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来》 卷一 方圆 第五章 小师弟 两道强大的气息在王府中对峙,不知会引来多少人的窥探。 在某一刻,霸道的气息上升到了顶点。 花语,外表纤细柔弱的女子,双眼赤红,一拳而已。 身后虚影同样一拳,恍若天神降世 “霸王...”天空中好似响起一声轻叹 凉之看着身前顶天立地的一拳,突然笑了起来。 自己第一次看二师父用这一拳是什么时候?十年前吗? “真像啊...”他呐呐自语。 “二师父!小心闪着腰!”十年前的自己对空中那个小老头使劲儿叫喊。 “放屁!小子,给我记住了!霸道,一拳而已!” 然后自己见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场景—— 天河倒转! 凉之闭上双眼,想起那个瘦瘦的小老头非要在自己面前强装霸道。 “但是真的很猛啊,项家人。” 凉之偷偷乐了一声,双手划过胸前,太极阵图,大放光明。 花语被两名女弟子抬了下去,她在霸王拳被凉之破解的一瞬间,就昏了过去。霸道的气息并不是她现在神魂能够承受的,但这一拳既已挥出,未来成就,大道可期! 天空中的红色轿子,缓缓降落在地,三长老身穿紫色衣裙的走了出来,向王府管家方向盈盈一礼,然后面对凉之。“未曾想到,小友竟是武当高徒,虽不知小友如何得以出山,但这一手大道无形的太极真拳,着实让我等获益良多。此次是花楼输了,心服口服。还请小友代为转述王爷,明日沐蓝定当携重礼,亲自向王爷、夫人与管家赔罪!今日一切破坏,皆由我花楼一力承担!”话毕,女子再次向王府深处行礼。 “尊者,不送!”凉之抱拳。 女子再不言语,转身进入轿中,短短几个呼吸后,花楼众人,消失在黑夜之中。 “呼,累死了累死了,果然打架这种事最累人!”凉之毫无刚刚的高手风范,一屁股坐在地上。小郡主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一边口中喊着“凉之哥哥天下无敌”一边殷勤的给他捶肩捏背。 凉之吓了一跳,一把将她拉到身前:“你这都跟谁学的?” 小郡主有些无奈,撅了撅嘴,朝向正在揉捏凉之另一边肩膀的胖子。 “好的不教!”胖子忍受着委屈挨了两记板栗,一记来自凉之,另一记来自叶肖云。 凉之站起身来,发现管家正在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咳咳,齐叔,看戏就成,看戏就成哈!”凉之打了个哈哈,他非常清楚这位管家想要说什么,如果不是猜出今夜之事都是自己设的局,恐怕这位王府杀神,会让花楼所有人,连尸体都找不到。 夜闯神王府?两位十卷彼岸境的大修士又如何,江南苏汀二洲,被血刀王齐文渺杀掉的尊者,又何止双手之数? “凉之少爷这么说,老夫就放心了。”老人说完,躬身行礼,随后转身向院内走去。 “走吧,弄点夜宵吃!”凉之拉起小郡主的手,随众人向内院走去,只是转身的一刹那,他好似有意无意抬头,看了眼夜空极高处的一片云彩。 “呦,这是发现我了啊?”此时身穿白衣的书院大记士,正躺在云端喝酒,感受到下方传来的目光笑了笑。“小家伙可以啊,好久没见到如此厉害的年轻人了。不过,应该不是武当弟子吧?” 忽然,正在用葫芦饮酒的书生坐起身来,向南方望去。 “咦,十年未曾寻得踪迹,竟然在这个时候自己主动现身了。有意思,难不成是有人故意为之,好让我错过晚舟城的这场大戏?”书生皱眉思索。 “哎,愁人啊!谁说走记就只有游山玩水?像我这种劳苦命啊,真是一把辛酸泪。”书生叹了一口气,“不过既然已经现身,那便不能置之不理。这次就去收了你吧!不然得被那几个老头子唠叨死!” 书生在云上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将葫芦别在腰间。看了一眼下方的巨大城池。 “不要让我失望啊,小家伙。” “走了,小啾!” 书生招呼一声,起初并无任何回应。但骤然间,一团无比庞大的火红色身影,自更高的天际滑落,那身影几乎遮天蔽日。炙热的气息点燃成片的云彩,随即,红色巨影与书生全部消失不见。 山海圣朝曾有国著记录: 先王在位一十六年,书院有天纵才,御凰而行,燃草原,三万里寸草不生。 晚舟城一处高楼房顶,也躺着一个年轻人,一身黑衣,头绑黑色发带。这个年轻人不是在喝酒,而是大口大口的吃着点心,看盒子上的“苏”字标识与年轻人手中点心形状,应当是晚舟城苏记铺子最有名的炸糖糕。 “隔....”年轻人吃完手中最后一个糖糕,心满意足,打了一个饱嗝儿。 “呼!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咯。书院第二大记士啊,还有那只大鸟,被烧到连全尸都没有咯!啧啧啧,六师弟啊六师弟,你自求多福吧,如果这次能活着,师兄我请你吃炸糖糕!”年轻人对着南方某处扬了扬手中的空盒子。 “我说小白啊,你最近是不是跟着那小子吃的太多了?走个路这么大动静,要不要我帮你活动活动筋骨啊?”年轻人转过脸,嘴角上扬,一副地痞无赖老子天下第一的笑容,双耳之上,带着一对儿小小的黑色金属耳环。 后方黑暗之中,有些木衲的小白显露出身形,只不过他现在,双腿有些不由自主的哆嗦。 “三...三少爷!”见到年轻人,小白声音都有些颤抖。 “打住!打住!你再叫我一声少爷!回去我就把你扔五师妹闺房去!哎呀我这身鸡皮疙瘩!”黑衣年轻人突然又抓又挠手舞足蹈,对着小白怒道。“说了多少次,要你跟凉之一样,喊师兄!重新来!” “三...三师兄。”小白老老实实,大气不敢喘的改口。 “呼。这就对了嘛,哎呀一年没见,有没有想我啊小白老弟。”年轻人上前,向上一跳,一把搂住小白脖子。 “三少...三师兄!!”小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一蹦跳出两丈远,“凉之...少...不师兄让我转达,该....该该您干活了!”小白被吓得口吃起来。 “唉,知道了知道了。”被称作三师兄的年轻人叹了口气,“这家伙,自己不敢来见我,就把你扔出来。可怜我当初纯洁天真的小师弟,如今也变得如此老谋深算。真是世道炖人心啊。”黑衣少年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回去告诉凉之,刚刚明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用,他偏偏选择太极拳?我不管他有什么谋划,但日后武当山开山以后,那帮道士要提刀下山砍他,我一定第一个把他绑起来!” “是,三师兄,您说的都对!那我先走了!”小白极其流畅的回应道,不等黑衣年轻人再开口,转身用出吃奶得劲儿逃走! “妈的!”小白的举动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后他想起小白腿上,似乎来的时候贴着...一道符?突然破口大骂:“早饭了这两个混蛋!来见老子还要贴一张神行符?我说跑的比兔子还快!我堂堂英俊潇洒的三师兄,有那么可怕?” 一顿神经之后,黑衣年轻人突然非常自恋的理了理头发,紧了紧头上的发带“果然啊,我还是很帅的。你看这美丽动人的女子,都喜欢从我身边走过。” 年轻人所在楼阁的下方,一道淡紫色的身影一闪而逝,淡淡的香风飘过,朝城外散去。 “哎,小白兔啊,怎么都喜欢跑那么快呀。”年轻人阴阳怪气一句,左脚踏前,坠下阁楼,消失不见。 花楼密室。魁首依然卧在帷幔后方。 “花语怎么样?” “花希正在照顾她,无大碍,只是力竭而已。”帐外,胡子花白的二长老躬身禀报,丝毫不敢正眼看帷幔内妖娆的身影。 “恩,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少年藏在王府。”帷幔内女子突然有一丝警惕。“客人需要了解的事情确认了吗?” “确认了,在花语打斗之前,老朽就用五行遁术之中的土遁,三魄出窍,探查过小郡主。”二长老回答。 “唉,小丫头的身份,真是吓人啊。”帐内女子似乎有些头痛,揉了揉太阳血叹道。 “魁首,您看,我们要不要通知...主楼?兹事甚大,晚舟城已经有大人物来了。我怕经此我们花楼出头,会有什么变故。”三长老担忧道。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雇我们的客人,会不会与王府那小子,有什么联系。” “什么?”二长老一惊。 “我现在觉得,你们这次去永安王府,好像被人计划好了一般,是在引诱我们演一出戏,给某些人看。”兰楼魁首语不惊人死不休。 “哼,但我们花楼,可不是能被人随意使唤的刀枪!”二长老愤然道,“既然魁首觉得与王府那小子有关,那我便去......” “禁声!!!!” 帐内魁首突然一声暴喝! 她瞬间冲出帷幔,精致而妖异的面容,动人的曲线,惊为天人。 但现在,没有人会在意这些。二长老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不是因为魁首诱人的身躯与浑然天成的媚术,而是因为,就在她阻止自己说话的一瞬间,自己看到角落里,属于大长老的本命青烛,熄灭了! 大长老身死!!! 本命青烛,乃是花楼中人的生命魂火,由楼中秘术凝炼而成,如果遇到危险,可以通过火焰向楼内求救,若受到重伤,只要魂火不灭,就有机会恢复如初,相当于自身多了一条命,是花楼自古传承的根本术法。但是此时,堂堂花楼大长老,除魁首外兰楼唯一一位五瓣杀手,十卷巅峰,半只脚迈入十一卷的强者,连一声呼救都没有传出,直接神魂俱灭!不是死在外面,不是死于战斗!而是死在兰楼的修炼密室中! 冷汗从魁首妖异的面容上滴落下来,二长老更是吓得神魂僵硬。 紧接着,四五六七四位长老的青烛,同时熄灭! 短短几个呼吸,花楼七大长老,五位死无葬身之地! “前辈...”花楼魁首强行稳住心神,对着虚空艰难开口。“晚辈花楼兰楼魁首李楚依,不知我花楼如何得罪前辈,还望前辈现身一见,让我等死个明白!”在她看来,如此厉害的人物,今夜她与二长老也绝无幸理,但死之前,她想死个明白,到底惹到了何方神圣! “求前辈明示!”二长老也恢复了神色,神色凄厉道。他在花楼呆了一辈子,从一瓣弟子一步步爬到长老之位,如今既要横死,那便不怕什么了。 “呵呵,你们二人,倒是有些胆色。”虚空中,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子话语,声音如同天籁,动荡人心。接着,屋内小桌边,一团七彩漩涡凭空生成,片刻后,一只晶莹剔透的玉足,从漩涡中迈了出来。 “人仙!!!”魁首与二长老在心中狂吼。 “破碎虚空,这是十二卷人仙的神通!!而且如此随意的穿越虚空,定然是人仙巅峰,甚至开始历劫的大能!这晚舟城,怎会出现如此修士!!”二战老心中神魂激荡,同时也有深深的无奈,如果来人只是十一卷修士,凭借功法特殊才悄无声息杀死大长老。那他与魁首还有一搏之力,但人仙修士,尤其是巅峰的存在,捏死他们跟捏死两只蚂蚁,没有任何区别。 就在魁首与长老惊骇的同时,七彩漩涡之中,一道绝美不似人间的女子身影,出现在屋内。 谪落人间的仙女,这是屋内二人最初的感受。 淡青色长裙,纤尘不染的玉足不着只履,一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散落身后,琼鼻柳眉,白皙精致毫无瑕疵的面容,宝石般晶莹剔透的双眸仿佛孕育着万千星辰幻灭,让人不敢直视。 就连原本人间绝色的魁首李楚依,在这女子面前,都自惭形秽。 天地的宠儿,她如此想到。 突然,李楚依回过神来,冷汗已经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自己本就天生媚术大成,但是看到面前女子的一瞬间,竟然会被她迷惑,这究竟是什么境界! “呵。”绝色女子轻笑一声,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反倒是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妖艳又恐惧的美人儿,一边细细品尝起来。 李楚依见到女子暂时不愿杀死自己与二长老,深吸口气,向前行过一礼。 “敢问尊上是谁,为何无缘无故杀我花楼长老!”在了解自己与面前女子差距之后,她反而如释重负,一位人仙,要杀人的话,那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 “呵呵,花楼魁首,果然有些胆色。”女子再次开口,声音软糯惹人沉迷,很难相信这样一位天仙般的女子,半盏茶之前,曾让五位修士神魂灭尽。 “不过,纳兰如浦将这南方花楼交给自己的私生女,真是蠢透了!”女子淡然嘲讽道。 李楚依瞳孔骤然收缩,一旁二长老也惊骇莫名! 自己是花楼当代楼主纳兰如私生女这件事,整座花楼,只有身为楼主的父亲与现在身边的二长老知道!更准确的说,二长老就是父亲怕自己难以服众,派来照顾自己的人。所以一直以来深受她的信任。但这些都是花楼绝密!眼前这个女人如何知道! 看到惊慌失措的二人,女子也不多言,玉手轻轻一挥舞,凭空取出一块玉牌来。 玉牌大小还不及女子芊芊巧手半数,但灵气十足,玉牌正中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莲花中心隐约有红色光芒闪过,散发出极其独特的淡雅香气,弥漫整间屋子。 就在二长老疑惑万分的时候,他看到自家小姐,突然双膝跪地,拜倒在那女子身前。 “晚舟城蓝楼魁首李楚依,拜见莲花掌座!” 不明所以的二长老也只好跟着跪下。 “起来吧,以后见到我不用再跪了。”女子开口说道。 “尊掌座令!”李楚依站起身来,她看了一眼正在专注品茶的女子,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转向二长老:“二长老未曾成为主楼长老就追随我来此,所以才会不知道莲花掌座一说。其实,花楼之中,各楼楼主与主楼长老团都知道,花楼真正的管理者,并非楼主,而是我们面前的莲花掌座,是莲花掌座所在的势力。” “这...”这几乎打破了这么多年来二长老对花楼的认知。 “花楼规矩,每一任楼主都只能执掌花楼五十年,五十年之后必须退位让贤。”李楚依接着说道,“但是,长老你想想,花楼传承这么多年来, 只有父亲上一代的楼主担任了一百年,其余楼主,没有一个能超过五十年。但二长老是否发现,在花楼的记载中,没有任何一位楼主卸任会心存抱怨。但人之常情,经营了五十年的成果转手让于他人,为何却没有任何一位楼主不满?” “这...我到真未想过”二长老回答道,的确如此,他清楚的记得,老楼主卸任那天,心情似乎极好。那时自己只是一名最底层的二瓣弟子,那日见到即将离任的老楼主,随口说了一句“祝楼主一切安好”,不仅没有被责骂,反而得到老楼主夸赞,赏赐了一门上等心法,自己也是靠着那门心法才有今日成就。 “那是因为,每隔五十年,真正交替的,不是楼主,而是莲花掌座。”绝色女子接话道。 “正如掌座所说,每隔五十年,新任莲花掌座将接手花楼的实际掌控权,所以楼主也自然是掌座亲信。”李楚依继续说道。 “掌座大人既为花楼执掌者,那几十年来,老朽为何从未听说只字片语?”二长老依然充满疑惑,二长老原来乃是纳兰如浦亲信,却从未听说过掌座一词。 “嗯....因为我比较懒。”莲花掌座喝了一口茶,淡然说道。 屋内沉默片刻。 “当初选你父亲当楼主也是这个原因,他人聪明,省的我操心。”掌座对李楚依说道:“花楼虽是我们所创,但根据规矩,如果不是涉及花楼生死存亡或本家有真正的大事,掌座不得干预花楼发展。所以基本上,花楼都是由每一届楼主管理。对外界来说,只是一座接单杀人臭名昭著的杀手窝罢了。” “那,楚依斗胆请教。掌座身后是何组织?卸任的长老们如今在何处?掌座大人,又...又为何要杀掉五位长老?”李楚依说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掌座对于花楼来说至高无上,但同僚一瞬间身死,总应该有个说法,哪怕因此顶撞了大人,她也不在乎。 “不是五位,是六位。”莲花掌座突然说道。 二长老觉得人生有些开玩笑。 “不用紧张,不是你。”绝美的脸庞转过来,扫了二长老一眼,“不过,你真的应该感谢自己的福缘,如果不是上任楼主段江送你的那本内功心法,今日你也难逃一死!” “算了算了。”莲花掌座好像真的嫌麻烦,挥挥手,一只透明的玉盒便出现在她手中。她极其厌恶的看了一眼盒中之物,随手仍在桌上。盒中,五只奇丑无比的紫色虫字挤在一起,每只都有常人小指一般大,肉乎乎的虫身上满是粘液,五只虫子相互缠绕,让人毛骨悚然。 素有洁癖的李楚依别过头去,但二长老却突然失声惊叫:“这是?南巫控魂蛊?!” “嗯,你不错,有些见识。”掌座赞赏道。 李楚依强忍心中不适转过身来,却不再看盒子,而是满脸疑惑的看向二长老。 “唉,魁首,掌座大人,实不相瞒,老朽也是因为亲身经历才知道此等毒虫。”二长老突然有些悲伤:“老朽年轻时虽然效忠花楼,但年轻人,有几个真的愿意自己只有杀手身份。恰巧一次任务完美结束,花楼就特许我休息半年。于是乎我开始四处游山玩水,途中结识了一位好友,我们二人互相不问出身,一路彼此谈天说地,趣味相投,快意至极。” 有天晚上,我二人夜宿一间破庙,半夜时分我正在闭幕打坐养神,对面好友突然痛苦万分,趴在地上来回打滚,不断嘶吼。我惊吓万分,本想运功帮他克制,谁知他却十分痛苦的求我杀了他,说不然我会跟他一起惨死在这个破庙里。我本不愿,但看他已非人形,迫不得已将他杀死,在他死的瞬间,整个胸口突然融化开来,一只跟这盒中一般无二的蛊虫在他胸内奄奄一息。后来我翻看他所带芥子,才知道,他本是某只大巫部落旁系子弟,因天赋平平难以寸进,便用积蓄数十年所得功绩换来族中秘术,希望能以身饲魂蛊,待魂虫大成之时得其反哺,一步登天。但以身饲蛊本就极难,稍有不慎就会被魂蛊蛊反噬而亡,尸体成为虫煞。 “这魂蛊,是巫族极为厉害的一种蛊虫,它能在不知不觉间控制宿主神魂并吞噬殆尽,提高自身灵智,夺取宿主身体反客为主。掌座,看来包括三长老沐蓝在内的六位张老,都被人不知不觉下了此蛊吧,所以掌座才会出手杀死他们!不然当蛊虫养成之时,我南方花楼,恐怕就要覆了。”二长老感叹到,一旁魁首李楚依眉头紧皱,心神颤抖。如若六位长老都被人控制,联手围攻于她,那种场面难以想象。二长老顿了顿,继续道:“而掌座方才说所说,老朽因老楼主而得幸,也是因为老楼主所授功法,导致我神魂特异,所以下蛊之人只要修为不超出我太多,就会被我发觉,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继续。”莲花掌座又喝了一口茶,点头道,显然对他的解释很满意。 “而魁首,则是因为天生媚术,导致蛊虫无法侵入,所以才会无事。依老朽猜测,能如此了解我等,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给几位张老下蛊之人,应当就是现在不在楼中的三长老沐蓝了。并且现在的沐蓝,应该早就不是她本人了,而是一只灵智大开的毒虫!” “什么!?怎会如此?”李楚依失声道。 “此事说来话长,我天性懒散,所以也不与你们多说。但说到底,此事的确与我们有关,这也是我今日现身的第一件事。至于第二件...第二件事....你们照做之后,应该就会....知道今日的缘由了。”莲花掌座突然有些有气无力的开口,整个人感觉昏昏欲睡。 “不知掌座有何吩咐?”李楚依忍住心中疑惑询问掌座。 “王府那个小书生,二长老今天见到了吧?”掌座用手将美丽的俏脸撑在桌上,闭上眼问道。 “是的,掌座,是一个叫凉之的年轻人。” “嗯,从今日起,花楼南方兰楼,全部听命于他。明日,纳兰如浦就会将新长老派过来。” “听命那个书生?这是为何?”李楚依觉得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或者掌座大人下错了命令。 莲花掌座半晌没有回应,仿佛已经睡着了。 “因为。”她突然开口,像是在说梦话。 “他是我小师弟。” 卷一 方圆 第六章 历史 晚舟城,红火楼。 晚舟城最大的火锅店,三百多年历史,绝对的老字号。 此时天字号包厢内,十一双眼镜,正眼巴巴的盯着红油锅里翻滚的羊肉片。 “谁都不许抢,第一片是花卷儿的!”凉之第一个开口,身旁的小郡主一个劲儿点头,绿芽轻轻帮她梳拢头发,免的一会吃起来油渍满头都是。 “少爷,这羊肉熟了没?”小白不断吞咽口水双眼放光。 “嘿嘿,别急白兄弟,这羊肉片啊,讲究一浸二冒三翻腾,你看这锅火候正合适,马上就能吃了。”胖子笑呵呵的给小白解释。 “哼。”叶肖云看着胖子冷哼一声,吓得胖子缩了缩脖字,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大爷。 除了这六人之外,此刻桌边还有五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南方花楼魁首,美艳动人的李楚依。 已经从花楼二长老变为大长老的小老头赵鹤。 花语、花希姐妹两位大美人,一个孤傲冷艳,一个活泼可爱。 最后一位,凉之口中的小哲子,那天茶楼之上,俊美到妖异的年轻人,正一口一口不断饮酒。 “羊肉好啦!”凉之一边兴奋喊道,一边为小郡主夹了慢慢一筷子肉片,放到调好酱汁的碗中。小郡主心急已久,夹起来一片羊肉就放入口中,又辣又烫,眼泪都流了出来。 “急什么?”绿芽笑着为小郡主擦擦辣出来的眼泪,递给她一碗梅子汤。 “要多吃肉,才能有力气,就像那边的两位姐姐一样!我们可都是花子辈儿,我也要跟她们一样厉害才行!”小郡主喝了一口凉爽的梅子汤,回答绿芽。 花语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她不知道对面那位小郡主是真心这么说还是在拿她消遣,她甚至不知道,为何今日自己跟妹妹二人要出现在这个饭桌上,更可恶的是,还要跟那个她打不过的讨厌家伙吃火锅!一头齐肩短发娇小可爱的妹妹花希看出了姐姐的窘迫,满脸坏笑的偷乐起来。 桌子上一阵下筷如飞,酒足饭饱。 小郡主在凉之轻微的施法中,慢慢睡着。 “凉...”花楼魁首李楚依放下筷子,张口想要喊凉之,但又不知如何称呼。直接喊他凉之吧显得不太恭敬,因为他毕竟是莲花掌座的师弟,也是自己今日将要效忠之人,父亲昨日就将新的长老团通过阵法送了过来,也确认了让她听从莲花掌座命令一事。但是喊他主任或者公子?好歹我李楚依也是一位十卷大修士,对着这个年轻人用这等称呼,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楚依姐,你喊我凉之就好了。”看出了魁首的心思,依然书生打扮的凉之笑着回应,他今日是第一次见这位魁首大人,没想到是如此的美丽的女子,美而不妖,艳而不奢,因为是秘密前来,花楼四人都身穿黑色长袍,此时厢房干热,脱下长袍后的魁首尽管只穿花楼制式长老法袍,但依旧难掩婀娜身姿。“虽然二师姐是如今的莲花掌座,但我与楚依姐姐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所以千万别多礼。其实凉之只是我的名字,我的姓氏暂时还不能说,就连三公子他们都不知道。” 一边胖子点点头,他原来就问过,说凉之你的名字是谁起的,为什么感觉没有姓,但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样,不能说。 “嗯。”李楚依不知其中有什么隐情,而且也不在意,凉之的解围让她心中对他有些好感,并且越发看不透这个比自己年轻一些的书生。 “凉之,掌座让我们今日前来见你,也下令从今日起南方兰楼都听令与你,我想问一问,掌座与你所做之事,到底为何,而且为何我楼中六位长老,都被虫蛊所控?”李楚依问道,身旁花语花希两姐妹也是万分不解,花语在妹妹的照料下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二人得知楼中长老,除二长老外全部更换,二长老则升为大长老,一时间不知发生何事。如今听魁首所说,长老被虫蛊控制,疑惑万分。 “呼。”凉之闻言呼出一口气,理了理书生青衫,转头向身边自顾自喝酒的俊美青年柳玉哲看了一眼,后者放下酒杯,心领神会,从芥子中取出 一件手掌大小的白色阵盘,单手掐诀向阵盘一指,一道半透明的波纹从阵盘出扩散而出,笼罩整个房间。 “好了,小哲子已经将厢房空间隔离,现在除非圣人驾临,不然没有人能听到我们接下来的对话。” 听凉之如此话语,所有人都微微直起腰身,就连胖子也不例外,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老大所说之事,定然极为重要,应该与花卷儿有关。 “各位。”凉之少见的严肃起来,将花卷轻轻抱起,放到身边绿芽腿上,绿芽今日,也是专门被他叫来。 “我现在要说的事,这屋里只有小白与小哲子清楚。这边胖子、肖云哥还有绿芽都算我的家人,另一边花楼诸位,则是我们很大的助力。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会颠覆你们的认知。但是不管我说什么,都绝不可以传出去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凉之眼神凌厉,挨个扫过众人,得到确认的回复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呼...不是我谨慎,实在事关重大,所以请大家见谅。” “我等明白,凉之你说便是。”叶肖云说道。 “嗯,我们这些人里,二长老..哦不现在应该叫大长老。大长老见多识广,那么晚辈想问一个问题。” “凉之小友请说便是,老朽只不过多活了些岁数罢了,当不得见多识广。”大长老笑呵呵说道。 “大长老谦虚了,您是否听说过——百年卷宗?” “百年卷宗?!小友说的可是传说中唯一记录二千五百年前,空白的史实的那份卷宗?”大长老赵鹤惊呼。 “大长老,此卷宗为何物?”李楚依问道,她从未听说过此物。 “嗯...”大老张捋了捋胡子,所谓思索,开口说道:“世人皆知,三千年前,十二位圣人创建太平书院,从此修士修行被分类,并且多年之后,出现了五劫十二卷的境界规范。但是,有一件事,天下除了一些大修士与大道统或者朝廷之外,普通人,甚至魁首大人都不知道了,这边是空白的史实,也被人称作——消失的百年。” “没错,消失的百年,是距今两千五百年到两千四百年的时间,整片大陆,没有历史记载。”凉之补充道。 “嗯?好像真是这样。”叶肖云由于墨家剑诀的关系,平日里阅读过大量史实资料与任务传记,希望通过一些对叶家先祖叶天青的描述,从而提高墨剑的领悟。当初他也奇怪,为何两千五百年前的书卷根本不存在。 “正是如此,五百年前,我朝第四代圣皇在位时。江湖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传说,说历史上消失的百年时光,被记录在一张卷宗之中,传说此卷宗是法宝,谁有幸得到并进入卷宗隐藏的芥子时空,便能浏览消失的百年,获得绝世功法传承。”大老张继续说道,“此传说在当时言之凿凿,甚至有专门的有七片宝图碎片,以记载卷宗所在位置。故而一时间,山上仙山,江湖门派,纷纷抢夺地图碎片。” “最后,七张宝图碎片,分别被三大仙家门派,两大家族,一个江湖门派以及朝廷获得。” 但朝廷爱颜面,所以只是将此图交给当时的狼烟神王,十二卷大修士段神玉。得到碎片的势力后来相互商议,将宝图共同拼接在一处,共同探索。最终宝图指向,便是昆仑仙山。” “昆仑山?我想起来了,莫不是五百年前,数万名高手夺宝葬身昆仑那件事?”胖子突然说道。 “没想到你还读了些书。”凉之笑着调侃,胖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嘿嘿我也是听我爹说的,据说那次昆仑山上争抢,有什么七大势力,还有好多其他想浑水摸鱼的势力共计三万多人,但最后没有一个回来,他们全部消失了。”胖子凭借记忆说道。 “没错,此事倒是有许多人知道。那时候,包括那位王爷在内的十五位十二卷大修士,以及一位书院大记士,都消失在昆仑仙山之中,并且那位王爷供在府中,犹如我花楼本命青烛一般神魂令牌碎裂,也就意味着王爷那时已经身死道消。”大长老感叹,如此人物,不明不白死在天下最神秘的昆仑仙山中,不得不叹造化弄人。 “而我今天要说的,就是这消失的百年时光。百年卷宗是真是存在的,因为它是我们先祖所创。”凉之一语石破天惊。 “什么?!”屋内除了小白与柳玉哲,其他人异口同声。 “这就是我要说的,一个很长的故事。”思索片刻,凉之再度开口。 “上古年间,大妖横行天下,人族势微,故常被妖族所食。”凉之缓缓开口,说出一段巨大的秘辛。 “我辈先祖不甘于此,故观日月星辰运转以修道法,猎飞禽走兽为食以强体魄。经过数千年的发展,人族在众多大能的带领下,压制妖族,主宰天下。虽说大妖祸乱,但像如今东海神宫的龙族先祖、南岭青天木的凤凰一脉以及消失不见的麒麟等,当初因为各种利益往来,与人族交好。所以那些以人为食的上古大妖,皆是凶兽。” “当时有九只穷凶极恶的大妖,它们诞生于洪荒之间,日月精华所生,世间浊气所养,就算先辈大能法力通天,也只能将其击败而不得斩杀殆尽。故此先辈们以青铜炼制九座法力通天的铜鼎,将九只大妖镇压在地脉极深处,永世不得翻身。” “老大,你是说,我们脚底下现在睡着上古凶兽?”胖子咽了口吐沫,不由自主的抬了抬屁股。 “没错,其实有一只凶兽,就在晚舟城下方,准确的说,就在王府正下方。” “...” 众人被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就连大长老赵鹤也惊骇莫名,可爱的花希更是下意识搂住了姐姐的腰。 “至于为什么在王府下方,我们暂且不提,把时间拉近,说一说消失的百年。” “自古以来,天地生灵修行,都是在与天博弈,掠夺世间资源为己用,增长境界。当修士达到十二卷巅峰修为后,便要开始历劫。所历之劫,即为天道所设阻难。” “自世界诞生之日,天道便一直存在。它是天地规则所化,是确保世间生灵平衡与发展的根本,也是对修士的大道阻碍与考验者。修士逆天修行,夺天地造化,抽天地气运,如果不加限制,那么数万年来修行者,早已将天万物灵气消耗殆尽,届时世间定会枯亡。所以想要成圣的修士,需历经劫难,如果成功则羽化为圣,如果失败,则魂飞魄散反哺天地。数万年来,天道以此种方法,既不影响万物发展,又保持世间平衡。而上古之时,大妖横行,肆意挥霍天地灵物,而人族最终战胜妖兽,其中定然有天道的冥冥助力。” “但世间修士,千辛万苦达到大修士之位,但九成九的大修士,都无法跨越劫难,而历劫失败则意味着身死道灭,所以修士往往有大不甘、大怨念。数万年来,万物生灵为求大道长生如飞蛾扑火前赴后继,而他们道消之后留下的怨念便越来越大,在天地间无形无质却渐渐聚拢,终有一天,怨念化为神识侵入天道,形成了一枚极恶道果。而最终促使道果形成的那位修士,就与你们二人有关。”凉之转头看向花语、花希姐妹。“就是你们项家先祖,霸王。” “先别急着反驳,这话并没有什么恶意,霸王也不会知道自己死后会有这些影响。但五千年前的他,的确是当时最能超脱圣人达到神人境的天地大能,这种天地大能本应受天道祝福,因为达到神人之后,自身为小世界,能开辟空间反哺天下,所以成就神人只时天道会多予庇护。但霸王突破那时,天道正与成气候的怨念化身相互博弈,不能提供庇护,而霸王又被众多顶尖圣人围攻身死,自然有超越所有人的怨念花费天地,这庞大的怨气为怨念化身提供强大无比的力量,一举浸染天道,形成了极恶道果。” “又经过千年时间孕育,道果诞生道灵而出,出世的道灵极为强大,几乎达到了神人巅峰境界,它出世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掌控了整个天道运转。”凉之说完有些口渴,饮了一口酸汤,也让大家消化一下他所说的秘闻。 看大家处于深深的震撼之中,他也没有卖弯子:“我们都知道,修士若不成圣,则寿命最多只有三百载,历劫期修士,每度过一劫,寿命可延长许多。而圣人,则会拥有三千载寿元。所以,你们可知?两千五百年前,圣人成道后,都在哪里么?” “大央。”李楚依幽幽说道。 “没错,圣人成道后,按天道法则,可在世间庇护家族百年,但百年之间,不得过度使用圣人力量,至于如何过度那就是天道的规矩了。百年之后,天道不容,所以圣人必须破碎虚空,去往更高的世界——大央圣界!也就是百姓口中的天庭!小哲子,接下来你来说吧,我累了,喘口气。” 被称为小哲子的柳玉哲原本正在安心听故事,虽然这些他早就知道,但总觉得从凉之口中讲出来很有趣。结果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瞪了凉之一眼,心想如此麻烦的事为什么非要我做,但是看到凉之根本没看自己,而是专注的看着睡熟的小郡主,他便起身,用一只碗“趴”的往桌子上一拍,英俊而妖异的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像一个说书先生一样,开始讲故事。 “话说,那极恶道灵...” “好好说话。”凉之无奈叹气。 “好吧好吧,唉你们真无趣。”柳玉哲摊摊手,开始接着叙述。 “那道灵啊,五千年前开始孕育,四千年前诞生,诞生之后虽然掌控天道,但是他表面上,在之后的一千五百年里,什么都没有做!我说的是表面上,所以根本没有任何修士知道他的存在,无论人间或是大央圣界,都没有。但是,那一千五百年间,人间却发生了许多怪事,怪的不得了。”柳大公子用他那阴阳怪气玩世不恭的语调,讲着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听都有些违和。 “第一件怪事,是天才。在一千五年中,你们能想象修炼天才突然多到让人发指吗?就像光秃秃的丘陵一夜之间长满青竹。具体怎么说呢,嗯...就是十个孩子之中,至少半数是修行天才,天资天赋绝对够能让他们修行到十卷之上。而这五个天才之中,必定有一个是绝顶天才,圣人潜资。至于其他五个才能一般的孩子,放在今天,足够成为某个门派的核心弟子了。” “第二件怪事,修行破镜快。很好理解嘛,天才多嘛,你破一境我破一境,破着破着就都成大修士了。后来有句话怎么说的,彼岸多如狗,问道满地走,大概就是这样意思了。最过分的事情,还不止如此,那些年间,十二卷大修士破劫尤其简单,导致几乎每家山头都有那么一两位圣人坐镇。” “第三件怪事,就是大灾大难多,洪水泛滥、山火横行。世俗王朝本就相互攻伐,今天你杀我的王,明天我杀你的将。再加山上山下,江湖门派的参与,对普通百姓来说真是民不聊生。” “为什么如此多的天灾?”叶肖云突然皱眉问道。 “失衡。”柳玉哲继续懒洋洋的解释道,“天地万物,物各有主,虽一毫而莫取。天地之道本就在于中庸,世间灵气也好,灵物也罢,过度挥霍定会导致补足不齐。如果那时的天道还是原来的样子,绝对不出如此,正是因为道灵对修士的不约束,才导致修士数量与境界大增,尤其圣人过多,天地气运消耗殆尽。” “那为何道灵要如此做?天地失衡对它好像也没什么好处啊?”胖子听得一知半解,但是他感觉就像经商一样,你道灵神通广大拘押天道,那么你作为天道,天下都是自己的,让天下残破不堪这简直都不是傻子的行为,他甚至怀疑道灵这种生物,是不是根本没有脑子。 “有,因为自诞生起一千五百年间,道灵的目的只有一个。”凉之突然说道。 “造圣!”凉之与柳大公子异口同声 “养人间以为虫蛊,圈大央以为鼎炉,夺圣人造化,破神之枷锁。简单的说,道灵想要养人间修士,成为蛊虫,相互竞争与厮杀,选出一批出类拔萃的人,促使他们成为圣人,这就叫造圣。待足够多的圣人,飞升前往大央界后,他就圈禁整个大央界,将其变为炉鼎,炼化其中数千位圣人,从而突破神人瓶颈,到达传说中上古大能的境界——至人境!” “至人境,意味着至高无上,意味着超脱天地轮回,自身即为天地也为天道。这就是道灵想要达到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他苦心经营一千五百年光阴。”柳玉哲也有些感叹,谋算两座天下,无论是好事恶,这份通天的本事,实在让人赞叹。 最终,两千五百年前,道灵算出大央界圣人数量已足,便不再管人间修士,开始炼化大央,整个圣界都充斥着巨大的恐惧,道灵法相遮天蔽日,圣人修士惶惶不可终日,一点一点看着自己的修为消散殆尽。最先死去的,是就是那些被道灵造出的圣人,他们没有经过真正的劫难,所以在道灵法相面前根本无所遁形。但慢慢的,在三位达到神人境大修士带领下,众人找到了延缓被炼化的方法。 只是延缓而已,没有人能从大央界内阻止道灵,唯一的方法是在界外,在于人间修士。但是五十年后的人间,一片战火纷飞,人间失去了天道束缚,王朝杀伐,百家争鸣,成圣之人无法波碎虚空,于是乎便沦为战场上的最大杀器。 就在大央界众人无法再延缓道灵炼化之时,就在道灵即将成功之时,人间终于演了一出前无古人的闹剧。 四十余位圣人境界大能以及数百位十二卷以上大修士,齐聚南方十万大山天坑,想要获得传说中的青铜神鼎。因为传说中,获得青铜鼎之人,可成神人,享天地同寿,日月同辉。那一战,无知的众人,将天坑周边方圆数百里的山脉粉碎。终于,在一位接近神人境的大能手握青铜鼎的一刹那,历史的车轮开始重新转动起来。 