来吗,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哦?” 赵丹儿美眸看向洛愈,言语针锋相对,丝毫不让:“洛愈,我执法堂办事,你有资格插嘴吗?“ “呵呵,同样是筑基初期,没了你执法堂的身份,我一只手就能锤死你!” “你!”赵丹儿语塞,恨恨地看了她一眼,“野蛮!粗鄙!” 洛愈龇牙,回敬冷笑。 赵丹儿顿时气结,转过头去,不愿意再看洛愈。她重新看向方十里:“方峰主,不久前您跟随三十余名世家子弟出了城,但是这三十余名世家弟子命灯尽碎,无一生还,唯独您好端端地回到城中。此事,还望您将前因后果和我等交代一下。“ 方十里一愣,错愕道:”什么?那三十余位道友死了?“ 表情突变,不似作假。 赵丹儿一怔,皱眉道:“方峰主,此言何解?” 方十里缓缓道:“当日杏茶居的掌柜方殩找上我和我的两位好友黎惔和许浈,言说大荒中有一位元婴真君的遗冢,说服我们前去探索这位真君坐化的洞府。“ 赵丹儿点点头,要让这么多世家的弟子集合在一起出城,必然是有着莫大的机缘。方十里这番说法,倒是合情合理。 她追问道:“接下来呢?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方十里无奈地摆了摆手:“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城还未几步我便遇上了变故,所以没有和诸位道友一同去那真君遗府。“ “变故?是何变故?” 赵丹儿眸子扑闪扑闪,眼中的意思分明是不肯相信。 方十里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我等在城外遇见了一位筑基修者,她名为刘夏云,不知你可认识?” 赵丹儿点点头,这刘夏云在落剑城中声名不小,走得是合欢道的路子,一身采阴补阳的功夫颇为不俗,在外艳名不浅。方十里此言却是不假,城外那三具干尸中一具是银虺上人,另一具确实是这刘夏云。 “不知此事与刘夏云又有何关系?” 方十里淡淡笑道:“倒也没什么关系,那刘夏云见我长得俊俏,要我做她的面首。” “什么?”赵丹儿有些好笑,上下打量了方十里一番,你一个老头子也值得刘夏云觊觎你的容貌? 但是她仔细一看,却不由得一愣。方十里一头白发,肤泽黯淡,她便先入为主,认为方十里年岁不小。但是面前这人虽然样貌苍老,但是一身气质却挺拔如玉竹孤松,倒确实不像是个老者的样子。她曾经听闻师尊说,修者以秘术伤了寿元,便会是这般模样,想来这方十里也是如此。 心中信了几分,她开口问道:“方峰主,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方十里回忆道:“我等一行人中有一筑基修者为银虺上人,她与那刘夏云交好,怕耽误了自己前去探宝的行程,便要和刘夏云联手将我抓住。“ 赵丹儿皱眉道:“然后呢?与你同行的三十余名修者呢?” 方十里淡淡笑道:“毕竟是两位筑基修者,还是都已臻至筑基中期的前辈,一旁的诸位同道自然不愿意为了我和两位筑基修者作对,我悲愤之下,无可奈何,只好将这两位老前辈统统斩杀。但是我自己受伤太重,无力与那些道友前去寻访那元婴真君的洞府,只好原地折返,再回落剑城。” 他仰天叹道:“只可惜这些道友,竟然统统陨落在这真君遗府之中。可怜我那两位好友,天赋卓越,却英年早逝……当真是可悲可叹,可悲可叹啊!” 赵丹儿不可置信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方十里笃定道。 “你……你是什么修为,能斩杀两个筑基中期的修者?”赵丹儿皱眉。人人皆说这新任洞御峰主是个凡人,是个废人,但是她分明可以感受到此人身上淡淡的灵力,虽然连凝脉一层的程度都没到,但他也绝不是一个凡人。 不过她对那银虺上人和刘夏云都有几分了解,这二人·虽然都是散修,但是一身实力却不容小觑,她对方十里独身斩杀了这两人之事不太相信。 方十里也不说话,随手扔出两个储物袋,两个储物袋皆是哗啦啦地倾倒出不少事物出来。 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个乌金大辇和一条发出阵阵臭味的灰色大蛇尸体。 “这是那刘夏云的辇和银虺上人的蛇,这两件东西既然在我手里,可以说明他们二人死在我手中吗?” 沉默了半响,赵丹儿缓缓道:”城外有三具干尸,还有一具是谁?“ 方十里呵呵一笑,“不过是刘夏云的一个面首而已,他死状与其余两人有些差异吧?他是被刘夏云吸干精血而死,倒是与我无关。” 赵丹儿点点头,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方峰主,虽然你说的没有问题,但是我们不可能仅仅听取你一家之言。我希望你能跟我们到鸣剑峰去,在问心镜面前自证清白。” 洛愈在一旁拔剑而起:“赵丹儿,不要给脸不要!信不信我现在就去请剑贴来到鸣剑峰去向你挑战!我看你好不好意思不应战!” 赵丹儿深知自己不是洛愈的对手,只好装作没听见,“方峰主,职责所在,还望你不要怪罪。” “师姐,不必动怒。” 方十里笑着安抚洛愈,转而对赵丹儿笑呵呵地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赵丹有些不解:“明白什么?” 方十里平静道:“我愿意见你,就是要给这件事一个交代。但是在这洞御峰上,我说的话,就是事实,你也拿它当做事实便罢了。你若是认为我所言有假,可以,让你们鸣剑峰峰主来,把我的护山大阵打烂,我便随你到鸣剑峰去。” 赵丹听得此言一愣,俏脸气得发白,指着方十里半响说不出话来:“你……你……” 方十里摇摇头,转身离开,“既然这件事交代完了,那我便不送了,请罢。” 第四十九章 剑典 赵丹儿无可奈何,只得离去。 方十里有些好奇地问洛愈:“师姐,这赵丹儿你好像和她有些不对付?” 洛愈无所谓道:“师弟,我可不仅仅是和她不对付,内阁有点实力的我哪个没锤过?” 方十里了然,洛愈的实力毋庸置疑,以她的性子这种事倒确实是她的风格。 “师姐,能入内阁者几乎都是筑基弟子,百座内峰弟子数万,你对上那些内阁天才弟子,能打得赢吗?” 这半月里从陈观吾的口中方十里对剑阁的情况已然基本了解了,纵使先前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他对剑阁的实力也颇为心惊。 剑阁有内阁和外阁之分。而区分这内外阁的,一是修为,二便是师长。 无论是有没有修为的弟子,一入剑阁,既是外阁弟子。除非是修为至筑基,或是拜入元婴长老门下,才可晋升为内阁弟子。就算不过是新入门的稚子,被元婴长老看中收作弟子,也直接便是内阁弟子了。 也就是说,虽然方十里现在贵为洞御峰峰主,但是根据剑阁的规矩,他现在最多只能算是外阁弟子,连内阁弟子也算不上。 如今这剑阁之中外阁弟子数不胜数,经过了无数次的收徒和开宗大比,外阁弟子又有绝大部分都散落在偌大的剑阁辖地和如同繁星般的属国之中,谁也说不准到底有多少。 不过内阁弟子却是有大概的数目,约有两三万之数。 未至筑基,岁不过一百二十载。天赋不佳者,一生恐怕不到凝脉中阶。就算是天赋尚可,待其修炼至凝脉高阶,每一层都是艰滞万分,甚至要尽数十年之功。故而筑基者在修仙界已然是艰难万分,万不存一,是一道大坎。 剑阁乃九万年前就强极一时的大宗,无数年的积累,无数的资源供给,才使得宗门筑基过万,这已是非常了不得了。 剑阁辖内方圆万万里的天才几乎尽被剑阁网罗其中,可想而知内阁弟子的实力与天赋有多超凡。故而方十里有些好奇,洛愈实力再强也不过踏入筑基三年而已,在筑基初期的道路上走得恐怕也没有多远,如何能打遍内阁? 洛愈撇了撇嘴:“我说锤遍了内阁,又没说锤赢了他们……” 方十里顿时哭笑不得,原来如此。 “好了,师弟,时候不早,你早些休息吧,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切记,若是有什么麻烦,第一时间给我发传讯。” 洛愈言罢转身离去,如今这洞御峰乃是风云交汇之所,就连她待久了都感觉有些如芒在背,好似身后有无数人盯着自己。 方十里送走洛愈,重新进入御灵泉中汲取灵机修补经脉。 点点淡青色的光点细细碎碎地没入经脉中,缓缓修补其中的破损之处,传来丝丝缕缕的清凉之感。 “怎么还没将经脉彻底修补好?” 耳畔突然传来不满的声音。 方十里早已习惯了陈观吾的出现方式,他转过身来行了一礼,“陈老,您来了。” “行了,哪来那么多繁文缛节。”陈观吾摆了摆手,“我看你经脉修补已有大半,大概还有半月就能彻底将修为恢复了吧?” 