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蛮少女养成:圈养小白兔》 第1章 http://.biquxs.info/

大临隆庆十二年,阳郡虞城。 又是一年上元,虞城中夜市繁华,千灯万火,高楼红袖,难得的佳节灯会,百姓大大小小,男女老少都来凑这盛事的热闹。 澄庆街是虞城的一条主道,可同时通过四辆马车,街上大小商铺林立,平日里便十分热闹的地方,今日里更因着节日的缘故更添几分,许多空地上搭起了台子,各式的杂耍戏法引来层层围观,欢呼喝彩之声不时响起,观众看得高兴,对讨赏的人也宽厚几分,皆大欢喜。 宽阔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两旁的店铺有伙计满面带笑地迎着客,更有临时支起的新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便是无甚么相干的店铺也凑趣儿地挂上几盏新灯吸引顾客,虽是新年之末,却也是新的一年的将将出头,人人面上都是笑意。 凤祥斋是这虞城出了名的食馆,寻常便是宾客如云,一位难求,此时更是座无虚席。楼下的大堂里坐满了人,端菜的伙计穿梭匆忙,冬寒未褪的时节里竟出了满头大汗。 这凤祥斋的掌柜倒是个雅士,每年上元灯会都会在店中设下一些灯谜等游戏凑趣,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大堂门口站了些看热闹的人,掌柜也不拘着,不是来吃饭的客人也不拦在门外,也可花几个铜板买个茶位,一盏热茶空了再续,配点花生瓜子,图个热闹。 “这些人年年如此,都不烦腻么。”二层一间雅座里,朝向两面的窗子都大开着,既能看到外头街上的人群往来,又能看到大堂内的情况。 大堂中央的台子上两张大桌案斜向两边摆放,桌上放着许多精致的花灯,灯下放着各自对应的题目,有迷题,亦有对子。台子中间则是一个竖立的架子,却用红绸盖着,中间鼓起,该是今次最大的彩头了。 堂内游戏还未开始,雅座里的人便只靠着临街的窗口,百无聊赖地看着熙攘人群。 一旁的侍女闻言轻笑,小主子才五岁呢,怎生说的这般愁苦。 “小郡主,这百姓们奔忙一年,有个节日可以阖家欢聚,轻松热闹,是喜事呢,怎的会腻呢!”樱桃也不过十三岁,却是自小跟着主子的,除了下人对主子的尊敬,还有打心眼里对她的疼爱,此时说着话,眼里也是满满的暖意。 “喔......”小人儿恹恹地应了一声,继续看着窗外。 小人儿身量不高,只能将软榻移到窗边,坐在软榻上扒着窗台,一只手轻托着腮,本就带着婴儿肥的脸更显得肉嘟嘟的,像煮好的汤圆,看着白软弹嫩,任谁都想咬上一口,嫣红的小嘴正撅着,好生愁闷的样子,惹人生怜。 许是因着节日的缘故,女童穿的分外喜庆,大红色绣缠枝梅的锦袄用金线滚了边,所有边缘都缝上了洁白的兔毛,衣衫的盘扣也是金色的梅花形状,颈上一个坠红玉镶金锁的金项圈,两个包包头用小金环箍着,细碎的刘海略带点卷,眉心一点红梅花钿,上好羊脂玉一般的无瑕肌肤透着粉嫩,小巧精致的脸蛋肉嘟嘟的,活像个惹人欢喜的年画娃娃。 可此时的年画娃娃却蹙着眉,眼皮子微微耷拉着,卷翘的长睫垂下遮盖住了灵动的水眸,小巧的琼鼻也随着撅起的小嘴轻拱,虽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却让人完全生不出半丝不喜,反而惹人心疼得想用尽所有办法换她欢颜。 樱桃知道她为何不高兴,她眼瞧着,心中也是有些难受,今日是小主子生辰呢,却只能自个孤零零的。 小主子今儿个从早晨起来就没笑过,本就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这一发起脾气来整个府里都鸡飞狗跳,偏也没人能治得住。好容易出了府吧,她们一群下人还得心惊胆战小心着谁惹上他们家主子把今天这大好日子过成了忌日。 也莫怪小主子生气,大临战功赫赫的荣王的独女,又是正月十五出生,顶顶吉利的日子,真是应了常人说的投了好胎,打出生落地那刻起便注定是尊贵非凡千娇万宠的。 荣王虞淮饮对女儿可谓是极尽疼宠,刚出生便上了请封郡主的折子,圣上更是直接以荣王封地之名,封号虞阳郡主,便是皇家的公主也没有这等殊荣,荣王平日里都是有求必应百般呵护,莫要说是宝贝女儿生辰这等大事,往年必定是一整日陪着小主子的。 可今年不同,去年秋末荣王领兵平西北战乱,虽是年前便传来捷报,可是等荣王班师回朝,这年也过的差不多了,加上圣上要留荣王于京中商讨战后事则,又要趁年节设庆功宴,荣王自然是一时半会回不到阳郡的。 小主子自小失了母妃,父王又不能陪在身边,偏荣王不在府中却还是留了话吩咐不能让小主子到街上去,因着上元时街上杂乱怕小主子有什么意外。所以小主子即使出了门也只能拘在这凤祥斋,说实话她现在能安静坐在这而没有大闹天宫他们真的已经万般庆幸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把悬在心口的石头放下,小主子的吩咐就到了。 “纤离。” 话音刚落,从窗口闪进一个黑影,便见一个黑衣男子半跪于榻前,垂头听等吩咐。 凤祥斋斜对面的路口进去,是一溜儿的小店铺。靠近街口的有家卢家馄饨,经营的是一对二十多岁的年轻夫妻,店里的馄饨口味花样很多,汤也煮的好喝,口感也很不错,生意倒是挺红火,小夫妻平日里笑吟吟的,更让店铺多受了欢迎。 此时夫妻俩脸上却全无往日笑意,满脸焦急,妇女的眼圈发红,蓄着泪水,满是不知所措,男人也急的在店门口打转,手里紧攥着一张字条。 就在方才,他们招呼客人的一会子功夫,原本好好坐在门口一旁的小凳子上识字牌的小儿子就不见了,字牌散落一地,凳子上还放了个银锭子压了张字条,看着字条上的字,夫妻俩一下子快要晕过去。 那纸条上赫然写着,“借令郎一用”。 上元灯会街上都会有官府派出维护秩序的官差,他们向官差报了案,官差只道这时候街上拐子多,便是这般紧要防范着,今夜也出现了几起丢孩子的事,“不过,”官差突然又提了一句,“像你们这般,又留了银子,又留了字条,大概不会是拐子。” 夫妻俩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愣愣看着官差,官差只道官府正在追查人贩子的老窝,若孩子是被拐的也应该能一起找回,还道说不定只是别人的恶作剧也未可知,便继续办差去了。 剩下夫妻俩茫然相视,分别看到对方眼中的焦虑不安。 妇人已是满脸泪水,“相公......” 她想都不敢想儿子会遇上什么事,竟是泣不成声。 最后生意也做不了了,只留妇人在店里守着,男子出去在街上寻找儿子的踪影。 凤祥斋里,虞千潼看着眼前的小豆包,嗯,虽然她自己也是个小豆包。男童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穿一身灰青色布袄,头上用同色布巾包了个圆鼓鼓的小书童发髻,手上还攥着几块用来识字的木牌,肤色白嫩,倒也是个清秀的男孩。 没错,这就是卢家夫妇担心焦急、苦苦寻找的小儿子。 纤离侍立一旁,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可发现额角有微微抽搐。 他一个暗卫,竟是做起了偷孩子的营生。 卢家的小郎还处在懵圈的状态,他刚刚明明在自家店门口坐着,只记得突然黑影一闪,自己就被什么带着飞了起来,再一看已经到了这雅间中。愣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张嘴就要哭喊救命。 “不许叫。”他刚张开嘴,突然一声喝,吓得他又愣住了,被自己为了叫喊蓄的一口气堵了一下,好险没被空气噎死。他还保持着张大嘴的姿势,看着榻上的刚刚喝住他的小女孩。 虞千潼倒也没什么目的,只是碰巧看到他在店门口玩耍,突然想要把他抓来,若要说理由的话,大概是因为她不开心吧,千潼想。 “馄饨,今晚你就在这陪我过元宵吧。”千潼自顾自地说着,“等我走了就让你回去,嗯......我还能给你很多钱。” 馄饨......纤离又是一阵抽搐。他家主子,起名真的能再随便点吗,想到自己的名字已经是暗卫中算好的一个,纤离就忍不住想要拦住自家小主子喜欢给人起名的癖好。 “馄、馄饨?”男孩指指自己,“我?” 然后他看到千潼一副“你这不废话呢么”的表情。 “?” 馄饨不愿意,觉得这个奇怪的丫头八成脑子有毛病,“谁要你的银子,我要找我爹娘!” 虞千潼倒是很无谓,“你找啊,你能出的去吗。”一脸无赖的样子。 “......” 他当然不能!那个把他抓来的怪黑衣人还站在旁边!那个人这么厉害,能把他一下子带到这里不让人发现,他怎么可能在他面前跑得掉! 但是这个怪丫头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还说什么陪她过元宵。馄饨想不明白。 像是看懂了他的疑问,千潼颇有些恶趣味地说,“既然我看不到我爹爹,那你也别想看见你爹娘。”唇角勾起,带着丝幸灾乐祸的意思。 馄饨颤了一下,这怪丫头,怎么阴森森的。 不过小女孩一身红衣,梳着包包头,小脸粉粉的,可爱极了,消除了他大半的戒心。见他们捉了他来也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也说了今晚就能回去,倒也没有害怕。 但他还是让千潼给他爹娘报了个平安......顺带夸起了他家的馄饨,嗯,真的馄饨。 虞千潼所在的雅间靠近楼梯口,有客人经过此间,眉头不可觉察的一拧,目光扫过廊道上守立一排的侍卫和雅间内的千潼等人,眸色深深,面上并无异色地走了过去,顺着廊道走到了正对面的雅间。无人注意到那人途中小幅偏了下头,对侍从示意了什么。 圆月当空,先时出王府时还是日暮将晚的天光,此时早已尽是黑了,街上的灯火更显通明,人流也明显增多。 虞千潼面前正腾腾冒着热气。 纤离觉得今日黑线似乎一直挂在他额上。他觉得他需要涨月钱! 纤离先前被吩咐去卢家馄饨偷了人家孩子,留了张字条和一锭银子。 纤离刚刚又被吩咐去卢家馄饨亮了荣王府的身份......并买了碗馄饨。 现在虞千潼面前正摆着纤离刚从卢家馄饨带回来的鲜虾馄饨,小嘴一动一动,像在进食的小兔子,透过开向大堂的窗,映进对面雅间里的人眼中。 雅间的桌旁坐着个蓝衣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稚嫩,却也已经透出冷峻,幽墨的眸光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此时一双凤目正看着对面大快朵颐的小娃娃,那玉雕似的人儿大口吃起东西来也似画中景一般。 少年倒无甚反应,只听身后下属汇报着。 “荣王府的郡主么......”少年转动着手中的青瓷杯盏,想着下属所说的话。 荣王在京中赴庆功宴,幼女却在虞城强抢民子么。 方才纤离去买馄饨时已经摆明了荣王府的身份,也告诉了卢家夫妇他们的孩子是被荣王府带走了,过了今夜便会归还。 卢家夫妇虽然担心,好歹还是松了口气,至少不是被拐了,在这阳郡,还不是荣王的地盘,荣王府若不肯放人谁也没有办法,只向官差报备了,也因此少年的下属才能查到。 想起上楼时听到女孩说的那句话,嗤笑一声,“倒是个,恶毒的。” 对面,虞千潼擦了擦嘴,唤樱桃进来服侍漱了口,捧了杯香茶,站在窗前的椅子上看着堂内。 樱桃牵着馄饨站在她身旁后方,纤离则站在另一侧。 “锵——锵——”大堂内几声铜锣响,堂内本来热火朝天的说话声与吆喝声也渐消,目光纷纷聚于台上。 千潼也垂眸望去。 第2章 http://.biquxs.info/

“锵——锵——” 几声锣响后,有伙计上台,宣布游戏将开始。 千潼也来了几分兴致,一眼扫过台子上摆放的花灯,一盏盏倒是精致,样式也有趣,肥硕的鲤鱼灯显得鲜活生动,仙人摘桃也寓意美好,一盏白兔花灯也灵动可爱,神色上颇有些跃跃欲试。 楼下,掌柜的已经上台寒暄了一番,宣布开始游戏。依次拿起桌上的纸条念出纸上的灯谜,场上谁人答出便可带走对应的灯笼。 大堂中有几人陆续答对了谜题,伙计喜洋洋地送去灯笼,虽不是太值钱的东西,但人们因着节日心中欢喜,又得了彩头,脸上也是乐呵着的。 轮到了那盏兔子花灯,纤离便知道小主子要出手了,侧头一看,果然看见千潼眼底略有些兴奋的光。 小主子属兔,小名也叫兔兔,向来喜欢这些与兔子有关的东西。 掌柜的已经展开纸条,缓缓道出谜题——“建国方略”。 她脑筋一转,唇角便已微微上翘,张口正要道出。 不想有个声音比她还快,在她开口之前,便已将答案朗朗道出—— “玉。” 建国方略,玉也。 声音不大不小,却能让楼中的人都能听见。 掌柜于台上听了,循着声音方向一看,笑道:“正是,国字略方是为玉也。”将兔子花灯递给一旁的伙计,“给二楼这位小公子送去。” 虞千潼不料花灯会被人抢先得了去,脸上可见些愠怒。 伙计这时已提了花灯上来,从窗前走过,经过她面前,她便瞪圆了眼看着那盏花灯送到了对面。 对面,少年不知何时凭窗而立,清冷的眸平静地与她对视,身旁侍立着一个月白衣衫的男子正接过伙计送去的灯。 纤离有些捏了把汗,生怕这位小祖宗今日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脾气又要点着了。 还好千潼虽然有些怒气,却也没发作,只抿紧了红唇,等着掌柜的念出下一题。 接着的是那盏鲤鱼灯的谜面。掌柜的看了一眼,面向众人念到:“减四余二、减二余四。” 答案倒不难,只是又在张嘴之际从对面先发了声,“四中有二,是个园字。” 又一个伙计提了灯走了过去。 纤离看着千潼越发紧绷的表情,暗暗祈祷接下来能让主子赢到一题,否则小主子怕是不会安生了。 然而接下来的几个灯谜,对面那人都比她抢了先。 千潼周身的气息都似阴冷了些,连一脸懵懂的馄饨都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了,他看了看椅子上站着的千潼,见她小嘴犹自张着,无疑是将要脱口而出的答案又被人抢了先。 少年又是平静地与千潼对视一眼,空气间,似乎有火星擦起,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硝石气味。 馄饨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然而少年已经移开目光,垂眸看向台上。 千潼亦没动作,也向台上瞧去。 游戏已到了尾声,只剩下那红绸遮盖的最后的彩头了,堂内众人也纷纷聚目于掌柜身后的架子,只见掌柜执起红绸一角,徐徐扯下。 红绸已顺势滑落,露出架子上悬吊着的一盏琉璃走马灯,灯内所绘是一幅上元街景图,图上街道店铺、行人跑马,皆似真似活,让人几乎以为这灯内真有这么一方世界。 千潼阴沉的脸色微霁,复又瞪了对面一眼,生怕又被抢去。 刚要吩咐什么,却觉外面大堂内灯光忽暗。原来是掌柜点亮了那盏走马灯,又让人熄了堂内的灯火,好让众人得以观赏。 只见昏暗的大堂内,唯有台中央的灯盏亮着,掌柜让两个伙计展开白纸立于灯前,灯内的场景便随着灯轮转动投于纸上生活起来,叫人忍不住想掀开那纸,怀疑纸后真有行人马车经过。 待那灯轮转过一周,掌柜才让人重新燃起灯火,灯光亮起,众人却好似还沉浸在刚才的光影里,尚自咂咂回味着。 掌柜的笑里也带上些得意自豪,言语间也不免飘然,“这灯原是犬子亲手所制,灯中街景也出自犬子之手,此等佳节,承蒙各位厚爱,光顾敝店,在下也自卖自夸一回,用犬子拙作当作这最后的彩头。” 堂内已有熟客赞道,“吴掌柜太谦虚了,令郎年不过十二罢,却有如此功底,当的是颖悟绝人啊!” “就是,若是我家那调皮的幺儿能像吴小郎君这般懂事聪颖,也能叫我多喝几杯好酒同好友吹嘘!”另一桌也有位中年男子和道。 自家孩子被人夸赞,做父母的自然是心气顺,吴掌柜已笑得见眉不见眼,听人吹捧客套了好一阵,方才亮出这琉璃走马灯的谜面。 谜面一揭,堂内便响起阵阵嘘声,众人皆是一副疑惑模样。 一张白纸。 这是那琉璃走马灯的谜面。 千潼皱了皱眉,这个谜,她怕是一时半会想不出答案了。 她本想直接让纤离亮了身份去抢了回来,堂堂虞阳郡主,便是将这些灯笼都拿走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可是她刚要下令,突然似想到了什么,又去看对面的少年。 她想知道他能不能答出。 一看少年的神情她便知道他是想到答案了。 果然,衣袂翻动声间,那少年竟施展轻功从二楼飞下,稳稳落于台上,堂内众人少不得赞一声好身手。 千潼亦是难得惊叹一声。 纤离看得她神色,不免暗想,平素他们这些亲卫轻功也算得上飞檐走壁如闲庭信步吧,怎的平日里不见小主子这般? 堂内响起呼声,只见少年已取了饱蘸墨水的狼毫,于纸上笔走游龙写下——白芷。 正是那谜题的答案。 众人皆是恍然大悟。这谜题其实说难不难,不过是讨巧,做了些心思,让人需转变一下思路罢了,谜面空无一字,不正是白纸一张吗? 