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婉梦》 楔子 “门下: 三色为矞,鸿禧云集。兹闻兰陵萧氏丞相萧瑀之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恭谨,幽娴雅静,训彰国史,誉流邦国。朕之三子今已弱冠,二人相配,实乃天作。是用命尔为吴王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朕意 钦此” “吾皇万岁万万岁。” 城南萧丞相府中,传旨之声刚刚结束,府中众人却无半点喜色,只说了这句万岁,便依旧端跪于地。 眼见着圣旨无人可接,传旨公公一声轻咳,“萧大姑娘还不接旨。” 萧青婉面色一惊,急忙从地上起身,近得身前,柔荑一伸,接下圣旨。 又后退一步,俯身低额,作恭敬状。 “臣女接旨,谢皇上隆恩。” 公公额际轻点,“那咱家就回去复旨了。” 接着手扬拂尘,扬长而去。 ……………… 甘露殿,皇帝办公之所,忽听一声音传至。声线极张,似有几分不满之意。 “父皇,儿臣不愿娶那萧相之女。” 坐于上首的李世民,大手覆于椅侧,忽听此言,面显不悦,极力压制心中怒气:“你可知,这是违逆圣意,朕赐婚,普天之下,莫敢不从。” 李恪自知说出此话的后果,但是这联姻本就是阴谋,他知道是太子请旨。 打的什么阴阳算盘,他却是一清二楚。长安街上谁人不知那萧相之女与魏王自小竹马绕青梅。 只那魏王却娶了阎家千金,但亲弟对萧氏女究竟有几分真心,他却是不知。 他知道太子此意,只不过是为离间兄弟情,或许又是有别的什么安排,总之不是良配。 所以他定然不能答应,“父皇,儿臣…………”绝不能娶那萧相千金。 岂料话未出口,便被李世民生生打断,“朕已赐婚,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你且回府,等那良辰吉日。” 这句话打破了她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他知皇帝脾性,既已出口,再无回旋。 既如此那就别怪他了,挂名夫妻罢了,又不是真的心心相印,又何必要委曲求全。 良久才俯身行礼,声音冷冷道,“儿臣告退。”郁郁不得出了宫殿门楣。 第一章 楚河界,隔两心 贞观十四年六月,帝之三子吴王李恪得娶萧相千金。 鞭炮齐鸣,锣鼓阵阵,唢呐声声吹。皇族与相府联姻,长安街上热闹非凡。 迎亲队伍从萧相府中直排至吴王府邸,那一担担裹着红绸的箱子便是萧相赠女之嫁妆,足以显示其爱女心切。 天边那一轮日头遥遥悬挂其上,渲染了如今这喜庆氛围。 街道边,阁楼上,城中百姓皆提家携眷,共同观望这盛世婚仪。 不少百姓自清晨等到如今这晌午时分,竟也未觉烦躁,各自目光中都是一副期许之态。 那大红喜轿前的吴王,坐于马背之上,一身绯红掩其身,目若寒星情动人。 英姿勃发,又隐有几分书生意气,但其面上却无甚表情,只是目光前望。 百姓中有不少好事着,皆纷纷猜度。 一百姓言道:“从前不是盛传这萧相之女与魏王两情相悦,只这如今何故都有良人。” “这你还不知道呢,皆言这魏王薄情寡义,弃萧相女而娶阎尚书千金。”一百姓回答道。 “可我觉知,这萧相门楣并不比阎尚书低啊。”另一百姓反驳道。 “听闻这萧相清正廉洁,为人刚直不阿,朝中不喜者众。已有三次被贬相位。”一百姓又说道。 “诸位还是多多观摩这空前盛况,我等几世怕也不能如此,这皇家琐事也不是能随便妄议的。”一中年男子不耐道。 那一声声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这才停了下来,继续观望着这婚仪。 行至长安街一岔路口时,轿子忽的颠了一下,轿中女子于沉睡中悠悠转醒。 慢慢的一股脑的记忆全都被硬塞入脑海,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萧青婉,萧相之女,被赐婚给吴王。 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等等,这些都是谁的记忆,萧青婉记得自己不是正在家写小说吗? 好不容易写到精彩处,然后就面前一黑,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何事。 还有她又怎会在这个轿子里,还有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她脑中一疼,手抚上头部,好些记忆都纷至沓来,现在是大唐贞观十四年,原主本与魏王青梅竹马。 怎不料魏王却娶了阎尚书家千金,而她却因为太子提的那一嘴,被赐婚给了吴王。 这原主是在轿中服毒自尽,一不愿嫁与吴王,二是为魏王守身如玉。 呵,一抹不屑充斥她心间,果然“天下男儿皆薄幸。” 这魏王恐怕也没有多喜欢原主,到底几多真情,几多假意,她不清楚。 这原主也着实是傻,乖乖当个吴王妃不好吗?竟没得连累她穿越过来,得亏是唐朝,自己还比较熟悉。 平时宫斗剧、古言小说也没少看,况且自己还是专门写这类,若是与人交恶,倒是可以应对一二。 只是这现代是回不去了,但她本就无依无靠,既然来了此地便也只能顺势而为。 不知轿子已经行了多久,久到她都快再次睡着了,终于在一处府邸前落轿。 眼眸瞟向旁边一团扇,她便已经想到这是何用,手去握那扇柄,一双柔荑高举起,遮去面容。 大红喜轿外婚礼流程正在继续,一侍卫把旁边一弯弓拿上交到吴王手中。 一人喊到,“一箭射天,天赐良缘。”吴王从旁边取一箭,直往天射。 “一箭射地,地配一双。”又取一箭,往地射去。 “三箭射轿沿,乾坤初定新娘出。”再取一箭,往轿沿射去。 接着轿门被打开,在喜娘搀扶下,萧青婉这才下得轿来。 一双柔荑紧紧握住扇柄,置于面前,不曾放下。 搀扶着行至府门口,“新娘新郎并肩行,跨火盆,婚姻红火永不疑。” 她跨过那通红的炭盆,透过扇底,眼神往下瞟着,旁边的吴王皆步步行至她前。 簇拥着往二道门去,接着又道,“跨马鞍,步步皆平安。” 在喜娘搀扶之下,跨过那长长的马鞍。 又行过那入大堂的长道,满边红花之中绕着那一青绿身影,领着跨过门槛方在大堂站定。 在那大堂之上,坐着的俨然是李世民与杨妃。 皇子大婚,帝亲至,何其荣幸。 随着司仪的声音,一切准备就绪。 “一拜天地,永结白首。” 萧青婉面向门外,微微躬身。 “二拜高堂,敬谢亲恩。” 面向帝、妃,盈盈俯身,恭敬行礼。 “夫妻对拜,鸾凤和鸣。” 两两相对,互相一拜,头部碰触发出的一阵响,在萧青婉这儿,却觉得异常痛。 “礼成。” 身后那一簇拥中,自大堂而出,穿过旁边甬道,方进入一房间。 门上雪花珠帘自她走过,叮铃作响。 在喜娘搀扶下被送至床榻之上,她手摸之处,皆是各色瓜果。 她耳边犹能听到外头酒席人声沸响,觥筹交错间激起的阵阵清脆。 透过扇底,她察觉侍婢、嬷嬷已尽数退出房门,就缓缓放下手中团扇,入目的是满室琳琅红绸,美目流转片刻。 博山炉中爇着那芸香,吐雾喷薄出的那丝烟直冲她鼻端,顿时舒了一口气。 见着左前方有一面铜镜,她行至镜前,坐下。 这才看到镜中之人,倒也着实是个美人,额上一抹梅花钿,柳叶细眉弯下垂,肤色若雪眼如星,朱唇皓齿美人笑。 一身青绿喜服穿其身上,颇有几分古典美人风姿 忽然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她赶忙行至榻上,拿起那团扇,重新置于面前。 来的是吴王,只听得他挥退门外一众侍婢,跨门而入,珠帘声声脆响。 来到房中却只站在她面前,并不见除起她面上团扇。 良久,久到一盏茶的时间,兀的一道冷冷声音直飘入她耳中。 “你我皆知,我非真心娶你,你也并非真心嫁我,如此我们往后便只在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就请随意。王妃该有的体面,本王不会少你。” 萧青婉扇面后的面,远山黛上扬,眉眼轻挑,一脸不屑,当是谁稀罕你那所谓的体面。 半晌,又是冷冷的声音入耳,“既已算不得真正的夫妻,那接下来的礼仪便也不用行了。” 听得此话,萧青婉掩了方才神色,平静无波,只缓缓放下面上团扇,如清泉入喉之声,传了出去。 “希望吴王殿下说到做到,勿违今日所言。” 接着眼神又瞟向那一旁案桌上的两支并蒂莲小酒杯,缓缓说了一句,“既如此,那这合卺酒便也不必喝了。” 眼神决然又带有坚毅,吴王竟是有点震惊,但却很快消失,依旧是面容冷淡,只抬步行至床榻前,示意她起身。 拿起两个枕头,横亘至床中间,“从今这便为楚河汉界,不得越过此线。” 她微微点头,如此甚好,本就是强行绑在一起的两个人,心中的那点弯绕,只是各怀鬼胎罢了。 盈盈秋水里的那双眸,就着那柔和光线下初绽芳华。凭着心中一抹执念,想的是如何度过这余生光景。 第二章 宫廷行,见杨妃 待那一切已准备妥当,吴王目光一瞟,却是正巧看到了那柔和的眸子,不觉心神一晃。 远山黛的一点妆,直射入他眼底,竟是如此美。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收回双目,执起那素洁如玉的帕子,拿至案桌上。 从革带之中掏出一把小刀,无丝毫犹豫的割破食指指腹,一道鲜红溢出,滴落于帕上。 萧青婉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的举动,她知道他此意是何为。 玉石之音自烛火璀璨的光线中传来,“安歇吧。” 萧青婉听此声音才缓缓抬起头来,只是看着李恪那一系列动作。 只见他解去身上大红圆领袍衫,悬挂至一旁的衣杆上,和着里衣往床榻上一躺。 兴许是酒意上来了,青婉很快便听到他缓缓的呼吸声传来,很轻。 望着那沉沉睡去的男子,卸去面上妆容,除去头上钗环。 又脱下身上外衣,往另一边杆上挂去,吹去那案桌的烛火,只留一点余光。 躺在那''楚河汉界''分隔的另一旁,拉下床上被褥,抛开心中思绪也慢慢进入梦乡。 ……………… 外头拂晓刚过,已隐隐听到鸡人打鸣之声,待得一丝光线从窗隙射入,吴王方从睡梦中清醒,于榻上坐起。 目光瞟向一眼旁边的娇人儿,她正睡的香甜,没有去吵醒她。 只轻轻走向那衣杆旁,拿起昨日早已准备好的绛红色圆领大袍衫。 缓缓套在身上,穿戴整齐之后,拿起一旁革带往衣上一系,取一连珠纹玉佩坠于腰际下。 只是这一系列的动作终究还是惊醒了床上的人儿。 她向来是睡眠浅,稍有动作便会察觉,纵使吴王此刻再是轻柔。 缓缓睁开那双剪水双眸,头一偏,见得他此刻已穿戴整齐。 吴王回望她一眼,见她已然清醒,面容平静无波,只淡淡说了句: “本王在外头等你,今日当入宫拜见母妃。” 仅仅一句,未再有任何多余的话,眉眼一扬,自房中而出。 待他出了门,便有嬷嬷进来,微微俯身问了安,便动作熟练的收起那白帕子。 见着那身后侍婢,切切笑了一瞬,她竟露出小女儿般的娇羞,到底是没经过人事。 嬷嬷、侍婢从房中将将尽数退出,她手往榻上一衬,便翻身坐起。 正欲下床去拿那挂在杆上的嫣红流彩云锦宫装。 却在这时一粉衣少女自门外而进,那垂挂两旁的双髻修得那清秀面容,倒也有几分可爱。 “姑娘……”她记得这是原身的贴身侍女,是叫皎月。 当时的她见那女孩孤身一人在外甚是可怜,便是求着阿爹将皎月给收留下。 与自己只小得了那一岁,待她却是极好,听得她没有名字。 ''月出皎兮'',从次就称她为皎月。 身体内的灵魂虽已不是原身,但她却知道原身所有的事情。 “姑娘。”那丫鬟见她一瞬不动,只呆呆坐着,又多喊了一声。 “姑娘,奴婢是来伺候您洗漱的。”许是多年的习惯,早该改口的称呼却仍是原样,但她也并不在乎这些。 萧青婉缓缓起身拿起那云锦宫锻,在皎月的帮衬下,才穿戴好。 来到那莲花头面盆架前,就着架上的盐水漱口,掬一捧温水合着桃花液净面。 完事取一干帕擦拭脸上水珠,行至铜镜前坐下,任由着皎月替她上妆挽髻。 朱唇勾出了俏,花钿渲染了妆。 整理好了便从这房中走出,皎月紧紧跟随他身后,却只在门前止步。 来到外头,吴王负手而立,显然有些不耐烦。 见她出来,方才抬起头来,只这一瞬便觉惊艳,竟直盯着。 怕被她看出端倪,又恢复方才冷静面容,只说了一句,“走吧。” 随着吴王身后走过了长长的过道,跨过二道门,微风带动衣摆轻轻拂动,脑后步摇相碰激起清脆。 踏过门槛,在外头便看到一马车停至府门前,踩着矮凳上了那马车。 吴王则自马蹬翻身而上马背。 长长的街上,她一人坐在轿中,觉知无聊,纤手掀起那轿帘。 望着承天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想她穿越而来,如今只第一次出门,脑中总是无端被灌入原主的往事。 她觉得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么到底她现在是谁? 是现代的沈青婉,还是如今的萧青婉。 马车顺着街道缓缓慢行,到底一丝颠簸,促使她放下了那手中握着的一角帘。 躺在马车中,她并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似乎是落了轿。 轿帘被人掀开,映入她眼帘的竟是吴王,“下轿了。” 心中一惊,接过他手中的那一帘,未想他却直接大手揽过她腰间,抱她下了马车。 吴王如墨似的眸子深入她眼底,只是面容终究还是如此冰冷。 唇角凑近她耳旁,声线极低,“一会儿在母妃面前,切记要相敬如宾,不可让她看出破绽。” 如此亲昵的动作,旁人看来便是恩爱,而她知道他只不过是在外人面前演出的假象罢了。 此刻的萧青婉,面上红晕异常明媚,呼吸已然骤停,在他放下她之后,才缓缓恢复正常。 跟着他的步子,距离一尺远之地,共同进入那太极宫。 从朱明门与两仪门之间的横街进入寝区,再往永巷北而去,踏入月华门,直往前走,终于来到''含冰殿''。 便是李恪生母杨妃寝宫,见他们到来,门外早有小公公进去通禀。 越过外门门槛,行过那长道,径直进入殿内。绕过那九曲屏风,掀起入内的珠帘,就见着那坐在上首软榻之上的杨妃。 杨妃华仪无双,肤白如玉,风韵犹存,一身红锦宫装,头上珠钗饰满发,面上隐含笑意。 见他们进来,目光微瞟入下方,于萧青婉之处而停。 待吴王行礼之后,她方才行礼。 “儿媳萧氏见过母妃。”微微俯身,作恭敬状。 起身之后,便将一旁侍婢茶托里上好的白瓷杯,端入杨妃面前。 “请母妃用茶。” 杨妃端起微微抿了几口,就放至那一旁案几上。 悠悠转过面容,仔细端详了萧青婉半晌,却并不叫入座,只啧啧称奇,“倒是个天仙般的人儿。” 杨妃面上并无笑意,听得她却是一颤,面上心间胆寒丛生,但仍是挤出一抹笑意,“母妃说笑了。” “既然来了,别光站着了,入座吧。”杨妃说罢,眉眼瞟向右边下首那隔着案桌的两把交椅。 他二人这才掉转偏头,至那椅上坐下。 见那杨妃直看着她,却不说话,她知道今早那嬷嬷已先她们一步入得这皇宫把那帕子交给了她。 “不知恪儿待你可好?”声音是对着萧青婉发出,面容却是无甚波澜。 第三章 遇若雪,结仇怨 萧青婉微微诧异,良久把低垂的头颅偏向吴王,见他对着自己笑。她心上一颤,是错觉吧,这样的目光从来不该是对着她。 吴王的面容很是英俊,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彼时她粉光若腻的面容竟染上了一抹红晕。 她知道这只是在外人面前做戏罢了,虽然她前世是现代人,可到底自小便内向,从来没有如此公然直视一个男子。 这一切皆看在杨妃眼中,随之面容上有了一丝寒意,却是轻轻咳了一声。 她这才觉得尴尬,赶忙把头掉转过来,面向杨妃的方向,只是却触上了那眸中的寒星。 “殿下待臣妾自是极好的。” 萧青婉依旧是不改初时的样貌,自眉尖扯出一抹笑,似是要将那冰寒都软化。 杨妃依旧是面色,垂眸之中道出一句,“既如此,那母妃便也放心了。” 只到底是真的放心,还是暗藏鬼胎,又有谁知道呢?一时殿内沉默无言,略显一丝尴尬。 良久杨妃方才说道,“这见也见了,如此你们便都回了吧,本宫也不打扰你们新婚燕尔了。” 说罢,摆摆衣袖,另一手衬着案桌,似是有几分乏了。 他们二人这才起身,行至杨妃跟前,“儿臣(臣妾)告退。”行了一礼之后,就往门外走去。 脑后步摇带动门上珠帘清脆作响,出得外头,日头正好,高悬蓝天。 雪肤花颜在那阳光下更显得熠熠生辉,盈盈身躯紧跟吴王身后,一路无言。 吴王此刻脑中,不知为何竟闪现那刚刚冲自己笑语嫣然的娇俏面容。 脑中一惊,自己何故有如此想法,这万万是要不得的,自她踏入吴王府,他们本就只是逢场作戏。 脑中思绪万千之际,他身后远远跑过来一内官,隔着较远的距离喊道,“吴王殿下,请留步。” 他二人听到声音回头,萧青婉不认识他,吴王却是认得,是皇帝身边太监王德。 只见他从远处走到跟前来,握着手中拂尘,朝他们行了一礼。 便切入正题,“吴王殿下,陛下请您去一趟。” 李恪心中生疑,却是面色无波,“既是父皇要求,本王便走一趟吧。” 又把头偏到萧青婉这边,“你若是等我一起,就随意逛逛;若是不愿,自己先回了吧。” 说罢就随着那公公往前头甘露门而去,未多留一个眼神。 萧青婉顿时翻一白眼,这吴王怎得如此不近人情。 但也不再管他,况且还从来没有在这皇宫逛逛,那就到处走走吧。 原主曾经也来过皇宫,她脑中有很多她以前的记忆。 顺着后苑直往前走,很快便来到了御花园,那百卉含英着实是好看,绿叶衬托下犹觉下显得娇艳,但她只是盯着那牡丹。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不觉就念出了这句诗,只是因为喜欢。 不知为何心中竟有几分伤感,这原主也才不过二八年华罢了,竟如此轻视生命。 望着那一朵牡丹微微发愣,不曾看到那远处有人正走过来。 娇媚之声,兀得传入她耳中,“我瞧着,怎如此眼熟,原是萧大姑娘,哦,倒是我这嘴,该打。” 说着竟还佯装去拍打嘴唇,这才道出下句,“当是吴王妃,按理说,我该叫您一声皇嫂才是。” 在她说话之时,萧青婉早已把头转了过去,面上嗤笑一声,“那是自然。” 她知道这人是谁,便是那魏王妃阎若雪,只见她柳眉细弯,肤色白皙,绯色云锦宫装,倒也是妩媚。 只是与萧青婉的美不同,前者妩媚,后者端庄,此刻出现只怕是并没有好事。 正如她知道阎若雪一般,那阎若雪又岂非不知道她与魏王从前种种。 阎若雪听得她如此说话,脸上表情已有几分不悦,但也只能忍着,缓缓对她扯出一抹笑意。 “我听说皇嫂在吴王府,好像不大好。” 言外之意即是取笑她不惹吴王喜爱,谁知萧青婉听了,还是笑语嫣然,“如此窃听别人家事,怕也不是好的,只不过是以''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话中真意不言而喻,接着又说道,“我还听说魏王如花美眷众多。” 停顿一会儿,又凑近她耳边轻笑道,“这柳下惠可不是人人都当得。” 阎若雪此刻是胸脯起伏,眸中寒芒乍现,已是气极,抬起柔荑正要向萧青婉挥过来,却是半道被截了下来。 纤手正被另一手掌紧握,皓腕挣脱不开,丝丝疼意直渗入心尖,开口便喊道,“萧青婉,你放开我。” 萧青婉听此,只往她处一扔,开腔是清冷的音,“我劝你还是省省,到时面子、里子都没了,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听罢,萧青婉抚了腕上袖衫,转过身子,绣履踩得那一丝清浅,再也没有回头看她。 留着那阎若雪呆呆站在原地一阵发愣,心中疑惑不已,从前自己便与她相熟,倒未曾知道她竟有今日这般强势。 盯着远去的玉影,眸中寒意顿现,藏在袖中的柔荑紧紧握住,将那一抹不甘与屈辱深深掩埋于心底,只待来日爆发。 萧青婉来日我必定让你付出代价,阎若雪如此想着,此刻却紧咬着下唇,眸中寒芒随着那身影渐行渐远。 直到魏王来到她跟前,她才恢复那温柔样,眸中蕴上了旖旎的柔。 盈盈俯身行一礼道,“殿下。” 魏王面上无波,扬扬手示意她起身,接着又声线极低的说道,“你方才与她说什么了?” 阎若雪顿时眉眼下垂,终究还是忘不了吗?只一瞬,便又恢复寻常,用笑意极力掩饰心中酸楚。 “臣妾,只是与皇嫂叙叙旧。”特意把皇嫂两字加重了几许。 魏王面向她,睥睨之间一抹疑惑闪过,“叙旧?我记得你们并无甚交集,又有何旧可叙?” 这一望直盯的她心慌,赶忙说道,“殿下忘了?臣妾从前便与皇嫂是闺中密友,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魏王心中疑虑这才消减几分,只冷冷道,“走吧。” 自己径直一人往前走去,并不管那阎若雪,烈阳澄澈之下,她站在原地发怔。 魏王走了一会,见她没有跟上,回过头来,面色显得不悦,“还不走?” 她这才小跑一步,距离魏王一尺之地站定,待魏王先走,她才紧跟其后。 甘露殿中,李世民端坐椅上,“恪儿,如此迎接侯将军的任务便交托于你了。” 李恪两手交织,俯身行礼,“儿臣定不辜负父皇所托。” 李世民面容依旧温润,摆了摆手道,“既如此,你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行礼之后,往后退几步,方才转身。 出得外殿,太阳已要隐退,心中却在想她应是已经回了。 赶忙朝着宫门口快行了几步。 因为倘若暮鼓声响,宫门是要要先内后外,依次关闭的。 ……………… 未想他来到那宫门口时,看到的却是马车依旧停留在原地。 行至跟前,问了边上一小厮,“王妃安在?” 小厮低眉顺目,恭敬道,“回殿下,王妃在轿中。” 听到答案,他面无波澜,只行至骏马前,自马蹬而上,腿一跨,端坐于马背之上。 “回府。” 马车随着汗血一驾,远离宫门口而去。 第四章 魏王邀,了往事 骏马架着那马车,直往吴王府中赶,一路无言。 天际那日头已渐渐落了下来,暮霭已要遮了那日去,夕阳的余晖洒落大地,照射于人身上,衬得一片光鲜。 不知行了有多久,马车在一府门前停了下来,骏马上的人已先自马蹬而下。 示意小厮去拉开那轿帘,当一线光亮微射了进来,她便知已是该下轿的时候了。 就着那拉开的轿帘,柔荑自去接住,眸眼轻抬示意小厮走开,自己则踏着那矮凳而下。 来到下面站定之后,竟见吴王还在外头等着,她微微吃惊。 鬓间微坠两缕乌丝,随着细风飘向前额耳后。 纤手正想拨弄之时,未想吴王已先她一步来到跟前,将她那鬓间乌丝抚至脑后。 那一瞬,她心脏竟跳的有些快,望着吴王的动作微微发愣。 见她觑着自己,吴王有一丝发慌,自己这是着了什么魔怔了。 赶紧离开,双手紧握至于身后,移了身子,轻咳了身,沉身说道。 “本王只是看着碍眼,一时没忍住。” 听到他如此说话,萧青婉手掩着嘴唇笑了一瞬。 笑声爽朗如银铃,眉眼弯弯若皎月。 听到笑声,吴王转了头,直直盯着竟有些失神。 早已见惯了他如此神态,只当他是魔怔了,并不知是看自己。 绣口一吐,“殿下,该进了。” 被她一提醒,倒是立马恢复常态,还是那般冷峻的模样。 没有回应她的话,自己回过身子朝府门走去。 倒是留萧青婉一人在原地尴尬,这殿下倒着实是高冷。 不去管方才情形,自己也向着那大门而去。 ……………… 来到卧房外,她才看到那外面牌匾,飘逸流水的行书字体,上面写着''清漪阁''。 ''河水清且涟漪'',倒着实雅致,又像是表志。 盯着看了许久,竟有些忘了时晨,已望不到这满目苍穹,转而的倒是弯月这弯月登场。 凝睇沉思这半晌,她那贴身侍婢忽从里间走了出来,走进一看,见是萧青婉。 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姑娘回来了,怎得不进呢?” 萧青婉下颌扬起,假意的嗔怪道,“正要进呢,就见着你了。” 皎月撅起了小嘴,低垂着头,两指骨之间绕来绕去,委屈道,“姑娘进宫,竟不带上奴婢,若是受欺负了可怎么是好。” 听得此话,心上顿时一暖,摸摸她的小脸蛋,“你倒是想得多,又有谁平白欺负我呢?” 皎月清癯的下颌抬起道,“奴婢听说殿下生母杨妃不好相与,怕她刁难姑娘。” 听得她说起,萧青婉忽又想起那杨妃眸中的寒意,却不想让那丫头担心,只笑语嫣然道: “你倒是平白操心,母妃待我是很好的,你且放宽心吧。” 皎月额前的一排刘海随着细风,吹散至两旁,偏了偏那头上的双丫髻,笑容如春风拂面般温暖动人。 萧青婉心情也大好,临了说一句,“这天都快黑透了,还不准备进吗?” 愣在那处的皎月这才反应过来,“进,进,奴婢来替姑娘撩帘。” 进到里头,萧青婉柔荑抚平衣上褶皱,方才坐下。 一手衬在案桌上,眸子一瞟,这才看到案上书笺,只看到上面“青婉亲启”这四字。 她面上一抹疑惑闪过,探向皎月的方向,发现了她的注视,皎月顿时一副气恼,瘪着嘴道。 “还不是那魏王使了小厮来送的,定是憋着什么坏呢。” 萧青婉这才拿起信笺,拆开来看,浓浓的墨香直入鼻端,目光落在飘逸流水的行书上。 “明日巳时望幽居一叙。 (泰)” 萧青婉心中了然,看来该来的还是会来的,终究还是要去解决的。 皎月见她一瞬没有出声,只盯着那信上字,赶忙问道,“姑娘,这上面写的什么?” 萧青婉回过神来,敛去目中神色,“没什么,只是那魏王邀我一叙。” 皎月听罢,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立马又转为不安,“姑娘已嫁给殿下,魏王怎得还来找。” 担忧的神情呈现于面容之上,接着又道出了下一句,“姑娘可是要去?” 萧青婉眸光扫过她眼帘,面色无波,淡淡点头。 皎月急急说道,山眉水眼处皆是忧心忡忡,“姑娘既要去,就得带着奴婢,切不可被那魏王迷了心。” 听罢此话,眉黛青颦处笑容嫣嫣,檀口轻吐,“定是会带着你的。” 少女面容上满是欣喜,目色轻佻,小嘴张来便道,“姑娘可饿了,奴婢这就去布膳?” 萧青婉眼眸轻眯,疑惑道,“可见了殿下?” 皎月还如方才般笑容,轻点眉梢,“自回来便未见过,许是在书房处理公事呢。” 萧青婉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皎月低眉顺目,自阁中缓缓退出。 ……………… 无妄阁,吴王书房,正坐在案桌前翻弄那《吕氏春秋》。 疲乏之时,心中却隐隐闪现今日回府时,对他的那一抹笑颜。 为何总是想起昨日那倔强的面容,那一字一句:希望殿下说到做到,勿违今日所言。 此时已月上中天,戌亥交接之际,盈盈月色自窗牖而入。 心中想着她该是睡了吧,徒手合上书扉。 自阁中而出,门外守卫皆凝气屏神,见他出来,微俯身作恭敬状。 吴王往右边踩着楼梯,踏阶而下。 很快便来到下面,王府里头自有掌灯之人,瞻望处自有光线,他便顺着那亮处往''清漪阁''而去。 弯弯绕绕处自是一番风情,知了喓喓中别有几多趣味。 终于来到了阁前,月浅灯深,光影迷蒙。 交接换班的侍婢正欲出声,皆被他一一制止,手轻轻退开门扉,未有一点响。 他知道萧青婉睡意极浅,那门上珠帘,他轻轻撩起,又轻轻放下。 进得里间,见她早已睡下,入目的面容之上是那化不开的愁绪。 吴王轻轻褪去衣衫,革带慢慢拿下,放置那衣杆上。 脱去脚上的乌皮六合靴,轻轻躺至床上。 背过萧青婉,面朝另一边,而他却不知,在他进来之时,床上娇人儿早已醒了。 只是装睡罢了,欲笺心事,说与何人知。 第五章 忆往事,终难追 翌日清晨,天际混浊转明朗,微光自窗牖射入里间,惊醒了床上的娇人儿。 外头苍穹澄澈,纤云不染,床上之人衬手悠悠而起。 抬手轻抚头部,向外喊了一声皎月。 皎月听罢,立马推门而进,珠帘相碰,激起一阵响。 萧青婉眸中星子迷蒙,睨向进来之人,只见皎月俯身行礼,恭敬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床上之人,目光望向那一尘不染的木板,“现在什么时晨了?” 皎月沉思片刻,便道,“已经快辰时了。” 听罢时晨,萧青婉恢复眸中清明,赶忙从榻上而起。 招呼皎月去备好洗漱净面的铜盆清水。 自己则自衣杆上拿起昨日便准备好的碧色襦裙,穿好之后,又绕上那薄薄的青色帔帛。 此时皎月已从外头端了铜盆进来,置于面盆架上,便唤萧青婉过来洗漱。 清水迷离中映出娇人儿面庞,桃花液中尽是香气扑鼻,净面之后来到铜镜前坐下。 只着皎月挽了个朝云近香髻,萧青婉半阖双目,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殿下呢?” 皎月边挽髻,边答道,“殿下早起便上朝去了,现今还未回。” 萧青婉心中了然,便不再问了。 待皎月挽好了发髻,她只从妆奁中挑出几件珊瑚钗环与珠玉,交于皎月插于髻上。 待整理妥当,萧青婉移步案桌前,肘衬于桌上支颐,皎月则出门着人去准备早膳。 等了片刻,便有侍婢端来了吃食,她早上从来吃的寡淡,因此便只有胡麻粥。 草草吃上几口,便放置一旁。 想起魏王约的巳时,便已不能再耽阁,引了皎月自阁中而出。 出得府门,便往望幽居而去。 …………… 待她前脚出门,吴王便下朝回到府中,见清漪阁没有萧青婉的身影。 以为她是在府中某个地方闲坐,就不再管了,径直去往无妄阁。 吴王到了书房,站至书桌前,铺笺镇纸,自己以清水研墨,挽袖拿起一支羊毫,便练起了书法。 却只见他写了''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写了又写,终是不满意。 突听门外近侍的声音,“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吴王听罢,没有抬头,面上也无表情,只说,“进。” 近侍行至他面前,双手抱拳,躬身行礼后,说道,“殿下让属下留意王妃举动,方才便见王妃出了门子。” 吴王眉宇轻敛,面部抬起,望向侍卫道,“你去盯着点。” 近侍抱拳称是,自阁中而出。 吴王沉思半晌,良久方才抚平眉间川色,继续写那几个不满意的字。 ………………… 望幽居,萧青婉站在门前踟蹰几分,终于鼓足勇气,踏上那门前的台阶。 进得里间,见得那前台掌柜,便上前询问魏王雅间。 那柜前听说是魏王,便喜笑颜开,立马领着她往楼上去。 引着来到魏王雅间,进得门来,绕过那碧纱橱,入目的是清幽雅致。 芳香馥郁的檀香扑面而来,带给人极好的适感。 魏王站在窗前负手而立,见有声响,立马回转头来,温润如玉的面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只说道,“你来了。” 便无话可说,赶紧招呼着萧青婉坐下。 她便也不再客气,行至那紫檀木案桌前坐下,魏王自茶壶中倒了一杯白露,递到她跟前,“这是你往日喜欢喝的?” 他面容依旧温润如常,萧青婉接过那茶,用盖子撇开那浮沫,呷了几口,便搁至桌上。 萧青婉抬目望着房中装饰,那边小方几上有一白瓷花瓶,上插着几株兰,倒也是雅致。 墙上入目的是那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还有几张不知名的墨宝。 吴王的声音这时在耳边响起,“你这些日子可还好?” 萧青婉愣了一瞬,便转过头来,对着扯出一抹笑,“我很好,劳殿下挂念。” 在萧青婉眼中他便与那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人无甚分别。 她对魏王着实没有好印象,虽不是他害死原主,但与他有着莫大的干系。 魏王听罢,目色下垂,失魂落魄一般,轻轻说道,“阿婉,你非要与我如此疏离?” 听他唤自己闺名,萧青婉黑沉,目中隐含薄怒,瞪向魏王,“如今我已是吴王妃,你当唤我一声皇嫂才是。” 沉吟片刻,接着又道出下句,“如此直呼我名,委实不妥。” 魏王听罢此言,一手衬在案桌,目色低垂,面上似有几分悲伤,“你从前不是这般对我的。” 萧青婉心中嗤笑,面上却不显露分毫,“从前是从前,如今到底是不同了,往事不可追忆。” 魏王抬起头来,冷笑几声,“我以为你对我还是有情的,看来是我多想了。” 萧青婉不屑之色已显于面上,未想这魏王竟是这般人。 自己薄情寡义,却指望别人对她有情,简直可笑至极。 冷冷道出几句,传入魏王耳膛中,“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魏王听罢,面向她的方向,眸中一片清明,面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良久才问道,“你这是在怪我。” 萧青婉没有答话,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未想他果然还是开口解释了,“当日是长孙舅舅极力阻拦,我才娶了那阎若雪。” 听着这解释,萧青婉不知该作何种感想,若非自己有心,别人能绑着他不成。 她赶忙从椅上起身,正了个面色,“如今你我已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我也不便多作停留,告辞。” 说罢,盈盈往后退去,任由魏王如何在后面唤她,也终究是没有回头。 独留魏王在雅间惆怅,面上阴郁不定。 萧青婉出了雅间,带着皎月加快步伐离开这家酒楼,生怕魏王再追上来。 来到长安街上,沿街摊铺林立,喊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有红粉相邀逛街市的,亦有孩童追逐着某样玩物。 她随意转了几下,觉得甚是无趣,便也就顺着来路回府了。 青色帔子,迎合着柔柔细风轻轻扬起,髻头钗环左右相撞,激起轻响。 第六章 吴王怒,问三纲 待萧青婉回到府中,已是申酉交接,日头渐渐西沉,天穹望处皆是开阔一片,只在那尽头隐见红霞。 她莲步轻移,在府中悠悠闲逛了一小会。方才回了房中。 行至软榻之上躺着,转了一圈儿右手上的金玉镯子,甚觉无趣。 目光上扬,望向皎月的方向,“可有解乏的?” 皎月自知她是无聊,眉目下敛,想了一瞬,方才说道,“奴婢记得姑娘从前在家时,无聊之时常常抚琴。” 两指腹来回转动,又道出下句,“姑娘出阁之时,那架古筝也被一并带来了。” 萧青婉听她说完,心中一丝烦闷,虽说她如今有原主的记忆,但能否弹古筝还另说。 右手捻眉目,眸光下垂,并未看向皎月,“今日不想抚琴,你去拿本书给我。” 皎月诺诺应是,转身往偏房而去,当初进府之日就带了一些书,书便是被她收在偏房。 见她出了门,萧青婉杏目微阖,一手衬在案几上,头往上靠。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见皎月手中拿了几本书站在她面前,檀口微张,“奴婢不知姑娘想看什么书,就多拿了几本。” 说着呈递到案上,就退至一旁恭敬站着。 萧青婉这才睁开双眸,等她看清几上的书之后,顿时便是眉峰一敛弯下垂,眸中光色不再。 那些便都是古时戕害妇女的书籍,有《女诫》、《女则》、《列女传》。 看到这些书,她一阵头昏,手轻抚上头部。良久才又放下那只柔荑,随意拿了一本《女诫》。 不经意的翻看起来,入目的便是那晦涩难懂的句式。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范………………” 她看的是一阵哈欠连天,实在是难以想象古时女子竟是自小看这些书。 实在看的无甚趣味,她随手把书扔在一旁,便继续衬着头部,合上双眸。 心底一阵烦闷,突然听得阁外有脚步声传来,似是有些急。 此时她睁开眼,外头已是灰蒙蒙一片,皎月早已掌好了宫灯。 那外头之人,自隔间而进,撩帘之声激起一阵琳琅。 他进来只是睥睨着软榻上的人,却一句话也未说,萧青婉注意到了那道灼热的目光,抬起头来,一阵惊颤。 吴王站在她面前,两眸深邃,直盯着她,面色不太好看,隐含着薄怒。 她一惊,赶忙从软榻上起身,来到吴王面前,俯身行了个礼。 吴王目光不曾离开她身上半刻,见她起身,才说出话来,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你今日去了何处?” 萧青婉听罢,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未显露分毫。 直视他的眸子,“望幽居。” “因何要去?”吴王面上无甚波澜,实则心中早已翻复了百回。 萧青婉看着他的眸子,却看不出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她知道吴王早已知道,所以便也不再相瞒。 思索了一阵,竟是直接说了出来,“去见了魏王。” 吴王神色一敛,霎时之间,目中只余怒火。一字一句道,“你已为我吴王妃,竟还如此不知检点。” 萧青婉听罢,眉峰相抵,面上显现几分怒容,直视他那如淬了火的眸子,薄唇轻咬道,“只是见了一下魏王,如何就不知检点。” 她心中在意的不是吴王,只是他的不知所谓,如今世道怕是只在乎那所谓的门风。 吴王目光一滞,心中如被硬塞了什么一般,透彻心寒。一瞬之间,他近前一步,扣住她的手腕。 “萧青婉,你倒也是坦诚,你可知何为三纲五常?”眼角余光瞥向那案几上的书。 皎月在一旁已眼圈红红,见得这种情状,赶忙跪下,“殿下,是奴婢的错,书笺是奴婢拿给姑娘的。” 萧青婉被他握的生疼,却又挣脱不开他的手掌。 “你出去。”吴王如火的眸子对着皎月。 皎月仍旧跪在地上没有丝毫动作,吴王眼中已显现出不耐。 “本王不想说第二遍,出去。”雷嗔般的声音直砸入皎月耳中。 皎月本就胆小,经他这么一吼,眸中已有泪光点点。 萧青婉知她不听吴王吩咐,柔声对着皎月,“你先出去吧。” 皎月眼圈处是一片红,起身对着萧青婉说,“姑娘,可,可是…………” 话未说完,便被萧青婉打断,“无妨,你下去吧。” 皎月这才抬脚往外走,回头之间觑了一眼吴王。 待她出了门,萧青婉转过头,一眼便看到吴王灼灼双目。 她从来不知这男人竟如此可怕,只这一瞬,她对他以往所有的好感,全都付之一炬。 意识到腕上的痛意,手肘动了几番,却反被他握的更紧。 面上也隐现几分难受,“殿下,你先放开我。” 吴王觉知自己有些偏激,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大掌。 白皙的腕已被他握得红了一片,吴王见此目中竟有几分动容。 正欲去抚摸她那柔荑之时,却被萧青婉给一把避开。 吴王摸了空,眼中是意味不明,面上是尴尬不已,沉了心。 “你如此私会外男,是要把我吴王府置于何地?” 萧青婉听罢,面上是一抹不屑,端的却不知是何种轻嗤。 世人绝情,总以条条框框牵制女性自由。男子便能娶得几家女儿郎,女子却只平生皆系一人身。 何其不公,如今仅仅见了一个外人,便如此讥讽,当真是可笑。 萧青婉直视着他,眸中一片清明,早已收回了那要落不落的泪点。 “我从未见律法如此严苛要求过,你自知如今世道并不是多看重这些个规矩。” 眸光瞥向他眼目,嗓音涩涩,“只是你心里过不去这道坎,要寻我的错处罢了。” 一字一句皆入吴王耳中,胸中如压了重物,半晌喘不气来。 眸中神色尽皆敛去,只剩两目无神,“你明白就好,如若再做这样的事,你自知后果。” 说完就准备出门,谁知走到一半,却又回过头来,冷冷甩出一句,“明日回门,你便自己回,王府定会备下厚礼。” 一言说完,沉沉往外走去,不带一丝留恋。那如同针似的言语直插入萧青婉心头。 第七章 青婉愤,吴王惑 待吴王出得阁门之后,萧青婉眸中的红色已深了几许,缓缓走向那软榻,重重往上面一坐。 皓腕搁在案几上,柔荑直往下放,目光低垂,只盯着地上那方才之人所站的位置,眼中是一片乌蒙。 皎月见吴王已经出了门,全然不顾体统规矩,直接从外头跑了进来。 她眸中尽被泪水占满,两指腹之间来回打转。 萧青婉见她进来,目光上扬,见她眼中的泪水,也不禁有些动容。 忙改了先前的颓废状,换之的是柳叶上弯、眉峰轻抬,笑语嫣然对着皎月。 “你哭什么呢?我又没有受什么委屈。” 皎月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方才殿下那般欺负姑娘,奴婢都快吓死了。” 萧青婉不禁失笑,“我没有被他欺负,多大了,还哭鼻子。” 皎月听到她这样说,赶忙抹了抹眼泪,重新展露笑颜,“姑娘,你为何要顶撞殿下呢?” 听到此言,萧青婉一抹冷笑,面上一副不甘,“他平白无故冤枉我,我为何不能顶撞。” “那您也不应该…………”正欲说下去的皎月却被萧青婉一把打断。 “行了,不必再说他了,你去给我准备浴汤沐浴。” 皎月瘪瘪嘴,只能称是,便着人下去准备了。 萧青婉手抚摸着座下的鸳鸯绣垫,目光却只看向那窗台外的月色,和着室内光线交相辉映。 心中却在想:本就是被那明黄旨意所强行捆在一起的人,又何谈有几分真心,只是我这一生难不成都要这样过了。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若真的是因果循环,又如何化解。 “姑娘准备好了,请移驾浴室吧。”听到皎月的声音,她才把目光转了过来。 未曾说话,只随着皎月往浴室的方向而去。 出了阁门,往前走,第二间房便是了。 到底是不熟悉,皎月指引着她,绕过那隔间屏风,一室热流直冲她身。 着皎月在外等候,她沐浴从来不喜有旁人。 脱下脚下绣花履,褪去衣衫,直接走了进去。 粉妆玉砌在屋内光线下更加透亮,目光看到一旁的澡豆,她直往桶里拿。 盈盈热气尽往上飘,似扶摇直上,雾影缭绕,衬得美人如玉,如雾中仙。 萧青婉身躯尽靠桶边,眉眼那一丝哀容,也随之消散。 灯影摇曳,月色入户,她只顾得享受此时欢乐。 ……………… 无妄阁,灯光之下,反衬得那兵器架上的银剑一阵反光。 书架子上的史书典籍,整整齐齐排列一行,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吴王大手覆于椅侧,盯着那案上写的字。 墨香入鼻,而他眉眼之见尽皆怅然,眸中只余怒色。 忽听得一人进来,他抬头一望,掩去目中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润。 “王嬷嬷,您怎得来了?” 来人便是吴王生母杨妃的乳娘,只因为规矩,皇子成年便须搬离皇宫,杨妃就允了她来这吴王府。 一则是不放心,二便是全了这番舐犊情深。 王嬷嬷虽只是奴仆,但吴王向来敬重她,从未把她当作下人看待。 听他问自己,王嬷嬷先是行了一礼,才起来回话,“听说殿下方才与王妃闹了不快?” 吴王听罢,神色一敛,眉峰相抵之下手握拳,“她如此不守妇道,我又何必怜惜。” 他的这一神态举动,全被嬷嬷看在眼中,于她而言当初只是听命娘娘的吩咐,来这吴王府照看殿下。 几年的朝夕相处,她又怎会不知他的秉性,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是一时意气。 如今王妃只不过是见了一下魏王,他便如此动辄气恼,岂非不是动心。 想通了这些,嬷嬷掩嘴一笑,“殿下如此气恼,怕是已然动心。” 吴王听此一言,自己都惊了,说他动心无稽之谈,一道圣旨捆绑起来的两人,如何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嬷嬷尽是瞎说,本王怎会对她动心。” 嬷嬷笑得更欢了,“若非动心,殿下怎会如此气恼王妃去见了魏王。” 吴王急忙辩解道,“本王只是怕她有辱我吴王府门风。” “我看殿下是欲盖弥彰,您啊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殿下日后自会明白己心偏往何处。” 吴王呆呆愣在椅上不出声,他如今心中很乱。 王嬷嬷见他如此,知道此时不能相逼,便俯身拜别,自往门外而去。 既已有了因,便何愁没有果,只他如今还不能这么快接受罢了。 清漪阁,萧青婉正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知道吴王今晚是不会来了。 如今想来只是觉得不公,皇权之下的威压,从来容不得人喘气;男尊女卑的社会,女子又何谈自由。 青史一部累陈陈,红粉几时为尊? 自以为大唐有所不同,竟是都如常。 想了这么多,沉沉的睡意早已袭入脑中,便也不再想这些个闹心事,眸眼紧闭,进入了梦乡。 翌日拂晓之际,微光撒落人间,自轩幌缝隙处射了一缕进来,直到听到外头报晓之声,才缓缓转醒。 她从来都起得很早,只是因为前世的习惯。 如今的社会,容不得她不起,况且今日她还要回门。 今日皎月倒没有让她喊,便自己进来了。 梳洗用的水早已为她准备,穿上那件绯红云锦宫装,净了面,挽了个惊鹄髻。 髻前插上对梳,两边髻上各一支金钗,脑后步摇。 如此装扮显得华贵无双,她只是为了让原主的父母安心罢了。 整理好了这些,就直接准备走了,脑后步摇勾起珠帘,声音悦耳。 她来到府门外,早已看到了停住的车轿,一小厮见她来了,赶忙走到她跟前回禀道。 “王妃,殿下早已备好厚礼在车轿。” 萧青婉心上一阵轻嗤,但还是得装模作样的回道,“你代我谢谢殿下。” 说完直接踏上矮凳,上了轿撵,马车直往城南萧相府中而去。 沿途倒是一派平静,只是她偶尔撩起帘子,倒是引得街边百姓相望。 她不喜如此场面,往往只是小事都会引得众人猜度不已。 第八章 终回门,见亲长 一路向着萧相府而去,她未曾再撩起过帘子。 安上门街繁华至极,街道两旁人群熙攘,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偶尔能够听到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语。 无非一些女娥扯些家常,商人互道兴隆,红粉之间议论哪家公子绝伦,引得多少女儿倾心。 萧青婉独自坐在轿中,本是让皎月陪她,只是那丫头满嘴的尊卑有别,她便只能作罢。 如今正值炎夏,天气燥热,萧青婉未免是有些不耐。 穿过那巷子,远处风光依稀可见,竟是快到那萧府了。 皎月隔着帘子,在她耳边说道,“姑娘,相府快到了。” 她目中清明,手心一片冰凉,许是紧张的缘故。 轿撵轻轻放下,犹觉一丝颠意,顺着皎月掀开的轿帘踏凳而下。 面向萧府众人时,却在他们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诧。 她自知是何缘故,世道艰辛,封建礼教谁能挑战。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忽听到一声音响起,如娟娟玉泉流淌,极其好听,又带着几分稚音,“阿姐,你可回来了。” 萧青婉这才把目光转过去,只是一身量还未长成的女娃罢了。 双髻垂髫,额前一点刘海,眸如星海眉若墨,青黛间一眼望尽芳华。 粉色襦裙,衣衫上一朵红艳梅花,绣履之下踩得几度年华。 日色照人,反衬得人面桃花,眉宇之间也当是豆蔻罢了。 这便是原主胞妹,名唤青音,少女面庞之下少了一些尘世的混浊。 倒也是天真可爱,萧青婉见得她,露出久违笑颜,贝齿轻抬,“几日不见,阿音倒是长高了不少。” 与她寒暄了几句,萧青婉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忘了旁人,眉眼复又掉转。 看到的是那略显苍老的面容之下的清正无私,负手而立,脸上无任何表情,只瞧一眼,她就知这是原主父亲。 其边上笑容嫣嫣,一脸慈爱模样的妇女即是她的母亲,但岁月无情,昔日风华掩尽良多。 她赶忙俯身行礼,喃喃道,“婉儿见过阿爹、阿娘。” 大唐以孝治国,她如今虽已贵为王妃,却断没有让双亲向她行礼的规矩。 萧夫人下了阶台,赶忙过来扶她,玉镯相碰,锒铛作响,“婉儿这是把阿爹、阿娘当外人了,行礼作甚?” 她就着阿娘的手而起,却在无意中看到萧相霎时的叹息。 紧接着只说了一句话,“既回来了,那就进去吧。” 说罢,踏过门槛,往府中而去,知命之年,仍步履稳健。 见着萧相进了府门,青音赶忙上前挽着她阿姐的手臂,一副亲昵之态。 青婉见萧夫人在旁,亦去搀着,毕竟为人子女者,当是如此。 三人齐行,踏阶台上笑声语,皎月紧跟其后,带走一众奴仆。 越过长长的过道,方才进入堂屋,萧相与夫人位于上首,青婉与青音自是坐在那下首案几相隔的两个位置。 接着便有婢女携茶托而来,上好的白瓷茶盏摆在四人面前。 在萧相拿起茶盏,众人方才拿起,上好的西山白露,香气沁入口鼻。 萧青婉只轻轻呷了一口,就放至一旁。 一时相顾无言,也没有人提起过吴王的事,只在这时萧夫人似无意的谈了一句,“早先,我们便无意与皇族联姻,谁知竟是这样。” 说罢,唉声叹气了一瞬,萧相却是睨她一眼,像是有些不满。 未几,只用平常语气说,“如今道这些有何意义,只是徒增伤悲,命里有时,又能如何。” 相顾无言,着实尴尬,这时青音却走到双亲跟前,微微行一礼。 用着有些稚嫩的声音道,“阿爹、阿娘,我与阿姐已几日未见,甚是想念呢,可否让阿姐与我说说体己话。” 萧相点头表示同意,萧母却笑着说,“如此甚好,你们就好好叙叙旧吧。” 萧母仪态大方,到底也是前朝独孤皇后亲侄女。 青婉起身行礼之后,便由青音挽着往外堂而去。 皎月自是跟随其后。 ……………… 吴王府,李恪正坐在无妄阁案桌前翻看安州处呈递上来的折子。 两年前,他在安州犯下错误,被皇帝训诫。自此之后便克己复礼,不再行狩猎之事。 但这如今两年过去,其它兄弟早已管辖几个州,而他如今却还是一个小小的安州刺史。若说心中无怨,谁又能信。 说是看折子,实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忽然又想到了萧青婉,那女子着实狂妄,不守妇道,竟还振振有词。 一抹愠色染上眉梢,眼眸深沉。 忽的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知道是有消息来了,随即抚平眉上川色,正视前方。 来人进来只躬身行礼,道了一声殿下,便陈述情况。 “魏王殿下于延康坊盛修府邸,今上至今无所知。” 听罢此言,他眉峰相抵,大手按在椅侧更重了几分,须臾,才轻道,“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 那人黑衣冠身,躬身拱手之后便离开了无妄阁。 李恪坐在案前凝眉沉思,今上甚是宠爱魏王,曾几次邀其扈跸。如今这事即使被上所知,也多半是直接揭过。 如今这事传到他这里,想必早已是闹得人尽皆知了,只等明日早朝,看众臣如何去说了。 忽的疾风突起,就着吹进了一些热气,天穹竟慢慢暗了下来。 想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兆吧。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担心她会淋雨,忽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相府怎会不管不顾。 萧相府,萧青婉正与青音在闺房谑浪笑敖,互相之间很是融洽。 青音眉眼弯弯,一瞥一笑之间隐有几分美人模样,只是还形容尚小。 忽见她一脸打量沈青婉的模样,似是要把她全身上下看个一遍,良久兀的飘出来一句话。 “阿姐,你如今可是越发好看了,只不过几日未见而已。” 萧青婉抚摸着她两边双髻,半开玩笑道,“我看阿音已然是忘了阿姐的模样吧,我只不过换了个发髻而已。” 青音听到此言,赶忙解释,“哪有,阿音可是日日念着阿姐,又怎会忘。” 萧青婉很喜欢青音的性子,她前世只是孑然一身,如今有了这么多亲人自是欢喜。 只是原身的死,着实有些想不通,又或许是另有隐情,但是她也不想去探究了。 里头欢声笑语一片,却由于轩幌遮得严严实实,自是不知外面已是要变天。 第九章 魏王错,臣子言 却在这时突听惊雷一声响,房中二人俱是吓了一跳。 青音心绪未定的抚了抚胸口,面上还是有些惊慌的模样,到底也只是一个孩子。 萧青婉安抚摸摸她的头,安抚了一阵,方才言,“听这声,怕是要变天了。” 心上有些担心,若是真的甘霖俱下,自己岂不是不好回。 一婢女在这时撩帘进来,门上珠翠响起一阵清扬,打破了这一静谧。 只见她唯唯诺诺,行到萧青婉她们面前,恭敬行了一礼,低头只盯着着她们履上精致的绣花。 “夫人说请吴王妃和二姑娘一同来厅堂用膳。” 她二人听罢,这才起身,萧青婉以柔荑抚平衣上褶皱,就和她们一同前往。 青音照旧是挽着她的手臂,偶尔冲她一笑,却也只是说,“这次指不定又有什么好吃的。” 萧青婉敲敲她的脑袋,笑语嫣然中掩藏一丝戏谑,“你啊,真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尽想着吃。” 青音瘪瘪嘴,那副表情别提有多可爱。 来到外头,她们这才发现已然是乌云密布一片天,黑影笼罩半人间。 如此一来,倒是显得有些黑了,只不过却未见到有下雨,如此一来,倒也是件好事。 绕过后院那座假山,直往膳厅而去。 却是在膳堂之中发现多了两个人,她近前一看,脑中记忆纷至沓来,这是原主的阿兄与阿嫂。 她赶紧近前俯身行了一礼,“阿婉见过阿兄、阿嫂。” 青音亦是在她之后也行了一礼。 萧锐见到萧青婉赶忙笑道,“阿婉来了,快来坐吧。” 青音一听没叫她,有些不开心的说道,“阿姐一回来,阿兄竟是把我给忘了。” 说罢装出一脸不开心的模样,脸朝着别处,嘟起那小嘴。 惹得在场众人一声哄笑。 “我们小阿音还有脾气了。”说话的是她的阿嫂,她一袭绯红襦裙配以粉色披帛,挽的却是随云髻,雍容中自有一丝淡雅。 这便是今上长女襄城公主,举止自是有着有着端庄与持重。 说着竟还起身邀她二人共同坐下,世人皆知襄城公主虽贵为公主却是半点没有架子,帝曾赞她''雅礼有度''。 青婉二人这才跟随她坐在她旁边。 刚落座,萧锐便眉峰一转,直望着萧青婉,紫色朝服尚未及换下,英俊面容上有一丝不惑。 只停留一会,就说道,“我还奇怪早朝竟会看到吴王,原来是并未同阿婉一起回门。” 稍稍停留一阵,便又看向襄城公主,见她并无丝毫不满,才又说道,“我见陛下像是有些不满。” 萧青婉面不改色,仿佛是听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眉眼之上不见一丝不悦,只摆弄着腕上的翠玉镯子。 见萧锐不再说话,她旋即掉转话题,望向那襄城公主,玉音绕齿,“阿嫂,为何我回之时未见你?” 襄城公主眸光看向她,梅花钿下展笑颜,“今儿一早,长乐便邀了我中堂一叙。我见着不能长呆,便辞了她,出了门子,却在半路遇着夫君,就同路而行了。” 萧青婉听她说完,便也没有多问,现场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萧相向来不喜说话,只在一旁坐着,眸子微阖,灯影之下照得面色苍白。 忽在这时奴仆早已准备好了午膳端进来,霎时,梨花木长桌之上早已摆好了各色菜式。 萧青婉眼眸望向桌上菜色,她记得这是原主曾经所喜之食,恰巧她与原主口味相似,这才觉得一丝感概。 见众人都动了筷,她这才开始用膳。 席间未再说话,小事之中亦是存着些许温情。 用过午膳之后,众人皆移步至正厅入座,闲谈之中笑语盖过满堂,不时瞧瞧外头,竟未曾见到下雨。 只是仍旧乌云遮满天,偶尔有几声雷鸣,想时虚张声势罢了。 时日总是流转飞快,来之时还是艳阳澄澈,如今却是望不尽乌云满天穹,已是申正有时。 大唐夜间有宵禁,也不敢再做耽搁,萧夫人虽是不舍,但也只能撒泪向天瞧。而萧丞相这时却兀的说了一句话。 “凡事自有因果,你也看开点。前路若是不通,也自有后路。” 她眼底杏眸潋滟,向上轻抬,望向萧相,只见他眼中一丝晦暗不明。 萧青婉不知这是何种神情,她记得这萧相已是被罢了三次相,如今只赋闲在家。 想了一瞬这句话,终究还是弄不懂,只俯身行了一礼,“婉儿谨记阿爹教诲,再次拜别阿爹,阿娘。” 又朝着萧锐夫妇微行一礼,与青音说了一会,方才就着皎月的手乘上轿撵,往吴王府方向而去。 “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本意。”萧相望着那远去的马车微微发怔。 未几才抬腿往府中走去,青音面上几分不舍,终是在阿娘劝诫下进了府邸。 ……………… 吴王府,萧青婉刚来到院中,便与远处的吴王遥遥相望,只是那一眼却有些悠长,她看到那漆黑的眸子,心口一跳,赶忙收回目光。 朝着清漪阁的方向快走了几步,吴王却是转过头来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发愣,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种想去与她说话的感觉。 想到这些他心上一惊,自己八成是疯了,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还有重要事务,便也不再多做停留,往无妄阁而去。 今日的夜异常静谧,吴王照旧没有回清漪阁,对于萧青婉来说,这样或许是极好的。 眼见着白日似有雨下,不知为何此时的天穹却是流光闪闪,月影照满地。 而有人在等,等着旭日的到来,唤醒那沉睡的城池。 直到微光撒落人间,才有人从梦乡中苏醒过来,踏上那通往承天门的大路。 太极殿上,金影迷蒙,惹得众人纷纷醉眼,李世民大手扶于椅柄之上,眼神瞟向一旁,示意王德。 王德接到指令,行到李世民前,背对着他,却是面对群臣,大声喊到。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忽在这时,岑文本喊到,“臣有本启奏。”拿着芴板的手中抽出一本折子。 王德下阶,从他手中拿过折子,送到李世民手中。 却未想李世民看了之后,却未有任何表示,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卿说的极是,朕定会多加斥责。” 而岑文本并未就此放过,而是俯身行礼之后,依然刚正不阿,直视上首天子,“臣参魏王殿下盛修王府,有违祖制。” 众臣听到此言,俱是一惊,长孙无忌更是愠色蔓上眉梢。 谁人不知这圣上平日最为疼爱魏王殿下,更是较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长孙无忌眸光低垂,一抹愠色蔓上眉梢。 魏王面上展露凶光,视线低垂,两拳紧紧攥着芴板。 而在这时,一人声线极张,隐有几分激动,“臣同岑大人之言。”这人便是那敢于直谏的魏征。 第十章 魏征谏,吴王寻 殿外已不同于昨日的昏暗,转而的是一片清明,隐见几丝霞光射了进来。 太极殿上文官和武官各站两旁,魏征手执芴板,身躯微躬,两须早已斑白,苍老的面容之上是一贯的刚硬。 望向李世民的方向,等待着他的答复。 李世民脸色微僵,眸色如星沉石海,握在椅柄之上的手更重了几分,却是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太子俊眉星目,眸光微瞟入上方,虽是身躯挺立,但显然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他与魏王虽是同胞兄弟,但向来是貌合神离。此时见他被弹劾,心中指不定怎番雀跃。 吴王一副泰然的模样,只是偶尔觑一下李世民处。 良久李世民才望向魏征,面色却是无甚波澜,声线极低,“只是修了王府,爱卿此言怕是有些故甚其词了。” 想来已是极力压制心中情绪了,只是岁月无情,脸上新起的皱纹已掩盖那曾经棱角分明的面容。 魏征听罢此言,撩一把胡须,疾言倨色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陛下如此偏私一方,又如何德治万民。” 说罢执着芴板的一只手重重放下,带动朝服微微晃动。 听得此言,众臣面面相觑,皆是抬起头观察上之神色。却在心中敬佩魏征的直言劝谏。 李世民面上已是怒形于色,再不似方才般隐忍,只见他竟直接从宝座上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着下面的魏征。 声音已不似方才般柔和,“爱卿未免有些偏激,况这本就是朕的家事,如何决断,朕自有分明。” 魏征听之,仍旧不肯作罢,“陛下践祚之时,曾言若您有错,臣自可直谏。观陛下今日所为,岂是明君?陛下家事,又怎不是天下之事。” 停顿了一会,因紧张之下,魏征面上已有汗水夹杂着些许心慌,接着又继续说道,“吾尝言: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陛下之偏私,岂是德,叹而今,您怕是听不进魏某之言了。” 说罢,重重叹了一口气,眸光往下瞧,不再看李世民处,显然是已经失望了。 李世民听到他的话,又见他此时模样,才方显得愧疚,立马言道,“爱卿谏的是,朕确有偏私。决计纳卿之言,愿卿勿恼。” 说着竟还走下台阶,行到魏征面前,向他拱手作揖了一番。 魏征见帝如此,神色一慌,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但也知道赶忙去托住李世民的双臂。 在魏征的极力谏言下,李世民终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因爱偏私。 ……………… 这次早朝事件,李世民虽已承认错误,但终究只是罚魏王面壁思过了几日,便又放了出来。 且还免了延康坊百姓一年租赋,赏了魏王府官员不少东西,更过分的是还把那''居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的芙蓉园赐给了他。 满朝文武皆不敢言,魏征虽也劝诫过,但帝终是如此行事,也无法。 也引得其它皇子不满,尤其是太子,要知道曾经的他也是因修府邸一事,而被于志宁上疏批评,李世民还特意狠狠斥责了他。 同是皇室子弟谁能安,由此便可观之,今上于魏王不仅仅是宠爱,早已是溺爱有余。 此事也在议论之中被慢慢搁浅了下来。转而的迎来的是侯将军平高昌而归国,吐谷浑国王慕容诺曷钵向今上请求联姻。 李世民以淮阳王李道民之女,封为弘化公主,远嫁吐谷浑。 ……………… 吴王府,清漪阁,萧青婉支颐着坐在窗台前,望着窗外的景色微微发呆,其实本无一物。 微风拂面,直贯入衣袖之中,渗入肤理。鬓间碎发随风舞动,直在眼前晃来晃去。 她特意着皎月在门外,只是想自己单独想想如今的处境,算算日子也是来了此处一月有余,莫不是要一直在这吴王府待下去。 心中思绪万千,远山芙蓉处的那抹斑白,却是迎日而熠熠,窈窕身影恍如那误入尘世间的仙娥。 忽然听到珠帘相碰,脚步声响,她赶忙回过头,望着门外的方向,她以为是皎月那丫头。 不想来的却是吴王,她眸光流转尽数掩去,李恪一身紫色圆领衫,饰以半月形玉佩。 面容之上横挂的终究是那冷峻,站在她面前却什么话也不说,萧青婉不想再与他对视,直接起身,向他行了一礼,才问道。 “不知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吴王瞟了她一眼,换了个方向,望向门边,状似无意的道,“明日将于玄武门宴群臣,一是为了迎接侯将军还朝,二是为吐谷浑王慕容诺曷钵迎弘化公主而奏倡优百戏。” 停顿了一下,才又道出下一句,“明日你务必丽容盛装,切不可失我吴王府体面。” 萧青婉心上一阵嗤笑:你又何曾给过我应有的体面。 但仍是装得那一副端庄,纤手将鬓间碎发抚至脑后,也是自顾的掉转了方向,眉睫低垂,绣口微张道。 “殿下来此,就是说这些?” 毕竟这些时日李恪从未踏足过清漪阁,接连几日都是在书房度过,如此小事又怎能劳得他亲自来说。 李恪听她如此说,仍旧未改变方向,面容是一贯的无波,只说了一句,“你应记住此事的重要性。” 说完甩袖往门外走去,步子踩在地上,听得一阵阵响,待走远了,那声音才愈模糊。 见他走了,萧青婉仍旧站在原地,心中却在思量自己所了解的历史,只听说太宗朝有文成公主入藏,可不曾听过弘化公主入吐谷浑。 想来是自己见识浅陋了,许是现代的学习,漏掉了许多原本历史之中的真像。 她也曾了解过唐朝的历史,至少是知道这些个皇子之间的命运。 今已是贞观十四年了,想来很多事情都将浮于案上了。 眉峰相抵之下是无尽的思绪、许多的不解,更多的是苦恼。 想了一瞬,她才又去坐下,想的太多,终究是消磨了那该有的精气,支颐在几上,眼眸合上,不再去想那些事。 如此时间倒也是流逝的很快,待皎月叫她之时,已是弯月登场。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静谧的夜不闻丝丝凉意。 月入眸中,光彩依旧,目光望向的远处,似是蒙尘的光景,依稀可见的是那微弱的斑驳。 皎月端来了温水,让她洗漱,一切妥了之后,她方才上了床榻,拉过被褥躺了下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躺下的是身,于她而言却是一日心事的沉寂。 第十一章 赴宫宴,遇高阳 卯正,朝暝冉冉东升,霞光万道映射出人间烟火的绚丽多姿。 清漪阁中萧青婉正坐在铜镜前,眸光直视着镜中的自己,身后皎月巧手为她挽就那惊鹄髻。 丽质天成色,窈窈镜中人。 吴王特意来说定要丽容盛装出席那百戏之宴,相必就是极为重要了。 她自妆奁中取出那好久未戴的六朝金步摇,珠玉相缀,辉耀晶莹,着皎月饰以脑后发髻上,璆琳琅玕两旁摆动。 翠玉珠花分饰两边髻上,如此便也完成了。她纤手扫眉黛,一提一撇自眉峰而起,很快便画成了那柳眉细弯。 她喜梅,花钿从来都是画成梅花形状。 尽数已捣弄完成,她从阁中出来,吴王对她说今日可带一贴身侍婢,她就早已想到带皎月一同前去。 来到阁门外,竟是出奇的没有看到吴王,想起他昨日说的,叫她在府门口等他。 她便带着皎月径直往前走去,日头渐起,隐去了微缕的霞光,等待着日落时的到来。 微风拂面,两旁的发丝带到面上,激起轻轻的痒意,她柔荑一抚,便又挥至耳后。 来到门口,早已见到小厮打理车轿,见她来了,忙一躬身行礼。 “奴见过王妃,殿下还未准备妥帖,您可先进轿中坐着。” 她微微点头,在皎月搀扶下,踏矮凳而上,身姿微微弯曲,这才进到了里面。 她才在轿中坐了一会,吴王已然来了。国朝官员三品以上皆尚紫,亲王亦属其列,他还是那一身紫色圆领袍,似乎与昨日相差无己。 见着皎月在轿旁,他只是睨一眼,便想到她已经是在轿中了。 挥退小厮,来到那白色宝马前,自马蹬翻身而上,近侍跟随其旁边,便开始启程。 向着太极宫北门的玄武门而去,一路之上照旧是如此静,日头处斑驳的光影,并未照得全部路途。 邃路之上不见更多人影,走过这条道的多半是朝廷官员。 汗血架着马车走在这无声的街上,别有一丝祥和。 似悠悠漫步,萧青婉坐在马车上总是掀起那轿帘,与皎月窃窃私语,如今人少,她不怕别人看她。 吴王听到丝丝声响,往后觑,只是这一望倒惹得他不禁蹙眉。 想要劝止她,嘱她勿要失仪,却终究是咽回了肚里,什么也没说,静静的把头转回。 继续往玄武门方向前行,路长、道却不阻,再远的路途终是有到达终点的时候。 吴王翻身下马,至马旁站定,转过头来,做出一副情深相,等待着萧青婉从马车上下来。 皎月掀开轿帘,唤了一声,“王妃,下轿了。”那熟悉的称呼竟变了样。 她顺着那轿帘,又拨开了些,方才从轿中下来。站定之后,却是低下头颅,紧了紧悬挂腰间的纭裥绣梅花荷包。 而吴王在她下来那一刻已深深睨了她一眼,但很快便又转过头去。 萧青婉弄好之后,便走了过来,却没有离他更近,只是在他身后。 她曾记得原主骨子里的教育:夫妻同行,不可相携。 吴王没有看她,只说了一句,“进去吧。” 她紧随其后,毕竟也从未来过这玄武门,从北边而进,绕过那长长的巷道,往右边一转。 她隔远处而望,依稀看到的是宫人来来回回,步伐匆忙,想是有很多东西还未准备。 却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本也不想回头,奈何却听到了一声“阿婉”。 皎月听到了,在耳边提醒她。 那声线极低,又是极温柔,她听着却是如此刺耳,不想理那声音的主人,加快了脚步。 却未曾想那人也跟着加快了脚步,她实在是忍无可忍,才回过头来,面上暮色寒芒。 一字一句道,“我早已说过你我已是叔嫂关系,你如此到底是有何意图?” 魏王听罢,也不禁寒了心,声音沙哑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待我如从前。” 萧青婉面上一抹不屑,“从前如何,那也只是从前,如今你还揪着过往不放,是何道理?” 顿了顿,又道出下句,“你若真是想我过得好,就休要再提从前。” “四弟怎得还不进,在这和你皇嫂说什么呢?”吴王的声音兀得入她耳膛,她心上一惊。 却未曾想吴王这时竟揽过她腰际,萧青婉回望了一眼他,而吴王正冲着她一笑,惹得她自耳尖到脸颊都捎上了红。 魏王眸中那抹心伤淡然掩去,只扯出一极难看的笑意。 吴王将头转了过来,望着魏王,说道,“我见着魏王妃也快来了。”说着偏了偏身子,回望魏王身后。 “你莫不等着她一起进,我与你皇嫂就先走了。”说完继续揽着萧青婉的腰身,往前走去。 皎月在身后边走边跑,生怕追不上那步伐。 魏王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怅然若失,直到那阎若雪行到近前,他方才继续走。 吴王携着她走的远了些,才抽出那腰际的手,径直往前走去,一句话也没说,连一个眼神也未予她。 萧青婉也不去管,极力追上他的步伐,终于来到那深邃的旷地。 前方台子均已搭好,眸光四顾,多的是明丽姿颜,想必都是携眷而来,顺便捎带了儿女。 乱哄哄的一片,朝廷勋贵、文臣武将,各领一方天地,紫绿交接中相互寒暄,见吴王行过,倒也是问候了一番。 尘烟夹杂着芳草的气味,自她鼻尖而过,她只觉呛人。心中在想青音会不会也来了。 她自往前走,皎月在后跟随,丝毫不曾离远了去。 越走到近前,越觉气氛压抑,她从来不喜如此场面。 突然一声音明媚悦耳,往这边传来,随着近了更加清晰。 “三哥,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了你好久。” 萧青婉抬头望去,见那女孩也不过是和青音一般大小,听她唤吴王''三哥'',想必是某位公主吧。 同样的双垂髫,只不过眸中多了一丝灵动,笑意粲然。 绯红襦裙下是几番的春秋芳华,见沈青婉看着她,她这才望了一眼。 又对着吴王说道,“三哥,这便是三嫂吧,可真好看,你倒是有福气。” 揶揄了吴王一番,却始终是含着笑意。 吴王佯装愤怒道,面色一黑,指腹抵着她的额头,便说道,“高阳,你长本事了,竟编排起你三哥了。” 高阳,萧青婉听着面色一惊,早该想到的,能活跃于如此之地,还是尚未及笄的公主,除了那今上最宠爱的高阳公主,还能是谁。 第十二章 看百戏,往和亲 风和日煊,天穹澄澈望不尽蓝天白云,今日似乎特意是天公作美,没有几日前常存的热流。 那三人依旧站在原地,高阳双手握住吴王的手臂,慢慢的从旁边拿下来。 面上是掩不住的嬉皮笑脸,抓着吴王的手臂左右摆动,忽漾了一抹纯洁笑意,糯糯说道。 “三哥,不要生高阳的气嘛,我知道你最好了。”笑容明丽若雉童,掩了少女面上的柔,多了眸中一丝净。 两髻垂挂粉面俏,到底还小,是那天真的样,单纯的美。 吴王方才于眉宇中染了一抹笑,点了高阳的头,轻嗔道,“行了,还往这里站着,待会父皇来了。” 说着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坐着,却也不管萧青婉,还是高阳看到了过去挽着她的手,竟没有一丝隔阂。 边说边冲着她笑道,“三哥也真是的,这么一个美人也不知道爱惜着,三嫂放心,有高阳呢,我定会找三哥好好说道的,我们就先过去坐着吧。” 萧青婉方才一直在旁听着他们说话,早已多少了解了这高阳公主的性子,想来不是个有心机的。 见她对自己如此热情,温婉的面容蕴上了一抹笑。 便就跟着高阳一起往前方的位置走去,萧青婉来到位置,坐在吴王身后。 而高阳却往吴王右边位置坐着,李恪看到,眸中含了惑,面对着高阳,“你怕是坐错位子了吧,这里可是应坐着四弟的?” “我昨儿见着四哥,便同他说了,与他换位置的,不信你往身后看去。”高阳说着还特意把身子往后仰了仰。 吴王把头伸了伸,还真的是看到魏王了,只是这一觑,倒让魏王给瞧着了,他慌乱把头给转过来,眉头微皱,对着高阳道。 “可真有你的,雉奴这会可没人说话了。” 这是萧青婉第一次听吴王说这么多话,想必是对这妹妹极为爱怜的。 四下里各说各话,皆不及这一兄妹情谊来得真,旁边蜀王妃也不时与她寒暄,她皆温言与语。 这蜀王李愔便是吴王同胞弟弟,只是两人关系并不十分亲,方才吴王来了,便只是问候了一下。 高阳见李恪如此问她,笑着便道,“不是有四哥吗?雉奴何须要我陪着,再说了,我这么个机灵可爱的妹妹过来挨着你,你还不乐意了。” 噗嗤,萧青婉听着竟笑出了声,高阳听到这声笑,忙回过头来,“三嫂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说的特别有道理。” 萧青婉笑靥如花,轻轻点头。 “你们这里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一声温言入得三人耳内,他们这才抬起头来,竟是太子。 李承乾眼眉流转中,一番狡黠之色,纵使温润也是掩不住。穿得那是一个夺人眼目,男宾之中唯他一抹红。 身后跟着那太子妃苏氏,端庄有礼,雅静大量,云锦宫装衬身容有仪,牡丹钿增额上光彩。 吴王见他赶紧起身行了一礼,萧青婉也跟着起身行礼,而高阳却只在位子上了喊了一声“太子哥哥。” 太子挥手着他们坐下,自己也跟着一起坐着,苏氏也来他身后坐下,柔荑搭在膝盖处。 朝萧青婉微微点头示意,便又目视前方。 和风细吹,溜下几瓣落花。 说话的声音和着那芳尘,一声高过一声,家长里短各有分说。 大臣之间不乏有胁肩谄笑之人,青音跟着萧锐与襄城公主从她对面走过,向她挥了挥手,她含笑而过。 陆陆续续的有不少人皆已到场,如豫章公主夫妇,长乐公主一家。还有一些其它皇子、皇女。 忽听得一太监声音喊道,“陛下到。” 众人纷纷起身,面向那声音的作恭敬状,待李世民登场之后,方才喊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睥睨之势,大手一挥,“诸位请坐吧。”自己也顺势坐在那金椅上。 跟在他身后的妃嫔,在他的示意下也往下首而坐,韦贵妃下颌轻抬,骄眉傲翘,自顾到离李世民最近处坐着。 其余妃嫔皆是依矩而坐。 李世民抬眼望向王德,王德会意,来到他前方,传达圣意。 “宣吐谷浑王慕容诺曷钵觐见。”连喊了两声。 接着就见一行头戴那尖尖的毡帽,身穿黑色长衫,以革带相系的三人,进入场内。 面向李世民,一手放置胸前,微躬行礼,用着不太流利的官话说到,“小王代表吐谷浑见过大唐皇帝陛下。” 李世民面含笑意,真真是彰显大唐风姿,“我朝与吐谷浑已互为友邦,无须多礼,请坐吧。” 说着指向太子前方的位置。 吐谷浑王也不客套,直接坐了过去。 方才的喧闹尽皆湮没,换上的是无声对无声,忽然听到奏乐声起。 忽上来了几个角儿,一人扮参军,演的是一副痴呆愚笨;另一人扮苍鹘,机智灵活尽欺那参军。 其余角儿但是那次要人物,苍鹘长袖一挥甩参军脸上,言语嘲弄中,惹得参军求地无门。 忽的苍鹘对着那参军指手画脚,边打边骂道:“你这厮尽干些贪污之事,看我今日怎么教训你。” 吓得那参军四处逃窜,苍鹘则在其后穷追猛打。 台下一众人等,尽皆笑不能停。 台上演的那是一个真,底下众人皆各自说话,说的也都是那角儿如何好。 有时也会拿上桌上的瓜果尝尝鲜,也并未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周围皆有宫婢、太监添茶倒酒,偶尔也会瞧上那么一眼。 高阳竟欢喜的跳了起来,“好,好。”还一边鼓掌,引得左右纷纷侧目。 吴王瞥他一眼,眸色一黑,“高阳你这是作甚,一个公主成何体统。” 高阳忙闭了口,瘪瘪嘴,向着吴王做了鬼脸,方说道,“是,是,我知道了。” 才坐了下来。 少顷之后,吴王又对着高阳道,“我听说父皇可是有意与房相家联姻,欲是你嫁与他家二公子。你性子如此野,你仔细别人看不上你。” 台上仍旧演着,角儿绘声绘色中张目向众人,活脱脱滑稽引人笑。 高阳方正看的入神,忽听得吴王问,面染不屑,吐出一句,“谁稀罕他似的,整个一莽夫,半点文墨不通,房相绝伦之才,怎会有这样的儿子。” 思量了一番,又道出未说完的话,“我定不会与这样的人过一生,要嫁也要嫁一个喜欢的人。” 到底还小,不通这世道,岂有自己想的就能真。 吴王听听,倒也没说什么,自己都弄不通岂能教她。 一起惊呼,掌声起,台上已然演罢,帷幕一遮,角儿自后而离。 声尽余兴,戏外人意犹未尽,萧青婉全程皆往台上看,像是极入戏一般。 各人又坐了一会,方息之声又是止不住。 李世民坐在上首,只韦贵妃与他说两句,剥了那橙肉递与他。 宴会落到最后,也只是请了和亲吐谷浑的弘化公主,出来与慕容诺曷钵见了一面。 萧青婉凝眼望去那公主,澄明的眸中不见丝毫怨,芳华之年,却要送往那苦寒之地,只不知心底是真愿,还是无奈。 日头渐落之下,余霞成绮,照在人脸之上,多了一抹光,李世民这才散了众人离去。 离宴归府,掩去苍穹澄澈天,霞光落地照人间。 第十三章 侍妾来,警言之 芳龄余年度余生,入得此处终难退。 比起昨日的惠风和畅,今日倒是下起了沥沥小雨,烟雨下,织就了一副长安朦胧卷轴。 萧青婉支颐坐在窗台前,看着外头雨滴滴落,听着那声声脆响。 微风细细弄轻柔,烟雨织成愁。 雨打在那红墙绿瓦上,激起阵阵水花,犹如敲击着她的心。这些时日,她与吴王相处也不可谓不好,只是相处之间皆是淡漠如昔。 美人于窗隔望,碧色身影倒是与此甚是相称,敛眉处勾出一抹极美的态。 眉黛修长,凝脂点漆,衬外那风月无边,舞出那清丽的魄。 突然听得那掀帘声响,脚步轻微,皎月于外头走了进来,她亦是未回头,只等着她说。 “姑娘,殿下侍妾刘氏说要来与您请安。” 萧青婉眸中扑闪,挑了两弯眉,却是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请安,怕是没安好心吧? 回过头来,润出了一道浅笑,对着皎月言,“我过府已经这些日子了,竟是今日才来请安。” “姑娘可是不愿意见,那奴婢便去回了她。”皎月说罢,正要往外头走。 萧青婉泉声出口,“等等,你让她进来。” 皎月面上生疑,却不曾违抗她的命令,诺诺称是,出去叫人了。 她则去那正中的主座上坐着,一手搁在案上,眼睛只瞟向腕上的翠玉镯子。 片刻之后,皎月便带着那刘氏进了阁中,萧青婉听到声响这才转了头。 只见那刘氏盈盈俯身,面向萧青婉行了一礼,柔声道,“侍妾刘氏,见过王妃姐姐。” 极恪守礼仪,处处皆未有逾矩之像。 萧青婉眉眼抬了一寸,复唤她,“妹妹,免礼吧。” 刘氏这才起身,觑向萧青婉的眸中掠过一抹惊鸿的影。 萧青婉细扫她容色,倒也不是那嚣张的貌,恰似那芙蓉水中影,小家碧玉之态。 凝了半晌,方想起叫她入座,“妹妹请坐吧。” 刘氏又躬身道了一句谢,方来到那右边下首的胡床之上坐着。 却只见她坐下之后却是四处张望,不知是找些什么,但这一切却是全落入萧青婉眼中,但她却是什么也未说。 皎月倒也是察言观色,早已备好了茶水,就与刘氏端了一盏白露,搁在那几上。 刘氏这才拿起抿了几口,复又放回,开腔便道,“想来姐姐都不曾见过我,本应早些来拜见的,竟是拖到了今日,希望姐姐不要怪我才好。” 面含愧疚,一字一句,像是极尽肺腑之言,与她那面倒极配。 萧青婉面含笑意,贝齿轻启,檀口微张,“无妨,妹妹有心了,况我也不是个爱热闹的。” 一场夏雨消去了大半的暑,静坐无言中,竟是悄悄停了,牖隙中射来的一缕光,照得室内倒也敞亮多了。 刘氏樱唇轻启,面上笑意若芙蓉,“这雨也将息了,想来也是无趣的紧,不如我给姐姐说个乐子。” 萧青婉凝睇她眉睫,映入眸中那稀疏的影,嫣然笑道,“如此倒是甚好,有劳妹妹了。” 刘氏抿唇处,开了个口,迎着萧青婉的眸子,说道,“话说那东汉开国的光武帝,姐姐应是知道的。她曾废了郭皇后,到底是政治联姻,没了情,便是可以弃之敝履。姐姐你说是不是很可怜呢?” 斜眉凝睇中,皆是望着萧青婉,却并不见她有任何不悦,只是呷了一口茶喝,半晌才放下。纯然的笑,这才是对着刘氏。 “妹妹可讲完了,倒真是有趣的紧,那本王妃便也与你说一个,总不能尽让妹妹讲。” 自称已然变了,刘氏默语不言,听她说起,这才言,面上无甚波澜,“那自是极好的。” 萧青婉眉目一敛,自然落在那地板上,没有望向刘氏的眸,像是极自然的道一句寻常话。 “那孝成皇后赵宜主,惑得汉成帝废了许后位,最后不也是落得凄惨,总也是有些更可怜的人,妹妹你说是吗?” 说了这些话,萧青婉瞬目流眄向着那刘氏,察其眸中掩着的几分色。 只是见她低着头,侍弄那杯盏,竟是盖子掀起碰得叮当响。 霎时才抬起那清瞿的下颌,两眸青炯望向萧青婉,一丝倦意绕眉头。 “赵飞燕再如何,也是有过帝王爱;郭皇后虽是名门女,失了天子情,却也只能余生宫墙隔外壁。” 萧青婉眼眸流转中,心内在想,这侍妾倒也不是个愚笨的,我且看你能撑得几时。 波湛横眸,眉眼上观,“你说的倒也是有理,只是那赵飞燕究竟是恶名在外,怎么也不是个好的,妹妹可莫要学她。” 