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玄门》 第1章 五门正宗 古道悠悠,秋风徐徐,车来车往,人行络绎。 但见古道尽头有一枯槐,枯槐之后有一牌坊,坊高三丈,上书‘龙门村’三个大字。 此时,天下房家素有‘五门正宗’之说,而传说中的五门之一‘龙门’,便在此龙门村,南山之巅。 “莲妈快看,莲妈快看,我已踢了四十个!” 龙门大殿后堂,庭院之内,突然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爽笑,其声稚嫩,顽皮骄纵。 “小姐······慢些,看你额上的大汗,若是……若是累了便歇上一歇!” 一六旬老嬷口喘粗气,连连叮咛。 老嬷跟前,一女孩年仅六岁,发结成辫,此时口中振振有数,如麻雀般跳跃不停。 身前,一只鸡毛毽子随之上下窜动。 庭院边缘,一众下人荷戟执戈,规身矩立。 女孩继续念道:“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到你了,莲妈!” 女孩右脚一转,毽子忽如飞镖一般射向莲妈。 莲妈一个冲步,可谁知腰下一软,却是没能跟将上去,毽子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莲妈双手捂腰,面有痛色,道:“不行了,小姐,老妪当真不能再踢了!” 女孩伸手拭去额头汗珠,小嘴一嘟,甚是叹惋。 道:“哎,莲妈怎会没有接住,好生可惜!” 那莲妈喘上两口粗气,又道:“我这把老骨头,哪里比得了······哪里比得了你们年富力壮,再踢将下去,非得散了不可。” 女孩面有失落,下一刻忽又转喜,朝向一旁廊庑道:“哥哥,你来陪思思一起踢毽子可好!” 但见廊庑之下,一男童年齿七岁,面相清俊,循庭除而坐,双手支颐,神游物外。 此刻听闻妹妹来唤,男童只淡然回道:“你自己踢吧,这天又乌又暗,呆会瞧不给你淋了!” 莲妈关心道:“小姐,少爷说的极是,今天天色偏凉,你这般大汗淋漓,吹了风定是要着凉的!” 小女孩眉色一瞥,哂笑道: “哼!莲妈有所不知,哥哥那是托辞,他此刻定是在想娘!” 被年幼一岁的妹妹猜中心事,且如此好为人师地数落,男孩不禁面露尴尬。 当即辩解道:“我哪里是托辞了,就是不想同你玩耍罢了!” 女孩双手叉腰,忽地摆出一副大人姿态,操着父亲口吻道:“泽儿,你娘再有几日便回来了,这段时间,要好生照抚妹妹,你可记得!” 女孩继续道:“父亲关照你的这番话,我都不曾忘记,你倒忘了干净,现下还要我来唤你玩耍,哼,哪比得了我一个女孩子家懂事!” 说着来至一旁,捡回地上的鸡毛毽子,右手一掷又是踢了起来。 男童听后微微一怔,竟是哭笑不得,却也不多做理会,只是目光透露着些许深邃。 一旁莲妈眉头轻皱,若有所思,心道:少爷年龄虽小,然心思缜密,想必此时已是留意到了事情中的端倪。 夫人离家足足一年有余,每每问起,老爷均是这番说辞,只怕是为了安抚孩子心曲。 更加奇怪的是,老爷自上次回至龙门,便住进了后山‘极寒冰窟’,衣食饭菜也全由下人送达。 那极寒冰窟阴冷刺骨,伤人腑肺,洞内寒冰具由极寒之地运输而来,莫说是普通人,便是内力深厚之人,长时间呆下去也是禁受不得。 老爷究竟是怎么了,此事可否跟夫人消失有关。 想到这处,莲妈心中忐忑不已,只暗自祷祝,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此时,天空乌云低垂,山风更显清冷,厚厚云层之上已可闻隐隐雷鸣不断! 凉风拂过,莲妈身躯蓦然一抖,鸡皮疙瘩尽也起了一身。 忙向女孩关照道:“小姐,天气转寒了,看来是要下雨,咱们不如回屋歇息,改日再玩吧!” 女孩细眉一皱,老不情愿道:“哼!每日都是这副鬼天气,那山下去又去不得,这院中若再不让耍,我可真要憋坏了,你看,如今这胳膊腿都没以前灵快了!” 女孩忽地由悲转喜,又道:“前几天才刚下过雨不是吗,若我说,今日这雨多半下不来,龙王爷早就没有喷嚏可打了,之前也有只打雷不下雨的时候来着!” 说话间,拎起毽子又踢了起来,背后衣襟直打湿了大片。 一旁莲妈正要说些什么,却忽地怔在原地,双眼瞧望月门方向,好似察有异常一般。 莲妈诧异道:好奇怪,从刚才开始,院外便喧闹了起来,隐隐更有铁器交接之声,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啊! 女孩毫无知觉,此时犹也踢得兴起。 只见她身体微转,右脚虚踏,左脚猛地一跷,鸡毛毽子啵地冲飞而起。 小女孩喜形于色,激动道:“啊!我会翻花了!我会翻花了!莲妈,你刚才可看到了?” 就在那啵的闷响同时,一颗黑球同时自院外滚进,转了两转,停于女孩跟前。 小女孩满面疑窦,几步来至黑球近前,惊噫一声道:“这是何物?” 只见远处,女孩猛然一抖,身体倏如银针一般钉在了地上。 她面色僵硬,瞳孔发颤,好似瞬间失了魂魄。 唯闻院内腥臭刺鼻,中人欲呕,那地上的圆物赫然便是一颗头颅! 此人长发披散,鲜血淋漓,呲牙瞪目,恐怖至极。 小女孩双眼一翻,立时昏厥了过去,在场诸人,无不为此变故而震惊。 “小姐!” “思儿!” 莲妈、男童一声呐喊,齐向女孩这处奔赴而来。 门外,一众道士蜂拥而入,居前一人手持长剑,面色凝重。 莲妈挺身护在小姐和少爷跟前,只见她奋手一挥,面色懑恨。 大声斥骂道:“无知狂徒,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胆敢如此放肆!” 第2章 灭门之灾 那蓝衣道士一双目光缓缓打过庭院,最终却停落在了兄妹二人身上。 向两厢道士关照道:“去将那对兄妹擒来,迫不得已之时,万不要伤及无辜!” 一声令下,众人狼奔豕突而去。 院中下人见势,竟也毫不退缩,双手执戟,一声呐喊便刺了上去。 原本嬉闹之庭院,转眼间火花四射,铁器嗡鸣。 莲妈放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如此斗胆,这里可是堂堂五门正宗,当真不知的吗!” 莲妈疯狂呐喊,希冀以此唤醒众人畏戒之心。 却是呐喊声当即被惨叫声所淹没,身前道士丝毫不为所动。 男童无暇顾及四周,此刻仍摇动着莲妈怀中的妹妹。 恻然道:“思儿!思儿!你快醒醒啊!” 眼见方才还骄纵顽皮的妹妹突然昏死,男童悸怕不已,泪水簌簌而落。 身前,更有下人接连倒毙,鲜血抛洒,使得他恍然入梦。 所谓明知故犯,必然来者不善,莲妈顿时清醒,知逃命才是上策。 只见她一手抱起女孩,一手牵扯男孩,没命价冲向府邸后门。 大声道:“少爷快走,不能再耽在这里了!” 蓝衣道士手臂顺势挥出,长剑锃亮如水。 但见他内力充沛,一道剑气哧地挣脱而出,直朝那一老两幼劈斩下去。 院内,一声炸响,沙石乱走,坚实地面顿时破出尺许深坑。 随声落下,男童紧捂右眼,歇斯底里,殷红鲜血瞬间溢出指缝,噗哒哒直往地面坠下。 莲妈心中一恸,惊道:“少爷!” 小姐方方昏厥,是死是活犹未可知,现下少爷又被碎石射瞎眼睛,以后只怕作了废人。 言念及此,莲妈自觉得心如刀绞,肺如石压。 她来不及多想,更顾不得许多,心中一横,拉起少爷继续飞奔。 可还未迈出几步,一柄长剑凌空劈下,莲妈一声哀嚎,血迹蔓延全背。 只见莲妈身后,不知何时追来一名持剑道士,此时他手中剑刃浴血,滴滴下坠。 男童呆若木鸡,仅露出的一只大眼怔怔盯凝着莲妈,万番滋味涌上心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莲妈喉头一甜,哇地大口鲜血吐在了怀中女孩脸上。 小女孩突受血水冲洗,身体一悸,竟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她见哥哥右眼血流,令人生畏,莲妈面色苍白,令人胆寒,小女孩险些吓得再次昏厥。 莲妈虚弱道:“少爷,快······快去后山,寻找老爷!” 话音刚落,双眼一闭,尸横就地。 男童惶恐不已,下一刻,却又猛然清醒。 他来不及眷恋莲妈,更来不及呼唤妹妹,拉起她小手便折冲了出去。 小女孩仍兀自回头凝望着血泊中的莲妈,豆大泪珠滚落脸颊,口中声声呼唤着‘莲妈’。 莲妈是二人奶娘,虽无血缘,情浓如亲。 眼下莲妈惨死,怎能让女孩弃之不顾,却是一只大手将她生生拉离了莲妈。 蓝衣道士望了望血泊中的嬷嬷,怜悯一闪而过,右手微屈,法决捏起。 但见手中长剑呛地一声呼啸,竟脱手而飞,如蕴万钧之力,朝起远处兄妹便刺了上去。 男童不觉一怔,心道:那长剑非他甩脱而飞,乃是受趋使然,他用的该是剑门御剑诀! 再一晃神,长剑已然相隔咫尺,偌大剑风直撩得男童长发乱摆,眼睑不开,更向他胸膛寸寸透穿进去! 男童心如死灰,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妹妹,跟旁,妹妹亦攥紧了哥哥,面色沉沉,如若赴死! 铮地一声锐响传开,其声嗡鸣,溃人双耳。 又见空中,花火一阵溅射,潮鸣电掣之间,长剑盘旋飙升,竟是被震退七八米外。 蓝衣道士眉目忽地紧蹙一起,右手猛然擎过头顶,顺势接下空中长剑。 兄妹二人愕然回眸,不禁喜形于色,脱口唤道:“上官叔叔!” 不远处,但见一男子面貌清秀,衣袂翩翩,手持利刃,泰然而立。 那男子飒然转身,向着两孩童不急不徐道:“少爷!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来作掩,你们快去后山极寒冰窟!” 两孩童闻之重重点头,而后,互相搀扶,再是向着后院驰了出去。 远处,蓝衣道士手持长剑,谦然笑道:“师兄,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上官男子微微一笑,道:“你我多年不见,若是平时,我倒要和宣师弟你痛饮一番了!” 男童听闻这话心中愈发好奇,没曾想两人竟以师兄弟相称,如此看来,并非识荆。 顾不得许多,男童拉起妹妹,再次向着府邸后院冲了出去。 男童携领妹妹一路绕过廊庑,横穿偏巷,穷途之处,来至一道下山石阶。 却在这时,轰隆一声炸响,天际陡然闪过一条白练。 雷声匿去,大雨密集,不消片刻,地面已是明晃一片。 两孩童奔至此处,大汗淋漓而下,男孩直觉得右眼又疼又蛰,如同撒了碎盐一般。 但命在旦夕,祸临眼前,男童无暇于此,只换了口气即朝后山极寒冰窟奔了过去。 极寒冰窟坐立龙门后山,其间需先循南山而下,再折上后山,待跨过一座木桥便能到达。 后山坐立天堑,易守难攻,也是龙门之最后仰仗。 两人循石阶而下,百米之外,山路倏然分为两道,犹如万丈巨蟒,蛇身一盘,竟向两端分走开去。 一条向左,直通后山,一条向下,直通山脚。 男孩道:“妹妹,走这里。” 他指了指左侧山路,拉起妹妹便折了出去,女孩嗯了一声,立也随他奔了出去。 却在这时,左侧松林后忽有一声传来:“他们在那里!” 下一刻,十余人相继而出,如潮水般奔涌而来。 眼见此处,兄妹二人心灰意冷。 男童心想:后山也已沦陷,父亲……父亲……死了吗? 这寥寥数字犹如毒箭一般扎在心头,男童双眼酸涩,泪水滚落不止。 又想:龙门,这个于世间威名赫赫之门派,如今真的要覆灭了吗,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龙门乃是名门正派,深受一方百姓拥戴,究竟是谁要将龙门置于死地?他们又有着什么目的? 男童愈发不解,又可知,距他一尺之身旁,那幼小妹妹亦被这许多问题困扰。 男童绝望心想:眼下,我和妹妹还能逃亡哪里呢? 第3章 逃亡无处 雨越下越大,周遭丛林乃至整座大山,俱被氤氲水汽所弥盖,一丈开外,已然难辨样状,不见路况。 男童不作多想,从权之下,急忙带着妹妹奔向了下山岔路。 岂知女孩脚下打滑,一声尖叫,身体猛地滚向山下。 男童想也不想,右手立时来抓,可身体吃力,自己也随之坠了下去。 男童双臂箕张,顺将妹妹抱紧在怀,妹妹亦揽开小手,死死抓紧着哥哥。 只见他二人依偎一起,狠狠滚向了山下。 石阶撞身,痛如鞭打,男童难以禁受,哇地一声惨叫了出来。 两人再是滚出十米,迎头撞在一棵松树之上,松树受击,树冠雨水唰地倾泻而下,尽数灌在了男童脸上。 男童眼冒金星,大脑昏沉,不遑多吟,急又转向妹妹来道:“思儿,你……怎样了!” 女孩稚脸写满委屈,贝齿轻咬,却只回了句:“哥哥,我无碍的。” 男童立时起身,道:“咱们快走!” 却是这么一立,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仿佛身体某处有伤口被撕裂了一般,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在那里!快擒住他们!” 雨幕之后,忽地传出一声呐喊。 女孩忙道:“哥哥,快走!” 说着便要来搀哥哥,幼小身影看去既是坚韧又是可怜。 “还不给我站住!” 又是一声传来,斜侧里,大雨之中,突然窜出一道人影。 只见那人臂伸如猿,朝起兄妹二人便扑了过来。 男孩惊慌无措,连连后撤,滚爬之际,方险险躲了开去。 却是那人下山力道过大,一个不及,没能止住步子,脚下再是一滑,径直钻进了前方杂草丛中。 “找到他们了!” 与此同时,右侧山道亦有声音传下,定睛细看,竟是几名身着袈裟的和尚。 男童见状一颗心何其绝望,心想:为何这通往大殿方向的山道也尽是恶人,上官叔叔也身遭不测了吗? 身前草丛,那人一阵挣扎再次站起,只是身上泥泞不堪,大显狼狈,便是脸上都是黄稠泥巴。 他横眉冷竖,如豺狼般死死盯凝着二人,似是有所迁怒。 男童把细打量,发现此人布缕青丝,竟是儒生打扮,只是此刻全然察觉不到彬彬气质,反是令人胆寒生畏! 男童疑道:今日,在那庭院之中,与上官叔叔放对的乃是剑门道士,且听两人打话,犹如旧交,这是如何回事? 此间追赶我二人的,亦有头系青丝的君子门儒生,身着袈裟的少林门僧人。 剑门、少林门、君子门与龙门同为五门正宗,乃是世间正道,为何要合力围剿龙门? 女孩道:“哥哥,我好怕,父亲、上官叔叔,他们······他们是不是已经······” 女孩再也隐忍不住,忽地嚎啕大哭起来,无尽悲恸宣泄而出,声音几欲令人断肠。 女孩边哭边道:“哥哥,咱们认了吧,咱们不逃了吧!” 此话辛酸无奈,不似她六岁孩童口中道出。 草丛里,那书生更道:“如此最好,也省去我一番费力,再不小心碰坏了你们两个黄口孺子,便大大的不值当了!” 男童却安慰道:“思儿,莫要说这种丧气话,可是忘了,你还有个哥哥,哥哥发誓,一定会保护你的!” 听闻此话,女孩精神大振,委顿之意登时消却大半。 心道:我只道上官叔叔已死,爹爹已死,却忘了跟旁一直有个哥哥,有哥哥在,我还说什么丧气话! 男孩自忖:如今,上官叔叔已死,父亲已死,自己必须护好妹妹周全,却是我二人气力不逮,对方又穷追不舍,可该如何逃命才是! 男孩一时迷茫,旁睐左侧,身躯不由一振。 他转向妹妹,豪迈道:“思儿,你怕吗?” 女孩顺哥哥双眼去望,见那里赫然便是一处陡坡,荆棘丛生,乱石成堆。 女孩恍然大悟,似也被哥哥情绪感染,决然面向山沟,心中不有分毫畏惧! 女孩重重地道:“我不怕!” 心中却是在想:有哥哥在,我何惧之有,前方纵然危险,也胜过这里百倍,便是要死,我也要和哥哥死在一起! 雨水刷刷落下,洗在兄妹面庞,双双稚脸尽透着柔情与侠骨。 那书生顿觉不妙,虚声恫喝道:“下去可是要死人的!” 哥哥道:“思儿,咱们走!” 妹妹道:“咱们走!” 两娇小身影彼此执手,纵身一跃,已是跳下了山坡。 兄妹二人临时起意,令书生始料未及,他急忙伸手去抓,眼见就要擒住,却是相距一寸远处,被他们挣脱开来。 书生伫立崖坡,眼望二人消失方向,垂首顿足,懊悔无限。 雨仍自连绵而下,风仍自招摇不止,水雾蒙蒙环绕,溪水潺潺作响,林间鸟兽飞绝,远山神秘妖娆,犹如一幅沈墨未干的丹青画卷。 雨水急躁,着面生疼,林木飞驰,耳畔生风。 兄妹二人向着坡下遽速翻滚而下,一时腰肋着地,一时双手着地,更有荆棘利石,触之即伤,鲜血横流。 他二人痛苦不堪,生不如死,再滚片刻,咚地一声闷响,齐齐坠入山脚清泉之中。 凉意猛地倒灌而来,男孩瞬间清醒,只是呼吸愈发窒闷,更有一股无形之力将他卷向下游。 男童手忙脚乱,五指一张,已将妹妹松开。 无意间,双脚踩在水底,男童企起足尖,陡地钻出水面,呼呼大喘不停。 身旁,噗地又一声闷响,妹妹也于水面探出了脑袋。 二人血迹斑斑,衣衫褴褛,伤口浸水,更显蛰疼。 男童强作忍耐,拉起妹妹便涉向了岸边。 回望山坡,二人经过处,两条黄泥印尤为明显。 男童知此暴露行踪,片刻也不愿逗留。 伸手指向前方一片枫林,道:“思儿,咱们快逃去那里!” 枫林如血,触目惊心,秋雨中,随风剥落着枯叶,消残着生机。 女孩点了点头,相偕哥哥一头扎进了枫林。 走过一个时辰,二人衣发尽湿,疲累难当,便蹲在一棵枫树下休息起来。 男童面容谨饬,回望来路,暗暗在想:那些大恶人该不会再追来了吧! 却在这时,右手蓦地一紧,低头来瞧,妹妹小手紧握自己,正止不住地颤抖。 未待发问,女孩怔忡来道:“哥哥,快······快看那里!” 言毕,伸手指向了左侧丛林,男孩顺手去看,见远处雨幕之后,踽踽行出一人。 那人步履稳健,面具遮脸,几许乖戾,几许诡异。 男童心知不妙,伸手去拉妹妹,大声道:“思儿,快跑!” 妹妹竟被吓了大跳,未待明辨,身子已被哥哥拉了出去。 却见远处,那男子步伐陡然转疾,更顺势摸向腰间,呛地一声锐啸,长剑已是握于手心。 妹妹惊慌道:“哥哥,是……是恶人又来了吗?” 男童不答,已作默许,心中在想:为何他们竟不愿放我兄妹二人一条生路,我们可有做错了什么,为何天涯海角也要追杀我们到底! 更加不解的是,自己明明与他素不相识,对方为何要以面具遮脸,可是怕自己瞧见了什么? 第4章 生离死别 思量间,面具男子奋然甩臂,长剑化丝,快作不见,嗤地一声飞袭而来。 与此同时,面具男子拔地跃起,双脚于树干砰砰连点,遽也冲击男童背心而去。 男童回望,唯见红叶招摇,秋雨飘飘,却是猩红之间,一道银光转瞬即至,眼看便是躲闪不及。 男童猛将妹妹扑倒在地,头顶呼地一阵劲风掠过,长剑径直刺入前方巨树之上。 面具男子身影于树梢间辗转腾挪,快如鹘鹰,眨眼也至那巨树之上。 紧握剑柄,蓄力拔出,林中顿时寒光大作,阴冷瘆人。 他身形如弓,借力反弹,附水长剑直劈兄妹当中而去。 二人见再难躲闪,终是不舍地松开了紧握的双手,手心却仍有余温残留。 面具男子见两人分逃左右,当下立判,横剑斜刺,利刃如蛇,倏然一晃,已是割在男童肩膀。 只见男童肩头皮肉绽裂,血流如柱,与周遭枫林宛如一色,他跌坐在地,呜呼哀嚎。 女孩大叫道:“哥哥!” 眼看哥哥身处倒悬,性命忧堪,妹妹再也顾不得许多,拔腿便冲来哥哥跟前,花也似的脸上雨泪纵横。 不远处,面具男子身影一闪,已自树干后绕了出来,持起长剑,再向兄妹二人逼将上去。 女孩抬头来瞧,见他面具漆黑,狰狞骇人,得猩红枫林衬托,活脱脱如地狱恶鬼,她一颗心越来越是恐惧。 道:“哥哥,快起来,那恶人来了!” 女孩拼命拉扯哥哥,却是没能将他拉起。 眼见面具男子步步逼近,女孩更显焦急,哇地一声哭喊而出。 女孩无助道:“哥哥,快起来啊,你不能死的!” 男童面白如纸,只疼得四肢发颤,他不再挣扎,已作认命。 此刻忽闻妹妹哭喊,大脑瞬间清醒了起来。 心道:我还不能死,我不可丢下了思儿! 男童皓齿紧咬,趔趄而起,道:“思儿,咱们……咱们快走!” 妹妹重重点头,搀起哥哥又要奔去枫林深处。 面具男子见状,右手猛然蓄力,嗤地一道剑气劈出,直掼二人背心过去。 二人纵身闪躲,剑气触之在地,霎时间泥水飞溅,石土迸裂,刚猛剑气竟将兄妹二人推出两丈有余。 男童抱紧妹妹,狠狠摔落在地,肺腑欲裂,泥泞满身。 女孩不容反应,起身便是问道:“哥哥,你怎样了!” 男童克制内心恐惧,右手紧攥妹妹不放,试探问道:“你······你是谁,为何要杀我们!” 面具男只字未答,右手擎举,长剑又要当头劈下。 男童见状,何其绝望,心道:这人武艺超群,且又冷血无情,我该如何是好,我和妹妹当真要死在了这里吗,自己不是发誓要保护她的吗! 跟前,男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眼泛泪,苦苦祈恳道:“这位大侠,求你发发慈悲,饶了我们吧,我们只是孩子,当真什么也不懂得!” 面具男子微微一顿,然下一刻,长剑已迎着男童脖颈斩了下去。 女孩见状,惊声尖叫道:“不要!” 呐喊之余,已纵身挡于哥哥跟前,男童大吃一惊,待有所反应已是迟了些许。 只见头顶,面具男子长剑一挥而下,男童不忍直视,竟吓得闭合了双眼。 漆黑之中等过恁久,却始终不闻妹妹惨叫,男童睁眼来看,更是惊疑不置。 只见跟前,长剑静悬妹妹头顶,却没有挥将下来,妹妹转身回看,眼中也满是不信。 男童心中一暖,寻思:他可是要放我兄妹二人一条活路! 面具男子右手撤剑,左手顺势推掌,女孩只觉身躯一震,竟如秋风落叶般被掸了开去。 长剑复位,再朝男孩胸膛而去。 男童瞠目结舌,心中何其纳罕,道:这人只是来杀我的! 此一剑避开女孩,出手显是没了凌厉,男童竭力纵扑,终是堪堪躲过一击。 面具男一脚踹出,重重着落男童胸口之上。 男童哇地一声惨叫,径直滚出三丈开外,肺腑难禁,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面具男挺剑再来,竟不容他丝毫喘息。 寒芒闪过,眼见便要刺在男童胸口,却是脚下一沉,手中长剑也没能递上。 面具男低头来瞧,只见女孩此刻正紧抱自己右腿,牙齿咬啮不放。 女孩怒目圆睁,双眼坚毅,此刻毫无一丝畏惧。 向那面具男子喁喁不休道:“放了哥哥!放了哥哥!……” 面具男置之不会,更未将女孩放在眼中,迈动右腿,拖起女孩,再朝男童那处逼了过去。 女孩仍不死心,皓齿更咬实了几分,含泪道:“放了哥哥!不要杀他!” 男童趴伏在地,动弹也是不能,只得巴巴凝望妹妹而气微泪流。 心中不禁在想:此人为何生怕伤了妹妹,却对我狠辣无情,我一黄口孺子,几时得罪过他? 面具男再走几步,低头瞧向右腿上的女孩,大有不耐烦之意味。 只见他右手施为,真气鼓荡而出,顿将女孩震飞一丈来远。 方始摆脱女孩,面具男想也不想,长剑一转,遽朝男孩胸口刺去。 男孩万念俱灰,这一刻,脑海中闪过诸番画面,有父亲,有母亲,有妹妹,亦有莲妈。 男孩闭合双眼,已然认命。 空中,长剑划过,腥臭刺鼻。 男童只觉面颊一热,似有鲜血溅染,睁眼来看,一张嘴越开越大。 男孩歇斯底里道:“不!” 跟前处,女孩面色惨然,与他四目相对,却是胸口,长剑透体,血流如柱。 女孩气若游丝道:“哥哥,我……我不想一人活下去!” 女孩微微一笑,下一刻,眉头却又紧锁在了一起。 虚弱道:“可······可我走后,哥哥也剩了一人,该会······该会多孤独,哥哥,思思······思思好不舍得!” 言毕,泪水簌簌而落,身子一斜,已是瘫倒在了地上。 面具男手持长剑,瞳孔发颤,似也对眼前一幕大觉震撼。 男童见妹妹双眼紧闭,再也没了生息,无尽怒火油然而生,直烧得他面颊火热,大脑空白。 男童顺手握起一块巨石,猛然起身,啊地一声咆哮,迎着面具男便砸了上去。 面具男憬然惊觉,手腕婉转,长剑再向男童颅顶削去。 男童极力闪躲,但闻剑气呼啸,长剑贴耳滑过,男童一记转身,握起石块狠狠砸向了那男子面具之上。 面具男游刃有余,身体侧出,与此同时,脚已落于男童胸口。 男童一声哀嚎,连同石块滚远两丈不止,鲜血喷吐,再也没了起身余力。 可他恚怒难当,两道目光如若冷电,尽要将面具男身体射穿。 恶狠狠地道:“还我……还我妹妹命来!” 言毕,竟又颤颤悠悠地立了起来,岂止脚下一空,不自觉地坠向了后方。 男童回头来望,登时吓个半死,只见身后空空,游目无阻,赫然便是一处断崖! 男童双腿一软,直向崖下跌了出去,慌乱之中,伸手抓在崖边一处枯木之上,身体悬空,摇曳不止。 男童吃力坚持,额际冒汗,此刻脑海中尽是妹妹身影。 口中更反复念叨着:“妹妹……妹妹……妹妹……” 唯闻啪地一声脆响,枯枝断裂,男童疾向崖底落了下去。 哀嚎声于谷中回响,只过片刻,已不见身影。 崖壁之上,面具男悠悠探出头来,俯瞰向下,却见悬崖高陡,深不见底,男童是死是活,尸首何处,更是不得而知。 他伫立片刻,只得作罢,长剑回鞘,转身走回林中。 长空秋雨绵绵,乌云浓重,萧条悲风之下,崖谷呜鸣,如若泣诉。 第1章 山野浮尸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淡淡薄雾漫过山坳,轻拢河川,撩弄林木。 旭日金光遍洒云层之上,犹如佛光普世,更如金河暗涌。 晨雾之下,不可见处,鸟鸣婉转,此起彼伏,不觉间令人痴醉。 抬眼望去,八方四面,竹海涛涛,碧绿欲滴,山峦起伏直至渺茫处而止,白云袅袅至目穷处方歇。 万千山林犹如绿色锦绸,接天连碧盎然勃发,却是这锦绸之上,忽地出现一灰色破口,犹如绿色衣物上的褐色补丁,泾渭分明,触目惊心。 都言人如其名,岂知村名亦如其然,此处山村便唤作“补丁村”。 因地处大山深处,且村落简小,仅有人家六十余户,犹如山中的一块补丁,村民口口相传,彼此笑称,岂知时日久了竟也一语成谶。 这补丁村村名虽是不雅,但却有着钟神秀般的造化。 左依群山丘陵,右傍清泉涓流,村民长居山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生得潇洒快活。 右侧溪流,乃为流经山脉的清泉,水中鱼若空游无依,岸上柳似多情眷花,殊胜之地,常引来村中妇孺浣洗嬉闹。 今日之河畔,只因春日未深,水中寒气尤存,虽是少了嬉闹的孩童,但已有零星妇人岸边捣衣。 一中年村妇身穿茧绸褐衣,一边挥舞着捣衣杵,一边冲那迎面走来之妇人大声关照道:“荣二娘,怎地今日恁晚出门呀!” 这褐衣妇人乃是补丁村唤作玉环嫂的村民,迎面走来之妇人则被称为荣二娘。 岸边,另一位黄衣妇女也高声附和道:“对啊,往日里你可比谁都先到,不然,此刻都该浣洗大半了吧!” 这妇人名叫春燕,也是补丁村民,人如其名,声音亦如春燕一般尖锐刺耳。 荣二娘环抱衣盆,缓缓走来二人跟旁蹲下,面色苦恼,哀怨不止。 荣二娘道:“别提了,这几天快要被那黄腥子烦死了,三天两头的来偷鸡,这不,今儿早上又把鸡圈拾掇了下,方才滕出了身子!” 玉环嫂道:“粘上这东西啊,你没办法,俺家前些天不也是吗,到最后也没能奈何住它。” “抓又抓不着,撵又撵不走,谁让咱们生长在这大山沟里了,要我说,咱们就是犯这黄腥子的命!” 荣二娘拎起一件衣物浸泡水中,煞为苦楚道:“俺又怎能不知,可原本指望下蛋的母鸡,死的死,伤的伤,谁人不心疼啊!” 春燕头也不回,兀自操弄着手中捣衣杵,漫不经心地道:“依俺说呀,只要不招瘟疫,便犯不着愁,几个黄腥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荣二娘猛然一振,当即向春燕申斥道:“乌鸦嘴!臭毛病!说话不知把风,无缘无故扯那东西作甚!” 一旁玉环嫂也道:“对啊,俗话说念叨啥便来啥,往日里避嫌还来不及呢,不如说些口采!” 春燕也知一时口误,说了不该说的话,沉闷不语,只顾浣洗,气氛骤然显得有几分尴尬。 却是不过多时,三人又言笑晏晏,拉扯一起,一边唠着家常,一边浣洗着衣服。 只是这笑声刚起不久,却又戛然而止。 荣二娘旁睐身后,小声耳语道:“喂!你看,根生老头儿家的哑姑娘来了。” 两人纷纷转身观望,果不其然,只见村舍巷尾,一妙龄女子手持衣盆,自那嫩绿柳丝一旁行了出来。 远处来瞧,那女子白衣袭身,秀发盈肩,宛如这溪流一般清透,更如这柳绦一般柔媚。 近处来看,更见她眼如点漆,玉颜生春,顾盼嫣然,眉黛含羞。 只是这么睨上一眼,便能令人忘却忧愁,不禁联想起溪边浣纱的西子。 她独自来到河边,与三人相隔五丈处落脚,盈盈俯身,也开始浣洗起了衣物。 玉环嫂见状,客套道:“呦!曦瑶姑娘今天也出来洗衣服了!” 那女子闻声急忙回头,冲着三人微微一笑,颔首以示会意,随后又即低头整洗衣物,举止神态极为扭捏。 春燕尖声道:“曦瑶姑娘真是长得漂亮又勤快,谁要是娶了你可不是三生有幸吗!” 荣二娘听闻这处更是兴起,道:“可不是吗,曦瑶姑娘今年也十之有六了吧。” “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不二娘帮你物色一门亲事如何?” 曦瑶本就怕羞,当下被三人提及媒嫁之事,不禁面色通红,坐蜡难当。 碍于无法言语,双手连连摆个不停,只望三位大娘别再同自己说笑。 荣二娘见曦瑶直羞红到了耳根,颇懂得点到为止,圆说道:“哈哈哈!二娘跟你说笑呢,看把丫头羞得!” 言毕,又低头浣洗起了衣物,浑如没事一般,旁边两位妇人则兀自咯咯娇笑不停。 曦瑶低头清洗衣物,头也不敢抬上一下,仿佛只要同她们过目,便能羞得无地自容。 春燕笑容方止,随口言道:“哎,这么个俊俏丫头,竟然是个哑巴,当真可惜!” 荣二娘凝眉暗斥道:“你小声点,怕是给她听去了!” 春燕大剌剌地道:“没事,相隔恁远,我声音又小,她听不去的!” 荣二娘轻嗔薄怒道:“又犯那老毛病,你声如裂帛,怎知她听不听得去!” 春燕于荣二娘呵斥全然没放在心上,好似早就习惯了一般。 一旁玉环嫂掺合道:“哎,她之所以哑巴还不是遭她爹妈的罪!” 三位妇人似是找到有趣话题,低声耳语,喁喁不休。 远处,曦瑶神色愈发低沉,每每看到她们如此姿态,不肖细想也能猜出一二! 山溪叮咚,柳绦涤水,春风拂送,花香扑面。 几人再是洗过几刻,玉环嫂眉色一皱,疑惑道:“二娘,你有没有嗅到,这空气中咋有股淡淡的腥臭味!” 荣二娘满不在乎道:“春来泥软,想必是河里的鱼腥气吧。” 春燕眉头一轩,亦高声来道:“原来你也嗅到了,并不是俺一人错觉!” 听闻这话,荣二娘终是细细嗅上了几下,半带疑惑道:“噫!是有那么股味道!” 荣二娘安之若素,转念又道:“管它作甚,快快洗完回家生火做饭了!” 说着又是伸手取来盆中一件衣物,浸入河中把细翻洗。 可还未搅上几下,愕然道:“你们快看,这水是不是有点泛黄啊!” 春燕声如银铃,首肯道:“是啊,这水突然变得好黄,方才还好好的呢!” “啊!” 三人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声音凄厉,摄人心魄,几人听后均是一振。 回头望去,却是曦瑶已蹲坐在了岸边,她神情惶恐,花容失色,一双大眼紧紧盯凝着河水中央。 几人顺其目光瞧去,只见那处,河水已变得腥红,更深者,已似血泊一般。 而就在血泊中央,赫然浮着一具尸体,这腥臭味正也由此而来。 第2章 来人莫测 春燕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惊声尖叫道:“哎呦!我的娘嘞!” 她声音尖细,直刺得人耳朵嗡鸣。 荣二娘没好气道:“瞧你那点出息!” 荣二娘不慌不忙地走来旁岸,拾起一根细长竹棍,向玉环嫂叮嘱道:“玉环嫂,快去村里叫汉子来!” 玉环嫂方始缓神,便急忙奔回了村里。 荣二娘复又来至岸边,伸出竹棍向那尸体捞了出去。 曦瑶见壮也忙来搭手,倒是春燕好似失魂一般,此刻跌坐在地仍是无动于衷。 怎奈竹棍过短,始终触及不到河中浮尸,曦瑶与荣二娘干脆踏足下水,这才勉强凑数。 两人又是花费好大一番力气,才将那尸体捞上了岸。 近处细瞧,只见那人面色惨白,破烂衣襟之下处处是伤。 却是长发遮掩之面庞极其英俊,竟是位不折不扣美男子,便是年过半百的荣二娘也忍不住多瞅了几眼,心中啧啧称誉! 荣二娘伸手探在那人鼻尖,眉头不禁一皱,哑然道:“伤成这样,竟然还有呼吸!” 身后村舍,玉环嫂引领一名男子迫促而至,正是村尾人家荣林锋。 荣林锋眼见此幕也是骇然,诧异道:“他咋伤得这么厉害!” 荣二娘冲荣林锋道:“这人兴许还有得救,你快些背他到根生叔家中!” 荣林锋突然回过头来,向一旁曦瑶问道:“丫头,你爷爷在家没?” 曦瑶点头会意,荣林锋不再迟疑,将伤者负之于背,朝向山村便折了回去。 只见他动作干净利落,全然没嫌弃伤者一身腥秽。 荣林锋方始奔进村庄,便转入右手第一户人家。 开门叫道:“根生叔!根生叔!” 曦瑶与爷爷栖居村尾,茅舍简陋,院落狭小,尽是山石堆砌而成,虽说坐落村边,倒也清静无比。 且门外走上几步便是流经之山溪,浣洗衣物也颇为方便,今日救人更是省去了路程。 老人家长年与药材打交道,熟读医书,辨识百草,深谙药理,晓谕药性,端的是一位老儒医。 村里大凡有人染病患疾,跌打损伤,都来老人这处寻求良方,也算年高德劭之人。 荣林锋来至院内,向着屋中继续喊道:“根生叔!快出来喽,这里有人受伤!” 屋内一人回道:“是谁啊?” 话音刚落,已走出一名老者,只见他胡须灰白,身形消瘦,虽已耳顺,却也清健抖擞。 荣林锋道:“是我林峰啊,根生叔,你快来看看这孩子,是荣二娘他们在河边洗衣发现的,好像还没死透。” 院门外,曦瑶、荣二娘、玉环嫂、春燕也已跟了进来。 老人家甫一瞧清荣林锋背后之男子,立扫散漫之意。 大声道:“快将他背进屋来!” 说话间,已抢先步入,几下将床榻清卸干净,示意他将那男子置放上面。 院外众人立也即围拢而来,曦瑶星眼流盼,好奇端望着床上男子。 她久居深山足不出户,何时见过这等稀罕事,是以眼下一刻也挪不开眼。 老人家微微躬身,一手号那男子脉搏,一手缓缓捋过胡须,面色愈发显得凝重。 趁此间当,曦瑶再将那男子上下打量一番。 只见其年岁与曦瑶相仿,风神俊朗公子无双,却是昏迷之中,眉头苦索不开,似是历经世事沧桑一般。 更令人好奇的是,这人眉心竟有着一块云状疤痕,乍一看去极为显眼。 曦瑶自忖:他一身衣物尽数破烂,且每处破口之下又血迹斑斑,好似刀斫剑刺一般,想必昏迷之前定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我二人当真同岁而不同命啊! 想到这处曦瑶不觉心生怜悯。 跟旁,老人家神色由惊转疑,再于那男子双臂和躯干摸上几下,又伸手去拨男子眼睑,如此一瞧,更不住摇头作叹。 荣林锋奇道:“根生叔,这孩子还有救吗?” 老人家缄默不言,面色无比沉重。 良久,突然回过神来,向一旁曦瑶道:“丫头,你先回避一下!” 曦瑶仍自盯凝着那男子出神,细细瞧来,觉他英气逼人,却是究竟遭遇了什么,以致被人重伤成这副模样。 一时间心思不属,竟是没有听到爷爷吩咐。 老人家见状,再大声道:“丫头!” 曦瑶憬然惊觉,这才意识到爷爷有所关照,不禁面颊羞红,转身背过了床板。 老人家伸手解开那男子衣衫,身后众人哑然失声。 曦瑶听闻书空咄咄之音,心中愈发好奇得紧,不知床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然终迫于男女之不便而强自忍耐下来。 只见床榻上,那男子遍体鳞伤,赫然醒目,小者触及皮肉,大者穿肤透骨,更有血液缓缓渗出,腥臭之味遍及通舍。 玉环嫂烦恶难禁,冲出门外呕吐不止。 生平首次目睹这种骇人画面,只觉得胃海翻涌,心跳加速,怕不是日后晚上做梦都是这些血肉模糊的场面! 老人家伸手合上男子衣衫,低沉道:“丫头,罢了!” 曦瑶闻言也慢慢转回了身子,一旁荣二娘心下虽极为震撼,却并未觉得不适,见荣林锋刚才所问老人家并未置答。 复又问道:“根生叔,这娃还有的救吗?” 老人家重重叹过一息,道:“我行医赠诊五十余年,从未见过受伤如此惨重之人。” “他身上伤口皆为利器所致,且招招致命,我摸他一身筋骨,竟也尽数断裂粉碎。” “饶是如此也就罢了,我刚才查看,发现他眼球污浊发紫、血丝密集,只怕体内仍有余毒未清啊!” 荣林锋瞠目结舌,震惊道:“我的老天爷啊!这小子究竟招惹了什么仇家,竟下手如此狠辣,于人命视如玩物一般,当真丧心病狂啊!” 曦瑶樱桃小口大张,也是满脸的匪夷所思。 老人家又道:“看他年龄,也不过丫头一般大小,竟承受了如此锋镝之苦,忒也残忍至极!” 一旁荣二娘却不耐其烦道:“那他到底还有没有得救啊!” 老人家望向荣二娘这处,神情略显微妙。 此人性格他当真再也清楚不过,平日里憨实胆大,实则心细精明,她之所以反复追问,怕是自有打算。 荣二娘见此男子伤势惨重,料定其必是招惹了非同小可的仇家,村里若贸然收留只怕会受其牵累,不如撇掉干系的好! 老人家道:“伤重于斯仍有脉搏,足以证明此男子毅力远超常人,救他自然也就多了一丝希望。” “只是,即便我有把握救他,他日后也必然是个废人!” 第3章 慧心妍状 荣二娘愕然道:“他还有救!” 却是听不出她此话何意,又是喜是悲。 曦瑶听后面有同情,她见此人与自己年岁相近,可经历之坎坷却远非自己能比。 自己虽也身有残疾,却是他日后更落得废人之称,显比自己凄惨百倍! 曦瑶惠心妍状,再闻废人一词不免物伤其类,双眼一红,泪水夺眶而出。 老人家喟然作叹道:“我先去给他煎些驱毒补气的草药,至于身上的伤口,待会再一一缝合。” 荣二娘听闻此话,立即道:“根生叔,俺也是在河边浣洗衣服时遇合的这小子,本就非亲非故,与医药一说更是不通,着实帮不上你忙,这就不继续耽在这里了。” 老人家正欲呵止,却见那荣二娘已抢先踱出了院门。 老人家不禁心想:这荣二娘当真打了一手的好算盘,倘若这小子无医可治,自然与她毫无瓜葛。 眼下有救却会落得残废,她自然要划定分界,甩脱累赘。 玉环嫂也好似想起了什么,急忙道:“俺家衣物也在河边干晾着呢,得罪则个了。” 言毕,步荣二娘后尘而去。 荣林锋也不再盘桓,打过招呼便即退出了庭院,屋内顿时清冷异常。 老人家无奈兴叹,心想这可倒好,自己悬壶济世非但没积下福报,反倒给自己添下了不少麻烦。 这些人往日里也没少来自己这处看病拿药,却是关键时刻个个巨滑无比,合着这尸体也不是自己发见的啊! 转念一想只得作罢,谁让自己祖上世代行医呢,想必是上辈子欠下了太多孽债吧。 既然如此,多做这一桩善事又有何妨,不如权且收留下他。 咱们常年隐居于大山深处,与世隔绝,又能惹来什么祸端,待他醒来问个明白不迟。 想到这里老人家再是讪然一笑,自嘲道:“怕是华佗在世也没有十成把握能将他救活,自己又有何颜面说此大话,倾力自是本份,却是日后如何,且看他自己造化了!” 老人家边说边走,言毕,已是进得屋中。 曦瑶恍然发觉,自己一时匆忙,浣洗的衣物也尽数拉在了河边。 遂出门去取,待至河边,发现荣二娘他们早已没了踪影,河岸空荡,流水潺潺,淡淡腥臭,萦绕不散。 回到家中,爷爷正在炮制草药,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曦瑶生于医匠之家,自幼百草辐辏,早已习惯了这股烈味,如此闻着也不觉不适。 爷爷手绰蒲扇,兀自扇着炉火,向一旁曦瑶道:“丫头,去内屋将缝合针线和正骨夹板取来。” 曦瑶听后,转身迈向内屋,这屋舍本就狭小,却又隔作了两间,如此内屋更显逼仄。 其中不过一张床铺几处杂物而已,往日里,爷爷卧睡外屋,曦瑶便栖居内屋。 曦瑶于杂物堆中取出针线和木板,复又回至爷爷跟旁,爷爷接过曦瑶手中针线,便为那男子缝合起了伤口。 起初犹有让曦瑶规避之意,怎奈一人左支右拙,干脆喊来曦瑶搭手。 曦瑶全程眼帘低垂,双颊晕红,好似犯了大错一样。 她虽是目光闪躲,但两人近若咫尺,旁睐之际,也可瞧见那男子一身伤口。 曦瑶吓得面色僵冷,手足生汗,心道:他那遍及全身的伤口,取随意一处分予自己,怕是早就要了自己性命吧! 曦瑶与爷爷花去好久,终将那男子一身伤口缝合完毕。 而后又敷药膏,包伤口,纠正筋骨,捆绑直板,如此再耗费一个时辰才得完毕。 直至最后,那男子一身绷带木棍,模样狼狈无比。 草药煎制完毕,曦瑶盛来给那男子服下。 他昏迷不醒,喂药自然吃力许多,待喂过已至晌午时分。 饭后,爷爷对曦瑶关照一些细节,便独自赶往了山中,说是寻些对症的地宝药材。 大山幅员辽阔,地博物丰,爷爷平日里所需药材尽是采自大山。 但山远云深之处猛兽横行,死于非命者亦不在少数,若非驾轻就熟,怕也寸步难行。 曦瑶留守照顾那陌生男子,原本料想他会有所好转,谁知直到日昃之离,爷爷采药归来,也没见他眼皮眨上一下,心中不免些许失望。 天色将夜,群山入眠,爷爷令曦瑶继续住在内屋,自己则拿些干草铺盖,睡在了外屋地面。 起初曦瑶还有些担心爷爷身体,意欲同他交换,不过后来一想也别无他法,为避村民之嫌,爷爷岂会令自己与那男子共处一室。 来至内屋,横卧床榻,曦瑶依稀可闻村外水声潺潺,林间夜鸟空灵,皎洁月色透过木窗,尽数筛落床头,也将她映照得如冰雪般圣洁。 曦瑶眼望星辰,默默寻思,补丁村四下山峦绵延,近乎无人居住,这男子究竟来自何方,又被何人迫害至此? 那山外世界当真凶残无道吗?为何同斗金说的截然不同? 曦瑶一时间神游物外,今日之经历咄咄怪异,回想之余,一颗心仍会砰砰起跳,其中疑惑也只有等那男子醒来才能揭晓。 曦瑶暗暗祷祝,盼他此后无虞无痛,早日康复,如是念叨,也慢慢闭去了双眼。 第二日,那男子病情依然不见起色,开眼说话更是无稽之谈,曦瑶便想。 或许再过上两天他就能苏醒,岂料这一等就是八日之久! 这八日里,那男子躺在床塌纹丝不动,宛如一块巨石。 曦瑶悉心照料,不辞劳苦,好在一日三次给他服药喂粥那男子还能艰难下咽,不然当真有药也不得救治! 这一日里,风和日丽,阳光微煦,群山凝翠,生机无限。 爷爷一早赶去了深山老林,说是这些日子为那男子疗伤煎药,药材消耗不少,须尽快补缺才是。 若有余裕,置于斗金赶闹子,也可换些碎银补贴家用,让曦瑶留守家中,如常照看那男子。 曦瑶欣然悦从,心想:有一人与自己家中作伴,虽他不能开口言谈,但自己也天生有陷,不能说话反而更合己意。 想到这处,曦瑶更生惬意。 第4章 醒后识荆 时光一晃而至日中,也到了那男子服药时刻。 曦瑶如往常一般给他煎药,盛来塌前,舀起一勺,细心吹上几下,小心翼翼地送到那男子嘴角。 缓缓灌入,还未完毕,那男子忽地扭动了下头颅。 曦瑶大吃一惊,心道:他动了!他刚才真的动了!他是不是要醒了! 曦瑶惊喜异常,笑容袭上脸颊,顾盼嫣然之际,若轻云蔽月,若流风回雪。 一时间忘记生怯,更是忘了继续给那男子喂药。 曦瑶激动心想:八天了,自己险些忘却他还是个活人,更一度以为他会如此永远沉睡下去。 今日终于动弹了,虽只是一下,但对这男子而言却意义非凡,想他定能克服病魔,痊可无恙! 迎面,那男子双眉蹙动,眼皮再是眨过几下,竟奇迹般地睁张了开来。 只见他瞳孔涣散,面色憔悴,正困惑地凝视着跟前的曦瑶。 曦瑶始料未及,更没想这人会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 两人相隔咫尺,且他又神骏非凡,曦瑶面颊晕红,连忙避了开去。 那男子吃力环过四周,虚弱问道:“你······你是何人?” 曦瑶心中一怔,下一秒,习惯性地伸出双手,向他阐述了起来,竟是忘记这男子根本不通哑语。 那男子见曦瑶行止乖张,看也不看,继续问道:“这······这是哪里?” 曦瑶憬然惊觉,心想这人定是看不懂自己手语。 她顿显无措,赶忙放下手中药碗,再用一些简易的手势回答于他,以盼他能有所领悟。 床榻之上,那男子依然不为所动,身躯发力,竟要坐立而起。 如此一动,立时察觉异样,遂不解地瞧向了自己身体。 如此一瞧,面色愈发惊骇,男子不可置信道:“我怎么了!我的身体怎么了!” 他只觉得百骸虚弱,浑然无力,双臂双腿更是不听使唤。 男子望着自己满目苍夷之躯体,呼吸逐渐急促,情绪逐渐火炽。 再是问道:“我的身体……我的身体究竟怎么了!” 那男子不住扭动,身体渐向榻边偏移。 曦瑶一惊非小,知这人重伤未愈,哪能这般乱动,急忙上前制止。 心中则暗暗生疑,他为何伤成这般模样,怎地醒来反要向自己询问? 那男子神情恍惚,喃喃念道:“我······我为何动弹不得!我为何会变成这番模样!” 眼见男子几欲跌落床下,曦瑶连连挥手示意,却是那男子神驰目眩,仍是不顾曦瑶手势。 这些天,曦瑶心思不属,时有幻想这男子醒来之场景,幻想两人识荆之方好。 殊不知,这一切竟被自己天生缺陷所打破,眼见苦劝无果,曦瑶也是焦急了起来。 那男子见眼前女子于自己所问充耳不闻,如看笑话一般,赫然转身,怒道:“我在问话,你是哑巴了吗!” 曦瑶神色一怔,心中何其委屈,那两个字如若针扎一般令她窒息。 寻思:这许多天,自己精心照料于他,为何得来的却是如此下梢! 五味杂陈涌上心间,曦瑶泪水簌簌滚落。 身前,噗通一声闷响,那男子随之摔落在地,伤口复发,苦苦哀嚎。 如此一来,他情绪更显焦躁,可任由周身如何使力,仰身坐起也是不能。 曦瑶哀切难抑,但又悬念那男子伤病,赶忙近前去扶,岂料那男子身体一扭,直接将曦瑶推在了一旁。 愤然道:“滚开!” 曦瑶脚下不稳,径直摔翻在地,右手恰是摁在药碗之上,碗裂几爿,一枚刺入手心,登时鲜血直流。 曦瑶委屈至极,蹲坐在地不住啜泣。 那男子见曦瑶伤心而泣,手心更是血流不止,心中负疚,焦躁情绪竟慢慢退散开去。 他并非有意伤害曦瑶,只是眼下所见所闻一时难以接受。 更加绝望的是,他于之前发生一切都毫无印象,因此久久难以自持。 那男子长长舒了口气,双眼一闭,平躺在地动也不动,一如他昏迷时一般,曦瑶见状也不禁心生好奇。 少顷,那男子微微睁开双眼,似是要将眼前一切重新打量,也将这位陌生姑娘重新审视,情绪再也没了方才之惶恐与不安。 细细看去,这女子泪珠挂脸,如明珠承玉,似晓露凝花,素婉而又哀伤,淡雅而又清新,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男子轻声道:“这厢有失礼数,还望姑娘担待。” 话刚出口,男子竟觉得全身俱不自在,好似极为不习惯如此措词作态。 曦瑶听后心绪稍抚,伸手抹去脸角泪痕,缓缓起身,走到男子跟前,示意要将他搀扶上床。 男子见她不与自己计较,当即竭力配合。 可曦瑶毕竟女儿之身,又是抬举,又是环抱,费却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搬回了床榻。 男子瞧她右手鲜血仍是不止,更甚者,沾染自己一身,心中不免有愧,道:“你的手,还在流血!” 曦瑶点头会意,将地上碗片和汤药收拾干净,便独自去了内屋。 包扎完伤口,复又来到药炉一旁,拟给那男子重新煎制汤药。 男子躺在床上,望着不远处的曦瑶,心中好奇难耐。 忍不住问道:“姑娘,这里是哪儿啊?”。 听他询问,曦瑶蓦地一颤,再是想起那男子方才所言所为,一时顾虑,竟不知作何反应,是以迟迟没有回答,如此又是担心惹怒于他,心中何其纠结。 犹豫片刻,终是缓缓转过了身来,张开双手向他细会己意,男子见状怅然若失。 歉仄心想:如此看来,这姑娘当真不能开口,难怪自己方才一再询问,她也未吐露只言片语,自己一时情急言语冒渎,虽非本意,但惹她屈辱也是不该。 可自己丝毫不懂哑语,她在表达什么自己全然不知,难道这家中除她之外便再无一人了吗?当下自己这满心疑问,又该向谁去问才好? 曦瑶一眼便知,此人仍是不懂己意。 不能开口说话,她虽早已顺其自然,殊不知,此时仍会心生懊恼! 男子见状也便不再发问,屋内寂静无声,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曦瑶不大会又盛来一碗药汤,来至床榻坐下,经历方才种种,此时神情扭捏,再也不敢同他对视。 但他毕竟行动不得,曦瑶只得硬着头皮,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上几下,再送至男子嘴边。 却是一颗心越跳越快,脸颊也是越来越红,几近想放下药碗跑去内屋躲将起来。 曦瑶吹气如兰,那男子嗅得确切,两人又相隔如此之近,显然,他也极为不适,一双目光无处安放,见匙羹送来,才张口服下。 谁知脖子刚刚一动,周身立刻传来剧痛,霎时间额角生汗,面色惨白。 可眼下全身是伤,他竟也分辨不出这痛感传自何处,想必是刚才跌落下床使然。 男子心想:究竟是谁将自己伤成这样?自己之前又究竟经历过什么? 他直觉如猪油蒙心脑袋勾芡,过往之事,毫无半点印象,心中郁闷得难受。 第5章 赶闹子 “哑妹!” 曦瑶盛起一勺汤药,还未送至男子嘴边,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曦瑶听后全身不由一颤,这声音她当然再也熟悉不过,不是斗金更是何人! 斗金自小便与曦瑶相识,两人可谓青梅竹马,他向来直呼曦瑶哑妹,曦瑶也并不与他见怪。 门外,那声音再是唤道:“哑妹,你在家吗!” 如此听去,又是近了几分,与此同时,门外又传来另外一人声音。 道:“你不要再喊了,她这时多半是在家的。” 曦瑶听后喜出望外,没想到,爷爷竟也采药回来了。 斗金道:“说不准的,哑妹也可能会去河边洗衣服,也可能会去林间捡柴火,也可能会去山头散散心。” 声音甫歇,门外出现一男子身影,见到曦瑶激动道:“哑妹真在家中!” 那男子躺在床上,听到门外有人说话,莫名松了口气。 心想:终于能找人问个清楚了! 只见首先进门的男子约莫十七年岁,身高中等,体型单薄,尖嘴猴腮,眼小精光,嘴角之上还留有一抹浅浅的八字胡须,衣着举止并不甚讲究。 而后跟进的是一位老者,年近花甲,胡须灰白,面相慈善,和蔼可亲。 曦瑶看到斗金尤为惊喜,放下药碗,激动地比划道:“你不是去赶闹子了吗,几时回来的啊!(哑语)”。 补丁村地处大山深处,方圆五十里杳无人烟,与外界互市颇为不便。 山民往日生活所用尚可自给自足,但有些东西确实无处得来,自然给村民们带来了诸多麻烦。 但与补丁村相隔七十余里的山外,有一处繁华负郭,上到水粉首饰,下到衣食器皿,一应俱有包罗万象。 因此村民便想出一个办法,自村中选出一位擅长精算之人,收购村中百姓货物,再赶往此负郭贸迁采办。 如此一来,既可解决山民物品贫乏之忧,贸迁之人亦可赚取物品差价以作劳资。 斗金祖上早年有商贩履历,其父自然便成了无愧人选,因此便有了当下斗金赶闹子一说。 他自幼随父贸迁,不觉已有十年之久,每次远行五六七日不等。 曦瑶与他难得一见,是以难免有些激动。 外人与曦瑶沟通颇为不便,但斗金与她自小相识,略一睹之便已通晓其意。 斗金微微一笑,双眼成线,高兴地道:“东西抢手,自然也就提前两日回来了。” 说话间,爷爷自他身后走出,背上竹篓已塞满了药材,斗金一双鼠目忽地转向床榻之上。 好奇道:“俺听娘说,荣二娘她们在河中发现了一名男子,被仇人追杀到了山里,可是这人?” 曦瑶这才缓过神来,向一旁爷爷激动地道:“爷爷,他醒了!(哑语)” 曦瑶回眸望去,恰与那男子四目相对,再是想起今日之事,心中窘涩难当,不禁垂下了头。 爷爷愕然道:“此话当真?” 说话间,已是来至床榻,自上而下将那男子细细打量,满眼尽是不信,一旁斗金也好奇地围拢了过来。 那男子听闻斗金所言,心中更起疑窦。 自忖道:如此说来,自己是在河中被发现的,可是自己为何会昏迷河中?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男子双眉团蹙,苦苦冥思,脑海之中仍是空白一片。 直至最后,脑壳也微微泛痛,无可如何,只得作罢。 待回过神来,发现眼前几人,双双目光聚焦己身,如同观摩字画,更如欣赏山野异兽一般,男子一时间难堪无两。 爷爷不可置信道:“如此伤势只昏迷八天便醒了过来,你可真是福大命大!” 听闻此话,男子更是惊愕,道:“我已昏迷了八天?” 爷爷道:“没错,你已在这整整躺了八天!” 说话间,再是将他打量一遍,仍止不住啧啧称奇。 心道:若是常人惹得这一身伤病,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可也不枉老儿使费了恁多精力与药材! 这时,斗金忽然走来左近,操着江湖口吻,笑眯眯地道:“在下斗金,其意日进斗金,不敢问仁兄高姓大名啊。” 被斗金如此发问,男子蓦然一愣,自语道:“对啊,我叫什么名字?” 只见他剑眉星目,疑云不开,想过良久,大脑仍是空白一片。 他急欲堪破此事,每每冥思,脑颅便有刺痛传来,一时间焦丧难抑,竟忘记置答斗金。 斗金不明所以,瞅了瞅跟旁爷爷,道:“他这是咋了?” 爷爷来至一旁,放下身后药篓,道:“想必是刚刚醒来,身体仍有不适吧。” 斗金端详着那男子累累伤痕,钦迟道:“他这一身着实伤得不轻,得亏遇到爷爷您这位老中医,换作他人,哪能救他性命!” 男子听后又是一颤,心道:如此说来,这位老中医俨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男子稍定情绪,不禁发问道:“老人家,这是哪里,我又是如何受的伤呢?” 斗金一听不胜骇异,道:“你受了恁重的伤,不会睡一觉全忘了吧!” 醉酒忘事的他听过不少,这睡觉忘事的他还是首次耳闻。 一旁曦瑶来闻,神情也与斗金殊无二异。 爷爷听此一问,面色骤变凝重,道:“你当真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受的伤了吗?” 那男子眉头苦索,拼命回想过往点点滴滴,大脑再是阵阵刺痛泛起,最后只得无奈摇头。 爷爷继续问道:“那你为何漂浮山溪之间,也是不清楚喽?” 男子听后再次摇了摇头,斗金面有沮丧,道:“俺本是好奇,世间之人,究竟何仇何怨才会将人摧残到这番地步,这下倒好,便连本尊也不记得了,当真奇煞人也!” 曦瑶听后,狠狠瞥了眼身旁斗金,他此话风凉,未免有幸灾乐祸之意。 斗金这才意识到言语欠妥,双眼眯瞪,八字胡须微微抖动,模样颇为滑稽。 男子心曲紊乱,是下何其煎熬生受,心中一遍遍地反问,究竟是谁将自己害成这样!究竟是谁将自己折磨得生不如死!又究竟是谁将自己摧残的人鬼不伦! 第6章 身世之谜 爷爷道:“年轻人,你又可记得自家名姓。” 男子依旧摇头不语,斗金和曦瑶见状不胜错愕。 曦瑶费解道:“如此经常呼来唤去的名字又怎会不记得呢?(哑语)” 曦瑶自幼生长山中,从未涉足外界,自然没见过多少世面,这种事情她当真听也未听,闻所未闻。 爷爷右手捻须,若有所思地道:“那便没错了。” 几人静静观望着爷爷,似在等他继续说将下去,面色之上俱是迫不及待。 爷爷略一缓神,又道:“在你跌落山溪之时,必然伤到了脑袋,乃致记忆缺失,于先前阅历无分毫印象。” 斗金不禁打了个激灵,爷爷所说他也略有耳闻,至于何处听得,却一时思之不起。 但见斗金面色一喜,侃侃而谈道:“俺赶闹子时曾有幸听过,这种病可奇怪得紧啊!” “据说,得了这种怪病的人,会忘记之前的所有事情,整个人也变得跟五岁孩童一样!” 曦瑶神色诧异,心想自己出生儒医世家,如此奇症也是首闻,饶是如此,犹不及斗金见多识广。 曦瑶敬佩之意油然而生,忽又想起眼前男子即将成为五岁孩童心智,不免感怀怜悯。 床榻之上,那男子眼望斗金,暗暗思道:此人说话略显轻浮,想必其真实性也各自参半吧! 斗金见哑妹神驰意动,面色更显得意。 款款踱步,朝那男子煞有介事地道:“不幸中的万幸,俺恰有一偏方可治此病。” 又向一旁曦瑶道:“哑妹只需捉几条草鱼,将鱼脑给你生食即可,这偏方也是俺在龙门村重金筹得,看在俺舟车劳顿份上,你给俺些好处就是了······” “胡扯!” 未待斗金说完,爷爷已将他打断,指了指床上的男子,道:“你看他言行举止像五岁孩童吗?” 斗金侧头盯着那男子,若有所思地道:“眼下看是不像,就是不知再过几日会不会变成五岁孩童心智。” 爷爷肃然道:“现在不像,以后更不像,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一天天的净不学好!” 斗金面有尴尬,搔了搔后脑勺,道:“俺见他情绪低落,就开个玩笑逗逗他嘛,哈哈哈哈!” 曦瑶狠狠瞥了眼斗金,心想这人整天没个正经,自己险些信以为真! 却是此时,床上男子突然发问道:“老人家,我之前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如此一身残疾地醒来,任谁都难咽这口恶气,任谁都难忍此奇耻大辱,任谁都想探个究竟! 唯有恢复记忆,自己才能知晓元凶,唯有恢复记忆,自己才能找出那不共戴天的仇家!唯有恢复记忆,自己才能将其碎尸万段! 男子越想越是激动,眼神也愈发冰冷骇人。 爷爷面有阴翳,回道:“我一时也无法定论,此症状毕竟不属伤疾范畴,自然也无药调理,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医有病者易,医无病者难啊。” 男子听后蓦地一恸,面色直如霜打一般。 片刻后,爷爷继续道:“你也不用过于失落,我只说此症状无从下手,却没说是不愈之症。” “或许日后某个瞬间,待你触景生情之际,便能唤起先前的记忆,正如欲速不达可遇不求之理。” 听闻这话,男子心结依然不得开解,他迫切想要探明身世,迫切想要报仇雪恨。 爷爷见那男子愁眉不展,已是猜出其心中所想。 随语重心长地道:“你现下所处之地唤作补丁村,一方深山,穷乡僻壤,近乎与世隔绝,以你这一身伤病,如何也走不出去。” “即便你此刻恢复记忆又有何用,不过徒增焦躁而已,正所谓喜则气顺,思则气结,你眼下当以安息养伤为重,免得落下终生之疾,待那时,悔之晚矣!” 斗金也宽慰道:“没错,你眼下只是刚刚苏醒,痊可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一时没有记忆又有何妨!” 男子低头瞧了眼满是疮痍的躯体,内心感慨万千。 自嘲道:对啊,眼下能否痊愈尽还未知,终身残废亦有可能,复仇更是痴人说梦,可笑!可怜啊! 一旁曦瑶见状,啪地一声拍在了斗金肩头。 向那男子比划道:“你不要听他瞎说,你身体很快就能痊愈,你也很快就能恢复记忆的!(哑语)” 斗金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又有不妥,望着曦瑶不住傻笑。 那男子虽是不懂曦瑶哑语,却已从两人举止猜出大概,心中不禁多了一丝暖意。 男子继续问道:“老人家,我现下伤势如何?” 爷爷略一沉思,道:“伤口虽多,但都是些皮外伤,几处筋骨受挫,也并无大碍。” 曦瑶寻思:他伤势之重见而未见,爷爷如此说法,定是让他宽心养伤。 男子微微松了口气,爷爷担心言多有失,拿起药篓便走向了院中。 道:“我去晾晒草药,你们聊吧。” 斗金神情一顿,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哑妹,你前些日子不是托俺捎带东西给你的吗,俺今日正为此事而来。” 斗金伸手向怀,取出一样四四方方的东西,只见黑布包裹,很是神秘。 曦瑶道:“你真帮我寻到了吗!(哑语)” 她举止激动,笑靥如花,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斗金得意道:“那是自然,就没有俺斗金办不到的事!” 说着已将那东西递到了曦瑶面前。 曦瑶接过布包,将其小心展开,一褐青色书籍映入眼帘,其上写着“诗词选集”四个大字。 曦瑶如葱玉指缓缓抚过封面,爱怜横溢,难再隐藏,那神情宛如痴情郎遇上了娇羞女一般。 斗金见状更是费解,道:“书上又没镶金挂玉,有这么好看吗?” 斗金忽又想起上次,哑妹托自己捎本识字用的《千字文》,不惜重金换取,着实令人想不明白。 自己看这上面密密麻麻好似蚁群一般,瞅上一眼便全身难受。 如此书籍看了能有啥出息,还不如算术实用,可以拿来挣钱,斗金如是想道。 曦瑶欣然道:“我听母亲说,世上大美者往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这本书却能让人切切实实地领悟。(哑语)” 曦瑶再是裹上黑布,将那本书紧紧攥在怀中,双眼好似在憧憬什么,岂知她柔情似水亦如此书般令人沉醉。 斗金右手一摆,道:“罢了,罢了,反正俺是看不懂这些高雅之物的。” 说话间斗金目光又转移到了床榻,见那男子眉目凝重,想必内心极不受用。 斗金双眼打转,精光一闪而过,向着一旁的哑妹煞有介事道:“哑妹,你猜俺这次去龙门村见到了啥稀罕事物?” 曦瑶轻轻摇头,不知所以。 第7章 别有用心 斗金轩眉瞠目,愕然道:“俺看到了一间药铺,竟比咱们村子还大,里面药材应有尽有,当真世之罕见,把俺眼睛都给看花了!” 斗金举止荒诞,言辞夸张,却是一旁的曦瑶,神色撼然,满脸向往。 道:“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大的药铺,若给爷爷晓得,必然心馋得要死!(哑语)” 斗金与她相视一笑,道:“对啊,爷爷去了准不愿再回来了,哈哈哈!” 曦瑶暗暗心想,有生之年,自己若能走出大山,见识下外面世界该有多好。 下一刻,又是想起那男子伤病之事,心中略起疑虑。 寻思:斗金所说,山外世界何其精彩,若真如此,他又为何被害成这样,外面世界究竟是十足的精彩,还是十足的险恶呢? 斗金双眼溜溜一转,别有用心地道:“俺还听人说,他们药店有门祖传的膏药,专治挫骨断筋,跌打损伤,任你伤得再重,往往用后几日便能生龙活虎,恢复得和开始一样!” 床榻之上,那男子听闻斗金提到筋骨一事,不免偷偷留神。 但当他听完斗金描述药效之时,眉宇之间略带沮丧。 心想自己虽然失忆,却并不痴傻,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哪里会有几天便能痊愈的神药,他这番言语岂不是诓人! 看此人言行举止,尽显市井之气,果真是应了他的名字。 想到这里那男子慢慢闭上了双眼,也不去理会斗金再说些什么。 斗金偷睨床上男子,见其丝毫不为所动,心中不免失落。 他本以资捞上一笔,现在来看也无法得售。 回神之际,却发现一旁哑妹双眼惊讶,意犹未尽,似在等自己继续说将下去。 斗金心想如此也罢,全当给哑妹开长见识了。 斗金随又说了下去,他侃侃而谈,一说便是半个时辰。 由药铺聊到廛市,由风土人情聊到飨宴礼仪,直至最后口舌干燥,万般无奈才停了下来。 遥望屋外天色,不免一怔,道:“天色不早了,哑妹,俺也该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 曦瑶恍然醒悟,自己一时听得着迷,不觉间已是日昃之离,忙起身将斗金送了出去。 待回至屋中,发现那男子的汤药早已凉透,自己一时分神,竟一口也没喂他。 曦瑶心有惭愧,欲拿去加热,走来床前,却发现那男子双眉如裁,一如他昏迷时那般紧蹙。 心想:他仍为失忆一事而萦怀吗,还是说,筋骨断裂令他疼痛难抑,时刻历受着煎熬。 曦瑶双眼一闪,好似想起了什么,二话不说,起身便奔出了屋外。 斗金只身行走窄巷,口中悠然哼着小曲儿。 残阳如金,铺满他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而后再爬上他的后背,乍一看去,整个身影好似更显单薄了一般。 啪地一声闷响传来,一道巴掌拍在了斗金肩头。 他整个人都吓得跳离了地面,回身去看,却是哑妹气喘吁吁,正站在斗金身后。 斗金服膺大喘,心有余悸地道:“哑妹,大白天的你要吓死俺啊!” 曦瑶双眼又大又圆,巴巴凝望着斗金,道:“你方才说的那个膏药,真的有那么神奇吗?(哑语)” 斗金微微一愣,道:“膏药?” 下一刻顿如醍醐灌顶,喜笑颜开道:“你是说膏药啊!” 曦瑶轻轻点头,斗金心想自己没忽悠到那男子,却是哑妹主动入了彀。 爹爹常说,有钱不赚是傻子,到手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迎面,只见斗金眼如绿豆,内含金黄,不知是被斜阳所映,还是内心使然。 他故装镇定地道:“咱俩从小一块长大,俺自然不会骗你,哑妹有所不知,那膏药在龙门村可抢手着呢,谅你再是有钱,也千金难求一贴啊!” 听闻此话,曦瑶脸上有失望,有犹豫,更有无措,双手刚要支起,却又默默放了下去。 斗金不解,哑妹为何举止如此扭捏。 只见曦瑶双手举起又放,放下又起,反复三次,终是缓缓示意道:“既然……既然如此抢手,那必然买不到了?(哑语)” 斗金只为等她此话,听后,昂首挺胸道:“若是他人必然不行,可这世上之事却难不倒俺斗金,哑妹只要买,俺下次必给你送上门来!” 曦瑶转悲为喜,如受不虞之誉。 却见她双颊生春,晕晕泛红,难为情地道:“那你……那你下次回来······能帮我带上几贴吗?(哑语)” 斗金目的得售,心下何其欢愉,拍了拍胸脯,朗声道:“包在俺身上!” 声音甫歇,斗金神色一凝,似有难言之隐,曦瑶见状慌忙问道:“怎么了,可是膏药买之不易?” 斗金喟然叹息,道:“俗话说,一分价钱一分货,东西好,自然也是不便宜的,只怕……只怕……哑妹你买不起啊!” 曦瑶好奇道:“需要多少钱?(哑语)” 斗金道:“哑妹是为那男子买的,俺看他四肢残废,自然便需四贴膏药,而一贴只能维持五天,至少也需两季才能见效。” “两季便是八贴,一贴五十文钱,八贴自然就是四钱。” 斗金拨弄手指,计算的颇为流利。 一旁曦瑶目瞪口呆,道:“什么,竟然要四钱!(哑语)” 前些日子,她托斗金捎带折旧的‘千字文’和‘诗词选集’也才一本四钱,饶是如此斗金还颇费了一番周折,没想到这小小一副膏药竟也如此之贵! 斗金道:“那膏药乃名贵药材炮制,实非凡品,贵自然是有贵的道理,四钱已经很划算了。” 斗金常年游走市集,早就练成了能说会道和察言观色的本领,曦瑶之心思全在他掌握之中。 曦瑶买书已然花光体己,一时间望而却步。 道:“可我当真没有恁多积蓄了啊!(哑语)” 斗金见曦瑶迟迟无法定夺,不免有些担心。 顿时装出一副割肉剜心般的疼痛,道:“哎,谁让咱俩儿时便是玩伴,现下哑妹有难,俺斗金自应全力相助。” “不如这样吧,俺少收你五十文钱,全当跑腿就是了,三百五十文,当真一个子儿也不能少了!” 听闻此话,曦瑶心有感激。 下一刻,复又消沉,道:“可是,三百五十文钱我也没有啊!(哑语)” 第8章 情窦初开 巷风拂来,曦瑶长发如水,周身一股馨香悄然散开,迎面,斗金笑容也如那股馨香一般逐渐散去。 斗金不禁心想:三百五十文钱哑妹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呢? 斗金苦苦思索,一双小眼飘忽不定。 下一刻,倏然停留曦瑶头顶之上,不觉间笑逐颜开。 斗金盯着曦瑶头顶,道:“哑妹,俺看你这只发簪挺漂亮的,不如就用它来抵那三百五十文钱吧。” 顺眼望去,只见曦瑶乌黑如墨之秀发上,悄然探出一抹绿意。 阳光照射下,发簪剔透晶莹,温润饱满,如黑色水波之下沉睡的碧绿鹅卵,一看就非凡品。 曦瑶连连挥手,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是我娘临走前赠给我的,虽是不知它价值几钱,但对我来说,却有着不同的意义。(哑语)” 说话间,又伸手摸在了发簪之上,仿佛在回味母亲留于她的最后一丝眷顾。 斗金不耐烦地道:“没有恁多钱,却又不肯发簪来换,那你说咋办!” 曦瑶唯唯诺诺地道::“用药材来换可以吗?(哑语)” 斗金佯装为难道:“哎,药材固然可以,但它价值低廉,这得需要多少药材,即便哑妹真采来了这许多药材,俺又要何时才能贩卖成钱,拿去买膏药啊!” 曦瑶觉他言之有理,面色更显愁苦。 沉思良久,道:“不如······不如我用刺绣来换,你看成吗?(哑语)” 斗金先是一怔,而后激动地道:“刺绣?哎,这个可以!俺咋把刺绣给忘了,哑妹刺绣在咱村可是数一数二的!” 曦瑶自幼心灵手巧,在补丁村也可谓家喻户晓,一手刺绣无师自通,更是令那些舞针弄线半辈子之久的老大娘也自叹不如。 前来取经者不在少数,可能如她这般精湛如栩者却难挑一二! 刺绣不同于织布,乃是巨细之活,十分考验耐力,成品自然也比布匹更加精美。 上乘的刺绣从来不缺买主,价格往往也能定位很高,出自哑妹之手的刺绣,必然便是上乘之作,也会更加卖座! 斗金越想越是激动,见斗金同意,曦瑶颇有柳暗花明之意。 心想总算能保住自己这发簪,又能买到那些膏药了。 斗金关照道:“哑妹,你的确可以用刺绣来换,只是你这刺绣不能太小,小了既不值钱也不好卖。” 曦瑶道:“那我要绣多大的才好呢?(哑语)” 斗金略作迟疑,道:“这玩意儿俺不大懂,不如就绣这么大吧!” 斗金双手箕张,向曦瑶比划道。 曦瑶见状不觉一惊,如此之大的刺绣怕是没有七个日夜而不能成就。 可她又想要那些膏药,只得无奈地道:“绣高五尺,绣长一丈,该是够了吧。(哑语)” 斗金笑道:“够了!够了!哑妹再绣上一些精美的图案就够了!” 曦瑶面色凄楚,心想接下来这七日,自己要不得安生了。 好在平时也无事可做,有机会能帮那男子减轻些许痛苦,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里,曦瑶内心更是坚定了几分,事已交代清楚,斗金也不再逗留。 道:“哑妹,俺后天辰时首途,你须赶在此之前将刺绣交付给俺。” 曦瑶始料未及,如此说来自己仅剩不到两日时长。 诧异道:“你才刚刚回来,为何不多盘桓几日。(哑语)” 斗金无奈道:“俺何尝不想啊,可这段时间生意不错,爹就想提前几日出发。” 曦瑶心中一横,道:“好,后天辰时我将刺绣送去你家门前便是。(哑语)” 斗金道:“好,时候不早了,俺这就回去了!” 说完转身便走,孱弱之背影眨眼便消失在了村巷之中。 少顷,巷尾歌声悠悠,欢快愉悦,想必斗金此时心情定是极佳。 待曦瑶回至家中已是申时,爷爷晾晒好草药,正在屋中翻看《神农本草经》。 曦瑶先给那男子温热药汤,侍他服下再去厨房生火做饭。 饭后,天色近乎昏黑,西天晚霞彤红,归鸟点点,山风微凉,空气清新。 曦瑶走入内屋,自床下托出一块木箱,但见那木箱箱体朱红,灰尘遍染,铜锁暗淡,锈迹斑斑。 曦瑶掸去灰尘打开铜锁,内中事物俱数呈现眼前。 这木箱原是曦瑶娘亲婚时奁妆,后来,也便是在她临走那天,将其与发簪一并送给了曦瑶。 箱中之物自然都是曦瑶娘亲的陪嫁品,其实,也不过是一匹丝绸,几枚针线罢了。 但自那天之后,曦瑶便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娘亲,她如同这木箱一般,在曦瑶记忆中尘封。 时至今日,曦瑶甚至不知她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娘若还活着,该过的很快乐吧,曦瑶如是想道。 却是她睹物生情,双眼酸涩,只得及时收回思绪。 虽是曦瑶偶有记恨娘亲狠心抛弃自己,可仍会不自觉地念想起她。 曦瑶取出丝绸,丈量过后,拿起剪刀便拟裁下。 刚要起手,忽又停了下来,她一双玉手缓缓抚过布面,就仿佛,在抚摸脑海中的那个女子。 几年时间,这匹布已被自己用去大半,同娘亲的记忆也仿佛在与日消减。 如这布匹一般,待罄尽之时,娘也就从自己生命中完全消失了吧,想到此处曦瑶何其不舍。 黯然良久,曦瑶心中一横,操起剪刀咯吱吱裁了下去,眼角,却有泪痕悄然滑落。 收回木箱,来至床头,但见曦瑶纤手弄巧,顷刻间已在布面画好了轮廓。 而后穿针引线,细细琢磨,这一绣便再没停下,深夜,更是借助窗外月光继续做活。 外屋床榻之上,那男子默默睁张着双眼。 整日瘫躺浑噩,此时并无太大困意,黑暗袭来之际,反而令他大脑更加清醒了几分。 他侧眼旁睐地上老人,四下并无月光,漆黑之中只能看到一模糊身影。 男子心想:自己身下床榻多半是他的住处,现在鹊巢鸠占,他竟只能睡在了地上。 如此来看,这家中只有爷孙二人相依为命,不知究竟发生过什么。 还有那位姑娘,明明生得俏丽无双,风华绝貌,却偏偏是个哑巴,好似那晶莹玉石之上多了块瑕斑,不禁令人叹惋。 但她涉世未深,心地善良,当真如璞玉一般纯洁。 男子转眼望向木门,心中淡淡感伤。 现下他无法动弹,甚至不知这道门外天地是何模样,只是闭目倾听之余,隐隐能听到山风、流水、鸟鸣、竹语。 老人家今日有言,此处方圆几十里杳无人迹,自己究竟从何而来,又怎会浮在这山涧河流之中呢? 从自己一身伤势推断,先前必同人有过一场恶斗,如此说来,自己也是武林中人?那自己又修为几何,是恶是善呢?对方下手如此狠辣无道,所为又是何事呢? 第9章 念念不忘 夜深人静,男子仍对此事念念不忘,满心疑窦如雨后春笋一般直往外冒。 乃至后来,颅脑涨痛,神烦意乱,这才打消想法,反复呼吸吐纳,涨痛之感渐渐消散。 我究竟有无亲属家眷惨活在世,而他们此时又是否仍遭受着苦难折磨呢? 人败至此,如我这般,当真可怜,可笑!想到这处男子又是自嘲一番。 “啊!” 内屋忽然传来一声轻吟,男子听后立时警醒。 他神识无比机敏,竟觉得四下黑暗之中,事物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甚至能听到村中微弱之人语,山林低沉之鸟鸣。 男子不胜骇异,殊不知自己还有这等敏锐嗅觉。 夜月深沉,万物静寂,想必此时已是夤夜,为何内屋仍有动静传出。 且从声色听去,分明是白天那女子所发出的,这么晚了,她不睡觉却在干什么?男子越想越是好奇。 这本就是她的家院,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己操那份闲心做甚! 言念及此,男子闭上双眼,摒弃杂念,也不再理会内屋动静,不消片刻,竟也沉睡了过去。 月光透过木窗打在内屋床头,如同霜雪一般皓洁。 月色下,曦瑶一针一线细细镌刻,刚才一时犯困,竟是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好在她极力忍耐,这才没有喊出大声。 不过被扎上一下,困意倒是散去不少,只是右手被碗片划破,包扎布条多有不便。 想来后天一早便要交付斗金,曦瑶心中一横,索性扯去手心布条。 一边暗自忍痛,一边把细刺绣,如此一来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再是绣上几刻,曦瑶伸了伸懒腰,长长喘出一口大气。 低头瞧过膝前丈许长绸,只见原本单调布匹,此时已被绣得密密麻麻。 曦瑶心想:今日一晚,已完成十停有二,后天早上必然来得及送去斗金家中。 曦瑶嘴角微抿,笑意盈盈,揉了揉酸涩双眼,又继续忙作了起来。 浑噩之际,也不知绣了多久,直至后来,曦瑶困得双眼难开,头颅不起,终是禁受不得,倒在床榻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依然右手捏针,左手执布,嘴角还挂有一抹浅笑。 第二天,曦瑶困顿无神,哈欠连连。 吃过早饭,侍那男子服下汤药,急又将自己埋入内屋,认真做起了刺绣。 只见此时布匹之上,一朵朵牡丹相簇相拥、栩栩如生。 红色浓艳,炙热如火,粉色含羞,淡雅如霞,黄色婉约,恬淡合性,似偷得山林芳华一抹,悄然镌入布板之间。 曦瑶神情万分专注,只觉眨眼功夫,天色又已暗淡下来,草草吃过晚饭,再次回入了内屋。 星月轮转,河汉偷换,山村聊寂,苍穹掩岳。 时至丑时,外屋床榻之上,那男子睡得深沉,却是他剑眉微折,双眼不开,好似梦中也有重重心事。 黑暗中,男子眉心猛然蹙动,下一刻,紧紧拧在了一起,额头之上汗水涔显,不大会已有黄豆大小。 他不停摇动着头颅,鼻息愈发粗重,表情痛苦已极。 男子忽然睁大双眼,眼眶也有汗水不断涌入。 四下虽一片漆黑,他却觉万物疾速,天旋地转,大脑嗡鸣,几欲炸裂,便连眼球也如针扎一般的刺痛。 男子双拳紧攥,皓齿狠咬,谁知如此一来,双臂也纷纷作痛,他竟忍不住轻吟出声,只是声音低微,令人难以察觉。 男子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大口喘息,聊此缓痛。 只是此时,全身由头至脚,由内而外,俱是痛不如死。 仿佛砧板之鱼肉,被人一刀一刀的生切活刮,直至最后,意识也慢慢模糊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衣衫潮湿,如同水洗,周身剧痛也开始缓缓散去,他呼吸逐渐平稳,意识逐渐清晰。 再是歇过良久,不适之感终于全部消退,男子心有余悸,疑问连连。 心想:自己刚才究竟怎么了,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痛感,头颅好似被人凿开,双眼好似被人剜掉。 自己四肢百骸伤痕累累,此时剧痛无可厚非,可头颅和眼睛的痛感又是如何一回事? 难道,自己还有其余伤势?可是老人家对自己有所隐瞒? 想到这里,男子心事更重,如磐石赘心,针芒刺背。 转念一想,又觉自己过虑了。 老人家曾言,自己坠河之时,头颅多半受过重击,方才之剧痛,定是如此使然,或许再过几日便能恢复。 想到这里,遂宽心些许,下一刻,男子眼球一转,忽地凝向了内屋。 四下昏黑一片,他虽看不清楚,双耳却听得真切,内屋有极其微弱声响传出,可是那姑娘还没睡吗? 明明已过丑时,她为何还不睡,且她这两日举止古怪,整天难得一见,她究竟在干什么呢? 男子越想越是好奇,奈何自己行动不便,只得不了了之。 男子抬眼望去,见屋外夜色淡亮,朦胧光束透过门缝,将地上老人映出一个轮廓。 男子困意全无,百无聊赖之下,盯着那道光束神游,这般从暗淡直到彻亮,也没有合上眼睛。 翌日,天色刚蒙蒙发亮,曦瑶便拿着刺绣奔出了门外。 她神色憔悴,举止匆忙,便连一旁的爷爷也着实好奇,爷爷略作思量,随即猜出了曦瑶动机。 补丁村一处小巷,斗金引领企足,向着村南不住眺望。 巷尾,人影一闪,曦瑶迫促而来。 斗金见状,忙挥手大叫道:“哑妹,在这里!” 但见斗金身后不远处,停有一辆马车,车上堆满了杂货。 马车一旁,一男子年约五十,面貌消瘦,与斗金神韵颇为相似。 马车一旁几名村民与其有说有笑,交置货物。 斗金迎近曦瑶跟前,道:“哑妹,你来的可真及时,再晚上片刻,爹收了大伙的东西,便要启程上路了。” 补丁村相距龙门村镇七十余里山路,不仅崎岖难行,夜间更有野兽出没。 是以必须赶在入夜前抵达,否则便有性命之忧,待那时候,纵然挣得再多钱财也是无福消受。 因此斗金每次跟随父亲赶闹子,天色未亮便已动身启程。 好在临走之际,忽又赶来几位村民,这才致使曦瑶未被落下。 第10章 百鸟朝凤 曦瑶呼呼喘息,歉仄道:“我整夜未眠,方一结束刺绣便赶了过来,时间仓促,让你久等了!(哑语)” 斗金笑说道:“不打紧,不打紧,好在及时赶上了,俺还以为哑妹睡过了头呢!” 曦瑶取出怀中刺绣,承至斗金面前,道:“这是你要的刺绣。(哑语)” 只见绣布四方,折叠得颇为工整,斗金接过刺绣,道:“俺来瞧瞧哑妹绣得如何。” 却是斗金心中暗想,自己是有承诺哑妹用刺绣换取膏药,也故意抬高了膏药的价值,大凡刺绣无瑕疵,便能轻松值回药价,至于自己能捞取多少油水,就看哑妹作工如何了。 斗金拎起两角,轻轻一抖,一丈绣布尽数展现于眼前。 只见其上渊停岳峙,天绅倒悬,霞光溢彩,祥瑞纷呈。 有群英争竞于川泽之隰,有百鸟雀跃于芳树之杪,正中者,一金色凤凰昂首以迎红日,振翅环于苍穹,真可谓威风凛然,穷工极巧! 斗金瞠目结舌,哑然失语。 却是此时,巷头旭日初升,金辉熠熠,穿过斗金背影,恰巧透射于布面之上。 光映美景,景衬朝阳,相得益彰更显生栩。 不远处,一蝴蝶翩跹飞来,悄然停落于布面花团之上。 斗金见状更惊为天人,哑妹绣艺之高超,竟已至以假乱真地步! 跟前,曦瑶眼布血丝,神色凄迷,然其美不减,清丽犹存。 斗金热血澎湃道:“哑妹,你这‘百鸟朝凤图’刺的可真好看!” 斗金胸无斗墨,只能称之为好看。 曦瑶谦然一笑,道:“你不要拿我说笑了,龙门村镇那么大,又岂会没有这等货色,我这刺绣能有人看上,已是知足了。(哑语)” 斗金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刺绣,好似全然没留意曦瑶哑语。 他此时心情,何尝不似这百鸟朝凤图一般,春风得意、气宇轩昂。 斗金心想自己这次要发大财了,这刺绣拿去镇上售卖,一吊钱也不止啊!看来当初让哑妹用刺绣来换取膏药果真是明智之举! “阿斗,还愣在那里作甚,要走了啊!” 远处,那中年男子突然呵斥了起来,只见他手持马鞭,已是坐在了马车之上。 “赶快走吧阿斗,莫要误了大事!” 马车一旁,一中年妇女也随之催促起来,看她衣着,却是比跟旁几人都显得出彩。 斗金大声回道:“来了!来了!” 再向跟前哑妹关照道:“哑妹,俺这就走了,回来后再去找你。” 说话间已将刺绣小心折起,看去颇为宝爱。 曦瑶点头会意,只等斗金赶闹子归来。 远处男子未待斗金靠近,手起鞭落,马车已吱呀吱呀地驰了出去。 斗金大步追上,纵身一跃,已是翻坐在了车尾,向着曦瑶不住摇手。 曦瑶待马车消失于村巷转角,便转身走回了家中,倒是那中年妇女,仍然立于原地,眼中满带不舍。 良久,蓦然转身,一双眉目恶狠狠地瞪向曦瑶。 愤然骂道:“哼!真是个狐媚子,跟她娘生得一副模样,整天就知道勾搭俺家阿斗,刚才指不定又从阿斗身上捞去了什么好处,要是耽误了他爷俩儿行程,我可轻饶不得她!” 跟旁一村妇举止大剌剌,看那模样,正是荣二娘。 她呵呵一笑道:“阿斗她娘,俺看阿斗跟哑姑娘玩的颇为要好,我若没记错,阿斗今年也十之有七了吧。” “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如俺来做媒,去根生叔家提亲如何?” 那妇女顿生鄙夷,大声道:“呸!呸!呸!真晦气!真晦气!你再胡说,俺可不待见你了!” “这种儿媳我哪里敢要,必然同她娘一样,指不定某天就跟别人私奔去了!” 荣二娘讪然一笑,圆说道:“说的也是,阿斗现在有出息了,必然能找个更好的媳妇儿!” 那妇女听后满脸堆笑,倨傲地道:“那是自然,俺家阿斗现在出息可大了,就算闭上眼睛随便一抓,也能找个比她强上百倍千倍的,谁会去稀罕一只狐媚子!” 两人于村巷中聊过好久才各自散去,却是她们嗓门高亮,曦瑶相隔很远也能听得真切。 她内心痛楚,煎熬生受,极力加快脚步,欲逃离这处所在。 心道:娘在时,她们便背后嘲笑自己哑巴,娘走后,她们更是变本加厉,飞短流长。 那些污言秽语自己听了极不受用,却又只能一味规避,而不能开口同她们理论,自己当真没用,自己当真对不起娘! 曦瑶越想越是愧悔,不解道:娘当初为何要选择离开?娘当初为何要抛弃自己? 回来家中,曦瑶觉得双足发轻,身子飘忽不定,脑袋更如勾芡一般迟钝。 这两日未能好眠,现下,身心已然有些吃不消了。 但总算能将刺绣及时送给斗金,按行程来算,来回趱路需要两日,售卖货物需要四五日不等。 如此说来,自己还要等上六日才能拿到那些膏药! 往日里,曦瑶从未在乎过斗金远行时长,现下竟觉得六日有些漫长,不知为何有此感发。 曦瑶转身望向床上男子,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眉角微微上卷,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曦瑶寻思:他每天都是如此,似乎有想不完的事情,就像那门外溪水,永远也不曾流尽!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再如此痛苦了,六日后,只消六日后斗金归来,他便能痊愈如初了! 曦瑶想得极是天真,她闲来无事,便来院内石凳落坐,拿起新进的《诗词选集》认真翻阅起来。 日升日落,六天眨眼便是过去,对于曦瑶而言,却是漫漫如无尽之期。 而这些时日,曦瑶也同那男子更熟识了几分。 一天三次喂药,再也没了先前的尴尬,仿佛这一切都是自然,仿佛那男子命中注定,一生中的此刻,必有曦瑶来给他喂药。 每每想到这里,曦瑶总会忍不住发笑。 更有不虞之喜,那男子已能略懂曦瑶哑语。 只是他太过于寡言,两人沟通仍是不多,饶是如此,曦瑶也足足开心了几日之久! 第11章 百痍之躯 这一日,曦瑶起了个大早,激动地奔向了斗金家中,按她预算,斗金应于昨日昏时回的村子。 可她等了一晚,也没见斗金来找自己,想必是舟车劳顿,及早也就睡了。 曦瑶识趣的没去打搅,心想今日,斗金总没有不见的道理了吧! 想着已来到了斗金家中,果不然,斗金见到曦瑶笑得如同裂开的石榴,这一程定是尝到了极大的甜头! 两人寒暄几句,斗金便将膏药交给了曦瑶。 曦瑶接过一方形木盒,兴冲冲地赶回了家去。 斗金望着哑妹远去背影,心中不禁好奇,她方才为何如此激动,更为何愿意为那男子刺绣换取膏药,自己可是足足落得了十倍的提成! 曦瑶笑靥如花,踏入庭院,见爷爷如往常一样,坐于门口捣药,和煦阳光将其笼罩,晒得他周身暖意洋洋。 曦瑶踱进屋中,来至床前,面颊绯红,举止扭捏。 犹豫片刻,终羞涩地道:“我.……我有样东西给你。(哑语)” 男子一脸好奇地望着曦瑶,觉她这两日举止古怪,然则今日更有甚之。 曦瑶自身后缓缓拿出一枚木盒,轻轻打开,浓烈草药味立时充斥整个房间。 只见木盒之中,摞着一打黑色膏药。 曦瑶一双大眼扑灵闪动,微微颔首,道:“你还记得斗金上次说过,龙门村有家神奇膏药,专治伤筋断骨,我……我今日给你买了回来。(哑语)” 男子神情一顿,好似记起了此事。 曦瑶继续道:“如此一来,你就不用担心……不用担心落下病根了。(哑语)” 言毕,曦瑶面红耳赤,如同火蒸炭焙一般,将木盒放于床头,背过身子不敢再同他朝向。 男子疑惑地看着木盒中的膏药,他只记得当时斗金言辞极尽浮夸,且又带着一身市井之气,便没多作理会,谁曾想这姑娘竟给自己买了回来! 男子再是望向曦瑶背影,一缕山风穿堂而过,她长发飘然,衣缕盈动,看去如此婀娜,如此婉约。 这许久以来,男子第一次将她细细打量,竟也忍不住心跳起速。 不知过了多久,曦瑶缓缓回过身来,羞答答地道:“不如······不如我帮你敷上吧。(哑语)” 门外,爷爷已是留意到了曦瑶举动,探过头来,问道:“丫头,你这些膏药是哪里来的?” 曦瑶见两人交谈被爷爷撞破,面容愈发羞不可抑。 欲奔入内屋躲将起来,却又不得不置答爷爷,反复扭动几下身躯,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最后只得回道:“我……我是托斗金从龙门村捎带回来的!(哑语)” 爷爷自然不想打搅二人交谈,奈何是药三分毒,曦瑶于药理又不大精通,倘若不问个明白,浪费钱财事小,害得人家终身残废事大! 爷爷微微侧身,然仍端坐于门外石凳,道:“丫头,拿来给我瞧瞧。” 曦瑶取来木盒,承至爷爷跟前,爷爷拿起一片,撕开一口,先是端详几下,再是轻轻嗅过,心中已是有了定数。 爷爷道:“丫头,你这膏药几钱银子买来的?” 曦瑶一五一十地道:“一贴五十文,八贴便是四钱,斗金只收了我三百五十文钱,还便宜了五十文呢!(哑语)” 爷爷微微一惊,脸上褶皱横起,道:“什么!那小子竟然收了你三百五十文钱!” 曦瑶还道爷爷在说斗金仗义,便道:“是啊,斗金只向我收了膏药的钱,自己分文没挣!(哑语)” 爷爷喟然叹息,道:“丫头,你哪来那么多钱?” 曦瑶道:“我······我是用刺绣置换的膏药。(哑语)” 听闻此处,男子蓦然一怔,心想前些日子,内屋每天深夜便有响动,遮莫是她在作绣? 爷爷竟无话可说,自己这孙女儿处事未深,过于天真,日后怕不是要吃大亏! 曦瑶继续道:“斗金说,这膏药可神奇了,伤筋断骨用上几日便能痊愈。(哑语)” 爷爷道:“这膏药如何使用呢?” 曦瑶道:“斗金说,一季膏药药效可维持四至五天,两季八贴,便可用十天。(哑语)” 爷爷嗤之以鼻,道:“不是说药效神奇,几日便能痊愈嘛,为何还要用尽两季。” 曦瑶蓦然一愣,寻思斗金确实有说,这膏药神奇,几日便能痊可,那为何又令自己买下两季!难不成······难不成他在诓骗自己! 曦瑶恍然大悟,不禁顿足发叹,道:“我去找斗金理论!(哑语)” 言毕,转身而去,爷爷却没出手阻拦,心想让丫头前去理论一番也好,省得那小子日后变本加厉! 爷爷拿起木盒,走来床前,道:“这膏药我已看过,斗金所说自然言过其实,却非一无是处,其中成分对你伤势有益无害,你大可宽心使用。” 男子轻轻点头,却不发一语。 爷爷又道:“想必你也有所察觉,前几日,丫头举止古怪,夜深不眠,整个人看去也憔悴许多,定是操劳刺绣一事,我这孙女儿天生心善,她既买来,不用岂不白费心意嘛。” 男子心生感激,仍是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再次点头。 爷爷伸手解开男子衣衫,道:“我来给你敷上。” 男子顺眼望去,恰是瞧见自己百痍之躯,面色骤然凝重。 起初,听闻老人所言,他还道自己伤势并不算太重,今日得见衣衫下的残躯,当真始料未及。 他一颗心突突乱跳,连连倒吸数口凉气,眼前,仿佛已不是活人之躯,而是一堆腐肉! 只见自己皮肉肿胀,全身淤黑,腿骨凹凸不平,乍眼看去,内中好似挫为数段,便连自己看着也心生嫌弃! 男子一颗心冰凉彻底,更如怒海孤舟一般飘摇起伏。 少倾,低声问道:“老人家,我究竟伤势如何,这次,我想听你实言!” 爷爷自知事已至此,隐瞒无用,喟然长叹,道:“你四肢筋骨尽断,伤得确实不轻,不过眼下看来,已是恢复不少,想必再过些时日,就能痊愈了。” 那男子依然愁眉不展,好似只听到了前半句一般。 只见他双眼阴鸷,目光冰冷,道:“能看出我是被何物所伤吗?” 爷爷微微一惊,不想他会有此一问,显然乃是追究仇家一事。 略有沉思,道:“此也正是我不解之处,你四肢筋骨挫断,却非常人一般,便是我行医一生,也未见逼肖者。” 男子不解道:“有何不解之处?” 第12章 满腔怨毒 爷爷道:“你四肢骨骼尽碎,且碎的很是均细,俨然不像兵刃所为,至于被何物所伤,我也没有定论。” 言毕起身而去,取来火炉置于地上。 男子心绪紊乱,脑海中反复念诵那句话,‘碎的很是均细’。 心道: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伤了我,究竟是谁要置我于死地,而我又该去找谁报仇! 男子越想越是发狂,越想越是怨毒满腔。 一旁,爷爷已是生起炉火,继续道:“今日话已说开,我不妨俱数交代,毕竟身体是你自己的,你有权了解得清楚。” 男子听后再是一惊,心想自己身体还有其他秘密吗? 爷爷道:“你并非只有筋骨之伤,皮肉之损,双眼之中还残留有剧毒。” 听闻此处,男子大脑嗡地一声鸣响,他面如白纸,心如沉石,怒火中烧,血液沸腾,直欲涨破肺腑充斥而出。 男子皓齿紧咬,咯咯生响,下一刻,恍然明了。 难怪自己深夜时分,头颅如若炸裂,双眼如若剜挖,原来是毒素所致! 究竟是谁将我害成这样!究竟是谁对我下手如此残忍!我要报仇雪恨!我要手刃仇人! 男子极不受用,直想狂声呐喊。 跟前,爷爷自然知晓男子心境,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于忧心,我每日给你服用的汤药,便有祛瘀驱毒之功效,你只要坚持服用,体内毒素定会清除干净。” 男子激愤使然而一语不发,爷爷语重心长地道:“今日之言我本可不说。” “说来也非惹你恼火,我只想让你明白,你纵然受尽如此磨难犹是不死,可见上天冥冥之中垂怜于你,你当该好好珍惜,馀事勿取,安心养伤才是!” 说完,爷爷拿起一片膏药,于火炉之上反复燔炙。 床榻之上,那男子痛苦如斯,只想立刻手刃仇人,每每如此,心旌摇曳而不能平息。 男子深深喘上一息,而后长长吐露。 心道:眼下身处僻壤,与世隔绝,自己纵有万般怒火也无济于事,不过于病情火上浇油罢了! 这般想着,心情渐有平复之趋势。 一旁,爷爷道:“年轻人,忍耐着点!” 说话间,突然拿起膏药糊在了男子腿上,男子纵然腿脚麻木,仍觉烫热难耐,不禁紧起了牙关。 爷爷将膏药一一贴在男子四肢,却见此时,曦瑶也从村里返回,看她神情不仅没了方才之沮丧,反而显得轻松了许多。 爷爷无奈叹了口气,心想她多半又被斗金另一番砌词所蒙骗! 当曦瑶发觉那男子四肢上的膏药之时,面色顿然转喜。 心想:果真如斗金刚才所说,世上哪里会有如此昂贵的西贝货,它必然有其独到的药效,不然爷爷又怎会拿来给他使用。 多买几副,也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如此说来,自己只需静待几日,他便能筋骨恢复下床走路了! 想到这处曦瑶不免心生激动,可谁知,两个疗程用完,那男子仍不见好转。 曦瑶不禁暗斥,什么狗屁膏药,自己以后再也不要相信斗金了! 同时也开始起疑,这男子是否已落得终身残废,想到这处,曦瑶整个人也变得失落起来。 如此又过去一段时日,那男子虽不能下床,却可以侧动身子。 曦瑶喜出望外,就好似那伤势好转的是她自己一般。 曦瑶时有不解,为何这男子伤病总能牵动自己情绪,为何自己最近变得愈发古怪不安了?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溪边竹林依旧,山村萧条凄然。 这一日秋高气爽,山清云阔,远山金黄遍野,枝头落叶纷飞。 曦瑶据坐门前,静静端详着远处山林,她觉得世间万物此刻都仿佛静止了一般,她的心,也跟着一起静了下来。 这种感觉惬意而又通泰,一丝伤感油然而生,却令她欲罢不能! 曦瑶从未有过如此感受,但不知为何,自从看了那本《诗词选集》,她总能从眼前之清风、舍外之烟林中得到共鸣。 她也更加认同母亲那番话,这个世上最美的东西,往往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而这些诗词却让自己切实地感触到了它! 不过,其中某些诗句着实晦涩难懂,曦瑶至今仍思揣不透。 她晃了下脑袋,将思绪收回,转眼望向院中男子,此时,他正翼翼伸展着四肢。 曦瑶自忖:那日,他漂浮于山溪,被自己和荣二娘打捞上岸,回眸间,已是过去四月之久。 每每回想,恍然如昨,谁又曾逆料,他足足休养了四个月才能下床走路,而自己同他,竟也相处了四个多月! 尽管曦瑶觉他恢复得缓慢,但在爷爷看来,却并非如此,经日感叹他身体异非常人。 随伤势渐渐好转,那男子神色也舒爽了许多,苦皱不展之双眉终松弛开来。 却是他依然寡言少语,不喜言谈,如此来看,乃是性格使然。 曦瑶心想:他先前所处环境究竟如何,怎地造就成了这种沉闷习性,能说话不是很好吗,为何他却不愿多说一句,若易地而处,自己说上整天也不觉得疲累。 想到此节,一丝酸楚悄然流过曦瑶心间。 一旁,爷爷背起药篓,叮嘱道:“丫头,我进山采药了,今日,你仍跟他留守家中。” 曦瑶乖巧点头,还未出门,爷爷好似又想起什么。 转身向那男子道:“小子,你大病初愈,锻炼自然是好,却不可操之过急,须知欲速不达之理!” 男子轻轻点了点头,仍是一语不发,关照完毕,爷爷背起药篓便走出了门去。 曦瑶安之若素,爷爷每日上山采药,都是留下她照看那男子,如今曦瑶早已习惯,也无半分不适。 看着爷爷背影消失在了门口,曦瑶缓缓回过身子,百无聊赖之下,捡起地上一只蚂蚁。 任其手心爬至手背,手背爬回手心,阳光打在曦瑶指尖,如若脂玉一般透明。 曦瑶抬起俏脸,透过指缝偷睨阳光,光线刺入瞳孔,心中麻痒难耐,她一双大眼也于阳光下更显水灵动人。 却是这时,一道黑影横在身前,隔绝了头顶阳光。 一声音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第13章 金秋山上 曦瑶撤回右手,愕然发现那男子已站在自己跟前,如此打量过去,他竟有几分清逸。 曦瑶心想:他平日鲜有同自己交谈,怎的今天如此反常,竟还来询问自己名姓。 曦瑶略有羞涩,一颗心砰砰起跳,她受宠若惊,直直凝视着男子,一时间,竟忘记置答于他。 男子自忖道:爷爷平时只唤她丫头,斗金却唤她哑妹,自己虽同她相处四月之久,仍不知如何称呼,时至今日才向其询起。 曦瑶微微一愣,而后拣起一块石子,在地上写出‘曦瑶’二字。 男子心领神会,而后望向远处山峦,道:“你对那里应该很熟悉吧。” 曦瑶不明所以,心想他平时不善言谈,怎地方一开口,自己便摸不着头脑了呢。 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 那男子略有迟疑,又道:“姑娘······可否带在下去山上走走?” 曦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想上山,正欲答应,忽又想起爷爷临走前吩咐。 便道:“爷爷说你大病初愈,不能操之过急。(哑语)” 男子道:“我已在家中躺了四月之久,着实无味,这几日我腿脚已恢复不少,上山自不成问题,反而对身体有益。” 曦瑶也觉他言之在理,况且爷爷曾说,让他循序渐进,锻炼体魄,带他上山也不无停妥。 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曦瑶拴上院门,两人向着大山便走了出去,来至村外,一条幽僻小路隐显于灌木之间。 曦瑶携领男子钻入其中,行出不久,小路两侧林木葱郁,高草渐起,直至后来,近乎没及头顶。 人行其中,幽幽然若隔于世,阒阒然而静谧无忧。 时令金秋,枯黄遍野,秋风徐来,树叶飘摇而落,尽将秋色渲染一地,落脚上去吱吱有声,绵软清脆。 曦瑶一身淡雅行走其中,仿佛迈入了画境。 头顶,落叶纷纷,倾如金雨,周遭,高草招摇,旖旎温柔。 秋似清波缓缓入怀,时如飞轮转眼成梦,曦瑶心无旁骛,嫣然含笑。 她的笑是如此清纯,如此脱俗,宛如秋日里的一抹旭阳,花萼上的一滴甘露,悄然无息地打动着人心,打动着那男子的心。 他望着跟前的曦瑶,一时间竟是痴了! 暗道:许久以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甜美,她仿佛只属于这里,也只有这片山林,才能衬托出她最美一面! 男子深深呼吸,肺腑清新无比,他甚至能品出空气中的丝丝甜意,这里如世外桃源一般,令人心驰神往。 男子不觉间嘴角上扬,微微生笑,自苏醒以来,这也是他第一次面带笑意。 两人继续前行,听到的唯有脚下枯叶细响,头顶啾啾鸟鸣,羊肠小道也仿佛没有尽头。 曦瑶会心一笑,向那男子道:“这里是不是很美。(哑语)” 男子微微侧首,凝视眼前人,她双颊晕红,恬淡合适,她不动声色,倾心迷人。 男子脱口而出道:“好美!” 阳光着脸,那男子看去也气宇十足,神骏非凡,额心疤痕尤为显眼。 曦瑶见他含情脉脉,竟盯着自己道出那句奇怪词汇,顿时面红耳赤,心如小鹿乱撞,急忙背过身去,一丝蜜意暗生心间。 曦瑶不解想道:这种感觉好生奇怪,自始至今从未体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那男子憬然惊觉,当即侧过身去,搪塞道:“我是说……这里的风景很美!” 曦瑶面有羞涩,垂下头去,竟是窃窃地笑了。 良久,转过身来,向着前方款款而行,那男子也默默随了出去。 曦瑶睨向一旁,但见此时,那男子面色平和,双眼含光,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曦瑶好奇道:“可否请教公子一个问题。(哑语)” 男子一脸茫然,道:“姑娘但说无妨。” 曦瑶道:“你时常经日不语,可否觉得苦闷?(哑语)” 男子微微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 思之良久,方道:“或许我言语无味,不如不说。” 曦瑶不解道:“这是何说法?我若能开口说话,定会整日喋喋不休,是否无味又能怎样。(哑语)” 男子剑眉微轩,这才开悟曦瑶不能言谈一事。 不禁心想:和她相比,自己能开口说话已是万幸,却为何不愿同人多说几句,究竟何种环境造就了今日之自己? 曦瑶继续道:“我本是可以说话的,只因年幼贪玩,误食了山上的‘失声草’,乃致咽喉受损,自此再也不能发声。(哑语)” 男子不禁愕然,他还道曦瑶哑巴天生使然,谁知竟因误食失声草而起。 却是他此刻依然不知如何作答曦瑶,身向前方,一语不发。 曦瑶蓦然一愣,心道:自己好生奇怪,怎地突然向他诉说起了此事? 凉风有信,高草幽幽,两人相顾无言,继续前行。 曦瑶忽地转过身来,向那男子道:“不如,咱们来给你起了名字吧!(哑语)” 男子面色复杂,名字一词之于自己,当真陌生而又突兀,自己甚至不知自家姓氏,又要如何取名。 男子一时间又是沉默了起来。 曦瑶继续道:“没有名字,称呼总有不便,既然你不记得自己名姓,何不新起一个。(哑语)” 言毕,曦瑶俯下身子,扫开枯叶,向那男子比划道:“补丁村祖姓荣,我便叫荣曦瑶。(哑语)” 说着在地上写出荣曦瑶三个大字。 自豪地道:“曦者晨曦,瑶者瑶玉,曦瑶则为清晨之玉,这便是我名字的寓意,是娘起的。(哑语)” 男子缄默不言,只是凝望着地上那个名字。 曦瑶抬头望向男子,又道:“你既然不知自己姓氏,不如就同我们一样吧,可是,又该给你起什么名字好呢?(哑语)” 男子瞅了眼曦瑶,曦瑶恰是睹见他额头的那块疤痕,阳光下,宛如云朵模样。 曦瑶面色一喜,道:“不如,就叫你‘荣云’吧,你觉得怎样?(哑语)” 男子似也意识到了什么,顺手摸向自己眉心,可于其来处,却没了半分印象。 思量间,曦瑶已在自己名字旁边写上了‘荣云’二字,她笑靥如花,显然很是中意这个名字。 开心地道:“恩,这个便是你的名字了!(哑语)” 那男子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如身外之物一般,他于心中默念几遍,却始终像在称呼他人。 良久,男子轻点头颅,却只要言不烦地回了个‘恩’字。 曦瑶挺身而起,再是审视地上的两个名字。 激动地道:“从今开始,你也有自己的名字了!(哑语)” 第14章 柜山横祸 男子嘴角微抿,与她相视一笑。 两人再是前行,不知这般走了多久,四下高草陡然消失,目之所及莽莽苍苍。 荣云回身望去,补丁村于树冠之上,隐隐探出半个脑袋。 不觉间,两人竟已行至半山腰处,他周身也隐隐有些发热。 这四个月来,曦瑶鲜有上山,此刻来行也是香汗淋漓。 她深深喘上一口,向荣云道:“这里便是‘柜山’了。(哑语)” 说着在左手掌心写出‘柜山’二字,荣云微微喘息,会而不语。 曦瑶见状,关切道:“你伤势初愈,不可过于劳累,咱们不如歇上片刻再走。(哑语)” 荣云望向一旁曦瑶,道:“没事,我还不累,难得出来一趟,咱们走会再歇不迟。” 说完已是迈了出去,曦瑶无奈,也只得跟他出去。 荣云未走几步,悄然侧首,余光却向着远方打量不止,只是他举止轻微,曦瑶也未能察查。 荣云面有疑窦,心道:方才明明听到一阵窸窣声响,为何却不见异状,难道,是自己幻觉不成。 荣云无奈,收回心思,向着前方继续行了出去。 一旁曦瑶则置身山林之间,顾盼嫣然,趣味无限。 如此这般又是走出半个时辰,周遭树木稀疏,绿竹入眼。 起初还只是零星几根,直至最后,层层重叠,四方辐辏,一眼望去,宛若翠绿色的屏障,更仿佛眨眼之际,已从秋日的枯黄走进了春日的浓绿,当真妙不可言! 听闻枝头鸟鸣啾啾,身翼爽风拂送,曦瑶闭合双眼,缓缓嗅上一口竹香,整个人如置身云端,一时间如痴如梦。 荣云一双目光停落曦瑶身上,再也挪之不开。 却是此时,双腿忽地一阵剧痛,一个禁受不得,咚地跪倒在地。 听闻声响,曦瑶急忙开眼。 见荣云屈蹲地下,神色痛苦,慌忙询道:“你怎么了,可是走路太多身体不适!(哑语)” 荣云皓齿紧咬,额露细汗,缓过一缓,方道:“没事,只是双腿有点微痛。” 曦瑶面有自责,道:“那咱们歇息一会,待你伤痛缓轻便行下山。(哑语)” 荣云见她面色消沉,故作坦然道:“你不用担心,我现下已好了许多。” 虽如是说,双腿却似万针戳刺般难禁,不消片刻,额头已汗出如浆。 曦瑶半信半疑,也随他坐在了一起。 荣云没去理会,反而转身望向身后,神情愈发疑忌。 曦瑶觉他举止异常,不禁问道:“你怎么了?(哑语)” 荣云一脸严肃,头也不回地道:“这里,可是有什么奇怪之物?” 自踏入这方丛林开始,荣云便觉得有东西不即不离,悄随于后,即令枯叶清脆,他也能听得确切。 只是频频留意,也未能瞧见端倪,如今怪声又起,当是那奇怪之物又跟了上来。 曦瑶不知所云,也自向后张望了出去,身躯一怔,啊地呼喊出声。 荣云大吃一惊,忙瞧向曦瑶这处。 只见她樱口大张,不可置信道:“咱们该不是遇到了灵兽吧!(哑语)” 荣云虽然失忆,对这灵兽二字却如镌骨般的敬畏。 所谓灵兽,孕天地灵气之所生,滋日月精华而所长,乃世间大奇之所在。 强者所向无敌,谅必你神功盖世,也难相抗,弱者也能做到蛮横强梁,雄长一方。 可灵气宝地毕竟寥寥,灵兽异种亦属珍罕,常人往往一生也难亲见。 这万千深山纵然极适于灵兽生长,又能存有几只,遇合更是难上加难,几近痴人说梦。 荣云难信其说,道:“这一带,可有灵兽出没的掌故。” 曦瑶道:“自己生长山中这许多年,从未听闻村民遭遇灵兽之实事。(哑语)” 荣云宽慰道:“依声音而断,对方相距我们不过十丈,灵兽素来身躯庞然,若是灵兽所为,岂有难觅之理,如此看来,乃是我们过于疑神疑鬼了。” 曦瑶回望来时之路,面有负疚道:“是我一时疏虞,竟带你行出了恁远,咱们这就回去吧!(哑语)” 曦瑶起身来扶荣云,已行下山之念。 偏在这时,荣云双腿再有刺痛传来,当真动也不能动弹。 哗!哗!哗! 正思量间,一侧竹林婆娑摇曳,好似风吹雨打一般。 可四下静谧,偶有来风也柔和清新,哪里造得出如此声势! 两人不约而同地观望出去,荣云刚松弛下来的身心复又紧绷而起。 不安道:遭遇灵兽,这几近如雷打劈人般鲜见之事,当真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哗!哗!哗! 再是一阵鼓噪声起,荣云面有绝望,心道:如此看去,必然是灵兽无疑了! 荣云已知来者不善,可自己行走都是不能,奔逃更是无稽。 随向曦瑶道:“你快走!” 曦瑶不走,反朝荣云这处奔来,她知荣云腿脚不便,若没自己搀扶,必然脱身不得。 荣云见状心中生暖,他吃力起身,双腿忽如万针攒刺而苦不堪言,立于原地,不敢再动,痛入心扉,冷汗直冒。 哗!哗!哗! 竹林中,再是一阵骚动,此一次,距离犹近上次。 荣云跌跌撞撞,踬蹶退出,若非曦瑶旁扶,只怕寸步难移! 荣云心中愈发诧异,听闻声响,相隔已不过数丈,为何竹林仍是空空,唯闻骚动,不见兽影,难道这灵兽生得玲珑小巧? 曦瑶与之不同,瞳孔尽是恐慌。 她自幼生长山中,灵兽一说故老相传,更有父母拿来恫吓闹哭孩童,是以村民望风生寒,心忌已久。 哗!哗!哗! 声音又起,却见前方,竹叶莎莎零落,竹干忽地分向两厢。 中间处,地面猛然凸鼓而起,好似田鼠打洞一般,只是这鼓包竟有坟墓大小! 荣云憬然惊觉,一旁曦瑶则更显惶惧。 荣云心道:难怪这一路如何也发见不得,原来这灵兽竟是遁于地下! 汪——汪——汪—— 几声闷响自地下传出,鼓包如赋生命,忽地向两人这处游移而来。 他二人一惊非小,连连辟易,奈何荣云行动不便,鼓包顷刻间,已迫近数丈。 正在两人无助间当,那鼓包蓦地停在五丈远处,动也不再动弹一下,好似其下灵兽已丧失了生机一般。 二人既惊且疑,双双目光紧盯鼓包,大气不敢喘上一口。 竹林瞬间阒静无声,落针可闻,只听得到两颗心蓬蓬乱跳。 第15章 手无缚鸡 下一刻,噪声大作,鼓包骤然提速而来,犹胜初时猛烈,宛如泥土捏作的巨蟒,只一瞬间,便已咬向二人! 荣云拉起曦瑶,断然喝道:“快走!” 还未起步,脚下一麻,已然跌了出去。 曦瑶惊慌失色,二话不说,忙去搀扶。 不禁问道:“你怎样了?(哑语)” 荣云满身枯叶,颇显狼狈,犹未置答,那如狗吠般的怪声再是传来,此刻已是近至跟前! 这究竟是何灵种,依声色而辨,与柴犬殊无二致。 危机关头,荣云犹有此一问。 嘭地一声炸响,地面登时破碎开来,土石迸溅,决倾如雨,风起呼啸,百竹危摇。 汪——汪——汪—— 但见破开之处,一庞然大物昂首嘶鸣,震天价响,劲沛之音,直刺得人耳嗡嗡乱溃。 其下,一股剧风同时卷出,枯叶漫舞,遮天蔽日! 荣云、曦瑶几难开眼,强自观望,依稀瞧得跟前灵兽高及两米,棕毛油亮,鼻孔冲天,足如鸡距,锋利似刀,两颗獠牙间哧哧喷气,端的是赫赫而立,威风八面! 曦瑶此刻,则惊得一身冷汗。 荣云诧异,心道:这是何灵兽,鸡不像鸡,猪不像猪,声如犬吠,狰狞凶狠,且从那双利爪看去,善于挖掘不无道理! 汪—— 那灵兽又是一声狂吠,声震四野,遍透竹林。 倏然一股劲风卷向周遭,但见绿竹如涛,翻涌不息。 下一刻,那灵兽后足拨地,不停磨蹭,獠牙挺起,豁然卯力冲来。 荣云精神大振,此灵兽猛如铁牛,若被迎面撞上,非毙死当场不可! 不暇多想,伸手推开曦瑶,而后纵身反扑,但见竹林之中,两人登时分向两厢。 中间处,呼啦啦声色大躁,灵兽一窜而过。 竹叶飞溅,灵兽击空,直奔出数丈,方得停下。 曦瑶一阵翻滚,瘫倒在地,不容起身,已是望来荣云这处。 曦瑶惭愧心想:今日之事,皆因自己疏虞而起,荣云受人迫害尚没有死,若是丧命此处,自己当真万死莫赎啊! 汪——汪—— 那灵兽一击击空,转头来喝,顿足踏地,更显狂躁,哞地撩张大嘴,好似一口便欲吞下二人! 荣云双眉紧蹙,满面愁容,自忖:自己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面对这如脱缰野马般的灵兽,当该如何应对,更该如何遁逃呢? 汪——汪——汪—— 正自沉思,那灵兽叫声再起,四足攒动,庞大身躯眨眼便至,荣云后脊一凉,大汗直淌。 他再不敢分神,朝起一侧纵扑而去,岂料双腿一麻,无处发力,整个人俨如木棍一般直直趴在了原地。 曦瑶见状,一颗心直要跳出了嗓子眼,口中不禁咿呀出声。 荣云眼见灵兽便要凌空踏下,情急之中,身躯一滚,而后喀嗤一声巨响爆于耳边,那灵兽竟重重踩在了地面。 灵兽不依不饶,调转身躯,尖锐獠牙直向荣云身躯刺了进去,荣云一记侧滚险险避过。 灵兽头颅一甩,獠牙竟也随之刺来,荣云不作停歇,连连滚出五转,方脱倒悬,不受其害。 但见远处,一人一兽扑腾起势,人如泥鳅,满地打滑,兽如狂牛,怒不可遏。 不消片刻,已是烟尘弥漫,呛人口鼻! 曦瑶为之捏了把汗,起身再向荣云冲来。 这一刻,她何其纳罕,自己明明对那灵兽忌惮无比,眼见荣云羁身难走,为何想也不想便已冲了过来! 荣云再是翻过一圈,见曦瑶意欲上前,连忙挥手制止。 大声道:“姑娘留步,且往竹林深处跑!” 此下竹木稀疏,那灵兽横冲直撞,无可羁勒,于二人有着极大的不利,眼下虽能翻滚绕避,不消片刻,必然力竭,当快快逃去深处才是! 荣云擘肌分理地想着。 曦瑶心领神会,正要起步,却又回头,心中所系仍是荣云。 这里相距深林仍有十米间隔,他双腿有伤,可该如何过去啊。 想到这处,曦瑶心急如焚。 汪——汪——汪—— 烟尘之中,灵兽连啸三声,波浪震荡,竹枝乱颤。 蓦地里咕咚咚一阵闷响,那怪物奔出烟尘,再向荣云发难而来。 一人一兽相距不过两米,荣云能切实嗅到它口中腥臭异味,直教人烦恶欲呕。 跟前狂风骤起,竹枝掺杂碎叶戳面生疼,那灵兽猛然前挠,但见五道匕刃般的利爪直直刺向荣云当胸。 荣云一记后滚,身前喀嗤嗤一阵爆鸣,臂腕粗竹连断三根。 荣云拔地而起,趁此间当,疾向竹林深处奔了过去。 身后,那灵兽鼻孔冒气,恼恨已极,四肢腾跃,飞也似地冲将而来。 荣云唯觉后心发凉,转身望去,顿时气窒。 只见咫尺处,那灵兽足踏烟尘,身裹竹叶,宛如魔神般呼啸而来! 荣云绕避其侧,灵兽落地转身,已死死截住了荣云去路。 荣云一颗心冰如霜打,如是来看,当是自己大言炎炎,小觑了这灵兽一身能耐! 荣云绝望在想:前路被封,后退无路,自己当真要被它玩弄至死不成? 正在踌躇之际,灵兽一声号叫,气冲霄汉,张牙舞爪撕挠而来。 千钧一发之时,荣云双腿发酥,竟又咚地跌翻在地。 他顿时心如死灰,自忖:如此看来,我是要饮恨而殁了,当真便宜了那些杀身仇家,实令我死不瞑目! “啊!” 未待灵兽冲出,竹林深处,忽地传来一声呐喊,却见曦瑶手举石块,一个冲步,狠狠掷了出去。 啵地一声闷响,石块不偏不倚,恰是砸中了灵兽脑壳。 灵兽受惊逾开,回瞧落地之物,却见是枚拳头大小的石块,再回头凝向石块飞来方向,顿时双眼如电,幽幽摄人! 汪—— 那巨兽怒不可遏,一声嘶吼,但见周遭竹木呼啦啦地偏向后方,满地竹叶翻涌如水一般。 荣云暗暗松气,心道:这灵兽毕竟不似人类那般,能沉着冷静,审时度势,曦瑶一颗石块竟是救下了自己,当真庆幸,若非如此,刚刚怕已是给它害了。 遂不再迟疑,咬牙忍痛,自一侧偷偷潜去了竹林深处。 那灵兽双眼幽绿,仍死盯曦瑶不放,四肢拨动,俨然一副蓄势待发之姿态! 曦瑶见荣云缓缓入了竹林,一颗心终得落下。 转眼又见灵兽咄咄逼人,誓与自己不死不休,一颗心复又悬起,疾朝竹林更深处奔了出去。 汪—— 那巨兽一声咆哮,再不顾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獠牙挺起,垂头猛冲而来。 林间顿时噼啪爆鸣,那灵兽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所过之处,竹竿立时分崩离析。 饶是如此,余威不减,竟与曦瑶渐有迫近之势! 第16章 所向披靡 曦瑶见那灵兽身处密林如履平地,当即再加快了步伐。 奈何此时那灵兽眼中仅有自己,这么看去势要赶上,曦瑶一颗心不禁越跳越快。 荣云大吃一惊,这竹林对灵兽竟毫无作用,曦瑶有险,这可如何是好! 曦瑶又是跑出数丈,身后忽然没了声响,她大气得喘,抚膺感怀。 心道那怪物一身蛮力终是罄尽,此刻,这竹林之作用也逐渐显现了出来。 曦瑶回头,果已不见灵兽影踪,环顾四下,待确定荣云位置,登时迎了上去。 荣云趑趄前行,气息闷重,双腿之刺痛,实令他更加生受。 荣云见曦瑶发丝凌乱,自一侧竹林钻出,不觉松了口大气。 道:“那灵兽可有伤到了你?” 话刚出口,心如热电疾走,全身微觉肉麻。 他心中诧异,此话虽不亲昵,于自己而言,为何仍如绕指软语一般,是下浑身俱不自在,好似从未关怀过任何一人。 荣云愈发好奇,自己之前究竟何许人物? 曦瑶香汗满身,道:“果真如你所言,这竹林于我们脱险大有裨益,此时,那灵兽也不知绕去了何处。(哑语)” 荣云轻轻点头,复又不再言语。 曦瑶道:“趁此间当,咱们快些下山吧。(哑语)” 荣云再是点头,仍而不语。 曦瑶搀起荣云,蹑足行向林外,刚走几步,挽着荣云的玉手忽觉一阵颤动。 回身来看,竟见荣云眉目凝重,神色谨饬。 曦瑶道:“你不舒服吗?(哑语)” 荣云耸然道:“那灵兽并未远去!” 闻言,曦瑶心中咯噔一跳,四下瞧望,不解道:“为何我却看不见它,更听不出……(哑语)” 说到这里,曦瑶双手顿时僵在了半空,心中已是有了答案。 荣云怔忡道:“没错,那灵兽已遁去了地下!” 曦瑶低头望向脚下,好似那踏着的泥土里,正潜藏着威猛灵兽一般。 如此看来,这怪物非只一身蛮力,这可该如何应对,曦瑶蓦地由喜转悲。 一旁,荣云竖耳聆听,洞悉八方,四下重归静谧,曦瑶甚至不敢作息。 但见跟前,荣云忽地侧首向右,大声道:“在那!” 声音甫歇,喧噪大作,竹竿嗤嗤移向两厢,一坟茔大小鼓包自中间遽向二人这处驶来。 荣云不由迟疑,拉起曦瑶纤手便迈了出去,这般握着,竟是柔弱无骨,温润似玉。 曦瑶忽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已被荣云带了出去,明眸大眼,紧盯荣云手臂不放。 心道:他竟然牵住了自己! 曦瑶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犹胜灵兽追击之时。 却是荣云情急之下手劲略大,竟握得她微微生疼,可她心中依然甘之如饴! 哗!哗!哗! 背后,莫大隆起眨眼便至,显是胜过他二人移速,如此看着,已是没了悬念。 曦瑶顿然清醒,心中唯留一个念头:自己要和眼前男子死在一起了吗? 不知为何,她却没有半分伤感。 只见荣云右手蓄力,猛然一拽,将曦瑶扯向了前方,曦瑶只觉身体一轻,下一刻,已快出荣云三步之远。 耳边,嘭地一声炸响传来,霎时间土石迸溅,乱屑横飞,一道蛮力自下而上,径将荣云顶去了半空! 汪—— 破裂之处,一声兽啸透彻竹林,如若蛟龙破海畅快升空,更如牢笼猛兽得能解脱,浑身怪力骇人可怖。 它前爪顺势疾探,朝起空中的荣云便刺了上去! 荣云身体翻飞直上,足足被抛出两丈有余,未待喘息,三道利爪如若匕首,已朝背心刺将过来。 眼见荣云倒悬一刻,曦瑶惊魂落魄,啊地一声呐喊而出。 不再顾忌这许多,竟是向那庞然大物不悔地冲了出去。 荣云身悬半空无处借力,当真毫无规避之策。 只见那不赀之躯俨如秋风落叶,渺小而又茫然,悄悄陨向生命的终结。 斜侧里,荣云右手忽地掠过一片竹枝,他心中咯噔一颤,再也不愿放过这最后一株救命稻草。 反手抓起,猛然一拉,身体向着右侧微微偏了出去。 背后嗤嗤风紧,利爪贴身而过,荣云终于险险躲过致命一击。 饶是如此,仍被那袭来之劲风掸得倒飞而出,噗啦啦一阵闷响,直朝竹冠坠了下去。 唯觉面目火辣,皮肉生疼,再是咚地一声闷响,荣云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竹林小径之上。 五脏六腑颤裂欲碎,喉头一甜,哇地吐出大口鲜血。 这处,曦瑶刚冲至灵兽跟前,竟发现荣云已奇迹脱险,心中磐石悄然落地。 却是那灵兽,前爪不中之下,身受惯力,莫大身躯于竹林中打了个圈,麻绳粗细的尾巴不偏不倚,直朝曦瑶胸口抽打而来。 曦瑶无可如何,抱起双臂抵在胸前。 忽觉臂肘一阵麻木火炽,直向心头钻去,无匹怪力倾泻而来,身体一轻,已是斜飞数丈之外。 身如竹叶,于林中穿梭飘飞,更于竹竿上横冲直撞。 好在竹竿柔韧,反复几次,将曦瑶一身磅礴巨力卸去了七八。 如此以来,身体却愈发不受控制,左摇右曳之际,一脚踏在了笋尖之上。 依稀听得一声脆响,曦瑶脚踝登时显出鹅蛋大小的肿包! 曦瑶跌翻在地不住轻吟,痛入骨髓,极不受用,泪水尽也于眼眶打转个不停,周身更也酸疼难抑。 那竹竿虽是卸去自身大力,但也如皮鞭一般抽打在身,现下令她再也行动不得。 汪—— 那灵兽一击击空,满腔怨毒,声声嚎号,双眼直欲斥出火来。 远处,荣云则手捂胸膛,狂喘不止,现下被这灵兽折腾了半个时辰,当真手也发软,腿也打颤,一时蹲坐于地起身不得。 汪——汪——汪—— 竹林间,声撼天地,兽啸罗唣,那灵兽甩首顿足,如若撒欢一般,霎时间,烟尘弥漫,地颤有音。 荣云见状何其诧异,心道:这灵兽可是怎么了,为何如同发疯入魔一样! 远处曦瑶见状,更是满心疑窦。 汪—— 灵兽陡然歇斯底里,仰天一声长啸,周遭粗竹无风劲摆,莎莎零落,群鸟受惊,直朝天际飞窜乱走。 尘埃落定,那灵兽蓦然呆怔原地,如若磐石,森森双眼斜向荣云这处。 与之对视,荣云顿觉全身一紧,不寒而栗,手心直也冷汗涔涔。 叶落风停,竹林复归宁定,静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下一刻,那灵兽汪地一声咆哮,如若雷鸣炸响竹林,荣云双耳嗡然发溃,神志几难自省。 却见远处,那灵兽所向披靡,如滚石下山,咕隆隆奔向荣云这来。 四下竹竿触之即爆,粘之成粉,威猛之势,无双无对! 荣云瞠目结舌,心骇若停,眼前哪是什么灵兽,分明是前来索命的厉鬼啊! 但见灵兽越奔越快,獠牙一挺,直直刺向了荣云。 第17章 无名之火 荣云自知那灵兽在孤注一掷,若身中此招,岂有存活之理! 想也不想,竭力搀扶竹竿,终颤悠悠地立了起来。 还未迈步,筋骨一阵抽搐,顿如断线木偶,咕咚一声跌了下去。 再是抬头,但见两根獠牙尖如长葱,迎着自己喉咙便刺了下去,荣云一颗心瞬间冰凉。 弥留之际,荣云不禁自嘲道:都说人死前,会将此生见闻依依浮现脑海,我如今失忆,不知能否应验,想我一生,当真如此平庸碌碌吗,未免活得憋屈,可悲!可叹啊! 下一刻,荣云倏然转身,双眸如电,内心火炽,满腔怒意油然而生。 他剑眉一嗔,断然呵道:“我死于不死,岂由你一只畜生决定!” 声音甫歇,顿觉胸膛热如火炙,犹似燃起一团烈火,而后,热火顺延双臂筋脉,直向手心汇拢过去。 荣云再也禁受不得,一声叱咤,双掌反推而出。 身前,哄然起势,但见热浪卷集,一道火球于掌心呼呼斡旋,越胀越大。 却是火苗尽黑,诡异乖戾,荣云顺势将那胸口热气尽数逼出,手心黑火瞬间如磨盘大小,滚滚黑火,灼人脸面! 那灵兽獠牙龇张,狂奔不息,显未料到此节。 只见荣云双手一送,黑色火球正对灵兽口中推了进去。 汪——汪——汪—— 灵兽声嘶力竭,顿足哀号,再也没了方才狰狞凶狠。 却见它口齿之间,黑火仍生息不灭,那灵兽再是嚎叫片刻,终连声音也难发出。 它噗通一声倾翻在地,尖锐四肢于地面拨挠不止。 再过片刻,足距慢下,气若游丝,只是偶尔如痉挛般颤上一下。 再是片刻,僵直在地,全然没了生息。 清风拂来,焦糊刺鼻,中人欲呕。 荣云瞠目结舌,惊疑不置,兀自望着自己双手,心道:方才,那道黑色火焰是如何一回事,当真出于自己双手? 荣云呆愣原地,惊而不语,与那惨死之灵兽殊无二致。 不远处,曦瑶更难直信,荣云翻手推掌之际,竟可生出黑火,将那不可一世之灵兽击毙就地,他竟怀有绝世武功! 荣云静下心神,吃力起身,向那灵兽缓缓移了上去。 近处来瞧,那灵兽当真已没了生命迹象。 荣云寻思:依此体型判定,这灵兽不过一只幼崽,虽无通天彻地之能,也让自己尝尽了苦头,若是只成年灵兽,岂有胜算之券,如此说来,也是自己命不该绝啊! 可自己这身武功究竟是何明堂,又和自己先前遇害一事有着什么张本,荣云剑眉微蹙,越想越是好奇。 曦瑶脚踝肿胀,此刻尽显淤紫,足趾微微动弹,疼痛便直往心口里钻,当真令她痛不欲生。 她扶起一侧竹竿,一跷一拐地行来荣云这处。 日色偏暗,林间竹影扶疏,清风荡来,小径斑驳闪烁。 眼下虽知那灵兽已不省人事,曦瑶这般瞧着仍怦怦心跳,转眼再见兀自书空咄咄的荣云,不禁百感交集。 心想:荣云身怀绝技固然是好,可他被迫害至尸横山野也是事实,凡事有好有坏,自己更不知随喜随悲。 荣云蓦然回首,恰与她四目交接,曦瑶神色一振,羞然垂首,不与朝向。 荣云一眼便是瞧见曦瑶崴伤的右脚,心有余惊地道:“你脚受伤了!” 曦瑶佯装笑意,道:“给灵兽追赶,一时粗疏受了伤,想必歇上片刻也就不打紧了。(哑语)” 荣云道:“我来帮你瞧瞧。” 言毕,扶曦瑶一旁坐下,撩起她裤管一看,更是愕然。 只见曦瑶脚踝已肿得如同拳头大小,荣云伸手轻轻一碰,曦瑶不禁咬牙轻吟。 如此举止并无亲昵,却是荣云心头一热,又觉扭捏不适。 荣云自知方才一战,二人均有力竭,且那黑火施展过后,他更愈发心力不足。 便道:“咱们在此歇上一歇,待体力有所恢复再行下山。” 曦瑶点头蒙允,荣云于她身旁落坐。 竹径一侧,但见二人沉默不语,虽相隔咫尺,却一人朝北一人朝南,好似有胆幽会,无胆执手的青涩情人。 原本鼓噪的竹林霎时间复归宁定,风儿微凉,心儿微醺,曦瑶时时旁睐,偷睨几眼荣云,此时,满脑子尽也是他。 再回想起同灵兽恶斗之时,荣云数次冒险救下自己,心中窃喜,差点笑出了声响。 曦瑶又是摸了摸自己右手,心想这手荣云也是牵过的。 心中一甜,面颊顿时绯红而起。 曦瑶好奇又想:此时,身旁的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两人体力透支,一歇便是整个时辰,待有所憬然,只见日昃西离,火云满天,其后淡淡金彩犹如天绅倒悬,尽铺身前竹径之上,美得令人窒息。 曦瑶唯觉乏累消却大半,低头来瞧,却见脚踝不仅淤青不散,反有愈肿之势,一时间不知所措。 跟旁,荣云神色蓦然一紧,目光倏地射向竹林深处。 曦瑶见状何其骇异,心想他这副神色,可是又察觉到了灵兽,若再遇合一只,存活当真没了丝毫悬念! 荣云面色深沉,心境凄凉,不禁也想:此处莫非不止一只灵兽,可灵兽毕属世间奇罕,岂有一日遭逢两只的道理! 曦瑶怔忡道:“你……你可是又发现了什么!(哑语)” 荣云细耳聆听,不予置答,少顷,鼻息一呼,整个人也松弛了下来。 曦瑶不解,再是问道:“你发现了什么?(哑语)” 荣云道:“竹林那头,有着什么动静。” 曦瑶猛然侧过身去,一颗心突突乱跳,道:“灵兽在那处吗?(哑语)” 荣云道:“这音色细腻,不如先前那般粗躁,该不是灵兽。” 曦瑶听后顿时松了口气,心想这时候,竹林深处会有何动静呢? 下一刻,神色一振,回道:“莫非是上山的村民!(哑语)” 荣云不语,只是等那声音继续靠近。 片刻后,便已隐约听到一人说道:“哎,当真可惜,竟给那头野猪逃了,不然,够俺一家三口吃上半月了。” 另有一人道:“让俺说,还是你命中与那野猪无缘,俺去年曾有幸猎得一只,那肌理与牛肉无异,吃起来还格外劲道!” 更有一人道:“俺可不如你俩无厌足,山鸡野兔已能令俺美上几天了!” 三人言笑晏晏,再过片刻,声音已清晰可辨。 第18章 囿于成见 曦瑶激动道:“果然是村民赶山回来了!(哑语)” 荣云只点头作答,清风拂来,竹叶婆娑,竹径尽头,一人忽地道:“三哥,你可有嗅到一股糊味?” 一人应道:“这山风中确是有股糊味,莫非前林着火啦!” 另一人道:“净瞎说,山林着火岂是这种味道,依俺看,当是谁家孩童野炊,不小心过了火候。” 一人再道:“言之有理,可孩子毕竟不知分寸,引来山火便大大的不值当了,咱们快过去瞧瞧吧!” 甫一定念,三人当即加快了步伐。 但见竹径尽头,三人忽地钻了出来,各人肩扛猎叉,倒挂猎物,当真好不威风。 一魁梧男子面有疑窦,伸手指向前方,道:“那里有人!” 跟旁一人眺眼去望,不禁道:“这处看着,好像是根生叔家的哑姑娘。” 那男子再是细望,面色微微一惊,诧异道:“咦?她身旁那男子是谁,咋从未见过。” 那魁梧男子听闻至此,骤然放缓了步子,低声道:“莫不是那哑姑娘瞒着根生叔,潜来此地同那男子偷行不齿之事吧!” 另外两人当即面生鄙夷,右侧一身材微瘦的男子更有怒意。 道:“果真有其母必有其女,这等伤风败俗的行径也干得出来,想根生叔行医一生,年高德韶,却也被这丫头丢尽了脸面!” 那男子越说越气,当即加快步子,直欲擒了这对狗男女,却被身后一人硬生生拉了下来。 那人道:“三哥,你且慢!” 这男子回过头来,不解道:“锋弟,你为何要拦我?” 那被唤作锋弟的男子正是荣林锋,一旁微痩男子则被称为荣老三,魁梧男子则被称为墩子。 荣林锋回道:“三哥,那男子我识得!” 墩子听后不禁一怔,道:“林锋,你当真识得那男子!” 却是荣老三不以为然,挣开荣林锋双手,又欲奔上前去。 嗔怒道:“识得更好,如此咱也可以去见见他家老儿!” 荣林锋再是上去拦下荣老三,道:“三哥曲解俺意思了,俺是说,那男子便是根生叔前段日子河中救下的重伤男子啊!” 两人听后同时一愣,相顾无言。 荣老三道:“此话当真,你不如再瞧个仔细,以免出了差子。” 荣林锋继续道:“不会错的,当时,便是俺将那男子背去的根生叔家中,岂会认不得他!” 墩子惊道:“那小子便是根生叔救下的男子?那个伤至垂危,全身残废的男子?可他为何还能行动?” 荣林锋道:“想必是根生叔妙手回春吧。” 荣老三疑道:“那他们是在偷情,还是……” 荣林锋道:“此事却不见得,咱们不如过去问个究竟。” 荣老三怒气顿时消散得干净,道:“好,那咱们就去问个清楚。” 三人继续走了上去,没得几步,却是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只见两人跟旁,赫然躺着一只灵兽! 起初,林间光线晦涩,他们还道是块褐布包裹的事物,抑或是头猎物,可谁知,竟然是头灵兽! 灵兽乃是世间异种,何其犷悍的存在,他们也只闻其名,并未在山中见得。 今日亲睹,心旌摇曳,股栗忐忑,于其死因更是好奇得紧。 三人瞧上片刻,却见那灵兽动也不动,好似一头巨石,且那二人坐在灵兽一旁也并无半分忌惮,这才放心许多,向两人这里继续挪了过来。 此时各人心中已然清楚,他二人断然不是来此幽会,不然谁会选在一灵兽跟前! 待到一丈远处,三人竟已挤作了一团,虽知那灵兽不会动弹,可这般看着仍是胆寒心怵。 三人小心翼翼地带过灵兽,荣林锋向曦瑶问道:“曦瑶丫头,这……这是……” 嗫嚅几下,却不知如何吐属。 曦瑶立时认出此人,道:“锋叔,这是头灵兽。(哑语)” 荣林锋见她如此轻描淡写,心中愈发好奇,又道:“俺自然能认出它是灵兽,俺是说,它……它怎么躺在了这里?” 曦瑶恍然大悟,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予了荣林锋,可另外二人却看得五里雾中。 曦瑶家住村南,他二人家住村北,鲜有来往,自是看不懂曦瑶哑语。 这荣林锋是曦瑶邻舍,时日一长,对曦瑶哑语也算目染。 那二人见曦瑶双手张动,如若生舞,荣林锋则双眼圆睁,越瞪越大,直至最后,已有核桃大小。 二人再也难抑奇心,上前问道:“喂!丫头究竟说了什么,你怎地如此惊讶,快说于俺二人听听啊!” 荣林锋望向不远处的荣云,不可置信道:“这……这灵兽是你打死的?” 那二人听闻此言惊疑更增,三人齐刷刷地凝来荣云这处。 荣云被人这般盯着犹如全身受刺,当真不自在得紧,却又不知如何回答,便点头了事。 那荣林锋心道:这小子当初伤重之尤,眼看便要不活,谁知历经数月,不仅没落得残废,反而有着一身的大能耐,更能徒手打死灵兽,真奇天下之大罕! 三人不信,欲知就里,于荣云打死灵兽一事仍追问不止。 曦瑶顾左右而言他,一来荣云所使功法她自是一窍不通,二来此事若是在村中宣扬开来,于荣云只会徒增不便罢了。 那三人见苦询无果,只得作罢。 荣林锋话锋一转,竖起拇指,连连赞道:“了不得!当真是了不得!少年英雄啊,竟能徒手打死灵兽!” 荣老三咄咄称奇,也道:“俺活了大半辈子,还首次耳闻这等奇事!” 荣林锋走来荣云跟前,高兴道:“年轻人,想必你还不知道吧,那日你漂浮河中,就是俺将你背去的根生叔家中,如此说来,俺也算是你半个救命恩人!” 荣云自然不晓得此事,双手抱拳,道:“大恩不敢言谢,不知何以报答!” 荣林锋听闻此话,竟不自觉地回过了头来,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只灵兽。 犹豫片刻,道:“你当真要报答俺?” 荣云微微一愣,不知他此话何意,只得附和着点了点头。 第19章 如酒如画 荣林锋见状面色更喜,道:“你且不如将这灵兽足距分于俺一块吧。” 荣云对这灵兽没有分毫在乎,当即道:“便是整只赠你又能如何。” 墩子听后不禁随喜,道:“恁大只灵兽,少说也顶得五头野猪,够你吃上两月了,锋哥,你这人救得太值当了!” 荣老三面色遽变,当即向墩子斥道:“呆子!灵兽吃了可是要遭报应的,你家揭不开锅了啊,怎地啥都扯来吃字上面!” 墩子略显尴尬,问道:“三哥,灵兽为啥不能吃啊?” 荣老三道:“这规矩故老相传,灵兽又非一般野兽,却也下得去口?” 墩子不明就里,仍喃喃道:“俺就下得去口!” 荣林锋微微生笑,道:“墩子老弟,这老一辈的东西可是大有学问着呢!” “大凡野兽嗅觉都极其敏锐,灵兽只怕更是如此,俺看这灵兽体型,也不过是只幼崽,你若将它吃了,它家眷一路追到村子寻仇,岂不坏了大事!” 墩子恍然大悟,显是没有想到此节,垂下眼帘,不再开口。 荣老三道:“林锋说得正是,灵兽平时虽鲜有触犯人烟之处,可你杀了人家幼崽,它们岂会与你善罢甘休。” 墩子道:“锋哥,那这恁大只灵兽,你要它作甚?” 荣林锋道:“墩子老弟,你有所不知,年幼时,俺曾听家中老人偶然谈及柜山狸力,至今印象深刻,分明就是这番模样!” “这柜山狸力能兴土木,所得其足距悬于房梁,能保屋舍不塌,牢固不破啊!” 那二人听闻此言骤然瞪大了双眼,荣云、曦瑶也是一惊,不知这灵兽还有这般作用。 荣林锋道:“小兄弟,这灵兽俺荣林锋代为掩埋,必然不会被它父母找来,你且放宽了心吧!” 荣云再是拱手,道:“如此多谢了!” 荣云来至曦瑶跟前,道:“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曦瑶点头首肯,这便要搀着竹竿起身,还未发力,脚踝猛地一阵刺痛,又是跌坐在了原地。 曦瑶面存负疚,心想:歇过恁久,这右脚胀痛没有丝毫见缓,眼下连起身也是不能,这可如何下得了山,岂不是又将荣云给拖累了! 荣云看在眼中,自已晓得曦瑶伤势之重,他剑眉微凝,若有所思。 犹豫片刻,终是来至曦瑶跟前,俯下身道:“不如,我来背姑娘下山。” 曦瑶一惊非小,连连拒绝道:“使不得,你大伤初愈仍有后疾,一路赶来已是不易,此刻我又岂能让你背我!(哑语)” 荣云道:“歇过一个时辰,现下早就没了事。” 曦瑶仍不放心,纠结道:“可是……可是……(哑语)” 荣云道:“可是此举冒渎了姑娘?” 曦瑶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你双腿犯痛,自己行动都有不得,哪里还能背得动我。(哑语)” 荣云道:“既无冒渎,姑娘就上来吧。” 曦瑶见他言辞决绝,不好一再推脱,点漆双眼端向跟前,此刻,荣云依然蹲在那里。 曦瑶心中一横,双手轻轻攀在了荣云脖颈。 荣云顺力一提,已将曦瑶背之在后,更不多言,向着竹径另一侧便行了出去。 黄昏时分,天空澄净如洗,自竹径处一分为二。 西边彤红如火,东边沉灰如烟,眼前更是碧绿琅玕,目之所及,色彩鲜明! 曦瑶双颊晕红,一颗心砰砰狂跳,这般贴合着荣云,这心跳也传去了荣云身上。 曦瑶不禁心想:我们如此前胸贴合后背,他定是知道我内心之激动,此刻,又在如何猜我?我这番心思,该不会也被他猜了去吧! 想到这处,曦瑶瞬间赤红了耳根,面目火热犹如炭烤。 虽她足不着地,竟好似是在背着荣云一般的燥热难耐。 这些不过曦瑶个人绮念,荣云又岂能察查得到她心跳之快,却是曦瑶身子火热,荣云着实不解,倒也没去多想。 再是行出不远,曦瑶不禁又想:如此说来,这还是自己平生首次与一男子如此贴近,直觉得血液奔腾,直灌胸口而去,今日发生这一切,当真不是梦吗? 假以时日,此情此景会如美酒般愈发甘醇,还是会如字画般风化模糊,自己无从得知。 却是这晚霞好生浓艳,近乎渲染进了自己心中,这些,该是一生也难忘却的吧!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不知为何,曦瑶脑海中蓦地冒出这句诗词,这是她近日于那《诗词选集》中看来的句子。 可其中一些机杼着实令她晦涩难懂,懵然不知所云。 却是刚才,好像突然都开了窍,其中三昧正应曦瑶此刻心境! 曦瑶奇道:这《诗词选集》果真如母亲说的那般,世间可意味不可言传者,它却能深彰其意。 此刻,曦瑶于母亲昔日之凄苦,竟也能体会一二。 那天,她为何含泪弃下自己,那天,她何如此义无反顾,那天,换作自己,是否亦如她一般抉择? 那日母亲所作所为,曾令曦瑶因爱生恨,更想此生也不会原谅于她。 可眼下,心中再也对她恨之不起,恼之不动。 曦瑶莞尔一笑,大觉释然,头颅低垂,竟是靠在了荣云肩头。 这一刻,群山万座和她心跳同步,这一刻,清风信意和她呼吸相应。 荣云先是一怔,而后复归平定,背起曦瑶继续前行。 差幸这一路走来,双腿并无生疼,再是行出不远,已是到了那条高草繁茂的小道。 曦瑶心有叹惋,觉得时间流逝得好快,这只一转瞬,便是到了山脚,若是能同他这样永远走下去,该是有多好! 身前,荣云也略有迟疑,不知心中是否如此有想。 缓了片刻,荣云终是再次迈步,向那小路尽头的山村走了出去。 未得几步,荣云身躯陡然一颤,整个人再是定在了原地。 曦瑶支起脑袋,心道:原来,他也心有不舍。 想到这处,曦瑶甜甜一笑,又是伏在了荣云肩头。 荣云这处,双眉紧蹙,面色凝重,方才,他双眼一片漆黑,好似失明一般,却是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 荣云怔忡道:为何自己会突然双目失明,虽只一瞬,却令人着实不安。 爷爷曾说,自己双眼有剧毒残留,夜半时分痛如刀刮,便是剧毒所致,想来失明也是剧毒使然,自己当及早向爷爷言明此事。 【注一:《山海经·南次二经》:“柜山,有兽焉,其状如豚,有距,其音如狗吠,其名曰狸力;见则其县多土功。”】 第20章 附骨之疽 曦瑶见荣云迟迟不走,不免生疑,双手伸来荣云面前,道:“你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不如放下我吧。(哑语)” 荣云猛然回神,要言不烦道:“我没事,也并非不舒服。” 未等曦瑶再问,已是行了出去。 曦瑶见状便放心了许多,趴伏荣云肩头,眼观满天霞彩,忽然忆起了母亲曾经一句叮嘱。 “曦瑶,若有一天,你遇到这么一个男子,他在你眼中,且又满眼是你,便是你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曦瑶不明就里,在自己眼中,又满眼自己,此话究竟何意,母亲所指,是否便是荣云呢?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是到了家中。 此刻,爷爷早已采药归来多时,见他二人狼狈而回,不禁心有纳罕,待询清了来由,更是心惊胆寒。 饶是二人已平安到家,爷爷仍悸怕不已。 心道:自己就这么一个孙女儿,若是被那灵兽害了性命,还有何面目去见她泉下双亲! 爷爷先为曦瑶查过伤势,又给她涂了些活血化淤的膏药,说只是扭伤了筋骨,歇上一段时日也便无碍了。 而后又检视荣云身体,见所受也只是些皮外伤而已,待给他勾当完毕,一颗心终是落了下来。 爷爷寻思:柜山狸力自己曾听父辈言及,山中过活一辈子,却也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怎地今日会突然现身山头,当真奇怪得紧! 不幸中的万幸,这灵兽尚在幼年,不然他二人岂有生路。 想到这处,爷爷再是暗暗舒了口气。 至于荣云身怀武功一事,爷爷虽觉在预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不然他又怎会尸横山野,满身伤痕! 曦瑶再是聊过许久,见天色入夜,星辰寥寥,便起身去了厨房,准备生火做饭。 荣云假此罅隙,遂向爷爷询起双眼失明一事。 爷爷面色沉重,此事显也出他意表。 荣云服药数月,这双眼之毒仍不得除,如此看来,这毒素当真顽固如附骨之疽。 思之良久也无上策,只得再调整配方,以冀有所改观。 荣云闲来无事,独步院落,内息调整,依法施为,可胸腑之间,再无一丝热气可寻。 荣云何其诧异,此刻那功法怎又施展不灵了? 饭后,荣云犹有不甘,反复尝试几次仍是无果,最后也只得废然而返,准备上床睡觉了。 曦瑶躺于内屋床榻,脑海中,今日场景历历浮现。 小道上,他二人默默前行,竹林中,他二人执手奔逃,夕阳下,他二人背负信步。 曦瑶心如蜜甜,情似火烧,小嘴越笑越开。 这诸番场景也不知在她心中过了多少遍数,终恋恋不舍地合上眼睑,轻轻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之时,外屋床榻之上,荣云眉头轻蹙,好似蜻蜓点水,涟漪初显。 下一刻,蓦地一紧,遂惊坐而起。 深夜中,荣云呼吸急促,额角生汗,一颗心砰砰狂跳。 荣云稍抚心神,望向身前,外屋密而无窗,漆黑之下,也不知夜转几何,只见地上隐约一个人影,呼吸沉重,显然睡得正香。 荣云长长舒了口气,抹去额头细汗,复又平躺在床,却是此时再也没了一丝倦意。 荣云双眼圆睁,炯炯有神,狐疑道:方才梦中,那反复出现的图纹究竟是何物,它形如青龙,盘作半圆,模样古怪,于眼前萦绕不散。 那图纹是有何寓意,还是说,和自己身世有着莫大关联!想到这处荣云不禁全身发热。 自己如今失忆,欲探明身世,苦于没有丝毫线索,可是这图纹入梦,来给自己提示? 抑或如爷爷所说,这图纹能激起自己先前记忆! 荣云越想越是激动,闭合双眼,再将那图纹细细回想,过去良久,却无任何感触,一颗心也趋于失落。 如此看来,是自己开心太早,这图纹所含信息过少,自己也着实参悟不透。 但此事必是好的朕兆,只盼日后能再多做几个,以尽快揭开自己身世之谜。 荣云喟然一叹,闭起双眼,竟又睡了过去。 翌日侵晓,院门未开,已然听闻有人呼喊连连。 爷爷不解,曦瑶更奇,开门来看,却见斗金笑容堆脸,曙光映射其上,奕奕赫赫,口齿闪亮。 曦瑶诧异道:“斗金,你一大早赶来,可有什么急事?(哑语)” 斗金一跳三丈,激动道:“俺知道了!俺都知道了!” 曦瑶见他一句一跳,好似师巫作法,祈禠禳灾一般,更是好奇,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了?(哑语)” 斗金道:“三叔说,那小子一拳打死了柜山狸力,现如今,全村都已传了开去,他身怀武功,你还想瞒俺不成?” 说话间竟从门缝中钻了进来。 曦瑶见状不禁好笑,道:“我这就来了,你却又急得不成样子。(哑语)” 斗金迫不及待道:“哑妹,快同俺讲讲!快同俺讲讲!” 曦瑶这才恍然,知他所询乃是昨日之事。 更是吃惊,只一夜过去已满村皆知,且讹传得如此过分。 荣云打死灵兽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哪里来的一拳便死。 曦瑶道:“谁要瞒你,我事先也不知他身怀武功,便连他自己也不知此事。(哑语)” 斗金面色一振,道:“有这种事情?” 下一刻拉起曦瑶,直冲堂屋而去。 边走边道:“我长恁大,还未同习武之人打话,哑妹快带我去见见他!” 未入门槛,迎头撞在了爷爷身上,爷爷退出两步,险些跌倒。 急道:“你小子跟无头苍蝇似的,一大早急成什么样子!” 斗金讪然而笑,而后操着江湖口吻道:“我是来拜访高人的!” 爷爷不禁哑然,道:“高人?” 斗金方见荣云,立时笑脸相迎,几步近前,双手一拱,架势十足。 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殊不知,兄台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今日再得拜会,实乃……实乃……荣幸之至啊!” 荣云见他说话全不似平时,不禁有些无措,曦瑶见状嗤地轻笑出声。 爷爷道:“你小子在搞什么名堂?” 斗金直起身子,回道:“俺在龙门村,见那些高手大侠都是这样寒暄的。” 第21章 天下之道 爷爷无奈作叹,曦瑶上前道:“你的这位兄台如今已有了名字。(哑语)” 斗金一惊,道:“他想起先前的事情了?” 曦瑶道:“这倒没有,名字是我给他取的。(哑语)” 斗金略显失望,却也问道:“哑妹取的什么名字,可有大侠风范?” 曦瑶嫌他没个正经,俯下身去,于地面缓缓写出‘荣云’二字,却见笔迹工整,圆润有力。 斗金瞪大一双小眼,巴巴望过许久,不禁道:“这些字俺眼熟,可却不识得。” 曦瑶憬然,斗金自幼随父贸迁,算术虽好,却目不识丁,自己一时激动,竟将这事忘了。 一旁爷爷圆场道:“荣云,这名字倒也朗朗上口。” 爷爷淹通医书,识字自不在话下。 斗金也随之念道:“荣云。” 斗金望向曦瑶,道:“哑妹,这名字起的不够霸气,没有大侠清范啊!” 曦瑶道:“他额头有块云疤,我便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却要什么霸气不霸气的。(哑语)” 听闻这处,斗金不自觉地望向荣云额头,果见一云朵模样的疤痕,上次前来竟未察觉。 爷爷道:“名字生来已有,为人父母,又怎知子女将来,所谓霸气一说,当真好没来由,不过是人有事功,唤者自绮罢了。” 斗金点头生笑,道:“这话也有道理,荣云挺好,荣云挺好。” 却是荣云,自始至终也未置答,这名字他听着还不习惯,几人公议,他只当为身外之事一般。 倒是昨晚梦中的那个图纹,令他念念不忘,此刻再是沉思起了自家身世。 斗金忽地转向一旁荣云,双眼璀璨如星。 钦迟道:“荣云大哥,你昨日使的什么功法,竟能一拳打死灵兽,当真厉害得紧啊!” 荣云不为所动,也不觉斗金是在唤他。 曦瑶见状微微一愣,荣云神思不属,好似有心事一般,不知此刻在想些什么。 斗金见荣云不应,嘹亮嗓门,大声道:“荣云大哥!” 荣云陡然转醒,一脸茫然地望着跟前斗金,却不知他在问些什么。 曦瑶道:“都给你说了,他也不记得自己身怀武功一事,自然也不知用的什么功法了。(哑语)” 斗金八字胡须微微张扬,笑道:“不打紧!不打紧!荣云大哥再将昨日功法展示一遍,也让俺开开眼界吧!” 荣云剑眉轻蹙,道:“实不相瞒,这功法我现在却使不来了。” 斗金一颗心瞬间冰凉,满脸喜色来不及消退便已僵硬,一旁曦瑶听后也大感意外。 斗金愣上片刻,沮丧道:“哎,这算啥事嘛,忒也奇煞人也!” 曦瑶道:“他毕竟大伤初愈,你便再给他些时间,等哪日想起,演示给你也不迟。(哑语)” 荣云却想:这功法之所以施展不灵,定也是大脑失忆使然,现下唯有忆起先前之事,复得要诀,才能恢复功力,可要恢复记忆谈何容易。 时过数月,仅有的线索也不过昨晚梦见的那个图纹,自己对山外世界一无所知,这图纹也不能作来旁衍,究竟该如何是好! 荣云转望斗金这处,身体蓦地一振,心道:曦瑶曾说,这斗金经常随父前往山外赶闹子,天下之道,他必熟知一二,自己何不来问他呢! 荣云秉直身躯,郑重地道:“这位……斗金兄弟,在下借光,有一事相问,不知能否答疑。” 斗金正与曦瑶闲聊,此刻听闻荣云来问,当真受宠若惊,忙道:“能!当然能!” 斗金向荣云走来几步,继续问道:“不知荣云大哥所问何事?” 荣云迟疑片刻,脱口道:“我所问,乃是当今天下之道。” 斗金黄豆小眼眨作不停,不解道:“天下之道?” 荣云解释道:“没错,你时常出山,对那山外江湖必然熟知,可否给在下讲讲。” 斗金幡然醒悟,道:“哦,原来你是在问江湖之事啊!” 荣云心绪略有起伏,故装镇定道:“还请赐教!” 斗金见状立时起了兴致,心道:讲故事可是俺的强项,那山外世界何其精彩,奈何这群山村野夫只对稼穑打猎感兴趣,自己不得不将这许多故事苦闷心中,当真好不痛快,现下便是给你讲上一天一夜也不打紧! 斗金大声道:“你今日找俺,总算是找对人了,好,俺且给你说道说道!” 爷爷见状立即道:“难得你们聊得开心,我去生火做饭。” 言毕已是踱去了厨屋。 爷爷上了岁数,一来江湖打打杀杀他全然没有兴趣,二来更对斗金口才有所忌惮。 曦瑶本是女子,江湖风雨也无需过问,可难得荣云感兴趣,她作旁听也无不可,于是欣然留下,听听斗金有何壮语豪言。 斗金先是润了润嗓子,心想:那些江湖说书人开讲前且都要说上一段得胜头回,俺今日是否效仿呢? 抬眼去看,只见荣云、曦瑶双双目光已停落自己身上,大有迫不及待之意。 斗金索性开门见山,道:“要说这天下之道啊,还得从……” 话未出口,却又停了下来,曦瑶不解道:“天下之道该从何说起啊?(哑语)” 斗金四下观望,挑剔道:“这屋里光线太暗,俺讲不痛快,咱们去院里石凳上讲吧。” 无可如何,荣云、曦瑶又随斗金来到了院中。 几人石凳落座,斗金润了润嗓子,敷演道:“这天下之道啊,还得从那龙门说起,龙门之赫赫威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龙门村镇正因受了龙门之荫庇,才得今日如此繁荣,山贼马匪而不敢来犯!” 斗金自问道:“这时你们必然要问俺,龙门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会有如此神通大能?” 斗金自答道:“哈哈,这你们便有所不知了,要说这龙门啊,神通可大了去了,江湖中如雷贯耳的‘五门正宗’,龙门便位列其一。” “更有四门分别是剑门、少林门、君子门和双音门了,五门各个高手如云,武功卓群,仗义行侠,邪魔不侵!” 荣云心有狐疑,寻思:自己梦中出现的奇怪龙纹,遮莫和这龙门有关? 第22章 胭脂水粉 跟前,斗金絮絮不休道:“龙门位于龙门村太湖之北,南山之巅,入门石桥之上,更立有九道龙门,个个高大,座座巍峨,端的是气势恢弘,令人震撼,俺有幸赶闹子,每次可都能看见!” 斗金讲得颇赋气势,待至最后一句,整个人都趾高气扬了起来。 他偷睨荣云、曦瑶二人神色,心想:你们这般没有见识,俺这几段已足够惊吓到你们了。 见他二人呆作不语,斗金心中更生自喜,略微收敛形色,再是侃侃细说了起来。 其实,荣云则在沉思龙纹一事,对斗金所说蔚为壮观之景全然没有兴趣。 曦瑶足不出山,斗金这番言辞她听来却十分受落。 龙门村小说话本,斗金时有围听,此刻临摹,竟也有模有样。 再加他赶闹子贸迁,更练就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说上半个时辰,非但不觉疲累,犹有神清气爽之状,那憋闷内心已久的陈词,直欲吐之而后快。 斗金之见闻,虽是胜过一众山村野夫,可归根结底,却也只是肤表。 他不曾登得南山,龙门内情更不会知晓,是以后半个时辰说的尽是些虚无缥缈,无关痛痒的事情。 荣云自也有所察觉,如此小言詹詹之辞,他全没放在心上,可五门正宗一事,于他却启发不少。 斗金再是讲过许久,腹笥窘堪,尽开始牵丝扳藤。 上一秒还说着龙门三锦鲤,下一秒却说到了龙门村风土人情,上一秒还是风土人情,下一秒又到了琳琅满目的廛市。 荣云当真没了再听下去的心思,倒是一旁曦瑶,相较江湖风雨,对此事更是萦怀,此刻越听越是入迷。 不知这般讲了多久,斗金一个激灵,好似想起了什么。 忙向一旁曦瑶问道:“哑妹,再过十日便是中秋佳节了,你可有何盘算?” 曦瑶醍醐灌顶,更显喜出望外,道:“对啊,这般大事我竟给忘了!(哑语)” 一旁荣云心有感触,自忖:中秋佳节,本是阖家团圆,共享天伦之日,却是自己客居他乡,身世不解,便连世上亲人几何也是不知,更不知他们此刻是否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如此越想越是难受,斗金又道:“哑妹,你可有要买的东西,俺后天启程去龙门村,可顺便帮你捎带回来。” 曦瑶不免心有抵触,上次托斗金捎带膏药之事仍历历在目,两个疗程用完却不见荣云好转,这次当真不会再入彀了。 想到这处,曦瑶不住摇头,斗金面色轻松,似是觉得拿下哑妹不在话下。 微微一笑,道:“既然没有也就算了,哑妹,你可知掼常龙门村中秋佳节是啥模样?” 曦瑶好奇地摇了摇头,双眼满是期许,斗金见她神色向往,已显胸有成竹之意。 道:“这龙门村中秋佳节可热闹了,待那天,街市张灯,太湖结彩,就像……就像一条全身着火的长龙,气派可大了去了,有生之年,你定要亲眼见上一见才知人间有此仙境!” 曦瑶心中突地一颤,满门心思俱被那张灯结彩四字吸引。 虽于这番场面如何也想象不出,却是脑海里竟觉得它比漫天星河还要美妙! 斗金见状心中更喜,继续道:“龙门村中秋佳节还有一种习俗,叫做‘走月’,便是中秋那日,男子换上华丽服饰,女子涂抹胭脂水粉,尽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游大街穿小巷,欣赏美丽月色。” 斗金叹道:“啧!啧!啧!当真人间天堂啊!” 此话说来,便是斗金自己也不觉心动,暗赞自己舌灿莲花,能说会道。 一旁曦瑶芳心不住,摇曳起伏,斗金所绘画面,她做梦也想去瞧瞧。 斗金神采飞扬,话锋一转,终是进入正题。 道:“那些姑娘们涂了胭脂水粉,个个美若天仙,简直能把人魂儿勾了去,也不知这玩意儿如何炮制,竟有恁大奇效。” 曦瑶从未涉足山外,自也孤陋寡闻,再加自己言语不便,鲜有和同村女子往来,此刻听来胭脂水粉,竟觉得稀罕。 曦瑶好奇道:“胭脂水粉是什么,怎么还能将人变漂亮吗?(哑语)” 斗金见哑妹诹访,知她已然入彀,盎然回道:“这胭脂水粉啊,是用来抹在脸上的东西,你可别小觑了它,只需那么一点,便能让你容光焕发。” 斗金捏着指甲盖比划道。 曦瑶听后更是不解,咄咄称奇道:“世间竟还有这种东西!(哑语)” 斗金又道:“这还不算呢,胭脂水粉虽是盛在巴掌大的瓷瓶里,可只要一打开,立即花香扑面,如身处百花丛中!” 曦瑶神驰意动,既是觉得神奇,又是觉得有趣。 眼角一转,正瞥见一旁荣云,心中忽然生起一个念头,下一刻,眼帘低垂,面色羞红。 斗金所说,荣云充耳不闻,也激不起他丝毫兴趣,自然没留意曦瑶是何神态。 厨屋,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却是爷爷已做好了早饭,曦瑶起身便冲了过去,斗金则起身走向了大门方向。 道:“今日前来,俺本为开眼荣云大哥功法,既然不成,俺也该回去了!” 曦瑶想留下他吃饭,斗金执意不肯,最后只得作罢。 曦瑶心有所求,主动将斗金送出门外,四下瞧望,见巷内空无一人,这才羞答答地道:“斗金,你刚才所说的那个胭脂水粉,价格可昂贵?(哑语)” 斗金面色平静,不觉意表,缓了缓神,遂摆出一副作难姿色。 道:“这胭脂水粉做工复杂,价格并不便宜,一盒至少也得三钱。” 曦瑶大吃一惊,上次八副膏药一共才三百五十文钱,却是这巴掌大小的玩意儿,竟也要三钱! 饶是如此,曦瑶依然心有所念,她也觉得自己今日着实有些古怪,怎的对这无足轻重的东西如此执着,是因为他吗? 斗金见哑妹进退维谷,便故技重施,最后只收取了她二百五十文钱。 曦瑶自然是没有这许多体己,复又准备刺绣来换。 上次,曦瑶深夜连绣百鸟朝凤图,斗金不知从中捞取了多少油水,此次听闻哑妹刺绣作换,当真一百一千个情愿。 曦瑶心想:这次比上次便宜一百文钱,所作刺绣也无需上次尺寸,定能轻松不少。 关照完毕,斗金便赶回了家中,曦瑶也心满意足,欣然而返。 第23章 初上铅华 早饭过后,曦瑶取出内屋仅剩的一段丝绸,又开始了针线活。 斗金后天启程,曦瑶自也需两日绣完,不同上次,曦瑶再也不用披星戴月。 两日下来,她神色也不无憔悴,首途那日,曦瑶起个大早,亲手将刺绣交于了斗金手中。 五日后,斗金赶闹子归来,曦瑶终于见到那心心念念的胭脂水粉。 只见这玩意儿茶盏大小,比斗金所述犹小不少,曦瑶却也没过多计较。 首见这番市井之物,曦瑶满心欢喜,激动难安。 打开瓷瓶,更有一股幽香扑面而来,整个人如临奇境,无法自拔。 曦瑶见这胭脂酽红,羞于旁人异样眼光,竟没好意思使用,反而偷偷庋藏在了床底木箱之中,宝爱有加,日日把看。 这段时日,荣云一门心思则在龙形图纹和黑色火焰之上,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负他这番心念,竟零零星星忆起了一些琐碎功法。 他依法施为,渐得其效,肺腑热意遽起,虽是不能成火,却也筋脉大觉通泰。 心想自己勤习不辍,不得许久,必能收放自如! 之后每日,荣云正午时分,汲取午阳热气,静坐凝练心法,下午便同曦瑶一起赶山,采药锻炼体力,如此内外兼修,身体一日强过一日。 时光荏苒,十日眨眼即过,也正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 这天阳光明媚,晴见万里,庭院正中,荣云据膝而坐,闭目凝神。 “火,毁也。南方之行,炎而上。心之经络者,为火也,日丙丁。是所气沉丹田而引心脉,心蓄阳积而分形,手太阳、手少明、手阳明,心力催发,全驭一瞬尔。” …… 荣云默诵法门,引午阳热气于周身筋脉游走,而后集聚心肺之间。 如此源源不绝,顿觉热意隆盛,如烈火焚心,热血躁动,直似滚沸。 荣云掌心向上,热意瞬间贯通双臂,内力充沛,直欲喷薄而出。 荣云作势收科,热意遽减,而后消散于全身各处。 他微微开眼,心满意足。 功法口诀所述,每日正午乃是修炼此功的最佳时期,如此看来,果然不假,自己只习练了十日,这热意已可收放自如,再过不久,必能精进。 身后,曦瑶端坐于门口石凳,百无聊赖之下,正拨弄着地上的几只蚂蚁。 心道:爷爷每日起早上山采药,自己和荣云便留守家中,也不知自何时起,荣云正午时分都要将自己于阳光下暴晒,好在现下天气转凉,若是夏天,莫不是给晒成了傻子! 曦瑶抬头望天,白云慵懒,黑鸟斡旋,游目骋怀,心意舒然。 寻思:今日天色大好,晚上明月定异常皎洁清晖,如此佳节,必不能辜负,待那时候,要去做些什么呢? 曦瑶灵光一闪,好似想起了什么,再望向院中的荣云,双瞳剪水,婉约清纯,嘴角竟生起了一抹坏笑。 她直身而起,蹑足行至荣云背后,此刻,荣云心神集中,并未留意到曦瑶举止。 曦瑶微微俯身,纤纤玉手朝着荣云眼眶便遮了上去。 荣云身躯大振,不待思索,双手猛地抓出,只一瞬间,曦瑶玉手已被荣云牢牢握于掌心。 却是荣云不觉之下,力道过猛,任曦瑶如何使力也是挣脱不得,她面色痛楚,满是委屈。 荣云回身去看,见是曦瑶,神情更愕。 不禁问道:“怎么是你?” 曦瑶皓齿紧瑶,黛眉轻蹙,不知自己顽皮之举,竟惹来荣云如此之大的反应。 她双手受制,一时无法置答荣云,指骨疼痛入心,又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 荣云恍然大悟,急忙松开,负疚道:“得罪则个了。” 曦瑶收回右手,兀自揉个不停,心中却甘之如饴。 道:“我只是想逗逗你,不晓得却让你受惊了。(哑语)” 荣云不知所措道:“我……没伤到你吧。” 曦瑶轻轻摇了下头,道:“没有。(哑语)” 二人四目交接,神色俱是一振,而后又各自侧过了身去,竟显得有些扭捏,气氛也随之尴尬了起来。 如此静过许久,曦瑶面色羞红,先道:“对了,我本是有事要告知你的。(哑语)” 荣云不解道:“姑娘所为何事?” 曦瑶偷睨荣云,难为情道:“今日是中秋佳节,不知你晚上是否空闲,我带你去个神奇的地方可好?(哑语)” 荣云听后更有不解,心想:究竟是什么地方,竟会让她用神奇二字形容,而这地方又神奇在了何处? 荣云遂点头道:“可以。” 曦瑶如受不虞之誉,极力克制内心激动,道:“好,我掌灯时再来找你。(哑语)” 言毕转身奔入内屋,一颗心砰砰狂跳,此时也有不信荣云会应允的如此爽快。 曦瑶双手掩面,几分羞涩,几分窃喜,许久过后,才得平复。 来至床榻,自其下抽出一个漆红木箱,又自其中取出一枚瓷盒,开盖来嗅,芳香之气充盈肺腑。 曦瑶心道:这便是那天托斗金捎带的胭脂,中秋之日,龙门村镇女子尽要涂抹此物以壮观瞻,可这平平无奇的玩儿,真能让人看去更漂亮吗? 到时候,荣云眼见自己涂抹胭脂,又会是如何反应? 曦瑶不胜期许,自箱中取出一面黄色铜镜,正坐床榻,食指轻点,细抹双颊。 秋日之下,曦瑶初上铅华,羞若粉荷,柔似秋水,明眸善睐,貌比仙姝! 曦瑶本就天生丽质,再加脂粉点缀更显出尘脱俗,端的是锦上鲜花初绽放,面中池鱼愧自沉! 曦瑶凝望镜中自己,竟觉得几分陌生,不知为何,也不敢出门与荣云相见,只等日落西山,月上梢头,才姗姗走出了内屋。 现下入夜,难觑面容微细,曦瑶虽知如此,仍是羞与爷爷、荣云直面,整个人扭捏到了极致。 两人经日不见曦瑶出屋,自是好奇不已,荣云还道自己当时过于用力,惹得曦瑶不快,是以耿耿于怀。 眼下来看,曦瑶并无怨怼,却是她周身这股异香从何而来,掼常嗅也不曾嗅过。 第24章 碧海星辰 晚饭过后,天色已然尽黑,一轮圆月晃亮清寂,如霜雾般笼罩村舍之间,门前溪水,泠泠粼粼,白皙若冰。 曦瑶和爷爷打过招呼,便带荣云奔出了门去。 今日乃是中秋佳节,二人星夜出门,爷爷也未出手拦阻。 来至门口,曦瑶反朝村外而行,不过多久,已是来到上山的那条小路。 荣云心中愈发好奇,曦瑶所说的神奇地方,究竟是哪里。 不禁问道:“姑娘此刻可是要带我上山?” 曦瑶微微点头,却不打话,迈开步子,已是行了出去。 荣云无可如何,也只得跟着行了进去。 复至小径之上,但见皓月当头,穿过层层枝杈,透射于林下高草之上,山风拂来,枯草作响,竟似秋波般的殆荡。 荣云一览当前,佳期如昨,历历在目。 那日,便是在这片秋黄之中,这女子竟让自己心意舒朗,再也没了先前的生疏,那感觉何其微妙。 想到这处荣云更有疑窦,眼下已同曦瑶行出恁远,倘若有何神奇所在,那日上山便已有所察觉。 难不成仍有许多路程要走,可深夜时分赶去那大山深处,当真没有危险吗,她却为何没有丝毫顾虑? 正自思量,跟前曦瑶忽然停下了步子,荣云一惊,也连忙停了下来。 曦瑶回眸一笑,月华被脸,如海棠春睡,芙蓉初放,不胜娇羞之美。 荣云左右张望,见四下除了高草再也没了别的东西。 不禁奇道:“姑娘所说神奇之处,可是这里?” 曦瑶大眼灿亮,羞答答地道:“便是这里了。(哑语)” 荣云道:“可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曦瑶顺手拨开一旁高草,道:“公子且随我来。(哑语)” 言毕,只身潜入枯草之中,但见那高草一摇,瞬间吞没曦瑶身影,荣云不再多言,亦紧随曦瑶而去。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只道周遭枯草渐矮,人影渐高,待左右顾盼,尽是一片陌生景象。 荣云抬头远观,心头咯噔一颤,面容何其惊怖。 却是他大脑一片空白,僵立原地,再也难以挪动分毫。 只见眼前处,目之所及,一片猩红,犹如鲜血淋染,蔻丹涂遍,月色之下,更显醒目,竟是一片残红的枫林! 荣云颅内如有白电闪走,双眼忽明忽暗之际,隐约瞧得两个弱小身影相互依偎,蜷缩树下,下一刻,复又消失不见。 荣云剑眉微起,疑窦重生,心道:那两个娇小身影是谁?和自己有着什么联系?为何望见这片枫林便会想起他们?心中那阵惊怖又是如何回事? 荣云越想越是难安,曦瑶见他神情委顿,不禁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身体又不舒服?(哑语)” 荣云缓过片刻,随口道:“我无碍的,只是初见这番景象有些神驰目眩。” 曦瑶道:“既是如此,咱们且继续前行吧。(哑语)” 荣云首肯,遂又同她行了出去,不过多时,二人已是来到枫林边缘,但见枝叶扶疏,月影斑驳,偶来之清风如搅红浆,如拨涟漪。 二人踏足枫林,头顶夜鸟啼咕咙吭,空灵湛然,脚下杂草蓬松绵软,清脆有声。 枫叶片片飘零,直似落英,月光点点洒下,宛若精灵。 曦瑶眉开眼笑,更显楚楚可人,道:“我不曾诓你吧,这里是不是很神奇。(哑语)” 荣云感慨道:“确实有着神奇造化!” 曦瑶再是一笑,道:“这还不算精要之处,你继续随我来。(哑语)” 言毕,再向枫林深处踱了出去。 荣云心有惊奇而紧跟其后,两人再是行出不远,荣云已是察觉异样,前方似有微光透来,灿若星芒,闪闪浮动。 一旁曦瑶激动道:“就在那里了!(哑语)” 发足奔出,待到十米开外,只见天地豁然开朗,那遍地枯草,那满天枫叶,尽泛湛蓝星光,如若萤火,如若星辰,如坠碧海,如浮银河! 荣云瞠目结舌,神游物外,此刻,只觉得那阆苑仙葩也不过如此,阎浮檀金也黯然失色。 这里,分明便是人间仙境啊! 荣云书空咄咄道:“为何这里所有事物都透着蓝光!” 曦瑶莞尔一笑,却不置答,只见她莲步姗姗,径朝身前蓝光迎了上去。 却是每一脚下去,蓝光如若受惊,窸窣窣四下涣散开来,而后渐融汇于身前或头顶蓝光之中。 荣云双眼圆睁,惊疑不置,没曾想这蓝光尽是通体泛蓝的虫豸! 呆立许久,荣云也随在曦瑶身后跟了上去。 只见两人行处,每一脚落下,便有蓝光飘零萦绕,地面则留下一串灰色脚印,如梦如幻,不可方物。 跟前,曦瑶忽然驻足,转身与荣云相望,二人四目交投,轻恋蜜爱,蓝光映脸,若合符契。 曦瑶见荣云眼含痴意,一颗心何其幸满。 羞然垂首,道:“这蓝色的虫子唤作‘蓝萤’。(哑语)” 而后,在自己手心缓缓写出‘蓝萤’二字。 荣云憬然,原来这蓝光皆是萤火虫使然,此景用神奇二字形容,却也显得俗套了! 曦瑶又道:“我曾听母亲说,蓝萤可通心意,更能引领俊男善女寻到心仪之人!(哑语)” 荣云面色莫名,只是望着这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光点,于寻心仪之人一说将信将疑。 曦瑶独自前进数步,无数蓝萤四下拥簇,竟围绕着她飞舞了起来。 蓝萤越聚越多,不消片刻,曦瑶已如坠蓝海中央。 曦瑶如痴如醉,不禁揽开双臂,身姿盈动,缓缓舞蹈了起来。 荣云见那蓝光下的女子冰清玉洁,翩若惊鸿,双眼直是看得呆了。 蓝光轻轻洒落曦瑶一身,她越舞越是曼妙,越舞越是灵动。 只见她双眼合闭,举手投足如若神差,姿态盈动犹似天成。 仿佛早已将这许多动作镌入脑海,便连她自己也有不信。 一旁荣云愈发挪不开眼,殊不知,曦瑶还善舞蹈。 秋月无边,皓月如昼,那火红枫林之中,万千蓝萤之间,一人翩跹起舞,一人静静清赏。 光阴如金,似水流年,世间大美而如此者,蔑已过之矣。 哗~哗~哗~ 夜风信送,枫林扶疏,但见枝丫枯草之上,蓝萤受惊,扑啦啦漫卷而起。 近处、远处、天上、地下,蓝萤群相而和,铺天盖地般地翻滚涌动。 荣云只觉惶亮得睁不开眼,瞳孔尽也映成了蓝色。 第25章 镜月潭 四下蓝萤如同光球,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曦瑶身影早已淹没其中。 荣云心奇道:这些蓝萤究竟怎么了,为何突然围在自己周身不散? 他悬念曦瑶,欲开口来唤,却是四下嘈杂不绝,只能听见无数蓝萤翅膀扑动之声。 荣云微微开眼,正欲细瞧,周遭蓝萤呼啦啦再是一阵躁动,好似更加疯狂了起来。 那蓝色光球罩在四周,此刻竟缓缓移向了前去,好似在引导荣云一般。 荣云诧异,却也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曦瑶这处亦是如此,此刻近乎被身后蓝萤推搡向了前方。 行出不远,光球攒动,如若水波,却是眼前部位荡动得更加剧烈。 曦瑶何其不解,好奇之下,抬起右手,轻轻戳将向了那搅动的蓝光。 但听哗啦一声闷响,随曦瑶玉指伸去,光球轰然四散,斑斓纷呈。 曦瑶抬头仰望,如沐星海,如受涤荡,她笑得无比清甜,与此同时,指尖微微一暖,好似戳在一软物之上。 曦瑶回头来看,只见自己食指前探,跟前,荣云若合符节,两人食指恰是对接在了一起。 漫天蓝萤忽地复笼而来,再次聚成光球,只是此次却大了不少,将他二人尽也笼罩其中,不停环绕,不停闪烁,如在欢呼,似作庆贺。 二人目瞪口呆,惊疑不置,没曾想,这蓝萤竟引导他们来到了彼此面前! 曦瑶忽又想起母亲那句话来,不禁自忖:荣云便是自己的心仪之人吗? 跟前,荣云亦作此想,心道:蓝萤果真能引领自己找到心仪之人,我的心仪之人便是曦瑶? 曦瑶如遭电击,双颊一红,连忙撤回食指,羞涩地背过了身去。 荣云也收回右手,却仍是痴痴地端倪着曦瑶,心想这地方再也神奇不过,今晚所见,永生不忘! 周遭那无数蓝萤好似大功告成,欣然折返,扑啦啦附着回林间枝桠和枯草之上。 蓝色光球只一瞬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都似来时那般,却是他二人心意再也不似来时那般。 呜——呜——呜—— 两人还未回神,枫林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长鸣,空灵清净,直击心魂,透过枫林,更向着浩瀚苍穹隐隐传去,仿佛连天边的圆月也被震颤得晃动了起来。 荣云猛地侧身,深深望向枫林前方。 心道:刚才那是何声响,难不成是灵兽咆哮!怎地常人一生也难得一见的灵兽,自己半月间竟遇合了两次,这万千山林当真奇异得紧! 一旁曦瑶安之若素,全然没有一丝畏惧。 荣云不解,道:“姑娘,你可识得方才声响?” 曦瑶已是猜出荣云心中所想,道:“公子莫慌,这声响我还是识得的,乃是前方碧潭下的鱼鸣。(哑语)” 荣云奇道:“鱼鸣?” 曦瑶道:“没错,公子且随我来。(哑语)” 言毕,径向枫林前方行了出去,身后,复又留下串串脚印。 荣云紧随其后,二人行去不久,那淡蓝脚印便消失得无痕无迹。 不过几刻,树木稀疏,月色豁亮,零星几棵树干之间,隐隐折射着星泽。 再行不远,秋风清凉,枫木穷尽,莽苍原野之上,但见一面湖泊宛如明镜般湛亮,南端潭口活水源源注入其中。 曦瑶道:“这湖泊唤作‘镜月潭’。(哑语)” 言毕,已是在手心写出‘镜月潭’三字。 荣云心道:果真名盖其象,象应其景,镜月潭三字于其再也适合不过。 正思量间,碧潭之下,呜地又传出一声鸣响,潭面波纹四起,涟漪横生,那潭中月影也随之荡碎如琉璃一般。 鱼鸣透水而出,远远听去,空灵若陶笛之音,缥缈如钧天广乐,这般听着,竟让人觉有淡淡的落寞。 嘭地一声巨响生起,潭水中央,一鱼儿猛地跃出水面。 月光下,鱼鳞如水晶般夺目耀眼,那鱼儿于空中滑出一道弧线,而后嘭地一声刺入潭底。 荣云哑然失色,今晚所见,当真不可思议。 惊道:“鱼儿为何会发出如此空灵的声响?” 曦瑶回道:“这是什么鱼,又为何声音如此奇特,村中无一人知晓,爷爷曾说,他小时候也是听到过这叫声的。(哑语)” 说话间,曦瑶席地而坐,双手支颐,望着那方潭水入了沉思。 远处,水面逐渐趋于平静,一如曦瑶神情一般,荣云为之动容,欺来左近,与她并排而坐。 曦瑶道:“这鱼儿掼常鲜有悲鸣,却是月圆之夜,才会唤得如此悲伤,村民故老相传,这镜月潭原是有两只这般模样的鱼儿,却是其中一只于月圆之夜消失在了那处潭口。” “自此,这剩下的鱼儿每逢月圆便会泣诉,好似呼唤爱人归来一般,时光荏苒,万物幻化,唯有这份思念历久弥坚。(哑语)” 言毕,曦瑶伸手指去了潭水南端,荣云心绪微妙,殊不知,这般鱼类也有着如此深情一面。 呜—— 又是一阵悲鸣透水而出,潭中,但见一孤影缓游迂回,久久盘旋,曦瑶眼角湿润,好似想起了某人。 皎洁月光打在身上,二人如若霜雪堆砌,曦瑶眼中,却闪过一丝哀伤。 沉默许久,她慢慢回过头来,道:“你可想知道,我爹娘当初为何离我而去吗?(哑语)” 见她黯然神伤,若晚风中凋零的残花,荣云竟不知如何作答。 心道:世间月色万般如一,可月下这女子却令人过目难忘。 曦瑶复又回过头去,深深凝望着那处潭水,不待荣云作答,便道:“自我记事起,爹娘便恩爱无间,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也没有什么能美过他们之间的感情。” “爹爹上山采药,娘和我长伴左右,累了娘为他擦汗,渴了我来给他盛水,即得闲暇,娘便会迎风舞蹈,我那姿态,多半便是从她那里偷来的。(哑语)” 说到这里,曦瑶竟甜甜地笑了,眉宇间满是怀念,却是眼角愈发湿润了起来。 曦瑶继续道:“都说彩云易散,爹和娘的感情亦是如此,这一切,都发生在我六岁那年。” 第26章 两情相悦 “那时候,斗金的父亲还没有赶闹子,村民身居僻壤,生活艰辛,时常饔飧不继,饥饱参半,爹爹心有不忍,便想谋条生路。” “于是背起药篓,孤身前往龙门村贸迁,走之前,只是说:等我回来,咱们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山中猛兽横行,爷爷和娘本是极力反对的,可爹爹执意如此,大家规劝不得,最后便抱着侥幸的态度让他去了。” “差幸七日后,爹爹平安归来,虽他疲累不堪,赚取的钱财却也不菲,好过山中劳作半年的体己。” “可当事情有了第一次,往往会有第二次,记得那是秋日的一个清晨,天还未亮爹爹就背起了药篓,临走前,他吻了下我的脸蛋,好似冥冥之中,有些东西正变得不同寻常。” “那一日,谁也没有阻拦爹爹,大家只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未曾折回院中。” “七日后,爹爹没有回来,又过了七日,爹爹依然没有回来,娘变得愈发焦急不安,开始四下打听爹爹的下落,却如煎水作冰,不有丝毫音讯。” “大山从连绵秋雨到了皑皑白雪,可村口的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每天傍晚,我便会坐在门口,所为无他,只盼爹爹突然出现,而后兴冲冲地跑向我,将我一把抱起,兴奋地说:‘曦瑶,你看爹这次赚了多少钱,可以给你买更多好东西了!’(哑语)” 曦瑶泪水扑簌簌直往下掉,晶莹如玉珠一般。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道:“自此,娘俨如换了个人,她神情恍惚,形销骨立,口中也开始说起了胡话。” “渐渐地,村里也兴起了谣言,说爹爹并非遭遇了不测,乃是去了龙门村,迷恋上了那里的花花世界,再也不愿回到娘的身边,这话娘听来更不受用。” “有一天,我问娘:‘爹爹是否真如村民所说,不要咱们了。’” “娘说:‘曦瑶,你年纪还小,识不得这人间是非,却是那些流言万万听取不得,更不要去作辩解,因为编派你的人,是永远不会可怜你的。” “你只要记得,你爹是不会抛弃咱们的,因为在他眼中,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比咱娘俩更珍贵的东西了。’” “于村民流言蜚语之中,我和娘又度过了一年。” “那是秋日的一个早上,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如爹爹走时一样,我至今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娘走来我跟前,她面容黯淡,眼含泪光,没了爹,她甚至不像活人模样,却是她接下来所说的话,更令我终生难忘。(哑语)” “娘说:‘曦瑶,娘这些话你听来兴许觉得残忍,心中更会暗生恼恨,可娘却没有办法。’” “‘我不能没有你爹爹,非我在他和你之间选择了他,而是,他却是我的命,就像这世上,能长伴你的人终归不可能是我,而是你生命中的另一半。’” “说完娘就笑了,却是眼角流下了泪水,即便如此,我也能察觉,娘的笑是由心而生的,她要走,我却没哭,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娘走出几步,复又回来我跟前,把细端详着我的面孔。” “不舍地道:‘娘虽然不知你爹爹身处何处,是生是死,但当一个人为爱而放弃所有时,便好似摆脱了所有的束缚,是如此的自由、通泰。’” “‘曦瑶,当有一天你遇到这么一个男子,他在你眼中,而又满眼是你,那便是你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待那时候,娘所作所为你或许会理解一二吧。’” “言毕,娘抱紧了我,一边哭泣,一边口口声声地让我原谅她。” “这样抱了很久,她突然松开我,转身走去了村外,背影永远消失在了那条小路,不知为何,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只飞蛾,晚上,它们扑向油灯时,竟和此时的母亲殊无二致!” “再后来,一如你所见,只有爷爷和我相依为命,娘就像当年的爹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渐渐地,村里又起了流言,说娘不甘寂寞,丢下老人孩子,去找了别的男人,当真风流成性,不守妇道!” “我不能开口辩解,每每听到这些只能默默避开,时有也会恼恨娘亲,为何丢下我一人承受这一切。(哑语)” 曦瑶侃侃而谈,直至最后,双臂竟也觉得酸软。 月色下,她俏脸上的泪痕犹如花凝晓露般的刺眼。 呜—— 又是一声鱼鸣自潭底传出,声色空灵,将那故事也烘托得更为动情。 荣云感同身受,曦瑶身世之凄苦,竟让他忍不住心生怜爱。 曦瑶回过头来,恰是睹见荣云双眼炽热,正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自己,她心头一紧,而后越跳越快。 这一次,却再也没有避开荣云目光。 两人四目交投,爱怜横溢,月光中,但见荣云缓缓张开右臂,拢在曦瑶肩头,稍稍用力,曦瑶竟顺从地依附在了荣云胸膛。 荣云双臂合围,如护爱物,更隐约觉得软玉贴胸,香泽微闻,整个人意识也模糊了起来。 心道:今晚这一切,当真不是梦吗! 曦瑶此刻面颊潮红,更是在想:若这一切是梦,便永远不再让我醒来! 两人相拥无语,心跳如鼓,恍然不知时如飞轮,玉漏相催,只知这林间晚风是凉的,怀中的人儿却是暖的。 曦瑶身躯一颤,顿如醍醐灌顶。 娘当初为何抛下自己远寻爹爹而去,这一刻,她全然明了,曦瑶再也对她恼恨不起。 只道:若易地而处,我亦如娘亲那般! 两人如此再是抱过许久,曦瑶轻轻推开身前荣云,羞涩道:“你抱得太过用力,我直难喘过气来。(哑语)” 荣云竟有些不知所措,游目四顾,支支吾吾道:“累得姑娘……气窒,真的……真的过意不去。” 曦瑶颔首低眉,道:“怪羞人的,这时候你却还在喊人家姑娘。(哑语)” 荣云蓦地一怔,这话他虽听着受用,却始终难以启口。 适从片刻,方道:“那我……那我便唤你曦瑶。” 曦瑶听后竟甜甜地笑了,荣云却再也无所适从。 曦瑶晓得荣云生性冷淡,不善言谈,更不善柔情造作,便圆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哑语)” 荣云抬头望月,憬然惊觉已是到了亥时左右,急忙道:“我一时忘了时间,咱们这就取道回村吧!” 曦瑶见他神色略带紧张,竟不由己地窃笑了起来。 心想:不知是否自己错觉,荣云已不似先前那般寡言少语,眉宇之间也不只有冰冷愁怨,反倒多了几分情感。 曦瑶起身,荣云借由搀她,却是挽在一起的手再也没有松开。 呜—— 两人行出不远,潭中再是传来一阵鱼鸣,平静水面,大鱼嘭地腾跃而起,而后钻去潭中没了踪影。 却是那散碎半空的水花,月光下如雪花般耀眼。 第27章 双目失明 两人复又行回上山小道,待到了村外,终不舍地松开了彼此。 然手心残留的温热,令他二人回味无穷。 月色下,门扉之前,爷爷远远望见二人便迎了上来。 斥道:“丫头,你可是疯了不成,现下已过亥时,我找遍村子也不见你二人,却是去了那山上,我还当你们遇了什么凶险!” 荣云鲜有见爷爷如此焦急,不禁负疚更增。 一旁曦瑶则道:“难得今晚月色如此美好,我们一时贪玩,便忘记了时刻。(哑语)” ‘美好’二字荣云看来却觉得另有所指。 爷爷气急道:“你这托辞可也走心,前些时日山中遭遇狸力,怎地现在便忘却地一干二净啦!” 曦瑶无言以辩,只得垂下了头去,却仍向着爷爷身后的院子钻了进去。 荣云见状,砌词道:“爷爷,此事之张本却是我想看山中月色而起,便让曦瑶带我去了山上,是我有失了分寸。” 爷爷不假辞色道:“此事你自然难逃其咎,我这宝贝孙女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首先便拿你是问!” 荣云愕然一振,原想爷爷会碍于自己身份而姑息此事,没曾想也将自己一并数落。 言毕,爷爷转身走入屋中,荣云呆愣许久,这才移步床榻,却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内屋,曦瑶悠悠遥望窗外月色,林中场景反复品味之余,每次都令她乐开了花。 最后,暗暗心道:娘,曦瑶今日终于懂了,你当初离去,为的并不一定是寻到爹爹,而是唯有如此,你内心才不至这般煎熬。 今日,不论你是生是死,必然都是甘心的! 想到这处,曦瑶欣慰地合上了双眼,甜甜睡了过去。 屋外,荣云困意袭来,也于惬意之中沉睡。 月色清寂,悄然俯照山村,还有村外的枫林与潭水。 第二日,一切如常,荣云正午时分仍会院中打坐练功,下午,同曦瑶上山采药,只是两人举止愈发亲昵。 爷爷双眼如炬,自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心道:丫头性格与她娘亲若合符契,内涩之下犹带几分贞烈,此事阻挠不得。 且丫头样貌出众却不能开口言语,多受同村乡僚耻笑,荣云神貌俊朗却身世迷离,二人也算天造地设,不如一切随缘,由他二人相处也好。 想到这处,爷爷便干脆不去理会,只做睁眼闭眼之人。 时令深秋,山风微寒,百木凋零,曦瑶体贴入微,早早预知,遂托斗金于龙门村捎带一块布匹。 每日闲暇之余,再是操弄起了针线,不消数日,一件冬衣已是赶了出来。 喊来荣云试穿,觉纤秾得中,修短合度,虽无以壮观瞻之雅,也有人仗裁锦而新之韵,心中颇为满足。 荣云更是暗赞曦瑶之心灵手巧,这衣服犹如量体而裁。 穿在身上,抬头望见远处山峦尽灰,尘埃一片,不禁感叹光阴飞快,不知不觉已来山村半载之久,这许多时日里,于自己身世仍一头雾水。 言念及此,荣云再是一振,忽又忆起前几日那个怪梦。 梦中,好似一阁楼之中,昏黄光线下立有一位老者,他白发苍苍,静若浮雕,自己仅能透窗望见他的后背。 却是那老者声色沉重,悠悠来道:“荼蘼单枝一花开,尤教长悲为离人。” 荣云苦心孤诣,也未能明白其中深意,更不知与自己身世有着何种关联。 无可如何,便找来曦瑶,希冀从她那本《诗词选集》中有所突破。 曦瑶反复斟读,犹也觉得生疏,翻遍整本诗词也未有其意相近者。 这条线索也便这么断了,接连几日,都让荣云心情壅塞不顺。 曦瑶心细如发,已是看出荣云心中所想。 走来他跟前,轻轻地道:“前几日那事,可还让你念念不忘?(哑语)” 荣云收回思绪,先是瞅了眼身上的新衣,又瞅了瞅一旁的曦瑶。 道:“我只是在想,待要到得何时,才能忆起先前点点滴滴,才能晓得自己落魄至此的缘由。” 曦瑶扶在他臂弯,宽慰道:“这段时日里,你虽是没能了解自己身世,却是身体已然好转,再也不用经日苦受锋镝,所谓阳和启蛰,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哑语)” 荣云微微一笑,黯然之情疏散不少,多了曦瑶陪伴,也让他开朗许多。 这一日凌晨,阴云浓重,笼盖山村,巷舍间寒风呼啸,茅草狂卷,恍如一夜入冬,令人猝不及防。 时过卯正,天色仍不见明。 内屋之中,曦瑶款款行出,爷爷也已将铺草收拾妥帖。 搓了搓手,正欲开门,却是床榻上的荣云忽而问道:“现下天色漆黑一片,为何你们都要起来恁早。” 爷爷头也不回地道:“现在已有卯正一刻,不早了,只是这天色阴冷罢了,快些起床吧。” 说着打开屋门,光线也只亮了稍许。 荣云坐立在床,愕然道,“为何辰时竟还黑得不见五指。” 言毕,已然伸手摸索了起来。 曦瑶奇道:“这天是黑了点,却也不像你说的不见五指,我站在这便能瞧清你模样。(哑语)” 冷风排闼直入,曦瑶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荣云竖耳聆听,不解道:“曦瑶,你可在左近?” 曦瑶惊疑不已,心道两人相隔两丈,为何荣云已然看不到自己哑语。 走近几步,再起手道:“我就在这儿,你看不见我吗?(哑语)” 荣云神情略显不安,道:“曦瑶,你在吗?” 曦瑶口齿微张,面容惊悉,欺至床榻,伸手在荣云面前晃了一晃,却是荣云仍不见丝毫反应。 曦瑶瞠目结舌,内心绝望,不可置信道:荣云失明了! 甫一定念,曦瑶大脑嗡地一阵鸣响,整个身子也微微晃动了起来。 心中止不住地在想:荣云好端端的为何失明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荣云双耳聪辨,陡然扭过头来,郑重地道:“是谁!” 曦瑶不语,荣云面色猛地僵冷,显然有所后觉。 他神情愈发沉重,双眉一折,定在床上不再动弹。 过了许久,消沉地道:“原来,非是这天色漆黑,竟是我双眼失明!” 第28章 秋雨苦寒 他这话虽说来平平无奇,曦瑶听之却如利刃剜心。 荣云所受种种苦楚,所经万般无奈,便是她一旁观之人也有不忍。 荣云颓然缩至床角,后背紧紧贴合在了墙壁,低垂面容之上写满了无助,涣散瞳孔之中尽透着绝望,他犹如认命一般缄默不言。 良久,荣云轻声道:“为何我的命竟让人如此的……生不如死!” 曦瑶心中咯噔一紧,泪水遂夺眶而出,她转身望向爷爷这处,好似在祈求他施手救救荣云。 爷爷见状亦满面哀伤,走上前来,关切道:“荣云,你当真一丝光亮也察觉不到?” 荣云只道:“没错,我已经瞎了!” 言毕,蜷坐在墙角复又不发一言。 爷爷愁眉不展,曦瑶这处,早已泣不成声。 迫不及待地道:“爷爷,你帮帮荣云吧,他太可怜了!(哑语) 床榻之上,荣云喟然作叹,犹如自语般地道:“这就是我的命啊!” 声音甫歇,眉头猛然一拧,下一刻,又抚平不见,只是眼角却有泪水闪烁,似有莫大的不甘。 曦瑶凄然同伤,再是问道:“爷爷,荣云他还有救吗?(哑语)” 一旁爷爷沉思良久,终是道:“此事,我也不有把握,且先试试看吧!” 说完转身来至药柜,取出一本《神农百草经》认真翻阅了起来。 曦瑶泪眼婆娑,先是望了望床榻上的荣云,又望了望地上的爷爷,心情何其焦急,好似只要晚上片刻,荣云复明便渺茫了几分。 轰隆隆—— 屋外,狂风大作,惊雷滚滚,天色竟比先前更显阴沉,落叶夹杂灰尘直往屋中灌去,曦瑶精神大振,欲去合上门页,又觉爷爷看书不便,只得停下了身子。 此时,荣云稳坐床榻,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塑,袭来之劲风撩动着他的长发,却不得清净他的内心,他只作逆来顺受之貌,于这一切俱没有丝毫感知。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曦瑶竟如度过了几个昼夜。 一旁爷爷终是放下手中药经,道:“此次,他双眼失明必是先前残留毒素所致,若拔除他眼中残毒,双目兴许便能重见光明。” 曦瑶激动道:“既是如此,咱们这就炮制解药吧!(哑语)” 爷爷面有难色,道:“可事情偏偏就难在了这里,荣云先前服用的药汤之中明明有祛毒化淤的草药,服过恁久,全然没有半分作用,是以,我并无良策。” 曦瑶听闻这处,内心何其绝望,道:“那爷爷刚才又为何无故翻看药经?(哑语)” 爷爷道:“眼下唯有更换几味草药,成与不成且听天由命,这几味草药我不曾采得,此处却又有所作难。” 曦瑶想也不想,回道:“是哪几味草药,我这就去山中采来!(哑语)” 爷爷不由一怔,显然未曾料及曦瑶会如此坚决。 他张眼望向门外天色,却迟迟没有置答曦瑶。 爷爷心想:这天色阴冷,大雨将行,此时山中凶险万状,我若道出药名,岂不亲手将孙女儿推向了绝路。 爷爷遂道:“你留守家中,我去采药。” 曦瑶当即道:“爷爷不可,大雨不久将至,你腿脚难有不便,采药自然由我去。(哑语)” 爷爷道:“你担心我山中遇害,我岂有不担心你遇害之理,你不同我这把老骨头,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曦瑶规劝不得,只得道:“可我毕竟不懂医术,若是爷爷遇害,荣云……荣云便再也没有复明一刻。(哑语)” 爷爷道:“我何尝不知,可若是你遇了害,你爹妈回来,让我如何面对他们!” 曦瑶面色一恸,道:“爷爷,你是知道的,他们已经……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哑语)” 爷爷呆若木鸡,再也无话可说。 原来,自己这孙女儿比谁都要清楚,这许久以来,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曦瑶再是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怨恨娘了,她当初只是不想自己心存遗憾,爷爷,将那药草告诉我吧,也让我像娘那样,不再有什么遗憾!(哑语)” 爷爷目光深邃,把细端量着曦瑶,好似以后再也不能见她。 曦瑶双眼坚毅,不曾有丝毫犹豫。 爷爷吁了口气,取来药经,向曦瑶示下草图,有气无力道:“这三种草药唤作密蒙花、蕤仁、菘蓝,你且记清模样,倘若寻得,多采些回来便是。” 曦瑶拭干泪痕,冲起爷爷微微生笑,而后无悔地冲去了门外,床榻之上,荣云一惊非小,忙拦阻道:“爷爷,快拦下她!” 岂料身前一空,重重摔在了地上。 爷爷无奈上前,扶起荣云,道:“你当我愿她铤而走险吗!” 荣云仍不罢休,一边扯身向前,一边道:“她去不得的啊!” 爷爷极力拦下荣云,道:“她已走远,你也莫要多作饶舌,还是歇回床榻吧,哎,二人却不曾有一个令人省心!” 听闻这处,荣云瞬间没了主意,呆愣许久,颓然跌坐在了床榻,爷爷则凝望门外一方阴云入了沉思。 曦瑶这处,只身奔走于山间小路,狂风驰骤,凉风入体,直将她吹得难以开眼。 曦瑶自忖:村民多有上山采药者,时日一久,便将周遭山头采掇了个干净,我若寻那三味草药,需走得再远些才好。 想到此节,遂又向大山深处行了出去。 头顶乌云卷积,几声闷雷过后,冰凉雨滴坠落而下,点在脸上,不禁一个激灵。 风越刮越大,雨越下越急,不消片刻,地上潦水四起。 曦瑶碍于天寒气冷,没命价奔向前去,却是身形单薄,每每大风掠过,便能将她吹个趔趄,更能将那漫天雨水吹得飘摇倾斜。 曦瑶再是奔出不久,一身衣服尽也淋个湿透,前方处,水汽漫卷,茫茫一片,几近难辨样状。 曦瑶寻思,爷爷药经有言,那密蒙花和蕤仁俱长于阴湿之处,我当去河边寻采才是。 曦瑶边走边望,绕过几方丛林,只见树木稀疏处,竟有一潭山泉,此刻只被暴雨拍打得噼啪作响。 曦瑶喜出望外,想也不想,径朝山泉方向冲了过去。 顺坡而下,来至岸边,认真搜寻起了药株。 第29章 山谷洞穴 眼下正值深秋,百草凋零,万物同色,搜寻药株更有不易。 曦瑶于岸边足足寻过半个时辰,周身也被雨水冲淋得不带半分热气,却只采来了几株蕤仁。 曦瑶如获至珍,攥紧在手,又寻许久,已觉体寒难耐,如坐冰水之中,双齿竟也不住打颤,她双臂环抱,颈肩微缩,不作多想,随后再循河岸转了出去。 直至最后,绕过山泉整圈,手中密蒙花和蕤仁堪堪抵过手腕粗细,曦瑶立身水汀,略显心满意足。 心道:眼下只缺菘蓝了,这草药不同先前二株,乃是喜暖怕涝之物,决计不会生于此地,不如去山间向阳处寻探寻探。 曦瑶抬头望天,此时雨大如豆,倾盆不止,肆虐之山风呜呜作响,直将雨水灌向曦瑶眼眶。 曦瑶不禁感叹:这雨势之大鲜有见闻,庶免遭逢滑坡,需快些动身才是。 甫一定念,曦瑶朝起坡顶便爬了上去。 但见雨作涓流,自坡顶奔流而下,泥土早已不似先前那般坚硬,爬着也吃力了许多。 陡然一道惊雷炸响头顶,曦瑶双耳嗡聩,心惊胆战,一个不及,失足滚下了石坡。 天地于眼前旋转更替,四肢百骸于石棱跌撞不停,待曦瑶滚至坡底,泪花俱也泛出了眼眶。 曦瑶面状委屈,跌倒在地久久不起。 抬头望见那散落一路的药株,心中一紧,猛地爬了过去,周身疼痛也尽被抛诸在了脑后。 她纠合地上药株,复又向坡顶爬了出去。 来至坡顶丛林,唯见四下水雾漫漫,目之所及一片迷茫,竟已不知身处何处。 曦瑶唇齿紫寒,心中生怯,却在这时,又是忆起荣云模样,心下一横,索性不再顾忌许多,俯身于林间寻起了菘蓝。 把细寻过几个山头,曦瑶愈发觉得诧异,这附近莫说菘蓝,惯常俯拾即是的药草也难见一株。 曦瑶不禁寻思:这地界偏僻,人烟罕至,该更利于草药生长,为何犹不如村前矮山,全然没有道理的啊! 曦瑶不信,再是寻出里许,也只寻到了零星几棵药草,且茎叶部分好似被啃食过一般。 曦瑶大失所望,如此惨株无裨于事,便随手掷在了一旁。 轰隆一声雷鸣自山头袭来,雨势不减反增,林间汇雨成河,携裹泥沙,一并冲下了山去。 曦瑶纳罕,如此之大的秋雨便是十年来也不曾目睹,更不知要到何时方歇。 冷风袭来,曦瑶接连打了数个寒颤,连忙收回思绪,心道:荣云病情危笃,眼下岂容自己这处发呆! 正欲前行,忽觉脚下山体松软,雨水迫促淌来,混成石流,带起曦瑶便卷向了山下。 曦瑶大惊,于石流中挣扎不止,手心却紧攥药草不放。 此刻任她双脚如何发力,始终找不到借力之处。 石流俨如水牛,力大无穷,顷刻间便将曦瑶冲出数丈之远。 曦瑶目光远眺,顿时呆若木鸡,只见前方,赫然便是一道崖坡! 曦瑶四肢乱作拨动,恰是挨至一棵树干,情急之下,怞身便抱了上去,雨水冲刷不停,山体分崩离析,那大树难以自持,只支撑片刻,微微一倾,轰然倒入石流之中,带起曦瑶一并冲向了崖下! 曦瑶万念俱灰,此时此刻,脑海中浮现出了荣云、爷爷、娘还有爹爹。 她不禁在想:我要死在了这里吗! 石流一涌而下,曦瑶也随之消失在了崖头。 她双眼紧闭,漆黑之中,忽听嘭地一声闷响,怀中树干猛然一颤,好似撞在了坚物之上,而后倾翻向前,将她重重摔落在地。 曦瑶眼冒金星,五脏六腑极不受用,她斜瘫而坐,如何也立身不起。 曦瑶微微抬头,只见四下乃是一方低谷,坡顶石流源源注入,而后汇向东首一面悬崖,既而消失在了山头。 差幸自己方才抱于树干,倾倒之际,树干反将自己掷出了石流,这才得以脱困,否则当真同那树干一道消失在了山顶! 曦瑶缓缓松了口气,下一刻,不禁一个激灵,低头望向自己双手,只见辛辛苦苦寻来的草药此时俱被石流冲散得一干二净。 曦瑶泪眼朦胧,无助、委屈、自责交织在了心头。 暗骂道:我当真没用!当真没用!荣云危在旦夕,亟待诊治,如此关头,自己偏偏又遗失了药草,这可如何是好啊! 却在这时,右臂传来刺痛,曦瑶扭头去看,赫然发现整条臂膀已显殷红。 原是方才坠落谷底,被树干刺破了皮肉,她一时气沮,竟没能察查。 曦瑶来不及包扎,更不敢多作逗留,只换了几口气,便强忍着直起了身子。 然双腿酸软,这么立着直悠悠打颤。 大雨连绵,冷风刺骨,曦瑶苦寒难耐,谋干攀爬出谷,可四下山体陡峭,泥石松软,尝试几次,也没能得售,最后只得作罢。 曦瑶悠悠环视,见这山谷空旷,竟也有补丁村大小,只是目之所及,连棵树苗也是没有。 心道:这里寸草不生,何其贫瘠,必然没有药草,我该如何出去继续为荣云寻药呢! 正万分焦丧之际,曦瑶忽然睨见西首陡坡之上,竟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只是相隔此处甚远,她一时也无法详辨。 遂不再迟疑,朝起那面陡坡便迎了过去。 来至左近,曦瑶不禁面有喜色,只见那团黑物竟是坡体上两米有宽的圆洞! 天色昏暗,雨如瓢泼,这山洞却能不受风雨摧残。 曦瑶来不及多想,立即栖身躲了进去。 来至洞口,更见其内黑黢黢一片,没有丝毫光亮。 曦瑶心道:这里为何会有处山洞,里面可是通向谷外的密道?可这处来望,为何又不见光亮,我该不该进去瞧个究竟? 曦瑶转身望向洞外,此刻大雨仍是下个不完,再想荣云双目失明,坐卧在床,继续耽在这里总归不妥,曦瑶立时便起了入洞的念想。 曦瑶搀起石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却是行近五十余米,周遭已然伸手不见五指。 再行数丈,当真寸步难行,无可如何,只得原路折回了洞口。 悠悠眺望,此刻洞口已不过拳头大小的光亮,曦瑶边走边想,愈发觉得有负荣云,泪水也涌出了眼眶。 朦胧之际,一丝光亮悄然折入眼帘,曦瑶一个激灵,登时立在了原地。 她抹干泪水,细细端量,只见前方丈许处,似有物体闪烁着光泽。 第30章 眼中之人 曦瑶几步来至跟前,却见石缝中,竟立有一块玉佩,来时背光,不曾留意。 曦瑶俯身捡起玉佩,托在手心,觉它冰凉透肤,丝丝光滑。 借光来看,更见那玉佩上穿红绳,绵白润泽,几近能渗出水来! 曦瑶不解,复又望回洞中,自忖道:这山谷阒不见人,玉佩会是何人遗落? 她对这洞穴当真好奇至极,呆过许久,也无答案,只得再向洞口赶去。 方始回眸,恰又发见一旁石壁散有几株杂草,顺手捏起,不禁转悲为喜。 这杂草她可再也熟悉不过,不正是自己苦苦搜寻的菘蓝吗,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曦瑶拾起菘蓝,正欲起身,又见前方不远处,仍有几株药草散落。 曦瑶急忙迎上一一捡起,见这药草虽不是菘蓝,却也是极为罕见的药材。 曦瑶心道:这药草珍罕,尽已菸黄,可见并非生于洞中,乃是无意散落此处,究竟是何人所为? 曦瑶不解,下一刻,又是想道:我虽不知这药草是何人遗落,可多半和这玉佩如出一辙,他既是遗落,必然不止眼下几株,我不如一并集来,兴许医治荣云的草药也全在其中! 想到次处,曦瑶继续向前寻探。 果不其然,没出多远,又见几株药草散落于壁石之上。 曦瑶一路俯拾,到得洞口,竟已集了满怀,其中不仅含有密蒙花、蕤仁、菘蓝,且出落得比泉边尤为上乘,曦瑶当真喜出望外。 洞口边缘,曦瑶欣然直身,虽是阵阵腰酸,却甘之如饴。 心想自己终于寻齐了三味药材,荣云这次终于有救了。 可张眼望去洞外,面色瞬间僵冷下来,只见谷中秋雨连绵,石流滚滚,哪里曾有见停。 曦瑶心道:荣云眼疾刻不容缓,现在雨势不减,我虽采来药草,又到何时才能送去爷爷手中! 曦瑶越想越急,不消片刻,已似热锅蚂蚁一般。 最后干脆冲入雨中,呆呆凝望谷顶出神,她想大喊救命,可一来不能发声,二来山中此时又怎会有人经过。 曦瑶心境绝望,蔑以加矣,双腿一软,竟瘫坐在泥泞中抽泣了起来。 更反复自责道:是我自误误人,是我害了荣云! 万念俱灰之际,谷顶之上,隐隐传来一声轻响,这声音既弱且远,却与风声雨声截然不同,是以曦瑶立时便认了出来。 曦瑶猛然昂起头颅,竖耳聆听,不禁面露喜色,那声响她再也熟悉不过,是荣云在呼喊自己! 曦瑶不解,为何荣云会来此山中,他不是失明了吗,难不成,他双眼已经痊可! “啊!” 曦瑶忽地起身,向着谷外咿呀回复,奈何风雨聒噪,这般喊着竟不见有应。 曦瑶再是呼唤片刻,已然听见荣云声音渐逝渐远,她神情委顿,何其失落。 曦瑶绝望道:是我太过异想天开,这处山谷偏僻幽谧,且当下风劲雨疾,荣云怎会听得到我声音。 曦瑶寒冷股栗,当真再也忍禁不住,起身走去那处山洞。 心想:看来,今晚我唯有此处山洞宿头了。 行出不远,背后忽地传来一声呐喊:“曦瑶,可是你在回我!” 曦瑶一个激灵,猛地转过身来,只见谷顶之上,荣云面颊潮湿,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 曦瑶喜上眉梢,一丝暖流缓缓涌入心田。 山石之上,荣云见曦瑶楚楚怜人,想也不想,纵身便跃了下来,甫一落地,遽然奔向曦瑶这里。 曦瑶蓦地怔在了原地,瞳孔中,荣云没命价奔来,却是她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一句话来:曦瑶,当有一天你遇到这么一个男子,他在你眼中,而又满眼是你,那便是你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曦瑶精神大振,既而醍醐灌顶,这一刻,她终于明了娘这话是何意思,原来,荣云便是自己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曦瑶任由冷雨侵袭,寒风刺骨,心中却是幸满的,温暖的。 她不再静待,转身径迎荣云奔去。 大雨之下,山谷之中,两人大步迈进,狠狠相拥在了一起。 荣云爱恋横溢,曦瑶温柔似火,两人越拥越紧,直想溶入对方身体,永远不再分割! 荣云伸手抚过曦瑶长发,责爱道:“我寻过许多山头,也不见你踪影,当真让我好找!” 曦瑶闭眼不语,只将头颅垂在荣云肩头,仿佛一只温顺的兔儿。 荣云抱过她许久,撤回身子道:“你怎会跌落这处山谷?” 遂将曦瑶上下打量,待他瞧见她臂膀伤痕,淡然面色之下也起了关切。 荣云郑重道:“你受伤了!” 曦瑶恬然一笑,道:“没碍的,只是被树枝划破了皮。(哑语)” 言毕,目不转睛地盯凝着荣云,心中喜道:这便是我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啊,可真是太好了! 情不自禁之下,曦瑶忽地倾过身子,双唇轻轻敷在了荣云双唇之上,而后立如蜻蜓点水一般撤去,背对荣云,羞意肆虐。 跟前,荣云骇然大惊,更如身受雷击,他双眼圆睁,定在那动也不动一下,直不敢信方才发生之一切。 荣云一颗心突突乱跳,饶是过了许久也不见平缓,无所适从之下,也不知如何作答曦瑶。 是以两人只这样立在大雨之中净受洗礼,一时间毫无察觉。 过得几刻,曦瑶羞意渐去,转过身子,向一旁荣云怯怯地道:“你双眼是如何恢复的光明,可是爷爷寻到了良方?(哑语)” 听到此节,荣云才有醒悟,只道:“爷爷并没有寻到良方,而是我双眼突然好转。” 曦瑶不安道:“你双眼先是无故失明,而后又突然恢复,这究竟是为何?(哑语)” 荣云道:“其中缘由,我也不曾晓得。” 曦瑶道:“即便恢复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已集齐药材,咱们这就回去,让爷爷为你炮制解药。(哑语)” 方一转身,神色顿显萎靡,曦瑶道:“啊,我忘了告诉你,这山谷四下坡体受浸,湿软难攀,你毅然决然地跳了下来,现下只怕要同我一起困在这里了!(哑语)” 荣云抬头望向坡顶,道:“这有何难!” 言毕,伸手环在曦瑶腰间,这般抱着,竟觉得柔若无骨,纤纤动人。 荣云气沉丹田,霍地拔地而起,途中点踏一处凸石,借力反弹,已然跃出山谷。 曦瑶如身坐秋千,内心大起大落,只一眨眼,便来到了坡顶。 她惊恐万状,这才晓得,荣云身怀武功,出谷自然不似自己一普通女子。 二人于林间边走边聊,全然忘却这千里雨幕,万壑秋风。 荣云交谈得知曦瑶洞中遭遇,把细观过那枚玉佩,却也止不住地惊奇。 曦瑶则暗自感叹荣云听觉之敏锐,两人相隔恁远,且又雨声嘈杂,荣云竟能一路循声而来,当真匪夷所思! 两人再是聊过许久,不知不觉已是到了村前山头。 虽他二人模样狼狈,身无温热,心中却说不出的惬意,于这场秋雨也不仅有抱怨之情。 第31章 梅花脚印 穿过小道,来至山下,老远便瞧见爷爷立于村外,殷切眺望这处,神色间满是罣碍。 曦瑶见他身型清癯,面容枯槁,双眼一湿,已是奔了上去。 爷爷一喜,也蹒跚地迎向了远处的曦瑶,爷孙二人紧紧相拥在了大雨之中。 爷爷摸她双手,只觉如两块冰石一般,遂不再迟疑,将二人肃进屋中生火取暖。 荣云、曦瑶拭去一身雨水,换上干净衣物,再坐于火堆一旁,热意袭身,得其所哉。 曦瑶又将洞中遭遇告知爷爷,爷爷虽时常赶山,于那处山洞也不曾目睹,再见曦瑶所携药株,更觉惊疑不置,其中几味草药更只在书中见过草图。 既无线索,此事也便不了了之,至于那块玉佩,曦瑶见质地清洁,甚是喜欢,干脆自己佩戴在了脖颈。 曦瑶悬念荣云眼疾,又向爷爷询问其中缘由,爷爷则连连摇头,感叹自己孤陋寡闻。 荣云双眼之症状,他此生也未见合契者,日后是否复发,自也无从得知。 只知这毒素如附骨之疽,显然出自一位施毒高人之手,且将眼下药方试上一试,以冀能见成效。 荣云听闻这话,双眉紧簇,五味杂陈。 心想:爷爷所说那位施毒高人,必然也是迫害自己至此的罪魁祸首,只是我要如何才能寻到他,又要如何才能清除这双眼苦疾。 那双目不明之样状,寝馈难安之心境,他此生再也不愿体会,可世事无常,又怎会如荣云所愿! 正思量间,身旁噗通一声闷响,荣云、爷爷纷纷转头去望,只见曦瑶已然昏倒在了地上。 荣云如响斯应,立时搀扶起曦瑶,轻唤两声,不见有应,伸手摸她脸颊,竟是热得发烫。 荣云惶恐道:“爷爷,她在高烧!” 爷爷已有所了然,道:“必是身受秋雨,惹了寒气,快将她搀入内屋,我这就为她熬制驱寒汤药!” 荣云依法施为,将曦瑶放置在了内屋床榻,见她双颊红热,如似炭焙,心中负疚无加。 荣云拿来毛巾,湿过敷于曦瑶额头,不过多时,爷爷也盛来热汤,助其服下。 一碗下肚,犹不见好转,爷爷令荣云屋内照看曦瑶,时时为她更换毛巾,自己则去屋外为荣云煎熬解药。 待荣云服下药汤已至昏时,屋外大雨也见停歇。 却是曦瑶高烧依旧不退,此刻她于床上辗转生受,呻吟不迭。 荣云别无他法,唯有不停为其更换毛巾,擦拭脖颈儿,再到深夜,服过第二碗药汤,曦瑶发汗如雨,体温逐渐恢复正常。 荣云终是舒了口气,心道:现下自己虽然失忆,孤冷之本性却仍有所承袭,可谁又曾逆料,眼前之女子已然能令自己牵肠挂肚。 荣云伸手抚在曦瑶玉脸,再细细端量她许久也不觉乏腻,不禁感叹,情之一字,当真奇哉!怪哉! 困意来袭,荣云难以自持,遂悄悄退至外物,横卧床榻,不消片刻已是睡了过去。 翌日,雨过湛然,山色澄碧,溪流蓬勃,淙淙流响。 荣云起了个大早,心中萦怀曦瑶,正欲踱入内屋,眼前一黑,却与曦瑶撞了个满怀。 荣云犹觉香气扑面,连忙退后数步,惊讶道:“曦瑶,你身体可是好些了?” 曦瑶恬然生笑,道:“我现下觉得好了许多,只是这脑袋不时地还有些昏沉。(哑语)” 外屋,爷爷一边收拾铺草,一边打量曦瑶,见她气色红润,中气渐旺,便道:“你昨日高烧一夜,此刻脑袋昏沉也是正常,只是以后,切不可再如此莽撞!” 曦瑶望向跟前荣云,面容之上,却无半分恮悔,爷爷瞧见这状只不住地摇头叹息。 荣云幸何如之,双瞳更紧盯曦瑶不放。 曦瑶高烧初愈,桃腮薄面,白嫩透红,更有不胜娇羞之意。 爷爷一声轻咳,二人憬然惊觉,纷纷侧首两厢,一时郎情妾意竟忘却了一旁的爷爷。 曦瑶搪塞道:“天色不早,我去生火做饭。(哑语)” 说着开门疾走,不出几步,忽地啊声轻唤了起来。 荣云、爷爷俱是一惊,连忙出门去看,只见院落空空,唯有曦瑶一人颔首低眉,呆愣原地。 爷爷奇道:“丫头,怎么了?” 曦瑶伸手指道:“爷爷,你看这是什么?(哑语)” 爷爷顺手去望,见大雨过后,院落潮湿,却是泥泞之上,落有一排浅显的爪印。 近处来看,这爪印形如梅花,不过核桃大小。 荣云道:“可是村中家猫留下的印迹?” 爷爷道:“村中山鼠猖獗,赡养家猫者不在少数,只是昨天大雨刚过,这家猫不该夜出才对。” 荣云不解,一旁曦瑶又道:“会不会是山上禽兽?(哑语)” 爷爷双眉一弯,也觉毫无头绪,当即道:“不如寻上去瞧瞧。” 言毕,已是走出院外。 荣云、曦瑶紧随其后,只见这爪印跃过围墙,反朝村外方向驰去,奔出不久,便消失在了山脚丛林。 爷爷远远了望,悠悠道:“如此看来,定是山中禽兽所为。” 曦瑶道:“山中禽兽鲜有入户妄为,且家中并无亏损,这又该作何解释。(哑语)” 爷爷思之良久也无答案,最后只得道:“兴许只是迷了路,不过依足迹裁度,这禽兽不过家猫大小,也不足为患,日后你们留心些便是了。” 荣云、曦瑶点头首肯,而后便相偕折回了家中。 爪印一事也就不了了之,可之后数日,却愈发令几人觉得不安。 先是爷爷,每每夜间于院中风干晾晒的草药,总会无缘无故少却大半,簸箕之中,更会留下猫抓狗挠一般的痕迹。 更诡异者,少去的药材尽是其中珍贵罕见者,爷爷心疼之余,怒火也越积越多,誓要擒下此禽兽不可! 而后便是荣云,他双耳敏锐,聪辨异常,偶尔夜半醒来,便听闻内屋床榻隐隐传出两道呼吸声。 起初还道耗子夜出,令自己有所幻觉,可之后几日,这异响又接连传出,碍于男女之不便,荣云也并未进去探个究竟。 此话一出,爷爷、曦瑶瞬间变了脸色。 没曾想,这禽兽进出院落,竟是去了曦瑶内屋,即便它体型娇小,此刻也不免令人毛骨悚然。 三人便决定守株待兔,引那禽兽入彀,于是在内屋蹲守,可到第二日清晨,也不见那禽兽踪影。 三人心想:必是那禽兽今日忙碌,没得前来,它先前也并非日日光顾。 鉴于此节,又于内屋连蹲三夜,却是那禽兽依然不见露面,三人当真再也没了精力和耐心,最后只得废然作罢。 偏偏就在三人精疲力怠这晚,那禽兽不期而至,肆意横行。 第32章 大雪初降 翌日,望着地上那排梅花脚印,三人俱是陷入了沉思,心中暗暗好奇,这究竟是什么兽种,怎生得如此机灵,竟能将几人行动了然于心。 不幸中的大幸,此一次爷爷事先有所防备,并未将药草晾晒庭院,反是藏入了外屋药柜之中。 爷爷自言自语道:“我虽是不能将你檎捉,可这药材是万万不会再给你碰触一根了!” 开柜来看,顿时傻眼,只见其内药草杂乱,毵毵如麻,珍罕者尽被洗劫一空。 爷爷瞬间暴跳如雷,兀自唾骂半日,更累得自己呼呼喘个不停。 心中不由在想:这药柜相距自己睡处不过丈许之遥,那禽兽行经,为何竟无丝毫察觉,它到底是何方神圣? 曦瑶则是在想:荣云双耳过人,这禽兽出入外屋,他为何不有查察。 转念一想,当即恍然,必是前几日内屋蹲守,耗尽了精力,是以夜间睡得熟了几分。 三人擒而不得,寝而不安,当真哭诉无处,郁怒到了极至,却是后来,曦瑶渐渐有所释然。 她发现这禽兽虽然时常出入己屋,对自己却无半分恶意,再想它也仅有家猫大小,想必贪馋爷爷药材才至如此行径,便从内心没了惧意。 唯有爷爷,爱药心切,日日黯然,且他不论如何庋藏分置,那禽兽总能不爽毫厘,认药无讹,食尽昂贵药株,遗留无用残羹。 时移势易,光阴荏苒,眨眼便是到了寒冬。 山中朔风萧条,冰冷刺骨,一场大雪过后,玉岫浮云,银装素裹。 一年四季,曦瑶偏爱冬日,大雪初降,更令她欣喜若狂。 这一日,天色方亮,曦瑶便拉起荣云奔出了庭院。 村外驻足,积雪及踝,远近来看,天地茫茫,屋舍檐宇,皑皑相错,冬梅垂锦,寒竹挨排,犬吠柴门,溪流冰下。 识荆山村瑞雪,荣云也是看得呆了。 苍穹之下,万物同色,他一颗心也愈发显得通泰慷慨,直觉得这补丁村虽与世隔绝,然其春华秋实之貌,俨然似世外桃源一般。 正自陶醉,剑眉轻蹙,竟是望着一旁墙角沉下了脸色,下一刻,转身便迎了上去。 曦瑶不解而紧随其后,来至墙根,只见白雪之上竟有着一排梅花爪印,曦瑶一个激灵,已是有所觉悟。 荣云道:“那畜生昨日来过,它虽机敏无方,这场大雪显是令它始料未及。” 曦瑶道:“咱们循着爪印,是否便能找到它了!(哑语)” 荣云道:“不错,这漫山遍野皆是积雪,任它逃往何处,咱们也能寻到。” 曦瑶激动道:“既是如此,咱们这就动身!