虽早已料到不多时便能被人答出,但也没想到几乎是刚展出谜面,这位少年便想出了答案。 吴掌柜见是他,想到少年方才连答数题,又展示了绝好的轻功,眼下这字也写得颇见功底,不禁抚掌称道,“小公子小小少年已拔群出萃,今日光临我凤祥斋,吴某幸极,这头彩,小公子受之无愧!”说罢,仰头大笑,似是极为快意,待笑过后,亲自取下那琉璃灯交与少年。 直到少年提着花灯回到了雅间里,千潼都还有些愣愣的。 少年抬眼就看见千潼愣愣看着自己的目光,迷惑,又带点好奇,孩童的天真模样尽显,他却只瞥了一眼,默然地移了开去,吩咐道,“洗砚,把窗关上。” 身后的男子应声,关上窗,阻了对面的视线。 窗户一点点关上,直到再也看不见房内的情形了,千潼才回过神来,想到少年方才不带任何感情却能让人感受到被拒于千里之外的眼神,眸中不禁有些黯然。 他看她的眼神,太像......那个人了。 她猛地提起裙摆,从椅子上跳下去,如一团火球一般奔到对面。纤离急忙跟上。 她敲开门,小小的人站在门口,仰着头与少年对视。 十一二岁的少年一身蓝色华服,虽然看不出身份却也显出气宇不凡,纤离眼中有些星闪不明,眼前的少年显然不简单,不说如此幼龄已有着成人都比不上的气度,就连身边的随从都不是寻常大户的公子可比,想来不仅是寻常的富贵人家。 还未等洗砚开口询问,她便软软地开口,“我想要你们的花灯,你们能给我吗。” 她没有自称本郡主,一来是不想给少年落下个仗势欺人的印象,二来却是在少年面前,她有种直觉她的身份对他威胁不大。 洗砚看向少年,等他做决定。少年只冷冷道:“出去。” 却是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凝神看着手中茶盏。 真是,跟那人一模一样啊。 她有些不甘心,那人对她视若无睹,这样一个不知姓甚名甚的人也要这样吗。 她反而要上前一步,洗砚欲拦住她,却被纤离挡下了,“大胆,竟敢挡郡主的路。” 洗砚却不屑道,“凭你是什么郡主公主,我们主子吩咐了就别想进去。”说罢继续去拦。 然而千潼虽才五岁,却是习过武的,本又娇小,倒是很灵活,加上纤离在旁妨碍,堪堪躲了过去,跑到了少年面前,有些挑衅地看着他。 少年却像看不见她似的,只开口道,“洗砚,我带你出来是让你连人都拦不住的吗。” “属下知罪。”洗砚退回来,知道自己失职,警惕地盯着千潼。 “回去自己领罚吧。” “是。”洗砚说完,看向千潼的目光越发凶狠,心怪这个臭丫头乱闯害他受罚。 千潼倒没顾上他的眼神,只一心盯着眼前的少年,眼珠子转了转,喊了声“小鱼哥哥”。 “?”这是个什么称呼?这回少年倒有了点反应,抬眼看了下千潼,却还是面无表情。 千潼笑笑,“瑜殿下想是隐藏了身份的,方便起见,我便喊你小鱼吧。”水眸里满是笑意,却闪着精光。 从听到那声瑜殿下起,洗砚明显顿了一下,少年却是神色一凛,目光不再清冷无波,带着利刃般射向千潼。 纤离亦是一惊,惊的是少年的身份若是真的,为何会出现在这虞城,也惊的是小郡主如何猜出了少年的身份。 千潼只是笑,从洗砚拦她时说的那番话开始,她便对少年的身份有了猜测,在这虞城,只有她这一位虞阳郡主,照洗砚的意思,他这主子并不在意得罪她,也就是说并不怕荣王,那么这范围就极小了。 虽说纤离对少年的身份也有猜测,但只差一点:纤离太高了。虽然才十五岁,纤离已经长得比大多成人要高了,而她才五岁,连他的腰都不到,从她的角度,能清楚的看见少年腰间的玉佩。 形方而边角圆润的芙蓉红的独山玉,刻着龙腾云海的纹路,还有一个篆体的“瑜”字。证实了她的猜想。 与她作对,不惧荣王,龙纹玉佩。 大临隆庆帝萧青溟膝下有九子,其中的皇长子正是出于中宫皇后,而长子恰是隆庆帝登基那年元宵出生,正是伴着皇帝大臣的期盼与万民的欢欣诞生的,周岁即立为太子。比起虞千潼,这位应该更当说是投了顶好的胎。 而那位太子殿下,虞千潼记得,名书瑜。 萧书瑜。 这才解释了他身上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不凡的气度。 萧书瑜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是个被宠坏的凶狠无脑的女孩,会一眼猜出他的身份,而且听她的语气也并无惊讶慌乱,眼神不由一暗,这位虞阳郡主,似乎并不像外表所看到的的仅仅是刁蛮任性。 他拜师的名士方书子结庐阴涧山下,方舟子常年四处游历,潇然于山石草木,不肯出山就仕,他只好从十岁拜师时起每年秋末到阴涧山求学,冬末返京,今年却是回得迟了,直到十五才到了这虞城。 恰好今日是他生辰,便想着出门逛逛,本来为了隐藏身份避免麻烦,他是该低调些的,可方才上楼时听到了千潼那句话,又看到千潼一行人身份不凡的样子,想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子弟欺霸民众的戏码,让人一查才知道是荣王府的郡主抢了别人的小儿子,这才想着教训她一番。 荣王战功赫赫,威名响彻大临,百姓间只知荣王而不闻圣上者多矣,如此令人忌惮的人物,连幼女也这般狂妄娇纵,竟是摆明身份欺压百姓,萧书瑜一贯清冷的面容看向千潼时也不免带出几分厌恶。 “既是知道本宫身份,谁给你的胆子直呼本宫名讳?”这是摆明要用身份压她了。 又来了。 千潼感受得到他那种没来由的厌恶,跟那人一样,总是这般看自己,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一般。 她眼中划过一抹受伤,但又很快消失,摆摆手道,“诶,小鱼哥哥,我这也是为了不引起注意嘛。”没等萧书瑜发作,她又继续,“不知我是哪惹到小鱼哥哥了?” 第3章 http://.biquxs.info/

她懒得再打哑谜了,便直接问道,“不知道我是哪里惹到小鱼哥哥你了?” 萧书瑜眼中的不耐越来越浓,纤离也暗自捏了把汗,主子这乱起名字的毛病好歹也看看场面啊,这怎么还给太子殿下也起上了,这没看太子殿下的眉头皱的都可以夹死苍蝇了吗。 “本宫可没有这么个欺压百姓的妹妹。”萧书瑜倒也直接说了,虽然本意应该是在讽刺千潼仗势欺人。 ......欺压百姓? 虞千潼眨眨眼,看向纤离,满眼疑惑。 纤离面无表情,看向对面雅间里,樱桃牵着的馄饨。千潼也顺着他看,但是她不像纤离能越过窗台直接看到对面,她只看到窗台的木框,又去看纤离,眼中疑惑更深了。 纤离黑线,抱起千潼坐在他手臂上。 喔!千潼看见了。原来是怪她强抢民......儿?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她一副早说不就好了的表情,朝着对面颇为大方地摆摆手,放! 然后又转过头来讨巧的笑着,“小鱼哥哥,这样可以了吧。” 不想却看见他眼中越发嫌恶的神色。 她声音的尾调越来越低,原本因为笑着而满是星亮的眼睛也渐渐暗淡。 果然,跟那个人是一样的吗。 她猜得出他为何突然更讨厌他,定是觉得她欺软怕硬,因他是太子而讨好他。 她的确是在讨好他,却不是因为他是太子。她的父王是忠君的战神荣王,她不需要给他这个太子面子,她只是,单纯地像想要讨好那个人一样,讨好他罢了。 但他和那个人一样,她越想讨好就越被讨厌。 原本便是玉雕似的人,这会小脸沉了下来,抿着嘴唇,眸子里满是水汽,一脸失落神色,直教人看得揪起了心肝。 纤离有些心疼,另一只扶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千潼用力睁了睁眼,将眼中的水雾都逼散,眼眶却还是有些发红。 她突然不想在这待下去了,原本想要当生辰礼物的花灯也不想要了,开口带着些鼻音,“小鱼哥哥,我......我先走了。”说罢便要纤离带她回去,还未到门口,却又转过来,“生辰快乐。” 萧书瑜微怔。 突然想到,虞阳郡主也是正月十五的生辰吧。 转头看见那一桌的花灯,心里也不禁自问,跟一个五岁的小孩较量,会不会也太没风度了? 凤祥斋外,街上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馄饨已经送回卢家,卢家夫妇听儿子说只是陪着郡主玩便也放了心,况且家里还得到了一大笔银子,于是关了铺子,一家人欢欢喜喜上街赏灯去了。 荣王府离澄庆街不过两条街道,千潼只让纤离抱着她施了轻功回来,连马车都不愿坐。 回到府上,千潼便一头往自己院子冲,进了房便把人都赶了出来谁也不让进。 纤离在窗边守着,听见从房内传出隐隐约约的哭声,朝着另一个方向遥遥看了一眼,心下一叹。 他知道,小主子是在太子殿下身上找到了那一位的影子。 那个自她出生起便讨厌她,却被她挂念的人。 院内的树桠停着几只雀鸟,偶有几声鸣啼外,便是一片沉寂。 房中哭声渐歇,哑哑的声音唤了樱桃进去奉茶净面,再一会,红红的身影便从屋内跑出,跑到纤离身旁。 “纤离,我们去坐秋千。”千潼软软地央他。 纤离先打量了一遍,见她神色多了些轻松,也放下心来,将她抱到院内的打成藤椅的秋千上,轻轻推着。 他是暗卫中年纪最小的,郡主也最黏他,即便是樱桃这个贴身侍女也比不上,王爷又时常不在府中,竟是他成了最常陪伴她的人,故而他也最了解她。 那个人是小主子的心结,却没有人能解开。 千潼也在秋千晃荡中晃了神,秋千所对的方向,是王府的东边,荣王妃薨逝,荣王后院并无其他妾侍,所以这荣王府实在简单,除了荣王住在中轴线上的主院,她的千星苑在西边,而东边,住着那个人。 这是当时扎秋千的时候她提的要求,在这个位置,当秋千荡起最高的时候,她能越过院墙,看到东边的院子。 但那个人不在,她也好久没有吵着让纤离把她荡得高高的,因为她知道,即便荡得再高,也不会看见那个人的影子。 抬头看了眼快至正空的月亮,不由得略带嘲讽的笑笑,月圆人团圆,她的生辰总是月圆,却从来不能团圆。 她往后一靠,轻轻闭上眼。纤离推着推着,感觉到藤椅上的人儿呼吸逐渐平稳有规律,便慢慢把秋千停下,轻轻将人抱起,放到内室的床上。 樱桃进来给她褪了外裳,脱了小靴,再盖上被子,细细掖好被角,便去外间守着了。 纤离捏了捏手中的兔子玉坠,这是他找了好些地方才瞧好的,无瑕的白玉上正好有两点红点雕出了兔子眼睛,用红绳串着,精巧地编织成结。 他将玉坠放到千潼枕边,柔声道,“生辰快乐,小主子。” 然后退守暗处。 一夜天明。 次日千潼醒来又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看得一众下人也都松了口气。 记得自己昨晚在秋千上就睡着了,一早起来便吵着要沐浴。 房门再次打开时,千潼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头上简单挽了单螺髻,也不留垂发,上身一件樱色短袄束了件木槿紫襦裙,身后樱桃慌慌忙忙跟出来。 “我的小主子欸,哪能这么跑出去。”好在千潼只是在纤离面前站定,樱桃一追上来,急忙将手中的斗篷给她披上,“这会子刚入了春,可还凉着呢。” 纤离原本看她跑过来的欢快样子也不由展唇笑着,这会一听樱桃的话,倒也有些严肃起来,蹲下来接过手去仔细将斗篷带子系上。 千潼也由着他们俩,只吃吃笑着,给纤离看她腰上的兔子玉坠。 “纤离最好啦。”她笑着,仿佛整个千星苑都增了暖色,纤离也被她感染,眼中也带上暖意。 一辆黑檀马车驶在街上,纤离一身鸦青坐在车辕上,车内坐着千潼和一个劲装打扮的女子,是千潼身边的唯一一个女暗卫,翠凤。 千潼嫌樱桃太啰嗦,便带了个话最少的女子,纤离都有些忍不住笑她孩子气。 马车到了御风阁停下,还没等纤离去接,马车上的人便急匆匆掀开帘子跳下来,翠凤也跟在身后下了车。 两人便一起跟在千潼身后走进店里。 门面内沿墙放着许多架子,挂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店内的桌案上也放着许多精巧的物件。 虽然朝廷对兵器把控得严,但是这类的武器店并不是贩卖大批的统一规制的兵器,而是各不相同的刀枪剑戟,适于习武之人寻得趁手的兵器,或者礼物赠与,所以像御风阁这类的店铺,大临也并不少。 招呼的伙计一见是她,便笑着上前道,“郡主今日来的可巧,店里正来了些新玩意儿呢,您请稍等看茶,小的这就去将掌柜的来?” 千潼便点头让他自去,径自开始从第一个架子看起。 不一会掌柜的便从后边出来,是一个中年人,两鬓间有些许花白的,却不显颓意,反而更有些洒脱豪迈,见到千潼,含笑迎上前来,“小丫头,今日又想找些什么?” 虞城里或许别人看见千潼都唯恐避之不及,怕惹上她的暴脾气,但这御风阁的掌柜却根本不怕她,还常常以逗弄她为乐。 “臭老头!”千潼只后悔今日没带多几个人出来将他打一顿,“不许叫本郡主小丫头!” 那掌柜却只觉得她这直眉怒目的样子有趣,根本不在意她的叫嚣。掐了掐千潼的脸蛋,在她一掌扇过来时又迅速避开,恨得千潼咬牙切齿。 纤离想了想,还是上前劝道,“主子,不如我们早些挑完便能走了。”......左右您是斗不过蔺前辈的。 这话纤离没说出来。哪回到这来不是被他气得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这掌柜的看着四五十岁的样子却如同正当壮年,气韵浑厚不说,这身法也快得不得了,许是他跟翠凤联手都不一定能敌过,想来便是跟荣王相比也不差,竟只待在这虞城开了间小武器店,真是让人好奇的很。 不过幸好这蔺掌柜对千潼却是很明显的善意,一看就知道是装不出来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欢她,不然还真不敢只他们两个人陪她到这。 千潼当然听得出他未说出的意思,虽知道是事实,但还是有些被点破的羞窘,狠狠瞪了纤离一眼。 蔺掌柜自然也知道他的意思,却赞同的道,“小丫头,你看这小子多聪明,知道你斗不过我,劝你早些跑呢!” 纤离无奈地看着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果然千潼瞪向他的目光更凶了。 不过她也知道纤离说的有道理,将翠凤推上前去,“翠凤,你来对付他!” 然后自顾自地一个架子一个架子的看着。 蔺掌柜那无赖的笑容对着翠凤一张冰块脸也突然有些尴尬,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咳。 这丫头,居然想了这样的法子对付他。 任他再有把人说的七窍生烟的本事,对着这么一个面无表情的冷丫头也无计可施不是? 千潼余光看了看这边,勾起一个得意的笑。 半晌,千潼差不多看了一圈,方问道,“蔺老头,不是说今日有新的东西吗,你给藏哪了,快拿出来给我瞧瞧。” “新的不就在这。”他指了指最显眼的一排架子。 千潼只觑着他,一脸你看我信你吗的表情。 蔺江生同她大眼瞪小眼。纤离一脸无奈,这一老一小,每回都得上演这出戏码。 过了好一会,实在是眼睛涩得不行,蔺江生败下阵来,一脸肉疼的样子,“跟我来。” 说罢向他方才出来的地方走去。 千潼赶紧在后面偷偷揉揉眼睛,跟了上去。 天知道她为了同他斗这招在府里练了多久! 店后头还有一个小院,院内一个小屋,想来之前蔺江生就是从这出来的。 一进到屋内,便看见墙上挂着些崭新的武器,一看便知与前头店内展出来的不是一个品次的东西。 蔺江生瞪了千潼一眼,“臭丫头!就知道惦记着我的好东西!” 千潼也不服输,“你当你整日与本郡主作对,不需要付出点代价的吗!” 也只有这时候,她能够狠狠气他一回,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千潼看了许久,才指了一把黑色金纹的弓,“把这个拿下来。” 纤离上前去将弓取下,一时间脸色也微变,这弓,竟是这般沉。 蔺江生脸上悲痛愈显,这臭丫头还真会挑。 他心痛开口道,“你这臭丫头眼睛是开过光吗,这金虹追日弓花了我多少心血!”即使知道这弓今日是保不住了,还是忍不住叫嚷道,“你一个小丫头,便是花上二十年也不一定拉的开这弓!你要去作何用!” 千潼却突然静下来,再不是方才与他斗嘴的鲜活模样,他知道是自己说错话,暗恨自己多嘴,每回她来这挑些不适她用的东西,最忌就是问她买来给谁。 刚要开口缓和一下,千潼却已经喃喃道,“是啊......我要来作何......” 女孩的眼中满是暗淡,让人看了不由心疼。 他说的没错,每次买的这些东西,她从来没能送出去,旁人眼中再好的宝贝,在那人眼中都避如蛇蝎。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最后她抿抿唇,还是开口道,“臭老头!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把这弓留下!”说罢直接转身,让谁都看不到她的神色,“纤离翠凤,东西带上,我们走!” 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纤离将弓放入车厢内,让伙计同从前一样到荣王府上支银子,便驾车离开了。 回到府上,便看到中门大开,门口停了辆马车,有小厮从上面搬下东西。 千潼下了车,门口的人都停下向她行礼。 她有些出神,“起吧......”是那个人回来了。 第4章 http://.biquxs.info/