只那刘氏听了,倦眉一低,染了一抹愠色,“姐姐这是拿我与那赵飞燕作比,岂不是侮辱人。” 萧青婉眉目一敛,眸中一片清明,掩去一分笑,“怎得没忍住呢,我瞧着你应当还要装一会的,你也知道是侮辱人,你引那郭后含沙射影,又是什么好东西。” 刘氏眸中只余努色,“你竟如此诋毁于我,我阿兄可是侯将军帐中得力副将。” 萧青婉横眉立目,与她且斗下去,“我说呢,原是仗着势,纵使出身尚可,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妾者,贱之流。” 目光皆是望向那刘氏,面上始终是一抹笑,“按照国之律法,顶撞、侮辱主母该是如何,你应当也是知道。” 刘氏听罢,眉眼神色,尽现慌张之态,说出的话都不利索,“莫非,你,你是要对我私下里用刑。” 萧青婉忽听得此言,竟是大笑起来,少顷才正了神色,“那倒不至于,我只是劝你莫再动那不该有的心思,作壁上观,少掺和那档子事。” 刘氏一听,神色一紧,自己方才并未表现分毫,她是如何知晓。看来不能在此久留了,她赶忙起身,向着萧青婉行了一礼。 “妹妹多谢王妃雅量,如今这呆的也有些时候了,该告辞了。” 萧青婉柔荑衬在案上,并未看向她,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刘氏不作丝毫停留,提起裙摆,就往外奔去,显然是欲掩方才之心思。 萧青婉仍旧保持原样,这些事本也不是她想管的,只是如今这命运与吴王府系在一处,不插手也不行了。 那刘氏内里心思不浅,是个厉害角色,观她半晌方察出真意。 一张清丽的面下,究竟又是藏着怎样的腌臜,她也仅仅只能猜得几分,只盼这一恐吓能够警醒她吧。 外头的雨也是停的不差了,风光月霁绕人眉,萧青婉眸似春水微荡漾。 忽听的外头有脚步声传来,竟已是到了跟前,掀帘而起,入目的是吴王。 他赶忙起身,离了他一寸远之地,行了个礼,吴王剑眉星目,一汪眸中入了她的影,凝了半晌,才道。 “听你方才训了那刘氏?”虽是问,却未见有任何责难之态。 萧青婉心内奇怪,为何他对自己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从前魏王事件也是,莫不是安插了人手在自己周围。 第十四章 事端现,赵家邀 萧青婉垂眸向下瞧,只望得吴王脚上那一双玄色云履,半晌没有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吴王轻咳了一声,她这才将头抬了起来,目光往他之处望去,缄口张了开,“我确实是训了她,瞧殿下倒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萧青婉眸内光景流转中,望向那乌色的眉,等着他的回答。 李恪听罢,心内翻复了几回间,负手而立之下给人一种威压之感。朗目星眉转回眸,方才对她道,“本王确也无须为一侍妾劳肝动火。” 萧青婉自知并不是如此,柔荑捋了一把那鬓角坠下的乌丝,复又放回至腹前,做了个端庄样。 明眸善睐,嗓底如清泉之音,悠然传入吴王耳中,“殿下想来是知道的,她是何种身份?” 吴王眉眼一凝,眉峰相抵之下睇望她,疑虑百味绕心间,“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萧青婉心中一惊,若是被他看穿了可不太妙。秋水眸中掩了底下的虑,香靥一笑化成了柔。 “我从前在家时,听阿爹与阿兄谈论过这些事,自是知道许多。” 吴王细观她眉眼,一寸一寸往她面上瞧,似是要窥出那话中的真假。萧青婉见此,恐被他发现,不敢以正眼望他,只把眼眸调向一边。 谁知那吴王立时道出的话,却着实让她如冰寒侵入胆囊之中。 “本王认为不然,怕不是四弟与你说的吧。” 吴王眼底若隐若现的光,却是让她猜不透,也不知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只是一时僵在一处,不敢妄动。 眼眸从吴王脸上扫过,意图窥出一点破绽,但却见他嘴角有些鼓囊囊的,竟是掩唇笑了起来。 吴王面上不悦之色,心内想的是她竟如此不尊重自己,被自己道出秘密竟还能如此笑的出来。 但却是什么也没说,倒想看看她作何解释。萧青婉笑了一瞬,方才停了下来,面向吴王的面,正色起来。 “我听殿下这话,倒是闻到一股子醋味。” 吴王听得此言,心内一片惊,眸中掠过一丝飘渺的影,萧青婉看不太真切。 而再看之时,却见吴王面上寒芒显现,盯着萧青婉,捎了一抹邪肆的笑,像是讽刺一般。 “荒谬,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本王吃醋,亏你也说的出来。” 萧青婉听得此言,瘪瘪嘴,轩幌隙中的一点光迷了眼。如今本就是烟雨初停,外头自是敞亮。 吴王见她如此模样,竟是起了一丝浅淡笑意,萧青婉却未看到。 眸中乌黑珠子溜了一圈,忽听到吴王的声音传入耳中,“侯君集早已被司法官下了狱,今日早朝便是议的这个。” 萧青婉不解,他说这句话是何意图,因此也是望着她的面容,疑惑之色尽皆于尘。 “他将那高昌国宝物私自据为己有。”吴王只是说了这一句,不知是真的看不穿萧青婉的心思,还是故弄玄虚。 萧青婉也不想去追究此为何意,咽了沫,将那方才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吴王说了这句,便大踏步的离开了,只是却感到心上一阵畅快。 雪花珠帘被掀起的音竟响的比往日还重,萧青婉见她离开,复又去坐在那窗台前的位置,支颐凝望空无一物的院落,只偶尔见一小片叶子坠落。 现今无聊,多少个午后,她是这样盯着回望外头,绰约仪容,身姿清浅,小颦笑望尽温婉。 虹销雨霁,她明亮的眸中依稀有了一丝光,却是望着外头那树影婆娑。衣袖下的皓腕如霜雪般白皙,衬着面容多了灵气。 皎月掀帘进来,轻唤了声,“姑娘。” 萧青婉听到声音才回过头来,却见她手中拿着一张帖子,杏口微张,“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皎月忙将那帖子递到她手上,复又说了一句,“方才我经过门房时,那管家交到我手上的,说是张侍郎家的小厮指定要给姑娘的。” 赵侍郎,她脑中闪过一抹身影,赵心柔,正四品中书侍郎家的嫡次女,原身曾经的闺中密友,只是于她眼中,却似好久未见了。 她看过那帖子,方知是一张请柬,竟是三日后便要纳征,她记得赵紫玉是与从三品秘书监陈家的大公子自小便定有婚约。 如此倒也是门当户对了,她眸里流转一汪水,却见着皎月巴巴的望着她,复才与她说了一句。 “赵二姑娘三日后纳征之礼,故想请我去叙叙旧。” 皎月这才隐了惑,心内翻转中丈量了几回,“姑娘定是会带着我,就如上次一般。” 那靥辅承权下笑道,两腮梨窝浅浅,宛如未染尘埃的珠玉。 萧青婉笑容盈满面,“那自然会带着你的。” 皎月本就容易高兴,这样一来便加喜上眉梢了,又添了一句,“也不知殿下是否要去?” 听罢此言,萧青婉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内里思量之中,复又想起了他方才的话,故意对她言:侯君集已被下了狱。 看来他早已胸中有城府,在她所知的历史当中,皆是说这李恪无野心。只是究竟如何,还是且走且看。 如今倒是从某些引子中,倒已可以知道一二,也就是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罢了。 萧青婉摆手让皎月出去,那丫头温顺,诺诺应道,就抬腿往外走去。 ……………… 吴王正在王府中漫步,却并不着急往无妄阁而去,心中衍生了一种情愫,是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鸟雀成行过,掠过无边的影,留下透明的弧。罅隙中落下的光,照了地上星星点点。 他站立在树梢旁,眸中竟有了一丝笑意,忽听得远方有脚步声传来,他从树后走了出来,正是他的近侍。 近侍环顾四周,极为谨慎,见着没有一丝人影,方才来到李恪身边,只是手握成拳,躬身行了一礼。 附其耳旁轻声说了些什么,李恪眸光始终左右相望。良久之后,那近侍方才离开他耳畔,像是说完了一般。 他心上了然,挥手叫他离开,嘱咐他不能让旁人看到。近侍称是,转眼之间便已不见了踪影。 李恪也随之离开了这片树梢,却是往无妄阁的方向而去。 弯月竟已自他离去之后,悄然登场,掩盖了今日下过雨的痕迹,想来明日天气将是极好的。 沉寂一般的院落,只听得到几阵脚步声,偶尔有几句虫鸣叫嚷,但都很浅。 第十五章 高昌事,议侯将 旭日东升,霞光如金丝蜉蝣中天;因着昨儿下了雨的缘故,今日苍穹碧空如洗。 如是放眼望去的那一瞬有水雾缀嫩叶,晨烟湮云海之感。 钟鼓之声敲响,等在外头的臣子这才登上那殿前的丹墀,秩序井然地进入太极殿中,各自恭敬站列一方,不逾矩。 华堂之上,那坐在金碧玉辉宝座上的九五之尊,眼眸望处,尽是睥睨底下之人。 昨日为着那侯君集的事,众臣争执不休,至今未有定论。如今在这殿上,他们倒都是一副恭默守静之态,未见有丝毫发声之意。 “众位爱卿,今日可有何意见?” 身后那孔雀翎扇,由两侍婢交叉而握,衬李世民那天子威仪。悠悠转口中,已是纵论天下之象。 “微臣以为侯将军于国是有功之臣,不得加以侮辱,私以为陛下应将其释放,予以警戒即可。”中书郎岑文本手执芴板,拱手低头,打破这沉静。 李世民听此言语,目光下望,定于岑文本处,威势已立。 金波荡影,映入紫晕黛染中,底下臣子眼神微瞟,眸光低垂,互相交流着眼神。 李世民大掌扶于椅侧,面色无波,只微微转了眸子,用着极平常的语气,“其它爱卿可有何看法?” 谁知这时,站于最前列的太子李承乾,却是突然发声,“儿臣同岑大人之言,侯将军为国鞠躬尽瘁,为此小事,确不应当。” 身姿挺立,目视前方,倒是有那一国太子的威仪。 只李世民听到此语,却是眸眼处掠过一丝不耐的影,旋即便消失殆尽,恢复寻常模样。 竟是连太子也未曾发觉,更遑论其它人。 晕开光影的殿,君臣共处一室的堂,紫黛间犹显得那抹明黄,更加耀眼。 “微臣亦以为当放了侯将军。”一人发声之中,倒惹得众臣皆隔裳相顾。 李世民寻着沧音的来源望过去,却是久未发声过的褚遂良,躬身执芴板,遥影隔相望。 他自知褚遂良是个公正的,往常有大事,皆征求他的意见,如今自不会驳他的愿。 开腔是凌厉的音,“既然诸卿都觉得应放了那侯君集,那便放了吧。” 鸟儿啼鸣,宫阙寂静,深邃的堂上,众臣鼻眼观心之间,却是露着一丝疑虑。 按说如今该议的事,也是议了,为何却不见退朝。难不成还有何事未曾议到。 “如今高昌已降我大唐,朕想在其西州设西州都护府,众卿以为如何?”李世民声线极缓,开口就直言主题。 乌眼相望,是看着那下首的臣子;略显沧桑的面容,仿佛是蕴了无数雄言壮志。 底下虽不时有唏嘘之声,但也知道,上既已出口,便是已有决心。 长孙无忌垂首躬身,芴板置于身前,自他话头而下,“微臣觉得甚好,如此倒也可加强对地方的管理。” 李世民听此言语,已是肃面转喜容,声调转复中,寻了个极和缓的音,“诸位既无异议,那就这么办吧。” 下首皆无言语,停了半晌的话,李世民面容上已有了一丝惙容。望向王德之处,那太监心上会意,行至前方。 一丝圆润的调,脱口而出,“退朝。” 众臣这才躬身行礼道,“恭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李世民绕过前头那珠帘翠玉,出了太极殿,众臣这才依次自后而出。 日头攀上了那墙垣横壁,已是欲来之势,迎着光走在通往承天门的出口处,迷蒙光线下,晕得人有几分醉眼。 李恪只想快点离开,不多做停留,从来这样的朝堂之上,是没有他插嘴的地方。 他也不想有何表现,这前朝后宫太多人盯着他,只因为这特殊的身份。只是啊,身世为错,人又何辜? ……………… 吴王府,清漪阁,萧青婉正靠在那软榻之上,罥烟眉下织结了一寸柔。 几日未曾出门,倒是人也懒了。博山炉中燃的是芸香,沁入鼻端是绿草清香味,她惯爱这个。 炉隙中飘出的那云气瑞雾,散作满室旖旎,直使人心情畅快。 皎月自外头端了茶托进来,泡了一壶白露,当初是这原主喜欢喝,如今这喝的多了,倒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只见那丫头拿了一只上好的白瓷杯,与她倒了倒了一盅,蛊壶相碰,一声轻响。 倒好了之后,皎月恭敬着送至她跟前,玉音绕口,鬓靥含笑,“姑娘。” 萧青婉抬眸,青葱玉指接过那盅茶,玉腻柔肤圈了那只杯。 她掀开盖子,杯中冒出的氤氲气儿,她顺嘴吹了一口,摇了一瞬,把那浮沫弄至一旁。 轻轻抿了一口,入嘴的清香,萦绕鼻尖齿端,使她畅了一口气。 却在这时,李恪掀了帘子,走了进来,他入眼望的便是这副模样。 眸光中是染了一丝不见底的笑,开腔却是冷冷的音,“你倒是悠闲。” 萧青婉听到这声却是一惊,手中杯子都差点落了地,幸亏皎月在旁。话说他进来怎的没有听到声响,连皎月也未曾发觉。 皎月见了吴王,她向来心中是有一丝惧意,赶忙行了几步路,俯身道,“奴婢见过殿下。” 双肩隐隐有颤抖之意,而吴王却是无甚表情,只轻轻说了一句,“你先下去。” 皎月却是疑虑片刻,眉眼低垂下望不到本来面目,吴王见此,只得又说了一句: “你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皎月却是在这时将脸转到了后面,见着萧青婉对她点了个头,她方才出去了。 萧青婉这才蹀躞着走到吴王,行了个礼,便是直接起身直视着他的目光。 螓首眉眼颦望,流沔眸中印入了影。见他久久不说话,萧青婉这才开了口,朱唇绕齿,玉音转翠语。 “不知殿下可有何事?”也难怪她这么问了,每次来这清漪阁,不是找她麻烦,就是有何事情。 她自是相信这次也不例外,但吴王这次来却不是因为有事,只是单纯的想来。 只他如此高傲的人,怎会轻易承认,她既以为有事,那便是真的有事吧。 口中悠悠吐出一句,“侯君集已要被放出。” 萧青婉眉峰相抵,望向他的方向,一丝不解,开口便道,“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第十六章 共品茶,难交心 博山炉中芸香缭绕,白烟漂浮中隐有暗香盈袖,本就带有一种自然的清香,熏得人一阵心旷神怡。 落地的日光,自窗棱处攀援而上,已是如日中天照。 吴王那墨玉般的眸子中映入了萧青婉的影,只是见她问了这句,便一茫然不知所以之态。 望着她的娇颜,润了道声,有些许沙哑,“本王想知道你有何看法?” 萧青婉听此,眉睫上扬中眸子大睁,玉腻润肤之上,染了一抹诧色。 直直撞上了吴王那朗月星光的目光,又立马移开,暗流交波中,却是觉得一丝诡异。 也难怪她惊讶,即使她是自现代而来,原主脑中的思想还存于她处。 虽说这大唐较之后来的朝代,也算是开明的,但是却鲜少有人将朝事往家中带。 但她从来就不是怕事的人,自牗隙中射来的一缕光,照亮了盈盈姿容。 萧青婉倏尔流沔,竟直接与吴王相对,开腔是清冷的音,“殿下,你是真要我说?就不怕隔墙有耳。” 说着,头往眼神望外瞟了瞟,身姿却未动分毫。她早已习惯了在她跟前直接称''我'',但从未被吴王说过。 吴王面上无波,喉结滚了一遭,灼热的眸子仍是对着她的面容不曾离开过,这才开口言道,“她那院子离这里远的紧,况且这房中的人也都遣了出去。” 萧青婉心上沉思,眸光流转,盈盈一水间,却只见她对吴王说道,“殿下,不如我们去坐着谈?” 吴王未管他分毫,直接去那两桌相隔的前首位置坐着,竟是她也未能反应过来。 见他如此,萧青婉眸底瞎的羽睫扑闪,作了个目光往上翻之像。 很快消失,蹁跹移步走至那跟前,从皎月放在案上的茶托里拿出一只白瓷杯,柔荑玉指圈杯柱,引了壶中白露往里去。 倒好之后,就小心翼翼送至吴王身前,“殿下可尝尝这白露,是个好茶。” 吴王双手接过,掀开盖子,盯着杯中绿叶浮动,摇了一瞬,便执起饮了一口,顿时茶香四溢齿尖牙端。 他眉目淡淡,说出的话也是淡如烟云,“你还不去坐着,可是在欣赏本王喝茶?” 萧青婉远山黛间明媚的娇,此时却是要如暗影芙蓉垂至眸底,面上不敢有丝毫表现,只是垂眸往那另一边的位置走去。 心中却是腹诽万千,谁有那些闲工夫,去欣赏他喝茶。 坐下之后,伶俜影中立的是一方的柔,呵气如兰中道的是一句理,“那侯将军若是被放出,定是会觉得屈辱,至于有何行动,我可不敢妄言。” 喜鹊啼鸣,自窗前而过,不知又是应了哪家心愿。 光影疏散遮了那暗悠浮动,轩幌夹金丝,却是阻不住那缕柔。 吴王敛下心间一闪而过的惊讶,吐出清晰却又简短的语言,“你倒是看的分明。” 萧青婉对着吴王扯了一抹淡淡的笑,未发一言,接下来却都又是相顾无言之中,吴王偶尔也会侧眸望她一眼,却也是无话可说。 忽然吴王却打开了话头,“听说那赵侍郎家的二姑娘后日纳吉,可是请了你?” 萧青婉倒也未觉奇怪,毕竟这也不是秘密,就大大方方的道了出来,“确是请了我,那赵二姑娘自幼便与我相熟。” 眉睫一睇,侧目望他,却见他目中似是无神,不知是在看着些什么。 忽然又像似转了眼,肩胛动了一瞬,却是起身挺立。 望着萧青婉那远山芙蓉上的梅花钿,道出了一句极为温柔的话,“明日本王会与你一同前去。” 这话说完,却是抬腿往外走去,未多留一个眼神,殊不知在那墨色的眸子下面生出了一抹笑意。 雪花珠帘掀起之声,清脆而悦耳。窗棱前树影摇曳生姿,似是要长到屋里头。 萧青婉此时只是想起那句话,明日与她一同前去,心里却是一阵心慌,索性不再想了。 她眉黛颦颦,秋水眸中一汪过,染上了疲色,却是直接起身,行到那软榻上侧卧,蹭了蹭那榻上的鸳鸯垫。 柔荑支在案上,头部靠上去,阖目低垂头颅,像是睡了过去。 …………………… 吴王正走在那前往清漪的路上,他竟不知与她谈话却是说了这么长时间。 日头渐落,余霞成绮。吴王身姿凌然,伶俜影只,说的就是他吧。 夏日的夜晚惯爱起风,这一阵阵的风惊得树杪沙沙作响,枝头繁茂的绿叶也飘了下来。 虽不甚强势,却也掩不住那嘶鸣狂吼之声,吹在人身上也极为不畅。 多少个更长漏永,他从来都是闲坐庭院看落花。如今却还是这般,只他心里竟有了丝丝安慰,他却并不知是何故。 径直向着那无妄阁而去,注定是要捱过那烛光灯影下嘶鸣的夜晚,沉睡中去唤醒来日的天光日色。 ……………… 转眼之间时间已是过得这么快,今日便是那赵家二姑娘纳征的日子。 瞳矇初现之时,萧青婉便已整理妥当,正等在外头,外头的草木已是呈现被风狂舞之后的乱像,歪倒在一旁。 吴王说会与她一同前往,因此她就等在这外头。 但是的面容像是有些倦意,眉眼相夹,俨然是没有睡好,皎月在一旁扶着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摔了去。 美娇娥的影,因着身上那嫣红色更加是婀娜多姿,吴王着时却是到了跟前,见她如此模样,开口便问。 “你眼底似有乌青,昨儿可是未睡好?” 萧青婉听到这声言语,才斗擞精神,肩胛摇了一下,面上扯出了一抹笑。 “昨儿睡的还行,只是我自小便有些嗜睡,过会儿就好了。” 眼眸都快眯成一条缝,竟还强打精神,吴王只觉好笑,却并未戳穿。 “你先去轿中坐着,顺带可以补个觉。” 萧青婉点头称是,绣履踏在那地上,尘土扬起了一溜灰。 见她走得一摇一晃的,吴王却不知在心里动了什么歪心思,竟是直接走过,将她横抱而起,直往府门外而走。 萧青婉心上一惊,却是直接清醒,耳尖鬓上都捎上了一抹红晕,声线极张,“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吴王听此言语,面上染了一抹愠色,开腔冷冷道,“世人皆知你是我的妻,我如此作为天经地义。” 萧青婉心内像是梗了什么一般,一时之间一丝凉意浸透四肢胆骨之中,急忙开口道,“可当初是你说我们做不成夫妻的。” 吴王听此面上隐含薄怒,那未爆发的愤恨也被他一并压了下去。 离那马车仅仅几步距,他却是直接将她放下,便径直朝那汗血宝马走去。 萧青婉险些没有站稳当,幸亏皎月方才一直在后头跟着。 第十七章 纳吉宴,称谁心 萧青婉由皎月搀扶着,望着那离远的玄色背影,浓墨发中直插着的那玉簪极为迷眼,晃了她的眸。 只作它乡客,谁解今时苦。 吴王自马蹬翻身上马,凝睇望去的霞光笼了半片天,依稀入眼的那天边微末的日影。 萧青婉眉睫颤颤,拢了柳眉,玉齿紧咬那丹唇,柔肤肌理之上胆寒横生,却是站在原地不曾走动。 直到皎月唤了她一声,她才将将反应过来,恢复本来模样,眼明恰似那琉璃瓶,心荡秋水横波清。 径直走向那轿上,踏凳而上头低垂,轿帘一掀,遮了那身子。 萧青婉坐在那轿中,只觉心内难受,泬寥之感只揉进骨子里,吴王方才那一举动,她也不知究竟为何意。 终于车轿随着那汗血向前行去,她心事也随之飘远。 车檐上挂着那个铃,象征着吴王府的标识,街上百姓见之,亦是退舍边角之处。 萧青婉在轿中想到的却是那首诗,“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她座下的绣染墨梅,也因被她的手抓得有了几丝褶皱。 走在那通往安上门街东边的道上,却是迎着光影攀步,那邃路上已见了许多出勤的人,是热闹非凡。 因着那曾下过雨的缘故,七月中旬的天,倒是暑气消了大半,未有几日前毒辣的日头。 又或许是这古时的气候是现今不同,她坐在轿中,不曾掀开过帘子,偶尔传来的声响也与她无关。 吴王坐在那马背上,眸中如被嵌入了冰山雪玉的寒度,搜刮着那尘世人间的断魂声曲。 心中越想却是越不畅快,也并不觉得自己方才行为有何不妥,只权当是理所应当。却未曾想那般将矜贵捧入她面前,却反被她践踏。 ……………… 赵府门前,宝马雕车排了邸前一列又一列,似要将那门楣隐了去。 吴王下了马背,走到那轿前,亲自动手掀开了帘子,毕竟外人面前总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萧青婉直接从他手中接过了帘子,却是在那一刹那碰了冰寒带有一丝薄茧的手。 那玉肤素手颤了一瞬,吴王却是很快抽离,脸色仍是如镜面般平静。 萧青婉也直接从轿中下来,踏着那奴仆早已摆好的凳子,下了地面,如铺了一道玉梅尘上沙。 吴王先他一步走在前面,萧青婉便寰跟在后头,绣履踏中清尘路,犹似婀娜美人娇。 皎月今日也有来,目光自是不移她视线半分,却是走近了一步,在她耳边细语呢喃道,“姑娘,奴婢瞧着殿下似是有些不对?” 萧青婉眉黛芙蓉扫,敛目间,已是思量了一翻,“你莫要说这些?仔细被旁人听去了,又给编排些什么。” 皎月闭了嘴,一副乖巧模样,也未再说什么了。 踏过门槛,早已有下人等着,见是吴王,谄媚之色现于面上,她在后头看着,最是不喜这副嘴脸。 明目中光影渐淡,不屑绕于面上,吴王着身后小厮将贺礼递到那人手上。 便直接往前走了,那下人在后大喊了一声,“吴王殿下和吴王妃到。” 在府邸之中深邃的院子中,地上摆了各式的物品,应当是那陈家的聘礼。 琳琅琼浆,玉石翠碧,裹着担担红绸的箱子,虽不及她当时的壮观,亦能够察觉是下了血本。 里头丫鬟小厮来来回回,不知是在忙些什么劲。 她原就听说过这古代的纳征是件大事,马虎不得,六礼既成,方能结为夫妇。 忽然见那远处走过来一男子,身量与吴王相差无几,一双凤眸似勾人心魄,直惹得周围少女暗送秋波。 却见她来到吴王面前,青衣素裹,像是与今日的氛围极不相衬。 墨发却不似其它男子般挽起,而是随意披散,与吴王行了个礼。 勾了那唇,眸子往萧青婉处瞟了瞟,却直接一只手搭上吴王的右肩,像是极为亲昵。 吴王面色漠然,声音却不冷,“你怎得回来了,还在这里?” 那男子一副轻佻的模样,“我就说吴王殿下你不仗义,小弟我都回了这么久,你竟是今日才知。” 接着眉梢一挑,瞄着萧青婉处,勾了眼,笑着道,“原来殿下你是金屋藏娇,家中有这么个美人,又怎会来找小弟我呢。” 吴王眉目一横,像是恼他的模样,“休得胡说,你出去了这么久,怎得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吴王兄,你这可就不懂了,小弟我这是天生本色。”慢慢放下了搭在吴王肩上的那只手。 停了一会,又道出了下句,“小弟我可还记得殿下年前与我的赌约,今日可是要去赢回来。” 吴王凝睇望处似望川,直对上萧青婉的眸中,烟横拢雾,像是有些看不真切。 那男子倒也一副心上了然,腔圆字正,开腔是温润的音,“不如让吴王妃与我们一同前去,正好也去看看吴王风姿。” 未等他开口,萧青婉便已先出了声,娇玉面上多了一丝柔,笑语嫣然,“不了,你们去吧,我还想起来已多时未见过赵妹妹了。” 说着便辞了吴王,带着皎月,找了院中一女婢为她引路。 吴王只盯着她你身后步摇上的璆琳琅玕左右摆动,眼中一抹晦暗不明。 那公子见着他这种神情,竟是轻笑出声,那模样若是女子怕也是要自惭形秽。 吴王听到那笑声,回了头,盯着他的眸子,疑虑染上眉头,“你笑什么?” 那男子望去吴王那眉间川上锋色,突然却一本正经起来,“小弟是觉得殿下你如此这般,不知是称了谁的心?” 吴王眸色下垂,负手之中隐有几分考量,良久才眉眼上挑,“你这话是何意?” “殿下如此智慧的人,又岂会不知我的真意?”如今这眼前站着的男子似是与方才截然不同了,不知何为真假。 顿了一声,又道出了一句,“殿下,还不走?那赌约你可已经欠了几年。” 那男子像是又变回了原样,吴王也不多说什么,只随着他走。 这院中男宾甚少,八成都已聚在那后墙外各分高下吧。 一睇白云千万片,难见蓝天碧海间。 ……………… 萧青婉随着那婢子来到了后远,由着她引到一房室门前,她踏阶上前梁上瞧。 日头高升的金丝中照了一缕下来,映在那凝肌傲骨上,身后皎月跟随其后眉目低垂,时时便是个乖顺样。 进了里面,抬腕掀开门上珠帘,绕过那九曲屏风,便见到了坐在床上绣着女红的女子。 她淡笑出声,“赵妹妹竟是如此用心,连我来了都未曾看到?” 赵心柔见着萧青婉,竟是立马放下手上物什,靥辅承权下笑意暖暖,眸中划过了一丝光,“萧姐姐,你来了?” 第十八章 敲打意,若雪寻 卧炉爇着的绛香自典雅的房中散出,内里装饰简单,只有一床和软榻,临牗而靠的案几。 赵心柔双颊梨窝浅浅,眸中似有星子,蕴着笑意,朝云近香髻只余几个珠花,青碧儒裙垂落,俨然遮了足。 萧青婉眼角微眯,朱红唇轻启,“赵妹妹怎得不去外头看看,我可记得你那未来夫婿也是来了。” 赵心柔听此头部低垂,面上已染了羞红一片,纯净的眸子覆上了旖旎的柔,两指骨之间来回转动。 半晌才抬起头来,面上红晕还未完全消了,绣口吐出一句似嗔怪的话语,“萧姐姐惯会笑话人。” 萧青婉未再接着话头,只是走了过去,拿起那放在案上的绣品。 只专注的瞧着上面的图案,金丝红线交缠中已是副鸳鸯戏水之像,只是另一只还差了几针,并未完全绣成。 看了良久,她方才是抬起头来,盯着赵心柔看了个仔细,眸上眉睫扑闪,笑着说道,“原来赵妹妹这是早就春心动矣。” 赵心柔听了这话却是烟视媚行,只恨不得上前去捂住那张嘴,有些恼她,却是依旧一副笑颜,“姐姐就是会笑话,明知道我脸子薄。” 萧青婉听到却是抑制不住的用柔荑掩着薄唇笑了起来,许久都停不下来。 “萧姐姐,你再这样,我可就真的恼了。”赵心柔瘪瘪嘴,那攀过窗棱的日光,已斜了几丝进来,照在她脸上。 萧青婉这才停住了笑,面色正了一些,这才说,“赵妹妹怎得还不请我坐下来?” 眸内秋水缠青丝,始终是带着笑。 赵心柔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引着她上那软榻上坐着,而她却只说,“客不夺主位。” 竟是坚持在那下首的一把椅子上坐着,赵心柔也是陪着她坐在对面。 她招呼着人来斟茶,半晌便来了个身姿娇小的婢子,她手上拿着茶托。 动作熟练的为萧青婉和赵心柔各倒了一盏,放在案几上,便也就出去了。 萧青婉也没有拿起茶来喝,只是对着那赵心柔便道,眼底似有几分严肃。 “你那庶母现今可还找你麻烦?” 赵心柔听着明显一愣,执着茶盏的手都抖了一下,眼底一丝苦涩,但很快掩去,仍旧一副笑语嫣然。 “我可是嫡姑娘,她怎敢找我麻烦,而且她一妾侍本就不易,难免有些坏秉性,我让着她就是。” 萧青婉眉睫一抵,眼底一丝不可置信,以前便记得这赵心柔是难得的好性子,自小便没了生母,他那父亲倒是有情义,竟也从未续弦。 但这赵侍郎倒是有一房妾侍,那妾侍膝下也有一女,是个不安分的。 而这赵心柔上头仅有一兄长,还是被派往外处任职,虽有父亲疼惜,但也不能时时顾着。 萧青婉黛眉上扬,一副恨铁不成钢之像,瞟向赵心柔,“你倒是好心肠,人家可不一定领情,你如此性子嫁到陈家怕是要吃亏的。” 说罢执起那案上的茶盏,入口的一股清香,竟不是白露,呷了几口便又放下,含笑道: “妹妹这可真是好茶,不知是什么?” “就是雅山罢了,倒也并不好,萧姐姐若是喜欢,我这里可还有,就予些于你。”青音入耳,端的是娉婷姿容。 萧青婉柳眉一扬,目光扫过那面上初绽的芳华,开腔是清玉绕梁尘。 “那就多谢赵妹妹了。” 静默无声中,房中的铜漏已翻复了几回,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一室安然。 忽听得那赵心柔开口道,“我家那假山后的池子里,芙蕖开得正好呢,姐姐可愿移步去瞧瞧。” 萧青婉正觉着无趣,想出门去逛逛,却不想赵心柔却事先提出来了,便也不再推诿,含笑应道。 “如此倒是甚好。” 说罢就起了身子,赵心柔也来到她面前带了路,萧青婉携着皎月走在后头,皎月向来乖顺,从不插嘴。 掀开帘子的外头,光影直冲眼睑,晃的迷了眼。 那浮光掠金影,日落红墙上,鸟雀成行过,云薄稀空阔,三人行走间,好不安静。 萧青婉随着赵心柔缓步绕过那假山,罅隙中落下的光,照了她面上星星点点。 终于是来到那池子旁,萧青婉倚着那池旁绿壁,眼眸往池中瞟去,当真是开得极好呢,壁上已然生了绿苔。 萧青婉面含笑意,又把头偏向那一旁的赵心柔,绀黛羞春华眉,真是那人比花娇花无色。 绣口吐道,“赵妹妹当真是极好的,只是你这性子可要改改,你怜惜你那庶母是妾侍不易。” 顿了一瞬又开口道,“若是你嫁入那陈家,那大公子待你不好,又纳了妾侍,你性子又温软,定不会说什么。倘若她要是对你不敬,你又该如何?” 严肃中带着锵锵声音,似是要将她从那混沌中点醒。 “这…………我还未想过这些。”赵心柔沉思之中,竟是有些伤感。 “算了,你也不必忧心,我瞧着那陈家公子是个君子。”怕她纠结着那些事,便也就只能安慰着。 谈的太过入迷,这里地虽宽阔,也不见有人来,许多宾客都聚集在前厅。却不曾想有一人的步伐却慢慢靠近。 清冷的声音却已是先传入他们耳中,似带着一丝不屑,“这不是皇嫂吗?我说怎么到处都见不到你,竟是在这儿。” 萧青婉抬头望去,无疑是那魏王妃阎若雪,只见她头上珠钗饰满发,脑后步摇相撞激轻响。 带着火红的身,似是要将那万物比下,梨花白的面容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偏偏又是那么桀骜,想来总不会有好事。 萧青婉颔首,面上覆了一层青霜,笑意尽皆敛去,一个好颜色都未予她。 说出的话却是冷冷,“原来是魏王妃,不知你找我有何事?” 赵心柔见着似有什么不对,赶紧叫了一声,“阎姐姐。” 谁知那魏王妃却是一脸不耐,“赵二姑娘竟是如此不懂规矩,你觉着喊我姐姐可合适?” 嘲讽之意,尽现于面上,却吓得赵心柔一阵胆寒,悻悻朝她望去。 萧青婉见她如此,柔荑抚上她的手背,安抚了一阵。 眸上闪过一抹寒,冷冷开腔,“魏王妃这一登了权力位,到底就是不一样。可曾忘了我当日说的话。” 谁料萧青婉一说出来,阎若雪眸中却像是如淬了火一般,说出的话也是句句不饶人。 “我真的是看不懂你,为何要如此贪心,既已做了吴王妃,为何还要向我家殿下暗送秋波,你这是安的什么心?” 萧青婉听着面上一愣,疑虑自眉间引出,突然想到那日在望幽居会见魏王的事情。 顿时她的嗓底却是如清泉碾过数重,这下有理怕也说不清了,却还是开口说道,“我并未私会魏王,只是与他断一段往事罢了。” 第十九章 襄王梦,两交恶 萧青婉语含恳切,红梅钿点缀下的面容像是覆满了霜花的孤寂,眉眼颦颦,一寸秋波蕴了太多心思。 阎若雪却是视此无睹,薄怒之下隐了那本该柔情似水的眸,自嘲中带有一丝苦涩,“说是了断往事,可到底是存着多少腌臜的心思,又有谁知道呢?” 皓腕轻上抬,露出了那被红袖掩了的玉镯,此时却是在日下炫出了波光。阎若雪却是转了头,只瞧着那池中开得甚好的芙蕖。 莺莺翠语中只当是道一句寻常话,“究竟是襄王无梦,还是那无梦的人却是深陷另一梦中,谁又说得清呢?” 萧青婉知她话中有话,只眉睫扑闪,望向那池中之物,似是要囊入眸中,忽又想到一件事。 赵心柔本就单纯,倒也是听不出这些个弯弯绕绕,何况刚才又被那阎若雪一吓,此刻还有些未反应过来。 她不愿这尘世污浊,染了她纯净的心思。故才转了头笑语嫣然道对着赵心柔,“赵妹妹,我与魏王妃还有些事要说,你就先回了吧。” 赵心柔眉眼上挑,向那阎若雪处望,怯懦道,“可是,可萧姐姐你…………” “无妨。”萧青婉深深望她一眼,纤纤玉手抚上她的眉端,为她拭去那沾上边角的尘灰。 赵心柔这才抬起那襦裙下的绣履往一个方向走去,却是一步三回头,竟不是往闺房处走。 萧青婉这才转眸子,只盯着那池子看,弱风抚眉鬓,心事转回迂,池中芙蕖蔓延至那尽头处,日光斑驳映了那红莲深深。 微风拂过树叶纷飞,假山高大隐了身后事物。 身上那一绯红裙,倒是极衬此般风景,本是倚着那池壁,此刻却是将眸子转了过来,觑向那阎若雪,只瞧了个侧颜。 萧青婉轻声叹息,垂眼中掩了那明眸善睐,只开腔便道,“襄王梦我倒是不知,神女却是入了不少心,而我竟不知当日举动让你产生如此大的误会。” 听此言语阎若雪却是急忙掉转头来,胸脯起伏,眉峰低压相抵,又不忘带有嘲弄,连珠语般吐露她心中不满,想来已是怒极。 “误会?你倒也真说的出口,你既是要断那段情,就不该去见他。搅了他的心,又惹他为你空留恋,你可真是无辜啊。” 萧青婉经珠不动凝两眉,眸内装着的千丝万缕似是要掩了那百媚千娇,却是被她那段话直戳内心。 垂眸中想了许多,莫不是自己真的错了,可当日自己只不过是为了给己心安慰,又何谈乱人心弦。 微风拂过,绕起萧青婉那青丝绸缪,直在眼前晃悠,惹得眸前一片乌蒙,她皓腕抬起,指尖一拨,又将其撩至脑后。 抬起眸子,身姿微微动了些许,眼中难得出现两分愧疚,如菡萏未开时的伏低做小,融了许多怅然与无奈。 “当日,我并未有此想,只是为求己心之慰,反叫他多了不该有的心思。如此又是谁的错?” 阎若雪自嘲似的笑了一番,额前的那花钿也随之凝在了一处,开腔是弄语般的凄寂: “你倒总是如此无辜,从前也好,现在也罢,只怕世人都被你这副面容给迷惑了罢。” 深深凝了她的面容几瞬,突然却是如山雨欲来的猛烈,近前一步,趁萧青婉未注意之时,一记耳光重重落在她脸上。 “姑娘。”皎月急急喊了一声,不知是何种情绪。 阎若雪却又迅速抽回柔荑,带着那无以复加的愤恨,开腔便道,“当日,你让我受到的屈辱,现在我终究是讨回来了,如此你可有怨?” 萧青婉面上生疼,被打的那一瞬,她竟是往后退了一步,幸有皎月扶了她一把,却是眸中含有光点。 她安慰了一下那丫头,如今之势,是悻悻望向那阎若雪,似是要将她眼底心底都射穿了一般。 眉目青山间眸子却是睁得很大,似是要囊了百事风尘,却染了乌蒙一片,不知是泪欲来,还是迷茫之中的那股仇怨。 紧咬下唇,开腔却又是齿间相绕,带着那无法消散的愤怒。 “当日我又何时让你屈辱过,是你自己先挑衅在先。你言我总是要装作无辜之像,你自己又是如何?” 顿了一瞬,又开口道,“今日之事,我不想与你计较,左不过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愿你往后休要再找麻烦。” 萧青婉说吧,转了身子,正欲走之时,却被阎若雪拽住了衣袖,翻转之间已是褶皱丛生。 她这才转过身子,抬起眉眼,却是撞上她那如火般的眸子。 萧青婉远山黛间紧颦眉,复望了那一身娇,像是带着天然的优势,有着高傲的风骨。 她开腔便道:“你这是何意?我已未和你计量,你又何苦纠缠不清,惹人生厌。” 见她还拽着自己的衣袖,萧青婉以另一只柔荑轻轻拂下她的纤纤玉手,入眼之中是森森寒意。 绿苔攀爬的岩壁覆上清浅的日光,是红莲之上的绿意盎然,却是调不起丝毫温意。 阎若雪开腔便道,“你我之间还未了清,你如何能走?”她眸内流转一汪水,丝毫不退半步。 萧青婉也并未打算要走,只直直站定,想听她如何说。 “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见殿下,我待他如此真心,他却时时想着你,我又如何能安?” 萧青婉半晌未曾说话,只因她听到了有脚步声,正由远及近,已近在耳边,却是果然如此。 她瞧着那阎若雪傲然的眸子却是溢出了旖旎的柔,如木槿似的柔,一抹笑意自眼尖直达心底。 望着她身后,开腔竟已不似方才般盛气凌人,温语绵绵: “殿下,你来了?” 萧青婉这才转过头去,身后却已是聚了不少人,而最前面的便是吴王与魏王。 而她却直直撞上了吴王的眸子,眼神交汇,在那眼中有一种意味不明的东西,是她所看不透的。 而魏王根本就没有在意阎若雪,自然也不会主动过去。 赵心柔这时却走了过来,面上似有惊悸未平,赶忙过来挽住萧青婉的手臂,急忙说道: “萧姐姐你没事吧?” 萧青婉嫣然一笑,开腔是温柔的音:“没事。” 身后不少人在各说各语,无非说的都是一些这两人为何单独在此处。 而赵心柔却是将她全身上下都看了个遍,突然目光却定格在她脸上,只因那红色太过耀眼。 她急忙开口,担忧之色尽现于面上,“萧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萧青婉心上明白,这些人怎会无缘无故的来,定是这丫头担心她,才叫了来,面对这找心柔,她润了一道笑,“无妨。” 阎若雪听此心上一惊,只是不断的看向魏王,却在魏王眸中触到了一抹寒意。 吴王听到这声音,眸光也瞧向了她面上,只是这一望他眼中竟有了微微薄怒,心中也随之起伏,他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干的。 他将头转向魏王一边,开腔是压低的声线,又似是兴师问罪一般,冷冷的音。 “四弟,这就是你魏王府王妃该有的教养?” 第二十章 风波起,吴王护 冷凝之中的漠然,迎了那无边的凄寂,复一时是众人无言,罅隙中透过来的斑驳,似是那诡异之中的一道光鲜。 却尽是那寒意、凄惶,直叫人发颤。阎若雪听得吴王说起,身姿僵了一瞬,衣袖下紧紧包裹着的柔荑,复一带动,却是要将那料子分崩离析。 她紧咬下唇,睇沔中觑向魏王,却是万道怒火射入她眸中,就这一时,她便只觉透彻心寒,如针眼插她胸口,喘不过气。 开腔是急言声中的那一句啼鸣,直叫人动容,“殿下,不,不是臣妾,是她,她先动手的。”说着,将手指向萧青婉的方向。 潋滟风骨下的那点骄傲,却是在魏王面前荡然无存,只剩了那痛心和悲羞。 魏王本是望着萧青婉,融了柔情万丈,此刻听得阎若雪这么一说,却是眉峰下压,掩了那情愫。 眸中如淬了火般,肆意漫散,云履抬起,极重的踩在那尘土上,径直走到阎若雪面前,用手紧紧扣住她垂下的皓腕。 贴进她耳旁,声线极低,恍若只那阎若雪一人才能听到,“你还嫌不够丢人吗?这里的人又不瞎。” 周围之人却都投以别样的目光,想着近前听听这话语,却终究没有。 魏王良久才离开她的耳畔,放下那皓腕,只见那玉肌滑腻上已然是红中带紫,她却没有感到痛,只余心尖那无法言喻的痛楚。 魏王却仍旧是没有好颜色予她,阎若雪眉峰垂了个几寸,剪水双眸中好似蒙了尘灰。 她不甘啊,悲愤中带有几多苦涩,是那不知何处安放的恼怒;她恨啊,如此这般又是为了什么,那人心尖眼底从来不是她。 如此想着,她便也就不管不顾,竟是直接抬起那本该高傲的头颅,望向吴王那边的方向,极力压了那心头的不堪。 开腔是悲怨声中的那不屈,“三哥,你可知道你的王妃与外人私会?”既已如此地步,她便也不管不顾了。 皎月怔愣原地,心中是腹诽不已,却不敢插嘴,如此之地,怎容得一个下人说话。 而周围皆是议论纷纷,说的无非就是真假问题,见着那些人的指指点点,阎若雪此刻竟有一丝痛快。 是苦中作乐吧,魏王红眸之中暴怒翻滚,直直盯着她那侧颜。 而阎若雪却是始终未曾看过一眼,只盯着前方,将众人的分说括入眼中。 只听有人说起:“堂堂吴王妃竟会与人私会,真是有伤风化。”是不屑的语调。 亦有人说道:“这话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你你们可瞧见了吴王妃面上的红印,说不定是与那魏王妃相与不好,这才招了祸。” 一翩翩公子说道,这人就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纨绔,平日里最是爱搜罗些密谈,此刻便见他一脸好整以暇,开腔声中带有一丝迷醉: “在下倒是听说这吴王妃从前与魏王有私,这私会的人莫不是魏王了。” 虽是特意压低了音,但仍旧是被人听在耳中,一时议论之声更加多了几许。 萧青婉倒也从来都是一副坦然的模样,碧翠红花之中是那掩不住的柔,苍穹日光复令得她面上坚毅。 她从来就不是在乎这些事的人,但求心中无愧,何惧他人言语。 吴王听此,那本就黑沉的面容,又带得眸中如爇了一股火,却是撩得周身寒凉拔体。 浮光照影,漫撒斑驳,却是带不起他身上的温度。 他看向萧青婉的方向,却不见她有丝毫表情,仍是怔怔站立,他心中肝火郁结,只当她是个没心的。 周围议论之声却是从不见少,如那世人常言的口齿之祸会淹了不少人,从来都是如此。 吴王却是再也忍不住,开腔的如那寒意浸透骨髓的拔凉,让人带着那畏惧之感: “何言为真,何言又为假,不经考量,随意武断,你们竟也能议了这么久?”似是讽刺,又是挖苦。 众人一时竟是无言,萧青婉流沔一顾吴王那英貌容色,对上了眸子。 她复又转来身子,杏眸点水只盯着那池子看,心中却是翻复了几回,想不通的是吴王为何要帮她,大抵也是那所谓的体面吧。 最终也只是瞧着那芙蕖绿叶,将心事沉湖。 吴王忽又说了起来,带着同样的冷凝:“当日阿婉确与人见过面,一些事总是了了的好。” 目光望向魏王,却是瞧不真切那眼中的稀疏迷离。 萧青婉却是在听到她如此亲昵唤自己的时候,微晕红潮一线,拂向鬓角红,却也终究没有转头。 只不过一瞬,吴王便又是开了口:“当日也是我允了阿婉去,至于与人私会纯属无稽之谈。” 树影婆娑融不进寒凉,抛不开思绪,萧青婉竟也未曾想过这人竟会护她,她心上顿起暖意。 吴王凝睇之中复望了那侧颜,耀眼的却只是脑后那步摇上缀着的珠玉,璆琳琅玕两旁拂动,脆响着清铃。 见她丝毫不为所动,吴王只觉得自己这般全都是白费,但仍旧坚持着说完这最后一句话: “既已说清,只望日后你们勿要再言。”似是带着恳求,但也不失凌厉。 本就是不受宠的皇子,何来那么大的权力,也只能这般警告。 他身旁男子,就是与他言赌还未成的那位,此刻却是面上含了那笑意,看向吴王,应当是有了些思量。 倏尔却见吴王抬起了那云履,走向了萧青婉身旁,竟是抓起了她的手,想着带她脱离这个地方。 萧青婉一时不知所措,见柔荑被包裹,面上红晕已比方才更显,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吴王那温柔的面。 她一时有些愣,是错觉吧,这样的面容怎会是对着她。 而吴王却是直接牵着那玉手往外处走,拨开了众人的身影,皎月自是也跟着后头离开。 不想,快要走出那假山,他却是突然回过头来,眸光却是对着赵心柔,开腔温润和缓: “赵二姑娘,望你与令尊道一句,本王现今有事,就先行离去。” 赵心柔本就这么个性子,自是什么都会答应,绣幕芙蓉蕴了浅笑,只温柔答道: “臣女定会与阿爹说明情况,殿下就放心离去吧。” 吴王未再说什么,直接转了身子就离去。 魏王见着那离去的两道身影,只觉得扎眼,心上也多了层层起伏,复又望向阎若雪,眸中是那红色未消,只恨不得一骂方休。 而阎若雪方才那面上的讥笑,却是随着吴王的几句话,全都转为了妒,她只觉不公平啊。 为何那萧青婉什么都能轻而意举得到,而自己用尽了法子只为了嫁给魏王,而他从来对自己都是无丝毫温柔。 那些周围的人群,见着也无热闹可看,便都是纷纷散了场,方才还站了不少人的地方,此刻却是空地一片。 满目光亮中铺了那浅浅的云翳,只余那魏王与魏王妃,怔怔站着。 第二十一章 事既平,还家去 日光下澈,影布石壁,纤云铺了苍穹上,残暑退了个分明,只余风清气朗,分外是那如期而至的爽籁,却也带了一丝炎。 魏王站在那原地,冠上玉簪蕴润,身着墨韵紫黛,前探的眸中分明情意绵绵,本该是翩翩佳公子,却与周身的寒凉极不相称。 只见他缓了一瞬,却是转身,夺魄眸中含了嗜血的凉薄,方才的柔结百寸,已然消失殆尽。 抬起手掌,无丝毫犹豫的扇在阎若雪那滑腻白皙的面上,引得她轻呼出声,却是往后退了一步,捂着面上那红肿。 眸中现了那不可言喻的伤痛,是难以置信,捂面掩娇,姽婳态失弯了躯,折了傲骨凝臂。 魏王开腔如蛰伏的猛兽,直戳人心,“本王早已提醒过你,你却仍是要无端生事,险些害了本王,你可当真是贤内助啊。” 阎若雪半晌才立直了背脊,蒙尘的眸中,似是泪欲出,却仍是忍了不发。 开口便带着满腔的悲愤,娇声带颤,令得天地动容。 “殿下到底是担忧自己名声,还是想护着那萧青婉,你我心中有数,又何必故作姿态。” 她竟是忘了从小深入骨子里的三从四德,敢于与夫纲抗争。 魏王听此却是眉峰敛起,眸子怒睁,带了那城阙三江水中的寒,突的手掌抬起,却是直掐上阎若雪的玉颈。 彼时她那面色涨红一片,远山黛那眉骨凸起,珠玉缀墨发上直两旁摆动,娇躯颠颠。 柔荑时时拍打他那手臂,早已是呼吸力竭,喘不过气,却仍做着无尽的挣扎。 运起气力中极力吐出一句话,“殿,殿下,你,你快放,放开我。” 魏王见她气息似是渐弱,想着再不松手或是会出人命,这才息了那力,慢慢放开,面上却仍是带着肃杀之意,令人胆寒。 阎若雪这才放松下来,脸朝地望去,极力吁了一口气。 突然却是阴寒入耳,“本王再警告你一次,若是让我发现你去找她不快,我定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魏王说完,却是重抬云履,踏步走过了那假山,竟已没有再回头看阎若雪一眼。 阎若雪站在原地,却是下唇紧咬中唇齿相抵,满腔的怨恨无处发散,剪水双瞳中覆了一层水雾。 柔荑紧紧握住,是羞愤中的唯一释放,她从来不该如此卑微啊,眼神涌了一抹冷凝,已是心中思量了万分,定是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 赵府门口,吴王此时已是松开了萧青婉的柔荑,正走在她前面,面上是无甚波澜。 只清风拂过,带来丝缕夹杂着尘土的芳香,似是漫撒花期日。 萧青婉心中早已是疑惑万千,因着那点想法,他竟是离吴王近了些,眼鬟压落花,清喉娇啭便道: “殿下今日为何要帮我?” 吴王听此顿了脚步,却是有一瞬的不适,今日帮她,她未有丝毫的表示就算了,此刻竟还来质问他。 但那也仅仅是一瞬,只见吴王转了身,面上仍是无甚波澜,却是对着萧青婉。 开腔是一如往常的高傲,“我吴王府声誉不可毁。” 萧青婉听了面色却是无甚变化,早已猜过了,果真就是如此,只是为何心底有一丝的失落呢? 她也不再问了,只是踏着那凳上了轿子,进到里间坐在那绣垫上,不再管那许多事。 吴王见她进了轿中,也是自蹬上了马背,直挺身姿,朝着吴王府方向而去。 本应是晚归回府,被那魏王妃这么一闹,竟还是澄澈阳天下,万缕照人间。 见着那马车来去,路上行人早已避开了去,萧青婉坐在轿中却是万寂空寥,早已是不知该作何打算。 马车悠悠漫步中,竟已是到了稳稳当当停在吴王府门前,萧青婉就着皎月掀开的帘子自凳而下。 府门碧瓦就着日现出了斑斓光影,她见吴王此时已下了马车,竟是未朝这里看一眼,只径直往府中走去。 她亦是不做丝毫停留,踏过门槛,直往清漪阁而去,足尖缀下一小印,只不消片刻就已到了那清漪阁。 ……………… 时光静默流淌掩了丝寸芳华,距离那日已是过了几天,萧青婉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翻着那日让皎月偷偷带进来的话本子。 当日让她带,那丫头却是一直不肯,说那书不该是她看的,她磨了好久,终是让她松口。 她翻来翻去,却也是觉得无聊,只不过一些情爱之事,想来都是一样,个个是悲剧,卷卷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无趣之中也就不再看了,只盯着腕上的玛瑙镯子,转了两圈;铜漏声响,不知过了多少时光。 突然听得珠帘声响,她杏眸一瞟,竟是皎月,待她走近了一些,萧青婉方才瞧到皎月面上的忧虑。 萧青婉朱唇轻启,檀口微张,是那梁声入耳般的动听,“你这是怎得,又是苦着张脸。” 轻笑了声,粉光若腻的面容上满是温柔,皎月看了也是心情好了很多。 皎月抬起那清瞿的下颌,开腔是春日里的和风细细,“姑娘,方才宫里头差了人来,说是杨妃娘娘让您明日入宫拜见。” 萧青婉眉峰相抵之下,一丝疑虑绕心头,复又流沔望去皎月,开腔是不明所以。 “只说让我一人去,还是与殿下一道?” “那人特意交代了,需得姑娘一人前往,切不可让殿下一同。”皎月乖顺答道。 看来果真如此了,定是兴师问罪来了,萧青婉复摆摆手让她下去。 光影顺了那眉黛轻颦,头上髻发松松挽就,只支颐在几上。 带着那沉沉心事,只想入非非。 吴王掀帘进来,她听到声响复才从榻上起身,站了个较远的地,行了一礼。 他身躯挺立,就着窗棱攀爬来的光,拉出黢黢的影子,他只手一摆示意她起身。 萧青婉也就起了身,如今是日上中天,就这那牖隙中射入的光,隔着那空气中的尘埃她却是有些瞧不真切吴王的面容。 吴王开腔是不动声色的音,似那钟鼓声敲,一阵一阵的,“你近日可曾听到些什么?” 萧青婉也不知道他究竟指的是什么,他昨日虽是出了一趟门,倒也并未遇到奇怪的事。 清音声响,倒也不是那骄傲的音,“我并未听到些什么?” 吴王心上起疑,按照那魏王的性子,不至于这么久还未有动静。 昨日见她出门,正是着了人跟着,想着应当能听到一些,竟是什么也未曾听到,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吴王垂下头部,眉峰斗转是闪过精光的凝视不休,是心中涟漪轻起的丝丝波澜。 萧青婉不解,额角轻抬,嗓底如润了水般,一吐为快,“不知殿下说的是何事?” 第二十二章 安然室,遣护卫 一缕清风拂了个分明,愈托的爽籁轻起,光丝迷缝,棱窗之上占得几方旖旎。 吴王听此敛了眸中晦暗,抬了那头部,只余平常神色,是那翩然世俗的佳公子,墨韵衣衫方显得男儿本色。 开腔如缓流不急的潮水,不露丝毫颜色,“无事。”竟只说了这两个字。 浅声入耳,萧青婉额前花钿凝了一处,娇娥黛蹙中隐了那明眸善睐,心上只觉他是自说自话,寻着人开心。 吴王将那神色尽收眼中,星眸闪烁容的是那方人间姝色,久久挥之不去。 萧青婉站了半晌,眼波横转中方才化开了柔,漾得人迷眼,眉间黛色皆予嫣然。 朱唇轻启,敛了几丝娇,“殿下要是寻着人开心,那就请便;若是有事,就请说个一二。” 吴王倒真未想过他会如此答话,倒也并未有气,反倒是觉得有趣,眉梢一挑,显了几丝笑意。 “本王倒真是有事,方下的朝,还未用过膳,不知你这里可有些吃食?”开腔却不似平常那般冷润,也有了丝温意。 萧青婉捻眉起彷徨,转了几瞬眼珠子,望着他的方向方才慢言道,“吃食倒没有,却是可以现做。” 顿了一句方才道,“若殿下可予一些时晨,我倒是可着人准备一些。” 漫撒了迷蒙脆语,爇着的芸香盈袖,金丝拂过萧青婉的衣衿,地上那光线下的两双履却是相对而立。 “既如此,那就有劳了,本王在吃上无特殊嗜好,随意就好。”吴王轻启了唇角,却是负手而立,面上不见丝毫涟漪。 萧青婉轻点额际,往外唤了一声皎月,半晌有声传来,是珠帘与发饰交汇之下的脆响,皎月行至她身前,见着吴王在侧,故也不敢造次。 娇小身驱微伏只做了那敛眉的恭敬状,“王妃可有何吩咐?” 萧青婉罥烟眉轻扬,瞥了那靥辅承权下的一张面孔,只说道:“你吩咐下去,备些吃食,清淡些就好。” 皎月觑了那方一眼,猜着是吴王想吃,也不敢多问,眉间黛扫复点头。 转身向着那阁外走去,迎着和风金丝,隐了眸中朦胧与乏意,只听得到脆语和清步。 待得皎月出了门,阁中一时无话,两人皆是钳口不言,牖隙贯金丝,照明了面容,一时之间有些许不自在。 萧青婉远山眉黛长,杏眸秋波扑闪,频望了吴王几眼,见他一直低头不语,玉音婉转流,复道出了一句话。 “殿下可先去坐着,这可要好一阵儿呢。” 吴王听到波澜不显,只迈了步子,行到那椅上坐着,倚背靠着仍做低头之状,不时拨弄那大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不知是在思量些什么。 萧青婉未再看什么,细柳腰枝袅行了几步路,掀起那珠帘,穿过格门,行至另一房间,只与卧房一窗之隔罢了。 她在那与窗相连的格架上取了前几日赵心柔予她的雅山,来到那中间的方案上。 点茶煎水侯在一旁,又将那茶叶研细成沫放入茶盏,容了少许沸水,调成了膏。 将那杯中沸水又尽数注了进去,将茶末调成浓稠翠样,复用了茶筅拂动茶盏中的茶汤,击拂中极尽心神,只因那一个不留意就可使整盏尽毁。 她也才是前几日见着这点茶甚是有趣,才起了手,因有着那些记忆,倒也是入得几日学习日,便已尽成。 见着盏中汤花起首,如叶花落水中,绕起了旋,她这才罢手。 纤手执瓶盖,这才落了那盏头上,寻过一旁的茶托,又拿了两只盅,与茶盏一同放其上面。 翩若轻云兮步,便嬛携娇躯,一点朱砂翠,已胜几人间,掀了珠帘玉翠,这才来了吴王面前。 将茶托放在那案几上,拿了一只盅,倒上了茶,这才递与吴王,朱唇开腔只道: “殿下可先吃些茶,这是昨儿赵妹妹予我的,可是个好的。” 吴王这才望了一眼,只见那铅华淡淡妆成,眉间含笑,却已然是姝色婉仪在。 他接过那玉手上的盅,指尖触到白瓷透底的温热,揭开盖子,撇过浮沫一饮而尽,而后搁在案上。 萧青婉于他先开口之时,早已给自己倒了蛊,行了另一旁坐着,她倒不想吴王似的一口饮进茶,而是细细品味,慢慢入腹。 端的仿佛是那极懂茶的行家,轻抿轻呷是享受之态。 这边坐了些时晨,那里皎月已备了吃食,吴王只说拿到里面吃便好。 入目的是那小乳粥,又有一个千金菜,她虽说了是清淡,只这小乳粥就已不寻常,竟是在那粥里加了奶,倒不像是给他吃的。 萧青婉见之时,竟是有些欲笑之态,他倒也不拘谨,拿起那匙子便往嘴里吃去,不时还夹了几箸千金菜,合着吞隐入腹。 他倒是吃的很快,不消片刻,便已吃尽,有侍婢捧了铜盆至他身侧,他掬一把清水净手,而后用巾子擦去水珠。 这才正了身,饮了一口茶,复又望向萧青婉,吐了一句话: “本王方路过前厅,见着母妃身侧的刘公公,可是寻了你往宫里去?” 萧青婉轻点头,发上淡淡银簪复闪了闪,朱唇轻启语调转,“确是寻我往宫里去的。” 李恪也不再说什么,只在心中暗暗计量,许是为了几日前的事,虽他斥了那些人,可自己的话,到底是不管用的。 突然却似想到什么事,望向萧青婉,眸中点点影,不知端的是何种神情,开腔也铿铿: “当日你可是把那魏王妃给得罪不少,此次进宫若是遇着她,可防着些。” 他可是听说那阎若雪尽是往那韦贵妃处跑,至于安的什么心,他又岂能不知。 只那韦贵妃膝下已有了那纪王李慎,又怎会诚心帮他们。 面上现了一抹嗤笑,萧青婉眸中秋水,皆将这看在眼中。 秋初的天自窗隙中贯了一丝清风,萧青婉鬓间发丝拂动,抬手捋了捋。 这才唇绽樱颗,溜齿轻言道,“劳殿下关心,我自是省得。” 谈了些时晨,吴王侧目这才发现外头早已是墨色拢了空,倦鸟鸣声知归还,过眼是枝头乱颤,碧色的瓦。 饮了盅茶,方又离去了,走得倒是未有丝毫犹豫。 直往无妄阁而去,行过萧疏的柳,淡月拢明,罅隙中落下的光照了地上点点。 他却仍旧在那树底下作了停留,半晌见一黑影走来,行至他面前拱手作揖。 吴王复才开口,面上带了一丝冷凝,开腔如是坠冰寒,压低了声音,“明日,你跟在王妃身后,若有异样,伺机而动,但不可为她发现。” 那人仍旧如斯模样,只低着头看不清面上表情,只说道:“属下定不辱命。” 吴王摆手着他离去,倏尔竟不见了踪影。吴王发觉自己自己似是有些在意萧青婉,无奈摇摇头,径直往无妄阁而去。 第二十三章 见杨妃,说礼教 云霞渐退,朝阳普照大地,映得满目生辉;惠风和畅,掀起细细尘香,秋日正爽朗。 萧青婉已然进得皇宫,踏过了月华门,便是直向前走,寻往含冰殿,因着那人说只许她一人前去,故她今日未曾带着皎月。 娇波横远望,蹁跹踱碎步,却是在道上踟蹰了几分,只因她心中没底,见着杨妃不知会如何。 少倾,她便也顾不得许多,只迎了那日照和风,偏角不时出来几个太监和宫娥,见着她均是恭敬以礼。 她今日面上只是晕染淡妆,只挽了个朝云近香髻,发上明珠缀少许,罗衣青衫似是要淹没进那红装纷绕。 终于来到含冰殿门口,便见着内官引她入内,日照襦裙上,纤纤随几步。 踏阶而上,芙蓉绕砌,显得几丝清雅。直至进入里间,方才不望其踪。 内官在她之前,先一步禀告:“娘娘,吴王妃到了。” 杨妃坐在那上首软榻之上,听得声音,只轻轻摆手,并未下看,那内官便已然离去。 萧青婉俯身行礼,轻扣玉齿:“儿媳见过母妃。” 婉音入耳,杨妃却未予一个眼神,只玉手绕杯盏,入得几口香。指骨摩挲杯壁,似是要把那暗纹抚个遍,却并不见放下。 殿中淡雅寂静,奢华不及外室,虽大却不堂皇,满室浮了几许香 杨妃依旧是那华仪无双,虽已人到中年却仍旧是风韵犹存。 披嫣红之璀璨,戴金玉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萧青婉见着她如此模样,故又喊了一声,端的是那极恭敬的态。 “儿媳见过母妃。” 杨妃这才悠悠转头,却是波澜不显,开腔是不明心境:“你既来了,就去坐着吧。” 虽无恶意,听在她耳中却是一阵寒颤,她这才偏了身子,迈了碎步,行到那椅上坐着,却始终恭默守静,不见丝毫异动。 毕竟名义上是她婆母,应是要守孝道的。早有婢子携了茶托而来,一盅茶就被放在了她旁边的案桌上。 杨妃未有表示,她也不敢妄动,只静静观望,眼角余光瞥见那案上的《女诫》,心中却不明所以。 突听得一声音入耳,不带有丝毫温意:“这是上好的仙茗,你尝尝罢。” 她这才转眄流精,复对着杨妃,面含笑意,含辞轻吐:“多谢母妃。” 这才执起茶杯,撇去浮沫,呷了一口,倒真是溜齿含香,清新润泽,又多抿了几口,这才放下。 却在这时传来杨妃的声音:“你觉着如何?” “儿媳觉着甚好,母妃这里自都是极好的东西。”萧青婉望向杨妃的方向,始终是笑意满面。 杨妃也自眉间扯了一抹笑,但萧青婉却觉得极假,开腔是如携着玉露霜花,带有了那一丝的寒。 “早些年啊,本宫最是喜欢那白露,觉着是有天然的芳香,而如今却不喜欢,反倒是恋上了仙茗。” 顿了一句,复又瞥了萧青婉一眼,才又开口道:“人啊,到底是有些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你说是吗?” 细细咬着音儿,意味颇浓。 萧青婉黛眉开娇横远岫,复凝了那额上的钿,心思百转,杨妃这话怕是另有所指。 久不见她回答,杨妃轻咳了一声,她这才抬起了下颌,却是碰上那眼中霜降的寒芒。眼神复一躲闪,未再看去。 极力润出一抹笑,开腔之间酝酿很久,才敢出言:“母妃说的自然是对的。” 无一丝反驳言语,只顺着她的话头说。 “你若真明白才是好,恪儿到底也是皇室子弟,容不得你随意瞎胡闹。不管你往常有些什么心思,如今趁早歇了。”杨妃面上冷凝,又带有一丝哂笑之意。 停下饮了一口茶,复又开口道,“前几日的传言别以为恪儿替你掩着,本宫就不知,终会有些漏网之鱼的。” 开腔是责备之言,又是极力的挖苦,只因着那点捕风捉影,就能随意屈了人。 萧青婉虽是面上无甚表现,却是心中计量万分,到底是这累累的规矩束缚了人心。 纵使是无稽之谈,她也不能分说一二,只能任由杨妃如此。 半晌,又听了声音响起,同样的寒意侵骨,“别怪本宫没提醒你,如今恪儿还未有侧妃。” 却只说了这一句,便也未再接着说下去,只想着旁敲侧击一番。 虽然她对吴王并无什么情谊,但若是真的有了侧妃,她又能否接受? 迷影光斑却照不进冷化的心,萧青婉这才迎了杨妃的眸子,温了眉眼,“母妃说的极是,儿媳自当铭记于心,不敢忘却。” 杨妃面上也现了一抹笑,只见她拿起案上的《女诫》,开腔不再如方才咄咄逼人,但仍旧不太好听。 “这《女诫》你拿回去,抄个一百遍,改日我自会请嬷嬷过去取。” 顿了一句,方又说道:“你德行有亏,正该抄抄这些东西,来静心养神。”开腔铿锵,是不可逆转的音。 说罢把那《女诫》伸出,萧青婉赶忙起身拿过那玉指触过的书,却仿若有千钧重,压在她心头,久久不能释怀。 而她一人定不能与整个封建社会作斗争,恐怕只能是随波逐流。 萧青婉接过那本书,只微微俯身,“儿媳谢过母妃。” 杨妃这时倦意绕眉头,一手支在案上像是有几分乏了,只说道。 “如今该说的也都说了,你也应当明白。如此你便回了吧。”杨妃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她只行了一礼,复又喃喃道:“那儿媳告退。”说罢便转了身子,只往后退去。 遂掀了那珠帘,纵使那声音悦耳,她亦未有丝毫表情,只觉着心上如压了石般,又有冰寒侵入骨髓之间。 大抵,古时女子的命运就该如此吧。出了门子,早已是光摇宫户金铺地,已是正午时分。 她只寻着来时的路返回,心中却是思索万千。男群妻妾,女贞一夫,古时就是如此。 只心中彷徨,故对周围事物,未多看一眼,却在行至一转角口时,忽听到几宫婢似是在说着什么话。 却不巧,有几句入了她的耳。 “你们可曾听说太子有断袖之癖。”一宫婢问道。 “未曾听过,你又是如何知晓的?”一宫婢又问道。 “到底是何处传的,我也弄不分明,但总归是从一些人的嘴里传了出来。” 忽然却看到一个内官远远走来,开腔便是训斥之言,尖锐刺耳,声急厉色。 “你们几个在此处何为,主子的事也敢议论,小心掉了脑袋。” 萧青婉隔着墙壁偷偷瞧着,只知道是一个内官,但是却看不真切他面上的神情。 就索性不再管了,反正这些事情从来就与她无关,玉腻柔指轻扣《女诫》,只赶紧迈过月华门,朝宫外的方向而去。 第二十四章 太子事,青婉难 玉腻骨指拨弦,撩动缕缕琴音,散入满室韵安然。美人清唱声曲,是那莺啼溯泉。樱颗小嘴张合,只将人那魂勾了去。 承乾殿中,太子坐于案前长椅上,只手搁于其上。满身绿韵清浅,却与平常那张扬截然不同,只是见着他眸子前望,内中多了柔,映了舞中人的貌。 前面那人素玉华衫,发丝散落,时而甩袖,时而迎声几回起落,舞出了丽魄和清妍。 不承想竟是位男子,只因那寸骨柔躯和清秀面庞,竟生的是一副女儿像,太子目光只盯着他,仿佛瞧着某样珍宝,放之欲不快。 丝竹声响,靡靡之音冲破殿中,却往殿外而去,金光铺地仿佛也因了这曲而更肆意放亮。 却见太子妃苏氏从远处而来,阳和风抚臂,更显仪容。守在门口的小内侍,却是急里生慌意,踏了门槛跑了进去。 绕过九曲屏风,才急冲冲的来了太子面前,声音粗喘着一股气,一时竟也有不顺:“殿,殿下,太,太子妃娘,娘娘来了。” 听到这声''太子妃'',美人停了那手和音;舞者也随即不再蹁跹。 谁人不知这太子妃乃是真正的高门贵女,平日最是不喜太子这做派,尽是变着法的来规劝,如今若是被她所知,恐是不妙。 太子听此敛了眉峰,眸光下压,融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小内侍见他不出声,又是喊了一声,“殿下。” 太子这才抬了眼,只挥了手让那美人退下,美人见此俯身低额,恭敬行礼之后便于前方那暗门而出。 太子眸中神色皆予那舞者,开腔是如催化寒冰的暖流直冲人心。 “称心,你先下去吧,本宫晚些时候再来找你。”面上挂笑,拂人心弦。 称心笑而不语,只行礼作别,半晌便已不见了人,太子正是心中烦闷。 却在这时太子妃却是走了进来,纤腰楚楚,步步生清尘,绯红襦裙辅之以嫣红帔子,更显贵气,惊鹄髻上牡丹缀发,珠钗斜倚。 淡淡朱红轻扫唇,步履生风直向前,凤眼半弯琥珀色,却并未有笑意。 只见她来到太子面前,只是行了一礼,开腔如水倒杯中,细细而来。 “臣妾见过殿下。” “免礼。”太子声音清浅,未带有丝毫温度。 太子妃这才起了身躯,含辞未吐,已是气若幽兰。 只往一旁太子下首的椅子上坐着,却是四处张望,双眸如镀了一层光,经久不散。 有婢子前来,倒了仙茗奉上,她只拿起呷了一口便放在案上,饮茶之姿也极富大家之态。 半晌才抬起头,杏眸明仁直对着太子,清嗓开腔:“殿下今日可做了何事?” “本宫做了何事,也不该是你管的?”太子目中有不耐,声音似含了冰。 太子妃始终一副雅量大度之态,并未因此而气恼,开腔却是意味颇深:“殿下可知外面都传了些什么?” 太子开腔已有气恼:“外面传什么与本宫何干,犯得着你亲自来言。” 忍着七分怒气,敛了三分温润。 太子妃听此仍旧是那端庄的貌,不见丝毫异动,不知真的是秉性如此,还是极力压了火,总之看不出异常。 梨花白的清霜覆于面上却不见怒容,“殿下明智,定不要我多言。古时言及汉哀帝与董贤,不知殿下又当如何?” 言语带有深意,似是要点醒梦中人,只太子一听,却是眸中隐有火星,双拳紧攥,隐有欲发之意,但终究还是压了这股火。 “哀帝之祸,咎由自取。倒是这后宫从来不需要贤臣名相,你莫要凭着那依仗对本宫指手画脚。” 落声震震,还带着细细长长的音儿,说完却是直把目光落在那靠牖的书架上,不知是在瞧着些什么。 太子妃听后面上神情有一丝愕然,心头百转,入了东宫这些年,何曾有过行差踏错,如今却被他这般猜度,到底是意难平。 昨日听得嬷嬷道来,方知宫中已有传言,只不过是来提醒一二,却换得如此言语,又是为了谁。 博山炉袅降真香,氤氲气儿入鼻端,袖藏金玉,抬了手肘时方显露。太子妃方才恢复那一贯的清冷,一时的愕然已尽消。 她本就有真正的大家之仪,纵使太子再如何,也从来不会多一句怨言。 “夫君若有不对,为妻者亦当尽言,民间尚且如此,何况皇家。” 出声如青瓷相碰,带着丝丝清润,却是探不出温意。 太子听着面上一黑沉,只觉周身冷凉,“总是如此无趣,罢了,本宫知道分寸,只这说也说了,如今你该如何。” 显然是下了逐客令,太子妃面上一僵硬,但仍旧强意说出一句话来: “殿下知道分寸自是极好,只这处处隔墙有耳,可得小心着传到前朝去了。” 说着还把头左右四顾,半晌才站起来,俯身行了别礼。 欲走之时,复添了一句:“殿下可否去瞧瞧厥儿?” 宛转蛾眉,眸中闪烁着精光,像是带着期盼与希望。 太子轻轻点头,容纳世间百味,眉峰轻舒,是凉意倾颓的半时温面。 太子妃见着面上生喜意,恒敛美人笑,转了身子直往外头走去,玉肌伴了清风,迎了金丝,越走越远。 承天门大街上,萧青婉正坐在轿中百无聊赖,往常有皎月在她身侧,陪她说话,可这如今只她一人,只有一驾车的车夫。 帘子随风摆动,轻轻起了个口,她只能望到街边路途行走着的百姓,却是看不到边角处的暗潮涌动。 她便也不再看了,突然她感觉到了马车不再是往前直走,而是向左边拐去。 敛眉之中,额上花钿凝成了三瓣霜花,心上一紧,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因前世她的性子时刻是保持着冷静与安定。 愁黛远山翠,眸中水转霜绕时刻注意着帘外风光,不敢松懈。 却忽然行至一巷子里,却是重重的停了下来,萧青婉身子往前一倾,头上珠翠响动轻脆,直往两处碰撞。 玉肌傲骨险些撞了上去,幸亏坐的稳当了些,她悠悠往后靠去,却在此时听到了一句声音,带着油腔滑调。 “吴王妃下来吧。” 萧青婉心上一惊,不想理他,本欲呆在轿上就这样,看他能如何,结果那声音又传了来。 “您若是再不下来,小人可就上去请了。” 说出的话,带有一丝玩味与戏谑,萧青婉听着心上反感,眼中容了百味疑虑与千万慌乱。 她玉指轻掐掌心,许是带着紧张,竟是出了汗水,衣上已显褶皱,她却也不再管了。 “吴王妃竟然还不乖乖听话,那小人可就上去了。”那声音竟然又起了,且带着脚步声而来。 萧青婉急忙出口,声若激流奔腾的潮水,如瓷瓶碰碎时的重响,“等一下,我自会下去。” 第二十五章 遇绝境,终逢生 萧青婉本应镇定的面上却是覆上了冬日雪花的白,霜降时的木然,已是屏气慑息之态,两手抓着衣衫心上已然大乱。 但仍旧携着沉重的身躯,弯腰从绣垫上立了起来,拉开那轿帘,踏凳而下,如坠清扬水中的锦鲤腾跃,却是险些站不稳。 周遭无人烟,诡沉的气息迎着和风铺面而来,萧青婉身上却无一丝舒爽。 “吴王妃您可算是下来了,小人可是等了许久。” 刚一落轿便听得如此之声,萧青婉两肩一颤,傲骨凝凝也被掩入这股微缈之中。 萧青婉罥烟眉轻挑,抬了眸,却是落了满面嗔意,那人灰头土脸,满面斑斑点点,笑意浸透两旁风物,两腿骨直抖动,偏偏还在这时抛了个眼予萧青婉。 土墙与金丝合缝,挡住了大片苍穹云翳,抬头方寸之间已望不到远方烟际。 只有前方一望无际的街巷,亦是跑不到尽头,残阳落墙头,已是午时过后。 萧青婉挺直身躯,是与红墙并立的铮铮风骨,丝毫无惧,眸中冷意直射。 “你是何人,如何换得身份,竟让我丝毫不察?”萧青婉口吐寒冰,不带丝毫温意,周身冷气渗入肌理。 是以傲骨支撑的红粉柔躯,又似不堕世俗凡尘的仙骨寸寸。 那人听此却是猥笑占了半边脸,开腔玩味且带着逗弄: “早就换了,只你未曾注意罢了,却没想到吴王妃竟是如此愚钝之人,打你从皇宫出来就没往我这儿瞧。” 萧青婉横眸扫四周,却无生计,心中已被慌乱占满,故无回路,但面上却未表现分毫。 那人却看在眼里,状似无意的道出一句话,“吴王妃别白费心思了,这地界鲜有人来,就是来了人,谁又敢声张。” 萧青婉这才转了面,瞳仁中的光彩已褪去大半,却是双拳紧攥,开腔不落下风。 “你劫我于此,是何缘由?你既知我身份,就不怕得罪皇室,落得一族身死的下场。” “呵,小人孑然一身,又有何惧,劫你于此自是替人办事。”笑意已敛,道出的话带有一丝严肃。 萧青婉心中陡转来路,慵风在耳旁作响,潋滟风骨下的娇不减半分,却是杏眸微眯,想着他说的替人办事。 却是想不分明,按说她于此处并未得罪过什么人,又有谁与她过不去呢。 脑中却是突然闪过一个人,她面上现嗤笑,到底是有多大的恨意,竟能行如此见不得光的事。 想了良久,是心头犹添了堵意,由那微眯的杏子眼,却是睁了大大的眸子。 却不见那人是面风一转,笑意溢满整张面上,是不堪说的神情,落叶见之亦要钻入地底的骇人。 “听说吴王不怎么稀罕你,如此一个美人倒是可惜了,但小人倒是稀罕的紧。” 道出的是令人厌恶的市井颓音,只不过一猥侫之人,又何谈修养。 萧青婉这才望了过去,是日头之下眸眼夹私怨的悲愤。 落声震震,是连着鸟雀飞过的啼鸣声与细细风声一齐发出。 “肖小之辈罢了,所言之语果真不堪入目,但我到底也还是吴王妃,纵使没这个身份,我也还是相府嫡女,怕是你惹不起的。” 秋蕙披霜,周身寒凉漫出,是与万物争辉的美不自胜,偏偏又如此果敢与坚毅。 “如今倒是嘴硬,待会你便会知。”带有森森笑意,只冲入涔涔躯骨。 倏尔那人近至萧青婉身前,用力生猛,一双覆满老茧的手却是扯过萧青婉的玉臂,似是要将她囊入怀中。 萧青婉极力往后仰,却是比不过他的气力,本是秋意爽朗季,此刻她那覆满清霜的面容之上却是染上了一层薄汗。 心口跳转急速,便开口喊道:“你如此作为就不怕吴王追究?”是嘶哑着嗓子的叫唤。 “我若怕,就不会来了,美人儿你说是嘛?”用力一扯,终究还是带入了怀中。 萧青婉眸中有水珠出没,却是陷入了绝望。 那人撩起她头上散落的发丝,还凑近鼻间闻了一时,轻轻舒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喟叹。 “真香。” 萧青婉身躯冷颤,风和日头拂过,却是挑不起暖意,长安街上的繁华之像,却在此时不复存在。 那人又将手伸过她腰间,将腰上荷包拿下扔至一旁,撩起身上帔子,又欲扯开她绿色襦裙之上的绸带。 萧青婉极力挣扎,眸中已然覆满了水花,那人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萧青婉道: “美人为何要哭呢,小人可是会心疼的,巫山一度岂不快哉。” 萧青婉往外扯,奈何身子都被她束缚,丝毫不能动弹,她便和着泪花点点,开腔是怒火中烧。 “无耻之徒,当真是可悲,我劝你还是放开我。” 又继续望外挣了一瞬,却还是脱不了身,那人一副尊荣,萧青婉真是一刻也不想看到,偏偏还是笑得面上横肉愈显。 只又听那人说道:“美人儿,着什么急呢,马上不就好了。”说罢又是手去扯她绸带。 却突然一瞬,一颗石子从天而降,只打在他那手上,他面容含着痛苦,脸色一黑。 萧青婉见他手松了一瞬,竭力往后挣脱,那人由于手上疼意,却是脱了手。 只见他面上黑沉一色,粗布麻衣却是带着他的心境,往天瞧着,直大骂一句。 “哪个不长眼的,竟惹到我头上了。” 却见一袭黑衣之人从屋顶之上直接落到地面,却是站在萧青婉前面。 开腔带有肃杀之气:“找死。” 说罢身躯腾跃而起,直接横腿一踢,那人已然倒在了地上,并且面上痛苦之色愈甚,还边喊道。 “哎呦,哎呦。” 那黑衣人却还未停下,直接欺身上前,蹲下身子,取下身上配剑,以剑柄扣住他的咽喉,开腔如雷霆震耳。 “说,是谁派你来的?” 满身戾气尽嚣尘上,那人面含痛苦,被他抵住咽喉,也半晌说不出话,只是呜呜咽咽。 那黑衣人又开口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交到殿下手上可有的受。” 说罢,黑衣人将手上的剑柄离了他咽喉一寸,方才听到他说话。 “大侠饶命啊,小人这就说,是,是…………”岂料话未说完,竟是口吐黑血,身子抽搐。 半晌没了动静,那黑衣人伸手探他鼻息,已然没了气,看来是被下了毒。 黑衣人见此情况面上冷凝,眉间川色陡然明显了几分,看来需要彻查了。 突然想到萧青婉,立马又敛去面上神色,直接起身,行到萧青婉处,却见他正在整理仪容。 黑衣人双手交叠握拳,躬身行礼道。 “属下见过王妃。” 萧青婉听此声音,眸光睇望他,声音夹着颓然,“你是殿下的人?” 虽然她一向坚强,但经方才之事,她现在还无法恢复,眸中点点花还未散去。 那人却不理她,眼角瞥见地上的荷包,心上一阵异动,为何会如此像。 蹲下身子,拾起了那纭裥绣梅花,拿在手上摩挲,却是想起了往事。 第二十六章 忆往事,口难言 慵慵的风声,自身躯飘然而过,却是带走了沉沉的思绪,恍若神游天外,眼无一物。 那年初春日起,寒凉之感尚未消散,冬日本是空有落雪的土地,已然遇光丝而融,徒留一汪水,日头渐升,却是很快干透。 岐州城上,碧瓦飞甍皆为之斗转生机,复苏的万物遇冬日倾颓,如今复得正常。 僻静的屋舍前面,一孩童坐在地上,身躯颤抖,瑟缩成一团,衣衫是那破旧的料子,低垂着头颅,却是看不清本来面目。 遇着初春的风吹正劲,正前方的梨花落了满地嫣然,无意中飘了几瓣于他头上衣间,却是化不开他身上、心间彻骨寒意。 “阿娘,快点,我要去看梨花。”糯糯奶声直冲入他耳中,那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脚步一阵一阵,离之越来越近,可他却不想抬起那卑微到尘埃下的头颅,只想这样静静等着,那怕听一下声音也好。 却不想那孩子竟是直接来了他跟前,寒风飒飒,瘦弱的身躯却好似挡住了凛冽的搜刮。 风声已过半时,那女童直接蹲了下来,睁着水光潋滟的眸子,探了头部,往他面上瞧,似是要看个分明。 可他却不想被他瞧见,只拼命把头往内里伸,女孩见拗不过站起身来,软软糯糯的声音飘来,柔得人心间暖意一片。 “哥哥,你干嘛总躲着我?” 只听得远处一妇女的声音传来:“婉儿,你看好了没有?咱们马上就走了。” 女孩转了面部,声音大了分毫,“阿娘再等会儿,我马上来。” 女孩立马又把眸子正了回来,开腔是稚嫩孩童的蜜音调汁: “哥哥,我马上就走了,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现在我把它给你。” 说这将那芙蓉糕塞入他那冻僵的手上,他这才将头部抬了起来,只这一眼便永远刻在他心头。 明丽的眸子不染世间腌臜,如菡萏未开的面容,隐去了人间污秽。 靥笑春桃兮,身躯瘦弱却带有坚毅,他只瞟到了她腰间的纭裥绣梅荷包,绿衣飘飘若杨柳纷飞。 “婉儿,咱们可真要走了。”突然那道声音又打破了寂寥空旷的氛围。 女孩才开口道,似是带有愧疚一般,“哥哥,我就要走了,以后我会经常来找你的。” 说罢予她一个粲然的笑靥,转身就朝着那方向而去,只这一走,他却觉得心上泬寥,是周身的孤寂又甚。 “你为何抓着我这荷包不撒手?”萧青婉润嗓音,却是这一声将他带回了现实。 他这才回了神,见着面前之人,心上有一瞬的狂喜,可转而的却是被现实给打退。 咽了很久的话,终究还是问出了口,“您小时候可是戴这样的荷包?” 萧青婉听罢,有一丝疑惑,远山眉黛娇长,睫羽扑闪中似有泪花未消,墙壁隔着的是半山烟翠。 少倾之间方得话出,嘹嘹呖呖过他耳膜,他却觉得异常熟悉。 “我打小便佩戴这样的荷包,你如此问,可是有何不妥?” 萧青婉剪水双瞳只对上他的眸子,似是要窥得那心中所藏的一星半点。 “并无不妥,只是忆起一故人罢了。”音调有一时的颓丧之感,面上也有失落之像。 伸出手,将那荷包递回给萧青婉,她玉指夹过之后,紧系于腰间,开腔便道: “既无事,那就回府吧。”萧青婉行走之间仍是如轻云出岫,绣履踏出的仿若是仙地。 就着矮凳上了那马车,直往里间坐着。那黑衣之人,便也只能赶车驾马。 慢慢驶出这街巷,才见到了人流来去,是人间烟火重现,而心上却也安稳不少。 驾着马车只往吴王府中而去,沿途百姓亦纷纷避让两旁。 一卷慵懒的风呼过的是奢华的马车,片片残云亦是无尽风中的慢舞,绣帘遮目,隐了她眸之所见。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吴王府门口,萧青婉踏凳而下。 如今已是日光下落,余晖铺地,霞绡云幄任铺陈,鸟雀呼声过,她已然步过了门槛,直往清渏阁而去。 那吴王侍卫凤眼微挑,却是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发愣,果然世间诸多因果轮回。 却终究算不到会以此种方式会面,只那人对自己毫无印象。 只自己卑微身份,何敢有此肖想。 佛说五蕴六毒是妄,将因果都做业障。以往经历终究是一场南柯梦,只将此当做幸运,不做它想。 想罢,那人也是直接进了吴王府中,却是前向着相反方向而去。 无妄阁中,吴王正坐在案前听着暗卫的回禀,目光只是向着窗牖之上。 只见那人躬身说道,“殿下,魏王并未将那事散入百姓之中,而是往禁中传了。” 吴王听此眸中一抹意味不明,却是什么话也未说,只挥挥手让那人离去。 窗棱之上金丝缠绕分明,入室的微风轻拂过面,却是撩拨着心头颤动。 果真是有着几分顾忌,当日给魏王传了去,竟是没往百姓中传,倒是进了皇宫。 不管怎样,最后的只要那一人知晓便已足够。 沉默片刻,最终拿起那桌上的《尚书》看了起来,舜典中有云:“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骄,贵而不舒。” 他自小便是秉承着这一志向,从不敢忘却,忽听到一脚步声由远及近,只到步入了他的面前。 他只轻扬嘴角,开口道,“你来了。”不带有一丝温度。 那人躬身行礼道,他就是救了萧青婉的人,面容之上已是覆上了一层寒霜,开口只道: “回殿下,确有人劫了王妃,欲,欲行不轨之事。”那人后面一句仿佛是犹豫了一瞬方才道出。 只这句话说完,吴王却是周身寒芒乍现,双拳紧攥做一团,眸中如冰石嵌入,拔凉拔凉的。 开腔如带着猛兽出击的凶恶,又似带有天山寒冰,咬着牙齿道:“那人可带来了?” “回殿下,那人大约被下了毒,属下本快问了出来,却不想直接没了气。” 那人低声回道,看不出面上的神情。 吴王寒芒不减,只握拳之手渐松,开腔仍旧冷凝,咬牙切齿道: “务必给我查清楚是何人所为,还有从今往后你便负责保王妃周全。” 那人听后,是心头乍喜掠过,横过万般的彩,却不曾表现出来,只低头称是。 吴王着他离去,待阁中空无一人之时,却是慢慢敛去那冰寒,霞光五照,却是照不暖人心。 早已言过吴王府中人,不能辱,既已是如此这般,就休怪他。 第二十七章 南柯梦,虚妄事 夜幕降临遮去了霞光万道,换之的是半轮秋月高悬星河之上,微末光晕洒下点点光斑,余下皆是黑沉一片。 萧青婉于窗前支颐,撩起了牖前帘栊,便见着那银白光色自窗棱攀爬而上,又射入阁内几分。 红烛点饰下的交相辉映,更衬美人倩影。想起白日之事,萧青婉心头不禁胆寒横生,周遭光景入她眸中湮灭殆尽。 只愿寻一断魂声曲,都寄予明月皎皎。 她从未想过如今这般境地,来到这个世界,本觉无愧于心,但终是与人结了私怨,是那化不开的因;至于会结什么样的果,她也不能预料。 几月光景仿若迷茫之中的随波浊流,又似孤影含嗔的缈然。 忽得一音响起,是珠帘翠动与步履齐发之下的清韵迷声。 萧青婉作轻声叹,只拢眸敛眉,这才转过了身子,印入迷眼星眸之中,复见几时存了缕柔光。 吴王负手而立,金丝映照与空中迷雾相携却是看不清面上神情。 萧青婉起身行至吴王跟前,却也不曾行礼,只仰首瞧他面上,几时无话。 “你今日可还好?”吴王喉结滚动,似梗了石子般,终究还是道了出来。 