因为他们唤醒了,沉睡于天坑中数万年之久的,九只上古大妖之一。 神人境巅峰 通——天——狐! 卷一 方圆 第七章 大人物 晚舟城外五十里处,一片山林之中,有一只正在行路的商队。 商队不大,领头的是一辆马车,被一位似睡非睡的老头驾着。车厢用暗红色的门帘车帘遮掩的严严实实。马车后方,跟着约莫十多辆装货的马车。一路长途跋涉,两边几十名护卫与掌车伙计都有些无精打采,马匹的步伐也凌乱不堪。 这样不用法器赶路,全靠护卫保护的商队,很是常见,每天往来晚舟城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晚舟城作为苏州首府,人口百万,占地极广,除了大大小小家族商会之外,许许多多的小型商队,都喜欢去晚舟倒卖货物。一是因为晚舟商品需求量大,无论普通百姓还是达官贵人亦或修士,只要货物不错,就一定有价有市。许多在一县之地小有资产的商人,都喜欢倒腾些新鲜货物,拉往晚舟城,说不定手上的某样东西,就被某家大公子或者小姐看上眼,一趟买卖下来就是一本万利。 商人重利,尤其是小商人。买卖买卖,有人买才有的卖,金银之间如同赌博,成了或许一飞冲天,赔了那就是倾家荡产。原来有个商人,屯了足足十五车东海红珊瑚,想要来晚舟卖个好价钱。入城后才发现,此时兴盛的装饰之物,乃不远万里从西北运来的邵岩红石,比红珊瑚来的威武大气,颜色赤红透明,被精工巧匠略一琢磨,造型手感俱佳,便风靡一时。商人无奈,只得把珊瑚以极低的价格,甩卖给一家酒楼,然后含着眼泪走出城。但没过多久,当朝礼部侍郎的母亲在晚舟颐养天年,正值老太太八十大寿,宫中大太监代表圣皇前来祝寿,跟老太太说喜欢家中这造型奇特的红珊瑚,问老人在哪里获得。原本只是管家在酒楼偶然买回来作为装饰,没想到被大太监瞧上眼,只是寻常珊瑚,却突然间抢手起来,酒楼因此赚的盆满钵满,但与那位商人却再无办点关系。 此时的车队,看起来也像赶去晚舟城碰运气的商队之一,却不知为何不走官道,而在这林中穿行。 “老爷。”一位黑衣佩刀年轻人走到领头马上边,朝车唤了一声。看扮相,应当是这群护卫的统领。 “何事?”车内,一道低沉略带嘶哑的声音传来,声音懒散,有些有气无力。 “老爷,属下不明白,既然我们一路装扮成商队从官道赶路至此,那为何快到晚舟了,反而要走这林中小路?”年轻人疑惑问道,听他的意思,这队人马根本就是假扮的。 “省钱。”车内中年人言简意赅。 “…”听到这种说法,年轻人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跟在我身边这些年,有些眼高于顶了。”车内中年男人有些训诫的语气,年轻人听闻悚然一惊,低头受教。 “小看一位神王,是这天底下最愚蠢的事,尤其是一位曾经一手组建黄泉军的人。无论周渊本身实力如何,年纪多大,从多年起小看他的人,现在都在地府一块聊天喝茶呢。”车内中年男人语气嘲讽,能直接称呼永安王本名,车内之人应该大有来历。 年轻人闻言一身冷汗,他只是六年前,在京城跟随车里的师傅,远远的见过永安王一面,对那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并无什么深刻印象,更谈不上敬畏,此时听到师傅如此评价,才知道自己太过想当然。 “我这趟出行,压根就没想过避开永安王的耳目,大概我们从京城出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既然知道我来,就知道我来的目的,此处距离晚舟城不过五十里,一路官道通关费用,有一些都是要进王爷口袋的,而咱们来此的目的,就是要杀他那所谓的女儿。既是如此深仇大恨,我为何还要给他送几两银子?”众所周知,永安王只有一个女儿,永安王府小郡主周芷,车内之人,居然将杀一位神王郡主堂而皇之说出口,实在匪夷所思。 年轻人点点头,也不知车内之人能否看到。随即又开口到“老爷,那位小郡主,难道真的是.....” “闭嘴!”车内中年人突然勃然大怒。前方驾车的老头眼睛微微睁了睁,随即又进入半睡的状态。 “混账东西!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该问的不要问,心里怎么想的放在心里就好!怎么,出门半个月,你就忘了监国大人的手段了?!”车外年轻人闻言,立刻低首躬身走在旁边,大气不敢喘。 车内之人沉默起来,整个商队,唯有马蹄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清晰可见。 “唉,不是冲你发脾气。”车内中年人忽然叹了一口气,口气缓和不少:“为师自小跟着前代各位大人学习,自付谋略无双,勾心斗角谋划布局样样精通。多年以来,朝野内外,因我而烟消云散之人不计其数。但是缪文啊,监国大人,是唯一一个让为师感到恐惧的人,一个刚满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这几年所展现的手段,你又不是不清楚!” 六年前大朝,朝廷经过一系列惊变,圣皇退隐至隐宫潜修,却并未传位于太子或其他皇子。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圣皇闭关之时传谕,命当时根本无人知晓,年仅十八岁的天星楼老掌监弟子李忘担任监国。圣谕即出,百官哗然!要不是圣皇闭死关之前亲手写就,连传旨大太监都要怀疑诏书真伪。 圣皇潜修,表面是修行闭关为登顶更高的境界,实则在那件大事发生以后,圣皇心灰意冷再不愿过问朝事。潜修便意味着退位,理应立新皇登基。就算暂且认命监国掌国,也应当从三省六部之中选取德高望重之辈。认命一个从未谋官,年仅十八岁的年轻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无理取闹!更何况天星楼老掌监在惊变中身死,年轻人在朝野半点根基都无,如何能够担当监国的位置。太子与三皇子甚至以父皇被妖人所困为由,起兵谋反! 但是,让全天下都意想不到的是—— 一个月! 仅仅一个月! 这名叫做李忘的年轻人,就平息了所有反对的声音并坐稳了监国的位置,一个月腥风血雨,不知多少人头落地,太子与三皇子此时仍然被关押在深宫之中,六年未曾踏出一步。 整整六年,无论朝廷还是各地宗门,全部真真切切领略到了李忘的可怕。种种布局,一环衔接一环。数位根基深厚但腐败贪财的朝中大员被拉下马。曾经的户部尚书,因为财政方面阻挡了李忘,被他查出一些“证据确凿”的贪污受贿。全家老小共计二百四十三人全部血洗,抄家灭族,据说当时血水渗入地下三尺深,从此旧尚书府寸草不生。 百官虽然恐惧,但不得不承认,在年亲监国的种种措施虾,整座朝廷的运转效率以及财力比以往好了不知几何,更多有才能、有抱负的年轻人从书院走出,在朝廷之中开始发光发热。山上宗门与江湖门派也更加安分守己,每年按时向朝廷交纳物资,这些物资被用于戍边军队的建设,防范西北草原、南方巫族等敌人的侵入。 六年来,百官对这位监国大人的恐惧越来越深,甚至已经深入骨髓,但百姓对他却越来越拥戴。但这位掌权天下的监国大人,似乎对那把龙椅没有半点非分之想,每日早朝,他都会跟百官一起,像上方空着的龙椅跪安。议事之时,从来都站在下方,半点也不曾僭越。 而此时马车内的中年人,在百官心中,一样十分惧怕,但是在惧怕之中,更多了一份深深的厌恶! 蝴蝶院律令史——夏侯连! ....... 西方,云颠之上。 巨大无比的法器正御空飞行。 法器东西南北两侧距离十余里,莲花造型,遮天蔽日。 莲花共分三层,最外层一百零八瓣,花瓣为白色,没朵花瓣之上,刻有完全不同的阵法符刻。二层淡黄色花瓣七十有二,顺时针缓缓旋转,隐约可见七十二张侍女图显露其中,阵法运作,仕女图不断幻化出世间绝色女子虚影,穿梭其间,嬉戏打闹,惹人心神荡漾。第三层花瓣为金色,只有三十六瓣,金光流转,宝相庄严,好似释家“盘金莲化众生彼岸”。 莲花之上,赫然一座仙境般的巨大庄园! 琼楼玉宇,亭台蜿蜒,园内数亩灵田,种植着上千种奇珍异果,浓稠如实质般的灵气凝结为七彩幻虹高悬其中,上百名青绸薄莎的美妙少女穿行其中,好一座乐不思蜀的人间仙境! 庄园正中,有一座白玉高塔,塔高九层,观其材质,应是极为稀有的东海祖母玉。玉塔之上,雕刻九条真龙盘旋而上,龙威浩荡,大气磅礴。更让人惊叹的是,整座玉塔仿佛不是搭建而成,而是将一整块巨大的祖母玉,生生雕刻成型!近乎圣人手笔! 天莲行宫! 大陆第二大世家商会,一族堪比一国的巨富,慕容家族镇族之宝! “上古之莲,沐天地精华,化七籽,遍落人间。”这是书院编著“万物”中对天莲的描述。天莲诞生于上古昆仑仙池,是世间最为珍惜的宝物之一。世间仅有七粒种子,其中五枚不知去向,一枚被慕容家培育成为此等行宫,另一枚则在龙虎山道狱雷池之中,静待有缘弟子收取。 此时,白玉塔九层之上,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正趴在白玉栏杆上,举目远眺。与永安王家三公子不同,这为可不仅仅是脸圆而已,是真的胖,肥头大耳膀大腰圆,身穿普通布衣,圆圆的脸上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嘴上方两撇小胡子,怎么看都像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暴发户。 但是,在胖子身旁,两名身穿金色长袍、世间罕见的绝色双胞胎少女,亭亭玉立! “烟雨若等闲,落人间天仙仙。” 两名女子,是太平书院天机榜“仙颜榜”排名十七位,从小被慕容家收养的双胞胎姐妹,汀雨、汀烟。 而中间的胖子,正是全天下数千家慕容家族商行以及无数店铺的总管事,号称行走的钱袋——刘月月。 是的没错,不是刘朋,是刘月月。 慕容家族,传承至今已有四千多年历史,家祖为商道老祖的第七位弟子,也是关门弟子,慕容知秋。在慕容家,有一条最为重要的族规:家族之中,总管事为尊,但总管事,则不一定是家族中人担任! 每隔十年,慕容家都会从商会与家族中,竞争筛选出十名优秀之人,让他们进入家族禁地之中接受考验,考验仅有一人可以完成,完成考验者,则取代上任大管家,成为新任管事,掌管整个家族产业与命运,如果无完成考验,则由上任总管事继续担任。 所谓掌管整个家族产业的总管事,可不是说说而已。总管事一人,可随意操作家族所有资金与产业,整个家族与旗下产业,必须无条件配合,如有不配合之人,族中严惩不贷。举个例子,如果你通过考验成为总管事,想要用尽财产攻打山海圣朝,整个家族之人不仅不得阻拦,反而要全力配合!这种看似不合理的族规恰恰反映出慕容家对自身商道的至高理解与追求,以及对家族考验的绝对信心。 数千年来,不只有多少人想要凭借慕容家的考验,一跃登天。但是,无论什么家族培养的精英天才,都无法通过最终的考验,并且失败之人全部心服口服,绝口不提考验内容,并大多在之后的人生中,努力钻研商道,小有所成。所以历史上,全部总管事都是由慕容家族族姓人员担任,而且大部分由嫡系担任。但是,十五年前,一个名字奇奇怪怪的男人,从凉州商会的一名普通伙计,通过重重考验,最终居然登顶,成为慕容家第一位外姓总管事。此事让整座天下震撼不已,就连圣皇都亲自询问真伪。更令人钦佩的是,慕容家不仅不以此为耻,反而大肆宣扬为新管家造势。 数千年的定律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胖乎乎年轻伙计打破,这让天下哗然的同时也更想知道,叫刘月月家伙会怎样运用如此巨大的财富。但是,众人想象之中,慕容家家产被挥霍一空的场景并未出现。一是因为慕容家是在太有钱,就算放头猪当总管事,全部族人任意挥霍,没有个百年时光很难坐吃山空。二是因为,新任总管事刘月月,用十年时间,将整个家族产业硬生生拔高一筹!而能将数千年家族财富拔高一筹,当年慕容家祖的能力也不过如此。十年之后,新的试炼者并通过考验,所以总管之位不变。 此时,之位富甲天下的胖子,好像肚子有些饿。 “汀雨,饿了。喂个荔枝吃呗,就南边那群老头子进贡的那个,什么南海什么荔枝,味道不错。”刘月月像个孩子一样,将下巴贴在白玉兰赶上,摸着肚子对左手边的姐姐汀烟说道。 “嘻嘻。”姐姐绝美的脸上露出可爱俏皮的笑容,整座天莲行宫都仿佛更加明亮起来。“总管事,您可是说,这次是带我们出来玩的,而且还要让我们姐妹俩好好认识一下你那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个顶你一百个的小师弟,还说什么让他同时迎娶我们两人。那现在又让我们给你喂荔枝,岂不是不成体统?” “没错没错。”妹妹汀雨也在一旁点头赞同。 “唉。真是....真是....两个白眼狼!你说说,你说说!我当初把你们俩捡回家,图个什么?当时你每年姐妹二人又小又黑又瘦,丝毫没有能长成现在这般模样的苗头,你说我图个啥?啊?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俩拉扯大,又当爹又当妈,现在可好,连个荔枝都不给吃!想起来找你的事,一把辛酸泪啊。以后啊,出门还是要带小红小绿她们五个人,动不动就主动喂口酒给口吃的什么的。还给老爷我垂肩捏背的,哎呀想起小红揉肩那感觉,真丝怀念啊!”胖子在一边碎碎念,姐姐汀烟实在听不下去,伸手招来一串不似凡品的荔枝,摘下一颗,皮也不剥,直接塞到胖子嘴里。 “嘿嘿。”刘月月嘿嘿一笑,南海这贡品荔枝,连皮吃不仅不会难以下咽,反而有一种特殊的香气。胖子三两口连皮带肉吃进去,满意赞叹了一声。 “管事,你说晚舟城会发生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不是与你那小师弟有关?”妹妹汀雨好奇问道。 “是啊是啊!所以你看,我这当师兄的多么尽职尽责!师弟有难,不仅去帮忙,还给她送上天机榜排名前二十的一对绝色佳人,我这样的师兄,挑着十个灯笼也找不到吧?”胖子拍拍肚子,笑呵呵的说道。 姐妹二人显然从小就习惯了他的满嘴胡扯,一点也不在意。 “那究竟是什么事,还需要将天莲带着?”妹妹越发不解。 “嘿。”胖子突然一声冷笑。 “这世间啊,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人,总是妄图掌控不属于他们的力量,妄图消灭能力之外的隐患。这世道人心啊,禁不住考验的。两千年前如此,两千年后也是如此。只不过,人总是会吃教训的,吃一堑疼一次,疼一次长一智,慢慢来总归是好的。但你拦不住总有些不怕死的蠢货,仗着一些天经地义的道理,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就像,朝廷院子里养的那群小蝴蝶一样。”胖子看着前方的云海,眼神逐渐冰冷。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因为想起了曾经有人说过的一句话。 ——“小胖子,挣钱可以,不许贪心!” 呵,世间众人,不如一只狐狸,他想到。 不过这世间俗人,又有哪个能比得上那只狐狸呢。 ....... 晚舟城,一间普通的民房内, 一个身材瘦弱的老太太正盘腿坐在床上。老人年龄极大,密密麻麻的皱纹老树盘根般挤在她枯瘦的脸上,老人头上,顶着硕大的异族帽子,耳朵上挂着两串不知用何骨头做的耳环,双腿直上,摊放着一只造型奇异的法杖。 老人紧闭双目,面色阴沉。 屋内,除老人以外,还有四位与老人差不多打扮的女子,只不过这四人全都黑纱遮面,其中二人驻守在小屋门前,另外两人则在另一张破旧的床上闭目打坐。 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坐在木桌边的一位少女,少女也是一副异族装扮,面容清丽可爱,齐肩短发,双眉之间有一抹紫色的火苗印记。短衣短裙,露出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与修长动人的双腿,肚脐之上纹着复杂的图腾印记。少女打着一双赤脚,左右脚踝各挂一串小铃铛,随着少女晃动双腿,不断传出细微的响声。 好一位异域风情的苗疆少女! 只不过,当实现越过少女青春靓丽的身躯与姣好的面容,看到老旧木桌上时,就会悚然发现,少女正在逗弄的,竟然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血红色蜘蛛! “外面何事如此吵闹?” 此时正在静修的老者,突然听闻屋外有些吵闹,开口问道,声音嘶哑破败,阴沉无比,好似传说中地狱送汤的孟婆。 片刻之后,屋门被推开,一个中原人打扮的普通妇人走了进来。 “回祖母。”妇人在老人身前跪下来,双手食指与无名指相合其余手指并拢,摆出一个标准的古巫参拜之礼。“罗兰楼挂灯了。” “哦?”老人听闻此言,睁开双目,浑浊的双眼中突然精芒一闪。 罗兰楼,天下第一拍卖行,慕容家支柱产业之一。 “点了几盏灯?”老人追问。 “回祖母...”妇人有些犹豫,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所见,“是...七....七盏灯。” 老人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你确定?”她死死的盯着妇人,对面床上打坐的两位女子,也起身将她围住。 “确定!回祖母,不仅有七盏灯,还有两位玉账先生同时现身!” “呵呵呵...”老人坐回床边,将法杖当拐拄在地下。“罗兰楼七星天灯,我记得不错的话,上次一还是十五年前的京城,姓刘的刚刚成为慕容家总管事。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出现在晚舟。究竟是想做什么?是趁此机会大赚一笔,还是为了什么目的探听虚实?” 老人在床上自言自语,其他几个人在一旁垂首而立,可爱的巫族少女,依然事不关己,逗弄桌上的蜘蛛。 “不管怎样,罗兰楼七星拍卖会,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是一定要走一朝的,说不定还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小栾。”老人扭头唤了一声少女,声音明显和蔼了许多。“弄几只帝王蜘出来,有大用。” 少女转过头,吐了吐舌头,甜甜一笑。 ...... 三月初七 晚舟城中央,一座恢宏无比的七层楼阁。自上而下,挂出七盏长明灯。 震撼天下! 无数大人物闻声而起。 永安王府,年轻书生在房内,放下手中的书卷,冲着窗外高楼方向,伸出右手大拇指。 “师兄!排面!” 卷一 方圆 第八章 宝钱 晚舟城罗兰楼悬挂七星天灯,绝对是震撼天下的大事。 