方十里闭上眼睛,大致估算了一番,旋即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还要更短一些,十日便可彻底恢复了。” “嗯,不过,你可知你的寿元还余下多长时间?” 陈观吾看着方十里,突然问道。 方十里一怔,半响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一个月。” 是的,他的寿命只剩一个月了。 陈观吾抚了抚胡须,淡淡笑道:“你的寿命随着你的魂魄和本源已经彻底流失了,神仙也没办法帮你找补回来。” 他看着方十里依旧不变色的面庞,赞许地点了点头,也不卖关子,紧接着道:“所以,半月后你便进入剑泉。进入剑泉之后,在你寿命终结之前,你要踏入到筑基的境界。” 方十里一愣,“陈老,剑泉是何物,能助我半月就踏入筑基?” 陈观吾哑然失笑道:“我可没说这剑泉一定能帮助你踏入筑基,只不过你若是不能筑基,那便只能英年早逝了。” “至于这剑泉……”他顿了一顿,“它的分量你现在还是不知道为好,等你从剑泉出来了,那便代表你踏入筑基了,那时再面对此事不晚。但是你若是没出来,那便代表你死了,倒也算好事,无需再承担此事的因果了。” 方十里听得他说德这般严重却一点也不慌,若有所思道:“想来这剑泉应该与内阁其余弟子的修炼有关吧?否则那些鸣剑峰的弟子不会对我生出那般敌意。” 陈观吾一呆,无奈道:“我是该说你聪慧好还是该说你愚笨好?你现在就猜出,难免影响你筑基时的心境,不是一件好事。” “陈老放心,这点事还无法影响我。”方十里淡淡笑道。 陈观吾突然想起这少年当日抱着女孩染血的尸身,孤身一人面对元婴真君时的那番景象,顿时有些了然,“倒也是,这对你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 死都不惧了,还能惧怕什么?抑或是说,心中有了比生命更要坚持的东西,便不再畏惧其他了。 方十里微微一笑,对面前这老者发自内心地感激道:“多谢陈老给我这般天大的机缘,若不是您,晚辈这才是必死无疑,连这仅存的生机也是痴心妄想了。如今既然有了能够活命的机会,再大的阻碍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观吾深深地看了方十里一眼,发现自他眼中竟然看不到一丝绝望和忐忑,有的是如同深潭一般的平静。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小子倒是个天生的道种,生死之间居然还能抱有这般心境,剑阁中的那些小子们恐怕没有几个比得上你。” 方十里笑道,“陈老,此话说的却是不对。” 他举目远眺,山高天阔,虽然垂垂老矣胸中却有豪气横生:“我之所以可以这般坦然面对生死,是因为我知道,我必然可以踏入筑基。” 若不是害怕根基不稳,他以聚灵之阵为辅,先天一炁阴阳道种不顾一切地运转开来,不消三日便可踏入凝脉巅峰!这种以堆砌灵力为主的修炼,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丝毫难度。并且他还有开辟真正丹海的易海之法,筑基之境,对旁人来说或许难若登天,但对他来说却仅仅只是迈出一小步罢了。 陈观吾亦是哈哈大笑,“好好好,看来你不会给这洞御峰丢脸,不会给那位前辈蒙羞,我没有看错人。” 他随手扔出一本普普通通的线装书籍,方十里接在手中,“剑典”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这便是我剑阁万法的总纲。” 陈观吾言语稍稍有些郑重,“你可知为何只要修为到了筑基,就算他再天才,我剑阁也不会收他为弟子?” 方十里看着这剑典,“难不成……凝脉境界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陈观吾点点头,“这剑典乃是我剑阁的根本,凡是内阁弟子,必修此典。“ 他遥遥一指,方十里手中的剑典便自行翻开,露出第一页来,上面乃是两个大字:剑种。 “天地星辰万物皆可为剑之种。修者自凝脉踏入筑基之后,首先要开辟的,便是百会神窍。修者此生唯一将剑种纳入神窍的机会,便在此时。这也就是我剑阁所招收弟子,不得超过筑基的原因。” 方十里恍然,这便是忘生宗宗主薄奚让自己拜入剑阁的原因。这剑典,便是炼化体内始青灵气的法门。 第五十章 庚天剑气 陈观吾缓缓道,“你可知如今内阁弟子两万多人,有多少人能够成功种下剑种?” 方十里摇头。 “一千两百二十四人,不到内阁弟子的十中之一。” 方十里一愣,“既然万物都可为剑种,那么想来天才地宝和奇珍无数,为何却只有一千两百二十四人可以种下剑种?是此法太过艰难吗?” 陈观吾并不答他,缓缓走到洞御峰的悬崖前,一指前方,无尽云海骤然动荡,一座山峰显露出来。这山峰通体呈金色,看上去仿若一柄金色巨剑一般,直指九天。 “这是问剑峰,我剑阁弟子凝脉时皆有一次机会进入其中,这问剑,问的便是剑种。“ 陈观吾再一挥手,这山峰便迅速拉近,片刻便近在眼前。缭绕在山峰上的金色雾气缓缓变淡,这山峰中景象便纤毫毕现地呈现出来。 寂静空旷的山峰中有不少剑阁弟子在其中,有的缓缓行走,四处追寻打量,有的盘膝而坐,静心感悟,一个个无一例外皆是面色凝重。 陈观吾淡淡道:“凡是进入问剑峰者,身上必会沾染其上的一丝庚天剑气的气息,下次再进入,便再不可能捕捉到庚天剑气了。所以,凡剑阁弟子,唯有一次进入问剑峰的机会,成与不成,便看这一次。“ 方十里眼中一动,看见这一道金色的璀璨光芒骤然自虚空中浮现,疾如星辰曳尾,神出鬼没。 这光芒出现的地方和其中一个弟子相距的位置不远。这弟子正闭目感应间毫无征兆地猛然睁开眼,身形暴闪间便出现在金色光芒之前,地上被爆发的灵力炸开一个深深的坑洞。这弟子眼中精光闪动,五指张开化作一张大网劈头盖脸地罩向这金光,另一只手一拍储物袋,一个青色小葫芦出现在半空。 这金光仿若有灵性一般,似一尾金色游鱼自大网缝隙间滑出,径直奔向远处。这时那青色小葫芦前端气流汇聚,骤然展现出无穷吸力,呲溜一下就把这金光卷入其中,而后葫芦口自行合上。 这弟子顿时狂喜,激动万分,捧起这葫芦抱在怀中,恨不得狠狠地亲上一口。 陈观吾也是有些惊疑,“没想到这便碰上了一个弟子收取了一缕庚天剑气,倒是有缘。” 但是他又摇了摇头,“可惜这小子的长辈却是个蠢材,也不知是哪个货,明明有潜力能够种下剑种,却被这货给耽误了。” 方十里有些疑惑,“陈老,这位师兄分明已经收服了这庚天剑气,您又何处此言?” 陈观吾听得此言关注点却放在了别的地方,皱眉道:“你称他做什么?师兄?” 方十里点点头:“我入门较剑阁中所有弟子都要晚,陈呼他们为师兄不是理所应当么?” “放屁!”陈观吾粗暴地打断了他,“记住,你是剑阁内峰的峰主,便是万壑峰望冥殿中都有你一席之地,阁中诸多事物都离不开你的抉择,这剑阁中哪个弟子当得上你称呼一句师兄?你且记好了,往后这剑阁之中只要是弟子,就算是金丹,你也只能喊他师弟师妹,遇见长老峰主便直呼其名就行。出门在外,不要堕了洞御峰的威名!” 正说话间,那问剑峰上的弟子突然惊叫,方十里连忙看过去,却发现那青色小葫芦猛地胀了胀,紧接着不断收缩膨胀,而后终于“嘭”地一声巨响,炸裂开来,那金色光芒自葫芦中破壁而出,在空中游荡,好似在笑话这弟子一般,而后扬长而去。 陈观吾笑道:“这葫芦是个好东西,想来是这小子的师长赐予他,特意为了来问剑峰收取庚天剑气。可惜这葫芦乃是先天长成,五行独木,为这纯粹的金气所克,自然是留不住庚天剑气的。“ 那弟子哭丧着脸,眼巴巴地看着那一缕璀璨金芒便要消逝在眼中。突然,在他惊愕的眼神中,这金光居然又急速调头,猛然朝着他飚射而来,径直没入他的额头之处。他额头金光闪耀片刻,而后光芒收敛,化作了一柄金色小剑印记。 陈观吾缓缓收回伸出的手指。 那弟子错愕地抚了抚额头,半响没回过神来。他又自储物袋中取出一面铜镜,对着仔细地照了照,看见自己真的收取了一道庚天剑气,顿时被这意外之喜冲昏了头脑,站在原地呆呆地发愣。 陈观吾回头对方十里说道:“这便是剑阁之中唯有两千多人拥有剑种的原因,非是种下剑种艰难,而是收服剑种不易。如今这小子运气好,被我遇见,我剑阁有剑种之修再多一人。” 方十里看着这问剑峰中如同流光一般飞速穿梭的庚天剑气,询声道:“既然万事万物皆可为剑种,那为何只能融入这庚天剑气做剑种?其他气机或是奇珍莫非不行吗?” 陈观吾摇了摇头,“剑种意主攻伐,要伴随剑修一生,寻常气机岂能随便纳入神窍?若是纳入百会神窍之后不能被神识孕养,不能随着剑修成长,那这剑种倒成了剑修的拖累了。这问剑峰的庚天剑气乃是昔日剑阁祖师留下的一缕剑气所化,说是最适合剑修的剑种也不为过,况且其收服门槛最低,已然算是最容易得到的剑种了。“ 陈观吾说话间伸手一抓,一道金色虹光自问剑峰上架设而来,好似一座金桥。 “快去快回,取了一缕剑气便回来吧。” 方十里心中了然,迈步走上虹桥,这桥急速缩短,下一刻方十里便身处问剑峰之上。 环顾四望,方十里镇定心神。有了先前那弟子收取剑气的经验,方十里有样学样,缓缓闭上眼睛,仅仅凭借先天的灵觉来感应庚天剑气的锋锐之气。 半个时辰很快便过去,方十里心中平静,并无丝毫焦躁。 ”蹭!“ 虚空中骤然传来一声金铁之声,好似剑鸣,又如同有锋利到极致的剑体自匣中拔出,剑意汇聚。 “找到你了!” “天涯!” 方十里眼也不睁,下一刻就出现在那声音传来之处。 好在这天涯之术自心中而起,他如今尚可以施展。 陈观吾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有些惊奇:“竟然有些意之道则的皮毛,倒是有点意思。” 方十里睁开眼,果然一道璀璨到极致的金色光芒占据了整个视野,煌煌烈烈,锋锐之气扑面而来,切割周围的空气,方十里感觉体表隐隐作痛。 他面色凝重,一口气提在心中,不敢松懈。 如今魂魄未曾恢复,神识涓滴不可动用,经脉受损,灵力近乎于无。此刻能动用的,唯有肉身之力! 霎时间方十里浑身气血疯狂涌动,竟隐隐间化作一道虚幻的血气长龙! 无声咆哮间这长龙急速蜷绕,将这道庚天剑气包裹在层层血气中。 方十里眸子一沉,感觉到血气之力在不断地被消耗,磨损。他不再迟疑,将整个身体扑了上去,直接连着自己血气所化的虚幻龙影和庚天剑气统统环抱在怀中。 血气龙影很快就尽数消逝,这庚天剑气在方十里怀中左奔右突,上下乱窜,似一柄真正的稀世利剑一般,将方十里身上划得遍体鳞伤。 方十里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猛然探出右手抓住这剑气,任由手中伤口沟壑纵横也毫不在乎,硬生生地缓缓举起右手,将这剑气按向额头! 洞御峰上的陈观吾面色一变,“他娘的,这小子真是个疯子!” 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怎么一旦真动起手来就这幅狗德性?昔日在落剑城中斩杀那三只鬼物时便这般,也不知道从哪里连太阳真火都给鼓捣出来了,非要把人家的魂魄都给烧了。那三只鬼物在师娘的鬼蜮里沉沦了三千年,到头来还是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现在同样如此。他本以为凭着方十里目前的状态绝不可能收取庚天剑气,想偷偷拘来一道剑气悄摸地送入他体内,等到筑基时自会被他察觉。却不想这小子还真的能捉到一道庚天剑气,并且仅仅只凭借了肉身之力。 “直接往眉心按,这小子倒真是不怕死啊!” 他啧啧称奇,有些提心吊胆地注视着这道剑气,想要在其爆发的一瞬间保住方十里,好歹要吓这小子一番,让他感受到因为自己鲁莽带来的生死危机。 方十里此刻无暇在想其他,一心一意地要把这道庚天剑气直接按入额头。 他先前看见那缕庚天剑气径直没入那弟子的额头,故而以为将剑气收入体内便可,倒确实是想当然了。 这剑气疯狂挣扎,方十里用尽全力终于将其触碰到额头处,毫无犹豫,往其中一按! “我艹!” 陈观吾面色一变,“这么果断!” 他一瞬间就出现在方十里面前,正要动手却愕然发现方十里额头的锋锐之气尽数消弭下去,一道金色小剑虚影缓缓浮现。 方十里睁开眼,看着陈观吾有些疑惑道:“陈老,您怎么来了?” 第五十一章 观沧海 “我……”陈观吾默不作声地收回伸向方十里的手,轻咳一声,淡淡道:“我看你收服一个小小的庚天剑气都要这么久,所以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麻烦。” 方十里点点头,感激道:“多谢陈老。” 他心中浮起一丝惊悸,其实刚才的情况对他来说确实是颇为危险。方才这庚天剑气一进入体内,居然更加狂暴躁动,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无尽锋锐的庚金之气在额头一旦真正爆发出来,伤及到自己的头部,恐怕痴傻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更大的可能便是整个头颅如同先前那弟子的青色葫芦一般,直接爆裂开来。 好在这庚天剑气甫一散发出波动,左右目神窍之中的那缕紫气和始青灵气突然皆是微微一荡,一丝气息逸散开来,顿时镇得这庚天剑气一动不敢动,好似一个顽皮的娃娃被师长训诫了一番,老老实实地依附在方十里的额骨上,不再反抗。 “既然收服了庚天剑气,那这问剑峰你日后便不用再来了。” 陈观吾挥手间再次架起一座虹桥,两人通过这桥再次回到洞御峰。 “好了,接下来的日子你调养好伤势,仔细钻研一番剑典,而后静待剑泉开启便可了。” 陈观吾说完就要离开,但是突然看见方十里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停下身来,问道:“怎么,你还有何事要做吗?” 方十里沉默片刻,还是说道:“陈老,我想要观一观海,您能帮我这个忙吗?” 陈观吾一愣,“观海?” 他呵呵一笑,“我当什么大事呢,你要借沧海之势来开辟丹海是吗?” 到了他这般境界,还有什么是他没见过的,故而瞬间就想到了方十里要观海的原因。 方十里拱手行礼,“那就麻烦您了。” 陈观吾微微一笑,摇头道:“不过小事一桩。” 继而他又有些苦恼,“去哪片海呢……我想想……” 突然,他灵光一闪,“有了!” 还没等方十里反应过来,陈观吾嘿嘿一笑,方十里便看见周围景致迅速变化,似乎踏入了一个难以言说的漆黑之地,眼前再次有光亮之时,自己居然已经身处一片汪洋沧海之中,看不见边际。 方十里心中震动,这是何等逆天的手段?万万里之遥,一步踏过,比起自己的天涯之术要精妙了何止数万倍? 陈观吾见方十里这般模样,心中得意,面色却自矜一笑,“不过撕裂了虚空而已,算不了什么,你日后也会走到这一步的。” 方十里这才收敛心神。 举目四望,眼前是无穷无尽的蓝。天空蔚蓝,海面深蓝,海天相接,让人仿佛陷入两个无比澄澈的镜面之中,难以分清到底哪个才是天,哪个才是海。此刻海面平静无比,波光粼粼,烟气浩渺,看上去颇为宁静,却好像要把人的目光灵魂和一切统统吞噬,让人不寒而栗。 站在这片沧海中,方十里真切地感受到了海的无尽,和自身的渺小。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方十里口中喃喃,眼中震撼,胸中却陡然间无比开阔。 “观海!观海!观海!” 方十里观想太阴太阳已是家常便饭,何况乎观想一片海洋? 此刻一汪沧海缓缓自脑海中浮现,无边无际,广袤无垠,仿佛要包容时间万物。 何为海? 汇聚百川,便是海! 无穷无尽,便是海! 方十里心中震动,好像有一口洪钟大吕在他脑海中发出惊天鸣响,横贯沧海。他猛然睁开眼睛,眸子里沧海微微浮现,也不知是自身观想的沧海真意,还是这无边沧海在眸子里的倒影。 陈观吾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言语。 看到他眸子中倒映沧海,饶是陈观吾也不由得一惊,心中暗暗感叹,“这小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凝脉……” 方十里睁开眼,看向陈观吾,正要说话,突然一愣。 陈观吾的后面突然掀起了一张无边巨幕,幕布是红色,上面还有水幕倾泻下来。 这哪里是红色巨幕?根本就是一张血盆大口!一只庞大到极点的怪鱼刹那间越出海面,虽然体型臃肿却迅猛之极,根根参差不齐的尖牙能有数十丈长,此刻朝着方十里二人疾扑而来,尾巴掀起滔天巨浪。 方十里下意识地就要施展天涯之术逃开,但是他又突然镇定下来,淡然处之。 以陈观吾的修为,怎么可能会没有发现这么一只如此庞大的怪鱼?有这么一个大能者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又何须畏惧这条鱼呢?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啸,“道友当心!” 海面上一个飞舟以极快的速度疾驰而来,虽然未在海面上滑行,但是其掀起的气流却在海面上荡起一层激浪。 飞舟眨眼间就来到方十里两人的面前,飞舟不大,上面乘坐着两个人,一个老者一个少女。那老者长相颇为正直,眼中正气凛然,身上气势不凡。那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修为大概凝脉高阶,此刻紧张地看着半空中的大鱼。她眼神纯净,看向方十里二人时眼中有着担忧。 “叱!” 老者一声清喝,天空中骤然出现一座巨大门户,但是要比这头怪鱼还要小上一些。 