萧青婉眸内星光渐亮,却是两眼想对,但也不曾移开,“我无事,多谢殿下关心。” 似是暖意化开了心间的愁,如今倒也有几分舒心。 良久无言,只有相对而立,萧青婉方觉不自在,眸光下垂却只看到吴王底下微垂的绿袍和露出的云履。 纤手自然转动手上玉镯,滚了一圈又一圈也不见停。 吴王将他这些举动都看在眼中,心间不知为何涌了一抹异样的情愫,是他所不能察觉的。 铜漏翻覆几回,芸香入鼻几分,却是荡不开面上波澜,开腔允着几分紧张。 “若你我成为真正的夫妻,或许便没有这般事了。”可是说完他却觉几分后悔,可终究是覆水难收。 萧青婉听之心内颤颤,急忙抬起头来,远山青影上扬,眸内只容得震惊。 反应之后,倏而贝齿起合,如疾风碾过数重:“殿下莫不是在说笑,本是逢场作戏,又何来成真一说?” 见着吴王眸内星光渐灭,她又道出了一句:“戏若成真,就不叫戏了,朝暮相守既是无果,又何苦贪这虚妄。” 吴王面色已然不如方才般温润,却似镀了一层霜,也沉了心。 无奈吐了一口气,只道:“是啊,凡此种种皆为虚妄,南柯梦也难成真。” “你自开始就拒我于千里之外,心中不知都装的是些什么?罢了,如此就好。”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便慢慢隐去面上神色,又是那平静无波,仿若什么也未发生过。 吴王转身往阁外外走去,临出门时却道了这样一句:“我只希望你能有后悔的那一天。” 说完便消失在了阁内,红烛照了里间光鲜,却抚不平心间怅然。 萧青婉行至案桌前,随手拿起那本《女诫》,翻了起来。 “悠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已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心内一片冷笑,原来这就是那所谓的妇德,原来杨妃所言''德行有亏'',便是如此了。 轻轻合上书扉,便也不再看了,这种思想若是灌了她脑中,只怕以后再想去除就很难了。 只行至榻前安歇就寝,将满腔心事都付与周公凭说。 次日晓天刚过,萧青婉已然转醒,素妆点面,青衫掩身,这才万事皆成。待用过早膳之后,便有小婢女从外面匆忙跑进来。 行了一礼,低垂头颅恭敬言道:“王妃,宫里来人了,说是杨妃娘娘身边的王嬷嬷。” 萧青婉心道果然,总归是不放心她的,还要专门派人来盯着,倒真是有心了。 且出门看看,是要如何,萧青婉起身往阁外走去,踏过了门槛,便见着那嬷嬷。 只是她一副苫眼铺眉,好不威风,萧青婉离近了一些,这才笑着言道: “母妃竟使了王嬷嬷前来,想来格外厚待我,定然不能辜负她的苦心,这些时日就劳得嬷嬷了。” “王妃说的哪里话,这些本就是份内之事,何来劳累一说。”态度又变得极其恭敬,仿若刚才的傲慢都是假的。 “王妃想来也已用罢早膳了,如此便开始吧。”说出的话,一板一眼,全然挑不出错。 萧青婉点头称是,这便进了屋子,随后跟来的还有王嬷嬷。 行至桌案前,萧青婉铺开锦笺,又开始磨墨,狼毫洇纸上,是小巧的簪花小楷。 而那嬷嬷却自顾坐在一旁椅子上,极其刻板,竟是什么也未做。 “姑娘,姑娘”,竟是皎月的声音,只见她风风火火进来,丝毫没有注意到王嬷嬷。 王嬷嬷见之,轻轻吭了一声,眸眼一凝是看着皎月的方向。 皎月身姿一颤,这才看到了王嬷嬷直瞪着她,这才面对萧青婉改了口,“奴婢见过王妃。” 萧青婉目光上扬,面上含笑,温言以语予她:“皎月,这位是王嬷嬷。” 皎月转过了身子,恭敬行礼:“奴婢见过王嬷嬷。” 那嬷嬷只是一副眉眼上扬之态,轻轻点头。萧青婉复喊道:“皎月,去给王嬷嬷上茶。” 皎月诺诺称是,萧青婉则继续低着写字,墨香伴着细碎和风绕旋于案几上,使人闻之舒畅。 良久皎月已端了茶托进来,递上一盅与王嬷嬷,又给萧青婉呈上了一杯,就静静站于一旁,再无言语。 日悬苍穹,中天之势,复得万物生机,照得人间光耀,已是快到午时。 萧青婉写的已是手酸,但那嬷嬷未说话,她也不敢停,皎月趁给他磨墨之机,凑近她耳旁轻声言道: “姑娘,这嬷嬷怎得一直在这里,她也不觉着腻,现今都快用膳了,竟还未让你停下来。” 萧青婉眉黛娇转,樱颗小嘴微张,“这些话还是少说,仔细被听了去。” 复仰了头望去,却只对上那嬷嬷的目光。她目光一滞,赶忙转过面来,继续低头书写纸上风物。 吴王刚上朝回来,行至院中假山,正要前去无妄阁,却听得角落处有下人碎嘴。 “听说这杨妃娘娘派了一个嬷嬷来,现正带去王妃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现在还未离去呢。” “定然不是什么好事的,指不定是来刁难王妃的。” “谁说可不是呢,这世道儿媳与婆母是最难处的。” 细细碎碎的声音从边角处传来,却是全都入了吴王耳中。 也不知为何,他竟转身往清漪阁的方向而去,紫韵朝服尚未及换,云履早已行得很远。 第二十八章 书教条,共用膳 清漪阁内,萧青婉低垂头颅,提毫蘸墨书写《女诫》教条,柔指玉腕绕动于纸上,是清雅的字体。 朔风轻拂,帘栊微摆,使那暗香盈袖,冲入鼻管梁尘,却是化不开萧青婉心底厌烦,偏生那嬷嬷却未叫停。 手腕已显酸痛,搁了几次笔,可一仰首便能窥尽嬷嬷眼中的冷意。使她一颤,便又继续拿起狼毫,心中只觉好笑,却也看不透究竟是杨妃之意,还是她自己添油加醋。 “姑娘,那嬷嬷好生奇怪,已这些时晨了,她竟一直往这边看来,难道不觉厌烦?” 皎月低语之声,入她耳中,她眉间相颦,将愁缕付与青黛间。 俯额含鬓,笑露贝齿三颗,只说道:“无事,想来快了。” 皎月瘪瘪嘴,立于萧青婉身旁,继续磨着墨,将满腹怨怼尽归不言中。 透过牖隙,可见外头斑驳光影,金丝柳叶遇慵风垂落几片,却是迎来脚步声阵阵。 萧青婉偏身几回,却将墨汁撒了几滴于宣纸上,她偏生看不过眼,手揉一团往前面甩去。 宣纸落地之声微乎其微,但珠帘翠音与云履之踏格外分明。 她昂起头来,淡眉如秋水,髻上银冠入脸内,又下垂,扫尽吴王面上平平。 阁内鸭形炉内绛香丝缕舞轻纱,缱绻绿袖,半刻不离尘。 “老奴见过吴王殿下。”王嬷嬷垂眸俯身行礼,面上极其恭敬。 而吴王却压根未搭理她,倒是显得几分尴尬,不知是起还是如何,便也只能如此。 “免礼吧。”良久才道一句。嬷嬷听之,起身站到格窗一侧,消了先前苫眼铺眉之态,只余恭谨之态。 萧青婉望之,是与他两目相视,不知为何她竟未曾将视线移开,将那出绽柔波肆意释放。 忽而觉之手上酸痛,才发觉还是保持握笔姿态。 放下手中狼毫,绕过案几径直行到吴王面前俯身行礼,却被吴王一手托住皓腕,扳指磕在了玉镯上,是清泠叮声。 萧青婉抬目,疑惑现于眸中,触及吴王面容之时却是瞧不清掩盖的神色。 “无需多礼。”吴王面色平平,轻声出口。 她也未再坚持行礼,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移开皓腕,吴王手一空,缩回手臂,到底是未说什么。 萧青婉青色襦裙上的那朵金丝梅在白日愈显光亮,吴王瞧了半晌没有移开视线。 “殿下来此是所为何事?”萧青婉清浅出声,掩不住翠音婉转。 吴王复抬了头,神思浮游近前,星眸眼中纳了她额上红钿,吐出一句话。 “本王来寻你一道用膳,不知王妃可有意见?” “如此自是极好的,臣妾怎会言其它?”萧青婉眉目流沔转惠,柔得人眼中冥迷。 萧青婉心中腹诽,他既已如此说了,况且还有王嬷嬷在此,她又怎能拒之。 转头唤来皎月,着他准备上膳,皎月诺诺称是,只出门去办了。 吴王侧目,瞥王嬷嬷处,“嬷嬷可还要留下陪本王与王妃用膳?” “殿下说笑了,奴岂能与主子同席,是老奴僭越了。” 王嬷嬷面上神色一变,面上略现慌张之意,俯身之后立即出了阁内,倒也识趣。 阁内无言,一时之间只留得尴尬,吴王墨色瞳仁觑萧青婉侧颜,眼皮竟是上扬了些。 “殿下,王妃用膳了。”皎月入内之声打破单波逐随的尬然,将二人神色带入她的方向。 二人听此这才就着皎月掀开的帘子,出了内阁,穿过山水屏风,这才到了另一房间。 方几之上摆放这各色菜肴,萧青婉竟比她平日里的还要丰盛,这才想到是有吴王的原因。 萧青婉见吴王落座,也自去一旁坐着,不远不近的方向。 吴王夹了一箸肉丝炒青葵入她身前碗内,萧青婉垂眸,她不太喜食这个。 如今却只能拿起筷子慢慢送进口中,细嚼慢咽,却愈发觉得一股怪味。 萧青婉蹙了眉,敛了眸中光彩,指骨轻夹拿起银勺舀了三鲜汤送入腹中,方觉舒畅。 吴王将她这些举动都看在眼中,搁了银箸,看他方向开口道:“你既不喜,又何必忍着吞隐入腹,难不成本王还会逼你不成。” 萧青婉瞅了她一眼,又继续夹了一著罗汉上素送入口中,直到完全吞咽下,才状似无意的说道: “并不是什么事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拒之。” 吴王眸中一寒,压下眼睫,沉入心底的是涨意溢满,忽一时没有说话,萧青婉倒也是心大,竟不曾察觉。 只自顾夹了一箸的翡翠碧玉,吃了两口。又舀了一勺三鲜汤,一并送入腹中。 拿出身上丝帕擦拭嘴角,她向来食的少,今日想来也已吃的差不多。 皎月奉上一盅热茶,萧青婉纤手接过,玉腻瘦指揭盖,有丝丝的雾盈眼,反倒是遮了她目中神色。 呷了几口方才放下,却听得吴**音入耳,是怅然的话语:“本王这里,你可随意拒绝。” 萧青婉心上一跳,指夹轻扣桌面,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终究是无言之中捱过这午膳。 铜炉吐烟,烟雾缥缈盈满室芳香,两人夫又到了内阁,坐在椅上静默许久。 萧青婉适才起身,继续写着那些个教条,纵使心底厌烦也不得不照做。 吴王凝了她半晌,微垂眼睑,上面两排睫毛下扬,鬓间乌丝堕了两缕也未去拨弄,倒是极为认真。 金丝漾影,窗牖前的帘栊已全被扬起,室内光线亮了许多。 吴王却是想到了什么,起身抚平衣上褶皱,看向萧青婉的方向开口道: “本王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萧青婉头部轻点,吴王这才出了清漪阁,一溜烟便不见了人影。 禁中帝王寝宫甘露殿前,青松拂檐复得盎意生机,金辉兽面,日影纷呈照得透亮如佛龛前的像。 但此时的外头却不甚安宁,太监王德是李世民身前大总管,平日里极其倚重。 只见得他在殿前长廊上训斥两个内侍,声音竟有些大:“你们两个可真能耐,都来了这甘露殿伺候,竟还不知道点规矩。” 那两个小内侍,也只低垂着头颅什么也不敢说,身姿瑟瑟发抖,显然是有些怕。 “陛下跟前更需谨慎,你们这般议论是非,我看也是留不了多久。”王德继续说道,眸中隐含冷意,浮尘一扬,随了风去。 那两内侍一听,已是吓得不清,急忙跪下磕头道:“王公公饶了我们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王德冷冷看着,任由他们磕了几下,这才冷声开腔,携着圆润的音。 “起来吧。”拖了个长音,那两人听之又是重重磕了几下头,千恩万谢之后才起了身。 王德面上神色正了几分,落音铿锵道:“警醒着点儿,往后若再犯,可不是这么简单了。” 那两人诺诺称是,王德挥手着他们离开,这才推门进了甘露殿。 第二十九章 帝王心,舐犊情 日笼屋梁,金丝窜上碧瓦朱甍。殿门被推开,斑驳光影入了其内,缭绕上空之中与尘灰相携。映在那九曲屏风的骏马之上,更添几丝彩。 朔风扇内,只入了一点,却带不进天然的芳尘气。 王德绕过屏风,径直往内殿走去,拂尘之下的白丝晃晃荡荡。 行过窗格,方才来到跟前,只见李世民正坐在方几案前,一身明黄朝服尚未褪去,便已是头颅低垂,,忙于公务,极其认真。 案上放着的一盅茶水,他也丝毫未动,只留得冷却好几时。 从前言这帝王宵衣旰食,如今看来用在他身上倒是合适。 王德行至跟前,俯身行礼道:“大家。” “免礼吧。”李世民面荣不显,仍旧维持方才姿态。 王德绕过方几行至他身后,静静站立,不发一言。 在其右前方的格架之上,有着许多珍宝、瓷器,珐琅瓶立于其中,引了多少的注视。 李世民抬手批阅奏折,每本折子之中都寄了群臣多少的愿,掺了百官无数的念。 亦或者是将相臣子互相之间弹劾、攻讦。 墨韵之上覆上了狼毫朱砂的印,那是李世民批阅的部分。 早有宫娥走过,合掌拢去爇过芸香的博山炉上,只待烟云雾散,海上仙山殆尽。贮水攒香,化作满室旖旎、舒然。 忽见李世民抬手,搁了狼毫,转了转僵硬的手,这才抬首向王德道。 “朕怎听得你是在外面训斥人,好像是有些严重,不知都是些什么事?” 虽是平和的态,面上亦掀不起一丝波澜,但终究是九五之尊,总还是带着王霸之气的。 王德听此手肘抖了一下,虽是极浅,但终究是被李世民看在眼中。 “回大家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总归是有些不守规矩的,老奴**一番,便也就好了。” 王德沉声应话,本以为是天衣无缝,但还是将那一丝的紧张暴露于前。 毕竟是向皇帝禀明,况又是在天子跟前扯谎,总归是会紧张的罢。 李世民背靠椅背,大掌覆于椅侧,眉峰挑起,目光如炬望向王德,似是要将他内里看透。 “恐怕是说瞎话,你随朕多年,秉性如何,朕清楚的紧。假话之中确是掺了真言,只你该知我是君,违朕旨意,你自知后果如何。” 虽是缓缓道出的话,但终究是带着威严之势,是不可阻挡的帝王之权重。 如石般千钧重,压在了王德心头,顿时吓得他往赶忙绕过案几,来到李世民正前方,直的跪在地上,并且往地上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开腔带有急迫,“大家,都是老奴的过错,只您舐犊情深,老奴实在不愿伤了大家的心,平添心中堵塞。” 李世民复放缓了音调,开腔也不如方才般凌厉。 “听你如此说,那就是朕的儿子的过失了。你且但说无妨,朕若轻易为俗事烦忧,这个一国之君又能当得几时。” 王德见他如此说,倒也松了一口气,“此事言之太甚,大家听听便罢,可勿要当真。” 李世民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宫中近来多有传言,太子殿下欲效仿南朝陈文帝,殿中藏了一个韩子高。” 王德屏气凝神,边说边看向李世民处,却是发现他眉峰凸起,面容虽是无丝毫波澜,总觉得是掩了火。 殊不知在他未看到的地方,李世民的双拳早已攥做了一团。骤然间,那种怒火早已侵入五脏六腑。 重重拍了那桌案,却震得杯盏响动了几瞬,底下之人亦是头颅往地垂去,瑟瑟发抖,不敢抬首望去。 沉静了半晌,李世民方才定了下来,鹰眉一瞥那王德,眸中融了寒冰,似是要把让打入冰窖之中。 如今已是刚过未正时分,外面日头正好,垂挂金丝间的日,却是不能比拟此时殿中温度。 李世民开腔震震,落地有音,似是要将人从混沌之中唤醒,承担人世之中的苦果。 “你所言可属实,果真传言很多。” 王德抬起头来,仍旧颤颤巍巍,“回大家,老奴偶然间在甘露殿外听到过,不曾想竟然能传至如此。” 顿了一句,又接着道处下一句:“当时老奴本以为早已息了那谣言,未曾想是处处有言。” 座上之人早已是眉峰如刀,冷目藏海,手指甲都似嵌进肉里。 带着寒魄动人心扉,本就是令天下皆怕的人,如此一来倒真的是令人见之欲绕道。 开腔冷凝:“若真是谣言,倒也好了,只这如今众口铄金,又如何能信这是假。” 冷静了一瞬,又言道:“现在于至宁还在承乾殿与太子授课,想来是快结束了,你去半道截住他,将他带到此处。” 王德诺诺称是,起身行礼之后,就出了殿中往外寻人去了。 李世民周身寒凉还未消,此刻已浸透骨髓,心底也一寒,是为太子而心寒。 自己尽全力栽培于他,却反倒出了这样的事,一国太子私置男眷,倘若坐实,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思及此,李世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一脸的疲色,也无暇去顾忌那案上的折子。 手衬在案上,头部靠上去,微阖着眸子。虽是如此却仍旧化不开他面上、心间的寒。 不知是过了多少时晨,总之已是日头将落,有鸟儿飞过的啼鸣声惊醒了李世民快要睡着的心。 他缓缓抬头,又坐直了身子,纵使无人在前,也是一副睥睨之态。 终于听得两道脚步声响起,一人说道:“于大人,大家正在里头等着呢,老奴就不进去了。” “多谢王公公指引。”于至宁拱手谢道。 这才抬脚步入了殿中,端的是一方忠臣的态,但也确是如此。谁人不知,太子的两个老师,皆是不畏太子威压,已将太子多少次的过失尽禀于上。 “可是于爱卿来了。”未见其人,已是先闻其身,李世民声调出口。 待得于至宁绕过那九曲屏风,方才看到李世民,那座上的人眸眼摄魄,似是藏着千万的冰石铁柱。 连他也不禁惊了,赶忙行至跟前行了一礼,苍老的身躯陡然躬了背。 “老奴见过陛下。”只见他身穿的是玄色的圆领大袍衫,头上只戴了一个墨色发冠。 双手交叉,衣袖下垂,胡须已是很长。 “于爱卿免礼吧。”听不出喜乐的音,就这样自他口中而出。 于至宁这才直起身子,挺立于前,不带丝毫惧意。 少倾之后,李世民方才开口道:“不知这些时日,太子可还好?” 第三十章 探东宫,遇笙歌 “回陛下的话,太子殿下这些时日倒也是勤勉,极少有过失。”于至宁双手拢拳,恭敬答道。 日色下垂,霞光分割两片苍穹,自窗棱攀爬而上,由牖隙中入了几缕。偶有倦鸟寻归来处,啁啾呖呖声自耳过,又跃上屋梁飞往远方,摹出无色线条。 李世民正正端坐于前,面色早已平静如斯,大手覆于两股之上,目光是落在于至宁处。 “你道他近日勤勉,何以见得?” 金丝绣线的驳影,迎霞彩五道,空中漂浮的尘埃,却叫人瞧不真切面容,更教隐喻心内万句难言。 “微臣与太子授课之时,每每提问,他皆答的出。” 苍音出声,如带着鸟雀振翅飞时的扇动,却也是极轻的呼鸣。 本就是耳顺之年,已不在朝中任职,只是做着些教授太子功课的闲散事。 忽然又添了一句:“若要说有何不妥,唯一可说的便是太子常神思浮游,瞧着窗外好半天。” 李世民声线极低,仿若刻意压了一般,“爱卿可听到过一些传言?” “微臣常于东宫侍立,极少出内殿,倒也不曾听过。”于至宁恭敬答道,躬身瞧着座上之人。 “也是,你若真的知道,怕是早就来言了。纵你不来,孔爱卿也是会道的。” 声浮梁尘,随意慢道,寻的是一方安逸,总也带着些息事宁人之感。 本就是些帝王家事,又岂可外道,群臣若是不知,何来多此一举,只当尽力湮没于口齿相传中。 于至宁倒也不曾多问,他深知伴君身侧,如与虎相顾,可怕的紧。不该言的事,从不多道一句。 只微微躬身,恭敬亦如方才,玄色立殿中,如山峰蔚然而立。 殿外清风打枯枝,划开窗上的影;鸟雀振臂飞,呼啦邕邕声不闻。 李世民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已是无事,于爱卿可先离开,看这天也不早了,再不走,可就走不得了。” 于至宁躬身道:“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李世民摆手以示意,接着就见于至宁往后退去,只至离的远了,方才转身消失在屏风之后,木门推开的声儿,夹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殿内炉中的烟雾已不再向外飘散,只晕得芸香沉水化开室内寂然,撩拨着心头烦扰。 暮色将近,烛影摇曳亮了满堂,李世民至此方休,执狼毫蘸朱砂,批阅道道折子。 此皆无话,且看第二日上朝时分。 宝座之上是天下之主、万民之尊,金殿冥迷,漾波荡影,钟鼓将停,霞光渐退是与日让位。 底下臣子目色交波,不知藏匿了何种心思。 一朝之上无甚大事可报,只浅浅论了几句各地管理上的问题,李世民目光瞟向太子处,看不到面上有其它意味。 再无事可奏,王德行至前方道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臣山呼万岁之后,也就离了太极殿中,至于是去往何处,也就不得而知。总归是有些结党营私之辈,寻往那茶馆酒肆密谋商谈,此皆后话。 如今说那太子,刚一进了承乾殿,将蟒服轮换作青衫,这便唤来了称心,与之谈心倾诉心中寸缕不平。 眼见着已是午时将近,竟留着称心同席用膳,同太子妃都极少,想来是看重的紧。 下午时分,于至宁又来与他授课,因着昨日李世民的问话,他今日特意多盯了太子几刻,也未发现何种不妥,反倒惹得太子不悦,他赶忙挑起话头。 “今日学习《尚书》中的五子之歌,不知殿下可有预习?” “民可近,不可下,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此句乃精辟,道的便是那以民为本。” 太子起身手执尚书,说尽了心中所感,面色平平,眉川无波。 于至宁欣慰点头,他便也就坐下了,此间皆是讲述这些道理。 捱过了长长的教化,一天也就过得快了不少,炉烟半袅香微瘦,过了黄昏后。 满室之中只皆他一人,未免伶俜有余,只见太子又招来了称心。 只见他发髻未挽,只随意插了一支墨簪,白锦绸缎袍衫罩其身,窄袂之上银丝绣玉兰,更加刻眼。 躬身行礼道:“称心见过殿下。” 太子于上座,手肘衬在案上,头部靠在上面,眼眸微阖,只随意摆手说了这句。 “本宫今日烦闷的紧,称心你可否为我弹奏一曲。” “自是可以,太子的请求,称心无论如何都是会办到的。” 说着就去拿琴,端正坐下之后,便开始抚琴弄音,指尖轻起,一弦一音,唱的竟是楚曲。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州,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中舟。” 琴音渺渺,缓声出口,虽是男音,但亦有女儿家的柔情,仿若是自己心之所感。 称心弹奏了几回复,只见外面已然是霞光轮换弯弯新月,几个小星相与话。 晚风有丝丝微凉,入得内殿融入了琴音之中;灯影烛红,映出了殿中人的姿。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唱得尽兴处,忽听外面声响。 “陛下到。”声音尖细,却如霹雳雷声,震得弹琴之人一阵颤抖,竟是音绝弦断。 赶忙从座上起身,想要往后逃去,却发现已然是来不及。 太子听得此言,微阖的双眸猛的一睁,从座上弹了起来,一转头却发现一抹明黄的身影,俨然是李世民。 他赶忙绕过案几,却是膝碰到了了方桌,痛得他差点呲牙,但终究是忍了下来。 “儿臣拜见父皇。”躬身行礼,极为恭敬,天晓得他心里此刻是有多么慌乱,已是起伏不定,乱跳不已。 称心在身后不知该作何表现,手也不知道往何处摆。 李世民目光落在称心身上,星目藏着寒石冰柱,面色也十分不悦。 盯得称心一阵胆寒,面上显露惊慌的神情,已有薄汗自里而出,颤颤悠悠的样恍若风一吹就会倒。 良久李世民才将头转回太子处,带着重音道:“免礼吧。” 太子这才直起身子,内里之慌丝毫不减,只在面上维持平静。 心中却是很奇怪李世民为何会半夜前来,想以前都未曾这个时间来过。 “承乾此处倒是热闹的紧,笙歌弹曲确是颇有雅兴。” 李世民出声意味颇深,不时瞟一眼称心,却吓得二人一阵胆寒。 太子两手掌中已出了薄汗,面容却是丝毫不变色,急急出声道: “父皇,儿臣只是想舒缓一下白日的疲惫,并不做它想。” 第三十一章 帝王怒,斩称心 料峭的夜风拂过,月影窥窗虽只是微点,亦遮不住白霜铺地,如流水泻开了光。 灯深影迷,三人成影,殿中深沉不闻人音,半晌才听得李世民道: “倒也确实可以松快一些,就是不知《湘君》你今日听的可还舒畅?” 李世民两手置于身后,瞧着太子的方向,将吐出的气化作一缕烟,飘向黑沉的空寂。 太子听之白转千回间,心内沟壑翻涌不息,震声如颤颤其身骨内,由得面上饱含经年的撩乱,竟是说不出话来。 “一国之太子,夜半不回寝阁安歇,竟是与此笙箫唱乐,屈子如此多的好诗,偏只寻了那相思曲。” 月华铺地,将声儿重重出了音,灯烛明灭间将怒气喷了出去,只余得满室诡异与苦闷。 外头枝条迎风咯吱作响,自窗牖直贯入领,将烛火吹晃,半晌方恢复平静。 太子急急出声,带着一丝慌乱:“父皇,儿臣听此曲,并未作它想,只随意寻了个好听的。” 忽然却听李世民惊雷一声响,如搭在弦上的弓,触之即发,向外喊了一句: “来人,将他给我带下去。” 手指着称心的方向,无丝毫犹豫,全然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忽然就有两个内官跑了进来,走到称心的方向,双手押住他的手臂,瘦骨身躯折弯了腰,面上显现了惊慌与不安,胆裂魂飞,已是不知所措。 弓弩必出,一股冷意浸入心尖,太子抬眸,声急音高,是大雨瓢泼时的阵阵淋漓: “父皇您这是何意,为何要将称心带走?” “他蛊太子,惑储君,由得你的断袖之癖往外传了个遍,你觉着可该带走?” 李世民出声铿锵,落地有音,带走了沉沉的郁闷,飞往无尽的山河,打破太子心中那最后一点幻想。 却只见太子撩起袍子,直直跪在那冰冷的地板上,寒意浸入膝盖触起一阵冰凉。 “父皇,儿臣将称心引为知己又有何错,三人成虎,那些无稽之谈您竟也相信。” 急急出声,咄咄相问,却使得李世民面色黑沉,心如沉石海,带着凌厉的音出声震心弦。 “你与他同食同宿,弃太子妃于不顾,这就是你所谓的知己,国朝太子该有的体统你竟全然不顾。你若未做,那些谣言怎会如风雨落之尽来。” 说罢眸光一冷,望向称心的方向,声儿更大了些:“将他带下去。” 那两内官听到命令,竟直直将称心押着往外离去,半晌再也见不到那抹人影。 而称心却是一声不吭,低垂着头颅,看不清面上神情,不知是真的坦然,还是自知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那天命的降临。 李世民正欲转身往外走之时,却听得太子声音响起:“父皇偏向四弟便也罢了,为何要夺走儿臣这最后的欢乐?” 出声带着悲戚,到后面声音都要小了很多,似是惊弓之鸟的鸣哭,带着丝丝缕缕的不平。 李世民硬生生的扭回了身子,目色阴郁,眉间如逢骤雨,周遭冷彻身骨: “最后的欢乐?你可当真是好出息啊,你肩上抗着些什么,你不可能不知。你若是真的想当好这一国的太子,自即日起你就好好反省。” 说罢甩袖离去,不管那身后之人,将满殿冰寒抽离,只余得悲戚与困苦。 夜色如水,却照不暖悲哭人的心伤;烛火迎风晃荡,不时映在太子面上,却再也找不回方才的欢愉。 起身而立,面色已木然一片,往案前的位置走去,身姿却是一摇一晃。本就有些不良于行的左腿,如今却是险些立不稳。 孑然一身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终于是走到那位置,直直的往上坐去,如失了重力一般,行尸走肉的一具躯干。 就这样坐了一夜,双目无神不知是看着什么方向。 直至第二日,云光熹微,晨烟里透过重重晨曦,天际才刚刚泛起鱼肚白,太子竟是精神抖擞,踏上了那前往太极殿的方向。 清露花迤逦,路旁的杂叶仿佛就如她的心境般乱糟糟。 今日早朝时分,整个殿上都透着诡异的气氛,众位臣子竟都是出奇的安静,没过多时,便已然散了朝。 且说那太子,竟是直接寻到了甘露殿,向李世民请求了多次释放称心,却都被那帝王拒之。 太子便日日来求,许多次李世民都未再让他进入殿中,只听得那帝王传唤王德: “太子往后,若再前来,便直接将木门一掩,阻了他进入。” 王德亦是满心答应,从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帝王心也是会痛的,亲子为了不相干的人与他屈膝请求,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不会接受的。 而太子被拒之门外之后,竟都没有离去,而是跪在那殿外。 从下朝到午时,对着木门,敞开心中微末的光,他总还是带着希望的。 可那束光很快便飘走,无声无息,希望被打碎,如同坠入地狱般的痛苦。 只因为李世民私密的将称心给处置了,太子闻直亦大恸,竟是行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于宫中为称心树冢立碑,授予其官职,还让宫人日日祭奠,自己也常常痛哭流涕。 李世民虽有耳闻,却也未再管了,只说太子有恙,着其静心将养,此事先暂且告一段落。 如今说那萧青婉,吴王府中清漪阁,萧青婉几日不曾懈怠,终究是将那《女诫》全部抄写完毕。 她这段时日的抄写,也着实让她感受到了古时女子的艰难,仅仅一本《女诫》就如此。这个世道对女子真的是极其不公,可她无力改变,也唯有保持初心。 趁着今日这天清气朗,日头也正好,萧青婉出了清漪阁,来到外院。 四方的宅屋被光影包围,抬眸是树叶旖旎婆娑,垂眸又是罅隙的驳影。 木槿的花枝都似漫了出来,萧青婉纤手折起一枝,凑近嘴边闻了一瞬,吸了一口气,花香沁人心脾只淌入内里。 忽然却见着若有似无一黑影出现,她不猜便已知是谁了。 “出来吧。” 那人就直接来了他面前,正是上次救他的那黑衣人。 这些时日她已觉奇怪,那人频繁出没于自己面前,却从来不言是何种原因。 “你家殿下让你来此,究竟是有何贵干?” 抬眸流沔望着那人的方向,面容无波,清泠的音调出口。 她着实气愤,那人虽有着一双好看的眸子,奈何总是不见丝毫笑意。 “殿下并未有何目的,至于让属下来此,王妃还是自己去问吧。” 第三十二章 送糕点,何缘由 “那你来此是为何?” 和风贯领,衣摆间翻飞有致,也惹得萧青婉鬓间乌丝微坠两缕,抬手撩起遮眸线,星海迷眼望去的是那张无波的面。 九月的日头是不刚不烈,恰到宜处,容进了千般的静,挥和了万般的柔。 那人黑衣冠身,隔去的不是心底的暗,却拂动了许多的不切情思。只将思绪吹散,将往事烟云藏于沉沉内里。 轻柔的音,仿若能化开水般的调:“属下今日出门办事,路过糕点铺子,听得王妃馋的紧,便带了些来。” 说罢将那桂花糕,伸往萧青婉身前,低垂头颅将那紧张藏于底下。 萧青婉瞳仁睁大了些,不明他话里的意,心中却想自己何时想要吃芙蓉糕,但终究还是将纤手接过那油纸包裹着的糕点接过。 那人这才抬起了头,瞧过她的眉眼,定格在这一瞬。 萧青婉有惑未解,且将青黛化疑,寻着他的面容望去,却终是无迹可寻。 “我何时说过想吃芙蓉糕,是皎月那丫头寻的你吧。” 糯糯的音开口,似是作了副嗔怒样儿,又或是微露了一抹笑,总之是迷了那人,却已移不开眼。 萧青婉见着他那样子,将另只手的花枝旁落,复又抬起往他面前晃了晃。 “你倒是说啊,可是皎月寻的你。” 这才醒了神,将朦胧掩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初见时的寒。 “确是皎月姑娘托属下捎的。” 萧青婉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只道了句:“想着就该是这样。” 也不知是说予自己听,还是亦想人让旁人也听听。 那人却一字不落听在了耳中,心道果然,如此便不用再编借其它幌子。 萧青婉乌丝黑发镶珠玉,光色转蕙中显得熠熠生辉。 掀了眼皮朝他望去,掩唇笑了低回唱,便又道: “看来你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近些时日你总是隐在我周围,我如今且问你的名字,你可能言?” 那人将目光躲闪,只道了句:“属下无名。” “怎会如此,你入了王府,殿下会不赐名?”萧青婉俨然是震惊的,将眸子开了屏,能入得一眼泉。 “属下只是一暗卫,怎配有名,殿下仁慈容我安身之所,已是铭感五内,不敢强求其它。” 更不敢奢望的便是你,只是这句,他将久久的掩埋于心,此后便不会再提及。 只见他眸内光线暗淡了分毫,低翻垂作失意眼。 萧青婉听之,忽感愧疚,早先便知古时之人无名者多,况且像他这类身份低微的暗卫,无名倒也实属常理。 暗怪自己无知,又怨自己不通情理,如此这般岂非戳了他的痛处。 这才言道,带了一丝恼意,面上神情都有些许不自在:“我方才本非有意,我不知这些个情形,这才有些冒犯。” “王妃何来此意,属下并未觉得是冒犯,如今这糕点也送了来,也该告辞了。” 说罢,向萧青婉拱手行一礼,直往外离去,将绮梦散尽,很快便消失无踪。 萧青婉心中却是琢磨,说是告辞,指不定在某个角落躲着不出。 腹诽藏进了花情脉脉,忽一抬履顺着卵石铺成的路只往阁中而去,裙摆摇曳,翩然世俗中仙。 进得里间,只见着正中摆着那架梨花木古筝,当日忍不住还是自库房中取了出来。 不知为何,她竟是一上手就成,仿若那原主的思绪还漂浮在她脑中,该有的古代礼教与体统,她记得清清楚楚。 本以为不会抚琴,却未想到如此熟练,如此想着,她便将芙蓉糕放置一旁,行至那古筝前坐下。 玉纤挑动弦中音,“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十三弦上啭春莺,竟是连音调都如此之美。 “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刚一落曲,满手往琴上一抚,便听得殿外皎月的声音响起。 “姑娘,姑娘。”还未入殿,便已先听见了声儿。 萧青婉将眉梢上扬,抬眼望向门外,半晌才见那一身青衫走了进来,竟是一蹦一跳,像是有什么好事。 走进一瞧,果然见得她面上的笑意,“你这是有了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 皎月面上微晕红潮一线,如清灵婉转的音,绕于唇齿嘴角。 “方才阿言给我带了桂花糕,我自然是开心啦。”说着将手中桂花糕举起,朝着萧青婉挥了挥。 “阿言是谁?”萧青婉将她面上神色尽瞧于眸中,正是想逗弄一下她,笑语嫣然声中是藏不住的戏谑。 “府中一个下人,与我相熟的。”皎月赶忙调转视线,将面上红晕褪去了几分,方才敢正眼瞧她。 “这么说,你们是没什么关系,我还想着调他来这里做事呢。”萧青婉睫羽扑闪,将满面笑意不掩丝毫,尽显于面上。 “姑娘说的可是真?”皎月立马笑意更颤人心间,不带丝毫杂糅,如稚子般纯静懵懂。 “我说了什么,我可什么都未说啊。” 萧青婉故作思索的模样,却惹得皎月急了眼,将面上笑意掩去,忙开口道: “姑娘。”还拖长了音。 “好了,不逗你了。”萧青婉掩唇低笑,绛香沉水缥缈的氤氲气儿都付与远山芙蓉间。 “下回得空了,就将他调过来,你觉着可好?”萧青婉抬眸,复又道了一句。 “一切但凭姑娘作主。”皎月低头,两指骨之间相绕,却依旧是在痴痴的笑。 那点微妙的动作,全然被萧青婉看在眼中,又端了个娇嗔态,将头偏了一旁。 “这会子想起我来,方才都不知去什么地方混了。” 皎月见她这样,猜着是无事,定是戏耍她,故意带着哭腔道,令得天地也动容。 “我的好姑娘,都是奴婢的错,竟是将您晾在一旁,若是耽了什么事,奴婢可就是万死难辞其咎。” 说着竟还落了泪来,胡乱用衣袂抹了一把,却也还是将发丝搅乱。 萧青婉听得声儿,忙回过头来,心里暗道这丫头可真的是一根筋,这还戏弄不得了,无奈摇了摇头。 “你这是哭什么,我又没怪你,往后你这毛病可得改改,逗弄一下竟惹了泪来,倒成了我的不是。” 萧青婉佯装微怒,意味颇深的说道着她。 皎月却是破涕为笑,双丫髻下靥辅承权露,哪又哭过的样,画眉语出带清欢: “奴婢若是不这样,怎能骗得姑娘回头。” 萧青婉将柔黛化离烟,端了个恼怒样,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你倒是长本事了,也戏弄起我来了。还有今日明明是你嘴馋,却偏得说我,你瞧那案上的芙蓉糕可是你要的。” 皎月寻迹望去,光线下果见那油纸包裹着的糕点,忽然又想起了萧青婉说的是她想要,心内奇怪,竟是忘了那前面还有一句的戏弄。 “姑娘可是冤枉我了,我有着桂花糕,何苦又想着别的吃。” 听到这声,疑惑的却是萧青婉。 第三十三章 当年事,若雪恨 和风细拂袅枝,轻摇朱户锁翠微,卷起满阁中绛香铺鼻端,又隐入丝袂轻纱之中,飘于梁上尘间。 帘栊柔摆作妩媚,光影蔽窗棱端,窥眼望去便是午时天色静好。 萧青婉坐在古筝前,低眉浅鬓深思今日园中日,内里藏青山,化作疑虑百转随心起伏。 既不是皎月要的,又是谁呢?他又有何目的呢? “姑娘——” 一声莺啼声儿叫唤打破了萧青婉心中思虑的那些事物,掀起眼皮抬眸望去皎月面容,眉间川色尽化成柔。 只又听皎月道了一句:“姑娘可是在疑心那糕点,奴婢觉着许是殿下着他送的。” 萧青婉忽然心尖震了一瞬,面上却是波澜不显,只消一刻便又化为平静。 黛眉弯弯,端了个浅笑,绕悬于心尖的点点沟壑不明随风散尽。 轻启唇语,贝齿轻扣如燕雨喃喃道:“亏你倒说的出,你觉着可能吗?” 皎月拢了拢眸,瘪瘪嘴道:“奴婢就随口说说嘛,毕竟这些事谁又说的准。” 萧青婉听罢心头山水又起,终是未说什么,只对着皎月道: “既如此,也便罢了,你将那糕点拿来,我们一同尝尝。” 皎月诺诺点头称是,直行到前方案几之前,葱根骨指一抓就拿起那芙蓉糕。 转身之际却已见得萧青婉离了古筝前,正往软榻行去,纤腰微步如过风杨柳,落座于榻上,支颐于几上,只瞧一侧颜便已神魂尽失。 皎月拿着糕点送至她面前,她玉手接过,只将上面的丝线轻解,拆开油纸,入得芙蓉香味于鼻端。 拿起糕点,轻咬一口,那甜糯滋味便如化水般融入腹里,突然又想到那人今日说她''馋得紧'',如此一来倒确实不错。 抬头将目光望去皎月,清音缓声道:“你来尝尝罢。” “姑娘的吃食,奴婢怎能企望。”皎月声低似猫儿音。 萧青婉最烦这些个尊卑有别,听她如此说,当即心里不畅快,说出的话便也不那般和言细语。 “这有什么的,以往你得了什么好的,不总往我跟前送。我叫你吃块糕点罢了,你反倒谨慎起来啦。” 皎月眸中如蒙了雾,咬唇出了音,似带着点点哭腔:“不是的,奴婢自是晓得姑娘待我的好,只承了您太多情,怕还不起。” 萧青婉吐字琼碎响,又带着声声叹:“这说的是个什么话,如今来了这吴王府,我身边也就只有你了,若你也要疏远我,我这往后恐是不好过。” 她心中却想:自己本不是她从小便尊敬的姑娘,若是她得知该不知有多伤心呢。 皎月却是急忙道:“姑娘别这样,都是奴婢的错。”说着拿起萧青婉手上的糕点,往嘴里送去,一溜烟儿便吃完了一块。 嘴里还呛着糕点沫,就忍不住道:“姑娘,这个真好吃。” 萧青婉忍不住低低笑了一瞬,才又调侃似的说道:“你啊,有时候冷静的跟个什么似的,这会子又是孩子心性。” 皎月只顾着开心,突然想起那桂花糕,赶忙将手提了上来:“奴婢竟还忘了这桂花糕,不如与姑娘一同尝尝。” 萧青婉点头,一室的安然平和。 如今且说那魏王府中,阎若雪一身红锦襦裙,慵妆媚态卧于美人榻上,随口问向旁边侍婢:“殿下可回了?” 那侍婢听起问她这才行了一步到她跟前,将目光定在榻上之人身上,一字一句说得极轻,如莺声不敢语,像是极怕他似的。 “回王妃的话,殿下今日早朝之后便回了府,这会儿许是在书房呢。” 阎若雪听罢心中了然,微阖双目,摆手着那侍婢退下,满室无声,便只剩那门檐上挂着的珠琅随风翠响。 她心中却是想着别的事,人一旦生了妒恨之心,连自己都觉得可怕,那次幸未成功,否则她定然觉着后悔。 轻轻叹了一声,到底是良心未泯。 渐次夕阳上苍穹,霞光拂照入内室点点,已是日落西山时。 忽听得外面有声喊道:“奴才见过殿下。” 阎若雪听声惊坐而起,赶忙将绣履套在足上,掂脚往地上踩去,愁黛尽舒只嫣然而笑。 不消片刻,就见得魏王进来,是那紫色袍衫格外引眼,只那面上却是冷漠的光。 看在阎若雪眸中却是心底一颤,对着她的目光从来都是如此,那是她的年少绮梦啊,因着儿时的恩,她这一生心中便只容了他一人,再装不下别人。 只终究是襄王无意,神女有心。 萧相自歧州召回了长安,当日她跟在魏王身后,谁知他见了于宫宴之上见了萧青婉一面,便自此移不眼,再也不许她跟着。 她恨啊,明明是她先认识的,为何却让那萧青婉趁了先,从此长安街上便传了这样一句话: “萧家有女,自名青婉,温婉端庄,姿色比拟天上仙,与魏王是郎才女貌。” 谁能知道当时听着这些话,她心是多么的绞痛,后来她寻着机会,知道长孙大人一直有意与她家交好,她便央着阿爹去寻,终于是求得一纸赐婚。 本以为嫁给了他,便能如愿以偿,冤了心中那梦,她日日以柔情相待,终有一日便可捂暖那块冰石,却终究是错的彻底。 “你前些时日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一道冰冷的声音打破她的沉沉思绪,抬眸望去的是那星目冷眼,崩着的面。 阎若雪紧咬下唇,都怪咬出了一道痕,双手紧握成拳,这才道: “殿下此言何意?” “你还要装,别以为本王不知你做的那些个龌龊事,她无事还好,若有事,本王以七出可随意休你回府。” 声儿冷冷不留丝毫情面,听在阎若雪眸中却是如被刺扎,被石打。 眸中蒙雾,颤颤了身躯,当日自己那些事做的极其隐秘,他又如何知道,却突然通彻心扉,像是想明白了一般。 “殿下怎可如此不留情面,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臣妾自知无愧于心,何以换得休妻下场。” 拉长了声儿,似是嘶吼一般,往日的贤惠样尽数于无物。 “好一个无愧于心。”魏王冷笑一声。 接着又道:“就凭妒忌这一条,你便已然是犯了七出。” 阎若雪冷藏于心的千种不满,此时正是倾巢而出之时,却也是笑了,是那颓然的笑,嘲弄的讽。 出言颠倒往日教化,将憋在心里的不快尽数倒了出来。 “妒忌,七出?殿下若惦记的是别家未出阁的闺秀,臣妾定也不会说什么。但那萧青婉是别人之妻,还是皇嫂,殿下如此作为是想惹得天下非议。” 第三十四章 吴王府,密谈事 夜色晓寒,满地月华初定,窥窗又深进内里望无垠,红霞作罢,早将外头光景轮换了暮色天。耳边不闻鸟雀啁啾呖呖声,只有静默无言中掩不住的满室诡叹与冷戚。 风拂窗棱过,引得嘎吱作响,殿内早已是燃起红烛斑驳,经风一过晃得紧。 魏王星目极凉,只待发出便夺人心魄,周身火星四溅,噼啪便烧到人身上。 只一健步,便迈到了阎若雪跟前,以一手钳住她的下颏,重重施力,却是疼得她眸中含水,姣珠泪欲落。 魏王冷声出口,颤颤心扉,只将人从天堂打入地狱。 “惹天下非议?当日本王与阿婉两情相悦,你偏要横插一杠,如今得不到你想要的,只能说你是自食恶果。” 阎若雪娇躯震震,那话入她耳中是深入心头的伤,钻入骨髓的痛。 面上已是覆满了泪水,梨花带雨般犹显娇柔,可魏王丝毫不怜香惜玉,竟是将她狠狠一推,阎若雪两腿一软竟是倒在了地上。 侍候在旁的婢女,低垂头颅,不敢做声,只当此事与她们无关。 阎若雪不顾侵肌入骨的寒,掀起眼皮抬头朝魏王望去,目中千行泪,掌心拂过,犹带冰寒,哽咽着嗓音撕心裂肺一般。 “殿下可知若雪爱慕您已久,自您救了若雪那日起,若雪心中从此便没了自己,只余您的光景。” 顿了一句,将那面上的泪点尽数擦去,露出的是一张可怖的面,紧咬下唇兑成难消的气,眸色凶显朝地望去,能射穿一般。 继而将咬着的下唇慢慢松开,还有一丝的血痕,腥甜入喉,美人面如芙蓉般苍白,一字一句道。 “萧青婉那贱人一出现,您便心中只余她的身影,再无旁人,若雪整日跟在您身后,本该高贵的身骨折了腰,您却嗤之以鼻。 这不公平啊,既是如此殿下当初就不该救我。” 魏王本在听到她喊萧青婉贱人的时候,正欲发作,却因她接下来的话而心软了几许,连着语气竟也不似方才般狠厉。 “本王早与你说过,是你自己偏要如此,又怪得了谁?” 说罢拂了衣袖,转身正要往外走去,却在临出门之时道了一句:“往后休要作怪,若让本王发现,逐你下堂都是轻的。” 字字句句如虫蚁啃蚀她的心肺,只剩得眼前一片空蒙,仿若呆住了一般,对地望去不再说任何话。 年少绮梦终究是她抓不住的愿,荣华骨子的傲在他面前终于是荡然无存。 耳边犹响起那个小男孩说的那段映入她心底的话:“她有本王罩着,你们谁敢欺负她。 你以后就跟在本王身后,本王会保护你的。” 那时的他将她面上的泪尽数拭去,笑着对她说了这些话,是多么的真诚与温柔,如今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有的只是无尽冰寒刺骨。 夜色深长袅如丝,屏前的残烛照着的形如枯槁的面,侍婢在侧也不敢言,只余佳人孤坐一夜光景。 翌日清晨寒气未消,霞光半笼天穹,窥眼只望不尽金丝,水露缀叶几近碰触便落于地上,只待日出便化作雾气无踪。 吴王府中安静异常,由于今日休沐,故吴王并未去上朝,无妄阁中却现得一片诡异的气氛。 “吴王兄竟如此明目张胆,寻了小弟往府里来,就不怕你那王妃看到?” 一人坐在案边,手敲桌面,扳指磕在案上激起轻响,说话带着调侃的笑,却是没个正形。 吴王面色无波,只淡淡开口:“她不会知道。” 忽然又正了神色,开腔带有狠厉:“那些事可查清楚了?” 那人饮了一口茶水,稍作停息,便正了姿态,“小弟出马自保万无一失,顺便还传到了魏王耳中,只如何处置便是他的事。 只我记得吴王兄从前的脾性应当是自己动手,如今反倒畏手畏脚。” 这人便是上次出现在赵侍郎千金纳吉宴上,曾言与魏王有赌的那位公子。 只见他今日倒不似当日那般将头发散落,而是全部挽起插了一支玉兰簪,看去似有几分雅趣,一袭绿色圆领袍衫掩身,与簪相配。 他本名玄陌,乃是已故孟侍郎家的公子,其父自请告老还乡,他便也就跟了去,三年前遇父丧,几个月前才从黔州回了长安。 “本王且先看看四弟对她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到底有多少真心?”吴王回答道,却似漫不经心,连眼神都未予向他那一边。 吴王道完,拿起案上的茶盏,用盖子撇去面上浮沫,饮了一口,仙茗香味瞬间充斥口腔,这才放下,将目光转向孟玄陌。 “你可想入朝为官?”将散漫拂去,稍稍正色与语。 孟玄陌听言头颅低垂下,似乎是想了一些什么,半晌才抬起来,开腔又是恢复了那以往漫不经心的模样。 “吴王兄是知道我的,这种当官的差事终归不适合我做。 还不如现在来的逍遥快活,我还可以随意去那平康坊瞧瞧。” 那语气戏谑,竟还斜着眼睨向吴王的方向,带了抹揶揄的意味。 日色渐起,已将霞光散了两边,仿若隔开了一道碧海蓝天,风物之中瞧不清深浅。 吴王指骨在案上敲了两下,不轻不重,仿若是带着提醒之意,满室散的芸香絮绕,却掀不起他面上的波澜,只说道。 “说点正事。” 孟玄陌收起了他那幅嬉笑的面,渐渐正色起来,眸中寒星,“吴王兄可清楚你和魏王那赐婚的由头?” 吴王寒芒闪过,周身掠过一层霜,只将赐婚那日忆上心头:“自是知道,既是带着目的,又岂能如他们所愿。 你才回长安,心底可有怨?” “起初怨过,家父半生操劳最终也只能归了乡,后来便知想要全身而退,必得学会那明哲保身。” 语气淡淡,听不出话里的异样,不知是真的无怨,还是为世所迫。 自格架缝隙中透过来的光丝带着清晨的灰,反倒叫人瞧不真切外头的天色。 “早该有些明白的,朝上平和之中总归是有许多露不了面的腌臜。连带着婚姻大事也由不得自己,又何谈其它。” 吴王慢撒琼语,囊括了百味的心酸,却叫面上无丝毫显露。 却见那孟玄陌又是偏了身子,手衬在案上,没个正形儿,觑向吴王,带着丝讪笑。 “吴王兄可别说这些话,别人看不出来,我还能不知道?你是心里有他。” 第三十五章 互衷肠,忆往昔 日窜百格殿堂,悠悠转翠的屏前金丝鸿鹄,耀着夺炫的光姿,晃眼的紧,叫人只瞧一瞬就得移开眸子。 吴王一身紫衣蔽体,将手搁在案上,衣袂襕边缀有的夔纹银线经日一映,却如皓月华霜,引人侧目。 只见他眼饰轻愁,压下了眉湾浅度,眸中盛的是那一日的姝颜丽姿,将将的微渺纹波,只呈现的是久久却揽不尽的风物宜人。 那一日说出的话,虽是冲动之下的妄言,然则也未必不是他心中所愿,内里所想。 吴王将目光扬了一寸,递了个眼波与孟玄陌,轻愁化作无颜水消逝不见,叹息一声吐出一口气。 “如今方才明白,虚妄便是虚妄,梦是渺,现实是疏,终究是两不情愿。” 孟玄陌身子歪坐着,凤眸微眯掩的是那本身的怅然与晦暗,只余的是那切切哂笑。 “吴王兄如今说话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你道两不情愿,在我看来怕是未必吧。” 香薰瑞烟袅,两人对坐,互不言语,只将旧盏换了新茶,饮罢方知云雾浓厚已入喉,粘得满齿清馨味。 “行了,不谈这些话,说点正经事。”久到一盏将尽,方才于无寂之中偷得一抹声音。 孟玄陌才稍稍端正其位,却是盘腿而坐,狭眸凤眼,撩人的很,若此时对面坐的是一位女子,定是能勾去不少魂。 “太子那边失了肘,想来已是大厦将倾,吴王兄既是无意于那个位子,又何必要与太子作对。” 这会又是恢复了面上清冷,将嘻哈扫尽,只余严肃与正经,仿佛此事极其严重般,还刻意压低了声儿。 “让魏王捡了个便宜,莫不是起离间之心,或是帮衬之意。” 吴王眸中现了刺透兵瞿的狠厉,瞳色像血色的猩红,夺眼的日头也化不开面上的黑沉,经年的调和也抹不去那一抹伤痛。 “生母不过就是一亡国公主,贱种的命,也配与本宫站在一处。”随后将他一推,便倒在了地上,自己却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五岁般光景的孩童,太子又何尝比他年长多少,只因着他为庶,是亡国公主之子,便可以随意欺压侮辱。 到底是世道只容得强者欢腾,不许弱者语喃,还是其它如何?自他长到如今年岁,方才懂得太子既为嫡就不需任何理由。 吴王眉间波纹凝成了一道锋利宝刃,眸中含的是急开发魄的刀子,忽在这时却是一手重重施力将盏中茶渍斜了一丝而出。 攒魂留魄,开腔的音若寒蝉孤凉,直入对面人耳中:“你自知何因,苦得来问我,岂是找不快?” 衣上明铃与佩撞声翠,敞开的窗牗,摇得嘎吱响,是入鬓风厮磨,迎得几堆乱。 吴王凝他面容,囊的是千场景,却只留得一抹姿,将声缓言轻了一些,却仍旧不是好语气。 “帮魏王?本王岂会,两生异心,兄弟阋墙,隐祸触发才好。” 孟玄陌叹息抚眉鬓,将担的那份忧快浮上岸,自喉中脱口而出: “吴王兄心中还有恨?只如此这般,终是留着隐祸,于己无一丝好处,可是值得?” “折辱己身,依了他那嫡子躯,便可肆意将本王比作尘下泥,又怎能不恨?”丈量百余深度,方才吐出那些话,平日里从来不会言的。 “本王久未在朝中活跃,与前朝大臣往来甚稀,又怎会寻到这处。”吐字语阑珊,将过往揉进骨子里消散。 “玄陌,今日可愿陪本王饮一杯?”吴王瞥他一眼,轻口出语,说的自然是酒。 “吴王兄平日里不是不喜饮酒,今日怎么反倒是想了?”勾勒一浅唇语齿笑,又恢复了那不正经的模样,想来还是这样更能适应他。 “借酒消愁罢了。”吴王将棱角锋芒藏匿,起身行至格架前,将那未开坛的花雕拿起,又执起了两只樽。 反将回身,来到孟玄陌身前将坛口打开,倒了一樽酒予他,这才坐到自己的位子,给自己杯中也满了一樽。 探指勾樽,瞧杯中酒色黄橙清亮,一饮而尽,本也不是烈酒,馥郁芬芳,醍醐之味晕满室甘香醇厚。 吴王放下酒樽,目光深邃,似是要望穿孟玄陌内里,却见他已是慢慢放在杯盏,吐了一口气,终于是道出了那句话。 “你可想留在我吴王府?” 孟玄陌听此手肘抖了一下,眸中乌珠不动,低头沉思,吴王看在眼中却不逼他,只静静等着他的答复。 终于是抬起了头,眸中现的是一方清明有韵,酒香萦萦堵不住他的话。 “不了,我这人生性散漫,惯爱自由,这王府里的甚么规矩于我而言是约束,还不如外头畅快。” 忽一时又是勾了那抹凤眸,笑得好不正经,连着说话也是没形儿。 “况且小弟还想往那平康坊去,那曦若姑娘可是等着我。” “曦若姑娘?”吴王听声疑惑,像是想起了什么。 “可是那平康坊里第一娇,艳貌绝才羡秋娘。”吴王寻他面容望去,内里似有惊,将掌覆上案几,却是倾倒了杯,复将其扶起。 孟玄陌嗤了一抹笑,极为轻佻道:“不过是那些个浪荡公子随口的称誉,若是颜色故去,又当如何?” 敛了笑貌,迎了沉重之态,腔调颠覆此前存的轻浮,竟是凄怀起来: “身在风月场中,又有多少如意。于她只不过是纵有丽才清高志,奈何风尘卖笑靥。” 这会儿倒是吴王面上晕了一抹笑,似调侃般的语句:“你才见了她几回,就这般放在心上,莫不是动了真心。若是如此,赎了回来,岂不便宜。” “这些事日后再说罢,这如今待得也够久了,也是该走了。”孟玄陌探头往牗外望去,却是日上拢头,悬于正中,将将要偏了方位。 他起身,对着吴王的意味深长,道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语:“吴王兄日后若是有何事,可随意来寻我,长安少不了一个孟玄陌。” 吴王轻轻点头,孟玄陌踏步离了无妄阁,终究是不见了人影。 如今却说那清漪阁中,萧青婉卧于榻上,纤手弄新橙,用了个银勺将紧致的橙皮破开,又拈走白韧扨的心皮,这才慢慢入得口来,是酸甜交叠,她甚是爱食。 说是从江南运来的,吴王府得了一些,吴王竟是都送到了她这里,她心中想的却是兴许也没人爱吃。 “姑娘,姑娘,阿言来了。”皎月在外头叫嚷,她听声这才起了身,将绣履套上,那未食完的橙子也被她搁在了案上。 提步款款,裙摆底下的纱,轻轻飘扬起舞,揽的是风声的渺澜,携的是袅袅的身姿。 来到了外头,萧青婉一袭鹅黄襦裙,外罩淡黄烟罗纱,站在阶上,垂眸望去那下首的人。 只见他是低着头,瞧不出本来面容,萧青婉琼圆慢调,问他: “你叫什么?” 那人这才抬了一点面容,恭敬道:“回王妃的话,奴名非言。” 第三十六章 吴王怒,心缱绻 迎风立的虽是一把娇柔的骨,奈何偏将傲雪清霜现于满身明丽风姿,引注的是绝世的妍、俏丽的面,额上花钿以红梅作聘,揽的是雅韵。 透飒侵肌理,却并不使人觉着寒,萧青婉眉目扫尽阶下人,笑润初现。 “你将头抬起来,与我瞧瞧。”明音翠语,将将问的话。 日光攀檐廊,料峭秋风扫落叶,连带着萧青婉发髻之上缀的琅玕也打着边儿的清铃声。 那人这才抬头,看着像是文弱书生的样儿,面容是俊秀,称不上潘安、宋玉貌,亦是几多风采拟容色。 “这模样倒是不错,瞧着像是读书人,怎会入了这吴王府?”萧青婉呈皓腕于腹前,风风韵韵声传出。 非言挺立身姿,丝毫不慌,只他是朗目疏眉,眸中现的是一片清明,纵使有天公作的美,亦掀不起面上的波澜。 如小溪流水趟过的喉,这才慢言道:“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志落魄而徜徉。”哀思涌上眉梢,将目光望向远处,似是想到了那些伤心事。 忽而又疏了眉,将目光凝于萧青婉处,浅浅一笑:“幸得府中的嘚瑟总管不弃,这才有了安身之所。” 萧青婉听他口中嘚瑟二字传出,不自觉的噗嗤一笑,却是紧接着又笑了起来,仿若少女的明朗,是久未见过的模样。 非言见之疑惑不已,眉梢上扬、川色凝柱,不解攒入胸囊中。 萧青婉已是笑得直不起腰身,见旁人都看着她,连着皎月在她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这才收起笑容,故作镇定,用手将鬓间凌乱的碎发一捋。 “无妨,日后你便在清漪阁外院当差。” 萧青婉突然又将话锋一转,面上晕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朝身后皎月望了去,又将头偏了回来,望着他的方向嫣然一笑。 “听皎月说,你这些时日帮衬了她许多。” 非言眸子望向皎月,盈了一道温润的笑,“还得多谢皎月姑娘照顾,奴诸多感激。” 却是惹得皎月面上微晕红潮一线,萧青婉望去,切切低笑,但不出声说什么。 “还得多谢王妃恩惠,奴铭感五内,不敢忘却。” 听到声音,萧青婉扭过面容,侧手抚过百合娇立,于他之处停了视线,只轻轻点了头,着皎月去安置他的住处。 她自己则往内院走去,踩着鹅卵铺成的地面,进了清漪阁中,脱下绣履,卧在软榻之上。 忽然想起那未食完的橙子,用手一拿,慢慢送入嘴中,还是酸甜依旧,她颇为满意。 皎月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张帖子,递到萧青婉跟前,低声道:“姑娘,这是方才嘚瑟总管送来的。” 听此,萧青婉刚入嘴的橙肉差点吐了出来,强忍笑意,终于是吞了下去。 身子立了一点,望向皎月,笑意终究还是掩不住,是破涕大笑。 “皎,皎月,哈哈哈,那总管怎得要叫嘚瑟?” 皎月这才明白她笑的原因,将帖子奉上,离远了一些撇撇嘴道: “姑娘的问题好生奇怪,我与姑娘一同入府,对那什么总管的也不熟,兴许是个怪人呢。” 萧青婉也不再问,将那帖子打开,入目的青娟小楷,墨香扑鼻端。 赵家十月中旬嫁女,心柔将往陈家,是寻她前往。 萧青婉抬眸,朝皎月望去,润了一道声,“是赵妹妹出阁,请我去呢,你去回好帖子。” 皎月诺诺称是,退了出去,萧青婉旋即却是听到了一声: “奴婢见过殿下。”是皎月的声音,还带有一丝颤,自那日起她便极怕吴王。 萧青婉听声却是立马从榻上坐了起来,岂料鞋子还未穿好,吴王就已经走了进来。 “不用麻烦了。”吴王将手一挥,自己则自顾往萧青婉旁边,将紫袍一掀坐在椅上。 将手搁在案上,缀有银线雷纹的绣袂格外的醒目。 盏茶时日已尽,两人无言只对无言,帘栊轻纱柔摆几度,檐下护花铃风吹玉震,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响。 吴王却是始终将眸子对着他,心内斟酌一番,才带着浅润开口。 “嘚瑟总管原名叫墨隐,为人比较嚣张,府中人私底下便叫他嘚瑟总管,后来被他知道了,他便也欣然接受。” 吴王面容忽的一凝,自他成婚以来便觉得嘚瑟总管与以往有些不同,但也说不出个大概。 萧青婉捻眉目,斜倚的面上添了几丝媚,心内的沟壑又起,他这是在外头呆了多久。 不去望他,也是什么话也不说,只听着他说。 “赵家二姑娘可是请了你去赴她的喜宴?” 萧青婉点头,还是什么也未说,吴王面上眸中多了一丝晦暗,也未就她的模样说什么。 只道:“到时,本王兴许不能前往,自有人保护你。”如今距离那一日也没有几天。 萧青婉抬头,拟风声为媒,敛尽眸中的惙意,朱唇携泠音: “那就多谢殿下了。” 对于他的好意,萧青婉从来不会拒接,白白得来的便宜谁又能不要,她欣然受着,却终究不知吴王所求为何。 “方才说起那嘚瑟总管,如今王府中馈还归他管,本来这些事该由王妃来理的,本王寻思着交到你手上。” 萧青婉一脸的惊诧,将额上花钿凝到一处,眉眼是那光影的丝,撩拨的是心尖的颤。 “我鲜少管这些事,想乐得自在,殿下还是让嘚瑟总管继续掌着。” 吴王一听,眸中如装了冬日的霜雪,剑眉星目可射穿墙垣,身姿也紧立起来。 手重重击在案上,敲的一阵重响,如九雷轰顶般入了萧青婉耳中,她一抖颤了身躯。 出声是迫、是逼,是兵器交接的急促:“本王看你不是想乐得清闲,是压根未将自己当作吴王妃。” 吴王起身,行到萧青婉跟前,以手扣着她姣好的下颌,俯首逼近,与她鼻尖相隔不过数迟,望软榻后方靠了过去,几近躺在上面。 看着是缱绻的状,殊不知都是心藏异心的两人。 鼻息交缠,萧青婉犹能闻到他浅藏的酒味,激起他一阵阵颤粟,眸底发的是恐惧的光,只因为她不知他是何意。 吴王眼底清明,冷凝未消,凑得更近了一些,两唇之间咫尺,萧青婉萦绕在心尖的颤和慌一触即发将他狠狠一推。 两人绸缪之势尽消,只余得风吹拂过,将鬓角的碎发迷了人眼。 萧青婉面上红晕未褪,眼中是火星,容得是恼怒,她银贝暗扣,上下厮磨一字一句道,如击入池水中的石,震人的心。 “殿下这是要作甚?” 第三十七章 心犹堵,此皆妄 光摇朱户金铺地,日头虽是向西渐渐散落,碧瓦飞甍上却仍是金丝垂落,料峭秋风拂过吹起帘栊翻飞,才窥窗将内里照得一丝亮。 轩幌是以雪玉珠帘为淡雅,攒入眸中的则是雾绕尘灰迷,萧青婉将吴王这么一推,却由得发髻上的钗环乱颤。 她半晌未缓过神来,只睁着乌蒙蒙的瞳仁瞧着他,阁外的日光甚好,兴许是暖和的吧,但是里头却犹如冰窖般,夹着霜雪欲来之势,冷彻心扉。 吴王心内甚是不好受,他垂首,眸中混沌、暗淡,胸内藏深渊、哽着物块,亦是沉了心,将拳握紧,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突然将头抬了起来,近前一步躬身,不顾萧青婉的惊诧,只将一手抬起她的下颚,眸里细琢磨她眉眼寸寸,低喝道: “本王且问你,你我可是夫妻?你如此这般装聋作哑,莫不是将心放在别处,尚未拿回来?” 吴王的眸子似是含着冰刃,拉着长长的音,虽是调和过的温润,可听在她耳中到底是几丝的阴阳怪气。 连着的音是摄人心魄,颤粟的是娇躯震震,萧青婉手心冷汗涔涔,将那日的情景忆上心头,当日是责备她不知检点,如今是想他心内藏丘壑,是装着别人,又如何能忍。 拼着自己微弱的力量,终究是将她推了过去,无暇顾及下颚的疼痛,直视着他的目光咬牙一字一句道: “往事烟云,随风飘散,我既无意,何来心藏丘壑,殿下只怕是忘了当日说过的话,相处之中,彼此只当是留着些颜面便可。” 萧青婉说完,将头偏向一旁,不再看他,吴王被推的后退了一步,郁结于心的话却是半句也说不出口。 离远了些,眸内转阴,深深看了她一眼,是压着情绪的一句话:“你终究还是这般?既如此,倒是本王逾矩了。” 而萧青婉却始终未回头,吴王低低沉声道了一句: “你心内有很多顾虑,本王不知你是在抵制些什么,我们之间仿佛是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若不道破,永远也只能如此。” 而后背过身去,浑圆琼碎响:“你纵是有心的,奈何太薄凉,琴瑟和鸣的日子不想要,本王却也是看不透。” 吴王拂袖离去,珠帘掀起打的一声响,本该是悦耳的音,如今听在她耳中却是万般无寂,深深沉入她的心底,生疼生疼的。 步履踏尘灰,沿路下阶,却是看不到那人的背影,仔细想之终究是越来越远。 萧青婉支颐于案上,本该是眸如星辰的眼,此刻却沦为蒙尘的珍珠。 她心内藏的是不可与外人道的话,即便是说出来,又有谁能理解。 枯坐了半日光景,未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是无任何征兆的下。 及至黄昏时日,秋霖脉脉,叆叇将苍穹一道蒙住,是沉的阴黑,兼着那雨滴树梢是更加凄凉。 风助雨势,清寒透幕,萧青婉只觉着镜亦碎,便不可重圆。 雨落在地上,如同说过的话,收不回来,只能是藏于某处,静静等待。吴王的意思,她又岂非不明,与其说她是装聋作哑,倒不如说她是蒙了心,不敢向外表露。 夜凉如水,不见星辰与明月,只有无尽的黑暗,室内是红烛晕染,榻上的那人却只是阖上目,捱过了更长漏永的夜晚。 翌日,是晴天潋滟,日色空蒙,晨烟笼上空,枝丫、绿叶、红花之上处处缀着未落的雨点。 吴王早早便醒了觉,今日照例是休沐一日,可他心内着实堵的慌,昨日的气还未散,便想着出门排解排解。 他自无妄阁出了门,途经假山后的转弯处,却是远远瞧着那嘚瑟总管,躬着身向前望,似是张望些什么。 吴王临近跟前,喊了一声:“嘚瑟,你不去前院忙事,来这里作甚?”负手而立,将视线都集中于他身上。 嘚瑟听之却是骤然一抖,假山的清影只是疏淡渲染,而他心尖的颤却是由衷而来。 忙将慌乱掩了画皮中,转过身来,面上是堆砌的笑意,树影婆娑,稀稀疏疏的瞧不分明。 “回殿下的话,王妃进府已多日,老奴是想着来寻您,将那中馈之权,交了出去。”躬身极尽恭敬,不见异样。 吴王盯了他一会,便摆摆手道:“府中中馈你还是受累继续掌着,交出去的事还是改日再谈。” 说罢便径直往外走去,不再管他,谁知吴王刚走没多久,嘚瑟总管的面上即刻便是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寻着吴王的身影渐渐逝去。 皇城东南方位的一个小屋中,细看之下犹有几分文人喜欢的模样,桂花飘香,趟入心脾,落花时的貌,只将淡雅铺成了边。 这里便是孟玄陌的住处,平康坊离他这儿不远,却未沾染上一丝的风尘气。 “吴王兄今日怎么得空来寻小弟了?”孟玄陌躬身与吴王斟酒,“尝尝我这桂花酿”将酒樽递到他跟前。 吴王接过却不喝,只道了一句没边儿的话:“从前听人说,将桂花酿涂于心悦人的身,轮回三世之间,亦可相守三生。” “吴王兄今日这是怎的,竟会信这些个无凭无据的话?”孟玄陌苦笑了一声,化作悲凉的音,“一世都难以作保,更何况三生。” 他说罢,于吴王对面的位子之上坐着,举起酒樽,将刚斟好的桂花酿一饮入腹,绵长回甘,由是好酒。 吴王见之也杯中一饮而进,而后将酒樽放在石桌上,叹了口气,“玄陌,你可有心悦之人?” 孟玄陌欲放酒樽的手抖了一下,待真正将杯放下之后,才转过头对吴王润了一道浅笑,总带着丝丝苦涩。 “自是有的,红尘中人,岂非没有爱恨嗔痴。”将眸子望向远方,似是在那里有什么牵绊的东西。 “她总言自己是卑微到尘埃底的欢场女儿郎,可在我心中她便如蟾宫中的天上月,终究是高攀不起。” 忽然又将目光转了过来,恢复了那无正形的笑貌:“吴王兄怎会想起问这个?莫不是深困曲中,不知何解?” 吴王知道他方才言的是谁,但也不点破,如今听他问起,却不想谈起自己的事,索性闭口不言。 “这好说啊,吴王兄若真是困于此,小弟我可带你去往那康平坊,保你所有的惑都能解。”孟玄陌朝他一笑,那狭长的凤眸向他瞥一眼,惯是轻佻。 第三十八章 平康坊,寻佳人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自己寻欢罢了,还想着拉本王下水。”吴王听之眸色一冷,横斜了他一眼,显然是不喜。 桂花闲落归尘土,拂上衣间几多香。天地万物之中自有许多定理,是人为无法堪破,人事不可道尽。 如今是空蒙白日,潋滟渲染的是远山清影的斑驳,氤氲气儿早已飘散了开来,由和风一吹,却将那话儿也带到了孟玄陌耳中。 只见他听之却并未变色,仍旧是那涎脸饧眉之态,支颐在石桌上,却是带着眼中那酷似女儿家的媚感,凤眸一勾,撩人的很,得亏是吴王,不然怕是要被他勾了魂。 “吴王兄这般无趣的人,怪不得家中的美娇娘对你爱搭不理的,你若是懂些女儿家的心思,许多事情也就好办了。” 勾唇润笑,说话也是没脸没皮,轻佻的紧。 吴王白他一眼,“你倒是变了许多,从前是温润公子,几年不见倒是轻浮了不少。” 寻着他的面容望去,复又道了一句,满是不屑的语气:“那勾栏院的女子,岂是能和她作比的。” 在那家教甚严的贵族子弟眼中,自是瞧不上风月巷中那些惑人的骨、媚人的皮,吴王纵是再不受宠的皇子,到底习的也是皇室礼教,总也是带着些骨子里的优越感。 孟玄陌听之眸色却是暗淡,当即便撑着石桌将头抬了起来,难得的正经模样,“吴王兄此言差矣,误落风尘之中亦不是她们的过,迫于生计陪笑作欢皆是无奈。” 说罢,转头又是倒了一杯桂花酿入腹,慢慢放下,又接着道了一句:“花街柳巷之中到底还是有些清高风骨的。” 吴王将眸中晦暗一掩,平平无波道:“鲜少见你这般激动,想来你真心维护的定不会差,既受君之遥,本王便前去瞧瞧那清高风骨,是否如口中所言。” 他并不是信了孟玄陌的话,只是怕伤了他的心,才答应走那一遭。 孟玄陌听此展落蛊人的笑,才将方才的暗淡藏之多变面孔后、浅笑的皮囊深处,果真是个看不清内里的人,一抹笑足以勾魂摄魄。 “吴王兄这般才是好,定不会让你白白去的。”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若换作寻常那些读书的秀才、举子,见着这样面皮的人定是要打了出去,但吴王知道他的心,以笑容作掩,实则心内暗藏乾坤。 红日当空一照,平康坊里处处携的是脂粉味与风尘气,与桂花小屋里的淡雅截然不同,吴王敛眉沉沉走过,到底是未说什么。 二人入得平康里,通了十字街便入了南曲门,要知道这里不乏有才情的清倌,要进得此处需得费些功夫。 幸得他们也不只是寻欢作乐,作出些有文采的诗自是便利,交予都知,付了不少钱物,才得挑选自己看对眼的姑娘。 北曲纵有不同,但他们这般身份的人又怎会前往。 堂宇宽静,三数厅室,前后花卉植了许多,楼下处处诗酒唱乐,好一副笙歌曼舞、纸醉金迷之像。 浪荡公子手揽楚腰,醇醪灌的人醉,醺醺迷眼,怀中是风月情,那娇人儿是桃花眼中蒙水雾,含羞带怯的样,直教人骨头都酥了三分。 “孟公子今日可还寻的是曦若姑娘?也不知你是哪里的好福气,她拒了多少人,却从来也未拒你。” 那都知手摇一把牡丹面的团扇,轻笑一声,虽不是绝美,但亦是动人,她是此中的顶级名妓,才气是甚高,额上花钿如霞韵镶嵌,红妆素绕绘在面靥。 红纱缠身,经风一吹,将香味散落,却是此中少有的舒然,只听她提起曦若姑娘却是丝毫无羡。 这曦若姑娘本是南曲中的第一行首,偏生有着娇艳横生的媚态,纵使才貌双绝,有权有势的贵公子求之,亦是被拒了不少,那位视财如命的老板娘纵着她,反倒无人敢说什么。 “那是自然,我这便上去寻她。”孟玄陌笑一声,像是等不及了一般,正欲抬脚上阶之时,却听得都知喊道。 “只是这位公子,可还未点什么人,你这就不管了?”将团扇轻轻掩面,只露出一双剪水秋瞳,是对着吴王暗送秋波。 孟玄陌这才回了头,对着都知这么一笑:“我这朋友第一次来,也不懂,还劳得都知照顾一二了。” 说完竟是径直踏阶上楼,也不曾回头,白日是将门封闭,没有一丝外头的亮入内,因此任何时候都是烛影摇红,映射出斑斑驳驳的光影。 那都知往吴王身前近了一步,笑语嫣然道:“不知公子要什么样的姑娘?像您这般品貌与才情,又出手阔绰的,纵使要奴家伺候也是使得的。” 都知笑着低下了头,竟还笑出了声儿,赶忙用扇掩面,吴王心内厌烦,面上也不好说什么。 在这莺莺燕燕环绕,又是纵情声乐的聒噪音中,亦是调不起他面上的波澜,只淡淡言语。 “劳得姑娘承想,本——”。 刚想自称本王,幸得反应过来了,又低低掩声道:“本公子就随意坐坐就行。” 说罢,还真的往旁边的空位上坐着,未想刚坐下不久,就见着都知手上拿着一壶酒,向他这方位走来。 “公子既来了,怎么着也得试试我们这陈年的佳酿,奴家可陪您饮两杯。” 说着竟是直接坐下了,丝毫也没问过吴王的意思,玉手执起一只酒樽,将壶中与吴王倒了一杯,就递与了他,吴王无法只得接过。 白玉雕琢的酒樽,手抚之处,有一种冰凉之感,杯中是浮光掠影一闪而过,吴王将那一饮而尽,方知其味甘香,竟是桃花酿制。 都知见他饮,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但却是慢慢品味,入口是回味。 期间她也寻着谈了些话,但吴王皆是爱搭不理的,她便也未自讨没趣。 入了她们这行的,谁不想奔个好前途,尤其是她这种才情甚高的,纵是入了高门大户做个妾侍也是好的。 此处暂且不提,且说孟玄陌上了楼,自去寻那曦若姑娘,楼上相比下面倒是安静了不少,但廊道亦是有人亲密异常。 他皆不管,只往曦若姑娘的房中去,可当他走到门前,却听到里面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赵公子,我今日未答应见你,你怎可私进我的房间?”女子的声音有些急,但亦是不容侵犯的。 “在下可想了姑娘许久,可姑娘就是不给,我便只有不请自来。”那人说话的样,显然是轻佻的。 孟玄陌面上早已是冷凝异常,掀了帘径直往里走去,只飞身一脚将那人踢倒在地,未想也是习了武的。 “看着人模狗样的,就你这德行还配不上衣冠禽兽这四个字,也不瞧瞧曦若姑娘是谁的人?” 孟玄陌方才是以背面将他一踢,如今他这模样是匍匐在地,甚有几分可笑,一手摸着那臀部,直叫着疼。 慢慢撑起身子,从地上起来,悻悻望着孟玄陌。 “还不快滚,等着爷我亲自送你出去。”孟玄陌说罢,将脚抬了一点,那人见之,是吓得跑了出去。 女子见那人走了,眼中带着点点水珠,不知是被刚才吓得,还是见着了孟玄陌。 “阿陌,幸亏你来了,不然我今晚不知可怎么是好。” 第三十九章 听琴音,遇太子 小堂淡雅,无纤尘,只见右前方一只鹅颈花瓶倚牖而靠,上插几株白玉兰,颇显脱俗之观感。 绮帘将窗一掩,瞧不到外头风物,依稀可听的便是那莺莺燕燕打闹寻欢之声。 孟玄陌听到曦若说话,他也不回,只走了几步路来到门前,以手轻轻将门合上,全然不闻刚进门时的粗鲁,这才将外头的声音遮了个七七八八。 事毕,转了身朝她走来,面上再也不见那轻佻的模样,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眸中含的是柔情寸寸。 “我今日无事,便想来看看你。”极尽温柔,吐出的音是迷离,见曦若鬓角碎发有些凌乱,顺手便帮她拂至了脑后。 “阿陌,我们进里面去坐吧。”笑语嫣嫣,额上的花钿融了江南女子特有的婉,远山黛是细长,眼角眉梢绘了红妆与红脂。 只这么弯眉一笑,便勾人心魄、动人心扉,也怨不得那些个浪荡公子拼着命也想来瞧一眼芳容。 碧纱裹身,里面是透白的皮囊,襦裙半垂地遮了足。 她将孟玄陌拂上她脸颊的手拿了下来,用自己的纤手握住。 走的很急,将珠帘掀起,直将他往里头带,却是与外头传的清高样极为不符,始终是带着少女的明媚与活泼。 来到里间,案几上是书帙横陈,床榻上是锦裀绣褥,在不远处还摆放着一架紫檀木古筝,想来是极为不俗。 曦若将他带到圆案旁的椅上坐着,自己则拿起上面的茶壶,给他斟了一盅茶,对着孟玄陌的面容,含娇细语: “阿陌,尝尝这仙茗?”虽她也是柔媚的笑靥,但却不同于其它风尘女子周身蛊散着风情的娇,亦是有着端庄的态。 孟玄陌接她手里的盏茶之时,恰好与她的葱指相碰,是冰凉的触感,但也没有扭捏,接过却也不喝,只放在案上。 待曦若坐下之后,眼神瞟向案上的书帙,竟是《绿珠传》,要知道这样的书,若是放在大户人家的闺秀房中,定是要遭人指责的。 但曦若不同,已然被正统人家视之为尘下泥,又有谁会来说呢? 她虽是有着羡了世人的皮囊,纵使有无数长安城上贵公子争相用金银欲买得她这朵**花,但若真的让那些人娶她为正妻,怕是无人敢应承吧。 曦若觑得他一直望着案上的书,心内也是猜到了什么,便开口同他解释了一番: “我平日里无聊,便着莺儿替我买了些书来看看,那些典籍什么的瞧着无趣。” 莺儿便是她的贴身侍婢,虽说她于风尘之中,但好歹也是平康坊中第一行首,伺候的人自是不会少。 “阿若,我许久未听你抚琴,可否为我弹一曲?” 红烛晕染,折射出碎影斑驳欲出的千波的光圈,他只淡淡飘出了这一曲: “自是可以,弹了无数音,便只有你懂我罢。” 曦若起身,往那古筝前落坐,端正了身躯,环佩叮当响,如金石鸣玉乍响了天穹寂静。 她轻轻拨了几根弦,将琵笆调准了音,向座上人浅浅一笑,方才垂下眼睫,微微扑闪,只见她是妙指徵幽契,清音入杳冥。 竟是《玉树**花》,孟玄陌虽不喜她弹如此悲寂的音,但也从来没有打断他的道理。 轻拢慢捻抹复挑,起音款款,却如同深困曲中,仿若道的是自己的悲,新装艳质自是倾城的貌,却免了出帷含态需以笑来迎。 阁中熏香袅袅绕,却是化不开此曲的悲,像是身付其中之人,终究如花开花落般,是要归于沉寂中。 孟玄陌一直瞧着曦若的面容,状似澹然无波的眼底,也生了裂痕,泄了点浮光碎影。 忽而拿起茶盏饮了几口,便又是放下,他早已看到曦若眼角下的那一枚泪痣。 以往听人道过,有泪痣的人将是一生流水,半世飘蓬,终生为情而过,辗转于情场,难有善终。 但也有另一种说法,有泪痣的人,若是遇上了前世相欠之人,便是命中注定,一世也不会分离。 但于曦若来说,是何种结果,难有人能提前勘破,他倒宁愿是第二种,哪怕那人不是他也好。 这里琴音渺渺,悲歌曲调之声不断,却是不知外面是几时,可何谈是有何事发生。 如今且说吴王处,底下终究还是热闹异常,风尘气犹甚,胭脂香粉的气味相交杂,压抑了人的情绪,对于吴王这般的人来说到底是不适应。 如今又添了个太子与他对峙,且先不说,亮堂的内室,烛影摇红,浪荡公子们皆与自己的想好们耳鬓厮磨,全然不在意周围,缱绻缠绵之势尽显。 寻欢的人自是不知时晨,可外头早已月华当空,锦华帐中是风月正浓,任何地方都是有宵禁限制,唯独这里不会。 更有甚者是将娇人儿香囊暗解,罗带轻分,但终究是被阻了回去,如此长中只是陪陪酒罢了。 酒能灌醉那些花街柳巷寻欢作乐的伪君子,却不及娇娘一缕枕边香来得勾魂摄魄,是可笑又可悲。 “我原想着三弟是谦谦君子,惯是习的诗书礼仪,平日里又是闷头干事,怎么也不会来这种地方,竟是我想错了。” 向着吴王嗤笑一番,是不屑。 虽说如今太子早已褪去了年少轻狂,鲜少为难他,只见着他从未有为难他,但那深藏于心底的伤怎能轻易抹去,纵是太子又如何,况且这里也无人知道他。 敛过眸中的晦暗,对着太子轻笑一声。 “兄长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你既可以来这,我为何不能来,寻得欢场,谁又能不爱?” 未想吴王竟是装模作样的揽过都知的腰身,惹得那女子一阵轻颤,眼角眉梢都捎上了红,天知道吴王心里是有多么厌恶,但为了让太子放松戒备,便也只能如此。 要知道在这平康坊里,来的人不只是寻欢作乐,亦有借此之地,谈论政事,谋划不可说的事。 太子轻笑一声,“如此倒是甚好,三弟也算是开窍了,家中只一正妻与妾侍,着实有些少了,若是能在此寻得一位佳人,倒也不是坏事。” 说罢深深瞧吴王一眼,对着都知一笑,“你便不用招呼我了,自去陪我三弟便可。” 便大声笑着往楼上走去,带走身后跟着的随从。 待太子的身影已然望不到边,吴王将怀中女子一推,却惹得她眸中含水雾,以委屈的模样看着吴王,声音糯糯沙沙作响: “公子——”拖长了音。 接着又道:“你这是何意?” 第四十章 小屋内,密谋事 吴王心内厌恶,红烛驳绕间亦是能窥得面上的晦暗,却看不破心底的情绪。 却见他将目光予那都知,若是方才,那女子便应当是欢喜的,只此刻却终感寒意侵肌,不由得抖了一下,如遇百丈玄冰风透飒。 “本公子何意,尔自知,玲珑有心却终是愚笨,反讨得人不喜。” 恰这当头,吴王的声音打破了男女对立的尬然,扭转了自身的被动。此世间无二,总有些看似柔弱的,实则心内弯弯绕绕众多,他却是能看得出。 堂屋紧闭隔破月中痕,今夕是何时,谁又能知?醉酒微醺的人,只枕着娇娘玉臂兀自闻得美人香,销魂蚀骨,却是犹酣畅。 更有些行走的佳人,红装绿裳艳丽几多,整饬芳姿,手拖酴釄壶,以酒灌得人醉,像是自己心里也畅快一般。 对于这些情状,吴王虽已是诸多不满,想着走出这个门,但却不能,宵禁已到,唯此间不禁,只得待天明回归。 两人相持良久,此中皆无话,周围纵使热闹,亦是化不开两人暗暗交波的视线。 都知手握扇柄的手都紧握了几分,骨节愈显分明,连带着都要将指甲嵌进肉里,只余下一双剪水双眸,尚不明了扇后是何般光景。 倏尔见她将扇面垂下,朱唇本是轻抿着,此时却是微张,吐露方才不悦,娇喉莺语。 “公子何苦来得要污蔑奴家,奴家对公子心生爱慕,一片赤诚,公子竟是丝毫不察,可足足伤了奴家的心。” 糯糯之音,眼中带着情意,仿若掺了水一般,若是换作旁人怕是早就被柔化了,但那人是吴王,是定然不会。 周围人瞧着也当作没看见,亦有些公子早就想着那都知许久,奈何她孤傲,总不得机会。 如此便只明里暗里的嘲讽一番,也是有人指责吴王,奈何都被他那攒魂蕴魄的眸子一瞪,就给吓了回去。 想来也应当是见吴王风姿卓越,眉宇气度皆是不凡,又垂眸见着他腰间缀着的和田青白卉纹玉佩。 就想着应不是普通人户,况且来这里的谁人不是非富即贵,总之少惹事便可,作壁上观向来是人们秉持的真理。 如此周围又多的是左拥右抱,寻欢的终究还是继续如此。 “心生爱慕?”吴王嗤了一抹笑,如同星汉银河中陡转了来路,使都知心中荡漾。 “是啊,奴家见公子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公子可是对奴家也有情?” 含羞带怯,语笑之中毫无避讳,睁着大大的桃花眼直瞧着吴王。 如他们这般人,大抵都是些没有多少骨气的人,为着攀高枝,又有什么不会做。 吴王不想与她再多说,想尽早摆脱,以手钳住她的下颌,全然不顾怜香惜玉,冷冷道:“只是你不配,我最瞧不上的便是你这般人。” 当即松开,便往后一推,那都知却是差点没站稳,如今看着的人却是很多,心内悲羞,犹觉面上无颜,手是紧紧攥住,团扇也落了地,却始终不管。 将尊严全部抛出,却被人如草芥一般踩在地上,谁能不恨? 只也不能再说,转身便离了当场,是带着怨恨与怒气。 吴王却也不再管,只移动步子,往一旁坐着,自顾倒得那陈酿,执起酒樽一饮入腹。 却未料到如此一幕,恰巧被楼上一人瞧在眼中,竟是魏王,而吴王却始终不可察。 要说吧,这皇室子弟当真是奇怪,怎得人人都往这平康坊里来,如今且先不说魏王,要论此事,便皆是后话罢了。 话说那太子,来了一处内室,他遣贴身随从在外守候,屋内不许留一人。 此处较偏,两旁皆有窗,对于外头的声音,自是能听得分明,但有人守着,终归是更好不过。 一人坐在对面,他身量当是八尺有余,而形貌不算眣丽,面是微带泛黄的皮囊,像是经年于外,发髻还收拾的较齐整。 案上放有一盅酒和一些瓜果菜蔬,却无人来食,只静静对视,两人不曾开口说话。 再加之那人一身玄衣,残灯明灭之下却有些看不清面容,愈显得气氛诡异,太子食指扣击桌面,炽目望着似是要看穿那人内里。 屋内光线暗淡,偶听窗外风声沙沙作响,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发出呜呜的音,像是蛰伏着的饕餮,欲唤醒沉睡的黎明。 “不知刘副将邀本宫来此,究竟是意欲何为?” 太子停止敲击的手指,将眉峰一扬,将眸中灌惙意藏炽光,匿的是面上波澜,心内青山。 炉内袅袅丝浸发透衣衫,暗波隐匿于焚香的白雾缭绕,夜长孤永之夜,却隔不开人心的算计与戕害。 那人轻笑一声,看似恭敬,但谁能不知,各为其主,纵使太子,亦是不会将其看在眼中。 “末将早料到太子殿下会来,您又怎会不知我的意图。” 斜靠在椅上的身子,不停摆弄着手指,看似是没有瞧向太子的方向,但又是时不时的觑一眼。 见太子久未说话,只好又抬起眸子,将目光全聚于太子之身,缓缓开口道,是意味深长。 “紫微星若落,太子该当如何?” 太子听后眸色大变,隐隐有一丝愤怒,将桌子重一拍,连着桌上的盏托与酒壶也是震得一声响,立马道: “大胆,你说这话,就不怕本宫治你的罪?” “太子请息怒,末将若是怕,也就不会说出来了,您心中未尝没有这种想法。” 那人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默默倒了一杯酒,衣袂一掩就入了腹中,将樽放下,长长舒了口气,才道出了下一句: “您可先回答方才的问题,末将才好继续言。” 太子听此,掩在袖中的手,却是握成了一团,隐有薄汗欲出,想了一瞬,才将眸子抬起来,是星河璀璨般的光亮,似是谋划着未来的蓝图。 开腔便道:“正位其上,理所应当。” 那人听罢,嗤笑一声:“太子想的可是太简单了,自那次事件之后,您已颇得微词,那正位者未尝不会换了人。” 虽是和颜悦色,却像是决定着别人的命运。 太子细细想了一番,如今父皇的确对他少了几分耐心,甚至有时都不再过问他的事情,反而对四弟恩宠甚加,对三弟亦是赞赏不已。 心内着实是考虑了几番,煎熬了几分,一则那人是他的君父,二则他已为太子,断无理由有所动作。 但终究还是被现实打败了,自称心逝后,他已然觉得人世再无意义,只是得过且过罢了,杀称心之人是他的父皇,他心中岂能无恨。 想罢,抬起微低的头颅,将晦暗掩埋,只说道:“照你这么说,本宫又当如何?” 第四十一章 寻往事,探情意 晚风儿淅溜淅冽,吹过之处仿若声嘶凌厉,竟将外户落叶打上窗牖,隔断了二人谈话的暗波,是齐齐朝后望去。 有道是风起于青萍之末。大抵的世间皆是如此,月润而风,础润而雨,点滴之间亦能窥得未来些许光景,奈何人总是装作看不透,便就另当别论。 “人世百状,总归是有变天的时候,太子觉得可是此理?” 自迷蒙光影中,传来了那人的声响,原来是早已转过了头,眸光紧紧盯着太子,全然不顾忌讳。 这一声也将太子瞧着牖外的视线拉了回来,卉翕打得窗纸音是一阵一阵,愈显诡谲。 太子只盯着他,殊不知袖袂掩映下的两手已攥成一团,他却仍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两相对望,是暗波汹涌之下的态。 “太子欲满得利益之盛端,何不以他为棋,各取所需?” 僵持了许久,终于又听得那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像是盛了几分期许。 太子听罢,却是轻嗤一声笑,目光始终未移开那人的面容,是欲窥得内里所想,奈何却是怎么也看不透。 半晌,方才动了唇齿,是从未有过的魄力:“满得利益之盛端?以他为棋?各取所需?” “恐怕是心中鬼胎不少,欲借本宫之力,达到自己的目的才是真。” 带着讥讽的笑意一声声传出,反倒使得人心底乱颤,一阵寒凉袭来。 那人听罢,急急阐明观点,面上虽不慌,心底只怕是慌的紧: “太子此言差矣,所需不同,自是有得商量,将军的事您也是知晓的,他只为求一公道。” 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道出了那句听似大逆不道的话: “况且,您虽为太子,却无兵权傍身,若欲成事非将军不可。” “放肆,你说这话是自掘坟墓,本宫何时有过这种想法。” 太子听罢,眸中是不可思议,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不少。 那人听之,心内绕了几圈,将军说过不宜逼的过紧,反会惹得太子反感,得先循序善诱,方才能够策反,况且此事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之。 思及于此,那人便恢复了和颜悦色,面上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瞧着方案上的酒樽,忽对着太子言道:“已说了这么多,太子可先吃些酒。” 停了一瞬,又继续道了下一句: “此事好商量,我们不急于一时,今日只是来与太子提个醒,王储之争向来是波谲云诡、尔虞我诈,您存了悲悯之心,又焉知他人亦是如此?” 太子听之,心底一震,仿若是将他从混沌之中扯回了现实,如今的光景谁又能说的准呢。 虽说是兄弟既翕,和乐且湛,但焉知不是粉饰太平,他那些兄弟之中存了什么心思,他又岂会不知。 但如今的形势尚不明朗,且待观察一番。 想罢,他便也不再管这些事,对着那刘副将轻浅一笑,便拿起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将酒樽执起。 “如此,本宫便多谢刘副将了。”说罢一饮便入了腹中。 许久无话,倏尔那人却突然站了起来,朝着太子恭敬行了一礼,方才说道: “末将已言尽于此,其它之事,太子再细细思量一番,日后若有想法可随意来寻。” 太子早已看穿那旁边的木柜不同寻常,见他行到那面前,将柜上的白瓷瓶稍一转动。 只得一声微响,那柜子竟往旁移动,露出幽暗密道,刘副将却突然转身,向着太子道一句: “既如此,末将便先行离去了。”太子微微点头,他方才径直往里走去,待望不到人影之时,木柜又恢复常位,仿若什么也未发生。 太子一人在此坐了许久,想来是欲等待天明的到来,如今却不说他。 话说那曦若姑娘住处,孟玄陌正双手抓着她两肩,是深情款款,极尽温柔之音,眸中容的只是她的面容。 “阿若,你跟我走吧。”孟玄陌试探性的请求,双手抓得牢牢的,生怕她会走开一般。 秋来萧瑟,凄凉澹澹。曦若听罢却是双肩一抖,孟玄陌面容也是稍稍变了色,想来亦是察觉到了。 “阿若,今日遇上这样的事,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不知又会如何,你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孟玄陌厉声质问,声急却也高了几许,却未料到曦若眸中却似蒙了一层水雾,不知是想哭还是怎么样,只见曦若极力挣脱开孟玄陌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 孟玄陌手中一空,仿若失掉了什么一般,眸色下垂,半晌才将双手放下,这才朝曦若的方向望去。 曦若背对着他,是望着门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陌,你还是不懂我,我是烟花巷中的欢场女儿郎,你是书香门第,名臣之后,你我又怎能相配。” 孟玄陌面容陡然变色,身是寒意,可心底更寒,直走向她,硬是将将她的身子面向了自己。 “阿若,你看着我,你我儿时便相识,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孟玄陌以手将曦若的面容捧住,迫使她看向自己,面上是希翼之色,想来是极渴望那肯定的答案。 曦若这次却没有再挣脱,只将眸子正对着他,一时间竟柔化了天地,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寒了人心。 “年少时的妄语罢了,何以铭记如此之久,就如同那时,我俩虽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但你终究是官宦人家的贵公子,而我只是一游方郎中家的贫女。” 声音带着几丝哀凄,眸子又是望向别处,像是忆起了往事,接着又道了一句。 “本该毫无交集的我们,却有了相识的机遇,应当惜福才是,不该妄想太多的。” 忽而又将眸子对着孟玄陌,面上浅浅晕了一抹笑:“阿陌,你说是吧?” 扶摇翻卷,翩翩侵淫于长夜不眠,或许这个不眠夜便是为他们而设。 孟玄陌听罢眸中是不可思议,双手抖了一下,连带着身子也抖了一下。 不消片刻,他却像发了狂似的将曦若拥入怀中,紧紧揽住,将她的头部置于自己的胸前,使她挣脱不开。 “我寻了你这么久,如今终于是找到你,因此我不愿放手。” 曦若狠狠挣扎,却仍是挣脱不开,“阿陌,你这是干什么,你快放开我,你我之间隔着山海,你为何就是不懂。” 慢慢的落下了一滴眼泪,或许是心痛:“你有你的鸿鹄之志,有了我做羁绊,是囊不住那些所愿的。” 孟玄陌听罢,心中却是狂喜,将手臂慢慢松懈,曦若这才抬起了头部,却见着那眼角下的点滴泪。 发髻由于方才的举动已然乱了不少,面容的妆容已是花了一些。 孟玄陌心是剧烈跳动,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用手为曦若擦去那泪点,润了一抹笑,试探性的问道。 “这么说,你心中是有我的?” 第四十二章 情为贪,风不止 夜色凉薄,风急怒吼,屋内紧闭之中虽严实无缝,却仿若可穿透墙壁直锥人心。 沉香断续玉炉寒,两人相望,伴着的是曦若那情怀似水的心。 如此场中,旁人望处,应当是一对璧人,可她却心有异象,顾念太多。 “入了这风月行中,我便早已告诫自己不可动情,对你对旁人亦是如此。” 曦若的声音打破了两人对望的宁静,更是击打着眼前人的心。 孟玄陌猛然一颤,是以冷寒侵身,那流连于曦若面颊之上的手也不禁抖了一下。 虽说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可曦若却不能承认,只得将女儿心事掩埋于心底。 孟玄陌本期许的眸子,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却是瞳仁晦暗,将那手从曦若面上移开,重重垂下。 半晌才双眼无神的道出了一句,像是不甘的回响,却终究少了几分气势。 “那年少时的情意可还做数?你我皆于微末,又何谈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孟玄陌说罢,将眸中晦暗掩去,目光直对着曦若,却似带着压迫的威视。 “又或许是蟾宫中的天上月,我等皆是高不可攀,望不可及。” “你这是何意?我何故有如此想法,我虽为玉兰,可终陷淖泥之中,你自是不同,只一时落魄,何愁前程光阴无后路。” 曦若见他如此说,自是有些生气,本事事为他想,到头来却换得他如此猜度,因此语气便未有多好。 红烛晕染开的面靥,在此时装的却不是霞韵光姿,而是凌于其上的失落,她将头低下,终究是未说什么。 本欲落泪的眼眸,却在此时生生的堵了回去,是沉了心。 “阿若,你知我是何意?我并未有故意讥讽,我只望你能知晓我的心意。” 孟玄陌见此,上前拉住曦若的柔荑,急急回应,却是半晌听不到声音。 又接着道了一句:“我知你对我有所隐瞒,这些年你所经历的事,我一无所知,你不愿说,我也不强迫。” 拉着她的手,始终都不松开,对上的眸子是急切而又渴盼,曦若无法,只得将头抬了起来。 眸光与孟玄陌对视,她额上的花钿约似经年的霜渲染,再是化不开暖意,发髻的凌乱更添,钗环的乱倚,更添风韵。 最引人的是她那眼角下的泪痣,只说辗转情场,难有善终,孟玄陌只愿还她一个美好的将来。 “阿若,你如今不与我走,我不迫你,待你来日想通了,需记住我永远在你的身后。” 孟玄陌是想通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却见他忽的松开了曦若的手,“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小阿若,以后你一定要做我的新娘。” 是对着她道出了这句话,他如今的面容上是温润如玉,笑得极为好看。 犹记那时的小女孩,是点头如捣蒜,孟玄陌就此便也认定了她,只是后来不知何故,一日寻她,竟不见踪影。 年少的无知,以为曦若只是出门玩了,不多久便会回来,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便知道终究是不可能。 如今再遇,是这种情形,而他们之间却似隔了山海。 此时曦若眼眶早已湿润,泪却似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阿若,我先离开,改日再来寻你。”孟玄陌望着外头朦瞳初现时的光阴,自知黑夜即将让位于白日,况且吴王还在下面等着他,不走也着实不能。 曦若点点头,终究是流下了一滴眼泪,孟玄陌见之抚上她的眼角,轻轻拭去。 清浅一笑,出声温柔:“傻阿若,可莫要再哭了。” 将她那面颊上的手撤了下来,然后便转了身,是一步三回头,终究是离开了这处。 曦若见他离去,泪水却是再也忍不住的喷涌而出,行至案几边上的椅子上坐着。 是自言自语:“旁人都道我无情,可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情,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如何能误你家世清白。” 拿起酒壶与自己斟了一杯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执起酒樽,一饮而尽,却是不慎呛到了,喝进的酒又吐出来了不少。 “皆言酒能解忧,可为何我却是愈感凄凉。” 风声肆虐,比肩凄雨,丝丝淋漓于红绡帷幕,更添悲怀。 推门声传来,她自知定是莺儿,赶忙将泪擦去,不想让她看出痕迹。 门被推开,莺儿走了进来,“姐姐,我方才去寻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莺儿一身绿色襦裙,双丫髻垂挂,是那种天然的可爱,大约才豆蔻年华罢。 此时正一脸笑意的望着她,她脸很小且很瘦,若说这南曲里真心对她好的那便只有莺儿了,本应喊她姑娘的,但她不喜,莺儿从此便改了称呼。 “姐姐,我方才看到了孟公子。他待姐姐很好,姐姐为何不跟他走?” 莺儿眨巴着大眼睛问她,到底年幼,自是不懂曦若心中的悲。 “莺儿,你不懂。可笑长做人间客,却忘天意几多难。直至生死入眼帘,方知情字乃是贪。” 莺儿不懂,只挠挠头,却是一脸迷惑,曦若却是突然笑了一声。 “无妨,你现在不懂,以后自会明白。”曦若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如今天也亮了,这桂花糕就当早膳用了,不用再另外准备了。” 莺儿点点头,将桂花糕递到她跟前,此处且先不说,如今说那孟玄陌与吴王。 “玄陌,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尽是心不在焉。”吴王语气沉沉,询问道。 小屋之中,风声依旧,纵使桂花飘香,可有人却是心头暗伤。 孟玄陌这才反应过来,漓了一抹笑,是那惯有的轻佻,却终究不是往日的感觉。 “吴王兄觉得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我这不挺好的。” “不对,你方才在路上一句话都未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言不由衷,定有鬼。?” 吴王瞧着他的面容,盯了好一会儿,他自知不会如此简单。 “吴王兄可知我方才看到了谁?”他却突然转移话题。 “你不用与我岔开话头,我自知你看到的是谁,定是那太子。”吴王一脸不悦,当即面色便好看,竟与他来这套。 “哈哈哈,吴王兄这可就错了,我方才见到了魏王,太子倒未看到,这都是怎的,你们三兄弟竟都出现在平康坊。” 孟玄陌突然大笑起来,或许是为掩盖心头的伤,而吴王听之却是面色凝重,低着头是在想事。 太子来此的原因,他可暂定于寻欢作乐,毕竟经称心一事,太子已愈发同从前不一样。 但这魏王来此,他觉得定不是寻欢这么简单,定是有其它原因的。 “我从前虽在黔州,和吴王兄却是常常鸿雁传书,对你们的事是知道不少,风不止,人心的算计便不会停。” 第四十三章 事难料,玄陌归 那两人坐在桂花树下,神情皆有几分凝重,倒是与此时的景像不似相符,不由得是生出了丝丝怅惋。 闲适的庭院本该是落花起舞,飘摇于漫天苍穹,人于其间当自得从容,且可多几许漫步的逍遥。 可叹的是世间此理大多不能够,遇着了好景,未必就能有好的心情,若要求着二者同在,且需费一番心思。 有道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想来便是物中蕴人情,可勘又可思。 “这些年来,本王已退出权利中心许久,从不与他们争长短,不知某些人又是在提防什么?” 吴王手往石桌上一拍,纵使敲得生疼也全然不顾,目光并未看向孟玄陌,而是瞧着桌面发,将星目银光全都绘成了寒刃一并发出。 “吴王兄可莫要动怒,如此这般是称了他人的愿,而使自己得不到痛快。” 孟玄陌见此,急忙规劝,纵使无多大用处,到底是能疏导排解一番,于人无害。 而他见着吴王无甚反应,也只轻轻叹了一声 “皇室中人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一言一行皆系生民,亦有诸般无奈,大多心里藏针,胸无城府者少之又少。” 朝曦还于午阳,已是坐了不少时晨,卷叶帘秋,十月是秋意正浓,幽香沁鼻,阵阵是和风袭面。 今日不同昨日,纵使再烈的马也有安分的时候,可人却不会。 于是乎放眼望去的许多地界,皆是被卉翕冲刷过的凌乱。 本该过着桃花源里那不闻世事生活的人们,却硬生生卷进了权利的深渊,无法自拔。 “如今我府中也遇着了奇怪的人,孤身难敌暗里人,明处不防鬼胎计。怕也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魏王来此他总觉得是冲他而来,虽说他本怀疑太子只是寻欢作乐,但许多事哪有这么简单,纵使来意与他无关,亦是有事将至。 “吴王兄,我与你一同回府。”谁知刚说完没一会儿,孟玄陌随即便荡出了这句话,但又不是随意说笑,却像是思量之后的审时度势。 吴王细细瞧他面上,不肯放过一丝的踪迹,只为能窥探点什么。 谁知什么也未看出来,却被孟玄陌的声音打断了,“吴王兄不用看了,志未平,何以闲适度日,纵使将己身囚于牢笼,我也要寻得那长久的安然。” 到时再带她畅游各处,将俗事抛去,是非之地不再管它。 吴王便也未再说什么,于是乎紫衣绿袍两道身影并肩而立,踏上了回府的道路。 可他们却不知身后有一双眼睛紧紧盯了他们许久,那是道充满了怨毒的眸子。 纵使周围繁华梦中逢一世,各处叫卖声,皆未能停息,但生来便带恨的人何以轻易化解。 如今且不说他,日后自会明了。 走过了繁华的闹市,又行进了幽暗的小巷,风起卷衣袂,两人同路而行,却什么话也未说。 长长的路段终究是会走到尽头,吴王府邸前只有两名看守,见着吴王前来,只微微躬身行礼。 至于孟玄陌从来便不是他们关注的,待他们二人进了府中,却好巧不巧的与嘚瑟总管迎面而至,看他那样子像是刚从库房出来。 嘚瑟总管躬身行了一礼:“老奴见过殿下。”眼神瞟了一眼孟玄陌,便又继续说道: “不知这位公子该作何安排?” 他是府中的总管,自是可以管些常人不敢过问的事情。 吴王轻轻一挥手,眉峰上扬了几分:“嘚瑟总管不用过多费力,只在无妄阁旁寻一个住处便可。” 嘚瑟总管了然,只轻轻点头,吴王便未再管他,径直离了此处,往无妄阁而去。 清渏阁中,萧青婉一袭鹅黄的襦裙,及到脚跟,随云髻是松松挽就,铅华是淡淡妆成,并未施多少脂粉,连额上花钿也未曾画。 况如今是在府中,又无旁人看得,乐得清闲又何不可。 正倚在塌上,是闲适的舒然,可却无聊的紧,将那案上的俗物读本看了又看。 那种书帙本该不是她能看的,但她毕竟思想不同,若是事事受制于古代,岂不烦闷,且又悲哉。 卷卷是离愁,偶夹着些死别,她看之却无感,只不过为人书写,想她从前如此这般的故事写的可多了去了。 心里却在想皎月那丫头当真是没良心,前脚刚与她说要起身活动,不可长久卧于塌上,这转眼却不见了人影。 几日皆是如此,定是去寻了那非言,便不再管她了。 人世间的事,正是如此凑巧,方才正在说的人,如今正正是未见其人便已先闻其声。 “姑娘,姑娘。”是欢声的笑语,洒脱的自然,跑着走了进来。 萧青婉一阵扶额,真想不到这丫头竟能整日如此开心,但想想也着实给她带来了不少乐趣,便也就由着她了。 “如此开心,又是非言予了你好动西?”萧青婉正了身姿,将手搭在身上,笑意不减,声声调侃之音。 风起卷帘栊飞升,吹起额前碎发乱舞,玉炉沉水袅袅残烟飘来的香意是最舒然不过。 “姑娘又在打趣奴婢,我又不是寻他去了,正想将方才听到的话与姑娘说说,当个笑话,姑娘却是不想听。” 说罢还佯装生气的模样,撅起了那小嘴巴,将头偏向一旁。 萧青婉见之轻轻笑了一声:“行了吧,就你那点伎俩,我还看不透,有什么事快与我说了便可。” 皎月见她如此说,撇撇嘴将头转了过来,低着头道:“姑娘一眼便识破,可不好玩。” 将头抬了上来,又声声笑了起来,还将那贝齿露了几颗出来,当真是变脸够快。 “姑娘可知我方才听到什么,许是刚招进来的小仆,他们说嘚瑟总管空有嘚瑟的名头,却又未见他嘚瑟过。” 说罢还大笑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萧青婉也是掩唇低笑了起来,可终究忍不住是放肆的大笑。 昨日因吴王那一闹,险些将嘚瑟这一名头给忘了去。 如今想了起来,那压抑了整整一天的心情,顿时像是堵塞的水流,除去了阻碍,奔涌不止,是快活且舒畅。 笑了好一阵,方才停下,掩去面上的笑意,不管如何总得顾着些形象。 “今日里府中格外安静,你可见着了殿下?”萧青婉忽然向着皎月问道,她虽是正了神色,那丫头却没有。 皎月见她问道,立马站直了身姿,极力要掩了那笑容,却还是藏不住,只能憋着,让人瞧着着实好笑。 “姑娘不是不想管,何故又问起来了?” 萧青婉倒没有旁的想法,只是不知为何却一时问了起来,如今只得圆了那说法。 “我只是想出房中走走,怕遇着了他。” 皎月听罢是颇有意味的一笑,离萧青婉近了一步放才低声说道: “那姑娘尽可以出,奴婢可听得殿下带了一公子回府,不知是不是?” 第四十五章 情难解,人难通 轩幌轻起,风声入鬓,倒灌入萧青婉领口衣袂之中,竟是有一刻的寒颤,皎月见之欲将窗牖关上,不料却被她阻了回去。 她只想闲坐听一会儿风声,可君不见扶摇卷起窗外尘灰,遍拂百草于色衰,飘摇落叶于漫天。 夏日的热流因着几日的秋霖脉脉,扶风漫卷,如今已是将燥气除去,且带来了丝丝寒凉,如今是一日更甚一日。 “你这丫头是哪里学的一些混话,这些事情与我说说便罢了,可莫拿到外头去说。 而你又怎知那公子不是殿下的朋友,平白无故不要往那方去想,如此这般会连累不少人的。” 见那皎月仍旧是一脸笑意,事事却是不知轻重,萧青婉便正了神色,是以往少有的严厉,说是斥责,倒不如视之为提醒。 她自来了这处,便只想安稳余生度闲时,岂能料得这许多规矩繁琐,早已成为压抑人的桎梏。 连带着说话都得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便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皎月待她很好,她从来都是极懂得感恩,于是乎便想与她说道一二,未免日后会给人留下什么把柄。 皎月听她有些生气的意味,自知是说错了话,故而低着头两指骨是来回绕圈,撇撇嘴,下唇撅的老高。 萧青婉轻轻一笑:“行了,瞧你这可怜见儿的模样可不好看。方才你说殿下带了一公子入府,你可见着了?” 皎月听罢却是面容忽然溢笑,如芙蓉花期时绽放的花蕾,纤尘不染无杂质。 “姑娘说笑,奴婢怎能一会儿功夫便见着,只是听了人说起,据说那公子可是天人之姿,模样煞是好看。” 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并不见苦闷,只说道:“怜奴婢未能亲眼见着,不然定是要瞧瞧是何等的仪容。” 萧青婉用手点了皎月额头一下,“你可是个没良心的,那公子可有非言好看?” 皎月面上漓了一抹红,嗔怪的说道:“姑娘怎得又提起来了?奴婢可跟他没关系。” 萧青婉想着也不能多提,总算是将吴王那档子事给岔了过去。 两道娇影,一站一立毫不违和,玉炉添香心绪未明,铜漏翻转太匆匆更叹时光易逝。 风拂帘卷,撩起了十月的不切情思,萧青婉这会儿是支颐在案上,倒也未想其它,只是心底固结起来都不知是何物。 忽的见她将头偏向了皎月一旁:“皆言这嘚瑟总管,有说他嘚瑟的,也有说未见他嘚瑟,那他到底可有行过嘚瑟之事?” 皎月一脸疑惑,瞧着萧青婉的面容看了许久,“姑娘可是糊涂了,奴婢与嘚瑟总管统共未见过一面,又怎会清楚。” 也怪她糊涂了,觉着嘚瑟这个名儿新奇,况又是在这古代,还是天子脚下,谁人敢如此狂妄? 也怪她以往时日听到些新鲜玩意儿就喜欢问个明白,如今想来到底是不可取。 “明日赵二姑娘出嫁?可备好礼了。” 萧青婉一手支颐,一手在案上敲,状似无意的问道。 “姑娘可放心着吧,这送礼之事原也不归我们管,府中定是有准备。” 皎月欢脱出声,清秀的面容是画师皆难以描摹的色,碧色襦裙衬少女情怀正好。 天边的日头已往西处偏转了几瞬,不多久时午阳就将让位于黄昏夕霞景。 无妄阁中也是谈的正欢,格架直立,上面书帙横陈,各处摆放的物件皆是有理有序,看不出异样。 “前些时日,还请我喝酒,如今我都来了你府中,竟是只给我喝茶,没得如此小气?” 孟玄陌举起手中的茶盏喝,还未喝进口中,便道了这一句,虽是责怪,面上却是笑得更甚。 他与吴王皆是不同类的美男子,本是不可同时相较,若真的要作比,恐怕张扬一词配他再好不过,吴王则是内敛的。 正如那“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唯一可碰触的便只数那萧青婉。 “酒可治创伤,疗情结不堪解,但亦可伤身,误事,虽能解忧,喝的上瘾了,便可成为杀人的利刃,如鸩毒一般消磨心神。如此还是少喝未好。” 吴王却是淡淡抛出这一句,却未料到孟玄陌刚喝进嘴里的茶却呛住了喉咙,便也就这般往外吐了出来,是错中不能有的急。 他抚平心口,稍稍缓和了一些,白了吴王一眼,虽是怒视,却到底是玩笑。 “吴王兄舍不得你那好酒就罢了,何苦来得编这些话来糊弄我,险些这小命就交代了。” 放下茶盏,敲得案上一响:“得了,我可不敢喝了,指不定又扯出什么话来。” 有些是面上永远带笑,心内却有许多悲悯,与天斗,与地斗,总还是算不过人心。 “吴王兄这一回了府,就与我呆在一处,就不怕你家那娇妻不满。” 孟玄陌斜眼朝他一笑,总是如此没正形,却又喜欢调侃。 “她怕是开心的紧,哪里会不满。”吴王冷冷道出这一句,便未再说话。 气氛一时又凝滞了起来,吴王衣袖之上是盘纹绕金丝,全身是紫韵添风采,惯常以冷漠掩饰心底实感。 “吴王兄这话听着可是有些委屈,想那从前还说未成家反倒可落得一身轻,如今到了自己跟前,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孟玄陌笑声诡肆,瞧着就不是正经模样。 第四十六章 赴喜宴,遇老道 孤云散去,红丝绘于天边形成一抹亮丽的景,霞彩万道映人间,碧树凋花,鸟雀携枝绕苍穹、倚雕甍,各处振颤。 无妄阁内有侍婢自香盒中玉手拈芸香,爇起的香风袅袅绕,低回于悠长空地,婉转于鼻尖衣衽,惯是凝神静心。 “这嘚瑟总管想来倒也怪,皇城天子脚下竟有叫这名儿的,吴王兄对这府中管制怕是松泛的紧。” 孟玄陌轻轻扬眉轻轻一笑,言外之意是说他管制不言,心内实意却是道这人反常之举必有鬼祟。 吴王又岂能不知,只是人心藏的太严实,总归是有些难以勘破的真相。 “哪里是本王管制松散,嘚瑟那名儿何时兴起,尚且一概不知,待闻来之日,已是传得满府尽知。 所过之处皆是叫其人嘚瑟总管,本王已无逆转之机,便由着他们去了。” 他既是如此说了,吴王自是顺着他的话头而下,如今是明处有鬼胎,暗处需得防。 打草惊蛇只会落得无一事可成,最终是做尽徒劳无益之功。 阁中二人良久无话,吴王顺手拿起案上的茶盏,饮了一口,孟玄陌心内却还是在想着曦若,一停下来便会生些不着边际的事。 人尚且都是如此,因此他呷了一口茶喝,将其放下,便就此打开了话头。 “明日赵陈二府联姻,只吴王妃一人前往,你可放得下来? 陛下已允那两家休沐三日,其余官员亦是停朝一日,考虑的倒是甚全。” 孟玄陌试探性的问道,此间是好不容易正了的神色,眉峰也紧立起来。 “如何放心不下,本王已遣了暗卫随她一同前往,不去他定是开心的紧。 况且安州之地干旱已久,是颗粒无收,如今都上报这里来了,本王如何能不管。” 吴王捻眉目,前段话是心中酸涩,后段话则是心内焦虑,自顾不暇之时,哪有时间闲做它事。 秋日的天黑的是甚早,两人谈了不少时日,又坐了许久,如今再看外头,已是霞光退场,月星上位,冷月清辉,浮现流彩。 伴着晚来的风急,白霜映照于那墙壁上挂着的剑上,如白银鸣石乍泄了天光。 二人相坐许久,便是各归各位,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烛火清辉映照,更添光彩,府中红光各处皆是,夜深人静之时,却是慢慢不见。 天际混浊转明朗,朦朣初现,晨烟浮上空,远天红霞只是疏淡渲染。 清漪阁中,萧青婉坐在铜镜前梳妆。 “皎月,将我那六朝金步摇拿来。” 皎月诺诺应是,于妆奁中寻那步摇,萧青婉则自顾画那眉,不多久便也成了。 今日的她褪去了往日朴素典雅的衣衫,竟是换上了嫣红的月华裙,上有牡丹织花的图案。 外面则是套一绯红的帔子,如此倒也显得华仪无双,皎月将步摇戴在她那随云髻上,又配以各式的钗环珠玉。 如此就也完成了,面上不再是淡妆,却是红妆与红脂点缀,梅花钿是常有的。 待她起身之后,到底也是极美,虽较平时妍丽了许多,相较于大婚那日少了些浓妆艳抹。 如此便也就携着皎月出了门,金石不能相碰,步摇是琅珰作响。 来到外院,未想那暗卫却是候在门外,他照旧是一袭黑色短打,发髻之上只用一银冠固定。 只是两边鬓角处溜一缕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虽是暗卫,但也更添风采,眼睛是生的极为好看,但还是照常的冷漠。 手里提着的应当备好的礼,是送往陈家。 萧青婉也只是瞧了他一眼,便也不再管,只径直往外走,因陈家离吴王府不是太远,故他并未准备坐轿撵,是徒步而行。 出了吴王府,便是向着陈家的方向而去,此时尚早,路途之上并未见多少人,萧青婉于前面行走,皎月与那暗卫在后面。 忽然,她却有心想要与那人说上几句话,只见她停了步子,退了几步路,是与他们并列,皎月见之疑惑不解。 “姑娘这是干什么?” 萧青婉并未理她,只对着那暗卫问:“你当真没名字,你如今都是跟在我身边,如此让我如何称呼你?” “属下的确无名,犹记得儿时家中倒也有喊属下川子,现今是人不在,这名险些都要销声匿迹了。” 那暗卫轻轻点了头,本是什么都不想说,但仔细一想,着实有些不好,而他亦有着自己的打算。 还记得那小女孩后来每次给他带芙蓉糕,都是喊他川哥哥,不知如今可还记得否? 那暗卫细细看了她一瞬,却见她并无任何反应,想来不重要的事定是会抛至脑后,随心散去,心内终究有些不是滋味。 “川子?这名儿喊着不太好听,若是小孩子倒也尚可,不若我以后叫你小川可好。” 萧青婉抬起眸子,望向那人,本是沉思了一阵,原是想这些个事去了。 “小川,既是王妃赐名,属下当是受着,以后这般便好了。” 一路是无话,且快赶至那陈府之时,不知哪里窜出来一老道,往萧青婉他们前方一挡,拦住了去路。 萧青婉心中好不快哉,拦他们的路这是何意,于是开口不客气道,声音也是有些大。 “你这老道,好没道理,平白无故拦我们的去路这是作甚?” 萧青婉没好气的问道,脸色自是不好看。 “一喜一忧皆心火,一荣一枯皆眼尘。静心看透炎凉事,千古不做梦里人。 别处而来,因缘际会,命之所至,不求他解。繁华落尽,自归来处。” 萧青婉听之,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是将心底的沟壑尽数翻出,旁人不知其为何意,她却是明白。 于是便想急急追问道:“你所言可否与我道明?” 那老道却是只一摇头,悠悠吐出这句话:“如今人来人往太多,不宜多言,您若还想知道些许,午时过后便可出门来寻我。” 随即手扬拂尘,便是径直离去,不见了踪影,萧青婉心中的震惊尚未平息,此时皎月的声音已然响起。 “姑娘,那道士与你说了什么?” 第四十七章 陈家里,遇云溪 帘叶卷秋,十月正中是寒凉渐袭,只不消半月,即来的是更吹风物拂霜降,如此是刻入侵肌如砭骨。 今儿日升天际长空,鎏金瓦砾上是光耀辉煌,门檐之下挂着的红菱如泄了天火般夺目,一片堪灼人眼的绯红斑驳。 四处皆是人海茫茫,熙熙攘攘,踏中的是街巷路旁人流推搡不止,也有往大门里走的人,是带着喜帖特来恭贺。 守在门口瞧热闹的百姓也不计其数,虽说这排场没有当日皇子娶亲般宏大,到底也是官宦贵族家的联姻,一些庶民黔首终其一生也无法实现。 只见那姑娘绾的是朝云近香髻,錾花银簪插墨发,粉衣缠身,月华裙下绣的是海棠新著雨,销得携殇与赋诗。 额前两旁各有一缕碎发,是堪堪不足遮人眼眸,只见她对萧青婉弯唇一笑,是世间少有的明丽与温婉。 随即转过头,着身边婢女将礼与喜帖递到管家手中,便踏进了内里,只听得喊声:“慕容大姑娘到。” 萧青婉也愣了一瞬,这是冲着她笑,但终究是缓过神来,继续端着态。 待前面的人走过去之后,她方才上前,小川将手中的礼与喜帖呈上,那管家打开一看是笑得一脸谄媚。 大声喊道:“吴王妃道。” 萧青婉极为厌恶,世间之人或许都是如此,乞丐自跟前路过,只会是一脸鄙夷;贵人从旁过,端的是伏低作下之态。 捧高踩低者不计其数,红尘万丈,人海天涯,谁又能免? 她是一刻也不想多作停留,抬脚走入大门,谁料一进来到处挤满了人,侍婢、奴仆跑来跑去。 有张灯结彩为夜晚而准备,也有引客前往会宾厅的,处处语笑喧阗,好不热闹。 绫罗绸缎大小彩礼堆的满院成山,这时有奴仆行过,有婢女有萧青婉引路,她是乐得自在。 来到会宾厅,那里只余女客,她嘱咐小川在外等候,自己则携着皎月踏了进去。 “瞧,那吴王妃来了。” 刮楹达乡,厅内本是谈话些家长里短,不知是那家姑娘或是谁家妻室,眼尖瞅着萧青婉来了,轻声朝魏王妃落了句,却叫得在场人的目光都引了去。 本是端着茶盏的阎若雪,硬生生的将其放上了案,腕上玉镯与盏相碰,似微雨击白瓷,空灵剔透。 向萧青婉这儿瞥一眼,面上嗤了一抹笑,“哟,这不是三嫂吗,来得当真是早呢。” 带着讥讽与嘲弄,却惹得厅中人不住侧目,是好一顿低声掩笑。 萧青婉自是不想管她,只顾寻了一个空位便坐了下来,唯皎月低着头是紧咬嘴唇。 萧青婉四处张望,却是有一阵失落,竟是未见萧家有人来。 未想刚一坐下,阎若雪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三嫂这是摆起架子来了,我与你说话儿竟是都不理。” 咄咄逼人,好生令人厌恶,“我这不是刚坐下,今儿起了一大早,赵妹妹的喜宴自是要收拾齐整。” 说罢,瞅着阎若雪足足望了好久,似是在瞧的装束,惹得一众人等也忍不住瞥了一眼,闹得好大一个没脸。 阎若雪转过头去,她今日着的一身蓝衣,在一众女眷中自是十分抢眼。 本没人注意这些个,这会儿被萧青婉一提,却全都看了过来,她是不屑参加这些的,奈何魏王没来,她身为魏王妃自是要到场的。 她袖下的两手攥作了一团,生了好大一个闷气。 殿中氛围刚和缓没多久,那案几旁的另一人就与她搭起了话:“吴王妃莫要理她们,我们自个儿开心就成。” 萧青婉侧头一瞧,竟是方才在门口遇到的女子,顿时心里一阵暖意。 “吴王妃可品品这茶,最是疏解情绪。”说罢递上了一盅云雾予她。 萧青婉接过,轻轻呷了一口,如她所言,当真是疏解情绪的良方,心中本来有些堵的慌,顿觉是豁然开朗。 她放下茶盏,只将头对着那女子,全然不管周围是如何的吵闹:“不知这位妹妹是谁家的,我以往竟是未曾见过。” 慕容云溪见萧青婉对自己说话,丝毫没有摆吴王妃的架子,且见她又是如此的高贵与温柔,心中是有一丝酸楚的,吴王哥哥是娶了一个好王妃。 但那心底的酸涩是很快不见,对着萧青婉展颜一笑: “臣女从前随父亲在江南,前几日才回了长安,想来也是凑巧,我如今的住处与吴王府可隔不了多少。 吴王妃若是不嫌,唤我云溪便可。” 云溪,萧青婉记得方才在门口时那管家喊的是慕容大姑娘,原是慕容家的,前几日才听说来了一位慕容大人,竟是今日见得他家的女儿。 “如此倒是极好的,云溪妹妹往后也无需如此客套,唤我青婉就成,既是你我两家隔的近,往后可常常来寻我。” 萧青婉丹唇外朗,冲她一笑,这是她由衷而言的话语。 自她见到这个慕容姑娘,便觉十分投缘,本在这古代就是极其无趣,有人陪着说说话自是极好。 厅中说话声不断,那两人正在交头接,慕容云溪听着萧青婉如此说,心内自是高兴的,因此便未能掩住面上笑意,直接便是出口了。 “这样便是太好了,我在这里还未识得什么人,青婉姐姐便是我第一个认识的,我得了空,定会常来拜访。” 袅袅香风扑鼻而来,厅中人已是坐了不少时晨,却见着不少巴结起了魏王妃,想来也是应当的。 如今的魏王在朝中可是颇得今上隆宠,对其人亦是赞誉有佳,不少大臣见风使舵,顺势倒戈。 虽说今上无意废储,当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只有阎若雪一人心中清楚巴结她是于事无补,他与魏王是貌合神离。 但如今她皆是端着端庄的态,回以谦恭的笑。 却见一小婢女前来传话,“请各位夫人、姑娘移至膳厅。” 原是请她们用膳的,一众女子起身,将衣衫抚平,便出了门,是往膳厅而去。 萧青婉却在此时,心中起伏,突然是想起了那老道的话:午时过后,便可出门寻他。 “皎月,如今是什么时晨了?”她偏过头问道。 “应是刚过午时。”皎月如是说。 皎月刚说完,未想萧青婉却是直接同她说了一句:“你先去找小川,我出门寻点东西。” 说罢竟是直接跑了起来,全然不顾形象,场外人见之是不住侧视,还传出了几声嗤笑。 “你们瞧,那吴王妃怎跑得这样快?” 于是乎,便有人起哄了,其余人等亦是笑个不停。 皎月愣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就已不见了萧青婉踪影,她心内有些担忧,想去跟上,却不知何处去找。 心内虽是忐忑不已,但她平日里最听萧青婉的话,如今便也只能寻着路去找小川。 第四十八章 寻老道,中人计 路道携风,漫卷一地尘烟,偶挟着醇醪散香舒人眉之感,其间有小仆带着瓜果行来,真真是有瓤肉淡青如冰魄之姿。 萧青婉则于人群攒动的陈家院里奔行,绕过阻隔着她前行的障碍,只向着大门而去。 其头饰步摇钗环乱舞,如琅玕击青瓷,空灵韵味足,红裙飘飘柔拖一缕香,腰间环佩铿锵响。 有人见之一脸不屑加之鄙夷,可要知道在这极重体统与规矩的古代社会,于人群中狂奔可不是大家之仪。 待行过那一阵,终于是来到大门,那管家见之便喊了一声: “吴王妃这是往哪里去?” 她虽听到声音,却是不为所动,绣履踏出的门是隔绝两个世界,门内是喧嚣,门外是静寂,起先于此停留的百姓早已不复存在。 萧青婉四处张望,却终是不见那老道,她更往深了走,却是来了一处巷子,此地幽深,已是将外里隔离,昂首窥之只见蓝天。 朱楼翘檐,势高的屋子已将午阳挡了几许于外,是瞅不到全貌,如今幽巷索了风自耳鬓拂过。 她眼瞥着前面那抹手拿拂尘的黑色背影,不是那老道,又能是谁。 心里正是一阵不快,让她来寻,却又是在这么个偏僻地儿,是找了好半天才见了影。 萧青婉快步走上前,寻思着在后面喊一声,且看他可还答应。 “你这老道,可足足的让人好找,自个儿说午时过后可来寻,不说隐了显眼的地方,竟是找了这么个偏僻地儿?” 良久却未见老道出声,萧青婉心里的火气正是愈长,堵着一口气,走得离那抹身影近了些。 陡在这时于空旷的巷道之中传出了那苍音阵阵,如日转风急突的发出,却也是浸着一魄安然的镇魂香。 “吴王妃稍安勿躁,此地寂静,若想识得天机,必不能为人所扰。” 萧青婉听之却是一怔,她自知这老道并不知晓她的身份,何以自他口中顺势而出,莫不是真有神仙不成。 萧青婉心中如是想,却未料得老道却是又出了一声,虽是解了她的忧,但却更添了恐惧。 “你自何处而来,贫道都清楚明白,怎会不知你是吴王妃?” 这可真真是邪乎了,心里想的竟是也能被他窥了去,当真是闻所未闻,萧青婉此时真是一阵忐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忽的却见他声音又起了来,是打破萧青婉心中的顾虑。 “吴王妃可无需忧心,自你踟蹰不前,半晌不进,贫道便已猜得一二。” 既他已如此说了,萧青婉到底是该进几步的,这会就往前迈了开来,及至离他不远之处。 朱唇轻启转莺语,却分明将声音抬高了分毫,敲响了孤寂的空灵环境,也是带着一丝人情与迫切。 “你这老道可能将你今儿说的话,再与我细细说些?” 却未想迟迟听不到回应,萧青婉心里是有些怒了,合着是来消遣她的。 面上是丝毫没有好颜色,连带着说话,也像是被火滚一般,噼啪四溅。 “你这老道消遣人玩呢?坑蒙拐骗倒也罢了,何苦来得寻我出了宅子。” 周身静谧,诡谲异常,听不到一丝人声,见不到一溜人烟。 唯昂首可见鸟雀携枝的灵气,萧青婉顿觉有些可怖,正欲转身走之际,却忽听老道的声音。 “缘来终归来,缘去终会散,若揭百因果,天机不可泄。” 这会儿萧青婉着实气的不轻,本是想着他能说些什么,等了这么半天,却是这些个东西。 “你这老道怕是魔怔了,可得了吧,天机不可泄,想是神仙下凡了也不会这般瞎说。 我可没这些时日陪你玩,我且先走了,您自个儿闹吧。” 话既道完,可不就得走了,正在她欲转身离开之时,却不知道何处窜了一个人出来。 只将将瞧着身后那道黑影,萧青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那人以手一把敲了后脑勺,还未说上话,只隐约听着一句: “吴王妃得罪了。”就生生晕了过去,这会儿是半倚在那人怀里。 那人是一身黑衣,瞧不出料子的材质,想来到底是一般,发髻只用简单的银冠固住,不留丝毫碎发。 眉峰带着几丝英气,但眼底是戾气更甚,肤色着实是白净,纵然生得一副好样貌,当仿若是携恨而来。 眸子只随意一瞥人,就如同会射出刀子一般,甚是骇人。 那老道这会儿却是突然转了身,正了神色,以使面容波澜不显,心底的忧是堪堪压住。 只瞧着他吐出这样一句话:“这人你万不可伤其性命,天命未成,若是如此,则是反其道而行之,是会遭天谴的。” 那人一脸的不屑,只冷笑一声,只这还不如莫笑,“神神叨叨,怕是走火入魔,你若当真知天命,何以不能算到你今日之祸?” 那老道却是轻叹一声,掩眸中晦暗于眉川,道各中无奈于无形: “俗话说,医者不自医,掌天命者,亦是勘不破自己的命数,你的因果之根,祸之始末,贫道却是可以算得些。” 日影稀疏,斑驳渲染,点点金辉撒人间,风之来去也无踪,天上浮云似白衣,却是荡不走暗流涌动之下的不安,使人无法安逸其中。 那人剑锋一瞥,眸光似寒了冰刃刺骨,带着点点杀机,却是忍了腹中去。 “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命数由我掌,何须你来言,世人若是愧于我,我自杀了他们于恶魂。” 那老道听之,心想自是不能扭转他心头的恨,那是化入骨髓的伤。 也如同那被囚禁太久的猛兽只将锁一开,便能不受控制,如此便是点到为止。 瞧着地面,手拿拂尘一扬,便是另一番情状: “既如此,你便好自为之,仇恨中行步,终是与生生不息的苦海缠斗,永生永世是化不开的果。” “我的事无需你多言,在下行走江湖间,最是守得住诚信二字,你那小弟子此刻正在城南边的一个破庙中,你可自行去寻他。” 那人只将眉一挑,倚靠在他怀中的萧青婉被稍稍颠了下,便又被摆弄了姿势,可那阖眸的人此刻却是一无所知。 老道手甩了拂尘一下,却是往前走了去,绕过那人的跟前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他口中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世人步识红尘好,月冷星稀不寂寥;梦里眷恋人间道,待得回首已成空。” 连续道了几遍,最后终究是不见了人影,声音也是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清。 那人却是带着萧青婉,寻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如今且说皎月,她听从萧青婉的吩咐去找了小川,却是找了许久还未找到。 如今那陈家是宾客盈门,皆是为着那两家而贺喜,各处案桌只上果品与酒甚多。 真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酌琥珀杯,自有人坐在院中,品一口好酒,尝一点好菜。 那大堂之中自是热闹非凡,拜天地的礼节一样不少。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这里是欢声不断,皎月却已是急的不行,因为她始终找不到小川。 第四十九章 寻青婉,恨难消 这厢是欢声笑语,起哄音不断,天地高堂已拜,接着而起的便是傧相鸿声高喝,响彻四方天地: “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啸山河以为证,敬鬼神以为凭。 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悔其意,风霜不掩其情。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红绸喜缎相随,新娘团扇置于面前,由着侍婢领入新房,此时便是来宾争相庆贺,玉盘珍馐一并齐来,堂里堂外处处欢语连天。 堂内的烛光氤氲了喜宴,将满泛的琉璃盏碰得清灵翠响;室外是红纱随风飘扬,喧闹盈天,与他人斗酒之声不断。 萧青婉的行踪,皆是一概无人提起,慕容家的大姑娘倒是四处张望着,见着没有人影,便也就作罢。 此时的皎月正在四处寻找着小川,却是辗转几经多地,皆是看不到行踪。 这会儿来到一假山后的偏僻地儿,树影婆娑,枝条乱舞,终于是瞧着那黑色身影。 他正站在那浮现流彩,粼粼如银箔的水池边上,想来是对影思怀,颇得几方安适。 皎月心里着急,行动着步子,快步赶了上去,因着不知如何称呼,遂也匀了自家姑娘的叫法。 将着婉转之音,特意抬高了一些,是喊了一声“小川”。 小川听之,回了头,见是皎月,却未寻着萧青婉的身影,不免有些生疑。 掀不起波澜的面容,只瞥着皎月,仿若是随意道出的一句话:“王妃安在?” “姑娘方才同我说出门寻东西,自个儿撂下我就跑了,这会子还未见她回来。 说是着我来寻你,也不知是有些什么深意没?” 这不说还好,一说出口,那小川便就着急了,出声便道: “王妃出门大概有多少时候?” 天知道他此刻的内心是有多么慌乱,那个曾将芙蓉糕递到他跟前,笑得一脸明丽的小女孩,仿若就现在他跟前。 伸手可触,却又仿若是天上人间的距离,如今听得她有难,将那深藏的情愫又是全部倒出。 “还未有一个时辰。”皎月如是说,低着头,两指骨来回绕动,是他惯常的动作,活脱脱像是做了错事一般。 旁人只知皎月心思澄澈,单纯不通世事,却看不透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只想保护姑娘,此刻见着这般形状,亦是自知事态严重。 她还未作出任何反应,却见着小川已然绕过她往前走去。 低垂的头颅只能瞧着那云履前行的步伐,待得反应过来之时,却见他往前已然走了几里路。 倏尔将头抬起,随着他的步子离去,还边喊道:“你等等我呀。” 小川与皎月来到那外堂喜宴之地,目光在其中游移,金银光耀的一堆珠翠,捻金雪柳的红装粉绕,到底是无果而终。 他们自知此事可大可小,与外人说得可也说不得,若是有何不妥,终究是会坏了名声。 皎月这会儿仰着头,对小川道:“姑娘会不会还在外头,不如我们外面去看看。” 小川向来是不愿意多说,只点点头表示同意,皎月在心里默默腹诽,当真是个怪人呢,性子怎得这样冷。 但终究是什么也未说,只向着陈家院门而去,欢畅一席的人,沉于酒香与菜疏瓜果之滋的宾客,怎能注意到这些。 这边他们出了陈家大门,往外处寻找了好一阵,小川顺着那深深浅浅的脚印,于那巷子寻了一遭,找着了一些蛛丝马迹。 巷道携风,裹着丝丝尘土气,翘角檐梁遮了些许日头的渗入,寻找的时日着实是久了些,已是未申交接。 两人只闷头做事,什么话也未说,现今何时一概不闻,出了巷子,寻着那线索而行,却终究是无果而终,不料却是与吴王想遇于街道。 吴王携着孟玄陌一道,想来是有什么事的。 只见他淡淡掀起眼皮,眸光这么一瞟,却是未见着萧青婉,且他们二人行色匆匆,心中便是顿生了不好的观感。 “你们在这处做甚,王妃何在?” 小川先行一步,上前拱手道,只低着头,瞧不出任何异样: “回殿下的话,王妃今日午时出了陈家大门,现今仍不见其踪影。” “殿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应当紧紧跟着王妃的。” 吴王还未发话,皎月却是已先行跪下,眸子瞧着地面,说出的话带着哭腔,亦是落下了几行泪,用手擦了又擦,犹是伤心不已。 吴王心里的预感已是落了实处,眸中寒冰乍现,如九天清冷只瞥了他们一眼。 “过后再追究你们的过失,将那情况与我细细道明。” 孟玄陌只站在一旁,像是瞧热闹一般,皎月便抽抽搭搭的将今儿所遇之怪事皆细细讲予了吴王听。 那老道却是刻在了心中,吴王听完,是一甩衣袖径直往前走了去,余下三人见之亦是跟着,他们皆知吴王心里定是早已计量。 如今且先不说他们,城南边上的一处破庙里头,原先本是那人藏匿老道小弟子之处,此刻却是将萧青婉囚到了此处。 萧青婉已是被他扔到了一旁,现今是人事不省,但也无甚大事。 原其间并不只他一人,有一着青衫绿裙的女子,面容姣好,眉心那点胭脂红引目,但也不似极美,只那双眼眸却是尤其灵动,使人瞧了心里敞亮。 只见她对着劫持萧青婉的男子说道:“阿尧,我阿爹逝世之时就同你说过让你忘了那恨,你为何就是不听?” 本该灵动的眼眸,此时却是落满了失望,轻轻叹了一口气,便是什么也未说。 “义父说过的话,我桩桩件件都牢记于心,并且从不违背,可独独这事儿我不会听。” 那人咬牙切齿,眸子一寒,带着勾魂摄魄的凶狠,使人见之便欲生畏。 “阿尧,你是知道的,自阿爹离开后,我便只有你一人,因此我不愿你出事。 你可否为了我放下那仇恨,我们隐于山林,再不问事,总有一日是会忘记的。” 那女子眸子带着光,始终润着笑,是对他循循善诱,似是要将那迷途的鸟儿拉回正途。 只终究是空劝一场,那叫阿尧的男子双手搭上她的肩头,将眸中的晦暗隐去,此刻只剩柔情寸寸。 “阿璇,待我了了这桩事,定会带你离开,此后我们山高路远,来日方长,我定不会有事的,请相信我。” 如今再好的说辞终抵不过现实的残酷,他心里虽是如此想的,但终究还是要明白一点,此行的任务是与虎搏斗,半点可马虎不得。 他觉知愧对阿璇,只想将她送远了去,至少若他有事,阿璇也是安全的。 第五十章 揭往事,恨无休 两人对视,安不知一人是心绪凄迷,企望的是那回首的顾盼,而到如今便也只能是心随彼动,顺势而为。 木门歪倒,小破庙里是杂乱无章,偶有尘灰迷了人眼,也呛了鼻端。 只有那神龛中纯金般的佛身,熠熠耀目,到底簇新依旧,堪堪是慈悲而立,俯视的是地面,亦或是寻找那需渡化的有缘人。 遥看天际却是日影淡薄,犹似异像再生,白云与乌云让位,蒙了苍穹澄澈,风势作涨,遍拂百草于色衰,吹得窗框在吱呀作响。 压境的秋风,飕飕凉意,午阳一并湮入大片乌沉之中。 使人心底顿生不安,“君走天涯,妾必随之,阿尧可还记得这句话,我既已选择,便永远不会离开你。” 那女子露出了最明媚的笑容,只吐出这句话,像是予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终究是我愧于你,安逸的生活尚且予不了你,又何谈富足。” 阿尧低下了头,眸中是暗淡,只道了这么一句,连女子的面容都不敢直视。 女子名为王紫璇,原本家中只有一老父亲,几年前将这唤作阿尧的少年带了回来,家境虽不宽裕,倒也乐得自在快活。 仇恨的种子早已在心底萌芽,只是碍于那老人在世,不敢有所作为。 到底是春秋高,总有故去的那一天,失去羽翼庇佑的少男少女,懵懂尚未褪去,却是被那丧天良的大伯给赶出了家门,那一刻仿若是大厦倾覆。 人性的又一肮脏,呈现在了他跟前,从此风餐露宿,带着阿璇辗转各地,越临近此地,那仇恨便像是等着破芽而出一般。 那日偶然在街头遇着吴王,虽是年岁已长,稚嫩不复,但深仇仍在,他只瞧一眼便认了出来,那种刻入骨髓的伤痛又怎能忘记。 于是乎,他逮着了机会,威胁那老道将吴王妃给糊弄出了宅子,如今只等着人自行上钩。 “富贵的生活向来不是我所期盼的,我只愿你能安康,吾与君岁岁常相见。待骇浪波涛已矣,伴君余年度余生。” 阿璇轻笑道,话里话外全无嗔怪,可谁知是此为一世心之所向,只繁华落尽成得真否? 阿尧抬起头颅,极近深情的凝望,先前骇人之势早已隐匿,如今重归的仍旧是那多年前的少年姿。 “阜盛而过的年华,伴我走来的是你,卿亦不悔,余何忧之?” 狂风吹来,拂向鬓前碎发,又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二人对视,是叙不尽的情起缘来。 不消片刻,天边却是乍响惊雷,响彻雷霆之势,片云可以致雨,大雨霎时倾盆而下。 怪也就怪在此刻,本该是午阳愈盛的天儿,此刻却是被笼罩全然不闻一片生机。 殊不知惊雷乍响之际,迷晕的人儿早已苏醒,只是终究装作阖眸的模样,怕是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已是听了几耳朵。 “阿尧,我方才见她似乎是动了,莫不是醒了过来。” 这姑娘向来心细,眼神只往萧青婉处一瞟,便已探得了些蛛丝。 那男子走了过去,将萧青婉细细瞧了个分明,眼眸虽未睁开,他却瞧着从那睫羽的扑闪处寻得异样。 只轻哼一声,润了一抹嗤笑:“吴王妃可是还要装?” 萧青婉自知瞒不下去,索性也就睁开了眸子,身后破旧的桌子供她倚靠,细细观望这环境,却是发现双手被束缚,身子也被捆绑了起来。 如今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随时便有送命的危险,但她却只能强装镇定。 抬起头来,第一眼却是对上了那眸子,只是寒意太甚,她只得避之。 “你们寻我来这处作甚?” 不去对视他那眼眸,只将眸子往上抬了分毫,阴风作怪,无根之水天上落,却如同滴在心头震颤一片。 那人却是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头对向了阿璇,要说这变脸可真快,方才还是一脸诡笑,此刻的笑却是暖了人心。 “阿璇,这些事我不愿你同我一起承受,你且先去一旁坐着吧。” 阿璇听之,却是抓起了他的手臂,将其左右摆动,仿若又回到了从前那般的时光。 她亦是常常这样博得他的悲悯之心,而他素来见不得她伤心难过,便事事遂了她的心意。 “你的事我只知晓分毫,却终究深不了你的心,你也从未同我讲过那仇恨到底是有多恨,如今终于是寻得机会,你就让我听听嘛。” 宛如少女般俏丽的笑颜在此刻绽放,却是抚平了他心里的一些伤痛,亦是温柔了岁月。 “好,但你可答应了,若是听着些不好的事,莫要情绪激动。” 阿尧挑眉一笑,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端,从前的他们便是如此,本该是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此刻是沦作寻仇的旅人。 那人这才放心转过了头,又是即刻换上了一张诡异的皮,蹲下身来,与萧青婉平视。 “寻你过来自是有因,绝不会是无缘无故。” “那老道可也是你寻得?”萧青婉一脸镇定,到底是维持着那毫无波澜的面,此刻内心却是已慌得不行。 凭她以往写小说的经验,这人手中有剑,必然是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如此的亡命之徒,敢行如此之事,不是预谋已久,便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是自然,只她口口声声言你天命未成,我若伤之必会遭天谴,在下倒事想试试可否真的有天谴。” 那人一声轻笑,道出的话使人听之心胆俱震,眸子里都透着骇人的气息,虽无甚杀机,但亦是如同强行按压的刀子口。 偏这雷声还不止息,风亦是不停,更托心境慌乱与害怕。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寻我来有何用?” 萧青婉浑身震粟,心内尤其不安,她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寻你来自是有利用价值,吴王妃听我讲一个故事,便可明白了。” 许是蹲着太过于辛苦,他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张坐席,是直接坐在了上面。 将头垂下,想来是在酝酿些什么,将那陈年往事尽数道出,想来是需要些时日的。 整饬姿态,方才慢慢道出那藏在心底经年的事物,却是勾起了更深的恨,是更加的黯然神伤。 “从前本有一家人,也算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那家有一子和一女,祖父祖母也还健在。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可有一日朝廷下了圣旨是言他家曾与前太子私相授受,欲助其密谋造反,当时圣上便是前太子的兄弟。 又言他家如今仍是不满今上在位,曾几次三番诋毁之,稚子年幼怎能知晓那些事,只到官兵围了他家府邸,方才清楚是大祸临头。” 萧青婉听着他讲这些事,心里却已是猜得些许,并不是故事,怕是他的亲身经历。 只他如今停了嘴,却是双眼赤红,狰狞的样貌尤其可怖,似是触发了惊雷。 第五十一章 乱人心,揭伤疤 风势急厉,狂吹入耳,融了寒凉澹澹,却是乱了人心,揭了伤疤;又逢那瓢泼大雨敲下瓦檐上的尘灰,似弄萧萧以满目,化潺潺以水寒。 沉浸于仇恨之中的旅人,又怎可轻易回头,阿尧那眸中的红色已然颠覆了意识,是久久不能平息,身子也不住的颤抖。 仇千般,恨无极,本当拥有着父慈子孝的日子,如今却是天涯为客,无片瓦蔽身。 如此这般到底又是谁的错,凡事自有因果,莫非真要去寻神仙不成,不,花期已过,那不是他的归途。 阿璇见着他如此模样,赶紧上前将他的右手握住,以自己的温度抚慰他的心灵,并于耳边温柔唤道: “阿尧你可还好?” 满心满眼的只是担忧与宽慰,恨不能与他分担一二,只这世间哪有自己想的便能成真,只能吞了苦水往肚里咽。 苍穹只剩压境的黑沉,不知是云雾遮了天,还是早已撤了光,静候夜晚的来临。 诚然是两者皆有,只这凄凉倍添,更忆往昔与从前。 沉静了片刻,待内里渐渐平缓,眸中红色缓缓褪去,阿尧这才将头偏了过来,润以一抹浅笑,只对着阿璇。 又以左手抚上她的手背,施以宽慰,轻声道:“阿璇,我无事,不用担心。” 将仪容整顿,温柔尽散,复转过头来对着萧青婉,只毫无波澜的面上,为何却让人识得一丝恐慌。 “大厦倾覆,墙倒众人推,仅一日之间满门都下了狱,祖母一口气没上来是当场而亡,而祖父却是死在狱中。 全族尽皆收监斩首,只唯有那两个孩子被其母遣善良的老仆人于后门送了出去,到底是天不遂人愿,老仆人竟是在路途之上便病死了。 从此那男童是带着小妹天涯流浪,遭尽世人白眼,哪怕是孩子亦不能幸免,妹妹染病,他却是无能为力,最后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人世。” 萧青婉清楚的看到待他讲完这些话之后,却是眸中一片空蒙,像是早已麻木了一般,却不见丝毫动作,阿璇一直是握着他的手。 倏尔,却是猛的站了起来,双眸猩红一片,周身寒凉不可侵也。 甩开了阿璇紧握的手,却似发狂一般,极尽蛮力,用拳头往桌上狠狠一敲,还一边喊着“啊。” 显然是已被仇恨侵袭了脑海,湮没了那本该清醒的意识。 阿璇见之,立马上前从背后抱住他,眸中的泪水早已忍不住落了下来,宛如一颗颗鲛珠般沉了人心。 “阿尧,任他凡事混浊,世人皆弃你并愧于你,但我终究还是陪在你身旁啊,可莫要再糟践自个儿了,终究是于己无益呀。” 风嘶厉,外头雨落得愈发大了,泼天的水滴砸在屋檐与空地激起一片响动,仿若是被人从天上泼下来。 偶尔还裹着几声雷动,耀得破庙内的三人眼前一白,可这黑夜终究还是如期而来。 “可这些事与我又有何干系?以至于劫我于此?” 萧青婉见着他们几许,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凝睇于他们二人的身影,双眸藏着疑惑,顺着瞳孔在内荡起涟漪。 阿尧这才转过头来,可瞳仁内依旧是那可怖的红,丝毫未曾褪去,哪怕此刻正被人环抱。 他一身黑衣,竟衬得肤色比女娇郎还白,只不过眼底戾气太甚,只随意这么一瞟萧青婉,便能漾得心底一颤,使人害怕。 “这故事还未完,你又怎知能脱得开?你既已入了皇家,便是躲不掉的。” 此刻的萧青婉却是两眼向上翻之态,显然是无语凌噎,这些事情竟也能延揽到自己身上,简直是可笑。 只见那人掰开了揽住自己腰间的余手,接着便是转过身来,瞧着阿璇面容之上的泪光点点,心底一片痛心,自己的事何以让她跟着难过。 为她擦去眼底的泪水,可那心底的伤如何能抚的平,手触及她的眉眼与额上的胭脂红,只觉那是瞧过最好看的东西。 迷途的鸟儿总是要有人能拉回,误入深山的稚兔能得保护的人便是再好不过。 “阿璇,你笑着便是最美,我不愿你再流泪,方才只是发泄情绪,如今我已能够控制自己,你无需忧心。” 本该透着冷意的眉眼,如今却是温润中浸着一抹笑,那样的柔情从来只属于她。 “阿璇你先去一旁坐着,还有些事没有讲清楚,怎可就这样了结。” 眉间再次爬上了冷凝,虽是对阿璇说,却是处处瞧着萧青婉。 此间的黑夜最是寂寥,只是为人而造势,又令人而心累且倍添凄凉。 阿璇乖乖听话,只寻了一个近处便坐了下来,只见那男子又是蹲了下来,仪容已换新貌,再不似那般忍不住的态。 无丝毫波澜的面容,却不知心底早已创伤难愈,强压住的痛,若不是如此,此刻怕是话都说不出来。 “你可知这事拜何人所赐,是那些诽谤的大臣,还是那昏了眼的皇帝,这些统统都不是。 我后来便听人说起,原是吴王路过隐太子的宫殿,于其中玩乐,竟是拾得一封密信,是吾父与其欲谋逆的信物。 稚子年幼,心思竟是如此歹毒,简直为世所仅有,吴王妃,你与他夫妇一体,你可还觉得自己能脱的开?” 那人一声轻嗤,不知是嘲弄还是如何,总之是意味颇深,只勾一眼,便令人胆寒。 萧青婉听之,却是一阵疑虑,他前番说家中奴仆尽皆斩首,自己又早已逃出生天,又怎会知道吴王的这个事。 自己搜寻原主记忆亦是什么也没发现,想来那时她正在岐州还未曾归来。 心里有了疑惑,不问便不是她的态度,将眸中潋滟掩去,只瞧着他。 只她如此姿态,着实是令人难受,手脚被束缚,砧板上的鱼肉,只凭着那人手起刀落,这世间便再无他的立椎之地。 虽如今她心底消沉,但终究还是惜命的紧,轻起朱唇,只得谨慎着问话。 “你当时还未能入得宫廷,如何知晓是吴王所为?” “呵,哪里需要我亲自见到,坊间皆有传,吴王是天纵英才,小小年纪便助今上拔了一株杂草。” 一声凉笑之中,端的是几分凄迷,却没有先前那般无状。 “而阿璇的父亲,便是吾父当时的部下,直到他故去之时,方才与我言了那些事。 只劝我忘了那恨,勿使不相干的事扰了自己的生活,可我又怎能忘记。” 阿璇听之,心里却是一颤,怪不得当初阿爹逝世之时,便寻了个由头遣自己出去,原是为着这桩事。 虽是心中酸楚,犹自不好受,她却终究只是坐在一旁听着他说。 “吴王妃,如此可明了我寻你前来的原因,我与他终究是不共戴天,且看看你在他心中值得几分?” 那人只一顾看,一字一句道,却是松了口气,想来是将那压在心底十多年的恨意尽数道出,终究也是落得分轻松。 第五十二章 命堪险,吴王寻 烟雾缭绕的景不见,远山本该是空蒙潋滟的态,如今却被黑幕蒙了尘,有的只是更长漏永的夜晚,被仇恨蒙了心的旅人。 落堕的夜雨带来无边的落寞与寂寥,泼下的水是无情中更添悲情,惊风乱毡尘间土,镌镂的窗牖已是破败不堪,难再重补。 世间之人大抵如此,往往是乾坤为圈,画地为牢,将己身囚于无尽的深渊,寻着些不相干的事物扰了凡心。 “你怎知令尊未有谋逆之举,若心中的信念崩塌,你又当如何?” 萧青婉出声清冷,她既敢如此说,必然不怕激怒了他,反遭迫害,如同那人所说自己尚且还有利用价值,只吴王真的会来吗? 那人听之却是怒上心头,双眸染了猩红一片,戾气尽显,隐约是杀机遗漏,如携了箭矢银弩般使人胆寒。 倏尔抬手,竟是直接掐上了萧青婉的玉颈,顷刻间是面色涨红,被捆绑的手是无处动弹,只有发髻上的步摇珠玉摆动分毫。 “吾父在朝中,无愧苍生,亦对得起黎民,以己之力助山河太平更甚,绝不会行如此之事。 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诽谤之臣,倚着自己的功,专做无耻肮脏之事,却无人说出一句,到底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这世道不公,我又何须对他人友善。” 他一字一句道,两齿咯噔作响,夹着詈言一道喷出,显然是气极,可那手却丝毫未有松懈之象。 纵使如此,也难消心中块垒。 “你放开我,若是殿下来了,你何以威胁他?” 运起气力,才堪堪吐出这句,是极微薄的气息,仿若随时便可气尽而绝,月坠花落。 “你的命我何须怜惜,我自可取了你的命,让他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那人一声冷笑,极其可怖,连着手上的力度也是加大了几分,萧青婉再无力挣扎,竟是闭上眼,只能是听天命了。 “阿尧,你不可如此,让他亲眼瞧着所爱之人倒在自己面前,那种锥心蚀骨的痛不正是你所希望看到的。” 阿璇上前妄图掰开他那紧掐着萧青婉玉颈的手,其实她哪里是如此打算,只是不希望阿尧越走越错,最终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阿尧男子听之,却是手越来越松,眼瞧着萧青婉的气息愈弱,阿璇极力一掰,终究使他的手离了去。 萧青婉终于是复得生机,可却因此而晕了过去,身子倒在了地上。 此间的夜是无可消愁的天,雨势仍旧不减,但雷声却是不在,两人坐于一旁,阿璇却是依偎于男子身旁,如此当真是情意愈浓。 这里杀意渐消,将杂事抛去,已是慢慢归于平静,吴王府中阁楼之上却是来回踱步声此起彼伏。 “吴王兄,你倒是说句话,如此走来走去,我瞧着烦得紧。” 孟玄陌坐在一旁,照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仿若外事尽皆与他无关。 “这人也不知什么来头,竟是寻你明日午时往那城南的破庙去一趟,且单单要你一人前往。 小弟想着,定是冲着你来的,应当是某个仇家。” 孟玄陌瞧着吴王手中握住的那张小字条,掀了眼皮,又道出了一句话。 “笑话,本王此间二十余载,向来是循规蹈矩,从未得罪过任何人,又怎会是仇家。” 吴王垂眸,顾看孟玄陌一眼,冷冷出声,将心底的担忧狠狠压下,以求面上的宁静。 “红尘世事纷扰,苦情悲情者甚多,你纵使未曾得罪过人,也难逃被算计的命运,理之一字向来是说不清。” 孟玄陌叹了一口气,方才舒畅分毫,遥想当年朝中蜚短流长甚多,言其父对今上颇有微词。 再加上刚硬直率的性子,于仕途官场者实无益,这才早早得归了乡,也算是落得善终吧。 本该是做南来北往无拘管的鸥鹭,却生生的将自己困在了这地,当起了相思易结固难解的鹧鸪,此后人间烟火只为她而绽放。 吴王凝睇好半晌,在他眼底绘成一道光,这一刻竟是看不透到底是恨还是抒怀的话。 “明日你可要去?” 孟玄陌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只这还不如莫问,于理都是废话。 “去,自然是要去的,于公于私本王都应该前往,明日你不用随我一道,本王自己去会会他。” 是更深的黑夜,却无人能够入眠,雨渐渐小了下来,等待着天明的人却一刻也坐不住。 翌日,云光熹微,晨烟里透着重重水雾,显然是雨停之后的态,叶上缀着珠子般的水。 郊外清新空灵一片天,惯是使人舒缓的气息,烟岚云岫,洲渚林薄纵使擅长水墨丹青的行家,也是难以描摹此般意境。 此地适合人漫步,但行走的人却是顾着未完成的事,吴王今儿是起了一大早,只随意着了一件墨色便服,是为着那桩事。 破庙之地离此已是不远,说着只他一人前往,还偏就如此,旁人未得他令,谁敢跟随,孟玄陌亦是不敢。 只需往前转过一道湾,便可到了,只如今下了一夜雨,行过绿叶之间沾得黑色衣角下湿了一片,又踩在泥泞地,云履底下定是早已沾了不少。 即便如此模样,亦不能阻其前进的步伐,只他心底仍旧忧心一片,不知她可有用膳,何时这路途变得如此之长,竟是走不到尽头。 终于转过那道湾,行过草色青翠的小道,远远望着那处破庙,竟已是如此衰败,他无法想象将人困在此处一夜,是何种感受。 走近一看,屋檐下只悬着一块摇摇欲坠的匾额,想是年代久远,如今已是看不出上面的字样。 恰在这时,阿尧从里头走了出来,两道目光遥遥相望,恰似狭路相逢的人两生厌恶,而那人眸中却透着嗜血的寒凉。 吴王走了过去,还未到跟前,一道声音便抛了出来。 “吴王殿下可算来,终究是让在下好等啊。” 那人嗤了一抹笑,是阴阳怪气的语调,敛了眸中的晦暗与嗜杀的恶,却处处匀着寒意,自眉间到嘴鼻,无不露着怪异。 吴王只往前走,不去接他的话,亦不奇怪那人为何会知道他的身份,敢做这种刀口上舔血的勾当,定然是将底细查了一遍。 “不知本王与阁下有何仇何怨,竟使得你劫了内妻来迫?” 吴王问了这一句,只如何看来都像是伏低做小的态,若不是牵绊于此,何须这般。 那人没有理他,只径直往内走去,寂静空野到底也是不适合谈话。 吴王心内了然,跟着他往内走去,此刻哪里见着阿璇,只萧青婉一人在此。 与昨日一般无二,手脚尽皆被束缚,嘴中还塞了一块白色的布条,竟是连说话也被限制。 仍旧是那倒在地上的姿态,吴王只瞥一眼,眸中放出了一道光,面上掀不起一丝波澜。 然则心中是慌得紧,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只得保持镇定。 将情思缱绻藏纳于心间不腐,如今取出的是那该有的傲然。 “十四年前的杨家,不知吴王殿下可还记得?” 那人回首,瞧他面上神色,终究什么也未看出,只冷冷抛出这句,静待他的回答。 第五十三章 两对峙,各执理 红尘世事窥远岫,九洲烟岚携恨心,破庙之中两人对望,灼灼视线交汇成一条牵扯殇与恨的桥梁,多少的往事千般尽显于前,焉能抹去诸般心事。 破牖窗棱隙中溜入了几道光,虽是明媚的景,然则眼波底下却是奔潮的暗流涌动,乍一抛出这句,谁又能知道。 “这倒问的可笑,杨姓如此之多,不知阁下所言何家?” 吴王负手而立,眸子细察他眉眼几分,似是要堪破他眼中山川风光,只这不轻不重,堪堪吐出的一句话,却着实让那人恼火。 “也对,您是天之骄子,配于高位之位,享无尽的荣耀,有些事是该忘了的。 可君不见那法场之上累累尸骨无人收,最终却随意丢在乱葬岗,风吹雨淋,践踏成碎末不见。” 火红的眸子是烧灼一片,周身的火星燃得噼啪四溅,两拳紧握,如今是将气势尽数放出。 吴王听之疑惑顿生,想来是隔着血海深仇,但如何就能与自己扯上关系,遂出声问道,亦藏不住心尖的滚滚海浪。 “阁下说的这些与本王有何干系,可否言明,莫打些不着边际的哑迷。” 阿尧将情绪稍稍整顿,亦是掩不住那恨极的无状,切齿一字一句道: “定远将军杨修远,不知您可还记得?” 吴王于脑中寻思片刻,方才想起,到底还是不知如何扯得上自己,如今却又添了新疑,这将军与他何种关系。 “十四年前,因与隐太子密谋有约,遂落得全族身死的那位将军?” “吴王殿下竟还记得,何为密谋有约,全是无稽之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人冷冷笑了一声,只这笑却令人胆寒,夹杂了太多的情绪,沉淀半晌,方又道了下一句: “您可知罪魁祸首是谁?不是你那朝中的忠臣良将,亦不是你那好父皇,恰恰就是您这位天纵英才,天之骄子。” 将笑容收回,眸中却是恨意滔滔,吴王眉峰相抵,眼里是潋滟生辉,想来是疑惑吧,听了几许,却未听出个所以然。 “阁下可是说笑,本王那时尚不及总角,何以有如此大的本事。 再者,你如今提出,不知阁下是何许人也?” 吴王抬眸瞧他,势要将那疑给去除。 “您竟还是未将我猜出,如今我且让你知道。”停顿了一下,又将方才那未说完的话继续道出: “吾父便是定远将军杨修远,在下就是杨思尧。” 眼瞧着吴王眸子愈睁愈大,眼底似是疑惑,但更像是惊恐。 “怎么?万没料到我能逃出生天,如今好端端的站在此处。” 一声笑言,嗤了多少辛酸与悲凄,将恨压在心底,久久不发。 “吴王殿下可还记得,当日您拾得一封密函,将其呈于当今圣上,遂带来了我全族之祸。” 终究还是忍不住,将那些事一并道了出来,可其间他全身的筋骨就未曾放松过,眸中烧火的那一片亦未曾褪去。 吴王于心底沉思片刻,方才想起,犹记得那时年少,偷跑进了隐太子的宫中,无意拾得一封信件,竟阴差阳错的拿了出来。 于手中把玩之时,被父皇见着,便呈了上去,只见得他是勃然大怒,转身就离去。 确有听得杨将军一家被全族问斩,可多少年过去了,始终不知是这个因。 到底是年少,哪能知道这些个权重关系,那封信函他拿在手上,却只是堪堪览了一遍,也未曾深究。 “本王当时尚年少,信物于手中,自是保不住,你如今将恨延揽至此,莫不是乱攀墙垣,却脱不了身。 再者怎会只凭一封信函便定了罪,若是未曾做过,能如此这般,你自己不事先查清利害关系,反倒将矛头直指本王,简直是愚不可及。” 吴王将话抛出,心中气愤犹甚,此间二十余载,头遭见着如此愚蠢且又顽固之人,随即甩袖一旁站定。 那人听之不但不思悔改,却是近前一步,将恼怒攒入胸中,不让其喷涌而出,以免控不住局面。 “你这是诛心,吾父立朝多年,携余力帮扶多事,纵前番有小错,亦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况且若不是你拾得的那封信函,怎会至此?” 吴王顿觉与他是说不通,前头言的那些竟是白说,眸光一瞟萧青婉,竟还是未曾醒来,只都是表象所见,哪里就是如此。 刚刚儿人争论之时,她便已然醒来,此刻只是装作将眼眸阖上,心底不知为何竟有一阵窃喜,只她自己装作不明。 吴王目光定了一会儿,只是瞥到她那侧颜,其余之事什么也未发现。 将头抬了起来,眸子正对着杨思尧,一抹不屑流露了出来。 “本王无意与尔多费唇舌,如今只道空穴来风的道理你可知晓。 劝你将心放宽一些,事已至此,莫若好好生活,便是极好。” 这样的人,他向来是看不惯,心底藏着仇恨能过得了一生,是庸人自扰,险己身于无边的炼狱,终不得快活。 若说前番他是极力压抑心中的骇浪,如今却是因着那风起,再度翻了起来,也是将火苗更加烧旺了。 只因着吴王那态度,他便再也压不住,竟抽身取了一把小刀出来。 锋芒尽现,嗜血的寒凉更甚,充满了杀机,只瞟了一眼吴王,便是冷冷道出: “既如此,我便让你也尝尝这蚀骨之痛。” 将刀鞘一拔,光线下炫着夺目的光,竟不是冲着吴王而来,转身往萧青婉处而去,吴王见之是立马赶去阻挡。 只是双拳难敌刀刃,况且那杨思尧又离萧青婉较近,吴王迎上前去,将那堪堪要挨近萧青婉的手给抓住。 那人转过头来,正迎上吴王的目光,是焦急且又冷滞,看来他果真未猜错。 “阁下这是何意,当真要做那等万劫不复的事,你可知这覆灭之途,是无人可救的。” 吴王瞟一眼萧青婉,眸光都带着颤儿,那人却瞅准了时机,不知何处来得劲儿,挣脱开了吴王的蛮力。 只见他是嗤笑一声,一刀下去竟是划破了吴王的衣袖,速度之快,令人惊叹。 料子顿时被殷红浸透,得亏是黑色瞧不出来,里面的皮肉也是可见,鲜血也是顺着趟了下来。 吴王面色顿时是难看,且现了苍白一片,而在那底下的萧青婉心里也是胆颤,是担忧更甚。 地狱边上行走的人,什么做不出来,正当他欲继续刺向萧青婉之时,后背却是突然插上了一把刀。 面显难看的神色,喷出了一口血来,血腥气是充斥了整个鼻腔,眼底是意味不明的神色,仿若不是恐惧。 就这样侧身往边上道去,那是他极力维持的姿态,若是后仰,受的伤定会更甚。 “阿尧。” 在他倒下之事,却是一道声音传了出来,带着哭腔,是无法言喻的伤痛,是天地都欲动容的恨。 第五十四章 共赴死,尘埃定 秋风起兮,吹来几度凄凉,窜进庙内将那沉于低端的血腥味又散开了些,撩得人心尖一颤,犹自不好受。 光丝迷了人眼,浮于其上的却不是尘灰,而是泪光,倒下的那一刻,即将消逝的或许不仅仅是生命,亦是一世的业障。 神龛前的佛像,到底还是慈悲为怀的模样,杨思尧向上瞧了一眼,徒留几分悲然,那是不甘吗?还是后悔。 兴许他在想:不是常言我佛慈悲,该渡众生苦厄?可为何却不渡我,或许佛早已弃了我,不该渡的人绝不来援。 可他却忘了,佛不渡我,可自渡。 “阿尧。”一声哭喊,再度重唤,人世间还是有他留恋的红尘风月。 只如今鬓发微乱,鲜血浸透了后面衣衫,只因是黑色固才瞧不清,终究是悔之晚矣,只不该连累了她。 人到底都是如此,生前糟践命数,总觉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中。 可直到生死存亡之时,方才明白自己从未掌握天命,只是时代洪流中的一个行人。 “吴王兄,你可是不地道,自己来了,也不说带上我,得亏我及时,不然你可是会一生皆于苦痛中行步。” 那背后捅刀子的正是孟玄陌,他今儿早起便未见着,想着就是这般,遂也来了这处破庙。 未想刚来就见着这般争斗,在外头看了些,眼见着那刀子就要刺到萧青婉身上时,他也赶忙取出一把刀,就这么一扔,直接刺了他的后背。 吴王惊诧的瞧了他一瞬,为何他能将杀人说的如此云淡风清,是内心使然,还是后期的造就。 “玄陌,你为何要将他给杀了?” 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犹记得此前的他是温润善良的谦谦公子,只偶尔吊儿郎当一些,却也未曾见他杀过人呀。 经年的波涛,岁月的涤荡,到底是会将一个人的性情给变了吗?连他也未不能琢磨透玄陌皮相下的真实心思。 “吴王兄这是怎么说?不杀了他,难道给你留一个祸患? 他俨然已听不进劝,顽固至极的人,留下他,日后定会再度找你寻仇,如此是一了不了。” 吴王想着是这个理儿没错,但他的作为终究使人害怕,想来此后定是要将其人压一压,也唯有自己方能做到。 那厢阿璇已然蹲在男子身前,眼中的泪是怎么也忍不住,尽是往外流淌。 用手擦去他嘴唇血污,却是弄得满手都是,但终究是毫不在意,相比于锥心的蚀痛,这些又算得什么。 吴王想起萧青婉,也顾不得手臂上的伤,便是走过去,见着她睁开的剪水双眸。 深深瞧了一眼,便除去了她嘴上的白布条,只听得一声“殿下”自其口中而出。 沙哑的喉嗓,想来是昨儿至今日未曾饮过水了。 “你先别说话。”吴王开道温灼的柔音,面上却是丝毫波澜不显,也叫人看不透。 接着便替她解了手脚和身上的绳结,终于是得到自由。 可却因常时间处于这种姿势,手脚有些发麻,便只能坐在地上不起。 吴王倒也未说什么,只动了嘴唇,道了这一句: “你先坐着,还有些事未料理清楚。” 萧青婉点头,却突然想起他手臂上的伤,于是便急急问道: “可是殿下,你的伤?” “无事,待会本王自会处理。” 吴王眉间川色缓和了几许,虽说道出的话无甚情绪,但却着实温润了许多,如今心尖也有诸般窃喜。 见着萧青婉予他的担忧,心内实则是畅快的,前番诸多明示暗示,总不能够换得一点心动,如今倒是因祸得福。 吴王到底还是个怪人,或许耽于情爱的人大多如此。 那厢悲凄哀愁甚是苍凉,阿璇正握着那人的手,止不住的心痛。 “阿尧,你说过会带我走的,怎可说话不算话?” 阿璇一声哀调婉音,令人心伤,泪水不止,恰似梨花带雨。 “阿,阿璇,终究,终究是我愧于你啊,情愿用我三世悲苦,换你一生无忧。” 倾尽全力方才道出这一句,此生的迷途知返,终究来得太迟。 待浮花浪蕊俱尽,天地间已无他的立足之地。 “无你的光阴,纵然予我一百世,我又怎能无忧。” 声泪俱下,身子已是不住颤抖,但终究将那手紧握于掌心,无丝毫松懈,仿若一松,那人便会跑了似的。 “人世间纵有千娇百媚,可我如今却是放心不下你,你将这个拿着,来世阿尧还来寻你。” 