她不知道是怎么恍惚间走进府里,只记得门口多了些小厮进进出出。 她知道,是那个人回来了。 她突然便有些迈不开步伐。 翠凤在身后看着,一向面瘫的脸都不由揪一下。 其实府中的人多少都知道些情况,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生来就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却在那个人面前总有些卑微,终究不过是因为在意罢了。 出神间越走越近,直到渐渐人声越发嘈杂,千潼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个院子门口,门上一块牌匾,是她熟悉的字迹,破阵阁。 许是那人回得突然,院子里的下人在仓促规整,因而才有这番响动。 她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是走到了哪,心下一惊,匆忙想要离开。 院子里突然有人一前一后走出来,是前头一人后头跟着一个侍从。 她欲躲避已是来不及了,只能呆愣地站在门前正中。 前头那人一袭百草霜色的窄袖长衫,袖口领口均绣了银纹,衣摆上虎衔艾草栩栩如生,一双黑色银云纹靴子与衣服十分相映,银冠束起墨发,中心嵌一块白玉,不至失了尊贵,十几岁的少年面如冠玉,眉如长剑,目若辰星,不知该引了多少少女失了芳心。 然而此时那沉如黑曜的眸中盛满了厌恶,竟似要汹涌而出。 千潼三个人站在院门前,挡了他的路,他自是不会退步绕开,只冷眼看着千潼等她退让。 千潼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身后纤离翠凤两人已恭敬行礼道,“世子。” 这便是这世上唯一让虞阳郡主又敬又惧的人,荣王世子,虞千淆。 虞千淆厌她,对她的人不至刻意刁难但也从没有好脸色,却也比对她要好得多,此时也不过肃着脸应一声。 听到纤离二人喊他世子,她突然发现,她竟没有能叫出口的称呼。 因为他不许,哪怕是从她口中唤他都令他如同恶鬼缠身。 千潼有些心酸地垂下头,毫无底气的说,“......我听闻你在军中箭术颇受赞誉,特地找到了这个。” 她微微偏头示意纤离上前,自己却连头都不敢抬。她怕看到他深恶痛绝的样子。 虞千淆刚要同以往一样让她滚。 纤离却先一步打开了装着长弓的盒子,那把黑金弓一下夺取他的目光,叫他喉中跃跃欲出的滚字如何也说不出口。 那实在是把好弓,最重要的是,他一眼便知,这弓与他将是完美的契合,越是习武之人越是知道,一件趁手且能与主人相契的兵器有多难得,不仅是材料与锻造技术的问题,也不是有钱便能得到,还需要看一个缘字。 他舍不得拒绝这弓,但他亦不愿受她的礼。 他沉默了片刻,道,“画戟,支银子。”语气淡漠得像是对一个前来卖兵器的商人。 千潼有些无措,只能让纤离将盒子交给画戟,低声说,“它叫金虹追日。” 然后头也不敢回地朝千星苑走去。 千潼心中发苦,有时候她甚至会羡慕府中的下人们,只因他们能得他正常对待。 她这个哥哥似乎从她存在于世上的那一刻起就在讨厌她,他们的母妃是当年大临第一才女,许是遗传了母亲的聪慧,她生而知之,可没想到这成了她最阴暗的回忆,也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因为正是她的生而知之,让她从本该懵懂无所知的年岁起,就清楚地知道她的亲哥哥对她深深的厌恶。 她知道他为什么讨厌她。 因为她的出生让母妃生命垂危,因为对她的爱让母妃舍不得让她的生辰变成生母的忌日,于是母妃让人用尽手段让她熬过去,却偏熬到了第三天,到了她油尽灯枯实在熬不住了,到了他的生辰。 虞千淆不能恨他的母妃绝情偏心。所以他恨她。 她清楚记得,从她离开母体,被人清洗干净抱到父王怀里时,身边那股渗人的恶意,当她第一次睁开眼,清楚地看见,她十岁的哥哥眼中毫不掩饰的痛恨,甚至在无数夜晚,她耳边回荡的都是她的亲哥哥,状似亲昵地在她耳畔对她说的一句句咒怨。 “虞千潼,你害死了母妃,怎么还敢活着?” “虞千潼,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 这些话缠绵于她的梦魇,甚至于让她连自己名字都听不得,仿佛是招她入地府的急令。 她的生而知之,就这样成了她不敢与人提起的秘密,成了她痛苦回忆的始源。 可她喜欢这个哥哥,没有理由地。 或许是他们身上相同的血脉,或许是他们共同由一个母体孕育,她对这个哥哥有着扯不断的牵念,即便他这样厌憎她。 纤离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暗自叹气,小主子对世子的敬爱他们有目共睹,一直以来不过是拼命想得到世子的认可罢了,却从来不能如愿。 荣王府世代领兵,虞千淆十二岁便进了军营,这其中怕是也有不愿待在府中日日对着一个自己厌恶的人却要听荣王唠叨兄妹和睦云云的原因,于是每年待在府中的日子也不过屈指,若不是千潼早慧,想来也不会对一个两岁之后便不常见面的哥哥有这般深的感情。 也幸好,千潼有着武将越挫越勇的精神,即使每次被打击上了心,下一回还是巴巴的念叨着哥哥。想到这回那金虹追日弓被他收下了,千潼也有些开心。 这一年多来她时常让人送东西到军营,每回都是一听是她送去的便连帐子都进不去。 幸好这回长了心眼,抢先打开让他看见了那弓。 她研读了好些关于兵器的书籍,又隔三差五去御风阁找蔺江生请教,加上每回虞千淆回府时对他身量的打量和随时间增长的推演,才找出了最适合他的弓的制式。 而这金虹追日弓,恰巧完美符合。 她相信只要让他看见,这弓就能被收下,因此决不能像以前一样派人送到军营中,只能等他回来先发制人。 而府上的人都以为他只是突然回来,她却知道,他一定会在这两天回来,因为明天......即是他的生辰,母妃的......忌日。 想到母妃,她有些黯然,她的逝去似乎成为她跟哥哥之间的一个结,让他们之间的牵连变得复杂,又像是一道屏障,让她永远走不到他面前,让那个本该最亲密的人变得陌路。 又是清晨,春寒尚陡峭,草木倒已吐了新芽,城外一阵马蹄声踏响,已有人绝尘而来。 千潼今日起的格外早,双丫髻只用水绿缎带束了,素白半臂衬着茶白的内衫,下身一袭水绿襦裙,在这春日里正是清新灵动。 待用完膳出了院子,便听见前头一阵熙攘,她心念一动,笑着向外跑去,“爹爹!爹爹!” 前院走进一人,三十多岁的样子,黎色绣黑蟒的锦袍与一身号令千军的大将气度相得益彰,似乎有股无形气场,所过之处连花枝树叶都避让开来。 荣王庆功宴结束后便启程回府,今日一早进了城门,这会方踏进前院,便听到女儿一叠声的叫唤,只见远远跑来一道清新的小身影,如春日花间的精灵。 他忙迎上去,一把将女儿抱起,扶着她坐到自己肩膀上,这满脸慈父笑容哪里还有半分战场上叫敌人闻风丧胆的杀气。 “哎呦,爹爹的小兔兔怎见得似是瘦了,”自他这次领兵西北已是几个月过去了,这会感觉女儿轻飘飘的坐在肩头,心中不禁一阵自责,“都是爹爹不好,将兔兔丢在家里。” 千潼两只小胳膊圈着虞淮饮的手臂,点头道,“就是!都是爹爹不好!你打仗不带我去!” 虞淮饮朗声大笑。 纤离等人跟在她后头跑出来,看见虞淮饮,齐齐行礼,“王爷。” 先前打量了女儿气色还算红润,见到他们,虞淮饮也不吝赞几声,“你们将兔兔照看得很好,可见是个好的。” 父女俩一同进了内院,到了破阵阁前,透过院门能看见里面院中,虞千淆正一身短打扮舞着剑。 千潼在哥哥面前总有些怯怯,这会到他院前也乖乖从虞淮饮肩头溜下来,缩在他身后。 虞淮饮先观察了一会,随后于身旁树上随意折下一根树枝,趁虞千淆转身舞剑,飞身到他身后,一声不吭便出招。 身后突然风声涌动,虞千淆一惊,背剑来挡,转头见是自己父亲,一笑过后更是用尽全力来对抗。 好几番交手后,虞淮饮以树枝直指虞千淆胸膛,只差半寸便可刺破衣料。 旁观的人这才发现,他手上的树枝竟被他有意控制着被虞千淆手中长剑砍削出一把剑的雏形。 “哈哈哈,好小子,看来你在这军营里没白待,颇有你老子我当年的英姿!”虞淮饮丢掉手中树枝,一把揽过虞千淆的肩,重重拍了几下,很是满意地笑着,挟带着他朝院外走去。 我们世子爷倒是一脸淡然,只是目光扫到院门口的千潼时,一瞬冰冷。 千潼只觉得照在自己身上的暖阳也有些发凉。 虽然荣王不是只知道动拳头的武夫,但毕竟还是个大老爷们,平日里又常在军中,不免有些粗枝大叶,儿女间这些怪异有时并不能看得明显,只觉得是女儿太小,跟哥哥相处的时间又少,一时间有些害怕罢了,倒没太在意,只将人一路带到花园中,揽着虞千淆不停考校功课。 虽是从了军,但毕竟还是贵族子弟,虞千淆还是不能停下平日的学习,荣王亦是自小名师教出的,此时考起儿子的学问来还是从容自若。 考完了儿子,再对女儿嘘寒问暖一番,虞淮饮才想起来自己一路风尘仆仆,方才回房沐浴更衣。 待荣王离去,虞千淆又迅速变成那副冰冷面孔,径自转身离开。 千潼苦笑,慢吞吞往自己院子走去。 直到正午,虞淮饮才带着两个孩子,到了正房后边一间朴雅的小屋。 推开房门,屋内摆设似间用于闲憩的小筑,只在正堂的案上,摆着一个牌位和一鼎香炉。 他没叫下人,自己摆上了茶壶酒杯,吃食碗筷。 他轻抚上那块乌木灵牌,一字一字地轻柔掠过,似是在抚摸爱人的脸颊。 目光深长又满是缱绻怀念,所谓铁汉柔情,想来便是如此。 许久,他才燃上三炷香,对着灵位拜念道,“云容,你还好吗?又是一年了,你看我们的大小子,今年也十五了,再过几年,便可以娶妻生子了,”似是感慨地笑了笑,“兔兔也五岁了,越发像你了,我们都很好,今天来同你吃团圆饭。” 他将香插到炉内,眼中似有水意。虞千淆和虞千潼也上前燃起香,依样拜着。 虞千淆目光沉沉,不发一言,想是在心中默念什么。 千潼只虔虔拜着,并不知说些什么,烟雾寥寥间,她默默看着那块牌位,写着“吾妻云容”。 靳云容是荣王妃,死后葬入王陵,虞淮饮为了慰藉思念,也方便祭拜,便在府中立了个牌位,是而也简单些。 千潼有些茫茫。 不同于哥哥与母妃的十年的生养之情,她对那个只存在于短短两天记忆的女子有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她曾经被放在她身旁,感受她孱弱的呼吸,那时她刚从产后的昏迷中醒来,已经是奄奄一息,无力抱起自己,却还是轻柔地拂过她的眉眼,极具柔情。 她记得她说,“阿淮,我一定不能死在今天,一定不能。” 父王已经泪流满面,却只能紧握她的手,命人用药施针。 后来她似是有些气力了,轻轻抱起她,带着药香的唇落在她脸上,“今儿是元宵呢,兔年出生的,小名便叫兔兔吧。” 刚出生的她眼睛还没能正常视物,但她猜想,抱着她的女子,此刻定是噙着温柔的笑。 十岁的虞千淆也来看过她,千潼被塞到他怀里,僵硬地抱着,那时千潼便觉出他对她的不喜。 啊,她似乎找到为何莫名依赖哥哥的原因了。 第5章 http://.biquxs.info/

她说,“我们阿淆要像你父王一样强壮,以后好好保护妹妹。” 想来这便是她莫名依赖哥哥的原因吧,因为记得那女子清浅的声音: “你和你父王,便是妹妹的依靠呀。” ...... 女人的声音从耳边慢慢飘远。 思绪慢慢回归正轨,千潼看向眼前的清隽背影,十五岁的少年,原来不知何时已经慢慢高大。他按母亲所说变得强大起来,却不是为了保护她。 两人相继将香插上,虞淮饮命人将膳食摆放好,三人一起用了膳。 祭拜过母亲后,虞千淆便要整装回京北军营了。 虞淮饮臭骂他连自己老子都不多陪陪了,他只说是不想跟同伴落了差距。 千潼却知道,他是不想待在有她在的王府里。 虽然嘴上说是要糙养儿子,但是荣王还是在儿子出发前让人大包小包装满了马车。 他不会在职位上给他帮助,但还是想让他在营中生活不至太过艰苦。 他将儿子送出府门,看着他骑上马背,阳光下少年发冠明光烁亮,想到未来不知哪日他就会像自己一般上阵杀敌,甚至说不定他们父子俩还会并肩作战,心中有感慨,有欣慰,还有些战将骨血里的热血沸腾。 目光瞥见少年背上的长弓,不禁眼前一亮,“好小子,上哪弄来这么一副弓!”顺手想像平常一样拍他。 然而此时少年骑在马上,荣王顺手向平常肩膀的位置一拍,带着武将力气的大掌拍到马身上,赤骥马前提高举,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荣王还保持着伸手的动作。画戟领着后头驾马车的仆人甚至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在门框后猫着的虞千潼目瞪口呆。 “???” 她本来是来给他送别,知道他不喜自己出现,所以躲在门后偷偷看着,然后事情就这样猝不及防发生了? 少年的马已经快要奔出画面,千潼暗怪自己老爹把离别提前了,但看着少年背上黑金弓反射的光芒,还是勾起了唇角。 今日的春光似乎特别的好呢。门外。 荣王颇为尴尬地缩回手,对着后边的人笑笑,“呵......年轻人,就是性子急,没说几句话就急着走了,呵,呵呵。” 画戟双手挠头,他家世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心急火燎的人了吗? 但还是急忙带人跟上了。 荣王看他们离开,转头发现宝贝女儿在门后瞪着自己,急忙讨好的笑笑。 千潼朝他一哼,率先跑了回去。 转眼半月,千潼一大早被樱桃叫起来,因着荣王说要今日带她去城郊狩猎。 前头答应得好好的人因为被扰了美梦反而有些不乐意了,这会坐在妆镜前由樱桃李子梳头擦脸,一脸随时要杀人的样子。 荣王在垂花门外,看着小女儿满脸不高兴地走出来,对自己散发着怒气,不由摸了下鼻子。 不过又想到了什么,笑着将女儿抱起朝府外走去,“兔兔看爹爹给你准备了什么。” 千潼还是不大乐意,直到看到府门前的东西,才一扫脸上阴霾,五官都越发明丽起来。 是一匹通体乌黑毛色油亮的盗骊幼马,第一眼便让千潼眼神发亮。 之前看哥哥骑马的时候千潼便一直吵着要学,这盗骊马虞淮饮派人找了许久,才找到了既适合女儿又品色上等的幼马,补上了缺失的生辰礼物。 没有什么比看到女儿的笑容更让虞淮饮满足的了,将女儿扶到马背上,亲自为她牵着缰绳,自己跨上高头大马,朝城外行去。 身后一众侍卫仆人们还有装着狩猎物需的马车徐徐跟上,前头两匹骏马,一大一小,让出城的路上都遍布着温馨。 京北营中。 一顶中帐内,一身军甲的虞千淆正端坐与桌侧,一位蓝衣少年坐于上首。 三月前虞千淆已被擢升为金吾卫左军参领,成日操练兵卫加上身份使然,气势益盛。是以上首的少年气势逼人,而虞千淆也不遑多让。 虞千淆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眸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位太子殿下,一早便来到他营帐中,虽然语气和态度并未有看轻的意味,但他却感觉到他身上对他有一种排斥的感觉。 排斥什么呢?他想不明白。论身份地位,他是荣王世子,十五岁便当上了正四品的金吾卫副军参领,说起来比尚未开始参政的太子更要有牌面,而论实力,就更不用说了,他还不至于跟一个十二岁的小矮子比较实力。 他想到这,脊背更挺直了些,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眼前即便同样坐在椅上也明显矮一截的萧书瑜,眼角眉梢透出些嘚瑟。 太子殿下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缓缓低下头盯着桌子一角,神色莫名。 他懂得父皇有意让他跟朝中一些年轻官员打交道的用意,朝堂上的局势变幻莫测,这天下总有新旧交替,如今的年轻官员便有可能会是日后他在朝中的得力助手。 虞千淆的确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很需要被争取到的一个对象。 可是。 可是看到他那张很是眼熟的脸,他莫名就有种不能控制的排斥。 这种感觉很奇怪,皇家的人,隐藏真实情绪是自小便要学会的,像这样明显地表现出来是极少的。而他所记得的,便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眼前的虞千淆,另一个......他再看了一眼虞千淆的脸。 ......好像突然知道对虞千淆那种讨厌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了。 确切的说他讨厌的人应该是虞千淆的同胞妹妹,他想到那个气焰嚣张的女孩,精致的五官跟虞千淆如出一辙,只是为何虞千淆少年英才,偏偏却有个欺软怕硬不成体统的妹妹。 