(哑语)” 荣云望向曦瑶,见她神情举止跃跃欲试,不禁有些好奇,她何时如此悬念这禽兽行藏。 只是荣云不知,曦瑶醉翁之意不在酒,所在乃是这大雪过后的一方山水罢了。 二人遂将此事告知爷爷,曦瑶原本会想,爷爷惦念自己安危而不蒙允,岂料爷爷绰杖在手,也欲一同前往,他心中早已对此禽兽恨之入骨。 荣云、曦瑶心有不安,便规劝爷爷留在了家中,虽他对二人一行放心不下,只多叮嘱了几句也便放他二人去了山上。 一来曦瑶并非独行,二来荣云身怀武功,也能应对肘腋之变。 两人寻来山间,再行不久,那爪印便偏入了一旁丛林。 山中沟壑密布,积雪之下,一脚下去便能没及腰部,二人只得翼翼徐行,是以走过半个时辰,周身已然热气腾腾,汗珠直冒。 行出恁远,曦瑶玉脸潮红,呼呼娇喘,她四下张望,唯见山林通白一片,此时之大山,便连她一土人也觉得生疏,一时间不能辨明来时方位。 又行里许,忽见山中现有一片山泉,只是眼下被积雪掩埋堤岸,其中仍有活水流动。 曦瑶见闻这处,身躯蓦地一振,颇有柳暗花明之意味。 这地方她当真再也熟悉不过,先前荣云双眼失明,自己冒雨赶来山中寻药,便是在这处山泉汀岸之上,原来,这禽兽竟栖身山泉左近! 循爪印进入坡顶山林,二人再行不久,荣云忽地立在了原地。 只见他双鬓潮湿,额角挂汗,山风拂来,阵阵清寒。 荣云皓齿紧咬,暗自隐忍,脚踝处时时传来之刺疼,竟令他极不受用。 不禁心想:相隔自己初次下床走路已有数月之久,且此期间自己日日都有锻炼,为何这筋骨仍是不见好转! 曦瑶明察秋毫,已是猜出荣云内情,道:“可是你双腿又在作痛?(哑语)” 荣云道:“无他,我也只是觉得稍微有些乏累罢了。” 曦瑶道:“那咱们便先歇息片刻吧。(哑语)” 荣云道:“不用,这点路程尚算不得什么,相较还是快些找到那只禽兽,现下山风偶来,碎雪飞走,若是迟了,只怕这爪印便被埋没不见了。” 不等曦瑶细问,荣云已是行了出去。 曦瑶无奈,只得紧随其后,两人再行不远,却不约而同地愣在了林中。 两人相顾莫名,疑窦重生,曦瑶奇道:“噫,奇怪了,这爪印到了这处怎地突然断掉了?(哑语)” 荣云四下张望,不明就里,曦瑶又道:“会不会如你所说,被拂来的碎雪掩去了行踪?(哑语)” 荣云沉思片刻,道:“若是碎雪掩盖,也不该有突然断掉之理,依我来看,这禽兽多半擅长攀爬,行到这处便转去了树梢。” 曦瑶恍然大悟,仰望树梢,不禁道:“这可不好,那禽兽转去树梢,咱们就再也寻它不到了。(哑语)” 荣云细细打量,见地势一路西去,渐有抬高,林木高长,疏密有度,俨然不是落巢良所。 而后又相偕曦瑶四处来查,也不见雪地再有爪印出现,当真觉得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不知何处陡然传来阵阵呜鸣,荣云聪辩,先有耳闻。 心道:这声音犷悍,绵绵有力,究竟是何异响,可是和那禽兽有关? 一旁曦瑶后知后觉,也好奇地望个不停。 第33章 冰火争竞 荣云本想询问曦瑶,见她一脸迷茫,自也不晓得这异响渊源,便没去多问。 荣云再把细聆听,忽地转身向西,发现这异响竟自山头传来。 荣云心有不详,双眼仍自前瞻,向曦瑶关照道:“曦瑶,这声音着实有些诡异,你切要当心!” 呜——呜——呜 甫一言毕,但见西首山坡之上兀地冒出两颗硕大雪球,每颗均有两丈余宽,以潮鸣电掣之势滚袭而来。 荣云一惊非小,这林间为何会生出如此之大的雪球,直是启人疑窦。 只再眨眼,雪球相距已仅剩五十余米,荣云不再耽搁,忙拉起曦瑶迫促逃出。 雪球迅如飙发,势不可挡,而地面积雪,两人行动更有不便。 不消片刻,雪球已仅距十米开外,荣云见逃脱不及,拉起曦瑶忙向偏侧逃离。 只见身后,雪球庞大,悠悠一转,竟折向两人这处跟来。 荣云见状不胜骇异,心道这雪球为何可以自更方向! 正思量之际,雪球已至背心,荣云见再也躲闪不及,伸手推开一旁曦瑶,双掌灌力,吒地一声断喝,狠狠排向身后雪球。 嘭地巨响传来,雪球乍然崩裂,粉屑乱溅,雪花狂卷。 茫茫之中,忽地一道巨物自雪球中滚出,重重砸在了荣云当胸。 荣云顿觉如泰山压顶般地震颤,五脏六腑尽要飞出体外,下一刻,双眼一黑,横飞五丈来远! 曦瑶斜躺雪中而惊慌失色,见荣云遭重起身便奔了过去。 正在此时,不远处,另一颗雪球轰然自爆,飞溅之雪花犹如一道瀑流,直令曦瑶难以开眼。 曦瑶不再顾忌许多,拼命奔来荣云跟前,却见此刻厚雪早已淹没他整个身躯,曦瑶内心焦切,弯身便在雪地上刨了起来。 她此刻掌心冰凉,指如刀割,额角却急得热汗直冒。 就在这时,积雪之下,猛地探出一只手臂,曦瑶身躯一振,下一刻,伸手便抓了上去。 荣云奋力钻出雪堆,呼呼直喘大气,不由分说,转身便是望去了雪球炸裂方向。 曦瑶惊惶失色道:“荣云,你没事吧!(哑语)” 荣云充耳不闻,只呆呆凝视着远处丛林,曦瑶见他面如寒霜,心中止不住地好奇。 未待回头去看,背后突然传来阵阵咆哮,其声若皮鼓,咚咚聩耳聋! 只见他二人目光着落处,竟立有一大一小两只猛兽。 大者高逾两丈,站立似人,毛发如雪,小者高仅丈许,面貌逼肖,稚气犹存,这灵兽便唤作雪兽! 曦瑶顿时瞠目结舌,没曾想那雪球之中竟藏有灵兽,且还是两只! 荣云更惊疑不置,心中只暗暗在想:为何他处终生也难得目睹的灵兽,在这山中只短短数月便遇合两次,且此次还是两只齐来,这可如何是好! 呜——呜——呜—— 正思量之际,雪兽捶胸顿足,情绪激昂,四下枝梢震颤,坠雪如星。 下一刻,只见那大个雪兽忽地伏下身去,不消片刻,已是搓出脑壳大小的雪球,一声欢叫,朝向二人这处便砸了过来。 曦瑶唯觉凉风扑面,碎雪迷眼,抬头间,硕大雪球已是逼至面前。 却在这时,右手蓦地一紧,不及反应,一道大力已将她拉离向了一旁。 雪球擦身而过,曦瑶则跌趴在地,余惊未泯。 旁睐一侧,原来是荣云救下了自己,一股暖意遂生心底。 身后嘭地一声闷响紧随而至,雪球击中在树,碎裂数块,却是树梢之落雪竟如流星般的华丽! 荣云见状心中一紧,没曾想这雪球竟搓得如此实在,若是击中在身,想必与那石块殊无二致。 不容缓神,空中呼声大噪,荣云抬头仰望,只见六颗雪球快如羽箭,疾向二人这处攒射而来。 荣云二话不说,拉起曦瑶夺命避闪,见他二人于林间慌不择路,狼狈无两。 那雪兽见状,神情更显顽劣,下一刻竟手舞足蹈,上下雀跃了起来。 只是这时,荣云、曦瑶已越逃越远,不觉间奔出了百米。 这处,二兽仍欢欣鼓舞,不为所动。 荣云边逃边望,见那灵兽终匿迹在了远处,这才稍微卸了口气。 心道:灵兽威力绝伦,两只同来,自己必然不及,如此一直奔将下去,若能摆脱它们便是最好不过! 曦瑶更有不信,自忖:这二兽来势汹汹,怎地我二人奔出恁远,竟没有再追赶上来,难道说,它们并无恶意? 远处,雪兽待他两人彻底消失,彼此互视,会心颔首。 下一刻,不约而同地躬下身去,四肢蜷缩,团抱成球,猛地一个前翻,竟向山下滚了出去。 荣云相偕曦瑶一路狂奔,奈何积雪过深,每一脚下去,便如深陷泥沼,待奔出不远,已然大汗淋漓,气息紊乱。 再奔出几步,荣云忽地转首向西,双眼之下尽是惊疑。 曦瑶呼呼娇喘,不解道:“怎么了,你……你可又听到了什么?(哑语)” 不等荣云置答,异响起处,两颗硕大雪球忽自树后绕了出来。 荣云恍然大悟,这灵兽竟是通过如此方式来追! 曦瑶双眼发直,也已了然其中关窍,正绝望之际,荣云拉起她玉手,疾又向左翼飞奔而出。 可一来二人已然力逮,二来雪球高屋建瓴,势不可挡,只是一个调转,已滚至二人背心! 荣云见逃遁无处,豁然双眉怒嗔,热血躁动,他只觉热火心生,分通双臂而走,下一刻,已是燎得面色通红。 荣云一声爆呵,势若雷霆,双臂齐推,热意瞬间游走手太阳、手少明、手阳明诸脉。 哄然一声闷响,黑焰熊熊,狠狠灼向了身前雪球。 但见山林之中,一黑一白两道势力争竞抗衡,无尽积雪充斥四窜。 雪球受力,分崩离析,乱象之中,雪兽砉然蹦出,一记窝心顶撞在了荣云当胸。 荣云喉头一甜,哇地大口鲜血喷吐而出,身影一晃,又已斜飞丈许开外。 曦瑶望着那被染红的白雪,面色愈发惊慌。 正欲追出,臂膀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如受落石撞击,下一刻,竟也飞出两丈见远。 第34章 生死与共 原地处,一大一小两只雪兽安然无恙,纵跃高呼,眼见二人如此不堪,当真欢喜到了极致。 荣云屈蹲雪地,双眼凄迷,没曾想自己黑火击在雪球之上,竟对其内灵兽丝毫无损。 先前所遇灵兽狸力乃是幼崽,因此得以侥幸取胜,可眼下这灵兽粗犷强悍,且得有冰雪庇护,我该如何克敌制胜! 正思量间,曦瑶忽被雪球撞飞,荣云见状,顿时没了心神。 一个纵身,跃来曦瑶跟前,急忙将她搀起,关切道:“曦瑶,你怎样了?” 曦瑶自雪堆中翻过身子,玉脸秀发之下尽是绵软碎雪,正可谓冰清玉洁,不可方物。 曦瑶贝齿紧咬,强作镇定道:“我······我没碍的。(哑语)” 荣云见她面貌楚楚,心中不由生怜,虽也知那两只禽兽如此作为乃骄纵顽皮使然,可仍心有怨怼。 曦瑶黛眉拧起,无措道:“荣云,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哑语)” 听闻此话,荣云也有无奈,却在这时,远处呜声顿止,荣云知有变数,忙回头警惕。 方一抬头,雪球迅如雷霆,势若万钧,朝向自己面门狠狠砸了上来。 荣云更不打话,右拳紧握,猛地砸向跟前雪球,两力对冲,荣云唯觉通臂麻木,一个不及又是跌出两米开外。 还未缓神,空中呼声密集,十余枚雪球又已接踵而至。 荣云,一记斜扑险险躲过,仰头来观,眼前骤然风紧,只见两颗雪球不偏不倚,径直砸来自己头颅这处。 荣云双眼发直,心惊肉跳,想也不想,双拳已不自觉地迎了出去。 闷响生处,飞雪漫天,没及至腰,不容荣云脱身,又有雪球连连砸来,瞬间将他掩埋了个结实。 那处,曦瑶辟易树后,奈何雪球势紧,不消多时,也被碎裂之落雪掩埋其中。 雪兽顿足捶胸,前仰后合,好似在嘲笑他二人一般。 雪窝之下,嘭地一声炸裂开来,荣云纵身逾出,呼呼狂喘。 他皓齿禁咬,神情痛苦,双臂之震痛直令他难以禁受。 荣云四下来看,顿时神色大变,只见周遭白雪茫茫,竟不见曦瑶影踪。 心道:曦瑶必然也被那雪球击中埋在了某处,这雪下呼吸着实不畅,自己当赶快救她才是! 旁睐之余,发见远处树干之后竟有一半人来高的雪堆,忙欺身赶了过去。 荣云大声唤道:“曦瑶,你在那里吗!” 不见有应,荣云又是加快了步伐,正在这时,耳边呼呼数道闷响传出,脑袋大的雪球再是朝向荣云这处攒射而来。 荣云身形急转,忽如长蛇一般于林间绕转折行,连连躲过数颗,未待发足,又见雪球连天,竟有连绵不绝之势。 无可如何,唯有继续左右避闪,却是心中愈发显得焦急。 心道:如此下去必无了局,我可要如何拯救曦瑶才好! 心思不属之瞬,一记雪球爆于头顶,荣云顿时双耳嗡鸣,眼冒金星,向起一旁便跌了出去。 还未起身,雪球接二连三爆在身上,只一眨眼,又将其深埋在下,形成一坟墓大小的隆起。 树干一旁,曦瑶忽地探头出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只见她面色之上已然惨白,好在最后时刻刨出雪堆,否则当真昏厥就地,不省人事。 远处,雪兽见曦瑶得脱囹圄,神色不免有些失落,那二兽彼此互视,心领神会。 下一刻,纷纷躬下身去,一记翻滚,立时团聚成球,倏分左右两侧向曦瑶夹击而来。 曦瑶何其惶恐,心想倘若中招,哪里还有活命,当即攀爬出雪,向着身后便奔了出去。 奈何雪球来势汹汹,各自于林间绕出一道弧线,陡然折转,齐齐夹来曦瑶身畔! 曦瑶见再无躲闪之隙,一颗心犹如灌满了霜雪。 千钧一发之际,啊地一声呼啸过来,只见跟旁雪堆爆裂,荣云挺身而出,护御在了曦瑶身前。 荣云双臂箕张,分通左右,长袖乱卷,气态威凛。 再是一声爆喝,双臂黑焰齐生,朝起那两颗雪球便推了上去。 嘭嘭炸响聩耳,爆起之雪花直打得曦瑶面颊生疼,终忍不住掩住了脸面。 飞雪之下,荣云额头血流,双眼睥睨。 雪球碎后,二兽飞身袭来,荣云早有准拟,抱起曦瑶扑倒在地,二兽惯力使然,狠狠撞击在了一起,而后各自滚出三米来远。 呜——呜——呜—— 二兽屈蹲在地不住挠头,由此来看,方才一击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荣云慌忙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甫一言毕,拉起曦瑶已是奔了出去。 那二兽再呻吟几声,忽地转悲为怒,嘶吼不止,双双目光杀意骤起,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奔走之荣云。 荣云自知大事不妙,匆匆道:“你快走!” 右手一带,已将曦瑶推出丈远,而后奋然转身,亦虎视眈眈地对望向了远处二兽。 荣云自知这二兽淹通此处地形,逃命无异于煎水作冰,反不如自己掩护,能保曦瑶周全也可。 眼见二兽急遽奔来,荣云不觉心中一颤,虽他此时神色坚毅,可心中却再也清楚不过。 凡人对上两只灵兽,岂有胜算可言,此一举也不过蚍蜉撼树罢了! 曦瑶见荣云欲杀身成仁,心中自有一千一万个不愿,再瞧他义无反顾之姿态,泪水扑簌簌直往外流。 曦瑶大脑一空,当真不再顾忌许多,反朝荣云这处奔了上来。 心中只是在想:你我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块! 雪兽虽体态丰腴,行动却异常迅捷,一记弹跃已是来至荣云跟前。 但见一大一小二只灵兽双臂齐出,如狂风撼树般地砸向荣云头颅。 荣云贴雪疾滚,嘭嘭闷响落处,大雪激溅,深可见地。 二兽不待荣云喘息,猛地一记转身,再朝荣云这处竖劈而来。 荣云见状不妙,不容起身,双腿反蹬一旁树干而去,借力斜出,再是险险躲过二兽攻势。 丛林之间,呜地一声怒吼传来,但见大个雪兽拔地而起,如若化身巨石,自树梢排山倒海般地砸击而下。 荣云诚惶诚恐,凝神戒备,一个空心筋斗直直扑向了远处。 身后轰地一声炸响传来,整片山林似也悠悠晃动了一下,更有惊雪如涛,翻滚不停。 荣云一个不及,已被大雪淹没,二话不说,急忙向外爬了出去。 方方探出半个身子,忽见眼前一黑,却是那小个雪兽抡起拳头砸向了自己脑袋! 第35章 怒不可遏 荣云内力遽起,黑焰应势而生,双掌合并,反朝袭来雪兽排了出去。 两臂相撞,黑焰顿时清卸一空,其力反噬,荣云连连滚出数丈,而那雪兽却只是后退了数步。 荣云不顾周身剧痛,一个翻身再是起立。 见远处曦瑶来前,大声喝止道:“曦瑶留步!” 曦瑶身躯一振,只得停留在了原地。 一面于荣云局势放心不下,一面又担心贸然上前反而累及了荣云,一时间进退维谷,何其纠结。 荣云面色谨饬,再向曦瑶道:“曦瑶,你快些下山去吧,不然……你我都会死在这里!” 曦瑶神色坚毅,无悔地道:“你若死了,我活着也大没意思!(哑语)” 曦瑶此话哑语,虽是无声无色,荣云看来却心潮澎湃。 半年前,他自补丁村苏醒,举目无亲,满身伤痕,孤独绝望到了极致。 时至今日,却已成为曦瑶命中之必须,这人生也好似不再那般黯然乏味,生死无别。 荣云微微一笑,内心何其豪迈,道:“既然如此,走与不走权且由你,只是,我是不许你死在我前头的!” 言毕炯目瞪起,双掌合力反推,黑火瞬起掌心,肆意燎烧,狰狞骇人。 心中不禁有想:今日我二人当真死得不清不白,本为爪印而来,却在山中遭遇了这等怪物! 迎面处,那大个雪兽见闻黑火面容更显激愤,一声怒号,起身便向荣云撞了过来。 荣云双脚连点,忽于雪面遁走匿迹,雪兽再奔丈许,不见荣云影踪,竟好奇地立在了原地。 却在这时,荣云破雪而出,已是潜至雪兽跟前。 双掌奋推,直冲雪兽背心而去,雪兽反应有迟,不等转身,黑火已重重拍在了脊背。 莫大内力贯彻而来,雪兽庞大身躯一个不稳,朝向前方便滚了出去,直有三丈才得停止。 荣云面颊火热,大汗直流,原本上山已耗去不少气力,此刻接连使出黑火,更有殆尽之兆。 荣云望向远处,见那灵兽背心白毛焦黑,跌趴在地,动也不动。 那小个雪兽见状也面有恐慌,迟迟伫立不语。 荣云暗自祷祝:我此刻已然力尽,你最好昏厥在地永远不再醒来! 就在这时,却见雪地之上,那灵兽一阵蠕动,竟慢慢直起了身子,荣云见状一颗心瞬间冰凉。 那雪兽探手后背,面有痛楚,似也觉得荣云方才之攻击令它极不受用,好在它皮脂糙厚,承下荣云全力一掌也没有性命之虞。 呜——呜——呜—— 雪兽乍然长鸣,悲愤交加,猱身纵扑,疾朝荣云这处抓来。 荣云但觉日光也被头顶灵兽遮挡在外,惊愕之余,急向远处躲闪逃避。 雪兽猛地驻足,双臂齐抡,顿时风起雪涌,转身再向荣云这处排打而来。 荣云跳跃出雪,辟易其左,方始躲过,欺身向右,再是躲过雪兽轮番攻击。 但见一人一兽于雪中倏分倏合,奔走窜动,林间雪花弥漫,枝木乱颤。 远处,那小个雪兽不堪寂寞,忽地转头凝向曦瑶这处,只见它躬伏屈膝,下一刻,竟团成雪球滚了上来。 曦瑶精神大振,起身忙向树后躲了过去。 却是雪窝深厚,行动不便,雪球先发先至,嘭地一声将曦瑶撞翻在地,再一折转,竟朝地上曦瑶压了上去! 荣云一惊非小,忙抽身来助,奈何身前雪兽猛如公牛,力气也似无穷无尽,攻击恁久也不见罄尽,荣云羁身其中,一刻也不得闲暇。 那处,曦瑶已然被雪球碾压在下,肺腑气息尽也被挤压而出。 嘭地一声闷响,雪球崩解,雪落满地,曦瑶瞬间便被掩埋两米有深。 那小个雪兽得其所哉,竟在一旁不住雀跃,而后又将四下积雪尽往曦瑶身上刨去。 不消多时,隆起已有丈许之高,此刻任是那膂力过人的男子也攀爬不易,更何况曦瑶乃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荣云显已看破此节,是以更加拼命抽身曦瑶这处。 奈何每每拔身之际,这大个雪兽总会将其拦下,眼看时间分秒过去,曦瑶仍不见雪中露面,荣云更如热锅蚂蚁一般急躁。 忽然,那大个灵兽一声怒吼,臂蕴千钧,奋向荣云身躯这处夹击而来。 荣云但见双掌如同两道巨石自左右砸来,想也不想,踊身翻向后方。 岂料此时右腿猛地一阵刺痛,身体只翻出半米,便再也没了支撑,发力不顺之下,竟平躺在了雪窝之中。 雪兽攻击恁久,频频击空而带不到荣云毫发,心中早已郁怒难宣。 此刻见机难得,面露狰狞,双掌握拳,朝向荣云身躯便捶了下去。 荣云心道大事不妙,偏在此刻旧伤复发,怕是要折了自己小命不可! 再想曦瑶身处绝境,分秒必争,自己如何也不能轻言放弃,坐以待毙! 荣云竭尽全力,侧身而起,向起一旁拼命滚了出去。 雪兽双拳直似铁锤,轰地一声闷响,已将地面砸出了黄土。 荣云一脱险境,连连辟易不止,雪兽拔地来追,双臂又自抡得虎虎生风。 荣云堪堪避过几式,便已觉得丹田如干涸之河流一般,折腾许久,当真再也没了一丝气力,可眼前之灵兽犹不见疲累之相。 荣云暗自慨叹:灵兽果真世间异种,不仅体型庞然,其力更惊世骇俗。 荣云身法愈发缓慢,然雪兽攻势不减,一个不及终被轰在臂膀。 虽荣云已极力运气抵挡,可这大力袭来,仍将他抛得四丈有远,荣云肺腑生疼,接连吐出数口鲜血。 远处,那雪兽见一招得势,面色瞬间转喜,张牙舞爪,呜呜有声。 荣云这处却极不受用,喘过许久,双眼仍昏花难辨。 荣云面色委顿,神情痛苦,伸手抹去嘴角血渍,甫一清醒,立时再向曦瑶这处奔来。 那小个雪兽见状,龇牙瞪目,竟不许荣云来救。 荣云顿时怒火烧心,满腔怨毒,心道:你们不论顽劣也罢,诚心也罢,今日我荣云纵然累死,却也不能允你们如此作贱曦瑶! 荣云啊地一声叱咤,其声歇斯底里,其貌怒不可遏。 虽他此时双腿刺痛,阵阵痉挛,虽他肺腑胀痛,气力罄尽,仍是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第36章 红颜知己 荣云双臂运力,耗尽体内最后一丝内力,但听哄地一阵闷响,双掌之间,黑焰再生,朝起那小个雪兽便拍了上去。 那雪兽年幼胆小,见荣云直撄其锋,且黑火狰狞,下一刻转身逃去了大个雪兽那处。 荣云见势难得,一个纵身来至雪堆跟旁,双掌齐出,立时将那丈许积雪削去大半,没得几下便刨出了里面的曦瑶。 只见她通体掺雪,面色薄弱,双眼紧闭,动也不动。 荣云双眼凸出,全身簌簌发抖,不可置信地凝望着怀中的曦瑶,泪水已然浸湿眼眶。 见曦瑶如香消玉殒,荣云忽生悔吝。 这一刻,他不再想同曦瑶共赴黄泉,这一刻,他脑海中愿的唯有让这女子存活下去。 荣云知自己如何也不是这灵兽对手,终不再迟疑,抱起曦瑶,飞也似的奔去丛林东首。 但见山峦之间,皑雪之上,两个娇小身影吃力前行,一跷一拐地驶了出去。 二兽自然不允他逃去,各自躬腰,猛然前倾,竟又化作雪球滚来荣云、曦瑶这处。 荣云看也不看,避也不避,他知如此尽是唐丧,只想抱起曦瑶能逃多远便逃多远。 身后,雪球眨眼即至,荣云背心一振,双脚已然离地,情急之下,更紧紧环抱曦瑶,一同翻滚向了前方。 待得数丈,二人款款停下,荣云心情激荡,噗地又是一口鲜血吐在身下。 他伸手掸去曦瑶面颊碎雪,深情道:“曦瑶,不要……不要怕,我这就带你走!” 言毕,再将曦瑶抱起。 却在这时,脚下积雪一松,竟不自觉地陷了进去。 低头来瞧,只见偌大雪面裂出一道豁口,向着后方断崖直直坠了下去。 荣云身体失重,借力无处,无奈之下,唯有再将曦瑶抱紧在怀。 心中不由在想:这次咱二人只有横尸山野了! 雪崩如涛,奔流不止,卷起他二人便滚去了崖下。 晕眩之感稍纵即逝,落地之时,也并无太大痛感,只是这窒闷的滋味实令人难以自持。 荣云一手紧抓曦瑶,一手拼命拨挠,不过多时便爬出了雪堆。 抬头望去,却见这山坡不过三丈之高,竟不是通向山脚的断崖。 荣云忙将曦瑶抱入怀中,只见她此时秀发黑白相间,然肌肤湿润,光可鉴人,唇齿之间也塞满了残雪。 荣云心中一恸,忙代为打理。 却在这时,雪化成水,流入曦瑶口腔,她一阵轻咳,竟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荣云面色虽僵硬如恒,此刻竟也露出了喜色,他伸手捧住曦瑶面颊,如怜爱物一般不可释手。 曦瑶懵然无知,纳罕道:“这是哪儿,咱们可是逃离了灵兽的追击?(哑语)” 不待荣云作答,头顶呜呜一阵狂哮传下,两道身影从天而降,已是落在荣云、曦瑶跟前。 曦瑶见状面色顿时惨白三分,原来,这灵兽仍是不依不饶。 曦瑶再见荣云口齿流血,泪水瞬间滚落眼眶。 曦瑶伸手抚在荣云面庞,含情脉脉道:“荣云,你……你疼得厉害吗,我要……我要如何才能帮你?(哑语)” 荣云拭去曦瑶泪痕,似谈笑风生一般地道:“我……我不过受了些轻伤罢了,又惹得你伤心。” 曦瑶泪眼婆娑道:“你当真命苦得紧,而我……而我自始至终也不能为你分担。(哑语)” 听闻此言荣云不禁心中一热,这话他听来极有共鸣,曦瑶之体贴,竟令人暖得透不过气来! 荣云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一旁曦瑶微微抬头,四下来观,点漆双眼忽地瞪大开来。 荣云不解道:“你怎么了?” 曦瑶坐起身子,惊喜道:“我识得这里!(哑语)” 荣云望向远处两只雪兽,淡然道:“识得又能如何,今日……今日你我便要葬在这里了!” 曦瑶猛地抓紧荣云臂膀,激动道:“我识得,你也识得,快看那里!(哑语)” 荣云更有疑窦,心想:我虽也时常上山采药,这里却无半分印象,可有什么让曦瑶激动之处? 荣云扭身去看,只见远处石壁白茫茫一片,如一尘不染。 却在远处,一黑色豁口显得极其突兀,竟是山体上的一道洞口。 荣云再环过四下,终是恍然大悟,这里分明就是自己双眼失明之时,曦瑶冒雨寻药跌入的那道山谷。 曾几何时,两人雨中相拥,心意相通,这些自己今生今世也不会忘却。 曦瑶道:“那处洞口宽仅两米,这灵兽身宽体胖,如何也是进不去的,咱们若能躲入洞中,必然能够获救!(哑语)” 荣云瞧了瞧那处洞口,又瞧了瞧不远处的两只灵兽,自忖:能躲入洞中固然是好,可这山谷四下空空,没有一处遮掩,这一程岂不作了灵兽的靶子! 呜——呜——呜—— 正思量间,那灵兽再呼喊势起,一副跃跃欲试之姿态,直欲将他二人蹂躏摧残。 荣云不再迟疑,心想横竖皆是一死,且不如试上一试。 转身望向曦瑶,道:“曦瑶,咱们快逃!” 声音甫毕,拉起曦瑶夺命奔出,岂料双腿一软,仰头便栽进了积雪之中。 曦瑶大惊,忙拉起荣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哑语)” 荣云口齿呼喘,气有不顺,同那灵兽斗过恁久,现下便是奔走也有踬蹶,潜入百米之外的山洞,更是无稽之谈。 远处灵兽见二人又起奔走念想,呜地一声齐鸣,纵身赶来二人这处,声音传过四下山谷,坡体积雪直也震得簌簌滑落。 荣云心如死灰,此刻已然认命,绝望道:“曦瑶,你只管去,无须悬念我!” 右手一推,再将曦瑶排出几米,曦瑶返身折回,吃力搀起荣云。 啜泣道:“我说过,你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让我弃你而去那是……那是万万不能!(哑语)” 荣云剑眉微折,气息奄奄道:“我……我怕是不行了,你继续耽在这里,是会死的!” 曦瑶道:“死有何惧,我此刻只想和你一起!(哑语)” 荣云见她说得义无反顾,心中何其得所。 暗暗想道:得此红颜知己,实乃诚大快事,只是先前我也有此念想,可见你奄奄一息之时,却不免有了悛悔,此刻我只想你活下去! 荣云忽地侧头斜望,口齿呼吸愈发急促,面色之上更有怒红。 但见他眼如冷电,眉如寒霜,双臂伸展,已将曦瑶护御在后! 第37章 无端殷勤 “啊!” 荣云声如霹雳,震天价响,这一刻,已作困兽之斗。 原本罄尽之内力,如受激发,倾巢而出,无尽热意竟烧得他面目狰狞。 荣云皓齿紧咬,无所顾忌,所谓不过心上之人而矣! 荣云双臂前推,热意如得宣口,尽向掌心这处凝结而来。 下一刻,黑焰遽然生出,越聚越大,直直打向了空中小个雪兽。 小个雪兽始料未及,那大个雪兽虽舔犊情深,此刻亦无法可想。 只见山谷之中,荣云双掌运火,周身更有劲风挟持,端的是威风凛然,不可一世! 下一刻,黑火不爽毫厘,正中小个雪兽胸膛之上。 那雪兽一声哀嚎,噗地一口鲜血洒在当地,身体一个后仰已是坠在了深雪之中。 大个雪兽甫一着地,怞身便向小个雪兽这处。 却见它双眼紧闭,动也不动,大个雪兽瞳孔中竟也有泪花泛出。 大个雪兽伸手推搡,那小个雪兽仍蜗蜷不动,双眼迟迟没有睁开。 大个雪兽身躯一颤,下一刻猛地扭过头来,恶狠狠地凝视着远处的荣云。 荣云心下一紧,四目交接,更觉后脊生寒。 此事他当真迫于无奈,若不出手,曦瑶性命不保,出手自卫,反又惹来那大个灵兽迁怒。 身后,曦瑶直看傻了眼,没曾想,荣云举手之间竟打昏了那小个灵兽,他那掌心黑焰虽不知是什么功法,却当真霸道得紧啊! 大个雪兽呜地一声狂哮,獠牙龇张,一拳便是轰了上来。 荣云面色愕然,竭力躲避其侧,可这一次,却如何也挪不动身子。 唯闻拳风呼啸,刚猛无俦,倏然砸在了荣云胸口。 荣云振臂格挡,大力灌下,直似怒海扁舟,下一秒,已被怪力吞没,撞飞十米多远。 荣云口鼻溢血,难以自持,双眼一黑终是昏厥了过去。 曦瑶心之所系皆是荣云,一声惊叫,泪流满面,来至荣云跟前,见他血迹遍脸,狼狈虚弱,一颗心尽要碎作数块。 此刻任她如何摇动,荣云也不得动弹,曦瑶何其恐慌,贴在荣云额鬓哭得欷歔崩溃。 心中千万祷祝:荣云,你一定不要死啊! 远处,那大个灵兽更不给二人喘息之机,再是一声狂哮,抡拳再向荣云、曦瑶这处打来! 曦瑶双手紧抱荣云,泪水已然模糊了双眼。 心中不禁在想:你我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是在这片山谷,尸横山野,饮恨而殁,也是在这片山谷,世事无常,真教人哭笑不得。 想到这处,曦瑶不禁心有感慨,双手再将荣云抱紧几分,双眼闭起,热泪横流。 只在想:这里好生安宁,咱二人就如此死去,又有何不可。 嗷呜—— 一声异响陡然自身后传来,其声三分像狐,七分似猫。 曦瑶听之在耳,心中疑窦重生,心想:这分明不是跟前灵兽叫声,且又自身后传来,究竟是何禽兽? 思量片刻,犹不见跟前灵兽重拳落下,终不可思议地睁开了双眼。 只见眼前丈许处,那大个雪兽伫立原地,神色惊慌,不住望向曦瑶身后方位。 曦瑶见状更惊奇不已,忙转身望向身后。 只见不远处,白雪之上,竟立有一只狐狸大小的禽兽,其耳细长,其毛雪白,近乎与周遭积雪融为了一体。 却是脊背之上的一对犄角尤为显眼,正因如此曦瑶才能一眼辨出。 曦瑶如审量怪物一般将它把细瞧观,如何也分辨不出这是头什么山禽。 心想:它模样奇特,颇如灵兽一般,只是灵兽体型庞大,又怎会仅有狐狸大小,这究竟是什么山禽? 正费解之际,那禽兽再向曦瑶这处逼近,只见它眼神凌厉,毛发倒竖,口中嗷呜一声又唤了出来。 曦瑶瞧过禽兽所经雪面,忽地瞪大双眼,竟有些不敢置信。 只见白雪之上,一串梅花脚印整理排列,与家中庭院所见如出一辙,这禽兽便是半夜潜入自己内屋的不速之客! 随那异兽一声呼出,远处雪兽更显惶恐不安,庞然身躯蓦地一颤,再向后方退出一丈多远。 曦瑶见状何其诧异,这雪兽体型庞大,而这禽兽仅一尺有余,为何只轻唤几声,便能将这灵兽吓得魂不附体。 雪兽回头望向仍自昏迷不醒的小个雪兽,再望来异兽这处,一声呜鸣,低沉委屈,似在倾诉苦衷一般,再也没了先前跋扈之姿态。 谁知那异兽并不通情,龇牙瞪目,陡然欺来数步。 雪兽见状登时吓破了胆,转身便向小个雪兽奔了过去,利落将其驼负肩头,几个弹跳便是冲出了谷外。 曦瑶不解,自己虽土生土长于这大山深处,又何时见过灵兽,更何时见过这等乖戾场面。 曦瑶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狐狸模样的异兽,心道:那些灵兽见你也如耗子见猫一般,想来你定有着通天彻底之本领,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你是否比那灵兽更加凶狠可怖呢? 想到这里,竟也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荣云,那异兽见雪兽销声匿迹,虎脑一转,顺势望向曦瑶这处。 一人一兽,四目交接,曦瑶竟有些不知所措,余光过处,恰是瞥见远处那道石洞。 曦瑶憬然惊觉,心道:是了,那洞穴必然是你栖身之所,难怪那日雨中自己竟在洞中寻到许多珍贵药材,定是你惯常充饥的食物,不然你也不会频频潜入家中偷食爷爷药草。 只是先前你与村民井水不犯河水,怎地现在却如此刁钻促狭,其中必然有着什么缘由。 曦瑶如是想到,只是不知这问题出在何处。 跟前,那禽兽再逼近数步,此时已然来至曦瑶腿边。 曦瑶神色慌张,栗栗危惧,欲远离此禽兽,却是抱着荣云多有不便。 那禽兽欺至曦瑶腿根,下一刻,双腿弯曲,竟蹲在了原处,它双眼凝望前方,如煨灶猫般慵懒无神。 曦瑶见它如家猫一般温顺可爱,竟也有几分不信。 眼下来看,这禽兽对自己并无丝毫恶意,此刻反倒更像与自己作伴一般,不由地心生宝爱之意。 身畔,那禽兽一个哈欠,躬身伏在了雪上,再于曦瑶腿上磨蹭几下,闭眼便是睡了过去。 曦瑶见状一颗心尽要融化,她真想将这禽兽抱起在怀,爱抚不停。 可此刻怀中荣云依然不醒,时时牵动着曦瑶心绪,只得暂时作罢此念。 第38章 金针夫人 曦瑶一来也知荣云只是昏迷,需要静歇,二来又不想惊扰那跟旁爱物醒来,是以蹲坐在地,屏息凝视,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如此过了一炷香的时长,怀中荣云一阵悸动,竟睁眼醒了过来。 曦瑶喜出望外,先问荣云伤势,知是有了缓轻,这才放心许多。 遂将异兽来龙去脉告诉了荣云,荣云听后满面愕容,于其身份亦丝毫不知。 曦瑶道:“这禽兽自那次山谷采药归来便开始出入家中,依迹来看,它能认药无讹,若只为爷爷药草而来,又哪里及得过漫山遍野的珍贵药株,你说它还能为了什么?(哑语)” 荣云一脸茫然,虚弱道:“那次归来,你也只捡拾了洞中散落的一些药草,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这禽兽之动机当真令人捉摸不定。” 荣云说话有声,那禽兽又生得机敏,细耳一蹙,已从梦中醒来,荣云见状不免立正了姿态。 那禽兽抬起脑袋,巴巴凝望曦瑶,瞳孔之中满是温顺。 再望一旁荣云,神色顿显僵冷,荣云见状更是好奇,为何这禽兽对待二人竟有天壤之别。 同雪兽斗过半晌,当下日色偏中,阳光渐烈,俯照白雪之上,刺得人难以开眼。 冬阳之下,曦瑶肤若凝霜,美丽动人,脖颈之间,更有一物烁闪不止。 曦瑶大眼圆睁,啊地一声轻唤了出来,右手也随之捂在了胸口。 恍然道:“我知道它为何唯独对我如此恭顺了!(哑语)” 荣云好奇道:“哦,为何?” 曦瑶取出项间玉坠,道:“是这块玉佩!(哑语)” 荣云望向玉佩,见那物光泽晶莹,心道:若非曦瑶提及,自己险些忘了玉佩一事,遮莫这异兽是因此对曦瑶青眼有加? 那禽兽眸子湛蓝,双瞳剪水,只盯着跟前曦瑶卟呤呤眨个不停。 曦瑶爱如潮涌,情不自禁地探手摸向了那禽兽头颅。 荣云伸手拦下,戒虑道:“咱们与它也是识荆,还是慎重的好。” 曦瑶面有怅然,与那禽兽对视,似能直窥其心底一般。 曦瑶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它没有恶意,否则又怎会频频出入我屋,而不伤我分毫。(哑语)” 荣云听闻这处也觉曦瑶讲的在理,拦着曦瑶的手臂不禁慢慢放了下去。 曦瑶冲那禽兽微微一笑,玉手竟又不自觉地摸了上去。 抚在它脑门之上,那禽兽立刻闭起眼睑,温顺地柔蹭不停。 曦瑶手心生痒,心中更是乐开了花。 曦瑶一边爱抚禽兽,一边道:“你说会不会是它将我认作了别人,而这人便是那玉佩的主人。(哑语)” 荣云见那禽兽如此服帖,此刻终是完全放松了戒备,碍于曦瑶身份之不同,荣云却不敢欺近那禽兽半步。 荣云悠悠望向远处洞口,道:“兴许如此,可这玉佩的真正主人又现在何处?” 曦瑶已是猜出荣云心中所想,道:“私自将这玉佩占为己有毕竟不妥,咱二人不如入那洞中瞧瞧,若能奉还原主,岂不更好。(哑语)” 荣云道:“也罢,可省去这禽兽山间村舍日日来回奔波也好。” 说着便是直起了身子,脚踝猛地一阵刺痛,荣云不由得跌向了一旁。 曦瑶伸手搀在荣云手臂,这才没能使他摔翻在地。 曦瑶道:“你这腿伤乃是固疾,回去当再让爷爷检视为好。(哑语)” 荣云缄默不言,只是点了点头。 曦瑶相偕荣云款款行向洞口,那禽兽见状更显愉悦,几下跃来曦瑶跟前,每行几步便回头观望片刻,好似引路向导一般。 来至洞口,曦瑶先引燃纸媒,再引燃途中捡拾的松明,二人向着洞穴深处便行了进去。 昏黄之中,也不知行出了多远,更不知行到了洞穴何处,只知四下湿暖,冬寒不侵,而身后的洞口早已不见了光亮。 前方丈许处,那禽兽复又停下身位,正于一颗巨石之上等待二人赶来。 待二人行得近了,禽兽猱身一跃,又是消失在了前方昏暗之中。 如此又是行出百米,手中松明燃尽几根,二人终于来到石洞尽头。 却见四下通风,空间宽敞,洞壁折光,煌煌亮亮,竟是一处圆形洞窟。 二人环过一圈,见石壁开有一室,其内瓦罐陶盆应有尽有,石榻石桌规矩大方,显是有人生活而留下的痕迹。 曦瑶好奇张望,下一刻,啊地惊叫开来。 其声尖锐,回传有音,荣云和那禽兽都不约而同地振了下身子。 荣云道:“怎么了,曦瑶?” 曦瑶侧首低眉,惶恐慌张,只伸手指着一旁地面不敢回身。 荣云转头去看,却见石榻犄角处,竟散落一具白骨。 荣云好奇不已,缓了口气,继而向那白骨走了上去。 来至近前,只见此人衣襟年久失色,却也丽都鲜明,显然乃是女人装束。 荣云道:“只是具尸体而已,想必她便是那玉佩的主人吧。” 曦瑶闻言,终缓缓回正了身姿,壮了壮胆,也来到尸体一旁。 不解道:“这人为何离群索居深山石洞,且还是一女子,她不怕孤独的吗?(哑语)” 荣云道:“差幸她还有这禽兽作伴,只是看她装扮年轻,并非寿终正寝,却不知死于何故。” 曦瑶黛眉皱起,同情道:“花信年华,受此罹难,真教人惋惜!(哑语)” 荣云转身走向石桌,目光却被其上镜奁吸引。 只见镜奁一旁放有一块皮囊,皮囊之上刺有九枚金针而形状各异。 荣云凑近来瞧,更见金针之上刻有细字‘金针夫人’。 荣云道:“这女子唤作金针夫人,定是位善于针灸的中医高人。” 曦瑶好奇,也凑来看个不停,又见镜奁一旁也刻有一圈细字。 上书:君欲逢妾意,购此镜奁只。无辜人负心,不及一爿石。 曦瑶熟读诗词,深谙凄凉之境,然此诗得洞窟岑寂渲染,更令曦瑶酸楚难耐,泪水不由打湿了双脸。 恻然道:“这女子被负心汉抛弃,人生之末,郁郁而终,该有多么的无助心伤!(哑语)” 荣云也有感触,竟伸手握起了曦瑶玉手,曦瑶身躯一振,好似发觉了什么。 第39章 痼疾沉疴 荣云道:“你怎么了?” 曦瑶道:“那异兽为何不见了影踪?(哑语)” 荣云四下来看,果见那禽兽已消失在了石室之中。 荣云道:“它是否去了外头?” 两人遂出室查看,见洞窟一角砌有一人来高的草堆,此刻那禽兽正在草堆之上啃食不停。 两人走近细看,曦瑶登时惊掉了下巴。 只见这草堆尽是珍罕药材,灵芝人参挨排措置,龙涎麝香叠加堆放,当真是儒医眼中的天堂啊! 荣云愕然道:“这洞穴哪里来这许多地宝药材!” 曦瑶回想当初,石洞之中也曾散落各式药草,再想爷爷损失之药草,恍然道:“这异兽定能辨识百草,且以中草药为食,这药材想必也是它山中采集趸积而来的。(哑语)” 荣云不禁感叹道:“这禽兽模样怪异,习性更蔑以加矣,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两人再于洞中呆过片刻,觉得老没意思,便决定返往洞外。 曦瑶道:“这异兽之所以钟情于我,乃是常年孤独,睹物思人,识错了主,你说这玉佩我是否该返还给那位金针夫人。(哑语)” 荣云道:“依我之见,你不如收下这枚玉佩,一来也是同它有缘,二来,若这玉佩落入心思不轨之人的手中,便对这异兽大大的不利了。” 曦瑶也觉荣云言之在理,转念一想,不禁面生喜色。 道:“既然它只身居于此处,常年忍受孤独之苦,不如咱将它抱回家中收养如何!(哑语)” 荣云听来也是一惊,心想:这异兽模样着实怪异,不免惹来村民另眼,且二人对其更知之甚少,抱于家中收养,曦瑶这脑洞确实不小。 荣云再见那异兽楚楚可怜之态,心中一软,竟也没有矢口否认。 曦瑶见状当他默允,激动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带它下山去吧!(哑语)” 荣云无可如何,唯道:“我自是没有意见,此事全看爷爷,你得说服了他才是。” 曦瑶并不灰丧,屈蹲在地,向那药草上方的异兽不住招手。 异兽见状,放下口中人参,纵身跃来曦瑶这处,顺势一个起跳,直接跃进了曦瑶怀中。 曦瑶见它磨蹭不停,心中阵阵生痒,双手抱起,于其脑袋抚捋不停。 那异兽双眼眯闭,脖颈伸张,一副如得惬所模样,曦瑶见状更是乐得咯咯有声。 曦瑶道:“你看它多可爱啊!(哑语)” 荣云见曦瑶笑得如此开心,随喜之下再不愿扫她雅兴。 曦瑶又道:“小家伙,你以后便随我下山去住吧,只是我说话不便,仅能哑语,还望你多多担待。(哑语)” 那异兽机灵得紧,竟能自那些手势略懂曦瑶意图,面容之上更增几分喜悦,曦瑶见此何其诧异。 是下相距两人初入洞中已过去一个时辰,荣云疲态褪去,体力也恢复过半。 便道:“既是如此,咱们这就下山吧。” 曦瑶爽快道:“好,咱这就下山,省得爷爷继续惦念。(哑语)” 正欲起步,复又望向药材这处,曦瑶道:“想必这许多药材便是你日常趸积的食物,我便帮你取些下山,也可作临时充饥之用。(哑语)” 那异兽连连点头,荣云见曦瑶怀抱禽兽,多有不便,来至药堆一旁,掐起药草抱在了怀里,二人这便向着洞外折返了出去。 来至山谷,荣云眼见雪地之上打斗留下的凹凸痕迹,不免再起怔忡。 暗自感叹道:灵兽之存在,当真恐怖慑人,若无这异兽相助,自己和曦瑶必然横尸此地。 却是话说回来,这异兽如何以一尺之躯吓退两丈之巨的灵兽,这异兽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两人所不知的呢? 如此越想越深,竟是忘了前行。 曦瑶见他心思不属,回头道:“荣云,你怎么了?(哑语)” 荣云蓦地醒转,要言不烦道:“我没事。” 相偕曦瑶来至山谷边缘,顺手将其抱起,几个跃步便是冲出了谷外。 甫一落地,脚踝猛地一阵刺痛,荣云难以忍受,竟不自觉地屈蹲在了雪地之上。 曦瑶挣脱荣云怀抱,慌神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脚疼得厉害,是我不好,明知你有固疾,却还让你负重!(哑语)” 荣云见曦瑶负疚无加,都要急出了泪来。 宽慰道:“若这样便能让我屈就,我荣云当真成了废人,你无需多虑,这腿疾回去经由爷爷诊治便能痊可。” 荣云虽如是说,可心中却是不安,一旁曦瑶听闻这处也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心中仍不免氐惆黯然。 这处地界曦瑶采药曾有来过,因此路途并不生疏,二人转过丛林,再绕过几座山头便来到了村前柜山,而后再向山脚下的补丁村行了出去。 二人途中无聊,更觉得这异兽类别不明,称之不便,曦瑶就提议给它起个名字。 思前想后,也没有妥帖的称呼,回首见这片大雪皑皑皎洁,更与怀中异兽若合符契,便起名为了小白。 荣云唤它一声小白,那异兽竟也识趣地扭过了头去,曦瑶见状更是坚定。 荣云行动不便,这一程二人速度却是慢了不少。 待到村口,日昃西离,晚霞满天,雪面之上,好似铺满了粉色花瓣,更似星辰汇集,天绅倒悬。 爷爷悬念二人,于村口久候徘徊,方始瞧见他二人踪影,大老远便迎了上来。 初见曦瑶怀中异兽,神色不胜骇异,再见荣云怀中药草,神色更有不信。 曦瑶遂将山中遭遇讲给了爷爷,爷爷将荣云仔细打量,这才发现他衣襟之上血迹斑斑,刚才药草遮挡,竟是没有察查。 连忙将荣云带入屋中,给其清理伤口,间中却对小白频频张望,好奇难抑。 曦瑶此刻仍在担心荣云伤势,借机又向爷爷询起荣云脚踝一事,爷爷听后一筹莫展,显是没能逆料荣云病情如此顽固。 细细诊断,觉他多半和先前骨骼粉碎有关,常人遇此症状已难保命,荣云得幸存活,却是不能恢复如初,这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医治之法,爷爷也不有把握,只道这几日再炮制几贴膏药,待荣云用过来看成效。 荣云别无法效,唯有点头应允。 第40章 夜有所梦 待将荣云伤势处理停妥,曦瑶又向爷爷问道:“这小白外貌奇特,却又不属灵兽一类,爷爷你见多识广,可识得它是什么兽种?(哑语)” 爷爷近前几步,将小白把细瞧过,不禁道:“想我七旬老儿,自诩于这片山林见识过人,此刻却也显得拙了,这禽兽我当真道不出名子。” 曦瑶道:“这可真是奇了,竟连爷爷也不知小白来历。(哑语)” 爷爷转念一想,已觉此事不对,当即道:“丫头,你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它带回,不止是向我询问来历这么简单吧。” 曦瑶甜甜一笑,道:“爷爷果然心眼过人,这小白曾于我和荣云有救命之恩,是以我想将其留在家中。(哑语)” 爷爷眉目一嗔,郑重道:“即便它于你们有救命之恩,却也没有留在家中答谢的道理,咱们对它知之甚少,如此不妥!不妥!” 曦瑶见爷爷说的决绝,心中何其失落,面色也随之阴沉起来。 可怜兮兮地道:“小白若心存歹意,只怕我早就身遭不测了,爷爷,你看在它在山中孤苦伶仃的份上,就让我收留了它吧。(哑语)” 荣云知曦瑶输心收留小白,也一同劝说道:“曦瑶说的没错,她同小白毕竟缘份一场,爷爷你就蒙允了吧。” 荣云不善言谈,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已想不出别的砌词。 爷爷继续道:“这等怪物收养于家中,不知会惹来村民多少非议,况且……况且……” 说到这处,爷爷竟显得有口难言,不经意地望向一旁药柜,面色之上又多了几分郁闷。 曦瑶立时心领神会,原来爷爷仍为当初小白偷食药草一事而心存芥蒂。 曦瑶当即取来洞内药草放于爷爷跟前,道:“小白是辨识草药的好手,它那洞穴里如这般成色的药草数不胜数,日后它若再食你草药,你尽管去它洞里来赎。(哑语)” 爷爷见状面色蓦地一惊,再瞧其中山参、灵芝个大饱满,也不免有些心动,一时间竟没有发话。 曦瑶见爷爷有所迟疑,更晓之以情动之以礼,还道有小白在,以后采药也能轻松许多,软磨硬泡之下,爷爷终于从权。 却是爷爷有言在前,不可让小白随意出入村中,以免惹起扰攘。 且小白见天所食药材必须由曦瑶负责,若是偷食自己药草,一样会将其逐出门墙。 曦瑶无奈,只得顺从,想来能将小白留在身边,心中已甘之如饴。 至于药草一事,曦瑶天真以为:小白不过一一尺山禽,自己日日上山采撷,岂有供不应求之理。 可之后数日,曦瑶才知自己太过异想天开,小白体型虽小,然食量惊人。 恰逢山中过冬,药草难觅,采药整日也不过小白一餐之食,其余两餐当真没了着落。 饔飧不继之下,小白又对爷爷药材起了心思,曦瑶哪敢许它乱来,若被爷爷发觉,必被赶出家门。 曦瑶绞尽脑汁,最后竟盛来自己饭菜喂食小白,可小白天生只食药草,于五谷杂粮瞅也不瞅一眼。 曦瑶当真没了对策,好在荣云提及,才令曦瑶茅塞顿开,山谷洞穴药草殷积,恰是可供不时之需。 是以二人每每上山采药,必会取道小白洞穴,带回洞内药草给它充饥。 若是小白夜半贪馋,曦瑶也会偷来爷爷药草给它服用,这药草曦瑶取得量少,爷爷并无察觉。 却是爷爷神色日渐多疑,总觉得这一人一兽有事瞒着自己,却也找不到其中端倪,时日一久,唯有不了了之。 山村冬日,大雪频降,二人几度欢颜,几度共赏,日月轮转,蓦然回首,却发现已是翠绿山头现,春色满人间! 荣云书空咄咄,不知不觉自己已在山中整年,曦瑶亦心有感慨,想当初,与荣云溪边识荆,也正是柳丝毵毵。 只是当时不曾想过,再见嫩柳抽丝之时,二人已如此亲密无间。 荣云本想山中清静无虞,时日一久自己便能忘却仇恨,专心养伤,怎奈近来怪梦渐多,愈发惹得他心曲烦乱。 起初只会反复梦到龙形图纹,以及那首莫名其妙的诗句。 再后来,荣云又梦见一张面无血色之白脸,其上瞳孔幽幽,摄人心魂,于漆黑中一瞬不瞬地盯凝着自己。 只是这白脸过于模糊,荣云只能睹其轮廓,却无法察觉其上细节,更不知这白脸之身份,和自己又有着什么关联。 再与先前怪梦结合,也分析不出丝毫信息。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荣云虽是不知梦境何意,却知这怪梦也不过自己心情使然,自己内心深处,仍渴望着真相,渴望着身世之谜底。 于是荣云便开始反躬自省:自己经日只图受用,过得如此惬意,是否不妥,为何不去探寻自己身世! 此念一有萌生,当真没了庸碌度日的心思,不论上山采药,还是日常练功,俱是魂不守舍之态。 曦瑶好奇询问,荣云也只顾左右而言他。 这一日,春风催意,莺啼燕转,清澈的日光照得人心中生痒,荣云、曦瑶一早便相偕小白去了山上。 现下万物复苏,草木蓬勃,是以采药相较冬日也轻松不少。 况且小白嗅觉灵敏,往往百米之内已能察觉药草存在,偕它同行更能事半功倍。 每日所采草药不仅能足小白三餐之用,更能剩余些许反馈爷爷,因此爷爷对小白好感渐生,再也不将其视作刁钻促狭的山禽。 今日更是如此,得小白同行,只消半日,所采药草已塞满了药篓,荣云、曦瑶早早折返家中,将药草晾晒药架。 正忙碌之际,门外突然传入一阵呼喊。 “根生叔!根生叔!” 荣云听觉敏锐,自忖:这第一声唤起,尚有几丈来远,第二声起,已然到了门外,想必来人必然有着什么急事。 正思量间,门扉处那人再是喊道:“根生叔在吗!” 听闻有人呼唤,爷爷自屋内踱出,道:“是谁啊!” 来人急切道:“是俺林锋啊,村中阿亮出了事,根生叔快设法救救他啊!” 荣云抬头去望,见那人身板壮实,正是柜山之上遇合的猎户荣林锋。 此人与曦瑶乃是芳邻,自己流落补丁村也正是被此人背回的家中。 荣林锋背脊另有一男子,四肢下垂,不省人事,曦瑶见状心中蓦地一紧。 此情此景与荣云何其相似,便连那背运之人也是没换,只是这次被驮之人,却不是了荣云。 第41章 噬骨怪虫 爷爷一眼便瞧出那男子伤势不轻,忙道:“快将他背入内屋!” 荣林锋跨入门扉,疾向堂屋奔了过去,爷爷扫榻以待,示意他将病人放下。 荣林锋将阿亮搁置在床,这才长长换了口气。 爷爷见阿亮双眼不睁,面容生受,咨诹道:“林锋,他这是怎么了?” 荣林锋再换了口气,道:“根生叔你……你有所不知啊,今日一早,阿亮来家中寻俺,相邀一同前往山中狩猎,天至正中,俺二人走得累了,便在一处溪边歇息,可谁知……谁知……” 说到这处,荣林锋又忍不住吸了口气,道:“可谁知阿亮忽然跌倒在地,鬼哭狼嚎般地叫个不停,不过多时便没了应声,他既没应,俺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唯有背回村子向叔求救!” 爷爷略有了然,欺至床榻认真审视起了阿亮。 荣云趁此间当,也将那男子上下打量,只见其细眉方脸,利落端庄,相较荣林锋要年轻不少。 曦瑶见生人前来,庶免引起骚动,忙将小白抱入内屋,奈何自己心中好奇,也探出半个身子张望不停。 爷爷来回检视,荣林锋忍不住问道:“根生叔,阿亮这是咋了,遮莫林子里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吧!” 爷爷不语,轻轻撩开阿亮裤管,曦瑶见状立即背过了身子。 却在这时,荣林锋啊地一声叫了起来,荣云也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只见阿亮腿骨之中,皮肉之下,好似有一物蠕动不止,其内隐约可听见咯吱声响不绝。 荣林锋失色道:“那……那是什么!” 爷爷神色一惊,忙道:“丫头,快将剃刀拿来!” 曦瑶身躯一振,转入内屋寻起了剃刀。 爷爷又道:“阿亮腿中乃是钻入了虫豸,且这虫豸能啃食人骨,当真荒诞不经。” “我需剥开他皮肉,而后取出这怪虫,你二人届时死死摁住阿亮,防他乱动伤及了性命!” 荣林锋神色俱变,惊吓道:“啥,剥开阿亮皮肉!” 荣云听啃食腿骨一说,再听那咯吱吱声响,当真全身发麻,极不受用。 曦瑶承来剃刀,爷爷伸手接过,见阿亮于床板之上半昏半醒,竟是有些迟疑。 愣了片刻,方道:“阿亮,你若是听得见就做个准备,我眼下并无麻沸散,这疼痛只能靠你硬扛,现在我便要动刀,你莫要太过挣扎。” 床榻之上,阿亮口齿微张,竟细声回道:“我……我上有六旬老母,下……下有垂髫妻儿,根生叔……救我啊!” 听闻此言几人俱是一振,爷爷不再迟疑,向一旁荣云、荣林锋使了个眼色。 二人上前便摁住阿亮手脚,爷爷手起刀落,朝他迎面骨便割了开去。 下一刻,阿亮猛地一声哀嚎,整个人也自床榻弹坐而起。 只见他双眼凸出,全身痉挛发颤,更有豆大汗珠滚落不止。 阿亮叫得突然,几人不约而同都是一惊。 荣云连忙加力,这才又将阿亮摁牢在了床板。 阿亮皮绽肉裂,鲜血直淌,爷爷拨开伤口却仍不见其内怪虫。 但见他眉头一皱,竖起刀刃再向其内筋肉切了进去。 阿亮双眼爆睁,再吼过几声噗通一声瘫软在了床上,竟是没了半点反应。 荣林锋见状不禁道:“根生叔,他……他是不是……” 爷爷面色沉重,道:“他只是昏死了过去,你们摁住他便是,切莫惹我分神!” 荣林锋听闻此话再也不敢发声,只见此时,爷爷额角汗珠尽也扑簌簌直往下掉。 爷爷一刀下去,径直切向阿亮腿骨,其中蓦地一软,剃刀险些脱手。 爷爷赫然发现阿亮腿骨空空如也,仅剩些许骨片残渣,却是其上一寸处,竟有一黑物蠕动不停。 爷爷双眼一瞪,左手立时抓了上去。 那黑物入手坚硬,牢如卯榫,爷爷双手齐上,那黑物也纹丝不动,荣云见状急忙赶来援手。 荣云一经发力不免大惊,此物竟似拔竹拉绳一般费力。 心中更是在想: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二人卯劲发力,但听嗤地一声闷响,鲜血喷溅而出,那黑物瞬时被扯出阿亮体外。 爷爷随手将其掷在了地上,低头去看,只见那虫豸貌如蜈蚣,肢足密集,只是体形竟有一尺之长! 虫豸甫一落地,疾向墙缝钻了进去。 爷爷见势不妙,一脚便是踩了上去,可下一秒,却似踩在了坚硬石块之上,那怪虫自然分毫无损。 眼见怪虫就要匿迹墙缝,荣云眼疾手快,拎起一旁木凳便砸了上去。 嘭地一声碎响,木凳立时碎作几块,那怪虫也被砸成两截,各自在地上挣扎片刻便没了动静。 曦瑶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那怪虫,见它鲜血遍体,肢足密布,竟恶心得面生鄙夷。 爷爷又令曦瑶取来针线,将阿亮伤口细细缝合,待一切停妥,终长长舒了口气。 荣林锋望着那怪虫尸体出神,愣了许久,向爷爷问道:“根生叔,这究竟是啥虫子,竟生得如此坚硬。” 爷爷道:“这虫子我也首次见闻,当真说不出名字。” 荣林锋又道:“这一年,怎么山中尽出现些稀罕玩意儿!” 爷爷听闻此话似也有同感。 先是频频出现的灵兽,再是小白,还有这啃食人骨的虫子,山中无故怪事连连,这朕兆着实令人不安。 荣云忽又望向床榻上的男子,此时他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荣云脑海中却全是他昏前话术:我……我上有六旬老母,下……下有垂髫妻儿,根生叔……救我啊! 荣云沉思道:我可也有老父老母,他们此刻是否也置身水火之中,这一年来,我只在山中清闲度日,可有辜负了他们? 曦瑶见荣云心事重重,只道他被眼前一幕所震惊,又岂知他心中作何感想。 爷爷再给阿亮伤口敷药包扎,而后向一旁荣林锋关照道:“林锋,阿亮便有劳你送回家中了。” “届时你需向他家眷交代清楚,阿亮右腿腿骨尽碎,日后必要落得残疾,这段时间要好好疗养才是。” 听闻此话荣林锋不禁愕然,一时间不知如果作答,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再愣过许久,终背起阿亮走向了门外。 爷爷吁了口气,来至院中坐下,心里也老大不是滋味。 却见屋中,荣云飞奔而出,只身拦下了荣林锋去路。 院中诸人均是一惊,荣林锋更不解道:“小兄弟,你这是为何?” 荣云道:“敢问他是在山中何处遇害的?” 荣林锋虽不知荣云意欲何为,也只得将今日行程告知了荣云。 岂料下一刻,荣云转身便奔去了村外。 曦瑶大惊,也连忙追了出去,奈何荣云腿脚灵便,没追出多远,已是没了影踪。 第42章 杂念心起 曦瑶于山中寻过恁久,也无荣云下落,最后只得废然而返。 爷爷思前想后,终是晓得其中缘由。 这怪虫能啃食人骨,促使骨骼碎裂,与荣云当初症状何其相似,是以他才会向荣林锋寻起行程一事。 此刻奔出门外,必然去那怪虫出没处查询身世了。 可此事荣云未免太过激进,那怪虫虽也能使人骨碎裂,却与他之症状大异其趣。 荣云当初筋骨虽然碎裂,却无亏损,阿亮腿骨碎裂,然多为空缺,乃是被那怪虫食入了腹中。 只不过自己未能及时察查荣云情绪之变化,也未来得及将此事向他阐明。 不过他此行注定无法得售,想必不过多久,便会折返家中。 但是那虫子阴险是真,荣云莫要着了它道才是,爷爷如此想道。 待曦瑶回来,爷爷便将此事告知了她,曦瑶虽明就里,仍止不住地担心。 回屋又见荣云床榻血迹斑斑,无可如何之下,便清理起了床板。 一切收拾妥帖,西山之上,晚霞傍天,却依然不见荣云归来。 曦瑶心有不祥,便走来村口张望。 只见村外小溪潺潺作响,晚霞披被,好似一条紫色缎带,悠悠飘向了远方。 这一刻,曦瑶忽然觉得荣云同这溪水不尽相同,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会终于何处。 正思量间,于溪水霞斑之中,一人影悠悠行了过来,曦瑶睁眼眺望,见来人正是荣云。 曦瑶惊喜不已,连忙迎了上去,来至跟前,见荣云面色沉重,竟显得有些孤伤和失落。 曦瑶正欲前去安慰,却见荣云向着自己这里一点一点地移了过来。 余晖中,两个长长的人影悄然叠在了一起,而后又默默分作两个。 荣云竟与曦瑶擦肩而过,向着家中方向走了过去。 曦瑶突然觉得内心空荡荡的,好似失去了什么一般。 曦瑶不禁心想:有一天,荣云会离开我吗? 愣了片刻,曦瑶也默默走回了家中。 晚饭过后,荣云只身伫立庭院,仰望天外星辰而神游物外,他觉得自己身世何尝不似这头顶星辰,如此遥远,如此触不可及。 曦瑶不忍他黯然委顿,走来荣云跟旁,宽慰道:“爷爷说那怪虫以人骨为食,起初你虽然筋骨碎裂,却不曾亏损,是以非那怪虫所为,你不要再铤而走险了。(哑语)” 荣云听后并未显得吃惊,只淡然道:“我知自己伤势多半与那怪虫无关,只是……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曦瑶听后蓦地一怔,她知荣云心中已起了变化。 这一年时间并没有令他忘却哀怨,反是过往令他心事愈发沉重了起来,如今的荣云她竟也不知如何设喻开导。 曦瑶何其失落,转身折回了己屋,却忍不住透过窗子注视着院中的荣云。 小白不解风情,跃来曦瑶怀中磨蹭不止,曦瑶抚它几下,却又旁睐去了窗外。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于月色微凉时分,曦瑶难禁困顿,打横床头睡了过去。 又过许久,荣云亦心有不甘地回入了屋舍。 荣云头脑清醒,困意全无,双手轻轻抚过身下床板,自忖道:今日,便是在这道床板之上,那男子向爷爷岂恳施救,只为家中老母妻儿。 荣云越想越深,越想越是清醒,直至次日清晨也没能合眼。 这日天色大好,艳阳高照。 曦瑶寻思:荣云心情失落,今日不如家中静歇,于是便取消了上山采药的念头。 没曾想,早饭过后,荣云见曦瑶迟迟没有动身,便主动来询采药一事。 曦瑶见状自有欣喜,心想荣云只过了一晚便解开了心结,当真难得。 当即答应荣云,二人背起药篓,相偕小白一起行出了门外。 却是荣云忽然提议更改路程,欲寻道溪边山涧采药。 曦瑶望向山涧那处,心中不禁在想:昨日荣云向林锋叔打探行程之时,自己也有耳闻,分明便是山涧这路。 荣云明知怪虫与他身世无关,却仍改程换道这处,看来心中还是于此事放之不下。 曦瑶虽担心路途凶险,却也不忍违背荣云意愿,只思索片刻,便答应下了荣云,于是二人便向山涧之中行了进去。 曦瑶忧心怪虫出没,一路翼翼前行,心思专注。 如此过去半日,当真连只寸许长虫也没见着。 不禁好奇:昨日林锋叔与阿亮究竟行去了哪里,为何这山涧竟生得如此宁定。 二人再行恁远,待药草塞满竹篓也没能发见怪虫踪迹。 倒是小白于这片山涧颇为喜爱,时儿跃上树梢,时而跃入溪流,时而沙滩嬉闹,时而石头晒暖。 一直到了未时,荣云见天色偏晚,便同曦瑶一起返还向了家中。 之后数日,二人都会赶来此处采药,一来二去,也对这里愈发熟稔。 山涧清风湿爽,绿水流淌,山头翠竹依傍,鸟语花香。 尽管如此,每每路过村外上山窄道,曦瑶都会忍不住望上几眼。 山涧虽美,却始终不得其心,而这里才能令曦瑶输心归诚,毕竟这一年中,二人于此留下了太多回忆。 眨眼又是过去半月,这段时日里,曦瑶察觉,荣云那颗浮躁之心,好似又慢慢沉淀了下来,这颇令她觉得喜出望外。 春消夏长,日色回暖,水草丰茂,花香馥郁。 山涧沙汀之中,巨石岩面之上,荣云、曦瑶曲肱而枕,品清风之恬淡,沐日光之闲雅。 一旁小白水中撒欢,虽于日月山川无意,却与浅溪鱼虾有钟,不过多时,全身绒毛已浸了个遍。 曦瑶举目望向湛蓝天际,日光刺眼,眸子微微生痒。 再侧首荣云这处,见他双眼闭合,面色淡然。 曦瑶忽地生出一种幸满,心道:我二人若能长久如此,当真死也愿意! 却在这时,荣云倏然睁开双眼,起身望向山涧北侧山林。 曦瑶不解道:“荣云,你怎么了?(哑语)” 荣云道:“那丛林之中,好似有动静传来。” 曦瑶听闻此处已不自觉地坐起了身子,荣云听觉之灵敏,她再清楚不过,惯常灵兽来袭荣云也是最先察觉,遮莫那里有灵兽作祟! 第43章 山中来客 曦瑶恐慌道:“咱们快些离开这里吧。(哑语)” 荣云处变不惊道:“这声音并非灵兽发出,咱们不如前去瞧个究竟。” 曦瑶听后不禁松了口气,却是前去哨探仍觉有不妥。 一旁荣云背起竹篓,已向那处丛林走了出去。 曦瑶不再迟疑,跃下巨石,也一并跟了出去。 两人林间徐行,身后小白不即不离。 约莫行出五十余米,曦瑶已能隐约听见异响,这声音听来高亢有力,好似马鸣一般。 曦瑶不解,这大山深处,怎地会有马匹出现? 二人再行不远,这声音更听得确切,却在这时,荣云忽然伸手拦下了曦瑶。 曦瑶不解,正欲询问,旁睐远处,不禁呆在了原地。 只见前方树丛之间,竟有不下三十余人,且每棵树干一旁,都有三五骏马成群,与人数相等。 曦瑶愕然道:“这里为何会有恁多生人出现?(哑语)” 荣云亦好奇不已,凝神众人那处,一时间并没有置答曦瑶。 只见人群正中,地面之上,有一盗骊骏马跌躺在地,引颈哀鸣,却不知发生了什么,这怪声也正是那骏马发出。 人群一旁,忽然行出一翩翩公子。 来至骏马跟旁,焦急道:“好马儿,你方才还好端端的,这是突然怎么了!” 此情此景,荣云看得五里雾中,却是那公子现身之际,荣云一双目光陡然瞪大开来,再也难以挪动分毫。 曦瑶一旁看得出神,并无察觉荣云之变化。 荣云仍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公子腰间,只见其上,悬有一面玉佩,日光下,亮泽无限。 却是那玉佩如玉龙盘绕成环,竟与荣云梦中龙形图纹殊无二致! 曦瑶正在潜身观看,一旁荣云竟情不自禁地向那公子迎了上去。 曦瑶见状也是一惊,欲上前拦阻,却是已经晚了。 远处公子发现荣云逼近,回头斥道:“来者何人!” 声音甫歇,但听林间锵地锐啸不断,数十人众纷纷拔出长剑,顿时寒芒如雨,煌亮刺眼。 荣云仍紧盯那公子不放,此刻听闻长剑出鞘,这才憬然惊觉,然相距众人已不过十米之遥。 荣云心想:我若直问玉佩一事,未免显得唐突,可此时又该如何脱漏。 曦瑶见势不妙,几步追来荣云跟畔,再见众人荷剑执棒,虎视眈眈,心中何其无措。 那公子见二人鬼祟不安,眉目一嗔,怒道:“师爷,将这二人擒下!” 言毕,人群中行出一中年男子,唇带髭须,手握铁棒,却是棒身七颗宝珠璀璨夺目。 那人右手一挥,大声道:“呔,还不束手就擒!” 荣云双拳紧握,心道:这可不妙,只怕一场干戈在所难免! 此时,曦瑶挺身而出,横在荣云身前,向那持棒男子比划不停。 来人自看不懂曦瑶哑语,铁棒抡起,再朝二人这处逼将上来。 倒是荣云将曦瑶哑语看在眼中,见那男子欲抡棒出手,护御曦瑶在后。 伸手道:“且慢,我们能救你马儿性命!” 此话一出,远处公子面色一振,忙道:“师爷住手!” 那师爷自然识趣,右手回迂,铁棒已收入背后。 远处公子几步上前,又是细问道:“兄台此话可是当真?” 荣云望向身后曦瑶,曦瑶则朝起荣云点了点头。 荣云当即向那公子回道:“不错,我们确实能救你马儿性命!” 那公子面露笑意,双手一拱,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望二位不吝赐诊!” 曦瑶与荣云四目相对,而后朝那黑毛骏马行了上去,荣云护御其左,也一并跟了上去。 曦瑶来至黑马首部蹲下,只见此刻那大马口吐白沫,虽仍不住嘶吼,声音已是弱了不少。 曦瑶起身再绕黑马一圈,转向一旁荣云道:“这马儿是误食了山间毒草‘惊马草’。(哑语)” 荣云原话转述那公子,公子听后面色一紧。 忙道:“不瞒二位,这马儿乃是父亲先前赠我的生日礼物,隶属萧凓阳马,其名踏雪,只因伴我多年,我更视若爱物,二人若能救治,我必重金酬谢!” 荣云听闻重金酬谢却也面色平平,望向地上黑马,见其通身黑亮,然四蹄雪白,踏雪之名果然副实,想必也是马中精品,难怪这公子如此器重。 马儿尚且如此,这公子必然也出身显贵,只是不知其身份来历,又和自己身世有着什么关联。 想到这里,荣云竟不自觉地望了眼公子腰间玉佩。 而后转身曦瑶,问道:“曦瑶,你可有办法救治。” 曦瑶自幼生于山林,自然经验丰赡。 回道:“这惊马草虽奇毒无比,却也好治得紧,我这便帮马儿解毒。(哑语)” 言毕便在四处寻探了起来,荣云不懂,只干巴巴地立在原地,一旁公子和师爷见状则是满心疑窦。 只见曦瑶绕过几棵树木,终在一处草丛前停了下来。 曦瑶俯身去看,见地上几株嫩草茎叶全无,显是被那骏马食入了腹中。 曦瑶刨出草根,复又回到荣云跟前。 道:“这惊马草生得奇特,茎叶含毒,然其根却可解毒,山中村民识其本性,外人却是不懂,若是遇到,多半是要吃亏欠的。(哑语)” 荣云轻轻颔首,接过草根交给了那公子。 公子得知草根用途当真又惊又喜,碾碎喂入马儿口中,果不其然,那黑马立时便止去了嘶鸣。 再过片刻,黑马猛地怞身,竟自地上站了起来,好似无事一般。 那公子心悦诚服,转向曦瑶道:“姑娘果然惠心妍状,医术高明,在下佩服!佩服!” 曦瑶鲜有见得生人,此刻听那公子如此称赞,玉脸刷地通红而起,背在荣云身后,不敢抬起头来。 小白噗地跃入曦瑶怀中,直勾勾仰望着她,不知她为何如此扭捏。 那公子初见小白不免一惊,问道:“这是何禽兽,怎会生得如此奇特?” 荣云知曦瑶说话不便,向那公子搪塞道:“这禽兽生于山中,公子不识得也是正常。” 那公子见荣云不说,自己也不便再问,遂令身后一人取来几锭黄金。 道:“这点薄礼乃是在下一点心意,二位务希哂纳!” 曦瑶见状登时看傻了眼,村中贫瘠,仅靠贩卖药材也利润微薄,何时见过恁多钱财! 荣云望向曦瑶,似也不便代为收下。 曦瑶只顿了片刻,便道:“方才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荣云,这黄金你还是让公子收回吧。(哑语)” 荣云也颇为赞同,便作婉辞,那公子再诚让几次,见二人当真不肯收下,只得撤回本意。 荣云一心只在乎公子身世,见时机成熟,便道:“我看公子仪表不俗,俨然不是山中村民,不知公子自何处而来?” 那公子道:“实不相瞒,家父龙门门主薛暂,在下姓薛名溢才,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荣云不胜骇异,龙门他曾听斗金提及,乃是五门正宗之一,天下之名门望族,没曾想这人便是龙门门主之子! 一旁曦瑶更目瞪口呆,龙门大名她亦如雷贯耳。 荣云不禁心想:难道这龙纹玉佩便是龙门信物,自己身世便和龙门有关! 想到这里荣云瞬间燥热难耐,真相近在眼前,如何能不令他激动。 第44章 千年太岁 荣云正欲开诚布公,心中忽有一声响起:不可,如此太过莽撞! 自己黑火邪气见重,而龙门却为名门正宗,若龙门与自己身世有关,多半也是敌非友,草率行事暴露身份,必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曦瑶见那公子询问,荣云却心思不属,身后轻轻推了推他。 荣云恍然回神,道:“在下荣云,还请多多关照!” 薛溢才道:“原来是荣云兄弟,冒昧问下,这位姑娘又如何称呼呢?” 荣云道:“她与我同姓,下名曦瑶。” 薛溢才谦然一笑,道:“原来是曦瑶姑娘!” 曦瑶低眉颔首,仍是羞于同他朝向。 曦瑶不能言语,荣云不善客套,诸人只聊了数句,便僵在了这里。 薛溢才见状,转向一旁师爷道:“我来向你们引荐,这是我家师爷秦莽。” 又转向荣云、曦瑶这里,道:“这位兄台唤作荣云,这位姑娘唤作荣曦瑶,皆是本地山民。” 荣云并不答话,只冲那师爷拱了拱手,师爷见状亦拱手还礼,四人一时间又是杵在了远处。 薛溢才心想:这荣云兄弟当真不善言谈,而那位姑娘虽天生丽质,却好似不能言语,可惜!当真可惜! 薛溢才微微生笑,向荣云道:“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不知二位能否答应。” 荣云道:“公子不妨直说。” 薛溢才道:“我们有事前来此山中,却如二位所见,于这片山林当真没有分毫经验,庶免再生事端,溢才愿重金聘请二位来做向导,不知二人肯否答应。” 荣云听后心中一动,他知对方同自己身世必然有着千丝万缕之关联,碍于安危却不能挑明,若是给他做了向导,也便多了不少旁敲侧击的机会。 荣云与曦瑶四目交接,曦瑶却又好似等荣云决断。 荣云见状,便道:“向导实不敢当,可我二人也闲来无事,既然公子行走山林不便,我们不如同行以作照应。” 薛溢才道:“如此有劳二位了!” 荣云自没有薛溢才这般圆通,只回了几句便没了聊下去的心思,愣在一旁不再言语。 薛溢才见荣云不喜言谈,识趣走来师爷那处,道:“大伙也歇息得差不多了,咱们继续趱路吧!” 人群传来一阵应声,众人纷纷起身上马,顷刻间已整装待发,三十余人规整有肃。 荣云不禁慨叹:果不愧为名门正宗之师! 却不由在想:他们千里迢迢来此深山,究竟为了什么,眼下又要去往何处? 薛溢才向一旁师爷道:“师爷,给这二人看马!” 言毕纵身跨上踏雪,径朝人群前头驶了出去。 师爷牵来一匹骏马,交由荣云手中,而后也步薛溢才后尘而去。 师爷转身呵道:“走!” 林间顿时人马杂遝,嘚嘚地行去了前方。 曦瑶见那人只牵来一匹骏马,面色略显讪然。 荣云不再迟疑,蹬鞍而上,再伸手去牵曦瑶。 曦瑶握紧荣云,只觉周身一轻,已是坐在了荣云怀中。 心想这一程都要与荣云贴合而处,且被那许多生人看在眼中,好不令人害羞。 想到这处不禁面红耳赤,全身也不自在。 薛溢才率领班部驶出丛林,来到山涧沙滩之上。 只见他自怀中灰色布袋取出一物,竟是只通体雪白,双耳金黄的松鼠,轻轻一送,将那松鼠掷落在地。 松鼠于浅滩之上伏身细嗅,不消片刻,忽地昂起脑袋,深深凝向山涧前方,一阵叽叽鸣叫,而后径朝远处窜了出去。 薛溢才快马驰骤,紧紧跟上,秦师爷亦驱马飞奔,并列其左。 秦师爷回头见荣云二人已被远远拉开,便向薛溢才道:“公子,这金耳银松喜食千年太岁,是以对其气味极其灵敏,方才它辨识方位只用了片刻功夫,我看这千年太岁已然相距不远了。” 薛溢才微微生笑,道:“看来咱们是找对了方向,不知日落前能否采来千年太岁。” 秦师爷面色一沉,道:“公子切莫大意,这千年太岁集地气之所成,养千年之灵根,乃是世间罕中至罕之宝,珍中至珍之物,成熟之时,灵气聚集,恰是能投灵兽所好。” “是以周遭必有灵兽出没,灵兽乃世间悍种,非人力所能敌,现下距离千年太岁越近,公子当越谨饬才好,以免前功尽弃!” 薛溢才听闻这处,回道:“师爷说的极是,我只盼父亲五十大寿将此物献上,因此沉不住气,显得躁进了些!” 秦师爷道:“难得公子一片孝心,老爷若是知晓,必然倍感欣慰。” 薛溢才道:“父亲身为一门之主,昃食宵衣,操劳过度,溢才不求父亲旌奖,只求这千年太岁能解父亲镇日劳累之苦!” 秦师爷不胜感动,道:“公子孺慕之情可昭日月,秦莽亦生钦敬之忱,也难怪老爷暗中对公子赞许有加。” 听闻此话薛溢才精神大振,激动道:“师爷此话当真,父亲私下果真对我如此认可?” 秦师爷道:“不错,老爷常有向我提及,说三位子息之中,唯有公子办事持重,日后可堪大任!” 薛溢才情绪激昂,如受不虞之誉。 心道:秦师爷乃父亲手下肱骨之臣,此次偕师爷同行,一来可敲击父亲口实,二来更可于其面前表己心意,可谓一举多得! 薛溢才向秦师爷这处道:“溢才必然不负父亲重望,也请师爷平时于父亲面前帮我美言几句,溢才永志不忘!” 秦师爷道:“公子客气了,这本就是公子精诚所至,老儿哪敢领功。” 二人再是聊过几句,各自望向金耳银松,见那畜生跑得愈发远了,纷纷纵马扬鞭,紧追而去。 他二人刻意拉开荣云交谈,乃是不想让他明达此行目的。 却是二人不知,荣云双耳聪辨无比,虽周遭人马杂乱,且间隔甚远,荣云仍是听到了二人交谈。 荣云寻思:这些人果然有备而来,且这位薛公子说话八面玲珑,城府颇深,自己当多加留意才是。 还有他们所言千年太岁,究竟是何模样? 这千年太岁既然能集天地之精气,必然会吸引灵兽来此,难怪他处百年也难一遇的灵兽,这山中一年自己竟遭遇了两次,原来都是这千年太岁使然! 【注一:《山海经·海外北经》:“务隅之山,帝颛藏于阳,九嫔藏于阴,爱有熊、罴、文虎、离朱、鸱久、视肉。”】 第45章 惨绝人寰 那薛公子班部见二人驰得快了,也纷纷快马追赶。 荣云不再分神,也拼命向众人那处赶了上去。 骏马奔作飞快,惯常荣云、曦瑶整日所行路程,骏马只一个时辰便能到达。 众人再行出一个时辰,荣云、曦瑶已然觉得地界陌生。 只见两厢山涧放宽,日光偏烈,人群前头,薛溢才忽然勒马,停于水草丰茂之处。 朗声道:“大伙行得累了,咱们便在此处稍作歇息!” 一声令下,众人陆续下马,散至溪边饮水。 荣云也将曦瑶扶下马背,二人来至岸边,荣云掬起清水冲在脸上,燥热之意瞬间消散,盛来入口,更绝甘甜沁脾。 一旁曦瑶也俯身冲洗,水珠挂脸,晶莹似玉,那凝霜之肌肤更光可鉴人。 远处几名男子亲见此状,竟不约看呆了眼,只顾冲起曦瑶呵呵傻笑,曦瑶当即吓得躲在了荣云背后。 薛溢才撮唇作哨,金耳银松立时跃回掌心。 他抚过银松耳背,却见银松不住引脖张望,颇显得几分亢奋。 秦师爷上前道:“金耳银松情绪愈发激动,只怕这千峰洞已相距不远。” 薛溢才悠悠望向群山,道:“也不知这千峰洞究竟藏在哪处大山之下。” “啊!” 正在众人休憩之时,河边忽然传来一声哀嚎。 荣云、薛溢才、秦师爷俱是一惊,已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岸边方位。 只见河边,一男子面容扭曲,嘶吼不断,俨如泥鳅一般扭动挣扎。 跟旁,另有一男子诚惶诚恐,满脸关切地道:“贤弟,你怎么了!” 地上那人不住抓胸挠腹,此刻已血肉模糊,向跟旁男子求助道:“大哥……我……我……难受得紧啊!” 跟旁之人又问道:“贤弟,你哪里难受,又怎么个难受法!” 那人啊地一声嘶吼,声音透彻整片山涧。 此刻又将双手移向喉咙,瞬间将其挠得破烂,鲜血汩流不止。 跟旁那人见他没命价撕挠,迟迟不答自己,急道:“贤弟,你哪里不舒服,快给大哥讲啊!” 却见地上,那人喉咙溃烂,口中咕咕有音,只是已不能成话,他双手一屈,复又朝面颊抓挠了起来。 跟旁那人见自己贤弟已然面目全非,上前便是摁住他双手。 追问道:“贤弟,你这是怎么了啊!” 人群中,薛溢才、秦师爷应声赶来,眼见此状心中也是一惊。 秦师爷问道:“阿彪,这人怎么了?” 阿彪转身祈恳道:“我贤弟刚才只在溪边饮水,谁知突然便倒地不起,哀嚎连连,二公子、秦师爷定要作主救救我贤弟啊!” 荣云、曦瑶也随后赶来,见那人模样恐怖,曦瑶啊地一声背过了身子。 荣云双眉一皱,却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地上那人竭力狂叫,声音已有嘶哑,这时人群忽然有人喊道:“快看,他脸颊底下有东西在动!” 众人纷纷细看,果见那人皮肉深处,已显拇指粗细隆起,自喉头向脸部慢慢蠕动,其间更隐约听到咯吱碎响。 薛溢才心中发怵,无措之际忙向荣云、曦瑶这处,道:“二位可知发生了什么,又是否有办法救治他?” 荣云灵光一闪,当即恍然,此情此景与阿亮何其相似,难道此人体内也钻入了怪虫! 荣云再回想阿亮行程,心中更加坚定。 当即向薛溢才道:“他体内钻入了怪虫,快设法帮他剜出才是!” 阿彪不胜骇异,惊疑道:“我贤弟体内钻入了怪虫?” 话音刚落,那男子猱身而起,向起一旁石头便撞了上去。 阿彪眼疾手快,紧紧将他抱住,道:“贤弟,你为何自寻短见啊!” 怀中贤弟噗地一口鲜血喷吐,脖颈、面颊、瞳孔也尽在滴血不止,且每处都有隆起蠕动,好似恶鬼一般吓人。 秦师爷大声道:“快将他衣襟揭开,查找虫洞,剜出怪虫!” 阿彪伸手揭开贤弟衣襟,人群中顿时传来唏嘘之声。 只见岸边,那人袒锡裸裎,背部密密麻麻全是拇指粗细的血孔,直看得众人全身发麻。 那人通背血流,气息奄奄,立在原地晃了几下身子,噗通一声跌倒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阿彪抢上前去,不住问道:“贤弟!贤弟!” 却在这时,但见中招之人口中鲜血流动,一黑物竟慢慢蠕动了出来。 而后双眼、双耳、鼻孔之内,更有怪虫纷纷涌出。 秦师爷大惊,道:“是噬骨虫,大家快散开!” 薛溢才不解道:“噬骨虫?” 秦师爷道:“没错,这虫子躯壳坚硬如石,惯以人骨为食,可凶险得紧,公子快离开这里!” 声音甫歇,那叫做阿彪的男子也应声倒地,歇斯底里地哀嚎了起来。 挣扎之隙,顺手扯掉自己衣襟,只见胸口、背部之上,各有数条噬骨虫蠕动不停,此刻已钻入体内大半。 阿彪疼得难受,抓起两条虫子拼命拉拽,如此一来,更疼得他撕心裂肺,鲜血也流了一身。 阿彪皓齿紧咬,猛地发力,两条噬骨虫已被扯出体外。 阿彪摔落手中噬骨虫,忙向身体其余各处抓去,却见那里虫子已钻入皮肉之下,再也没了踪迹。 阿彪手指扣入血孔之中,然除了疼痛已无济于事。 阿彪忽觉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疼痛,扑倒在地,拧动不停。 更伸手向众人哀求道:“救我!快救救我!”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此刻只吓得魂不守舍,股栗欲坠,根本不敢上前施救。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看那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沙滩石缝之中,黑压压爬出上千条噬骨虫,分向众人这处围了上来。 众人哀嚎遽起,转身四散奔逃。 奈何此人察觉有迟,待大伙回过神来已有数人遭重,没奔出几步已痛得倒地不起。 山涧之中,人畜哀嚎,惊慌杂乱。 荣云初见这番场景也惊得目瞪口呆,但只顷刻间,又恢复神色,挟起曦瑶疾向远处奔走,怀中曦瑶惊魂未定,仍呆呆注视岸边方向。 那处,薛溢才与秦师爷逃脱垓心,蹬足上马,正欲前行。 秦师爷胯下骏马忽地一声悲鸣,驮起他拼命蹿跃。 秦师爷紧缚缰绳,大声呵道:“畜生!还不快走!” 声音甫歇,那骏马咚然倒地,也将秦师爷摔出一丈来远。 秦师爷抬头去看,竟见马蹄之上已现数条噬骨虫,钻入马腿之中咯吱咯吱咬个不停。 秦师爷环过四周,愕然发现那噬骨虫已遍及整片沙滩,此刻也将自己团团围困。 正慌神之际,右臂猛然传来一阵刺痛,这痛楚直比蜂蜇蚁叮还要难受百倍。 秦师爷低头来看,见噬骨虫撕破自己衣襟,已向臂肉之中钻了进去。 第46章 无妄之灾 秦师爷眼疾手快,忙扯出虫子掷落在地,铁棒竖起,立时将其砸作一滩脓血。 再见四处虫豸纷来,秦师爷双手持棍刺作飞快,瞬间又是击毙数只。 奈何噬骨虫越聚越多,饶是秦师爷身法灵活,也有左支右拙。 脚踝疼痛遽起,已被数只虫子咬破皮肉,秦师爷一个不稳仰翻在地,不及多想,已向脚踝抓了上去。 方始拔出虫子,又有不下十条噬骨虫爬上身躯,之外更有虫群一层压过一层爬来。 秦师爷心中一凉,不禁在想:我今日要被这许多恶心玩意儿折磨致死不成!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呼唤:“师爷接绳!” 秦师爷抬头去看,但见一长绳犹如蛇躯,应声飞来自己这处。 秦师爷伸手接住,十丈之外,踏雪一跃而起,将秦师爷狠狠带出了虫群。 薛溢才翻身下马,赶来秦师爷跟旁,将他周身虫子掸落。 秦师爷绰棒在手,将坠落地面之噬骨虫一一击毙。 薛溢才道:“师爷,你身体怎样了?” 秦师爷缓了口气,拱手谢道:“公子大恩大德,秦莽恭谨谢过!” 薛溢才受宠若惊道:“师爷这是哪里话!” 忙上前扶起了秦师爷,二人回看沙滩方向,只见其上纵横斜倚,已横尸十余人众。 薛溢才负疚道:“哎,我对不起他们啊!” 秦师爷宽慰道:“公子不必内疚,此乃无妄之灾,公子何罪之有。” 薛溢才听闻此言,又是连连叹息。 远处,荣云相偕曦瑶奔离岸边,期间遭遇虫群围堵,好在荣云有前车之鉴,能防患于未然,才不致使中招,仅爬上衣襟的几只虫子,也被二人及时掸落。 曦瑶遥望沙滩,见那薛公子所带人马竟有一半折损其中,各个横尸血泊,被啃食得皮肉也凹陷进了身子。 曦瑶面有不忍,泪眼婆娑道:“他们……他们死得好惨!(哑语)” 荣云眼看那密密麻麻的虫群,亦感慨道:“谁让咱们偏偏在这虫穴处落了脚!” 远处,生还者陆续逃离岸边,再是过了一盏茶时长,众人神色渐有恢复。 薛溢才向大伙道:“今日之事乃无妄之灾,溢才亦痛心疾首,待回了龙门,我必将犒劳死者家属,此地不宜久,咱们尽早出发为好!” 众人听后对薛公子尤起钦敬之意,曦瑶也在想:此人体恤下属,真是位难得的头家。 荣云不禁在想:此人虽城府深重,然言谈举止却颇识大体。 众人痛定思痛,随秦师爷一声呼喝,齐齐上马,再向溪涧前方行了出去。 曦瑶不住回首沙滩那处,每每瞅上一眼,都忍不住心惊肉跳。 寻思:这场面如同人间地狱,只怕这一生我也不会忘却! 荣云左手紧抱曦瑶,右手一带,骏马也纵身驰向了前去。 马群首部,秦师爷与薛溢才并辔而行。 秦师爷道:“方才噬骨虫一劫,不知公子有何见解。” 薛溢才不解道:“师爷此话何意?” 秦师爷道:“方才虫群不有一万也有上千,如此之多的噬骨虫实属罕见,且聚沙汀而生,未免有些蹊跷。” 薛溢才道:“师爷见多识广,溢才愿闻其详。” 秦师爷道:“公子客气了,老儿以为,这噬骨虫之所以能如此嗣续不绝,多半受千年太岁灵气滋养。” 薛溢才恍然大悟,下一刻,却又显迷茫。 道:“可这里相距千年太岁生长之处尚有些距离,那虫群又如何可受灵气滋养?” 秦师爷伸手指向溪流,道:“是这溪水,我若没有猜错,这溪水便源自千峰洞中!” 薛溢才惊喜道:“师爷是说,咱们溯源而行,必然能到达千峰洞!” 秦师爷笃定道:“没错!” 薛溢才道:“师爷果然擘肌分理,溢才如受教益!” 秦师爷道:“公子谬赞,老儿实不敢当!” 薛溢才书空咄咄道:“仅是源流之水便能滋养万千虫群,这千年太岁俨然不似人间物种!” 秦师爷道:“公子莫要小瞧了它,这千年太岁乃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当真是世之罕见的天才地宝啊!” 听闻此言,薛溢才面生憧憬,道:“父亲得此仙株,武功修为必能再造新境,届时龙门也能于江湖重振声威!” 秦师爷道:“公子能处处为老爷着想,为龙门着想,此情难能可贵!” 薛溢才道:“父母舔犊情深,溢才反哺纤介,又何足道哉!” 两人边走边聊,骏马不觉已驰出半个时辰,此时夕阳向天,林鸟归晚。 荣云纵目远望,竟见溪水流彩,惶然之际,一座大山截断了去路。 荣云心道:依他二人吐属裁度,这座大山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吧! 薛溢才自也留意到了这座大山,但见他探手怀中,取出金耳银松,银松方始出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薛溢才大喜道:“没错,是这里!必然就是这里!” 秦师爷亦有同喜,道:“公子一片孝心感动皇天,终是给咱们寻到了千峰洞!” 薛溢才道:“咱们快过去瞧瞧!” 驾马奔驰片刻,溪流变得既宽且急,再行不远,已然来到大山脚下。 薛溢才仰头观望,见这大山陡峭,横亘绵延,前方已然没了去路。 旁睐溪流源头,但见山体之上,兀地生出一宽近十丈,高近三丈的洞窟,其内漆黑,不见详细。 薛溢才伸手役使,众人同时立马。 他双腿一夹,踏雪循岸径走,独自一人来到洞窟跟前。 薛溢才翻下马背,伫立岸头,唯觉阴风恻恻,迎面吹拂不停。 举目望向洞中,却是五丈远外,已然看不清任何样状,倒是旮旯之处,竟有一人之宽的荒路,恰是可通向洞窟深处。 薛溢才低头望那水流,临近洞源,溪水闷轰流响,原本清澈的水面此刻竟深得隐隐泛黑而望不见底。 人群末尾,荣云眼见洞口之薛溢才不禁有些失落。 心道:这便到了千峰洞口,自己却没打探出任何信息,真不教人甘心啊! 一旁曦瑶神情委顿,所思所想仍是山涧噬骨虫一幕,此刻,哪里还有别的心情。 却是怀中小白,大眼圆睁,神情激昂,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千峰洞口。 第47章 灵兽长右 人群之中,秦师爷驱马前进,来至薛溢才跟前下马。 道:“公子,这处洞窟便是千峰洞了,既已到了这里,庶免不便,也该遣那二人回去了吧。” 薛溢才仍目不转睛地望着洞窟,头也不回地道:“师爷叮嘱得极是,相烦师爷取些黄金将他俩打发了吧。” 秦师爷奉命而回,还未行出几步,却闻背后溪水大哗,不禁心生好奇。 薛溢才自也有所察觉,把细观望,只见原本湍急水面,此刻愈发杂乱无章。 薛溢才心道:这溪水无端而增躁动,又是何道理? 正思量间,水面搅动得更加剧烈,忽地斡旋成环,竟如盘龙般迂出了洞窟。 秦师爷心有不详,忙道:“公子,快快离开洞窟!” 水声原就聒噪,此刻更山响聩耳,饶是师爷放声高喊,薛溢才也毫无察觉。 然他此时已起警戒之心,缚住马缰绳,向着身后便退了出去。 踏雪躁动不安,鼻息嗤嗤喷吐,于原地六神无主,任薛溢才如何拖拽,也不肯移动半步。 薛溢才再望水面,此刻漩涡已波及整片溪潭,更将水面抬起一丈有高,冲起岸边不住拍打。 薛溢才心知不妙,这番磅礴力道必然是灵兽所为,当即向踏雪喝道:“好马儿,再不走可就迟了啊!” 声音甫歇,水面轰地一声炸响,无尽水势冲天而起,俨然塑就一两丈来宽的水柱。 其力刚猛无俦,犹如巨蟒一般咬合向了岸边的薛溢才。 薛溢才一惊非小,眼见水柱袭来,再也顾不得许多,双臂陡然发力,竟将踏雪硬生生拖出了两丈。 水柱贯在山体之上,碎石剥落,惊鸟乱飞。 水花零散如雪,瞬间打湿薛溢才全身,也将踏雪浇了个遍。 泉水冰凉,踏雪受激,蓦地一声嘶鸣,朝向远处便奔了出去。 事发突然,远处众人皆一脸茫然,荣云、曦瑶亦不胜骇异。 溪水这处,漩涡其力不减,雷霆之势直打得堤岸啪啪作响,惊起之水涛也有两人来高! 哗地又是一道水柱惊起,一记折转,自背心处直向薛溢才穿凿而去。 水岸狭窄,薛溢才躲闪无处,眼看巨浪便要打来,薛溢才忽地聚气凝神,双手蕴力,雷电瞬生双掌之间。 薛溢才不由分说,双掌化拳,齐齐排出,空中顿时潮鸣电掣,风起水卷,雷电倾泻之处,水柱顿时溃散于无形。 但见水雾之下,薛溢才双眼睥睨,拳面隐隐有电光疾走,真章好不威武。 荣云初见此状何其震撼,心道:这人出身名门,一身武功果真卓尔不群,却不知使得是何功法! 一旁秦师爷震而不惊,好似已司空见惯一般。 见薛溢才得脱险境,大声道:“公子快走!” 薛溢才一记扭身,腾空跃来秦师爷这处。 二人方始照面,身后洞窟呜地传来一声惊鸣,其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更震得山体微摇,碎石乱坠。 秦师爷愕然道:“公子不好,这洞中有灵兽!” 薛溢才更不打话,相偕秦师爷再向远处退了出去,呜地又是一声咆哮传来,山涧回音,空谷传响。 其声摄人心魂,惊马悲鸣乱窜。 曦瑶黛眉苦楚,心道:怎是又遇到了灵兽,这可如何是好! 只见溪涧漩涡之下,泉水轰地喷张四射,与此同时,一两丈巨物应声而出,一记弹跃,已是落于众人跟前。 薛溢才举目来看,见那灵兽一身棕毛,面生四耳,形如猿猴,立在地上捶胸顿足,嘭嘭之声震耳欲聋。 秦师爷见多识广,一眼便是认出了这头灵兽。 惊慌道:“是灵兽长右!” 薛溢才心道:这灵兽便是长右?我若取千年太岁必先过了它这一关,可面对如此悍种,又该如何抗拒! 神驰目眩之际,长右呜地一声嚎叫,犹响应声,水之随形。 漩涡之中,噗噗闷轰不断,瞬间生起五道水柱,每道均有一米见宽,朝向众人这里便砸了过来。 薛溢才、秦师爷同时一惊,不由分说,已各自辟易两厢。 荣云反应神速,挽起曦瑶,藏身巨石之后。 水柱犹如天河倾斜,着落之处人仰马翻,更有甚者,被那磅礴水柱掼在岩石之上,登时头颅破碎,脑浆迸裂。 薛溢才惊悉不已,悚然道:“这灵兽为何能控驭水流?” 不远处,秦师爷道:“这灵兽与千年太岁同穴而居,可日日年年窃取真气灵根,是以有了这番造化,只怕它在灵兽之中,也是佼佼者的存在,公子,咱们当真毫无胜算可言啊!” 听闻这话,薛溢才不甘地望向千峰洞口,道:“可若就此放弃,我……我当真心有不甘啊!” 巨石之后,荣云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再见那灵兽,仍止不住地震颤。 心道:这灵兽有通天彻底之本领,先前所遇灵兽与之相比,简直不足一哂,这群人敢来主动冒犯,不是自取灭亡吗! 薛溢才道:“师爷,咱们折损恁多人马才能至此,溢才不愿空手而回,不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 秦师爷不安道:“公子,它可是灵兽中的巨擘,三思啊!” 薛溢才道:“不瞒师爷,我事先已有所准备,倘若此计不成,我也有脱身下策!” 遂又转向身后,朗声道:“众人听命,随我一同迎战灵兽!” 远处,仅剩十余随从见公子视死如归,纷纷摇臂呐喊。 薛溢才右手一举,众人立时挨排列阵,挽弓搭箭,薛溢才右手一落,众人齐齐放箭。 但见空中,羽箭呼啸,攒射而来,长右看也不看众人一眼,猿臂一抡,水柱骤起,瞬间将那空中长箭清扫一空。 薛溢才心思急转,忽向众人役使道:“大伙儿速速退去一旁山林,没了水源这灵兽必然不复如此猖獗。” 众人心领神会,如响斯应般地撤向山林。 秦师爷不禁心想:公子处此倒悬,依然惊而不乱,沉着应对,实属难得,假以时日,此人必成大器! 荣云亦心有感慨,眼前之公子虽养尊处优,然既有八面玲珑之辞,也有处变不乱之态,龙门之未来,皆系于此人身上! 【注一:《山海经·南次二经》:“东南四百五十里,曰长右之山,无草木,多水。有兽焉其状如禺而四耳,其名长右,其音如吟,见则郡县大水。”】 第48章 头角峥嵘 回头再见众人已移身山林,荣云顿起警觉,也慌忙带曦瑶跟了过去。 奈何行动有缓,被众人拉下,立时便成了长右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长右凝望荣云这处,呜地一声高鸣,身后溪流嘭嘭炸响,好似投入爆竹一般。 但见五道水柱盘旋而起,不偏不倚,直直打向荣云头顶。 曦瑶见漫天溪水浇头盖下,一颗心突突乱跳。 荣云不再迟疑,翻掌向天,内力瞬间凝结,热意席卷,黑焰蠢蠢欲动。 却在此刻,荣云一个激灵,大脑猛然清醒。 心道:我这黑火太过诡异醒目,既是不想暴露身份,这招式又岂可乱施。 想到此节,荣云双掌下捺,立将双臂诸穴热气逼回,猛然前推,仅凭内力排向头顶水柱。 水柱一轰而下,荣云只觉如泰山压顶一般沉重,双臂危摇,几难自持,背后曦瑶亦被那水花打得睁不开眼。 荣云双臂镇痛,再也隐忍不住,双掌猛然上推,而后携抱曦瑶疾走,却有一道水柱趁隙冲来,重重砸在荣云背心。 荣云双腿一轻,竟是滚出三丈来远,伏蹲在地,痛苦难受,曦瑶挣脱荣云怀抱,忙向他询问情况。 却在这时,长右一声嚎叫,偌大水势攀升成墙,向着荣云再盖压而下。 荣云精神大振,见那水墙已有三五丈高,一颗心何其绝望。 心道:我纵然奔走神速也不能须臾间逃出范围,这可如何是好! 正自绝望,丛林边缘,薛溢才断然喝道:“荣云兄台,快快缚住绳索!” 荣云心生感激,伸手接过空中绳索,薛溢才陡然发力,荣云与曦瑶直向林中带了进去。 周身劲风不断,二人眨眼便是到了林中,荣云松手翻身,挟抱曦瑶稳稳落地。 荣云转向薛溢才,拱手道:“多谢公子相救!” 薛溢才道:“荣云兄弟这是哪里话,一来曦瑶姑娘曾救我马儿性命,二来是我带二位涉此险境,眼下怎能置若罔闻呢。” 正交谈间,远处长右捶胸顿足,呜呜长鸣。 薛溢才憬然惊觉,关照道:“荣云兄台,快带曦瑶姑娘避开,那畜生要攻将上来了!” 荣云点头首肯,带起曦瑶再向一旁躲了出去。 却是薛溢才心中暗想:这荣云举手抬足颇显轻灵敏捷,必然身怀武功,他既出生大山深处,一身功法又从何习来? 正思量间,长右霍地拔地而起,犹如一面山壁腾空砸向林中。 薛溢才不再迟疑,回头喝道:“那灵兽已然入彀,大伙儿做好准备!” 声音甫毕,也忙向树后躲了进去。 刚刚逃离,原地处嘭地一声炸响,竟现出丈许深坑,翻飞之石土更惊起半梢之高! 树干后方,秦师爷断然呵道:“放!” 与此同时,四下树干之后,绳索犹如蛛网撒下,铁钩紧紧缚住长右四肢。 众人手脚利落,将绳索一端捆在树干,探手腰间,又各自取出第二条绳索,再向那灵兽投掷而去。 不消片刻,长右已如乱蛇缠身,藤萝遍体,它拼命扭动身躯,各处铁钩入肉更深,直疼得它龇牙瞪目,一时挣脱不得。 薛溢才见状,立即道:“放箭!” 众人又弯弓搭箭,向那灵兽不住射去。 长右运气发力,奈何远离水源,水柱竟不能生起,羽箭呼啸,瞬间刺穿长右皮毛。 众人攒射不停,待箭囊罄尽才得停手,远处长右满身负箭,更有绳索缠身,呜呜哀嚎不停,一时间狼狈不堪。 荣云愕然道:如此强大的灵兽竟被众人瞬间钳制,当真匪夷所思! 薛溢才得意一笑,自语道:“离去了水源,你这灵兽也不外如是,且这箭镞之上涂有本门秘药‘酥妃散’,不过片刻你便劲力全无,待那时,千年太岁还不是我囊中之物,哈哈哈!” 曦瑶眼望林中巨兽,见它满身伤痕,不禁心生怜悯。 寻思:这灵兽也并无罪过,却招众人如群蚁般蚕食,确实无辜得紧! 薛溢才见长右挣扎渐趋微弱,便自树后饶出,众人见状也纷纷行了出来。 秦师爷走至薛溢才身畔,嘉许道:“公子果然机智过人,如此悍兽灵种也能被轻松降服,秦莽佩服!佩服!” 薛溢才道:“师爷过誉了,溢才不敢当啊!” 周围众人亦喝彩道:“公子机智过人啊!” “公子头角峥嵘,年少有为啊!” …… 采声未歇,长右猛地弹跃而起,绳索绷紧,长右应声落下,却是周遭林木直被扯得吱吱乱颤,落叶纷飞。 长右再是一记纵跃,绳索登时崩裂数根,长右生受难禁,呜地一声狂哮,其音撼地,震彻山野! 只见长右双臂搅动,绳索接连断裂,再猛地一扯,顿时摆脱羁勒。 长右如得重生,咆哮得愈发疯狂躁动。 长右握紧绳索狠狠甩出,末端恰是击在一人腰间,那人未待反应,已被斩为两截。 长右双手一拨,掸去皮肉长箭,双臂再抡,直向林间诸人拍了上去。 薛溢才何其骇异,没曾想这灵兽不仅能轻松摆脱绳索,更能机智示弱,诱骗众人现身! 众人不及反应,瞬间已被长右击毙数个。 薛溢才转身疾走,长右身躯一荡,已是截断了他去路。 但闻呜地一声号叫,长右通力掼下,狠狠砸向薛溢才头颅。 薛溢才见躲闪不成,内力骤起,惊雷乍现,双掌推出,雷电已逆袭长右掌心而去。 长右双掌握拳,嘭嘭炸响传出,两道雷电竟被它碾灭在了手心,双手再起,自薛溢才两侧合拍而来。 薛溢才忽觉狂风扑面,眼前一黑,两片手掌已如高墙般立起。 薛溢才伏身下潜,啪地一声脆响自头顶传下,薛溢才不及反应,一记扑跃滚出丈许来远。 秦师爷心有关切,大声道:“公子!” 长右听闻喊声,竟是头也不回,捏起一块巨石已砸向发声之处。 秦师爷见那磐石足有半人之高,绰棒在手,运气砸下。 铁棒锃亮,如受滋养,瞬时便将磐石敲断,却是秦师爷虎口麻木难当,险些被震断了指骨。 远处,长右猱身而来,巨拳握起,高屋建瓴般地砸向地面薛溢才。 薛溢才闪身向左,长右双拳一击落空立时变道横扫,薛溢才一记空心筋斗跃上树梢,再是躲过长右攻势。 长右踢腿横扫,瞬间将那树干劈断,薛溢才甫一着地,长右欺身追上,连起发难。 但见一人一猿于林中跳跃腾挪,所经之处,树叶飘飞,茎干裂断。 薛溢才再奔逃片刻,呼吸已然急促,不禁心想:酥妃散之毒已通过箭镞送往灵兽体内,为何这灵兽现下仍生龙活虎,不见半点拙滞! 分神之际,长右抡臂袭来,薛溢才躲避无处,内力尽数祭出,迎起那双臂便抵了上去。 唯觉肺腑同时一振,只再眨眼已横飞五丈有远。 第49章 千峰聚灵 薛溢才气海翻涌,一口鲜血吐在身下。 秦师爷惊慌不已,庶免长右趁机刁难,右手一挥,铁棒脱手而去,砉地刺向长右背心。 长右回身劈掌,铁棒嗡地一鸣,径直刺入地下三尺。 秦师爷直撄其锋,大踏步跟上,右手发力,瞬将铁棒拔出,再是一记斜劈,狠狠掼在了长右腿面。 长右呜地一声哀嚎,五指屈张,极速抓向秦师爷这处。 秦师爷纵身跃开,长右另一只手蓄势而来,牢牢将秦师爷握在了手心。 秦师爷情急之下横起铁棒卡住长右五指,这才不致使当场暴毙,可那握来之大力也令他骨骼咯咯作响,一时间只能咬牙隐忍。 薛溢才见秦师爷受困长右掌心,随时有殒命之危险,他一声吒喝,双掌齐齐发力,但见热电幻化,臻于可见。 薛溢才再结内力,雷电激流,喷张四溢,电光更将他脸面映得煞白。 薛溢才横眉轩起,双掌翻推向上,丛林间,咔嚓一声爆鸣,犹如惊雷乍响尘世。 只见雷电虬结成龙,竟脱手而出,狠狠咬啮向了远处灵兽。 雷龙过处,无风尘扬,枝叶漫卷,轰地一声贯在长右后背,长右一个趔趄,竟向前方栽了下去。 手心一松,秦师爷应声落地。 薛溢才奔来秦师爷跟前,道:“师爷,你怎样了?” 秦师爷忍痛道:“我这把骨头还遭禁得住!” 薛溢才面色沉重,道:“我自诩酥妃散药效神奇,心想涂抹箭镞射之便能制服灵兽,没曾想,竟使大伙儿至此下梢!” 秦师爷道:“灵兽乃世间悍种,非常理度之,公子又何须自责。” 薛溢才抬头望向远处灵兽,雷电击落处,也只焦灼了它些许皮肉。 薛溢才茫然道:“师爷,这灵兽蛮力抗衡不得,你说咱该如何是好?” 秦师爷道:“这灵兽素擅攀缘,林间奔逃其效渺茫,溪涧奔逃,更中其下怀,老儿一时也有些无措啊!” 薛溢才听闻这处面色不禁茫然,自忖片刻,忽地道:“既是如此,咱二人便同它殊死一搏,且看能不能打出个柳暗花明!” 秦师爷见公子能有如此魄力也是一惊,慷慨道:“逃遁无路,束手就擒自不应该,老儿愿与公子并肩作战!” 继而昂首向天,愧疚道:“老爷,秦莽衮职有阙,护御公子不周,来世愿为牛马,以赎己罪!” 声音甫歇,铁棒绰起,已抢先攻向长右那处。 薛溢才见状忙肺腑发力,双臂顺通雷电,一个纵步也向长右跃了过去。 长右激愤难宣,此刻见二人主动来袭,近乎癫狂,一声怒吼,双臂迎头劈下。 秦师爷内力罄尽而出,直向手心铁棒凝结而去,棒身七颗宝石如沐烈日,熠熠烁烁,璀璨如星。 秦师爷喊声如雷,一个盘身躲过长右左臂,七星棍顺势倒施,无匹内力朝起长右右臂猛砸而上。 其后,薛溢才遥相呼应,双臂奋推,惊雷脱手而走,只一眨眼,已是击在长右双腿之上。 长右双腿起痛,正欲反击,右臂再有刺痛传来。 但见丛林之间,薛溢才、秦师爷倏地分向两厢,自长右身下穿过。 惊雷再出,长棍再起,又是接连打在长右身躯之上。 薛溢才与秦师爷倏分倏合,一时间打得长右避左也有不是,避右也有不及。 二人兔起鹘落,忽然于长右腹下取齐,惊雷、七星棍共势而出,狠狠掼于长右腹肚。 长右呜地一声哀嚎,下盘失稳,重重跌倒在地。 远处荣云见状何其震撼,这二人配合相得益彰,竟能将此灵兽打得节节败退,真是不可思议! 薛溢才、秦师爷伫立在地,呼呼喘息不止。 斗过恁久,二人内力已有不支,但见远处长右倒地不起,心中不免生喜。 那处,长右仰翻在地动也不动。 秦师爷不可置信,心道:我二人当真降服了这灵兽? 正在这时,空中砉地两道锐啸传来,竟是两块脑壳大小的磐石。 薛溢才、秦师爷忙各施己式,将那磐石击碎,然碎落石块其力不减,也将二人打得全身刺痛。 远处,长右不知何时已挺身而起,那石块也正出自其手。 长右昂首,似入魔般狂哮不止,声音聒噪,震耳欲聋。 下一刻,只见远处溪流忽如蟒蛇一般涌出岸边,径向丛林之中漫溢而来。 薛溢才、秦师爷同时一振,殊不知,斗过许久,二人已然力逮,这灵兽依然威风不减,且相隔恁远,也能御水涌来! 惊叹之余,溪水已涌至长右脚下,长右振臂高呼,水流霍地拔地而起,如春笋一般悬飞高升。 水柱不复当初,只有大腿粗细,然其数之众,竟多出之前数倍,水柱一弯,齐齐打向二人这处。 薛溢才握拳相迎,秦师爷举棒来接,水柱立时被击散一空。 奈何水柱密集,二人自顾不暇之际,纷纷中招,横飞五丈开去。 二人喉头一甜,均是吐血在地,一时间再也没了起身的力气。 长右捶胸顿足,兴奋不已,双臂再挥,水柱齐向二人头顶砸去。 二人行走无力,不禁心如死灰,薛溢才双眉苦索,瞳孔中竟泛起了悔意。 不远处,秦师爷双目闭起,已作认命之举。 却在这时,一记石块猛然爆在长右后脑,长右痛心疾首,呜呜惨叫连连,那空中水柱也显涣散无力。 长右怒从心起,倏地转身石块飞来之处,只见荣云横眉立身,恰与其四目相对。 荣云知自己身世必和眼前之人有关,然身世未及探明,岂可让他二人折了性命,是以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分散了长右注意力。 长右愤怒交加,欲将荣云撕作碎块,内力转运,空中水柱齐齐调转,纷纷袭向荣云这处而来。 荣云瞬间成众矢之的,又知不可乱施黑火,情急之下只得于林间折返腾跃。 水柱哗哗而下,于荣云身畔接连爆起,溃散之水汽竟将荣云冲挺得东倒西斜。 荣云运气凝神,身手更显敏捷,水柱纷至沓来,荣云一一躲过,却没有一道能将荣云击中。 虽是如此,曦瑶仍悬念不止。 第50章 会稽一战 那处,薛溢才、秦师爷既惊且喜,惊者乃是荣云身手竟如此卓绝,喜者乃是自己性命得以保全。 丛林之中,长右内力好似无穷无尽,水柱也是落了又起,起了又落。 荣云时而潜身石后,时而腾跃树梢,任那水柱如何围攻,竟也不能伤他分毫。 如此过了许久,荣云体力渐有殆尽,行动也随之慢下不少。 远处长右呼吸急促,同众人轮番斗过恁久,再加酥妃散使然,终于也现疲惫之态。 荣云边逃边想:长右招式过于损耗内力,自己只需再坚持片刻,必然能反败为胜! 甫一定念,发足急奔,长右处处击打不中,当真又急又怒。 荣云见长右自乱心神,一个突步跟近,顺手捡起地上两支长箭。 长右双手箕张,如圆盘一般扫向荣云,荣云伏身前进,近乎贴合地面而过,更将长右双臂躲开。 双手齐上,长箭直直刺入长右足踝之中。 长右顿足长鸣,如此以来更疼得它龇牙瞪目,一个不稳,蹲坐在地。 秦师爷见状更是惊叹,赞道:“这人身法好生了得!” 薛溢才亦有同感,道:“父亲常说:长才靡入用,大厦失巨楹,此人若能为我龙门所用该有多好!” 远处,长右郁怒难宣,虎视眈眈凝向地上荣云,内力一涌而出,数十道水柱再齐射荣云这里而来。 荣云有恃无恐,灵活躲避,却在这时,双眼亮光一闪,而后黑作一团。 荣云心中大惊,立觉大事不妙。 下一刻,水柱通背掼下,荣云鲜血大口喷吐,向着林间滚出十米有远。 不及反应,头顶更有数道水柱相继砸下。 荣云心境凄凉,好在双耳灵敏,及时辨出水柱方位,辟易其侧,险险躲过。 奈何水汽弥漫,荣云一个不稳,又被卷出丈远。 水柱接连砸来,荣云仅靠双耳躲避吃力,不消片刻,已被打得头脑昏懵,口角不住流血。 荣云行为启人疑窦,曦瑶、薛溢才、秦师爷满头雾水。 曦瑶面色一振,下刻已是想出其中缘由,绝望道:荣云双眼失明了! 便在这瞬,两道水柱直掼荣云胸膛,荣云五脏六腑犹似炸裂,一个不敌横飞丛林深处,跌趴在地呕吐鲜血。 长右贡高自慢,竭力而出,再凝十道水柱径朝荣云身躯穿下。 荣云四肢百骸麻木生疼,只挣扎了一下,复又趴在了地面。 荣云废然抬头,心中何其不甘,寻思:我这双眼为何偏在此刻发作,真相迫在眼前,我当真死不瞑目啊! 长右双臂悬垂,落地之瞬,水柱应声倾下,曦瑶面色惨白,吓得惊叫出声。 听闻曦瑶尖叫,怀中小白蓦地一振。 虽它只对曦瑶投怀,然曦瑶心系荣云,眼见主人如此悲恸,小白遂迁怒于那长右。 只见小白纵身跃出曦瑶怀抱,几下来至长右跟前。 面对如此庞然大物,小白丝毫不惧,嗷呜一声鸣叫,其声如猫似虎,只是显得不甚嘹亮。 长右听闻细响,低头凝向小白那处。 小白从始至终蜗蜷曦瑶怀中,且又和长右相隔甚远,是以长右并未察觉小白存在。 长右方一瞧清小白模样,倏然呆愣在了原地,看那神色好似与小白似曾相识。 二兽各自怒目圆瞪,虎视眈眈,俨然是一对儿宿敌重逢模样。 往昔浮现,长右忽然忆起会稽一战,瞳孔中,竟慢慢显现出了惧意。 荣云头顶,那无尽水柱也齐刷刷地僵在了半空。 小白再是一声嚎叫,长右神色更显慌张,竟不自觉地退了出去,水柱无力可支,哄然四散流下。 远处,曦瑶见状何其震撼,脑海中再是浮现山谷之中,小白摄退雪兽之画面。 惊疑道:小白究竟是何物种,眼前灵兽如此通天彻底,为何也对小白忌惮不已? 荣云双眼失明,听闻水柱溃散,心中何其不解,实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当真好奇得紧。 灵兽长右与小白又对视许久,神色渐渐委顿下来,再也没了初始的嚣张气焰。 小白举步向前,长右身躯一振,再向后方连连倒退。 见小白迟迟没有驻步,长右忽地转过头去,一记纵跃扑上山岩,双手紧缚凸石,蓦地发力,径向山峦顶端逃了出去,不过多时已是不见影踪。 小白见那长右已然离去,身影一闪,又是跃回曦瑶怀抱。 曦瑶见长右方与小白觌面,头也不回地逃去了山上,当真匪夷所思到了极致,此刻眼望怀中小白而神色莫名。 远处,薛溢才、秦师爷被长右击飞恁远,相距荣云尚有些距离,是以刚才小白力退长右并未被他二人察查。 只知荣云无故失利,眼看便要死在水柱之下,却是长右忽地怞身奔蹿峰头,不复归来,他二人彼此互视,满心疑窦。 曦瑶见长右已走,下一刻,已奔来荣云跟前。 荣云细辨声音,知步伐轻巧乃是人声,多半便是曦瑶。 谨慎道:“曦瑶,我……我并无大碍,你只需搀住我,不可……不可给他们看出我双眼失明一事!” 听闻此话曦瑶心有不解,不知荣云讳莫如深其意何在,但也不有抚逆,双手已是搀在荣云臂腕。 那处,薛溢才、秦师爷如受不虞之誉,不禁长长释了口气。 本欲前去询问荣云伤情,挣扎几下也没能直起身子,无奈之下,只得原地打坐,运气疗伤。 荣云竖耳聆听,觉察林间阒静无声,也微微松了口气。 心想:他们必然也受了内伤,此刻坐在原处调息静歇,我既乏透了身子,也不如就地回神。 想到这处,遂闭合双眼,吐纳生息,亏损之本原渐渐有所恢复。 曦瑶见荣云闭目养神,识趣静候其侧,不再上前打扰。 如此过去半个时辰,先是薛溢才、秦师爷体力恢复,率先直起身子。 眼见林间随从尸首异处,触目惊心,薛溢才便令秦师爷带余人掩埋尸体,自己则向着荣云这里走了近来。 荣云听闻响动,缓缓睁开眼睑,谁知眼前一亮,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光明。 曦瑶见荣云起身,忙道:“荣云,你眼睛怎样了?(哑语)” 荣云道:“我眼睛已经没事了。” 曦瑶又喜又奇,心想:上次也是这样,荣云双眼无兆失明,最后又突然恢复,这究竟是何缘故? 第51章 龙波音功 身后,薛溢才走近荣云跟旁,道:“荣云兄台身体现下可好?” 荣云吃力回道:“多谢薛公子关心,我身体已经没碍了。” 薛溢才感激道:“如此便好,刚才真是多谢荣云兄台舍命相救啊!” 荣云道:“公子不必客气。” 言毕,又已没了言辞。 薛溢才见状,问道:“我看荣云兄台刚才与灵兽搏斗,身手着实了得,荣云兄台出身山林,这一身俊俏武功不知是从何习来啊?” 荣云听后不禁一怔,略作思量,回道:“我这并非什么武功,乃是采药奔走山间,时日一久,也就显得轻健了许多。” 薛溢才心道:好荒唐的婉辞,若真如此,那山中百姓岂不各个身怀绝技! 薛溢才并未当面戳破,他知荣云言谈举止颇显拘谨保守,虽是不解缘故,也只得作罢。 薛溢才抬头望向西天,此时落日橙红,林间已现黯淡。 薛溢才道:“今日一行,真是给二位添了麻烦,此乃溢才一点心意,二位勿再推辞。” 说着将几锭黄金承于二人面前,荣云知对方已作谢客之举,心中略有失落,竟又不自觉地望向薛溢才腰间玉佩。 薛溢才见荣云心思不属,又唤了声:“荣云兄台!” 荣云顿时回神,望向薛溢才手中黄金,决绝道:“公子客气了,荣云并非那挟恩市惠之人,这黄金公子还是收回吧!” 薛溢才执意相赠,荣云始终不肯收下,最后薛溢才唯有拱手称谢,将黄金收回怀中。 荣云见状,识趣道:“既是如此,我二人便不再叨扰,这就回去了。” 薛溢才道:“咱们后会有期!” 言毕,将荣云、曦瑶二人送至骏马一旁。 荣云蹬鞍上马,右手一拽,已将曦瑶揽入怀中。 荣云回头道:“后会有期!” 双腿一夹,骏马嘶地一声长鸣,背向晚霞,狂奔而去。 行出不远,荣云不禁回头张望,眼中满是遗憾。 曦瑶怀中,小白自始至终紧盯千峰洞口,与荣云不同,它双眼之中却是无尽的不舍。 秦师爷见他二人行得远了,来至薛溢才跟旁,道:“公子,那灵兽长右已不知去向,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进退?” 薛溢才悠悠望向千峰洞口,道:“师爷有何良策?” 秦师爷道:“这灵兽长右走得突然,我心里仍有不安。” 薛溢才道:“没错,我也有此感想,若贸然入洞,灵兽长右恰好归来,咱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秦师爷道:“不如咱们今晚林中宿头,一来可休养生息,二来可暗中观察灵兽,翌日拂晓,倘若仍不见长右归来,咱们再入山洞不迟!” 薛溢才道:“就依师爷之言,大伙儿今晚林中宿头!” 言毕,又深深望向千峰洞口,眼神竟显得有些深邃。 师爷好奇道:“公子可有心事?” 薛溢才喟然叹息,道:“今日经此一战,不禁让我想起一段过往。” 秦师爷不解道:“一段过往?” 薛溢才道:“没错,师爷可有听说过龙波音功。” 秦师爷精神一振,道:“龙波音功乃是龙门前任门主龙从云之成名绝技,秦莽自然如雷贯耳!” 薛溢才道:“没错,龙波音功声似龙吟,威力无穷,且对世间灵兽也有着惊骇的震慑力。” 秦师爷道:“此言不虚,正也是这门武功与众不同之处,盖灵兽者,刚猛无俦,非人力可敌,此门功法却能气压灵兽,灭其兽性,着实令人叹服,只可惜,龙从云死后,这门武功也就失传于世了。” 薛溢才道:“这武功并未失传,就刻在龙门后山极寒冰窟石壁之上。” 秦师爷错愕道:“什么,极寒冰窟刻有龙波音功,为何我从未听说此事!” 薛溢才淡然道:“极寒冰窟石壁确实刻有这套功法,只不过后来,却给父亲磨平了痕迹。” 听闻此言,秦师爷更惊疑不置,道:“老爷为何要将龙波音功秘籍磨平?” 薛溢才双眉紧锁,亦不解道:“这也正是我感叹之处,若这龙波音功仍在,我又能习得一招半式,面对刚才灵兽长右岂会如此不堪!” 秦师爷道:“可是老爷别有用心?” 薛溢才道:“后来,我曾多次向父亲询起此事,可父亲每次只顾左右而言他,好似有些难言之隐,我也不便再问了。” 秦师爷道:“老爷必然也有苦衷啊!” 两人再聊片刻,天色已然放黑,奔波整日,此时饥饿难当,秦师爷当即吩咐随从生火做饭。 薛溢才张眼望去,只见原本三十五人队伍,此时只剩零星六人,心中不免些许感伤。 荣云、曦瑶这处,二人驰骤山涧,骏马于夕阳下奔作飞快。 再行片刻,荣云忽地勒转马头,折向一旁丛林绕了进去。 曦瑶不解,正欲询问,下一刻,已然明了。 心道:前方不远,便是噬骨虫出没的浅滩,其上尸横遍野,惨绝人寰,荣云调转丛林乃是刻意避之,以免自己再受惊吓。 想到这处,曦瑶心中微微生暖。 骏马于林间穿行许久,荣云复又移身山涧,骏马循山涧直到天黑,二人终是到了山村。 今日纵然只出行半日,此刻曦瑶再见补丁村,竟有说不出的亲切,好似久别重逢,好似死里逃生,回想间,一颗心仍止不住的狂跳。 爷爷见二人乘马而归,心中何其诧异。 寻思:怎地上山采药还能采出匹马来? 向二人询问骏马一事,曦瑶迫不及待地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了爷爷。 爷爷惊讶道:“怎地山中又出现了灵兽?” 荣云遂将薛溢才此行目的告知了爷爷,曦瑶也是初闻,听后亦有愕然。 竟不知那薛公子一行人来此山中,竟为了千年太岁! 荣云道:“爷爷,这千年太岁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吸引灵兽聚集?” 爷爷轻捻胡须,道:“那灵兽我虽一窍不通,于千年太岁,老儿还是略有见地的。” 曦瑶听后更生好奇,道:“爷爷晓得千年太岁?(哑语)” 第52章 太岁济灵 爷爷字正腔圆道:“《本草纲目》曾有记载,太岁状如肉坨,生于大石之间,聚天地之灵气而所成,乃是世之罕见的神药。” “常人食用可固本培元,强魄健体,清污散浊,益寿延年,我只道是以讹传讹,没曾想,千年太岁竟然属实。” “原是近来千年太岁日益成熟,灵气大涨,因此山中灵兽猖獗,难怪我过活一生,也没见过灵兽。” 荣云心道:爷爷所说与那薛公子颇为吻合,如此看来,这千年太岁果真神奇无方,也难怪薛公子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得到此物。 一旁曦瑶忽然向爷爷道:“荣云今日双眼又突发失明,我当时怕得厉害,好在后来及时恢复光明,爷爷,荣云这双眼与足踝筋脉为何迟迟不见好转?(哑语)” 听闻这话荣云不觉一振,不是曦瑶提及,荣云险些忘了此事。 再听之时,依然阵阵失落,阵阵惆怅。 爷爷听后更皱褶深显,无奈道:“爷爷我当真已黔驴技穷啊,近几十年行医,虽时常被人称赞妙手回春,神医在世,然在荣云这处,当真让我身心受挫,力不从心!” 曦瑶听后神色一滞,荣云也慢慢沉下了头去,屋中一时显得有些清寂。 却在这时,爷爷忽然道:“对了,那千年太岁既可固本培元,清污散浊,取来作为药引,必能治荣云筋脉之伤,双眼之疾!” 荣云听后猛地抬起头来,下一刻又显萎靡。 一旁曦瑶道:“爷爷这话说了也同没说,那薛公子克服万难,终是得到了千年太岁,又岂会信手施舍。(哑语)” 荣云心道:曦瑶此话不假,且那薛公子与秦师爷功力超群,即便蛮力夺之,也毫无胜算。 爷爷吁了口气,道:“哎,那我可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荣云心中一沉,自弃道:难道,这便是我的命吗? 曦瑶一时间也不再发言,不知静了多久,曦瑶蓦地一惊,起身道:“你们可有见到小白?” 荣云与爷爷同时一愣,这才发觉,已不见小白多时。 曦瑶踱入内屋,见无小白下落,又去院中查寻。 荣云一同帮忙,两人找过许久,仍是不见小白影踪。 院外转过一圈,也是不见小白身影。 曦瑶焦急道:“回来时它明明在我怀中的,现下究竟能去哪里呢?(哑语)” 荣云道:“兴许去了山谷石洞不定,想必晚些就会回来。” 曦瑶放心不下,道:“咱们去山谷石洞找它吧。(哑语)” 荣云见月上树梢,繁星点点,道:“山中夜路难行,还是家中静候为好,且小白无惧灵兽,咱们何故如此罣念。” 曦瑶觉他言之在理,向远处山峰张望许久,才默默转回了家中。 诸人草草食过晚饭,便各自回到了床榻。 荣云神游物外,念念不忘者仍是龙形图纹及自己身世一事,曦瑶魂不守舍,悬念者仍是小白。 河汉清浅,玉绳低转,二人相继昏睡过去。 翌日清晨,花凝晓露,莺啼燕啭,内屋中,曦瑶啊地一声惊醒。 荣云反应迅速,翻身下床,几步奔来曦瑶榻前,只见她香汗满身,惊惶失色。 荣云询道:“曦瑶,你怎么了?” 曦瑶余惊未泯,道:“我……我又梦见了那遍布噬骨虫的浅滩,他们……他们死得太惨了!(哑语)” 说着已是流出泪来,荣云见她楚楚可怜,心中更生不忍,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宽慰,只干巴巴地立在床前,无所作为。 曦瑶伤心片刻,渐渐有所恢复。 拭去泪水,向跟前荣云道:“我已经好多了。(哑语)” 伸手摸在茵褥,又啊地一声叫出声来,不及下床,已向荣云这处扑了过来。 荣云眼疾手快,揽手已将曦瑶抱在怀中。 荣云不解道:“你怎么了?” 曦瑶惶恐道:“床上有东西!(哑语)” 荣云欺近床前,俯身去看,只见床榻一角,竟有一块湿软之物,形如白肉,体如圆桶。 荣云见那物不移不动,无口无鼻,当真好奇得紧。 曦瑶面有鄙夷,道:“我床上,怎会有这种东西!(哑语)” 荣云再看床角,面色不禁一喜,只见小白身躯蜷卧,此刻睡得正香,任曦瑶唤过几次,也没能将其惊醒。 荣云道:“既然非你所为,那必然是它所为!” 曦瑶转首小白那处,神情激动,上前便将它抱在怀中。 道:“小白,你昨晚去了哪里,又是几时回来的?(哑语)” 捋过小白头顶,小白也没醒来,曦瑶伸手来看,只见掌心之上滑腻无比。 她细眉微拧,不解道:“它今日为何如此贪睡,且这满身黏稠又是何物?(哑语)” 荣云望向那团白肉,道:“这就说得通了。” 曦瑶恍然大悟,一时心有芥蒂,只得将小白再放于床榻。 小白深埋头颅,仍是不愿睁眼。 曦瑶道:“你是说,这东西是小白带回的?(哑语)” 荣云道:“没错,昨晚小白无故消失,今日现身,这东西也一并出现,必然是小白带回的。” 曦瑶不解道:“可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小白又为何带它回家?(哑语)” 荣云久久注视那奇怪之物,一时也没有定论。 却在这时,爷爷走进屋内,道:“丫头,你刚才在喊什么?” 曦瑶指了指床榻,道:“爷爷,你可识得此物?(哑语)” 爷爷顺手望去,眉头不觉紧皱而起,走来细看,神色更现费解。 下一刻,爷爷蓦地一惊,转身奔去了外屋。 荣云、曦瑶相顾莫名,不知爷爷突然去了何处。 不消片刻,爷爷又奔回内屋,只是手中捧了一本泛黄书籍。 爷爷望向旧书,再抬头望向床榻,双眼越睁越大。 曦瑶好奇道:“爷爷,你倒是说话啊!(哑语)” 爷爷惊讶道:“丫头,这便是千年太岁啊!” 此话一出,荣云、曦瑶同时傻眼,竟不知,这模样奇丑之物是千年太岁! 爷爷惊疑道:“丫头,你床上为何兀地出现千年太岁?” 曦瑶余惊未泯,缓了缓方道:“多半是小白今日带回的。(哑语)” 爷爷见小白昏睡一旁,丝毫不被几人谈话影响,不禁道:“这千年太岁肉壁参差不齐,多半是给小白吃进了腹中,它究竟从哪里寻来的千年太岁?” 荣云身躯一振,恍然大悟道:“小白昨晚去了千峰洞!” 第53章 不翼而飞 曦瑶不信道:“你是说,昨日归来,小白背下咱二人,又偷偷跑去了千峰洞,取出了这千年太岁?(哑语)” 荣云点头首肯,曦瑶道:“千峰洞相距补丁村路途遥远,小白连夜将这水桶大小怪物驮回,也难怪此刻倒床如何呼唤都是不醒。(哑语)” 爷爷书空咄咄,道:“没想到,老儿我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目睹千年太岁,上天待我不薄啊!” 曦瑶面色一喜,转身向爷爷道:“爷爷,既是有了这千年太岁,是否便可制作药引,医治荣云一身固疾?(哑语)” 爷爷道:“没错,有了千年太岁,荣云筋脉与双眼之疾多半能够痊可!” 荣云心中一阵激动,下刻又不禁在想:如今小白取回千年太岁,薛公子一行岂不落空,此刻,也不知他们在做些什么? 千峰洞窟右首,丛林边缘一旁,薛溢才与秦师爷相偕随从六人款款踱出。 秦师爷道:“公子,我令人洞前守候整夜,此刻也不见那长右归来,多半已经没了下落。” 薛溢才精神焕发,大声道:“妙哉,既是如此,咱们这就取道千峰洞窟!” 言毕,众人来至千峰洞口,点燃手中松明,循起一侧荒道小心翼翼地行入了洞中。 洞内阴暗潮湿,水流不绝,约莫行得百米,周遭豁然开阔。 但见火光映射处,钟乳石根根倒悬,漉漉晶莹,犹似星辰,自含天象。 薛溢才感慨道:“千峰洞名副其实,洞内石柱天绅倒悬,似千峰齐聚,气象万千,不愧为精华宝地啊!” 此话一出,声音于洞内呜呜回响,好似山谷悬崖一般空灵,众人听后心中都是一紧。 诸人再行片刻,洞中石柱密如竹笋,溪水错综复杂,行动极为不便,好在岔路不多,并无迷路之风险。 待众人手中松明燃尽,纷纷取出第二根,这才发觉已然到了洞窟尽头。 秦师爷道:“公子,咱们到了!” 薛溢才情绪火炽,心道:我那日思夜念的千年太岁啊,终于给我寻到了,怅然回首,这数日竟似大梦一场! 薛溢才道:“大伙儿四下把细搜寻,发现千年太岁立时禀报于我。” 声音甫歇,众人不约散向各处,约莫寻得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回应。 薛溢才寻思:这洞窟内中宽度不过百米,寻起来不会太过麻烦,为何迟迟不见千年太岁影踪?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秦师爷呼唤。 薛溢才心中一阵激动,知是已经发见千年太岁,飞身便向秦师爷这处奔来。 薛溢才兴奋道:“师爷,那千年太岁现在何处?” 秦师爷面色莫名,道:“公子,我们寻过几遍也没发现千年太岁踪影,反复确认,唯有这处最像,是以唤公子过来瞧个究竟。” 薛溢才道:“在哪里?” 秦师爷指了指一旁,只见石壁之上,现有一处空洞,乍一瞧去,好似一方石基。 其上光滑,清洁湿漉,却是平坦坦的什么也没有。 薛溢才皱眉道:“师爷,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秦师爷道:“公子且看这里!” 秦师爷俯身指向石基正中,薛溢才持来火源,凑身去看,竟见原本平滑石面,生出许多凸凹之痕。 薛溢才伸手抚摸,凹凸之处质地松软,好似断裂痕迹一般。 薛溢才心中咯噔一颤,顿觉呼吸不顺,身子也不自觉地晃了几下。 薛溢才阴沉道:“师爷是说,千年太岁已经……已经不见了!” 秦师爷缄默不言,似作默认。 薛溢才郁怒难宣,忽地高声呵道:“我不信!金耳银松认穴无讹,既能一路寻来这里,千年太岁又怎会不胫而走,我如何也是不信!” 薛溢才背过身去,右臂随之一挥,怒道:“这千年太岁必然还在洞窟某处,你们还歇着做甚,快去给我找来!” 薛溢才声色高亮,众人听来阵阵胆寒,当即转向四周,准备继续搜寻千年太岁。 一旁秦师爷喝住众人,道:“公子且慢!” 薛溢才没好气道:“师爷有事?” 秦师爷道:“既然金耳银松能识太岁,公子何不取出金耳银松一探究竟。” 薛溢才听闻这话顿如醍醐灌顶,心道:我一时怒火攻心,竟是忘了这事。 遂强抑怒火,但因情绪牵动,此刻仍呼吸急促。 道:“师爷言之有理,我只道已经到了洞窟,这千年太岁也为囊中之物,便不屑再取金耳银松。” 说着已是取出怀中银松,银松伏在薛溢才掌心,细细嗅过几下,忽地调转脑袋,径向洞外望了出去。 薛溢才见状何其费解,道:“金耳银松为何又望向了洞外?” 秦师爷道:“不该啊,昨夜我令人轮番看守千峰洞口,若长右折返,岂能不查,千年太岁又为何会现身洞外?” 薛溢才双眼一瞥,竟向周遭随从打量而去。 心道:千年太岁断然不会不翼而飞,莫非队伍中出了叛逆! 秦师爷立时心领神会,朗声道:“公子不必心急,咱们既能随金耳银松而来,必然也能随金耳银松而去,现下不论这千年太岁去了哪里,咱们只管去找便是!” 此话一出,周围随从面色不改。 薛溢才狐疑道:“好,咱们这就速速出洞!” 薛溢才一门心思皆在千年太岁之上,已知洞中空空,当真片刻也不逗留,持起松明,径向洞外行了出去。 来至洞口,复又取出金耳银松,银松落地,立向山涧南端奔了出去。 薛溢才、秦师爷都是一惊,南端分明是众人来时方向,千年太岁为何会去了那处? 薛溢才见金耳银松行得渐远,翻身上马,疾向山涧南端跟出。 众人纷纷应和,八匹骏马嘚嘚驰向远方,顷刻间,已隐身山林之中。 一路走来,轻车熟路,风险自然能及早规避。 只过半个时辰,已是到了噬骨虫出没的浅滩,众人马不停蹄,又向山涧尽头奔了出去。 这一程,薛溢才越奔越是不解,心道:仅一晚功夫,千年太岁为何会行出恁远,又是何人所为呢? 奔行许久,再是来到与荣云、曦瑶邂逅之处。 薛溢才心中一紧,一猜想立生心间,道:莫非,千年太岁是给荣云偷去了? 不对,昨日一路,我与他相隔队首队尾,他如何能知晓千年太岁详细。 再说,若真是被他攫取,守夜之人又怎会不知,薛溢才当即否定此念。 第54章 阴差阳错 众人行至午时,已然奔出山涧,再行不远,来至一处山村之外。 薛溢才纵目望向村落,道:“难不成千年太岁是给村民窃去?” 秦师爷道:“会不会是荣云所为?” 薛溢才不语,心中也有不定。 沉思片刻,才道:“既然到了,咱们便进去瞧瞧盗贼长得是何模样!” 言毕,缰绳一抖,踏雪朝起山村缓缓行了进去。 金耳银松方始入村,直起身子,向那右侧人家张望不停。 薛溢才回头看去,见这家院墙石砌,娇花盈壁,蜂蝶群舞,芬芳争竞。 不禁赞道:“好一处惬意所在!” 薛溢才翻身下马,将金耳银松收回手心,秦师爷及随从紧步后尘,众人来至扉门处。 薛溢才借光道:“家中有人吗?” 听闻呼喊,一老者手托簸箕而出,其上摆满药草,好似正在忙活。 老者见诸人打扮不禁一怔,道:“几位光临寒舍可是有事?” 薛溢才见迎面而来乃是一老者,与秦师爷面面相觑,心中更觉疑惑。 却在这时,那老者身后人影一闪,一绝美姑娘也好奇踱出门槛。 薛溢才、秦师爷同时一惊,来者他二人当真再也熟悉不过,不是曦瑶更是何人! 曦瑶忽见薛溢才一行人现身院门,也是又惊又奇,心道:他们是如何摸来自己家中的,又为何事而来? 垂眼瞧见薛溢才手中金耳银松,曦瑶面色倏地僵冷下来。 荣云曾说,薛溢才寻找千年太岁,靠的便是这只松鼠,难不成……难不成他们是来取千年太岁的! 曦瑶不及多想,转身奔入屋内。 秦师爷见状低声道:“公子,看来这千年太岁真被荣云给偷去了。” 薛溢才心有疑窦,寻思:荣云究竟是如何知晓他们此行目的的,又是如何于众人眼前悄无声息地取走千年太岁的? 院中,爷爷放下手中簸箕,已是迎来众人面前。 秦师爷惺惺一笑,道:“老人家,你自然不识得我们,可你家中却有人识得我们。” 爷爷面色生疑,道:“哦?有这等事?” 薛溢才不失礼貌道:“老人家,你可认识荣云啊?” 爷爷心中一紧,登时惶然。 自忖:没错,这些人必然便是荣云昨日山中遇合的人! 正在这时,曦瑶相偕荣云走出堂屋,薛溢才方始睹见,不禁眉色生喜。 道:“荣云兄台,咱们当真有缘,今日又是碰面了!” 言毕,已向院中走了进去,秦师爷及随从也一并踏入,瞬间便挤满了院落。 荣云不置可否道:“薛公子今日怎会来此山村?” 荣云虽如是说,却早已明了薛溢才此行目的,眼下他当真心乱如丝,不知如何进退。 薛溢才浅笑道:“归程途中恰临此地,不曾想却遇到了故友,遂起拜访之意,薛某不揣冒昧,荣云兄台莫怪啊!” 荣云道:“薛公子客气了。” 此言一出,却已不知如何收科。 心道:我若留骑,他们必然会发现千年太岁,我若送客,不免做贼心虚,究竟该如何是好! 薛溢才见荣云词穷,也不觉简慢,低头瞧向手中金耳银松,见它引颈起身,朝起右侧频频耸动。 薛溢才顺之望向厨屋,故装感慨道:“没想到这山中还有如此清幽之所,浮生如闲云野鹤,真羡煞旁人也!” 薛溢才边走边说,言毕恰是停于厨屋门前,一口水缸旁边,荣云、曦瑶见状心中咯噔一颤。 荣云心想:今日一早,我们于曦瑶床榻发现千年太岁,此物体大如桶,无处庋藏,便将其盛在厨房水缸之中,若被薛公子发现,可如何解释这场误会啊! 薛溢才见那水缸可疑,低头一瞧,金耳银松叽地一声叫喊,如着魔一般跃了进去。 薛溢才眼疾手快,及时握紧银松,将其收入腰间布袋。 荣云、曦瑶四目相对,面有尴尬。 薛溢才并不戳破,佯装惊悉道:“荣云兄台,这缸中是何东西,怎生得如此怪诞?” 不远处,秦师爷心已了然,当即迎上前来,道:“哦?怪诞东西,让老儿也开开眼。” 薛溢才道:“师爷请看!” 秦师爷虎躯一震,不可置信道:“公子,这怪诞之物可是千年太岁啊!” 薛溢才道:“什么,这便是千年太岁!” 荣云见他二人一唱一和,好似双簧一般,已然知道此事隐瞒不得。 心想:我若直承其事,他们必然不信,我若说是别处寻得,他们只会觉得我荒诞不经,做贼心虚,我该如何脱辨化解这场误会? 荣云深知惹怒此二人之后果,一时间骑虎难下,手足无措。 却在这时,脑海灵光一闪,当即上前道:“此物乃是今日辰时村外溪水打捞而来,只是我们都不识得,便暂时盛在了这口水缸之中。” 薛溢才听闻此话半信半疑,心道:当真如荣云所说,这千年太岁是顺水漂流至此? 细想之下,又觉有几分道理。 这村外溪流本就源自千峰洞中,昨日与长右一战,水流四处奔涌,将千年太岁一并冲出也不是不能。 如此也能解释,为何守夜人毫无知觉之下,千年太岁不胫而走。 薛溢才面色转和,道:“原来是从溪水之中得来,荣云兄台可知千年太岁为何物呼?” 荣云明知故问道:“恕在下目光短浅,当真不曾听闻千年太岁一说。” 薛溢才道:“这千年太岁虽外貌奇特,终也不过人参、灵芝一类,乃是作补品之用。” 荣云听闻这话不觉好笑,心道:如此神药却与人参、灵芝强作附会,信口之辞,其意昭然! 薛溢才继续道:“不瞒荣云兄台,我恰是中意此物,欲给家中父亲服用以滋补元气,还望兄台成全,溢才必重金酬谢。” 曦瑶见薛溢才已听信荣云托辞,不免松了口气。 此刻又闻他欲购置千年太岁,心中复又紧绷而起。 心道:荣云能否痊可,皆在此物之上,若被这薛公子购去,岂不大大的不妙! 自始至终爷爷缄默不言,只静立在旁。 他与这些人知之甚少,免干未便,还是不要贸然插嘴的好。 荣云只犹豫片刻,便道:“薛公子一片孝心,荣云自然不能拒绝,这千年太岁权当赠予薛公子了!” 第55章 投效龙门 听闻这话,薛溢才喜形于色,拱手道:“多谢荣云兄台玉成其事!” 爷爷、曦瑶听闻荣云决定心中不免一惊,却也没有上前阻拦。 曦瑶知这二人出身名门,身手不俗,不辞劳苦来此山中寻找千年太岁,哪里肯轻易善罢,倘若荣云不交出千年太岁,只会批逆龙鳞,徒兴干戈。 薛溢才大喜过望,激动得手足无处,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今日终是给我得到千年太岁了! 庶免荣云识破骗局,薛溢才强自忍耐内心欢愉,转向秦师爷道:“师爷,取五十两黄金来!” 言毕,秦师爷已拎来一沉淀包裹,拆开来看,其内金黄耀眼。 爷爷见状登时傻眼,他山中过活七十余载,也没见过这许多钱财。 荣云仍是不肯收下,薛溢才以免取人手短而授之以柄,如何也要将黄金相赠。 无可如何,荣云只取来一锭黄金交给了爷爷,其余全部退还给了薛溢才。 事后,薛溢才命随从自村民那处购来一辆架车,将盛放千年太岁的水缸一并装上,一马拖引,朝起村外便行了出去。 荣云见薛溢才、秦师爷等人渐渐行得远了,心中竟有说不出的失落,好似日光也随那人移向远处,唯留自己这里,漆黑黯淡,不见天日。 荣云不愿放弃这唯一线索,终不再隐忍,朝向村外便奔了出去。 向薛溢才喊道:“薛公子留步!” 薛溢才勒马停步,回头道:“荣云兄台还有何事?” 荣云道:“龙门威名素着,荣云仰慕已久,欲前往投效,还望薛公子收留!” 曦瑶紧随追来,听闻荣云这话心中何其震撼,她不可置信地盯凝着荣云,泪水扑簌簌直往下掉。 荣云蓦然回首,恰与曦瑶四目交接,见她桃腮盈泪,万般可怜,一颗心瞬间破碎,下一秒,竟又变得迟疑了起来。 荣云不禁心想:曦瑶为何会令我如此优柔寡断,如今,我已不能没她了吗? 薛溢才一眼便瞧出其中原委,道:“曦瑶姑娘好似并不知情,荣云兄台还是先同她商榷此事,我与师爷村外等候便是。” 荣云转向薛溢才,道:“多谢薛公子体谅。” 言毕,竟是不敢与曦瑶相向。 荣云鼓足勇气,缓缓回过身去,却见不远处,曦瑶早已拭干泪痕,此刻正冲他微微生笑。 荣云内心蓦地一软,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可见曦瑶已不再伤心,他内心终得些许宽慰。 荣云走来曦瑶跟前,曦瑶不语,双眼只深深凝望荣云。 荣云道:“曦瑶,你知道我为何要去龙门?” 曦瑶道:“我虽是不解其中缘由,可你既然要去,必然自有道理。(哑语)” “既然自有道理,我便应该支持,是以现在我已不再伤心难过,毕竟你是行从权之行,为该为之事。(哑语)” 荣云心有铭感,曦瑶之体贴显出他意表,没想到,在他最无助彷徨之际,唯有曦瑶最了解自己。 荣云道:“这许久一来,有件事我一直没向你说起。” 曦瑶道:“什么事情?(哑语)” 荣云道:“我曾时常于梦中见到一龙形图纹,起初不解何意,直到薛公子出现,才知竟是他腰间所带玉佩。” “我断定自己身世必和龙门有关,是以才起投效龙门之念。” 曦瑶恍然大悟,竟不知,还有这等事情。 曦瑶莞尔一笑,道:“那你更应该去龙门瞧个究竟,毕竟机会难得,且你又已失忆。(哑语)” 听闻这话荣云何其受落,激动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曦瑶轻点了下脑袋,嘴角再是勾起一丝笑容,荣云道:“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 村外,薛溢才与秦师爷遥望村中,见荣云与曦瑶离别依依,难舍难分。 薛溢才道:“师爷,你对那荣云有何看法?” 秦师爷道:“此人言行举止,颇显青涩拘谨,不通礼数,且他性格孤僻,不喜言谈,俨然一山村野夫。” “然他功夫远超常人,收录麾下,也并无不可。” 薛溢才道:“师爷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当今天下,正魔两立,水火不容,龙门虽身为五门正宗,实力却大不如前。” “外无力压群魔之积威,内无功盖同宗之长技,处境不可谓不严峻。” “便从五门排序而言,剑门位列其一,少林门位列其二,龙门也仅能屈居第三。” “我欲为父亲排忧,广纳天下英才,如今荣云投效,我岂能拒之门外。” 秦师爷道:“公子深谋远虑,实乃龙门之福。” 薛溢才道:“师爷客气了,我刚才刻意支开荣云公子,便是为了与师爷咨诹此事,既然师爷也有赞成,我便放心多了。” 说着又是望向荣云那处,道:“荣云公子与曦瑶姑娘情深意浓,我看他眼中略带迟疑,乃是不舍曦瑶姑娘。” “咱们不可逼得太紧,匆匆之间,他二人不及作别,断了投效的念头那可不好。” “且咱们奔波数日,饔飧不继,此时也该休养生息,经营体力,我想山中整顿半日,明日辰时再做趱路,师爷觉得如何?” 秦师爷道:“公子说的极是,咱们今晚不如就在这溪边宿头。” 薛溢才道:“好,相烦师爷吩咐下去,我亲去荣云公子那处告知。” 言毕,已向村中行了进去。 荣云见薛溢才走来,转身道:“有劳薛公子久候,在下真的过意不去。” 薛溢才来至二人跟前,道:“荣云兄台客气了,我前来并非催促,乃是部下随我山中奔波数日,着实有些人困马乏,遂决定明日辰时首途,如此荣云公子与曦瑶姑娘也有足够时间道别。” 荣云竟是有些惊喜,道:“多谢薛公子成全!” 薛溢才道:“这厢就不打扰二位了。” 言毕,又向村外走了出去,溪水一旁,秦师爷与随从已在安插木楔,拉拢布帐。 曦瑶含情脉脉,向荣云道:“如今咱又有了半日时长聚首,你陪我去溪边走走可好。(哑语)” 荣云亦有此意,颔首低眉,相偕曦瑶走去了村外。 来至溪边一处清幽所在,曦瑶俯身坐下,荣云与她挨排而列。 曦瑶头颅微侧,轻靠荣云颈肩,荣云如觉软玉在脸,香泽不断,一颗心无比沉醉。 曦瑶道:“一年前,我与你在这里相遇,一年后,我却要与你在这里分离。(哑语)” 甫一言毕,曦瑶泪花闪烁,她极力克制,终是没能流出。 荣云回首往昔,不禁感慨万千。 “我若能开口说话,定会整日喋喋不休,是否无味又能怎样。” 荣云突然忆起曦瑶这句话来,山中苏醒,他性格孤僻冷漠,更因伤势影响,哀己不幸,不愿同他人言谈半句。 正是曦瑶此话让他开悟,纵连开口言谈也能被人羡慕,自己并非最不幸的那个,是故逐渐敞开心扉,有所好转。 再到后来,于自己无助茫然之际,也是曦瑶陪伴一路走来,如若没有遇到曦瑶,真不知自己今日会成何样。 荣云一时想得深了,竟是没有回答曦瑶。 曦瑶遥望水天之间,几只燕儿自在翱翔,相伴相依,不拘形迹。 曦瑶脑海忽地想起一句诗词: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这机杼本源于《诗词选集》,浅读之时,曦瑶不解其意,此刻却深悟三昧。 心道:此生若能有荣云长伴,当真神仙也不愿做! 第56章 鹣鲽情深 曦瑶又是想起自己娘亲,当初,她狠心抛下自己,独自一人前往山外,至今仍是没有下落。 与荣云互通心意之时,曦瑶自诩已明白母亲动机,然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母亲那生不如死的感受。 有时,追寻一种没有结果的东西,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就这样,二人依偎岸边,各有所想,彼此不言,却胜万语,唯有身前溪水流淌,泠泠湛然,不知疲倦。 时间飞逝,二人只觉一惶,已是夜色当头。 眼看月色如水,水如星河,曦瑶心中何其不舍,甚至在想,我若能用余生时长来换取此刻二人相聚,必然不有丝毫犹豫。 二人你侬我侬,谁也不愿起身回家。 如此直到夜半时分,曦瑶率先道:“天色不早了,况且你明日辰时又要启程,咱们还是回去睡吧。(哑语)” 荣云转过头去,细细打量曦瑶,好似以后,再也不能见到。 又过许久,才直起身子,同曦瑶一道折回了家中。 荣云躺身床榻,久久不能入眠,不知到了何时,困意渐起,才慢慢合上了双眼。 内屋之中,窸窣声起,而后蹑足行出一道人影,悄开扊扅,轻手推门,而后消失在了院落那处。 外屋床榻,荣云忽地睁开双眼,旁睐门页,心道:方才出去的可是曦瑶?现下已至寅夜,她究竟去了哪里? 荣云好奇难抑,穿起鞋子,悄悄随出门外。 环过院落,恰见曦瑶消失院门方向,二话不说,也蹑足跟了上去。 月光打在曦瑶脊背,黑夜中,她看去如此显眼。 荣云一路跟随,见曦瑶行出村外不远,忽地转身奔入上山窄道。 荣云见状更是费解,心想:曦瑶好生奇怪,为何要恁晚上山? 荣云不作多想,也相继跟入窄道之中,不过许久,二人已是没进高草。 但见远处,曦瑶身影一闪,忽地隐匿在了草丛深处。 荣云见状连忙追赶,刚走几步,倏然僵立原地。 他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哭泣,那声音悲痛万状,透彻山林,荣云闻之,一颗心似在滴血! 荣云不禁心想:是曦瑶哭声,她此刻上山,竟然……竟然只是为了宣泄心中离别疾苦! 白天,她处处善解人意,笑意款款,原来只是佯装,只是不想自己心有挂牵。 眼下宣泄也要寻这阒不见人之处,曦瑶她……她太会体恤别人了,却是一味地苦了自己啊! 荣云走近曦瑶身后,见月光下,她背影欷歔抽搐,不能自已。 荣云轻轻唤了声:“曦瑶。” 曦瑶猛然一惊,听是荣云声音,不觉又是一惊。 她紧捂口鼻,强抑哭声,一时间不敢回头相向。 荣云同情道:“曦瑶,你明明心有不舍,为何不告诉我呢?” 听闻这话,曦瑶单薄身躯微微一颤,见被荣云当面撞破,真是再也隐忍不住,万番苦楚涌上心头,哭声自掌心下不断传出。 曦瑶蓦然回首,只见她玉颜生春,此刻好似雨打一般。 泣不成声道:“我……我知你行事有因,是以不想你为难,可是……可是……可是我真的好不舍得!(哑语)” 言毕,泫然流涕,荣云见状竟沉重得难以透气。 曦瑶又泣声道:“我一想到你明日将要离去,便心痛如剜,生不如死,荣云,我该怎么办?(哑语)” 荣云双眉一蹙,下一刻,已不自觉地欺上前去,将曦瑶紧抱在怀,曦瑶得其所哉,亦紧紧抱住了荣云。 清风拂来,荣云嗅她一身清香扑鼻,两团软玉在前,一时间欲火膨胀,心跳加剧。 荣云将曦瑶越抱越紧,此刻直想与她交融一体,永远再不分开。 怀中,虽曦瑶被荣云抱得近乎透不过气,心里却无比幸满,泪水也逐渐收敛。 荣云秀脸紧贴曦瑶长发,凑她耳畔,郑重地道:“曦瑶,我答应你,一旦摸清自己身世,便立刻赶回山中寻你,今后再也不会分离!” 曦瑶面有憧憬,不住点头,甚至想这一刻眨眼便来,转念又想两人双凫一雁之现状,泪水瞬间失控。 荣云松开怀中曦瑶,与她觌面相望,月色下,曦瑶双瞳剪水,婉约秀美,楚楚之貌惹人垂怜。 曦瑶微微抬眼,端向荣云双眸,甫一对视,荣云心中咯噔一颤,一颗心犹似被火钳烙印一般。 荣云忽又忆起二人初次上山,便是在这窄道之间,自己眼望曦瑶脱口而出‘好美’二字,当时,自己说的分明便是曦瑶! 荣云越想越是激动,他呼吸急促,双眼炙热。 曦瑶见状桃腮羞红,缓缓垂下了眼帘,而荣云却如鬼使神差般地凑近了过去。 曦瑶忽觉一股热意轻贴自己双唇,心头一紧,双手立时攥在荣云衣角。 荣云双手发力,瞬将曦瑶牢牢粘在怀中,二人自上而下,紧紧贴合在了一起。 月色清明,野旷天低,幽谧山林,唯闻两道呼吸愈发急促。 这热情风吹不散,夜卷不凉,犹如春江入月,胜似水乳交融。 翌日侵晓,山村北首,曦瑶面色憔悴,怀抱小白枯槁而立,呆滞双眼只一瞬不瞬地盯向前方。 曦瑶一旁,爷爷并排而立,眼中亦满含不舍。 荣云默默走来曦瑶面前,低头望她,不言片语。 二人四目相对,无语凝噎,伫立良久,荣云终不舍地转过了身去。 还未走远,曦瑶忽然奔近,拉住了荣云衣角。 荣云回首,只见曦瑶探手入怀,取出一绢手帕,塞进了荣云手心。 荣云撑开来看,见这手帕雪白,其上绣有两只鸟儿,各生一翼,相得益彰,旁侧更镌有‘鹣鲽情深’四个大字。 曦瑶道:“这手帕是我昨夜赶出,你留在身边,如同我常伴左右,从今天涯异处,相思疾苦,厮守之誓,念君勿忘。(哑语)” 荣云将手帕小心折起,而后放入怀中,道:“我必然不会忘记!” 言毕,转身疾走。 曦瑶见状双眼模糊,只得背过身去,暗暗泪垂。 背后嘶地一声马鸣响起,曦瑶心中一紧,连忙回头去看,只见朝阳下,荣云驱马与薛溢才一并驶入了竹林深处。 曦瑶见荣云消失竹径,顿觉心中空空,想也不想,朝向竹林深处便追了上去。 爷爷大惊,忙道:“丫头,你去哪里?” 蹒跚跟出,只片刻功夫已累得直不起腰来,前方,曦瑶也已不见影踪。 爷爷心道:这丫头性情贞烈,心底善良,与她娘亲何其相像,若效仿她娘亲行径,可如何是好! 爷爷喟然作叹,喘过几息,又向竹林深处跟了进去。 再行许久,忽见前方转角,翠绿琅玕之处,曦瑶停步原地,双眼泪流。 爷爷长长舒了口气,道:“丫头,他已经走远了,咱们不如回去吧。” 曦瑶不语,眼前猛地一黑,噗通一声瘫软在了地上。 爷爷吓得不轻,连忙上前道:“丫头,你怎么了!” 曦瑶微微睁眼,心中五味杂陈。 寻思:我只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却不知,这下句便是‘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原来这世间,相聚纵然有时,别离方知情深! 第57章 龙门村 河津一带,南山以南,水村山郭,乃是方圆百里闻名遐迩的村镇‘龙门村’。 此处民户千口,物阜人丰,饫甘餍肥,胜似天国。 暮春时分,太湖水碧如蓝,南山花红似火,龙门负郭之上,更可见桃李争艳,落英缤纷,檐宇不掩春色,朱漆更添繁锦。 通衢右角,坐落一三层楼阁。 且见此楼阁琼台彩楹,桂寝雕甍,金闺流耀,玉牖含英,时有膏粱进出,长伴胭脂迎送。 其上更立匾额一面,上书‘红杏楼’,此乃龙门村最大的风月场所。 阁楼之上,一紫衫公子衣袂翩翩,循庭除而下。 身旁更随有一名女子,只见其花枝招展,面色潮红。 女子将紫衫公子一路送至门外,搔首弄姿,媚眼连连。 紫衫公子道:“美人儿,我下次还来找你!” 女子朱唇嘟起,佯装置气道:“美人儿长,美人儿短,美人儿死活也不管!” 紫衫公子道:“美人儿,我怎不管你死活了!” 女子道:“你若是在乎我死活,便将我迎进门啊!” 那公子闻言立时止步,悠悠转身,撇去额前一绺长发,右手一探,已至那女子腰间,陡然发力,将其拉入怀中。 女子一声娇喘,应势软偎在紫衫公子怀抱。 紫衫公子轻撩她燕颔,坏笑道:“小淫妇,看我不炮制你!” 说着左手已向那女子胸前摸去,女子啊地一声嘤咛,一记转身,已逃离公子怀抱。 腻声道:“大庭广众之下也如此不知节制,公子好坏!” 紫衫公子得意生笑,道:“哈哈哈!明日我便来找你!” 言毕,转身踱出门槛。 却在这时,旁侧忽地奔出一道人影,避闪不及,二人撞作满怀,纷纷仰翻在地。 紫衫公子心有怨怼,起身便骂:“日你娘的糟粕东西,可是瞎了狗眼不成!” 回头去看,见那人竟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此刻正眼望地上一滩稀粥心疼不已。 公子再看自己衣襟,竟也被泼脏大片。 他气不打一处来,顺手绰起一根木棍,向那乞丐便冲了上来。 乞丐见状吓得滚出老远,面容之上尽是委屈。 其时这乞丐已有三日未曾进食,今日终于讨来一碗稀粥,情不自禁之际奔得快了。 岂止祸福相依,竟挺撞了这位贵气公子。 紫衫公子几步跟近,只听咚地一声闷响,木棍已抡在那人头顶。 乞丐顿时头破血流,蜷缩在地呜呼哀嚎。 周遭民众听闻响动,纷纷驻足围观,那公子无丝毫忌惮,手起棍落,又接连打下。 乞丐一时疼得难以禁受,稽颡在地,苦苦乞恳道:“大爷饶我性命!大爷饶我性命啊!” 紫衫公子忽地挺直腰板,指向手中木棍,刁钻促狭道:“你向我求饶便是错了,是木棍要打你,而非是我,若是求饶,你也该向木棍求饶才是!” 那乞丐听闻这话蓦地抬起头颅,但见他满面沾血,神色迷茫,实没听过这等言论,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为。 紫衫公子微微一笑,道:“你不如向它求饶试试,且看它听不听得懂,又是否肯饶你性命!” 言毕,面色一嗔,抡起木棍再向那乞丐夯了上去。 乞丐哇地一声惨叫,双手抱头,左右翻滚。 木棍下落之处,尽取那乞丐要害,只见那乞丐滚过几下已是没了气力,昏死在地动也不动。 周围民众见状,不时传来唏嘘之声。 那公子仍不肯收手,木棍又是抡了好久才得罢止。 他呼呼喘上几息,唾口骂道:“看来,这木棍实不想饶你性命,瞎了眼的狗东西,这双眼于你当真无用,我不如代为取了它吧!” 竖起木棍,猛向那乞丐眼眶戳去。 却在这时,跟旁忽然探来一手,牢牢握紧了那公子手中木棍。 紫衫公子面有不屑,头也不回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本公子面前逞英雄!” 愤然转身,眉头猛地轩起。 下一刻,转怒为喜道:“二哥,怎么是你!” 跟前,一男子青丝锦绸,腰坠玉穗,眉宇薄嗔,肃穆生怒,正是薛溢才本人! 薛溢才疾言厉色道:“三弟,你当真猪油蒙心,脑袋勾芡,为何大庭广众之下对这乞丐施暴!” 紫衫公子犹不悛悔,信誓旦旦道:“谁让他将我撞翻,又泼我一身脏物,我偏要将他当街殴死!” 薛溢才大声喝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嘛!” 抢过木棍,狠狠掷在墙角。 紫衫公子怞身一旁,执迷不悟道:“不就是打死一个乞丐嘛!” 薛溢才见譬解不通,当真又气又急。 伸手指向紫衫公子,恼羞成怒道:“你……” 一时竟不知如何措辞,愤然收手,道:“为兄说你不听,不如回龙门告知父亲,且由他定夺吧!” 紫衫公子听闻父亲二字登时变色,忙转身拉住薛溢才,陪笑道:“我的好二哥,你打我也成,骂我也成,却为何要去相烦父亲,愚弟知错还不成吗!” 薛溢才道:“下次你若再滋生事端,毁坏龙门令誉,我必然禀明父亲!” 紫衫公子再是笑道:“二哥教训的极是,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薛溢才无奈作叹,回头望那乞丐,见其横尸血泊,生死不明。 又见四下民众仍辐辏不散,便道:“来人,将这乞丐抬去送诊,再赠三十两银子好生安抚!” 言毕,上前两人,将那乞丐抬离了出去。 一旁秦师爷道:“大家都散了吧!” 随他一喝,众人纷纷散去。 薛溢才道:“师爷,给三公子备马!” 秦师爷唯唯以应,将一匹黑色骏马牵来那公子面前。 紫衫公子见状,不解道:“二哥这是做甚?” 薛溢才道:“庶免你再惹出事端,现下就随我回去。” 紫衫公子极不情愿道:“那山上苦闷得紧,我刚刚下山你便要我回去,我不干!” 薛溢才道:“天色已晚,你再逗留下去,不怕父亲怪罪?” 紫衫公子道:“我是背着父亲下来的,你不说,他哪里知道!” 薛溢才道:“我离家数日,回去当先谒见父亲,今日这事,是否会告知父亲,全凭我心情使然!” 听闻这话,紫衫公子面色再是一紧,苦恼许久,终不情愿地翻上了马背。 薛溢才一声喝喊,踏雪再向通衢尽头行去。 但见远处,太湖青碧,如天河倒悬,南山香艳,如火如荼。 于太湖南山之间,九道龙门挨排栉列,颇有承上启下之意。 马队末尾,荣云一双目光仍在那紫衫公子身上。 心道:这薛溢才举止得体,眼观大局,却是这位紫衣公子视人命如草芥,俨然一纨绔子弟,若非亲见,又岂敢相信是龙门门主之子。 抬头远望,又见水天一色,相辅相承,红绿如意,渺渺茫茫,游目骋怀之余,豪情顿生心胸。 暗赞道:龙门村果然为一方风水宝地! 神驰目眩之际,众人已行出恁远,荣云见状双腿一夹,骏马也向前方跟了出去。 却在这时,街巷屋宇之下,一白衣男子着装劲束,面貌清秀。 点漆双眼先是望过马队前方的两位公子,又放眼向了马队末尾的荣云,只见他神情微妙,若有所思。 第58章 震龙阁 众人绕过太湖,穿过龙门,来至南山入口。 荣云仰观,见石坊之上刻有龙门二字,再向上望,便是南山奇峰。 心有感触道:那云雾缭绕处,便是自己日思夜梦的龙门,我那迷离悬疑的身世,终于快要揭开了! 众人方方驶入石坊,纷纷下马步行,薛溢才爱怜横溢,于踏雪身上抚摸不停。 斜侧里走来数名马夫,接过众人手中缰绳,牵引向了远处马厩,踏雪因身份尊崇而独处一厩。 薛溢才来至荣云跟前,道:“荣云兄台,你随我们一同上山便是。” 荣云颔首称是,一旁紫衫公子旁睐荣云,见其相貌生疏,也就没有在意。 薛溢才遣来四人,命其搬运盛有千年太岁的水缸,而后朝起左手处的山阶便行了上去。 荣云、秦师爷一并跟上,紫衫公子插科打诨道:“二哥,你搬口大水缸回来做甚,可是烧水泡澡不成!” 薛溢才没好气道:“我懒得同你饶舌!” 紫衫公子见自讨了没趣,也便闭口不言。 众人一路循石阶而上,荣云见沿途山花烂漫,俯瞰更可将龙门村尽收眼底,心中不禁啧啧称奇。 约莫行得一柱香的时长,众人来至山顶。 方始踏入,顿觉天地豁然开朗,一辽阔广场平铺面前。 其上龙纹密布,神态逼肖,高处风盛,薄云涌流,恍惚间如坠天阙,渺茫间如临阆苑。 广场尽头,赫然便是一座朱甍碧瓦,金碧辉煌的宫殿,殿堂上悬竖匾,书曰‘龙门大殿’四字。 匾额页眉,更可见一拳头大小,形状古拙的龙形图纹,正是龙门之门徽。 薛溢才见荣云瞠目结舌,举步不前,自豪道:“荣云兄台,这里便是我龙门所在了!” 荣云总觉得这里似曾相识,情不自禁道:“钟灵毓秀,人杰地灵,龙门果然名副其实!” 一旁紫衫公子嗤之以鼻,道:“山上见天清心寡欲,哪里胜得过山下花花世界快活!” 薛溢才大怒道:“闭嘴!” 紫衫公子道:“薛溢贵便不扫诸位雅兴,这厢告辞去了!” 言毕,抄广场一侧行去了大殿后方。 薛溢才道:“三弟顽劣,还望荣云兄台毋怪!” 荣云道:“薛公子客气了。” 薛溢才转向秦师爷道:“师爷,我这便要去谒见父亲,不能莅临,相烦你去左邸寻处独院,给荣云兄台安置落脚。” 龙门布局共分前邸、中邸、左邸、右邸四处,前邸便是龙门大殿所在,中邸位于大殿正后方,坐北朝南,养尊处优,乃是龙门门主及家眷住处。 大殿两侧又分左邸、右邸,右邸乃是龙门下人住处,左邸依左尊右卑之序而略显尊重,秦师爷便栖身龙门左邸之中。 荣云初入龙门,薛溢才便将其安置左邸独院。 一来因为荣云不求图报,将千年太岁慷慨相赠,二来因为身手不俗,可堪大任,是以薛溢才有所器重。 秦师爷心领神会,将荣云引去了大殿左侧。 薛溢才向身后四人道:“你们与我一起,将水缸搬去震龙阁。” 四人颔首称是,薛溢才已起身朝中邸行去。 绕过几处长廊,穿过一座花园,便见抚疏树影之后露出一角飞檐。 再行不远,一阁楼显现眼前,楼匾书有‘震龙阁’三字。 薛溢才只身上前,轻叩阁门,大声道:“父亲,溢才有事求见!” 阁楼之中,一声色悠悠回道:“才儿,进来吧。” 薛溢才推门而入,四人紧随其后,放下水缸,便知趣地退出了震龙阁。 薛溢才环过阁楼,见中堂空空如也,却是阳台悬有一只鸟笼,笼中鸟儿啾啾鸣叫,其下更有嗤嗤细响传出。 薛溢才走上前去,见暮光中,父亲端坐阳台师椅之上,此刻正琢磨一拳头大小的石球。 石球虽小,然球面亦能容下烟尘九天,神骏万匹,烟者若涌若移,马者惟妙惟肖。 知是薛溢才靠近,那人头也不回道:“才儿,你找为父有何事啊?” 薛溢才道:“孩儿听闻,世间有一神药,唤作千年太岁,常人食之可固本培元,强魄健体,清污散浊,益寿延年。” “父亲整日昃食宵衣,过度操劳,溢才心有不忍,遂奔走千山万壑,寻来了这千年太岁,恰逢父亲五十大寿将至,溢才也可聊表寸心。” 听闻这话,那人身躯微微一顿,显是对千年太岁也有耳闻。 他停下手中刻刀,转身望向身后薛溢才。 暮光下,只见其额角宽圆,面相长瘦,寸须乌黑,不怒自威,这便是龙门门主薛暂! 薛暂起身走至水缸一旁,俯身观望,见那物状如柱肉,色白无茎。 道:“素闻千年太岁汲天地之精华,养灵惠而成根,所生所长之处多有灵兽聚集,才儿这一程可有遭遇凶险啊?” 薛溢才唯唯应道:“此去深山,惊现万状,不仅有噬骨虫作祟,更有灵兽长右出没。” “其灵力之犷悍,实我先前不曾逆料,随从三十五人,也仅剩余六人残存,还请父亲责罚!” 薛暂听闻这话,眉目之间也有真情流露,只一瞬,便又恢复泰然。 道:“吾儿有心了,只是凡事当张弛有度,不可妄进失寸,马失前蹄事小,伤及性命却是事大,以后需谨记此堑才是!” 薛溢才心中一暖,此一程当真甘之如饴。 激动道:“孩儿凛遵父亲教诲!” 薛暂悠悠转身,复又走回阳台那处。 薛溢才道:“孩儿是想,我既身为龙门门主长子,若上不能为父分忧,下不能为弟表率,有何颜面谈及孝悌二字,是以不敢图受用而避忌磨难。” 薛暂嘴角微微勾起,下一刻,眉毛一轩,道:“你不说我反而忘了那不争气的东西,今日,你可有遇合贵儿啊?” 薛溢才道:“回来途中,恰是在龙门村照面了三弟。” 薛暂嗔道:“不求上进的东西,朽木不可雕也!” 言毕又操弄起了手中刻刀,嗤嗤声响,石屑剥落。 薛溢才道:“三弟也并非如父亲说的那般一无是处,我见他惯常习练惊雷诀,三遍过后已能运用自如,可见三弟慧根极佳,也是难得的练武奇才。” 薛暂道:“慧根极佳又有何用,大凡习练惊雷诀,勤修不辍方能精益求精,不求上进之辈,与朽木毫无区异尔!” 二人再是聊过几句,薛暂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才儿,为父职司门主,公干繁忙,平时多有疏于管教,不知你现在惊雷诀已习练到了第几式啊?” 薛溢才垂下头去,惭愧道:“孩儿愚笨,唯有将勤补拙,纵然如此也只初窥堂奥,习到了惊雷诀第五式‘水变雷假’!” 薛暂面无惊怒,泰然道:“惊雷诀共分九式,你能习练到第五式已属不易。” 又道:“只是你需谨记,惊雷诀乃是为父成名绝技,更是如今龙门立派之本,你日后当更加勤勉刻苦才是。” 薛溢才躬身道:“孩儿必会铭记于心!” 第59章 怪梦频频 薛暂停下手中刻刀,起身前往博古架那处,自锦盒取出一枚钥匙。 道:“惊雷诀自第五式起,每一式都要胜过前一式数倍之难,我龙门极寒冰窟由北极之地巨冰砌就,内中寒气凛冽,直逼心肺,凡人进入,必得运功护体,增温御寒。” “是以洞中练功,内力损耗便是洞外数倍,成效自也胜出洞外数倍,这便是极寒冰窟的钥匙,从今起,你便去那处修炼功法吧。” 此言一出,薛溢才精神大振。 上前接过钥匙,道:“孩儿必然不辜负父亲厚望!” 薛暂遥望窗外天色,见日昃西离,不久将黑。 道:“才儿,这几日你舟车劳顿,疲惫不堪,便早些回去歇息,让下人好生伺候着。” 薛溢才当真受宠若惊,不知为何,他只觉得此次归来,父亲对他大有改观,言谈举止也尽流露关爱之意。 薛溢才郑重地道了声是,便离开了震龙阁。 走出不远,将那钥匙承在掌心把细观看,霞光下,匙柄金灿流光,如若金塑,薛溢才如获至宝而爱不释手。 却是下一刻,忽又联想起了龙波音功一事。 面色立显委顿,寻思:当年,父亲为何要磨平龙波音功秘籍呢? 苦思无果,只得作罢,不消片刻,薛溢才身影已是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荣云这处,秦师爷带他引见衣食起居各处,更热心为他讲解龙门地形。 交代停妥,天色已黑,秦师爷也便退回了自己住处。 饭后,荣云走回自己住所,见皓月当空,繁星点点,突然起了雅兴,便在四下闲逛起来。 只见左邸宅院众多,且每处都有花园相隔,园中月门穿插,假山落座,亭榭相望,竹依清河,风景可谓闲雅别致。 可他山中呆过整年,何种风花雪月不曾见过,绕过几圈便觉老没意思,转身折回了自己宅院。 偌大庭院仅荣云一人居住,清幽之所更增寂寞。 荣云孤立门前,望着手中白色手绢睹物思人。 心中不禁在想:离别之时,曦瑶深陷悲痛无法自拔,此刻可有好转,眼下又在作些什么,亦如我这般,夜不能寐,黯然伤神? 夜风徐来,凉意沁心,高处不胜寒,竟比补丁村更显冷清。 荣云不便耽在这里,转身踱入己屋。 手帕收回怀中,却在这时,恰是碰到一坚硬之物。 荣云心生好奇,取出来看,竟是一枚令牌,正是龙纹模样。 荣云恍然大悟,这令牌唤作‘龙门令’,乃是秦师爷临走之际亲手交之于他。 龙门军武肃整,守备森严,日常出入,必须有龙门令方可。 虽只一面令牌,却也因人而异,龙门门主及家眷以下,龙门令皆由青铜铸就。 其上则是和阗美玉质地,只是模样如出一辙,这也便是薛溢才腰间玉佩由来。 荣云翼翼收回令牌,心道:如今既已入了龙门,便有了打探身世之机,时不我待,明日便即着手。 想到这处,荣云躺下床去也就睡了。 斗转星移,玉漏无息,夜半时分,荣云剑眉紧锁,细汗满额。 辗转之际,梦中仿佛现一昏黑屋舍,其内坐有一位老者。 那人背影清癯,反复念道:荼蘼单枝一花开,尤教长悲为离人。 而后,又现一惨白人脸,样貌不明,却与荣云眼前晃来晃去,萦绕不散。 再后来,荣云又仿佛置身山林之间。 月色下,高草中,曦瑶欷歔悲泣,不能自已。 荣云轻拍曦瑶后背,曦瑶猛然转身,却见她泪如鲜血,直冲着荣云狞笑! 荣云顿时惊醒,再也没了一丝困意。 他抹去额头细汗,俯望地板,见月光透窗,如照霜雪,心中竟说不出地烦乱。 这一晚,荣云睡得极不踏实,现下浑身俱不自在,只道初临此地,起居不惯所致。 荣云索性推门而出,落坐庭除之上,琢磨起了梦中细节,反复思量之余,也无半点收获。 抬头间,已见日出东方,朝霞如锦,近乎伸手可摘。 饭后,再回住处,歇过半日,也无一人上门。 昨日尚有秦师爷引领,今日也不知他去了何处,薛溢才更是不见影踪。 荣云初入龙门,无琐事羁身,当真如世外散人一般清闲。 荣云心想,既然如此清闲,我不如四处走走打探身世,且看能不能寻到些蛛丝马迹,若能忆得零碎往事,那便最好不过。 言念及此,荣云便在龙门山头闲逛起来。 龙门庭户百座,荣云自不想在这里浪费精力,转过弄巷,径向中邸尽头行去。 中邸户形复杂,荣云一路走来却如轻车熟路,便连他自己也有不信。 踏出中邸后院,光线蓦地一昏,竟是来到一片松林之中。 但见脚下石径光洁,直向松林深处延去。 此刻荣云双眉深拧,杏眼炯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里一花一木都似曾相识。 反复来看,却又联想不起任何细节,是以情绪略显急躁。 荣云不再迟疑,循石径走去松林深处。 心情所致,呼吸愈发粗重,步履愈发急促,不消多时,已至松林中央。 却在这时,荣云忽觉头顶咔嚓一声炸响,白光闪过,两个娇小身影随之浮现,而后遽向石径尽头仓皇奔逃。 荣云大脑嗡地一声鸣响,不禁伸手捂在了额头。 荣云心道:刚才是如何回事,我为何会无端出现幻觉,那两个娇小身影又是何人,龙门究竟与我有何干系? 荣云苦思不得,心中郁闷难宣,直想狂声呐喊。 无奈之下,只得栖身一旁,强抑心中烦闷,如此过去一刻,才得些许宁定。 荣云抬头望向石径前方,青郁之处不见尽头,缓了几缓,立再向前走了出去。 约莫行出百米,路面猛然下沉,已然来到松林尽头。 荣云只向山下望了一眼,立又循石阶走去了山下。 行出不久,山路分岔,一道直通山脚而去,一道则攀上了迎面高峰。 荣云不假思索,折向迎面山峰,待石阶穷尽,已然来到山顶松林。 荣云细听,隐约有闷轰之声入耳。 荣云笃定道:“这必然是瀑布声响!” 发足疾奔,松林尽头,天地豁然开阔,只见一道天堑横截身前。 天堑之上,架有一座木桥,木桥下方,一瀑布奔流直下,如天绅倒悬,银河落坠。 荣云走近木桥,见两楹刻有对联,曰:星瀑悬垂声四海,云桥飞踏通九天! 荣云精神一振,他觉得这里何其熟稔,便如事先刻进脑海一般。 荣云魂不守舍,连连自语道:“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第60章 极寒冰窟 鬼使神差之际,竟穿过木桥,来至迎面山头之上。 行出不远,荣云恍然回神,愕然发现,已是立在一处湖边。 荣云惊讶道:“这山顶之上,为何会有一处湖泊?” 挑眼望去,见这湖泊也有百丈之广,云雾弥漫,轻贴水面,白云蓝天,相间相映,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天在水,是水在天。 荣云醍醐灌顶道:“难怪这山顶会有瀑布,竟是源自这处湖泊!” 荣云旁睐一侧,见有一处水道,直通湖心亭榭而去。 亭榭八角,颇有几分淡雅,荣云情不自禁,已是朝那水道走了上去。 来至亭榭跟前,见其上书有‘赴月亭’三字。 荣云书空咄咄道:“古人素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之说,这亭榭却巧立心意,取名‘赴月亭’,月作主,我为客,着实有趣!” 想着已于亭中石凳落座,眼下时近正午,日光洒落,湖面鳞光闪闪,更有尖尖荷叶才露头角,悠悠荡动着清波。 荣云无暇品赏,心中仍在悬念今日见闻。 他本想自己失忆,得见故景,便能恢复。 可谁知,这病情竟如此顽固,实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想起自家身世。 荣云怅然若失,亭中呆过许久,便起了折返的念头。 悠悠环过湖面,竟发现对岸处,一面山丘隐在云雾与松林之间,一时没能察查。 荣云心道:我既来寻身世,便不可放过任何一处,且去那里瞧个究竟! 言念及此,匆匆行出水道,再绕湖岸半圈,来至那山丘松林左近。 近处来瞧,这山丘呈半月之形,凹陷处,恰对斗牛之间。 再行近几步,林中阴寒之气大盛,如若冬至,花草也匿迹不见。 脚下生有一条小径,直通山丘而去,相交山面,赫然现有一道石门,之上更写着‘极寒冰窟’四字。 荣云心有好奇,朝石门那处行了过去。 却在这时,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叱咤:“前方何人,速速止步!” 荣云不禁吃惊,这才发觉,石门两厢各有一人荷戟执戈,怒目威立。 荣云回道:“在下荣云,履新龙门卑职,见此处气候反常,便过来瞧个究竟。” 那护卫铁面无私,大声道:“极寒冰窟乃龙门禁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荣云大失所望,但如今已入龙门,自知应遵守龙门规矩,对方不允,便不再近前。 荣云拱手拜别,怞身走向来时方向。 心中不禁在想:这极寒冰窟之中究竟藏有什么,为何守备如此森严,且这周遭森寒之气又是何缘故? 龙门上下,实令荣云疑窦重生,半日苦寻无果,荣云只好返回自己住处。 来至院中,抬头见日色浓烈,恰是修炼功法最佳时机,无所事事之下,遂起练功之意。 荣云盘膝而坐,心中悠悠念道:观脉内修火,固脉为本,心旺则火昌,肠盛则火炎,七情从喜,六欲从意,心脏小肠互为脏腑表里,通属火性,吸积火神明。 午时旺心经,末时旺小肠经,心主神明,开窍于舌,其华在面,心气推动,则神火可见。末时分清浊,小肠亦分清浊,精华上输脾,则如神火御风,复尔精华。 …… 这法诀乃荣云最近梦中忆得,依法施为,立觉神清气爽,更有热气凝聚肺腑之间。 再练许久,荣云肤色鲜红,体表透汗,热火几近喷薄而出。 入神坐照,时逝飞快,这一日眨眼也便过去。 第二日,依然不见秦师爷与薛溢才影踪,就仿佛自己住处成了与世隔绝的存在。 荣云无所适从,唯有继续修炼功法,如此五日勤修不辍,内力渐厚,功力渐长,然有一事,令荣云愈发不解。 起初每日正午炼功,便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通泰。 可之后数日,每到心脉火气昌盛之时,双腿筋脉便会隐隐作痛。 而后,心脉热气遽然回流,整日经营,功亏一篑。 正也因此,荣云功力停滞不前。 他心想:先前在补丁村中,每次行程过远,脚踝便有刺痛传出,想来定是双腿筋脉没能痊愈,影响了如今修行。 我若不能痊可,修行便不能突破瓶颈,探寻身世也会显得被动掣肘。 可能治愈我固疾的唯有千年太岁,如今也已赠给了薛溢才,这可如何是好! 正沉思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唤,荣云不觉一振,心道终是有人想起了我来。 出门相接,见来人竟是秦师爷。 荣云愕然道:“师爷突来造访,可是有事?” 秦师爷笑道:“足下刚入龙门,恰又逢我近日忙碌,今日才得奉访,简慢之处还望毋怪。” 荣云道:“师爷客气了。” 寥寥数字,又已不知如何客套。 秦师爷悠悠环过独院,道:“敝派简陋,此处不知足下可有住得习惯?” 荣云道:“在下久居深山,于住所岂敢奢望,这里舒适宽敞,景色怡人,实令我大开眼界,荣云尚不敢受用,又怎会有不习惯一说!” 秦师爷道:“那便好!那便好!” 二人寒暄片刻,秦师爷见荣云已不知所云,却又没将自己迎入院去,心中大觉不快。 寻思:果真山村野夫,不通礼数! 秦师爷极不受用,索性开门见山道:“我家公子近日琐事缠身,不能亲临,是以命我送来一些碎银,荣云公子若想山下走走,也不会显得太过拮据。” 荣云心中一暖,没想道薛溢才办事如此体贴入微,想必也是自己赠他千年太岁使然。 心道:现下我没了太岁,一身固疾不能根除,修为更是举步不前,几两碎银我自然消受得起! 想到这处,荣云并不推辞,已是接过了秦师爷手中银两。 秦师爷见状,暗抑心中罅隙,道:“如此我便不打搅足下清幽了!” 言毕转身折出荣云住处,荣云道:“师爷慢走!” 此话刚出,秦师爷已不见影踪。 荣云并不知意,掂量手中包裹,略显几分沉重,想必不下六十余两,暗赞薛溢才之出手大方! 下一刻,憬然有悟,寻思:我在山上着实无味,今日不如山下走走,或许会有不虞之获! 甫一定念,荣云掏出几两碎银,朝向下山石道便行了出去。 第61章 山下寻遇 今日天色阴沉,俯瞰山下村郭,尽被淡淡云雾笼罩。 身处石阶,四下茫茫不见,如驾一叶扁舟,漂泊大海中央,不禁令人黯然。 荣云心生感怀,自己身世何尝不是如此境遇,实不知何时才能拨云见日。 正思量间,周遭云雾稀疏,忽地荡开向了两边,虽拨云不见天日,然也明朗开阔许多,远处村镇也浮现在了太湖之上。 荣云犹如走出阴暗,心情也恢复不少。 他仰头观望,这才有所了然,原来是山下气温回暖,云层只停留在了山间。 荣云长长舒了口气,立向远处龙门村行了过去。 来至村中,见两厢廛市林立,商贩叫卖,人群络绎,好不热闹。 荣云漫无目的行于要冲之上,举目来看,忽见前方有家书肆,荣云灵光一闪,不禁想到梦中那句诗词。 心想:曦瑶《诗词选集》篇幅有限,自己不曾查到诗词出处,书肆卷帙浩繁,若认真查阅,兴许能找到原话,顺之解开那首诗词犹未可知! 甫一定念,荣云踏足入门,见其中星罗棋布,书香四溢,选来几本便认真翻阅了起来。 荣云一看便是半个时辰,速读二十余本,也未能寻到契合者,那店家见荣云并无购买诚意,便将他打发了出去。 荣云颓然行于通衢之上,心中何其费解。 默默念道:荼靡单枝一花开,犹教长悲为离人,这诗词究竟出自何处,又是何意思,与自己身世又有如何关联? 这番想着,腹中忽然传来一阵闷响,荣云不禁吞了口馋涎。 眼下已有半日未曾进食,且下山消耗体力,此刻竟是有些不支。 荣云游目四顾,立在前方发现一家酒楼,不再迟疑,遂来至酒楼临江处落座。 远望碧水悠悠,青山独秀,荣云逐渐忘却心中不快。 店伴见有客人,忙上前招待。 荣云初入江湖,不免略显拙滞,一时间也不知点些什么饭菜。 旁睐左侧,见邻桌坐有一位白衣公子,面貌清秀,仪表堂堂,大鱼大肉,摆满整桌。 荣云虽觉荒谬,也无多言,挑选其中三样便将店伴打发了下去,不消多时,酒菜已然上齐。 待荣云食之过半,转头去看,却见邻桌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已没了影踪。 荣云心奇,这人衣冠楚楚,落落大方,为何却来食霸王餐,不怕被人耻笑吗? 荣云转念一想,心道:我如此腹诽当真失礼,不见处,你又可知那公子是否付了银两。 遂转过头来继续吃饭,酒足饭饱,喊来店伴结账。 那店伴见邻桌公子不见,并不显得慌张,细细清点酒水,向荣云恭敬道:“这位爷台,一共二两纹银。” 荣云不禁吃惊,自己仅是点了三道菜,一碗酒,五百钱尚有不足,又何来二两之多,可是店大欺客不成! 荣云忽然想起方才店伴结账,频频观望邻桌之举,便问道:“小二哥,你可是将那桌饭菜也算在了我头上?” 店伴直言谈相道:“没错,这两桌饭菜一共二两纹银。” 荣云恍然大悟,刚才那白衣公子点了满满整桌珍馐,一共二两银子也便合理许多。 荣云道:“可我只吃了这一桌饭菜,你为何要将那桌一并算在我头上?” 店伴听闻这话,神色略显微妙,道:“客官可是想赖账不成,你与那位公子明明同伙,他既然走了,自然由你买单!” 荣云心道:难怪这店伴见那人离去也不慌张,竟通过这等鬼蜮伎俩补缺! 荣云道:“敢问小二哥如何看出我与那公子一伙呢?” 店伴微微生笑,道:“客官诚心取悦小的了,你与他貌同孪生,便是瞽者也能识破,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荣云见他言之凿凿,并不似信口开河。 可那人长相自己也有目睹,却哪里与自己相像了,貌同孪生忒也没有道理! 荣云无奈道:“小二哥言重了,我与那位公子也是初次谋面,真的不认识,你将他账算在我头上着实不通。” 店伴听闻这话神色陡然转冷,鄙夷道:“如此,客官是不想给钱喽!” 荣云正欲辩解,那人忽地扯开嗓子喊道:“大伙来评评理啦,这人非说与邻桌那位公子不识,拒不付钱,谁来帮忙说句公道话!” 荣云自然不惧,心想: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店伴识人不准,大伙必然双眼雪亮,且不如由他们主持公道。 店伴话音刚落,临街座头,一中年男子道:“小兄弟,你还是把钱给店家清算了吧,那公子长得与你殊无二致,说是不识,谁人肯信啊!” 跟旁又一人附和道:“对啊,大伙可都看在眼里,又岂会胡吣乱讲。” 店伴听闻这话愈发理直气壮,胸口一挺,满是不屑。 荣云听闻这处当真颜面扫地,心道:为何大家都说我和那公子相像,我明明是被冤枉,怎反而成了那偷奸耍滑之人,莫非,他们皆与店家同党? 不该啊,这许多人聚合起来,没道理欺负我一初来乍到之人,且仅为那二两纹银,何其得不偿失! 荣云不喜言谈,更不善争辩,知如此下去必无了局,反倒被人耻笑。 索性掏出二两纹银放在桌上,转身踱向门外。 那店伴收起碎银,得意道:“哼,早该如此嘛,尽作女儿态,忒不豪爽!” 荣云听后当真有苦难言,明明自己吃了亏欠,反而成了那不豪爽之人。 荣云不便打话,大步流星地行去了店外。 来至酒楼门口,楹柱一旁倚立一白衣男子,荣云一眼便认出其模样,分明便是刚才邻座那位公子! 那人见荣云如此灰丧,不仅不谢,反而嗤嗤发笑。 荣云见状更是气闷,心道:如此恩将仇报之人,也能与我相像,当真瞎了他们双眼! 荣云自知酒钱已付,与他多作纠缠也是无益,起身便向正街行去。 白衣男子见荣云竟不理会自己,先是一惊,而后快步跟了出去。 追至荣云左近,白衣公子道:“哎,我见你长相神驹非凡,却没想如此不知变通,竟被店伴一通数落,当真呆板!” 荣云见那人仍不依不饶,没好气道:“我好心为你结账,你不仅不谢,反而过来冷嘲热讽,这又是何变通之理?” 第62章 刁钻促狭 白衣公子双手各执一两银子,道:“我这一两银子与另一两银子长相殊无二致,依照此理,是否便价值二两!” 说着便将银子放入怀中。 向荣云道:“你若如此同那店伴理论,岂不省下了一两纹银。” 荣云心道:此人真的口齿伶俐,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是对付泼皮无赖最好用的办法。 荣云道:“你既然全听到了,又为何只作壁上观?” 白衣公子喟然作叹,道:“谁知你下一刻已掏出了银两,哎!” 荣云没好气道:“那权当我宴请了公子,在下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言毕,已向龙门疾行而去。 白衣公子仍不肯罢休,快步追近荣云,说笑道:“公子莫慌,也让我瞧瞧,你究竟哪里长得与我相像了!” 说完,已探出半个身子,将荣云上下打量不止,俨然似纨绔子弟遇见了如花似玉的姑娘! 荣云不愿同他朝向,只自顾自地向前疾走。 白衣公子再大步跟上,如风话一般道:“细皮嫩肉,像个俏脸姑娘,哪里与我相像了!” 荣云见他愈发足尺加二,面色略显阴沉,岂料那白衣公子仍不愿罢止,竟伸手拉向荣云衣襟。 道:“公子可是在生我气?” 荣云忍无可忍,忽地转身呵道:“你这人好不讲理,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如此缠夹不清!” 此言一出,立时引来周遭民众观望。 白衣公子毫不知羞,道:“怎就素不相识了,你不是我同胞兄弟吗,如此讲话,可真让为弟寒心呐!” 荣云见这人口无遮拦,实对他没有半分好感。 又见二人交谈不断引来旁人驻足,心中略起不适。 荣云双眉一嗔,郑重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于你本无交游之意,公子莫再跟来!” 甫一言毕,转身便走。 这次,白衣公子却没追赶,他环过周遭民众,心中并无半分不适。 悠悠望向荣云背影,道:“堂堂七尺男儿,怎还见不得众人眼光,当真如姑娘一般!” 右手一拎,竟是承出一枚令牌,指缝之间,更夹有一绢白帕。 原来,这白衣公子早就觊觎龙门令久矣,苦寻无果,恰是酒楼遇合荣云。 前几日,他曾见荣云与薛溢才同行,因此知晓其身份,是故纠缠不放,佯装阻拦,暗中则尽为偷取龙门令牌。 眼下得手,却没想将这手帕一并偷了出来。 白衣公子展开手帕细看,只见其上绣有比翼双鸟,‘鹣鲽情深’四字更是夺目。 他微微一笑,顺将手帕塞入怀中,转身背驰而去。 荣云这处,行出恁远,见那白衣公子终是没有跟来,不禁松了口气,伸手摸向怀中,身躯忽地一振。 下一刻,已然明了,遂转身向那白衣公子反追了上去。 追出不远,竟见远处那白衣公子伫立墙边,此刻正悠哉悠哉地欣赏桃花。 风来花落,枝撩衣袂,看去如此玉树临风! 荣云想也不想,上前道:“公子快将龙门令和手帕还我!” 白衣公子悠然回首,故装旁瞻道:“你可是在同我讲话?” 荣云不耐其烦道:“东西明明被你偷走,何必明知故问呢!” 白衣公子道:“你这人讲话忒也没有道理,简直是无稽之谈,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于你本无交游之意,公子莫再跟来!” 言毕,已向前方行了出去。 荣云顿时气滞,这话分明是自己刚才告诫他的,现下反被他拿来刁难。 荣云素知他口齿伶俐,是以不想多费口舌,纵步跟进,伸手便向他腰间探去。 白衣公子双脚连点,身影一晃,已飘飞丈许,再一记闪身,立向旁侧折了出去。 荣云始料未及,待回过神来,那白衣公子已奔出五丈来远,他足下生风,也忽地紧追白衣公子而去。 但见通衢之上,两道身影奔作飞快,犹如鱼游浅溪,更能灵活规避一路村民,所过之处,桃李掸落,飘动如漪。 二人眨眼奔出百米,但见前方,白衣公子陡然转身,径朝一旁丛林奔了进去。 荣云想也不想,转身也是追进丛林深处。 荣云越奔越快,相距那公子也越来越近。 仅剩一米远时,荣云忽然伸手,向那白衣公子后背便擒。 岂料白衣公子猛然转身,一记反掌打向荣云面门。 荣云始料未及,忙收势闪躲,只见他双脚砉然划出一道弧线,顺势一转,已截在了白衣公子面前。 荣云面不改色道:“快将东西还我!”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双手各自拿起龙门令和手帕,道:“我若只还一样,你会选择哪个,是这枚龙门令,还是这镌有‘鹣鲽情深’的定情手帕呢?” 荣云道:“你……” 正欲上前,白衣公子忽地捏紧手帕,示意荣云不可轻举妄动。 荣云一时授人以柄,不知如何反驳。 愣过片刻,强抑怒火道:“还望公子将这两样东西都还给在下,荣云不胜感激!” 白衣公子眉毛一轩,道:“原来,你叫荣云。” 荣云道:“没错,在下便是荣云,敢问公子上下如何称呼?” 白衣公子道:“怎地现在你又欲与我同谋?” 荣云见他刁钻刻薄,实是没完没了。 愠道:“我欲以礼相待,公子却处处见逼,挖苦取笑,既然如此,恕在下不客气了!” 白衣公子毫不畏惧道:“那你便试试能否伤得了我!” 荣云右拳紧攥,猛然发力,直向白衣公子面门砸去。 白衣公子顺手收回龙门令与手帕,再是一个排手,已将荣云攻势化解。 右拳相错,左拳紧至,但见白衣公子长袖舞动,又将荣云推搡一旁。 荣云面有不信,心道:这白衣公子果非泛泛之辈,一身功法好生了得! 荣云双掌蓄力,疾又向那白衣公子猛攻而去。 白衣公子足尖点起,一起一落之际,已避过荣云攻势,一记转身,双掌齐齐拍向荣云肩侧。 荣云振臂格挡,将白衣公子逼退,直拳冲出,尽向白衣公子胸口灌去。 白衣公子拔地而起,一个空心筋斗翻越荣云头顶,双拳更如密雨般接踵而下。 荣云且挡且退,忽地双掌向天,狠狠推向头顶白衣公子胸腹。 白衣公子踊身跃出,兔起鹘落之际,再向荣云发难而来。 林中,两人越战越酣,更见两道身影左出右进,上腾下跃,不觉百招过后,竟也难分伯仲。 第63章 九离神火 却见这处,荣云双目一嗔,热火由心而生,顺起右臂,直掼白衣男子而去。 黑焰疾驰而过,不偏不倚,正打在白衣公子一旁树干之上。 嘭地一声炸响传来,参天古树直被打得树皮乱溅。 这一招荣云故施偏差,旨在震慑白衣公子,令他知难而退。 却见白衣公子面有愕然,道:“九离神火!” 荣云初闻‘九离神火’四字不胜骇异,原来,自己使了许久的招式竟然叫做‘九离神火’! 荣云内力回缩,九离神火顺势灭却。 向那公子道:“我与公子并无仇怨,实不想伤你性命,还望公子奉还手帕与龙门令!” 白衣公子嗤之以鼻道:“九离神火又能如何,且等你赢下我再说!” 言毕,一脚直踢荣云下三路而去。 荣云辟易闪躲,心道:这人当真不识好歹! 喝地一声叱咤,双掌齐上,但见两道黑焰直冲白衣公子而去。 白衣公子处变不惊,双手反袭而上,中指食指遽速并拢,纷纷戳在荣云双掌掌心。 内力激射,不遑多让,荣云只觉臂膀一震,已被击退数丈。 白衣公子也觉双指酥麻,一个不及,也向后连连退出。 荣云瞧向掌心,满眼皆是不信。 方才那白衣公子指间竟有真气外泄,其力刚猛无俦,不知是何功法? 荣云终有恍然,难怪此人处事泰然,不曾惧怯,原来是深藏不漏,有恃无恐! 白衣公子双袖一转,已是背在身后,左手探至怀中,取来龙门令。 得意道:“怎样,你九离神火可能赢我,这龙门令你又是否能夺去!” 荣云举目望向白衣公子,方才他唯恐伤及对方性命,功力只施展七成不足,此刻听闻这话,好胜之心油然而生。 荣云立正身姿,信誓旦旦道:“公子请指教!” 言毕,大踏步而上,双手握拳,黑火呼呼强盛。 白衣公子见状,左手瞬间并起,但闻嗤地一声锐啸,真气透指而出,犹如羽箭模样,径朝荣云胸膛刺来。 荣云一惊非小,不曾想对方真气之浑厚,已肉眼可捉。 转瞬之际,指气凌空袭来,荣云想也不想,一拳便是轰了上去。 两力相抵,劲风四溢,尽将周遭惊得枝摇叶落,更将荣云长发撩得无章乱摆。 荣云不容喘息,左手反其道而上。 远处,白衣公子左手再起,又是一道指气凌空刺来。 荣云一记侧身躲过,指气戳将在树,更将树干击出拳头大小孔洞。 却见洞孔之中,木屑碎如齑粉,随风扬向各处。 荣云见状心中起疑,心道:这人指法好生凌厉,击在树桩之上,为何会有如此效果? 不容多想,双拳送力,再朝白衣公子那处攻了上去。 二人一边斗法,一边换位,黑火过处,火星四起,指气到处,木屑尘扬。 二人又斗许久,白衣公子因手握龙门令施法不便,渐渐落得下风。 荣云见机难得,双拳蕴火,忽分左右夹击而去。 白衣公子见荣云来势凶猛,不禁心头一颤,左支右拙之际,索性不再抵挡,双指遽并,直冲荣云大开中门而去! 此一招,白衣公子化守为攻,虽剑走偏锋,却能巧妙化险为夷。 荣云这处,见白衣公子出招不见套路,虽是吃惊,却不慌乱。 下一刻,右手改道,已是护住面门,嘭地一响,白衣公子双指正中荣云掌心。 荣云握手成拳,反将对方钳制,左手继续攻上,黑火狰狞,眼见便要拍在白衣公子侧脸。 白衣公子抽手防护,却被荣云紧握,一时不能得售。 欲起另一只手抵挡,奈何手握龙门令,施招不便。 白衣公子神色大变,心中暗叫不妙。 但听啪地一声脆响,左手手背麻木不已,一个疏忽,手中龙门令已抛飞半空。 荣云伸手抢过龙门令,一记转身,华丽绕出。 荣云道:“这龙门令我是否夺来了?” 方才荣云一掌本可打在他脸,最后,却只将他手心龙门令击飞,可见仍有谦让。 白衣公子不仅不作感激,面色反起恼怒,右手忽地探入怀中,再将手帕取了出来。 荣云道:“公子不如将这手帕主动奉还,如若又被抢去,岂不丢脸!” 白衣公子一声冷哼,气道:“那你可要小心了,手帕毕竟不似铜铁,最后落得破帛碎缣地步,想必你也是不介意的吧!” 荣云听后阵阵气沮,只觉得此人口齿伶俐得紧,同他拌嘴不曾占有半点上风。 荣云无奈,只得道:“我与公子素不相识,为何如此欺人太甚?” 白衣公子见荣云于他束手无策,不禁心中生喜,方才落败之感也消却大半。 继续道:“明明是你恃强凌弱,怎还说我欺人太甚,当真好没道理。” 荣云一时哑口无言,心想分明是自己斗打取胜,怎如落败一般难堪! 宣泄无处之下,兀自原地转过一圈。 急道:“那你说,究竟如何才肯将手帕还我!” 迎面处,白衣公子不疾不徐道:“你将龙门令送我,我便将手帕归还!” 荣云疑道:“你要龙门令何用?” 白衣公子道:“这不用你管,只需将龙门令给我便是!” 荣云面有难色,道:“非我不愿送给公子,只是这龙门令乃是进出龙门的信物,我若没有此令,便再也回不去龙门了。” 白衣公子道:“既然不愿,我也不想强求,告辞了!” 言毕,转身便走。 荣云见无丝毫商量余地,当即将那公子喝住,道:“公子且慢!” 白衣公子道:“你又改了主意?” 荣云道:“我有一两全之计,不如公子将手帕还我,待我回到龙门设法偷来一枚令牌,明日便下山交由公子。” 白衣公子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再将手帕奉还!” 荣云道:“大丈夫非言而无信,公子若将手帕归还,明日我定会下山亲手奉上龙门令牌!” 白衣公子道:“你当我傻子不成,岂会中你诡计,明日此时,仍在此处,待你取出龙门令,我自会将手帕归还!” 声音甫歇,忽地腾空而去。 荣云眼望白衣公子消失方向,心中莫可名状,无可如何,只得转身返回龙门。 途中,荣云魂不守舍,所思所想乃是‘九离神火’四字。 心道:这功法究竟出自何门何派,自己又是如何习得,这门派中可有人晓得自己身世? 第64章 贩夫侠梦 一时想得投入,迎面忽然截出一人,荣云反应神速,下一刻,已避向了右侧。 抬头去看,不禁瞠目结舌,只见那人身形消瘦,尖嘴猴腮,此刻正眼望荣云痴痴发笑。 荣云脱口而出道:“斗金!” 斗金激动上前,握起荣云臂腕,道:“荣云大哥,早就听闻你去了龙门,时刻盼着能与你谋面,碰巧今日给俺遇到,可太好了!” 他乡遇故人,荣云亦心有欢愉,再见斗金,竟比村中更显亲切。 可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发问,只道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荣云言语无味,斗金自然不会在意。 转身指向街角,道:“你忘了吗,俺时常跟爹来赶闹子啊!” 荣云故装恍然,向斗金点了点头。 见街角处,一中年男子立在马车前不住吆喝,此刻卖得正是起劲。 马车之上,果蔬布帛,山禽药草,应有尽有。 跟前,斗金双眼紧盯荣云不放,艳羡道:“荣云大哥,俺听村民说,那日龙门来了十余坐骑请你出山,阵仗之大,如同点状元一般,俺不能亲眼目睹,忒也可惜!” 荣云受宠若惊道:“你别太叫真章,那不过是村民以讹传讹罢了,龙门众人实为去山中寻药,机缘巧合之下,我才投效了龙门。” 听闻此言,斗金反而更加火炽,大声道:“荣云大哥果然已是龙门中人了!” 荣云见他口无遮拦,又怕引来白衣公子一类人。 不禁回道:“免干未便,此事不可宣张!” 斗金憬然惊觉,勾起身子,翼翼问道:“荣云大哥,那龙门是啥模样,是否如天中宫阙一般耀眼,门中诸人又是否各个都能攀檐走壁,飞天遁地啊!” 言毕,已眺眼望去南山方向,荣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斗金又喁喁不休道:“哑妹说你身怀武功那次,我便有想,兴许有朝一日,荣云大哥还能进得去龙门嘞,如今真被我给言中了!” 跟旁,斗金继续道:“但迄今为止,俺却还没亲眼见过荣云大哥施展功法,真奇得俺心中生痒……” 通衢一旁,斗金声情并茂,喋喋不休。 荣云呆呆与他对望,直觉得耳旁有人诵经念佛一般,甚至已不知斗金说过了什么。 半盏茶过后,斗金仍不见终止,荣云无奈,只得打断道:“斗金,你来龙门村几日了,又几时回去?” 斗金蓦地一振,道:“昨日晚上刚到,回去至少也要五日之后。” 荣云忽然想起一事,向斗金道:“你在此地等我,我去去就来!” 言毕,转身已是奔了出去,斗金巴巴凝望荣云背影,一时间五里雾中。 不过多久,荣云快步奔回斗金跟前,道:“这三本诗词相烦你捎带给曦瑶。” 说着便将三本书籍承了出来。 原来荣云素知曦瑶喜欢诗词,便去今日造访书肆购得此三本诗书,恰可托付斗金捎带回去。 斗金爽快道:“俺当是啥事,荣云大哥放心,这诗词俺一定转交哑妹手中!” 荣云再是望向斗金,略作迟疑,不禁问道:“这段时日,曦瑶她……过得可好?” 言毕,全身热血流动。 龙门相聚补丁村七十余里,山高路远,鸿雁不通,荣云欲向斗金打探曦瑶近况,岂知话刚出口,竟有些许的难为情。 斗金一双小眼频频眨动,思索片刻,方道:“上次回村,俺并未去过哑妹家中,她近况如何,俺也无从得知。” 荣云略显失望,却在这时,街角马车一旁,那中年男子唾口骂道:“兔崽子,又去偷懒,还不过来搭手!” 斗金回头去看,竟见马车周围已辐辏了四五人之多。 斗金呵呵回道:“好嘞!这就去喽!” 而后又转向荣云道:“荣云大哥,这书俺一定会帮你交给哑妹,爹喊俺忙活,这就先走了!” 荣云点头示意,斗金只行出几丈,忽又望向荣云这处。 灿然一笑,道:“荣云大哥,有空常回补丁村,到时候再给俺详细讲讲龙门见闻!” 声音甫歇,斗金猛然惊醒,不禁伸手捂在了嘴上,向周遭民众频频打量。 荣云并不嗔责,微微一笑,也便走了出去,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想道:拜入名门于某些人而言简直唾手可得,于某些人而言却是毕生梦想,纵然如此,斗金却也纯粹不渝,龙门之一颦一动,已能令其欢悦得如孩童一般。 方行不远,荣云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喊下斗金。 斗金不解道:“荣云大哥可还有事?” 荣云走来斗金跟前,取出二两纹银塞在他手中,道:“这些钱,权当你送书的酬报。” 斗金低头细看,顿时傻眼,竟不知荣云会给恁多银两,惯常赶闹子,一次也没这许多利润。 抬头再看,荣云已不见影踪。 斗金欣喜若狂,自语道:“这等好事,你下次还来找俺,纵然来回只为送书俺也愿意!” 呆立片刻,终返回父亲那处。 中年男子见斗金迟迟不归,二话不说,一巴掌打在斗金头顶。 斗金并不嗔怒,反将手中银两承于父亲面前,那中年男子小眼睁张,直是不敢相信此幕。 荣云回到龙门,又设法得来一枚龙门令,以拟明日换取手帕。 这夜他横卧在床,念念不忘‘九离神火’四字,反复斟酌,遂决定明日向那白衣公子询问个详细。 心有所图,当真坐卧难眠,待见窗外天色方亮,荣云再不愿倒身床榻。 来至庭院,无所事事之余,又是习练起了功法。 真气随心诀而驭,四肢百骸热意渐盈。 荣云双手施为,真气循神藏、灵虚、神封、步廓而去,转由奇经八脉,再至筑宾、阳交、金门各穴时,却如突遇闭石,几经冲撞,功亏一篑。 荣云心神不定,更对九离神火张本一事放之不下,实没有半点心思修炼。 荣云不再强求,起身便奔去了山下。 来至与那白衣公子约定之处,竟是早出了一个时辰。 荣云苦等无趣,来回踱步,恰是睹见一旁巨树。 昨日两人激战,白衣公子指气击中树干,形成一拳头大小孔洞,然其内光滑,木屑尽碎作了齑粉。 荣云思索道:平常之人内力戳之在木,不断则散,为何那公子招式竟如此区异,可是发力不同寻常,使的又是什么功夫? 第65章 黑火神君 却在这时,背后忽有一人道:“你倒来的挺早,我可有让你久等?” 荣云不想同他饶舌,直接道:“这便是你要的龙门令,快将手帕还我!” 说着已是拿出了令牌。 迎面,白衣公子盈盈生笑,道:“原来,你是惦记自己定情信物,想必那姑娘定有着玉磬银铃之声,倾国倾城之貌了!” 荣云心中一滞,寻思:曦瑶惠心妍状,倾国倾城之貌自然有之,玉磬银铃之声却是奢望,倘若曦瑶能开口言语,必会整日喋喋不休,说个没完吧! 白衣公子见荣云不语,继续道:“且这手帕绣得神态逼肖,那姑娘必然也是位心灵手巧,温文尔雅之人吧。” 荣云右手一挥,已将龙门令掷向白衣公子。 道:“多说无益,公子不如速速归还手帕!” 白衣公子大觉扫兴,伸手接过龙门令,道:“你这人言语着实无味,如同个闷葫芦一样,又哪里与我相像!” 说着便将手帕还给了荣云。 荣云道:“多谢公子。” 白衣公子得偿所愿,收起龙门令便走了出去。 荣云见状,突然道:“公子且慢!” 白衣公子道:“你还有何事?” 荣云道:“昨日与公子交手,心中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子示下。” 白衣公子见他彬彬有礼,也不拒却。 道:“何事不明?” 荣云道:“我出身山林,孤陋寡闻,一身功法也是自悟习得,公子昨日所说九离神火,实不知是何门何派武功?” 白衣公子面有哂意,道:“你当我三岁孩童不成,九离神火何其精妙,岂是你闭门造就!” 荣云见谎言被当面戳破,不仅有些尴尬,碍于经历之特殊,又不便直言。 另想机杼之时,白衣公子却道:“九离神火乃天火教‘黑火神君’之独门绝技,你说自悟得来我岂会相信,可你既然会此功法,焉有不知出处之理?” 荣云见白衣公子并未避而不言,不禁心生感激,然其吐属却掷地有声,字字戳进荣云心门。 天火教、黑火神君、九离神火皆是这几日首次耳闻。 荣云顺口道:“天火教是什么门派?” 此话一出,白衣公子顿时哑然。 不可思议道:“你身为龙门子弟,竟然不知何为天火教!” 荣云无可奈何道:“实不相瞒,在下也是初入龙门,于江湖中事当真一无所知。” 白衣公子道:“既令你初入龙门,也该有闻天火教派,否则岂不如农家子弟不晓菽麦,渔家子弟不知鱼虾一般可笑!” 荣云唯唯应道:“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白衣公子见状,无奈道:“也罢!也罢!今日便让我一外人,告诉你这龙门井底之蛙,何为天火教是也!” 白衣公子继续道:“天火教乃魔道五教之一,也是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宗之宿敌,那黑火神君便是天火教之教主!” 荣云不由一振,实不知天火教竟是魔道教派。 既然如此,自己又怎会九离神火,遮莫自己也是魔教中人! 若真如此,自己投效龙门岂不是荒诞不经,与羊入虎口有何区异。 想到这处,荣云不禁慨叹造化弄人,更暗自庆幸,未曾在薛溢才面前冒施九离神火。 下一刻,荣云又疑窦重生,心道:我若是天火教徒,又为何频频梦见龙门,它和我究竟有何关系,我又是被何人戕害? 荣云觉得事情愈发扑朔迷离,一时想得入迷,竟忘了白衣公子之存在。 白衣公子见荣云忽然神游物外,心中也阵阵不解。 遂背过身去,悠悠道:“你我缘分至此而已,这厢告辞了!” 话音刚落,已是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荣云仍是觉得心绪烦乱,五里雾中,脑海更嗡嗡聩鸣不断,今日见闻,太过令他始料未及。 荣云双眉苦索,神情委顿,朝起一处便走了出去。 冥冥之中,也不知行往了何处,待听得周遭叫卖之声起伏,抬头来看,竟又到了龙门村通衢之上。 荣云六神无主,举步无力,悠悠转过半圈,甫一确定龙门方位,起身便走了过去。 走没多远,街边忽然传来一声吆喝:“月有圆缺花有终,势有洪纤运有罄。人生常如迷雾堕,心无一问有几人?” 但见一中年男子面有寸须,气度清奇,手中更握着一面幡子,上书‘卜卦解惑’,径向荣云这处走了过来。 那相士边走边道:“可卜运势,可卜姻缘,可解过往,可判未来,只肖片刻,获益终生尔!” 荣云仍心思不属,是以更没留意那相士近来。 却是那相士,见荣云心事沉重,伸手拦道:“公子,可有兴趣算上一卦,只需两钱便可。” 荣云抬头来看,竟见是一相士,摇了摇头,便自一旁绕了过去。 那人见荣云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并不显意外。 有恃无恐道:“治疾病者,当属医馆郎中,治心病者,自属江湖术士也!” 而后又是诵道:“心有千丝乱如麻,行来万事尽惘然,雨大不润无根草,道宽不渡无缘人呐!” 听闻这话,荣云不禁驻足,好似有所触动。 喁声念道:“治疾病者,当属医馆郎中,治心病者,自属江湖术士。” 那人兀自与荣云背驰而去,款款喝道:“算卦!算卦!” 荣云思量片刻幡然醒悟,回头拦下那人,道:“先生留步!” 相士见荣云去而复返,捻须问道:“公子可是改了主意?” 荣云点头示意,那相士见状面生喜色,伸手将荣云请向一旁。 道:“这里行人嘈杂,公子且随我来。” 二人来至街角巷落,那相士继续道:“公子是想问财运,还是姻缘?” 荣云既对财运无意,也对姻缘无心,现下他只觉如雾海行舟,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岸在何方! 荣云一时不知如何表抒己意,竟显得有些犹豫。 相士见状,道:“我看公子心事繁琐,似在迷茫之际,不如代老夫给你先看个相吧。” 荣云不知如何作答,只回复了个‘好’字。 相士遂将手中幡子立在墙根,一边轻捻胡须,一边围荣云缓缓而绕,将他上下把细打量。 荣云见他紧盯自己不放,竟扭捏地侧过了头去。 那相士再端量片刻,开口道:“公子眉目聪颖,面相清秀,印堂之上云状疤痕更如画龙点睛,彰显魄力十足,公子日后必乃人中龙凤也!” 荣云听后面色不改,实对这些恭维之辞难以受落。 不禁问道:“先生不是说可解过往,可判未来吗,不如帮我把观把观。” 那相士恍然大悟,道:“原来公子想了解过往与未来。” 荣云道:“不知先生能否看透在下命数?” 心中却暗暗自嘲道:我之身世扑朔迷离,便是自己也难窥端倪,这先生又怎会看破! 第66章 天命可为 相士听闻此话,讪然笑道:“公子可是怀疑老夫相术?” 荣云道:“岂敢!岂敢!在下只是觉得自己命运多舛,是以先生需耗费些精力才是。” 相士言之凿凿道:“这又有何妨,老夫五岁熟读《易经》,七岁淹通伏羲八卦,而后更无师自通《占星术》、《灵棋经》、《太乙神数》和《玉灵经》。” “中年得名师指点,眼下虽不敢妄下海口,却也自诩相术超群,如若占卜不准,破灾不成,不仅分文不取,更不再图谋这等营生!” 荣云听闻此话,不觉神色大振。 心想:其次致曲,曲能有诚,先生既如此说,必有真才实学! 想到这处,不禁多了几分期许,道:“既然如此,有劳先生了!” 那相士道:“相烦公子左手一看。” 荣云依言而行,将左手伸来相士面前,相士小心托起,翼翼观看。 良久,乜斜双眼,五指掐算不停。 荣云见他神情怪异,一时看得好奇。 片刻后,只见相士微微开眼,断然道:“有了!” 荣云道:“愿闻其详!” 那相士侃侃而谈道:“公子手相所示,人纹虽细,却鲜明清晰,可见公子乃心思缜密,性情稳重之人,成大事者,心性固然如此。” “然公子地纹曲折不清,其兆公子命运波折,其中更有几处断裂,一处较早,裁度而定应在公子年少之时,虽经大难,却侥幸不死,不知老夫可有言中?” 听此一问,荣云心中一紧。 如今他已失忆,年少是否经历大难又何从得知。 荣云搪塞道:“先生还请继续。” 那相士道:“公子地纹另有一处断裂,依时间推断,约莫在一年之前,此处断裂见长,想必公子定是经历了非同寻常的苦难吧!” 荣云一惊非小,心想:一年前正是自己遇害漂流补丁村之时,没曾想这先生卜筮高明,竟能明达此事! 荣云愕然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那相士谦然一笑,道:“公子过誉了。” 言毕,面色低沉,郑重道:“可公子地纹之中另有一处断裂,与第二条相隔甚近,只怕公子血光将至啊!” 荣云此刻已对这相士起钦敬之忱,听此谶言自然有信。 心中竟咯噔一跳,道:“君子问灾不问财,不知先生所指血光之灾是什么?” 那相士道:“天机不可泄露,公子如此发问,我却不能相答。” 荣云这才想起谶术向来有不可道破之理,转而问道:“那这血光之灾可有破解之法?” 相士缓缓闭合眼睑,不疾不徐道:“我既淹通八卦,自然有破灾转运之法,只是,公子……” 荣云道:“只是什么?” 相士道:“只是公子须再破费些才是。” 荣云当即恍然,遂取出三两纹银,道:“先生看这些可够?” 相士只取一两纹银,道:“一两足矣!” 荣云见他竟不被金钱所动,心中敬意更盛。 迎面,那相士收起银两,五指点动,已如筹思一般。 片刻后,那相士道:“有了!” 荣云不语,只等他继续说将下去。 相士道:“公子可知龙门?” 荣云道:“龙门乃五门正宗之一,龙门村归其抚有,在下自然如雷贯耳。” 相士道:“如此便好,龙门地处南山,南山之后有座后山,公子欲破此血光之灾,尽在龙门后山之上。” 荣云心起疑窦,寻思:先生所言后山,必然是极寒冰窟所在的峰头,可那后山仅有一面湖泊与一座山丘,破解之法究竟藏在何处? 荣云不解道:“先生,在下该去后山何处寻找破解血灾之法?” 那相士微微一笑,道:“天机不可道也!” 荣云知谶术不可问底,只得作罢。 转念又想,先生虽为自己占卜恁久,然并未触及关键,此刻自己依然心事不开,前程不明。 荣云再是问道:“敢问先生,我之未来又是如何?” 那相士道:“公子虽可破此血灾,然因地纹曲折不清所致,未来亦多磨多难,多舛多厄。” 荣云虽愿顺受其正,心中不免也有疑惑。 道:“为何会是这样?” 相士道:“此乃天命使然。” 荣云随口道:“既是天命,先生必然也无对策了。” 相士面色微妙,道:“天命固然如此,但事事尽在人为,人为可料,天命亦可破也!” 荣云不求万事亨通,不求一帆永顺,回想山中遭遇,只盼未来能少却些许折磨也就足矣。 遂道:“还请先生破解!” 那相士道:“运转天命须四柱八字,劳烦公子道出自家生辰八字,以供老夫详断。” 听闻这处,荣云不禁面起难色,身世自己尚且不知,生辰八字又怎会记得。 荣云并不遮掩,道:“不瞒先生,我已不记得自己生辰八字了。” 那相士听闻这话也是一愣,略作思量,又道:“无妨,我有纸笔,公子写下字句供我推演亦可。” 说话间,已自怀中取来纸笔。 荣云接过毛笔,泚笔而立,却不知写些什么。 一旁相士道:“公子随心而书便可。” 荣云灵光忽闪,敷陈褚墨,一蹴而就。 那相士接过黄纸,不禁念道:“荼靡单枝一花开,尤教长悲为离人。” 相士右手拿捏,又道:“待我给公子推演推演!” 言毕,合上眼睑,五指点动不停。 荣云见相士算得入神,于一旁缄默不言,静静等候。 那相士推演许久,荣云见他眉心渐紧,细汗渐生,不禁心有疑惑。 再等片刻,相士神色已显愁苦,荣云愈发不解,不禁问道:“先生!” 轻唤一声,不见有应。 荣云见状,提高声音,又是道:“先生!” 那相士如受大惊,猛然开眼,不可置信道:“奇哉!怪哉!为何会是这样!” 荣云道:“是怎样?” 相士不语,忽自怀中取出三枚铜钱与一枚卦盘,诚心而念,将那铜钱掷落卦盘之上,反复几次,面色更显沉重。 荣云道:“先生可是有了破解之法?” 相士若充耳不闻,兀自紧锁眉头,反复念道:“荼蘼单枝一花开,尤教长悲为离人……荼蘼单枝一花开,尤教长悲为离人······” 不知念过多久,那相士道:“这世间,为何会有这等奇怪命数?” 荣云见他神态反常,再也没了起始的沉着,更听他所言,直令自己心痒难搔一般难受。 荣云极力按捺心中好奇,道:“先生,这句诗可有何奇特之处?” 第67章 一见钟情 迎面处,那相士猛然抬头,呼吸竟也有些急促。 道:“公子,对不住了!” 言毕直身而起,收起铜钱铜卦,再将一旁幡子拿来,转身便要离去。 荣云见状惊疑更增,道:“先生这是去哪?” 那相士止步原地,头也不回道:“今日与公子相遇,令老夫大梦初醒,自诩相术高明,无运不转,无灾不破,当真荒唐至极,也难怪当初师父不愿我道他名讳!” 说完连连摇头,荣云恍然大悟,原来是先生自命清高,破解不了自己命数,是以显得如此落败。 那相士继续道:“让公子见笑了,公子命数天定,老夫无能为力。” “我曾立誓在先,如若占卜不准,破灾不成,不仅分文不取,更不再图谋这等营生,事已至此,若继续为人看相,当真败了师父名声。” 荣云好奇难抑,道:“先生,我命数究竟有何难解之处,那诗词又究竟预兆何意?” 相士转首望向手中幡子,猛然掷在地上,道:“我刚才已说得清清楚楚,绝不再谋此营生,还望公子成全!” 荣云见状也不便再问,那相士取出一两纹银,随手掷还荣云,而后大踏步走向前去。 不消多时,已是消失在了巷中,巷落空空,唯荣云一人驻足。 荣云心道:自己欲托先生卜卦,只求指点迷津,怎地现下内心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迷茫! 荣云举目望向相士消失方向,喟然作叹,而后也循街巷折回了龙门。 途经龙门大殿,见下人齐集一堂,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荣云上前询问缘由,原来是龙门门主五十大寿将至,是以众人开始张罗殿中布置。 荣云向来不喜欢喧闹扰攘之处,又见此刻天色尚早,无所事事之下,忽地想起那相士所言:公子欲破此血光之灾,尽在龙门后山之上。 遂穿过中邸,来至后山赴月亭。 亭中散心,眼望周遭湖水与迎岸山丘陷入沉思。 荣云自语道:“莫非,破解血灾之法在极寒冰窟之内?” 转念一想,又道:“可极寒冰窟守备森严,我要如何才能进去,又要如何才能获取破解血灾之法?” 思量间,水道之上,远远传来一道声响:“小姐,你说老爷最喜欢什么?” 另有一柔细声音回道:“你又不是不知,父亲最喜欢的莫过于那些石球了,每日刻了又磨,磨了又刻,真是令人不解。” 那声音接道:“哎呀,这可不好,小姐总不能送老爷颗石球吧,哈哈哈!” 柔细声音听后亦咯咯娇笑不止,道:“小玉,你可真有意思,这也想得出来!” 那叫小玉的女子回道:“距离老爷寿诞仅剩五日,小姐依然不知送何礼物,我不是在为小姐着急嘛!” 荣云转眼去望,二人已是来至亭榭一旁。 只见那叫小玉的女子身穿鹅黄襦裙,脚踏紫色缎鞋,中人之姿,伶俐精明。 身旁一女子则身穿粉红襦裙,面敷水粉,朱唇圆润,举止端庄,身段丰腴,腰间更悬一面红玉,俨然是龙门令形状。 荣云心道:龙门令只有门主及其家室才为美玉质地,这女子必然身份尊贵,多半便是门主之女。 二人见亭中坐有一人,不禁也是吃惊。 那粉裙女子眉毛轩起,将荣云细细打量。 见他眼如星河,面如冠玉,清逸倜傥,神骏非凡,不觉间竟是痴了,私心窃慕之意,流露无余。 荣云见她巴巴凝望自己,身躯一颤,缓缓收回了目光。 倒是一旁小玉,见小姐芳心不住,不禁暗暗生笑。 稍等片刻,见小姐仍痴心难抑,轻声唤道:“小姐。” 粉裙女子不为所动,仍紧盯荣云不放。 小玉见状忽地伸手摆在粉裙女子面前,大声道:“小姐!” 粉裙女子不胜骇异,见是小玉,这才醒悟自己举止失态。 双颊晕红,半羞半嗔道:“小玉,你在干嘛!” 小玉掩嘴笑道:“可吓坏小玉了,我还以为小姐被谁掳去了芳心呢!” 粉裙女子不愿与她朝向,责令道:“没个正经!” 粉裙女子再反观荣云这处,上前道:“你可是我龙门中人,为何如此面生?” 荣云道:“在下荣云,前日刚刚投效二公子麾下,小姐觉得面生也是正常。” 粉裙女子莞尔生笑,道:“哦,原来是我二弟的人。” 荣云听闻此言,心中已有了然,没曾想眼前这女子竟是龙门大小姐。 迎面处,粉裙女子见荣云不仅相貌英俊,举止犹显谦然得体,心中再生好感。 心慕之余,便没了贵介骄矜之气。 上前一步道:“既是我二弟的人,便不用过于拘谨,小女子姓薛名溢香,这厢见过公子了。” 荣云受宠若惊,不禁向后退却半步,道:“大小姐折煞荣云也!” 薛溢香再近一步,道:“公子不用喊我大小姐,不如喊我溢香吧。” 荣云见她又近,相应又退半步,道:“使不得!使不得!自然要喊你大小姐!” 一旁小玉见亭中二人,女的步步紧逼,男的手脚束缚,大觉好笑。 暗暗道:小姐可千万别吓坏了人家! 薛溢香环过湖面,道:“公子为何独自一人来此亭中,可是有什么心事?” 荣云旁睐薛溢香,见她娥黛妩媚,犹显风情万种,气质与曦瑶截然不同。 要言不烦道:“在下只是闲来无事,来此游目骋怀而已。” 薛溢香道:“我龙门着实乏闷,不如明日小女子陪公子一道前来,也可聊叙遣怀,岂不更好!” 荣云微微一惊,只觉得这大小姐言谈举止过于直率。 道:“大小姐尊为龙门千金,必然要事繁多,荣云岂敢讨搅。” 薛溢香仍不顾荣云婉辞,继续道:“公子多虑了,我毕竟乃女儿之身,龙门公干又岂会由我过问。” 小玉见二人交谈只觉得尴尬,心道:小姐一片赤诚无由言达,这叫荣云的男子,则视若无睹,木讷淡冷,如此下去,岂有了局,当真急煞我也! 小玉当即上前道:“小姐,我看今日天色大好,咱们不如邀上荣云公子湖边走走如何?” 薛溢香立时转向荣云道:“荣云公子,咱们一道河边走走去吧!” 荣云见她不再步步紧逼,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道:“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第68章 龙门五景 薛溢香大喜,三人遂依水道而出,环绕湖岸闲散。 小玉颇为识趣,每每尽要慢出二人数步,以为荣云、薛溢香制造独处之隙。 薛溢香盛情之隆,细大不捐,边走边是为荣云讲解后山地形,及眼前湖泊渊源。 言道:这湖泊叫作‘天池’,年代久远,无从考究,只知太湖在时,天池便已有了存在之根据。 星瀑源自天池,流向南山之谷‘跃龙潭’,跃龙潭循九道龙门而下,进而汇入太湖之中。 每逢梅雨时节,天池水位上涨,星瀑便会壮烈许多,若遇连旱时节,水位下降,星瀑也会断流,却是天池中水,不曾见底。 盛夏侵晓,天池荷花盛开,英粉连天,引东方朝霞而一体。 夜半时分,天池星月倒映,荷包羞闭,凝天外翡翠而成莲,乃是龙门五大奇景之一。 荣云听来犹觉震撼,不禁问道:“何为龙门五大奇景?” 薛溢香娓娓道来:“龙门五大奇景,其一乃是‘鲤鱼跃龙门’,所指便是跃龙潭经龙门九道而入太湖一景。” “其二乃是‘仙人抚筝’,所指乃是南山之南,凤仪亭一景。” “其三乃是‘龙门大殿’,龙门大殿巍峨雄壮,朝暮之间,流光溢彩。” “其四乃是‘云桥星瀑’,坐立南山与后山天堑之间,云桥飞架,星瀑倒悬,造化精妙,蔚为壮观。” “其五便是‘天池月莲’,天池浩瀚,赴月亭点缀其中,朝霞不辨粉荷,夜月长伴睡莲,极具诗情画意。” 龙门五大奇景,荣云听薛溢香描述,犹如身临其境,妙不可言。 不知是她言语细腻详尽,还是自己早有领略,荣云一时间也无从得知。 薛溢香道:“自古便有‘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盛开’一说,天池月莲本要盛夏才开,如今暮春,公子是无福消受了。” 荣云道:“天池月莲非为我一人而开,亦非为我一人而菸,人间有此美景足矣,我荣云赏与不赏又有何妨。” 薛溢香听荣云吐属优雅,心中更生仰慕,三人且行且观,不觉已到黄昏。 