只见他艰难的衣衫对襟中取了一白玉佩出来,麒麟样的形状,只这是半块,想来还有半块,正自思索之际,便听得他说。 “这是我祖辈传下来的玉石,本来想成亲的时候,亲自交于你手上,如今想来是不可能了。 还有半块在我身上,来世我寻你之时,以这为信物,定是能够的。” 他用尽全力,竟是说了这么多,如今已是气息低沉,浮游于天地之外,再也说不出来。 “好,好,我拿着,你可记住了,来世定当来寻我,否则我可嫁了别人。” 阿璇伸手接过那块玉佩,眼泪却始终未停,而杨思尧却是露出了一个看似极满意的笑容,待阿璇接过玉佩。 他便将手抬起,抚上她的面颊,只轻轻摩挲了片刻,眼泪擦去了一点,却终究还是重重垂下。 如今是陷于无休止的长眠,永远也不会醒来,期盼的来生谁又能知道到底有没有,如今只是寻一个安慰。 “啊,阿尧,阿尧,你醒醒呀。” 阿璇不停的摆动地晃动他的身躯,像是发了狂一般,此时的喊声足够震天动地,令人闻之亦伤心。 “所有世间乐,悉从利他生;一切世间苦,咸由自利成。如此结果是咎由自取。” 未料孟玄陌一番话说出,如何来听都像是落井下石,只他不该如此说。 阿璇听罢这句,却是猛的站了起来,眼中闪着泪光,亦带着狠厉的视线,就这么瞟他们一眼,只怒极却是掩住了哭腔。 “全是拜你们所赐,自以为高贵的人,内里却是肮脏不堪,人世间的腥臭你们是最甚。 我诅咒你们,一世悲苦无尽头,永远活在算计中无法超脱。” 停了一瞬,复看向吴王,眸中火星像是要燃到他身上。 “最可恶的便是你,我诅咒你与她今生不能相守,来世也不得重逢。” 将手指向萧青婉,忽而是悲凄的一笑,像是疯了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 却突然捡起地上被杨思尧遗落的匕首,望着那露出了极美的一抹笑,于旁人瞧来是极为恐怖。 “阿尧,我来陪你了。” 说罢,狠狠往自己的腹部一刺,霎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亦是重重的倒在了地上,面上却无丝毫痛苦的神色。 那一瞬,她仿若看到了阿尧,他面上是只要对着她时才会露出的温柔笑容。 阿尧伸出了手,她亦将手送上,苍白的面容之上露出了一了木槿花似的笑,而后眼眸阖上,便重重垂下。 于人间再无留恋,如此走了便也罢了,带走的是恨,却仍旧将恶意留在了尘世。 经年的恨,调和不了的伤痛,终究是害人啊。 第五十五章 包扎伤,葬尸身 囊了光的佛像,熠熠生辉,它俯瞰人世,慈悲众生,可杀生的事仍旧于其跟前而过,到底只是信众的自我约束。 残寒渐销,暖阳初现,可又能复得几时光阴,今夕何夕,当如何去除心头恶念,有人穷其一生也无法达此境也,左不过是能去些戾气,贪嗔痴总还是有。 杜鹃啼鸣,于牖前飞过,仿若是为死者哀悼,乱魂无据,只盼来世轻巧而来,多多行善。 如此季节何以有子规声声,想来是天道的安排罢,庙内铺于其上是犹甚的血腥气,直窜入鼻端。 萧青婉见着此番情景,心底亦是震撼不已,无凭无据的仇何以牵扯这么多,到头来却是落得身死,执念太深,终成魔障,当真是可怕的紧。 如今她的双腿已渐渐恢复正常,麻木之感消退,如此便是从地上站了起来。 行至吴王身前,她如今的装束亦是乱了不少,发髻歪斜,钗环堪堪插上,衣衫已是皱了不少,还沾了些地下的尘灰。 她只瞧吴王,因着还担心他的伤,故才紧张了一些,“殿下,你的伤如何了?” 毕竟也是为她受罪,总要问候一番的,却是未曾察觉自己心思的变化。 吴王此时已是用另一只手紧握着受伤的那处,面容之上犹显苍白,乍一听她问道,心底自是欣喜的。 “本王无事,牢得你挂心。” 淡淡的一句,自他说出,便已然后悔,如此倒截了人的后话,不知该如何了,但见着萧青婉面容淡淡,也便罢了。 “对了,吴王兄,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地,这平白无故消失,总得拟个说辞。 当时虽无人发现,难保这时不会知道,如今城中还不知传成什么样了,得赶快堵住悠悠众口。” 孟玄陌也顺势插了一嘴,众人自是心照不宣,毕竟那些姑娘夫人可都亲瞧着吴王妃从陈府里跑了出来。 “先别急着走,将这二人尸骨敛了,寻处地,葬了吧。” 吴王出声无丝毫犹豫,像是命令一般,但这听在孟玄陌耳中,却是气的慌。 “这二人言语如此恶毒,那诅咒的话是未给人留活路,依我看就该留他们于此处,余下的因果该自尝才好。” 孟玄陌寻着二人的方向望了过去,面上冷漠,无一点悲悯,与其说是爱憎分明,为何却不露点柔和的光。 “逝者已矣,前番所言虽是处处透着戾气,但人终究是将化为黄土一抔,消于天地之间。 如此来,何苦与自己添烦扰,不若积个德,也算是一桩美事,佛祖跟前还能卖个好。” 吴王瞟他一眼,将那些话语道了出来,也只想着规劝规劝,消消其内心的恶念,日后也能够快活些。 虽不是什么大事,想来也只是图一时嘴快,但吴王自知孟玄陌其人到底有些看不透,还需要自己压着些。 “既如此,听吴王兄的便是了,现今不好将他们弄过去,不若我出门去寻个草席子?” 这倒说的有理,若让他们就这般将人给硬生生拖拽出,无人瞧见倒好,倘若有人也是不好解释。 吴王点头应是,孟玄陌这才走了出去,这个野岭之外,想寻得草席,怕得费些功夫,如此想着,他便转头向萧青婉道: “想来还需要点时辰,你先那边坐去吧。” 萧青婉因还挂念他手臂的伤,遂弯下腰来,将外裳掀开,于里头撕了一截白布下来,不用想便也知道作何用了。 立起身子,将白布拿在手上,“殿下,我将你那伤包扎一下可好,以免再流了许多血,终归是不好的。” 说出的话也是裹着几分温柔,吴王心内荡漾,任你是块铁石,这会子也当是被我感动了吧。 他点头,萧青婉便也就凑了上来,将白布于他手臂绕了一圈,极为温顺的模样,与平时那桀骜的性子倒是不符。 萧青婉只专注着打结,生怕弄疼他一般,殊不知吴王此刻正在觑着她,一刻也移不开眼,生生丢了魂似的。 不知怎得扯动了一番,疼得他一呲,这才将心思收了些回来,没过多久到底也是好了。 萧青婉将头抬了起来,吴王这么瞅一眼他手臂的布条,想笑却又是忍住了,头遭见着如此别致的包扎,真真是有趣。 定是打小金尊玉贵惯了,于这些伺候人的事不知些许,也是寻常不过。 萧青婉见着他未曾言语,心里一着急,莫不是将他伤处蹭了:“殿下可是愈发疼了,想来都是怪我,累得你受罪。” 将头垂下,心底生出了无法掩藏的愧疚感,无关情与爱,非自己所能体味的思绪,许是要消解一端时日,方才能明白。 “无妨,无妨,本王只一时看花了眼,不知如何说才好,这便哽着言语。” 忽得又将话锋一转想,扯到了另一件事上,“想来玄陌也快好了,我们那边坐去吧。” 萧青婉点点头,复到一旁坐了下来,孟玄陌她到底还是不知,也自是想认识一番,也该顺其自然的好。 果不其然,堪堪坐下一会儿,那厢喊话的声音已是传了来,倒是足够大的。 “吴王兄,有了,有了,我刚在一农夫家买了两个草席子回来,还有两个铲子。” 直至完全进入,将手上的物什扔到了地上,方才将剩下的话道完,只瞧他如今的模样倒甚是欢脱。 “吴王兄得替我担着些,总不好我一人全拖拽了出去,你定是要搭把手的。” 孟玄陌只勾了一抹笑,想来又是使他那不入流的法子,吴王那里会上当。 萧青婉见之是惊诧非常,适才未看清楚,这孟玄陌举手投足间竟有着女儿家的媚态,那方才见到的刚劲样又是作何解释。 怪,可不就是怪嘛,想来亦能作得个两面人,这俊俏样着实胜过吴王几分,欢场中必是个好手。 心内胡乱思想,忽然意识到这如何想得,遂止了念头,且看他们二人如何闹。 “你往后别对本王抛出此等眼神,瞧着怪引人怀疑的,说话就好好说,又不是不应承。” 萧青婉心内瞥着笑,以手掩住嘴唇,这两人可足足让人好笑。 孟玄陌瘪瘪嘴,那可怜样儿,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终究也是什么都未说。 铺开草席将二人放了上去,又裹作一团,这便拖拽了出去,萧青婉跟在后头只拿着铲子,也无人叫她搭把手,反倒乐得自在。 踩在泥泞地里,履下自是沾了不少,只草上的露珠倒是瞧不见了,遥山迭翠望得多了几般新奇。 二人拖拽着走,终于是寻了一处空地,这便动起手来挖坑,都是王公贵族家的子弟,何曾干过这些事。 待事情完了之后,即便是秋来寒凉的季节,亦是累得满头大汗,又是将二人抬了进去,将坑给填上,前后足足匀了两个时辰出来。 从旁捡了块木头,只在其上刻了个杨氏夫妻之墓,一来也算有个碑,不至于被人冲撞了去,二来这二人名讳不好写太清晰,怕是会添得些许麻烦。 这里安排好了,毕竟与二人也无亲无故,也无需拜他们。 遂踏上了回城的路途,只不知那处又掀起了怎样的风雨,快些走也是怕生出了事来,不好收场。 第五十六章 流言传,锁心户 前番诸般忧虑,怕的是会添些不必要的烦扰,现今天儿尚早,这三人于前方租了个马车,便往城里赶了。 “倘若传了些难听的话,你无需去管,过了些时日,便也就淡忘了。” 吴王的声音自她耳旁响起,虽是一句宽慰人的话,但也着实提醒了她,旁的人暂且不想,仅杨妃那处怕都不能揭过。 就冲以往对她的那个态度,她不担忧都不能够。 但也只能将这些心思压在心底,轻浅一笑,“殿下过虑了,我自是省得。” 孟玄陌坐在一旁,瞧着二人那神色,总归看出了些端倪,插嘴之机尚不能得,只寻了个舒服姿势,阖了双目不再看去。 城里城外想来如今便是川原缭绕浮云之外,宫阙参差落于暖阳下,于人眼中所见是一片纯朴欢实之状,可谁又曾知晓,多少流言蜚语,伤人恶话尽悉此地。 旁人只当是听个乐子,茶楼酒肆,街巷饭馆作些茶余饭后的闲话,便也就过去了,可这却实实打在当事人的身。 萧青婉将轿帘掀起,犹自探外景,终究是渺渺朦胧中吟怀,烟炭云岫中才望得些树。 沿途却不曾见得,只剩了枯枝,留了些黄叶欲坠,不久时只会余下光秃秃的一片。 自然之道,便在于此,人情世故,却是看不通透。 长安道上车马慢慢,经风携过一地烟尘。 终于是到了吴王府,萧青婉自马车下来,踏进了门槛,便直奔了清漪阁,吴王和孟玄陌自是有他们自己的事情。 她一路想着皎月这会子定是担心坏了,果不其然,在那外头就已然瞅着她的身影,只一路跑了过来。 近处一瞧,还是泪眼婆娑的样儿,真真招人心疼: “姑娘,昨儿你都往那里去了,奴婢可担心坏了,日后万不可这般了,让人好不忧愁。” 犹带着哭腔,却似嗔怪样儿,好似命令一般,想来担忧过甚,必是这般心理,也是在乎的紧。 “行,我如今这不好好的吗?只是这几日未饮水,也未用膳,着实不好受。” 萧青婉嫣然一笑,绽了久违的容色,此时心底倒也舒畅了许多。 “对,瞧奴婢这眼色劲儿,竟不知道这些个,这便着人准备去,姑娘稍等些时辰。” 萧青婉点点头,这才见着她欢欢喜喜的向外跑去,摆摆头遂也进了屋子里面。 直至入了内阁,换了身轻便的衣衫,又将发髻上的饰物取了些下来,方才在软榻躺着,果然只有如此才是最得闲适。 拿了案上的橙子,用银勺将紧致的橙肉破开,签走白韧韧的心皮,一瓣瓣得入了口中,到底还是酸甜依旧,只如今反倒添了些旁的境遇。 不多时,皎月走了进来,携着手中的茶托放在了案上,却是弄得咚一响,她头一抬寻着光迹见着那气鼓鼓的模样,心底犹自好笑,今儿这是怎么了。 “你这是怎么了,非言未顺着你的心思?” 萧青婉这般说道,也不是全要侃弄她,只不过寻些乐子,打发光阴,消磨时日方为最好。 “姑娘又是混说,奴婢哪里是为着这些个事,方才在院里,听见几个丫鬟嘴碎。 说的话也忒难听了些,想来是存了狐媚子的心,不许姑娘好过。” 皎月仍愤愤不平,合着这府里当真无人管束了:“奴婢上去教训一番,谁料那她们竟说外头都在传,怎就不许府里说了,真真是气人。” 皎月愈说愈气氛,心内正自不平,眸子也显了愠色。 “我向来不在意这些,且让她们自说自话,时间久了也便无趣了。 旁人倒也罢了,无凭无据的混说,若事事都要去寻根,岂不累得慌,又不讨好。” 萧青婉瞟她一眼,将那一半橙肉放下,只语气淡淡,眸中的波浪早化为无形,如今身处之地,她早已学会要静心敛气,千人万语,胡乱穿凿,古往今来就有许多。 “可她们还说,你与殿下成亲这些时日,都是异床而眠,后嗣难以为继。 如今又是出了这档子事,怕是会早早得迎了侧妃入府。” 皎月气愤非常,眸子中竟现了点泪光:“都这般见不得姑娘好,奴婢着实想撕烂她们的嘴。” “行了,行了,她们是当面不敢说,如今也只能背地里逞逞嘴快,到底是上不得台面。” 萧青婉轻笑一声,眸底闪过一丝晦暗,只安慰皎月,忽又转了话头, “不是要给我斟茶么?这都渴了半天,也不见你关心,怎得别人说什么你这么气愤,到底是于我不上心。” “没有,没有,姑娘言重了,奴婢这是气混了头,这就给姑娘上茶。” 言毕,立马走了过去,将仙茗倒了一盏,这便递了过去。 她接过茶盏,只撇去浮沫,便往嘴里直灌,皎月从旁喊道: “姑娘慢着些,茶还烫,仔细呛了鼻。” 她只饮完,便放下了,忽的想起了吴王的伤,不知怎得担心起来了,不知他可请了郎中来医治。 她只觉是心中愧疚,却不知情已萌发,自不能制,哪怕是她将心藏得严实,也终有冒尖的那一日。 夕景晚阳,光阴几时同,鸟雀穿庭户,将心事聊寄满院疏影欲落的枝头雕碧树,也好过独自伤怀。 深深庭院珠帘垂,玉室金堂便如牢笼般锁了自由身,寒风自帘栊入内,却是骨冷魂清原是一场大醉。 谁说恨不常有,情不难来,前时之景犹在跟前,心万不可落了此地。 “姑娘,姑娘,你这是想什么呢?” 皎月一声叫唤,方才将她拉回了现实,如今将心收收,忆乡之愁,恋家之思尽数寄与蓬莱安放。 “唤我作甚?” 她一脸疑惑,总想不到什么事。 “还能有何事,姑娘不是要用膳,我这便请你移步的。” 原是为着这般事,想的入了迷,竟将饿意抛诸脑后,果真是可笑。 她起了身,朝外室走去,于椅上坐着,见着满桌吃食,心内犹自感怀,只夹了一箸罗汉上素送入口中,便偏头瞧皎月。 “这里可有什么金创药?”因想起吴王的伤势,故想给他送去。 皎月听罢却是有些紧张,“姑娘问这些作甚,可是……” 岂料话还未说完,萧青婉便打断了:“不是我,你只说便是,有还是没有?” “自是有的,姑娘出阁之日,夫人便备了好些观音膏,待会奴婢就拿去。” 萧青婉点头,便又继续吃去,如今且不多言。 无妄阁中,遣散了众人离去,只剩他二人,香也不燃了,寂静中透着诡秘。 “吴王兄打发了众人离去,这是要与我说什么悄悄话?” 孟玄陌又是眉眼一勾,携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 吴王敲敲案桌,白他一眼,早已习惯了他这般说话,自是不当什么。 “正经点,自是有要事说,不然何必这般。”停了一瞬,又瞧了他几眼,方才又道了一句: “你这皮囊着实惑人,但本王无那种癖好。” 说罢竟笑了起来,拿起茶盏以作掩饰,谁知孟玄陌只言: “得了,吴王兄倒是放得开了,想来缘由也不必我说了,既是如此,说正事吧。” 吴王自是明了他话外之意,将手中之物放下,正了正神色: “本王始终觉得那杨思尧的出现,并非偶然,倒像是有人推波助澜一般。” 第五十七章 寻迷端,耽情爱 夕阳杳杳还催暮,霞韵斑驳留不住,今朝还复明朝,谩道人情皆惑。 阁中静谧,半晌无话,只当是思索几日密端,吴王此话,已然是绕诸事于其上,于他而言自是脱不开,犹可牵扯甚广,现今不能察。 “吴王兄此话怕不是臆想,凡事按际循踪,因果自有论断,前番他已明言,何故又有阴谋?” 孟玄陌只瞟他一眼,此般说话倒是正经了许多,但仍是掩盖不住那风流公子的作派,语笑间轻浮放浪,形骸不羁。 吴王捻眉目,心底甚烦,却又不得不思量,他总觉此事并不简单。 浮于其上不止一星半点的疑虑,抬了头朝他望去,“是这个理没错,但你不觉得一切事物凑巧非比寻常,或许正藏着些难以洞悉的真相。” 待他还未出声,吴王便又抢在前面道了一句:“你且细细想来,他能作此安排,前番必定有所准备,可他又是如何知道本王的? 再者他是如何知道本王王妃的?” 孟玄陌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却是突然一笑掩风物,“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随意往街上瞧一眼,便是能知道不少,况且你这吴王府位置又不是深山野岭,想不知道都难。” 虽说如此倒也能够解释的通,只他向来不信事情能有如此简单,权谋利益他见的不少,阴谋算计自是有的分说。 “本王出门向来是混于人群之中,叫人察觉不出来,若非相熟之人定是不知,高调之行也是做不出。” 茶盏端起饮了一口,竟在搁下之时伤口碰到案桌,眉目顿时敛到了一起,面色也变得苍白,但也终究是极力掩饰那痛处。 将眸中的人之情理,常事之思所携的点点晦暗掩去,眼蕴一尾深意。 “本王可不信什么天理昭璋,因果自来,一语成谶,携恨而来自是无错,只绝对是有推波助澜之人,如今且先走着瞧。” “吴王兄既如此认为那便是吧,只自古明暗有别,集于暗处的人群旁人难察觉,因有优势 吴王兄可自身边之事观察,亦可省去不少力,也不必去谋虚妄,至心底不安。” 孟玄陌眉峰折复来回,声儿竟是有些许沧桑,将心底所想尽皆道出,明面上是说与吴王,实则是露了自己的至向。 眼见着天色愈发黑了,吴王自去燃了红烛照明,也未假手于侍婢,奴仆,霎时阁内光影灼灼,瞧着也敞亮了些。 却突听有敲门之声响起,吴王本闪过一抹不耐,正想着骂两句,忽然却似想起什么,不经意间露了音:“进。” 仅仅一个字却拉得格外长,那厢黄花梨木的大门被推开,只走来一黑衣暗卫,他低垂着头瞧不清面上神情,两手摊开于前,豁然是一瓶药。 “殿下,这是王妃送来的观音膏,她说了定是要送到你手上。” 语气倒是格外清晰,吴王接过药,却是讶然不已,她竟也会上了心,着实不容易。 此刻心底好似抹了蜜一般甜,眼尾处不经意间泄出了一点笑颜,将方才的阴霾尽数驱散。 “啧啧啧。”不合时宜的一声,打破了这种想当然,原是孟玄陌,只见他一手衬着头部,却是一边露出了笑,诡异夹着调侃,方才是其本色。 吴王这才正色,大手一挥,只无甚语气吐出了一句:“你先下去。” 那人拱手作揖这便退了出去,木门合上又是传来孟玄陌的声音,端着戏谑的心思。 “啧啧啧,吴王兄,你前段时日不还和人王妃闹别扭,这会又好了,果然耽于情爱的人最是无状,总不能顺自己的心意。” 皆作笑语罢了,当不得真,孟玄陌俊美面庞下那双意趣盎然的眸子,最是掩了他好多内里的心思,旁人瞧他总觉得是浪荡公子,实则不然。 “你还说我,自己的事一糟乱,你与那意中人不还是没得结果,倘若她也这般来关心,届时你的情状怕是比本王更甚。” 这番话倒又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于旁人向来是逢场作戏,只唯有对那一人是真心,柔情皆予她,蜜意皆赠她,红尘江湖只愿与她一人相守,奈何总不得好。 吴王自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想他不暗自神伤,只开了口来安慰。 “你不必瞒我,蓬莱仙山自有归处,曲江池馆正待人来,你的红尘风月总得需要人来一同走过。 情深不过转瞬,海誓山盟,至死不渝的诺言最是当不得真,缘与份一同拥之方能至白首永昼。” 原是安慰他的话,竟感到一丝震撼,不知何时,他竟也自情与爱的纠葛中捂出了这些道理,是幸哉,亦或是不幸焉,亟待缘由。 “吴王兄不必宽慰我,心不死,情不灭,我可没这么容易便放弃。” 朝他一笑,像是真看通透了一般,忽而又转了话题: “如今天色尚晚,我等该各归各位了,吴王兄若是想要情意愈深,便得放低些姿态,主动一些方为最好。” 又是一笑,“可别怪小弟我未提醒你。” 吴王听罢,故自沉思,倒是有些道理,想到自己往常有些不近情理,竟是觉得后悔,心底暗暗思量,日后万不可如此。 半晌无话,孟玄陌却是忽然起身,“那些藏于暗处的事,且先抛去一旁,将跟前整顿好方为正途。” 光丝中泄了抹浅笑:“小弟便先走了。” 将门推开,随即远去,不见行踪,吴王这便也是离了座,将那瓶观音膏握在手中,便也朝门外走去。 晚来轻拂,犹带寒凉微微,月淡星疏,外户一片黑,青漪阁中金猊销香,拢雾成云,任妆奁闲掩。 萧青婉于铜镜前除去头上发饰,想来已是力倦神疲,想早早安睡了去,却是对影抒怀,天涯无限思量。 皎月与她铺床整理,从不假手于人,“姑娘快些安歇了吧,这夜里头凉,仔细着了风寒。” 皎月一声轻唤,方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起身绕过,走向床前,未想云浅灯深的回廊竟是传来了脚步声,她向来警惕,此刻倒是有些慌。 不消一刻,便有人掀起高垂的珠帘,竟是吴王,他一身黑衣于夜中行步着实诡异。 萧青婉正穿着一身白色绸缎的寝衣,披散着头发,竟有一种尘世中仙的感觉。 吴王正瞧着他,面容竟有些柔和,她心想这是错觉罢,定是光线的缘由,吴王走却是走近了一些,未想还是这般感觉。 “你将这药送来,何不好人做到底,本王那里全是些笨手笨教的丫鬟,侍弄不了这个。” 吴王的声音响了起来,已然是清晰明了,萧青婉自是懂得他是何意,不想竟是突然一个寒颤,掩唇咳嗽了起来。 只见着吴王走到衣杆前,将她的外衫拿下,又是过来披到她肩上,还一旁数落。 “多大的人了,竟还是不知道顾及自个儿的身子。” 第五十八章 缱绻意,候来日 天上星汉银河辗转,人间夜幕低垂。吴王的手将将收回,萧青婉心内震撼。 皎月惯有眼色劲儿,见着他二人的模样,会心一笑,悄悄退了出去,萧青婉却感到了些许的不自在。 两人眸光相望,铜壶滴露已然听不到声响,仿若时光停留,情愫慢慢攀爬却盈不了心头。 萧青婉盈盈一笑,声儿轻浅,“多谢殿下关心。”她双眸泛着光,面上一抹红晕为他蕴娇添媚,吴王并未答话,仿若一眼便是千年。 阁内那小窗并未关紧,寒风倒灌,犹觉轻寒,萧青婉竟不自觉得哆嗦了一下。 吴王双眉一蹙,绕过她的身躯将窗牖一关,正浓的香蔼吞咽孤寒,却是满室的旖旎温存。 “你来为本王上药。”吴王走过,只在萧青婉耳旁轻轻吐了一句,却是惹得她面颊绯红。 正了神色,将心底的波澜压去,是微嗔,“好没道理的话,上个药罢了,何苦寻到我这里。” 掐着嗓儿回话,音柔柔,恰使人未饮而醉,犹似大梦一场。 吴王正面相视,弯下腰来,面颊几乎要触到萧青婉的鼻尖,前着勾唇一笑,后者却是娇面通红。 “本王喜欢。” 慢慢离开,笑意却始终挂在脸上,萧青婉那颗跳动的心方才止息。 “轻浮。”萧青婉睨一眼他,于他手中拿过那药瓶,却只吐出这句话,吴王一笑,像是极为高兴。 “你去上面坐着。”萧青婉一指那软榻,示意他过去,吴王倒也未说什么,只在榻上坐着,阁内静寂,只唯有那摆弄药瓶之声。 她倒着实不会弄,只拿着细细看,方才将那红布包着的木塞拿开。 行到吴王跟前,却已见他将袖子揽上,露出那白纱布包裹着的手臂。 萧青婉弯下腰来,轻手将那布条卸下,极尽温柔,披散的三千烦恼丝拂到吴王面上,他顿感香味扑鼻,心思绸缪。 更深的夜寄更深的情,如是千万个更深漏断,便聊以抒怀全做幽梦,只到底带着些一厢情愿。 萧青婉将药粉撒在他的手臂,立起身来,香气远飘,吴王仿若心内亦是少了些什么。 “好了,多大点事,犯得着这般么?” “你确定这便好了。”吴王瞟一眼伤处,又将视线集中于她处。 “自是好了,不然还当如何?”萧青婉睨他一眼,闪着不耐的眸光,眼含倦意,想她当年也是看过不少,如何行为自是明白。 “你还不去准备纱布给本王缠上,这般如何动作。” 吴王瞧他一眼,心内却觉好笑,反应如此之慢,竟还敢说这般就好了。 萧青婉这才寻思过来,赶紧去寻了纱布于他包扎了起来。 “如此可好了,吴王殿下。”萧青婉面上现了疲乏,本该早就睡了,如今被他这么一搅和,竟是弄到了这么晚,心底自是有些气愤。 吴王点了头,她方才手掩着嘴唇,昂首转头,眸中现了点水光,显然是睡意已来。 “如此,殿下便可以回了。” 她边走边道出这句,听在吴王耳中却是犹为尴尬,这是下了逐客令,双眉一蹙,突然想到了什么,却是豁然开朗。 “都这么晚了,你让本王哪里去?况且这不也是本王的卧室么?” 萧青婉听此心却是猛然一震,急急转过身子来,“你这是何意?” “还能有何意,楚河汉界可以重来。”吴王敛眉一笑,眸中的晦暗却是极难察觉,起身行到他跟前,“来,为本王宽衣。” 萧青婉这才舒了心,竟是忘了他受了伤,想来只是为寻一个安歇的地儿,如此便顺着他来吧,毕竟也是她累及的。 将他外衣轻轻脱下挂在一旁的衣杆上,吴王做在榻上,俨然还未有行动,萧青婉忽然注意到他脚上的云履,于是蹲下身子帮他脱下。 事既完矣,她起身便行到另一旁,拿起两个枕头,便横亘至床榻正中,新婚一日的场景犹似再现,皆历历在目。 “安歇吧。”同样的话语,仿若便是那日之重现,这次却不再是冷冷的音,是一种无奈,无法超脱世俗的心伤。 两人俱以躺下,拉下被褥各自安睡,虽已同床,却是异梦,谁道情之一字最是甜? 可它却最磨人,也是最伤人,无法深入的人,纵使百世皆耗于此,亦是被它所累。 无情则刚强,无爱则洒脱,大抵世人都不能如此,情与爱自古以来便是纠缠不清,分说自有论断,总不得个结果。 萧青婉是背对着他,而他却只望着她身后,一片心酸,他不愿只止于此,来日方长,定当将这楚河汉界扔至一旁。 红烛暗淡,天际混浊转明朗,璀璨寄来一丝光影,竟是这么晚了。 珠帘高挂,金猊炉中的香已然冷却,萧青婉自榻上坐起,惺忪雾眼,睡痕犹带朝霞。 下了榻来将衣杆上鹅黄的月华裙穿上,唤了一声皎月,只见她进来之时早已是端了铜盆。 洗漱收拾妥当,坐在铜镜前梳妆度过今时,本想随意挽一个发髻,却是突然听得外面的脚步声,原是一个丫鬟跑了进来,神色还有些慌张。 只听皎月的声音,“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有什么急事么?” 那丫鬟倒也胆小,只轻声说道:“杨妃娘娘身旁的刘公公来了,说是让王妃即刻进宫。” 萧青婉听罢,却是将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你去告诉他,我马上就来?” “是。”那丫鬟恭敬应道,俯身便退了出去。 想来该来的亦是会来,外面皆将她的行为传了个遍,什么不好听的全往她身上倒,真真是可笑。 她虽说不在意,可如此的事情,谁又能真正做到视若无睹,早知杨妃那处揭不过,不来寻她自是不能够,可如今真的来了,心底倒是有些慌。 也不知该如何为难她,多少闲愁暗恨,是欲说还休。 “这次定要为难姑娘了,本无关紧要的事,竟会传了这么些糟心窝子的话。” 皎月心内气愤,说出的话桩桩件件皆是向着她。 第五十九章 见杨妃,竟反抗 “世人皆重礼法,女子贞操最为重要,我一夜未归,于外人口中,自是有得说。” 萧青婉叹了一口气,鸾镜中的容颜似玉,她自纤手描画粉黛,抹去眉间惙容,挽发弄妆,淡点朱唇。 “即便如此,奴婢还是替姑娘感到不值。” 皎月声儿浅浅,本不想让她听到的话,还是落入了萧青婉的耳中,敛了眸底讽色,顿感暖意。 妆已侍好,她眉睫颤颤,拢了两弯柳眉,起身往阁外离去,皎月跟随于后。 淡日拂鬓,料峭秋风自来,倒也不似昨日般冷寂,绕过假山碧池,枯枝败叶颓满地的幽途,即往正堂而去。 花开花败,总将会归尘,枝有繁茂的时日,亦会有颓落的季节,于人而言也当是这般罢了。 那等待她的归途又是如何,尚不知晓,生能尽欢,死亦无憾,谁不想有,可世事无常,俗世中人皆为过客。 如今的她心尚未落,如此是辗转在谁的年华,谁的天涯。 正堂之上,那公公远远瞧着她走来,竟无一丝恭敬之意,苫眉铺眼,好似仗势迎客一般,可真真是奇怪,到底是他的地儿,还是吴王府。 直到萧青婉踏进了内堂,他方才将手中佛尘一甩,躬身正了个礼儿。 “老奴见过吴王妃。” “公公请起,劳得您受累了,大老远地跑来。” 萧青婉自是客套一番,总不好只这般不言语,惹得人非议。 那公公这般直起了身子,犹似恭敬的模样,眼底却暗含几丝不屑,旁人难以捕捉,而萧青婉却觑见了。 “老奴的本分罢了,何来受累一说。” “且别多说嘴了,吴王妃就请随老奴进宫吧,娘娘可还等着呢。” 尖音利嗓,好一副使唤人的模样,杨妃的势仗着了,如此就罢了。 长安古道,两座马车一前一后,各行其道,一卷溜弯,巷尾皆过,铃车檐上昭示着吴王府的银标,路上行人纷纷退避。 萧青婉尚未及看清路途之景,便已然走到了前方,今夕是何时,好景不常来。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皇宫门前,萧青婉搭着皎月的臂探出身来,踩在备凳而下,宫门雕甍绣槛泛着流光溢彩的斑斓光影,她目不斜视,直往内走。 那公公在前方引路,宫廊九曲的道儿弯弯绕绕,何以脚步沉重,本走过了好几回的路途,此刻为何是长不见底。 终于是行道了含冰殿,杨妃寝宫,那公公却是止步,由着人将她引入另一室内,红烛暗翻,静默无声。 金耀辉煌,熠熠生辉,竟是一个佛室,神龛奉佛香,瑞兽香炉之上插着三柱香,还燃得正旺,俨然刚插上不久。 香雾袅袅,扬着思缕烟气,盈得满室佛堂香。 供果盘,无尽灯各有其位,佛堂的装饰极为奢华,不愧是皇室中人。 一滚金丝菩提子溜圆,杨妃拜在佛像前,阖目合掌,蒲团险下两方印来。 “吾法念无念念、行无行行、言无言言、修无修修,会者近尔,迷者远乎。” 杨妃喃喃细念那《四十二章经》,极为虔诚,佛珠随着拇指的交替自手心穿过,仿若一切尽在心中。 而后拜了又拜,方才由着一旁宫婢搀扶着起身,转过身来只睨了萧青婉一眼。 “你沉稳不足,心思有异,检点不守,嫁入王府内倒了招了不少祸,很该同本宫一般念念佛经,去去那身上的晦气。” 眸光只这么瞟他一眼,却向是问罪一般,犹记初来之时,因着吴王的面子,倒也未曾过多为难。 可第二次再度招她进宫,竟是言她德行有亏,还是如此直接,这次更加不给她留丝毫颜面。 同是被封建思想戕害的女子,何以还要来使她也险入进去,想来是内心早已麻木,那种思想早已生根发芽,于脑海之中,内心深处抹不掉。 “你这是什么神情?莫非是不愿。” 杨妃眸中早已藏着薄怒,本是静心养神的经文,何以成为约束人的桎梏,真真是可笑。 “母妃言重了,儿媳并非不愿,我也是与佛有缘,自是欣喜的紧。” 萧青婉低眉顺眼,显得极为恭谨,翻涌的内心早已想要反抗,但是她不能,家族在前,纵使不是她的家,亦是有她在意的人,束缚多了,反而不好。 “静虑离妄念,持珠当心上,可早证菩提,成就涅槃,你是该来念念。” 佛灯的光撒在高供于神龛的佛香前,晃了萧青婉的眼,只见杨妃将那经文拿到她手上。 她摊手接过,待最后的香已然燃尽,杨妃方才搭着宫婢的皓腕出了佛堂,萧青婉亦是紧随其后,不敢怠慢。 带着一身的檀香,绕过九曲屏风,方才来到主室,她自去那软榻之上坐着。 无她准允,萧青婉不敢落坐,只站直身子,皎月于她身后,是低垂着头颅,不敢前探。 “前日的事,别以为本宫不知,一些事情都传得里里外外皆有,着实有本事。” 杨妃一笑,讥讽之意属实明显,“恪儿当真是娶了个好王妃呀。” 衬着头部,睨她,嗤笑一声,萧青婉心内委屈非常,于她何干,寻仇也不是冲着她,于他只不过挡剑之物罢了。 古往今来男儿但凡错处,皆寻到女子身上,商纣亡国怨妲己妖媚惑主,烽火戏诸侯责褒姒不笑之祸,昭君出塞,言换来汉与匈奴百年和平。 竟是成也女子,败也女子,何故将女子作用如此拔高,叫后世红粉受用不起。 莫不做那承誉于才情,堪摇于权术的朝堂弄臣,指点江山,可她只是女子。 武后一朝尚且覆灭,她人何以为继,虽可提前勘探历史,可她又能如何? “皆言儿媳贞洁不保,可若真是如此,殿下将我寻回是为何? 耳听不一定为实,您从未听儿媳一句,次次以您自己的想法来看待我,到底真相如何,您可考虑过?” 她竟是敢于还口,敢于反抗,封建的规矩礼教向来不该是约束她的。 杨妃听罢,却是突然抬起头,眸中闪着怒色,射过来一道刀子般的魄力,猛拍桌子,便是声音极大的说道: “萧青婉,你是有何胆量敢如此与我说话?” 第六十章 伶俐语,撞酒鬼 玉室金堂,贝阙珠宫,遥有珠帘高垂,此殿只悉一隅之地,然则也映射了不少宫室中人的嘴脸。 放眼观去,整个一琼楼玉宇,仗马寒蝉的禁中,虽是威风八面,荣耀非常,但焉知不是禁锢人的牢笼,此中之人只为了名利,亦有避了俗物,而失了本心。 纵能享尽尊荣,想要什么来如探囊取物一般,但思想僵化,灵魂丢失,要来有何用。 她向来不愿做那困在珠窗网户内的金丝雀,羡的是那鸥鹭南来北往无拘管,如她从前一般茕茕孑立,虽常会害怕,但亦是自由。 身处如此境地,她不愿随波浊流,蹉跎了岁月,辜负了韶华,**了本心,因此她要反抗。 “儿媳这才知晓,世间女子为何常常遭际,原是她们互相指责,谩骂,以至心内不畅,才衍生了如此多的深闺怨妇。 男子沾花拈草算不得什么,打小的礼教是教养她们大量,方不知女儿家嘴碎,最是杀人的利刃。” 萧青婉一口气将压在心头的话尽数倒出,顿觉舒畅,果真说出来方好些。 “你,你,你。”杨妃怒目,一手指着她,一手捂着胸口,心内郁结,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儿,想来是气得不轻。 待气渐渐平顺下来,杨妃方才道出下一句,但眸中火星仍旧不消,蹙眉视之,隐有雷霆之怒。 “你放肆,简直是大逆不道,何人教你如此说话,本宫身为你的婆母,有权管教你。 若按七出论处,便已然可以将你休弃,从前城中人人皆言萧氏女品貌俱是一绝,这貌倒是个娇娇样儿,可这德行本宫瞧着当不起。” 哽着几句话是不吐不快,竟是将她批的一无是处,真真是可笑。 萧青婉心内冷笑一声,到底是什么也未说,可凡事不是你退让便能止息,该来的终究会来。 杨妃将她深深瞧了一眼,突然嗤笑一声,“你到底是诗礼簪缨,出自世家大族,未想萧相平日里竟是这般疏于管教,如今只瞧着是一野丫头罢了。” “我的错也就是了,何故牵扯上我阿爹,他平日管束甚严,从不许行逾矩之事。 但我听了千儿八百遍的是无理之事应要力争,如今犹记心头,当行之本分,莫失其真,方不愧也。” 压了几日的话终究在今儿爆发,她又不是古人何必学她们扭捏作态,如吃了蜜般哄着人听。 “好啊,着实是好,真真一张巧嘴,伶牙俐齿般吐腔,也是句句在理,紧着人挑不出错来。” 杨妃心内固结着气,又是皓腕搁案,露了玉镯,敲了沿角,手衬着头部,如今已是气得不轻,索性不去看她,偏了头朝了一处。 “你家去吧,本宫不想瞧着你,心内堵得慌,怕是再说下去,可得气出病来。” 萧青婉心内正自欣喜,得亏与她不住一处,不然这整日里抬头不加低头见的,徒增烦扰,不想见她,属实是妙呀。 她向来妃良善之辈,以往不言不是怕,而是只想得过且过罢了,她人言语不愿在意,不想追究。 而如今方才明白,何苦来得要伏低做小,委屈自己,反倒于他人跟前讨不到好。 以德报怨向来不是她的做派,肆意而为,逍遥于天地之间,方是她阜盛年华唯一想守住的,只如今物亦非昨日,人可能存焉? 她躬身行礼,心内畅快已非前时所能比也,终究是聆了一次本心,勿使韶华相辜负,徒留悲歌向人间。 “那儿媳这便告辞了。” 言语轻快,面容带笑,只杨妃未能亲见,却亦能感知。 “你且别高兴太早,本宫已向陛下言明,中书侍郎林大人之**雅娴静,堪配侧妃之位,届时迎了她入府看你还能这般否?” 杨妃吐字极轻,始终未曾看她,像是道一件寻常事。 能,如何不能,萧青婉始终未曾说出,只敢在心底抱怨几番罢了。 累累古卷,洋洋万言,伟哉男权。 悠悠岁月,男群妻妾,女贞一夫。 强维女权,浊酒一杯,皆为笑谈。 她又能如何,是宿命的悲,还是轮回的痛,叫她经受这些磨人的古代禁锢。 “儿媳明白,皆听您的安排便好。” 躬身拜别,终究离了殿中,皎月后方一直未曾说话,如今瞧着她的模样,像是有着一丝伤怀,如今且先不管。 二人离了宫中,只往吴王府赶,此皆不不言多,却说萧青婉于马车上掀帘望外头风光,如今是悠悠慢步,自是有得看头。 市井中也是流传中不少佳话,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立于世间皆是一个个鲜明的存在。 却在这时瞧着了一熟悉的面容,细细看了,原是慕容家的大姑娘慕容云溪,她直叫着小厮停下。 “那谁,且停下罢,本妃有些事做。” 皎月不明缘由,于她耳旁道:“姑娘偏得这时下车,可是想要些什么,或是想了什么吃。” “各中缘由,待会自会知道,如今我先下了再说。” 她探头而回,不欲多言,自上次一见,便觉与那姑娘颇合眼缘,只寻不到时机再叙,如今倒是好了。 小厮寻了个人少的边角停了,她这会子反倒不用皎月扶了,直接跳了下来,可惊了那丫头一番,扯了由头,打发了小厮回府。 她便四处去寻那慕容姑娘的影踪,却不得,反倒被一满面麻子,携着酒壶的大汉拦了去路,此悉人少,无人瞧见,也是疏于防范。 “小娘子哪里去?不如陪大爷我乐呵乐呵,也是应了你的好,叫你有得高兴。” 醉醺醺的样儿,萧青婉只觉臭气逼人,世间总有这般人,一酒鬼罢了,好生叫人瞧不起。 “瞎了你的眼了,也不瞧瞧我是谁,也敢凑上来,作死的吧,快快滚开,莫挡了我的去路。” 萧青婉说罢便欲绕开他,不料他伸出那结满厚茧的手一把将她挟制住了,拽住她的双手欲往一旁扯去。 “你快放开我家姑娘。”皎月一旁喊着,已是急得不得了,本是微寒的秋日,她额头却是渗上了汗珠。 “哟,这小丫头片子也是不错,大爷我一起受用了罢,坐享齐人之福也是正好。” 说罢将那酒壶丢下,一脸淫笑,不怀好意般又扯住了皎月。 第六十一章 遭掣肘,吴王救 要不怎么说,这世间之事总归是无法预料,也怪自己将那小厮打发回了府,反让这人没了掣肘可以肆意胡为了。 眼见着皎月也被他制住了,萧青婉也顾不得形象,怒目圆睁,开口即是大骂: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还不将我二人速速放开,这惹不起的尚有人在,仔细待会便有你好看的。” “哟,小娘子还挺强硬的,大爷我还就是喜欢,一会儿你先让我快活快活。” 一脸的淫笑,面上的麻子,是愈发丑陋,市井的颓败气于他身上尽显无遗,那手将二人愈拖愈拽,直至扯到墙角,也未见他松开。 巷道僻静,微来的风裹着浊气袭来,皎月已是吓得不敢做声,但仍旧一副不怕的模样。 重要时刻也是指不上她了,只听那人又说道,那兔头獐脑的样儿,直叫人看了作呕,索性也便不看了。 “也合该我与二位有缘,刚吃了酒,便远远瞧着了,这会子酒劲也退了,该办些正经事了。” 说罢就将皎月一推,倒在了地上,那丫头这会儿倒也不示弱,起身朝他打来,反又被他掣肘。 只见那男子于身上取了一麻绳出来,便将皎月一捆,竟还是随身带了物什,想来以往这样伤天害理的是定是做了不少。 只官府办案怎会留了这么一个漏网之鱼,想来从前俱是未能办成,只今日不知可能脱身。 萧青婉想从旁找一能制住他的东西,却不得,皎月却是冷静下来,冲她喊到:“姑娘,别管奴婢,你快去喊人来。” 她听罢,便往外面跑去,大着嗓子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却不想那人早已将皎月捆好了,又跑将过来挟制她,用手将嘴一捂,出不了声,到底还是被扯了回来。 女子之力到底是不如男子,她虽从不这么想,但却不得不认,万事皆有定则,男女各有不同,阴阳、刚柔自是不论相较。 送到了角落之处,越发逼近过来,已入了墙隅之地,那人正搓着手,猥琐的贱笑起来。 皎月一旁哭喊,不知何时又是落了泪:“你这个遭天谴的,别碰我家姑娘,她可是吴王妃,仔细我家殿下来扒了你的皮。” 那人却不听她的话,只背着身嗤笑道:“谁家的王妃出门就带你这么一个丫头,说大话也得有点真凭实据。” 说罢也不管她,朝着正要扑过来,萧青婉却是挥舞起手来,乱打一通,那麻子脸却是愈发笑得开心。 萧青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朝他那处踢了过去,直疼得他面目狰狞,捂着痛处原地打转,哇哇大叫了起来,片刻停不下来。 看头不少,笑处自然也不落,活脱脱一滑稽的登徒子一般,只怕这人的模样比之还要难看些。 萧青婉作势便骂了起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东西,也该看看惹不得得,当我真是好欺负的,不瞅瞅自己的样儿,也出来作怪。” 骂的畅快淋漓,倒真是久未如此了,果然随了心的便是能够轻易做来,只这般人存于世间,当真是扰了平和之态,毒瘤一般坏了九洲安宁。 想罢,她又是不死心,想他反应过来还得需要点时候,又是加快了速度往外跑,喊的声音愈发大了,不知可惊动人否? 那人却又是赶了上来,将她狠狠一扯也不留情面,待转过头时才看到那人痛苦之色伤未消得,只忍住来治她。 如今是恼羞成怒,目呲尽裂起来,对着萧青婉便是一巴掌打了过来。 速度迅疾倒也是男子的一优势,顿时腥甜入口,果真较之女子的份量着实重了些。 “小丫头片子,打了我二麻子就想跑,你是活腻了吧,前头骂的甚么,我一句也没听明白。 后头可是听得清楚,我还就是雄心豹子胆吃的不少,这便将你办了,看你还骂得出来。” 二麻子?真真是奇怪的名儿,又听之他说自己骂的那句话竟是未听明白,莫非这便是以往常说的骂人最高境界,也巧被她给遇着了。 放在往常她必定是要笑上一笑的,只如今是祸在跟前,焉何能笑? 那二麻子是扯将起来,又是要撕他那衣服,不知何处涌来了一道声音: “狂徒,找死吧。” 那声音带着狠厉,犹有戾气,萧青婉却是觉着格外好听,相处这些时日若是还听不出是谁,那便是太傻了。 只见着吴王一身紫色朝服,飞起一脚便踢了过来,用力太猛,一酒鬼怎招架得住,这便匍匐地,捂着臀部只叫疼。 也不再管他,只行到萧青婉跟前,面上担忧之色不显自露,也顾不得许多,抓住她的双肩,便于身上查看。 待未发现问题,这才问道:“你没事吧?” 萧青婉心内犹是惊魂未定,过了半晌方才回话,抬了头便朝他看去。 两眸相视,掺杂的感情太过于复杂:“得亏殿下来了,我方能无虞。” 却是突然注意到她面上那火辣辣的红,周身寒芒起,刻意压了火气,方才道出一句: “你且等着,本王这便为你讨回来。” 说罢,将双肩松开,眸中的担忧色和柔和的神情褪去,转而是寒气逼人,戾气尽显,寒魄如刀子般袭去,朝那二麻子走去。 到了跟前,那欲挣扎着起身的二麻子却是被吴王手一提将,便起了来。 眼下是走不得,也跑不掉,吴王将他逼至墙垣处,抬手就是几巴掌袭来,打得那人直叫饶命。 “饶了我吧,小人再也不敢了。” “呵,饶了你,你方才可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本王岂能容你。”吴王冷笑一声,却是让人心底一寒,那手上的动作着才停息。 “本王?莫非你真是吴王?”那人神色惊惧,心底早已像穿了无底洞一般。 “瞎了你的狗眼了,本王今日的穿着你可认得,方才可是有人寻一酒鬼和赌徒,这便将你丢出去,看他们如何?” 吴王将他拖着往外处走去,那厢皎月于萧青婉的帮助下已然挣脱了束缚。 这两人便也跟在吴王身后,皆不知其打的什么注意。 只余二麻子的求饶声,响彻这片巷道。 第六十二章 恶人磨,想法制 方离巷陌,墙隅之地不存人烟,乍有风拂之,衣衫下摆几度飘兮,及至街道,犹听那二麻子直叫饶命之声,好一可怜见儿的模样。 街道商人叫卖有之,孩童追逐尽相打闹,摇着拨浪鼓的响声而过亦是十足见到,再亦有几家红粉相携尽相说些趣事轶闻,无非是那家儿郎鲜衣怒马,打马街前过。 妇女黄发,青年壮丁于这世添了另一番景,总归是少一不可。 然则繁华之世,繁华之景,人人各行其道,各有其事,此该是安详度日之时,却总有些毒瘤坏了世道的安宁,徒增人心底不安。 酒馆茶肆,青楼欢场,各人狎兴未退,自是有得玩乐,千年之后业已红漆剥落的残垣断壁,也是常引人忆怀。 此倒不是抒怀之时,如今重要之处,当是瞧那吴王将要如何治二麻子。 庶民黔首本是各有事做,如今被这二麻子的声音这么一惊,俱是齐齐看来,人行于世间,谁不喜欢看个热闹。 萧青婉携皎月只一旁是作壁上观,隔岸观火之貌,实则那丫头心底里是将那二麻子骂了千儿八百遍,恨不得殿下狠狠教训一顿才好。 只听这时二麻子的声音真真是响彻街头巷尾,不论是妇孺孩童,黄发壮丁看之都有些,甚至附和之声亦有。 “这二麻子早该教训一番了,平日里游手好闲,专来我这处吃白食。”说这话的是一街头小吃馆的老板。 “可不就是嘛,平日里拿我那铺子里不少东西。”是一杂货店的老板,正自义愤填膺道。 “还不止呢,前日里见他调戏一家姑娘,幸得那姑娘喊了人来,他见人多才跑了。” 一妇女正自说道,心里亦是对这二麻子恨得不行。 四周尽皆说起那二麻子的罪行,想来这二麻子平日里丧天良的事,定也是干过不少,才会惹来民怨颇多,当时只敢怒不敢言,如今倒是想出出气。 萧青婉一旁看着,始终想不通,言这二麻子的罪行,亦是能够说出许多,却单单不见人去报官。 莫非是官府亦是藏污纳垢之地,一般人等俱不敢踏足,如今一时半会儿倒也弄不明白。 只听那二麻子的喊声,真真是一个可怜,面上亦是被打得鼻青脸肿。 “吴王殿下,饶了小的吧,小的是有眼不识泰山,撞了南墙方知心有悔意啊。” 二麻子被吴王拖于地上,片刻不能享尽自由,斑斑点点的面上叫人看一面都不能够。 “呵,饶了你,本王有这度量,他们未必有?”吴王冷笑一声,将他狠狠摔于地上,疼得他半晌不起,一阵乱喊,好一副丑陋嘴脸。 待他极力撑起身子往前看之,却见到有几个大汉,正朝此处走来,目有不善,左边一个较之右边那位高大威猛些,然则都是抄了家伙,什么锄头,铲子,刀子的一并都有。 其后还跟着些打手,似是蓄势想来找麻烦的。 这阵势可把那二麻子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想往四处窜了,但吴王岂能如他意,蹲下身死死摁住他。 挟制了他的去路,是动弹不得,那几人笼罩着强大的气场,眼见着要临近跟前,吴王只退到一旁。 二麻子自以为脱了身,正想跑,却不料早已有那黑衣打手拦住了去路。 身形岿然不动,一左一右皆有人,围了路途,他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你这混小子,平日里不行好事,欠了老子的酒钱还没还,今儿个非得剁了你不成。” 说这话的便是那酒馆老板,他身形较之高大些,只一把扯过二麻子,提溜着他的衣领,将他生生掰了回来,面对着他,一手还举着把刀子。 二麻子一阵胆寒,眸子中恐惧的光散发,身躯颤抖,生怕他一个不满边砍了下来,届时自己这小命可就交代了,立马是匀着嗓子赔身下气,只道: “刘爷啊,您行行好,小得不是故意拖欠的,实在是手头紧啊。” 另一瘦弱些的也便凑上来,但也威视尚立,“你这遭天杀的,前儿个欠的赌债还没还,仔细我这一锄头下来让你见了阎王。” 二麻子是吓得魂不附体,险些要晕了过去,那二人一旁摇着他,一旁将他痛打一顿,到底未动用那些物什。 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世间欺软怕硬之辈,向来不在少数,今儿个算是开了眼界,于这世间一行倒也着实不亏了。 萧青婉一旁听着,心中想法颇多,既是酒鬼,又是赌徒,当真是活久见,欠了这么些钱,竟还敢来沾花拈草。 彼时吴王已行到了她身旁,只柔声说道:“如今这热闹也看的差不多,咱们也该回府了。” 她方才听到吴王说话,这才转过头来瞧他,“只这般情况,若是不制止,怕是不好收场。” 吴王只当她怀有恻隐之心,想为这二麻子求个好路,立马便正色起来: “这狂徒如此这般对你,你还想为他求情,如今交与别人来治,也不算你我的过错,不必心里过意不去。 纵使我亲自结果了他,倒也着实不过分。” 萧青婉自知他是误会了,便急忙解释道:“谁是为了他求情,我是亲见这局面,明明有官可报,何苦来得要私下处理,平添了命案,反倒于世间不好。” 她本身于现代法制社会,自是看不惯古代那些个私下里做出命案的,大家贵族之间屡屡传出些事,她便于心底生厌,恨这世道奴仆之命,皆不足惜。 如今这二麻子自是可恶,但官犹在,纵民怨积深,也该各有定制,不可强力来求。 吴王如今倒是听明白了些许,但她心底所想到底是不知,古与今并不相同,亦不必强求思想要一致。 “如此说倒也有理,朝廷养着那些官员,愈往底层,愈发脱离管制,许多都成了空口吃白饭的,并不见做事。 想来贪官污吏,蛀虫一说便是由此而来。” 终究还是不能明了她话里的深意,本是强调该以法治国,如今反倒是说贪官污吏。 “咱们先回府,一会儿我便着了官府来收拾此等残局,看他们可敢不从。” 他面上冷凝,通身散发着一种魄力。 第六十三章 事已了,同叙旧 身于异世,纵己身无靠,亦在渐趋习以为常,然则此地非为熟稔之处,以此便有所难料。 “如此倒也好,只这般行了诸多坏事的人,自是不能轻易放过,亦可为世间除去一毒瘤,倒是美事一桩了。” 萧青婉转过头来,面上那火辣辣的巴掌印是还未曾消得,轻启朱唇吐翠语,竟是连说话也有些疼。 鬓发凌乱,丝缕于眼前,惹得一片迷蒙雾。 她只亲手挑过,便聆得吴王清音入耳:“本王呆会儿便着官府来料理,当还之一太平。” 正义凛然之态,果决非常,似是俯瞰远处的山川,谋来近景的繁华。 只见果有人来,那人一身黑衣近得身前,想来便是一暗卫罢了:“殿下。” “你拿着我的鱼符,去请来府衙官差。”说罢自身上抽出一块金铜制成的鱼符,其上标有各人的身份,姓名。 “着他们来收拾此等残局。”吴王送到那人摊开的手掌之上,便又道出了一句。 那人躬身道:“属下定不辱命。”这便往官府的方向走去。 难得今朝风日好,天淡云闲,偶有南风料峭,本该早早还了家,经二麻子这么一闹,已是午未交接,散席当来,人各奔忙。 长安城上街头巷尾,人潮攒动,早有人觉知那热闹看得已然尽兴,有些离了场,亦有些还在看的,毕竟生意场上自家的铺子才为要紧。 “如此,咱们也该还府了。”吴王对她言道,面上倒也毫无波澜,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那处的动作一概不管,只像是将二麻子打得不成人样,到底还是未用那些物什,想来亦只是吓唬吓唬罢了。 只听之这样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个混小子,叫你欠的银子不还,老子今天非得打你一顿不可。” “今儿个,我特意约了赌坊老板一起来,便是为了治你。” 二麻子一通乱喊,只说道:“二位爷饶过我吧。” 杂音多的很,如今只赌坊老板与酒馆老板,加之二麻子这三句入了耳,萧青婉却不管。 她听吴王说回府,点头应和,便与他一起同行,也是什么都未说,呆会儿衙门里的人一来,尽皆会是一哄而散。 吴王那般固然果决,然不过以威视来压迫,萧青婉早该习以为常的,人治的世道,权力便是根本。 多少人穷尽一生之所能,便是为了它,是荣耀的所在,亦是害人的鸩毒,是虚无的梦,更是可怕的颠覆朝纲之因。 然则无人报馆,向来不论那二麻子是恶贯满盈,所犯罪行是罄竹难书。 亦是叩阍无路者良多,古往今来冤案本就难以尽言,莫若作壁上观,做一个闲散过路人,勿使自身陷了进去,反倒乐得自在。 她自是知晓以法治国纵然可得,改朝换代的波涛,雪泥鸿爪留下的本就不多。 忽行之一地,却见着了刚从胭脂铺子里走出的慕容云溪,这正巧碰上了,反倒添了些许不自在。 要说萧青婉方才便是寻她,如今心里的滋味不知从何而来。 “青婉姐姐,竟这么巧遇了你。”一身蓝色月华裙,下摆绣着海棠的样式,到底还是那般脱俗,只微微一笑,额前两旁依旧还是一缕碎发。 “可不就是这么巧嘛,方才在马车上便看到了云溪妹妹,寻了半天,竟是忘了来铺子里瞧瞧。” 萧青婉这才觉知自己愚蠢,若是往铺子里寻,也不至于遇到二麻子。 慕容云溪仔细将她瞧了一眼,这才发觉她的异样,这便担忧了起来:“青婉姐姐你这是何故?” “无妨,方才遇着一登徒子,幸得殿下赶来。” 萧青婉如是说,还不忘瞥一眼吴王,只那望处是如初的淡漠如斯。 慕容云溪这才看了过来,只方才一直盯着萧青婉看,并未察觉到吴王。 只这一望,便是从前诸般心事尽浮尘上,心底是翻涌的波涛,只面上不能表现分毫。 蓄起亘古的情思,揉碎殷红的相思,只面上一笑,便俯身行礼道,本养在江南该是温柔的美人胚子,只如今亦因情而伤怀。 “臣女见过吴王……。”那句哥哥硬生生的被她压到肚里去,到底是未叫出来,只又改成了:“吴王殿下。” 该有的大家之仪一样不少,压抑了本性的礼教要来有何用,内心深处的她本该不是如此,温柔是外来的表现。 想她从前也是如野丫头般到处跑,阿爹便是从不管她,只叫随着心来便是,如今回了长安倒收敛起性子来了。 “慕容姑娘安好,免礼吧。” 心底窃喜乍过,他竟是记得自己,立起身子,只笑语嫣然:“殿下还记得臣女?” “自是记得,打小的情谊如何能忘,当时便已然拿你当妹妹看待了。” 吴王面上平平,纵使忆起往事亦掀不起丝毫波澜。 萧青婉一旁看着什么也未说,两人该是叙叙旧的,插不进去的地方,从不敢去硬凑。 慕容云溪听之,眼眸中却是泛起一丝涟漪,心头激荡是难受的,多年的思念竟只是如妹妹一般的存在,早该想到的。 情到深处无怨尤,爱到极致近佛心,将爱化作恨,从来便不是她,况且青婉姐姐还是那般好的人,与吴王是再合适不过。 “可不是嘛,那时心里便想着若是得了吴王殿下这么个兄长,该是有多好?” 笑语从来不减,见着萧青婉什么也未说,这便又望向了她。 “对了,青婉姐姐说来寻我,可是有些什么事?” “倒也无事,只是上次与妹妹一见,便觉得颇为投缘,只终究未找着相聚的机会,这才想着来叙一番。” 萧青婉倒也不瞒着,只轻笑了一声,如是回答。 “原是如此,这有何难,你我两家隔得本就不远,该日里我定是要登门拜访的。” 娓娓而谈,全然无做作之感,这便也是萧青婉与她投缘的因头。 “这样可是再好不过了,那便恭候妹妹到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反倒更像是多年的好友相见一般,倒是将吴王晾在了一旁。 第六十四章 吐心声,密谈事 道自繁华,金叶垂败枝几时堪落,市列珠玑,香车宝马载罗绮入户当卖,红颜携走俏儿郎,胭脂香粉饰美人娇面,此悉城中所见一隅之地。 三人拜别,各斟佳期,一一不与同游,到底也是各有其事,吴王与萧青婉丝毫不停留,只往府中而去。 且说那吴王一路俱是不语话焉,也不知是何故,眼眸所望之光景,日头正劲,暗浮香风,是桂花十里皆有,自是飘得远来。 各人怀揣心事,迤逦而行,本没有多远的路途,却是被这般拖慢了,好在话少。 王府近在跟前,两人踏阶而上,同进同行,皎月其后随之,未能有所明察。 萧青婉只觉奇怪,因转角之处,也未见他往自己书房而去,多少闲谈话语尽付心口难开,想起昨日那般事情:这难道不是本王的卧房。 果不其然,清漪阁中,只一进入,他便自行往一旁椅上坐着,只转动手上扳指,许是在寻恰当的时机将话给倒出来罢。 萧青婉着皎月煎茶去,自己则于他一旁坐着,因都无话,铜漏辗转,略显寂然之感。 “你今日可是顶撞母妃了。”吴王抬起头来,眼眸一挑,只道出了这句话。 “顶撞倒算不得,只随了心的说辞罢了,消息倒是传得挺快,只不知殿下当是何意?” 九曲百转,心思千回,凭一颗愚蠢的心亦是能够堪得些事物,何况她本就有着七巧玲珑心。 当时便觉奇怪,她如此的话语,已然惹得杨妃雷霆之怒,纵使不会用刑,刁难也当不会少,那颗千锤百炼之下浮沉的心,怎会因小事而退。 可杨妃没有,只叫她家去,言见她堵得慌,如此说来,只为在儿辈跟前落得点好的印象。 吴王凝了她许久,像是要将她内里的心思尽数剥出,可在外人瞧来却是惊讶。 “本王倒无旁的意思,只是未想你心底竟有如此多的不满,打小的礼教到底教养了些什么,你是语出惊人。” “该有的礼教规矩,我是一样不差,该读的书帙典籍,我是一样不落,女子该守的本分,我是桩桩牢记于心。” 萧青婉叹了口气,此话并非诓人,前身是有名的大家之仪,这些自是不落人后。 “可如此教养下的人,只会是最精致美丽的傀儡,合着人就该如此,如此之后便能多得赞誉。 我不愿如此,鲜活的生命,本该是各不相同的存在,可纵观本朝,那些大家闺秀大多像是刻出来的人,缺乏灵魂。” 落音铿锵,她自知如此说来,世人皆难以认可,本朝女子颠覆朝纲者较于前朝后世自是多的,但那仅仅是武后时期。 纵然如此,女子地位难道就此提升?绝对没有,承誉于才情,堪摇于权术,醉于梦之前处,红粉竟相于历史舞台上添光放彩,可一朝覆灭,留于后人的只是谩骂。 所谓千古功过,留于后人评说,便是如此道理。 只她仅仅在吴王跟前吐露过心声,便也无甚评说,只她既当了一回吴王妃,便该循着历史默默无闻才好。 “本王却想问你,你诸事可反对,为何于我纳侧妃之事,不见丝毫言语?” 吴王虽觉得她语出惊人,但到底没有深究,只当她与旁人不同罢了,古时有才情的女子,自是思想不同。 “殿下觉得我是能说什么,或者觉得我是能反对什么?” 她只冷笑一声,她的流言已太多,再安个妒妇的名头有何好处。 “难道你就对本王没有丝毫念想?” 吴王自知这句话会换来怎样的回答,但他就是想听她亲口说来。 “念想,何为念想?这个东西于我来说便是不存在,太多的念想,落到最后只会是失望更多。” 皎月进来与之斟茶,隔去了暗暗交波的神色,一盅白露,可否期许那未尽的梦? 萧青婉轻语之中满含诸多无奈,不是他不肯将心户敞开,她知晓吴王待他已是不同,但那或许是一时兴起,因自己有所不同。 情之滥觞,便是一时的心动,只这心动能持续几时,谁能知晓? “锁心户,谁能破?绕了满圈,原是被拒之门外,可笑呀,可笑。”吴王不知何时竟是笑了起来,但那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既是如此,那便按你的大道来行,母命不可违,待你之心落了实处,自是有得办法。” 茶已斟得满盅,皎月自是退了出去,吴王却也起了身,那刚满上的茶水,一口也未动过。 “梦里的江湖,百花齐放,人来人往,何时携卿共同畅游?站成了两岸的我们,何时有归途?” 吴王只道出了这句话,便踏步出了阁内,纵使那珠帘的声响,亦带不出困了心的人。 意味深长的话语,留下的是后来的期盼,只来年花开共赏,心头的波澜能否再生?此皆留与后来说。 如今且说长安城上一偏僻的酒馆中,魏王正与对席而座,那人一身素衣,帷帽遮住了整个头部以及面貌,但亦是可以看出是一女子。 僻静的房内,徒添几抹阴谋的鬼祟,正是风雨欲生,只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本王已为你安排了新的身份,可保你行事无阻塞?至于这事如何,锁钥便在你之身?” 魏王敲敲案桌,轻笑多诡计,平实的氛围之下,像是透着许多的暗潮涌动。 “那便多谢殿下了,只是您可确保那人会合作?若是哪一日将事情捅了出去,岂不是于我们无丝毫益处。” 那人遮着面容,瞧不清长相与说话时的神态。 “他尚需倚仗本王为他加官进爵,自是不会捅了出去,况他已入了局,想要脱身自是不能够。” 魏王面上的冷凝将要使那笑意淹没,想来是胸有成竹。 “殿下,您这般大费周章,对吴王果真积怨很深?” 魏王并未回答她,只抛来一记射来一记寒魄,是无比可怕的神色,是提醒她不该问的不得妄言。 “你又为何要这般行事?难道那尊严当真如此重要吗?都知姑娘。” 魏王这番话,语出惊雷之响,她竟是那平康坊里的都知,真真是因果自有缘由。 第六十五章 酒馆谋,侧妃事 四方的天地,僻静的茶室,不听外来的杂音,魏王靠牖而坐,转过头来透过镂空雕花的窗棱不知是在望着些什么,隔着竹蔑纸破开一洞依稀可堪外户的人影密集。 只聆得女子清冷声音入耳,又带着些孤傲之味:“尊严,打小的资本,若是连这都丢了,我往后何以能立于世间。 况且我本该为那些浪荡子高不可攀的存在,才学之士纵非如此,亦该恭敬些,他就错在万不该将我的真心践踏。” 帷帽的面容瞧不到是何种神情,但向来定是端着清高不可一世的样儿,向来便说女儿心有时便如同针眼般小,如今用在他身子不为过。 魏王轻笑一声:“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头一回见着将尊严看得如此重要的,都知姑娘当属第一人,许多男儿尚且都比不过。” 她自知魏王此话含有讽刺,只不愿与其多说,费了那般唇舌,望向魏王身后的方向,便不再言语。 殊不知此地离那平康坊甚近,选在如此一场所,自诩正人君子的朝廷之士,玉面书生当是避之不及。 多少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诡谲波涛的阴谋由此上演,与官场相龉龃的文人墨客许多倒是这里的常客。 温柔乡中觅得知音,萌生爱恨情仇,牵扯出的情爱便可于茶余饭后消愁解闷,其间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全无俗套。 待了许久,已不知过了多长时日,魏王又道:“只你当真对他有真情?” 遮盖下的面容,只一蹙眉,那浑身的霜寒意味便倾斜而出:“这怕是与魏王殿下无甚关系吧,您的事我不相问,我的事也请予一余地。” 沉默了一瞬,又道了一句,是为让稳住他心境的定心丸:“但殿下大可放心,届时定当相助,必不违昔日之言。” “如此便是极好,纵你叛了,我亦有法子叫你生不如死,还有你这副皮囊,他可是识得的,可有何安排?” 魏王只冷笑一声,几多戾气亦藏匿了起来,由此便可观之,若那人当真叛了,后果定是不堪设想。 “这有何难,一些浪荡公子常混于脂粉堆里,三日一红牌,五天一花魁,认不清人的多了去了,我随意装饰一番,胭脂色艳,定叫人认不出。” 那女子轻巧说出,殊不知她怎知吴王并非是那些浪荡公子,亦不是牡丹花下被玩弄于鼓掌,且潦倒愚顽的纨绔子弟。 “你莫要对自己太过于自信,本王那位弟弟可是不简单,冷静自持,内里的心思难猜,况且你本不是大家闺秀,风尘气犹在,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事自古便是有的。” 魏王嗤笑一声,笑她太过于自负,且又不敏,话里话外是讥笑。 “还有一点就是,你可与那鸨母扯了缘由?” 不久之后,魏王便又问出了这句。 “殿下大可放心,胭脂铅粉,螺黛口脂样样皆有不同,况他当日见我之时是铅华淡淡妆成,如今我多加些颜色亦是可瞒天过海,以假乱真。 将一个人妆得完全不像,自是有法子,妈妈那处我早已言明是被外地之人赎了身,自是不用担心。” 这一连串的话语道了下来,仿佛是慌乱局面下的定海神针,是令人放下心来。 魏王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执起桌上的茶盏便饮了一口,又满上一盅,放置一旁,不再言语。 那女子亦是掀起帷帽,呷了一口茶喝,始终未见其容貌。 约摸一盏茶时日之后,魏王方才起身,他如今着了一身绿色圆领袍衫,腰垂的云纹玉佩这才露了光,俨然是和田玉,皇室子弟消受的便是与平常百姓好的多。 “时日也不早了,当是各归各位,今日只是出门寻你,只是行个便捷,日后不必来找本王,过不了几日林大人便当邀你入府。 对外宣称是养在外头的女儿,他无女,视你为宝,自是不能让外人小瞧了去。” 魏王只意味深长得道了这句,便一拂衣袖,随口吐出一句:“走了。” 其后,便推门而出,半晌不见人影,那女子走了没多久也出了房内。 夕阳西下,暮霭红隘,吴王出了门,便是直奔平康坊而去,近些时日他倒是来得勤,想来是寻欢作乐,知音难觅,自不当求。 柳陌花衢之中,红绡帷幕入眼,更有的是笙歌曼舞,纸醉金迷,喧嚣之声多了几分,调笑翠语不少,有丝竹乱耳。 夜幕沉沉,也该是结束一天的忙乱,平康坊那处正逢当街沽酒,歌舞升平,无人来管,是威严大唐下的另一模样。 流年染指浮华,这里人的一生或许该是这般来过,寰区中人得几时快活能知? 月华收练,晨霜耿耿,当是一日复一日的来临,十一月里正来时,吴王府中却是迎了侧妃,这次的娶亲,虽远远不如上回,但到底还是明媒聘娶,自是马虎不得。 宾客较之前回亦是少了许多,该有热闹到底还是有的,大唐未有侧妃之称,王妃之下为孺人,虽是嫁了皇室子弟,实质上还是妾。 只能坐小轿于侧门进来,尊亲未来,大堂之上便只拜了天地。 而喜庆的绯红颜色到底还是淡了许多,将那孺人迎进新房,一些惯有眼力劲的官员便是上来敬酒。 无非说的是:“恭贺吴王殿下再得佳人。”等等之类,而吴王则是回以礼貌性的一笑,将酒灌入腹中,也算是回了情面。 按理说今日纳妾萧青婉作为正妃,理应出席这般场面,孺人当是给她敬茶的,而她此刻却仍在清渏阁的院子里,彼时她正斜躺在一张长椅上。 看起来悠哉的样儿,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前厅的声音不大,虽偶尔听到些外头酒席人声,觥筹交错间丝竹乱耳,亦是扰不了心境。 大约是得了话的,便不用往前厅去,她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介怀的,是为内阁中的女子而悲哀,被迫接受着与她人共侍一夫的命运,却不能反抗。 因着吴王纳侧妃,她心底深处的一丝酸楚到底还是露了头。 这时皎月从远处走来,面上气鼓鼓的样儿,只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姑娘,你应当去的,这样方能彰显你王妃的身份。” 第六十六章 记忆遗,当何事 落花褪败,枯叶已是堆得满地成道,假山岩石,疏淡成伤。青松盈翠,鳞鳞云翳,遥望的是莹泽扑面,绘成的是如花容颜,却是乱风舞慵妆,刮得脸生疼。 终究是无感,眸中清明,揽不尽山河,勾走的是魂,摄远的是魄,神思已然浮游。 却叹韶华倾负,迷离一世光景。落花覆黄叶,留存的是昙花一现。人生譬朝露,迥然以过,且陶陶,又是欢时。 萧青婉起了身,但仍旧是歪倚,执起案上的橙肉,往嘴中送了一瓣,只睨一眼她: “我去做什么,无非是招得人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虽说皇子纳妾是常有,但这到底经了明媒聘娶,过了纳妾文书,又是林尚书家的千金,与以往那刘氏自是不同。 “可姑娘是王妃,她应当给您敬茶的。”皎月紧咬下唇,两指骨绕来绕去,硬生生吐出这句话。 不满是有,明明才几月,这便另寻了新欢,她是为青婉而哀,亦是为自己的前路而忧。 高殿郁崇崇,广厦凄冷冷。脱缰原野之上,寻心之所依,而不是独自一人在这金屋之中过了余生。 “皎月,你说我要是离开会如何?”她浅浅道出,随意一说,反倒激起皎月心中一惊。 也不顾规矩,急忙行至她跟前,眸中是琉璃水晶,仿若有蕴涵点点珠花,开口哽咽,却终究是道完了那句话: “姑娘这是什么话,您要去哪儿?奴婢与您这些年的情分定不是白瞎了的,若是有些什么计量一定要说予奴婢。” 这些年来,在她身旁并非没有真情,可如此这般事事想着她的,到底是没有。 冬去春又来,寒来暑又往,暮色合而天穹白。一日复一日,日日何其多,光阴蹉跎的倒是不少,她一人伶俜影单,善意常在,恶行亦不消,但本心永固,方为太平。 萧青婉淡淡一笑,将莞尔化作温婉,瓷音动人心弦: “你这般紧张做什么,我只不过随意一说。” 见着皎月稳了心绪,却又是叹了口气,将方才未竟的话语尽数道出: “高门大户,琼楼玉宇,金屋装成大厦,四合天地寻乐趣,后宅之中斗分明。九天翱翔的凤,想成鸿鹄的人,谁又能安于室。” 皎月却是听不懂,睁着那双眸子,尽是疑惑,只说:“姑娘不喜这高门大户么?吃穿不愁,布衣黔首几世也肖想不到,姑娘为何不喜?” 萧青婉只轻笑一声,娓娓道来,愈说到后面,却愈感萧条。 “算了,你不懂也是再寻常不过,但愿你一世都不要堕入此道,如我这般。” “皎月,你可知道陈阿娇?” 她抬头望去那张清秀的面容,像是无话可说,又像是刻意来言。 “奴婢自是知道,您以往对我说了好些,您说武帝以金屋为诺,娶她为后,倚她家势而登帝位,却终究是负了她。金屋虽是奢华,却只余她一人独守。 后来更是废其后位,长门宫中度余生,含恨而终。您说日后定是要寻一良人,执其手而白首不相离。” “是啊,帝王哪有真情,一登大宝,夫妻缘尽,六亲情结。利用完了,便是弃之敝履,年少时的诺言有多少能成得真。” 皎月听罢却是哭了起来,声音呜咽,不停的抹那落下的泪水: “奴婢知你想到了什么,当日一您心在魏王身上,得知嫁不了他,不知为何与相爷争执了起来。被赐婚给吴王之时,您誓死不从,却被相爷锁在闺房之中。 魏王甜言蜜语迷了您的心,可怜您与她青梅竹马,却是这般。” 萧青婉听完,却是心内生疑,与萧相争执,这是何缘由,为何她却半分也想不起来。 “你说什么?我与阿爹争执,你可知道是何缘由?” “姑娘不记得了么?”皎月心思百转,疑虑渐生,姑娘怎会不记得呢,但却想不出个缘由,只盯着萧青婉看了好一会儿。 “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想知道你可对我上心?” 皎月听罢,这才放松了下来,原是这般,她本就心思澄澈,那些弯弯绕绕的一概不知,这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当日你去找了魏王,回了萧府,便是直奔相爷书房,奴婢并未过问是何缘由。” 魏王,又是魏王,定是他说了些什么,看来自己该找时机弄清楚这些事,还有阿爹似乎是瞒着些什么,当日便有所察觉。 想了这么些事,却是有些疲乏,她支颐在案上,只轻轻阖目。 惨惨时节尽,兰华雕复零。 秋风萧瑟,吹乱她的额前发丝与衣摆,听到远处有脚步声急急而来,片刻便已到了她跟前,只听得声音,像是恭敬的样儿。 “王妃,魏王殿下邀您鸢尾亭一往。”便是前院向东的一处凉亭,那处人稀,清幽僻静。 萧青婉这才缓缓睁开双眸,望她那处瞟一眼,只见着一极为恭敬的青衣小婢女,低着头始终不敢直视。 “魏王何时能使唤你们了,这是我吴王府,竟能听他调遣,不知你可是忠心?” 端着一些意味不明,萧青婉冷笑一声,直直盯着那婢女,眸中徒留余下未融的冰魄,是寒寒侵人骨。 那婢女也是胆怯,竟是生生跪了下来,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身躯颤抖,那双撑地的手却是死死地按住了,边喊道: “王妃冤枉啊,奴婢只是一卑微婢子,魏王殿下的命令不敢不从啊。” “人之常情的事,我不会说什么,这回便也罢了,下次若是听了他人的话为祸王府就不是这般简单了。” 萧青婉落音铿锵,头一遭觉得有些权势在身,倒也不是坏事。 “奴婢定是谨守本分,断不会行逾矩之事。” 萧青婉未曾喊她起身,只对她皎月道:“去鸢尾亭。”绣履落地,款款细步,带着皎月一同前往。 前院丝竹管弦不断,喜乐奏起,壶觞酒樽碰触激起声声音,宾客大喊恭贺话,仿若于她心中扎了一根刺。 越往前走,声音像是越来越远,但终究是刻入了心内,鸢尾亭内,一身青衣背对着,犹能看出其气度不凡。 雕甍翼角,凉亭清新犹观绿叶,僻静幽雅,临水而望景,倒衬此番意境。 萧青婉一身绯红月华裙倒是格外显眼,只走近些,于他身后喊道: “不知三弟寻皇嫂来此,所为何事?” 第六十七章 抒情意,真或假 辜月来时悲怀吟,道是穷节拥长情。大抵的便是这般心思,可终究是凋零落,吟空悲,料峭秋风倒惯入领,一寒一冰尽颤颤玉肌。 凝望的背面是谦谦公子,转过头来的一瞬情自心头生,向来是情深不寿,到底不能超脱。 纱罗幞头帽将发髻盖去,丝绸制成的青衣,应当厚实的吧,挂于腰间的和田青白玉佩,缀有鹤上云霄,倒托了仙风一般。 只是那面容何以神伤,眸中蕴了黯然,凝着萧青婉,吐音低沉: “四弟,皇嫂——”将声拉长了些,又问道:“阿婉,你非要这般来称呼吗?” 十米开外的距离,阻隔的是前尘旧事,且并不属于如今萧青婉的流年。 “不然该如何称呼,尊卑有别,长幼有序,我唤殿下四弟,是再合适不过? 那亲昵的叫唤,不该是你的专权,如今已各有良人,该是注意些的。” 吐字清晰,将心之所想一一道出,偶夹着些镇定与坚贞。 “可你所谓的良人,便是如此这般,今日迎了孺人,明儿是不是又能请来新人。” 魏王神情悲怀,眸中淡伤掩星辰,已然不能如先前那般镇定,是作势往她这处而来。 萧青婉往后退去,以手指着前面,“就停在那处,你可知有些雷池是不能越的?” 魏王也未强行上前来,阶台不下草中往,揽秋风兮拂微凉,徒留伤怀增悲怀。 “雷池我不越,但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将心抚平,敛去眸中晦暗,是更深的期盼,等着出口的是自己所想知道的答案,但终究不能顺遂。 “我心之所向,便是良人,无奈之事太多,顺命而为之,无怨亦无悔。 若是那样的说法,你更算不得良人,家中美妾较之吴王府不知多少倍?” 语出风阑珊,声声戳人心。魏王向天长叹,以笑作掩,却是悲从骨中生,雷池终不敢越半步,怕惹来她的更多不满。 “你可知道,我仿着你的貌,寻觅了多少美人,但凡一点相像的,便纳入府中。 心灵的寄托只在于此,日日复月月,便是自欺欺人,想着你在我身旁,但梦终会醒的。” 双拳握成状,凄迷盈两眸,不知何时又是风舞鬓发乱。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旧情难消,心伤不愈,曾经的情意你这么快便付之一炬,究竟是你无情,还是有意报复。” 自知理是说不通,她不知为何,以往的情爱难不成只在嘴上说说,两人如何恩爱,全靠后人手书,流传至今的便是传奇真情,或许有真,但终究逃不过一个假字。 “你若无情我便休,如今的青婉不再是以前的青婉,魏王殿下何必执迷不悟? 你想成南柯,亦想定乾坤,这是不能够,鱼和熊掌向来便不可兼得,前院壶觞碰酒樽,饮一杯消愁,忘了前尘事。” 萧青婉端着态,动朱唇,抬皓腕捋发丝,如此倒是将他心中藏的千秋事给抖了出来。 “如今的我只想成南柯,不想定乾坤,可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 魏王显然已被她的话给吓到了,如此大逆不道之语若是传了出去,此前的努力将是付之东流,还是一副情深不浅,犹自悲伤的语调。 江山与美人,斟酌过后,依旧是前者更为重要,什么为她成痴,什么此生只愿执一人手,权字当头,一切且付笑谈,成了空话。 萧青婉自是能够看出一二,嘴上说着不要定乾坤,只愿成南柯,不过是哄人罢了,这般的伤怀又是为哪般? 轻语呢喃,不知为何自己的心上也是伤怀更甚,从前所记的话语,如今便可派上用场,且取华词腔调,销尽天真。 “一曲闺阁念,一纸苍凉泪,一幕烟花殇,一撮流星愿,桃花作陪春风,绿叶作伴红花。 而青婉于碧玉年华初时,便将曾经的海誓山盟,醉舞于碧落黄泉的忘川河畔,企盼着下一世的流年。” 一话而出,为以往的青婉而哀叹,将心托于不值当的人,反是悲哀,来世莫要堕入此道才好,定要擦亮双眸,静观人世情缘。 “这是怎么说?此生尚未休,为何要企盼来世,只要你愿意,天涯红尘路飘摇,我亦是会倾其所有。” 魏王正欲上前,却被萧青婉眸中的魄力给退了回去。 “你此生都不会明白,我不与你细说,如今我只告诉你,我不愿。”停了一瞬,却又道出了一句听似不相关的话语,“看来阿爹是对的。” 魏王却是冷笑一声,前语未听进,却是将后话给装入了耳中。 “呵,萧相,你敬重而爱戴的阿爹,明明有力阻止这一切,可却选择无动于衷,究其缘由只不过是为保全自己罢了。 说什么刚直不阿,真真是可笑。当日便与你说了,如今你却觉得他是对的,帮亲不帮理,萧家一族果然护短。” 方才那句本就是故意为之,魏王能否道出这番话,她心中本就不能确定,只为赌一把,如今却是越听越乱,都不知是些什么道理。 朝中自民间皆言萧相刚直不阿,如今何以有颠覆此言论的话,而且记忆之中便也是如此。 “你言我阿爹无动于衷,可你明明可以说服长孙大人,为何一句话也未说? 甩锅倒甩得挺快,你与阎若雪是同一类人,都喜将自己的责任转嫁于旁人,你俩更该惺惺相惜。” 他虽是疑惑,但魏王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如此的行为着实是可恶。 这边的一举一动,未想却尽被吴王看在眼中,假山岩石之后,清影之中,他躲在不被人察觉之处,一直注意这方情形。 却是听不到魏王和萧青婉谈了些什么,但见他们隔了数尺,心内也是渐渐放松,原他本与宾客饮酒,中途寻了由头退了出来。 借着酒性,微醺着摇摇晃晃来了这处,隐见鸢尾亭中稀疏人影,远观而未能看清,近了些方才知是何人。 而阎若雪不知何时,来了他身后,眸中寒魄迸发,像是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双拳紧握,嵌指甲于肉里,却未察觉疼意。 贝齿咬住下唇,张嘴道来话语,阴森拔凉:“三哥大度,我却是不能。” 说罢,抬腿向外走去,偏斜的日光更显淡薄,落坠的黄叶踩去是无感。 第六十八章 两相斗,心倒偏 时移风物异,微阴翳阳景。孤鸟绕树三匝,何枝是归处,南来又北往,冬去春又来,寻安身之所,自我的归属。 人又何地堪得路途,终究是绕了满圈,复在原地。秋阳不烈,应自常存,如今倒是销尽只剩寒风,卵石铺就的路,隔着的是心海两茫茫。 一人立凉亭,一人站石路,两旁的枯枝杂草,是为造势,托荒凉。 纵有荒草凄凄,亦是慢慢变黄,凋零,直至枯死。却是恨不能消,怨不能停。 “萧青婉,你这个贱人。”传来的声响彻底打破了这番风味,说是乱景致亦不为过。 声急入高云,怒从胆中生,阎若雪只一上前,抬起手臂,便挥舞了过来,一掌结结实实得打在萧青婉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烧遍满脸,徒留未尽的麻木,霎时的眼眸睁着是愤怒,更是不知所谓。 红装月华长裙,瑞锦纹来镶牡丹,到底是张扬且放肆,妆红掩素面,按理该是俗气,但于她而来再合适不过,红脂朱唇梅花钿,珠钗步摇琅玕饰。 “你给本王退下,谁让你打她的?”那厢魏王已然上前,怒目横眉,勾寒摄魄,可堪杀人的利刃,周身冷寂常人不敢相靠的寒气尽散。 以手将她往旁边一推,那阎若雪差点未站稳,吴王于远处,彼时酒意已过,清清楚楚见到那番动手的场景,不由分说即上前来。 “本王的人也敢动,四弟的王妃当真是凶悍。”那二人俱是一惊,本该前厅畅饮美酒,尝遍佳肴的吴王,怎会来了这处,并且恰好见了这一幕,不好收场呀。 吴王一身圆领喜袍尚未及脱,瞧来十分扎眼,幞头帽戴上更显英姿。 他揽过萧青婉护在身后,面容不太好看,是怒目而对,酒气散作寒风,浸了周身。 本瞧着那喜服晃眼,萧青婉此刻反倒有一丝安定,被人护着的心安。 “三哥今日所为,怕是没有资格护着她。”魏王也是丝毫不让,讥笑一番,便是道出了这句。 吴王听罢,只哂笑一声,看似和睦的氛围,底下却是各怀鬼胎,火星十足,一点就着。 “如何没有资格,阿婉是本王王妃,本王想怎样护着都不容外人插嘴。” 阎若雪嗤笑一声,于两人相持不下之时,抢去了二人的话头。 攥两手于衣袂之下,极力维持的面容是稍显镇定的态,实则心内已然被伤透。 “你当是开心的吧,人人都护着你,我却想不通,难不成天底下的男子都要被你给抢了去。 永远一副委屈的样儿,蒙了众人的心。” 一字一句是不甘,更是不服,揽衣走上前,离的更近了些,又继续说道: “本以为你这些时日收敛了些,不曾想竟还是暗送秋波,扰人心弦,你可知道体统与礼教? 贵妇圈内你的事迹最有谈资,如今你还做处如此不顾脸面的事。” “够了。”一声喊破云层,是魏王,只见他走上前去,将阎若雪一拉。 “没够,这是我二人的私怨,殿下作壁上观即可,不要管这档子事。” 阎若雪更是一声乱喊,不顾规矩,幸得此时旁边未有他人,不然可是会有许多不堪设想的事。 她甩开魏王的手,径直走到萧青婉跟前,红妆更作恨难消,简直是无理取闹: “你怎得不说话,难不成被我戳中了心事,心虚了。” 阎若雪掩唇一笑,更是笑出了声,少女明媚的银铃声,此时褪成了藏着讥笑的音。 萧青婉顺势绕过吴王,行到她面前,抬起手臂便挥向了阎若雪,将压抑着的情绪发出,金声掷地,狠狠道: “你不是说我喜欢装作委屈的模样,今儿我便不委屈了,这一巴掌是还你的,可还对胃口?” 阎若雪本为红脂妆成的面,如今是更加红了,睁着双眸刺眼的光射过,咬牙切齿,曲江寒池水,像是尽透其身。 飒飒风声,微阴下是携过百丈冰,不见阳景,更托秋来寒,又衬人之心境,氤氲似是囊括苍穹,又像是散了许多。 午阳已没,是为申酉交接,真真是闹得太久。 “既然贵妇圈中,我的事迹谈资最多,如今我再添一个。 你堂堂魏王妃被我给打了,怕是说上几天几夜也不能够。” 萧青婉绝世风骨挺立,今日是最为随心,以前被她欺负了,尚能忍受过去,但如今再要任人欺凌,那便是助长她人更甚。 魏王已然是惊了不知几回,从前他的印象中应当温柔的人,如今却是打了人的脸,自然是不可思议。 而吴王倒没什么意外,对她的性子摸透了,自是知道她并不如面上所见的那般,有时能做一匹脱缰的野马。 “萧青婉,你疯了,莫非真嫌自己的名声太好了。 你今日勾引殿下的帐还未算清,我定要让你好看。” 阎若雪声嘶哑是一颗不肯消恨的心,常说她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她欲上前动手之际,吴王却是一把扯过萧青婉,揽过身子,护于身前,一记寒魄射过去,便令人不敢前行。 “放肆,长幼有序,阿婉是你皇嫂,你可不能够。” 萧青婉在吴王身前,心亦乱跳,面上红色一片,分不清是被打的,还是因羞涩而现的红晕。 魏王本就早已心急,如今见着阎若雪这般,使尽蛮力将其拉了过来,不让她有挣脱之机,以免会是乱来。 “阎若雪你给本王安分点,早已言明会与你好好过日子,莫要胡搅蛮缠,磨掉本王最后一点耐心。” 