脑中倏地闪过那双黯淡的眸,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声“小鱼哥哥”,心中莫名一紧,旋即快速敛眸甩开刚才那一丝奇怪的感觉。 他清了下嗓子,再没有了排斥感,“虞参领今日休沐还待在营中,本宫看这左军营中秩序井然,想来少不了虞大人的功劳。” 虞千淆如今是正四品的参领,平日里同僚多是直接称官职或虞大人,比起称为世子更能证明他的能力。 虞千淆还在奇怪怎么突然间那种排斥感就消失了,听到他这样一说,愣了一下才客气扯起唇角,“殿下过誉了。” 他并不需要刻意讨好他,所以态度也只止于客气,萧书瑜反倒更满意,至少没有像他那个妹妹一样知他是太子便想巴结。 本来也只是抱着先打个照面的想法,若是一开始就能让他为自己效力,那这个人也没有争取的必要了,所以萧书瑜像是真的来寒暄几句便离开了。留虞千淆一人在帐中百思不得其解。 虞城城郊。 许是出自将门的缘故,千潼对跑马射箭之类的东西很是向往,这会坐在马上困意全消,一路上都兴致勃勃的,也不喊累,原本为她准备的马车也没派上用场。 到了地周山围场,仆婢们已经在平地上搭棚铺地,做各种准备。 千潼有了自己的小马,便不肯被荣王带在马上,闹着要自己骑马狩猎。 连弓都拉不开的小女儿,虞淮饮哪敢真的让她自己去狩猎,只同意让她自己骑马,但狩猎时得紧跟在他身边。 千潼知道这已经是最大妥协了,也不再闹,反正她主要也就是想骑着自己新得的宝驹,狩不狩猎的倒也不要紧。 春日的山林间,鸟雀时鸣,不拘什么颜色,将开未开的或全然绽放的花,将林中都漫上一股香气。 红鬃马上,荣王锦袍猎猎,背后箭囊里露出的箭羽在阳光下耀着寒光,手上长弓紧握,双眼平静间便已将周遭情况了然于胸,随时便能一击而出。 千潼一身牙白骑装,火红的绣线绣出绚烂的火纹,在马上如舞动的火光,乌发高高束成马尾,系以红结,长长的带绳垂于发间,红墨交错,平添了一分妖冶,一份英气,粲然笑起,连春光都失了色,灼灼春华竟比不得她一半光彩。 方进林中不久,前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火红的狐狸窜了出来,荣王眼睛一亮,长弓已经拉开,“兔兔,看爹爹猎了这火狐予你做件披风!” 说话间,箭已离弦而出,穿过双眼将火狐钉在不远的树上。 早有侍卫上前将狐狸拾去。 千潼对那火狐皮兴趣倒不太大,目光却如饿狼见肉一般盯着荣王手里的长弓,眼中似乎快要伸出手来将弓抱走。 她从小是荣王带着的,不说是她心里的蛔虫吧,至少一些小动作小心思还是躲不过他,何况她这般红果果的眼神,荣王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嗤笑一声,“兔兔,别说你父王笑话你,你那小胳膊小腿,还没我这弓臂粗呢!” “嘿......”心里想法被看穿,千潼倒也没有羞窘的意思,“我是拿不动父王你的弓,但可以拿个小的嘛。” 千潼为何这么说呢。 因为因着弓弦容易伤手,荣王从来不许她用弓,但千潼看着荣王射箭,眼馋得不行啊,不管这么说都得试试,所以才无时无刻千方百计的让他松口。 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父王父王父王!”若不是坐在马上,说不定这会还得像平常有事求他时一般抓着他手臂摇啊摇。 荣王心软的不行,他最是受不了女儿这样嫩生生的撒娇,可他自小习武,自是知道其中艰苦,哪舍得女儿受苦,平日里练些防身的招式也就罢了,权当强身健体了,可这些武器弄不好就会伤到哪,自个闺女从来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他哪敢让让她碰这些。 “父王!”见他不回答,千潼急提高音量。 看女儿快要发脾气的样子,荣王只好退一步,“兔兔,你如今还小呢,再过两年,等你七岁的时候,爹爹再教你射箭可好?” 七岁也算孩童的一个新阶段,届时女儿也已开蒙,需要学的东西也多,说不定就对这射箭不感兴趣了呢,况且到时候还有别的要学,总不会整日练箭吧。 好吧,千潼知道这是拍板了,再怎么撒娇也不会变了,两年后就两年后吧,便点头闷应了声。 这一日除了那火狐,后来猎到的都不过是些野鸡山雀之类的,倒是当带着满载的猎物从林中往原地返回去的时候,荣王一箭双雕射下了两只从上方飞过的大雁。 千潼戏笑道,“人都说鸿雁传书,父王不知这一箭射下了谁家的书信呢!” “兔兔还知道鸿雁传书?”荣王跟女儿一块时也似个孩子,觑了千潼一眼,竟也跟女儿斗起嘴来,“我看你那眼里看这鸿雁已是红烧的雁腿了吧!” 千潼又是一脸又被你知道了的表情,作势嗔了一句,也顺着看了一眼侍卫拾回的两只雁。 却见一丝红影掠过,似是缠着什么东西,急叫那侍卫将雁带过来,发现有一只的腿上缠着红线,虽早已脏污,但仍能看出是精致编织的红绳,手法亦是少见,想是那雁不知何时缠上的,长期在野外生存觅食,因而虽红绳未掉但也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千潼将那缠绕的红绳从雁腿上解下,才看见红绳上系着一块拇指与食指圈起来大小的圆佩。 玉倒是块好玉,只那雕工实在不敢恭维,好好一块美玉,打磨也不算光滑,那圆的形状也只能说是接近圆,上面刻了只若不是那头上一个王字她都认不出来的老虎。 若是做这玉佩的匠人在她面前,她想她定是要狠狠嘲笑一番,嫌弃地看了那玉佩一眼,却又鬼使神差地将那本该随手丢掉的玉佩连同脏兮兮的红绳包在帕子里,放进身上佩的湘色迎春香囊里。 回到搭好的大棚里时,樱桃李子已经捧上盛水的盆为她净面净手,带来的几个厨房的婆子也早将火生好,支起了大锅,这会已熬着粥,只等他们带猎物回来清理下锅了。 说是带千潼来狩猎,其实也是趁闲带她来野炊了。 第6章 http://.biquxs.info/

在军中经常大操小练甚少得空,这次凯旋难得闲了几天,方能带千潼来狩猎,也是趁着闲暇同她一块野炊。 荣王几年来是在阳郡外的西壁滩驻军,那会千潼还没出生,因着虞城在阳郡西部,与西壁滩之间快马只需半日余路程,当年拖家带口来到驻地,舍不得妻儿一同到滩涂上受苦,便将府上都安排在虞城的荣王府中。 当年被派来驻军是因为西边动乱频频,多年来大战小站不断,此次一役后西北最让朝廷忌惮的部族元气大伤,没个十年二十年都别想缓过来,想来,过不久就该回京了。 荣王看着正喝着熬好的山雀粥的女儿,心中溢满暖意。 原本便是无事他也不打算这么快回京的,京城虽是繁华,哪有自己的封地待着舒服,加之他在军中粗野惯了,实在受不了京中官场说话虚虚实实的劲儿。 其实他就是不想天天上朝。 但是因着虞千淆进了金吾卫,京虞两地来回路远,军中可不是可以随意来去的纪律,虞千淆自己又是个不恋家的性子,实在是一年难得见上几面,且女儿在这虞城没有什么玩伴,自己也不能时常陪伴,想着京城里同龄的女娃娃也多些,他才要考虑回京的事。 日暮西山,一行人缓缓踏上回城的路。 回到府中时夜色已至,白日里狩猎野炊一身烟尘,众人将一应东西归置好便各自清理去了不提。 千星苑中亮起了灯火,丫鬟婆子在廊道上往来伫立,时而几声雀鸣声响,倒是一片静和。 浴室里水汽蒸腾,早有人准备好了香汤,千潼正站在浴池旁由樱桃李子服侍着散发除衣,樱桃在身后为她梳散头发,李子正半蹲着将她外衫褪去,突然“咦”了一声。 千潼听得她这一声,垂眸看去,见她手上捏着她今日带在身上的香囊。 今日千潼身上的东西都是她俩亲手戴上的,此时这香囊里似是装了什么的样子,可她记得今日出门前挂上的时候还只放了些干花,这香囊里的重量可不像是干花的重量。 千潼知道李子在疑惑什么,却没说话,只伸手拿过那香囊。 香囊打开,露出里面纠缠的红绳,她便拿出来,白嫩的手把玩着那块脏兮兮的圆珮,那用料绣工都极好的香囊,便被随手掷在地上。 樱桃李子看着那玉佩,虽奇怪它的来历,且看着脏污不堪,见主子拿在手上都有些担心,犹豫要不要开口阻止,但又知道千潼向来是有主意的,而她的脾气也是不容下人多嘴,便继续手上的活不作声。 纤白的玉体渐没入水中,搅了一池的花瓣,瘦削的肩膀露出水面,沾上了几片,无瑕的肤与胭红的瓣相映衬,蒙蒙水雾中,叫人看不清她的精致眉目,却无端更想去探寻。 樱桃跪坐在池边,为她梳洗着长发,李子也在另一侧一边舀着水,一边为她细细清理着。 两人的目光却时不时看着千潼手上拿着的玉佩,那玉佩虽是上好的玉料,但她虞阳郡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至于看着这样一个雕工拙劣的玉挪不开眼,是以实在是不懂主子为何拿着它不放,连洗澡都攥着。 千潼倒不是像她们所想的一般看着玉佩挪不开眼,不过是看着看着发起呆来了。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要将这玉佩带回来,这样的东西按理说她是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可是不知为何,她见着那打磨的甚至有些扭曲的玉佩,还有那生疏的手艺,却莫名有些喜欢,心念一动,便将它带回来了。 也不计较,就着池水把玉佩洗干净,起身由两个丫鬟擦干身子,也顺带着将玉佩也擦干了。 换上一身寝衣,乖乖地坐在妆台前由李子慢慢将头发拭干,见小主子乖巧的样子,李子手上动作越发轻柔。 樱桃在前面给她搽着香膏香粉,见她还不停抚摸着那不知来历的玉佩,不由得笑了,“小主子这会还不放下,是要带着这玉佩睡觉不成?” 千潼淡觑她一眼,轻哼了一声,这才从妆台上拿了个巴掌大的匣子,将玉佩装进去,仔细放好。 樱桃见她这样,也轻笑一声,她自是知道千潼的脾气,知她不会介意这般玩笑,才敢放心嘲笑她呢。 烟花三月。 郡上的进贡今日到了府中,府上人口简单,三个主子一个在京北营中,一个又是不爱打理俗物的武将,是以荣王早有吩咐凡有新上的东西都一应先送到千星苑给千潼过眼。 荣王这般安排,一个是的确疼爱女儿,什么东西都以她为先,再有却是因为王府中没有女眷,他也没有续弦的念头,是以一些内宅女子所需掌握的技能没人能传授于她,虽然有妻子留下的几个陪嫁娘子和嬷嬷,却也没人能像母亲这般教导她,因此便借此让她早些与这些物品入库归置的事情打交道。 阳郡邻近西塞,因而常有胡商的马队经商道到阳郡贸易,以西域的珠宝果蔬和一些珍奇的玩意儿与中原商人交换茶叶丝绸瓷器等物。 而这些物品中上等的均都作为贡品上贡,一部分送进宫里,剩下的自然是送到荣王府中。 千星苑里成排的摆着一口口箱子,正是这次供上来的物品,边上站着几个管事娘子,都是从前荣王妃的陪嫁或一手提拔上来的,因着千潼年纪小,更喜欢跟年轻人待在一块,便只让几位娘子各自管着自己的事,并不需要伺候她。 千潼穿着湖绿轻纱薄衫,淡鹅黄绣水仙的丝裙,腰间环佩压裙用结了长长的红结,与衣裳相衬,正似春日绿丛中的妍花,明媚的少女梳着垂鬟髻,发顶凤仙吐蕊珠钗上流苏随动作轻轻晃动,眉间一片凤仙花钿,衬得少女的妍丽眉眼鲜活如花间蝶。 此时的少女正如穿花一般在打开的箱子间逛来逛去,她最爱看那些从西域带来的稀奇物件,上回送上来的西洋镜就特别得她喜欢,比起铜镜来照的人清晰无比,纤毫毕现,当时却只有这么一块,父王便留给她,连宫里都没有。 这回却多了几块,有做成妆镜的,更有一块做成小巧的掌中镜,胭脂盒大小却又更薄些,打开后里边才是两块圆镜,外壳雕着繁复累丝花纹,镶着几颗拇指盖大小的红蓝宝石,精致无比,千潼一眼便瞧上了,叫一旁管库房的林娘子登记好了便直接将镜子装进荷包里了。 她本就看上了这点,这镜子精致小巧,随身带着再方便不过。 珠宝什么的她倒不太在意,反正最后加工出来也还是用在她身上。倒是边上有两个竹筐,装着些胡瓜胡椒胡萝卜等西域的植物的成果和种子,她倒有了些兴致。 指着那两筐道,“将这些胡瓜胡椒还有核桃分一份出来,送到京北大营去,就说是今年的西贡,父王让送去的。”她知道他不肯收她送去的东西,便只让父王的人送去,却自己嘟嘟囔囔念叨,“军中条件艰苦,我们也不再京城,多送些吃的好改善下伙食。” 又继续下令,“还有那些果干和贡瓜葡萄,也一并送去,记得把冰垫上,”西域瓜果极甜,但水果却不便运送,贡瓜这些倒好说,葡萄晒成果干也别有一番风味,但鲜果却难以保存,因而运去京中只能一路加冰快马运送。 “还有府上的番椒酱,”阳郡这边接壤西南,口味上颇有些嗜辣,且是偏爱鲜辣滋味,但京中却不倾向辣口,也多是干煸的辣椒,“哥......哥哥他爱吃辣,京中口味定是不合他心。”却是不敢将那称呼唤出口。 她啰啰嗦嗦安排着,却不讨人厌烦,反而一股灵动劲儿,令人心生欢喜。 只那一声失音的轻唤,却让隐在暗中最了解她的几个暗卫心疼不已。 淮院的书房中,虞淮饮正端坐于宽大的檀木书案旁,手里拿着京中传来的信,一只手在茶盏的边沿打着圈,静如水的眸中看不清思虑。 今上除了长子萧书瑜,还有其他八位皇子,二皇子萧书琀和三皇子萧书琅分别出于贤德二妃,四子和六子却是早夭了,剩下的五七八几位皇子皆是出自昭仪之下的妃嫔,只有一位年方六岁的九皇子,生母乃英国公之女,宠冠六宫的于皇贵妃,母妃得宠,母族得势,加之自身讨喜,且自九皇子之后后宫便再无人怀有子嗣,圣上自是极为疼宠这位幼子。 英国公虽是武将出身,却因女儿在宫中得宠,为避其锋芒,便主动交了兵权,英国公世子也走了科举的路子,在户部任了侍郎,同是六部也有高低之分,户部无疑要好一些,也算是皇帝对英国公识时务的回报,英国公也年过半百,只等着儿子在朝中稳定下来便能请旨让世子袭爵了。皇上宠爱皇贵妃,又疼爱幼子,是以虽已立了太子,不免为小儿子安排打算一番,至少让自己百年后,幼子与爱妃也不至因改朝换代的影响受苦。 军中声望至高的两员大将,一个是英国公,一位便是更要年轻却更具威名的荣王,荣王是忠君一派的,不论是太子还是皇子都拉拢不来,但他的儿子却是可以与之打交道,毕竟荣王府绝对会站在君主的一边,绝不可能助九皇子推翻太子,却又能在九皇子失去了皇帝庇护时护他周全。 因而皇帝便让虞千淆任金吾卫参领的同时兼领了教导九皇子武艺的差使。 此时荣王手上的正是虞千淆从京中传回来的消息。 茶水愈放愈凉,腾腾的香茗雾气渐渐消散,只剩下凉透的杯盏。 “九皇子......” 京中此时亦是蒙了一层缥缈的雾,叫人揭不开,猜不透。 萧书瑜正坐在参领府花园的亭台里,两指拈着一枚黑子,轻落于棋盘一点,眼皮低垂覆了半边眼珠子,清冷淡薄的样子,羽白深衣系以青丝带,有风吹进亭中,带起长长的衣带,白衣掀动,若出尘的仙人。 另有两只骨节分明的指,正将白子落于另一处,有低沉又冰冷的声音道,“弈棋最忌心神不定,你输了。” 却是虞千淆,一如往常的深色衣袍,银线纹了惊涛拍岸纹样,与其父一般模样的鹰眸冷厉地看向对面的人。 轻笑着摇了摇头,萧书瑜终是将手上剩下的棋子放回棋盒中,眼中带上些惘然。 “子良,想来你不日便要开始进宫教导九皇弟了吧。”这两月里他时常与虞千淆交谈对坐,彼此熟识不少,此时也自然地唤了他的字。 虞千淆知他在想什么,却没提什么,只点了点头,“五天后。” 听得是五天后,萧书瑜更有些迷茫了,一手扶了额,支在桌上,“你可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还是十二岁的少年,纵是颇受称赞的太子,到底见地还不够深,又是对着自己的父皇,难免有些身为孩子的想法,他不知是父皇对他这个儿子不满意了,还是对他这个太子有什么意见了,为何既让他与虞千淆交好,转眼又让九皇弟跟随虞千淆学艺? 暖阳高照,京城的道路宽敞开阔,多有人家在门前栽着婀娜杨柳,春风一拂,便招展地舒着腰肢。 参领府前也有这么一棵,枝条尚在风中曵动着,便听府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白衣的少年从门内走出,春风中飞乱的发丝拂于面上,将眉宇间的郁结都拂散了去,只剩下如玉的少年,一骑骏马步回宫中。 东宫。 青袍的洗砚静侍在镶金乌木椅后,沐浴过后的太子殿下正半靠椅上,平静的脸上再不见郁色,悬笔奉了安神茶进来,放于他手边,小心抬眼观察了一下主子的脸色,见他面色平静却又可看出轻松,倒有些奇怪起来。 萧书瑜看了眼那茶盏,不由扯起嘴角。 如今,他倒是再不用靠这茶来安神了。 第7章 http://.biquxs.info/