荣云不愿多作缠夹,找了个借口,便返回了自己住处。 薛溢香一路将荣云送至云桥,见他身影消失松林深处,这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 一旁小玉见小姐云鬓毵毵,笑靥如花,伸手在她面前晃上一晃,道:“喂!人家已经走远了!” 薛溢香怞过身来,桃腮薄面,风韵无限。 责令道:“促狭鬼,又在胡闹!” 小玉噗地大笑出声,道:“小姐怎地还害羞了,自小玉服侍小姐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呢!” 薛溢香朱唇嘟起,伸手指在小玉额头,道:“你呀,净知取笑我,坏死了!” 言毕,转身走来一旁护栏,双手支颐,俯望其下星瀑出神。 小玉唇齿含笑,也随至薛溢香左近。 二人眼见暮色之下,星瀑尽也映成了红色,宛如花海一般绝妙,不禁都是痴了。 薛溢香脱口道:“这风景荣云公子若是见了该有多好!” 小玉鄙夷道:“小姐忒也偏心,此刻我这伴了你十几年的丫鬟却还比不过仅一面之缘的荣云公子!” 薛溢香伸手指在小玉鼻尖,赔笑道:“你这小醋坛子,怎还刁难起了我来!” 小玉侧过身去,佯怒道:“小姐本来就是偏心!” 薛溢香攀她手腕,继续道:“此刻你是在这的,我想的自然便是荣云公子了!” 小玉并不回身,道:“那你去让荣云公子陪你看云桥星瀑吧,我可不愿自讨没趣!” 薛溢香轻晃她臂腕,柔声道:“我的好小玉,你就消停消停嘛!” 听闻这处,小玉终慢慢回过了身子,却不与小姐答话。 二人驻倚栏杆,瞳孔之中,光彩流溢。 小玉旁睐薛溢香这处,心中暗想:小姐性情诚挚,于爱意素不知遮拦,今日心曲有钟,纵然身份悬殊,也不愿再改,不知她与那荣云公子日后能否偿愿。 想着又望去了星瀑方向,二人桥头沐风,言有哑然,意无阑珊,便将折返南山一事也抛诸在了脑后。 荣云这处,来至左邸独院之内,心中早已忘却后山一事,此刻所想,尽是那相士所言血光之灾。 不知想过多久,头顶忽然传来窸窣声响,虽然不是己屋,然荣云双耳敏锐,也能立时察觉。 荣云随即踏出房门,向屋顶张望不停。 心道:刚才声音沉闷,俨然不是兽鸟一类,可是有人在屋顶之上? 甫一定念,荣云纵然跃起,点踏一旁楹柱,顺势翻来屋檐之上。 眺眼望去,见远处青砖乌瓦,鳞次栉比,斜阳余晖之下,竟不见一处人影。 荣云奇道:“明明有细响传出,怎地却不见一道人影,难不成已是奔去了远处?” 荣云俯望屋下,见花园月门之中,一黄衣女子莲步走来,正是后山遇合的小玉姑娘! 荣云心道:小玉姑娘来此寻找何人?刚才异响又是否跟其有关? 正不解之际,院外已有一女子呼声传来:“荣云公子在吗?” 荣云听后更是不解,实不知小玉前寻自己所为何事。 荣云当即跃下屋檐,来至院门处,道:“小玉姑娘前来,可有何事?” 小玉见到荣云,盈盈笑道:“能有何事,自然是为我家小姐而来喽!” 荣云道:“大小姐找我又有何事?” 小玉道:“我家小姐也无何事,只是托我将这些东西亲手送给荣云公子!” 说着右手一提,已将食盒承在荣云面前,荣云不解道:“这是何物?” 小玉不耐烦道:“你这人怎问起来没完没了,当先将我迎入屋中才是!” 荣云幡然醒悟,忙将小玉请进屋中。 小玉将食盒摆放桌案,打开盒盖,白雾蒸腾,饭香四溢,荣云闻来,也不觉舌底生津。 小玉轻扇热气,道:“公子今日可有口福了,这些饭菜皆是我家小姐亲手烹制!” 荣云有所了然,跟旁,小玉已然道:“这道菜叫做‘花菇鸭掌’。” 说话间,已将一盘菜肴端来桌上。 荣云睁眼去看,见那菜色泽分明,层次饱满,不禁吞下几口馋涎。 小玉道:“花菇鸭掌,内有海参鲍鱼,可补血去黄气,鸭掌又可滋阴固肾,可谓阴阳两补!” 言毕,又端来一菜,道:“这道菜叫‘白参锦鸡’,白参素有开胃生津之功效,锦鸡能温中补肺,益肝活血,两者乃为绝配。” 而后小玉又承出两份菜肴,分别为‘凤尾鱼翅’和‘莲子糕’,凤尾鱼翅乃为辅汤,莲子糕则为饭后甜点。 待将菜品全部摆出,小玉三令五申道:“我家小姐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日也为你烹饪这许多山珍海味,其心意可见一斑,荣云公子定要好生享用才是!” 荣云道:“荣云何德何能,敢劳烦大小姐亲自下厨!” 小玉道:“我也想知道,你荣云究竟何德何能,竟让我家小姐如此用心良苦,她可从来没如此对待过任何一人!” 说话间醋海兴波,狠狠瞥了荣云一眼。 第69章 明火执杖 荣云听后不禁面有难色,今日只初次相识,薛溢香便如此盛情款待,其意昭然,拙眼可见。 奈何荣云与曦瑶已有乔木丝萝之托,怎还能移情她人。 想到这处,荣云当即回道:“小玉姑娘,这饭菜你还是带回去吧,荣云当真无福消受啊!” 此言一出,小玉当即变色,一双大眼直勾勾凝向荣云,誓要杀他一般。 小玉厉声道:“你这厮好不通规矩!我家小姐又要打听你住处,又要亲自下厨烹饪菜肴,劳累半日,不及你一句无福消受,你忒也不识好歹!” 说到后来,近乎伸手指向荣云。 荣云见她伶牙俐齿,被一通数落,犹不知如何反驳,望着那一桌饭菜,竟是有些进退维谷。 跟前,小玉继续道:“这饭菜你吃也好,不吃也好,我已代为送到,还望公子好自为之,哼!” 一声冷哼,转身而出。 荣云望了望门外,又望了望那满桌菜肴,心中莫可名状。 小玉刚走不久,窸窣声响又自房顶传出,荣云不禁起疑,心道:难道这声音是小玉发出? 不该啊,她堂堂一龙门婢女,来去为何要翻上房顶,若非小玉,又能是谁,堂堂五门正宗,还能招贼惦记不成? 荣云大步出门,再次翻身上房,循声望去,只见暮色之下,三五房顶之外,竟有一人身着常服,探头探脑,鬼鬼祟祟。 庶免暴露,荣云连忙躬身伏腰。 好奇道:“这人是谁?又在房顶之上谋干何事?” 只见远处,那人时而翼翼翻上房顶,时而蹑足潜下庭院,一路搜寻,竟是来至龙门中邸。 荣云不即不离,也一路跟入中邸,暗中瞧他一举一动。 观察许久,荣云不禁自忖:依这人举止裁度,俨然便是一贼人,他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来龙门盗窃! 继续旁观,那贼人于中邸诸院寻过许久,忽地腾上屋顶,引颈张望不止。 荣云见状,急忙再伏低了姿态。 远处,贼人环视一圈,目光最终锁定龙门后山方位,但见他身形一转,已是奔入院外松林。 荣云好奇不已,亦一路尾随而去。 暮色时分,松林晦暗异常,饶是如此,那贼人也谨小慎微,尽选林中小道而行。 贼人步履轻健,不消多时,便已奔下南山,折上后山。 跨过云桥,于一旁天池瞅也不瞅一眼,径向极寒冰窟所在山丘潜了过去。 来至山丘林前,那贼人把细哨探,见极寒冰窟门外,不过四人把守,举止愈发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下一刻,坦然走出树后,更直朝那守卫四人迎了上去。 荣云见状当真又惊又疑,心想:这贼人来去龙门如入无人之境,全然不将一众守卫放在眼中,不知是何来历。 如此铤而走险独闯极寒冰窟,所图谋又是什么? 正思量间,那贼人已走出丛林,来至石室一旁。 四下守备甫一瞧见,断然喝道:“来者何人!” 只见石室一旁,那贼人不仅不觉心虚,反似闲庭信步。 理直气壮道:“薛暂有一事让我前来通报你们!” 四人听闻薛暂不由一惊,其中一人道:“不知门主有何吩咐?” 那贼人大摇大摆至四人面前,煞有其事道:“薛暂说……” 四人不觉凑耳细听,贼人猛然出手,大声道:“你们可以去死了!” 声音甫歇,双拳已中二人颅脑,二人反应不及,登时昏死当场。 另外二人憬然惊觉,横枪立戟,嗤嗤攒刺而来。 贼人旋身侧位,枪尖戟刃贴身而过,双手顺势下捺,已是擒住来人武器,右腿乍然横扫,直冲二人面门而去。 二人虽惊不乱,只见一人握戟直身,一人持枪掠地,相错而绕,铁器忽如剪刀一般咬啮而来。 贼人见势不妙,陡然伏身,二器于头顶铛地相撞一起。 迎面处,二人各自抽枪拉戟,环身而转,倏地凌空劈削而下。 贼人一记空心筋斗轻松躲过,双脚连点树干,遽然借力,再朝二人这处反攻而来。 林间呼和有声,铁器铮铮低鸣。 荣云见他三人斗得有来有回,心中既是暗赞贼人身手不俗,又是惊叹二守卫相得益彰。 荣云蓦地一颤,不禁在想:此刻我该去帮谁,身为龙门弟子,理应与守卫协力擒下此贼,可如此以来,自己也便失去了进入极寒冰窟的最佳时机。 进退维谷之际,那贼人忽然双指并拢,内力齐运,真气如箭矢般激射而出。 守卫二人见势不妙,纷纷持枪戟抵挡,但见贼人指气刚猛,甫一接触,枪戟立时折断。 其力减半,击在二人胸腹,犹将那二人打飞两丈来远。 二人各自蜗蜷在地,一时再也不能起身。 荣云见状何其惊悉,心道:这人指法好生熟悉,分明便是前几日龙门村遇合白衣公子的招式,难道眼前此人便是那位白衣公子? 荣云再回想白衣公子索要龙门令一事,心中更有笃定。 自忖:如此说来,反是自己开门揖盗,不知他来龙门所图何事? 贼人见四名守卫横尸就地,心中略有得意,拍了拍手,悠哉悠哉地行去了石门那处。 来至门前,贼人上下打探,开口道:“好厚实的石门!” 正欲伸手去推,但见石门轰然大开,寒气奔涌而出,犹如白浪一般浓重。 寒雾之中,忽地飞来一道人影,贼人见状神色大异,不容细辨,那人影双掌已朝他胸口拍下。 贼人想也不想,双掌反攻而上,四掌相接,啪地一声闷响生起。 贼人连连退却数步,那人影凌空一个筋斗已是平稳落地。 贼人惊疑不置,抬头望向前方,只见寒雾之中,立有一青衣男子,眉宇轩昂,气度不凡。 荣云见状更惊,心道:那石室飞来之人,不正是龙门二公子薛溢才吗,他此刻为何会在极寒冰窟之中? 迎面,薛溢才气定神闲,向那贼人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龙门禁地!” 贼人也是认出此人便是龙门二公子,刚才虽只对掌一招,已然知晓其内力之浑厚。 那贼人更是想道:与之强抗不有上算,且此处更是龙门地盘,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不如逃去得好! 甫一定念,贼人转身便跑。 薛溢才见状直也大跌眼镜,双脚连点,紧追贼人而去。 不消片刻,二人均已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荣云见二人走得突然,待回过神来,已是没了影踪。 他悠悠望向石门那处,心之所向,蠢蠢欲动。 荣云再也按耐不住,遽然起身,几步冲入极寒冰窟。 第70章 惊雷诀 来至石室,腰部以下瞬被雾气笼罩,浓浓烈烈,窥不见地。 荣云先谨慎打探四下虚实,见茫茫之中,并无半分响动。 知是薛溢才走后,里面再无一人,想到这处,便肆无顾忌地走了进去。 初入石门,寒气凛冽难禁,深入其中,更觉寒气大盛,竟比隆冬时节尤苦寒数倍。 荣云欲呵气取暖,怎奈出口成霜,全身颤抖不止。 荣云连忙运气抵挡,内力祭出,体温渐有回复,然仍觉体寒衣薄,刺骨难耐。 无可如何,只得再双手环抱,聊以保暖。 荣云缓缓走过石窟一圈,仅片刻间,已觉行动僵硬。 他咬牙隐忍,待走完整圈,心中已然有了定数。 只见这极寒冰窟高不下三丈,宽不下十丈,其内冰砖挨排,壁面晶莹剔透,八盏长明灯均布摆列,将原本漆黑之洞窟探照得颇为亮堂。 洞内密闭,无风无源,然寒气涌动,如水赴壑,竟能环绕冰砖不散。 再加冰面更有霜雾源源流下,冰窟之寒实有增无减,得过于失。 荣云又在冰砖之间兜转徘徊,近处来瞧,每处冰砖皆有丈许之高,一尺多厚,笔直而立,如若石碣。 转过许久,绕来石窟正中,荣云回身去望,蓦地发现四下冰砖似在隐隐移动! 荣云把细察查,这才发觉并非冰砖移位,乃是寒气涌动而产生了幻觉。 倒是这冰窟中央冰砖见少,相较四周略显空荡。 荣云见恁多冰砖陈列杂而不乱,聚散有密有疏,却不知是何门道。 他双掌分通两厢,气沉丹田,陡然推出,瞬将周遭寒气逼退两丈,形成一偌大圆圈,自此地面也变得清晰可见。 荣云低头瞧去,顿时恍然,只见一偌大太极图案覆及整窟。 原来这冰砖同壁面长明灯一般,皆是依循地面太极八卦图案而列。 荣云不禁起疑,心道:即令冰砖摆放考究,终究不过一处冰窟而已,薛溢才为何会栖身此处?那白衣公子来此冰窟又所为何事?而这冰窟当真有破解自己血灾之法? 正思量间,石室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响,荣云知是有人归来,连忙躲向冰砖后方,略微伏身,匿迹在了地面寒雾之中。 寒雾淹没整身,荣云顿觉肺腑通透,如灌冰水,四肢百骸更有火辣辣的刺痛感,一个不持,颤抖得愈发厉害。 但见异响之处,薛溢才废然而返,双臂一振,已将石门关闭。 荣云见他表情略有嗔怒,知是白衣公子全身而退,心中竟有些庆幸。 薛溢才偈偈驶来冰窟中央,荣云见他相隔自己越来越近,一颗心突突狂跳,连忙屏息凝视,静气敛神,这才没被对方察觉。 薛溢才掠过荣云这处,待至冰窟中央,双手据腿,盘膝下坐,瞬间也隐匿在了寒雾之中。 荣云见状更生疑窦,碍于寒雾浓烈,不能瞧见薛溢才行止。 庶免暴露,又不敢轻举妄动,正无措之际,石窟悠悠飘来一道声响。 “肺朝百脉,天气通于肺,呼脉行三寸,吸脉行三寸,清气结水谷之精而成宗气,宗气辛金,阴积阳重而雷行······” 随声而来,荣云更隐隐瞧见远处浓雾之中有电光疾走,渐渐绘制一盘坐人形轮廓,如若云层之上,滚滚曜电一般刺眼。 荣云心道:原来薛溢才竟在此处修炼功法,难道这极寒冰窟是修炼功法之所在,这又根破除自己血灾又有何干系? 荣云百思不得其解,不远处,薛溢才兀自练得入神,不觉间,已是过了半个时辰。 荣云身处寒雾之中,饶是他运功祛寒,时间一久,也觉四肢僵冷,麻木迟钝。 此刻眉发之上,尽是覆了一层白霜,肤表之上,冰凌若隐若现。 临此困境,荣云顿有启发,心道:难怪薛溢才要在此处修炼功法,这极寒冰窟寒气侵体,惯常处之也需全程运气增温。 如此以来,内力损耗便是洞外数倍,顺理推之,练功也要难过洞外数倍,收益岂不也是洞外数倍! 只是荣云仍有不解,这极寒冰窟与自己血灾之关联。 荣云又是有想:或许那相士所指并非是极寒冰窟,可若如此,那又能是后山何物? 冰窟正中,薛溢才继续念道:“循驭肺腑精雷,上升地仓、巨髎、承泣、晴明,下游期门、腹哀、大横、府舍、冲门、筑宾,左右分走中府、云门、侠白、尺泽,身如百叶纵横枝,千雷如散实聚驰。” 依法诀而练,薛溢才周身电光疏散各处穴道,原本曜曜之辉,此刻逐渐薄弱暗淡,电光越趋越散,雷电更臻于不见。 荣云见状心中有苦,长处寒雾之中,他只觉得四肢已冰冷肿胀。 可低头去瞧,又不见异样,知是血肉受冻而产生了幻觉。 他暗自感慨道:你究竟还要练到何时,这寒雾冰冷难禁,我当真快要冻僵在了这里! 正在这时,薛溢才猛然起身,满脸皆是不信。 只见他不禁不冷,反而额头有汗,荣云一眼便知,眼下薛溢才修炼功法已是到了关键一刻! 薛溢才疑惑道:“不该啊!为何此处口诀竟要这样!” 薛溢才双眉苦索,于冰窟中来回踱步。 喁喁不休道:“此处为何要这样!为何要这样!” “身如百叶纵横枝,千雷如散实聚驰······身如百叶纵横枝,千雷如散实聚驰······身如百叶纵横枝,千雷如散实聚驰······” 薛溢才越念越快,越念越响。 约莫踱了十个来回,骤然止步道:“此处大大的不通!如此修炼下去岂不功亏一篑!” 言念及此,薛溢才心曲大乱,面容也愈发显得狰狞。 浑浑噩噩之际,薛溢才骤然转身,双眼竟显得有些坚毅。 薛溢才道:“此处我如何也思之不通,不如去父亲那里请他示下,以确认惊雷诀是否含有讹误!” 言毕,大步流星地驶去了石门方向,随着轰隆隆一阵闷响,石门开启又再合闭,薛溢才也消失在了冰窟之中。 荣云见状,于寒雾中遽然站起,他双手揉搓不住取暖,可依然冻得双唇发紫,皓齿打颤。 荣云望向薛溢才消失方向,自语道:“他所使便是惊雷诀?这惊雷诀又是什么功法?” 第71章 九宫锁寒 还未思得其中道理,荣云身躯猛然一颤,下一刻,已朝那石门奔了过去。 来至门前,荣云轻推石门,竟叩合得密无丝隙。 荣云心中一凉,再施大力,那石门仍是岿然不动。 荣云顿时心如死灰,没曾想薛溢才匆匆离去,也将这石门反锁。 可其内寒冷无俦,运气抵挡终归一时之计,待内力不逮,必会冻死其中! 荣云虽知身处倒悬,却没显得过于慌乱。 他于石门左右摸探,拟查验石门是否有机括控制,见右手处有一石球,心中不禁一喜。 轻转石球,石门立时传来嗤嗤闷响,可其外好似有坚物反锁,石门耸动几下,便又恢复宁定。 荣云见状一颗心何其绝望,心道:眼下来看,这石门当真自外侧反锁了严实。 荣云不愿坐以待毙,遂起困兽犹斗之意。 只见他双手各自环过半圈,真气游走,黑火瞬间生起,一记转身,朝那石门猛拍而上。 石门轰隆隆闷响连连,冰屑不住剥落,却见其后石门不仅无分毫破损,更无些许错位。 荣云再施数掌,石门仍是动也不动。 荣云神色委顿,寻思:这石门奇厚无比,眼下来看,非蛮力所能击碎,我若继续尝试,无非加速内力殆尽之机,且不如看看有无密道可行。 言念及此,荣云便在冰窟四壁摸寻起来。 把细瞧过,这壁面冰层亦有一米之厚,其后乃是坚硬石壁,运气破壁显是无稽之谈! 环过冰窟一圈,荣云也未察觉有何异样。 倒是两米高处,冰壁相较粗糙,更有打磨痕迹,好似原本刻有什么东西,却不知是何原故给全部抹除。 荣云内力远不如来时浑厚,此刻已双唇酽紫,体敷寒霜。 白雾滚滚袭来,忍不住连打寒颤,更觉神识恍惚,血流受塞,近乎难以自持! 荣云颓然而立,道:“这冰窟再无别处出口,此刻洞外已暮尽夜至,薛溢才必然不会回来,今晚,我当真要冻死这里吗?” 荣云再望洞中罗列之冰砖,一一查视,也无任何异样。 心知冰转只是起到增寒之功效,荣云大失所望,蔑已加矣。 回首间,忽见冰砖之上,寒气滚滚流下,宛如江水般汇入地面寒雾之中,而后再于冰窟内转动不息。 荣云见状不禁好奇,寻思:这冰窟密不透风,寒气为何能旋转不停,难道是有某处出口被我遗漏? 荣云心中一阵激动,随即起身,再向四下搜寻起来。 不过多时,已发现这寒气流动颇有不同寻常之处。 冰窟虽然密闭,然寒气却能闭绕成环,依依带过每一处冰砖,如同雨露均沾一般神奇,自也非风源所能比及。 荣云不解,世上为何会有空穴来风的道理,却在这时又想起地面之八卦图案,心想莫非和八卦图案有关? 荣云环过四下,不解道:“这八卦图案是如何运作以致寒气能旋转不停呢?” 目之所及,不过密密麻麻冰砖而已,可刚才有审,并不见端倪。 荣云一时不知关窍何在,便清点道:“一块、两块、三块、四块……二十块、二十一块、二十二块、二十三块……四十二块、四十三块、四十四块、四十五块。” 一共冰砖四十五块,可荣云依然不解其中门道。 旁睐之余,忽见四下冰砖罗列疏密有度,三五成堆,好似以某种规则摆放在了八卦各处。 荣云憬然惊觉,转身向北,道:“此处乃是坎位,仅放有一块冰砖。” 继而转向西北,道:“乾位却放有六块冰砖。” 再转向冰窟中央,道:“这里则放了五块冰砖。” 荣云双眉紧锁,若有所思,片刻后,方道:“那巽卦方位是否便有四块冰砖?” 转身去望,果见东南方四块巨冰彼此相依,荣云又道:“果然如此,那离卦方位必然便是九块!” 再望南方,冰砖不多不少,恰有九块。 荣云顿觉成竹于胸,口中不住念道:“坤卦两块、震卦三块、兑卦七块、艮卦八块。” 随荣云目光落处,冰砖数目一一应验,荣云亦觉大脑越转越热,渐如鬼使神差一般。 他缓缓转上一圈,道:“震东,兑西,离南,坎北,乾西北,坤西南,艮东北,巽东南。” 再转一圈,又道:“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中五,乾六,兑七,艮八,离九。” 荣云停下身位,却觉眼前依然呼呼旋转不停,脑壳更隐隐有刺痛泛起。 荣云紧抓头发,面状痛苦,脱口而出道:“这是九宫锁寒阵!” “九宫锁寒阵由八卦演化而来,所为九宫乃是八卦八位,再加中央一位而成九宫。” “各宫冰砖数量看似无序,实则纵横相加皆为十五,这也便是九宫锁寒阵精妙之处!” 荣云犹如灵魂出窍,更似妙思天来。 念念有辞道:“难怪这冰窟寒气久积不散,四下无风也可源源而转,全是倚重九宫锁寒大阵之威力。” “八卦方位依坤、震、离、兑、乾、巽、坎、艮方向而旋转,寒风也由此方向而生,如此循环往复,增而不减,这便是极寒冰窟之奥秘所在!” 荣云虽得看破此间奥妙,却不觉丝毫欣喜,心中只在不住思索:我为何会懂得九宫锁寒阵法?又是何地何时习得?龙门各处为何总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正在思量,抬眼之际,荣云剑眉蓦地轩起。 大声道:“不对!” 荣云再望坎位方向,断然道:“这阵法摆得不对!” 荣云径直走来坎位这处,伸手触在冰砖之上,如观摩书丹一般,轻轻叩击,冰面沉闷厚实。 荣云缓缓绕来背面,道:“坎位在北,如四时在冬,乃是八卦主寒之位。” “然因其上应北极星之故,得来天数为‘一’,这本是无可厚非,可到了九宫锁寒阵中却大异其趣。” “九宫锁寒阵本为生寒,主寒之位尤为重要,可坎位数字却最为薄弱,如此寒气必然不能蕃滋,阴气必然不能隆盛。” “是以九宫锁寒阵创始者便巧做改动,加大坎位冰砖体积,如此一来,既能巩固主寒之位,又能使数字对应天罡,可谓化腐朽为神奇之举。” 荣云又望向兑位,悠悠叹道:“错了!这里也错了!九宫锁寒阵有云:‘坎旺冬,兑旺秋,冬秋则寒益,坎兑则生冰,兑七迎北斗,坎一北极星!’” “若说坎位为九宫锁寒阵之根本,那兑位便为九宫锁寒阵之肱骨,乃是辅寒之位,其重要性亦不言而喻,是以九宫锁寒阵另一处玄机,便在此兑位之上。” “坎位兑位相辅相成,主次分明,其数字分别对应‘一’与‘七’,北天之上,唯有北斗七星与北极星可应此序。” “是以创阵之人又巧改兑位布置,七块冰砖恰成北斗七星之状,勺心指向便是坎位一冰,因此,九宫锁寒阵得以诞生。” “可这极寒冰窟中的九宫锁寒阵法,不仅坎位薄弱,且和兑位勺心对之不上。” “我虽不知这阵法是门中何人布置,但他既懂此阵法,又岂会不知关键所在。” 荣云边走边说,言毕已是来至兑位七块冰砖一旁,顺勺心而望,正对冰窟一面石壁。 荣云神色一振,道:“莫非……” 想着已不由自主地奔去了坎位那块冰砖。 第72章 别有洞天 荣云双手施为,奋力转动冰砖,却是冰砖早与地面冻为一体,如何也转之不动。 荣云怅然若失,此刻他冰窟待过恁久,内力损耗严重,肤表尽已罩了一层寒霜,四肢也早已没了知觉,双眼更时不时会模糊一下,只怕再过不久,便会冻僵就地。 荣云神色迷离,悠悠望向面前冰砖,不禁陷入沉思。 心道:这冰砖既非暗道机关,又为何故意布错? 转向一旁,乍眼去瞧,眉头再是拧起。 只见冰窟之中,荣云时而打量跟前冰砖,时而打量他处冰砖,如着魔一般反复无常。 下一刻,忽又伸手在冰面敲击不停,而后再跑去别处,依依敲打路过之冰砖。 如此过了许久,荣云兜回坎位这处。 心思缜密道:“极寒冰窟一共冰砖四十五块,唯独这块颜色略显深沉,敲击起来声色也颇为沉闷,显是比其余各处都要厚重。” “必是冰砖后人所添,而非布阵之人所为,相较他处见晚,消融得慢了几分。” 荣云不解道:“可后人为何要在此处新添一块冰砖呢?这坎位原先所放究竟是何物?又是如何与兑位勺心呼应的呢?” 言念及此,荣云灵光一闪,忽如茅塞顿开,径向坎位后方石壁走了过去。 来至壁前,荣云伏身细看,却是壁面附有一米厚冰,厚冰并无异常,至于其后石壁,白茫茫之下不能瞧出详细。 荣云折去一旁,取来壁面一盏长明灯,再于冰壁之上打探不止。 昏黄灯光将冰壁折射得晶莹剔透,其后石壁隐约可见轮廓,却是依然不能瞧得清楚。 荣云缓缓挪动光源,但见一束光晕于冰后壁面慢慢游走,下一刻,一道寒光倏然射入荣云眼中。 荣云神色大振,惊喜道:“折光处,必然为密室开关!” “我当真愚笨,坎位冰砖与兑位勺心不应,只道坎位冰砖便是可移动之机关,却不曾想,兑位勺心所对石壁另藏蹊跷!” 荣云只觉所有疑云应势而解,笃定道:“通了!如此便全通了!” 荣云走来坎位冰砖一旁,道:“原来这位置原先并无冰砖摆放,坎位真正所应主寒之位乃是石壁之后的密室。” “我虽不知密室何样,但其寒冷定强过冰砖数倍,如此既是应了天数一,又不显得薄弱。” “龙门后人于九宫锁寒阵一知半解,更不知其精妙所在,还道坎位缺少冰砖,便自作聪明地加上一块,岂止如此乃狗尾续貂,愚蠢可笑之举!” “好在此举未伤及主寒之位根本,否则当真求全有毁,成了龙门千古罪人!” 荣云只觉得思绪如涌,心潮澎湃,往日里他不喜言谈,今日却好像将下半年中的话语全讲了出来,便连荣云自己也有不信。 寒雾阵阵袭来,荣云不禁一个激灵,寻思:我被困冰窟已有两个时辰之久,当真要坚挺不住。 那密室乃主寒之位,阴冷更胜此处冰窟,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进去瞧个究竟! 甫一定念,荣云再持灯走来冰壁一旁,只见他先确定反光位置,而后将长灯置放于地,双手施为,俨然便要动手。 荣云五指曲张,热气竟难以凝聚手臂,他此刻虽大脑迟钝,然也知晓,必然是冰窟寒气久侵所致。 荣云咬牙隐忍,只得再加大真气运行,不消片刻,渐觉手臂筋脉各处隐隐有热气传出,好似结冰之河徐得水源流通。 荣云再运气片刻,哄地一声闷响,黑火终于燃起在了掌心。 荣云五指收缩,黑火越缩越小,越聚越盛,而后朝起跟前冰壁便探了上去。 坚冰遇火,嗤地一声爆鸣,瞬间蒸发成汽,四窜而开,其下更有清水流出,落地成冰。 随蒸汽喷张不停,清水亦滴落有声,身前冰壁竟化开一拳头大小孔洞。 荣云移步向前,掌心黑火更向孔洞深处送了进去。 孔洞越融越深,荣云不觉间也满额大汗,内力不逮之际,呼吸愈发显得急促。 又过片刻,荣云整只手臂尽也探入冰洞之中,待至腋下时分,一米冰壁终得穿透。 荣云心中一喜,不禁长长舒了口气。 荣云抽回手臂,取长灯观向洞中,果见石壁之上嵌有一银亮圆球。 荣云不再迟疑,伸手握住圆球,轻轻摁压,那圆球竟慢慢陷入了石面。 随圆球凹下,墙体立时传来锵锵闷响,石壁之中,仿佛有机轮转动一般。 荣云见势,连忙退出数步,只听闷响愈发沉重,期间更有冰屑震落。 机轮再转片刻,身前壁面咚地一声颤响,而后竟向内中慢慢凹陷了进去。 荣云抬眼去望,只见凹陷处竟有两米见高,形成一门扇轮廓。 冰壁连带石壁凹陷不停,待得三米有深,机轮再转,将石门移向一旁,自此密室入口得以呈现。 荣云正欲上前细看,忽见入口处寒气奔涌而出,侵在肤表,如似刀割,直比冰窟寒气还要凛冽。 荣云不由得退却半步,心中一横,反举步迈入了洞中。 来至密室,寒气竟能没及胸口,呼吸之余,直往肺腑钻去,好似吸入尖针无数,万般疼痛,极不受用。 荣云唯有再运内力,这才得以立足。 他高举手中长灯,将密室四下打得通亮。 荣云环身去看,见这密室空间狭小,宽高仅有三丈,壁面如室外冰窟一般,同样有厚冰附着。 荣云心中绝望,内力不持之际,头脑一晕,直向一旁栽了下去。 好在密室逼仄,退出几步,便搀扶在了冰壁之上。 荣云无奈道:“这密室狭小,一眼便能瞧个清楚,又哪里会有出洞密道,眼下来看,我也不过从冰窟一处,行去了另一处而已。” 荣云摸墙前行,却在这时,忽觉壁面凹糙不平,忙掌灯来看,只见这密室四周,冰壁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荣云一时怠忽,竟没有察觉。 荣云选起一面冰壁,依字念道:“咽喉者,水谷之道也。喉咙者,气之所以上下者也。会厌者,音声之门户也。口唇者,音声之扇也。舌者,音声之机也。悬雍垂者,音声之关也。颃颡者,分气之所泄也。横谷者,神气所使,主发舌者也······” 荣云读来尤觉晦涩,实不知书了些什么。 继续道:“足之少阴,上系于舌,络于横骨,终于会厌。两泻其血脉,浊气乃辟,会厌之脉,上络于任脉,取之天突,其厌乃发也······” 荣云念完一壁,再转向旁边一壁,忽见壁顶之上竟刻有几个大字。 脱口而出道:“龙波音功外经!” 第73章 密室残经 薛溢才这处,行上南山,径向中邸震龙阁而去。 来至阁前,天色已有见黑,阁内也及时亮起了灯光。 薛溢才知父亲必在其中,上前叩响门扉,道:“父亲,溢才有事求见!” 阁中一人回道:“才儿进来吧!” 薛溢才闻声,推门便走了进去,却是中堂空空,不见人影。 薛溢才转向阳台,见父亲当灯独立,怀中沙沙有声。 薛溢才走至父亲跟旁,见其正在忙活手中石球,只是此刻所持并非先前刻刀,而是改成了一柄锉刀。 随他刀刀落下,球面沙沙细响,而原本栩栩之万马奔腾雕塑,被逐渐磨去棱角。 薛溢才见怪不怪,心道:自记事时起,父亲便有了这等癖好,先要于石球之上雕刻万马奔腾图,而后再用锉刀磨平,磨平之后又继续雕刻。 如此反复,不有穷尽,待将石球刻废,另取头颅大小石球继续雕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己早已不记得父亲曾刻废多少石球,只知父亲手法愈发炉火纯青,石球小至樱桃模样,竟也能于其上雕刻奔腾万马,且个个精彩,神态毕肖。 可如此反复,终归煎水作冰,徒劳无获,薛溢才不解,每每询问,父亲只片言带过,时至今日,他如何能不习以为常。 薛暂并不回头,道:“才儿,这么晚了,你可有什么事啊?” 薛溢才开门见山道:“孩儿近几日于极寒冰窟苦练惊雷诀,虽有进益,然亦有疑难,随功法入深,疑难更多,修炼停滞不前,因此前来请教父亲,以排解心中疑问。” 薛暂略有关切,道:“才儿有何疑问,不妨说来听听。” 薛溢才道:“惊雷诀第七式有云:‘循驭肺腑精雷,上升地仓、巨髎、承泣、晴明,下游期门、腹哀、大横、府舍、冲门、筑宾,左右分走中府、云门、侠白、尺泽,身如百叶纵横枝,千雷如散实聚驰。’” “前六式尽要凝真气于肺腑而成雷,为何到了此处却要将肺腑真气驱散全身各处穴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前后抵牾,互相矛盾。” “且真气驱散,雷威自然溃于无形,如此又该如何克敌制胜,孩儿愚笨,还请父亲指点迷津!” 薛暂见他言之凿凿,立论煌煌,于秘诀要义更能前后贯通,举其相悖,不禁面有欣慰。 道:“才儿修炼力求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担大任者,克当如此。” 薛溢才甘之如饴,道:“孩儿鲁钝,唯能以勤补拙,更知身负重任,修炼当见微见细,不然,岂不辜负父亲一片苦心!” 薛暂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石球,起身道:“这惊雷诀第七式与前六式截然不同,所达造诣也非前六式能及,便是当初,我也费了不少心机。” 薛暂边走边说,来至阳台一旁,伸手摘下悬空之鸟笼,又转向中堂而去。 却是笼中鸟儿叽叽喳喳,上下惊窜。 薛暂继续道:“惊雷诀第七式叫作‘百页千雷’,一如它名字一般,要将四肢百骸灌满雷电,电盈百穴,煌煌可与天雷争威!” 薛溢才道:“父亲是说,惊雷诀并无讹误,不过是溢才不得其法而已?” 薛暂道:“没错,是你还未开悟其中关窍!” 薛溢才道:“可将内力驱散身体何处,分而减之,层层溃尽,哪里还有威力可言?” 薛暂走至堂中,将鸟笼放于桌面,笼中鸟儿再啼鸣几声,终缓缓归于平静。 薛暂意味深长道:“胃者乃为谷水之海,汇盛内力,犹如湖泊,然湖泊有极,所纳有限,一旦盈满,任你再如何苦练也难辟新境!” “若将湖泊之水分而储之,一切便可迎刃而解,须知河川百处,不下湖流一泊,此一招百页千雷则分谷水之力而至全身各处,犹如海散百川,川海同储,一发而动,蓄力齐出,岂是前六式可敌!” 薛溢才茅塞顿开,再回想自己修炼过程,不禁又起疑惑。 道:“父亲所言标新立异,令溢才醍醐灌顶,如此来看,惊雷诀第七式果然不凡,乃是孩儿目光短浅,不能领悟其中要义,可是……” 薛暂道:“可是什么。” 薛溢才道:“可是孩儿修炼起来,为何不见成效?” 薛暂望向薛溢才,浅浅笑道:“湖泊尚且不满,分作百川,岂有不溃散之理。” 薛溢才神色一振,下一刻不禁垂下头去。 无地自容道:“原来是孩儿才疏学浅所致,惭愧!惭愧!” 薛暂道:“吾儿不必如此,你短短数日已能进益这般,可见确实下了一番苦功,又何来惭愧一说。” 听闻这话,薛溢才心中更喜。 心道:自深山归来,父亲于我大有改观,那一行,当真意义深远啊! 薛暂继续道:“只是修炼讲究循序渐进,若操之过急,便有走火入魔之风险,才儿谨记才是。” 薛溢才郑重道:“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薛暂望向笼中鸟儿,频频唿哨挑逗,那鸟儿见状,跳动得愈发雀跃起来。 薛溢才望向一旁父亲,面色纠结,若有所思。 薛暂明察秋毫,道:“才儿,你可还有心事?” 薛溢才听闻这话不禁一怔,举目望向父亲,一时不知如何砌辞。 薛暂道:“有就说出来嘛!” 薛溢才心中一横,道:“父亲,有一事一直萦绕孩儿心中不散,深山一行,更令我深有感触!” 薛暂道:“是何事?” 薛溢才道:“父亲,孩儿不解,十年前您履新龙门门主一职,可刚刚上任,却为何要下令抹除极寒冰窟冰壁所刻《龙波音功》秘笈。” “众所周知,龙波音功乃是龙门前任门主之绝学,更是天下武功之翘楚,音之所发如龙啸九天,便是世间憾种灵兽,也不能于此威能之下清醒。” “父亲倘若习此功法,岂不如虎添翼一般,为何却要命人抹除!” 此言一出,薛暂也始料未及,斟酌之余,震龙阁尤显静寂,唯有笼中鸟儿啼鸣婉转,萦绕不散。 薛暂又沉默片刻,道:“上次回来,只怕你已有此疑问了吧。” 薛溢才如实回道:“孩儿这点心思果然瞒不过父亲!” 第74章 难言之隐 薛暂道:“才儿你有所不知啊,龙波音功虽可算得上武林上乘绝学,然共分有内外两部。” “分别为《龙波音功心经》和《龙波音功外经》,心经主修吸纳心法,外经主修咽喉施展关窍,二者缺一不可成也。” 薛溢才心道:父亲此话不假,当年极寒冰窟壁面所刻秘笈,其名确实为《龙波音功心经》。 殊不知,竟还有一本《龙波音功外经》与之对应,且互为表里,原来父亲抹除刻文乃是因为秘笈有所残缺,不能练就龙波音功。 转念一想,薛溢才又觉事有蹊跷,道:“那为何极寒冰窟只刻有《龙波音功心经》,却不见《龙波音功外经》?” 薛暂亦有不解,道:“此事为父也无从得知。” 薛溢才又道:“即便如父亲所言,龙波音功分有内外两部,缺一而不能练就神功,可毕竟聊胜于无,父亲何不留下《龙波音功心经》,日后再寻外经便是。” 听闻这话,薛暂面色凝重,但见他目光深邃,缓缓转向一旁鸟笼,食指探入其中,频作挑逗之状。 笼中鸟儿心有惊悸,立时跃去一旁,薛暂唿哨唤之,食指再朝鸟儿探去。 薛溢才不解父亲此举何意,只在桌边默默观看。 但见笼中,鸟儿见食指越逼越近,鸟喙一挺,已啄在薛暂食指之上。 薛暂忙撤回食指,双眼却紧盯鸟儿不放。 薛溢才正欲上前,只见薛暂食指陡然发力,嗤地一道细电生出,瞬间将那鸟儿焚作了焦灰。 薛溢才面有惊悉,实不知父亲竟会对那鸟儿下手。 薛暂道:“才儿,你可知我为何要杀它?” 薛溢才不知父亲何意,只是回道:“因为这鸟儿啄伤了父亲。” 薛暂道:“身为畜类,却不能识得其主,屈意奉承尚且不会,批逆龙鳞死不足惜!” 薛溢才再嗅那阵阵焦臭,也觉父亲言之在理,这鸟儿如此野性难驯,不如杀了再续新宠。 薛溢才道:“孩儿明日便去山下,为父亲寻几只绣眼回来。” 薛暂道:“无妨,为父只是让你明达此中道理。” 薛溢才心有疑窦,寻思:自己明明在问龙波音功一事,父亲为何避而不言,且又拿笼中之鸟设喻,可是想传达什么? 薛暂讳莫如深道:“才儿,你如今尚且年幼,龙门有许多事情我却不能向你交代清楚,或许说,时机还不够成熟。” “这龙波音功一事你莫要继续深究,只需谨记,日后即令你寻到龙波音功秘笈也万万修炼不得,否则便如这鸟儿一般,有不测之险降临!” 薛溢才听后当真又惊又疑,心想:父亲拿我比作笼中鸟儿究竟是何寓意?修炼龙波音功为何会有不测之险? 父亲明明身为龙门门主,世人也要敬他三分薄面,为何还会有难言之隐?他究竟在忌惮什么? 薛暂自也瞧出薛溢才神思不属,道:“才儿不必焦虑,你只需凛遵父亲教言,日后自可相安无事。” 薛溢才心道:相安无事?父亲所指是与谁相安? 可父亲有言在先,薛溢才自不能继续深问。 只得回道:“孩儿今后决计不提此事!” 薛暂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你也早些回去吧!” 薛溢才回了声是,转身退出震龙阁。 行于回廊,心中反复思量与父亲交谈,虽不明就里,可仍觉后脊生凉。 薛溢才无奈道:“龙波音功,你究竟有何秘密!” 言毕,身影已是消失在了回廊之中。 荣云这处,仍紧盯密室壁面出神。 自语道:“这武功叫做《龙波音功外经》,可是还有内经与之呼应?” 言念及此,又是望向第三面冰壁,睁眼细看,不禁神色大异。 只见这面冰壁文字刻有一半便戛然而止,好似已到了终章,却是壁面空白处,歪歪斜斜地刻了许多‘热’字。 荣云凑近来看,更见每个热字之上都伴有挠痕,犹如猫抓一般显眼。 荣云道:“这挠狠见宽,并非猫兽留下,乃是人为所致,可这密室酷冷难耐,自己运力尚抵御不得,这人为何又如同火蒸炭焙一般煎熬?” 荣云再转向第四面冰壁,其上依然挠痕遍布,热字堆叠,可见密室之人先前必然经历过非同寻常的折磨。 荣云寻思:极寒冰窟非一般人能进,这间密室生得更是隐蔽,知晓者盖门主一类。 可坎位冰砖乃为新增,可见是现任门主不懂这密室存在而自作聪明,难道这抓痕是上任门主所留? 若真如此,他又在这密室中经历了什么,为何深处冰窟,不仅不觉寒冷,反倒热得难以禁受? 荣云思量片刻便即作罢,心想这许多秘密恐怕现任门主也是不知,自己一外人,又何须枉费心思。 荣云再是转向那刻满秘笈的冰壁,随之念道:“喉咙何也?曰:喉咙似龙,故称喉咙,是可谓拟发龙音。少阴君火,龙火也,少阳相火,雷火也。” “阴不足以济阳,阳无所附丽,一旦龙雷飞空直上。壮水之主,以制阳光,海底龙潜,雷霆顿息矣。悬雍展扼,颈阔肌张,中气涨溢,瞬息乍放,浑如龙吟,是谓龙波音功!” 秘笈高深,荣云渐入精妙之处,竟沉醉得无法自拔。 待将几面冰壁全部诵过,已是过了半个时辰之久。 荣云回过神来,全身已被厚厚的冰霜所附着,欲挣动四肢,却如作茧自缚,一时不能得售。 荣云双眼昏花,周身不能自控,残留之神识不禁在想:我可是已经冻僵在了这里,我当真要死在了这里? 荣云心有不甘,他知自己内力见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孤注一掷。 想到这处,荣云心中一热,毅力加持,双眼转动,再将密室左右打量。 擘肌分理道:外处来看,这面山丘也不过十五丈长,冰窟十丈有深,石壁便有五丈之厚,自己蛮力攻之不破。 可这处密室又向内延伸三丈,再减石门厚度,便是说,密室石壁已不及一丈,自己全力击之,兴许有逃生可能! 甫一定念,荣云情绪愈发激动,当真如握救命稻草一般,他被寒气冻得行将就木,现下急欲离开此处。 荣云不再迟疑,遂运九离神火,退去周身冰霜,待四肢可以动弹,缓缓来至墙角。 荣云直面密室向深处冰壁,神色愈发显得坚毅。 他双拳握紧,四肢僵硬不灵,知不能再拖延耗时,眉头一皱,立起鱼死网破之意。 第75章 镌骨铭心 荣云当机立断,内力俱数祭出,尽向双臂筋脉凝结而去。 密室之中,唯闻轰地一声闷响,黑火遽起,狰狞可怖,虽比常时弱去不少,然膨胀之热气,也将密室寒雾搅动得斡旋盘环。 荣云一声叱咤,左拳直攻而上,一米冰壁瞬间破裂。 荣云乘势再攻,双拳合握推出,穿过冰壁,狠狠撞于其后石壁之上。 石壁嘭地一声碎裂开来,荣云顿觉身前有热气流动,吹拂在脸,令他清醒许多。 寒气汩汩涌出,热气不断涌入,密室臻于可见。 荣云低头瞧去,身前石壁已被自己击出半米豁口,其外月色当头,夜深人静。 荣云承来长灯,刚出洞口,顿觉山风清新,呼呼吹面,整个人也神清气爽许多,缓过片刻,身体回温,得以正常。 荣云正欲迈步向前,却是脚下蓦地一空,险些摔了下去。 持灯照去,整个人也吓得胆战心惊。 只见身前一尺处,俨然便是一道悬崖,其下不知通往何处,想来定是星瀑贯通之处。 荣云驻依身后石壁,左右来看,才知自己所处不过山丘与悬崖之间一人见宽的石台,一不留神便有粉身碎骨之危险。 荣云喘息许久,内力稍有回复,再回头望那山丘破洞,此刻寒气仍泄漏不止。 庶免后人察觉,荣云复又钻入密室,用冰屑将密室开关填堵,再入密室,将石门恢复原位,最后自豁口钻出,搬来几块巨石掩护。 只是封闭不实,其内寒气流失,不消几日,密室冰壁必然消融殆尽,到得那时,壁面所刻《龙波音功外经》也便无迹可循。 待一切收拾停妥,荣云不再逗留,几步跃上山丘,而后一路直朝左邸住处而去。 回至己屋,荣云因内力消耗过多,再加半日不曾进食,当真饿得难受。 旁睐之际,忽见桌上摆有饭菜,二话不说,抓起便吃了起来。 饭菜入口,不仅唇齿留香,更觉甘旨肥浓。 荣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竟是今日小玉所送饭菜。 正所谓饥不择食,荣云此刻胃酸难禁,薛溢香之盛意他虽不愿接受,可这桌饭菜又曾得罪了谁。 心想只要自己矢志不移,吃了又能如何。 想到这处,荣云便又大快朵颐起来,只片刻间,一桌饭菜已被他吃了个干净。 酒足饭饱,荣云折至床榻休息,岂止方一躺下,四肢再也不受控制,如被床板牢牢吸附,经日疲累得以消遣,然思绪仍活跃清醒。 荣云再回想极寒冰窟遭遇,不觉间心跳加速,冰窟一行,当真死里逃生。 更令荣云念念不忘的是,自己为何会懂得九宫锁寒阵法?又为何对龙门各处似曾相识? 若如白衣公子所言,自己师承黑火神君,是魔教天火恶逆,又为何会对五门正宗之龙门了如指掌? 还有密室所刻武功秘笈,究竟有何用途,自己全篇读过,只觉得晦涩难懂。 难道要参悟此门功法,须有龙波音功另外一部方可?这又跟破除自己血灾有何关联? 荣云情不能自已,思至夜半也未入眠。 寅夜时分,乏得意识模糊,这才缓缓睡了过去。 只觉刚睡不久,便有人在门外唤道:“荣云公子在吗?” 荣云睁眼来看,竟见已至正午时分。 这时,门外再是唤道:“荣云公子在吗?” 荣云立时辨出,唤者正是薛溢香。 推门而出,果见不远处月门,一粉裙女子面容堆笑,盈盈张望。 荣云稍整仪容,上前道:“大小姐忽然驾临寒舍,可是有何事情?” 说着再向薛溢香身后望去,不见丫鬟小玉。 不知为何,荣云竟暗暗松了口气,好似对那女子颇为忌惮一般。 薛溢香亲见荣云,更笑靥如花,饱含爱意道:“我忽是想起,荣云公子刚入龙门,于南山上下必然不尽熟悉,不知公子今日是否闲暇,薛溢香愿尽地主之谊,带公子四下见识一番可好?” 荣云见她亲临相邀,且举止毫无骄矜,一时不知如何拒却,便点头应允了下来。 薛溢香见荣云俯允,心中不胜欣喜。 只见她双手负背,举止娴雅,莲莲来至荣云跟前,柔声道:“溢香昨日曾言,龙门五景美不胜收。” “天池月莲时令所限,公子无福消受,龙门大殿、鱼跃龙门、云桥星瀑公子必然已有领略,今日我不如带公子去看看仙人抚筝可好。” 荣云彬彬回道:“如此有劳大小姐了。” 薛溢香敛衽作礼,道:“公子且随我来!” 言毕,已向月门之外行去。 荣云一路跟随,二人行出左邸,来至大殿前方广场,其上流云拂动,各人衣襟飘展,潇洒如世外仙人一般! 薛溢香来至广场尽头,而后再循石阶行去了山下,荣云不知仙人抚筝何在,只得乖乖随在薛溢香身后。 二人行出不远,薛溢香放缓脚步,与荣云并行前进。 关切问道:“荣云公子在我龙门可住得习惯,饭菜又是否合宜?” 荣云客套道:“荣云本一介草莽,克当入得龙门,已觉眼界大开,起居伙食相比从前更有天壤之别,哪里还有奢望。” 薛溢香所言饭菜本为描补昨日送餐一事,岂知荣云反应迟钝,竟没懂得其中深意。 薛溢香并不觉得失落,反是问道:“哦?不知荣云公子家居何方?” 荣云听闻家之一词不禁心有感触,这话常人听来自无不惯,却是他荣云,如若漂泊之蓬草,无根无祖,无依无靠,何谈家居何处。 荣云只得道:“我来自龙门七十里外一处山村,得与世隔绝之不便,起居伙食甚是拮据,岂能及龙门之一停。” 薛溢香听闻这话,明眸善睐,如荡清波。 不禁道:“我夙闻与世隔绝处,常有世外桃源之风貌,返璞归真之民风,荣云公子住处是否也是这样!” 荣云望向一旁薛溢香,见她双瞳剪水,楚楚动人,憧憬之神色更令荣云心中生暖。 荣云望向天际,悠悠然道:“那里春日百草权舆,夏日山揽云翳,秋日枫红遍野,冬日雪盖苍穹,确实如世外桃源一般。” 荣云每说一景,心中皆是忆起了曦瑶。 山中待过整年,曦瑶也伴着自己领略了四时风采,这他如何不镌骨铭心! 第76章 心之所向 薛溢香听闻荣云所述,如斟杨枝甘露,如品檀栾香茗,不觉间竟是神游物外。 薛溢香脱口赞道:“好美!” 荣云闻言,心神蓦地一颤。 自忖:这话不正是自己与曦瑶初上山之时所说吗! 原来,面对山中佳景,不止是自己有此一叹,可她又怎知,另有一人之美胜过那山中风景数倍! 薛溢香面含深情,脉脉言道:“我不如你,十年前,父亲接任龙门门主一职,虽我出身显赫,然碍于身份之不便,未能踏足村外世界半步。” “除却龙门五景,我见过的便只有那扰攘的闹市,世外桃源是何模样,山村民风是何体验,我却只能从他人口中得知,内心当真憧憬得紧。” “有时不禁在想,我若能幻化成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该有多好,必然不会有困在这里的许多烦恼!” 言毕,仰望天际而双眼含光。 荣云心中一紧,殊不知,于外人眼中,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龙门大小姐,竟有着如此感伤一面。 无身份悬殊之念,荣云自也觉得同她隔阂拉近不少。 安慰道:“可凡事有好有坏,一如忠孝不能两全。” “街边乞丐,天为盖,地为舆,四海为家而潇洒无拘,然亦有饔飧不继之忧,风霜雨雪之患。” “大家闺秀,金作饰,玉作床,钟鸣鼎食而婢女环侍,然亦有繁文缛节之锢,步履维艰之难,若易地而处,也不得十全称心。” 薛溢香听闻这番机杼,忧思渐遣,爱慕之意更盛。 昨日邂逅,她还道荣云寡言少语,不解风情,今日来看,竟也有温柔体贴一面! 薛溢香道:“多谢公子设喻开导!” 荣云见状不禁一怔,再回想刚才吐属,也不信出自己口。 荣云道:“大小姐客气了。” 薛溢香话锋一转,忽而道:“假以时日,若溢香得来良机,荣云公子肯否愿带我去贵乡一览大好风光,体验那淳朴民风。” 荣云神色一振,不知为何,他竟想起了曦瑶。 每每听斗金描述龙门村镇景象,曦瑶心中总有万分向往,而薛溢香却恰恰与之相反,尽想离开此处,去那天高地远的世外。 荣云回头望向薛溢香,见她点漆双眼紧盯自己不放,其中满是期许,炽热的令人难以直视。 荣云心有不忍,欲作应允,下一刻,忽又想起二人身份之悬殊,情意之不便,竟显得迟疑了起来。 薛溢香心眼明亮,已是有所察觉,只见她双眼蓦地暗淡下去,万般苦涩涌向心头。 薛溢香佯装微笑道:“我同你说笑呢,父亲又岂会容我离去。” 听闻这话,荣云顿时松了口气。 只是他不知,此时此刻,薛溢香心中却如刀斫剑刺一般难受! 薛溢香道:“溢香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公子能否答应。” 荣云心中再是一紧,竟不敢与之对视。 只道:“大小姐客气了,不知是何事?” 薛溢香道:“公子一口一个大小姐,喊得我浑身难受,不如唤我溢香吧。” 荣云忙道:“不妥!不妥!小姐贵介为龙门千金,而荣云不过龙门一普通白衣,怎可直呼小姐姓名!” 薛溢香道:“公子不必在意,于我听来,却比大小姐受落得多。” 荣云道:“可如此毕竟失礼,不如我喊你溢香小姐如何?” 薛溢香道:“如此也胜过大小姐称谓,那荣云公子以后便喊我溢香小姐吧!”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是来到南山半腰,薛溢香后知后觉,连忙叫停荣云。 道:“公子且慢,溢香一时疏忽,竟带公子走过了。” 荣云道:“那仙人抚筝在山中何处?” 薛溢香伸手指向山南,悠悠道:“仙人抚筝所指乃是南山之南凤仪亭一景,便在那处!” 荣云顺眼望去,只见山南一面桃李冲天,花锦如簇,红浥堆叠,缤纷浩瀚,目之所及不露寸土,俨然是一片桃李堆砌而成的山峰! 荣云神驰目眩,心有所撼。 薛溢香转身道:“公子,差幸咱们走过不远,回行片刻便即能到。” 言毕,已循石阶走去了来处。 荣云亦紧随其后,约莫踏过百十来阶,南首忽又延伸出一条窄小石路,淹没于洋洋花海之中。 薛溢香盈盈躬身,迎那花海窄缝走了进去,抬手间,惊落花瓣无数,随风拂向山下,宛似冰绡单薄,更如晚霞轻盈。 荣云见状更不迟疑,也紧随薛溢香迈入了花径之中。 二人行走一路,见脚下石径落英深厚,一脚下去,鞋底也有淡香残留。 待翼翼行过百米,石径一转,终止于桃李深处。 举目细看,芳艳中隐约露有一角飞檐,再近几步,飞檐延展为八角小亭,上书‘凤仪亭’三字。 荣云初见此亭心中酸楚无限,忧思涌来,大有热泪盈眶之意。 只是荣云不知,他所思何人,所忆又是何景? 来至亭前,一黄衣女子立时迎了出来。 荣云睁眼去看,不禁一惊,此人正是薛溢香婢女小玉,没曾想,她竟候在此处。 小玉瞅也不瞅荣云一眼,径直走来薛溢香跟前,道:“小姐,你可让我好等。” 薛溢香道:“我同荣云公子一时聊的投入,竟是错过了小路,是以略晚了几分。” 小玉瞥了眼一旁荣云,阴阳怪气道:“荣云公子肯赏脸前来,小玉可要代我家小姐说声谢谢了!” 荣云听她说话古怪,猜想定是昨日之事仍让她耿耿于怀,却也不知如何置答。 薛溢香不明所以,道:“荣云公子且随我来。” 说着已是走入了凤仪亭中,庶免不快,荣云也随薛溢香走了进去,小玉一声冷哼,也相偕小姐跟入了亭中。 小亭古拙,设有一圈美人靠,内中仅摆有石桌石凳一台。 荣云低眼看去,竟见石桌之上还置有一张古筝,心想必是小玉提前携来。 薛溢香道:“荣云公子可通音律?” 荣云道:“在下于音律一窍不通。” 薛溢香娓娓道来:“古语有云:箫韶九成,凤凰来仪。雅之至高者,于音于律,皆若天籁而不染俗尘,凤仪亭一名也正由此而来。” 薛溢香伸手指向亭前,道:“公子请看那里!” 第77章 仙人抚筝 荣云顺眼望去,只见亭前桃李争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直通南山山脚太湖而去。 花挹绿波,风清白云,飘渺间如身处天阙,恍惚间而不知今昔何年。 薛溢香继续道:“只因凤仪亭深处南山半腰,春夏之际有花团拥簇,秋冬之时有云翳遮拦。” “亭中抚筝,山下往往不见真容,却又可闻弦音袅袅落天而下,久而久之,仙人抚筝一说广为流传,龙门‘仙人抚筝’一景便指这里!” 荣云恍然大悟,道:“初识龙门已觉大撼,细听溢香小姐详说,仍有惊喜之处。” 薛溢香走来亭中石凳落座,转向荣云,半带羞涩地道:“凤仪亭必有弦音方能益彰其美,荣云公子还请一旁落座,这厢献丑了!” 荣云于一旁美人靠坐下,小玉则静立薛溢香之后。 但见亭中,薛溢香玉面含春,双眼闭合,清风过亭,花香馥郁,薛溢香微微来嗅,而后缓缓开眼。 她十指轻柔,如若无骨,翘指拨下,铮地一声弦音涤荡开去,亭外花枝竟也随之轻轻摇颤,零星落花轻飘飘如冬雪一般。 薛溢香双手分走,十指连弹,南山之南,雅音渐起,意境超然。 荣云闭目拜聆,只觉音色妩媚,绵柔不尽,如帘外春雨起,水滴翠阶前,更如月下莲叶上,清珠托玉盘。 声悦其景,景衬其声,荣云一时间听得如痴如醉。 凤仪亭下,忽见薛溢香食指下捺,其力湛然。 手法陡变之际,凌空蓦地惊起一道涟漪,涟漪舒缓,如轻纱笼月般散去。 涟漪甫一接触花枝,万千花瓣悠悠飘落,宛然惊鸿瞥过,更似游龙遒婉,落花随弦音而去,扑簌簌漫卷山坳各处。 薛溢香中指又拨,桃李再如芳蝶惊飞无数,薛溢香一指方落,一指又起,十指连弹,抑扬顿挫。 只见南山山头,花海倒悬,一层盖过一层,层层尽向山下太湖拂去。 花瓣如虹,遮天蔽日,俯瞰间不见碧水,仰头间不见峰峦,然亦可闻弦音袅袅,犹似天籁落凡尘,仙人抚筝名副其实。 荣云亲见此景,心中突突直跳。 跟前,薛溢香十指连错,弦音越奏越疾,南山一面,桃李如尘,迷迷蒙蒙。 薛溢香内力蕴藏音律之间,将空中花瓣渐渐纠合成柱,盘旋倒冲云霄而去。 花柱越聚越大,越升越高,近乎胜过南山山巅,薛溢香不觉间也香汗微起,呼吸急促。 下一刻,她十指齐拨,雅韵顿止,满天桃李忽如暴雨倾下,余音回绕之际,凤仪亭俨然似彩云之上的一座阆苑。 南山山脚,太湖之上一处水道,一女童眼见桃李遮天,碧水呈红,哇地大跳起来。 仰头道:“爷爷快看!爷爷快看!这是否便是你常说的仙人抚筝!” 身后不远处,一耄耋老儿仰观天际,眼含泪光,真情流露道:“十二年了!十二年了啊!今日终又给我见识了仙人抚筝!” 那女童道:“爷爷,仙人抚筝好美啊!” 老儿若有所思道:“美自然是美的,可烟雨之时的仙人抚筝也别有一番韵味!” 女童道:“爷爷,烟雨时的仙人抚筝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爷爷怅然道:“烟雨时的仙人抚筝你此生定会见识,有生之年,我能否见到,却不得而知喽!” 女童道:“我见到时喊爷爷来看便是喽!” 老儿听闻此言,眉目舒展,竟爽朗地轻笑了起来。 女童见爷爷忽然发笑,不知是何意思,遂又昂首望去了天上。 只见他爷孙二人游目骋怀,畅意无限。 凤仪亭中,荣云见曲终弦停,不禁赞道:“仙人抚筝果然名不虚传!” 一旁小玉嗤之以鼻,道:“荣云公子可知,我家小姐不仅琴艺高超,厨艺也是一绝。” 荣云听后顿时语塞,知她又是冷嘲热讽自己昨日之无礼。 薛溢香只道小玉在描补昨日送餐一事,随即瞥了她一眼。 亭中,薛溢香盈盈起身道:“荣云公子谬赞了!” 荣云望那漫天桃花,不解道:“溢香姑娘明明只是抚筝,我为何却见空气中隐隐有内力拨动,将花瓣抬升如此之高?” 薛溢香道:“公子可知五门正宗之中有一门派,叫做双音门。” 荣云道:“仅有耳闻,并不知悉。” 薛溢香道:“此一派素擅音律,雅量高致,更能将内力糅合音律之中,伤人于无形。” “溢香早年曾有幸目睹,今日不自量力,于荣云公子面前献丑了,实不能及双音门之万一!” 荣云恍然,再凝向那空中万千桃李,不觉间神游物外。 荣云心想:天下桃李不过一色,天下女子却不尽相同,曦瑶,此刻你又在做什么呢? 薛溢香只知荣云心思不属,却不知他此刻正思念心上女子,眼下能与他共赏落英之缤纷,春水之碧蓝,心中已觉幸满。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依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山中庭院,一女子门前石凳落座,只见她手捧《曲子词》,正细细品读一首《钗头凤》。 此人正是曦瑶,所持书籍便是荣云托斗金捎带。 曦瑶此刻思绪万千,悠悠念道:这词曲虽字字出于苏东坡之手,然句句都是自己,我与荣云又何尝不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曦瑶泪眼婆娑,再向下看去,又见第二首词曲。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曦瑶再看一旁注引,终恍然大悟。 原来这第一首《钗头凤》是苏轼与妻子唐婉分离后,为托相思疾苦而题于沈园之中。 第二首《钗头凤》乃是妻子唐婉回复之曲词,可之后不久,唐婉也便病逝。 曦瑶得闻其中故事,心中蓦地一恸,泪水再也隐忍不住,扑簌簌直往下坠。 曦瑶仰望天际,心中如作呼唤:荣云,你如今已离去九日,我当真茶饭无味,度日如年,我该如何排遣忧思,又该如何知晓你近况! 第78章 相思无医 石凳一旁,小白见曦瑶泫然流涕而不能自已,却不知是何缘故。 它纵身跃上曦瑶双膝,脑袋更于曦瑶怀中磨蹭不停。 曦瑶心中一暖,悲伤如得些许平复,伸手扶过小白几下,也顺手合起了那本《曲子词》。 曦瑶自忖:母亲所言非虚,诗词中的儿女情怀,总有言说不尽的凄美! 晓风残月,河汉清浅,总胜过那不尽矫揉造作的情意绵绵,愁肠百回,相顾凝噎,总胜过那万句你侬我侬的软语温言。 这一切,不正是尤意味而不得言传吗,爱情三昧,母亲着实深有体会。 曦瑶再望天际,默默言道:娘!曦瑶好难受,我不能没有他,你既知情之所以,便开示女儿,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啊! 清风拂过,轻撩曦瑶秀发,她身躯一凉,下刻,却有一念头滋生心间。 只是这念头疯狂,曦瑶想来,也不觉心跳加速,通体发热。 “哑妹!哑妹!” 却在此时,门外忽然传进几声呼唤。 曦瑶如梦惊醒,转身去望,见斗金于院外正朝自己招手。 曦瑶迎上前去,道:“斗金,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哑语)” 斗金笑咪咪地道:“没事,俺只是来同你知会一声,明日俺就要去龙门村赶闹子了,你可有什么事情嘱托,或者有书信捎带给荣云大哥吗?” 上次荣云令斗金捎回几本诗词,伸手便给了他二两纹银,斗金知他出手阔绰,是以刻意前来咨诹哑妹,若能再从中赚得许多好处,他自然一百一千个情愿! 曦瑶道:“可你昨日才回村中,为何明日就要离去?(哑语)” 斗金面有难色,道:“哑妹你有所不知,赶闹子这门生计也要看老天爷赏脸的。” “夏日炎热,能将人晒出油来,冬日雨雪,山路崎岖难行,是以每月出活三次已属不易,唯有这春秋两季,才能称得上是旺季。” “这其一,村民冬来出门少,往往更有时间做活,到了春天,尤其布帛能囤货不少,秋季同理,瓜果药材成熟,也能囤积不少,春秋货多,便须出车频繁。” “其二,春秋两季不冷不热,旅途得意,是以俺跟爹宁愿少歇几天,也不愿冬夏出车!” 斗金说着已是走入了院中,瞥见一旁小白,并不觉得太过惊讶。 毕竟他与小白也非识荆,与它样貌虽有疑问,可见体型又非灵兽一类,只道是哑妹山中得来的怪禽,便不了了之了。 听闻斗金所述,曦瑶恍然大悟,虽她和斗金自幼便是玩伴,却没去留意这其中的许多门道。 曦瑶再看斗金,竟觉他愈发显得干练,心想这些年,斗金当真成熟不少。 曦瑶举起双手,欲将方才计划告知斗金,还未表达,却又停在了半空,一时间不知当不当讲。 斗金见状,疑道:“哑妹,你可有事?” 曦瑶心有顾虑,搪塞道:“我……我还没有想好信中给荣云说些什么。(哑语)” 斗金道:“无妨,俺明日再走,有的是时间,只是你不可太过拖沓。” “此一次归来途中,爹不小心摔坏了身子,明日赶闹子便是俺一人独行,俺需早一些出发最为稳妥!” 听闻这话,曦瑶不禁心有所动,先前顾虑也消却大半。 只见她明眸璨亮,高兴道:“此话当真,明日真是你一人首途!(哑语)” 斗金见状面有不悦,点头道了声嗯。 曦瑶更激动道:“就是说,明日除了你再无别人对吗!(哑语)” 斗金再也隐忍不住,道:“哑妹你忒也没有人情,俺爹受伤,你不仅不询问情况,反而如此开心!” 曦瑶这才恍然,自己一时激动,竟是忘了此节。 忙解释道:“斗金你误会了,我并非此意,而是……而是……(哑语)” 曦瑶嗫嚅几下,却没能说将下去,好似这话需要莫大勇气一般。 一旁小白见曦瑶方才还在流泪,这时又高兴地雀跃起来,着实有些不通。 斗金更奇怪道:“哑妹,你今日究竟是咋了?” 曦瑶冥思片刻,忽然上前拉住斗金,道:“斗金,你答应我一事可好?(哑语)” 斗金道:“你跟俺有啥可见外的,直说便是……” 话到此处,突然收回,下一刻竟搔首微笑起来,满脸尽是尴尬。 曦瑶不能言语,‘直说’一词与她自然不合时宜。 倒是曦瑶也不与他见怪,面有央求道:“斗金,你可一定要答应我!(哑语)” 斗金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虚道:“哑妹放心,俺斗金能办到自然会帮你。” 曦瑶道:“你明日带我一起去龙门村吧!(哑语)” 斗金愕然道:“哑妹为啥突然想去龙门村?” 曦瑶并不遮掩,坚毅道:“我想去找荣云!(哑语)” 斗金有所了然,又道:“带你去自不成问题,只是俺这一走便是五日之久,离家五日毕竟不短,你可有跟爷爷谈妥?” 曦瑶道:“我这一去,却并不一定五日之久。(哑语)” 斗金不解道:“哑妹是啥意思?” 曦瑶面色不改,道:“待寻到了荣云,我也就不随你回来了。(哑语)” 斗金双眼圆睁,大惊道:“你要随荣云大哥私奔!” 曦瑶一巴掌拍在斗金肩膀,责令道:“你小声些!(哑语)” 斗金小声道:“哑妹,你可是被猪油蒙心,脑袋勾芡了不成,你知道自己在说啥吗!” 曦瑶只觉自己此刻清醒异常,且每句话皆是发自肺腑。 心道:临行前,我曾送荣云一娟手帕,其上镌有‘鹣鲽情深’四字,现在我终于开悟。 鹣鲽之意所指乃是不离不弃,鹣者比翼鸟,鲽者比目鱼,只有雌雄相合相依,方能生存延续。 若是没有荣云相伴,比死尚有过之,我定要去追寻他,换作是娘,不也如此抉择吗! 曦瑶神色坚毅,道:“此事我已深思熟虑,你只需明日带我去龙门村便是。(哑语)” 斗金见曦瑶仍无半分悛悔,心中也有惊讶,道:“你就这么走了,爷爷他咋办!” 曦瑶先是一怔,而后又道:“我已顾不得这些,我若不去,当真生不如死!(哑语)” 斗金见她近乎不可理喻,转身道:“俺不能带你去,爷爷那里俺可无法交代!” 第79章 奔赴无悔 曦瑶顿感失落,向起一旁斗金,声情并茂道:“斗金,你可知荣云离去这段时日,我过得怎样?(哑语)” 斗金转过身来,将曦瑶上下打量。 只见她面色略显憔悴,好似更消瘦了几分,其余也没有太大不同。 曦瑶涩声道:“每日天色一亮,我便迫不及待地奔出内屋,我总是觉着,荣云是否会突然出现在外屋床榻之上。” “每日上山采药,我总能在丛林间看到荣云身影,他好像无处不在,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可每每我寻遍整座山头,也找不见他。” “每日深夜,只要我闭起双眼,脑海里又全是荣云模样,我镇日魂不守舍,当真快要疯掉,斗金,你带我去找他吧!(哑语)” 斗金见哑妹声泪俱下,可怜异常,不禁道:“哑妹,你不如让爷爷瞧瞧,是否染了啥病症?” 曦瑶道:“我这叫做相思,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哑语)” 斗金听后更是费解,寻思:这相思为何能让人如此癫狂,且无药可救,当真比鸩毒更加可怕,男女之事,俺以后可万万触碰不得! 斗金再是劝道:“哑妹,你要慎重啊,你娘……你娘当初离开村子,你是晓得她下梢的,你这一走,又知村民背后如何编派你!” 曦瑶神色一振,这点她并未逆料。 只犹豫片刻,便道:“我不在乎,他们背后如何编派我都行,我只要跟荣云在一起!(哑语)” 斗金见规劝不得,面色愈发显得作难。 来回踱过几步,心中盘算道:爷爷若知晓是俺将哑妹送出的村子,日后岂能轻饶俺,不成!俺如何也不能答应哑妹! 斗金借口道:“哑妹,明日乃是俺首次单独赶闹子,带你去只怕会误俺行程,俺……俺不能带你!” 曦瑶听闻此话,脑袋嗡地一声鸣起,天旋地转之际,险些栽倒在地,她呼呼疾喘不止,泪水瞬间滚落双颊。 斗金见状心有不忍,却也不知如何安慰。 曦瑶兀自委顿伤神,下一刻,心中一横,道:“也罢,既然你不愿捎带我一程,我也唯有自己徒步去了。(哑语)” 斗金一惊非小,道:“哑妹,你疯了不成,补丁村相距龙门七十余里,且路途凶险异常,可不似你上山采药,你又不识路,自己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曦瑶心道:娘有赴死之决心,我为何没有,纵然这一路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上一闯! 曦瑶道:“我意已决,你也莫要再劝!(哑语)” 斗金何其疑惑,哑妹从来不是这样,为何今日如此执拗! 他既不愿带曦瑶去龙门村,可也不愿见她白白送死,一时间进退维谷,急得不住顿足唉叹。 曦瑶转身欲走去屋中,斗金见状更急得吹胡子瞪眼。 一拍大腿,向曦瑶喊道:“俺明日带你去便是了!” 曦瑶听后不胜欢喜,当即转悲为乐。 向斗金道:“此话当真?你明日真要带我去龙门村?(哑语)” 斗金纵有一千一万个不愿,也只得回了声是,曦瑶见状更加欣喜。 再想明日便能见到荣云,忽而抱起小白,开心的转起了圈圈。 小白懵然不知,但见曦瑶开心,它自也觉得开心。 斗金见哑妹高兴得近乎手舞足蹈,心道:哑妹自从遇见了荣云大哥,性情就变得反复无常了起来,俺需以此为堑,不可被尘世女子乱了心性! 转念再想:有朝一日,此事败露,爷爷岂不要杀了俺! 斗金越想越是难安,失落道:“哎,俺可真是给自己白添不便!” 曦瑶见斗金样状痛苦,心中也有不忍,她眉头一皱,伸手摸向发间,道:“这个就送你吧!(哑语)” 斗金低头去看,登时睁大了双眼。 只见曦瑶手心正捏有一支发簪,阳光下翠绿欲滴,色泽明艳。 斗金知这发簪乃是哑妹母亲遗泽,先前自己曾提出用此物置换膏药,哑妹如何也是不肯,今日为何肯拱手相赠? 斗金不可置信道:“哑妹是要将此发簪赠俺?” 曦瑶眼含不舍,寻思:这发簪本是母亲嫁饰,其价值几何自己确然不知。 却是母亲走后,这发簪也便如遗物一般备受自己宝爱,每每念母情深,将这发簪抱在怀中,也能聊表孺慕之思。 将它赠予斗金,曦瑶自然不愿,可此次毕竟有求于他,且令他如此为难,正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若不以利相报,曦瑶实难心安。 曦瑶再想:我与荣云已有丝萝乔木之托,将发簪赠予斗金乃是为了寻取荣云,母亲在天有灵,必也不有拒却。 曦瑶遂道:“是的,这发簪我便送予你了。(哑语)” 斗金望眼欲穿,然仍努力克制。 确认道:“哑妹,你当真要将这发簪赠俺?” 曦瑶不语,只微微颔首。 斗金见状顿时乐开了花,激动道:“既是如此,那俺就不客气了!” 言毕,上前抢过发簪,承于手心把细瞧观,方才之失落情绪也被冲散得无影无踪。 曦瑶莲步上前,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斗金握起发簪,连连退出数步,脱口道:“你可不许反悔的啊!” 曦瑶见斗金举止诙谐,忍不住轻笑起来,道:“你怕什么,我何时要向你收回发簪了。(哑语)” 斗金不解道:“那你还有何事?” 曦瑶道:“明日一早,我偷偷候在村北竹林之中,待你驾车赶到我便上车,如此一来,就可神鬼不觉,爷爷自然也不会怪责你。(哑语)” 斗金心中一喜,道:“你这法子好,明日便依此计而行,俺驾车入了竹林,便以口哨来作暗号,没俺暗号,你万万不可出来给人瞧见!” 斗金已觉万无一失,憬然道:“俺最好现在就走,不给爷爷查见今日有访,他找不见你,更不会怪罪在俺头上!” 说着已抢出院门,转身又向巷中走去。 曦瑶始料未及,待回过神来,斗金已走出老远。 曦瑶不知为何,竟如做贼一般感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举手摸向自己脸颊,也是火辣辣地烫手。 下一刻,又想起明日便能与荣云相聚,曦瑶抱起小白,兴高采烈地折回了己屋。 曦瑶身影刚消失院门方向,不远处一羊肠小道,爷爷身背药篓,缓缓行了出来。 虽他不知二人方才交谈些什么,但从斗金举止裁度,必然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庶免曦瑶起疑,爷爷先是在溪边徘徊半圈,而后才折回了家中。 第80章 赴月小酌 南山凤仪亭中,曲终人散,小玉挟抱古筝早早返回了山上,薛溢香带荣云再于亭中览过几刻,也一起折返回了山顶。 二人绕过龙门大殿,来至中邸院前。 荣云知趣道:“既已到了溢香小姐住处,荣云就不多做打扰,这厢告辞了。” 薛溢香意犹未尽道:“既已到了这处,荣云公子便随我进去坐坐吧,我这便吩咐下人奉茶!” 荣云忙道:“今日荣云已讨搅多时,眼下实不该有不揣冒昧之举,告辞了!” 言毕,转身疾走,薛溢香见他走得果断,内心竟有些许失落。 可当回想二人今日之相处,不觉嗤嗤笑出了声来。 盈盈转身,走去了中邸深处。 荣云回至左邸独院,每每想起凤仪亭一景,心中便止不住酸涩苦楚。 荣云自语道:“为何龙门每处都让我有不同感受,这里究竟与我有何干系?” 荣云百思不得其解,可只要这般闲着,必被此琐事扰乱心曲,无可如何之下,便来庭院修炼起了九离神火。 荣云真气运行,热意立起心头,而后分走肢体诸穴,热意凝聚,更觉热血沸腾。 待转至筑宾、阳交、金门各穴时,真气受滞,不得后续。 荣云忽地睁开双眼,大有不厌其烦之意,心道:纵然我如何修炼,双腿筋脉也冲之不破,这可如何是好,我又要怎样才能痊可? 正沮丧之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唤:“荣云公子在吗?” 荣云抬头去看,见窗外天色昏黑,月光透亮,一时练功入神,到了夜间也浑然不知。 荣云推门而出,那声音再是唤道:“荣云公子在吗?” 荣云来至院中,见月色下,薛溢香正立于月门一旁。 荣云上前道:“溢香小姐深夜造访,可是有事?” 薛溢香莞尔一笑,道:“我见今晚月色迷人,属实难得,后山赴月亭恰能与之相得益彰,荣云公子不如与我一同亭中赏月可好?” 荣云听后,不禁在想:大小姐今日上午刚刚来过,晚间又来相邀,明日后日更不知会是如何。 我来龙门乃是为了探明身世,与她缠夹不清必然不好,可我又该如何婉辞才是! 薛溢香见荣云心不在焉,又是问道:“荣云公子?” 荣云微微一怔,却是心中已然有了对策。 便道:“溢香小姐盛情至隆,荣云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薛溢香杏面带喜,道:“既然如此,咱们这便起身吧。” 荣云颔首示意,两人相偕行出左邸,径朝龙门后山赶了过去。 这一路月白如霜,无需灯具也能认路无讹,更可闻夜鸟呜啼,兽语有音,一路走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不过多时,二人已是来至南山后山相接之处。 只见入夜时分,云桥之上灰云涌动,清冷摄人,其下星瀑,俨然似一面棋盘,星光罗列,璀璨晶莹。 二人淌过云桥,行上水道,荣云见两厢天河平静,湛然清透,置身其中,宛如漂浮浩瀚星空,竟不觉是身下有水,水中有月! 二人来至亭中,见石桌之上早已布满酒菜,荣云恍然大悟,原来溢香小姐早有准备。 荣云再见菜色分明,酒香扑面,不禁感叹薛溢香之良苦用心。 薛溢香微微生笑,道:“自古便有‘中秋有月更有酒,乐事赏心并二难’之说。” “当下虽不得中秋之期,却遇中秋之景,那美酒与乐事自然缺一不可,否则岂不枉费天公作美一场。” “因此溢香遣人略备酒席此处,饭凉酒淡,还请公子勿怪。” 荣云道:“溢香小姐这是哪里话,直教荣云受之不起啊!” 言毕,又已不知如何作为。 薛溢香见状赶忙道:“荣云公子请坐!” 荣云顺之入坐,薛溢香则于其迎面落座。 伸手拿起酒壶,为荣云缓缓斟满,举杯道:“荣云公子请!” 遮袖而饮,风情无限,荣云不便推却,也举杯喝了下去。 却是二人亭中独处,荣云当真不知如何言语。 薛溢香庶免尴尬,一边侑殇劝杯,一边主动寻话,亭中气氛也不显得太过冷清。 酒过三巡,二人醉意微醺,话语也逐渐多了起来。 可每当薛溢香询问荣云过往,荣云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薛溢香道他年幼清苦,不愿谈及,便不再继续追问了。 薛溢香再饮几杯,桃腮酡红,妙目含春,双手支颐,竟毫不避讳地端详起了迎面荣云。 荣云抬首之际,恰与之四目交接,薛溢香双眼之炙热,只令他不敢直视! 薛溢香见荣云刻意避开自己目光,笑中含媚,盈盈问道:“荣云公子,你为何不敢看我?” 荣云微微一振,搪塞道:“溢香小姐看错了,我方才是在瞧湖上风景。” 薛溢香道:“荣云公子,那你也瞧瞧我,胜不胜得过这湖上风景!” 荣云心中一紧,竟不知薛溢香如此直白。 抬头再见她双颊晕红,醉态可掬,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自己,连忙又是侧过头去。 薛溢香躬身靠近,柔声道:“荣云公子,我美吗?” 荣云心曲微乱,心跳砰砰有声,道:“溢香小姐醉了。” 薛溢香不以为然,抬头间,恰是睹见荣云眉心。 不禁问道:“荣云公子,你额心这块疤痕酷似云朵,不知是如何而来?” 荣云微微一怔,伸手摸向自己眉心,道:“实不相瞒,这疤痕张本我如今也记不得了。” 薛溢香又道:“荣云公子,你可知溢香也有同样一块疤痕。” 荣云好奇道:“哦,可有这巧事,溢香小姐疤痕何在?” 薛溢香指向自己心口,含情脉脉道:“溢香疤痕在心中!” 荣云不解,只当她在玩笑。 薛溢香继续道:“我初见荣云公子,便好似烙印在心,从此对你无法自拔,我想,溢香心中必然也有了这样一块疤痕。” 薛溢香酒后直承爱慕一事,荣云听后惊悉不已。 荣云道:“溢香小姐真的醉了。” 薛溢香道:“我此刻不仅没醉,反而愈发清醒,溢香真情一片,不知荣云公子肯否接纳?” 第81章 盛情之却 荣云无话可说,只得道:“溢香小姐必然是醉了!” 薛溢香不愿作罢,忽而起身走来荣云身畔。 抬头望那亭外明月,深情道:“你当我醉也好,不醉也罢,此时,我只想听荣云公子亲口告诉我!” 荣云扭捏无措,搪塞道:“天色不早了,我不如送溢香小姐回去吧。” 薛溢香道:“荣云公子,你就答应了我吧!” 说着又向荣云欺近几寸,荣云见她步步紧逼,实不知如何是好。 却在这时,一阵清风拂过亭中,地面之上,一白色物体缓缓飘向了薛溢香足尖。 薛溢香面有疑窦,弯腰捡起那物,竟见是一绢白色手帕,撑开细看,更有‘鹣鲽情深’四字印入眼中。 薛溢香心中咯噔一颤,翼翼问道:“荣云公子,这……这手绢可是你的?” 荣云直言道:“没错,正是在下的。” 听闻此话,薛溢香面色陡变,再是问道:“那……那这手绢可是位姑娘赠你的?” 荣云道:“这手绢,确实是一位姑娘所赠。” 薛溢香不由自主退出几步,犹不甘心道:“那荣云公子对这姑娘也是……也是心有爱慕了?” 荣云毫不避讳道:“我和这姑娘,确实已有了海誓山盟。” 薛溢香顿觉全身酸软,险些跌坐在地,她手扶石桌强支身体,眼中更有泪光闪烁。 她留下手帕,有气无力道:“荣云公子,溢香不胜酒力,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告辞了,今日举止失态,还请勿怪。” 声音甫歇,转身疾走,不消片刻已是消失在了水道尽头。 赴月亭中,荣云独倚阑珊,见薛溢香已然走远,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中邸一处院落,客堂案台之上,小玉右手支颐,双眼犯困。 身前熏香缕缕升起,轻纱灯笼更将她身影投在一旁屏风之上。 门外当地一声闷响,一人影排闼直入,吓得小玉惊坐而起。 回头去看,却见屏风后走出来的正是小姐溢香。 小玉松了口气,道:“小姐可吓死我了!” 薛溢香充耳不闻,于桌案一旁入座。 小玉见她面色极差,不禁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薛溢香缄默不言,忽地双臂横扫,将满桌物品尽数抛翻在地,屋内顿时叮当大作,一旁小玉更吓得面容失色。 小玉惶恐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嘛,为何无缘无故生这么大脾气?” 薛溢香仍是不语,小玉机敏过人,下一刻,已有所了然。 道:“可是那荣云招惹了小姐?” 听闻荣云二字,薛溢香悲从中来,泪水扑簌簌直往下掉。 她陡然起身,奔入自己闺房,伏在床头呜咽痛哭。 一旁小玉见小姐如此伤心,竟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随至床榻,不住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嘛?” 闺床之上,薛溢香再是哭过一阵,欷歔回道:“小玉,他……他……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此话一出,哭得更是悲恸。 自小玉服侍薛溢香以来,从未见她哭得如此伤心。 不禁问道:“这话,是荣云亲口告诉小姐的?” 薛溢香轻轻颔首,埋头回道:“此事除了他,龙门上下还会有谁知晓!” 小玉心道:如此说来,是那荣云当面拒绝了我家小姐! 小玉越想越气,张口便是骂道:“呸!呸!呸!他荣云算什么东西,不过一村野匹夫,我家小姐肯赏脸色,他倒还足尺加二了起来,当真狼心狗肺之人,鼠雀蚊蚋之辈!” 薛溢香不言,只一味伤心泪垂。 小玉见状愈发嚣张,继续骂道:“倘若老爷养了条狗,见了小姐也知摇尾恭维,他荣云自命不凡,风流独赏,岂知还不如一条狗!” 小玉喋喋不休,骂起来更没完没了。 薛溢香听她骂得刺耳,终忍不住回道:“小玉,正所谓不为己甚,你休要再如此骂他了。” 小玉眉头一轩,不解道:“小姐,都这时候了,你为何还要体贴他,他几时又体贴过小姐了!” 薛溢香道:“情爱之事本就不定,又如何怪得了他,只是我初次听闻,心中失落难禁罢了。” 小玉道:“小姐咽得下这口气,小玉却咽不下,我这就去为小姐讨回公道!” 言毕,转身便奔去了门外。 薛溢香猛然坐起,伸手阻拦道:“小玉不可!” 小玉道:“有何不可?” 薛溢香面如梨花,犹挂泪水,此刻竟然泛起了难色。 道:“这等事情……这等事情本属阴私,哪还有再去怪罪人家的道理嘛!” 小玉不甘心道:“小姐!” 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作为。 薛溢香啜泣回道:“自古倾心向月,月照沟渠之事便数不胜数,因爱生恨,心生怨怼终不可取,小玉,罢了!” 小玉见小姐双眼饱含不舍,犹如投鼠忌器一般,心道:小姐虽出身贵介,却无半分骄矜,且往日里也深居简出,鲜有与男子往来,此次当真对荣云动了真情,奈何却落得如此下梢,老天当真不公! 小玉越想越觉可怜,转过身来,难过道:“小玉不去便是。” 再见小姐醉意醺醺,心疼道:“我去给小姐熬些解酒的参汤,小姐定要爱惜好身子!” 薛溢香点了点头,而后又打横在了床头。 约莫一盏茶功夫,小玉端来一碗参汤,薛溢香实在没有胃口,只呷了几下,便让小玉撤了下去。 小玉道:“小姐,烈酒伤身,你就多喝几口嘛!” 薛溢香此刻虽止住了泪水,神情却委顿到了极致。 她无力道:“小玉,我当真没有胃口,现在只是乏得厉害,你退下吧,让我歇上一歇。” 无可如何,小玉只得端起参汤退了下去。 临走前,又关照道:“小姐且放宽心些,莫要对那厮念念不忘,不值当!” 薛溢香不语,身子一软,已是欺在了床上。 小玉退出闺阁,见中堂一地狼藉,又弯腰拾掇起了地上碎物,心中则将荣云骂了没有千遍也有百遍。 事罢,更厉声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有朝一日,我定要为小姐讨回公道!” 第82章 步母后尘 群山山坳一处,阵阵鸡鸣过后,补丁村于晨曦中逐渐清晰明朗,远处更可见山揽云翳,幻化流金,一派山野田园风光。 村南一户人家,门口悄摸摸探出半个人影,曦瑶左右张望,竟见院中空无一人。 奇道:天刚刚放亮,为何外屋却不见了爷爷,院中也寻他不到,究竟去了哪里? 曦瑶做贼心虚,不敢轻举妄动,暗中观察片刻,依然不见院内有何动静。 索性不再顾忌许多,抱起小白一路小跑去了院外,刚出门口,一个折身又奔向了村外小溪。 曦瑶为避众人耳目,一路循溪岸而走,奔去了补丁村北那片竹林。 却见她走出不远,身后突然行出一位老者,大声唤道:“丫头,你去哪!” 听闻呼喊,曦瑶身魂皆惊,一颗心尽要跳出了喉咙,回头去望,果见爷爷正蹒跚追来自己这处。 曦瑶不便作答,转身再是加快了步伐,爷爷见状更迫促追赶。 只见溪边,二人奔作不停,可爷爷年事已高,距离只被越拉越远。 曦瑶不忍,却也无法开口劝说爷爷,倒是怀中小白,见得此状,当真诧异到了极致。 曦瑶奔出百米,终是来到村北竹林之中。 爷爷追出不远,已然上气不接下气,只得停身一旁,佝偻喘息。 曦瑶来至林中小路,翘企盼望,却不见斗金马车。 曦瑶心急如焚,暗自祷告道:斗金啊斗金!你快些来吧,爷爷一会可就赶上来了! 溪水那处,爷爷见曦瑶已然冲入竹林,再想昨日斗金鬼祟模样,不详之感立涌心头,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忆起了曦瑶母亲。 爷爷不敢继续耽搁,扶腰起身,也向竹林之中赶了过去。 曦瑶见爷爷越逼越近,无奈之下,只得又顺小路奔去了远方。 爷爷知曦瑶内心决绝,无助喊道:“丫头,你……你……你可不要犯傻啊!” 曦瑶心跳如雷,迫促不安,一边奔跑一边回望竹林尽头。 急道:斗金,你昨日明明说过,今日要早些出发,为何现在还是不来! 其实曦瑶不知,此刻也不过卯正一刻,并非斗金延误,乃是她太过急切! 如此又是奔出不久,曦瑶瞧爷爷方向,琅轩之中,已没了他踪影,曦瑶又有担心又有窃喜。 却在这时,竹径深处隐约有唿哨声传来,曦瑶精神一振,知是斗金暗号,一记折身,反又朝来时方向奔了回去。 转过一弯,果见斗金驾马驰来,曦瑶如见救星。 抬头细看,却是马车之上,斗金面色惶急,正朝着曦瑶不住挥手。 曦瑶不解其意,目光穿过马车,恰是睹见后方的爷爷。 曦瑶恍然大悟,原来是爷爷紧随马车一并赶了过来! 曦瑶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冲向了马车,斗金见哑妹毫不避讳冲来己处,心中顿时发凉。 自忖道:这下不好,此事被爷爷全然瞧去,下次回来,哪里还有脸面见他! 曦瑶利索冲向马车,纵身一跃,已是翻坐在了车上。 却是这时,斗金进退维谷,迟迟不见驱车前进,身后十丈远处,爷爷愈发逼近而来。 爷爷大声呵骂道:“斗金,我知你……你……准没好事,今天……今天……你若带曦瑶离去,日后……日后……休要再回……回补丁村了!” 听闻这话,斗金更吓得坐立不安,他神情苦楚,近乎挤出了泪来。 曦瑶见爷爷越逼越近,一旁斗金犹不见挥鞭驱马,遂捡起一块石头,狠狠扔向了斗金。 石头一击命中斗金脑壳,声音清脆异常。 斗金一时间疼得直倒吸凉气,望向曦瑶,为难道:“哑妹,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声音甫歇,忽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这时,哑妹又捡起一颗拳头大小石块,正欲向自己这处砸来! 斗金不敢怠忽,右手扬鞭,马车嘚嘚地驶向了前方。 爷爷见状,更是喊道:“斗金,你……你……快快停下,我……我……我有话要说!” 斗金哪敢停留,马车头也不回地行去了竹林深处。 爷爷见状心如死灰,身体一个不支,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紧盯马车方向,双眼尽是不舍,好似这一别,再也不能与曦瑶相见一般。 见爷爷忽然倒地不起,曦瑶无助彷徨,一颗心似也要碎掉一般,泪水扑哒哒滚落脸颊。 她想祈恳爷爷原谅,她想嘱托爷爷保重身体,奈何口不能言,只化作泪水流了下来。 曦瑶张开臂膀,正欲向爷爷示意,却是爷爷身影已逝得越来越远。 一时间,竟未来得及发明,那悬在半空的臂膀,也迟迟没能垂下。 远处,爷爷双眼含泪,声嘶力竭道:“曦瑶,你……你……你……” 喘过几口,也没能说将下去。 爷爷见曦瑶身影已快消失,知自己再不开口,此生也是没有机会。 爷爷咽了口唾沫,沙哑喊道:“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别凉着了身子!” 言毕,马车已是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爷爷大失所望,眉宇之间有萧索,有怅然,更有孤独。 曦瑶这处,待爷爷身影消失最后一刻,一声音也随之隐隐传来。 曦瑶听后何其诧异,心想:此时此刻,爷爷不仅不在罪责自己,反而还在关怀自己! 曦瑶顿觉五味杂陈,双眼凸出,全身簌簌发抖,泪水瞬间便染湿了衣襟。 曦瑶反复自责道:爷爷,是曦瑶不孝啊!是曦瑶对不起您! 马车走后,竹林一片清幽,偶来清风,将竹枝吹得莎莎作响,更有啾啾鸟鸣,起于不知名处。 爷爷缓过许久,伸手拭去眼眶泪水,自言自语道:“丫头可有听到我最后一句啊,都怪我年事过高,腿脚不便,反让丫头觉着是在拦她,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放心不下罢了。” 爷爷遥望竹林深处,涩声道:“丫头,你千万不可为此事愧疚煎熬,爷爷一人也能照料好自己,只要你过得开开心心,爷爷也就知足了!” 竹影扶疏,竹叶莎莎,林中自无一人回应。 爷爷喟然作叹,又道:“哎,枉我一生从医赠诊,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家人,老来孤独,更是无药可医,垂死之时,又可能见我那孙女儿最后一面,可悲!可悲啊!” 爷爷缓缓起身,林中再伫立许久,终依依不舍地折回了村庄。 第83章 拨云见月 龙门中邸,闺阁之内,菱花镜前,薛溢香面色平静,缓缓梳理着长发。 清风过牖,秀发毵毵,更有阵阵花香送入薛溢香鼻翼,微微嗅来,不禁令人神清气爽。 此时,阁门轻开,屏风后却是小玉走了出来,只见她手捧瓷瓶,其内插有各色花卉。 小玉望向小姐,笑盈盈地道:“小姐今日起得好早,身体可还有不适?” 言毕,已至薛溢香跟前,伸手将那花瓶摆放在了桌角。 而后接过小姐手中黄杨木梳,细心为她梳理起了头发。 薛溢香双眼深邃,心思不属道:“嗯,我已经好多了。” 小玉见小姐镜中模样,心中阵阵酸楚,知是此话不过小姐搪塞自己罢了,此时此刻,她多半想的仍是荣云。 薛溢香心绪如云,不见月明,一面为荣云心有所属而抱憾,一面又对荣云念念不忘,便连她自己也不知如何取舍。 见小玉询问,只敷衍了事,又见她将插满花枝的瓷瓶放于桌角,一双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去。 小玉淹通莳花之道,中邸各色花植经她打理,俱是葳蕤香馥,鬰浥幽蔼。 每日清晨,小玉都会取一瓶挂有露水的鲜花承于薛溢香桌前,以资赏心悦目之用。 其实薛溢香早已习以为常,今日来看,或许心境有别,竟有不同感受。 小玉一心只为分遣小姐忧郁,筹思道:“小姐,我前几日路过山下,见街边发饰漂亮得紧,咱一会去山下逛逛如何?” 薛溢香双眼凝视花瓶,越看越是入神,小玉在说些什么,她也全然没有留意。 小玉见状心中又是一恸,右手木梳轻轻捋过薛溢香秀发,低声道:“小姐!” 薛溢香仍不为所动,双眼更是眨也不眨一下。 小玉转至旁侧,正欲再唤,却见薛溢香双眼发直,头也不回地道:“小玉,我想通了。” 小玉不明就里,问道:“小姐想通什么了?” 薛溢香道:“我说荣云公子一事,我想通了!” 小玉心中一阵激动,高兴道:“小姐想通了最好,那荣云忒也目中无人,又有什么可稀罕的!” 薛溢香道:“不,我是说荣云公子心有所属一事,我已然想通了!” 小玉越听越是糊涂,问道:“小姐指代什么?” 薛溢香仍一瞬不瞬地望着花瓶,道:“小玉,你为何要折来这恁多花放于我桌上。” 小玉见小姐话锋陡转,心中不禁诧异。 回道:“我折来这花放于小姐桌上,自然是因为它开的漂亮了。” 薛溢香道:“这花植于园中,你见它开的漂亮便心生喜爱,为我折了回来,对是不对?” 小玉道:“没错。” 薛溢香又道:“如今,这花被我收藏在了案前,你再见它,还会心生喜爱吗?” 小玉不明所以,只得继续回道:“不论园中还是案前,它总是开得漂亮,那我当然仍会喜爱了。” 薛溢香道:“这便对了,它开的冶艳,人见人爱,纵然植在园中,抑或所属他人,大家见了都会喜爱,荣云公子又何尝不是这样。” 小玉恍然大悟,遮莫小姐绕了个大圈,竟为了向自己阐明这种道理! 小玉心有抵触,正欲劝说,薛溢香继续道:“荣云公子风度翩翩,吐属得体,便如这花一般,世间女子谁见了不会心动,他那心上女子也不过其中之一罢了。” “我爱慕的乃是荣云公子本人,他心有所属也好,洁身自好也罢,不都是我爱慕的那个荣云公子吗。” “既然如此,我又怎能因他心有所属而生厌,又怎能因他坦言相告而言弃!” 小玉听后只觉得受屈,心道: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时常有之,可我家小姐毕竟贵为龙门千金,且那荣云又对小姐生的简慢,如此岂不大大地委屈了小姐! 小玉急道:“小姐,你……你何苦如此啊!” 薛溢香怞身小玉这处,莞尔笑道:“我不觉此事有苦,倘若荣云公子先遇到的是我,并非他心中女子,此刻伤心的必然是那女子,怪只怪我没有尽早认识荣云公子罢了。” “我与那女子不过都爱慕着荣云公子,有着相同的品味,有着相同的悲喜,有着……相同的心事。” “我倒有些好奇,她是位怎样的女子,此生若能结识,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小玉细眉微折,心中虽有不悦,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 抬头再见小姐眼含憧憬,面带深情,心中也是有些动摇。 小玉心想:小姐所求,不过是追求荣云,我之所求,不过是小姐此生开心无虞。 此刻她心结得解,我便如愿以偿,又何必要求小姐顺我心意,若再惹得她郁郁寡欢,便真的不值当了! 想到这处,小玉回道:“只要小姐心中无憾,小玉自会支持小姐。” 薛溢香见状更是开心,上前攀住小玉,道:“小玉,你也同我想的一样是吗,可太好了!” 小玉微微生笑,却是没有作答。 身前,薛溢香猛然站起,激动道:“既然如此,我当尽快告知荣云公子,不可再让他为此事生烦,我最好现在就去!” 刚要起身,忽又停了下来,手忙脚乱道:“我空手而去未免显得仓皇,不如为荣云公子带些早点!” 小玉见状心中阵阵酸楚,她自幼与小姐作伴,于小姐习性也最清楚不过。 小姐素有陶养,为人毫无倨傲贡高之处,且时能设身处地顾及他人感想,颇受下人喜欢。 然她性情太过直率奔放,于情又真挚至深,长此以往,必然会伤了自己! 小玉苦笑道:“小姐,你怕不是被兴奋冲昏了头,此刻早已过了辰时,拿早点却给谁吃啊!” 薛溢香望向窗外,果见日色偏南,热气渐旺,深居阁中,不知不觉竟是过了恁久。 薛溢香道:“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那我便只好空手前去了。” 言毕就要起身,小玉哭笑不得,再是喊道:“小姐,你往日里也不是这般毛里毛糟,今日为何如此大意!” 薛溢香诧异转身,不知小玉所指何事,低头见她手中捏有一支金钿,顿时轻笑起来。 原来,小玉为她梳理头发,此刻仍是没有安插金钿。 薛溢香长发松散,乍一看去,倒显得不大体面了。 薛溢香背过身去,催促道:“好小玉,快为我戴上!” 小玉来至薛溢香跟前,将金钿轻轻插合在她发间。 薛溢香转出屏风,边走边是喊道:“小玉,我这就去了!” 声音甫歇,人已消失在了屋外。 小玉见小姐已然远去,面色慢慢沉了下来,再回想二人方才交谈,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第84章 唯弦相倾 薛溢香这处,一路奔出中邸,再朝左邸荣云住处而去。 刚入院间作隔的花园,忽见远处一人影款款行了出来。 那人影衣袂翩翩,薛溢香只一眼便认了出来,当即喊道:“荣云公子!” 荣云循声望去,瞧见是薛溢香在唤,心中不胜骇异,实不知此时此刻她会现身此处,且昨晚之事,自己颇令她觉得脸面无光,为何眼下又要来寻自己? 荣云负疚颔首,却没有作答她。 薛溢香几步上前,又道:“荣云公子这是去哪?” 荣云道:“我闲来无事,想去山下走走,再顺便买些饰品……” 话到此处,突然中断。 他本欲去山下购些女子饰品,让斗金捎带给山中曦瑶,岂知一时口快竟是说出了本意。 昨日之事本就令薛溢香难堪至极,今日若再口无遮拦,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是以荣云查觉言语有失,立即中断,不再叙述。 薛溢香并不在意,反是询道:“荣云公子必然是买给那位姑娘的吧!” 荣云面色一振,薛溢香如此直言谈相,当真令他不知如何作答。 薛溢香又道:“荣云公子可有想好给那位姑娘买什么饰品?” 荣云听后再生惊悉,心中不住在想:为何这话她说来竟能安之若素,她昨晚本还芥蒂于心,今日为何便即释然,她这一晚究竟经历了什么? 薛溢香见荣云神驰目眩,轻声道:“荣云公子!” 荣云猛然回神,道:“我也不知买什么饰品。” 薛溢香热心道:“你身为男子,毕竟不懂女人心思,不如我来为公子筹思如何?” 荣云不置可否,自忖道:我只是购买饰品,这其中还有许多门道不成? 薛溢香思索片刻,忽觉眼前一亮,道:“有了,荣云公子不如给那位姑娘买支发钿吧!” 荣云道:“发钿?” 薛溢香道:“诗中有云:‘西子去时遗笑靥,谢娥行处落金钿’,自古女子皆爱发饰,荣云公子何不给那位姑娘买支发钿!” 荣云抬头望向薛溢香,此刻越是见她热情,越是为昨晚而追悔前愆,一时间竟是忘了回她。 薛溢香见荣云频频神游物外,立时想起其中张本,道:“荣云公子可是仍为昨日之事耿耿于怀?” 荣云见薛溢香直承其事,不禁敬佩其雅亮高致。 薛溢香见荣云已有默认,和然生笑道:“荣云公子不必在意,昨日之事我已然明达,不论相识久远,溢香只求初心不改。” 荣云听闻这话真是又惊又奇,心想:她乃龙门养尊处优之大小姐,面对自己婉辞,为何仍不知挹盈,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荣云为难道:“以溢香小姐之身份、姿容,定然配得上更出色的男子,却为何……” 荣云庶免箴言刺耳,便不再继续。 薛溢香莞尔一笑,暗喻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薛溢香将世间男子反比作如云之女,将荣云比作缟衣綦巾,荣云心领神会。 不禁心想:她明知此情无果,却还如此专挚,我只道她性情直率奔放,竟不知也是至真至深! 荣云见她执迷不悟,欲再规劝,却早已不知如何开口。 薛溢香似有察觉,道:“溢香此举自然不为向公子乞怜,公子凡事尽求从心,溢香但求不留遗憾也便是了!” 荣云忽地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薛溢香,心中竟有钦迟流露。 薛溢香再微微生笑,话锋一转,道:“荣云公子,我邃晓发钿好坏,不如陪你一同下山可好?” 荣云忙道:“溢香小姐好意荣云心领了,挑选发钿一事,实不敢再劳烦小姐。” 薛溢香并不强求,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打搅公子,这厢告辞了。” 言毕,裣衽作礼,荣云亦躬身还礼,见薛溢香消失花园尽头,这才又向着山下赶了出去。 龙门村镇入口立有一座牌坊,牌坊相连村外古道,古道两厢绿柳垂绦,莺啼燕啭,青郁之中,更可见车马轮转,人影络绎。 马车之上,一男子拘膝而坐,气宇轩昂,扬鞭之势,如趋千军万马,吆喝之声,如蕴雷霆万钧。 其后,更坐有一女子,玉面含羞,青涩单纯。 此人正是荣斗金,马车后方,坐的乃是荣曦瑶。 她一双大眼顾盼嫣然,对周遭一切俱是充满了好奇,怀中小白亦时时探脑,引得过路乡民好奇张望。 马车再行百米,已然驶入龙门村镇正街。 曦瑶见两厢廛市林立,招贴层出,近处路人行色各异,远处阁楼朱甍碧瓦,不觉间竟看得呆了。 她出身山村,何时见过这等繁华景象,便是刻意去梦,也不知如何描绘,于她来说,这俨然就是富丽堂皇的仙宫! 斗金回头瞥过哑妹,见她此刻目不暇接,得意道:“哑妹,俺不曾诓你吧,这里是否跟俺说的一样热闹!” 曦瑶本想说:与你所述相较,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却是她流连街边景象,无暇回答斗金,只不住点头首肯。 斗金伸手指向前方,道:“哑妹快看,那里就是龙门了,荣云大哥就住在里面的!” 曦瑶顺手望去,见碧湖悬空,绿山祥瑞,九道龙门更气势磅礴,排排开错,直看得她心脏狂跳,面色微红。 曦瑶感慨想道:荣云就住在那座山上吗?我若爬上了山顶,是否便能见到他了? 想到这处,不禁热泪盈眶,脑海中已然泛起二人山顶相遇之画面,心中幸满自得! 斗金抬头遥望天色,见此时日南偏西,不过申初一刻。 往日里他与父亲一同前行,到达龙门村已是黄昏,便会去村口客舍宿头。 今日无父亲相伴,自己一路快马加急,竟比平时还早出一个时辰。 斗金心想:俺一人之时可不兴偷懒,早日卖光这一车山货,便能早日回村,待那时候,爹娘见俺勤快能干,必然夸俺自觉自立! 想到这里,斗金转身道:“哑妹,眼下时间还早,俺准备去街边趁墟,就不送你去龙门了,你只需向着那座大山走便是了!” 曦瑶再次望向龙门方向,见那距离不过几刻路程,且这一路实拖累斗金不少,心有不忍,便道:“既然天色还早,我不如给你搭手如何?(哑语)” 斗金面色一振,道:“哑妹当真要帮俺?” 曦瑶遥望通衢,见商贩叫卖,热闹异常,心中更是起了兴致。 道:“不错,这样你也不会太过手忙脚乱。(哑语)” 斗金小眼一眯,高兴道:“那哑妹就跟俺来吧!” 第85章 歌叫关扑 马鞭一挥,再朝通衢深处行了出去,缓缓驶过几个路口,忽地一阵奇香飘入鼻翼。 曦瑶闻之顿觉舌底生津,便连不茹荤腥的小白也忍不住侧过了头去。 斗金大声道:“哑妹,你可有闻到香味?” 曦瑶重重点头,斗金伸手指向街角,道:“这香味来自那家‘锦记烧鹅’!” 曦瑶顺之瞧去,果见有一铺子,上悬招帖‘锦记烧鹅’四字。 窗口之上更挂有一排酱鹅,每只色泽鲜红,肥美饱满。 斗金又道:“这铺子在龙门村可有名着呢,一次,俺跟爹街边趁墟,路过村民一眼便瞧上了哑妹的……车上的一件物品。” 斗金想说的乃是曦瑶早先作的一把绣扇,转念一想又觉不妥。 寻思:若给哑妹晓得刺绣抢手,日后再委托自己售卖,岂不要坐地起价不成,若哑妹再询问那幅百鸟朝凤图详细,自己更不知如何隐瞒! 斗金继续道:“这人一心想购下那物件,身上又没多余银两,无奈之下,便拿刚买来的锦记烧鹅作了置换。” “俺跟爹镇日忙得不可开交,到了晚上前胸都要贴到了后背,回到客舍,当即就拿这只烧鹅充了饥。” “你别说,当时一口下去,俺爷俩魂儿也要被它勾了去。” “那味道俺这辈子也不能忘记,爹更是喜欢得不行,来日托俺去这铺子问明价格,你猜要多少?” 曦瑶不语,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凝着斗金。 斗金瞪眼道:“我的老天爷耶,一只烧鹅竟要两钱,俺跟爹当时便断了念想。” 曦瑶听闻价格也是一惊,下一刻,又不自觉地望去了那间铺子。 斗金喁喁不休道:“可这人腹中一旦有了馋虫,便时不时地会出来作祟。” “爹自知购买不起,每次路过这家铺子,都会偷偷放慢车速,多嗅几下也就作上算了。” “自那时起,俺就时常告诫自己,斗金啊斗金,你定要快些发迹,届时,每日都要买来一只锦记烧鹅给爹吃,也让娘一起尝尝鲜!” 说到这里,斗金目光坚毅,似觉这日已近欲可及。 曦瑶听他详述,更觉斗金孺慕可敬。 身前,忽听斗金一声轻吁,马车行至一旁墙根缓缓停了下来。 曦瑶环过周遭,这才发现二人已到了通衢要冲。 斗金利落下马,拍了拍屁股,道:“哑妹,咱们到了!” 曦瑶抱起小白,也纵身跳下了车去,回身望那满满一车货物,竟有些无从下手。 只见斗金解去固定货物的麻绳,取几样显眼物品置放在地,开口便是喊道:“各位走南咧,闯北咧,游山咧,玩水咧,坐轿咧,骑马咧,过来瞧,过来看喽,新到山货一舆,有吃咧,有用咧,有穿咧,有戴咧,有玩咧,有看咧,模是模来个是个,形有形来色有色,天怕乌云地怕荒,谁卖西贝谁遭殃喽!” 听闻斗金吆喝,曦瑶顿觉眼前一亮,她只道斗金会随便喝上几声,谁知竟还如此通韵入耳,犹如唱歌诵曲一般,便是她也忍不住想多听几遍,心中不禁感叹,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街头喝卖自也大有文章,民间称之为‘歌叫关扑’,不仅要讲究押韵顺口,更要言简意赅,阐明来意,交代货品,斗金初来也有不适,现下早已驾轻就熟。 果不其然,斗金只吆喝几遍,马车旁已聚拢数十民众,这个问名,那个询价,斗金立时便忙得不可开交。 曦瑶满心激动,不住赞叹斗金能耐,可她毕竟不能言语,见这许多人聚来,竟是有些怕问,遂默默退至了墙角。 斗金一时分身乏术,头也不回地道:“哑妹,给俺拿匹布料来!” 曦瑶身躯一振,斗金大庭广众之下喊她哑妹,她竟有些发窘,抬头见斗金已被团团围住,索性不再顾忌许多,放下怀中小白,畏首畏尾地走来马车左近。 还未寻得布匹,斗金又是喊道:“哑妹,再给俺拿几枚山鸡蛋来!” 曦瑶身子一抖,转身又寻起了山鸡蛋,还未找到,斗金再道:“哑妹,山鸡蛋易碎,藏在簸箕沙土之中!” 曦瑶恍然大悟,忙又去车上寻找簸箕,这时,斗金又道:“哑妹,再来几个竹篾!” 曦瑶瞬时手脚忙乱,不知当下该去寻找什么,只见身旁,斗金见曦瑶迟迟未来,一步欺近马车,只伸手一抓,已将竹篾、布匹拿在了手心,曦瑶讪然一笑,反觉得自己是在给斗金添乱。 如此忙过半个时辰,曦瑶渐渐有些上手,她再望去车上,见原先一人之高的货品此刻竟已售卖三停有余,曦瑶直有些不可置信! 日昃西离,人流转疏,马车一旁也只剩零星几位村民,斗金再将几人发付,便得其所哉地舒展起了腰肢,曦瑶与他相视一笑,大有乐于其中意味。 却在这时,忽有四个黑影遮在了身前,便连暮光也被阻隔在外,斗金抬头去看,见竟是四位面相魁伟,虎背熊腰的粗糙大汉。 斗金热心道:“几位大爷是要买啥?” 只见四人面相僵硬如恒,俨然没有理会斗金,更有一人上前,单手一挥,已将斗金搡出一丈来远。 曦瑶见状心中咯噔一颤,连忙跟上前去,将斗金扶了下来,二人均知来者不善,可每每见他四人粗旷模样,便止不住地心底生怯。 那推开斗金的壮汉顺势走至马车一旁,声如洪钟道:“给老子瞧瞧,你卖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言毕,双手在车中搅动不停,下一刻,拎起一段布匹,左手撑开,右手裁度,丈量几下,道:“你这布料倒是有模有样,就是不知结不结实?” 双手发力,倏然撕裂两半,曦瑶不禁惊吓出声,伸手遮在了嘴上,斗金见状面色一恸,却也不敢上前阻拦。 但见那大汉双手各执半段布匹,洋洋然道:“你这布料质地还不如败革,如此也敢拿来糊弄乡民!” 斗金大脑急转,寻思:这四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尽处处挑眼为难,只怕是自己和爹时来趁墟,损害了他们利益! 斗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好生央求道:“在下初来乍到,不懂本地规律,几位爷台看在俺初犯这份,就饶俺去吧!” 那壮汉哪里理会,再伸手摸向车中,取出一堆药材,理直气壮道:“这东西看去腌臜不堪,气味刺鼻,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声音甫歇,已将药材掷于地面,几脚便踩了个稀碎,斗金知药材价贵,忙上前道:“大爷别踩了!别踩了!俺以后再也不敢了!” 还未欺上前去,根旁壮汉右手一捺,已将斗金固定在了当地,任他如何挣扎也不能再靠近分毫。 第86章 见色起意 斗金见远处壮汉仍在捣搅货品,心似滴血,泪流满面,自忖:若给他继续破坏下去,自己该怎样向爹交代,又该怎样向村民交代! 斗金扭动身躯,承望挣脱,立时又被身旁壮汉摁牢在地,斗金只得无助喊道:“大爷住手吧!大爷住手吧!俺这就走!” 四下村民听闻叫喊,纷纷上前围观,立时便将这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曦瑶眼前此状何其惊悉,心道:那补丁村地处偏远,说是化外之地情有可原,为何如此繁华的龙门村,竟也有如此蛮横跋扈之人! 曦瑶见斗金受人欺凌,终不再顾忌许多,朝起马车旁的大汉便走了过去。 刚走几步,却是另两位壮汉身体一横,已然截住了曦瑶去路,曦瑶忽觉眼前一暗,抬头去看,见这二人尽要比自己高出一头,犹如厚墙般堵在了身前。 两位壮汉见曦瑶天生丽质,咧嘴而笑,面相淫秽,其中一人更是风话道:“这小妹生得倒挺俊俏,是否也拿来售卖的,多少钱一个,大爷我买下了,哈哈哈!” 此话一出,另三人也附和着大笑起来,曦瑶平生初次被人言语轻薄,当真又羞又怒,再瞧眼前二人模样,不禁阵阵发怵。 那壮汉逼近曦瑶,又道:“美人儿,你不如跟了我吧,日后必亏待不了你!” 曦瑶见那人靠近,吓得连连后退,下一刻,那壮汉忽如苍鹰捕兔一般扑来,不待曦瑶辟易,臂膀已被他双手牢牢抓住! 曦瑶惊惶失色,更吓得啊地尖叫出声,只觉两肩力大如牛,任她如何挣缚也是力不从心。 此时,曦瑶相距那壮汉不过一臂之遥,再瞧他油光满面,桀桀淫笑,既觉恶心,又觉惧怕! 周遭乡民见那四人虬髯蛮横,俱是不敢上前来助,曦瑶见状何其绝望,泪水瞬间滚落双眼。 那壮汉见曦瑶玉颜凝泪,惹人怜惜,心中一热,为所欲为道:“美人儿莫哭,大爷这就来疼爱你!” 言毕,双唇已向曦瑶凑来,曦瑶吓得又是一声惊叫,拼命挣扎,双臂却如被虎钳紧紧锁住一般。 斗金忍无可忍,放声喊道:“你们放开哑妹!” 正欲作为,被根旁大汉一巴掌拍在肩头,斗金全身如过热电,双腿一软,已是蹲在了地上。 斗金自知相较不过,忙转身一旁,大声求恳道:“各位乡亲父老,快救救俺哑妹啊!” 周遭乡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是没有一人上前援手,曦瑶见那男子嘴唇相距自己已不过半尺,大脑一白,一时间也未想起反抗,只将双臂紧紧护在了面门。 这时,却听跟前壮汉说道:“什么,你竟然是个哑巴!” 曦瑶听闻哑巴二字,心中咯噔一颤,再瞧身前壮汉,竟见他嘴唇停在自己身前,双眼之中满是鄙夷,曦瑶心中恐惧瞬间化作屈辱,顺由玉脸直淌而下。 听闻人群扰攘,小白于墙角处豁然惊醒,甫一开眼,便见一男子手搦曦瑶大喊大叫,曦瑶则是满面泪光,惶恐惊悉,小白激愤之情油然而生,一声嘶吼,朝那壮汉便是扑了上去! 壮汉听闻异响,不禁回头去看,但见眼前一闪,一白猫模样禽种已逼近身前尺许。 他一惊非小,忙松开双臂来躲,小白一击扑空,自那壮汉胸前遽速滑过,却是曦瑶得此间隙,终于摆脱壮汉魔爪。 壮汉见曦瑶欲逃,右手疾探,下一刻,又已锁在曦瑶臂腕,曦瑶忽觉臂腕处有大力袭来,疼得她皓齿紧咬,面相扭曲。 空中,小白一记鹞子翻身,甫一着地,又朝壮汉这处扑咬而来,壮汉始料未及,那紧抓曦瑶的臂膀蓦地一疼,鲜血瞬间溅染一地! 疼痛之下,只得暂时松开曦瑶,他怒目圆睁,愤然骂道:“哪里来的畜生,也敢来大爷这自寻没趣儿!” 几步跟近小白这处,抬脚朝它猛踹而去,小白动作敏捷,只一怞身,又如鲶鱼一般钻入了人群。 乡民见小白模样奇特,于脚下乱窜乱走,吓得一跳三丈,惨叫连连,那壮汉亦紧跟小白抢入人群,只转过几弯便不见小白影踪,气得他顿足龇牙,虬髯抽搐! 壮汉紧捂手臂血口,转身向人群中央喊道:“老三、老四,快给我擒下那畜牲,今日我誓要扒下它皮不可!” 马车一旁壮汉与协拦曦瑶的壮汉同时应了一声,下一刻,已朝人群这处奔了过来,场中,仅剩一名壮汉,右手施为,将斗金紧摁在地,一下也不许他动弹。 但见三人于人流之中来回,犹如淌水摸鱼一般,不出片刻,忽有一人高声喊道:“大哥,那畜牲在这!” 二人听闻,立向喊处聚拢,人群避开,小白显露无余,三名壮汉顿成捕网之势,将小白围困在了垓心。 小白见三人虎视眈眈,不禁提高警戒,周身,三人齐声叱喊,忽如鱼鹰一般扑将上来,小白骤然高跃,自来人头顶轻松逾过,身影一闪,又已躲入马车下方。 三人一击扑空,脑袋犹如瓢瓜一般撞得叮咚生响,各自手捂颅顶,唏嘘哀嚎。 那流血壮汉又急又怒,宣泄无处之下,恰是睹见人群正中的曦瑶,几步走来她跟前。 再见曦瑶双眼含泪,悲情可见,没好气道:“大爷只想宠幸你,你为何要哭丧个脸,快给我乐一个!” 曦瑶听他喊声如雷,甚是粗鲁,不禁吓得全身发抖,双眼彷徨,实不知如何是好。 那壮汉见曦瑶不为所动,双手猛地攥在她双臂,再呵斥道:“快给大爷乐一个啊!” 曦瑶觉他十指尽要扎入自己皮肉,疼得泪花闪烁,又听他言语轻薄,当真羞辱到了极致。 那壮汉耐性全无,道:“美人儿倒挺清高,你既不愿,便给我亲上一口!” 听闻此言,曦瑶吓得魂不附体,欲双手反抗,却被那壮汉牢牢攥住,又如何挣动得了。 再一抬头,那人嘴唇已然凑至自己脸畔,吓得曦瑶啊地喊了出来。 第87章 英雄救美 只在这瞬,人群中骤然探出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住了那壮汉耳朵,将他自曦瑶脸畔狠狠拉离了出来。 壮汉生受不已,直疼得呲牙咧嘴,下一刻,双手松开曦瑶,十指如钳,立时便向身旁那人抓了上去! 根旁那人自不给他可趁之隙,手臂发力,拧起他耳朵猛甩而出,壮汉耳廓顿时烂作两半,身体滚出丈许,鲜血亦溅染一路,跌趴远处,号叫不停! 这一切只发生须臾之际,曦瑶反应不及,待回过神来,一白衣公子已现身跟前,斗金见他相貌堂堂,一身正气,犹如亲见救星一般。 另外三名壮汉回头来看,见站着的乃是一位弱不禁风的翩翩公子,心想:大哥必然是疏于防备,才被这人伤到,我三人只需略施薄力便能将他制服! 三人彼此互视,而后只一人款款走出,但见他挽起袖腕,更显肌肉虬结,啊地一声呼喊,忽如立地金刚一般冲向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处变不惊,见有人扑向自己,一记转身,右拳砉然挥出,眨眼便已砸在那人面门。 那壮汉一双鼻目近乎凹陷进了皮肉之中,一声闷哼,已然倒地不起,另二人见状,登时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打量起了身前这人。 白衣公子泰然而立,瞧也不瞧他二人一眼,二人余惊未泯,一时间无所作为。 人群之中,三人僵持许久,但见那两名壮汉四目交接,而后一人向左,一人向右,竟缓缓移向白衣公子两厢。 二人渐成犄角之势,再施眼色,忽然齐声呐喊,如猛虎下山一般自左右夹击而来。 白衣公子见两人奔来,仍不为所动,待二人已至身旁尺许,陡然撤步,双手箕张,已是各自叩在两人脑勺,猛地发力,将他二人狠狠撞在了一起。 但听嘭地一声闷响,二人顿时头破血流,双眼一闭,纷纷昏死在地。 事了,白衣公子拍了拍手掌,好似不费吹灰之力一般,人群中采声立起,赞不绝口。 远处斗金见状也看得双眼发痴,心想这人武功为何如此了得,只挥手间便将四名壮汉俱数制服,可是龙门下来的仁侠之士! 人群外围,荣云手握发钿,自一旁缓缓走过,听闻群人喝采,不禁回头去望,却是人墙殷实,瞧不见内中详细。 荣云素厌如此聚众喧哗之地,只多瞅一眼便即作罢,遂又继续赶去了龙门方向。 斗金见四汉得逞,猛然起身,踉跄冲至马车一旁,却是原本一车货品,此刻竟被糟践得只剩半停。 斗金力不从心,双腿一软又跌坐在地,他手捧碎物,心疼之余,泪水已自小眼不断流出。 曦瑶得人仗义相助,心中感激涕零,待他缓过神色,向那白衣公子情不自禁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哑语)” 白衣公子见曦瑶双手比划不停,眉毛一轩,开口便道:“我还道你作哑只为脱身,没曾想,真是个哑巴啊!” 曦瑶心中一紧,侧身一旁,不敢再与那白衣公子打话,却见斗金,自马车旁挺身而起,大步来至白衣公子面前,拱手道:“大恩不敢言谢,方才多亏公子出手,俺与哑妹才能脱险,公子可真是好人呐!” 白衣公子旁睐斗金这处,淡然回道:“你哪里瞧出我是好人?” 斗金神色一顿,讪然笑道:“公子三拳两拳惩戒了恶霸,自然便是好人呐!” 白衣公子道:“你没听说过‘恶人自有恶人磨’一说吗?” 斗金一双小眼干巴巴眨过几下,颇有不知所措之意,一旁曦瑶听闻这话也不禁再次抬起了头来。 斗金苦笑道:“公子真会说笑,您仪表不凡,哪里看也不会是恶霸啊!” 白衣公子唇齿带笑,转身望向曦瑶这处,道:“这世间恶人有嚣张跋扈者,却也有好色奸淫者,我不过归属后者一类罢了!” 斗金听闻这话不由自主地退却数步,曦瑶刚放松之心情顿时又沉重起来,心道:看不出来,这人却也是个衣冠禽兽! 斗金面色戒惧,心中则暗暗想道:俺与哑妹尚不能从那四名壮汉手中逃脱,这人武功极高,能轻松制服四人,俺与哑妹又该如何从权? 远处,小白也自马车下缓缓走出,一双大眼卜灵卜灵直望这处,实不知发生了什么。 白衣公子向曦瑶问道:“我方才曾救你一命,现下姑娘要如何报答我才是?” 曦瑶不知他也要挟恩市惠,正欲伸手言明,却又怕他揶揄自己不能言语,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身前,白衣公子将曦瑶上下打量,笑容愈发显得诡异,好似露出庐山真面目一般。 白衣公子道:“姑娘生得丽质,真是我见犹怜,不如,你就以身相许吧!” 说着伸手便要摸向曦瑶脸颊,曦瑶惊慌失措,不住后退,却是一旁斗金欺身在前,将曦瑶护在了身后。 白衣公子瞥过斗金一眼,不屑道:“凭你也想英雄救美?” 斗金面有惭状,下一刻,神色愈发坚毅,道:“俺与哑妹两小无猜,不论你武功再高,俺也断然不会让哑妹受你欺辱!” 白衣公子丝毫不为他真情所动,道:“那你不妨试试,且看护得了这姑娘几时。” 说完,径向他二人这处逼将上来,二人见状不住后退,斗金悄向身后曦瑶关照道:“哑妹,俺拖住他,你快去龙门找荣云大哥收拾他!” 跟前,白衣公子听闻荣云二字眉头不禁一轩,轻轻一笑,更大步紧逼上来。 曦瑶听闻斗金所说,悬念道:“这人身怀武功,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啊!(哑语)” 斗金释然道:“哑妹放心,这人既冲你而来,反倒不会太过为难俺,你快走,越快越好!” 声音甫歇,反手将曦瑶推送出去,双臂张开,再将白衣男子拦在了身前。 曦瑶顺他力道,向人群外围快速奔出,未跑几步,忽又想起小白,不禁停下身位,四处寻望起来。 却在这时,眼前白影一闪,已是扑向曦瑶胸口,曦瑶一惊非小,不禁啊了一声,低头细看,来者正是小白! 曦瑶喜出望外,顺手抱住小白,朝起龙门方向便奔了出去。 第88章 荒诞不经 白衣公子见曦瑶走远,却不显得急切,只见他从容绕过身前斗金,而后不疾不徐地追向了曦瑶。 斗金自然不给他借路,双手起势,忽向白衣公子背心抓了上去。 白衣公子见斗金来擒,内力豁然运出,周身劲风乍起,将他双手生生排走,斗金只觉双手一麻,已是退出两步开外。 斗金惊疑不置,他初次与习武之人放对,显然不知对方会有如此大的神通。 白衣公子径直前进,不有丝毫停滞,斗金见状,猱身而上,朝他后背便是扑了上去。 白衣公子避身向左,斗金一击扑空,直向着地面坠了下去,白衣公子右手遽起,又顺势拍在斗金后背,大力贯彻而下,斗金啊地一声惨叫,脸面狠狠砸在了地面。 斗金欲起身再拦,奈何双眼昏花,肺腑生疼,实有力不从心之处。 白衣公子左脚方始迈出,右脚蓦地一沉,却不知被何物牢牢缚住,低头去看,竟见那尖嘴猴腮之人正缠夹自己不放。 斗金不知死心道:“俺不能放你去追哑妹!” 白衣公子双眼一嗔,大有不耐其烦之味,右脚猛地抬起,竟将斗金挑出一米有高,再顺势下踩,连带斗金狠狠掷落在地! 斗金顿觉血脉贲张,极不受用,喉头一甜,鲜血已是吐露在地,双手乏力之下,被那白衣公子轻松开脱。 斗金心有不甘,欲起身再追,却如何也没了力气,只得匍匐在地,目送白衣公子远去,心中暗暗祷祝哑妹尽快到达龙门! 曦瑶这处,一路狂奔,不敢有丝毫怠忽,仿佛身后在追的乃是一头犷悍灵兽。 曦瑶何其费解,为何龙门村这等膏腴繁华之地,竟比山中还要生得凶险! 曦瑶边想边逃,顷刻间,已是香汗淋漓,如此再奔百米,终是来至太湖岸边,曦瑶躬身一旁呼呼娇喘,只贪恋片刻,又循堤岸奔去了龙门方向。 曦瑶来至山前石桥,穿过九道龙门,一路奔至南山脚下石门楼这处,曦瑶抬头见门楼森严,心中肃然起敬。 曦瑶正欲跨步近前,门楼左右忽听有人呵道:“来者何人!” 曦瑶精神大振,待抹去脖颈细汗之际,左右已各走来一持戟男子,曦瑶怀抱小白,一时间不知所措。 那二人见曦瑶一脸茫然,开门见山道:“龙门素来有规矩,无龙门令者,一律不得入内,姑娘若没令牌,免干未便,还是及早离去的好!” 曦瑶听后更五里雾中,龙门令她当真闻而未闻,可若不上山寻助荣云,她当真别无出路! 曦瑶放下小白,央求道:“我上山只为寻一名叫做荣云的男子,二位大哥行个方便,就让我过去吧!(哑语)” 二人不懂哑语,自也看得不着头脑,曦瑶见状更有急切,近前几步,不住指向山顶,只盼二人能明了自己意图。 那二人见曦瑶来至左近,铁戟当地砸击在地,森然道:“姑娘莫要继续纠缠,否则别怪我二人不客气了!” 曦瑶见他二人神情肃穆,心中不由生怯,只得向后退了出去,一旁小白寸步不离,也随她一道退了出去。 曦瑶复又抱起小白,抬望山顶,心境不胜凄楚,寻思:我跋山涉水而来,只为寻求荣云,眼下明明近在咫尺,却如何也不得进入,我于这里又人生地疏,可该如何是好啊! 曦瑶越想越是无助,再忆街衢之上所受屈辱,情不自禁地悲泣起来,小白见状探出脑袋,在她怀中抚蹭不停。 却在这时,身后忽有一人惊噫道:“这不是曦瑶姑娘吗,怎会突然现身此处?” 曦瑶听这声音颇为耳熟,回头去看,却见走来的乃是两位衣服丽都的公子,一人青衣,一人紫衫,紫衫者面相生疏,青衣者正是山中遇合的薛溢才公子! 曦瑶喜出望外,几步走来薛溢才跟前,道:“薛公子,我是来龙门寻找荣云的,你能带我去见他吗?(哑语)” 薛溢才与曦瑶仅是一面之交,自也看不懂她哑语,曦瑶见状面色顿时委顿下来,心中暗暗自责起了自己不能言语之疾。 今日一早,薛溢才相邀三弟薛溢贵协同下山,置办三日后父亲寿诞事宜,谁知归来途中,恰是遇见了曦瑶。 眼下,虽他不懂曦瑶表述,可她既现身此处,多半为寻荣云而来,薛溢才道:“曦瑶姑娘前来,必然是为了荣云公子吧。” 曦瑶明眸灿亮,激动得连连点头,薛溢才再瞧守门二人,恍然道:“曦瑶姑娘不必着急,我带你去山上寻找荣云公子便是。” 曦瑶欣喜若狂,直比受不虞之誉还要兴奋,余光瞥过,却是停在了一旁紫衫公子那处,见那人神驰目眩,正一瞬不瞬凝望自己,面色一红,当即垂下了头去。 薛溢贵见曦瑶桃腮带泪,杏面含笑,娇若红浥,羞若露莲,直比玉女仙姝更美,又岂是庸脂俗粉可及,书空咄咄道:“好个俏丽的美人儿!” 曦瑶听闻这话,既有惊讶又有不信,薛溢才听闻这话,面色蓦然一沉,狠狠瞪了三弟一眼,圆说道:“我三弟只是赞誉曦瑶姑娘生得貌美,唐突之处,还请姑娘勿怪!” 薛溢贵这才知言语有失,道:“没错,美人儿生得貌美,是以薛溢贵忍不住心有感叹!” 薛溢贵时常出入烟花柳巷,早已沾染市井淫秽之气,这一口一个美人儿,岂是常人吐属,他本为弥补方才过失,却是求全有毁,越描越黑。 薛溢才见状,面色由沉转嗔,伸手推在他背心,责骂道:“若是姑娘容貌惊艳得你语无伦次,缄默不言最为稳妥!” 薛溢贵神色一振,这才意识到刚才砌词亦有不妥,讪然笑道:“是姑娘生得貌美!是姑娘生得貌美!” 薛溢才回头见曦瑶面有错愕,话锋一转,道:“曦瑶姑娘,我还没向你引见,此人乃是愚弟薛溢贵。” 又转向薛溢贵这处,淡然道:“这是荣曦瑶姑娘,她与荣云公子乃是青梅之交!” 薛溢才刻意将荣曦瑶三字压得沉重,似在警醒薛溢贵,休要开口闭口便是美人儿,这姑娘有自己名讳! 听闻薛溢才引见,曦瑶向薛溢贵万福作礼,薛溢贵则仍是痴眼朝向,不知收敛,曦瑶见状连忙侧向了一旁。 薛溢才道:“姑娘随我来吧!” 言毕已向门楼那处行了进去,薛溢才略施眼色,守门二人躬身退下,曦瑶紧随其后,也进入了石门楼,薛溢贵落后曦瑶两步,双眼仍紧盯她背影不放。 第89章 一丘之貉 三人来至山前石阶,转身再向山顶攀了出去,曦瑶见山上桃李争竞,山下水泊骀荡,游目骋怀之余,悲凉情绪渐得敉平。 却是身后,薛溢贵目光咬啮曦瑶背影不松,心中一边感叹她之姝容世间女子莫不能及,一边又在为曦瑶不能言语而抱憾。 薛溢贵越想越觉可惜,犹如美玉之玷,侘寂之疵,情不自禁道:“老天啊老天,我是该说你不公,还是该说你太过公正呢,你便赏她一幅好嗓子又能如何!” 听闻声响,曦瑶、薛溢才不约而同回过头来,薛溢贵见状先是一惊,而后方道:“我突然想起一事,便忍不住埋冤几句,你们莫要在意!” 薛溢才知他准没好事,嗔道:“今日有旁人在场,你还是收敛些好!” 曦瑶心想:他方才所说嗓子,可是指我?可他话语又说得太过笼统,我是否又要介怀? 一旁,薛溢才道:“曦瑶姑娘,咱们继续走吧!” 曦瑶再望薛溢贵一眼,直觉的此人古怪异常,回过身子,又同薛溢才攀去了山上。 荣云这处,购得发钿,一路疾通南山而去,待至山顶广场,仅是用了半个时辰。 正欲折去左邸,远处忽有一人声唤道:“荣云公子!” 荣云循声望去,见薛溢香自广场一角盈盈走来,荣云道:“溢香小姐,你怎会在这儿?” 薛溢香道:“我与二弟、三弟约好戌时大殿取齐,商榷寿诞事宜,此刻尚早,便来广场信步,谁知恰巧遇到了公子。” 荣云道:“原来如此,那荣云便不多作打搅了!” 正欲离去,薛溢香喝止道:“公子且慢,那发钿你可是已经购得?” 荣云道:“不错,方才去山下转过一圈,见这枚发钿精致锃亮,便买了回来。” 说着已将发钿承在了掌心,薛溢香见那发钿光可鉴人,也不由生喜,道:“可否能让溢香过目。” 荣云道:“溢香小姐客气了!” 说着已将发钿承上,薛溢香伸手接过,把细端详,道:“荣云公子果然慧眼识珠,这发钿质地确实上乘,只是……不知佩戴头上是否益彰。” 荣云无所谓道:“不过一枚发钿而已,哪里还有这许多讲究。” 薛溢香道:“公子这便错了,女子佩戴之物,合看与合宜却是两码事,且公子是送心上女子,定要细心斟酌才是。” 荣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薛溢香眼前一亮,微微笑道:“公子不如这样,我代为试样,公子且看合不合宜,如何?” 荣云心想,本就一枚发钿,溢香小姐愿意试样便最好不过,想到这处,遂点头蒙允。 薛溢香手捏发钿,正欲佩戴,忽又停了下来,犹豫片刻,终是道:“荣云公子,这里并无镜奁,我一时摸不得准,相烦公子为我戴上吧!” 荣云微微一愣,道:“此处毕竟为龙门公众之所,荣云若为溢香小姐佩戴,只怕有失停妥。” 薛溢香道:“公子过虑了,你我本都是江湖儿女,何须拘谨小节,咱二人身心端正,况且又是为公子心上姑娘,哪里谈得上有失停妥。” 荣云神色迟疑,仍是没有近前,薛溢香见状,道:“这本无肌肤之亲,也算不得暧昧之举,若让公子觉得为难,溢香不再强求也便是了。” 荣云听闻这话也觉在理,心想:溢香小姐已磊落至这番地步,自己若继续苛求,反倒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荣云道:“既然如此,荣云便冒渎小姐了。” 言毕,上前接过薛溢香手中发钿,向她耳畔轻轻插合而去,薛溢香微微抬头,恰与之四目交接,心中如有热电闪过,这一瞬,她竟觉得荣云真在为自己配戴发饰,而不是为他那心上姑娘。 薛溢香如沐荣云爱意,心中何其贪恋,暗想:今生今世,若得公子长伴,薛溢香当真死而无憾! 荣云举手拘谨,发钿方始插上,这便撤回身子,薛溢香右手抚在耳畔,柔声道:“荣云公子,这发钿溢香配着美吗?” 荣云见暮光投来,薛溢香发间五彩纷呈,秀发点漆,更显发钿珠光宝气,发钿流彩,更添秀发柔逸之美。 荣云脱口道:“好美!” 声音甫歇,心中蓦地一紧,自忖:这话虽只寥寥二字,为何听着如此熟稔? 荣云顿觉言语有失,忙道:“我是说,这发钿很美!” 此话一出,荣云立如醍醐灌顶,夙昔,他与曦瑶初次上山,曦瑶询问山中景色,荣云便是如此作答,此时此刻,情景何其相仿! 薛溢香听荣云解释,这才意识到自己询问也有欠妥,两人都觉窘迫,各自侧身一旁,不再言语。 却在这时,石阶入口处传来一阵窸窣声响,荣云双色聪辨,立即有所察觉,转身去看,顿时双眼发直。 只见不远处,一姑娘婷婷玉立,衣带飘然,与薛溢才、薛溢贵并排而立,却是她双眼凸出,全身不住发抖,泪水如失控般坠落不止。 荣云惊疑不置道:“曦瑶!” 那处,曦瑶心如死灰,痛似刀绞,曾几何时,她还幻想与荣云龙门初遇模样,只是她想过百遍千遍,却如何也逆料不到这番场景。 眼下,荣云竟在给一陌生女子佩戴发饰,且看两人举止亲昵无间,哪里像正常男女,原来,自己相思疾苦时日,他已然移情别恋了其他女子! 曦瑶再想今日所受屈辱,一颗心窒闷沉重,尽要不能自持,当即转身,向着山下奔了出去。 分别日久,荣云再见曦瑶,既有激动又有兴奋,可此刻最多的仍是好奇,不禁问道:“曦瑶,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岂知话音刚落,曦瑶伤心欲绝,转身奔去了山下,他越想越觉不对,回眸间,恰是瞧见薛溢香耳畔发钿,再回想刚才举止,整个人憬然惊醒! 薛溢香自不识得曦瑶,可见荣云一颗心尽要为那姑娘碎掉,且这深情或许是自己一生也无法求得,心绪微转,已将那姑娘身份猜出十之七八。 薛溢香虽心有妒念,却也不想他二人因自己而生嫌隙,不待荣云作为,便主动劝说道:“那姑娘必然看到你我刚才之举产生了误会,荣云公子快去将她追回!” 声音甫歇,已将发钿塞回荣云手中,荣云见她输心规劝,既惊且敬,向薛溢香重重点头,遂大步流星地追去了山下。 薛溢才眼见此景,心中莫可明状,倒是一旁薛溢贵,几步走来薛溢香跟前,笑说道:“原来,这天下的乌鸦也一般黑啊!” 薛溢香黛眉皱起,开口便是骂道:“不争气的东西,休拿你那些淫词艳调强加于我!” 薛溢贵道:“唉,大姐可冤枉我了,我是指代那男子,并非指代大姐!” 薛溢香毫不留情道:“荣云公子也非你同类,若不想自取其辱,你最好闭嘴!” 薛溢贵不以为然,似也对这大姐有所忌惮,道:“罢了!罢了!你们清高,放屁都是清香悦耳,我纨绔放荡,张嘴便臭气熏天,我闭嘴便是!闭嘴便是!” 说着,已向龙门大殿走了进去,薛溢才望向薛溢香,道:“时候不早了,大姐,咱们这就去殿中合计寿诞一事吧!” 薛溢香点头首肯,与他一同走去了大殿,没得几步,又回头望去了山下,只盼荣云快些追回那位姑娘。 第90章 悲极轻生 曦瑶这处,泪如珠断,心似血泣,虽于眼下视而不见,然一步一阶,亦奔作不停,犹如鬼使神差一般。 她心中反复自问:我为何要来寻他,我为他所做一切,所受一切,当真值得吗! 曦瑶忽又想起自己娘亲,更想:十年前,母亲一行,也是失望而终吗,她心中,可有后悔自己当初决定,为何此时,我心中后悔不已! 曦瑶越想越觉悲恸,近乎要哭出声响,更没在意,这时已奔至山下,奔出石门楼,来至湖滨一旁小路。 待一抬头,见太湖茫茫,长汀漫漫,心中何其失所,一时间不知要奔往何处,更不知要宿头何方。 曦瑶心想:我又何须在乎这些,不论奔去哪里,只要不是龙门,只要没有荣云,我都是情愿的! 甫一定念,再朝湖滨一路奔出。 只奔了片刻,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姑娘去而复返,可是刻意回来寻我的吗?” 曦瑶不胜骇异,定睛去看,果见前方不远处,那白衣公子已然截断自己去路。 曦瑶又惊又悔,她悲伤心切,反是忘了那白衣公子追赶一事。 曦瑶面色惨然,一边呼呼娇喘,一边退身向后。 此时此刻,曦瑶俨然没了求助荣云之念,内心尽被绝望恐惧塞满,转首望去左侧湖水,竟是起了轻生念头。 白衣公子已然察觉曦瑶心思,道:“姑娘可是想跳湖轻生?” 曦瑶不语,白衣公子又道:“天可怜见,我水性恰巧不差,待姑娘水中耗尽了力气,我再下去将姑娘打捞,岂不是事半功倍,姑娘清醒之时,也是你我生米煮成熟饭一刻,哈哈哈!” 听闻这话,曦瑶忌惮无加,她不知,这人竟如此泯灭人性,如此说来,投湖自尽只是自投罗网罢了。 万念俱灰之际,竟连赴死也不能偿愿,曦瑶当真觉得自己可悲至极。 曦瑶转望另侧,见是面莽莽苍苍的丛林,心想:既然投湖不成,且不如奔去那里,这山林茂密,兴许便能逃漏。 想到这里,当即抱紧小白冲入深林之中。 白衣公子见她入彀,不觉有些好笑,心道:这姑娘心清如水,倒是好骗得紧! 曦瑶方始迈入林中,顿觉光线晦暗不少,她自顾自地向前奔跑,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只奔出数丈,头顶噗啦啦一阵碎响,犹如斑鸠穿树一般,再一眨眼,那白衣公子竟已跃落自己跟前。 白衣公子回身一笑,道:“美人儿可让我好找,怎地刚刚遇合,却又要离去!” 曦瑶见他靠近,只惶恐后退,心想此人身怀武功,跑又跑不过,抵又抵不得,可该如何是好啊! 白衣公子见曦瑶神色恐慌,戏谑道:“美人儿可是怕我吗?” 说着又是欺了上来,曦瑶不作置答,只一味地后避。 白衣公子不解道:“那四名恶霸长得丑陋,入不得美人儿法眼,可我长得如此风流倜傥,为何仍入不得美人法眼!” 曦瑶听闻这话,心中何其纳罕,寻思:喜不喜欢与容貌有何干系,为何今日净遇到恁多怪人,先是那四名恶霸,再是那龙门紫衫公子,现下这人说话也如此荒诞不经! 曦瑶见他继续移步追近,诚惶诚恐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哑语)” 白衣公子见曦瑶一手抱着异兽,一手比划不停,哪里肯作理会,更一味地向她逼迫而去。 曦瑶见央求无果,心中何其绝望,再退后几步,脚下猛然一顿,后背竟抵于一棵树干之上。 曦瑶心中一凉,急忙侧身绕避,却是白衣公子抢先跟进,双手一伸,已将曦瑶困于怀中。 白衣公子道:“美人儿去时尚面有血色,怎地现在,不仅面色惨白,更有投湖轻生念想,可是被你那郎君无情抛弃?” 曦瑶被他戳中心事,悲从中来,泪水扑簌簌直往下掉。 白衣公子见状,微微一笑道:“被我说中了?” “美人儿不必伤心,你不如跟了我吧,我虽然风流成性,却颇懂风情,日后必然不似你郎君那般无情!” 曦瑶只觉他在取笑自己,悲恸之意篾已加矣,却在这时,白衣公子双手合抱,竟想将曦瑶揽往怀中。 曦瑶惊惶失色,如何也不肯就范,只见她左手紧抱小白,右手已不自觉地挠向白衣公子面颊。 白衣公子眼疾手快,便在曦瑶起手之瞬,已将她手臂摁在了树干,另一只手则顺势撩向了曦瑶脸蛋。 曦瑶屈辱难抑,左手放开小白,朝起白衣公子脸颊便扇了上去。 白衣公子伸手抓取,再将曦瑶另一只手摁在了树干,同时右脚前探,紧紧锁死曦瑶身位。 小白落地一旁,只抬头仰望着他二人,这白衣公子街衢之上曾救过曦瑶,眼下又不曾对曦瑶大喊大叫。 至于曦瑶泪水,山顶邂逅荣云之后便一直如此,是以小白一时间分不清这人是敌是友。 白衣公子紧贴曦瑶,此刻更觉她体畔香泽,肌肤鉴人,不禁道:“我的美人儿,你可真香啊!” 言毕已向曦瑶玉脸亲了上来,曦瑶精神大振,拼命扭动身躯,奈何力不如他,如果也抗拒不了。 眼见他越凑越近,曦瑶心急如焚,挣扎之余,脸颊蓦地一热,却是白衣公子已然吻在了曦瑶脸上。 曦瑶顿觉大脑空白,心跳停止,整个人也僵立在了原地,若非眼角滚落的泪水,当真与那石像殊无二致! 自古女子视贞洁如命,像曦瑶这般足不出山者,世俗之念更重。 然今日被这白衣公子轻贱,曦瑶行将就木,双腿一软,已顺由树干蹲坐在了地上。 小白只道曦瑶是被那白衣公子击晕,终是敌意遽起,一个踊身向他撕咬而去。 白衣公子见脚下忽有一物反攻而来,微微侧身,巧妙躲过,细眼瞧去,竟是那姑娘怀中抱着的异兽。 白衣公子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只怪猫!” 小白落于丈许开外,白毛倒竖,呜鸣有音,一双大眼似要窜出火星一般。 白衣公子见状,不禁道:“好一只怪猫,体态虽小,威风却大,你尽管过来,给我瞧瞧有何本事!” 第91章 怒起杀心 声音甫歇,小白呜地一声扑咬而来,白衣公子一记仰合轻松躲过,小白踏足树干,借力反弹,又朝白衣公子脖颈冲袭而来,白衣公子一个空心筋斗再化险为夷。 小白见扑咬不成,索性掠地攻来,几下奔至白衣公子左近,张嘴便向他右腿咬去,白衣公子顺势抬起右腿,小白一击击空,身躯一转,遽又向他左腿啃咬而去。 白衣公子顺势又抬左腿,小白仍不能得售,它心中憋屈恼火,调转身位,又向白衣公子落地之右腿咬去。 只见林中,小白如疯狗一般不断咬向白衣公子双腿,白衣公子双眼低垂,左右抬步,总能准确避开小白攻势。 小白攻过片刻,见仍不能碰他一次,呜地一声怒吼,纵身又朝他胸口跃去,白衣公子立身旋转,再与小白擦身而过。 小白见屡屡进攻而不能得手,心中怒火越燃越盛,兔起鹘落之际,连向白衣公子这处发难而来。 白衣公子见它左攻,便右闪辟易,见它右攻,便左晃避让,是以一人一兽放对五十余招,小白仍不能伤及白衣公子分毫,倒是白衣公子举手投足,更显游刃有余。 小白无计可施,停落在地,龇牙相向,白衣公子见状,笑道:“我当你有什么能耐,原来不过是家猫那套扑咬撕挠罢了!” 小白呜地一声吼叫,四足攒动,犹如羽箭一般冲来,白衣公子双眼一嗔,食指中指并拢,但听空中嗤地一声锐啸,真气射出,径向小白这处反攻而来。 小白见状面有愕然,空中忙旋转己身,与那指气擦肩而过,甫一落地,身后又是一声锐啸追至,不待小白回身,已然爆在尺许之外,虽不能中在它身,然充斥之烟尘亦将小白抛飞一丈来远。 小白一个不及,重重摔在树干之上,一声惨叫,已然倒地不起。 那处,曦瑶虽神思不属,听闻小白叫声,也不自觉地望了过去,见它蜗蜷在地,心中更有悲悯。 曦瑶举步无力,摇摇晃晃地奔来小白身旁,将它紧紧抱在了怀中。 曦瑶伸手探在小白鼻翼,见小白此刻仍有呼吸,不禁松了口气,再见它虚弱之姿态,心中既暖且痛。 寻思:我如今流落他乡,也只有你伴我左右,见我受人欺辱,也只有你怜我爱我,我……我真是亏待你了啊! 太湖之滨,荣云面色担忧,奔走急促,待出了石门楼,终能远远望见曦瑶背影,再追片刻,却见曦瑶好似被一人截下。 二人只僵持片刻,曦瑶便取道入了一旁丛林,那人紧随其后,也一并入了丛林之中。 荣云不胜骇异,心中更有忧虑,当即加疾步伐追赶了过去,来至曦瑶消失位置,荣云想也不想,纵身便跃进了丛林深处。 只追出十丈,便听见远处隐约有嗤嗤锐啸响起,荣云心中立刻浮现出了先前白衣公子招式。 他心叫不妙,遂大步跃近,几下便至异响传出位置,环顾周遭,见不远处,曦瑶神色委顿,心灰意冷,怀中小白更双眼紧闭,不见动静。 荣云心中悔恨交加,心想:我若没有为溢香小姐佩戴发钿,曦瑶便不会伤心奔走,小白更不会受此无妄之灾! 荣云欲寻找凶手,身姿再转半周,恰是瞧见不远处那位白衣公子,荣云悔恨瞬间化作怒火,肆意灼烧,几难自持。 迎面,白衣公子见荣云不期而至,不仅不觉惊讶,反而热情上前,道:“荣云兄台,好久不见啊!” 曦瑶听闻荣云二字,周身骤然一颤,心跳也随之加速,待瞧得荣云模样,竟有亲近之感产生。 她刚刚受人轻薄,此刻多想奔入荣云怀中,放肆大哭,倾诉衷肠,可再想荣云山顶与那女子亲昵一事,不由得心痛如绞,不能呼吸! 荣云强抑怒火,向那白衣公子凛然问道:“小白可是被你所伤?” 白衣公子望向小白那处,道:“你只问那畜牲安危,却不问那姑娘安危,好没良心!” 听闻这话,荣云不禁一怔,转身再望去了一旁曦瑶,白衣公子继续道:“这姑娘肌肤胜雪,柔弱无骨,吻起来竟如荔枝一样饱满,你若不愿疼爱,便送我……” 话未讲完,身前陡然传来一声怒吼,白衣公子抬眼去看,顿觉劲风扑面,黑焰凶猛,直向自己鼻目打来。 白衣公子见荣云杀心遽起,怒不可遏,当即力道全开,谨慎戒备,刚刚捺下荣云左拳,右拳已然冲向自己面门,顺势摊开荣云右拳,左拳复位又疾攻自己而来。 荣云左右开弓,气力充沛,瞬间已是打出三十余拳,白衣公子仓促招架,立时便占了下风,实不知荣云被愤怒蒙蔽双眼,竟如猛兽一般狂野! 荣云三十拳下来,白衣公子直退出五丈开外,犹未缓神,又见荣云双拳生火,直取自己胸口而来。 白衣公子见状,心中已有了然,原来先前荣云不想伤及自己性命,是以出招处处都有收力,此刻见狠见戾,每一下尽取自己要害,实令自己难以招架! 白衣公子不再迟疑,心中一横,双手并指戳出,林中嗤嗤双响升天,两道指气倏然倒冲荣云手掌黑焰而去。 黑焰、指气甫一接触,林中顿起波澜,只将四下枝冠冲得支离破碎,滚滚风尘,更弥漫五丈有远。 余力波及,白衣公子又是被逼退数步,眼望身前尘土,不禁感叹荣云内力之浑厚。 却在这瞬,晦暗中黑光爆闪,白衣公子定睛细看,烟尘中,只见荣云双掌擎火,如潮鸣电掣一般冲来! 白衣公子不敢怠忽,内力再起,双指湛然,接连戳出,指气疾朝荣云那处攒射而去。 荣云左右闪避,瞬间掠过,拔地跳起,似泰山压顶一般砸下,白衣公子却也不生畏惧,先是撤身规避,双手并指,立又与荣云缠斗一起。 丛林深处,两人移形换位,高飞低走,内力厚积频发,相较相抗,所过之处枝稀叶碎,土石迸溅,打得当真酣畅淋漓,不可开交。 待过百十余招,白衣公子渐渐落得下风,荣云一招一式合无丝缝,实不给他间歇之隙,白衣公子只能一味后退,不敢直撄其锋。 后撤间当,荣云依然怒目如火,紧攻不停,分合之际,但见他一声叱喊,双掌并拢,那狰狞之黑焰好似更加猖獗,以掌心为源,如漩涡一般充斥而来! 白衣公子全身一振,暗叹此人发起疯来,简直比野兽还要可怕,眼下误会太大,可如何化解才好! 第92章 木讷之人 再一抬头,火舌喷吐,直冲自己脸面而来,白衣公子不敢多想,双手合十,内力罄尽祭出,但见食指中指那处,光芒大盛,湛然精进,双眉一拧,已朝黑焰反冲而去。 气焰交织,震天价响,如雷鸣尘世,似曜电烁闪,混乱之中,荣云忽然跃出,手中九离神火虽削弱大半,然余力不殆,仍向白衣男子胸膛倒贯而去! 白衣公子无法可施,唯有振臂抵挡,只觉大力袭来,双脚已然飘离地面,背心一痛,重重摔在一树干之上。 他皓齿紧咬,肺腑生受,抬眼间,又见荣云屈指如爪,径朝自己喉咙锁来。 白衣公子忙侧身躲避,迎面处,荣云早有料及,反手成掌,再如铁扇般猛拍而去,白衣公子不及作为,只得立起肩肘硬生接下,大力袭来,双脚一个趔趄,再是退出两丈开外! 白衣公子一路手脚并施,勉强不倒,停身远处,心中暗叫不妙,如此下去,不消片刻便会被荣云所伤,且看他疯魔成性,又岂会饶过自己性命! 正思量间,荣云啊地一声怒吼,其声如炸雷,声之过处,影亦随形,举起右手火掌再朝白衣公子脑壳劈了上去。 白衣公子后知后觉,待有所反应,荣云火掌相距已不足一米,凛冽之掌风更将他秀发打乱,白衣公子虽竭力闪避,但终究不及荣云挥来之势。 丛林深处,轰然炸响喧天,烟尘起处,昏暗不辨,便连远处曦瑶也不禁回头张望,只见他二人俱已淹没风尘之中,孰胜孰败却也不得而知。 尘埃落定,但见白衣公子呆于原地,毫发无损,面色莫名,身旁一尺处,荣云单掌前倾,神情呆滞,而那道掌力则尽数排泄在了远处林木之上。 白衣公子旁睐荣云,心中何其诧异,寻思:刚才可是他故意打偏,他是在手下留情? 白衣公子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再次打量一旁荣云,见他此刻虽眉目愠怒,瞳孔之中却多了一丝恍惚,静默原地那处,动也不动一下。 白衣公子缜密思道:非也,眼下他仍怒不可遏,又哪里会饶我性命,可他现在为何只立在原地不动,他究竟在等什么? 荣云那处,双眼疼痛欲裂,不见一丝光亮,他皓齿紧咬,暗作忍受,以使得自己不过于慌乱。 心中不禁在问:我这双眼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失明愈发频繁,且又为何要在这关键一刻! 荣云双耳聪锐,他本可听声辨位,继续发难,恰是此刻那白衣公子也一动不动,是以荣云无法知晓对方位置,庶免暴露双眼失明之疾,荣云只得呆立原地,无所作为。 白衣公子愈发觉得可疑,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心想:可是他故意使诈引我入彀?此事未免过于牵强,方才他如狼似虎,一招一式毫不拖泥带水,要取我性命又何须多此一举! 林外,太湖风吹浪移,拍岸有声,林中,阒静宁寂,可闻其详细,却是他二人并排而立,表面看去干戈载辑,内中实则暗藏杀机。 曦瑶见状也五里雾中,只是觉得荣云举止似曾相识,略一思索当即恍然,知是荣云双眼失明所致,她一颗心悬念而起,竟连心中悲痛也抛诸脑后。 下一刻,曦瑶神色又是一惊,自忖:我当真好没出息,他明明已移情别恋,这个时候,我却还在为他罣碍! 曦瑶虽如是想,双眼仍止不住关注荣云那处,白衣公子见荣云迟迟不动,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想:你既然引我入彀,我偏要以身试法,光脚不怕穿鞋的,看你今日能将我怎样! 甫一定念,右脚已然踏出,一个转身疾攻荣云左翼而去,荣云听闻身侧有气波隐隐流动,如若泛漪之水,心中如茅塞顿开。 想道:风吹则万物浮动,风止则万物归息,原来反之亦然,我虽双目不明,依此细节,也可将对手行止了然于心。 上次千峰洞前,荣云与长右拼斗之际双眼失明,虽可听声辩位,却显得生疏,此刻已有不同心得。 荣云只向右移出半步,白衣公子立时与他失之交臂,白衣公子另一只手屈伸直上,一招回身探月,双指再疾朝荣云背心戳将上去。 荣云微微侧身,但见那白衣公子双指近乎贴合荣云衣襟滑过,仍是没能触及他一根毫毛。 白衣公子不胜骇异,心道:他明明头也没回,却为何能轻松躲避,好似事先拟就一般,他是如何做到的! 白衣公子不信,一记转身绕至荣云后背,双手齐出,再朝他背心连连戳将而去,林间顿时攻守异处,激斗又起。 这处,荣云一边前进一边左右侧身,好似闲庭信步一般,辗转腾挪之际,总能将白衣公子指法轻松躲过。 白衣公子大步跟进,双臂发力,指法愈发密集,荣云仍头也不回,背心相向,白衣公子瞬间出招五十有余,却始终带不到荣云一片衣角。 白衣公子越战越觉心虚,纳罕道:他分明恚怒难当,此刻如何抑制得住自己只守不攻,且他背后长眼了不成,是如果洞察自己招式的? 如此再过片刻,白衣公子渐觉四肢酸软乏力,索性不再拖沓,双指一并,指气嗤地径冲荣云背心而去。 荣云虽可认位无讹,可指气迅捷,毕竟胜过拳脚数倍,纵然荣云竭力规避,仍被气波殃及,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白衣公子顿如金篦刮目,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双眼失明了!” 荣云心中咯噔一跳,殊不知此人眼力如此敏锐,遂佯装镇定道:“双眼失明又如何躲得过你招式,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有几斤几两!” 白衣公子嗤之以鼻,笑道:“好牵强的托辞,你这人忒也不不会说谎,当真木讷得紧!” 荣云听后面有愕然,心想他为何一听便知自己是在撒谎,难道于他人眼中,自己当真如此天真! 荣云见已被他看穿,索性坦白道:“双目失明又能如何,今日我必然要取你性命!” 远处,白衣公子爽朗一笑,大觉有趣道:“我刚才不过是在诈你,没曾想你下一刻便直言交代,好有趣个人!” 荣云面色一滞,顿时窘迫不已,觉这人头脑还是一如既往地机灵狡猾。 第93章 女扮男装 白衣公子此刻却在筹思:他双眼失明,必然是通过听声辩位避开自己招式,既是拳脚带风,我便不能同他近身搏斗,倘若以指气远攻,恰可避开此忌,虽损耗内力过快,却也能险中求胜。 甫一定念,白衣公子顿觉柳暗花明,莞尔一笑,更显倜傥风流。 荣云竖耳聆听,已觉此人气息判若两人,心想:必然是他识破自己固疾,眼下已有了应对之策! 荣云素知他刁钻促掏,实不知会以何种计谋对付自己,荣云越想越是心虚。 白衣公子转向荣云那处,得意道:“你这人当真买椟还珠,这姑娘秀外慧中,且肌肤欺霜胜雪,体态香泽如兰,胜过烟花女子百倍,我仅亲上一口,便终生难忘,你竟狠心将她抛弃,可是忘了鹣鲽情深的手帕,眼下怎能因她不能言语,便如此无情无义!” “还是说,那鹣鲽情深的手帕乃是另一位女子所赠,此刻你正因移情别恋,而对这女子始乱终弃,哎,当真禽兽不如,犹我所不能及!” 荣云听他言语极尽挑衅,怒火中烧,几难自持,再想曦瑶受辱一事,双拳紧握,下一秒便向白衣公子这处冲了过来。 白衣公子自信一笑,双手开张,指法捏起,而后长吸一气,屏息凝视,不露声色。 荣云奔出几步,面色顿显茫然,停在原地聆听不止,这时,却如何也辨识不出白衣公子位置。 白衣公子双手齐出,指气嗤嗤激射不停,犹如长虹贯日,攒射荣云那处而去。 荣云九离神火应势而起,却不知该朝何处发力,正犹豫之瞬,一道指气爆裂在地,土石迸溅,直将荣云抛飞一丈来高,犹未落地,第二发指气眨眼即至,再朝荣云空中坠落之身躯疾速射去。 荣云四肢腾空,实没有借力之处,耳中听得呼啸之声愈发逼近,九离神火祭出,快速横挡在了身前。 岂知后知后觉,内力只凝聚五成,指气已然戳中自己胸怀,凌空嘭地一声炸响,荣云被击落在地,喉头一甜,鲜血瞬间喷吐而出。 他只觉内息错乱,真气逆行,连忙打坐入定,调理经络,以免伤及根本。 白衣公子斗过恁久,气力已有殆尽之势,指气释放也已力不从心,见荣云坐地不起,心想胜负已分,我当不给他喘息之机而一击制敌! 想到此节,右手遽出,抢步上前,食指中指如长枪般戳向荣云眉心! 只在白衣公子双指到达荣云眉前一尺远处,荣云陡然开眼,杀气凛然,一手握住白衣公子袭来之双指,一手运气,神火顿起,直朝白衣公子大开之中门猛贯而去。 白衣公子憬然警觉,心想:原来他双眼并未失明,从头到尾,不过是在引诱自己入彀罢了! 白衣公子虽有觉悟,然也没了躲避之机,纵有万般不甘,却只叹技不如人! 嘭地一声闷响传出,荣云九离神火硬生生打在白衣公子胸膛,他身形一闪,已横飞三丈开外。 白衣公子斜躺在地,面状痛苦,胸口直如被磨石碾过一般,脸色一白,哇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处,荣云双眼圆睁,紧盯自己手掌,大有不可置信之意,他心中怒火慢慢泯灭,尽数化为了震撼、惊疑、好奇。 白衣公子喘过许久,缓缓翻身,坐立在地,此刻他长发毵毵,俊逸之中隐约多了几分柔美。 荣云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白衣公子,惊疑不置道:“你……你是女儿身!” 荣云一掌击在他胸膛之上,只觉绵软松厚,如有双峰隆起,惯常男子,手感岂会如此,是以荣云愈发笃定他乃女儿之身。 白衣公子听闻这话面色陡变,不禁伸手捂在了自己胸口,目光闪躲数次,终对望向了远处荣云。 白衣公子道:“哼,女儿身……女儿身怎么了,却是你一个堂堂男子,也耍这般鬼蜮伎俩,忒不豪爽磊落!” 荣云听她冷嘲热讽,不禁面色一红,其实,他并非佯装双眼失明,刚才一刻也确实身处倒悬,只是有了前几次经历,荣云于这双眼失明之规律愈发清楚了许多,好在关键时刻,及时调整恢复,这才得以击败白衣公子。 荣云虽不知自己双眼所中何毒,可他发觉,每每自己情绪躁动之时,更容易诱发失明症状,而每每自己放松情绪,平静心神之时,双眼则更容易恢复光明。 长右一战,荣云便靠原地打坐,吐纳生息,及时复明了视觉,方才白衣公子攻来之瞬,荣云连忙入定,也正仰此原由,双眼得以开明,只是不知,日后再有恶化,这方法是否还能灵验。 眼下既知晓这白衣公子乃是女子,那她对曦瑶所施无礼之举自然也就无足轻重,荣云怒意瞬间烟消云散,此刻只不住好奇,这姑娘为何要女扮男装,她偷偷潜入龙门又究竟有何目的? 远处,曦瑶怀抱小白,自也将白衣公子女儿身一事听得真真切切,原本万念俱灰之心情,这一刻,终于得以释怀,沉重不再,不禁长长舒了口气。 荣云道:“我若没有猜错,那擅闯龙门后山,出手打伤四名护卫的人便是你吧!” 白衣女子并不避嫌,道:“没错,正是我!” 荣云越想越是不解,索性问道:“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又为何要擅闯龙门?” 白衣女子兀自摁着自己胸口,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荣云听后不禁一窒,下一刻,忽又释然,道:“你不说我自然不会强求,今日之事咱们且一笔勾销,我不会再同你一般计较。” 言毕,已起身走去曦瑶那处,白衣女子忽然道:“站住!” 荣云停下身子,回头问道:“你还有何事?” 白衣女子道:“你将我伤成这样,一句一笔勾销便想带过,可有问过我是否答应!” 荣云眉头皱起,心想此人当真胡搅蛮缠,明明是她调戏曦瑶且挑衅自己在前,眼下被自己重伤,反要来勒索自己不成! 荣云淡然道:“那你想怎样?” 白衣女子道:“回答我一个问题,此事我便不再计较!” 荣云回正身姿,将她上下打量,道:“以你现在伤情,我纵然不答,你又能如何?” 荣云只觉得此人可笑得紧,一个连直身尚且不能之人,又哪里来的勇气让自己答应她要求,好生荒诞不经! 白衣女子听闻这话,吸了口长气,竟卯足力气从地面站了起来,岂知两眼一晕,再次蹲俯在了地上。 白衣女子面色不改,胸有成竹道:“让你答应,和我伤情又有何干系?” 荣云不解,双眼只巴巴地凝望着她,白衣女子继续道:“你若不回答我问题,我便去龙门将你身世戳破!” 第94章 龙魂丹 荣云听闻身世一词,不免全身一颤,下一刻,更觉好笑,心想:自己身世便连自己都不清楚,她又如何籍此威胁自己! 荣云道:“姑娘此话怎讲?” 白衣女子道:“你九离神火使得出神入化,分明就是天火教徒,却鬼鬼祟祟混在龙门之中,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去检举此事,你又岂会落得好下梢!” 荣云顿时语塞,急道:“你……” 却也不知如何反驳,寻思:若真如她所说,自己使得乃是九离神火,这招式又是天火教黑火神君素不外传之绝学,她去龙门检举我,那我当真百口莫辩! 想到这处,荣云大有授人以柄之念,心中更是在想:为何自己每次同她口舌之争俱讨不得半分便宜,且每次拳脚胜她,也如吃了败仗一般! 没错了,如此巧舌如簧,岂是直率男子所能做到,我早该猜到她女儿身份一事,荣云后知后觉道。 迎面,白衣女子见荣云哑口无言,更料定他面冷心善,不会杀自己灭口,得意道:“我可没有闲情雅致同你在这观林听风,你若再不答应,我这就去面见龙门门主薛暂!” 荣云见她如此盛气凌人,当真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道:“你让我回答你什么,且说来听听。” 白衣女子缓缓走来荣云左近,开口问道:“‘龙魂丹’究竟藏在龙门何处?” 荣云听来不由一怔,不解道:“龙魂丹是什么?” 白衣女子见荣云询问并不讳言,不疾不徐道:“龙门有一至宝,叫做龙魂丹,龙魂丹乃是由真龙精元凝集而成,常人服之不仅能修为大进,身体机能更可续陈生新。” 听闻这里,荣云已然明了她擅闯龙门之动机,可自己初入龙门,如龙魂丹这类至宝岂会知悉他一无名小卒。 荣云坦白道:“不瞒公子……不瞒姑娘,龙魂丹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当真不知藏在了龙门何处,你这请求,我也爱莫能助!” 白衣女子见荣云神情困惑,初听龙魂丹一词更有茫然,俨然不似撒谎装样,便不再为难,道:“好吧,既然如此,本公子……本姑娘就暂且不与你计较,免得下次相见,却要说我忒也不近人情!” 说完转身走向前方丛林,荣云望她远去背影,竟有些哭笑不得,怎听她这话说来,还是自己落了个不近人情! 荣云喟然作叹,而后走去了曦瑶那处,曦瑶见荣云近来,则侧身向了一旁。 此刻,虽曦瑶已知白衣公子为女儿之身,轻薄一事也就子虚乌有,可荣云与一女子山顶暧昧却是事实,令她如何能不伤心,又如何肯轻易原谅。 荣云见曦瑶不愿与自己朝向,知她心中仍在介怀山顶一事,他素不善言辞,更不知如何譬解,只得取出发钿,承在了曦瑶眼前。 曦瑶微微一愣,不解道:荣云于山顶之上,便将这发钿佩戴在了那女子耳畔,怎地现在又捏在了手中? 根旁,荣云追悔前愆道:“此事之巧合,说来你定觉得荒唐不信,可事实当真非你亲见那样,这发钿乃是我买来给你的!” 曦瑶听后内心略有动摇,她善良单纯且情窦初开,纵然荣云不会花言巧语,几句自辩之辞,已然能令她心软。 曦瑶黛眉轻皱,面色既有痛苦,又有无助,泪眼婆娑道:“纵然如你所说,这发钿是买来给我,可你为那女子亲手佩戴,又该做何解释?(哑语)” 荣云一五一十道:“离别那日,你曾送我一绢手帕,我时常在想,要还送你什么才好,今日一早,恰是碰见溢香小姐,我向她表明下山之意,她便输心提议,说赠送发钿最合适不过。” “于是,我便听信她这话,下山为你购买发钿,回至山顶广场,恰又遇合了她,溢香小姐见发钿锃亮漂亮,便要好心为你试样,可临时并无镜奁,只得我来为她佩戴,我想此事也是迫不得已,便答应了,可谁知……” 说到这里,又望去了跟前曦瑶,曦瑶听他言之凿凿,细大不捐,已然全信,终抬头正面向了荣云。 近处来瞧,曦瑶更显楚楚动人,大眼水灵,荣云负疚难安,捏起手中发钿,缓缓插合在了曦瑶秀发之上。 此一行,曦瑶为补亏斗金,已将发簪赠给了他,现下荣云赠送自己发钿,且又模样精美,曦瑶当真爱不释手! 曦瑶镇日屈辱得以遣怀,眼中满是爱意,下一刻,身子一软依偎在了荣云怀中。 时隔恁久,荣云再嗅她一身清香,惶然如醉如梦,双手揽开,更将曦瑶紧紧抱在了怀中。 常言道小别胜新欢,二人于林中拥抱许久也没有分开,荣云得知曦瑶来龙门始末,感动之余,更将她深埋在了自己怀中。 二人又抱许久,曦瑶觉腿畔隐隐有骚动传来,心中一紧,顿时想起小白一事,当真愧悔无极。 她连忙松开荣云,低头去看,见小白已然苏醒,此刻一双大眼正一瞬不瞬地仰望着自己。 曦瑶伸手将小白抱起在怀,玉脸更在小白耳边抚蹭不止,荣云见小白清醒也觉开心,检查过后,觉它已无大碍,便向曦瑶道:“天色不早了,你跟我回龙门去吧。” 曦瑶微笑颔首,随他一起走出了丛林,夕阳下,但见二人于太湖余晖之中缓缓走去了南山方向。 穿过石门楼,二人又向登山石阶攀了上去,这一路,虽累犹喜,二人目光轻怜蜜爱,只在对方身上徘徊,竟忘记欣赏一路湖光山色! 不知行出多久,忽听高处有一声音喊道:“呦,这不正是荣云公子吗!” 荣云循声望去,见来人身穿鹅黄褥裙,面带笑意,正朝自己这处徐徐走来。 荣云道:“原来是小玉姑娘。” 迎面,小玉边走边道:“说巧不巧,我家小姐遣我下山寻找荣云公子,谁知竟在这里撞见了。” 荣云道:“溢香小姐找我可是有事?” 小玉这时已走来荣云跟前,道:“我刚才正在后邸小姐厢房忙活,小姐突然火急火燎赶到,说是龙门殿前,令荣云公子和一姑娘产生了罅隙,庶免伤及二人感情,刻意令我下山寻找二位,以阐清其中原委,催得那可叫一个急啊!” 小玉侧身望向山下太湖,继续道:“我家小姐性格别人不知,荣云公子却最清楚不过了,她虽出身贵介,却总处处为他人着想,换作了别人,可未必能及其万一了!” 小玉樱桃小口,珍珠贝齿,说起话来也嘹亮有力,好似据理力争一般。 上次,荣云婉拒薛溢香爱意,令她伤心欲绝整夜之久,小玉对荣云恼恨已极,时时刻刻不在想着找机会为小姐出气。 是以薛溢香千万叮咛,令小玉务必追上荣云公子,向他二人仔细阐明误会,小玉却故意拖延,一路犹如闲庭信步,心中更盼着他二人一拍两散,因此待荣云折回龙门,小玉不过刚刚赶至南山半腰。 见他二人误解已除,一同折回南山,小玉心中大为失落,却也不想小姐枉费心思,一面向荣云细说小姐诚意,一面又在暗讽荣云不识好歹,将话说得滴水不漏。 第95章 飞短流长 荣云听她口齿伶俐,话中有话,知是在暗讽自己,却不知如何反驳,只无奈回道:“荣云多谢溢香小姐盛意!” 一旁曦瑶听后更有铭感,心想:原来荣云真的没有欺骗自己,这一切果真是个巧合。 想到这处,曦瑶竟觉得有些惭愧,迎面,小玉目光一转,已停落曦瑶身上。 见她容貌明艳,无双无对,佯装热情道:“想必这位便是荣云公子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吧,不知该如何称呼呢?” 曦瑶听闻这话大觉害羞,面色早已通红至了耳根,可她毕竟不能言语,且今日已被两人讥诮,面对来人客气询问,她当真有几分害怕。 荣云见状,急忙收科道:“她姓荣名曦瑶,晨曦之曦,瑶玉之瑶。” 小玉道:“看荣云公子宝爱的,怎么人家姑娘还不会自己开口说话不成!” 此话一出,荣云、曦瑶面色顿显尴尬,小玉灵明不眛,自已猜出其中原由,心中更是多了几分窃喜。 转念一想,更暗暗骂道:好个有眼无珠的东西,凭此一哑女,也配跟我家小姐相提并论! 小玉见二人呆作不语,再如此下去,便显得自己刻意为难,话锋一转,向一旁曦瑶道:“姑娘可真是位天姿国色的美人儿,便是我一女子看了,也忍不住心生喜爱。” 曦瑶听她此话,不由得微笑相迎,小玉忽而转向荣云这处,继续道:“荣云公子得此美眷,可真是有福,只是日后可需洁身自好,千万别再闹出今日这等事了,不仅会害得这位姑娘伤心,也会害得我家小姐伤心!” 听闻这话荣云大为费解,心想她此话是何意思,洁身自好一词又从何谈起。 未待荣云详问,小玉又道:“你说这事也真够蹊跷,怎地荣云公子偏偏要为我家小姐佩戴发钿,又偏偏被这位貌美的姑娘撞了个正着,哎,真是够巧!” 曦瑶听闻这话一颗心瞬间冰凉,不禁在想:这姑娘此话何意,她刚刚明明有说这事乃是一场误会,怎地现下又改了吐属,遮莫她有难言之隐? 荣云听后面色何其愕然,他素知小玉伶牙俐齿,言语刻薄,却不知她也会编派自己。 荣云见曦瑶刚刚缓和之面色又现惨白,森然问道:“小玉姑娘此话从何谈起,为何无缘无故要来污蔑我荣云清白!” 小玉双眼圆睁,佯装可怜道:“哎呀,还望荣云公子海涵!还望荣云海涵啊!怪小玉嘴拙,怪小玉口无遮拦!” “小姐遣我来,明明是缓解你二位感情的,谁让我净在此说起了风凉话,搞得二位又生罅隙,荣云公子千万不要向小姐状告小玉,不然小姐定会骂死我的!” 荣云听闻这话更觉莫名其妙,寻思:她明明是在编派自己,怎听来好似她将实话道出而得罪了自己一样。 荣云道:“小玉姑娘,你不用拐弯抹角,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谈相,我荣云身正不怕影子斜,又岂会怕什么莫须有罪名,却还要提防我状告大小姐,未免瞧小了我荣云吧!” 荣云不擅言辞,更不擅同人理论是非曲直,这几句话说来,虽有表明己态,却也不痛不痒,一旁曦瑶听来,一颗心也是不明不朗。 小玉唇角生笑,意味深长道:“荣云公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乃是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那我小玉自然便是心术不正,影子歪斜的小人喽,荣云公子可不要和我这小人一般见识啊!” 荣云听闻这话当真不知如何驳斥,犹如武夫执笔,纵有一身蛮力,而不知何从下手。 荣云不愿同她理论,要言不烦道:“麻烦小玉姑娘奉上溢香小姐,她之好意荣云心领了,在下有事,先行告辞!” 小玉见他郁怒难宣,有口难言,心中何其通泰,客套回道:“荣云公子请便!” 荣云相偕曦瑶,带过小玉,继续向山顶攀了上去,却是二人刚走几步,背后小玉遥望夕阳,含沙射影道:“再过片刻,这太阳便落下了山头,待那时候,纵然我身姿笔直,也不见影子,没了曲直,可该如何传漏,哎,真教人心中没底啊!” 小玉右手一抬,又道:“啊,有了,既然没了曲直,反而更加好办,岂不是我说是何时那便是何时!” 荣云知她又在冷嘲热讽自己,奈何表面又不着痕迹,他自然动怒不得,只得再加快步伐,将小玉远远撇在了身后,却是一旁曦瑶,心情愈发沉重,小玉之话术直在她脑海中萦绕不散。 二人再行不久,终于登临山顶,荣云带曦瑶绕过龙门大殿,来到左邸自己住处,他二人毕竟无夫妻之实,庶免旁人碎语闲言,荣云只好将曦瑶安置在了隔壁空房。 龙门朱甍碧瓦,金碧辉煌,曦瑶一久居深山的姑娘亲见此状,本应大为震撼,只是这一路遭遇小玉,曦瑶心情急转直下,此刻哪里还有欣赏风花雪月的闲情雅致。 房中,曦瑶背对荣云,直打不起一丝精神,怀中小白伸展几下筋骨,埋起头颅直接酣睡了起来。 曦瑶心绪烦乱,脑海中一问题不住浮现:荣云离开自己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那姑娘飞短流长,还是荣云巧言令色。 想到这里,曦瑶再回顾山顶始末,愈发觉得事出巧合,近乎到令人难以相信的程度,曦瑶内心开始模棱两可,不知是该相信荣云,还是那位姑娘。 曦瑶再联想片刻,已然压抑得透不出气来,荣云默默伫立曦瑶身后,见她神情委顿,而自己又不善开导,当真又急又悔,屋中一时鸦雀无声,只能听到两颗心在砰砰跳动。 中邸一处闺阁,门扉吱地一声轻响,小玉推门而入,还未合上门页,屏风后,已然传出薛溢香询问:“小玉,可是你回来了?” 声音甫歇,薛溢香已自屏风后转了出来,不待小玉回答,又是问道:“小玉,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荣云公子和那位姑娘怎样了?” 小玉心有不悦,淡然道:“小姐,你为何只盼着他们和好,却不曾考虑下自己!” 薛溢香道:“小玉,你这是哪里话,他们因我而起嫌隙,我自然要盼着他们尽快和好了!” 小玉面有茫然,道:“可是……可是他俩和好了,小姐要怎么办嘛,便只能他们你侬我侬,尽让小姐伤心难过吗!” 小玉边走边说,言毕已是绕过屏风,来至正堂之中,薛溢香随她进来,道:“他们和好如初,我也会觉得开心啊。” 小玉道:“我并非指代这里,我是指……他们若是和好,小姐与荣云公子哪里还有再结姻缘的机会,小姐若想夺得荣云公子倾心,不该盼他二人一拍两散才是嘛!” 薛溢香没好气地瞥了眼小玉,道:“我是想夺取荣云公子倾心,却也犯不着使这下作手段,我需用真心实意打动他才是。” 第96章 为人作嫁 言念及此,忽又想起什么,再向小玉询道:“我的好小玉,入门恁久,你却还没告诉我他二人是否合好,快告诉我嘛!” 小玉端详跟前小姐仪容,见她面有急切,竟觉得有几分可怜,心想:小姐一面对荣云爱慕难舍,一面又不屑于使用下作手法,如此心善仁爱,只怕这辈子也不能与荣云两厢厮守! 薛溢香见小玉突然紧盯自己,缄默不言,再柔声道:“小玉你可真坏,竟向我卖起了关子,快告诉我嘛!” 小玉回过头来,郑重地道:“如小姐所愿,他二人已经和好了,而且还好得不得了!” 薛溢香抚膺长叹,道:“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薛溢香陡然上前,拉起小玉便向阁中走去,小玉还未缓过神来,已被小姐拉来桌案一旁。 小玉低头去看,见桌案之上竟摆放有一具食盒,不等小玉询问,薛溢香便道:“小玉,你快将这食盒送去荣云公子府邸,再迟些,饭菜可都凉了!” 小玉不解道:“这是……” 薛溢香道:“那位姑娘今日初来我龙门,我身为龙门大小姐,理应尽地主之谊,因此谕令后厨备置了些酒菜,只是不知你此刻才回,早知道便让厨子们晚些动手了,好在饭菜尚有余温,你快些送去吧!” 小玉听后只觉得小姐不可理喻,背过身去,极不情愿道:“小姐,你……你这是……” 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规劝,薛溢香上前挽她胳膊,道:“小玉,你快些去嘛!” 小玉猛地回过身来,道:“小姐,你对荣云公子体贴入微我尚能体会,可对那姑娘也是如此,我当真不懂……” 薛溢香知她又要絮絮烦烦,待她讲完只怕饭菜早已凉透,薛溢香当即打断道:“小玉最好了,你快些送去吧!” 说着已将食盒放在小玉手中,半推半搡地将小玉送去了屏风外,小玉无计可施,拎起食盒极不情愿地走去了正门,口中却在诵道: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红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小玉自幼跟随薛溢香,富家女子琴棋书画样样兼及,小玉久而久之自也耳濡目染。 方才所诵乃是唐代诗人秦韬玉的《贫女》,暗诫小姐不要到了最后两手空空,反而成全了别人。 薛溢香腹笥丰赡,立时已明白小玉心思,转过身去,深情念道: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小玉向来古灵精怪,薛溢香见她用秦韬玉的《贫女》警示自己,则用一首唐代李益的《写情》回复了她,意在表明己态,若荣云公子因此事而记恨自己,那么纵然身处名门贵族,自己也只会郁郁寡欢。 小玉似懂非懂,停下身子望了眼薛溢香,心中竟有些同情,她知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小姐天性如此,命中或许注定有此情劫,小玉无奈作叹,而后拎起食盒走出了门外。 龙门左邸,寓舍之中,曦瑶仍与荣云背身相向,荣云依然不知如何开口,只默默守在曦瑶身后。 两人不语,直僵持半个时辰,窗外天色尽也昏沉下来,屋内近乎要看不清彼此模样,荣云点燃屋中灯烛,昏黄灯光立时将他二人身影拉得老长,却是他二人依然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荣云心想:曦瑶奔波整日,此时必然饥饿难耐,自己不如去给她备些饭菜。 言念及此,转身踱出了门去,曦瑶听闻动静,忙回头去看,只见偌大间屋子空空荡荡,唯留她一人立在那里,曦瑶心境亦是如此,感觉何其无助,又不知荣云去了哪里,双眼一湿已是流下泪来。 荣云刚走出曦瑶房间,便听院外有人喊道:“荣云公子在吗?” 荣云一听便知是小玉声音,一颗心不禁悬了起来,月门外,那声音又是唤道:“荣云公子在吗?” 随第二声传来,小玉之身影已朦朦胧胧地出现在了月门之中,荣云虽觉厌烦,却也只得回道:“小玉姑娘这么晚前来,可有事吗?” 小玉穿过月门,更向荣云住处走去,道:“我来自然是有事了!” 小玉明眸善睐,将院落打量一遍,好似在寻找什么一般,转过一圈,向荣云道:“怎么不见曦瑶姑娘身影啊!” 荣云道:“她整日舟车劳顿,现下已在隔壁房间歇息了。” 小玉双眼不住望向隔壁房间,心思不属道:“哦,原来如此。” 荣云见小玉只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更好奇她来意,却是这时,小玉突然转过头来,道:“公子还不快开门请我进去!” 荣云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打开自己房门,小玉已抢先一步推门进去,小玉取出纸媒,点燃屋中灯烛,而后将手中食盒放在了中堂客桌之上。 小玉面向隔壁,大声道:“这是我家小姐给荣云公子做的夜宵,荣云公子快吃吧,晚了可就凉了!” 方才一路昏黑,荣云不曾察觉小玉手中拎有食盒,此刻见她如此小题大做更是不解,心想:溢香小姐明明知晓曦瑶在此,为何还要遣小玉来给自己送饭! 荣云诧异道:“溢香小姐为何要你送饭菜过来?” 小玉高声道:“荣云公子这话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家小姐遣我送来饭菜,自然是担心荣云公子吃不惯公厨饭菜了!” 她声音高亢,好似怕人不知一般,荣云不解小玉为何如此,然对此事已怨念颇深。 隔壁,小玉嗓门高亮,一字一句曦瑶岂能不闻,她心中愈发笃定,自己不在时日,荣云必然与那位大小姐缠夹不清,那佩戴发钿一事,又何谈巧合一说。 想到这处,曦瑶一颗心尽要窒息,她紧咬嘴唇,掩面作泣。 荣云毅然决然道:“小玉姑娘还是将这些饭菜带回吧,我荣云出身山林,向来吃的便是粗茶淡饭,又岂会吃不惯公厨饭菜!” 言毕,荣云精神大振,提及山林他自然想起曦瑶,再想此刻曦瑶便在隔壁,顿时明了小玉声音高亮之缘故,可他察觉有迟,这些话定然已被曦瑶听到,他当真跳入黄河也难洗清。 第97章 颠倒是非 小玉听闻这话并不生气,微微一笑,大声道:“荣云公子这是哪里话,上次小姐令我送来饭菜,荣云公子不是吃了的吗!” 荣云忽然忆起,上次小玉送来饭菜,他拒不肯受,小玉一气之下离去,却将饭菜拉在了这里,而后荣云误闯后山极寒冰窟,出来之时身心俱疲,抓起桌上饭菜便吃了起来。 想到此节,荣云顿时百口莫辩,只后悔自己当初宁可饿死,也不该误食薛溢香送来饭菜,只是荣云不知,此次薛溢香令小玉送饭是真,然却是为了尽地主之谊而燕享荣云、曦瑶二人! 小玉见荣云神色呆滞,心中得其所哉,寻思:此刻,只怕难受的不只你荣云一人吧,隔壁那姑娘早就以泪洗面了吧,我要的便是这样,我要的便是你荣云来背这木梢,我家小姐当初伤心之状犹胜你二人许多! 荣云吃人嘴软,愣过许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可凡事不为己甚,薛溢香与小玉一再刁难,荣云忍无可忍,双眉一嗔,怒道:“小玉姑娘,你将这饭菜带回便是,我荣云不稀罕!” 小玉蓦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荣云,鄙夷道:“呦!荣云公子好大的口气,旁人不知,还道是老爷来了呢,我将饭菜好心亲送府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倒翻脸不认人了,真是恩将仇报,好没良心!” 荣云听她骂得粗鲁竟也无可驳辩,自知口舌之争相较不过,愠道:“小玉姑娘请回吧!” 小玉听他已下逐客令,顿觉颜面无存,气急败坏道:“好一个无礼狂徒,你不领情倒罢,竟还要赶我走!” 荣云背过身去,淡然道:“恕不远送!” 小玉气得面色通红,伸手指向荣云后背,怒道:“你……你……” 你了几下,愤然收回手指,道:“罢了,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既是理论不得,我回去便是!” 言毕,顺手拎起食盒,气呼呼地迈出了门去,隔壁,曦瑶听闻荣云如此决绝心中略起暖意,然小玉方才之话,依然如毒刺一般深深扎在曦瑶心中。 小玉转出左邸,一路直奔中邸而去,她心中越气,走得便是越疾,一不留神,险些撞在一人身上,抬头去看,不禁吓了一跳,忙毕恭毕敬地喊了声三公子。 迎面,薛溢贵面带笑意,问道:“少爷我有这么吓人吗?” 小玉素知薛溢贵败类行径,忌惮道:“没有,只是小玉走得太疾,不曾看到三公子在此。” 薛溢贵欺近半步,道:“小玉这是去哪了啊?” 小玉垂下头去,唯唯应道:“奉小姐之命,去给左府的荣云公子和曦瑶姑娘送些饭菜。” 薛溢贵道:“曦瑶,可是今天来山上的那位姑娘?” 小玉道:“三公子也见过她了?” 薛溢贵再欺近小玉半步,似笑非笑道:“见自然是见过了,可也只是这么睁着两眼看看而已,没趣得紧!” 小玉立时猜出薛溢贵心思,自忖:这人当真本性难移,早些年,三公子好色乱为,于龙门村镇当街调戏一位妇人,那人丈夫出手拦阻却被三公子活活打死。 而后更将那妇人拖入红杏楼中强暴,妇人不堪屈辱跳楼自尽,龙门令誉有损,老爷得知此事雷霆大怒,将三公子一顿毒打,谁知他如今仍不见收敛! 薛溢贵自今日山下见过曦瑶,一颗心尽被她虏获,镇日茶饭不思,脑海里只不住地浮现曦瑶模样,酽念之时,更全身燥热,呼吸急促,实令他难以禁受。 坐卧不安之下,便决定出来走走,可谁知,恰巧碰见了回来的小玉。 小玉见薛溢贵不住逼近,不觉退后半步,听他污言秽语,只佯装不懂,道:“看自然是要睁着眼睛看,不然还要闭上眼睛看不成!” 薛溢贵神色微妙,再逼近小玉跟前,道:“我对那美人儿颇有兴趣,小玉你若肯帮本少爷撮合一把,事成之后,我有天大的好处给你!” 小玉不以为然道:“呦!三公子可真抬举则个,人家刚进龙门,小玉同她不过一面之交,且她与荣云公子又举案齐眉,小玉哪里有恁大能耐撮合你俩!” 薛溢贵道:“此事最也简单不过,你只需找个借口,晚上将她独自约出,之后的事情交给我便是了!” 小玉听后心中咯噔一跳,原来三公子所说撮合,竟是这等下作手段,小玉不愿与他同流合污,随即搪塞道:“三公子,小玉这厢还要回报小姐,庶免她等得着急,先不奉陪了!” 言毕,已向薛溢香住处走了出去,薛溢贵见小玉不肯答应,心中大为不爽,却也无法可施,一口痰猛啐在地,而后也折回了自己住处。 小玉回想荣云所作所为,心中仍觉愤懑不平,走来薛溢香闺阁门前,这一推,力道不禁大了几分。 阁中,薛溢香听闻响动急忙迎了出来,见小玉面色气沮,不解道:“小玉,你这是怎么了?” 小玉绕过屏风,将食盒放置桌上,委屈道:“小姐,他们欺人太甚!” 说到这里,眼中竟要泛出泪光,薛溢香疑窦重生,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玉快同我讲讲!” 小玉道:“我奉小姐之命,去左府给那曦瑶姑娘送饭,可谁知她不仅不以礼相待,反令荣云公子将我驱赶了出来!” 薛溢香微微一愣,自语道:“原来,她叫作曦瑶,这名字倒也起得文雅。” 小玉见她心不在焉,急切道:“小姐!” 薛溢香憬然回神,道:“这是为何,曦瑶姑娘无缘无故为何要赶你出来!” 小玉面生鄙夷,描写画角道:“还能为何,自然是小姐令她与荣云公子产生了误会呗,她郁怒难宣,便将这气一股脑全撒在了我身上!” 薛溢香面有忧虑,道:“那你可有向她阐明清楚,大殿前,荣云公子为我佩戴发钿实则为了她,确实是误会一场!” 小玉继续编派道:“我当然说了,可她仍是不听,一味要赶我出去,好在她生得是个哑巴,不然……不然必将我骂得狗血淋头!” 言毕,小玉佯装起了可怜,薛溢香神情一振,愕然道:“曦瑶姑娘不能开口讲话?” 小玉道:“没错,她确实是个哑巴!” 薛溢香呆立一旁,突然不再言语,也不知她此刻作何感想,小玉见状暗暗自喜,心道:小姐信以为真,以后便不会再对那姑娘心慈手软,否则岂不只能眼睁睁看她二人成双成对! 第98章 一席红衣 薛溢香再沉思片刻,转过身去,缓缓踱入了内阁,小玉寸步不离,又道:“要我说,这姑娘分明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乡下人一向如此粗俗野蛮,小姐以后莫要再同她一般见识便是了!” 薛溢香缄默不言,好似已铭记在心,却又好似充耳未闻,再过片刻,薛溢香终开口道:“好吧,今日之事我已仁至义尽,纵然她不领情,我也问心无愧!” 听闻这话小玉心中一阵窃喜,寻思:不负自己耗费一番口舌,小姐对那姑娘终于有了成见,此举日后但能助小姐与荣云之分毫,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 转念一想,小玉又觉渺茫,人家二人不仅有海誓山盟在前,如今更是小别胜新欢,蜜意无限,荣云哪里会去在意一旁的小姐,庶免小姐落得孤苦下梢,我需为小姐想个良策才是。 小玉大脑急转,寻思:若要荣云接纳小姐,则必然要将他二人拆散,这拆散一来可从精神着手,二来可从肉体着手,精神者不过令他二人互生嫌隙,肉体者不过令他二人幽明异路,若令他二人感情互生嫌隙,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想到此节,小玉忽然忆起了三公子,下一刻,她连忙摇头,驱散了心中想法。 一旁薛溢香见小玉举止古怪,不禁问道:“小玉,你在想些什么?” 小玉身躯一振,连忙回道:“小玉没想什么,只是在发呆罢了。” 薛溢香不以为然,来至闺床,身姿一转,已打横在了床上,道:“小玉,我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小玉点头首肯,转身走出了小姐闺房。 荣云自云馐阁打回一些饭菜,承至曦瑶住处,唤了几声,也不见曦瑶动身,倒是小白饥饿难耐,眼下没有药材可食,它只得拿这食物充饥。 荣云知是小玉那些话给曦瑶听去,此刻令她心烦意乱而致食欲不振,荣云不再催促,只守候曦瑶身旁,希冀她情绪平抚之时能吃上几口。 如此一等便到深夜,饭菜早已没了一丝余温,荣云回头望去,却见曦瑶不知何时已倒在床榻昏睡了过去,小白蜷卧一旁,鼾声亦若隐若现。 荣云走来床头,见灯光下曦瑶静如睡莲,温柔之中犹带有一丝伤感,她眼睑轻闭,隐约有泪珠流露,眉如月牙,时不时便会蹙上一下,好似梦到了伤心事一般。 荣云心想:睡梦中,可是曦瑶又忆起了今日之事,她现在必然十分的恼恨我吧! 荣云为她轻遮被褥,再顺手灭却烛火,转身走去了自己住处,躺至床榻,荣云一颗心久久不能平息,回想今日之事,只觉荒唐中犹带着几许无奈。 不知如此发呆了多久,荣云双眼渐起困意,微微闭合,也酣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院中月清如水,寂静异常,忽然,吱呀一声细响传出,但见曦瑶住处,房门微微开启一寸,而后再缓缓扩开一寸,门槛那处,隐隐探出半个黑影。 那黑影于门外左顾右盼,鼻尖更在空中嗅个不停,反复十次过后,纵身一跃,已是消失在了庭院漆黑之处。 呜——呜——呜—— 院中,声如悲呼,传荡不息,荣云侧躺床榻,听闻声响,双眉不禁轻轻一皱。 呜——呜——呜—— 声音又起,高低起伏,床榻之上,荣云双眉紧皱,辗转反侧,似醒非醒。 呜——呜——呜—— 荣云困意全无,猛然起身,不解地望去了门外,心道:夜半时分,为何会有动静传来? 细细聆听,心中咯噔一颤,他发觉这声音竟从曦瑶房间传来,荣云不容多想,起身便向曦瑶房间奔了过去。 来至门外,赫然发现竟是曦瑶哭声,荣云心有怜悯,知她夜半心碎,多半仍是因为白天那些伤心之事。 荣云推门而入,见月光清皎,透过窗来,将曦瑶屋内照得明晃若辨,荣云走来床榻这处,竟见曦瑶正蹲坐床角,埋头痛哭,却是她身上,不知为何披了层红纱。 荣云庶免惊扰她,柔声问道:“曦瑶,你这是怎么了?” 听闻背后人声,曦瑶身躯猛地一颤,哭声也戛然而止,荣云见状,又上前问道:“你还在怨怼我吗?” 床榻之上,曦瑶不语,此刻动也不动一下,荣云见她举止异常,便伸手摸了上去,岂知下一刻,曦瑶陡然回头,血红双眼死死凝视荣云。 月色下,只见曦瑶面颊惨白,双眼巽血,更有两条血线顺由眼眶直直垂下脸颊,好似厉鬼一般可怖! 荣云一惊非小,吓得倒纵丈许,却在这时,双眼一阵模糊,再也不能瞧清曦瑶面貌详细。 昏暗之中,只见曦瑶红色身影自床头蓦地惊起,身姿一转,已如薄纱一般飘向自己。 荣云慌乱之下一脚踏空,回头去看,竟见身后不知何时已横了道万丈深涯,再回头,曦瑶已逼至眼前! 她双手一挥,劲风四起,乘风而飞,身姿如羽毛一般丝滑,一个俯掠,双掌齐齐拍在荣云胸口,荣云禁受不得,啊地一声呼喊,已向崖下坠落而去。 床榻上,荣云猛然惊起,双眼圆睁,呼呼粗喘,脸颊之上,更有冷汗滴落不止。 荣云惊魂未定,再缓息片刻,终于分清现实、梦境,荣云心道:自己为何会做这等怪梦,那红色身影,还有那万丈悬崖,究竟是…… 荣云憬然惊觉,忍不住自语道:“难道……难道刚才梦境是我遇害场景!我坠落悬崖,而后便顺溪流漂去了补丁村!” 荣云情绪火炽,一颗心越跳越快,又道:“如此说来,那红色身影便是杀害我的凶手!” 荣云再回想自己山中遭遇苦痛折磨,心中怒火油然而生,双拳已握得啪啪作响。 此次,是荣云继龙门令、晦涩诗句、惨白人脸之后,又忆起的第四个梦境,可是这梦境与先前殊无二异,俱不能透露任何蛛丝马迹。 荣云纵然怒火焚心,却也无处可施,心中缜密思道:这红色身影究竟是谁,和自己又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如若自己所使当真是九离神火,多半便是天火教徒,自己身为魔教弟子,却频频梦见龙门令,难道说,加害自己的便是龙门,那红色身影便是龙门中人! 想到此节,荣云又觉不对,自己明明已来龙门十日之久,龙门上下,又哪里见过身着红衣之人。 荣云越想越燥热难耐,知如何也不能堪破其中玄妙,陡然起身,来至院中乘凉,希冀以此平抚心绪。 第99章 明月如故 荣云抬头见明月高悬,晚风习习,吹在己身,几分舒适,几分惬意,荣云喟然一叹,屈膝蹲坐在了庭除之上,天阶夜凉,如水一般。 荣云回望曦瑶房间,竟见门扉处开有一道细缝,荣云不禁疑窦,心想自己离开时明明为她关上了房门,为何现在却是敞开的呢? 荣云起身前去,欲关上曦瑶房门,还未动身,却见门扉开阖,曦瑶竟从中缓缓走了出来! 月色下,曦瑶冰清玉洁,莲步走来荣云左近,贴合他坐在了台阶之上,而后轻轻抬首,也一道望向了空中的那轮明月。 此情此景荣云既觉得似曾相识,又觉得有些久违,热意流过心头,荣云轻声道:“你怎么没睡?” 曦瑶不语,身子一软,已依偎在了荣云肩头,香泽微来,热血躁动,荣云一颗心砰砰起跳! 荣云不知曦瑶此刻是否还怨恨自己,一时间竟没有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却在这时,曦瑶握起荣云手臂,轻轻放在了自己腰肢。 荣云觉她纤腰一束,柔弱无骨,心脏不禁跳得又剧烈了几分,荣云道:“曦瑶,今日之事……” 话刚出口,曦瑶伸出手指竖在了荣云嘴唇,荣云知她乃是不想让自己开口,只得将后话咽在了腹中。 荣云不解曦瑶何意,见她只抬头望天,自己也顺由她目光望了出去。 荣云心中咯噔一颤,恍然明了曦瑶举止,原来,今晚月色皎洁,竟如中秋佳节一般,且昂首向天,更可将四下琼宇忽视,当真如在深山枫林,不禁令荣云想起了那个中秋之夜! 二人不语,只默默相守,这一路走来,虽历尽市井喧嚣,却依然初心不改,只是,他二人也未曾发觉,但这一刻,却互通了心意。 曦瑶心想:那姑娘今日所言是虚是实我无从知晓,可我二人再见之时,明月如故,心意似昨,我能感知,荣云并不曾改变,既然如此,我何须介怀一陌生女子之言,而对荣云心生怀疑。 这山外世界花花绿绿,一不留神,便会让人迷失其中,人心与人心亦如瘴雾笼罩,真相难辨,自己涉世未深,岂能识破,此时此刻,我反要更加信任荣云,毕竟,于这山外世界,他才是自己最了解的那人! 这时,曦瑶忽又忆起母亲那句话来:当有一天你遇到这么一个男子,他在你眼中,而又满眼是你,那便是你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想到这处,曦瑶愈发坚定,经此一夜,她心结得开,只是眼下却没有向荣云交代,她觉着,有时候赘述过多,反不如一个怀抱实在! 翌日,山鸡报晓,旭日初升,荣云一早便相偕曦瑶、小白去了山下,途经龙门大殿,见十余门丁正铺红挂彩,张罗不停。 此时相距龙门门主寿诞已不过三日,龙门上下处处可觑喜瑞气象,二人只看了片刻,便又走去了下山石路。 昨日,曦瑶虽已睹过龙门村镇繁华之貌,可毕竟心系荣云,无心详细,今日再赏,胸意全开,如孩童一般喜悦。 可只过了片刻,曦瑶神情却又沉重下来,荣云谘诹得知,原来她是在悬念斗金。 昨日街衢遭逢恶霸,如果不是斗金,曦瑶只怕凶多吉少,最后更仗斗金舍身相救,曦瑶才能及时逃脱。 只是那一去,曦瑶再也没能回来见过斗金,也不知自己走后,白衣姑娘可有太过为难斗金。 荣云听闻此事,心中亦有感激,遂决定同曦瑶一道探望斗金,两人转过几个街头,终于在一人流稀少角落寻到了斗金,只见他脸有淤青,神色萎靡,呐喊声也轻弱了许多。 荣云、曦瑶上前询问得知,原来,昨日之事令斗金颇为忌惮,是以不敢再去人流密集要冲叫卖,且货物被打砸过半,此一程必赔无疑,眼下他只想避其锋芒,将剩余货品卖完便回。 曦瑶听闻这话大觉可怜,荣云不忍,遂取来身上仅有的五钱银子补贴给了斗金,斗金得见钱财,面容一蹙,哇地嚎啕大哭起来。 荣云、曦瑶不解,只道他委屈使然,谁知下一刻,斗金哽咽道:“俺若没有遭遇昨日不幸,现在……现在已净赚五钱了!” 二人听后竟无言以对,荣云见此处人流稀疏,便提议斗金重返密集要冲叫卖,斗金本忌惮恶霸挑眼,如今得荣云大哥陪护,且他又投靠了龙门,斗金哪里还会再有顾虑! 三人遂移驾去了通衢繁闹之处,停靠墙角,斗金只吆喝几遍,马车一旁立时又围满了民众。 荣云、曦瑶见斗金忙得不可开交,便上前援手,曦瑶已有前车之鉴,此刻也能熟练不少。 倒是她见一旁荣云无所适从,不敢上前,心中不禁在想:荣云不善言谈,且素不喜欢人多聚集之地,今日真是为难他了! 三人忙活整天,到得日暮时分,一车货物终于卖完,如此一来,斗金明日便可驾车回村了。 斗金如释重负,面色之上也流露出了笑意,荣云再带斗金一旁酒楼进餐,饭后,天色已然尽黑,荣云见时刻不早,别过斗金,便与曦瑶一同赶回了龙门。 回至左邸住处,二人见星河璀璨,便在院中庭除落坐,悠哉悠哉地欣赏起了暮春夜色。 观过不久,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唤:“荣云公子在吗?” 二人微微一惊,各自于幻梦之中清醒,荣云听闻声音已然知晓来人乃是小玉,面色之上尽是不悦,不知她此次要耍什么心机,一时间,也不愿出门相迎。 曦瑶觉他简慢来客,笑盈盈地推搡荣云几下,荣云见状,只得不情愿地走去了院门那处。 荣云见小玉身影,淡然道:“小玉姑娘恁晚前来,不知又有何事?” 此一次,小玉面色却显得温和许多,荣云见状也有不信,迎面,小玉微微生笑,神色飘忽不定,更不敢与荣云相对。 小玉道:“昨日回府,小姐申斥我办事不周,将我一顿谩骂,小玉是觉心有惭愧,今日恁晚前来,乃是刻意向曦瑶姑娘请罪来的!” 荣云听后更惊疑不置,只觉她与昨日判若两人,荣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身后,曦瑶走来左近,向小玉道:“姑娘客气了,昨日之事本无误会,曦瑶尚要感激姑娘热心归诚,又何来请罪一说!(哑语)” 小玉面色茫然,显是不知曦瑶哑语何意,曦瑶面色一滞,忙拉来荣云通译,小玉听后荣云转述,眼神更显迟疑。 纠结片刻,忽抬头望去了天上,向曦瑶道:“曦瑶姑娘,今夜月色大好,不如……不如我陪姑娘见识见识龙门夜景如何?” 甫一言毕,小玉眼观鼻,鼻观心,竟不敢抬起头来,曦瑶听后心中一喜,对小玉也是多了几分好感。 心想:这姑娘并非昨日那般无礼,如此看来,不过是初次识荆而闹出的一场误会罢了。 第100章 心怀不轨 曦瑶微笑道:“今晚我闲来无事,小玉姑娘肯带我龙门各处走走,那当真最好不过!(哑语)” 一旁荣云却并未向小玉转述此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中不踏实,是以并不想曦瑶随她出门。 曦瑶见荣云迟迟不译,再见荣云眉色,已有猜出他内心顾虑,向荣云道:“你不用担心,我只是陪小玉姑娘出门走走,又不打紧,昨日只是一场误会,我二人说不定日后还能成为挚交呢!(哑语)” 荣云犹豫片刻,终转述给了一旁小玉,小玉听闻这话眉毛突然轩起,神色上显然惊大于喜。 小玉道:“既然这样,咱们……咱们这就走吧!” 曦瑶点头首肯,冲荣云微微一笑,而后相偕小玉走出了月门,荣云见曦瑶身影隐匿于黑暗之中,心中竟有些沉闷。 荣云无奈作叹,下一刻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来,他悠悠转过整圈,竟不见了小白影踪。 荣云心想:山下回来之时,小白明明还在,现下究竟去了哪里,这里不似深山野林,横冲乱撞可是要出事的啊! 想到这里荣云当即起身,在院中寻觅起来,察查各房,也没有小白下落,正不安之际,房顶突然传来窸窣声响,而后又消失不见。 荣云不暇多想,立时翻身上梁,只见远处,瓦片于月光下闪烁着青晖,目之所及略显空旷,却有一硕大黑影压低身姿,疾速跃去了前方。 荣云好奇不已,正欲前追,身旁瓦砾再响,一身影直朝自己这处扑来,荣云精神大振,忙回头去看,却见来者正是小白。 荣云不胜之喜,向小白道:“大晚上的,你这是去了哪里?” 小白不语,身姿一伏,已是跃下房去,荣云回头再看,刚才黑影早已不见去向,荣云只得同小白一起跃下了房檐。 小白院中寻过片刻,却不见曦瑶影踪,忽然回过头去,直勾勾地凝向了身后荣云,那神情好似在说:你这厮将我家主人落在了哪里? 荣云道:“曦瑶陪小玉姑娘去了门外,你在家等她便是了!” 言毕,荣云又是望去月门那处,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曦瑶这处,一路与小玉并肩前行,月光铺满山顶小路,雪白如霜,晃亮如水,清风徐来,花香暗送。 曦瑶不禁慨叹:当真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却是一旁小玉,面色低沉,无心留意风花雪月,一向善于妙语解颐的她,此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曦瑶知小玉不懂自己哑语,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发问,只见二人一路走来,当真忸怩到了极致。 二人再行片刻,已然绕出左邸,来至山顶一处松林之中,曦瑶见四下无人,幽谧异常,心中不禁纳罕,可小玉不言,她也不便诹问。 却在这时,小玉啊呦一声叫喊,吓得曦瑶也是大惊,岂知她第一句话竟是这样。 曦瑶忙望去小玉那处,询问道:“小玉姑娘,你怎么了?(哑语)” 小玉不懂曦瑶何意,双手紧捂小腹,面状痛苦道:“曦瑶姑娘,对不住了,我肚子突然疼得厉害!” 曦瑶恍然大悟,关切道:“小玉姑娘当以身体为重,既是有恙,我不如送你回去吧,咱们改日再游不迟!(哑语)” 小玉仍是不懂曦瑶何意,面容扭曲道:“曦瑶姑娘,我着实难受得厉害,咱们改日再约,这厢先回去歇息了!” 不待曦瑶点头,小玉转身奔向来处,只眨眼功夫,已消失在了松林之中。 曦瑶面有无奈,只得独自返回住处,她悠悠昂首,望向林外圆月,却见不远处,一大片乌云正向月亮缓缓靠拢而来。 曦瑶心中一紧,寻思:我于龙门上下生疏得紧,在那乌云遮蔽月光之前,我最好离开这里,不然走差了路可就麻烦! 曦瑶大步向前,只赶出丈远,松林之中忽然传来几阵轻响,曦瑶忙回身去望,却见四下空空如也,枝木虬蟠,连个人影也是没有。 曦瑶把细聆听,发觉来时还在咕咕鸣啼的夜鸟,此刻全部止了生息,曦瑶顿觉毛骨悚然,忙加快步伐,再向左邸赶了出去。 却在这时,云移月影,松木无形,曦瑶顿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睁大双眼细看,勉强瞧清来路,不容分神,立又向前走了出去,却在这时,头顶扑喇喇一阵闷响穿过,再吓得曦瑶一个激灵。 可四下昏黑不明,曦瑶也不知是何物掠过,只知这声音沉闷,俨然不似鸟兽一类。 曦瑶一颗心越跳越快,暗想:可是小玉又折回来故意吓我? 细细一想,又觉此事太过牵强,曦瑶心有不详,实不愿在这林中再呆片刻,正欲发足疾奔,一声音悠悠飘来道:“美人儿!” 曦瑶听后顿时吓得双腿发软,这声音何其熟稔,且这无礼措辞,不是先前一道上山的紫衫公子还能是谁! 曦瑶疑窦重生,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然此刻只如野兽一般地忌惮他。 漆黑之中又不知对方身处何处,曦瑶情急之下,只得向前继续仓皇奔出。 跑出三步,猛地撞在一人身上,那人顺势揽开双手,直将曦瑶往自己怀中拢去。 曦瑶不胜骇异,啊地一声尖叫出来,不待脱身,已被那人牢牢抱于怀中。 那人双唇凑至曦瑶耳畔,激动地道:“美人儿,你是在寻我吗?” 曦瑶拼命挣扎,瞬间已是香汗淋漓,可那人膂力过人,曦瑶如何也抗衡不过。 那人道:“美人儿,你莫要乱动,我想你想的好苦,快让小爷我亲一个!” 说着伸嘴便在曦瑶脸颊狂吻起来,曦瑶吓得哭喊出声,左右扭动身子,只被那人吻在了秀发之上。 那人细嗅曦瑶一身香泽,更觉神游物外,魂不守舍,他鼻孔呼呼粗喘,欲火焚身,兽欲大作! 曦瑶无助哭喊,却是山高林密,实没一人能够听到,身前,那人又道:“美人儿,让我瞧瞧你的脸,我可真的太想了!” 说着松开怀抱,一张脸竟向曦瑶脸颊贴合上来,曦瑶目光摇摆,然也将那人看了个清楚,正是那日一同上山的龙门公子! 第101章 欲火焚身 薛溢贵淫声笑道:“美人儿,你这体香直能把我魂儿也勾去,快脱去衣服让我仔细嗅嗅!” 双手一伸,便要向曦瑶衣襟抓去,曦瑶趁他松开之瞬,举手挠在了他脸上,虽月黑无光,薛溢贵依然反应神速,曦瑶右手还未挠到,已被薛溢贵狠狠攥在了手心。 薛溢贵张嘴亲在曦瑶手背,不能自已道:“美人儿,快从了我吧!” 曦瑶见他下流至极,急忙抽回手臂,心中又慌又怕,不待辨清来路,便已向前夺命奔出。 薛溢贵见她挣脱,不慌不忙道:“美人儿,你要去哪,等我一起啊!” 曦瑶听他呼喊近来,更吓得魂不守舍,漆黑之中慌不择路,只觉一路坎坷,踯蹶难行,心中如有一声反复响起:我不能给他追上!我不能给他追上! 曦瑶没命价狂奔,再跑不远,脚下猛然传来一阵刺痛,好似千针戳刺一般难忍,曦瑶不敢怠忽,咬牙继续迈步,这一动,更觉有刀子在双腿划过一般。 曦瑶心知自己必然是到了荆棘一带,可前方纵然是刀山火海,她也不愿停下身来! 再跑几步,头顶扑喇喇一阵闷响穿过,曦瑶不及反应,一头便撞进了薛溢贵怀中,薛溢贵岿然不动,反将曦瑶弹倒在了地上。 身前,薛溢贵得意道:“美人儿,你跑什么啊,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曦瑶心如死灰,焦切难抑,寻思:如此看来,这人也身兼功法,自己不如他行动迅捷,可该如何逃脱啊! 曦瑶泪流满面,苦苦央求道:“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哑语)” 薛溢贵自然不懂她意思,微微笑道:“美人儿,你知道吗,你哪里都好,偏偏就是生得哑巴这点不好,若非如此,我薛溢贵甚至愿纳你进门!” 曦瑶见跟前黑影不住逼近,吓得蹲坐在地,连连后退,却在这时,天空云散月现,松林顿时明亮许多。 乳白色光晕打在曦瑶脸畔,其上泪珠晶莹透彻,薛溢贵见她七分绝艳三分娇弱,楚楚可怜之态直惹人倾爱,一时间更心痒难耐。 他再敞开胸前衣襟,急促道:“美人儿,你长得如此貌美,真让我魂儿也飘飘,心也摇摇,你就从了我吧!” 言毕,已向地上曦瑶扑了上去,曦瑶大惊失色,急忙再向后不住退出。 薛溢贵见她退后,大开衣襟,又道:“美人儿,我也曾想与你以礼相待,可哪有这般先兵后礼来得实在,莫要怪我粗鲁,怪只怪你生得太惹人怜爱!” 薛溢贵双眼陡变坚毅,一个大步跟近,下一刻,已压向了地面曦瑶。 曦瑶蹲坐在地,自然没他跟进迅速,不等抗拒,薛溢贵已将她从头到脚压在了身下。 薛溢贵双手游移,在曦瑶身上摸个不停,曦瑶屈辱难抑,啊地一声崩溃喊出,双手拼命将他推翻下去。 奈何薛溢贵身体稳重,曦瑶一时间不能得售,薛溢贵近处嗅她一身体香,更如野兽一般发狂,立身骑在曦瑶身上,双手已朝她衣衫去撕。 曦瑶如作困兽之斗,一口便咬在了薛溢贵手腕,心有急切,这一口自然力道极大,薛溢贵立时被咬得鲜血淋漓。 薛溢贵怒从心生,一巴掌扇在了曦瑶脸颊,曦瑶顿觉耳朵嗡鸣,双眼昏花,半张脸瞬间肿胀而起,泪水直在眼眶打转。 薛溢贵恚怒难当,脱口骂道:“你这不识好歹的蹄子,若再不安分,我定要给你好看!” 曦瑶哪肯顺从于他,双手直在薛溢贵身前抓挠不止,薛溢贵不厌其烦,心中一横,又一巴掌扇在了曦瑶脸颊,大力袭来,曦瑶双眼一黑,已昏厥在了地上。 薛溢贵见她终得安宁,不禁嗤之以鼻,右手一挥,已将曦瑶腰带扯去,正欲剥她衣服,唯闻啪地一声闷响,却有一手已然摁在了自己肩头。 薛溢贵始料未及,忙翻身躲向了一旁,回头去看,却见一黑衣人不知何时已是站在自己身后! 薛溢贵惊愕道:“你是何人!” 那黑衣人瞅了眼地上的曦瑶,正义凛然道:“好个不知羞耻的东西,竟在此行伤天害理之事!” 薛溢贵见这人一身打扮也是震惊,道:“你究竟是谁,胆敢来我龙门撒野!” 黑衣人道:“龙门又能如何,我一样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雅兴被败,薛溢贵气直不打一处来,张口便道:“好猖狂的贼子,今日便让你知道小爷的厉害!” 话音刚落,右手忽如钢爪一般向黑衣人脖颈锁去,黑衣人不屑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言毕,竖掌如刀,凌厉霸道,朝起薛溢贵袭来之右手便劈了上去。 薛溢贵见状惊疑更增,心道:自己阐明身份,本想籍此震慑住他,谁知这人不仅不怖,反而出手如此见狠,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薛溢贵反应倒也极速,不待黑衣人竖掌削来,五指反举,内力运出,空中,骤然一声爆鸣,电光奔走,狰狞遒劲,惊雷诀已然祭于薛溢贵掌心! 薛溢贵奋力排推,热电脱手而去,所过之处,林间晃如白昼,电光一记折冲,下一刻已向黑衣人面门打来。 黑衣人泰然自若,双指并拢,气力刚猛,嗤地充斥而出,立迎那空中雷电激射出去。 两劲相撞,炸声似雷,林中松枝如受洗礼,坠落之松针更如细雨一般密集,梢头叽叽喳喳一阵啼叫,栖鸟受惊,争相逃窜! 黑衣人转身踏足树干,借力反弹,身躯顿如离弦之箭,眨眼间已向薛溢贵这处冲来。 薛溢贵旋身躲过,黑衣人足尖点地,一个躬步,又折冲薛溢贵而去,双指一并,已然戳取他背心这里。 薛溢贵陡然转身,只手横立胸前,黑衣人双指正中他右手手心,大力冲挺,黑衣人退出两步来远,薛溢贵也连连退出丈许开外。 薛溢贵心有疑窦,寻思:这人一招一式俨然不是我龙门路数,他一外人是如何潜入龙门的,这身装扮又有何目的! 黑衣人长吸一口气,双手再起,连连发难而来,薛溢贵已然知晓此人功夫了得,见他迫近,当即全神戒备。 黑衣人一声呐喊,十指连挫,指气不断,薛溢贵双手亦齐御惊雷诀,见招拆招,谨饬不乱。 二人林中放对,激战酣烈,白光起处,如暴雨雷鸣,夜昼更迭,风声唳处,如朔冬疾雪,呜咽摧残。 二人转眼斗过半炷香时长,各自额颈满汗,通体宣热,却依然是不分高下。 第102章 难言之耻 曦瑶这处,听闻林中扰攘嘈杂,双眉一蹙,竟慢慢苏醒了过来,见林中有人决斗,心中既惊且奇,低头又见自己腰矜大开,慌忙伸手抱住了自己。 上下检视,却不见异样,曦瑶一颗心蓦地落了下来,系上腰矜,正欲起身,却觉脸颊火辣,疼痛难忍,伸手去摸,甫一触碰,顿时疼得她泪水直流,原来,半张脸早已肿胀起来。 眼见身前白光频频,曦瑶委屈心想:那与龙门公子放对之人,必然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吧! 言念及此,不禁抬头望了上去,那处,二人依然战得难解难分,薛溢贵每每施展惊雷诀,总能被黑衣人莫名指气所镇压,两劲相较,丝毫不落下风。 薛溢贵再斗几招,心思一转,大声发明道:“阁下武功好生了得,敢问尊姓大名,也让薛溢贵开开眼界!” 黑衣人张口骂道:“无耻之尤,凭你也配吗!” 薛溢贵气急败坏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他本想打探对方名讳,如此一来,即令对方逃走,日后也可通缉此人,可谁知对方竟不上当。 说话间,黑衣人右手一个冲指,已向薛溢贵左腋攻去,薛溢贵见状,忙伸手格挡,二人方一对接,黑衣人左手又已攻向薛溢贵右肋。 薛溢贵见他变招奇快,也忙伸另一手抵御,岂知下一秒,黑衣人左手双指一弯,指气竟斜向薛溢贵另一侧打去。 这一招声东击西令薛溢贵始料未及,未待招架,左臂已然中招,只觉整臂如受重锤砸击,当真痛得他生不如死。 薛溢贵左臂一软,已垂下身去,黑衣人那攻向薛溢贵左腋之右手立时又有了可乘之机,顺势而起,再向薛溢贵左肩戳去。 林中啊地一声嚎叫,薛溢贵节节败退而出,但见他右手紧捂左臂,神色凄惨,面容扭曲。 此刻他通臂如受万蚁啃食,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薛溢贵大汗直冒,牙齿近乎咬碎在了口中,再也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黑衣人一声冷笑,更不待薛溢贵有丝毫喘息,双指并拢,再拟发难。 薛溢贵见状心中咯噔一颤,他已知自己不是此人对手,且对方招式凌厉见狠,落败事小,丧命事大! 想到这处,薛溢贵不再迟疑,转身腾空,一路踢踏松树而去,黑衣人见他去势极快,倒也不出手拦阻,转身走去了曦瑶那里。 曦瑶见薛溢贵落败逃走,心中何其欣喜,再见黑衣人走来,却不由自主地退出几步,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也不知这人是好是歹。 黑衣人走来曦瑶左近,道:“你没事吧。” 言毕,伸手摘除蒙面黑巾,曦瑶定睛一看,顿时瞪大了双眼,只见此人眉清目秀,正是昨日调戏自己的白衣女子! 曦瑶奇道:“怎么是你!(哑语)” 黑衣女子见她双手比划不停,直率回道:“我不懂你哑语,你也无需大费周章。” 曦瑶听闻这话面色何其窘迫,垂下头去,不敢抬眼,黑衣女子又道:“我尚有要事在身,你快些回去吧!” 说完遮起黑巾,一个纵身已是消失在了林中,曦瑶忙抬头去看,却见松林空空荡荡,寂静异常,那黑衣女子早已不知了去向。 曦瑶伸手摸在脸颊,依然火辣辣的疼痛,再想方才经历种种,内心悲辱交加,双手抱怀,竟无助地哭出了声来。 林中,一阵山风拂过,曦瑶不禁全身一颤,这才憬然惊醒,心想:庶免那紫衫公子去而复返,自己当越快离开这里越好! 甫一定念,曦瑶转身便在林中摸索起来,方始辨识来处方向,当即大步流行地奔了出去。 来至左邸住处,见荣云与小白正于院中等候自己,曦瑶竟不敢与他朝向,垂下头去,一路奔入了自己房间,小白见状,连忙随曦瑶进入了屋中。 荣云见曦瑶举止异常,心中何其纳罕,寻思:她去时还好好的,怎地回来却变成了这样,遮莫小玉又在外面刁难了她! 想到这处,荣云顿时恼怒不已,也连忙追去了曦瑶屋中,却见曦瑶此时已躺在了床上,背身相向,不知是何样状。 荣云上前几步,关切道:“曦瑶,你这是怎么了?” 曦瑶不语,更没有回头望向荣云一眼,倒是床头小白,双眼巴巴凝望着曦瑶面庞。 荣云知是不对,走近去看,只见曦瑶半张脸颊绛红可辨,泪水早已打湿了她眼眶。 此时,虽然曦瑶面颊已然消肿,但红晕未褪,荣云自然能轻松瞧得,曦瑶见荣云低头查看,更伸手捂在了脸上。 荣云一眼便知她有受委屈,心中怒火更增,嗔道:“是不是她小玉出去后又欺辱了你,我料她准没好事,却不曾想会如此明火执杖,我这就去找她对峙!” 转身欲走,曦瑶忽然坐起,紧紧拉住了荣云,冲他不住摇头,正面来看,曦瑶面色更显严重,荣云见状也是一惊。 曦瑶见他直视自己,又连忙垂下了头去,荣云愠道:“她是不是动手打了你!” 曦瑶眼含热泪,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次真的不是,是山上夜黑,我不小心磕到了脸颊,与那姑娘不相干的!(哑语)” 曦瑶天真以为,今晚之事纯属巧合,小玉盛情邀约自己赏月,途中腹痛离去,而自己回来路上,恰巧遇见了那龙门公子,并未想过,这一切乃是小玉阴谋,夜晚造访,也不过是引她入彀罢了。 眼下,曦瑶之所以对此事讳莫如深,乃是忌惮薛溢贵之身份,此处毕竟乃是龙门,他二人寄人篱下,倘若荣云意气用事,岂不等同自己将他推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荣云听曦瑶说得牵强,自然不足信服,便即回道:“山路纵然难行,也没有磕碰到这般程度的道理,今日你我虽身处龙门,也大可不必如此忌惮他们!” 说完又欲挣脱曦瑶双手,曦瑶见无计可施,骤然上前,自背后紧紧抱住了荣云,荣云身躯一振,一时间竟没有作为。 曦瑶紧紧拥抱荣云,脸颊贴合他背,虽触之疼痛,却有一种莫名的心安,曦瑶缓缓闭上双眼,不愿去想今日之事,眼角,泪水却悄然滑落。 第103章 身暖心凉 昏黄灯光射在二人身上,只在墙上折出一团模糊黑影,床角小白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头颅一伏,已是埋在了身下。 屋中,二人不知抱过多久,曦瑶终不舍地松开了荣云,神情委顿道:“真的不是小玉,这次你定要相信我!(哑语)” 荣云听后进退维谷,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曦瑶继续道:“小玉途中突发腹痛,便及时折回了住处,我一人回来,又加乌云遮月,一时没看得清楚,便跌进了一处山洼,是以脸颊磕成了这样。(哑语)” 荣云听她这次面面俱到,一时竟有些信以为真,再看曦瑶面容,心中好不惋惜。 曦瑶见他满眼爱意,一颗心得其所哉,只想此事过去也便是了! 二人房中再对视许久,曦瑶道:“不早了,你也回去歇息吧。(哑语)” 荣云见曦瑶面容几许憔悴,不愿再打搅她清静,只得道:“好,那你也快歇息吧!” 完毕,废然而返,曦瑶待荣云关上房门,低头望去一旁小白,闻它此时鼾声已起,想必已进入了梦乡。 曦瑶忍不住回想今晚之事,越想越觉委屈,泪水噗哒哒直往下掉,她竭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声响,可内心又太过无助,只得横卧床榻,将小白紧紧抱入怀中。 丝丝温暖流入,曦瑶隐约觉得如返回了补丁村一般,黯然道:这山外世界与自己想得太过出入,山中虽然音信不通,贫瘠隔绝,偶尔更会有灵兽出没,可山中百姓却胜过这里淳朴。 此处纵然繁华似锦,然阴险狡诈之人也多,直比山中灵兽还要凶险,或许是我太过格格不入,若非为荣云,当真一刻也不愿呆在这里! 曦瑶忽然又想起了爷爷,还有他临行前那句话,暗暗道:爷爷,你有所不知,这山外世界并未让我着凉,却是我的心已然凉透,曦瑶好想你! 曦瑶越想越是心恸,泪水直流,先是打湿衣襟,而后又打湿了小白毛发。 曦瑶不能自已,唯有再将小白抱紧几分,如此内心终得些许慰藉,不知不觉闭合双眼,慢慢进入了梦乡。 翌日,曦瑶一觉醒来,面颊恢复如初,神色也好转不少,只是她心中,对昨晚之事仍念念不忙,昨夜梦中惊醒几回,也只有她一人知晓! 荣云见曦瑶气色好转,心中也是松了口气,二人闲来无事,荣云又带她去了山下散心。 相较昨日,曦瑶这次显得冷静了许多,诸番事物已没了昨日的新鲜感,转过几街,也不见斗金身影,想来多半是早起赶回了补丁村,想到这处,曦瑶心中竟有些失落。 两人再转许久,已然将龙门村逛了个遍,寻得一处酒馆,草草吃过午饭,而后便折回了龙门。 来至左邸,荣云见天色大好,日头正烈,无所事事之余,便在院中打坐练起了功法,曦瑶怀抱小白,于一旁庭阶而坐,默默陪伴着他,注视着他。 这一刻,曦瑶觉得生活何其悠闲舒适,心想若能长久如此,真是再好不过! 荣云一练便是一个时辰,直至真气运转巨虚、解溪、冲阳、陷谷诸穴,着实冲之不开,只得放弃作罢。 荣云缓缓开眼,抹去额头细汗,蓦然回首,见曦瑶素装洁白,支颐而坐,静若处子,此时一双大眼乌溜溜转过几下,正紧盯自己,满含爱意。 荣云起身走至曦瑶面前,伸手抚在她面颊,曦瑶抬头相望,双眼一弯,竟甜甜地笑了起来。 自来龙门三日,这也是荣云第一次见曦瑶笑得如此抒怀,曦瑶握住荣云伸来之手,正欲起身,脸色大变。 荣云见状,不解道:“曦瑶,你怎么了?” 曦瑶左右顾盼,急切道:“小白不见了,你修炼时,它明明在我怀中的!(哑语)” 荣云扫视庭院一圈,也不见小白影踪,便同曦瑶一起搜寻起来,可翻遍整院,也不见小白下落。 曦瑶自责道:“怪我不好,它明明在我怀中,何时离去我竟也不知!(哑语)” 荣云亦觉诧异,自小白来到龙门,行踪便愈发不定,甚至一天也不见几次,昨晚更是如此,可这里万事生疏,纵然它好奇心盛,又能去哪里呢? 曦瑶道:“小白模样奇特,惹人注目,若给人擒去那可糟糕!