这门户白光爆发,轰然抬起朝着大鱼猛然撞击过去。 这门户虽然要体型要比怪鱼小上一些,但是却骤然展现出极大的威力,横击之下轰然震响,把这头怪鱼击打的飞出去不知道多少里之遥,森白牙齿崩碎无数颗,飞溅地到处都是。 那怪鱼落入的海面上被殷红的鲜血染红,半响那怪鱼的尸体浮出海面。 竟然一击就将这怪鱼击杀! 那少女激动地叫道:“爷爷,你好厉害!” 那老者站在飞舟之上,傲然地抚了抚胡须,坦然接受孙女膜拜的眼神,心中得意。 “不过是一头元婴初期的小杂鱼而已,你爷爷我难道还对付不了吗?” 老者这才有空转头来看方十里和陈观吾。他的目光先落在方十里身上,不由得一愣:此人一大把年纪,怎么才堪堪凝脉低阶的修为?这样的实力也敢来北海? 他摇摇头,又看向陈观吾,更是发愣:怎么这人身上一点修为也没有? 不对! 他心中一紧,没有修为如何能凭空站立在虚空之中?既然不是凡人,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此人的修为超出自己太多太多,自己连他身上的一点皮毛也感应不到! 想到这里他顿时冷汗淋漓,连忙躬身行礼道:“晚辈玉门岛白九翁,见过前辈。晚辈擅自施为,望前辈莫要怪罪!” 一旁的少女拉了拉老者的一角,不解地问道:“爷爷,分明是咱们救了他们,你为何还要给他们道歉啊?” 老者心中苦涩,连忙拉着少女一同行礼:“前辈,孙儿不懂事,还望海涵,还望海涵!” 少女被自己爷爷强迫行礼,老大不乐意,小嘴高高地撅了起来,好像能挂住一个油瓶。 陈观吾倒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让两人起身:“这般小事怪罪个屁啊,行了行了,快起来吧。” 老者顿时送了一口气,正要说话突然面色大变,毫无血色。 不远处无边气势席卷而来,海面波浪滔天,无边掀起的波浪几乎要在空中衍化作海洋,一种晦涩玄奥的波动自远处散发过来。 “有大能存在正在交手!” 第五十二章 陆观天和陈观吾 远处一个青色光团浮现,从仅仅针尖大小迅速变得如同一轮青色的太阳一般,将天空与海面照耀的一片青金之色。 这青色太阳上传来无尽浩瀚沧桑的气息,好像历经了无数的岁月。其上隐约传来的波动使得白九翁面色惨白,浑身法力好似被拘禁在体内,元婴中期的磅礴修为连挣扎一下也做不到。 方十里眸光闪烁,抚了抚右眼,看着这青色太阳有些骇然。 这是……道则! 唯有道宫,才能窥见一丝道则! 这轮青色太阳带给他的感觉,昔日在观看薄奚与那天仙交手之时,他自薄奚身上便感受到过的颇为相像,只不过似乎更显虚幻一些。虚空之中有若隐若现的序链衍化,藏匿于重重叠叠的空间之中,无处不在,又何处皆不在。 他惊讶,那白九翁更是心惊,却不是惊讶于这轮太阳,而是惊讶于方十里能够在这滔天的威压下连发丝也不颤动分毫,甚至行动自如!恐怕此人也绝不是自己看到的那般简单。也对,能和他旁边的那样存在一起出现在北海,其深浅岂是自己可以猜测的? 这青色太阳仍在不断增大,却没有传来太阳应该有的炽热,取而代之的是汹汹的威压,压得海面下降万丈之多,凭空形成一个无底的海中深渊! 这青色太阳伴随着深渊终于稍稍到了近前,方十里才看得清其真正面目。这太阳的中心方位原来是一个面容枯槁的中年人,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他身上有无尽青色神曦流淌,数万丈青色神光交织堆积,这才使得其远远看上去如同一轮青色大日当空。 这中年人虽然态若天神般圣洁,超凡脱俗,但是此刻平静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仓皇。 青色太阳已然来到方十里一众四人的头顶,那中年人连头也懒得低一下,周身沐浴神曦,青色太阳裹挟着难以想象的骇然威压和无边神威一路自方十里四人头上碾压过去! 白九翁满脸绝望,但是等到这太阳远去,他竟然发现自己毫发无损! 远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好像自方十里等人的心间响起,要抚平一切恐惧与负面的情绪。 “诸位道友小心,后面还有一个凶神恶煞之徒,莫要被他所伤了,还是快快离去罢!” 白九翁骇然,劫后余生之余连忙朝后方看去,这一看之下,虽然后方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却感受到莫名的悸动从心中升起。有心带着孙女立时离去,但是看着一旁的陈观吾,他又有些不敢妄动。 陈观吾嗤笑道:“这个老东西,还是如之前一般道貌岸然,一点长进也没有。“ 白九翁心里一颤,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则消息。 有传闻说,剑阁阁主陆观天正在北海之中截杀莫藏谷谷主虚空子! 这是两个超凡势力的明面上的最强者,皆是道宫境界的无上存在,堪称此界无敌!这亦是此界最为顶尖的交锋。 前几日他听见好友说起此事,根本没放在心里,不以为然。北海有多大?别说是道宫存在,就是真正的仙人来了,恐怕投入其中也只是沧海一粟而已,又怎么就那么巧被自己遇见? 那时他心中甚至还有些期待:要是能观摩一番道宫大能的交战,恐怕对自己是一个天大的机缘! 但是此时,他只顾得胆战心惊,见识了道宫存在随意间遗漏下来的道法余韵都有这般骇人威能,他哪里还生的起半点观摩战斗的想法?此刻已是两股战战,恨不得扭头就走。 正在他胡思乱想间,苍穹之上再次传来声音。 这声音却清冷无比,淡漠地好似没有一丝情感。 “剑照千山月,气清万里天。” 一道万万丈剑山凭空出现,虽然庞大无比,却偏偏纯净无暇,绚烂如朝阳明月,晶莹透亮,霞光万千,好似天地间一块最剔透的美玉。 这剑山瞬间就消失不见,远处的青色太阳的上方空间突然如镜面一般层层碎裂,这巍峨剑山便骤然探出头来,虽然初显时极小,但是落到青色太阳上之时已然又恢复了万万丈之高,那青色太阳在其镇压下犹如一颗米粒。 青色太阳之中的神曦在这无尽的剑山与莽莽然清冷剑意之下急速颤动蒸发,眨眼间就不到原来的一成。 虚真子面露悲愤之色,堂堂道宫大能被人这般追杀,饶是以他修身养性的功夫,此刻也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陆观天,算计你师娘之事乃是我师兄所为,他都已然被你斩杀,你又何必死逮着老夫不放?你……你你实在是气煞老夫了!“ 一个男子骤然出现在剑山之上,衣袍烈烈,眉宇似剑,好似有天外星辰垂下星芒与辉光,在他身上荡漾起一层薄薄的神仙羽衣。他样貌虽然俊朗至极,双目却冰冷淡漠,煞气冲天。 听得虚空子此言,陆观天并无丝毫理睬他的意思,剑山上开始有熊熊烈焰燃烧,扭曲真空。 虚空子面色一顿,这哪里是火焰?分明是倾天的剑意在搅乱一切道则与秩序,已经化作了剑修独有的剑则,要湮灭因果! “请仙!” 虚空子面色沉重,猛然吐出一口殷红无比的鲜血,整个人都萎靡上几分,但是双眼却骤然间化作了诡异白色,没有一丝杂质。他身上的青色太阳猛然化成纯白之色,其内波动暴躁无比,煌煌正正,纯白色光团急速缩小,不过刹那就仅仅只能堪堪将虚空子的身躯包裹住,比起苍穹上那座参天剑山连尘埃也算不上。虚空子身上浩然难当的恢弘正气冲临霄汉,直奔剑山而去。 陆观天依旧漠然,而后缓缓转头,其所看的方向,赫然便是方十里四人这边。 白九翁脑海中震荡,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要从飞舟上跌落下来。 “这杀神在看我!” 他心中一片空白,只有这个念头在不断回响,越来越大,湮灭一切情绪。 正当他要被这目光击溃,这杀神却淡淡开口了:“陈观吾,你既然在这里,为什么不帮我拦一下?” 陈观吾咧开嘴笑了,“师弟,见了为兄你不打招呼,为兄便不和你计较了。但是你见了师伯,也不行礼吗?“ “师伯?” 路观天眉头一皱,目光自方十里和白九翁的身上来回逡巡,最终定格在方十里身上。 白九翁一身北海中独有的气息,不可能是陈观吾所指的,但是…… 他正思考间,那虚空子身上的道则和正气不断地与剑山相撼动。 请仙所借来的浩瀚法则终于被剑山彻底磨灭,眼看剑仙道则又毫不留情地向着自己坚定压来,虚空子一咬牙,站在海面上朝着天空一拜,低声喝道:“扶鸾!” 请仙敌不过,那便托鬼! 他的眸子刹那间又化作漆黑的颜色,仿佛自九幽而来的色彩,根本未在人世间出现过。煌然刚正的气息陡然间转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阴冷之气,他身上有无数幽魂厉鬼在尖锐咆哮,一只只鬼怪皆是气势滔天,阴气引得天地变色,天空中乌云滚滚,压抑万分,好像随时会降下九天霹雳将这些为天地不容的鬼物尽皆湮灭。 