魏王出声未有丝毫温度,波澜快要掀起的面上是极力忍住不发作。 “哟,这里倒是好生热闹,三弟和四弟这是来的哪一出?” 这处尚不知如何收场,不合时宜的声音却是传了出来,轻笑亦或是讽笑,总之是来着不善。 原是太子,几人齐齐望去,只见一袭紫色圆领袍衫,腰缀麒麟珩玉,行走之际珩铛佩环。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因此皇室子弟必配玉,且是彰显身份。 吴王府大门进入,行过二道门便是前院,侧旁的月牙洞门穿过即可通往这处。 想来他是从旁而过,这几人这顾着逞自己威风,谁会从旁瞧。 不一会儿,太子便已然走到跟前,携着与一国太子不符的玩世不恭,面上是未尽的笑。 “太子不是没来,此时为何出现在这里?” 吴王看向太子,眉锋一敛,疑惑问了出声。 第六十九章 貌不合,神亦离 一卷秋风扫落叶,昔日多少黄昏霞照斜檐?而今难觅期,迎来的是阴风阵阵,勾起了一抹心醉,青丝曼舞于杳杳似琉璃的空境。 时世不与人同,难得见的是这几人同在。堪饮一杯清风白露,眸光交汇处荟萃成扑朔迷离的思绪,此般萦绕着世间的羁绊。 “三弟又觅佳人,本宫岂有不来之理?”太子一声轻笑,带着戏谑之意,负手而立之下端的是睥睨姿态。 未生出执念之前,他只想按照父皇的意愿当一个好太子。可世事不遂人愿,视为知己的人因他而死,业已心伤的肺腑如今只想牢牢抓住这个权杖,将那欠他的一一讨回。 在岁月衍韵的弥漫下,隐藏着无数的阖然长逝,更有许多不堪说的真相。兄弟既翁,和乐且湛之下掩埋着许多腌臜的争权斗柄,这是身为皇室子弟避无可避的事实。 就像他如今极为和善的语气,也只是为了掩盖内里的虚假。 “那便多谢太子了。”吴王面上掀不起丝毫波澜,从来这般的神态,是最好的面具。 谁道皇室家之人随心所欲,拥万民而挟私欲?这世道变化,沧海桑田,战乱止戈于前,民生安定在后,无一人可得真正的快活。 “如今你不上前院饮美酒,拥美人,在这处和四弟闹的是哪一处?” 他只与吴王说话,曾经提防的谨慎,如今全部转到了另一人身上。是与他血浓于水的胞弟,母后临终唯一之心愿,便是二人能止干戈为息,勿要兄弟阋墙。 自小不对付的兄弟,心怀鬼胎的亲情,原以为是能够变好的,称心逝后,他便清楚有人不让他好过。 查上许久,方才明白是他曾经想要好好相处的兄弟将他推上风口浪尖,叹而今他竟还能当作什么事也未发生,当真是可笑。 一念须臾起,便是闯入今世覆灭途,恨即生根发芽,此生皆不腐。 “前院闷得慌,我出来走走,散散酒气,恰好遇着四弟。 倒也没什么大事,自家兄弟随意攀谈罢了,难免有意见不合之处,说开了便也罢了。” 吴王有意隐藏他与魏王的那档子事,毕竟说来也不光彩,若是传了出去,当有许多说辞。 “你心里倒是藏得住事,不像这世间有些人,表面是正人君子,实则乃卑鄙小人。” 他只是含沙射影,却不曾想还瞟了魏王一眼,此番着实令人心底不满,也不知他是心意,还是无意。 “太子说笑了,我只是如是道出罢了。” 吴王简洁地回答,他焉能不知此乃何意,总角之时的伤痛,如今只一见太子便会冒头,或许他终究是难以释怀。 魏王听罢,将阎若雪扔在一旁,并且狠狠瞪了她一眼。这种境遇之下,她纵使再是刁蛮放纵,亦是知道些眼力劲儿,男子谈话,她定是不敢插嘴,况且还有一个太子。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魏王上前拱手作揖,不想太子压根不想理他。 只徒留他保持这种姿态,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一瞬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鄙夷一笑,心道若自己没这个身份,是不是人人都可来踩一脚?如今只敢暗地里使手段,当人人都如杨勇般愚蠢么? 魏王见他迟迟未喊自己,也便不管不顾,自己立了身子,站直睨他。 “太子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离他更近,开道寒灼的目光,溢出火势的激涨。 “只让你记住,君臣有别,尊卑有序。大局当定之时,予你之物皆是恩赏。 你只能屈于本宫之下,莫说是今日这般,哪怕要你的命,也当受着。” 魏王心内震颤,他从未料到太子会将他们的貌合神离搬到面上,莫非是知道了些什么,当即便想一探究竟。 “母后临终之时,可是让你我必定要兄友弟恭。太子这般说辞,是违背了她的遗志,母后黄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阴风催暮,望苍穹掠眼氤氲,寒烟缭绕,袅袅绘成天边的薄彩,却终究是百无聊奈,更添荒芜。 “弟不恭,又何来兄友,你背地里干的那些事,自以为将本宫蒙在鼓里,可却万料不到天底下无不透风的墙。” 天子嗤笑一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有接着道出了下一句:“还有,你当不成隋炀帝,我自不是杨勇,莫要总想着取而代之,不然落得个何种结局,可就不好说了。” 太子凑近他耳旁说道,以往只想着忍一时便能过去,可如今称心已逝,他也不需要顾忌着些什么。 天地仍在,时光蔓延,心有所悟,人有所思。那两人视线交汇处是无法藏匿的波涛暗涌,而吴王这处却只是隔岸观火,且蓄起心思看他二人如何斗。 这处风起云涌,翻腾波浪欲起变幻,交灼的视线仿若是针锋相对,利刃寒芒都相逢,便绘作恨意。 如今且是无话,不远处却走来了一个人,似是有些急,原是嘚瑟总管。 只见他行到跟前,先是对着太子和魏王躬身行了一礼:“老奴见过太子殿下和魏王殿下。” 太子说了一句免礼,他便直起了身子,转头就向着吴王,那苍老的容颜之上,满是恭敬,麻布制成的墨色衣衫,是与奴仆极为相衬的形象。 “前院那些大人要离去,却未见着您,说是定要来辞行的,老奴这边来寻你的。” “本王这就去。”只道了这一句,又对着太子和魏王:“那我这便去了,太子和四弟如今是要如何?” “本宫随你们一道去,该说的,不该说的,已全部言尽。再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又转过头去,睨着魏王道:“四弟可要一起去?” “两位皇兄都走了,我在这处也无趣,自是一道的。” 如今倒又是一副相处融洽的和睦样儿,真真假假当真是难以勘探。 人生一梦,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为怨者,一点痴念罢了。 这几人都通了气,自是往前厅而去,太子于最前,吴王与萧青婉同路而行。 而落于人后的魏王却是在众人都未察之时,与嘚瑟总管相视一眼,传递出了令人难以描摹的神色。 却是很快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走在他身旁的阎若雪都未曾发觉。 第七十章 饮花雕,堪去愁 人情似纸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琉璃瓦上风乱绕,敛起云霞不堪望。鸟雀划过无边的天际,是催暮的景,云翳覆了苍穹,是阴沉一片。 终至酒席之上,众人饮壶觞,花雕下肚,酒入愁肠,该醉便醉。 那些大人偏要敬吴王一杯,方肯罢休。太子和魏王相隔很远来坐,两两不相望,也不必讨那不快。 乐景衬悲情,添愁堪几何?丝竹声声,喜乐作响,倒刺人心,萧青婉辞别吴王,独自往清漪阁而去。 那般热闹之下,从来不该是她该待的地方,况且林孺人早已送进了喜房之中,也不见人,自是不用受她敬茶。 可她携着皎月正要踏进那后宅之时,却于清漪阁外院见到有奴仆欺人,将瘦弱之人推于地上。 待她还未有行动之时,却听皎月已然出声。 “姑娘,那是非言。”带着急迫的语气,是担忧溢出,从前总打趣她,萧青婉心中岂非不知,这丫头怕是早就有些春心动矣。 萧青婉挑起两弯眉,睨他,这回倒是没有笑:“你去吧,该如何行事,皆是你自己的想法。” 她是吴王妃,皎月自可仗势欺人,到底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皎月点头作别萧青婉,只往非言处而去,眼见她将非言扶了起来,并冲着那欺人的奴仆大骂,萧青婉方才进了清漪阁。 毕竟这世间什么事,到底还是要靠自己。 待她进入清漪阁院内,却是从屋顶跳下来一个人,原是小川,他一身黑色短打,抖落了灰尘,将衣衫拂动,顿时吓了她一大跳。 待小川于她跟前站定,她方才瞪大眼睛,气鼓鼓地说道:“你为何总是喜欢从天而降,这不弄了我一身灰,这般作为可是不好。” 小川听罢立马后退一步,恭敬拱手道:“属下有罪,惊扰了王妃,请王妃责罚。” 她从来不喜有人将这般说辞挂在嘴边,若是现代社会,如今这只不过一件小事罢了,但今权势为天,个人喜恶为评判标准。 萧青婉敛眉,眸中藏了一丝晦暗,只说道:“我又没说什么,何必要将有罪挂在嘴边,这世间哪有这么多过错。” 睨一眼他,又继续说了一句:“你且起来罢,我不喜人这般。” 小川听罢,这才直起了身子,终究是与远处站定,不敢向前。雷池他是半步也不敢越。 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结如是果,不敢强求要如何与她。 “对了,你这番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萧青婉抬头问他,按说她与小川之间并无什么事可商量,纵使有事,也该去找吴王。 “今日殿下娶了孺人进府,属下猜王妃应当是心里不好受,这才想着来安慰一下。” 见萧青婉一脸疑惑的瞧着,他便自知此话有所不妥,赶忙换了说辞。 “属下自知身份低微,便只有王妃一人看得起属下,故才有此想法。若王妃不喜,可自离去,绝不碍眼。” 萧青婉心内涌现暖意,如此一个世道,竟还有真情在,她只是为他取了一名,便得人如此记挂,到底受之有愧。 “无妨,陪我说说话,正好皎月那丫头不在。” “王妃,稍等属下一会儿。”说罢还不等萧青婉发问,便已然跳上了房梁。 再下来之时却是携了两个酒壶,前后也未用多长时间,将一个送予萧青婉:“王妃。” “这是?” “花雕酒,一杯下肚,忘却忧愁。”小川只这般说道,眸光便只在萧青婉面上。 却只见得他低垂头颅,眸中意味不明,他赶忙开口解释道:“王妃不必忧心,这酒不烈,醉不了人。” “我不是担忧这个。”萧青婉轻叹一口气,接过他手中的酒,“只怕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无妨,今日便放肆一番。”说罢敛起眸中的意味不明,并不见去那长椅上躺着。 只在进清漪阁的台阶上就这般坐了下去,望一眼小川,却见他还那般站着,便冲他说道: “你也过来坐罢,此刻无人来的,我平日喜欢安静,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又低下了眉睫,“况且今儿这样的日子,更是不会有人。” 也不再管他,自个儿将那酒壶上红色的塞子给取了下来,撩起衣袖,便是往嘴里倒,一口酒已然下了肚。 小川见此也坐了过来,却是与萧青婉隔了段距离,酒塞子取出,一口已然饮了不少。 星辰眼眸却沦为一片混沌,墨发全部拢起,更显脸部轮廓。 冷漠的面容,此时却是微醺着的模样,倒是显得几分温柔。 暮色渐渐低垂,弯月已悄然登场,清风料峭引人颤得紧。 但酒一口下肚,诸事皆无,暖身虽不存在,却是可以忽视。 见无事可说,小川便学着找话:“来了京城听了不少话,不知王妃和魏王?”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许多平时不敢问出口的话,此时倒也能够说出来。 但更多的却是从前的事情,难道就这般忘了么?那是属于他与她的岁月,无旁人掺杂其中。 清风月韵,疏影倾倒院中庭,胧光照阶台,萧青婉自知吴王今日不会来,纵使她不往侧妃房中去。 毕竟同样还是被迫应下的婚盟,与她那时又有何异,大不了就又是楚河汉界。 可他却不曾想到,吴王着实去了林孺人房中,却扇礼都未执行。 便又是以当日激萧青婉的话来激她,那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主,当即放下了团扇。 只是吴王在见到那面容的一刻,便内心生疑,一步也未曾停留,叫上孟玄陌往无妄阁而去,此处无多话可说,且待后来分明。 萧青婉的思绪已然飘得很远,这才注意到小川的话。 “没什么,前尘往事罢了,早就忘了。” 她只是以原身的语气来说,况且夺了本该不属于她的人生,便就该按照原轨迹而来,这才不至于内心过意不去。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此话也是代表了原先青婉的想法,只是替她发声罢了。 小川听罢,内心激起了一丝伤感,自己本就该藏了那不该有的心思,可总是不经意之中露头。 突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习武之人听力本就比一般人敏锐。 他起身对萧青婉说道:“王妃,今日我就先离去了。” 萧青婉点头,又是跳上了房梁,转瞬不见了踪影,仿若只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皎月走了进来,见萧青婉坐在地上,心里一急,赶忙行至跟前。却见她还在饮酒,不管不顾也抢过那酒壶。 “姑娘可仔细身子,万不可饮酒过度。冷吃下去,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它,最是受害。” 第七十一章 清梦来,几番事 长安暮夜人初静,前院风光几回明?皎月只将酒壶抢了去,冷月余辉之下,却于光穿凿而过中凝得萧青婉此般面上神色。 是睁大眼睛直盯着她,空灵幽远的眸子,带着一丝颓废与丧然,风吹乱鬓发于前端,又有着沧桑寂寥之感。 她心内一急,赶忙蹲下身子,与萧青婉对视:“姑娘,你从前便说,酒最为伤人,魏王如此伤你的心,你都未曾饮过,今儿这是怎么了?” 因为她本就不是萧青婉,今儿只是想释放本性罢了,异世之中太多压抑,险些有点喘不过气来。 今日更是被迫接受一夫一妻多妾的制度,于人心底实属不愿。她与吴王相处几月,心照不宣的事有许多,不必事事都要宣之于口。 “今儿只不过是殿下迎了孺人进门,您是王妃,断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况且妾乃贱流,妾通买卖。从前夫人说了千儿八百遍,为的就是怕您想不过来。” 皎月苦心劝她,自是不知她心内真正想法,按照如此的世道,纳妾本为寻常,道不出多少说辞。 但一生寻一所爱到白头,却是少之有少,且不必为世俗所阻隔,不遵人世的典范。被一本本诗笺舞墨成画,绘成一句句脍炙人口的曼声微吟。 百年之后亦增传奇不少。但多数败于现实,颓于命运,自此皆付为笑谈。 “皎月我们进去吧,想歇息了。” 她站起身子,想往里走,皎月亦是赶忙跟了上去,冷月清辉凝寒枝,烛影颤微闪帘丝。 洗漱之后,萧青婉着了皎月出门,自己则褪下衣衫,脱下绣履,于床榻之上拉了被子,眼眸一闭,立刻就睡了过去,想来是酒意袭来。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 红烛朦胧阑珊,红颜憔悴,一日心事尽归于尘,任夜幕悄把流年度,任岁月荏苒韶华枯,任翌日晨来光影度。 朝霞弥漫苍穹,人间天上几回眸,萧青婉幽幽转醒,起身穿了衣裳,嫣红披帛配之以绯红襦裙,丝绸上镶叶叶重,中有牡丹吐芬芳。 已然见皎月端了铜盆进来,放在那面盆架上,她掬了温水漱口,取桃花液净面,借着上妆挽髻的空隙,皎月对她言道: “姑娘,待会儿那林孺人要来给您请安。” 她什么也未回应,只待一切准备妥帖之后,撩了珠帘往清漪阁阁的正堂而去,不一会儿果见那林孺人携着侍婢而来。 后面竟跟着那刘氏,她只觉少见,自那日来过一回,便只远远见过几面,几无正面相碰,险些都快忘了这号人的存在。 “孺人林氏清梦,见过王妃。” “侍妾刘氏,见过王妃。” 那二人行常礼,双腿并拢屈膝,微低头,倒显得极为恭敬。 “免礼。”她坐在软榻之上,转头对皎月道:“奉茶吧。” 皎月点头退下,便去煎茶。 “二位请坐吧,可别干站着。”她端的是王妃的态,眸光示意下方的椅子。 那二人这才道谢,于一旁坐着,上演着一场恭敬的戏码,可真实便是如此? 林清梦一身桃红色襦裙,面上脂粉厚重,也不知是覆了几层,怕是连本来的样貌也遮了好几分。 她心中一嗤,不是说大家闺秀,怎得还这般俗气,可惜了这美人胚子,白瞎了好样貌。 刘氏倒是安分,照旧是铅华淡淡妆成,一身青色,倒也十分妥帖。 “昨儿殿下可是待妾身极好,早先见着以为他是那种性子冷的,未想竟是如此温柔。” 林清梦抬起手腕,露出那玛瑙串,故意这般说道,早打听清楚吴王并未来这边,只去了书房。 昨日给了她好大一个没脸,现今还是气恼,如今只是为了找回一口气,她是最不能忍受尊严被他人践踏。 “这般就是极好。”萧青婉淡淡一笑,这是想气她,怕是打错了主意。 皎月端着茶托进来,与几人斟了一盅白露,便退至一旁站着。 滚烫的茶端来,自是放置案桌之上,过会儿再品,这方就找了话来谈。 林清梦睨着萧青婉,掩唇一笑,自以为是万众风情,但那面上厚重的脂粉已然使人观感不好。 “早先便听得王妃端的是仪态万方,端庄典雅,如今见着果真是名不虚传。 瞧瞧这通身的气派,竟似天上的仙女一般,偏生这殿下怎就不爱惜?” 说着还做叹息的样儿,萧青婉心内却是笑了,古时现世,竟处处有白莲,也不知这段位如何。 前番话像是吃了蜜一般,后番言语却是奚落,但于旁人耳中听来,却像是为她着想一般。 “林孺人说话当真是好听,本妃瞧着你才是美丽动人,前世定是一白莲,今生方得如此高洁。” 世人皆以莲品性高洁,花之君子者也,因此那林清梦自是不知她所言真正含义,此刻是乐得正开心。 萧青婉这会儿倒是真的想笑,但皆是忍住了,要不怎么说,古人较于现世人着实有过人之处。然则如今的一些贬低话语,他们却是不知。 久未有人说话,不知何时,那刘氏竟也来插一嘴: “我这有些蠢话,也是该说些了,王妃雅量大度,堪为后院女子中的典范,从不以貌而自恃,待人也是极为亲厚的。” 这厢萧青婉听着这番话却是极为不解,这是何意?到底是外作贤良,内藏奸滑,还是要与她交好,其心皆不可探,她只凝了许久,方才罢了。 而林清梦倒是向着那刘氏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原她二人并不是交好的,只此般情状倒也不知为何? 萧青婉只轻笑一声,容华若桃李,怕是会惹得不少人自惭形秽。 “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俯仰岁将暮,荣曜难久持。” 指尖探去那白瓷杯,感外壁温尚好,这才执起呷了一口,很快便又放下。 窗牖隙有光射来,观外户是晴空潋滟,倒是好天气。 她转动手上的玉镯,睨她们二人,才慢慢悠悠道出了一句话: “《史记》吕不韦列传中有言: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况且终刹那芳华兮,缘何弹指红颜老。 以此般观之,修德行方为最佳。欲得他人之敬,先有服人之德。” 待她说完,林清梦却是忽得插了一嘴进来: “哟,王妃品学志趣自不一般,观这如今不愧为一才女,真真是明珠蒙尘了,妾身竟是今儿才遇着,倒着实对胃口。” 这般话语,像是极为少见多怪一般,倒也可笑。 第七十二章 话阑珊,便装样 山和水可以两两相望,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那时候只一个人的浮世清欢,只一个人的细水长流。 可叹如今偏生添了许多事出来,她倒是也成了那多愁多病的身,灌愁海怕亦是不能消得。 谁,卷书成章,叹人间世事无常? 原这是作大家之仪教养,本该是些性情淑贤的,然则世事不与人同,亦有些心思深沉,且今儿个,她连那刘氏的心思也不能猜透。 前番见她是个小家碧玉的貌,又是带着目的入府,自是怀揣着不一般的心思。 因此一番,就勾出多少阴谋鬼祟,伤情损心之事,也是怪哉。 萧青婉亦是清楚明白,这番话明里是赞耀,实则是暗讽她连附庸风雅都不能够,却是装作有些学识,她岂能让她就这般伤人。 “哪里就能称作才女,我这半斤八两的学识,担不起那名声。但瞧林孺人这般脱俗的人儿,想来定是不一般,况且是为那钟灵毓秀之地而来,也必是不能俗气。” 萧青婉睨她一眼,如是说道,怎么也得来夸夸她,况且来而不往非礼也。 此番说辞,亦是有根由,说这林清梦早先便不在长安,不久前方从那扬州富庶之地接了来。 真实情状如何,谁又能知晓?况那般端着清高貌,夸人听似句句得体,却又能无形之中窥得丝贬损之意。 只见那林清梦眉眼含羞逐娇颜,朱唇轻启,便开口道: “王妃可是谬赞了,何期过誉如此。妾身自那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而来,身上倒是沾了不少娇奢之气。较王妃一比,可是太俗了。” 萧青婉心内失笑,这倒愈发有意思啦,竟是未曾动怒,那副皮囊之上还挂着想来是真心之语,但却有些言喻她身为王妃过于朴素,也是个有趣的主儿。 此便为迷津,设如按着她的套而下,必为其所制,反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如今该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妾身少时便极慕大汉卫子夫,如今观王妃身上便有这等子深明大义,心内可是欢喜得不得了。日后定是要来多多请安,所谓近朱者赤,亦是可沾染些好脾性。” 她还未说话,那林清梦便又开口了,有道是客随主便,如今倒像是她的主场,抢了便利,可不一般。 那刘氏一旁坐着,低眉顺眼,瞧着是不争不抢的性子,也不知将她们的话语听进了几分。 将她与卫子夫作比,这番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是夸她,还是寄予她落得那一样的下场。观那谈吐之间像是极为不凡,整个一心思剔透之态,谁又知不是装作这番模样。 “林孺人这番便是高看了,我这既不贤明,亦无才气,何敢与那大汉贤后作比。 要说我可是更稀罕一曲汉宫秋月寄情痴的陈阿娇,旁人再好终脱不开一个假字。” 说罢,递了个眼神于皎月,那丫头会意,又给他添了杯新茶。 金炉焚香绕兰阁,画梁绘,雀儿过罢,护花铃自响。亦是难得见儿的,想如今气节,早该飞往该去的地方。 抬眼望,却是已觉秋窗秋不尽,倒有凉气在顺道袭来。 可怪哉焉,到底没有她那时的冷凄,古时现世,本就有许多不相同。按迹寻踪,造历幻缘,她于这般,怕是许多事物亦是未能全集,且乃慢慢落尘,看是何故。 “陈皇后倒是招人怜悯,此皆悉娇养出来的人儿,况有势可倚,自可肆无忌惮。 旁的贫苦人出身,当是要学得圆滑,方能保命。如今这世间真真假假,犹不能全参透,王妃可说是否?” 萧青婉执起茶盏,以盖子撇去浮沫,以袖掩住,便呷了一口,才端着态故作正经道来: “本妃早说了,林孺人这见地自是不凡,你还全做推脱之词,如今到这份上了,可是不能够。 虽说真真假假不能全参透,但亦是要秉持本心,方才最好。” 那刘氏这会儿亦是插了一句嘴来:“王妃这话,妾身可是十足十地赞同。如今方听得,亦是受益颇多,再兼当时的点拨,方能作壁上观,不负你从前谆谆教诲是也。” 这又是怎么说,她这番来莫不是示好,这两次插嘴,全为萧青婉唱些好词华腔,难不成是怕了她,到底也不能够呀。 这倒让她想起那句:甚荒唐,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衫,她自己又能得些什么好处呢? “人皆道七窍玲珑心,你倒是多了一颗。只望你是真正洞悉明白,稍可免了些沉沦之苦。” 这厢萧青婉刚道完,林清梦尚未及说,忽听外头有脚步声传来,几人皆是警惕,也不知会是何人。 谁知帷帘掀起,走进来的竟是吴王,一身紫色圆领官服,幞头帽作冠,淡淡的面容,萧青婉还未起身相迎,那林清梦已然上前。 含羞带怯,是性情温贴,且多了些话语缠绵之感,偏是星眼微饧,本一般人见之是神魂早荡,今着对着吴王,这般姿态自是不顶用。 “殿下怎得来了?” “这王府都是本王的,什么地方不能来。” 吴王却都未正眼瞧她眼,只这般语气淡淡回话,殊不知将人可气的够呛。 纵是性子再好的,此番怕亦是受不住,何况是她,眼见着那面上神色愈发难看,她这会子倒是生生将气压了去,转而又是一脸笑意。 前前后后皆未有旁人何事,凡事的过场皆被她一人占了去,如今又是扬自己之所在。 “殿下可是误会妾身了,这般只是些寻常的问候罢了,并未有旁的意思。此言不可谓不严重,可足足伤了妾身的心。” 说着竟还抹起泪来,这番场景仿若重现一般,竟在脑海中闪过另番,吴王却始终想不起来,且愈想愈有些头晕,索性也就这般了。 吴王手抚上头部,轻轻拍了一下,方才眉眼拧在一处说道: “行了,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林孺人莫不是连些规矩都不懂。” 这厢从身上拿了一个油纸包裹着的糕点,本是想送到萧青婉跟前,却不料被那林清梦给拦住了。 她舒展鼻端轻轻一闻,便是喜逐颜开:“殿下怎知妾身馋芙蓉糕馋得紧。如今可真是心内感怀不已,当不知作如何姿态?” 第七十三章 事不通,情不理 世间之道,凡在于平,犹谓之中庸。《论语》中庸卷有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者也。 然则世人大抵不通此道,更有甚者端一副造作之态,此番林清梦便是如此。 方才也不知为了什么,一句话未顺着意,便学着哭天抹泪起来,于此倒也怪哉。 转瞬便又好了,这会子又笑了起来,不让人膛目结舌都不能够,萧青婉也不去看她,只摸着腕上的玉镯把此一玩。 尘世中多少富贵人家,哪处能逢得这般做派的贵胄千金,于他们来说未免迂阔怪诡,又会惹些百口嘲谤,添些诟谇谣诼出来。 倒像是勾栏瓦肆中走出来的娇俏风尘女子,总归是不像大家闺秀。 “人常言过犹不及,你这般便是逾矩了,况且本王何时说过这糕点是予你的,莫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扯一竿子。” 吴王正经瞧她一眼,心内正自思索,这母妃何处与她娶得这般女子,是存心惹人看笑话不是。 那林清梦此刻倒是愣在一那处,不知如何回嘴,竟是百口莫辩。 吴王也不管她,只径直往萧青婉的方向而去,面容上倒是一扫方才的霉头,多了些温润的意味。 将那糕点递出,送到她跟前,随口便道:“本王上朝回来,路过糕点铺子,便给你买了这个。” 萧青婉一阵惊诧,这也是怪,前番都未曾这般,今儿个倒是讨好来了,且说话还觉恳切。 “这是给我的?”她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可全化作这句。 “不然你以为呢?你素不能明白,连着我素日待你的心也是不能体贴,还全当作是戏语。 如今给你带了这个,又以为我是逗你玩的,我且给你了,要不要就另当别论了。” 吴王当即神色有些不好,只未管旁人,便将自己想说的话,给全倒了出来,连着称呼也是不与往日而同。 萧青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心内竟有丝丝感怀,倒有一股暖意涌过,顿觉舒畅。 扑朔迷离,且又带着些真情实感,犹叫人心内猜不透,她纤手接着那裹着油纸的糕点,揣住,也不曾拆开来吃。 这厢本目光对视,本有些缱绻之感,萧青婉一手抚过座下的鸳鸯绣垫,绘下这希翼不知几何的浮生。 一世长安的诺言,她曾于书中见过,感其深情,而几日不能自拔。 犹记得那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当日还恨自己不争气,竟也会哭了,如今方知代入自身便不知归途。 “妾身原也不配食这些个,殿下赠与王妃自是使得,予了我便有不是。既要顾着王妃的体面,自是不能对妾身好。” 说着不知何处取了一块丝绸做成的帕子出来,端的是梨花带雨的样儿,还抹了一把。 此番便把二人的目光引了过去,萧青婉心内却是有些佩服,话说大抵不过是千话一腔,万人一面,总脱不了一个模子。 如今这林清梦倒是有点意思,不如旁人般规避些,且不知进退,反倒有些得寸进尺的含义,且携着委屈的模样,往枪口上撞去。 “从前儿家中事事惯着,总以为自己想的,便能有,殊不知养出毛病来了,竟改不了这娇奢的品性。” 原还未停,这便又添了一句,说着是自个儿的不是,心里怕不是这般想,像是刻意提醒旁人皆要让着她。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可这人连一丝的退避也不具有,尽想着耍嘴皮上的功夫。 “青天白日的,可别给本**着嘴说些歪话,既已入了王府,该懂些规矩。 家中惯的毛病,带到这边来,可没有谁会迁就。” 吴王转过身来,面上已显不耐,怎得总有些不知眼力劲儿的。 “这话可是冤枉,妾身从未这般想过。只如实道出心中的想法,且全当我年纪尚小,不通事理,担着些吧。” 说罢,还欲作哭泣之状,却被吴王那番冷冽的眼神给生生压了回去,再不敢作些忸怩之态,只低着头,是个痴怯样儿。 这话倒是可笑,年纪小,就也能这般信口开河。广陵郡富饶,繁华中犹添风情万种的地儿,是该出些清高脱俗的美人儿。 可这形象万万搭不上边,俗话说画皮画骨难画心,真道丹青难绘? 铜漏辗转,现已巳时刚过,外头轮日早已冉冉升起,这人竟还未有离去之意,只杵在这处,也不知有何想法。 萧青婉观她,总觉得有丝丝奇怪,想她心内真实想法,必不是这般毫无计量,随口乱吐舌,只怕是装着些,掩了多少城府也未可知。 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她本也不是爱揪着某处不放的人,心胸较之往常自是更胜一筹。 “你这般还不回了,是要留着一同进食?” 她还未说话,吴王便已先开了口,要说这般自是享受,于她省去了多少麻烦,倒也不必事事亲力而来。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抬了头,朝他望去,心内正是气恼未消,犹不能发作,只得转作温和相。 也怪自己整的什么幺蛾子,偏偏装得这般做派,如今反是出不了套。 却在面上不能表现分毫:“也该是了,人有聚就有散,妾身这般虽是有些不愿离去,但亦是通些情理,这便走了。” 说罢,又是转头向着那刘氏:“姐姐可愿随我一道,路上全无趣味,携了人,方可说道说道。” 整个堂上,几无听刘氏说话,林清梦这会儿倒喊了他,况这称呼到底是有些不得体,但也无人来提醒,且就这般罢了。 刘氏也未说什么,只点头与她一同出了门,此悉皆无可说,无非是各归各室,心思自异。 刘氏待的绮梦阁内,已是午时刚过,用了膳后。 工笔垂于摹砚上,她正立于书案,有侍婢替她磨墨添水。 倒是空荡荡一室,全无奢华,墙上挂几幅水墨丹青画,却是不知出处。想是平日里练手之作,观之确有其形,然则神韵差了些。 临牖处的案桌上,白瓷瓶内插几株墨兰,犹为淡雅,平日里定是有股子志趣在。 她提狼毫小笔于熟宣凝墨勾勒,层层渲染,饶是可作得丹青几副,到底失了灵魂。 因她此心全不在画上,纵可窥得些烟岚云岫,桃蹊柳陌,到底还是被她毁了一幅又一幅,凝眉揉作一团,往地上抛去。 “姑娘,你今儿个为何要替王妃说话?” 有侍婢看不过眼,寻机问了这藏在心内的疑惑,是久久不能理解。 第七十四章 刘燕宁,相思结 亮堂的内室,空空只余淡雅,恰听得此话,刘氏只瞥了那婢女一眼,随即搁下狼毫,走到窗前望了望午时的天色。 秋阳不烈,透过牖隙犹自可观,也无甚可看。 随手抚一把白瓷瓶中的墨兰,垂眸凝视,久不能抬眼,有言称兰令人幽。如今观之确是其话,她本娴静的性子,无意牵扯太多,然则事不与人愿,既已入局,便难以逃脱。 这是为兄长,亦是为自己的命而舍了许多,可那个人豆蔻年华之时起,便惊艳了她许多个朝暮。 “不替她说话,殿下愈发会厌恶我了。若如林氏般憨直无脑,于殿下跟前又能讨得些什么好呢?” 她不曾抬头,只抚弄着墨兰,却是带着悲凉。情爱面前谁又不是自私的,当时见之萧青婉只不过心内气不过,才这般含沙射影,这几日静静想来,她着实失了往日的天真。 说罢,行到墙壁前,摩挲着宣纸上延绵的烟岚云岫,又轻抚那楼阁人烟,碧山云树。 俗谓画上者妙在笔墨淋漓,然则其不能耐着性子,多了些浮躁,少了些安然的心境。 又重回到书案前,于书帙横压下取出一幅画像,其上竟是吴王,与今时却有不同,仿若 思绪飘浮到五年前,上元灯节,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大唐新语》载:京城正月望日,盛饰灯影之会,金吾驰禁,特许夜行。因此晓夜之时人人可外出,长安皆是普城同庆,好不快哉。 宝马雕车香满路,酒朋诗侣相邀,买醉红尘,唱罢佳节。 闺阁多瑕,三五约逛市,华衣皆上身,她与闺中密友出游。彼时年少,喜在街上狂奔,与人追逐打闹。 不料却与一公子相拥而撞,自是众人皆望她二人,霎时她面颊红晕初现,将其一推,方才离远。 那人未曾睨她,波澜不惊的面上,竟是未恼。而她却仔细端详了许久,有密友追来,方才知是唐突。 “燕宁冲撞了公子,烦请勿怪。” 她低着头不敢瞧那公子,只糯糯道出这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此般只配他。 而那人却是一直瞧着前面,并未注意,转瞬便携了随从离了此地,风华过处,一袭慢卷,卷起碎发,震动心弦。 惊鸿一瞥,浮生若梦,却为此后不复相见。 锦帐之中,床榻之上,日夜思之。情起缘牵,早已念了一生光景,可却不知公子是在何方。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及笄之年刚过,本当觅得如意郎君,终此一生,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但心有所属,自不愿如此许了人家,一日于闺房之中,书案前无趣作得丹青几幅。心念想之便是拿了这幅吴王画象。 正自一旁痴笑,不料兄长却走了进来,应当赶忙藏进来,然则被风吹到了其面前。 他捡了起来,拿在手上看了一瞬,慢慢得皱起了眉头,眉锋凝在了一处。 “阿宁,你可不能再动这般心思?” “阿兄,你这是何意?如今阿爹阿娘不在,虽说是长兄如父,但我有意中人,你为何都不问一句,就这般决绝?” 她当时只面色突变,心内压抑了几团火,竟是一时冲动,第一次在亲兄长跟前顶撞了起来。 “阿宁,他可是今上三子吴王殿下,你觉着就凭我一个将军副将的身份,可能高攀得上?” 他拿着那幅画像险些揉作一团,只义正言辞地说道。 “况且侯将军正欲收你为义女,嫁予太子。” 本还沉浸于那公子是吴王的真相之中,无法自处,亦是心情沉重。突听此言,犹如五雷轰顶。 绕过案桌,径直走到兄长跟前,心内气愤犹甚,眉眼一斜便是直瞪着,不管不顾就喊了出来。 “嫁于吴王就是高攀,于太子便不是高攀吗?说到底你就是自私自利,你只是为了自己能够多得侯将军的器重,便做出如此卖妹求荣的事情。” 不料冷不防得挨了一巴掌,原是兄长已然气极,抬起手掌便挥来,那手臂还举在头顶尚未放下来。 彼时头部偏向一旁,面色红肿,是真的很痛,但更痛的是心,眸中的鲛珠泪已然是止不住的落下来,便是再也说不出来。 “阿宁,你……” 她只转头离去,再也不听劝告,此番诸多事端,终究是改变了许多,自以为牢不可破的亲情,于权势面前终究是土崩瓦解。 她经多番斡旋,那侯将军原也只是个粗人,在疆场上戎马倥偬了半生,于政治到底是不通。 她言侯将军管窥蠡测,着实气得他够腔,妄言朝纲,分析时弊,又言自己愿在吴王府给他作内应,方唬得他认同,更是做了她的义女。 既是兄长不帮她,那她便自己来,只是从此之后的亲情便不复存在。 终于入得吴王府,而那公子却是从来不曾正眼瞧她,未过多久便迎得王妃入府。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而吴王却连她名为燕宁都不知,怎不让人伤心。 细细端详那画像,往事终难回首,念君化悲,终是两行清泪下,道是无人见。 “姑娘。”许是太过于沉思,有人进来,她竟是丝毫无察,待听得这声音,方才将丹青一卷,放于案上,且擦去眼角残存的泪点。 转作一副笑颜,恰似明媚,一腔爱恨藏于心间,只声音清灵:“哥哥来了。” “姑娘又是混叫,焉能唤奴为哥哥,岂不是坏了伦常?”他原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厮,面上温润,若不是穿着那身衣衫,压根不会觉得是下人。 “我一无姊妹,兄长亦不当我是妹妹,此番我便只有你了,你打小便陪着我,不喊你哥哥,难不成喊你怀信?” 她难得露出笑容,便是反问。 这人原本是叫顾怀信,自小双亲皆逝,就被送到了刘府。 “姑娘是主子,我是下人,纵你怎么喊,奴也不会在意。” 他只低着头,谦卑异常,如今早已磨平了他骨子里的那傲气。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是你教我念的,什么主子,下人的,我从来便当你是哥哥。” 他心里一阵酸涩,哥哥便是哥哥吧,至少还能陪在她身边。 顾怀信突然便从身后拿出一份糕点,抬起头来,轻笑道:“这个是少爷让人捎来的,他从来都记得你爱食这个。” “旁的我不知,这些我还是知道。你每次买了糕点来,便说是他送来的,今儿个不说清楚,我便不要了。” 第七十五章 燕宁思,魏王谋 “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哥哥的名字便是于此而来,我从未将你当作外人,你又何必事事瞒着我,而替他说好话。” 刘燕宁望着他,眸中有一丝哀婉,心中气愤也不减,当时卖妹求荣的事于她心中扎了一根刺,恐是再也不会好了。 “少爷毕竟是您的兄长,如今便是您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他可是时时刻刻都在念着您。奴一个下人,尚且得姑娘如此关照,您又何必要恨着他?” 顾怀信苦心劝她,眸中星辰熠然,出言铿锵,只为将人劝回。 “他念着我?怕是想着监视吧,从前送来的糕点,我知道都是你,从今儿也不必这般。我与他兄妹情谊已尽,他有青云志,我有浮生愿,此番便罢了。” 眉黛修长显了灵动的双眸,唇绽樱颗便是轻巧道出,可是心内未必好受,违着心的话总归可以说出许多,可却不能每回都明白。 “糕点给我,哥哥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墨香绕鼻端,她只坐下,湮没清泪消愁殇,只留得此时欢。 顾怀信只笑着走到跟前,那眼中极尽温柔,将糕点放到案桌上。 “奴就知道姑娘馋这个,您每回一吃芙蓉糕,心性便会好。” 是啊,许多人都知道她喜欢这个,但吴王却不知,今儿个买的也只送了萧青婉。 “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需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奴知姑娘素来专情,可有些事强求不来,不要一生皆耗在这里。” 午时过后的光阴,从来只供消愁解闷,饮一杯白露雅山,盼翌日的浮华。 她心境低沉,曾经嫣然落花下,她自是黯然伤神,于长安街上忘川秋水,每每等到晓夜方归,可却再也不见那人。 “若不是情到深处难自禁,我又怎会如此,临到现在,竟也不知究竟是深情仍在,还是执念太深。” 上句才罢,这番突然望向他,又道了一句,是对顾怀信来说:“我知哥哥对我的心思,可我只当你是哥哥,此生唯有如此。” 她是愧疚,以至于只能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姑娘金玉般的人儿,奴不敢肖想,此生只会忠于您一人。” 说罢转身便走,可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只惟愿她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灾。 虚幻大千世界,一邂逅,终难忘。荏苒岁月覆盖的过往,白驹过隙,匆匆筑成的一抹哀伤。 百无一用深情,不屑一顾最相思,此番尚且不说。 魏王府,一处房舍之中,大概也是书房之类。 魏王端坐上方,望着下方拱手作揖的人,那人一身黑色短打,低垂着头颅,大抵都是些恭敬之人。 只见他摊开手掌,上方有一物,便说道:“殿下,林姑娘送来的书笺。” 魏王凝着下方,有威压之感,眸中光线闪过,仿若阴谋乍现。 “呈上来。”只冷冷道,不掺任何其它语气。 那人行至跟前,却仍旧低着头,只将书笺放至案上。 魏王拿起,便着急拆开,上方娟秀小楷只写道:“昨日并未留宿,尚且蒙混过关,迷幻香已下,不知效用如何,日后再勘探。” 他看完,却是眉目凝到一处,心内却是气恼,这女人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和她交代清楚,日后有事再来传书笺,无事就不要来烦本王,免得惹人怀疑。” 他将那书信揉作一团,方才抬起头来,面上是一股不屑,眸中寒芒闪动。 果然勾栏瓦肆中出来的女子,就是不堪大用,扶不上墙,日后再要这般,干脆就一了百了。他眸中杀气尽现,正在谋划未来的事物。 “殿下,墨隐已在吴王府多日,可要将其换出来?”那人继续恭敬问道。 魏王周身戾气尽显,只眸光一瞟,便令人胆颤。 “这是他自己的意愿,本王为何要逆了他的想法,本王自救了他那日起,他便说要为本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他的命,不必再说。别说是潜伏在吴王府,哪怕是死,他也不能推辞。” 他眉目淡淡,说出的话却是在决定别人的生死,方不知这番话一出,那人却是栗栗危惧,颤颤身躯,杵在那里半晌,竟不敢动一下。 纵谁也难以料到,这平时瞧着温润如玉的魏王殿下,心思竟是如此歹毒。 哪怕是天淡云闲,日光静好也消散不了此时的杀机顿现。 “无事,便退下吧。”魏王抬起头来,睨一眼那人,却未发现他眸光的变化。 “属下遵命。”那人方才缓过劲儿来,是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待下去。 此皆无话可说,留待后日再谈。 由于辜月甲子朔日,冬至,上于南郊圆丘祭祀,携百官一同,开坛祭天。 实则是为抬高帝王地位,表明君权神授。 时《戊寅历》以癸亥为朔,于是便宣义郎李淳风来,只听他道: “古历分日起于子半,今岁甲子朔冬至,而故太史令傅仁均减馀稍多,子初为朔,遂差三刻,用承天定,请更加考正。” 于是众人议论,皆言傅仁均定朔日微差,李淳风推校精密,请求同他的议论。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且后来亦有事端再起,且都小事,不便再提。 这日天气倒也极好,只寒冬愈至,一大早孟玄陌于平康坊寻曦若姑娘,且早已向吴王说明,此般只寻一快乐。 到底还是那烟花柳巷之地,脂粉味极重,恰逢此地当街沽酒,屋内歌舞升平,且不论日夜尽皆如此。 三五成群,相邀狎兴,醉卧娇娘玉臂,红尘烟火谁观?一曲缘歌成绊,留传说,任谁叹? 他只走了进去,木门一闭,隔了外户光景,更深是归处。 “老板娘今儿个亲自出来迎客,怎不见都知姑娘?” 于他眼前是一鲜艳红衣的中年女子,然则是风韵犹存,更添妩媚,手拿一丝帕,往孟玄陌跟前一抛。 “孟公子今儿个莫非来找她的,那可不巧了,早先她便被人赎了身,往益州而去了。” “益州倒是个好地儿,但我可不是来找她的。” 停了一瞬往楼上看去,“曦若姑娘可在楼上,我这便去寻她。” “她在我这里自然都好,奴家可是从不强迫她,凡事皆顺着意来。” 那老板娘轻笑一声,一边同他说,还不忘招呼其它人,这般人都是学得左右逢迎。 第七十六章 再寻欢,找曦若 孟玄陌竟这般看着,也不曾往楼上去,有时往周围看去,也不知是在打量些什么,但此般丝竹悦耳,管弦不禁,也算是有些趣味。 台上有姑娘捻拨古琴韵满城,一曲高山流水觅知音,更是有清音唱曲,若莺啼悦耳。 红烛纷呈,摇曳生姿,三数厅室的内堂是荡波漾影,映了美人多姿。 “哟,王公子,可是又来寻玉莲的。我们家玉莲可是时时想着公子呢。” 只见那老板娘丝帕一抛,往一男子面上甩去,便是妩媚一笑,熟稔中更添风情。 面靥绘红,如此观之竟与少女无异,只多了些成熟的意味,也更懂得曲意逢迎,待人接客之间也更显老道。 那男子瞧着衣冠楚楚,倒也是个生性风流的,听她说道,便笑得一脸满意:“华娘既这般说了,那我便上去寻她了。” 说罢,就往楼上走去,一步并作几步,不曾回头。 忽的不知从何处窜来了一个醉汉,往她那身前一靠,她竟也未觉厌恶,只伸手扶了一把,随即便是嫣然一笑动人心,秋波一转摄人魄。 “哟,这位爷怎得喝醉了,我这便找个姑娘来伺候着。” 说着正要招呼人来,谁知那人却一把揽过那老板娘的腰身,熏熏迷眼,一脸猥琐得笑道:“爷就要你伺候。” 酒味熏鼻,酴釄飘香,正自一身风流外加市井的纨绔气袭来。 “哟,爷可说笑了,奴家这就寻一姑娘来。” 恰在这时,一身着粉色襦裙的女子行过,那衣裙下方还绣有一朵牡丹,发髻半挽,添了几抹风情,走起路来也是阿娜多姿,姿色也是上乘。 芳尘气尤甚,正自托着花雕,拿着一只酒樽,往前走去。 “牡丹,你过来,扶这位爷下去歇息。” 听老板娘喊了她,那位牡丹方才回了头,摇曳着身姿,自是往这处往了一眼。 “我这可是要给客人斟酒的,如何脱得开手?” 那位叫牡丹的姑娘如是问道,且正往前探头而去,像是寻觅某事物。 “无妨,你先将这些交于我。”说罢,那老板娘未等她反应过来,已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酒壶和酒樽。 “你先带这位爷下去。”便将那人往她怀里一推,男子已然醉得有些不省人事。 牡丹只好接过手,便又恢复了一脸媚笑:“这位爷,让牡丹伺候您可好。” 朦朦胧胧中传来那人声音:“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香靥凝羞一笑开,竟还有时笑出了声,牡丹只将那男子的手搭上她的肩膀,便是柳腰摇曳着往楼上而去。 孟玄陌这才望向那老板娘,却透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 “老板娘这待人接客倒是丝毫不差,不愧是在这风月场中待了几载的人。” 那老板娘听此却是学作女儿家的姿态,以帕掩鼻笑道: “哟,奴家得孟公子这般夸赞,心里着实像是吃了蜜一般。” “但凡来过这平康坊的人,谁人不夸老板娘,且也别多说嘴了,我还得上去找曦若姑娘。” “你且快去罢,曦若姑娘可是被奴家当作菩萨般供着,谁敢强迫她,奴家便要那人好看。” “老板娘这话儿倒是听着顺耳,曦若姑娘得您照顾自是有幸的。” 这老板娘本名顾知华,爱财如命的风声早已名扬在外,曦若姑娘是她的摇钱树,于此观之,自是不敢得罪。 孟玄陌且也不跟她客套,只说完这句,便抬腿楼上走去,天知道这些时日为见阿若,他是日夜思之,日夜念之。 可堪比古人常说的: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实则她还带着疑惑,是因那都知的事情。 终于是走到了曦若的房门,只听得里头古筝传了出来,纵他未进,也能想象得出是轻拨音弦,尤为低沉,且不复有高潮之音。 且唱出的声曲更显哀婉,清音入杳冥,更如同哭泣一般。 旧伤未去,新痛又添,丝竹声入耳,是直戳他心,眸色暗淡,孟玄陌再也忍不住,是直接推门而入。 曦若明显被这声音给惊了一下,抬头看去,却发现是孟玄陌,将眸低的伤情掩去,转而是嫣然一笑,极美。 梅花钿更显夺目,旁人却只会注意她眼底下的泪痣,发髻只挽一半,其余尽皆散落于后,未添珠钗与发饰,淡妆红颜,也是娇媚不减。 她穿的不像那些娇娘一般少,碧色襦裙外套了青色帔子,此般只瞧着他,弯眉一笑。 “阿陌,你来了。” 孟玄陌环视一圈四周,却只在圆案上见着几本书帙,想来又是消愁破闷的,紫檀木古筝自不必说,方才便是弹的这个。 锦华帐中却更添一股子志趣与雅韵,书案上翰墨,棋,酒自是常备,况有人言此三物不存,不必定作人身。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琴为声,以画为神,以玉为骨,以诗词为心。我瞧阿若志趣更加不俗,只这般琴声听来着实伤心。 日后便少弹些这般曲子,多来些欢实的罢。” 孟玄陌望向曦若的眸中是柔情寸寸,且是谦卑有礼,玩世不恭、轻浮放浪全然不见。 他只走过,携了曦若的纤手,往圆案走去,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先让她坐下,自己方才落座,曦若叫来莺儿斟茶,那瘦弱的小姑娘别提有多高兴。 孟玄陌看向案上的书:其上一本《谢道韫》,拿开之后却又见《搜神记》《述异记》。 他心内疑惑,怎得几日未见这读书的风格便又变了,他翻了一下,便抬头朝她望去: “阿若为何又喜欢这些书?” “谢道韫吗?打小便极慕她的才气,可想学得分毫,却也不能。” 莺儿拿了茶托过来,与她二人斟了茶,曦若以指尖探了下白瓷瓶外壁,终究没有执起来喝。 这才望向孟玄陌,又道了一句:“无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因此我觉得这世间男儿郎无一人可配得上她谢道韫。” “我倒不是说这个,只是奇怪你竟喜欢这志怪类的书籍,这可是何因?” 曦若瞧了一眼,方才掩唇笑道:“你说这个呀,哪里是我想看,我叫莺儿那丫头去买些解闷的书来,谁知她竟买了这个来。” 只是这一笑倒勾人心弦,孟玄陌直盯着她,未曾离开眼眸。 第七十七章 疑都知,满心惑 有道是情起缘浅,万般皆有因。琼楼玉阁虽是华美,却困了浮生几载心难平;锦裀绣褥纵然舒适,亦抵不过人间客惊鸿。 孟玄陌凝眸处,眼底澹然无波,只泄了流彩的光,欢喜爱怜尽在其中可见。本该看遍山河远景,如今只为谋一人的心。 如今是传来了莺儿的笑声,惊了那静好的画面,清灵澄澈,不染世间污秽,却明丽如稚童般美好。 那二人齐齐望去,曦若瞧着有些不解,这便开口问道:“你这丫头这般笑了,是为何呢?” “从前便听姐姐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瞧孟公子方才一直看着你,心中定也是这般心思,这才笑了。” 莺儿边说,边往他们这处走来,那面上的笑容也是不减。 听她如此说,曦若回望了孟玄陌一眼,却见他果真是望着自己,且是明目张胆,像是不怕人恼一般。 她心中波澜又起,以往说的话难不成都未曾上心,竟还对自己存着念想。怪哉,正是怪哉,可也是情理皆通。 如今也不管他如何,她只转了头,望向莺儿,回她的话: “难为你还记得我说的这句,偏生越说越没说些好的来,尽是些混话,哪里就能如此。旁的没记住,这些个的情爱倒是熟。” “这些怎得就不好,姑娘整日弹的筝,唱的曲,不就是这般的。还有书帙哪一本未说些生离死别,爱恨情仇的。” 如今她倒也能学得与她顶嘴,莺儿自知是玩笑话,加上其性情本就率真,也就想了什么便说什么了。 曦若听罢也笑了起来,起身前来往她腮上拧了一把: “你倒学着与我回嘴了,可是好生利害的小嘴,竟是说的我无话可说,今儿个算是栽一回,也便罢了。” 说完,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望向孟玄陌:“阿陌,你今日找我可是有何事?” 莺儿自知无她什么事,也便往一旁站着,安静的静。 孟玄陌听罢,整个儿是愣着神,每每便是这般不能看透他的心,偏要以为是有事才来,本是开心的面容因着这般言语着实有些心堵,开口便道: “无事,便不能来么?我心中欢喜你,自是日日放在心上,寻了时机便想瞧着你。说我痴心妄想也罢,纠缠不清也就这般。” 平心而论,人秉七情,最是难懂,爱恨嗔痴从来不少,曦若亦非无情,只叹造化弄人,万般皆未敢遂本心。 她听此话心内已然震了一瞬,搁在案上的手也不自觉得抖了一下:“说心悦我的是你,说欢喜我的亦是你,我从来便不知你为何对我这般情深,倒叫我承受不住。 况且,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是想问我,虽是目光时时在我身上,但也免不了低头思索被我瞧着。” 孟玄陌被她这般反问,早已心急,正想去抓她的手以明志,但又听进去那后半句,这才作罢,只直视她的眼眸。 “我为何心悦你,你又岂非不知?那年岁月,黔州故里,你我许下山盟,又立下海誓。 而陌上花开之际,只有我一人芳樽独饮。” “太过于执着总归是不好,你可听过情深不寿一说。如今我也不想与你多谈这些,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了。” 曦若只面容清冷,眸底掀不起一点波澜,仿若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再也不看他,也不见温柔的模样。 “好,我着实有些事想要问?”孟玄陌这才整顿神色,收敛姿态: “我来时,未见都知姑娘招待,却是老板娘亲自来迎客,然后便听得那都知姑娘已被人赎了身,往益州去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里的人,谁不想奔了好前程,有人赎身,自是欢喜。” 她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比闺阁千金,只这身份脱不了。待人接客这般事物从来轮不到她,只偶尔下去弹个琴唱个曲,哪次不是惹得那些贵公子以银钱往台子上砸,只为瞧一眼芳容。 自然清楚风月场中,若是能谋得好前程,纵使做妾亦是甘愿。 “此事倒不奇怪,奇就奇怪在那都知本是此中名妓,才气甚高,若是被赎了身,怎会没人谈论是何方人士?” 停了一句,执起茶盏,将杯中茶水饮尽,便又开口说道:“还有,向来听得她清高自许,一般人也是入不了她的眼,旁人想沾染半点也是不能的。” “你不了解风月场中的无奈,动了真心的从来不在少数,但大多没有好下场,被弃的亦是多的很,因此无人敢付出真心。” 曦若眸光低垂,状似无奈地说道。 孟玄陌自是捕捉了她的变化,但也不点破,只问道: “但你为何就不愿向我袒露真心,旁人都是费了心思的往外跑,可你却偏生要留在这里。” 也道是奇怪,本是问旁的事,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曦若身上。 “不是问那都知么?干什么又扯到我身上,若是一心有事,便不要去管些不相干的。” 曦若横他一眼,是为他的问话而不满。 “好,我便不提了,总之你需记得我的心始终在你那里。”他却是略显轻浮的笑了一下,往日可从不会这般。 曦若听罢,却是明显震颤了一下,心内亦是起伏未平。 孟玄陌却不曾管,只继续重复方才的话题: “就是你可知给那都知赎身的是何人? 按理说应当来头不小,怎会不知身份?” “我从不打听这些事,亦是未下去看看,与许多人都不熟。但哪处风月巷中每日不曾有几个人被赎身,又是添了新人进来,谁又会时时注意这些。” 曦若只如实回道,说罢方才垂下眼睫,微微翕动,亦是未曾去注意他眸中神色的变化。 她虽是这风月巷的人,然则这浑身上下却未沾染一丝此中的俗气,反而志趣不俗,倒像是高门大户走出来的闺阁千金。虽有媚人的风骨,惑人的皮囊,亦是其志不减。 此中人常忽视的是她那流水潺潺般的音儿,是极好听,动怒亦是难听出几分。 肤浅如世人,规规矩矩的名门闺秀见得不少,难见此丽人,自是捧作第一行首。 孟玄陌眸光深邃,只望着地面沉思,牅门紧闭,只有烛火映了他满身青色袍衫,腰间的青玉乍现了波光。 “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倒也说不出为何?” 第七十八章 纵有情,疑难解 人间百岁,惟愿万古升平。花语楼阁,堪美景思量;万丈尘寰,提剑舞黄沙。回望平生,疑心之事从来不少,忧虑之事亦是不减。 如今紧闭的门户却是看不到外景,亦听不到外面的声响,只偶尔有艳声腔调,名伶的音儿传来。 这地方莺莺燕燕自是多的很,听着些难以言喻的声响亦是再正常不过。 曦若直视他面容,漾漾星眸中蕴涵了一丝波澜,早看出他有什么事,今儿个偏要揪着都知不放,到底是何因: “你总说奇怪,却也说不出一个因果缘由来,既是如此,为何偏偏要拘于这些事物? 再说那都知与你有何关系,你非要问个清楚?” “我并不是非要拘着这些事,只是有惑,便不能轻易了了。” 这话是与她解释,忽得又是噙了一抹笑,支颐在案桌上,眸中半是迷雾,却掩不住风情: “我与她可没关系,我只想与你有关系。” 红帷曼过,瞥一眼便能望到,博山炉中的芸香燃得正浓,烧得正烈,缱绻涟漪自心间悄然荡开。 曦若听此,却是一震,她不能无视自己的内心,可她不能,自己已坠入泥沼之中,如何能误他家世清白。 她赶忙转过头来,不去看他,手心握过白瓷杯,却是捏得紧紧的,仿若在颤抖,此时心亦是随意乱跳,但面上眼眸之间却是装作无甚波澜。 执起茶盏,再不是慢慢来品,是一饮而空,放下之际又是弄得案上响动。 沉淀了半响,方才平静下来,顺着吐出一口气,只直视前方说道: “我以为你会改,却总是说道些混话,叫我如何是好?” “我说我的,你若是喜欢便听着,若是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他并因为此话而心境低沉,反倒有些愈挫愈勇的意味,其面上是与平日里无异的清俊放浪风骨,亦着端着眼眸望她。 曦若眉睫下垂,潋滟情愫早已蔓延,可却极力隐忍。 只冷冷道:“我不喜欢听这些。” “无妨,那我便不说了。”孟玄陌听罢,眸中着实是现了晦暗色,心底亦有些酸楚。 直起身子,像是被阴霾笼罩一般,虽是说着不在意的话,可心结结实实地被那句不愿意给伤了。 “眼瞧着午时欲来,也该用膳了,你可要留下一起?” 曦若转过头来,试探性的问道,却忽视了他眼底的暗淡。 芸香缭绕拂过他清净的衣袍,他只仔细聆了一会儿外户的声响,着实是少了一些。 又瞥一眼香炉,方才往曦若处望去:“我今儿便留下用膳了,有些事需要料理,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正自起身,将青色衣袍上的褶皱抚平,方才向她投去最后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眸。红烛掩映之中的山色,亦照着他眉间波澜,却被画屏染了云清水澹墨生烟。 虽是白日,亦是云淡天穹白,然则确是垂了帘栊,因此阁内常黑,需得燃了烛火方能看清。 他抬腿往外走去,绕过画屏,撩起珠帘,又推开阁门,方才走了出去,又是随手掩上,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曦若却是直望着他的背影,直至离开,仿若魂被其勾走,久久不能平。 莺儿悄悄走过来,她竟全然没有发现:“姐姐,连我都能看出来,你与孟公子二人之间有情有意,可你为何总是要将他越推越远。” “我早说了,你还小,不懂这些情爱之事。”曦若睨了她一眼,面上掀不起一丝波澜。 “谁说我不懂了,而且我也不小了,再过几个月,我就十五了,听你说便是及笄,外头正经人家早该许了人家的。” 莺儿只装模作样的反问道,亦是为自己争辩,若旁人瞧来她这身骨着实不想十四岁。 曦若亦自知她是贫苦人家出来的,据说幼时受过不少苦,家中有兄长亦有弟弟,只因是女孩便常造苛待。 后来不知为何却送进了这里,还来了她身边,可她却从未自怜身世遭遇不平,叹上苍不公。 思及此,曦若却是笑了一声,便开口说道: “你懂些什么,不过是偷着看了几天书,便想着要许了人家,可是要离了我,日后自个儿奔了好前程去。” 言辞之中尽是调侃与打趣,忍不住又是笑了。 “姐姐又是笑话我,哪里有这些想法,若是有,便叫我从今往后吃不着桂花糕。” 莺儿指天发誓,却叫人一阵发笑。 “哟,你这誓言发得倒挺毒,从今往后吃不着桂花糕,怕是要要郁闷了。” 曦若掩唇偷笑,抬起眼眸又往她那处瞥了一眼。 这边欢语不断,而楼下纵情声乐,沾香引玉不在少数,娇娘一双玉臂容得千人枕,莺歌笑语盈满堂,错落交叠的身影明晃晃地铺着满眼。 幽香沁鼻,夹着厚重的脂粉味混入孟玄陌鼻尖,他轻轻皱了眉头,这里果然满是风情的意味。 他还未走,寻着老板娘空闲的时日又凑了上去,那华娘瞧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自己已先开了口: “孟公子都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还不时往奴家这里瞧上一眼,可是想寻些好的姑娘开心开心。” 这时一醉汉经过,那酒气直冲他鼻端,氤氲水雾,沾染上世俗气,但他眸低亦是清明一片。 “我是想向老板打听一个事,为都知姑娘赎身的是何人?” 那老板娘迟迟不答语,孟玄陌心中明了,自身上掏出一个钱袋,便直接送到她手上,果真应了那视财如命的名声。 那老板娘偏作一番推脱,最终还是收入囊中,嘴上还说道:“孟公子这可太客气了。” 这边又笑道:“这可是你问我才说的,旁人我还不定告诉呢?” 说罢,眸光流转,望了望四周,这才作闲话般与他交谈了起来,是风月的音儿: “为她赎身的人奴家可没见过,但那日她是自己来的,且带了好些钱物,与她赎身那是绰绰有余。” 却是忽得勾了眼眸,自以为能惑无数人,却是不能:“再者,谁又会与钱财过不去?您若是肯花了大价钱赎了曦若姑娘,奴家亦是会放人的。” 说罢,执起帕子掩唇一笑,是风姿万千。 第七十九章 疑不除,借花讽 长安城中平康坊内那座盈满脂粉气的南曲阁楼里,此中女子各携才艺,鲜少以色自恃,因此放眼望去,吟诗作赋的不在少。 台子上手执琵琶与古筝的姑娘,眉目盼兮,巧笑倩兮,不时往下面望去,仿若传情达意。一曲终了,起身下台又换一拨人,举袖拂罗衣,仙仙登绮墀。 灯火通明,满堂荡金漾影,于台上曼舞风姿,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孟玄陌只瞥了一眼,并无心思来欣赏,老板娘说的那番话,戳了他的心,此时垂下眼眸,正自难受。 哪里是他不肯替曦若赎身,偏就是她不愿,如此便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来。 琼浆玉液,醇醪飘香,推樽换盏之中瓷杯碰得清脆响,他抬起头来瞧着台上那美人从风回绮袖,映烛转花钿,欢场中风韵常存。 觥筹交错间丝竹声乱耳,纵是良曲,亦是心烦得紧:“老板娘问都不问一声,就这般放了人,未免有些轻率。” 他只凝着老板娘问道,面上掀不起一丝波澜,听着却像是责问。 “哟,孟公子这话说的,那都知与你什么关系,偏就这般穷问不舍,着实令人生疑呀。” 老板娘止了笑,面上已有些不好看,两手交叉于胸前就这般站立,指缝处溜下一角丝帕。 他察觉方才那话有些不妥,这才放低了姿态,也赔笑道:“原是我的不是,本想随意打听一番,不想言语过激了,惹老板娘不悦,是在下的过错。” 说罢还拱手行一礼道,不想那老板娘却是舒缓身姿,低头掩唇一笑。 “能博得美人一笑,也着实不亏了。” 有事于她相问,自是得放低姿态,此中之人最是禁不住好话。 那老板娘凝他一眼,便笑着问道: “孟公子是吃了蜜么,怎得说话这么招人喜欢。” “我这可是如实说的,那些常于欢场中寻乐的公子,哪个不夸老板娘风姿绰约。” 他凑近跟前儿说道,心内却着实鄙夷自己的行为,这般讨好也不知能不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我当时只随口问了一句,那都知说赎她的人是益州的一个商人,愿以娶正室之礼迎她,其它的也未多问。” 忽得又转了语调,像是带了一抹嗤笑:“银前都已给了我,总不好拦了别人往好前程奔去,这风月巷中哪年不出几个殉情轻生的事儿,奴家可不想扯上命案。” 这话倒是真,书生与窑姐儿,考了功名而始乱终弃者有之,或是某家浪荡子勾搭无知青楼少女,最终却不履行诺言。 这里女子不动心则已,倘若动心便是情深难禁,即是死路一条,自古便出了不少这样的故事。 “哦,老板娘的意思是你若不放了人,便可能逼得人寻死。但老板娘这般良善之人,自是见不得这般事的。” 他说话之中又不忘寻了她的好话说,看似掀不起波澜的面上,心内却是想了几番,这般倒是问不出什么了。 “这话倒是真,我这里面的姑娘随意扯一个过来,对我的说辞绝对是好的无疑。” 孟玄陌听之,以手掩着口鼻轻轻吭了一声,这可真不谦虚。 “我说孟公子呀,你也别追着问了,我们这身份的嫁予商人便是再合适不过。” 那老板娘显然有些不耐烦,也不与他说了,便自顾招呼客人去了。 他见问不出什么,待得一舞尽了,也就离开了,外间清明之像,日头正好,不似里间要靠烛火燃明。 料峭秋风袭来,从衣领倒灌而入,寒凉侵骨,他一震颤,便只往吴王府方向而去,此皆无话。 吴王府清漪阁,萧青婉正在院外,瞧着满地颓败的落叶,枯枝伤神,遣了皎月去找非言,此般只她一人。 她眸眼凝于花坛之中颓败的落花,不觉吟出了:“零落尘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忽得不知何处窜看一音儿出来:“哟,王妃可真是有雅兴,对着这些颓败的花也能吟出诗来,此才我等可不及也。” 她不用听也知是谁,转过头来,正是那林清梦,只今儿未见刘氏。 “林孺人此话可是过誉了,我这只不过是附庸风雅,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她偷着笑却不宣于面上,笑话,陆放翁的词自是好的,但那林氏也不知道。终归有些惭愧,以名人的词充作自己的,着实不太好,只自己心中一遍遍地说着请求原谅的话语。 她撩起鬓边的发丝,也瞧着那颓败的落花说道: “只可惜这花儿呀,早已颓败了,也瞧不上什么风景。再看看美人不也一般无二,总归是难保俏丽容颜,我们女人于这世上总归得有点依凭。” 忽然凝着萧青婉的面容轻笑一声:“但瞧王妃这品貌,已然胜过旁人许多。” 萧青婉心中嗤笑,若是没有前头那番话,她或许还能信个一二,此般抛出这句,不还是暗里嘲讽她再好的容颜也无济,终究还是会有老去的那一天。 “俯仰岁将暮,荣曜难久恃。红颜枯骨,谁能幸免?这说到底的依凭,不还是靠着夫君的恩宠。” 林清梦听罢,面上波澜丝毫不显,衣袖下的柔荑却紧紧攥着,内心深处的山海波涛被掀起,但却极力隐忍。 “王妃说的是呢,妾身着实受教了。” “这外头风大,仔细着了凉,不如我们屋里坐去。” 萧青婉端着态,只云淡风轻地说道。 “既是如此,何敢拂此盛情?”说罢二人便往阁内走去,两道娇影一前一后终于走了进去。 她俩刚于椅子上歇下不久,那方外头便有人喊了:“王妃,王妃。” 她眉目凝起,这府里还有哪个丫头如皎月这般喜大喊大叫,正想着,那人却跑了进来。 倒也止得住脚,于萧青婉跟前站定,方行礼道:“奴婢见过王妃……” 岂不料话还未说完,便被那林清梦给打断:“不长眼的东西,没瞧着我在么?竟是连礼都不行,就这般看不起我。” 她口出恶语,一双眼眸射过去,如藏着针一般,只吓得那丫鬟急忙往地上跪去,竟不敢抬头,口中还一直喊道: “奴婢不长眼,望林孺人恕罪呀。” 第八十章 势装样,反遭训 朔风顺着窗棱而入,缭绕着满阁熏香郁浓浓,三人于外室,却是心思各异。前番瞧着那般好性子的人,此时却是为着这点小事大动肝火。 六曲屏风阻风挡势,烟波万里,华亭有鹤于上,侧边镶嵌了金箔,映日而熠熠,虽是好天儿,却消不了那林氏心内的气恼。 隐约有寒意窜来,像是为此而造势,阁内静寂,倒显得诡异万分。只有那丫鬟头伏于冰凉的地面,身躯颤抖异常,显然怕极,她本是刚来后院做事不久,对这些个主子的性情自是不知。 清漪阁外,有脚声缓步而行,久不见人说话,那丫鬟生怕招了祸事,赶忙又是一句: “奴婢不长眼,是奴婢的过错,请林孺人恕罪。” 萧青婉见此垂眸,心内思绪飘飞,果真是这般,如今世道奴仆之命向来是微不足道,皆不足惜。虑往日时光阴,倘人惨遭不幸,人命逝去,多人皆有听闻。叹而今,宫内府宅,荒野战场,却是尸骨累累,风吹日晒无人辩识。 但此时也不当考虑这些,只看这林氏如何来说,只见她从那身桃色衣裳之中拿出一块帕子,又做起了那哭天抹泪的动作: “原是我不配,我本就是一妾侍,不行礼也是不妨事的,谁人不是见风使舵,你看不起我也是应当的。” 说罢,还用帕子往眼角处擦去,可要萧青婉来看这是压根儿就不存在的泪,却还装模作样,真真是令人惊叹,且又叹自愧不如。 这番话更像是刻意严明自己的委屈,说府中人皆是不将她放在眼里,又更像是暗讽萧青婉仗王妃之势而威压。 萧青婉自是不想与她说什么,那丫鬟见她这般说话,心内自是着急,又将头往地上磕去,一声闷响传来。 “孺人严重了,奴婢方才进来直奔着王妃而去,并未注意您在这里,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认罚。” 说着抬起头来,伸出手掌往面上打去,左右皆有,慢慢得已是红肿一片,那丫鬟泪珠滚滚而下,本是传个话,却招来这般祸事,也只能自认倒霉。 却是无人注意林氏此刻眼角之下的浅淡笑意,萧青婉看不过眼,出声阻止,将威严抛出,久未有的姿态: “行了,你停手。”那丫鬟听此声音,竟是硬生生地愣住了,刚要打右边脸颊的手也是停了,慢慢放了下来。 “站起来,将眼泪擦了。”那丫鬟犹豫不决,又望一眼林氏,始终是不敢。 “怎么,本妃的话也不听了。”她一双眼眸射过去,直逼她面容,那丫鬟此时却是不敢不听了,赶忙从地上起来,于一旁站立将眼泪慢慢擦去。 萧青婉转过头来,对着林氏:“她只不过是一个婢子,你又何必与她过不去,百密一疏终有一漏,谁能事事妥帖周全。 再者,你方才见了本妃也未行礼,本妃是不是也应当罚你。” 她眼尾一勾,眸底泛着光,望向林氏,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意味。 那林氏听此赶忙站了起来:“妾身冤枉呀,我并未想为难这丫鬟,是她自个儿认罚的。妾身不与王妃行礼,是觉着我与王妃关系好,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说罢,又拿着帕子擦那眼角处,萧青婉瞧着心底烦闷,统共见了两次面,竟能称得上关系好,倒是敢说。 只这般惺惺作态,矫揉做作的样儿是真招人烦。 “行了,整日里哭哭啼啼的也不知为哪般,你方才对那丫鬟的话,不正是咄咄逼人。 本妃早先儿便说,欲要他人之敬,先有服人之德,你如此这般让人如何信服。” 萧青婉将腕上的玉镯滚了一圈,望向别处,已是不想与她对视。 那林氏听罢,却是带着哭腔,又道出了一句话: “王妃这般是说妾身没有服人之德,也当是的,不论才学品貌德行,妾身均是比不上的。” “本妃何时这般说过,听话勿要只听一半,得听全。这会子也不想与你讲道理,你且先去坐着吧。” 她心内厌恶,面上已显不耐,到底是该说她蠢,还是装作这般。且也不管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按说她这行为顶撞正室,应当受罚,但萧青婉不想多扯下去,况且那丫鬟方才分明有事,这般便以手招来了她。 “你方才进来之时,似乎是有事要禀报,这会儿说清楚吧。” 那丫鬟低着头,并不敢正视,说话声音极小,应当时方才被吓怕了,但萧青婉能够听清。 “慕容家的大姑娘来了,说是拜访王妃,想问问可有打扰,特遣奴婢来通传一声。” 萧青婉听罢心内正自高兴,慕容云溪,她本觉得投缘,前些时日本就说要来拜访,今儿个总算来了。 “她倒是有心。”萧青婉笑了一声,抬起头来问道:“云溪妹妹安在?” 丫鬟低头恭敬回道,半点不敢逾矩,方才已是受了罚,此番万不敢造次。 “回王妃的话,慕容大姑娘正在前厅候着。” “你带她来找我,快去。”她一时高兴,竟忘了有林氏在场,丫鬟听她这么说,再行一礼,便点头称是,往外头寻人去了。 无妄阁中,孟玄陌已然回归,正坐在椅子上悠哉地喝茶,午后的光阴,确实适合这般闲适度日,他放下茶盏,嘴上犹自嘟囔着不满: “吴王兄,这可太不得劲儿了,酒都没得喝。” 吴王端坐上首,身前的书案之上摆了些书帙,他听此白了孟玄陌一眼:“本王早先便说了,喝酒伤身,又误事。” “那总不能日日都没酒,俗话说小酌怡情,你就是小气,舍不得你那些好酒。” 他故作生气,将头撇向一旁,倒是有几分怪异,竟像孩童般嘟起了嘴儿。 “行了,早先儿便是这般说的,平康坊中你还没喝够?再者左拥右抱好不快哉。” 吴王嘴角向上微微翘起,显然是漓了一抹浅笑。 “谁说我是去寻欢作乐的,小弟可是干了正经事的。” 说罢朝着吴王又是勾了一抹笑,当真是撩人心弦,只吴王便就罢了。 第八十一章 玄陌思,乱搭腔 “哦,平康坊之地,你还能干些正经事?”吴王睨一眼他,淡淡一笑,颇有些不相信的意味。 孟玄陌未回话,他执起茶盏,将杯中之吾一饮而尽,方才搁在案上。探一眼外户景物萧疏,落叶翩飞,犹自伤感,应当是想着些别的事。 将衣衫抚平,显出那润泽纹理的玉佩,迎外户之彩而恰似天光乍泄,泛艳而熠熠。 偶听外阶云履慢慢,霎时又未有声音,秋风料峭荡波渺渺,方才安了心。 孟玄陌转过头来,方才故作神秘地说道:“自是干的正经事,且容我慢慢道来。” 檀香染衣袍,缭绕之间却又扑鼻,他笑语盈盈,犹似勾人摄魄,且没个正经模样:“小弟上平康坊,本该是寻欢作乐,然则我却发现以往那都知姑娘被人赎了身。” 吴王听罢却是意兴阑珊,白他一眼,正欲翻起案上的书帙不再理他,孟玄陌的声音又是急急而来: “吴王兄且听我说完,你这般可是不地道,事还未道,你怎知没有价值。” 吴王听罢,这才不动声色地拿一方竹简夹在书籍中间,星目远视,直盯着他: “你倒是说说,本王看看是什么正经事。” 他轻笑了一声,仿若对他说的事不想尽听,平康坊之中所谓的正经事,不外乎寻欢作乐,诗酒言欢。 “吴王兄这般模样,待会儿我说到一半停下来,你定是会央着我继续说下去。” 吴王只盯着他,终究是什么也未说。 “小弟还记得你当日自平康坊出来之后,一直怨怪我,说带的什么地儿。问你缘由你便说瞧着知些体统的,竟也是这般廉耻皆无。 昔日笑你富贵外显露,怎不招得人动了心思,你说这南曲之中人人皆是非富即贵。我说她眼光毒辣,看出你并非等闲之辈,故才舔着脸迎上去。” 吴王凝眉思之,这不显然未说到正经事,只平实铺开的事理,藏着许多未知的真相,他指骨于案上轻轻敲动,一咚一咚的。 只随意瞟一眼摆放得井然有序的阁中之物,朱红书橱上皆置满了书籍,其余皆是墨灰喧嚣,无多少艳色,亦是简便。唯留那方宝剑于墙壁悬挂而下,柚木而制的黄桐色剑鞘底端离地面不足一米之距。 若需密谈,寻此地方是最为合适。 “吴王兄当日虽未说是谁,但我却知道,你说的便是那都知,是以听得她被赎了身,就打听了一番。” 说罢又将声音低了一些:“她既被你所拒,依那性子断然会再将目标引到另一来头大的人身上,而不是这般不知其人为谁。” 吴王听罢凝眉沉思,于案上敲击的指骨却是丝毫不停,抬起头来睨他:“所以你觉得此事有蹊跷,但与本王有何干系?” “吴王兄可别忘了,你当日寻我来谈话说观你那孺人容颜做派皆似见过一般,且她此前并不是养在长安。 还有我特意去查了那林尚书,其人有疑,此前从未听得有女儿,后来接了回来便说是外室所出。且最为可疑的便是他那善妒的夫人竟没闹出什么事来,还允准她记在自己名下。” 吴王听罢面色也是沉重起来,当日未曾细想,如今竟能牵扯出这么多事件来,且不知是为何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窗外风沙轻窜动,包裹无声下的暗潮涌动,吴王停止敲击案桌的指骨,眸中闪着凌厉的光芒,是嵌入地底的爪牙,戾气似阴霾笼罩全身。 看来是该好好查查了。 “还有吴王兄你可想想你所觉得的熟稔从何而来。” 孟玄陌说完这句便闭了口,只拿起茶壶往盏中又添了新的,饮了一口是辛涩,回味之后便又是甘甜。 吴王也未再说话,二人自是心照不宣,且不必溢于言表。 他方才的神色已然全部掩藏,面容凝寒霜降,声沉如放鼎于地:“看来该好好查查这林尚书。” “那是自然。”孟玄陌嗤笑一声,执起茶盏,摩挲片刻,方才全部饮尽,搁在案上,指骨于桌上掠过,仿若划开了一道痕。 他心内火种渐起,旁人不知,他可是记得牢,早年的孟大人于朝堂遭人排挤,其中便有那林尚书,想来又是为了权势巴结那人。 虽其父告诫他要释怀,可他却不能,朝堂结党营私者甚多,位高权重者动不得,但总得揪出几个小喽啰来。 政见不和自是应当,争权斗柄犹是常存,但万不该牵连无辜之人,今上虽是明智,但免不了流言愈出,心中不生疙瘩。 此事尚且不提,且说清漪阁中,慕容云溪正自坐在内室,且与那林氏对立。 未申交接之际,一阵风而过,屋檐下悬挂的护花叮咛作响,听来倒也甚是悦耳。长廊寂静无音响,淡阳寒意,略有沉闷之感。 慕容云溪拈一香酪于手上,方才慢慢入口,一块吃完,方才饮了茶。 “青婉姐姐,你这府里的小食可真好吃。” “若是喜欢,便多吃些,平日来鲜少有人来,我便鲜少准备吃食,今儿个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萧青婉望着她那模样,轻笑了声,慕容云溪今儿穿的是一身水蓝色蜀锦制成的襦裙,上方绣有海棠,外套浅碧帔子。 额前各有两绺头发,只随意低了头便会遮了眼眸,但却有着别样风姿。 她轻浅一笑,带着明丽且有真诚十足,萧青婉自来这里少见此般真性情的。 “好。”说罢,她又拿了一块紫龙糕,轻轻咬了一口,便开始对萧青婉说道: “早就想拜访姐姐了,今儿得了空是怎么着也得来了。” 她们这般倒是将林氏晾在了一旁,那人惯是个会抢主场的,这不就开口说话了: “妾身瞧着慕容姑娘也是美人胚子,且与王妃关系又好,若是能招得殿下喜欢便是再好不过了。” 她笑语盈盈,说话全然不顾后果,看似天真烂漫,心无城府的模样,却不知藏匿着多少的腌臜。 这话一出口,那二人俱是一惊,慕容云溪刚要送进口的糕点都因此而停了,放下手来,她面容一凝,心内正是急,亦是气恼。 “林孺人说笑了,难不成生得好看的人都要上赶着与他人做妾,我偏不会。况且你是吴王殿下的孺人,这般说话是置你自己于何地,置青婉姐姐又是何地?” 第八十二章 假寻死,说五错 外室内一片寂静,且又带着丝番诡谲,寒气都因着这两人周身的火星而凝结一处,无人再说一句。慕容云溪怒目而视,如开弓的箭直射那林氏之身。 长廊清明,今儿个萧青婉并未遣走那些丫鬟、奴仆,但此刻外户亦是安静非比寻常,只偶有风拂护花铃铛铛之声。 那林氏被她这么一瞪,将身子往黄花梨木的椅子后缩了缩,垂眸之下显得有些不自在。 “慕容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会有这种想法。”因着几分心虚,声音便是愈发得小了,到底还能够使得人听明白,却希翼阴鸷场面,可是不能。 “你那话里便是这般意思,既起了离间之心,又带了贬损之味。再者说了,我干什么要讨得吴王殿下欢喜,我也不惜得让所有人都喜欢我。” 当旁人瞧不出她心里的玩绕似的,自以为能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却是不敏,更是愚蠢。 “慕容姑娘这般便是太冤枉,我本是句夸耀的话,怎得到了你这处,就变了味儿呢。” 说罢又拿起那帕子,往眼角处假意拭泪。 慕容云溪瞧着一阵心烦,她平日里最是见不得这般造作之人,又装模作样皆是在行之辈。 萧青婉坐于软榻上细细观望,指尖划过那座上苏绣的鸳鸯,只扬眉看二人斗法。 “我从前最见不得那般惺惺作态的人,实在讨厌的紧。我也不怕得罪你,莫说你是吴王殿下的孺人,纵是天王老子我也是不怕的。” 将糕点放下,饮了一口茶,停了一瞬,方又继续说道:“我从来也不是那般虚与委蛇的人,不喜欢你便是不喜欢。更不想做簪缨贵族家仪礼端庄的大小姐,说话粗俗不堪,没必要唬得你开心。” 她凝目视之,身姿端正,只十分正经地说道,后面说的话声音自是拔高了几分。 说完之后便不再管她,只自个儿拿案上的糕点吃去。 还边说道:“林孺人你自个儿讨不快,既是说了我不中意的话,怎么着也得还回来。” 她只继续吃糕点,犹记得从前母亲便是那般真性情的人,凡事皆顺着喜好来,父亲亦是瞧上了那一点,方才费了不少功夫给娶回了家。 萧青婉深深望去,忽又是沉思,这高门大户里大多皆是外作贤良,内藏奸滑之辈,且又纳着些虚情假意。他们的仁义道德,处处皆昭示着吃人二字。 