意味着世间最大规模的拍卖行会,将在七日后的晚舟城盛大举行。 太平书院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遍整座天下。 ...... 而这些时日,凉之大公子每天只做一件事。 转街。 带着小郡主、王府三公子周胖子,还有美丽动人知书达理的侍女绿芽,每日从清晨逛到傍晚。 晚舟城,千年前的名字叫做“间渝”,是旧王朝的一个村落,因东西两边各有一大一小两座湖泊,通过一条穿村而过小河相连而得名。两座湖被人称为大渝小渝,以“鱼”作谐音。太宗圣皇统一中原后,定国号为山海,划三十二州之地,选址各州首府。由于一些特殊原因,将苏州首府选在间渝村。村落原本地处江南,战乱极少,再加上大小渝湖之中,有两条结为道侣的青蛇,修炼数百年从未积恶,受天道认可,封正为两湖水祠正神,对村中渔民百姓庇护良多,所以间渝村可以称得上是一片祥乐安宁的世外桃源。山海圣朝第一任苏州州牧,出身太平书院的君子李幽,傍晚巡查大渝湖边,观老者垂钓、青者网鱼、少者嬉戏的景象,发出了“晚风湖带月,舟潜渔米声”的感叹,以此向圣皇谏言,定苏州首府之名为“晚舟”。 如今的晚舟城,东西、南北相距八十里,在三十二州首府之中,如此规模的巨大城池,足以名列前茅,所以江南四州之地中,晚舟被称为江南首城,名副其实。 晚舟城分为九个区域——正西为永安王府与府中客卿居住的“石门小居”,小居名字虽然不大,但占地甚至超过王府。石门小居内阵法密布,任你是十二卷大修士也无法随意闯入,更没有人知道内部客卿修士的真实数量。 城西南为苏州各大府衙、苏州牧府与各级官员邸宅。苏州州牧杜思云,为人刚正不阿,年少时求学于圣朝四大书院之一的江南浩渺书院,主修儒法两道。后入朝为官,在工部任职数十载,成绩斐然,年仅四十便被提拔为一州州牧,是实实在在的正三品大吏。山海圣朝,三十二州州牧与十六位神王是完全互不干扰的关系。州牧负责管辖与治理一州疆域百姓,而神王府,则负责监察与镇压山上山下宗门与门派。更确切的说,是代圣巡查天下十卷之上大修士。 山海圣朝立国之初,便与历朝历代不同,圣朝给予修士宗门最大的自由。太宗曾有云:“王朝气运,尽归天下”,王朝不会限制正常的宗门争斗与发展。但为了王朝稳固百姓安乐,设立神王府,监察天下修士,尤其是大修士,以防邪魔外道为祸人间。十六位神王,每人掌管两州之地的修行门派与山祠水祠封正。门派每年向神王府上交一定量的供奉,王府自留一部分以养客卿,余下再上交圣朝。如同百姓征税一般,朝廷通过对各地上缴修行资源的合理分配与应用,维持天下修炼气运与资源平衡,相当于“代天运道”。 修士与百姓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百姓种五谷食杂粮,修士吸纳天地精华为己用,天地之物养天地众生,因果循环得以生生不息,便是大道。 王府以北,也就是晚舟西北处,是各大家族与城中富人居住之地。山海圣朝立朝千年,大小家族数不胜数,有如项家这般传承数千年至今血脉将要断绝的古族,也有如同晚舟城内,随圣朝建立而兴盛数百年的新贵。这些家族相互之间、与王朝之间利益错综复杂,许多大家族之人历代为官,与各大门派、宗门一样,是组成王朝的一部分。例如礼部侍郎赵励的家族赵家,便是晚舟城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 而城中东、南、北、东南、东北五处区域,皆为百姓生活区域。晚舟城民众数百万,大多安乐富足,衣食无忧。 凉之四人,今日所逛之处,是晚舟城中城区,也是九大区域中唯一有名字的一个区域。 玉筹。 “昼喧夜未休,繁花当玉筹”。 玉筹是晚舟城最繁华的区域,数以千计的店铺鳞次栉比,大小各类市集二十余个,集合了晚舟乃至整个江南四州最大的酒楼、青楼、戏楼等等,是真正的销金之地。 今日是三月初十,道历之上标有注释,今日宜出行、买卖,按照凉大少爷的理解,就是适合淘宝贝。四人走在玉筹区中一座名叫“月牙”的集市之中,小郡主右手牵着侍女绿芽,左手拿着一串比脸还大的冰糕,吃的津津有味。她平日嗜睡,所以这半年极少出府,小丫头生性好动,虽然平日乖巧听话,但大眼睛每每向外张望,楚楚可怜的神情总让人心疼。幸好凉之回到王府,以秘术为她稳固神魂,总算让小郡主暂时成为“正常人”。不再嗜睡的小姑娘哪里还能呆得住,这几日基本凉之去哪她就跟到哪,精力充沛的一塌糊涂。 周胖子,与凉之走在两人后方。胖子这些天,陪凉之在城中到处奔走“办正式”,有些筋疲力尽,时不时对天地诉苦,都被自己的老大淡然无视。今天不一样,刚一来到月牙集市,胖子立刻就像吃了仙家宝丹一样精神百倍,一副淘宝贝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情。天生爱财的胖子,对于市集这种地方,有着像一般男人对青楼一样的执着与热爱。 “老大,这慕容家真是太厉害了!”胖子一副心驰神往的神情突然说道。 凉之一脸莫名笑容的看着胖子,等待着他的下文。 “老大你知道吗,慕容家现任总管事刘月月,是我在这世上最佩服的人之一!”胖子满脸崇敬,“你看这月牙集市,是咱们城中七座纯粹仙家集市中最小的一个,控制这座集市的也不是什么仙家门派,而是晚舟八大家族之一的冷家。冷家本是城内八大家族排名末尾的家族,但十年前冷家二小姐冷月音,据说被千幽宫发现是天生道体,收为核心弟子。凭借这层关系,冷家得以拿下这座月牙集市。” “但是平日历来这月牙的修士,大多只是七境以下或者一些手头没什么积蓄的修士,是一些淘宝贝妄想一步登天的家伙。所以这座集市中所售之物,大多都是一些基础的功法、丹药与材料等等。很少会有诸如仙家法器神兵出现。但是,老大,你看看现在。” 凉之点点头,如果真像胖子所说,这座集市交易普通的话,那么至少在罗兰楼挂灯这些天,情况已经完全不同。整个月牙集市,人满为患。在他神识感应之中,方圆百米内,达到七卷的修士就有十几个,甚至还有几股八卷甚至更高修士的气息。 胖子看着往来人群修士,眼中满是赞叹:“老大,这慕容家罗兰楼拍卖会,一直以来都是慕容家最大的生意与敛财手段。先不说圣朝周边区域。单 单说这王朝三十二州之地,数百座大城,每座城都有一座罗兰楼,根据各州各城的情况,定期举办拍卖。像咱们晚舟这座楼,平日里只开前三层,每月一场。百年来,第五层只开过五次,第六层只有五十年前开过一次,至于第七层,建成至今从未动用!不仅晚舟没有,千年之中,罗兰楼七星天灯会,这仅仅是第七次!七星盛会所卖之物,是能令圣人心动的至宝!”胖子情绪越来越激动。 “当然啦,这七星天灯盛会,也不是随便什么猫狗都能参加的。目前来说,只有两种情况,才能被允许进入。第一种是受到慕容家邀请的人,基本都是一些家底十分雄厚的宗门或者家族,他们或是慕容家的老客户,要么是雄霸一方的巨擘。第二类人,就是身怀至宝之人,世间传承万年,修士之中机缘无数,总有大气运之人,可以获得令常人艳羡的珍品。如若对自身无用,那么便可以交给慕容家进行评估,如果宝物价值达到预期,便可以获得进入天灯会的资格!但据说,此次拍卖,慕容家不收卖品,所以这第二条路,就走不通了。” 胖子一路款款而谈,其实不仅周胖子,天下商人,有几个不佩服那位刘总管事?先不说慕容家史上第一位外姓总管事,也不说十五年前京城七星天灯会轰动天下,真正让天下人赞叹的是,刘月月,创造了一种新的拍卖方式——对赌。 数千年来,天下商家拍卖,全部遵照一个方式——卖家将所拍之物交于商行,行中进行评估,拍卖场中由底价开始竞价,所得收益商行抽取一定比例。这种古老而传统的方式,已经沿用了一代又一代人。 十五年前,刘总管事,在京城天灯盛会上,第一次将“对赌”这个有些市井的名字,搬入大人物的眼前。 对赌,顾名思义,卖家与慕容家商行做赌。卖家将自己的宝物交于商行评估,随后由卖家提出拍卖该宝物的价格的一口价,再由商行进行评估。如果商行认为该宝物值得此价,那么卖家相当于将宝物卖给拍卖行,之后无论拍卖价格时高时低,与卖家再无半点关系。拍卖价格高则商行收益大,低或者流拍的损失,自然也是商行一力承担!要知道,世间法宝也好灵物也好,何止万万之数,如此对赌之法,非常人所为。 每次罗兰楼拍卖开始之前,总会吸引大批修士。他们从不奢求身上的宝物能在盛会之上进行拍卖,所以在各大集市中租赁摊位,相互交易,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此次七星天灯点亮,每天无数修士,蜂拥而至。仅仅两天,从附近各州赶来的修士,就达到十万之多。 为了保障城中普通百姓的安全,慕容家带来了另一件至宝,一片小天地的碎片。 众所周知,修士在历经千难万阻登顶成为圣人后,就可以开始创建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以自身神力,剥去天道规则,形成与大世界平行的巨大空间。圣人成就越高,小天地越庞大。世间已有两千多年,未见新圣出世,而曾经的圣人们所打造的世界,已经有太多消散或隐匿在天地之间不复存在,所以一片小天地碎片如今的价值,无可估量! 慕容家的这片小天地名为“聚宝”,是商家始祖打造并传承给弟子的世界碎片之一。两日之内,在神王府与州牧府的共同参与下,数百万普通民众,被迁往小天地中的城池暂时生活几日,所有饮食花销均由慕容家一力承担。 一些偏远地区的百姓总会以为,那些可以修行的神仙们,是每天躲在深山之中,几十年后就有一身飞天遁地的神通,其实不然。修士修士,修得神通,其实是最吃钱的事。如同道家修炼讲究“法侣财地”,七大体系修士与上千旁门左道,想要成为大能修士,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道家感悟天地,兵家凝炼兵丸,武夫用药打磨身体等等,这就是为什么坐拥雄厚财力的山门与宗派,会拥有更强的大修士。 苏州州牧杜大人,这两日差点忙断了腰,饶是一身书生的浩然真气,也有些吃不消。毕竟很快,上百万修士就会齐聚晚舟城,十卷以上的大修士与宗门,也会达到极其恐怖的数量。但朝廷下来的旨意很清晰,晚舟城苏州牧府、府尹、神王府与慕容家共同维护城内治安,不禁止修士私斗,但要保障留在城中的极少普通百姓的安全。为此,晚舟城城卫军、王府碧落营、府尹护卫以及慕容家子弟,全天巡查。 事实上,无论门派之间有多大的仇怨,都不会选择在城内相互厮杀。因为慕容家有一条极为简单的规则,所有能够参加七星盛会的修士。在拍卖结束之前,任何私斗者,一经发现,本人以及其所属势力,将被取消参与资格。而其余修士,则会被取消观礼资格。所以来来到城中的大修士,都会以门规严格要求随行弟子安分守己。 ...... 晚舟城铭德钱庄后门,老掌柜徐佑财正焦急等待着。 铭德钱庄,山海圣朝唯一的修士钱庄。 在太宗统一中原三十二州之前,千万年间天下诸侯纷争不断,各国对于钱币交易根本无法统一。尤其修士之间,交易大多是靠灵物的价值相互转换,唯有如慕容家一般坐拥庞大财富的家族与王朝,才会发行可以等价交易的钱币。山海建朝之后,太宗圣皇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统一天下钱币。 王朝建立不久,太宗便向天下颁布了一条诏令,名曰《通币》。 诏令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有关百姓,要求天下三十二州之地,尽收金银上交朝廷。工部建立铸币司,专职熔炼金银后制成带有圣朝官印的金锭银锭,同时制作统一铜钱样式,作为基础钱币流通天下。 诏令第二部分,是修士间的流通钱币。世间灵物珍宝,如若以金银定价,所需数量太过庞大,况且对于拥有神通的修士来说,金银本无半点用处。史上众多家族与王朝,都试图寻找到可以代替修士交易的灵物,基本都以失败而告终。山海圣朝,在建朝五年后,终于找到了答案,这个答案,来自苍寒州的一个小家族。 林家。 苍寒州,位于圣朝最东北之地,终年寒冷,春夏极短,冬日延绵不断。林家,原本是苍寒州西边的一个小家族。平日里,家族靠猎取雪山之中的珍稀灵物与往来商队交易生存与修炼。苍寒州气候恶劣,林家无论男女老幼,大多都是武者出身,从小开始严格打磨筋骨,成年之后,达到六卷以上者可称为家族精英子弟。这些林家子弟常年在雪山中与妖兽斗智斗勇,所以武夫底子极为牢固。奈何家族资源太少,无法培养更高层次的弟子,这是曾经困扰了林家族群数百年的大问题。 一日,一名林家核心弟子在追猎一条山原狼妖之时,不慎被狼群围攻而跌入山崖,不仅大难不死,反而在雪山深处,为家族发现了一条绵延千里的巨大灵晶矿脉。 不要以为接下来的故事,是家族一夜暴富,这名弟子后来成为族长,迎娶美丽的青梅竹马。这只是书中出现的俗套情节,任何一个大家族的崛起,都用鲜血灌注的。 发现矿脉的林家弟子,在等待家族救援的过程中重伤死去。而这条巨大的矿脉,在之后百年之中,对于林家,如同鸡肋! 灵晶,是天地灵气经过无数复杂变化,在较为苛刻的天地之势的影响下,凝结而成的晶石矿物。对于修士来说,这种看似宝物的晶体,其实与路边顽石没有什么区别。以道家为主的体系中,修士吸纳天地灵气为己用,是他们的修行根本。但是,灵晶并不只是纯粹的灵气聚合,一块晶石之中还包含大量杂质,这些杂质是万万不可使用的。数万年来,不乏有大能之辈潜心研究,试图将灵晶转化为纯粹的灵气,来提高修炼速度,是提纯的消耗与获得的收益相差甚远,久而久之,灵晶便被修士弃之如履。 但林家之人,为了改变家族现状,一群雪山中的武者,耗费四代人百年光阴,遍访名师求艺,创造出了能将灵晶大量提纯的至宝——雪灵炉。 数年之后,太平书院记载:苍寒州州牧携林家族人进京面圣,谏言以雪灵炉炼天下灵晶,造修士所用钱币,可取之,万万年不竭。太宗大悦。 通天宝钱应运而生。 宝钱共有三种,小寒、金斗、道天。 小寒钱,取自二十四节气之中的小寒,由林家命名,为了怀念家族众人百年来的付出,以及发现矿脉造福家族而亡的那名弟子。小寒钱通体雪白,圆形无孔,普通铜钱大小,质地如玉石,触之冰凉。正面刻有“通天宝钱”字样,山海刻印倒悬其中,背面以古篆上下书写“小寒”二字,材料取自普通灵晶熔炼后所化灵液,后经浇筑而成。一枚小寒钱所蕴含的灵气,足以维持一名普通六卷道家修士吸收数日。 金斗钱,太宗圣皇亲笔提名。“着金身以搏斗米”,圣皇希望天下修士,在求仙问道的过程中精进世道,处处为善,以金身之躯为百姓搏取斗米之粮,成圣则安天下太平,为侠则保一方平安。金斗钱呈金色,触之温润如暖玉,圆形中央开方孔,比小寒钱略大略重。正面依旧“天通宝钱”,背面刻有金斗二字。一枚金斗钱,相当于千枚小寒钱。 道天钱!传说是天道赐名,林家所创法宝加快了世间灵气循环与周转,上合天心,受天道赐福千年气运庇护。只要千年之中,林家不做逆天之举,则家族可繁盛无虞。与其他宝钱不同,道天钱是由灵脉核心之处,先天灵髓精炼而成。宝钱常人手掌大小,方形圆孔,纯黑质地如天外玄铁,坚硬无比,钱身紫气弥漫,暗合天地方圆紫气东来之兆。每枚钱币之上,都自然形成唯一的玄妙纹路,林家称其为“道尾”,是故每一枚道天钱币,都独一无二。先天灵髓珍贵无比,提纯后凝练后,一枚钱币之中蕴含磅礴的天气灵气,可顶万枚金斗钱,足以发动并维持一座中等宗门的护山大阵。 如今天下修士用钱,多以小寒钱为主,金斗钱次之,道天钱乃是各派宗门根基,许多修士一生积蓄,也无法换取一枚。 天通宝钱,不仅改变了修士交易的基础,也改变了许多人的修行方式,如今以宝钱灵气作为灵力源的阵法与法宝已经被全天下门派与修士广泛使用,道门修士吸收宝钱灵力修行,宗门使用宝钱聚灵,如上者皆是。 而千年后的林家,已经成为圣朝第五大家族商会,除造币之外,在朝廷的支持下开设了山海圣朝境内唯一的钱庄——铭德。 但林家深知,得天道垂青者忌贪得无厌,族规中赫然写到:凡家族子弟,不得经营除铸币与钱庄外任何生意,违者按叛族论处! ...... 站在钱庄后门的徐老掌柜,额头已经见汗。三月的晚舟城温暖,但哪怕时值正午也绝对算不上炎热。老掌柜一手擦汗,一手不断捋着泛白的短须,实则内心焦灼无比。 正当他痛苦万分的时候,一驾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靠在他的面前。驾车的是一名与掌柜差不多年级的老者,车帘先开,一名青衣女子款款而出。 女子大约二十余岁,面容并不如何出彩,只能算清秀。额头略宽,鼻梁高挺,一对儿柳刀眉下双目炯炯有神,长发及腰,头顶別着一枚普通玉簪,左边耳垂上,挂着一窜淡金色的耳饰。在她掀开门帘起身的一刹那,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男儿气势! 看到眼前的马车,老掌柜先是一愣,旋即看向走下车来的女子,骤然间大惊失色! “晚...晚舟铭德庄掌事徐有财,拜见二小姐,拜见赵先生!”老掌柜三步并做两步,担任掌柜数十载的徐有财竟然有些口吃,一个家族大礼,拜倒在马车前!“不知是小姐驾临,只有老朽一人前来迎接,万望小姐赎罪!” 女子微微一笑,走下车来,驾车老者双手掐诀,一道透明光幕立刻笼罩钱庄后院,此方天地已然被隔绝。 “徐老无需多礼,事出紧急,而这晚舟城内大人物太多,为避免麻烦,我也只好如此出行。老掌柜这几日应对有方,辛苦了。”女子言语温柔,没有一丝一毫的小姐架子。 但徐老掌柜不敢怠慢,一边连声称不敢,一边将青衣女子与驾车老者向后院引去。他实在没想到,此次家族派来晚舟的大人物,竟然是当代林家族长二女儿,掌管林家天下所有铭德钱庄的大掌事林汐月,也就是徐掌柜真正的上司大人。除此之外,天下皆知,女子还有另外一重天大的身份! 山海圣朝监国大人的未婚妻! ...... 钱庄书房内,林家二小姐林汐月抿了一口清茶,听老掌柜禀报。 “禀小姐。”徐掌柜一眼愁苦,眉头都险些被脸上皱纹吞没。 “滋事甚大,老朽实在无能为力,故此通报族中,不曾想竟是小姐亲临。”掌柜见二小姐前来,嘴上如此说,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慕容家此次天灯盛会,点灯之前并未放出半点风声!以往拍卖会,哪怕是十五年前京城七星天灯,都会事先与钱庄通气,以便钱庄准备充足的宝钱。但是此次!三月初七那日傍晚,慕容七大账房先生中的两位,齐齐现身罗兰楼顶,挂出七星天灯。老朽听闻此事,差点闭过气去!” “而且此次盛会,慕容家还有两条规矩。其一,本次拍卖,罗兰楼不设卖家。其二,所有买家,必须用足量通天宝钱,实币交易!”老掌柜说到此处,竟有些动怒! “徐掌柜,稍安勿躁。”林汐月轻声安慰道。 “老朽心头有些微怒,万不该冒犯小姐。”掌柜闻言连声道。 “小姐,慕容家此次盛会,不收卖家宝物,证明宝物皆由慕容家提供,而能达到七星天灯级别的宝物,哪一个的价值不是以道天钱计量?