但是这些鬼物纵使气势不凡,但是看见这座万万丈巍峨剑山却一个个面露惊恐,皆是停滞不敢前进一点。这剑山上的剑意已然凝结成道则,他们区区鬼物,虽然来自九幽深渊,却不敢触碰上这些霸道的剑则一丝一毫。 “给我去!” 这些鬼物不敢上前,但是却有人逼迫它们不得不扑向剑山。 虚空子面露厉色,御使着这些鬼物飞蛾扑火般地扑向剑山,一只只张牙舞爪间又眨眼被磨灭。但是这些鬼物好歹也是来自九幽之中,几乎都有着不下于紫府的实力,此刻在路观天的剑则面前如同纸糊一般,但是再如何不堪也能抵挡不少的时间。 虚空子不再观望,挥手轻轻一划,虚空裂开,面前一片纯粹如暗夜的漆黑,他身形一动便迈入其中,消失不见。 他敢以虚空为道号,在虚空道则的领悟上自然超脱不凡。但是先前的逃亡中,那路观天一直悬着一缕剑道真意在前方,捏在手里隐而不凡,只待自己一有丝毫破绽便有剑则在自己背后落下,那时恐怕自己就算能逃得一条命也得脱去一层皮。 故而他纵使虚空之道要比陆观天精通不少,但是却迟迟不能逃脱这杀胚的追袭,疲于应对。如今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耗费心神请仙扶鸾,拖他一拖。 可惜自己这般得罪了九幽之中的一方鬼王,借鬼而未还,在地下的信誉有了问题,下次再施展这扶鸾之术恐怕就不太灵光了…… 心中痛惜无奈,虚空子一头扎尽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路观天不明所以地看了方十里和陈观吾半响,眼见虚空子就要逃出自己的感应范围,他低低的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知所谓!” 陈观吾笑容更加灿烂。 路观天强忍着给他一剑的冲动,身形刹那间消失不见,化作一缕深邃的剑光,洞开虚空,追着虚空子而去。 “您……您老人家……” 白九翁终于缓过神来,指着陈观吾半响说不出话来。 陈观吾懒得理他,一挥手空间再次碎裂开来,裹挟着方十里重新回到了洞御峰。 将方十里放下,陈观吾正色道:”还有半个月,半个月后,自己下洞御峰,前去剑泉。我有要事处理,路已经给你铺好,你便自己走罢。“ 方十里一愣,不过很快便接受此事,恭敬地朝着陈观吾行了一礼。 “请陈老放心,晚辈定不负所望。” 陈观吾点点头,缓缓向山下走去,口中低声自语,”陆观天这蠢货,连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出来,还一脑门往里撞,这么多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到头来还不是得靠老子来救他……“ 第五十三章 拜剑帖 立春,细雨纷纷。 方十里合上剑典,缓缓自御灵泉中站起身来,身上的浸湿的泉水刹那间就自身上又落回御灵泉中,不沾半点潮湿。 这御灵泉中氤氲的,并非是水,而是灵。 一步步走到岸上,方十里眸子温润,但是看向远处山峦却带着一丝决然。 此去,非生既死。 …… 剑泉在洞御峰和洞清峰之间的白云涧之中,乃是许多筑基弟子心中的圣地。 剑泉本来不在此地,昔日剑阁的一位太上长老以莫大法力将剑泉自剑阁荡剑山的旧址搬运来此地,放置于自己的洞清峰脚下,这才有了如今的剑泉。 至于那荡剑山中的剑泉是何来历?这恐怕没有人说得清楚,传闻自剑阁第一代祖师建立剑阁之时剑泉便稳稳地矗立在荡剑山之中,到现在已然不止十万年。 方十里缓缓自山峦小路上往下行走,一路蒙蒙细雨将路边的青草和树木染得更加葱翠。 细雨将他的衣衫微微打湿,此刻他发丝灰白,被微风吹得有些散乱。一缕缕发丝在额间拂动,雨水顺着发丝自上朝下慢慢滑落,方十里有些激荡的内心缓缓收敛,变得再无波澜。 终于走下了洞御峰,这是方十里第一次在剑阁中行走。 剑泉就在洞御峰往东约莫十一二里处,方十里脚步不慢,不过半个时辰,便来到了白云涧所在。 正是立春时节,万物复苏,路上到处是生机焕发,方十里边走边看,将万物天地都尽数收入脑海,一双眼睛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方十里知道剑泉所在,一路前行,路上并未看见任何其他弟子。蜀道内多是山路,剑阁的内峰几乎都是耸立在山峦之上,此时山野之中寂静无比,唯听得不远处有鸟儿清啼,婉转悠扬。 方十里赶到白云涧时,细雨终于止歇,太阳仍然没有出现,但是天边的白云已然微微发出白亮的光,照在人身上颇为惬意。 山涧中,雾气朦胧,神识都无法潜行寸许,好似天上白云倒卷,故以白云涧得名。 面前雾气卷舒,方十里脚步一顿。 通往白云涧的两侧山崖上,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修者。 这些人俱是闭目不言,外相不显,却气象万千。 方十里面色不变,缓缓向前行走。 刹那间,一柄蓝玉色的小剑划破真空,停留在方十里面前三丈之处,有灵辉喷吐,随后化作一个小小的蓝玉色的帖子。 “稽仙峰,张灵渚,向方师兄拜剑帖。半月后,愿与洞御峰峰主分高下。” 山崖上数百名修者中的一个开口,这是一个相貌隽秀的少年,眉眼狭长,此刻眼神淡漠,他身上的修为,赫然已经是筑基中期。 方十里见此剑帖,脚步不停,依旧不急不缓地向前方行走。 “雷珠峰,连定,向方师兄拜帖。” 再次一道虹光划落,这是一个中年人,虽然只是筑基初期,但是一身气势混凝无比,眼中锋锐之气要刺破人的心灵。 “魁山峰,师寒离,向方师兄拜帖。” 这是一个女子,相貌平凡,修为几乎要突破筑基中期的凝滞,达到筑基后期。 “藏玉峰,白子骞,拜帖。” “九清峰,李晚,向方师兄拜帖。“ “太子峰,贾文光,拜帖。” 一时间白云涧中无数道光华肆意飞舞,在方十里面前化作数百道光芒敛去的剑帖,于云气中上下浮沉。 内阁弟子两万余,但是有七成都在外游历,两成在闭关,在外活动的恐怕不过一两千人。而如今在白云涧的已然超过五百人,可想而知剑泉在剑阁弟子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他的帖,我帮他接了!” 一个女子骤然出现在半空中,甫一出显就灵力狂涌,要一把将所有的剑帖统统揽入怀中。 “洛愈,此事,你担不起!” 第一个拜帖的稽仙峰张灵渚一道剑光截断了洛愈的灵力通道,使得洛愈一身力气用在了空处。 这道剑光激发出来,好像一道璀璨日光坠入大地,恢弘煌正,要驱散世间一起邪祟和黑暗,锋锐之气几乎刺破真空,空气在这道剑光下生出细密的褶皱。 有弟子看见这张灵渚的所激发的剑光面露艳羡之色,这剑光分明便是剑阁独有的庚天剑气。张灵渚拜入稽仙峰没有多少时日,如今便纳入庚天剑气做为剑种,日后定然会受到稽仙峰的重点培养。若是此次没有意外,稽仙峰定然会为他这个剑道种子争取一个进入剑泉的名额,日后就算是竞逐准道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道途因为此事受阻,怪不得他要来此向这不知从哪里来的洞御峰峰主讨个公道。 不过……都道这洞御峰峰主乃是一介凡人,一个废人,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能博得观吾长老的欢心,当上了这洞御峰的峰主,使得不知道多少长老都眼红。这洞御峰上的御灵泉乃是世间罕见的至宝,如今也统统落得他头上了。 但是今日一见,此人在数百位筑基修者的压迫下仍然能够面不改色,甚至脚步都没有丝毫的变化,这就非同小可,想来绝不是众人说的那样,会是一个凡人。 洛愈面色有些发冷,手中铁剑微微嗡鸣,身上有无形气势升腾,身上的衣衫都在飘动。她环顾四周,心中寒意愈发旺盛。方十里乃是一峰之主,不管他这峰主之位是怎么来的,但是这峰主的地位却是实打实的。若是真论起来,便是长老与峰主的地位也不敢说可以比他高。 如今这五百余名弟子统统要向方十里拜剑帖挑战,这是要在方十里取得剑泉机缘之后将他打击得一文不值,藉此来直接从源头磨灭方十里日后的无敌心,这是要断他的道途! 张灵渚寸步不让,金色剑光在头顶悬浮闪烁,与洛愈分而相峙。 距离此地百十来里处的一座山峰上,两个中年人正在交谈。 他们所在的大殿中金碧辉煌,十二根数丈宽的柱子上有白龙吐珠,殿顶上的砖瓦排列密布有序,好似真龙身上的鳞甲一般。 剑阁的长老和峰主几乎都知晓,这真的是陈观吾自东海的一条真龙身上剥下来的真龙鳞甲,听说如今那条真龙已经变成了秃龙,窝在渊海不再露面。 此地正是陈观吾的观吾峰。 “左兄,这些弟子如此压迫这方十里,我等是不是……” 两人眼前浮现着一个光幕,光幕中正是白云涧中的场景。 “呵呵,周兄,你多虑了。” 