悬笔的小动作他自是发现了,却也没有点破,只笑看着那茶盏。 近来这几个人都怕自己心情不好,颇有些小心翼翼,自己也是思虑过多难以精心,因此才让人泡这安神茶。 不过如今,他倒是再不用靠这茶来安神了。 萧书瑜阖上眼,眉目慢慢展开,在椅上静静养神,脑中却慢慢跃现先前在参领府上的情形。 风暖香浓的亭台中,白衣的少年扶额支于石桌上。 “父皇他,对九弟,究竟是什么想法?” 虞千淆冷眼瞧着他略带颓意的样子,终是不带起伏的开口,“九殿下,是陛下宠爱的儿子。” 也只会是陛下宠爱的儿子。这话他没说出,但萧书瑜懂了。 他是太子,九皇弟再如何受父皇喜爱,让父皇为他花费心思,却终究只会是父皇喜欢的小儿子,而不会是隆庆帝的皇长子,大临的太子殿下。父皇会为九弟打算,会为他安排,但都是在保证他这个太子会顺利继位的情况下,再不会让人越过他这个太子去。 如此想来,倒是他将自己逼的太紧,却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便也接受了虞千淆将教导九皇子的事实。 太子能坦然接受,却还有人暗自气急。 深深宫苑中,一高髻美妇攥紧了手心,尖长的指甲掐进皮肉,满脸狠厉,“皇上他竟这么早便为他做打算了吗!他眼里是不是只有那贱人的骨肉?他可曾为本宫的孩子考虑分毫?!” 说着,将手边的东西全都挥袖扫落在地,满头珠翠随着大幅的动作晃动不停,叫满宫婢女个个压低了头,恨不得自己耳朵落在房内了才好。 五日后,晴日朗朗,乾清宫正殿的宝座上,隆庆帝缓缓翻阅着面前的折子,虽已年近四十,却是长在富贵窝里的,保养的好,又是从小受武师教导,身体强健,眼角竟看不出皱褶,也只三十出头的样子。 刚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朱批,便有内侍进来通传,“陛下,虞参领到了。” 萧青溟颔首,“宣。” 便听一尖声高唱,“宣金吾卫左军参领虞千淆觐见——” 未几,头发干练高束的虞千淆一身绯色虎补官袍步入殿中,腰佩银鱼袋,乌金发冠在照进殿内的光束下耀着光晕,为少年的冷峻眉眼更添气魄。 平日上朝时群臣齐站,以虞千淆的官职又是排在后面,倒未见如此显眼,此时一见少年长身玉立于光中的身影,纵是阅人无数,见过不知凡几的少年英才的隆庆帝,都不免为他赞声好。他自己不是没有出色的儿子,甚至自己当年也是在一众同样出色的兄弟中拼着命让自己能脱颖而出,可从没有一个人,能像虞千淆这般,十五岁便具其父风姿,沉稳镇静,已隐隐有种号令千军的气势。 便是自己最为满意的长子,几位大儒和朝中大臣都多有夸赞,但他心里也清楚,长子还不够稳重,处事也还不够全面周到,气势更是远不及眼前的少年,虽是有着三岁之差,但他相信便是三年后,萧书瑜也不一定能比今日的虞千淆优秀。自己的朝中有这样出色的人才,自然是让身为皇帝的他心中自得,瞧着眼前少年也更为满意了。 “臣,虞千淆,参见陛下。”转念间,虞千淆已经跪地行礼。 他朗笑着让他起身,倒也不墨迹,直切主题道,“小虞爱卿今日便要正式教导朕那九小子,爱卿为金吾卫参领,教那小九倒是屈才了。” 虞千淆请罪道不敢,“九殿下是人中龙凤,微臣幸当尊师。” 脸上却是毫无表情的样子,看得皇帝都不禁一乐,他与荣王相识已久,关系亦不一般,倒是好奇那样豪爽洒脱的一个人怎的竟有个寡言少语还清冷淡漠的儿子。 嘴上倒接着说,“既如此,不若先让小九与你见上一面,行了这拜师礼吧。” 早有人去寻了萧书瑾过来,六岁的男孩正是调皮的时候,加上这位又得宠,更是在这宫里像个小霸王一样,叫人闻风丧胆,这会在殿外早有些不耐烦,便直接闯了进来。 “父皇,您不是说给儿臣找了厉害的师傅吗,怎的叫儿臣在殿外等上如此久?”一边说一边迈着小腿跑进来,直直奔向龙案后,扶着隆庆帝的膝盖晃着。 仙童似的男孩一身绛紫衣衫,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着越发讨喜,眼角一颗泪痣在玉白的面上极为惹人注意,与生母于皇贵妃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却因着尚稚嫩的五官而未显魅色,但也衬得眉眼更为精致。 身后跟着慌忙追着他的宫人,见拦不下他,战战兢兢地跪下请罪。 皇帝只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挥挥手让那宫人退下了。 “你这臭小子,让你等上片刻都等不得,”虽是骂着,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意,指着虞千淆道,“你那好武艺的师傅,不正在这呢吗。” 萧书瑾这才看见殿中还站着一人,绯红长袍带着方刚的血气,人却冷峭如寒铁,不动声色却尽显锋芒。 不知为何,平日里在皇帝面前都从不忌怕的九皇子,却在虞千淆冷冷的目光下打了个颤。 萧青溟有些好笑,推了推儿子的后背,“这是金吾卫左军参领,也是你荣王叔的儿子,今日起便由他来教你武艺了。” 萧书瑾有些踌躇地走到虞千淆面前,仰着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许多个头的冰冷少年,“你、你便是我的师傅了?” “回殿下,正是下官。”虞千淆还是不咸不淡的开口。 但不知怎的却正对了小殿下的胃口,只觉得他这样子可有气势,又听他是荣王的儿子,因着母妃的关系,萧书瑾与英国公府颇有感情,最是佩服曾做大将军的外祖父,更佩服与外祖父齐名甚至威名更甚的荣王爷,那日宫宴上见了,果然是气压千军的赫赫风威,那他的儿子,想来也不会逊色,当下便再无不满的认了师傅,敬了这拜师茶。 一载春秋,眼见着气候渐暖,一队车马已是驶出了京城,往西南而去了。 前头一匹赤骥马上骑着灯草灰绣峻石纹窄袖长袍的少年,发系青灰织带,背挂金虹追日弓,正是领着车队南去的虞千淆。 后边第一辆的马车,虽外表看着除了极为宽大外便再无特点,但若细看便可发现马车的用料是极为名贵的木材。 马车中却是坐着英国公和九皇子。 英国公于陆出自蜀中于氏,老英国公惦念故土,在英国公袭爵后没几年便自己回了蜀中老家去了,于陆已年过半年,老英国公自然也是古稀之年了,当年都是战场上打下的军功,暮年时便剩下满身伤痛,去年冬日里着了凉生了场病,一下身子骨便撑不住了,寻遍名医奇药都已是强弩之末,大夫下了决断,是撑不过这一年了。 于是英国公满心悲痛要回老家见父亲最后一面,此次一去他是要守着父亲直到最后一刻的,此后还要守三年重孝,孙辈们却是不带重孝的,儿子在户部才刚刚立足,又是个狼多肉少虎视眈眈的位置,回蜀中一年不知该生出多少变化,便决定自己独自回去,让儿子于霁留在京中。 父亲将要辞世的消息对他打击也很大,近来更是显见的日益憔悴,于皇贵妃不放心父亲一人返回蜀中,正赶上萧书瑾自告奋勇要陪着外祖父出京。 去蜀中的路上最长的一段路程都在阳郡内,念及教导儿子武艺的师傅正是荣王之子,而这阳郡又是荣王封地,有他在旁,也是多一重保障,便求了皇上恩准,让萧书瑾带着虞千淆一起陪同英国公回蜀地老家。 萧青溟虽是疼爱孩子,却也不是溺爱,不是那种怕孩子受伤而给他加上牢笼的人,也是想着趁儿子还小,让他多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且老英国公也是先帝时的忠臣,让小九去,也可代表皇室给的体面。 去时因是带着任务的,在阳郡境内也没多耽搁,只向荣王递了书信便一路南下了。 紧赶慢紧,待到了蜀中,已是一个月后了,老英国公经一番施药,此时精神竟也不错,但一众人都清楚,这般情景,怕是说明就在这几天了。 英国公不由大恸,跪在老父亲病床前痛哭不止。 萧书瑾和虞千淆识趣的守在门外,留这对父子好好相处,两人都是有父亲的,见此情景难免想到自己的父亲,饶是淡漠如虞千淆也不禁有些红了眼角。 见两位国公爷还需些时间缓缓情绪,老宅的管家便先安排着九皇子和荣王世子先去厢房休憩一番。 一路长途跋涉,两人总算能好好洗去一身风尘,各自换了身简素袍子,便前往老国公的房中。 此时父子俩也早已敛了情绪,两个孩子都向老国公表达了一番各自父亲对他的尊敬,倒令老国公目光中多了几分慷慨之情,身为武将,谁人不想成为受人敬仰的英雄呢。 一阵闲话之后,于陆才扬声吩咐了下人进来布膳,由着老国公病得已是不便行动了,近来都是直接坐在床上用膳。 平常倒是有仆人侍候他吃饭,这回于陆倒说什么都不肯,一定要亲手喂父亲用膳,这般一点一点喂着,眼中又开始酸涩起来。 另两人看着,终是没有开口。 如此于陆日日侍在父亲床前,事事亲为,只为尽这最后一份孝心。 虽是心中不停祈求让父亲能好起来,终是天不如人愿,老国公的精神看着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果然一日晚膳后,老国公突然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众人知是弥留之际了,纷纷红了眼,待国公爷说完话后,道是累了,要就寝了,便就这般在梦中安然辞世了。 那晚于陆在床前长跪不起。 待葬礼结束,英国公留在蜀中老宅守孝,又上表奏请让世子于霁承袭英国公。 圣上听闻老英国公逝世的消息也不禁默然,准了于陆请世子袭爵的折子,又下旨谥原老英国公为忠勇公,亲赐牌匾。 萧书瑾和虞千淆也在返程路上,刚到了蜀中与阳郡边界上的绵城,便见城门内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虞千淆一贯冰冷的眸中也浮起一丝暖意。 原来是荣王早知他们将要返程,头一天便到了这绵城等他们。 十六岁的少年郎已有了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上一次见他还是这一年年后祭拜王妃的时候,又是像上回那般前一天回来,第二日祭拜完母亲便走,让他不禁气骂臭小子不恋家。 这回等他们返程经过阳郡,定是要叫他在郡上好生待些时日的。 此时见人进了城,虞淮饮先冲九皇子行了个礼,才转身一拳锤在虞千淆肩头,痛声数落着他常年不挨家的罪行。 反应过来这是荣王,萧书瑾异常兴奋,心中只觉得是见到了尊崇已久的英雄人物,如同痴心迷弟一般紧跟着荣王,滔滔不绝的提各种孩子气的问题。 荣王只虞千淆一个儿子,却是甚少这般与他亲近,如今有这么个小子,跟自己宝贝女儿差不多的年纪,也是同样的活宝性子,不由得对他喜爱了几分。 一番热闹之后,荣王才带着人去了安排好的地方。 因着现下已是日暮,便决定用膳后先休整一晚,明日再赶往虞城。 次日收拾过后,一行人便往虞城赶去。 萧书瑾见一路上荣王跟虞千淆都是坐在马上,那样子简直威风极了,便也想自己也骑马,这一年也跟千淆学了骑射,只是因着赶路匆匆,并不好找到符合他身形的,最后只好让虞千淆与他同乘。 两匹马踏进虞城时,一家食馆二楼的窗正对着车队进来的街道。窗子里的人正紧盯着坐在虞千淆身前的男孩。 水润的眸中划过气愤,手上原本拿着的点心也被掷在地上变得稀碎,只见那人启唇,不知说了什么,让身后的人不自觉冒冷汗。 第8章 http://.biquxs.info/

三人进城时,正有人坐在一家食馆二楼的窗前,紧盯着他们的位置。 看到与虞千淆同乘的萧书瑾,千潼气得将手上的杏仁酥都掷了出去,“那是谁家的臭小子,哥哥他为什么会跟他一块骑马!”他可是连句话都不愿跟自己说的呢,千潼越是想着脸色越是黑如锅底。 实在气着了,恨声吩咐下去。 纤离在身后听到,不由得冒了冷汗,小主子这是,偷孩子偷出乐趣了?一年一个了还?明年是不是还得偷一个? 没错,千潼又是吩咐了让他将那男孩绑来。 “小主子......”纤离犹豫着开口,“属下......怕是做不到啊。”笑话,这孩子可不是馄饨店的孩子,跟世子同乘一骑,边上就是王爷的大驾,他再是武功高强训练有素的暗卫,也不可能从这两个人眼皮子底下把人抢走啊。 千潼狠狠白他一眼,“谁让你当着面捉人了?我就不信他们还连在一块了不成?”本就是娇蛮的性子,倒是越说越气了,闹着道,“纤离好笨!不要纤离了!去叫昆山来!” 昆山是千潼身边亲卫的首领,因着年纪是最大的,总是被千潼口头嫌弃,且昆山总一副讷讷的样子,千潼总说他是个木头,虽说大家都知道不是真的嫌弃他,但也经常拿来开玩笑,此时自己被一个被嫌弃的比上了,纤离还是不由嘴角抽抽。 知道千潼也只是说说,并不是真的要换昆山来,但提到昆山也突然有了主意,便给在王府中的昆山传了信。 从绵城出发到虞城一路走官道也是花了大半日,几人回到王府中天已经黑了,荣王早已传信回来让人备好院子,此时便让虞千淆和萧书瑾各自回院中沐浴更衣,又吩咐了让人备膳,这才自己回了淮院。 给萧书瑾安排的院子在虞千淆边上,七岁的孩子,到了新地方还有些兴奋,还是自己的师傅跟自己最崇拜的大英雄的府中,他有些晕乎乎的,沐浴时也没要人伺候,洗的时候也是囫囵一过,倒是比平时快得许多,待穿戴好正要走出净房时,突然被人一捂口鼻,不知从哪提了出去。 还是在千潼待着的食馆,被她说要换过来的昆山,正提着萧书瑾的衣领子,从窗口跳了进来。 千潼看见被提在前面的萧书瑾,正是她说要抓来的跟虞千淆一同骑马的人,眼光一亮,上前一副老气的欣慰样子拍了拍昆山的大腿,“昆山木头,干得不错呀,比纤离笨蛋聪明多了。” 被点名的纤离摸了摸鼻子,那不还是他传了信给昆山的嘛。 昆山把人放下后,便跟纤离一起站在主子身后,留下萧书瑾在千潼面前。 萧书瑾倒不像馄饨初时那般惊慌,且他见抓自己来的人却是听一个小女孩吩咐,毕竟也是宫中霸道惯的,一口气提上来,质问道,“臭丫头,你们是什么人?捉本、本少爷来这干什么?!”情急之下差点将自称脱口而出,还好将将忍住了。 到底还是皇家人,且跟着虞千淆习武这段时间,也是学了几分行事谨慎,这会没看清形势,倒没有先把身份暴露出来。 千潼却还是照着旧例,又是乱起了个名字,看着方才桌上在吃的菜,稍作沉思,旋即冲着萧书瑾横眉竖目,“臭老虎,你怎么能跟我哥哥一起骑马?” “?”萧书瑾一脸问号的看了眼她,又去看她身后的纤离昆山两人,眼中疑惑尽显,直白写着“喊我?” 纤离一脸悲痛地点头。 见识过主子乱起名的功底,他倒是能理解她的奇怪脑回路了,扫了眼桌上的红烧狮子头,想来她是不爱叫狮子,便叫了老虎。 还好没叫虎子吧。纤离想。 又看了看身边的昆山,不免感到大幸。 他们正式到千潼身边时她才三岁,千潼不仅生而知之,学习也是比常人要更有天赋,当时给他们起名的时候,正在读《谏逐客书》,见了他们几人,三岁的女童口齿清晰地念到,“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隋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她抬眼一扫他们,继续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最后却语气一转,调皮笑着,“而今聚于千潼也!” “你们便以此为名吧。” 又想到樱桃李子馄饨之类的名字,想着自己的名字至少也算是引经据典得来,纤离不由心中大慰。 萧书瑜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脸色像吃了苍蝇一般,也不管什么行事谨不谨慎,看没看清形势了,冲着千潼怒吼,“什么臭老虎!本少爷我有名有姓!”眼光一扫扫到千潼腰间的兔子玉坠,怒瞪她一眼,“死兔子!” 千潼一脸不可置信,愣愣转过头看了眼纤离,放眼这虞阳城,还真没人敢这般同她大呼小叫,居然还喊她“死兔子”! 纤离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虚汗,心里为这个孩子上了柱香,心道,“完蛋了完蛋了这小子完蛋了”,又想着这孩子是由世子和王爷陪着进城的,想来身份不一般,这会点着了小主子的爆竹脾气,还不知道得闹多大动静呢。 “你居然敢骂我!”千潼一跃而起,跳到萧书瑾面前一拳之隔,双手揪住他两边面颊,气急的用力,“你还骂兔子!臭老虎!” 小霸王哪能容得了她这样,也动手掐着千潼的小脸,因被扯得变了形的脸颊而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死、死特子,小爷、小爷我一地不会风过你的(死兔子,小爷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唔唔唔!”千潼也被掐的痛呼,手下力道更重了些,小嘴被挤压成了圆形,“皱顾猴努置举波(照顾好你自己吧)!” 昆山跟纤离两人几乎看傻了眼,见自己小主子跟男孩扭打在一块儿,急忙上来一人一个把两个孩子分开。 两张精致的脸上现下满是通红的指印,像小孩子偷玩了娘亲的胭脂,画虎不成,反逗人发笑。 但昆山纤离是笑不出来了,自家娇生惯养的小主子一张脸蛋弄成这样,哪还有心思笑,只心疼的不行,恨不得再去揪一遍萧书瑾的那张红得发肿的脸。 这才想起来自己人多势众,娇气鬼委屈屈地抱着纤离的手臂,软软地哼道,“疼,纤离,疼。” 纤离更疼,盯着萧书瑾的目光如化实质,吓得他不由缩了缩脖子,昆山更是直接过去像来时一般把萧书瑾揪着衣领提起来,把人勒的脖子到额头都憋红了起来。 萧书瑾被提到悬空,短手短腿拼命挣扎着,看着颇为滑稽,千潼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她一笑,昆山默默把手臂抬高。 也是知道这般被提着实在是没面子,萧书瑾羞愤的很,当下也不顾掩盖身份了,恨声吼道,“你们快把本殿下放下!小心本殿下回去让父皇将你们都砍头!”