(哑语)” 荣云觉她言之在理,欲出门寻找,然曦瑶不通功法,反倒不如自己一人来去自如,当即向曦瑶道:“你便守在院中等候,我一人出去寻它!” 曦瑶点头蒙允,荣云也不迟疑,转身便奔去了院外,刚出左邸,眼见龙门庭户百座,山头宽广,不禁有些无从下手。 荣云自忖道:小白喜食药草,迫不得已之时也吃茶饭,龙门上下并无庋藏药草之处,它多半是去了云馐阁,我不如先去那里瞧瞧! 甫一定念,立时转去云馐阁方向,可上下搜寻,仍是不见小白影踪。 荣云心中不免疑窦重生,思来想去,再也不知小白会去哪里,无可如何之下,便在四下山头兜转,只暗暗祷祝它没给别人擒去。 这处,曦瑶独守空院,百无聊赖之下便去院间作隔的花园寻起了小白,此处竹柏青葱,怪石嶙峋,虽独有韵味,然纵横之阡陌却颇令曦瑶费神。 不知寻过多久,院落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唤:“荣云公子、曦瑶姑娘,你们在家吗?” 曦瑶好奇,转出花园,向月门处走了过去,没得几步,那声音又是唤道:“荣云公子、曦瑶姑娘,你们在吗?” 曦瑶走近来看,见月门处两位姑娘亭亭玉立,居前者正是那日与荣云山顶暧昧的女子,其后跟着的乃是小玉姑娘。 薛溢香见仍无人回应,奇道:“难道他们今日不在?” 一旁小玉并未回复薛溢香,她神色莫名,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曦瑶自旁侧走出,二人见状都是一惊,显是不知她会从花园处过来。 薛溢香见是曦瑶,走上前去,高兴道:“妹妹看去如此年轻貌美,必然没得我大,我便喊你妹妹了。” 薛溢香又道:“好妹妹,我正是来找你的!” 第104章 地主之谊 曦瑶见她如此亲热竟有些无措,刚欲抬手作答,心中顾及,却又慢慢放下了手去。 薛溢香知她不能言语一事,仍微笑相迎道:“好妹妹,你来我龙门已三日之久,恰是近来事多,溢香此刻才来相见,简慢之处,还望妹妹鉴谅!” 曦瑶原本以为她出身贵介,不易相处,今日来看,纯属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曦瑶并不打手语,只连连摆手,示意她太过客气了,这些简单手势薛溢香自然看得明白,又道:“妹妹今日可有空闲,咱们一同后山走走可好?” 曦瑶听闻这话,心中咯噔一跳,显然又是想起昨晚之事,一旁小玉心中有鬼,始终不敢与曦瑶朝向。 曦瑶缓过片刻,微微一笑,冲薛溢香点了点头,薛溢香道:“如此甚好,妹妹去关照荣云公子一声,咱们这就出发!” 曦瑶道:“荣云此刻并不在,咱们先走无妨。(哑语)” 薛溢香见她双手比划不停,不禁有些迷茫,曦瑶见状面色一滞,而后伸手指向了身后院落,再向薛溢香摇了摇手。 薛溢香恍然大悟,道:“曦瑶妹妹可是说荣云公子不在吗?” 曦瑶不住点头,双手再作行走貌,薛溢香道:“妹妹是说,咱们先走是吗?” 曦瑶又是点了点头,而后,三人便向后山走了出去,这一路,几人交谈颇为不畅,每每便是曦瑶费尽一番精力,薛溢香才能领会其意,奈何薛溢香热情之至,气氛自然没有小玉那晚尴尬。 却是她小玉,自始至终沉默寡言,好事有心事一样,昨日薛溢贵失手之事小玉早已耳闻,她一面为薛溢贵失手而遗憾,一面又为没有加害曦瑶而庆幸,是以反反复复,纠结不定。 这时,忽又见前处小姐和曦瑶沟通渐适,相谈甚欢,心中竟愈发不安起来。 寻思:如此下去,小姐和这姑娘知交莫逆,只怕再也没了横刀夺爱的决心,小姐向来感情专致,若得不到荣云公子青眼,日后又必然会深陷苦痛泥沼而无法自拔。 小玉复想薛溢贵失手之事,内心终于不再纠结,此刻她只怪薛溢贵没能得逞,曦瑶贞洁得保,荣云便不会心生嫌弃,小姐也便无机可乘! 心中更暗骂道:你那贼人何时来龙门不成,为何偏偏要昨晚造访,又为何要去那没人地届,当真坏了我大事! 小玉顺之又想:如今,既然此计不成,无法令他二人感情互生嫌隙,我当另想他法。 小玉思前想后,也没有什么良策,心中一狠,想道:既然如此,唯有令他二人肉体分离,阴阳相隔,纵然你二人感情如何深厚,活人和死人终究是不能一起的! 正自思忖,悠悠抬头,三人已是行至后山云桥星瀑这处,小玉见状心中竟有些蠢蠢欲动。 一旁薛溢香见已到了佳境,忙向曦瑶讲解起了云桥星瀑由来,二人伫立桥头,曦瑶见眼前云卷云舒,瀑流飞落云霓之下,心中何其震撼! 薛溢香顺之又讲起了龙门五景,曦瑶听后更神驰意动,薛溢香伸手一指,道:“妹妹,天池月莲便在那里,我带你去看看吧!” 曦瑶巴巴望向前方,见水云平静,宛如镜面,此刻早已按耐不住自己,冲一旁薛溢香不住点头。 薛溢香道:“妹妹且随我来!” 声音甫歇,已抢先曦瑶一步走下了云桥,曦瑶见状也连忙跟她走过了天堑。 三人循水道而行,来至赴月亭中落座,环顾四周,天池湛然,荷叶翠绿欲滴,却依然没有全部舒展,让人觉得美中略有不足。 饶是如此,曦瑶仍看得神驰目眩,恍惚间如身处瑶池仙境,一呼一吸,肺腑间清香甘甜! 曦瑶望去天池南首,星瀑天绅倒悬,奇道:“那星瀑镇日流淌不停,天池之水为何不见干涸?(哑语)” 相谈甚久,此时薛溢香已能略懂曦瑶意图,见她有此一问,微微笑道:“这疑问不仅妹妹有,每个初见天池之人也都有。” 曦瑶不语,双眼只注视着薛溢香,等她继续说将下去,薛溢香继续道:“好妹妹,你有所不知,那星瀑口可比这天池浅了太多,如若天池储水不足,星瀑自然也就停了。” 曦瑶恍然大悟,心中暗赞龙门景观之巧夺天工,薛溢香同时也在想:这妹妹天真烂漫,着实讨人喜爱,前日,自己谕令小玉送餐,她岂会有拒而不纳之理,莫不是小玉曲解了她哑语意思,这其中必然有着什么误会! 正思量间,一旁小玉灵机一动,上前道:“曦瑶姑娘,不如我陪你去星瀑口把细观上一观,如何?” 薛溢香脱口而出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小玉连忙道:“走了一路,小姐也该累了,不如就在亭中歇息吧,龙门上下,小玉可比小姐摸得门清,我自己一人带曦瑶姑娘前去就可以!” 曦瑶见她二人如此盛情之至,不禁心头一暖,寻思:这世间如龙门村恶霸以及紫衫公子者毕竟少数,还是好人更多一些! 薛溢香觉小玉言之在理,便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们去便是了,我还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小玉转向曦瑶,道:“曦瑶姑娘,咱们走吧!” 曦瑶颔首答应,而后便随小玉一起走去了星瀑那处,来至瀑布口,其声喧豗,震耳欲聋,更有一股湿腥异味令人微微作呕。 曦瑶走近一旁,见四下并无栏杆,天河与天堑之间仅隔有丈许石基,石基延伸不远,出现一十丈豁口,天河之水源源灌下,如万马奔腾,流去了山间峡谷之中。 小玉见曦瑶只远远站在岸上,欺至左近,大声道:“曦瑶姑娘,这里可看得清楚?” 水雾漫卷不停,更打得曦瑶难开双眼,她心有戒惧,一时不敢再向前靠近。 小玉又大声道:“星瀑与天河之间,贵在构造独特,你只站在这里如何能感知得到,曦瑶姑娘不如大胆一点,再向前靠近几步无妨!” 曦瑶望了望前处星瀑,而后又望了望左侧悬崖,见再行几步,这石基已然只剩两人有宽,心中仍是游移不定。 小玉见状再道:“曦瑶姑娘莫怕,我陪你一同过去便是!” 曦瑶听闻这话终不便再拒,冲一旁小玉点了点头,而后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前去。 小玉见她举步上前,也立即随了过去,却是双眼旁睐赴月亭那处,见四下水雾朦朦,且相隔湖心又远,并不能瞧见薛溢香踪影,小玉见状终是放宽了心。 一阵山风拂来,曦瑶衣襟飘摆不定,扬起之水汽直往她眼眶里钻,曦瑶不忍,唯有将手臂遮在了眼前。 小玉见机会难得,啊地一声叫喊而出,左脚佯装绊倒,下一刻双手已向曦瑶背心推了出去。 第105章 幽明异路 曦瑶闻声忙转身来看,只见小玉身躯前倾,双手重重推在了自己胸口,曦瑶重心不稳,立向身后退了出去,只迈了几步,脚下一空,整个人已跌下了悬崖! 曦瑶啊地一声惊叫,身子一滚,双手竟攀在了一颗凸石之上,整个人挂在崖边,左右晃动,摇摇欲坠。 曦瑶一颗心狂跳不停,额头瞬间冷汗直冒,她无法开口呼救,双眼只巴巴凝望小玉,口中咿呀有音。 岸上,小玉面色惶恐不安,负疚道:“曦瑶姑娘,你没事吧,是我不好,一时失足,竟将你推下了悬崖!” 曦瑶不语,然双手酸软,几难自持,亟盼小玉快些过来抓住自己。 谁知小玉只近前一步,忽又退了回去,大声道:“不行,这下面太高,我看了直头晕,曦瑶姑娘,你在这等等,我回去喊小姐过来!” 曦瑶听后一颗心瞬间冰凉,想来这里相距湖心恁远,自己必然坚持不到她回来。 曦瑶急欲喝止小玉,可她一来不能开口,二来双手不得动弹,便是双眼望穿,她人也看不明白! 那处,小玉转身离去,不带丝毫犹豫,只走出丈远,回头见已看不到曦瑶踪影,立时放缓步子,竟不再向赴月亭那处赶去。 小玉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这悬崖深欲百丈,坠落下去必然粉身碎骨,我只在这处等候,待你无力支撑之时,我再去禀报小姐,只道你失足跌下了悬崖!” “非我小玉冷血无情,怪只怪你爱错了人,投错了情,你不死,我家小姐生平哪得幸福!” 悬崖那处,曦瑶十指麻木,通臂乱颤,此刻香汗已然涔湿了衣襟,曦瑶知自己命不久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荣云、爷爷、还有爹娘! 下一刻,曦瑶双手一松,顿觉周身轻盈,啊地一声呼喊,已向崖下坠了下去! 小玉听闻呼喊,知是曦瑶无力自持坠下崖去,心中如释重负,神色更显得意。 便在曦瑶坠落这瞬,迎面崖坡之上,蓦地飞出一道人影,犹如苍鹰一般迅捷,斜向曦瑶这处扑合而来。 只见那人右手一揽,已将曦瑶抱于怀中,左手顺势攀出,抓在崖壁凸石之上,岂料二人过重,且落势又大,石块剥落,那人手掌立时皮绽血流! 二人继续向下坠落,那人双脚发力,不断踩在崖壁岩石之上,以此减缓落势,左手再次攀出,终堪堪止住了身子! 山风吹来,山谷呜呜作响,更将那人长发衣襟吹得飘忽不定,正面来看,唯见此人衣袂翩翩,潇洒飘逸,不是荣云更是何人? 原来,荣云云馐阁寻找小白不到,便在四下山头查探起来,走过许久,也没结果,待至天堑这处,恰是睹见迎面山崖之上发生一幕。 奈何星瀑聒噪,他极力呐喊,也未能阻止小玉,眼见曦瑶坠落悬崖,竟毫不犹疑的扑了上去! 此时,荣云掌心鲜血直流,又顺臂流向腋下,他无心于此,低头瞧怀中曦瑶,见她因惊吓过度,已是昏迷了过去。 荣云内力运起,左臂陡然发力,抱起曦瑶直跃起一米之高,双脚踩起凸石,再借力弹跳,又是跃起一丈不止,如此跃过几下,猛地一跳,已从悬崖逾到了岸上。 小玉听闻响动,不禁回头去看,恰是看见荣云双手横抱曦瑶,朝向自己这处走了过来。 她神色大变,实不知荣云为何会现身此处,一时间大脑空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荣云怒目而视,虎视眈眈,朝起小玉步步逼近,直至跟前也未停下,小玉见他半身是血,神情可怖,更吓得连连倒退而出。 荣云一直将她逼至水道,小玉惶恐道:“荣云公子,曦瑶姑娘……曦瑶姑娘……她是自己失足……” 荣云双眼一瞪,大声道:“我在对面看得清清楚楚,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小玉听闻这话顿时不知所措,目光飘忽不定,总是不敢瞅向曦瑶一眼。 小玉嗫嚅许久,眼前一亮,忙道:“是我不小心,失足跌在了曦瑶姑娘身上,才将……将……她推向了悬崖,小玉不是有心的,荣云公子误会我了!” 荣云当时自也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时无法断定小玉是无心还是有意,荣云不再言语,仍步步紧逼,小玉见状再连连后撤。 二人于水道之上直退出十米有远,前处,薛溢香忽然赶来,道:“荣云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再见荣云怀中曦瑶,诧异道:“曦瑶妹妹这是怎么了?” 荣云目光如刀,冷峻骇人,薛溢香见状也是吓了大跳,荣云望向她二人,重重地道:“她刚来龙门,并无得罪你们,为何你们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于她!” 薛溢香五里雾中,不知所云道:“荣云公子,此话从何谈起啊?” 荣云双眼一转,狠狠盯在薛溢香身上,薛溢香如觉两道冷箭刺穿己身,不禁打了个寒战。 荣云疾言厉色道:“从何谈起?从你前日让小玉给我送饭是假,刁钻为难曦瑶是真谈起!从你昨日让小玉邀约曦瑶赏月是假,致使她双颊肿胀是真谈起!从你约曦瑶来这里是假,令小玉将她推下悬崖是真谈起!” 荣云据理力争,气势十足,薛溢香听后直如惊天霹雳一般,她双眼圆睁,不敢相信。 一旁小玉慌忙狡辩道:“小姐,小玉冤枉啊,我同曦瑶姑娘走在石基之上,失足前跌,才致曦瑶姑娘滑下了崖边,我……我不是诚心的!” 薛溢香听闻这话恍然大悟,原来,她二人去赏星瀑,竟然还发生了这等事情。 薛溢香强颜欢笑道:“荣云公子,这之间只怕有误会吧,前几日,我是曾令小玉去府上给荣云公子和曦瑶姑娘送饭,可却没让小玉刁难二位,昨日,我也并未让小玉邀约曦瑶姑娘赏月,刚才之事,也是小玉失足所致,我代为向荣云公子赔不是了!” 小玉见小姐如此卑躬屈膝,忙上前挽住薛溢香手臂,道:“小姐!” 荣云不留情面道:“是否有误会你该去问她,却反过来问我,当真好没来由!” 薛溢香听闻这话何其心碎,仍不与荣云计较,道:“荣云公子,此事我晚些咨诹小玉不迟,却是眼下,你与曦瑶姑娘伤势为重,快随我去府上诊治!” 荣云无情道:“不劳大小姐费心,我可不会再将曦瑶托付你们!” 言毕转身而去,薛溢香听他冷言如刀,句句扎心,双眼一热,泪水已是流了出来。 第106章 龙门贼人 小玉见荣云已然走远,再见小姐伤心之貌,关切道:“小姐,你别难过了!” 薛溢香陡然转身,眼含热泪,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小玉,质问道:“小玉,荣云公子刚才所说,是否句句属实!” 小玉见事已挑明,也不愿继续隐瞒,向薛溢香开诚布公道:“小姐,这些……这些确实是小玉刻意为之,我这么做一心只为了小姐,曦瑶姑娘不死,荣云公子哪里会顾及小姐悲欢……” 话未说完,薛溢香一巴掌便扇在了小玉脸颊,她半张脸登时肿胀而起,小玉双眼发直,蓦地抬起头来,心中惊魂不定。 薛溢香怒不可遏道:“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你这哪里是在帮我,你可知……你可知……荣云公子会因此事记恨我一辈子的,被他如此怨怼,我当真比死还难受!你知道吗!” 薛溢香情绪激动,声音隐隐发颤,她这一掌力道极大,此刻手心也是火辣辣得疼痛,薛溢香不愿同她朝向,转身已向云桥走了出去。 自服侍薛溢香起始,这还是小玉第一次见她如此大发雷霆,她愣在原地,迟迟没有缓过神色。 荣云这处,带曦瑶来至左邸住处,查察得知,曦瑶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惊吓昏厥所致,遂将其安置床榻之上歇息,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曦瑶终于苏醒了过来。 她只当自己已到了九幽地府,此刻见荣云直勾勾凝视自己,心中何其纳罕,待知晓了前因后果,竟有些哭笑不得。 曦瑶醒来第一刻,不仅没有怪罪小玉,反劝说荣云道:“你莫要再为难人家,这一程,我们三人聊得可交心了,崖边,只不过是小玉失足,才致使自己跌了下去,她后期没能及时搭救,只是眼见悬崖头晕生惧罢了。(哑语)” 荣云见她始终向善,甚至不会腹诽他人,知她还是那个惠心妍状的曦瑶,既为她感到欣慰,又为她感到心疼。 傍晚时分,薛溢香亲来探望荣云、曦瑶伤情,且为他们送来了补品和肴酒,又为小玉所做所为向她二人输心道歉。 薛溢香交代先前小玉所为尽是出于为自己考虑,只是方式未免太过激进。 荣云不禁心想:如此说来,小玉先前所为并非薛溢香本意,后山之上,却是自己错怪了她! 曦瑶虽为小玉之前所做种种而心有不满,可念她毕竟是为主人着想,便欣然原谅了她。 屋内,曦瑶与薛溢香话至投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是聊到了入夜时分,荣云见曦瑶气色好转,心中也有慰藉。 薛溢香走后,荣云、曦瑶忽又想起了小白,此时距它上午出走已过半日之久,二人均想它多半是给龙门中人擒去了。 正为如何寻救而无头绪之时,屋檐之上一阵窸窣声响,小白从天而降,而后于二人面前大摇大摆地走入了屋内。 二人见它不仅毫发无损,且神情略显得意,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间不明所以。 可小白毕竟不能开口说话,询问乃是无稽之谈,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第二日一早,秦师爷赶来荣云住处,荣云受宠若惊,问道:“秦师爷突来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秦师爷仍如上次那般,言语极尽客套,却也没有别的措辞,道:“自上次造访转眼已过去六日,二公子于荣云公子极为器重,是以令我今日再来探望,及时补缺府上使费。” 荣云道:“多谢二公子盛意,荣云出身贫寒,这住处于我来讲已太过奢足,荣云当真别无他求!” 秦师爷再同荣云寒暄几句,话锋一转,不经意道:“荣云公子这些时日都是在府上如何打发时间的呢?” 荣云道:“多半都是院中虚度,偶尔也会山下走走。” 至于极寒冰窟与白衣女子一事,荣云自然不愿提及。 秦师爷道:“哦,原来如此,那近日又可遇到什么可疑之人?” 荣云听后不禁五里雾中,道:“师爷所指可疑之人是何意思?” 秦师爷轻描淡写道:“前几日,二公子在后山极寒冰窟曾遇贼人擅闯,前日,三公子又在山上遭遇贼人偷袭,是以老儿提醒荣云公子稍加提防。” 荣云恍然大悟,提到贼人,他脑海立时浮现出白衣女子模样,心想:原来前日,她又去捣搅了龙门三公子! 虽她一再刁难自己,可毕竟没有恶意,且她村镇之上还曾出手救过曦瑶,荣云也不想将她交代出来,只向秦师爷道:“多谢秦师爷提醒!” 秦师爷继续道:“其实今日前来,除了这些,我另有要事关照荣云公子。” 荣云道:“哦,不知是何事情?” 秦师爷言归正传道:“想必你最近也有察觉,龙门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所为乃是门主的五十大寿,龙门于江湖威名素着,门主自也声望极高,这些时日,龙门曾投帖豪请八方同道,再加武林同宗慕名而来者,只怕届时有不下三四百人。” “龙门弟子虽多,然守备一事却不敢怠忽,如此一来,龙门所剩五十知宾必然不够,庶免简慢贵客,唯有调动门内一切人员,自然也需要荣云公子明日殿前迎宾了。” 荣云道:“师爷客气了,我如今既已入得龙门,明日人手不够,荣云自然该效犬马之劳!” 秦师爷欣慰道:“好,那咱们便明日辰时龙门大殿殿前取齐!” 荣云拱手道:“一言为定!” 秦师爷亦拱手道:“一言为定!” 言毕,已向院外走了出去,荣云见他离去背影,心中莫可明状,寻思:二公子、三公子遭遇贼人,秦师爷为何要来向我询问行止? 正思量间,曦瑶怀抱小白自隔壁房间走出,荣云见她容光焕发,如沐春风,想来昨日与薛溢香交谈之后,心情通畅不少。 恰是此刻闲来无事,荣云便相偕曦瑶去院外闲逛,转过几条胡同,忽见四下守卫竟比平时多出一倍。 荣云心有疑窦,自忖:龙门门主寿诞明日才得举行,为何今日便要加强守备? 难道是因为那贼人,可区区一贼子,又何须龙门如此兴师动众,难道,此事另有隐情? 第107章 五不还天指 荣云不愿多想,带起曦瑶便走出了巷子,途径后邸一处,恰见远处一巨松之下,薛溢才正与秦师爷分派人力,加强防守。 荣云一面放轻脚步,一面竖耳聆听,虽然相隔略远,可他双耳聪辩,也能听得清楚。 那处,只听薛溢才郑重道:“你们几人去震龙阁把守,如有风吹草动,立刻向我禀报!” 身前众人回了声是,而后纵队驶去了巷尾,薛溢才转向秦师爷那处,淡然道:“怎样,师爷可探听清楚了?” 秦师爷上前道:“我刚刚已同他照过面了,他说这几日均在自己住处,偶尔也有下山走走,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去过别处。” 荣云听后全身一热,他知秦师爷所指正是自己,如此说来,秦师爷当初并非随口一问,而是受了二公子之命,他们怀疑自己便是那贼人! 可此事未免显得牵强,自己刚入龙门,为何要擅闯极寒冰窟,又为何要偷袭三公子,全然无稽之谈,他们为何要怀疑到我身上,荣云越想越是不解。 远处,秦师爷继续道:“他如今已入龙门,那姑娘更落宿在了龙门左邸,他又有何必要以身犯险呢,以我看来,千年太岁失窃一事并非是他荣云所为。” 迎面,薛溢才道:“师爷所想与溢才不谋而合!” 听闻这话荣云又是一惊,心想:原来他们将千年太岁藏在了震龙阁中,他们四下增派人守,只是因为千年太岁失盗,这千年太岁乃是自己赠予他们,他们第一刻会怀疑自己也无可厚非。 荣云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心想:那白衣姑娘曾言,她偷偷潜入龙门,只是觊觎龙魂丹而已,又为何要去盗窃千年太岁? 远处,秦师爷道:“如此来说,擅闯极寒冰窟和重伤三公子的贼子另有其人,那人之所以潜入龙门,便是为了偷窃千年太岁,可究竟是谁如此目中无人,全然不将我龙门放于眼中!” 薛溢才皱眉道:“这件事疑点颇多,有几处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秦师爷道:“是哪几点,公子不妨说来听听。” 薛溢才道:“其一,山中一行乃是暗中谋干,龙门上下知之者甚少,江湖中更没有走漏风声,这贼人是如何知晓的!” “其二,震龙阁守备森严,千年太岁庋藏隐秘,此人能出入震龙阁而不被四下守卫发觉,更能轻松寻出千年太岁,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其三,此人能重伤三弟,更能于龙门来去自由,武功必然极高,且从三弟伤势推断,此人所使,正是少林门的‘五不还天指’,可山中一行,断然没有这号人物,这点更令我不解!” 秦师爷道:“三公子伤势我也有亲眼目睹,他左臂骨骼尽碎,筋脉寸断,正是被少林门五不还天指所伤,可五不还天指乃是少林门素不外传之绝技,出家人又讲究慈悲为怀,盖不会入我龙门行窃伤人啊!” 跟旁,薛溢才心思不属,默而不言,二人僵立许久,秦师爷忽然道:“三公子现下伤势如何?” 薛溢才面色沉重道:“五不还天指指法凌厉霸道,中招者骨骼细碎,纵得神药而保痊愈,筋脉受损也无法复原,父亲说,若想三弟痊可如初,唯有龙门龙魂灵丹可治,但这龙魂丹藏于龙门至凶至险之处,纵然父亲也取之不来!” 秦师爷听后不胜骇异,道:“龙门还有这等地方!” 薛溢才道:“没错,我曾问父亲这地方所在,却是父亲讳莫如深,并未言明。” 荣云那处,听闻这话一颗心越跳越快,骨骼尽碎,筋脉寸断,无法复原,一类词直往他脑海钻去。 荣云心想:三公子症状与自己若合符契,难道一年前,自己也是被少林门五不还天指所伤,那梦中出现的红衣人,遮莫是身披袈裟的和尚! 想到这处,荣云惊疑更增,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却是脑海中不禁又想:可少林门乃为名门正宗,为何要对自己一年轻人下此狠手,而自己又究竟做了什么有悖正义之事?难不成,这事错在了自己? 不对,自己梦中那红衣人面目带血,狰狞可怖,并不似释氏比丘,可自己又确实是被五不还天指所伤,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 还有那白衣女子,她指法凌厉,所使是五不还天指确然无疑,三公子必然是被她所伤,可她一女子是如何淹通少林绝技的! 荣云越想越觉混乱,却在这时,一巴掌忽然打在自己肩头,荣云精神大振,双眼一瞪,立时转过了身去。 却见一旁,曦瑶正疑惑地对望着荣云,荣云见是曦瑶,神色顿显缓和。 曦瑶道:“我与你说话,你却视而不见,伸手在你眼前晃动,也不见你反应,你为何面色发红,呼吸急促,可是身体不舒服吗?(哑语)” 荣云搪塞道:“没事,我只是在想,龙门门主寿诞明日开始,他们为何今日就要加强守备。” 曦瑶摇头不语,荣云道:“算了,咱们走吧。” 曦瑶点头首肯,二人转出中邸,再向龙门后山行了出去,曦瑶眼见一路古木参天,抱紧怀中小白,感慨道:“这里虽枝影扶疏,林木欎浥,与深山相仿,可地宝药材却极为稀少,你随我来此,日日只吃茶饭,当真委屈你了!(哑语)” 荣云无心道:“那也未必,小白鼻子灵通,每日消失不见,兴许便是出去寻找药材了……” 声音甫歇,荣云精神一振,恍然道:莫非……莫非千年太岁并非被窃,而是被小白给偷吃了! 荣云再想方才薛溢才与秦师爷对话,心中更加笃定,寻思:难怪震龙阁守备森严,千年太岁庋藏隐秘,给人偷去还无人察觉,原来这一切都是小白所为! 曦瑶道:“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哑语)” 转向怀中小白,又道:“只是人心险恶,你今后可不能再私自偷跑出去了!(哑语)” 曦瑶说着又抚了下小白绒毛,小白只顾舔舐脚掌,自始至终没抬头望向他二人一眼。 荣云亦郑重其事道:“今后,你确实不能再如初放肆了!” 第108章 龙门寿宴 二人后山游玩,荣云一路心不在焉,仍在萦怀薛溢才与秦师爷对话一事,曦瑶见状,只道他疲累使然,找了个借口,便一起折回了住处。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荣云辗转反侧,梦中反复出现那红衣人,再后来,恐怖白脸与老者背影也接踵出现,直搅得他不能安眠。 如此睁眼半夜,待熬到辰时,荣云起身便赶去了龙门大殿,还未出左邸,已然听到殿堂那处人声鼎沸,聒噪喧天,方出巷未,见偌大广场,竟乌泱泱地挤满了人。 荣云初见这阵仗也是大惊,心想:也难怪昨日秦师爷要喊来自己援手。 荣云眼见人来人往,竟有些无从下手,广场外围,只听有人声如洪钟,不断念道: “少林门广慈、广德大师到!” “剑门凌成子、了尘子、得圣子、访云子道长到!” “君子门六竹先生、南山居士到!” …… 荣云走来左近,人群中,但见二公子、三公子、秦师爷与一众知宾忙着肃客,荣云不谙门规风俗,只依葫芦画瓢的招呼来客。 身前人流不绝,贺礼紧随其后,俱向大殿方向驶了过去,荣云旁睐睹之,见来人有的作僧侣打扮而灵台清明,有的作道士打扮而仙风道骨,有的作书生打扮而文质彬彬。 间中还掺杂一些行色各异之人,只是举手投足却没有三大正宗显得气势十足,想必于江湖之上并不及五门正宗威望光宠! 荣云心想:这便是当今武林之泰山北斗了吧,今日齐聚一堂,真教人大开眼界啊! 如此肃客一柱香时长,广场之上,人影终于稀疏下来,不远处,秦师爷向薛溢才道:“二公子,今日并不曾见到双音门人前来贺寿!” 薛溢才道:“可有派人前往投帖邀约?” 秦师爷道:“庶免出差,四大门派投帖一事,皆由我亲自督办,绝不会遗漏的!” 跟旁薛溢贵道:“那他们为何不来?” 秦师爷再转向薛溢贵这处,道:“三公子有所不知,这双音门风流自赏,不拘形迹,从来不屑于江湖中的繁文缛节,是以行为举止多少显得有些贡高自慢,在下以为,他们不来贺寿,多半张本于此!” 薛溢贵猛地啐了口痰,大声骂道:“去他奶奶的双音门,忒也不识得抬举!” 薛溢才面色一沉,劝阻道:“三弟,今日鱼龙混杂,言语还是谨慎为好!” 薛溢贵不为所动,继续骂道:“谨慎他娘个头,我要的便是让所有人都听到!” 薛溢贵满嘴詈语,絮絮不休,薛溢才虽未明说,心中亦有不满,见三弟劝阻无果便不再辖治,索性由他继续骂了下去。 待将最后几位来宾肃进龙门大殿,薛溢才、薛溢贵、秦师爷等人也一并折进了殿堂,路过荣云那处,也将他一起招呼了进去。 一路,荣云目光频频留意薛溢贵受伤之左臂,心中所想仍是仇人一事。 来至大殿之中,只见殿堂雄伟华丽,高及七丈,深欲百米,四下梁柱可三人环抱,左右虚席可容纳千人! 荣云再望前方,寿联挨排,直通殿尾,有的书: 天边将满一轮月,世上还钟百岁人。 一庭乔梓皆华发,四世芝兰尽白眉。 有的书:椿萱并茂,棠棣同馨。 如此云云,堂首八仙桌上,更摆满了寿桃、寿烛、鲜花、水果一类,其后墙壁更张有一面大大的寿字! 各路武林豪杰纷纷入席而坐,偌大殿堂履舄交错,如同金吾不禁的佳节盛况,一眼瞧去好不热闹! 时至巳初,龙门大殿掖门方向,龙门门主与一妇人款款而来,但见门主衣襟无风而自飘摆,面容生笑而含威仪,寸须乌黑更显清健,一旁妇人则雍雍穆穆,衣服丽都,四下见状立时赞声不绝! 龙门门主走至殿首,朗声道:“今日乃我薛某人五十大寿,承蒙各路武林豪杰赏脸抬爱,薛某人这厢谢过了!” “薛门主过谦了!” “薛门主这是哪里话啊!” “薛门主气色极佳,多日不见,内力又进益不少啊!” …… 龙门门主声若洪钟,底气中足,众人听后无不慨叹其内力之充沛。 言毕,薛门主与那妇人分坐殿首,殿外一声高喝‘拜寿’,而后炮乐齐鸣,同时殿内子女家属,同门亲信,聚于堂前跪拜施礼,众英雄亦纷纷拱手祝贺。 礼毕,薛门主下令设宴,人群中,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薛门主,素闻龙门有道奇菜,名曰‘青莲鱼子羹’,不知今日我们可有口福哇!” “是啊薛门主,也让大伙见识见识!” “我这会喉头已经咕咕直咽涎馋了,哈哈哈!” …… 少林门几位高僧听闻这话,双手合十,闭眼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龙门是五门正宗之一,于江湖中威望颇高,常有豪杰之士上山拜访,龙门门主每每都会拿出这道‘青莲鱼子羹’款待来客。 众人食之均觉口味甘甜而清香,肥美而不腻,下咽之后更回味无穷,久而久之,便被江湖中人所周知。 只因这青莲和鱼子取材苛刻,唯有龙门后山天池得天独厚之条件,方能成就如此品相。 天池地势居高,昼夜温度悬殊,池水更是来自天上,莲者清香,鱼者肥美,是以口感更佳! 龙门门主听闻这话也觉脸面生光,长袖一挥,当即谕令道:“吩咐后厨备青莲鱼子羹!” 众英雄听后皆大欢喜,荣云立在殿堂一侧,丝毫不去理会这等琐事,目光斜睨三公子那处,心中若有所思。 云馐阁这处,仆婢庖厨忙作一团,更有佣人进进出出,将一筐筐活鱼送上了砧板。 云馐阁外,一下人身形瘦弱,身着黄葛布衫,双眼左右观望而无所事事,只是他容貌白皙,肤表滑腻,与这身着装未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近处来瞧,却见这下人正是屡屡捉弄荣云的白衣女子,此刻,她再望厨房那处,心想:这里分明是龙门后厨,兜兜转转怎会到了这处,龙门地形忒也复杂难辨! 原来,她逆料今日乃是龙门门主五十大寿,届时守备会尽数转移大殿方向,如此一来,后方府院便会疏于防备,正是自己搜寻龙魂丹最佳时机。 第109章 青莲鱼子羹 白衣女子凝视龙门后厨,自言自语道:“纵然薛暂老匹夫如何狡猾,也不会将龙魂丹藏于此地吧,既是这样,我便无需白费功夫!” 转身欲走,却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那黄衣小子,你快过来!” 白衣女子左右顾盼,寻思:这里哪有什么黄衣小子,他可是在唤谁? 见白衣女子迟迟不动,那声音再是唤道:“老子喊的就是你,又在那里张望什么,你他娘的手脚真不利索!” 白衣女子心中一惊,回头望去,见喊者乃是一位庖厨打扮的胖子。 这时她幡然醒悟,心想:原来自己改装门丁,他唤的正是自己,可我单飞燕长这么大,从无一人敢如此呵骂我,便是爹爹也对我宝爱有加,你一区区龙门庖厨,竟敢如此放肆! 虽如是想,庶免露馅,单飞燕呵呵一笑,仍向那庖厨走了上去,道:“你喊我可是有事?” 岂知刚近跟前,那庖厨一脚便踢在了单飞燕屁股之上,骂骂咧咧道:“你这话问的着实该打,我喊你,自然是让你干活,今日人尽忙得不可开交,你倒还在那里偷闲!” 这一脚纵然不疼,却踢得单飞燕心中窝火,只想一掌将此人打晕,以让他日后长长记性。 转念一想:我若将他打晕过去,必然会引起后厨注意,到时候再引来大殿守备可不利于我寻找龙魂丹了! 想到这处,单飞燕只好暗暗隐忍了下去,拟找得机会,再好好教训他不迟。 那庖厨厉声道:“快随我进来!” 说着已向厨房走了进去,单飞燕见开脱不得,只好随他去了厨房。 方入屋中,一股腥臭之气登时扑鼻而来,单飞燕闻之连连作呕,极不受用。 那庖厨见状又是骂道:“你这臭小子,生得下人贱命,却比龙门小姐、少爷还要金贵!” 单飞燕讥诮道:“非我比龙门小姐、少爷金贵,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不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我虽为龙门下人,却极少出入这里,会作呕再正常不过了!” 那庖厨听他吐属高雅,晦涩难懂,竟有些懵然,反应许久,终明白单飞燕是在暗骂自己,怒道:“你骂我是恶人,你这厮见天游手好闲,只会耍嘴皮子,可真讨人厌!” 说着一脚又是踢向了单飞燕屁股,单飞燕无法还手,却也不愿白白吃下这一脚,只见她双脚发力,微微侧移,恰是将庖厨踢来之腿躲了过去。 庖厨一脚踢空,拟上前再打,单飞燕知自己拌嘴纵能胜他,碍于身份,却不能还手。 无计可施之下,只得道:“你若打我,我便出逃,若因此上菜不及时,怠慢了来客,门主到时候可如何也怪罪不到我的头上,你要打尽管来打便是!” 庖厨听闻这话也觉在理,怒目盯向单飞燕,却好似又咽不下这口气。 那处,单飞燕更是道:“你要喊我做事便尽快吩咐,晚了我可就忙活我自己的事情了!” 庖厨愤恨地出了口气,只得道:“你将这几盆青莲鱼子羹抬出去,待前殿丫鬟来取分盛给他们便是了,小心点,打烂陶盆我剁了你的脑袋!” 单飞燕暗自骂道:你踢我上一脚还没找你清算,这脚没得售竟还要生气,好个粗鲁难着的蛮子,姑奶奶今日非要想个办法好好整治你不成! 单飞燕边想边望去厨房内中,见四下刀杓镬釜之声此起彼伏,更有十余庖厨忙作不停,墙角处,则摆有不下十口陶盆! 单飞燕纵然心有不悦,可也不想贸然离去引起骚乱,心中一横,便向墙角走了过去。 正欲动手,那庖厨又刻意刁难道:“那里还有几盆残羹菜渣,待会你也一并抬到后院子里喂牲口!” 单飞燕刁钻促狭,古灵精怪,听闻这话心中立时有了主意,只见她不仅不怒,反而转向那庖厨,高兴道:“你放心,这些尽管包在我身上!” 那庖厨见状欣慰道:“这还差不多!” 言毕,已走回锅炉那处忙活了起来,单飞燕望了望地上的陶盆,又望了望远处的饭渣,幸灾乐祸道:“臭厨子,这可是你先对本姑娘无礼在前的!” 单飞燕弯腰端起一盆鱼羹,竟觉有三十来斤重,可她内力充沛,搬起来也不觉吃力。 只见她手抱陶盆,搬出厨房却没有放下,反向后院方向行了出去,如此来来回回十余次,单飞燕终将全部鱼羹倒入了后院羊圈石槽之中。 再入厨房,竟又将盛有菜渣的陶盆规整罗列在了厨房门外,待收拾停妥,恰见远处一众婢女前来取餐,单飞燕上前热情招呼,不消片刻,已将饭菜分盛完毕,眼见婢女折回龙门大殿,单飞燕直要乐出了声响。 正欲转去龙门中邸寻找龙魂丹,单飞燕忽地停下身来,自言自语道:“不成,这等有趣场面我定要亲眼目睹,否则憾之极矣,龙魂丹晚些再寻又有何妨!” 甫一定念,单飞燕当即尾随婢女而去,却是中途,又想起自己身着乃是下人服饰,庶免露馅,随手截下一人,将其击晕,抢去了他一身行头。 单飞燕随人轻松混入龙门大殿,乍眼看去,不禁大惊,只见这里钟鸣鼎食,阔绰排面,酒过三巡,诸人面红耳赤,不乏阿谀奉承者、溜须拍马者、称兄道弟者,丑态入眼,单飞燕只觉得可笑至极! 正分神之际,殿门处婢女盈盈而至,将青莲鱼子羹一一摆放至诸英雄案台之前,少林门僧人则只要了些斋菜斋饭,见诸人碗中猩红可怖,则不停念经超度。 龙门门主见状,道:“少林门几位大师渡己渡人,慈悲为怀,薛暂钦敬之忱,然我世俗之人终需茹餐续命,失礼之处,还请几位大师鉴谅!” 几位大师恭声道:“阿弥陀佛!” 龙门门主转向殿中,继续道:“诸位英雄,这便是敝派青莲鱼子羹,还请赏食!” 第110章 骑虎难下 听闻这话,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却见居首一虬髯满鬓的黑胡子大汉面有迫切,上前抢过婢女手中鱼子羹,粗声粗气道:“待俺先来尝上一口!” 那大汉端起汤碗,送至鼻翼,猛地吸了口气,一双眼睛瞬间瞪大开来,不禁心道:为何这青莲鱼子羹气味如此腥臭,且色相猩红如血,直让人有些作呕! 那大汉左右顾盼,见几百双眼睛巴巴凝望着自己,再是想道:不对,他们尽说青莲鱼子羹乃是龙门一绝,我若难以习惯,岂不显得自己好没见过世面! 想到这里,大汉不再顾忌,猛地一下将鱼羹灌进腹中,入口之瞬,更觉这‘青莲鱼子羹’难以下咽,大汉恶心难当,直要将口中鱼羹喷将出来。 庶免被诸路英雄耻笑,大汉狠狠咬紧牙关,竟将鱼子羹尽数含在了口中,心中一横,又咕咚一声吞下了肚去。 那大汉面色萎靡不振,甚至要透不过气来,众人见他举止滑稽,心中既奇且疑,却是远处单飞燕亲见此状,乐得直要笑出了声响! 只见殿堂前首,那大汉此时已窒得脸色发青,几近昏厥在地,又窒片刻,咽喉处忽如塞水得通,噗地一口大气喷吐而出,直激动得他面色通红。 跟旁一人见这大汉举止反常,上前询道:“王兄,你这是怎么了?” 那大汉甫一开口,恰是一饱嗝打了出来,臭味反噬,几近令他再次窒息,跟前那人略闻其臭,神色也是大变。 大汉拍了拍胸脯,不适渐敉,只见他哇哈哈地大笑起来,粗声道:“龙门青莲鱼子羹味美独特,不愧为当今之世羹中一绝啊!” 众人听闻这话,面色更有期许,纷纷端起案台汤碗往口中送去,只见几百人众,有的浅尝辄止,有的细细咀嚼,有的狼吞虎咽。 下一刻,龙门大殿殿堂之上,鸦雀无声,针落可闻,诸人你观观我,我观观你,虽各怀心思,却又讳莫如深。 大伙纷纷在想:龙门青莲鱼子羹为何如此腥臭难咽,可他人不言,那便只是不服自己胃口! 更有人想:这鱼羹怎和我之前品尝大相径庭,难道是庖厨更改了配方,可先前品尝过青莲鱼子羹的又不止我一人,他们不觉有异,必然是我口味难调! “龙门青莲鱼子羹果然名不虚传啊!” “没错,食之下腹,顿让人神清气爽!” “青莲鱼子羹不愧为当世一绝!” …… 大殿起初,赞声零星,渐向后,采声顿起,赞不绝口,单飞燕见状更是笑不可抑,心中甚至有些怀疑:我盛的分明是残羹菜渣,怎地他们竟吃得如此津津有味,莫非我真将青莲鱼子羹盛给了他们? 殿首那处,龙门门主薛暂听闻旌奖,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只见他也承来案台鱼汤,送至嘴边,犹未下肚,立时被那阵奇臭震慑开来。 薛暂神情大变,下一刻,却又恢复如初,一双眼睛悠悠扫过殿堂,唇齿带笑,不漏声色。 龙门青莲鱼子羹薛暂最熟悉不过,这菜渣骗得过众人,却骗不了他,眼下碗中所盛,分明是鱼鳞鲜血,渣子残羹,又哪里是给人吃的! 正在这时,一旁薛溢才慌忙走来,不安道:“爹!” 薛暂与他四目相对,立时明白其来意,原来,薛溢才也正因鱼羹一事而来,显然也发现了其中端倪。 薛溢才凑至薛暂耳畔,低声道:“父亲,眼下可该如何是好?” 薛暂右手一伸,示意他不可声张,轻声道:“眼下唯有知而不语,方能缓此窘境。” 薛溢才抬首望向殿中,眼见诸路英雄豪杰齐坐一堂,其乐融融,心想:事已至此,也唯有依父亲之计方能不致使龙门颜面扫地! 薛暂右手轻举,薛溢才见状立即凑耳来听,薛暂道:“才儿,你速速派人,去后厨将此事调查清楚,再令婢女悄无声息地撤去各人案台鱼羹!” 薛溢才唯唯以应,忙将此事吩咐了下去,心中却不由在想:今日是父亲五十大寿,此人偷换青莲鱼子羹,其意昭然,乃是让我龙门被众英雄耻笑,究竟是谁敢如此放肆! 单飞燕见殿首那处,薛暂与薛溢才交头接耳,她虽听之不得,却知他们所谈定是青莲鱼子羹一事,想必是不愿将此事声张扩大,只暗中绥靖局势。 单飞燕古灵精怪道:你们想息事宁人,我偏偏不让你们遂愿! 只见单飞燕大步上前,伸手截下一名婢女,抢过其手中汤碗,佯装嗅闻,下一刻,大声斥道:“这哪里是什么青莲鱼子羹,分明是龙门拿残羹菜渣来糊弄咱们啊!”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诸人半信半疑,双双目光尽数转去了单飞燕那处。 听闻这话,薛溢才方寸大乱,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殿首,薛暂面色莫明,悠悠望向殿尾单飞燕,道:“不知这位晚生如何称呼,又师承何门何派?” 单飞燕见他故意转移话题,不依不饶道:“我不过一江湖无名小卒尔,只因仰慕龙门大名久矣,今日特前来为薛门主贺寿,却不知会被贵派拿残羹菜渣招待!” 薛溢才听闻此话,忙道:“阁下并未品尝过敝派青莲鱼子羹,又为何一口咬定这鱼羹便是残羹菜渣!” 单飞燕微微笑道:“在下虽武功卑微,却也识得橐龠镬鼎,这碗中红白一类,分明便是鱼血鱼鳞,青黄一类,乃是菸菜败梗,不是残羹菜渣又是什么。” 单飞燕继续道:“我可不像某些人,只会阿谀谄媚,自欺欺人,吃的明明是牲口食料,竟还要夸赞不绝!” 此话一出,侠戺皆笑,席客大慙,更多数人听她言之凿凿,立论煌煌,已然信以为真,咳嗽者,呕吐者,不计其数! 荣云听这人声音似曾相识,把细端去心中不免一惊,寻思:这人不正是那白衣女子乔装打扮吗! 殿首那处,薛暂面色青郁,一时竟无言以对,薛溢才更如热火蚂蚁一般难受。 第111章 雷霆大怒 单飞燕见这场面有趣得紧,当真比寻找龙魂丹好玩百倍不止,下一刻,义正言辞道:“诸位英雄,龙门这分明是把咱们当牲口对待啊!” 此话一出,薛暂勃然大怒,嘭地一掌拍击在案,厉声道:“放肆!” 与此同时,右手食指轻蘸酒碗,奋力弹出,两道水汽砉地凭空激射而来,其中蓝光若显,隐隐更有雷电蕴藏其中! 单飞燕始料未及,薛暂内力浑厚,更令她躲闪不得,只觉两道劲风掠面而过,一道打在她发冠,一道打在她袖口。 单飞燕难以自持,直向后转身退出,却是这一甩,长发脱落,衣襟飘摆,女儿姿色显露无遗。 “什么,这人竟然是个女子!” “这姑娘长得倒挺标致!” “这人是谁啊?” “这人为何女扮男装?” …… 殿堂内众说纷纭,长议不停,远处薛暂见状也觉愕然,倒是一旁薛溢贵,见这女子长发如水,秀色可餐,内心竟又打起了主意。 荣云见状不禁为单飞燕担忧起来,心道:她今日为何要来龙门大殿放肆,可当真有失分寸,若不稍辑骄逸,自己也难出手救她! 薛暂并不知青莲鱼子羹内情,见单飞燕远来是客,只是逞了一时口舌之快,若自己出手伤她,必然惹众英雄耻笑,是以下手留情,并未伤她分毫。 远处,单飞燕明知薛暂手下留情,不仅没有胆怯,反迎向殿中走了上去。 众英雄见状都是一惊,薛暂已然知晓她所为仰慕、贺寿一说纯属胡诌,好奇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单飞燕止步殿堂正中,小嘴一撅,道:“我干嘛要告诉你,告诉你,又能于我有什么好处!” 薛暂微微一笑,知这姑娘骄纵顽皮,古灵精怪得紧,继续道:“那你来我龙门究竟谋干何事?” 单飞燕一双大眼溜溜转过一圈,怡然自得道:“我刚才已经说了,在下仰慕龙门威名已久,今日前来,是想领教领教龙门高招!”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满堂大笑,众英雄均想:这小丫头当真小儿呓语,井底观天,她之修为只怕不足龙门门主之一停,却敢如此大放厥词! 荣云听闻这话也有不信,寻思:她究竟想干什么,又为何无缘无故挑衅龙门门主,与他放对,岂不等同于自寻死路! 薛暂听闻这话也觉可笑,道:“我刚才一招你尚且招架不得,若再同你交手,岂不显得欺负后生,你哪里是来领教高招,分明是自取其辱!” 声音甫歇,众英雄附和生笑,只讥诮单飞燕目中无人,不识好歹。 那处,单飞燕却胸有成竹道:“那倒未必,你刚才只是胜之不武罢了!” 薛暂道:“小丫头,你若识得好歹,便速速退下,我薛某人并不为难于你,倘若你继续执迷不悟,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单飞燕道:“这么说,你是答应同我交手过招喽?” 薛暂面色一沉,道:“你既如此执拗,老夫今天就顾不得这许多江湖规矩了!” 薛暂望向殿中,朗声道:“今日,诸位英雄在场见证,并非我薛某人恃强凌弱,乃是这小丫头不依不饶,薛某人实是迫不得已,可拳脚无眼,若待会有失轻重,伤了这位姑娘,还望诸位鉴谅薛某人苦衷!” “薛门主宅心仁厚,对这丫头已是仁至义尽了!” “换作是我,早就令人将她轰下堂去了!” “没错,今日咱们都看在眼里的,薛门主乃是被这丫头逼于无奈才出手的!” …… 殿中顿时又是一阵恭维之声,薛溢才见状则面有得意,知此不过都是那姑娘咎由自取,父亲并不会落下什么话柄,一旁薛溢贵则连连摇头,面含惋惜。 荣云听到这话一颗心越跳越快,寻思:她为何不选择离去,若等龙门门主出手,哪里还会有活命可能! 殿首,薛暂自梨花木椅之上坐起,绕过案台,来至大殿正前,单飞燕见他气宇轩昂,奕奕赫赫,面色仍是没有半分畏惧,在场众人见状无不好奇。 远处,薛暂意态闲雅道:“姑娘既然想领教我高招,便先请出手吧!” 单飞燕微微一笑,道:“薛门主,你这可就错了!” 薛暂眉头微轩,道:“咱二人还未交手,我又曾错在了哪里?” 单飞燕信誓旦旦地道:“我刚才明明说的一清二楚,‘在下仰慕龙门威名已久,今日前来,是想领教领教龙门高招’,是也不是!” 薛暂面色莫明,不知这小丫头在耍什么诡计,只得道:“没错!” 单飞燕又道:“薛门主刚刚却说让我领教你高招,这便错了!” 薛暂顿时恍然,原来,这丫头在跟自己咬文嚼字,可即使如此,便能救下她性命吗! 薛暂道:“我便是龙门门主,领教龙门招数,跟领教老夫的招数还有不同吗?” 单飞燕道:“不同,且异之极矣!” 薛暂不语,双眼只凝望着她,大殿众人亦五里雾中,不知这小丫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单飞燕继续道:“众所周知,龙门冠世之绝学乃是‘龙波音功’,在下仰慕龙门久矣,是以无日无夜不想见识见识这等神功。” “薛门主身为龙门门主,必然也身兼此功,你若以龙波音功胜我,我自然心服口服,可你若用些什么‘惊雷诀’、‘暴雨诀’的旁门左道胜我,又哪里算是龙门高招,我口上不服,心中更是不服!” 听闻这话,薛暂一时间有口难言,龙波音功乃是龙门前一任门主成名之绝技,他又何曾习得过这等功法,纵然后山极寒冰窟刻有秘诀,可也只是残谱断经而已。 单飞燕一言一行全然不在套路,着实令薛暂有些束手无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禁心想:今日,我竟被这黄毛丫头摆了一道! 殿中诸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竟也觉得这小丫头言之在理。 单飞燕料定薛暂不会龙波音功,更有恃无恐道:“薛门主,快出招吧!” 那处,薛溢香、薛溢才、秦师爷见门主进退维谷,一颗心也越揪越紧。 薛溢才更自忖道:父亲并不会龙波音功,若以平常武功胜她,便难以服众,可若不出手,这丫头便会足尺加二,我究竟该如何为父亲排解此境! 第112章 大闹寿宴 薛溢才放眼整殿,心想:我是龙门二公子,贸然出手,也难服众,若有哪位英雄肯出手劝阻,方能体面收科. 可此时殿中诸人,要么在看热闹,要么便免干未便而藏拙不露怯,可该如何是好呢? 单飞燕见薛暂无动于衷,又道:“今日,你若使不出龙波音功,我看这龙门不如改名薛门算了!” 听闻这话,薛溢贵陡然起身,向着殿中便冲了上去,薛溢才见状忙伸手拦下了他,道:“三弟,你要干什么?” 薛溢贵道:“父亲不愿出手,我去帮他摆平那女子,对付女人,我可比你们在行,不然忒也丢了颜面!” 薛溢才道:“三弟!纵然你能胜过那女子又能如何,龙门一样会丢了颜面!” 薛溢贵道:“这里可是龙门大殿,被人家欺负到了这里却还不能还手,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一旁薛溢香也跟了过来,瞥了眼薛溢贵,嗔道:“去给我坐下!” 薛溢贵见是大姐,一时间不再放肆,却也没有走回座头,薛溢才道:“大姐,你可有良策?” 薛溢香细眉微拧,面色犯难,自然想不出什么办法,却是薛溢才双眼一扫,恰是睹见远处的荣云。 他神色一喜,激动道:“有了,可以让荣云前去解围!” 薛溢香担忧道:“可荣云公子也是我龙门中人,由他出手只怕难以服众!” 薛溢才道:“大姐错了,荣云乃是最近入门,江湖上并不知道他是我龙门中人,且肃客之时,荣云不通门规,只在角落处援手,众人于他也觉面生,由他出手,恰可名正言顺地将这疯丫头赶出龙门!” 薛溢香黛眉一轩,喜道:“二弟所言极是,且荣云公子武功不俗,对付这女子绰绰有余,更不会落得败场!” 甫一定念,薛溢才忙喊来秦师爷,秦师爷听后面色忽如阴雨转晴,道:“二公子果然机智过人,我这就去吩咐!” 言毕,已向荣云那处走了上去,只见他二人低头聊过几句,荣云身躯一振,忽地抬头望来了薛溢才、薛溢香这处,而后,又望去了单飞燕那处。 秦师爷再同他耳语几句,荣云无可如何,轻轻点了点头,而后纵身一跃,已是飞来单飞燕跟前。 单飞燕见来人乃是荣云,神情颇为错愕,殿中众人见状更为不解,心想这年轻人面相生疏,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可有着什么来头,又为何肯为龙门挺身而出。 荣云衣袂翩翩,身法敏捷,悠悠望向跟前单飞燕,道:“姑娘既如此厉害,不如让我来讨教几招!” 单飞燕面有诧异,怫然作色道:“你为何出来败我好事!” 荣云身不由己,却不得明言,只面向单飞燕,低声道:“你在此是讨不得任何好处的,还是快些离去吧!” 单飞燕大为不悦,气道:“要你管!” 语毕一掌便是推了上来,荣云见她气势咄咄,俨然不留半分情面,想也不想,忙闪身躲向了一旁。 犹未定身,单飞燕第二掌又已迫促打来,荣云不敢懈怠,一记绕转,又已躲向单飞燕身后。 单飞燕双掌连出,掌风不断,荣云凝神戒备,只一味左避右闪,却始终没有出手还击。 薛暂眼见此状不觉松了口气,再看荣云,心想:这年轻人身法倒也灵活,关键时候肯为我龙门出手,更难能可贵,只是不知其真实身份。 薛溢才那处,见他二人倏分倏合,打得可谓有来有回,心中暗想:荣云入门已十日有余,如今,他使的什么家生,练的什么功法,内力又是几许深浅,自己仍是不知,眼下时机,恰能对其知根知底! 这处,二人殿中放对,依然高下不判,两厢英雄,有指指点点者,有嗤之以鼻者,更有指手画脚者,明眼人却是一瞅便知,这二人均未使出全力。 单飞燕长发飘飘,忽地一个转身向上,双掌齐齐排打而来,荣云屈指成爪,双双抓挺在了单飞燕手腕那处。 单飞燕欺近荣云半步,不厌其烦道:“快闪开,否则别怪本姑娘不客气了!” 荣云三令五申道:“你快收手吧,这样闹将下去岂不是自掘坟墓!” 单飞燕一声冷哼,内力豁然运起,只见她双掌刚猛,瞬间震开荣云双手,朝他胸口狠狠砸了上去! 荣云大吃一惊,一个招架不住,直被单飞燕逼出两丈来远,那处,单飞燕大眼一嗔,急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言毕,双指并齐,指力湛然,一个突步,已向荣云印堂点了上去,荣云足尖发力,身躯一飘,已是辟异其左。 下一刻,单飞燕右臂疾速抡出,忽如泰山压顶般地砸向了荣云肩头,荣云双臂发力,正欲施展九离神火御敌,目光扫过龙门大殿,整个人憬然清醒! 荣云寻思:此处乃是龙门大殿,更有无数高手在场,自己肆意泄露招数,被人识破身份,必然会惹来祸端。 无可如何,只得半途改成双掌,挡在了自己肩头,但听砰地一声闷响,单飞燕内力虽被卸去不少,荣云仍觉如猛牛撞击在身,脚下一轻,再是退出两丈不止。 方一抬头,单飞燕兔起鹘落,双手捏指,直取自己胸膛而来,荣云更不打话,双掌遽合胸前,生生夹住了单飞燕袭来之双指。 单飞燕自也清楚荣云并未施展全力,可若不趁此间隙将他击退,怎能向薛暂继续发难! 言念及此,单飞燕更不手下留情,双指一屈,已将荣云双掌撑开,一记借坡下驴,疾又向荣云胸口戳了下去! 荣云九离神火施展不得,一时间左支右拙,见单飞燕出招至奇至险,实令自己防不胜防,无奈之下只得双手前推,与她分开安全距离。 两人争斗平平无奇,殿中诸人甚感乏味,出言讥哂者更是数不胜数,那处,薛溢才也有纳罕,不知荣云为何只守不攻,一旁薛溢贵则直接扭身一旁,看也不看一眼。 荣云时而排劲卸力,时而退避绕让,防御可谓密不透风,单飞燕一时间不得可乘之隙,她心知如此下去必无了局,当即内力全出,双指一戳,嗤地一道指气直向荣云面门激射而出。 荣云精神大振,此时他与单飞燕相距仅有两米,当真没有避闪余力,双拳紧握,内力祭出,朝起袭来指气便灌了上去。 奈何单飞燕指气刚纯,来势迅猛,荣云一个不及,趔趄退出丈远,抬眼去看,又见两道指气迎面打来,恰将自己左右退路封死! 第113章 出言不逊 荣云知自己身处倒悬,九死一生,倘若再不施九离神火,只怕难以保命,心中一横,双手倏然分走两侧,内息喷张,热意顺臂通去! 便在单飞燕指气射入荣云掌心一瞬,黑火生起,立与指气交织在了一起,荣云只祭出三成功力,但见他掌心黑火只是一闪,瞬间又散于无形! 这三成功力自然抵挡不了单飞燕全部指气,余力贯来,荣云双臂发麻,身姿一斜,直向一旁案台翻了上去。 荣云右脚倏然抬出,重重踏在案板之上,借力弹跳,竟跃起一丈之高,空中一记筋斗化去惯力,终勉强没能倒地。 “这姑娘方才使的可是······可是五不还天指!” “她一女孩子家如何会使五不还天指?” “没想到这姑娘还有这般本事!” …… 殿内众人又惊又奇,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却见大殿左首,座头之上,几位高僧双眼发直,俱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单飞燕。 荣云见众人絮絮不休,尽在讨论五不还天指一事,不禁松了口气,心想:好在自己及时收掌撤力,否则可就被大家看出了端倪! 只见那处,一僧人缓缓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有一事不解,还请女施主开示!” 他声音慈和,然却底气中足,声色蓦地发出,立将殿内杂声压了下去,诸英雄心中一惊,索性不再言语,大殿瞬间复归宁定。 单飞燕此时心中老不痛快,转身望向那少林高僧,没好气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高僧面色一滞,却也没有动怒,继续道:“女施主,你刚才所使,可是敝派五不还天指法?” 单飞燕并不否认,道:“没错,我刚才所使正是五不还天指!” 那僧人惊疑更增,道:“五不还天指乃是敝派素不外传之绝技,并列‘少林五绝’之一,女施主是从何处习得的!” 单飞燕微微一笑,道:“众所周知,五不还天指乃是少林门方丈大师普信神僧之独门绝学,我是如何习来的,在座各位还参详不透吗?” “这……这其中能有何因缘?” “普信神僧乃是少林得道高僧,如何也不会传她一世俗女子啊!” “没错,该不会是她暗中偷学去的吧!” “神僧何许人也,怎会被她一女子偷学了去了自家绝技还不察觉!” 大殿中诸英雄七嘴八舌,狂作猜想,然如何也不知其中张本,几位高僧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也不明所以。 那起身之高僧只得道:“贫僧愚笨,还请姑娘示下!” 单飞燕哈哈生笑,颇显顽劣,讥诮道:“这有何难,你们只需猜我是普信神僧私生女儿,一切不就合情合理了,哈哈哈!” 几位高僧听闻这话均被气得面色发红,大觉此女子无耻至极,欲为本门挽回颜面,却又觉远来是客,且此处更是龙门大殿,一时间羝羊触藩。 那处,但见薛暂怒目圆睁,虎威乍作,厉声斥道:“放肆!” 右手轻轻一推,殿内顿时雷光大起,聒噪之势,直惊得人双耳欲聋。 单飞燕转身去看,只见双眼蓦地一白,热电幻化,已如游龙一般逼至面前,她心惊悚然,花容失色,双手并指,五不还天指遽向雷电来处打了上去。 嘭地一声闷响传出,劲气四窜,风浪喷张,竟将两厢案台也掀翻在地,左近几人,更被惊雷诀逼退数丈来远。 薛暂信意一掌亦内力浑厚,无可方物,单飞燕唯觉大力如滔滔江水,瞬将自己淹没,身姿一斜,横飞两丈来远,接连吐出数口鲜血。 薛暂神情冷漠,肃然道:“你出言侮辱我龙门,薛某今日可以不与你计较,却是你辱没我座上来宾,我薛某人断然不能作壁上观!” 单飞燕龙门大殿肆意妄为,薛暂正愁对她无计可施,却是她对少林门出言不逊,薛暂出手教训,也就显得顺理成章,江湖豪杰也不觉他此举有失礼度。 荣云见单飞燕此时侧蹲在地,面色惨白,不知为何,竟为她担忧起来。 单飞燕紧捂胸口,极不受用,她缓缓吸纳几气,拟挺身而起,却是肺腑生疼,当即又摔了下去。 单飞燕心想:自己磬尽全力竟也遭禁不住薛暂老儿方才一招,其内力果然高深莫测! 那处,薛暂款款走来,带过荣云,停于单飞燕跟前,恫吓道:“丫头,我再问你,今日来我龙门究竟图谋何事,若是不说,我便取了你性命!” 言毕,右手已然扬起,荣云见状一颗心越跳越快,只不住想:我要如何才能救下她性命! 那处,单飞燕气息虽乱,体力不支,然见薛暂威胁依然处变不惊,她定坐在地,慢慢喘过几口气息,终从地面站了起来。 单飞燕道:“我……早已表明己意,今日乃是……仰慕龙门威名,前来……前来贺寿,眼下,只是你对我心怀……怨怼,不肯相信,更欲安设罪名,将我……将我杀死罢了!” 听闻这话,薛暂神情一顿,下一刻竟慢慢放下了右手,寻思:她这话再清楚不过,我今日若取她性命,便会在天下英雄面前失了威信! 薛暂道:“丫头,你且听着,今日之事我姑且不与你计较,若日后敢再来我龙门撒野,休怪我薛某人手下无情,来人,送她下山!” 薛暂一声令下,左右立时跟进两人,将单飞燕带了出去,此刻单飞燕身受重伤,竟然也没有拒却,反跟那二人乖乖退出了龙门大殿。 薛暂转过身来,大声道:“让诸位见笑了,寿宴继续进行!” 声音甫歇,径向殿首走了出去,荣云见状终是松了口气,心想:这姑娘行事可真让人提心吊胆,不知在她心中,于这一切又是否自有分寸? 正思量间,荣云见薛暂款款走来,此刻恰是到达自己跟前,却是薛暂双眼,竟在荣云身上扫过几下,荣云心中微惊,连忙退去了殿堂一旁。 少林门几位高僧心有不甘,可见龙门门主已然发话,今日,他们不过只是访客,此处更是龙门门主寿宴,便只好不了了之。 诸英雄听闻龙门门主这话,纷纷酾酒侑觞,喝酒吃肉,殿堂瞬又复归喜闹。 第114章 银面阎罗 但见龙门门主于殿首入座,右手一挥,将秦师爷唤至自己跟前,低语道:“刚才为我龙门解围之年轻人,见我近前,悛悛谦退,俨然似我龙门中人,师爷可识得此人?” 秦师爷亦轻生回道:“老爷果然明察秋毫,此人叫做荣云,正是二公子入山之时收留,只是刚入龙门不久,府上府下均觉得面生,好在二公子足智多谋,派他出面及时化解了危机。” 薛暂道:“他与那丫头放对之时,师爷可有看清他所施招式?” 秦师爷只道薛暂是在称赞荣云身手不俗,回道:“我全程都有在看,虽不知他师承何派,举手投足倒也灵活得紧,不失为一位长才!” 薛暂道:“他二人过招一刻,我恰在左近,那丫头以五不还天指将他逼至绝境之时,我见他手心有黑火生起,只是一瞬,又被他刻意压下。” 说到这里,薛暂转身望向秦师爷,意味深长道:“师爷,你说当今武林,能与少林门五不还天指直撄其锋而不落下风,且招式如此诡异者,会是什么功法?” 秦师爷面色一惊,遂细细思量起来,道:“依老爷之言,我倒确实想起一门功法,只是……若真如此,又未免显得有些荒诞不经,是以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薛暂道:“你倒不如直言谈相!” 秦师爷道:“秦莽以为,此功法非天火教九离神火是也,不到之处,还请老爷指摘!” 薛暂听闻这话,丝毫不觉惊讶,继续道:“若真如此,那师爷以为,此人又能是谁?” 秦师爷听闻这话不胜骇异,没曾想,薛暂竟也无异意。 他思索片刻,又道:“天火教有一门规,人人必戴面具而不以真容示人,此时,我也难猜此人身份。” 薛暂擘肌分理道:“九离神火乃黑火神君贯以闻名之绝技,非嫡传弟子而不授予之,他平生共收有三位徒弟,分别为‘黑扇戏子’、‘银面阎罗’、‘红翼轻蝉’,此人既会使得九离神火,必然不出此三人之列,你不妨以此来作推断。” 秦师爷道:“这三人并称‘天火三焰’,秦莽惯时也有耳闻,黑扇戏子性情怪谬,必不可能是荣云,至于红翼轻蝉,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言念及此,秦师爷精神大振,耸然道:“老爷是说,荣云就是银面阎罗!” 薛暂道:“没错,我正有此意!” 秦师爷不解道:“可银面阎罗一年前,已被武林正义侠士诛杀在了黑石山无基崖之上,此刻又怎会现身我龙门?” 薛暂若有所思道:“此事只怕另有文章。” 秦师爷听闻这话神情莫明,不知所言,那处,薛溢才见父亲与秦师爷喁喁不休,心中既嫉且奇。 却在这时,忽见父亲转过头来,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自己,薛溢才身躯一振,忙端正了姿态,又见父亲朝自己招手,他受宠若惊,忙向父亲那处走了过去。 薛溢才好奇道:“父亲喊我过来,不知有何事情?” 薛暂旁睐秦师爷那处,秦师爷心领神会,便将刚才二人所议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了薛溢才,薛溢才听后更惊疑不置,神情火炽,如何也不敢想,荣云竟会是银面阎罗! 薛暂向秦师爷道:“师爷,此事非同小可,你现下便向天火教细作打探,近日黑火神君可有收纳新徒,若有消息需第一时间禀报于我!” 秦师爷回了声是,而后转身趋出大殿,薛暂再向薛溢才道:“才儿,待师爷摸清此人身份之前,你需盯紧了他,一步也不允他离开龙门!” 薛溢才点头首肯,亦重重回了声是,心中却是在想:倘若荣云真是银面阎罗,来我龙门究竟为了什么,且银面阎罗武功修为极高,纵然荣云出手有所收敛,可依此裁度,却也不及银面阎罗水平,这又是什么缘故? 薛溢才一时间神游物外,薛暂见状,又是道:“才儿,寿宴结束之前,此事万万不可声张!” 薛溢才憬然惊觉,再回了声是,终慢慢退回了自己座头,却是双眼,时不时地便会旁睐荣云那处。 这厢,两门卫分立左右,将单飞燕押出龙门大殿,穿过广场,又将她向山下押送了出去。 待至下山石阶,单飞燕陡然转身,一记重拳抡在左侧那人后脑,那人来不及哀嚎便已倒毙在地,另一人见状大惊,还未呼喊,单飞燕再一转身,右手已然锁在了他咽喉之上。 那门卫面有畏惧,苦苦哀求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单飞燕受伤在身,眼下虽只平平无奇一招,竟令她极不受用,呼吸一窒,面色再是惨白三分。 庶免生变,单飞燕伸手入怀,疾速取出一粒药丸,不及那人反应,已是塞入了他的口中。 那门卫不明所以,面色之上尽是恐惧,单飞燕道:“这粒药丸叫做‘牵机药’,服后一日不解,便会药效发作,中人腹如刀绞,生受煎熬,毙死之时,头足相就如牵机之状,是以名曰‘牵机药’!” 那人听后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女侠饶我性命啊!女侠饶我性命啊!” 单飞燕一声冷哼,道:“让我赐你解药倒也不难,你一会只需折回龙门大殿,向那薛暂老儿禀报,说龙魂丹被方才的那位姑娘给盗去了!” 那门卫听后一脸茫然,虽不知这姑娘在搞什么名堂,可也唯有依言而行,连连点头道:“我这就去办!我这就去办!” 言毕,起身欲走,单飞燕忙呵止道:“回来!” 那门卫道:“女侠还有何吩咐?” 单飞燕骂道:“笨蛋,你当薛暂把龙魂丹藏在了我手心吗,你便是去禀报也要等上半个时辰再去啊!” 门卫先是一愣,而后道:“女侠教训的极是,我过半个时辰再去殿中禀报门主!” 言毕,竟在单飞燕跟前蹲了下来,单飞燕见状,没好气道:“你滚去别处候着,休要在这里烦我!” 那门卫神色一惊,唯唯应道:“好的,我这就滚去别处!” 说着再是转身行去了广场那处,单飞燕见他走远,一个不持,已然跌倒在地,胸口剧痛袭来,哇地一口鲜血又吐在了地上。 第115章 抛砖引玉 单飞燕自语道:“没想到……惊雷诀威力如此之大,当真是我太过……大言炎炎了!” 奇痛再来,单飞燕面容尽也扭曲,她不再怠忽,寻得一处既是隐蔽,又是可觑大殿方向的位置,打坐入定,调休生息。 单飞燕筹思:方才龙门大殿之上,薛暂一再问我来意,我只顾左右而言他,他必起疑虑,这时,再令那门卫假传消息,薛暂定会信以为真,派人去庋藏龙魂丹处以作确认,待那时候,我只需尾随其后,便可知晓龙魂丹下落,如此可谓事半功倍之举! 想到这处,单飞燕双眼微闭,只专心调理起了内息。 龙门大殿之上,但见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寿宴已然接近尾声,却在这时,殿外忽然奔进一人,惊慌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龙魂丹被方才的那位姑娘给盗走了!” 众英雄多有耳闻龙门龙魂丹之名声,此刻听闻门卫呵喊,个个面带异色,四目相望,殿首那处,薛溢才、薛溢贵听闻这话更显惊慌失措。 薛溢贵陡然起身,急道:“爹!快派人擒下那丫头,断然不能给她逃掉了啊!” 却是一旁,薛暂处变不惊,反向那门卫斥道:“荒谬!此乃龙门大殿,你这般失态成何体统,来人,将他发付下去!” 声音甫歇,左右立走来两人,将那传信门卫轰了下去,门卫一边退向殿外,一边继续喊道:“老爷,龙魂丹真被那姑娘盗走了啊!” 不消片刻,声音已是消失在了殿外,薛溢贵见状更有不解,催促道:“爹,你快派人去截下那丫头啊!” 薛暂道:“此事,我自有分寸!” 薛溢贵更急切道:“那丫头会使五不还天指,我这左臂多半被她所伤,如今再没了龙魂丹,我可该如何痊愈啊!” 这时,薛溢才也欺上前来,规劝道:“三弟,父亲既如此说,必然自有定夺,你又何须着急!” 薛溢贵没好气道:“伤的不是二哥,你自然没我着急!” 薛溢才听闻这话,心中好觉不爽,还未开口,却是薛暂眉目一嗔,愠道:“闭嘴!” 薛溢贵见状立时不再言语,薛暂老谋深算,一眼便识破了单飞燕诡计,心想:龙魂丹岂是你一黄毛丫头能轻松盗走的,今日房家众多,你虽说慕名贺寿是假,可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便为难,眼下,恰是可假借此机惩治于你! 薛暂唤来薛溢才,叮嘱道:“才儿,那丫头身受重伤,此刻必然躲在龙门某处暗中观察行止,你只需跟踪方才传讯之门卫,便可轻松擒下那丫头!” 薛溢才面有疑窦,道:“此刻她不是该逃去了山下吗,爹,龙魂丹那处,可需我亲去确认吗?” 薛暂信誓旦旦道:“放心,她没那么大的能耐,你只需依我之言而行便是!” 薛溢才神思机敏,听闻这话,顿时醍醐灌顶,心想:原来,那丫头竟令人假传消息! 薛溢才喜道:“孩儿已经知道了,这就下去擒她!” 言毕,悄悄退出了大殿,那门卫方出殿堂,便迫不及待地奔去了单飞燕所在,生怕晚些,牵机药就会发作。 来至下山那处,却不见单飞燕影踪,那门卫惶恐喊道:“女侠,你还在吗?” 再喊几声,仍无人回应,那门卫见状一颗心瞬间冰凉,双眼一酸,竟流下了泪来,哭道:“你这人忒也不讲信用,帮你办事,却不给我解药,我……我这下可活不了了啊!” 身后,一声音忽然回道:“你是在给你娘哭丧不成!” 那门卫闻言顿时止住了泪水,忙转身道:“我娘没死,我也不想死,女侠快赐我解药吧!” 此时,但见单飞燕气色稍有好转,走来那门卫跟前,问道:“该死的东西,在本姑娘面前耍了心思,还敢再回来取药!” 那门卫听后大吃一惊,不解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啊?” 单飞燕咄咄逼人道:“你若报了信,为何薛暂老儿还不派人出殿确认,你给他交代了实情,是也不是!” 那门卫双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委屈哭道:“女侠,你冤枉了我啊,他们将我轰出龙门大殿之时,我可也没停了呼喊!” 单飞燕见他模样可怜,且说的煞有介事,便信以为真,自忖道:此事未免启人疑窦,龙魂丹乃是龙门至宝,听闻宝物失窃,薛暂为何会无动于衷,可是他识破了自己计谋,这龙魂丹究竟有何玄机? 正思量间,那门卫又道:“女侠,见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份上,你便赐了我解药吧!” 说着竟又哭了起来,单飞燕面有鄙夷,道:“好没出息的东西!” 那门卫辩解道:“我也想有出息,可也更怕死啊!” 那牵机药本是单飞燕无中生有,‘中人腹如刀绞,生受煎熬,毙死之时,头足相就如牵机之状’,也是信口胡说,当初,给这男子服下的不过是一枚普通草果罢了。 单飞燕见这人眼下早已吓破了胆,便道:“好了,我这就给你解药!” 听闻这话,那门卫顿时眼放光彩,巴巴望向单飞燕,激动道:“多谢女侠!多谢女侠!” 单飞燕伸手入怀,又取来一枚草果,故技重施道:“这便是解药,你服下不久,体内剧毒便会祛除干净!” 那门卫惊喜难抑,伸手便要去接解药,却在这时,一人影忽然出现,大声骂道:“卖主求荣的狗奴才,不如死了算了!” 门卫听后股栗欲坠,回头去看,见来人是龙门二公子,险些惊厥当场。 单飞燕见状也有不信,向那门卫怒道:“你果然骗我!” 说着竟要收回解药,那门卫如何也不知道二公子会突然现身此处,当真有苦难言,心想横竖都是一死,打死总比鸩死痛快百倍! 想到此节,遂起困兽犹斗之意,双手一伸,疾向单飞燕掌心抓了上去,单飞燕始料未及,被他如此一拨,解药顺手掉落,径向山下石阶滚了出去。 那门卫想也不想,也忙向石阶下方追了出去,却是草果通圆,滚起来自也极快,待有三十来阶,终堪堪停了下来。 那门卫正欲追上去捡,却在这时,天上忽然飞来一只麻雀,啄起地上草果便飞回了天空。 门卫见状只瞪得双眼发直,望向那麻雀飞走方向,恻然骂道:“该死的鸟儿,连你这畜牲也来欺负我,这可是我的救命解药啊!” 见那麻雀飞得决绝,顷刻间已难觅踪迹,门卫颓然蹲坐石阶之上,放声哭道:“这下我可是……我可是活不成了啊!” 第116章 醉翁之宴 石阶之上,薛溢才双眼一嗔,怒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来我龙门撒野,今天便让你有去无回!” 声音甫毕,纵身便向单飞燕那处袭了上去,单飞燕侧身躲过,薛溢才右手一转,瞬间由劈转削,再向单飞燕胸口打了上去。 单飞燕见他变招极快,几近招架不得,双指一并,欲以五不还天指来挡,岂料胸口生疼,起势也是慢了不少,一个不及,已被薛溢才击退四五步远。 犹未定足,薛溢才拔地而起,又疾向单飞燕那处接连打来,单飞燕重伤在身,一时间节节败退,当真还手余力也是没有。 薛溢才且战且进,招式迅猛,顷刻间,已将单飞燕逼至广场之上。 单飞燕一边强抑疼痛,一边凝神招架,不禁暗想:眼下我身受重伤,全然不是此人对手,逃又逃不脱,打又打不过,可该如何是好! 分神之瞬,薛溢才猛地一掌打在单飞燕肩头,惊雷贯下,通臂酸麻,薛溢才双手一转,惊雷诀再朝单飞燕胸膛砸了上去。 单飞燕支臂来挡,却是右臂麻木,已然不受控制,单臂难持之下,被薛溢才一击贯穿,莫大力道直将她震飞数丈来远。 单飞燕滚落远处,鲜血噗地一口又喷了出来,此时,她肺腑火热,气息奄奄,双脸近乎没了血色。 单飞燕睁眼去瞧,见不远处,薛溢才身影虚晃,竟又向自己这处逼了上来。 单飞燕不容多想,拟起身继续应敌,可双腿一软,一时间难以得售,她心叫不妙,知自己力所不逮,今日只怕要死在了这里! 单飞燕心曲微乱,面色也显恐慌,蹲坐在地,向着广场中央不断挪移而去。 薛溢才那处,一声叱咤,双手擎举,惊雷诀应势而出,再向单飞燕单薄身躯打了上去! 单飞燕无可如何,唯有吃力举臂,以作抵挡,甫一接触,立觉薛溢才力道极大,如泰山压顶一般倾覆己身,双臂一振,再向后滑出几丈见远。 单飞燕侧躺广场,几难自持,喉头一甜,鲜血又要吐出,忙调顺呼吸,才将胸口气血压了下去。 那处,薛溢才双眼睥睨,冷冷地道:“只知逞一时口舌之快,到头来,可都是要还回来的!” 言毕,右手运力,雷电锵鸣,已然要取单飞燕性命,单飞燕见状心如死灰,无助至极,她双臂一垂,竟作认命之举。 却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阵阵聒噪,单飞燕疑心去望,只见广场那头人流密集,渐向自己这处涌动而来。 单飞燕知是宴终人散,群英退场,她双眼一亮,心中立时有了主意,只见她倾尽全力,猛地站起身来,下一刻,反向人群那处夺命奔去。 薛溢才显未料及此节,见单飞燕逃遁,纵身一跃,便要去截,奈何终归慢出一步,单飞燕身姿一伏,已是钻入人群之中。 薛溢才紧跟其后,没入人群,却是身前众人向他招呼不停,一时间竟难以举步,一路走走停停,猛然抬首,但见人头攒动,哪里还寻得见单飞燕踪影,薛溢才顿足而叹,大有不甘心意味。 荣云这处,见众人离去,龙门复归宁定,也转身回到了自己住处。 曦瑶见荣云回来,激动地迎上前去,不停谘诹寿宴经过,她在左邸,也能将殿前喧闹听得真切,心中真是羡慕得紧。 欲殿前详观,碍于身份之不便,却不能近前,只得院中静候荣云回来,心中不知有多么难受! 荣云偕起她手,一起来至曲廊入座,近处来瞧,曦瑶笑靥如花,温柔旖旎,荣云心中一热,竟有哀切涌上心头。 荣云自忖:曦瑶明明与我朝夕相伴,为何我忽有离别痛苦,好似今后,再也不能同她相见一般,当真奇怪荒谬! 曦瑶见荣云端坐身前,不仅没有阐述寿宴场景,一双眼睛反直勾勾地凝视起了自己,曦瑶略有羞涩,心如蜜甜,垂下头去浅浅笑了起来。 荣云驱散心中感伤,也冲起曦瑶甜甜笑了起来,这一刻,他心中没有身世迷离,没有苦大仇深,只有眼前女子。 曦瑶首次见荣云笑得如此释怀,如那河水一般湛然清透,不觉间也是看得痴了。 荣云足足讲了盏茶时间,才将寿宴始末向曦瑶陈述完毕,待两人回过神来,只见西天屋宇六兽披霞,张口吞金,晚风习习而至,竟是吹得人腋下生寒。 这时,院外一阵轻响传来,却见两名龙门弟子自月门下走了出来。 荣云好奇不已,心想:守备造访己处倒还是头一次,不知为何事而来? 不等荣云询问,领头一人双手抱拳,已是问道:“阁下是荣云公子吗?” 荣云自曲廊走出,道:“没错,我便是荣云!” 那人又道:“今日府上寿宴,荣云公子殿前殿后忙活,二少爷体恤不易,特备酒席款待!” 荣云恍然大悟,原来是二公子设宴犒劳知宾,可他素不喜欢应酬,爽快回道:“相烦转告二公子,在下有事在身,今晚便不过去了!” 岂料跟前那人面色一沉,郑重道:“二少爷有言在先,令荣云公子务必参加!” 听闻这话荣云也是一惊,不知薛溢才此举何意,既然推却不得,只好道:“那有劳二位转告公子,届时荣云一定亲去!” 二人听闻这话方才罢休,齐齐抱拳拜别,转身行出了月门,荣云见天色已然不早,走回曦瑶身边,道:“二公子喊我府上一聚,时候不早了,我这就要去了。” 曦瑶见他欲走,心中何其落寞,却是这落寞从何而来,她当真匪夷所思,寻思:明明只是去他处应酬,很快便能回来,为何我竟有些舍不得! 曦瑶并不露声色,微微一笑,道:“你快些去吧,别让二公子久等了!(哑语)” 荣云颔首示意,转身便踱出了院外,来至龙门后邸,荣云一路向守卫借光,不消片刻,便寻来了薛溢才住处。 方入府院,一婢女立时迎来,待荣云表明来意,那人便将荣云带去了一处阁楼,而后悄然退场。 荣云抬眼望那道阁门,心中竟有些迟疑,略作停顿,伸手叩了上去,听闻回复,这才推门而入。 第117章 身遭暗算 来至阁中,见中堂摆有一具方桌,其上珍馐陈列,酒香四溢,却是木桌一旁,仅摆放三张木椅,座头之上,除了薛溢才、薛溢贵再也不见第三人。 荣云心中纳罕,寻思:这酒宴乃为犒劳寿宴出力之人,为何只宴请了自己,便连秦师爷也不见影踪。 正思量间,薛溢才起身迎道:“荣云公子,快快入座!快快入座!” 荣云受宠若惊,据案坐下,好奇道:“那传话者说,今日酒宴乃是为了犒劳应酬寿宴之人,二公子却为何只邀请了我一人?” 薛溢才面色先是一滞,大脑疾转,而后便道:“想必这中间有了讹误,这酒宴乃是薛溢才为了感谢荣云公子今日寿宴之上为我龙门解围使然!” 荣云恍然大悟,道:“二公子客气了,今日之事不过是荣云份所当为罢了!” 薛溢才先为自己斟上美酒,而后走来荣云跟前,再为其斟满,道:“荣云公子,今日之事,薛溢才永志不忘,这厢先敬你一杯!” 荣云见薛溢才二话不说,上来便要敬酒,心中也有诧异,忙道:“二公子客气了!” 端起酒杯,却是没有饮下,待见薛溢才釂酬,这才呷了小口入肚,唇齿之间酒香弥留,不禁暗赞此酒不凡。 薛溢才意味深长道:“荣云公子,这酒喝着怎样?” 荣云道:“在下不谙此道,只觉这酒入口醇柔,落口绵甜,让人回味无穷,必然不是凡品!” 薛溢才听后哈哈笑道:“荣云公子过誉了啊!” 言毕,又是敬了荣云一杯,一旁薛溢贵为曦瑶一事而心有顾虑,一时不敢上前敬酒,聊过许久,见他于自己并无成见,才知荣云并不知情,端起酒杯,也同他共饮了起来。 一来一回,已有十杯下肚,荣云此时只觉手脚发热,肺腑生温,脑袋也愈发昏沉起来。 薛溢才见状,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今日大殿之上,我看荣云公子身手好生了得,可你出身山林,这一身高强武艺不知是从何处习来的呢?” 荣云听后心中咯噔一紧,略作迟疑,搪塞道:“我年幼时曾出山拜师学艺,这一身功法便是当时学来的。” 薛溢才道:“不敢问荣云公子家师尊姓大名呐?” 此话一出,屋内顿显阒静,荣云斜睨两厢,薛溢才、薛溢贵目光直如虎狼一般凝视着自己。 荣云端正姿态,正欲作答,可右手这么一抬,顿时全身直冒冷汗,他发觉,自己竟已有些力不从心! 荣云不可置信地瞅着自己,再尝试挪动了下手臂,依然乏力酸软,难以动弹。 荣云诧异心想:为何自己四肢如此沉重,如同擎着一座大山,小酌几杯而以至于斯,如何也说之不过,难不成……他们在酒水里下了毒! 不该啊,我三人共饮一壶酒,倘若真是这样,此刻,他二人也不能幸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溢才见荣云举臂无力,神色凄迷,狡黠一笑,轻声问道:“荣云公子,敢问你师从何人呐!” 荣云神思迟钝,薛溢才这话他听着也模糊冗长,荣云知自己已然中招,陡然抬起头来,惊疑地道:“你们……你们在酒水里下了毒!” 声音甫歇,整个身躯也摇晃起来,几难坐立支撑,他双腿分开,强稳下盘,饶是如此,仍觉大脑上下荡动,好似置身于怒海扁舟一般。 薛溢才见他额鬓冷汗直冒,心中更是多了几成把握,端起酒壶,得意道:“荣云公子,这酒喝着怎样啊!” 荣云恍然大悟,原来,先前薛溢才询问自己这话,心中竟是作此盘算。 荣云不甘心道:只怪我太过大意,现下,当真悔之晚矣! 言念及此,荣云又觉不对,他气息微弱,轻声问道:“你们……你们……为何没事?” 薛溢才望向酒壶,道:“这酒中毒药与众不同,解药事前事后均可服用,我与三弟在你来之前就已服过了……” 话刚出口,一旁薛溢贵奋然起身,大声道:“二哥,你还跟他废话什么!” 言毕,拔身跃来,右拳紧握,一记惊雷诀已是打向荣云脸面,荣云后知后觉,欲起身来躲,却是双腿一软,复又跌坐在了木椅之上。 荣云避无可避,唯有提手来挡,双臂虽重若千钧,情急之下竟也勉强横御在了胸前。 中堂之内,一阵乒乓乱响,只见木椅散碎,碗碟齐飞,荣云斜纵滚出,一个定身,蹲伏在了丈许开外,四肢一软,不禁趴在了地上。 薛溢才见状微微笑道:“荣云公子,说起来,这毒药与你倒挺有缘,今日你还非首见呢!” 荣云抬起头来,巴巴凝望着薛溢才,自然于此没有半分印象。 薛溢才继续道:“这毒药叫做‘酥妃散’,无色无味,药性猛烈,内力再强之人,只要身中此毒,也教你四肢都挪动不得。” 荣云听后略有恍然,跟前,薛溢才又道:“千峰洞前,我曾用它对付灵兽长右,便连此旷世悍兽也要摇上几摇,对付凡夫俗子,更屡试不爽,眼下用它来对付你,你说又胜算几何?” 荣云听后一颗心瞬间冰凉,寻思:眼下他为刀俎我为鱼肉,想做困兽之斗也是不能,今日我当真要死这里?可他们为何要杀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荣云忽又想起先前所受种种,补丁村中,经历非人般的苦痛折磨,他越想越是激愤,他想越是悲恸,直觉心似火烧,眼如霜冰。 荣云陡然昂起头颅,死死凝视着薛溢才,怒不可遏道:“你们为何要杀我!” 听闻这话,薛溢才眉头也是一皱,心想:为何要杀他,他自己也不清楚吗?这个问题,自己又何尝不想知道,只是父亲讳莫如深,便连一年前,也是如此! 薛溢贵见二哥絮絮不休也是没了耐心,急道:“二哥,你跟他废什么话嘛,你我二人速速将他杀了,我还亟待去炮制他那自命清高的小情人儿呢!” 荣云听他言语极尽无礼,心中怒火更增,薛溢贵见荣云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微微一笑道:“想必你仍不知情吧,那日晚上,小玉约你那情人儿女子出门,不过是为我制造机会罢了,只怪当时有人从中作梗,不然,她早是我的人了!” 听闻这话,荣云瞬间金篦刮目,再回想那日,曦瑶归来脸颊肿胀,自己如何询问也是不说,原来,是拜这畜牲所赐! 荣云越想越是悲愤,啊地一声怒吼而出,直震得人双耳生聋,此刻,他瞳孔尽要窜出火来! 第118章 插翅难飞 不待荣云起身,薛溢贵右手一探,已取荣云命门而去,荣云万般凝神,百般戒备,终在薛溢贵右手攻来之瞬险险躲过。 薛溢贵左手残废,出招大不如之前迅捷,见荣云避开,一记转身,左手再朝他胸口抓挺了上去。 荣云刚支起身,却是双腿一软,又向地面瘫了下去,他急中生智,上半身忽地伏在桌案之上,薛溢贵伸手来打,他便贴桌绕转。 薛溢贵二三十招下来,荣云也绕方桌转了一圈,自始至终,薛溢贵也没带到他一片衣角。 薛溢贵一声叱咤,伸手将那桌案拍碎,荣云失去支撑,自也向后趔趄倒下。 薛溢贵眼疾手快,趁此间当,再向荣云发难而去,荣云重心后仰,眼看便要跌倒,却在这时,背心恰是抵在墙壁之上,顺势下转,再将薛溢贵攻势避开。 那处,薛溢才见荣云身中剧毒,竟还能同三弟见招拆招,心中也有不信。 转念一想,又道:此事原也怪三弟操之过急,倘若再拖延片刻,药劲上来,擒他全然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同他这般坚韧者,也是少见。 薛溢贵见荣云身如蒲草,步伐紊乱,身躯摇晃之余,却总能避过自己攻势,是以越打越是心烦。 他一声暴喝,惊雷诀瞬生掌间,一个反手,已向荣云胸膛拍了上去,荣云见惊雷震耳,热电四窜,白光更晃得他难以开眼,想也不想,疾向斜侧里迫促辟易。 却在此时,双腿发软,如陷泥沼,迫不得已之下,唯有双手格挡,硬生接下此招。 阁楼之中,唯闻嘭地一声巨响,一身影破窗飞出,再滚丈远,堪堪停下。 只见院内,荣云狼狈就地,无力起身,嘴角、额头满是鲜血,模样竟有几分可怖。 荣云仰望苍穹,见夜幕低垂,繁星几点,心中不胜凄凉,这一刻,他终渐渐感觉到了惊慌! 左邸一处院落,曦瑶伫立月门,翘企远观前方,心神忐忑而不得安宁。 她不解道:从方才起,我这右眼便跳个不停,常言道,右眼是灾,左眼是福,可是荣云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还是说,小白遭遇了不测,荣云大殿归来时起,我便不见了小白踪影,直到现在也找它不见,它究竟跑去了哪里,我又是否要出去寻它回来! 曦瑶正欲出门,忽又想起上次,松林之中遭遇龙门三公子一事,她心有余悸,不敢再向前半步,可于荣云、小白又着实放之不下,进退维谷之际,竟急切地原地打起了转。 薛溢才府院之中,荣云瘫软在地,仍在凝望着夜空,却在这时,他双眼一昏,隐约瞧见星云之上浮现出了曦瑶面孔。 荣云心中蓦地一紧,怅然道:是我太过思念曦瑶了吗,此生,我是否还能与她再见! 清风拂来,但见云端之上,曦瑶面庞如水影一般荡碎,荣云见状头脑猛然清醒。 心道:我不能死!我不能留她一人在这里!我要逃离这里!我要带着曦瑶一起逃离这里! 此念刚起,荣云体内不禁有热血流动,原本干涸之内力,竟也见一丝转机。 荣云猛然起身,想也不想,径朝府院大门处蹒跚而出,阁楼中,薛溢才、薛溢贵相偕走出,见荣云奔逃,不仅不起身去追,反而止步静观,神情也显安之若素。 荣云越走越觉吃力,更觉这院子漫漫长远,不见尽头,再奔许久,见那大门终近在眼前,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 正欲跨门而出,空中,砉然一阵轻响传来,更有一锃亮光影紧随而至,荣云一个不及,被那光影正中胸膛,气息一滞,剧痛顿时席卷全身。 荣云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再是滚回了院内,却是他呼吸不畅,疼入肺腑,好似肋骨断掉一般难受。 大门方向,但见光影一飞冲天,旋转不停,约莫数十周圈,渐向地面坠落而下。 门外,长臂伸来,紧紧握住了那道光影,竟是根熠熠生辉的铁棒,铁棒一挥,一人影跨槛而入,正是秦莽秦师爷本人! 随他入院,其后更有无数守卫荷戈执戟,分走两厢,竟一路扩散至了整个府院。 身后,薛溢才、薛溢贵亦紧跟而来,众人顿将荣云围困在了垓心。 荣云手捂胸口,嘴角血流如丝,他缓缓望过周圈,双眼空洞,心境绝望,蔑以过之矣! 荣云凄然想道:今日这阵仗,我荣云纵然插翅难飞,难不成,我当真要死在了这里?却是死前,也不明自己身世,真教人死不瞑目啊! 身后,薛溢贵洋洋然道:“今日你纵然插翅也是难逃,死前有一事,你却是毋庸担心,便是你那位情人儿,我定会代你加倍得疼爱她,享受她,毕竟这一刻,我可是早就等不及了啊,哈哈哈!” 听闻这话,荣云猛然转头,虎视眈眈地凝望着薛溢贵,牙齿尽也咬合得咯咯作响,倘若眼神能够杀人,只怕薛溢贵已被他碾作了齑粉! 薛溢贵见荣云怒不可遏,却又动弹不得,心中更是起了兴趣,足尺加二道:“那日晚上,我将她制服在地,摸她纤腰一束,柔弱无骨,嗅她香泽无限,体态诱人,你说这等人间极品,为何却生得是个哑巴,可惜!可惜了了啊!” 荣云呼吸愈发急促,一颗心也越跳越快,他大脑、四肢、躯干逐渐发热,几近不受控制。 他啊地一声嗥叫,拔地而起,遽向薛溢贵那处袭了上去,速度竟只比平时慢了少许。 薛溢贵见状大吃一惊,他本就距离荣云不远,且因荣云身中剧毒,他更心无戒备,回神之际,只见荣云已如恶魔一般靠来,右手一抡,朝自己颅顶便夯了上去。 仓促之下,薛溢贵连连后退以求自保,双手更吓得摆乱不停,这么一动,左臂登时传来撕痛,这才醒悟,左手已是残废,唯单将右臂横御在了胸前。 再退数步,双脚恰是拌在庭除之上,身体一滞,后仰翻出,一屁股蹲在了石楞之上,直疼得他死去活来,难以忍受,四下守卫见他举止狼狈,模样滑稽,不禁窃声取笑。 正前处,荣云见机会难得,双掌齐推,朝他胸口便是拍了上去,却在这时,斜侧里,呛然一声咆哮发出,但见蓝光盘旋,惊若游龙,雷声滚滚,一瞬即至! 荣云骤觉内力浑厚,直直排来,如泰山压顶,如江河倒灌,双腿一轻,已被扫出四丈来远。 荣云四肢百骸,麻木难忍,平躺在地,难以动弹,嘴角之鲜血,咕咕向外流出。 第119章 死不瞑目 不远处,薛溢才长长舒了口气,心想:终是及时截住了这厮,否则三弟性命危矣,他身重酥妃散剧毒,为何还能如此负隅顽抗,坚韧程度着实出乎自己意料! 眼见自己转危为安,薛溢贵也是松了口气,可他屁股此刻仍是疼痛入骨,再想方才狼狈模样,心中越来越是气愤。 他本就是睚眦必报之人,现下如何轻饶得了荣云,只见薛溢贵狠狠啐了口痰,双眼一瞪,立又朝荣云那处攻了上去! 方才一击,荣云强运内力,其力反噬,体内剧毒加速运转,现下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薛溢贵几步来至荣云跟前,一脚踢在了荣云正胸,荣云鲜血喷吐,身子再是滚出丈远,此刻他大脑昏昏沉沉,直要晕厥当场! 中邸一处闺房,小玉仓惶奔入,开口便是喊道:“小姐,大事不好了!” 再喊两声,薛溢香终从房中走了出来,纳罕道:“小玉,你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究竟什么事情不好了……” 不待薛溢香说完,小玉上前挽起她胳膊,打断道:“小姐,二少爷、三少爷要杀荣云公子,这时荣云公子只怕……只怕……” 小玉嗫嚅许久,也没能说将下去,却见跟前,薛溢香面色陡变,如五雷轰顶,诧异道:“好端端的,他二人为何要杀荣云公子!” 小玉道:“我也不清楚内情!” 声音甫歇,薛溢香拉起小玉已奔出了门外,边跑边道:“快带我去看看!” 这处,薛溢贵缓缓走至荣云跟前,一脚跺在了他胸口之上,荣云极不受用,一时间疼得呼吸发颤。 薛溢贵俯身望向地面荣云,一口啐在他身,哂笑道:“凭你也想伤我,纵然让你条手臂,你也没有上算!” 薛溢才立在一旁,并未上前拦阻,薛溢贵性情暴戾,恃强凌弱,他再清楚不过,可那荣云横竖皆是一死,此事便显得无关紧要了,想到这里,薛溢才干脆由自己这三弟使性去了。 荣云方才突起发难,令薛溢贵丑态百出,成了众人笑柄,此刻他恼羞成怒,恨不得将荣云碎尸万段。 他大脑一转,竟想起了个主意,向脚下荣云道:“眼下,我本可一刀了解了你的狗命,可小爷突然改变主意,你说让一个人亲眼目睹自己心爱女子被人糟践,该是何等的解气,哈哈哈!哈哈哈!” 薛溢贵放声大笑,神情愈发嚣张跋扈,荣云听后如怒火焚身,双拳攥动,却如何也握之不起,只被薛溢贵踩在脚下无法动弹。 薛溢贵所说,荣云想也不敢去想,这群人即令将他千刀万剐他也不有惧怯,可他们要玷污曦瑶,却比杀他痛苦千倍万倍。 荣云啊地又是一声怒吼,这声音冗长,持久不息,只是其中,却充满了无助与自怨! 跟前,薛溢贵神色一凝,俯身便向荣云胸口抓去,只听他一声暴呵,径将荣云举过了头顶,向着院外便走了出去。 却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斥骂:“混账东西,快放下他!” 薛溢贵精神一振,举目去望,见来人竟是薛溢香,脱口而出道:“大姐,你怎么来了!” 薛溢香抬头望向荣云,见他发丝凌乱,血染全衣,模样何其可怜,若是事先不知,她此刻如何也不敢相认! 薛溢香心中一痛,泪水已是流了下来,见薛溢贵仍无动于衷,冷冰冰地道:“我让你放下他!” 薛溢贵于这大姐雅有畏惧,见她已然动怒,便不敢造次,道:“大姐钟意他是吧,我这就放他下来!” 言毕,右手猛地下捺,将荣云重重掼在了地上,荣云连声重咳,鲜血直往口外迸溅。 薛溢香始料未及,见荣云咳血,心中又是一痛,忙欺上前去,涩声道:“荣云公子,你怎样了!” 荣云呼吸不畅,神情委顿,面对薛溢香发问,已无力作答,薛溢香愤然抬头,向薛溢贵质问道:“你们为何要杀他!” 薛溢贵面有茫然,只回头望去了薛溢才那里,薛溢才见状,上前一步道:“此事乃是父亲旨意,大姐若是不信,只需前去问个清楚便是。” 薛溢才知晓薛溢香与荣云缠夹不清,她欲插足此事,薛溢才也不愿同她饶舌,索性直接交代出了父亲。 薛溢香将信将疑道:“父亲与荣云公子相见甚少,又岂会下令诛杀他!” 薛溢才要言不烦道:“这其中原委只怕你要亲去求问父亲了!” 薛溢才右手一挥,谕令道:“来人,将他押入龙门天牢!” 四下守卫正欲动手,薛溢香骤然起身,将荣云紧紧护在了身后,恫吓道:“我看你们谁敢动他!” 守卫见大小姐掣肘,一时不敢上前,薛溢才见状,佯装为难道:“大姐,你这样做,父亲那里我便不好交代了!” 薛溢香知二弟有父命在身,违背不得,如此僵持下去也无济于事,便指向身前众人来道:“我这就去请教父亲,回来之前,你们谁敢动他一根毫毛,休怪我薛溢香不客气!” 说完转身便走,却在这时,荣云伸手抓在了她脚踝,薛溢香心中一惊,忙俯身安慰道:“荣云公子,你不用怕,他们不敢伤你的,我很快就能回来!” 荣云奄奄一息,双唇虽在蠕动,吐字甚是模糊,薛溢香听之不清,凑近来辨,竟听他竟在一遍遍重复着曦瑶名字。 薛溢香何其艳羡,心想:如此生死关头,他若念的是我的名字,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薛溢香道:“荣云公子放心,曦瑶姑娘那里我必有善后!” 言毕,带起小玉行去了院外,走出不远,忽对小玉道:“小玉,我要去震龙阁面见父亲,你快去左邸荣云公子住处,将曦瑶姑娘带去我那里避险!” 小玉心领神会,转身便向左邸奔了出去,薛溢香眼望小玉远去背影,再想小玉先前所做种种,心中竟有些顾虑。 可眼下自己分身乏术,势态又刻不容缓,只能做此从权,想到这里,薛溢香心中一横,径向震龙阁方向驰了出去。 院中,薛溢才大声道:“来人,将他押去天牢待命!” 声音甫歇,两厢守卫已将荣云叉了出去,一旁薛溢贵急道:“二哥,你为何不杀了他!” 薛溢才心想:父亲只说待事情得见分晓,立时将他处死,可荣云身份毕竟可疑,自己满拟今晚便将他杀死,即便错杀无辜,那也无伤大雅,父亲更不会怪罪自己。 可偏在这时,大姐插足其中,那事情就不好办了,眼下再动手必然会惹恼了大姐,唯有等明日真相水落石出,再行杀他,大姐那里也就无话可说了。 想到这处,薛溢才道:“你若想杀他自己只管动手!” 薛溢贵听后顿时语塞,犹豫片刻,恍然道:“二哥好有心机,自己怕大姐怪罪,却要让我来背这木梢,你不干,那我也不干!” 言毕跨出门槛,迫不及待地奔去了曦瑶住处。 第120章 纠缠不清 “曦瑶姑娘在吗?” “曦瑶姑娘在吗?” 小玉来至荣云院前,呼唤几声见并无人回应,心有急切,索性直接冲了进去,未走几步,便与曦瑶撞了个正着。 曦瑶道:“小玉姑娘此时前来可是有事?(哑语)” 相处日久,小玉也能略懂曦瑶哑语,见她此问竟有些迟疑,心想:我若直言谈相,只怕曦瑶姑娘一时难以承受,届时,她悬念荣云公子安危,再去寻他,那可不妙! 想到这处,小玉一改焦急之貌,佯笑道:“不知曦瑶姑娘是否空闲,我家小姐有急事找曦瑶姑娘府上一聚。” 曦瑶道:“夜已深了,溢香小姐这时找我不知有何贵干?(哑语)” 小玉道:“其中缘由我也不知,曦瑶姑娘快随我去吧!” 曦瑶见她催得着急,便道:“好吧。(哑语)” 刚走几步,忽又停下身来,道:“荣云去了二公子府上,此刻只怕快要回来,届时他找我不到只怕又徒生焦急,这该如何是好?(哑语)” 小玉强抑心中急切,道:“不打紧,我到时再来通报荣云公子便是!” 听闻这话,曦瑶终于放心,继续随小玉行去了院外,却在这时,月门下人影忽闪,一黑影竟自暗中款款走了出来。 那人激动道:“美人儿,我这来找你了!” 曦瑶立时认出了这声,往事浮现,竟吓得面色发白,直向院中退了出去。 心中不免生疑:他往日还曾忌惮荣云,今日为何敢擅闯自己住处! 薛溢贵转出月门,迎面却碰上了小玉,定睛一看,也有不信,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玉已然明了三公子意图,见他近前,怔忡不安,紧张道:“小姐……小姐有急事找曦瑶姑娘府上相聚!” 薛溢贵一语破的道:“胡说,我大姐这时分明去了震龙阁,又怎会找美人儿府上相聚!” 曦瑶听闻这话更五里雾中,一面为薛溢贵擅闯己处而担惊受怕,一面又为小玉言不由衷而心慌。 小玉见薛溢贵并不上当,心中顿时没了主意,祈恳道:“三公子,你……你就放了曦瑶姑娘吧!” 薛溢贵直勾勾凝望着曦瑶,瞅也不瞅小玉一眼,边走边道:“我是来找美人儿谈心的,你上来却让我放过她,好没道理的丫头,快给我闪开!” 小玉道:“三公子,小姐一会就到,你还是收手吧!” 薛溢贵眉头一轩,疑惑道:“原来,你是想帮美人儿,那你上次又为何帮我约她去松林呢?” 小玉一时无言以对,曦瑶听闻这话,心中惊愕更增,心想:原来那日晚上小玉约自己赏月,三公子突然现身并非偶然,乃是他们事先宿构! 小玉见薛溢贵越逼越近,情急之下,大声道:“你这样做,老爷知道可不会轻饶你的!” 往日里,大姐、二哥时不时便会搬出薛暂恐吓薛溢贵,薛溢贵早就听得腻烦,可小玉一龙门丫鬟也敢如此放肆,薛溢贵怒不可遏,一巴掌便扇在了小玉脸上。 薛溢贵这一掌力道不轻,小玉嘴角立时流出了血来,曦瑶见状也吓得张大了嘴巴。 薛溢贵道:“该死的蹄子,你也配在我面前提起父亲,快给我滚开!” 言毕,一脚将小玉踹出丈远,而后朝起曦瑶那处便欺了上去,曦瑶憬然清醒,不待薛溢贵靠近,转身便向花园逃了出去。 薛溢贵寸步不舍,也随之来入了花园,前处,曦瑶越奔心跳越快,后处,薛溢贵越追距离越近。 曦瑶无助想道:此人对我纠缠不清,我要如何才能彻底将他摆脱! 正自绝望,身后忽然伸来一手,牢牢抓住曦瑶手臂,只轻轻一拉,便将她扯了回来,曦瑶惊恐万状,啊地尖叫出声。 曦瑶自知挣他不过,心想:倘若他胁迫自己就范,我唯有一死以保清白! 言念及此,整个人也豪迈许多,回头一看,竟见那人正是上次救下自己的白衣女子! 曦瑶全身一热,心中说不出的惊喜,她反抓住单飞燕臂膀,犹如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可近处来瞧,却见单飞燕面色惨白,唇无血色,与先前判若两人。 正欲询问,不远处,一声音幽幽传来:“美人儿,你怎么尽往这无人地带来跑,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这里啊!” 薛溢贵闪身而出,曦瑶吓得又是一声惊叫,薛溢贵定睛细看,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单飞燕,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单飞燕深吸一口气,挺直身板,虚声恫吓道:“上次废了你一条左臂,哪知你仍贼性不改,可是这条右臂又显多余了?” 薛溢贵又气又惧,道:“你……你……” 嗫嚅几遍,也不知如何回复,薛溢贵曾与单飞燕交手,深知她武功深浅,呆立原地,一时间不敢近前。 薛溢贵再望一旁曦瑶,心中何其不甘,气急败坏道:“为何你总来败我好事!” 单飞燕气息不顺,几近要坚持不住,见他仍絮絮不休,断然回道:“你再耽在这里,我立刻便废去你另一条胳膊,还不快滚!” 薛溢贵身躯一振,面色更显踌躇,心想:此人武功修为在我之上,虽她龙门大殿之上被父亲打伤,可如今我也断去一臂,免干未便,我还是罢手的好。 转念又想:今日她更盗走龙魂丹,令我左臂复原无望,与其同她放对,不如及时禀报父亲,兴许还能抢回龙魂丹。 薛溢贵并不知龙魂丹内情,想到这处,去意已定,庶免打草惊蛇,只道:“既然如此,今日,我便成全了你!” 言毕,转身溜出了花园,单飞燕方见他离去,脚下一软,咚地一声瘫倒在地。 曦瑶面有疑窦,忙俯身去搀,道:“你这是怎么了?(哑语)” 单飞燕不懂她哑语,但也不多做猜测,开门见山道:“荣云已遭龙门暗算,正被押往天牢,我需前去救他,你自己尽快动身逃离这里吧!” 龙门广场之上,单飞燕虽侥幸逃脱,可她身受重伤,已无力下山,知龙门必会派人四处搜寻自己,心想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于是只身躲入了薛溢才府院,恰将荣云受害经过瞧了个仔细。 见荣云被押往天牢,念及旧情,便拟先去解救曦瑶,而后再去龙门天牢搭救荣云。 第121章 心如雪莲 曦瑶听闻单飞燕这话,双眼凸出,全身不住打颤,一时间竟不能相信,再想三公子方才肆无忌惮之举,心中终于有了定判。 曦瑶再抓紧单飞燕手臂,萦怀道:“他们为何要暗算荣云!荣云现在怎样了!你快带我去见他!(哑语)” 单飞燕见曦瑶双手越比划越快,好似丧失理智一般,奈何自己一句也是不懂。 然见她紧抓自己,也能猜出其心中所想,虚弱回道:“我……我……已身受重伤,自顾不暇,你若是……若是……想跟我一起寻找荣云,不如……不如省省心吧!” 曦瑶知她不明己意,可又迫切想知荣云近况,一时间如芒刺背,好不难受,身后,一阵窸窣声响,小玉也赶来了园中。 曦瑶迫不及待,上前抓起小玉胳膊,复又问道:“他们为何要暗算荣云,荣云现在怎样了?(哑语)” 小玉听闻这话也是一惊,瞅了眼跟旁的单飞燕,虽于她并不相识,心想此事多半是她告知的曦瑶姑娘。 既已隐瞒不得,小玉便如实交代道:“我家小姐已去找老爷为荣云公子求情了,眼下,曦瑶姑娘当以自身为重!” 曦瑶心中一紧,毅然决然道:“不,我要去见荣云,你带我去见他好吗!(哑语)” 小玉道:“曦瑶姑娘,你如此也无裨于事,且三公子是不会对你善罢甘休的,你还是赶快离开这里的好!” 曦瑶悬念荣云,情绪哪能平复,小玉的话她自然也听不进去,此刻大脑已经开始胡思乱想。 曦瑶泫然欲涕,崩溃道:“小玉姑娘,你快带我去见他吧!(哑语)” 小玉苦劝不得,一时也没了主意,一旁单飞燕大步上前,拉过曦瑶,大声道:“你是想找他殉情不成,你不去,他尚有机会逃命,你去了,他逃生也是不能,这个时候,还在耍什么性子!” 单飞燕舌锋如火,言语刻薄,曦瑶泪水夺眶而出,心中更如刀绞一般疼痛。 她回头望着单飞燕,模样可怜,委屈回道:“若是……若是……若是荣云没能逃脱,此生我不是再也不能见他了吗,我只不过想同他死在一起罢了!(哑语)” 听闻这话,小玉也是一惊,没想到曦瑶现下便已做好了同荣云公子赴死的决心,他二人感情之深厚,果非自己一常人能懂。 单飞燕虽是不明,可见她涕泪横流,心中也有怜悯,和气道:“你尽管下山逃命便是,荣云那里有我……便不会让他有什么三长两短!” 单飞燕这话曦瑶听之极为受落,可见她气息不顺,又担心道:“你身受重伤,去了岂不更加危险!(哑语)” 单飞燕见她指着自己身体,已是猜出曦瑶哑语,微微一笑,道:“救人……是要用脑子的,不是……蛮力!” 听闻这话曦瑶也觉在理,继续道:“那你现在可有主意?(哑语)” 这句哑语单飞燕却没看懂,只回了句:“放心吧,你……你快快下山逃命便是,别继续……耽在这里了!” 曦瑶素知她古灵精怪,听闻这话已然相信单飞燕有了对策,可心中仍存疑虑,一时间不愿离去,小玉见状,一旁稍作劝说,曦瑶终于定下心来,同她一起逃去了山下。 单飞燕见她二人已然走远,不禁松了口气,自嘲道:“我哪里……有救他的余力,现下体虚异常,自身难保,当先找处地方……恢复内力,再谋干救他,且那紫衫男子走后,必然……必然会派人前来捉我,此地断然不能久留!” 言念及此,单飞燕也向府外行了出去,昏黑之中,不知行到了何处,这一路,她越走越是气窒,也觉天地越转越是飞快,胸口忽有奇痛袭来,噗地一口鲜血喷吐而出,双眼一闭,昏厥就地! 这厢,小玉带曦瑶夺出左邸,径向大殿方向驶了出去,两人奔走许久,皆是热汗满身,待转出偏巷,但见清风几许,明月前挂,眼前豁然开朗。 小玉望向曦瑶,正要说些什么,身旁黑影一闪即过,曦瑶啊地一声呻吟,已是昏倒在了地上。 小玉惊慌失措,忙转身去看,见墙根处,一人影自暗中缓缓走出,月光移上脸颊,那人面貌也清晰可见。 小玉情不自禁道:“二公子!” 那处,薛溢才面色淡然,瞅也不瞅小玉一眼,朗声道:“来人,将这人打入天牢!” 声音甫歇,巷尾履声橐橐,立时上来两名守卫,将曦瑶拖去了前方。 小玉见状横身挡在前方,祈恳道:“二公子,您放了曦瑶姑娘吧,她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 薛溢才望向小玉,四目交接,小玉竟有些不寒而栗,忙垂下了头去。 薛溢才森然道:“我龙门中事,何时轮得到你一丫鬟指手画脚!” 此一次,薛溢才原也不想为难曦瑶,可他为人沉稳,向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荣云身份可疑,即便不是银面阎罗,薛溢才也要杀他永绝后患。 奈何关键时刻薛溢香突然出现,薛溢才便不能姿肆妄为,只能等明日探子归来,真相水落石出再行动手。 可如此一来,便要再等整夜,庶免夜长梦多,薛溢才唯有擒下曦瑶来做人质,只需她在,荣云便断然不可能逃离龙门! 小玉见曦瑶已被拖走,二公子又如此决绝,急得她泪水直流,无可如何之下,噗通一声跪在了薛溢才面前,苦苦哀求道:“二少爷,您放了曦瑶姑娘吧!” 薛溢才双眉一拧,愠道:“放肆,快给我滚开!” 言毕,已从一旁绕了过去,小玉不依不饶,立也挪动向了一旁,再将薛溢才拦了下来。 恻然道:“二少爷,求求您放了曦瑶姑娘吧,她并无任何出格之举啊!” 小玉回首往昔,先前于曦瑶所作所为依依浮过脑海,她时常有想,究竟是如何心善大度之人,面对自己过份刁难,依然能一笑而过。 她愈发觉得曦瑶内心纯洁,如雪莲一般,便从那一刻起,对曦瑶青眼有加。 小玉心想: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下曦瑶姑娘,哪怕舍命相向也在所不惜,只当为我先前过失赎罪也好! 想到这处,小玉目光再坚定了几分,上前抱住薛溢才大腿,连连祈恳道:“她一孱弱女子,对我龙门又有何威胁,二公子为何要赶尽杀绝……” 话未说完,薛溢才一脚跺在了小玉胸口,她一声闷哼,连连滚出丈远,口角鲜血更流淌不止。 薛溢才恚怒道:“若不是见在我大姐份上,早就一掌将你拍死,你再絮絮烦烦,我将你一并押去天牢!” 说完已扬长而去,小玉欲起身再追,可此时胸口疼痛得紧,双眼一昏,直直跌坐在地。 眼见薛溢才越走越远,曦瑶更是不见影踪,小玉心中不胜酸楚,悲伤无助之际,掩面痛哭了起来。 第122章 龙门天牢 薛溢香那处,一路奔至震龙阁前,叩响门扉,方听父亲打话,立时推门而入。 薛暂见来人是薛溢香,诧异道:“香儿,你这么晚来震龙阁,可是有事?” 薛溢香一扫焦切之貌,微笑回道:“今日是爹爹五十大寿,我来看望爹爹,岂不再正常不过了!” 薛暂会心一笑,转身又望去了一旁案台,道:“香儿有心了啊!” 薛溢香寻思:自己每次晋谒父亲,他必然在琢磨石球,怎的今日竟如此反常! 抬头去望,却见案台之上摆有一支鸟笼,其内一黑尾鸟儿憨态可掬,上下跳窜。 薛暂道:“香儿快过来看,你二弟今日送来一只黑尾蜡嘴雀,叫声低沉,甚合我意!” 薛溢香无心于此,只随口赞过几句,忽向薛暂道:“爹爹,女儿有一事不明,还望爹爹开示!” 薛暂自然知道薛溢香前来有事,立起身子,明知故问道:“哦?香儿所指何事啊!” 薛溢香道:“龙门近日收录了一位新人,此人严守分际,行为低调,今日龙门大殿之上,更是挺身而出,解我龙门之困境,女儿不懂,如此大才父亲为何不爱惜,反要下令杀了他!” 薛暂神情微妙,问道:“香儿,你为何要为此人求情?” 听闻这话,薛溢香薄面透红,一时间不好意思抬头,搪塞道:“我……我与此人多有谋面,相处之下,甚是觉得不错。” 薛暂立时猜出薛溢香心思,道:“香儿,你尚且年幼,不谙人情,这件事还是及早罢手得好。” 薛溢香娇声道:“爹,女儿已是摽梅之年,江湖中事虽不如您这般阅历丰富,但人情世故一面,也可灵明不昧,爹怎还口口声声说我年幼!” 薛暂拈须而笑,道:“不错,我香儿已是摽梅之年,也该找个如意郎君出阁了,哈哈哈!” 听闻这话,薛溢香顿时赤红了耳根,侧过身去,玉手抚在脸颊,羞道:“我可不要嫁人,爹爹若是觉得我厌烦,我离家出走便是!” 薛暂喟然叹道:“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也不想你离开,奈何终是留不住啊!” 薛溢香道:“只要爹爹愿意,溢香一辈子留在爹爹身边伺候您!” 薛暂爽朗一笑,道:“难得香儿有这份孝心呐!” 薛溢香话锋一转,道:“看在女儿这份孝心上,爹爹就答应了女儿这次请求吧!” 薛暂面色一滞,语气也有转冷,道:“香儿,并非为父不通情达理,此事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薛溢香不解道:“可他究竟犯了什么错事,爹爹为何定要将他治死!” 薛暂肃然道:“香儿,自你幼时起,我便对你推爱有加,不有呵责,可这次,为父断然不能答应你!” 薛溢香不知所措,细眉一折,愁苦道:“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嘛,女儿想不明白!” 薛暂不语,阁内顿时归于沉寂,唯有那黑尾蜡嘴雀咕咕鸣啼,上下跳跃。 少顷,薛暂道:“香儿,你可知那年轻人真实身份?” 薛溢香摇了摇头,薛暂继续道:“那年轻人,极有可能便是银面阎罗。” 此言一出,薛溢香登时睁大了双眼,薛暂这话虽低沉不惊,然在她听来,却如雷声山响。 薛溢香神驰目眩,难以自持,直向后倒退了出去,唯闻叮地一声脆响,后背竟是抵在了博古架上。 薛溢香惊魂未定,嗫嚅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怎会是银面阎罗!” 下一刻,忽地抬起头来,道:“爹爹,银面阎罗一年前便已经死了,荣云公子不可能是银面阎罗,此事你可要察查清楚啊!” 薛暂道:“师爷已派人去天火教打探,真相如何明日自见分晓!” 薛溢香道:“可二弟今晚便要对荣云公子赶尽杀绝……” 薛暂大声道:“香儿,为父有些累了,想歇息片刻,你先退下吧!” 薛溢香顿时无言以对,他知父亲于此事漠然置之,自己多说无益,反不如去想办法营救荣云,想到这处,薛溢香不甘地退出了震龙阁。 来至阁外,薛溢香展开右手,只见手心竟握有一支瓷瓶,其上赫然写着酥妃散解药! 酥妃散是龙门上下惯用之毒药,薛溢香自也对此十分熟稔,方才薛溢才府院,薛溢香一眼便瞧出荣云身中此毒,只因惯用之故,这解药自也庋藏不深,只在震龙阁博古架之上。 此一行,薛溢香一来为荣云求情,二来更为窃取酥妃散解药,震龙阁中,她佯装震惊,倒退博古之上,实则为取其上酥妃散解药。 现在她既然有了解药,便可去天牢为荣云解毒,待他体力恢复,逃生自然有望,想到这里,薛溢香不再迟疑,当即向龙门天牢方向奔了出去。 却是这一路,她再想起父亲刚才所言,心中依然波澜起伏,自忖:荣云公子真是银面阎罗吗,可银面阎罗一年前明明已被正派人士诛杀,荣云公子是银面阎罗之依据又从何而来? 言念及此,薛溢香不禁又想:一年前,银面阎罗究竟做错了什么,乃至被整个武林追杀,越暨至今,仍是谈虎色变? 薛溢香边走边想,来至天牢门口也未明白,殊不知,此事薛溢才也百思不得其解,她又如何能猜出原委。 龙门天牢位处南山半腰,前临太湖之滨,后居高山万石,渊渟岳峙,凿山开路,可谓固若金汤,牢不可破,只因其地势陡高且又位于山体之内,故名天牢。 薛溢香步入牢狱,立觉空气湿冷,呼吸窒闷,不走两步,来至天牢门口,左右狱卒见大小姐前来,躬身施礼道:“大小姐!” 薛溢香道:“今日新晋囚犯关押在哪间牢室?” 听闻这话,那两名狱卒彼此相望,面有顾忌,薛溢香正欲呵斥,却听跟旁一声音道:“这么晚了,大小姐来找那囚犯有何事情啊!” 薛溢香转身去看,见来人正是秦师爷,心中不免一惊,回道:“这么晚了,师爷来这里又有何事情呢?” 秦师爷微微一笑,道:“二公子说,荣云身中酥妃散剧毒,若是今晚有逃脱可能,这可能必然不在他自己身上,而是另有其人,是以令我来做盯防,庶免有人前来劫狱!” 薛溢香听后嗤之以鼻,心想:秦师爷这话再清楚不过,他们提防的便是我薛溢香,可如此一来,我又该如何帮助荣云公子呢? 第123章 苦大仇深 薛溢香不再拐弯抹角,道:“怎么,师爷这话是不许我今晚见荣云公子了?” 秦师爷心想:此人已落魄至此,大小姐还口口声声以公子相称,真可谓用情不浅啊! 秦师爷再是一笑,道:“秦莽哪里有这能耐,大小姐想见荣云公子,我这便带你去见他!” 言毕,已率先迈进了天牢大门,薛溢香见他竟要跟随自己一起,更是有些不知所措,是以一时间没有动身。 秦师爷见状,道:“大小姐可是又改变了主意?” 薛溢香一声冷哼,大步流星地迈入了牢门,道:“前方带路便是!” 秦师爷回了声是,再向牢狱深处走了进去,薛溢香紧跟其后,抬头远望,只见狱道通长,不见尽头,两厢灯火如长龙一般绵延。 约莫深入六十余米,秦师爷停身向右,道:“大小姐,荣云公子就关在这间石室!” 薛溢香顺眼去看,只见那石室狭小阴暗,其中一人靠依石壁,发丝凌乱,双手双脚更有铁链铐锁,她心中一紧,热泪已然盈眶。 薛溢香不禁喊道:“荣云公子!” 听闻呼喊,那人也微微抬起头来,只见他双眼空洞,周身血迹斑斑,竟如街头乞丐一般落魄,薛溢香一时间不敢上前去认! 薛溢香心道:依眼前情况裁度,酥妃散已然攻入荣云公子膏肓,此刻,只怕他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如同筋脉残废之人,这便是酥妃散恐怖之处! 薛溢香双手紧抓牢笼,泪水扑簌簌直往下掉,斜睨一旁,肃然道:“快打开牢门!” 秦师爷依命打开牢门,薛溢香迫不及待地奔来荣云跟前,关切道:“荣云公子,你……你怎样了!” 荣云吃力抬眼,神色满含无助,此刻他万念俱灰,凝望薛溢香许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亲见心爱之人落魄至此,薛溢香一颗心痛如刀绞,她亦缄默不言,只是觉得万分愧对荣云。 薛溢香回望身后,牢狱之外,秦师爷仍在瞧她一举一动,薛溢香见状愈发显得无所适从。 薛溢香拭去眼角泪痕,负疚道:“荣云公子,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荣云面色平静,无悲无喜,无怅无望,好似已作认命,片刻后,虚弱地道:“我……我已然没了活路,曦瑶……曦瑶就拜托你了。” 说完,双眼竟也潮湿起来,他如何不想继续陪伴曦瑶,带她多领略些锦绣河山,带她多饱览些风花雪月,可眼下,纵然再将她多看一眼也是不能! 荣云自嘲道:我大费周章来至龙门,一门心思打听自己身世,殊不知,到头来也将自己命途葬送,现下我全身酸软,动弹不得,想想跟当初流落补丁村时何其相仿,原来自己兜兜转转,不过又回到了原点,真教人哭笑不得啊! 可我究竟犯了什么罪状,他们又与我有何深仇大怨,乃至将我迫害至此,眼下我甚至不能自择生死,真是何其可悲,何其可怜! 荣云越想越是无奈,可心中,已然激不起一丝波澜。 那处,薛溢香听闻曦瑶二字,心中如有万针攒刺,不禁在想:在他行将就木一刻,他思念的仍只是曦瑶姑娘,不论何时,他心里也只有曦瑶姑娘,即令我对他死心塌地,即令我对他无微不至,却也不及曦瑶姑娘之万一! 为何长厢厮守,朝朝暮暮是她,为何知命见短,春泥护花也是她,为何我百般将心付诸,却也换不来他感情上的分毫施舍,这便是情,这便是命吗,上天未免太也不公! 薛溢香越想越觉心痛,泪凝于眶,不住打转,她深深望向荣云,又自忖道:此时,他已是将死之人,于这生命最后一刻,他也不愿对我说几句贴心话吗,哪怕是在欺我骗我也罢,哪怕……哪怕是在可怜我也罢,如此,总也能让我此生对他不至于断了念想! 我薛溢香究竟错在了何处,难道,我就没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力吗! 薛溢香心旌摇曳,情绪崩溃,她骤然上前,双手紧紧抓住了荣云,大声道:“那我呢,我又算是什么,我在你心里……究竟算得了什么,你告诉我啊!” 秦师爷见大小姐情绪突然失控也是一惊,直不敢信,短短数日,她已对荣云爱得无法自拔。 牢狱之中,荣云见薛溢香忽然声泪俱下,心中也是一恸,这时方才想起,原来从始至终,自己竟从未顾及过此人感受,即令她对自己痴心一片,不求回报,自己也没许过她任何东西,哪怕一句不痛不痒之话。 荣云双眼闪过一丝愧疚,于心不忍,默默闭上了眼帘,溢香见状更是悲痛,双手在荣云胸前捶打不停,啜泣道:“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我要你亲口回答我!” 荣云再缓缓开眼,目光却有些躲闪,不敢与其对视。 薛溢香心如滴血,几难自持,大脑一热,伸手扼在了荣云双颊,悲痛道:“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秦师爷见两人苦大仇深,不禁悄悄侧过了身去,牢狱中寂静无声,薛溢香只能听到两颗心不停跳动,这心虽近如咫尺,却远似天涯! 薛溢香见荣云迟迟不语,身子一软,颓坐在地,紧攥荣云的双手却没有松开,口中仍在低语道:“你回答我啊!你回答我啊!” 这时,荣云突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薛溢香,薛溢香冲他点了点头,瞳孔中尽是落寞。 喁声道:“没错,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今晚,我也不该来看你!” 薛溢香双手松开,将荣云推倒石壁之上,而后转身走向了狱门,刚走数步,身后噗地一声闷响,薛溢香回身去看,只见荣云口角带血,血色红中透黑,面色直比刚才还要虚弱! 薛溢香始料未及,愣在原地动也不动,此刻她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酥妃散解药是假的! 原来,刚才她故意向荣云倾诉衷肠,惹得秦师爷侧目避之,右手掐在荣云脸颊之时,悄悄将酥妃散解药喂入了荣云口中,她以为如此便可神鬼不知,可哪里想到,解药竟然有假! 第124章 事与愿违 牢狱之外,秦师爷面色莫明,显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薛溢香几步奔来荣云跟前,愧悔无极道:“荣云公子,是我办事不周,是我……是我害了你啊!” 荣云释然而笑,虚弱道:“我……我反正都是要死,你又……你又何必如此愧疚!” 薛溢香泪如雨下,几近不能言语,秦师爷听闻两人所言,再回想刚才场景,顿时醍醐灌顶。 寻思:大小姐果然心机过人,原来,她刚才竟将酥妃散解药偷偷喂给了荣云,即令自己守在一旁也没能发觉,只可惜,这些手段同二公子相较起来,就显得稚嫩了许多,有朝一日,他必然能成为武林中的翘楚! 秦师爷道:“我若没有猜错,大小姐刚刚是给荣云公子喂了解药吧!” 听闻这话,薛溢香倏然回过头来,惊疑不置道:“你怎么会知道!” 秦师爷道:“大小姐有所不知,在二公子宴请荣云公子之前,便已将震龙阁中酥妃散解药换成了毒药,此事,我想二公子本也出于无心吧,毕竟,谁又会去取那解药呢!” 薛溢香怒不可遏,恨道:“你们……” 她只觉得自己如哑巴吃黄连一般,不知如何开口,再回过头来,已见荣云双唇有些发紫。 薛溢香心想:这只片刻功夫,荣云公子已毒至如此,今夜过后,岂知还有活命! 薛溢香一面欲去为荣云讨要解药,一面又在悬念荣云安危,一时间进退维谷,面色何其纠结。 荣云无力靠依石壁,脑海中仍在回想方才薛溢香所言,寻思:那些话,她虽为制造罅隙而说,可更多的,还是她心里话吧,对于她,自己确实有太多亏欠! 荣云似也看出薛溢香窘境,朝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而后轻轻摇了摇头,道:“没用的,你……你……还是回去吧!” 薛溢香道:“荣云公子,你等我,我这就去想办法救你,我一定要救你出来!” 荣云面色淡然,却是牢狱之外,秦师爷道:“天牢湿冷,不宜久留,大小姐万望以身体为重啊!” 薛溢香听他惺惺作态,近乎有些作呕,大声道:“我要怎样,哪里轮得到你管!” 秦师爷唯唯应道:“秦莽只是关心小姐,不到之处,还望见谅!” 薛溢香深深凝望着荣云,面色何其不舍,下一刻,她陡然起身,泪水悄悄滑落脸颊,而后径向牢外行了出去。 走至秦师爷跟旁,薛溢香一声冷哼,又向来处行了出去,方出天牢,再又朝震龙阁奔了过去,来至阁前,左右护卫将她拦下,只道门主已就寝,谁也不见。 薛溢香百番苦求也是无果,最后只得回到自己住处,向小玉打听起了曦瑶近况,得知她也被二弟押去了天牢,心中更觉愧对荣云。 薛溢香立又折返天牢看望曦瑶,却是狱卒有命在身,如何也不给她进去,薛溢香只觉得此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回至自己闺房,伏在床上无助地哭出了声响。 小玉不住譬解,薛溢香也不见好转,小玉无可如何,只默默守在她一旁,直至夜半时分,薛溢香哭声渐止,终慢慢睡了过去。 小玉见她梦中仍眼角带泪,呼吸急促,心中阵阵酸楚,为小姐盖上薄褥,而后退出了阁去。 来至阁外,小玉跪倒在地,双手抱于胸前,向天不停祷祝,愿荣云公子与曦瑶姑娘吉人自有天象! 翌日,天气阴沉,云垂山巅,天刚拂晓,薛溢才、秦师爷已现身龙门大殿,翘企盼望细作消息。 直是到了正午时分,一飞鸟掠过云端,停落龙门大殿之上,秦师爷见状,忙上前抓起那飞鸟,自其右足取下一张信条。 薛溢才凑来跟前,问道:“师爷,上面写了什么?” 秦师爷望过信条,面容惊过,而后向薛溢才道:“二少爷,密信上说,那天火教教主黑火神君近日并无收纳新徒!” 这话虽短短数句,薛溢才却倍觉震惊,自言自语道:“现下尘埃落定,那荣云是银面阎罗已确然无疑!” 秦师爷又向薛溢才道:“公子,此事当速速告知门主,由他来做定夺!” 薛溢才道:“没错,我这就去震龙阁禀报父亲!” 言毕,已向震龙阁奔了出去,来至阁中,薛暂得闻此事却并不显得惊讶,只淡然回道:“既是如此,你去将他立即处死便了!” 薛溢才欣然领命,相偕薛溢贵、秦师爷及守卫若干,一同赶去了龙门天牢。 途中,薛溢贵道:“二哥,你准备如何处死银面阎罗?” 薛溢才道:“自然是斩首最为干净利落!” 薛溢贵道:“不好,斩首太也没趣!” 薛溢才道:“杀个人怎还讲究这许多有的没的!” 薛溢贵道:“银面阎罗一生作恶多端,一刀了结了他未免太过便宜,依我之见,二哥不如将他投入跃龙潭中!” 听闻这话,薛溢才倏然定在了原地,面容之上竟有骇异,好似对那跃龙潭颇有忌惮一般。 薛溢贵继续道:“临死前也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绝望!” 薛溢才思量片刻,复又向前走了出去,道:“如此却又要费一番周折,还是斩首的好。” 薛溢贵大觉扫兴,道:“二哥忒也没有意思,快刀杀人,干巴巴得有何好看,若是如此,我便不去了!” 薛溢才见状略有迟疑,望向一旁秦师爷,咨诹道:“师爷,三弟之见,你觉着如何?” 秦师爷道:“那银面阎罗如今已毒入膏肓,二公子杀不杀他,他都是要死,三公子之言,不过是另一种死法,老儿以为,此事无伤大雅。” 薛溢才寻思:或许是我太过谨小慎微,那银面阎罗身中酥妃散剧毒,如何也没有逃生之可能,况且,更无人能在跃龙潭中存活,我又何必如此顾虑呢! 薛溢才见薛溢贵转身欲去,伸手拦阻道:“好,便依你之言,将那银面阎罗投入跃龙潭中处死!” 薛溢贵闻言顿时起了兴趣,激动道:“好,今日我可是有眼福了呐!” 说着三人已是来到天牢门前,薛溢才一声令下,狱卒立将荣云拖了出来,薛溢才见荣云长发毵毵,模样狼狈,竟无一丝怜悯。 薛溢才道:“将他押往跃龙潭中!” 声音甫歇,那几名狱卒顿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薛溢才。 一旁薛溢贵道:“你们没听到我二哥话吗,还愣着做甚,快将他押去跃龙潭啊!” 第125章 跃龙潭 那几名狱卒憬然清醒,当即将荣云拖去了下山方向,刚走不久,薛溢贵突然道:“等等!” 薛溢才道:“三弟,还有何事?” 薛溢贵道:“将他心上人儿也一并带上!” 薛溢才不解道:“三弟这是何意?” 薛溢贵道:“我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男人死去,我要让她跪下来求我,我要让她对我言听计从,我要让她心甘情愿被我玩弄于股掌!” 薛溢才面色一嗔,道:“三弟,不可放肆!” 薛溢贵道:“二哥,事已至此,你不会还打算将那女子放下山去吧!” 听闻这话薛溢才竟有些迟疑,心想:曦瑶姑娘虽是无辜,可她毕竟已明达此事,我若放她离开龙门,声张开来,日后必然有损我龙门声誉! 秦师爷道:“二公子,此人万万放不得,该一同处死,对我龙门才无损害!” 薛溢贵面色一惊,立即道:“师爷,使不得!使不得!二哥既要杀她,何不将她交给我呢!” 薛溢才道:“交给你你又岂会杀她!” 薛溢贵道:“玩腻了我自然会杀她!” 薛溢才心想:三弟风流成性,常有伤风败俗之举,更有累及我龙门令誉,不如将这女子交给他,也省得他去山下胡作非为! 想到这处,薛溢才道:“好,我就将曦瑶姑娘交由你处置,只是你万万不能放她下山,也不能给大姐知晓!” 薛溢贵喜出望外,连连答道:“二哥放一千个一万个心便是!” 荣云将几人谈话听得真真切切,只觉得他们无耻之尤,与禽兽相较犹且不如,此刻,他怒气冲天,火冒三丈,可连开口呵骂的力气也是没有! 薛溢贵忽地回身,向那狱卒道:“去将昨日那姑娘也一并带出来!” 狱卒只望向一旁薛溢才,却没有动身,薛溢才微微点头,那几人如受其命,立又折回牢狱,将曦瑶拖了出来。 时隔整夜,曦瑶亲见荣云模样,吓得双眼凸出,全身发颤,一颗心痛得近乎不能呼吸。 她双手示意,询问荣云,却见不远处,荣云张口也是不能,曦瑶见状呜地一下哭出了声来。 那处,薛溢才谕令道:“带他二人去跃龙潭!” 声音甫毕,几名狱卒与一众守卫已向山下行了出去,薛溢才、薛溢贵、秦师爷寸步不离,也一同跟去了山下。 来至山脚石门楼处,众人转身拐进右侧一条小路,前行百米,又来至一面山前,但见山中白光点点,似有一线天色透出。 原来是面前大山一分为二,直通天际,间中竟形成一丈许来宽的山道。 往日里,山道幽暗,不见尽头,只有丝丝光亮透射而来,今日天降大雨,山路更显漆黑,行走其中,近乎瞧不清脚下路面。 荣云一路无力,头颅低垂,曦瑶举目张望,心中略有诧异,寻思:此处景色蔚为壮观,入得龙门许久,也没有留意,也可谓隐蔽至极,只是不知,他们为何要将我二人带至此处! 众人投身石道,悠悠挺进百米,终是到了尽头,方始出谷,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只见前头赫然是一片碧绿深潭,潭宽百丈,四面环山,谷顶乌云如盖,山间红绿相间,潭面之上,云雾袅袅,缥缈浮动,俨然是世外桃源般的圣境! 曦瑶初见此象精神也是一振,只是此刻心情沉重,无暇睹之,她听闻谷中有闷轰传响,随声去望,竟见潭水右方一面山峰,天绅倒悬,宛如白练披下。 曦瑶心中一惊,已然认出,那里便是后山星瀑,结合薛溢香所讲,终于明白,此处定是龙门五景之一的‘跃龙潭’,再望左方,潭水绵延,自山间一处豁口流向了谷外,汇入龙门太湖而去。 曦瑶仍有不解:为何他们要将荣云和我带至此处? 众人再走几步,脚下石路已然到了尽头,只见地面下沉,形成一道斜坡,直通其下潭水而去。 众人驻足坡前,一旁,薛溢才、薛溢贵、秦师爷三人款款走出,薛溢贵游目而望,心胸略有骋怀,长叹一声道:“想来,我已有三四年没到过这里了!” 薛溢才要言不烦,右手一挥,大声道:“将他推下坡去!” 一声令下,狱卒立将荣云拖向坡边,奋力一推,荣云已如死尸般滚下了潭去。 眼见荣云忽被推入潭中,曦瑶啊地一声惊叫出来,她瞬将生死抛诸脑后,亦无所畏惧地奔向了坡下。 身后叮当一阵碎响,曦瑶手脚束缚,立又被铁链拉了回来,她跌坐在地,双眼直望荣云方向,见与他同生不得,同死不能,一颗心穷极绝望! 荣云那处,四肢动弹不得,只觉身子一轻,天地已剧烈旋转起来,手脚铁链撞击得石面叮当作响,四肢百骸更好似断裂一般疼痛! 翻滚片刻,荣云一头撞在地上,甫一接触,却是觉得这地面松软,俨然不似山体坚硬,睁眼来看,见坡下并非潭水,而是一方十丈见长的沙壤。 荣云被翻转得七荤八素,周身皮肉血流不止,肺腑因毒素所致,更阵阵痉挛,绞痛难忍,他平躺在地呼呼粗喘,当真有生不如死感受。 岸上,薛溢才撮唇作哨,声音激扬,透传整片潭水,更于谷中来回传响,久久不散。 哨声过后,跃龙潭复归宁定,能听到的唯有远处瀑流闷轰之声。 沙壤之上,荣云面色诧异,奄奄喘息,寻思: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既然要杀我,为何又将我投在这沙壤之上? 岸上,曦瑶更五里雾中,实不知他们在搞什么名堂,正在二人疑窦之际,跃龙潭中,隐约有涟漪生起,向着四周山体缓缓传荡开去。 荣云心中纳罕,定睛细看,更见潭水中央,拳头大的气泡直往外冒。 岸上,一众守卫亲见此样状都不约而同地退后数步,薛溢才、秦师爷面色莫名,薛溢贵则不安地咽了口唾沫。 气泡再冒片刻,连同涟漪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谷中宁寂,清风吹卷着水汽,四面山体,枝木摇曳,落英缤纷,一片碧红,悄然融作了一体。 荣云唰地寒毛倒竖,竟有不寒而栗之感受,眼前景观,直压抑得他透不过气来! 荣云愈发好奇,道:这潭中究竟有什么?他们将自己带来这处,究竟在筹思什么? 哞昂—— 正思量之际,潭水深处,忽地一声龙吟透传而出,只见谷中,群山危摇,星瀑裂断,整个潭面亦如沸水一般躁动不息。 其声入耳,荣云大脑嗡地一阵鸣响,一颗心如受倾覆,于风雨中飘摇。 第126章 碧潭龙影 荣云不胜骇异,寻思:这是什么叫声!跃龙潭中……竟然有真龙存在! 岸上,曦瑶亦大眼圆睁,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这片潭水。 龙吟过后,只见潭水深处,一道黑影轻轻浮现,环着跃龙潭四周慢慢游移了起来。 荣云心中已有定夺,他全身发力,欲逃离这片沙壤,可挣动许久,毫厘也未挪动。 跃龙潭中,黑影越浮越浅,越变越大,直至最后,竟有四五丈长! 再过片刻,潭中央水面升高,形成一座隆起,水升两米,哄然四散,其中之黑影顿显露无遗。 只见其头有双角,脑遍鱼鳞,眼如拳大,牙似剑长,须发随清风而拂动,鳞片沐潭水而生辉,神态昂然,奕奕赫赫,体态威武,睥睨众生! 荣云亲见此状,呆若木鸡,情不能自已,书空咄咄道:这分明便是一只龙头,龙门跃龙潭中竟然有真龙存在,这世间竟还有这等灵兽! 巨龙望向沙壤这处,荣云甫一与其对视,立觉一股寒意透体而出,他全身寒毛倒竖,如有万箭攒刺一般震撼! 哞昂—— 那巨龙猛然一声咆哮,声撼天地,山谷震颤,碎石乱坠,密集如雨,其声传来,直令人肝胆俱裂! 潭边,众人神色大变,再纷纷退后数米,呼吸尽也小心翼翼起来。 这时,荣云终于明白,为何他们不愿将自己一刀斩首,反要大费周章投入跃龙潭中,不过是令自己死前受尽折磨,以资来取悦他们罢了! 曦瑶亦后知后觉,她面状焦切,一声哭喊,再向潭中奔了上去。 她知今日,荣云难逃一死,也知自己救他更痴心妄想,既然这样,自己如何也要同他死在一起! 跟旁狱卒被巨龙震慑住了心神,一时间没有留意曦瑶,她猛然发力,狱卒始料未及,待回神之时,曦瑶已然挣脱而去。 眼看曦瑶便要奔赴潭中,身后一人影疾速逼近,右手一伸,已是抓住曦瑶长发,顺势猛扯,竟又将曦瑶自潭边拉了回来。 那人力道极大,曦瑶一个不稳已跌坐在地,疼得她双手护头,连连尖叫。 身后,薛溢贵得意道:“你想和他一起去死,我偏偏不让!” 言毕,抓起曦瑶头颅便摔向了地面,蹲下身子,捏起她下巴,转去荣云方向,道:“你给小爷睁眼瞧好了,他今日是如何死的!” 曦瑶绝望凝视着潭下荣云,伤心欲绝,涕泪横流,有生之年,她第一次深有感触,人活着已属不易,可要随心而死,更是难上加难! 自己如此,尚且郁郁不平,可荣云又曾做错什么,以至命运如此多舛,他当真承受了太多痛苦,太多磨难,自己不能替他分担,纵然连死前所受之苦痛,亦不能与他同受,荣云真的好可怜! 曦瑶于这些人何其恼恨,欲将他们脖颈咬断,骨头嚼碎,可此时,分明连薛溢贵右手也挣脱不开! 沙壤之上,荣云听闻曦瑶哭喊,转睛去看,恰见薛溢贵正横施蹂躏,他胸腔之中,一股奇怒蓦地生起,四肢挣动许多,然仍是不见动弹。 “啊!” 荣云无助咆哮,泪凝在眶不住打转,只是毒入膏肓,这咆哮也是那么沙哑无力。 荣云愤恨在想:眼见自己心爱女子受人凌辱,却不能出手相救,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可叹! 跃龙潭中,那巨龙听闻荣云咆哮,双眼倏然聚焦而去,身影一晃,已朝沙壤这处逼了过来。 跃龙潭上,薛溢贵再捏起曦瑶玉脸,幸灾乐祸道:“看到没有,再过片刻,那巨龙便要将你心上男人一口吞下,连根残渣也是不剩!” 薛溢贵低头去看,见曦瑶神情崩溃,他心中得其所哉,继续道:“今日,你若从了我,我便下令饶他不死!” 曦瑶忽地抬起双眼,直勾勾地凝视着薛溢贵,此刻她哭得梨花带雨,凄楚之貌更惹人三分,薛溢贵甫一瞧见,一颗心竟要碎掉一般。 曦瑶再望潭下荣云,心中竟有些动摇,寻思:我不如从权救下荣云,届时,面临此人胁迫,我再一死了之,若我二人只有一个能活,必然是荣云才对! 薛溢贵见曦瑶面有踌躇,心中更生欢喜,自忖:果然不出我所料,她为救银面阎罗竟愿出卖自己肉体,纵然她再过高洁,也要被我薛溢贵玩弄于鼓掌之间! 荣云双耳聪睿,他与曦瑶相隔不过一面六丈斜坡,薛溢贵所言他亦听得一清二楚。 心想:曦瑶素来单纯,此刻又悬念自己安危,那畜牲所言,她只怕已有上当! 荣云当即朝向坡顶,奋力喊道:“曦瑶,此人……此人……卑鄙无耻,最是不能……不能真章,龙门上下,要杀我的……不单单是他一人,他又岂能护我周全!” 曦瑶听后顿如醍醐灌顶,心想:荣云所言非虚,仅凭此人一面之辞,又怎能保全荣云安危,若不是荣云提醒及时,自己这时已然入彀! 这处,薛溢才纳罕不信,寻思:这里相隔下方恁远,他是如何听到我们谈话的! 曦瑶凝着薛溢贵的眼神陡然转冷,但见她嗤之以鼻,张口便吐在了薛溢贵的脸上。 薛溢贵见计谋落空,心中郁怒难宣,又见曦瑶口水相向,上前便扼住她的喉咙。 气急败坏道:“他有什么好的,又哪里及得了我万一,我出身显贵,世人尽要敬我三分,你跟了我,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不过一村野匹夫,又给得了你什么!” 薛溢贵如何也想不明白,如他这般人中龙凤,便连红杏苑中那些烟花女子都要承望着他,可偏偏曦瑶一哑女,竟不正眼瞧过他一次! 薛溢贵越想越觉愤懑,右手也将曦瑶越扼越紧,曦瑶呼吸不得,桃腮薄面已然有些泛白。 薛溢贵愠道:“你这不识好歹的蹄子,他究竟哪里胜得过我,他只不过一将死之人啊,我呢,好赖都能自在活着,你宁可随他去死也不看我一眼!” 薛溢贵将曦瑶头颅扭向自己,他咬牙切齿,如猛兽般荷荷喘息,再看面前曦瑶,见她瞳孔中,没有一丝光彩,此刻任谁也能瞧出其内心之不渝! 曦瑶微微抬眼,瞅向跟前薛溢贵,嘴角竟有鄙夷生出,她只觉得此人于情爱一窍不通,当真令人同情! 薛溢贵见状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抓起曦瑶头颅便向地面砸去,向来是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更别想得到。 曦瑶啊地一声惨叫,登时头破血流,薛溢贵再拎起她头发,恶狠狠地道:“少在小爷面前自命清高,我不信世上有不惧死之人,不过是他们死前没有经历过折磨而已,我如此对你,想必此刻,你心中定害怕得厉害吧!” 薛溢贵挺起胸膛,大声道:“想活命就向小爷求饶,快求我啊!” 言毕,一脚一脚踹在了曦瑶身上,他见爱怜女子于自己脚下苟延残喘,仿佛自己已然凌驾在她上一般,心中更有莫名之痛快。 薛溢贵脚力极大,曦瑶着实承受不起,可铁链在身,她又挣动不便,一时间趴伏在地,一声呻吟也没发出。 第127章 哑口无言 曦瑶脑海中不禁在想:自己初上龙门之时,便觉得此人性情乖谬,眼下来看,更有过之而不及,龙门明明为五门正宗,为何会有如此暴戾之人! “啊!” 眼见曦瑶饱受凌辱,沙壤之上,又是传来一声咆哮,荣云无助且又煎熬,他恨自己无能!他恨自己护不得曦瑶周全!他恨自己只如刀俎之下鱼肉一般逆来顺受! 此一声喊,再是吸引了巨龙目光,只见它忽地定身水中,龙口大张,潭水直往咽喉灌入,一幅蠢蠢欲动之姿态。 下一刻,巨龙昂然而前,大口喷张,一道水柱倏然撕开潭面水汽,猛向沙壤这处激射袭来! 荣云见那水柱粗如树干,疾如箭矢,一颗心何其绝望,现下他动弹不得,哪里能逃脱得掉! 这最后一刻,荣云忽地抬眼望去潭顶曦瑶那处,赫然发现,此时,曦瑶亦深深凝望着自己,眼中有着万般不舍。 世间一切好似都缓慢下来,安静下来,慢得只有二人目光交接一起,静得只能听到二颗心砰砰在跳! 只一眨眼,水柱已冲击而下,霎时间潭水湍流,沙石乱撞,更觉天地旋转,混沌不开。 轰隆一声炸响传来,潭水瞬将荣云淹没,卷起他狠狠冲撞在了山坡,荣云鲜血迸溅,发披整脸,其力反噬,复又将他抛飞沙壤之上。 “不!” 石径之上,曦瑶忽而一声哀嚎痛彻天地,其声闻之,石人伤心,铁佛落泪,她瞬间忘却周身疼痛,朝着坡下毅然决然地冲了下去。 跟旁,薛溢贵面色愕然,心想:她方才可是喊了声‘不’,她不是哑巴吗,为何还能开口说话? 正思量间,见曦瑶欲奔赴潭下,他右手一伸,再是抓住了曦瑶秀发,曦瑶想也不想,一个回身,张口已咬在了薛溢贵手臂。 薛溢贵极不受用,只得松开右手,曦瑶得此罅隙,一个纵身已是滚下了坡去。 曦瑶一路翻滚下坡,亦一路呻吟,待至沙壤,四肢、额头、嘴角已尽是血渍,她双眼昏花,头脑嗡鸣,瘫软倒地,片刻就要昏厥过去。 曦瑶吃力撑开眼睑,目光仍在远处荣云身上,她见荣云趴伏在地,一命呜呼,面容是如此平静,竟与两人补丁村初见之时何其相仿。 只是,他这一闭,怕是以后再也不能瞧上自己一眼了。 曦瑶欷歔抽泣,不能自已,她缓缓张开手臂,欲爬去荣云那处,可刚刚动身,大脑又是阵阵晕眩,手脚却早已使不出力气。 “不……” “不······要” “不······要······死!” 曦瑶朝向荣云,吃艾发音,吐字虽是模糊,却能听到在说些什么,在这紧急关头,她竟能吐露几个字来! 不远处,荣云始终没有开眼,曦瑶巴巴凝望着他,泪眼之中也只剩下了他,脑海中,却有一句话浮现。 曦瑶,当有一天你遇到这么一个男子,他在你眼中,而又满眼是你,那便是你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曦瑶悲恸心想:眼前这人,和自己一同经历过春风、夏夜、秋雨、冬雪,俨然是自己值得托付终生之人,可他……可他为何却不能睁开眼再瞅一瞅自己了,哪怕是最后一眼啊! 曦瑶忽又想起那个中秋夜晚,枫林中,二人被蓝萤驱使,食指相接,情意互通,恍惚兮如昨,恍惚兮如幻! 忆至此处,曦瑶何其幸满,嘴角竟挂起了一丝微笑,她艰难爬行,此刻与荣云仅有三尺间隔,可这间隔却如天壤,却如幽明。 她再奋力爬行,二人间隔亦越拉越近,曦瑶怅然回想:与荣云相处时日,自己曾对爱情充满幻想,亦对爱情有过怀疑,这些都已不再重要,此刻,我只想死在他的怀中! 曦瑶再爬行两尺,已觉身体虚弱,双眼昏黑,她几近难辨荣云模样,也使不出丁点力气。 她知死在荣云怀中已不能得售,右手用力伸出,缓缓摸向荣云,终于,二人食指轻轻相接在了一起。 这一刻,曦瑶觉得四下渐渐明亮了开来,如有无数蓝萤聚集,将他二人紧紧包围,似那个中秋之夜一般,曦瑶微微生笑,双眼一闭,亦昏死在了原地。 潭上,薛溢贵望着沙壤之上那两具尸体,哂然笑道:“哼!即令你是银面阎罗又能如何,你以为吼上几声就能改变自己命数,岂知鸟之将死,其鸣亦哀!” 其后,薛溢才双眼直视潭中,只见那处,巨龙猛吸一口潭水,昂首屏息,正对荣云、曦瑶这处,已然准备再起发难! 薛溢才自言自语道:“一年前你侥幸不死,今日,定要你葬身跃龙潭中!” 声音甫歇,嘭地一声炸响传出,但见水柱脱龙口而出,其力似排山倒海,须臾之际,已将二人淹没其中。 便在这瞬,山坡之上,一道白色身影忽如闪电一般奔来,几经折冲,纵身跃起,向着空中水柱便撞了上去。 与此同时,更有一声咆哮惊起,其音如虎如猫,凶煞无俦,透彻山谷,传响云端,近能与那龙吟不相伯仲! 下一刻,轰然山响连连,跃龙潭中,水柱溃散,化作暴雨倾盆,水花之高,几近飞入低垂乌云之上,整片潭水亦被笼盖其下。 沙壤那处,但见一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其身高两丈,身披白毛,毛长两尺,威风凛凛,脊背之上,一对翅膀熠熠闪闪,尤显窄长,只是鳞甲密布,不见半根羽毛,乍一瞧去,竟有些生得突兀。 此时,那巨兽一身水洗,白毛湿漉,层次分明,羽翼滋润,宛如两柄镰刀一般锃亮! 岸上,薛溢才惊心骇目,不可置信道:“这……这灵兽从何而来!” 事发突然,一旁薛溢贵、秦师爷亦满面呆容,直勾勾地凝视着那头怪物。 薛溢才不安道:“师爷,庶免节外生枝,咱们需尽快下去,亲手了结了银面阎罗!” 秦师爷道:“公子不必焦虑,此时,那银面阎罗多半已经死了,即令这灵兽是来救他,也为时已晚。” “更何况,鸱吻乃是灵兽中的佼类,并非一般悍种所能比之,这二兽大战一触即发,我们贸然下去,反会遭受无故牵连!” 薛溢才也觉他言之在理,心情略有平复,转身再望去了潭下沙壤。 第128章 不遑多让 小白昨日消失不见,直至夤夜才返回左邸院落,奈何四下空空如也,荣云、曦瑶皆是不见踪迹,它嗅觉灵敏,一路寻至天牢,几次三番欲溜进其中,俱被守门狱卒当作野猫赶了出来。 无奈之下,小白只得守在天牢之外,今日上午,它见有人将荣云、曦瑶带出,一路尾随,不即不离。 来至跃龙潭,见曦瑶命悬一线,忽地从山坡之上冲出,及时护御在了曦瑶身前。 沙壤之上,小白抖去一身潭水,清风徐来,毛发迎风招展,颇显纯洁无暇,英姿飒爽! 它缓缓怞身,见地上曦瑶、荣云一身是血,奄奄一息,琅玕双眸愈发显得冰冷。 小白躬身垂首,伸舌舔舐在了曦瑶额头,却见曦瑶脸上,血渍消失,血口也痊可如初! 小白身躯发力,白毛犹如清水一般灵动,它周身蓦地生起一股绿光,将曦瑶、荣云尽皆笼罩,灵力输送,绿光愈浓,慢慢渗入两人体内。 随那绿光透入,二人体肤生温,面色回血,再过片刻,双唇也变淡红。 小白见状,灵力回收,绿光也随之不见,它身躯一摇,两道羽翼凌空斩下,顿将荣云、曦瑶手脚铁链断作数截。 跃龙潭中,那巨龙见有异兽出现,敌意遽起,杀念重生,它双眸怒瞪,龙头一沉,已是消失在了水面。 下一刻,嘭嘭嘭炸响连天,但见水面之上,忽地攒出三道水柱,犹如平地豁起春笋,更如木桩横通半空! 水柱迅疾刚猛,眨眼已朝小白贯穿而来,小白双眼睥睨,竟无丝毫畏惧,只见它岿然不动,脊背之上,双翼乍然展直,陡地一甩,鳞片似披荆斩棘一般逆冲而去! 峡谷之内轰响如雷,密集不断,水柱化作无尽暴雨滂沱淋下,周遭山石、枝木、红花扑簌簌直往潭中纠合坠落! 哞昂—— 潭水之中,一声龙吟破空而来,直震得水面涟漪错乱,星瀑摇晃。 嗷呜—— 小白不遑多让,昂然而前,朝着跃龙潭也是一声回啸,两声相撞,溃耳欲聋,直连脚下地面也好似震颤起来。 石径这处,几人运气凝神方能无损,却是一旁狱卒,内力不佳者,生生被震得肝胆破裂,血喷当场。 薛溢才见状,对这异兽已起戒惧,心想:与鸱吻放对竟丝毫不落下风,此灵兽必然也非泛泛之辈! 那处,龙吟过后,但见无数水柱破潭而出,直冲穹顶乌云而去,空中倏然一记折转,再齐向小白这处迫促袭来。 但见百水天上,跃龙潭之水位竟也下降不少,小白望那漫天水柱,双眼忽转阴鸷,脊背羽翼砰地展开,直有四丈来宽,它双翅齐挥,空中砉声杂遝,鳞甲煌煌,迅疾如箭,疏密如墙! 峡谷之上,水柱、鳞甲甫一接触,如鼓声密集,似乒乓山响,狂风卷积骤雨,水雾渗透微光,铺天盖地,蔚为壮观。 岸上,一众护卫被冲刷得东倒西斜,不幸者被逆流之水卷入跃龙潭中,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溢才衣衫尽湿,长发贴面,心中纳罕:这究竟是头什么灵兽,为何有如此通天彻地之威能,面对鸱吻发难不仅能瞬间化解,更能为那二人运气疗伤,眼下情景实不容乐观啊! 沙壤之上,一阵降雨袭来,打得荣云皮肤生疼,躯体冰凉,他一个禁受不得忽地苏醒过来,坐立在地,不明情状。 甫一瞧清局势,荣云瞬间张大了下巴,惊疑不置道:这白色异兽从何而来?也是栖息在这潭中的灵兽?可看去为何竟有几分熟稔,好似在何处见过一般! 荣云思索许久也无结果,下一刻,忽又察觉异样,他望了望自己双手,又望了望满地铁链,诧异心道:这铁链是谁打破,且我……且我为何也能使出力气来了! 余光过处,恰是发觉跟前曦瑶,见她昏迷沙壤,荣云心中咯噔一颤,下一刻已向曦瑶扑了上去。 荣云欺至左近,伸手探她鼻翼,觉有呼吸,一颗心终于落地,他轻声呼唤,只见曦瑶细眉一折,竟缓缓睁开了双眼。 荣云大喜过望,激动得双眼潮湿,曦瑶得见荣云无恙,心中一酸,如失而复得,扑入他怀中便痛哭起来,荣云心中生暖,亦揽臂将曦瑶紧抱在了怀中。 沙壤那处,小白双翅回收,脱落之鳞甲竟能快速生长,不过片刻,已完好如初,它回头望向荣云、曦瑶,见二人已然醒转,神情也轻松了不少。 曦瑶与之对视,心中忽有热电流过,不禁心想:这灵兽体态庞然,模样生疏,可这对眼眸为何与小白若合符契,难不成……它就是小白? 思量间,跃龙潭中,一声龙吟震耳欲聋,曦瑶忍不住捂住了耳朵,但见那潭水中央,一道漩涡蓦地生起,转速极快,如携雷霆万钧之能! 水涡旋转不停,其速有增无减,不消片刻,已涵盖整片潭水。 峡谷中,风声鹤唳,百木摧残,犹如强风暴雨降至,更胜山呼海啸来袭,水雾也凝成一道汽柱,通入谷顶乌云之中,似天地间的擎天巨柱。 今日天色本就阴沉,眼前情景则更显昏天暗地,岸上众人睹之,个个股栗欲坠,如有大山压在胸口,窒闷得透不出气来。 小白察查异样,双目如炬,紧盯水涡方向,它身躯微伏,一身绒毛瞬间倒竖而起,獠牙龇张,口中呜鸣不断,俨然没有分毫畏惧! 嗷呜—— 小白一声咆哮,双翅再度开展,迎风劈下,鳞甲如万箭齐发,遽向水涡逆刺而去。 潭面刹那间炸响连天,如珠落玉盘,迸溅乱射,横波竖浪,肆意交织,空中更有云雾、枝叶辐辏,群魔乱舞之象当真好不热闹! 涡心那处,哞地又是一声龙吟,随声起落,涡流顿如万马脱缰,横来之水,竖起之浪,尽拧作一起高旋,潭心正中,已然空可见底! 但见小白鳞甲刺处,如石沉大海,不见回响,再一抬眼,潭水正中,轰隆隆一方滔天巨柱升腾而起,只见那水柱宽有三丈,高近百尺,内中,一硕大黑影驭波踏浪,呼之欲出! 薛溢才心中生怵,不由得也退出数步,骇然道:“鸱吻要现身了!” 薛溢贵、秦师爷强定心神,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跃龙潭中瞬息万变之象。 第129章 双灵对决 薛溢才声音甫毕,哞地一声龙吟荡遍山川,滔天水柱陡然折转,高屋建瓴,势不可挡,直直砸向沙壤小白身上。 小白泰然自若,神思不慌,却是荣云一颗心何其不安,心想:那水柱粗欲数丈,倘若真倒灌冲下,我和曦瑶必然命殒当场! 小白怞身背后,恍然明白曦瑶处境,略作思量,昂首挺胸,虎视眈眈地凝向了那方水柱。 小白呜地一声狂哮,四肢攒动,拔地飞起,逆朝空中水柱无畏地冲了上去! 曦瑶与之对望,神思不属,呆然道:“你说它是不是小白!(哑语)” 听闻这话荣云金篦刮目,回想先前点点滴滴,忽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大山之中,为何雪兽与长右都如此忌惮小白,原来,它竟邃晓变化之道,可它又是如何化去我一身剧毒及我与曦瑶伤势的呢? 荣云转念再想,了然道:必然和小白穷年累月食用药材有莫大关联! 峡谷之上,偌大水柱越逼越近,狂风疾走,蓄势待发,雨水拍击在身,如飞沙走石一般疼痛。 小白腾身半空,一声咆哮,双翅劈斩向前,立将面前水柱一分为二,但见它沉坠直下,双翅循水柱一斩到底,迎着其中黑影便削了上去! 水柱一路开花,倾泻落下,泱泱潭水顿被搅得污浊不堪,巨龙见双翅劈砍而至,嘭地一声跃出水柱,停落在了沙壤边沿。 荣云忙定睛去看,见那巨龙身披锦鳞,爪如钩刺,双眼如炬,八面威风,却是龙头之下,兀地生出一条鱼身,模样不仅略显粗短,更有荒诞滑稽视感! 荣云眉头轩起,纳罕道:“这究竟是头什么灵兽!” 小白猱身而上,无所畏惧,双翅再是一挥,立朝那巨龙当头劈下,巨龙身躯一摆,其力无穷,顿将小白甩入了潭中,它四肢纵跃,下一刻,也随之跳入了潭中。 二兽双双落水,潭面惊得波涛乱涌,那处,曦瑶面色却有担忧,悬念道:那巨龙精通水性,小白落入潭中,怕不是要吃了大亏! 波涛平静,潭中一切尽也清晰可见,只见小白唯留一颗脑袋浮于水面,四肢拨动,疾向沙壤这处回游。 刚游不远,身后一黑影邪似鬼魅,片刻已逼近小白左近,小白察查异样,猛然回头,双翅立向黑影来处刺了上去。 鳞甲于水中穿梭,只飞数丈,已然没了余力,巨龙入水,身法更显灵便,但见它一个折绕,已轻松避开小白攻势,尾鳍蓄力,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小白腹部。 小白自知在水中不有上算,四肢齐动,向着岸边拼命游去,奈何它水性有限,转瞬之际,已被那巨龙赶上,但见龙口大张,朝起小白脖颈便咬了下去。 小白辟易不及,索性殊死一搏,双翅横扫,翅尖直朝巨龙双眼刺去,那巨龙一记神龙摆尾顿将小白攻击化解,一个扑合,竟朝小白袭来之羽翼咬了上去! 嗷呜—— 跃龙潭中,小白一声惨叫惊天,只见它右翼已被那巨龙死死咬于口中,鲜血横流,碧水通红。 潭上,薛溢才不安之状稍有缓和,道:“传说龙生之子有九,鸱吻龙头鱼身,口阔喜吞,这灵兽身躯如鱼,头颅似龙,因此父亲便以鸱吻命名之。” “鸱吻水性极佳,獠牙锋利,而那狸猫般的灵兽一身本领则皆在羽翼之上,此刻被鸱吻咬在口中,必然残废,胜败几何,一眼便知!” 一旁秦师爷亦附和道:“且这畜牲深坠跃龙潭中,更如羊入虎口,如是高下立判,不消片刻,鸱吻就能将其撕碎下肚!” 薛溢才转向荣云、曦瑶那处,道:“我虽是不解银面阎罗被武林讨伐之张本,然父亲有命,我必凛遵毋违,此刻他毒素得解,庶免逃出生天,咱们必须下去亲手了结了他!” 秦师爷道:“不错,那灵兽被困潭中,也为难咱们不得,恰是下手之最佳时机!” 薛溢才道:“三弟,快随我和师爷下去!” 秦师爷道:“不劳二公子、三公子亲自动手,待老儿一人下去便是!” 薛溢才道:“不妥,江湖素传银面阎罗武功极高,当年面对各大门派围剿也能从容御敌,如今他身手虽大不如前,可功力究竟丧失几成却不尽人知,咱们还是群起而诛之最为停妥!” 秦师爷道:“二公子言之有理,那秦莽就先行一步了!” 秦师爷言毕,已纵身跃下沙壤,薛溢才、薛溢贵相继跃下,不远处,荣云见三人从天而降,心弦顿然绷紧。 寻思:只薛溢才一人,自己也无胜算把握,眼下三人齐来,我更九死一生。 荣云再望一旁曦瑶,自嘲道:我二人当真是对苦命鸳鸯,刚刚死里逃生,现下又逢劫难,天可怜见,曦瑶能逃脱此处我便死而无憾! 荣云陡地抬起头来,望向来处三人,心想:今日,我荣云横竖都是一死,让我束手待缚那是万万不能,死前我如何也要战个痛快! 想到这处,荣云神情更显豪迈,但见他俊眉星目忽地转冷,伸手向身后曦瑶道:“曦瑶,你退作一旁,有我在,他们便动不了你!” 曦瑶心中生暖,然更多亦是焦虑,却在这时,空中一声断喝传下,但见银光乍闪,一身影直冲荣云头顶而来。 荣云反应极快,顺手推开曦瑶,一个转身,已躲开了秦师爷攻势,秦师爷甫一落地,铁棒反转,立又向荣云肺腑撩刺而上。 荣云撤步后移,右臂反手前探,下一刻,已抓在秦师爷棒身,左手一转,九离神火立向秦师爷面门打将上去。 斜侧里,一声惊雷炸响,热电疾朝荣云背心贯穿,荣云听觉其灵,知有异变,右手松开铁棒,双掌合十,瞬向空中雷电擒了上去。 但闻咔嚓一声闷响,那雷电竟被荣云生生拍熄在了掌心,猛一抬眼,见薛溢才双臂输雷,至纯至刚之力直向荣云臂膀打来。 眼见薛溢才逼近,荣云眼疾手快,化拳成爪,遽向薛溢才手腕抓了上去。 薛溢才处变不惊,双手直立,迎着荣云掌心便对了上去,荣云自不甘退让,九离神火呼之即出,朝起惊雷诀亦拍了上去。 四掌相接,空中内力充斥,气劲嚣张,二人见高下难判,各自发力,充沛真气再向对方输送而上。 砉然一声锐啸传来,好似长空撕裂,云气横流,将他二人远远震出四丈开外。 荣云犹未定身,左侧,薛溢贵单臂蓄力,大步杀来,右侧,秦师爷铁棒抡转,见狠见强。 荣云更不打话,双掌各自发力,九离神火应势而出,忽地排向右侧,两道火光直直冲向秦师爷这处袭来。 第130章 攻守易处 秦师爷顿觉面目火辣,犹如火蒸炭焙,不曾想,荣云内力如此浑厚,他绰棒在手,七星棍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猛然前推,已向那两道黑火冲顶而去。 甫一接触,秦师爷顿觉力大如山,手中铁棒更如抡中磐石一般,他虎躯一振,竟被弹出数丈有远。 便在此时,薛溢贵攥雷赶至,五指屈张,遽然锁向荣云后颈,荣云早有逆料,但见他猛地下蹲,薛溢贵右臂立从头顶穿过,荣云反手上擒,恰是捏在薛溢贵咽喉之上,不有毫厘失错! 薛溢贵左手残废,一时不能来作应变,忙收回右手招架,荣云虎目怒瞪,神色戾狠,反手一拉,已将薛溢贵拎至面前。 愠道:“这两巴掌,我代为曦瑶赏赐!” 言毕,啪啪两声大响,左掌已扇在薛溢贵面颊之上,但见他整张脸瞬间肿起,疼得直呲牙咧嘴,倒吸凉气! 荣云又道:“这两巴掌,是你欺人太甚,罪有应得!” 说完,伸手欲扇,薛溢贵忙抬右臂来挡,荣云左手一推,将他右臂支开,反手再抡,又重重给了他两个耳光。 薛溢贵极不受用,泪水尽也流淌而出,他屈辱难抑,啊地一声怒吼,右臂霎时间雷电大作。 还未动手,荣云也是一声叱咤,双臂发力,瞬将薛溢贵举过了头顶,一记转身,狠狠掼向了跟旁石壁! 薛溢贵一声哀嚎,头颅、臂肘血流不止,此情此景何其相仿,竟与中邸院落,薛溢贵迫害荣云之时一模一样。 薛溢才见状,大声道:“三弟!” 一个大步,已欺至薛溢贵跟前,上下查看,见他不过皮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薛溢贵又辱又急,握紧薛溢才手腕,委屈道:“二哥,给我杀了这厮!” 薛溢才自也怒不可遏,转过身去,恶狠狠地盯凝着荣云,荣云亦冷冰冰地对视着他。 荣云道:“他的命是命,我二人的命便不算是命!” 薛溢才大声道:“闭嘴!” 声音甫歇,拔地跃起,如猛虎一般扑向了荣云,荣云双手卸力,顺势将他推向一旁,薛溢才一记猛龙摆尾,右腿生风,呼呼招架荣云面门而去。 荣云振臂格挡,再将薛溢才攻势化解,倏然转身,径向薛溢才下盘攻去。 不待荣云近前,薛溢才右腿再拟发力,瞬将荣云扫退数丈之远,他足尖点地,兔起鹘落之际,又已攻至荣云面前。 荣云弓步向前,硬生生接下薛溢才双掌,上下一拧,九离神火立向他胸膛接连打去,薛溢才双手一屈,惊雷诀亦生掌心,顿时与荣云打得不可开交。 二人飙发电举,掌风相错,顷刻间,已过招百十有余,不远处,秦师爷见状面色诧异,心道:以二公子修为,竟也难在百招之内胜他,银面阎罗武功修为当真不容小觑! 跃龙潭中,鸱吻仍紧咬小白羽翼不放,它颌骨骤然发力,但闻咯吱一声脆响,小白羽翼应声而断,鲜血汩汩涌出,直疼得它歇斯底里,仰天哀号! 鸱吻头颅一甩,拖起小白便向潭底拽去,小白身躯猛地一沉,下刻,潭水直往肺腑灌入,直呛得它酸辣难抑。 小白四肢齐拨,终于露头水面,没呼吸几下,鸱吻又是发力,再将它拉下了水中。 小白禁售不得,忽地挺起另一只翅膀,瞄准鸱吻眼眶便刺了下去,鸱吻游刃有余,咬起小白羽翼猛地一折,竟用龙角挡下了小白攻击,如此一来,口中羽翼也被它折作了两截。 小白疼痛入骨,身沉潭水,呼叫也是不得,可不论它如何挣扎,鸱吻口如虎钳,力大无穷,如何都不肯松开龙口。 再过片刻,小白呼吸不顺,四肢已然有些乏力,不支之际,更被鸱吻越拉越深,整个身影近乎消失在了潭中。 沙壤之上,曦瑶见小白身影消失水面,她焦急万状,坐立难安,欲尽绵薄之力,却苦于无从下手,只不住祷告:你定不要输给了它啊! 潭水深处,小白肺腑犹如炸裂一般,它知如此下去不过片刻,自己必然败于它手,可自己不通水性,又要如何挣脱呢! 小白头脑急转,眼前猛地一亮,下一刻,张口便咬在了鸱吻鼻翼之上。 鲜血霎时间染红水泊,如此一来,鸱吻也呼吸不得,无可如何之下,只得松开小白羽翼,小白见机难得,仰头猛窜,奋向水面回游上去。 方始出水,小白呼呼狂喘,它不敢怠忽,疾又向沙壤那处游了上去,可它一只羽翼受折,只得拖在水面,动弹不得。 水下,鸱吻疼痛缓和,鱼鳍一拨,顷刻间,又已逼近小白身畔,小白见大事不妙,四肢拼命挣扎,饶是如此,犹不及鸱吻迅速。 但见那巨龙水中一个穿梭,立又向小白另一只羽翼咬了上去,小白陡然转身,前爪紧紧抓在龙角之上,鸱吻巨口张合,可如何也碰不到小白分毫。 鸱吻心下一急,头颅猛地甩向前去,小白顺势松开龙角,假借其力,反被抛来了岸边浅潭。 小白正欲游上岸去,却在这时,突然定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 鸱吻见机不可失,水中一记回迂,蓄势而发,立如弩箭一般射向了小白。 那处,小白仍是定在水中,不向岸边逼近半寸,曦瑶见状一颗心尽要跳出了嗓子眼,心想:小白明明可以脱险,为何却迟迟不肯行动,眼下那巨龙又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浅潭中,小白灵力驭起,绿光再显,但见绿光游移,将整只右翼包裹,其上血口痊愈,断骨重连,鳞甲锃亮,更显生机! 小白陡然回头,恶狠狠地凝向水中巨怪,见它近来,小白不仅不惧,反而有些激动,便在鸱吻近身之瞬,小白双翅齐挥,直直铲入水下,大力上挑,竟将鸱吻托出了水面。 鸱吻沉重,小白自不能将它举起,可它来势汹汹,小白巧借其力,瞬间已将它推上了沙壤! 鸱吻一记翻滚,稳稳停落沙丘,小白纵身一跃,也是逾上了水岸,但见它双眼睥睨,风采再显,犹似在说:现下攻受易处,刚才的我都要尽数还你! 第131章 水变雷假 鸱吻面目狰狞,虽身处沙壤而无一丝惧怯,它阔口喷张,嘭地一声炸响传来,只见一水柱脱龙口生出,犹如滚石一般碾向小白! 如今岸上,小白身影轻盈鬼魅,但见它一个跳跃,已轻松避开水柱,甫一落地,身姿倾斜,几步迫近鸱吻跟畔,小白挥翅横扫,遽朝起它脖颈削了下去。 鸱吻眼疾口快,獠牙一张,已向小白挥来翅膀咬啮而上,但见森森白牙,个个尖长。 小白见势不妙,忽地原地旋转,双翅鳞甲脱落,疾向鸱吻面门挨排刺下。 空中嗤嗤乱响,无数鳞甲煌煌逼近,鸱吻身处变数仍是不惊,它神思泰然,下一刻,血口大张,瞬将一众鳞甲吞了个精光。 少顷,鸱吻阔口怒喷,无数鳞甲原路飞回,又向小白这处猛袭而至。 小白心中一惊,忙腾空闪躲,鳞甲过处,沙土迸溅,石屑横飞,原本平滑之丘顿成苍夷之壤。 这时,地面咚咚咚震颤不断,却是鸱吻发足疾奔,一口咬向小白落脚之处,小白身法何其轻盈,只见它猱身向右,先是躲过鸱吻血口,双翅斩下,再是向鸱吻头顶砍去! 鸱吻一记鲤鱼打挺躲过,阔口张合,再向小白双翅咬了上去,小白甫一落地,四肢弹动,倏地跃身其左,双翅一挥,又向鸱吻砍了上去。 沙壤之上,但见小白身法灵动,绕着鸱吻上蹿下跳,左逾右跃,似在戏耍,似在捉弄,一双羽翼劈斩不断,每次着落之处,尽有鱼鳞迸溅飞出。 来至岸上,鸱吻犹显呆滞,一时左支右拙,被小白打得狼狈不堪,它哞地一声嚎叫而出,声音颇有悲怆之感! 鸱吻气急败坏,嘭地一口水柱喷出,小白双翅再斩,顿将水柱撕破,只化作了骤雨落下,一记环身,又是削掉它数片鱼鳞,鸱吻獠牙恨咬,苦于发力无处! 这处,薛溢才与荣云激斗正酣,过招恁久,依然难较高下,他余光扫过,见鸱吻连吃亏欠,心中何其错愕。 直不敢信这白毛灵兽虽中人之姿,却能瞬间逢凶化吉,转守为攻,不禁在想它究竟有何来头? 荣云见薛溢才心思不属,右掌握拳,九离神火瞬发而至,薛溢才憬然惊觉,忙运气抵挡。 仓促之下,略有不顾,但见荣云拳头黑火灿然,冲破他双臂,直直掼在了胸口之上。 薛溢才栽出丈远,猛地一咳,鲜血已是吐了出来,秦师爷见薛溢才遭重,长棒一挥,已要攻向荣云。 薛溢才屈蹲在地,大声道:“师爷住手!” 秦师爷停身原处,大为不解,但见薛溢才一双丹凤眼怒火充斥,陡然起身,双手于胸前快速运转。 随他起势,双手雷光忽明忽暗,若隐若现,下一刻,他猛地下捺,全身雷电大盛,双臂外推,雷电瞬间化作汽雾,冲向头顶扩散开去,而头顶那处,则正是小白与鸱吻斗打而激起的水花。 与此同时,薛溢才森然喊道:“惊雷诀第五式‘水变雷假’!” 空中,滋滋争鸣不断,如万鸟齐啼,似油锅炸响,雷丝入雨,电弧虬结,瞬将每一颗雨滴相互牵连,织结成一张电网,电网散落盖下,范围之广,令人咋舌。 荣云不胜骇异,饶是夺命狂奔,亦难逃其外,雨滴在身,全身麻木不断,下一刻,四肢已不听使唤。 但见不远处,薛溢才并无趁人之危,他一声叱咤,双臂再贯通雷电,电光闪烁,白芒刺眼。 薛溢才双手一转,立从左右之姿演为上下之态,在他双掌之间,雷电凝聚,内力提纯,蓝光淡去,紫光焕发,瞬将他面色也映衬得有些狰狞。 薛溢才一声咆哮,喝道:“惊雷诀第六式‘狂雷紫电’!” 人随声来,纵身起跃,双掌下捺,已向荣云头顶拍击而去。 荣云见天空绛紫,直难开眼,知是薛溢才已然孤注一掷,可眼下,他仍四肢麻木,烦恶欲呕,辟易不得,唯有直撄其锋! 甫一定念,荣云吃力举臂,双手箕张,九离神火顺势而生,荣云内力再出,黑火越聚越大,愈燃愈盛,他双臂收缩,神火亦精炼至纯,黑如密发,热如曜日! 荣云不甘示弱,反手一推,逆着空中薛溢才便冲了上去,峡谷中,雷火交锋,劲气争竞,风起云涌之间,雷电稍显技高一筹,薛溢才双臂发力,惊雷诀残余威力眨眼间已尽数掼在荣云身躯。 荣云倒纵数丈,横躺在地,连连吐血,曦瑶见荣云不敌,忙起身奔去,未得几步,一人影倏然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在了曦瑶脖颈之上。 那人手臂发力,曦瑶双脚一轻,已悬身空中,她呼吸壅塞,胸口发闷,拼命挣扎也难开脱,抬眼去看,却见面前之人正是薛溢贵! 方才,薛溢贵被荣云肆意羞辱,他脸颊现下仍在肿胀,心中于荣云恨之入骨,奈何断臂之下,不敢造次,便拟自曦瑶这里宣泄心中怒火。 薛溢贵转向荣云,道:“狗才!鼠辈!这便是你欺负小爷的下场!” 右手发力,曦瑶疼痛更甚,双眼一白,将要昏厥过去,薛溢贵面有得意,再望荣云那处,忽见不远处黑影疾动,眨眼已来自己跟前。 荣云狰狞如猛兽一般,双手一挥,九离神火直取薛溢贵头颅而去! 与此同时,薛溢才精神大振,拼命喊道:“三弟小心!” 荣云重伤在身,行止竟也能雷厉风行,薛溢才毫无逆料,薛溢贵亲见此状,更吓得双腿发软,他跌倒在地,右手一软已是松开了曦瑶。 薛溢贵瞳孔睁张,惧由心生,朝起一旁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荣云哪肯饶他,双手成爪,立向他背心刺了下去! 嘭地一声闷响传来,沙砾飞溅不止,诸人去看,却见荣云右爪自薛溢贵左侧穿过,直直刺入了沙土之中。 薛溢贵瘫软在地,不胜惶恐,他双眼直视荣云,见荣云双眼飘忽不定,却不知在看哪里。 荣云眼眶疼欲炸裂,热汗满额,唇齿也在打颤,却在这时,斜侧里,寒芒一闪而至,铁棒准确无讹,径直捅在荣云心口那处。 荣云顿觉膏肓刺痛,心神大乱,哇地一口鲜血喷出,横倒于地,一时再难动弹。 七星棍横空飞回,秦师爷右手一探,已将铁棒紧握手心,方才薛溢贵身处倒悬,恰是他以秦家七星棍法一招‘通心棍’救下了薛溢贵。 第132章 返本还原 薛溢贵如似鬼门逃生,激动得泪眼汪汪,薛溢才亦面有感触,走来秦师爷跟旁,拱手道:“师爷大恩,薛溢才恭谨谢过!” 秦师爷忙道:“二公子折煞我也!” 薛溢贵趔趄奔来二人左近,声色颤抖道:“他……他双眼瞎了!” 听闻这话,薛溢才也是一惊,心想难怪刚才他右手有失精准,原来是双眼失明所致! 薛溢才不解道:“他双眼为何会无端失明?” 秦师爷道:“一年前,银面阎罗受江湖诸派追杀,鸩仙教亦在此列,当时,他曾被火鹤‘失复散’所伤,眼下失明,必与此有关!” 薛溢才恍然大悟,道:“今日,果该他银面阎罗命丧于此!” 薛溢贵心有余悸道:“二哥!快些杀了他!” 那处,荣云平躺在地,心中何其不甘,他如何也不知,双眼会在此刻失明。 荣云回想同单飞燕林中放对经历,立时平复心神,规律呼吸,果不其然,片刻后,疼痛渐缓,双眼见亮,竟再次恢复了光明。 那处,小白远见曦瑶、荣云遭逢不测,心中不由渐起焦虑,它想如此下去必无了局,当尽快前去营救他们才是! 言念及此,小白双翅横扫,齐向鸱吻脑壳砍了上去,跟前,鸱吻四足伏低,鱼腹猛然胀起,怒口狂喷,水柱直迎小白命门打去。 小白想也不想,羽翼顺势而下,瞬间将那水柱撕开,双翅再转,自下而上,向鸱吻前肢各自斩去。 岂料双翅未到,全身忽有一道热意流遍,小白猛地一个激灵,下一刻,四肢百骸尽也齐齐抽搐起来。 小白僵立在地,动弹不得,它双眼诧异,似也不明所以,却在这时,周身皮肉陡然吃紧,如同生拉硬扯一般难受,筋骨处,更有疼痛搅得它嗷嗷狂喘。 随小白哀嚎不断,它硕大身躯也疾速收缩,小白终有所恍然,双眼回望曦瑶那处,竟有几分负疚与不甘,只顷刻间,小白身体一抖,已然变回原来模样! 鸱吻见小白变小,神色先是一愣,而后茅塞顿开,它阔口喷张,遽起反击。 小白听闻异响,未及抬头张望,水柱已然冲来,带起它狠狠掼在了山坡之上,小白呜地一声悲鸣,登时昏死就地。 鸱吻与小白斗过恁久,其灵力几何,鸱吻再也清楚不过,眼望沙壤之上小白身躯,它龙涎直流,已起贪馋之念。 鸱吻纵身跃来小白跟旁,想也不想,一口便向它咬了下去,这厢,荣云身中通心棍极不受用,可见小白将死,倾尽全力,亦向它这处奔赴而来。 荣云反手一挥,九离神火脱手而出,朝起鸱吻侧脸打了上去,鸱吻进食受阻,大有不厌其烦之意,龙口一转,怒朝神火来处便吞了下去。 唯闻它口鼻闷响,诸窍生烟,神火入口竟也能毫发无损,荣云见状,一颗心何其绝望,寻思:灵兽悍种,果非人力可敌! 荣云先瞅了瞅仍自昏迷不醒的小白,又望了望倒地不起的曦瑶,最后又扫过潭边鸱吻及远处薛溢才、薛溢贵、秦师爷三人,绝望想道:我要如何才能保得他们周全! 下一刻,荣云讪然而笑,自言自语道:“我如今自身也是难保,此念忒也显得可笑!” 转念一想,双眼忽如剑芒一般骇人,荣云道:“我身中剧毒之时,面对曦瑶受辱,倘能前去施救已是万死不辞,此刻毒素不再,怎反而灰丧起来,死有何惧哉,我荣云只要为他们而死便死得其所!” 荣云忽地昂起头来,豪迈喊道:“只要我荣云有口气在,你们谁也别想动他们一下,即令是你这头畜牲!” 声音甫毕,一记纵身扑向鸱吻身来,鸱吻眼色睥睨,瞧也不瞧荣云一下,嘭地一口水柱喷出,疾向荣云身躯打去。 荣云皓齿紧咬,双手齐运九离神火,一声叱咤,迎那水柱无畏反击。 水柱哄然而来,溃散之处,荣云破水出来,身躯一转,已是欺至鸱吻前肢,黑火再起,朝它足距便是切了下去。 鸱吻身躯一摆,猛地一记神龙摆尾扫出,恰中荣云胸口之上,荣云只觉如重墙拍面,再一眨眼,已身在四五丈外。 鸱吻四足挪动,身躯调转,缓缓对准荣云那处,此刻它已改变主意,欲弃下小白,先从这劳什子着手! 鸱吻腹肚一鼓,阔口开张,嘭嘭嘭震天价响,水柱丈长,接踵而至,荣云见状不禁绝望,心中一横,亦提九离神火来挡。 大水冲来,只须臾间,九离神火已遭灭却,荣云抗衡不得,忙辟身向左,险险躲过,再见水柱袭来,腾身向右,再躲过水柱攻势。 鸱吻见状,龙口张合,瞬间又是吐出数道水柱,荣云凝神戒备,翼翼躲闪,终又将一众水柱吃力躲过,然内力不逮,四肢早已乏透。 鸱吻见状,并不焦躁,哞地一声龙吟,龙口喷吐,水花滔天,却是这次,水柱尽凝缩成球,其速更快,其量更多! 荣云见状纳罕更增,心想:这巨龙斗过恁久,内力绵绵,不见绝尽,当真匪夷所思,可眼下我力渐罄,它反有增剧之势,我哪里还有余力躲闪! 正思量间,一水球迎面轰来,荣云辟易不及唯有竭力抵挡,双手一推,九离神火却无力生起,荣云哭笑不得,下一刻,天地旋转,气血翻涌,再一眨眼,已横飞丈远。 薛溢才道:“此人内力已然殆尽,生死只在转眼之间!” 话音刚落,砉然一颗水球袭向自己这处,薛溢才精神大振,忙施惊雷诀抵挡,才得以无恙。 秦师爷道:“公子,免干未便,咱们还是去岸上的好,那银面阎罗此次必死无疑,即使他侥幸逃脱,届时,咱们也可以逸待劳!” 薛溢才心有戒惧,只得道:“好,便依师爷之言!” 言毕,两人已翻身上岸,却见那处,薛溢贵见荣云倒地不起,反向曦瑶这里走来,他单臂擒下,带起曦瑶一起翻上了岸。 鸱吻见荣云中招,沙壤之上再无一人一兽是它对手,心中通泰,哞地仰天长啸,龙吟传开,将山顶乌云也震得摇摇欲坠,傲然之姿,无双无对! 荣云趴伏在地,自知已穷途末路,回天乏术,心觉愧对曦瑶、小白,无数悔恨涌上心头,啊地一声呼喊而出,其音满是无助! 第133章 偈子五境 岸上,秦师爷见状,向薛溢才道:“少林门普行神僧曾作偈子,曰: 春江潮水入月明,信浪逐西又逐东。 疾风肆下无定烛,炉火鼓处方纯青。 富人庙堂频稽颡,穷时无佛亦无圣。 功名盖世无穷时,岁月流尽终转空。 浮生如梦初醒际,只羡尘世一缕风。 ” 薛溢才道:“没错,这偈子江湖人尽皆知,房家更以此演化出五种修为境界,分别为潮生之境、纯青之境、齐圣之境、空名之境、入化之境。” 秦师爷道:“在公子看来,如今之银面阎罗修为该在哪一层境界?” 薛溢才略作思量,回道:“不过潮生之境尔,师爷以为呢?” 秦师爷道:“银面阎罗先前修为必然在纯青之境,眼下想必受鸩仙教荼毒之故,实力倒退,潮生之境确无讹误。” 薛溢才一声冷哼,道:“他是潮生之境也好,纯青之境也罢,于鸱吻面前皆难逃一死!” 秦师爷道:“不错,可即令鸱吻不出手,银面阎罗也必死于公子手中!” 薛溢才道:“哦?师爷何以见得。” 秦师爷微微一笑,道:“公子如今修为已然在纯青之境,他又岂会是公子对手。” 听闻这话,薛溢才何其受落,道:“师爷言重了!” 秦师爷道:“公子天赋异禀,且能勤修不辍,突破齐圣之境也是指日可待!” 薛溢才洋洋然道:“多谢师爷抬爱,薛溢才必不负厚望!” 薛溢贵于这些自没几分兴趣,他低头瞧过曦瑶一眼,见她仍昏迷不醒,鄙夷道:不识好歹的蹄子,为何只一味钟情于银面阎罗,银面阎罗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考较之下,反而我才是正人君子,这女人当真愚蠢得紧,死了也是活该! 几人各有所想,片刻后,又都望去那处沙壤,只见鸱吻已来至荣云跟前,一双大眼巴巴凝视着他。 荣云岂会束手认命,他拟运功发力,可筋脉抽搐,已无丝毫内力祭出,荣云心如死灰,绝望至极。 他双眼直视穹顶,见乌云如盖,萦绕不散,与他心境何其相仿,荣云释然而笑,顿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清风微凉,于耳际低语,亦感受到了山青水碧,于眼前旖旎,如梦回补丁村一般让人惬意! 荣云忽觉眼前一暗,却是一颗龙头已遮在了眼前,定睛细看,见獠牙两排,腥臭扑面。 鸱吻猛地一垂,已向荣云头颅咬了下去,荣云目光穿过鸱吻獠牙,恰是落在其后一座山峰之上。 这一刻,他思绪千转,不禁想道:那山上隆起之处,该是后山极寒冰窟吧! 言念及此,荣云双耳嗡地一声鸣响,脑海中,蝇头细字不断浮现。 “咽喉者,水谷之道也。喉咙者,气之所以上下者也。会厌者,音声之户也。口唇者,音声之扇也。舌者,音声之机也。悬雍垂者,音声之关也。颃颡者,分气之所泄也。横谷者,神气所使,主发舌者也。 ······ 少阴为咽喉内地,厥阴实咽喉奥区,阳明为仓廪之官,少阴之脉循喉咙,系舌本,少阴之脉通三焦。” 荣云随心默念,只觉大脑越转越快,越转越热,其中文字连篇累牍,不住浮现! “凡音如发,盖乎内息,一如张弓之于膂力,炉火之于风箱,参木之余甘水。 息幻于气,诸气者,皆属于肺。肺之合,皮也,其荣,毛也,其主心也。人有大谷十二分,小溪三百五十四名,少十二俞,此皆卫气之所留止,邪气之所容也。 ······ 九窍为水注之气,夫内气十足者,不止音声浑然,且可洞悉四方,察觉蝇嘤,窥化微机,周身随变,时馈于心。” 荣云越念越快,越念越狂,喉结不自觉上下涌动,心情亦随之起伏跌宕。 他猛然抬眼,见鸱吻獠牙已凑至面颊,立长长细入一口气息,依法施为,运内力至少商、鱼际、太渊、经渠、尺泽,径走肺俞、风门,再转颃颡、悬雍垂。 荣云胸口越胀越大,好似有东西炸裂冲出,下一刻,他唇齿大张,瞬将那气息循喉发出。 哞昂—— 峡谷之内,一声龙吟惊天动地,撼海山摇,岩石滚滚落下,水雾腾腾扬起,但见跃龙潭面涟漪纵横,一如琴瑟之上,滴水乱颤,更如鼓面之上,尘屑惊悸。 声波一穿而过,透遍鸱吻身躯,跟前,鸱吻倏地僵立原地,双眼剧睁,瞳孔涣散,好似失去意识一般。 岸上,薛溢才、薛溢贵、秦师爷紧捂双耳,心神大乱,这咆哮之声,竟比鸱吻犹让人发怵心寒! 远处,几名狱卒躲在山间石道,面对鸱吻屡屡发难而聊以保命,谁又曾想,这悍音袭来,只双眼一黑,个个七窍流血,尸横就地。 薛溢才神色大骇,惊疑不置道:“是龙波音功!” 薛溢才如何也不敢信,龙门前任门主之独门绝技,他银面阎罗是如何习得的! 荣云这处,满心亦是不置,心想:方才那声龙吟可是自己发出,这究竟是什么功法? 还有脑海中那些秘诀,前篇毋庸置疑,乃是自己极寒冰窟偶然得来,名曰《龙波音功外经》,可后半部分却是从何而来,于这关键一刻也连篇浮现。 依秘籍名称裁度,龙波音功似共分内外两部,自己冰窟之中所见乃是外经,难不成,自己失忆前曾习得过另一本内经? 可自己为何会有《龙波音功内经》,且又为何只习了这半部经书?荣云越想越是费解。 跟前,鸱吻再呆立片刻,瞳孔一转,慢慢恢复心神,它俯首望向地上荣云,但见戾气渐去,和气渐生,鼻尖一拱,轻轻触碰在了荣云臂膀。 岸上,曦瑶得坡体掩护而无恙,然听闻龙波音功,亦双耳疼痛,心神不宁,慌神之际,已自昏迷中清醒了过来,薛溢贵见状,立时上前扼住她咽喉,庶免她再奔向银面阎罗身旁。 曦瑶脖颈受痛,啊地一声唤了出来,荣云听闻曦瑶喊叫,骤然转头,恶狠狠地凝向了薛溢贵。 荣云皓齿紧咬,霎时间,嘭地一声山响炸于耳际,便连荣云也吓了大跳。 举目去望,却见岸上,薛溢贵紧扼曦瑶之手臂已然抛飞半空,与此同时,大片腥血洒于地上。 薛溢贵面有诧异,他只觉刚才有水柱快速袭来,只是有失精准,从自己身旁划了过去。 他侧头去看,下一刻,双眼凸出,股栗欲坠,薛溢贵滚倒在地,嚎啕大叫,绞痛传来,瞬间已大汗满额。 薛溢贵歇斯底里到:“啊!我的右臂!我的右臂!” 薛溢贵哀嚎不断,声音凄厉,肩头之上,鲜血大冒,瞬间已沁透衣衫。 薛溢贵脑海,忽然浮现出那句话来:即令你是银面阎罗又能如何,你以为吼上几声就能改变自己命数,岂知鸟之将死,其鸣亦哀! 薛溢贵一边哀嚎一边想道:如今他吼上一声,当真改变了自己将死之命运! 第134章 御龙破境 一旁,薛溢才惊骇难安,大声喊道:“三弟!” 随声发出,人已奔至薛溢贵身边,他见三弟蜗蜷在地,不住打滚,面色郁郁,唇色苍白,只一瞬间,身下已是一滩血泊。 薛溢才关切道:“三弟!三弟!” 薛溢贵左臂残废,动弹不得,右臂脱落,鲜血汩流,此刻,当真如野兽一般发狂,薛溢才来唤,他又岂能听入耳中。 秦师爷见状,也连忙欺至左近,可薛溢贵已近癫狂,他二人根本束手无策。 那处,曦瑶见机会难得,溜身潜下斜坡,向着沙壤上的荣云便奔了过去,可谁知体力不逮,一个不稳已向下滚了出去。 荣云见状连忙去接,可只奔出几步,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正急切之时,身后忽有一巨兽跃出,前爪伸来,已将曦瑶握在了其中。 荣云仰头去看,见那巨兽正是鸱吻,它一个转身,抓起曦瑶轻轻放在了荣云身边。 却是曦瑶,直被眼前一幕吓得花容失色,落地之时犹未清醒,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荣云道:“曦瑶,你没事吧?” 曦瑶余惊未泯,道:“我以为……我以为它要杀我?(哑语)” 荣云见她仍心有戒惧,宽慰道:“不用怕,它好似已没了恶意,更能遂我心意一般。” 曦瑶不可置信道:“它为何会变成这样?(哑语)” 荣云道:“其中张本我也不知,想来定和我刚才那声龙吟有关。” 说话间,鸱吻又欺近荣云几寸,头颅一垂,略显温顺,却是它鼻息粗重,凑近来闻,腥臭之气令人欲呕! 曦瑶又惊又奇,如何也不敢信,如灵兽这般世间悍种竟也能于人如此温顺,想到这处,她忽又念起了小白,正欲转身去寻,却是跟前,鸱吻陡然张开龙口,朝起荣云、曦瑶便凑了上去。 曦瑶啊地一声喊出,荣云亦始料未及,忙将曦瑶护在了身后。 鸱吻龙口只探近两尺便即罢止,内中,舌头一展,竟有手臂个长,荣云诧异望去,却见舌头正中,竟有一粒金色药丸。 荣云捏起那药丸,凑至鼻翼,微微一嗅,直如腐鱼烂虾一般臭不可当,他心有疑窦,不知这究竟是什么丹丸,竟会藏于鸱吻体内。 想到此节,荣云脑海忽然浮现与单飞燕先前交谈,半信半疑道:“莫非,这便是那白衣女子苦苦寻找的龙魂丹?” 岸上,薛溢才也已猜中此节,不禁道:“龙魂丹?” 心中更是在想:难怪大殿之上,那守卫假传消息,父亲立时就能辨出,且父亲更有说过,龙魂丹在龙门至凶至险之处,原来竟是在鸱吻腹中! 血泊之中,薛溢贵因失血过多,体力渐有不支,呜呼之声也有渐弱,冷静这时,薛溢才刚才所言,他恰是听进了耳去。 薛溢贵心想:我右臂已断,左臂唯有龙魂丹得能痊可,若丹药被银面阎罗盗走,我岂不要双臂残废,以后,当真生不如死啊! 薛溢贵忽地转向薛溢才,撕心裂肺道:“二哥!二哥!给我……给我拦住他……” 薛溢才心思缜密,不待他说完,忙道:“三弟,此事不可声张!” 今日一战,薛溢才已然发觉,银面阎罗听觉异于常人,不知情下,他尚能放弃龙魂丹,若是知晓此为何物,必然会起贪念! 此刻薛溢贵疼入骨髓,大脑已然丧失理智,哪里又能领会到薛溢才苦衷,哭喊道:“二哥!你定要救我!我左臂唯有龙魂丹……龙魂丹可医,如今,我已没了右手,若是……若是龙魂丹再失,我还怎么活啊!” 疼痛袭来,薛溢贵又在血泊中翻滚起来,薛溢才听他言之凿凿,物伤同类之下,也已双眼潮湿,他猛地起身,已然准备同银面阎罗殊死一搏。 沙壤之上,荣云正有疑窦,听闻远处薛溢贵呼喊,心中顿如柳暗花明。 他想:这粒金丹果然是龙魂丹,三公子筋脉有损,与我事出同源,我更因此功力止步不前,若吞下这龙魂丹,岂不得其所哉! 荣云再望向跟前鸱吻,道:“你果真对我莫逆于心,这等珍罕也一并献了出来!” 言毕,顿将龙魂丹吞入了腹中,岸上,薛溢才见状一颗心瞬间冰凉,再想鸱吻已归顺银面阎罗,他欲逃亡也只是手到擒来之事! 薛溢才手足无措,只呆呆立在了原地,愧悔无极道:“今日,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该……如何向父亲交代!” 下一刻,薛溢才猛然憬醒,忙向秦师爷道:“师爷,你快去禀报父亲,请他速速下山擒拿银面阎罗!” 秦师爷后知后觉,唯唯应道:“我这就去告知门主!” 走出两步,忽而回头,担忧道:“公子,一定要当心啊!” 言毕,转身离去,血泊中,薛溢贵见荣云吞下了龙魂丹,心中一急,立时昏厥了过去。 薛溢才见三弟岌岌可危,忙向身后守卫道:“快来人,带三公子去找郎中!” 唤过几下,众人如若充耳不闻,均被方才龙波音功震聋了双耳,薛溢才无可如何,立上前拎回两人,几番示意,那二人才将薛溢贵背出了跃龙潭。 沙壤之上,荣云、曦瑶彼此搀扶,一同来至小白跟旁,见它仍昏迷不醒,曦瑶伸手将其抱在了怀中,摸它鼻息,仍有动静,这才放心许多。 荣云伫立沙壤,鸱吻寸步不离,相伴左右,荣云昂首岸上,见此刻仅剩薛溢才一人,似满腔怨毒,死死凝视着自己,荣云与他四目交接,这一刻,二人均有嫌隙深埋心中。 荣云知秦师爷消失,必然是去请龙门门主薛暂,倘若继续耽在这里,只怕再也没了逃命的可能,且这巨龙灵力强大,内心好似在极力抗拒自己,怕不过片刻,便有清醒可能。 荣云环视峡谷,见四周皆是百丈险峰,出口不过跃龙潭尽头一处豁口,相连山下太湖,可自己与曦瑶皆已力尽,涉水而游怕是不能得售,究竟要如何才能逃离这处地界! 正迷茫之际,身旁鸱吻忽地上前,四肢一躬,已是伏在了地上,示意其爬上龙背。 荣云精神大振,寻思:这灵兽此刻好似能通自己心意一般,龙波音功果真名不虚传! 荣云不再迟疑,当即揽起曦瑶一同跃上了龙背,双手握在鸱吻双角,颇觉得牢靠合适。 第135章 鱼跃龙门 哞昂—— 鸱吻一声狂啸,拔地跃起五丈来高,朝起潭口便冲了上去,曦瑶见它升得极快,降得更快,一颗心砰砰狂跳,双手紧抓荣云不开。 跃龙潭面宽广,鸱吻这一跃自然不能穷及,眼见便要落入水中,荣云、曦瑶都觉意外,曦瑶更是忍不住喊了起来。 便在鸱吻坠水一瞬,它猛地施力,脚下潭面嘭地冲起一道水柱,托起它再抛向了空中。 鸱吻借力弹跳,已然落在一座矮峰之上,它四肢攒动,卯劲发力,忽地一下飞出了峡谷。 来至潭外,但见天地开朗,碧水潺潺,不远处,石桥之上竟立有九座龙门,龙门高耸,近乎与乌云相接。 鸱吻坠身落下,恰是停于最高一道龙门之上,它昂然向前,哞地一声狂哮,龙吟跌宕,泱泱太湖直被震得波涛起伏,难以平静。 荣云身处高空,更觉风紧气凉,游目而望,只见远处太湖烟波浩渺,风光骀荡,曦瑶得见此景,亦心有驰往。 却在这时,乌云之上,轰隆隆一阵雷鸣炸响,更有白芒于云层之上穿梭来去。 荣云见黑云压城,大雨不期将至,转身握稳龙角,示意它快快离开。 鸱吻正欲奔走,忽有一声音喊道:“喂!你还不快跑,净愣在那里作甚!” 荣云循声望去,却见身下石桥,正有一人仰首望向这里,荣云定睛细看,见正是昨日大闹龙门殿堂的白衣姑娘! 荣云身姿微伏,鸱吻心领神会,立时跃下了龙门,坠入潭中,直惊得浪潮四起,水花泛滥! 单飞燕忙规避闪躲,饶是她反应及时,一身衣衫也被浸湿大半。 荣云面有窘色,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近处来瞧,单飞燕仍面色惨白,憔悴虚弱,她见荣云身骑巨兽,面色更有诧异,费解道:“你……你为何能控驭灵兽?” 荣云道:“此事说来话长,龙门门主不期将至,咱们快些离开这里为好!” 单飞燕恍然大悟,道:“我……我正想言声于你,下山途中,我恰是撞见薛暂,想必……想必为擒你而来,你快些逃吧!” 原来,昨日曦瑶、小玉离去之后,单飞燕胸口剧痛难忍,昏厥在了山间一处,直到今日清晨方得醒转。 然醒来胸口亦是刺痛生受,体力也有不支,可她惦念昨日誓约,仍赶去了天牢寻找荣云,几番打听,知他早已被带往了跃龙潭,又拟下山寻找。 她不知跃龙潭入口,只道与太湖相通,便至此处石桥瞧个究竟,巧也不巧,恰是撞见荣云、曦瑶骑于龙背,停在龙门之上左右观望。 荣云见单飞燕面色极差,只怕难维持片刻清醒,心有萦怀,听她规劝后仍呆在原地,无动于衷。 单飞燕急道:“快走啊,薛暂来了,你便必死无疑!” 说话间,阴云之上,电闪雷鸣,不停传响,惊雷过后,鸱吻情绪也有躁动,它头颅晃动,好似随时便有清醒可能。 荣云不敢怠忽,忙道:“你如今身受重伤,必也难逃龙门追杀,快随我一起走吧!” 曦瑶听闻此话亦连连点头,却是单飞燕目光游移,似有些进退维谷,正迟疑之时,咔嚓一声惊雷落下,只与几人丈许相错,却是白光炫目,震响刺耳,炸起之水花直有三五丈高! 荣云只道是偶然,抬望乌云之上,见闪电煌煌,竟在向自己头顶这处纠结。 荣云出人意表,心想:眼前天象云诡波谲,雷电也尽在向自己这处汇聚,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单飞燕道:“是薛暂老儿所为,咱们……咱们快走!” 荣云听后更觉纳罕,不可置信道:“他为何能操控九天雷电?” 单飞燕要言不烦道:“我听父亲说,练就惊雷诀而至出神入化者,盖阴云之日,更可……更可驱使云端雷电!” 荣云惊悉不已,伸手向单飞燕道:“你快上来!” 单飞燕终不再犹豫,欲握向荣云伸来之手,空中咔嚓嚓两道惊雷落下,恰击在鸱吻左右水面,暴雨倾覆,尽数冲刷鸱吻一身。 潭水冰凉,瞬让鸱吻清醒过半,它双眼陡然转冷,睹过身前诸人诸景,龙口一张,便要向单飞燕咬去。 事出突然,荣云也有意外,他忙气沉丹田,依法施为,哞地一声龙吟直朝鸱吻双耳袭去,山石水木骤然齐摇,此声过后,鸱吻又是温顺不少。 单飞燕目瞪口呆,道:“你……你为何会使龙波音功!” 荣云并不打话,右手再是一伸,道:“此事日后再说,你快些上来!” 单飞燕神色一振,遂不再顾及许多,上前握紧荣云手臂,荣云猛地一拉,单飞燕已停身曦瑶一旁。 鸱吻卯劲伏身,猛地弹跃而起,逾过数道龙门,径向太湖之中扑了进去,却是鸱吻形态如鱼,与龙门之上划过之身姿,当真似鲤鱼跃龙门一般! 鸱吻冲出五六丈远,直直坠向深湖之中,三人见它净往水中奔赴,个个吓得心惊胆战。 太湖之上,只见鸱吻每每欲坠落湖面之时,身下立有水柱升起,托将着它,再抛向更远前方。 但见阴云与湖面之间,一硕大灵兽跳跃滑行,不消片刻,已是来至太湖中央。 却是天上,阴云之中,雷鸣不断,闪闪白光亦向太湖中心那处集结而去。 倏然,一声惊雷刺破云端,直向鸱吻脊背贯穿而下,鸱吻一声闷吼,极力闪身一旁,惊雷落入湖面,水浪升腾,直有十米之高。 鸱吻犹未定身,头顶咔嚓嚓轰鸣不断,但见光亮刺眼,雷电如练,齐向鸱吻落处交叉蔓延,鸱吻灵力祭出,立有水柱奔来,承接起它,远远避开雷电攻击。 空中,电光再起,嗤嗤透射而下,只见鸱吻左右两侧,雷电纷至沓来,相织成网,将它去路也给封死! 荣云见狂风扑面,浪花滔天,双手再握紧龙角,也向身后二人关照道:“你们扶稳了我,这巨龙遭雷电掣肘,怕是腾跃的愈发剧烈了!” 二人纷纷俯身,愈发抱紧荣云后腰,身下,巨龙哞地一声狂哮,但见它高飞低走,左摇右晃,终将电网险险躲过,猛然折身,径向太湖一面森林遁去。 其实,鸱吻于这雷电并无惧怯,只是身负重任,不免也要顾及背上几人安危。 空中惊雷紧追不舍,一路过去,电光与水柱相错,浪花与狂风益彰,昏天暗地之象当真壮观无两! 鸱吻奔出百丈,猛地一窜,已然消失岸边深林,雷电再追丈许,终有不及,于云层中频频作闪,却难再前进分毫。 龙门石桥之上,薛暂双眼如炬,面目阴鸷,他双手忽地一撤,但见太湖之上,乌云之中,雷力四散,渐趋宁定。 薛暂双眼直视荣云消失方向,右拳越握越紧,蓦地一甩,一道奔雷落于水面,顿有水花激射,白浪滔天,他愤然转身,于落雨之中废然折回了南山。 第136章 顶礼膜拜 中邸闺阁之外,小玉手提食盒款款走来,至阁门那处,一众护卫立将她拦了下来,盘查结问,并无异样,这才将她放入了阁内。 阁中,薛溢香听闻响动立时迎了出来,见是小玉,迫不及待道:“小玉,他怎样了!荣云公子怎样了!” 小玉将食阁摆至中堂几案,道:“我正有好消息向小姐禀报!” 听闻这话,薛溢香心中一紧,抓起小玉胳膊问道:“荣云公子没死是吗!爹爹放过了荣云公子是吗!” 小玉道:“不是!” 此话一出,薛溢香顿时面色发青,双唇发颤,泪水几近夺眶而出,薛溢香魂不守舍道:“荣云公子……荣云公子……已经死了!” 言毕,泪水已滚落脸颊,小玉见状忙道:“我说小姐后半句话不对,前半句自然是对的!” 薛溢香顿时破涕为笑,不可置信道:“荣云公子逃走了,是也不是?” 小玉小嘴一撅,道:“小姐,你轻一些,我胳膊也被你捏断了!” 薛溢香低头去看,竟见自己无意间已将小玉手臂捏成了白色,她连忙松手,道:“我太过萦怀荣云公子,你快告诉我荣云公子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小玉不安望向门外,道:“小姐还请移驾内屋!” 薛溢香立随她入了内屋,小玉便将跃龙潭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薛溢香。 薛溢香听荣云、曦瑶倒悬一刻,心中砰砰疾跳,待听至荣云、曦瑶驾鸱吻而去,方舒缓了一口气息,再听薛溢贵右臂断废,心中五味杂陈。 虽这三弟向来不讨她喜,且他欺人太甚,断臂亦不足惜,可二人毕竟有手足之情,是以现下闻之也有物伤同类。 跟旁,小玉道:“老爷刚才亲自下山拦阻,也只无功而返,此刻正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呢!” 薛溢香沉重心情不复,听闻这处也咯咯娇笑了起来,小玉亦开心地道:“荣云公子现在早已逃出了龙门村!” 薛溢香听闻这话,面色忽转恻然,眼泪已不自觉地流淌下来,小玉见状愈发不解,怜惜道:“小姐,荣云公子逃走了,你不该开心才是吗?” 薛溢香强颜欢笑道:“你瞧我这不争气的模样,荣云公子逃走我怎还伤心了起来,哎,不该!不该!当真不该啊!” 小玉见她笑得牵强,一颗心何其酸痛,寻思:小姐伤心必然是思念荣云公子,可她又清楚得紧,荣云公子不走,必会死于龙门手下。 今后,小姐只与荣云公子殊途异缘,再见之时,只怕也是荣云公子命尽之日,可当真苦了小姐啊! 薛溢香透窗而望,山上清寒,桃李方方盛开,她见落英缤纷,与凤仪亭若何符契,忽又想起为荣云抚筝那日,可只过去几天,竟如时过境迁一般,那听琴之人,只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龙门村上,阴云滚滚,狂风阵阵,惊雷过后,大雨滂沱而下,雨下一个时辰,云开日照,一弯虹霓横卧空际,立于南山与太湖之间。 雨后初霁,水雾飘渺,山城清碧,犹如人间仙境一般迷人,太湖对岸,一众百姓辐辏聚集,喧嚷得异常热闹。 “今日,我见鲤鱼跃龙门了!” “我也有见,好大一条鱼呢,直跃起八九丈高!” “我说那时怎会电闪雷鸣,原来是有鲤鱼在跃龙门!” “那鲤鱼逾过龙门之后,就化作了一条巨龙,在雷电中飞去了太湖西岸!” “你这话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了,我也看见那鱼已生出龙头龙脚,每到一处,便有水柱跟随!” “原来,真有鲤鱼跃龙门一说!” “我如何说来着,鲤鱼跃龙门名副其实吧!” “神龙佑我今年升官发财!” “神龙佑我今年财源滚滚!” “神龙佑我早得贵子!” …… 岸上,一众村民双手合十,顶礼膜拜。 荣云这处,驾鸱吻行过三十余里,忽地停身一处山林,只因身下灵兽情绪躁动,已然驾驭不得。 此时,荣云亦体乏难耐,龙波音功当真再也施展不出,且这一路莽莽苍苍,泥泞湿软,鸱吻又体积庞大,过处百木歪折,明眼可辨,龙门寻踪迹追来,反而于自己不利,且不如放它离去的好。 荣云勉力令鸱吻躬身,与曦瑶、单飞燕一同跃下龙背,不待鸱吻清醒,便相偕逃去了丛林深处。 三人奔逃许久,愈发觉得力不从心,举步难移,可又担心龙门追杀上来,个个咬牙苦撑,再坚持一个时辰,相继瘫倒在地。 荣云见此时天近黄昏,心想:若再不寻些食物充饥,必然难以行进。 无奈之下,只得令两人林中小憩,自己来到一处溪水旁,拟打些草鱼作食。 这里水丰鱼肥,荣云不费吹灰之力便擒得六条,生火燔炙,食之下肚,颇觉甘旨肥浓。 饭后,荣云爬上一处丘坡,举目远眺,见四下俱是参天巨木,鸟鸣深涧,林翠蔽日,目之所及只不过十米。 荣云心想:这里前不把村后不把店,我们该取道何处呢?又要几时才能走出这片森林? 荣云望向丘坡之下,见曦瑶、单飞燕各自蹲依树干,已然没了再起身的气力,他只得翼翼下坡,拟今晚宿头此处。 荣云来至单飞燕跟前,道:“姑娘,相识多日,我却仍不知如何称呼,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单飞燕气弱回道:“我叫单飞燕。” 荣云神色莫名,却见单飞燕忽抬起头来,向荣云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荣云不解,道:“姑娘可是问我?” 单飞燕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这里除了你和那位姑娘,还有他人吗?” 荣云不解地道:“不知姑娘所言何意?” 单飞燕道:“龙门山下,你震慑那灵兽之时,所使分明是龙波音功,可龙波音功乃是龙门前任门主之绝技,薛暂尚不能通,你又是如何习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荣云若有所思,心道:《龙波音功外经》秘笈分明是自己在龙门后山极寒冰窟中机缘巧合之下看得,可当时跃龙潭中,自己脑海浮现的另一套功法又从何而来。 这两门功法一门主外,一门主内,相得益彰,犹如珏玉一般契合,莫非是失忆之前所练?可若如此,又为何只练了半部经书? 荣云转念一想,神色又是一振,寻思:龙门村镇,自己曾邂逅一江湖术士,他准拟自己数日之后必有血光之灾,且破解之法尽在龙门后山,如今来看,当真一语成谶! 荣云暗自钦迟那术士料事如神,可再一想,面色又阴沉起来,自忖:饶是如此神人,面对自己命数也要自砸招牌,我究竟命运有何不同之处? 荼靡单枝一花开,尤教长悲为离人。 这诗句究竟有何深意?与我受害一事又有何关联?他们又为何要追杀银面阎罗? 荣云举一反三,越想越深,只见单飞燕一句话问出,荣云愣过几刻也没有置答。 第137章 鸩仙火鹤 单飞燕见他心思不属,虚弱回道:“你不想说也就算了。” 闻言,荣云忽地正过身子,再将单飞燕上下打量,似在作想:这女子是否值得自己信任? 不远处,曦瑶怀抱小白,见荣云目光飘忽不定,立时猜出其心中所想,便将昨晚单飞燕纵然重伤在身,也要营救荣云一事告知了他。 荣云听后再无顾虑,默默在想:不知为何,眼前这女子自识荆时起,便有似曾相识感觉,更与自己有着牵丝扳藤的缘份。 即令方才曦瑶不关照昨晚之事,自己也会选择向其归诚,这感觉当真古怪得紧,或许,真如那店伴所说,是自己与她长相太过相近所致? 荣云望向跟前单飞燕,道:“不瞒姑娘,便是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谁!” 单飞燕听后顿觉可笑,道:“你不就是荣云吗!” 荣云道:“这名字乃是我后来所起,我与曦瑶并非同姓,我是被人仇人追杀迫害,漂流到了曦瑶所居村落,更侥幸被爷爷救活,可醒来后,先前之事,我已没了半分印象。” 单飞燕大觉纳罕,道:“那你来龙门是······” 荣云道:“没错,我此行正为打探自己身世,可谁又曾想,会再遭加害!” 单飞燕好奇道:“他们为何要杀你?” 荣云面色怅然,只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他们猜我是银面阎罗,可银面阎罗为何该死,却无人透露于我!” 曦瑶见状泪眼婆娑,她太清楚荣云所受痛苦折磨,每每想到都会潸然泪下。 单飞燕略有同情,忽又想起什么,继续道:“可你分明会使九离神火,我听闻黑火神君共收有三徒,以此推算,你是银面阎罗也无可厚非!” 单飞燕停顿一下,又道:“他们为何要杀你,多半是因为银面阎罗作恶多端吧!” 荣云双眼一亮,问道:“你可识得银面阎罗?他生平究竟如何作恶多端了?” 单飞燕道:“我对银面阎罗知之甚少,只听人说,他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一如其名讳般的可怖,和其师傅黑火神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闻这话,荣云心中一紧,愈发觉得自己可笑得紧,心想:我苦寻自己身世许久,亦为自己所受苦难愤愤不平,可到头来,这一切竟只是我自作自受! 荣云神情委顿,呆若木鸡道:“原来,我竟是杀人如麻的魔头!” 曦瑶听闻此言,满脸皆是不信,心想:荣云如何也不可能是杀人如麻的恶魔!他虽会武功,可一身并无戾气,这绝对不是真的,这一切必然只是机缘巧合! 荣云继续想道:银面阎罗是杀人如麻的魔头,是以江湖正义之士人人得而诛之,可我侥幸不死,漂流至补丁村,只是醒来却记忆全无,这便是我的身世! 没错了,必然是这样,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镇日将复仇挂于嘴边,岂知到头来,我才是那万死莫赎之人! 单飞燕见荣云情绪起伏,不由得慰藉道:“你虽然会使九离神火,但也未必是银面阎罗,至少你二人心性截然不同,换做他,岂会为那些罪行而负疚。” 荣云听后心情略有平复,双眼一转,忽又问道:“敢问单姑娘,可曾听闻‘鸩仙教’?” 在跃龙潭中,薛溢才与秦师爷曾提及这个门派,鸩仙教之火鹤便是自己双眼失明的罪魁祸首,荣云双耳灵敏,自也将那话听入了耳中。 单飞燕道:“这鸩仙教和天火教同为魔道教派,乃是以善施奇毒而着称,江湖有云‘鸩下有死无还生,仙罗恶鬼亦惘然’,其门下亦不知残死了多少生灵无辜。” 荣云继续道:“那鸩仙教火鹤你可曾听说?” 单飞燕道:“我于鸩仙教知之甚少,并不曾听闻火鹤一名。” 荣云面色略有失落,却也不觉有出意表,只是心中愈发疑惑起来,寻思:依眼下各种蛛丝马迹来看,自己是银面阎罗已是敲钉转角之事,自己作恶多端,为正道人士所不容,可为何鸩仙教也要荼毒自己! 这江湖门派,非白即黑,非黑即白,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乃至被黑白两道通杀! 荣云越想越是不解,不知不觉已日昃西离,四下林深荫翳,觑不见天,此刻更显晦暗无光。 荣云捡来一些干柴生火,三人团团围坐,已决定今夜便在此处宿头,三人再聊过片刻,见夜色昏沉,且明日更要攒路,便靠椅树干各自睡了过去。 荣云斗过整日,此刻早已乏透了身子,可方始闭上双眼,诸事又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直将他捣搅得夜寐不得。 荣云心乱如麻,毫无一丝困意,索性睁开双眼,望着那团篝火冥想起来。 篝火爆鸣,火星随风消逝,他三人身影也在地上隐隐跳动,荣云细细聆听,隐约能闻到远处淙淙流水,空灵鸟鸣。 层林之上,一轮圆月低悬山河尽头,皎月洒下,水面犹如一条明亮的素带,柔然萦绕于山水之间! 南山之巅,震龙阁内,薛溢才颔首低眉,缄默不言,秦师爷悄立一侧,面色亦无比沉重。 堂内一时静得针落可闻,唯有嗤嗤细响,不断传闻。 再静片刻,薛溢才忽地跪在地上,道:“今日之事,皆是我失策所致,不仅让银面阎罗遁逃,更令三弟重伤,龙魂丹失窃,还请父亲怨罪!” 秦师爷立即上前,道:“此事原也不怪二公子,谁也不曾料及,那银面阎罗竟会龙波音功,我秦莽也有罪责,甘愿同二公子一道受罚!” 正前处,薛暂面色淡然,端坐木椅之上,双手只默默雕刻着石球,几案上,那石球相较之前削小不少,其上骏马万千,神态逼肖。 薛暂喟然叹息,却并未转眼瞧过二人,道:“罢了,或许是他银面阎罗命不该绝!” 薛溢才听后不禁一怔,他本想父亲会有所动怒,呵责自己办事不周,可谁曾想,竟如此安之若素,自己反倒觉得有几分不适。 一旁秦师爷并无过于惊讶,心想:自己跟随门主日久,于他心性也颇有了解,早年,门主尚能处事泰然,胸襟宽广,如今,更能心无波澜,忍常人所不能忍,实乃成大事之人,秦某输心钦佩! 第138章 剑门密函 薛溢才面色负疚,自荣云逃走那刻,他已然在想亡羊补牢之策,见父亲不语,再道:“父亲放心,那银面阎罗虽已逃去,可毕竟僧走庙在,待明日孩儿领队人马前去山中,将他家人擒来以资守株待兔,不信他不来自投罗网!” 秦师爷听后亦眼前一亮,道:“公子说得没错,寻找千年太岁之时,我们曾去过银面阎罗住所,家中还有位耄耋老人,将他擒住,不愁银面阎罗不来!” 听闻这话,薛暂双眉微轩,他放下手中刻刀,回望薛溢才、秦师爷那处,道:“此事我自有主张,日后再另作商榷!” 言毕,拿起案上一封信函,道:“师爷,这里有折柬一封,你明日亲劳玉步去趟河南鹿邑,将此书信交呈给剑门门主,而后你便留宿那里,待收到我第二封信函之时,再谋干折返龙门,且记,信中内容万万不可给第二人阅览!” 秦师爷上前接过信笺,道:“老爷放心,这信函我必完好送达!” 薛暂又道:“才儿,你三弟如今右臂已断,左臂我需尽快带他赠诊医治,此事当为刻不容缓,可龙魂丹毕竟不在,我拟去‘南海药仙’那处寻得良方,为父不在这段时日,龙门巨细全权由你勾当!” 薛溢才受宠若惊,忙郑重回道:“父亲放心,孩儿处事必会涓滴不遗,以不孤独父亲所托!” 薛暂道:“为父送你十六字箴言,汝宜凛遵勿违。” 薛溢才唯唯应道:“孩儿洗耳恭听!” 薛暂道“‘事不苛求,亲劳恭为,赏罚分明,以德服人’!” 薛溢才如受教益,道:“孩儿遵命!” 薛暂道:“我不在之日,你莫要去山中寻仇银面阎罗,打草惊蛇了可就不妙,待我归来之时,一切自有定论,量那时,银面阎罗纵然插翅也是难飞!” 薛溢才听后又回了声是,一切关照完毕,薛暂便将薛溢才、秦师爷二人遣了下去,二人面色莫明,虽不知薛暂究竟有何筹思,也乖乖退出了阁去。 来至阁外,二人没走几步,秦师爷忽然道:“公子,老儿这就去料理明日首途一事,这厢先下去了。” 薛溢才道:“师爷请自便!” 声音甫歇,秦师爷已折向了一旁偏巷,薛溢才独立院中,见明月当头,亮如白玉,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出神。 翌日,旭日东升,金黄灿灿,山中光柱朦胧,云雾缭绕,不远处,更可见麋鹿几只,伏在溪水边自在饮水。 曦瑶亲见此景,心中得其所哉,微微一笑,掬起清水,慢慢敷在了脸上,水润桃腮,晶莹如露珠一般,眨眼看去,美得令人心醉。 其旁,小白伸吐着舌头,也无虞地畅饮着溪源,歇息整晚,曦瑶直觉得精神饱满,容光焕发,小白也自昏迷中苏醒,更令她欣喜若狂,无以复加! 溪水中,荣云手攥木棍,猛地插下,又是擒得一条草鱼,遂走来岸边,与曦瑶相视一笑,折回了林中。 荣云低头瞧过地上小白,忍不住在想:在那山中,灵兽尽要敬小白三分,由此可见,它确实有变化之神通,可跃龙潭中,小白又为何无故缩小,好似不受控制一般。 莫非,这本领连它自己也不能淹通?它究竟如何才能变大,又要到何时才会缩小? 荣云想过恁久也无答案,只不停向林中走了进去,小白有变化之本领却不淹通,此事荣云已有所察觉,可他却不知晓,跃龙潭中,小白之所以能变大,乃是吞噬千年太岁使然。 千年太岁灵气强大,龙门之时,小白时有失踪,便是寻着气味找寻到了震龙阁庋藏千年太岁之处,每日进食一寸,不消几日,已将千年太岁啃食了个干净。 整块千年太岁下肚,小白灵力大涨,真气充沛,眼见曦瑶有难,动怒之下便幻化了模样。 跃龙潭中,它同鸱吻斗过许久,灵力减退,自然又恢复了原样,如今无千年太岁加持,它哪里还能自由幻化。 二人再走不远,已然来至昨日宿头之处,却见单飞燕仍斜倚树干,面色惨白,见他二人回来,也没睁眼瞧上一下。 荣云生起篝火,将几条草鱼架在火上燔炙,香味生起,令人舌底生津,小白于这些没有胃口,转身走去丛林深处,寻起了果腹的药材。 荣云走至单飞燕面前,担心道:“单姑娘,你面色极差,当尽快疗伤医治才是!” 单飞燕手捂胸口,喘过几息,回道:“我没事,很快就能痊愈!” 荣云道:“你面色惨白犹胜昨日,却哪里是痊愈的趋势!” 单飞燕没好气道:“我身体怎样,自然……自然清楚过你!” 荣云听后不禁语塞,心道:没想到,这姑娘性格竟还如此执拗! 他复又走回篝火一旁,只专心烤起了鱼肉,单飞燕嘴上虽然不认,心中却有怔忡。 寻思:薛暂这一掌后力无穷,落手之处,如同种子一般扎根胸中,且一日深过一日,后又中龙门二公子一掌,眼下,自己直要禁受不住! 可单飞燕生性要强,不肯向人示弱,正也如此,受父亲几句叱骂,便毅然决然离家出走,独闯天涯,是以面对荣云刚才询问,才会显得冷淡了几分。 再过片刻,荣云已将草鱼烤熟,分给曦瑶、单飞燕食用,曦瑶饥肠辘辘,伸手去碰,立被烫得缩了回来,轻轻吹上几下,翼翼捏起鱼肉便往嘴中送了进去。 单飞燕重伤在身,虽是没有胃口,可也知长途跋涉必先补充体力,竭力拿起烤鱼,也小心地吃了起来。 待三人进食完毕,小白也自身后丛林走了出来,荣云看它腹肚微鼓,知它也已吃饱,便决定继续攒路。 单飞燕强定心神,忽自地面站了起来,向荣云、曦瑶二人道:“这一程,多谢两位照顾,江湖路远,终有一别,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言毕便要离去,荣云听后不胜错愕,道:“你身体如此虚弱,且此地又偏僻幽深,独自一人岂不是自寻死路!” 单飞燕道:“我虽为女儿之身,可处事之深经验之足尤胜过你,你能走得出去,我如何走不出去!” 荣云见她动气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道:“我并非说姑娘经验不足,只是在担心你伤势罢了!” 单飞燕道:“你不用担心,我伤势很快就能痊可!” 荣云见说教不得,只得道:“敢问姑娘取道何处?” 单飞燕毫不避讳道:“我此次出门,乃是与父亲顶嘴,背着他偷偷逃出,如今我也玩得腻烦了,该回去向他认错了!” 曦瑶听闻此话,直觉得眼前姑娘行为率真,便如同她名字一般,是只自由自在的飞燕,心中颇为喜欢。 第139章 似曾相识 曦瑶道:“飞燕姑娘,若是不弃,你便同我们一道回补丁村玩耍几天,那里山青水流,也是处好的所在,待那之后,你再回去向父亲认错不迟!(哑语)” 同为女流之辈,曦瑶自然最懂女孩子心思,她只道邀约单飞燕村中玩耍几天,爷爷是村里有名的中医,届时自然可为其诊治疗伤。 单飞燕面色茫然,却是没能领略曦瑶哑语,曦瑶见状顿有醒悟,忙拉过荣云来作通译。 荣云道:“曦瑶也觉着你一人太过不妥,是以想约你相伴而行,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曦瑶听后竟无言以对,心想:你如此说法,单姑娘是断然不会同意的,果真还是太不懂女孩心思! 单飞燕微微一笑,道:“不必了,姑娘好意单飞燕心领了!” 她右手一挥,欲要扬长而去,可刚刚走出几步,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哇地一口鲜血喷出,仰头便栽倒在了地上。 荣云一个抢步上前,将单飞燕抱在了怀中,关切道:“单姑娘!单姑娘!” 唤了几声,单飞燕却再也没能醒来,荣云心想:这姑娘也当真执拗,明明已伤到这般地步,却仍逞能嘴硬! 曦瑶来至跟前,道:“荣云,眼下,咱们可该如何是好?(哑语)” 荣云道:“她已昏迷不醒,只有我来背她这一程了!” 曦瑶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荣云将单飞燕背起在了身后,抬头望天,不禁双眼茫茫,只见这里山无穷水无尽,却哪里辨得出补丁村的方位。 荣云自脑海中暗暗回想昨日点点滴滴,心道:鸱吻跃出太湖,乃是朝着西方丛林奔走,自己当初随薛溢才来至龙门村,乃是自南方而来,如此说,此间向西首偏东处走便是了。 荣云依日出辨识方位,甫一确定,便相偕曦瑶一同赶了出去。 如此一走便是整天,这一日里,单飞燕愈发病重,双眼自始至终也未睁开,额头直也高烧不退,荣云背之在身,如同驮着一具火炉。 荣云不知为何,也渐渐为这姑娘担忧焦虑起来,只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可至于何处识得,却已无半分印象。