另一方中年人打断他,“这是弟子们之间的事,我们作为长老怎么适合参合进去?再说这些弟子背后的难道就没有诸峰峰主的意思?此子既然坐了洞御峰峰主的位子,自然要承担这个位子的责任。“ 那周姓中年人有些犹豫,“但是这毕竟是峰主带回来的小辈,我等若是不照拂一二,看着他道心崩溃,峰主回来岂不是问责我们……“ “你真以为,这位真的如同看起来这般简单?” 这左姓中年人嘴角浮出一抹笑意,“别忘了,他是峰主带回来的人,他是被道宫境界另眼相看的存在。就算他败于这些弟子之手,但是自失败中走出,练出一颗不败真心,虽败不败,亦是一条无敌路。“ …… 白云涧中,气氛已然到达了一个临界点,下一刻就要爆发。 方十里轻轻挥手,下一刻,众弟子俱是震动。 什么? 这数百张剑帖在他面前倏然排列开来,在空中和形成两个大大的色彩缤纷的字:接帖。 这些帖子旋即统统落在方十里手中,被他收入储物袋中。 张灵渚皱眉道:“方师兄,你要接我们所有人的剑帖?” 方十里回头看着洛愈笑了笑,随后走进浓浓的白雾中,平淡且平静。 雾中传来他的声音:“半个月后,方某迎战诸位,还望诸位莫要缺席。” 第五十四章 剑泉 绿色。 入目皆是绿色,要占据人的整个视野乃至心灵。 这是一种流淌着生机的绿,好像是世间一切生命的源头。进入到这片世界中,人的心胸便不自觉地开阔明朗,云淡风轻。 方十里环顾四周,他刚一进入这白云涧就落入这片天地中,他可以感觉到,这片天地应该是一方自成空间的小世界,与外界并不相同。 这便是剑泉。 他的脚下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好像是一片湖泊干涸,留下这样一个方圆数百丈的坑。 抬眼望去,天上居然是一片绿色,蒙蒙眬眬,这才是这片空间满眼都是绿色的原因。 方十里眼中一震,心中惊讶。这片硕大的绿色琼天上,此刻正在他的头顶处,赫然有一座倒挂的巨大湖泊! 这座倒挂在苍穹的湖泊看上去晶莹透亮,其中好像孕育了无数的生命和道机,闪烁着七彩的曦芒,让人目光一陷入其中便难以自拔。 方十里眸子里闪过一丝迷惘,这是…… 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自记忆深处溢出,落到此刻的脑海中。 扶天! 他终于记起这是何物,这是昔日他在星空诸仙战场所见的那株扶天的一片叶子! 诸仙彼此交战,震荡寰宇,搅乱诸天万道,只为了这一株扶天之树! 这片扶天的叶子笼罩下来,将这片世界彻底隔断,这才有了这样一片独立天地。而这天上倒垂的湖泊,待到它真的自天上坠落,便化作了剑阁中人所说的剑泉。 而这十万年来的剑阁至宝剑泉,不过是扶天无数叶子其中一片之上的一滴露珠! 方十里心中震撼,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伸出手,从发间摘下一枚翠绿的叶子。 这片叶子看上去普通至极,但却如同刚刚自枝桠上摘下一般,仍然翠绿欲滴。 方十里沉凝,手指缓缓摩挲这片叶子,眼中光芒汇聚,渐渐要透过这片叶子的外表。但是正当他要窥探到这枚叶子的真正本质,他的目光陡然被吞噬得一干二净,连同目光中附着的神识也消弭殆尽,涓滴不剩,不能带来丝毫反馈。 这叶子,方才吞噬的,或许不仅仅只是神识! 方十里眼中闪过神异的色彩,他此刻终于可以肯定,这枚源自浮黎送予他的叶子,也是扶天之树的一片叶子!这样一种事物,他目前的眼光绝对形容不出其价值,但是他可以确定,这叶子定然有着难以想象的玄妙之处。不过随着他逐渐有了接触这一层次的资格,这枚叶子定然会给他带来不凡的机缘! 这在这时,他手中的这片叶子中陡然迸发出一丝莫名的气机,仅仅只是一丝,其中却好像有混沌乍现,万物始生,日月轮回。随着这丝气机的出现,这片叶子世界突然开始震动! 方十里抬头看去,头顶的那枚叶子在这丝气机的牵引下,其脉络上赫然有光华闪烁,那滴摇摇欲坠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滴落的的露珠终于脱离叶子! 好似一泽汪洋倾倒,整个世界坍塌,方十里全部视线被占据。他浑身一震,立刻盘膝坐好,正居于身下大坑的正中间处,任由这湖泊倾泻到身上,浑身动也不动。 清凉。 这是方十里唯一的感受。无数玄奥的力量涌进他的身体和灵魂,涤荡他的全部,消除一切浑浊与尘腐。往昔太阳与太阴真火都没有彻底消融的体内沉疴和渣滓都在这剑泉的洗涤下尽数散去。 这是一种大造化,已经恢复到三寸八分的魂魄终于继续在原有的基础上生长,三寸九分,四寸……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待到第七天,方十里睁开了眼。 眼中日月虚影乍然浮现,越来越盛,直至要从虚妄照映现实,显出太阴太阳真意! 凝脉九层巅峰! 此刻他的状态终于达到了此生的绝对顶端,虽然随着时间的流失,他的寿元缓缓要归于终点。 方十里此刻眸子清亮,魂魄重新归于巅峰,达到了五寸魂光,一身修为凝实敦厚。 但是生命的缺陷是他无法弥补的。 寿元之事,关涉到冥冥之中的地府和天道法则,不是轻易可以更改。若是没有变数,七日之后,他必然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此刻想要活命,想要争命,唯有突破筑基,再增寿一百二十载! 方十里凝神,终于再次闭上双眼,六道轮回经运转,体内淡紫色灵力缓缓流动。 他要以六道轮回经入筑基! 六道轮回经当作为他的主修经法,伴随他漫长的修道之路! 到了如今,他已经明白浮黎到底是何种可怕的存在,整个忘生宗便是浮黎赠予他的一把钥匙,一把踏入修道界,能够在修道界中立足的钥匙!这钥匙便是六道轮回经,是始青灵气,亦是九泉之中的一场试炼。 如今他无论是天赋还是底蕴亦或是基础都不弱于任何天骄道子,今日再以六道轮回经筑基,他要让自己的这些底蕴统统融入所铸就的道基之中,化为真正能够把握的力量! 剑典中亦有筑基法门,乃是剑元经,剑阁弟子多以剑元经筑基。但是六道轮回经毕竟乃是天下间六大古经之一,虽然剑阁与六道轮回宗同为九万年前就盛极一时的超级势力,但是论起经典来说,这剑元经较之六道轮回经差了不止一筹。 六道轮回宗早已湮灭在时空的长河之中,不好拿来与现如今仍然强势的剑阁相比较。但是方十里大概能够知道,六道轮回宗胜在经典,而剑阁却胜在剑诀。 毕竟是直指大道本源的古经,天仙都要觊觎的事物,方十里没有理由舍弃六道轮回经转而强行修炼剑元经。 心中打定了主意,方十里不再犹豫,如雾如灵般的剑泉之水再次躁动起来,涌入体内。 这剑泉中所有的绝非仅仅是浩瀚的灵气那么简单,其涉及到了领域太多,方十里甚至隐约能看到,那水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的,赫然是无数的道则序链!这不是他能够触及的范畴,但是这一口剑泉中能够自道则中衍生的事物太多,能给他带来的东西也太多太多了…… 九条粗壮到极致的经脉如同体内的九条大龙,灵力在其中崩腾咆哮,在先天阴阳一炁道种的带领下,朝着丹田位置悍然发起冲击。 第五十五章 筑基,筑基,筑基! 白云涧外又飘起了绵绵细细的春雨,诸多弟子坐在山崖上,没有一个人离开,亦没有人开口说话。 洛愈面色愈发冷淡,眸子里似乎要结起冰棱,一直在注视着剑泉的方向,好像要透过浓浓的雾霭,看清方十里的情况。 “洛师妹,莫要再费力了,你放心,毕竟是剑阁同门,我等不会伤及方师兄的性命。” 这是太子峰的贾文光,其人素来性情有些浮躁,此刻耐不住性子,朝着洛愈呵呵笑道。 “贾师兄倒是少虑了,说不得这位方师兄走不出剑泉呢?凭借老朽之身,就想独得剑泉中的天大机缘,就不怕被撑死!” 这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眉目狭长,淡淡说道。 她此言一出,在场的诸多弟子都睁开眼来,眸光闪烁。此话一点不假,凭借他们的眼力,如何看不出这位名义上的洞御峰的峰主身上暮气已然重到了极点,这似乎是寿元耗尽之相。 此人恐怕根本没有本事能吸取几分剑泉中的机缘,虽然剑泉每次开启仅有一次进入的机会,自己等人是定然错过这机缘了。 但是……不要忘了,若是他死在剑泉中,洞御峰便再次成了无主之物! 这回与之前大有不同。几千年来洞御峰一直无人占据是因为它是宗里太上长老遗留的故居,故而没人敢打它的主意。但是如今这陈长老自己开了先河,洞御峰在剑阁中的性质便彻底改变了。此子一死,这洞御峰的归属到时候便由不得他了。凡事可一不可二,这个道理,谁都懂。 洞御峰峰主这个位置,若是再生变故,便是陈观吾,也无法再插手了。 比起洞御峰来,剑泉的机缘再大,那也算不得什么了。剑阁内的资源数万年来早已陷入一种相对的平衡,这是所有的超凡势力都避不开免会进入的状态。