近些年,王朝各大宗门世家,乃至神王王府与朝廷,出去日常开销外,大多都将金斗道天两种宝钱交由钱庄保管,经过天宝真契取用。金斗钱还好,家族各大钱庄都有存量,但道天钱,就算如我这晚舟城大庄,也仅存数百枚。这些天先到的宗门世家纷纷来钱庄取币,老朽实在无能为力啊!” 林汐月听闻掌柜所言,皱眉思索片刻,有些疑惑开口;“听掌柜描述,罗兰楼中竟然同时现身两位账房先生,那总管事刘月月应该也会出现。而接下来的两条规矩,明显在告诉朝廷、我林家还有天下人一件事:慕容家在囤积通天宝钱!?” “正是。”老掌柜苦笑。 山海圣朝,除林家为朝廷造钱之外,严谨任何宗门家族私设钱庄交易。一经发现,无论家族大小,问责九族!起先有些大家族自认所在地域偏远,藐视律令,最终无一例外被朝廷抄家灭门!此后千年,再无人敢于此处挑战圣朝威信。宗门家族将多数宝钱存于铭德钱庄,也有避嫌之举。 但如今,慕容家竟以拍卖的形式,公然囤积天下宝钱。不论日后最终是何居心,朝廷定然都会重重的记下此事。对于那位经天纬地的总管事来说,此举太过异常。 “时间如此相近,难道与那件事有关?”林汐月有些自问自答,“但子枢说过,那刘月月与王府并无半点关系,与天妃更是从不相识,他为何如此行事?此番天灯盛会,已经影响到了计划,若再出差池,这百万修士,会让一州之地陆沉!” 掌柜全身冷汗直冒,小姐所言惊天动地。消失的天妃,还有小姐未婚夫,字号子枢的当朝监国大人,无论哪个名字所做之事,都不是他这小小的掌柜能承受的。 看到老掌柜惊慌失措的神情,林家小姐安慰道:“徐掌柜无需惊慌,你为我林家奉献半生,劳苦功高,所以些许算不得秘密的话语但听无妨,只要不向外传即可。这样,老掌柜为我与赵师安排两间住处,切记莫像外人道明。此次七星盛会,我会亲自坐镇,所需海量宝钱,一日之内将从本家调来,掌柜无需担心,按照天宝真契让家取用便是。七星天灯,毕竟是惊动天地的大事,我林家自当责无旁贷。此间事了,我当为掌柜向家族上报功绩!” 老掌柜闻言大喜,一礼拜倒在地。 ...... 晚舟城那座不起眼的茶楼处,俊美如妖的柳玉哲放下手中书卷,轻轻摸了摸身旁白猫。 “宝钱动人心啊!可惜,也可惜。”他轻声叹道,至于这重复的词句寓意为何,大概只有,天知道。 卷一 方圆 第九章 通天的是一只狐狸 (这章短,下一张也不场,但是这种写法很有意思) 晚舟百姓这几年有一件最八卦的事情,小郡主究竟是王爷同谁所生。 老王爷平生虽战功赫赫,但天下皆知,他老人家比较惧内。 倒不是说夫人蛮横无理,比起在朝中“名号”无数的王爷,王妃是真正的贵而淑。每当大朝进京之时,只要王爷单独入朝,那就少不了与各位“大人”吹胡子瞪眼,污言秽语唾液齐飞。但只要王妃在场的场合,不仅这位王爷一下子变得“知书达理”,就连上午刚与他骂完架的元老重臣,都会在王妃面前表现得亲如兄弟。圣皇为此,曾经特异降了永安王妃一道旨意,叫做“内室金言”,意思是王妃在家所言,如同圣皇旨意,你周黑子必须得听,不听就相当于抗旨! 所以咱们这位王爷啊,别说纳妾,自从遇到夫人后,这辈子连花酒大概都没喝过一次,至于遇到王妃之前,只有十六岁的王爷,那是真的没钱喝。 以至于六年前突然出现在王府的小郡主,成为百姓心头一桩天大的悬案。 ...... 永安王府小郡主并非纯粹的人族血脉,这点身为南方花楼魁首的李楚依早已知晓,就在那日花语与掌座师弟战斗之时,大长老就以极为古老的秘法探查过,确定了小郡主乃是半妖之体。 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几万年来人族与妖族,早已没有了上古时期你死我活的成见。本都是天地灵物,妖族苦苦修行化儿为人形,与人族结为伴侣诞下子嗣,早已不是什么禁忌。数万年的发展,就算最古老的宗门,也放下了人妖有别的执念。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被称为“郡主”的小姑娘,竟是一位“公主”。 “呵。俗套的天家。”李楚依嘲讽道。 ...... 百年卷宗所述: 道历“止戈”二十三年,上古天妖现世,形万丈,遮天蔽日。其名通天狐。 ...... 她醒来的那一刻,觉得肩膀有些沉,便轻轻抬了抬身子。 于是,南方十万大山,天地翻覆。 她是上古诞生的最后一只天妖,出生的有些晚,晚到刚睁眼的时候,就被一个全身金色的家伙,用一尊丑丑的大鼎压了回去,开始睡觉和做梦。 这一觉睡得有些久,梦有些长,梦里有山有水,有妖有人。咦,人是什么? 记得刚刚身边有些吵吵闹闹的,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她转头,看到几十个小小的东西,飘在空中动也不动,的确有点太小了,差点都没看到。 她眼神有些好奇看着那些也在看着她的生物,就像看风景的人与风景。 这些小东西就是人吧?梦里梦到的。她这般想着。好像稍微厉害一点,叫“圣人”什么的。 这是什么声音?她有些疑惑。咕咕的。 脑海里好像出现了另外一个自己在跟她说话。 “你饿了。” “那些小东西可以吃。” 啊,她有些惊讶,那些活是的吧,就这么吃?是不是不太好? “那你还想怎样,吐口火烤了?然后你去吃空气?” 这家伙说话真烦人,她忍不住皱眉,舔了舔嘴。 这个动作似乎让那群“圣人”有些骚动。 然后她看到,有一个小小的人,拿着一条小铁片,向前挥了一下。 这是啥?打招呼吗? “刀气啊蠢货”脑子里的声音有些无奈。 她看到从铁片上,出来一条淡黄色的光芒,随后落在自己肚子上。 掉了几根洁白的长毛。 干嘛啊?她有些生气,看着肚子上一小块光秃秃的坑。 “吃了吧...”脑海里的声音已经不太想说话了。 她有些犹豫,但是的确太饿了。于是象征性的轻轻向前咬了一口。 一半小人没有了,其他的瞬间跑出去好远。 是不是吃太快了?她有些羞涩。梦里那些姑娘,好像都细嚼慢咽的,不过味道好像还凑合。就是都吓跑了可咋整? 她突然看到刚刚拿铁片的小人从她口中跑了出去。 不能浪费,她想着。准备嚼一下,再把漏网之鱼吸回来。 “嘎嘣。” 哎呀!疼疼疼疼疼! 钻心的疼,让她眼泪都冒了出来。 从嘴里吐出来两个东西,一个丑丑的鼎,还有一颗槽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脑子里的声音一阵大笑。 “笑你奶奶个腿儿!”她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这么一句话。然后含着眼泪看着爪子里的小鼎,梦里天天浮在她头上。 真是又丑又烦人。她朝爪心吐了一口火。 三座大山瞬间焦黑一片,爪子里的两样东西却一点没变。 牙是变不了的,她有些自豪,不然自己一口火,满嘴牙还不得没了。 但为什么这小破鼎也这样? 她是真的生气了,把爪子里的鼎和牙,一起抛了出去。 好高啊。 ...... 九天之上的大央圣界,道灵来到了最紧要关头。 “呵呵。最难对付的几个家伙,也终于要熬不住了。”他开始有一些兴奋,两千年的准备,终于快要实现,炼化大央,突破唯有上古大能才了解的,传说中的至人境界! “不为至人,就永远无法挣脱牢笼。”道灵看着界内苦苦挣扎的圣人门,满脸嘲弄,身为天道所生恶灵,深知世间束缚,想成为与天地同寿之人,需得大气运。 突然,神人境巅峰的道灵,喷出一口精血,向后栽倒在云海之上。 自己...尽然被偷袭了? 来自灵魂的痛楚让道灵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就在刚刚,感知中身后出现了一只快速贴近的青铜小鼎!突破自己身后法相,砸中了后脑勺? 以他当世无敌的修为,居然被人用一个鼎,打中的后脑勺?! 开什么玩笑! 神魂断裂! 清醒过来的道灵,竟然有了一丝后怕的情绪。 随即,便是被打断仪式的滔天愤恨与被人偷袭的奇耻大辱! 数万里九天之上,天雷密布! 这就是神人之威!更何况是天道灵子! 辛苦千年的炼化仪式被打断,若想再次完成,又需多耗千年时光!最重要的是,这一鼎偷袭让他神魂不稳,如果再来这么一次,自己能不能挡得住?能偷袭神人境巅峰的人,必然也是神人。但这大央界人祖神人境,如今就剩两人苦苦支持,不可能分心做出此事。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下界修士! “这帮蠢货究竟做了什么?一枚小鼎,莫不是.....”道灵有所猜测, ....... 道历“止戈”二十三年五月初五,天道所生极恶道灵与上古凶兽通天狐在十万大山相遇。 相遇的一瞬间。 道灵眼中,露出前所未见的疯狂神色! 而通天狐,竟然忍不住流下了口水! “吃了她!” “好饿!” 这是两尊神人境天地灵物最后的的理智! 百年卷宗中记载:道灵、天妖于十万大山中,相斗七七四十九日,天地崩裂,日月蒙尘。人族圣人十去其八,山中巫族死伤无数,幸存族人皆五体叩拜于地,口中呼神。终,道灵身死道消,天狐神魂俱灭。 同归于尽。 ......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这是她有意识后的三个疑问。 头痛欲裂,什么都想不起来,感觉不到身体,好累好困。 意识里,她努力吸了吸鼻子。 好香啊。 她用尽全部力气,让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看到一个小不点孩子,正坐在她旁边烤鱼。 “我想....”什么都想不了,直接昏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她看到一个少年,在前方不远处练剑。 第三次,一个年轻人在桃树下打坐。 第四次,一个中年男子一口口喝着葫芦里的东西。 第五次。 第五次啥也没有,她跟原来一样,睡在一片光秃秃只有一些纹路的地面上。而这块“陆地”,在一片小湖中央。 要不接着睡?她想着。 脑袋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起来了!”一个老头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睡了两千多年还不起,你是狐狸还是猪?” 是谁?居然敢打我?她心中恼怒。难道他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我可是...我是.....我...额...我是谁?等等,他说我是狐狸? 她睁开双眼,看到身边有一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 这老头居然嫌弃我。 她赌气般的艰难挪了挪身体,慢慢向水边爬去。 倒影中,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狐狸。 我这么可爱吗?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 ...... 老头翻了个白眼,喝了口葫芦里的东西。这葫芦原来见过,好像见过,她想。 “跟我修行。”老头突然说。 “为啥?”她其实不知道修行是什么东西。 “想吃烤鱼吗?”老头问。 “想。”没有任何犹豫。 “那就跟我修行。” “好嘞。” “能不能有点作为大妖的骨气。” “骨气是什么?好吃吗?” “...” “给你起个名字吧。”老头来了兴致,“香椿怎么样。” 她不知道香椿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最好别答应。 “算了,叫锦梦吧,日月锦绣,惶惶大梦。随我姓苏。”老头下定决心。 “谢师傅!” “不错,孺子可教。” “那什么时候吃鱼?” “......” 从此,名字叫苏锦梦的小狐狸,多了两件事。 修行,吃鱼。 一日朝暮,一春来去,一年匆匆,百年驹隙。小狐狸变成大狐狸,大狐狸化为人。 在她化形为人的那一刻,万物失色。 容颜天妒,世间本不应有如此女子。 ...... 五百年时光,笔落如溪,她一直呆在山中。而白胡子老头突然开始往山上带孩子。 第一个是男孩,不大,一股子小书生的气息。 “你儿子吗?哪家闺女瞎了眼?”她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孩子害羞的满脸通红。 这个姐姐就是仙女吧,他想。 老头都懒得理她,天知道当老师这五百年,遭了多少罪。 “教他读书。”扔下一句话,老头转身就走。 几年之后,老头带回来第二个孩子,漂亮的一塌糊涂的小姑娘,让她教着修道。小姑娘有些懒,总爱睡觉,她觉得这点像她,很好。 第三个是个男孩,血脉比较复杂,有些皮,所以她无聊了就揍他一顿。 第四个孩子,是个小胖子。见到她第一眼,就走不动路了。 手一挥,她把小胖子扔进湖里。 小胖子清醒过来,看到面前有一只巨大的旋龟,背壳就是狐狸当年睡觉的地方。 “有点值钱啊。”小胖子喃喃自语。接着又被她按进水里。 “这个你教不了的。”老头幸灾乐祸。 “有道理。” ...... 她教不了这个掉钱眼儿里的孩子,但是有人能,没多久来了一位中年先生,姓徐。仙风古道,潇洒写意,看着就比老头靠谱。 第五个孩子是个短发小姑娘,长得不错,就是冷冰冰的,不爱说话,能说一个字从来不会多说第二个。 接着是第六、第七、第八个。顺便又来了个脾气火爆的武夫。 她问了老头子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你是不是在做人贩子? 已经重回十二卷巅峰的通天妖狐被老头子一巴掌拍进悬崖里。 与其他几个孩子不同,老头子带回来的最后一个,还在襁褓之中。 “起个名字吧,这孩子的家,整个小镇都被几个邪魔外道屠掉了。”老头子把这个白白嫩嫩的男孩放到她身前。 凉凉的,软乎乎的。她摸了摸孩子熟睡的小圆脸。 “叫凉之吧,随我姓。” “苏凉之,不错,这些年书没白读。”老头不怀好意的笑笑, “那几个魔头呢?”她轻声问。 老头子拿出一个法宝瓶子,里面装着几团黑气。 她将瓶子拿到后山,说看着挺好玩。 从此半年时间,每天夜里,后山惨叫连绵。 这座她修行数百年的山上啊,突然一下子就充满生机,三位师父,九位弟子,还有一个孩子王般的大姐大。 .... “她第一次下山的时候,我才六岁,你还没来小世界吧?”深夜王府之中,凉之望着天上的星星对小白说道。 “嘿,知道她要下山,我那时候哭得真是惊天动地,给她感动的一塌糊涂,以为我舍不得,差点就不忍心走了。后来知道我是因为整个山上就 她做的饭能吃,她走了就要饿肚子所以才嚎啕大哭。我们这位大姐头,就直接把我丢到山河图里去了。”凉之撇撇嘴,他现在回忆起来还有些打哆嗦。师父跟师兄师姐们找了他整整半个月,才想起来还有一件叫做山河图的宝物。把小凉之弄出来的时候,整个孩子都要被关傻了。 ..... 在第九个孩子六岁那年,大妖天狐苏锦梦,诞生数万年之后,第一次走下山。 第一次走出小世界。 第一次无拘无束。 第一次看看人间。 卷一 方圆 第十章 天钟魂鼓 人间无大事, 人间处处是大事。 “圣皇也是人。” 京城一座园子里,传来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园子不大,零零散散栽着一些桃树,没有满园桃花开的盛景,只有常年不经修剪的枝杈上零星冒出几朵花苞。除此之外,一座普普通通的亭子,一张石桌两张石椅,就是这座园子的全部了。 此时桃树边,站着一位身披紫袍年轻人。 剑眉星目,这大概是所有人对男子的第一印象,但此后无论如何回忆,都无法记起他的相貌。如果此时有道家宗师前辈在此,定会震撼莫名。因为这名年轻人,竟然是道家九大面相之中,最为神秘的“天人相”。 “既然是人,就与我们一样,拥有七情六欲。”男子盯着眼前一朵刚刚生出的花骨朵,好似自言自语一般,他伸出右手食指,向那朵花骨朵轻轻一点。 呼吸之间,这朵花苞完成了从盛开到凋零的一生。 此般手段,近乎于道。 “你说呢,老师?”男子接着问。 但片刻之后,身后不见回应,反而多了一丝不断重复的呼声。 男子转过身,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亭子中的老人,老人双手拢袖,正坐着打起盹儿来。 “可惜了。”男子轻轻一叹,向亭中走去。 年轻人伸手一招,从芥子之中取出一只极为精美的白玉酒壶,顺手又拿出一只玉杯,“前些日子西边使团进贡了一些绝品葡萄酒,学生私下留了一壶。本想着拿来孝敬老师,但看老师今日这般疲惫,也就不好多饮了,我还是留着自己喝的好。” 他将壶中淡紫色的酒缓缓倒入杯中,一股醉人的甘甜酒香不断弥漫开来。 须发皆白的老人瞬间睁开双眼,以根本不符合年龄的身手,从年轻人身前一把抢走酒壶与酒杯。老人对着酒杯使劲儿嗅了嗅,脸上露出陶醉至极的表情,紧接着一饮而尽。 老人闭着眼睛,发出了一声让年轻人汗毛直立的哼声。 片刻之后,老人睁开双眼,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右手握着酒杯,左手紧紧搂住玉壶。 “咳,为师昨夜治学深夜,所以这早间有些困乏了!不得不说啊,圣人所著名篇《德御》,真正是上通天心,为师每次品读,都能有新的感悟,圣人所思所悟,确非我等凡人能比。”老人脸不红心不跳的假装赞叹。 “哦?”年轻男子轻疑,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学生觉得《御德》此书好不好尚且不说,我那位大师姐的脾气可是真的一直不太好。学生可是听说,老师昨夜在陆舫喝酒。几杯进肚后,非要站在船头,给小梨小桃两位姑娘表演一下什么猛龙跨江。要不是另一座船舫之上,兵部许大人眼疾手快,一剑劈开湖水,学生今早这杯酒啊,估计只能撒出去了。” “混账!”被揭穿老底的老人有些恼羞成怒,伸手作势要打,但差点把怀中酒壶甩了出去。 当今天下,能在监国李忘面前伸手,并骂他一句“混账”的,大概也只有他的授业恩师,圣朝曾经的顶梁柱——上一任中书令,宋昱秋。 老师与学生同时开始沉默。 “真的要杀?”老中书率先开口问道,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没有给年轻的监国。老人太清楚了,自己这位学生,从小到大只喝过一口酒。小时候不懂事,被那位抚养他长大的师傅坑骗,一杯烈酒被孩子当糖水喝了进去,自此之后,李忘滴酒不沾。 “我不敢堵。”李忘今日第一次自称我而不是学生,整个人的气势随之而变。不再是老中书的弟子,而是万万人之上的圣朝监国。 “毕竟是天家血脉。”宋昱秋叹了一口气。 年亲监国起身,双手背后。 “我不知当年圣皇遇到天妃的时候是怎样的,但我清楚,这天下恐怕都没有什么男人能抵挡住她的魅力,我也不行。