听得他这般说,昆山跟纤离便知道他是隆庆帝膝下哪位皇子了,但只对视一眼,面上不见异色,昆山也没松手,只调整了一下提着的位置,让他不至被勒的太难受。 千潼就不一样了,本来今日见他跟兄长父亲一同进城,便大致有了猜想,虞千淆去年起便开始教习九皇子武艺,而这小子看起来年纪跟她差不多,除了那早她一年出生的九皇子还能有谁,可她虞千潼,连太子都没怕,哪会怕他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皇子的威胁。 一下像是被点着了一样,指着九皇子的脸,“萧书瑾!臭老虎!你当本郡主怕你!还什么回去!本郡主今日便让你出不了这虞阳城!” “你......你是老大的妹妹?”萧书瑾也不是傻子,想到这臭丫头一开口便是说他与她哥哥同乘,这时又自称郡主,这虞城能叫郡主的便只有荣王的女儿了,那荣王的女儿不就是虞千淆的妹妹吗?这一年跟虞千淆习武,却不是只有平时教习练功这些事的,宫里人都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九皇子,却是唯独对虞千淆唯命是从,像是跟屁虫一般,一口一个老大的喊,连隆庆帝见着都不免喝上两升老醋。 想着是自己老大的妹妹,萧书瑾也不免有些心虚,又有些奇怪的道,“不对啊,我怎么没听老大提过?” 千潼顿时脸就黑了。 她自是听出了他口里的老大便是虞千淆,虽然心里清楚虞千淆自然不会向别人提起他,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否认她这个妹妹,可这会从别人口中听到又是另一码事了,特别是那个“别人”还是刚刚跟她又吵又打的萧书瑾。 “昆山木头!”她气得险些破音,“把这只臭老虎丢出去!” 她说的丢出去自然不会是从门口这般简单,当然是从哪来往哪出去了,昆山看了看窗外的大街,他不会违抗主子的命令,何况还是为着这么个得罪小主子的臭小子,但因着萧书瑾的身份,还是考虑了几分该怎么用上巧劲让他不至于摔去半条命。 萧书瑾也看出了他的意图,正待要挣扎,却突响起敲门声。 “小郡主,王爷让属下接您和九殿下回府。”门外的人开口。 萧书瑾沐浴这么长时间没出来,原本服侍他的人不可能没发现,急忙报了荣王。 萧书瑾一个皇子,身边自然是有隆庆帝安排来保护的暗卫,这般却能被人一声不响劫了去,那只能是王府中的人。 他跟虞千淆自是不可能劫他,那便只有他回府问起时下人说还在府外的虞千潼了,她手下的人自是有这个能力避开萧书瑾暗卫的耳目将人带走。 仔细询问了一番郡主去了哪,荣王便马上派了人去接人。他清楚女儿的性子,让那人特地说明了九皇子的身份,虽说女儿这顽劣性子不一定会怕九皇子的身份,但听他这么说也会给她这个父王几分面子。 荣王想的倒没错,千潼一听便知道是父王知道她会戏弄九皇子,特意提醒她一下,别把事情闹得太过。 可她抬头看了看萧书瑾红肿的脸,自己脸上也是火辣辣的,想来也不会好到哪去,心想,这下可是糊弄不过去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让昆山把萧书瑾放下,两个孩子互瞪了一眼,却同时迈开脚步往门口走去。 两人同时走到门后,又是怒气冲冲的互瞪一眼,同时把门一人一边拉开了,那力道,似要把这门生生从门框扯下来。 门外的人也唬了一下,看见两位小祖宗脸上的事发现场,不由得口中有些发苦,这......回去该怎么交代呢,这两位小佛爷是怎么个回事哟。 两人上了马车,一人坐在一边,如被点了穴一般大眼瞪小眼,互相较着劲儿,眼睛都酸涩得不行,却还用力的瞪着一眨不眨。 到了王府,还是一人一边地下了马车,各自怒哼一声,如分外眼红的仇人。 接人回来的侍卫满头冷汗,这神仙打架,遭殃的可是他们这些小鬼哟,这两人之间眼刀子来来去去,只把他们这些下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到两人走到正房,荣王早端坐在主位上一脸威严,待到看见女儿脸上的红肿,已是愣了一下,原本正要训斥她胡闹将人带走的话早不知忘到哪条暗沟里了,只把小女儿抱起,满是心疼,“兔兔这是怎的了?怎把这小脸弄成这副模样?” 若换了平时,千潼定是要抓紧机会好生撒娇的,可这会看着被晾在一旁的萧书瑾,倒觉得有些丢人,这可是孩子打闹的规矩,先哭鼻子的是要被嘲笑的。 她便有些不好意思,扭捏地看了眼萧书瑾的方向,荣王何曾见过女儿这般,奇怪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萧书瑾。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可是吓一跳。 “九、九殿下?”这像猪头一样的小孩真是不久前的精致仙童?“你怎的也变成这副样子?” 第9章 http://.biquxs.info/

荣王简直惊得头都秃了,跟他回仿佛时还仙童一般的九皇子怎么突然变成猪头了? 虞千淆先前也陪着荣王在这候着,见着两人只稍眯了眯眼,却没说话。 “九殿下,兔兔,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见这两个霸王似的人物这会都这副样子,荣王不可谓不震惊。 萧书瑾虽看不着自己的脸,但看着千潼的样子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好看不到哪去,心中火气和憋屈一下冒了出来,“荣王叔不若问问令爱吧!” 见荣王看向自己,千潼才半缩着嗫嚅道,“我......是我先动的手,可、可是他也还手了呀......”千潼越说越发委屈,那臭老虎还比她大一岁呢,竟也下手这么重,她从小到大一点磕着碰着都没有过,萧书瑾又是跟着虞千淆学过武的,那力道哪是她受得了的?也不管什么孩子间的规矩了,泪珠子啪嗒嗒的掉,砸在荣王抱着她的手臂上,哪还说得出什么责备的话。 她这样哭着,萧书瑾也是想到了这点,以他的身份也是从没受过这种气,当时脑子里就想着一定得还回去,手下自是用了狠劲儿,却没想千潼一个六岁的女孩哪受得住他这般掐,当下也是有些羞赧。 他抬头看了眼满脸泪水的千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眼,却对上了自己老大的眼睛,只见他眼中划过一丝......赞赏? 轻咳了声,“既如此,便就当我们两个两清了罢。 荣王也知是女儿理亏,又不忍心说她不是,眼下萧书瑾这么说,也点头称是,这才想起来吩咐人来处理两人的脸。 王府中有供着的大夫,这会已被请来为两人查看,今日来的是梁大夫,梁成是当年从京城一路跟着荣王过来的,自是知道小郡主在府中的地位,九皇子的身份又是明摆开了的,见他俩脸上的青肿,心中禁不住啧啧称奇,谁能想到这俩顶顶尊贵的小祖宗会打起来呢? 不过心里想着,还是没耽误正事,将两个瓷盒分别交给各自的侍者,“这是活血化瘀的膏药,先冰敷消肿,再涂上膏药施力将淤血化开,不日便可恢复。” 樱桃和一边服侍萧书瑾的小喜子各自把瓷盒接过,点头应是,两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便到正房用晚膳了。 众人本想着这两个小煞星这会儿都是元气大伤了,想是该安生吃饭了,没成想,饭桌上咯吱咯吱的,响着两人狠劲咀嚼的磨牙声,似是将口中食物幻想成对方的骨肉,只恨不得碾得再碎。 虞千淆受不了这声音,早早放下筷不动了,荣王也不见得多好受,见两人分明已是用的差不多了却还是较着劲儿似的瞪着眼往嘴里塞,哭笑不得地停了筷,“行了,您二位吃饱了便早些歇下吧,别在本王这院子里磨刀啦。” 话音刚落,两个人如同一根丝牵着的人偶一般同时停箸,“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我饱了!” 便走了出门。 见着这两个异常同步的身影,荣王又是好笑,又是无可奈何地摇头。 两个人从正房出去一路同行,却各自像看不见对方似的走着,直到了往东西两边自去的口上,樱桃和小喜子就当两人该像方才那般各自转头离去便是,两人却同时转身面对着,同步到似是一张嘴吐出的两个声音。 “臭老虎!” “死兔子!” “嘶——”入了夜灯火通明的院子里时响起抽气声,“你这手是怎的长的!如此没用不如剁了干净!” 却是小喜子正颤颤巍巍地给萧书瑾上药,本来孩童皮肤便娇嫩,这两人打架时又是下了狠手,这会子上药是不拘怎么小心都得疼上一回了,偏这小祖宗又是心里不畅快,嘴上便点了炮仗似的。 “好殿下欸,您且忍着点,那大夫说啦,这淤血得用了劲儿揉开才能好的快呢,”小喜子一边擦着药,嘴上却没停,“我的殿下唷,您怎的跟那小煞星打起来了呢,天可怜见的,这得受了多大罪啊,回去奴才只怕赔了这小命都没法儿跟陛下交代咯!” 本就恼得很,听他这样絮叨,萧书瑾更是不耐烦,气道,“你再吵吵,本殿下便让你现在就交代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另一边,却是另一番风景。 话说千潼回了院中,樱桃李子紧围着她团团转,又是拿冰块又是拿药膏的,嫩白的脸上被掐出的印迹十分显目,看得两人直抹泪珠子。 “奴婢的好主子啊,以后可不敢这样了,”李子是个温柔性子,这会眼泪也掉的最凶,“那九殿下是什么人啊,就是个泼猴儿!主子您金娇玉嫩的,哪能受那小霸王一顿皮?” 樱桃更是个爱絮叨的,边抹着眼泪嘴皮子边也没停下,此时气着,连身份都不顾了,“可不是,那泼猴儿从石缝里蹦出来的,皮糙肉厚,主子你怎好跟他比?” 咳。感情这陛下鼎铛玉石养出来的小儿子,到她们这就成石猴子了? 看了看边上站着的一众亲卫,在他们无表情的脸上也看出来隐隐的赞同。 千潼无奈。 其实……也没有很皮糙肉厚啦。 手感还挺不错来着…… 千潼手指轻轻动了动。 “主子!”见她走神,樱桃提高音量。 “欸?”她回过神,忙端坐垂首,双腿屈坐并拢,把手搭在膝盖上,作出一副虚心听训的姿态,“是是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梁成给的药膏的确极好,第二日两人脸上的痕迹已消了大半,只是在去正房的路上遇见对方时,还是觉得脸上隐隐作痛。 不知怎的,看着萧书瑾那张脸,千潼却是又想到了樱桃说的“皮糙肉厚”,不禁又动了动手指。 原本并排走着的萧书瑾突然鬼使神差的往边上闪了一步。 千潼吓了一跳,心虚的把手往身后藏了藏,“你……什么毛病!” 萧书瑾也纳闷,挠了挠脑袋,没说话,他也不知是怎的,突然下意识觉得有危险。 看了看身边的千潼,啧,这兔子,莫不是长了双虎牙?总感觉十分危险呢? 到了正房,虞淮饮和虞千淆已经就座,两人便也由下人服侍着净手入座。 这会见了虞淮饮和虞千淆,萧书瑾却想着他俩一个是虞千潼的父亲,一个是虞千潼的兄长,突然便有些心虚起来。 没想到,荣王看起来都没什么异常,只是他家老大……这眼里就差没直接写出来“干得好”三个大字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而且那只兔子……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些莫名的意图? ……这家人到底是什么鬼! 萧书瑾不明就里地吃完一顿饭。 几天下来,两人的伤早养得差不多了,见面虽也是你来我往吵吵闹闹,但好在也再没有动手了。 去年西北一战后荣王便有了回京的打算,年前也递了请旨回京的折子,原本还有些舍不得阳郡的快活日子,这几日看女儿跟九殿下这个同龄人虽是见面便吵,却是往日少有的鲜活明动,倒是坚定了回京的想法,近来也打理准备的差不多了,想是不日便要返京了。 是以荣王给圣上传了消息,让九皇子在荣王府停留几日,随他们一同回京,也更为周全。 圣上觉得这般甚好,正好也能让小儿子跟自己日后的靠山有时间相处,萧书瑾自己更是没意见,这几日他跟那死兔子打闹着,却是比从前在京中的日子有趣的多。 在宫里虽是无法无天无人约束,却实在无趣的很,因着他的身份,宫人们总不敢真与他较劲,他的几个皇兄不是年纪大与他玩不到一块儿,便是被母妃拘着不同他玩,几个皇姐更是不用说,被他捉弄几次后每次见了他便各种找借口躲开,只有这死兔子,既不让着他,也不刻意躲着他,怎么说呢,就像他家老大一样,恰好合了他心意。 千潼可不知道他这变态的心理,只觉得这臭老虎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每天总得讨她几句骂才舒坦似的,总要惹她生气才罢休,有时她本心情好,他便故意拿话气她,似是天生与她不对付,见不得她开心一般。 千潼只想着这臭老虎怎的整日赖在她府上还不走,整日气着,饭菜都少吃了几口。 与千潼一样,千星苑一众人都不欢迎这位九殿下,只因每回他一来,总要气的自家小主子一整日都不见好心情。 只是天不遂人愿,极不受欢迎的九殿下,每日都准时到千星苑报道。 这会正大摇大摆闯进千星苑大门的人可不正是他?众人气得牙痒痒,却又没有办法。 一来他身份尊贵,千潼可以仗着身份相当对他不客气,却不代表别人都可以这般,二来萧书瑾身边的暗卫更不是普通护卫,上回昆山能从府中偷偷把他带出去也是钻了他们刚到王府不如他熟悉的空子,真要是正面交锋却是不占优势的,是以也没有人拦得住他。 萧书瑾几日里天天来这千星苑,早已经熟门熟路,径直跑到千潼的门外哐哐敲着,精致华贵的雕花沉香门被砸得颤颤巍巍。 “死兔子,死兔子,该醒醒了,这太阳都晒屁股了,小心你那兔子尾巴该烤焦了!” 屋内,千潼一把将锦被扯过头顶,将整个人裹成一团,只见一团被子在床上不停翻滚踢打,最后从里面暴喝出一声,“滚!” 萧书瑾却是坚持不懈,他早叫出了经验,知道一开始定是会碰壁,早就不放在心上,继续哐哐敲打。 千潼不堪其扰,这人天天大清早来敲门,比那三更天里的梆子还要准时尽职,实在烦不胜烦,哀嚎一声,从床上蹦起来跳到地上,光着脚便蹭蹭跑到桌边,拿起一只茶盏便向门边砸去。 樱桃李子本就在门外拦他不住,心下懊恼得很,这会听得屋内瓷器破碎的声音,忙进门查看去了。 一进门见到地上的碎片,又看到千潼站在地上,可是吓坏了,忙一个将瓷片打扫了,一个将千潼抱回床边穿鞋。 “好主子欸,再急也不好赤脚啊,这满地的碎渣子,把脚伤了可怎么好?” 千潼由她俩伺候着穿衣洗漱,这才跑出门外冷冷看着萧书瑾,她想明白了,这人就是以气她为乐,只要她忍住不暴怒,那他做这些便如跳梁小丑,只会自己丢脸罢了。 萧书瑾却也看出了她的想法,却突然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死……小兔子,你是不是没吃早膳?我也没吃!不如一起吧!” 不得不说他真是得了一副好皮囊,又有小孩子的优势,樱桃李子对他千般的不满,他这一笑都散了几分。 千潼却没被他唬住,这一招都是她玩剩下的了,这会看他这样只觉得樱桃李子不顶用,居然不是只吃她这一套! 想到自己的打算,便还是忍住了怒气,让人将早膳摆上。 用膳时萧书瑾却真的没像平时那般说话气她,反倒是说了不少趣事,若不是知道他的真面目,怕真是以为自己跟他是什么青梅竹马的好伙伴了。 一顿饭吃完,千潼也不管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了,直接下了逐客令,“吃完了,没什么事你就走吧。” 他却当没听见,眼珠子一转,笑道,“小兔子,外面不是有秋千?我给你荡秋千怎么样?” 千潼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他却说,“我也没有妹妹,见你有趣,这才逗你玩玩的,我还没给人荡过秋千呢,你真的不要试试?” 毕竟也是个孩子,他这般说,千潼也不禁有些心动,跟着他向院子里走去。 开始还有些警惕着他不安好心,可是他只是在后边推着秋千的藤椅,并未再捉弄她,也没有故意惹她生气,荡着荡着,千潼便渐渐笑开来,桃粉的春衫随着秋千飞荡,却是比春色明艳。 见得那笑,萧书瑾也恍了一下,却又回神,这般灿烂的笑脸,定是要带上眼泪才叫好看呢。 第10章 http://.biquxs.info/