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荣云只得停下脚步,选择一处地方过夜,荣云将单飞燕自后背放下,见她双颊微红,触之烫手,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寻思:这里前无村舍,后无郭店,单姑娘又高烧不退,可该如何是好? 心中更是纳罕:面对薛溢香之情愫自己尚能泰然处之,可与这姑娘素不相识,自己为何对她如此关切! 曦瑶生于岐黄之家,耳濡目染之下,望闻问切之术也略知一二,她担忧道:“眼下单姑娘病得厉害,明日若咱们再走不出这片丛林,只怕她会有性命之忧!(哑语)” 荣云听后如受当头棒喝,剑眉苦皱,面生无奈,他再是打量过四周,见这里林海茫茫,已然不知走到了何处,明日能否走出这片森林,他也没有分毫把握。 夜色下沉,明月悬空,荣云打得一些野味,同曦瑶草草食进,聊以充饥,却是单飞燕这一日里滴水未进,此时,连呼吸都变得无比粗重。 曦瑶见单飞燕昏迷中细眉紧锁,双颊晕红,模样楚楚惹人,一颗心大为同情,她自身上撕下一块布片,来至不远处的河边,用凉水漂洗,再回来敷在了单飞燕额头。 过不得片刻,那布片便发热起来,曦瑶无奈,只得再去河边,拧干水分,漂洗之后给单飞燕换上。 如此往复七八次有余,单飞燕痛苦之状略有缓轻,曦瑶如释重负,便在她左近一处地方躺了下来。 荣云升起篝火,随后也躺在一棵树干旁合起了双眼,经这见天驮行奔波,他身体早已劳累不堪,不消片刻便就睡了过去。 斗转星移,不觉寅夜,荣云于睡梦中猛然惊醒,他双鬓大汗淋漓,胸口衣衫也湿去了大半。 睡梦中,荣云置身龙门,眼见龙门三公子于曦瑶肆意强幸,他怒不可遏,可不论如何嘶吼,如何发狂,三公子俱是置若罔闻,他亦手脚桎梏,不能上前制止,心中当真煎熬到了极致! 醒来后,荣云查看曦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他来至篝火一旁,添置几根干柴,而后又向着单飞燕那处走了过去。 一旁曦瑶仍在熟睡,荣云借着微弱火光,直直盯凝着单飞燕,这般瞧去,荣云一颗心愈发平静,竟有热意悄然流遍全身,令他有久别重逢之感伤! “哥哥,不要丢下我。” 跟前,单飞燕忽然低声梦呓起来,荣云听后心中咯噔一紧,觉她这每一字都如同磐石一般,重重击在了自己心坎,下一刻,荣云已是热泪盈眶。 荣云疑窦心想:这话为何听去如此耳熟,同针扎箭刺一般难受,为何这姑娘一举一动总能牢牢牵附自己内心?我与她究竟有什么关系? 荣云越想越是好奇,越想越是不解,低头来看,不禁瞠目结舌,只见自己右手已然握在了单飞燕手心! 荣云急忙松手,觉自己面颊火热,窘涩难当,取下单飞燕额头布块,头也不回地奔去了溪水方向。 掬来清水敷在脸上,耳面热意逐渐消退,荣云不觉间陷入沉思,心想:那单姑娘,可是还有位兄长,而她和兄长又经历了什么,乃至睡梦中,也呼唤他不要丢下自己。 荣云再是不断掬起清水洒在脸上,又想:这是人家姑娘家事,跟自己又有何干系! 想到这处,遂拿出布块放于水中浸泡,而后匆匆折回了林中。 第二日,单飞燕病情依然没有好转,她兀自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荣云倍感无措,唯有加紧赶路,拟尽快走出这片丛林,好为她寻找郎中诊治。 如此又走过一个整天,四下色调单一,唯有无尽葱郁,却哪里寻得到一处村落。 好在曦瑶暗中留意,沿途寻得几株柴胡,捣碎之后混合溪水给单飞燕服下,没过多久,她体温终略有下降,荣云见状也是松了口气。 第三日,荣云背着单飞燕继续前行,正午时分,见四下峰回路转,豁然明朗,一条羊肠小道已然浮现眼帘之中。 荣云心中大喜,这道路虽是坎坷难行,但细细查察却不难发现,正是当初自己随薛溢才回龙门取道之路,也就是说,这两日行程并无偏差,沿此路而下,便能到达补丁村了! 荣云急忙将此事告知曦瑶,曦瑶听后瞬间便有了力气,两人于路边小憩片刻,再沿林间小路赶了出去。 这么一走又是一天,直至黄昏时分,但闻山风徐来,不远处有莎莎细响传荡,更有泠泠之音萦绕,曦瑶精神大振,高兴得近乎跳了起来。 曦瑶激动道:“是竹林!是溪水!咱们要到家了!(哑语)” 第140章 情萌心动 荣云见她云鬓如雾,杏腮如霞,此刻皆被汗水打湿,前胸后背之衣襟也是湿了大块,不禁心生体恤。 小白也好似认出了这片地界,在曦瑶怀中激动得探头张望,荣云不再迟疑,背起单飞燕,相偕曦瑶一同迈进了竹林。 竹海琅轩,清风碧浪,几处高涨,几处低伏,葱绿之中,隐约透露出一山村模样。 三人再近几许,已可见村舍炊烟袅袅,藤布石墙,鸡鸣桑树之巅,犬吠窄巷之角,真如世外桃源,好一片田园风光! 荣云与曦瑶行走村巷之间,四下偶有村民指指点点,喁喁作语,曦瑶也只装作充耳不闻。 两人横穿村落,直至屋稀檐疏一带,隐隐可见山村南首一户人家,寓舍简陋,院墙低矮,背靠清溪,面朝大山! 曦瑶心情何其激动,抱起小白便冲向了院门,透门扉而望,见院中有一老叟,布衣芒鞋,踽踽独立,此刻正举目远眺峰峦,似有期盼,似有憧憬! 曦瑶眼见此景,泪水唰地溢出眼眶,愈发觉得无地自容,心道:爷爷孤独落寞至此,皆是我一手造成,我当真不肖,惹得他老人家茕茕无依! 曦瑶再也隐忍不住,忽地夺门而入,放下小白,疾向爷爷怀中奔了过去! 爷爷见曦瑶突然出现也是吓了大跳,待反应过来时,双眼已然潮湿,他将曦瑶抱在怀中,干枯双手不停抚摸曦瑶秀发,推爱倍至,舔犊情深! 爷爷涩声道:“丫头,怎地突然就回来了,我该不是在做梦吧,自你走后,我时常便是这样的!” 曦瑶听后酸楚不已,心想:爷爷时常梦见自己回来,乃至当下,竟不敢轻信! 曦瑶再将爷爷抱紧几分,直令其难以喘息,爷爷不仅不厌,反而不胜欢喜,道:“不是梦,不是梦,是我家姑娘回来了!” 言毕,泪水已顺由皱纹流下,一旁荣云见状,内心也颇有感触。 如此抱过良久,爷爷终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曦瑶,伸手拭去其眼角泪痕,道:“丫头,你好像瘦了不少!” 曦瑶情不能自已,然极力抑制,向爷爷道:“那是因为去了外面,再也吃不到爷爷做的饭菜了!(哑语)” 爷爷憬然醒悟,忙向曦瑶问道:“你们恁晚回来,路上定然没有吃饭吧,我这就去厨屋给你们备置饭菜!” 言毕,转身便走,荣云立将爷爷拦下,道:“爷爷,这位姑娘受了极重的内伤,此时仍命悬一线,相烦先给她诊治吧。(哑语)” 爷爷望向荣云,这时方才发现,他背后竟还驮了位姑娘,爷爷只顾思念曦瑶,全然没有察觉于此。 爷爷伸手道:“来,孩子,快将她背进屋里给爷爷瞧瞧!” 荣云依言而行,将单飞燕放置外屋木榻之上,只见爷爷先号其脉搏,再察其瞳孔、呼吸。 片刻后,低沉回道:“这姑娘脉象紊乱而虚弱,呼吸无章而粗重,乃是筋脉受重创所致!” 荣云担忧道:“那可有办法医治?” 爷爷道:“筋脉之伤只能慢慢调理,你怕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荣云听后也觉在理,心想:当初自己筋脉重伤,直是调养了数月方能下床走路,单姑娘遭受龙门门主一记重掌,即令重不过己,也不可能几日痊愈。 爷爷又道:“我去熬些安神调理的中药,让她持续静养几日也便是了。” 曦瑶道:“爷爷,这姑娘于我们有恩,如今她身受重伤,无处可去,我想将她暂时安顿这里。(哑语)” 爷爷道:“无妨!无妨!陋室虽小,却也容得下她。” 言毕,已走去了一旁药柜,取出药炉、药材摆放在了院中,曦瑶见状忙上前援手,却是回首之际,已然不见了小白影踪。 曦瑶心想:此刻小白定是去了山上,它于这里最也熟悉不过,不如便由它去吧! 想到这处,索性不再顾虑许多,晚饭过后,爷爷也将中药炮制完毕,曦瑶盛来药汤,翼翼喂给单飞燕服下。 她见夜臻深沉,略作思量,令荣云将单飞燕背去内屋床上歇息,自己则打起了地铺,外屋这处,荣云让爷爷卧睡床塌,改由自己睡在了地上。 内屋地面,曦瑶抬眼望去窗外,见山村之上,明月高悬,星河璀璨,屋前犬吠可闻,屋后流水潺潺,曦瑶得其所哉,闭合双眼,幸满地睡了过去。 自龙门归来,曦瑶对补丁村之喜爱犹胜往日,觉这里幽美恬淡,淳朴归真,她当真再不愿去任何地方! 翌日,单飞燕高烧得退,气色好转,终自昏迷中苏醒了过来,虽她仍觉身体虚弱,可相较前几日也已缓和不少。 待单飞燕明达这一路归来之艰辛,于荣云、曦瑶更心怀铭感。 斗金听闻荣云、曦瑶返回补丁村,一大早便朝村南这处赶了过来,方见荣云,笑容近乎在面容上绽开了花,如亲见世外高人一般崇仰膜拜! 转眼又见院中单飞燕,一双鼠目再也难挪动分毫,灰面猴腮之上,竟也能看到丝丝红晕。 斗金愣在一旁,八字胡须频频撇动,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曦瑶见平日里口若悬河的斗金,如今见了单飞燕竟如此斯文,心中止不住地好笑。 却是单飞燕,从始至终未睬过斗金一眼,荣云将二人彼此引荐,而后,斗金又默默退至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已不复言语,他满拟千言万语要诹访荣云大哥,此刻只尽数憋在了心里。 荣云同他寒暄几句得知,斗金明日便又要启程去龙门村赶闹子,荣云前几日曾大闹过龙门,不仅废掉三公子一只手臂,更私吞了至宝龙魂丹,谅必龙门如何也不肯善罢甘休。 可薛溢才、秦师爷曾来过补丁村,更深知爷爷、曦瑶住处,倘若来此寻仇,那可大大的不妙,荣云直为此事镇日萦怀在心,烦乱不安。 于是,他便委托斗金,到达龙门村后定要千方百计打听龙门行止,自己也好未雨绸缪,才不至于坑害了大家,斗金听后自欣然悦从。 第141章 病入膏肓 单飞燕心性顽皮,在家中着实觉得无趣,喝过中药,便相偕曦瑶去了村外散心,斗金不即不离,直跟出院门才得罢步,再见二人背影远去,眼中满是留恋。 回头忽见荣云大哥打量己处,抓耳挠腮,无所适从,斗金佯笑许久,终是翼翼问道:“荣云大哥,那姑娘是谁,俺并不曾见过啊。” 荣云搪塞道:“她自龙门村随我而来,刻意找爷爷寻诊治病的。” 斗金恍然大悟,心有悬念,故作无谓道:“她可是得了啥病?” 荣云道:“只是受了些内伤,喝些中药调理也就无碍了。” 斗金哦了一声,又已不知所措,荣云见他今日着实反常,却也不知是何缘故。 斗金再愣许久,忽又问道:“荣云大哥,她叫啥名字啊?” 荣云不禁一怔,道:“你指代谁?” 相隔恁久,荣云已然不知斗金这话仍承自前句,斗金头颅低垂,喁声道:“我是问那位姑娘啊。” 荣云憬然道:“她叫单飞燕。” 斗金又道:“她家住何处?” 荣云道:“这我便不清楚了。” 斗金面有难色,自言自语道:“哎呀,这可不好办啊!” 心想:既不知这姑娘家住何处,俺怎令爹娘委托媒人前去提亲呢! 荣云觉他辞不达意,双眼直勾勾凝视着斗金,斗金回头,恰见荣云大哥在观察自己,如被人猜透心事,唰地羞红了整脸,荣云见状更有疑窦。 荣云不善言谈,斗金亦羞涩无语,两人立在门前再聊过几句,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荣云欲求脱身之法,转头恰见爷爷院内打扫,荣云如见救星,忙上前为爷爷搭手。 斗金一人老大没趣,只逗留片刻,便独自赶回了家中,这一路,他每每想到单飞燕一颦一笑,都似觉胸口有小鹿在撞,心跳愈发剧烈不息。 斗金于男女之情愫一窍不通,他摁着自己胸膛,而后又摸了摸火烫的脸颊,自言自语道:“俺该不会是中风发烧了吧?” 斗金搔了搔后脑勺,喁喁不休道:“不该啊,俺身体一向很好,咋会突然发烧呢?” “可不是发烧又为啥会这样呢?” “那俺到底是咋了?” …… 不消片刻,人已消失在了村巷尽头。 正午时分,曦瑶院外小巷,一瘦弱身影悄然出现,幽幽来至门墙处,伸起脖子向内中张望不停。 只见此刻院落空空荡荡,除了爷爷更无他人,斗金见状不知为何,整个人突然委顿了下来。 爷爷不经意抬头,恰是瞥见墙外斗金,见他豆大眼珠滚滚转动,当真如一贼眉鼠眼的梁上君子。 爷爷心有纳罕,大声喝道:“你小子鬼祟不安地在那里干嘛!” 斗金吓了大跳,知爷爷在呼唤自己,这才走入院内,道:“爷爷,那姑娘哪里去了?” 此话一出,顿觉不妥,忙改口道:“俺是说,哑妹和那位姑娘去了哪了?” 爷爷也没作多想,随口道:“他们仨人一同去了山上,你来找他们可是有事?” 斗金怅然若失,道:“俺并非来找他们,只是身体有些不适,想爷爷给看看是犯了啥病症。” 爷爷抬起双眼,将斗金上下打量,见他气色红润,生龙活虎,哪里像婴病之人。 不解道:“斗金,你有何不适之处?” 斗金煞有介事道:“俺常觉胸口闷重,呼吸不顺,时而也觉身体有些发烫。” 爷爷令斗金近前,捏他手腕号诊,更觉他脉搏稳健,张弛有力,再伸手摸了摸斗金额头,也无丝毫异样可觑。 爷爷道:“你这中气昌旺,额颡微凉,俨然不似有病之人呐!” 斗金指向自己胸口,道:“不该啊,你再摸摸俺这里,时也跳得很是厉害!” 爷爷瞟了眼斗金,没好气道:“你莫要再疑神疑鬼了,我已号过你脉搏,有无不适,必有知晓,又何须再去摸你心口!” 斗金知爷爷深谙岐黄之术,他既如是说,多半不会有什么差错,可又想自己明日就要远行赶闹子,路上突犯那可要命! 斗金又道:“爷爷,俺明日要去龙门村赶闹子,路上犯病可就麻烦,你还是摸摸俺这里停妥!” 爷爷较之不过,唯伸手摁在了斗金心口,觉他心跳起伏有力,俨然一活力四射的少年气脉! 正欲撤手,却觉斗金心脏猛地一跳,其程度之剧烈,便连爷爷也是吓了大跳。 他忙竖手再摸,直觉得斗金心跳比刚才快了数倍不止,相隔两尺,爷爷近乎能听到他心跳之声! 爷爷抬头来看,面色更显诧异,只见此时,斗金双颊火红,额鬓冒汗,俨然一副病入膏肓模样。 爷爷百思不得其解,心想:刚才还好端端的,他为何突然成了这样! 伸手再摸斗金额头,如触及煤炭,吓得爷爷倒纵丈许,不禁道:“我行医赠诊一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病症,你究竟是怎么了?” 斗金不语,爷爷又道:“臭小子,你不会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那处,斗金仍充耳不闻,双眼巴巴凝望墙外,爷爷顺眼望去,见不远处,荣云、曦瑶及单飞燕连袂走回了家中。 爷爷恍然大悟,一巴掌打在斗金脑门,直把他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斗金小眼频眨,怔怔回道:“爷爷,你打俺做甚?” 爷爷手捻胡须,意味深长道:“你的病已被我治好了!” 斗金一双小眼再眨几下,不可置信道:“都说爷爷妙手回春,可也不至于夸张到这般地步,只是在俺脑门拍上一下就能好了?” 爷爷胸有成竹道:“没错,这一巴掌可大有学问着呢,你明日尽管去赶闹子便是,保证不会再有高烧胸闷症状,回来后,也能无药而占!” 斗金顿对爷爷五体投地,道:“有爷爷这话俺就放心了!” 言毕,双眼一瞬不瞬,疾又望去单飞燕那处,好似她单飞燕是轮灿灿烈日,而他斗金便是那株向阳的黑籽向日葵! 曦瑶入院,见来人是斗金,好奇道:“斗金,你怎在这里?(哑语)” 斗金神思不属,道:“俺……俺是来给爷爷看病的!” 此话一出,曦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斗金后知后觉,面色亦羞愧无比,忙更正道:“俺是说,俺是······俺是来让爷爷看病的!” 只见一旁单飞燕轻挽曦瑶手臂,瞅也不瞅斗金一眼,掠过他身旁,径直走入了屋中。 斗金顿觉世界暗淡无光,立在院中,支支吾吾老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奔出了院子,曦瑶见状止不住地发笑。 第142章 终有一别 第二日一早,斗金便驾马赶往了龙门村镇,单飞燕这处,连服两日中药,内伤渐愈,胸口虽时有刺痛传出,相较于前也已缓和不少。 爷爷令其继续静养,单飞燕无奈,只得在村中多盘桓几日,这些时日里,她每天都会随曦瑶、荣云上山采药。 三人相偕同行,时而去镜月潭边谈笑风生,时而去山峦之上游目骋怀,时而又去山涧之中玩耍嬉戏,生活无虞,自在快活。 荣云眼见单飞燕伤势逐日好转,且过活得如此开心快乐,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欢喜。 曾几何时,他甚至在想,若是这姑娘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可该有多好,自己对她为何如此执念,荣云当真不解。 除此之外,荣云发觉自己身体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他时常感觉下肢有痒痛灼热之感,每逢夜晚,手脚便会痉挛抽搐。 他本以为是不祥朕兆,可后来发现,修炼九离神火愈发得心应手,且能轻松突破原本瓶颈,仅数日功夫,功力已大有长进。 荣云心想:必是自己吞噬龙魂丹使然,那痒痛灼热之感,乃是筋脉复原症状! 人逢喜事,本应顺遂神爽,可荣云却愈发烦心起来,他每得闲暇,静心凝思,脑海之中总会浮现那首诗句:荼靡单枝一花开,尤教长悲为离人。 历经龙门一劫,荣云清楚认知,曦瑶深处绝境,险些丧命,不过是被自己连累使然,想必自己身世必然有着莫大的凶险,若不待查明,便与曦瑶贸然一起,岂不是将这未知凶险也转移给了她! 想到这处,荣云如陷苦海,无法回岸,更有甚者,见天忧郁惭疚,难以自拔。 久而久之,一想法也随之萌生荣云心间,只是这想法转瞬即逝,荣云也并未向任何人提及。 四日后,斗金赶闹子归村,立来荣云这处向他汇报龙门行止一事,所求无他,谋干一睹单飞燕芳容而已。 有生以来,这也是斗金渡过最漫长之四日,只短短四天,却好似更迭了四次冬秋。 龙门村一行,斗金也当真如爷爷所说,胸闷发热症状绝无再犯,他暗自慨叹爷爷医术之高明,无药也能救自己于水火之间! 可遥见单飞燕,那股躁热凌乱再次席卷全身,让斗金颇觉得诧异不安。 荣云听完斗金所述,心中满是疑窦,寻思:自己大闹过龙门,为何他们却无动于衷,难不成是碍于名门正宗之令誉是以就此作罢? 可自己毕竟斩断龙门三公子一只手臂,且他们又已知晓自己银面阎罗之身份,此次,他们如何也不会放过自己。 想到这处,荣云更是打消了先前脑海中萌生之念想,如此又渡过数日,这时,单飞燕也在村中待过了一个整旬,只见其气色日益饱满,面容愈发清爽,再也无虚弱萎靡之象。 这天早上,单飞燕忽然来到曦瑶、荣云跟前,脸色颇有些伤感,道:“我来这里已有段时日,这些天,当真感谢你们悉心照料,可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送君千里,亦尚有一别,我也该是时候告辞了!” 曦瑶听后面色蓦地一沉,如今她与单飞燕感情浓厚,如若金兰姐妹,听闻单飞燕离去,她又岂能不有所动容。 曦瑶只叨长单飞燕数月,平日里二人早已姐妹相称,道:“妹妹,你为何走得如此突然,多须留几日又有何妨!(哑语)” 相处日久,单飞燕早已能看懂曦瑶哑语,失落回道:“姐姐,我上次曾说,此次出门,乃是违背父意,不辞而别,如今,我流浪江湖已有些日子,若再不回去,父亲动怒,必然要将我打骂一顿!” 曦瑶道:“补丁村位居深山,你又不熟稔周边地形,独自离去岂不危险,我着实放心不下!(哑语)” 单飞燕微微笑道:“姐姐这话就瞧小妹妹了,我浪迹江湖,早就练就了一身本领,如今行走去哪里都不会有事的!” 这话曦瑶自然相信,单飞燕古灵精怪,且身兼武功,遇见恶逆也能落得上算。 曦瑶担忧道:“可你先前所遇皆是市井泼皮,这山中尽是粗旷猛兽,更有甚者,也能撞见灵兽,我又如何放心得下!(哑语)” 单飞燕道:“我一身本领姐姐所见不过五成,这些皆不能难我,你放心便是了!” 曦瑶见单飞燕去意已决,自己当真规劝不得,知别离已是事实,便道:“妹妹心意已定,姐姐不便多言,这最后一程,不如让姐姐送一送吧!(哑语)” 单飞燕莞尔一笑,心中颇有暖意,道:“不用了,姐姐好意单飞燕心领了,只是我独来独往已惯,送行于我看来,只有上那刑场之人才算,你我终有后会之期,何须如此儿女情长!” 曦瑶听后这话当真哭笑不得,心想:这妹妹想法果真与众不同! 可单飞燕此话一出,曦瑶也有口难言,转念一想,又道:“妹妹是要回龙门村吗,恰可让斗金捎你一程。(哑语)” 单飞燕听后连连摇头,寻思:让那贼眉鼠眼的小子捎带自己还是算了吧,他每次来到家中,总是紧盯自己不放,好像要偷我东西似的,想其必是惯犯,还好没给他可乘之隙! 单飞燕道:“这次我并不走龙门村,将直接取道赶往家中。” 曦瑶道:“妹妹家住何处,这一行山路可否好走?(哑语)” 单飞燕见她如此苦口婆心,颇有些不耐烦,上前攀起曦瑶手臂,道:“我的好姐姐喂,你可比我父亲还要叨扰!” 曦瑶听闻这话,面色微微泛红,可她知单飞燕心性耿直,是以并无见怪之处。 单飞燕道:“我的好姐姐,你就放心吧,我可不是什么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曦瑶不再赘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单飞燕雷厉风行,做事也毫不拖沓,言毕已迈出了院门,径向村北那片竹林走了过去。 荣云、曦瑶紧随其后,一路将她送出了村落,荣云全程缄默不言,只这么凝望着单飞燕,殊不知,内心何其感伤。 这心情他从未有过,即令和曦瑶分离之时,也非这般感受。 行至竹林边缘,单飞燕忽而回转头来,紧握曦瑶双手,道:“姐姐,咱们以后必然还会再见的!” 听闻这话,曦瑶重重地点了点头,双眼不禁有些潮湿,单飞燕再是瞅了眼跟旁的荣云,两人相视一笑,意味颇浓。 单飞燕豪迈道:“二位,咱们就此别过吧!” 说完纵身起跃,背影霎时间消失于竹海之中,曦瑶见状不禁慨叹:这妹妹来去洒脱,好生令自己艳羡,倘若一日,自己也能如她这般无拘无束该有多好! 荣云望着单飞燕离去那处,心情低落,久久难以释怀,这感觉似曾相识,如有宝物从生命剥离一般,可何时经历,他却如何也回忆不起。 二人伫立良久,而后彼此相依,默默走回了家中。 第143章 不辞而别 下午,斗金再来玩耍,忽然发现不见了单飞燕影踪,他如失魂了一般,欲打探单飞燕下落,又不敢直问其事,杵在院中,进退失意,坐立难安! 呆过半天,也不见单飞燕回来,心中已然笃定她离去之事实,斗金只觉满颗心塞入了苍耳,又刺又乱,意兴阑珊,再过片刻,便一人折返了家中。 第二日,斗金便接受单飞燕离去一事,此后几日里,他再也没来过曦瑶家中,曦瑶每每村中与他遇合,尽见他神情委顿,魂不守舍,俨然与之前判若两人。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又过去半月,相距荣云、曦瑶离开龙门已过了整月。 这段时日,每逢斗金赶闹子,荣云便会委派他打探龙门虚实,可斗金每次回来都是那番话术:龙门并无任何风吹草动。 荣云发现,龙门一切安之若素,与先前无丝毫不同,便好似早已忘却他荣云一般。 荣云转念一想,恍然道:薛溢才曾说,龙魂丹藏于龙门至凶至险之处,便连薛暂也取之不出,既然如此,自己私吞龙魂丹与他们毫无利害,是以他们并不觉动怒。 而斩断三公子右臂,乃是鸱吻所为,虽鸱吻听命于己,可也是三公子自作自受,是以薛暂碍于龙门声威,便不了了之,更不会于曦瑶、爷爷为难! 想到这里,先前萌生之念再次浮现荣云脑海之中。 这一日,夕阳西下,夜幕降临,饭后,荣云突来到曦瑶跟前,轻声道:“曦瑶,咱们今晚去镜月潭散心可好?” 曦瑶听后如受不虞之誉,心想:荣云哪里来的闲情雅致,竟会主动邀约自己夜览风景,且又是那镜月湖畔。 曦瑶面溢羞意,当即点头应允,两人踱出庭院,自村外小道上山,行至一半,俯身钻入一旁高草丛中,再行许久,已然来到枫林边缘。 时令初夏,枫叶翠绿,毫无红晕,虽不如秋日那般惊艳,但于习习晚风之中,澄澄皎月之下,亦自有一番韵味。 两人行至枫林深处,见四下蓝萤点点,所过之处,炫如梦境,故地重游,虽世异时移,然情景不换,曦瑶内心何其惬意。 曦瑶笑靥如花,双臂箕张,直要翩翩作舞,荣云见她蓝光被身,青丝飘逸,如仙子坠落凡间,即非初见,依然看得如痴如醉! 曦瑶转眼见荣云正凝视自己,颦颦一笑,环绕他舞起翩翩,衣袂飘飞,蓝萤拥簇,顷刻间生成一道光晕,如蒙蒙雾气,如晚霞朝锦,将两人轻拢其中。 二人梦回初见,梦回中秋,梦回雪谷,梦回龙门患难而至死不渝,荣云见曦瑶怡然自得,眉心不觉一皱,眼中亦有犹豫闪过,只是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周遭蓝萤却似有所察觉,蓦地一惊,顿如流水般四散开来,只一瞬间,就隐匿在了丛林深处。 曦瑶缓缓停下身姿,不解地打量着四周,她觉着今晚之蓝萤好生奇怪,为何不如上次那般将两人罩拢起来。 荣云走近曦瑶跟旁,牢牢牵起她手,曦瑶会心一笑,也便不去理会那些蓝萤,而后,二人又向枫林尽头之镜月潭走了出去。 来至潭边,见皓月当空,白晖如霜,尽数铺展在湖面之上,潭中,于淡淡月影之下,一鱼儿呜咽低鸣,空灵之声遍及林野,直击心门。 荣云、曦瑶挨排而坐,悠悠凝望深潭,默默聆听鱼鸣,心中得其所哉,月色下,曦瑶头颅微斜,轻轻靠依在了荣云肩头。 清风徐来,自带伊人馨香,月色如意,悄合情人倩影,荣云将曦瑶揽臂入怀,浅闻彼此心跳,似在互说爱意,似在轻诉衷肠。 曦瑶于眼前之人爱慕难舍,她多想二人就此远离市井喧嚣,远离勾心斗角,于山中共享余生,时光老去,直至白头偕老! 星空流转,潭鱼曳游,时光流逝,玉漏无声,于这绵绵深夜之中,补丁村也慢慢陷入了安眠,消了犬吠,匿了鸡鸣,唯有清风不断,唯有溪水暗流。 堂屋地面,荣云自铺草之上轻轻起身,蹑足行至内屋床前,月光透来,曦瑶双眼轻闭,静若处子,一旁小白鼾声时现,宛若一团光亮毛球。 荣云见曦瑶肤若凝脂,发可鉴人,朱唇圆润,不可方物,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忽然,床上曦瑶嘴角轻蹙,鼻息间隐隐传出几声轻笑。 荣云见状不禁心想:曦瑶好似正在做着一个美梦,谅必那梦中定有自己,定有那片斑斓蓝光,兴许我二人是彼此执手,兴许我二人是依偎而坐,亦兴许我二人已紧紧拥吻在了一起! 荣云俯下身去,欲轻抚曦瑶面庞,右手移近咫尺,却再也不敢近前,只得这么切切地凝望着她,双眼饱含深情! 时光如似静止,唯听心跳有声,不断警示荣云,他所剩时间已然不多。 荣云直视过一炷香时长,忍不住在想:我二人相识一年之久,为何这般凝视着她,仍是片刻也移不开眼,只怕如此看一辈子,我也不觉腻烦! 荣云望过窗外天色,知时候不早,便自怀中取出一片信笺,悄悄放在了曦瑶床头。 荣云想也不想,转身踱出内屋,轻启屋门,再缓缓合上,只顷刻间,背影已是消失在了院门之外! 翌日,曦瑶于晨曦中醒来,她轻起身姿,慵懒伸腰,却发现床头多了封信函,心中不胜纳罕,寻思:山中鸿雁不通,这信函又从何而来? 她承信在手,于心中默默念诵,下一刻,双手打颤,泪水止不住地滚落,瞬间便将手中信纸打了个湿透,小白蹲伏一旁,见曦瑶无故伤心,也是大为疑惑。 “曦瑶,余素不善言辞,亦不懂舞文弄墨,舔笔不知何起,斩卷不得成书。” “云漂流于山溪,无卿或成冷血之人,无医不得苟命于世,此情重于山,奈何云命运多舛,身世凄迷,欲往探寻。此事思之有三,随作不辞而别,山河有尽,日月同光,珍重,勿念!” 第144章 剑门八道 曦瑶跃起下床,来至外屋,果见地上铺草空荡,早已没了荣云身影。 曦瑶脑袋嗡地一声鸣响,瞬间便要喘不过气来,身子一晃,当即跌坐在了门槛那处,更来不及缓歇,疾又向着院外冲了出去。 爷爷见曦瑶大早起来泪流满面,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也随她一起走出了门外。 曦瑶院外巡视,见村巷空空,身子愈发颤抖得厉害,她呜地一声哭出声响,攥起书函,忙又向村中奔了出去。 爷爷见状大声道:“丫头,你要去哪?” 曦瑶头也不回,跑遍每一处村巷,寻遍每一处角落,仍是不见荣云身影,她仍不死心,继而又向村北竹林奔了过去。 曦瑶越奔越快,越奔越疾,虽不知荣云现下何处,仍生怕慢了就追不上他。 绕过整片竹林,也不见荣云身影,曦瑶猛然转身,忽又向村南赶去,来至山前小路,想也不想,欺身便穿了进去。 行至一半,折向高草丛中,寻过枫林,寻过镜月潭,目之所及,空空如也,却哪里见得到荣云身影。 曦瑶有事在心,奔走许久竟不觉疲惫,只是大汗如雨,衣衫湿透,现下苦寻无果,情绪崩溃,无尽劳累反涌袭来,直闷得她不能呼吸,头脑一沉,已是昏倒在了地上。 曦瑶纵声大哭,心痛如绞,此刻,只无助地像个孩童,她悲痛心想:这里,分明是昨晚我两人相依之处,为何只过了一晚,便只剩下了我! 曦瑶泪作千行,滴湿草芥,她如何也不肯信,荣云会不辞而别,她一颗心好似被人剜挖掏空,痛得直不能自已。 曦瑶反复自问:荣云究竟去了哪里!我要如何才能寻得到他! 曦瑶跪倒潭边,只后悔自己昨晚睡得太过深沉,以至于荣云来自己床头放下信函,自己竟也不知! 曦瑶越想越是懊悔,越哭越是伤心,整片湖泊尽也在回荡她撕心裂肺之声,竟比潭中鱼儿哀鸣还要悲切! 曦瑶直是哭了半个时辰,以致最后,双眼通红,面色憔悴,这时,她终接受荣云离去之事实。 曦瑶自地面站起,举目无神,颤巍巍走回了家中,便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爷爷见曦瑶山中归来,却是那模样大为惹人心疼,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儿媳身影,两人是那般的符契! 爷爷已猜出其中原委,翼翼问道:“丫头,云儿是不是……” 不待爷爷说完,曦瑶已将信函塞在爷爷手中,兀自向内屋走了进去,刚至床榻,一头便跌在了上面。 爷爷阅后精神一振,他也没有料及荣云会不辞而别,心想:信中并未交代去处,显然是不想让丫头再去寻他,也难怪丫头一早起来会如此伤心欲绝! 如今,荣云已在山中呆过一年有余,爷爷更将他当孙子一般看待,闻其离去,心中不胜感伤,爷爷怅想往昔,双眼已要流出泪来。 情至深处,意到浓时,此一场别离,曦瑶如逢大病,镇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不论爷爷如何譬解,曦瑶俱是难以释怀,且每过一日,黯然感伤之情便更深一分。 曦瑶时常于门口徘徊,游目四顾,似在等一人回来,那背影孤伤,蔑已过之,这一幕,于爷爷眼中当真再也熟悉不过。 心想:丫头那番神态,那番用情之深,和其母亲当真殊无二致! 如此直是过了三天,曦瑶终于相信荣云之言并非信口开河,他也不会再回来这里,曦瑶神情愈发委顿,面色愈发憔悴,爷爷见状,甚至开始担心她会做出一些傻事来。 于是,便让斗金时来陪曦瑶消愁解闷,斗金来过几次,可往往便是,要么斗金说上半天,也不见曦瑶回应一句,要么便是斗金口无遮拦,曦瑶触景生情,愈发感伤涕零。 无可如何之下,爷爷便令曦瑶陪同自己上山采药,以此分散其注意力,但这一小小山村,似乎每一处林木,每一处水泊,每一处山岩,俱沾染了荣云气息,曦瑶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睹物思人,寸断肝肠。 爷爷只得于心下暗自祷祝,望自己孙女儿能早日恢复容光,早日笑容堆面,除此之外,无法可想。 翌日,南山山巅,龙门大殿之内,薛暂高居堂首,正襟危坐,一旁薛溢才神采飞扬,容光焕发。 他微微躬身,大声道:“孩儿恭迎父亲回家!” 迎面,薛暂轻轻挥手,薛溢才于殿下直立起身,面有关切道:“这整月里我坐卧不安,茶饭无味,时时刻刻不在牵挂三弟之伤情,不知他现下身体如何?” 薛暂听后倍感欣慰,道:“你兄弟二人能睦如棠棣,我也知足了,此次探访‘南海药仙’多有波折,但功夫不负有心人,药仙终于肯为贵儿赠诊,如今贵儿已无大碍,左臂旧伤也得痊可,只是右臂,已然落得残断!” 听到这处,薛溢才眉毛一轩,双眼含恨,咬牙切齿道:“我薛溢才立誓,此生此世必报三弟断臂之仇!” 薛暂话锋一转,忽又问道:“我听说,师爷自剑门归来已有数日,同他一道回来的可还有谁?” 薛溢才唯唯应道:“同来的,还有‘剑门八道’中的访云子彭道长、学清子齐道长、入尘子韩道长,我已安排三人左邸落脚,此时已留骑数日有余。” 薛暂首肯点头,道:“你去请秦师爷和三位道长殿中取齐,说是有要事商榷。” 薛溢才拱手称是,转身便离开了大殿,约莫盏茶功夫,薛溢才偕同秦师爷走入殿中,其后跟着三位直领大襟的方外之人,各个背负长剑,仙风道骨,潇洒飘逸。 居前一人身材中等,寸须乌黑,面相颇为精悍,乃是访云子彭鹤天,其后一人身材高挑,身形清癯,身着宽敞道袍更显灵动飘逸,乃是学清子齐鲁青,末尾那人胡须缁黑,面相光洁,如带一身正气,乃是入尘子韩晓严。 三人见到龙门门主,赶忙上前参拜,薛暂微微还礼,道:“芈门主近日可好啊!” 彭鹤天上前回道:“有劳薛门主惦念,敝门主身体无恙,也常有念及薛门主,以盼再有相聚重逢之日。” 薛暂听后,面有感慨,道:“我也想早日同贤弟聚上一聚啊!” 此话一出,薛溢才面色微惊,心想:龙门和剑门虽常有往来,但也只是协同正道之事,今日父亲为何与剑门门主以兄弟相称,这其中,可有何渊源? 第145章 为己为人 薛暂继续道:“近几日,我着力勾当小儿之事,回来得迟些,让几位道长久等,好生过意不去!” 彭鹤天道:“无妨,无妨,薛门主未免也太见外了些!” 跟旁,齐鲁青上前一步,问道:“听闻薛门主此次召我三人前来,乃是为了银面阎罗一事?” 却是此话说声音轻微,薛暂只勉强能够听得清楚,心想:此人必是性格内敛之人。 薛暂轻轻点头,道:“没错,一个月前,银面阎罗大闹我龙门,更斩去小儿一只手臂,不可谓不欺人太甚!” 这时,那居尾的韩道士慢慢挪出了身位,说道:“一年前,银面阎罗大难不死,如今仍不知悛悔,更斩去令郎一只手臂,实乃无耻之尤!” 薛暂点头附和,也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今日就有秦师爷和才儿领路,借重三位道长神通,再次诛杀银面阎罗!” 那彭鹤天似于三人之中地位居高,闻后,大声回道:“银面阎罗乃武林之流毒,正道义士人人得而诛之,我等既受芈门主之命,必然会尽心尽力!” 薛溢才听后不禁心想:父亲办事果真周备,一年前,那银面阎罗仰仗一身邪功,无敌于世,如今虽是遭受重创,功力大不如前,可他上次盗走龙魂丹,功力定然再能长进,极有可能企及当初。 若是自己和秦师爷率众前去,也无必胜之把握,父亲邀来剑门三道,再有自己和秦师爷随同,诛杀银面阎罗必然手到擒来! 也难怪当初父亲令自己暂作忍耐,待他归来一切自有定论,却是父亲只需片言便能请来剑门八道其三,此事实出自己意表! 殿首那处,薛暂忽而起身,朗声道:“好,师爷、才儿,你们速速起身,带领三位道长及门下众弟子,前往讨伐银面阎罗!” 五人听后齐拱手称是,而后陆续折出龙门大殿,来至龙门山脚,只见马夫早已备好马匹辎重,更有龙门弟子五十余人,于一旁静候差遣。 薛溢才走来踏雪跟前,翻身上马,一声令下,众人亦纷纷行动,但见五十余匹高头大马昂首顿足,蓄势待发! 薛溢才一声轻咤,马群乱作嘶鸣,双腿一夹,踏雪先走,而后,一众马群不即不离,已向龙门村镇浩浩荡荡奔腾而去,所经之处烟尘弥漫,模样煞为壮观。 补丁村这里,曦瑶今日仍是面容枯槁,神情委顿,斗金明日便要同父亲赶闹子,正午时分,特来曦瑶家中,欲再多陪她半日,以希冀哑妹能早日走出阴霾。 可他忽而想起那多日未见的单飞燕,面色一沉,神情也瞬间菸萎下来,一时间与曦瑶殊无二致,如同难兄难妹一般! 两人于家中待过几刻,爷爷见曦瑶魂不守舍,便提议让斗金带她去山上转转,籍此分散她注意力,兴许便有好转。 斗金点头蒙允,偕同曦瑶一起走出了家门,来至村口,曦瑶忽而停下脚步,蓦然回身,怔怔凝望着爷爷。 见院中,爷爷佝偻着身躯,正蹲在地上捣鼓着簸箕中的药草,不知为何,曦瑶心中竟有说不出的难舍。 曦瑶心下大奇,寻思:自己乃是同斗金山上漫步,又不是离家出走,为何见到爷爷,竟有再无相见之惆怅! 曦瑶黛眉紧蹙,终不再多想,抱起小白便走进了山下小道,途中,斗金也频频回首,似在留恋补丁村光景一般,内心情绪,也与往日大不相同。 这一路,两人缄默不言,虽彼此相随,却如形同陌路,曦瑶满心所想皆是荣云,斗金满心所念则尽是单飞燕,什么湖光山色,什么鸟语花香,在他两人面前只形同虚设。 小白于曦瑶身后默默相随,一会跃入灌木丛中,一会窜上树冠顶梢,玩得不亦乐乎。 两人再走出半个山头,斗金忽然开口道:“哑妹,你说情究竟为何物?” 曦瑶听后不禁一愣,心想:往日他只满眼是财,满心是利,为何今日竟向自己探讨起了这个话题,想必与单飞燕有着莫大的干系! 曦瑶沉思良久,意味深长道:“古人曾言,‘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可在我看来,情是何物,不过是肝肠寸断相思泪,意兴阑珊万事灰!(哑语)” 斗金听得似懂非懂,摸着自己的胸口,暗暗想道:俺这里时常心跳加速,而后面色火热,一想起那姑娘,直难受得喘不过气息,一想起今后再也不能同她相见,心更如撕扯一般的难受。 哑妹说得忒也高雅,俺虽是不懂,可这是否便是她说的情,俺与那姑娘是否也已有了情? 斗金搔了搔后脑勺,开口道:“哑妹,你说咱们究竟是为何而活?” 曦瑶不知斗金所云何意,怔怔地望着他,却没有置答。 斗金一双鼠目遥望前方,思索片刻,煞有介事道:“俺一直以为,人尽是为自己而活,可现下,俺却又不这样觉着,比如哑妹你,如今没了荣云大哥,当真活得没有意思,这么说来,人又不是为自己而活,乃是为别人而活!” “当有一天,爹和娘突然离开了俺,俺应该也会像你,活得没有滋味,人活着可真是奇怪!” 斗金口上虽只言父母,心中却又默默添了个单飞燕,曦瑶听后心中猛然一沉,直不敢信,此话竟是出自斗金之口,他的这番心得,竟能直中自己心门! 曦瑶心想:自己与荣云何尝不是如此,当他日日夜夜陪在自己左近,世界是好是坏,皆与自己无关,可当他离去一刻,自己连活着都需要莫大勇气! 两人边走边聊,曦瑶第一次觉着,同斗金聊天竟也是那般的轻松,那般的怡然,凄苦得以倾诉,曦瑶对荣云之思念终有所缓和。 如此漫步不停,不觉已过数个时辰,二人也逛遍了几座山头,夕阳西下,日近山林,二人转身向来处折了回去。 曦瑶左右环顾,不禁愕然,方才同斗金聊得投入,竟是没有顾及一旁小白,此刻俨然不知去了何处。 两人遂四下寻找,可搜遍几处丛林,也不见小白影踪,曦瑶无法可想,只得任由它自己去了。 心想:这片深山小白再也熟悉不过,纵然灵兽出现,也不敢奈何于它,我不如同斗金先行回村,想必入夜时分,它也该回来了! 甫一定念,曦瑶立又同斗金赶回了山村,却是这一路,曦瑶心情不安,颇觉得四下与往日截然不同,可不同在了何处,她又辨识不出。 第146章 村巷悬尸 两人再走许久,已然来至柜山半腰,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村舍,既觉死寂,又觉噪杂。 再近百米,村舍已然清晰若辨,这时,二人终于晓得那嘈杂张本,竟是围绕山村上空盘旋不散的鸦群! 除此之外,补丁村再无一丝声响,俨然不同于往日,这也便是那死寂之由来! 斗金道:“哑妹,为何村子上空徘徊了恁多乌鸦?” 曦瑶双眉微蹙,却是没有置答,心想:爷爷曾言,死人之处常有乌鸦出没,可是村里今日有人去世? 两人加快步伐走下山去,穿出小道,来至山村边缘,顺巷远观,曦瑶猛然睁大了双眼。 只见不远处一户人家,门楣之上,好似悬吊着几个人影,曦瑶惊疑不置,寻思:那里分明是林峰叔叔家门,他家门楣之上,为何会悬有几个人影,可是我从此处望去,恰巧产生了偏差? 曦瑶神色莫名,迎着那里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却觉得每走一步,心跳便会加剧几分。 行至自家门前,曦瑶已能将荣林峰家门看得真切,只见其一家三口皆是双手缚背,悬吊于门楣之上,诸人面色绛紫,显然已是断气多时! 曦瑶顿觉大脑空白,血脉喷张,一颗心近乎跳出了嗓子眼,一旁斗金更是吓傻了双眼! 曦瑶强抑心神,自忖:我与斗金出门之时,林峰叔叔一家还是正常,且无丝毫诡异之处,为何现下……为何现下一家三口尽要吊死门楣之上? 可是遭遇了什么挫折,饶是如此,也不该连带那五岁孩童,难不成……他们是被人迫害致死!可生于这与世隔绝之处,何致招来如此深仇大恨! 曦瑶转念一想,又觉此事不对,寻思:这三人俨然绝气多时,为何村中竟无一人察查! 曦瑶、斗金神情呆滞,缓移沉步,来至荣林峰家门,欲将三人尸体自门楣取下。 曦瑶顺眼瞥向巷中,口齿一张,僵于原地,动也不动一下。 斗金抱起荣林峰双腿,却见哑妹迟迟不动,道:“哑妹,快来给俺搭把手!” 呼唤两声,曦瑶仍无动于衷,斗金无奈,只得先放开荣林峰双腿,回身来看,却见哑妹此时宛如一尊雕像,面状凄惨,嘴唇打颤! 斗金顺眼去望,鼠眼遽睁,面色矍然,整个人险些吓跌在了地上。 只见村巷两侧,每一处房舍,门楣之上尽悬吊着数具尸体,乌鸦成群,徘徊不散,呱呱嘶鸣,骇人听闻! 西天残霞通红,铺照此巷之上,一眼望去,犹如人间炼狱,直瘆得人难以喘息! 曦瑶手捂口鼻,吓得泪水直流,此情此景,终生不忘! 下一刻,她憬然惊觉,再也顾不得许多,转身便奔去了自己家中,斗金则孤立原地,只傻傻凝望前方。 曦瑶赶回家中,内外查看,却是没有发现爷爷影踪,她芳心不住,也不知该是庆幸,还是悲伤。 曦瑶停身院中,低头一瞧,瞬间全身冰凉,只见墙角血迹斑斑,药材簸箕散落各处,好似经历过一场搏斗。 曦瑶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只暗自祷祝爷爷平安无恙,她亦不再犹豫,朝起院外便冲了出去。 村巷中,斗金神识恢复清醒,颤悠悠地道:“这究竟是谁……究竟是谁下的毒手?为何要……要残害补丁村乡民!” 下一刻,斗金猛地一个激灵,起身疾向自己家中奔了过去,边跑边是喊道:“爹!娘!” 曦瑶回至巷中,却已不见斗金踪影,四下一片死寂,唯阵阵鸦鸣回传天际,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曦瑶望向地面,见那血迹出了院门,顺小巷延去了村中,曦瑶想也不想,朝起那血迹便是追了上去。 这一路,两厢尸体悬挂,四下血腥弥漫,曦瑶犹如阴曹地府走上一遭,她竟不敢抬头瞅上一眼! 她越走越觉头昏眼花,越走越觉烦恶欲呕,终耐不住心中好奇,微微抬起了头来,只见各家门楣之上,乡民面色青紫,口舌吐露,犹如地狱恶鬼一般可怖! 曦瑶猛地口气吸入,竟再也呼出不得,她双颊憋得通红,双眼越瞪越大,似也觉得有人扼住了自己咽喉! 曦瑶窒息良久,忽地一口大气喷吐而出,遂拼命喘息起来,腥臭入鼻,躬身一旁呕吐不停。 曦瑶泫然欲涕,不能自已,心中反复自问:补丁村究竟发生了什么,村民为何都双手束缚,惨死于自家门楣之上?这究竟是何人所为,他如此惨绝人寰,又究竟所为何事? 曦瑶扪心欷歔,悲恸难泯,欲知就里,却是这偌大山村,除了头顶兀自徘徊的乌鸦,当真再也无一个活人! 曦瑶双眼空洞,举目无神,她缓缓直起身子,再如行尸走肉一般行向了村中。 “爹!” “娘!” 补丁村中央,一声哭喊撕心裂肺,却是斗金来至自家门前,见父母也早已悬死在了门楣之上。 他心痛如绞,情绪失控,双腿一软,已是跌在了地上,一时无力起身,只连滚带爬地奔去了自家方向。 听闻哭喊,远处屋舍立即冲出几名男子,但见各个手持刀剑,横眉冷竖,甫一瞧见斗金,大声道:“这里还有漏网之鱼,快去禀报公子!” 说着已向斗金这处围拢过来,斗金双眼垂泪,无所适从,他见父亲面相凄惨,忙抱住他身体,向上提起,回头又见母亲吐舌在外,忙转过身去,再抱起了母亲。 斗金左右难得顾全,只得一手抱紧父亲右腿,一手抱紧母亲左腿,向上送力,生怕他二人勒得不能喘息,生怕他二人疼得难以忍受。 可斗金心里却是清楚,他们不过早已咽了气,又哪里感觉得到疼痛! 斗金未及将两人救下,身后,忽有一人上前,拎起他衣领,猛然发力,已将斗金重重撂倒在了地上。 斗金撕心裂肺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杀俺爹娘,俺跟你们拼了!” 斗金咬牙切齿,似野兽般发狂,朝起那人便扑了上去,那男子见状一个撤步移开,刀背一转,已砍在了斗金膝盖! 但听咔嚓一声碎响,斗金右腿立时折成两段,匍匐在地,哀嚎辗转! 第147章 冥顽不灵 斗金双手抱膝,疼得入骨,双眼死死盯凝跟前几人,愤恨问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杀俺爹娘!为何要杀俺补丁村百姓!” 那人欺近斗金左近,双眼睥睨,不屑问道:“臭小子,我来问你,你可知银面阎罗下落?” 斗金唾口骂道:“我日你奶奶的,还俺爹娘命来!” 言毕,又已扑将上去,那男子右脚一抬,已将斗金踏在了地上,道:“丑杂种,凭你这点本事也想同龙门弟子过招!” 听闻这话,斗金当即呆傻在了原地,心道:龙门是五门正宗,乃堂堂正义之师,怎会做出残害无辜平民之举,且手段如此惨无人道! 斗金如何也不敢信,他平素最崇仰之门派,行径竟如此卑劣,举止竟如此鲁莽。 正邪之分,黑白之论,在斗金心中反复权衡,他突然觉得,这世间一切都那么的荒唐可笑! “公子来了!” 身旁,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斗金抬头去看,见远处,一青衣男子款款走来,四人见状,忙躬身退去了两厢,此人正是龙门二公子薛溢才。 斗金见那人一双单凤眼冰冷无情,此刻正打量着自己,那人于斗金跟前尺许停下,淡然问道:“你可知,荣云去了哪里?” 此刻,斗金疼得满脸大汗,趴伏在地,吭声呻吟,他直勾勾凝视着薛溢才,不知他为何哨探荣云大哥行藏。 斗金悻悻然道:“你们……你们为何要杀俺爹娘!” 薛溢才见他并不置答,抬头望向一旁门楣,脸上不知是悲是喜,他剑眉轻折,低声道:“你予我如实道来,不然,将你一同悬死其上!” 听闻这话,斗金双眼越瞪越大,更觉此事荒诞不经,心想:原来,他们之所以残害乡民及俺爹娘,只是为了打探荣云大哥下落,他们当真比灵兽还要凶残百倍千倍呐! 斗金怒发冲冠,已难自持,他啊地一声悲呼,大声道:“还俺爹娘命来!” 奋力起身,伸手便扼向了薛溢才脖颈,薛溢才嗤之以鼻,右手只是一探,反已掐中斗金咽喉,微微施力,斗金口中立时鲜血直流! 薛溢才骤然发力,直将斗金掼出两三丈远,斗金翻滚许久,停于一棵老槐树下。 斗金紧捂自己喉咙,疼痛生受,呼吸不得,此时连发声也有不能,只一口一口猛啐着鲜血。 忽然,斗金哇地大口鲜血吐出,呼吸终于顺畅许多,他低头来看,却见槐树下鲜血遍染,腥臭难闻,俨然不是自己所为。 斗金抬头上观,下刻,栗栗危惧,双眼凸出,直要窒息在了地上。 只见那阴翳树梢之上,竟密密麻麻地挂满了村民,大伙个个面色青紫,双眼巽血,便如同屋檐下,倒悬的蝠群,四下乌鸦辐辏,不停啄食着人肉! 近树干处,一老者身形清癯,胡须灰白,斗金一眼便认识了出来,此人正是曦瑶爷爷! “啊!” 远处一声哭喊撕心裂肺,却是曦瑶神情崩溃,踬蹶冲来树下,她仰头凝视着爷爷,身体痉挛,四肢打颤。 欲将爷爷缒下,可那绳头于树干系的颇为牢靠,曦瑶一时间竟解不开。 那处,薛溢才得见曦瑶身影,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道:“她既现身,那荣云必在左近!” 右手一挥,左右立分去两人,将曦瑶直直拖拽了回来,曦瑶亲见薛溢才,神情先有懵然,而后恍然大悟。 曦瑶苦于叱骂不得,只冲起他咿呀咆哮,如若癫狂,薛溢才道:“曦瑶姑娘,此事我也迫于无奈,还望姑娘宽宥。” 薛溢才不禁心想:此一行,我只为追杀银面阎罗,本不想连累这些平民,可谁知,那精悍道长出身剑门,竟也使得出如此下作手段。 大凡讳莫如深者,他一律令人悬死于自家门楣之上,自己也曾出言相劝,他只道:穷乡僻壤,刁民冥顽不灵,不愿直承其事,当真死不足惜,此举,也可逼迫银面阎罗现身,权当他们收留银面阎罗而惹下的连坐之罪! 曦瑶听后恚怒难当,心想:他做得出如此行径,当真畜生不如,此刻,竟要祈求自己宽宥!如此大言不惭之话,他竟也说得出口! 曦瑶道:“你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可是杀了我爷爷,你可是杀了我乡民啊!(哑语)” 曦瑶泪如雨下,一声嘶吼,朝起薛溢才便扑了上去,左右二人见状,紧攥她双臂,立将她拦在了原处。 曦瑶挣动不得,心中无助且又绝望,她双眼戾狠,死死凝视着薛溢才,仿佛要将其撕碎吞下腹中! 曦瑶竭力挣扎,依然摆脱不开左右二人,更动不得薛溢才一根毫毛,她愤恨怨怼,无以复加,一口啐在薛溢才脸上,颓然倒地,失声痛哭。 薛溢才拭去脸上唾液,却并不显得动怒,只是问道:“荣云他现在何处?” 曦瑶闻其询问荣云行止,并不觉出人意表,心想:我何尝不想知道荣云下落,只是苦于没有途径。 曦瑶吃力抬头,微微颔首,示意薛溢才走近前来,薛溢才蹲在曦瑶跟前,知她只能哑语,便令左右二人将她松开。 曦瑶微微向前,凑至薛溢才身边,陡然伸手,向他面颊便挠了上去,犹如一只野猫。 薛溢才反应极快,电光火石之间,已将曦瑶右手擒拿,轻轻一折,曦瑶手腕顿时脱落。 曦瑶倒纵在地不住哀嚎,眼下计谋落空,她唯能睁开双眼,死死凝视着薛溢才,似在告诉:今生,我化作厉鬼,也断然不会放过你们! 薛溢才素知此女性情贞烈,且又与荣云感情深厚,岂会交代其藏身之处,可往日里,他二人形影不离,如今曦瑶既已现身,荣云为何迟迟没有影踪。 薛溢才无法可想,转望槐树下的斗金,右手一挥,左右再分出两人,将其拖来了跟前。 薛溢才接过随从宝剑,走至斗金身边,言之凿凿地道:“你若再不肯交代荣云下落,我便一剑一剑刺在他身,直到他断气为止!” 言毕挺起长剑,已是对准了斗金肩膀,斗金听他所言何其惶恐,吓得面色铁青,口齿颤响。 第148章 门楣垫脚 “啊!” 曦瑶知他言出必行,可一来着实不知荣云下落,即便知晓也不会相告,二来,爷爷、乡民已死,她如何也不愿再见斗金死去,是以纠结如斯,匐地痛哭。 心中一遍遍自问:为何他们尽要如此赶尽杀绝!为何他们尽如此泯灭人性! 薛溢才道:“我只数三声,这一剑便就刺下。” 言毕已是算数起来,轻声道:“一!” 曦瑶扬起头颅,不住摇头,戾狠消去,只泪眼婆娑地望着薛溢才,好似乞怜一般。 “二!” 曦瑶见他仍是不停,当真无助到了极致,泪水顺由下巴滴落,内心焦急难安。 她忽地回过头去,负疚凝视着斗金,好似在问:我能做些什么!我究竟还能做些什么!我不想你死! “三!” 曦瑶一声悲喊,额头一下一下磕在了地上,鲜血瞬间破皮流出,她想让薛溢才住手,她想救下斗金,可她除了痛哭,当真无法可想! 薛溢才垂眼望向斗金,右手轻轻一送,长剑已是刺入斗金肩头,鲜血顺长剑直往外冒,斗金更痛得呼声沙哑,满地打滚! 薛溢才拔出长剑,再望向曦瑶那处,道:“荣云在哪,你说是不说!” 言毕,手中长剑一转,已然对准斗金另一处肩头,曦瑶见斗金生受难忍,不禁物伤其类,更哭得梨花带雨,涕泪横流! 薛溢才面色不改,继续算数道:“一!” “二!” 曦瑶拼命挣扎,左右二人更将她牢牢摁住,曦瑶无助至极,只咿呀哭喊个不停,岂知一颗心如在滴血一般! “三!” 声音甫歇,薛溢才长剑又已刺入斗金肩头,鲜血瞬间浸透他衣衫,斗金牙齿尽也咬碎在了口中,其痛莫大,斗金更疼得全身冒汗! 薛溢才颇有些不大耐烦,令其余二人摁住斗金,剑尖一转,已然对准斗金心口,向曦瑶道:“我只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说,我立时取他性命!” “一!” 薛溢才再是开始倒数。 “二!” 曦瑶拼命摇头,泪水挥洒当空,她当真不知荣云下落,也当真不愿斗金死去! “三!” “啊!” 那处,斗金一声呐喊,猛地挣开左右两人,顺手拔出一人腰间长剑,一个起落,已将曦瑶左侧那人砍翻在地,而后再双手握剑,立向右侧那人扫了上去。 众人见识薛溢才折磨斗金,心中既惊且惧,一时看得出神,不免有所疏虞,这才给斗金挣脱了开去。 事发突然,不待四人反应,已有二人身中剑伤,另二人只吓得连连倒退,一时间也忘记了反抗。 斗金双手握剑,目光如炬,向曦瑶大声道:“哑妹!你快逃!快逃啊!” 却是他喉咙受损,音色也沙哑不清,曦瑶先是一愣,而后,立起身奔去了村北。 薛溢才见势不妙,忙役使道:“快去追她回来!” 那二人如受其命,正欲转身去追,这处,斗金紧握剑柄,于空中乱做挥舞,朝起那二人便抡了上去。 二人精神大振,连连倒退辟易,手忙脚乱之余,已给曦瑶奔出十来米远! 斗金越挥越是张狂,如作困兽之斗,下一刻,猛然转身,恶狠狠凝向薛溢才那处,怒道:“还俺爹娘命来!” 仗剑袭去,岂知还未迈出几步,那折断之右腿蓦地一软,整个人已向斜侧摔了下去。 薛溢才眼疾手快,一记撩刺,手中长剑已是划伤斗金左肋,斗金低头来看,已见腋下皮肉绽开,鲜血汩汩直往外冒,疼入骨髓,斗金不得已而弃下长剑,嚎啕大叫。 薛溢才方始刺伤斗金,一记转身,已追向曦瑶那处,动作何其行云流水。 刚走两步,脚下陡然一沉,低头来看,却见斗金正死死环抱他右腿不放。 薛溢才抽身不得,再向那二人道:“莫要管我,快去追那姑娘!” 那二人微微一愣,下一刻,已向曦瑶逃处追了出去,薛溢才再低头瞧过斗金,满眼皆是不屑。 他拧动右脚,拟从斗金怀中抽出,却见斗金更死死环抱,一时间不能得售。 这处,斗金皓齿紧咬,牙缝渗血,喁声道:“你休想伤害哑妹!” 薛溢才不语,只觉得此人可笑得紧,斗金微微抬眼,恶狠狠地道:“你还俺爹娘命来!还俺乡民命来!” 言毕,一口咬在了薛溢才腿上,薛溢才疼痛不已,再尝试扭动右腿,已然被斗金死死缠抱,不得挣脱。 薛溢才双眼一嗔,杀意遽生心间,右手长剑猛地下捺,剑刃立时刺穿斗金脊背,斗金一声呻吟,鲜血大口喷吐,眼中也逐渐没了生机。 薛溢才一声冷哼,奋力抽腿,却不曾想,斗金气息奄奄之下,仍紧抱自己不放,他不禁纳罕此人韧性之强,不死不休之势倒也令人敬佩。 地上,斗金气弱道:“俺……俺叫……俺叫荣斗金,爹给俺起这名,是想俺……想俺……以后能日进斗金,爹最喜欢……喜欢吃……龙门村锦记烧鹅,可俺却……没钱买给他吃。” “俺时常在想……等俺挣到大钱,一定买来给他,现在······现在你将他杀了,俺……俺还能买给谁吃,俺……俺挣再多钱······又有何用啊!” 斗金死死攥着薛溢才裤腿,似在自言自语,似在向人哭诉,又似在怨天不公,心想:自己明明有这恁多事要做,可为何爹娘却事先被人害死! 斗金力不从心,哇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吐而出,那攥着薛溢才的双手也在不住打颤,他喁声道:“你······你······你还俺爹娘命啊!” 言毕,昂起下巴,拟再向薛溢才右腿咬去,可那一双手,却早已使不出半分力气,下巴悬在半空,难以举进分毫。 薛溢才望向斗金而神色莫名,愣过片刻,淡然道:“谁要听你这些废话!” 手握剑柄,猛然转动,斗金双眼剧睁,身体随之痉挛不停,那昂起之头颅再也没了支撑之力,脖子一软,咚地落于血泊之中! 薛溢才右腿发力,已然轻松挣脱斗金,想也不想,疾向曦瑶那处追了上去。 斗金横尸血泊,举目无神,只是双眼仍兀自凝望家门方向,那悬于门楣上的两具尸体。 下刻,斗金身体一颤,竟向那处缓缓爬了出去,其后,拖出一条鲜红血痕。 斗金行将就木,沙哑说道:“爹!娘!阿斗……阿斗回来了,你们……你们莫要怕,俺这就过来……过来陪你们!” 斗金口中血流不止,声音微弱,如似蚊蝇,他十指紧抓地面,再向前一寸一寸地移了过去。 斗金又道:“爹!娘!你们……你们是不是脖子疼得厉害,不怕,俺……俺这就把你们……把你们放下来!” 斗金双眼泪滚,视线愈发昏暗,几近难辨父母模样,他知自己寿命将尽,竭力爬行,拟在死前将父母缰绳解下。 这一路,斗金如度生之历程,脑海中,快速闪过平素诸番画面,那同父母度过的日日年年,虽贫穷却是知足,虽清苦却不乏味,斗金嘴角微微一笑,泪水扑哒哒直往下掉! 爬至门前,斗金气弱臻停,力罄难移,他知自己再无力气将父母解下,身躯移动,缓缓横在了门前,他竭力侧起半边身子,恰是垫在了父母脚下。 斗金微微一笑,道:“爹!娘!这样……这样是不是就……就不疼了!” 头颅一垂,再也没了呼吸。 第149章 道貌岸然 山风拂过,古槐婆娑,幕落残阳,乌鸦哀啼,村前村后,阒不见人,好一处凄凉,好一处风光! 补丁村另一处,但见三名道长立于一家村舍门前,不远处,几名龙门弟子正将两位村民双手束缚,悬上门楣,两人哭喊哀求,却无一人上前制止。 忽而,那着装整肃的韩晓严走上前来,面色大有苦楚,向那彭鹤天道:“彭师兄,我们今日当真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彭鹤天不为所动,淡然道:“穷乡僻壤,尽皆刁民,不杀人作徇,他们又岂会交代银面阎罗行藏!” 韩晓严大声道:“可咱们已杀害了整村百姓,兴许他们本就不知内情,却为何还不罢手!” 彭鹤天义正严辞道:“你怎知他们无辜!他们肯收留银面阎罗,便是同党,不交代其下落,唯有死路一条!” 韩晓严听后双眉紧锁,无奈道:“倘若他们当真不知,咱们岂不是枉杀了这恁多无辜百姓!” 彭鹤天面有薄怒,道:“倘若他们知道呢!韩师弟口口声声说他们无辜,不知是何用意,难不成,你今日要姑息银面阎罗!” 韩晓严面色一振,道:“我没有姑息银面阎罗,只是……只是觉着这样做有悖正义之名!” 言念及此,一旁清癯模样的齐鲁青也是一愣,他仍自立于原处,并无上前劝阻,依面色而看,却也不知他持赞同还是反对。 彭鹤天听闻韩师弟所言,面色大有不屑,哂然笑道:“好一个有悖正义之名,韩师弟可是在教我做事!” 韩晓严心下颇有无奈,侧过身去,不甘道:“师弟不敢!” 彭鹤天忽然欺近他跟前,低声道:“韩师弟不会忘了十二年前了吧,咱们当时所做之事,相较于此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不见韩师弟拿着教条来谴责诸位师兄啊!” 闻言,那齐鲁青面色耸然,也好似忆起了十二年前那事,微微垂首,不敢再与他二人对视。 韩晓严听后也尤为震惊,没曾想,彭师兄会旧事重提,他面色含嗔,愠道:“十二年前那事,其中张本彭师兄最也清楚不过,你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彭鹤天道:“韩师弟便问心无愧了吗!” 韩晓严道:“你……” 伸手指向彭鹤天,嗫嚅半晌,却也不知如何反驳,迎面,彭鹤天一声冷哼,道:“此次下山,芈门主之嘱托韩师弟不会当作了耳旁风吧,江湖规矩,于银面阎罗向来便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如此方保不遗害苍生!” 韩晓严一时间无话可说,彭鹤天见状,更讥诮道:“韩师弟如此优柔寡断,以后,可难成大器啊!” 韩晓严面色一沉,双拳越握越紧,双眉越皱越深,心中何其不甘,苦恨无法反驳,下一刻,道袍一挥,已是背过身去,不再与他朝向。 不远处,那两位村民已被吊上门楣,只挣扎片刻,便没了生机,彭鹤天望了眼那两具尸体,再望向一旁韩晓严,笑容颇显得意! 这时,村巷中忽传来几声罗唣,三位道长同时一惊,下刻,已朝声来方向追了出去。 来至补丁村中央,恰与薛溢才觌面,彭鹤天道:“薛师侄,可是有何斩获?” 薛溢才指向村外竹林,道:“三位师叔,快追那姑娘,她知晓银面阎罗下落!” 此言一出,三位道长惊喜更增,遂与薛溢才连珠价奔入了竹林,身后聚来十余名随从,也朝村南方向紧追不舍。 薛溢才陡然回头,向其中两人谕令道:“你二人速速寻回秦师爷,令他村南竹林之中取齐!” 言毕,已夺出三五丈远,那二人立领其命,忽地折身,已消失在了一旁小巷。 人去村空,补丁村复归宁定,猩红残阳之下,唯有乌鸦哀鸣,风拂竹声,绰绰黑影,久久不散! 竹林这处,曦瑶没命价狂奔,此时已然身心俱疲,大汗淋漓,她丝毫不敢疏虞,一路尽选弯折小路而行,籍此避开众人追击。 饶是如此,她脚速依然不及习武之人轻便,没得多久,已被追近十米之内。 两侧檀栾凝翠,绿筠欲滴,竹浪滚滚,生生不息,曦瑶一边狂奔,一边却又悬念起了斗金。 心想:斗金于武功一窍不通,岂会是薛溢才对手,斗金会命丧他手吗? 想到此处,曦瑶一颗心更忐忑不安起来,心思不属之下,曦瑶也不知奔出了多远,更不知奔到了何处,只觉林间日光薄弱,略显晦暗,目之所急,一片油绿。 曦瑶再奔许久,已然面色涨红,肺腑欲炸,双腿直酸软得难以举步,可身后之人,其速不减,此时仅相隔四五米远! 曦瑶不胜惶恐,如同身后有狼奔豕突,饿鬼索命,却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咤喊:“快将她截下!” 情急之中,曦瑶也能辨出此人声色,分明正是薛溢才本人,曦瑶心中咯噔一颤,好似两眼也开始眩晕起来。 心想:薛溢才为何会出现这里,遮莫说斗金……斗金已被他杀害! 曦瑶力不从心,奔走只如行尸走肉一般,呼吸不顺,头脑昏沉,抬手便搀向了一旁竹竿,岂料情急之时,忘却右手脱臼一事,剧痛传来,整个人已向斜侧浅沟栽了进去。 哗啦啦碎响不断,那浅沟落叶堆积,瞬间已没至曦瑶膝盖那处,曦瑶举目四望,见这里乃是一处水沟,只是久逢干涸,落叶遍盖,乱竹丛生之余,早已不复当初模样。 “她跌去了下面!” 岸上,几人指着沟壑下的曦瑶大声疾呼,薛溢才、三位道长及身后三十余人闻言,瞬间已围拢了上来。 薛溢才朗声道:“快下去擒她!” 声音甫歇,扑喇喇跃下十余人,其余人则自两岸包围过来,曦瑶见恁多人凶神恶煞,虎视眈眈,欲分食自己的野兽,心中恐惧到了极点。 曦瑶心想:今日,我若落入他们手中,后果当真不敢设想! 下一刻,曦瑶又觉诧异,寻思:爷爷死了,斗金多半也是死了,如今,我已无一人可托,更无任何容身之所,可我为何仍不愿束手就擒,为何仍要苟延残喘!是为荣云吗?是我仍盼着有朝一日能再见他吗? 曦瑶还未思量透彻,身体已不听使唤,转过头去,顺由沟壑继续狂奔而出。 脚下竹叶松软,发力困难,那十余人一时也追不上曦瑶,但是岸上众人行速极便,片刻间,已将浅沟团团围住,如若一张巨网盖下,曦瑶当真插翅难飞。 曦瑶见逃脱无处,当真心如死灰,绝望至极,立于原地,再也没了逃生的念想。 曦瑶微微抬头,望向穹顶,见枝冠荫翳,枯叶飘零,微风拂来,筛落之光斑更跳跃不停,她一颗心突然觉得有几分释怀。 第150章 弹琴舞瑟 忽而,不知何处,飘来一声旋律,初闻异响,曦瑶也是愕然,一时慌不择路,竟也没去留意这声音。 曦瑶细听,颇觉得这丝竹之音悦耳动听,不解道:这阒不见人之处,为何会有如此美妙琴声? 曦瑶循声望去,只见不远浅沟之上,立有一座竹桥,竹桥一端连着岸上,另一端连着沟中一座土丘,因沟壑干涸之故,此时望去,那土丘便如浮在竹叶上一般。 土丘上有一处凉亭,那琴声正自亭中悠悠传出,曦瑶定睛细看,见亭内石案之上,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此时正怡然自得地鸣奏着琴弦,泠泠之音透传竹林各个角落。 曦瑶土生土长于补丁村,村南这片竹林虽她时有接触,却不知还有这般清幽所在。 此时她望见那亭中二人,直如亲见救命恩人一般,哪里多想对方是善是恶,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常人,还是身怀绝技之高手,迈开步子,朝那凉亭便冲了过去。 薛溢才见状也有纳罕,心道:这竹林深处,竟还有两位如此意态闲雅的乐人! 他右手一挥,众人亦向凉亭那处聚拢过去,曦瑶一路摸爬滚打,待至凉亭那处,已是发丝凌乱,枯叶掺杂,面色上,两道泪痕已然作了土色,狼狈模样,直惹得人心疼怜惜! 曦瑶奋力爬上土丘,凉亭中,忽有一人问道:“姑娘,可愿听我二人弹奏一曲?” 曦瑶抬头去看,见凉亭中,那男子双眼不开,兀自轻抚琴弦,看去如痴如醉。 曦瑶见状不禁一怔,心想:这人并未睁眼,是如何看得到自己的,又是如何知晓自己是位姑娘的,却是他说话清脆,音色动人,不禁令人心起钦敬之忱! 曦瑶将两人分别打量,只见这一对男女约莫三十来岁,各人着装飘逸,其貌洒脱,长发毵毵,于清风中搅如涟漪! 再细细看去,男的面容清瘦,色如黄蜡,似一幅病怏怏的姿态,女的容貌佳丽,风姿绰约,眉宇间始终含着一丝笑意,令人颇觉亲近舒适。 片刻后,那清瘦男子缓缓睁开双眼,见曦瑶面有崇仰之情,伸手指向一旁石凳,风度翩翩地道:“姑娘请坐。” 曦瑶不明所以,此时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见那人邀请,也便顺从地至那座头落座。 那男子谦然一笑,缓缓闭合双眼,又声情并茂地奏起了身前长琴,其声清扬,如天籁入耳,直令人心旷神怡,曦瑶那莫大悲意也得到了丝丝慰藉。 那处,薛溢才、剑门三位道长及龙门众弟子已然将凉亭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远处,秦师爷亦协同二十余人堪堪赶来,初见亭中二人也是不胜疑惑。 秦师爷欺来薛溢才跟前,二人低声耳语数句,秦师爷面容疑云逐渐散去,转过身来,一同凝向了亭中那对男女。 竹林搅动着残阳,清风摇曳着碧波,竹叶翩跹飞舞,琴声激越起伏。 凉亭中,曦瑶见四周已围拢五十余人,心中何其忐忑,没曾想龙门竟会出动这许多人来擒拿荣云,不知为何,此刻,她又庆幸荣云之不辞而别。 曦瑶心想:今日我横竖皆是一死,却是临终之际,万万不可连累了这对世外雅人。 曦瑶转望抚琴二人,不禁在想:他们见恁多人手持刀剑,狼奔豕突而来,依然能安之若素,处变不惊,弹琴拨弦之际,不现丝毫凌乱,当真是超脱世俗,心性恬淡的雅人! 正思量间,却见竹桥那头,薛溢才手起剑落,动作行云流水,偌大剑气迸发而出,瞬将面前五棵粗竹斩断。 薛溢才顺势横扫,真气鼓荡,断裂之粗竹如蕴雷霆之势,齐刷刷刺向了凉亭那处。 曦瑶抬头去望,见空中竹竿锋利,似离弦之箭,如飙发电举,吓得险些跌坐在了地上。 然亭中二人仍双眼密闭,稳居案前,曦瑶心中大叫不妙,只道他二人必是一心于丝竹雅韵之间,丝毫没有留意空中袭来之粗竹。 心想:我这可连累了他们啊! 曦瑶再也顾不得许多,忙上前提醒二人,未及靠近,粗竹已袭至亭角,却在这时,空中弦音陡转激昂,如同平静海面,霎时间波澜四起! 亭外,粗竹如中金汤,悬停半空,再难挺进分毫,音波接连传来,粗竹愈发摇晃得厉害,枝冠处,竹叶抖落,四下酾沈! 下一刻,琴音忽转抑扬顿挫,与此同时,空中粗竹应声崩碎,如爆竹齐鸣,砰砰山响不断,纷飞之竹屑更随风扬出了百米! 曦瑶见状不禁瞠目结舌,心想:这是如何回事,他二人只专心奏乐,那粗竹为何眨眼间,便碎成了粉末! 远处,薛溢才、秦师爷、剑门三位道长面面惊悉,不知所言,此二人本领通天彻底,显然有出诸人意表。 薛溢才双眉一拧,长剑倏然横起身前,左手双指抹过剑身,内力输送,雷电立生其上,剑浴惊雷,更显锃亮,滋滋声响,不绝于耳。 薛溢才一声叱咤,长剑顺势甩出,但见刃如银龙,器发电芒,林间咔嚓一声炸响,白练已脱剑飞出,卷裹落叶,须臾间,逼至凉亭翼角。 空中曜电刚猛无俦,一个俯冲,朝二人头顶劈下,亭中,二人仍面不改色,稳坐如钟。 只见男子双眼微闭,淡然抚琴,却是那女子指法突变,随琴声荡去,袭来之雷电如受大挫,嘭地一声炸响,于空中泯灭无形,漫天竹叶更如抽薪之火,哗啦啦涌向两厢浅沟。 薛溢才惊疑不置,殊不敢信,这二人仅弹指一挥之间,竟将自己攻势轻松化解,心中愈发笃定,此二人必然大有来头! 不远处,彭鹤天道:“薛师侄,可要当心了,这二人招式诡异得紧!” 薛溢才剑眉紧蹙,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抬头凝去亭中,见那二人神色怡然,此刻琴音也转柔和,只是仍自闭眼,如不染纤芥,超脱于世俗万物! 曦瑶见状更惊掉了下巴,方才薛溢才雷电袭来,她还道自己必死无疑,却不知为何,那雷电如陷泥沼,似中棉絮,霎时间已化作了乌有! 却在这时,跟前男子缓缓开眼,一边抚琴,一边向曦瑶轻声问道:“姑娘,可是这些人搅得你无心赏乐?” 第151章 琴瑟仙侣 曦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男子转头望向竹桥之外,众人见状,俱不自觉地心中一紧,大有望风披靡意味。 秦师爷大步上前,呵使道:“你们给我上!” 一声令下,周遭三五十余人呐喊连天,刀光剑影烁烁闪闪,而后,乌泱泱地冲向了凉亭那处。 亭下,但见那女子十指如葱,柔若无骨,于弦丝之间快速舞动,上下游移,空中琴声顿转空灵玄妙,每随她一指拨下,空中竹叶便随之抖动起舞,犹如被牵扯控制一般。 那女子蓦地一拨,叮地一声高音传开,更可见空中音波成形,宛如涟漪,遽向亭外蔓延而去。 那处,五十余人再逼近数步,顿被音波包围,涟漪荡过,众人哇地大口喷血,各个双手捂头,昏厥就地。 秦师爷眼见此状何其惊骇,心想:当真只弹指之间,这恁多人便应声倒地,这二人究竟是何来头! 秦师爷双眼阴鸷,直直凝去亭中二人,心中一横,一脚踏在身后竹竿之上,巧假其力,顿如离弦之箭一般穿梭飞出。 空中,他顺势拔出七星棍,内力输送,棒身七颗宝石也愈发晶莹闪烁,他一记旋冲,猛向那清瘦男子刺了上去。 只见那清瘦男子微微一笑,指作‘飞龙拿云势’,依次抚过诸根弦丝,空中,琴声骤然抬高。 这处,秦师爷甫一近前,立觉铁棒触及壁垒之上,身躯只悬在当空,再也难以挺进分毫。 秦师爷低头瞧去,见音波不断自亭中发出,层层罩向自己这处,手心铁棍嗡嗡起颤,几欲控制不住。 他皓齿紧咬,再强输真气,拟稳定手中七星棍,可谁知,内力每输送一分,周遭无形之中,便好似也有劲力咬啮棒身不放,使其颤抖得愈发剧烈! 秦师爷右臂麻木难忍,欲全身而退,奈何身体被音波悬在半空,早已不听了使唤,秦师爷烦恶欲呕,顷刻间,已大汗淋漓,只觉得身体要爆裂开来。 亭中,那清癯男子左手按音,右手抹指,琴声忽如高山流水,一泻千里而去。 秦师爷这处,立觉内力无穷,自周围各处透彻而来,如泰山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息,他心绪大乱,热血躁动,一个不持,倒纵五丈开外,直直飞向了薛溢才那处! 却是这力道绵软,待至薛溢才跟前,身体只轻飘飘如落叶坠在了地上,秦师爷知是对方有意手下留情,饶是如此,他仍觉气海翻涌,久久不息,喉咙一甜,鲜血已吐在了身下。 薛溢才迫促奔至师爷跟前,关切道:“师爷,你伤得怎样?” 秦师爷道:“我没什么大碍。” 薛溢才忍不住在想:凭借秦师爷一身本领,竟也难以招架那男女一招半式,他们可大有来头? 转念一想,心中忽地一凛,自忖:这二人精通音律,莫非是双音门人! 凉亭中,曦瑶诧异更增,只目瞪口呆地望着跟前二人,如同望着一对仙侣,不禁心生仰慕。 曦瑶细细瞧过二人所抚乐器,心中略有好奇,初见之时,还道两人是同一门乐器,仔细来瞧,却见并无雷同。 那男子手下瑶琴略尖,上有六弦,左上角处,刻有‘高山’二字,女的瑶琴方长,却有二十五弦,右上角刻有‘流水’二字。 曦瑶纳罕道:自己于丝竹管弦一窍不通,这瑶琴为何还有恁多衍生? 秦师爷打坐在地,运气回神,片刻后,向薛溢才震惊道:“公子,他……他二人是双音门门主!” 此话一出,众人大哗,薛溢才不可置信道:“师爷何出此言?” 秦师爷再缓过几口气,继续道:“方才,我看到了他二人乐器,琴书‘高山’,瑟书‘流水’,他们……他们是双音门门主确然无疑!” 薛溢才思绪万千,面色亦不知是悲是喜,心道:难怪此二人内力如此浑厚,弹琴抚瑟之间,便可将龙门众弟子败北,原来,竟是双音门门主! 薛溢才不解道:“双音门门主为何会突然驾临此地?” 秦师爷道:“素闻双音门门主恬淡雅兴,喜访山问水,足迹遍及海隅,此事只怕是碰巧了啊!” 彭鹤天嗤之以鼻,大言炎炎道:“哼,他二人便是双音门门主?今日我彭鹤天倒要领教领教,那素来目中无人,贡高自慢的双音门有何厉害之处!” 声音甫歇,人已走至薛溢才跟前,却是他声音响亮,凉亭中,曦瑶听后满面惊容。 心想:双音门我曾听斗金提及,乃是和龙门一样,同为五门正宗,不曾想,今日竟在这林中邂逅了他们! 这凉亭二人便是时下大名鼎鼎的双音门门主,男的叫做乐之境,女的叫做曲中意,二人江湖并称‘琴瑟仙侣’! 竹桥那端,彭鹤天脚踏七星,手捏指法,右手猛然抬起,空中,但听呛地一声厉啸,背后长剑如青龙出水,悬在半空呼呼高旋不止,寒芒四射,杀气逼人! 他双指并拢,陡然下捺,头顶长剑如响斯应,嗤地一声高鸣,下刻,已快作丝线,直冲凉亭那处而去! 长剑锐疾,过处竹竿尽数腰斩,过后竹竿屹立不倒,再过片刻,粗竹齐刷刷倾斜而下,竹叶袭卷,烟尘弥漫! 薛溢才、秦师爷面色震撼,心想:这便是剑门闻名遐迩的‘七十二式御剑诀’,威力果然非同小可,今日得见,实乃荣幸之至! 那处,彭鹤天道袍飘展,双指刚劲,神态睥睨,威风八面,他右手一挥,利刃破空袭去,已然索向乐之境咽喉。 凉亭下,乐之境岿然不动,迎面,曲中意缓缓睁眼,但见她星眼流波,温柔无限。 却是她亦处之泰然,腕微屈,掌略俯,右手小指稍仰,作‘春莺出谷势’,相彼春莺,出谷迁林,莺爰振其羽,将嘤其鸣,譬右指之初举,待挥弦而发。 瑟声清扬,一荡即开,长剑叮地一声低鸣,立被音波镇挡在了亭外。 远处,彭鹤天身躯大振,犹似受挫,双眉一拧,内力祭出,长剑再正撄音波而去。 但见空中,长剑于音波包围中寸寸逼近,却是每进一寸,剑身颤抖得愈发剧烈,嗡鸣声几近盖过了弦音。 第152章 御剑诀 那处,薛溢才见状更心有钦迟,心想:御剑诀太也玄妙高深,人剑相距恁远,竟也可隔空输送内力,且彭道长内力浑厚,面对那铮铮之音,竟有刺破之势,剑门八道果然名不虚传! 彭鹤天竭力御剑,此刻,已有吃力迹象,反观曲中意那处,面色平平,悠然抚瑟,丝毫没将那长剑放于眼中。 亭外,长剑再进尺许,如抵洪流,难移分毫,彭鹤天则青筋暴起,满额大汗,他拟倚矛刺盾,久攻不下,情绪也愈发躁动起来。 彭鹤天右手运剑,转眼望去地上另一把长剑,那长剑乃是龙门弟子昏倒时散落在地。 他双眼一嗔,左手立并指捏诀,但见长剑于地面当当颤过几下,豁然拔地而起,一个折绕,已向凉亭另一侧猛攻而去。 那处,韩晓严面色微惊,他与彭鹤天师出同门,虽见他此刻只多御了一把长剑,心中却是晓得这七十二式御剑诀‘一剑式’和‘双剑式’实有着天壤之别。 不禁在想:双音门主遁世无闷,江湖中人缘悭一面,眼前二人能将彭师兄逼至这番地步,双音门主之身份已然坐实! 思量间,那另一把长剑已绕至凉亭后方,曲中意自在抚瑟,好似不有察觉,曦瑶见势不妙,欲上前提醒,却听叮地一声细响,那长剑再被抵挡凉亭之外,只嗡嗡乱颤,不得靠近分毫。 表面来看,凉亭左右两面,各悬有一把利刃,成夹击之势,剑指亭中,咄咄逼人。 实则此时彭鹤天已力所不逮,然那瑟声悠悠,内力充沛,任双剑如何冲刺亦宛如金汤,牢不可破! 亭中,曲中意巧笑倩兮,纤手轻轻拨弄,四下瑟声蓦地吃紧,悬于空中之双剑也愈发颤动得剧烈。 再震片刻,叮地一声碎响传来,却是凉亭后方那把长剑已然断作数截,溅在各处,立被竹叶隐没不见。 彭鹤天见状忙罢指撤剑,却见自己那把长剑仍悬于空中,嗡嗡哀鸣,自己送力前进,那音波便相抗抵挡,自己撤力回收,那音波又好似咬啮剑身不放,一时进攻不能,撤走亦有不能! 彭鹤天看在眼中,疼在心里,自忖:这宝剑可非凡品,乃是师门一脉传承下来,若断裂当场,岂不忒也暴殄天物,可双音门主实力惊憾,我当如何应对才是? 亭中,曲中意似也看出青衣道长难处,正所谓不为己甚,但见她微微一笑,双手摁瑟,四下弦音顿止,那悬空之长剑如挣脱束缚,嗖地一声飞回了彭鹤天那处。 彭鹤天长剑入鞘,暗自庆幸,然不屑一顾,大言不惭道:“双音门门主也不过泛泛之辈,我彭鹤天一人便可轻松招接两位门主全力,一对二尤不落于下风,依我看,双音门不如投靠剑门算了吧,哈哈哈!” 凉亭中,乐之境也摁下琴弦,竹林内,乐声顿止,寂静无声。 他缓缓睁眼,瞧向那青衣道长,不疾不徐道:“道长这就说错了,方才,只是曲妹在同你放对过招,我自始至终也无插手其中,一对二又从何谈起!” “且你一柄长剑断裂,另一柄长剑,不过曲妹手下留情才得以保全,不落下风又从何谈起!” 彭鹤天冷笑道:“呸!双音门门主好不要脸,以多欺少还理直气壮,她方才在弹琴,你方才也在弹琴,竟还在这里诳我,当我是白痴不成!” 这厢,曦瑶听闻那道长口出狂言也有诧异,寻思:方才明明是那女子刻意止乐,给了他一条退路,却是他,身为剑门道士,不仅不觉感激,反如此污言秽语,血口喷人,未免和这身行头太过不副! 其实曦瑶不知,补丁村六十余口缢死门楣之上,并非薛溢才所致,乃是彭鹤天指使。 亭中,曲中意面对彭鹤天口出狂言,竟也面带笑意,柔和地道:“好,既是如此,你大可再与我过上几招。” 彭鹤天听后微微一愣,他方才有吃亏欠,此时已深知技不如人,然对方此话既出,自己若是退缩,岂不太也丢脸。 他牙齿一咬,大声道:“怕你是孬种!” 言毕,右手指出,长剑出鞘,呛然一声再向亭中女子刺了上去,曲中意柔和一笑,双手再是拨动瑟弦,竹林内,音律渐起,余音袅袅。 此次,彭鹤天显然有了前车之鉴,他并未运剑强攻,手指绕转,长剑于空中呼呼盘旋,竹叶附和,翩跹聚拢,不消片刻,竟形成一偌大漩涡。 但见涡下风声驰骤,烟尘弥漫,涡上隆重如云,天绅倒悬,彭鹤天双指猛地下捺,气剑一体,寒芒闪烁,向那凉亭摧枯拉朽般地碾压下去。 凉亭中,曲中意黛眉俏起,笑意盈盈,双指柔韧,于二十五根弦丝之上游离不停,四下瑟声悦耳,抑扬顿挫,音波拂去,不惊不躁。 此一次,乐之境只双眼微闭,袖手旁听,捻须微笑,细细品鉴曲中精妙所在。 长剑高屋建瓴,势不可挡,腾腾杀气,逼迫而来,只一眨眼,已至凉亭左翼。 曲中意右手挑拨,空中,商音急转羽音,肉眼见处,两道硕大音波扩溢开出,迎起那剑气便撞了上去。 剑气甫一靠近,立被那两道音波挟持在了中间,只见剑气充沛,于两道音波间上下波动,反复折转。 每周转一回,其劲愈小,其力愈弱,周转十回,嗤地一声闷响传出,偌大剑气凌空消弥于无形,只留下那漫天竹叶如骤雨般倾泻而下。 凉亭中,曲中意稳居案前而不动声色,竹桥外,彭鹤天双鬓生汗而心力不足。 “啊!” 彭鹤天怒不可遏,心中更有不甘,他一声怒吼,双手齐捏剑诀,但见身体于林中翻腾挥舞,犹如杂耍一般。 与此同时,那空中长剑如响斯应,也随之左劈右斩,林中顿时剑气纵横,汹涌如涛,瞬间便将凉亭吞没其中! 眼见此状,曦瑶直惊得双眼凸出,栗栗危惧,心想:这偌大阵仗下来,莫说是这座凉亭,便是我三人也不能活命! 言念及此,不禁为那女子担忧起来,旁睐一侧,愕然发现,那男子仍然无动于衷,只专心聆听女子抚瑟弄弦。 第153章 剑胆琴心 跟前,曲中意右手婉转,忽作‘商羊鼓舞势’,只见其左手时而绰弦,时而猱丝,竹林中,则瑟声变幻,撩人心弦,音波向天,巧布阵仗。 剑芒一经入内,顿如乱群之马,冲撞不停,忽而一道劈在远处沟壑之内,忽而一道炸响于高处树冠之梢,只是没有一道能击中眼前凉亭。 林中喧哗大噪,风卷尘埃,迷迷朦朦,不见天日,唯闻其中瑟声悠扬,缓缓抚送,张弛自度,不有分毫杂乱迹象。 良久,尘埃落定,凉亭再现眼前,一人一瑟,相伴而鸣,曲中意面容之上,仍是如初般的气定神闲。 反观竹林这处,彭鹤天已有力竭朕兆,半边道袍尽也被汗水打湿,双手悬在空中不住打颤。 下一刻,彭鹤天神色忽转阴鸷,已起孤注一掷之念,但见他双手齐挥,举止符契,好似已合二为一。 空中之长剑,更如受双力齐驱,剑尖一抬,嗤地冲天飞去,须臾间,已冲出竹冠,消失在了茫茫天际。 长剑消匿,竹林顿显清寂,唯有弦音悠悠,竹叶翩翩,音过而长空无迹,叶落而大地无声! 那处,薛溢才、秦师爷抬头望天,心有疑窦,寻思:彭道长为何要将长剑御出竹林,可是有着什么算计? 正思量间,气流下沉,薄云涌动,狂风忽自天际吹来,百千竹冠齐刷刷弯折垂下,如泰山压顶一般沉重,林中诸人直也被吹得东倒西斜。 天际,一剑穿云而出,破冠而来,其后兀自拖着长长尾气,犹如携带千钧之势,自凉亭顶端俯击而下。 与此同时,彭鹤天面露凶相,大声道:“一剑式破字诀‘雨落松针’!” 那处,韩晓严神色微凝,不禁想道:此乃‘七十二式御剑诀’一剑式破字诀,名曰‘雨落松针’,御剑者须将长剑抬升至万丈高空,再携以莫大惯力俯冲直下,一招制敌。 以这招来对付双音门门主最也合适不过,一来那女子琴音皆是向四周扩散,并未护及凉亭顶端,二来俯冲之势,威力更加无俦。 六师兄虽性情暴戾,凶残异常,但于功法心得却颇有见解,此处犹胜于我,韩晓严如是想道。 跟前,彭鹤天亦逆料此节,他嘴角上扬,面色得意,双手再齐齐发力,空中砉地一声厉啸,剑如天绅,满灌亭顶! 却见剑尖甫一接触亭尖,偌大剑气哄然倾泻而下,直将周遭粗竹吹得弯弯欲折,茫茫竹海亦向外围扩散开去,蔓延百米方止方息。 竹叶漫卷,众人难以开眼,缓过许久,待尘埃落定,纷纷望去凉亭那处,却见凉亭顶端,长剑悬停,滞留不下,凉亭得音波庇护,安然如初,丝毫无损! 彭鹤天心中一凉,险些跌坐在地,他没曾想这凉亭上方,竟也有内力护持,双音门主果然实力惊人。 彭鹤天知相较不过,罄力一撇,拟撤回长剑,可眼下那长剑立于音波之中,便如身坠泥沼,任他如何发力也不能得售。 亭中,曲中意盈盈一笑,右手疾速拨出,二十五根弦丝,根根发音,空中,瞬间音波大盛,齐向彭鹤天立身那处攒射而去。 彭鹤天招架不及,只觉胸口肺腑血脉喷张,心旌摇曳之际,哇地大口鲜血喷在了地上,然音波不减,其力充沛,推起彭鹤天身影,直将他掼出十米见远。 彭鹤天倒纵在地,一时间再也动弹不得,凉亭上方,宝剑略一倾斜,叮叮当滚下亭去,坠入一旁沟壑之中。 曲中意双手摁弦,乐音戛然而止,她缓缓抬头,与乐之境相视而笑,蜜意无限。 一旁曦瑶直也看得心生艳羡,心想:世间大爱者不过如此,真应了那句诗,‘得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乐之境回头望向曦瑶,轻柔问道:“姑娘,这曲子听着如何?” 曦瑶心有悲怆,闻曲生情,眼中泪水再是夺眶而出,但琴瑟悠扬,又似能抚平她心中疮伤,曦瑶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置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处,齐鲁青、韩晓严欺至彭鹤天跟前,见他已据坐在地,运功疗伤,脸上再也没了方才跳踉气焰。 薛溢才得亲见双音门门主高招,心中无比钦迟,也知此事不可强求,遂面带笑意,向着竹桥款款走了过去。 来至竹桥正中,薛溢才抱拳躬身,悛悛地道:“师侄薛溢才,这厢拜见乐师叔、曲师叔!” 亭中二人闻声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去,见那桥上男子模样生疏,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乐之境道:“你是何人?” 薛溢才道:“家父龙门门主薛暂,今日师侄乃是受父亲之命,前来缉拿恶逆。” 乐之境淡然道:“哦,原来是薛门主之子,敢问你们缉拿的恶逆可指代这位姑娘?” 薛溢才微微抬头,道:“回乐师叔,我们缉拿的并非这位姑娘,乃是和这姑娘情投意合一男子,只因其斩掉愚弟一只手臂,更搅得我龙门鸡犬不宁,着实欺人太甚,是以才出如此下策。” “可我们寻遍整村,也不见那男子下落,因此意欲向这姑娘打听其下落,谁知到了此处,竟惹出了恁大误会,方才得罪之处,还望二位师叔莫要与师侄一般计较!” 乐之境道:“终是愿干戈哉辑,阐明来意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薛溢才听闻这话不禁一窒,心想:只怪当初小觑了这二人实力,乃至一时骑虎难下。 亭中,曲中意细声道:“哼,向一姑娘询问下落,也用得着如此大的阵仗!” 却是她声色动听,宛若银铃,这般呵斥着也不觉刺耳。 薛溢才笑说道:“二位师叔误解了,我们并没有对这位姑娘不敬。” 曲中意回头望向一旁曦瑶,见她神思恍惚,面容狼狈,不禁问道:“薛师侄,试问究竟如何才算不敬呢?” 乐之境面色一嗔,亦愠道:“堂堂正宗,净作此乌合之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薛溢才听后微微一怔,心想:如此看来,这两人并不愿将曦瑶拱手交出,不如软硬兼施,兴许会有效果。 第154章 人间地狱 想到此节,薛溢才忽而挺直腰板,理直气壮道:“我今日乃是奉家父之命,前来缉拿残害愚弟的凶手,此事合情合理,并无有悖正义,更无乌合之嫌,还望二位师叔务必将这女子交给师侄,溢才还好回龙门向父亲复命!” 乐之境听闻此言竟是哈哈大笑起来,薛溢才见状也是一惊,片刻后,乐之境面容一沉,凛然道:“这姑娘若想随你们去,我二人自然不会阻拦,可这姑娘若不想走,今日,你们谁也休想带她离开!” 薛溢才听闻这话,更气势凌人地道:“师叔如此做法,只怕会让家父颜面尽失啊!” 乐之境道:“薛师侄好大的口气,可是要拿你父亲来恫吓我乐某人不成!” 薛溢才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 乐之境一声冷哼,道:“今日莫说是你,便是你父亲莅临此地,也不得从我手中取走这位姑娘!” 薛溢才听后笑容渐去,窘意渐生,不曾料想,双音门门主竟如此不通情达理。 依门派实力而论,双音门于五门之中也只能屈居君子门之后而列第五,饶是如此,仍是丝毫不顾及龙门之声威,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所言不虚,一来双音门从不插手过问江湖中事,于座次之争毫无兴趣,二来双音门门规奇特,收徒必是青梅竹马之男女,便连门主一席也是二人共持。 其中一人已有比肩其余四派门主之实力,两人联手更是不可小觑,倘若今日父亲当真在此,对上这二人也无胜算可言,他能说出这番话来,也并非信口开河。 可银面阎罗与龙门积怨已深,此行父命难违,若是放走了这姑娘,便无从得知银面阎罗下落,这该如何是好! 薛溢才越想越是纠结,他面色苦楚,继续道:“二位师叔,这女子······” 不待薛溢才说完,乐之境面色陡然转冷,一双目光犹如利箭般射在薛溢才身上,薛溢才身躯一振,竟不敢继续说将下去。 乐之境道:“今日,我姑且饶了你们性命,却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你们还不赶快滚离这里!” 薛溢才心中一颤,下刻,已不由自主地退出了竹桥,来至秦师爷跟前,右手一挥,大为无奈道:“咱们撤!” 言毕转身便走,四下龙门弟子亦纷纷起身,随他走去了远处,彭鹤天御回长剑,也只得与二位师弟废然而返,但见五十余人尽皆奔赴竹林而去,顷刻间已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凉亭中,曲中意来至曦瑶跟前,轻声问道:“姑娘,你家住何处,不如我们送你回去可好?” 曦瑶听闻‘家’之一字,心中咯噔一紧,心想:现下爷爷已死,乡民已故,自己早是无家可归之人,却该回去哪里! 想到这处泪水已潸潸流下,下一刻,身躯忽地一振,心想:斗金怎样了?他为了掩护自己,一人拦下了薛溢才,现下可是还活着? 曦瑶不再多想,忙向日光照来方向奔了出去,亭中二人见曦瑶悲痛欲绝,知她必有苦衷,遂取出革囊,收起琴瑟,同她一齐走出了竹林。 来至补丁村北,见西天之上,日落橙红,残阳似血,此刻已没入山峦大半,寓舍各处,仍可见乌鸦栖落,咕咕哀鸣。 曦瑶立于巷尾,双眼呆滞,一颗心突突狂跳,一时间不敢再向前挪动半步,目光亦不敢聚焦村落那处,仿佛只多看一眼,便会令她生不如死,一颗心日夜生受,无休无止! 曦瑶举止启人疑窦,双音门主也看得五里雾中,曦瑶再伫立良久,终怯懦地走上前去,刚入小巷不深,哇地一声痛哭而出。 双音门主不明所以,四下来看,顿时面色大变,只见各处屋舍,都有民村悬挂门楣之上,村民双手缚背,面目狰狞,显然早已没了气息。 此情此景,纵目望之,直令人毛骨悚然,不忍直视,曲中意大眼圆睁,呼吸急促,不可置信地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乐之境已然猜出原委,向曦瑶沉重问道:“这些,可都是他们所为?” 曦瑶不语,只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再向村巷深处走了进去,却是乐之境,勃然大怒道:“哼!好一群衣冠土枭,竟也配五门正宗之名,可笑!可笑至极矣!” 曦瑶穿过村巷,来至补丁村中央,甫一瞧见那棵槐树,心痛如绞,面如死灰,她双眼一沉,险些跌倒在地。 再一转眼,恰是瞥见斗金家门,曦瑶双手遮嘴,一口气如何也换不上来,一时间哭声尽也憋在了喉中,仿佛有无尽泪水在心中翻涌而宣泄不出。 再过许久,曦瑶啊地一声崩溃喊出,双腿一软,已是瘫在了地上,她不及缓歇,忙连滚带爬地奔来了斗金那处。 只见斗金横尸门扉,身体侧立,支撑着爹娘双脚,曦瑶全身打颤,几难自持,她伸手探在斗金鼻翼,只轻轻一碰,双眼发黑,仰面昏厥在地。 梦中,爷爷、斗金、乡民面色发紫,长舌吐露,悬于半空冲曦瑶不停哀嚎呻吟,曦瑶望着他们,不仅不觉恐惧,反朝他们那处拼命奔了过去。 她想救下他们,想缓解他们痛苦,可不论曦瑶奔得多快,尽是追赶不上,曦瑶焦急难抑,再奔片刻,眼前光影一闪,众人都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曦瑶转身去看,心中迷茫困惑,却在这时,眼前黑暗之中现有一点白光,光芒中,一人影背对自己,却是难觑面容。 曦瑶不禁心想:你又是谁?为何也让我如此罣碍? 正欲凑近去瞧,那人缓缓转身,曦瑶一颗心瞬间融化,只见那人正是荣云,曦瑶拼命呼喊他姓名,可喉咙却无法发声,曦瑶夺命狂奔,却又如何也追之不上。 “你别走!别离开我!” “我现在一个亲人也是没有,你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曦瑶歇斯底里,可依然哑口无声,前处,荣云亦越走越远,不消片刻,已消失不见,曦瑶无助哭喊,却哇地一声自梦中惊醒。 醒来发现,已哭湿半边枕头,四下打量,一时间竟不知身处何处,低头来瞧,心中蓦地一暖,只见床榻一侧,小白身躯蜷缩,正依偎在自己怀中。 曦瑶双眼潮湿,如见亲故,忍不住抱起小白,玉脸紧贴在了它绒毛之上,曦瑶空洞内心如得些许充实,小白也似通心意,昂起脑袋,在曦瑶脸颊抚蹭不止。 第155章 伶仃无依 “姑娘,你终于醒了。” 门外,一声音颇为动听,曦瑶循声望去,见正是那清瘦男子于院中抚琴,曦瑶抱起小白下床,却觉屋外光线明亮,刺得双眼又疼又痒。 曦瑶忍不住揉搓眼眶,却是这一碰,疼痛直往心口里钻,轻轻抚摸,方知自己早已哭肿了双眼。 院中,乐之境席地而坐,长琴横于腿上,长发飘然,琴声动听,不远处,几只鸟儿随乐声上下雀跃,好不欢快。 见曦瑶近前,乐之境停下琴弦,道:“昨日你情绪过激,昏倒在地,我们便将你抬进了这户人家休息,哦,你右手腕骨脱臼,曲妹也已为你正好。” 曦瑶憬然惊觉,扭动手腕,已无丝毫不适,她四下张望,见此处乃是斗金家院。 曦瑶神情一振,忙冲出院外,遥望古槐,却见其上再也没了一具尸体,四下村舍门楣,也不见了乡民尸首。 曦瑶赶回院中,向乐之境问道:“爷爷和乡民们尸体哪里去了?(哑语)” 乐之境见曦瑶双手比划不停,不禁轻皱起了眉头,不曾想,这姑娘竟不能开口言语,言念及此,心中更有同情。 乐之境心想:自己虽是不懂哑语,可她此时询问不过乡民一事,便道:“姑娘是在问乡民尸首吗?” 曦瑶急切点头,乐之境道:“昨日我和曲妹在你昏迷之时,已将乡民尸首尽数摆放在了村南一处空地。” 乐之境低头瞧过曦瑶怀中小白,不禁惊噫了一声,不知这小家伙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殊不知,昨日夜半时分,小白自山中归来,却是寻不到爷爷和曦瑶影踪,好在它嗅觉灵敏,终是一路找寻至斗金家里,而后便在曦瑶怀中睡了下来。 曦瑶听那男子所言,立时冲出院落,向着村南方向便奔了出去,那男子见状,忙放下长琴,也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来到村南,曦瑶举目远望,只见偌大一片空地,竟是多出了六十余座坟茔,其内席具裹尸,只是没有掩盖黄土。 乐之境双眉苦索,黯然道:“昨日,我与曲妹拾掇了这些村民尸首,又挖好了这些坟坑,却并不识得村民名姓,是以无法立碑下葬,只得等你醒来再做处理。” 曦瑶眼眶红肿,视线模糊,掀开席具,俯近来辨,而后又转去了下一座坟茔,约莫辩过十余冢,她身躯猛地一颤,趴伏席上,失声痛哭起来。 小白亦有所醒悟,凑近席下那人右手磨蹭不停,可那尸首触之冰凉,亦不能动弹一下,小白见状不禁呜呜哀鸣。 眼见曦瑶如此悲恸,乐之境也心有悲悯,苦于不知如何譬解,只立在远处缄默不言,胸腔内,却有一股怒意愈燃愈烈。 “乐师兄,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身后,一声音宛若银铃,幽幽飘来,回头去看,却是曲中意面色清柔,莲步姗姗而至。 原来,她方才留下曲师兄于家中照看曦瑶,自己则出去寻些果腹之物,回来之时,不见他二人影踪,心想定是来了村南这处。 乐之境与她四目相望,满眼皆是柔情,眉宇间却有着些许哀思。 曲中意见曦瑶于坟中埋头痛哭,黛眉轻蹙,物伤其类道:“哎,这孩子当真命苦,只是此事由名门正宗一手造就,说出去,怕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乐之境亦苦笑连连,道:“曲妹,我有一主意,不知当不当讲。” 曲中意道:“师兄这是何话,但说无妨。” 乐之境道:“此一村六十余口惨遭屠戮,自此,这姑娘便也无依无靠,奈何这世道残酷无情,她伶仃一人必难苟活,放任她不管,太也令人不安,你我何不将她收入双音门下,以后也好有个归处。” 曲中意听后眉宇舒展,道:“不瞒师兄,我也正有此意。” 乐之境面色再生踌躇,道:“只是,咱双音门历来便有门规,收徒只得是成双成对的男女,她只身一人,你我若是收留,岂不数典忘祖,愧对师门!” 曲中意云鬓如雾,长发毵毵,转眼间皆是蜜意,轻声道:“师祖初衷乃是望众弟子于乐理有所建树,曾有言,‘乐由情起,情辅乐生’,二者相得益彰,是以青梅竹马之人,往往更能通晓乐中三昧,修习也能快人一步,此也无可厚非。” “但万事须知变通,固步自封者,其曲乐也必不能融会贯通,若是师祖在场,也能理解你我今日之苦衷吧。” 乐之境听后再无顾虑,微笑道:“曲妹言之有理,却是师兄我显得拘谨了。” 那处,曦瑶泪尽涕止,重掩席具,终自坟坑中直起了身子,她跪倒在地,依依不舍地凝望着爷爷,深知黄土一封,自此幽冥异路,今生今世,便再也不能同爷爷相见。 可这般望着,曦瑶总会觉得席下爷爷已睁开了双眼,似在同她玩笑,下一刻,便会再唤自己一声‘丫头’。 曦瑶双眼紧闭,泪珠滚淌而下,心中一横,抓起地上黄土便封了上去。 盏茶功夫,一处坟冢已立了起来,不远处,双音门主分开行动,一人随曦瑶掩埋尸首,一人去林中砍伐粗竹,削成三尺,再劈为两半,刻上姓名也便是墓碑了。 三人忙活半晌,终将六十余人全部下葬,最后,曦瑶立于村头,望着那密密麻麻的坟冢,心中何其沉重。 曦瑶不禁在想:昨日里,这山村还生机勃勃,这些还都是些鲜活人命,现下已成坟冢座座,一捧黄土,他们不曾作奸犯科,亦不曾烧杀攫取,不过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闾阎,却为何要死于非命! 如今那凶手依然能逍遥法外,更受尽世人瞻仰,这世道当真荒诞不经! 曦瑶越想越觉可笑,她跪倒爷爷坟前,重重磕上几头,似在作最后诀别,可今后要何去何从,她仍芳心不住。 曦瑶眼前一亮,下一刻,神色顿显坚毅起来,她别过爷爷,来至双音门主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曲中意见状急忙上前来扶,问道:“姑娘这是何意?” 曦瑶道:“两位恩人,还请收下曦瑶为徒!(哑语)” 那二人见曦瑶哑语不禁有些迷茫,却是曲中意神思敏捷,幡然醒悟道:“姑娘可是想拜我二人为师?” 曦瑶重重点头,跟前,那两人四目相望,心领神会,乐之境道:“你与我二人竹林邂逅,今生也算福缘不浅,且你现下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不如,今后就入我双音门下吧!” 曦瑶听后,再是点了点头,俯身便磕了几个响头,曲中意亲切地道:“姑娘,快快起来!” 言毕,已将曦瑶自地上搀起,更体贴备至,伸手掸去曦瑶额头细土。 第156章 冠冕堂皇 曲中意微笑道:“这许久滴水未进,想必你也饿了,咱们先回去吃些食物果腹,再拟离开此地可好?” 曦瑶不语,只轻轻点头,而后,三人便向村中走了回去,却在这时,乐之境忽地垂下腰去,连连猛咳不停。 曲中意听他咳嗽声一次重过一次,面色顿转焦急,忙近前询道:“师兄,你怎样了?” 乐之境掏出一块手帕遮在嘴上,再咳数声,已有沙哑之势,此刻,他疲软不支,再也没了举臂的余力,曲中意闻之入耳,何其揪心难安。 乐之境虚弱道:“曲妹,快……快……快拿药来!” 声音甫歇,已是瘫坐在了地上,再一声重咳,大口鲜血喷吐在了地上,曦瑶见状吓了大跳,不知那男子为何无故病重至此! 曲中意不再迟疑,忙从乐之境怀中摸出一拇指大小的瓷瓶,取出一粒药丸给他服下。 乐之境打坐在地,闭目运气,却见药到症除,不消片刻,已是止了喘息,咳嗽不再,面色也显得红润了许多。 曦瑶望着那清瘦男子,心想:看他外貌似也身患重疾,但此病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重,却是罕见,饶是如此,服下那药也能症状全消,想来定是极其珍罕的灵药。 乐之境再歇片刻,已完全恢复了气色,定睛细看,直比以往更显清爽。 他缓缓舒了口气,而后自地面站起,道:“让姑娘见笑了!” 曦瑶讪然一笑,却不知如何作答,曲中意面色不再焦虑,只是两道细眉仍显得有些沉重,轻声道:“师兄,可还有不适?” 乐之境道:“多谢师妹关心,我已经没碍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曲中意微微点头,三人再向斗金家中走了回去,曦瑶不禁心想:他二人轻怜蜜爱,又能如此相敬如宾,当真羡煞旁人也! 回到斗金家中,曲中意拿出寻得的水果,分给了乐之境和曦瑶,奈何曦瑶心情黯然,茶饭无味,当真一点东西也吃不下。 曲中意见状,劝说道:“姑娘,你不如随意吃些吧,一会首途攒路,奔波劳累,且我与师兄向来随心而行,漫无目的,途中多半不会有客栈出现,倘若此时不填饱肚子,却哪里还有奔走的力气。” 曦瑶听她言之凿凿,终拿起果子慢慢吃了起来,一颗下肚,当真再没了吃第二颗的想法。 曦瑶左右顾盼,不知何时,又不见了小白影踪,曦瑶知它定又跑去山上觅食,也便不了了之了。 三人吃过水果,待小白山中归来,双音门主便准备出发上路了,曦瑶赶回家中,只取些随身衣物,就随二人行去了村外。 乐之境回头望向曦瑶,道:“姑娘,这一走山高水阔,此处已成异地他乡,你可做好了准备。” 曦瑶听后心中蓦地一紧,她立于门外,不住遥望着远处村舍,只觉这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令她难以割舍。 曦瑶心想:曾几何时,我也在此幻想过爱情,这里不仅有爷爷、斗金、村民,还有与荣云的点点滴滴,自他不辞而去,我只道自己已一无所有。 可没曾想,自己可失去的还有很多,如今,我当真成了那了无牵挂之人,这一走,当真便与荣云再无相见之可能! 有朝一日,当我再回到补丁村,这里应是残垣断壁,荒草成堆了吧,待那时候,再也没有迹象可知,这里曾也生活过一群淳朴无虞的村民。 自此,补丁村于我,也只不过是一不痛不痒的字眼,便如同荣云一般形同陌路,再也没有令我萦怀驻足之处,可我若守在这里,又如何报爷爷与众村民之仇! 言念及此,曦瑶泪眼婆娑,她俯身抱起小白,朝那二人重重点了点头,而后,已快人一步,朝村外行了出去,小白探出脑袋,向那山村不住张望,眼中饱含不舍。 乐之境、曲中意彼此互视,而后各自背起琴囊,步曦瑶后尘行去了村外。 身后山村,依然可见溪水长流,清风穿巷,翠竹倚屏,飞鸟时歇! 身后山村,再也不见岸边捣衣,炊烟袅袅,孩童嬉戏,呼儿归茹。 龙门南山山巅,大殿之内,薛暂高居堂首,薛溢才、秦师爷立居大殿两厢,彭鹤天、齐鲁青、韩晓严则身处殿堂正中。 薛暂道:“三位道长当真不准备在我龙门多须留几日?” 彭鹤天道:“我师兄弟三人叨扰贵派已颇有些时日,今天也该返还剑门了,只是昨日之事,实有负薛门主厚望,被双音门从中掣肘,致使原本水到渠成之事,到最后功亏一篑,想来心中有愧啊!” 薛暂道:“彭道长这是哪里话,三位肯出手援助龙门,我薛某人已是感激不尽了。” 彭鹤天道:“薛门主客气了,惩奸除恶本就义不容辞,且剑门、龙门素来交好,我三人更是份所当为。” 薛暂听后颇为受落,向一旁薛溢才使了个眼色,只听薛溢才双手拊掌,一人手托满盘白银,自殿外趋步赶了进来。 薛暂道:“既然三位道长去意已决,薛某就不再强留,这些银两乃是我一番小小心意,三位道长切莫推辞,路上也好作盘缠用。” 彭鹤天面含喜色,如受不虞之誉,显然不知薛门主出手会如此阔绰。 彭鹤天欣然悦从道:“如此,我彭鹤天就不客气了!” 说着已将白银分给了两位师弟,薛暂道:“山脚下,我已为三位道长备好了快马,才儿,你领三位道长下山去吧。” 三人齐齐拱手,大声道:“别过薛门主!” 言毕,转身迈出了龙门大殿,薛溢才、秦师爷紧随其后,五人相偕来至南山脚下,只见马夫手牵骏马,已立于石门楼处久候多时。 三位道长接过马夫缰绳,跨鞍上马,同薛溢才、秦师爷相继别过,一声吁喝,骏马疾驰奔出,顷刻间,已是消失在了石门楼外。 薛溢才与秦师爷相视一笑,而后,折返回了山上。 龙门后山,赴月亭下,薛溢香支颐而坐,望着眼前天河发呆,却见水面,已撑起了雨伞大小的荷叶,无穷碧绿之间,更有朵朵粉莲点缀其中,一眼望去,美不胜收。 一旁,小玉据膝而坐,面色尤为低沉,她抬头望向对面薛溢香,道:“小姐,若是荣云公子知晓了这事,会作何反应?” 听闻这话,薛溢香猛然起身,沉思良久,淡然道:“他晓得只是早晚之事,会作何反应,最也显而易见不过,又何须明知故问呢!” 言毕,已向亭外走了出去,小玉寸步不离,二人待至云桥之上,薛溢香忽然驻足,不再举步。 薄雾如丝,于桥面缓缓流动,薛溢香抬眼望向天际,越想越觉义愤填膺。 她细眉紧蹙,愀然作色道:“他们尽说荣云公子是银面阎罗,出身魔教而无恶不作,可我为何却不见他任何有失准绳之举,反是咱们这些名门正派,无视武林清议,也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行径!” 小玉哂然苦笑,道:“小姐,你说这正邪之别,门派之见,该有多么的荒唐可笑!” 薛溢香继续道:“我只道这世间黑者尽黑,白者尽白,今日来看,黑者不尽其然,白者亦不尽其然,正义,好一个冠冕堂皇之词!” 薛溢香情绪火炽,声色也自高了几分,却听山谷那头,一声音幽幽回道:冠冕堂皇之词……堂皇之词…… 几经传响,臻于希微。 第1章 八鬼抬轿 龙门一去剑门一千余里,彭鹤天、齐鲁青、韩晓严三人于荒凉地带则快马驰骤、不有逗留,于繁华负郭则肥肉厚酒、款马徐行,一路倒也轻松潇洒,如此直是第四日上午,方到河南鹿邑。 三人驾马再行半日,于下午时分到达隐山脚下的‘吴昌城’,吴昌城是方圆几十里内最繁闹的城郭,毗邻汴河,商贸发达。 通衢之上,但见三匹骏马并辔而行,气宇轩昂,风光无限,四下百姓闻见剑门道长,眉宇之间尽是恭敬。 彭鹤天见状,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待行至人群稀少之处,忽而转向一旁齐鲁青、韩晓严,道:“二位师弟,山中修行清苦,我们又舟车劳顿数日,不如在吴昌城快活半日,入夜时分,再赶回剑门不迟。” 韩晓严道:“师兄,咱们离开剑门已有段时日,现下当先回山中谒见门主,向他报个平安才是。” 彭鹤天面有淫笑,道:“报平安也不差这一天半日的,吴昌城之烟花女子那可是出了名的风情万种,韩师弟想必是清楚的,今日不去见识见识?” 听闻这话,韩晓严面色蓦地一沉,道:“彭师兄,你······你······” 嗫嚅几句,却是没有说将下去,彭鹤天继续道:“古诗有云:‘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若是他们在吴昌城走上半圈,可就不这么觉得了!” 一旁齐鲁青面有动容,但他性格内敛,又颇爱惜颜面,一时不敢发明作态。 彭鹤天又道:“反正薛门主赠予的银两还剩很多,到了山上可就花销无处了,与其留着,不如拿去消遣!” 说话间已调转马头,向着另一条街巷走了进去,韩晓严见他如此荒唐,不禁面有薄怒,可他身为师弟,彭鹤天岂会听劝。 只无奈回道:“你要去便去,我可是要赶回剑门复命的!” 他这话意思再也清楚不过,自然是不想与彭鹤天同流合污,一声吁喝,骏马已向前方疾驰而去。 却是齐鲁青这里,望了望兀自远走的韩晓严,又望了望转向旁巷的彭鹤天,一时进退维谷,两处为难。 彭鹤天见韩晓严驾马远去,心中颇为扫兴,转向齐鲁青那处,大声道:“齐师弟,你要随我去吗?” 这般一唤,齐鲁青终是动了心思,可又怕韩晓严挑眼,便朝他那处喊道:“韩师弟,我并非是去那烟花柳巷,乃是去吴昌城采办些物件,就先不随你回山了!” 彭鹤天听后微微一笑,心想:这齐师弟当真有趣,他外表看去似个内谦文弱之人,实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果不其然,齐鲁青嘴上说要去采办东西,只在彭鹤天几句游说之下,便毅然决然地同赴温柔乡而去。 月明星稀,夜幕低垂,武昌城中张灯结彩,熙攘热闹,好似夜夜尽是金吾不禁,玉漏无催之气象。 吴昌城外,丛林莽苍,白晖如霜,与那城郭相比,尤显荒凉清寂。 枝头,夜鸟轻啼,空灵悠远,却见远处松柏之间,一股薄雾淡淡散开,月华被下,犹如牛乳般涌动流溢。 叮铃铃—— 一声音清如玉磬,脆如银铃,倏然刺破长夜,自薄雾中幽幽传荡而来。 叮铃铃—— 再是一声脆响传出,但见那朦胧霜雾之内,竟有点点黑影若隐若现,向着前方款款移动,黑影每动一下,便有铃声随之生起。 黑影再行片刻,模样愈发清晰,却见是六名黑衣布褂,面如白粉的轿夫,各人面无生机,瞳孔涣散,直令人毛骨悚然。 六人之中,四人抬轿,二人跟随,向着前方鬼使神差走去,红轿四角悬有银铃,那清脆声响正由此发出。 前方丈远立有二人,一人装束尽黑,一人装束全白,各人头悬高帽,手持哭丧棒,俨然是黑白无常打扮! 叮铃铃—— 红轿再行进百米,已来至丛林深处,但见八人齐齐驻足,铃声亦随之戛然而止。 随那铃声止歇,四下鸟鸣也消失不闻,丛林中寂静异常,近乎听不到一丝声响。 “齐师弟,师兄我没骗你吧,那吴昌城新晋之青楼女子是不是个个水灵,俨然不似往日庸脂俗粉一类!” “师兄说的对,只是……只是到了山上,还望彭师兄千万莫要向他人提及此事!” “齐师弟放心,师兄我又怎会让你难堪呢!” “如此多谢彭师兄了!” 远处丛林之中,隐隐传来两人会话,更有嘚嘚马蹄之声愈来愈近。 却在这时,薄雾之中,一黑衣轿夫如受驱使,一个纵步,疾向话音传来方向狂奔而去! 这处,彭鹤天驾马徐行,依旧与一旁齐鲁青谈笑风生,却见树丛中,黑影一闪,眨眼之际一人便向自己飞扑上来! 彭鹤天精神大振,却不乱阵脚,但见他眼疾手快,顺势拔出背后长剑,一个俯刺,已向那黑衣轿夫胸口捅去。 长剑透体而出,黑衣轿夫立被他钳制于马下,彭鹤天低头来瞧,见那人面状惨白,颇有几分骇人,长剑一挥,忙将他甩飞五米开外。 一旁齐鲁青直被眼前一幕吓呆,端坐马背,动也不动一下,不禁心想:这荒郊野外,为何会有人存在,且他上来便要行刺彭师兄,可是有何目的,更诡异的是他模样,为何……为何竟不像是活人! 彭鹤天面色一嗔,并无丝毫畏惧,朗声道:“何人在此横施鬼蜮伎俩,暗算你家道爷爷,还不快快现身!” 彭鹤天心思缜密,想来剑门于此一带名声素着,是以先自报家门,对方若是一般山贼恶匪,也就及早断了念想。 四下荒野空旷,唯闻彭鹤天声如洪钟,于林间悠悠回荡,除此之外,并无一人回应。 不远处,几棵松柏之间,淡淡霜雾漫卷而来,其内,叮铃铃细响越逼越近。 地上,那重伤之轿夫一阵蠕动,下一刻,竟又站了起来,且他模样僵硬如恒,似丝毫不知疼痛一般。 彭鹤天见状面生疑窦,瞧过自己手中长剑,见剑身锃亮,于月光下闪烁着清晖,竟没有沾染半滴血迹! 第2章 黑白无常 彭鹤天自忖:我方才一剑明明刺穿了那人胸膛,可为何剑刃之上未留下丁点血痕,此事未免有些荒诞不经! 想着又是望向那黑衣轿夫,霜雾渐浓,白月晖晖,却见那人双颊如纸,瞳无神色,唇齿间笑容狰狞,惹人心怵。 一旁齐鲁青不胜骇异,颤悠悠地道:“彭师兄,咱们……咱们莫不是见鬼了吧!” 彭鹤天面色一嗔,愠道:“胡扯!这世间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的障眼法罢了!” 正说话间,远处白雾之中,一顶红轿款款移出,只是此时,却不见了领轿的黑白二怪。 齐鲁青甫一瞧清,神色更显不安,语无伦次道:“彭……彭师兄,看……快看……是……是鬼抬轿!” 彭鹤天转身骂道:“住口!” 再凝向身前红轿,大声道:“无耻之尤,胆敢在你道爷爷面前装神弄鬼!” 言毕飞身而起,握紧长剑便刺向了那顶红轿,犹未近身,斜侧里,一白色人影乍然出现,哭丧棒应势挥出,直朝彭鹤天颅顶砸了上去。 事发突然,彭鹤天忙立剑抵挡,但听叮地一声震响,真气迸发,火花四射,却是那哭丧棒质地精钢,正中剑刃也不弯折,大力掼下,直将彭鹤天击退三丈有远。 不及顿足,背后呼呼风响,薄雾中立又窜出一黑色人影,手心哭丧棒遽向彭鹤天背心刺去。 彭鹤天一记游龙迂身,将长剑迅速竖立背后,叮地一声脆响传来,却见哭丧棒尖不爽毫厘,正中彭鹤天剑身之上,大力袭来,立又将他震飞两丈开外。 彭鹤天正欲回头去看,左右两处,黑白二怪倏然夹击而来,彭鹤天不待多想,忙握剑招架,空中火星溅射,尽是铁器铮铮鸣响,三人霎时间于林中缠斗在了一起。 可变生肘腋,彭鹤天守多攻少,未免吃了亏欠,左支右拙之际,大汗涔涔直往外冒。 这处,黑白二怪时而并身合击,时而分身夹攻,交叉穿梭之余,身形愈发显得鬼魅。 彭鹤天处处受人压制,心中何其郁闷,他一声叱咤,右手握剑,躬步前扫,一剑式破字诀‘白虹贯日’顺势而出,但听空中,呛然一声锐啸,豪光丈长,撕破长夜。 眼见剑气如虹,迎面掼来,黑白二怪齐齐避闪,倏然分向两厢,其身法之快,应变之疾,直令人咋舌。 剑气自二人中间掠过,一声炸响,爆于远处松木之上,冠梢夜鸟惊鸣,四下逃窜。 剑气方过,黑白二怪遽速取齐,各握哭丧棒,再朝彭鹤天头顶狠狠砸去。 彭鹤天心下大惊,寻思:自己运剑气强攻,此二人也能轻松躲过,其修为必非泛泛之辈,且此二人招招致命,尽取自己要害,似有深仇大怨一般,自己何时与这等鬼魅之人结下了梁子! 不及多想,彭鹤天长剑立横头顶,只觉哭丧棒力大无穷,如有排山倒海之威,彭鹤天双腿一软,已半跪在了地上。 黑白二怪再拟发力,彭鹤天膝下泥土也现出了凹坑,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豆大汗珠滚滚而下,眼见便有不敌之势。 彭鹤天陡然转身,向身后齐鲁青喊道:“齐师弟,愣在那里作甚,还不快来助我!” 齐鲁青端坐马背,此时呆滞得如同一尊石像,心想:那同彭师兄放对的不是黑白无常吗,还有那顶红轿头和轿夫,俨然就是鬼抬轿,我们真的遇到了鬼啊! 这么一唤,齐鲁青恍然惊醒,见彭师兄式微,忙抽剑下马,举目再望黑白二怪,心下生怵,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那处,彭鹤天几难招架,再是急道:“齐师弟,快出手啊!” 齐鲁青见推卸不得,只好握起长剑跌跌撞撞迎了上去,右手反转,长剑疾朝黑衣怪人刺了上去。 黑衣怪人脚步生风,几下撤步已避开齐鲁青剑法,微微抬头,冲起他不停狞笑。 齐鲁青见那人面相乌黑,恐怖绝伦,直吓得双手发抖,长剑也拿握不稳。 黑衣怪人握紧哭丧棒,忽而大步流星地冲向齐鲁青,齐鲁青心中大乱,忙连向身后倒纵退出。 齐鲁青支开一怪,彭鹤天得脱困境,不禁松了口大气,只见他双眼睥睨,死死盯凝白衣怪人,愤然道:“管你什么黑白无常魑魅魍魉,今日你家道爷爷都要将你大卸八块!” 但见他左手立剑,右手捏诀,双指迸发,剑随指出,嗤地一声直刺白衣怪人而去。 白衣怪人面无波澜,握起哭丧棒左右辟易,他脚下生风,身影腾挪,顷刻间,已是消失在了白雾之中。 彭鹤天立于原地而面色莫明,不知白衣怪人在耍什么诡计,他双眼一冷,驱使长剑便向雾中劈斩不停,长剑于空中乱舞,剑网纵横,俯冲直下,白雾中立传来轰轰炸响。 惊起之风瞬将白雾吹散,白衣怪人亦显露无遗,彭鹤天哂然一笑,右手下捺,长剑嗤地一声破空穿下。 长剑落处,轰然山响,烟尘弥漫,难窥其状,稍刻,尘埃散去,地面现出一丈许深坑,却见坑中空空荡荡,唯有一剑直立其内,并无白衣怪人影踪。 “哈哈哈哈哈哈!” “吼吼吼吼吼吼!” 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阵狞笑,只见白衣怪人自旁侧白雾钻出,朝起彭鹤天这处便冲了上来。 他笑声鬼魅,身影飘忽,彭鹤天见状也是大惊,心想:这二人身法忒也敏捷,饶是我剑法凌厉,竟也不有上算,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思量间,白衣怪人已欺至左近,再是一声狞笑,哭丧棒直迎他天灵砸下。 彭鹤天右手勾指,空中,长剑犹如江河回流,挟裹雷霆万钧之势,砉然刺向白衣怪人后背。 一剑穿心而来,事发突然,白衣怪人也未逆料此节,不待回应,身体已被钉在了树干之上,他四肢一软,再也没了生机。 彭鹤天洋洋然道:“哼,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回望齐鲁青那处,却见他且逃且守,模样狼狈至极,显是被黑衣怪人吓得失了方寸。 正欲上前协助,背心蓦然生寒,彭鹤天心叫大事不妙,忙竭力避身向左,却见一支哭丧棒砉然刺出,侥幸被他躲闪开来。 哭丧棒一记横扫,力拔山河,重重砸在彭鹤天右肋之上,他脚下一轻,身体斜飞十米开外,奇痛袭来,一口鲜血已是吐在了地上。 彭鹤天心知自己右肋已断,回头望去,只见那白衣怪人手持哭丧棒,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自己,却是他胸口,长剑凸显,看去颇为诡怪! 彭鹤天惊疑不置,心想:他究竟是人是鬼,为何被自己宝剑击中要害,还能站立起身,且身形敏捷不减,我又该如何制敌才好! 第3章 有备而来 彭鹤天环顾四野,目光立时被远处红轿吸引,他右手勾指,长剑破白衣怪人身体而出,甫一落回手中,猛地挥砍,偌大剑气急朝红轿劈斩迎上。 旁侧,黑衣轿夫想也不想,迎着那道剑气便冲了上去,一声炸响传来,那轿夫立被剑气斩成数块,却见空中,并不有一滴鲜血溅出。 彭鹤天见状大喜,心想:那轿夫拼死护佑红轿,其中必有关窍,自己只需擒住轿中之人,便能破解这黑白无常之法! 甫一定念,右手举剑,欲再起攻势,却见林中,白衣怪人再也按捺不住,握起哭丧棒疾向彭鹤天这处奔来,那黑衣怪人也有愕然,撇下一旁齐鲁青,也忙向彭鹤天这处夹击而至。 彭鹤天嗤之以鼻,眼下既知对方弱点,面色不免也恢复了神采,他欲抵瑕蹈隙,可黑白二怪身法太也犀利,一时间并不能得售。 但见三人于林中闪转腾挪,顷刻间,又缠斗在了一起,彭鹤天对上一人而游刃有余,可黑白二怪齐来,瞬间便落了下风,再加他右肋受伤,斗过五十余招,已有不敌迹象。 彭鹤天双眼如炬,心有不甘,他忽然一声爆呵,右手捏诀,长剑嗤地脱手而飞,再一声响,砉然一分成二,各自于空中呼呼高旋。 原来,他之佩剑乃是一把子母剑,此刻,不仅控御双剑威力大增,更能突起发难而出其不意。 彭鹤天双手拆分,各御一剑,向着远处大声喊道:“齐师弟,这邪术关窍在红轿之中,我来牵制黑白二怪,你速速擒拿轿中那人,如此黑白无常之术便可不攻自破!” 远处,齐鲁青正自慌神,听闻彭鹤天这话,心中不免一振,想道:原来这黑白无常不是厉鬼,乃是轿中有人操纵! 想到这处,惧意更退去几分,他手握长剑,朝起那红轿便逼了上去。 四下轿夫见状,身形一闪,齐向齐鲁青这处围攻而来,齐鲁青虽知是邪术使然,可见诸人面无生机,心中仍阵阵胆寒。 他双眼一闭,不再顾忌许多,手抡长剑,犹如切瓜剁菜一般,睁眼来看,不禁吓得腿脚发软。 只见眼前,那几名轿夫并不躲闪,此刻胳膊、大腿、头颅尽被他斩落得七七八八,散落地面各处。 齐鲁青逾过碎尸,长剑一挺,已朝红轿刺了进去,待至一米远处,轿内嗤地喷出一股白烟,其力充沛,正中齐鲁青胸口,他始料未及,双眼一黑,已倒纵三四米远。 齐鲁青静脉错乱,瘫软在地,一时间不能起身,彭鹤天见状,不禁怨怼道:“没用的东西!” 彭鹤天双手御剑,分指两端,空中,一长一短两把利刃于月光下闪闪夺目,他双手下捺,双剑疾向黑白二怪头顶齐刷刷刺下。 黑白二怪绰棒在手,一记反抽,直将双剑震飞丈远,彭鹤天双手一勾,双剑立倒飞而回,剑尖一挺,再向黑白二怪俯刺下去。 黑白二怪持棒回击,林中瞬间叮当不断,铁器交鸣,更有花火乱溅,劲风四起。 彭鹤天手御双剑,向黑白二怪连起发难,黑白二怪左一个倾身,右一个绕避,直与他越战越酣。 斗罢五十回合,彭鹤天气力渐有不支,身体也直冒虚汗,可那黑白二怪依然身影鬼魅,不见力逮,彭鹤天看在眼中,心境何其绝望。 彭鹤天此一招乃是七十二式御剑诀双剑式破字诀之“左右逢源”,一人分御两剑,两剑各御一敌,双剑招式不同,套路亦不尽相同。 一心两用者本属不易,而御双剑抵二敌者,更是难上加难,需御剑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诀熟于心,运斤成风,乃是御剑诀中泾渭分明的招式。 然内力之损耗自也胜一剑式数倍,现下彭鹤天已同黑白二怪斗过半柱香时长,是以颇觉力不从心,丹田益罄。 可最令他疑惑的仍是那红轿中的不速之客,彭鹤天深谙江湖中事,却也不曾见闻如此诡怪的功法,当真好奇今晚在同谁斗法,对方又是何方神圣? 正思量间,空中叮铃铃一阵铿锵声起,彭鹤天立觉双手受制,发力困难。 抬眼望去,见黑白二怪右手各自持棒,竟是左手各自甩出一条锁链,将那空中飘飞之长剑紧紧桎梏,两劲扯直,分寸相较,一时间挣脱不得。 彭鹤天精神大振,心道:没曾想黑白二怪会出此对策,如是看来,对方不仅于剑门御剑诀颇有耳闻,且事先更早有准备,当真来者不善呐! 不远处,黑白二怪再次施力,已将长短二剑拉出丈许之远,彭鹤天分力相抗,道袍直浸湿大半,口鼻呼吸愈发粗重难安。 彭鹤天陡地歇斯长呼,无畏地道:“区区两根锁链就想牵制你家道爷爷,未免瞧小了我‘剑门八道’!” 言毕,双手齐齐翘指,但见双剑凌空旋转,互为仰仗,一记斜劈,各自斩碎对方缚身之锁链。 空中,铁链碎如落雨,彭鹤天见状心有洋然,却在这时,跟前呼呼风盛,彭鹤天定睛去看,一颗心何其震撼。 他方才一心挣断锁链,不曾料,黑白二怪声东击西,此时手持哭丧棒,已然逼近眼前! 彭鹤天无可如何,唯亲举双臂抵挡,可那哭丧棒力含千钧,刚猛无俦,彭鹤天实难直撄其锋,只一眨眼,已被大力掼出十米见远,匍匐在地,口吐鲜血。 咚咚两声闷响,双剑失控,纷纷落地,那处,彭鹤天双臂悬垂,麻木难持,心中愈发狐疑。 寻思:放长击远者往往难以顾及自身,此二怪锁链缠剑是假,欺身攻我是真,他们对御剑诀之熟稔远超自己预料,今晚,我当真遇合了劲敌! 彭鹤天气血翻涌,极不受用,喉头一甜,再是一口鲜血吐在了身前,他回头望向齐鲁青那处,只见其瘫软在地,此刻仍是难以起身。 远处,黑白二怪僵硬如恒,更不给彭鹤天喘息之隙,各自持起哭丧棒,再向彭鹤天这处逼将上来。 彭鹤天见状心如死灰,自忖:难道我彭鹤天今晚当真要死在这荒郊野岭不成! 彭鹤天眼含嗔怒,大声道:“临死前,我也要弄清楚,究竟是谁要杀我‘访云子’彭鹤天!” 甫一定念,彭鹤天盘膝坐地,双手蓄力,远处双剑如受驱御,铮铮鸣响,彭鹤天再一发力,双剑拔地飞起,疾朝黑白二怪之背心刺了上去。 第4章 大展身手 那处,黑白二怪看也不看,右臂一挥,哭丧棒不爽毫厘,直中剑身之上,但闻叮地一声鸣响,长短双剑纷飞西东。 彭鹤天右手遽起,于空中接力,但见短剑一个折转,倏然向远处红轿绝尘飞去。 彭鹤天微微一笑,面有得意,此一招,他佯攻黑白二怪,长剑震飞当空,却是距离那顶红轿也近了几分,彭鹤天巧借其势,偷袭红轿,不仅有出其不意之效,倚此反败为胜亦未可知! 短剑去势极快,眨眼已刺破帷幔,没入红轿之中,下一刻,叮地一声碎响,短剑一分为二,自红轿左右充斥飞出,更消失于两厢松林深处。 彭鹤天见状一颗心何其绝望,眼下他已孤注一掷,却不知,轿中之人轻松便能折断子母短剑,其修为之高,必在自己之上! 却在这瞬,红轿之中劲风充斥,白雾更腾腾而出,幔帐飘飞,一红衣女子如箭矢一般飞出,眨眼已至彭鹤天跟前。 彭鹤天睁眼去瞧,见那女子仙姿佚貌,倾国无双,一双眸子如若两颗蓝色宝石,一瞥之间,便能夺人心魂。 然她面如白雪,神光呆滞,俨如死尸一般,细瞧之余,颇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彭鹤天甫一瞧清,心中咯噔一颤,神驰目眩之际,已被那女子一掌打在了胸口,他鲜血喷吐,又连连滚出两三丈远。 彭鹤天方心大乱,再无御敌拚斗打算,只趴伏在地,惊疑不置道:“为何是她!不可能!这……这……这绝对不可能!她究竟是人是鬼!” 那处,齐鲁青不胜骇异,心想:彭师兄平素不信牛鬼蛇神,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也被吓得胡言乱语,絮絮不休。 举目望去,但见他道袍猛地一颤,双眼越睁越大,下一刻,哇地一声号叫出来:“鬼……鬼……是鬼啊!” 齐鲁青撒腿就跑,却是他惊慌过度,双腿发软,如此跑起来如鸭子上路一般左摇右晃,两腿中间,更有液体浸透裤管,洒落一地。 齐鲁青边跑边道:“啊!你别过来,别过来!救命,救命啊!” 齐鲁青颤颤悠悠奔来骏马这处,欲纵身上马,却是四肢无力,攀缘不起,最后只趴伏马背之上,活似一个布袋,骏马受惊,一声嘶鸣,驮起他便飞奔而去,模样狼狈无两。 这处,彭鹤天吃力起身,双眼昏沉,身子如何也立不稳定,黑白二怪见状,绰棒在手,猱身齐上。 彭鹤天既惊且疑,斗志萎靡,却哪里还有留意身后袭来之二怪,但觉胸口猛地一痛,低头来瞧,只见胸前已凸出两道钝器,破处鲜血汩流,打湿全身。 彭鹤天面相大惊,拟转身去看,黑白二怪齐齐发力,直将他甩出三五丈远,恰是滚至红衣女子跟前。 彭鹤天吃力举目,甫一望清红衣女子眉目,大口一张,横尸就地。 黑白二怪见齐鲁青伏马遁逃,纵身疾追,轻尘不起,眨眼已至齐鲁青跟旁,哭丧棒高举,狠狠向他腹背刺了下去。 “住手!” 却在这时,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断喝,更见一男子挺身而出,横于黑白二怪与高足骏马之间。 黑白二怪虽面不改色,然也一个回身停落在了原地,睁眼去瞧,见月色下,一男子面相稚嫩,盖及十八年岁,中人之姿,憨厚戆直,此刻,身后还背了捆偌大的干柴。 黑白二怪见此人其貌不扬,然面对他二人却无丝毫畏惧,不禁纳罕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是何时过来的这里? 那处,骏马飞驰,快作不停,片刻间已奔出百米,黑白二怪不愿放任其离去,欲起身再追,却是那少年亦看出此举,双臂展开,直将去路拦了个严实,黑白二怪无奈,只得再次停下了身来。 那少年道:“你二人装神弄鬼将那道长着实吓得不轻,还不快快收手!” 黑衣怪人道:“年轻人,休要多管闲事!” 那少年再是挺进一步,正气凛然道:“可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啊!” 黑白二怪见齐鲁青去势愈远,心有急切,哭丧棒紧握,齐向少年那处攻了上去。 迎面处,那少年神色泰然,右手一伸,大声道:“停!” 二怪不明所以,却也停下了身子,黑衣怪人不解道:“年轻人,怎么了?” 那少年不疾不徐地道:“我背着干柴是斗不过你们的,且等我放下再斗!” 言毕,已解去了背后木柴,放置于地,缓缓活动起了筋骨,似要大展身手一般。 黑白二怪见状更五里雾中,心想:这少年相貌平平,举手投足之际却颇显从容不迫,难不成,是位不世出的高人? 想到此节,黑白二怪心无旁骛,只一心警备起了跟前少年,那少年伸展完双臂,神色陡转坚毅。 大声喊道:“八极拳铁山靠!” 声音甫歇,人已欺至黑衣怪人跟前,黑衣怪人想也不想,绰起哭丧棒便向他胸口捅了出去。 岂料那少年一个弓步向前,不仅巧妙躲过黑衣怪人铁棒,肩膀更已悄然贴至黑衣怪人胸脯。 黑衣怪人面有惊悉,心想:八极拳乃是江湖司空见惯的近身贴打招式,而自己此刻恰又被对方近身,他若修培深厚,只怕大事不妙啊! 思量间,那少年郎已胯下发力,举膀向前,似一道大山般撞向了黑衣怪人正胸。 黑衣怪人急忙运气招架,下一刻,二人肢体相接,嘭地一声闷响传来,竟是黑衣怪人纹丝不动,少年却被反噬,直弹飞出三丈开外! 黑衣怪人只觉胸口不痛不痒,低头去瞧,见那少年打横在地,正痛得倒吸凉气。 黑衣怪人恍然明了,原来此人全在虚张声势,并无真才实学,俨然一全无内力之人! 白衣怪人见机难得,一个纵步向前,人随棒至,直刺少年胸口而去,那少年手足无措,只吓得双臂护胸,双眼紧闭。 片刻后,周身并无一丝疼痛传出,那少年心有疑窦,摊开双臂来看,却见那哭丧棒停在身前一尺之处,并没有再举进分毫。 第5章 无鬼不弑 少年大为不解,心中既惊且愧,惊者乃是这怪人为何手下留情,愧者乃是自己苦修八极拳一年有余,只学会了“铁山靠”一招,眼下不仅没有挫败对手,反将自己震出恁远,若是给爹知晓,岂不要把他活活气死! 跟前,白衣怪人声色阴沉地道:“少年,你武功拙劣,为何还要强出风头!” 少年先是瞧了瞧他手中的哭丧棒,再是望了望他那张白脸,懵然道:“不如你们便不能救人了吗!” 白衣怪人道:“深山野林,夜月惶惶,你也不怕的吗?” 少年坐起身子,道:“这深山野林,我吴正不知走了多少回夜路,有什么可怕的。” 白衣怪人道:“原来你叫吴正。” 吴正不置可否道:“没错,我就叫吴正!” 白衣怪人道:“吴正,我来问你,即令你不怕夜路,却也不怕黑白二鬼的吗?” 吴正义正言辞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吴正好端端的为何要惧怕你们,再说了,这世间哪来的无常二鬼,那道长着了你的道,我却不吃这一套!” 听闻此言,白衣怪人忽地收回哭丧棒,道:“大爷平生唯独不杀心中无鬼之人,你走吧!” 吴正指向远处彭鹤天,道:“可那位道长也不信鬼,你们为何却杀害了他!” 白衣怪人道:“他并非不信,只是不愿自欺欺人,实与你大异其趣,你走吧!” 言毕,已转身走去了黑衣怪人那处,吴正听得云里雾里,却见他自地上站起,不仅没有离去,反向黑白二怪这处走了上来。 白衣怪人陡然转过身子,一张白脸狰狞骇人,森然道:“你还不走!” 吴正指了指一旁,道:“我干柴还堆放在那里,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拿走的!” 他若无其事地走来干柴一旁,背负在身,折向林中走了出去,黑白二怪眺望远处,却见此刻齐鲁青早已没了影踪。 二怪四目交接,而后相偕走去了红轿那处,红衣女子见二人归来,款款回身,盈盈踱入红轿之内。 黑白二怪来至彭鹤天尸首一处,却见地上,那尸体猛地一抖,而后如痉挛抽搐一般晃动起来。 再过片刻,彭鹤天四肢发力,缓缓自地面立起,却是他双眼空洞,面无血色,又哪里像是个活人! 黑白二怪再望众轿夫横尸之处,薄雾中,几道人影微微晃动,片刻后,竟也自地面立了起来,却见是六人中四肢兀自健全者。 那三名轿夫与彭鹤天结队走来红轿四角,齐齐发力,红轿升起,而后,向着远处松林缓缓移了进去。 山野中,丁铃铃声响再起,薄雾回笼,随那红轿一起消失在了松林深处。 远处,吴正听闻脆响不禁回头去看,眼见此状,心中不胜骇异,他发呆片刻,只搔了搔后脑勺,便又继续走向了前去。 一路循山道而行,约莫几个回转,见月色下枝影扶疏,婆娑作响,几排翠竹之后,一低矮木屋隐隐展露头角。 来至近处,皎月清晖,木屋更分毫毕现,却是木屋残破,朝不遮阳,夜不避风,模样煞为简陋。 吴正面色氐惆,走来左近,见木门紧闭,解下身后干柴,堆放一旁墙角,转身便向着山下走了出去。 这时,屋中忽有一声问道:“正儿,可是你在外头?” 吴正身躯一振,面色更显恻然,道:“是我,娘!” 那声音顿转慈和,关切道:“正儿,怎么又恁晚不回家啊!” 吴正涩声道:“今日塌房忙着集散,眼下才方腾出时间,我便去山上拾了些干柴,明日,也好娘生火做饭来用。” 那声音又道:“既是如此,你就多歇上一歇,上山砍柴,娘自己也是得售的。” 吴正回头望去,却是屋门依然紧闭不开,他双眼一热,泪水已流了下来,道:“娘,你好好将息,我……我这就回家去了!” 那声音道:“正儿,山路崎岖,你千万当心!” 吴正道:“知道了娘!” 言毕,转身疾走,待行得远了,蹲靠林间,呜地一声哭出了声来。 夜转星移,月光流动,吴正一哭便是许久,事了,心情略有舒缓,直起身子,复又向山下之吴昌城赶了回去。 来至城中,四下灯火辉煌,尽将月光掩盖其下,汴河泫然,更于夜风中骀荡着清波。 吴正一路循汴河来至城西,而后转身行入一条街巷,再行不远,停于一处大门前。 但见那户人家门宽槛高,两侧石狮子威风霸气,匾额之上书着‘吴府’两个大字。 吴正上前扣动铜环,过不得片刻,一下人打开半扇门页,探头来瞧,不禁道:“是大少爷回来了!” 吴正缄默不言,只向院中走了进去,绕过影壁,庭院尽收眼底,只见院深几进,廊庑古朴,布置精细,显然乃是大户人家。 吴正刚走至院中,一声音突然道:“哼,恁晚了你还知道回来,我只当你忘记了这个家呢!” 吴正回头去看,见正堂门口,一妇人正值花信,面容白皙,体态绰约,浓妆艳抹,不胜风情,此刻双眼正斜睨着自己。 此人便是吴正二娘,也是吴府之二少奶奶,吴正并不嗔怒,悛悛喊了声二娘。 吴少奶奶狠狠瞥了眼吴正,又道:“一下午也不见你踪影,也不知去了哪里偷懒,长此以往,这偌大家业岂不要败落在你的手中!” 她言语尖酸刻薄,声色又嘹亮刺耳,言毕,一男子已是从她身后屋中踱了出来,但见这人着装雍穆,神色端庄,正是吴正父亲吴朱公。 吴朱公低声道:“恁晚了,在这罗唣些什么!” 吴少奶奶一脸委屈地道:“老爷冤枉啊,妾身之所以这样,还不是因为你那宝贝儿子!” 吴朱公听闻此话却并不与吴正朝向,似多看他一眼便觉心烦,只淡然问道:“吴正,你又如何招惹你二娘了?” 吴正懵然不知,自然说不出二娘气在何处,心想:自己下午忙着集散,并未得片刻闲暇,直是酉正一刻才私自跑去了山上,眼下,也只离家一个时辰,二娘为何气成这番模样。 第6章 欲加之罪 吴少奶奶伸手指向吴正,编派道:“今日塌房集散,大伙忙得不可开交,却是他,早早便不见了踪影,留下明儿一人忙前忙后,可怜那实诚的孩子,下午便累瘫在床,直是现在也没有起身的力气!” 这般说着,竟顺手掏出手帕擦拭起了泪来,吴朱公听后面色转冷,望向吴正,愠道:“正儿,可有此事!” 吴正口不能道辞,支支吾吾道:“可我……可我……是做完了事才出门去的。” 吴朱公听闻此话,只觉事已坐实,一声冷哼,重重地道:“哼,好个不争气的东西,明日卯时塌房集散,明儿的那份就由你代为了!” 言毕,转身便要回屋,吴少奶奶见状蓦地瞪大了双眼,忙道:“老爷!老爷!” 吴朱公道:“你还有何事?” 吴少奶奶道:“老爷有所不知,明儿今日庶免耽误贸迁,一人可是干了好几人的活,四下伙计见了,无不心悦诚服,你却只责罚吴正明日凌晨集散,若我说,便是没有这桩子事,他明日也是要去的,如此不痛不痒,哪里能修家纪,哪里能正家风!” 吴朱公听闻此话,面色猛地阴沉,怒道:“妇人之见!” 吴少奶奶身子一振,忙垂下了头去,啜泣道:“我不也是为这个家操持嘛,下次我干脆向明儿言声,让他只干好自己的那份,纵然干得再多,徒落得众伙计口中一句‘家有正子,不亡其家’又有何用!” 吴朱公见她越哭越是委屈,无可如何之下,便道:“那你说要如何惩治他!” 吴少奶奶屈苦万状,抬起头,再缓上几口气,方道:“后院茅房急着出污,我令杏儿催了好些次,那倾脚工才答应明早来收,若非吴正下午偷懒误事,这会我早就命下人清理完了,此事既因他而起,不如就让他去代为,也省得明早毛手毛脚的。” 吴朱公道:“这等事,让下人去办不就是了!” 吴少奶奶听后,右手掩面,竟又轻声啜泣了起来,吴朱公双眉微拧,不解道:“你又是怎么了?” 吴少奶奶欷歔道:“我只在想,你……你何时对明儿能胜过吴正半分……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怜他年幼位次,却能处处以大局为重,知达得让人心疼!” 言毕又是哭出了声响,吴朱公吁了口气,回身望向吴正,道:“吴正,便依你二娘之言,罚你今晚茅房出污,干不完不许睡觉!” 吴正并无不快,唯唯应道:“哦!” 吴朱公转身便走进了屋去,吴少奶奶志得意满,这厢也止住了哭声,再是瞥了眼院中吴正,一声冷哼,也跟进了屋内。 吴正见爹与二娘都进屋歇息,挑了盏灯,这便向后院茅房赶了过去,来至茅坑那处,但闻臭气熏天,粪水满池,虫豸成群,直向油灯火苗之上扑个不停。 吴正见状并无不适,绰起一旁粪勺、粪桶,便欣然挖起了粪坑,粪桶盛满,再倒入后院一处大木桶中。 如此反复,不知多少个来回,待盛满了一大木桶,吴正已是汗流浃背,衣衫尽湿,可那粪池却只降下了几尺。 吴正腰酸难耐,身上也被蚊蚋叮咬了不下十处,正欲歇上一歇,可又想起二娘那话,寻思:倾脚工明日一早就来,我可不能在这偷闲犯懒! 想到这处,吴正只伸展几下腰肢,抡起粪勺又埋头苦干起来,待半个时辰过去,吴正又盛满一大木桶,那粪池也是降下了一半有深。 吴正酸乏不已,极难受用,不持之下便靠倚一处墙根歇息了起来,他闻四下阒静,左右来看,也不见一人,知是夜半深寂,婢女仆妇们也都各自归寝了。 吴正身处污秽虫群而不为所动,仅一个时辰功夫,便适得其所,他抬头望月,回忆今晚种种,不禁思念起了母亲。 吴正双眼潮湿,想道:娘为何要搬去隐山脚下索居,那里清冷萧条,更有野兽出没,自己每每劝说,她尽三缄其口,娘究竟有何难言之隐呢? 吴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至夤夜,月清如水,便连四下蚊虫也都销声歇息,吴正恍然醒悟,忙抄起粪勺,再挖起了粪水。 却在这时,漆黑中,一声音幽幽传来,道:“大少爷,可是你吗?” 吴正精神一振,心想:这大半夜的是谁在唤我,可是我耽误了他人上茅房? 吴正道:“是谁在喊我?” 那声音轻柔,继续道:“是我,阿娇啊!” 声音甫歇,一丫鬟模样的女子已姗姗走了出来,吴正惊噫道:“原来是你,阿娇,大半夜的,你可是来上茅房的?” 月光打在阿娇脸畔,但见她面容清纯,双瞳剪水,年所约莫与吴正相当。 阿娇微微一笑,道:“我听说二少奶奶责罚大少爷在此清理茅厕,是以过来探个虚实。” 吴正道:“茅厕出污却有什么好看的!” 阿娇走来粪池左近,低头去瞧,见仍有半池深浅,关切道:“吴府上下门丁众多,这偌大的粪池待少爷清理完,只怕天尽要亮了!” 吴正不以为然道:“不打紧,若不是我刚才歇息了会,现在差不多也干完了。” 阿娇道:“少爷你回去歇息,这里交给我来收拾吧!” 说着就要接过吴正手中粪勺,吴正右手一避,煞有介事道:“不妥,不妥,二娘是罚我下午偷懒,又不是罚你,哪有让你代为的道理!” 阿娇小嘴一嘟,气呼呼地道:“哼,少爷明明是集散完才出去的,怎就成了偷懒,二少奶奶分明是在编派你,你怎也不向老爷交代清楚!” 阿娇气之不过,又继续道:“再说了,二少爷又干了什么,整个下午,他只作壁上观,指手画脚,从头至尾,我可没见他搬运一袋粟帛!” 阿娇先前乃是大少奶奶贴身奴仆,也便是吴正的母亲,前不久,大少奶奶受尽二少奶奶挤兑,独自搬离了吴府,自此阿娇主勾当府上杂事巨细。 可大少奶奶昔日曾于她恩惠有加,阿娇念及旧情,私下对吴正亦是体贴备至,眼见吴正遭受不公,她心中何其愤懑。 第7章 憨厚耿直 吴正道:“阿娇,你这是哪里话,我身为吴府大少爷,这些事本就份所当为,况且娘多有嘱咐,业大难持,人心向背,二娘难免有疏虞之处,让我多多担待,这等话,以后可不要乱讲了!” 阿娇听闻此言,心中感慨万千,寻思:大少奶奶面慈心善,大少爷憨厚耿直,却是二少奶奶、二少爷工于心计,心肠狠毒,长此以往,只怕对大少爷不利,偏偏好人不得好报,可真教人痛心疾首啊! 阿娇只道:“你是吴府的大少爷,我更是吴府的丫鬟,这些事,少爷做是份所当为,我阿娇做更是份所当为!” 吴正心笨口拙,一时不知如何辩驳,愣了许久,只得道:“那你再去拿个粪勺,咱俩一起挖吧!” 阿娇盈盈颔首,忙去墙角取来一柄粪勺,同吴正一起忙活了起来,二人卖力苦干,待过半炷香时长,粪池已然有见底趋势。 吴正伸手拭去额头大汗,旁睐一侧,见月光下,阿娇玉脸晶莹,呼吸有声,全然不顾四下蚊虫叮扰,吴正心中一动,这一刻,竟觉得阿娇别样美好。 吴正心想:眼下,她本可像其他下人一般睡去,却偏偏跑来这污秽之地与我分忧,她衣衫湿透是为了我,饱受蚊虫肆咬也是为了我! 吴正越想越觉负疚,下一刻,竟伸出衣袖,向阿娇鬓角细汗擦拭了上去。 阿娇心不旁骛,此时忽见一旁伸出一只大手,吓得她哇地叫喊出声,右手一抡,重重扇在了吴正脸颊。 吴正身体受力前倾,重心一个不稳,噗通一声跌落进了粪池,待阿娇缓过神色,只见吴正已横身粪便之中。 好在两人忙活至此,粪水只堪堪淹没吴正半身,直立站起,更只触及吴正膝盖那处。 阿娇惊慌失措道:“少爷,我不知是你,你……你……现在怎样了!” 吴正仰起脖子,朝她微微一笑,大觉穷蹙难抑,道:“不打紧!不打紧!” 说着便要顺池壁爬将上来,可那壁面滑腻,吴正尝试几次也没能得售。 阿娇见状忙俯身去拉,虽是她不嫌吴正脏臭,却是吴正心有顾虑,一时不愿伸手。 阿娇歉仄道:“少爷,是阿娇不好,是阿娇毛手毛脚,万不该将你推下了粪池,你快抓住我手,我拉你上来!” 吴正再犹豫片刻,终抓住了阿娇玉手,二人配合发力,这才将吴正自粪坑拉了出来。 阿娇忙道:“少爷,我这就带你去湢浴冲洗!” 说着已同吴正赶去了后院,来至湢浴,阿娇生火烧水,过不得片刻,便拎来了两桶温水。 阿娇道:“少爷,你将衣服丢在这里便可,我一会过来取!” 说着已走出了湢浴,吴正不再顾忌许多,解开衣带,尽数丢在地上,拎起水桶便往自己身上灌了下去。 却在这时,阿娇排闼直入,道:“少爷,这是干净衣物,我为你放在衣架,你洗好了换上便是!” 吴正憬然惊觉,眼下他一丝不挂,当真羞得无地自容,双手连忙挡在了身前,道:“阿娇,你……你……怎么突然就进来了!” 阿娇不以为然,她身为吴府婢女,身份卑微,自是该服侍老爷、公子起居,却哪里有避嫌的资格,只是吴正自幼自立,并无养尊处优习性,却于这些颇有不适。 阿娇再凑上前去,弯腰捡起地上脏衣,道:“我进来自然是给少爷替换衣物的。” 吴正与她相隔咫尺,一颗心突突狂跳,面颊火热,耳根通红,道:“你……你……快些出去吧!” 阿娇拎起衣物,转身便走了出去,吴正呆立原地,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再回想刚才种种,心中依然如小鹿乱撞。 吴正长长舒了口气,拎起地上水桶,正要浇灌下来,湢门开合,却是阿娇又走了进来。 吴正忙拎来水桶挡于身前,道:“阿娇,你……你……怎么又进来了!” 阿娇道:“我是来给少爷打水的啊。” 说着便拎起了地上的空桶,转身欲走,见吴正拘谨畏葸,不禁窃窃笑出了声来。 吴正心中虽有不适,可一时也无法可想,这半个时辰里,他不住往身上浇水,阿娇自然要频频进出,为他换桶打水,吴正当真羞到了极致。 阿娇这处,一边要生火烧水,一边要浣洗衣服,抽的闲暇,又去茅房将剩余粪水打捞了个干净。 吴正冲洗完毕,换上衣物,来至茅厕,见偌大粪池已清理得干干净净。 一旁阿娇道:“少爷,这里我已清理了干净,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回去歇息吧!” 吴正不胜感激,回头正要对阿娇说些什么,四目交接,吴正忽又想起湢浴中事,面色唰地下通红起来,下一刻,直向自己住处奔了回去。 阿娇见吴正走得仓促,心中也有不解,待将吴正衣物晾上衣架,自己也归寝入睡了。 吴正来至己屋,收拾完毕,便即倒床,可只觉眼睛方一闭上,便有人在门外唤他起来做事。 吴正睡眼惺忪,透窗而望,天色竟已蒙蒙放亮,他猛地惊坐而起,道:“该死,我一时贪睡,竟将昨晚父亲惩罚忘得一干二净,眼下可不要误了塌房集散!” 想着忙穿衣奔出了吴府,吴昌城毗邻汴河一带,漕运发达,交通便利,城中富商大贾自江淮贱市粳稻,转至京师,千里贩籴,坐邀厚利。 吴正祖祖辈辈俱是贾人,时日久长,累贵积财,也便成了城中富甲一方的大户,而吴昌城正是坐拥地利,才成了方圆几十余里最大的负郭。 吴正其父名曰吴朱公,膝下共有二子,大子吴正,二子吴明,吴家虽是膏粱世家,可他历来家教严格,每次塌房集散都要让两个儿子亲劳亲为,以图磨练心志,克绍箕裘。 吴正为人憨厚,干活从不挑三拣四,脏活累活亦不拒却,时日一久,身子骨愈发壮实,往往一人能顶三四个伙计,连干半个时辰也气息不乱。 塌房之中,正见吴正双肩各扛一个麻袋,身形矫健,步履橐橐,卯初干到卯正,也不有僵缓,反观一旁伙计,只扛一个麻袋,速度犹也不及吴正,几个来回后,更被吴正甩开了老远。 吴正驻身一旁,抬头仰望,见天色已全部放亮,他一时干得兴起,竟毫不知觉。 第8章 天壤之别 朝霞之下,汴河波光粼粼,骀荡舒缓,两岸人声渐起,清冷不再,却是河边,一妇人身材婀娜,信步走来,众伙计见状各个面生惊悉,忙沉下头去干起了苦力。 待那妇人近来,吴正恂恂回道:“二娘来了!” 吴少奶奶道:“我自然是要来的,不然怎知你有没有将老爷吩咐当作了耳旁风!” 吴正憨然一笑,立将两个麻袋扛在了肩头,道:“没有!没有!” 说着已是疾走去了远处,心中不禁在想:今早,倘若不是下人来唤,我当真要睡到了天亮,待那时候,可真将父亲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吴少奶奶见吴正离去,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而后转向劳工那处,大声道:“你们都听清楚了,大少爷昨日怠工,老爷刻意罚他苦力,你们谁也不许帮他,倘若被我发见,直接扣除月给!” 此话一出,众劳工唯唯以应,关照完毕,吴少奶奶折身走回了吴府。 众人见她远去,便向吴正窃窃唤道:“大少爷!大少爷!” 吴正回过头去,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一人道:“大少爷,你放慢些步子!” 另一人道:“对啊,如此俺们既是分担了你的苦力,你也算践行了老爷的惩罚!” 旁边那人道:“对啊,二少奶奶也就发现不了了!” 大少奶奶处事宽仁,恩惠众人,二少奶奶尖酸刻薄,罚严赏吝,是以众劳工时时不惦念着大少奶奶之遗泽,再加吴正恺悌易近,往日里不少为大伙分力担苦,私下更深得下人们欢心。 吴正道:“大伙好意吴正心领了,可父亲罚我做事,岂有连累你们的道理,我禁受得住!” 说着又扛起两袋粳稻,向着塌房外走了出去,众人见状书空咄咄,只叹这大少爷性格太过实在。 吴府这处,吴少奶奶堪堪入门,一婢女迎面赶来,道:“少奶奶,吴师傅已经到了,眼下和二少爷正去了操练场。” 吴少奶奶微微点头,而后转向操练场过去,来至场中,只见四下宽阔,器械俱全,乃是吴家刻意为练拳习武而设的场子。 操练场正中,立有几个实木巨桩,巨桩一旁,一青年男子伟岸清俊,挺肩进步,发力有声。 青年男子身后,另有一虎背熊腰之男子,他负手而立,此刻见吴少奶奶近前,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少奶奶来了!” 听闻这话,那青年男子当即停下身来,回头唤了声娘,吴少奶奶道:“吴教头,明儿最近可有偷懒?” 那壮汉爽朗回道:“明儿天资聪慧,且又勤修不辍,颇得我吴书恩之喜爱,偷懒是断然没有的事!” 吴少奶奶其心大悦,当即取出一锭银子,塞在了吴书恩手中,吴书恩面有疑窦,道:“少奶奶这是何意?” 吴少奶奶道:“菲礼微薄,不成敬意,乃是感激吴教头这一年又半载里,对明儿的恂恂栽培。” 吴书恩道:“少奶奶客气了,吴老爷既然聘我为西席,这些岂不是份内之事。” 吴少奶奶微微一笑,道:“这我自然知道,可在吴正身上,吴教头一贯点卯便是了!” 吴书恩心领神会,道:“少奶奶大可放心,这关窍我只传授明儿一人,如今,吴正仍是初窥堂奥,举步不前,八极拳还停留在第一招,与明儿实有天壤之别啊!” 吴少奶奶道:“这便最好不过,且我时常练功之时借由支离吴正,他想以勤补拙,也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吴明听后面有哂然,道:“娘未免太瞧得起他了,即令师父公平相授,只怕他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榆木之人,不足为虑!” 吴少奶奶道:“娘谨小慎微,不也是为了你好吗。” 一旁吴书恩道:“明儿此话并非大言炎炎,那吴正资质鲁钝,着实世之罕见,我每每传授口诀,明儿过目便能不忘,却是他花费数月,竟也不能淹通,由此可见,他并非是习武之才!” 吴少奶奶道:“有吴教头这话我就放心了,那蹄子生下的崽种,谅必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吴书恩面色忽而一沉,嗫嚅道:“只是······” 吴少奶奶道:“只是什么?” 吴书恩道:“只是我有要事在身,今日或许是辅佐明儿的最后一天了。” 吴明听后颇为震惊,恻然道:“可是徒儿批逆了师父,好端端的师父为何要舍徒儿而去啊!” 吴书恩喟然叹道:“哎,此事说来话长,我早年曾师承焦作月山寺,乃是家师门下所收唯一之俗家弟子,正所谓天遥地远不及近水楼台,我纵然万般勤修苦练,也不及师兄弟亲得师父指点的进速。” “庶免辱没师门,我每隔两年定要去月山寺清心寡欲苦参拳法,自上次一别师父,不觉已有两年光景,我也当再回月山寺进修了。” 吴少奶奶眼中,丝丝忧怨一闪即过,向吴明关照道:“既是如此,明儿,今晚你当给恩师饯行,聊表孝心才是!” 吴明道:“娘所言极是,我这便吩咐下去,槌牛酾酒,燕享恩师!” 吴书恩道:“少奶奶客气了!” 而后转向吴明这处,道:“明儿,你我师徒一场,也算缘法不浅,今日,我便将月山派八极拳之奥义尽数传授于你,我料定向老爷请辞之时,他必要过验你与吴正修习成果,你可有把握啊!” 吴明双手抱拳,信誓旦旦地道:“师父放心,徒儿必然不会辜负您的期许!” 吴书恩乃是吴朱公寻遍吴昌城,为犬子吴正、吴明聘请的私教,当初虽是行过拜师之礼,可吴书恩有言在先,与二位公子只行授业之命,而无师徒之名。 吴少奶奶心机过人,为让吴书恩倾囊相授,不有余私,一年前便私下让吴明拜了吴书恩为师,吴书恩见他天资聪颖,颇讨得自己欢心,也就欣然答应了下来。 至于吴正,他资质其差,榆木不开,庶免辱没师门,吴书恩自然万万不会收留,与他便也没有半分情意。 吴少奶奶道:“明儿,恩师离别在即,你不如多陪陪他,燕享之事我代你转达下人便是!” 言毕又望向吴书恩这处,道:“吴教头,我……我这就不打扰你师徒了!” 说着便退出了操练场,却是刚走几步,忽又停下了身来,迟疑片刻,才又继续走了出去。 第9章 耽误修行 吴书恩目送吴少奶奶离去,眉毛一轩,朝向跟旁吴明道:“明儿,我接下来这话,你且要把细听着!” 吴明精神一振,道:“徒儿洗耳拜聆!” 吴书恩双手负背,来回踱步,不疾不徐道:“有言道‘九州之外有八寅,八寅之外有八纮,八纮之外有八极。’我月山八极拳便由此而来,动作朴实简洁,刚猛脆烈,多震脚发劲动作,其用法见缝插针,有隙即钻,寸截寸拿,硬打硬开。” “修炼八极拳,讲求头、肩、肘、手、尾、胯、膝、足八个部位的应用,更有挨、膀、挤、靠,如此相呼相应,变化繁多,奇妙无穷。” “但万变不离其宗,明儿,你需牢记,八极拳之所以多震脚发劲,此乃奥义之所在,就拿绝招‘铁山靠’来讲,其发力不在肩不在肘,而是在腰胯,否则欲遇强则易反噬,遇弱则易扑空。” 操练场中,吴书恩字字珠玑,滔滔不绝,吴明醍醐灌顶,受益良多。 传授关窍之后,吴书恩再令吴明向木桩依法施为,感触要领心得,吴明本就是聪慧通透,活学活用之人,如此一来,更是有了事半功倍之效果,吴书恩见状欣慰得连连点头。 如此练过半晌,操练场外,吴正姗姗而来,却见他衣衫遍湿,不及换洗便是奔入了场中。 来至左近,吴正气喘吁吁地道:“吴师傅,我……我……我来迟了!” 吴书恩并不责令,瞥向另一处木桩,道:“去练吧。” 吴正回了声是,走近木桩一旁,卯劲发力,呼喝有声,没命价连撞而去,霎时间气势十足,情绪火炽。 吴明见状不禁好笑,心想:他这哪里是在练武,分明是在蛮力撞击木桩罢了! 吴书恩更是在想:正所谓文要戒骄,武要戒躁,他这般横冲乱撞,大施蛮力,乃是习武之人的大忌,跟牛畜有何区别! 虽如是想,却并未挑明指摘,于吴正而言,这铁山靠乃是至刚至猛的招式,只道所施力气越大,铁山靠的威力也便越猛。 吴正还未练活筋骨,那处,吴少奶奶又遣丫头传他塌房忙作,吴正心有不愿,却也推诿不得,同吴书恩关照一声,再是离开了操练场,吴明哂然发笑,只专心修炼起了八极拳要义。 却是吴正这一去,直到晚饭时候也没能赶将回来,吴书恩见天色已晚,便相偕吴明去请辞吴朱公了。 吴朱公听后大为不舍,可吴书恩言之凿凿,他也不便强留,遂令下人设宴款待,以为吴书恩饯行。 酒宴之上,吴朱公左右来看,唯独不见吴正,不禁道:“吴教头远走,却为何不见吴正来送?” 吴少奶奶道:“我今日也没见得他几面,操练场授习也不见他影踪,眼下,谁又知去了哪里!” 吴朱公双眉一拧,愠道:“瞽瞍不移,好个不争气的东西!” 吴少奶奶道:“我这就命下人去寻他。” 吴朱公道:“罢了,岂有让师父等待徒儿用餐的道理,由他去吧!” 吴少奶奶见状便不复多言,却在这时,吴明挺身而起,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些年承蒙恩施孜孜授业,吴明铭感在心,这厢敬师傅一杯!” 吴书恩道:“二公子天赋异禀,且能不骄不逸,难得!难得啊!” 言毕,举起酒杯饮了下去,吴朱公见状甚感欣慰,一旁吴少奶奶更得其所哉。 觥筹交错,浮白釂樽,吴府之中好不热闹,反观塌房这处,吴正自凌晨忙至黄昏,间中不得片刻闲暇,饭也没能吃上一口,任他身板再是结实,此刻也累得乏力不支,饥肠辘辘。 吴正再卸完一袋粳稻,双眼一昏,险些栽倒在地,无奈之下,只得停坐汴河岸边,不住喘起了粗气。 日愈西昃,残阳满天,汴河上下,金黄一片,远眺城外,更可见隐山苍茫,余晖中黑鸟点点。 吴正游目骋怀,疲累消弭,不适之感也减去不少,咕噜噜闷响传来,吴正眉头一皱,不禁伸手捂在了腹部,他见天滴水未进,此时当真饿得厉害。 吴正自言自语道:“二娘说不搬运完这些货资便不许我吃饭,可我眼下饿得厉害,可该如何是好,若私自离去被她发现,只怕又要怪我偷懒,我还是干完了活再吃饭吧!” 言毕,吴正起身再向塌房走了回去,却在这时,远处一人唤道:“少爷!” 吴正回头去望,见斜阳下,阿娇手提食盒,正向自己挥舞不停,吴正顿又想起昨晚之时,面色之上,红晕微起。 阿娇走来跟旁,再是叫道:“少爷!” 吴正低头问道:“阿娇,你……你来可是有事?” 阿娇见吴正满脸汗水,拿出手绢,上前便帮他擦拭,吴正未及反应,一股馨香已传了过来,心中一热,面色更是通红一片。 阿娇道:“能有什么事,你只知干活,却不会觉得饿吗,我若不来,你今日是不是便不准备吃饭了!” 吴正讪然笑道:“我不是想,等活干完了再吃的嘛。” 阿娇细眉蹙起,道:“少爷这话好没道理,这等大事也能等吗,若是这活没完没了,你是不是永远也不吃饭了!” 吴正无话可说,只愣在原地呵呵傻笑,阿娇上前攥起他胳膊,将他拉去了一旁,道:“也不看都什么时辰了,先吃饭再说!” 阿娇玉手温软,柔若无骨,这么一拉,吴正一颗心尽要化掉了,只觉胸口越震越剧,再一眨眼,人已停在了汴河岸边。 “阿娇姑娘,你可要看好了大少爷,不吃完饭千万不许他过来干活!” “大少爷,这里有俺们呢,你就放心去吃饭吧!” “对啊,大少爷,吃饭又能耽误几个功夫呢!” …… 那处,众伙计你一言我一语,似是调侃,似又是规劝,吴正听了只低下头去,呵呵傻笑不止。 阿娇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在了地上,吴正索性席地而坐,捏起一个馒头便啃了起来,他一天不曾进食,说是不饿,不过是姑妄言之,这时嗅到饭菜香味,哪里还能禁受得住。 阿娇见状又觉好笑又觉心疼,叮嘱道:“少爷,你慢些吃!” 吴正一边啃着馒头,一边不住点头,阿娇不禁在想:自打大少奶奶住进了山上,二少奶奶对大少爷更足尺加二,长此以往,怕是……怕是大少爷身体吃不消啊! 想到这处,泪凝于眶,一时不敢直视吴正,吴正微微抬头,见晚风习习,轻撩阿娇秀发,霞光其上,光可鉴人,他一时看得痴了,竟忘记了手中的馒头。 阿娇回首,恰与之四目交接,这一刻,她心中也有热电流过,二人身子一振,吴正忙垂下了头去,阿娇也侧身向了一旁。 第10章 出题验武 “大少爷!大少爷!” 吴正吃得正香,忽听远处有人来唤,仰头去看,只见吴府方向,丫鬟杏儿正向自己这处迫促赶来。 吴正不解地道:“杏儿,怎么了?” 杏儿道:“老爷有令,让公子速速回府,说是有要紧事!” 吴正道:“好,我这就回去。” 说着已是直起了身子,阿娇见状,忙道:“少爷,你还没吃饭呢!” 吴正弯腰捡起一个馒头,道:“这个馒头,我带走路上吃也就是了!” 说着便同杏儿赶回了府上,阿娇见地上饭筯整齐,心中百感交集,一边收拾入盒,一边哀怨叹息。 吴正入了府中,杏儿并未将他引去老爷住处,反向旁院操练场奔了过去。 吴正心下纳罕,寻思:杏儿不是说,爹有急事找我,可这恁晚时候,怎要将我往操练场带去。 不及询问,二人已是到了操练场中,吴正抬眼去望,竟见父亲、二娘、吴书恩、吴明均在远处静候。 吴正趋步走至吴朱公跟前,道:“爹,你找我有事?” 吴朱公睨了眼吴正,而后转向一旁吴书恩,道:“吴教头今日要走,我本不该再劳烦你的,可我近来琐事缠身,忙于市易,于他二人武术实没有半分底细,是以才想让吴教头出题,当场验他一验,也好心中做个定夺。” 吴正听闻这话不免一惊,道:“吴师傅今日要走?” 吴书恩搪塞道:“大少爷,吴某实有不由己之处,还望谅解。” 吴正又道:“师傅好端端的为何要走啊,可是我平时怠慢了课程!” 吴朱公面有薄怒,道:“你能说出这话还算有自知之明,其中张本也休要絮絮烦烦,只听吴教头出什么题目便是!” 吴正反应拙滞,不解道:“题目?什么题目?” 吴朱公神色森然,道:“自然是考你修为几何的题目,不然你当是喊你来操练场看日落吗!” 而后转向吴书恩,道:“吴教头,开始吧!” 一旁,吴书恩上前两步,朗声道:“自古习武,三分诵诀,七分练功,今日第一题目,便先从背诵八极拳经开始吧。” 吴正后知后觉,听闻诵诀心中更咯噔一紧,心想:事出突然,我毫无准备,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吴朱公见吴正无动于衷,怫然道:“还愣着做甚,你身为兄长,理应先做表率!” 吴正面有苦涩,伸手搔了搔脑勺,缄默片刻,终期期艾艾地背道:“九州之外······有八寅,八寅之外······有八纮,八纮之外有八极。” “八极拳者,一练拙力如疯磨,二练软绵封闭拨,三练······三练寸接寸拿寸出入,四练······四练自由架势懒龙卧,五练······心肝脾肺肾,六练······六练筋骨皮肉合,七练尊师与仁义,八练动手要留德。” 吴正偷睨父亲,见其神情肃穆,笑颜不开,忙回过头来,继续背道:“拳者,头要挺,颈要顶,身要直,胯要坐,动作干脆,发力······发力刚猛,挨、膀······挤······靠无处不到,无处不到······无处不到······” 吴正越背越觉吃力,直至最后,卡在‘无处不到’之上,再也不能通过,好似脑海中,仅存的几段拳经已倾囊背出,此刻翻遍颅骨每一处角落,也寻不出一个字来。 吴正再嗫嚅几遍,跟旁,忽有一洪亮声音接道:“意要身正直,十趾抓地牢,两膝微下蹲,松胯易拧腰,两肘配两膝,八方任逍遥。” “拳似流星眼似电,腰如蛇形脚如钻,闾尾中正神贯顶,刚柔圆活上下连,体松内固神内敛,满身轻俐顶头悬,阴阳虚实急变化,命意源泉在腰间。” 却见那处,吴明眉目明亮,气宇轩昂,单手负背,信步自若,他声情并茂,张弛有度,抑扬顿挫,一气呵成,连篇而过不有一处停顿。 吴朱公、吴少奶奶、吴书恩均觉眼前一亮,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便连一旁吴正,也被吴明英气所折服,直惊得目瞪口呆。 这处,吴明款款转向吴正,道:“哦,愚弟有一事提醒兄长,拳经有言‘拳者,头要顶,颈要挺’,兄长却记成了‘头要挺,颈要顶’,施拳者,昂首挺胸,内力方可一泻无阻,头挺而颈顶,不过乱施其力尔,兄长且莫伤了自己。” 声音甫歇,操练场中啪啪震天价响,循声望去,却是吴正真情流露,不停为吴明拊掌喝彩。 吴朱公先前便有监场,吴正之拙笨,他早有耳闻,时日一久,便对其没了指望,可眼下,他不仅不觉惭愧,反在为吴明鼓掌喝彩,当真不知羞耻。 吴朱公双眼如箭,倏然射向吴正,吴正幡然醒悟,这才知自己有失体统,垂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 吴书恩挺身而出,又道:“这第一道题目已考验结束,第二道题目,当以展示拳脚功夫见长,拳脚功夫一来不能自报公议,二来对桩而练难察其微,以吴某拙见,不如令两位公子放对过招,老爷意下如何啊?” 吴朱公微微颔首,道:“吴教头所言极是,尽管依此而行便是!” 吴书恩受令来至吴正吴明中间,简单交代一些细枝末节,便示意二人可以动手了。 吴正心想:吴明乃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兄长与舍弟放对,岂有动狠的道理,我需多让着他些,更不可伤到了他! 想到这处,吴正道:“二弟放心,为兄会尽量把握分寸的。” 吴明听闻这话,只当吴正大言炎炎,小瞧了自己,眉目一嗔,道:“大哥,拳脚无眼,伤到我无妨,可不要反噬了自己啊!” 听闻这话,吴正忽地想起了昨晚同黑白二怪过招一事,寻思:若非二弟提醒,我当真忘记了此节,我该避免重蹈覆辙才是,可眼下要如何避免呢? 转念一想,立时有了主意,吴正只觉得当初以铁山靠进攻黑衣怪人而被反噬,乃是肩部输力不够所致,若贯以横力,对方必然不及,也便没了反噬之顾虑! 吴正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望向跟前吴明,微笑道:“二弟当心,为兄可要上了!” 吴明听他这话只觉得叨扰,有恃无恐道:“大哥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第11章 矫枉过正 但见那处,吴正呐地一声呼喝,双足撼地,顿如发狂铁牛一般冲撞而来。 吴明虽见他气势十足,然心中并无半分惧怯,冷静判断,立时便瞧出了吴正发力破绽。 “啊!” 吴正再是一声叱咤,右脚见缝插针,已是落在吴明双腿之间,陡然屈膝弓步,宽厚肩膀如携千钧大力,尽向吴明胸口横撞上去。 便在这瞬,吴正想道:逢场过招,讲究点到为止,吴明是我弟弟,我更应如此! 想着已收回了几成蛮力,身前,吴明依然安之若素,下一刻,但见他双步齐移,一个侧身,竟躲开向了一旁。 吴正始料不及,如何也不知吴明会出此一策,可他肩往前送,身向前倾,哪里还有撤销的余地! 吴正身体悬空,双脚离地,空中一个翻滚,头朝下,脚朝上,直直撞在了远处木桩之上,模样当真狼狈不堪。 吴少奶奶笑不可抑,忙避嫌侧向一旁,吴明转向吴书恩,道:“师父,我想已没有继续比试下去的必要了吧!” 吴书恩望向吴朱公那处,只见他面色青郁,既辱且怒,愣过许久,忽然释怀,溃然叹道:“罢了!罢了!” 木桩一旁,吴正瘫在地上倒吸凉气,一时半刻,也没有直起身来。 吴书恩上前一步道:“我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其中高下,吴老爷心中想必已有定夺,吴某人不才,有负吴老爷重托,实惭愧得紧啊!” 吴朱公道:“吴教头这是哪里话,犬子愚笨,不思进取,巧妇尚难为无米之炊,名师亦难点化跛蹇驽弱之徒,这一年又半,真是有劳教头费心了!” 吴书恩拱手道:“吴老爷客气了!” 吴朱公望向地上吴正,凛然道:“你这不肖子孙,还瘫在那里做甚,快去祖祠面壁思过,没我口谕,不得离开半步!” 吴正艰难起身,心中五味杂陈,他只朝父亲点了点头,便一跷一拐地走出了操练场,却是一旁吴少奶奶见状,比受旌奖还要受落。 吴书恩继续道:“吴老爷,时候不早了,且我今晚便拟启程前往焦作月山寺,便不再盘桓逗留了。” 吴正学业无成,吴朱公本心中有气,但吴明学艺精湛,他又心有慰藉,听闻这话,忙相送吴书恩出了吴府。 一行人将吴书恩送至府外,只见吴朱公早已备好了马车,他情绪略有起伏,向吴书恩道:“吴教头于犬子于我吴家恩重如山,吴朱公永志不忘,这一去山水迢迢,马车便留作吴教头赶路之用,车内还有我对吴师傅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听闻这话,吴书恩眼前一亮,道:“吴老爷太客气了,既是如此,我吴书恩就却之不恭了!” 吴朱公正欲拱手拜别,却见吴书恩上前一步,道:“吴某临行前还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讲。” 吴朱公道:“吴教头但说无妨!” 吴书恩低声道:“这话我本不该讲,可念在吴老爷望子成龙,至臻至诚份上,我便不揣冒昧了。” “今日操练场中,吴老爷也是有目共睹的,大公子实非习武之才,所谓人各有志,兴许大公子志不在此,兴武练功一事,吴老爷以后当着力栽培二公子方为明智之举!” 吴朱公听后并不觉有出意表,道:“吴教头这话,在下定会铭记在心!” 身后,吴少奶奶与吴明虽不知二人交谈些什么,却是神情之上也有异样神采。 言毕,吴书恩再望向吴明那处,大声道:“好徒儿,师父不在这些时日,你当勤修不移,万万不能生疏了手脚!” 吴明恻然道:“师父所言,徒儿必当奉为圭臬!” 吴书恩瞥过一旁吴少奶奶,二人四目交接,又快速分错了开来,吴书恩陡然回身,拱手道:“吴老爷,别过了!” 吴朱公亦拱手道:“别过了!” 言罢踏上马车,一声吁喝,骏马嘚嘚远走,顷刻间,已是消失在了街巷尽头。 吴少奶奶意兴阑珊,眼望马车消失方向,久久不能畅怀,吴府门口,一声音突然发问道:“夫人,你还愣在那里做甚!” 吴少奶奶憬然惊醒,四下来看,竟见吴老爷与儿子均已折回了府中,唯留自己孤零零地立在原地,吴少奶奶亦连忙转身赶回了吴府。 西天,云霞唱晚,日隐山头,淡淡夜幕之上,已可见点点星辰,若隐若现。 来至府中,吴朱公气道:“夫人,你先回屋去吧,我去祠堂见见那不肖的畜牲,今晚就不用等我了!” 吴少奶奶听后神色一振,未及回话,吴朱公已是消失在了月门之中。 见吴朱公远去,吴少奶奶忙开口唤道:“杏儿!杏儿!” 待杏儿赶来,却见吴少奶奶手中已多了一个行囊,吩咐道:“你快派人去拦下吴教头,就说他有行李落在了府上!” 那杏儿回了声是,转身便奔出了院子。 吴府祖祠这处,香烟袅袅,蜡焰昏黄,吴正跪拜在地,追悔前愆,身前不远处摆放的,乃是吴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门外一声轻响,吴朱公跃槛而入,吴正知是父亲进来,无地自容之余,头颅似垂得更低了几分。 吴朱公走来左近,淡然道:“摔得可还疼吗?” 吴正不禁一怔,不可置信道:“啊?” 吴朱公不耐烦道:“我是问你,操练场上摔得可还疼吗?” 吴正听后心中一热,然愧疚之意更增,泪水扑簌簌直往下掉,他伸手抹了下脸蛋,道:“不疼!” 吴朱公双眉一皱,责问道:“男子汉大丈夫的,你哭什么!” 吴正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哽咽道:“我……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辜负了爹,惹爹生气了!” 吴朱公却是在想: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对你失望也不是这一天两天了,兴许真如吴教头所说,人各有志,而你只是志不在此,以后我也当着力栽培吴明,方对得起吴家列祖列宗! 吴朱公见他仍在欷歔泪流,便道:“好了,好了,我没有生气!” 岂知此话一出,吴正更哇地一下哭出了声响,吴朱公愕然道:“我不生气,你怎还又哭得更厉害了!” 吴正边哭边道:“爹没有生气,那便是对我······对我已经失望透顶了啊!” 吴朱公心想:这‘哀莫大于心死,悲莫大于无声’的道理他道还算清楚。 吴朱公道:“这事,我今日已经想开了,也就不生气了,以后,若是你不愿意练武,我便不再强求你了。” 听闻这话吴正哭声更有增无减,偌大后院也在回荡悲鸣,吴朱公面色一嗔,道:“你……你当是在祭祖哭悲吗!” 第12章 不世之仇 这处,吴正仍不见停,吴朱公既有恼怒,又有无奈,道:“你究竟想让我怎样啊!” 吴正泣不成声道:“爹……爹今日若骂我几句,我……我心里还好受些,可爹却不再管我,说明……说明爹对我……对我已经死心了啊!” 说着又大哭了起来,吴朱公无可如何,指向吴正道:“好,那我现在便来骂你行了吧!” “你这榆木不开的疙瘩,身为兄长,却不能表率,同练一年半,却接不过弟弟一招半式,说出去,岂不被外人笑掉了大牙,真是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吴朱公越骂越是激动,却见吴正那处,哭声竟慢慢止了下来,吴朱公再骂片刻,吴正已然没了泪水,他见此状颇有无言以对之感叹。 吴朱公骂得累了,便在牌位旁歇了下来,骂声不再,哭声亦止,祠堂中格外显得寂静。 歇过一会,吴朱公缓缓抬头,悠悠望去了祖宗灵位,心中莫可明状。 一声叹息,恻然道:“正儿,你还记得父亲当初,为何要让你和明儿苦练功法吗?” 吴正抬头望向父亲,再望了望那几处牌位,道:“爹要我和二弟苦练功法,乃是为了给先人报仇!” 吴朱公道:“没错,我清晰记得那是十一年前,你当时也只有七岁,那一日,吴昌城中,兀地闯入许多恶人,他们狼奔豕突,逢人便杀,见人便砍,其凶残程度犹胜山贼数倍。” “那一晚,武昌城一百四十余口惨遭屠戮,你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也赫然在列,饮恨而殁!” 吴正自然清楚不过,他当时已有记事,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惨死那晚,吴正扑伏其身,哭了整整半个时辰,吴昌城鸡犬不宁,一片火海,更如人间炼狱一般恐怖! 吴朱公又道:“此事惨绝人寰,骇人听闻,百年来实属罕见,自然也惊动了隐山剑天峰上的剑门。” “那剑门乃是世之正宗,心系苍生,布道化世,他们派人来吴昌城查勘,发现已故村民多半面颊生紫,血液发黑,显然乃是中了鸩毒,便猜测是魔教‘天星教’所为,再结合天星教几日内行藏轨迹,此事愈发显得水到渠成。” “吴昌城百姓义愤填膺,联名请求剑门为大伙主持公道,剑门物伤其类,自也义不容辞,便兴师前往湖北随州举罪纠奸,讨伐天星教,最后,不仅杀了天星教主,更歼灭了整个天星教派。” 吴正初闻这话,大快人心,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问道:“爹,既然天星教主已死,天星教已不复存在,你为何还要我和二弟习武报仇呢?” 吴朱公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星教偌大教派,教主死后,其门下两位徒弟却分门立派,成立了‘鸩仙教’和‘巫蛊教’,咱们吴家乃至吴昌城之世仇自然也转移在了这两个门派身上!” 吴正恍然大悟,这鸩仙教、巫蛊教他还是知道的,正是魔道五教其二! 吴朱公道:“我曾在先祖祠堂立誓,今生今世,必为先人报仇,若有食言,我吴朱公誓不为人!” 吴朱公喟然叹息,道:“哎,怎奈我当时已过不惑之年,自幼投身商贾,早已错过了习武年岁,便将这希望寄托在了你和吴明身上。” “这十年来,我不惜重金求师,只盼你二人学有所成,如今你也该能明白我之良苦用心了吧!” 听闻这话吴正更愧悔无极,他双目一瞪,神色顿显坚毅,道:“爹放心,我以后定加倍努力,为吴家先祖报仇,不再辜负你的厚望重托!” 吴朱公不语,沉默片刻,忽而问道:“正儿,你知道我为何要给你取名一个‘正’字吗。” 吴正微微一愣,心想:父亲方才还在说着家族大恨,怎的下一刻便谈起了自己名字寓意。 吴正不解,只轻轻摇了摇头,吴朱公语重心长道:“我给你取名‘正’字,乃弟取名‘明’字,而有‘正大光明’之意。” “十一年前那事,令我对魔教愈发恨之入骨,此生此世,我不忮求你出人头地,抑或贵达高升,只需你做个正直磊落之人,至死与魔教势不两立,我也就问心无愧了!” 吴正听闻这处又觉不对,心想:父亲方才还说着让我和二弟为先祖报仇,怎地现下却又说不求我出人头地呢? 吴朱公这里在想:吴正并非习武之才,以他之资质,只怕再练两百年也难报家仇,今后我只需着力栽培吴明即可,奈何吴书恩已走,我又要去何处为明儿另求名师呢。 那隐山剑天峰上的剑门本是不二之选,可剑门身为五门正宗,威望素着,自己纵然重金相求,对方也不愿收纳俗家百姓之弟子。 今后,吴明究竟该何去何从,我吴家之将来又何去何从呢! 想到这处,吴朱公心生怅然,悠悠望向祠外长夜,不禁陷入了沉思。 月明星稀,河汉清浅,夜风拂拂而来,枝叶窸窣碎响。 隐山脚下,斑驳月影之中,一妇人肩挑扁担,桶盛月光,步履沉重,蹒跚前行。 却见她衣着朴素,面容憔悴,样貌虽是俏丽,然已有岁月峥嵘之痕。 妇人再行许久,额鬓已然挂满了汗水,她停下身子,将扁担放置于地,佝在一旁呼呼喘起了粗气。 歇息片刻,妇人换肩挑水,再向前方行了出去,刚行不远,她眉头一皱,不禁又停下了身子。 妇人旁睐左侧,见树林中竟停有一辆马车,月光下,车身晃动,隐隐有吱呀声响不断。 妇人心有疑窦,放下手中扁担,向着那马车便走了上去。 “娘子好身段,我好喜欢!” “你也比我们家老头子强多了!” “娘子喜欢吗?” “喜欢!喜欢!” …… 那妇人走来左近,污言秽语直冲双耳,她不禁面颊发热,羞臊难抑,心想:原来有人在此行苟且之事,当真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转身欲走,目光瞥过车幔,妇人顿时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再也不能动弹。 只见帷幔之上,赫然绣着一个‘吴’字,妇人寻思:这分明是我吴府的马车,为何会停靠在山野丛林之间,车内男女又会是何人? 第13章 恕人之患 妇人奇心难耐,终又向那马车缓缓靠拢了过去,夜风清凉,吹拂她身,妇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来至帷幔那处,妇人心中一横,伸手将其扯开,月光投入车厢,只见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缠绵一起,男的虎背熊腰,身强体壮,女的肤若凝霜,光可鉴人。 妇人见状忙羞得侧过了头去,可她心中好奇,又不得不再转头瞧那二人模样,车内二人察觉异样,亦纷纷回头来看。 妇人与那车厢中女子甫一对视,忽地瞪大双眼,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只见车厢内女子面貌俏丽,姿容惹人,不是吴家二少奶奶更是何人! 吴少奶奶甫一瞧清车外妇人模样,顿吓得花容失色,股栗欲坠,她如何也不敢信,竟会在此遇合吴家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栖居山脚木屋,原本是衬着月光去一旁山泉挑水,路经此地,不曾想竟撞见了二少奶奶与吴教头偷情。 大少奶奶既辱且惊,甩下帷幔,愤然离去,吴少奶奶不胜惶恐,匆匆取来衣物裹身,向着车外便追了出去。 截至大少奶奶跟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追悔前愆道:“姐姐原谅我吧,妹妹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大少奶奶瞪视着地上的二少奶奶,怒不可遏道:“你身为堂堂吴家少奶奶,竟能干出如此龌龊勾当,若是被老爷知道,哪里有你好下梢!” 听闻这话,吴少奶奶更吓得瑟瑟发颤,攥住她衣衫,苦苦央求道:“姐姐千万不要告诉老爷啊,妹妹知错了!妹妹真的知错了啊!” 那处,吴书恩整理好着装,也自马车中走了下来,他一时慌神,立在原地,颇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大少奶奶疾言厉色道:“你身为有夫之妇,却不能恪守妇道,我若包庇你,岂不等同于济恶!” 吴少奶奶听闻这话更吓得魂不守舍,故作可怜道:“姐姐原谅我吧,妹妹当真不敢了,我已有明儿长大成人,若是被他知晓母亲做出这等行径,妹妹可该怎么活啊!” 吴少奶奶声泪俱下,一双眼睛却悄悄盯去了吴书恩那处,心想:深山野林,阒不见人,若让吴书恩动手杀了她,这事也便无人知晓了! 想到这处,吴少奶奶向其不断暗施眼色,吴书恩心领神会,面色一惊,反向后倒退了出去,显是不敢杀人灭口。 吴少奶奶暗骂他胆小畏事,无可如何之下,唯有再抱紧大少奶奶不停求情。 其所言不过为吴家操持家业,任劳任怨,吴正、吴明俱已长大成人,若是被孩子知晓了这等事情,吴家便再也没了自己立足之地,以后定当输心改过,不敢再败纲常伦理,如此云云。 大少奶奶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所说亦在情理之中,心下一软,便道:“今日之事,我可以不向任何人提及,但你必须保证日后不得再犯!” 吴少奶奶听后双眼有光亮闪过,跪拜在地,扬手起誓道:“我聂雯芝对天启誓,若是以后再做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吴家之事,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大少奶奶听她言之凿凿,便道:“你且起来吧。” 吴少奶奶正欲起身,这么一动,胸前衣襟飘散开来,雪白肌肤裸露无遗,她急忙抓起衣领,攥紧在了胸口,垂下头去,不敢与大少奶奶朝向。 大少奶奶心觉羞耻,没好气道:“穿好衣服,赶快回家去吧!” 言毕,又是作了声叹,而后走回木桶那处,挑起扁担,继续行向前去,不消片刻,已是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吴少奶奶紧盯大少奶奶消失方向,似余惊未泯,似心作盘算,这时,吴书恩走上前来,道:“她已经走远了。” 吴少奶奶忽地回过头来,愠道:“你方才为何不动手,她手无缚鸡之力,你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吴书恩面有苦楚,道:“我曾在家师面前立过誓言,此生绝不滥杀无辜!” 吴少奶奶听后更没好气,道:“什么狗屁誓言,这种骗人的把戏也能作数,你不能杀人,又练那八极拳干什么!” 吴书恩道:“我练八极拳乃是为了防身,倘若有人相难,失手杀了对方也不算滥杀无辜,可那妇人又没加害于我,杀她便是违背了师命!” 吴少奶奶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却还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咱俩的事情被她发见,我以后还怎么呆在吴府!” 吴书恩道:“她刚刚已经答应过不将此事告知别人了,你又有何顾虑呢?” 吴少奶奶激动地道:“这话能信吗,她正是受我挤兑,才隐居在了山下,心中必然万般记恨于我,现下我授其以隙,她岂会轻易饶我!” 吴书恩无法可想,来回踱步,愁苦不堪,道:“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相较而言,一旁吴少奶奶却显得冷静了许多,她细眉一折,凶光乍放,道:“必须杀了她我才安心!” 吴书恩蓦然一怔,言之凿凿地道:“我是万万不能违背师命的!” 吴少奶奶瞥了吴书恩一眼,腹诽道:好个没用的东西,偷腥时闭口不提佛祖,杀人时却作起了那世俗和尚! 沉默片刻,吴书恩忽而转过身来,向一旁吴少奶奶深情地道:“雯芝,你不如随我一起去吧,咱们从此远走高飞,也便无人能来罪责你了!” 吴少奶奶愤然道:“跟你走,一起住进那月山寺中吗?” 吴书恩听后微微一窒,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吴少奶奶心思不属,仍在悬念刚才一事。 忽然,她眼前一亮,好似已有了主意,整理好自身衣服,向一旁吴书恩道:“你走吧,我也该回吴府去了。” 吴书恩道:“你可有了对策,不如说来于我听听。” 吴少奶奶不悦道:“你又不肯滥杀无辜,说于你有用吗!” 吴书恩神色颇显无奈,再一回首,吴少奶奶已走下了山去,吴书恩忙道:“我送你回去!” 吴少奶奶不耐烦道:“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赶快走吧!” 吴书恩怅然若失,却是吴少奶奶步履矫捷,没过得片刻,便消失在了丛林尽头。 第14章 辰起噩耗 吴书恩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久久不愿离去,见她杳无踪影,心中更不是滋味。 吴书恩再停留片刻,终不再盘桓,跃上马车,奋臂扬鞭,骏马一声嘶鸣,向着前方便疾驰了出去。 吴少奶奶回至吴府,忙唤来丫鬟杏儿,遣她连夜去城中置办些上好的布料,又言塌房近日鼠蛇猖獗,让她去药房抓些砒霜作驱虫用。 待杏儿置办妥当,吴少奶奶这才安心回到了房间,却是这一夜,她心情忐忑,辗转难眠,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拿起布料便赶出了吴府。 来至隐山脚下,吴少奶奶花去不少功夫,终在一片竹林中寻到了大少奶奶住处。 吴少奶奶上前扣动门扉,唤道:“可有人在吗?” 其内,一声音悠悠传出,问道:“是谁啊?” 吴少奶奶道:“姐姐,是我,雯芝啊!” 吱呀一声轻响,门板缓缓挪开,朝阳铺射而入,屋内登时明亮一片。 大少奶奶面有不解地道:“妹妹恁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吴少奶奶笑盈盈地道:“妹妹先前曾在集市上物色一块布料,丝滑细腻甚是喜欢,想来姐姐山中过得清苦,便给姐姐送来一匹。” 大少奶奶知她往日并非这样,此刻突来讨好,目的再也明确不过,无非是为昨晚之事罢了。 于是便道:“妹妹不必如此,昨晚之事,我既然已答允你不告知任何人,便再也不会向谁提及,妹妹放心就是了。” 吴少奶奶讪然道:“瞧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向来便是说话算话之人,妹妹哪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是这布面织得精致,手法巧妙,如此尤物,确实是妹妹的一片心意呐!” 说着一手承起布料,一手爱抚个不停,大少奶奶低头瞅了瞅,道:“不是我不肯收下,这布料织得华贵,而我又住得简陋,留下了岂不慢藏诲盗吗。” 吴少奶奶话锋一转,道:“哎呦,姐姐别让妹妹一直晾在门外,咱们有话进屋说吧!” 大少奶奶面有难堪,道:“不是姐姐不欢迎妹妹,乃是屋内着实简陋得紧,怕妹妹坐卧不惯,此时朝阳正好,不如我陪你在林间走走吧。” 吴少奶奶莞尔一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在外面随便走走吧。” 大少奶奶合上扊扅,这就相偕二少奶奶走去了屋外竹林之中。 清晨,隐山含雾,露珠凝翠,俯览山下,吴昌城朝霞披被,山水环城,犹如一幅沈墨淋漓的山水画,而那汴河更如同天来之水,悠悠萦绕负郭,柔若锦带,泠泠磷闪。 一路花香清淡,鸟鸣啾啾,吴少奶奶聊得没过几句,便又哭诉了起来,言说:当初自己逼得姐姐索居山林实属无奈,吴府家务繁多,老爷又是早出晚归,自己长久操劳少眠,脾气难免暴躁了几分,这才让姐姐尝受了委屈。 又言:自己如此也是为姐姐着想,隐居山林虽是清苦,却能悠闲度日,置身事外,不用再为那贸迁费心,不像自己,每日都想歇息,却是身不由己,难得清闲,如此一来,竟有些羡慕姐姐了呢。 两人边走边聊,却是吴少奶奶一路净将大少奶奶往偏远地方带去,过不得片刻,木屋已是被竹林遮蔽得严严实实。 两人再聊片刻,旭日攀升,阳光热烈,吴少奶奶忽而停下脚步,道:“啊,时间过得可真快,这还没走出多远,太阳都爬上了头顶。” 大少奶奶心照不宣道:“吴府繁事诸多,妹妹若是不便,不如及早回去吧。” 吴少奶奶道:“姐姐说的极是,如今那塌房一刻也离不开我,妹妹此次前来,本是要赠予姐姐这匹布料的,既然姐姐执意不肯收下,那妹妹只得再带回去了。” 大少奶奶道:“妹妹有心了,我一人独居山林,也就无肃客送客一说了,还望担待则个。” 吴少奶奶笑盈盈地道:“姐姐客气了,那妹妹就下山了,姐姐也及早回去吧。” 说完抄起下山之路,向着吴昌城折了回去,大少奶奶则独自返回了木屋。 这处,吴少奶奶行至一片茂密丛林,忽而停下脚步,四下张望起来,好似在寻找些什么。 过不得片刻,一男子自左手边踱出,只见其眉目轩昂,着装利落,正是其子吴明! 吴少奶奶低声问道:“明儿,事情办得怎样了?” 吴明微微一笑,道:“娘放心吧,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吴少奶奶款款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咱娘俩这就回去吧。” 言毕,二人结伴而行,顺原路返回去了吴昌城中。 吴正这处,昨晚于祠堂听闻父亲一席话,今日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早早起床去了操练场,对着木桩一顿哼哈呼喊,肘击肩撞,待至一身衣衫湿透,心中得些许慰藉,只觉距离复仇大计又是近了一步。 操练完毕,吴正又匆匆赶去了塌房,心想:自己已有数日没去看望母亲,早些将手下活忙完,便能早些动身出发。 还没干得多久,却是二娘赶来塌房监工,这一呆便是整天,更没让吴正闲暇片刻。 吴正心中纳罕:往日二娘来塌房只是转上几圈便回了吴府,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吴正心有顾虑,不敢擅离职守,只得另计明日再去隐山看望母亲。 傍晚,塌房集散完毕,吴正一身衣衫早已湿透,只觉得酸臭湿黏,极不受用,可他更觉骨头松散,举步难移,不待沐浴更衣,便倒进己屋昏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已到了第二日清晨,吴正自床上起身,活动了下兀自酸痛的臂膀,未及出门,却是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吴正大声道:“谁啊?” 那人回道:“大少爷,不好了!” 吴正立时便认出了那人声音,不是阿娇更是何人,吴正不解问道:“阿娇,你有事吗?” 说着已是打开了房门,却见门外,阿娇面色惨白,神情恍惚,眼角隐隐折射着泪光。 阿娇道:“少爷,大少奶奶她······大少奶奶她……她……死了啊!” 言毕,阿娇双手掩面,悲极失声,阿娇之言,字字如钢钉般扎入吴正内心,他将信将疑,于门前呆立不动。 下一刻,吴正蓦地轻笑道:“阿娇,大早上的可不兴开这玩笑,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阿娇不为所动,此时已然泣不成声,吴正见她悲痛欲绝,俨然不似在开玩笑,他一颗心瞬间凉透,却见面容不及作态,泪水已扑簌簌滚落下来。 “娘!” 吴正一声呐喊震彻吴府,拔腿便向隐山方向冲了出去。 第15章 明冤昭雪 一路狂奔至山脚木屋而不停歇,推门进入,却见其内空空如也,退至屋外丛林寻找,仍是不见母亲下落。 吴正不胜纳罕,自语道:“阿娇方才说的切实,为何自己偏偏找寻不到娘,可是哪里出了差错?” 无奈之下,吴正只好再次折回吴府,来至院中,却见正堂围拢了许多人,父亲、二娘也赫然在列。 吴正方才奔走匆忙,竟是没有留意正堂方向,寻思:难不成娘尸首已是暂措此处? 阵阵哀切涌向心头,吴正想也不想,转身便奔入了正堂,来至堂中,只见地面置有一白布遮掩的尸体,吴正双腿一软,大脑放空,咚然跪倒在了地上。 他缓缓爬至尸体一旁,只手揭开白布,耳朵嗡地一声鸣响,眼前一黑,险要昏厥过去。 “娘!” 正堂内,一声悲呼撕心裂肺,吴正趴伏母亲怀中,伤心欲绝,无法自拔。 一旁,吴朱公神情委顿,伸手拭去眼角泪痕,恻然道:“是谁最先发现大少奶奶尸首的!” 吴朱公发妻亡死,心情自然悲痛万状,但大少奶奶死得太过突然,且她面色发黑,任谁一眼也能瞧出,乃是中毒而亡,吴朱公欲查明真凶,为其明冤昭雪,以慰在天之灵! 阿娇自一旁走上前来,涩声道:“今日一早,我去山上看望大少奶奶,敲了许久的门,却没人来应,我见木门反锁,心中更起疑虑,便强行撞开了木门,结果发现……发现……大少奶奶已惨死在了榻上!” 吴朱公自然听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却是一旁吴正闻声,好似哭得更悲恸了许多。 吴朱公一时无法可想,无奈道:“如此只能等大夫来到,查明大少奶奶体内毒素后再做定论!” 于是下令府上布置丧礼开吊诸事,三日后下葬大少奶奶尸首。 正堂一旁,吴少奶奶与吴明面相平平,丝毫没有心虚慌张之意。 吴少奶奶得意心想:今日遣人搬运尸体那时,自己已偷偷倒掉了桶内剩余清水,更是重金收买验毒大夫,无论结果如何,只许他说是从未见过的鸩毒,此事我布置周密,天衣无缝,任老爷再擘肌分理,也不能查明真相! 果不其然,下午时分,大夫前来吴府验毒,最后只说自己行医半世,从未见过如此罕见之毒,大少奶奶大抵是在山中误食了什么毒草菌菇所致。 吴正身穿缟素,神思恍惚,于母亲误食毒草菌菇一说将信将疑。 吴朱公听后更觉诧异,道:“她对毒草菌菇颇为熟稔,好端端的怎会误食丧命呢!” 听闻此言,一旁吴少奶奶失声痛哭道:“我那可怜的姐姐啊,她屋门反锁,多半是自杀的,必然是难忍山中清苦才吞食的毒草菌菇,姐姐,你好命苦啊!” 听闻此言,吴正忽而转过身来,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二娘,心想:难不成真如二娘所言,娘是受够了山上的清苦生活而选择了自杀? 下一刻,万般愧悔涌上心头,吴正趴伏母亲尸首之上,纵声哭喊道:“娘,是孩儿不孝,将你一人留于隐山木屋索居,是我害死了你啊!” 殊不知,吴少奶奶此举乃是为了混淆视听,却是吴正心地质朴,竟轻易信以为真。 吴朱公听后亦心有愧疚,悠悠望向正堂尸首,再是忆起两人先前点点滴滴,泪水不停滚落脸颊。 吴少奶奶这处,正自哭得有模有样,忽而停息下来,向着吴朱公道:“老爷,你说大少奶奶有没有可能是被魔教中人给毒死的!” 此话一出,满堂肃然,吴朱公更是面色青郁,眼含嗔怒,吴正听闻这话,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巫蛊和鸩仙二教。 吴少奶奶见厅堂鸦雀无声,气氛颇为尴尬,忙圆说道:“那大夫说大少奶奶所中之毒极为罕见,因此,我才有此猜想。” 吴朱公心想:她一区区妇人,无足轻重,怎会招惹魔教亲来隐山鸩杀,简直是无稽之谈,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吴少奶奶见吴老爷面色难看,这才知自己言语有失,忙垂下头去,不再发明作声。 却是吴正思绪万千,傻傻以为:二娘所言也不无道理,当今之世,只有此魔道二教施毒出神入化,先前他们也有来吴昌城鸩杀百姓之先例,娘极有可能便是被他们所杀! 想到此处,吴正双眼阴鸷,拳头攥得啪啪作响,心下对魔道蛆虫更恨之入骨,欲将巫蛊、鸩仙二教碾为齑粉而后快。 吴少奶奶几经附会,真相愈发扑朔迷离,直至最后,吴朱公也没了主意,只得将大少奶奶尸首入棺,拟停柩三日而后入土。 吴少奶奶与吴明见状心中阵阵窃喜,吴正丧母心切,守在灵堂哭了整整一天,待至入夜时分,双眼通红,面色憔悴。 阿娇喊其吃饭,吴正只呷了几口,忽而想起了往昔,幼时,吴正爱食松蕈,母亲时常起个大早,去隐山为吴正采摘,更有一次,失足崴断脚踝,吴正愧疚得哇哇大哭,却是母亲不停爱抚吴正,不仅没有申斥,反而满眼皆是宠溺。 还有一次,吴正贪馋,非要缠着母亲上山采摘松蕈,母亲无奈只得答应。 两人行至隐山半腰,但见电闪雷鸣,大雨将至,二人急忙赶回了家中,途中风雨交加,将两人浇了个通透,母亲仍是没有责骂吴正,反望着他湿漉漉的脑袋大笑了起来。 吴正只觉得母亲笑容如一道阳光照进自己心田,沮丧不再,吴正也望着母亲哈哈傻笑了起来,两人直是笑了许久方才停下。 往事历历在目,吴正心如刀割,绞痛难忍,再想现如今,母亲只身躺在冰冷棺椁之中,再也不能为自己采摘松蕈,再也不能冲自己笑上一下。 吴正越想越是心碎,他陡然起身,怀抱棺椁,便如同怀抱着母亲,涕泪纵横,呜呼悲号。 屋外夜色愈发深沉,正堂内,吴少奶奶和吴明早早便不见了踪影,抑或是做贼心虚,抑或是心中有鬼,吴正跪守一旁,欲为生母守灵,自然不愿离开寸步。 至子夜时分,吴朱公困顿难抑,且第二日更有诸多事务处理,关照一些事宜,也回屋中歇息去了。 第16章 身不由己 偌大一片厅堂,仅吴正一人守在灵前,屋外夜鸟咕咕啼鸣,声色空灵,院内婢女仆妇心有畏葸,早早归寝,吴府上下阒静得令人透不过气。 堂外忽然一阵窸窣声响,吴正抬头去看,却见是婢女阿娇,此刻正缓缓行向自己。 阿娇行至吴正跟前停下,吴正氐惆问道:“阿娇,你怎么还不去睡?” 阿娇心情低落,无力回道:“大少奶奶昔日对我有恩,她如今仙逝,我也想为其守灵尽孝。” 说着已是跪在了吴正跟旁,吴正望向棺椁,心中五味杂陈,沉默良久,不解地道:“阿娇,你说娘当初为何要搬去山上,倘若她没搬去山上,今日之事是不是便不会发生了。” 还未等阿娇置答,吴正又继续道:“倘若当初,我执意阻拦,不许娘去隐山独居,她今日也就不会死了,如此说来,是不是我害死了娘!” 吴正越想越是懊悔,泪水夺眶,双拳紧握,指甲刺破皮肉,鲜血滴滴落于身下。 阿娇不语,伸手握住了吴正拳头,玉手温热,流入吴正心间,他双手一松,大脑当即空白一片。 阿娇柔声道:“大少奶奶或许也是身不由己吧,少爷又何必苦苦自责呢。” 阿娇心中再也清楚不过,大少奶奶离开吴府乃是受二少奶奶挤兑,奈何大少爷本就不精通人情世故,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他更是难以察觉。 吴正道:“身不由己,我不懂,到底能有什么身不由己之处!” 阿娇感触道:“所谓人生,十有八九者俱是身不由己!” 阿娇出生贫苦,年幼时便被父母贱卖给吴昌城一户人家做丫鬟,她时常遭受打骂,忍饥挨饿,遂萌生轻生之念。 便在这时,阿娇遇到了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见她可怜,好心将其赎身,带回吴府做了贴身奴婢。 阿娇心想:父母将自己贱卖以维持生计,之于他们,这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当初,倘若不是大少奶奶挽救自己于水火,想必自己早已死在了上户人家,之于自己,这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自己出身卑微,时常身不由己,大少奶奶出身富贵,亦有身不由己之处,任你是饔飧不继的落魄之徒也好,任你是手握权柄的帝王将相也罢,均难逃命运之车轮,人生在世何其可笑! 身不由己一词之于阿娇感触良多,却是吴正,听后更是费解,道:“阿娇,我曾听娘讲起一段故事,你可愿意听听。” 阿娇望向吴正,道:“少爷,是什么事?” 吴正道:“城东曾有个秀才,家境贫寒,却极重孝道,有一年,她母亲染病,苦于孩子进京赶考,缺少盘缠,便没将这事告诉丈夫、儿子,只自己一人扛着。” “时日久了,疾病转入膏肓,她只得去请求大夫赠诊,可大夫看后,说她延误病情,眼下已是聊尽人事,果然,不久后,这妇人也就病重身亡了。” “妇人死后,他丈夫担心影响孩子春闱,便没有写信告知进京赶考的儿子,待秀才中榜归来,却发现母亲已然下葬,他心中负疚,觉没有为母亲守灵,乃是没有尽到孝道,着实愧为人子,更愧立于天地之间。” “秀才一时激动,当晚便缢死在了自家房梁,秀才父亲知后追悔不已,最后也郁郁而终。” 阿娇听后微微一怔,殊不知,吴昌城还有这等事情,吴正继续道:“若是那秀才母亲一开始便将病情告诉家人,最后也不至于落得重死,若是秀才父亲将妻子去世一事及时告知了进京赶考的儿子,秀才也不会愧疚缢死。” “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出来的,又有什么事情是说出来而不能解决的,娘如果将心里事说出来,我拼死也要护下她性命!” 阿娇听后竟无言以对,大少爷今日一反憨厚戆直,所感所言发自肺腑,或许是大少奶奶之离去令他有所顿悟,或许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当初,倘若自己肯将心事告知父母,宁愿随他们上街乞讨也不愿分离,当初,倘若大少奶奶肯将难处告知老爷,如何也不愿搬去隐山,这一切的结局,会有所转变吗,孰对孰错,阿娇也难有定论。 两人忽然都不再言语,正堂之内一片寂静,他们所争所执或许不是一个答案,一个错对,只是内心情绪的宣泄罢了。 自始至终,却是阿娇双手一直轻握着吴正,乃至最后,两人都没有察觉。 夜色沉沉,不知已到丑时,吴正哭过一宿筋疲力倦,此时止不住地打盹。 阿娇怜悯地道:“少爷,你不如去睡会吧。” 吴正揉了揉惺忪睡眼,道:“我不想离开娘,我想在这里陪着她。” 阿娇道:“可这三日里,你总不能一刻也不合眼吧。” 吴正道:“每当我合上双眼,总能看到娘,她远远地观望着我,好似想要我多陪陪她一般。” “生前,我能陪她的时日太少,这三日里,我更不能离开她片刻,待入土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能这么守着她了!” 吴正泪凝于眶,双眼浮肿,阿娇听后心有同感,酸楚不已,她忽而松开双手,上前将吴正抱在了怀中。 吴正蓦地一惊,阿娇之举实令他出乎意外,直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自大少奶奶搬离吴府,这个家便没人过多在乎吴正,他一颗心时常觉得冰冷孤寂,吴正只当是自己错觉,一味忍受,不曾向人诉起。 此刻大少奶奶去世,吴正更觉得心中孤独放大到了极致,眼前,阿娇之怀抱令他倍感受落,当真不愿再将阿娇推开。 可这般被阿娇拥入怀中,吴正觉她软玉在胸,香泽微闻,一颗心如小鹿一般狂跳,他也能感受到,迎面之阿娇,亦如自己一般激动。 下一刻,吴正缓缓张开手臂,也将阿娇轻揽入了怀中,正堂之内,二人不知拥抱了多久,困意袭来,吴正头颅一垂,竟靠在阿娇肩膀熟睡了过去。 梦中,吴正见阿娇独自离开吴府,于狂风暴雨之中,向着隐山脚下木屋缓缓走了出去。 第17章 缠夹不清 “放肆!” 一声呐喊传来,阿娇登时惊醒,睁眼一看,只见自己和大少爷互相拥簇,正躺在地上睡得香甜。 昨晚,吴正于阿娇怀中熟睡,阿娇不愿将其惊醒,只这么紧抱,岂知不过多久,自己睡意渐起,竟也昏睡了过去,才致眼下二人拥抱在地,有失体统。 阿娇抬头去看,只见跟前吴老爷、吴少奶奶、吴明公子俱是面色肃然,一语不发。 胸前那处,吴正亦受惊扰,他揉了揉惺忪睡眼,见是阳光刺目,不禁只手遮挡在了眼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阿娇惊恐已极,知是自己犯了大错,连忙起身,跪立在地,瑟瑟发抖。 吴少奶奶神色戾狠,直勾勾凝视着地上阿娇,阿娇心有愧疚,垂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吴少奶奶道:“好个不要脸的浪蹄子,光天化日,胆敢在大少奶奶灵堂之上与大少爷缠夹不清,你当我吴府是什么地方,招娼募妓,藏花纳柳之所吗,又将我吴府门规置于了何处!” 吴少奶奶疾言厉色,吴朱公听后更恚怒难当,他恶狠狠地盯着吴正,道:“你娘尸骨未寒,你却当着她的尸棺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可对得起她吗!” 阿娇听后面色惨白,抢先跪拜在地,苦苦哀求道:“此事跟大少爷无关,是阿娇不对,老爷饶命,二少奶奶饶命,阿娇再也不敢了!” 吴少奶奶不仅不作收敛,反不假辞色道:“可怜我那苦命的姐姐啊,生前不得安心,死后亦不得安宁,灵堂竟被这浪蹄子搞得乌烟瘴气!” 吴朱公越听越是激愤,忽地抬手,大声道:“来人,将这臭丫头拉将出去,门规处置!” 吴正听后睡意全无,大脑瞬间清醒,急忙上前,抓住父亲手道:“爹,此事不怪阿娇的,是我不对,你要罚就罚我吧!” 吴朱公支手甩开吴正,森然道:“我日后自然会与你计较,来人,给我看住大少爷,丫鬟阿娇不恪守我吴府门规,拉将出去杖责七十!” 阿娇听闻这话大脑顿时空白,下一刻,声泪俱下,大声哀求道:“老爷饶命啊!老爷饶命啊!” 吴朱公一声令下,门外疾步驶入两人,拉起阿娇便拖向了门外,一旁吴少奶奶看在眼里,心中何其得意。 吴少奶奶眼前一亮,忽而上前遏止道:“老爷且慢!” 吴朱公不耐烦道:“怎么了!” 吴少奶奶道:“这该死的浪蹄子,如此目无家法,不如去衣受杖!” 吴朱公神色迟疑,心想:这去衣受杖极尽侮辱,因此一般只用在男丁身上,阿娇毕竟乃是女儿之身,去衣受杖只怕略有不妥。 阿娇听闻吴少奶奶这话直吓得花容失色,痛哭道:“二少奶奶饶了阿娇吧!二少奶奶饶了阿娇吧!阿娇真的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啊!” 吴少奶奶见老爷踌躇不定,继续道:“老爷,不重罚她不足以立我吴府门规,你想,若是日后丫鬟杏儿、玲儿都如是作风,厅堂之上与府内公子缠夹暧昧,传将出去,我吴府岂不被人笑掉了大牙!” 吴朱公蓦然一怔,似也觉得吴少奶奶言之在理,只好道:“那便依你之言,去衣受杖!” 阿娇听后大脑嗡地一声聩鸣,双腿一软,已是瘫在了地上。 吴少奶奶嗤之以鼻,心道:这阿娇乃是那贱妇贴身奴婢,对其忠心不二,对吴正更是关怀有加,如今那贱妇已死,恰是可以拿此人示徇,让吴府上下尽皆知晓,今后,谁才是吴府真正的少奶奶! 那处,吴正挣开左右二人,挺身而出,大声道:“爹,万万不可!” 吴朱公道:“可与不可岂有你说的算!” 吴正一时进退维谷,他出身吴府,母亲自幼循循善诱,教其纲常伦理,圣贤之道,更以百行孝为先,万恶淫为首,不可忤逆尊长,不可为非作恶而自省。 这些教条早已深入吴正骨髓,此时见父亲动怒,他自然不敢拂逆,但见阿娇凌辱受屈,又如何肯坐视不管,他首鼠两端,心中纠结至极。 吴少奶奶右手一挥,大声道:“你们愣着作甚,还不将她拖出去!” 左右两人猛地憬醒,遂将阿娇拖至庭院,并将其摁倒在了地上,另有两人手持责杖,立在了阿娇两厢。 吴正见状,胸腔中,蓦地一股热意腾起,直冲脑海而去,心想:任他圣贤之道也好,任他纲常伦理也罢,此事自己有错在先,万不能让他们羞辱了阿娇! 甫一定念,吴正双手握拳,迎着堂外便走了出去,吴朱公横身截于吴正面前,凛然道:“你给我站住!” 吴正双眼一嗔,开口便道:“爹,你快让开!” 他心情急切,声音自也大了几分,如同在质问亲父一般,在场众人无不骇然,没曾想吴正大庭广众之下,竟会挺撞父亲。 吴朱公听后,更气得肺腑炸裂,右手抡起,一巴掌便扇在了吴正脸上。 却见吴正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倔犟道:“此事错在我,和阿娇并没有干系,今日,纵然你万般拦我,我也绝对不能让他们对阿娇下手!” 迎面,吴朱公听后更加激愤难当,往日里,自己这儿子寡言谦善,对自己言听孝从,今日竟为了一臭丫头不惜冒犯自己! 吴朱公气之不过,心中自然更看不顺了阿娇,向着堂外下人吼道:“你们愣着作甚,还不快快动手!” 一旁吴少奶奶见状更是欣喜,心想:往日里,这傻小子憨厚呆实,不曾想,竟还有如此固执一面。 眼下他与老爷各自急红了眼,形成对峙之势,谁也不愿让步半分,我若逼得吴正狗急跳墙,老爷兴许一气之下,便将他逐出吴府,待那时,这万贯家财也就是明儿一人的了! 想到这处,吴少奶奶走至门外,冲那持杖二人道:“你们两个没听见老爷的话吗,给我狠狠地打!” 吴正见势不妙,带过父亲,直向院中奔了出去,此时,吴朱公骑虎难下,气愤上头,见吴正仍要拦阻,再是一巴掌扇向了吴正脸颊。 他怒从中来,这一巴掌何其狠重,吴正半边脸登时肿胀而起,却是吴正瞅也不瞅父亲一眼,继续向门外冲了出去。 第18章 父子对峙 吴朱公不禁愕然,向着一旁吴明道:“明儿,给我拦下他!” 吴明听后不禁一愣,待缓过神色,忙欺身向了吴正那处。 吴朱公尚且阻拦吴正不得,一个吴明吴正又岂会多看一眼,他见吴明上来,步子一转,已从旁侧绕了过去。 吴明并不罢休,伸手便向吴正背心抓去,吴正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吴明手腕,猛然施力,将其甩向了一旁,而后再向院中继续走了出去。 吴正往日里虽憨厚实正,寡言少语,却是这种人心性往往更加强韧不移,他坚定阿娇没错,错的乃是自己,众人欲是从中阻挠,他便愈发一意孤行,倔犟如牛。 堂外,吴少奶奶审时度势,已是看出其中微妙,并非吴明拦不下吴正,只因老爷在旁,纵然吴正拂逆挺撞,吴明也不敢向哥哥大打出手。 吴少奶奶心思疾转,立时便有了主意,只见她大步上前,摊开双臂拦在了吴正身前,道:“吴正,你不能再惹老爷生气了!” 吴正此刻又岂会听得进去,更不看来人是谁,只双手一推,便将吴少奶奶甩了出去。 吴少奶奶满拟装伤跌倒,以此激怒吴朱公,可谁知吴正自幼搬运粳稻,身强体壮,膂力胜人,这一甩又是无意使然,力道自然更大了几分。 她只觉双脚一轻,身子已不听使唤,下一刻,迎头撞在了墙壁之上,吴少奶奶瘫倒在地,再也没了声响。 吴明见状,怒火中烧,几步来至母亲跟前,大声问道:“娘!娘!你怎样了!” 吴少奶奶兀自头晕目眩,脑壳生疼,着实小觑了吴正的能耐,但见那处,吴正已来至阿娇跟前,他顺势抢过下人手中责杖,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阿娇呆然仰望吴正,只觉此人何其陌生,同往日的大少爷判若两人,再想他如此都是为了自己,心下生暖,更有爱意流露不止。 吴少奶奶方一定神,急忙又道:“明儿,娘没事,快去拦下他!” 吴明陡然昂首,愤愤然凝望着吴正,母亲受气,现下他也无需顾及再多,只听一声呵喊,拔身便向吴正奔了过去。 这处,吴正刚欲扶起地上阿娇,背后一声呐喊传来,吴正忙转身去看,但见吴明左足前上,右足点地,卯起身子猛地撞向了自己。 吴正躲闪不及,胸口嘭地一声闷响,整个人已斜退丈远,好在他察觉及时,空中调整了身位,这才不至倒下。 跟前,吴明双眉紧锁,几个大步又已逼来吴正左近,吴正气昏在头,自不如往日冷静,右拳紧握,朝起吴明面颊便砸了上去。 下一刻,见拳头去向正是自己舍弟吴明,吴正于心不忍,忙收回了几成蛮力。 吴明哪里顾及这许多,见吴正挥拳还击,他步履陡转,一个环绕已是避至吴正左侧,顺势握住他手腕,奋然一拉,立将吴正甩飞在了空中。 吴明双眼阴鸷,心生恨意,十指扣合,嘭地一声砸在了吴正后脑勺上。 吴正身体腾空,自没有避闪余地,唯觉后脑大力灌下,整个身体被重重击落在了地上。 阿娇侧首去看,见吴正趴伏地面,哪里还有清醒的可能,忙上前唤道:“大少爷!大少爷!” 吴明眼见吴正昏厥,热血顿时消退大半,立于原地,一时间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吴朱公走来院中,先是看了看蹲在一旁的夫人,又看了看昏厥一旁的吴正。 他双眼峻冷如刀,倏然凝向吴明这处,吴明心中一颤,知是自己有失分寸,当即垂下了头去。 吴少奶奶担心吴明受罚,忙右手捂头,大声呻吟道:“哎呦!我的头好痛,哎呦!我的眼好昏!” 吴明立时赶来,关切道:“娘,你怎样了,伤得可厉害?” 吴少奶奶闭起双眼,道:“我头好痛,直要晕过去了!” 吴朱公听后神色转和,向吴明道:“快扶你娘下去歇息吧!” 而后再转向吴正这处,道:“你们也将大少爷抬去卧室休息吧!” 言毕,喟然作叹,声色粗重,而后直抄后院祠堂走了出去。 这处,吴少奶奶见老爷和吴正均已退下,忽地睁开双眼,直勾勾盯视起了地上的阿娇。 阿娇见状心中咯噔一紧,竟不知二少奶奶是在佯装,吴少奶奶鄙夷道:“该死的蹄子,我这一撞全是因你而起,来人,给我继续施刑!” 阿娇听后绝望不已,身体一软,已颓坐在了地上,左右二人只彼此互视,一时间竟没有动手。 吴少奶奶道:“我说的话你俩可是没有听见!” 那二人身体一振,忙上前将阿娇摁在了地上,持杖二人也捡起责杖,各自走回了原位。 阿娇泪眼婆娑,惶恐地回望着左右二人,无助道:“不!不要!不要!” 