圣皇可以不在乎她究竟是谁,是因为西北当年日日夜夜的深情患难;满朝文武可以不介意她的妖族出身,是因为当年京城暴乱,她一人一剑杀了三天三夜,救国于水火之间;百姓同样可以不介意她的出身,因为她贵为天妃却处处心向凡民。” “但她万万不该,是那上古天妖之一!!!”李忘的声音突然拔高,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清楚的记得。 六年前山海大朝,十六路神王与各国使臣齐至京城。天妃苏锦梦,怀胎十月,于大朝最后一日吗,为圣皇产下一女。 公主诞生之时,山海圣朝国运却骤然显化,成万丈金龙盘旋京都上空,刹那间黑云密布,电闪雷鸣,龙啸滔天! 同一刻,天星楼老楼主、十二卷三劫大修士李玄机参透天机,但顷刻间毕生修为尽废!弥留之际的老楼主,在圣皇与群臣面前长跪不起,道出了天妃本体,乃是上古天妖通天狐的惊世秘闻!老楼主以死告诫圣皇,公主乃天妖与人皇子嗣,天地弃之!圣朝国运已受重创,若公主存活人间,则山海危矣! ...... 园子内,老中书沉默着又饮了一杯。六年前,眼睁睁看着与自己争了半辈子徒弟的老家伙,在身前不足五尺的地方,用尽了与圣皇的最后一丝情份,请求他杀掉怀中刚刚出世的公主。九次叩首后,李玄机七窍鲜血喷涌如柱,受天道反噬而亡。 “人越是在高处,便越恐惧,老师您应该最懂这个道理。您曾在位中书令二十载,如今不一样每日与酒作伴。您老人家清楚自己怕的是什么,我更明白。”李忘转过身,盯着老人,双眼之中仿佛有万千星辰幻灭:“别看我的师姐,您的女儿,每天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怕。怕什么呢?当然怕您这颗顶梁柱,怕她最崇敬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师傅驾鹤之前,窥探到了自己不能承受的天机。可笑的是,他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这天地灾祸,是不是因他而起。” “老师,我现在很不安,总能感觉到有几股巨大的力量,在阻止我做这件事。从小大大,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无法掌控事会让我更加恐惧,无论是王府出现的那名少年,慕容家,亦或是某些死灰复燃的腌臜之物。” 老人沉默的看着面前的学生,似乎觉得有些陌生。 “要保证万无一失啊。”年轻监国叹道。 “绝对的力量,就会万无一失。” 老人悚然。 ...... 三月十二。 晚舟城南二十里处,有一座小庙,名为连喜。小庙并非佛家寺庙,供奉的也不是哪一位天尊菩萨,而是多年前城内居民,为了感恩大小渝湖两位水祠正神庇护,自发建造的金身庙宇。虽说神像只是当时城内工匠以石雕刻,但每日香火鼎盛,祈愿无数,所以两尊神像上竟有些金光流曳的韵味。至于小庙为什么叫连喜,多是因为建庙众人,希望通过相互恩爱的水祠夫妇,祈求姻缘。 山海圣朝,担任一地水祠正神的妖族,需要经过王朝与东海神宫的共同封正。被封正的妖族,除了需要天生亲水善于使用水法神通之外,还必须有一定的功德傍身。水祠正神,代神宫掌控一方水域,调度辖域内天地间水汽转化,相当于古时龙族担任的“行云布雨”的职责。所以对于圣朝,尤其水域众多的江南一带,水祠正神的考核尤为重要。民众为正神私自修建庙宇,也不会有太多忌讳,只需要如实禀报即可。当然了,如今大小渝湖两位正神早已不是当初的夫妇二人,而是一对修行多年的水獭兄妹。 如今晚舟城七星天灯盛会将至,城内百姓九成九都已进入慕容家小世界之中,所以原本络绎不绝的小庙,近些日子着实无人问津。 今日正午,连喜庙迎来了数日之内的第一批“客人”。 凉之、胖子、小白以及如今无论做什么都要跟着的小郡主花卷儿。不知为何,平日一直负责照顾郡主的侍女绿芽,今日却并未一道出现。 四人没有乘坐王府马车,而是一路徒步而来,按照凉之的意思,是为周大少爷强身健体。小郡主自从凉之到来之后,每日到处游玩得不亦乐乎。今日出城,看惯了城内楼宇的花卷儿更是如同鱼入深海鹰飞长空,一路逐蜓扑蝶,开心至极。二十里路,寻常之人走起来都颇为费劲,但小郡主从小打磨体魄,底子极好,一路之上丝毫不知疲累。 反倒是平日话最多的胖子,突然沉默寡言起来,眼神之中带着挥之不去的担忧。 “你这是怎么了?”凉之手摇折扇,以神识向胖子问道,免得胖子一激动,有些沉重的话让小郡主听去。 胖子看了凉之一眼,似乎第一次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担心花卷儿?” “嗯。”胖子同样以神识暗中回答,“只剩不到两日了。” “告诉你一件事吧。”凉之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也不安慰,反倒是笑着岔开话题。 “刘月月是我师兄。” ...... 在凉之散人进入小庙半个时辰后,周大财神才姗姗来迟。方才老大跟他说的那句话,起先他心不在焉根本没听进去,随后猛然惊醒,停在原地足足半个时辰。 胖子真是被惊傻了。 此时的胖子,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之中的激动早已翻江倒海。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世上最崇敬的人,竟然是老大的师兄! 他推开庙门,入眼的是一座一人高的香炉,炉内香灰堆积,看得出平日百姓多有供奉。接着便是庙中正堂,曾经大小渝湖两位青梅竹马的正神石像栩栩如生,尽管年代久远,依旧被打理的极为干净。石像前方放着几只供人跪拜的毡垫,每只垫子前方都摆着一幅卦签,来自求卦之人,多为尚未婚配的男女,据说姻缘所求,十分灵验。 但此时却不见凉之几人身影,反倒是庙中后院,传来一阵阵烧鸡的香气。 胖子心中腹诽,说好的趁着庙中无人,几人来求个姻缘,瞅瞅大名鼎鼎的两位先代水祠是不是名副其实,现在你们几个不仅把我扔下不管,还自己吃烧鸡! 一上午赶路,胖子也有些饥肠辘辘,三步并两步跑向后院,眼中所见,让他大惊失色! 旁的倒没什么,如胖子所料,小郡主正拿着一只鸡腿吃的精精有味,毫无淑女形象,手上脸上到处都油乎乎,分外可爱。凉之与小白也是,一人抓着一大块鸡肉吃着,凉大少爷时不时喝一口自带葫芦中的酒水。 让胖子惊讶的是,在散人对面的一座石台上,有一个小和尚,也在吃鸡腿! 小和尚大约只有十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有些女像。双眉之间有一点暗红色的印记,头顶却无戒疤。小和尚毫无出家人的形象,半躺在石台上,一边吃鸡腿,一边眼神不断扫过凉之手里的酒壶。 胖子一瞬间无名火起! 众所周知,永安王妃赵氏,作为户部尚书的亲侄女,早年父母双亡,被老尚书当自己的亲生闺女抚养成人。而尚书大人真正的大女儿则为圣皇妃子之一,所以按理来说,王妃算得上是圣皇的半个妹妹。王妃赵玲月,自小不爱修行,却在医术之中有着不俗的天资,遂师于京城闻名的女圣手千针婆婆。十六岁那年嫁给门不当户不对的王爷为妻时,修为仅仅是一位试卷修士,但一身医术尽得真传。 随王爷连年征战之时,这位王妃不知挽救了多少将士的性命。所以此时在西北军中,王爷都可以被老一辈兵痞随意调笑几句,唯独谁要是敢对王妃有半分不敬,下场可能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惨一些。 王爷座下三子都是王妃在军营所生,待到老三周正怀胎八月之时,王妃被草原邪修所伤,寒气入体昏迷不醒,随行医师束手无策,眼看母子二人即将双双陨命,一位云游的大乘寺高僧恰巧路过,以高深佛法驱除邪修真气,并使得王妃顺利诞下第三子。 为报高僧大恩,赵氏拜高僧成其俗家弟子,并且这些年王府对云游僧人极为友善,常常施舍,每逢节日,夫妇二人还会同去寺中进香祈福,修缮寺院。所以王府一家,虽是军伍之人,但心向佛。而胖子周正,在略微长大后知道自己的命,乃是释家高僧所救,尽管学的是百家之中的商道,但对佛门弟子,更加礼遇。 所以,心中向佛的胖子,看到小小年纪就触犯佛门九戒其二的小和尚,自然怒火燃烧! “小和尚!”胖子微微怒喝一声,上千几步:“你是哪家弟子!小小年纪,已然受戒怎还以酒肉为食!不怕被关在佛堂抄经吗? 小郡主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鸡腿都差点掉了出来,大眼珠子滴溜溜的瞧着平日极其“温和”的三哥,手里剩的半只鸡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就好像被训的是她一样。 而我们的主人公小和尚,此事却充耳未闻,依旧美滋滋的啃着最后一块肉。小和尚认真吃完之后,又仔细的将骨头舔干净,也不见她掐诀,双手之中就冒出一股清水,冲洗干净之后,他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向周胖子行了一个佛礼。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谬矣。”小和尚开口,声音清脆,还带着些许未曾退尽的稚嫩。 “佛经有言,酒肉穿肠过,佛祖...” “放屁!”周胖子一嗓门将小和尚接下来要说的话堵了回去,“佛祖心中留那是真正的得道高僧,其他人都只是为自己的贪念找的借口罢了!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但家母乃是佛门大僧的外门子弟,每逢初一十五,全家都要跟着母亲斋戒。而你一个小小年纪的出家人,何德何能出此狂言!” 胖子丝毫不惧,就算他猜出小和尚应该本事不小,不然也不会跟老大一起吃喝。但道理就是道理,容不得你不听! 小和尚被胖子劈头盖后有些不知所措,半天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叫你平常多读佛经,你偏不听。”凉之喝了一口酒,冲小和尚笑道,“现在无话可说了吧?” “我读很多书的。”小和尚转头,一板一眼的回答。 “嗯。的确不少,什么《侠客江湖》,《飞刀快剑》,方才进来的时候,我还看到被你快速藏起来的书上,有一个梅字,很好奇这是什么书啊?”凉之眼神玩味,盯着小和尚。 “这本书不错的,有时间私下里我给你讲讲。”小和尚脸不红心不跳,从容应对,紧接着又看向方才唾液横飞的胖子:“如果小僧猜的不错,这位...嗯...这位口齿伶俐的施主,应该就是永安王府三少爷?”小和尚问道。 “没错,就是本少爷。怎么小和尚。知道自己错了吗?”胖子一副得道高僧模样,往日总是充当被人训斥的角色,总算能占住道理,自然想好好找回场面,享受一番。 小和尚听闻胖子确认身份,眼神中反而多出一抹及其兴奋的神色。他理了理衣衫,缓步走到胖子身前,发现自己身躯有些矮小,索性一步迈上旁边一只石凳站定,居高临下十分郑重的看着胖子。 “叫师叔。”小和尚试探说道。 胖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咳咳。”小和尚觉得有些好玩,清清嗓子,声音洪亮。 “正儿,叫师叔。” ...... 片刻之后。 胖子了无生趣的坐在小郡主身边,默默的啃着手里有些发凉的鸡肉。花卷儿有些心疼自己的哥哥,从怀里掏出一颗糖丸送到胖子嘴里,作为安慰。小白在一旁装作一脸无辜的傻笑,方才好不容易,才拉开要跟小和尚拼命的三少爷,他都无法理解这货仅仅五卷的修为,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让公子不得不用术法把他捆起来。 永安王妃赵氏,曾经拜做俗家弟子的云游高僧,其实是天下释道三大寺院之一,大乘寺的老住持弥空大师,十二卷历劫期的世间顶级修士。太平书院天机榜,圣境之下,天下十二大高手之一。而连喜小庙中吃鸡腿的这位小和尚,则是大师的关门弟子,还没有获得法号,也不知俗家姓名,所以寺内师兄弟都称他为“楼楼”。 小和尚楼楼有些心有余悸,自己本来只是想过一把当师叔的瘾,没想到王府三少爷居然表现出一种宁死不从的贞烈。 胖子的郁闷是真的,自己母亲与小和尚同辈,那辈分上叫他一声师叔,合情合理。但情理是情理,并不代表胖子会照做!除非母亲大人发话。 一定不能让母亲见到这小秃子!胖子心中打定主意。 “胖子,不用在意。”凉之笑呵呵的解释:“楼楼是弥空大师的关门弟子,虽然按辈分你是应该喊师叔,但你喊了我就要随你一起喊。” “不用不用!”小和尚听闻立马摇头如拨浪鼓,内心惴惴。开玩笑,让这家伙叫自己师叔?自己还小呢,好日子还多着呢,没必要想不开。 听闻小和尚如此态度,凉之满意一笑。如果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那他不介意替他丈量一下。 “楼楼被整座大乘寺,称为天生的释道种子,如果放在西域那边,就如同生而知之的转世之身。所以老方丈收他做弟子之后,并未让他完全归一佛门,也没有取法号,他现在身上的那些三脚猫功夫,基本都是我教的。”凉之接着对胖子说,他知道胖子虽然表面和善,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倔强的不得了,如果不给他解释清楚,就算小和尚与自己亲近,也不能被胖子接受。 胖子听闻后恍然大悟,看向小和尚的目光也重新柔和起来。既然还不算是佛门弟子,那么当然有自己行事的自由。 但一旁的小和尚不乐意了。 “哎我说凉之哥,怎么回事?好歹我现在也是一名六卷修士。佛法经书也多有涉猎,哪里是什么三脚猫功夫。”楼楼有些委屈,急忙辩解。 凉之没有理睬絮絮叨叨的小和尚,他将小郡主拉倒身前,用袖子替她擦了擦略带油水的小嘴儿。自觉吃相不佳,有些害羞的花卷儿被逗的咯咯笑,凉之揉了揉她的脑袋。 “花卷儿。”凉之柔声说道,“一会儿哥哥需要让你睡一觉,让楼楼小和尚给你看病。别看小和尚瞧着不太靠谱,但他却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大夫。你放心,就睡两个时辰就好,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吃蟹黄粥!好不好?” 小郡主听到是给自己治病的大事,就立刻老实下来,大眼睛转了转:“那我要吃大碗的!”她趁机提条件。 “没问题!”凉之笑着答应下来,伸出右手,与小郡主击了一掌作为约定,接着食指无名指并拢,向她眉心处轻轻一点,让她昏睡过去。小白从芥子中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玉床,凉之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了上去。 胖子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 凉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站在玉床前方,缓缓的闭上双眼。 小庙之内,所有声音都在刹那间消失。 仿佛被天地剥离。 片刻之后。 “咚!!!” 一声阳间之人无法听闻的巨大鼓声,响彻天地! 无数道透明的身影,不断向小庙周边汇聚而来,单膝跪地! 万米天空之上,一道绝美的身影躺在云层上小憩,她在鼓声响起的时刻,向庙中看了一眼,心中闪现而出八个字: 人间鬼术,天钟魂鼓。 卷一 方圆 第十一章 万鬼 第十一章 世间有五类生灵以及他们的修炼之法,不被太平书院列为正统修行法门之中。 天魔、外道、尸、傀、鬼。 在《太平卷》之中,此五类被单独编著为一卷,名曰《旁门》。 世间七大正统修行体系,儒释道兵武灵炼,被称为《正门》。 旁门生于正门内。 其一天魔,道家心魔所化。道家修士,炼神化虚,心拟神之所相,神喻心之所法。心定神弛,则化金丹,结元婴,炼神归墟。若心不定、神不宁,则入无根外域,化心魔,鸠占本体。心魔,是道家修士修行的产物,诞生于虚空之中,是道法与修士心神的根本,所有道人的本命劫。道化修士家修行之中,都要经历斩除心魔的破魔关,如不能顺利斩除自身心魔,则心魔占据修士本体,成为一种极其独特的生灵,便是天魔。 一般情况下,道家修士一生只会产生唯一的心魔。天资与成就越高的道人,心魔显化越晚,也更难斩除,修为达到十二卷之后所诞生的心魔,几乎是所有道家大能的死结。心魔本无形之物,且为道门修士心相杂念所化,占据修士身体后更是获得修士申通,千变万化,祸乱人间。所以天魔,乃是道门修士的死敌。 其二外道,即六道之中三恶道的统称。释家修士,勒心猿守意马,一念佛一念魔。人之一生念头无数束意念傍身,化大自在,渡人渡己,悟大智慧。但释家修行之时,若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不净,则意念显化恶鬼、畜生、地狱三道,神意堕入疯魔之境,化身魔灵。同样,外道魔灵,是所有释家修士大敌。 其三为尸,又被称作尸灵。寻常人离世后,身体血肉消散,仅余骨骸留存。但人族武夫与妖族,先天或后天肉身气血极其强大。大能修士身死后,神识虽灭但肉身不消,在及特殊的情况下,死去的的肉身会自血、肉、骨、或经脉中诞生新的意识,从而重新操控肉体行动,成为尸灵。 尸灵意识微弱,且形成条件苛刻,所以数量极少。大多数出现的尸灵,战力都极其强大,没有痛觉且拥有武夫毕生所学,依靠本能狩猎各族维持血肉生存与进阶。大多数宗门与妖族部族中,强大的武者仙逝之后,宗门都会以神通炼化其肉身,防止尸灵的形变。 其四为傀,又称傀儡。是兵家与练家修士修行所造生灵。兵家修士以自身精血与天地精粹凝练兵丸,从兵丸中孕育先天神兵利器,先天兵器随着修士成长不断进化。但天地奇物众多,一但兵家凝练或修行之中,炼化了自身无法掌控之物,便会被兵丸反噬,成为傀儡一般有神无智的存在。炼家修士同样,炼制天兵利器、绝世丹药或阵法时诞生的器灵,同样被归类为傀。 所以上述四大生灵,皆诞生于修士修行之中并相互对立。旁门之灵,本就在天道规则之内,天地修行,万物相生相克,是法则也是制衡。 然而,最后一种旁门生灵,几乎诞生于所有血肉生灵之中——鬼。 万物皆有魂魄,无论人妖还是天地精怪,生而三魂七魄。三魂“天地命”,七魄天冲、灵慧、为气、为力、中枢、为精、为英。魂形相合为生灵,魂魄出离即为鬼。天地生灵死后,大多魂魄消散于天地,但在许多特殊条件下,生灵魂魄不灭,游荡于天地之间,既是鬼。 天地运转,阴阳互济,生灵魂魄,就算死后不灭,也无法长时间在人间驻足。