但是如今一座内峰的资源平白空缺了出来,这才是真正的滔天机缘!一座内峰能带来的价值,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形容的。 这就是到现在为止,众人只称呼方十里为师兄,却无人称他为峰主的原因。方十里若是死了,洞御峰峰主之位便不一定是谁了! 剑泉中,方十里周身灵气如龙,环绕在四方。 体内,九条经脉都在发出嗡鸣,灵力奔涌间朝着丹田汇聚。 此刻,虽然体内九条大脉尽数贯通,但是灵力却依然只是可生可熄,永远都是无根之水,难以为继。但是筑基人物一旦开辟丹田灵海,便可万灵归于丹海,如同川流形成循环,灵力运转间可自行汲取体外的灵力,便与凝脉时大有不同。 时间转眼便过了五日,这五日,是方十里此生最漫长也是最短暂的五日。 他经脉与丹田的壁障太厚太厚,这是一种先天的胎膜隔阂,这五日里经脉中灵力的奔涌冲击丹田,无时无刻不带来巨大的痛苦,每一次冲击都是一次灵魂深处的溃伤,使得他此刻脑海都要紊乱,几乎炸裂。 灵力在冲击的过程中不断消磨,又刹那间被剑泉中的灵机弥补完全,带来更加强力的冲击,给丹田壁障带来巨大的压力,这隔阂也在一点一点变得薄了起来。 方十里闭目不动,全身心都凝聚成对灵力的把控。 终于,体内淡紫的先天一炁阴阳道种骤然爆发出绚烂的紫意,一瞬间展现出骇然的穿透力,每一丝灵力都化为一个声音,在经脉中咆哮怒吼。 无数的声音最终化为一个恢弘鼎沸的声音,似乎在无尽遥远的虚空传来,又似乎在心间生起。 筑基,筑基,筑基! 仿佛无数众生的低声呢喃,汇作一个洪钟巨响,掀起滔天的泉水波浪! 体内的先天一炁阴阳道种刹那间洞穿了这层几乎只剩下一丝丝的壁障,滔天的灵力尽数涌入丹田! 无数缕灵力汇聚,如同万川归海,片刻便在丹田中凝聚成一汪小小的淡紫色湖泊。 但是到了此刻,方十里变得更加凝重。以常法筑基,他不愿意。 易海! 他心念陡然间一转,蓦然浮现出无边无垠的沧海,海的尽头还是依旧是海,心之所及,目之所至,皆是无尽。浩瀚伟岸,无穷无尽,便是海! 这是沧海真意! 什么百丈千丈丹海,那又算的了什么?在这片沧海面前连一处小小的水洼都算不上,这样的底蕴如何能迈上巅峰的路? 人体乃是一座大藏,蕴藏着无限的可能,今日,他要化丹海为一座真正的灵海! 方十里闭上双眼,语气微微有些颤抖:“昔日紫气三千里,今日,我要教丹海无穷极!” 他有着世间难寻的底蕴与际遇,如今自然有常人不敢想象的大决心与大自信! 本就是天生神圣,怎会低落蒙尘! 轰! 念起之时,几乎只在千万分之一的刹那间,便有一座浩瀚莫测的灵海在丹田中蔓延开来,根本涉及不到丹田的尽头,就这样无边无际地澎湃翻涌,席卷起磅礴的灵力浪花。 这是一片真正的海,在丹田中开辟出来,根本不在意有没有滞碍,存不存在阻隔,它所在处,便是无穷。 方十里眉心骤然放光,周身气息再次飙升,剑泉中再次有莫名的气机涌入眉心,这是第三处神窍被打开! 丝丝缕缕的精神力自神窍深处的黑暗中诞生,将第三处神窍逐渐填满,充盈起来。 筑基三层! 方十里缓缓睁开眼,刹那间灵力如泉水般疯狂从体内涌出,以一种极为精妙的操控逐渐化为一柄参天巨剑。 这是他在竭力消耗自己的灵力,要看出此刻他的极限在哪里。 这易海之法太过玄奥莫测,就算他开辟灵海成功,也摸不清自己灵海到底是何种情况,所以此刻不遗余力的江将丹海中的灵力注入这柄巨剑之中,这淡紫色巨剑越来越凝实,几乎快要成为实质一般,方十里仍然没有灵力枯竭空虚之感。 但是看着依旧咆哮闪耀的灵海光泽却微微黯淡了些许,方十里停下灵力的注入,微微颔首。 常人丹海数十丈乃至数千丈,自己的丹海虽然理论上可以取之不尽,但是毕竟自己修为有限,根本触及不到其真正的玄妙,此刻丹海中的灵力恐怕大概与常人万丈灵海相当。 海没有尽头,但是人却有尽头。他不是什么大能,不过是初走上修炼路上的卒子。但是看着先天一炁阴阳道种在丹海中遨游,方十里微微一笑,纵使灵力消耗得再快,有着这道种的存在,他一个刹那便可将灵海中消耗的灵力填满。但是绝不仅仅只是如此,随着他修为的提升,丹海会逐渐找寻到自己的本质,逐渐实现真正的复苏。 因为自己修为与心念的枷锁制约了丹海,但是终有一日会尘埃散尽,成就一方真正可以媲美九洲十海中任意一座沧海的丹田灵海! 此时,方十里披肩的长发几乎只在眨眼间变得莹润乌黑,面孔和眸子里的暮气终于尽数褪去,似乎自无尽不可言之处垂下来丝丝缕缕的气机,其中隐现道则序链,融入方十里的体内。 这些气机甫一与气血经脉相融,刹那间就消失不见,留下无数的晶莹如砂砾般的光点,照的方十里自内而外似乎要透明起来,经脉中的灵力乃至血脉中奔腾的血液都隐约可以看见。 寿元统统恢复,方十里感觉身上好似有一种缠绵已久的诅咒被尽数消除,阔别许久的灵光再次乍现。 他能够感觉到,体内的一切包括经脉、骨肉、髓膜统统都在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大改造,却不知是天地给予还是扶天的馈赠。他三个神窍内的神识在疯狂的滋生与凝实,待到这异变止息时,每个神窍中可蕴藏的神识几乎可以比肩原本的两倍有余。 方十里心神微动间,神识如漫天灵光飘散开来,照耀得方圆千丈都在脑海中纤毫毕现,这是寻常筑基九层修者才能拥有的神识! 微微点头吗,但是方十里依旧没有松懈,还没完! 此刻三个神窍中,不可描述的混沌神识里,分别各有一丝气机在漂浮。 凝脉而来的紫气,始青灵气,庚天剑气! 但是相较于紫气和青气,这后来的跻身于眉心神窍之中的庚天剑气虽然看上去璀璨煌正,金色锋芒似要刺破苍穹,但是却少了一种沧桑与内敛,在紫气和青气的气机下显得有些畏畏缩缩,不时朝着神窍深处蜷缩。 “大梵灵曜,万物混曚,万世不辟,有剑临尘……” 一段古朴晦涩的口诀自方十里脑海中吟诵,起初还微弱蚊蝇,但是到了后来却如同春雷炸响,又似天神怒吼,震慑世间一切声响。 这口诀声音宏大到极致时,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变成了剑鸣,一柄无奇的铁剑开辟万世混沌黑暗,剑尖若初升的朝阳,只一刹那就将无尽的昏沉全部驱散,此刻天上地下,唯独只有一柄剑。 这就是剑典! 白云涧外,众弟子目光逐渐改变,时期将至,剑泉已然维持不了多久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剑泉中的那位洞御峰峰主,此刻正在经历他们难以想象的蜕变! 第五十六章 稽仙剑 到了此刻,洛愈反而不再如前几日那般忧切。今日便是剑泉所开的第七日,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冥冥中的安定降落到她的心神。 细雨霏霏,逐渐将白云涧中的雾霭冲散,露出其中嶙峋怪石,苍劲老松,涓涓流水。白云涧正中间处显露出一个真空的黑色混洞来,这黑色虚空混洞的周围光线都被扭曲,似乎里面蕴藏着另一个世界。 众人神情不由得变得凝重起来,剑泉就要关闭了,方十里能不能出来,就看今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从清晨到傍晚,那虚空混洞仍然没有丝毫变化,见不到一丝波澜。众人慢慢放松下来,但是一双双或是明亮或是黯淡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这虚空之洞,心神全都紧紧地绷着。 到了傍晚,绵绵的细雨竟然停了,天空放晴,西山上的太阳已经落下去半个面庞。 层层叠叠的白云在天上挡住了太阳的余光,恢弘的云海一片金红,照的众人脸色无比的明艳,也驱散他们胸中这几日里积攒的阴翳,让他们的心情变得慢慢明快起来。 太阳落山,剑泉就彻底关闭了。 “真是可惜了,看来方师兄要折在剑泉中了……可惜……可惜……” 贾文光砸了咂嘴,也不知是可惜了方十里,还是可惜剑泉。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变数。” 张灵渚淡淡道,视线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混洞。 贾文光不以为意,正要开口,突然看见那黑色虚空混洞骤然迸发出几丝细碎的闪电,白云涧中的诸多景致刹那间好似变得不真实起来,仿佛陷入了另一片世界。 贾文光笑颜一滞。 浮散的微尘中,一个少年缓缓由虚化实,自黑色混洞中一步步走出来。 “这是……?” 有弟子大惊,这样的场景实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眼中的这少年面容隽秀,气质卓然,一双眸子温润淡雅却极其明亮璀璨,分明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翩然少年,哪里有半点先前进入剑泉时那病恹恹的老者的样子? 