满园春景中,桃粉春衫的女童笑容明艳,险些让萧书瑾晃了神,却又很快回过神来,脸上还是温和的笑意。 他只鬼使神差地想,这般灿烂的笑脸,定是要带上泪珠子才好看吧。 却不想,这一时的恶念,竟是会伤了自己。 千潼乖巧地坐在藤椅上由他推着,原本满心的戒备,也从他那句“没有妹妹”开始,在身后一下一下轻柔摇晃中散去许多。 所以在他说累了,换他的暗卫金枫来推她时,千潼也并无异议。 金枫应声出现在秋千后时,千潼还好心情的转头冲他笑笑。 他开始推动秋千,没错过萧书瑾向他递去的眼神,手上微微一顿,才慢慢加大力道。 直到发现今日在秋千上看向破阵阁的时候似乎比以往得见更多,院墙也显得矮上许多时,千潼才察觉到不对劲,此时秋千已是越荡越高了。 她猛地转过头去,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年,在见到萧书瑾嘴角有些变了味的笑容时,才慢慢回味过来。 她还道他今日突然的示好是所为哪般,原来...... 不过还是为了报复罢了。 只是她还是不禁在心里唾弃自己没出息,轻易被他略施好意就骗了去。 傻得可怜呢。 眼中的慌乱和惊疑一点点褪去,她有些自嘲地笑笑,让正等着看女孩惊慌失措的模样的萧书瑾突然有些慌了。 见她只有最初一瞬的慌张,慢慢被一种让他看不懂的情绪替代,不知怎的,他总有一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只是还是少年的骄傲作祟,偏要扬起下巴得意地冲千潼叫嚣,“死兔子,知道怕了吧,”他学着话本里的恶霸样子,“你若现在哭着向我道歉,我便放你下来,如何?” 纤离等人已经围在边上,被萧书瑾的暗卫拦着,两厢对峙中一时也近不得前。 千潼只盯着他,两片唇瓣抿到失去血色,她慢慢把背靠到藤椅上,白嫩的小手紧攥着两边的藤条,瀚如星海的眸渐渐黯淡,虽是怕极却强忍着不肯开口惹他笑话。 见她这样硬撑着也不肯认输,萧书瑾也来了气。 直到很久以后想起,他都很后悔没把住自己这张臭嘴。 他也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死兔子,你还真是讨人厌啊,怪不得老大不喜欢你这个妹妹呢!”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这还是他这几天观察出来的,虞千淆的态度这么明显,只要荣王不在时,对千潼都是一副厌恶至极的样子,他只要是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 只是他没想过要用这件事来嘲讽她,说到底他并非与她不死不休的仇敌,不过想捉弄一番罢了,他看得出千潼是真心想亲近这个哥哥,倒不至于这般戳她痛处,却不知怎么就不经脑子便出了口。 空气似凝结一般,耳边秋千摇动的吱呀声显得格外清晰,他看见女孩清透的常带着令他头疼的狡黠的眼睛瞬间泛红,看见那倔强的眼中闪过一抹刺痛和坚决。 他暗道一声不好,刚要让金枫将秋千停下,却还是迟了一步,只看见千潼早在秋千扬起时有些发颤地松了手,不管不顾的闭上了眼。他浑身一震,只来得及伸出手去,却好像只将将抓住了差点跳出身体外的心。 因为他看见飞身而出的纤离接住了已落到半空的千潼,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许久,他才觉得离体的魂魄慢慢归了位,刚要像千潼的暗卫一样围过去,却对上千潼怨怒的眼神,看着她惊惶得惨白的小脸,木然地张了张嘴,却不懂怎么解释他并非故意说出那些话。 直到千潼已经被众人带回房内许久,他都还楞楞站在原地。 ...... 都说四月芳菲尽,京郊外官道两旁倒还是长着许多无名小花,成片开着,也算得上缤纷。 一行车队向着城门驶去,比起那日英国公与九皇子回蜀中的车马要壮大的多。 荣王府的车马收拾了大半月,终于在四月中启程返京了,到底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头一回离开京中,萧书瑾看见京城熟悉的景色也不禁有些快些进城的急切。 因着他坚持要骑马,在虞城时荣王为他找了只稍小些的马,自然是比不得千潼的盗骊马,但也是上乘的良驹,他又是难得自己骑马,这一路上都兴致勃勃地屁颠屁颠跟在千潼边上骑着。 自那日之后千潼便不爱搭理他了,每回见他都没有好脸色,他也不敢再惹狠了她,只好时不时在她边上围着转,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惹她丢来几个狠狠的眼光,他却也不恼,觉得她这般像极了咬人的兔子,说不出的有趣。 只是她再不肯跟他说半个字,凭他怎么闹都只是倔倔地瞪圆了眼看他,就是不肯开口。 这会见着快要回到京城了,他又凑到千潼边上。 “小兔子,前面快要进城了,等到了京城,我带你到凤凰阁那玩,那有可多好东西了,保证你看了喜欢!” 千潼没理他。 “......还有还有,咱们京里的糖堆儿你定是没尝过,我父皇也不准我吃,我还是上回出宫的时候偷偷尝的,等我下回出来也带你尝尝?” 千潼还是没理他。 小喜子都纳了闷儿了,小殿下也不知是怎么了,从有一日有些失神地回了院子起,对那荣王府的小郡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那日荣王不在府中,千潼平时便不喜院中人多,萧书瑾又不乐意带小喜子这纤纤弱弱的奴才去找千潼,那日院中除两人的暗卫和贴身伺候千潼的人便只有几个洒扫的仆婢,千潼也没让人说出去,是以旁人根本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竟让这九殿下转了性子。 平日里不说见面恨不得拿刀就砍吧,也得是互相较着劲儿的,这下可好,怎么就变成他家小殿下处处哄着那小祖宗了?这一路上嘘寒问暖热脸贴人冷......咳......那什么的,比人家那公认女儿奴的荣王老爹还贴心。 主要是那小祖宗也没给好脸色诶!这是灌了哪门子的迷魂汤哟! 一日他只忍不住提了一嘴,就被小殿下好一番斥骂,弄得他这些日子对那虞阳郡主也是十二分的小心,就怕态度不对了让小殿下不满意。 这怎么出了趟京城,迎了位祖宗回来了?小喜子痛心疾首,大腿都快拍肿了。 而这件事的主人公自然是不自知,巴巴地跟千潼说着话。 眼见着车队最前面的人已经开始进城了,千潼还是没理他,萧书瑾不禁有些急了,眼珠子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神都发亮起来。 “小兔子!”他突然吼一声,连千潼都被吓了一跳,一直绷着的脸都不由惊得多了些怔愣。 “咳......”见她被自己吓到,也意识到自己这一声实在有些突然,他轻咳一声缓解尴尬,还是掩不住兴奋地凑近千潼悄声说道,“待你们安顿好后,我去找你,带你去老大的京北大营里看,好不好?”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到了好主意,有关虞千淆的事,千潼肯定感兴趣。 果然,这话一出,他就看见千潼秀气的眉毛抽动了一下,他一看有戏,心下一喜,接着压低声音说,“怎么样?你若想去......”他故意顿了一下,千潼微微侧了侧头,自以为没人看得出。 噗,他怎么觉得小兔子真的饿要竖起耳朵了呢? 他忍不住笑了,“便不要生我气了,等我去你府上找你?” 千潼还有些犹豫,她是打定主意不想理他的,这个臭老虎整日气她,上回她便上了当,这会还想三言两句讨好她? 只是......虞千淆所在的京北营啊......她是真的有些心动。 萧书瑾哪能看不出来,循循善诱道,“京北大营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见她还是犹豫,他作势要放弃,“看你这样,好像是不太想去啊,也是,北营里都是些糙汉子,你们这些女孩子想也是没什么兴趣,”他一脸可惜的摇摇头,“唉,也罢也罢......” “我去!”千潼哪能让他反悔,急的要伸手抓他,一时却忘了自己还在马上。 萧书瑾也被她一动作吓到,忙向她凑近了些,“你小心点儿小心点儿,可别摔下来了!” 一队人呜呜泱泱终于进了城,早有人在城门等着将九皇子接回宫,荣王要先进宫面圣,虞千淆当初是领了护送九皇子回蜀中的差事,此时也一同进宫复旨去了。 刚跟千潼冰释前嫌的萧书瑾还有些不舍,他知道千潼虽是不生他气了,心里对那日的事还是有些芥蒂的,拉着千潼说了半天让她不要忘记他之类的话,才磨磨蹭蹭上了宫中派来的马车,跟荣王一起离去。 荣王府的车马本就壮大华丽,待进了城去,宽敞的京城大街都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千潼骑在马上,看着与虞城风格不同的京城,左顾右盼新奇的不行,一时也有些期盼起萧书瑾说的带她去玩的话来。 樱桃李子在她身后的马车上坐着,因着千潼要自己骑马,便将她俩留在马车上,也没让在边上跟着,这会看着她左看右看的,生怕她一时兴起便要停下玩逛。 千潼倒是不知她俩的顾虑,兴奋和好奇将一张小脸衬得愈发生动,一身素白的窄袖骑装绣着银纹,在阳光下跃动着耀眼的光辉,炫目的银白与通黑的盗骊马相映,夺人眼球的马上倩影,纵是在这贵人遍地的京城,也是独一份的姿容。 一路上不断响起两旁传出的惊叹声,樱桃李子觉得这场景颇有些眼熟,一直却又想不出究竟是在哪见过。 直到经过一家酒楼的门前,看见那楼上挂着的招子时,才想起来。她们小郡主头一回在虞城的街上露脸时,不也是这般引人称赞吗? 直到一天在酒楼上吃饭时,让纤离把仗着身份来抢位子的阳郡郡守的小儿子挂在了酒楼的望杆上当招子,那小少爷在望杆上晃晃悠悠摇摇欲坠,边哭边喊又得小心着动作太大会摔下去的样子实在太过凄惨,吓得虞城里的人提起小郡主都成了凶猛霸道,叫人闻风丧胆的小煞星。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前面的千潼,也不知这次主子会怎么让人见识她的凶猛霸道。 一间雅阁的窗内,两个容貌清丽的少女正临窗往下看,鹅黄衣衫的女孩看着年纪小些,对身旁的白衣女子有些鄙夷的道,“姐姐,你看那人,竟这般大摇大摆坐在马上,真是丢人!” 京中闺秀少在街市上抛头露面,是以千潼这般实在是有些另类。 白衣的少女虽未出声附和,面上也是不齿的神色。 楼上人的想法底下的人自然是不知道,队伍继续向前。 荣王离京时将府上的人留下不少,只带了几个主子贴身伺候的人,荣王府的大总管也留在京中,早先得了荣王要回京的消息,便已经把府中都打理好了,府门大开等着主子回府。 车马在荣王府门前停下,大总管江远早率着一众仆婢候在门前,见到在马上的千潼却是愣了一下。 荣王去封地时时带了江总管的儿子江鑫,在虞城时也是荣王府的主管,但府中的人都叫他小江总管,此时也是他上前跟江总管大致说了情况。 千潼是在虞城出生的,从来没回过京城,是以京中的人都不认得,加上千潼骑着马,与京中闺秀马车出行的样子大相庭径,让人一时想不到她便是自家府上顶顶尊贵的小郡主。 众人忙跟着江总管行礼,千潼也没怪罪,让人都起来后便把事情都丢给两位江总管,让人带着回自己院子里了。 荣王去年进京时也带着江鑫,只那时事务繁多,父子俩也不能多见,这次却是能长久待在京中了,江总管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现下看着儿子的出色模样,也是有些感慨。 到底还是管着王府多年的人,只在江鑫肩膀上拍了拍,两人一同进了府去。 第11章 http://.biquxs.info/

荣王此次回京也是掀起不小动静,毕竟这可不是个空有名头的闲散王爷,而是手握兵权、为大临立下汗马功劳的荣王爷,光是封号里一个荣字,便足以看出其位之重。 且虽说重文轻武是常态,那些个清高的文臣对武官总有不屑,可说到底一个两个,不也惦记着人家手里的兵权? 是以荣王府刚打理好,络绎不绝的贺礼便蜂拥而至。 可惜荣王看都没看过,让人登记完了就全送到千潼跟前了。 原先因着只他一人在京中,为了方便,虞千淆便只在离北大营近的地方买了个小院做他的参领府,现在既然荣王都回京了,他这个世子自然也回府上住着了。 于是荣王府还是照着在虞城的布局,荣王居正院,东西两侧各住着虞千淆和虞千潼,甚至连名字都是直接照搬过来。 虞千淆回京后就继续开始在金吾卫的差事了,而荣王则领了刚致仕的老兵部尚书的差,休整两天后也要正式开始上朝了。 千潼这边也迎来了传她进宫的旨意,她总归是圣上亲封的郡主,从前是在虞城,现在回了京,于情于理都是要进宫给皇后请安的。 第二天千潼被樱桃李子从被窝中挖出来,迷迷糊糊被梳梳洗洗打理着,幸好传旨时说了只寻常闲话,无需太过庄重,所以只穿的正式些就好了,要是要正经的大妆全礼的参拜,她们可真怕这小祖宗一个不耐烦闹起来。 荣王下早朝后留在兵部处理事务,虞千淆昨日起也回了北大营操练新兵去了,千潼自己用了早膳,稍整仪容,便往宫里去了。 以千潼的身份,是可以带一个侍女进宫的,只她没带樱桃李子中的一个,而是带了翠凤。 到了宫门口,早有宫人侯着为她带路,见着千潼,原本只恭敬的笑都不由得深了些。 六岁的女孩头顶扎了个花苞头,瑰红的宫裙绣着桃仙图,粉白的裙纱流光溢彩,整套的镶红宝石金饰打造的玲珑精致,华丽又有着小女儿的灵动,不至于过分庄重,与白皙的肤色相衬,倒似那王母娘娘宠爱的小女儿,人间的公主却是比不上的了。 灵芝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皇女贵女见过的不少,却是没有哪一个能比得过这位小郡主,虽一身华贵装扮,却是贵气不失,灵气不减,反倒是相得益彰,还有着女孩的俏丽,叫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是以这会对千潼的恭敬倒不是客气了,多了几分打骨子里透出来的认可,可别小看这一小处,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有些时候说话却是比一些贵女分量还要重些的,是以平日里对这些大人物身边的人大家也是客客气气的,而这些人也知道自己多少代表了主子的脸面,对人也是疏离有礼的,这会得她一份尊重,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 “奴婢灵芝,见过虞阳郡主,”灵芝扬起个和善的笑,恭恭敬敬地向千潼行了礼,嘴上道,“皇后娘娘在宫中可是盼着小郡主呢,没见着时便是这般,不知见到小郡主是这般仙童似的人儿该是多欢喜了!” 翠凤也客气还了礼,千潼却是不拘这些规矩的,她也不用去巴结谁,对灵芝就多了几分自然,倒是让灵芝更欣赏了。 “灵芝姑姑快起吧,也带我去尝尝皇后娘娘那的好茶点!”千潼一脸馋样惹得灵芝发笑,一路上走着看着千潼新鲜好奇的模样,宫中生活日日循环往复,一路上的景色每日不知看了多少遍,今日却似乎多了份生趣。 千潼进宫时就已经有腿脚快的宫人先过来报了,这会到了皇后的栖凤宫,便直接跟着灵芝进了正殿里。 待灵芝进去通报后,千潼方由被宫人掀起的珠帘进入。 殿内正中的座上,绯色宫装的女子端然坐着,三十多岁的年纪,却还如二十出头一般,只多了分成熟气韵和眉目间隐隐透出的威严。 见千潼进来,只觉眼前一亮。 千潼实在是可人疼,就算一句话都不说往那俏生生一站,也让人偏爱几分,且她又是个不怕生的,盈盈地笑着,一副好模样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 许皇后没有女儿,虽是儿子出色,可谁能不盼着成个好字?而且儿子大了,又是要担大任的,自小就懂事的很,现在更是跟个小大人似的整日肃着脸,少了些育儿的趣事,再说男儿家总不好整日跟娘亲近,得是要成大事的,总归不如女儿贴心,只是生了萧书瑜后这么些年,肚子里始终是没什么动静,渐渐地也便淡下心来了。 此时见了千潼,心里却是想到:若自己也有这么个娇娇的女儿,该是多美满的事啊。 这般想着,千潼已经乖乖行了礼,“臣女虞阳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安康。” “快起来吧,”许皇后笑着伸出手,千潼也乖巧地伸手任她牵着,皇后只觉得稀罕的不得了,“你父王来京中也从未带过你,我总想着你父王母妃那般的样貌,总是生不出歪瓜裂枣的,不想却是比之二人更胜几分,真是叫本宫羡慕的很呢!” 千潼是习惯了被夸长得好的,却是对皇后提起自己母妃有些好奇,“皇后娘娘,认识臣女母妃吗?” 皇后却有些暗怪自己一时忘了千潼生下来便没了母妃,此时提起却是揭人伤疤了,不过也因着这,心里对千潼更是怜爱几分。 她目光中也多了些感怀,“何止是认识,当年未出阁时,我与你母妃可是手帕交呢......”只是各自嫁人生子,倒不能闺中时随意自在了......她从回忆中慢慢抽离,略有些歉意,轻轻拍了拍千潼的手背,“是本宫不好,好好的总提起这些。” 千潼没太在意,反倒笑吟吟地安慰着许皇后,“娘娘不用介意的,虞阳从未见过母妃,却能从他人的记忆中一点点了解到母妃,却也是美好且幸运的。” 第12章 http://.biquxs.info/