所以魂域,便是所有鬼修所处之地。 魂域,一片极其庞大的阴灵世界,自古与人间相隔。魂域不受人间掌控,乃天地大道所化,有完全独立的运行衍生之法。百姓口中的所谓阴阳永隔,并不只是说说而已,绝大大都数修士与凡人,一生都无法遇到鬼,而民间转世重生之说,更是无稽之谈,这是圣人都无法影响的天道规则。 儒家与书院的正统职责之一,便是监察魂域与人间界的相互稳定。 《太平卷》中,与旁门相对应的,即为“左道”。 正所谓旁门左道,正是由此而来。 左道,是对一些修行特殊功法的修士统称。 左道有二,其一为下左道,指的是修士因天资等原因,无法登顶大道,从而引用某些祸乱世间的极端法术,例如吸人鲜血、采阴补阳等法术。此类修士从古至今源源不绝,其所在宗门大多被冠以邪派之称。 其二上左道,指的是以正门之身修旁门之法。意思是人妖两族修士不安正统修行,反而而修炼或掌控五大旁门生灵的修行法门。比如专门诱使佛门弟子生出外道魔灵为己用的修罗,炼化操控尸灵的磐尸人,以及沟通人间与魂域的御鬼使——摆渡人。 大多数左道修士,都不被世间正道认同,是邪修。 摆渡人不同。 旁门生灵,只有鬼修诞生于人间,却需要在魂域之中修行。 摆渡人,是受到魂域认可的修士,代魂域行阳间令的使者。 普通人,根本无法见到魂域之鬼,所以世间摆渡人极少。最为熟知的,是道家茅山之中,专门作为摆渡人的摄鬼道人。 摆渡人,是以极为古老的方式,得到魂域认可,与魂域签订“魂契”后,得到摆渡的身份。摆渡人的职责,是帮助人间游荡的魂魄定魂,引导 其进入魂域,百姓常说的牛头马面,就是对摆渡人的形象描述。 世间每日新生鬼魅众多,所以根据儒家与魂域约定,为保人间稳定,少数儒家弟子达成一定程度的考验后,便可代为行使摆渡之责,这些儒家弟子被称为“舟子”。 儒家舟子可以引导魂魄进入魂域。但一些怨念或力量十分强大,四处为祸的厉鬼,就只有摆渡人的神通,方可降服。 作为摆渡人的回报,魂域会传授其一定程度上调动鬼修的法门,也就是人间鬼术。 ...... 庙内。 小白手持一面淡金色的阵法罗盘,罗盘之上印刻“闲亭”二字古篆,盘中内外四圈阵刻在灵力的加持下来回转动,乳白色的光芒自罗盘冲入天际,随后扩散开来,以小庙为中心,方圆十里之地所有气息都被阵法隔绝。 凉之悬浮在半空之中,双手身前掐诀,长发与青色儒衫无风而动,睁开的双眼里暗红色符文闪耀,古老的口诀自他口中与四面八方响起: “临渊以冥,断青幽往复!背上古三封而历,饲大罗魂相,游下冢,召之彼岸!” “吾,以摆渡之舟,行人间鬼术!天——钟——魂——鼓!” 随着凉之话音落下,一声仿佛神人降世的擂鼓之声,响彻阵法天地! “咚————” 胖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周围天色逐渐暗淡,整座阵法之中,仿佛成为以一片鬼蜮!此等神通早已超出了他的理解之外。而坐在石台上的小和尚,嘴角带笑,双目囧囧有神,淡淡金光从中透出,好似佛陀。 钟鸣鼓响,接连不断,好似沙场点兵的战歌,一股悲婉之意不断弥散开来,接着无数道透明身影自四面八方现身,汇聚在小庙周边。 ...... 晚舟城有一家名为“三碗”的面馆儿。 面馆儿自祖辈经营至今,恰好百年。百年前开店的,是如今东家的太祖父、太祖母。那时夫妻二人落难至晚舟,即将油尽灯枯饿死街头之际,被一位老婆婆救下,三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换来了如今的百年老店。 百年中,面馆在城内名气越来越大,却从未扩建一丝一毫,六张桌子,满满当当。小面馆的味道,哪怕是对于“天下袖珍尽收天下”晚舟来说,都是一等一的美味。江南民众本多以米粟为食,一家面馆如此火爆,可见一斑。 所以,这座小面馆有几条比较特殊的规矩,其一是每人每天最多只能买三碗;其二是想吃面之人,都必须亲自排队等候,不论王侯将相、富商巨贾亦或是布衣百姓。这第二条看似不合理的规矩,整座晚舟城却无人敢于冒犯。因为每月初一十五,永安王府斋戒,王爷与夫人二人都会早早来到面馆门前,与百姓一起等待。 近几日,晚舟城修士百万,百姓早已进入小世界,所以面馆自然也不开门,但东家安排好家人进入小世界后,自己却留了下。妻子不解相问,照东家的原话来说,就是这些天上飞来飞去的神仙,自然是看不上我这面馆的,但就怕王爷、夫人还有州牧大人连日操劳,万一念着咱们家这口,幸幸至此发现关着门,那便是他心中天大的罪过了。 这位三十好几的汉子,永远都忘不了王爷第一次吃自己的手艺而不是父亲做的面的时候,满口赞叹情景。在他心中啊,王爷、夫人还有州牧大人,大概就是晚舟所有人的顶梁柱。 今日,王爷夫人并未现身,州牧大人也不见踪影,但小面馆依旧打开了门,因为有两位同样受人尊重的客人,前来讨碗面吃——来自太平书院的两位书生。 整座天下,包括圣朝之内的所有国家与种族,基本都对太平书院的书生抱有足够的尊重这是数千年的积累的威望。 两位读书人相对而坐,左手边这位年轻人,温文尔雅身穿青色儒衫,头戴儒家贤人玉冠,手持折扇,腰间悬挂一枚印刻“舟”字样的乳白色令牌。他便是如今苏州地界的引魂舟子之一,赵笠。 赵笠出生于苏州的一座小城之中,父亲原本是江南巨富商贾家族李家旗下一条货运商线的主管,因喝酒耽误了家族一次重要的商货交易,遂被李家驱逐,流落至晚舟城郊。赵笠从小就拥有与其他孩童不太一样的天赋——一双能看到离世之人的魂魄的阴阳眼。十二岁那年,机缘巧合下,得到永安王府老王爷亲笔写就的荐书,顺利进入京城太平书院学习。多年后,赵笠获得儒家贤人头衔,凭借自身天赋,成为“舟子”之一,镇守苏州。 而右边这位儒生,比起赵笠年纪略大,一身白衣似雪,身后背着一个青竹书箱,腰间同样悬挂玉牌,但玉牌之上篆刻的,赫然是“大记士”三个字。 太平书院三十六位“大记士”之一,许攸。 两人相对而坐,不一会东家就为他们二人各自端来三碗面。碗不大,但里面的内容却十分充足。第一碗,乃面馆儿先祖自创,名曰“鲜卤”,是以江南众多水货相互搭配而熬制的高汤,浇灌长面而成,味道极为鲜美,是小面馆的招牌之一。第二碗乃是源自北方的经典面食“臊子面”,多种家常菜丁混炒而成的“臊子”搭配筋道长面,风味浓郁。而最后一碗,则是最普通,但对于小面馆与前来吃饭的食客来说最想品尝的,一碗清汤面。 “大记士,这面馆的三碗面,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心头好,但平日事务繁忙,大概半年才能吃上一次。如今沾了了大人的光,没到一个月便又来了。”赵笠先端起那碗“臊子面”,向其中重重的加了几勺辣椒,看得对面大记士眼皮直跳。。 “你我二人,何须如此生分。”许攸摆摆手,笑着说道,“我们同出书院,本就是师兄师弟。所以我自觉长你些许年岁,如若不嫌,唤我一声许兄如何?” 见眼前年轻书读人答应,许攸满意一笑,同样端起中间那碗干拌的臊子面,冲对面问道:“有讲究?” “哈哈,没有没有。”赵笠慌忙笑着解释,“只是我的个人爱好罢了,不过若说顺序,也是应按照老板饿摆放,从左向右依次品尝。” 二人一路风卷残云。 放下碗筷,以一碗面汤做收尾,从京城书院赶来晚舟的大记士许攸,满足的赞了一声。 赵笠同样放下碗筷,他左手轻轻一挥,一道透明光膜将二人隔绝其中,防止交谈内容被他人窥探。 “许兄,你可知这城中,究竟会发生何事?”,苏州舟子问道:“这慕容家毫无征兆,突然间就要开启七星天灯会,实为反常,还有花楼日前居然去挑衅王府威严,又是如何做解?现如今城中修士不瞎百万之数。一旦由何闪失....” 对面身穿儒衫的许攸也是有些无奈苦笑,原本这趟晚舟之行,是师傅亲自上阵,据说是书院跟文庙的几位老爷子轮番对他进行“十分友善”的说教,说城中将会有大事发生,怕其他走记没法有足够的运笔之力,抗的住往复的气运争渡。但数日前,师傅突然传讯与他,说自己要去往南海之处一趟,让他许攸抓紧前来,代他记录。 “王府那名新来的年轻书生,可知是何来历?”许攸问道。 “不知,只知那少年,似乎三年前来王府住过一段日子,好像是王爷的一位远方子侄,师门传承皆无从获知。”赵笠思索片刻后答到。 “呵呵,一位普通的子侄,不仅武夫底子了得,竟然还会武当山不传之术?” 两位书院中人不断交谈,赵笠虽非走记,但身为舟子的他常年驻守苏州,对晚舟城大情小事了如指掌,自然知无不言。 陡然! 正不断为大记士解惑的赵笠猛的站起身来,双眼之中,一团灰色雾气来回翻动,看向城南方向。几个呼吸之后,这位向来沉着冷静的儒家书生,大汗淋漓! “何事?”许攸神色凝重的问道,他知方才赵笠过度使用本命神通,耗费巨大,但看样子兹事重大,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发问。 赵笠重重的喘了几口,缓缓调节内体一口浩然真气的的运转,随后艰难开口: “有摆渡之人,以鬼术。” “招——万鬼!” 卷一 方圆 第十二章 铺子! 三月十三,距离慕容家七星天灯会,只剩一天的时间。 昨日晚舟城南小庙的动静,未曾惊动城内百万修士一丝一毫。 上万鬼修自魂域被召出,无论摆渡人是何目的,都是震动天下的大事。 但唯一察觉异象的苏州舟子赵笠与书院大记士许攸二人,此刻却有些难熬,只因他们被困在一家叫做“三碗”的面馆儿之中。 昨日午时,尽管小庙周围被阵法隔绝,但赵笠凭借一双天生的阴阳双瞳,依然察觉出南方天地之间属于鬼修的独特气息,更是探查出有摆渡人使用上古鬼术“天钟魂鼓”!与一般鬼术不同的是,天钟魂鼓其实是魂域之中的战召之术,大能鬼修转瞬之间将数万鬼修召唤参战,是及其古老而复杂的术法。赵笠断定,掌握此等法术的摆渡人,定非常人。 此时已至清晨,面馆东家打开阵法入口,为各自打坐的两位儒家读书人带来几碗热气腾腾的面食。两人并未为难东家,因为此时始作俑者的幕后二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厨房中。 自从被阵法困住后,书院二人,尤其是境界稍低的舟子赵笠,就觉得有些生不如死。倒不是受到什么攻击或者伤势,二人目前的状况,仅仅是被十分强大的阵法隔绝,无法踏出面馆而已。让赵笠十分崩溃的是,厨房中的其中一人—— 实在太他娘的能聊了! 自昨日午时至今日清晨,整整七个时辰! 那个神经病一般的家伙,由最开始用嘴聊到后来用神识聊,最后见二人主动封闭神识后,竟然借助阵法之力,强行将话语,烙印在他们心神上!赵笠发誓,修行三十载,作为饱读诗书的儒家弟子,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词句,来形容现在的心情。比起这般,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人不断絮絮叨叨的言语,竟能引得自己体内浩然真气蠢蠢欲动!好在其中另一位言语温润的男子,也有些受不了同伴的多话,这才被强行停止。 清晨,趁着东家送饭的档口,厨房内的男人仿佛被重新点燃了情绪。 “许兄,赵兄,早啊!”厨房内的话唠充满“朝气”的招呼道。 “瞧瞧我为二位特地向东家点的面食如何?先看这碗大骨汤面,最宜清晨食用,补气养血驱寒除湿,可谓上佳。再配上这碗仙虾云吞与葱油饼,神仙所求也莫过于此吧?二位每日为书院与圣朝奔波劳苦,我等此番心意,还望切莫辜负!切莫辜负啊!” 舟子赵笠在这短短的半日之中,深切的领悟到,书院先生所说的“修心于卷,修身于市。”究竟包含了多少道理。 与赵笠不同,身为书院大记士之一,一年之中有半数时间都在各处周游,所知所见奇人志怪数不胜数的许攸,此时见到早间吃食,反倒不再继续打坐,起身端起一碗骨汤面,开吃起来。 “不错!”大记士忍不住赞叹。 “呦,记士大人好胃口啊!没有白费我一番苦心,不愧是正儿八经的儒家大贤。赵老弟啊,不是我说你,你真得好好跟你师兄请教请教。儒家大衍真字决,固本心以守浩然,如果你有你师兄这本事,也不至于连体内的浩然气都把持不住!”厨房里的话唠突然开始一本正经说教起来。 赵笠闻言,反倒不再刻意约束,学者师兄起身吃面,而体内躁动的气息反而逐渐安分下来。赵笠作为书院弟子,深知对方短短几句话,却让自己此番获益良多,旋即对着厨房抱拳一礼。 “使不得使不得,赵兄严重了”话唠大惊小怪起来,“帮你的原因是因为觉得你太弱,不好玩,所以这大礼我是万万受不起的!”那人怪叫起来。 赵笠决定,如果自己再做多余的动作,就去当鬼好了。 许攸放下碗筷,正襟危坐。 ..... 昨夜小郡主回府的时候,便一直昏睡不醒,与她一起昏迷的,还有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和尚。 当夜,朝廷发布山海令,急召十六路神王进京。 老王爷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所以他与夫人,坐在小郡主身边,唠唠叨叨了一整夜,无论她是否听得到。 清晨,王爷、夫人与王府大管家,一同登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临行前,王爷只是分别拍了拍眼圈通红的儿子与沉默不语的子侄肩膀,却转过身来,对着凉之行下一个大礼。 凉之本能想要退让,但却不得不接下。因为王爷所行之礼,来自他长大的地方,一种极为古老的礼数——寓意托付性命。转身的一刻,王爷嘴角突然有些笑意。好像小姐当年,为了圣上唯一一次向自己与夫人行此礼之时,还踩脏了裙子。 王爷临行前,曾密令石门小居内的供奉完全封闭小居,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随后,整座永安王府,同样隐匿在阵法之中。 ..... “都确定了?”晚舟城一间书房内,蝴蝶院律令史夏侯连端着一碗清茶,靠坐在一张做工精致椅子上。椅子用料是江南独有的上等紫檀火烛木,此木天性温热,做出的床椅对于不论修或凡人,都有温养经脉之效。椅背四方,分别雕刻着“鹤、马、鲤、兔”四种兽类,活灵活现,再加上正中印刻的“茂木”二字铭牌,那么这把价值不菲的木椅的出处便显而易见了——江南谢家“木茂坊”,圣朝皇宫御用木制品造坊。 “回禀大人,已经确定了,王爷夫人以及大管家齐升已经进入西南瞬阵之中,石门小居完全封闭。”下方,一名脸带纯黑色金属面具、身披黑色长袍的人单膝跪地向夏侯连汇报,声音低沉,十分恭敬。 “王府如何?”夏侯连面无表情。 “已经开启府中阵法,隔绝窥探。如今府中之人,有王府三公子、叶将军遗子、郡主以及其老师黎老,还有当初那名使用太极的少年和其仆人。对,昨日晚上,小郡主被送入府中之时已经昏迷。除此之外,三公子还扛回来一个同样昏迷,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和尚。” “小和尚?”夏侯连微微皱眉。 “隐蝶已着手排查,如今城内,释家总共二百三十人,大多来自江南周边庙宇,三大寺还不曾有弟子前来。目前尚未得知小和尚来历。”黑衣下属低首汇报。 “接着查,莫要轻心。王府阵法如何了?”夏侯连点点头,抿了一口手中清茶继续说道。 “仅是几种基础阵法叠加,三名阵蝶一炷香内可破。” “嗯。”夏侯连点点头,显然对于这个结果比较满意:“传令下去,今夜行动照旧。紧盯各家动静,另外让阵蝶找出府中是否有瞬阵痕迹!” “是,大人!”黑衣人转瞬消失。 “那名少年出身还未查出?”一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从拐角处显露身形。 夏侯连默不作声继续喝茶,眼皮都不愿抬一下。 “连蝴蝶院都查不出来,看来这次不会如夏大人预计那般顺遂啊。”中年男子也不恼,反而笑眯眯的故意将夏侯的姓氏变为单字。 “谢运。”夏侯连叫了他一声。 “大人何事?” “这些年,虽然人前你依然是那个谢家畏首畏尾的废物。但事实上,包括谢家在内,晚舟八大家族里的四家,都掌握在你手里吧?”夏侯放下茶杯,微微抬头,神色冰冷的盯着面前的中年人。 “大人明鉴。”谢运拱拱手。 “本来像你这种吃里扒外的狗,让我遇见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但看在你也为那位做事的份儿上,我饶你这一次。下次,如果再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我不介意让木茂坊换个东家。”夏侯连眼中寒光一闪。 “入介谨记!”中年男子俯身一拜。 “不过大人,做狗这种事,似乎还是您更疯一些,不是吗?” ...... “你说,如果天下少了百万修士,会不会太平一些。”茶楼之上,柳玉哲放下手中书卷,邪魅一笑,开口问道。 在他对面,花楼魁首李楚依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中,端着一盘特制桂花糕,吃的津津有味。 “呵呵,我只是个会些打打杀杀的小女子罢了,柳先生此问对我来说有些重了。”魁首笑眯眯的回答,她天生喜欢甜食,桂花糕又是她的最爱,此刻心满意足,语气中少了几分杀手的冰冷,多了一分少女的调皮。 柳大公子饶有兴致的看了她一眼,李楚依似乎并未察觉,继续心情愉悦的品尝糕点。 一阵极淡的香风传来,花语花希姐妹二人出现在茶馆中。 “见过魁首,见过柳先生。”两人上前拜见。 “如何?”魁首李楚依问道,顺手将剩下的半盘桂花糕递给花希,对这两位亲传弟子,南方兰楼魁首一直十分疼爱。花希看到桂花糕眼神一亮,接过来便开始吃,反正汇报什么的向来都是姐姐做,自己吃就好了! “是。柳先生门下已经查明,夏侯连此时在谢家。”花语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道。 “呵,有意思。”柳玉哲轻笑一声,“一直知道八大家中一定有院子里的走狗,没想到竟然会是平日对蝴蝶院最为厌恶的谢家。看来我们那位谢老爷子,果然是年岁太大老糊涂了,不然何至于家族命脉都被人握住了,还毫不知情。 “会不会是谢家其他人所为?”李楚依皱眉问道。 “当然是别人。如果谢老爷子还是谢老爷子的话,定然不会做出此等昏聩之事。”柳玉哲满脸嘲讽。 魁首有些疑惑:“那你觉得会是谁?” “呵呵。家里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总说,会咬人的狗不叫,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虽然不知这条疯狗究竟是谁,但狗就是狗,饿极了总会出来啃骨头的,现在的耐心,不过是等着主人扔下最大肉最多的那块罢了。一旦出来抢事,狗可是连主任都会咬的。”柳大公子突然满面笑容。 “如先生所料,我们还发现了几名阵蝶以及铺子的人。”