飒飒寒意透过未关好的牖缝涌来,冰寒灌领,犹觉颤颤,慕容云溪那水蓝色的襦裙拖曳于地,她只提了一下裙摆。 有侍婢进来,却是匆匆行到一旁的小方几前,以手于博山炉上试香,察觉香味消散,这便拈了一块芸香进去。 她只三两步走出屋子,且不消多少时候又是香风袅袅,低回悠长。但如此之境却不能精心凝神,反添心内烦躁。 “慕容姑娘说话未免太过咄咄逼人,我干了什么惹得姑娘这般动怒。” 刚息了的火气,又因着这哭腔而再度有些重燃,她只站了起来。 往墙壁看去,忽又是悲凄样儿:“我既这般招得人不喜,还不如一头碰死来得好,也少遭人污蔑。” 说罢正欲作势往墙壁撞去,且已走了几步距。 忽听得一声响,原是萧青婉以手往案桌上狠狠拍去,此刻正吓得那林氏不敢向前。 正听萧青婉声音传来,一股威严自露,且带着怒气,自是不能平和说话,音量拔高了不少: “你整日里这般哭天抹泪的,有意思么?现今又是寻死觅活,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你若是这般不满,上殿下跟前说去,看谁占理。” 那林氏听罢已全然愣住,想着吴王对她的态度,面上一片惊恐,哪里还记得撞墙这回事,转过头来,正欲说些什么,却被萧青婉接下来的话给阻了回去: “本妃念你来王府时日不长,对你处处忍让,不想你竟这般得寸进尺,且不知天高地厚。先前夹枪带棒的便也罢了,这会子又连连犯了几处错误,今儿个不罚你,倒显得王府没有规矩,没有体统了。” 说罢,她大着嗓子朝外喊了一声:“来人。” 立马有两个丫鬟跑了进来,低着头只问道:“王妃有何吩咐?” “林孺人不遵体统,且以下犯上,给本妃掌嘴。”她摸着手上的玉镯,只冷冷道出,且未睨那林氏一眼。 那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纵是有些犹豫,到底不敢违抗,毕竟这后宅中事还是归王妃料理,此般吩咐是理所应当。 慕容云溪只吃着糕点品着茶,并不管这些事,况且她本就觉得那林氏该打。 那两个小丫鬟只走上前去,一人正作势上前压制她,谁料被她那眼神给瞪了回来。 “我看谁敢!我毕竟也是殿下的孺人,你们这两个下贱胚子,也配掌我的嘴。” 那两人面面相觑,终究未敢动手,只抬头瞧着王妃,看她有何指示。 却听那林氏已然开口了,且声势凌厉:“王妃,我不服,你方才说我犯了几处错误,你说出来我才好心服口服。” 萧青婉听罢嗤笑一声,心内正想这会子怎得不哭天抹泪了,她手衬了下绣垫,端正身姿,方才说道:“好,那本妃就让你心服口服。” “你有五错:其一,你不该说话的时候搭腔,本妃与云溪妹妹说话,你作为一妾侍本该安分一旁,而你却不合时宜地说了话,此为逾矩。” 停顿了一瞬,方才又说道:“其二,你便是作践云溪妹妹,她好歹也是正三品户部尚书正妻所出的嫡小姐,再怎么样也不该与人做妾。你说出这番话便是看轻她。” 萧青婉正准备说出她的第三处错误,未想却被那林氏抢了话:“王妃这番话,便是言妾身卑微,也是的,妾身本就是外室所出的庶女,原不配与你们相提并论。” 且又是带着哭腔,萧青婉心想,也不怕人厌烦,整日里这番模样。 她冷笑一声:“你这番话便又错了,这是将孝道置于何地?你扪心自问林大人待你如何,你虽为外室所出,可他不但将你接回,还允你记在正妻名下。且不管林夫人如何,就冲着这一条,你也该念着她的恩。” 她端起茶盏,余光处瞟了她一眼,却见林氏已然怔愣在原地,面色黑沉难看,凝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青婉看了一会儿,也不再管她,说了这些话,早就有些口干舌燥,随即用盖子撇去浮沫,呷了几口茶,将白瓷杯搁在案上,方才又说道: “怎么还能说些忘恩负义的话来,让你爹娘知道可得寒心。况且我大唐极重孝道,你这般说辞便是违逆了当今圣上。” 第八十三章 话里错,处处挑 檐廊踏步有声传来,霎时便见皎月推门进来,探外头杳冥貌,霞绡云幄任意铺陈,光也拢了来。且带着一股脑儿的寒气直往里窜,她赶忙将门合上。 转过头来,瞟一眼此中情状,方才有丫头寻来说这里有些什么事,她才来了。 又见着里头诡异的气氛也不敢做声,大家宅院里多的是勾心斗角,她心里自是清楚明白。但瞧萧青婉安稳于软榻上,便只闷头往她那处去,福身行了一礼道: “奴婢见过王妃。”萧青婉虽常让她不需多礼,但如今有人在,场面上自该过得去。 萧青婉抬起眼眸示意,皎月自行至她身旁站定,再不多言。 她瞥一眼林氏,见其人站着却是面含紧张,将嘴紧紧抿着,眸子里的怨毒全被她瞧着。两手合拢于腹前绞着帕子,像是极近蛮力。 而那慕容云溪只一副看热闹的模样,直盯着林氏,偶尔嗤笑一声。 “王妃方才那话可是太严重,妾身何时不重孝道,又是怎得成了违逆今上的罪人?” 她忽得抬头直视,反问之中是恼羞成怒,眸光之中淬着火,周身火星四射。 萧青婉正了身姿,端着态,头上戴着的花枝攒珠花步摇炫着夺目的光,让人瞧一眼,便已然歇了气。 嫣红襦裙上有苏绣的牡丹图案,且浑身的气魄更是轻视不得。 她拢了一弯眉,抬眸望去,那其中的嘲讽不言而喻,嗤笑一声道: “你将外室女挂在嘴边,是白瞎了林大人夫妇待你的好,更是不念半分的父母恩情,又遑论孝道?” 说话之中已是不怒自威,又接着道出更为严重的话: “家国本为一体,家宅安宁,国家方能日久承平。而你不重孝道,便是逆了天下之情,更是违了圣上的意,如此你还敢说没有。” 那林氏听罢已是无措,更自泫然欲泣,执着帕子直抹泪,连着面上的妆也花了些,竟还半哭半语道: “王妃,妾身认罪,妾身年纪轻,乱说话,竟不知自己犯了这么些忌讳。” 说罢还直跪在地上,身躯往前伏去,那哭天抹泪的动作尽皆不能停。 此动作倒令人膛目结舌,竟还是真的哭了,此中的渊薮便是亦此,竟还敢做这般姿态。 贵胄小姐中竟还有这般没脑儿的人,且还会是尽会演的人,千年之后将此留做世人闲谈,纯做消愁破闷,或可说道一二。 她只冷冷道:“你可别在本妃面前使这些伎俩俗套,这法子虽是能让人兴起怜悯之心,但不是全都适用。也不用整些花马肠子的在心中,想着怎么着,今儿个必得让你俱都知晓自己的错。” 风起势已然有些猛,盛秋之际,最是这般天儿,连着林氏的哭声已然弱了不少,不知是被她吓的,还是被风压了。 她有些担忧慕容云溪,怕她回去晚了有些什么不测。 这便朝她望去,将方才的冷淡全化作担忧:“这眼瞧着天儿也不早了,云溪妹妹可先回府。” “既是如此,我便先回了。”她起身朝外望去,枯枝败叶之中可瞧着些鎏金瓦砾,接着便又是碧瓦飞甍,全被霞韵笼罩,好一幅景色。 她也不作停留,只行了一礼,正欲往外走去,忽听萧青婉说道:“你先别急着走。” 她疑惑不解,却又见萧青婉回头对皎月道:“你去找小川,使他送送云溪妹妹。” 皎月心中了然,只点头称是,那厢慕容云溪却是连连说着怎敢劳得旁人相送,但萧青婉执意如此,她便也不好再作推辞,只得由着她的意来。 二人这会子出了门,堂上只余萧青婉和林氏,再加上那两个丫鬟。 她刚饮了一口茶,便直对着林氏: “这会子,你也不用打些马虎眼,本妃只继续说你的五错,在此之前还得揪一处言错,也好叫你心服口服。” 她正了神色,只说道:“你说你年纪小,可本妃记着过妾文书上你可是比我还大了几月。况且年纪小便能这般说话全无顾忌,那日后是不是人人都可这样。 而本妃虽小,且又不才,到底还知道尊卑有别。” 此前话全为指责,后话便是暗指她不知道这些最浅显的道理,如今倒是心内犹为舒畅。 那林氏听罢,只身躯一震,往地上摊去,连泪都不抹了,只让她顺着眼角而下,可真真是招人心疼,鲛珠尽如雨下: “妾身愚钝,本就是小门小户家不通事理的,得了好福气才来了长安城,原是我不配进这大宅院,也不配嫁于吴王殿下。此番更是白瞎了阿爹与阿娘的教导,妾身竟学不到分毫规矩。” 她面色苍白,形如枯槁,也不知是装的还是怎样,因着这闹腾,头发已有些乱,竟全然不顾形象,着实令人惊讶。 萧青婉冷笑一声:“你这话便又是错了,你既知道自己不配,便不要说出来,老实藏在心里想想是何缘由,也好进益。 你既说了出来,便是自己作践自己,自己看不起自己。且还不单单说了这一回,前头不知凡几,本妃都懒得计较。今儿个是非得说出来,也好叫你知道为何错,这也是本妃要说的第三错。” 萧青婉一字一句毫不留情面,只挑着她话里的错处来说,平日里学的也不是白用的,况且于她现世,这般勾心斗角亦是从不少地方见过。 纵那林氏未有这般心思,她亦能给她安上去,况且那些小说她又不是白写的。 “妾身知错了,妾身今后必定谨言慎行,绝不叫王妃费心。”她又是哭嚷着,实则衣袖下的手已然握作一团,攒怒于胸中,全化作一个忍字,今日受的辱,来日必定要偿还。 “还有你那句不配嫁于吴王殿下,又是将杨妃娘娘置于何地?你能嫁于殿下,便是托着她的恩,你要这么说岂不是说她识人不明,这便又逆了婆母的意,就是不孝。 本妃瞧着你这一说话,便要出错,索性少说些,免得惹出笑话来。” 实是她并不想这般咄咄逼人,乃为这林氏不知天高地厚,几次三番的说些混话,且是夹枪带棒,怎不让人生厌。 况她本就不想做那良善之辈,自是不必事事做的让人满意,也从未想过以身份压人会这般畅快。 而那林氏听罢又是愈发哭了起来:“王妃这般言辞,便是言妾身说的话未有一句好的。” 听她如此说,萧青婉便想起那林氏前头说的话,面色稍霁一些,但仍旧是端着态丝毫不减: “那倒不尽然,本妃听你前面的话,便知你已有心悔改,既想到了父母恳切教导,是你自个儿不用心学,这便有些进益了。” 说罢,一时之间又没人说话,忽听得外头廊上有脚步声传来,且又听得奴仆声音:“奴见过殿下。” 第八十四章 吴王来,仍挑错 爇过的芸香缥缈,如海上仙山蕴雾缭绕,缠青丝几回,珠钗盈花钿。萧青婉挑一弯眉,是塞外风沙也不能抹去的幽兰玉貌,还来不及沉思吴王为何会来,便听得推门之声。 敞开的口子,着实是寒气倒灌,那林氏晶莹香睑此刻凝着水痕,偶听声响不住抬头望去,心内却是亦喜亦忧,形如枯槁的面垂首有了丝诡笑,她要赌。 眸中山水藏着弯绕,织锦鸳鸯纹的粉色襦裙被她跪在地上,也唯有那嫣红的帔子一朝引人眼眸。 随云髻上斜插着一根鎏金云雀纹银簪,随意点缀了一些珠花。本该装饰齐整的模样,此刻发髻却有些已乱,额前溜下几缕发丝,偶一低头便能将眼眸遮住,然则望去的就是一片朦胧。 吴王走了进来,将门合上,阻了外户的寒风,他绕过烟波云阁的六曲屏风,方才进到里头。 如今观之是一身联珠团窠纹绿色圆领袍衫,腰身缠着革带,下垂一和田青白卉纹的玉佩,头上戴着黑色幞头。 露出一双眸如星辰的眼眸,正是君子如玉,乱人心神。如此风姿使人也不得不多看几眼,他此刻垂首顾看林氏,见其低头啜泣,不时以帕子擦去。 便抬头望萧青婉一眼,一壁往那金丝楠木的椅子上坐着,一壁又说道:“这是做什么?” 透过镂空雕花的格扇窗,见之是晚云收敛,只现淡天一片琉璃。 “殿下瞧不出来么?我自是惩罚林孺人,但您若是心疼,将人带走,我也是说不出什么来的。” 萧青婉并未起身行礼,只出声清泠道,殊不知这简单的话于吴王听来却有另一番意思。 他嘴角勾起,轻笑一声,只望着萧青婉: “谁说本王心疼了,你自行你之事管他人做甚?如此广传德行,也免得向外传出我吴王府内帏不修,届时更大的体面没了,平白惹笑话。” 说罢又正色起来,接着再添了一句: “这后宅的事本该是你料理,林孺人若是有什么过错,犯了什么忌讳,王妃只管惩罚便是,本王定不会说一个不字。” 那厢林氏已然哭声不绝,且愈是止不住: “王妃,妾身知错了,如今心内已然悔得肠子都清了,纵你怎么着,妾身亦是任由处置。” 说罢又将身子转到吴王那边,泪留琼脸,哭得那是梨花带雨,又携丝帕频频拭泪,还尽皆不能停。 倘是旁人见之,定是心疼不已,哪还管责罚的事,她只对着吴王说道: “殿下,妾身知错了,王妃要罚,妾身自是无丝毫怨言,甘愿受着。妾身不通事理乱说话,以至于冲撞了王妃,妾身心不能安呀。” 一面说,一面抽抽搭搭,几番话道来,看似情真意切,表面说自己知错,甘愿受罚。然则却带有挑拨意味,说自己只是因冲撞了萧青婉方才落得如此,暗里便是直言其刻薄。 萧青婉听来心内嗤笑,真真是好一出戏,大抵的白莲花便是这般样子。如此观之古今都是一个套子,全无新意,直言自己有错的同时,还能透着无辜的意味,倒着实厉害。 她转过头来,对吴王说道:“殿下既说任我随意处置,那我定不会留半分情面,届时您再要心疼,可就晚了。” 态度坚定,不容半点分说,也不多予眼神给吴王。 从来便最厌恶这般心机深沉的人,如今逮到错处,又怎能轻易揭过。 吴王听罢,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挑了眉直望萧青婉,却见她压根不看自己,面上一直维持着清冷。 回想方才的话,却是心内一堵,口口声声说他会心疼林氏,莫不是看错了他的心,亦或是根本不在意他。 心一沉,微愠蔓上眉梢,只冷冷说道:“本王纵是心疼也不会说什么。” 唯有风过窗棱,纵已关紧,却仿若能感知那寒浸浸。听此话来,萧青婉心内涌了一股意味不明,到底还是端着态,什么也未说。 那厢闻得外头脚步声,皎月推门进来,绕过屏风见吴王在此,先与他行了一礼,复又来到萧青婉跟前: “奴婢见过王妃。” 萧青婉摆摆手,示意她起身:“给殿下奉茶。” 皎月诺诺称是,携壶瓶绕过屏风便出门煎新茶。嘎吱一声,又闻琅琅作响,余音缭绕之后,顿时阁内静谧,半晌无声。 “既如此,本妃便先来说说你的五错,如今便是其四。” 她眉眼匿零星寒骨,只冷冷道。 那林氏闻言,心内一滞,本想自己装作这可怜委屈的样儿,吴王怎么样也会说道两句,却未曾想还是逃不过。 只听萧青婉说起:“其四便是你言云溪妹妹该讨得殿下欢心,这话一出口就是错,别人如何不该是你能说道的。 况且本妃记得这王府中为殿下妾侍是我的职责,何时轮到你越俎代庖了。你这是想抢了本妃的职权,还是想拉本妃下位,好鸠占鹊巢。” 萧青婉冷冷一笑,却吓得那林氏往地上摊去,又是泪水夺眶而出,直拿帕子去拭。 抽噎地说道:“王妃,妾身从未有如此想法,这真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又对着吴王,只跪着往他那跟前去,拉着他的衣角,又是不时落泪,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儿,直说道: “殿下,妾身冤枉呀,妾身从未有如此想法,不知王妃为何要这样说。妾身如今是有苦不能诉,还望殿下做主呀。” 她抽噎着道,活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字字未离她的无辜。她幻想着这般模样,能换得吴王一点怜惜,然则她想错了,是彻彻底底的错了。 吴王心内厌恶,只冷冷说道:“你有没有,本王不知,且听着王妃来说。” 言毕,将林氏扯着自己的衣角拉过来,又把双腿移向一旁。林氏没了依凭,只生生摊在了地上。 瞅窗外已然暗了不少,萧青婉只想尽快将完事,便也未说别的,直言她第五处错误: “云溪妹妹气不过,只说了几句实话,你不想着自己为何招得她那般说,却学着寻死觅活,这是高门大户家该有的仪态? 还整日里哭哭啼啼,你这般作为与那些小门小户家的妾侍有何区别?你如今到底还是林大人独女,又是殿下的孺人,怎么着也得注意一下才是。” 第八十五章 终掌嘴,攒恨意 靡靡秋风寒凉更入骨,霞韵欲收,暮夜将至,满堂空寂,唯闻啜泣声。风拂声动,枯叶扫廊阶,步履音轻,推门而至,又反手合上。 皎月手托茶壶,又拿一新盏,于吴王奉上一盅。然后行到萧青婉跟前,又续了一杯。 方才站到一旁,那林氏心内藏了猛兽,眸中弯出冷意来,她又怎会甘心与人这般羞辱。 只将今日之恨氤氲为楚楚风姿,梨花携雨琼脸泪下,掩机锋化委屈千重,执帕瘫软在地上。 “殿下,王妃,妾身实知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委实不符大家之仪,但原本也只是小门小户家的,一时改不过来,当是情有可原吧。 但觊觎王妃之位实在是无从说起,更为天大的冤枉啊,妾身纵使再不通情理,也是知道下不翼望上位这个道理。” 殊不知她那一眼神,早被萧青婉觑在眸中,顿时一阵心颤,撩寒入骨,化作久远的忧虑。想来这人应是另藏心思,昔日愚蠢憨直下又将是怎样腌臜的面貌,亟待勘破。 指尖探盏,感温度尚好,萧青婉方才故作镇定般饮下那盏茶,压下心内的情绪。缭绕芸香,和着苦涩直入鼻腔。 她只瞅一眼她,便继续摩挲皓腕上的玉镯,柳眉折三几寸,装了个云淡风轻,磨却眸中暗波: “虽说你从前是同生母养在扬州,兴许未有良好的教习,但那里到底还是钟灵毓秀之地,也定当不能俗气。 况且你入了长安,林大人夫妇亦是精心教导,怎得未有进益?偏生还要学着那股子做派,就如你自个儿说的是未认真学。” 忽而又身子坐直,轻笑一声,抬腕搁在案上,发了柔和的音:“此事虽无大错,但也可大可小,但也终究难登大雅之堂,你日后定是要好生来改?” “妾身愚钝,日后定是好好来改,绝不叫王妃费心。” 泪珠不绝,带着哭腔的音儿,心内已然恨的不行,却还要装作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本以为就此揭过,攒恨入胸膛,等着萧青婉让自己离开,不料却是更深的恨,更深的执念袭来: “纵使你未有鸠占鹊巢之意,但不代表你没有错。此番几错皆因你说话做事不深思熟虑,须知一言错,亦可招致杀身之祸,此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往后你需注意些,在本妃跟前尚且可以轻罚,若是触了皇权天威,便不能这般轻易揭过。” 吐音清冷,半分不留情面,亦是斩断了她再要辩解的后路,说罢又添了一句: “今儿个本妃必得罚你,也好叫你长些记性,以防日后再出些差错。也免得传出我吴王府内帷不休这话,如此你可认罚。” 那林氏贝齿紧扣,忽又是紧咬下唇,心内千思百转,终究还是磨灭那欲反抗的心,到底还是寻不到说辞。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也只能是认栽,但日后便是绝对不会被这般欺辱。 眼眸中泄了一抹狠厉的光,萧青婉未瞧见,但却被吴王觑在眼中,看来所想果真不错。 那林氏往冰凉的地上碰了一下头,方才带着哭腔道:“妾身认错,也认罚。” 牙缝中挤出的这句话,旁人都能听出来是心不甘情不愿。 萧青婉只转头对着吴王:“殿下可有意见?” “既是合情合理之事,本王自是无丝毫意见,你自按意愿来行即可。” 吴王望着她道,面上掀不起丝毫波澜。 萧青婉抛了个眼神于皎月,皎月半刻不能明了,她只好说道:“林孺人掌嘴二十,你去。” 皎月愣在原地,心内一惊,这姑娘怎会让自己去,明知她是最胆小的,终究硬着头皮往前迈了步,又是踌躇不前。 “林孺人不是说那两个丫鬟不配掌你的嘴,如今本妃让皎月来,她是自小跟在本妃身旁,所幸之事皆是代表本妃之意,如此可还配?” 萧青婉反问道,又是一壁从榻上起身,一壁行到皎月那处,于她耳旁低语道: “你这性子太软,容易叫人欺负,今日这就是磨练,你只去便是,有我撑着定不会有事。” 皎月心内稍安,瞧了萧青婉一眼,只见她点了一个头,鼓起勇气来,方才往林氏那处走去。 “你们二人将她摁住。”萧青婉这般喊道,浑身散发着一种威严。 那两个丫鬟听此,立马走到林氏处,将她架了起来,以此制住,她竟也未有丝毫挣扎。 只任由她们这般,眼角处的泪水还未干透,面色显露憔悴。抬起头来,望着走过来的皎月,瞪圆了眼睛,果真吓得那丫头不敢向前,直往后退了一步。 萧青婉察觉到,却没有上前,她相信那丫头定不会就这样退缩。 站在原地,腿上向是被灌了铅,使自己镇定片刻,不再直视那眼眸,皎月走上前去,抬起手腕便是这么一巴掌打了下去。 许是挥得有些重,那林氏整个头偏向一旁,发出一声轻哼,到底是强忍住再落泪,此刻必得硬气一番。 皎月抬起皓腕,望向自己的手心,有一瞬的发愣,这十几年来自己还是头一回扇旁人巴掌。 她手心有些发麻,但还是继续重复方才的动作,左右两边脸各有十下,那林氏全程竟未喊过一句救命和饶命之类的话,只哼了几声。 但那眸中发出寒魄,如饕餮出没,直往萧青婉那望,终于二十下打完。 林氏脸上已然红肿,且嘴角处还有一丝血痕,眼角下有几滴泪水,藏在衣袖中的手攥成一团,贝齿紧咬,心内海浪翻腾,沟壑横生,来日必定奉还。 皎月完成之后,到底是第一次打人,还是心有余悸,走到萧青婉跟前,福身行了一礼道: “王妃,二十下已打完。” 萧青婉点头什么也未说,只对着林氏: “林孺人既已受到惩罚,往后必得恪守规矩,当行之本分,勿要再犯。” 那厢林孺人将头往地上磕了一下,方才说道:“妾身谢王妃轻罚,以及王妃教导,从今往后必定谨言慎行,绝不再犯。” 殊不知这几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是多么的恨啊,尊严尽扫地,她可不能忍。 催暮更是翳云蔽空,弯月照瓦砾,吴王府中已全数点上灯火,玉楼金阁撒了些许斑驳碎影,那林孺人才刚从清漪阁中出来。 第八十六章 使心安,诡谲涌 秋月映帘栊,悬光入廊阶。玉壶夜,重重木门掩,凛风鸣细枝,又吹得窗牖呼呼作响。 清漪阁内室之中,吴王照旧没有离开,萧青婉于鸾镜前,去掉发髻饰物。华烛摇曳,锦帐前明,簪钗映影上。 博山炉中芸香沉水晕开,微微烟横萦青丝,靡靡月雾锁眉黛,湮灭半日烦躁,磨却几多怅惋。 她借着这个空隙,于铜镜中觑了一眼吴王的侧颜,未想那人却看了过来,寂静的阁内,忽是声浮梁尘: “你今儿惩罚那林氏当真是令本王刮目相看,以往的伶牙俐齿到底还是回来了,这才是本王印象中的你。” 萧青婉轻笑一声,乌丝披散脑后,起身绕过胡床,睨向吴王: “哦,殿下印象中的我?那现今的我与以往相比又有何不同呢?” 她起身往那处走去,相望雾眼盈盈,许是未看路,突然一个踉跄,直往前面倒去。 吴王一急,赶忙起身,以极为迅疾的速度揽过萧青婉的腰身,将她囊入了自己怀中,使整个头部皆靠在他的胸膛。 胸腔起伏的波动,心间海浪的掀起,他自己亦是能够察觉到。 帷幔红锦缀明珠,映了一双暗影,正是这般姿势,萧青婉的面上此时阗了红晕一片。 心脏的跳动已然紊乱,那轻微的鼻息喷洒在她面上一下又一下,伏在吴王胸膛的头部似乎眷恋此时的温度,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情愫自心间悄然蔓延,缱绻暧昧涟漪着整间内室,吴王心内亦是欣喜,面上柔和,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虽这般姿势会累,但他甘愿。 萧青婉一朝理智起,这不该是他贪恋的,便欲从吴王身上抽离,动了几瞬,吴王察觉到异样,虽是极为不舍,到底还是放开了。 手臂垂下,又恢复那波澜不惊的面,仿若什么都未发生,只那眼角处漓的一抹微光,有些许昭示,其它的亦都藏匿了起来。 萧青婉站直了身子,福身道谢,嘴里糯糯道:“多谢殿下。”。 却被吴王一手托住,他只反问:“做什么这般客气?我们是夫妻,理所应当的。” 萧青婉只转了身子,什么也未说,行到面盆架前,以手探探盆里的水温。方才的滚烫已然消了许多,她拘了一捧温水和着桃花液净面,洗去面上的妆容。 一切都好了之后,再取一干帕子拭面,方才清爽舒畅。皎月于外室候着,她唤了一声,随着珠帘撩起,那丫头走了进来,将面盆架上的铜盆端走。 又有侍女走了进来,亦是端了铜盆,放在面盆架上,出声似猫儿音: “殿下净面吧。” 吴王方才走过去,只一会儿便好了。 又有丫鬟走了进来,亦是端了两个大点的铜盆,正是来伺候二人沐足的。 一切均已好了,阁内恢复寂静,丫鬟全都 已尽数退了出去。 “殿下,安歇吧。” 萧青婉喊了一声,吴王方才褪下衣衫,挂在衣杆上,两人俱已剩下里衣,方才往榻上躺去。 只剩了微弱的红烛摇曳,已处于将要湮灭之势。 楚河汉界终究未曾逾越,萧青婉拉了被褥,侧身往一旁而去,与吴王背身而睡。 吴王亦是侧了身,只瞧着她那后背,忽而却是出声反问道: “你知道你现今与以往相比有何不同吗?” 萧青婉本闭着的双眸,却是霎时睁开,朦胧中传出一句:“有何不同?” “还记得新婚之夜,本王与你说了那些狠话,一般印象中的大家闺秀早该是面上挂不住,闹了起来,或者是以哭容博同情。 而你没有,当日那坚定的面容现今还令本王印象深刻,勿违今日所言那句话,本王仍不时想起。” 萧青婉只听着,未曾插过一句话,吴王忽得又添了一句:“后来你与四弟见面,本王问你,你未有丝毫隐瞒,还据理力争。本王便清楚你不该是能随意让旁人欺负的。 而如今你却一直有意躲着本王,不知何时却感觉你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刻意藏着自己的真实心思,本王不愿你这样。” 萧青婉听罢,如轰雷掣电,心内一颤,他这是,他竟然有所察觉。不知何日开始,她竟也整日忧愁,兴许是前世孑然一身惯了,缺了安全感。 从小便是谨小慎微,来了这异世,自当敛了心思,到底是很少展露自己的心思,他竟说不希望自己如此,一股暖流涌过胸膛,是感动。 她动了唇,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殿下多虑了,我从未变过,一直都是如此。” 面上漾了一抹笑,终究是阖眼睡去,再不管这些事,吴王也未再说话。 弯月当空,星罗密布的天已被乌云遮了一半,满阁缭绕着芸香郁郁,锦帐厚厚,夜风送不进来。 皎皎高楼暮,流月摇轻阴,孤鸿哀啼,绮檐迎着烛火映了些影来,雀鸟于墨黑的天际划出一道痕。 风催树枝折,却生生比过魑魅魍魉出没之声,张牙舞爪,使人顿生胆寒之意,罅隙里透出吝啬的月光。林氏所在的蕙兰阁,却是诡谲横起,充斥着异样。 林氏坐在铜镜前,轻拂面容,刚刚的柔和却因一人的闯入而骤变阴鸷。那女子瞧着小意温柔的样儿,殊不知此般皮囊之下藏的是一颗极寒的心。 只听她出口说道,出声极尽贬损,眼底覆上寒霜:“你这个蠢货,今日被人如此羞辱,真当我不知,现今还有空欣赏那副枯骨。 果真是欢场女儿郎,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林氏面上极寒,黑曜般的眸中闪过阴鸷,戾气于周身扩散,从案桌拿起那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将剑柄拔去,举了起来。 因着烛火射出的光直射眼底,像是饕餮夺目而出,她以手掠过那把匕首。 那女子问道:“你这是何意?” 林氏阴笑一声:“你觉得呢?”忽得起身,行到那女子跟前,将匕首往她面上摩挲,冰凉的触感随即袭来,那人却未有一丝恐惧,倨傲自眼底迸出。 “我早就忍了你许久,今日你更是将我贬得一文不值,别以为是他派来的我就不敢如何?”匕首摩挲那面上,极为狰狞的笑:“只可惜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待会儿就没了。” 却不料那人嗤笑一声,一手直接掰过林氏的手腕,咯吱一声,匕首落了地,寂静的阁内忽是哐当作响。 林氏因手被掰了,眉梢凝在一处,眸底晦暗不明,还掺杂了一丝害怕。 “就凭你还想对付我,不自量力。将殿下的话视作耳旁风,你是反了天了。” 她眼底猛兽欲出,周身如拢了弑杀之气,就这般牵制着林氏,使她动弹不得,谁能想到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力量。 第八十七章 暮夜里,起内讧 夜风呜呜作响,秋寒是惨惨戚戚渗入内阁的,华烛明灭间撩开了旋儿,映到人脸上乍显神容,那女子偃蹇之态,只紧紧捏着林氏的手腕,使她挣脱不开,惶惶迷蒙中瞪圆了眼眸。 泠泠盈满整个内室,靡靡月水自窗牖探入几分,迎沉香熟水烟雾袅袅,磨却她以往媚傲与不可一世之态,只余伏低做小,姽婳貌不见半分。 “你会武功?”她不可思议地问道,显然为自己失了策而后悔。 那女子一只手往她脸上拍了几下,嗤了一抹笑,吐出一音儿:“说你蠢,可当真不假。殿下怎会派一个毫无武功的人跟着你,这样岂不是让你可随时反了天?” 林氏拼命挣扎,想要将手给抽离开来,可不管如何就是不能做到,由此观之,这女子力量果真不一般。 她涨红了脸,那女子却是一脸蔑视,轻轻吐出一口音,却像是环绕着死气:“别白费力气了,方才的账可还未算?” 说罢将直接松开紧捏着她玉腕的手,掌心用力将林氏往地上打去。 那厢林氏面上已显痛苦之色,轻哼了一声,全身紧绷得像一根竹条似的,栗栗危惧,她眸中透着惊恐,只消一刻便能魂飞魄散似的。 外户的音托势,更添惴惴不安,因此时这人太可怕了,她虽是笑着,可全身上下无不透露着杀戮,只一垂首凝望,便能使人窒息。 她蹲下身来,如地狱来的魔鬼,一手摁住她的身子,一手只捡起那把落在地上的匕首,光掠过眼眸,带着阴郁,又望着林氏: “你说我若是在你脸上划一刀会如何?” 她将刀子往林氏面上拍着,又一搭没一搭地拍一下,直叫人胆寒,如豺狼逼人进虎口。林氏吓得不敢作声,但仍旧强忍着咽下恐慌,吐出一口气来,方才故作镇定道: “你不敢,那人予我的任务还未完成,你若如此,定也不会好过的。” “哈哈哈。”她一声大笑,声音回荡在整个空室,更显诡谲与毛骨悚然,林氏不由地抖了一下。 “我若是将你杀了呢?然后再回禀殿下你不堪重用,他定是不会责罚我的。” “你以为我若是死在吴王府,你能脱得开身,当日你随我一同来时,他们可都见过了。” 这次换林氏大笑,但心内的恐惧却是丝毫不减,此般只是为做做样子罢了,砧板上的鱼肉也当拥有些自主权,总不好过等死吧。 夜色催云翳蔽空,连着弯月都悄然不见,只剩黑沉,茫茫一片苍穹压地,凝视着空旷吝啬微柔的光。 那女子将刀子往林氏脸上继续拍,冰凉之感随即便来,她瞳仁睁大,极力压制才驱使自己不慌了头。 她不能挣扎,此刻再如何皆是无用功,那女子这便轻笑了一声,寒刃漫撒:“你这会儿倒是不蠢,白日的时候干什么吃的,被人这般羞辱,竟无丝毫反抗之地?” “她是王妃,而我只是一个妾,不管如何皆是不能对着干的。况且我本就刻意隐藏机锋,若是不这么着,岂不让人早早就看透了,你这个蠢货。” 那人眼眸一瞟,放出利矢,笑了一声:“这么说,你倒是挺聪明的。” 只说了这句,便又换了一脸阴鸷,如阿鼻地狱来的恶鬼,活活断人生息,将刀子抵着她的咽喉,隐见血色。 那林氏喊了一声,到底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一瞬便闭了口。 她一刻也动弹不得,如溺于深海,如迷途的鱼儿,又加风暴来袭,她眼底的恐惧更深,只望着她,因不知下一刻会是如何。 “你是翻了天了,敢说我蠢货。”又将刀子迫进了一份,差点就要划开一道口子,但她能控制力道。 “你要如此厉害,她怎得不派你来,偏生找上了我这个上不了台面的欢场女儿郎?” 林氏嗤笑一声,是讽刺,且看她如何来辩。 “我没有你那般媚人之风骨,惑人之皮囊,干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事,此般是唯一一次化作旁人的奴婢。” 她面色稍少和缓,只如实道出一件事。 林氏听罢讽笑一声,花容绽放中面色苍白:“这么说,还是得靠我。但我瞧着你也不差啊。” 砧板上的鱼肉,卑劣的妓子,此刻竟是有反抗之心,也不知她何处来的这般底气,许是早料定这女子此般只是未吓唬她而已。 她眸底忽地掠过倨傲的神色,将方才的惊慌害怕一并冲刷: “别以为我不知道魏王和那萧青婉的事,他这般只是为了利用我罢了。我如今攥着他的把柄,就不用事事受制于他了。” 她欲起身,脖颈却是触到那刀刃,一刀口子划开,她叫了一声,随即用手捂住那处,未免血愈流愈多,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林氏铩羽而归,终究未挣脱桎梏,反倒被她愈发压制,竟将她摁得更紧了。 “你知道便好,别想打些什么主意,你需得知道,殿下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她听此言,霎时胆战心惊,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只听那女子说道:“况且你又何尝不是借殿下之力达到自己的私欲,所以给人老实点。” 她眸中黑沉,接着又添了一句:“别以为你将妆容变了样儿,发髻换了形式,就不会引起人的怀疑,殊不知你那做派是改不了的。” 忽得戾气笼上全身,一字一句道:“还有,别以为你我不知道你这几日一直惹事,萧青婉面前你收敛点,你以为她那么好欺负。” 那林氏忽得又是大笑一声,可真真是不长记性:“你该不会是替他传话吧,怕我欺负了萧青婉。 我还就不明白了,她已然嫁了吴王,难不成还会变了?” 那女子阴郁半分不减,只叫人心上发寒,本该瞧着是温柔风骨,偏偏沾染上弑杀之气,只伪装一下便叫人瞧不出真实心思。 “殿下的事,你最好少管,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从今往后你若再敢对我不敬,便不是今日这般简单啦。” 黑夜更深,山河沉寂,睡梦中的人儿将满腹心事付与周公凭说,而此般暗潮汹涌之下,却如猛兽嘶吼,唤醒亮堂的白昼。 第八十八章 来示好,互演戏 日升半空,霞光笼罩,云蔼里透过重重晨曦,云雾里氤氲缭绕着些许看不分明之物,人间烟火于晓阳初来之时,便随之漫笼。 地平线才泛起鱼肚白,铜环叮当,重重木门早已尽开。承天门内晨钟鸣响,群臣踏上太极殿前的丹墀,由此早朝开始。 威严大唐,烟柳繁华之乡,此时便是万户活动,各行其事之机,由此见证盛世之景。 此刻苍穹如金菊般荡漾,吴王府内,萧青婉所在的清漪阁,珠帘正卷,她坐在鸾镜前,对影含笑,慢慢渗进一丝初起稀薄的寒凉,她正了衣衫。 一提一撇聊画眉黛,远山清影初成,只这一时便好,今日心绪较之往时仿若大好。 口脂染红唇,又对镜含笑,方才全好,她只起身往内室而去,朝云近香髻上金镶玉步摇熠熠生辉。 案桌之上,早膳尽皆准备妥当,她入座见有杏仁饧粥和一些胡饼,只随意端起吃了一些,本就喜欢清淡,如今正合她胃口。 她正拿着胡饼,往嘴里塞之时,却听外面有声音:“皎月姑娘,烦请通禀一声,我今儿是向王妃赔罪的。” 萧青婉充耳聆听,不用过多思索,便知是你林氏,她心里正自奇怪,昨儿个才被打了,今日便又来了,到底安的是何心思。 那厢又听皎月说道:“我家王妃说了,不用来与她赔罪,林孺人若是有心改,自是好的,少不得能见着面,就能知道里子如何了。” 她心内正自称奇,这丫头何时说话这般伶俐了,倒不像出自她之口,竟能学着找借口打发掉这些烦人的事。 忽又听得一声儿起,却不是林氏:“皎月姑娘这般怕是有些不妥,究竟是王妃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说辞,谁又能知道呢? 莫要假传着圣旨,当旁人都是傻子。都是奴婢谁又比谁高贵呢,你说得,我自然也说得。” 皎月霎时被堵了回去,半晌无话,紧紧憋着嘴,脸涨得通红,指骨又是那般绕来绕去,本欲转身进去回话,一步未走。 忽听得有笑语声传来,正说道:“哟,真真是好生利害的小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往里瞧去,才慢慢悠悠地踏过门槛走了出来,林氏只瞟一眼,其步履仪态,风姿神韵,观其穿着是莲花纹来镶海棠的嫣红襦裙,又饰以桃色披帛,真真是世间一切雅物都占尽。 竟让她觉得有些自惭形秽,更显得足足低了一筹,但心内不甘心,今儿必得作出个恭敬样儿来,也好使其放下戒备。 “妾身见过王妃。”她福身行礼,几人也便随着一道。萧青婉只喊了一声:“免礼。”她们这才起身。 皎月瞧了她一眼,她只回以一笑,因又瞧着林孺人道:“你这丫鬟可好生厉害,本妃多老远就听着她说话。 也是怪皎月不懂事,冲撞了林孺人,本妃这里赔个不是,毕竟丫鬟再怎么着,可能多少带着点主子的意思。” 她虽面上是说皎月和自己,实则是暗讽林孺人纵奴不知天高地厚,将自己想说的话由着旁人之口道出,真正之意乃为指桑骂槐。 那林氏岂能不知,只由着她去,面上这关到底还要过得去,她轻笑一声。 “我这丫鬟也是的,妾身本就不知规矩体统,纵得这丫鬟也是不知深浅,有时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妾身觉知这到底不好,日后少不得要惹麻烦。” 说着,竟还装模作样地瞪一眼那丫鬟,直让那人悻悻然,脑袋往后缩,不敢再说话。 这丫鬟就是昨儿夜里与林氏起了内讧的那位,此刻两人一演一唱,活像真的一般。 林氏将好话说尽,手中绞着帕子,她自知这会儿若再是瞎说话,必得又让她挑了错,好穷追不舍去了。 “林孺人说哪里的话,你这丫鬟性子本妃甚是喜欢,多久未见这般胆子大的。 不像皎月平日里,本妃随意说她两句,她就禁不住,竟是羞愧地哭了起来。” 萧青婉掩唇笑道,明里是夸耀那丫鬟,贬损皎月,真正意图怕是只有当事人才知。 林氏听罢当即冷了眼,垂眸半晌不再说话,这不明摆着言她的丫鬟不懂规矩,不知尊卑,更是说自己御下无方,纵的人无法无天。 虽这人她不喜欢,但映射到自己身上,便着实让人气愤,但终究是强忍住,待抬眸之际又是一副笑语嫣然样儿,比之前更加和善。 “这丫鬟也就嘴上功夫厉害,其它的一概不行,让她做事,偏生未做成一件好的,不过是蠢材罢了。 王妃若是喜欢,随意使唤了去用,妾身定是会放人的。” 她心中有了计量,装作听不懂的样儿,加之本就想甩开这人,纵使不能,当着旁人的面贬损几下,心内已是畅快地不行,当即就是笑语阵阵,尽皆不能停。 谁知那人听此话,眼眸侧望林氏,泄了一道寒光,自以为无人瞧见,却被萧青婉觑在眼中。 “哟,林孺人这般就是说笑了,虽这样说,到底也是可心人,怎能央着你忍痛割爱? 本妃可不做这样的事,况且这般任情恣性的人,当不得丫鬟使唤。放本妃房里,定是白白糟践了,也就你这般好性儿的主子能纵着。” 萧青婉心内想着,还说这丫鬟随意任她使唤了去用,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心,如今一样的道理,明里暗里竟讽刺了这么多回。 林氏虽是有些不忿,捏着的帕子更加紧了几分,忽得面上带笑:“可不就是么?妾身平日里并不能十分严紧拘管,以至于让她放纵了。 日后必得好生管束,可不能她反了天了。” 将最后几字还咬重了些许,想必是念着昨儿夜里的事,心内不畅,说罢又去瞪了一眼,方才回过头来。 这两人面上和,而内里心思各异,皆是心怀鬼胎罢了。 如今在外站得够久,早已是雾散红霞消,天穹上白云有时拢在意处,有时又分散开来,日头是正当空起。 那厢萧青婉本无意再谈了,只想打发了她去:“林孺人这番也见了本妃,实在不用多赔罪,日后见着的机会多了,改未改自是知道的。” 谁承想那林氏还不肯走,从衣袖中拿出一荷包来,是纭调绣的,上方有金丝红线的鸳鸯图案,观之煞是好看。 “妾身是特意向王妃赔罪的,所以绣了这个来,望王妃能够收下。” 第八十九章 互吹捧,心思异 日升同曜,光媚千秋,调不起暖意,当日言风起于浮萍之末,祸源多于言论之中,由来便可视之。 攒寒凛凛,不见涔涔,浸浸阗身蕴砭骨,只一吹便撩起衣衫绕着旋儿。萧青婉只看着林氏拿出的荷包,愣愣于原地,实不想去接,亦不能不接。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言不由衷,定有鬼。那林氏方才扯着由头来说,是赔罪,可她却从不相信。 哪有夜晚被打了脸,白日里还能笑脸相携,于其跟前卖好说唱。若是真有,这人心胸可就太广,但以这人之表现,绝计不是如此。 “王妃怎的不接呢?是看不上妾身,还是不相信妾身会改?” 说罢做了个委屈巴巴的样儿,倒也没有哭天抹泪般了,想来是被昨儿的事吓怕了,这才有所改观。 “林孺人这是什么话,怎么会呢。”萧青婉最见不得她这般,只递了个眼神于皎月,示意她去接。 不承想皎月刚要去接,她却忽然一个没拿住,落在了地上,显然是故意的,却还做了个冤枉的模样。 “呀,妾身不知怎得,竟是没拿好,这下子掉了,可是要难为皎月姑娘了。” 皎月站在那处,一时有些尴尬,不知作何表现,但见这般情形,不去捡来都不够。 正欲弯下身来,谁知这萧青婉突然喊了一身:“你别捡。” 皎月就这般挺住了,转过身来望着她,眼中闪过疑惑,似是在问她这是何意。 “你来捡。”她指着林氏的那丫鬟,面容淡淡,掀不起波澜。 但见那丫鬟迟迟不动,面上现了一抹不悦:“怎么,本妃使唤不动你?虽说你是林孺人的丫鬟,但本妃到底还是这王府的女主人,是有资格的。” 那丫鬟无法,只得弯腰捡了起来,递到皎月手上,又恭敬站在一旁,什么也未说。 皎月用手拍拍上面尘灰,方才交到萧青婉手上。 眼见林氏垂眸,面上已然有些不好看,她方才对着林氏道: “本妃并非故意让林孺人难堪,只不过这香囊是你不小心弄掉的,自是得让你的丫鬟去捡,哪能假于旁人之受?” 林氏听罢,也无丝毫可说,况且今日不宜起冲突,便只能满口应下:“王妃说的在理,倒是妾身考虑欠妥了。如今这香囊已在王妃受中,不知可还喜欢?” 又将话题引向别处,诚心想揭过这事,萧青婉也如她所想。 “红丝荟萃,针脚有致,鸳鸯戏水池中苑,拈来活灵活现,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林孺人果真是蕙质兰心,观这香囊质地还是玉镂雕的,闻起来也是颇为舒适,只不知里面放了些什么香料?” 一壁说,还一壁萧拿起来闻了一番,直入鼻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不过是妾身平日里捣鼓的一些,以白芷、川穹、苓草等拣去杂枝,又吸日月之光,曝晾干燥,经久便研成粉末,注入几多香水则成。本以为不好,如今观之倒是效果甚佳。” 她拿起手帕掩唇轻笑,只露出莹莹一双眸子,透着珪玉一般的光,美目盼兮醉人心。 又放下帕子,紧紧攥住,嘴角扬着春波荡漾,像是甚为满意一般,只莺声婉转:“这些香料皆是好的,常时可作药用,今汇入香囊之中,亦可安定身心。王妃可随意戴在身旁,日后若还需要,妾身也可送了来。” 本还怀疑里头加了些什么不好的,如今听她这般说道,且是振振有词,倒着实是所想良多,所想皆乱。 谁人会如此之蠢,这不明摆着与自己下套。但亦或是迷津,故引人未往那处去想,总之不可尽信,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此理。 浮风鬓发,难见梧桐,枯叶砸来几枝,所不过一叶障目,处处昭示真理。 但这人既送到他跟前,哪有不要之理,随即喜颜悦色,声儿温柔:“林孺人这般兰心,本妃自是却之不恭,这香囊喜欢的紧。” 说罢又看了几瞬,当即不无惊叹道:“此般针法,细腻心思,又搭以配香拈料之功,果不同寻常,本妃早先便未认错璞玉,如今着实气派不俗。林孺人定是有心藏拙,本妃是已然佩服得不行。” 林氏急忙摆手,面显惶恐之色,显然有些受不住:“妾身才学不及,便只能以其它方面作补,算不得什么。哪及得王妃这般色艺双绝,诗赋丹青皆精的。” 萧青婉轻笑一声,这林氏可真真是会睁眼说瞎话,诗赋倒有迹可寻,只这丹青可是无从说起,几时见她作过画了。 当即便不想与她混扯下去,只道:“虚实之功,虚实之巧,尽出人口,倒是过誉了。 林孺人才是蕙心兰质美韶许,玉貌绛唇淇冰花。昨儿个着人打了你,心内着实有愧,今日瞧这小脸还是红肿,本妃有些好的药膏,想赠与林孺人,若是不嫌,便随本妃进屋吧。” 这话用她身上本就不配,且看其能否受住,萧青婉早知这般说出来她是不会来的。已然厌烦了这互相吹捧,却都是假意的话语,如今只想逐她快走。 这林氏听前头本还欣喜,乍一听得后面这句,着实不适,这算什么,前头给个甜枣,后面又是当头一棒。 诚心说自己配不上这话,还偏生要提起那被打脸之事,不提还好,一提心内火气直冒,久久不能息。因又想起有好的膏药要予自己,请她屋内坐去,不知为何动了心思。 当即便掩去眸中晦暗不明的神色,压下心内的不甘,只正视她的眼眸说道:“既如此,妾身便多谢王妃了。” 本想着将人遣走,谁承想是这般,也当真是失策了,难不成真的要送到屋内。 谁料却远远瞧着那刘氏携着丫鬟而来,正踏过洞门而来,这倒是奇,以往不见她来,此番来了也不知为何。 她一身青色襦裙,外套了个白披帛,下摆因行走中遇风,而绕成了旋儿。随云髻上钗环不多,面上瞧来又是铅华淡淡妆成。 只慢慢走来,望之步履身轻,仪静恰似幽兰,面上挂着笑意。行到跟前,极尽恭敬地行了一礼:“妾身见过王妃。” 萧青婉只扬手道:“刘孺人免礼罢。” 她这才起身,于刘氏身旁站定,忽看着萧青婉手中的香囊道:“妾身竟未准备些什么,倒显得寒碜了。” 第九十章 屋内言,说蠢话 “刘孺人这说的是何缘故?”如此没头没尾的话,乍一说出来,可好生令人做不解之状。 萧青婉虽早已习惯了她如此说法,先前几回尽是吐出些无道理的话,如今这样已是见怪不怪了。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此话倒不能尽道,诸般儿事物,总会掺些在心间。 恰逢南风下,带来丝丝寒凉,几人衣衫被吹起了旋儿,阑珊过后复归平静。却是碎发轻浮,浸入内里颤颤。 这今儿一大早便在此处站了许久,这林氏还能如此忍住,真真是佩服至及。萧青婉实不想再待下去,只想扯了话往屋里去。 “刘孺人也无需往这里说了,外头寒气重,若是入骨化凉,恐会受不住。到屋里去,也可得些热闹。” 这话倒是不假,虽今时与古日,纵为同节,又是同时,皆不可同日而语。但这季节变换,自然之则,亦必得要分明,方可辩得时令花期,秋尽寒来霜语。 两人听罢,颇觉有理,定是不作他想。便跟着一同入了阁内,虽亦有稀薄的寒凉渗入,但比之外头可是太强了。 况且隐隐有暗香浮动,炉飘香袅袅化作霜花一般,沉香入鼻,顿感舒适。 皎月关起门来,如同说着悄悄话一般,方才就命人撤去膳食,此般也无需劳累。 六曲屏风之外又是透着朦朦胧胧的影,其上依约见青山,画峰山上烟雾缭绕。 “刘孺人方才说的是何理?这会子总该说吧。” 这便扯开了话头,忙又唤皎月:“拿些观音膏来,予林孺人的。” 皎月听罢,忙往内室去寻,先前萧青婉要用,便拿了好些出来,此刻直接去拣现成的。 事已安排下去,方听林孺人道:“这不见着林孺人来王妃还带了些心意,妾身倒是空手,招惹怪哉。虽说王妃不在意俗物,但妾身这心里如是不能放心,故才有此说。” 说罢还叹了一口气,萧青婉方想接话,谁承想倒轮不到她,自有人替她说了。 “姐姐这是白担的心,我送与王妃是因昨日里惹了事端,此番全为赔罪罢了。你又无事,何苦来得自寻烦恼。” 说出的话句句诚恳,倒想有些为那刘氏着想一般,亦是宽慰她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又指着自己的脸,隐隐有种哭腔:“姐姐可瞧着我的脸了,我就是不知体统规矩,所以才惹得这般祸事。” 怪不得呢,原是这般,处处昭示自己的委屈,她想干什么,萧青婉一清二楚,端起茶盏不想理她,却于眼角余光瞥了一眼。 倒瞧见了更不得了的事,站在她边上的丫鬟竟是四处张望。 本托生了奴籍的人,该是小心谨慎,处处应是低头伏脑,哪有这般不安分的,想来亦是不简单,今后可得注意些了。 这时皎月已拿了药膏子来,送到林氏跟前,那丫鬟方才反应过来接住。 “也亏得王妃雅量,还送了药膏予我,我自己都没脸儿了。”边指着药膏,还对着刘氏笑意盈盈。 这人自唱自演,倒未曾在意无人接她的话,也亏得能说出来。 刘氏见她说了这么多,也不好不再不说话,只得赔笑道:“倒是我忧虑太多,平白添事物扰了心。” 这番又转过头来,对着萧青婉道:“从前便知王妃是个好的,如今更是不假,妾身心内由来的敬服之意倒是更深了。” 说罢,是掩帕笑语,尽皆不能停,倒惹得一干人等俱是笑了起来。 萧青婉想冷眼旁观,却不能够,这两人个个会演,个个能说会道,一时未注意又会扯些不着边际的话,谁知道她们所谓的敬服是几个意思。 外头有丫鬟端了糕点来,这屋内吃茶,用点心,便又磨了些时日,反正虚坐也是一天,与她们斗法,谈天亦是一日。从来的时日便是好过,此般倒还有些趣味。 “林孺人不打算搽些药膏子,本妃曾给殿下用过,效果是甚佳呢,你不防也试试。” 她是轻松说出,林氏倒是心内思量了不少,会不会是动了什么手脚。但转念一想,这药膏便是她予的,量谁也不会这么蠢。 谁人做了什么之前,都会思虑对方可有阴谋诡计,殊不知若是事事都要这般,人岂不是累得慌。虽说人心难测,总是少不了算计与戕害,难不成件件都能提防得住。 当即便让那丫鬟来替她搽,虽她有些不屑,但不得不说这比她自己用的那些,可是好了不少,往脸来搽顿觉清凉,极为舒适。 忽有推门之声,嘎吱一响,门已全开,将外头寒气也灌了进来,锦帘珠幕,依约风动。 原是李恪,想是刚换了袍衫,便赶来的的。此刻一袭紫色圆领大袍衫,头戴乌色幞头貌,起余装束与平常无异。 他只走进了些,望着屋内几人,面上掀不起波澜。 几人起身行礼,林氏倒是个有心的,竟直接行到他跟前,盈盈福身,李恪只一摆手,她竟直了身子往那处靠去。 李恪岂会如她所愿,当即又往一旁而去,这林氏见状才堪堪往回靠,险些没站稳。回过神来,面上便有些挂不住,衣袖下的手紧紧握住,还不时咬牙一番,总之不得快活。 而那刘氏早已将她这番情形入了眼中,只低声里吐了一句:“多作怪。”便也未能掩住面上的笑容,也不知有人听到没。 而寒气不时灌入,却未见他关门,只对着屋内几人道:“本王竟不知这里如此热闹,想来图个清净的地儿都无法得。” 吴王这句话,但凡聪明点的人都知道是何意,偏偏有人不识趣:“这府中清净地方多的是,怎会没有?” 正是林氏,这话声音大,在场众人皆能听到,面上俱是一惊,这怕是作死的吧。她那丫鬟见她如此说话,眸内投来利矢,心内不知骂了多少次蠢货,只可惜那林氏一概不知。 李恪暂时未发作,只望着她,眸里生出火来。那刘氏亦是为她捏了一把汗,这人怕是个傻的,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竟是丝毫无计量。 她本不想去与她辩解什么,但亦怕李恪发起火来殃及池鱼,忙上前打起圆场: “妾身们已磨了王妃许久,早该离开了。”说罢,又对着林氏道: “妹妹也一道回了吧。” 第九十一章 故挑逗,惹人恼 常语有言:白珪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说予林氏再合适不过,其人之道,尚不可述,竟是不分场合的随意胡言。 俗话说:言多必失。见着刘氏邀她一起走,她本还想赖着,可抬头一瞧,正对着李恪那浸火的眸子,往后趔趄了几步,愈发害怕。 忙陪着笑道:“殿下恕罪,妾身糊涂话,您别一般计较。妾身原是想说瞧着这府中清净地儿挺多的,殿下自是能寻到。” 她绞着帕子,指甲于上凝出了一道痕。自以为这话能挽救些局面,打些圆场,实则是愈说愈糟。 林孺人忙在旁说:“妹妹随我一道走,如前言所道:路上全无趣味,携了人,方可说道说道。” 她正想福身道退下之时,李恪却忽得说了一句:“日后本王跟前少言,再说些什么不中意的,可就不能这般揭过了。” 他语气冷淡,将愤怒掩了些,方才能够不发作。 此话不痛不痒,既不至使其过于忧愁,亦不至显人刻薄,但却怕人不肯改。 料峭秋寒轻且浅,簌簌风过,题枯枝颓败,云笺袅袅凝雾。惊节序,却是天光正好。 林氏正自心慌,又见之吴王如此模样,忙携了丫鬟赶忙离去,连刘氏都未曾去等,不一会儿阁中便只余吴王和萧青婉。 门亦关上,熏香缭绕,方托得屋内生了一股异样。 吴王就坐之后,皎月便与他奉了茶,彼时却无话可说,两人相对,仿若隔世,竟不知从何谈起,然则到底是因二人性子,太过寡言少语,李恪有心想找些话,却终究不得。 萧青婉便开了口:“殿下不是要找清净地儿来休息,怎的还不去?” 刚灌了一口茶的李恪,听她如此说,险些喷了出来,心内却是郁闷不已,这莫非是要赶自己走,忙就说道: “你是真不懂本王的意思,还是装糊涂?本王说的清净地儿便是这里,怎么诓她们离开的话,到你这处却信了真。” 萧青婉亦是怔愣不已,刚拿起的香酪都放一旁不再食了,只抬起眼眸来瞧她:“这又是什么缘由呢?” 李恪闻罢,眼底蕴了一丝黯然,叹了一口气。然则萧青婉看去,却是奇怪万分,所思所想,所叹所念,当有缘头,这样又是为了哪般? 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俗话说: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霞。她又如何看清李恪心底的事,左不过她是安全感太低,不敢去细看。 谁知吴王竟走到她的跟前,俯身往其身处凑,与她鼻尖相隔数迟,却是忽得碰了她朱唇一缕芳泽,缱绻之势骤升。 萧青婉顿时轰雷电掣,脑袋一片空白,赶忙将其一推,才堪堪反应过来,两弯眼眸瞪得溜圆,抬头却见李恪满脸笑意。 霎时百般思绪涌上心头,既有气恼,又有羞涩,红晕涨上面容,恨不得当即便走,瞧一眼房内,幸亏将皎月遣了出去,不然可真就不说道,心内暂时稍安。 “如此可明白了。” 李恪笑意不减,霎时的话语却让她一头雾水,心头生乱,泛起涟漪也不消。 从前想的古朝度日应当是:院墙深院,红巾翠袖,围凑与桌,闲叙二三。哪里想过会是如今这般,闺阁生活尚未能得,便已是为**子,何时经过这般事,亦是羞恼相盈于心头,现今心头攒动。 “我能明白什么,我只知道殿下轻浮之举。” 她尚有气在,说出的话亦是不留半分情面,哪里又能知道这些事在寻夫妻之间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闺房情趣。 “哪里就是轻浮,怎么在你看来本王倒成了无耻之徒。夫妻感情若要蜜里调油,这般儿闺房情趣可是不能少。” 李恪愈发笑得欢了,殊不知萧青婉听了这些事,早已将他瞪了不知几回,当即便站了起来,与他相视。 面上掀不起丝毫波澜,依旧是那般淡漠如昔,这让李恪反倒有些心虚,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其心内如多了几根芒刺一般。 “殿下何时学得这般油腔滑调,这些话于我无用,你上林孺人跟前说去,或可博得美人一笑。” 李恪听罢却将她的手腕扣住,面中隐含薄怒,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眸:“你这又是躲着本王,到底为何要这般?本王几时说过要去找林孺人,她进府至今,本王何曾在她房内待过一夜?” 萧青婉听罢,却是面上震惊:“我可听说新婚当日,你对她很是温柔。” 李恪听罢,却是当即放开了她的手腕,大笑了起来,弄得萧青婉一脸不解,但又不知何故。观其人这般放诞,情绪与心思竟能转变如此之快,心内便想不通。 正想说两句,却无机会,便被李恪给抢了先:“怪不得你这般抗拒本王,原是早有其它论断,方说出如此酸溜溜的话来。” 这回可是听清楚了,简直是实实在在的明白,且看枝落天色清,心内像是打翻了五味壶,各种滋味陈杂其中。 若不是瞧着他的身份摆在这里,真想寻着机会打他一番,萧青婉心内便是这般想。 “胡言胡语,越说是越没道理,我且懒得听你说。” 萧青婉说罢便已坐下,四时清欢滋味独掩不了方才之心理,越想越来气,饮了一口茶喝方才消停下来。 李恪自知再说下去,怕是会惹恼了她,索性也一旁坐去了,不再说话。 阁内的气氛瞬间凝结,只余香风扑鼻,遥望外景,透莹晶亮,几时未见过这般好天气啦。 李恪方想起前日的一桩心事,这才又对着她说起话来了: “你可还记得此前说的让你管王府中馈,本王寻思着嘚瑟总管年岁已大,到底是该得些清闲日子,反正你整日里无事做,不如就接了过来。” 这话听在她心里反倒是不爱听了,什么叫整日里无事做,女儿家自是应谈论风月,调弄琴弦,怎能日日将些家里琐事烦了心。 当即便驳斥道:“正如商贾不知稼穑之道,农户不明经营之本,下位者不能享受富足,上位者亦不能体其辛劳。 如此看来当是人人各行道,各有其能,我不通府宅诸事,亦不想明了其事,何苦非得逼着行不想做之事。” 第九十二章 心渐朗,承乾宫 霜寒入室,感凉袭来,瞧外户影影绰绰落下一些叶来。有词云:觉人间,万事到秋来,都摇落。遂囊括了此般节气常事,但隐添心内凄怀。 亦有说: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虽道了不同看法,然两说皆不全面,应合为一谈,方才是了。 萧青婉虽觉此种说法乃为谬论,但却不得不言,谁想为些琐事闲插心间,受此厚望,生活无趣,当自寻欢乐。 谁知李恪竟无责备,只转着指骨上的扳指,瞧着她的面容轻笑道:“你倒是谬论多,若依这般言论该忠于何事,所体何味?” 萧青婉只沉思片刻,便说道: “故世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我有心想遵本心,却不能够,且先让我多闲适几日再说罢。” 李恪亦是摇头无奈轻笑不语,人间万事,哪有事事能得偿所愿。斟一盅白露,堪饮清甜入口,几多滋味。 放下之后,方才又说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熟虑之后,你应当知道自己该行何事,如今本王不逼你,待你回心转意的那一日。” 此番话在萧青婉听来却是如坠五里雾中,愈听愈糊涂,正想问一句,他所认为的本末应当为何,却突然想起什么,心内一颤,于是便不敢来问。 俗话说:人秉七情,应物而动。物色三动,心亦摇焉。实则她的心或许早已有所偏了,只是自己不敢承认,故当作事事皆不懂的样。 她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照旧拿起香酪来食,便不去管他。 忽听李恪道:“你这嘴中吃食不停,待会儿可还要用午膳?”他轻笑一声,如清风化雨,直入人心,笑如朗目如怀,可感可想。 “自是要的,殿下怎的偏说些废话?”说罢便放下手中糕点,不再食了,头还偏向一旁不去看他。 李恪一笑,心内想这番模样倒是有几分可爱,却起了逗弄之心:“本王是怕你食多了,届时多长了几两肉,可就不好了。” 说罢,还掩唇轻笑,以掩盖心虚。萧青婉听毕,转过头来眼眸浑圆一溜泉,只瞪着他,方才没好气般道: “殿下原是这般意思,拐着弯说我胖呢,你越是这样说,我还偏要多食。” 说罢拿起香酪又咬了一口,还边看着李恪,一脸挑衅的模样。 “别动。”李恪的声音,她顿时手顿在半空,不上不下,心里猜想这是何意,却已然见他走了过来。 拿起手来,往她脸上抚去,顿时一股温意漫涌,她只觉得面上烧红一般,半晌未动,也不知作何动静。 正不知该如何的时候,却见李恪将她嘴角下沾的碎屑给抚弄了下来,凑到她眼前: “多大的人了,吃个糕点而已,还弄得满嘴都是。” 笑中带着揶揄,萧青婉顿时有些尴尬,将手放下,才说道:“多谢殿下。” 随即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苍穹浮云卷,窗外堪清明,这两人也未再说话,转眼间便是午膳时分,李恪于席间道了一句话: “这日子过得可着实无趣,下月便有好玩的了。” 此话一出,遂引起萧青婉极大兴趣,正暗自思忱是何好玩的,却不得,只向着李恪相问: “殿下说明白啊,到底是何好玩的?” 李恪故意买一关子,就是等着她来问的,这才故作神秘道: “下月癸卯于樊川狩猎,父皇与诸位皇子大臣都会前往,可不就有好玩的。” 萧青婉听完,顿时失了兴致,今上与大臣同在,岂不多了约束,还有何自在的。 “届时可自行于周边行步,无人管束,岂不快哉。” 李恪这番话说来,倒是有些意思,正好未试过马上风姿,围猎风采,届时或可一试,如此想来心内倒多了一丝期待,这便笑得十分开心。 李恪见之也未说什么,由着她去了,此皆无话。 且说夜日来时本是寒气更甚,世间诸事,几多烦忧,各人心思有异,且不可勘探。 秋宵月色胜春宵,万里霜天静寂寥,而一处室内却并不如此。 九重宫内,太子所在的承乾宫,此时正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浮华一梦,仍旧是靡曲华音皆不断,仿若是与其它宫室隔绝,纵情声乐之中,蹉跎光阴几何。 可那终究是太子,此时竟会颓废至此,令人唏嘘。旁有伶人唱曲,前观娇娘甩袖舞平生。 砥室翠翘,挂曲琼些,内堂入舞芳华。兰膏明烛火,姿容备些。 太子正坐在前面,却无心欣赏,只拿着酒壶,大口灌了下去,欲以买醉,聊寄心伤。却激得胃里一缩,并无甚用。 忽于外户走来了一人,嫣红襦裙镶牡丹,双环望仙髻上,孔雀开屏的不步摇熠熠光亮,端庄,珠翠如星。华姿雅仪,行走间自有贵气,此番便是太子妃苏卉仪。 面若芙蓉,端庄典雅,见着太子此般模样,却只能无奈摇头,此前规劝多时,皆无效用。 “妾身见过殿下。”礼数周到,全无逾矩,她是真正的大家之仪,今上曾言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堪配太子妃之位。 李承乾只抬头瞧了一眼,便挥手让其免礼,而她起身之后便行到太子那处,蹲下身来于其旁边坐下。 又拿了一只汉白玉酒樽,于自己斟了一杯,边说道:“殿下何苦要自己喝闷酒呢?妾身陪您喝。” 李承乾顿时惊讶,望了几眼,便道:“你何曾喝过酒,又怎会喝?” 因为在他看来,如此这般的大家闺秀应当是不会饮酒,所以他才颇觉无趣。 苏卉仪只轻笑一声,拿起酒樽只对着李承乾道:“殿下怎知妾身不会饮酒?” 说罢一饮而尽,丝毫不拖泥带水。 复又放下,叹了一声:“自妾身被赐婚于殿下之时,人人便是羡我好命。殿下宫中未有其它侧妃,与闺阁时的密友相聚,又感叹妾身有福气。” 李承乾只饮自己的酒,并未认真听,华曲靡音,起舞未停。翡帷翠帐之中,迎风是帘珠轻漾响,琼浆满泛,玉液浓酌,果蔬糕点尽飘香,却调和不了此时的心境。 “妾身知道殿下无心美色,多年来不纳侧妃,并不是爱重妾身。你只不过是想寻一知己,闲时谈心几回,便已然快活。” 第九十三章 几多悔,终能解 秋风难老三珠树,尚依依、脆管轻弹。说与霓裳莫舞,银桥不到深山。此词言情,倒是极合太子心境,舞曲不禁,欲聊寄忧愁,然则不能得。 夜风扑醒殿中人,几言道尽辛酸事。红烛映影,锦珠锁画屏,幽兰高菊展芬芳,烟霞缭绕马狂奔,所画皆为其物。 帘栊遮外景,犹可勘得月色清冷。壶觞相碰,清脆声响,几口尽入腹中,以掩愁肠几多。 李承乾听她如此说,眉上川色愈显,却并不见动怒,况且自己本身也无理由责备她,只眯起眼眸相问: “如此,你可是有悔?” 苏卉仪拿起酒樽,又满倒了一杯,轻笑一声,却并没有说话,柔情绰态,温婉娴雅,梅花钿来托风姿,嘴角弯起之时犹如木槿绽放。 她的美并不惊心动魄,却使人观来可亲,是高门贵户中人认同的好妻子,好儿媳,皇家亦是如此。 家族寄予厚望,因此教养她的礼数便是最好的,就为了这么一天。如今是太子妃,将来便可母仪天下,阿爹阿娘告诫她,太子是储君,将来是皇帝,后宫美人三千,她不必放在心上,不管如何她都是正宫娘娘。 她是大家闺秀,初通夫君事宜之时,家人便言日后不可拈酸吃醋,她一一记住。入了东宫,与太子成婚多年,未见其纳侧妃,旁人都道她好命,独得太子爱重,可谁又知其中苦楚。 太子流连声乐,纵情饮酒,却偏偏视一太常乐人为知己,整日对其不管不顾,她也想做小女儿姿态,让太子怜惜,可她不能。 外人眼中,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堪为完美,可她却觉得像是刻出来的,完全失了自己,迷了本心,如同最美丽的傀儡,供人膜拜,可她内心深处不是这样啊。 她着实很少饮酒,因为阿娘说纵酒失仪,她是最高贵的,不该如此。她和密友相聚,却未逢亲近,曾经闺阁之中,围凑一桌,闲叙二三之人,对她毕恭毕敬。 挽手赏花,联绣并蒂不复相存,她只于深宫中度日,高处不胜寒的感觉真真切切。 悔,于她而言,自是有的,但女子一生又能如何,能翻出多大风浪,到底是要依附于夫君。纵观那些才女的一生,常常遭际,更多凄凉,但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渊薮。 她亦是无悔,自见到太子之日,便将所有皆系于其身,后来亦有孩子,至少她还有期待。 所以她望着李承乾道:“悔或不悔又能如何,至少妾身如今是不悔。” 她一笑,全无作假。人生苦短,何须恨,饮尽杯中之物,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笑了。 “阿仪,你虽不悔,可本宫却悔了。”她刚放下酒壶,就见着李承乾一脸颓丧,面显悲伤。而她心却颤了,几时听其唤过自己阿仪的,也就刚入东宫之时。 思绪飘飞,一瞬便又回来,只望着李承乾一阵心疼:“殿下,你后悔什么?” 他深叹一口气:“悔不能保护称心,却将他带入深渊,悔不该执着于太子之位,如今想放手却不甘心,本宫亦知自己应是没这个心性,担不起整个天下。 可那有如何?父皇的责骂,冷淡让本宫朝暮忧虑,生怕几时一个不小心,便惹得他不快,太子之位从此换了人。” 他双目猩红,说罢便将酒樽掼到了地上,响声极其清晰,这下子曲停舞罢,尽皆怔愣于此,不知做何动作。 苏卉仪只凑近他耳旁,轻声问道:“殿下可信妾身?” 他没有回答,只轻轻点了头,苏卉仪便正了身姿,端了态,将手往前一挥,便对那些乐人道:“你们先下去!”话语间威仪自存,其人不敢不听。 众人尽皆退下,良久殿内恢复静寂,再无声响,苏卉仪仍旧是那毫无波澜的面,可心亦伤,是感李承乾之悔。 “称心没了,可殿下还有妾身。妾身会永远陪在您身边。”是为表情,况且本就应与他同甘共苦。 李承乾望着她笑了一声,可却没再说话,她又继续说:“妾身会帮您的,会帮您重获父皇欢心,殿下可信?” 她眸中充满希翼,期盼着他的肯定,谁知却换来了一声嗤笑:“你如何帮本宫,父皇的态度尚不明朗,对本宫却愈发没有耐心,那些兄弟亦是对着这个位子虎视眈眈。 你的父亲苏大人都不曾为本宫说过一句话,你又如何能够?” 李承乾冷笑一声,又继续拿一只新的酒樽,继续满了一杯花雕,全饮而尽,激得胃一缩却无感。 她面上失落,流沔之中瞧了一眼窗外,忽然想到:“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屈子尚有言,殿下有何必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妾身定是会帮你的,请您相信一回!” 苏卉仪面容镇定,仿若胜利即在眼前,此番话是真的一般。寒凉凄凄惨惨地渗入宫殿,她却是谋划着未来,眸中星熠熠,似是跳动着什么。 “下月癸卯于樊川狩猎,其地却并未做安排,殿下可将事儿揽过来,届时于父皇岂不是能更有立功之机。 妾身相信以殿下之能自是能安排稳妥,好的印象由此便来。” 李承乾听罢眸中一亮,此法确能于父皇面前露了面,若能办得稳妥,更能让其高看一眼,当即有些欣喜,随即望向苏卉仪的面容都较前时温柔。 忽得又听苏卉仪继续道:“若要彻底扳回观感,还需从根本出发,殿下惹父皇不满,无非就是骄奢非常,纵情声乐,不敬师长诸般事物。 殿下从明日开始需听妾身之言,颠覆以往之行为,以行化诸般困顿,勤于时尚之学,对师长敬重如初,方可消父皇之狭观。” 她虽知道此般劝诫未必有用,因前头有诸多说辞,皆是听了便过,如今只是打个赌罢了。 接着又道一句:“如同国朝定鼎之初,天下未定。大势所趋之前,殿下亦应谨小慎微,更需友善兄弟,就算只表面功夫,也得做到位。 殿下先以其上之法行几日,待得一些时机之后,妾身便将您的改变传扬出去,届时定能有些效用。” 李承乾方才一直听着她说,此刻竟微微有些怔愣,一个小女子罢了,竟能有如此见地,着实不凡。 开口便道:“如今本宫心绪确实转好好,如今也该安歇了。” 说罢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将苏卉仪横抱起来,往内室而去,怀中之人面上羞涩,却未做反对,只任由着他而去。 愿结燕好,珠玉帐中度春宵,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九十四章 太子求,高阳愿 是夜之下,繁华梦中,夜风扑起影影绰绰,所落即为枯枝败叶。苍穹之上,月华正中中,掌灯行闻环佩叮当,所过皆似水无痕。 帷幕重重锁深宫,巫山云雨之外又上演着一派接着一派的权钱苟合,在业力铸就的盛世之国下亦有着许多凄迷杳杳梦,承载着心愿。 晨钟敲响,鸡鸣声嘶,夜已退湮,混浊终转明朗,寒凉慢慢渗来,苍茫大地霎时又现生机。红霞渲染天际一片,街上人流攒动,为生计,为早朝,亦有漫步逍遥的,都乃人之常情。 不得不说力经几日勤于时尚之学,又复敬重师长,颠覆往日骄奢非常,东宫上下恢复素朴之像。又蒙于至宁、张怀素等人对其夸耀,李世民着实对太子观感渐好。 说到底他并未有想废太子,只不过对其期盼过高,才会有诸多失望,一日下了早朝之际,便将其叫到了甘露殿中。 “儿臣见过父皇。”李承乾拱手行礼,面上极尽谦卑,礼数亦是周到恭敬,让人挑不出错处来,李世民点头像是颇为满意一般。 “承乾免礼。”李世民端坐于上,纵使平常之态,亦彰显帝王威严,毕竟国朝定鼎之初,征战四方,聚力于消灭各地割据势力。 李承乾恭敬站好,等待这位帝王发声。 “听于至宁他们说,你这些时日勤勉非常,亦是尊师重道。朕观你今日亦是不似往常般胡闹,东宫禁乐,晓夜之初亦是温习白日所讲,且消了奢侈脾性,今心甚慰,往继续持存。” 李世民一番话言完,足以表明其对太子寄予的厚望。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此言全为真实。 李承乾拱手称是:“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兢兢业业,勤于时尚之学。”他自知人言可畏,既已决定博得个好印象,便不会前功尽弃。 殿中肃穆,书橱上摆满了古之圣贤书籍,亦有些教做帝王之道的,六曲屏风与外室隔离,中有沉香袅袅,以使人心静。 半晌无话,倒托气氛诡异,这位帝王也不知打着些什么心思,就是未曾说话。 李承乾实在是心急难耐,况且心内有事,恨不得一吐为快,当即便拱手恭敬道: “父皇,儿臣有一事要言。” 东宫之中,他如履薄冰,自是知进退。 李世民并未停下他手中的事物,执狼毫,蘸朱砂,兴许是批阅奏折,亦或是书写其它东西。 他却头也未抬,李承乾自是不会计较,毕竟宵衣旰食的帝王,此种情态,乃为常事。 只说道:“承乾有话但说无妨。” 他便也未有丝毫扭捏,仍旧是拱手的姿态:“下月癸卯于樊川狩猎,儿臣请愿布置当地事宜,亦求为父皇分忧!” 他此言铿锵有力,倒使人未有反对之余,最后一句尤为诚恳,又观之神情,瞧不出有丝毫做作像。 李世民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来,睨他,似乎是想从他面上看出什么来,却终究不能,虽他是帝王,亦不能勘探人心。 只好问道:“承乾有心,朕亦想成全,只你该说说为何有此想法?” 李世民亦无责备,二无不悦,面上掀不起波澜,只以平常语气问道,太子亦做恭敬样。 虽为父子,但国家君臣在前,父子之谊在后,这是身为皇室中人早就习以为常的事实。 “儿臣自知往常糊涂,为做过一件好事,如今有心要改,便想着从此事出发,只盼父皇成全。” 他低眉顺目,如是说道,他自知这般言辞定能起到效用,以往时行为出发,以突出如今要改的决心,纵谁听了亦不会不动容。 果然,李世民听此面容一正:“承乾有此想法,朕自会成全。本樊川狩猎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让太子亲自安排,但你这般说了,朕又何必驳此意。” 他面上隐显欣慰之色,又接着道了一句:“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虽并不是大事,但你亦需好好安排,其场地布置,马匹数量,亦要着御林军管控安危事宜。” 李世民一一嘱托,俨然是对他极其看重,李承乾亦是听在耳中,未有丝毫不耐。 “儿臣必定好生安排,不负父皇所托。” 此事尚了,李承乾退出殿内,李世民却有其它想法,只望着那背影微微叹气。 王德恰从此时进来,他是极了解李世民心思的人,只不敢随意揣测圣意,他走上前来,与皇帝斟了一杯白露,奉上,便于一旁恭敬站立。 “大家何必叹气,老奴瞧太子殿下亦是真心想改,您该是宽慰的,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李世民又继续问道:“你真觉得他是真心想改?”忽得又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方才说道:“罢了,罢了,承乾如何,朕日后慢慢观测。” “大家,高阳公主出宫了,昨儿得了您的恩准,今儿便说要去找吴王殿下。” 李世民听罢,又是一声叹气:“朕这些个儿女呀,一个个的不让人省心。” 只因前日里他将高阳出降事宜提上了日程,而那丫头却是说什么也不愿嫁予房玄龄次子房遗爱,在他的强力做主之下,高阳的婚事已是覆水难收。 几日里赌着气,听凤阳阁那处传来的话,整日里不食亦不喝,就是闹,李世民无法,昨日里就前去瞧了。 她只说:“父皇既已决意将高阳嫁给房遗爱,高阳不再反对,只求父皇明日能准高阳出宫寻三哥去。” 李世民想着这兄妹俩关系甚好,未做丝毫考量便答应了。话说这高阳公主皇帝极为宠溺,因其常见天颜承欢膝下所至,亦为二人脾性相投。 王德便寻机道了一句:“大家不必忧虑过甚,公主殿下定是能明白您的苦心。” “但愿吧。”只这一句,未有其它话语,但亦包含了许多无奈,帝王心亦是人心,与普通人并无区别,他亦是盼儿女都好。 长安街道,吴王府已在眼前,而那坐在轿撵之中的高阳公主却不时探出头来:“代桃,还有多久到?” 这位小宫女笑了一声:“就快到了,公主殿下还是快些将头缩回去,叫人瞧着可不得了。” 第九十五章 遭怠慢,贬林氏 生能尽欢,死亦无憾,谁人无念想,不生执,有为亦是无为,皆为梦幻泡影。而一书墨痕,几册史书,累累红颜身化傀儡,清平盛世以词聊寄愁肠,礼仪规矩体统似神龛耀目。 天地初始,渐分阴阳二道,衍生刚柔。阴阳相携,后嗣繁衍,代代传承则使世道多助。继而尊卑分明,使男女地位相距几多,条条框框牵制甚广。其后万事皆有定则,人事不可尽言。 碧云苍穹,黄叶落坠,恰逢僻静难堪几人。高阳探出头来,本是眼瞧着今日节气尚好,亦是好不容易才出一趟宫门,心中甚喜,自是忘了轿撵内当安守本分。 此刻被那叫代桃的小宫女一提醒,正是不畅:“本公主在禁中被父皇管制,今日出了宫门能否少些约束?” 人人期盼自由,殊不知世道之大,却是难寻,她那委屈巴巴的模样,令代桃亦生怜悯之心,随即便答应道: “公主吩咐,奴婢自是不敢不从。”恭敬有礼,是为体统。 吴王府近在咫尺,终究是落了轿,高阳 掀了轿帘,直踩着备凳而下,走到门口时,却被那奴仆拦住了去路: “大胆,这是吴王府,岂容尔等乱闯。” 那二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仿若她们二人要冲进去会怎么着似的,高阳见之却抢了宫女的话,率先出了口: “你们才大胆,我是高阳公主。本公主几时未来吴王府,便都不认识了么?这会子不和你们计较,找三哥去。” 想来是小孩子心性,高阳说罢,便是气冲冲地往里面走去,也不管后头的人,留着宫女与他们解释,兼望了高阳身后的随从与阵仗,顿时惊了不知几回,但也无法,眼巴巴地望着前头,心内焦急。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走过,皆是萧萧渐积,纷纷犹坠,木槿琼花竟相不见,雕栏玉砌倒是只在眼前,却终究所感无物。 行了二道门,过穿堂,只往后院奔去,恰逢一个丫鬟经过,高阳便直接扯住她的衣袖问道:“我三哥可在府中?” 那人自是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地瞧着她,如坠五里雾中,心中正想她三哥是谁?高阳就又道了一句: “就是吴王殿下,你可告诉我他在何处?”面色不耐,颇有点颐指气使的样儿,那婢女听吴王是她三哥,又观其装束,果真气派十足。 绿色襦裙外套青色披帛,垂鬟分肖髻上缀着些珠花耀目,红脂淡淡绘在面靥。恰似那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年华二月初,远山黛间初绽芳华之时,想来该是如此明媚。 自是不敢怠慢,心想着定是某位公主,忙恭敬有礼与她指了路,一并说道: “吴王殿下早朝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书房不曾离去。” 高阳不再相问,只绕过假山,罅隙中溜下吝啬的光斑,迢迢复道萦纡,转过几弯,石桌皆有,沿路婢女奴仆见之,却都不问。 她心中腹诽,这才几时未来,怎得连路都不识了,实则没来以久,整日里关在那桂殿兰宫中,多老远都未曾瞧见外头的光景。 往后头望去,却见那宫女并未跟来,只当是有了自由,便想着放肆一番,却在这时听着一声音传来: “那是何人?吴王府可不得随意进入。”话语极其和善,可听在她耳中却入芒刺一般,霎时心内不畅,怎得人人都要来问她的身份,可是太烦了。 转过头来,远远瞧着,便又走进了些,眼见其人装束,手中绞帕,却不是婢子,看了好半晌却不知是何人,只好出声问道: “我是高阳公主,你又是谁?”这般问话,到底是有些傲慢不逊,可她是谁,今上最为宠爱的公主,当有那个资本。 未想此话一出,却换来林氏一声嗤笑:“小姑娘可别开玩笑了,你若是公主怎得不见一人跟随?” “大胆,敢轻视本公主,待会儿便有你好看的。”乍听此话,高阳心中不忿,眉目拧在一处,随即便摆出了公主的架子。 那林氏也算是经过风浪的人,此时虽不知端底,但瞧那其中威视,亦是作不得假的,若非打小的教养,谁能这般十足十的有天家威仪。忐忑的当口,却动了歪心思 心想若是能招得公主喜欢,日后便能多了一层保障,当即换了一副面容,迎上前来,还装作亲切的模样,上前便挽着她的手: “我瞧着这般脱俗的人,又观浑身气派,就知不凡,不曾想竟是公主殿下。我是吴王殿下的孺人,一见着你便觉亲近异常,也不知是多老远的福分,若蒙不嫌,可唤我一声三嫂。” 她这般说来,全是以为人可愚弄一般来看,殊不知这高阳最是随性,虽是初谙世事,却也知道些规矩: “本公主怎不知三哥何时有了你这个孺人,观这容颜也不如何,较之三嫂可差了太多。亲近与否,本公主说了才算,是以并不。” 边说便将自己的手臂抽离出来,话中的讥讽意味不言而喻,林氏一时心堵,险些就要直接骂了出来。但瞧对方身份,又不好造次,只得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转而又换了一张漾着笑意的皮: “公主说的是,妾身陋颜,实在难堪眼目,比不得您金尊玉贵,丽质天成色。” 奚落之意自显,高阳亦不愿计较,只道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公主,公主,怎得不等奴婢就自己跑了来,若是被一些不长眼的欺负了去可怎么是好。” 听声儿就知道是谁,就是代桃那丫头,此刻正远远跑来,可她嗓门却极大。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高阳跟前,便站在了她身后。 “陪本公主寻三哥去。”说罢就带着那宫女掉头便走,全然不管那林氏。 却说高阳进府的消息,不知为何传到了清漪阁那处: “你说高阳公主来了,可有人接待?” 萧青婉正卧在软榻上,一身鹅黄襦裙,倒显得十分闲适,面上掀不起波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摩挲着腕上的玉镯。 “无人接待,公主只说要去寻吴王殿下,门口小厮,府中婢子起初无一人知道其身份,险些就怠慢了去。” 第九十六章 又有感,看高阳 年年岁岁堪秋目,日日月月盼佳期。败叶凌乱空阶,四处不闻人语声,遗留风萧舞。云渺水茫,一片潋滟晴空正好。 萧青婉于内室之中,暖帐红帘缀珠石,徒增旖旎,却也隔了外户光景,阻了风势晚来侵袭,但挂一漏万,总归是会逢上窗户未关严之时,也就窜了寒渗入。 今儿倒不至于,听得那丫鬟说道,正自心内生疑,偌大一个王府怎会无人识得今上最宠爱的高阳公主,遂抬起头来问: “怎会无一人识得呢?难不成公主殿下往日未来过王府,还是别的缘由?” “回王妃的话,看门的两个小厮是新近才来的,至于府内的丫鬟、奴仆亦是不少新人。因今上管束,高阳公主并不常来吴王府,最近一次应当还是几年前,奴婢亦未曾瞧过其真容。” 那奴婢恭敬答道,并未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好说的。萧青婉暗自思忱缘由,也想到了如今背景之下公主要出一趟宫门可是不容易,需得向今上请愿。由此观之,倒也合情合理。 忽得又想起了什么,遂问道:“难不成嘚瑟总管也未识得?” 