左右二人猛然用力,一把脱去阿娇下衣,阿娇一声呼喊,顿觉羞辱到了极致,未及反应,持杖二人举起棍棒便是打在了阿娇臀部。 吴少奶奶起身来至近前,冲那持杖二人道:“你们两个是没吃饭吗,给我狠狠地打!” 二人听后双手更抡得卖力,只见地上,阿娇瞬间皮绽肉裂,鲜血直染红了两柄责杖。 阿娇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道:“二少奶奶饶了我吧,我······我下次当真不敢了!” 吴少奶奶听后面色陡然一沉,愠道:“现下吴府只有一个少奶奶,还哪来的二少奶奶,这蹄子死性不改,给我重重地打!” 阿娇面色悚然,当即改口道:“吴少奶奶饶命啊!吴少奶奶饶命啊!” 持杖二人听后微微一愣,回头望向了吴少奶奶这处,吴少奶奶双眼一嗔,怒道:“看什么,给我重重地打啊!” 那二人心中一横,抡起责杖更狠狠地打在了阿娇臀部,不得片刻,阿娇屁股已是血肉模糊,她双眼迷离,奇痛难忍,头颅一沉,便即昏迷。 持杖二人见状不禁停下了责杖,吴少奶奶嗤之以鼻,心想:方方四十杖下去,便给我诈昏,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得我! 吴少奶奶道:“别停,给我继续打!” 那二人略有迟疑,彼此互视,又继续打了下去,再十杖过后,阿娇依然纹丝不动,吴少奶奶这才肯信。 庶免闹出人命,便不疾不徐地道:“罢了!罢了!将这丫头带下去吧!” 持杖两人闻声立即止住了责杖,这时,自一旁走来两名婢女,为阿娇提起中衣,将其搀回了住处。 第19章 奇耻大辱 回至宿寝,阿娇歇过半晌方才苏醒,她屁股生疼,直身不起,只得趴伏在床,阵阵喘息。 阿娇回想杖责一事,心中屈辱交加,泪水扑簌簌直往下掉,如此以来,愈发缅怀大少奶奶,也更加感激大少爷今日挺身相救之恩。 只是受此奇耻大辱,任谁也难以消受,阿娇脑海中,不免萌生了轻生之念。 阿娇拟起身下床,还未动弹,已觉腰部疼痛欲断,无奈只得伏下身去,以籍疼痛轻缓些再作行动。 一个时辰过去,谁知皮肉之痛不仅没有缓轻,反而愈发刺骨难忍,直疼得阿娇贝齿紧咬,大汗满额,后有姐妹拿来药膏为其涂抹,这疼痛终是减去了不少。 待至入夜时分,阿娇终于能得下床,却是她步履踬蹶,每迈上一步,便好似有千根尖针在腰臀攒刺不止。 阿娇无奈,只得寻来一根竹杖,强忍疼痛跨出房门,而后向着隐山脚下走了出去。 吴正这处,方始清醒,忙起身奔来阿娇住处,唤过好久,竟是发见阿娇早已不在屋内。 吴正心中纳罕,寻来阿娇同居丫鬟询问,待知自己昏迷后,阿娇仍去衣受杖五十,他既觉痛心,又觉愧悔。 吴正费解道:“阿娇受了杖刑,明明不便行动,却为何不在屋中歇息?” 他转念一想,只觉大事不妙,忙起身在吴府搜寻起来,寻遍整个府院也不见阿娇影踪,吴正颓立府门外,当真没了主意。 他微微抬头,望见城外隐山,夜色下,仅有一道残影起伏绵延。 吴正眼前一亮,好似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灵堂上,我曾梦见阿娇于风雨之中,独自一人去了山脚木屋,难道,眼下阿娇真的去了那里?” 吴正不再犹疑,起身便朝隐山奔了出去,这一路,月色清晖,繁星满天,吴正无暇睹之,只兀自狂奔不停。 不消多久,已来到先前母亲所住木屋,吴正上前查察,竟发现屋门已被反锁。 细细聆听,更有一女子紧贴木门哽咽不止,吴正叩动木门,道:“阿娇,是你在后面吗?” 听闻呼喊,那女子立时止住了哭声,却是没有作答吴正,更没有伸手开门。 屋中,阿娇靠倚木门侧坐在地,阵阵屈辱涌上心扉,泪水连珠价滚落脸颊,她紧捂口鼻,以不让门外吴正察觉。 林中,吴正继续敲击木门,道:“阿娇,你开门啊,我知道是你在里面!” 再喊几声,依然无人作答,吴正道:“阿娇,你再不开门,我可就冲进去了!” 说完随手一推,木门竟已有些摇曳脱落,吴正后撤两步,正欲起势撞门,屋内,阿娇哀切地道:“少爷,你不要进来,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吴正听后顿时止住了身子,他只道阿娇如此,一来是因为自己与她大庭广众之下拥簇,辱其清白,二来是因为自己害她去衣受杖,更辱上加辱! 吴正面有歉仄,心中大骂自己是不知羞耻的好色之徒,阿娇念及娘往日恩情,来同自己一道守灵,自己竟然能对她做出如此禽兽不如行径。 现下玷污人家姑娘清誉不说,更是累及她遭受了去衣杖刑,吴正啊吴正,你如此禽兽不如,却还妄想阿娇青睐,当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吴正来至门前,诚恳地道:“阿娇,昨晚是我不对,我因娘去世,一时悲痛欲绝,便忍不住躺入了你的怀中,是我害你受人嘲笑,是我害你受了杖责,是我对不起你!” 屋内,阿娇心中微微一恸,竟是说不出的感伤,自忖:原来少爷昨晚只是因为丧母心切才会依偎在自己怀中,今日也只是念及主仆之情,才会挺身而出,原来少爷并非对自己心有情愫,一直以来,不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想到这处,泪水再是滚落双颊,阿娇继续想道:大少奶奶已逝,吴府已然不再是当初的吴府,那里,再也没有值得我留恋之处。 曾几何时,大少爷便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可如今来看,全然是我一厢情愿,我不过是吴府一卑贱丫鬟,竟也敢觊觎大少爷之倾心,真是可笑至极! 吴正微微俯身,侧坐于木屋门外,心悸道:“阿娇,你为何非要将自己反锁于屋中呢,你可还记得昨晚我同你讲的那个故事,你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告诉我,我担心……我担心你也同娘一样,离开了我!” 吴正抬头望向天边明月,心中些许感伤,月色打在脸上,在他眼角凝结成光,吴正欲寄相思于母亲,竟是无人可话凄凉。 月华如水,透过木窗,亦打在阿娇身上,听闻声音,她知道吴正就在门外,仅与自己相隔咫尺。 阿娇将脸颊贴合木门之上,她甚至可以听到门外吴正那砰砰的心跳声,却是这道木门,如同两人不可逾越的鸿沟。 阿娇面有纠结,心想:少爷让我将心事告诉他,眼下我该不该向他倾诉爱意。 真如少爷昨晚所说,这世上没有说出来而不能解决的事吗,可我明明只是吴府一身份卑微的丫鬟,而他是吴府的大少爷,我二人身份相差悬殊,说出来,就有可能了吗? 阿娇转头望向木窗,见月如霜雪,无声无息,泪眼朦胧之际,阿娇仿若望见了大少奶奶,她笑意盈盈地瞅着阿娇,冲阿娇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月光悄然流入阿娇心扉,她转过头来,不置可否地道:“大少爷,阿娇也有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吴正不解道:“什么故事?” 阿娇双眼深邃,宛若憧憬一般,娓娓说道:“从前,有一只兔儿,家中过得极为贫苦,眼看便是活不下去,父母迫于无奈,便将其贱卖给了野猪一家,他们以为,如此兔儿便不用再过那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 “可谁知,兔儿从此受尽野猪一家欺凌,心中痛不欲生,兔儿时常会想念父母,她多想当初能继续留在父母身边,哪怕有一天会饿死。” “于是,兔儿开始尝试着逃跑,逃离野猪一家,找寻父母下落,可每次都会被野猪一家寻回,更打得遍体鳞伤,有那卖身契在手,兔儿哪里也去不了。” “兔儿绝望至极,于是便想到了自缢,对她而言,这个世界已暗淡无光,没了任何的期盼。” 第20章 辞不达意 木门一侧,阿娇望着那一地月色出神,往事历历在目,瞳孔有泪光闪烁不止,木门另一侧,吴正听得聚精会神,微风拂过身畔,树影莎莎细响。 夜晚清寂,月光犹如一条荧亮的素带,一头萦绕着阿娇,一头又默默牵动着吴正。 阿娇嘴角微抿,道:“后来,兔儿遇到了一只温顺的山羊,将其从野猪家中解救了出来,自此,兔儿相随山羊左右,对生活又重燃起了希望。” 阿娇蓦然一顿,继续道:“山羊有一儿子,憨厚温顺,兔儿和小山羊交洽无嫌,时日一久,私心窃慕,却苦于身份之悬殊,不敢开口。” “有一日,山羊失足跌入悬崖,离开了世间,山羊一家真实面目得以暴露,竟是一群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他们对兔儿极尽欺辱,兔儿好不容易得来的宁定生活,再是荡然无存,她想一死了之,却又放不下小山羊,心中何其纠结。” 阿娇伸手抚摸着木门,好似在抚摸着吴正,深情地道:“大少爷,你说兔儿是不是很可怜。” 吴正纳罕阿娇为何会突然讲起这么一个故事,竟是听得他心中酸楚。 吴正涩声道:“嗯,兔儿好可怜!” 阿娇听后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没曾想,将心事讲于自己挚爱竟会如此的惬意,仿佛先前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只是为了今日讲于他听,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也都变得无所谓了。 阿娇寻思:难道大少爷是对的,这世上真的没有说出来而不能解决的事情? 阿娇轻抚木门,满怀期待地道:“大少爷,那你说兔儿该不该将心中爱意告知小山羊?” 吴正听后眉头苦索,心想阿娇一会兔儿一会野猪一会山羊的,直听得自己脑袋晕眩。 于是,不明所以地道:“可是兔儿和山羊毕竟不属同类,他们在一起会不会不妥!” 吴正此话一出,阿娇那满怀期待之情瞬间冻结在了脸上,近而变得空洞,直至最后,竟是转变成了绝望。 阿娇一腔爱意不便直说,巧假兔儿之意阐明,以此试探大少爷之想法,不曾想,大少爷果真对自己没有爱意,到头来,真是自己一厢情愿。 阿娇闭去双眼,泪水兀自滚落脸颊,她颓然依靠木门,此时,直觉得这木门犹如坚冰一般,隔开了光亮,隔开了温情,冷得她难以消受。 这世间太过冰冷,那吴府也太过无情,既然如此,自己不如随大少奶奶去吧,阿娇如是想道。 门外,吴正将头颅悄悄贴合在了木门之上,他从未和阿娇相距如此之近,就仿佛,躺在了阿娇怀中,吴正一颗心越跳越快,脸颊竟也阵阵火热赤耳。 吴正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每每同阿娇对视,便会心跳加剧,为何每每触碰阿娇,便会有热意涌过心田,为何每日一早,他便期待着与阿娇相见。 只有见到阿娇,吴正才觉得心情无比通泰,仿佛那风儿都是甜的,那云儿都是软的,这感觉当真奇怪。 便连今天,眼见阿娇受罚,他竟会毅然决然地选择拂逆父亲,更是出手伤了二娘,又和吴明大打出手,母亲自幼言传身教他也奉为圭臬,为何今日却抛诸在了脑后! 可吴正却道阿娇对他所做一切,皆是出于丫鬟本份,就好似,吴府别的丫鬟也是这般对待吴明一般,因此,全然没留意到阿娇其中的爱意流露。 吴正本又憨厚,羞于直达爱意,历经今日一事,更怕牵累阿娇,只得将爱意深埋心底。 但眼见阿娇受辱,将自己反锁木屋之中,吴正直也一起心痛,道:“娘在的时候,我在吴府无论多累,都不会怕,就好像小时候,被别人打得再疼,只要见到了娘,就不会疼了。” “可是现在,娘走了,我忽然觉得,吴府竟没了家的味道,我说不出哪里不对,却又觉得哪里都与之前不同,也只有……只有你在时,才会感觉好些。” 吴正忽而觉得自己言语轻佻,急忙道:“我是说,跟你相处日久,已经······已经习惯了。” 屋内,阿娇听后心有悸动,大少爷所述乃是绝望,这种感觉她何其熟稔,一个人也只有在绝望之下,才会萌发轻生之念。 当初,也便是大少奶奶将自己于那黑暗之中解救了出来,现如今,自己不能丢下大少爷独自一人,否则,怎对得起死去的大少奶奶! 阿娇伸手拭去泪痕,起身打开木门,门外,吴正猛地倚空,径直翻滚而进,模样颇为狼狈。 阿娇望着地上的吴正,悠悠地道:“大少爷,咱们回去吧。” 吴正不知所以地仰望着阿娇,愣了良久方才爬起身子,却是阿娇,拄起竹杖,已是走至门外,立于如水月华之下,看去是那般的猗狔。 吴正呆呆凝望着阿娇,凝望着她的面颊,其上泪痕潮湿,看去比往常更显憔悴。 吴正双眉紧蹙,一颗心越跳越快,仿佛在做着什么决断,身前,阿娇忽又回首,望向木屋中的吴正,柔声道:“少爷,咱们回去吧。” 吴正仍不为所动,只见他皓齿紧咬,嗫嚅道:“阿娇,咱们不如······咱们不如······住在这里吧!” 阿娇不解地对望着吴正,却是不懂他此话何意,四目交接,吴正面颊忽又一阵火热。 他知自己言辞太过轻浮,垂下头去,激动地道:“我是说······我是说······吴府对你太过薄情,你莫要再回去了。” 骤然一股暖意充盈阿娇身心,她不可思议地凝着木屋中的吴正,脑海中闪过的,又是他今日为了自己,不惜违拗老爷和二少奶奶的场景,心下何其感动。 阿娇泪凝于眶,朱唇微微起颤,她懂了,她此刻全然懂了,少爷心中是有自己的,少爷是爱恋着阿娇的,只是不愿直言谈相而已! 吴正见阿娇迟迟不答,心想是否又是自己言语有失,让阿娇觉得太过荒诞。 继续解释道:“你······你就住在这处木屋,我······我······怕你一人害怕,守着这处木屋就是了。” 阿娇双颊晕红,不胜娇羞,泪珠扑簌滚落,却是眼角含满了笑意,她转身朝向木屋,冲吴正轻轻点了点头。 吴正见状,闷在胸口的沉气终是悄悄吐露了出来,只见月色下,阿娇缓缓折回木屋,停在了吴正跟旁。 忽而又想起了吴正大少爷之身份,不禁道:“可是,你毕竟是吴府的大少爷,与我不同,住在这处山脚木屋,只怕老爷也是不肯。” 吴正一颗心凸凸乱跳,哪里还会去顾及这许多,道:“我同爹挑明,也不再回吴府了,以后就在这山脚下陪······守着你。” 阿娇听后心中再是一暖,没曾想,少爷竟然愿意为自己放弃一切,竟然愿意为自己离家出走! 阿娇忽然觉得,今日遭受的这些罪责又算得了什么呢,此时,她的伤口好似不再疼痛,整个人沉浸在了幸福甜美之中。 第21章 独处一室 阿娇腻声道:“好,我们就住在这里,再也不回去了!” 吴正听后如入梦境,一颗心直要跳出了喉咙,那月色,那清风,那树影,都好似变得朦胧迷离了起来。 吴正自忖:这一切当真不是梦吗?阿娇当真应允了吗? 阿娇这处,望着眼前吴正,觉得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心中忽有无尽柔言蜜语想讲于他听。 若是平时,她必然要拉起吴正去那月光下,树影中,促膝长谈,只因此时臀部有伤,无论行走坐卧均极不受用,只得来至床榻之上,俯身趴了上去。 月光透过木窗,打在阿娇脊背,她如沐霜雪,凄美惹人,吴正直也看的呆了,他自幼从未和姑娘独处一室,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吴正再是愣过片刻,倏然道:“你在这好生休息,我······我去外面守着。” 说完,已欲转身,却是身后,阿娇唤道:“少爷!” 吴正不解,道:“怎么了?” 阿娇道:“山中夜晚清寒,你睡在这儿吧。” 阿娇抚了抚一旁的木榻,吴正见状顿时愕然,全身热如火炽,古人曾言: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吴正如今也已弱冠之年,任他再也正直,终逃不脱有色之欲,是以立在屋中,如同一尊雕塑般没了知觉。 吴正想起母亲传教那些圣贤之道,陡然回神,嗫嚅道:“我······我还是去外面吧。” 阿娇于心不忍,道:“少爷,我有事相诉,你先躺在这儿,晚些出去不迟。” 吴正听后不觉心动,带上屋门,缓缓转过身子,月色下,向着那方木塌一步一步地挪移了上去,待至床边,只背对阿娇而坐,面容难为情到了极致。 却是这一坐,与阿娇相隔咫尺,顿觉香泽微闻,扑面而来,他一颗心跳越跳越快,紧张得汗水涔流不止。 阿娇关切地道:“少爷,你也累了一天,不如躺下歇息吧。” 吴正魂不守舍,只哦了一声,便躺下了床去,阿娇臀部负伤,只得侧起身子朝向吴正,可这床板狭窄,两人同时躺在上面,吴正直觉得阿娇近在脸畔,她的一呼一吸自己均能感知。 阿娇也初次与一男子同床,且相距如此之近,她可以清晰望见吴正眉目,也可以清晰感触吴正体温,更可以清晰聆听吴正心跳,再是想起今日此人于自己之所作所为,阿娇不禁流波送盼,面颊羞红。 阿娇心中本欲倾诉的千言万语,此刻,再也想不出一条,道不出一句。 沉思良久,只是道:“少爷,你为何愿意如此待我?” 阿娇此话一出,吴正顿觉她吹气如兰,一颗心再也不能如往常那般淡定,更觉全身气血躁动,直要克制不得。 吴正强抑热血,道:“我······我只是看不惯吴府如此对你!” 言毕,复又一言不发,此时,月明晃晃,屋外竹叶莎莎作响,林中夜鸟咕咕有音,一切如梦如幻,阿娇也不愿再去打破意境,只这般轻怜蜜爱地盯着吴正。 不知过了多久,阿娇蓦地伸出右手,竟鬼使神差地抚在了吴正脸颊,缓缓闭合双眼,甜甜地睡了过去。 吴正猛地瞪大双眼,身躯如遭雷击,一颗心狂跳不停,终至难以喘息而窒得满脸涨红。 他平躺在床,再也不敢动弹分毫,生怕如此便会惊觉一旁的阿娇。 吴正激动心想:这感觉和昨晚何其相似,我们在做什么,我们两个又算什么,阿娇是中意我的吗,她对我,应不只是如婢女侍奉吴明那般吧! 隐山脚下,夜深人静,风清月寒,却是吴正欲火如焚,燥热难耐,他再也隐忍不住,待阿娇睡去,轻轻移开她手,起身便向门外走了出去。 来至屋外,吴正轻轻合上木门,斜倚木屋一角小憩起来,林中月色清凉,晚风习习,吴正一身欲火终是慢慢消退下去。 他深深吸入一口凉气,直至此时,也不敢信方才发生了什么,仰观皓月,不禁念起了母亲。 心道:今日自己本该在吴府正堂为娘守灵尽孝,却是来到这山脚木屋居住,娘在天之灵有知,是否会怪罪自己呢?今日自己忤逆生父,娘有知,又是否会怪罪自己大逆不道呢? 阿娇对娘向来积信,对我吴府也极尽忠诚,今日她乃是受累自己才被父亲杖责,我因此而违背父意,娘必然会鉴谅的吧。 今日暂居木屋,也全因此事而起,虽不能灵前守孝,但这木屋也是娘生前居所,所谓心诚则灵,我于此地虔诚跪祷,也望娘毋要怪罪! 想到这处,吴正调转身姿,正跪在地,垂下头去,默默念想起了母亲,心中阵阵酸楚泛起,泪花噗哒哒直往下掉。 阿娇腰臀刺痛,这一夜当真睡得痛苦煎熬,天还未凉,便再也躺不下去。 睁眼来瞧,只见一旁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大少爷影踪,阿娇心下好奇,慢慢挪下了床去,欲出门去看,岂知刚刚迈出步子,臀部立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贝齿紧咬,鬓角生汗,拄起竹杖一跷一拐地走来门外,只见此刻吴正正跪在墙根,一言不发。 阿娇心想:是了,大少奶奶并未入土,大少爷昨晚本该为其守灵,却是同自己耽在了这山脚木屋之中,自己怎就忘了这点,妄自己见天将大少奶奶恩情挂于嘴边! 阿娇钦佩大少爷孝心可佳,却也自疚难抑,来至一旁,道:“大少爷,咱们回吴府去吧。” 吴正听闻阿娇声响,身躯微微一颤,泪眼婆娑地抬望着她,道:“咱们昨日不是说好不再回去了吗。” 阿娇看着吴正面容,愈发觉得心疼惹怜,自忖:他明明如此悬念大少奶奶,却又担心我在吴府受苦,少爷对我用情之深,我今生今世也不能或忘。 阿娇双瞳泛红,涩然道:“大少奶奶尸骨未寒,咱们如何能不闻不顾。” 吴正听后面有纠结,道:“可是回去了,我又担心你······再受责罚!” 言毕,面颊却又通红而起,阿娇心中何其感动,眼波含爱,信誓旦旦道:“咱们等大少奶奶入土为安,再返回这木屋不迟!” 第22章 离家出走 吴正听闻这话眼前一亮,如同受屈的孩子一般,抹去泪痕,向着阿娇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娇道:“大少爷,咱们这就回去吧。” 吴正直起身子,却是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了阿娇面前,阿娇手拄竹杖,与吴正并肩而行,两人向着山下吴府款款赶了出去。 只是这一路,吴正心存顾虑,欲搀扶阿娇,却又担心给府中诸人看见,反而连累了她,因此只不即不离地伴在一侧。 来至城内,天色侵晓,府中上下与往日无异,好似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吴正径直来至正堂,为母亲继续守灵尽孝,却是吴朱公既没去谴责吴正冒犯自己,也没去责怪吴正对二娘不敬,或许是觉他被吴明揍昏,两下也算扯直了吧。 倒是吴少奶奶,听闻昨晚阿娇住去了山上,更怨怼道:“不过我吴府一下贱的丫鬟,竟还如此矫情,全是被那贱妇惯出的臭毛病!” 阿娇不以为然,自也不敢忤逆,只默默承受着那些冷言冷语,吴朱公又拟查询大少奶奶中毒憝魁一事,可过去几天,也不有结论,无奈之下,只得将其安葬入土。 却是那处,吴少奶奶与吴明如释重负,心想:既已下葬,此事便不会再被任何人知晓了! 这一日,也就是大少奶奶头七后一日,吴府一家人团坐早饭,吴朱公举箸欲食,吴正忽而起身来道:“爹,今日起,我不愿再留在吴府了!” 此话一出,众人均觉大振,吴朱公见吴正神色坚毅,俨然不似儿戏,眉目含愠,冷冰冰地道:“你说什么?” 吴正毫不畏惧地道:“我说,自今日起,我便住去山脚木屋,再也不回吴府了!” 一旁,吴少奶奶心中既惊且喜,心想:这呆子今日犯的什么浑,为何突然要离家出走,如此一来,可省去自己不少功夫,真是天大的利好啊! 一旁吴明听后也不免神情诧异,却是这诧异过后,则尽是得意! 吴朱公面色青郁,胸口起伏剧烈,他握起筷子,嘭地一声拍在了桌案,吴少奶奶、吴明不约而同地颤了一下,只见吴正,仍毅然决然地立于一旁,毫无畏葸退缩之意。 吴朱公森然道:“你可是早起没睡醒,还是晚上没睡好,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浑话吗!” 吴正毅然决然道:“我知道!” 吴朱公强抑怒火,道:“那你说,你为何要搬去隐山木屋居住,吴府究竟哪里容不下你了!” 吴正羞于直承阿娇一事,只是道:“我思念娘,因此也想住去那间木屋。” 吴朱公心明眼亮,自然不会信了吴正这些托词,道:“可是前几日丫头阿娇一事,仍让你现下意难平!” 吴正显然不知父亲能猜中心事,他面红耳赤,无所适从,嗫嚅道:“我······我······” 吴正如此期期艾艾,吴朱公更加坚信自己猜测,费解道:“你竟为了一丫鬟,要离家出走!” 吴正只觉得胸腔中,有团热火燃起,愈灼愈烈,他双拳紧攥,心下一横,反驳道:“丫鬟怎么了!” 吴朱公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这儿子当真蠢笨得可笑,道:“你是吴府的大少爷,她只是一婢女,怎能相提并论!” 吴正听后,更是激动,直接道:“丫鬟也是人,我吴正也是人,有什么不同!” 吴朱公一时被气得无语,起身指向吴正,唾骂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也!” 言毕,愤然背过身去,当真觉得同他无法言谈,却是一旁的吴少奶奶道:“吴正,你怎么能同阿娇一样呢,当她卖身契签定的那一刻起,便已身不由己,这就是她与你最大的不同!” 听闻此处,吴正眼前忽地一亮,心道:对啊!自己险些忘了阿娇的卖身契仍在吴府,否则,无论阿娇走去哪里都是徒劳。 吴正当即道:“还有阿娇的卖身契,今日我也一并带走!” 吴少奶奶听后不禁一怔,而后面容渐渐变得有些微妙,却是吴朱公再也按耐不住,回过身来,怒道:“你当真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吴正坚定道:“我当然知道!” 吴朱公道:“你确定要离开吴府,以后就住在那山脚破屋之中?” 吴正道:“没错,我是要离开吴府,然后和阿娇住进那间木屋!” 却是此话刚出,吴正骤然热到了脚心,他一时激动,竟将实情和盘托出。 下一刻,急忙开说道:“阿娇······阿娇住在山脚木屋,我便······我便守着木屋。” 言毕,心脏凸凸狂跳,竟觉得此事越描越黑,越说越乱,只得默默垂下头去,不再发声。 一旁吴明听后犹也暗自发笑,吴少奶奶更觉此人蠢到了极致。 跟前,吴朱公也不去理睬这许多,肃然道:“我只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要离开我吴府!” 吴正不假思索地道:“是的!” 吴朱公道:“依我吴府门规,你只需裸背受杖一百,今后,便再也不是我吴府之人!” 吴正道:“你干脆打我二百,再将阿娇的卖身契一并给我!” 吴朱公听后微微一怔,他满以为,吴正听闻这裸背受杖便有所胆怯,不曾想,他还要主动加杖一百! 吴朱公气愤填膺,犹不示弱道:“哼!多受一百杖刑便想赎回卖身契,可笑,我吴府虽无前例,今日,我也如你所愿!” 吴朱公走至门外,朗声道:“来人,将这逆子拖出去,裸背杖责二百!” 声止,门外已是迈入两名门丁,却是望着屋中的吴正和吴明,不知如何行动,吴朱公只是指了指一旁吴正,便连一声大少爷也懒得称呼。 那门丁见老爷如此激怒,自然不敢违拗,拉起吴正便走向了门外,一旁吴少奶奶和吴明相视一笑,觉得今日之事,当真比看戏听曲儿还有趣得紧。 吴府院中,毋需下人动手,吴正已双膝跪地,脱去了上身衣衫,他久经磨练,这背膀看起来也颇显壮实。 却是左右二人碍于吴正身份而略显迟疑,举起刑杖迟迟没有动手。 吴朱公见状,呵然骂道:“狗东西,愣着做甚,还不快快动手!” 第23章 不忍而诓 那两人匆匆回了声是,神色一凝,抡起刑杖便打在了吴正后背。 这一杖下去,吴正也觉突然,竟不受控地闷哼了一声,却是声出一半,又被他隐忍了回去。 二人相继发力,刑杖接二连三打在后背,唯闻啪啪声响不绝,吴正原本溜滑之脊背瞬间鲜血淋漓,他皓齿咬得咯咯作响,竟是没再呻吟一声。 一旁,吴朱公见状眉头微微皱起,下一刻,复又转为戾狠,却是身后,吴少奶奶和吴明无动于衷,全然没准备上前说项。 后院月门处,听闻响动,一众婢女仆妇好奇观望,交头接耳,却是不有一人敢贸然靠近。 院中,两人打过五十余杖,吴正后脊肉绽,鲜血已染红半边裤腰,他额角汗流,面色苍白,每一杖下来,身子便不自觉地前倾一下。 吴正还道这杖刑受之无足轻重,二百记也吃得消,没曾想,眼下只过了五十杖,竟已如刀绞般的撕痛。 吴朱公见左右门丁已有疲累之势,忽地上前抢过一人刑杖,狠狠地抡在了吴正后背。 此时,他心下何其纠结,既是恨这儿子倔犟愚蠢,又是怜他受苦受罪,是已每一杖下手,心中俱是一紧,只盼他能快些知错悔改。 再是打过二十余杖,吴正身子左摇右晃,双眼也懵然无神,后院那处,忽地一声喊叫传来:“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却是阿娇眼见吴正后背血肉模糊,心疼难忍,哭得梨花带雨,一把奔来了吴正身旁。 来不及问起事情张本,已向吴朱公苦苦哀求道:“老爷,您饶过大少爷吧!您饶过他吧!” 此事因阿娇而起,她不来规劝还好,如此一劝,吴朱公更不肯罢手,似也想让她清楚,与吴正继续缠夹,只会给吴正带来祸害! 吴正见是阿娇近来,虚弱地道:“阿娇,再受······再受一百二十杖,咱们······咱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阿娇听后恍然大悟,紧捂口鼻,泪如失控,却是一旁吴朱公面容阴沉,他没想到,往日里,自己这乖巧无二的好儿子,此刻竟坚韧到如此地步。 子曰: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如此乃至不让父母陷于两难之境,可吴正此时不仅不走,反而还在默数杖数,当真让吴朱公骑虎难下。 吴朱公心中一横,举起刑杖又打了起来,阿娇跪倒在地,向起吴朱公苦苦哀求道:“老爷,您饶过大少爷这次吧!您就饶了他吧!” 吴朱公心中怒火有增无减,眼见阿娇来求,一脚便是将其踹开。 吴正见状,声色颤抖地道:“阿娇,你……你不用求他,再有……再有一百一十杖,咱们……咱们就能……走了!” 阿娇跪倒在地,爬至吴朱公跟前,大声哭喊道:“老爷,大少奶奶刚刚入土,您不能这样对待大少爷啊!” 吴朱公听后面容一恸,愣过许久,终将那刑杖恨恨掷在了地上,然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另一门丁见势,也急忙止住了手中刑杖。 却是吴正回头望着父亲,有气无力地道:“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那一百一十杖······继续打下去吧!” 吴朱公听后神色又是一凝,方方消去的怒火再是积攒而起,且身后吴少奶奶和吴明迟迟未来说项,他一时无奈,只得气喘吁吁地道:“你们······你们给我继续打!” 那门丁微微一愣,而后捡起地上刑杖,复又回至吴正跟前,却是两人彼此互视,均是没有动手。 阿娇跪至吴朱公跟前,伤心涕零地道:“打不得了!打不得了!老爷,大少爷他快受不了了!” 吴朱公听后面有不忍,眉头微皱,楚楚地望向了吴正这处,吴正奋力挤出一丝笑意,向着阿娇强装镇定地道:“我没事!” 吴正如此冥顽不灵,吴朱公也是大惊,他一声闷哼,气呼呼地道:“给我打!” 左右门丁迟疑片刻,终是再举起了手中刑杖,这一刻,阿娇忽地清醒,大少爷乃是为了自己才遭受的这记杖刑,眼下,任自己如何央求老爷都是徒劳,唯有让大少爷亲自放弃才能救下他! 想到这处,阿娇贝齿一咬,转身面向吴正,道:“大少爷,你不要再去山下了,阿娇舍不得离开吴府!” 吴正听后面有不解,道:“昨日······昨日······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阿娇心中一横,继续道:“昨日只是阿娇一时冲动,现下我已清醒了,也就不想离开吴府了!” 吴正双眉紧索,面如寒霜,不可置信地道:“不······不是这样的,你······你肯定是在骗我的!” 阿娇道:“大少爷可能曲解了阿娇心意,我只是念及大少奶奶昔日旧情,才对你如此体贴,这其中仅有主仆之情份罢了,自然也是阿娇该做的,换做杏儿、灵儿也会是如此,大少爷不必······不必再自寻苦吃了!” 阿娇面容冰冷无情,甫一言毕,眼角处,却是有泪珠悄然滴落,她的心,亦如在滴血一般,痛得近乎无法呼吸。 吴正一双眼睛越睁越大,双眉间,生起的是不可置信,更是无尽的哀切。 此刻,他忽觉眼前一切均变得模糊迷离起来,后背剧痛逐渐清晰,直往心口里钻个不停,他也再没了隐忍的韧劲儿。 吴正凄然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究竟是······为什么?” 吴正心道:果真是自己自作多情,果真是自己曲解了阿娇爱意,果真是自己禽兽不如,贪恋女色! 吴正心如死灰,样状怜人,却见跟旁,阿娇蓦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去了后院,不消片刻,已是没了影踪。 吴正兀自跪立在地,背后,剧痛一阵一阵地涌向心头,吴正再也承受不得,啊地一声惨叫,而后径直昏厥就地。 吴朱公急忙道:“来人!快将大少爷抬去屋中,速速喊郎中诊治!” 身旁一声应诺,立时冲出一人,将吴正负于后背,抬去了卧室之中。 吴府院内,吴朱公怅然伫立,神情恍顿,却是身后的吴少奶奶与吴明面色失落,颇有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之叹惋。 吴府大院,再次恢复往日宁定,却是阿娇回至屋内,埋头痛哭了整整一日,此时,她终于明了,自己和大少爷身份之悬殊,不是只有勇气便能够逾越而过的! 第24章 城隍庙 第二日,吴正虽得醒来,身体也已无大碍,却是双眼之中,再也没了神采,如同行将就木之人,于府中诸事都没了心思,也不敢再去见阿娇一面。 阿娇因心中负疚无加,自也觉着无脸面对大少爷,两颗心顿如相隔十万八千之遥,再也没了先前的惬意纯情。 如此恍恍度日,直是过了三天,吴正背后杖伤刚刚见轻,便又赶去塌房忙作,众伙计苦苦劝阻,吴正却不为所动。 他一意避开吴府,只因不知如何面对阿娇,且他内心时常胡思乱想,也唯有让自己忙作起来,才不至于如此煎熬生受。 阿娇相比往昔,也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没了情感,竟是像一具傀儡,只是夜深人静时分,常常会独坐后院台阶,仰望头顶月光出神。 心中在想的,或许是某个夜晚,那一晚,也有着同样的月色,那一晚,也是同样的清寂,那一晚,竟是自己这一生,再也不能复得的美好。 如此又是过了三天,这一日,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吴少奶奶心情大好,来至门外闲散。 迎面走来一中年妇女,大老远便冲吴少奶奶招手,走近一瞧,却是邻家吴苏氏,也是吴昌城有名的商贾大户。 吴苏氏道:“雯芝妹妹,你可听说城东城隍庙一事?” 吴少奶奶面有疑窦,问道:“城东城隍庙,什么事啊?” 那吴苏氏道:“城隍庙早先不是来了位老神仙吗,他神机妙算,谶言无虚,不消多久,便在城中响了希微。” 吴少奶奶道:“我是有听说过这么个人物,大伙都夸赞其姬伯再世,神仙下凡。” 吴苏氏继续道:“这老神仙常于梦中卜蓍,倒也首次耳闻,这不,前几日忽而贴出一首谶诗,说咱吴昌城有位福星转世,能解万民于水火,他受仙人之托,要寻得此人,助其步入青云!” 吴少奶奶愕然道:“竟有这等事情!” 吴苏氏道:“那老神仙说此人有着‘天日之表,异人之状’,可在城中寻了好些时日,也没见得合适之人,你家吴明面相端庄,行为得体,何不带他去城隍庙给老神仙相上一相!” 吴少奶奶听后喜不自胜,道:“对!对!我家明儿颇有英气,说不定便是老神仙口中‘天日之表,异人之状’的福星呢!” 吴少奶奶当即入府,方一撞见吴明,二话不说,拉着他便奔向了门外,待下人备好车马,两人向着吴昌城东的城隍庙便疾驰了过去。 来至城东,但见远处阴翳丛林之梢,漏出一角飞檐,牌坊之上书着‘城隍庙’三个大字,四下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更见小贩叫卖,吆喝四起,犹如佳节盛况一般。 吴少奶奶与吴明门前下马,顺起石砖铺就的大道,向着其内的城隍庙走了进去。 穿过熙攘人群,行得五十余米,但见一只室朱甍碧瓦,金碧辉煌,门前人行络绎,进进出出。 两人跨槛而入,见正门迎对着一尊城隍爷,祭台之上胙肉堆叠,香火鼎盛,环过一圈,又见右手侧立有一道幡,上曰‘奉天命,寻福星’,幡下百姓辐辏,聚拢成群。 吴少奶奶见状,心道必然是这里无二了,拉起吴明便挤入了人群之中。 来至招幡下方,却见人群中央摆有一张木桌,一孩童面相稚嫩,据案而坐,年齿盖不过七岁上下。 吴少奶奶愈发纳罕,心想:那吴苏氏不是说庙内是位老神仙吗,为何却是个黄口孺子! 这处,一村妇扯着一位与神童年龄相仿的孩子,向其问道:“神童,你看俺家孩子咋样,是不是你们要找的福星。” 神童抄手拢于袖中,泰然自若地摇了摇头,那村妇见状面色一沉,继续道:“神童再多看几眼,俺家娃面相虽不出众,但齿如瓠犀,着实难得啊!” “你家娃不行,神童快看看俺家娃,必然是你们苦寻的福星!”那处,一老妪手持拐杖,指着身旁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说道。 神童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太大了。” 听闻这话,一妇女忙怀抱襁褓问道:“我家娃不大,神童代为瞧瞧!” 神童再是摇了摇头,道:“又太小了。” 只见木桌旁上百余人,不消片刻,便被那神童打发了大半,吴少奶奶抬头望去,见神童背后墙壁之上,挂有一幅谶诗,诗句云: 伯阳悟道升仙源,一剑东来山水间。 天日之表转瞬逝,异人之状解危难。 吴少奶奶心道:没错了,天日之表、异人之状,必然是我家明儿! 她再也按耐不住内心之激动,上前道:“神童,你看我家明儿如何!” 说完便指向了一旁,吴明上前半步,昂首挺胸,英姿逼人,那神童微微抬眼,望过跟前吴明,却见他双眼之中有光亮闪过,下一刻,整个人都变得兴奋了起来。 神童大叫道:“师父!师父!这里有位天日之表的公子!” 满堂百姓闻声尽皆愕然,其中更有唏嘘短叹者,扼腕天日之表的席位竟被这位公子给夺了去! 一旁吴少奶奶听后更是激动,没曾想,这传说中的福星当真是自己儿子吴明,可真是祖上先人显灵啊,如此一来,老爷对吴明更会推爱倍至,吴府偌大家业也自然会落入我明儿手中了! 随着那神童几声呼喊,内室之中,一老者款款走出,只见其仙风道骨,须发皆白,遍连一身衣衫也尽作白色,乍一看去,飘飘然如足不履地。 那童儿来至老者跟旁,指着远处的吴明,道:“师父,你看那位公子,是不是咱要找的福星!” 老者将吴明上下打量一番,眉梢舒展,喜笑颜开,道:“果然仪表不俗啊!” “老神仙,俺家孩子也挺俊俏的,您给看看。” “老神仙,我这孩子面圆耳阔,一看就有福气相!” “老神仙,也看看俺家孩子!” …… 身后一众村民亲见老神仙,个个情绪火炽,恨不得将自家孩子扔向老者怀中。 老者眼睑微闭,喟然叹息,道:“童儿,将他们都发付了吧。” 童儿应了一声,将众人通通赶出了祗室。 第25章 贪功怕事 老者围绕吴明,左右各转过一圈,再是将其上下打量了个仔仔细细,心中颇为满意。 道:“寻了恁久,也只有这位公子气质风度最为符契,应该不会有错了!” 吴明一声惊噫,不知那老者是何意思,跟前,老者微微一笑,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吴明淡然道:“晚辈上吴下明。” 老者若有所思地道:“吴明,吴明。” 吴明见这老者言谈举止颇为奇怪,心中疑问连连,还未待发问,却听那老者道:“你且随我进来。” 言毕,已是转身走入了内室,吴明不明所以,未待反应,吴少奶奶已将其推搡了进去。 来至内屋,光线更显昏暗,袅袅篆香之下,几道光柱自头顶小窗透射而入,氛围竟是有些诡秘。 未几,那童儿也自祗室走入进来,老者凝望身前吴明,激动地道:“恩人,老朽找你找得好苦啊!” 此话一出,吴少奶奶、吴明尽皆愕然,心中均道:今日与这老神仙初次谋面,为何却以恩人相称! 吴明不解道:“我与老神仙素未谋面,为何却称我为恩人?” 那老者面色湛然,微笑道:“你现在未曾救我,却是四年后,非公子不能救我性命啊!” 吴明听后更是五里雾中,心想此人不会是一江湖骗子吧,他怎知自己四年后一定会救其性命呢,即便他料事如神,救与不救岂由他说的算。 一旁吴少奶奶听后更是费解,寻思:那吴苏氏所言,老神仙乃是要寻出吴昌城中的福星,助其步入青云,如何步入青云老神仙闭口不提,却反过来要明儿四年后救其性命,这折本的生意谁肯干! 当即截道:“老神仙,不是说寻出福星便会助其步入青云吗,不知老神仙何时助我家明儿入青云,又如何助我家明儿入青云啊!” 老者转过身去,面色颇显深邃,顿了顿,道:“若公子真是我苦苦寻找的恩人,我便可助公子拜师剑门学艺。” 老者此话语气平平,却是吴明和吴少奶奶听后如雷电贯耳,吴明激动上前,道:“老神仙当真能助我拜入剑门!” 老者拈须而笑,道:“老朽与剑门门主颇有交情,凭我折柬一封,拜入剑门自不在话下。” 吴少奶奶听后面有精光,自忖道:以明儿之天资,若是进了剑门,日后必然能青云直上,老爷自然也会更加偏爱明儿,那吴正又何足一哂! 吴少奶奶兴奋地道:“明儿,还不赶快拜谢老神仙!” 吴明幡然醒悟,正要下跪,却见老者上前止住吴明,道:“公子大可不必,老朽还有一个请求!” 吴少奶奶忙道:“老神仙莫说一个请求,便是一百个一千个也不成问题!” 老者听后眉头不禁一皱,下一刻,复又舒展,道:“夫人不必如此。” 却见吴明若有所思地道:“不知老神仙有何请求,这请求又难易几何?” 老者道:“正如我刚才所言,老朽一生泄漏天机无数,四年后,必有一劫,此劫关乎生死,也唯有公子能救老朽。” 吴明道:“老神仙既然料事如神,自然可避此灾,又何须我吴明拯救。” 老者再是望向吴明,道:“公子有所不知,此一劫,我避无可避,乃是命中注定。” 吴明道:“老神仙既如是说,此劫必然非同小可,也不知我吴明能否做到。” 老者道:“此事,对他人而言难于登天,对公子而言,却易如反掌。” 吴明道:“还望老神仙示下。” 老者道:“四年后,我遭人追杀,会途经一处村庄,此村中央栽有一棵老榆,公子只需在这棵树下掷上一贯铜钱即可救我性命。” 吴明听后登时松了口气,他还当要为其诛杀仇人,却只是丢一贯铜钱于树下,此事再也简单不过。 转念一想,不禁苦索双眉,道:“老神仙,四年后我该去哪个村庄榆树下掷上一贯铜钱,又该在何日何时掷上这贯铜钱呢?” 老者舒然道:“一切自有天定。” 吴明脸色迷茫,下一刻,忽又释然,心想:眼下拜入剑门才是重中之重,这些不过都是四年后的事情,自己姑且先答应了他,待四年后,自己已学艺有成,即便救不了他又能怎样! 老者停顿良久,继续道:“公子只需谨记,待听闻此话,便是掷钱救我之时。” 吴明道:“哪句话?” 老者道:“荼靡单枝一花开,尤教长悲为离人。” 吴少奶奶疑惑地道:“荼靡单枝一花开,尤教长悲为离人,此话是何意思?” 老者释然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也!” 吴明也不多想,上前一步道:“老神仙之托,吴明必然铭记于心,却是不知老神仙何时送我入剑门啊?” 吴少奶奶当即醒转,附和道:“对啊老神仙,我家明儿既是福星,自然也该及早入剑门修行,不然日后如何拯救万民于水火呢!” 老者听后面色迟疑,思量片刻,道:“三日后,三日后我托于公子一封信函,届时首途不迟。” 吴少奶奶道:“好,我们这就回府准备,三日后首途上路,明儿,快谢过老神仙!” 吴明颔首低眉道:“吴明谢过老神仙了!” 老者谦然一笑,示意吴明不必客气,他虽是答应送吴明拜入剑门麾下,对方却也要救其性命,此举虽不是挟恩市惠,也可谓两蒙其利而已,又何来谢过之有。 待两人离开内室,童儿自一旁走上前来,道:“师父,为何三日后再送吴公子上路呢?” 那老者白眉皱起,好似有心事一般,轻声道:“童儿,不知为何,我总心有不安,你说会不会是咱们会错了诗中旨意,寻错了人啊!” 童儿道:“师父为何有此疑虑。” 老者道:“经方才交谈,我已对这母子二人略有了解,为母者唯利是图,为子者贪功怕事,我若一时糊涂寻错了人,四年后必然不得善终啊!” 童儿道:“师父,咱们可是寻了三年,才来到了吴昌城这处,又花去半载光阴只为村民卜卦占相,待于百姓心中有了威望,方言寻恩人一事。” “这三年半里,吴明公子算是咱们遇到最为贴切的人选了,若不是他,救命恩人又会身在何处呢?” 老者道:“诗中有云:‘伯阳悟道升仙源,一剑东来山水间。天日之表转瞬逝,异人之状解危难。’” “这前两句我已参透,伯阳春秋时期悟道升仙,飞升之地便是今日之鹿邑,‘一剑东来’乃指鹿邑之东的隐山剑天峰,剑门便是居于此处,‘山水间’,可见便是这隐山之下汴河之侧的吴昌城,所以必然是此地无疑。” “只是这诗中后两句,我却着实参详不透,如若‘天日之表’是指恩人仪表不凡,可为何又有转瞬即逝一说,世人均言异人之相,可为何诗中却偏偏说‘异人之状’,相者相貌,状者样状,这不通啊!” 老者喟然一叹,道:“天日之表转瞬逝,异人之状解危难,究竟是何意思呢?” 第26章 梦中天机 童儿立在一旁,面色稚嫩可爱,道:“师父,那咱们该怎么办,三日后,还要送吴公子上山吗?” 老者道:“这三日,我当日夜长眠,以盼梦中能再现新的谶言,童儿,你先将只室的招幡和诗句都拿进来吧。” 童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门外,老者踱至床榻一旁,侧身下卧,枕起半边臂肘便睡了过去。 吴府这处,吴少奶奶方一入门,便迫不及待地冲向了吴朱公住处,待将喜讯告知,吴朱公直也激动得手舞足蹈。 自吴书恩走后,吴朱公每日苦思冥想,另计吴明拜师授业之事,思前想后,要么便是教头武功平平无奇,于吴明之修行无甚裨益,要么便如那威望极高的剑门,看不上吴明这等既无出身又无名师点化的小卒。 如今,蒙高人相助,吴明得入剑门麾下,又有谶言预示吴明是福星转世,日后更能拯救苍生于水火,吴朱公如释重负,只觉报仇已是指日可待之事! 吴朱公喜不自胜,起身冲向了后院祠堂,迫不及待地将这利好消息告诉了祖上各位先人。 吴朱公激动地道:“爹!娘!爷爷!奶奶!总算您老显灵,咱家明儿有了大出息,城隍庙的老神仙说明儿是福星转世,日后必成大器,更有拯救苍生之大能!” 吴朱公于祠堂中辗转来回,双手时而拊掌,时而握拳,心道:明儿日后泽被吴昌城,仁怀天下,必然乃是与魔教势不两立的正义侠士,真是太合我吴朱公之心意了,真是太对得起我吴家列祖列宗了! 吴朱公再是凑至灵位跟前,道:“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啊!明儿天赋异禀,授业教头哪个不是盛赞明儿之聪慧,真是我吴家祖宗显灵啊,哈哈哈!” 吴朱公独自一人在祠堂徘徊近一个时辰之久,时而狂笑,时而自语,时而附掌,时而击节,犹如痴癫一般,待情绪稍定,已是到了下午时分。 他方出祠堂,立刻下令吴府阔摆酒筵,盛邀好友亲朋来吴府畅饮开怀,所谓无他,人逢喜事精神豪爽罢了! 酒筵之上,吴朱公更令吴明身旁与宴,此时,吴明福星转世一事,早已在吴昌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亲朋好友均有耳闻,对其夸赞不停,嘉许不止。 吴朱公直听得心花怒放,笑不可抑,一旁吴少奶奶更是趾高气扬,满面风采。 酒筵一直进行到戌时才得结束,自始至终,却无一人提及吴正,更无一人留意席上唯独缺少了他。 下午时分,吴正忙完塌房集散,便独自一人去了母亲坟前,蹲坐在地,与母亲畅聊心事,也将与阿娇的痴怨情怀讲于了母亲听。 悲从中来,吴正不知痛哭了几回,与那吴府喜闹之相较,犹如天壤,却是他苦闷得以倾诉,心情也舒泰了许多。 不知不觉吴正已同母亲聊到了日落,他见时日不早,便起身折回了吴府,此时,吴府酒筵也已结束。 吴正见府上气氛异于常日,待知晓其中内情,直也为吴明感到高兴,随即来到吴明住处道贺。 却见吴少奶奶携领几位小鬟,正在为吴明整备行囊,吴正喊了声二娘,吴少奶奶见是吴正前来,当即背过身去,不愿与他理会半句。 吴明那处,往日里便不将吴正放在眼中,此时得中谶言,对其更加避之若浼,吴正恭贺几句,他只当作没有听见,更将其视如空气一般。 二人无一打话,屋内寂静得有些尴尬,吴正还道是自己打搅了二娘贤弟做事,打过招呼,便颇为识趣地退了下去。 时光荏苒,一转眼便是过去了两日,距离吴明上山也仅剩一天,吴少奶奶镇日陪伴吴明左近而形影不离,知他这一走相见甚难,每每自喜之时忽而转悲,泪水泫然流下。 吴朱公忙完贸迁诸事,一门心思俱在吴明身上,好似早已忘了还有个叫作吴正的儿子。 这一日,清阳曜灵,风和日丽,吴昌城东城隍庙中,只室床榻之上,一老者曲肱而枕,侧卧酣眠,木窗阳光几缕,打在袅袅升起香烟之上,竟显得有些希微缥缈。 下一刻,那老者惊坐而起,冲着门外大声喊道:“童儿,速速取来纸笔!” 呼声方止,便见一童子奔入内室,将纸墨笔砚摆在了老者床榻,那老者略一沉思,提笔而起,兔起鹘落之际,诗词一蹴而就。 那童子手指宣纸,喃喃念道: 朝朝城中一缕阳,暮暮金辉上下光。 无意言语天下事,有心一剑止离······ 童子停在最后一字,却是再也念不下去了,侧头歪脑,皱眉瞪眼,好似不认识一般。 那老者接道:“殇!有心一剑止离殇!” 童子道:“哦,原来念殇啊,我不识得这字。” 老者放下墨笔,双眼端详起了那首谶诗,童子好奇地道:“师父,你终于又梦到了第二首诗,那还会有第三首第四首吗?” 老者道:“不会再有了,我已于梦中窥得天机,恩人下落尽在此诗之中!” 童子不解地道:“师父,这诗什么意思呢?” 老者右手拈须,双眉紧锁,再是仔细地端详起了那首谶诗,童子见师父过了半晌也不答话,便坐在床榻一旁,双脚悬空荡个不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老者眉毛一轩,高兴地道:“有了!” 童子眼帘半闭,蒙袂辑屦,忽听师父回话,微微睁大双眼,道:“有什么了?” 老者伸手指着那句诗词,道:“童儿你快看,这诗中前两句,乃是指明恩人家住何处,后两句乃是一字谜啊!” 童儿跃下床榻,瞅着宣纸,悠悠念道:“朝朝城中一缕阳,暮暮金辉上下光,这哪里交代恩人住址了啊?” 老者微笑道:“童儿,你仔细想想,吴昌城中朝起晨初,第一缕阳光会照在何处!” 童儿蹙眉眨眼,思量片刻,激动地道:“是城西!” 老者欣然道:“没错,恩人便家住吴昌城西!” 童儿道:“吴昌城那么大,只知道恩人住在城西,寻起来也如大海捞针般困难啊!” 老者继续道:“你再看第二句。” 童儿念道:“暮暮金辉上下光。” 老者道:“日落之时,半天余晖天地同光,你能想到什么。” 第27章 出发城西 童儿道:“天地同光?” 思索良久仍是没有主意,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老者微微一笑,道:“上下同光,自然是河流使然了。” 童儿灵光一闪,道:“是汴河!恩人住在城西汴河两岸!” 老者激动地道:“没错,这后两句更是藏有恩人名姓!” 童子道:“藏有恩人名姓?” 老者道:“正是,‘无意言语天下事’,言语乃为‘口’,‘口’下一‘天’,便是‘吴’字,‘有心一剑止离殇’,‘一’下一‘止’乃是‘正’字,恩人姓吴名正啊!” 童儿听后面有疑窦,道:“恩人叫吴正,昨日那位公子却叫吴明,这么说,他不是福星转世喽。” 老者道:“昨日那二人颇令我心中不安,今日,我既已得天机,应当速速前去城西寻找恩人!” 童儿听后郑重地点了点头,老者更不迟疑,绰起拐杖,相偕童儿走出城隍庙,直向吴昌城西赶了出去。 吴昌城郭辽阔,村民近欲五百余户,老者与那童儿沿汴河一路西行,但见沿途塌房林立,屋宇成座,看去好不气派! 待至城西之地,竟是花去了半个时辰之久,老者直累得双腿疲软,呼吸不接,却是那童儿仍上窜下跳,活力四射。 老者一声长叹,道:“年老力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于是喝住童儿,坐于汴河堤岸歇息,清风徐来,柳丝骀荡,汴河之水泠泠作响,不禁令人心情愉悦。 却是童儿站在一旁东张西望,满心好奇,倏然,他伸手指向一旁塌房,大声道:“师父,你看!” 老者不禁好奇,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塌房之下一群伙计正在忙于搬运粳稻,其中一男子身体健硕,步履生风,竟比别的伙计快上两倍不止。 塌房一旁,一妇人雍容华贵,对那男子指指点点,好似颇有厌烦之意,却是她样貌俏丽,老者再也熟悉不过,正是前日被自己选中的吴明之母亲! 老者不禁诧异,没曾想他们竟也住在城西汴河一带,是否又和自己恩人有着什么关系呢? 想到此处,便起身迎了上去,来至近前,吴少奶奶大吃一惊,心想:距离明儿上路还有一日,为何老神仙会驾临此地,且当时走得匆忙,并没有告知老神仙自家住处,他又是如何寻来的啊? 老者手持拐杖,微微躬身道:“老朽见过吴少奶奶了。” 吴少奶奶忙道:“折煞民女也,不知老神仙来此,所为何事啊?” 老者道:“我来此地,乃是为了寻找一名叫吴正的男子,不知吴少奶奶可否知晓此人家住何处啊?” 吴少奶奶听后神色一振,心中更有狐疑,自忖:吴正明明便在左近,老神仙却不认识他,既是不识,又为何无故来寻,我且先探得其中虚实再说! 吴少奶奶道:“这里人多口杂,咱们先去那边,我与老神仙细细道来。” 吴少奶奶有意将老神仙支离吴正身旁,说话间,两人已是来至汴河岸边。 吴少奶奶道:“敢问老先生找吴正有何贵干?” 老者面有迟疑,心想:倘若说出实情,吴少奶奶心生芥蒂,或许便不愿交代吴正下落。 他一时犯难,不知如何开口,一旁童儿见师父扭扭捏捏,当即上前道:“我师父今日得窥天机,知晓那恩人名字原是叫作吴正,因此前来寻找恩人下落!” 老者听后暗叫不妙,童儿如此口无遮拦,吴夫人哪里还肯如实告知恩人下落! 跟前,吴少奶奶听后如遭晴天霹雳,双眼一黑,腿脚发软,好在她极力克制,终是没被识出。 她如何也想象不通,那吴正相貌平平,呆傻憨厚,哪里和天日之表,异人之状有分毫相干,老神仙今日为何突然改口说吴正才是福星转世! 倘若被老爷得知此事,明儿必然失宠,吴府家业可就移主吴正了啊,且吴正去了剑门,修为也必然会赶超明儿,这如何得了! 不行,如何也不能让吴正得逞!想到这处,吴少奶奶双眼愈发坚定。 吴少奶奶心中虽是费解,但也不便直问,她媚眼微转,立时便有了对策,故装镇定地道:“不瞒老神仙,‘正儿’便是犬子乳名。” 老者听闻此言大为惊悉,竟不知‘正儿’乃是吴明公子乳名,再是联想起‘天日之表,异人之状’,不禁自忖:难不成这一切均是天意,吴明便是自己苦苦寻找的救命恩人! 下一刻,似又觉得事有突兀,不该如此草率决定,还是详加确认为好。 吴少奶奶颇懂得察言观色,此时早已猜中老神仙之心思,继续道:“家中先人惨死于魔教恶徒手中,老爷时常教导犬子仁侠为本,匡扶正义,行事为人尽求光明正大,因此起名吴明,乳名唤作正儿。” 吴少奶奶心想:如是说法也可与老神仙福星转世,拯救万民耦合。 迎面,老者对吴少奶奶此话更是听信了几分,庶免出岔,便道:“不知夫人可否方便带老朽府上一走。” 吴少奶奶听后并不拒却,心道老爷今日有事外出,吴府上下还不是自己一人说的算。 想到这处,当即回道:“老神仙随我来吧。” 说着便向吴府走去,老者紧随其后,却是那童儿东也瞧瞧,西也望望,待见师父行得远了,便加快步伐追了上去,方一追近,又四处玩耍了起来。 来至吴府,吴少奶奶将二人肃进中堂,命下人奉茶,老者四下观望,见偌大的庭院,仅有下人进进出出。 心中好奇,不禁问道:“为何不见吴家员外和吴明公子?” 吴少奶奶道:“老爷有事外出,今日并不在府中,犬子屋中小憩,我这就遣他过来。” 言毕,唤来丫鬟杏儿,轻声关照几句,便令其喊来少爷吴明。 老者听后怅然若失,他满拟找吴老爷探听虚实,却不想,竟没在府上,这可如何是好。 吴少奶奶心想:前日老神仙还料定我家明儿便是福星转世,为何今日又换作了吴正,可是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欲知旧里,又担心被老神仙识破,便小心翼翼地道:“老神仙,前日不是料定吴明便是福星转世,怎地今日忽又占出了犬子乳名,可真是巧啊。” 第28章 偷星换月 老者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宣纸,折开摊在了桌上,道:“夫人请看,这便是老朽今日于梦中窥得的天机。” 吴少奶奶细眼瞧去,却见诗句晦涩难懂,不禁道:“民女无知,这诗词之中,何处提到了吴正呢?” 老者遂指着那七绝向吴少奶奶耐心讲解,吴少奶奶听至最后,呼吸愈发急促,心中何其失落。 吴少奶奶忽又想起那句‘天日之表,异人之状’,这和吴正如何也没有关系啊,但苦于无法旁敲侧击,只好问道:“老神仙,那先前的谶诗还算数吗?” 此话一出,老者立时便想起了那颇令其费解的两句,只得道:“先前的自然算数,却是这首更加详明,自然先以这首为主了。” 吴少奶奶听后面如死灰,心想:既然吴正福星转世一说已成敲钉转脚之事,自己也无计可施,却是当下,如何也不能让吴正败了明儿好事,自己只需一口咬定明儿就是吴正,吴正就是明儿,待到明日,入了剑门拜得高师,一切俱已神鬼不知! “老神仙今日驾临寒舍,未克远迎,多有失礼!” 门外声色朗朗,回眸间,吴明玉面含笑,已是踱至中堂,老者道:“吴明公子客气了,老朽也是恰巧路过此地罢了。” 吴明一声惊噫,指着那首谶诗道:“这是何物?” 老者道:“此物乃是我梦中出现的一首谶诗。” 吴明仔细端详,不禁盛赞道:“好诗!好诗!” 老者道:“吴明公子,这城西一带,可否还有人名叫吴正?” 吴明略一思索,道:“据我所知,这城西一带,除了我,便再也没人叫‘正儿’了。” 显然吴少奶奶已将各种细节托由杏儿告知了吴明,却是老者眉目之间,仍有一丝疑虑,他忽而俯身,将童儿唤至一旁,凑至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 一旁,吴少奶奶和吴明心生戒虑,不知老神仙在搞什么名堂,下一刻,那童儿大声道:“师父,我尿急!” 说完便是冲向了堂外,吴少奶奶见状并无阻拦,却见那童儿刚至院中,忽而冲向了一旁婢女,道:“姐姐,姐姐,你真好看!” 那婢女高兴地道:“娃娃嘴可真甜!” 童儿道:“姐姐,吴正是谁啊?” 吴少奶奶听后心中咯噔一颤,暗叫大事不好,倘若婢女口无遮拦,事情可当真就败露了啊! 吴少奶奶起身便欲出去,一旁吴明直也吓得心惊肉跳,却见那婢女微微俯身,摸了摸童儿脑袋,笑眯眯地道:“吴正自然是我家少爷啊!” 吴少奶奶听闻此处倏然松了口大气,悄悄退回身位,复坐木椅之上,一旁老者只双眼凝望门外,竟也没有察觉吴少奶奶之异样。 那婢女相距中堂不远,方才所言老者听得切实,心下再无疑虑,宽慰道:“童儿淘气,夫人毋怪,夫人毋怪。” 吴少奶奶莞尔一笑,道:“淘气得好,聪明伶俐多讨喜啊!” 童儿并未小解,问完话当即转身奔回了中堂,那婢女微微一笑,自也走去了后院。 老者心中一块巨石终得落地,此时竟是说不出的通畅,便同吴少奶奶和吴明倾心交谈了起来。 几人言笑晏晏,转眼便是过了半个时辰,老者见天色日中,忽而起身道:“老朽讨扰夫人、公子多时,此时也该返回城隍庙去了。” 吴少奶奶道:“老神仙不如宽坐,我这就吩咐下人备饭。” 老者道:“不了,不了,擅造潭府已是冒昧,我们当该告辞了。” 吴少奶奶也只是随口客套,她若有实意,也早就吩咐下去了,只因吴朱公、吴正不知何时回来,老神仙多待一刻,便会多一分风险。 老者正欲起身离去,忽而想起那桌上的谶诗,道:“这首诗,便是吴正公子福星转世的谶言,我既然已寻得公子,诗句就留由吴正公子收下吧。” 吴明歉然一笑,将那宣纸轻轻折起,塞入怀中,道:“如此我吴正就不客气了!” 那童儿在中堂之内四处闲逛,一会瞧瞧博古架上的瓷器,一会又望望墙上的字画。 老者见状,随即喊道:“童儿,咱们该走了!” 童儿回了一声,撒腿便奔回师父这处,老者拄起拐杖,向着堂外便走了出去。 “阿娇妹妹,你守在中堂外干什么呢,快过来,我正有事找你!” 院内忽然传来一阵轻唤,吴少奶奶听后面色耸然,知方才之交谈必然已被俾女阿娇听了去,若事情败露,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吴少奶奶当即向明儿暗施眼色,吴明心领神会,抢在老者身前迈出堂门,果不其然,见丫头阿娇正守在厅门一侧。 阿娇见到二少爷也是一惊,心中一横,向着堂中便冲了进去,吴明眼疾手快,已是抢先抓在了阿娇手腕,猛然一拉,将起拖向了后院,阿娇正待呼喊,却是吴明只手捂住了阿娇口鼻。 吴明毕竟习武之人,膂力过人,岂是阿娇能够企及,但觉双脚一轻,已被吴明拖进了后院。 老者踱出中堂,左右张望,却已不见了吴明影踪,不解地道:“吴正公子这一眨眼的功夫怎就不见了?” 吴少奶奶忙上前说道:“丫鬟唤他有事,想必是去了后院,我来送送老神仙吧。” 老者悠悠望向后院,也不再多想,带起童儿便走向了吴府大门。 后院那处,吴明一把将阿娇拖入柴房,反手锁上了屋门,怒道:“你在堂外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阿娇并不惧怕,道:“我全听见了,吴正少爷才是那老神仙要找的福星,你们为何要瞒着吴正少爷,为何又要假扮吴正少爷!” 吴明听后面有惊慌,知事已败露,便故装镇定地道:“阿娇,你听错了啊,是老神仙托我传话吴正,并非我假扮吴正!” 阿娇道:“既然如此,你刚才又为何将我拉至后院,为何不肯我与老神仙碰面!” 吴明神色躲闪,一时间无话可说,阿娇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分明是你和少奶奶瞒着吴正少爷,欲将那福星转世一说加在自己身上,那明日上山学艺,进剑门的本该是吴正少爷,而非是你!” 第29章 自缢身亡 阿娇此话一出,吴明吓得连连后退,额头冷汗直冒,想了一想,道:“阿娇,你若肯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吴明必然重金答谢,如何?” 阿娇嗤之以鼻,却又想,倘若自己直撄其锋,必然惹得二少爷暴怒,情急之下只怕对自己不利,不如权且答应了他,待大少爷回至吴府,再告诉他不迟。 阿娇黛眉舒缓,面色转和,道:“我不要你的重金答谢,此事,我可以不告诉大少爷,但你需向我保证,今后,你们母子二人不可再对大少爷刻薄无情!” 吴明听到这处心下一松,当即道:“没问题,我吴明向你保证,日后绝对不会再刁难大哥吴正!” 阿娇道:“亏你还将他当作大哥,既然如此,我就出去忙活了。” 说完便走向了门外,正欲开门,忽而一道麻绳自头顶降下,狠狠勒在了阿娇脖颈,阿娇口鼻蓦然一窒,再也不能喘息,便是连呼喊也没得声音。 身后,吴明目露凶光,死死攥动麻绳,道:“臭蹄子,你当我是傻子吗,我怎会上了你的当,去死吧!” 阿娇双手抓住麻绳,拼命拉扯,却哪里较得过吴明,她呼吸不得,眼冒金星,当真难受至极,双手于空中乱抓乱挠,一旁柴火直也被她拨弄得叮当乱响。 吴明怕惹出动静,顺手将阿娇放倒在地,扔下麻绳,双手死死掐在了其脖颈之中。 阿娇面无血色,双眼泛白,十指紧攥吴明衣襟不放,过不得片刻,她双臂一垂,已然闷死了过去。 吴明见阿娇双眼暴睁,样状可怖,一颗心砰砰直跳,他伸手探至阿娇鼻翼,见已没了呼吸,憬然翻坐在了地上。 门外咚咚咚一阵闷响,吴明不胜骇异,颤颤悠悠地道:“谁?” 那人道:“明儿,是娘!” 吴明不禁松了口气,起身冲至门前,打开了房门,双手却是止不住地狂颤,道:“娘,我······我把她给杀了!” 吴少奶奶见状急忙关紧房门,来至阿娇身旁细细观瞧,道:“事已至此,杀了她也最为稳妥!” 吴明不安地道:“可是······可是阿娇死在这里,必然会被人察觉的!” 吴少奶奶黛眉紧蹙,苦苦冥思,直是过了良久,忽而道:“有娘在你不用怕,我去支开院内仆婢,你且将阿娇尸体背进她的宿寝。” 吴明不明所以地道:“哎。” 随即抱起了阿娇,一旁,吴少奶奶拾起麻绳,塞在吴明手中,而后开门走进后院,待吴少奶奶支散众人,吴明扛起阿娇便奔向了其住处。 来至宿寝,吴少奶奶又令吴明将阿娇悬于房梁,吴明虽是不解,也只得依法施为,待两人合力将一切布置停妥,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阿娇宿寝。 晌午,随着吴府后院一声惊号,却是与阿娇同居的丫鬟春柳最先发现了缢死的阿娇。 塌房之中,吴正兀自干得卖力,丫鬟杏儿忽来奔告讣文,吴正得知阿娇缢死,大脑嗡地一声鸣响,天灵盖犹如遭受雷击一般。 数日前,吴正明了阿娇对待自己只不过是主仆之份,因太过自作多情,便羞于直面阿娇,却是心中仍默默念想着她。 可即便吴正知晓阿娇对自己没有情愫,要随意放下心中所爱又岂是易事。 如此煎熬度日,当真魂不守舍,今日辰时,吴正终是下定决心,待晚上回府,便向阿娇道歉,只盼阿娇能不计前愆,两人再和好如初。 吴正如何也不曾逆料,偏偏这时,阿娇竟然缢死自身宿寝,他想也不想,扔下粳稻便奔去了吴府宿寝。 进得阿娇屋中,得见阿娇尸首,吴正面容枯槁,双眼空洞,眼前一幕,他如何也不肯信! 吴正脑海忽地浮起先前点点滴滴,深夜中,阿娇同自己茅厕清理,湢浴内,阿娇为自己烧水沐浴,夕阳下,阿娇陪自己岸边吃饭,木屋前,阿娇给自己讲着故事。 吴正泪凝于眶,呆呆望着阿娇面庞,欲伸手轻抚,却又悬停在了半空,好似心中有所顾虑。 吴正回过头来,哀切地道:“阿娇好端端的,为何会上吊自杀!” 一旁,吴少奶奶和吴明面色淡然,身旁仆婢更无一人置答,过了良久,吴少奶奶道:“我们也是刚到,哪里知晓阿娇死因!” 吴正森然道:“必然是有原因的,必然是有的,她不会就这么无故缢死的!” 吴少奶奶忽而瞄向阿娇床头,惊噫一声,道:“这是什么啊?” 说着已从阿娇枕边取出一封信笺,吴正也好奇地观望了过去,却是吴少奶奶方方睹之,面容大变,信纸也在空中颤抖个不停。 吴少奶奶道:“是······是丫头阿娇的遗书!” 吴正听后立刻起身,抢来二娘手中信笺,仔细地默读了起来:吴府婢女阿娇,正花信之年,然与大少爷行为有染,清白受污,不堪日后府下诸人另眼相视,遂起轻生之念,阿娇不能再服侍老爷夫人,望珍重! 短短几十字,吴正却是看得心惊肉跳,直至最后,十指已然无力擎纸,呆立原地,再也没了动静。 吴明见状不禁钦佩母亲工于心计,心想:这一招忒也高明,将阿娇悬于宿寝,制造自缢一说,怕吴正不信,又模仿阿娇笔迹,写下这封遗书,现下,吴正不信都是不行,再也没人会将此事联想到自己身上! 吴正怔忡道:“不可能!为什么是这样的!为什么会是这样!” 一旁,吴少奶奶鄙夷道:“吴正,阿娇为何自杀,这恐怕就要问你自己了吧!” 吴正听后微微一愣,道:“问我自己?” 吴少奶奶指向吴正手中遗书,道:“这白纸黑字可是写的清清楚楚,阿娇乃是不堪忍受清白之毁,才选择了自缢,之前的事情,你不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吴正魂不守舍地道:“之前的事情?” 吴少奶奶道:“半月前,在你母亲灵堂之上公然躺在阿娇怀中入睡,被府下众人知晓,任哪个姑娘,也忍受不了这等败坏贞洁之事。” “八日前,你又公然挺撞老爷,说是要同阿娇离家出走,当时众人在场,可都是听得真真切切,这种事情被公之于众,任谁都无脸见人啊!” “阿娇近几日并无异常,若说自杀之动机,便只有这些了!” 第30章 嫁祸于人 吴少奶奶如数家珍,一一列举吴正罪状,一旁吴明当即道:“阿娇一黄花闺女清誉受损,心中屈辱,于是便缢死在了自己屋中,对啊,必然是这样!” 吴正听后眼前蓦然一黑,忽而忆起半月前,阿娇深夜奔至山脚木屋,任自己如何呼喊也不开门,原来,她是因自己玷污其清白而自寻短见,并非受杖屈辱而自寻短见! 吴正双眼呆滞,缓缓退却几步,凝望着地上阿娇,不可置信地道:“是我······是我害死了阿娇?” 吴正如何也不敢想,竟是自己亲手害死了阿娇,害死了自己爱慕之女子,他明明还未来得及向其道歉,却是凭一时无心之举,害死了她! 吴少奶奶见吴正神情恍惚,已有听信之意,继续道:“阿娇这些年在吴府也算任劳任怨,不曾想最后竟然······竟然······唉!” 吴少奶奶拂袖掩面,佯装不得说将下去,吴正听后更加愧悔无极,双眼惶惑无主,口中喃喃道:“是我害死了阿娇!是我害死了阿娇!” 吴明一声长叹,面有扼腕之情,吴少奶奶回过身来,向着其后几名丫鬟道:“既是如此,阿娇缢死一事,你们便不要声张了,这丫头总归是我吴府之人,在隐山找个体面地方,将其葬了也就是了。” “啊!” 吴少奶奶甫一言毕,却是吴正骤然一声悲号,直震得屋内众人双耳发聩,心惊胆战。 只见吴正双眼死死凝视着阿娇,心下再也禁受不得,忽而发足疾奔,一头撞在了南墙之上。 一声闷响传出,吴正登时鲜血满额,唯觉天地一眩,径直昏倒在地。 昏迷之中,吴正见阿娇面色绛紫,容貌狰狞,伸出双手直欲掐在自己咽喉,口中兀自念着:“大少爷,还我清白!还我清白啊!” 吴正猛然惊醒,方一坐起,顿觉脑袋沉重胀痛,伸手摸去,却是额头已缠了一层纱布。 吴正内心忏悔不已,忽又念起阿娇一事,慌忙起身下床,奔向了吴府宿寝。 后院这处,却见两名男丁抬着一具草席,正欲向门外隐山走去,其内显然包裹着婢女阿娇尸体。 吴正见状痛如刀绞,心想:那个自己曾经爱慕的女子,此时竟落得如此凄凉下场,而那始作俑者,竟然还是自己! 吴正浑浑噩噩地走上前去,低声道:“你们带阿娇去哪里?” 一名男丁道:“吴少奶奶说了,去隐山随便找处地方,将阿娇埋了便是。” 吴正有气无力道:“你们都退下,让我来吧。” 说着来至草席一旁,伸手将阿娇横抱在了怀中,向着吴府大门便走了出去。 那男丁急忙喊道:“大少爷!大少爷!” 却是吴正头也不回,两人见状只得退回了府去。 吴正抱起阿娇尸体,向着隐山蹒跚而行,口中自言自语地道:“阿娇,你心中屈辱,为何不告知我,你若道出,纵然将我吴正千刀万剐也是可原,却是为何要上吊自杀,那该死的人是我才对啊!” 说话间,泪水已流淌而下,吴正内疚道:“我为何没能想到!我为何没能想到啊!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幼便耳濡目染,为何当时却没能想到啊!” 吴正情绪激动,血脉喷张,额头之上,鲜血涔透纱布,顺着眼眶流淌而下,最后,再是滴滴落于草席。 吴正浑然不觉,抱着阿娇继续前进,来至山脚木屋,因情绪躁动,再加这一路抱着阿娇登山发力,额头纱布、胸前衣襟、怀中草席,俱是一片殷红。 吴正面容狼狈,黯然憔悴已极,来至木屋后方,将阿娇放置于地,道:“阿娇,我思前想后,唯有这处地方最适合你,今后,你就睡在这里吧。” “我没了娘,如今又没了你,那吴府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我不如住在这处木屋,与你们常相为伴,也算是赎回对你们漠不关心之罪了。” 说完伸手便在地上掊了起来,这几日干燥少雨,隐山土壤颇为厚实,每得几下,吴正十指便皮绽肉裂,鲜血淋漓,每挖上一下,疼痛直往心口里钻。 额头处,更有血迹流经下巴,滴落黄土,可见吴正当时撞得用力,伤口俨然不浅,却是他丝毫不将此放于心上。 吴正过于愧疚,只觉得自己多受一分痛苦,阿娇在天之灵便能稍慰些许,因此不借锹铲,只徒手刨挖。 待过去半个时辰,吴正终于挖出一两尺深坑,然他十指已血肉模糊,举在半空,屈伸不能。 吴正将阿娇抱入坑中,心想这黄土一封,两人便再也没有相见之时,于心不忍,展开草席再是端详起了阿娇面容。 温存已逝,清纯依旧,吴正越看越是心碎,正欲裹上草席,低头一瞧,眉头不禁起皱。 只见阿娇右手攥拳,其内好似握着什么东西,吴正挺身上前,努力打开阿娇五指,见那东西竟是一团白纸。 吴正心中狐疑,将白纸翼翼展开,纸面写有一首诗,吴正低声念道:“朝朝城中一缕阳,暮暮金辉上下光。无意言语天下事,有心一剑止离殇。” 中堂之中,吴明曾将老神仙赠予之谶诗收藏在怀,阿娇遇害之时,手脚慌乱之下,恰将那谶诗攥紧在了手心,吴明一时惊怖,竟也毫无察觉。 吴正不解其意,道:“难不成是阿娇死后遗言,可这诗句写的晦涩难懂,自己根本揣摩不透。” 说着便将谶诗随手揣入怀中,吴正裹紧草席,心下一横,将四周黄土推入了坑中。 待将阿娇安葬妥当,西天已是残阳满天,将林内衬照得一片凄凉。 吴正触景生情,忽而想起那日,自己与阿娇分靠木门两侧,月光下,一切都是那般美妙,殊不知,门内阿娇竟是屈辱煎熬,所谓美妙,不过是自己自以为是罢了。 吴正再是想起木屋床塌之上,自己竟对阿娇心存绮念,他噗通一声跪倒坟前,哽咽道:“阿娇,你必然是碍于我大少爷身份,才不好直言相拒,而我却愈发得寸进尺,我吴正对不起你啊,今晚,我便跪在这里为自己赎罪!” 第31章 天日之表 吴正这半日滴水未进,再加失血过多,待跪到夜半时分,头脑眩晕,颅痛如裂。 吴正抬头望向阿娇坟墓,但见月色凄凄,孤坟一座,忽又想起母亲去世一事,阵阵悲意席卷心胸,只觉偌大一片天地,只剩自己伶仃一人。 吴正匍匐在地,呜呼悲哭,撕心裂肺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离我而去!剩我一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娘,我心中不是滋味!娘,阿娇,我想你们啊!” 吴正情绪失控,嚎啕大哭,愈觉世事无怜,轻生之念悄然萌起。 吴正哭过良久,陡然抬起头来,道:“娘,阿娇,不如我也随你们去了吧,黄泉路上,咱仨也好有个伴儿!” 吴正艰难起身,却是双腿一麻,再是跌坐在地,缓过片刻,取下腰间大带悬于一棵矮树之上,两头打结,再寻来几块石头垫脚。 吴正站立石块之上,双眼绝望,凄然道:“娘,阿娇,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这就去阴曹地府陪着你们!” 言毕,脖颈便往绳圈里送,额头猛然一阵眩晕传来,他双脚一轻,仰身翻倒,这一摔,却是大脑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吴正蹲坐在地,摇了摇脑袋,啪地一巴掌扇在了脸上,声音颇为清脆。 吴正自语道:“吴正啊吴正,你好糊涂啊!娘毒死于魔道二教手中,先人深仇更未得报,你却在此寻死觅活,当真糊涂至极啊!” 吴正取下树梢大带,系回腰间,心道:我吴正一时哭得糊涂,脑袋勾芡猪油蒙心,险些做出了蠢事! 低头来看,却见这一摔,也将装入怀中之谶诗摔了出来,吴正捡起在手,轻轻展开,月光复照宣纸,楷字工整圆润。 吴正来至阿娇坟前,再是跪倒在地,道:“娘,阿娇,为何你们都要这样,为何都要将那心事深藏不语,我不懂,我当真揣摩不懂啊!” 吴正一声悲呼,头颅也埋进了宣纸之中,山间月色清寂,树影窸窣作响,一淡淡哭声萦绕林间,久久不散。 翌日,山间一缕朝阳悄然照亮城西汴河,阴影逐渐消褪,光辉复回大地,吴昌城亦渐渐恢复往日之喧嚣。 吴府之内,吴朱公、吴少奶奶面色沉重,两眼汪汪,跟前,吴明着装整洁,眉宇之间颇有依依不舍之意。 吴少奶奶关切地道:“明儿,到了剑门,娘不在一旁,可千万要照顾好自个!” 吴明哽咽道:“知道了,娘。” 吴朱公走至吴少奶奶跟前,道:“好了,明儿毕竟是剑门拜师学艺,该当高兴才是。” 吴少奶奶道:“山中修行清苦,我怎能不挂念啊!” 吴朱公似也心中一软,道:“好了明儿,赶快出发了,别让老神仙等得太久。” 吴明微微颔首,向着府外便走了出去,身后吴朱公、吴少奶奶寸步不离,也随之走去了府外。 却是自始至终,仍无一人问顾吴正下落,昨日阿娇缢死,亦是无人体恤,就好似死去了一只阿猫阿狗一般。 来至府门外,只见老者和童儿已是等候多时,吴朱公拱手道:“久闻老神仙大名而缘悭一面,今日更让老神仙久等,吴朱公好生过意不去!” 老者微微一笑,好似并不在意,道:“吴员外客气了。” 而后转向吴明这处,道:“吴明公子,这是老朽亲笔书函一封,你待到了剑门,只需将书函交由下人承给剑门门主,他自然便会收留你了。” 吴明道:“多谢老神仙!” 说着已接过老者手中书函,一旁吴少奶奶右手一挥,身后几名下人将行李辎重一一拎出,放入了马车车厢之内。 吴朱公道:“明儿,不早了,你也该上路了。” 吴少奶奶听闻此话,呜地一声哭出了声来,吴明走近母亲跟旁,哽咽道:“娘,明儿走了。” 说完又是来至父亲一旁,道:“爹,我走了。” 吴朱公双眼酸涩,当即背过身去,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留恋,吴明见状依依不舍地跨上了马车。 车夫福伯手握马鞭,正欲喝喊,却是一旁的童儿扬手指向东方,大声喊道:“师父!师父!你快看!” 朝阳将童儿面庞照映得金黄明灿,双眼更是璀璨如珠,童儿继续喊道:“是恩人!是天日之表!是异人之状!” 老者微微一愣,转身去看,却见不远处,一男子背向朝霞迎面走来。 只见他头缠纱布,鲜血淋漓,面色憔悴,恍惚无神,半边脸颊以及胸前衣襟俱是浸染鲜血,模样颇惹人心怜。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男子右半边脸颊印有一个‘天’字,左半边脸颊印有一个‘日’字,沈墨乌黑,样状奇特至极,此人便是吴正。 老者双眼圆睁,登时恍然,脑海之中,仅浮现有一句诗词,他喜出望外,大腿一拍,便道:“天日之表转瞬逝,异人之状解危难,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哎呀,妙!妙!妙之极矣啊!哈哈哈!” 老者当即手拄拐杖,迎着那男子便奔了出去,心道:怪不得自己苦苦揣摩不出那谶诗最后两句,怪不得‘天日之表’会有转瞬即逝一说,怪不得要用‘异人之状’而非‘异人之相’,原来是这样,原来诗中所指并非长相! 吴府门口,吴少奶奶见状顿时止住了哭声,心中不舍之意俱数化为震惊、愕然、恐惧、绝望,立于原地,如同一尊雕像,却是一旁的吴朱公不解其意,只一瞬不瞬地望着老神仙那里。 老者一路疾行,来至吴正跟前,伸手便是握住了他,激动地道:“恩人,可给我寻到你了啊!可给我寻到你了啊!哈哈哈!” 吴正忽见一古稀老者奔至身前,更是口口声声喊自己为恩人,心中大为惊奇,心道:这人莫不是糊涂了,为何上来便要唤自己为恩人! 吴正道:“我并不认得你啊?” 老者紧握吴正双手不放,道:“你脸上有‘天’‘日’二字,便是我要找的恩人,必然没错的!” 吴正伸手摸了摸脸颊,竟是不知自己脸上会有字,伸手来看,却见手面一团乌黑。 原来昨晚吴正于阿娇坟前痛哭,不觉间泪湿双颊,手中更是团着那首谶诗,墨字遇水,便沾染在了脸上,那‘天’字便是‘无意言语天下事’中的天,‘日’字便是‘朝朝城中一缕阳’中阳的右半首。 第32章 巧舌如簧 吴正本欲栖居木屋不再下山,忽又想起母亲灵位还在吴府之中,于是今日一早便赶回吴府,拟将母亲灵位取回木屋,自此与母亲、阿娇朝夕相伴,再也不回吴府。 吴正见手有墨迹,当即明白老者所说何意,双手在脸上这么一抹,脸颊顿时污黑不堪,模样颇为搞笑。 吴正挣开老者双手,自怀中掏出那首谶诗,却发现其上楷字也是模糊不清,喃喃道:“怎会这样呢,把阿娇遗言给弄脏了可该如何是好?” 那老者见到谶诗也是一惊,昨日,他明明将此诗赠予了吴明公子,此刻,怎会出现在这人手中。 老者道:“恩人,敢问高姓大名啊?” 吴正抬头望上老者一眼,无精打采地道:“我叫吴正。” 那老者听后与童儿四目相交,心中既有兴奋又有惊疑,所谓兴奋,自然是找到了恩人,且无论是他样状还是姓名,俱和自己谶诗吻合无二。 所谓惊疑,自然便是吴明公子为何也叫正儿,老者与那童儿互视片刻,再是望去了吴府门口。 马车车厢之内,吴明也好像察觉到了异样,自车中逾出,好奇地望向了街巷。 老者指向身后,不解地道:“你叫吴正,那他又是谁?” 吴正望了望远处的吴明,毫不犹豫地道:“他是我家舍弟吴明啊。” 老者听后更加费解,道:“那他是否有乳名唤作‘正儿’?” 吴正道:“没有啊,为兄者既叫吴正,为弟者,又岂会起乳名为‘正儿’。” 老者听后心道:这话没错,既然如此,为何吴少奶奶却说吴明乳名叫作‘正儿’,既然吴明有一哥哥叫做吴正,为何昨日又不肯如实相告。 老者再是回想先前点点滴滴,心中恍然明了,拉起吴正便走向了吴朱公这处。 一旁吴少奶奶见状,目光躲闪,无所适从,吴明亦头颅低垂,默不作声。 吴朱公见吴正头缠纱布,血迹满身,心中大为不解,又见老者手牵吴正,更加不明所以,便道:“老神仙这是······” 老者道:“吴员外,这是否是令郎吴正?” 吴朱公道:“没错,是犬子吴正。” 老者微微颔首,道:“吴员外,这其中之事怕是有差,我要寻找的福星乃是令郎吴正,而非令郎吴明!” 吴朱公听后顿感惊奇,缓过片刻,仍是不可置信地道:“老神仙是说,那福星转世,能救百姓于水火的是犬子吴正,并非犬子吴明?” 老者道:“没错!” 吴朱公望了望一旁的夫人,却见其侧身一旁,缄默不言,再是望向马车处的吴明,只见他更是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吴朱公疑惑道:“老神仙当真没有算错,那福星当真是吴正,而非吴明?” 吴朱公心中纳罕,吴正天资拙劣,便连历任教头所授之简单功法都难以掌握,怎么可能是什么拯救万民的转世福星呢? 在他看来,倘若两个儿子之中,有一人是福星转世,那必然便是吴明无二。 老者接过吴正手中谶诗,承给一旁的吴朱公,道:“有此谶诗佐证,吴正公子便是福星无疑。” 吴朱公接过老者手中谶诗,默默念过一遍,却是不明所以,老者见状向他细细详说其中含义,吴朱公仍是将信将疑。 却是一旁吴正,全然不知大家在说些什么,便道:“什么福星转世,这诗不是阿娇的遗言吗,怎么就成了福星转世的佐证?” 老者道:“公子有所不知,我曾梦中窥得天机,吴昌城有福星降临世间,这诗便是梦中所得,更是指明你便是那位福星啊,昨日我来府中,却是······却是遇到了些事情,阴差阳错地交在了令弟吴明手中。” 老者心想事已至此,再罪责吴少奶奶也是枉然,索性一带而过。 却是吴正听后更加疑惑,道:“老神仙昨日将这首诗交给了舍弟,却为何会出现在阿娇手中?” 吴明昨晚回至屋内,翻来覆去如何也寻不到那首谶诗,还道是丢落在了哪里,没曾想,竟是勒死阿娇之时,被那丫头攥走在了手心! 现下吴正忽提及谶诗一事,吴明直吓得满额大汗,手足无措,心想若是被吴正知晓了阿娇缢死的真相,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吴少奶奶也看出了吴明之焦虑,急忙圆说道:“昨日之事老神仙多有误会,明儿后来也觉心中有愧,便将谶诗交给了丫头阿娇,令其转给吴正,阐明福星转世一说,明儿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啊。” 吴正听后恍然大悟,随即不再多想,老者自也信以为真,一旁吴明听后稍稍松了口气,心想还好母亲足智多谋,否则真就败了大事! 吴朱公听得云里雾里,竟不知老神仙昨日已来过府中,他双眉紧索,思量片刻,道:“老神仙,咱们不如进府细聊。” 两人来至客堂,聊过片刻,吴朱公终于理清事情之来龙去脉,也知晓了吴正那一身血渍由来。 一旁,吴正听了直也觉得惊奇,前一刻,那吴昌城之福星还是吴明贤弟,怎的下一刻却落在了自己身上。 直至最后,吴朱公舒然一口长叹,仰头望向房梁,好似在揣摩着什么。 老者见状,心道任谁忽遭此变数,也必然毫无防备而心神微乱,便识趣地道:“这个中缘由老朽已向吴员外阐明清了,上山入门一事不如暂且搁置,待吴员外与夫人商榷过后,再作计划不迟,老朽先行告辞了。” 言毕起身,唤来童儿便一道走出了吴府,吴朱公将老神仙恭送至大门外,望着兀自远去的背影,又是叹了口大气,只见他面色沉重,好似有什么心事一般。 来至客堂,吴正仍自候在一旁,吴朱公道:“你先下去吧,让我静上片刻。” 吴正听后便退下了堂去,却是吴少奶奶一直守候堂外,见吴正离去当即迈入客堂,来至吴朱公跟前。 吴朱公瞧过吴少奶奶一眼,淡然道:“你来干什么?” 吴少奶奶道:“老爷,这件事你怎么看?” 吴朱公没好气道:“什么怎么看,那老神仙说吴正是福星,他自然便是福星了!” 吴少奶奶道:“妾身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也并非我瞧不起吴正,老爷可有仔细想过这件事情,若那去剑门的是吴正而非吴明,咱家先人的大仇当真能报吗?” 第33章 肺腑之言 吴朱公嗔怒道:“老神仙说他是福星转世,能救苍生于水火,自然是没有差的,他怎去不得剑门!” 吴少奶奶继续道:“老爷有所不知,那老神仙也存有私心,他将吴正一口一个恩人挂在嘴边,意图再也明确不过,所寻乃是四年后能救其性命之人,并非是能报我吴家大仇之人啊!” 吴朱公听闻此话心中微微一动,寻思:夫人所言并非没有道理,那老神仙确实有说吴正能救其性命一说,且吴正资质极差这是大家有目共睹之事,留下吴明让吴正去,当真合适吗? 吴少奶奶见老爷面有迟疑,再道:“那老神仙送吴正入剑门之初衷,乃是报四年后救命之恩,而非吴正入了剑门便能学有所成。” “再者,若那老神仙当真料事如神,吴正上没上得剑门,日后也必然是拯救苍生的福星,既然如此,何不将此机会转给明儿呢,先人深仇能否得报,全在此一念之间,老爷可要三思啊!” 吴朱公听后更觉夫人言之有理,他却是没能想到此节,大脑一转,又觉不妥,道:“可那老神仙言之凿凿,只说要送正儿拜入剑门,你说换与明儿,老神仙又岂肯答应!” 吴少奶奶道:“老爷放心,剑门可并不识得吴正和明儿,有老神仙亲笔书函在也就够了,他又哪里知道是谁拿着书函上了剑门呢。” 吴朱公转过头来,一瞬不瞬地望着吴少奶奶,客堂之内鸦雀无声,吴朱公忽而起身,于厅中来回踱步,心下直也阵阵纠结。 吴少奶奶见状,急忙道:“昨日,我也并非无心让明儿顶替吴正,只是想到我吴家之大仇,出于大局考量,才宁愿被老爷冤罪也要做此决策,妾身实是逼不得已啊!” 吴少奶奶舌灿莲花,当真将那黑的说成了白的,错的说成了对的,一旁吴朱公听后双眉更是紧索。 吴少奶奶见状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心想明儿之前程全在老爷这一念之间啊! 吴朱公再是踱上几步,心道:没错,并非武功高强之人才能救人性命,武功拙劣之人亦能如此,那老神仙不过是蒙受其惠,欲报答于人,才将正儿送去剑门,而非看中了他的资质。 吴书恩临行忠告有言,吴正并非习武之才,要自己日后着力栽培吴明,如此方不致使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不至于遗误了我吴家之血海深仇! 吴朱公忽而定身,转向吴少奶奶这处,绝然道:“好,便依你之言!” 转向门外,又道:“来人,将大少爷唤来,我有话要同他言声!” 吴少奶奶听后面色顿然转喜,明儿拜师有望,她原本萎靡之情绪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吴正来后,吴朱公相偕他便去了后院祠堂,吴正不明所以,呆呆然立于祠堂正中,只巴巴凝望着一旁父亲。 吴朱公背对吴正,双眼却端凝着身前灵位,一时间也不发一语,祠堂内针落可闻,吴正更是疑窦满胸。 再是过了片刻,吴朱公开口道:“正儿,此事为父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向你说起。” 吴正听后更是五里雾中,只得道:“父亲有话直说无妨。” 吴朱公想了又想,缓了又缓,终是道:“正儿,父亲是经商之人,凡事追求稳妥无差,十拿九稳,忌讳无功而往,无利而趋,更不会做那博弈且又添足之事,正也如此,吴府市易贸迁才得在我手中蒸蒸日上,更是成了吴昌城中第一大户!” 吴正听后仍是一头雾水,心想父亲为何突然唤自己来至祠堂,又净说些贸迁之事。 吴正不知如何置答,只得频频点头,一旁,吴朱公继续道:“倘若有一机会摆在眼前,能让咱吴家大仇得以申报,我出于顾全大局,而让你有所牺牲,你愿意吗?” 吴正不假思索地道:“只要先人大仇能报,我吴正做出多大牺牲也心甘情愿!” 吴朱公听后如释重负,道:“现下便有这么一个机会,你愿意舍己为人吗?” 吴正听后微微一愣,道:“现下就有,什么机会?” 吴朱公道:“老神仙要送你入剑门,你也是知道的,剑门乃是名门正宗,倘若能入剑门,前途不可估量,于我吴家大仇更有裨益。” 吴正恍然大悟,道:“吴正必然不忘家仇,待入了剑门,刻苦勤勉,励志为先人报仇雪恨!” 吴朱公双眉轻皱,道:“为父是说,让吴明代为上山学艺,你可肯答应?” 吴正听后心中猛然一颤,面有为难之意,道:“为何要让二弟代我上山学艺?” 吴朱公语重心长道:“这些年,我频频为你二人聘请良师,习武授业,可无论哪一位教头,都直言不讳,说明儿天资聪颖,而你······” 吴朱公忽而停了下来,似是有觉此话太伤其自尊,少顷,继续道:“拜入剑门于我吴家而言乃是千载难逢之机遇,不可多得之机缘,这便如经商一般,你资质不如明儿,吴明去是最为稳妥的抉择,之于你,此时便要为吴家大仇而有所牺牲了。” 吴正恍然大悟,原来父亲唤自己来至祠堂,乃是为了劝说自己将上山学艺之良机拱手让于吴明贤弟。 吴正久久立于当地,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吴朱公所说在情在理,吴正天赋不如吴明,他也心知肚明。 吴正心想:让吴明拜入剑门,修习之进益必然胜过自己数倍,若干年后,诛杀魔教恶人也比自己更加得心应手,此乃万全之策,也并非父亲存有私心。 可是,自己当真情愿拱手让贤吗?自己当真情愿置母亲恩仇于不顾吗? 不行!这个机遇自己如何也不能让于吴明,先人恩仇吴明来报无可厚非,可母亲之仇必由自己来报! 直至此时,吴正仍然以为母亲鸩死和巫蛊、鸩仙二教有着不可推诿的责任。 吴正望了眼父亲,犹豫地道:“我······我想自己上山学艺。” 吴朱公蓦然一惊,殊不知,吴正会直言相拒,他双眉紧蹙,道:“你为何想上山学艺,可是没听明白我刚才所说的话?” 吴正颔首低眉,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想自己报仇。” 吴朱公面有轻嗔,道:“有明儿在,报仇自然用不着你!” 吴正听后心中微微一痛,失落之感渐涌心间,仍是不敢抬头望向父亲,只低声道:“可是这次,我想证明自己。” 吴正声音虽是低微,但双拳却握得极紧,因为,这是他久积于心的肺腑之言! 第34章 泄乱天机 幼时,吴明便因聪慧伶俐深得长辈之宠爱,长大后,又因天赋异禀深得授业教头之青睐。 却是从来没人正眼瞧过吴正,更从来没人对吴正寄予过厚望,一直以来,他不过都是吴明身边的陪衬,他当真不想再这样了! 吴朱公不为所动,道:“你如此意气用事,可有将我吴家之大仇放于心上,倘若你入了剑门,仍是学无所就,那该如何,这过错该由谁来承担!” 吴朱公言语虽无怒意,但措辞却极其沉重,吴正听后心中又是一窒,心道:父亲说的没错,如若自己入了剑门,仍如现在一般,一年半载光阴过去,只是初窥堂奥,又何谈复仇一说。 吴正缓缓抬眼,跟前,摆放着吴祖牌位,更有母亲灵位列于其中,吴正双腿一软,咚然一声跪倒下去,俯身便磕在了地上。 额头纱布渗透,鲜血再是涔流而出,直染红了祠堂地板,吴正额头触地不起,郑重地道:“吴正资质鲁钝,让爹太过心寒,可······” 吴正顿了一下,牙齿紧咬,继续道:“可我也是咱吴家后人,也是你的儿子啊,任我再是无用,也想为吴家分忧解难,也想为吴家之大仇聊尽绵薄之力。” “我不想只眼睁睁看着吴明贤弟做事,我不想身为兄长,却诸事全权托由舍弟,更处处受尽舍弟之护佑,若真是如此,我……我宁愿去死啊!” “爹,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吴正虽是不才,但愿付出千倍之艰辛,万倍之努力,此生,若不得报吴家血仇,吴正愿以死谢罪!” 这最后几句吴正更是说得决绝,高亢之音久久回荡祠堂之内,一旁吴朱公面色沉沉,却是看不出心中所想。 吴正跪拜在地,听不得父亲发话,愣是不愿抬起头来,他气血不足,大脑眩晕,身子趴在那里不住摇晃。 祠堂复归沉寂,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一般,吴朱公默立许久,忽而转过身去,双手负背,向着祠堂外便走了出去。 吴正见状心中蓦然一凉,双眼竟是有泪水涌出,只道自己话已至此,父亲仍是不肯答应。 身后,吴朱公缓缓徐行,待至祠堂大门,忽而顿下身子,头也不回地道:“你还跪在那里做甚,嫌这屋子里腥味不够吗?” 吴正抬起头来,不知父亲此话何意,吴朱公继续道:“让杏儿给你额头伤口处理一下,我去托人告知老神仙,令你明日就启程出发。” 言毕,跨槛而出,吴正听后双眼呆滞,直不敢信父亲竟然同意了自己,一股暖意袭由心间,眼眶泪水再也隐忍不住,滴滴落于地面之上。 第二日,老神仙如期而至,见吴正气色比昨日好了不少,心中也由衷高兴。 他先是同吴朱公寒暄几句,而后来至吴正一旁,将先前于城隍庙中嘱托吴明之事又悉数告知吴正。 吴正听后直觉玄妙莫测,期期地道:“若真如老神仙所料,四年后,吴正必然竭尽全力救下老神仙性命!” 老者颇为欣慰地望着吴正,再是伸手摸向怀中,取出一锦囊,道:“恩人,老朽这有一锦囊妙计,你留在身畔,可保你于剑门无忧。” 吴正接过锦囊,正欲打开,老者忽而制止道:“恩人不可,此一锦囊妙计,待你到了剑门,逢遇艰难险阻之时才可取出,届时,只需依妙计而行,便可逢凶化吉,切记,切记!” 吴正虽是不解,也重重点了点头,恭敬地道:“谨领老神仙教言!” 老者再是望向跟前吴正,见他根性善良,质朴无华,心中不禁一软,再是望向不远处吴少奶奶和吴明,竟是轻轻叹出了口气。 吴正道:“老神仙为何无由发叹,若有心事但说无妨,吴正必然尽己所能。” 老者微微一笑,他素擅占卦识相,且料事如神,江湖更有称谓‘玄梦老人’。 他方才细端吴正面相,见其性格憨傻,都言傻人必有傻福,此话原也不错,只是吴正涉世未深,日后未免受小人恶气,且又对父母言听身孝,执念太过放之不下,如此以来,反会贻误了自身啊。 而老者自己一生泄漏天机过多,已遭反噬之罪,四年后的杀身之祸便是实证,他曾立誓自省,不再过问世间琐事,因此纠结是否要将刚才所想告知吴正,乃至不由兴叹。 老者搪塞道:“老朽只是想起了一桩往事。” 吴正道:“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启程了。” 说完,便向着一旁的马车走了出去,老者见状忽然道:“恩人留步!” 吴正回过头来,道:“老神仙有事吗?” 老者略一沉思,当即道:“恩人,我有一言相赠,你日后若遇事不决,遭逢生死存亡之绝境,可鉴此言,或许便能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吴正见老神仙又是绝境又是良言,直也搞不清楚状况,只得道:“老神仙请讲。” 老者悠悠道:“何须进求云中龙,不如退作海中蛟。” 吴正眉头紧索,复又念道:“何须进求云中龙,不如退作海中蛟,这是何意?” 老者道:“老朽只能点到为止,恩人,需将此话铭记在心便是,日后自见分晓。” 吴正无奈,只得将此话在心中反复默念数十遍之多,心想这下总不该忘掉了吧。 便道:“好的,我已经记住了。” 一旁童儿听后,当即道:“师父,你不是说,不再为人看命了吗,怎的今日却又破例!” 老者无奈一笑,伸手摸了摸童儿的脑袋,道:“师父忘了,自今日起,师父当真不再为人看相解命了。” 童儿扭过头去,不屑地道:“哼,再乱泄天机,谁也救不得你!” 老者并不理会童儿,望向吴正这处,道:“恩人,时辰不早了,你不如上路启程吧。” 吴正退至吴府门口,向着父亲还有二娘团团作揖,俯下身去,磕了三个响头,恻然道:“爹,二娘,我走了。” 吴朱公微微点头,却是吴少奶奶侧身向了一旁,自始至终面色阴沉,吴正不肯让机会于吴明,她心下好生不悦。 一旁吴明眉宇之间尽是不甘,心想:那上山拜师的本该是自己,为何就阴差阳错的成了他吴正,且吴正资质鲁钝,相貌平平,哪里和福星有半点干系,这老神仙当真没有占错卦请错神? 吴正来至马车一旁,悠悠回首,望向吴府,心中虽有些许感伤,却并无过多留恋不舍。 他目光坚毅,心道:吴正必然不枉大家所托,拜入剑门之后日夜苦修,假以时日,寻得魔道二教,为吴家先人报仇,为生母报仇! 蓦然转身,逾入马车车厢,车夫福伯手起鞭落,骏马一声长嘶,向着街巷尽头之隐山疾驰而去,不消片刻,已是消失于淡抹朝阳之中。 第35章 出师未捷 老者来至吴朱公跟前,拱手道:“令郎既已首途,老朽也就不叨扰潭府了。” 吴朱公歉然道:“犬子知遇之恩,吴朱公永志不忘,这厢拜过老神仙了!” 老者道:“吴员外客气了,告辞!告辞!” 吴朱公道:“告辞!” 两人拱手道别,老者带起童儿折回城东,朝阳淡粉,铺照汴河,两岸风光旖旎,柳丝垂绦,但见一老一少两道身影于霞光中逐渐逝远。 童儿道:“师父,既已寻得恩人,且已助他入了剑门,现下咱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老者悠然自得,不疾不徐地道:“此事既了,我心中已无挂牵,咱这就回去城隍庙,拾夺行囊,寻得一处僻静优雅之所,清闲度日,岂不逍遥自在。” 童儿听后面有悦色,道:“那咱们还回来吗?” 老者略作停滞,意味深长地道:“不了,江湖之事我早已看透,再也没有丝毫留恋。” 童儿道:“师父,什么是江湖啊!” 老者微微思量,道:“所谓江湖,白者非白,黑者非黑,白中有黑,黑中有白!” 童儿不解地道:“徒儿愚笨,不懂师父所说何意。” 老者爽然一笑,道:“不懂得好,不懂得好啊!” 两人渐行渐远,身影也消逝于淡抹朝阳之中,唯有汴河之水兀自清泠作响,生生不息。 吴正这处,车夫福伯驱马前行,待至隐山脚下,吴正突然令其折入一旁竹林。 行得百余米后,一木屋浮现眼前,吴正喝声下马,命福伯一旁等候,只身奔向了木屋。 绕至屋后,一座孤坟映入眼帘,清风入怀,枝叶萧萧,吴正心中酸涩之意骤起。 来至近前,吴正悲伤地道:“阿娇,城中有位老神仙,说我是福星转世,自今日起,我便要去剑门拜师学艺了,以后······以后再也不能陪伴你了。” 说到这处,双眼再起潮湿,哽咽道:“你心中定然还在怨恨我,是我不对,更不该将你一人丢在这荒山野岭,但事不由己,先人之仇不共戴天,弑母之仇亦不共戴天,此一行,我份所当为!” 吴正自怀中取出那首谶诗,屈膝跪地,于阿娇坟前挖了一道浅坑,将谶诗掩埋在了里面。 吴正道:“阿娇,我就要走了,之于你却有过多不舍,更有无限愧悔,我之罪状万死莫赎,不管你对我是否有意,但在我吴正心中,永远有你阿娇,此生我必不会忘记你!” 甫一言毕,吴正拔身而起,朝向马车便走了回去,身后,一阵清风徐来,吹起吴正脊背,犹似一无形之手,将其轻轻推向了前方。 吴正复又上车,福伯一声呵喊,马蹄声起,车轮滚滚,待折回大道,再向隐山之上行了出去。 隐山一路起初还只是平缓的大道,待转过几个山头,道路变得愈发崎岖难行,更有悬崖过道,逼仄陡险,狭窄得仅能容下一车独行,稍有不慎便有粉身碎骨之风险。 即令福伯一路谨小慎微,吴正仍是在车中颠簸得七荤八素,过得十余里山路,此时也到正午时分。 马车行至隐山一处峭壁,但见崖道近乎与车厢同宽,其左侧便是百丈深渊,惊险之状,直令人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又是行出几刻,断崖仍不见尽头,福伯道:“大少爷,到下坡路了,山路陡窄,你可要坐稳当了!” 吴正听后双手紧抓车厢,向着前方大声回道:“福伯,你也要小心啊!” 福伯道:“好嘞大少爷!” 福伯双手勒绳,仰身作势,只见骏马四足顿地,速度登时慢了下来。 下一刻,忽闻咯吱一声巨响,车厢陡然斜向悬崖,吴正一个不稳,重重撞向厢壁,竟是从车窗钻出,半个身子悬在车厢外左右乱摆。 吴正低头来看,只见马车左侧轱辘已然断裂,但车轮没得脱落,因此车身只是倾向崖边,却并没有坠落下去。 可此时毕竟已到了下坡路,那半截车轮卡在地面不得转动,直向着坡下滑动不停,眼看马车便有分崩离析之势。 吴正心悸道:“福伯,是车轮断了······” 未待吴正说完,那半截车轮已难支托车身惯势,嘭然一声脱落下来,整个车厢再变倾斜,疾向坡下奔走而去。 吴正身子一轻,倒灌而出,此时已全部跌出窗外,好在他双手紧抓车窗,这才没能坠落悬崖,却是车身越奔越疾,眼见便有失控之势。 马车前方,福伯失声叫喊,显然也是失了方寸,吴正不禁纳罕:这马车好端端的,为何车轮会断裂开来? 殊不知,昨日吴少奶奶得知吴正不肯让贤吴明,更是担心日后吴正胜过吴明,遂起歹意,偷偷在车轮之上做了手脚。 心想待马车行至深山沟壑之间,车轮断裂,吴正必死无疑,如此一来,吴府家财也可尽归明儿所有。 悬崖之上,车身倾斜,一边向着陂下急奔,一边向着崖边缓偏,再是奔出十米,车厢猛然一沉,直坠断崖而下。 那骏马四足蹬地,死死拉扯,终是将车身拖拽在了空中,骏马周身受重,缰绳直勒得它嘶嘶哀鸣。 骏马拖着车厢,车厢支着吴正,他整个身子悬在半空,双臂酸软乏力,随时便有失手之可能。 吴正急切地道:“福伯,你没事吧!” 车厢之前,福伯双手盘绕缰绳,整个身子也吊在了空中,但他毕竟年事已高,双手正在一点点自绳中滑脱。 福伯无助地道:“老儿无能,今日······今日对不住大少爷啊!” 吴正道:“福伯,你要坚持住,我这就去救你。” 说话间已顺着车厢爬了过去,可车厢封闭,没得几下,便再也没得攀附之处,吴正豆大汗珠直往外冒,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崖道之上,那骏马再也禁受不得,一声嘶鸣,失足跌下悬崖,这处,车厢猛然一轻,遽向谷中疾坠,吴正、福伯双手一空,直也跟着落了下去。 车身落下不远,忽听喀嚓一声脆响,竟是挂在了崖壁一棵矮树之上,吴正周身刺痛,磕碰几下,终是缓缓停了下来。 可福伯年高膂弱,翻下座头,噗啦啦落下树梢,而后直向崖底坠了下去。 “福伯!” 吴正撕心裂肺,大声喊叫,声音回荡山谷,更惊得林鸟乱窜,可是福伯早已殒命在了崖下。 骏马卡在树梢,皮肉破损,鲜血直流,它疼痛难抑,于空中挣扎不停,眼见树梢便有断裂不支之势。 吴正正悲痛万状,回首来瞧,更吓得胆战心惊,正欲抓牢车厢,身下咔嚓一声脆响,树梢断裂,吴正连同车厢一道坠下了崖去。 第36章 无头苍蝇 浑噩之间,只觉崖壁呼呼直向天空掠去,片刻后,更有枝冠闪现身际。 便在这瞬,吴正不禁心想:如此看来已是到了地面,这下我必然殒命于此了! 吴正脑海中,竟浮现出了母亲和阿娇身影。 周遭先是一阵呼啦啦碎响,而后是一声噗通巨响,吴正落势极快,一头撞在车厢之上,双眼一黑,便是昏死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吴正觉四肢冰凉,眉头一蹙,幡然醒转过来。 睁眼来看,只见自己正趴在一片山涧溪流之中,溪水湛然,清凉无比,四下树深阴翳,清幽静谧。 吴正抬头望去,见头顶乃是一棵参天巨树,车厢绞缠于树冠之间,因此没得落下,却是那骏马卡在树梢,好似早已没了气息,吴正见状心中不胜悲悯。 吴正道:“若不是这马儿,我早就毙了命,如此说来,它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马了!” 吴正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向其虔诚鞠了几躬,下一刻,精神大振,转身向后,大声呼唤起了福伯,更于林间搜寻不止。 却是刚跨出几步,双腿遽有刺痛传来,低头去瞧,见其上血口密布,鲜血淋漓,显然乃是坠落时划伤。 吴正悬念福伯,遂强忍伤痛,继续于林中寻觅,只见周遭树木参天,蓊郁蔽日,更有啾啾鸟鸣此起彼伏,却哪里有福伯影踪,吴正于心间不停祷祝,只盼福伯能安然无恙。 又是寻出一刻,终是在前方五十米处发见福伯尸首,只见其血肉模糊,身断数截,吴正悲从中来,跪倒在地呜呼痛哭。 自吴正记事起,福伯便在吴府为仆,他为人和蔼,与主积信,对吴正也是慈祥宽厚,如同爷爷一般,时日一久,吴正自然也与其有了深情,是以眼下见福伯惨死,心痛而无以复加。 吴正直是哭了良久方才止歇,而后,自一旁找来几根木棍,耗费半个时辰,于地上挖出一两尺深坑,捡起福伯零碎尸首安葬进了坑中。 吴正跪拜在地,涩声道:“福伯,你失身坠崖,虽然不是被我所害,但此事却是因我而起,倘若我没去剑门,你自然不会遭此劫难,吴正对不起你啊!” 吴正稽颡磕头,泪流面面,继续道:“福伯,你对我吴府忠诚,我理应将你尸首送回吴昌城,只因当下我被困这深山野林,着实也没了方向,更不知如何才能回得吴昌城,唯有草草将你藏于此处,还望福伯鉴谅!” 吴正再是磕了几个响头,缓缓直起身子,不舍地道:“福伯,我这就要去了,您一个人多多保重啊!” 言毕,仍不愿离去,眼中尽是留恋,下一刻,他心中一横,终转身行去了丛林深处。 却是行不得几米,遥望四下,不觉迷茫无主,只见这里林海辽阔,葱郁高深,四下岑陵耸立,怪石嶙峋,要取道何处着实不知。 吴正抬头望向头顶悬崖,道:“我循着崖间窄道走总归没错,或许日落之前便能赶到剑门。” 甫一定念,吴正起身便走,初始之时,尚可摸沿山体徐行,走出没得几里,这山谷之中便是没了出路,吴正如坐困愁城,似无头苍蝇,于密林之中乱冲乱撞,总是不得出路。 一眨眼便是过去半日光景,吴正腹饥难禁,仅有之干粮还落在了车厢之中,车厢悬在巨树之上,他自然不敢上去去取,无可如何之下便拟四下寻些果腹之物。 这片山壑人烟鲜至,丛林异常莽苍,吴正不消多久便寻到了一棵果树,那野果个个通红,如鸡蛋大小,虽是不知什么品种,但吃起来也异常酸甜多汁。 吴正眨眼功夫便吃了不下十个,最后,颇为自足地摸了摸肚子,心想如何也再吃不下了,便准备继续上路,临行前,又揣了七八个果子在怀,以资晚饭食用。 吴正继续于山壑中摸索,一个时辰后,终是在那如屏障般的山体之上寻得一处窄缝,这窄缝仅有两尺之宽,犹如丝线割就,远处来瞧,如何也难察觅。 吴正侧起身子,顺着窄缝小心前行,待行至一半,直觉缝中黢黑,犹如黄昏过后之黑夜,再是行出几十余米,光线渐亮,前方豁然开朗。 吴正加快脚步走出窄道,张眼眺望,心中不禁一沉,只见远处仍是油绿之密林,一眼望不到边际,西汜之处,矗立一座奇峰。 吴正黯然道:“这要何时才能走将出去,自己不会困死在这片山林之中吧!” 啪地一声脆响传出,吴正伸手便是扇在了脸上,想:“我又在说这些丧气话,祠堂中,自己可是亲口答应父亲,不报吴家深仇便以死谢罪,怎的刚出了吴昌城便开始念着要死了!” 吴正道:“娘,望你在天之灵护佑我走出这里,日后也好给你报仇雪恨。” 吴正打起精神,向着远处继续赶去,这一走便是一天,直至日昃西山,夜幕降临,吴正也没能走出这险峻沟壑。 只身穿梭林间,既望不见那满天星斗,也看不到那皎皎月光,俨然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狱一般。 昏黑之中难辨方位,鲁莽赶路更易出事,吴正无奈,只得找处地方歇息,掏出怀中果子,吃完倒头便睡。 翌日,山风清爽,林鸟婉转,淡淡朝阳洒在脸上,竟是有几分惬意,吴正不敢怠忽,朝着那座奇峰继续赶程。 这一路,吴正累了就停下歇息,饿了就寻找野果充饥,渴了就喝上几口山泉,也算无忧无虑,匆匆又是走了整天,还是没能到达那座奇峰。 只是此处望着,山体略显赭红,好似已近在咫尺,吴正心想明日一早必然能赶将过去,心下稍慰,竟是带着笑意睡了过去。 第二日,吴正一早便被一阵怪声惊醒,起身来看,却是那声音断断续续,听去极为凄苦,竟不知是何物发出。 吴正加快脚步,循声于密林之中寻觅,走出五十余米,那怪声终是愈发清晰可闻,这么听去,显然乃是山中猿猴所发出的悲鸣。 第37章 山谷奇缘 吴正不敢懈怠,继续疾奔前走,绕过一棵巨树,忽见树下有一只白色猿猴,身躯竟有一人之高,然它周身被一只红黑巨蟒缠绕,此时正痛不欲生,眼见便要断了呼吸。 吴正精神大振,睁眼细瞧,见这巨蟒红中透黑,头颅扁平,且成三角之状,必然不是什么善类,于是便想出手解救白猿。 可苦于手无寸铁,对方又是头庞然大物,吴正无措可想,一时间进退维谷。 正自犹豫,却见古木之下,巨蛇微微昂首,探至白猿头顶,它神眼冷峻,凛然生威,血盆大口张开,俨然已准备将白猿整个吞入腹中。 吴正再也不容犹豫,自地下捡起一臂肘粗细木棍,一声呼喊,向着那红黑巨蟒便冲了上去。 巨蟒听闻响动,还未转过头来,吴正已靠至左近,手起棍落,向着那巨蟒身躯便砸了下去。 咚地一声闷响,吴正虎口发麻,直欲开裂,手中木棍如中山石之上,一经反弹,朝向吴正额头便砸了回来。 吴正见状不禁愕然,急忙躲闪向一侧,木棍贴耳划过,瞬间消失在了灌木丛中。 那巨蟒嗤之以鼻,丝毫不去理会吴正,昂起头颅,向着白猿头顶继续吞并下去。 吴正微微一愣,这巨蟒对自己视若无睹,着实出他意表,眼见白猿性命不保,吴正再也不得迟疑,自地上捡起一块尖锐巨石,举过头顶,狠狠砸向了蛇腹。 甫一击中,吴正双手再是阵阵发麻,低头来瞧,见那蛇皮竟是完好无损。 吴正强忍痛楚,举起石头接二连三砸下,待至七八次后,那巨蟒终于有了反应,猛然调转蛇头,蛇信于空中嘶嘶喷吐。 巨蟒一个躬身,疾向吴正这处咬啮而来,吴正见蛇如粗箭,已至面前,下意识双脚横跨,落地蹲马,大声呵道:“八极拳之铁山靠!” 言毕,挺起肩膀便向蛇头重创,但听砰地一声闷响,吴正肩骨欲碎,觉迎面来者似一头蛮横铁牛,大力逆受,身姿一轻,已斜飞三丈开外! 这一跌,将吴正摔得七荤八素,好似肺腑心肝都被撞飞出了体外,他趴伏在地,不住重咳。 抬头去看,却见远处,红黑巨蟒双眼萎靡,头颅低垂,竟也被吴正大力撞击得晕眩阵阵。 吴正心中一喜,没曾想这情急之下一招竟有如此奇效,正自得之时,巨蟒身躯展开,自白猿身上节节剥落,直至最后,竟有八米见长! 白猿一经脱困,登时昏厥就地,那巨蟒双瞳冰冷,昂然而前,已拟先从吴正下手。 吴正见状心叫不妙,眼下这巨蟒已将自己视作了敌手,且它皮糙肉厚,若继续施为铁山靠,只怕对方还未昏倒,自己先是没了性命,相较不过,逃遁不得,眼下可该如何是好! 正犹豫之际,那巨蟒蛇身一盘,蓄力向前,顿如箭矢一般直飞而来,吴正只觉眨眼,尖锐獠牙已排排咬向自己脖颈。 吴正一记驴打滚险险躲过,还未起身,巨蟒陡然折转,阔口大张,再向吴正背心咬去。 吴正起身不能,情急之下,再接一记驴打滚,与巨蟒相错而过,终是不至成为蛇口亡魂。 那处,吴正模样虽为狼狈,可这两招驴打滚竟颇为实用,念在这处,吴正终于松了口气。 正得意之时,巨蟒蛇头扑咬,连向吴正发难不停,吴正故技重施,将巨蟒攻势一一化解,一时间,巨蟒竟不能伤他分毫。 吴正心有喜色,自以为是道:“这招式既不费力,又实用得紧,待巨蟒力逮之时,自己忽起发难,兴许能转败为胜!” 甫一定念,再于地面打起了滚,巨蟒那处,每每扑空,心中难免婴怒,但见它一口下去,再被吴正躲开,却在这瞬,蛇尾一甩,正中吴正脊梁。 吴正如觉背受蟒鞭,其力无穷,头脑昏沉,口中一声呻吟,迎头撞在了远处一棵树干之上。 吴正心中忐忑,喉头一甜,鲜血已吐在了身下,未及清醒,巨蟒先发而至,蛇身一绕,竟已将吴正缠在了树干之上。 吴正周身吃紧,如受绳缚,更觉体内气息被一点点挤压出了体外,当真难受得厉害。 面前,嘶嘶一阵低鸣,吴正抬头去看,只见巨蟒蛇头自树干后缓缓绕出,此刻直冲着自己吐露蛇信。 腥臭扑面而来,吴正烦恶欲呕,他奋力抽动双臂,却是咫尺也挪动不得。 吴正何其绝望,力不从心道:“今日,我……我……救猿不成,反倒折了自己性命,作了巨蟒……腹中亡魂,吴正啊吴正,你当真有愧吴家列祖列宗啊!” 吴正极为有愧,却在这时,巨蟒蛇躯愈发收紧,吴正直觉得五脏六腑也要顺口喷出,他双眼一黑,已要昏死过去。 恍惚之际,吴正好似望见了母亲,更有阿娇陪伴其侧,两人向着黑暗尽头缓缓徐行。 吴正心中酸涩,大声道:“娘!阿娇!等等我,我好想你们啊!” 吴正当即加快脚步追了出去,却是这时,一阵哦呜声响从天而降,登时将吴正惊醒过来。 他举目去望,见头顶一白光闪过,眯眼细瞧,竟是方才那只白猿,但见白猿手抡利石,朝起舌头狠狠下。 咚地一声闷响传来,便连整棵巨树都跟着晃动不停,吴正直也被那道大力震得后背发麻,抬头再看,只见利石刺穿巨蟒头骨,已将其死死钉在了树干。 伤口处,鲜血滋滋直往外冒,瞬间染红半边树干,吴正唯觉周身一松,呼吸顿变畅通,却是身体腾空,噗通一声坠落于地。 吴正呼呼喘上几口粗气,浑噩之感渐渐消退,回头去望,只见巨蟒一头兀自钉在树上,一头已无力垂于地面。 再望身旁,那白猿身体虚晃,脚下一软,咚地一声仰翻在了地上。 吴正急忙冲至左近,近处来瞧,见这白猿一身毛发洁白无瑕,眼眶嘴唇之处却尽泛红紫。 此刻,白猿平躺在地,胸口一上一下,起伏不停,吴正双手抚在白猿胸膛,悬念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白猿颇通人性,竟是听懂了吴正发问,口鼻嗤嗤,似作回应,只是自始至终,也没能睁开双眼。 吴正又道:“你是哪里不舒服?” 此一次,白猿却纹丝不动,吴正见它肤色红中透黑,想必中了剧毒,多半是给巨蟒咬了。 吴正于其周身翻找,果不其然,见白猿右腿之上竟有两个红洞,相距两寸,大如指肚。 吴正道:“没错了,这必然是被巨蟒咬伤所留,白猿四肢麻痹,这才给了巨蟒可乘之隙!” 吴正转念一想,自言自语道:“这里前不把村,后不把店,且我又不懂医术,不识百草,要如何救治这只白猿呢?” 第38章 情深意重 此时,白猿瘫软在地,呼吸更臻虚弱,吴正见状,知白猿危在旦夕,更急如热锅蚂蚁一般。 吴正灵光一闪,已是有了主意,他想也不想,伏于伤口之上,用力吸嘬,待将毒素吸出,一口一口吐在了地上。 白猿隐隐有所察觉,右腿轻轻一颤,鼻息阵阵,似在感激吴正一般。 吴正一口一口吸个不停,待至十余口后,见所吐鲜血已然由黑转红,知毒素不再,这才停下,毒素得清,白猿痛苦得缓,气色也见好转。 吴正将白猿背至一片敞亮地带,心想白猿没了性命之忧,兴许歇过几个时辰便能清醒。 吴正又瞧白猿双唇干涩,拟去溪边为其取水,无奈旁无器皿,只得将树叶折成勺状,舀起溪水,匆匆赶至白猿跟旁喂其服下,如此反复七八余次,白猿焦渴之状终缓。 时至午牌,白猿仍未苏醒,然呼吸已渐复气力,吴正谅它昏睡半日,此刻必是饥饿难禁,遂四下寻来一些野果,捏碎喂入白猿口中。 如此悉心照料,待至傍晚时分,白猿终于开眼,吴正见状激动地道:“你醒了啊!” 白猿挺起身子,向着吴正微微点头,先伸手指了指自己右腿,又伸手指了指吴正。 吴正立时领悟其意,道:“猿兄腿上的蛇毒已经被我全部吸除,眼下不会再有事了。” 白猿低头又见满地野果,伸手指了指自己,而后又指向了吴正。 吴正道:“恩,这些果子是给猿兄你吃的。” 白猿沉静片刻,手指点过吴正,而后于空中画了个圈,吴正懵然问道:“猿兄这是何意?” 白猿扬手指向山峦,而后再指来吴正身上,吴正道:“猿兄是问我为何会在这山中吗?” 白猿首肯,吴正来其跟旁坐下,双手支颐,无奈地道:“我本是要去剑门拜师学艺的,谁知马车自悬崖跌落,福伯也殒命当场,我一人没了方向,走了三日才到这里,现下,我也不知该往哪里去了。” 说着便是垂下了头去,白猿紧盯吴正,山脚下,但见一人一猴挨排而列,竟是同等高度。 白猿拍了拍吴正肩膀,忽地直起身子,伸手指向了眼前之赭红奇峰。 夕阳西下,半悬奇峰,云彩萦绕,灵气缥缈,犹如仙境一般圣洁。 吴正抬头看去,心中不禁一喜,道:“猿兄知道剑门所在?” 白猿点了点头,吴正一跃而起,激动道:“剑门是否便在那座奇峰之上,我迎着夕阳走是否便能到达剑门!” 白猿摇了摇头,吴正见状大失所望,道:“原来不是啊,我还道猿兄晓得剑门所在呢。” 白猿再是拍了拍吴正肩膀,而后向着奇峰山脚走了出去,吴正知它是让自己跟随,心虽不解,也只得趋步而去。 穿过一片树丛,行得百余米远,山脚忽而浮现一羊肠小道,吴正精神大振,心道:此处既有小路,那附近自然便有人烟,或许能找人询问剑门下落犹未不可。 白猿踏上小路,循山脚继续前行,这一路竹林密脆,清幽阒静,便连山中空气都隐隐散发着芳香,头顶鸟儿更是婉转欢悦。 绕过几百,小道再延伸不远,忽而一分为二,犹如庞然蛇躯蓦地岔出两条脖颈。 其中一条直通奇峰而去,将那山峦一分而二,犹如巨斧劈凿,第二条则通向了曲径更幽处,穿过一座石桥,折向了林后另一座山头,山巅处青光琉璃,似有宫殿楼宇若隐若现。 吴正喜不自胜,大声道:“是剑门!那里必然是剑天峰了!” 白猿轻轻颔首,呜呜低鸣,吴正见状更是兴奋,道:“猿兄果真知道剑门所在,太好了,终于给我找见了!” 白猿见吴正又蹦又跳,却是呆呆立于一旁而安之若素,好似往日朝闻暮睹,早已见怪不怪了,反是伸手指了指通往奇峰之小道,再是呜呜低鸣了几声。 吴正疑惑地道:“猿兄让我跟你去那里吗?” 白猿点头示意,吴正不解道:“可是我要去剑门的,猿兄为何要将我带去那座奇峰呢?” 白猿伸手指向峰顶,双臂凭空乱舞,情绪略显激动,兀自比划许久,这次却是轮到了吴正发呆,实不知白猿在会意什么,只道比先前那些手势都为晦涩难懂。 吴正双眉紧索,仰望奇峰峰顶出神,神色一顿,恍然大悟,问道:“猿兄是要我跟你上山,以感谢我救命之恩,对吗?” 白猿见吴正终有明了,重重点了点头,吴正心想这剑门果然非同一般,便连周遭猿猴都如此仗义,心下对其更是多了几分崇仰。 吴正仰观天色,不禁面露苦楚,只见日头西沉,山林一片暗淡,怕不消片刻,便是夜幕降临,待那时候,再去剑门可就麻烦了。 吴正无奈道:“猿兄好意吴正心领了,但我并非那挟恩市惠之人,救下猿兄也只是萍水之缘,猿兄不必太过在意,只因现下天色已晚,吴正不得不先去剑门报到,咱们不如就此别过罢。” 白猿听闻此话神色似有怅然,它再伸手指向奇峰,示意吴正当真不要随自己上山? 吴正微微一笑,道:“猿兄好意,吴正着实心领了,咱们有缘再见,吴正这厢别过了!” 言毕,已向另一条道走了出去,白猿默立当地,凝望吴正背影出神,晦暗之中,待完全瞧不清吴正影踪,白猿这才转过身来,无奈地摇起了脑袋。 片刻后,白猿一记猛冲,纵然跃起一丈之高,长臂探出,攀援树梢,身躯忽地一荡,已消失在了树冠之上。 吴正这处,循山路继续前行,来至石桥,见青石板上苔藓纵生,清泠山溪自一侧灌入桥底,又自另一侧悄然流下,而后消失于阴翳竹林尽头。 吴正伫立桥头,双眼紧闭,吐纳气息,顿觉心胸开阔,清透润凉,吴正嘴角含笑,再向着剑门剑天峰赶了过去。 来至山脚,只见道路豁然开朗,台阶俱是石砖铺就,宽欲十丈,宛似一条白龙,更如一柄神剑,于翠绿竹涛之中直冲山巅而去。 第39章 剑气青光 吴正不容多想,取道石阶而上,脚下不知跨过几千道石阶,抬头仰望,依然不见尽头,好在他时常搬运粳稻,年富力壮,这一路走来才不至太过疲累。 又是行出几刻,却见石阶正中,一巨石犹如宝剑模样,高欲五丈,天绅倒悬,亭亭立于山路正中,将那台阶一劈为二,其上更刻有‘剑门’两个大字。 仰望其上,石剑背衬晚霞,青云及腰,犹如天外仙剑一般宝气,其下俯瞰万千群山,凝聚钟灵毓秀之美,清风拂面,侠气盎然,直看得吴正两眼发直,豪迈骋怀。 吴正绕过巨剑,行出没得几步,忽听左右呵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剑门重地!” 吴正抬眼观望,见石阶两厢各立有一身穿蓝色道袍的青年小道,英姿飒爽,仪表不俗。 吴正低声道:“剑门果然名不虚传,就连看守门户的道士都有着这般的英气!” 他当即自怀中取出老神仙信函,却见信封已然褶皱,其上沈墨更是淋漓难辨。 吴正暗叫不好,当初跌落悬崖,自己恰是落于一处溪水之中,这信函多半给清水泡过,如若没了墨字,自己也就进不去剑门了啊! 吴正惴惴不安,揭开信封来看,其内书信虽也颇显褶皱,却依稀可辨信上字迹。 吴正不禁松了口气,上前道:“我这里有封书信,相烦两位道长转交贵派门主!” 那两位小道不禁一愣,四目交接,不明其意,片刻后,右手边小道自台上走下,来至吴正跟前,道:“好吧,你在此等候片刻,我这就将书信交给敝派门主。” 说完接过吴正手中信函,转身奔上了石阶,行出三十余米,石阶陡然消失,那小道也随之消失在了山头。 吴正同那左侧小道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却没一人打话,场面一时显得尴尬,吴正背过身去,席地坐于石阶,双手支颐,俯瞰眺远。 这一望,心下难免一惊,只见脚下石阶鳞次栉比,直延展去了山下,遥遥望之,竟有百丈余高,殊不知,自己不觉间已攀出了恁远! 吴正平视向前,再见赭红奇峰,天际流光溢彩,山巅霞被披附,黑鸟点点,日落归巢,清风拂来,竹海涛涛,层层远逝于千山万壑之间,如若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 吴正心道:猿兄应该就栖息在那处山颠吧,此时应该也已到家了,见到一众妻儿定是无限欣喜,不像我吴正孑然一人蹲守石阶之上。 吴正心猿意马,这一等便是到了天际昏沉,繁星点点,那小道仍不见影踪。 吴正心下纳罕,为何对方会耗费如此时长,莫不是剑门门主识不出信函笔迹,不让自己上山? 正自思量,石阶尽头,那小道疾步赶来,向着吴正连连摆手,面色也比方才客气许多。 来至近前,那小道道:“让公子久等了,我家门主有请公子府中相见。” 吴正直起身子,哦了一声,便随那小道再次折回了峰顶,行至石阶尽头,抬眼甫瞧,登时震惊在了原地。 只见眼前,伫立一巨石牌坊,坊后乃是偌大一片广场,这广场鹤立山巅,俱为汉白玉石铺就,夜幕下隐隐折射着星辉,远远望去竟有百丈之广,当真辽阔至极。 中心处,更有着莫大的太极八卦图纹,吴正一时间瞠目结舌,竟是忘了前行。 待那小道行得远了,吴正这才醒悟,当即加快步伐追了上去,两人行至广场正中,吴正方才发现,这广场尽头还是立有一尊雕像。 近处来瞧,这雕像直有六丈之高,比那石剑尤显高耸,更有淡淡云气萦绕周身,石像雕刻的乃是位鹤发童颜之老者,身姿希微,仙气飘飘,正是道家鼻祖老子! 吴正一颗心砰砰直跳,今日所见,大开眼界,竟不敢信,人间还有如此仙境圣地,枉自己活了十之有八,净是做了那井底之蛙! 吴正续跟随小道前行,越过石像,见其后一殿堂五脊六兽,大气磅礴,正门之上悬有一道匾额,写着‘太清宫’三个大字。 那小道豪气自持,向吴正介绍道:“此处便是我剑门太清宫大殿了!” 吴正叹为观止,钦敬之意油然而生,再想此地竟是自己日后长居之地,恍然有疑,如梦如幻。 那小道绕过太清宫,将吴正带向其后起居府院,昏黑中,也不知转过几道弄巷,终是来到一处院前。 吴正心道:自己在那石阶苦等如此之久原也正常,剑门地广辽阔,这道长传话本该耗费如此时间的。 进入府院,来至一处门前,却见其内亮着灯光,小道上前敲门道:“禀报门主,已将贵客请到。” 一声音精力充沛,朗朗地道:“让他进来吧。” 小道推开大门,示意吴正进去,吴正见此场面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愣,这才跨槛入门。 来至阁中,见正堂师椅之上坐着一位白袍道长,一头乌发光可鉴人,吴正把细端详,更见其额际分明,英气无双,剑眉星目,如蕴星光,不禁被其气质折服。 吴正还道剑门门主是位年过半百之老道,殊不知竟是位如此英姿勃发的青年男子,当真开了眼界! 那男子得见吴正爽朗生笑,手拿信函直身而起,款款来至吴正跟前,道:“你便是玄梦老人举荐来的年轻人?” 吴正听后面有疑云,心想玄梦老人是谁,难道那老神仙叫做玄梦老人? 一时想得深了,竟是没有置答对方,迎面,剑门门主见吴正呆头呆脑不免大失所望。 心道这年轻人面相平平,头脑之鲁钝一瞧便知,却是玄梦老人为何要力荐他拜入我剑门,他二人又究竟有何关系? 再见吴正迟迟不语,随即轻咳以作示意,吴正猛然惊醒,愣愣地道:“哦,是的!” 剑门门主着实好奇,忍不住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和玄梦老人是何关系啊?” 吴正眨了眨眼,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微微抬头,只见对方面相端然,英气无两,忽觉一股无形气势将己吞没,吴正大脑一片空白,嗫嚅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剑门门主见状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心想玄梦老人为何要浪费精力在这块朽木之上。 第40章 拜入剑门 他虽作是想,却无顾虑,轻声道:“玄梦老人是你师父吗?” 吴正巴巴望着眼前此人,大脑嗡嗡鸣响,额头顷刻便有热汗溢出,却是剑门门主所言,他仍充耳不闻,只痴呆地没了反应。 剑门门主面色蓦然一沉,缓缓踱至堂首,将那信函放于桌面,心下对吴正更是没了好感,如若不是故人信函在此,他早就遣人将这呆子发付下了山去。 剑门门主喟然一叹,再是回过身去,淡然道:“这位小兄弟,你可有在听我讲话啊!” 吴正双眼发直,四肢僵硬,热汗涔涔直流,他如何也想象不到,初访剑门,会遭遇如此坐蜡之境,仅仅是对方气势便将其震慑得没了半点心智。 吴正懵然不知对方在同自己询话,仍是呆立于堂中,若不是那滴落的汗珠,怕已有人将其认作了雕塑。 剑门门主不耐烦道:“喂!你傻了吗!” 此声虽是不怒不亮,吴正闻着却如同聩耳惊雷,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楚楚可怜地仰观着跟前门主。 吴正吞了口唾涎,轻声道:“玄梦老人······玄梦老人并不是在下师父!” 剑门门主见吴正狼狈不堪,竟是有几分可气,他原本还欲细问缘由,至此再也没了心思。 但心中念及故人,仍是多问了一句,道:“不瞒小兄弟,那玄梦老人乃是我旧时挚交,不知他现在何处啊?” 吴正强定心神,自地上巍巍立起,道:“他在······他在隐山脚下,吴昌城……吴昌城东的城隍庙内。” 剑门门主听后如沐春风,面容之上复现喜悦之色,朝着门外大声道:“来人呐!” 这一声底力充沛,直吓得吴正一个激灵,阁门吱呀一声轻响,方才小道推门复入,问道:“门主有何吩咐?” 剑门门主豪迈道:“天色已晚,你带这位小兄弟山上住下,另外,托人备马,再拿上三坛好酒,我要会晤故交好友!” 说着已向门外大步走去,那小道不禁道:“门主,现下天色已黑,为何此时备马下山!” 剑门门主心情大好,向那小道笑说道:“让你备马你便备马,问这么多干嘛!” 道袍飘然,人已随声消失在了阁外,那小道见状,也急忙追出了阁去。 这处,阁门大开,夜风习习,吴正蓦然一凉,头脑当即清醒,回想方才,宛如做了场噩梦。 吴正独立阁中,四下观望,却是不见一道人影,好似世界将他遗弃一般,心中几许失意,几许落寞。 可剑门腹地他毕竟生疏,贸然出去反有迷路风险,一时间只得呆呆立于原地,盼那小道赶快想起自己。 如此直是过去半个时辰,阁外一阵窸窣声响,吴正连忙去看,终见那小道迫促而归,讪然笑道:“方才一时惶急,竟将兄台给耽在了这里,还望兄台毋怪!” 吴正听后并不觉惊奇,心想果真如自己设想的那般,他乃是忘了自己之存在。 吴正谦和地道:“不怪,不怪,我本也无事可做。” 那小道向吴正道:“天色着实不早,我当先为兄台找得宿头,你且随我来吧。” 说着已向阁外走去,吴正连忙随上,生怕他再将自己落下,那小道循曲廊径走,昏黑中,也不知绕了几处,最后来到剑门府院末尾,隐约可瞧排排矮房鳞次坐落,相比那府邸却是平庸不少,其后更有着黑黢黢的密林。 小道将吴正带至一处独院,内中仅有一室,但四下清幽,松柏依偎,颇有清雅闲适韵味,吴正心下好生喜欢。 那小道将吴正领入屋内,见四下空间不大,唯一床一案而已,布置也是极为简陋,但他已颇为知足。 那小道说道:“敝派屋舍简陋,还请兄台多多担待。” 吴正道:“道长客气了,这里四下清幽,我中意着呢。” 那小道听闻吴正唤自己为道长,不禁受宠若惊,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也只叨长兄台几岁,在下姓叶名秋,你不如喊我叶师兄吧。” 吴正高兴地喊了声叶师兄,忙向其交代自家名讳,叶秋道:“一路舟车劳顿,吴师弟必然也乏了,我就不作打扰了,吴师弟好生将息着。” 言毕已向门外走去,吴正忙起身相送,还未走出几步,叶秋忽而转身来道:“哦,差点忘了大事,明日辰时入尘子韩师叔有要事传达,令近几日新入门之弟子殿前广场取齐,吴师弟千万不要忘了!” 吴正道:“明日辰时吴正定然及时到场!” 言毕,叶秋转身离去,不消片刻,已是消失在了院外,吴正来至院中,抬头仰望,见皓月当空,皎皎月辉俯照左近松柏之上,风来浪起,婆娑影动,吴正顿觉得胸襟阵阵舒缓。 踱步来至院外,左右观望,却是每一处院门都不见人影,悠悠望向前方,那无尽黑暗之中,依稀可见林木攒动,却也不知辽阔几何。 细细聆听,天地之间,莎莎声响不断,如同涛浪一般清晰可闻,更有清香迎面,拂送不停,吴正闭目合眼,如置身仙境而神驰意动。 陶醉许久,吴正转身回至屋内,一阵咕噜噜闷响声起,不禁捂住了肚子。 吴正道:“这一日急于赶路,入暮时分才得到达剑门,仅是中午在林中吃了几个果子,现下当真饿得难受。” “那叶师兄见天色大晚,便匆匆将我带到了住宿之处,却没曾想,我还没吃饭。” “哎,此事又怎怪得了叶师兄呢,明明是自己初来乍到,没好意思开口罢了。” “既来之则安之,少吃一顿饭又不会死,待会睡着了,自然也就察觉不到饿意了。” 言毕,倒身在床,山中连行三日,这么一趟,顿觉身躯如粘黏在了床板,如何也坐不起身子。 吴正躺在床上,长长舒上口气,又道:“吴正虽一介泛泛之辈,今日却是平安到达剑门,且作了剑门弟子,当真三生有幸啊!” “我日后必然清心寡欲刻苦修行,方对得起老神仙垂赐的这次良机,方不负家人之厚望!” 言至此处,吴正心起热意,合上双眼,只片刻功夫,便已进入梦乡。 睡梦之中,母亲和阿娇再次浮现,吴正心中感慨万千,激动地奔上前去,向他们诉说着剑门一路奇遇,母亲、阿娇听后面容满是自豪。 深夜里,矮屋之中,吴正竟是笑出了声响。 第41章 竹玉流云 第二日,吴正起了个大早,来至院外,不禁吓了大跳,昨日来时只道是深夜,不知前方究竟是何模样,现下来看,竹林如海,浩浩荡荡,横截身前,俨然似一道碧绿屏障。 其上云气袅袅,与竹林相得益彰,白绿相间之际,宛如玉石一般迷人。 每每山风吹拂,总有淡淡云雾穿动林间,无尽枝叶随之莎莎细响,竹林之深,竟是不知蔓延到了何处! 吴正再是转向背后,目之所及,隐隐可见一金色殿顶,于朝阳之下闪烁着光辉,心想那里必然是太清宫了! 两厢院落原本空荡一片,此时也渐渐可觑人迹,只见大伙着装各异,并不完全是道人打扮。 吴正心下纳罕,转念一想便即恍然,知这些人必然也是新入门的弟子罢了。 眼见人影越来越多,向着剑门大殿鱼贯而去,吴正也不再拖延,收拾停妥也急忙追了出去。 随人流行至太清宫前,广场昨日还清静无比,此时已围拢了近百余人,众人有的面相稚嫩,年岁与吴正相当,有的须髯如戟,却已近不惑之年。 却是大家三两成团,有的对着太清宫指指点点,有的对老子雕塑颔首低眉,面容之上尽是钦敬。 吴正仰头观望,天如藻井,笼盖其上,旭日橙红,朝霞如粉,近乎悬停在东首与广场同高之处,便连头顶几几白云也有伸手可摘错觉。 吴正再是望向迎面赭红奇峰,心想:此刻猿兄也已起床了吧,不知又在做些什么呢,哎,想我吴正刚来剑门,熟悉的唯有一只猿猴而已。 吴正独自一人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子像前,忽而一声呵喊,众人纷纷簇拥集去。 却见三名道士款款定身,左右二人稍显年轻,中间一人面相洁净,仪表端庄。 左侧那人再是一声呵喊,道:“大家安静,恩师有事交代!” 言毕,居中之道长又向前挪动半步,场下鸦雀无言,个个恭敬拜聆,此人便是八圣道入尘子韩晓严。 韩晓严气发丹田,声色嘹亮,道:“承蒙各路英台垂青,不远迢迢前来拜师学艺,令我剑门蓬荜生辉,贫道先行在此谢过诸位了!” 吴正微微一惊,见这韩道长举止不俗,想来必是剑门德高望重的前辈,面对莘莘学子,说话竟也如此歉祗,当真难得,剑门更不副五门正宗之名! 前方,韩晓严继续道:“在场诸位,有的年纪轻轻,却已在江湖小有名望,有的大器晚成,正在勃发之年,言而总之,能立于此处者,绝非藉藉之辈。” 吴正黯然垂首,他曾听说,剑门于江湖威望极高,绝不收纳无名小卒,今日来看果然非虚,再将周遭诸人望过,自惭形愧,蔑已加矣。 韩晓严端然道:“但自古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五音难正六律,只因敝门创业恩师有训在先,凡入本门者,无分长幼,无分尊卑,无分贵贱,过得万剑山,方可入我剑门!” 此话一出,吴正再生惊悉,心道:万剑山是什么,怎从未听说,但依名字来辨,好似颇为凶险,要闯过万剑山怕非易事,自己本领微末,又成数几何? 如若过不了万剑山而被剑门遣回吴昌城,届时,当如何面对父亲,如何面对舍弟,又如何面对吴家列祖列宗及死去的娘亲! 昨日阁中,剑门门主见吴正冥顽不灵也不过多嫌弃,乃是料定其资质必过不得万剑山,过不得万剑山便作不得剑门子弟,作不得剑门子弟他又何来嫌弃一说。 闻言,四下诸人抑或低声附议,抑或跃跃欲试,唯独吴正焦头烂额魂不守舍,豆大汗珠涔涔直流。 韩晓严道:“大凡新人入门弟子凑齐一百零八人,便由贫道带领入万剑山试炼,昨夜戌时,那第一百零八位弟子已到,人数既齐,发轫可待,这七日里,大伙尽可秣马厉兵养精蓄锐,七日之后辰时,咱们还来此地取齐!” 吴正不知,自己便是那第一百零八人,若依修行序定,只怕也是那第一百零八人。 韩晓严道袍飘然,朗声来道:“大伙就地散了吧!” 语毕,转身踱入太清宫,广场之上,众人纷纷转面赭红奇峰,吴正不解众意,只孤身一人默默走回了住处。 来至屋内,颓然坐于床榻,吴正心乱如麻,魂不守舍,自责道:“父亲自幼便聘请良师,传授自己和贤弟武艺,奈何自己根基不牢,资质拙拙,乃至今日能拿出手的唯有铁山靠一招,且······” 吴正喟然兴叹,心生惭愧,但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也唯有苦练铁山靠,期许七日之后,能倚重此功突出重围。 甫一定念,吴正起身便冲出了小院,四下环望,觉唯有门前那片竹林最适合练武。 吴正踏入竹林,悠悠行进百米,茫顾之际已迷失了方位,此间竹叶琅轩,翠绿欲滴,棵棵竹杆均有臂肘粗细,眼见之处,殊无二致,其内之广更令人咋舌,若不是久居剑门之子弟,必然困于其中而寸步难行。 吴正继续前进,待过盏茶功夫,仍是不见竹林尽头,他心下发虚,知自己已然迷路,转身便拟折回来处。 又是走出几刻,四下竹无尽,风无息,目之所及不见片瓦,又哪里可见来路。 吴正颓然立于当地,缓缓转过半圈,双眼尽是踌躇,道:“眼下还没开始习练铁山靠,怎先将自己迷失在了竹林之中,这该如何是好!” 正自犯难,忽听竹林深处,传来阵阵呐喊,声音虽是轻细,但竖耳聆听也可辨认,吴正急于寻人问路,朝起那声音便奔了过去。 身处竹海,行不知处,兜兜转转之下,见一条小道浮现眼前,吴正不做多想,顺着那小道便走了上去。 又是行出大远,呐喊之声愈发清晰,吴正心有喜悦,随即加快了步伐,十米远处,忽又停身。 只见脚下竹径延伸不远,便岔出一更细小道,那小道逼仄,两侧立有藩篱,仅能容一人通过,藩篱再延伸不远,一个折弯便是消失不见。 吴正心有所向,望眼欲穿,一时将林间呐喊声也抛却脑后,几经思量,终向那藩篱小道行了进去。 第42章 非礼勿视 入得其中,脚下每隔一步便有一块石砖落脚,当真不爽毫厘,吴正一边前进,一边默数脚下石砖,待跨出五十余块,吴正便来至那曲径折转之处。 悠悠远望,见小路延伸百米便即到头,终点处乃是一座篱笆院,茅舍相应,花团如簇。 岂知这曲径乃是通向幽僻之所,更有柴房花木深深几许,当真一世外桃源般的存在,吴正一时间直也看得心旷神怡。 不待多想,吴正已朝其内篱笆院鬼使神差而去,脚刚起步,来时处,忽而传来一声呵喊。 吴正吓得个激灵,转身回望,见一道士正冲自己不住摆手,吴正不明所以,那道士见吴正无动于衷,面容愈发焦急,然始终不敢踏入藩篱半步。 那道士欠着身子,向吴正低声喊道:“你快回来啊,那里万万去不得!” 吴正五里雾中,见那道士行为举止,好似这篱笆院中有鬼怪存在一般,吴正再是瞅上几眼篱笆院,院落空空,干净敞亮,毫无惊恐之状。 那道士见吴正仍不回头,更低声恫吓道:“你快回来啊,可是不想活命了吗!” 吴正废然而返,来至道士跟前,见其身材矮小,样貌粗黑,约莫有二十五岁年纪。 不解道:“敢问这位道长,那里面可是有什么······” 未待发问,那道士立即打断道:“咱们先离开此处是非之地,我再慢慢与你道来。” 吴正听后又是愕然,想来这篱笆院清幽雅静,怎就成了是非之地,待缓过神来,那道士已是走出几十米远。 吴正边追边道:“敢问道长,可是那里面有什么诡异之处吗,你为何称之为是非之地?” 再行十米,那道士终是停下,转向吴正,将其上下打量,讳莫如深道:“你一身世俗打扮,为何会出现在我‘剑门竹林’之中?” 吴正道:“我昨日才入剑门,因此一身衣装还是山下模样。” 那道士恍然道:“哦,原来是新入门的弟子啊!” 吴正量了眼那道士,谦然道:“这位道兄,不知如何称呼?” 那道士道:“我姓崔,草字大壮,今年十九岁,你叫什么名字啊?” 吴正不胜骇异,这道士模样老熟,他还道对方比自己年长六七岁有余,不曾想竟只大了一岁,却是这名字听着和他模样着实联系不到一块。 吴正忙道:“原来是崔道长,我姓吴,草字一个正,你叫我吴正就是了。” 崔大壮谦然一笑道:“原来是吴正师弟。” 吴正听后心中一阵酸涩,想来七日后,自己闯不闯得过万剑山尚未可知,这师弟一称,又如何担当得起。 吴正忽又想起篱笆院一事,继续问道:“崔道长······” 崔大壮截道:“我虽方外之人,却不年长,莫要崔道长崔道长的喊个没完,听得我浑身不自在,你喊我崔师兄就是了!” 吴正改口道:“崔师兄,那篱笆院内可是有什么诡怪之处,你刚才为何不让我过去?” 崔大壮睁大双眼,虚声恫吓道:“那篱笆院内住着的人,可凶险得紧啊,你贸然进去,必然会被他们给杀了的!” 吴正惊讶道:“会把我给杀了!” 崔大壮见吴正面有惶恐,脸上不禁浮现出了坏笑,却是吴正仔细一想,顿觉此话立不住脚。 吴正不解道:“可这里不是剑门吗,堂堂五门正宗之萧墙,又岂会容得下如此穷凶极恶之人!” 崔大壮哈哈一笑,道:“你小子脑袋倒挺灵光,竟然唬不住你。” 吴正听后不禁无语,没曾想,方才全是对方在同自己玩笑,跟前,崔大状睹过吴正面色,立时猜出其心中所想,道:“那篱笆院内住的人会将你杀掉纯属我戏言,可那处地方不能擅自靠近却是事实。” 崔大壮说着便驶离竹径,直向旁侧林中钻了进去,吴正心中方方松缓,听闻此话再是咯噔一紧,忙也跟着崔大状钻进了竹林深处。 吴正道:“崔师兄,那篱笆院为何不能擅自靠近啊?” 崔大壮绕过层层竹干,寻得一处清凉之所,俯身便是躺在了松软落叶之上,双手枕于脑后,右腿搭于左膝,意态颇为闲雅。 崔大壮捏起一根竹枝含在嘴里,不疾不徐地道:“我也只是听闻,说那篱笆院中住着的乃是两位无恶不作的大魔头,门主以自身高深修为,将他们震摄在了这片竹林之中而不得离去,并下令门内弟子一律不许靠近那处篱笆院。” 吴正一惊非小,心有余悸道:“原来那篱笆院当真凶险异常,竟然还住着两个大魔头,还好崔师兄及时将我喊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话刚出口又觉蹊跷,方才吴正远远观望,见那篱笆院干净敞亮,鲜花簇拥,如此诗意盎然之所,说是大魔头住处未免抵牾。 崔大壮兀自躺在地上小憩,直是过了良久,睨向吴正,见他眉头微蹙,似有心事一般。 崔大壮轻蔑一笑,道:“你还在想着那件事啊!” 吴正搔了搔后脑勺,道:“恩。” 崔大壮道:“身外之事,过去便过去了,却还操心费神的,岂不可笑。” 吴正面有尴尬地道:“崔师兄,那篱笆院中的两位大魔头究竟犯了什么事啊,又为何要被剑门门主镇压在剑天峰上?” 崔大壮淡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而且,我也不想知道。” 吴正不解道:“崔师兄,你难道不好奇吗,那篱笆院颇有雅韵,却说是住了两个大魔头,这任谁也难以相信啊!” 崔大壮忽而坐起,直勾勾凝着吴正,道:“你真想知道那篱笆院里住着的是什么人吗?” 吴正轻轻点头,崔大壮抬手指向吴正心口,道:“那我告诉你吧,里面住着的是不是大魔头我并不清楚,可是这里住着的定是个大魔头!” 吴正满脸疑窦,不知崔大壮所言何意,费解道:“我心中怎可能会住有大魔头呢,吴正愚笨,还请崔师兄赐教。” 崔大壮失望地道:“你小子怎么不经夸呢,方才还说你脑袋灵光,这时却又犯起了糊涂!” 吴正听闻崔大壮责骂,只得无奈傻笑,崔大壮道:“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勿视者,非礼也,你知道的东西,自然是有人想让你知道的,懂吗!” 第43章 七日试炼 吴正听后更觉晦涩难懂,俨然不知崔大壮所指何意,他搔了搔脑勺,难为情地道:“可我······可我还是不懂。” “你……” 崔大壮双眼一瞪,面起无奈,兀自叹了口气,继续道:“罢了,罢了,不懂也无妨,你只需知道,那篱笆院去不得便是了。” 吴正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心中虽仍有好奇,但也不便直问,崔大壮略一倾身,再是平躺在了竹叶之上,清风浮动,光影斑驳,他闭合双眼,悠然地哼起了小调。 吴正望向地上崔大壮,觉此人虽是身材矮小,年龄也只长了自己一岁,然言谈举止颇为奇怪,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竹林深处,忽而又是一阵呐喊传来,吴正好奇道:“崔师兄,竹林中为何一直有呐喊不断?” 崔大壮不以为然道:“那是师兄弟们在修炼功法。” 吴正道:“崔师兄,那你为何不去修炼?” 崔大壮仍自闭目养神,轻松地道:“出来偷懒的呗。” 吴正道:“偷懒,不怕被师父责罚吗?” 崔大壮张开双眼,无奈道:“你傻啊,偷懒偷懒,自然是要背着师父喽,不然怎叫‘偷’呢!” 吴正哑口无言,心想崔师兄说的也是在理,但于此人心直口快一说,吴正并未放于心上。 继续道:“可是,修行偷懒毕竟不对,时日久了,自身修行岂不荒废了吗。” 崔大壮无所谓道:“荒废就荒废呗,我是没那争强好胜之心,更无锄强扶弱之志,能偏安一隅,安稳度日就别无他求了!” 吴正颇为错愕,道:“可是······可是如果来剑门只是为了消遣,那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崔大壮道:“吴师弟,这就是你肤浅了,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我在市井乱巷之中闲散休憩,那叫乞丐,我在剑门山顶偷懒,那叫得道成仙的高人!” 吴正面色一沉,对这崔师兄再也没了好感,心想:此人说话未免太过强词夺理,错便是错,那偷懒就是错,怎在他口中还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且他一身痞气,言辞之中尽透露着消极之念,自己还有血仇在身,莫不能被他沾染得没了斗志,还是不要和他过多相处为好。 虽如是想,吴正仍客气地道:“崔师兄先在此歇息吧,我要去找个地方习练武功了。” 崔大壮忽而起身,呵住吴正来道:“喂,你刚入门,习练什么武功!” 吴正义正言辞地道:“七日后,我便要去万剑山试炼了,若过得不去,哪里还能留在剑门,习练武功自然是要得的!” 崔大壮不屑一笑,道:“原来你是为了闯过万剑山啊!” 吴正不觉一愣,心想:听崔师兄语气好似全然没将万剑山放在眼中,难不成他是位不世出的高人? 转念思道:他是高人也好,他是弱者也罢,总之都和自己没有干系,自己还是去习练铁山靠的实在。 吴正道:“崔师兄,吴正告辞了。” 崔大壮道:“你若肯留下来陪我聊上几句,保不准师兄一高兴,便将那通过万剑山的法子告予了你。” 吴正刚是走出几步,忽而定在了原地,心道:难不成过万剑山不可强力而为,还有窍门一说? 崔师兄毕竟是过来人,即便没有窍门,能从其口中探得万剑山之虚实也百利而无一害。 不成,自己当该凭借实力过得万剑山,仰仗崔师兄通过万剑山乃属作弊,即便日后作了剑门弟子,自己也难以心安! 想到此处,吴正头也不回地道:“崔师兄好意吴正心领了,只是吴正不想作那投机取巧之人,先行告辞了!” 崔大壮无奈,暗自叹了口气,再是仰躺在了地上,犹未闭眼,却见吴正又自林中折了回来。 崔大壮高兴道:“我就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迂腐之人嘛!” 只见吴正面相尴尬,来至跟前,扭扭捏捏道:“崔师兄,我······我······” 崔大壮道:“你不就是想问万剑山实情吗,这有何难开口的,来,陪我聊上一会,我自然会告知你!” 吴正道:“崔师兄,你误会了,我不识路,这竹林好似无边无际,我该怎么走啊?” 崔大壮既觉好气,又觉好笑,喟然叹息道:“你若想出去,只管顺着方才那条竹径南行即可,也便是你此时正对着的方位。” 吴正微微躬身,期期回道:“多谢崔师兄!” 言毕,转身而去,崔大壮再是一叹,道:“这世上当真有如此迂腐之人?” 吴正依崔大壮之言,循竹径南行,约莫盏茶功夫,终于出了竹林,此时天色正中,已是到了午饭时间,这半天光阴便被吴正如此虚度而过。 吴正饥肠辘辘,拟饭后再来习练武功,问过几人,寻得剑门公厨,草草食过,复又折回竹林之中。 此一次,吴正尽依竹径而行,再也没了迷路之风险,他寻得一块清静之地,见四下竹干粗过臂肘,当真是块习练铁山靠之宝地。 吴正颇为知足,摆开架势,吐纳气息,迎着那竹竿便撞击而去,如此一练便是整天,晚上,吴正只吃了几个馒头,又匆匆赶回此地习练。 夜深人静时分,衣衫尽湿,意满而归,吴正回想今日,心中无比踏实,疲累袭来,一枕黑甜。 此后数日,吴正百折不回苦练铁山靠,先前于吴府之中,每每修习,吴少奶奶便会遣人唤吴正塌房做活,此时无人打搅,吴正愈发得心应手,仅几日进益已胜吴府半年之多。 当初,吴书恩受吴少奶奶之托,将铁山靠之奥义于胯故意说成于肩,错授吴正之下,他每每施为,不是被其力反噬,便是被对方晃了个虚闪。 俗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随练益久,其效益增,吴正渐觉自己下盘不稳,所施之力亦不得收发自如。 吴正疑窦重重,虽不知问题出于何处,但总是莫名郁闷,且越是思揣不透,越是郁闷难宣,习练之时,常有分神而魂不守舍,如此一来,修炼每况愈下。 第44章 万剑山 时光飞逝,七日眨眼即过,这一日,吴正一大早来至广场,人群陆续而入,仅半个时辰,一百零八人已尽数取齐。 太清宫前,韩晓严衣衫飘摆,自殿除款款走下,其后尤自随着十余名青年道士。 像下止步,韩晓严朗声道:“自上次殿前一聚,七日之期转眼即逝,今日也便是诸位去留剑门之关键,常言道:书读万卷,下笔有神,我相信诸位高足必然不负众望!” 此言一出,场内情绪火炽,韩晓严伸手指向对面赭红奇峰,道:“那处,便是敝派万剑山之所在!” 言毕,众人纷纷转身,远眺奇峰,崇仰生慕,吴正后知后觉道:“原来那座赤峰便是剑门万剑山,只是不知,那山峰是如何唤得万剑山的,其内又有着如何凶险异状?” 韩晓严继续道:“你们且随我朝万剑山进发吧!” 言毕已向山下走去,身后道士不即不离,一百零八人则浩浩荡荡尾随在后。 路过巨石剑,守门小道一一核验新人身份,确认无讹,众人陆续下山,来至山脚竹林,四下光线阴暗,鸟鸣啾啾,山泉叮咚。 众人驶过石桥,又行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岔路口,吴正远远观望,见山峰奇峻,犹如利斧劈就,此情此景何其熟稔,便是当初与白猿诀别之处。 吴正神思不属,默默地道:“时隔七日,猿兄伤势自也痊可,此时又在做些什么呢?” 人群中,韩晓严信步而走,来至右侧山道,大声道:“这里便是万剑山谷入口,前方便是赫赫威名之‘万剑崖壁’,其中凶险万象,危机四伏,你们只需自此行入,待日落西山之前,自万剑山谷尽头行出,便是过了试炼,也正式成为我剑门弟子!” “那里便是万剑崖壁啊!” “这般看着,倒也不足为奇嘛!” “话可不能乱讲,还是谨慎些为好。” “是啊,这些年,万剑山不知将多少英雄豪杰拦在了剑门之外!” “恩,此言不虚!” …… 人群中再起议论,韩晓严充耳不闻,略作沉默,截然道:“你们此刻便即出发,我与几位徒儿尽头处相候,贫道在此先预祝各位旗开得胜!” 言毕,众人振臂高呼,情绪高涨,韩晓严微微侧身,一百零八位鱼贯而过,义无反顾地行进了万剑崖壁。 待众人尽皆消失于陡崖之间,韩晓严则向一旁徒儿关照道:“你们尾随在后,莫要露了行藏,待见重伤之人,速速带回门内诊治!” 众人轻轻颔首,见人行渐远,方翼翼尾随而去,韩晓严向仅剩之二人道:“你们随我去万剑山谷出口。” 言毕,则环绕山路去了赤峰之后,吴正相偕众人,约莫行得四五百米,见两侧山峰拔高,脚下石路收窄,直至最后,仅剩十米之宽,谷中光线也愈发晦暗不明。 仰而观之,两侧崖壁直如砖砌,没入青云,尽是作了赭红,其上垂藤杂布,苔藓乱生,好一片荒茂之貌。 偶有飞鸟掠过,于谷内扑棱棱回响,谷口前方,山风呼呼吹袭,直撩得人长发飘飞,衣襟乱摆。 不知为何,吴正心中竟有些紧张,自忖:这里四下阴森可怖,那韩道长更说,万剑山万象凶险,危机四伏,到底是指什么呢? 持疑再走百米,悠悠观望,见周遭山陡石峭,壁面赭红,除此之外,也亦无他,众人均有好奇,这万剑山之名因何而起。 空谷之中,众人三两成团,一边仰望一边接耳,声色来回,空灵异常。 一百零八人再翼翼行出许久,此时队伍越拉越长,然山谷仍是不见尽头,身前身后之光亮已细如丝线模样。 “大家快看那里!” “快看那里!” “看那里!” “那里!” 人群中,不知是谁呼喊发声,余音绕谷,经久不息,吴正好奇,顺众人目光而望,心下不免骇然。 只见头顶百米高处,右崖转低,左崖突出,突出壁面之上,阳光直照,灌木横生,垂藤密布,粼粼闪闪,好似有星辰密布一般。 吴正疑惑道:“石头为何会发光呢,那壁面闪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随口之问,自无人答,他凝神戒备,以防变生肘腋,众人虽是不解,亦步履向前,不有停留。 还未行出几米,崖壁之上,霎时间砰砰山响,碎石乱坠,密集如落雨一般。 山谷中,众人叫喊连天,惊如马群,乱冲乱撞,慌不择路,吴正不待反应,已被推出十米开外。 吴正既惊且奇,抬头再望崖壁,忽见一碎石迎面落下,他双手抱头,逃窜如鼠,虽有不雅,却也险险躲过一劫。 那一瞥之下却是发现,右侧矮崖之上,似有百余箭镞发出,尽数钉入左侧高崖之上,碎石乱屑均出于此,只是落石如拳头大小,倒也不足致命。 吴正心想:为何右侧矮崖之上会有恁多箭镞射出,那里可是有人,却为何要刻意相难大家? 落石仍自乒乓乱坠,眼见便要落在远处几人身上,一人双手蓄力,猛然举过头顶,劲风起于双袖,眨眼已将落石清除干净。 前方,更有人十指弯曲,形如鹰爪,凭空疾探,尽将落石攥于手心。 还有人双手握拳,拳风刚猛,所到之处,落石迸碎,如此来看,拳头竟比石头还硬! 吴正见状瞠目结舌,不禁道:“那几人功法之高只怕犹在吴书恩吴教头之上,这一百零八人中,当真卧虎藏龙啊!” 正自赞叹,咚地一声闷响传来,一石块溅在吴正胸口,直震得他咳嗽连连,再一昂头,更是惊得冒汗,只见乱石密集,尽向头顶砸来。 吴正仅会铁山靠一招,自然不能像那几人一般威风,只得猫起身子继续抱头鼠窜。 乱石着臂,疼如蜂蜇,吴正不闻不顾,兀自向前仓皇逃命,所过之处,哀嚎接起,显是有人辟易不及,被砸得头破血流。 哀声回荡,空谷凄厉,吴正再奔不远,已见地面横七竖八躺了许多昏迷之人,余人自顾不暇,只作壁上观。 第45章 万剑崖壁 吴正见距离自己最近这处,一男子面如满月,肥头大耳,斜卧在地,不住粗喘,血迹斑斑之状颇惹人怜悯。 吴正于心不忍,近前来道:“这位兄台,你伤得重吗?” 那人虚弱回道:“我······我双眼发黑,眩晕阵阵,怕是……怕是不行了!” 吴正拟背其前行,瞧了眼他体型,心中已有作罢,从权拉人相助,却是那人伸手拽住了吴正右腿,低声道:“这位兄弟,不要······不要丢下我啊!” 吴正道:“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言毕,伸手拦下一人,未待详说,那人已撇开吴正绕行而过,吴正再是拦停几人,仍无一人肯伸手相助。 直至最后,人群越奔越远,四下崖谷空空荡荡,吴正竟被拉下百米有远。 吴正见身后再无一人可拦,只得回来那男子跟前,尝试将他背起,奈何费尽力气也是不能得售,唯架起他胳膊,两人一跷一拐地行了出去。 如此走过盏茶功夫,碎石见停,崖谷宁定,一如来时一般,吴正虽有疑惑却无犹豫,负重而行,步履维艰。 间中遇合几人昏厥路边,吴正心中阵阵酸涩,默默在想:我何尝不想搭救你们,可这一位仁兄实已令我手忙脚乱,漠视之过,还望大家毋怪。 抹去额头大汗,再翼翼行向了前去,五十米后,吴正呼吸不接,腿如铅重,当真再也支撑不住,只得放下那男子,二人一道歇息起来。 吴正将其打量,见他气色已有缓和,气窒问道:“这位兄台,你……现在可有好些?” 那男子睁眼瞧过吴正,道:“恩,我已好多了。” 吴正吁了口长气,微微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吴正放眼远眺,见崖谷尽头,此时仅有零星几人前行,余人想必早已出谷,再望谷外,光线明亮,已近乎可及。 两人歇过半个时辰,日至正中,时有过半,那肥胖男子紧盯崖谷出口,望眼欲穿,焦急可见。 吴正亦有此念,道:“若是兄台歇息好了,咱们不如继续赶路吧。” 那男子听后连连点头,虽他气色好转,行路仍需搀扶,二人连袂前进,吴正边走边道:“不知仁兄如何称呼?” 那肥胖男子道:“我姓怀名衣宽,敢问兄弟高姓大名啊?” 听闻其名,吴正脑海中立时想起了竹林中的那位崔师兄,一人身材矮小,却叫崔大壮,一人体态丰腴,却叫怀衣宽,吴正当真觉得奇怪。 吴正道:“在下姓吴名正。” 怀衣宽道:“原来是吴兄。” 两人边走边聊,脚速也胜先前不少,百米之距,转眼行至过半,然怀衣宽一路不住张望,好似仍有余悸。 这一行,沿途偶有三三两两之人停下歇息,有的面带血迹,有的腿脚跛蹇,显然同那怀衣宽相类。 吴正每每上前相助,怀衣宽都会暗生不悦,好似怕因此耽误行程一般,虽如是想,却无直承,想来自己也是受助于人,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吴正且行且援,一路走来,竟集起了一支十余人小队,大伙虽行动不便,可彼此照应也能聊以补拙,吴正见状,心中甚为自满。 众人再走不远,谷中光线刺眼,风盛日烈,抬头去看,崖谷出口已近在眼前,更可见其外丛林阴翳,山峦层叠,众人精神大振,步履也见矫健。 呜——呜——呜—— 忽而一阵鸣叫自崖壁上方传来,众人有出意表,不约而同地望去了头顶,只见点点白影敏捷如燕,兔起鹘落之际已攀援飞荡逼来。 一人惊道:“是剑山白猿!” 声之过处,白影七八,窸窣不断,尽临头顶,居前一只猿猴手攀垂藤,倏然欺至左侧高崖,双手握处,正是崖壁上如星辰般的亮点。 但听锵地一声锐啸,亮光熠熠,闪烁夺目,更有细石坠落,叮叮咚咚,再眨眼,那白猿手中已握了把五尺长剑! 没曾想,那崖壁之上,密密麻麻的光点竟是嵌于其上的长剑,吴正栗栗危惧,这时方才恍悟,这奇峰为何会被称为‘万剑山’,而这处崖壁又为何会被称为‘万剑崖壁’! 然一疑问已启心头,那万剑崖壁何其宽广,光亮闪烁,不下万处,这恁多宝剑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尽被刺入崖壁之中? 吴正忽又想起方才那阵石雨,他无意瞥见,乃是箭镞射入所致,心想那箭镞遮莫全是长剑! 言念及此,吴正何其惊骇,却在这时,一道亮光袭来,嘭地一声炸于脚下。 吴正定睛细看,赫然发现脚下已是立了把长剑,剑身疾颤,嗡嗡作响,寒芒如电,于吴正面颊不住跳动。 吴正双眼发直,一颗心突突乱跳,诧异道:“这······这剑山白猿竟会使剑!” 话音刚落,头顶锐啸再起,又有十余把长剑当空刺下,众人见状立时自乱阵脚,无论跛蹇者,抑或目眩者,个个健步如飞,向着崖谷争先恐后逃窜。 吴正忙搀起怀衣宽,紧步众人后尘而去,崖谷内哀嚎复起,眨眼间已有六人重伤就地,然伤口不在要害,虽无性命之忧,也无动弹之力。 臂膀处,寒芒一闪而过,吴正不及察觉,已被长剑割伤,血流不止,染满衣袖。 吴正咬牙隐忍,拉起怀衣宽再是冲了出去,身后一声惨叫,一人已被飞剑刺伤大腿,半蹲于地,痛不欲生,转眼又有三把飞剑袭来,那人面容戚戚,大有我命不保之绝望。 吴正心下同情,正欲上去援助,却被怀衣宽生生拉了回来,闷响再起,那人已是倒身血泼之中。 吴正望向怀衣宽,不解地道:“你为何不让我去救他?” 怀衣宽焦急万状,道:“眼下逃命要紧,待出去了我慢慢与你解释!” 说话间,头顶呼喊复起,竟是那猿群手绰垂藤,一记鹞子翻身又折了回来。 众猿手足并用,拔剑发难,但闻崖顶锐响不止,剑芒闪烁不息,吴正终不再迟疑,相偕怀衣宽狼狈奔向谷口。 来至谷外,山风骤止,天地豁然开朗,环视前方,一丘峦横截身前,与右侧矮崖相对相出,直延伸向了天际,行成一悠长凹谷。 谷内云杉参天,阴翳蔽日,俨如一脉清流,经由山谷,奔赴西去。 吴正不禁道:“原来,这里并非尽头!” 第46章 恩将仇报 怀衣宽道:“若想出得万剑山,必要再穿过这片杉林方可!” 跟旁,又一人道:“这杉林阴翳茂密,其中定也凶险得紧啊!” 听闻这话,吴正也有不安,他回头来望,见方才十余人众,此时已仅剩五人而已。 杉林之上,日南偏西,相距日落已不过三个时辰,怀衣宽心有急切,催促道:“时间所剩不多了,咱们继续赶路吧!” 众人点头首肯,心情殊无二异,却是吴正,回头望去了万剑崖谷,不安道:那谷中昏迷者不下三四十人,他们不会都要死在里面了吧! 待回过神来,四人已是入了杉林,吴正不再犹豫,遂也跟着入了杉林。 来至林中,光线顿变阴暗,啾啾鸟鸣,空灵婉转,五人行得不远,心弦猛然绷紧。 只见周遭或是树干,或是岩石,或是地面,尽也闪烁着寒光,显是长剑使然。 吴正匪夷所思,侧望右首矮峰,层层树冠之后,隐约可见赭红山体,心想:这万剑山林为何会有如此之多长剑,那座奇峰之上,到底有着什么玄机? 此时怀衣宽伤势痊可,已是行在了吴正前方,吴正忽又想起方才之事,快步追上,问道:“怀兄,方才在那万剑崖壁之中,你为何拦我救人?” 怀衣宽道:“剑山白猿凶猛无比,且那人腿部中剑,已然行动不便,带他在身边,你我都走不出那万剑崖壁,我此举也是为吴兄着想啊!” 吴正道:“我能救下你,自也能救下他!” 怀衣宽道:“这可不见得,我虽受伤,腿却无碍,与那人大有不同,吴兄太也异想天开了。” 吴正辩之不过,却也不觉有错,每每想起那人,心中总是难以释怀。 后又细细来想,觉怀衣宽所言似也不无道理,起初仅搀扶于他,吴正便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若背人前行,又哪里能够措置裕如。 至此,吴正自责之意方敉,追上队伍,续向杉林尽头而去,五人行出百十余米,一路虽有剑芒如水,却并不见昏厥之人,众人均感好奇,想来这一路长剑只是摆设,内中实则有惊无险? 呜——呜——呜—— 还未打消疑问,林间霎时间猿鸣四起,各人刿心怵目,股栗欲坠,头顶叶落如倾,白猿飞荡不停,略一瞧去,竟有不下二十余只。 白猿身手敏捷,拔起树梢长剑,绕身抡圈,猛地掷向树下五人。 但见剑如箭疾,飙发电举,穿枝透叶,迎面掠来,五人惊如羔羊,没命价寻树干来躲。 剑中于地,土石迸溅,剑中于树,木屑扬起,众人见长剑削石如泥,断木如革,心中何其绝望。 树上,白猿剑掷不停,树下,五人龟缩不出,白猿见状,岂肯善罢甘休,再是拔得长剑,蓦地跃下树梢,竟是向着树后五人劈砍上来。 亮光闪过,一白猿手持长剑已然削向吴正头颅,吴正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如此一来,恰巧妙躲过白猿凌厉来剑。 长剑中树,木屑乱飞,吴正未及缓神,那白猿忽又拔剑前刺,继向吴正猛攻而来。 吴正一记斜扑避开,方始抬头,长剑又已逼至脖颈,吴正瘫坐在地,手足并用,乱做扑腾,身子遽向后方接连退出。 他模样虽是狼狈,此一招于白猿之发难却极为受用,白猿随机应变,抡剑转过整圈,忽地大步横扫而来。 吴正心下骇然,他只道白猿擅掷长剑,没曾想其剑法犹更高一筹! 慌乱之际,另有两只白猿绰剑在手,自左右夹击而来,吴正见大事不妙,爬起身子,向着杉林深处继续逃窜。 未及起身,白猿一脚踹在吴正屁股,这一脚力道不小,吴正重心前倾,直滚出两丈来远,最后又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 正要再起身子,耳边铮地一声低鸣,吴正侧头去看,见一五尺长剑立于地面,锋利剑刃几近割在脸颊! 吴正双眼凸出,全身簌簌发颤,犹如人间、地府辗转了个来回,他爬将起身,忙跌跌撞撞地奔向了前去。 余光瞥过,发现已有两人再遇凶险,此时仅剩下自己、怀衣宽另与一位毕姓兄贵。 众猿见三人狼奔鼠窜而喜不自胜,手中长剑纷纷举过头顶,立于山岩之上呜呼高喝,犹似打了胜仗。 居前白猿一声令下,众猿纷纷双手握剑,后仰蓄势,陡然发力,长剑猝朝三人挥甩出去。 剑风呼啸,剑光闪闪,三人俱被吓得手脚冰凉,忙取石木背后来躲,情急之下,吴正恰与怀衣宽同躲一处,而那毕姓兄贵则跌入了一旁水凼。 凼内无水,狭窄细长,恰是通向了山谷前方,如此一来,既可躲避白猿攻势,又可继续行进,怀衣宽艳羡不已,心想这等好事为何不落在自己身上。 那毕姓兄贵大喜,正欲援助二人,听闻猿鸣阵阵,心下一怯,却又退缩了回去。 他知继续耽在这里必被白猿加害,心中一横,果断弃下二人,顺沟凼匍匐去了前方。 怀衣宽破口大骂道:“忘恩负义的灰孙子!” 吴正不安道:“怀兄,咱们当该如何是好!” 怀衣宽料定白猿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且他们又颇善近战,不消片刻便会攻来,躲在岩石之后并非长久之计。 怀衣宽思绪如电,眼角蓦地闪过一丝狡黠,道:“吴正兄弟,眼下之计唯有你我二人分头行事,否则殊无幸免!” 吴正心想怀兄此话不假,便道:“那我们该如何分头行事?” 怀衣宽指了指右手边,道:“我数三个数,届时你尽管狂奔向右,而我则狂奔向左,之后,咱们便各安天命吧!” 吴正心生酸楚,再望跟旁之怀衣宽,竟有双凫一雁之凄切,他重重点头,拱手道:“怀兄,多多保重啊!” 怀衣宽微微颔首,已然开始倒数,待‘三’字道出,吴正想也不想,径向右侧没命价狂奔。 不远处,猿群见吴正飞身奔逃,霎时间便有了目标,猱身而上,群起追赶。 巨石之后,怀衣宽纹丝未动,眼见猿群被吴正悉数吸引,几步冲下沟凼,翼翼潜去了杉林深处。 怀衣宽自知身宽体胖,不如吴正敏捷,若分头行事,遭殃的反是自己,于是倒数完毕,却并未动身,待吴正引走猿群他再行动,如此也就安全了许多。 吴正这处,一时惶急并未留意此节,奈何迅不如猿,只奔出十米已被猿群包围,深陷垓心再难脱身。 第47章 锦囊妙计 吴正匆匆望向怀衣宽,却发现他早已没了影踪,好奇道:“只眨眼工夫,怀兄去了哪里,可是已遭了白猿迫害?” 周遭声如擂鼓,吴正游目四顾,见白猿各个捶胸顿足,情绪火炽。 吴正穷途末路,徒劳兴叹,再见日挂西梢,时不我待,自责道:“想我吴正背负血海深仇,竟是止步于此,吴正啊吴正,你当真无用至极啊!” 他心下惭愧,无地自容,眼前一亮,忽是想起一事,临行之时,老神仙曾以锦囊妙计相赠,更告诫吴正,若遇困境,依妙计而行便可化险为夷。 眼下恰逢绝境,正是使用锦囊妙计之时,吴正不再犹豫,当即于怀兄摸取锦囊。 觉有一物绵软,正待掏出,背后呜呜声起,脑勺猛地一沉,天地旋转,忽明忽暗,吴正双眼一闭,昏厥就地。 梦中,吴正面对吴家先人,面对生母,愧悔无极,痛哭流涕,跪拜在地直不敢起身。 一旁吴朱公面色森然,双眼如同两道冷电射在吴正身上,吴少奶奶和吴明更埋怨不断,显是责他浪费了这天赐良机。 吴正心曲如麻,煎熬如焚,不知跪了多久,隐约听得耳边有呜呜低鸣,他吃力开眼,模糊之中,见有几个白影来回晃动。 吴正觉眼睑沉重,未待瞧清,又已闭合,后脑勺处,直痛得他欲呻吟作喘。 再昏迷片刻,吴正终缓缓坐起了身子,他目光呆滞,不明所以,定睛细瞧,见那白影竟是几只白猿! 吴正心有余悸,忙向身后退去,却是右手摁空,险些栽倒下去,回头来瞧,顿吓得魂不附体,只见身后长空辽阔,白云几几,手下赫然便是一道断崖! 吴正瘫软在地,再也不敢乱动,两厢来看,见这处山头倒也不算陌生,正是万剑山奇峰之顶! 吴正何其诧异,心想自己明明被白猿击晕,怎一觉醒来,却到了万剑山顶? 再望身前,数只白猿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然面相平和,不见恶意,吴正手足无措,不明所以。 却在这时,居前之白猿昂首向天,放声嚎叫,身后白猿见状,尽也高声附和,声浪一道高过一道,经久不息,更向山下传荡开去。 事发突然,吴正直被吓了大跳,声过许久,方得消散,山谷间,清风簌簌,枝叶莎莎,风来云走,风去云停。 吴正大惑不解,欲知就里,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再过片刻,山下灌木丛中,噗啦啦一阵闷响冲来,眨眼间,一只白猿破冠飞出,遽向山颠这处荡来。 只见它踩踏凸石,攀缘枝木,几下便是逼来山顶,末了一跃,稳稳落于吴正跟前。 吴正见他来势如风,心中震颤不已,一人一猿隔距尺许,四目交接,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吴正竟觉有几分眼熟。 那白猿向吴正呜呜几声低鸣,声色颇为亲和,而后又伸手指向了自己右腿,面色略有激动。 吴正恍然大悟,兴奋来道:“你是······你是猿兄!” 白猿见吴正仍记得自己,亦是不胜欣喜,再近吴正跟前,呜呜低鸣不止。 吴正咧嘴开笑,道:“转眼七日过去,猿兄可比当时神气多了,我险些识不出来!” 白猿听后又是呜呜几声低鸣,吴正环顾四周,忽如茅塞顿开,道:“在那云杉林中,吴正昏迷之后,必然是猿兄及时赶来救下了我,又将我带到了这处山顶,对也不对!” 白猿轻轻点头,吴正感激地道:“大恩不敢言谢,真是多亏了猿兄吴正才得保小命啊!” 白猿摇了摇头,而后伸手指向了自己右腿,吴正当即醒悟,白猿此举乃是为了报答他当时救命之恩。 吴正心下钦佩,不禁道:“猿兄竟也是位顶天立地的存在啊!” 白猿呜呜低鸣,吴正转首望天,见日头偏西,竟已不再晃眼,怕不过两个时辰,便会沉下山头。 吴正心生焦虑,也不懂白猿为何要将自己背上山顶,无奈道:“猿兄,这里······这里山高石陡,我如何才能下得去,日落时分,我若不能出谷,也就进不了剑门了啊!” 白猿朝吴正勾了勾手指,转身行去了远处,两厢白猿见状,立时让出一条去路,显然为此白猿马首是瞻。 吴正明了白猿乃是令自己跟他下山,心中不禁大喜,当即起身追了上去。 来至山顶树林,白猿忽而停身,回头望向吴正,吴正见状也停在了一旁,不解地对望着白猿。 白猿伸手指向前方,吴正顺眼去看,见不远一棵树下,地面微微凸起,凸起处,竟是有着一黑黢黢的洞口。 白猿相偕吴正来至洞口,这处来瞧,竟有两米之宽,其下乌漆麻黑,全无光亮,好似无底深渊而不知去向。 吴正道:“这是什么?” 那白猿指了指洞口,示意吴正再靠近几分,吴正依言向前两步,来至洞口边沿。 俯身张望,如凝地狱府门,他心下纳罕,这奇峰之顶为何会生有一处地洞。 吴正道:“猿兄,这处洞口究竟通向······” 那‘何处’二字还未出口,吴正顿觉背后一沉,竟是白猿伸手推搡在了吴正后背,他脚下不稳,一声呐喊,倒头便栽入了黑洞之中。 身体悬空,虽只下落瞬间,吴正却觉飘飞了许久,而后,咚地一声闷响,吴正径直摔在一团柔软细物之上,饶是如此,也浑身极不受用。 后脑勺处,伤痛复发,吴正双手抱头,哇哇嚎叫,不解白猿好端端的为何要将自己推入洞中。 吴正倒地许久,待疼痛消退这才坐起,仰望洞口,此时仅有盘子大小,几几微光照亮身下,余处则尽是黑暗。 吴正见落地处恰铺有一堆干草,不禁暗自庆幸,否则如此高处坠落,非折了自己小命不可! 吴正朝向洞口,大声喊道:“猿兄,救我出去啊,不然吴正当真进不了剑门了!” 这么一喊又是吓了大跳,四下嗡嗡鸣鸣,竟如窨井一般封闭,却是洞口处,不见丝毫反应,吴正不免心生绝望。 吴正自言自语道:“如此看来,猿兄当真不来救我了,可它起初于云杉林中又为何要救我呢?” 第48章 山顶地洞 吴正百思不解,缓了几缓,又伸展了几下胳膊,终自干草堆中站起,双眼渐适,已可看清周遭样状。 只见此处竟是一宽愈七丈,高愈四丈的圆洞,形如漏斗,倒立封闭,想要爬出简直是无稽之谈。 待吴正环过整圈,心中蓦然一喜,竟见南面石壁之上,有一光亮悄然射入洞中。 吴正翼翼上前,发现这面石壁有一两指来宽的圆孔,其外可觑落日橙红,背衬晚霞。 吴正见状更生焦急,不安道:“太阳就要落山,自己必须赶在此之前逃出洞窟,且又下得山去才是啊!” 吴正瞧这壁面厚欲两尺,便拟以铁山靠来撞,他退后五六米远,牙齿一咬,朝那石壁便狠狠冲撞上去。 石肉相抵,疼痛如裂,然石壁固若金汤,尘土也不见震落,吴正绝望不已,眼见时辰无多,他强忍剧痛,再是退出数米,换作另一肩膀,又是冲撞了出去。 壁面坚硬,纹丝不动,吴正仍不甘心,退来石洞中央,深深呼吸口气,顿如猛虎下山一般奔去,只迈出几步,右脚恰是踏于一坚物之上,重心不稳,四脚翻天。 洞窟内一阵叮当乱响,那坚物不知滚去了何处,吴正循声音去望,见那坚物竟是把长剑,横置于地,隐隐折射着光泽。 吴正大为好奇,不知这洞中为何会有一把长剑,捡起在手,颇觉沉重,借光观摩,更显不凡。 只见剑身锃亮,如同蕴藏万千星辰而熠熠生辉,更似盖含朔冬之霜而寒芒乍现,吴正不禁慨叹,果真是把绝世好剑! 如此宝物遗落洞窟而不见天日,未免令人叹惋,吴正再望滑倒之处,南壁光柱投下,似有斑斓光泽微微浮现,他心下纳罕,拎起宝剑便走了过去。 来至近旁,见地面竟嵌有五颗彩色宝石,宝石摆列成圈,中间地面则留有一道细缝。 吴正见那细缝极窄,不知有何作用,再望手中长剑,猛地睁大了双眼。 他将长剑插入,大小刚好适宜,剑入一尺,便即触底,宝石折光,正布剑身之上,剑浴彩辉,玲珑剔透,仙泽逼人,当真世之罕见! 吴正不解地搔了搔头,道:“这处为何会有一个底座,这宝剑并非凡品,不是当盛入剑鞘保存才是吗,当真荒谬至极!” 吴正转念一想,心下大喜,直欲跳将起来,激动道:“这剑座之下莫非有着机括,转动宝剑便可打开出洞之密道!” 吴正全身发热,已难自持,双手握紧剑柄,微微转动,竟是分毫不动,换个方向再转,仍是不得其法。 吴正失落沮丧,坐地长叹,道:“如此来看,不过是我多想而已,这里并无暗道可寻,我该如何出去才是!” 吴正双眉苦索,心下茫然至极,再是昂起头颅,有气无力喊道:“猿兄救我啊,吴正当真逃不出去啊!” 呼声过后,不闻回应,吴正巴巴凝望洞口出神,觉自己如笼中鸟儿一般无助。 他坐困愁城,心中直提不起丁点力气,双手拄地,勉支身体,然右手这么一摁,似觉地面凹凸不平,俯身察看,又见宝剑底座,竟还刻有细字。 吴正喃喃念道:“牢牢垒壁,举剑破之。” 吴正惊喜道:“对啊,我怎就没想到去用宝剑破壁呢!” 当即持剑而起,几步来至洞窟南壁,吴正道:“这石壁之后便是出路,我若破壁当取这里才对。” 说完已是擎起了宝剑,吴正一声呐喊,剑刃迎向石壁便砍,犹未触及,吴正忽又停下。 他持剑横于身前,缓缓抚过剑身,怜爱道:“这宝剑如此珍罕,我却拿它去劈砍石头,当真暴殄天物,且我毫无内力可言,只会乱施蛮力,如此更会损了这把宝剑!” 吴正复又退回洞内,将那宝剑插合在了剑座,道:“你怀才不遇已属可怜,我若再将你损坏更是不该,我要出去再另想办法也就是了,谁又说只这么一个办法了!” 吴正拍了拍剑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折回南壁,透孔而望,见天色近晚,归鸟点点,相距日落已仅剩一个时辰。 吴正心焦如焚,坐立难安,右拳一下下捶在左掌,无助道:“再有一个时辰,再有一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纵然我逃得出这山洞,下山也近要一个时辰啊,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啊!” 吴正踌躇茫然,待踱过几十个来回,再是停于宝剑跟旁,他心有动摇,犹豫要不要再将宝剑拔起。 吴正一个耳光打在脸上,自责道:“又在胡思乱想,怪只怪我于剑道一窍不通,无内力加持,纵然是把绝世好剑也只是我手中的一块钝铁,不如不用的好!” 吴正转首望去南壁,无措道:“眼见时间所剩无几,我总也不能无动于衷吧!” 吴正心中一横,道:“今日,就算我吴正撞碎了两条肩膀也要出去,否则我要如何面对吴家先祖,如何面对娘,又要如何面对吴昌城中的爹、二娘还有吴明贤弟!” 言念于此,更不迟疑,吴正双腿弓马,挺肩向前,一声呼喊,朝那石壁接连撞去。 撞过八下,石壁不动,而吴正已是痛得呲牙咧嘴,面容狰狞,他换取另一肩膀,再向石壁狠狠冲撞。 右肩疼痛便换左肩,左肩疼痛便换右肩,反复六次过后,吴正已被震得头晕目眩,极不受用。 走来石壁检查,仍如金汤一般牢固,再见洞外斜阳,吴正万念俱灰,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双臂支地,痛如脱臼,吴正再无办法可想,绝望道:“爹,吴正无能,怕是明日就能与你再次团聚了!” 时光流逝,日色见晚,南壁透来之光柱也由剑身之右缓移到了剑身之左,宝石折射之光则由剑身之上缓移到了剑身之下,而后再被反射于一旁石壁之上。 吴正无意瞥过,见那壁面彩光竟如字迹模样,他一惊非小,道:“我曾听娘说过,铜镜极细致者,便可内清以昭明而成透光镜,阳光照射其上,更能折出图案或文字。” 吴正再瞧地面宝剑,不可置信道:“莫非这宝剑也是基于此理锻造而成?” 第49章 五珠透字 吴正复又望向石壁,低声念诵道:“柄、旋、握、转、剑。” 字句不通,读之晦涩,且上下错布不能成排,饶是如此,吴正也能领悟其意,所指不过是旋转剑柄一类。 可吴正启始便有旋转剑柄,无论正旋倒旋都是徒劳,眼下便没将这话放于心上。 只是那五个字高低错乱,本末倒置,吴正看在眼中,直如猫抓一般的难受。 吴正费解道:“造剑者既懂得内清昭明之理,为何却将这几个字摆布得如此错乱,这全然解释不通嘛!” 吴正细瞧地面五颗宝石,片刻后,渐有明了之意,道:“哦,原来是这样,字迹错乱无章并非剑身原因,而是宝石折光偏差所致!” 这么说着,吴正已是摸去了地面宝石,彩光动摇,字迹微晃,吴正见状又是一惊,道:“这些宝石可以转动!” 吴正回头望向石壁,自言自语道:“定是先前有人触碰过宝石,才致这字迹有所错乱。” 吴正把细瞧过地面五颗宝石,喟然叹道:“反正我也出不了这洞窟,入不了剑门了,今日便帮你们调正了位置吧!” 言毕,翼翼转动宝石,吴正时而望向壁面,时而又望向脚下,动心任性,缓缓施为,不消片刻,已将五颗宝石尽数归位,只见壁面上,五字成列,顺序得当。 吴正拍了拍手,洋洋然道:“‘握剑柄旋转’,恩,如此便顺眼得多了嘛!” 下一刻,他双眼发直,魂如惊动,按耐心中激动,走来宝剑一旁,握柄而转,但听咔咔机括声起,那剑座当真随之转动了起来。 剑座转过整圈,背后轰隆一声闷响,石壁震颤,烟尘滚滚,吴正惊魂未定,此刻又被吓了大跳,不禁跌坐在了地上。 烟尘散去,壁面竟是浮现一道石门,吴正叫道:“是出口!” 下一刻,已迫不及待地冲入洞中,只见其内乃是一间密室,四下空荡,唯有一方石案而已。 吴正来至石案,但瞧其上摆有一只木盒,木盒年久,尘灰密布,他心下好奇,打开木盒来看,其内仅臧去一本书籍。 吴正轻声道:“御天亿万剑谱!” 吴正疑惑道:“依名字来看,此书应是一部剑谱,却是这万剑山顶密室之中,为何会庋藏有一本剑谱?” 吴正再将密室打量,又道:“这剑谱可是和剑门有关,又会是谁将此剑谱藏在了这里?” 吴正百思不得其解,掀开书皮来看,其内书纸已然泛黄,但字迹工整,利如刀削。 吴正依字念道:“余生平开御剑之先河,更创剑法无数,唯此剑谱,倾注毕生心血,然其根本另辟蹊径,大相当世剑道之径庭。” “思察左右,竟无一徒可授,遂于此处设一洞天,静候有缘人,凡入此密室,得此剑谱者,即为我剑天师之门徒,需先向西首五叩,而后方可练此剑法。”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而我未必知,若与他人道之,五雷轰顶!盖不凛遵者,五雷轰顶!” 念到此处,吴正全身不由一颤,道:“这人好生霸道,也不问他人是否愿意,便已立下如此毒誓。” 顿了顿,又道:“我且看后面还有什么别的说法。” 继续念道:“此一剑法太过玄妙,大凡受教者身怀剑术,不可习练此剑法,既入剑道,是生敬畏之心,大凡冒渎者,亦不可习练此剑法,此为两不可,如不是者,当日日勤修不辍!” 言毕,吴正微微一愣,心道:“好巧,自己竟然全然符契,难不成真与这位‘剑天师’有缘?” 却是吴正不知,他能入此密室,亦绝非偶然,倘若吴正身怀剑法,能驭剑气,早就拎起宝剑破壁而出。 又或者吴正于剑法一窍不通,却不知珍爱,冒渎宝剑,拿起乱劈乱砍,亦可破壁逃出,到得那时,岂会在洞内呆上一个时辰之久,更不可能见到‘五珠透字’之绝景。 吴正道:“既是有缘,我拜这人为师也不无不可,况且,我日后总是要向魔道二教寻仇的。” 想到此节,当即退后两步,转身向西,双膝下跪,稽颡拜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实实在在磕了五个响头,起身再来石案,向那剑谱继续翻阅下去,来至第二页,已然是剑谱正文,吴正略一睹之,随即作罢。 现下时至黄昏,相距太阳落山已不过半个时辰,纵然为时已晚,吴正也不愿耽在这处。 他将剑谱揣入怀中,环顾密室,见右侧有一石堆,想必是与密室门口同时破开,石堆之下有一石阶,一直通向了石洞出口。 吴正再望石洞,颇赋感慨地道:“吴正暂且将这本剑谱收下,然洞中那把宝剑,吴正当真受用不起,落于我手中,不过暴殄天物罢了,不如将其继续留在这里,另寻有缘之人吧!” 言毕,头也不回地奔出了石洞,来至洞外,天地豁然,平视西首,暮云暗淡,太阳已是隐入了半个身子。 吴正欲哭无泪,道:“啊,已经这么晚了,我是如何也赶不及了啊!” 正自黯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丁零零细响,犹如铁器撞击之音,吴正循声观望,见身后乃是一片树林,树林尽头,不知藏有什么玄机。 吴正穿过树林,见山随林止,地面蓦地降下十丈有深,其后,正对万剑崖壁及云杉林谷。 再是丁零零细响传出,吴正未待去瞧,空中豁然银光大起,齐冲东首万剑崖壁与南首云杉林谷而去。 吴正细细端详,面色更有不信,见那空中银光分明是百余把锃亮宝剑,此刻正如齐发之万箭,呼啸袭去了东南各处。 吴正心悸道:“原来万剑崖壁与云杉林谷中宝剑均出自这里,这处山顶为何会有恁多宝剑射出,究竟是何人所为?” 吴正望向银光发起之处,双目一瞪,哑口无言,只见脚下山坡密密麻麻铺满宝剑,剑如鱼鳞,亮如星辰。 剑堆之上,一灵兽高近两丈,身躯庞然,皮毛黑如焦漆,形态魁如水牛。 吴正时有听闻灵兽一说,生平未曾一见,眼下亲睹,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愣过许久,方后知后觉地道:“难不成,那射入万剑崖壁和云杉林谷中的长剑,俱是这灵兽所为!” 第50章 啮铁成剑 吴正悄立林边,一颗心突突狂跳,今日所见,当真奇幻无比,正自神驰目眩,身下再是丁零零一阵碎响,只见那灵兽自剑堆中起身,正朝向吴正脚下缓缓行来。 吴正急忙俯身,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灵兽于山丘之下驻足,阔口大张,獠牙锋利,一口咬下,山丘登时现出一人之大的豁口。 灵兽含土在口,咀嚼得津津有味,好似吞肉茹腥一般贪馋,嚼过十余下又即吐出,然那渣土已由赭红改为了褐黄,不知是何缘故。 灵兽再是吞入七八口山土,腹肚微鼓,食欲不振,慵懒行至剑堆那处,臀股发力,面露狰狞。 吴正心下大奇,竟是看得全神贯注,下一刻,但见灵兽屁股抖动,异物随之缓缓排出体外。 吴正面有难堪,心想:原来是这灵兽是吃饱了在解手,自己还当是什么奇事怪闻呢! 正欲不了了之,丁零零细响生起,吴正好奇去看,见那灵兽所排异物竟是十余把锃亮宝剑! 排解完毕,那灵兽四肢于地面不住拨动,丁零零声响复起,灵兽力大无穷,竟将那长剑尽数拨飞半空,迎着万剑崖壁、云杉林谷呼呼攒刺而去。 原来,这万剑山岩之中蕴含大量铁矿,才致山体赭红,而此灵兽栖居山顶,便以其中铁矿为食,腹中辗转,再以剑形排出。 此刻,吴正方知万剑山名之由来,不禁感叹造化神穷,万物灵妙,自己只如井底之蛙一般可怜。 吴正见剑堆折光,橙红似血,心下一振,万般凄凉,此刻日入六分,相距日落已不过刹那,下山尚且不能,出得万剑山谷更是白日做梦! 呜——呜——呜—— 正在吴正绝望之时,林中忽而传来一阵鸣叫,他回头去看,见一只白猿攀附枝干,几下便荡来了自己跟前,定睛细看,不是猿兄还能有谁! 吴正此刻方懂白猿之良苦用心,感激道:“猿兄好意吴正······” 话刚道出,白猿一手拎起了吴正,它力道极大,奋力一提,已将吴正驮于后背。 呜——呜——呜—— 白猿又是几声呼喊,而后伸手指了指自己肩膀,吴正有所了然,身子一伏,紧紧抱住白猿脖颈。 白猿纵身飞起,竟是跃出两米之高,右手攀附枝梢,瞬间荡出六米,左手承接,眨眼已消失于林中。 吴正趴伏猿背,闻风声刺耳,呼啸不停,两厢树木矍然掠过,直吓得他不敢睁眼。 白猿转眼穿过丛林,尽头处,赫然便是一处峭崖,它想也不想,纵身一跃,已是跳下了悬崖。 吴正再也矜持不住,放声嚎叫,热脉喷张,坠下十米,白猿双手一抓,借木发力,再向崖下飞荡而去。 白猿时而攀附枝干,时而攀附崖壁,于山谷间闪转腾挪,犹如一只灵活飞燕。 吴正怯怯睁眼,只见山岩疯长,大地撞来,他胸如小鹿乱跳,心脏近要破喉而出,这时方才明了,原来猿兄是要背自己下山! 他翼翼望向西天,见日入七分,不禁持疑道:纵然猿兄鼎力助我,只怕我也难在日落前出谷吧! 转念间,白猿已落下万剑山峰,方入杉林,光线顿变昏暗,十米外,已然不辨详细。 好在白猿土生土长,深谙地形,林中穿行,速度丝毫不减,吴正见白猿拼命,心中也重燃起了希望。 再奔不久,吴正已觉白猿身体发烫,呼吸急促,他感激涕零,心道:今日,猿兄先是将我推入洞窟,而得《御天亿万剑谱》,又背我前行,赶赴万剑山谷出口,大恩大德,我吴正必然铭感在心,以图日后报答! 白猿再是奔出里许,虽已将至杉林尽头,然它力有不逮,呼吸不接,双臂直也悠悠打颤。 吴正穷望林外,暮光微微,日近不见,他知纵然白猿奇速,出谷也有勉强。 不安道:“猿兄,你快停下来吧,再奔将下去,只怕你会力竭身亡的啊!” 白猿不予理会,再荡十米,一个不稳,险些跌落树下,它一记鹞子翻身来作调整,双手绰树,竟不能得售。 吴正见状阵阵心疼,含泪来道:“猿中好意吴正当真心领了,你快放我下来吧,万万奔不得了啊!” 白猿知已力乏尽,寸步难行,但见它骤然昂首,仰天长啸,吴正听来入耳,竟觉有几分悲壮。 下一刻,远处突然传来呜呜回响,吴正精神一振,不禁抬头去看,只见十米外,一参天大树之上,似有五丈白练垂下。 吴正好奇道:“那是什么?” 定睛细看,竟是一群手足相连之白猿,白猿一头攀着古树枝干,一头迎着吴正。 白猿透尽力气,猛然跃起,而后将吴正狠狠甩飞出去,白练末端,一白猿双手齐上,恰是抓住空中吴正双手,而后,白练忽如秋千一般飞荡出去。 白练极长,其势自然迅猛,速度之快,犹胜吴正下山之时,他心跳如鼓,抖如筛糠,啊地一声便叫喊了出来。 荡出十米,白猿顿然撒手,只见吴正身如箭疾,嗖地一声发射出去,他口鼻灌风,衣襟狂摆,再飞三十余米,呼地破冠而出。 吴正睁眼来看,见西方晚霞红艳,流云幻彩,山峦间,一轮红日隐隐露出尖角,当真美不胜收。 吴正激动心想:我终于出了万剑山谷啦! 下一刻,顿觉不妙,他身速极快,惯势极大,要停下根本不能,不及惊慌,双眼一黑,倒头栽在地上,直滚出十余米方得停止。 吴正四肢百骸痛如断裂,口鼻流血,眼冒金星,趴伏在地,迟迟难以起身,然心中甘之如饴,想来终于赶在日落前通过了万剑山,明日再也不用被遣回吴昌城了! 吴正觉有一人近来,抬头去看,见那人道袍飘飞,神色自得,正是入尘子韩道长! 韩晓严面启疑窦,双眼直勾勾凝视吴正,心道:此人看去模样虽狼狈至极,可他方才所使究竟是何路功法,为何会有如此轻功神速,难不成是位不露相的高人! 【注一:《神异经·中荒经》:“南方有兽焉,角足大小形状如水牛,皮毛黑如漆,食铁饮水,其粪可为兵器,其利如钢,名曰啮铁。”】 第51章 御天承剑 韩晓严转身望向西首,山峦层叠,暗如水墨,仅淡淡斜阳余晖沉浮其上,太阳已是完全没入山头。 吴正顺而望向天际,面色一沉,如坠冰窟,心想:纵然猿兄舍命相助,我吴正仍未赶在日落前出谷,明日入不得剑门,便只能返回吴昌城老家了。 吴正再想吴家先祖、城中爹娘,双眼一酸,已要流下泪来。 却是韩晓严那里,仍一瞬不瞬凝视着吴正,心道:此人虽是没赶在日落前出谷,但见他轻功出神,身法飘忽,想来也是位难得的人才,纳入门下也不无不可。 想到此节,韩晓严朗声道:“万剑山试炼就此结束!” 言毕,偕起一旁小道便走,却是吴正,望着兀自远去之韩晓严,心中几许失落,几许悲伤。 吴正心下无力,起身也是不能,只呆呆地蹲坐在了地上,不远处,韩晓严忽而停下身子,向吴正来道:“你还跪在那里作甚,还不快快随我上山!” 吴正诧异交集,抬起脑袋,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可是在同我讲话?我······我可是通过了万剑山试炼?” 一旁小道颇为识趣地道:“师父说你过了便是过了,还耽在那里废话什么!” 吴正喜极而泣,激动地道:“哦!” 当即起身,追去了韩晓严那里,虽他全身疼痛,心中却如抹了蜜一般甜美。 走出数步,吴正款款停下,回头望向杉林深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猿兄身影。 杉林深处,昏黑之中,好似亦有目光凝望着吴正,吴正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剑门。 来到剑门剑天峰,但见星辰寥寥,夜幕低垂,广场之上,三十余人伫立久候,来至近前,吴正赫然发现,怀衣宽也在其列。 韩晓严走至人群前方来道:“此次过得万剑山者,共计三十七人,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我剑门弟子,当严以律己,清心寡欲,不可有悖本门门规!” 吴正恍然明了,原来这许多人都是过得万剑山者,他望去怀衣宽那处,想来二人今后便是师兄弟了,心中竟有几分激动。 然怀衣宽目光躲闪,始终不与吴正朝向,杉林之中,他曾设计陷害吴正,还道吴正受困,必然入不了剑门,日后缘悭一面,也无负疚可言。 谁曾想,吴正明明深困猿群,依然通过了万剑山谷,他心下惊疑,更怕吴正前来相难,便索性不去理睬。 吴正当时只顾奔命,却没留意怀衣宽之心机,眼下,仍欲与其修好交游,然见对方如此漠视,只得不甘寂寞地回过了头来。 广场上,韩晓严再是关照一些事宜,便遣散了众人,折腾近一整日之久,吴正早已筋疲力竭,腹中更觉饥饿难耐,他先赶去公厨果腹,饭后又匆匆折回了住处。 来至屋内,吴正再是回想今日之所见所闻,心中依然久久难以平息,其中跌宕凶险,更令吴正后怕生寒。 最后,又是想到猿兄舍命背负赶赴林外,不禁感慨万千,下一刻,吴正猛地一个激灵,忙伸手入怀,取出了那本《御天亿万剑谱》。 吴正道:“我险些忘了此事!” 吴正翻开第一页,再见诫序,不禁道:“书中叮嘱,令我不可声张,更不可告知第二人,如此来说,我便只能私下偷学了!” 这般说着,竟有做贼一般感受,密室之中,吴正只匆匆览过诫序,而不及翻看正文,眼下好奇,来至桌案,借光细读起来。 只见其上写着:习此剑法者,当先散天地之气,进驱日月之精,再清先天之元,后卸周身之力,脑摒万般杂念想,身如一介尘埃轻。 息而若有若无,脉而时起时伏,神思飘渺于不定,意识混沌于无形。 是亦无为,而亦有为,是亦无我,而亦有我,是亦假天之力,而亦假我之力,此乃神无之境,无穷而无尽。 剑气者,是亦不可局限于一己之身,剑者,亦可布施于清之清者之上也。 自然之力,由于习惯也,潜神熟练,自可时至神知,是谓:御天承剑,亿万归虚! ...... 吴正直看得双眉团簇,其中道理晦涩高深,精妙难懂,而于剑法之纲要更是闻所未闻,吴正如看天书一般。 吴正提灯来至床榻,打坐入定,便依言修炼起了剑诀,却是他全然不通剑术,更无丝毫内力可言,这散气清元竟是毫不费力,依法施为,神色也随之清爽起来。 吴正继续观看剑谱,又见其中说道:夫剑气即罡炁也,浩然之气,至刚至大,直养无害,塞于天地之间。 夫浩然之气,在于天地间,则保合太和之气,以之生成,在人则空灵无间之气也,即真气,其中刚柔混合、阴阳互生,即所以结丹粒之道也。 其大莫喻,其小难破,而来往造化之神涵于其内,故曰:放之弥六合,卷之藏于密,直养即勿妄勿助。 ······ 起初习练,吴正尚可游刃有余,越是往后,越觉力不从心,更甚者,习练之时,脑袋嗡鸣,额头冒汗,心下烦恶,欲呕欲吐,吴正唯强忍不适,咬牙苦撑。 岂知,修炼此剑法虽是要求习练者无剑道根柢,但也并非如此便可轻松而就。 《御天亿万剑谱》乃当世不二神功,身怀剑道根柢者,一时难以扭转执念,轻率强求只会筋脉逆行,自食恶果,白手起练,更也需耗费万般艰辛。 床榻之上,吴正面颊涨红,热气直冒,如同火蒸炭焙一般难受,倒是他性格坚韧,苦苦煎熬之下,竟是练过了整页,来至下页,方方起练,更觉生受不忍,双目发黑,咚地昏迷床榻。 次日清晨,一阵闷响传来,也将吴正惊醒,他坐起在床,茫然四顾,竟是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 吴正诧异道:“我怎睡倒在了床上,昨晚······昨晚······” 吴正吃力回想,觉大脑空空,实无半分印象,低头来瞧,见油灯燃尽,《御天亿万剑谱》静置于床。 吴正恍然大悟,道:“对了,昨日我本是在修炼御天亿万剑谱的,定是百无聊赖之下起了困意,这才倒床睡到了现在!” 吴正吁了口长气,暗骂道:“吴正啊吴正,你怎如此懒惰不器,只是练了片刻,便就倒床大睡,却是何时能成就大本领!” 咚——咚——咚—— 院外又是一阵闷响,吴正终是意识到有人敲门,匆忙收起《御天亿万剑谱》,穿起鞋子便迎了出去。 第52章 拈阄分门 打开院门,见其外站着的乃是位年轻道士,吴正负疚道:“一时睡得昏沉,让师兄久等了!” 那人并不怨怼,回道:“师门有令,凡昨日过得万剑山者,于太清宫中集结!” 吴正正欲详问,那人已转身奔去了别处,吴正无奈,带上院门,这就朝太清宫走了出去。 来至广场,天际流云,朝霞漫天,吴正游目骋怀,心生豪迈,深深吸入口晨气,便即向太清宫走了进去。 来至殿中,见其内宽敞,清静素雅,脚下石砖光滑,几近折射人影。 吴正一边前进,一边不住张望,俨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来至大殿尽头,见正中置有一张梨木师椅,两侧更分置四把,然九把师椅都虚悬着无一人落座。 师椅前方,零星站有几人,吴正逐个打量,并不见怀衣宽所在,众人一语不发,太清宫中静得出奇。 来人陆续入殿,不消片刻,三十七人已尽数到齐,怀衣宽则择了处角落,远远避开了吴正。 吴正不解,正欲主动上前,见一道士进来,又自按耐了下去,那先人自报家门,其名邱臣,师从八道学清子齐鲁青,而后便要言不烦地讲起了剑门座次。 其上至高者,自是剑门门主,其下,乃是于江湖中赫赫威名之‘剑门八道’,再下者,便是芸芸慕道弟子,也便是在场诸人日后之同门师兄。 顾名思义,剑门八道共有八人,其名取意‘八圣道’,依次为凌成子徐君彦、了尘子孟玉卿、传宗子吴睿知、得圣子陆九郎、修阳子冯默然、访云子彭鹤天、学清子齐鲁青,以及入尘子韩晓严。 邱臣娓娓道来,举止得体,事了又道,剑门每年此时都会招纳新人一百零八,过得万剑山即入剑门,入门之时,当先行拜师之礼。 为求至允至当,剑门素有一不成文之规定,便是新入门弟子必须通过拈阄以定师承八道何人,又称‘拈阄分门’。 吴正恍然明了,想来今日众人取齐太清宫中,竟是为了拈阄分门,思量间,殿堂掖门处陆续走入六位道长,身着道袍,气宇轩昂。 六人行至殿中,分坐于两侧师椅之上,吴正发现,昨日之韩道长也赫然在列。 六人之后,犹有六位年轻道士随来,一一立于六位道长身后,邱臣见状,颔首低眉,默默退于殿堂一侧。 吴正一一打量,见六人个个面色肃穆,雍容威严,令人不觉窒息,心道:这便是剑门八道了吧,没成想竟会拨冗莅临,亲自督办拈阄一事,真教人受宠若惊啊。 吴正再望右侧,见所置四把师椅,居首者坐有一位面相粗犷,须髯如戟的道长,最末者,坐的乃是韩道长,然中间空出两个席位,不知是何缘故。 邱臣向诸人一一廷见六位道长,吴正这时才知,原来韩道长排名第八,位列八道其末,主勾当新人试炼一事。 待邱臣廷见完毕,左侧居首者,一道长额心生有一痣,双眼冷峻如电,微微环视殿中,众人均不寒而栗,吴正更紧张得不敢喘息。 那人正是凌成子徐君彦,他淡淡地道:“关照完了还不快快取出阄来!” 邱臣面色一顿,略显几分尴尬,期期地道:“是,师侄这就去取阄来!” 言毕转身走至殿堂一角,取来一只瓦甑和一叠巴掌大小的纸片,每张纸片之上,都书有一个大大的楷字。 邱臣回至殿中,向着殿下诸人道:“我这里有纸片四十二张,分别书有‘壹’、‘贰’、‘叁’、‘肆’、‘伍’、‘八’六个数字,每一个数字即代表八道一人,抽到者即可对应入其门下。” 而后,再是转向六位师叔伯,涓滴不遗道:“各位师叔伯,因此次通过万剑山试炼者总计三十七人,人数有余,故弟子每一数字均备有七张纸片,届时会有一位师叔伯纳入七位新徒,还请悉知。” 徐君彦眉毛一轩,黑痣也随之一动,肃然道:“啰哩啰嗦,快些开始吧!” 邱臣听后面色再是一僵,煞是觉得难为情,却是左手第二位,唇有髭须,面目精光之孟玉卿圆说道:“徐师兄莫要为难他了,起初,也是因为邱臣师侄心细如发,才将这许多事宜交由他勾当,他涓滴不遗乃是好事。” 徐君彦不以为然道:“哼,我尚有许多要事在身,可没恁多时间耽在这里!” 孟玉卿向邱臣道:“邱臣师侄,你继续便是。” 邱臣讪然一笑,举止愈发拘谨,显是忌惮自己这徐师伯威严,他缓了几缓,继续道:“此一次拈阄分门,师父和彭师伯有所缺席······” 说到这里,忽而停顿,旁睐左席,心有余悸,他见徐君彦双目紧闭,面色庄严,当即改口,言简意赅道:“接下来,先由六位师叔伯验过纸片,而后再由大家甑前拈阄吧。” 待八道六人一一验过纸片,邱臣再将其折起投入瓦瓮之中,移至殿下,谦只地道:“诸位师弟,列队来取阄纸吧。” 三十七人列成一队,相继取了阄纸,吴正退至一旁,打开折纸来看,其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伍’字。 吴正知自己师父便是剑门八道排名第五的冯默然,再望右席首位,正是那位须髯如戟的道长。 待众人都取了阄纸,邱臣又令大伙自报公议,聚类成排,向着自家师父行入门之礼。 甫一礼毕,徐君彦起身便走,不消片刻,已是消失在了殿堂之中。 其余五人见状,也随之散去,那六位年轻小道则款款上前,作过介绍,将众人引出了太清宫殿。 走出不远,众人一分为六,吴正回身观望,见怀衣宽已随着另一年轻道士绕去了殿后。 方才殿中,吴正曾刻意留神,那年轻道士自始至终立于韩道长身后,如此说来,他是拜在了韩道长门下。 众人随那道士穿过屋舍殿堂,一路走来剑门竹林,而后又抄竹径走入了茫茫林海。 途中,那人言说道,自己姓江名童,以后便是大家师兄了,虽如此说,然仍不乏贡高傲慢之色,吴正见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第53章 御剑心诀 七人继续前行,来至竹林深处,江童叮嘱大家千万小心,莫要迷失在了其中,然脸上仍有不屑,实是违和至极。 行出不远,竹径忽又分出一条小道,直通旁侧藩篱而去,江童趋步转疾,面色也有惊惧,似是对那处藩篱避之若浼。 众人不解,尽也加快了步伐,待行得远了,江童方缓下脚步,向众人讲起了篱笆院大魔头一事。 其言语极尽夸张,直将诸位师弟吓得阵阵胆寒,纵然吴正已听崔大壮谈及,现下再听,也不免心中发怵。 事后,江童百般叮嘱,那处篱笆院是万万去不得的,众人心有忌惮自奉为圭臬。 吴正环顾四周,不禁在想:此刻,崔师兄不会仍躲在某处竹林偷懒虚度吧! 七人再行不久,林中呼喝声愈发清晰,循声去望,见竹林不深不浅之处,竟有十余人散布四下,对着竹干运功吐纳,然每随一声发出,竹叶便会莎莎作响。 江童向几人讲解,他们是在修习本门御剑心诀,这御剑心诀乃是每一位入弟子之必备修行,这般说着,面色又现倨傲。 崔大壮也曾说过,那呼喝声是师兄弟练功使然,吴正却是不知,他们是在对竹而练,更加不解的是,修炼者明明未触及竹干分毫,竹叶又为何会莎莎摇个不停。 想来日后总要修炼御剑心诀,吴正便没急于询问,不觉间众人又行三四百米,竹林终见稀疏之势。 吴正书空咄咄,剑门竹林当真辽阔无穷,行出恁远,竟也不见尽头,余人亦各个目瞪口呆,均觉剑门远比自己想象得辽阔许多。 诸人且行且叹,百米后,竹树一棵也无,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松林,松林之广,亦是不知延伸去了何处。 江童忽而停下脚步,转向身后六人道:“这里便是我‘剑门松林’了,也是诸位师弟今后修行启始之处!” 众人面面相觑,再将松林环顾,竟是不解其意,江童见诸人面有疑窦,如视井底之蛙一般,轻蔑道:“诸位师弟且随我来吧!” 言毕,循脚下小路去了松林深处,约莫百米,忽见林中屹立一块巨石,巨石扁平,赤如朱红,走来巨石正面,见其上笔走龙蛇,苍遒有力,竟是一面碑文。 书曰:余一日于松林入定,未几,乌云密布,天雷逼顶,山风呼啸,暴雨将倾。 遂雨大如豆,乱坠松林之冠,更有狂风撼树,松针纷落如雨,忽一雷霆霹雳,电光如掣,风携松针,竟能刺入松干。 夫松针得自然之气息,而能飞转腾挪,携运千均,势如刺干之力,焉之宝剑得内力夹持,不得飞升乎? 余灵光乍现,更融以道家大智,随创御剑心诀,传于后世,固我剑门之根基,扬我道家之威名。 江童趾高气扬道:“这便是我剑门开派师祖所书,师祖当年二十有八,于此松林悟道,机缘之下,创出御剑心法,自此乃有了剑门!” “而后五十年,师祖更将剑门弘扬光大,位列五门之首,时至今日,剑门已有济济多士七百余人,此地,也便成了我剑门源起之地,也是诸位师弟修行启始之地!” 众人听后豁然通达,无不对剑门师祖心生膜拜,吴正眼望碑文,心中略起疑窦,寻思:此人笔迹何其熟稔,好似在哪里见过。 细细回想,不知何处,江童走来一旁岩石坐下,向六人招了招手,道:“来,来,来,师兄我今日便给你们六只雏好好讲讲咱师祖当年之神通!” 六人心有所向,围江童团团而坐,江童见状更起凌人之势,他洋洋一笑,右手啪地拍在了大腿上,似江湖说书一般侃侃而谈,如此来看,往日里没少吹嘘炫耀。 江童声情并茂道:“众所周知,咱剑门于江湖中那可是如雷贯耳,‘七十二式御剑诀’更是无出其右,这御剑诀便是五十年前师祖所创,他曾凭借此一剑诀横扫正魔两道,纵横驰骤间无一人匹敌,敢问天下,谁人不服!谁与比肩!” 他大拇指一竖,再道:“便连咱们如今之门主,那于武林中也是如盟主般的存在啊!” ······ 江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手足齐施,敷演多端,吴正听之入耳,只觉这位师祖如仙人下凡而不可一世,门主亦是无双无对而睥睨天下! 末了,江童仍意犹未尽,话锋一转,再是讲起了八道由来,此八人修为惊人,先前曾依附于剑门门主麾下,有葵藿倾阳之情,对门主向来积信。 越暨至门主即位,便有了剑门八道一说,后来与魔教交锋而一战成名,自此剑门八道名扬四海。 再后来,江童又讲起了师父修阳子冯默然,吹嘘其七十二式御剑诀使得如何如何精妙,修为又是如何如何纯青,便是同其余四派门主相较,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云云。 江童侃侃而谈,诸人亦听得津津有味,下一刻,他声色有窒,伸手捂在了喉间,一双目光扫来,恰是停在了吴正身上。 颐指气使道:“你小子过来!” 吴正愕然,不解欺至江童跟前,江童于身后取出一枚竹杯,道:“师兄我口渴了,那里有道山泉,你去给我取些水来!” 吴正点头首肯,接过竹杯,这便朝松林深处走去,行出不远,见林中人影散布,各人面树入定,不发一语,双眼直勾勾凝视树干,不知在做什么。 每每山风拂来,松林婆娑作响,寥寥松针落下,诸人精神随之一振,除此之外,别无他为。 吴正何其纳罕,不解道:“竹林中,师兄们呼喝不断,乃是修习御剑心诀使然,此处师兄们睁眼静坐,又是在修习什么功法呢?” 吴正观之良久,也没瞧出端倪,下一刻,全身陡地一颤,这才又将江师兄之委托想起,忙朝着山泉方位奔了出去。 奔得百米,渐闻水声叮咚,隐隐有山石浮现林间,走来近前,更见一泉水清凉,宛如素带自山岩流下。 吴正取出竹杯,盛满泉水便即折回,来至松林石碑那处,江童仍不知疲倦地说个没完。 第54章 抵牾悖斥 江童回眸瞥见吴正,没好气地骂道:“他奶奶的,让你接个水竟也如此拖沓,想来也是个大滑头啊!” 吴正面有歉疚,不住搔首,自知在那松林中耗去了不少时长,惹得江师兄埋冤也无可厚非。 江童接过吴正手中竹杯,先呷了小口润了润喉咙,而后便一口喝了个干净。 江童收起竹杯,吴正也地坐回了原处,他见日已正中,便不再绕舌,遂向众人讲说起了修行之事,也正是此行之目的。 大凡新入门弟子尽要先从御剑心诀开始练起,可御剑心诀并不是什么剑法,乃是一门呼吸吐纳心诀,唯有练成御剑心诀方可御剑,其后才能进修剑门七十二式御剑诀。 若将那七十二式御剑诀比作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那么御剑心诀便是其下之根柢,若无根柢,何来叶茂,御剑心诀之关键不言而喻。 御剑心诀之修炼共分三个阶段,其一为‘悟气’,便是于‘剑门松林’入定,感悟体内先天之气,待能依仗先天之气将陨落之松针刺入松干者,即为通过第一阶段之试炼。 其二为‘聚气’,于‘剑门竹林’凝练真气,使内力愈发浑厚充沛,待能将竹叶尽数震落者,即为通过第二阶段之试炼。 其三为‘御气’,于‘剑门剑林’中御气感悟剑道,锤炼剑气,待能御起长剑者,便可为自身之家生,也即通过第三阶段之试炼,继而可进修七十二式御剑诀。 吴正听后醍醐灌顶,心想:原来那松林中入定凝神之师兄,乃是在感悟体内先天之气,御剑之术门道颇多且奥妙精深,也难怪剑门得居五门正宗之首! 江童挺身而起,先拍了拍屁股,而后于怀中取出几张白纸,尽数分给了身前六位师弟。 江童道:“你们每人两张,这第一张,乃是我剑门门规,日后一日三省,奉为圭臬,这第二张,便是我剑门大名鼎鼎的《御剑心诀》之手抄本!” 吴正双手承纸,定睛来看,见其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细字,页眉处,赫然书着‘御剑心诀’四个大字。 江童肃然道:“你们回去需先将这五千余字的心诀倒背如流,明日晨时还来此地取齐,届时我要一一来验,各宜懔遵毋违!” 吴正听后心中咯噔一紧,他起初背诵八极拳经,一年半载时光也只背会了数句,眼下要他半日将五千余字御剑心诀倒背如流,简直是强人所难! 但见余人不以为然,安之若素,吴正纵有万般苦楚,也只得暗自消受。 身前,江童又道:“本门弟子住处依师划分,以方便日后修行,因此下午就会有人为你们安置新处,你们留意着些便是!” 言毕,已将众人遣散,向着来处折了回去,众人附议几句,也跟他走回了来处。 饭后,吴正踽踽独回住处,先拿出剑门门规,看了不下二十余遍,待清楚其中教条准绳,这才拿出御剑心诀,已然准备背诵。 起初来读,并无晦涩拗口,然只过了几句,吴正便觉郁闷难宣,再读片段,心乱如麻,百思不解。 吴正双眉苦索,如坐针毡,忍不住自语道:“不对啊,为何会是这样!” 吴正挺身而起,于屋内辗转来回,口中仍喃喃不住道:“为何会是这样!为何会是这样啊!” 吴正喁喁不休,如同着魔一般,徘徊许久复回桌案,拿起御剑心诀念道:“剑者,决也,断也。必内而决七情,断凡息,仗奇经八脉。内三宝得以浑化而至于纯阳,此内而剑学之筑基,内壳通而坚实也。” ······ “御剑者,其外当持阴阳手法,阴来阳抵,阳来阴抵。若阳变阴,阴变阳,还得看他阴阳虚实之数。” ······ “其内,当通奇经八脉,取天地之气,培养本源,吞日月之精,奚以轻身,丹田固元,精气内凝,而后运走于奇经八脉,则剑可御空而行,气可喷薄而出。” 吴正神思不属,双眉拧如麻绳,愁苦道:“为何这《御剑心诀》竟和《御天亿万剑谱》修炼之法全然矛盾,到底······到底······到底孰对孰错!” 御剑心诀咒心:丹田固元,精气内凝,是以内力愈凝练,剑气愈强劲。 御天亿万剑谱咒心:散气驱精,清元卸力,是以丹田不得存丝毫内力,筋脉不得驱丝毫剑气,取天地之炁而为己用。 且御天亿万剑谱开篇便就阐明,其根本另辟蹊径,大相当世剑道之径庭,内中精深,玄之又玄,是故需身无丝毫剑气者方可习练。 吴正此前并未看过任何刀经剑谱,自然察觉不出其中玄妙,唯是习练之时头昏脑胀。 现下御天亿万剑谱先入为主,再来修习御剑心诀,一主外散,一主内凝,焉有不疑之理。 两本秘诀互为抵牾,吴正难以取舍,进退维谷,如此苦思冥想,转眼便即入夜,饶是如此,仍没思得出一个结论,他心中如同塞满苍耳,茶饭不思,难受至极。 忽而一道敲门声传来,也将吴正惊醒,出门来看,却是位面生的小道,来人令吴正收拾行囊,随他搬去另一住处。 吴正这才想起松林中江师兄之叮嘱,回屋拎起一个包裹,这便同来人走了出去。 来至另一院落,格局布置殊无二致,且仍正对剑门竹林,只是相距师兄们住处近了许多。 吴正细细打理起居,待收拾停妥,已是到了戌时,正拟歇息,猛又省起。 吴正焦急道:“哎呀,我怎忘了御剑心诀背诵一事,明日辰时江师兄就要检查,火烧眉毛了我竟浑然不知!” 吴正不再迟疑,当即取出御剑心诀来诵,方方读过两句,烦乱依旧,郁闷依旧。 他心如茅塞,不明不朗,反复诵读,心诀左耳刚入,右耳即出,偏偏就是存不入心中。 他越背越觉烦躁,直欲将身前桌案掀翻在地,来至寅夜,吴正困得不行,便想小憩片刻,谁知双眼一闭,再也没能醒来。 第55章 狗屁不通 次日侵晓,吴正憬然坐起,双手抱头,惶恐无措,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吴正冲向门外,见天色明亮,已近辰时,懊恼道:“说好的小憩片刻,怎地一眨眼天就亮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二话不说,朝向剑门竹林迫促奔出,穿过竹林,又至昨日松林石碑一旁。 吴正游目四顾,见除了江师兄,余人均已到齐,他抚膺作喘,低声来道:“没迟到便好!没迟到便好!” 下一刻,忽又想起了御剑心诀,昨日他本就记之不住,今日一觉醒来,更是一句话也回忆不起。 吴正汗出如浆,觉时间何其漫长,于万分忐忑之中,终是等来了自己江师兄,然见其后犹跟着一位须髯如戟的道长。 吴正定睛细看,脑袋嗡地一声鸣响,犹如天塌地陷般的感受,那人他再也熟悉不过,正是昨日行了拜师之礼的师父冯默然! 