眼前女孩的模样乖巧得不像话,皇后眼中也染上心疼,握着千潼的手紧了几分,半晌,才微哑地开口,“好孩子......”她忙将千潼牵到边上坐下,“今日不说这些,你只当这栖凤宫是你的荣王府,自在些便是。” 千潼便嬉笑道,“那便好了,娘娘快让人将点心茶水都上些来,虞阳还未尝过宫中的茶点呢!” “你这眼皮子浅的,好容易进回宫,不想着好好巴结本宫这个皇后讨些赏,竟只想着那点子茶水?”皇后故作庄严姿态,心下却憋笑得难受。 殿内几个宫女也是掩嘴偷笑,灵芝也道,“娘娘可是不知,小郡主从进宫起便只念着咱们宫中的好茶点呢,若不是奴婢带着路,怕是这会该走到御膳房去了!” 千潼有些脸热,一下本性暴露,佯怒着学戏班子喏道,“呔!勿那宫女,竟敢妄议本郡主?” “噗......”皇后没忍住,笑着戳她脑门,“我看你才是那顺杆爬的泼猴呢,也不知荣王怎么养的女儿,总不是将你带到军营里跟当小兵丁练了?活像个小泼皮了!” 嘴上笑骂着,却是觉得这么多年来,头一回体验到一回有孩子在膝下承欢的快乐。 两人可算是一见如故,笑闹了好一会儿,直到千潼吃饱喝足,皇后也不拘着她,说王府里只她一个人,回去也是孤零零的,不若留在宫中与她作陪,晚些再回去,让灵芝带她到御花园逛逛消消食,午时再回栖凤宫用午膳。 还未入夏,便还是暖风徐徐的时节,加之未过正午,日头正好,此时游园倒是再好不过了。 游御花园的都是贵人,为了避免意外,园里多是铺的平整的石板路,只有少些小径,或曲折摆着大小形状不一的青石板,或细碎铺着圆润的鹅卵石,倒多了些野趣。 千潼便偏找这些小路晃悠,一袭粉衣在葱郁林间如穿花蝴蝶,倒让跟着的灵芝好一阵头疼。 蜿蜒的小路突然柳暗花明,前面却是有一方平地,架了一架秋千,边上的种着好几株刺槐,不知用了甚法子,叫他不能若寻常刺槐一般长到几丈高,只比人高不了多少,垂下一串串白花,极似置了一道花帘。 千潼脚下动了动,却没上前。翠凤看着,不禁轻叹,自那日起,小主子便不爱坐秋千了。 总是她生性清冷,也总忍不住心疼这个女孩,看着是个无法无天大大咧咧的性子,却其实并不很会释怀,一些事情表面上过去了,她却会在意很久。 就像三岁时养了一只兔子,喜爱得不得了,每日早上起来就待在一块,直到要就寝才不舍地放回笼中,有一日却突然不见了,问了大半个府里才知道是世子爷让人捉去卖给了酒楼,小郡主哭了大半天,此后便再喜欢也不养活物了。 喔,正想着呢,罪魁祸首出现了。 萧书瑾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两眼放光地直奔着千潼过去,灵芝匆匆要行礼,却被他直接略了过去。“小兔子!你怎么跑到这了,可叫我好找!” “你找我干嘛?”千潼一脸奇怪,顺带两步躲过他扑来的身影。 “我听说你今日进宫,特地来寻你玩的,你怎在母后宫中待得这般久,母后竟没烦你?” 英国公是忠君之臣,于皇贵妃在宫中虽是受宠也是事事以皇后为先,从未有不敬之处,是以后妃二人相处得倒很是融洽,萧书瑾虽是顽劣的性子,对皇后还是很尊敬的。 千潼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本不想理他,却又是个傲娇性子,忍不住回了嘴,“本郡主聪慧可人,皇后娘娘自是喜欢都来不及了,烦我作甚!” 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总在她边上絮絮叨叨的,比她父王还啰嗦,只是被他骗了一次,她再是不愿跟他多相处了,话一说完,只要立即转身走人。 却被他笑嘻嘻揪住后领,“小兔子你想跑?” 也不知他是吃的什么,力气大的很,千潼手脚一番扑腾却是挣不开,连声让他放开。 灵芝在一旁吓了一跳,翠凤习惯了这两人打打闹闹的常态,她却是不知道的,原先见两人熟稔倒不在意,这会这九皇子却是将人小郡主的衣领子都揪了起来,想起萧书瑾在宫里横行霸道的作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央道,“九殿下!这是荣王府上的小郡主,是皇后娘娘今日请来宫中做客的,您先松开可好?” 萧书瑾安抚性地朝她笑了笑,手上却是没松开,“灵芝姑姑放心,本殿下只是同她闹着玩儿,不会伤着她的。” 紫衣的少年笑的粲然,一树槐花下,比之一身金绣玉饰更要夺目,人畜无害露出一排大白牙的样子,叫人不忍责备。 “翠、翠凤!”千潼拧着身子喊道,“弄开他!” 然而翠凤刚上前一步便被跟着萧书瑾的银杏拦下,本来就打着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想法,这会被拦住,只意思意思对抗几下便一副被拦着不得近前的样子。 千潼更恼了,只觉得这人烦人又无礼,看着那张笑脸也只觉得是面目可憎,气得不行,伸手往后一挠,听他“嘶——”地倒抽一口气,方有些解恨。 萧书瑾躲了一下,那爪子便擦过脸颊抓到耳下的脖颈,被抓了一下,手上力道也松了几分,千潼抓紧挣开跳到一旁,嘴巴撅的老高,眼里恶狠狠地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幸好千潼平日里不爱留长指甲,十指修的圆润,一手抓去,杀伤力倒也不是太强,只留下三道略浅的红痕。 这下灵芝更急了,这两个小祖宗欸!这下好了,这小郡主把殿下的脖子抓伤了,照这小霸王的性子可不是要掀房顶了! 结果萧书瑾只是嘶嘶抽两声气,好笑地看着千潼,“原来兔子急了真是会咬人的?” 千潼咬牙,“臭老虎!” 这人的语气总像是对着家养的小畜生似的! 灵芝目瞪口呆。 第13章 http://.biquxs.info/

这人……真的是宫里大闹天宫的小殿下? 怕不是被掉包了吧? 灵芝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了。 见萧书瑾还在往千潼边上凑,生怕千潼又一爪子招呼上去,一时间心惊胆战,又隐隐有些敬意。 啧。不愧是荣王的女儿啊,连小殿下都敢打。 要说萧书瑾在宫里绝对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角色,平日里逮谁捉弄谁,一众宫女太监不堪其苦,偏这人长得太具欺骗性,冲你乐呵呵一笑,哪还想得起这魔王造孽的样子,只觉得是个好看得不得了的童子,叫谁都不忍拒绝他的要求。 因着她是皇后宫里的人,萧书瑾对她倒是尊重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无数惨痛事实提醒着她,这位主子爷造作起来不管是谁都能折腾! 君不见曾经摆在皇帝陛下桌上的糖醋醋醋排骨和香辣辣辣鱼,不闻陛下赞好声,但闻殿中连道快上茶吗!君不见于皇贵妃宫中青烟袅袅,“香”气阵阵,不闻贵妃轻柔语,但闻贵妃连连咳嗽掩口鼻吗! 所以灵芝总结,对萧书瑾这厮,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可今天这小霸王居然被人打了还这幅笑呵呵的傻样!顿时灵芝对千潼的敬佩之情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这边千潼看着又要靠近的萧书瑾,警惕得汗毛竖起,忙躲到翠凤身后,质问道,“臭老虎!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书瑾乐得看她这幅炸毛的样子,却也不想真的惹急了她,笑了笑,不再上前,“我不是说了找你玩嘛,好几天不见了,你都不想本殿下吗?” 千潼脖子往后拼命缩着,嫌弃的表情显而易见,“我为何要想你?嫌脑子太大了不成?” 他见状气得又要靠近,伸手欲要捉她,吓得她急忙要躲,她可不要再经历一次被人提着后颈的羞耻了,嘴上却不识趣地絮絮叨叨,“诶诶诶,老动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萧书瑾最崇拜的便是英雄,这下不乐意了,反驳着,“这都是没本事的人说的,你有本事你也动手啊!” “谁要跟你动手,”千潼回他,又不想承认自己没本事,急忙补上,“你还不是因为比本郡主大!等本郡主学成武艺,定不会输于你!” 他乐了,“可别怪本殿下不提醒你,我的武艺可是你兄长教的,你再学,能强过他去?” “!” 千潼急了,又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眼看着脸都要憋的通红。 他还火上添油,“且你在练,我就不练了不成?你总还是比我少一年呢!” 御花园里,少年的笑容比满园洒下的阳光还要灿烂,看在千潼眼里却是不能再可恶,可她就是越急越想不到怎么回他,小嘴越撅越高,一双眼睛湿漉漉水灵灵,眼看快要溢出来了。 翠凤冷冷撇了萧书瑾一眼,这人真是跟她家主子犯冲,每回都得把她惹成这样,且说来也奇怪,小主子这么鬼灵精怪又霸道蛮横的人,每次碰上他都只能像个小兽,呜呜咽咽的却反抗不得,倒是他自己先停了手。 这不,翠凤刚要说话,萧书瑾反倒先急了,忙又开始柔声唤她了,“小兔子,可别哭呀,”他大概真是吃饱了撑的,怎么就这么闲又惹着她了,先前好不容易才让她消气的呢,他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眼见女孩真要急哭了,他反倒给她出主意了,“你兄长的武功不是荣王教的嘛,你去找你父王教,日后定能胜过本殿下!” 嘿,这话有效,千潼抬起红通通的眼瞧他,“真的?” 他还能说不是不成?那谁哄得住这祖宗? 萧书瑾也纳了闷了,他捉弄过这么多人,可没有这小祖宗一样捉弄完还得自己哄的,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一时间也懒得想这么多,只胡乱点头,“真真真!” 好嘛,这下千潼也不急,却是风风火火地要去找她父王学武去了,倒是急了灵芝,“小郡主!” “......” 这一声吼,似是按了什么机关,御花园中突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愣了一拍,齐齐看向灵芝。 灵芝自己也愣住了,平日处事不惊的自己竟是生生急的规矩都忘了,竟这般大声吼叫,禁不住老脸一红,“咳,小郡主,”到底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马上又调整好,这回倒是正常的音量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扬起得体的笑,“午间还要回栖凤宫用午膳呢。” 然而这两个祖宗却不打算放过她,相视着“噗嗤”一声笑了开来,生怕不能让她尴尬。 见千潼露出那在萧书瑾脸上见惯了的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作羞恼状,“原来两位主子是在看奴婢笑话呢!” 千潼虽是真急着要找荣王学武,却也不至这会跑回去,毕竟荣王此时也不在府上,不过是故意逗灵芝着急罢了。 眼见关系和缓了些,萧书瑾又忍不住缠着千潼了,“此时离午间还得一会儿呢,我还没问你怎的跑到这地方来,偏僻的很,”他说着,也瞧见边上那架秋千了,便问,“你可是想坐秋千了?可要我推你?” 话说完他便暗叫不好,别人说这话倒没什么,可他自己却是有前科的,心里的小人揪着他耳朵,骂他怎的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果然,千潼脸上刚刚余下的笑意冷了不少,“谁要你推,”她轻哼一声,“这不是快到午间了?我要回娘娘宫里用膳了!”转身便要走。 他似乎终于想明白那日他觉得好像失去的是什么了。 这个娇俏俏的女孩,还与他争吵,还与他笑闹,却是再不肯信他了。 但他更不能让她这样走掉了,嬉皮笑脸地拦她,“哪啊,还有一会儿呢,”也不听她抗拒了,拖着拉着把她带到别处去,“这园里好玩儿的不少,我带你去......” 身后女孩不满地叫嚷,他却只管笑。 ......罢了,慢慢还吧,他摇头。 第14章 http://.biquxs.info/

今日的栖凤宫格外热闹,跟几位官员议完事前来用午膳的皇帝没到正殿便听到了里面传出的阵阵笑声。 午时千潼回来时身后还跟了个尾巴,许皇后一见便乐了,“你这小魔星今日怎到本宫这来了?你皇兄今日不在,本宫可是禁不住你闹腾的!” 这是说的萧书瑾,这人拖着千潼在御花园里玩闹好一会儿,还颇觉不舍,跟着千潼来了栖凤宫了,美其名曰给皇后请安。 灵芝腹诽,自家亲爹亲娘都没这般勤快请安呢,还不是想跟小郡主赖在一块。 说来这两人倒是相像,两个横行霸道的人,亲爹一个是赫赫有名的王爷,一个更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却是都管不住这两人,却偏偏都能被自家兄长镇住。 虞千潼不用说,那是虞千淆肯对她稍微和颜悦色一点都恨不得奔走相告普天同庆,萧书瑾却是这么多皇兄里,只喜欢同太子玩,不管太子怎么不给好脸色,还是喜欢往他身边凑。 萧书瑜是太子,所有教习都是与其他皇子不同的,又不是个贪玩的性子,所以萧书瑾平日里最常的是在他来皇后宫中请安的时候缠着他,是以皇后也以为这会萧书瑾来栖凤宫是冲着萧书瑜来的。 若是平常,灵芝想是也要这么觉得,只是今日她却是知道这小殿下的动机的,开口打趣道,“娘娘可是多虑了,小殿下这回可是冲着别人来的!” “喔?”许皇后颇有兴致的一挑眉梢,看灵芝那一副故意吊着人胃口的样子,再看她在那两人间穿梭的小眼神,不免有些好奇,“这两个是怎么凑到一块儿了?本宫这可没有蟠桃宴。” 这是把他俩当成偷蟠桃的孙猴子呢! 千潼不乐意,她才不要跟萧书瑾一起当猴儿,便一指他,“王母娘娘,都是这泼猴自己闯进来的,小仙实在是拦不住呀!”一对眉毛似蹙非蹙,眼中欲诉难诉的神情,装的那叫一个像。 嚯,这也是个脸皮厚的,说自个是摘蟠桃的仙女呢。 萧书瑾又气又笑,气她调侃自己,却又觉得她这样子实在有趣,比那说书的还要生动,作势要去揪她。 千潼边躲他,边叫唤着“泼猴休得无礼”“王母娘娘王母娘娘”之类的,把皇后乐得倒仰。 隆庆帝进到殿中时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千潼正被萧书瑾追着,险些撞到皇帝身上,好在堪堪刹住脚步,便看见眼前站了个与自家父王一般年纪的男人,和善的眉眼透出几分凌厉和威严。 她正要同反应过来的众人一起下跪行礼,便被隆庆帝伸手拦下,只听得一个带笑的声音,“皇后这里好生热闹,朕方才听什么猴子什么娘娘的,”他晃了晃千潼的小手臂,“莫非这就是你们说的猴子?” 千潼想反驳,可是眼前可不是她家老爹,这可是皇帝呢,且这才刚见面呢,她才不敢像方才在皇后面前那般放肆,只好吐吐舌头,嘟囔道,“玉皇大帝来了啊......” 许皇后听得真切,没忍住笑了出来,忙作势请罪,“陛下恕臣妾失仪了,”他们夫妻多年,倒不是真的这般规矩死板,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嘴里说着恕罪,脸上却还是窃笑着,“可不是说这丫头嘛,偏她不肯认,说自己是那瑶池仙女呢!”又把方才的事说与隆庆帝听。 “哈哈哈,竟不想随之这家伙有个这么有趣的女儿!”皇帝笑了许久才开口,“难怪每回进京都是急匆匆的呢,原来是家中有着这么个千金宝贝啊!” 萧书瑾也凑着热闹,“是啊是啊,父皇你不知道,小兔子她可有趣了!” “喔?”皇帝突然一脸八卦样子,“人家有不有趣,你怎的会知道?还叫人小兔子,可是亲热的很!”边说着还摸了摸下巴,颇为玩味地嘿嘿笑着,全然不见面对朝臣的威严样子。 他答得理所当然,显然是听不出皇帝的话里有话,“我乐意叫什么就叫什么!我们本就亲热的很!”还很是得意的朝千潼挤挤眼,“我在荣王府的时候同她玩过的,当然知道她多有趣了!” 随之是她家老爹的字,见皇帝大人喊得这么顺口,想是跟她的王爷爹关系不错了,这么想着,千潼便放松多了,便也不再拘谨,朝萧书瑾报以嫌弃的白眼。 皇帝暗叹自己八卦得太早了,这两人一个七岁,一个六岁,还是只懂玩闹的年纪呢,离情窦初开都差远了,啧啧啧,可惜啊可惜。 虞千潼虽是早慧,情事上却还是白纸一张的,旁的事情能机灵,这会却是猜不到皇帝的意思的。 萧书瑾也莫名其妙看着自己父皇一脸的遗憾神色,却是想不到亲爹已经想到这么遥远的事情去的,倒是问了另一件事。 “父皇,小兔子的封号是您起的!小兔子她从出生就有封号,为什么我就没有封号啊!” 千潼甫一听他开口便觉不好,果然听他说完之后恨不得直接上去捂住他的嘴。 皇子封王方得封号,她一个郡主,出生便得封号,可以说是得父王疼爱,得皇帝荣宠,说起来身份更贵重些罢了,可他一个皇子,身份再要尊贵,便不是这么简单的意味了。 虽然萧书瑾才七岁,可皇家的孩子有几个是简单的,谁会相信说出这样的话,仅仅是童言无忌? 虽然她是觉得这个人的确就只是个被宠的无法无天的说话不经大脑的讨厌鬼,但不代表别人也同她这般想啊,她悄悄环视一周,果然见一众人脸上都略有变色,不由得捏了把汗。 隆庆帝虽是疼宠他这个小儿子,但并不是对太子不满意的,相反还是寄予厚望呢,难保听了他这话不会多心,不管再怎么说讨厌他,她也不想他因为这种事情惹来猜忌。 只是那傻子偏看不懂她拼命使的眼色,还认真等着皇帝回答,她忍不住偷眼去看皇帝脸上是什么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