但是由不得他们不相信,纵使此人无论是气质还是相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他绝对是方十里无疑。 洛愈前倾的身体骤然放松,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筑基三层巅峰……” 张灵渚一字一顿地说道,看向方十里的眼神缓缓变得凝重。 众人悚然一惊,连忙神识窥探过去,赫然发现这少年身上的气息真的是筑基三层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甫一筑基就将要迈入筑基中期的门槛?除非……他的修为本就是筑基三层,此次进入剑泉就是为了疗伤,如今他伤势回转,自然原本的修为悉数恢复了。 想通了此结,众人心头微松。就算是筑基三层,对他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是超凡势力的弟子,他们的心中自然有着自己的傲然。 昔日洛愈刚筑基没几月,就一剑将伪装成筑基中期巅峰境界的狐妖妇人斩成重伤,可想而知她的战力到底有多高。同是剑阁弟子,能够接触到剑阁中诸多的剑诀法门,就算他们要比洛愈差上一些,但是越上寻常修者一个阶位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方十里进入剑阁才几日?他能有什么底蕴? “方师兄,张灵渚请赐教。” 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张灵渚率先一步踏出,凌立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方十里。他衣袂飘扬,在夕阳的余晖下仿若神仙临尘。 方十里抬起头,看着万里云海,感受着翻掌间绵绵不绝的灵力波动,体内灵海呼啸,胸中不尽的郁结一扫而尽,少年意气风发。 看着周围环伺的众剑阁弟子,他微微一笑,身形猝然而起,下一刻就出现在半空中张灵渚数十丈外之处,毫无征兆。 “这是什么道术?” 见此场景众人尽皆骇然,以他们的眼力和见界,竟是毫无察觉方十里如何跨越这二三百丈的距离,只一步就到达了半空之中。他身怀这等术法,须臾间数百丈空间等闲而过,岂不是先天便立于不败之地! 方十里微微点头,天涯之术虽然乃是依靠心力施展,但是随着他修为臻至筑基,可谓是有了全方面的提升,纵使对这则术法影响不大,但也从之前的一念二百丈变成了如今的一念三百丈。虽说只是百丈之差,但修者斗法瞬息万变,百丈距离可以带来难以想象的变数。 张灵渚眉头紧皱,但他乃是稽仙峰可列一二的天之骄子,真较起来就连洛愈都差他一二筹,就算方十里道法诡谲,他也怡然不惧。 “方师兄,你准备好了吗?” 方十里听洛愈提起,剑阁之中规矩并不那么大,凡是一方接了剑帖,两方达成一致,便可直接动手。只要不在诸多主峰之中斗法伤了建筑,剑阁数万里山地中无处不可动手。 方十里微微颔首,“请!” 话音还未落,张灵渚身形陡然消失,闪烁间急速朝着方十里靠近,凌厉气势扑面而来。 出乎众人意料,面对此气势汹汹的攻势,方十里并不躲避,而是定定地注视着在眼帘中急速放大的张灵渚,依旧淡然。 张灵渚眸子愈发冰冷,在半空中递出一拳来,拳头上寸许长的血气凝结成锋芒,整个人似一头悍然长蛟,带起云气浮沉,递出的拳头已然化作蛟龙之角,凝聚起滔天的气血之力,朝着方十里飚射而来! 这是体修之术! “张师兄竟然将这九蛟锻仙决修炼到了一角之术,怕是可凭借体术硬撼筑基后期了!“ 众人惊羡之余却并不意外。剑阁虽然主修剑诀,但是此等万年大宗自然知道修者本身肉身气血的重要性,故而剑阁弟子大多有筑体的法决傍身,凝练基础。 方十里眼中似乎有一头怒蛟瞬息而至,他眸子里光华闪烁,浑身气血骤然爆发,汹涌澎湃,他不懂什么气血凝结之术,只以磅礴的气血之力化作一条浩荡的气血长河,朝着这蛟龙劈头盖脸地冲刷过去! 无时无刻以太阳真火洗涤的肉身此刻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张灵渚悚然一惊,这等气血之力比他淳厚威严了何止一筹?也不知这方十里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能磨练出这般浑厚的气血!若是被这条气血长河一刷,恐怕不死也要重伤! 他不敢丝毫小觑,千丈丹田灵海中灵力翻腾,神识暴涌而出,一点璀璨金芒骤然乍现,浑身顿时掀起无量金光,恢弘耀眼,这金光落在他头顶,镇住己身,在厚重若山川的气血长河中岿然不动! “剑阁弟子,剑诀才是王道!” 张灵渚冷哼一声,庚天剑气顿时崩裂成百千道华光,似长虹自盖世剑鞘中贯起,一瞬间灼烧气血无数! “吼!” 滚滚气血长河中,蓦然钻出一头狰狞可怖的怪鱼出来,这怪鱼身躯能有数十丈,牙齿森利,周身气息让人骇然,已经至筑基巅峰! 方十里看着这头怪鱼,颇感新奇。这是他以黎幻之法衍化而出,正是昔日北海的那条袭击他们的怪鱼,他的神识比筑基巅峰都要强上许多,那么这怪鱼的修为是筑基巅峰自然不足为奇了。 “这怪鱼从何而来?为何和真的一般无二!” 众修惊诧出声,盯着这怪鱼,越看越觉得疑惑。 这方十里到底还有多少手段?到了现在,他们终于对方十里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感觉到无比棘手。 张灵渚身处怪鱼面前,在筑基巅峰的灵压下,好似置身于粘稠的泥沼之中,眼睁睁看着这怪鱼飞跃而起,一口将自己吞入腹中! “什么!” 众修哗然,张灵渚败了! “师弟,剑阁弟子切磋,切莫伤了他性命!” 这是洛愈,她眼看张灵渚被吞噬,心中焦急,连忙起身喝道。 方十里朝着她微微一笑,让她放心,此时空中气血长河已然散尽,那怪鱼仿若实体,在半空中缓缓游曳。 他心中微微叹息,此鱼就算碰上真正的筑基巅峰修者恐怕都能一较高下,但是面对这样一位筑基中期的剑阁弟子居然还有些不够看。 这此时,异变突起,这怪鱼腹中突然爆发出一点金光,好似金星炸裂,千万缕锋芒迸溅出来,将这幻化出的怪鱼刹那间蒸发为虚无。 “方师兄,我有一剑,向你请益!” 张灵渚破开黎幻之术,发丝上都有金华流淌,浑身沐浴在云雾中,头顶那缕庚天剑气蓦然衍化,在他手中成为一柄三尺长剑。张灵渚深吸一口气,抬手间轻轻一挥,一道剑痕划破虚空。 “稽仙!” 随着一剑而出,张灵渚的面色急剧变得灰白,一身灵力竟是涓滴不剩。这一剑,已是极为勉强了。 方十里面色变得凝重,隐约间,看见不知哪一层空间中,似乎有一尊顶天立地的真仙衣带似雪,朝着他轻轻稽首! “这一剑,他挡不住了……这是稽仙峰赖以成名的稽仙剑,一剑既出,群仙稽首,在我剑阁诸多剑诀中也可名列前二十。” 白云涧众修皆是摇头,这一剑威力已然隐隐照见金丹的门槛,自己等人见了都要心寒,不是方十里可以抵挡的。 方十里面前,空气开始生出密密麻麻的褶皱,众人知道,这是有长老即将出手,随时准备救下方十里。 “可惜了……若是让他死在这一剑下……” 有弟子心中呢喃,却也知道此刻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此处,此事根本不可能。 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中,方十里轻轻抬手,一颗金色晨星自指间杳杳升起,刹那间爆发出无量光芒,恢弘煌然,似与张灵渚手中剑光同出一门。 有弟子豁然站起,不可置信道:“他的庚天剑气自何处而来!” 方十里凝神,运目注视着这稽首真仙,逐渐又在他的眼中重新化为剑痕,其中弊端,纤毫毕现。 道眼小成,便可悉万物,识真空,灭诸法。如今他只堪堪迈入第一个阶段,便是洞悉万物万理。道眼之中,皆无虚妄,一切术法,在他眼中,皆可寻出薄弱之处。 方十里手中的庚天剑气刚自眉心神窍中孕育而出,好似一柄惊天利剑自锻造出后第一次出窍,其锋芒乍现之下较张灵渚的剑气更甚一筹,他不懂剑诀,但是此刻运起庚天剑气,斜斜迎上这剑痕上方,正是这稽仙剑的破绽之处! 一点金芒迎上仙人稽首,两者相遇并无丝毫声息,虚空中被金光填满,锋锐之意刺目,待到光芒收敛下来,众人瞠目结舌。 一道身影无力坠落,衣袂飘扬,赫然便是张灵渚! 有稽仙峰的弟子连忙迎了上去,将张灵渚接住。 一点璀璨金芒在方十里面前闪烁,他缓缓低头,看向白云涧众人。“不知接下来是哪位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