众人不约而同地喊了声师父,冯默然一笑而过,于石碑前缓缓停下,道:“今日是你们修行第一天,为师当言传身教,大凡入门弟子第一天尽要从背诵御剑心诀开始,你们自然不能例外。” 江童心领神会,走上前来道:“师父所言极是,咱们这便开始背诵御剑心诀!” 江童伸手指向左侧第一人,道:“曹师弟,就从你开始吧!” 那人双手负背,应声上前,张嘴便是背诵起来,只听他口齿流利,吐字清晰,不消片刻,已将千字心诀背完。 冯默然满意点头,第一人声色方止,第二人声色已起,他语如行云,言似流水,相较第一人犹有过之,冯默然听后更有得意。 而后再是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冯默然连连点头,面带欣慰,最后,与江童目光一致落于吴正身上。 江童见吴正无动于衷,提点道:“吴师弟,开始吧!” 吴正怯怯望来冯默然与江童那处,心有游移,噤若寒蝉,江童见状,不耐烦道:“吴师弟,你倒是背啊!” 吴正不安益盛,此刻已是汗流浃背,他呼吸口气,方吞吞吐吐地道:“剑者,决也······断也。必内而决······必内而决······而决······” 只背了两句,便已不知下文,吴正嗫嚅半晌,也没决出个所以然来,跟前,江童大跌眼镜,而冯默然愀然作色。 吴正又是重复许久,期艾来道:“而决八脉。散先天之气,驱······驱······日月之精······” 冯默然听后双眼如炬,勃然大怒道:“胡扯!滑稽!滑天下之大稽!你背的是御剑心诀吗!” 这一声呵斥既响又亮,吴正直被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其余五人尽也闻风丧胆,面生惊怖。 原来,吴正一时心急,竟将《御天亿万剑谱》之内容背诵而出,此剑法大相径庭于御剑心诀,互为凿枘之下,冯默然听后岂能不怒。 江童匪夷所思道:“吴师弟,昨日一天功夫,你竟只背下了这么一句?还是如此狗屁不通的一句?” 吴正这时方才醒悟,自己一时疏忽,竟将御天亿万剑谱给掺杂了进来,他羞愧难当,下临无地。 江童自然不信世上会有人笨到一天只能记住一句话,道:“吴师弟莫要逗引咱们,若昨日没有偷懒,任谁也能倒背如流,吴师弟还是快请继续吧。” 吴正长长吸入口气,调整心神,拟重新来背,然他此刻如猪油蒙心脑袋勾芡,岂知下一句会不会再错背成御天亿万剑谱,想到此节,欲言又止。 江童见状已起愠色,嗔道:“吴师弟这是作何,师兄我的话你可是没有听见?” 吴正再愣许久,方是回道:“江师兄,我······我不会!” 江童微微一顿,问道:“吴师弟昨日偷懒了,是也不是?” 吴正如实道:“不是,我昨日真真切切背了一天,可是······可是却连一句也没能记住!”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一旁冯默然已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蠢哉!何其蠢哉!怎会被我抽在了门下,气煞我也!” 江童听闻师父责骂,一巴掌扇在了吴正头顶,尤不解气,又接二连三地扇了上去,附和骂道:“臭小子!臭小子!就知惹师父生气,好生没用!好生没用!” 吴正直被打得脑壳嗡嗡作响,可连他也觉自己笨得出奇,是以不仅不躲,反于心中不住叫道:“打得好!打得好!” 江童扇了七八下才停,一旁冯默然又道:“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愚笨之人,却还过了万剑山谷,贫道今日当真开了眼界!” 吴正如犯大错,任由师父责骂,师兄弟哂笑,只一概忍受而默不作声。 江童伸手指向石壁,气道:“去那里面壁思过,今日若背不会御剑心诀,你也无需离开这片松林了!” 吴正哦了一声,垂头丧气走来石壁跟前,取出御剑心诀低声背诵起来。 冯默然瞧向已诵过御剑心诀之五人,道:“你们随我来!” 说着已同众人走去了松林更深处,唯留吴正一人于壁前诵诀,吴正回头去看,感慨万千道:“师父必然带着师兄弟们习练悟气之道了,没成想我入门第一天竟被卡在了背诵心诀这里,吴正啊吴正,你为何会如此之笨啊!” 时光飞逝,恍然入夜,月悬苍穹,山风徐徐,松林石壁这处,吴正假借月光,仍在苦诵御剑心诀,而师兄弟们则早已止静归寝。 再诵整遍,但见他缓缓收起心诀,背过良久,也无中断,吴正志得意满,心中美如蜜甜。 他发现唯有摒弃杂念,心中只许有御剑心诀,而无御天亿万剑谱,方能将反复诵过之字句记入心中。 吴正依法来背,渐渐得心应手,心道:只需再过几刻,自己便能将御剑心诀全部背诵,明日江师兄查验,也便不会再责骂我了! 想到这里,背得更是起劲,不觉而至夜半,眼下他已可将御剑心诀通篇来背。 吴正四下环顾,见夜色深沉,山林清寂,已是到了子时,不禁道:“时间过得可真快,我也该赶回自己住处了!” 欣然知返,折向来处,穿过松林而至竹林,一路月影斑驳,枝叶婆娑,闭目聆听,如驾扁舟置身瀚海之中,浮浮沉沉,舒舒缓缓。 第56章 道衣无常 吴正不知,深夜之竹林竟如此美妙,他且行且听,陶醉不已,忽而一阵咕噜噜声起,不禁伸手捂住了肚子。 这一日,他滴水未进,现下当真饥饿得厉害,可再想已背会了御剑心诀,明日就可修习悟气之法,心中甘之如饴。 吴正微微一笑,继续走向前去,十米远处,又缓缓停下了身子,他望去左侧竹林,见月光筛落竹冠,斑斑点点之中,隐约瞧得见藩篱灰影,所通正是林中之篱笆院。 阴风恻恻,自藩篱深处拂来,吴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知为何,他每每行至此处,心神便会被那处篱笆院所吸引,如何也想象不通,堂堂五门正宗之腹地,为何会住有两个穷凶极恶之大魔头。 吴正再想崔师兄及江师兄之叮嘱,摒弃杂念,朝向来处继续走了出去。 竹径一路阴森,吴正却毫不觉惧,若说这一生,他最不怕的便是鬼怪一事,知那不过都是世人自欺欺人罢了。 吴正再走不远,右侧竹林之中,扑簌簌一阵细响传来,他心下生疑,立时止步。 吴正不解道:“深更半夜的,剑门竹林中为何会有动静,可是还有人在那里修行?” 想了想又觉不对,道:“门中早已止静多时,师兄弟们此刻只怕已入了梦乡,剑门竹林哪里还会有人!” 吴正眼前一亮,道:“遮莫剑门还有与我一样愚钝之人,抑或说,是崔师兄林中睡过了时辰?” 吴正心下好奇,瘙痒难抑,下一刻,竟是向着那异响传来之处走了上去。 穿入竹林,光线立变昏黑,吴正一路跌跌撞撞,时走时停,待过三十余米,光线渐又转亮。 只见翠竹稀疏之地,隐约现有两个人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吴正见状,忙潜身竹影不再动弹。 他定睛细望,见那两人衣着道袍,俨然同为剑门弟子,吴正何其费解,夜半时分,为何会有两位道兄相聚于此,可是在擘画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吴正竖耳相向,奈何相距甚远,着实不能听清,远处,那两人再是耳语几句,终是转过了身来,吴正定睛一看,险些惊叫出声。 只见那两人虽是道家打扮,然一人面色奇黑,一人面色奇白,犹如黑白无常模样。 吴正心有震撼,惊异不置道:这二人可是我之前隐山遭遇的黑白二怪,他们为何会现身我剑门竹林,且又着了一身道袍? 他此话只在心中来道,又哪里敢发出半点声响,远处,黑白二怪绕过层层粗竹,不得多时,已来至林中小路,继而向着林外走去。 吴正见状又生不解,想来剑门竹林茫然辽阔,且此时又在深夜,纵然自己赶路也需几分留神,他们为何能如此驾轻就熟? 吴正知此二人身手不俗,是以不敢靠得太近,一路不即不离,直是跟来了林外。 二人方出竹林便即南走,却是一路寻黑取暗,好似怕人发现,几经折转,来至一处府邸。 吴正感叹道:“剑门屋宇府院不下百座,他二人却能认路无讹,不出偏差,难不成······难不成这黑白二怪是我剑门中人!” 言念及此,脊背已然阵阵发凉,道:“倘若真如自己猜想一般,那隐山之下,他们为何要装神弄鬼残害同门?” 吴正愈发觉得此事扑朔迷离,正不解之际,黑白二怪已堂而皇之地走入了府院之中,好奇使然,吴正也悄摸摸地跟了进去,一时间忘记了通风报信。 漆黑卧室之中,一人打横床榻,鼾声时起,此刻正睡得酣甜,屋门吱呀一声开启,月光如水,流泻满地,夜风拂入,帘布荡如涟漪。 皎洁月华之中,倏然浮现一道黑影,跃过门槛,再向榻边缓缓移去,床榻上,那人背心灌风,寐不能安,身子一抖,鼾声亦随之止息。 他额头生汗,焦躁难眠,辗转侧来,只见其面貌清癯,身材修长,正是八道学清子齐鲁青齐道长! 齐鲁青半睡半醒之际,身体翻动得愈发剧烈,下一刻,猛然惊起,双目悸悸,已是有所察觉。 他缓缓回头,怯生生望向室内,只见一人长发毵毵,凌乱不堪,衣袍漫卷,扬如旌旗,月光打在侧脸,竟如麸炭一般漆黑! 齐鲁青啊地一声哀嚎,连滚带爬缩至床角,期艾道:“鬼······鬼······啊,是······是鬼啊!” 黑脸怪人右手疾出,但听呛地一声锐啸,手中长剑直直刺向齐鲁青。 齐鲁青此刻早已吓得神志失常,又哪里会去留意这鬼怪使得是哭丧棒还是长剑,他四肢酸软,魂不附体,已然没了反抗之力。 长剑如水,眨眼即至齐鲁青眼前,却在这时,齐鲁青突然消失不见,长剑硬生生刺入了榻后墙壁。 黑脸怪人定睛细看,见齐鲁青已翻滚下床,如丧家之犬一般爬向了桌椅下方,身后,因尿湿裤子而拖出一条长长水印。 黑脸怪人翻腕转剑,嘭地一声巨响传来,已将木桌劈成两截,木桌之下,齐鲁青双手抱膝,正吓得瑟瑟发抖,见木桌开裂,啊地一声惊呼,伏身又向一旁木椅下钻了进去。 黑脸怪人脚踏流星,抢步上前,握起长剑登向木椅来刺,剑穿而过,哀嚎肆起。 只见长剑刺穿齐鲁青肩头,鲜血汩汩直往外冒,黑脸怪人想也不想,一剑拔出,鲜血抛洒当空。 木椅之下,齐鲁青不顾疼痛,缓缓爬出,又向屋门那处而去,身后兀自拖着一条长长血迹。 齐鲁青双唇发颤,不住念道:“鬼啊!鬼啊!放过我吧!放过······放过我吧!” 黑脸怪人并不同情,右手猛然掷出,长剑脱手而飞,犹如一道银丝,直取齐鲁青背心刺去。 空中,唯闻叮地一声脆响,长剑受击,嗡嗡高鸣,旋转数圈,再丁零零滚落卧室一角。 屋门正中,却见一人影手持铁棍,正义凛然,无畏对望着黑脸怪人。 齐鲁青哪里顾忌这许多,仍自奔赴门外,一边爬行,一边念叨:“有鬼!有鬼啊!不要······不要杀我啊!” 说着竟从门中那人胯下钻了过去,那人不解望向齐鲁青,月光打在他脸,不是吴正更是何人! 第57章 无独有偶 吴正诧异心想:这人好生熟悉,不正是那日隐山脚下,受黑白二怪相难,仓促骑马奔逃的道长吗! 吴正恍然大悟,原来这处府邸乃是此人寓所,黑白二怪此行便是为了取他性命,只是不知此人究竟做错了什么,乃至黑白二怪不惜铤而走险,也要将其杀害。 卧室之中,那黑脸怪人见到吴正也是一惊,道:“少年郎,怎么又是你!” 吴正回过头来,瞧了瞧那黑脸怪人,道:“你们究竟是谁,为何要来我剑门为非作歹?” 黑脸怪人冷笑道:“哼!没想到你身无内力,竟也入了剑门!” 听闻这话,吴正面颊一红,竟觉有些害臊,他沉了沉气,继续道:“你快些罢手吧!” 黑脸怪人道:“这其中情由,又岂容你一后生小辈多嘴,快快让开,否则毋怪我无情!” 吴正微微一窒,却并不打算让出身位,道:“不行,我不能让你害了我剑门同宗!” 吴正其时并不知晓那狼狈之人便是剑门八道排名第七的学清子齐鲁青,因此只以同门相称。 黑脸怪人不急不躁,仍自立于卧室,吴正则手持铁棍,紧紧把守门户,心想:眼下我只需拦住了你,那道长一会也就能逃远了! 府邸之中,齐鲁青神志不清,此刻又向大门爬了出去,他血流如柱,然面色呆滞,犹似没察觉一般。 刚至府邸大门,身前忽地多出一双脚来,齐鲁青身子一振,已是停于原地,心有怔忡,栗栗危惧。 他缓缓抬头,身前,那人猛地俯身欺来,一张白脸近乎贴合在了齐鲁青面颊。 齐鲁青双眼暴睁,一口气吸入胸腔,再也没能吐将出来,如此对视片刻,身子一斜,怵死在地。 白脸怪人低头细瞧,见齐鲁青口齿大张,面目僵硬,显然已是断了气息。 卧室门口,吴正憬然惊觉,这才想起还有白脸怪人这事,他心道不妙,转身便向齐鲁青去处奔去。 来至左近,只见白脸怪人立于其侧,齐鲁青倒地不起,吴正探他鼻翼,心中蓦然发凉。 吴正双眉紧锁,怒由心起,向那白脸怪人质问道:“你们为何一定要杀他!为何总不肯放过他!” 话音刚落,后脑勺一阵剧痛袭来,吴正应声倒地,已然不省人事。 昏沉之中,好似有人推搡自己,耳边,更有呼唤声不断,吴正一声呻吟,终缓缓睁开了双眼,见此时天色明亮,日已升起,竟是到了早上。 吴正双眼迷茫,不知所以,揉了揉犹自胀痛之后脑,这才又将昨晚之事想起。 吴正不解道:“原来,他们没有杀我!” 跟旁那人道:“这位道友,你在说什么?” 吴正微微一怔,回头去看,这才发现身旁已多了几名同门师兄,再看院中,诧异更增。 只见不远处赫然躺着一具尸首,端瞧其貌,发现并非昨晚遇害的道长,竟是前日于大殿中主持拈阄一事的邱臣师兄! 吴正百思不解,道:“怎么变成了邱师兄,这究竟是如何回事?” 跟旁几人面面相觑,五里雾中,一人问道:“这位道友,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昏迷在了这里?” 吴正自报家门,然于昨晚之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众人见状,便将吴正带去了一间屋舍静息。 镇日滴水未进,吴正此刻早已虚弱不逮,遂将此不情之请告知一旁师兄,那人体贴为吴正打来一些饭菜,吴正立即狼吞虎咽起来。 饭后,又在屋中静候良久,一位道兄前来,将吴正领去了屋外。 吴正不解,也不便直问,随那人一路来到了太清宫,抬头来看,见殿堂正中,梨木师椅之上,一男子面貌清秀,白袍潇洒,正是刚入剑门之时,交接信函的剑门门主! 两侧师椅便如前日一般,分坐有六位道长,自己师父冯默然也赫然在列! 吴正被这阵仗着实吓得不轻,不知这许多剑门巨擘缘何在此取齐,唤自己这一无名小辈前来又所为何事? 大殿正中,剑门门主得见吴正也是一愣,那日阁中问话,他已看出此人资质奇差,料其必然难过万剑山之试炼,没曾想,今日竟真做了剑门弟子! 剑门门主直然起身,向着吴正款款走来,吴正顿觉有一股威严逼来,直压得自己透不过气。 他当即俯下身去,毕恭毕敬地道:“在下吴正,拜过门主、师父以及诸位师伯师叔!” 剑门门主于吴正身前停下,开门见山道:“昨晚,你为何会昏迷在我齐师弟府中?” 吴正懵然道:“齐师弟?” 一旁冯默然提醒道:“你昏迷的府邸,便是你学清子齐师叔的住宅,门主师兄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 听闻师父关照,吴正不胜骇异,心想:原来那位道长竟是剑门八道排名第七的齐鲁青齐师叔! 吴正抬头望向门主,四目交接,忽又躲闪开去,期期回道:“我昨晚乃是跟随两个可疑之人到的齐师叔府上,后来,齐师叔遇害,我也被他们击晕在了当场。” 七人听闻此话面色均是大振,门主动容道:“此话当真,你可亲眼见我齐师弟遇害了?” 吴正点了点头,道:“是的,齐师叔确实是被那两人给害死了。” 门主面色一恸,道:“那我齐师弟尸首何处,现下为何找他不见?” 吴正微微皱眉,道:“我不清楚,而且,昨晚邱师兄也是不在场的,不知为何,今日却横尸在了齐师叔院内。” 诸人相顾无言,越听越觉匪夷,左侧第二位,面目精明之孟玉卿道:“这位吴师侄,你待先理下事情之来龙去脉,再从头细说与我几人听。” 吴正摸了摸兀自泛痛之脑勺,好似在回忆昨晚之事,这时,一旁冯默然突然开口道:“吴正,你只需直言谈相,将昨晚所见所闻尽数告知我们便是了!” 吴正点了点头,道:“昨日深夜,我自剑门松林折返,忽听竹林内有响动,便悄悄跟了上去,恰是见两人身着道袍,在林中低声耳语,那两人打扮甚是醒目,一人面黑,一人面白,如同无常二鬼一般。”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孟玉卿当即截道:“那戕害齐师弟的当真是身着道袍且如无常二鬼打扮之人?” 吴正望了眼孟玉卿,轻轻点了点头,孟玉卿面色一沉,便不再言语,好似在思索什么。 一旁印堂含痣之徐君彦面如寒霜,怔怔地道:“齐师弟说的竟然是真的!” 第58章 太清议事 吴正瞅了眼徐君彦,不知他此话何意,那处,冯默然开口道:“起初,我们还道齐师弟已神志不清,所言咄咄怪事前后不搭,鬼魅至极,便没当作回事,不成想,对方竟然真是无常二鬼打扮!” 孟玉卿若有所思,低声自语道:“可是这次为何又身着道袍了呢?” 左侧居三,吴睿知吴道长面相呆滞,开口道:“韩······韩师弟,你······你不如再······再······再将那日经历给······给诸位师······师······师兄们述······说一遍吧。” 却是他口齿不利,一句话竟胜他人四五句长,吴正听来,心中大觉闷窒。 右侧最末处,韩晓严点了点头,他润了润嗓子便道:“半月前,我同彭师兄、齐师兄受邀前往龙门,此事,门主和五位师兄均也知晓,却是回程路过隐山脚下,彭、齐两位师兄便要······便要去吴昌城中置办私事,我便先行折回了剑门。” 韩晓严见有小辈在旁,不便直言二位师兄冶游一事,只说是去置办私事,剑门门主和其余五位道长心领神会,显然之前便已听韩师弟说起。 韩晓严道:“其后便如门主和诸位师兄所见,彭师弟不知所踪,齐师弟深夜归来神志失措,满口鬼怪无常。” 剑门门主面生阴翳,缓缓回至殿前,复又坐于师椅之上,一时间也是没了主意。 徐君彦道:“难不成,真的是她回来复仇······” 却是他还未道完,剑门门主一声咳嗽将其打断,徐君彦微微一颤,方觉言语有失,静坐一旁不再发明。 剑门门主道:“这位师侄,你且继续说将下去。” 吴正愣过片刻,这才恍悟门主是在同自己说话,当即道:“我先前曾于隐山脚下与此二人会过面,心下好奇,便悄悄地随在了他们后面,以瞧他们······” 吴正此话一出,七人更觉愕然,那徐君彦已然按捺不住,再是截道:“你认识此二人?” 吴正望了望徐君彦,心想:师叔伯们好生奇怪,怎地每次不容自己说完便行打断。 吴正不语,只是点了点头,众人见状无不震惊,徐君彦急道:“快说,他们是谁!” 徐君彦这一句话出来,语气严厉无比,好似吴正便是那无常二鬼,立时便要将其就地正法一般! 吴正忽又想起了那位邱臣师兄,心道:难怪那日邱臣师兄如此忌惮徐师伯,他的脾气竟然如此暴躁! 转念一想,又有不解,道:对啊,邱臣师兄为何会死在齐师叔府上,那晚自己并未见他在场,难道是自己昏迷后他才出现的? 吴正越想越多,一时间神游物外,竟是忘了置答徐君彦,徐君彦见此人大有轻蔑自己之意,右手砰地一声拍在了师椅之上,当真暴跳如雷。 恚怒道:“哪里来的鼠辈,胆敢如此放肆!” 这一声威吓将吴正着实吓得不轻,他面色呆滞,傻傻立于原地,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却是一旁冯默然见徐君彦肆意呵责自己徒儿,颜面挂之不住,大为不悦道:“徐师兄若是心急,何不干脆教你那些徒儿抓来黑白二怪问个清楚啊!” 徐君彦听闻此言更是激愤,猛然直起身子,道:“冯师弟这话什么意思,可是想和我过上几招?” 迎面,冯默然自然不甘示弱,站将起身来道:“试试便试试!” 剑门门主双目一嗔,太清宫殿蓦然生起一股寒意,他森然回道:“给我坐下!” 此一声虽不高亮,却是诸人听闻在耳,如沐朔风,吴正更被吓得双腿发软,徐、冯二位道长面色一窒,已默默坐回了身位。 剑门门主望向吴正这处,轻声问道:“你是如何认识那二人的?” 吴正吞了口唾沫,缓了缓神色,方道:“一月前,我在隐山脚下,亲眼见这两人杀害了一位道长,齐师叔乘马仓皇奔逃,才不至于丧命。” 七人听后各自按捺内心之激动,知吴正所言被杀害的道长,分明就是访云子彭鹤天。 孟玉卿依然面若有思,却是冯默然抢先问道:“吴正,我彭师弟可是确然遇害,现下他尸首又在何处?” 吴正不解道:“彭师弟?” 冯默然道:“没错,那人便是你师叔,访云子彭鹤天!” 吴正惊悉不已,心道:原来,当时那两位道长均是剑门八道,这黑白二怪先是杀害彭师叔,再是杀害齐师叔,可是和剑门八道有何冤仇大恨? 吴正愣过片刻,继续道:“彭师叔确实已被那黑白二怪给杀害,尸体也被他们带走了。” 吴睿知不禁问道:“那······那······那······那他们将我······我······我彭师弟尸首带······带······带去了何······处?” 吴正不知为何,每每听此人讲话心中便会憋着一口气,待他讲完才能顺畅出来。 吴正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他们将彭师叔带去了何处。” 此话一出,诸人面色均显失落,太清宫殿也随之沉寂下来,直过了良久,孟玉卿开口问道:“这位吴师侄,你当时是如何遇到的黑白二怪,又是如何从此二人手中幸免下来的呢?” 剑门门主听闻此问,面色亦有认同,显是觉着孟师弟机敏过人,问的自然也比其他几位师弟切实。 吴正道:“我那日上山捡柴,回来的晚了些,便同他们隐山脚下相遇,却是为何能从他们手中幸免,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只说我心中无鬼,也便放过了我。” 孟玉卿将信将疑,双眼转过半圈,又道:“昨晚之事,你继续说。” 吴正随后又将昨晚如何跟踪黑白二怪潜入齐鲁青府邸,以及如何阻拦黑衣怪人行凶一事,一字不差地讲了出来。 孟玉卿听后更加五里雾中,太清宫内也鸦雀无声,门主一双目光依依扫过其下六位师弟,最后停落在了孟玉卿身上,道:“孟师弟,此事你有何看法?” 孟玉卿望向门主师兄,道:“既已了解其中梗概,不如先让这位吴师侄退下吧。” 门主点头首肯,冯默然道:“吴正,你且退下去吧!” 吴正一一拜别门主和六位师叔伯,转身退出了太清宫,待吴正消去了影踪,门主继续道:“孟师弟,有话直说无妨。” 门主频频问及孟玉卿见解,并非私下同他交好,只因八道之中,最数了尘子孟玉卿机敏过人,分析事情往往能高屋建瓴,擘肌分理,因此于门内细大一事,均会同他商榷。 第59章 剑门内鬼 孟玉卿思索片刻,无奈道:“这其中疑点颇多,我一时也并无头绪。” 剑门门主望了眼孟玉卿,继续问道:“何处存疑,孟师弟不如说来听听。” 孟玉卿见诸位师兄弟均也好奇地观望着自己,便道:“在我得知齐师弟遇害第一时间,便去了山门处询问守门小道,这几日可有见陌生人出入剑门,我剑门地处绝峰,三面断崖一面山门,若是生人进入,立刻便能察查。” 门主听后也觉孟玉卿言之在理,处置得当,道:“那守门弟子是如何说的?” 孟玉卿道:“他们却说,均未有见任何可疑之人出入。” 一旁徐君彦嗤之以鼻,道:“未见可疑之人出入,那齐师弟又是如何遇害的,难不成黑白二怪安插了翅膀,飞上的剑天峰!” 冯默然道:“是否有可能选拔新人之时一同混入的!” 众人听后均有几分信服,孟玉卿更是道:“师弟此话也不失为一种可能。” 却是一旁韩晓严转正身姿,面色略显不悦,选拔新人乃是他一手勾当,师兄们如此猜想,分明是暗喻他玩忽职守。 韩晓严言之凿凿地道:“师兄们这话我便不乐意听了,新入门一百零八人可非我韩晓严一人敲定,他们可都拿有门主及诸位师兄举荐信的!” “且我曾三令五申守门弟子,这一百零八人每次出入剑门,都要一一核实身份,若说凶手是混入其中进的剑门,我韩晓严可是背了木梢!” 那处,徐君彦阴阳怪气道:“咱们只是就事论事,韩师弟何故急着对号入座呢。” 韩晓严面色一沉,道:“徐师兄这是什么话,我若说剑门赏罚不明,眸子眊焉,你岂会不来对号入座!” 徐君彦主持剑门刑罚,威势极重,韩晓严此话他自然十分动怒,愠道:“韩师弟好大的口气,剑门有何赏罚不明,眸子眊焉之处,我倒要向师弟请教请教了!” 二人僵持不下,大有剑拔弩张之势,孟玉卿见状急忙道:“徐师兄,韩师弟,你二位都消消气吧。” 一旁剑门门主也规劝道:“二位师弟莫要意气用事,今日,咱们只论事,不论人,若凶手真是从选拔新人混入,乃是我们失职,我与诸位师弟理应同罪,岂能为一人之过也!” 听闻这话,韩晓严怒气渐消,徐君彦也不再计较,孟玉卿又道:“徐师兄,韩师弟,你们还请息怒,听我把话说完。” 二人均不再言语,太清宫寂静无声,孟玉卿继续道:“我也曾向守门弟子哨探,新人入门之时,他们确实每每都有核实身份,凶手只怕也非经此混入的剑门,相较而言,却是更有一事令我百思不解。” 门主道:“师弟不解乃是何事?” 孟玉卿道:“我又询起那小道,昨晚可有见过齐师弟出入山门,那小道却说,齐师弟曾于昨晚子时,独自一人下了山去。” 门主惊疑道:“子时,那位吴师侄却说齐师弟是亥时遇害,为何子时还能下山?” 吴睿知道:“莫······莫······莫不是那······那······小子撒谎!” 冯默然听后面色又是一沉,道:“吴师兄这是何意,我那徒儿虽面相戆直,却没理由糊弄他这几位师叔伯吧!” 吴睿知略显尴尬,忙圆说道:“冯······冯师弟误解了,我······我······并非······并非······” 冯默然不待他说完,直接道:“好了,我不计较便是了!” 吴睿知听后心中顿时窝火,双脸也是憋得通红,冯默然明知他说话口吃,却不待他说完抢先答话,这对口吃者而言,乃是大大的不敬。 只是从头至尾,那左侧居未的得圣子陆九郎一言不发,好似哑巴一般,诸人说说他便听听,诸人不说,他便听也不听,好似这许多人议论之事和他没有半分干系。 韩晓严突然道:“莫不是什么借尸还魂之术?” 剑门门主道:“这些年,江湖但有大能大奇之辈,我们也均有耳闻,却是从未听说过有能借尸还魂之说的。” 韩晓严道:“那这咄咄怪事该如何解释?” 冯默然喟然一叹,道:“不会真如齐师弟所言,那女子变成厉鬼,前来找咱们索命了吧!” 门主厉声道:“一派胡言!” 韩晓严讪然笑道:“门主师兄自然没有那魔障,却是我八道心下着实不安呐!” 一旁徐君彦面色僵硬如恒,却是不知此刻作何感想,孟玉卿继续道:“此事,我却另有见解。” 门主听后眼前豁然一亮,道:“孟师弟究竟有何见解?” 孟玉卿缓缓地道:“任世间之人再有通天彻地之能,要杀人也需先探清此人行止。” “一月前,那黑白二怪是如何得知彭、齐、韩三位师弟行止的,昨晚又是如何自由出入剑门,且轻车熟路地潜入齐师弟府下杀人的,这其中不得不令人深思。” 此话一出,其余五人便连门主均是大振,徐君彦率然道:“孟师弟是说,我剑门中有内鬼!” 吴睿知道:“那究······究······究······究竟是······是······是······是······谁要杀我······我······我······我们!” 或许是他心情太过激动,这一句话竟是比之前还要期艾,孟玉卿不置可否地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徐君彦灵光一闪,怒意横生,道:“是方才那小子!” 冯默然听后脑袋嗡地一声鸣响,吴正拙滞,虽是极不讨他喜欢,但毕竟已拜入他门下,徒弟见疑,当真如耳光打在了自己脸上。 冯默然遂起护犊之意,道:“徐师兄无凭无据,可莫要血口喷人呐,吴正武功平平无奇,便是背个御剑心诀都要耗费十二分精力,他如何能杀得了彭、齐二位师弟!” 徐君彦道:“谁知他是不是装傻充愣,又怎知来我剑门不是图谋不轨!” 冯默然直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纵身而起,怫然道:“你······你······” 却是指着徐君彦嗫嚅半天,也没能说将下去,眼下他无可辩驳,犹如哑巴吃黄连一般,想来自己何时受过这种屈气! 第60章 心中无鬼 门主不禁道:“二位师弟不要再斗嘴了,今天咱们聚在一起,是为了理清事情之来龙去脉的!” 冯默然气之不过,忽地坐下,背过身去,道:“徐师兄有高见,让他去理吧!” 门主道:“冯师弟不要太过放在心上,徐师弟也并非在刻意针对你,那吴师侄入门前我便同他照过面,此人资质极差却是不假,可为何如此鲁钝之人竟也过得了万剑山,这其中不禁耐人寻味。” 冯默然听闻门主之话却又默默转过了身来,此一次,却没有为吴正开脱辩解。 门主继续道:“但是,此人却又是我一至交好友保举而来,我并不解此人动机,当日曾去吴昌城中寻他,顺便问个究竟,却是到了那里,已再也寻不到他的影踪。” 冯默然听后吁了口长气,觉得自己这位徒弟着实疑点颇多,孟玉卿道:“此人确实有可疑之处,但却又无可疑之相。” 门主道:“此话怎讲?” 孟玉卿擘肌分理道:“所谓可疑,乃是这位师侄曾言,在那隐山脚下,黑白二怪只因所谓‘心中无鬼’便放过了他,如若黑白二怪只为八道而来,不想伤及无辜,昨晚又为何杀害了邱臣师侄。” “所谓无可疑之相,乃是我见此人举止诚恳,为人正直,言谈极尽平实,不像是在撒谎,俨然不可能做那歹毒之事,是以心中迟疑不决。” 一旁冯默然当即附和道:“没错,我也觉着孟师兄言之在理,若吴正当真是内鬼,又怎会向咱们述说先前之经历?” 吴睿知接道:“那······那······内鬼······又能是谁?” 门主兀自作叹,心中也没了主意,一旁孟玉卿继续道:“齐师弟自山下归来,便已神志失常,起居一事尚不能自理,全权交由其座下弟子邱臣师侄勾当。” “是以今日于其府中发见邱臣师侄尸首也不足为奇,可我命门中孙大夫验过邱臣师侄尸首,其中蹊跷怕是几位师兄弟也不敢相信。” 徐君彦猛然回过头来,不耐其烦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孟师弟还卖这关子!” 孟玉卿道:“孙大夫说,邱臣师侄乃是死于前日。” 韩晓严惊讶道:“什么,前天死的,为何昨晚又会出现在齐师兄府上?” 诸人百思不得其解,自然无一人作答,直是过了良久,门主怅然道:“此事未免太过荒诞不经,令人难以常理审之。” 孟玉卿再是望向冯默然这处,道:“冯师弟,前一日,那位吴师侄在做些什么?” 冯默然道:“前日上午,于殿中行了拜师之礼咱们就各行散去,由门下弟子江童带领他们去松林传道,后半日自然便是背诵心诀了。” 此话一出,冯默然不禁心惊肉跳,昨日查察心诀背诵一事,吴正竟然仅能背出一句,且又驴头不对马嘴,任他如何愚笨也不该到如此地步,难不成······难不成······ 冯默然一颗心凸凸乱跳,碍于情面,却不敢直言坦白,孟玉卿听后疑窦再起,道:“如此说来,也就当真奇怪了。” 冯默然转头望向其上之剑门门主,道:“敢问门主师兄,当今世道可有哪一门派与我剑门曾有过节?” 剑门门主略作思量,道:“剑门位居五门之首,天下无有不服,又有谁敢做此捋虎须之事。” 孟玉卿道:“那魔道呢?” 剑门门主道:“魔道五教有暗刺、天火、鸩仙、巫蛊、玄灵,暗刺教必然不会行此恶逆之事,其余四教,也必然没那个胆量!” 吴睿知道:“这暗······暗刺、天······天······天火、鸩仙、巫······巫······蛊,我们都······有耳闻,却是玄······玄······灵教到底练的······练的什么魔功?” 剑门门主道:“这玄灵教乃是魔道近几年新晋之教派,地处西邮,行踪诡异,于中原少有涉足,因此,教中所习魔功我也鲜有耳闻。” 孟玉卿道:“门主师兄不如遣人一探究竟,也好有恃无恐。” 剑门门主道:“孟师弟言之有理,我少刻便安排下去。” 孟玉卿谦然道:“有劳门主师兄了。” 剑门门主道:“师弟这是哪里话。” 而后,忽又转望向几位师弟,道:“今日,咱们权且至此,诸位师弟还是早些回去操持门下事宜吧,只是冯师弟,日后毋需对那位吴师侄多做留意才是。” 冯默然郑重点头,而后,六位道长连同门主一并离开了太清宫殿。 回来自己住处,吴正稍作停歇便又赶去了剑门松林,来至林中,寻得诸位师兄弟,见几人正对松凝思,习练悟气之法,江童则于一旁监督指点。 江童见吴正此刻才来,并不显得惊讶,显然也已耳闻昨日之事,虽无怨怼,却有所动,他款款来至吴正跟前,又令其背诵起了御剑心诀。 吴正此时便显得胸有成竹了许多,双手负背,朗朗而诵,一直背了好久,竟也没有卡顿。 江童看在眼里,心下些许欣慰,然刚起愉色,吴正双眉一皱,便是停了下来。 吴正搔了搔头,心中大为惊奇,寻思:自己昨晚明明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为何现在却又忘记了下文! 下一刻,恍然道:是了,必然昨晚遭遇黑白二怪,脑袋受击,乃至其内篇章也被打乱,眼下背诵不全,可该如何是好呢? 吴正急如热锅蚂蚁,搔首挠头,再也不能背出一句,跟前,江童面色一沉,不禁道:“吴师弟,你昨日花去一天功夫,可莫要说仍不能通篇背诵,师兄我可真章不会再信了啊!” 吴正听后更羞愧难当,在脑门处啪啪拍击两下,以盼脑海中那些凌乱章节能重组成句,可反复几次仍是不能得售。 吴正垂下头去,绝望道:“江师兄,我真的背不来了,你责罚我吧!” 江童啪地一巴掌扇在了吴正头顶,吴正心中暗自喊道:“打得好!这颗脑袋着实不中用,是该狠狠地拍上几下!” 江童愠道:“不中用!当真不中用啊!再给我滚去石碑一旁背诵,明日,若仍是不能全篇背诵,就罚你三日内不许吃饭,不许睡觉!” 吴正点了点头,转身走去了松林石碑,心中却是在想:我若明日依然不能背诵,不消江师兄多言,自己也是没脸面再去吃饭睡觉的了! 或许是昨日已有累积,吴正今日再背竟显得轻松许多,只是过去半日,便已能将心诀全篇背诵。 吴正拟趁热打铁,去给江童来背,却是日落黄昏,诸师兄弟早已修行完毕,江童更已不在了林中。 吴正无奈,只得作罢,可又担心明日一觉醒来,再将心诀忘记,便继续留守松林,待将整篇心诀背得滚瓜烂熟,这才放心离去。 第61章 朽木难雕 踽踽独行于林间,月华旖旎,倩影如水,吴正不禁又想起了昨日之事,愈发好奇那黑白二怪为何会是道家打扮,且邱臣师兄又为何会死在齐师叔府上? 苦思无果,不觉已出竹林,吴正只得作罢,饭后回来自己住处,打横在床,神游物外。 感慨万千道:“自己来剑门已有十日之久,不知家中爹、二娘还有吴明贤弟过得如何?” “母亲灵位必然又多添了几许埃尘,阿娇坟前必然又多添了几许杂草吧,他们在天之灵,若是瞧得我现下模样,是会高兴呢,还是会伤心呢?” 吴正自嘲一笑,道:“必然是伤心,我如此不成器,便是背诵一篇简简单单的御剑心诀就要花费三日之久,说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且我还有大仇在身,多浪费一日时间,自然便迟一日不能报此大仇!” 吴正追悔前愆,忽地挺身而起,激动道:“我怎能如此继续消磨时光,当奋发图强才是啊!” 吴正翻身下床,刚要练些什么,心中又起迷茫,道:“我还没通过御剑心诀背诵环节,师父更没传授我悟道之法,现下该练些什么呢?” 吴正双眼一亮,遂惴惴不安地取出了怀中的《御天亿万剑谱》。 吴正道:“我御剑心诀已背得滚瓜烂熟,现下再学这本剑谱也就无伤大雅了吧。” 说着已是翻来第一页,还未过目,倏然扭过了头去,竟是不敢多看一眼。 吴正道:“不成,我若是看了这本剑谱,心中思绪大乱,又将御剑心诀给忘了,岂不得不偿失!” 吴正刚要合起剑谱,心中又起犹豫,道:“此刻,我闭上双眼,御剑心诀便似浮在眼前,如此熟练程度已然不会再受这本剑谱左右,现下无事可做,练上一会又能怎样呢。” 吴正缓缓回头,再瞧剑谱,又见那句:“此一剑法太过玄妙,大凡受教者身怀剑术,不可习练此剑法,既入剑道,是生敬畏之心,大凡冒渎者,亦不可习练此剑法,此为两不可,如有不契者,当日日勤修不辍!” 吴正后知后觉道:“是了,师父有忠告在前,令我日日勤修不辍,眼下,我却如此畏首畏尾,岂能会有出息!” 此念即定,吴正再不迟疑,他来至床榻打坐,又将剑谱翻至正文第二页,依口诀内敛凝神,散气舒功,待丹田空空如也,身心无一杂念,便感悟起了天地浩然之炁。 却是此时,烦恶之感再起,脑壳直也嗡嗡杂鸣,吴正通体燥热,白汽升腾,不得片刻,又咚地一声昏倒在了床榻。 翌日,吴正自床榻醒来,得知自己昨晚练功又睡了过去,心中无比负疚,好在他并未错过辰时背诵,便急匆匆赶去了剑门松林。 到得松林,待师兄弟尽皆去了深处悟气,江童来至吴正面前,继续查验他心诀背诵一事。 吴正方方背过几段,脑海中便觉驳杂不清,御剑心诀,御天亿万剑谱糅合缠绞,牵丝扳藤,直至最后,再也不能通顺。 吴正废然作罢,此一次,背诵犹不如昨日顺畅,江童气得又打又骂,各种詈语层出不穷,说吴正必是私下偷懒,否则怎会一天不如一天,当真是个大滑头,不然便是当世之不二蠢材! 吴正反驳不得,只得三日不食不睡以明己志,这三日里,吴正干脆住在了剑门松林,拿出御剑心诀反反复复、复复反反背诵不停。 直至最后,既能每晚习练御天亿万剑谱,也能轻松背诵御剑心诀,两不相干,如似融汇贯通。 正也如此,吴正御剑心诀之熟稔程度,冥冥中已胜过同门师兄弟数倍,只是修为进度却被他们拉下了一大截。 三日后,吴正面色憔悴,神情恍惚,此时脑海中全是御剑心诀,便是看着江童,也好似御剑心诀爬满了他脸。 面对江童查验,吴正一气呵成,无丝毫停滞,待至吴正背诵完毕,江童心绪大振,如偿大愿。 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此事原本便是因吴师弟愚笨而起,他人半日便完成了任务,吴师弟愣是耗费六日之久才得完成,怎的现下自己反倒要为其喝彩,当真糊涂! 心诀已过,接下来自然要修炼悟气之法,江童将要领传达吴正,吴正这便去了松林深处来练。 林中再见五位师兄弟,吴正心中直有说不出的激动,道不完的惊喜,他寻得一棵松树,向木而坐,依言感悟起了体内先天之气。 此时,吴正习练御天亿万剑谱已有六日之久,其对吴正之潜移默化,又岂会只在心诀背诵一事,这真气运行之法自也是完全相悖。 是以吴正苦练悟气十日,竟丝毫察觉不到体内先天之气存在,面对那清风拂落之松针,莫说刺入松干,便是差变其轨也是无稽之谈。 如此面松静坐一月有余,五位师兄弟纷纷领悟悟气之道,御得松针刺入树干,而一一离开松林前往竹林进修。 吴正望着众人离去背影,几许艳羡,几许失落,谁知刚作相逢,又要分离。 江童本就厌烦吴正,新入门师弟既去了竹林,他也理所当然地跟去了竹林,片刻也不愿与吴正独处。 最后,仅剩吴正一人留守松林,每日踽踽来往,悟气练法,时光荏苒,春去冬来,松寒不菸,翠绿依旧,吴正则起早贪黑,勤修不辍。 此时,同入门之师兄弟早已于竹林开悟聚气之法,进而前往剑门剑林进修,更有天资聪颖者,得以御出宝剑,习练起了七十二式御剑诀。 反观吴正,白天聚气凝神,晚上舒功散气,如此反复毫无进益,是以迟迟不能感悟体内先天之气,一直羁身松林而寸步难移。 冯默然见吴正朽木难雕,心下何其愤慨,却是后来茅塞顿开,自齐鲁青命丧府宅,剑门门主便令其多多留意吴正,起初他还想对吴正传道有所保留,以防变生肘腋。 不曾想,吴正资质奇差,反倒省去了他这门心思,想到这里,冯默然再无恨铁不成钢之意。 江童见吴正悟气迟迟不就,本也有芥蒂之心,后见师父冯默然不怒反喜,他也便将吴正抛之脑后,自此心情豁然开朗! 第62章 勤修不辍 如此又是过去半年光景,也便是吴正入剑门一年之期,春尽夏至,松林如洗,吴正亲见松林四时变幻,对此地当真熟悉过了任何一人。 却是他耗去整整一年,仍不得悟气之门路,此时心中也难免自暴自弃起来,时常会想,如若换作吴明上山,今日当该习练七十二式御剑诀了吧! 一日,冯默然忽然召集门下弟子取齐,除去过往下山修炼之弟子,座下仍有十五人集结。 堂中,只见冯默然双手负背,款款来至诸人跟前,道:“眨眼又是一年,你们其中,有的入门已满一年,有的入门已满两年,可修行毕竟不能只局限于一隅,是以,为师决定今日便带你们下山历练一番,也好见识见识世面!”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欢欣雀跃,山中清苦,修行更苦,可下山修行却就有趣得多了,这机会他们当然求之不得。 人群中,江童大声道:“师父果然一心一意为咱们着想,普天之下再也寻不出这么好的师父了啊!” 另有一人附和道:“江师弟所言极是,师父如此处心积虑为徒儿规划前程,咱们日后定能个个出人头地,届时,哪里还需将其余四派放在眼中!” 江童道:“师兄错了,便是现在咱们也无需将其余四派放在眼中,纵观天下,能有几人修为入得师父法眼,咱们得以叨沐其光,自然可以纵横天下!” 这话冯默然听来极为受落,胸膛一挺,大言炎炎地道:“哼,五门之中,修为能入我冯默然法眼的也不过芈门主一人,其余四派,不过是乌合之众,籍籍无名之辈尔,不谈也罢!不谈也罢!” 吴正听他们越说越是趾高气扬,难免信以为真,心道:其余四派当真如师父、师兄说的那么不堪吗,且连师父之上四位师伯也不入师父法眼,师父本领当真通天彻地! 江童道:“其余四派于师父面前自然不足挂齿啊!” 另一人道:“没错,他们来给师父坠镫提靴还不够呢!” 江童道:“哈哈哈,师兄这话在理!” 言毕,众人亦哈哈大笑,冯默然道:“你们莫要高兴得太早,此次下山,我并不能将你们统统带下山去。” 此言一出,众人笑声戛然而止,冯默然见他们前喜后丧,大为有趣,不禁哈哈独乐了起来。 笑过许久,方道:“瞧给你们吓得,你们也莫要失望,庶免怠慢门内事务,我准备只留守一人看管门户,其余人可尽数随我下山!” 众人听后面色复又转喜,气氛亦有所缓和,却是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是在想,师父究竟会将谁留下看守门户呢,此人会不会是我呢? 那处,吴正也满心好奇,却见不远处,师父冯默然直勾勾凝来了自己这处,吴正见状心中咯噔一紧。 冯默然道:“吴正,你如今修为仍停留在悟气阶段,下山历练为时尚早,便留你看守门户吧!” 众人听后虽觉在逆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江童接道:“吴师弟,师父说的不错,相较下山历练,你更当以门内修行为重,师父这也是为你着想啊!” 另一人道:“没错,吴师弟,师父之苦衷你定要理解啊!” …… 众人七嘴八舌,吴正听后,心中不仅没有怨言,反而感动得双眼泪流。 心想:师父果然对自己关怀倍至,我吴正之修为若再不能有所突破,当真无脸面对恩师啊! 吴正双眼坚毅,重重点了点头,情绪火炽道:“师父和诸位师兄弟尽管下山去,吴正定会勤加修炼,不再让你们失望!” 冯默然再简单知照几句,便遣散了众人,命大伙回至住处拾掇行李辎重及行程所需,吃过早饭,便要首途上路。 早饭过后,吴正将师父和诸位师兄弟恭送至剑门山下,望着一众人背负宝剑,威风八面,当真好不艳羡。 众人跨过石桥,一路谈笑风生,不消片刻,已是消失在了远处竹林,唯留吴正于风中怅然出神。 吴正又愣许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折回了剑门,来至自己住处,见四下空荡,不禁喟然作叹。 感伤道:“尽管师兄弟们往日很少理睬自己,但此番离去,仍令我觉得清静落寞,眼下我意念消沉,当真提不起劲儿来啊!” 吴正神色一振,一巴掌便是扇在了自己脸上,自责道:“又在混说,不是要勤加修炼吗,怎地现下师父与师兄弟们刚走,便如此消沉起来了,事不迟疑,我最好这就去松林修炼!” 说完,起身便向竹林而去,这一路吴正自惭形秽,喋喋不休道:“自己来剑门已有一年之久,同届师兄弟均已修炼起了七十二式御剑诀,为何自己迟迟领悟不到体内先天之气存在,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难道自己当真不是习武之才?” 吴正啪地又是一巴掌扇在脸上,道:“吴正,你又在自暴自弃,大仇加身,由不得你如此气馁,必然是自己不如师兄弟那般刻苦,你当人一几百才是!” 吴正一扫气沮之势,向着竹林兴冲冲地走了进去,却在这时,肩头啪地一声闷响,吴正不禁吓了大跳,回身去看,见一身材矮小,背负长剑之人正一瞬不瞬地端望着自己。 吴正面色一喜,脱口而出道:“崔师兄,怎么是你!” 迎面,崔大壮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是来竹林偷懒的喽!” 吴正这一年忙于修行,鲜有同崔大壮谋面,如今将对方上下打量,愈发觉得气定神闲了不少。 吴正瞥见崔大壮背后长剑,感慨万千道:“许久不见,想必崔师兄武功修为也大有长进吧!” 崔大壮向吴正使了个眼色,道:“咱们去那里说话。” 说着已钻入了一旁竹林,吴正紧随其后,一同来至一片清凉地带,崔大壮席地而坐,靠倚一棵粗竹,悠然自得地道:“吴师弟刚才说什么来着?” 吴正道:“我说许久不见,想必崔师兄武功修为也大有长进吧!” 崔大壮右手一摆,道:“什么修为不修为的,自在快活才是最打紧的。” 说着又是哼起了小曲儿,吴正心想:崔师兄如此安之若素,也能轻松过得种种修炼,不像自己,纵然使出浑身解数,却连悟气都是不能。 第63章 一蹴而就 崔大壮吸上一口长气,大有得其所哉之意,道:“吴师弟,你今日来这竹林所为何事?” 吴正听后面有惭愧,搔了搔头,尴尬地道:“我本是要去松林习练悟气之道的,谁知竟如此之巧,给我碰见了崔师兄。” 崔大壮蓦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你来剑门一年之久,为何还在习练悟气之法,可是身体抱恙,停了修行?” 吴正讪然一笑,道:“没有,不知为何,我苦练一年悟气,仍觉体内空空如也,没有丝毫收获。” 吴正心想:崔师兄必是要嘲笑我了,现下自己如同一株铁树,开花结果纯属虚妄之谈! 却见跟前,崔大壮面色稀松平常,全然没觉有好笑,道:“也罢,只要能继续留在剑门,又何必在乎这些呢。” 吴正愕然道:“崔师兄这是哪里话,我定然不想如此碌碌无为,只是······只是······” 吴正情绪激动,却是没能继续说将下去,崔大壮道:“只是什么?” 吴正默默垂下头去,道:“只是,我当真蠢得至极,与剑法修行毫无天赋!” 崔大壮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只修炼御剑心诀便要一年之久,若想淹通七十二式御剑诀,岂不要到猴年马月,既知如此,何不让自己活得惬意轻松一些。” 吴正听后微起怒意,心道:许久不见,崔师兄还是如此颓丧消极,自己好心将心事讲于他听,他不来安慰自己,反而劝自己放弃,可是刻意来讥诮自己的? 吴正侧过身去,没好气地道:“我吴正穷且益坚,尚有家仇在身,怎会慵懒度日,黯然消沉,崔师兄在这里歇息吧,我吴正先行告辞了!” 说完,起身便走,却是崔大壮大声喝止道:“站住!” 吴正回过身来,道:“怎么了,崔师兄还有何事?” 崔大壮道:“你真想过那三道试炼吗?” 此言一出,吴正陡地僵在了原地,心想:崔师兄此话何意,这悟气、聚气、御气本就勤修使然,难不成还有捷径可循?抑或说,是自己学不得法,练不得旨? 吴正道:“我自然是想过那三道试炼,奈何资质奇差,也只能作空想罢了。” 崔大壮不以为然道:“我有方法,可保你必过试炼。” 吴正面色一喜,凑至崔大壮跟前,道:“此话当真,崔师兄真有办法!” 下一刻,面色一沉,道:“崔师兄必然又在取笑我了,修行哪会有一蹴而就之说。” 崔大壮道:“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就是用的这个法子通过的试炼。” 吴正将信将疑道:“崔师兄用的什么法子?” 崔大壮并未直答于他,只是睁眼瞧了瞧吴正,伸手道:“你一直站在那里不会觉得累吗,来,坐这里!” 吴正哦了一声,欺近崔大壮左近坐下,但见崔大壮缓缓挺直身子,自怀中取出一样事物。 煞有介事地道:“喏,就是它喽!” 吴正睁眼一瞧,面色不禁起嗔,道:“崔师兄果然是在取笑我,你手里明明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东西!” 崔大壮双手摊开,继续道:“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 吴正睁大双眼,再是逼近几分,终见崔大壮双手之间,好似扯有一根丝线,这丝线极细,仅阳光之下才能依稀睨见亮痕,也难怪初始之时,吴正觉他手中空空。 吴正不解地道:“这是什么,对修行又有什么裨益?” 崔大壮道:“你可真笨,此乃蚕丝银线,正是极难被人察觉,才可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试炼!” 吴正仍是不解,道:“师弟愚笨,仍是看不出这丝线于修行有何益处。” 崔大壮道:“你将这丝线一头悄悄系于松针之上,令一头缠绕食指之上,只需轻轻一拉,再巧借环绕之势,便能将松针刺入松干,如此以来岂不就过了悟气修行吗!” 吴正听后瞠目结舌,没曾想崔师兄所说的捷径竟是投机取巧之法,如此只为蔽过众人耳目,却非真才实学,忒也自欺欺人罢了! 吴正愤慨道:“崔师兄你······你怎能这样!” 崔大壮不以为耻,继续道:“待过了悟气修行,你只需将此丝线再缠于竹林竹干之上,每次呼喝,便趁机拉动丝线,如此一来,更能事半功倍,聚气修行是不是也能轻松通过。” “再到剑林,你继续将丝线偷偷绕于剑柄,操动双手,便可扯出宝剑,自然也就过了这第三道······” 崔大壮还未说完,吴正面色一沉,立时呵止道:“够了!崔师兄莫要再说下去了,我吴正是万万不会使用这等卑劣手段的!” 一旁,崔大壮听后并不恼怒,默默收起丝线,再是斜倚在了竹干之上。 淡然道:“师兄我也是一片输心,你于剑道毫无资质,继续练将下去也是徒劳,若不想使用,不如就留在剑门养老算了!” 崔大壮直言不讳,更令吴正志气受挫,心下倍加怀疑自己是否当真不适合习练剑术。 吴正心想:难怪崔师兄整日游手好闲,偷懒庸碌,还能顺利通过三道修行,起初自己还道他天资过人,却不知,竟是靠得这些卑劣手段! 吴正心下对其再没好感,双拳紧握,正义凛然地道:“常言道,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于其所不会者,更不应偷奸耍滑,崔师兄这样做是大大的不对!” 吴母画荻教子,吴正自幼便熟读经论,正也如此,吴正性格才得以谦和正直。 那处,崔大壮不屑一顾地道:“什么君子圣子的,不过是束约之礼,佑文成化罢了,你便是那化内之人,我乃是那化外之人,人生在世,活着不累才是硬道理,自己活不好,那些君子圣子会来救你吗!” 吴正道:“你······你······” 嗫嚅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这崔师兄明明理亏,竟然还在胡搅蛮缠,附会多端。 吴正右手一甩,道:“我嘴笨,说你不过,也不想再耽在这里了,我要去修行了!” 崔大壮继续道:“你嘴上虽这样说,自己却还不是投机取巧过的万剑山!” 吴正听后不禁热火上头,想来自己怎就靠投机取巧过得万剑山了,他为何能黑白不分,对错不辨,还一副理所当然之姿态! 刚欲作势,却又犹豫起来,再想当初,自己确实仰仗了猿兄才过得万剑山,虽非自己本意,却也属实,这算不算是投机取巧呢? 第64章 悟气有成 崔大壮道:“你资质如此之差,便连悟气都要一年之久,又怎会过得去万剑山,不是投机取巧又是什么!” 吴正暗自寻思:在那石洞之中,自己曾立誓不将此事道出,若是交代了猿兄,自然便扯出了石洞一事。 吴正虽心中有气,却也哑口无言,知是再也开脱不得,不禁厌恨起了自己,到头来竟和崔师兄殊无二致,眼下,又有何面目指责他人。 崔大壮见吴正默不作声,脸色便如平静湖面起了涟漪一般,他直起身子,惊道:“不会真的被我猜中了吧,你小子也是投机取巧过来的?” 吴正听后更是一愣,惊讶道:“难不成······难不成······你万剑山也是使的那些伎俩!” 崔大壮道:“万剑山凶险迭出,如何使用丝线,我当时用的方法自然也就高明许多了。” 吴正寻思,莫非崔师兄也是依仗白猿之力渡过的难关,遂好奇问道:“那······那你是如何过的万剑山?” 崔大壮悠然自得地道:“我事先便已知晓,那万剑山中最为凶险的乃是剑山白猿,因此提前备好了一张兽皮,自进入了云杉林谷,我便神鬼不觉地披在了身上,因此一路行来如履平地,断然再也没了一丝凶险。” 吴正听后双眼发直,下巴都要垂到了地上,没想到这位崔师兄虽其貌不扬,却是头脑机伶得紧,然只一门心思花在了偶变投隙,偷懒闲散之上,未免浪费了一身好资质,如若换与自己,不知修行能省去多少精力! 吴正再将崔大壮上下打量,觉此人当真从内而外俱透露着不实二字,身材矮小,其名却曰大壮,举手投足虽彰显顾盼自得之态,却尽是沽名钓誉而无真才实干。 崔大壮见吴正凝望着自己,不禁道:“师兄我对你可是真心实意,上次你去万剑山之前,我便欲如实相告此法,怎奈你丝毫不感兴趣。” 吴正听后心生暖意,自忖道:这位崔师兄为人虽无进取之心,但对待自己也算归诚,反倒比同门几位师兄弟尤显亲切,只是自己切莫被他这一身颓丧之气感染了才是。 吴正道:“崔师兄好意吴正心领了,只因我身兼大仇,容不得投机取巧,这行先告辞了。” 说着复又折回竹径,近而向松林行了出去,却是崔大壮望着吴正兀自隐去的背影,不禁骂道:“蠢材!为何如此执念,若我整日将寻仇挂在嘴边,岂不要与天下人为敌!” 吴正来至剑门松林,找得一棵粗壮松树,对干而坐,双眼圆睁,深深吸上一口气息,心中了却杂念。 他聚精会神,缓缓思过师父所授悟气之法,依法施为,顿觉神色舒爽,再慢慢调整气门,吐纳渐近无声。 周身,有清风入怀,头顶,有松枝摇曳,耳廓,有窸窣声起,吴正认真感知着一切,渐入佳境,恍若周遭一切都变得缓慢了起来,静止了起来。 神驰之际,时光飞逝,一天时间眨眼即过,直至傍晚时分,吴正仍自端坐松前,不知疲倦,不知饥渴,竟有辟谷修仙之状。 倏然,风过留痕,一枚松针悄然坠下,吴正双眉一凝,立时察觉到了松针之存在。 下一刻,目光倏如疾电一般凝去,但见那枚松针于风中悠悠荡落,好似越来越慢,越来越柔,吴正隐约能发见清风托起松针,向着大地,缓缓输送。 吴正心中一颤,好似感悟到了什么,体内脉搏骤热,有内力源源而出,近而与身前清风糅合。 微微发劲,只见那松针竟奇迹般地折了个方向,冲起松干飞了上去。 松针入干,无声无息,好似一切均与往日无异,却又与往日大异其趣。 吴正哇地一声惊叫而起,于松林中欢呼雀跃,双手尽情挥舞,道:“成了!成了!我悟气成了!哈哈哈!哈哈哈!” 吴正再是凑至松干,不住盯凝那枚松针,见其竟没入树皮三分之一有余,吴正仍如做梦,回想方才情形,更有脱胎换骨一般感受。 吴正拔出松针,仔细把看,道:“时隔一年之久,我终于悟气有成了,若是将此消息告知师父和诸位师兄弟,他们必然也不可置信吧!” 吴正转念再是一想,又道:“对啊,耗费一年功夫方始练就悟气,又有什么可开心的,师兄弟们早就习练七十二式御剑诀了,吴正啊吴正,你当真没出息得紧!” 吴正抬头仰望天色,日作西倾,天际流彩,剑门宝气氤氲,直令人心旷神怡。 悟气已成,吴正欣然而返,行出剑门竹林,忽见远处人行络绎,且尽是俗家打扮。 吴正好奇道:“剑门今日为何会出现恁多世俗之人?” 细细一想,当即恍然,道:“是了,剑门每隔一年就会向外收纳弟子一百零八人,今日相距自己入门正隔一年之久,是以这许多人都是新入门的弟子!” 吴正算了算日期,道:“明日,这些人便要去万剑山了,畅忆当年,往事如昨,时光过得可真快啊!” 吴正望着那许多身影,便如同望见了当年那个涉世未深,初入剑门而茫然无措之自己,心中不胜酸楚。 吴正释然一笑,折回住处,掏出御天亿万剑谱认真习练起来,不知不觉,他已习练此剑谱一年之久,相比当初大有不同。 如今即使练上一个时辰,也不觉有丝毫不适,反而更有通泰畅松之感,只是他平时鲜有使用,也不知这剑谱威力究竟如何。 第二日,吴正如往常一般前往松林修炼,途经竹林,不禁停下了脚步。 吴正自语道:“我昨日已将松针刺入松干,也便是过了悟气之修行,今日当该在竹林习练聚气才是,为何还要再去松林。” 吴正来至一棵竹树跟前,竹干之粗,过及臂肘,其上枝繁叶茂,翠绿欲滴。 吴正茫然道:“师父临走前并未传授我聚气之法门,现下我又该如何习练呢?” 吴正伸手抚摸竹干,清凉如水,丝滑如锦,道:“师父他老人家带领诸位师兄弟前往山下历练,也不知何时能归,一直苦等岂不延误了光阴。” 吴正席地而坐,双手支颐,怔怔地道:“师父和诸位师兄弟已下山两日之久,不知现下如何,诸位师兄弟山下历练可还顺利?” 吴正百无聊赖,游目四顾,忽见远处有截生锈铁棍,其直如矢,粗如拇指。 吴正道:“那御天亿万剑谱自己已练过一年有余,眼下无事可为,我何不拿这铁棍试上一试,以看修行几何。” 第65章 小试牛刀 吴正再将四下打量,谨饬道:“此地四下无人,自然不知我在练御天亿万剑法,如此也不算违背当初誓言。” 甫一定念,吴正心中不免砰砰狂跳,他昨日方得突破悟气之道,御剑一说于他而言俨然遥不可及,现下虽只御控铁棍,想来其本质同御剑也无殊致。 吴正拾起铁棍仔细把观,只见棍体褐黄,坚硬无比,捋抚而下,直摩擦得五指生疼。 吴正将铁棍竖立在地,脑海已然开始浮现御天亿万剑诀,他内清丹田之气,外卸筋骨之力,脑海摒弃诸般杂念,便连最后,也将其中御天亿万剑谱抹除得一干二净。 吴正身遁清风,心如止水,竹海滔滔,灌沁肺腑,他每吸一口气,便觉竹林尽向自己这处合拢而来,每呼一口气,又觉竹林层层旖荡开去,犹似融为一体。 吴正控御天地之气,缓缓萦绕铁棍四周,近而将其紧紧缠裹,吴正暗施其力,那铁棍如受驱使,立于地下悠悠乱颤。 吴正双眉一拧,铁棍拔地而起,咻地一声刺破了竹冠,吴正大吃一惊,不成想自己竟能成功御起铁棍! 吴正得以御起铁棍,御天亿万剑谱使然,靠得并非内力,乃是天地罡炁,即便他闭去双目,也能感悟到铁棍之一举一动。 吴正喜不自胜,再依法施为,只见百尺竿头,铁棍呜地一声鸣啸,气势刚猛,直冲云霄而上。 吴正咧嘴开笑,心下何其自豪,他入门许久以来,抑或说习武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成就,种种心酸涌上心头,不觉间已双眼潮湿。 剑门竹林之上,一三尺铁棍疾速爬升,越飞越高,直至最后,没入云层,如腾云驾雾一般,且仍无力竭之相。 吴正不知,他苦练御天亿万剑法一年有余,虽不见其增,却日有所长,且御天亿万剑法本就与剑门御剑之术大相径庭。 剑门御剑术以自身内力驱使长剑,力求精稳,微处见长,是以长剑腾飞百丈,内力便有不及之势。 而御天亿万剑法假借天地礴然之气,天地无穷,长剑自可攀升而无穷尽,因此吴正将那铁棍御起万丈之高,竟也不觉体力有罄。 吴正遥望云端,心如铁树开花一般惊喜,他只觉好玩,而不知罢手,铁棍继续飞升,吴正脑袋嗡地一声聩鸣,顿觉眼前竹林虚晃,视线一片模糊。 吴正笑容渐止,知是自己力所不逮,铁棍再升将下去,只怕会反噬了自己。 剑法内敛,如长水回流,虚空之中,铁棍一个折转,拨开层层云雾,直向着竹林俯冲回来。 待至竹林上方百米之处,铁棍下冲之势愈发迅疾,吴正觉周身如有一道大力压下,直逼得他双腿乱颤,额头冒汗。 吴正不知,这铁棍纵然再轻,飞升如此之高,也已积蕴万钧之力,且愈下坠,其势道愈猛,到得竹林之上百米之时,纵然觉有一座大山压在身上,也再是正常不过。 吴正心道不妙,若是铁棍直冲而下,非折了自己小命不可,他竭力施为,欲止住铁棍威势。 百米高空,铁棍兀自托着一条长长气尾,只眨眼功夫,百米之距旋冲即至,欲令其减速尚且不能,悬停下来,更是白日做梦! 只见无尽竹冠如身陷飓风,哗地一声齐唰唰弯下,铁棍力贯千钧,劈枝斩叶,刺入竹林,进而迎着吴正头顶贯穿而下! 吴正不再犹豫,一记飞扑,辟易向左,身后轰然山响,如有雷电炸世,土石迸溅,竹屑横飞,冲起之烟尘直将吴正抛飞五丈来远。 天旋地转,百骸作痛,吴正喉头一甜,哇地大口鲜血喷吐而出,过得良久,渐有清醒。 吴正回身去望,竹碎千根,竟是形成一片空旷之地,他全身簌簌发颤,心有余悸道:“我学得不精,险些折了自己小命,日后定当加倍勤练,再也不能如此乱来了!” 其实,这御天亿万剑法乃是当世不二神功,吴正初学,不免大开大合,而无从得心应手,只因这剑招太过磅礴强悍,不如其他功夫那般循序渐进,稍有不慎,便会酿就大祸。 吴正再是缓歇良久,强力起身,掸去身上尘土,朝向竹径狼狈离去。 心中默默盘算,这御天亿万剑法威力太过强悍,自己日后还是少用的好,给人识破可就得不偿失了! 再想师父下山,难期而归,这许多天,自己总不能浑浑噩噩懒散度日吧。 提到懒散一词,吴正立时想起了崔大壮,双眼一亮,不禁来道:“对啊,我可以找崔师兄的,他既已过了三道试炼,岂有不知聚气之法的道理!” 吴正满拟循竹径找寻崔大壮,还未动身,不禁又道:“然这片竹林太过苍茫,崔师兄闲散又毫无规律,我该如何去找寻他呢?” 正踌躇之际,身后三十米处,一身材矮小之道士骂骂咧咧地冲出了竹林,吴正面色一喜,迎着崔大壮便奔了上去。 来至近前,却见崔大壮蓬头垢面,颇显狼狈,吴正不解地道:“崔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崔大壮旁睐看去,见吴正亦是一身灰尘,更有点点血迹沾染前襟,竟比自己还要狼狈。 崔大壮没好气道:“操他奶奶的,大爷我正睡得正香,不知是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惊起的风尘直呛得我生受!” 吴正听后讪然而笑,知崔师兄所指显然是自己御起的那根铁棍。 吴正兀自望着跟前之崔大壮,心虽负疚,却又不敢直承其事,不然御天亿万剑谱一事也就不攻自破。 崔大壮见吴正面有难色,不禁道:“你看着好似比我伤得更重,身体没碍吧。” 吴正道:“崔师兄,我没事的。” 崔大壮道:“你此刻不该在松林修行吗,为何会出现在了竹林?” 吴正道:“不瞒崔师兄,昨日,我已通过了悟气修行。” 崔大壮双眼圆睁,再将吴正反复打量,随喜道:“我还以为你此生无缘剑道了呢,如此看来,却是师兄我昨日言重了,吴师弟切莫介怀啊!” 吴正道:“崔师兄这是哪里话,只是······” 崔大壮见吴正举止扭捏,眉毛一轩,道:“只是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吴正闻言心中并无不适,崔大壮同他谈话向来便是直言不讳,于崔大壮所言,吴正也丝毫不放于心上。 第66章 班荆道故 吴正道:“只是师父起初并未传授我聚气之法,现下师父和诸位师兄弟均不在师门,我无事可做,便欲请崔师兄赐教聚气法门。” 崔大壮淡然道:“你啻啻磕磕的,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 说着又钻进了另一侧竹林,吴正寸步不离,紧随其后,约莫行得五十余米,来到一片清幽之地,崔大壮仰躺叶上,翘起二郎腿自得地抖个没完。 崔大壮道:“你也是,师父与师兄弟既不在师门,却还练那心诀作甚,山中修行本就清苦,若是我,早就跑下山去逍遥快活了!” 吴正道:“我本就资质愚鲁,若再不苦下功夫,岂不没救了吗!” 崔大壮道:“说的也是。” 抬眼瞅了瞅吴正,道:“好吧,今日崔师兄就代为传你这聚气之法吧!” 说着挺身而起,面容也显得认真了几分,吴正见状欣喜若狂,想来还是这崔师兄靠谱。 崔大壮将聚气之法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吴正,吴正来至一旁,寻得一根粗竹,正欲起练,却又被崔大壮喝止下来。 最终以打搅休息为由,将吴正赶出了此间竹林,吴正无奈,只得另寻他处,将崔大壮远远撇开。 而后依法习练聚气心诀,奈何半晌过去,觌面之粗竹,竟是没有半片竹叶震落。 吴正心中纳罕,他方才控驭铁棍,还道自己学有所成,这聚气修行说不定便能一试而就,没成想,眼下着手,仍如松林悟气一般毫无心得体会。 吴正不知,他控驭铁棍所用乃是御天亿万剑谱之法门,所施是天地之气,而非自身内力。 这聚气修行与悟气修行类同,仍需以自身内力为基础,是以吴正由午时练至日落,再由日落练至夜深,迟迟不得窥悟堂奥。 夜晚山风密集,有碍修行,吴正只好悒悒折返住处,走出竹林,又见远处屋宇前,一众俗家之人言笑晏晏,谈笑风生。 吴正不禁道:“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们必然是昨日通过了万剑山试炼,日后,也便是自己同门师弟了!” 下一刻,吴正又是想起了猿兄,怀念道:“当初若是没有猿兄,我必然过不了万剑山,也入不得剑门,不知不觉,自己已与猿兄分离一年之久,现下猿兄过得可还好?” 吴正忽而举目,神色略显激动,道:“我不如抽个机会去万剑山拜访猿兄也好!” 甫一定念,吴正不禁全身发热,继而又道:“自去年一别,竟是没有机会当面谢过猿兄,拜访也是理所当然,师父门下尚有一些杂务亟待解决,我不如三日后再作动身!” 吴正当机立断,这便折回了自己住处,三日后,待将馀事处理停妥,一大早就赶去了万剑山。 过得万剑崖壁,攀至万剑山顶,来至当初昏迷的那片山林,此一路虽有凶险起伏,但相较万剑山试炼之时,已不知轻缓了多少,吴正自然也能驾轻就熟。 吴正心有好奇,不解道:“为何今日一程,竟无一只白猿前来阻挠?” 吴正不知,这万剑山正对剑天峰,两峰相隔不远,山中白猿又通人性,时日一久,便与剑门道士交游。 其实,万剑山试炼不过是门中道人示下白猿所设,以作抡材之用,那剑山白猿颇懂分寸,岂会无故伤人性命,如今既已过了万剑山试炼之期,剑山白猿自然不愿再去徒起兴祟。 吴正边走边想,绕过一片树丛,忽见远处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白猿。 吴正一惊非小,还道众猿昏迷,待取近来看,方才松了口气,原是它们聚此休憩而已。 群猿俱聚山顶,吴正找寻猿兄自也省去不少力气,行走林中,地上白猿瞅也不瞅吴正一眼,似对这个身着道袍的小道没有丝毫忌惮。 不消片刻,吴正便于丛林一处石坡之上寻到了猿兄,一年不见,猿兄看去更加魁梧精壮,那猿兄见到吴正自然也是惊喜异常。 一人一猿,寻得一处清静之所畅聊起来,白猿不通言语,只能双手示意,待吴正省悟,再来置答,一来一回,徒增些许不便,否则,吴正真想同它说上一天一夜。 吴正于上次猿兄之相助感激不尽,欲作答谢,猿兄却令吴正不必多礼,遂即指了指自己小腿,显然仍是不忘吴正当初救命之恩。 聊至后来,白猿忽然问及吴正剑谱一事,更是关心其修炼进度如何,可有每天坚持不懈。 吴正听后不觉一惊,心想:猿兄果然早就知晓那御天亿万剑谱,且也知晓其中梗概,想必久居万剑山使然。 吴正如实告知,白猿听后微微颔首,示意吴正继续坚持苦练,吴正不解其良苦用心,只当是猿兄好意,自欣然乐从。 一人一猿再是聊过一个时辰,吴正平视西首,橙日圆满,悬垂山峦之间,霞光异彩,天绅雁鹜之际,远远观之,好不壮观! 曾几何时,吴正眼见此景心中必然焦切难抑,却是此时来睹,竟生些许伤感落寞,更有天涯沧桑之悲怆。 吴正不禁道:“时间过得好快,眨眼便又是一个黄昏,猿兄,时候不早了,吴正也该赶回剑门了。” 白猿呜呜一阵低鸣,伸手指向了自己后背,吴正当即恍然,白猿之意,乃是要背吴正下山,定然是这一路崎岖危险,令白猿悬念不安。 自吴母和阿娇离世,吴正鲜有被人关怀,此刻白猿之举,竟令吴正心中生暖,眼眶通红。 吴正微微一笑,道:“上次试炼,猿兄竭力背行,几近昏迷,今日端的是不能再如此了,且我此一行本就闲来无事,回剑门晚些又有何妨!” 白猿听后只得作罢,便为吴正寻得一处可靠的下山之路,吴正拜别白猿,而后小心翼翼地登下了山去。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万剑山本就陡险,即令白猿为吴正已择取可靠去路,终究不似大行坦途,吴正一路走来心惊肉跳,倒悬之处,也仅能手足齐施,小步微移。 如此到达山脚,天色尽黑,星辰冉起,吴正知夜路难行,穿行林间愈发谨慎小心。 云杉林谷古木参天,阴翳蔽月,谷中走过一个时辰,吴正愈觉阴凉瘆人。 不安道:“云杉林谷一程,也不过一个时辰罢了,为何现下仍不见出口,可是自己漆黑中走迷了路?” 第67章 月夜魅影 吴正一时间停也不是,行也不是,犹豫许久,复又向前摸索了出去。 再行一个时辰,吴正觉林深幽谧,夜风清凉,借筛落之月光而望,竟见周遭树木早已换了模样,眼下已非云杉林谷,更不知自己行到了何处。 吴正暗叫不妙,知迷路已是板上钉钉之事,闻头顶夜鸟空灵,阵阵传响,心中何其无措。 他忽又想起初入剑门,途中遭遇的那条大黑蟒,直骇得后脊生寒。 吴正止步来道:“贸然行将下去太过危险,我不如找片空地,待辨清了方位再行动不迟。” 四下环视,依稀瞧得前方黑黢黢中,似有点点星芒透射而出,吴正知那星芒必是月光拂照所致,既是如此,必有空地,遂不再多想,趋步赶去了光来方向。 穿过几棵大树,眼前豁然开朗,但见林中皎洁湛蓝,盈盈闪闪,竟是一处山间湖泊,不远处,山泉叮咚,淙淙汇入,将半泊月色荡碎如琉璃一般。 吴正不禁慨叹,好一处人间仙境,自己久居剑门,竟不知山下还有这么一处闲雅之所! 吴正循湖泊堤岸观望,方方转过半圈,身躯骇然一震,发现右手丛林,竟有一人影潜身其中。 吴正不免心奇,如此荒郊野外,且又夜深之时,为何会有一人影潜伏此处,可是有着什么目的? 吴正再望身前湖泊,甫一瞧清,又是大惊,只见月晕之中,竟有一女子沐浴,方才疏忽,有所失察。 月色清浅,水明如镜,湖中女子一丝不挂,胴体曼妙玲珑,肤色欺霜胜雪,秀发光可鉴人。 吴正面红耳赤,当即背过身去,低声道:“非礼勿视,偷窥一女子洗澡,忒也下流无耻!” 话刚出口,蓦然一怔,吴正忙又转去右首,脱口来道:“如此说来,那男子是在偷窥湖中姑娘沐浴!” 吴正不愿袖手,立起涉阻之意,他蹑足而行,不消片刻,已至那淫贼十米开外,睁眼再瞧,不禁呆傻在了原地。 只见那男子身着道袍,瞠目探颈,月光在脸,面容可辨,其貌粗犷,须髯如戟,正是自己师父冯默然! 吴正何其诧异,心想:师父不是带师兄弟们下山历练了吗,为何会出现此地,又为何会偷窥一女子月下沐浴,如此未免有损剑门八道圣明啊! 吴正不知,冯默然带弟子下山历练,庶免怠慢门中事务,七日便即折返。 此时相距众人下山已有七日之久,冯默然带徒归来,行至此处已是夜半深黑,可要到达剑门仍需三个时辰路程,遂令众弟子林中歇息,明日一早再作还门。 冯默然睡得一半,尿急夜起,来至丛林边缘小解,恰巧瞅见湖中有一仙姝沐浴,他潜身岸边,偷睨春色,迟迟未曾离去。 吴正再见师父揶揄之举,淫秽之貌,心下何其失落,他还道剑门八道俱是光明磊落之士,不曾想,师父也有如此龌龊肮脏一面。 正欲上前劝阻,却见冯默然挺身而起,迎着身前湖泊便走了出去。 吴正顺眼望去,见那湖中女子已没了踪影,四下查看,发现她竟一丝不挂地立在了岸边,曼妙身姿更是一览无余。 那女子捡起地上薄衣,轻拢于身,莲步而前,顷刻间,已消失在了林间。 冯默然见那女子香娇玉嫩,不胜风情,直看得瘙痒难耐,他不愿轻弃,遂跃出丛林,朝着女子消失处追了出去。 吴正心下更是费解,寻思师父这是作何,难不成,他要对那女子不敬! 想到这处,再也不能冷静,下一刻,也步其后尘,追去了迎岸丛林。 来至彼岸,见林中有一小路,几几月光铺照其上,如同霜雪一般皓洁,小路尽头,那女子莲步姗姗,猗狔妩媚。 冯默然看后,心中更如猫抓般的难受,他吞了口馋涎,顺小路尾随而上,其后不远处,吴正也不即不离,三人就这般向着丛林深处行了进去。 冯默然再是跟出百米,只觉这小路好似没有尽头,那仙姝女子也好似不知疲累一般。 他环顾四周,见丛林密集,枝叶婆娑,除了悠悠鸟鸣,再也没了任何响动,他眉目一横,心中已起决断。 下一刻,冯默然发足疾奔,直冲那女子倩影而去,吴正相隔数十米,也将此幕看得真切,心想大事不好,师父这便要对那女子下手了! 冯默然几步来至女子身后,眼见她背影绰约娈婉,衣衫薄如蝉翼,更依稀可见其内胴体,冯默然再也禁受不得,伸手便是揽向了那女子腰间。 身前处,那女子头也不回,然左手猛地折出,竟如蛇身一般柔韧,电光火石间已向冯默然咽喉锁去。 冯默然一惊非小,好在他眼疾手快,身子后撤半步,巧妙避过了那女子袭来之五指。 冯默然心有余悸地道:“好生厉害的美人儿,差点······” 话出一半,再也不能说将下去,只见跟前一米处,那女子与冯默然直面相迎,月色被脸,貌美倾城,却是脸蛋竟白皙得没有分毫血色。 冯默然愕然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女子双眼空洞,更不与冯默然打话,身形一转,抢将逼来。 冯默然何其诧异,心道这女子好生反常,为何表情如此呆滞无神,竟是令人······令人觉得如同一具尸体! 正思量间,那女子双手分从左右疾探而至,眨眼间,再是锁向了冯默然咽喉。 冯默然略一睹之,见那女子十指锐利,指甲细长,如同刀削刃切一般。 不由分说,再是退却数步,那女子迈足跟进,双手如同两条长蛇,悠然一绕,又已直取而来。 女子身法敏捷,一时间逼迫得冯默然唯有招架之功,两人再是缠斗片刻,冯默然见对方招招夺命,俨然不是儿戏。 不禁思忖:这女子究竟与自己何怨何仇,为何如此咄咄逼人,难不成,是我冒渎了她? 非也!她好似一开始便已知晓自己处境,然仍藏奸卖俏,于湖泊中泰然沐浴,自己一路追随她也并不摆脱,如此来看,乃是刻意于此地设彀诱杀于我,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68章 怜香惜玉 冯默然怒意横生,欲起势反攻,方一抬头,又睹见那女子闭月之貌,心下生软,竟是有些迟疑。 冯默然微微笑道:“如此人间尤物丧命我手,岂不可惜可怜!” 女子五指趁虚直进,冯默然有失疏虞,急忙扭头闪避,女子曲指成爪,一记变招,硬生生挠在了冯默然鬓边。 虬髯之上,五条血痕清晰可见,冯默然如猫爪在脸,直疼得倒吸凉气。 远处,吴正见状不禁诧异,心道:两人怎就突然缠斗在了一起,更没想到,这女子身手会如此犀利,自己是否要上前助师父解围呢? 此事,本就师父有错在先,且眼下师父也并无落得下风,自己武功卑微,上去反而会连累师父,不如再瞧上片刻的好。 想到这里,吴正便继续猫在了树后,冯默然紧捂左鬓,面色并无怒意,道:“好生野蛮的俏美人儿,这处四下无人,今日,我冯默然定要看看,你是否逃脱得了我的手心!” 冯默然道袍微转,腰间顿现三把长剑,他右手疾探,但听呛然一声锐啸,丛林寒芒流转,一五尺利刃已是擎在了手心。 吴正见状面生惊悉,由衷道:“师父怎会身悬三把宝剑,看去好不威风!” 吴正不知,这剑门七十二式御剑诀共分六大式,分别为‘一剑式’、‘双剑式’、‘四剑式’、‘六剑式’、‘八剑式’、‘百剑式’,道行越深,是以能御宝剑越多。 起初,彭鹤天得御双剑,威力刚猛,所向披靡,冯默然道法高深,已能控御三把,尤胜彭鹤天一大截。 远处,长剑如水,悠悠直灌冯默然手心,月光折射脸盘,却见他双眼直勾勾盯凝那貌美女子,目光于其丰腴身姿不停游移,眼角眉心,更有淫笑浮现。 那女子面对冯默然之目光却毫不避讳,面容仍是僵冷无神,五指屈伸,倏然再是袭向冯默然咽喉。 冯默然长剑握手,有恃无恐,一记转身,便已欺近女子左翼,长剑顺势挑向其腋下薄衣。 那女子腰如韧柳,上身一个环转,下身一记腾挪,长剑贴背而过,双手遽起,已顺势抓向冯默然双腿。 冯默然顾盼自得,翻身跃起,双足点树,须臾间已绕向那女子后方,未待出手,女子猛然转身,一记黑虎掏心,十指尖锐,径向冯默然胸口刺来。 冯默然心中咯噔一紧,显是小觑了这女子能耐,他虽惊不乱,身躯转动,长剑顺势抡出,但听哧地一声细响,不仅化险为夷,更将那女子肋下薄衣划出尺许破口。 长剑划破女子纱衣,然无伤及肌肤分毫,其内胴体更得以展露无遗。 冯默然望向她腰间春光,得意一笑,道:“美人儿,我剑法如何,还请赐教!” 迎面,那女子依然不为所动,一记闪身,五指直取冯默然面门而来,冯默然立刃反击,那女子右手陡转,却顺势抓向冯默然握剑手背。 女子变招极快,冯默然不有料及,一个疏忽,手背刺骨生疼,已见鲜血顺由剑柄滴落而下。 眼前黑影一闪,那女子又已并指刺来,冯默然急忙持剑反击,眨眼间,利刃已是切向女子手臂。 眼角余光瞥过,见她美颜盛世,心下一软,转动长剑,只以剑身将那女子手臂弹开。 那女子右足猛然上扬,恰巧踢在冯默然剑柄之上,大力施来,长剑脱手而飞,直向半空盘旋升去。 身前,那女子双手疾探,眨眼间,再已挠向冯默然胸口,冯默然微微一笑,好似一切尽在掌握。 只见他右手二指捏诀,剑法立起心间,空中长剑如受驱使,砉然折转,划出半圈,直直刺向了女子脖颈儿。 长剑去势之迅,显然快过那女子探出之十指,然中途折转,只以剑柄重击在了女子脑勺。 冯默然心想:如此一来这美人必然昏厥,而后,自己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哈哈哈! 那女子脑勺咚地一声闷响,而后,整个人径向冯默然怀中扑来,冯默然喜不自胜,伸手便将其揽入了胸膛。 忽地一阵剧痛传出,冯默然不禁失声尖叫,双手抡起,顿将女子推翻在地。 低头来瞧,只见胸膛处,道袍破烂,竟是多出十道血痕,殷红鲜血瞬间便染红了衣襟。 冯默然右手一举,顺势接过空中飞回之长剑,俯视向前,见那女子屈坐在地,眸若清泉,好似无事一般。 冯默然心想:方才剑柄明明击中了她后脑,且力道并不算小,为何她不仅没有昏厥,面色更没半分疼痛流露! 冯默然紧捂胸口,打趣道:“美人忒也心痕,我如此怜你爱你,你下手却毫不留情······” 话未说完,那女子猛然起身,双手如鞭,顷刻即至,冯默然见状又是一惊,心想:这女子未免太煞风情,好似眼中唯有自己这条性命! 他心中一怒,只手握住女子袭来之五指,猛然施力,将其牵向一旁,反手再抓女子薄衣,用力一扯,唯闻呲啦一声细响,女子衣服瞬间剥落大半,一身春光泄漏无遗。 远处,吴正见状不禁生耻,心道:两人明明是在斗法,为何师父却招招下流,式式龌龊,忒也有悖剑门八道之名声! 这厢,冯默然道:“美人儿莫要再斗了,不如依从了我吧,不然,你一身衣物便被我扯精光了呀!” 迎面,那女子听后双眼一闭,咚地一声平躺在地,冯默然见她如此侞?而不胜惊疑。 心想:她这是何意,难不成当真依从了自己?不该啊!方才她招招戾痕,直取自己要害,便是自己出言挑逗,也如充耳不闻,眼下怎会轻易依从了自己,有诈!其中必然有诈! 月光打在女子肌肤,如若滑腻之冰凌,清风拂来,衣襟若有若无,她身段看去更加妩媚诱人。 冯默然心跳微微起速,欲火焚身,躁热难禁,手中长剑转过一圈,缓缓合入剑鞘,而后,竟是向那地上女子走了过去。 第69章 访云子 远处,吴正见闻师父举止不免心中发气,怨怼道:“现下如何都是师父不对,即便他是自己师父,也不能任由其肆意调戏这位手无寸铁的姑娘!” 吴正挺身而起,意欲拦阻,然见远处,冯默然于女子一旁停下,犹未俯身,那女子猛地睁开双眼,双手起势,齐齐挠向冯默然咽喉。 所谓兵不厌诈,冯默然自然始料所及,但闻啪啪两声闷响,冯默然双手已握住了那女子双腕,猛然用力,将其摁于地面,跨步而上,顺之骑在了女子腰间。 冯默然面有哂笑,道:“哼!你这些鬼蜮伎俩还想骗我,今晚凉风有信,月色如意,来同我快活快活吧!” 说着已弓身欺了上去,身下,那女子仍是不急不切,面色僵硬如恒。 这处,吴正再也顾不得许多,急忙奔向师父这里,然刚迈出步子,忽闻背后嗤地一声锐啸,更有寒芒如箭,瞬启而至。 长剑自吴正身旁掠过,疾速刺向冯默然背心,空中,又闻叮铃一声铁器交鸣,而后花火四溅。 回眸间,来剑呼呼旋升,而后,咚地一声刺入头顶树干之上。 林中小道,冯默然右手握剑,双眼阴鸷,死死凝望背后树丛,心中启疑道:方才来人所使分明是我剑门御剑之术,可是我那些徒儿? 冯默然唾口大骂道:“是谁在戏耍你家道爷爷!” 吴正吓得怔于原地,再也不敢动弹,冯默然与其隔树数棵,虽可见其影,却不见其貌。 吴正心中纳罕,方才那柄长剑是何人所使,难道还有剑门同宗在此? 正疑惑间,那刺入树干之长剑嗡嗡发颤,几欲挣脱,冯默然见状更起提防。 双双目光聚焦剑身,却在此刻,冯默然背后一阵刺痛袭来,他一声哀嚎,大叫不妙,急忙翻身闪避,但也为时晚矣,背心处,已然鲜血直流。 他一时怠忽而忘了身下女子存在,此时授之以隙,那女子十指齐出,径直刺入冯默然后背,竟是没入半指之深! 冯默然虬髯发抖,疼得咬牙切齿,现下鬓边、胸口、手背、后背俱已受伤,尤其后背,伤势之重直令他难以禁受。 头顶树干,呛啷锐啸再起,寒光万丈,倒纵而回,却见那刺入树干之长剑已挣脱拔出,直朝冯默然咽喉封去。 冯默然右臂疾抡,叮然一声刺耳,那长剑再是被他排出十米开外。 枝冠之上,忽地一阵闷响掠过,唯见一黑影脚尖点树,来势迅疾,几下便是追至长剑翻飞之处。 那人伸手接剑,内力灌输其上,长剑愈发熠熠夺目,一记转身,高屋建瓴,直直劈向了地上冯默然。 冯默然急运内力,源源输送至右手长剑,一声咤喊,迎头接上。 空中震天价响,剑气纵横,光芒所到之处,枝叶尽碎,木屑横飞,惊起之风尘直将吴正推出一丈有远。 四下烟尘弥漫,混沌不清,待尘埃落地,月光复照山林,只见小道之上,一男子挺身而立,山风吹拂,衣襟飘摆,竟然也是一身蓝色道袍! 冯默然定睛细看,忽地惊呆在了原地,口齿大张,骇异来道:“彭师弟,怎是你!” 迎面十米处,站着的正是访云子彭鹤天,却是他面色无神,于冯默然之话,竟是充耳不闻,好似与此人不曾相识一般。 远处一旁树干,吴正见状也惊疑不定,此道身材中等,样貌何其熟稔,分明就是隐山脚下,被黑白二怪以哭丧棒贯穿胸膛的彭师叔。 吴正眉头一拧,怔怔来道:“彭师叔不是……不是已经死了吗!” 冯默然再将彭鹤天把细观过,叹奇其神色竟与那仙姝女子何其相仿,俨然没有半分感情。 下一刻,冯默然不禁全身发凉,耸然道:那日于太清宫中,吴正明明说彭师弟已死于黑白二怪手中,却是今日为何能出现在了自己跟前,他,究竟是人是鬼!方才又为何对自己出手! 冯默然不可置信道:“彭师弟,当真是你吗?” 迎面,彭鹤天岿然不动,双眼直勾勾盯凝着冯默然,冯默然觉有两道寒芒射来,心底暗暗生怵。 见彭鹤天一言不发,冯默然继续问道:“彭师弟,你这一月时间究竟去了哪里,门主师兄和诸位师兄弟都好生念你,你我方始会晤,为何却要痛下下手?” 说话间,身后那女子也缓缓站起了身子,与彭鹤天分立冯默然前后,竟已成夹击之势。 彭鹤天右手握剑,左手屈诀,倏然点在右手剑柄之上,奋力划出,脱手而飞,剑之所向,直取冯默然胸襟心口而来。 眼前呼地风起势劲,冯默然不容多想,右手轻轻松开,长剑尤也挣脱而去,月色附上,如银龙游曳,白蟒穿行。 丛林中,但见两柄利刃轰然碰撞,火花直如流星乱坠,两道银丝一触即分,一道直飞向右侧丛林,一道直飞向左侧灌木,瞬间消失于无形。 小径两侧,呼地闷响大盛,如有两道狂风自林中卷席而来,密翳枝冠一冲即散,树干竟也颤抖不息。 两柄宝剑同时于树干间迂飞而出,速度之快,肉眼鲜能捕捉,轰地又是一阵炸响,剑刃交接,铁器恒鸣,滚滚气波震碎无数枝桠。 宝剑相撞,各自翻飞直上,月色下,唯见两把银剑冲破树冠,如若流星逆行,直起云霄而去,一时间齐头并进,不分上下。 两剑再是腾飞百丈,忽而横转,直向彼此劈斩而去,浩瀚星空,铁器争鸣刺耳,如似两条银龙纠缠绞斗一起。 两剑倏分倏合,一时间无高下之别,林中,吴正看得心潮澎湃,此番斗法,他一生闻所未闻,见而未见,八道盛名果不虚传! 远处,冯默然和彭鹤天仍是对峙之态,却是冯默然微微旁睐彭鹤天这处,暗暗自忖:彭师弟究竟是怎么了,我二人已斗过百招有余,他为何迟迟没有罢手之意,眼下自己贸然收功,必然会被其所压制啊! 彭鹤天双手起势,内力狂涌而出,百丈高空,长剑如养皓月,锃亮无双,一人一剑,相隔甚远,内力却能源源输送不停。 冯默然见状也只得急输内力,长剑立随之煌亮起来,双剑剑芒愈发充沛,好似随时便有涨溢之可能。 林中,两人不约爆叱而起,浩瀚星空,双剑奋力劈砍,硕大剑芒挥斥冲出,几与皓月争光争采。 剑芒相接,震天山响,溃散之气波直荡开了周遭云雾,形成一方圆环。 山谷内唧唧啾啾,百鸟惊窜,蓦然一阵山风卷席而下,无尽丛林张狂乱摆,纷落之枝叶直打得吴正措手不及。 吴正何其慨叹,暗暗心想:师父、师叔武功当真高深莫测,这便是剑门御剑诀之无上神威吗,自己何时能及其万一! 第70章 投鼠忌器 远处,冯默然面色沉重,额角微微生汗,非他力有罄尽,乃是方才运气发功,后背伤口复发,直有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身后窸窣声起,黑影绰绰,那女子五指并拢,正向着冯默然背心发难而来。 冯默然面色森然,想也不想,左手顺势甩出,腰间,另一把宝剑矍然挣脱,直刺身后白衣女子而去。 长剑眨眼即来,那女子显然辟易不及,眼见便要刺中胸口,女子面无表情,不有畏葸。 冯默然见状心中难免生软,食指轻勾,长剑猛然调转,只以剑背砸在了女子腹部,将其震出三丈开外。 冯默然眉目戟张,愤然道:“我冯某人一生唯一不打的便是女人,你如此足尺加二,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女子斜躺在地,依然不吐露片言只语,冯默然见状,一时不免自作多情。 却在这时,他精神猛地大震,仰头观望,只见星空之上,彭鹤天控御之宝剑嗤地一声分脱开来,又生出一把锐利小剑,剑尖向下,猝朝林间这处袭来! 冯默然自语道:“是彭师弟冠以闻名的子母剑,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何,昔日如手足般相待的彭师弟,为何要对我处处见逼,痛下杀手!” 百丈高空,短剑一经下坠,便如脱缰野马一般,乃至最后,剑速无俦,百米之举,眨眼即至,携起之罡风,直将周遭树干压迫得岌岌可危。 冯默然眼见短剑直取自己天灵而来,风压如泰山一般沉重,他左手法诀复起,趋回女子跟旁长剑,银光一闪,这便向头顶短剑逆袭而去。 剑进如鱼,不见阻滞,空中,两剑轰然相抵,短剑虽有居高临下之威,竟也不能占得上风。 冯默然这处,一身内力仍不见竭,虎目一凝,林中呛然一声叱咤,白光泛起之处,腰间第三把长剑已直逼彭鹤天本人而去! 彭鹤天擎举向天之右手倏然回置,苍穹之上,一长一短两把宝剑再也无心争斗,急向主人这处飞身护驾,却是相隔甚远,且另有冯默然两把长剑掣肘,显然已是不及。 眼见那第三把长剑已欲刺向彭鹤天面门,冯默然暗自想道:彭师弟将仅有之双剑御飞百丈高空,这原是正常不过,可倘若对方使的同为御剑之术,剑法且又高之于己,那便是大忌了! 心中虽觉胜券在握,但念及同门,又不忍痛下杀手,冯默然暗施内力,长剑微微折转,直掠彭鹤天臂肘而去,银光乍闪,已于其上划出尺许伤口。 冯默然心道:御剑之人,重伤一臂,如折一翼,如此一来,彭师弟也就不能直撄己锋了! 却见身前,彭鹤天右臂重伤,却没渗出一滴鲜血,他不为所动,双指拿捏,长短两剑继续悬刺下来。 冯默然心下大惊,再也不及多想,长剑迂回在手,内力狂卷而起,呵地一声爆吼,剑气刚猛,直冲头顶反击而去。 喧豗波荡而林木欲折,尘起叶萧后驳杂不清,吴正还未缓过神色,便已倒纵三丈之外,一时间缩在树后而不得直身。 丛林深处,烟尘还未散去,已闻叮叮鸣响充斥不绝,只是那声音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忽而近在跟前,又忽而远在百米开外。 少顷,两身影逐渐清晰,只见冯默然双手擎剑,彭鹤天右手握剑,此刻又贴身比试起了剑法。 这处,彭鹤天剑影闪闪,猛地刺向冯默然当胸,冯默然甫一闪躲,彭鹤天剑身扭转,隐藏其内之短剑应势而出,一招一剑式破字诀‘金针暗渡’当真凶险无比。 冯默然右手长剑挑出,直迎短剑而去,一经触碰,如同粘连一起,呼呼抡转,短剑依长剑周旋,犹如风车一般迅速,更有火花迸溅四射。 而后右手猛挥,嗤地利响入耳,短剑易轨,直朝彭鹤天本人刺去,他这一招一剑式守字诀‘借剑杀人’使的极为精妙,更可见于剑法之所悟就。 彭鹤天左手疾探,竟是凭空抓取在了那短剑剑柄之处,身姿斜纵,长剑攻上,短剑攻下,一招双剑式破字诀‘兔起鹘落’直逼冯默然而来。 冯默然自不甘示弱,双手握剑,交接彭鹤天利刃而去,手腕扭转,双剑送出,竟见剑身如虬龙一般,以彭鹤天剑刃作轴,旋转挺进,环臂削去。 此一招双剑式守字诀‘双龙盘根’立令冯默然逢凶化吉,转守为攻,彭鹤天一双呆目略微睹之,周身猛然发力,剑气鼓荡而出,登将那盘旋而来之双剑震飞在了当空。 冯默然转身接剑,复与彭鹤天缠斗一起,月色下,两人于林间扭转腾挪,身法敏捷至极,只霎时之间,便以‘一剑式’、‘双剑式’拆解几十余招,其内中之精妙,非剑道巨擘而不可参详。 两人再是斗过百十余招,冯默然身体发热,细汗微生,周身伤口甫遇汗水,更疼痒入心,好生难受。 且背后伤口屡经扯动,似更加严重一般,此刻,鲜血已浸染至了腰臀。 冯默然现下斗法虽仍显游刃有余,然心中却是气沮,想来彭师弟上来便毫不留情,于自己之提问又置之不会,如此下去必无了局,自己不可再一味忍让才是。 甫一定夺,冯默然双眼蓦地转狠,左手起剑猛劈而下,彭鹤天握起长剑险险挡阻,冯默然右手长剑再是斩落,彭鹤天唯运短剑继续抵御。 冯默然嘴角微有一丝狡黠生起,似觉胜败已定,只见短剑方一交接长剑,剑背之后,另有一道寒芒射出,直抄彭鹤天胸膛而去。 冯默然一招双剑式破字诀‘形单影双’,将腰间第三把长剑悄然藏匿右手长剑之后以掩人耳目,此一举事发转瞬之际,是以出剑之时彭鹤天并无察觉。 现下两人相距仅有五尺,俨然没了躲避余裕,光亮闪过,长剑刺入彭鹤天锁骨,将其径直钉于身后树干之上,一时间难以挣脱。 方才一击,冯默然本可直取彭鹤天心口而去,然一时投鼠忌器,只得如此作为。 丛林小道之中,月色之下,冯默然额角有汗,握起双剑来至彭鹤天跟前。 迎面处,彭鹤天也手握双剑,直挺挺抵于树干,面容之上仍是没有丝毫情感。 第71章 御剑相争 吴正遥望远处二人,心想:终究还是师父技高一筹,剑法神乎其神,仅是转瞬之际便已制服了彭师叔。 吴正再是望向其后之薄衣女子,自被冯默然以剑柄击中腹部之后,便迟迟没有起来。 吴正既奇且疑,不解她为何要截击师父,又和彭师叔有着什么关系? 远处,冯默然面色深沉,郑重来道:“彭师弟,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对师兄我遽下毒手!” 彭鹤天靠于树干一动不动,便连双眼也是不眨,冯默然见状如疑云不开,心想眼前彭师弟与往日判若两人,却是举止和那女子何其相仿,这究竟是为何? 冯默然浓眉紧簇,不解地道:“彭师弟,这些时日你究竟去了哪里,又究竟遭遇了些什么,师兄弟们好生悬念你!” 冯默然话音刚落,彭鹤天双手抡转,白芒乍闪之际,一长一短两把利刃已于左右发难而来。 冯默然面色一嗔,大声怒道:“够了!” 只见他一个欺身,再是近前两步,双剑顺势入鞘,双手齐齐握于彭鹤天手背,此刻,任彭鹤天如何挣动,再也不能操控手中长剑。 冯默然目光如炬,愠道:“彭师弟,你说话啊!你倒是······” 话未说完,冯默然虎躯一振,双眼圆睁,好似见鬼了一般。 只见跟前,彭鹤天锁骨,长剑刺入处竟是没有半滴鲜血流溢,方才两人相隔数尺,且月色朦胧,冯默然没有察查,现下直不敢相信自己所闻所见! 冯默然骇然道:“彭师弟,你究竟······究竟······” 期艾几声,还未待发问,忽觉腹部一阵剧痛袭来,冯默然大叫不妙,忙撇开彭鹤天,倒纵五丈开外。 低头来看,只见道袍之上,竟是现有一把匕柄,其上汩汩而流,血出如浆,冯默然面色大惊,紧捂腹部连连哀嚎。 他心下何其错愕,方才明明握紧了彭鹤天双手手背,即令他暗施御剑之术,长剑攥之于手,又如何能够挣脱! 冯默然抬头观之,只见不远处,彭鹤天依然直立树干一旁,却是宽松道袍之下,竟又探出第三只手臂,那匕首也正由此而来。 冯默然不胜骇疑,今晚所见,当真荒诞不经,他如何也不敢信,彭师弟道袍之下竟还生有第三臂,常人均是双臂,他这第三条手臂究竟从何而来! 刺痛泛涌心间,冯默然双眼晕眩,扑通跪倒在地,腹部伤势过重,此时直也遭禁不住。 树干一旁,彭鹤天那第三条手臂轻轻上扬,握在了锁骨长剑之上,微微用力,将长剑拔出了树干。 彭鹤天面无表情,挺身迈出两步,道袍之下,再是微微隆起,竟又有一手臂探出衣襟,直至最后,只见彭鹤天左右臂膀各生双臂,而分握三把宝剑。 冯默然瞠目结舌,此时满脑子俱是疑问,为何彭师弟会有四条手臂,他之前并非如此样状! 一旁吴正直也看得心旌摇曳,他原本以为师父已胜券在手,不曾想变生肘腋,时势立转吉为凶。 更加好奇的是,那彭师叔为何天生异相,忒也罕见至极,如此看来,自己再也不能作壁上观,否则师父性命危矣! 吴正按耐不住,起身便向冯默然冲去,大声叫道:“师父!” 听闻叫喊,冯默然更是一惊,转身回望,待瞧是吴正,双眉紧锁,迟迟不开。 心中所思所想,皆是吴正为何会现身于此,再想太清宫内,众师兄弟之分析疑虑,冯默然双眼也变阴冷。 未待吴正奔近,倏倏两道闷响传来,更觉身侧有轻风生起,两道大力同时拍在吴正双肩,将其生生拦停在了原地。 吴正旁睐两侧,不禁双眼凸出,惊骇不住,只见左右立着的,一人衣装尽白,脸面如雪,一人衣装漆黑,脸面如夜,不是那黑白二怪更是何人! 远处,冯默然恍然大悟,唾口骂道:“操你娘的崽种,当真是我冯默然瞎了眼,竟会招一内鬼入了门下!” 他见吴正和黑白二怪齐头并立,还当是吴正引来这许多人谋害自己,只是如此痛骂,不免动了真气,腹部刺痛阵阵,面色惨白如纸。 吴正方一露面便被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头,心下何其疑屈,不禁纳罕,师父为何要责骂自己,又为何说自己是内鬼? 正欲前去,黑白二怪手臂发力,将其稳稳控制当下,吴正回头嗔道:“放开我,我要救师父!” 黑衣怪人淡然道:“今日,他必死无疑!” 吴正双眉紧皱,费解道:“为什么!你们先杀我彭师叔,再杀我齐师叔,现下又来杀我师父,这究竟是为什么!” 吴正话刚出口,却又觉得不对,不远处彭师叔昂首挺胸,四臂扬张,看去好不威风,如果是被黑白二怪所害,又怎会如此生龙活虎。 另一侧,白衣怪人道:“为什么?你师父心中自然有数!” 冯默然半跪在地,听闻此话心中略有起伏,不解问道:“我冯某人······并未识得黑白装束的江湖中人,还请二位赐教!” 黑衣怪人一声冷哼,道:“当真贵人健忘,十五年前之事,你不会没了半点印象吧!” 冯默然听闻此言愕然轩眉,不可置信道:“你们……你们……你们究竟是谁!” 黑衣怪人森然道:“我们是谁,自然是前来向你索命的厉鬼!” 声音甫歇,彭鹤天发足疾奔,手握三剑,齐齐削向冯默然脖颈。 吴正失声道:“师父!” 吴正拼命扭动,意欲挣脱,黑白二怪再是施力,吴正又被羁勒原地。 他双眼急切,想也不想,向着一旁之黑衣怪人便踹了上去,却是其后白衣怪人出手迅捷,嘭地一掌击在了吴正后脑勺处。 吴正脑海一滞,双眼迷离松垮,弥留之际,不禁心想:为什么又是脑勺! 而后咚地一声昏倒于地,冯默然见状也是一惊,心想:这逆徒不是黑白二怪同伙吗,他们为何对吴正下手? 正思量间,眼前光影闪烁,只见彭鹤天四臂三剑发难而来,冯默然心生惊悉,呛啷双剑出鞘,迎起头顶便抵挡上去。 唯觉一道大力灌来,冯默然双臂上擎,更觉腹部生受,鲜血流淌,眼前之彭鹤天也模糊起来。 冯默然倒退闪避,双手无力垂落,然彭鹤天拔足跃起,猱身再向冯默然来刺。 冯默然微微屈步,三剑贴身掠过,彭鹤天举剑横扫,三道光弧生猛无匹,冯默然垫脚扭转,再将三剑险险避开。 第72章 幕落修阳 丛林中,彭鹤天三手握剑,连连发难,冯默然双臂垂立,只一味避闪。 此时,两人已斗过一个时辰之久,冯默然虽有疲累之相,彭鹤天更是内力倾尽,是以眼下只举剑送招,而并未施展御剑之术,更无剑气挥斥争竞。 彭鹤天连攻八十余招,虽是仰仗剑多之优势,却难以伤及冯默然之分毫。 殊不知,七十二式御剑诀共分六大式,而每一式又分六招破字诀、六招守字诀。 冯默然现下身负重伤,大开大合之招式不免牵连伤口,因此只巧施双剑式守字诀‘一叶知秋’来避。 此一式需心眼明亮,在对方刚刚出招之际,便以剑风或臂膀姿势揣测敌意,见微知着,而后加以闪躲,是谓以不变而应万变,以巧力而治蛮力。 彭鹤天面色僵硬,忽地三臂内收,只见三把长剑剑尖相抵,叮地一声脆响,三剑合一,直取冯默然胸口而来。 冯默然一记转身辟易,直向一侧移位而去,却见彭鹤天双眼一紧,已是发见冯默然背心之空档,下一刻,举剑直取要害。 冯默然嘴角微抿,不怒反喜,只见其身影虽只转过半圈,后背瑕隙直直坦露彭鹤天面前,却是下方,双手长剑已悄然对准彭鹤天双臂。 他双剑齐上,眨眼之际皆中彭鹤天臂肘,发力转剑,两条臂膀已被削飞当空。 只转瞬之间,冯默然先是使出一招一剑式守字诀‘麒麟马脚’,又紧接一招双剑式破字诀‘左右逢源’。 ‘麒麟马脚’乃故露破绽,给对方以错觉,而后伺机发动,攻击对方乘隙袭来方位。 ‘左右逢源’则双剑各击两侧,齐头而进,直让对手难以招架,可见其剑道之高超,已然至炉火纯青之境! 正得意之时,腹部再是一阵剧痛传来,冯默然腰腋一软,俯身倾倒向地。 彭鹤天眼疾手快,长剑俯刺而下,空中,鲜血溅洒,冯默然狂嗥不已。 只见其右侧肩头,一五尺长剑直透而下,鲜血瞬间浸湿衣袖。 冯默然方寸大乱,栗栗危惧,再也顾不得许多,五指张开,双剑驰骤而去,径直刺入彭鹤天胸膛,无匹力道竟将其冲飞五丈之远,而后紧紧钉在了树上。 冯默然一声惨叫,伸手拔去肩头长剑,心中自忖:难不成今晚,自己当真要惨死此处! 回眸望向那薄衣女子,不禁感慨万千,身后,黑白二怪各自持起哭丧棒,向着冯默然款款而来。 冯默然怔忡不已,不停后退移步,现下,他伤势惨重,已然没了招架之力,竟如刀俎之鱼肉一般无奈。 冯默然再是睨了眼树上之彭鹤天,疑惧道:“你们······你们究竟将我彭师弟怎么了!” 黑白二怪面色陡然转冷,身形一闪,分驰左右合击而来,冯默然见两人身影形同鬼魅,只眨眼功夫,哭丧棒已协同拾取自己头顶。 他左手二指捏合,法诀并起,只见地面,彭鹤天斩落之双臂一阵躁动,长剑纷纷挣脱手心,再加方才刺穿右臂之长剑,共具三把,齐向头顶抵御而去。 叮地火花溅射,长剑将哭丧棒力排在外,冯默然扬手接剑,一记一剑式破字诀‘白虹贯日’续出,剑气无双,逆冲向外。 黑白二怪面目生狠,哭丧棒迎起剑芒砸来,将其生生震碎不见。 黑白二怪间不容发,身影一晃,又已发难而来,竟是不给冯默然喘息之机。 冯默然右手已残,左手剑尖凌空挑起第二把长剑,一个折转,咻地一声刺向了黑衣怪人脖颈,再是挑起第三把长剑,咻地一声又刺向了白衣怪人面门。 黑衣怪人双眼睥睨,大有不屑之姿态,哭丧棒先是一捺,长剑叮地一声刺入地面,而后再是一探,内力透射而出,直朝冯默然当胸贯穿过去。 冯默然急忙绰剑抵挡,但觉一道大力灌于剑身,长剑直也嗡嗡聩响,方始承接此招,眼前白影绰绰,另一人挥起哭丧棒又击打在了手中剑身之上。 冯默然虎口发麻,一个不持,长剑脱手而飞,犹未缓神,但见跟前,黑衣怪人忽地自白衣怪人身后穿梭而出,一记飞踹,正中冯默然腹部匕柄。 整把匕首顿时没入冯默然体内,他血流如柱,不住后退,跌躺在地,直疼得辗转反侧,哇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脸色霎时白却三分。 此时,冯默然已近强弩之末,兀自望着身前之黑白二怪,一颗心突突狂跳。 他觉视线模糊,忽明忽暗,远处黑白二怪也幻化出了五六个之多。 不禁在想:我当真斗不过此二人了,若是求恳,对方肯否饶我性命? 冯默然呸地啐出一口鲜血,大声道:“若是束手待缚未免活得憋屈,今日,就算我冯默然万般不敌,也不作那苟且之事!” 一声狂啸震彻山林,直惊得夜鸟逃窜,枝叶莎响,冯默然拔地而起,面目狰狞,须眉戟张,抡起左臂便向黑子怪人撕去。 黑衣怪人闪也不闪,哭丧棒一绕,径直刺入冯默然左臂肩头,冯默然呜呼哀嚎,此时双臂俱已作废,却是口齿大张之际,一白影疾遽闪过,手起棒至,刺入冯默然口腔之中。 嘭地一声闷响,哭丧棒自冯默然脑勺刺出,鲜血霎时染红衣领,他伫立当地,双眼怒睁,然已没了生机。 哭丧棒猛然抽出,冯默然又是一口鲜血狂呕而出,双腿一软,横尸就地,黑白二怪辐辏跟前,双双目光盯凝着冯默然尸身。 但见黑衣怪人右手持起哭丧棒,缓缓指向冯默然背心,猛然发力,冯默然好似回光返照般地抽搐起来。 身体再是扭动几下,而后自地面慢慢站起,人虽直立,目已无神,便如薄衣女子和彭鹤天那般符契。 远处树干上,彭鹤天伸手取下胸前长剑,身体顺自树干滑落,转过身子,朝向黑白二怪行来,待至左近,与冯默然立于一处。 黑白二怪一言不发,各自收起哭丧棒,行去了丛林深处,其后,冯默然、彭鹤天默默相随,间中带过那薄衣女子,却是瞅也没瞅上一眼。 月色冷清,山林簌簌,四道人影片刻间已消失不见,一方山谷复归宁定,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第73章 山林寻师 “师父!” “师父!” “师父!” …… 翌日拂晓,几阵呼唤传入耳廓,吴正双眉蹙动,自昏迷中微微醒转,伸手摸向自己后脑,竟是比平时凸出不少。 下一刻,蓦然转惊,旁顾观望,见山风清新,丛林凝翠,四下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黑白二怪以及师父、师叔影踪。 吴正起身寻找,心中愈发好奇师父究竟去哪了,可千万别给黑白二怪谋害了才是啊! 方始迈出数步,不觉惊呆在了原地,只见丛林小道之上,血迹斑斑,腥臭可嗅,周遭树木更有剑劈刃斩之痕,更远处,一白色身影浮入眼帘。 吴正几步奔至近前,却见是昨晚那位薄衣女子,左近来瞧,那女子一身衣衫破烂,其内肌肤裸露无余。 吴正面红耳赤,急忙扭过了头去,下一刻,又慢慢调回了头来,默默地道:“现下找寻师父不见,唯有从此女子口中一探虚实,已然顾不得这许多了!” 吴正望了望那女子面容,见她双颊似玉,冰冷嫣然,一颗心砰砰起速。 吴正伸手推在那女子肩膀,这一碰,顿觉她肌肤滑腻,冷若生铁。 吴正轻声道:“喂,这位姑娘,醒一醒啊!” 跟前,那女子动也不动,吴正再是推搡几下,继续喊道:“姑娘醒醒啊!” 那女子依然没有醒来,吴正心中一紧,食指缓缓探来女子鼻翼,方一触碰,面色大惊,这女子竟已没了气息! 吴正愕然道:“死了!” 想了想,又道:“可她昨晚只是受了师父剑柄一击,并不足以致命,为何会气绝身亡呢?” “是吴正!” “噫?他怎么会在这里!” ……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躁动,江童正引领两位师弟向吴正这处疾驰而来。 三人见过吴正跟前衣衫不整之女子,面容满是惊疑,江童不解道:“吴师弟,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吴正回过头来,仰视着跟旁江童,再忆昨日同猿兄之点点滴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迟疑片刻,只得道:“江师兄,此事说来话长。” 江童又是瞅了眼地上薄衣女子,目光竟也忍不住多停留了片刻,他四下打量,问道:“吴师弟,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女子是怎么回事?” 吴正恻然道:“昨日师父在这里同彭师叔大战了一场,这女子也是被师父剑柄所伤,现下已经死了。” 江童听后不觉凌乱,怎的吴正一会说师父同彭师叔大战,一会又说师父伤了这女子,师父身为剑门八道,岂会伤及无辜! 再说了,彭师叔早已死去一年之久,怎能现身此处,更为何会同师父交手,吴正之言全然驴头不对马嘴! 江童没好气地道:“吴师弟,你在说些什么啊,师兄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吴正略微整理了下思绪,继续道:“昨晚师父跟随这女子来了此处,而后就缠斗在了一起,再后来彭师叔就出现了,两人就打起来了。” 江童听后更是五里雾中,啪地一掌打在了吴正头顶,没好气地道:“蠢材!话都讲不清楚!” 吴正捂着头顶,满脸无辜,心想:江童师兄为何突然对自己动手,事实明明就是如此,自己并无一句假话! 其实,此事也不怪吴正,昨晚,经历些许荒诞离奇之事,便连冯默然本人都有不信,吴正言语不清,自也在情理之中,换给其他师兄弟瞧见,一时半刻也难以述说明白。 一旁,与吴正同期入门之曹鞅上前劝说道:“江师兄莫急,我看吴师弟神色紧张,想必有所慌乱,才没能说清。” 又来至吴正跟旁,和颜悦色道:“吴师弟,江师兄也是找寻不见师父,情绪才见急躁,你再回想一遍昨日之经历,然后一字不差地讲给江师兄听便是。” 这曹鞅讲话有条不紊,俨然一副和事佬模样,江童心中急火渐去,吴正也慢慢冷静下来。 吴正再是理了遍思绪,将昨日之经历把细讲于跟前三位同门,只是他心有芥蒂,依然从与猿兄分别之后说起。 此一次,江童终于明了事情之梗概,待吴正讲完,三人仍紧盯他不放,直让吴正浑身难受,好似又说错了话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童终是缓过心思,骇然道:“如此说来,只怕师父他······师父他······已凶多吉少啊!” 吴正一惊非小,还道是师父逃去了林中某处避险,不可置信地道:“师父他遇害了?” 江童面色凝重,闭而不答,暗自心想:那黑白二怪之事自己已有所耳闻,一年前,能进出剑门如入无人之境,且轻而易举杀害了彭师叔与齐师叔,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方才吴正所言,师父已然重伤,即令他斗诀胜过了彭师叔,面对黑白二怪,也无余力自保。 倘若师父没有遇害,必然会去河边找寻众弟子,如此说来,师父多半已是命丧敌手,可是这其中疑点颇多,当真不能以常理审之! 江童思量过三,只得先遣众人回了剑门,顺便将那女子遗体也一并带了回去。 到达剑门,将师父讣告禀报门主,门主哑然失色,随即召集门下众弟子折回那处山谷反复搜寻,直至夜深时分,仍无所获,一干人等只得废返剑门。 刚刚到得剑门,门主又召集八道其余五人太清宫集结,役使江童殿中问话,聊没得几句,话题便转移到了吴正身上。 左侧居首,徐君彦黑痣一动,没好气地道:“又是他!” 门主不禁沉思,这一切当真是巧合吗,三位师弟遇害,这吴师侄均是在场,现下任谁也难以轻信他是无辜的啊。 门主道:“江师侄,你且退下吧。” 师父遇害,门下弟子神思不属,怅然销魂,江童频频折转剑门和师父遇害山谷两处,镇日也没得消停,现下看去憔悴不堪。 听闻门主关照,江童无力点了点头,朝向殿外鬼使神差而去,却是身后,门主忽而呵止道:“江师侄留步!” 江童双眼迷离,涩然道:“门主有何吩咐?” 门主道:“将门下吴师侄喊来殿中问话。” 江童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转身行出了太清宫,八道面色沉重,宫内阒静无声。 第74章 见疑于众 不知过了多久,一少年眼眶通红,面色凄然,自殿外茫然无措地走了进来。 吴正行走于殿中,身影被灯光拉得奇长,殿堂尽头,他见门主端坐师椅之上,其下八把师椅,左侧坐有徐、孟、吴、陆四位师伯,却是右侧此时仅有韩师叔一人落座。 吴正见状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双眼渐湿,视线模糊,直至现在,他也难承师父遇害一事。 心想:师父虽是偷窥那女子沐浴在先,又出手挑逗那女子在后,其行可耻,然罪不容诛啊! 惶神之际,吴正已是走至殿堂尽头,蓦地一愣,急忙停下了身子。 略一睹之,心下不免一紧,只见门主和五位道长面色阴沉,更有光影在脸面跳动,看去是那般的骇人。 门主恻然道:“吴师侄,听闻昨晚冯师弟遇害,你又是在场,可有此事?” 吴正并不否认,轻点了几下头颅,徐君彦面色含怒,转身向左,不愿正眼瞧上吴正一下。 门主道:“劳烦吴师侄······” 徐君彦忽地转过身来,疾言厉色道:“芈师兄还同他客气什么!” 转向吴正,大声逼问道:“小子,昨晚之事是否你精心擘画,我冯师弟又是否被你所害!” 吴正眼中兀自有泪水打转,被如此呵吼,悲伤之情渐去,恐惧之意渐起,一时僵立原地,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吴正心下纳罕,为何这位徐师伯说是自己杀害了师父,为何又说昨晚之事是自己精心擘画,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其余几位道长物伤其类,自也脸面消沉,心下多少疑忌吴正,是以见徐君彦申斥于他,竟无一人劝阻。 吴正忽而忆起一年前,齐师叔府中遇害,门主喊来自己殿中问话,徐师伯出言叱责,尚有师父体己,同徐师伯对簿公堂,如此看来,师父他老人家果真还是疼爱自己的! 回想往昔,吴正泪花滚落不止,殊不知,冯默然当时挺撞徐君彦,只因其当面叱责自己徒儿,令他颜面挂之不下,心中却并无爱护之意。 左侧二位,面目精光之孟玉卿见吴正双眼垂泪,这才制止道:“待问清缘由,徐师兄再发作不迟。” 徐君彦一声冷哼,再是转首向了左侧,其上,门主继续道:“吴师侄,你先将昨晚之经历讲于我几人听听,务必要遍及每个细节!” 吴正点了点头,今日清晨他已是向江童述说过了一遍,现在再讲略显驾轻就熟,但又听闻门主关照,务必遍及每个细节,便将那女子月下沐浴,师父林中偷窥一事讲得滴水不漏。 徐君彦听后面色含怒,只当冯师弟刚刚遇害,吴正便玷污其师圣名,暗自骂道:“哼,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当真愚蠢!” 吴正向来不善措辞,难以把握分寸,且门主有令,他更不敢违背,再说,那龌龊之事冯默然既然做得出,又何来圣明一说。 只是吴正眼见徐师伯气闷,心中生疑,可是自己又哪里惹得他不快? 吴正言毕,众人面色如霜,孟玉卿率先发问道:“吴师侄,你方才所讲只是冯师弟遇害始末,却有一事并未谈及。” 听来这话,诸人均是望向了他,孟玉卿继续道:“据我所知,冯师弟前几日引领门下一众弟子前往山下历练,唯独将你留在了山上,那么,昨晚你又怎会出现在了那方山林呢?” 一旁吴睿知双眼呆滞,激动地道:“孟······孟······孟师兄言之在理,你······你······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那里的!” 待吴睿知道完,吴正默默喘上一口长气,脑海中立时浮现猿兄身影。 自忖道:我若交代了猿兄,自然会追溯到入闯万剑山那时,也便交代了自己过万剑山之真相,如此以来,门主和诸位师叔伯是否会将自己逐出门墙呢? 若是他们再寻根究底,只怕连御天亿万剑谱之事也要泄漏出去,在那洞窟之中,自己曾立过毒誓,此事万万不能再让第二人知晓的。 徐君彦见吴正眼神躲闪,登时察觉不对,猛然转身,目光倏如冷电袭来,吴正见状直吓得后脊生寒。 徐君彦怒不可遏道:“混账!还不如实交代自身罪行!” 其余几人也觉吴正举止可疑,目光纷纷转冷,其上门主念及昔日故友之情,按捺心绪来道:“吴师侄,若你不肯如实透露昨晚行止,便是有玄梦老人之私情在,我也难以保你周全啊!” 门主这句话声色虽不甚亮,然语气坚定,魄力逼人,直令吴正股栗欲坠。 吴正心中何其纠结,想来自己还要继续隐瞒猿兄一事吗?听闻几位师长语气,此事并非小可,自己现下当该如何取舍? 不觉间,吴正额角已生出细汗,右侧韩晓严双眼端望吴正,不知其心中作何感想,至于左侧居末之陆九郎,自始至终更是一言不发。 孟玉卿劝说道:“吴师侄还是如实交代了吧,否则怕是有缧绁之厄啊!” 吴正听后瞠目结舌,心想:事情竟已严重到了如此地步,若是自己被关进了牢狱,又何谈复仇一说! 无可如何,吴正只得道出了猿兄,几人再是追问起吴正同白猿交游始末,吴正也都是言尽其详。 于吴正投机取巧过万剑山一事,众人亦有所了然,然山顶石窟一事却侥幸没得涉及,吴正不禁暗自捏了把冷汗。 殿堂之中,几人面面相觑,此事之荒诞同冯默然遇害一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旁韩晓严幡然醒悟,心想:难怪那日吴师侄出谷之时身法神速无比,自己还道是他真人不露相,殊不知,竟是被白猿甩出的云杉林谷! 门主亦恍然有悟,想道:难怪此人如此鲁钝也能过得万剑山,原来是仰仗白猿,以附骥尾,方始拜入的剑门。 吴正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门主一念之差,将自己逐出剑门,是以偃首催眉,不敢直视。 伫立良久,六人均未开口,又是等过片刻,门主道:“吴师侄,你先下去吧。” 吴正不置可否,只得乖乖退出了太清宫,心中不禁忧虑:门主为何没有将我赶出剑门,可是还没有拿定主意,那我还能在剑门苟延残喘几日? 第75章 暗下杀手 门主双眉不展,面附阴翳,心中些许感伤,些许自责。 这感伤自然乃是冯默然遇害一事,这自责便是仅过去一年之久,剑门八道已有三人接连遇害,所谓来者不善,此一次,俨然是剑门立派五十余年之最大变数。 门主负疚在想:黑白无常一事惹得众师弟人心惶惶,自己竟还拿不出个从权之策,当真有愧剑门门主一职。 想到这里不禁喟然启叹,左右五位道长亦是面色戚戚,消沉黯然。 有人在想,这黑白二怪究竟是何方神圣,又该如何破解,有人则在想,下一个究竟该轮到谁了,还有的人在想,那吴正之话未免可信,其一天不死,剑门之顾虑便一天不得消除。 孟玉卿转首门主这处,已是猜出其心中所虑,慰藉道:“门主师兄不必过虑,只要我们五人谨小慎微,且多加提防,量对方再来者不善也无可乘之隙!” 门主道:“孟师弟此话虽也在理,但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黑白二怪一日不除,我心中便一日不得安宁啊!” 一旁吴睿知道:“那彭······彭······师弟究竟是死······死了还是没······没死?” 韩晓严道:“依我看来,只怕彭师兄在隐山之时就已遇害,否则昨晚便不会不顾同门之情,一味向冯师兄发难,更不会身受剑伤又行动无碍。” 孟玉卿道:“我与韩师弟所见略同,其必为黑白二怪所操控,才会做出如此行径。” 门主道:“孟师弟为何如此笃定?” 孟玉卿道:“今日辰时,我已令门中孙大夫验过那具女尸,孙大夫说,她几天前便已咽气身亡,因此,我料定那黑白二怪必有借尸还魂的神通!” 徐君彦愕然道:“借尸还魂?” 韩晓严激动道:“如此说来,一年前,那黑白二怪也是如法炮制,入我剑门杀死的齐师兄!” 孟玉卿道:“没错,只怕当时黑白二怪操控的尸首便是邱臣师侄。” 吴睿知醍醐灌顶,道:“难……难……难怪邱臣师侄会……会……死在齐师弟府上,黑白二怪正是如此避……避……避开的山门小道,而齐师弟尸首也……也……也是如此消失不见的!” 真相渐浮水面,众人神色不觉一振,好似有了希望一般,门主道:“如此说来,那位吴师侄也是清白的了。” 却是孟玉卿面有深思,缜密回道:“怕是此人才是问题之关键啊!” 门主不解道:“吴师侄才是问题之关键?” 孟玉卿继续道:“我曾说过,任那黑白二怪再是邪功盖世,终也需要事先摸清咱家各个行止,而后伺机发难。” 徐君彦恍然道:“没错!这小子便是暗中传信之人,便是我剑门之内鬼,必然也是黑白二怪之同伙,是以才会每每现身诸位师弟遇害之处!” 吴睿知惊讶道:“原······原······来如此,那······那该如······如何处置他呢!” 徐君彦截然道:“哼!还能怎样,杀了示徇便是!” 门主道:“不可!此人乃是我一故交好友保举而来,且诸位师弟也只是随口猜测,并无切实依据,怎能仅凭一面之词便动了杀人之念!” 徐君彦犹如气滞,碍于门主积威而不敢发怒,孟玉卿略一沉思,道:“如此说来,便只能直撄其锋了!” 韩晓严道:“孟师兄是说,咱们与黑白二怪硬碰硬?” 不待孟玉卿发话,吴睿知截道:“对方有借······借······借尸还魂之神通,且还可······可······可使用死者生前绝学,行踪不定,实力莫测,俨然不容……不容……小觑啊!” 徐君彦眉心深索,顾虑道:“能操控死尸,且被操控者承受伤害仍能行动无阻,如此说来,岂不比活着时还要厉害,咱们哪有胜算可言!” 此话一出,殿内复归宁静,诸人面色冰冷,犹如霜打一般。 良久,吴睿知道:“是啊,这······这······这可如何破解呢!” 韩晓严茫然道:“不知孟师兄有何御敌良策?” 孟玉卿道:“去年,门主师兄已令人哨探过魔道五教,却言均和此事无关,更不知江湖中,还有哪一门派有借尸还魂的神通,现下纵是我也束手无策了啊!” 门主眼见诸位师弟面有恻然,一颗心愈发负疚,太清宫内,再无一人发话。 不知过了多久,孟玉卿见门主师兄久久自责,一声轻咳,故意岔开话题道:“近日探子回报,双音门门主云游四海,已折返随州双音峰,不知门主意欲何为?” 听闻此话,门主微微抬头,黯然之色稍稍隐去,道:“去年,我们已前后派遣五波弟子前去传话,均被双音门以门主不在门中为由婉拒,现下他二人既已归山,当立刻再差遣门下弟子前往传信才是。” 孟玉卿道:“没错,如今能知晓银面阎罗下落的唯有那位荣姓女子,一年前,却被双音门门主纳入了麾下,若寻银面阎罗去向,需先让他们交出此女子才是!” 门主道:“徐师弟,孟师弟,这几日你们挑选几名门下弟子,前往随州双音门传语致意,令双音门门主务必交出那位女子,否则不要怪我等同宗兵戎相见!” 两人拱手称是,门主又道:“时日不早了,黑白二怪之事另做商议,今日权且至此,诸位师弟散去吧。” 孟玉卿起身恭送道:“门主师兄先回,我等待商榷下传信弟子再散不迟。” 门主微微点头,而后便自掖门走出了太清宫,殿内几位道长分作师椅之上,双双目光聚焦在了徐君彦和孟玉卿这处。 徐君彦不耐其烦道:“这等琐事,随意挑来几个弟子也就是了,有什么可浪费时间的!” 孟玉卿道:“徐师兄有所不知,师弟我另有打算。” 徐君彦道:“什么打算?” 孟玉卿道:“眼下于黑白二怪一事并无退敌良策,门主师兄碍于昔日旧情,又不愿对那位吴师侄下手,所以咱们正好可假借此机宜除去他,如此一来,门主师兄也便不会察觉了。”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大惊,一旁徐君彦激动道:“没错,孟师弟言之有理,随州相距剑门路途遥远,若是派那吴正前去,途中恰可暗下杀手,待回来时只道是途中失足遇害,量必门主师兄也不会怪罪,门主师兄与他那位故友也可有了交代!” 言毕,又忍不住道:“妙极!妙极!此计妙极!” 吴睿知道:“不可······” 他此话一出,几位师兄弟齐齐一愣,均是在想:吴师弟为何会不赞成此事? 第76章 双音传话 下一刻,吴睿知继续道:“不可······不可谓一良策啊,孟······孟······孟师兄果然机智!” 迎面韩晓严面色低沉,缄默不言,沉思良久,道:“这样真的停妥吗,咱们毕竟也只是出于猜测啊。” 徐君彦急道:“有何不妥?难道要等黑白二怪砍下你我之头颅再去动手吗!” 韩晓严轻声道:“我并非此意,只是觉得,至少也要等确认了吴师侄罪行再动手才是。” 徐君彦道:“可那黑白二怪每每现身均能得逞,下个是谁更无从得知,生命岂能儿戏,韩师弟如此扭捏,成何体统!” 韩晓严听后不禁语窒,心想此话何等耳熟,一年前,也便是在补丁村时,彭师兄便是如此叱责的自己,那一村人命枉死于门楣之上,自己心中至今仍难以平复。 孟玉卿道:“韩师弟,咱们也是迫于无奈,只因这位吴师侄行止太过可疑,他或许并不曾结识黑白二怪,却是无形之中被对方利用犹未可知。” 吴睿知道:“孟······孟······师兄言之有理,这次······这次······我站在孟师弟这边。” 韩晓严无奈地道:“既然如此,便依孟师兄之计而行吧。” 众人几经商榷,最后决定派遣四人前去随州双音门传话,吴正自然身在其列,次日一早,五道差人喊来四人殿中取齐。 只见四人排成一列,居左者,是徐君彦门下弟子崔大壮,其二是孟玉卿门下弟子邢道难,其三是冯默然门下弟子江童,居末者,赫然便是吴正。 这前三人均早于吴正一年入门,也都是他的师兄,吴正见状,受宠若惊,悛悛恭敬。 待几位道长将事情交托清楚,四名弟子拾掇行囊,遂朝山门方向驶了出去。 吴正行至剑门广场尽头,忽而停下身子,回头凝望着老子像和其后之太清宫殿,心中竟有些许留恋,好似日后再也不能相见一般。 吴正心有不解,师父刚刚去世,门内尚有诸事勾当,为何师叔伯会差遣江师兄和自己前去双音门传话呢。 且四人之中,唯有自己是新一代入门弟子,无论资历修为,如何都是轮不到自己的啊。 吴正越想越是不解,思绪一转,豁然开朗,心道:必然是师叔伯见自己武功微浅,因此将这下山历练之良机分予自己,希冀以此提升修为! 想到这里,吴正心中何其铭感,更暗下毒誓,必不辜负师叔伯一片良苦用心,誓毕方转身步入三位师兄后尘。 待四人下得剑门,便分乘快马而去,幽幽竹径之中,嘚嘚声响寖远,四道背影瞬间隐没于树冠之间。 四人纵马驰骤于山间,江童双目凝疑,面色沉重,一门心思尽在身后吴正身上,脑海中,依然回想着剑门太清宫中师叔伯之嘱托。 今日辰时,剑门八道提前将崔大壮、邢道难以及江童唤至太清宫中传话,却是其中关照,令江童直不敢信。 他如何也不曾料想,往日里呆头呆脑的吴师弟竟是杀害师父之罪魁祸首,再想昨日吴师弟无故现身林中,却又觉得此事并非空口无凭。 只是不解吴师弟为何要谋害自己授业恩师,他可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崔大壮往日里懒散无神,现下不用练功修行,又可下山游玩,这传信一事他自欣然悦从。 可待师父言清原委,他方知其中蹊跷,此一行程分明是假借传信名义途中暗杀吴正师弟。 崔大壮私下和吴正结纳,于其品行也略知一二,心想:吴正秉性正直,分明是一呆头呆脑的傻瓜,这般鲁钝之人怎可能是杀害几位师叔的帮手,其中必然有着什么误会。 眼下师父和师叔仅凭一己之疑便要取吴师弟性命,未免太过草率,且自己心中对此人又颇具好感,能否有什么办法助吴师弟解围呢? 言念及此,崔大壮纠结益甚,不曾想如此轻松愉悦之差事,也会惹得自己如此煎熬不快。 骏马奔作不停,只半日功夫便已行出二十余里,入暮时分,来至一处山村,四人拟村中宿头,秣马养神,待第二日再趱路启程。 翌日复行,半日后,抵达一处镇甸,崔大壮久居清苦,眼见村镇热闹非常,心下奇痒难搔,便以疲累为由,说服几位师弟停马歇息,如此又是盘桓一日,直是到了第二日才得上路。 剑门一去双音门路途遥远,风土人情略有迥异,几位年轻道士鲜有远门,这一路,当真稀奇纳罕,得见山河锦川,形色物博,心中更有道不出的激动。 是以每每崔大壮提议逗留歇息,几人均无异议,只是吴正心有不安,想来师叔伯明明差遣几人前去双音们传话致意,时间紧迫,怎能游山玩水,耽于消遣呢? 然见邢师兄、江师兄不语,他只好将此念憋在了心中,闲来无事,忽又想起猿兄之所托,于是,吴正便在客栈勤修起了御天亿万剑法。 练得累了,行出客栈,寻得一棵竹树,又偷偷习练起了聚气法门。 如此一路走走停停,吴正始终没有落下修行,却是其余三人,心事重重,各怀所想。 江童与邢道难心中想的乃是,此一行传话是假,暗杀吴师弟是真,因此延误几日到达随州也是无妨,如此便有了下手之机宜。 崔大壮却是在想,两位师弟若要对吴师弟下手,必然会选在距离剑门偏远之地,是以自己多延误一日,吴师弟也能多活一天,至于能否助其逃脱,就全看吴师弟造化了! 不知不觉,四人已攒路五日之久,原本四日便能到达之路程,此时仅仅走了大半。 这一日黄昏,四人来至一方城郭,但见斜阳平铺大道,晚霞倒映水渠,竟是一处诗情画意的水镇。 驷马并辔缓行,其上四道蓝色背影格外醒目,只是左侧三人均身负长剑,右侧一人却后背空空,看去犹又醒目三人几分。 马背之上,崔大壮顺街巷眺望,见人群络绎,热闹熙攘,现下还未入夜,竟已华灯初上,彩绸披挂,俨然一副佳节盛世之象。 崔大张当机立断,灿然道:“几位师弟,咱们今日不如落脚此地吧!” 江童和邢道难点头首肯,吴正抬头仰望天色,心想既然快要入夜,宿头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想着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第77章 心结难开 四人再走不远,街道人头攒动,竟只能下马徐行,穿过层层人墙,更是迈过几座月桥,来到此镇正衢之上,旁睐睹之,人群当真泱泱密集。 邢道难随手拦下一名路人,道:“敢问相公,此处今日可有集会,为何如此热闹?” 那青年男子先是打量过跟前四人,见身着道袍,显然乃是方外之人。 便客气道:“几位有所不知啊,四日后便是小镇一年一度的‘乞巧节’了,这乞巧节可是我们‘云璎镇’最隆重的节日了!” 崔大壮恍然大悟道:“山中不知年月,竟是乞巧节快要到了!” 一旁之江童和邢道难亦难掩喜悦,却是吴正头颅低垂,看去反更消沉了许多。 崔大壮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主街一角,见一楼阁气派轩昂,上悬‘云海居’三个大字。 崔大壮道:“几位师弟,咱们今晚就投宿云海居吧!” 三人首肯,而后牵马赶去云海居,来至门前,当即有店伴相迎,接过各人手中缰绳,牵马去了后方马厩。 来至栈内,更见雕梁藻棁,飞彩绘金,三人不禁书空咄咄,均言沿途一路也未见如此豪奢之客栈。 崔大壮匆匆向老板要了四间客房,路途奔波,休不及待,然没过多久,却见邢道难偷偷溜出房门,纠来崔、江二人屋中谈话,行止鬼祟至极。 崔大壮不解地道:“邢师弟叫我二人前来,可是有事?” 邢道难开门见山道:“师叔伯临行前曾有所托,令我等途中暗杀吴师弟,并刻意交代,待行将远了再作下手,我看此地人土陌生,又相距剑门甚远,正是下手之最佳时机!” 崔大壮听后微微一惊,心想:果真到了这一刻,自己能否救下吴师弟呢? 一旁江童道:“邢师兄言之有理,此地今日尚有佳节盛世,人多杂乱,更有利于动手。” 崔大壮眼神微转,当即道:“二位师弟不可!” 邢道难有出意表,问道:“崔师兄有何高见?” 崔大壮不疾不徐地道:“正是此地今晚乞巧市人流密集,于暗杀才有着种种不利,若被吴师弟趁机逃脱,可真如大海捞针般难寻了,此事传将开来,我剑门残害同门岂不被武林同宗所耻笑!” 其实,崔大壮心中何其清楚,此地乞巧佳节本也正是吴正逃跑之最佳时机,奈何他武功微末,全然不是邢、江二人对手,既然如此,唯有劝阻以做缓兵之计。 江童听后也觉崔大壮言之有理,愣在一旁不知如何言语,邢道难略一沉思,道:“崔师兄果然深思熟虑,不如咱们改装夜衣行刺,如此即便不成,也不会落得残害同门之口实。” 江童当即附和道:“没错,咱们换了行头,那吴师弟是如何也分辨不出的,即便失手,也不至于怪罪到咱剑门身上!” 崔大壮大脑疾转,又道:“此处相隔剑门甚远,吴师弟初来乍到,便有人夜衣行刺,怕是明眼人一瞅便知!” 邢道难听后不禁双眉皱起,无奈道:“那该如何是好呢?” 崔大壮道:“依我看来,咱们晚些动手亦是不迟。” 江童道:“想必明日便能到达双音门了,再晚可就延误了时机呀!” 崔大壮道:“江师弟有所不知,双音门抚有岭南一带,虽于随州双音峰安门立派,却是此处山水纵横,地形复杂,也是魔道妖人惯以栖身之所,我们若能假借魔教之手除去吴师弟,岂不称心如意。” 崔大壮往日里慵懒闲散,却是关键时候明见万里,心思过人,一旁之邢道难和江童面面相觑,似也觉得崔大壮言之有理。 邢道难道:“好,那便依崔师兄所言。” 崔大壮暗暗松了口气,转而道:“二位师弟既然同意,咱们就先下楼吃饭去吧。” 行过一日,诸人腹饥难耐,邢道难、江童自欣然无异,三人喊来吴正厅中取齐,吃过晚饭便迫不及待地奔出了客栈。 来至栈外,只见夜色沉沉,灯火阑珊,主街宛如一条明亮长龙,直延伸向了远处月桥,桥下水面辉煌呼应,桥上人头攒动挪移。 四人穿插其中,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主街之上,更可见商贩喝卖,乞巧物品琳琅满目,令人暇接不余。 吴正眼望一街形色男女,心中略起感触,自忖道:不知阿娇九泉之下是否原谅了我? 当初,若不是我自以为是,害她清白受损,阿娇无论如何也不会上吊自尽,倘若阿娇当初肯直言谈相,如今乞巧佳节,我二人也不至于幽冥异路,阴阳相隔。 想到这里不禁双眼潮湿,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吴正回神去看,只见三位师兄早已登上了月桥。 崔大壮见吴正被拉下老远,向他招手呼唤不停,吴正见状当即趋步追了上去。 云璎镇依山傍水,夜色迷人,水渠延伸百米而汇聚成湖,更有石桥平铺直去,贯通两岸村镇。 湖面之上,荷花红苓,轻舟点点,更有痴男怨女船头幽会,看去好生惬意。 然此一路,亦见不少耆老孤儿,悬鹑百结,行乞街头,崔大壮每每睹之不禁面有痛色,一身银两不消片刻,便施舍了个精光,最后又向吴正借钱使费。 吴正不曾想,往日里与世无趣的崔师兄竟也有这般慈善一面,心下微暖,当即将整包钱袋都交由了崔大壮。 赏玩几刻,吴正渐觉枯燥,且所见所闻触景生情,颇令他惆怅黯然。 吴正见三位师兄兴趣正盎,不忍扫兴,便向一旁崔大壮道:“几位师兄,我今日有点乏了,你们继续玩耍,我先回客栈歇息了。” 崔大壮见吴正面色委顿,好似有心事一般,便不作强留,回道:“好,吴师弟保重身体。” 吴正挤出一丝微笑,而后便原路折返了云海居,这一路,他浑浑噩噩,神思不属,见人流往来,觉己身如逆行之舟一般。 迷糊之际,也不知行了多久,抬头来看,不禁一愣,只见四下屋宇陌生,竟和来时截然不同,显然乃是中间走岔了路。 吴正喟然一叹,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今晚本也闲来无事,且走到哪里算作哪里吧,待到最后返回客栈不迟。” 第78章 乞巧邂逅 吴正如是作想,低头又朝前方走了出去,行得百米,只见周围人影稀疏,好似已偏远了主衢。 吴正四下眺望,左手杨柳几棵,垂绦之后隐隐现有一座古亭,颇显宁静淡雅。 吴正转身朝古亭走去,来至亭中,悠悠远望,既可俯瞰云璎镇之灯火阑珊,又无聒噪喧闹之声入耳,当真不失为一处修身养性之宝地。 回望身后,吴正不禁惊愕,方才环顾四周,竟没留意,这亭中石桌一旁,还坐有一名男子。 吴正心想:这古亭又不是你家的,你坐东边,那我便坐西边,互不叨扰也就是了。 言念及此,于一旁石凳落座,旁睐睹之,见那男子衣袂翩翩,举止清范,却是头上顶着一蓑斗笠,面前更有黑纱遮掩,全然看不清容貌详细。 吴正纳罕,这人好端端的为何要头戴斗笠,可是有什么不得见人之处? 后又一想,这脸是人家自己的,人家爱怎样怎样,自己又何必操心费神! 想到这里,当即转过身去,只凝望着亭下一汪湖水泛愁。 正自伤神,却是那男子取出一樽酒壶,而后又取来一盏酒杯,微微斟满,古亭中霎时间酒香四溢,那男子举杯邀月,一饮而尽。 吴正瞅了瞅远处粼粼闪闪之湖面,又望了望头顶皎洁空明之月色,再是嗅了嗅左近馥郁醇浓之酒香,心神销魂,长叹作声,愈发思念起了阿娇。 亭中,那斗笠男子轻声问道:“敢问兄台,为何无由发叹?” 吴正闻声先是一愣,而后回身望向那男子,怅然道:“我只是突然回想起了一位女子。” 迎面,那斗笠男子听后黑纱微微一颤,道:“兄台想起的,必是自己心上之人吧。” 吴正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斗笠男子道:“此处乞巧市蔚为壮观,睹物思人,忆起的也唯有自己心上之人吧。” 吴正忽地想起一个夜晚,自己与阿娇山脚同床共榻,她气若幽兰,香泽微闻,令人不胜向往。 下一刻,吴正复又想起阿娇清白不全,缢死寝房之惨状,不禁追悔前愆,下临无地。 吴正面颊一热,心脏怦怦起跳,立即回道:“是的,啊,不是的!不是的!”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那男子见状再是取出一盏酒杯,道:“兄台不如与我饮上几杯,如何?” 吴正缓缓接过酒杯,脑海之中,再是浮现起阿娇音容笑貌,如春玉颜。 他心中一横,回道:“好,今日我便与仁兄畅饮几杯!” 那斗笠男子为吴正斟满酒杯,吴正先是呷了小口,不禁觉得辣味刺鼻,他往日鲜有饮酒,因此并不胜酒力。 下一刻,吴正眉毛一轩,黄汤仰头灌入腹中,迎面男子见状也釂以作陪,而后,又为吴正斟满了酒杯。 吴正承杯在手,凝望着那一樽玉液琼浆,月光入内,好似隐隐浮现出了阿娇身影,吴正心中一恸,咚地一声又饮了下去。 如此连连饮了五杯,那斗笠男子也陪同饮了五杯,吴正双手服膺,双颊微红,直觉得脑袋昏沉,身子轻飘,然心中之忧思实有增无减。 吴正忽地回过头来,双眼含情,惆怅惹人,问道:“都言酒可浇愁,可是为何我现在,却是更加思念她了!” 说着眼角泪痕滑落,情绪更显萎靡,斗笠男子一惊,道:“没想到,兄台也是位性情中人!” 吴正不由长叹,道:“仁兄有所不知,却是我亲手杀死了自己心爱女子,换作别人早就愧罪自杀了,而我却仍要苟活于世,我当真对她不起啊!” 言毕已是满面泪痕,迎面,那男子忽然沉默,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出言宽慰,只见他拿起酒壶,款款又为吴正斟满。 吴正二话不说,举杯又饮下腹中,此刻,却是那斗笠男子轻声道:“我虽与她两情相悦,却迫于无奈,不得朝夕相伴,相较于兄台,倒显得朴实了许多。” 吴正蓦然回头,望着他那顶黑纱斗笠,道:“原来,仁兄也是为情所困!” 听闻此言,那斗笠男子身躯一怔,竟然不敢相信会将心中所想,讲于一素未谋面的路人,如此看来,今晚也是吃醉了酒啊! 烈酒下肚,酲意渐起,吴正与眼前男子更没了生疏,他伏于石桌,由衷地道:“你二人若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言相谈,且不可彼此相瞒,或许事情道出的那刻,也便有了峰回路转之机,否则,只会像我一样抱憾终生!” 斗笠男子不禁沉思:若是当初,自己肯和她直抒胸臆,真能情义两全吗,真的有峰回路转之机吗? 吴正继续道:“当初,若是她肯同我言明,我又怎会再那般恬不知耻,而她,又怎会因此自缢!” 说着泪水扑簌而下,斗笠男子闻之竟也心生好奇,暗自感慨道:这位兄台当真情途坎坷啊! 吴正忽地直起身子,拿过男子手中酒壶,为二人各自斟满酒杯。 吴正道:“来,我敬仁兄一杯,咱们今日萍水相逢,也算莫大的缘份!” 那斗笠男子也觉他言之在理,举起酒杯与吴正相对而饮。 吴正醉态可掬,憨然问道:“今夜亭中相遇,竟还不知仁兄高姓大名,敢请赐教。” 斗笠男子轻声一笑,道:“不敢,不敢,在下姓荣名云,年方十八,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吴正道:“我叫做吴正,今年十九,叨长你一岁,便唤你一声云弟了。” 荣云道:“原来是吴兄。” 吴正再是望了眼荣云头上斗笠,好奇道:“云弟无缘无故,为何却要斗笠着顶,黑纱遮面呢?” 荣云道:“实不相瞒,我乃因双目失明,才时常戴着这顶斗笠。” 吴正一惊非小,两人于亭中侃谈一炷香之久,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对方已双目失明! 吴正费解道:“你既已双目失明,为何方才还能为我取杯斟酒,俨然与常人无异!” 荣云道:“我虽双目失明,却是双耳聪慧过人,方才全是靠的声音辨位。” 吴正听后钦迟不已,心想:如此细微之声也能轻易分辨,这位荣云贤弟当真功力深湛啊! 荣云虽不善言谈,但觉跟前此人举止得体,言语恺悌,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喜欢。 吴正也觉与荣云情意投机,相谈甚欢,不觉又是多饮了几杯,直至最后,满满一壶酒也被二人饮了个干净。 第79章 言语投机 吴正抬头眺望云璎镇,见人群寖疏,月色凄凉,回道:“云弟,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返回客栈了,不然几位师兄便要悬念了。” 荣云心思缜密,道:“哦?原来吴兄不是本地土人。” 吴正如实道:“我是剑门弟子,受掌门之命,前往双音门传话致意,也只是途经此地罢了。” 荣云道:“没想到吴兄竟是剑门高人,久仰久仰!” 吴正听闻此话暗自惭愧,心想:现下自己虽可算作一名剑门子弟,却是武功微乎其微,入门一年御剑心诀迟迟不就,又哪里敢称得上高人,当真折杀我也! 吴正搔了搔头,略显尴尬地道:“云弟言重了,我只不过是剑门一本领平平无奇的小道士罢了。” 说着已是直身而起,迎面,荣云放下酒壶也随之起身,吴正见状忙道:“不劳云弟相送,我自个回去便是了。” 荣云拱手道:“好,如此荣云就别过吴兄了!” 吴正拱手还礼,转身就走,几步远处,忽又回过头来,望向亭中荣云道:“云弟,吴正这厢还有一不情之请。” 荣云道:“吴兄但说无妨。” 吴正道:“你我今日萍水相逢,相谈甚欢,当真情缘不浅,却是这云璎镇相聚剑门千山万水,今日一别,只怕日后缘悭一面,可否让在下一睹云弟真容,他日有缘再见,也好识得出来。” 荣云道:“不瞒吴兄,我也并非土人。” 吴正闻言微微一惊,道:“你不是本地人?” 荣云道:“没错,我也只是途经本地而已。” 吴正道:“那云弟是何处人氏?” 荣云听后心中略起酸涩,这许久以来,他仍是没能摸清自己身世,家居何处自然无从得知,却是心中,早已将补丁村当作了第二故土。 荣云道:“荣云出身贫寒,故土不过一山中村舍,且又相距此地甚远,不说也罢。” 吴正心道:云弟此话也不无道理,即便他说与自己听,自己也不知位居何处。 略一沉思,不禁心生好奇,道:“云弟双目失明,行动多有不便,却又为何不远千里赶来这陌生地界呢?” 黑纱之下,荣云面色怅然,这一年所经历种种心酸再次浮现脑海。 一年前,于补丁村,荣云本可与曦瑶朝夕相伴,长相厮守,奈何身世不得探清,无心眷及风月。 思前想后,再是结合梦境残存之线索,便决定前往嵩山少林门探寻身世,因怕曦瑶跟随自己而被累及,便作不辞而别。 可谁知刚离开补丁村,便眼疾复发,双目失明,直到现在也没得复原。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荣云深知自己双目失明乃是鸩仙教剧毒所致,如若不去索取解药,双眼必然不得痊可。 且此一行也可顺便探听身世,可谓一举两得,于是,荣云便临时更改主意,决定前往鸩仙教。 途中,忽又想起龙门之遭遇,深谙自身修为有限,又逢双眼失明之际,鲁莽前去只怕有殒命风险。 幸得吞噬龙魂丹,一身筋脉逐渐痊愈,荣云便寻得一处清静之地,安心修炼九离神火,竟是轻而易举突破瓶颈,一年下来功法有成。 时机成熟,遂孤身前往鸩仙教,却是这一路山水迢迢,且迫于双目之不便,行得半月之久,也只到了此处云璎镇。 来至镇中,恰逢乞巧佳节,凭景思人,忆起了心上女子曦瑶,荣云思绪万千,不得宣泄,便来至这处凉亭沽酒而饮,聊抒衷情。 荣云心绪酸楚,千言难尽,只言简意赅地道:“此一行,我便是为了寻找这双眼复明之法的。” 吴正恍然道:“原来如此,不知云弟取道何处,若是顺路便与我们作伴,途中也好有个照应。” 荣云谦然道:“吴兄好意荣云心领了,只是我独来独往惯了,与人搭伙反倒有所羁勒。” 吴正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求了。” 说着便向亭外走了出去。 身后,荣云忽地喊道:“吴兄留步!” 吴正回身去看,只见亭中,荣云已取下斗笠。 远远望去,剑眉星目,公子无双,却是眉心好似有一云朵模样疤痕,隐隐折射着清光。 其貌峭茜,便是吴正一男子,一时间也看得呆了。 吴正慨然道:“没想到云弟竟长得如此英气!” 听闻美言,荣云顿显无措,只得干巴巴地回道:“吴兄说笑了!” 吴正再是多瞅几眼,道:“云弟模样吴正这辈子也不会忘掉了,今生有缘再见,人群中我一眼便能识得出你!” 荣云听后心中微微酸楚,他素来不喜言谈,今日难能寻得一位相谈如此投机之人,却是不能一睹其真容,未免太也可惜! 荣云道:“若是再见,我也立时能辨别出吴兄音色!” 吴正憨然一笑,转身便走,凉风迎面,醉意骤起,大脑一轻,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荣云正欲来扶,吴正急忙起身,略显尴尬地道:“我没事!我没事!” 说着便已踱出了凉亭,来至正道之上,只觉四下恍恍惚惚,左摇右晃,吴正自持不得,身子亦随之左摇右晃起来。 吴正双手啪啪拍在脸上,再是晃了晃脑袋,这才觉得眼前道路清晰了许多。 缓了口气,遂向云海居客栈行了出去,走出没得百米,阵阵夜风拂面,酒劲愈发上头。 吴正步伐紊乱,几近站立不住,一个不稳,径向一旁倾斜倒去。 却是这一跌,恰巧撞在一女子怀中。 抬头去望,见那人一身蓝衣,秀发盈肩,秾纤得中,身段丰满,朱唇似火,双眼含媚,当真冶艳至极! 吴正面颊一热,急忙道:“有失冒昧,还望姑娘鉴谅!” 那女子嗤之以鼻,而后扬长而去,却是她长袖飘飘,身姿妖娆,竟有折服众生之美貌。 吴正心无杂念,也无过多留意,只默默地道:“方才同云弟只是喝了寥寥数杯,怎就醉成了这副模样,我不如歇息片刻再走为好。” 言毕,已停靠一旁呼呼喘起了粗气,却是跟前,忽地行出五道人影,行止鬼祟,喁喁不休。 其中一人指向远去之蓝衣女子道:“就是她,咱们跟上去瞧瞧!” 说话间,五人已是追了上去。 第80章 见义勇为 吴正见状不禁愕然,心道:必然是这些人贪图那位姑娘美貌,她一弱女子怎会是这五人对手,自己当前去解围才是。 吴正强自稳定心神,而后也摇摇晃晃地随了上去,待绕过几条弄巷,来至一处月桥。 五名男子见四下人影稀疏,彼此互视,交换神色,而后群起而上,瞬间便将那蓝衣女子团团围住。 蓝衣女子见状丝毫不慌,媚眼婉转,一一环过周身五名男子。 腻声道:“几位阿哥可是眼馋阿妹身子?” 五人闻言不禁骇然,均未料及这姑娘竟如此直言不讳。 又听她声若银铃,娇酥入骨,脸上纷纷浮现出了淫秽之容。 其中一人狞笑道:“美人儿忒也风骚,我看你衣着清奇,想必不是本地人吧,不知来这云璎镇所为何事啊?” 蓝衣女子道:“我看几位阿哥也并非本地土人吧!” 那五人再是欺近几步,整个包围圈已仅有两米之宽,来人个个磨拳奸笑,双双目光于蓝衣女子身上游移不停。 那人继续道:“我劝美人儿老实交待的好,否则可别怪咱们粗鲁!” 言毕,五人放声作笑。 蓝衣女子仍不见惧,莞尔笑道:“不瞒阿哥,恰临此地,这乞巧佳节直看得阿妹心痒难搔,寂寞难当,长夜漫漫,咱们几个做个伴儿也不错啊。” 周身,那五人闻言不禁全身酥软,仿佛这女子声音有着某种魔力一般。 其后,一男子欲火焚身,炽热难当,巴巴凝望着那女子细盈蛇腰,心中再也按捺不住,双手箕张,起身便扑了上去。 那人顺势喊道:“浪蹄子,我这就来跟你作伴!” “住手!” 月桥上,忽地传下一声呵喊。 五人齐齐回身,见桥头处,一男子身着道袍,正义凛然,听闻厉斥,便是那刚欲起势之男子也被吓得呆在了原地。 吴正俯身下桥,岂料眼前猛然一阵晕眩,左脚踏空,噗通一声翻滚而下,滚过几圈,恰是停在了五人跟前。 众人见状哑然失笑,那蓝衣女子面色也满是鄙夷。 一男子讥诮道:“哈哈哈,我还道是什么高手呢,原来是个贪酒的小道士!” 吴正急忙起身,面色大觉尴尬,拍去身上尘土,义正言辞道:“枉你们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竟然一起欺负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另一男子笑说道:“小道士,此言差矣啊,你没听这美人儿刚才所言,长夜漫漫,急需与我们兄弟作伴,眼下乃是有求于我们,我们何来欺负一说呢!” 吴正听后不禁一窒,他向来嘴拙,被对方如此一逗,竟已不知如何作答。 左侧一男子淫笑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而成人之美,小道兄还是不要来管这闲事的好!” 吴正瞧向那垓心中的蓝衣女子,此时仍玉颜生春,处变不惊。 吴正不禁好奇,她面对这许多淫贼,为何不怕呢? 吴正寻思:自己身为正道人士,此次下山当不损我剑门威名,倘若遇事畏葸,只作壁上观,与那行凶作恶之人有何区异! 吴正眉目一横,毅然决然道:“不行,我是万万不能让你们伤害这位姑娘的!” 五人听后面生恚怒,其中一人张口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几位师兄,咱们不如先拾掇了这个小道士!” 声音甫歇,踏步而来,扬拳便抡向了吴正。 吴正见那人身影晃晃,拳头摇摇,二话不说,退步连连,这才有惊无险地躲了开去。 与此同时,另有四人蜂拥而至,吴正见势不妙,忙起身再躲。 然大脑飘飘欲仙,双足也全然踏错了方位,一个不稳,重重跌倒在地。 犹未起身,双腿双臂已被人死死摁住,一时间再也不能动弹。 那蓝衣女子见状,不有感激,反有鄙弃,立于一旁,也不愿出手搭救吴正。 月桥下,四人钳制吴正四肢,一人更直接骑坐在了吴正身上,吴正呼吸窒困,挣扎不止,瞬间便已大汗满身。 只听其中一人道:“我还道你有几下三脚猫功夫,原来,只是这一身行头吓人罢了!” 吴正听后,羞辱难抑。 那人继续道:“来,咱们将这小道士扔进湖里醒醒酒!” 几人一拍即合,齐齐发力,猛将吴正擎过头顶。 吴正吓得张手蹈足,连连哀嚎。 蓝衣女子鄙夷更甚,干脆转过身去,看也不看吴正一眼。 吴正大声道:“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 五人充耳不闻,擎举吴正而至湖边,大力掼出,猛将他掷出两丈来远。 但见平静湖面,嘭地一道浪花惊起,下一刻,吴正人已随声没入水中。 吴正觉周身冰凉,呼吸窒闷,大脑瞬间清醒,一身酒意也消散得一干二净,他浮身出水,一记折转,忙向岸边回游。 岸上,待将吴正投入湖中,五人复又向蓝衣女子围拢而去。 其中一人道:“我若没猜错的话,美人儿便是巫蛊教主门下大弟子蓟雪迎吧!” 蓝衣女子微微一惊,下一刻,已是恢复平静。 腻声道:“我若没有猜错,你们该是我端木师兄的手下吧。” 五人闻言也是一惊,竟不知这女子早已猜出了自身来历。 其中一人面色转狠,厉声道:“今晚就将你擒回五星窟,去见我们大师兄!” 蓟雪迎玉手抚畔,娇滴滴地道:“啊,许久不见,我也甚是思念端木师兄,直想与他重温鸳梦了呢!” 五人心中欲火难抑,一声喝喊,齐向蓟雪迎扑去。 却见蓟雪迎玉手拨弄,如若涤柳,倏然一甩,轻风阵阵,直向五人面颊拂送。 五人大惊,急忙倒纵辟易。 其中一人面色谨饬,大声关照道:“师弟们小心了,这女子阴险至极,莫要着了她的道!” 声音甫歇,蓟雪迎裙裾轻摆,忽地分出数道魅影,齐向他这里合击而来,仅眨眼之际,已是欺至左近。 那男子再也按捺不住,遽向怀中摸取数把毒镖,朝将蓟雪迎没命价射去。 眼前,只见蓟雪迎微微一晃,身影凭空化作无形,站立者,竟已换成了他同门师弟! 那男子大叫不妙,然已悔之晚矣,毒镖尽中其人胸口,他一声惨叫,不可置信地凝来了掷镖之人这里。 四目相对,那男子惊慌失措道:“夹竹桃,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中了那女子的魅术!” 正说话间,身前蓝影再次闪动,此刻已绕至那人右侧。 蓟雪迎玉臂挥出,顺势索取男子胸口而来。 第81章 好心好报 男子缜密心想:自己已然中招,不能再贸然下手,否则势必害了自己同门。 那蓝色身影既是魅术,便全是虚假幻象,自己不作理会,自然也就不会上当。 他心中一横,索性不再反抗,但见蓟雪迎右臂疾抡,下一刻,嘭地一声闷响传来,那男子顿觉肺腑生疼,一口鲜血喷吐,人已瘫软在地。 他诧异交集,抬头来看,不免又是一惊。 只见右侧处,蓝色身影消失无形,此刻站着的正是自己另一位同门师弟! 那男子不甘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甫一言毕,咽气归西。 月桥之下,只见蓟雪迎自始至终立于原地,而跟前五人自相残害,瞬时俱毙。 湖岸一旁,吴正瞋目结舌,不可置信道:“他们究竟怎么了,却为何要对同伴遽下毒手?” 吴正走来近前,蓟雪迎妙目斜睨,鄙夷来道:“哼!长得如此丑陋,武功也如此低微,当真一无是处,却还要学人英雄救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吴正听后不禁气窒,想来自己好心帮她解围,她反倒要出言讥诮自己,当真好没来由! 吴正嗔道:“我好心救你,怎么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蓟雪迎身姿曼妙,盈盈凑至吴正跟前。 吴正立时觉有一股香气扑面,不禁侧过了头去。 蓟雪迎柔声道:“你难道不眼馋阿妹的身子,救我,只怕是句托辞吧!” 吴正觉她污言淫语,当真粗俗至极,心中再也没了一丝好感。 没好气道:“你是闭月羞花也好,无盐嫫母也罢,都与我吴正没有半分干系,既然姑娘已经脱险,在下就告辞了!” 说完转身便走,蓟雪迎见吴正竟不正眼瞧过自己,心中着实诧异,敢如此无视自己美貌者,这男子却是头一个。 蓟雪迎气之不过,更如同落了败仗,大声道:“给我站住!” 吴正淡然道:“姑娘有何指教?” 蓟雪迎道:“我看你一身行头,应该是剑门中人吧。” 吴正一惊非小,俨然没料这女子竟然猜出了自家来历。 道:“我是剑门弟子,怎么了?” 蓟雪迎自忖道:敢对本姑娘如此不敬,换作平时早就杀他一千一万个了。 却是这呆子师承名门,师父曾有交待,不可对剑门中人贸然出手,今日权且饶他一命! 虽如是想,心中又咽不下这口恶气,便继续反唇相讥道:“哼!剑门弟子我倒是见过不少,刚刚还遇到了三个。” “但下山而无佩剑者,你还是独一个,阿妹不禁好奇,以你这等拙劣资质,是如何进得了剑门的?” 吴正听后面红耳赤,蓟雪迎所言虽字字诛心,却也句句属实,他口拙之余,竟是无从反驳。 吴正惭愧道:怪也只怪自己笨得离奇,当真辱没了师门令誉! 蓟雪迎见吴正默不作声,心中何其舒泰,两人如此就算扯直。 可吴正长相太过令她生厌,多看一眼便觉难受。 蓟雪迎去意已起,然走前犹不忘嘲讽道:“本姑娘见了你就心生烦恶,恕不奉陪!” 蓟雪迎刚要离去,忽又停身来道:“若是想让你同门活命,便来云璎镇北四十里外的‘五星窟’取药!” 言毕扬长而去,不消片刻,已是消失在了岸边。 月桥上,吴正暗自发呆,自语道:“她可是在同我讲话?‘五星窟’是什么?去那里取什么药?” 吴正百思不解,旁睐余侧,不禁又是一颤。 赶忙来至桥下,只见那五人纵横斜躺,纹丝不动。 吴正伸手探在诸人鼻翼,一颗心瞬间冰凉,那五人尽已没了生机。 吴正纳罕道:“那蓝衣女子究竟使的什么功法,只一瞬间,便令这五人自残身亡,未免太也邪乎!” 吴正呆立桥下久久难以平息,又道:“他们究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明明是那五人要对蓝衣女子图谋不轨,却是眨眼之际,又被那蓝衣女子残忍杀害。” 一阵夜风拂过身畔,吴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一身衣衫尽湿,现下竟是觉得有些清寒。 吴正不再多想,转身朝云海居方向走了回去。 过得几处月桥,来至主街,再是行出不久,终是赶回了云海居。 还未迈入客栈,一蓝色人影匆忙驶出,登和吴正撞了个满怀。 吴正抬头去看,不禁愕然,只见来人正是自己崔师兄。 此时他面色焦急,额角生汗,看去颇为生受。 犹未开口,崔大壮便迫不及待地道:“吴师弟,我正要出去寻你,大事不好了啊!” 吴正道:“怎么了,崔师兄?” 崔大壮道:“你同门江师兄不知中了什么邪术,现下正难受得厉害呢!” 吴正顿时瞠目结舌,忙随崔大壮赶回了江童客房,见邢道难守候在旁,眉宇之间亦满是忧虑。 再见床上江童,脸如巽血,双目紧闭。 吴正开口唤道:“江师兄!江师兄!” 江童充耳不闻,俨如昏迷一般。 吴正见状,望向身后两人,不解道:“咱们出去时,江师兄人还好好的,为何突然成了这样!” 崔大壮道:“我们跟你分开不久,便巧遇了一位蓝衣女子,江师弟见那女子出落得甚是迷人,便上去轻言挑逗,那女子欲出手教训,却被江师弟躲避了开去。” “可待那女子走后不久,江师弟便显得有些奇怪,再后来,突然昏厥,不省人事。” 一旁邢道难道:“更奇怪的是,江师弟昏迷之后,脸色充血,身躯火热,下体肿胀如欲火焚身,然四肢冰凉而毫无温度,好似中邪了一般!” 吴正俯下身去,摸了摸江童臂膀,竟是比自己一身还显冰凉,而面颊脖颈以及身躯,却热得如同炭烤一般。 下肢双腿之间,那话儿坚硬,将道袍高高顶起。 吴正再是摸了摸江童鼻息,若有若无,时起时停。 吴正焦急心想:眼下,必须赶快为江师兄寻药解毒才是,否则,其性命危矣! 想到这里,吴正蓦地一惊,脑海里不禁浮现起了那蓝衣女子,及她临走之时所言。 忙向跟前二位师兄道:“二位师兄,我知道哪里有解药!” 邢道难惊喜道:“哦,解药在哪?” 吴正道:“我回来时也曾遇到过那位蓝衣女子,她曾向我交代,若想救下江师兄,就去云璎镇北四十里外的五星窟。” 吴正更道:“两位师兄,咱们赶快去五星窟索取解药吧!” 此话一出,崔大壮、邢道难顿时僵愣原地,脸色直比方才还要阴沉。 第82章 五星窟 吴正见二人迟迟不答,不解道:“二位师兄怎么了?” 邢道难道:“吴师弟,那女子当真这么说的吗?” 吴正点了点头,邢道难见状面色更起忧郁。 吴正愈发好奇,问道:“邢师兄,究竟怎么了!” 一旁崔大壮道:“吴师弟有所不知,那五星窟乃是先前魔道‘天星教’之老巢。” “现在天星教虽已不复存在,但这女子既如是说,想必多半是和天星教有关联的。” 邢道难道:“素闻巫蛊教主有一闭门弟子,名叫蓟雪迎,一身蛊术邪乎其邪,我想多半便是此人了!” 吴正闻之不胜骇异,双眼凸出,面色呆滞。 天星教、巫蛊教之名他何其熟稔,不正是荼毒了吴昌城百姓及自己先人和母亲的魔道教派吗! 吴正如何也不敢信,那蓝衣女子竟是巫蛊教徒,竟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 吴正面色一嗔,道:“那咱们就赶快去五星窟为我江师兄寻找解药吧!” 崔大壮谨饬道:“若那女子真的是魔教中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魔道妖人诡计多端,且五星窟地形复杂,稍有不慎,便有丧命之风险!” 吴正望着床上江童,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师父刚刚罹难,师兄又逢不测,何其令人痛心疾首! 吴正恻然道:“可我江师兄命在旦夕,又该如何是好啊?” 一旁,崔大壮与邢道难面面相觑而毫无对策,客房内顿时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崔大壮突然道:“吴师弟,你且留下照料江师弟,我先与邢师弟前往五星窟探个究竟。” 吴正听后略有踌躇,心道:对方明明就是巫蛊教徒,也便是自己那不共戴天的仇家,如此良机摆在眼前,自己怎可错失! 一旁邢道难又道:“要不还是崔师兄留下照料江师弟吧,我与吴师弟一同前往五星窟。” 崔大壮听后心中蓦然一紧,再忆先前三人客房之中谈话,已然明了其意,邢道难此举俨然要对吴正下手! 崔大壮再是凝向吴正这处,见他双眼巴巴,无辜可怜,不禁心有不忍。 崔大壮道:“吴师弟武功极差,去了反而于行动不利,邢师弟,还是我随你一同前去吧!” 邢道难面有狐疑,心想眼下明明是假借魔教除去吴正之最佳时机,崔师兄为何婉言劝阻,可是忘了之前于客栈中的商议? 邢道难微微一笑,似在暗示一般,道:“崔师兄,此次,咱们对上的可是魔教中人,对吴师弟而言,乃是鲜有的试炼机遇啊!” 迎面,崔大壮依然不为所动,道:“还是吴师弟留下照料江师弟最为稳妥,我同你前去就是了!” 邢道难疑窦重生,只差明挑意图。 却见此时,吴正毅然决然道:“崔师兄,让我去吧,吴正虽是资质愚钝,也定愿倾覆十二分功夫!” 崔大壮双眉微折,郑重地道:“吴师弟,此事非同儿戏,稍有不慎,你便再也回不来了!” 邢道难诧异更甚,急道:“崔师兄可忘了下山前,诸位师叔伯之交代了吗!” 他这话再也清楚不过,乃是提醒崔大壮不要忘记此次前去双音门传信之本意。 却是跟前,崔大状仍只望着吴正,似已将此事抛却九霄云外。 吴正自然不懂邢道难话语何意,还道两人意见不合,有起争执。 他双眉一折,遂大声来道:“二位师兄不要再争了,五星窟我是一定要去的!” 两人闻言均是一怔,不知往日里温和恺悌之吴师弟,原何变得如此果断刚毅。 那处,吴正头颅低垂,由衷地道:“不瞒二位师兄,天星教曾杀我祖上先人和生母,此仇不共戴天,你们不用再劝了,那五星窟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邢道难虽是不知其中梗概,但见吴正言之凿凿,心下不免生喜。 寻思:吴师弟武功平平,倘若去了五星窟必然九死一生。 崔大壮面色愈发凝重,他竟不知,往日里吴师弟心心念念之仇家竟是天星教! 现下纵然自己有意为他开脱,吴师弟也必然不从,难不成,吴师弟当真要死在五星窟了吗! 邢道难不露声色道:“既然吴师弟如此执着,那便由我同吴师弟一同前往五星窟吧!” 崔大壮道:“邢师弟,你权且留下,我同吴师弟一道前往!” 说完转身便折出了门外,邢道难欲再作劝说也已有不及,吴正更不迟疑,起身便追出了门外。 两人出得云海居,乘马直向村北奔去。 行出不远,屋宇渐疏,人迹罕去,直至最后,尽被浓密丛木所取代,好在明月朗朗,高挂苍穹,两人也可聊此辨路。 再是行出里许,四下荆棘丛生,灌木成堆,山峦起伏,沟壑纵横,便是骏马也难以涉足,二人无奈只得牵马徐行。 夜鸟鸣啼,声色空灵,山风阴恻,枝叶窸窣,此处地形复杂,岔路极多,两人行进更需万分谨慎。 如此一来,速度也慢下不少,待又行出数里,只见东方天际熹微,林间云雾袅袅。 两人每每行至岔路口,崔大壮尽要把细详观,待确认无讹才敢继续行进。 吴正一路神思不属,心中不知是激动还是戒惧。 崔大壮睨了眼一旁吴正,忽而问道:“吴师弟,你祖上先人究竟是如何被魔道妖人所害?” 吴正恍然回神,身子不由一颤。 略作沉思,道:“父亲说,是魔教妖人入侵我故土,害死我城内百姓一百四十余口,我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也因此殒命妖人之手!” 崔大壮喟然一叹,道:“此仇······此仇当真非报不可吗?” 崔大壮不想吴正白白送命,却又不知如何譬解,一时间进退维谷,说话竟也期艾了起来。 吴正道:“先人之仇不共戴天,此仇我当然要报!” 崔大壮道:“可依你现下一身修为,岂不是枉送性命吗!” 吴正道:“一来我江师兄命在旦夕,解药非取不可,二来吴正纵然不器,却也懂得见机行事,如若不成,自然也不会强求,崔师兄不用过虑!” 崔大壮一时语塞,想了几想,再是道:“人生在世,活得潇洒自如不是最打紧的吗,你父亲为何要将这仇恨强加在你身上呢?” 吴正听后不禁哑然,愠道:“崔师兄这是哪里话!” “家仇不报,我怎会过得安生,父亲教化我以血海深仇,何来强加一说!” 言毕,犹不觉解气,又道:“崔师兄那些处世之道,吴正当真享用不来!” 第83章 人不为己 崔大壮见吴正已起怒意,并不觉有出意表,仍心平气和地道:“并非我崔大壮冷血无情,只是经历过的苦痛折磨太过,因此便看得淡了。” 吴正不解地望向崔大壮,心道:此人也就年长自己几岁罢了,又经历了什么苦痛折磨? 崔大壮双眼凄迷,往事不堪回首,心悸道:“不瞒吴师弟,我自记事时起便同父母街头行乞,从未吃过一顿饱饭。” “更甚者,三日三夜颗粒未进,锦衣玉食之家我自不敢奢望,却是那寻常百姓出身,也令我艳羡异常。” 吴正蓦然一惊,殊不知,崔师兄竟然是乞丐出身。 他呆然凝望着那身材矮小之崔师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下一刻,憬然惊觉,难怪昨日于镇上夜游,崔师兄每每见到有人行乞便慷解钱囊。 崔大壮道:“我们时长数日才能讨得一口饭吃,却是那半个拳头大小的馒头,也得分由三人来食。” “我有一出生不久的妹妹,因母亲饥瘦如柴,便没有多余母乳喂养,仅生下半个多月,就饿死在了市集之上。” 说到此处,崔大壮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好似这许多年,早已安之若素。 崔大壮继续道:“妹妹死后不久,母亲因抑郁染上了重疾,眼见母亲病入膏肓,父亲便去镇上一户大夫门前求诊。” “可我们并无一分钱财为母亲治病,那大夫见状,便将父亲狠心轰走,更将昏迷中的母亲扔在了街头。” “父亲无法可想,跪于大夫门前祈恳一天一夜,可等来的并不是那大夫的慈悲之心,而是母亲的噩耗,就这样,母亲也走了。” 吴正听后双眼酸涩,心跳加剧,没成想那往日里与世无争的崔师兄,心中竟还隐藏着如此悲伤的一段过往! 崔大壮面色平平,眨了眨眼再是说道:“往后岁月里,我仍是同父亲日日行乞街头。” “有一年,小镇闹饥荒,父亲五日未食,终饿死在了街道之上,入土之时,连具棺椁也是没有,而我,因吃了仅剩的一个馒头而苟活了下来。” 崔大壮双眼阴鸷,面色蓦然一沉,道:“明明四肢健全,却只能街头行乞,辛苦讨来的食粮却还要被坏人抢走。” “自那时起,我便看透了这个世道,什么威名声望,什么圣贤之理,全他娘都是放屁,只有自己活得舒坦才最实际!” 崔大壮稍稍喘上口粗气,待稳定情绪,又道:“再后来,我便因机缘巧合拜得一名师门下,整日投机取巧,懒散度日。” “我不求功成名就,不求武功盖世,只要活得自在潇洒,三餐无忧,便别无他求矣!” “如此瞒过师父法眼,竟还被举荐入了剑门,过得万剑山试炼,拜在了八道凌成子门下。” “再后来,便如吴师弟所知,我仍是不务正业,竹林偷懒,却也过得好生舒泰。” 吴正恍然大悟,却又不可置信地凝望着崔大壮,心道:难怪崔师兄如此消沉,竟是有着这么一段过往,但今日之崔师兄好似颇为反常,为何无缘无故同自己说了如此之多的知心话? 崔大壮道:“我父母小妹也死于非命,你说,若是我像你一般整日将复仇挂在嘴边,又该去向谁问罪,杀死他们的分明是这个世道,难道我要与所有人为敌吗?” “我想,便是我父母再世,也不愿我为他们之事而牵肠挂肚,他们盼的,唯有我活得自如。” “纵然我杀了再多的人,他们便能活过来吗,复仇,不过是活人自欺,聊表愧意之下,而寻求的一丝慰藉罢了?” 吴正缄默不言,抑或说不知该如何抉择。 崔大壮见状,再语重心长地道:“所以,吴师弟,你那些深仇大恨,当真非报不可吗?你有没有想过要放下仇恨,然后离开剑门逍遥度日呢?” 吴正大脑嗡地一声鸣响,觉有什么东西刺激着神经,这些道理他虽首次耳闻,却并不觉得崔大壮是在胡诌,反而句句在理,无可驳辩。 林中,两马并辔,沉寂无声。 吴正忽地驻足,执缰呆立在了原地,跟旁骏马受制,终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然吴正只停留一瞬,下一刻,又起身走向了前去,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暗杀吴正一事,崔大壮虽极不赞成,却也无可奈何,欲救下吴正,又不敢直承其事,否则自己必然不得善终。 心想:眼下之计,唯有说服吴师弟离开剑门,方能保全他之性命,而吴师弟来剑门之动机便是为了复仇,今日若能劝其放下仇怨,他自然也就不用继续待在剑门了。 吴正这里,虽是觉得崔大壮言之在理,但又不知为何,内心深处,似有一股力道不受控制般地操控着自己。 吴正自忖:若是自己摒弃仇恨,该如何面对父亲,又该如何面对吴明贤弟。 自己可是在祖先祠堂中起过誓的,这拜入剑门的机宜也是自己苦苦争求而来,眼下怎能说放弃便放弃呢! 吴正无奈道:“崔师兄,你虽出身贫寒,一生遭遇也颇惹人怜悯,却是我也家况复杂,此事我当真身不由己啊!” 崔大壮听后心中蓦然一沉,再是劝说几句,吴正依然不为所动。 不知不觉,两人也于林间行出半个时辰,此时天际晃亮,黑夜消退。 崔大壮道:“吴师弟,咱们已行出了四十里有余,这五星窟必然就在左近,此地多有毒虫出没,定要万分小心啊!” 吴正面色庄严,点头附和。 五星窟地处偏僻,两人依山峦沟壑翼翼前行,直寻出一个时辰,终于阴湿地界发现了一处洞口,其上赫然刻着‘五星窟’三个大字。 崔大状心道:终于到了,吴师弟今日当真会死在里面吗,自己还有办法救他吗? 两人取来松明,更将骏马弃在洞外,而后便向着五星窟走了进去。 来至洞口,见其内杂草丛生,阴森骇人,显然荒废已久。 崔大壮不禁纳罕,向一旁吴正问道:“吴师弟,那女子当真说的是来五星窟取药吗?” 吴正道:“没错,那女子确实这么说的。” 崔大状道:“可这里俨然没有半点人迹,只怕事有蹊跷啊!” 吴正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崔大壮喟然一叹,心想:自己一身修为皆是虚假,而吴师弟又资质奇差,修为犹不如自己。 两人进去岂不生死难料,如若不铤而走险,江童师弟又必死无疑,这该如何是好呢! 第84章 毒虫倾巢 崔大壮何其纠结,竟不知,这前往双音门送信会如此波折,早知如此,便不如留在剑门竹林逍遥自在的好! 崔大壮心中一横,道:“吴师弟,咱们还是先进去瞧瞧吧。” 吴正轻轻颔首,两人这就向五星窟走了进去。 刚至洞内,立觉阴风恻恻,呜呜有音,手中松明直也随风摇曳不停。 崔大壮面有疑窦,心想:这明明乃是一处洞窟,为何其内会有风源,此地太过邪门,还是小心为妙! 两人拨开及腰杂草,朝向洞内缓缓前移,行出百米,周遭潮湿,腐臭刺鼻,湿漉漉石壁上更随处可见蜘蛛、蜈蚣等毒虫横行。 崔大壮探出松明,吓退一众虫豸,怔忡道:“吴师弟,这里毒虫密集,可要万分小心啊!” 吴正道:“知道了,崔师兄。” 却是方一开口,声音直向洞穴深处传去,几经折返,呜呜可怖。 下一刻,洞穴漆黑之处,蓦地唧唧声起,骇人听闻。 但见成群黑物径直扑面而来,两人吓得纷纷蹲伏在地,不敢动弹。 黑物掠身而过,而后,尽数飞离洞外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崔大壮心有余悸地道:“原来是蝙蝠!” 看那蝙蝠体型竟是大过手掌,荣云不禁愕然。 不解地道:“崔师兄,这洞窟内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毒虫蝙蝠,魔教妖人就不怕被毒虫所伤吗?” 崔大壮嗤之以鼻,道:“哼!这些毒虫可是他们练功的法宝,他们嬖爱还来不及呢!” 吴正听后脊背发凉,心想:这些毒虫自己看上一眼已觉浑身难受,他们竟还用来修炼功法,当真邪恶至极。 崔大壮挺身而起,道:“吴师弟,你没事吧。” 吴正拍了拍身上灰尘,又缓了缓心神,道:“我没事的。” 崔大壮道:“那咱们继续走吧。” 言毕,两人又向洞穴深处走了进去。 这洞窟好似深不见底,两人再是行得三百余米,犹也不见尽头,只觉四下空间相较来时已宽敞不少。 崔大壮举起松明,四下挥动,不禁道:“咱们行出恁远,也不见半个人影,我看这五星窟,多半是处空穴!” 吴正道:“咱们不会被那蓝衣女子戏耍了吧?” 崔大壮不语,吴正又道:“咱们该如何救我江师兄呢?” 崔大壮愁眉不展,百思不解道:那蓝衣女子先是对江师弟下手,再是告知吴师弟此地寻药,如此大费周折究竟意欲何为,而眼下这处空穴又究竟潜藏着什么呢? 崔大壮道:“此事疑点颇多,现下身处虎穴狼巢,当加倍小心!” 吴正重重点头,两人手持松明,再是朝向洞窟深处走去,没得几步,崔大壮忽又停下。 吴正见他频频东张西望,好奇道:“崔师兄,你怎么了?” 崔大壮道:“吴师弟,你有没有嗅到什么奇怪味道?” 吴正呼吸几下,只觉腥臭难当,道:“师兄是指洞内这股腐臭味吗?” 崔大壮道:“不是,从刚才开始,我便觉着这腐味之中,似隐隐掺杂着一股幽香。” 崔大壮出身乞丐,落魄街头,对形形色色气味极是敏锐,时长相隔半百,便能嗅出食物下落。 吴正纳罕道:“这里阒不见人,怎会有幽香呢?” 崔大壮双眉紧皱,面容更起疑虑,当真觉得这洞窟越走越是邪乎。 转身望向跟旁,情绪猛地激起,大声喊道:“吴师弟小心!” 下一刻,已伸手将吴正拉来了跟前。 崔大壮这般一唤,洞内再起呜呜哀鸣,也将吴正着实吓了大跳。 吴正余惊未泯,望向方才位置,鸡皮疙瘩尽也起了一身。 只见洞穴上方,竟有十几处蛛丝悬下,且每一根蛛丝尽头,都垂有一只核桃大小的紫黑蜘蛛,俨然身含剧毒! 若不是崔大壮及时察查,这些蜘蛛早已落进吴正脖颈儿,待那时候,纵然吴正命大也是无力回天! 吴正呆然道:“怎么突然出现如此之多的毒蜘蛛!” 跟旁,崔大壮默不作声,竖耳聆听,倍加警觉。 吴正亦察觉有恙,侧耳辨识,觉来时方向窸窣阵阵,若不细听,几近难查。 崔大壮持松明望向背后,四下洞壁粼粼闪闪,犹如水光,睁眼细瞧,两人不禁倒吸凉气。 只见地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毒蛇,乍一看去,竟有不下千条,也不知是何时纠集而来。 吴正惊慌道:“来时还好好的,怎突然冒出了恁多毒蛇!” 崔大壮旁睐两侧,惶恐更增,急忙将吴正拉去了身后。 只见周遭石壁,悄然间也已爬满了蜈蚣、蝎子、蜘蛛一类,密密麻麻得直令人头皮发麻! 崔大壮道:“这些毒物该是栖息在石缝之中,此时突然苏醒,怕是大大的不妙啊!” 吴正道:“出口已被毒虫封堵,咱们该怎么出去呢?” 崔大壮不假思索道:“如此便只能往洞窟内中去走了!” 声音甫毕,身前万千毒虫猛然加速,遽向二人脚踝来爬。 二人一声哀嚎,不约起跳,而后没命价奔去了石窟更深之处。 崔大壮边跑边想:这些毒虫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苏醒,莫不是跟刚才那阵异香有关? 言念及此,诧异交集,又想:究竟是谁在操控这些毒虫,这毒虫为何在后不在前,可是故意将我二人赶入洞中? 思量间,两人已是奔出百米,顿觉风源畅通,呼呼有音。 两人持火来看,见洞窟豁然开朗,竟已来至一处宽愈百米的洞室,来时方位不过一不起眼之黑洞而已。 环顾四下,竟见如此黑洞还有四个,均布四周,形如五星。 石洞正中,地面凹陷而成一十米有宽之地坑,相隔有距,不知深浅。 地坑之上,壁顶透天,日光衍射而下,将石洞内映照得一片明亮。 崔大壮道:“难怪这洞内会有风源,原来另有四处洞穴存在,想必这里便是昔日天星教的老巢了!” 话音刚落,忽听一声音朗朗而起:“是谁擅闯五星窟!” 声音自身后传来,两人同时回头张望,只见百米之外,一黑色物影朝向两人款款移来。 第85章 红衣男子 崔大壮不觉一振,殊不知,天星教遗址内竟还有人。 唯闻呛地一声利啸,长剑已是握在了手心。 崔大壮道:“你是何人!” 声音来回传荡,近而转成呜呜闷响。 那人泰然道:“这话该是我来问你们吧!” 吴正道:“我是来给江师兄取解药的!” 那人继续迈进,于吴、崔二人丝毫不惧。 听闻吴正之言,疑惑道:“什么解药?” 吴正道:“我崔师兄惨遭妖人荼毒,那蓝衣女子让我前来此地寻找解药!” 男子继续逼近,此时相距二人已仅有十米。 只见他衣衫绛红,长发披肩,双眉微皱,犹如刀削一般锋利! 崔大壮见状顿觉不妙,心想眼前此人全然不知吴师弟说些什么,如此看来,大家都是被那蓝衣女子给耍了,她如此巧心布置,究竟目的何在? 迎面,红衣男子轻声自语道:“蓝衣女子,莫非是我蓟师妹?” 吴正道:“我江师兄危在旦夕,你快拿出解药来吧!” 红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哼,你们今日闯入了这五星窟,还想活着出去吗!” 言毕,右手疾挥,一黑影顺势袭来。 崔大壮挺身向前,手起剑落,已将那黑影斩为两截。 低头来看,却是一条红色小蛇。 跟前黑影再起,眨眼间,红衣男子已闪现左近。 崔大壮急忙持剑迎击,长剑横扫而去,红衣男子轻松躲过,与此同时,右手虚探,直向崔大壮握剑手腕来抓。 崔大壮心下一颤,素知施毒高人双手染鸩,若是同他交接,必有中毒之风险! 右手撤剑,拟作规避,岂知下一刻,那男子一记转身,右脚猛然踢来。 崔大壮收势过半,无计可施之余,只得横剑在胸,硬生生挡下了那男子一脚。 红衣男子这一踹力道刚猛,剑身柔韧,波及当胸。 崔大壮一声闷哼,身躯斜飞而去,撞在吴正胸怀,两人齐齐滚出数丈方才停下。 吴正直被撞得七荤八素,心中暗惊,以崔师兄之修为竟难招架三招,这红衣男子功力果非小可! 崔大壮紧捂胸口,面含痛楚。 这时,身后洞口窸窣不止,他急忙回看,见毒虫成堆,直朝自己背心袭来。 崔大壮不及迟疑,拉起吴正再是辟易向了一侧。 红衣男子眼见黑压压一片毒虫奔来,面色也是一惊,兀自道:“哼,看来,果真是蓟师妹在向我出题目了!” 言毕,自怀中取出一枚东西,拿来火折引燃,远远地扔进了地坑之中。 洞中幽香更盛,随风扩散,万千毒虫好似突然有了目标。 一阵躁动,狼奔豕突地坑而去,只眨眼工夫,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红衣男子轻声道:“蓟师妹之阴险,我端木郎犹有不及啊!” 身后洞穴,忽地传出一阵咯咯娇笑。 而后,一蓝衣女子身姿娉婷,莲步姗姗,悠悠停身在了石室之中。 崔、吴二人不禁愕然,殊不知,这蓝衣女子一直尾随在后,如此看来,那些毒虫必是出自其手! 蓟雪迎挽起一绺秀发,不胜娇羞地道:“许久不见,端木师兄可有时常惦念起阿妹?” 迎面,红衣男子听后神驰意动,心想:蓟师妹媚术果然厉害,大凡稍有不慎,便能被其掳获心智,自己还是谨慎为上! 红衣男子强自镇定神色,道:“自上次一别,蓟师妹别来无恙啊!” 蓟雪迎腻声道:“不好!大大的不好!阿妹这也想你,这里,也在想你!” 蓟雪迎指了指自己额头,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却是她玉颜生春,举止何其妩媚。 红衣男子面色一沉,额头已然微微生汗,一颗心宛然于冰火之间反复生受,当真煎熬至极! 一旁,便是崔大壮听闻这女子所言,也忍不住浮想联翩。 吴正生性秉直,且又对阿娇心有执念,此时,竟能不为所动。 红衣男子故意岔开话题道:“蓟师妹,这二人定是你派来消遣师兄的吧。” 蓟雪迎莞尔一笑,道:“端木师兄这是哪里话,我只让他们来这处五星窟,又怎知端木师兄会鬼鬼祟祟地潜在这里。” 红衣男子付之一笑,吴正、崔大壮听此二人寒暄,各个五里雾中,不明所以。 其实,这红衣男子本是鸩仙教主座下弟子端木郎,而那蓝衣女子便是巫蛊教主座下弟子蓟雪迎。 十二年前,天星教主‘天星老祖’突然离世,教中至宝‘暗天星’也随之消失。 其下两位徒弟苗婆七与岑默思互相猜忌,大打出手,乃致教派分崩离析。 最后两人自立门户,才有了今日之巫蛊教和鸩仙教。 两人分前不合,分后更是不合,门下弟子也如不共戴天之仇人一般。 近段时日,五星窟频频传来异讯,岑默思怀疑跟‘暗天星’有关,立即派遣端木郎前来察勘。 苗婆七方一耳闻,也派出弟子蓟雪迎前往。 却是巫蛊教迁居贵州一带,不如鸩仙教那般近水楼台,待到达时,已是迟了两日路程。 蓟雪迎担心鸩仙教提前进入五星窟,布下陷阱构陷自己,一时间不敢冒进。 于云璎镇逡巡之余,遭遇几位剑门弟子,江童更出言迤逗,便被蓟雪迎施以毒蛊折磨。 蓟雪迎本欲令其自生自灭,恰逢鸩仙教弟子群起相难,便坐实五星窟埋伏一说。 遂使出一招借刀杀人,诱骗吴正前往五星窟索取解药,几人信以为真,乘马驰骤四十余里,毅然决然奔赴五星窟寻药。 蓟雪迎道:“端木师兄不止在此处一天了吧,那‘暗天星’想必也被端木师兄寻去了吧!” 端木郎道:“哦,师妹说的可是本门至宝‘暗天星’?” 蓟雪迎知他明知故问,是以并不置答。 端木郎故装糊涂道:“师兄当真不知啊,师父时常思念师祖,便遣我来旧址虔诚志哀,没想到还有这等事情!” 蓟雪迎自然不信,嫣然笑道:“怎的端木师兄还演起贼喊捉贼的把戏了!” 端木郎道:“只是师兄我当真不知蓟师妹在说些什么啊!” 蓟雪迎缜密心想:他这话虽不能信,可眼下仍耽在五星窟内,足以说明他也没有找到‘暗天星’,如此自己也就放心了! 崔大壮好奇不已,心想‘暗天星’是什么东西,这两人视此物为珍罕,为何自己却从未听说? 第86章 借刀杀人 吴正眼见二人絮絮不休,心中已起烦恶,寻思:自己乡民及祖上先人便是死在这群妖人手中,江师兄也身遭不测危在旦夕,他二人竟如浑如无事,还在那里打情骂俏! 吴正顿时起怒,无所畏惧地道:“你们快拿出解药来!” 还没冲出两步,已被一旁崔大壮硬生拦下。 崔大壮道:“吴师弟,魔教妖人一身毒功,万万不可同他们亲手过招,你又无佩剑在身,意气用事怕不是要出大事啊!” 吴正听后,也觉崔师兄言之在理,转念一想,又生自惭形秽之意。 知若不是自己愚笨至此,眼下,又怎会眼望仇人而徒兴悲叹。 端木郎听闻呵骂,回眸睨向吴正,道:“我险是忘了,这里还有两个牛鼻子在偷听咱们谈话呢!” 然蓟雪迎却望去了另一处洞口,道:“师兄,何止是两个呢。” 大声斥道:“你们两个也给我滚出来吧!” 撮唇作哨,所望洞口立有窸窣声响传出。 不消片刻,已有成群蝙蝠自洞内飞入五星窟,蝠群之下,更有两道蓝色身影仓皇奔逃,亦随之一并奔入了五星窟。 吴正略一睹之,面色不禁大喜,道:“江师兄!邢师兄!怎么是你们!” 崔大壮相偕吴正迎去,四人碰面,犹显亲切。 崔大壮望向一旁江童,奇道:“江师弟,你身体无碍了吗?” 但见对面,江童面色红润,竟跟往日无二。 他道:“我在客栈歇了一个时辰,便浑然无事地苏醒了过来,周身再也没有一丝不适。” 吴正听后不禁松了口气,崔大壮道:“如此甚好!” 邢道难道:“江师弟醒后,煞是担心你二人安危,更怕受魔教妖人暗算,便决定前来相助。” “我二人于山间沟壑寻过许久,终是发现一处洞口,商量之下,便毅然决然地闯了进来。” 远处,蓟雪迎听闻几人交谈,不屑地道:“那中蛊的道士,你不会真觉得这蛊毒就此便解了吧!” 江童闻言周身一颤,悠悠望向那蓝衣女子,见她风情万种,绰约迷人,不觉如欲火焚身。 下体猛然一阵刺痛袭来,脸色登时惨白如纸,噗通一声便瘫坐在了地上。 其余三人心弦骤然紧绷,满脸关切地凑至江童跟前。 只见他那话儿又已撑起,虽不致昏厥,但也颇为痛苦。 蓟雪迎道:“怎样,是不是心中绮念又在作祟!” 江童大汗满额,疼得直不起身子,更没有力气回话。 吴正眼见往日里神清气爽之江师兄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当真郁怒难宣。 愠道:“魔道妖人,忒也欺人太甚!” 言毕,起身便冲向了蓟雪迎。 崔大壮见状,再一把将其拦下,道:“吴师弟不可!” 一旁邢道难亲眼见过,神情略显微妙。 此一次,他二人前往五星窟,一来自然是为了增援,二来亦是担心崔大壮延误暗杀时机,现下来看,自己之顾虑并非没有道理。 吴正没好气道:“可是······可是我江师兄又该怎么办!” 崔大壮一筹莫展,蓟雪迎继续道:“你们也不用焦丧,我这‘勃阳蛊’暂时取不了他性命。” “此刻只是侵入他下体的精虫作祟罢了,两个时辰便可恢复,待他日后绮念再起,反复七七四十九次,精虫入侵肾脏,那时候他便只能自宫保命了。” 江童听后猛然抬头,绝望凝视着那蓝衣女子,好生后悔当初上前调戏。 心想若是到了自宫一步,自己当真比死还要难受啊! 江童瘫软在地,期期求恳道:“是在下无意冒渎姑娘,是在下有错在先,还望姑娘不计前嫌,赐我解药啊!” 蓟雪迎洋洋然道:“赐你解药却也不难,你只需代我除去端木师兄便是。” 端木郎双眼一鸷,道:“好一招借刀杀人,蓟师妹真狠毒啊!” 江童眼前一亮,心道:魔教妖孽人人得而诛之,我身为剑门弟子更义不容辞! 双眼一翻,右手砉然划出,但听呛当一声,长剑出鞘,已是向端木郎咽喉刺去。 远处,端木郎觉亮光乍闪,眨眼间,那道士长剑已袭至自己面颊,他右手拿捏,中指陡然弹出。 空中,唯闻叮地一声细响,剑体之上竟有淡淡火花溅起,长剑一个折转,直直刺入一旁石壁。 江童不胜骇异,瞪大双眼凝向长剑,心中诧异,那人是如何做到隔空避剑的,当真诡怪绝伦! 是下江童一心直想求药,心中绮念隐去,这下体之胀痛也减轻了不少,内力自然也就恢复了几成。 只听他荷地一声叱咤,长剑如响斯应,自石壁奋然拔出,一记斜劈,寒芒倒灌而下。 端木郎纵身闪避,剑气直直击中在地,却只是惊起淡淡灰尘。 端木郎心眼明亮,立时便探出了江童修为几何,不禁嗤之以鼻。 江童自知修为尚浅,内力不足,御剑击远反不如持剑格斗实在。 想到此节,猱身跃起,右手顺势接过空中长剑,一记高屋建瓴,直朝端木郎脑壳削去。 端木郎立觉头顶风紧,只见他略微倾身,姿态颇显游刃有余,长剑贴合划过而不触及己身分毫。 端木郎双眼一瞪,瞧也不瞧江童一眼,眨眼间,右手已是索向了对方咽喉。 江童心中咯噔一颤,殊不知对方身手如此巧妙! 遂剑尖触地,弯若满弓,陡然拉直,身体斜飞而上,将端木郎伸来之右手躲避开来。 江童双腿横摆,一剑式破字诀‘神龙摆尾’挥之即出。 远处,邢道难拊掌喝彩,道:“好一招‘神龙摆尾’,江师弟当真使得秒至颠毫,恰到好处啊!” 迎面,端木郎仍显泰然,只是轻轻倒纵两步,便即化险为夷。 江童翻身落地,右手持剑疾送而出,砉然轻响,长剑再是脱手径去,直直刺向了端木郎胸口。 端木郎双脚踮起,一个疾转身已是避过袭来之长剑。 再接三个转身,只眨眼间,已欺至江童左近,电光火石之际,右掌已然击在了江童臂膀。 江童一声闷哼,倒飞两丈开外,饶是他剑法活学活用,也不是端木郎对手。 第87章 兵不厌诈 邢道难见势不妙,纵身飞跃而来,大声道:“江师弟,我来助你!” 右手遽然探向背后,如水长剑绰握在手,内力灌输其上,剑身顿时锃亮耀眼。 邢道难一声猛荷,声音于洞窟嗡嗡传响,同时,剑气如虹,宣泄无阻。 端木郎面色嗔凝,双掌运力,此一次,竟是避也不避,翻手便对向了袭来之剑气。 砰地一声闷响,剑气溃散当空,端木郎唯觉双手微麻,然整个人浑如无事一般。 邢道难一惊非小,心想:自己强运内力使出的一招一剑式破字诀‘白虹贯日’,竟被对方徒手强接了下来,未免有些杀人诛心! 这红衣男子当真修为精湛,显然不是我们几位年轻弟子所能企及! 江童更不再迟疑,跨步上前,与邢道难齐头并立,道:“邢师兄,咱们一起惩治这魔教妖人!” 邢道难点头首肯,江童右手捏诀,散落地面之长剑嗤地飞回手心,两人一声力荷,双剑齐齐攻出。 洞窟之中,但见一人长剑击左,一人长剑击右,身法颇为相得益彰。 端木郎微微侧身,双剑于胸前、后背各自掠过。 两人合剑夹击,双剑锋利,顿如剪刀一般绞向了端木郎身躯。 端木郎仰身涮腰,双剑叮地一声交接一起,仍是不能触及端木郎分毫。 邢、江二人持剑跟近,一记转身,双剑频频刺出,疾朝端木郎发难而去。 端木郎双脚腾挪,各将二人剑招一一化解。 洞窟内,三人越斗越酣,饶是邢、江以二敌一,也占不得丝毫上风。 远处,蓟雪迎作壁上观,心有所想。 寻思:这许多年不见,端木师兄功力好似又精进不少,倘若自己和他放对,也无必胜之把握啊! 可待他同这些剑门小道斗技分得高下,体力亏损之时,也就必然不是自己对手了。 想到这处,蓟雪迎暗暗窃喜。 一旁,崔大壮和吴正看三人斗法正酣,不禁心生钦迟。 却是他二人一人投机取巧而无真才实学,一人资质鲁钝更无实在本领,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只得巴巴地愣在当地。 眨眼间,三人已喂招七十有余,邢道难和江童四目相对而心领神会。 但见两人绰起长剑,同时运往身前,嗖嗖两声轻响传起,双剑并时飞出,直戳端木郎面门而去。 端木郎顾盼自得,眼见双剑倏然沓至,一记转身,衣襟顺势挥摆。 裾角如若灌力,更有灰尘隐隐惊起,将那袭来之双剑轻松排向了身侧。 长剑迂回,而至邢、江二人手中,两人方一握剑,不约而同地松了开来。 叮叮两声脆响叠在一起,长剑已然滚落在地。 他二人皓齿紧咬,满额大汗,模样颇为痛苦。 只见两人右手手心,均有一条鲜红灼痕,如万针戳刺,当真疼辣难忍! 江童指着端木郎,气急骂道:“你······你好阴险!” 远处,端木郎不为所动。 方才,他摆动衣襟撩开双剑,却将毒药暗施剑体,是以两人握剑必被反噬,如此一来,他也可轻松取胜。 端木郎得意道:“所谓兵不厌诈,说我阴险,不如说你们技不如人!” 端木郎碍于对方正道巨擘之身份,知遽下毒手反而会为鸩仙教招揽仇怨,因此只在剑身施以轻毒。 此毒并无大害,触碰者唯觉皮肤灼烧,几日后便能痊可。 远处,吴正、崔大壮同气连枝,还当两人中了剧毒,不由心头一颤。 那处,江童想起自己下体所中蛊毒,再望了望兀自火热的手心,对这些魔道妖人当真恨之入骨。 一声怒吼,起身便冲了出去。 一旁邢道难伸手将其拦停,暗施眼色,示意他静观其变。 而后,挑眼望向了远处吴正。 江童金篦刮目,立时明了邢道难之意图。 眼下两人佯装遭重,恰是可逼吴正出手。 红衣男子阴险毒辣又武功高强,若是他们不背后援手,吴正必死无疑! 邢道难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面相痛楚道:“啊,我怕是不行了!” 江童也附和倒地,道:“吴师弟,快来助我!” 吴正暗叫不妙,如此看来二位师兄该是伤得挺重,没曾想这妖人竟如此厉害。 同门受害,即便吴正修为粗浅,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不再多想,双眼冷光乍闪,朝起远处端木郎便冲了上去。 啪地一声闷响传来,吴正顿觉肩头一痛,还未回身,跟旁一人影窜动,见崔大壮已抢先迎了出去。 崔大壮头也不回地道:“吴师弟,你呆在那别动!” 吴正不觉一怔,竟也不自觉地停下了步子。 远处,邢、江二人再是一惊,心想:这本是暗杀吴正的大好机会,崔师兄为何要挺身掣肘! 崔大壮举剑直上,端木郎回身闪避,崔大壮挺剑又刺,端木郎迂身再躲。 是以崔大壮嗤嗤连攻数剑,端木郎一一避闪开来,半盏茶过后,崔大壮始终带不到对方一片衣角。 端木郎双眉如刀,自不将崔大壮放在眼中,却心有顾虑地旁睐向了蓟雪迎那处。 心道:眼前此人剑法甚是拙劣,俨然不是自己对手,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再缠夹下去岂不着了蓟师妹的道,当速战速决才是! 甫一定念,端木郎猛然一记俯冲,双手如猴子捞月一般直取崔大壮执剑手背而去。 崔大壮心下一紧,自然知晓对方意图,若是被他碰到,只怕自己便同两位师弟一样下梢! 崔大壮双眼一翻,恶狠狠地凝向了跟前端木郎,右手攥剑,奋然便掷了出去。 吴正见状精神为之大振,心道:为何崔师兄的御剑之术与其他两位师兄如此区异! 崔大壮陡然掷剑,端木郎显是始料未及。 待反应过来,剑尖几近刺中自己咽喉,他拼命扭转身躯,终是险险躲避而过,事后不免舒了口长气。 心中纳罕,这小道出招为何全然不中套路。 正自思量,身后丁零一阵细响生起,端木郎急忙凝神戒备,却见方才长剑绕出半道弧线,直挺挺滚落在了地面。 端木郎心中生疑,再是端向这矮胖小道,不免大跌眼镜。 寻思:难道此人并不会剑门御剑之术? 第88章 清元腥气 崔大壮见长剑落地,面色何其尴尬。 一双眼睛飘忽不定,先是偷睨了眼一旁的三位师弟,又是望了望远处的端木郎,好似怕人嘲笑一般。 吴正恍然大悟,道:“崔师兄,你······你不会御剑之术的!” 崔大壮登时面红耳赤,心道:这吴师弟当真木讷得紧,另有两位师弟在场,他却也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大壮面向吴正,颇显难为情地道:“此话也不全对!” 言毕,面色蓦地一沉,整个人也好似认真了许多。 只见他右手捏诀,身躯运力,远处,那长剑也好似有所感应,于地面叮当乱颤。 吴正见状心中一喜,想来崔师兄原是会御剑之术的! 崔大壮于剑门整日懒散,心诀修行全靠偷奸耍滑通过。 然时日一久,也有耳濡目染,再加他天资并非鲁钝,因此御剑之术也可使出一二。 石室内,长剑拔地而起,一记折转直冲端木郎背心而去。 端木郎一记回身,长袖再是甩出,未待发力,那长剑又已滚落在地,石室之内,再是生起一阵叮当乱响。 端木郎哂然一笑,道:“我还道是位剑门高手,不曾想,竟是个生瓜蛋子!” 现下,端木郎已全然摸清对方底细,这四人俱是武功凡凡的小道。 终是不再迟疑,左手悄然探向怀中,而后再是抽出,模样鬼祟至极。 崔大壮见状心弦骤然紧绷,他素知此人阴险狡诈,此刻必又在使什么鬼蜮伎俩! 不远处,端木郎再也不去理会那散落地面之长剑,猛然一记冲刺,右手成爪,急向崔大壮脖颈儿搦去。 崔大壮心中一紧,吓得连连退却。 仓皇之余,又是叫苦,自忖:起初,若不是担心邢师弟暗杀吴师弟,自己也不至于初窥堂奥就深入毒穴献丑,现下当真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啊! 端木郎大步跟进,双爪生风,招招直取崔大壮要害。 崔大壮奔逃已是迫促,哪里还有还手余力,那散落地面之长剑更好似身外之物一般,俨然不再是家生武器! 远处,邢道难和江童一时惊奇,不约而同地直起了身子。 心想:这崔师兄年岁略长于我二人,且又拜得八道之首凌成子师伯门下,为何武功如此拙劣,可是心中擘画着什么制敌良策? 这处,崔大壮仍是后退连连。 倏然,一股淡淡鱼腥味飘入鼻翼,下一刻,大脑猛地晕眩,脚下不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还未缓将过来,端木郎又已欺身逼近。 崔大壮吓得连滚带爬,绕避其侧,端木郎一记转身,右脚朝起崔大壮胸口便踹了上去。 崔大壮忽觉一道大力压迫而来,且他身形本就矮小,如此一来,整个人顿如圆球一般滚了出去,模样狼狈至极。 他不敢迟疑,连忙翻身而起,还未站立,双腿一软再是瘫倒于地,心中烦恶之感愈盛,躯干直也阵阵酸痛。 崔大壮暗叫不妙,怕不是自己已经着了对方的道,可根本没有同他肢体接触,对方又是如何下的毒? 冥思之际,远处咚咚两声闷响传来,只见邢道难和江童也纷纷倾倒,面色煞白,样状痛苦。 蓟雪迎方始嗅到腥臭,当即紧捂口鼻。 愕然道:“清元腥气!” 下一刻,双腿一软,也蹲坐在了地上。 端木郎见石室中众人纷纷倒地不起,昂首挺胸,朗朗爽笑。 端木郎凝向远处蓟雪迎,得意道:“蓟师妹,是你先对师兄动手,也勿怪师兄我误伤同宗了!” 蓟雪迎微闭双目,呼呼娇喘,面色越来越是难看。 邢道难和江童盘膝而坐,运功驱毒,却是内力方起,烦恶之感更盛,一个禁受不住,哇地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端木郎道:“本门‘清元腥气’侵蚀人体内力,是为了对付内力高深之人刻意炮制。” “是以对手内力越深而中毒越深,虽不致死,然五个时辰之后,一身功力却会尽失,成为废人,运功驱毒无异于顺水推舟!” 端木郎自忖:此话却也绝对,若对手是一顶一的高手,内力浑厚,便可振散毒气,那时‘清元腥气’就毫无用处了,但对付眼前几人已是绰绰有余。 这‘清元腥气’乃是鸩仙教得意之作,其味略腥,待对方嗅闻有所发觉之时,便已身中剧毒。 方才端木郎同崔大壮放对,于怀中偷偷打开了瓷瓶,毒气外泄,众人又没能察觉。 且五星窟四下密闭,风源畅通,乃是使用‘清元腥气’绝佳之所,因此只是片刻,众人便已遭重。 端木郎继续想道:蓟师妹欲借刀杀人,于一旁坐收渔翁之利,那自己用此毒化解窘境再也合适不过。 想到这里,端木郎也是面沐得色。 他微微转身,甫一瞧清,不禁精神大振。 只见石窟一角,一人影笔直而立,好似这毒气对他没有半点作用。 崔大壮、邢道难、江童煎熬之余,也愕然望向了那道人影,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 但见那人相貌不惊,举止呆然,不是吴正更是何人! 吴正伫立石洞边缘,几次出手均被崔大壮拦下。 眼见三位师兄莫名昏倒,启人疑窦之余,更不知如何发话,一时间不免少了几分存在感,是以端木郎并未察觉。 端木郎终将吴正仔仔细细打量一遍,见他虽面相平平,却好似无比神秘。 思量道:此人全程未有露手,周身更无一把佩剑,大凡剑门道长遣使弟子下山,为顾及门派颜面,俱会挑选一些身手出众之人,也必有佩剑在身,为何他却如此与众不同。 更加费解的是,此人竟对‘清元腥气’毫无反应,难道他内力雄浑,是位安于恬退的高手! 想到这处不禁心生戒惧。 其余三位师兄也有不解,为何唯独武功最差的吴师弟没有中招。 殊不知,吴正虽入剑门一年之久,却是御剑心诀毫无建树,越暨至今,也只初窥‘悟气’门道而已。 再加吴正所练御天亿万剑法大相剑道之径庭,更是要求散气驱精,清元卸力,假借天地罡炁而御长剑,是以体内浑然没有过多内力。 这清元腥气乃是专门卸散内力之鸩毒,内力越深更中毒越重,倘若对方没有内力可言,自然也就毫无反应了。 第89章 歪打正着 眼见三位师兄相继遇害,再是想起先人被害一说,吴正霎时间怒起心间,对魔道妖人愈发恨之入骨。 他一声怒吼,震耳发聩,朝起端木郎便冲撞了上去。 端木郎见状蓦然一惊,当即凝神戒备。 却只眨眼间,吴正已欺近跟前,端木郎右手疾扫,向着吴正咽喉便锁了上去。 崔大壮见吴正手无兵刃,又选择同魔教妖人近身搏斗,乃是吃了大大的亏欠。 不禁大声提醒道:“吴师弟,莫要触及他的皮肉啊!” 这么一喊,真气迸发丹田,胸口再觉恶心难安。 吴正憬然惊醒,眼见端木郎右手直取而来,再也不敢出手招架。 索性心中一横,一个弯腰闪过,而后右脚前踏,左脚后抵,肩头赫赫生风,铁山靠应势而出,向起端木郎之正胸便撞了上去。 此时端木郎相距吴正仅一寸之遥,眼见避无可避,端木郎疾运内力以正身姿,满拟直撄其锋,硬生接下吴正此一招式。 电光石火之间,吴正大脑闪过诸番画面。 此情此景何其熟稔,隐山脚下对撞黑衣怪人,操练场中对撞吴明贤弟。 却是他两次发力于肩,力道虽是不同,均不得体面下梢。 再是忆起剑门竹林温习铁山靠之疑惑,吴正不禁心想:难不成是自己不知变通,学不得法? 明明下盘不稳,却将大力送往肩头,若是凝聚腰胯该会如何? 甫定此念,吴正立即顺心施为,双足弓马,重心下移,力道全部输送于腰胯之间。 端木郎猛觉胸口一沉,好似泰山压顶一般难受。 且这力道绵软,源源不绝,尽数灌输胸膛。 饶是他运气抵御也是不及,下一刻,双脚腾空,已被撞飞三丈开外。 吴正开悟铁山靠秘义,如塞水得通,当真舒泰。 暗暗生疑,这铁山靠明明发力于胯更兼奇效,却是教头吴书恩为何要让自己发力于肩呢? 远处,端木郎直被撞得七荤八素,没曾想这小道平平无奇之一招,竟蕴藏如此神威。 眼下看来,他一身功法当真高深莫测! 端木郎见吴正心思不属,一记鲤鱼翻身站起,双手齐齐弹出,唯见指尖银丝乍闪,快作不见。 空中也没有丝毫痕迹,俨然不知他使的什么妖法。 远处,吴正面色一凝,慌忙调转身位。 只听背后石壁之上叮叮两声细响,如若银针落地一般轻细。 吴正愕然望向端木郎那处,道:“这便是你起初避开我江师兄剑法的银针吧!” 端木郎一惊非小,他方才所使乃是鸩仙教独门绝技‘坠神针’。 银针微毫,喂以剧毒,是以对手犹未察觉便已遭重。 其招阴险毒辣,从那暗器名称也可窥一二。 端木郎心想:这洞窟光线昏暗,自己又出手极快,任对方功夫再高,眼力毕竟有限,发觉不了银针袭来之轨迹,也便无从灵活躲避,却是他如何知晓的呢! 端木郎不可置信道:巧合!必是巧合! 双手于虚空一阵乱点,隐隐微光泛起,几近察觉不得。 远处,吴正面色陡然端重,身体一弯,竟是趴伏在了地上。 空中,银针纷纷落空,触及坚硬石壁,而后散落一地。 端木郎诧异凝视吴正,俨然如同望着一只怪物。 方才,他瞬间连发七针,正对吴正双臂肘髎、双腿血海、胸口膻中五穴,更有两针封住吴正左右避闪之位。 心想如此一来,他即便侥幸发觉银针轨迹,也不得辟易。 殊不知,吴正平趴在地,模样虽是不雅,却是巧妙避过了所有毒针,这小道当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端木郎此刻愈发坚定不疑。 吴正缓缓挺起身子,掸去胸前尘土,想起方才悬念时刻,也不犹后怕连连。 远处,崔大壮、邢道难、江童三人面色呆滞,五里雾中。 不约而同在想:眼前二人一惊一乍,一唱一和,如演双簧一般,不知在搞什么名堂,可空中明明空无一物啊! 蓟雪迎见状直也疑窦重生,寻思:昨日这小道英雄救美,明明武功奇差,更被狼狈投入江河,为何今日竟判若两人。 端木师兄的坠神针便是自己也要忌惮三分,却是他如何作到自信避闪,无一命中的! 正自思量,胸口隐隐泛起一阵疼痛,面色也随之惨白起来,她遂伸手紧捂在了其上。 眼下,吴正屡屡避过坠神针虽是惊奇,却也理所当然,只因习练御天亿万剑法缘故。 此一剑法仰仗天地之气,与周围气息融为一体,御剑千里,眼虽不能及,却是气托长剑,也可感其秋毫。 而端木郎所施银针也不过与长剑相同材质,只要银针出手,必于空中滑过,吴正便可立时察查。 对方银针出手虽快,好在两人相隔甚远,吴正尚有反应之余裕,便可竭力躲闪。 可吴正御天亿万剑法毕竟不及炉火纯青之境,如若端木郎再近几分,吴正也便没有必胜之把握了! 端木郎怎知吴正习练御天亿万剑法之机缘,更不会想到待逼近之时再施毒针。 他此刻已将吴正认定是一顶一的高手,心下隐隐生起几分忌惮。 吴正暗自思量,此人阴险狡诈,自己又不能同他近身,如此一来便只能御剑相抗。 奈何自己还不通御剑之术,三位师兄又命在旦夕,自己当该如何是好呢? 想到这处,吴正周身猛然一颤,忽地忆起剑门竹林之中,自己操控铁棍场景。 眼下自己虽未过得三道修行,不能拥有佩剑,但依仗御天亿万剑法之机理,是否也可御剑制敌? 长剑,铁棍,应该没有太多差异吧。 现下已到了万分危急之时刻,自己当有所突破,为三位师兄尽快讨得解药才是! 甫一定念,吴正深深吐纳一口气息,四肢躯干更是卸力放松。 待丹田空空如也,冥思感悟四周天地罡炁,一呼一吸如若同步。 下一刻,吴正面色一嗔,凝神贯注于崔大壮散落地面长剑,虽觉比铁棍略重一些,却也不显拙滞。 双手诀起,长剑咻地一声利啸,如若贯彻排山倒海之力,只一眨眼,便即刺向了石室中的端木郎。 第90章 一鸣惊人 端木郎唯闻剑啸,未及作为,已有骤风紧随而至,不免心中寒凛。 当即发足急奔,使出十二分力气,终是险险避开,饶是如此,仍被剑尾疾风所冲倒。 洞窟震天价响,碎石迸溅,那长剑余威不减,直将璧面击出一丈许深坑。 在场众人无不骇然,崔大壮更如见鬼一般。 心道:这是往日里和颜悦色的吴师弟吗,他修行未过,为何却有如此之神通,今日吴师弟举止忒也反常了! 端木郎匍匐在地,一颗心凸凸狂跳。 方才同那三人过招,长剑或击于地面,或击于石壁,也不过惊起淡淡灰尘。 却是这小道,竟能破出丈许深坑,高下立判,任谁也能一眼便瞧。 其武功修为不知强过那三人多少倍,自己又怎会是其对手! 远处,只见吴正神情扭捏,头颅微低,好似做错了事情一般。 只因他虽得操控长剑,却是起势仍如铁棍那般大开大合,横冲直撞,俨然不如众师兄那般精微,是以根本无法击中端木郎。 心想还是自己资质鲁钝,修为尚浅。 其实,吴正身手并非端木郎猜想那般高超卓群,其所会不过本末倒置的铁山靠和初窥堂奥的御天亿万剑法。 且御天亿万剑法操控起来也几欲把控不住,现下早已黔驴技穷,又岂会是端木郎之对手。 而端木郎心中早已断定吴正修为精湛之典实,纵然自己再施剧毒,也会被吴正浑厚内力震散。 且看家本领‘坠神针’也不能奈何于他,一时间竟被吴正震慑住了心神。 殊不知,唯有‘清元腥气’对吴正无效罢了,此刻只需他略施手脚,便能将吴正放倒。 端木郎伫立原地,迟疑分神。 吴正见机不可失,右手捏诀,长剑倏然窜出石壁,直朝端木郎背心刺了过去。 与此同时,吴正也脚踏流星,直直冲向了远处端木郎。 但见一人一剑自前后纷至沓来,端木郎顿时便没了主意,哪里还有还击之打算! 吴正纵身跃起,却见那空中长剑不偏不倚,正向他手心迂飞而去。 吴正满拟空中接剑,而后凌空斩下,兴许便可出奇制胜。 右臂擎过头顶,长剑如响斯应。 却是飞至吴正手掌一米远时,忽地相错开来,轰然一声再是击入身后石壁之内。 吴正心下一凛,只觉得无地自容,自己御剑不精,乃至人剑相差一米之远,事情俨然没有按照自己料想进展。 端木郎抬头仰望,头顶处,只见吴正右手空空,直向自己坠落而来。 端木郎心中狐疑:他武功高深莫测,如此作为又是何目的,可是藏有后手? 一时多想,竟是浪费了还击之大好时机。 吴正落脚端木郎跟前,此时两人相差仅有一臂之距。 吴正见这人仍是呆呆发愣,想也不想,扬起之右臂顺势便抡了上去。 端木郎见吴正挥臂便打,不禁又是一颤,慌忙举手护在胸前,然恐惧袭心,招式也是变形了不少。 吴正见端木郎举手护御,自己右手眼看便要与之接触。 忽地想起崔师兄之叮嘱,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极力卸力闪躲,却已难以抽回。 吴正双目凝向端木郎面颊,下一刻,大脑立时有了主意,右手一斜,狠狠抽打了上去。 石室内,唯闻啪地一声脆响,吴正右手重重扇在了端木郎脸颊,他半张左脸登时肿胀而起。 吴正心想,魔教妖人双手染鸩,脸颊无论如何不会再涂毒了吧。 是以临时起意,转手扇了上去。 端木郎倒退三丈开外,脑袋直被扇得阵阵晕眩。 他心中何其屈辱,却又畏惧吴正一身修为,只得硬生生吞下了这口恶气。 远处,三位师兄见状不禁瞠目结舌。 这瞬间便能将三人制伏的魔教高手,竟被这位武艺不就的吴师弟打得节节败退,此事先前如何也没曾料及。 蓟雪迎眼见端木师兄被打得惶惑无主,惊叹之余,当即撮唇作哨。 身后洞窟,扑棱棱一阵闷响,瞬间飞出三十余只黑蝙蝠,朝起端木郎遽速围拢而去。 还未缓神,蝙蝠已咬啮在了端木郎后颈、双手、臂肘之上。 且见蝙蝠个个巴掌大小,如梧桐树叶一般盖在了端木郎身上,喉头鼓动,不住吸血。 端木郎立觉周身刺痛难抑,伸手揭下几只蝙蝠,当即撕裂成了两半。 奈何蝙蝠数量众多,仍有不少紧咬自己不开,端木郎一时间左支右拙,被咬了不下十处血口。 却见那蝙蝠吸血不止,肚子瞬间便已鼓起,而后直朝远处的蓟雪迎飞去。 蓟雪迎捋起双袖,肌肤欺霜胜雪,光可鉴人,向那迎来之蝙蝠便伸了上去。 蝙蝠纷纷趴伏其上,再是一口咬住,喉头鼓动,竟是将体内鲜血尽数吐入蓟雪迎体内。 吴正眼见此状,直惊掉了下巴。 心想:这些蝙蝠为何突然围去撕咬那魔教二人,对于我们四人却不闻不顾,未免太也奇怪! 端木郎直难禁受,一声哀号,张臂奋甩。 待支开身上蝙蝠,双手于空中齐齐连点,坠神针频频出手,眨眼又是射死了不下十只。 饶是如此,也难以一时清尽。 巫蛊教素擅驱使蛊虫,这蝙蝠亦在其列,蓟雪迎身中清元腥气,自知不过五个时辰,一身功力必废。 五星窟空间密闭,气流畅通,是以端木郎敢祭出此种鸩毒,必然事先已服下了解药。 自己恰可驱使吸血蝙蝠,将端木郎体内血液吸出,再将含有解药的血液摄入自己体内,清元腥气也便随之而解。 但见这处,前后飞回十余只蝙蝠,待将体内鲜血俱数摄入蓟雪迎体内,她原本惨白之面色也逐渐好转了起来。 蓟雪迎眼望端木郎那处,见仅剩的十余只吸血蝙蝠也已被其清除殆尽,心中并不觉有失落。 眼下,她体内毒素已解,只是功力仍须一时半刻才能恢复。 蓟雪迎不禁心想:今日权且作罢,待日后再找端木师兄发难不迟! 想到此节,蓟雪迎盈盈起身,朝向身后之石洞便奔了出去,不消片刻,已是了无影踪。 第91章 百毒虿盆 石窟另一端,崔大壮觉胸口又是阵阵发痛,额头直也冷汗大冒,脸色一白,便是昏厥在了地上。 远处,邢道难和江童也觉体力愈发虚弱,平躺于地,面无血色。 吴正见状,几步来至崔大壮跟前,惊慌无措道:“几位师兄,你们怎么样了!” 崔大壮浑噩难禁,双眼紧闭,根本没有力气置答吴正。 吴正面生惊悉,只道几位师兄时刻不多,内心更加惶恐了起来。 端木郎脖颈、手臂均是痛入骨髓,他皓齿紧咬,连连倒吸凉气。 心中更加恼恨蓟雪迎,一时疏忽,竟被她阴险算计! 抬眼望向远处之吴正,心中又是阵阵胆怯。 方才交手,他已坚信此人功法无双无对,以自己如今修为,俨然不可能是其对手,现下该如何脱身呢? 端木郎周身刺痛,反而令他头脑清醒许多,方才被吴正震慑之心神也得以轻缓。 心想此人武功虽高,却是头脑呆滞,若以计谋应对,兴许有柳暗花明之效。 端木郎大脑急转,遂细细思揣了起来。 吴正蓦然转身,双眼厉狠,盯凝着端木郎道:“快拿出解药来!” 端木郎不禁一颤,望着吴正那恚怒面庞,直也心下生惧。 倏然,他双眼亮光闪过,已是有了对策。 遂向吴正客气道:“小道长有所不知,这毒药名叫‘清元腥气’,中毒者不过五个时辰,便会一身功力尽失,近而落得终生残废。” “我何尝不想帮你救下三位同门,却是此时解药并不在身畔,当真爱莫能助啊!” 吴正见端木郎说的真切,自然信以为真。 想起再有三个时辰三位师兄便会成为废人,心中愈发焦躁不安。 吴正道:“那解药现在何处?” 端木郎期期道:“你且随我来!” 说着便向石窟中央走了过去。 吴正心中生疑,却也无可如何,只得乖乖地随了上去。 两人行得二十来米,端木郎忽然止步。 吴正定睛一瞧,心中咯噔一紧。 只见跟前丈许远处,地面竟有着一处十米见宽的地坑。 其上石窟透顶,朗朗坤光不爽毫厘,直直射入了那处地坑。 吴正纳罕,这石窟本就宽敞,来时粗疏,竟丝毫没有留意到这口地坑。 一旁端木郎再是近前两步,道:“便是这里了!” 吴正小心翼翼,也跟进两步,俯身望去,见这洞口陡直,竟有四丈之深,犹如窨井。 其下碎石遍布,阴冷潮湿,阵阵腐臭令人作呕,原来这石窟中的臭味竟是源自此处! 吴正见洞内空空荡荡,却是什么也没有。 好奇道:“这里怎么了?” 端木郎道:“道长有所不知,这洞底生有一种菌菇,名曰‘空心紫草菇’,恰是可以解‘清元腥气’之毒。” “你只要擿来几枚,几位同门便也不用再忍受鸩毒折磨了。” 吴正细细冥思,望向一旁的端木郎道:“尔等魔教妖人诡计多端,你方才还施毒害我师兄,现下却又突然示好,其中必然有诈,我怎会轻易入彀!” 端木郎微微一怔,竟不知,这小道士还如此谨饬。 双眼一转,再道:“道长多虑了啊,若非我那蓟师妹从中作梗,咱们又怎会大打出手。” “我是迫于无奈,才施毒自卫的,现下蓟师妹也已离去,误会得以澄清,我欲与几位化干戈为玉帛,又何来使诈一说。” 吴正心想:此话却也不假,起初对江师兄遽下毒手的是那蓝衣女子,引诱我们来这五星窟的也是那蓝衣女子,唆使江师兄对此人动手的还是那蓝衣女子,她俨然是那始作俑者! 眼下她已逃离,我们自然不用继续相难了,可是,他也毕竟是魔教恶逆,他之话当真能信吗? 吴正心中犹觉不妥。 端木郎见吴正已有信疑之意,忙道:“这石洞底部陈木烂叶堆积,腐味极重,是以此环境下滋生的空心紫草菇天生便有抗毒之奇效。” “乃是治愈清元腥气的不二之选,且此处俯望下去,内中一目了然,哪里有惊险之状。” 吴正闻言不禁心动,并非吴正随意轻信他人,乃是这端木郎所言句句属实。 清元腥气解药分明便是自那空心紫草菇中提炼而来,他之所以开诚布公,乃是为了消去吴正见疑之心。 吴正回身望向远处,只见三位师兄纵横斜倚,早已不省人事。 心想:今日,倘若自己不以身犯险,三位师兄如何得救,却是这魔教妖人守在洞外,自己冒然下去也有不妥,该想出个万全之策才是。 吴正本就呆愣,头脑素来不大灵敏,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端木郎见吴正伫立洞口神游物外,几步抢至跟前,一脚便是揣在了吴正后臀。 吴正身体一斜,直向洞底坠落而下,未及呐喊,头颅已然着地。 