也怨不得她会如此问,这嘚瑟总管想来是王府的老人,对这今上最为宠爱的高阳公主当是有印象。 “嘚瑟总管今儿个不在府中。” “做什么去了?”萧青婉继续摆弄着腕上的玉镯,却也不忘了问,只是因着她遇着些事就喜欢问个清楚明白。 不问还好,一问倒是更怪了,身为府中总管竟也能随意外出。 “这个奴婢不知。”那丫鬟低垂着头颅,一副恭敬的模样,显然是不曾注意府中这些事。 萧青婉本是随口一问,也无意为难于她,只以手撑其了身子,珠钗如阑玉耀目,步摇两旁摆动一番,便起了来: “随本妃看看去吧。”那丫鬟只诺诺称是,便跟在她身后,一齐往外走去。 皎月那丫头今日里照常去寻了非言,况她本就有意培养一忠心的婢女,不为其它,只想在这异世之中,寻得心安,便也足矣。 来到外头,顿时一股寒凉侵入,凛凛浸透肌理,撩得她一颤,随意瞟一眼那檐廊摆放的秋菊,却是所想颇多,所想无常。 如今这天儿可算是有些寒凉,百花凋零,唯剩那沿廊摆放的秋菊傲霜而立,生生比过了其它花期。菊,花之隐逸者也,历代文人墨客称颂甚多。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果真是应了此景,可心却倍感凄凉,正为此诗达情: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她一壁走,一壁想:距初来之日,也已几月,早先便下定决心要在这处好生过活,况文明之世,尚属一人独处,茕茕孑立,与如今这处大抵有些不同,亦多了些值得珍视的人。 忽想到李恪,心内一颤,她到底该如何对待其人,是当作能够依托终生的良人,还是像往常一般拒于千里之外。 可心却不愿交于一人之身,因这样只会落得失望,有道是: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情不敢深至,恐大梦一场。 从前那般如是,亦有情牵一线,奈何却是缘浅,她万分欢喜一人,那人待她亦是很好,可命理无常,情亦无常,几番波折,终究是有缘无分,与旁人喜结连理。 如今忆起,虽是无感,于心间再也掀不起波澜,可到底对情爱之事多了几分理性,便不肯轻易将心许人。 应是想的入了迷,竟不知何时已然到了无妄阁,那身后的婢女提醒道: “王妃,到了!” 她神思回转,只问那守着的暗卫:“高阳公主方才可来了?” “问王妃的话,公主殿下此时已在阁内!” 只轻点了额际,便吩咐丫鬟在此等候,自己则踏上了阶台,往上而去,高楼难往,仿若是隔着的屏障,终究还是上了来。 她一身鹅黄,到底为此枯木落花临叶坠的秋景,独增了一抹亮色,倒显得更为生机盎然,她骨子里本也不想颓废。 本想让门口受着的小厮通报一声,却听那人道:“殿下说了,王妃若是来了,无需通禀,便可自行进入。” 她霎时便觉怪异,但终究还是未有说辞,只推了门进入,一道光跃了来,她又急着关上,隔着屏风的人影,她却看不到李恪自她进来之时便停止了与高阳的谈话,只望向这处。 穿过了屏障,终究是来到了跟前,她只俯身行礼道:“妾身见过殿下。” 李恪只走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两目直视,便问道:“你怎得来了?” 虽是问话,面上却是极为温柔,萧青婉到底还是受不起他这般注视,遂离远了些,方才回话: “听说公主殿下来了,妾身特来看看。” 忽得转过甚来,便看到了正往他们这处走来的高阳,先前的娇蛮跋扈全然不见,已换上了一张笑颜。 “三嫂可算是来了,方才见到三哥那什么孺人,还让我喊她三嫂,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怎配与你作比。” 这会子又是换了一抹嗤笑,话语间讥讽意味甚显,不得不说这小公主换脸可是真快,兴许那小孩子心性尚未褪去,且被今上宠溺非常,此般倒也实属正常。 高阳虽未说是哪个孺人,但依此种特性非林氏莫属,但此刻也不知回以什么,只始终挂着温婉的笑意,遂一时显得些许尴尬。 却未料到她又忽得将头转向了李恪那边:“不是高阳说三哥不好,但你这眼光可着实太差,就那般德性的人,你竟也纳进了府中。” 只揶揄李恪,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本就不喜欢林氏那小家子气的人,不知她是公主便急着让她离开,知道她身份之时,又奉承巴结起来,着实讨厌。 未想李恪听罢,面色黑沉,却是揪着高阳的脸道:“少管你三哥的事,还未说你呢,因着婚姻大事不能做主,便赌气跑到我这处来,可是怎么想的?”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若非高阳是今上最为宠溺的公主,此刻只怕会留在宫内关禁闭,可她却没有。 她只叹了一口气便说道: “还能如何,政治联姻纵有真情的,那是从前尚未接触,相处之后却觉好,就如同三哥和三嫂一般。而高阳却是所嫁之人非所爱,亦非所愿,更是相处过后深知其不能够。” 第九十七章 许多事,难自择 被高阳这般说道,李恪和萧青婉相视一眼,那交汇的光线却仿若包含着某种不一样的情愫,一霎那便匆匆别开。隔心如隔世,两相不交合,也都互有期盼。 阁内门窗关合,与外隔绝,辗转的铜漏提醒着光阴逝去,永无回头之日。梨花木的案几之上陈着书帙画卷,工笔垂于摹砚上,想来是为闲时消愁破闷。博山炉中香烟袅袅,只道是志趣未脱,犹有幽静风雅之风。 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座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只从来便有诸事缠身,如何能够。 “你既身为皇族儿女,便知凡事不能自己做主,只当顺命而为,将最好的姿态展现于天下苍生之中。况且你与那房遗爱何时有过相处,从来的印象便是随意编篡、臆想,到底是房相之子,哪里就有这么不堪。” 李恪向她一一说明,却从来未见其如此耐心,想来是有感而发,故有此说。 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此诗之情,正为众情,亦为达意,从来这般的皇家中人,居于高位之上,享无尽的荣光,受万民的膜拜。却从来难得真正的自由,日日的开心,襁褓之中那纯粹干净的笑颜,因年岁的渐长,再难寻得。 “高阳并没有说房遗爱如何不堪,我纵然知道他是好的,却无法违了心意,与一个自始至终便无法欢喜的人共渡一生。 三哥说的道理,我自是明白,可我就是不愿,笼络朝臣的法子有千千万万种,为何一定要舍弃我的幸福。就因为我是公主便要做些牺牲,就该立于神龛之中以最完美的形象示人,不然就是忤逆不孝?” 高阳略提高了音量,且稍显激动,话语之中已现哭腔,如今说完,却是敛眉垂泪,往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他二人自是如常。 萧青婉心中一沉,从前那般活波的公主,如今却是许多愁藏在心中,处处昭示不满,亦是难料,想到她日后的命运,不禁令人心生怜惜。 李恪一时无言,高阳所说不无道理,笼络朝臣的法子千千万万,可为了江山稳定,父皇只能选择简单直接,且最为有效的一种,这是为大唐的万年计。 他霎时眼波一横,也往上首的案几前坐着,只语重心长地与高阳说道: “可你想过没有,父皇的儿女,哪一个不是被这般安排了命运,哪一个不是这般毫无选择的余地,为何旁人能够,你却是不能?” “就因为你们都是这般过活,我便都要同你们一样么?三哥不觉得这太过于虚假,明明那么多的不愿,却不做反抗,偏生要装作很是高兴的模样,这又何必呢?” 高阳心内火气愈盛,以至于说出来的话无法无天,却不知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去,又会得罪多少人。 秋阳满满趟入内阁,也将光线投了进来,萧青婉也自去一旁椅子上坐着,忽见着李恪望向她的眸子,便知其为何意,这便开口道: “公主憧憬情爱与自由,想要不受约束,可世间纲常自在,无人能遵守自己的选择,只能干着违心的事。况且身为王姬邦媛,所言所行为那些士大夫关注,且不单单彰显你一人的仪态,更代表着皇家的体面。 相比于那些寻常人家荆钗布裙的女子,公主已然得到许多,受着饮甘餍肥的生活。既是有着许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富贵荣华,与此同时必得承受更多,如此才显公平。 可公主所付出的代价便是不能自主择婿,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在世,得到什么的同时,亦是会失去一些东西,这是避无可避的事实。担风袖月的生活谁也不能全集。不若顺从君心,未常不能有好的开始,公主可明白?” 高阳凝睇之中,已然一片迷糊,从前的她哪里想到过这些东西,只觉得自己不愿做的事,便不能被人勉强。 她低头沉思片刻,方才有所明白,却仍旧泫然道:“三嫂说的,高阳已明白许多,我必得于人前显露仪礼端庄的姿态,方可使皇家更有体面? 可这般的生活亦不是我能选择的,就算非要失去点什么,偏生要夺了自由之身么?若真是这样,我情愿不是公主,也好过平白束缚了本心。” 说是明白,可终究还是不能明白,有侍女来与萧青婉奉茶,她执起茶盏呷了一口的空隙便听了这许多话,这会子搁在案上,又继续与她道: “诚如公主所说,这般的生活不是你能选择的,皆为上赖天恩,下承祖德,是几世的福分。而公主并未失了自由之身,按照规矩,你今儿个本不能出宫,但父皇疼爱,你出现在了吴王府。 公主失去的只是自主择婿的权力,其它一切的福泽甚至越过你那些兄弟姐妹。我本不该与公主说这些,但公主既唤我一声三嫂,肺腑之言当是能说道些的。” 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但她如今的年纪,放在她那时的文明之世,当是会逢叛逆之期。萧青婉将话道出,至于能听进多少,便不要得而知了。 高阳如今状态,与方才相较已然平静许多,便又开始说着自己的道理: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高阳虽自出生起便无缘见到母妃,但父皇待我却是顶好的,兴许我这一生也无法报答他的恩情。 难道就因为这个,我就该牺牲一世的幸福,以取悦父皇,来报答他的恩情。人人都对我说我的身份高贵,我应当如何做才能显示国朝公主的气度,可那些装出来的样子,就能福佑一世么么?” 萧青婉知她所说的意思,只可惜这个时代想要随心所欲的过活,又如何能够。她亦想支持高阳坚持本心,可如此做法,无异于是离经叛道,封建的礼法与体统,是她不能够挑战的。 正自无话可说之际,李恪却突然眸眼一沉,正色道,且携了几分的决绝: “如今多说无益,板上钉钉的事还能跑么?三哥虽不知你为何如此排斥房遗爱,可尚未有更深的接触,你怎知他不合心意。 虽其人平庸,可到底是个老实人,你总不会被欺负了去。” 第九十八章 又规劝,谈闲书 斜纳秋风,万种思量。淡烟流水画屏幽,却看天光正好,云敛清空,午时欲来秋风涌。世间诸事,凡要论个分明,大多便不得清晰,如今这般披肝沥胆畅言心事,倒不多见。 高阳又欲反驳,不顺本心,决不能做到,这是她身为公主的傲气:“我知道房遗爱是个本分的人,我若是出降房家,他定是会待我很好,兴许也会视若珍宝的护着。 然后将我藏在后宅之中,做他最贤惠的妻子,继而又化身慈爱的母亲,终此一生相敬如宾地过活下去。看似完美异常的日子,因着无爱,却终究是无趣的。 高阳不愿这般糊涂下去,我只求能够自己做一回主,却不想横亘了千山万水的礼教与体统。” 说罢,她却依旧垂泪不止,萧青婉自知那种不能为自己之事做主的心绪,且让她沉静一下,才会更好。 炉香袅孤碧,云缕霏数千。听罢了她这些言语,萧青婉心内实则是震惊的,那些的想法,莫说是公主,纵使为普通人家荆钗布裙的女子,亦是万万不该有的。 文明之世,此种境况亦属寻常,但总归反对之声愈多,如今时日大多是吞了苦水往肚里咽。 毕竟众口铄金,销毁积骨,多少的无奈。居于高位的那些王姬邦媛,最终只能是退回于神龛之中,享得天独厚的福泽,按照原有的安排,过完这风光无限的一生。 世事有过现,熏性无变迁。佛语有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却终究毁于执念,败于根深永固的人性。 李恪饮了一口茶喝,又继续与她说道: “你既是知道,又为何想不通这些个道理呢?父皇泽被天下,掌管万民,每日有许多事物等着处理,早已身心俱疲。不为其它计,你总该体谅一下他的辛劳吧。 国家当前,他首先是君,而后才是父。帝王最是懂得权衡利弊,与房家联姻已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笼络朝臣的法子,亦是最为你着想的归宿。 如此你可不要再胡闹,待会儿用了午膳便回了吧,总归父皇对你是极好的。” 今日好赖亦是让他们说了个遍,高阳所幸不再落泪,可到底还是一副神伤的模样,柳眉弯蹙,眸若清泉。低头做了个沉思状,兴许是认命了罢,亦或是寻求它法。 萧青婉瞅了她一眼,却终究有些心疼,少年不识愁滋味,偏生过早地承受了这些。来吴王府本是寻求安慰,却不曾想更是于心上覆了一层寒霜。 这便想着改变一下这压抑的氛围,于是开口说了话:“公主现今也不必太过忧虑,总归时日还有些,也不是立马就出降。当下必得开心过下去,就如同往常一般,公主可说是?” 她听罢心内果然就要好受多了,左不过还有时日,兴许就有转圜的余地也未可知,当即就多了一些希望,也不多想后来会怎么样了。 一边展了笑颜,在椅子上蹭了几下,倒显得不安分起来,忙又与萧青婉道:“三嫂说的倒极是,趁着有些日子,我可不得高兴一番。” 萧青婉往她那处瞅了几眼,虽不似前时激动,或可泫然欲泣,到底这面色是好了不少,可那自眼底而散出的轻愁是不可磨灭的,总归是伤了心。 几人又聚在一处说了会子话,便有婢女进了来于外间忙着布膳事宜,设下玉碗银箸,那佳肴美味自不必说。这便又移步,归了座,各自闷头用了起来,再无言语。 闲度虚时,外头清淡天和,寒气也是渗不进来,倘或屋宇寂静,又散了几多香雾书墨渲染之气,既得凝神,又是最适宜宴息的,然则今日怕是不能够。 撤了席,几人又待在一处多说了不少话,左不过又是混扯胡说,劝高阳宽心些的,也不知后面端底。 却听得说起:“三嫂可知,我亦是看过不少书帙,却每每叫人瞧着,总要说我看的不是正经书物,竟是些杂学旁籍。 说我这样身份高贵的,《女诫》之类是必不可少的。听了他们的话,我也就硬着头皮读了一些,一会子就看不下来,总归是全无趣味。” 说罢,话语间轻松活脱,像是说的一番玩笑话似的,此话若是与旁人道来或可批判几多。王姬邦媛之辈,最是注重女德教养这等大事,而她却张口言自己看不下去,倒也是迂阔怪诡,或可惹得百口嘲谤,可真真是怪哉。 但观这公主脾性,兴许也不将这些放在心上,这样说来,倒也不足为奇了。 高阳既已说了这么一些,她也不好沉默以观,故问道:“不知公主平日里看的可是些什么?” “也就《诗经》与《楚辞》一类带些风月笔墨的,每每看了就十分向往,兴许是魔障了,故才被人说道。 看卓文君、潘岳之流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我可爱读了。” 她一壁说,一壁笑道,又支颐在案上,像是带着些许向往似的,萧青婉听罢,也不知她是为何意,可觑一眼李恪却见其面色黑沉,略一思索便知是为了什么。 大唐较前时,后世虽是较为开放,对女子亦不过多要求,但到底还是封建社会,当着旁人的面这般言语总归是不好的。 至若才子佳人等书大多为闲适文人茶余饭后,消愁解闷的玩意儿,正经求仕途的,大抵不看。 “这《诗经》并《楚辞》岂不是极好,哪里就是不正经书物,每日里读上几首,既换了新眼目,又显了才情,也能使得性子更为恬淡,不是便利么? 文君、安仁合着旁人能够偷着看,便不许人光明正大般瞧么?可是没道理,再者说这些看多了,只要不移了性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青婉只如实说道,却不想李恪直盯着她瞧,眸眼如墨,嘴角往上弯了几度,一段笑意全在眉梢,而那正主却未有察觉。 李恪心内想道:怨不得平日里这般不同,原是早就偷着看这些书了,亏得往日里他去了,还总拿些《女诫》作掩。 高阳听她这般说道,心内一喜,忙又接着,面上笑意自不必说:“可不就是么,三嫂说的正是这么个理。” 这厢又说了会话,便只听李恪催促着高阳快些回,那公主不愿,便赖着吃了几口茶,仍旧还是往外赶了。 第九十九章 言妙计,实有鬼 南风北窗下,时令堪秋语。茶浓生香,回甘久远;熟宣凝墨,肆砚轻漾。命运的渊薮难跨,一阙城墙,几许云岚并烟雨,常尽一生空。 淡天微阳,白云散雾,和风漫卷,偏又多几许轻寒,撩起衣衫下摆,肌理颤颤凉意袭来。 晓行入深秋,枯枝相互依。这厢高阳正为着被自家三哥往外赶的事,而埋怨颇多,也就只是说着些气话。却兼婚事难以自理,被人人劝诫应守体统与礼教,更是心烦,因此心内固着一段心结,闷闷不乐。 “三哥可太不厚道,好不容易寻一趟他,竟不多留我一会儿,就这般遣了出去。还不与我出主意,竟这般眼睁睁地瞧着亲妹妹嫁予不欢喜的人共度一生,可许我从今往后再也不来了呢。” 高阳一壁自言自语,又回头瞧了几眼,一壁又哼了几声,扯了衣袖,又不知何处拾了些石子,往地上扔去,不仅是为着这桩事,更是那件讨人嫌的出降。 她虽想着届时固不从,父皇又能拿她如何,身后代桃紧随其后,也不知如何去劝,索性屏气凝神,既不多说一句话,亦不多叹一口气。 她跟随高阳几载,自是了解其脾性,若遇着高兴的日子,咋咋呼呼的倒多见,倘是心情不佳,便会随意多出些坏气性,谁也不敢惹。 高阳此刻正想自个儿的事,哪里能管她。甩手扯袖,做了个郁郁不平妆,真没几分公主的样儿。 “代桃仔细跟着我,若是丢了,本公主可不管你了。” 她只随意喊了一声,冷淡非常,那宫女诺诺应是。 平生夙愿,惟愿携一人手,而到白头,自此方始。她虽比那些寻常人家荆钗布裙的女子幸运得多,然则事不当成,多与愿违。 她曾经亦是自豪,凭着大唐最尊贵公主、父皇最宠爱女儿的身份,人前嚣张跋扈,且又放肆张扬,人后承欢膝下,乖巧非常。 可如今才知,情多败于利益相持,父女亲情,兄弟既翕,倘一牵扯权势钱财,恐多会变质。江山于前,身为天下之主,自当先虑国运,后顾小家,这是无可非议的事实。 但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常言道:人无执念,难以所成,可这又能如何呢? 下了阶台,行到空旷的之处,恰似前方走来了一人,婀娜娉婷,款步而来,其恰如秋蕙披霜,白衣素洁,粉妆玉砌。 这一瞧来竟又是那林清梦,如今高阳是瞧着她就生气,霎时就没好脸色予她。 绕过她而去,不想多费一句唇舌,不料却被那人喊了:“公主殿下留步!” 高阳正自心内烦躁不已,乍被她一喊,便想发泄火气,但还是极力压抑,一瞬高傲,又兼目无下尘道:“你喊本公主作甚?可没多少闲工夫陪你说话。” 林氏嫣然一笑,全然不恼,只掩唇道:“公主可真是可爱,这性子亦是讨喜,怨不得陛下这般爱重。” “本公主得父皇爱重自是应当,哪用得你来说,别以为这般奉承,本公主就会受用,对你改变许多。” 她说话仍旧不留情面,撅着个小嘴,像是极为气恼,额前碎发被风吹到一旁,颇有几分气性。 林氏也不恼,仍旧笑语嫣然道,迷蒙娇媚揉碎进了她骨子里,连吐出的音儿都一股媚性轻扬,使得人皮骨一酥: “哟,公主说的是哪里话,没得看轻了我,谁又会闲着没事偏去奉承人呢?自个儿讨不到好,还惹得一身嫌。” “我这会子拦住公主,原是为着一桩事的,知道您心烦,也不敢叨扰,也只是想着出些主意,为公主分忧。” 这番话说来,高阳果真缓和了神色,只仍旧是那般让人高不可攀的样儿: “你知道本公主心烦,又能清楚是什么事么?” “皇家的事情,又要多少成得了秘密,况且公主的事又不是多么不能往外传。” 林氏语调放缓,凑近她耳边轻声说道,极其温柔的音,带着风月画骨的皮囊,又慢慢离远,面上的笑仿佛意味颇深,虽是柔和,却也刺眼。 高阳到底年轻,被人这么几句话一唬,竟也放下了戒心:“你说替本公主分忧,可是何道理?” 林氏葳蕤生花,目中沧海湮没流年光点,只掩了笑意,故作一番正经样道:“公主可觉得此处是说话的地儿?” 又兼一旁瞧了,才觉知人来人往,甚是招惹眼目,果真不适宜说话儿。 二人又移了步,往那左前方的假山而去,寻了僻静之所,假石簇拥,鸢尾亭绮檐飞角于前而立,本就僻静。又兼寒日,颜色皆无,自是少有人来。 与穿堂长廊那处边边角角的镂玉雕琼极不相同,石桌石椅相放,竟是别有洞天。 “这会子可与本公主说吧?然后能让父皇回心转意,放弃与房家的联姻。” 高阳使那代桃在外守着,摆明着不让人来,自个儿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只等着那林氏来说。 林氏面色掀不起一丝波澜,对于公主这番模样未有任何不满情绪表露,手执丝帕,唇齿轻启,只说道: “圣意难度,更难劝其毁之,根本之策并不在此,莫若换一路以行之,当能有途寻迹。 今之世道,高门大户之族,侯爵勋贵之家,娶妻当娶贤,况且大丈夫一流必使其妻三从四德以顺他意。倘不顺之,必不堪其位,如此观之,可许公主如何?” 她话未说全面,只随意点拨几句,可语中之意不言而喻,这是将人往深渊推去,从此万劫不复之地来行。 不想高阳听罢却是低头沉吟,思忖几番,再抬起头来,竟是深以为然,不经人情,不通这世道礼法之言,果真便是如此。 “你说是让本公主不必偏要去求父皇,只讨得房家与房遗爱不喜,便能使其知难而退?可我就算这般行事,父皇命令谁能违抗,哪怕房家再如何不愿,亦只能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呀。” 到底皇家公主,说话做事自不会这般全无计量,到底还是知道些道理。 “哪怕是皇帝亦是不能辖制臣子婚嫁事宜,否则当适得其反。” 林氏面上冷静一字一句道,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总之不会是好心。 时日已然流逝,再无人说话,只低着头各自心有想法,林氏亦是鬼胎不少,鬼祟的笑意直瞅着她,心想你若是照做才好呢,一箭双雕的好事,想的太深入竟未注意旁事。 一阵声音传来,威严自露,却是不见其人。 “亏得本妃出来瞧了,不然还不知道你如此大胆,竟敢唆摆公主。” 第一百章 训林氏,劝高阳 去不善而从善,何不乐兮?然,红尘世事,俗道悲欢,哪能人人秉承善念,不坏事的亦有掀风鼓浪的。上有九天,下制九州,有幸托生于世,自分两种际遇:行善的亦多劳牵挂,造孽的终免不了奔赴鸿蒙。 此为空话,然则却于人世皆有点缀,按际巡踪,方可知己为何? 寒风摇影,假山屏帘,淡日西行斜了碎影千波,这三人聚在一处,不免怪诡异常,且都相视不吐言辞。 那林氏见萧青婉来此,又说了那话,竟也不慌,只绞帕掩鼻笑语,颇有几分矫揉造作,唇语轻启,出声柔中带娇,直酥得人带颤: “王妃说的话,可是太冤枉,隔障相听亦有耳误,仰或是听了一半并未听清,勿要断章取义只截片面之词,而妄图定罪。” 她如今说话倒是有理有据,既不会惹人恼怒,亦是言辞轻恳,倒脱了许多祸事,真假藏于内里,怎会轻易示于白茫茫的山巅原野。 萧青婉端了态,眉目一挑,有正自严肃道,语中之势可显威,使人不言而喻: “哦,是么?皇帝亦不能干涉朝臣婚嫁事宜,林孺人可敢说不是唆摆公主可罔顾天威,顺己之心胡来。 你这可是推她于众人眼目中,而背上不守规矩体统的罪名,从此公主于皇室中如何立足,于今上膝下怎能承欢,士大夫之行中又将如何谴责,以道德大义、祖宗礼法而掀起攻讦无数。 未有考量之事,怎可随意言于人耳,陷其不义之中,又难偃旗息鼓,终久不好。” 这两人横眉冷对,却忽视了一旁的高阳,那公主正愁找不到机会说话,便寻机插了一句道:“三嫂怎么来了?” 心内却在想,若能自己做一回主,公主的身份都能放弃,又何况这些个空物,摸不着又看不到,出于人口,几日的功夫就会消逝。 但她不能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悔又不悔,当时纠结,过后一空,全当黄粱一梦交付过往烟云敛清欢。 “殿下可是担忧你,使我出来瞧瞧,勿被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哄骗了去。公主还年轻,心思单纯,或许瞧不出来一些人心里藏着什么弯绕、诡计,而信以为真。” 一壁说,还一壁往林氏那处看去,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纯洁如白纸的人不该染上污垢,使浊雾钻入其中。 林氏听罢面色黑沉,绞着丝帕的柔荑已是掐出了一片白皙,强忍着心内的愤恨,吞隐入腹,转而抬起头颅,又是笑语相向: “王妃说话从来便是这般滴水不漏,且不予人辩驳的机会,生生将人往绝路上逼。需知凡事不必矫枉过正,言错非出自心语,岂能混为一谈。 您扪心自问,纵使权势大过于天,便能干涉婚嫁事宜,妾身未曾闻之。对公主殿下所言未有一句冒犯皇颜天威,又怎生说是唆摆公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于她而言尚不为过,前番处处退让之人,如今倒是做的个口齿伶俐。可叹却难绘清其真实脾性,终究是黄头一抔红颜尽枯骨。 枷锁杠了,悲尽一生情。萧青婉面色稍霁,仍旧是对着林氏,却不接着前话言: “如今这日子也过得着实无趣,人间万古,世道沧桑。忙时终于事物,闲时一壶清茶,日以丹青为绘,琴音唱曲,暮拥一书物读上几句,倒也定了心性。 或是念些佛语,抄些经文,总好过悠悠岁月阑珊无事,无益之行途费光阴,来得快哉。林孺人可说是这个道理不是?” 萧青婉费了唇舌,多说了这么些话,无非是劝其勿行不义之事,免得痴迷之人,枉送了性命。 “所谓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座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针法制香之技,哪一样不比搬弄是非来得强,一生本事才学可勿要荒废了,总得有些用武之地才好吧。” 那林氏听之,心内已然气得不行,但面上功夫自得有些考量,当即便道:“人皆言耳,孰能不听?承王妃这般看得起,自是应当。” 心内却想,总归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随即敛了眸低晦暗神色。 金乌正西垂,青冥杳杳潋滟生辉,迎来斑驳的光,瑕彩正待暮日的到来,寒来凄凉更增惆怅。 “林孺人若无事,便先行离去吧!”有心人便能听出此话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是不容置喙的言辞。 林氏且先藏起锋芒,俯身作别,语出皆笑道:“妾身先行告退了。” 萧青婉颔首,她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方才转身离去。 萧青婉这才又对着高阳道,语气温和,清冷之气已然不见,且多了几分耐心:“公主可勿要听那起胡言,届时帮不了你,还会惹得一身麻烦。 况且那般疼你的父皇,公主忍心让他失望么?神龛中的你光耀非常,他怎会让你违背祖宗礼法而跌下神坛,以不堪人眼的形象示于众人呢。” 她苦心劝诫只是为了日后这高阳公主的命运能够有一些改变,可切莫如那般所言。虽说那起子秘闻,后世对其真假常有分说,但凭她此时言行,便知万事皆有可能。 而后来的高阳公主因着那番事,所得之结果,常想今日萧青婉与她说的这些话,便会郁结半日不得开心,什么不忍她跌入神坛,最终将她送下神龛的却是自己最敬爱的父皇。 而此皆后话,现今不与言说。 高阳乖顺一笑,轻轻点头:“高阳定不会听她说的,三哥也真是的,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说罢还挽着萧青婉的手臂,显得亲昵非常,萧青婉但笑不语,只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澄澈如白纸的人便是单纯,善恶便只在一念之间。 “哪能事事都如他的意,还不是受制于人,且别说殿下了。如今这天儿也不早了,公主可得早些回了,再晚了宫里就得来人催了。” 高阳本还喜悦的心性,一日陷入低估,萧青婉瞧一眼便知那九重宫内,亦是一座牢笼。 她送走了高阳,往清漪阁廊内雕栏玉琼处走着,心寂便有些不好,忽听得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一阵更来一阵,心想或许是皎月那丫头,都多久未见其人了。 远远得,却见得那丫鬟似是有些急,奔也似地跑了来,来到她跟前行了一个不太规范的礼,喘着口气,硬是过了许久方才说了出来: “奴婢见过王妃,外院那处,皎月姐姐与人打起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前波未清,后院起火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前头那事物还未想清,哪晓得这般又起波澜,真真是东家起火,西家冒烟。 虽小事不足以挂齿,但足以消磨心神,多惹人费尽心力,临到终时便又是神疲力倦。萧青婉如今的心境真可谓是才下眉头,又下心头。羁绊愈多,愈发不能脱身以求心平。 韶颜雅容终难解蹙目一绪愁烟常存,琼姿花貌亦是多为烦事操绕,她只瞥一眼那丫鬟道:“可知是为了什么事?与皎月打起来的那丫鬟叫什么名儿?” 那丫鬟只低头恭敬道,眸眼瞧处怕是只能瞥到那绣履之上的荷叶采采,声音却是低似尘埃,但也能让人听清: “奴婢不知她们干什么要大打出手,只知道是一言不合便动了手,都劝不住这才来叨扰王妃的。另一人便是杏儿姐姐,林孺人房中伺候的。” 萧青婉这般一听,眸眼眯起,这倒越发有意思了,自个儿不来寻麻烦,却又是丫鬟来掀风鼓浪。她未怀疑是皎月扯起波澜,便是对其足够放心,那丫头若不是逼到急处又怎会如此。 “这可得了,可去寻了林孺人?” “她们打起来之时,林孺人正从旁路过,却什么也未管,只说这等子没脸面的事,挂谁身上也不好,且由她们去了,左右杏儿姐姐她也早就想撵了出去。” 这一听倒更是稀奇,难不成这起子事真与她无关,这会儿也只是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又或者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且先不管,瞧了才知道分明。 这便招了那丫鬟一道:“随本妃一道瞧瞧去吧,言听有虚,也不能尽知。” 又喊了蓁儿一起,也就是与她上无妄阁的那丫鬟,没多久之时才问了名儿,觉着好听,便这般叫了。 这厢说完,只走了没几步路,便已然到了。却是寒风愈盛,也亏得她们能在此处站了如此之久。却是一夜西风凋碧树,满地余寒尽上身。 凝眸似水剪心愁,哪晓得是这般波澜开阖,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却临到跟头,也未见她所说的那番打得不可开交之态,只是言辞纠葛终未能少,到底是整修过的乱子,萧青婉隐于暗处,隔壁观火。不管如何,总要先看清真实情境,方才好做下一步动作。 扯了那丫鬟一旁站定,未曾惊动其它人。青冥之上,一抹华云,一缕轻柔,却是旷望凋零青翠,一瞬的韶华偏过得如此之快,已临暮时久矣,淡日西垂愈显。 思绪方定,又听得那争吵声一句高过一句,无非是些粗鄙不堪人耳之言,但总归有人在听: “皎月姑娘真真是咄咄逼人,别以为有王妃护着你便可这般,自己做出如此不顾脸面的事,还不许人说了。 同是奴婢,谁又比谁高贵了,不要脸的小蹄子,勾搭便是勾搭上了,别到时候做出什么令吴王府蒙羞的事,我看王妃还护着你。” 说完竟还往她小腹处看去,讥笑之貌不言而喻,活像她便是做了那般事似的,可真真是可笑。未有根据的事情,竟也能这般胡编乱造。 萧青婉于远处听着,心内也是震撼多矣,一些丫鬟之中竟也有这么多的弯绕与勾心斗角,看来何种时刻均是不能掉以轻心,也难怪皎月会那般动作。 皎月听罢,攒胸的火气,已如滔天大怒,双目圆睁,周身噼啪的火星四溅,挥起手掌往她那处挥了过去,其重却是使那杏儿足足往后趔趄了几步,若不是有人扶住,险些就要站不稳。 那杏儿因此受辱,怎能罢休,正欲上前来讨回方才所受的那一击,却被一更响亮的声音震破了胆子,竟是不敢向前。 非言先是重重喊了一声罢手,将皎月护在身后,方才一字一句道,铿锵语调令人不可忽视,亦是震慑非常: “杏儿姑娘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人皆有尊严,随意诋毁、侮辱,便是犯罪。辱人者,人恒辱之,如此说话可是太不合适。 人而无礼,焉以为德,我与皎月姑娘可是清清白白,发乎情,止乎礼。在场中人可曾见过我们有何逾矩之处,随意武断的话加诸男子之身,尚能脱也;于女子可是最为杀人的利刃,倘若被传了出去便难以脱身。而你却愈加贬损之词,对人是大伤。 无礼之徒,着实不配得世人之敬重。” 杏儿听此面色铁青,忽一抬头,却是一双眸中藏着风月情意,其眉似初春柳叶,含着雨恨云愁,竟是梨花初时带雨,望一眼被他护在身后的皎月,抑不住的心酸,擅口轻盈: “非言哥哥,你怎能如此说杏儿,我在你心中就是如此不堪么?你偏要护着这个贱人,她有什么值得你这般的。” 萧青婉于暗处听着,这才明了个七七八八,原又是为着那桩情事冤孽,若生执念倒真是会使人堕入歧途,如今想来倒也说得通了。 “我再如何,也必你这般孤芳自赏,顾影自怜来得好。横竖你也不是什么好的,又何必中伤别人,反倒是自取其辱。” 皎月于萧青婉身旁久矣,如今反倒是愈发学得了她几分伶俐,竟都出口是文词,想来从前亦未少学。 “你这贱人,今儿个我非得打你不可,方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来便来,你当我是怕么?”这番两人作势都要一展拳脚,挥起手来,谁也不让谁,交汇的视线是火的放射,只被人钳制了动作。如今是只能一逞嘴上之快,竟如同街头巷尾那些泼妇骂街一般。 从旁之处,围着看热闹的丫鬟、奴仆不在少数,竟全是作壁上观,毕竟谁想惹点这档子事。当亦有劝诫的,非言慌忙就说: “若有解决这般事物,需得以礼除之,安能以暴除暴,如此是更添矛盾,如今能好?” 亦有丫鬟劝道:“是啊,两位姐姐有什么不能好说的,偏要动手。这可不是在街上,王府之内胡来,当心嘚瑟总管回了,便不好揭过去了。” 所幸那两人被挟制了手臂,要不然这番可不就是那么平静了,但那杏儿仍然还在言说:“我与贱人没什么好说的,总归是要动手为快。” 忽又对那辖制她的人,恶言相向,且面上傲慢不已:“你们这几个小蹄子放开我,当心我脱了身,要你们好看。” 那些丫鬟听此一翻眼目,心内想之:若不是怕受牵连,谁愿意管你是死是活。 却是一声传来,那些丫鬟、奴仆方才松了心,就如久旱逢甘露般:“这是做什么惹这些事?” 第一百零二章 不宜偏私,隐现波澜 这些婢女、奴仆乍听此声传出,个个皆是面色骤变,瞅了萧青婉一眼,惧意盈胸。因着那点理智,赶忙往地上跪去,嘴中俱都喊着饶命的话,神思已然浮游,流于其间的只是一肉身躯体,失去灵魂的壳子。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她只一扫其间,便开口言道: “一个个的都是闲着无事做么?这般聚众是为了哪般,想来定是富贵场中、温柔乡里白白受享了几年,全然忘了身份,此番怕是以为充作主子,才纵得你们愈发放肆。 不说永佩洪恩,万世不忘,反倒是无事生非,连最起码的安分都不能做到。如此,我吴王府要你们何用,不若趁早都撵了出去,也总比日后惹出更大的混事来得好。” 萧青婉端着态,以光普照,如受烟霞供养,双眸剪秋水,姿色天然,其中威严自不必说,欲得他人之惧,需有服人之能。 她说完这些话,那些丫鬟、奴仆已然是栗栗危惧,颤抖着身躯全然说不出话来,早知请来会有这般的下场,但也不能僵着不办,岂不惹人诟病更多。 思虑周全之际,便得这样的法子,只见一丫鬟憋足了劲儿,面色涨红一片,只为求一公道: “王妃明鉴啊,一棒子不该打翻一船的人,她们两个惹是生非,奴婢们就是过来劝着一些,就合该替她们撑着这等子无理之事么?未免也是太不公平了吧。” 秋意长空有浮云缥缈,一层层缭绕苍穹,如雾稀疏只待散尽,招得彤霞尽现琉璃瓦上,已属夕阳西下,光景无限好。 可是这场闹剧终究未能结束,她只问得:“人人未有反抗,你为何敢独自发声,不满藏自心间,又能怎么样呢?” “以屈子的话来说便为: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世之高低贵贱有别,人人身份有差,已为不公平。明明无错之事,为何偏不为自己争取一回,奴婢不认为这是明智,偏偏是为愚蠢。” 平和的音响儿清浅回合,一字一句皆落入心坎,经久不绝,缭绕心头充作秋水浮华,翻裹出积攒且压抑良多的悲欢嗔恨,如惊雷敲响胸中块垒。原先所崇尚的不争,且都为懦弱,更挂上了愚蠢的标签。 “你是个明智的人,叫什么名儿呢?”萧青婉思绪低垂,只问道。 “奴婢枫儿谢王妃夸赞。” 颦眉扫过深院重重树影,一枝不见一叶,烙上了深秋的标志,不知来年春景初时,可能再见枫叶飞拂,届时与谁共话缠绵。 虽所想为远,但枫叶表情,皆为有感而发。 萧青婉落音很轻,像融雪的春水,一点点终究道了出来: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形为美,意则显悲,可有什么缘故么?”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缘故,只奴婢生时,林间陌上枫叶飘落满地,父母见是好看,故才取名枫儿,寓为红红火火。可世事无常,双膝足下尚未承欢,哪能想到却是为奴为婢。” 临到末了,却是悲凄的语调,忽然将眼泪一抹,又复做那波澜不惊的样儿: “奴婢失态了,请王妃见谅。” 萧青婉没有多加责备,人秉七情,言不由衷,情不自已,无可厚非的真理,又能如何? “你们都起来,这么跪着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妃待人苛刻呢?” 起先有着犹豫的人,遇着一两个带头的,便都一股脑地起了身,于一旁恭敬站立,再无人敢说一句话。 这么干僵着也无法解决这场因嫉妒,或是阴谋而衍生的闹剧。也不知为着哪般,几时这么安生的府中,竟也会惹出这般事来。 “你与本妃说说,这里究竟是因为什么闹得这般?”她指了那个叫枫儿的丫鬟,不料那人却是一震,半天没缓过劲来,待心思清明,才上前来: “回王妃的话,是杏儿姐姐见皎月姐姐和非言大哥待在一处似是举止亲密,便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二人便因着这个打了起来。” 她说到最后,声音却是愈发小了起来,不知是怕得罪人不敢说,还是其它原因。 萧青婉又陆续问了其它人,皆是一样的说法,未有丝毫漏洞,想来便是这般了。 她又叫来皎月与杏儿:“你们二位可还有什么说的?” 皎月低头且是愧疚万分,因着自己这点小事劳得姑娘受累,自是心内难安,自是紧着回头,想想如何才能不出错,且说出最为妥帖的话: “奴婢知错,愿为王妃处置。” 那厢杏儿一脸孤傲之像,本欲强撑着说些什么来挽回形象,但见此气氛凝重,也只好硬着头皮道:“奴婢亦是有错,但起因为她。” 瞥一眼皎月,却是将锅全都扔出去,萧青婉讽笑一声,良久也不答话,只盯着杏儿,迎上的眸子,以迫使她心虚方才言道: “本妃不会偏私一人,如今且听着接下来的论断。起因着实为皎月,可两人一处做事,有何不应当亦不该言语伤人,因此杏儿是为挑起争端。你二人之间各有对错,也不必强词夺理,明儿便去后堂院中干些杂役罢。” 二人皆诺诺称是,杏儿心内虽是不服,但也无法。处理完了这方的事物,萧青婉便遣散了众人,途留皎月在旁。周围恢复一片平和之状,她方才与皎月说道: “你怪我么?你本可以不受任何惩罚,而我却为了博得好的名声,偏偏牺牲了你去。” 皎月那丫头听之却是一笑:“这是为奴婢好,奴婢哪能怪罪呢?姑娘的用意只有犯了傻的人才不明白,您是不愿再生波澜,亦是使人人心服。一日的杂役罢了,奴婢受得住,只是非言?” 萧青婉面色严肃起来,本欲问几句,然又想到,能溢于言表的事,谁愿意绪起心思呢?万事因果,便由着他们去吧。 “本王早说让你管府里中馈,这会子不是挺好。”李恪的声音却是由远及近地传来,临到跟前,开道温灼的颜,尽是笑意。 萧青婉早知会是如此,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不让人知道都不能够。 “殿下说笑了,我只是顺带路过处理一下罢了。”说罢,径直往清漪阁的方向走去,不再理他。 霜风漫卷,一袭过处,只留得李恪在身后喊着:“哎,本王与你说话呢。”二人于阁中理论良久,大旨不过谈情,却都由李恪而起,偏生那人不予理睬,愈发显得无趣,此话暂且不提。 月瞳胧以含光兮,露凄清以凝冷,烟霄微月,星河皎皎,万里霜天尽寂寥。 如今且说魏王府中,看似平静,却不时透着一股子异样,暗流涌动,翻江倒海般充斥全府。一处室内,两人其间道说事物,茶才将将奉上,白瓷瓶身余温尚未消退,魏王的声音却是兀得传了出来: “可与娘娘说了?” “殿下大可安下心来,妾身今儿个特意入宫拜访了贵妃娘娘,想来应是不差了。” 第一百零三章 谋划大业,梦里奇遇 银烛秋光,明明如月,应属素笺清欢之夜,倒更显得寡淡无味。浩渺天际,多的是银汉迢迢,少的却为金风玉露,月水靡靡,和风一道,天阶夜色凉如水,寻谁共度? “可妥帖了?”短短四个字,却是包含多少的鬼祟阴谋,阎若雪心中纵使再不满又能如何,从来能够好生搭话,便也只能这般。 “当日妾身朝贵妃娘娘那处使一眼神,她便是知道了,请了人来,凭殿下想怎么着都行。” 面色无波,秋水盈瞳,音儿低落,掺着不满,任谁当是能听出来,可李泰却从来不曾留意。哪怕她将满心里的柔情蜜意捧出来予他,也只会是狠狠地践踏,这便是被动与主动的区别。 她自是知道魏王想要的是什么,只是想着替她筹谋大业,或许将来也会得些感念,如此低的要求,总不至于都不能够吧。良久无话,阎若雪开口道: “殿下有鸿鹄之志,只是寄于贵妃娘娘,怕不能够,况她已有纪王李慎如何能够诚心帮衬,若是使了什么绊子,可就不得了。” 李泰眸色一冷,不愿与之多说:“任何人都不能尽信,至于旁的,你无须去管。” 香扆冷却,画屏深幽,刻骨描眉却是勘不尽内心,夜是微凉,谋权者最为多疑,岂会信一人而白搭尽所有。 “只要都为权,便有同样的目标,不怕不能达成一致。” 李泰胸有成竹,仿若一切尽付囊中,只等那蓝图成真上位有望,一声讽笑,骨子里的那点冷漠暴露无遗。 “妾身自会为殿下大计多做谋划,至于阿爹那处是万万不得行,他性子耿直刚正,允我嫁入魏王府已是再不寻常,定然不会去结党营私。” 阎若雪只是分析,从前那般因情不理智,终至胡搅蛮缠的小女子,尽是多了几分严肃之态,发髻斜依,淡妆点成,多了些孤傲。 “还是耿直刚正的好,也不至于后背捅刀子,乐得心安岂不是更为不错。人托生于世,但凡说谁没有点私心,本王是不信的,为权,为钱,为名,为情,总归得有点盼头。而阎大人就算不为名,也定会为情的,如此,就看他对你这个女儿在乎多少了。” 李泰只一轻笑,可外人看来却是瘆得慌,便已然说了这么些话,虽为道尽所有,然也知道此言中所隐含的利害关系。阎若雪心一冷,这么一来竟是连她都算计上了。 这还不算,她知道李泰凉薄,日后也不知道为了权势还会做出如何之事,至少这一刻阎若雪是承认这人可怕的。 魏王起身,抚一把衣上的褶皱,想来是欲往外离去,阎若雪赶忙起身独作挽留之意: “殿下,今儿天也晚了,不若留下安寝?” 试探性的语气,虽说早已做好被拒的心理,但心中仍旧抱有期待,旖旎的柔情此时于内里绽放无遗。 “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睡吧。” 阎若雪心道果然,从来的漫漫长夜何其之多,哪一次不是自己独守空房,燕好的企盼,巫山云雨的等待,全都换作了顾影自怜,浮生一梦却连昙花一现都未能够。 “既如此,殿下便忙去吧。”颓丧的语气显露无遗,谁又会去在乎呢?目送着李泰身影渐趋消失在阁内,这会又是往哪个妾侍的房中去呢。 那些与萧青婉有几分相像的人,无时不在她的眼前晃悠,于她而言彻彻底底便为一个笑话。本人,她赢不了;替身,她也终究是赢不了。 她也曾仔细思量过,与萧青婉相比究竟差在何处,却是无果的结局想上一百遍亦属自扰神心。 差的只是那人的心,凭着当初那点子怜悯,便以为能够永远博他稀罕,殊不知情之一字最是无理,终究是隔了一层屏障。 萧青婉于李泰跟前是恣肆娇蛮,喊的是青雀,那只为父母专属的称谓;而她面对其人从来一副敬重之态,是傻笑的卑微,称的是殿下。心伤得够多了,方知争什么呢,一切已然不平等,亦是无可强求。 可细想过后,却是不甘心,更是悔之晚矣,明明她也是真正的贵女,凭什么高贵的身骨折了腰,仍是换不回所爱。 萧青婉做过些什么,一到长安,众目所瞩,水到渠成的佳话加诸其身,而往日跟在魏王殿下后头的她,仿佛全都成为了笑话。 她竟还自欺欺人,想的却是:兴许从未见过,一时兴起,热情些,也是不妨事的。可直到李泰亲来她跟前说道:“你日后不要跟在本王身后了,阿婉会不开心的。” 陷在自己编织的绮梦之中,却狠狠地被人泼醒,舞勺之年的魏王殿下终究是有了自己的考量,将她的心撕扯的千疮百孔,无法自愈。 情字最为煎熬,但凡沾染上一点,便没有不受伤的,守着窗儿,独自望月顾怜。夜深香蔼散空庭,月明如水浸楼台,烟霄微明犹可见,只闻得更漏声声。 吴王府内,清漪阁中,本属楚河汉界相隔的床榻,应为互不相干的二人却是不知为何偏生有了些交际。素笺清欢夜,萧青婉却于梦魇中不能自拔,原是这样的奇景: 但见楼玉雕琼的倚栏,又有绿树柔风移日影,青茵润雾静莺音。仿若仙境之中,亭台栈道霓裳现,云里仙踪尽俗心,于远处荡悠悠来了一女子,素衣白衫,披帛飘飘,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却不及见那女子仙容,萧青婉已然出声问道:“前方何人?我为何到了此处?” 那人出声悠远婉转,一声荡过一声,实为动听:“世外桃源,仙家之地,吾幸得于此停步,问了仙人言语,复唤了汝来此一叙。因人间尚有余事未清,实不安心离去,遂留了一魄终日游于九州天上,误入了此境,也当是有些缘份。” 烟雾缭绕之中,却是看不清那人的面容,萧青婉很是心焦:“你又是谁?唤我来此境为何意,还有那未能料理之事可与我有些干系?” 那女子更加走近了一些,方才见得真容,却是倏尔一惊。《洛神赋》有言如此: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柳叶细弯,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明眸善睐,秋水盈中,尽现柔情绰态。 又观其全身,方才见得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冰清玉润,其洁若何,舞回风之轻兮,果为可人是也。 含辞未吐,已是气若幽兰之态,原是那人竟与她相貌一样,心内自是惊讶。 第一百零四章 前因尚解,后果不明 萧青婉惊诧万分,心内也自称奇,不想这世间竟有如此绝妙之境,正想问她一问,不想那人却是转身而去,她脚上如注了力般,只随着一道走去。 “请问姑娘使何处来?怎得与我一般模样,虽有猜测,可不敢乱想,烦请释疑些许?” 荡荡悠悠而往前去,也不曾回头,只说道:“汝心中已有答案不是?随我来罢,万事皆可自通。吾缠绵此地,尘事未尽,不敢先行,唯汝方可化也。” 萧青婉虽不明其理,到底一路走来,这些美景也是有得看头,诸事皆已放置不管,专为赏心。 遥望是仙山琼林,玉阙楼阁,碧树疏英翘,遐邈冥茫中。又有飞泉清冽高处来,仙鹤翻飞,青鸟衔钰,果为大吉之兆。 途经长河一脉天承,也不知流自何处,正听她说起,声音倒是无波无澜,也像细数常事: “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此处为洛水之源,饮天水而自下界,繁衍几代生灵不息。吾偶游于此地,故自心有所感,尘世不得见也,如今倒是有缘。” 她自看了几分,果觉不同寻常,仙境缭绕烟雾,飞花走石,文明之世常借它物虚化,到底不真,如今倒是真真切切的瞧了一回,岂不是开心。 又登天阶而上,移了一场景,烟雾缭绕的瞧不真切,但却隐约有一仙宫样的玉阙楼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香津十里,扑入鼻端。雪做玉宫白净里非常,真为好个所在。 檐下仙匾题字为:华胥阁,想来皆为因果缘来,萧青婉问道:“此系何处,倒引我上来?” “离恨天上,造境幻缘,目之所见皆为幻境,皆是人走必定楼消,那方一仙人见吾孤愁无依,特化此处,允定来住。只一憾事,却未留下名讳,也不知该报为谁?后日去往阴司处,看可能有些根源。 他本允了长住,吾道说待寻了汝来,言明因果,几日便离,去往那忘川河畔轮回之路,再度为人。他倒是未多做言语,一个转身,光影一覆,便不见了人。想来也是奇事,如今所见所感,皆为往日不敢想也。 今日见汝因缘已到,复唤了前来,时日无多,且将长话并作短话,一齐通言。” 方说罢,又引了萧青婉往里走去,广阔之处像是庭院,只见白玉无珪,玉栏相靠,却镌了珠子,仙花仙草两旁铺道。更有水柱倾斜而下,仿若流不断似的,煞是好看。 登了仙墀,一层层皆自向上,她衣袂一挥,玉门大开。待踏入了门槛,便又是自行关合,萧青婉只跟着往里而去,一步也不敢分离,唯恐错走了一步而至万劫不复。 里头锦珠翠帘,画屏深幽,多与下界屋中相似,梁下有多色之丝飘飞。然其墙面却为白壁,无瑕亦无垢。终至一室,闻来是雅香,其舒适之感不同寻常,观其案上琴、棋、翰墨,一概皆有,想来亦是跟随幻境而来,不足挂齿。 她着萧青婉坐在一椅上,自己端了一茶托而来,奉上一盏来,掀开盖子闻一瞬,再来入口,只觉清香甘冽,果不寻常,便问这是何茶。 那女子道:“吾亲采仙花灵叶,艳阳时曝晾个几日,以清露为烹,至于旁的步骤,与点茶无异。因自闲时偶来配,故名倒无,总归存不了几日,如此也好。” 该有客套的,都已完备,这厢那人坐了下来,该与细数今时怪事: “汝心中所想,正为实事,吾为原先之萧青婉。更自来言,吾即为汝,汝即为吾。中所不通,皆为前世今生,不想能够分而存于九州,只不得见。今既寻汝,必有事物托身,但求无须拒之,皆为天命不可违也。 汝行至大唐,因果循环最甚,待得事都完备,使命既成,便可回归原处。今问使命为何,天机天机,尚不可道也。不然,必自打乱命理,一切再无可能。终久之事,后时便知,万不可心焦而至乱了根本。 既为个中人,纵不深明此意,终不可悔也,切记勿做痴迷愚钝之徒,前路凶险,倘此性必不能行至最远,望多多思虑。 吾嘱之事,万望牢于心间,才不负千里唤汝至此。” 她谆谆数言,早已将萧青婉心内搅得甚乱,且听那些话,多不知深意,但也一一谨记于心间。 “既是天命有常,我又怎能拒之。但求这般末了,依旧能魂归故土,这方才能安心。你既所托有事,但求备细述来,也好知是如何?” 她又饮了几口仙茗,复才话匣大开:“吾于下界,本系簪缨贵胄之家,此皆为汝知晓。唯一要言的便是魂离人间,下世之因罢了。 服毒未必尽然,当日因属心内郁结,气火攻心,一口吐出血来,父母皆是魂不附体。汝或不知,吾打小体弱,又至几日未曾饮食,身躯早已不堪。 及至花轿上时,未遵医嘱,将那年份已久之丸药送入腹中,竟惹得魂离身体。如今想是病急乱投医,误拿了药物,悔之晚矣。” 萧青婉听之却是疑虑渐生,多少郁结原系何因,魏王那一事端当不至此呀,还有那误食丸药可有阴谋没有?因这些不明,便支颐一一问了,却听她说起: “当日之事确非如此,吾之此生负债已多,父母生养天恩难报,情债难偿。因大病一场,遂至记忆有失,竟将儿时之事忘了个干净,方不知遗了此生最为纯真、快活的一段时日。 因那时父母相瞒,带上九重宫内,错叫吾芳心许,故埋怨颇多,如今想之实不应当。 儿时爱恋今已无缘,倘或见之好生对待即可。至于生养天恩,万望替吾多多照顾些许,必定铭感五内,不敢言报。因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机,而吾与汝本系一人,多属常理。 而那丸药之祸,系属错中之错,并无阴谋可较,不必多为费心。” 她说罢直接起身,深深瞧了萧青婉一眼,正自挥袖送入下界,因尚未名了,故开口问道: “且先慢着。但适云儿时爱恋,或可言明为谁否?” 她已然不听其话,只面色不耐,挥袖往下界送去,萧青婉一时未注意,身躯已然浮游,直往下坠,犹听得一回声传来:“日后方能知也。” 因自坠落,如入悬崖之底,萧青婉心内害怕,随即便是汗如雨下,失声大喊道:“啊!啊!啊!” 眼眸尚未睁开,却听得李恪在一旁急急喊话:“阿婉,阿婉!”还犹推动她肩膀,作势将其摇醒。 第一百零五章 坐而思浮,小悟禅机 乍一这般动作,如坠云海山巅,雾影横斜,萧青婉吓得魂不附体,恰听得有声音喊来,正将其魂灵自九霄云海拽了回来。忙从榻上惊坐了起来,半刻不得安定,只怔愣望向前方,眼底一片迷蒙。 “阿婉,阿婉!”幸得李恪从旁摇她肩膀,复才好些了,也不做一时的痴妄之状。 “你这是梦了什么,成这个样儿?”她这才偏了头往李恪处瞧去,因属黑夜,四更已过。透过帘栊早已是月影星移,而阁内便是烛尽沉烟。 故看不清人面上神色,但听声音倒是忧甚有余,故自心内生起了一股子暖意,偶有些缠绵不尽之感,倒也未可说道。 “多谢殿下关心,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那梦太过于真实,故才陷了进去。这会子神思安宁,也已好了不少,很不用再念叨,免得途伤根本。” 萧青婉身上汗津津的,因方才将被褥这些都掀开来了,倒是无故窜了冷风,一寒颤便是犹感轻寒。 “适才摇了你几番,皆无反应,莫不是陷入了梦魇?虽说梦反梦正,多不得真,但亦不必太过深入,免得惹来痴病,难以好全。 《黄帝内经》便有言:阴阳之气不调和,肝脏之气太过甚,全为你平日里想的太多,思虑过甚,如此可不要这般了。” 他谆谆之言倒是尽心,没来由的几句又是引人不解,但凡说想之态多倒是,何有思虑太甚一说,但总归是个好心,也倒不必多责怪。 隔着夜幕说话,到底有些异样,忽想起那梦中之景,遂向李恪开口问了些:“殿下可相信这世间有魂灵鬼魄、尘世仙境之谈么?虽说人死如灯灭,化为灰烬魂归大地,可真就什么都没了么?” 李恪听罢,明显怔愣,哪有大半夜的说这些个,也不好尽问,因又想着她是被那梦魇惊醒,许是这个缘故,方才回答:“有没有本王倒不知道,只古书言谈颇多。 譬如:黄帝昼寝,梦游华胥氏之国,《搜神传》《述异记》等言多。亦是前时偶然翻阅,如今多不记得,本也没多少重要,只做个茶余饭后消愁解闷的玩意儿就好。 如今想之大抵是些志怪异闻,当不得真的。” 忽又转了心思,早说不能引她往那道上去,怎么偏又说了这么些,心底正自懊悔,这方就赶紧正了神色,与之肃言道:“先便说了,那些个梦中呓语,勿要陷得太深,恐痴妄上身,人都得神魂尽付此道,可是不划算。” 因又望了外头天色,黑雾一片皆不见,而金猊炉中香灰燃尽,李恪便催着她赶忙睡一会子。终是无法处,到底也还躺下了。但还想着那梦,便不得安眠,说了那些事却是忘了问,自己何故没有那下世不久前的记忆。 正自想头颇多,如今反倒添了不少疑惑,说是二人本系一人,不久后去往阴司之地,再度为人,难不成是自己那所处的文明之世,可也不应该呀。 还有那幻境之处,迷阁内里,到底是福地还是孽海茫茫,历历生平反落得一无所知,真是甚荒唐。也不想再溺于那生死之说,想是颇多,竟是床榻上翻覆了几回,直至五更欲至,方才眯了眼睡去。 翌日,天穹复归亮堂堂的一片,晨音顿响,早有人携着步子于阶上行着,萧青婉才从榻上悠悠转醒。 眼若琉璃,迷蒙正启,恰看天色清明,只下了榻穿起衣衫,却是蓁儿端了铜盆进来,这才想起今日里早将皎月遣去后堂院干杂役去了。 “奴婢见过王妃,今儿早些时候殿下便起了,如今已往禁中去了,说王妃夜里未睡好,特许奴婢勿要多作叨扰呢。” 说罢竟还掩唇笑道,边往萧青婉处瞧着,想来是内里心思想岔了。如此没有原理的行为,倒惹得她面靥泛红,赶忙摆手以作掩饰,又往榻上坐起,横她一眼便说道: “就你多嘴,还不快伺候我梳妆。” 蓁儿自知她脾性,多老远见其有过火气,此番想来只是脸子薄,这便收敛了不少。 玉鉴映容,胭脂敛妆,眼底的乌青也尽数掩去了,枯槁憔悴的面也复归生机,瞧着倒是精神不少。 用过早膳,软榻上卧,一盏清茶,几本书帙,倒是几多光阴消逝,这厢看着那些志怪异闻,竟是多了些敬畏之意。 早先便拿了不少过来,这会子倒是认真看了进去,也悟了不少,想来的仙境奇谈,也不过是人心中美梦。 庄子《逍遥游》中便有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浮云万变,沧海桑田;浮生若梦,昙花一现。因着信佛的缘故,遂对万物多了几丝神秘感,于前世今生、因果轮回也颇有执念,以至心内积物,梦之一事也不能解。 又想到那所言之语,前世今生,两番人作一番人,因果自陷,有天始之命。又觉得是历所经之事,偿前世之罪,到头来一散成空,都如梦。因实属不通,故神思浮游,脚步之声竟听不到丝毫。 “昨儿个魔怔上身,问了那么些不着边际的话。今日又是怎么手执书帙,发起呆来了?” 一听这话,萧青婉身躯一震,手终的手都掉了下来,正想起身捡,却被人捷足先登。 李恪拿在手中,翻了起来,愈看,愈是眉目一凝,萧青婉早已从软榻之上下来,端了态,稍显得不叫人瞧出心虚的样儿。 “殿下怎的来了,这会子是将事物都料理好了?” 其人听之却不答,偏是反问道:“早说了虚虚实实,难辨真假,勿要太沉迷此道。你这番是庸人自扰,若要患了痴病,怕日后都这般来想。” 心则恳切,到底难说得人遂了他的意,若说为人数载,不胡想些是非,谁能信? 挑眉一瞥他,便说了几番话来: “天与秋光,转转情伤。与其空对人事吟怀,不如以古籍打发光阴,悟了禅机,又不必执着,岂不多少便利。行为能制,思想却是不能,我知殿下所言,可许无法从。” 第一百零六章 闲说传闻,所笑何为 两相对视,各执一词,他道是诸理不必太通,少些烦心杂事,也叫心头多空,反不料竟惹得一番话来堵。顿时又不知如何作答,常有言说: 万事相缠,处处难,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情状倒是极为贴切,但更为二人神思尚未相通,事涉杳渺,便不好论断。 吴王只将书放了案上,自己斟了茶来喝,便往椅子上坐,倒也未劳动旁的人。扳指一转,仿若心念已明,只盯着萧青婉几瞬,那方的正主只觉着灼热的眸子,颇有些不自在。 “逍遥一游,世人兴至。然日暮阖眼,今晨醒神之际,方知脱于人情的事物是无法办到。束缚多了,于是乎便成了:一念成空,万缘皆灭,不执不固,方能大彻大悟。” 萧青婉只听着,这次倒不明所以,扯些什么大彻大悟,缘起缘灭,混淆视听,谁能知道你什么心思。但也不好下了他的台面,只赞了几句: “殿下闳识孤怀、逸韵高致,果真悟得透彻,活像大师似的。但大悟不言,万事亦不可所言太满,必得留一退路才好,所谓: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 李恪只瞅一眼她,并未显得丝毫情绪于面上,只说:“本王还道你是有林下之风的,却未曾想一番话下来,也只不过俗人罢了,尽是些庸人自扰的言语。说了,可能得些好的?” 萧青婉知他有意奚落,又自知他脾性如此,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瞪他一眼,便道:“殿下说的很是。我自是大俗人,今岁的事物遗到翻年怕也是弄不通透。” 虽是这般说了,心上却也不能认同,谁人见着她不赞一句:气韵高雅,如九天神姝;貌若芙蓉,引春花尤败。那般的气质是旁人学不来的,安静其间,捧一书看来便高贵娴雅。 多有奉承之词,但也不差实话,常揽镜顾影自怜,便不时叹惋,真真的好样貌,像是古轴画卷中走出来的美人一般,古典风姿与这通身的气派自是不消说。 这厢一句大俗人说来,倒是否了前头的诸般优雅形象。 怕愈发不分明,只拿起案上的《搜神传》看了起来,其间神采有变,不时叹息连连,却又在出神想事,留得余香满回味。 “你看的什么书?” 萧青婉尚未回味过来,又怕与他说了会遭贬斥,一面掩饰,一面故作正经,轻笑道:“自是些好书,可不是你能明白的。” 李恪一听却是撇眼一笑:“这闲性的书,也得稀得有人看才行,有人说好才算是的,你说了可不算。” “本王倒问问,里头都讲了些什么,让你如此的心迷神往,活像丢了魂似的。” 轻敲木桌,边望着她,设好之事不去想就已然知道,重重眼帘之下掩去的浮华正待一一揭开。 萧青婉合上书郑重谈来,本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他既想听,便道出一些又有何妨: “我今日看这些上面写着鲛人泣泪所化为珠,汉睢阳王女以鬼魅之躯嫁予谈生,还有那蓝田玉烟的奇闻。觉得很有些趣味,心内就在想这般奇书,那作者是如何有这想头,倒让人心内胡思联篇、憧憬非常,险些能信以为真了?” 李恪听罢却是一脸探索意味的望着她,颇有些想看穿她心底真实的意味,到底无疾而终,只道: “你近来倒是很有些不同寻常,平白对这些志怪异闻颇感兴趣。若是谈些也无伤大雅,总归打发闲情。只你今日在屋内坐了这么一上午,神情有伤,人也懒了不少,不如随本王在府内散散步,也来继续那话头。如此,意下可好?” 这些时日到底相处之间正常了许多,只那两人还拉不下脸面,纵使心内知道各自心意,照旧是说些场面上的话,就这般僵持下去了。萧青婉已自知无力更改眼前情状,况且与他这般的缘分,便是此行的目的,遂也不多做排斥,只别有些不可原谅的事,倒也能够安然一世。 “那敢情好,早有这样的心思了,连日来身上确实有些懒散。” 二人说罢,直往外头去了,连随行的人都赶了回去。 绮栏玉树,绿阁流丹,只是嫣然不复,多显萧条。 “你只知作者手书,却不明其身后故事,常有人言,干宝所历之事非常人所能形容,亦是百年难见的荒诞。预言后事,死而复生,皆有言。心思活泛,便能随心所欲。 再者,一人得道,万念皆空。古时纵有升天成仙,到底是传闻,今人又何必纠结其终,不实之事,白白追寻,途费了光阴。且有:子不语怪力乱神。鲛人泉客泪,蓝田玉烟情,只不过是些哄骗人的。” 一路上只边走边谈,但直愣愣的一席话反不知何理,萧青婉心中有想:莫不是这人便不喜听鬼神之说。但这没来由的又是何道理呢? 只撇起嘴,哼一声:“你这人,可是无半点幽默,说了这么些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要如何肖想成仙呢,我自是知道那是缥缈无踪影,也从不稀得有些,可不用你来苦苦相劝。” 说罢,只往前走,再不理他,任由吴王在身后喊道: “你懂什么,本王这般自是有缘由的?” 那厢眉锋凝在一处,向来难掀波澜的面上竟是有些不好看。只看那气极的模样,便觉好笑,竟没有往日半分高高在上的尊贵。 萧青婉回头匆匆瞧了一眼,又感觉转过头,却是捂起嘴巴笑了起来,强忍住那般趣味,方才说道:“有什么缘由,说来我听听。” 越想停止不去笑,反倒更是不能,只不去管其它,且敞开了笑声。 李恪眉峰皱起,正不明所以然,也料想不出有何可值得这般放肆来笑的。因又见其模样着实失了态,怕被人看了去,忙就快步走了过来,用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成何体统,有何可笑的?” 笑声立时不闻,强行被人逼停了举止,萧青婉心中正自不满,将李恪的手重重抚下,身子又往后退了不少。 方才面色红晕,不管不顾的大声道: “李恪,你!简直太无礼了,我自笑我的,与你什么关系。干什么总是与我好一阵,歹一阵的,反倒叫人摸不出脾性了?” 珠玑落地,心绪不平,自是无甚好面色。 第一百零七章 因唤名由,闲叙二三 “萧青婉,你竟敢直呼本王名讳?” 李恪眸色黑沉直盯着她,背手而立,语中略带嗔怪之意。 隐于深处世俗羁绊的魂灵,碍着礼教禁锢的思绪,终究于桎梏之中喘息分毫。萧青婉滞了一瞬,心内在想怎的就忘了这茬,要知道这古时可是规矩甚严。 但又转念一想,灵机一动,陪着笑脸,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殿下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李恪面上波澜不惊,只继续往前走着。萧青婉适时就开始讲了: “话说啊,这古时候有一个皇子,平日里甚是张扬不羁,且爱惹是生非,百姓自是敢怒而不敢言,也只在背地里谴责些,将怒语诉至茶余饭后。 岂不料啊,那时的天子有一日微服私访,想瞧瞧自己所治理的国都是否真如底下人所言的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恰巧就来到了那处酒楼,因听着百姓愤语,故多停了一会儿。” 萧青婉这时却不再讲了,绕到李恪前头,对着他,嫣然笑道: “殿下猜猜接下来可是发生了何事?” 李恪白她一眼,不屑道:“这有何不好猜的,定是那天子听了些混账事,大发雷霆了。” “殿下真是聪明。”萧青婉一脸赞许的模样。 “后来啊,那天子将言官叫到跟前说:朕闻言以载事,行以载德,可诸卿却屡次欺瞒于上。望尽千里的国之上都,秉笔直书的史册书帛,哪一次不得记录点实事,可你们却蒙骗于朕。致使朕安然理得的接受那些歌功颂德,却无人来言。 你们口中的国泰民安便是天子都城法纪不明,朕的皇子无法无天吗?当即大发雷霆着一宦官将那皇子召进了宫中。而那底下人却说臣都人微言轻,何敢忤逆皇子? 天子却说皇子又如何,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朕竟不知你们惯是学的溜须拍马,怨不得偌大一个朝堂却无人敢谏言。亏你们还说既做了这言官,便应体察民情,将百姓的喜乐呈于天子案前,以笔录将圣人道理及天子训示传于世人,正世风,除疑惑,安民心。 这便是你们的所作所为?” 李恪竟也仔仔细细听了,忽的望向萧青婉感叹道:“如此说来,这天子倒真好个君王。倒有些国朝圣上的风范了,只是还差不少。坐宫阙,立朝堂这么些年,竟对底下之事一如白纸,也不知是闭塞言路,阻断了言官进谏之路,还是少谏官?” 萧青婉心内想之,故嘟起嘴巴,用得着这般夸耀今上么,遂不甘示弱道: “兴许是底下人都不敢说呢,自古国有明君却少贤臣的例子岂不是多,合着这就不该。” 李恪心内顿觉,就这番事,也至于生气,遂改作一本正经的模样: “你这是自己好恶,旁人怎能知晓,再说历朝历代的言官谏臣多喜风闻奏事,自己养在身边的儿子竟是半点不知其品性,岂不是荒谬。” “便算殿下说的对吧,可我要讲的这故事根本也不在此处。”接着也不管他,便又自顾讲了起来。 忽闻一转角处,假山横波,粼粼熠熠,多自属萧条之景,日头西垂,杳冥浩渺的青天风物,望之触情,鸟鸣嘲哳也不闻。 “话说那皇子倒是来了,竟也不知何事,只当皇帝是少见他承欢御下,故召了他来。只听天子问起:你觉得我朝民间百姓生活可是开心? 他只不假思索便说:九天阊阖之地,万世平昌,岂不是人人的福窝,自该开心。况且父皇日理万机,宵衣旰食,百姓感戴天子圣德,全是当作神仙一般的看。 皇帝立时面色黑沉,当即扔了一张折子往他脸上,只说:你这个混账,尽是胡言乱语,若不是朕微服私访过,险些要被你给糊弄过去了,还福窝,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那皇子霎时不解,只不知自己犯了何事。天子说,你自己干的什么混账事,心里该是清楚。莫不是还要朕来说一遍,朕早先便说了皇室中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牵动百姓的生活、生死,皇室人可说拥有天下,亦可说私无一物。若执于私念,便可伤了十分的社稷,百分的民生。 可你干的那些事,便是将皇室中人高贵伟岸,立于神龛中的形象跌落到了泥潭之中,永世不得翻身。接着一脸痛心的说了不少道理,也不知都听进了多少,天子背过身去,只说:你日后待在府中,好生面壁思过,无朕的允许,不可擅出。 那皇子只说了告退,忽的天子便喊了一声:萧慕言,见皇子未曾答应,便又喊道,结果还是未曾答应,转过头来大声喊道:你给朕回来。” 萧青婉只卖了个关子,并未接着讲,两人又走到了鸢尾亭处,隔着石桌坐了下来,李恪因念着后来的故事,便无心关注其它,只问: “你倒是说啊,后来可发生了何事,这断了尾,叫人无趣下去不成。” 萧青婉将手指抵住嘴唇,做了个嘘的动作,笑道:“殿下可别急呀,接下来的才是关键呢。” “那皇子一只脚都快踏出殿门了,就听到这一声喊,顿时吓的那是一个激灵啊,赶忙跑了回来。天子怒火在心中,说:你是聋了吗?朕喊你多少回了,怎么叫都不应。那皇子一脸茫然,只小心翼翼问道:父皇喊的是儿臣? 天子一记眼刀射过去,立马火冒三丈,又是一个茶杯扔了下去,顿时响声惊动了外头伺候的宫女太监,他们都立马跑进来瞧了,而那天子发怒道:都滚出去。这下自是无人敢越雷池半步了,那皇子心中更是恐慌,想了无数的缘由。 天子语气亦是十分不好:你个混账,莫非是久未有人喊你名讳,你便将自己姓甚名谁全然忘记了。既是如此,朕便让天下人从今往后只许喊你名,不得称为皇子或殿下。至于你,将《论语》抄上一百遍交给朕瞧,若敢有偷奸傻滑,便不是这般揭过了。” 李恪越听,心中便越发觉得不对,侧目对着萧青婉:“你莫不是在指桑骂槐?还有,本王虽算不上博览群书,对于历史之熟悉到底不会有遗漏,本王纵观前代今朝,却无有能对得上号的。” 被她戳破了心思,萧青婉自是有些心虚,只说道:“哪能啊,我怎敢指桑骂槐呢,不能够的。我只想说既是有了名字,可不就是让人喊的,要不然做什么用,若是长久不喊定是会忘了自己的名讳。可殿下不是记得,那便说明有人唤过的。 那些故事,谁说偏要真实的,历史终究太过熟悉,早便听腻了,如此杜撰些旁的事物,岂不是有趣,亦使众人换了新眼目。” 婉婉之梦 青青绿草卿卿, 温婉丽人婉柔。 梦回前世大唐, 芳华绝代修书。(这个诗,是一个大大写的,我觉得写的挺好,就写到这个外传里面。) “殿下,我昨日做了一梦。” 李恪笑着回道,“哦,你做了何梦,说与本王听听。” “我来此,只是为一人所书写,只是那人近来尽是偷奸耍滑,屡屡总是不想写。” 我的内心:“原来竟是如此,难道我已如此懒惰成性了。” 婉婉竟然如此看我,哼,从今以后,必定勤劳更新。 但是能求一些点击量吗?好吧,我太贪了,这样是不行的。 佛说:五蕴六毒是妄,把因果都念做业障。 我还是老老实实写我的书吧。 我的一个梦 说一下,在下现在所言之事句句属实哦。 话说,一次白日我曾于卷子上看到一句诗:“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当时竟一时想不起这是何诗,问了多人也未得解。 吾便也未曾纠结,及至就寝时分,也未有分明。然则,却于梦中寻得答案。 以下便是吾的梦: 至于什么样一个环境,在下也不太记得,如此就随意一说,望诸君勿怪。 梦影迷蒙,不知是蝶梦庄周,抑或庄周梦蝶,总之便是此理。 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只道当时旧语,不知如今因果。 及一茅屋内,大约较简陋,倒也是颇得雅趣,亦有那“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之感。 吾就是于此遇得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犹记得公元744年,杜甫与李白初次相遇于洛阳,携手同游,想来就是此时。 当日吾心境亦佳,恨不能与此畅谈,但却终是空想。诗仙见吾来,便已出了门子,吾不知何故。 诗圣亦未同吾讲,然吾当日虽未与诗仙有所交集,但却与诗圣交谈甚欢。 吾问:“阁下可曾知道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 诗圣答:“不曾知晓。” 吾思索,竟才想起白居易乃是在诗圣仙去之后方才诞生。 之后所谈,皆未有印象。 然梦醒之后,吾方才省得,白日所见之诗便是《钱塘湖春行》。 虽言之荒诞,但吾未尝有一句不实。 湘灵恨(上) 那年柳絮纷飞,春暖乍现,拂过的清风吹乱了我心中那朝暮的担忧;池水漾漾,鱼群奔跃,转瞬几年的光景却终究是分离。 我双眸之中几近是有泪欲出,但终究还是掩了不发。 “乐天哥哥,你此去长安,不知你我何时能再相见?”我只问道。 却见你面上添了一丝笑,是与天地争辉,与日月同朗,出声道破我心之忧矣。 “湘灵,你放心,我定不会负你,待得我科举归来,便向母亲说明你我之事。 那些个什么门当户对,从来不是我所在意的。” 你虽不在意,但终究有人在意。 若你能提前勘破命运的苦果,知道那尽头是不可跨越的封建礼教,此时或许便不会与我言这无果的虚妄。 听此我心中掠过一丝狂喜,也无法将那情绪从我面上除去,“好,乐天哥哥我等你。” 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云履,是我一针一线,亲手为你而做。 “乐天哥哥,这个给你。” 你双手接过,我却看不分明你眼中藏匿的究竟是感动,亦或是不舍。 就这样你踏上了入长安之路,融入了那万千举子之中,可我相信你定能蟾宫折桂,许我那该有的未来。 每日读着你为我所作的诗,盼着归期能够快点到来。 “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姮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 我一直在想,于你而言,我当真是你诗中所言,莫不是你编着好话逗我开心。 待你归来之时,我定是要问个分明。 每日来到柳树下,闲坐盼归人,却是满目望不到尽头。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淡香拂面,金丝映衫,却打不开心头那把锁,只带着那无尽的相思望眼欲穿。 献上我白哥的诗 因为在下要修文,所以今天就不更新了,请各位见谅哦。爱你们。???? 下面我献上我白哥的诗,希望看到的朋友都能如我白哥一样:“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行路难(其一) [唐]李白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最下面的一句是我想对你们说的哦,你们一定要加油。(???_??)? 现在还有一首。 将进酒·君不见 [唐]李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所以,你们要相信自己哦。 ??小剧场?? 李白:“大胆狂徒,竟敢拿我的诗招摇撞骗。” 日月:“白哥,天大的冤枉啊。小妹是对您的敬仰是如滔滔洪水奔流不绝啊。” 李白:“休得胡言,你是没有见过李某的功法,曾经可是有人被我追着跑了二里地,你可想试试。” 日月:“白哥啊,在下错了。在下知道你武功卓绝,可是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啊。” 李白:“算你有点见识,既如此,看招。”说着李白抽出腰间宝剑,正追着日月跑。 日月边跑边喊道:“白哥,白哥,饶命啊。” 湘灵恨(二) 人间几时,又复得多少相守之日,只不过是寻得一时安慰,才编篡出那许多的虚妄。 湘灵姑娘或许心中早已了然,只是她不愿揭破,说不定只是在骗自己。 “乐天哥哥,你可还记得与湘灵的约定?”我坐在梳妆台前黯然神伤,胭脂色艳,却掩不住我面上的悲,亦遮不住我心头的伤。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如今父亲说要带我搬离故土,可我还未等你到归来,又如何能走。 一年又一年,我终是寻不到你的踪影。池边的金丝垂柳年复一年终究是不停的生长,迎风飘荡的是心底的颤漾。 终究是拗不过父亲,我也还是搬离了故土,心中却在想此刻的你或许是早已忘了我们的约定,可我却想铭刻于心,永世不忘。 后来偶然间听得你的名,我才知你早已是名声大震,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是你写的诗,不知又是表达了什么?世人皆言你是为杨贵妃抱不平,可我却觉知这是承了你的遗憾,亦代表了我的意难平。 漂泊了近十年,对你的一切我一无所知,不知这是为何,只偶尔听过几句你的诗罢了。 元和十年,我来了江州,却未曾想这是一个转折点。 我竟是在这里遇到了你,你我相拥而泣,可我离开你的胸膛之后,我竟发现你身边还有一人。 她美艳高贵,比拟世间一切美好。与她相比我顿觉自卑不已,偏偏又是那么贤淑大度,见我与你这般,竟是一声未吭。 “我梳白发添新恨,君扫青娥减旧容。应被傍人怪惆怅,少年离别老相逢!” 这是你所写的诗,你我确实已回不到当初,韶华已退,光阴不再。 既然已如此这般,就不必再来相见。 “乐天哥哥既已有量人在侧,就应好好待她,湘灵与你终究是有缘无分。” 你乌丝之中已添白发,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只见你满脸悲伤,却不知你心中作何感想。 “湘灵,我找了你很久,后来才知你早已离了故土。想来你我确是无缘,但我想说是我白乐天负了你,只望你不要郁结于心。” 我自眉间扯出一抹笑,但不知是美还是丑。 “乐天哥哥,我不怪你。” 自此你去杭州赴任,我也飘荡在各地,总之是没有你的地方。 来点屈子的诗 1橘颂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圜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缊宜脩,姱而不丑兮。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2九歌?湘君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 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桂櫂兮兰枻,斵冰兮积雪。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 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 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 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来点屈子的诗 1橘颂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圜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缊宜脩,姱而不丑兮。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2九歌?湘君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 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桂櫂兮兰枻,斵冰兮积雪。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 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 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 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