下一刻,便即昏厥过去。 端木郎自信满满地道:“哼,这处地坑凶残霸道至极,只是道出其名,便能令人胆寒畏惧,谅你武功再高,今日也必死于这处洞底!” 此处地坑便唤作‘百毒虿盆’,洞如其名,内中毒虫没有千万也有百万,且俱是性情暴戾,毒性刚猛之物。 百毒虿盆原是天星教筛选虫王,修炼毒功之宝地,江湖人士无不闻风丧胆。 却是后来天星教解散,这虿盆也便荒废了,但其中虫豸只怕有增无减。 且这地坑足有四丈之深,便是轻功上乘的好手也需耗费一番力气才能逾出。 想当初,自己师祖‘天星老祖’便是惨死在了这虿盆之中,你一剑门小道纵有两把刷子,也决计不能逃脱。 如此一来,也算是报了那一记耳光之仇! 端木郎愤愤想道。 转身来至石洞一旁,端木郎不禁皱紧双眉。 自忖:自己已在五星窟中苦寻两日之久,也没能发见任何可疑之物,难道近些时日,关于五星窟的传闻纯属虚妄? 端木郎又望了眼身后仍自昏迷不醒的三位小道。 心想:再过三个时辰,这几人功力便会尽丧,师父虽有交待,不可轻易残害剑门弟子。 然是这几人擅闯本教圣地在先,自己以清元腥气膺惩,既不算抚逆师父,也可给他们一个教训! 言念及此,转身即去,不消片刻已是匿迹在了五星窟中。 第92章 百毒攻心 百毒虿盆洞底,窸窣声响渐起,千百毒虫甫一嗅到活人气息,纷纷自石缝中蠕动而出。 细瞧之下,有腹肚发紫,大如核桃的蜘蛛。 蛰针尖锐,其壳坚硬的蝎子。 千足百节,螯钳锋利的蜈蚣。 脊背凸起,丑陋瘆人的蟾蜍。 鳞片炫目,长信喷吐的毒蛇。 更有一些鲜有耳闻,模样骇人的毒虫。 毒虫千万,向着昏迷中的吴正缓缓爬了过去。 刚刚靠近,立时叮咬在了吴正脖颈、双臂、双腿之上。 眨眼之际,伤口便已红肿,而后渐变酽紫,生疮生脓。 昏迷之中,吴正只觉四肢百骸如遭万蚁啃噬,更似深坠阿鼻地狱辗转千回苦苦生受,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 吴正一声嚎叫,幡然觉醒。 却是见自己一身密密麻麻,已然爬满了毒虫,肆意啃噬着自己的骨肉,吸取着自己的鲜血,周身再也没了一处完好肌肤。 吴正直疼得咬牙切齿撕心裂肺,双手屈爪,痉挛发颤。 他急忙伸手搔去一身毒虫,刚刚扭动双臂,不觉痛入骨髓,双眼也随之昏昏犯晕。 眼下吴正已身中百毒,全身肌肉酸软乏力,胃海翻涌,哇地一声呕吐在了地上。 周遭岩缝仍有毒虫绵绵而出,如若流水,径朝吴正这处涌来。 不消片刻,虿盆底部已作黑压压之状! 吴正见虫群密密麻麻,心中直瘆得发寒,手脚乱作扑腾,急欲抖掉皮肉上一众毒虫。 奈何那些虫子死死咬啮不开,一时间根本甩脱不掉。 眼见更多虫子如潮水般涌向自己,吴正再也顾不得许多,一边狂扭身躯,一边向虿盆石壁退缩过去。 慌乱之中,双手摁于蛇堆虫群之上,寒毛瞬间倒竖而起。 周遭毒虫成千上万,越聚越多,钻入吴正衣襟裤管之内者不计其数。 更甚者,爬上他面颊,直往口腔鼻孔里钻,吴正当即捏下毒虫,摁死在了地上。 奈何毒虫数量庞大,吴正捉襟见肘之下,身躯再添百处血口。 更觉有东西在衣襟之中不住蠕动,乱作撕咬,剧痛袭来,全身每一处肌理尽在抽搐打颤! 此刻,吴正也愈发觉得脸面涨红,心跳起速,呼吸壅塞,窒闷难当。 吴正搀扶石壁而起,方始掸去身上毒虫,头颅一沉,险些再次栽进虫堆。 吴正勉力自持,抬头仰望盆顶,见那洞口何其陡高,不禁迷茫,自己该如何逃离这处虫巢。 正绝望之际,双耳嗡地一声高鸣,好似有东西自耳洞溢出。 吴正伸手去摸,见是殷红鲜血,再是片刻,鼻孔、嘴角也各有鲜血滴落。 吴正不胜骇异,心知大事不妙。 自己身受百虫叮咬,毒入膏肓,七窍流血,怕不是再过片刻,便要丧命于此啊! 正自思量,吴正忽觉双脚发凉。 低头来瞧,见毒蛇竟已没至脚踝,那毒蛇个个蛇信喷吐,獠牙龇张,身躯一挺,纷纷撕咬在了吴正腿肚之上。 吴正急忙抖腿驱赶,然身体虚弱,这么一晃,再是跌入虫堆之中,登时便被虫豸覆盖了全身。 “啊!” 虿盆之底,吴正哀嚎连连,如若鬼哭狼嚎一般。 声音回响整个石洞,来回折返,呜呜凄凉。 “吴······吴师弟!” 虿盆之上,崔大壮气喘吁吁,他听闻吴正嘶号不止,直也心如滴血。 方才吴正同端木郎之对话他听的真切,知吴师弟乃是为几人索药才落得如此下梢,现下必须想办法解救吴师弟才是。 崔大壮刚刚翻身,丹田蓦然一阵绞痛,不禁蜷缩在了地上。 他如何也是直立不起,便连爬行都是笑谈。 “啊!” 虿盆之底,再是阵阵哀嚎传出,崔大壮虽是不得目睹,但也可从这声色之中猜出吴师弟之痛苦万状。 不觉间泪凝于眶,鼻梁酸辣。 崔大壮再拟扭动四肢,可腹部痉挛,依然动弹不得。 他紧咬牙关,四肢并动,终是向着那处虿盆一点一点移动了过去。 虿盆之底,吴正面颊红肿,七窍生血。 万千毒虫于周身蠕动撕咬,好似尖针攒刺一般难受! “啊!” 吴正被毒虫活活叮咬两刻之久,着实遭禁不住,声声悲号,呜呼哀哉。 煎熬之余,不禁心想,自己毫无内力,眼下若是出去,怕不是只得徒手攀爬了。 甫一定念,吴正当即伸手附向了那面石壁。 却是双手十指痉挛抽搐,当真不受控制。 吴正眼见双手疮痍,青筋暴起,随即啪啪抽打在了一起。 待稍稍得以从心,当即向着虿盆顶部攀爬了上去。 只是刚刚爬出一丈,左脚一滑,重重摔落盆底。 万千毒虫立时如潮水般倾覆而来,吴正不免又是一阵生受。 挣扎良久,复又凑至石壁一旁,四肢发力,继续向上攀爬。 此一次,也只是爬出两丈之远,而后,重重跌落盆底。 如此不下九次,只见吴正十指皮肉奓开,鲜血涔溢不停,便连那面石壁也是涂满了鲜血! 吴正觉呼吸不通,脑壳如受铅锤凿击,他虽是不知挫骨扬灰、脱胎换骨是何感受,想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吴正自知现下已是行将就木,这痉挛之四肢如何也带自己逃脱不了这处地洞。 体内百种虫毒再过几刻便会要了自己小命,此一次,自己必死无疑! 言念及此,吴正心下一凉,面色何其无助。 “啊!” 吴正仰天长啸,歇斯底里。 下一刻,但见他双眼充血,面目狰狞。 伸手抓来几条毒蛇,张嘴便是撕咬了上去,蛇血瞬间浸湿衣襟,更滴滴落在身下地面。 吴正越咬越是发狂,整个人也如着魔了一般。 直至最后,便连地上的蜈蚣、蝎子也一并擒来,直往嘴里送了进去,似有同归于尽之意,更如困兽犹斗之无奈。 待将毒虫撕作粉碎,尽数吐在身下。 腥臭直灌鼻腔,吴正极不受用,哇地一口呕吐而出,蹲坐在地,目光绝望。 吴正面有憧憬,此时,仿佛望见了母亲,也望见了阿娇。 脑海中,也好似闪现过父亲和吴明之身影。 吴正气息奄奄道:“爹,吴正······吴正无能,今日,不仅没有报得祖上血仇,更是惨遭······惨遭妖人暗算,怕不是······怕不是要死在这里了,孩儿对不起吴家列祖列宗!” 言毕,稽颡拜倒,眼角却有泪水滚落而下。 第93章 万虫如驱 吴正忽觉气海一阵狂涌,哇地一口鲜血喷吐当前,而后,眼角、鼻孔、双耳也纷纷流出了血来。 吴正脑袋一沉,直向跟旁跌了出去。 眼角余光瞥过一抹紫色,心中蓦地一紧,好似想起了什么事情。 下一刻,伸手摘来三枚空心紫草菇在手。 心道:今日我吴正必死无疑,临死之际,且不如掷些菌菇上去,三位师兄昏迷不醒,能否因此得救,且看他们造化了! 吴正透尽最后一丝气力,终是将手中三枚草菇掷出洞外。 昂首向上,歇斯底里道:“三位师兄······这······这草菇便是解药!” 声音刚落,双腿抽搐不已,噗通一声又栽倒在地。 周遭毒虫环伺,虎视眈眈,但见吴正跌倒,只一眨眼,便将其身躯淹没了下去。 虿盆底部,再也听不得一声哀嚎,只见毒虫密密麻麻,将吴正包裹得密不透风! 虿盆之上,崔大壮竭尽全力,此时终于来到地洞边缘一丈远处。 忽听咚地一声闷响,好似有细物落下,紧接着,洞内便传出了吴正嘶喊。 崔大壮听后泪眼婆娑,捡起一枚草菇便送入了口中,细细咀嚼,苦涩难咽。 吞下不久,立时觉得丹田刺痛减轻,周身气力也逐渐恢复。 崔大壮几下来至虿盆边沿,定睛细瞧,不禁心神俱颤。 眼前一幕,只怕他这一生也不会忘记,胃中陡然翻涌,哇地一口呕吐在了身旁。 只见虿盆底部,吴正动也不动,被无数毒虫肆意叮咬,几近看不出真实模样,俨然已是没了生机。 崔大壮何其愧悔,只伸出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了地上。 少顷,崔大壮体力已恢复七八成有余,此时直立也无大碍。 他捡起地上另外两枚草菇,来至邢、江二人跟前,依依喂入口中。 两人吃下不久,也奇迹般地恢复了过来。 三人聚集虿盆顶端,瞧望洞底,神色黯然。 崔大壮道:“吴师弟可是为了给咱们索药才被妖人暗算,临死之际,仍是不忘将解药掷出石洞,他对咱们,当真仁至义尽矣!” 一旁,两人听后头颅低垂,心中何其负疚。 江童道:“那还有办法救出我吴师弟吗?” 邢道难道:“这百毒虿盆我曾略有耳闻,乃是天星教妖人筛选虫王,修炼毒功之处,正道人士无不闻风丧胆。” “眼下吴师弟已死,咱们下去也是平白送命。” 江童不再言语,他只向下看上一眼,心中便已万分胆怯,若是下去,还未被毒虫咬死,便先吓死在了这虿盆底部。 一旁,崔大壮久久也未发话。 他见吴师弟凄惨样状,何其痛心疾首,纵然心中万般不甘,也只能将其弃之虿盆了! 崔大壮忽又忆起夙昔,那性格内敛的吴师弟,剑门竹林中,呆傻可爱的形象,心中不禁阵阵酸楚。 恻然道:“吴师弟如此憨厚忠诚,师父和几位师叔却要置他于死地,哼,当真可笑!可笑啊!” 邢江二人听闻此言,也不约而同地叹息了出来。 崔大壮心道:这清元腥气虽不足以致命,但吴师弟于我三人也恩同再造,崔大壮此一生,必当铭感于心,永志不忘! 三人伫立良久,邢道难开口道:“崔师兄,江师弟,此处毕竟为魔教巢窟,咱们还是尽快离去的好!” 江童听后也觉他言之在理,道:“邢师兄说的对,魔教妖人极有可能卷土重来,咱们还是尽快节哀离去吧!” 崔大壮再是望向虿盆底部之吴正尸首,似在作最后诀别。 只见他双眼酸涩,依依不舍地道:“吴师弟,望你好生安息,师兄······师兄们去了!” 言毕,眼角泪水悄然滑落,转身便走去了身后的洞口,邢、江二人也随之而去。 五星窟内顿时阒无人迹,唯能听见虿盆之下,万虫窸窣声响,如若悲鸣,如若哀泣! 万虫之下,吴正形同死人,纹丝不动。 却在这时,虫群如若受惊,哄然一声自吴正身躯退下,近而形成一道虫圈。 中央处,吴正双眼紧闭,浑身是血。 下一刻,成千上万毒虫忽地折向一旁石壁。 瞬间,已将石面覆盖,仿佛那面石壁有着某种魔力,深深吸引着虫群。 虫群一层盖过一层,直至最后,竟达一米之高。 万虫见缝便钻,不住骚动,顷刻间,已将石壁撬动,大大小小碎石不住剥落而下。 再过片刻,但见那面石壁一巨石摇摇欲坠,晃过几下,咚地一声叩翻在地,巨石之下,更不知砸死了多少毒虫。 巨石立处,赫然显现一方洞穴,洞口逼仄,仅能容下一人匍匐通过,洞穴深处,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虫群撬开洞穴,而后又折向吴正这处。 虿盆底部,但见毒虫如若受驱,哄然钻入吴正身下,齐齐发力,竟将那庞然身躯抬离起了地面! 万虫抬起吴正身躯,齐齐发力,向着石壁上的那处洞穴缓缓挪动了进去,吴正之身影顷刻间已消失在了虿盆之中。 叮——叮——叮—— 昏迷之中,好似有细响传入耳畔。 吴正乜斜双眼,见有几束荧光微微淡亮,手指触动,更觉有毒虫于指缝间穿梭不止。 吴正心想:这里便是地狱吗,为何这地狱中也是布满了毒虫? 吴正头脑一沉,再是合上了双眼。 却是此时,跟前幽幽传来一阵轻响:“年轻人,醒一醒!” 吴正听后心中生疑,想来可是有人在呼唤自己,还是说,自己产生了幻觉? 迟疑之际,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年轻人,快快醒来!” 吴正仍觉筋骨酥麻,皮肤蛰疼,一阵呻吟,又是睁开眼睑。 虚弱回道:“是······是谁在同我讲话?” 那声音沙哑,继续道:“我是你老祖!” 吴正不禁纳罕,心道:老祖?老祖是谁?可是此人在消遣自己? 吴正道:“你······你是在同我······讲话吗?” 那声音又道:“这里只有你和我,你说,我在同谁讲话!” 第94章 天星老祖 吴正睁大双眼,将周遭细细打量。 见这里空间狭隘,阴冷潮湿,更有水滴坠落,叮叮细响,而石壁上的几束荧光,也尽是虫子腹肚散发。 吴正费解道:“我不是······不是在虫窟里吗,怎么······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儿?” 身前,那声音再起,道:“是老祖我救了你!” 吴正微微一愣,终是凝神端望向了声来方位,甫一瞧清,不禁神色大震。 昏弱光线之下,只见那人头发稀疏,皮肤生癣,面目苍夷,褶皱纵生。 更可见拇指大小的孔洞遍及全身,蜈蚣、蝎子等毒虫于孔中蠕动来回,乍一看去,好不恶心! “啊!” 吴正哑然失声,洞穴狭仄,其声更显聩耳震宣。 吴正惊悉道:“你······你是地狱的厉鬼吗!” 那老者微微一怒,嗔道:“仔细看,我是你老祖!” 吴正把细瞧过,果见这人苍苍衰迈,已欲鲐背之年。 吴正奇道:“你······你身遭毒虫啃噬,为何······为何······” 吴正犹豫片刻,却是没有继续说将下去,似是觉得有失妥当。 却是那老者接道:“为何仍没有死去是吗?” 吴正轻轻点头,那老者喟然一笑,道:“哼,天可怜见,老祖我落得一身残废,虽是生不如死,却仍苟延残喘至今!” 下一刻,那老者勃然大怒,情绪火炽,脱口骂道:“直娘贼!你这天杀的道士!我要让你万劫不复!我要将你撕成碎块!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无耻之尤!我日你八辈祖宗!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臭道士!比你老祖还要阴险黑心!” …… 那老者越骂越是难听,直至最后,句句不堪入耳。 吴正一惊非小,心道:自己只是同他交谈两句而已,他为何如此污蔑自己,难不成这老头是个疯子! 是了,必然如此,否则怎会栖居在这毛骨悚然之处,躯体更如同虫巢一般。 只是,他为何会落得这步田地呢?又为何不逃离这里呢?这里究竟是哪儿? 跟前,那老者直是骂了半个时辰之久,最后,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待他情绪稍定,吴正试探性地问道:“老祖,你······你怎么了?” 迎面,那老者斜躺于地,自始至终动也不动,竟与吴正殊无二致。 听闻吴正问话,老者一双目光倏然凝了过来,如若厉鬼一般可怖,吴正见状再是吓得心惊肉跳。 那老者长长喘过一息,道:“老祖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吴正奇道:“谁啊?” 老者道:“一个将我害成这样的人!” 吴正听后不禁松了口气,心想:原来他是在骂自己仇家,如此说来,害他的人也是位道士吗? 吴正问道:“老祖,害你之人也是位道士吗,他又是为何将你害得落魄至此?” 此话一出,吴正立时察觉不对。 自己明明已身中百毒,在那虿盆之中,只是片刻便已七窍流血,极不受用,为何此刻谈话间竟觉得气力有所恢复? 老者搪塞道:“往事耻辱,不谈也罢!” 吴正听闻此言更是好奇,心想:他究竟为何被一道士迫害至此,道教本是名门正宗,如何也不至于对一耆老遽下毒手,只是这老者不愿回首往昔,自己继续追问便有失恭敬了。 吴正话锋一转,问道:“老祖,这是哪儿啊,我明明跌入了那生满毒虫的石洞,更是身中百毒,七窍流血,现下又为何浑如没事一般?” 老者道:“那处地坑便叫做‘百毒虿盆’,你现下所处之处,仍是虿盆洞底。” 吴正听后阵阵心悸,忽又想起身受万千毒虫啃咬之骇人场面。 颤悠悠地道:“我们仍在洞底?” 老者道:“没错,这里仍是洞底。” 吴正大叫道:“哎呀不好!倘若仍是在这虫洞之中,咱们必然会给毒虫活活咬死的!” 那老者闻言不禁骂道:“呆子!若是这样,老祖我也不至于活到现在!” 吴正微微一愣,他虽是不知老者在这洞内过活多久,然见他满脸毒虫,仍如无事一般,必是有解毒之妙法,看来却是自己多虑了! 吴正微微一笑,略显尴尬地道:“此话也不无道理,想必老祖也是依法施为,除去的我体内剧毒吧,吴正不胜感激!” “哈哈哈!” “哈哈哈!” 那老者放声狂笑,一旁吴正直看得费解。 心道:傻了!这老人家又傻了!一会发怒,一会狂喜,当真阴晴不定! 那老者再是笑过几声,猛然一记转头,顺势将脸上一只蜈蚣咬在嘴里,嚼过几下便吞入了腹中。 吴正见状不免心生恶心,鄙夷道:“老祖,这······这虫有毒的!” 老者道:“年轻人,你懂什么,这虫子肥美多汁,吃起来可美着呢,倘若没有这些毒虫,这十二年里,老祖我早就饿死了!” 吴正一听不禁愕然,不可置信地道:“你······你竟然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 那老者颇富感慨地道:“没错,老祖我已被困在此地十二年之久了啊!” 吴正道:“那你为何不出去呢?” 老者道:“哼!老祖我若能出去早就出去了,只是我手脚筋脉被人挑断,现下成了废人,只怕这一生也逃不出这百毒虿盆了!” 吴正不觉心生怜悯,这老头竟是比自己还可怜百倍不止,在这虫洞独自生活十二年,该需要多大的精神毅力啊! 正思量间,身侧传来一阵细响,吴正转身去看,见是条花斑毒蛇。 毒蛇虽距吴正尚有一米之远,可他心有阴影,也被吓得哇地惨叫而出。 那毒蛇听闻吴正惊叫,蛇躯一翻,登时吓死在了当地,吴正见状不胜骇异! 老者哂笑道:“大惊小怪!现下你已百毒不侵,这些毒虫怕你还来不及,又怎能伤你分毫!” 吴正听后更觉疑惑,道:“百毒不侵?” 那老者泰然道:“没错,我已将本门至宝‘暗天星’摄入你的体内,便是这周遭万千毒虫也要敬你三分。” “待你习有所成,它们更能听你驱使,是不是很霸道,哈哈哈!” 老者之言启人疑窦,吴正听闻愈发不解。 心想:这暗天星一词竟是有些耳熟,不正是石洞内,红衣男子同蓝衣女子对话中所涉及的吗! 吴正疑道:“‘暗天星’是什么?” 第95章 暗天星 老者自诩道:“小子,你可曾听闻天星神教啊!” 吴正轻轻点了点头,暗暗觉得这老头身世愈发可疑,再是联想害他的是位道士,心中已有定夺。 愕然道:难不成这老头也是魔教妖人! 迎面,那老者继续道:“那你又可曾听闻‘天星老祖’啊!” 吴正首次耳闻,只得摇了摇头。 老者见状大为失望,道:“枉你是剑门道士,竟连老祖我的名号都不曾听闻,当真鼠目寸光!” 老者缓了几缓,继续道:“‘天星老祖’便是天星神教的教主,你跟前的,就是天星老祖!” 吴正听后全身簌簌发颤,一颗心突突狂跳,这寥寥数字如晴天霹雳一般打在了头顶。 他如何也想象不到,眼前老头竟然是恶名昭彰的天星教教主,也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大仇人! 老祖见吴正呆若木鸡,又道:“今日当真你祖坟冒了青烟,竟落入了这百毒虿盆之中,实乃与老祖我有缘。” “这‘暗天星’老祖就传授于你了,有了这‘暗天星’,世间万毒再也奈何不了你,你更是可做我天星神教之新任教主,还不赶快叩首拜谢老祖!” 十二年前,天星教所向披靡,荼毒中原武林,天星老祖更是恶名远暨,正道人士无不骇闻其名。 是以剑门欲拯救武林于水火,碍于天星老祖之积威,竟也无可如何。 最后暗施调虎离山之计,引开其座下两位高徒和弟子门众,一举攻入天星教老巢五星窟。 天星老祖与剑门门主苦斗三天三夜而落败,自此,天星教惨遭倾覆,天星老祖更被八圣道挑断筋脉,投入百毒虿盆。 暗天星虽可驭控万虫,可天星老祖力战三天,内力已然罄尽,再也没了那摄虫之威,于虿盆洞底遭受毒虫啃噬。 其两位徒儿归来洞窟,见天星教大势已去,不仅不出手搭救天星老祖,反而向其索要体内暗天星。 天星老祖誓死不允,于虿盆活活生受三日之久。 最后,待体力有所恢复,控御虫豸于石壁之上撬出一方小洞,将自己偷偷潜藏起来。 正道清范及他两位徒儿还道天星老祖已被万千毒虫啃噬得骨头都不剩,也便就此作罢。 自此,天星老祖蛰伏虿盆小洞,日日以毒虫为食,以洞水为饮,也能不饥不渴,只是手脚筋脉不得恢复,如何也逃不出这处虿盆。 他本想脱离生受,一死了之,奈何每每想起剑门及两位徒儿所作所为,愈发觉得义愤填膺。 他誓要杀了剑门那些臭道士和两个不孝之徒,苦于筋脉断裂,寸步难移,只能物色一位传承之人代为勾当此事。 可百毒虿盆凶险异常,常人躲避犹有不及,物色传承之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无可如何之下,他只能等功力恢复如初,控御毒虫,前往五星窟周遭截掳过路之人。 可此处地界太过偏僻,仅掳获的几人,要么便是年岁过长,要么便不是习武之才,更有的久闻天星教之罪孽,未待传功授业便已吓破了胆。 如此直是过了十二年,四下村民一传十十传百,五星窟阴魂不散一说不胫而走。 岑默思与苗婆七也正是听闻传言,才役使徒弟前来察勘。 蓟雪迎机缘巧合之下,将吴正等人诓入洞中,天星老祖内功浑厚,且‘暗天星’又可控驭毒虫,而能洞察四下一举一动。 他见几人于石洞内鏖斗,吴正更将魔教弟子打得节节败退,心下十分中意。 且吴正更是剑门子弟,若是能好言策反,为自己复仇,恰是以离间之计偿还剑门,此也可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到这处,心中无比舒泰。 于是内心更加坚定,吴正便是自己衣钵继承者之不二人选。 又逢端木郎忌惮吴正一身修为,暗施毒计将其推入了百毒虿盆,不知省去了天星老祖多少功夫。 天星老祖待众人离去,将吴正拖入洞内,而后,将本门至宝‘暗天星’摄入吴正体内。 暗天星乃是天星教之奇幻蛊虫,无形无态,不死不灭,乃是老祖费尽一生,自虿盆中养练而来。 中蛊者,不仅百毒不侵,一身内力更是奇毒无比,四肢百骸如同染鸩,天星老祖便是仰仗此蛊而名震天下,无双无对! 天星老祖见吴正呆呆发愣,还道他内心激动使然。 得意道:“有了这暗天星护体,那些魔教杂碎再也不是你的对手,就连我那两位徒儿也奈何不了你啊,哈哈哈!” 迎面,吴正双眼凸出,双拳越攥越紧,于天星老祖之言语丝毫不作理会。 下一刻,神色蓦然转狠,咬牙怒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祖上四位先人!是你杀了我吴昌城百姓!我要报仇!” 吴正愤然起身,皮骨痛痒袭来,噗通一声再是瘫软在地。 现下他虽然气力得以渐愈,可行动仍有不能。 天星老祖见状也是一惊,不曾想,这小子竟和天星教有着血海深仇。 不仅喟然作叹,自己一生歹毒阴狠,手下亡魂不计其数,老来招得此报,也是无可厚非。 天星老祖道:“你祖上先人姓什名什,家住何处,和我天星教又有何渊源,城中百姓又为何会死在我老祖手下?” 吴正心想:此人明明杀了自己祖人和乡民,还口口声声说今日遭遇乃是自己祖坟冒青烟,当真可笑!当真讽刺! 吴正怒火难宣,毫不畏惧地道:“我家住河南鹿邑隐山脚下,祖人世代贸迁,偏安一隅,俱是无名之辈!” “饶是如此,仍逃脱不了你们魔教爪牙,你们这些畜生!败类!” 此话一出,天星老祖隐隐觉着不对。 坦然道:“河南鹿邑乃归剑门抚有,老祖我一生也未涉足,又岂会杀你祖人乡民,这罪状老祖我不顶缸!” 弑祖之仇被他几句话轻松推诿,吴正听后气直不打一处来。 强硬道:“杀人放火,荼毒无辜,本就是你们魔教妖人所为,且那群恶贼打的便是你们天星教的旗号,你又如何狡辩得脱!” 天星老祖眉头一轩,恍然道:“凶手必然是我那两位徒弟,他们受了剑门调虎离山之计,曾去过剑门,半路气愤,杀了你祖人乡民自是合情合理!” 第96章 天星护体 吴正怒道:“不正是你这老恶魔教出的徒弟吗,你同样难辞其咎,通天星教俱是我的仇家!” 天星老祖心想:他如此说也不牵强,只是这小子被虫群拖来这处时便已气息奄奄,为保其性命,自己只得将暗天星摄入他的体内。 此时再想取出暗天星已是不能,即便他同天星教有仇,今日,也必须拜自己为师! 天星老祖道:“小子,你身中百毒必死无疑,多亏老祖我将暗天星及时摄入你的体内,否则此刻你早已是虿盆中的亡魂了。” “天星教虽害你先人,我却也救你一命,如此便算扯直了。” 吴正面有激怒,再是想起虿盆之中,自己生不如死之经历,不能说和此人不无关系。 吴正双眼潮湿,内心酸涩,又是骂道:“少在我面前装好人,谁要你这妖人来救!” “魔教恶逆个个心肠歹毒,我只恨自己无能,不得立时手刃你这老妖怪!” 天星老祖面色忽地转冷,破口骂道:“放肆!胆敢如此同你老祖讲话,若不看在已将暗天星摄入你的体内,我早就杀了你了!” 吴正毫不畏惧道:“来杀我啊!你这老妖怪,我又岂会怕你!” 吴正性格坚韧,素来吃软不吃硬,吴昌城中被父亲杖责一百也未呻吟一声,现下听闻老祖呵斥,已全然豁将了出去。 天星老祖神色一凝,下一刻,忽而转喜,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吴正见状不禁五里雾中,心道:他不会又傻了吧! 天星老祖笑过几下,道:“性格还挺执拗,合我老祖口味,哈哈哈!” 吴正听后顿觉愕然,道:“我宁可毒死,也不会受你乞怜,快将那暗天星从我体内取出,我不稀罕!” 天星老祖道:“小子,你可识得暗天星是何物吗?” 吴正嘴硬道:“识得如何,不识得又如何!” 天星老祖道:“暗天星乃我天星神教无上至宝,老祖费尽毕生心血筛炼而成。” “得此神蛊,内而克受百毒,外而可驭万虫,举手化掌之际,更能自施鸩毒。” “莫说我天星神教,垂魔教之众无不梦寐忮求这件宝贝,却是你探龙颔而遗骊珠,好个不知福的小子!” 吴正听闻此言不觉大振,殊不知,这暗天星竟如此狠辣,举手投足也能自动施毒。 自己身为正义之士,若是以后身兼毒功,又岂会被剑门所容忍! 吴正面色惶然,焦急道:“我不要你的暗天星,快帮我取出来!” 天星老祖大为惊异,筹谋道:这小子正邪之念早已根深蒂固,若是劝其依从还需略施伎俩。 天星老祖道:“这暗天星现下在你体内,取与不取全权由你,我早已无能为力。” 吴正听后眼前一亮,急忙追问道:“那我要如何才能取出这暗天星呢?” 吴正身躯发力,此时竟能直立坐起。 迎面,天星老祖神色微妙地道:“本教另有一本奇书,名曰《百毒神经》,你唯有练就此一奇书,方能游刃控御奇蛊暗天星,逼出体外,自不在话下!” 吴正将信将疑道:“《百毒神经》,这奇书现在何处?” 天星老祖见吴正已有入彀之意,神情浮现一丝笑意。 这《百毒神经》不过是天星教之至高秘籍,所谓能控御暗天星,不过是他信口开河罢了! 天星老祖故作叹惋之状,道:“哎!实在可惜,这本奇书早已不在我老祖手中。” 吴正怅然道:“那该如何是好?” 老祖道:“你只需杀两个人,便能得到这本《百毒神经》。” 吴正道:“杀谁!” 老祖道:“苗婆七和岑默思!” 吴正微微一愣,道:“苗婆七?岑默思?” “这二人是谁,我怎从未听说过,且要我为了一本书去肆意杀人,不免有失妥当。” 天星老祖道:“这二人是我徒弟,他们当年大逆不道,背叛天星神教,更是杀你祖人之真正凶手,你身为正义使者,杀此二人不是合情合理吗。” 天星老祖自忖:自己行动不能,无法手刃叛徒,如此设计,恰是可让他代为清理门户,也算报了当年欺师灭祖之罪! 只是自己那两个徒儿本领高强,以这小子目前修为,必然不是其对手,自己纵有一身本领,却因手脚筋脉残废,不能指点他一二,当真可惜! 现下他已有暗天星护体,这控驭心法自己却不能传授给他,不然他将体内暗天星逼出便大大的不值当了。 可若没有这控驭心法,他施毒驭虫又不能得心应手,属实进退维谷,愁煞人也! 天星老祖转念又想:奇蛊暗天星唯有中蛊本人精通控驭心法才能取出,外人如何也取之不出,若是强取,本体一死,暗天星自然不保。 自己那两个徒儿得知他体内有暗天星,必然前来索要,自己不传他心法,他们便不敢对其痛下杀手,如此最为稳妥! 至于暗天星控驭法门,且等他日后自己参悟了。 所谓但万变不离其宗,待他邃晓关窍,既可循规蹈矩,也可推陈出新,早晚必成为一代毒王,那时候,杀此二人简直绰绰有余! 百毒神经内含本门绝技,乃是教中无上神功,若他再能练就此经,身兼正邪两家之长,更是天下无敌。 想来是我天星老祖麾下高徒,说出去脸面也是有光啊,哈哈哈!哈哈哈! 吴正凛然道:“魔教妖人祸乱天下,戬除恶逆,我辈义不容辞,先人之仇更是不共戴天!” 天星老祖听他正气豪言,又一口一个魔教妖人,心下虽是不爽,却也只得道:“没错,此二人分别庋藏《百毒神经》上下两册,你杀了他们自然便可拿到全本,待端详驱散之法,暗天星也可分离体外。” 吴正点头首肯,道:“那我要去哪里找寻此二人?” 天星老祖神色黯然,好似在回想些什么。 语气微弱道:“这老祖就帮不了你了,想必他们会来主动寻你吧。” 吴正听后眉头轻起,心道:莫不是这老头在诓我? 我不过剑门一籍籍无名的小道士,他们怎么可能认得我,又怎会主动来找寻我呢? 吴正双眼凝向天星老祖,道:“此话全然无稽,这两人为何会来找寻我一无名小道呢?” 迎面,天星老祖斜倚石壁,神色略显疲累。 喘息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吴正听后又是一怔,不知他为何突然询起自己名姓。 回道:“我叫吴正!” 天星老祖气息奄奄道:“吴正,你······你能喊我一声······师父吗?” 第97章 天星陨落 吴正听闻此言心中咯噔一颤,再是望向一旁天星老祖,直也觉得惊异。 心想:他方才还愤怒火炽,谩骂不休,为何现下便连交谈都是乏力。 吴正言之凿凿地道:“我吴正乃是堂堂正正的剑门子弟,你更是我吴家之宿仇,让我喊你师父,怕不是白日做梦!” 迎面,天星老祖神色消沉,悠悠冥想。 自己这一生虽是纵横江湖,风头无两,却是老来众叛亲离,弥留之际身旁竟也无一亲信弟子。 唯有这楞头小道,还口口声声要杀了自己,可悲!可叹! 天星老祖忽地咳出几口鲜血,面色更显委顿。 吴正见状不觉心惊,道:“你怎么了?” 天星老祖垂危道:“我已将暗天星摄入你的体内,现下百毒侵心,命不久矣!” 不知为何,吴正心中忽地泛起一丝哀伤。 此人竟为了自己落魄至此,相较那红衣男子和蓝衣姑娘,犹显亲近许多,且杀害自己祖人的终究是他两位徒儿。 想到这处,吴正对天星老祖之恨意也消除了不少。 下一刻,吴正憬然惊觉,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 自语道:“此人明明是魔教大魔头,自己怎可心生怜悯!” 天星老祖眼见吴正憨态可掬,心中更生喜欢。 欣慰地凝视着吴正,面色略显慈和,道:“虽生得有······几分呆傻,却煞合······煞合我意!” 说到这处,再是轻笑了起来。 吴正本欲手刃魔教恶徒,可见此人舍命相救而心有感恩,是以何其纠结,呆坐在地,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天星老祖道:“吴正,看在老祖······曾救你一命,你······你可否帮我完成······两个愿望。” 吴正见他呼吸愈发虚弱,不觉心中一软,道:“什么愿望?” 天星老祖道:“如今,你已······得到本教至宝暗天星,新一任天星教主······非你莫属,却是天星神教······早已陨落覆灭,你可否代老祖重振天星神教之威名。” 吴正哑然失色,想自己乃是剑门弟子,他却要自己去作天星教主,振兴天星帮派,岂不是令自己数典忘祖,背信弃义,我吴家先人得知,九泉之下又岂会瞑目! 吴正毅然决然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恕吴正难以从命!” 天星老祖面色凄然,不住哀叹。 此事却也在逆料之内,良久,再道:“老祖还有一个愿望。” 吴正道:“你且继续说吧。” 老祖款款道:“帮我······帮我杀了剑门门主和······和八圣道!” 吴正不禁瞠目结舌,眼前这人若是让自己杀害魔教妖人,自己定当效为,去杀害敝派门主和师叔伯,自己怎能蒙允! 吴正面色一窒,道:“不成!万万不成!” “你这要求着实无理,和上一个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欲杀身成仁,也不去残害敝门门主和师叔伯!” 天星老祖心如死灰,道:“这······这便是天意吗!” 言毕,气绝身亡。 吴正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便轻声唤道:“老祖,你怎么了?” 天星老祖双眼圆睁,面色僵冷。 吴正见状再是唤道:“老祖,你已经死了吗?” 吴正见他仍不置答,心中已是有了定夺,奋力起身,此时终能直立。 来至天星老祖跟前,轻轻推搡几下,道:“老祖,醒一醒!” 右手一碰,竟有几只毒蝎爬了出来。 吴正猛然吃惊,吓得险些跌坐在地,见老祖面颊更有蜈蚣蠕动,全身汗毛尽也倒竖而起。 那些毒虫方一靠近吴正,也如同受惊一般遽速逃离开去。 吴正见毒虫散开,遂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在老祖鼻翼,发现他早已断了气息。 吴正说道:“可是自己没能答应他的遗愿,才使得他饮恨而殁吗?” “不对,该是他体内毒素发作使然,如此说来,自己可是报了先人之仇?” “也不对,杀害自己祖人的真凶明明是他两位徒弟,待自己杀了此二人,才算真正报了先人之仇!” 言念于此,吴正双眉紧蹙,继续道:“眼前这人无恶不作,虽也罪该万死,却是自己为何打从心底恼恨不起?” “且他又施手救下自己性命,总算于我有恩,我是否对他太过无情?” 说着吴正竟是伸手合上了老祖双眼,低声道:“吴正身无内功,逃出虿盆只能靠爬,因此无法将老祖一同带出,只得将你安葬此处了。” 吴正尝试活动几下筋骨,发觉再也没了起初刺痛酸软感受。 遂于一旁搬来几块石头,将天星老祖掩埋其下。 待收拾停妥,吴正悠悠道:“这里毒虫横行着实瘆人,我还是早早离去的好!” 言毕,顺着那逼仄小洞便爬了出去。 吴正复又回至虿盆底部,见其下毒虫已散去不少,只有零星几只蠕动徘徊。 吴正心有后怕,不敢靠近,却是那毒虫见了吴正亦不胜惶恐,纷纷钻入石缝,再也不敢抛头露面。 吴正走至石壁,见其上仍残留腥腥血臭,再是低头瞧了瞧自己十指,伤口结痂,痛楚犹存。 吴正顾不得许多,心中一横,又朝向洞口攀爬了上去。 此一次,虽不再力不从心,但十指伤口疼痛刺骨也是事实。 吴正反复滑落两次,终是吃力爬上了虿盆洞顶。 来至五星窟内,只见四下阴风阵阵,空空荡荡,已瞧不见一个人影,吴正心中有喜有悲。 所谓喜悦,自是三人食了空心紫草菇,身体已无大碍。 所谓悲伤,乃是三人误以为吴正惨死虿盆,早已离去多时,仅剩吴正一人不免有些孤独。 吴正精神忽然一振,自言自语道:“自己当立刻折回云璎镇的云海居客栈,兴许还能赶上三位师兄!” 甫一定念,向着五星窟外便奔了出去。 这一路,再无一只毒虫作祟,吴正不消片刻已是出了洞窟。 来至洞外,见天色明朗,白云几几,只是刚过正午时分。 然四下地形复杂,颇令吴正头痛不已,他谨饬徐行,待到达云璎镇时,已过亥时深夜。 云璎镇乞巧市热闹不减,灯火如荼,吴正一路来至云海居,细问之下,方知三位师兄白天便已离去。 吴正不堪落寞,且一身盘缠也全部交由崔大壮施舍乞丐,眼下无处借宿,只得退出了云海居。 第98章 云缨双侠 吴正行走街头,暗暗思索:现下天色入夜,自己只能明日再作首途。 且此处去双音门仍有一日路程,自己地界不熟,又无钱财购置马匹,该如何才能追上三位师兄呢? 吴正越想越是迷茫,不知不觉已行至一处月桥,他喟然长叹,悠悠来向河边蹲坐发呆。 身后,人声鼎沸,聒噪喧闹,身前,月明星稀,水光旖旎。 清风入怀,吴正再是回想今日之经历,仍觉阵阵胆寒。 吴正低头端望着自己双手,原本手面肿胀,绛紫化脓,此时已恢复如初,仅剩针眼般大小的伤口,吴正不禁惊奇暗天星之奇效。 下一刻,忽又想起《百毒神经》一事。 自语道:“也不知何时能找到那本奇书,自己一身毒功,若是给门主和师叔伯发见,定要将自己逐出门墙的啊!” 不觉间神游物外,却是吴正身后人声愈发嘈杂,此时已聚拢不下十人。 众人向着吴正指指点点,模样或是惊恐,或是疑惑,或是鄙夷。 吴正有所察觉,回头去望,顿时呆滞在了原地。 心想:自己初来乍到,和这许多人素不相识,更未有过交集,为何他们会对自己议论纷纷? “没错,就是暗天星!” “他······他······他是天星老祖吗?” “天星老祖十几年前便已被正道义士所杀,你看他年纪轻轻,又怎会是天星老祖!” “那这人为何会出现在咱们云璎镇?” “谁知道呢!” …… 吴正听闻众人交谈,心头咯噔一颤,寻思这些人是如何知晓自己体内藏有暗天星的! 吴正顿时心虚,手脚慌乱而不知所措。 殊不知,暗天星乃是天星教奇幻蛊虫,身得此蛊者,脖颈后方每当入夜,便会浮现一五星样状的亮痕。 亮痕虽弱,夜色下也极易发觉,‘暗天星’之名也正由此而来。 云璎镇久受天星教荼毒而民不聊生,对暗天星也极为熟知,是以镇中百姓见到吴正脖颈儿后方的亮痕,顿如惊弓之鸟一般。 “你看,他·····他正瞧着咱们呢,怎么办!” “不能给他逃了!” “对,必须拦下他,再拖延片刻‘云璎双侠’便到了!” “没错,只要‘云璎双侠’一到,立时便能取了他的狗命!” …… 吴正听后立时察觉不妙,虽是不知这‘云璎双侠’是何来历,总之还是及早规避为好。 他旋即起身,向着月桥之上便逃了出去。 此时恰逢乞巧夜市,吴正周遭民众越聚越多,不知不觉,已有三十余人。 大家同仇敌忾,将吴正牢牢围困垓心,桥头桥尾,更没一处过道。 众人见他起身欲走,出于忌惮,也向后退开了几米,自始至终,仍将吴正紧困人群正中。 吴正无路可走,惊恐对望着身前众人,模样看去是那般的无助。 继续僵持片刻,人群之外,忽地传来一声呵喊:“云璎双侠到!” 众人闻声情绪火炽,顿如潮水一般分向两厢,只见中间处,一男一女趋步走了出来。 两人正值花信年华,女的一身粉妆,模样俏丽,男的一身绿衣,翩翩有度。 却是二人身后均负有一黑色布袋,不知其中藏着什么玄机。 男的向前一步,正义凛然道:“天星教妖孽现在何处?” 周遭村民纷纷伸手指向了人群中的吴正,吴正见状又是一惊。 连连挥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并非天星教徒,我是剑门弟子啊!” 那女子见吴正身着道袍,先是一惊,而后道:“哼!身着道袍便是剑门弟子了吗,即便如此,也是位数典忘祖的恶逆!” 男子附和道:“师妹说的对,你体内有魔教暗天星,还能如何狡辩!” “云璎双侠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四下民众呼声震天价响,吴正欲再做辩解,声音已被声潮淹没。 那对男女见盛情难却,忽地伸手摸向后背,脱去黑色布袋,两件乐器已是紧握在手。 只见这两人乐器乍一看去颇为相仿,细细端凝却有不同,男子手中拿的乃是阮咸,女子手中拿的则是琵琶。 此处云璎镇相距双音门不过百里,这云璎双侠正是双音门下弟子,男的名曰苏阳,女的名曰孔婷! 苏阳道:“师妹,你且待在原地,师兄自己一人就行了!” 孔婷萦怀道:“师兄定要小心啊!” 苏阳轻轻点头,握起阮咸忽地大步流星,眨眼之际已是欺近吴正跟旁。 阮咸呼之欲出,径朝吴正头顶砸去。 吴正只觉头顶呼呼风紧,那阮咸如蕴千钧之力。 他奋力跃起,遽速闪避,但听嘭地一声闷响,阮咸击在地面,竟是陷入一尺有深。 吴正心下大惊,这乐器显然乃是钢铁质地,若被砸中必然性命不保! 正自思量,苏阳右手一提,阮咸应势而起,手臂横摆,直向吴正臂膀削去。 吴正纵身一跃,险险躲过,那男子握紧山口,猛然旋转,阮咸顿如翻滚之蟒躯,自下而上碾向吴正。 吴正唯觉面颊风盛,惊诧之余,连退数步闪躲,还未缓神,那男子竖提阮咸又已紧攻而至。 吴正无奈,只得一退再退,一时间被对方压制得毫无还手之隙。 吴正并无佩剑在手,且又镇日未曾进食,现下只觉得体力透支,双眼发虚,又哪里是这男子对手! 两人放对不过二十余招,吴正纵是躲闪也有不及。 苏阳双手持阮,一记挺撞取向吴正胸膛,吴正俯身绕避,苏阳顺势一脚踹在吴正腹部,吴正一声闷哼,已是瘫倒三丈开外。 吴正紧捂腹肚,心中何其屈抑。 他明明与人无犯,今日先是落入百毒虿盆,活活受苦多时,而后又是遭这陌生男子一记毒打,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诉。 吴正急忙起身,连挥双手,再是辩解道:“兄台住手!我当真不是魔教妖孽啊!” 苏阳见状不禁一怔,远处,孔婷急忙提醒道:“师兄,魔教妖人诡计多端,要小心啊!” 苏阳顿时清醒,面色一嗔,举起阮咸便砸了过来。 但听啪地一声脆响,吴正左臂登时弯折。 第99章 百口莫辩 吴正抱紧左臂,呜呼哀嚎,整个人也于地面辗转打滚。 周遭村民见吴正模样狼狈,纷纷喝采叫好,更为云璎双侠呐喊助威。 吴正旁睐四下民众,见无一人怜悯自己,心想自始至终,自己又曾对他们做过什么,为何他们如此厌恶自己,定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呢! 怒火煞时焚烧而起,吴正右拳紧握,乍然吼道:“啊!” 他忘却左臂剧痛,一个起身,倏然冲向跟前男子,右拳直朝他面门轰了上去。 苏阳见状也是一惊,双手持阮横于身前,唯觉一道大力灌来,阮面闷响,整个人也向后退开两丈。 苏阳自不示弱,调转身躯,只顷刻间,又已持阮攻来。 吴正一记侧身避过阮咸,右脚上踏,左脚抵地,双腿弓马,安稳泰山! 下一刻,肩膀重重撞在了苏阳胸口,苏阳直觉一阵气闷,下盘轻飘,竟已被吴正顶翻三丈之外。 孔婷面色一恸,急忙上前道:“师兄,你怎么样了!” 苏阳握紧孔婷玉手,爱恋横溢道:“师妹,我没事!” 再是端向远处吴正,不禁面有愕然。 心想:此人攻少守多,自己一时心软反被他撞倒,魔教妖人祸害不浅,自己当摒弃仁念才是! 一旁村民见云璎双侠落得下风,个个面色低沉,噤若寒蝉。 孔婷也已看出师兄有所顾忌,手脚大打折扣,便道:“师兄,对付魔教妖孽毋需手下留情,咱们一起上!” 苏阳挺立而起,点头道:“好!” 两人齐齐转身,双双目光凝向吴正这处。 吴正见状不禁一窒,心想大事不妙,这下怕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 苏阳抢先攻上,阮咸一挺,直取吴正面门而来。 吴正闻风避闪,孔婷手持琵琶,立时自另一侧夹击而来。 吴正环身化解,却见跟前,两人互换身位,苏阳持阮左绕,孔婷持琵琶右绕,两人一上一下巧妙配合。 眼见两柄乐器上下齐攻而来,吴正心中蓦然一紧,倒纵丈许,辟易其锋。 却见那两人顾盼自得,女的忽然单膝跪地反弹琵琶,男的忽然持阮直立撩指拨弦。 阵阵弦音激扬轻越,更有无形气波排荡开来。 吴正方一闻之,顿觉周身神经乱颤,体内血脉喷张,哇地一口鲜血便吐在了身前。 胸前余威不减,吴正再是跌出两丈方能自持,他不可思议地凝视着那一对男女,心中何其惊疑。 寻思:为何这二人弦音之中竟能蕴含内力,只一耳闻便是禁受不得,当真乖谬至极! 吴正鲜有涉足江湖,是以双音门之绝学也不曾耳闻。 正诧异之际,左臂断骨处剧痛袭心,吴正紧捂其上,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眼前,云璎双侠再起发难,乐器横扫而出,劲风呼呼,刮面撩耳。 吴正不容暇思,却又不能徒手接招,无奈只得继续后撤。 云璎双侠故技重施,右手回撤,乐器盈怀,左指捺弦右,指夹弹,双音合并,嗡然喧震而出。 吴正气海再是一阵翻涌,双眼直也昏昏发暗。 方始缓神,阮咸琵琶左右沓来,砰砰两声闷响,劲力充沛,径泄双肩。 吴正顿觉肩骨如粉碎一般,双脚一轻,斜飞五丈,重重摔落在了月桥之上。 连连数口鲜血喷吐身下,只疼得吴正不住倒吸凉气,周身更觉匮乏无力。 吴正挣过几下也没能起身,心道:此二人武功极强,若非手下留情,只是那男子一人便能轻松制服自己,眼下该如何是好呢? 周遭民众拊掌呐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犹胜过那乞巧夜市。 吴正闻之在耳,心中更是悲恸,想来自己只是初次下山,为何竟落得如此下梢,为何他们都想杀了自己! 吴正怒火攻心,顿生困兽之意,他四肢发力,立如饿虎扑食一般攻向云璎双侠。 苏阳始料未及,慌忙持阮护御,吴正右手屈爪,手腕一转,已是挠在了弦身之上。 只听嗡地一声鸣响,阮弦乱颤,几近崩断,吴正反手推掌,眨眼之际,又已击向了苏阳胸膛。 苏阳顾盼自得,右手化掌,瞬间便已对了上去。 唯闻啪地一声闷响,方始交接,吴正径被震出三丈开外,心旌激荡,鲜血直吐。 孔婷面色一嗔,怒骂道:“魔教妖孽只会横施暗算,卑鄙无耻!” 却是她话音刚落,苏阳一口鲜血喷吐而出,面色瞬间惨白如纸,阮咸脱手,瘫软就地。 孔婷大惊失色道:“师兄,你怎么了!” 苏阳气若游丝,伸手指向吴正,道:“他······他掌上有剧毒!” 孔婷拿起师兄右手来看,果见掌心黑紫一片,顿时泪凝于眶。 恶狠狠地凝向了远处的吴正,道:“无耻恶贼,快交出解药!” 吴正蹲坐在地瞠目结舌,先是瞅了眼那重伤男子,再望向自己右掌。 只见其上白中透红与常人无异,诧异那男子为何说自己掌上有毒呢? 吴正百思不得其解,下一刻,忽然想起天星老祖那句话来:暗天星内而克受百毒,外而可驭万虫,举手化掌之际,更能自施鸩毒。 吴正醍醐灌顶,浑然不知无意间竟以天星教毒功伤了这名男子。 且看此二人于本地威名赫赫,令誉颇高,想来并非坏人,如此说来,乃是自己误伤了好人! 想到这处,吴正何其负疚。 不远处,苏阳再觉右臂刺痛难抑,喉头一甜,鲜血又是吐在身下,只恨自己一时大意,忘却了暗天星一事! 孔婷见状更显焦切,提起琵琶指向吴正,恨恨地道:“再不拿出解药,我杀了你!” 吴正懵然仰望着身前女子,见她泪如雨下,心中更起怜悯。 无奈道:“我······我真的没有解药啊!” 孔婷听后双眼蓦然转狠,紧握琵琶朝向吴正头颅便抡了上去。 吴正顿觉头顶一阵风紧,自知无余力抵抗,竟吓得合上了双眼。 片刻过后,却不觉得有何异样,遂又睁开双眼。 只见那女子咬牙切齿,欲杀人泄愤,却又有所顾虑,一时投鼠忌器,琵琶迟迟没有落下。 第100章 天星馀党 孔婷愤然转身,复又回至师兄跟旁,无助地道:“师兄,你现在怎样了?” 苏阳双唇泛白,面色愈发憔悴。 他素知暗天星之毒辣无俦,怆然道:“师妹,我······我好难受,怕是······” 说到这里却是没能继续,孔婷听后双眼簌簌泪流。 吴正颓坐在地不胜骇异,仅是片刻功夫,那男子竟已毒入膏肓,这暗天星为何如此狠毒霸道! 孔婷何其纠结,几步再是欺至吴正左近,拎起他衣领怒道:“你为何如此残忍,我师兄快不行了,你拿解药出来啊!” 吴正见她心急如焚,恻然道:“可是······可是我确实不知如何解毒啊!” 孔婷再也把持不住,一脚将吴正踹翻在地。 周遭民众眼见此处,直也悲恸难抑,心中更是恼恨吴正,纷纷捡起地上石块狠狠砸了上去。 吴正体力透支,再也行动不得,一时间如过街老鼠一般被人喊打。 规避之余,一块石头重重砸在脑门,未及哀嚎,石块又是接二连三地砸在脑勺、双臂、脸颊、身躯。 鲜血遍及整脸,更是溅染一身,看去何其狼狈! “将他捆起来,拉去正街暴晒三天三夜,不信他不交出解药!” “没错,咱们要为苏少侠报仇!” “对,为苏少侠报仇!” …… 周围呼声渐高,孔婷见吴正满脸无措,所言也非胡诌,知师兄毒气攻心,当真不能再耽在这里了。 随即搀扶起苏阳,道:“师兄重毒在身,亟待救治,这魔教妖孽已无还手之力,权且交由大家处置,孔婷这厢告辞了!” 言毕,架起师兄便踱出了人群,民众目送两位少侠离去,而后便将吴正围堵其中。 吴正见四下人影憧憧,虎视眈眈,唯有头顶可觑皓月一片,心中竟是微微生怯。 现下吴正虽已无力动弹,却是村民忌惮天星教之积威,方才瞧见吴正伸手之间巧施剧毒,是以更不敢贸然进前。 双方僵持对峙,迟迟没有举动。 吴正惶恐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是魔教妖人!” 话音刚落,身后忽地冲出一位村民,手持木棍向起吴正头颅便砸了下去。 一声闷响,吴正登时头破血流,双眼一黑,倾身翻倒在地。 众人见吴正再也没了动静,这才放心许多。 上前数人将吴正绑于木棍之上,愤然抬起,朝向云璎主街方向便行了出去。 来至主街,乞巧市热闹不减,人流密集,不消片刻,村民已将吴正围了个水泄不通。 又过得片刻,几人抬来一桩十字木架,将吴正紧紧捆绑其上。 再有人拿来一面招贴,上书‘天星教之馀党’六个大字,挂之其侧晓谕于众,以供万人唾骂。 众人拉杆竖架,直将吴正同招贴悬起三丈之高! 如此吴正被悬于云璎正街暴晒两日两夜,过往村民无不对其仰首谩骂,投石泄愤。 更有烈日当头,热如火焚,再加吴正三日滴水未进失血过多,于木架之上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整个人神色憔悴,面黄肌瘦,俨如换了个人一般。 村民反复拷问数次,吴正气息奄奄,便是开口说话已是力竭。 奈何他着实不知如何解毒,村民义愤填膺,将他继续悬挂其上,至死方休。 吴正竟觉得此处和那百毒虿盆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初次下山,他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会落魄至此。 先是落入百毒虿盆,遭受万虫啃噬,又是被村民悬挂正街,唾骂申斥。 更令吴正心曲煎熬的是,他家风纯正,一生光明磊落,欲匡扶正义,却造化弄人被百姓构陷。 费解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命运要如此捉弄自己! 吴正神思不属,双眼干涩,泪水也已流不出一滴。 他意识愈发模糊,双眼一黑,再是昏厥了过去。 云璎镇外,密林之中,一男子奔走疾速,口鼻呼呼狂喘。 远处,忽然出现一红衣男子,这人见状面色一惊,急忙止步原地。 来至红衣男子跟前,道:“拜见大师兄!” 跟前,那红衣男子背身相对,头也不回地道:“怎么样,这次你可探听仔细了?” 那男子颔首低眉,唯唯应道:“大师兄,这次准没差了,暗天星确实出现在了云璎镇中!” 红衣男子精神大振,倏然回身,只见他双眉如裁,不是端木郎更是何人! 端木郎费解道:“本派至宝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云璎镇?” 跟前那男子继续道:“是在一陌生男子身上发现的,那人被云璎双侠打败,而后又被村民悬于正街,已是暴晒了两日之久!” 端木郎道:“可是我魔教中人?” 那男子道:“那人长相陌生,我们哥儿几个都没识得出来!” 端木郎疑窦重生,心想自己在五星窟搜寻数日之久而毫无斩获,没曾想那暗天星竟现身云璎村镇,这如何也解释不通啊! 端木郎面色一沉,道:“本派至宝重现江湖,此事非同小可,你立刻传书眉山鸩仙总舵,令师父火速赶往随州一北,百里外的云璎镇,现下集结本地所有鸩仙教弟子,随我前去云璎镇取人!” 说完已抢先驰了出去,那男子身躯一振,重重回了声是,也紧随端木郎驶出了丛林。 待众人到达云璎镇,已是入夜时分,这一日,也正是云璎镇一年中最为隆重的乞巧佳节。 云璎镇金吾不禁,玉漏无催,自申时起,大街小巷便已挤满了人,目之所及,人头涌动,灯火通明,竟是比前几日更显热闹! 主街之上,百十人众辐辏相聚,向着木架上的吴正粗鲁谩骂,投石掷蛋者更不在少数。 吴正遍体鳞伤鲜血直流,一身衣服早已破烂悬鹑,此刻他仍是双眼紧闭,人事不省。 一旁月桥,十余名男子肩扛麻袋行止可疑,居首者正是鸩仙教端木郎! 端木郎行至桥头,抬头望向那处木架,方一睹之而不胜骇异。 其上,那男子脖颈微微淡亮,略呈五星,体内显然藏有本派至宝奇蛊暗天星! 却是他面貌何其熟稔,不正是前几日被自己设计推入百毒虿盆的剑门道士吗! 为何他落入虿盆犹是不死?又从何处获得的至宝暗天星?是那虿百毒盆之底吗? 不该啊,自己曾细细查过虿盆,俨然没有任何异样,他究竟是如何得到的暗天星? 端木郎如何也思揣不透。 第101章 怒相明王 “大师兄!” 身旁一男子见端木郎神思不属,不禁开口提醒。 端木郎微微缓神,再是望向桥下那围拢之近百名村民,右手轻轻一挥,跟旁众弟子纷纷取下肩头麻袋,拎起袋角,朝着桥下人群便抛洒了出去。 只见空中密密麻麻,盘曲交错,万千毒蛇犹如暴雨一般倾泻。 桥下村民见状顿如炸锅一般,搔首弄姿,奔逃急窜,只一片刻,便退散了个干净。 此处村民聚集,是以端木郎欲攫取吴正而心有顾虑,无奈之下只得使用此计。 毒蛇洒下,村民立退散得七七八八。 端木郎右手一挥,左右数人当即翻身下桥,祭出刀斧,向着木架便挥砍了上去。 木架受击倾倒,吴正甫一落地,几人顺势接住,斩断麻绳,眨眼之际,已带他驰骤逃离。 这几人身形敏捷,伐木救人只在瞬间,是以周遭村民还未缓过神色,吴正已被背出了正街。 端木郎寸步不离,一路紧紧跟随。 待奔出云璎镇,又急向西南潜逃,直是驶出了半个时辰方才止歇。 漆黑密林之中,几人手持松明匆匆赶路。 再是奔出里许,一人气喘吁吁地道:“大师兄,已行出恁远,巫蛊教是不会再盯上咱们了,不如找个地方歇会吧!” 端木郎终是松了口气,道:“好,便在此地盘桓歇息吧!” 话音刚落,却是一旁男子高声呵道:“大师兄,前方有座破庙,咱们不如进去避避风尘吧!” 端木郎心想,此处距离云璎镇尚有二十余里,且沿途一路阒不见人,终不用再首鼠两端,畏首畏尾。 便道:“好,师弟们进庙歇息吧!” 众人一声呼和,持起松明背起吴正,朝向那处破庙便行了过去。 来至庙前,只见四下残垣断壁,蛛网密布,已不知荒废了多少年岁。 来至庙中,又见窗门朽蠹,房梁透天,其上月光筛落庙宇满地。 庙宇正门,迎对着一尊怒相明王像,面目狰狞,令人神驰目眩! 一男子将吴正放置在地,略微施展几下筋骨,愠道:“直娘贼,累死你家爷爷了!” 吴正平躺在地,此时依然没能苏醒。 端木郎持松明靠至吴正左近,先是在他脖颈儿照上一照,再是将他全身扫过一遍,不禁骇然。 只见吴正满面血渍,衣衫褴褛,当真狼狈已极。 奇道:只是三日未见,这人为何沦落到了这般境地! 鸩仙教弟子将松明安插庙宇四周,屋内顿时亮堂许多。 端木郎伸手在吴正肩头推搡几下,他眼睑紧闭,呼吸微弱,仍是没有半点反应。 吴正于五星窟中受困一日,又被悬挂街头暴晒三天三夜,是以整整四天滴水未进,历尽煎熬,身体早已虚弱到了极致! 端木郎自忖:不能如此拖沓,当立刻唤他醒来,交出暗天星才最稳妥! 取来水囊,向着吴正头顶便即灌下,吴正大脑清凉,眼皮颤动,竟也慢慢苏醒了过来。 端木郎伏在吴正跟前,书空咄咄地道:“小道士,你体内的暗天星是从何处得来的!” 吴正觉得灯光晃亮,闭上眼睑,缓了几下,再是慢慢睁张了开来。 他大脑浑浑噩噩,还道自己仍被悬于云璎镇上,待抬头望见那尊怒相明王,不禁神色大异。 心想这是什么妖魔鬼怪,这里可是冥府,自己已经死了吗? 端木郎见他神色迷离,再是重复道:“小道士,你体内的暗天星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吴正侧眼瞧向一旁红衣男子,不禁瞠目结舌,却是于他所问仍若不闻。 吴正气息微弱地道:“水······水······” 他直觉喉咙焦渴生烟,双唇干裂奇疼,片刻也忍受不得。 端木郎听他口中似在念叨什么,急忙侧耳细听,知他要饮水,将半袋水囊全部灌入了吴正腹中。 吴正渴瘾得解,然周身仍饥饿虚乏,面对端木郎继续追问,吴正只置答几句复又昏迷了过去。 之后,任端木郎再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无奈只得作罢,心想等他恢复精气再询问不迟。 众人于佛像前打横而坐,养精蓄锐。 那背负吴正之男子方一坐下,连连挥手,大声骂道:“日你娘的,什么破烂灵修,竟生得这么多蚊虫!” 一旁男子哈哈笑道:“毒箭木,佛前不能妄语,否则必会招来业报的!” 那毒箭木冲起佛相猛啐一口,继续骂道:“他一块烂泥巴能奈我何!” 伸手指着怒相明王又道:“今日大爷我不仅在你面前妄语,还要给你来一碗黄汤!” 说着挺身而起,解去衣带,朝那尊怒相明王像便尿了上去。 完毕,回坐地上,洋洋然道:“这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妙语解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便是一旁端木郎也笑得前仰后合。 饶是如此,吴正仍雷打不动,昏迷不醒。 少顷,破庙之内,忽地一声哀嚎,众人心中一颤,忙循声去看。 却见发声者正是那毒箭木,此时他斜躺在地不住打滚,面容狰狞,手脚抽搐。 端木郎凑至跟前,诧异道:“毒箭木,你怎么了!” 毒箭木右手于面颊脖颈抓挠不止,眨眼间,便是伤痕密布,鲜血渗流,模样颇为骇人! 地上,毒箭木声音愈发凄厉,他咽喉处以肉眼可见肿胀而起,近乎于脸面同宽。 他哀嚎之声渐微,呼吸愈发壅塞不顺,双眼怒睁,登时气绝,神色竟与那佛像无二。 跟旁一人骇然道:“是······是佛祖显灵了!”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尊怒相明王。 自忖:不会真是佛祖惩戒于他吧,见此人出口不敬,便封了他咽喉! 端木郎四下观望,突然神色大振。 戒惧道:“是蚊虫,大家当心!” 但听四下嗡嗡之声密集,蚊虫也好似越聚越多,直向他们肌肤叮咬而来。 众人惶然,双手于空中乱做驱赶,却是蚊虫细小,着实难以清扫。 再是数声哀嚎传出,又有三名鸩仙教弟子随之倒地,脖子臃肿,死相难堪。 端木郎心想如此下去必然不是办法,当即喝令道:“快去取来火把,点燃柴草驱虫!” 众人醍醐灌顶,遂向四下取来松明,将地上干草木柴引燃。 庙宇之内,火苗高蹿,热气扑面,蚊虫霎时间便清散了个干净。 第102章 炙手可热 端木郎稍稍舒气,心想:这蚊虫必是受人驱使,难道蓟师妹已在左近?自己行事利落,也没能将她摆脱吗? 想到这处不禁双眉苦皱。 正思量间,庙宇门窗与房梁破洞处,忽地涌入万千飞虫,直向火苗旁的众人发难而去。 端木郎定睛细瞧,见是拇指大小的飞蛾,心中暗叫不妙! 周遭飞蛾如若发狂一般,成群覆盖而下。 鸩仙教弟子心神大乱,持起棍棒挥舞驱赶,一棒下去便能敲死不下十只。 飞蛾体内血浆迸溅,沾染皮肤,灼如火烧。 众人登时呜呼哀嚎,庙宇之内,宛然哭丧连天的人间地狱。 端木郎眼见教内弟子接连倒毙,原本十余人众此时仅存半数。 意欲灭火,又怕蚊虫卷土重来,若不灭火,飞蛾又狂涌不止,一时间羝羊触藩。 端木郎抬眼之际,忽见庙外人影虚晃,心道必然是始作俑者。 他纵身飞跃而出,大声呵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唯听格格娇笑声起,山门之外,一蓝衣女子盈盈迈入。 媚声道:“端木师兄,几日不见,可有惦念阿妹!” 其后,十余名女子相偕而出,尽皆身着刺绣蜡染,仿若苗族打扮。 端木郎心下微惊,殊不知蓟雪迎广通声气,已是知晓了此事。 不禁鄙夷道:“哼,巫蛊教果真阴险!” 蓟雪迎并不动怒,媚眼含春,楚楚可怜。 回道:“端木师兄可错怪则个了,上次端木师兄将阿妹折磨得酥软无力,满面潮红,怎就记不得了?” 娇声入耳,端木郎听后心中火热。 道:“那也是蓟师妹先对师兄下的手吧!” 蓟雪迎如葱玉指缓缓滑过肌肤,柔腻道:“至今,端木师兄的鲜血仍在阿妹体内流淌,阿妹贞洁不保,师兄还不知足吗?” 又道:“我现在所作所为,又怎算得上过分呢!” 端木郎暗暗紧攥双拳,以不让自己给蛊惑了心神。 道:“那师妹今晚相难,又所为何事啊?” 蓟雪迎道:“师兄何必明知故问,还是将那小道士尽早交给阿妹的好,不然,你那些随从可就所剩无几了!” 端木郎见事已至此,面色一嗔,愠道:“哼,就看蓟师妹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完双手虚空连点,月色之下,但见银丝乍闪,几声呻吟响起,蓟雪迎身旁已有五名女子倒下。 蓟雪迎面色蓦然转冷,纵身飞出,疾向端木郎强攻而上。 端木郎双手运力,齐齐推向了空中之蓟雪迎。 蓟雪迎翻身腾挪,但见她身轻如燕,动作敏捷,眨眼间双脚已是蹬出。 端木郎回臂抵挡,大力贯彻而来,不禁倒纵丈许。 蓟雪迎大步流星,两下跟上,侧身踢腿,再是踹向了端木郎胸口。 端木郎转身闪避,他眼疾手快,瞬息之间,五指已向蓟雪迎玉喉锁去。 蓟雪迎自然晓得端木郎虽手无寸铁,却犹险过刀剑,连连几个后翻,已是立于五米开外。 蓟雪迎摸向双胸,腻声道:“端木师兄忒也不懂得怜香惜玉,阿妹这里好寒!” 端木郎听后心曲微乱,还未缓神,蓟雪迎又已猱身而上。 他立即凝神戒备,举拳相迎。 身后众女子见状,一声呵喊也纷纷围攻而来。 身后庙宇,鸩仙教残余弟子尽数逾出,登时与那些巫蛊教众女子缠斗在了一起。 古刹破院,呼喊连天,一时间好不热闹! 庙宇之中,屋梁破洞之上,忽地飘下两名女子。 伸手抱起地上吴正,手中绳索收紧,倏然又从破洞飞出。 庙宇之外,端木郎一惊非小。 他原以为只要紧守庙门,吴正便不会被蓟雪迎掳去,殊不知,房梁之上另有人在伺机而动! 端木郎见势不妙,急向身后众人道:“快去追那两名女子!” 言毕,发足急奔,却是蓟雪迎倏然一闪,已是截断了他之去路。 鸩仙教弟子也欲追赶,却苦于羁勒无法抽身,只眨眼功夫,那两名女子便已消失在了庙外密林。 丛林之中月影惶惶,两名女子抱起吴正遽向西侧奔去,待奔出里许已是香汗淋漓。 然环抱吴正之双臂愈发刺痛难忍,其中一女子不禁疑道:“师妹,怎的我双手疼得厉害,几近抓缚不住!” 跟旁一女子道:“我也正有此感受,该不会是端木郎使的伎俩吧!” 迎面女子道:“师姐,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那女子道:“师妹稍作忍耐,再过片刻就能到达预定地点了!” 迎面女子微微点头,两人夹紧吴正,再是迫促奔出。 山路愈发崎岖不平,两人呼吸也愈发窒塞不顺,又行得百米,一女子哇地一声呼喊,登时摔倒在地。 如此一来,吴正也被重重撂在了地上。 “师妹,你怎样了!” 跟旁女子见状急忙上前询问,刚走两步,大脑晕眩不止,此时双臂更如万针戳刺一般难安。 她觉着周身极不受用,面色一白,鲜血喷吐而出。 双手之间,吴正滑落,顿时不受控制,向着一旁山坡滚落而下。 那女子见状赶忙上前拦阻,可只奔出几步,双眼一黑,已是昏厥就地。 殊不知,端木郎为提防蓟雪迎前来截人,暗暗在吴正周身衣襟施下了剧毒以作万全。 他自知吴正有暗天星护体,毒药是不会伤他性命的。 眼下巫蛊教二女子抢人,奔走疾速大汗满身,剧毒早已随之浸入五脏六腑,焉有不昏之理! 吴正顺坡滚落,恰是落于一处山溪,再随溪流而下漂泊半夜,搁浅在了一处河岸。 昏迷之中,不知昼夜,吴正唯觉周身冰冷难抑,手足一阵痉挛,而后缓缓醒转过来。 他抬头四下观望,只见此地异常生疏,周围早就不见了端木郎等人。 现下吴正已整整四日粒米未进,身体虚弱,形销骨立。 他双眼焦渴般地环过周遭,急欲找寻果腹之物,然见四下林深密翳,人烟鲜至,又哪里有觅食之处! 无可如何,吴正随便选定一个方向便行了出去,可刚刚起身,双腿一软再次瘫倒在地。 他呼呼喘过几息,满拟起身再走,头脑一沉又是跌坐在了地上。 吴正何其无助,只得伏在河岸徐徐爬行。 第103章 山村老妪 待进了树林,寻得一根木棍,拄倚借力,方能勉强起身。 而后,循脚下小路踬蹶前行,行过百米,忽见左侧丛林之后,隐隐现出一片果园。 吴正心中一喜,嘴角垂涎直下,下一刻,已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来至近处,只见枝头苹果高挂,个个青红圆润。 吴正饿意更盛,再也顾不得许多,摘下两枚苹果便往口中送去。 还未咬上几口,忽听果林深处传来几声犬吠,吴正精神大振,已道被园主发见。 转身便欲奔逃,然只迈出半步,便瘫软在了树下。 吴正自知已无力逃脱,握起苹果拼命往口中去送。 同时,身后犬吠愈发逼近,果树之后,更有人声喝骂不休。 转眼间,四道黑影直取吴正而来,细瞧之下,竟是四条黑色猎犬! 猎犬獠牙龇张,纵身飞跃,将吴正死死摁倒在地,于其周身不住撕咬。 吴正呼声悲切,口中刚刚吞下的苹果也都吐露了出来。 其后三人紧随而至,非但不加阻拦,反向吴正拳打脚踢,谩骂不止。 吴正抱头伏地,一身衣襟更被撕咬得破烂不堪,其中血肉赫然醒目。 吴正苦苦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我······我好饿!我······我快要死了!” 只见那四条猎犬如若饿鬼,依然紧咬吴正不开。 其后三人更充耳不闻,好似早已对这些盗贼恨之入骨。 吴正不禁心想:为何他们连几颗苹果都不愿施舍,自己当真坚持不住了,当真死一般的难受! 谁能救救我!我为何会落得如此沟渎! 正自恻然,身旁一猎犬呜地一声哀鸣,遂即倒地不起,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其余三只猎犬不消片刻也纷纷倒毙,只一瞬间便没了呼吸。 那三人见状不禁大惊,吴正直也纳罕,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这四条猎犬为何倒地不起? 下一刻,憬然惊觉,想来必是自己体内暗天星作祟,猎犬触碰自己血液,以致中毒毙死! 那三人心有忌惮,然面色更显恚怒,转身折下几根树枝,向着吴正不住抽打。 吴正无力逃命,更无力还击,直被打得不省人事,方被三人远远扔出了果林。 浑噩之际,吴正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待他醒来已是日昃之离,晚霞满天。 吴正脑袋嗡嗡直响,身躯更如抽筋剥皮一般疼痛。 此时,左臂骨折,肿胀得如同大腿粗细。 那日于云璎镇中,吴正被云璎双侠用阮咸砸断臂骨,又被悬挂正街暴晒三日,是以眼下,左臂早已没了知觉。 吴正再是瞧了瞧周身衣襟,悬鹑百结,血迹遍染。 他双眼空洞,面色呆滞,悠悠望向那抹斜阳,心境何其凄凉。 吴正艰难爬至一旁,再是捡来一根木棍,勉强支立起身,向着前方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 吴正越走越乏,越走越累,天地也好似旋转得愈发猛烈。 迷糊之中也不知行到了何处,双眼一黑便昏厥在了地面。 “年轻人!” 昏迷之中,似有一人于耳边轻声呼唤。 吴正觉得声音温和,心中微微生暖。 想睁眼细瞧那人模样,可是眼睑沉重,当真睁不开来。 “年轻人,快醒醒!” 再是一声呼唤响起,吴正呻吟几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只见跟前正蹲着一位老妪,白发苍苍,满脸皱褶,此刻正慈祥地端望着自己。 吴正不知所以,再是瞅了眼老妪身后天空,已是暮云沉沉,几近入夜。 老妪柔和一笑,关切道:“年轻人,你怎么昏睡在了这儿啊?” 吴正听她言语极尽体恤,不禁暖暖心动。 想来这几日,也唯有这老婆婆将自己视作活人! 也只有她同自己以礼相待,而非刻薄辱骂! 想到此节,吴正屈辱难抑,忽地埋下头去发声痛哭了起来。 内心之酸苦压抑四日之久,此时得以宣泄,情至深处,悲至切时,那哭声直也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老妪见吴正小小年纪哭得如此绝望,不觉间也是双眼酸涩。 心道:他一身破烂,伤痕遍体,面色憔悴,长发凌乱,定是吃了莫大的苦头吧,真是可怜的孩子啊! 老妪涩声道:“孩子,你可是遭遇了什么难处,不如说于婆婆听吧。” 吴正欷歔悲泣,此时竟难以言辞。 再是哭过良久,崩溃道:“我······我不知做错了什么,他们······他们都烦我!厌我!要我死!” 又哽咽道:“我······我······我好难过!” 吴正心直口拙,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却是话音刚落,瞬间涕泪横流,心之悲恸如若决堤江河,泪水直向瞳孔狂涌而出! 老妪双眼泛泪,恻然道:“多可怜的孩子啊!” 吴正匍匐在地,啜泣不已。 老妪心中一软,欲伸手安慰。 吴正见状大吃一惊,忙翻身躲向了一旁。 那老妪一脸愕然,浑不知这年轻人反应会如此过激。 吴正心有余悸,知晓自己有暗天星护体,周身奇毒无比,是以担心误伤老婆婆,才如此惶恐。 吴正不知,常态之下,他肤表并无剧毒,血液才能致命。 若无流血,内力迸发,暗天星毒素也会随之祭出。 吴正见婆婆面有尴尬,垂下头颅,搪塞道:“我······我一身太过肮脏,婆婆还是别碰的好。” 老妪慈和一笑,并不与他计较,道:“不打紧,老婆婆都已过耳顺之年,又岂会在乎这些。” 吴正伸手抹去泪痕,巴巴望向跟前老妪,乞恳道:“老婆婆······能······施舍我顿饭吃吗,我已经四天没有吃东西了!” 老妪听后又是一阵心痛,道:“婆婆家就在前方不远处,你随我一起去吧。” 吴正轻轻点头,拄起木棍便欲起身。 谁知头脑一沉,直向一旁栽了出去。 老妪急忙来扶,吴正心有顾虑,右手施力,将身躯偏斜向了前方,这才躲过老妪双手。 吴正道:“老婆婆,我······我不打紧的!” 那老妪微微一笑,心中略有疑窦。 自忖:这年轻人自方时起,便好似颇为抵触自己,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老妪不便细问,只是道:“那你就慢些走吧。” 吴正点头,再是拄起木棍,随着老妪走出了丛林。 第104章 得福不知 行至林外百米远处,但见丘陵之上坐落一处草房,仅此一户,煞显凄凉。 吴正被老人带入篱笆院内,令其座头稍作等待,自己去柴房生火做饭。 没得几刻,老妪便盛来窝窝几个,稀粥一碗。 道:“粗茶淡饭,毋请担待!” 吴正眼见食粮再难自持,伸手抢过老妪手中窝窝便啃食了起来。 刚吞下一个,又将另一个直往口中塞去。 此刻,他觉着这窝窝当真人间美味,世间任何珍馐也不可方物。 吴正吃得过急,口中干涩,忍不住连连重咳。 一时间又担心喷出口粮而暴遣天物,双手紧捂口鼻,将那喷出的碎渣尽数吞回了口中。 老妪见他狼吞虎咽,欣慰道:“年轻人,莫要慌,先喝口粥顺顺!” 吴正接过老妪手中稀粥,咕咕直往下吞,虽是烫嘴却也甘之如饴。 不消片刻,便将窝窝吃了精光,稀粥也喝了干净,饥饿之感终得以缓解。 正在这时,老妪手拿衣物,自寓舍而出,姗姗来至吴正跟前。 道:“年轻人,你一身衣物已破烂不堪,不如换上这件粗衣吧。” 吴正低头瞅去,见是件蓝褐色的布衫,心中感激涕零。 却又觉得山中清苦,老婆婆一人更是不易,自己岂能一味索取。 老妪自是猜出吴正所想,道:“这件衣衫原是裁给我那儿子的,只是······只是······” 老妪声音哽咽,喟然长叹,道:“这衣服以后也穿不着了,放着着实浪费,不如你来穿吧。” 吴正听后这才接过老妪手中布衫,卸去一身烂布,穿之在身,修短合度。 一旁老妪欣慰地端详着吴正,眼中隐隐有亮光泛起。 这一刻,她好似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老妪目光一转,忽又停在吴正左臂。 心痛道:“年轻人,你的手臂是不是断了?” 吴正摸了摸自己左臂,臂肘肿胀,淤青骇人,此时早已没了知觉。 吴正轻轻点头,老妪遂又折回屋内,取来夹板,欲为吴正带上。 可吴正仍心有顾虑,执意要自己动手,老妪见他态度决绝,只得作罢。 待吴正捆系妥帖,天色更显昏沉。 老妪观望天色,见西天暗红,星辰寥寥,便向一旁吴正道:“年轻人,你从何处来啊,又要往何处去啊?” 吴正怔立原地,迟迟没有作答。 老妪见状已是猜出详概,道:“老婆婆独居深山老林,老伴走得早,身旁也无子嗣,你若是无处可去,多住些时日也是无妨。” 吴正心中一暖,不禁泪凝于眶,下一刻,忽又清醒。 回想昨日端木郎之发问,显然乃是为了自己体内暗天星而来。 眼下自己虽已逃脱,想必他们也不会如此轻易言弃。 这老婆婆菩萨心肠,对自己更有救命之恩,若是自己候在这处必然会牵累于她。 想到这,吴正心下一横,道:“老婆婆,我还有要事在身,这就不叨扰了。” 说完向着篱笆院外便走了出去,老妪见他行走匆忙也是一惊。 道:“年轻人,就要入夜了,你一人行走林间可是很危险的啊!” 吴正虽心有不舍,却也没有回头,出了篱笆院,径循一旁小道行了出去。 吴正行走匆忙,甚至没有来得及同那老妪道别。 这一路,他时不时便会念起那位老妪,心中更对其施舍之恩戴德铭感。 一路念念不忘,不知不觉已是到了深夜。 吴正游目四顾,唯见丛林莽苍,一轮圆月皎洁清晖,将林内小路也铺照得朦胧一片。 此处山林深密,自己又漫无目的,究竟该行去何处呢? 吴正何其迷茫,一时间也没了走下去的动力,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力不从心。 心猿意马之下,吴正脑海又浮现出了苏阳之惊恐面庞,还有果园中那三只倒毙之猎犬。 不禁感慨,现下自己如同瘟神一般,无论走去哪里都要害人性命。 虽非出自自己本意,但终究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之罪。 这暗天星忒也歹毒霸道,当尽快分离体外为妙。 奈何自己全然不通控御门道,庶免继续伤及无辜,落魄在这荒郊野外反而更好。 吴正转念一想,又觉给那魔教妖人擒去也不无不可。 若他们有取出暗天星的法子,岂不两蒙其利! 细细一想,又觉不妥,倘若对方急于求成而杀鸡取卵,自己不是白白折送了小命,还是继续逃命才是! 吴正一路心不在焉,星夜中,也不知走到了何处。 他右脚方始迈出,但听咻地一声轻响。 枯叶之下,一绳索猛然收紧,直将吴正倒悬上了四丈高空! 吴正精神大振,连连呼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俯瞰望下,四周丛林之中忽地窜出数道黑影。 松明亮起,朝着空中之吴正打量不停。 吴正继续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其中一人忽然放声道:“大师兄,是那小子入彀了!” 吴正闻言顿觉不妙,怕不是自己又落入了魔教妖人手中! 声音甫歇,果见不远处,一黑影款款而来。 待至松明左近,吴正细瞧其面目,正是那魔教红衣男子! 端木郎仰头笑道:“小道兄,你让我寻得好苦啊!” 吴正道:“放我下去!” 端木郎道:“放你下来也不是不行,你只需交出体内暗天星便可!” 吴正如实道:“这暗天星祸害匪浅,令我苦不堪言,我若能取出暗天星,早就双手奉之与你,奈何我着实不知如何取出这暗天星啊!” 端木郎听闻此话何其艳羡,暗暗骂道:好个有福气的小道士,我端木郎日夜梦寐这件宝物,却是被你给截了去。 如此也就算了,你竟还视为粪土一般,当真暴遣天物啊! 端木郎虚声恫吓道:“哼!你若不肯交出,我便唯有将你剥皮削肉,而后再细细翻找了!” 吴正一听全身不由发颤,心道:果真如自己料想的一般,魔教妖人个个心狠手辣。 我吴正逃得过初一,却也难逃十五,暗天星着实害我不浅啊! 端木郎见吴正面相惊慌,这才坚定其当真不懂暗天星操控之法。 眼下,端木郎也不过是在恐吓吴正,他身为鸩仙教徒,又怎会不熟知暗天星。 这暗天星乃是师祖费尽心血筛炼而成,无形无态,不死不灭,唯独宿主一死,暗天星也就魂消命殒。 端木郎投鼠忌器,何其恼恨。 第105章 毒仙翁 向一旁同门挥了挥手,无奈道:“放他下来!” 那人听后果断斩开绳索,吴正一声惊呼,重重摔落在地。 一时间五脏六腑欲也翻涌而出,脑袋更是嗡鸣不止。 甫一着地,立时抢前几人将吴正牢牢摁住。 吴正心下大惊,寻思莫不是他们现在就要将自己剥皮削骨吧! 想到这处,吓得手脚冰凉。 大声呼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身躯不住扭动,却全然挣脱不开。 此时,一旁树干之后,忽地传来一道喝响。 道:“聒噪小儿,割下他的舌头!” 这声音内力充沛,虽相隔数丈,却近如咫尺。 吴正听后心中生凛,紧咬口齿,生怕给人割去了舌头。 周遭众人闻声,尽数颔首低眉,唯唯相迎,便连一旁的端木郎也神色谦只,面有敬重。 只见那巨木之后,缓缓行出一手持拐杖的老者,相隔甚远,夜色偏深,吴正也难窥其真容。 端木郎道:“师父,这小子已经给咱们擒住了!” 那老者继续前进,来至吴正跟前尺许处驻身。 道:“抬起头颅,让本仙翁看看你长什么模样!” 吴正心下好奇,也抬头望向了跟前老者。 近处来看,只见此人鹤发苍苍,概及耳顺,鼻如鹰钩,眼如鹞目,手中拐杖如若枯木,然顶部竟如莲蓬模样。 老者双眼睥睨,道:“我当是什么高人大能,原来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傻小子。” “一道绳索便能轻松制伏,如此也能耗费你们两日功夫,这是不是办事不济啊!” 端木郎面色耸然,心想:必然是这小子改了行头,师父才没能瞧出。 急忙道:“师父,这人是剑门弟子,他虽是面相平平,一身修为却着实了得,俨然不可小觑啊!” 那老者手绰拐杖,转身踱出两步,目光锐利,依依环视林中众人。 森然道:“你的意思是说,本仙翁无慧眼识珠之能了!” 端木郎面色大振,忙道:“徒儿并非此意!” 老者凝向端木郎,继续道:“若本仙翁无慧眼识珠之能,你们自然也不是可畀重任之人。” “若你们不是可畀重任之人,本仙翁便要教规伺候。” “若以教规伺候,你们定然不有异议吧!”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股栗欲坠。 纷纷拜倒哀求道:“仙翁饶命!仙翁饶命啊!” 一旁,端木郎也面无血色,道:“徒儿并非此意,这小道来时尚有同门相随,更有巫蛊教内中频频掣肘,因此才多浪费了些时日,伏乞师父怨罪!” 周遭众人闻声再是齐声道:“伏乞仙翁怨罪!伏乞仙翁怨罪!” 那老者道:“我若冒然治罪,你们必然不服。” “你们若是不服,必然心生罅隙。” “你们若是心生罅隙,毒仙翁便有失教主职司。” “若有失职司,便会被同行耻笑!” 言毕,忽而转身望向一旁吴正,道:“将他放开!” 那几人先是一怔,而后终将吴正松开。 吴正得以解脱,一时碍于那老者积威,呆立原地而不知所措。 老者面色一鸷,手中拐杖噔地一声砸击在地,惊起淡淡风尘。 道:“火鹤,你去同他放对,让师父开开眼界,他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鸩仙教徒自上而下均以毒株称谓,教主岑默思江湖人称‘毒仙翁’。 ‘火鹤’则是大师兄端木郎于鸩仙教中别称,众人碍于大师兄之尊范,自不敢面提此称谓。 端木郎神色慌张,旁睐吴正这处,不免心有忌惮。 再是望了眼跟前师父,更是胆寒不已,一时间迟疑不定。 岑默思面色转冷,道:“如此你就怕了?好没出息的东西!” 岑默思生性乖戾,且素来有一习惯,便是收徒只收一人。 倘若这徒弟有出拂意,便会亲手杀掉,再简拔新徒,是以对自己徒儿出手也是毫不留情! 端木郎往日办事谨小慎微,恭劳亲为,生怕惹得师父不愉悦,现下他见师父言语有怒,心中何其恐慌。 端木郎再是凝向吴正这里,见他左臂负伤,寻思:自己若是抵瑕蹈隙,或许有取胜之可能,可若是自己轻易取胜,师父又是否觉得自己先前言语不实! 师父当真给自己出了道难题,这究竟如何是好! 端木郎双眉紧蹙,内心何其纠结。 跟旁,岑默思一语不发,他目光如刀,直令端木郎全身发冷。 端木郎心中一横,终是不再退避,一声轻咤,挺身奔向了远处吴正。 身前,吴正仍五里雾中,见端木郎发难而来,仓促之下,只得连连后撤。 端木郎见状,双手齐点,坠神针凭空连发数枚。 吴正忽觉双腿刺痛,低头来看,竟已遭中数针,且每根银针都钉入体内半指有余。 吴正虽有暗天星护体,针上剧毒不会取他性命,奈何银针封穴,力不从心,下肢一软已是瘫坐在地。 端木郎不胜骇异,如何也不敢信,自己只略施坠神针便能将吴正轻松放倒。 心想:在那五星窟中,他是如何做到辟易自如的,可是眼下故意让自己于师父面前出丑? 端木郎偷睨毒仙翁,见其双眉轩起,面色阴沉,心中更是簌簌发抖。 双目凝向地上吴正,尴尬地道:“喂!你在干嘛,还不快快起来!” 吴正不解地仰望着端木郎,不知他此举何意。 这坠神针他虽早有领教,奈何此时两人相距咫尺,纵然能够窥察,也完全无暇躲避。 吴正伸手拔除双腿银针,刺痛来袭,不觉倒吸凉气,筋脉封固不通,一时难以起立。 端木郎费解道:“你可是在消遣我,你在五星窟中那霄汉气概哪里去了?快起来啊!” 吴正见此人疾言厉色,心中更启疑窦,寻思:自己明明重伤在身,他为何却要频频催促自己,好似恨铁不成钢一般,他胜了自己不该高兴才对吗? 吴正缓过片刻,终自地面站立而起。 端木郎大步流星,忽又疾攻而至,双手化掌,连绵发出。 吴正顿觉劲风扑面,苦于身旁无剑可御。 即便有剑可用,如此近身搏斗也是徒劳,只得一味左右躲闪,一时间狼狈无两。 岑默思看在眼中,面色愈发难堪。 无论他如何来看,此人举手投足不过毫无内力的愣头青,他们怎会徒耗两日而无所获! 第106章 不畏邪魔 端木郎双掌越打越快,袖风呼啸,黑影重重。 吴正终是躲闪不及,二话不说,举起右掌便迎了上去。 空中,但闻啪地一声脆响,两掌相接,吴正立觉一道大力狂涌而来。 禁受不得之下,径直翻飞四丈来远,哇地一口鲜血喷吐在了地上。 两人方一交掌,端木郎便已察觉吴正体内毫无内力。 他何其疑惑,这小子为何同那日判若两人,他那一身浑厚内力都去了哪里?为何连自己普通一掌也是招架不住? 正自寻思,掌心骤然有刺痛席卷而来,气海阵阵翻涌,喉头一甜,鲜血喷吐而出。 端木郎低头来瞧,掌心已然黑紫。 不禁骇然道:“是······是暗天星!” 端木郎何其惊骇,他本门鸩仙掌未及大成,隔空出掌虽还不能,却是双手已然奇毒无比。 饶是如此,和这小子甫一对掌便已落了下风,暗天星果然威力惊人! 一旁,岑默思面色大振,一瞬不瞬地俯视着地上吴正,向他连连逼近数步。 吴正见此人模样生得威凛,更紧盯自己不放,不自觉地心中生寒。 岑默思道:“小子,你体内的暗天星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吴正不知所措地对望着毒仙翁,觉着这人双眼好似两支冷箭,直直刺入自己体内。 吴正不敢与之对视,却也没有置答于他。 岑默思面色转狠,噗地一声闷响传来,竟是他口齿之间喷出一团黑气,瞬间击中吴正及周遭几名弟子身上。 吴正一时惊慌,急忙举手来挡,可那气体无孔不入,自然被他吸入了肺腑。 吴正心中砰砰乱跳,只道自己要出大事! 却在这时,两厢忽地传出几声哀嚎。 吴正连忙去看,见那三名鸩仙教弟子面容狰狞,全身抽搐,此刻正躺在地上翻滚不停。 再是片刻,那三人挣扎得愈发剧烈,全身也隐隐冒出了白烟。 与此同时,四肢百骸渐渐扁瘪,又过片刻,那三人只是不住哀嚎,已无力扭动身躯。 吴正睁眼细看,不禁瞠目结舌。 只见那三人身躯如若扁平水囊,瘫在地上晃动不已,便连头颅也已没了棱角,更似怪物一般难看。 而三人其命犹在,双双目光惊怖骇人,咽喉却是不能发声。 三人每欲挣扎,身躯只是如水般晃上几下,除此之外,再无作为。 岑默思自是知晓吴正体内有暗天星,自己这毒气对他全然无效,如此施为,旨在震慑其心神,令其如实交代。 岑默思淡然道:“这几人办事不力,如此下梢纯属应得!” 众人闻言无不面色惨然,跪拜在地不敢起身。 端木郎周身痛苦难安,取出一枚丹药下肚,蹲坐在地,运功祛毒。 吴正原本以为这红衣男子和那蓝衣女子已够歹毒阴狠,不曾想,这老头足尺加二,对自己手下也如此无情! 岑默思道:“你不想说也罢,只需将本门至宝暗天星交出来便是。” 吴正好奇道:“这暗天星害我不浅,我何尝不想交出来,倘若有什么办法,我自双手奉上!” 岑默思面有狐疑,心道:这小子可是在欲擒故纵,还是当真不知驭控暗天星的心法? 天星老祖老谋深算,必然料到我会来取暗天星,是以不传他驭控心法,我便无可奈何。 如此也说得过去,他若不会驭控心法,这可如何是好! 岑默思仍不愿作罢,虚声恫吓道:“小子,你若不交出暗天星,仙翁我便将鸩仙教之酷刑逐样施于你身。” “我若将酷刑施于你身,你从此便人也不人鬼也不鬼。” “你若人鬼不是,家中父母必然舔犊情深伤心欲绝。” “你父母若伤心欲绝,便会郁郁而终,你究竟说也不说!” 岑默思如在推演一般,意在唤起吴正后顾之忧。 吴正听他忽然提起自己家人,自然联想起祖上先人。 心道:此人是那红衣男子师父,必然便是魔教头目,也就是自己真正的仇人! 想到这处,吴正瞬间惧意全无,凛然道:“魔教妖孽,纳命来!” 吴正踊身而起,直朝毒仙翁扑将上去。 岑默思略一侧身,吴正登时扑了个空。 岑默思眼疾手快,蓬杖顺势砸在吴正后脊。 吴正平趴在地,连连吐出数口鲜血,脊骨好似断裂一般,一时间再也动弹不得。 岑默思道:“你究竟交也不交!” 吴正怒生心间,咬牙切齿凝视着岑默思。 决然道:“我本就不知,你让我怎么交出来,现下便是知道,也偏不合你意,老魔头,你杀了我啊!” 鸩仙教徒闻言无不悚然,敢如此挺撞毒仙翁的,吴正还算头一个,若是惹得他老人家不愉悦,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啊! 岑默思目光寒冷,俯身靠近吴正,模样更显阴恻。 道:“你再说一遍!” 吴正无所畏惧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今日若不杀我,他日我定要杀你!” 一旁,端木郎听后也是一怔,心道:这小子可是活腻了吗,此话分明是激将师父非杀他不可,当真头脑愚钝! 岑默思忽地擎起蓬杖,当地一声砸击在地。 仰首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凭你这一身疏浅修为还想杀我!” 吴正正义凛然道:“我就是要杀尽你们这些魔教妖孽!” 岑默思呆立原地,林中鸦雀无声,一时显得有些诡秘。 众人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手心早已生出冷汗。 岑默思忽地道:“这小子有趣得紧,很对我仙翁口味!哈哈哈!” 吴正听后不胜骇异,心想:自己如此辱骂于他,为何此人不仅没有动怒,反而还很高兴? 岑默思面色骤然缓和,道:“本仙翁就喜欢拂逆之人,如此才能青出于蓝嘛。” 煞有介事道:“小子,你可否愿意做我毒仙翁的逆徒啊!” 吴正大为错愕,眼前此人性情乖戾,和天星老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常人收徒自然要收尊师重孝之人,却是他偏偏收纳违拗自己的徒儿,未免太过荒谬! 远处,端木郎面色大变,直比中毒臻烈之时犹显惊恐。 自忖:师父素有怪癖,只许有一位徒弟侍奉身边,眼下若是收了这小道为徒,岂不等同让自己去死! 第107章 百金求间 吴正想也不想,道:“白日做梦!” 岑默思听后不悲反喜,心下何其舒泰。 寻思:如此看来,老儿当真没有传他控驭心法,暗天星取之不来,着实无奈。 若是收他为徒,暗天星自然落入鸩仙教下,自己对此人再加以调教,铲除巫蛊教更不在话下,真可谓一举多得啊! 岑默思想到这里更生欣喜,望向吴正,和颜悦色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吴正当即拗过头去,不再和他朝向,更不愿告知自家名讳。 却是这时,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毒鬼翁,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人家既不愿入你鸩仙教,你又何苦自作多情呢!” 岑默思听后神色倏然一凝,挺身望向那声音传来之处,嗔道:“我说今日左眼怎跳个没完,原来是清理师门的时机到了,苗婆子,还不速速现身!” 远处,那声色骤然提高,激愤道:“几年不见,口气见长,你这败坏门风的逆类,今日当该是我铲除你吧!” 声音甫歇,树梢之后呜地一声低鸣,一拳头大小的黑物遽速旋转,疾向岑默思这处袭来。 岑默思看也不看,手中蓬杖后发先至,不爽毫厘,直直戳在了那黑物之上。 蓬杖回手,黑物回迂,树干之后,呛啷一声脆响,锁链迎头而上,顺势勾起空中黑物。 一记猛甩,紧接着呜地一声闷响,那黑物再朝向丛林众人飞袭而来。 鸩仙教弟子神色惶恐,急忙飞身扑避。 端木郎见状面色更是铁青,再也顾不得自身伤势,向着远处便逃窜出去,好似对这黑物煞为忌惮。 那黑物绕林一周,最后来至吴正面前。 吴正细细端瞧,见是一巴掌大小,上下合密的菱形铜皿,却是器皿棱角钝重,并非暗器范畴。 铜皿绕过整圈,锁链如响斯应,似长蛇一盘,勾其顶端,砉然回缩,只一眨眼,铜皿已是悬挂一枚拐杖之上。 远处,一老妪绰杖在手,款款走来。 但见她头缠包帕,一身刺绣蜡染,如若苗疆打扮。 黄脸之上褶皱几条,年考与岑默思相差无几,其后十余名华信少女亭亭相随,蓟雪迎也赫然在列。 那老妪一双目光凝向端木郎这处,道:“端木小子,你这几日奔波劳碌苦寻暗天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毒鬼翁不赏反罚,未免太过薄情寡义,你何不干脆同师伯一道杀了他!” 端木郎闻言面色悚然,这老妪他再也熟知不过,正是巫蛊教教主苗婆七,江湖人称‘蛊婆’,也便是自己的师伯。 眼下虽知她所言不过启衅使然,却是其中句句属实,端木郎听在耳中未免略生酸楚。 岑默思握紧蓬杖,当地一声砸击在地。 唾骂道:“呸!呸!呸!好不要脸,你当我徒儿同你一样,几句谮言便做了那欺师灭祖的勾当!” 苗婆七面色一沉,俗话说千金用兵,百金求间。 她本欲离间岑默思和端木郎师徒关系,却被他拿十二年前之事反讽了自己。 苗婆七愠道:“十二年前,若不是你觊觎暗天星,对师父见死不救,天星教又岂会落得今日之下场。” “这叛门之罪,你又有何面目来指责我!” 岑默思不依不饶道:“十二年前,若不是你轻信剑门臭道士之言,咱们便不会中那调虎离山之计。” “若不中调虎离山之计,师父遭群道围攻,咱们便不会救驾来迟。” “若不是救驾来迟,天星教便不会覆灭,你倒在此推诿于我!” 苗婆七皱褶微起,双目火亮。 大声道:“自鹿邑归来,眼见师父大败,气微就木,你却还落井下石,见死不救,不是觊觎暗天星和掌门之位吗!” 岑默思道:“觊觎暗天星和掌门之位的又何止我一人!” “面对剑门群道,噤若寒蝉的究竟是谁,师父落盆,时刻索要暗天星的又是谁,你倒好意思同我指摘此状!” 苗婆七欺近数步,恼羞成怒道:“师父身遭不测已回天乏术,剑门高手更环伺五星窟,我乃审时度势,而做从权之计,不然你我今日哪有活命,天星教又岂有完卵!” 远处,吴正见状更起疑窦,心想:这两人刚一谋面便大打出手,干戈栽戢又满腔怨毒,好似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但从此二人对话及彼此称呼来看,想必他们便是天星老祖口中所言大逆不道的两位徒儿,也就是残害自己先人乡民的始作俑者! 吴正右拳紧攥,皓齿咬得咯咯直响。 心中却也何其清楚,以自己现在一身修为,对上那红衣男子尚且不如,报仇更是无稽。 若不想被剥皮削骨,当趁机逃走,日后再筹思报仇一事。 正自思揣,身旁忽然传来几声悲嗥。 吴正转身去看,只见四名鸩仙教弟子已是瘫倒在地,个人面目狰狞,口齿大张,双手于周身不住撕挠。 不消片刻,一身皮囊已被挠烂,鲜血遍染,殷红斑斑。 那几人更如泥鳅一般,相互绕缠,痉挛颤动。 “啊!” 一人猛然起身,朝起一旁巨树便撞了出去。 嘭地闷响传出,霎时间脑浆四溅,命毙当场。 吴正大为错愕,双眉紧锁,纳罕不已。 心想:这几人方才还好端端的,为何眼下如此折磨生受,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前,剩余三人呼声愈发嘶哑,此刻面颊脖颈已被抓挠的血痕淋漓。 月光洒落其上,吴正见那三人七窍之中,隐隐有虫豸蠕动出来。 他立觉寒意席心,鸡皮疙瘩直也起了一身! 虫子愈发密集,自皮肉下源源钻出,三人本就苍夷之容,此时更显悚怖。 三人再是挣扎片刻,扭曲在地,动也不动,显然已是气绝。 这四人死得太过凄惨,吴正看后也不禁面生鄙夷。 心中更加费解,他们好端端的,为何会有恁多毒虫自体内钻出,且毒虫种类各有不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远处,众人面面相觑,股栗欲坠。 端木郎大声道:“是蛊簠,大家小心那老妪杖上的铜皿!” 言毕,气海又是一阵翻涌,当即不再言语,静心凝神,运气逼毒。 第108章 蛊婆 鸩仙教弟子不约而同地望向苗婆七,见她手中杖顶铜皿好似密不透风,且自始至终未触及那四位同门,愈发不解是如何将毒虫送入四人腹中的。 吴正也是费解,心中却是更加坚定一件事情。 那便是魔教妖人惨绝人寰之典实,视人命如畜生,也难怪被正道义士所不齿! 岑默思回头瞧了眼倒毙的四位门徒,面色更显阴鸷。 心想:这苗婆子的蛊簠还是一如既往的悍恶阴险,世间暗器于其面前尽皆黯然! 岑默思愠道:“苗婆子,我鸩仙教在此地商议要事,你不期而至,还出手伤我教徒,忒也不给我毒仙翁面子吧!” 言毕,猛然跃起,眨眼功夫铁杖已是砸向苗婆七头顶。 苗婆七右手一划,杖头呛啷声响,铁链随之祭出,勾起蛊簠狠狠掷向了岑默思。 岑默思铁杖脱手径去,凌空旋转,而后重重砸击蛊簠之上。 夜色下火星四溅,交接之声刺耳锐利。 苗婆七拐杖回拉,铁链遽缩,但听呛啷声响,蛊簠又已悬挂在了杖顶。 岑默思亦顺手接过铁杖,身形虚晃,下一秒,已是欺近苗婆七后背。 铁杖祭出,直戳她背心而去,如箭矢一般迅疾。 苗婆七平视前方而面不改色,然手中拐杖却已悄然绕至身后。 唯闻叮地一声细响,两柄杖尖准准相击,火星迸溅,气波胀溢。 苗婆七双足点地,倏然腾向林梢,岑默思闪身逾跃,也随她飞向了半空。 苗婆七双足着树,如蜻蜓点水,身躯一折,回身便抡向了空中岑默思。 岑默思身躯顿时化作风车,翻身腾跃,双脚连点,眨眼间已是攀升十丈之高。 一记俯冲,直取苗婆七天灵而去。 苗婆七踏足前梢,反弹五丈,发足跃进,挺冲六丈,身如流光,形如掠影。 折返之际,反是绕至岑默思之上,蛊簠一触即发,呜呜高旋逼近。 岑默思身形化弧,弹跃退避,似对这蛊簠心有忌惮,始终不给近身。 甫一着树,岑默思矍然反扑,两人持杖相接,虚空再是一阵叮当乱响。 月色下,但见两道黑影来去神速,于林间折返冲刺,铁器交鸣,此起彼伏。 声音起处,火星相随,如若流火,更似寒芒! 林间众人闻风捕影,叹为观止,饶是如此,双眼仍是难以追随。 吴正看得心旌摇曳,热血澎湃,殊不知,这些魔教巨擘身手如此出神入化! 其上十丈高空,两人击斗得酣畅淋漓,不消片刻,已是放对百招有余。 却是林间不见一片树叶坠落,亦不见一丝烟尘惊起,两人轻盈如飘飞之树叶,起落无声,瞬息万变。 苗婆七一声冷哼,身躯骤然发力,但见虚空黑影一闪,忽地幻化出数道魅影,齐齐攻向岑默思而来。 岑默思面色一沉,模样略显谨饬。 下一刻,双足踏起,头自向下,脚自朝上,一记倒悬,左掌连环排打。 空中瞬间生出六道白色掌印,一一击中苗婆七六道身影。 然身影无恙,掌印却贯穿而过,落于其后树干之上。 着落处,闷响震天,腐烟发黑,树干立现掌印样状的透明窟窿! 苗婆七六道身影继续逼近,岑默思面色淡然,看也不看一眼,好似那身影对他构不成丝毫威胁。 身影飞至岑默思面前,忽地化作无形,如同空气一般消散。 原来,这身影不过尽是虚假幻象。 此种蛊毒名曰‘奇幻蛊’,蛊虫细微,肉眼难见。 苗婆七功力绝伦,施蛊更可神鬼不知,岑默思与其交手之际,不觉已身中此蛊。 可这蛊毒产生之幻象只会扰乱视觉,令人真假难辨,并无真实害处。 是以岑默思连发数掌,甫一探得虚实,看也不看幻象一眼。 空中,岑默思睁眼细瞧,幻象消散殆尽,竟已不见苗婆七影踪。 他已觉事有蹊跷,双眉一轩,当即凝神戒备。 下一刻,头顶窸窣声响不绝,但见黑压压一片蝙蝠如潮水般涌向了自己。 蝙蝠层出不穷,乍一看去,没有千只也有五百。 岑默思怒发冲冠,蓦地里一声威咤,刚猛内力尽灌左手掌心,顺势便拍在了身侧一两围巨木之上。 树干轰然一声炸响,木屑横飞,烟尘四起。 再睁眼,只见那巨树已被岑默思掌力截为两段! 岑默思一脚踹出,巨树横空,树冠扫摆,其力无穷,顿将那凌空飞来之蝙蝠砸作肉末。 岑默思伸手抓住树干,双眼嗔怒,威风无两。 一声喝吼,推起那巨树倒插而下,却见下方,赫然便是苗婆七之身影! 苗婆七神情一凝,内力聚集,右手劈削。 咔嚓一声巨响传出,空中巨树再被斩为两段,一半尽是叶冠,一半则仅剩光秃秃的树干! 其上,岑默思双手一挥,绰起四丈长的树干捣搅而下。 苗婆七见躲避不及,右手运力,径朝树干另一端排推而上。 轰然一声闷响,两力方始相抵,树皮迸溅,木屑乱飞。 苗婆七一声喝喊,身躯霍然拔起而起,右手顶起树干和其上之岑默思复又飞向了丈许高空。 苗婆七内力浑厚,连干带人狠狠挤兑向了一旁巨树,意欲将岑默思碾成肉泥! 岑默思双足抵树,借力前推,反而将苗婆七碾向了其后一棵巨树。 苗婆七下盘发力,点起身后树干再是发力而出,两劲相较,高下难判。 只见头顶,四丈树干横悬两棵巨树之间。 树干两端,岑默思与苗婆七各双脚抵树,单掌推干,相抵相抗,僵持不下。 林中诸人大气直也不敢喘上一口,想来如此巨树常人撼动本已不易,此二人明明年欲耳顺,却身轻如燕,内力惊人,将巨树玩转股掌之间,当真难得一见! 两人内力源源输送,树干吱呀细响,几欲崩坏,其后两棵巨树也微微歪斜,难以支持。 空中,岑默思右手挥出,铁杖直掷地面而去,砰地一声闷响,竟没入厚土一尺之深。 他右手空闲,立时双掌合力,再推起身前树干发难而去。 苗婆七自也不甘示弱,拐杖刺入地面,双手齐齐招架,亦将树干反推回去。 树干噼啪声响,碎屑坠落不停,两人身后巨树晃动不已,弯折幅度愈发明显。 两人一声怒吼,同时抬手,树干抛飞冲天,各自紧逼对方而去。 四掌相接,大力相排相斥,只一瞬间,二人又已分离左右而去。 第109章 不惜一切 苗婆七顺手接过坠落之树干,狠狠掼出,直朝岑默思身躯砸去。 岑默思翻掌向上,再将树干击飞半空,身躯一阵腾挪,已是欺近苗婆七身畔。 岑默思双掌运力,似有白烟隐隐生起,双掌齐发,分朝苗婆七面门、胸口而去。 苗婆七眼疾手快,双掌各自卸向岑默思双腕。 只见空中,两掌贴耳划过,其后巨响传出,远处树干赫然显现两道掌印窟窿。 岑默思运肘还击,苗婆七摁捺施为,岑默思连连发难,苗婆七连连化解。 两人于梢头一边借力翻腾,一边见招拆招,每每树干坠下之时,再被两人抛飞半空。 十丈高处,两人一桩如影随形,沿途叶落如雨,过处风声呼啸。 两人倏分倏合,且飞且斗,转眼间又已斗得百十回合。 苗婆七顺势接过树干,双手齐推,树干顿如羽箭一般飞出。 岑默思双脚奋踹,树干登时回迂,再如梭子一般射向苗婆七。 两人分移左右,各自抓在树干一端,岑默思右拧,苗婆七左绕,巨树忽如蟒躯一般翻滚打滑。 两人飞身落地,同时发力,树干吃紧,树皮剥落不停。 苗婆七一掌击在旁侧,树干顿时灌入巨力,己端呼呼甩向岑默思臂膀,岑默思如法炮制,也将己端排向苗婆七那处。 巨树瞬间调转,两人双臂接过,骤然发力,再次僵持于林间。 岑默思一声怒荷,双手发力右拧,苗婆七如响斯应,双手反向施为。 但见半空,树干顿如麻绳一般越拧越紧,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木屑横飞,树皮发奓,只一瞬间便散作了齑粉。 尘埃犹未落地,两人纷纷绰杖在手,须臾间,又是缠斗在了一起,林间叮当声响,刺耳发聩。 却是此时,一人忽然惊叫了起来:“那小子不见了!” 远处,苗婆七与岑默思铁杖方一交接,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吴正那处。 端木郎一惊非小,四下查勘,果已不见吴正影踪。 苗婆七与岑默思斗法入神,众人躬逢其盛,均是有失疏虞,全然没留意一旁的吴正。 此时,俨然不知那小子已逃离了几时。 “火鹤,速速追回那小子!” “雪迎,不惜一切也要夺回那小子!” 两人不约而同地呐喊了出来。 端木郎体态虽仍觉虚乏,但也不敢违拗师命,带起剩余鸩仙教弟子遽向四下分散开去。 蓟雪迎役使众师妹,也向丛林之中追了出去。 还未起身,苗婆七再是喝住。 郑重地道:“雪迎,我是说不惜一切,你可懂得!” 蓟雪迎心领神会,回了声是,复又奔进了丛林深处。 岑默思嗤之以鼻,蓬杖一转,迎头击向了苗婆七头颅。 苗婆七一惊非小,似也对他手中武器颇为忌惮,双步生风,纵身跃避五丈有远。 岑默思猱身逼近,两人再是缠斗在了一起。 吴正这处,于林间呼呼狂奔,他自知内力奇差,若论脚力,必被魔教妖人再度追上,是以一路尽选那些灌木丛生,怪石嶙峋的小路而行。 如此直是奔走整夜也不敢停歇,生怕妖人突然截出,将自己剥皮削骨。 吴正再是奔出里许,见东方天际熹微,金黄曙光刺得人眼球发痒。 吴正大汗淋漓,衣衫如洗,再也禁受不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喘起了粗气。 如此歇过半个时辰,方能勉强起身,只是腹中饥肠辘辘,颇为难受。 吴正四下观望,见周遭尽是奇峻山峰,星夜赶路没得留神,竟是走入了群山万壑之间。 心想如此也好,这里地形复杂,魔教妖人找寻自己也有不易。 吴正竖耳聆听,忽觉林木之后有潺潺水声传出,不假思索,向着声源便奔了过去。 绕过数排古木,果见一溪流清澈湛然。 吴正掬起泉水敷在脸上,登时觉得清新舒爽了许多,吞下几口入肚,更觉甘甜可人。 吴正低头观望,面色再是一喜。 只见泉水清可见底,石间鱼儿如若空游无依,恰是可以捕来充饥! 甫一定念,吴正寻得趁手木棍,不消片刻,已于溪涧捕得三条草鱼,生火燔炙,大快朵颐。 这几日来,吴正从未觉得如今日这般洒脱自如,心中阴郁之气也淡忘得一干二净。 吃饱喝足,吴正昂首望天,不免心有迷茫。 想来这里云深林翳,渊渟岳峙,自己究竟该取道何处呢? 吴正若有所思道:“自己是从北方奔逃而来,以避魔教恶逆,眼下只得继续向南而行。” 吴正据膝而起,不再多做逗留,溯源直取西南方而去。 如此一走便是一日,吴正见日落西山,山林晦暗,便寻得一处落脚之地,从权明日再作首途。 翌日侵晓,吴正及早起身,寻来野果充饥,而后继续向南驶行。 约莫行出十里山路,来至一片原野辽阔之处。 此下草木高长,竟能没过吴正头顶。 风吹而来,高草弯伏,远方山群方能浮现眼中。 吴正书空咄咄,如此美景他也首次得见,觉世间大美不过如此! 吴正深深嗅上一口,草气清香,沁人肺腑,当即一头钻了进去。 行出不远,忽听来时方向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吴正好奇,细细聆听,识出是几位女子声音。 其中一人道:“师姐,还是没能发见那小子影踪!” 另一人回道:“咱们一路摸寻他篝火灰烬而来,必然不会有差,此时,他说不定就在左近,阿妹们把细留意!” 几人同时回道:“是!” 吴正一惊非小,已知对方乃是巫蛊教蓝衣女子等人。 他此时直想给自己一个耳光,来时怠忽,竟忘了掩埋篝火灰烬。 还好此处有高草掩护,不至于立时察觉。 吴正心想若被她们擒住,必然也落不得好下梢。 随不再犹豫,朝向草丛深处再继续飞奔了进去。 却在此时,一阵山风拂过,高草尽弯,吴正之身影也显现而出。 一女子忽然大声道:“师姐,他在那里,我看到那小子了!” 蓟雪迎激动道:“阿妹们快追!” 吴正回身去看,果见五名女子迫促追来,其中一人正是蓟雪迎。 吴正大叫不妙,撒腿便是奔将了出去。 第110章 虱血火猕 风过草起,吴正身影再是隐遁于无形。 约莫奔得百米,仍是不见高草尽头。 吴正身处其中,早已没了方位,也不知这草丛深许几何,自己又走至了何处。 再是一阵山风吹过,风来草伏,风过草起,吴正环顾前方,不禁面有疑窦。 方才,草木弯折之际,他隐约瞧得前方有一巨物,还未观得清楚,已被高草遮掩,那里究竟是什么呢? 吴正边走边想,冥冥之中,却也离那巨物更近了几分。 呼地又是山风拂过山坳,此一次,直比前两次还要劲疾,还要持久,吴正终能将那巨物打量了个仔细。 只见身前十米远处,竟有一火红色的绒团,其状庞然,高近两丈,俨然是一伏卧在地的灵兽! 来时匆忙,且四下高草茂盛,竟没留意,其中还栖息有一头灵兽。 吴正在那万剑山顶也曾目睹过灵兽,深知灵兽异种虽骇人听闻,却也罕见难寻。 今日遇合当真运气不佳,趁它还未发觉,不如及早避开为妙! 草茎升起,那灵兽也尽数消失于眼前。 吴正屏息蹑足,向着身后缓缓退了出去。 还未行出几步,身后高草拨动,忽地钻出一名女子。 那女子方一瞧见吴正,回身便是呼喊了起来:“师姐,他在这里!” 其声高亢,传响四周。 吴正听闻登时变色,急忙向那女子挥手,示意不可高声喧哗,庶免惊动身后灵兽,可那女子又岂知吴正所忌。 迎面,那女子继续道:“今日你已插翅难飞,不如乖乖就擒的好!” 声音甫歇,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咕咕细响,如若鸟鸣,空灵深邃。 吴正身躯一颤,寒毛倒竖而起,那女子黛眉微蹙,似也心有不解。 “阿妹,你在何处?” 左近,又是传来一声呼唤。 身前女子听后当即应和道:“师姐,我在这儿啊!” 山风吹过,百草倾倒,吴正双眼凸出,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跟前女子。 只见其左侧丈许之处,一火红异兽双眼怒瞪,虎视眈眈。 那女子一惊非小,啊地喊叫出声。 火红异兽撩张臂膀,猛地拍将上去,鲜血迸溅,人影横飞,未待作为,那女子已是消失在了高草深处。 咕咕—— 灵兽仰天长啸,威震八方,近处来瞧,只见其貌如猕猴,四肢奇长,绒毛尺余,鲜红光亮。 每每山风拂来,一身如有火苗窜动! 吴正不胜骇异,再也顾不得许多,朝向一旁便飞奔了出去。 身后窸窣声响逼近,吴正一颗心也随之砰砰狂跳,不知高草之后,那灵兽已逼近几何。 再是奔出几步,周遭忽归静寂,能听到的唯有自己砰砰心跳。 吴正察觉异样,立时止步,小心翼翼地环过四周,不知那灵兽已潜遁在了何处。 山风拂过,吴正眼前蓦然一红,只见丈许之外,那灵兽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 吴正顿如雕塑一般僵在了原地,甚至不敢喘息透气。 那灵兽一记飞扑,右臂径朝吴正横扫而来。 吴正急中生智,紧紧匍匐在地。 但见那灵兽强壮臂肘近乎贴合吴正背脊而过,大力扫出,百草尽折,狂风扑面,夹杂草香! 咕咕—— 灵兽再是一声怒吼,四足并动,飞也似的冲向吴正而来。 吴正侧身翻滚,狼狈钻入一旁高草之中。 方一隐匿,身后骤然一道大力横灌扫至,但见群草折断,一臂肘直迎自己当胸而来。 吴正未及反应,已被甩飞几丈,好在有高草铺垫,这一击未至丧命,喉头一甜鲜血喷吐。 吴正平躺草地,觉四下天旋地转,脑袋浑浑噩噩。 犹未起身,眼前忽地探出两只大手,矍将高草拨向两侧,吴正之身影顿时一览无余。 一人一兽四目相对,吴正面相痛苦,心中更是痛苦。 自忖:此一次前往双音门当真多事之秋,自己好不容易逃出魔教妖人手心,却又落入灵兽齿口,吴正啊吴正,你好命苦! 吴正如是埋冤道。 咕咕—— 迎面,那灵兽一声怒吼,伸手便抓吴正。 吴正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退避向后。 灵兽一抓不着,双手箕张,猛自两侧合拍而来。 吴正精神大振,心道:这下如何也是躲闪不及了,难不成自己要被一只灵兽拍成肉饼? 两厢风紧贯耳,吴正心中透凉。 只在灵兽两掌相距吴正不过一米之时,身后草丛倏然探出一根鞭绳,如若长蛇,稳稳缠夹吴正腰围,陡地发力,将其直直扯飞了出去。 啪地一声脆响传出,那灵兽两掌相击,却是拍了个空。 吴正回身去看,跟旁四人亭亭玉立,其中一人正是那蓝衣女子蓟雪迎。 蓟雪迎眼见吴正狼狈样状,面色略显鄙夷。 收起长鞭道:“本姑娘瞧见你这张丑脸便觉得恶心,若非师命难违,我又岂会救你!” 吴正听后心中何其屈辱,脱口而出道:“又岂是我主动来恶心于你,明明是你主动过来擒我。” “再说了,我也没开口求救,你怎还将我臭骂一顿!” 蓟雪迎道:“那也是你貌丑在先!” 吴正顿时语塞,蓟雪迎面转谨饬,忙向随从几人关照道:“阿妹们当心了,这虱血火猕刚猛无俦,咱们不可直撄其锋!” 众人点头首肯,正在这时,身侧呼地闷响传来,一红色长臂已横扫而至。 蓟雪迎拎起吴正倒纵开去,其余三人躲闪不及,立时有一人命丧当场。 蓟雪迎物伤其类,心中何其恼恨。 右手一抡,直将吴正甩出三丈开外,长鞭祭出,向起那灵兽便攻了上去。 虱血火猕一声怒吼,双臂齐出,满拟将眼前此人撕裂数块。 倏然,两条鞭索自两侧高草探来,不爽毫里,紧紧缚住那灵兽两道前肢。 鞭索猛然收紧,登将火猕前肢掰扯开来。 灵兽中户大开,空荡无余,蓟雪迎见状挺身而出,手起鞭落,啪啪数下抽在了灵兽面颊。 但见鲜血迸溅,血液方一着地顿时燃起熊熊烈火。 蓟雪迎见势不妙,急忙躲闪,手中长鞭触及兽血之处,亦是一片焦黑。 第111章 烈火炙人 咕咕—— 虱血火猕一声哀嚎声震四野,它双臂合拢,力大无穷,顿将鞭索那头二人生生扯出。 两人长鞭及时撒手,这才没能遭重。 咕咕—— 远处,虱血火猕手捂面颊,叫声凄惨。 下一刻,忽地抬起双眼,恶狠狠地凝视着跟前几位女子。 蓟雪迎见势不妙,急忙道:“阿妹们,快躲起来!” 虱血火猕双臂挥圈,高草顿时破出一丈圆地,猱身跳起,直取几位姑娘头顶而来。 姑娘们见黑影逼将直坠,如若泰山压顶一般,当即四散开来,潜逃高草深处藏身。 虱血火猕双臂力摆,朝起姑娘藏身高草便扫了出去,高草尽数断折,只是早已不见几人影踪。 虱血火猕何其恼怒,它暴跳如雷,吼叫震耳。 却在此时,一阵山风拂过,高草尽数伏下,众人身影纷纷浮现而出。 虱血火猕顿时有了目标,朝起其中一人发足急奔,只一眨眼,便已欺近其身后。 那女子大惊失色,眼见就要躲闪不及。 斜侧里,忽然探出一根长鞭,缠缚其腰,疾速拉扯而去,原是蓟雪迎及时救下了此人。 风过草长,众人再次遁迹于无形。 虱血火猕恚怒难宣,仰天长啸,久久不息。 蓟雪迎低声道:“好阿妹,咱们快逃出这片高草!” 那女子重重点头,下一刻,高草之上,竟见几只核桃大小的红色虫子跳跃而来。 看其模样,俨然便是硕大的虱虫。 蓟雪迎大叫不妙,想也不想,拉起眼前女子便飞扑闪避。 同时噼啪几声碎响,但见虱虫爆裂,体内血浆四溅开来,落地之处烈火灼烧,高草成灰。 那女子心有不信而神驰目眩,犹未缓神,右侧高草忽有呻吟传来。 蓟雪迎听后心头一紧,下一刻,已朝声来方向疾驰而去。 奔出几丈,果见同门师妹匍匐在地,烈火焚身,不住惨叫。 蓟雪迎瞧在眼中,痛心疾首。 可周遭火势猛烈,直向四周蔓延不止,她一时竟无法近前。 蓟雪迎右手一挥,长鞭祭出,紧缚火中女子,猛然回拉,将其扯回身侧。 然见她一身衣物已烧去大半,肌肤焦黑,面目狰狞。 蓟雪迎正欲帮其灭火,然那女子跟旁,几只血虱不期而至,噼啪爆响连连,如同火烧木炭之音。 猕血溅染一身,只见她原本焦黑之肌肤此刻也灼烧而起,不消片刻,那女子已是没了呼吸。 蓟雪迎双眼潮湿,内心酸涩。 却在此时,前方高草之中,忽又传来吴正呐喊。 她精神一振,再次疾冲高草而去。 只见吴正被烈火包围,屁股之上还生有一团火苗,任他如何挣扎,一时间也难以扑灭。 蓟雪迎面有不屑,然知此人若是丧命,暗天星必也不复存在,心中一横,一脚便是踹在了吴正臀部。 吴正顿觉身体轻飘,翻身滚出五个跟头,身后火苗也得以灭却。 吴正五脏六腑奇痛难忍,险些昏厥当场,心中对那蓝衣女子更生恶感。 实不知她方才之举,究竟是要救下自己,还是要杀了自己! 这时,又是一阵山风吹来,高草低垂,火苗高窜。 烈火之中,虱血火猕昂首顿足,威风无两。 蓟雪迎处变不惊,机警观望四周,见偌大草原,仅剩三人而已。 蓟雪迎玉面含怒,位居火猕正前,吴正匍匐在地,位居火猕右侧,另有一巫蛊女子,面有惊慌,位居火猕左侧。 烈焰正中,虱血火猕一声长嘶,纵身逾跃,直取其左侧女子而去。 蓟雪迎抢将上前,大声喊道:“阿妹小心!” 那女子神色一凝,慌忙闪躲。 长鞭挥出,紧缠远处一片高草,用力拉扯,身体已斜飞而去。 虱血火猕甫一扑空,双臂奋然猛甩。 空中咻咻数声轻响,几只血虱不爽毫里,已停落那女子后背之上。 爆响传来,猕血迸流,那女子登时全身起火,烟熏浓重。 她一时禁受不得,匍匐在地辗转挣扎,只一瞬间,烈火已烧穿皮肤。 与此同时,又有几只血虱接连跃来,刚刚落身,噼啪爆鸣。 那女子顿如雪上加霜,再是挣扎几下便没了动静。 原本四人随从,眨眼尽数毙命归西,蓟雪迎悲恸难抑,怒火中烧。 她双眼蓦然转狠,向那火猕呵道:“畜生,纳命来!” 言毕,夺步疾上,却是此时风过草起,虱血火猕瞬间消失于高草丛中。 蓟雪迎伫立原地,唯闻四下火势哄哄,热气胀溢,已不知那灵兽潜去了何处。 正自踌躇,身前草茎之上,忽地蹦出几只血虱,连连跃向自己衣襟。 蓟雪迎面不改色,长鞭一挥,啪啪几声脆响,登将那血虱碾成碎渣。 血浆四溅,长鞭也随之起火,蓟雪迎猛然抽鞭,灭却其上火势。 空中,忽见两爪破草斩茎,奋力合击而来,只一瞬间已至蓟雪迎身畔。 蓟雪迎精神大振,急中生智之下不退反进,径朝两爪中间方位直逼而去。 长鞭挥甩,啪地一声爆鸣,虱血火猕面颊之上再是多了一道血痕。 火猕哀嚎大叫,暴跳如雷,双掌回拢,电光火石之际已取蓟雪迎背心而去。 蓟雪迎一记伏身,双爪自头顶极速掠过。 火猕反应极快,獠牙龇张,直朝地面蓟雪迎后颈咬合上去。 蓟雪迎翻身腾跃,险险避过。 火猕长臂一甩,砉然数只血虱脱手而出,眼见便要飞上蓟雪迎面颊。 蓟雪迎右手速抡,啪啪声响刺耳,血虱再被长鞭尽数抽碎,溅落之处,火势燎原。 蓟雪迎方一着地,火猕发足疾奔,双爪如蕴雷霆万钧之威,呼呼砸向蓟雪迎头顶。 蓟雪迎闪转腾挪,一一避过双爪,火猕紧攻不放,蓟雪迎仓促招架。 一人一兽于莽苍原野之上击斗得难解难分,四下火势蔓延开来,便连呼吸都是刺鼻烫热。 高草尽焚,满地焦炭,四下视野愈发空旷无阻。 吴正眼望蓟雪迎同那灵兽斗法正盛,不禁心生感慨:此人俏叱时作,对待自己虽极为刻薄,但方才几次三番曾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眼下她身处倒悬,自己又岂能一走了之。 吴正当即冲上前去,无所畏惧地道:“姑娘,我要如何才能救你啊!” 蓟雪迎左支右拙之际,头也不回地道:“滚远点!” 吴正面色一窒,心中何其失落。 第112章 猕不厌毒 远处,蓟雪迎自恃身法灵活,内力精深,火猕纵然凶悍无匹,一时间也无可奈何于她。 只是周遭火势猛烈,且更有隆盛之意,空气灼人,鼻吸不顺,如此一来,蓟雪迎苦不堪言。 咕咕—— 火猕一声叱咤,全身绒毛倒竖,犹如燎动之烈火,更如翻涌之岩浆。 只见它肩头一抖,血虱扑簌簌直往下掉,没有一千也有五百。 血虱各个大如核桃,甫一落地,如泉水般涌向蓟雪迎与吴正这处。 蓟雪迎面生惊悉,疾向身后连退不止。 身前血虱紧逼不放,一路噼啪爆鸣,蓟雪迎所过之处,立时留下一道炽热火线。 远处,吴正也不再迟疑,朝向远处拼命逃窜。 奔出百米,后背一声爆响传出,火焰登时覆盖其上。 吴正如炭蒸火焙般极不受用,当即扯下衣物在地上不住扑打。 火势刚灭,身前忽又跃出十余只血虱,径朝吴正面颊、脖颈而去! 吴正双眼发直,大有我命不保之念。 此时,一记长鞭捆系腰间,身躯一轻,已被扯出三丈开外。 原地处,猕血乱溅,赤火轰鸣。 吴正倒吸一口长气,口鼻蓦然一热,忍不住咳嗽连连。 这四下温度炙人,竟令他如窒息般难受。 蓟雪迎一指前方,愠道:“没用的蠢材,往那里跑!” 吴正见她再是救下自己一命,也不与之计较,朝向草丛之外便奔了出去。 这厢,蓟雪迎左避右饶,血虱依依爆裂跟前而不得伤其分毫。 只是如此竭力急奔,呼吸愈发跟进不上,脑袋昏昏沉沉,步伐也紊乱无章。 恍惚之际,又是数只血虱跳跃跟来。 蓟雪迎欺身向左,双腿一软,恰是一只血虱停落肩膀,血浆迸溅,右臂登时灼烧而起。 蓟雪迎急忙拍打灭火,一时疏忽,又有几只血虱飞跃而来。 顷刻间,蓟雪迎双腿、胸口尽数着火,其感疼痛,刺骨难忍。 然此刻仍有血虱相续相接,蓟雪迎见势不妙,忙撮唇作哨,吹奏不停。 只听哨音魔幻,诡怪刺耳,于草野之上来回传响。 下一刻,地面忽地涌出数十只花斑毒蛇,血虱方一落地,毒蛇一口便吞了上去。 血虱自爆蛇腹,蛇身瞬间烧为两截。 哨音不断,数百毒蛇如受驱使,自洞内源源涌出。 虽只能同血虱同归于尽,仍前赴后继,无所畏惧。 顷刻间,已将那血虱清除得一干二净。 蓟雪迎难得空暇,急忙灭却了身上烈火。 然一身衣物已有数处被烧得破烂不堪,其内肌肤欺霜胜雪,隐约可见。 蓟雪迎举目来看,见虱血火猕复起发难,急忙再朱唇作哨。 哨音传荡,毒物群起,破土而出,直冲火猕叮咬而去。 只见毒虫千万,紧紧纠缠火猕四肢,甫一咬破其皮肉,立被其内鲜血灼烧烫死。 万千毒虫不消片刻,已被烈火焚烧殆尽。 蓟雪迎见状,不禁大感惆怅。 寻思:虱血火猕一身鲜血如同岩浆,毒虫毒液方一摄入其体内,便被烧得一干二净,俨然对其不起丝毫作用。 即令自己使出‘百毒巫蛊手’也是不成,世间灵兽悍种,当真为神奇般的存在! 远处,虱血火猕已将最后几只毒虫清除殆尽,它吼声震天,模样威凛。 蓟雪迎见状,只得无奈住哨。 山风吹来,周遭火势愈燃愈烈,直灼得人皮肤生疼,双眼干涩。 蓟雪迎几声轻咳,不禁伸手捂在了口鼻。 心道:再继续下去自己必然没命,还是及早离去为妙! 转身望向背后,见吴正已奔出十丈开外。 蓟雪迎精神大振,忙起身去追。 身后咕地一声嘶吼,竟是火猕暴躁发狂,迎头扑咬自己而来。 蓟雪迎心下一凛,闪身躲避在了旁侧。 火猕脖颈疾扭,獠牙直冲蓟雪迎手臂咬去。 蓟雪迎见势不妙,长鞭祭出,紧绕其颈,身躯腾飞,下一刻,竟是翻落在了火猕后背。 火猕背起蓟雪迎上下跳窜,顿足扑腾。 蓟雪迎难以自持,双手加倍握紧长鞭。 但见草原之上,虱血火猕如若脱缰野马,奔走嘶吼,摇头晃脑。 蓟雪迎则如马夫一般,勒鞭相随,全力以赴! 但火猕力大无穷,蓟雪迎直被颠簸的七荤八素。 身子一个不稳,右手恰是摁在猕血之上,灼痛传来,手面登时焦黑成片。 她心曲方乱,火猕猛地扭转发力,顿将蓟雪迎抛飞四丈空中。 蓟雪迎身体腾空,无处借力,心中暗叫不妙,若是如此高处摔落,必然昏厥当场。 其下,不知何时,吴正已现身左近。 朗声道:“姑娘别怕,我来救你!” 吴正眼见虱血火猕驮起蓟雪迎四处冲撞,知她身处凶险,心有不忍,复又折回相救。 却是空中,蓟雪迎瞧见吴正不喜反弃。 心道:他相貌生得丑陋,太过不讨自己欢喜,若是俊俏英年,自己必然主动投怀送抱,如他模样,还不如给自己摔死的好! 眼见蓟雪迎横身飞来,吴正双手箕张,紧紧将她揽入怀中。 其力无穷,吴正重心不稳,抱起她滚出三丈方才罢止。 吴正见蓟雪迎满身狼狈,不禁问道:“姑娘,你怎么样了?” 蓟雪迎方一睁眼,便瞧见吴正那张丑脸近乎贴在自己面前,啪地一个耳光扇了上去。 喝斥道:“离本姑娘远点!” 言毕起身而去。 吴正紧捂脸颊又急又气,心想:当真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自己再也不要对她有仁义之怀,魔教妖人各个怙恶不悛,她死了反而是为民除害! 蓟雪迎刚刚踱出两步,胸口疼痛袭来,不禁停僵在了原地。 远处,虱血火猕一声咆哮,兔起鹘落之际已取两人这处而来。 蓟雪迎抢先撤离,长鞭一挥,再将吴正拉离开去。 火猕眼疾手快,一个俯冲将吴正摁于地面,蓟雪迎长鞭吃紧,反被回扯一丈。 火猕巨爪发力,吴正顿觉胸腔肺腑如若石压,噗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蓟雪迎霎时慌神,心想吴正命若千金,若是给火猕杀了,自己该如何向师父交代!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脚踏流星,双步生风,几下抢至火猕跟前。 长鞭套索其拇指之上,猛然下拉,瞬间将其折断。 蓟雪迎抢出吴正,转身便跑。 其后,火猕疼痛难抑,怒火中烧。 但见它嗤地一口咬在了自己手心,鲜血汩汩而流,触地生火,遇物即焚。 火猕右手疾甩,半空之中,但见鲜血浴火,如若赤练,当头淋下,封断去路。 蓟雪迎身困其中,一时间再也难以逃遁。 第113章 如火如荼 咕咕—— 火猕怒发冲冠,大有不杀此二人誓不罢休之势。 右手再是一甩,鲜血犹如瓢泼,直向火圈中的蓟雪迎与吴正浇盖下去。 蓟雪迎坐困愁城,心如死灰。 自知鲜血淋下,必然身陷囹圄,待那时,一切俱为晚矣! 从权之下,遂携起吴正冲向了身后火墙。 甫一靠近,烈火直灼得她面目生疼,吴正更忍不住喊叫了出声。 无可如何,二人唯双手遮面,奋身一跃,翻出了火圈。 其内猕血灌下,火势更猛,火苗犹似蛇信,嗤嗤吞向二人这处。 二人衣角染火,通体冒烟,蹲伏在地,不住拍打。 那处,虱血火猕咕地冲出烈火,火上项背,如丹如荼,红毛撩动,相得益彰,端的是威风八面,无双无对! 火猕一记飞扑,利爪直直挠向跟前二人。 蓟雪迎一掌推开吴正,意欲避闪另侧。 奈何烈火熊熊,呼吸发窒,双眼一黑,行动已是慢了不少。 利爪划过,蓟雪迎径被拍飞三丈,胸口处,衣襟开裂,鲜血直流。 蓟雪迎难以禁受,连连吐出数口鲜血。 咕咕—— 虱血火猕春风得意,声震四野,四足攒动,立又向蓟雪迎那处冲了上去。 蓟雪迎一跌不起,心中何其绝望。 却在这时,吴正忽于一旁竭力赶来,架起她狼狈逃窜。 蓟雪迎气喘吁吁,虽于吴正样貌颇为在意,但此时也计较不得。 她见火猕紧追不舍,忙向吴正关照道:“快……快……向树林里逃!” 原来缠斗之际,二人渐已退至高草边缘。 吴正听后恍然大悟,心想:那里树林生得欎浥,这灵兽又身宽体胖,于丛林穿梭极为不易,如此一来,便能将其甩脱! 甫一定念,吴正架起蓟雪迎疾向一旁树林钻了进入。 奔入林中,二人仍是不敢迨忽,向着深处继续没命价狂奔。 身后,虱血火猕奔出几步,忽被几道粗树拦下。 它拼命扭动,待将巨树撞断,再向吴正、蓟雪迎这处迫促追来。 可林路逼仄,没得几步,又被一众粗树羁勒拦下。 火猕呜呼嚎叫,心中何其不甘,双手奋甩,立又抛出六十余只血虱。 血虱紧追二人而去,奔出百米,噼啪自爆开来,唯留一地火苗自燃,再也不能伤及二人分毫。 吴正全身力罄,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头见血虱已尽,心中一松,噗通瘫软在地。 吴正吃力举目,望向怀中之蓟雪迎。 见她胸口染血,喃喃问道:“姑娘,你······你怎么样了?” 蓟雪迎气息微弱,言语仍是不屑。 道:“你自己瞧不见吗!” 吴正不禁一愣,心道:此人性格太过泼辣悍恶,与之相处动辄得咎,说好不再管她,怎又没出息地自讨苦吃! 吴正当即转身,朝着远处便走了出去。 蓟雪迎见吴正丢下自己独自离去,神情不禁一怔。 心道:眼下若被他逃掉,师父岂不又要怪罪自己。 随即起身去追,却如何也站立不起。 蓟雪迎大声道:“站住!” 吴正刚刚走出几步,再是回过头来,道:“既然姑娘见了我就讨厌,我走了岂不顺你心意!” 蓟雪迎遥望身后,面色略起顾虑。 她知此处丛林茂密,可暂时阻断火猕来路,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它若不弃,早晚会冲来这里,眼下自己动身不得,火猕复起发难,岂不等同坐以待毙! 蓟雪迎虽看吴正极为不顺,但眼下也只得求助于他。 遂虚弱地道:“那火猕.……终归会寻来这里,快带我走!” 吴正微微一惊,睁眼望向草原方向,林木深深,目有不及,不知远处真实情况。 吴正再望了望地上蓝衣女子,见她伤势不轻,神色憔悴,不禁又起怜悯之意。 吴正心中一横,几步走至蓟雪迎跟旁,将她搀扶而起。 或许心有芥蒂,总是不敢同她朝向。 蓟雪迎虽性情奔放,却唯独不待见相貌丑陋之人。 眼下虽被吴正搀扶,如水双眸一直与其相背。 只见树林之中,两人虽相依相偎,然举止乖张,向着丛林深处缓缓行了进去。 刚走不远,蓟雪迎胸口刺痛又起,哇地一口鲜血喷吐而出,双腿一软,屈膝在地。 吴正见她面色苍白,也不禁心有关切。 道:“姑娘,你伤得很重啊!” 岂料蓟雪迎双眼一闭,已是昏厥过去。 吴正急忙喊道:“姑娘,快醒醒!快醒醒!” 唤过几声,蓟雪迎依然无动于衷。 吴正愕然道:“不会死了吧!” 伸手探在蓟雪迎鼻翼,只觉她呼吸微弱,若隐若现。 却是此时,蓟雪迎昏迷之下难以自持,紧捂胸膛之玉手也坠落身旁。 其下衣襟破裂,胸口裸露,血肉淋漓,模糊一片。 吴正顿时面颊涨红,背过身去,不敢多看一眼。 继续唤道:“姑娘,你快醒醒啊!” 蓟雪迎动也不动,吴正无奈,只得将其背起,继续向前行进。 可吴正刚才也被火猕摁倒在地,此时一身筋骨直疼得难受。 吴正咬牙隐忍,踯蹶而行,走出百米,再也禁受不住,双腿一软,昏厥于地。 两人相互依偎,昏迷不醒。 直至月出山头,河汉清浅,吴正方微微醒转。 起身来看,却见背后,蓟雪迎面如白纸,胸口衣襟鲜血遍染,丝毫没有苏醒之迹象。 吴正面生愁苦,悠悠环顾,只见四下丛林无尽无边,几几月影筛落而下,如若霜雪般湛然。 吴正寻思:此处前不把村,后不把店,自己又要背负此女子前行,不知何时才能走得出去,眼下还是及早为其止血处理为好。 吴正转过身来与她相对,月华被身,但见蓟雪迎静若处子,光洁无限,如若天仙一般貌美。 吴正书空咄咄道:“哎,可惜!当真可惜!” 不住惋惜道:“姑娘如此花信之年,又生得如此俏丽,若是寻得一处良媒,安生过日该有多好。” “却为何偏偏误入歧途,投至魔教麾下,更作那祸乱苍生之事!” 吴正方一低头,恰是睹见蓟雪迎之胸口,衣襟敞开,双峰若隐若现。 他神色骤起不适,连忙背过身子,如若做了坏事一般。 第114章 动辄得咎 吴正寻思:自己下山已十日有余,一身行头也换了干净,哪里有救治疗伤的疮药。 此处阒静无人,自己更不识百草,该如何是好呢。 正焦切之时,吴正双眼蓦然一亮,道:“她们这些行走江湖之人,身上必然常备疗伤疮药,自己不如去她身上搜搜!” 吴正微微侧过身子,向地上的蓟雪迎道:“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可姑娘性命有患,吴正只得冒渎,还望姑娘勿怪!” 吴正兀自絮絮不休,蓟雪迎昏迷之中又岂会置答于他。 但吴正却觉得,这话说出来,心中愧疚之意便能减去不少。 吴正昂首向天,双手在蓟雪迎腰间细细摸过,只觉她纤腰一束,柔若无骨。 刚刚摸过半周,蓟雪迎陡然开眼,啪地一巴掌又扇在了吴正脸颊,吴正半张脸登时肿起。 蓟雪迎一时动怒牵连伤口,鲜血涔溢而出,面色再显几分苍白,平躺在地不住粗喘。 蓟雪迎气若游丝道:“衣冠禽兽,长得如此······如此······不堪入目,也想······也想······占本姑娘便宜!” 吴正紧捂面颊,双眼呆滞。 他白白承下此一耳光,却又无还手之理,当真苦不堪言。 吴正道:“姑娘误会了,我是要寻疮药来给姑娘疗伤的。” 蓟雪迎嗔怒道:“那也······那也不许你碰我!” 吴正顿时气窒,此人太过蛮横,全然不讲道理。 他一声冷哼,背过身去,竟是生起了闷气。 蓟雪迎伸手入怀,刚刚移动,胸口剧痛直往心头钻去。 霎时间大汗满额,无奈只得作罢。 悠悠望向吴正这处,心道:这男子生得着实令自己不满,给他碰上一下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可眼下我双臂无力,怕是只得令其代为。 蓟雪迎向着吴正背影道:“我右侧腰间······有一‘参虫百草膏’,你······你帮我取来。” 吴正若充耳不闻,双手据膝,遥遥望向丛林深处。 蓟雪迎见状又气又笑,浑没想,他一小道士武功平平无奇,却是志气高及霄汉。 但蓟雪迎早已将吴正品性拿捏透彻,自己倒悬之时,他心有感恩不愿背弃,眼下必然也不会见死不救。 果不其然,吴正只是强硬片刻,便又侧过了身来。 道:“先说好,这次是姑娘让我拿的,并非我吴正贪图姑娘美色。” 蓟雪迎闭合双眼,看也不愿看他一下。 吴正见状再次向其腰间摸去,而后,取出一枚瓷瓶,上镌‘参虫百草膏’五字。 蓟雪迎欲伸手接过,还未动弹,胸口又是一阵绞痛。 但此伤口毕竟落在敏感之处,自己托他取药已是极不情愿,再让其敷药,则更生抵触。 蓟雪迎微微抬眼,望向一旁吴正。 吴正知她厌恶自己,此刻也颇为识趣,只取出疮药,并未贸然涂抹。 两人四目交接,蓟雪迎不免黛眉紧蹙,她当真如何也接受不了此人长相。 只得再次合去双眼,平躺在地好似昏迷过去一般。 吴正见她迟迟未动,轻声唤道:“姑娘!” 蓟雪迎没好气地道:“我没死!待我······待我做足准备。” 此刻,吴正竟与其心照不宣,蓟雪迎虽未言明,吴正已猜出她所指何事。 于是,吴正只好守在一边默默等候。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蓟雪迎仍是不肯放弃,右臂微微发力,尝试再次接过瓷瓶。 还未伸将出去,伤痛竟比初时疼得还要厉害。 蓟雪迎皓齿紧咬,无奈作罢,长长舒出一口气息,大有生无可恋之念。 吴正自始至终以背相抵,闻她叹息,心中一紧。 道:“我知道姑娘嫌我貌丑,也并非吴正无自惭形秽之意,奈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孺慕感恩,夫复何求!” 蓟雪迎嗤之以鼻,道:“丑就是丑,还要狡辩!” 吴正激动地道:“姑娘误会了,我没有狡辩,只是希望看在父母养育不易份上,不要再挑眼在下长相便是了。” 蓟雪迎道:“你······你父母是谁,我······我又不识得他们,为何要给面子!” 吴正面色一沉,怒意油然而生,当即起身,朝向丛林深处便行了出去。 蓟雪迎见他头都不回,也并无顾虑,双眼一合,再是休息了起来。 一盏茶过后,远处树干之间,吴正又款款折回。 只见他目光游离,佯装一副漫不经心模样,好似在极力掩饰尴尬一般。 蓟雪迎早已逆料他会回来,缓过恁久,心中也得释然。 轻声道:“你来······你来给本姑娘敷药!” 吴正听后愣于原地,举止扭捏不知所措。 蓟雪迎见状不禁嗔道:“本姑娘······都没有意见,你还有······什么意见!” “哦。” 被他一呵,吴正登时清醒,回过一声,复又于其跟旁蹲下。 蓟雪迎闭上双眼,面色极为嫌弃。 吴正打开瓷瓶,取出一些药膏在手,却是情绪激动,双手竟也微微起颤。 而后昂首向上,缓缓摸向了蓟雪迎胸脯。 触之于上,疼痛再起,蓟雪迎一声呻吟,拼命咬牙隐忍。 吴正顺着伤口,在她肌肤轻轻涂抹,温柔滑过指尖,如若流水一般细腻。 吴正面红耳赤,拘谨难安,甚至能听到自己砰砰心跳。 月色下,吴正双手探入蓟雪迎胸口,左右抚动,一人闭目隐忍,一人神情窘困。 却是这时,吴正忽地忆起隐山脚下,木屋之中,自己与阿娇之温存相守。 吴正精神大振,倏然收回双手,侧过身子,道:“药已经涂好了,姑娘还请放心,此事我决计不向第二人谈起。” “待姑娘伤势无碍我自会离去,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也不会再见,如此便能保全姑娘清白!” 言毕,向着丛林深处便走了进去。 蓟雪迎见他情绪低落,神色委顿,与刚才判若两人,心中大为不解。 更不知他走去了何处,又是否再会回来,一时竟有些同情。 半个时辰后,吴正再次折回,手中兀自拎着两条草鱼。 方才他赌气离去,恰是在前方发现一条溪流。 现下夜色深沉,两人整日为食,取来充饥正是合适。 第115章 痴情蛊 吴正生火燔炙,鱼香阵阵扑鼻,蓟雪迎闻着直吞馋涎。 吴正用荷叶承起一条草鱼,放在蓟雪迎跟旁,而后来至篝火旁,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鱼肉近在鼻翼,香气更是馥郁,奈何蓟雪迎双臂依然难以动弹。 又见远处吴正吃的正香,心中不免生气。 嗔道:“我双臂不能动弹,你拿这鱼肉可是来消遣我的!” 吴正喟然长叹,心道为何自己在她面前从未落得过好处! 无奈之下,来至蓟雪迎跟前,撕开鱼肉一块一块地喂入她的口中。 蓟雪迎仍是侧眼一旁,好似瞧见吴正就没了胃口。 吴正感怀阿娇,也全无心情理会于她,两人如若不共戴天之仇人,又如同彼此嫌隙之奴仆。 鱼肉含刺,蓟雪迎自然吃的不能很快,然吴正又心不在焉,不大会便塞入了数块。 蓟雪迎愤怒道:“你想噎死我啊!” 吴正微微缓神,心中对此人全然没了好感。 只是放慢喂食速度,仍是不作置答,口中则连连感叹。 蓟雪迎道:“你叹息什么?” 吴正眉目凝重,道:“姑娘,有句话在下思之良久,即便有所冒犯,也要直言相劝!” 蓟雪迎道:“婆婆妈妈,有话快说!” 吴正苦口婆心道:“姑娘出落得如此貌美,世间必不乏追求之人,你何不寻处良媒以身相许。” “正所谓害人终害己,魔教惨无人性,长此以往必然不得善终啊!” 蓟雪迎反唇相讥道:“你才不得善终呢!” 又道:“本姑娘爱怎样就怎样,你一道家弟子,操那和尚的心思作甚!” “你!” 吴正素来嘴笨,竟被蓟雪迎斥责的无力反驳。 他愤然扭过头去,连连掰下数块鱼肉塞入蓟雪迎口中。 蓟雪迎无力还手,却又难咽恶气,猛然张嘴,狠狠咬在了吴正手指。 吴正一声呐喊,暴跳如雷。 只见右手拇指一片淤紫,双排牙印清晰可见。 吴正愠道:“你怎么咬人!” 蓟雪迎道:“那你就不要拂逆本姑娘!” 吴正体内有暗天星,发掌施力自带剧毒,体内血液亦有剧毒,却是肤表并无大碍。 蓟雪迎方才并未将其拇指咬破,是以身体毫无异样。 吴正越想越气,放下鱼肉再次坐回篝火一旁,只自顾自地吃个不停,再也不去理会一旁蓟雪迎,蓟雪迎也懒得理会吴正。 又是过了一个时辰,药物生效,蓟雪迎伤痛消减,此时终能抬起了双臂。 她拿来烤鱼,几下便吃了个干净,不远处,吴正则靠倚树干进入了梦乡。 蓟雪迎暗自寻思:现下自己已能动弹,他明日必然要离我而去,当想方设法尽快擒他回去见师父才是。 可他体内有暗天星护体,自己一时又奈何不得,若是将他捆绑,路途多有不便,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蓟雪迎苦苦思索,眼前忽然一亮,心道:本教‘痴情蛊’恰是再适合不过! 自己只需将痴情蛊虫放入其体内,待他醒来,便会对第一眼所见之人爱慕难舍,生死相依,带他回去见师父岂不易如反掌! 下一刻,蓟雪迎不禁面露难色,心中似是有所顾虑。 她蹑足行来吴正跟旁,篝火之下,吴正面相平平,同英俊毫无半分关系,蓟雪迎不免有所抵触。 心道:如此一相貌丑陋之人与自己如影随形,只是想上一想便觉得烦恶欲呕,我还是不要下痴情蛊为好。 思索片刻,又道:可我若是不下痴情蛊,又该如何带他回去面见师父呢? 月色下,蓟雪迎缓缓踱步,心中何其纠结。 直是过了一炷香时长,蓟雪迎终是有所定夺。 自忖:师父曾有交代,令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此人带回,被一相貌丑陋之人倾慕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此看来,之后几日只能先委屈下自己了,待到师父面前,我尽快为其解开‘痴情蛊’也就是了! 此念即定,立自身后取出一黑色布袋,手探其中,捏出一只金色蚕虫。 蓟雪迎悄悄来至吴正身后,方一靠近,那蚕虫便挣扎不止,好似对吴正颇为忌惮。 蓟雪迎惊道:这暗天星果然厉害,相隔如此之远,也能震慑蛊虫。 既然如此,自己只能强行将蛊虫塞入此人口中,也不知他有暗天星护持,痴情蛊能否奏效。 月色下,蛩鸣四野,夜鸟空灵。 蓟雪迎悄悄欺近吴正跟旁,捏起蛊虫,向他口中慢慢送了进去。 待至一寸远处,那蛊虫惶恐更甚,拧绕成环,身躯僵硬,动也不再动弹一下。 蓟雪迎见状不胜骇异,心道:金蚕死了!只是靠近一寸左右,暗天星便将其震慑死了! 蓟雪迎如何也不敢信,暗天星威力会如此之大。 遂将金蚕托于手心把细察看,只见金蚕身躯扭曲,当真没了生命迹象。 蓟雪迎书空咄咄,如此一来痴情蛊也是无用,她便只能令想办法了。 恰是此时,吴正听闻跟前有人作叹,不禁惊醒了过来。 见一人影蹲在身前,神态鬼祟,不明所以。 吴正精神顿时紧绷,双目凝神,死死盯向了跟前那人。 吴正目露威凛,金蚕惶惧更盛,它急欲寻求庇护之所,慌不择路之下,顺由蓟雪迎臂膀,遽向她口中逃遁而去。 蓟雪迎精神大振,殊不知金蚕竟是诈死! 可事起突然,金蚕又蠕动极快,未待作为,已顺口钻入了蓟雪迎腹中。 蓟雪迎双眼一闭,登时昏厥就地。 吴正待瞧清来人模样,这才放松下来。 他不解地打量着地上蓟雪迎,道:“深更半夜,姑娘在这里作甚?” 地上,蓟雪迎双眼紧闭,仍是没有醒来。 吴正心想:蓦不是自己吓到她了? 不该啊,魔教妖人个个歹毒阴狠,又岂会被自己吓到。 是了,必然是自己样貌吓到她了! 她素来不喜欢自己长相,方才我又距她如此之近,幡然醒转之际,神色紧绷更显难看,是以才将她吓昏了过去! 吴正面有负疚,上前推搡几下蓟雪迎,唤道:“姑娘,快醒醒,我不是有意的!” 如此推过几下,蓟雪迎一声娇呻,缓缓睁开了双眼。 甫一瞧见吴正,如水双眼忽地瞪大了开来。 月色下,但见蓟雪迎眸若清泉,流波送盼,双颊含春,更显妩媚。 她一瞬不瞬地端望着吴正,嘴角频频,莞尔含笑。 第116章 投怀送抱 吴正见她如此观望着自己,从头到脚俱不自在,心想她不会又拿自己相貌相讥吧! 顾忌此节,当即背过身去,不敢与之朝向。 身前,蓟雪迎腻声道:“相公生得风范超俗,阿妹好生喜欢!” 吴正听后如受晴天霹雳,回过头,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蓟雪迎。 道:“你是在反讽我吗?” 蓟雪迎芳心窃慕,笑盈盈地道:“我怎会反讽相公,心中怜爱还来不及呢!” 言毕,飞身扑入吴正怀中。 纤纤玉手将其环环紧抱,左耳贴合吴正胸膛,好似颇为享受。 吴正双眼凸出,面色大震,下一刻,急忙将蓟雪迎推开。 面红耳赤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万望自重啊!” 蓟雪迎顾盼嫣然道:“你非和尚,我非尼姑,男欢女爱合情合理嘛!” 吴正顿时词穷,竟被蓟雪迎反驳的无话可说。 心中不禁在想,她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对自己厌烦得要命,为何现下投怀送抱,双眼含情呢? 正自沉思,蓟雪迎双眼一闭,再是扑入吴正怀中。 脸颊于吴正胸前微微蠕动,如坠温柔之乡。 吴正急忙再是推开,疑惑道:“姑娘,你究竟怎么了啊!” 蓟雪迎娇声道:“阿妹喜欢你啊,真的好喜欢你啊!” 吴正听她声音酥媚入骨,直觉浑身都不自在。 面色一沉,道:“姑娘不要再消遣在下了,你是魔教妖人,我是方外之人,咱俩殊途异路,不会有结果的,姑娘还是及早摒弃杂念为好!” 蓟雪迎双眼一转,道:“魔教妖人如何,方外之人又如何,阿妹爱喜欢谁就喜欢谁!” 吴正见此人如此冥顽不灵,不禁双眉团蹙。 心想:她厌烦自己时还挺正常,现在却又开始了满口污言秽语,颇令自己觉得粗俗! 其实,也并非吴正清心寡欲,只是他一心想念阿娇,阿娇之死更令其心魔得生,现下俨然不想再对别的女子动心。 吴正困意全无,又不想同蓟雪迎耽在一起,遂挺身而起,向着树后便绕了出去。 还未迈出两步,却见树后忽地跳出一个女子,吴正不禁吃惊。 眼前此人正是蓟雪迎,她探出半个身子,朝向吴正嘻嘻生笑。 月光打在她脸庞,看去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吴正理也不理,转向左侧,再是走了出去。 身后,蓟雪迎紧紧相随,欺至吴正左近,轻声道:“相公,难道你不眼馋阿妹身子吗?” 吴正一惊非小,嗔道:“你一姑娘家,能不能不要开口闭口就是情欲之事,难道你心中就只有这些吗!” 吴正一时激动,声音也是大了几分,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妥。 心想她毕竟是女儿之身,自己言语刻薄不留情面,岂不令她窘迫难堪。 身前,蓟雪迎于吴正之言毫不在乎,道:“阿妹心中当真只有与公子情欲一事啊!” “你!” 吴正没曾想她会直承其事,脱口而出道:“看来真是我多虑了,魔教妖人个个怙恶不悛,我又何必顾忌你感受!” 言毕,遂向前方头也不回地迈了出去。 “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吴正急忙转身去看,只见蓟雪迎瘫软在地,已是昏迷。 吴正几步跟近,俯于其侧,道:“姑娘,你没事吧!” 蓟雪迎双眼紧闭,如若未闻。 吴正疑道:“莫不是她伤口复发,以致昏迷不醒?” 吴正低头望向她胸口,破烂衣襟之下,如雪肌肤再是裸露而出。 吴正避开目光,心中略起不适。 只是唤道:“姑娘,你快醒醒啊!” 跟前,蓟雪迎低声呢喃,却是声音模糊,全然听不清楚。 吴正伏身趴下,道:“姑娘,你说什么?” 吴正忽觉面颊一热,只见蓟雪迎头颅一点,已是吻在了上面,朱唇如若樱桃般滑腻。 吴正神慌意乱,仰身翻倒在地,期期艾艾地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蓟雪迎坐立在地,玉手轻轻抚过下巴,不胜娇羞地道:“相公,你说这情欲之事是否让人欲罢不能啊!” 吴正右手一甩,道:“胡闹!当真胡闹!你还不如厌烦我的好!” 言闭起身便走,再也不去理会身后之蓟雪迎。 一直走出百米开外,来至丛林边缘,只见前方赫然是一片草原。 皎洁月色如霜落下,草原青青,风过旖旎。 吴正深深吸上一口气,焦热之情也得舒缓。 他回身观望,漆黑树干之间,早已不见了蓟雪迎身影。 吴正虽有疑窦,却也求之不得。 他屈膝下坐,双手支颐,遥望着苍穹上的那轮孤月神游。 吴正自言自语道:“阿娇,我这一年半载经历之事当真匪夷所思,你若在世,只怕三天三夜也同你述说不尽,只是······只是······” 吴正声音哽咽,泪眼潮湿,身前草原也是模糊一片。 吴正继续道:“阿娇,这里风景也很美,你若见了肯定心生喜欢,若是能与你共赏该有多好。” “只怪我当初糊涂,做了傻事,今生今世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吴正神驰目眩,不觉已过半个时辰。 待至寅夜,微微回过头去,若有所思地望向来时丛林。 道:“她真的没有再跟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吴正起身,顺原路返回,来至与蓟雪迎分开之处。 果见地面上,蓟雪迎侧身斜躺,动也不动。 吴正心中一紧,正欲前去,忽又停下了身来。 心道:她这次不会又故技重施,意欲对我图谋不轨吧! 吴正略作提防,小心来至蓟雪迎跟前。 推搡几下道:“姑娘,我已识破了你的鬼蜮伎俩,还是快快醒来吧!” 蓟雪迎仍是不动,吴正继续道:“姑娘,不要再消遣在下了!” 吴正见她仍是不答,低头细看,登时愕然。 只见蓟雪迎胸前衣襟一片殷红,伤口好似又破裂了开来。 吴正面现焦急,手足无措道:“哎呀,这下是真的昏了过去,如此看来应该有段时间了,难怪她没有跟上自己,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渴·······渴······” 蓟雪迎双眼眯闭,如若梦呓一般。 吴正伏下身去,道:“你说什么?” 蓟雪迎道:“渴······我······好渴······” 吴正双眉一轩,道:“还好这里距离水源并不算远。” 正欲取水,却又怔在了原地。 吴正悠悠望向前方,道:“前处虽有水源,但往返也需耗费些时间,不如将她背去那里!” 吴正再是瞅了眼地上蓟雪迎,虽心有芥蒂,但也无可奈何。 遂将其横抱在怀,向着前方丛林便奔了出去。 第117章 伤心欲绝 行得百米,来至一处林间湖泊。 吴正采来荷叶盛水喂蓟雪迎服下,蓟雪迎刚刚喝过几口便又昏了过去。 吴正见她胸前仍有鲜血渗出,心中不免惊慌。 稍作思量,终是再次取出那瓶参虫百草膏,撩开蓟雪迎胸前衣襟,将药膏细细涂抹其上。 蓟雪迎觉伤口蛰疼,黛眉轻皱,下一刻,竟开口道:“相公,阿妹······阿妹······还不知你名姓。” 吴正见她面色惨然,不禁道:“我叫吴正。” 蓟雪迎微微一笑,虚弱道:“吴郎。” 吴正连连挥手道:“使不得!姑娘使不得!” 蓟雪迎道:“自······自今日起,你······你就是阿妹的吴郎。” 吴正面有难色,饶舌道:“姑娘,你我正魔不两立,尚且无花,岂有后果,姑娘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蓟雪迎深深望着吴正,道:“为了你,阿妹······阿妹可以放弃一切!” 吴正决绝道:“不成!不成!” 蓟雪迎黛眉轻蹙,道:“难道······难道······是阿妹配不上吴郎?” 吴正心焦如焚,却也无法设喻,愁苦道:“姑娘貌美无双,当是吴正高攀不上姑娘才是!” 蓟雪迎眉目舒展,道:“那便好,阿妹······阿妹不嫌弃吴郎,今生今世······都要追随吴郎。” 吴正低头看去,恰与之四目交接,见她满眼爱慕,当真不似玩笑。 吴正不忍她徒费心思,略一迟疑,郑重地道:“实不相瞒,吴正心中已有所属,且今后也不会再爱别的女子,姑娘请自重!” 吴正语气坚毅,蓟雪迎听来如若寒霜袭心。 她虽性格放浪,但痴情蛊作祟,对吴正患得患失,顿时泪凝于眶,扑簌簌掉将下来。 月华被脸,蓟雪迎面颊白皙,其上泪珠晶莹,如玉承明珠,似花凝晓露,当真凄美惹人。 吴正见蓟雪迎伤心泪流,心中何其诧异。 想来她白天时分明明还在厌烦自己,为何眼下已动真情? 蓟雪迎缓缓抬起右手,捂在自己胸口,心碎道:“阿妹······阿妹······这里好痛!” 见她面色苍白,吴正不由一慌,问道:“是伤口又裂开了吗?” 蓟雪迎道:“不是伤口,是心,却是······比伤口还要疼上百倍······千倍!” 吴正见状浑然没了主意,男女之事他素来没有经验,更不知该如何劝导于她。 吴正挺身而起,于河边来回踱步,内心无比煎熬。 反复踱回十次,吴正终于停至蓟雪迎跟前。 道:“吴正见姑娘如此哀切也于心不忍,并非在下不领情意,更非在下不识好歹,只是感情一事而非儿戏。” “既然吴正不愿再对别的女子动心,还望姑娘周知,早断情缘,否则便是对姑娘不负责任了!” 迎面,蓟雪迎神色凄迷,伤心欲绝道:“可是······可是······阿妹好爱你!” 吴正无奈叹息,道:“姑娘,你我只是几面之缘,又谈何爱恨一说啊!” 蓟雪迎道:“古往今来,一见······钟情者不在少数,你我况有······况有几面之缘,阿妹对你无法自拔,不也合情合理吗。” 吴正无言以对,湖水湛然,上承清晖,碧落黄泉,似有两轮圆月,相对相出,相顾无言。 凉风有信,丛林窸窣,于那淡蓝色的余波之中,涟漪轻起,向着两人这处缓缓荡来。 蓟雪迎靠倚河边,深情凝望着一番美景,眼角泪痕顺至下巴,再滴落而下。 河岸寂静无声,一切归于宁定。 蓟雪迎微微侧头,向一旁吴正道:“吴郎,此生······此生阿妹与你有缘无份,日后相聚时难,看在我痴情一片,能否陪阿妹共赏这一夜美景。” 吴正内心微微一颤,回头观去,果见远处花好月圆,意境无限。 他再是瞧向身旁之蓟雪迎,只见其面色苍白,西子捧心。 吴正缄默不言,来至蓟雪迎跟前下坐,一双目光投向了远处湖泊。 蓟雪迎微微抿笑,心曲得以敉平。 月色下,河岸边,两人靠倚古树相伴而坐,或许美景使然,两颗心愈发舒缓。 蓟雪迎夙愿以偿,心中何其幸福,却是一旁吴正心有芥蒂,始终距她一尺之远。 不知过了多久,经日奔波,吴正困意难禁,双眼一闭竟是睡了过去。 蓟雪迎回眸凝向吴正,把细端望着他,如同望着那番美景一般。 片刻后,她慢慢欺过身去,与吴正相依而坐。 微微侧头,倚在吴正肩膀,合上双眼,也甜甜安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吴正见蓟雪迎正斜倚自己怀中,心中咯噔一颤。 不知为何,不由联想起母亲去世之时。 灵堂之上,阿娇也正因斜倚自己怀中才被二娘责罚,乃至最后清白受损,缢死房梁之上。 吴正心有戒惧,二话不说,赶忙将蓟雪迎放在了树干之上。 蓟雪迎身心俱疲,仍是没有惊醒。 吴正起身走向河边,擒来几条草鱼燔炙作食。 自己吃过,又拿来几片荷叶,将蓟雪迎的那份放在了她身旁。 蓟雪迎听闻动静,妙目眨动,款款醒来。 她望着跟前吴正,柔声道:“吴郎,你醒了吗。” 听她如此称呼,吴正心中又是一颤。 但自己已再三劝说,对方仍是不改,现下只好任由她去,自己但求无愧于心也就是了。 吴正俯瞰蓟雪迎,旭日下,只见她面色粉嫩,如若荷花。 问道:“姑娘觉得伤势怎样了?” 蓟雪迎笑而不语,再是瞅了眼身旁烤鱼,双目更生横波。 吴正好奇道:“姑娘笑什么?” 蓟雪迎窃喜道:“这一夜过去,吴郎好似更关心阿妹了呢。” 吴正慌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询问伤势只不过是想知道姑娘能否自理,若是如此,在下今日也该告辞了。” 蓟雪迎拿起一条烤鱼,道:“这又该作何解释呢?” 吴正游目四顾,道:“姑娘昨日毕竟有恩于我,就算在下报答姑娘吧。” 蓟雪迎捏起烤鱼送往口中,道:“两条烤鱼就想报我救命之恩,未免太过天真了。” 吴正心中一沉,道:“姑娘到底想怎样?” 蓟雪迎莞尔一笑道:“我要你陪在阿妹身边,一刻也不能分开。” 第118章 随州比艺 吴正面色转冷,心想:妖人还是妖人,如若受伤的老虎,虚弱时低声作态,痊可后仍会咄咄逼人! 吴正道:“我看姑娘进食已能自如,想必伤势已无大碍,吴正这厢告辞了!” 说完转身便走,蓟雪迎愕然道:“你去哪里!” 吴正道:“自然是去逃命了,不然等你传话师父,我在此处束手待缚吗?” 蓟雪迎道:“阿妹怜你还来不及呢,又岂会将你交给我师父。” 吴正道:“傻子才会信你!” 言毕挺身而去,不消片刻已是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以防蓟雪迎再次跟来,吴正刻意绕路折行,趱路一个时辰,见四下阒静无人,这才安心了许多。 行得半日之久,但见四下林木稀疏,路径清晰。 吴正心中一喜,知是已到人烟涉及之处,附近必然有村镇坐落。 吴正依小径而行,约莫半个时辰,来至一处古道。 古道人影渐多,远远眺去,更见尽头一负郭繁华热闹,竟比故土吴昌城犹显宽广。 到达城楼,其上赫然写着‘随州城’三个大字。 吴正见状心中一惊,这数日奔波逃命,不知不觉竟到达了随州一带。 吴正感慨万千,细细算来,自己下山已有十三日之久,与三位师兄也分散了八日有余。 只可惜,师兄们乘马驰骤早已到达了随州双音门,此时当在鹿邑剑门之中。 反观自己,日日被魔教妖人逐杀,而后又被村民冤枉迁怒,左臂骨折,至今仍是没有痊可。 他乡异客,心境凄凉,吴正喟然一叹,朝向城中便走了进去。 日色正中,城内热闹喧哗,通衢之上挤满行色人群,更有佳肴酒香充斥鼻翼。 咕噜噜一阵闷响传出,吴正紧捂腹部面色痛苦。 伸手摸向怀中,双眉更是紧皱,茫然道:“现下自己不名一文,该如何是好,之后又该如何返回剑门呢?” 正自低语,周遭村民忽地躁动起来,纷纷向着前方奔促急拥。 吴正环过四下,只见原本热闹之街市,顿时显得冷清了起来。 吴正向一旁商贩不解问道:“敢问兄台,前方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那商贩一边收拾辎重,一边回道:“公子有所不知啊,今日乃城北屈公与城南裴公相约抚筝比艺之日,此二人已三年难较高下,今日定会是场精彩绝伦的较量啊!” 说完已挑起辎重赶了过去。 吴正心想:城北屈公,城南裴公,这两人是何来头,竟能令原本嘻闹的街市凄然罗雀,不如自己也前去瞧观瞧观。 甫一定念,吴正也随着人群奔了出去。 转过几个街巷,来至城中一处宽敞之地,但见周遭乌泱泱已挤满了几百人众,一时间难窥其中情状。 吴正选得一人影稀疏之处,终能隐约瞧见内中天地。 只见正中央乃是一座凉亭,名曰‘五音亭’。 亭下两位男子衣袂翩翩,头角峥嵘,一人白衣,一人青衣,席地而坐,古筝据膝。 吴正旁睐一侧,恰是瞧见方才的那名小贩,当即欺身上前,客气道:“兄台好巧啊!” 那商贩放下扁担,冲起吴正微微一笑。 凉亭之中,只见白衣男子右手一伸,恭声道:“裴兄请!” 迎面,青衣男子长发飘然如沐春风,颔首低眉道:“屈兄请!” 白衣男子道:“裴兄年长,理应先来。” 青衣男子道:“如此我就却之不恭,抛砖引玉了。” 声音甫歇,双手施于筝弦之上,十指纤纤,盈盈而动。 亭内顿时传出泠泠天籁,如若小桥流水,犹似月笼清江,令人身临其境。 四下民众双眼眯闭,微微含笑,神情痴醉,流连忘返。 吴正听之入耳也觉神清气爽,更如于天阙云端徐徐飘荡。 吴正自幼鲜有接触管弦,饶是如此仍为之深深拜折,其内中保罗天地万物之象,直令吴正对此一门艺刮目相看,更对眼前奏乐之人肃生钦敬之忱。 青衣男子意气风发,侃侃而奏,曲罢止弦而坐,但闻曲中流水有尽,圆月有缺,而意境犹无穷无息,无休无止。 吴正心悦诚服,欲拊掌盛赞,却见四下民众双眼不开,仍自回味其中。 吴正急忙收回双手,不愿打破这份殊胜。 再是过得片刻,大家纷纷开眼,或捻须颔首,或逐颜钦迟,仍是没有一人鼓掌起势。 吴正朝向一旁小贩,奇道:“敢问兄台,这弦乐如此超俗,却为何无人鼓掌欢呼?” 那小贩微微一笑,道:“在如此高雅弦乐之前,掌声未免太过喧俗,又岂能同堂并立!” 吴正听后顿时无地自容,心道:此地一市井小贩都如此高尚谦然,却是自己竟如牛听弹琴一般,当真冒渎天音! 五音亭中,白衣男子道:“裴兄之乐艺如若天籁,在下舒心归诚!” 青衣男子道:“屈兄谬赞,在下实不敢当!” 而后右手一伸,道:“屈兄请!” 白衣男子道:“好,在下就狗尾续貂了。” 言毕,如若谦谦君子一般端正身姿。 双手于筝面缓缓移向两厢,十指拨弄,弦音再起,顿时间如轻风拂松,雪落残阳,然风过松止,雪落无声。 吴正双眉微轩,殊不知这白衣公子乐艺也如此精湛,一时间如若置身扁舟,随波逐流,上下缓浮,这感觉当真奇妙绝伦。 周遭村民再是闭合双眼,细细拜聆。 弦停乐止,那白衣公子双手离弦,安据膝侧。 在场诸人无不折服,吴正心灵湛然,如受洗涤。 前方,一衣着锦绸,头系青丝的男子道:“裴公子弦音泠泠,沉稳如石,十指如絮,轻如鸿毛,其乐艺相较去年应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身旁,一茧绸长袍的同龄男子道:“屈公子其音婉转,其意切切,如金声玉振,也不落下风啊!” 大家各抒己见,一时难有定论。 那小贩回头望向吴正,谦和道:“公子,不知你有何高见?” 吴正受宠若惊,急忙道:“在下实乃粗人一个,肆意点评岂不是班门弄斧!” 小贩道:“裴公子和屈公子音艺各有千秋,此一场,只怕仍是平手。” 第119章 五音之争 他一城中小贩于乐理之见解也如此独到,吴正顿生仰慕。 却是心中仍有疑窦,不禁问道:“在下初来乍到,而非土人,不知这裴公子和屈公子究竟何许人也?” 妙乐使然,那小贩也神清气爽,道:“那青衣男子的名曰裴子羽,白衣男子的名曰屈徵。” “两人精通雅乐,声名素着,造诣之深无人能及,更有‘随州双音’之美誉。” “却是一人栖居城南,一人栖居城北,鲜有交集。” “三年前,只因城中一句笑谈,‘究竟孰为随州之最’,因此才有了今日之鸣筝斗艺。” 吴正憬然道:“原来如此,我刚才看众人反应,好似对音乐俱有见解,这又是为何?” 小贩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随州城又称‘古乐之乡’,上到达官贵人下到白丁布衣,对乐理均有涉及。” “苏东坡有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们却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乐’啊,哈哈哈哈!” 吴正听后心有艳羡,亭中二人举止彬彬有礼,便连跟前一市井小贩竟也如此吐属不俗,此地民风之淳朴,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五音亭中,二位公子听闻民众莫衷一是,心中再起争竞之意。 屈徵右手一抬,道:“裴兄请!” 裴子羽亦有此意,微微点头,捻指于筝弦之上,指尖游离,声乐骤起。 只见他十指频频,其乐抑扬顿挫,如怒海滔滔,骇浪击岸,似玉珠乱坠,雨打芭蕉。 此一次,声色之疾令人大气难透,双手离弦之际,仍有余音回绕不绝。 屈徵不甘示弱,抚筝鸣奏,顿如野马脱缰,更似沙场鏖战,酣畅淋漓热血沸腾。 吴正一颗心砰砰直跳,直比同人放对还要激动,如何也不敢信,几根短短弦丝便能将自己情绪置若水火之间,今日当真大开眼界! 四下民众仍是各有己见,一时间难以定论。 亭中二人自不愿如此罢手,裴子羽十指齐发,弦音袅袅而来,唯听乐含日月,弦通乾坤,天地豁然一片开朗。 其十指绕转,灵活如电,弦音激越,八音迭奏,众人顿如深临百花深处,四下生机盎然群鸟朝凤。 此次,不止乐声高超,其手法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不可方物。 屈徵浅然一笑,未待裴子羽结束已摇指相和。 只见其指如飞燕,霹雳弦惊,声色旷然,嘈而不杂,四下重重叠加,弦音更盛,斗艺俨然已至酣时。 民众情绪火炽,一颗心更如危悬发丝之上。 两人指法越弹越快,弦丝越颤越紧,好似炙热火烫,更如雷电驰掣。 他二人眉头紧蹙,鬓角生汗,浑身解数欲罄尽而出。 城中,天地撼然,长风直贯,桐柳合舞,云卷云散。 情至浓时,意至切处,弦音戛然而止,令人浮想联翩。 五音亭外,众人躬逢其盛,心悦诚服,闭目冥受,迟迟不醒,如享饕餮盛宴,似品甘醇佳酿。 吴正嗔目结舌,呆立原地,此时,他终于明了,为何一市廛小贩也会收起辎重前来拜赏,此曲天籁,人间难闻啊! 亭中,二人面色沉重,只因四下充斥之声,仍是各有所向,今日之比较,难道同前三年一样平局收场吗? 裴子羽拱手道:“屈兄年纪轻轻技艺高超,实乃世所罕见,裴兄当甘拜下风!” 屈徵自然知晓他此话乃客套而已,况且鼓弦弄乐之人,内心颇为清高,倘若胜之不武,便是有辱盛名。 屈徵拱手还礼道:“裴兄折煞我也,屈某不过略懂五音十二律而已,班门弄斧着实可笑,此次,当是裴兄胜了!” 裴子羽道:“屈兄过谦了,我又何尝不是呢,古人羊头山黍定黄钟,你我今日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屈徵面色微微一颤,道:“裴兄此言差矣,五音十二律乃定于昆仑山阴,怎能说是羊头山黍定黄钟呢。” 裴子羽道:“屈兄之话,恕裴某不敢苟同,古人以羊头山黑色糜子中等颗粒为最小单位,横排一粒为一分,十粒为一寸,百粒为一尺,千粒为一丈。” “律吕之诞生,皆以羊头山黍谷为基准,五音之始,为何不是羊头山黍定黄钟呢?” 屈徵道:“裴兄有所不知,昆仑山气候独特,古人常于其阴之处,将不同长竹打成中空,天冷之时埋于接天地之气的山凹,只留一孔于地面齐平,并用竹内薄膜封孔。” “来年转暖气流涌动,聚地气最多的大竹破膜涌喷,这也正是十二律之祖,黄钟是也,再有三分损益而成十二律,五音之本当在昆仑啊。” 两人斗筝难较高下,随起乐理之执,更想假此一分伯仲。 裴子羽继续道:“《隋书·律历》有云:‘今日以上党羊头山黍,依《汉书·律历志》度之。’,五音之本该是羊头山黍定黄钟。” 屈徵接道:“《吕氏春秋》记载:‘黄帝令伶伦作为律,伶伦自大夏之西,乃之阮俞『昆仑』之阴,取竹于塮郤之谷,以生空窍后钧者断两节间,其长三寸九分而吹之,以为黄钟之宫’,五音之本当是昆仑定音。” ······ 两人侃侃而辩,一时间也难以说服各人。 亭外诸人无不叹为天人,此二人不仅乐艺超然,且博闻强记。 一旁吴正听得五里雾中,不知他们为何无缘无故就起了争执。 两人再是争竞片刻,亭外,一人忽然道:“素闻双音门乐门主和曲门主精通管弦,举世无双,你二人何不找他们以作定夺。” 亭中,两人金篦刮目。 裴子羽道:“乐门主与曲门主德高望重,由他二人主持,必然得服众心!” 屈徵道:“没错,咱们这就去双音门奉访二位门主!” 言毕提筝而起,随向城东堪堪行去。 众人满心好奇,自也不甘落后,紧随两位公子,纷纷驰去了城东。 吴正本就无事可做,现下听闻两人比艺至关键时刻,二话不说,也随在后面跟了上去。 随州主街,但见几百人众浩浩荡荡而过,约莫行出百丈之远,已是出了城东城头。 再行不远,四下竹林清脆,阴翳蔽日,山风吹拂,清新润肺。 吴正远远望去,见竹林浩瀚如海,无边无际,身后随州城屋宇错落,俯瞰可见。 吴正身为剑门弟子,双音门之名声自然常有耳闻,只是不知其详细,眼下有缘得见,心中不免有所激动。 正自沉思,村民已行至竹林深处,吴正急忙加紧步伐追随而上。 第120章 双音峰 村民于林中言笑晏晏绕竹前行,一路倒也趣味盎然。 不知不觉间已是行得一盏茶的时长,吴正暗暗慨叹,这片竹林宽广无垠,只怕比剑门竹林还要大上数倍不止,若无村民带路,自己早就迷失其中了。 再是行得百丈,前方竹林稀疏,顿如柳暗花明一般开阔。 一道山门坐落平地尽头,其后屹立山峦,左右各有一峰,巍峨睥睨,蔚为壮观。 吴正不禁愕然,心道:那里便是双音峰了吧,其下便是久负盛名,五门正宗之一的‘双音门’了,今日得见,幸何如之啊! 身前众人于其朝闻目睹,此刻并不觉得惊讶,顺起山门石路径向其中走了进去。 来至双音门腹中,但见青石板路宽阔平坦,两厢屋宇竹门竹窗,古色古香。 远处更有水榭林立,凉亭坐落,塘中荷花饱满,凫雁息落,一番韵味自在其中。 塘前屋后,男女成双结对,燕侣莺俦,清丽俊逸。 吴正不免书空咄咄,他只道双音门身为五门正宗,应如剑门一般庄重,殊不知,竟似人间仙境一般高雅无虞。 几百村民行于朝天大道之上,左右忽然欺近一男一女,男的神骏,女的绰约。 男子和气道:“诸位光临敝派,不知所谓何事啊?” 带头的裴子羽道:“在下随州城南裴子羽!” 屈徵道:“在下随州城北屈徵!” 两人双手一拱,齐声道:“拜上双音门乐门主、曲门主,前来请教乐理一事!” 身后众人也躬身作揖,道:“吾等贱民也欲前来瞻仰高雅之音,这厢拜上两位门主了!” 那俊逸男子作揖回道:“不敢当!不敢当!久闻裴公子与屈公子大名,羁身门务无由识荆,今日登门拜访,也使我双音门蓬荜生辉。” 那女子声色婉转,笑意盈盈地道:“既为乐艺,那便是一家人,诸位芳邻里面请!” 裴子羽道:“今日不揣冒昧,多有讨饶,劳驾二位拜上乐门主和曲门主,能山门一见便是万幸!” 俊逸男子道:“乐理之人不拘小节,门主在双音台小憩,诸位不妨亲自前去,冥臣愿为引路。” 众人拱手再谢,而后跟随那对男女行了出去。 吴正听闻几人对话,心中何其敬仰。 双音门礼贤下士,实乃正道之典范,门主平易近人,其情更加可贵! 吴正一路左顾右盼,于双音门之风景暗赞不已。 不知不觉又是行出两百来米,也正来至那奇瑰双峰之下。 吴正正眼远观,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前方道路陡然穷尽,万丈悬崖横拦身前。 百丈远处,一座石台孑然孤立,近乎与地面同高,一道巨锁铁链平铺开去,将石台与地面牢牢相连。 石台两侧,更有巨锁铁链分通南北,再与百丈之外的两座奇峰相接。 那处石台赫然便成了连接三处之重镇,索道悠悠,云雾缭绕,如若通向天阙一般。 吴正神驰目眩,内心久久难以平息。 一年前,他于剑门广场初见老子石像,心境也不过如此,双音门果然鬼斧神工,造化非凡! 众人毫无惧意,跟随那对儿男女纷纷迈上索道,吴正不甘示弱,也即紧步相随。 行于空谷之上,铁锁铮铮,回音不绝。 吴正俯瞰向下,崖谷晦暗,深不见底,更有烟云缭绕而不得看清谷底样状。 左右偶有黑鸟盘旋,声音高亢,空灵透心。 众人行至高台,但见远处竹径清幽,池塘惬意。 吴正心道:好一处绝妙天地,如此险峻之处,竟也有竹林环绕,万物造化当真令人啧啧称奇。 来至高台之上,脚下小路一分为三,如长蛇一般延入竹林深处。 俊逸男子伸手指向中间小路,道:“诸位这里请。” 众人紧紧跟随,方一迈入竹林,杪头莺啼燕啭,清香四溢。 行至不远,渐渐听闻琴声悠扬,瑟声曼妙,相辅相奏,伯埙仲篪。 裴子羽道:“这便是双音门的琴瑟合鸣吗,妙!妙之极矣!” 屈徵倾慕道:“常人抚奏,宫调之后自会有角调调曲,却是此中偏偏落了羽调,羽调之后,又出其不意地走了尚调。” “如此奇难,竟也弹奏得行云流水,双音门主琴艺超群,令人望而却步,此曲更是天有,今生得闻死而无憾啊!” 众人也无不赞拜而服膺弗失,一旁的貌美女子笑靥如花,道:“各位过誉了,还请随我来。” 说着又是走了出去,绕过几方竹林,但见一池塘湛然清澈,流水淙淙,竹桥一端,竹屋两座,横卧林间。 众人跨过竹桥,来至竹屋门前,见门头木牌写着‘竹斋’二字,左右门柱镌刻楹联,字体遒劲。 左侧曰:古琴古筝弹古曲古韵不绝,右侧曰:新锣新鼓奏新章新思难断。 那对男女正欲上前叩门,却被身后众人拦了下来。 裴子羽低声道:“二位且慢,如此天籁打断属实可惜,吾等当洗耳恭听,再作叨扰。” 屈徵喁声道:“没错,正所谓以钟发声,以磬收韵,如此嘉惠,错失岂不可惜!” 身后众人也点头首肯,那男女见状便守在门外,不再近前半步。 吴正见村民复又闭目冥神,如受滋养,心中感慨万千。 身临意境,时光自然眨眼即逝,琴停瑟止,众人犹久久难以自拔。 还未待那男女前去叩门,却见竹门轻响,已是迎出两人。 只见此二人意态闲雅,男的清瘦,女的贤淑,正是双音门门主乐之境和曲中意。 乐之境衣袂翩翩,面有负疚地道:“让诸位久候多时,乐某这厢赔罪了!” 众人忙道:“乐门主客气了!” 曲中意盈盈一笑,道:“有请诸位寒舍落座。” 众人道:“我们人数众多,进去多有不便,还是门外候着吧。” 双音门主不再强求,若这几百村民当真俱数迎入,只怕竹屋也承载不下。 一旁吴正,眼见此景何其诧异,没想到一方门主不仅年轻神骏,竟还如此悛悛有礼,双音门之令誉今日得见,当真名副其实! 第121章 平易近人 乐之境好奇地道:“诸位芳邻光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啊?” 裴子羽上前一步,团团作揖,道:“在下裴子羽,今日,我与屈徵屈兄城中斗艺,难分高下,却是与乐理之源有所分歧,还请乐门主曲门主开示。” 乐之境谦然道:“你我同为礼乐中人,开示却不敢当,公子但说无妨,咱们互相讨教便是。” 裴子羽道:“裴某以为,乐艺当始于羊头山黍定黄钟,黄钟为十二律之祖,而后乃有五音十二律。” 曲徵上前作揖,道:“曲某以为,乐艺当始于昆仑竹管定音,三分损益,五音十二律得生。” “乐门主、曲门主他们究竟谁说的才是对的!” “是啊,两位门主给咱们个高见!” …… 其后,民众也纷纷开口。 乐之境听后微微一笑,望向一旁的曲中意,道:“曲妹,不知你有何见解?” 曲中意面如暖阳,笑意熏人,道:“二位公子乐艺之湛,我也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真不凡。” “但我华夏音乐源远流长,自古文人雅士皆有青睐,若要我说其中根本,也难以追溯得清,恕在下才疏学浅。” 众人纷纷望向乐之境这处,道:“乐门主可有高见?” 乐之境款款踱步,来至众人跟前。 双手负背,不疾不徐地道:“曲妹方才所言不无道理,纵观我中华历史之长河,乐礼之数历久弥新,与仓颉造字孰先孰后只怕也难有定论。” “既然如此,文献终归有限,五音十二律溯源一说,又有何意义呢。” 裴子羽与屈徵听闻此言微微一愣,虽也觉乐门主言之有理,但终是不能心服口服。 乐之境缓缓走过二人跟前,继续道:“中华乃礼乐之邦,注重承袭不替,遗泽后世。” “伯牙逢遇仙境,而创《高山流水》,师旷双目失明,遗泽《阳春白雪》,嵇叔夜赴刑,绝唱《广陵散》,幸得乐谱成章,今人虽不得亲眼目睹,弦音再起也如身临其境。” “然毕竟乐章为辅,乐艺为主,乐章为渠,乐艺当为活水,乐章为字,乐艺当为诗词歌赋,乐章为刀,乐艺当为雕梁画栋。” 裴子羽与屈徵面面相觑,身后众人更是似懂非懂。 乐门主之见解可谓另辟蹊径,虽有信服却仍存疑虑,好似心有塞石,并未全部疏通一般。 乐门主继续道:“正如伏羲氏造琴,起初只有五根,周文王觉音律受限,遂添弦一根,名为文弦,周武王再添一根,音色更盛,名为武弦。” “如此可见,乐艺之人,万万不可拘泥于小节而墨守陈规,弦能添就,曲能造新,焉知音律不是如此?焉知音律而无有兼备?” “乐艺之人,当心宽天地,情寄万物之间,一花一木自成偕音,一鸟一石自成独奏,飘飘忽可神游物外,袅袅兮可浮伏云端,纵情豪迈快意直抒,若夫情有不至音有不达,再续音律实乃苍生之福,乐理之福,非凌驾于音律之上者而不可达也!” “此乃‘乐由情起,情辅乐生’,是以舍乐艺而求音律者,岂不是舍本逐末,买椟还珠之举吗。” 听闻这处,裴子羽、屈徵精神大振,顿如醍醐灌顶。 裴子羽惭愧道:“我自诩乐艺高超,今日虽听君寥寥数言,却胜闭门弹奏十年古筝,实乃惭愧之至!” 屈徵唯唯以应,道:“乐门主言之有礼,这几年来,我抚筝心意渐躁,乐艺也如窥瓶颈停滞不前,更一直找不到突破之机。” “与裴兄相对比艺,虽口上承让,心中却是不服,今日终如茅塞顿开,在下受教了!” 乐之境欣慰相视,继续道:“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乐艺上通雅致,乃与字画同类,当属文艺范畴。” “苦苦相争终是无益,须知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乐某拙见,让诸位见笑了。” 裴子羽戾气消退,心意缓和,转身望向跟旁的屈徵,屈徵正与其四目相对,两人心意相通,舒心一笑。 裴子羽道:“屈兄,这三年比艺,我只求胜你,所练皆是复杂指法,艰涩之音,于意境一事毫无留心,实乃乐人之大忌,回想起来当真可悲!” 屈徵道:“裴兄何必难过,屈徵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比艺三年,我目光只聚焦于一弦一式,经年拂袖作叹,知音难觅,哪知知音就在眼前!” 两人相视而笑,一手抱筝一手紧紧相握。 周遭众人欣然点头,吴正也傻傻笑了起来。 心想:这些通晓音律之人当真风雅有趣,我吴正和他们相比犹如石头和璞玉一般。 曲中意明眸善睐,玉颜含笑,似也对乐师兄此番言论心生崇慕。 裴屈二人齐齐正身,望向跟前的乐之境。 裴子羽道:“今日叨扰二位清幽了,心魔得解,如磐石落地,裴某也该告辞了!” 屈徵道:“没错,今日得高人指点获益良多,曲某恭谨谢过!” 乐门主道:“二位客气了,若不嫌弃,可在寒舍稍息片刻,我命弟子奉茶招待。” 曲中意盈盈道:“没错,如此我们也可略尽地主之谊。” 裴子羽拱手道:“实不敢当啊,裴某别过了!” 言毕转身而去,屈徵与他双手相握,两人并肩前行。 众人见状也纷纷随了上去,眉宇之间,对双音门更是多了几分崇拜,一旁吴正更有相见恨晚之意。 乐之境与曲中意将众人送至竹桥,屈徵回身道:“二位门主不必远送!” 乐之境见状,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远送了。” 曲中意关照道:“岩松、双月,送诸位芳邻下山!” 那对男女躬身领命,相偕众人走入竹林,吴正于末尾默默相随。 身后,忽然传出几声重咳,却是众人相隔较远并无察觉。 吴正回头观望,只见竹屋之前,乐之境屈蹲在地,样状痛苦。 曲中意紧紧搀扶,极为关切。 乐之境再是咳上几下,伸手捂住了口鼻,张手来看,曲中意顿然失色。 急忙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喂入了乐之境口中,而后相偕走入竹屋。 吴正心有不解,自忖:乐门主可是有大病缠身? 看他模样,好似已入膏肓,此人平易相近,待人如宾,自己虽与他初次见面,也并无拘谨,只盼他吉人天相,早日康复! 吴正转身,见众人已行至索道,急忙大步去追。 第122章 狭路相逢 穿过索道,复又回至双音门青石板路。 吴正回身仰望,但见左右铁锁尽头,奇峰巍峨雄壮,气冲霄汉,心中再起钦敬之忱。 众人款款而行,一路谈笑风生,好似在游山玩水一般。 吴正也俨然不觉身处雍容教派之中,内心通泰舒愉。 行至一处亭榭,只见其中立有一对男女,男的仍是仪表不俗,女的温婉端庄,貌如仙姝。 隐隐听那男子问到:“瑶妹,你去哪了,找得师兄我好苦!” 女的支起双手,凌空比划几下,却见她如葱玉指柔若无骨,只是没有开口回话。 吴正见他二人举止有趣,便驻足多听了一会。 迎面,那男子继续道:“门主有令,这几日不许你私自下山,更不能离开双音门半步,瑶妹定要谨记啊!” 女子凌空再是比划几下,仍是没有开口。 却是男子面色忽转凄然,背过身去,道:“已过去一年之久,瑶妹为何还是忘不下他!” 女子面有窘色,仍只是轻运双手。 男子回身凝望着女子,道:“瑶妹,这一年来,我对你怎样你不会不知吧,难道······难道我真不如他吗!” 女子垂下头去凄美惹人,缓过良久,再是向那男子比划了起来。 对面,男子神色愈发绝望,双眉紧蹙,瘫坐于一旁石凳。 有气无力地道:“他真有福气,能让瑶妹如此念念不忘,若有机会,我必然拜会于他。” 双眉一折,深深地道:“今生今世我若能得瑶妹如此,当真死而无憾矣!” 那女子听后慢慢垂下了双手,男子也不发一语,亭中顿时寂静无声。 吴正微微缓神,瞧向前方不免吃惊。 只见村民竟已行出山门之外,自己一时听得入神,已被拉下了如此之远! 吴正遂起身疾追,出了山门,复又奔入茫茫竹海,继续奔出百米,这才来到距离众人不远处。 正欲上前,吴正瞬间瞪大了双眼。 只见人群前方,竹径幽幽,却有一对男女迎面而来。 男着绿衣,女着粉装,其后各自负有一黑色布袋,不正是云璎镇中遭遇的‘云璎双侠’吗! 吴正急忙背过身子,心中何其诧异。 寻思:这二人不是在云璎镇吗,为何突然来到了此处,可是在寻找自己的?那他们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来到了这里? 一村民迎上前去,恭声道:“这不是云璎双侠吗,怎突然驾临随州!” 苏阳还礼道:“我二人离别双音门日久,甚是思念家师,因此刻意回来拜访。” 众人再与其寒暄几句,便拱手道别。 吴正恍然大悟,没想到他二人竟也是双音门弟子,难怪在云璎镇威望如此之高。 前方,云璎双侠带过众人,直朝吴正这处走来,相隔已不过十米。 吴正一颗心砰砰狂跳,心想:那日在云璎镇,这男子曾被自己体内暗天星误伤,愈发坚定自己便是魔教妖人,此时再费口舌也是徒劳。 且他二人早已记得自己相貌,若是身在人群,垂下脑袋还可蒙混过去。 现下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人,一眼便能被其认出,而自己又完全不是他们对手,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吴正越想越是心焦,眼见云璎双侠愈发逼近,再也顾不得许多,朝向竹林深处便奔了进去。 苏阳望着那人背影,心中何其疑惑。 却是一旁孔婷瞠目结舌,道:“是他!” 苏阳望向一旁师妹,道:“师妹识得那人?” 孔婷道:“是那日云璎镇遇到的天星教余孽,虽然只是瞧见了那人侧脸,但他伤了师兄,化成灰我也认得!” 苏阳大吃一惊,急忙道:“师妹,魔教妖人现身我双音门附近必然有诈,咱们千万不可放过他!” 孔婷道:“师兄说得对,咱们快去追上他!” 二人运气发足,急朝吴正消失方向奔了出去。 远处,吴正热血沸腾,好似身后有两只猛虎紧紧追赶一般,于万千翠竹之间狂奔不止。 可这竹林太过无垠,更如迷宫一般令人眼花缭乱。 吴正奔出不久便迷失了方位,慌乱之中也不知奔向了何处,只是不敢丝毫怠忽,以免客死他乡! 吴正再是奔出百米,周身已然出汗。 四下虽是竹林不减,道路却愈发崎岖不平,枯枝败叶灌满坑洼。 吴正停下身来,搀着一根粗竹狂喘不息。 却听不远处,一女子道:“他明明跑向了这里,怎找他不见!” 吴正心中一凛,知说话者正是云璎双侠中的孔婷。 此二人内力强过吴正数倍,饶是慌不择路也甩脱不开,令吴正颇为头疼。 正踌躇之际,又听苏阳道:“师妹放心,他逃不掉的!” 孔婷道:“嗯,他必然仍在左近,师兄小心,魔教妖人诡计多端,祸害匪浅。” 两人说着直向吴正这处逼了过来。 吴正环过四下,如热锅蚂蚁一般不安。 目光扫过一旁浅坑,脑海顿时有了主意。 吴正翻身而下,平躺浅坑之中,双手拨来竹叶,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盖在了下面。 苏阳与孔婷相偕而来,行过浅坑也并无留神,继续向前追了出去。 吴正躺身竹叶之下,将这一切看的真切,见二人行得远了,终是长长松了口气。 吴正心有顾虑,再是躺过良久,才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 左右把细观望,但见群竹凝翠,碧意琅玕,幽幽谧谧,足不见天,这才坚信云璎双侠已行得远了。 吴正爬出浅坑,掸去一身竹叶,唯见天地一色,内心何其迷茫。 寻思:眼下该何去何从呢,自己究竟如何才能返回千里之外的剑门呢? 三位师兄只道自己已残死虫腹,魂归九泉,如何也想象不到,我吴正此时正在千里之外的竹林中萎顿无神,更被同道中人如哄鸡打狗一般地驱逐。 吴正一声冷哼,颇有自嘲之意。 轻声道:“吴正啊吴正,你太有损我剑门声威了!” 愤愤踢开脚下竹叶,向着前方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走了一个时辰也不见竹林尽头,好似整个世界已全是翠竹一般。 第123章 入神坐照 吴正双眉苦索,恻然道:“我才刚到随州城中,却又迷失在了这竹林之内,四下阒静无人,又担心遭遇云璎双侠,该向谁人问路才是啊!” 吴正东也瞅瞅西也望望,走一步停三次,停三次走一步。 再是行出十米,忽见前方竹林深处,好似有道人影。 他心中一喜,想来晚上终于不用栖宿山林了,向那人影便奔了出去。 来至近前,却发现是一寿考老妪,年齿与天星老祖相差无几,满头银发,神清气爽,此时正手抱古琴,蹲守在一处坟茔之前。 看那坟茔竹叶遍盖,杂草丛生,想必已有些年月。 吴正走至老妪跟旁,躬身道:“老婆婆!” 老妪双目紧闭,神情潸然,于吴正所言充耳不闻。 吴正见状更是好奇,继续道:“老婆婆!” 身前,那老妪仍是不为所动。 吴正寻思:莫非此人年事已高,双耳不聪? 遂提高嗓门道:“老婆婆!” 老妪仍是不动,吴正心中生疑,来至老人正前,伸手在她鼻翼一探,登时跌坐在了地上。 这老妪毫无气息,俨然是一死人! 吴正上下打量,更见此人银发之上掺有竹叶,盘坐双膝更被竹叶淹没,好似仅剩半个身子一般,腿上的古琴竟也没有一根弦丝。 吴正一惊非小,心想:眼前此人莫不是已死了数日,不,依竹叶推算,死过一月也有! 吴正再回头望向那处坟茔,只觉得这竹林阴风恻恻,毛骨悚然。 吴正稍作镇定,伸手摸在那老妪双手,只觉冰冷僵硬。 如此看来,其命不存,却然无疑! 吴正心奇,老婆婆为何死状如此罕见,俨然不像过世之人。 回头再看,顿时了然,心道:是了,这坟墓中埋葬的必然是老婆婆的丈夫,她思心难断,哀切难抑,便郁郁而终,端坐坟前驾鹤西游。 吴正恻然叹息,道:“老婆婆,你我今日相见也算有缘,我当将你入土安葬才是。” 说完站立而起,四下环顾,目光最终停落在了那处坟茔。 吴正寻来木棍石片,于一旁刨撅起来,不消片刻,挖出一两尺深坑。 吴正翻坑上岸,来至老妪跟前,伸手剔除其发间枯叶,更将她一身打理干净,而后抱至坟坑。 正欲掩埋,却见那老妪微微开眼,道:“你在干什么?” 吴正顺口道:“我在埋你。” 下一刻憬然惊觉,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指着坟坑中的老妪道:“诈······诈······尸!” 老妪挺身而起,坐于坟坑之中,道:“你为何要埋我?” 吴正此一生自然不怕鬼怪,当初在隐山脚下遇合黑白二怪也毫无惶恐。 只是眼下老妪突然开口,吴正不免有些无措吃惊。 吴正再将跟前老妪细细打量,不解道:“不对啊,你既然能开口说话,便没有死,可我刚刚探你鼻息,摸你手背,为何全然不像活人?” 老妪微微生笑,褶皱纵横,道:“你这年轻人,倒也生得一副好心肠,婆婆我就不怪责你了。” 言毕,已从坑中走了出来。 吴正见她言谈举止浑如无事一般,双手挠头,大为不解。 疑道:“可是婆婆,你刚才明明······” 老妪复又来至坟茔正前,屈膝下坐,古琴悬于双腿之上。 回道:“你道家有抱元守一,辟谷修仙一说,老身闭气龟息,入神坐照,又有何奇怪之处呢。” 吴正道:“说得也有道理。” 下一刻精神大振,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道家弟子?” 起初,吴正被悬于云璎镇正街之上,一身道袍已然褴褛不堪,后来于山中遇合一善良老妪,早已改换行头。 此时,这老妪仍能一眼便知吴正是道家弟子,是以吴正何其惊讶。 老妪道:“你吐纳之时鼻吸口呼,且呼长吸短,分明就是道家内功,我若没有猜错,你该是剑门弟子吧。” 吴正顿时瞠目结舌,心想这老婆婆与自己相隔一丈有余,是如何感知到自己呼吸的,又是如何从中发现自己所练乃道家内功心法的! 吴正愕然道:“老婆婆年近耄耋,竟然还知道我剑门的存在!” 老妪气定神闲地道:“识得!识得!剑门立派虽仅短短五十余年,却一跃成为五门正宗之首,其中自然离不开剑天师之功劳。” 顿了下又道:“开创一派先河,更成御剑鼻祖,如此人物,老身又岂会不知。” 吴正听闻此话更是五体投地,随州城相聚剑门路途迢迢,而这老婆婆又年事已高,竟对剑门如此了解,他自豪之意油然而生。 老妪此话也让吴正颇为惊悉,剑天师不正是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师父吗。 自己于万剑山石洞之中,偶然得来御天亿万剑谱,也正是此人所创。 没曾想,他竟是我剑门开派祖师! 难怪当初于剑门松林,师兄江童诉说祖师事迹,石碑文字笔迹熟稔,自己一时想不明白,原来和剑谱中的笔迹殊无二致! 吴正惊讶道:“原来我剑门师祖是剑天师啊!” 老妪双眼一睁,骂道:“你这小道,身为剑门子弟,竟连自家祖师名号都不晓得,当真数典忘祖!” 吴正垂下头去,惭愧地道:“我去年入门,如今刚满一年,师父师兄鲜有提及,是以从来不知师祖名号。” 老妪道:“嗯,这也难怪,师门之事贵在传承,你师父没有言传身教,乃致门风废弛,剑天师又遁世多年,你一剑门小道自无从得知。” 吴正望向老妪,只因万剑山一遇,心中对剑天师愈发好奇,不禁问道:“老婆婆,您见过我师祖吗?” 老妪道:“早年,的确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此人剑法出神,且快意恩仇,爱憎分明,老身颇为敬重,只可惜······” 吴正神色一紧,急忙问道:“可惜什么?” 老妪道:“只可惜,他一世英名,却毁在了后人手中。” 吴正道:“毁在了后人手中?” 老妪道:“他费尽毕生心血开创的剑门,已不复当年光宠,兴革迭替,时移世易,岂不令人可惜吗!” 吴正只觉得晦涩难懂,遂起护门之心,开解道:“剑门如今仍为五门正宗之首,于武林中威望颇高,老婆婆为何却说剑门不复当年光宠了呢?” 第124章 竹林问道 老妪微微侧身,将吴正上下细细打量,和然笑道:“不懂也罢,榆木不开,其坚可贵。” “你我虽初次相识,却肯葬我入土,可见你为人诚谨忠厚,难能可贵啊!” 老妪已然看出吴正为人正直憨厚,自己所说的那些人情世故,他又怎能参透,也正是这份正直,令其处身当世之剑门而能不受所污。 吴正还道老婆婆在说自己愚笨,低下头去面露尴尬。 却是这一低头,恰是瞧见老婆婆怀中的那把无弦琴。 好奇道:“老婆婆,您这把琴是不是坏了,为何一根琴弦也没有?” 老妪手抚琴板,道:“谁说弹琴非要有琴弦不可呢!” 吴正费解道:“没有琴弦又怎会发声呢?” 老妪微微一笑,道:“年轻人,你可知抚弦弄管之人,共分有四大类呢。” 吴正双眉紧皱,道:“在下孤陋寡闻,于乐理一窍不通,不知是哪四类人。” 老妪不疾不徐地道:“这四类分别是愚乐之人、音乐之人、韶乐之人和圣乐之人。” 吴正好奇,欺身老妪跟前坐下,问道:“这四类人是如何区分的呢?” 老妪道:“所谓愚乐之人,自诩琴法超然,指法无双,却不知乐由情起,情辅乐生,所弹之音,所奏之调,只求刻意卖弄,实图哗众取宠罢了。” “古语有云‘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也正是有此愚昧之人,才有此不奏之调,你说此类人是否为愚乐之人。” 不知为何,吴正首先想到的便是城中五音亭比艺的裴子羽和屈徵,如此说来,他二人乐艺如此高超,也只能算第一种人! 吴正道:“老婆婆说的在理,那何为第二类人呢?” 老婆婆道:“所谓音乐之人,已能摆脱第一类人的限制,不再拘泥于指法技巧之上,而能专注于情感渲染,音之三昧有所领悟。” “苏东坡诗中有云‘与君合奏芳春调,啄木飞来霜树杪’,其意输心,其境自然可临,禽鸟异兽而不可方物也!” 吴正若有所思,双音门竹屋之前,裴、屈二位公子便是受乐门主点化而茅塞顿开。 自知舍本逐末,贻笑大方,想必此二人如今已能归为音乐之人范畴。 吴正已然认可老妪之言,冥冥之中,更对其另眼相看,只觉得此人大有隐者之风范。 吴正心有归诚,继续问道:“老婆婆言之有理,又不知这第三类人作何解释?” 老妪道:“古语曰‘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乐之高雅者,可上通神灵而致使吉祥来临,如此钧天广乐,鸣奏者自然可称为韶乐之人。” 吴正听后大有拍案叫绝之念,虽他于音乐实乃门外汉,听此老妪说来也觉句句合宜,字字在理。 吴正心中愈发好奇,急忙问道:“那第四类人又怎么解释?” 老妪微微一笑,道:“圣乐之人,乐艺已至圣境,其情其意已不在羁身于管弦之内,而存于天地万物之间,双耳已不在困顿于乐音之下,一张一弛已有独韵之处,此乃音之本质,乐之初始。” 吴正双眉紧蹙,只觉得老婆婆所言如天书一般晦涩,不禁问道:“在下愚钝,不能领悟其中高深之处。” 老妪旁睐吴正,和然道:“管弦之所以为乐,乃是气之震动而发,音之颤鸣而出,管者弦者亦不过如习武之人手中兵刃而已。” “但内力高深者,世间万物皆可为器,更能杀人于无形,乐之高深者,无管无弦,亦可震气发声,无管弦之拘束,是以手无乐器,但可奏万乐之音。” “陶靖节不解音律,而蓄无弦琴一张,酒酣意畅之时,辄抚弄以寄其意,情不在托付于弦丝竹管,然心有乐府,宣舒更得自由无阻,靖节公乃圣乐之人也!” 吴正恍然大悟,此时,只觉得心跳砰砰,面红耳赤。 老婆婆所言令他有所顿悟,却又不知顿在何处,开悟何意,只知这感觉当真妙不可言。 吴正五体投地,慨然道:“原来,老婆婆便是这第四类人,古琴无弦,亦可抚奏发声!” 经历今日之事,吴正本以为双音门的乐门主和曲门主已如世外高人一般。 殊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音乐之高深,门道之广泛,直令他望尘莫及。 老妪缓缓摇头,道:“不敢当,我只不过一腐朽陈木,即将淡迹于风尘,唯于乐艺初窥堂奥,以资自娱自乐罢了。” 吴正心中无比通泰,与老妪再无拘束之意。 竹林之中,但见吴正与老妪相对而坐,畅所欲言。 两人如莫逆之交,相谈甚欢,似当年孔子问道一般。 清风幽幽,竹叶窸窣,不知不觉已至日暮,林间更显晦暗阴沉,吴正一时投入,竟再也未察饿意。 坟前,吴正恭然起身,拱手作揖道:“今日与婆婆相谈,令吴正受益匪浅,多谢赐教!” 迎面,老妪微微抬头,望向跟前吴正。 觉此人年纪轻轻,虽然不懂乐理,但于自己所言,却能开悟本质,当真令自己刮目。 老妪道:“年轻人,我看你秉性纯正,内力平平,虽有几分呆傻,却是根本颇具灵性,你日后必然有所大成!” 吴正搔了搔头,并不显得过于激动,道:“老婆婆说笑了,吴正资质鲁钝,学什么都不如师兄师弟快,又怎会有所大成呢。” “况且,我对武功修为也没有太大追求,只希望能报得祖上血仇也就是了。” 老妪道:“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虽上手较慢,却并不能因此断定不如自己师兄弟。” 吴正傻傻一笑,心道:吴昌城的老神仙还说我是福星转世呢,可又能如何呢。 现下自己被逼得险些入了魔道,哪里像什么福星转世嘛,有所大成,怕不也是老婆婆随口一说罢了。 吴正道:“承蒙老婆婆器重,今日与婆婆林中畅谈获益良多,只是时日不早,我也该离去了。” 老妪微微点头,道:“年轻人不必拘谨,请回吧。” 吴正刚欲起身,忽又停下。 转身望向老妪,道:“老婆婆可是住在随州城中,此处四下荒凉,更不知是否有灵兽出没,老婆婆一人未免太过危险,不如我送您回随州城吧。” 老婆婆道:“年轻人好意老身心领了,只是我无牵无挂,早已看淡生死,心中思君意切,仍有念念不忘,还想在此多陪他些时日,你自己走吧。” 吴正望了望那座坟茔,又望了望跟前的老妪,两人幽明异路,却其情不移,当真令人佩服。 吴正道:“哦,既然如此,吴正就走了,老婆婆保重!” 老妪轻轻点头,缓缓闭合眼帘,双手放于琴板之上,呼吸又逐渐微弱了下去。 第125章 欲擒故纵 吴正环顾四周,神情再现迷茫,此处四下竹海无边,自己该取道何处呢? 吴正再是转身,面有尴尬地道:“老婆婆,实不相瞒,我初临贵地,在竹林中迷失了方向,不知如何才能走出去啊。” 老妪双眼不开,淡然道:“你只需一路西南而行,便可走出竹林,竹干青绿一面为南,青黄一面为北,如此便不会再迷失方位。” 吴正恍然大悟,再向老妪拱手道:“多谢老婆婆指点,吴正告辞了!” 吴正凛遵老妪教言,一路小心前行,认路无讹才敢迈进,如此虽是走得慢了许多,但心中却底气十足。 方方走出百米,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琴音,饶是相隔如此之远,其音清晰近若咫尺,吴正闻之在耳,只觉音色低沉,心中还未有悲意,却是泪水已不由自主地滚落脸颊。 吴正伸手拭去泪水,纳罕道:“好奇怪,我明明还未觉得悲伤,泪水为何已流了出来。” 回首望向老妪方向,心道:这声音必然出自那老婆婆之手,古琴无弦当真没有丝毫影响,如此看来,老婆婆必然已是圣乐之人! 吴正回正心思,向着前方继续行了出去,只见林中光线由盛转衰,由白转黄,足足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行出竹林,于日落时分赶到随州城下。 进入城中,吴正经日未食,饿意更盛,他行于正街,闻各色香气入鼻,当真苦不堪言。 吴正旁睐两厢廛市,寻思道:天色就要入夜,自己又身无分文,难道真要露宿街头,乞食充饥吗? 正踌躇之际,周遭村民忽然躁动了起来,向着前方奔涌而去,吴正见状不禁好奇,心道:莫不是那两位公子又在比艺? 吴正伸手拦下一人,道:“不敢问这位兄台,前面可是有人在比试琴艺吗?” 那人道:“裴公子与屈公子比艺早就结束了,前面有两个陌生人动手打了起来,好像武功都不差呢!” 吴正听后更是好奇,也随那人跟了出去,行出不远,只见前方街道已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吴正挤入内中,睁眼一看,不禁愕然。 人群中央,一女子身着蓝衣,风情万种,不是蓟雪迎更是何人! 吴正心道:她竟然也来到了随州城中,眼下又在跟何人斗法呢? 想着便望向了蓟雪迎对面,只见一紫衫公子挺身直立,额前一绺长发,于风中微微摆动,他右臂衣袖也随风自摆,其内空空如也,竟是独臂之人! 紫衫男子紧盯蓟雪迎,面色淫意生起,道:“没想到美人儿功夫也如此了得!” 蓟雪迎双眼媚转,娇声道:“阿哥还想领略阿妹别处功夫吗?” 紫衫男子神色一顿,绮念更盛,左手蜷搓不止,望眼欲穿道:“美人儿,你可太会挑逗了!” 他禁受不住,欺身奔向蓟雪迎这处,左手成爪,内力卷积而出,空中,但闻嗤地一声闷响,焦焦雷电生于五指,眨眼之间,已是袭向蓟雪迎胸前。 蓟雪迎神色蓦然转冷,右手一抬,已将其手臂拆挡开去,雷电奔走,如龙狰张,轰然泄之于墙壁之上,土石迸溅,烟尘翻飞,直惊得四下村民慌忙后撤。 吴正双眼发直,不胜骇异,心想:这紫衫男子虽只有一臂,武功却刚猛无俦,且他刚才掌上雷电又是如何一回事? 紫衫男子与蓟雪迎僵持而立,目露淫光,紧盯不放,细细嗅上一口,笑道:“美人儿不仅生得美,还很香呢!” 蓟雪迎盈盈一笑,道:“阿哥不如再近些闻闻。” 紫衫男子听后心神微乱,欲火焚身,如若禽兽般咂嘴弄舌,道:“美人儿果真风骚,太合小爷胃口了!” 正欲逼近,蓟雪迎双掌一摆,齐齐攻向紫衫男子面颊,紫衫男子撤身后退,双脚甫一落地,身躯拧动,疾转再上,左掌掌心雷电乍起,咄咄逼人而去。 蓟雪迎微微侧身,与紫衫男子左掌相交而过,却没被伤及分毫,紫衫男子左掌顺势横扫,直取蓟雪迎背心而去,蓟雪迎微微俯身,再是轻松辟易。 紫衫男子疾步跟进,左掌化雷,连连逼迫,蓟雪迎绕身向左,而后斜转向右,一一化解对方攻势。 通衢之上,紫衫男子瞬间已出几十余招,蓟雪迎游刃有余,退出十丈开外,而不被带到一片衣角。 蓟雪迎双眼含媚,笑道:“阿哥再加把劲,阿妹都等不及了呢!” 紫衫男子听后双眉紧蹙,蓟雪迎欲擒故纵,他却愈发求而不得,心中奇痒难搔。 “啊!” 紫衫男子一声怒吼,再也顾不得许多,朝起蓟雪迎便攻了上来,蓟雪迎见状微微一笑,她故以媚术扰乱此人心曲,眼下看来,对方招式见急,已是犯了大忌。 蓟雪迎见他掌心雷电煌煌,却无丝毫戒惧,一个莲步跟上,腰如韧柳,双掌化风,如若春风拂绦,柔意无限。 紫衫男子一掌劈来,蓟雪迎已欺近左侧,双手齐上,鬼魅至极。 紫衫男子似察觉异样,左臂化开,雷电轰然脱手,如若游龙,环向蓟雪迎周身。 蓟雪迎神色微凝,双手连荡,如若波旖,猛然发力,周遭雷电顿时清卸一空。 一个跨步上前,右手直取紫衫男子胸膛而去,紫衫男子急忙对掌迎接,但闻嘭地一声闷响,两掌相撞,紫衫男子退出五丈开外。 蓟雪迎虽伫立原地,然胸口旧伤复发,面色三分惨白,参虫百草膏乃疗伤奇药,可她毕竟伤势过重,且仅过去一日之久,伤口必然未能痊可。 蓟雪迎额角生汗,不想再与此人继续纠缠,但见她纤纤玉手,左右摆动,手背一拨,诡异轻风向着紫衫男子悄然拂去。 远处,紫衫男子心神紊乱,全无察觉,此刻仍双眼含情,深深凝望着蓟雪迎,轻风拂至面前,人群之中,忽听轰隆地一声炸响传来,热电疾走,幻化无方。 雷电只一瞬间已袭至紫衫男子跟前,将其面前轻风震向一侧,恰是拂于几名男子身上。 蓟雪迎与紫衫男子同时一惊,侧身望去,却见紫衫男子面容生笑,脱口道:“二哥!” 人群之中,一青衣男子气宇轩昂,款款走至紫衫男子跟前,责令道:“三弟,不许在此滋事!” 紫衫男子道:“二哥,你有所不知,这美人儿风骚得紧,且对我情有独钟,我怎能算是滋事呢。” 紫衫男子再次望向蓝衣女子这处,道:“美人儿,你方才言语极尽挑逗,小爷我说的不虚吧!” 蓟雪迎右手捂胸,故作镇定地道:“哼,阿妹还道你有番能耐,却只是嘴上功夫见长,小心一会连话都说不清楚!” 听闻此处,青衣男子面色一沉,伸手探向紫衫男子左臂,内力充斥,真气鼓荡,但见两只黑物齐齐坠地。 双指顺势弹出,细电如箭,一瞬即发,将那黑物纷纷击毙。 紫衫男子低头去看,却见是两只毒蝎,不禁心头一紧。 第126章 百毒巫蛊手 更加诧异的是,两人放对,他全程戒备,究竟是何时给了对方可乘之隙。 紫衫男子盯向远处蓟雪迎,惊悸道:“当真是蛇蝎一般的美人儿啊!” 青衣男子转过身去,将那女子细细打量,道:“我若没有猜错,你便是巫蛊教首席大弟子,江湖人称‘蓝色妖姬’的蓟雪迎吧!” 此言一出,周遭民众不禁哗然,向那蓝衣女子指指点点,好似颇为积怨。 紫衫男子听后也是一惊,殊不知,眼前女子竟是魔教妖人。 蓟雪迎顾盼嫣然,道:“素闻龙门门主生有一女二子,武功个个了得,江湖人称‘龙门三锦鲤’,你们便是其中之二吧!” 青衣男子歉然一笑,道:“姑娘好眼力,在下龙门薛溢才,此乃愚弟薛溢贵!” 蓟雪迎心中生疑,龙门远在山西河津一带,为何会突然现身随州城中? 蓟雪迎眼如点漆,依依瞧过此二人,心想:这紫衫男子武功不过如此,方才同他过招,自己暗释毒蝎,他竟全然不知,如此看来,即便自己有伤,也能轻松取胜。 倒是这青衣男子深藏不露,先用惊雷诀荡开自己掌风,又一眼瞧出紫衫男子袖中所藏毒虫,眼下若同此人放对,只怕不是对手。 人群中,吴正也心有起伏,此二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龙门三锦鲤,难怪武功如此了得。 再是望向蓟雪迎这处,心道:她胸口有伤,方才同紫衫男子过招已显疲怠,若再斗将下去必然讨不得好处,及早罢手才是明智之举! 甫一定念,吴正不禁心有诧异,寻思: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替一魔教妖人担忧顾虑,正道义士铲除巨憝,他本应随喜才是,难道是她曾救过自己? 薛溢才信誓旦旦地道:“姑娘乃是魔教中人,自古正邪不两立,今日之事权且作罢,下次再若相遇,休怪在下不客气!” 蓟雪迎嗤之以鼻,道:“得亏我是魔教中人,若是寻常女子,此刻早就贞洁不保了!” 薛溢贵嘴角上扬,得意道:“再过几刻,纵然你是魔教女子也同样贞洁不保,哈哈哈!” 薛溢才面色一嗔,道:“休得胡言,快随我回去!” 言毕,拉起薛溢贵便行了出去,两厢龙门弟子陆续随出,民众见已无热闹可寻,也颇为识趣地四散而开,临走之际,又对蓟雪迎横眉竖指,喁喁指责。 薛溢贵极不情愿,甩开薛溢才手臂,执拗道:“二哥,那美人儿忒也合我胃口,你让我再同她耍会呗!” 薛溢才怒道:“你可知道,若不是我来的及时,你已经性命不保了!” 薛溢贵道:“二哥言重了吧,不过两只毒蝎而已,又能奈我何。” 薛溢才道:“何止两只毒蝎,她刚才所施展的分明是‘百毒巫蛊手’,那阵轻风诡怪阴邪,若被吹到,你此时已然中蛊,哪里还有活命!” 薛溢贵道:“二哥忒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阵轻风平平无奇,在你眼中,怎就成了如此邪门的东西!” 声音甫歇,随从三人忽地拔出腰间兵刃,薛氏二人蓦然一惊,转身去看,只见三人已将兵刃架于各自脖颈,右手一扯,顿时血染当街。 薛溢贵不解道:“二哥,他们好端端的为何自刎!” 薛溢才眉头紧皱,道:“刚才那阵轻风吹在了这几人身上,他们便是中了那魔教妖女百毒巫蛊手!” 薛溢贵沉默不语,心中仍是不信,那看似平平无奇的掌风,怎有恁大威力! 薛溢才道:“你涉世未深,此地又相距巫蛊、鸩仙二教颇近,如此鱼龙混杂之处,稍有不慎便出事端。” 薛溢贵心绪归于平静,不屑道:“我惊雷诀虽不如二哥,但对付魔教妖人也已绰绰有余,何足惧哉!” 薛溢才喟然叹息,他素知三弟纨绔放荡,且大庭广众之下口无遮拦,言行举止颇有损龙门令誉,自己既然同他言说不清,也不愿多作饶舌。 薛溢才役使随从打理尸首,再向薛溢贵道:“休得多言,快随我回去!” 薛溢贵回头望了眼远处的蓟雪迎,心中似有大大的不舍,长长喘出一息,道:“可整日呆在客栈当真无聊,我才出来片刻,你便又喊我回去。” 薛溢才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道:“是父亲让我出来寻你,回与不回且随你便。” 薛溢贵微微一愣,急忙跟上前去,道:“二哥,父亲为何托你寻我?” ······ 两人边走边聊,不消片刻已是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吴正望着紫衫男子背影而若有所思。 心想:此人行止无忌,俨然不像正派人士,倒不如青衣男子识得大体。 再是望向那三人尸首,又道:初遇那女子之时,她也是用的同样招式将围攻来的五人瞬间击杀,当真恢诡谲怪! 正自思忖,肩膀啪地一声闷响,但听一女子叫道:“吴郎,你找得我好苦!” 吴正心中咯噔一颤,他本欲极力规避蓟雪迎,谁知一时想得分神,周遭民众散尽,蓟雪迎一眼便识出了他来。 吴正微微一笑,不知所以地道:“姑娘好巧,咱们又见面了。” 蓟雪迎一双大眼扑灵闪动,高兴地道:“咱们这叫有缘!” 吴正道:“此地方圆几十里,仅有这一处负郭,我与姑娘能再次相遇也不足为奇,又何谈缘分一说。” 蓟雪迎不以为然,满怀期待地道:“吴郎,相别甚久,你可有惦念阿妹。” 吴正神色一紧,大庭广众之下,听她言语暧昧,心中更起不适,道:“我与姑娘分开只不过半日,哪里算得上相别甚久。” 蓟雪迎伸手捂在胸前隆起之处,道:“是吗?为何阿妹竟觉得惶隔三秋,这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吴郎。” 吴正侧开身去,以避众人之嫌,道:“这里人多口杂,姑娘万望自重。” 蓟雪迎莲步姗姗,丰腴身躯已是贴在吴正臂膀,坏笑道:“怎么,人一多吴郎就怕起羞了?” 吴正顿时面红耳赤,慌忙退出两步,道:“姑娘莫要消遣在下,如果没别的事情,这厢告辞了,姑娘保重!” 吴正言语急促,声音甫歇,转身便走,还未迈出两步,蓟雪迎忽地截在身前,一颦一笑酥媚惹人。 第127章 千依百顺 蓟雪迎道:“阿妹有事!” 吴正知她所言之事不过又是污秽之词,自己乃五门正宗,同她当街缠夹不清成何体统。 吴正道:“我还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先不打搅姑娘了。” 言毕,自一旁绕了过去,蓟雪迎双手一展,吴正反而扑入其怀,他神色一慌,急忙倒退开去。 蓟雪迎腻声道:“吴郎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阿妹就是问你,有没有想我。” 吴正只觉得心中郁闷难宣,眼前此人明明是魔教妖女,她若对自己蛮横,打上一场倒也痛快,偏偏对自己死死纠缠,打又打不得,甩又甩不脱,究竟该如何是好啊! 吴正面相愁苦,蓟雪迎见状,急忙问道:“吴郎,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吴正环顾四周,见已有十余人驻足观看,且对自己指指点点,顿时羞愧难安。 向一旁蓟雪迎近乎祈恳道:“求姑娘放过我吧,在下只想一个人待着!” 蓟雪迎道:“好吧,吴郎既然想一个人,那阿妹就不打扰你了。” 吴正面色一喜,没曾想,她轻而易举就答应了自己。 吴正道:“在下谢过了。” 言毕转身而去,此一次,蓟雪迎当真没有再上前拦阻,吴正暗暗松了口气。 行于正街之上,眼见日暮降临,天色昏沉,吴正心中不免怅然,自忖:怕是再过几刻,天色就全然黑了下来,自己该去何处投宿呢? 正自思量,腹中再是咕噜噜一阵闷响,吴正咂嘴弄舌,苦不堪言,奈何身无分文,只得于城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便连他自己也不知要走去何处。 如此又是走过良久,天色也更显昏黑,背后,忽地跟近一人,道:“吴郎,你好些了吗?” 吴正蓦然一惊,回身去看,却是蓟雪迎不知何时又已出现在自己身旁。 吴正惊讶道:“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蓟雪迎微微一笑,神色迷人,道:“我一直跟在吴郎身后,不曾远去。” 吴正再是一惊,道:“你一直跟在我身后?” 蓟雪迎微微点头,刚才吴正说想一人独处,蓟雪迎猜他心情烦乱,便不作打扰,于是不即不离地跟在数丈之外,以期略有好转再来亲昵。 吴正恍然,为难道:“姑娘会错在下用意了,我是说,姑娘有自己的事情,我也有自己的事情,咱们不能整天纠缠在一起的。” 蓟雪迎道:“阿妹无事可做,若吴郎有事,阿妹默默跟在身后,决不生扰便是了。” 吴正神烦意乱,当真同她言说不明,却是此时,腹中再是传出一声闷响,蓟雪迎立时察觉,心中更已猜出吴正难言之隐。 庶免吴正难堪,蓟雪迎便道:“阿妹饿了,吴郎同我去吃些东西吧。” 吴正有所心动,但又想她毕竟是魔教女子,自己与她同座共餐,岂不有悖正邪之念。 吴正道:“你自个去吧,我不饿。” 言毕,再是向着前方行了出去,蓟雪迎几步跟进,伸手抱住吴正右臂,道:“我的好阿郎,你就随阿妹去嘛!” 吴正听她声音发嗲,近乎撒娇一般,瞬间热意盈身,额头也涔出了大汗,急忙撇开臂膀。 呵止道:“姑娘不可!” 吴正心有顾虑,再是望向周遭村民,却见天色昏黑,好似也并无人留意,这才放心许多。 蓟雪迎欺近跟前,腻声道:“天色黑了,没人知道的。” 说话间再是抱住了吴正胳膊,吴正连忙抽回手臂,仿佛其上盘了条毒蛇一般。 皱眉道:“姑娘,你何苦对在下死缠不放呢!” 迎面,蓟雪迎亭亭而立,如数家珍一般,道:“你体内有暗天星,师父令我前来擒你,我自然要死缠不放,此乃其一。” “吴郎为人体贴用心,且颇有儒雅清范,对我相敬如宾,阿妹爱慕难舍,死缠不放也属正常,此乃其二。” “鸩仙教觊觎吴郎体内暗天星,于暗中蠢蠢欲动,我担心吴郎安危,是以更要死缠不放,此乃其三!” 吴正一听不免心慌,急忙上前制止道:“姑娘小声些,若是让他人听得,怕不是要出大事啊!” 吴正起初便因暗天星被悬于云璎镇正街,村中百姓全然不听他辩解,而随州城更毗邻双音门脚下,若再被人知晓,自己必然难免一死,是以眼下谈星色变。 吴正伸手捂在脖颈儿,面色愈发萎顿怅然,心道:天色即将入夜,暗天星也会愈发明亮,自己若无其事般地行于要冲,岂不是将阴私昭然于众吗。 蓟雪迎已猜出吴正心中顾虑,道:“吴郎脖颈儿标记已然显现,还是快快随阿妹找家客栈避嫌吧。” 吴正心有迟疑,伫立原地动也不动,蓟雪迎又道:“怎么,你堂堂一剑门弟子,难道还怕阿妹饭菜下毒不成?” 吴正心中一横,道:“好,我跟你去,但在下事先声明,你不能同我太过亲昵,需言语和敬,且保持距离才是!” 蓟雪迎玉颜生春,道:“阿妹晓得!阿妹晓得!” 言毕,向着前方便走了出去,吴正虽默默相随,却始终同她保持一丈开距。 两人行出不远,来至一家客栈,蓟雪迎见其阔派体面,转身便走了进去,令店伴安排一处雅座。 吴正碍于身份,并不与蓟雪迎朝向,于邻桌据膝落座,且从头至尾不与蓟雪迎眼神相交。 店伴来至蓟雪迎跟前,道:“姑娘要吃些什么?” 蓟雪迎不作理睬,道:“喊你们店家过来!” 店伴面生和笑,道:“我家老板此刻正忙,姑娘有何要求尽管吩咐在下便是!” 蓟雪迎黛眉一横,嗔道:“你一卑微店伴也配同我讲话,快去喊你们店家过来!” 吴正微微一惊,心道:魔教妖女本性使然,吃饭也如此麻烦! 虽如是想,仍于邻桌岿然不动,那店伴见蓟雪迎如此蛮横,心中一时生怯,只得回身走向店中。 少顷,一体态宽胖,面如满月的低矮汉子相偕店伴走了过来。 店家双手一拱,笑意盈盈地道:“女侠喊在下前来,不知有何吩咐啊!” 蓟雪迎指了指对面,道:“那是我家吴郎,你去问他便是,大凡他想吃任何东西,你都吩咐后厨给我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