花语继续汇报,声音中充斥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厌恶。 铺子。这两个字,在任何凡人口中,大概指的都是寻常店铺罢了,唯一不同的或许是男人多指酒铺,女人之间多是售卖胭脂或布料店面。但对于修行者来说,“铺子”的含义永远只有一个——全天下最大的杀手组织。 世间排的上名号,以杀人与收集情报为主的组织,大致有这样几家:花楼、圣朝蝴蝶院、草原血蚁、南岭守墓人、荆家以及最为神秘的“铺子”。其中最强大且修士最为痛恨的,也是铺子。铺子中的杀手,无一不是罄竹难书的恶人,“圣人可杀”,是他门最大的标语,并的的确确做到了。 数百年前,太平书院老院长成为千年间唯一成圣之人,却同时被铺子列为必杀之人。三十年,整整三十年,铺子进行了四百二十二场疯狂的刺杀,付出了将近三千名杀手的性命后,最终在大岩山中将油尽灯枯的老院长生生耗死。而对老院长发动致命一击的杀手,竟然是他最疼爱的关门弟子,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儒家天才廖时雨。 故而全天下读书人,都视铺中杀手为生死大敌。 “呵呵,他们要是不来,我反倒会担心。”柳玉哲放下书中的书卷,从花希盘子里顺手捻了一块糕点,惹得单纯的小姑娘硬是瞪了这位“老板”好几眼。 “柳先生,确定不用我们向府中派些人去?掌座可是命令我等保护公子的。”李楚依幽幽说道,作为一楼花魁,她可是非常清楚铺子那帮人的本事。虽说十卷以及以上的铺中修士,是绝不会去接这种刺探王府的任务,但如今与所有修士一同混入晚舟城的八九卷杀手,绝非三五人那么简单。就算公子实力非凡,也架不住如此多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高手。 “无妨,你们继续做手里的事就好。比起今夜的王府,你们在做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务必不能出任何纰漏!”柳大公子少见的严肃起来。 但紧接着,他又忽而一笑,妖异不似常人的面容配合邪魅的笑容,让花楼魁首一瞬间有些失神。 “更何况,今夜进入王府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的下来。”柳玉哲一口吃掉桂花糕,斩钉截铁的说道。 “哦?”李楚依回过神来,镇定心神,脸上有些微红,一旁花语两姐妹非常惊讶,她们头一次看到师傅露出如此神色。 “对付这些杀手啊,一壶酒就足够了。” 柳大公子起身看向窗外,微微撇撇嘴,好像想到了什么让人无语的事。 ...... 今夜,晚舟城格外安静,百万修士基本都在各自落脚之处打坐静修。明日便是百年难遇的慕容家七星天灯会,各大门派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如此规模盛事,任何状况都有可能发生。 西城永安王府,被数座阵法隔断,毫无动静。方圆数里,唯有初春发情的寥寥蛙声。 月黑风高杀人夜。 王府北边一座凭栏楼台上,四周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怪异,仿佛被人镶嵌进来一般。若有阵法宗师来此,便会发现此处其实隐藏着另外一个空间。 空间之内,数道身影在观察王府。 最右边,是位一身白衣满面笑容的书生,靠在一张竹椅中,脸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书生手持粉色折扇,扇面之上赫然绘着一副令人血脉喷张的春宫图,引人躁动的淡淡香气不断自扇中弥漫开来。他的身后,一名衣着极为暴露的年轻女子,满脸潮红,不断为他按摩双肩。 书生右边,一个身形庞大如山、满面凶恶的和尚盘地而坐。和尚坦胸露腹,脖子上挂着一串以人头骨穿成的链珠,手中抓着一串半生不熟的肉快大口吃着,依稀有血迹从肉中滴落而下,腥气扑鼻。 “恶僧!你如果再在老娘面前吃那恶心东西,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狗!”身后一名紫衣女子声音冰冷的怒道。女子身材姣好,但全身上下包括面容都被紫色纱衣完全遮盖。 “哈哈哈!!”凶恶和尚一阵大笑,震得四周空间都微微颤抖起来,他举起手中滴血的肉块,“洒家手中的,可是那刚满十六岁的妙龄少女的大腿肉!真正的鲜嫩无比!就是觉得缺些配料,要不紫儿妹妹把你手里那些毒啊虫啊什么的给洒家加些,好让滋味更好些!” “你!!!”紫衣女子大怒。 “呵呵呵。好啦好啦,姐姐莫动怒。”紫衣女子身旁,走来一名满面妖娆的女子,女子身材高挑,衣着清凉,神色流转之间仿佛勾魂夺魄引人神魂荡漾。女子声音妩媚诱人,身后一条淡黄色的尾巴不安分的左右摆动,更添几分野性。 “恶和尚只是有些口腹之欲罢了,姐姐切莫因此大惊小怪。不过奴家倒是听说,这府中那位叶将军的遗子,相貌堂堂冷若冰山的美男子,真的是勾的奴家心痒痒。诸位,小妹有个不情之请,今夜事毕,请允许我带走那位叶公子,好生快活一番如何?”妖娆女子满眼迷离。 “那我就要那郡主侍女好了,听说也是位天生的美人胚子,稍作调教又是一个绝佳炉鼎。”白衣书生满眼放光,说道炉鼎二字之时突然呼吸加重,一把掐住身后女子脖子,不顾她满是恐惧的眼神,手中微微用力,女子便再无声息。 恶僧眼神一亮,拉过女子尸身,放入芥子之中保存。虽然不是处子之身,但勉强当做口粮,自是聊胜于无。 “诸位,我劝你们还是小心些,免得阴沟里翻了船。”最左边,一个独眼刀疤脸的中年男子靠在栏杆上,一口口喝着酒,他声音沙哑,如同密林中的毒舌嘶语。 “没错。”后方黑暗之中又传来一为女子冰冷的声音,但无论如何寻找,都无法发现女子身形在何处。 “毕竟那位少年,也不是什么任人打杀便宜角色。”不知为何,黑那中的女子对那位叫凉之的年轻人,有一丝打心底的忌惮。 “那小子交给我。”场地最中央,传来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一个年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孩子,头戴斗笠,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身上,赫然穿着一身道家真传弟子服装。但其余人,在孩子起身的一刹那,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一阵特殊的波动自王府传来,身穿道袍的孩子双手背后,向前两步。 “看来院子里那些蝴蝶已经解决阵法了,走吧诸位,一起见识见识永安王府!”话毕,道袍孩童自凭栏处一跃而下。 身后,六道身影跟随,瞬间穿透拉开一道口子的王府阵法,落入府中正院。 没有遇到想象中王府护卫严阵以待的情形,灯火通明的前院,只见到一个身影。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木讷的中年男子,坐在通往中院的台阶上。男子身边,搁着一个长长的布包,形状像一根被包裹的棍子,而他身前,摆着一壶酒,还有八杯盛满酒的玉杯。 木讷男子看到七人到来,露齿憨憨一笑。手一挥,七只玉杯飘起,向着七人方向飞去,就连隐匿在空中的女子也准确的见到一只酒杯飞来。 “诸位,请满饮此杯,我好送你们上路。”男子笑着说道。 酒杯在距离众人一丈前纷纷破碎。 男子似乎有些惋惜,神情无奈:“这些都是真正的好酒,诸位确是浪费了。”接着他端起自己身前的玉杯,站起身来向前方众人敬了一下。 “对不住了诸位。少爷说了,今夜若是放走你们任何一个,就罚我一年不准再喝。所以我先饮为敬!”男子举杯一饮而尽。 好似回味无穷,男子紧闭双眼还舔了舔嘴唇。 “对了,我叫小白。”男子睁开双眼,自报家门。 在小白睁眼的刹那,头戴斗笠的孩童,面色巨变!!! “血.....血猿!!!”他神色凄厉,怒吼而出。 卷一 方圆 第十三章 酒后的一拳 上古的天下,是妖族的天下。 自创世神祗开天辟地以来,世间妖族阵营有二。其一是由龙、凤、虎、猿、麒麟等统治的皇妖一脉,其二便是如今被镇压在地脉深处的天妖一脉。皇妖乃是天地初立时灵根所化,天妖则诞生于世间浊气之中,故此二者自古势不两立。后人族得天道眷顾,崛起于百兽之中,逆势乾坤,封印九大天妖,压制皇妖一脉,最终成为天下主宰。 在数万年的发展中,人妖两族之间,妖族两脉之间,并非只有无尽的争斗。 太平书院万卷楼中,有一本专门描述上古妖族的手札,名曰《古宇妖志》。其中记载了一支非常独特的猿族,传说乃是是上古皇妖一脉大圣猿与天妖一脉噬魔猿的后裔,被称为血猿族! 据说当时大圣与噬魔两支猿族对立多年,相互征伐不断,但偏偏两族中圣猿三子与魔猿的一位公主相恋,两族皆以此为耻,追杀其二猿许久未果。多年后,昆仑山脉中出现了一支猿族,疑似两族结合所生后裔。此猿生性好战,勇猛无比,战斗时不见血不止,故被称为血猿。 手札中,对于血猿有一句特殊的记载。 “性嗜酒,满饮而狂,天地莫能压。” 王府中院藏书楼顶楼,听凉之讲解小白身世的胖子与肖云倒吸一口凉气。 “四岁那年啊,我跟六师兄偷偷骗小白喝了一口酒,小白狂化之后差点拆了一座别院。”凉之感受前院不断变化的气息,手持折扇笑道。 “后来呢?”胖子在一旁追问。 “没有什么后来!”凉之瞪了胖子一眼,他太清楚胖子那一肚子坏水了,想问他跟六师兄有没有受罚,所以岂能让他如意。不过想想当初那段 生不如死的禁闭生活,也有些头皮发麻。 “小白自己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叶肖云仍然有些担心,毕竟对方是铺子杀手中臭名昭著的“七大罪”,尽管单独每人境界不算太高,但各自都有独门绝技杀招,且彼此之间配合多年娴熟无比,就算小白是传说中战力高绝的血猿后裔,同时面对七人也未免会束手束脚。同所有人一样,铺子中这些恶贯满盈的杀手,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安心。”凉之微微一笑,手掌在身前一抹,前院景象通过阵法展现在几人眼前。 ...... 王府前院。 一股狂暴而又嗜血的磅礴妖气,自小白身上散发开来! “这,这是血猿!!!”道袍童子面色大变,再无之前从容之色,失声惊叫! 道袍童子,尽管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但实际年龄已过三十,姓刘名渺,曾是根正苗红的龙虎山道门修士。 刘渺尚在襁褓时,其父母搭救了一位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龙虎山紫光峰一脉老道人,却不幸被老道人本命法宝护体而误杀。老道人醒后愧疚万分,遂将刘渺带回紫光峰抚养并收为弟子。但刘渺自身修道天资太过平庸,再者老道人因其父母之事产生心魔,为压制心魔多年闭关对他疏于教导,导致他十二岁之时仍未筑基,饱受宗门同龄人耻笑欺辱。后于宗门内遇一邪派卧底修士,得知当年父母身亡真相,怒不可遏,受蛊惑学得“化血混魔”之法。 化血功法,不限资质,乃是一门炼化凡人、修士全身精血神气为己用的恶毒法门。此功法修行之时,定格修士身体容颜,所以道童如今看起来依然只有十二岁。但此法每隔一段时光,若不能及时吸取足够的气血之力,则会反噬修炼之人,致全身气血干涸而亡。刘渺为炼此功法,私下屠戮数座凡人村庄。凡人血脉无法满足后,便以十分隐秘的数段残杀宗门子弟。后卧底暴露,逼供之下道出刘渺行径,龙虎山震怒,派戒律堂捕此撩,但天性谨慎的刘渺早已窥得风声逃离,离去之前,将苦于压制心魔师傅杀死。 当年,龙虎山视刘渺为宗门最大叛徒,数年之中对其全力追杀,不得已刘渺选择加入铺子成为杀手供其差遣。而铺子则帮他改头换面,隔绝身上属于龙虎山的本命魂牌窥探追踪。 所以世间很少有人知道血猿的可怕,但刘渺却十分清楚。老道人当年在龙虎山修为不高,但辈分奇高,作为弟子的刘渺,年少之时因此得以遍阅门中典籍,此刻能立刻辨认出小白身份。 “道童,血猿为何物?”道童身后,紫衣女子开口问道,她微微皱眉,感受到前方小白身上愈发强大的气息,内心有些惊异,能让境界最高手段最多的道童失态,此人必定非同寻常。紫衣女子身份不详,七大罪其他人也只以“紫衣”称呼,据说来自巫族某座部落之中,是一位顶尖的毒道高手,终日以活人养蛊养毒,恶毒无比。事实上,铺子中的杀手之间皆不知根底,仅以代号相互称谓。 道童深情凝重,“是远古传承下来的一脉大妖。我原以为此妖早已世间无存,没想到居然在今日遇到了!” “哼!”小山一样的恶僧在一旁一声冷哼:“管它鸟的什么大妖小妖。不过是一头长毛畜生罢了!你们几个看好了,佛爷我这就去废了他!就是不知这猴脑滋味如何?”恶僧说完不等其他人阻拦,向小白飞掠而去。 恶僧,本是安溪州卓雅寺的一名出家人。年幼时家境贫寒,五岁那年被父母遗弃在寺庙门前,得老方丈收留。后因天资聪慧,得以剃度受戒得入佛门修行。但因年幼经历,恶僧极其贪图口腹之欲。修为突破六卷之时,引得外道饿鬼入体,本应就此沦为饕餮凶魔,但恶僧却反将饿鬼吞噬,修得外道神通。但此番之后,口腹欲念再不可控,平日最喜以处子少女为食。 七罪其余六人见恶僧向前攻伐也并未阻拦,原本声色大变的道童也冷静下来,就算血猿战力高绝,但恶僧精通释家内外两道功法,更有独门外道神通,肉体意念均十分强大,且已迈入九卷。单凭战力来说,恶僧在七人之中仅次于道童,所以众人也乐得让他前去试探,就算不敌及时救援就是了。 恶僧之所以第一个出手,并非是想当那无知无畏的出头鸟,相反他很清楚,如同小白这般的妖兽,由自己率先出手最为妥当。他完全不用考虑同伴是否将他视为炮灰这种事,七罪全员皆是恶人,但他们深知,想在高手如云的铺子中生存下来并占有一席之地,七人之间谁也不可轻易背叛,毕竟修士之间维系关系的重点,除了利益之外便是性命了。恶僧看似莽撞,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是对待未知对手的最好战术。 此时的小白,状态有些奇怪,方才睁开的双眼又闭了起来,就那么直愣愣杵在原地,好像根本不在意前面敌人,反而眉头紧皱,好似在努力压制什么一般。 “放开便是。”凉之的声音十分突兀的通过阵法出现在小白心神之上,“你以为,二师父这十几年让你读的书都是白读的?连灵台清明都守不住的话,他老人家干脆找根柱子撞死得了。”他毫不犹豫的调侃。 小白听闻,咧嘴一笑,就像得到大人夸奖的孩子。 他不再抑制。 酒气所过之处,如野火燎原。 鱼游入海,鹰击长空。 恶僧在攻伐之时,便展开自自己的最强神通。无数饿鬼所化饕餮法相自他小山一般的身后展现,此饕餮法相一旦咬中修士肉体,可在呼吸之内将其元气吞噬殆尽!与此同时,恶僧双拳交错,摆出一个古朴的罗汉造型,肥硕的身躯以极快的速度向小白冲去! 极饿道相!大罗恸山拳! 恶僧的两大看家神通,同时出现! 属于九卷止路境的强大气息,一瞬间笼罩整座场地。被同化为饿鬼的释家意念裹挟外道大恐怖,扰人心神!恶僧感受到看到小白状态有异,开始便使出全力,期望一击必杀! 就在恶僧庞大的身躯距离小白不足一丈之时,面相憨直的汉子,重新睁开了双眼! 道童突兀一声怪叫!瞬间张开血法护体!不是为了救援,仅仅是为了护住自己!身后刀疤脸男子同样瞳孔骤缩!作为除道童与恶僧外,七罪中最后一位九卷修士,感知中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冲天而起! 小白木讷的脸上带着一丝少有的微笑,双眼之中透出的,唯有不断翻滚的赤红光芒! 近在咫尺恶僧,心中突然闪现而出几个字。 老子要死了? 小白伸出右手,手掌摊开。 就像推开一扇木门一样动作,挡住了恶僧的拳。 “啪!!!”令人牙酸的拳掌撞击声响彻前院,恶僧感受到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堵巨墙,哪怕身形壮硕如他都有些茫然。小白手掌中传来的无比庞大的巨力,竟然牢牢扣住自己的罗汉右拳! 此刻的小白,身体比平时壮硕了整整一圈,头发变为赤红色,粗壮的手臂上露出属于血猿的红色长毛,好似远古妖神!几近十卷彼岸巅峰的狂暴妖气,凝结为数丈高的红色气浪! “吼!!!”小白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左手骤然收紧,面对恶僧,一拳轰出! 面对小白的拳头,恶僧感受到了此生经历过的最大恐惧!哪怕当初外道入侵本体之时,他也没有如此恐惧过! “会死的!会死的!!他为什么这么强!!!!他究竟是什么东西!!!”恶僧心中疯狂嘶吼,双眼之中骤然猩红一片! 无数外道饿鬼幻化的饕餮自他体内喷涌而出,都是被他吃掉的凡人与修士所化饿鬼道相。这些外道魔物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在恶僧不要命的趋势下,飞蛾扑火一般冲向小白!!! 但血猿遇酒而狂,不只是说说而已。 我血猿一脉,是堂堂皇族与天妖的后裔,岂是尔等小小饿鬼可扰? 疯狂扑咬的饿鬼,遇到小白全身血红色的妖气后,顷刻间化为灰烬! 死死地的盯着前方无法抵御的一拳,恶僧半点懊悔的情绪都无法生出。 “通臂——!!!” 小白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喝,时空于刹那间静止。 下一刻,霸道无比的拳意如同山呼海啸般向前迸发!飞沙走石,毁天灭地! 王府四周阵法,不知何时镀上了一层金色薄膜,薄膜之上暗纹流动,一往无前的拳劲在触及阵法的瞬间被悄然吸收,不起半分波澜。 但场中再无恶僧半点踪迹。 一拳!魂飞魄散,神形俱灭! 这,便是上古血猿之威! ...... 中院,叶肖云与胖子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阵法传来的光影,感受着前方还未散尽的毁灭气息,觉得有些不真实。叶肖云当然猜到小白很强,但他从未想过,狂暴后的血猿竟能强行提升一卷修为!何况提升的,是被世人称为“坐化关”的九十两卷之间的最强天堑。 前院之中,余下六人,肝胆欲裂! 小白收拳站定,随后向前踏出一步。 木讷一笑。 “那么。下一个,谁来死?” 卷一 方圆 第十四章 奇门 (一小章开始,恢复更新。) 有句老话。 举头三尺有神明,人间好个道轮回。 恶僧杀生无数以人为食,最终被小白一拳轰杀,走的干干净净。正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杀人者人恒杀之。 小白气势正盛,踏前一步,就要将剩下六人赶尽杀绝。 一只修长的手出现他肩头,轻轻拍了拍。 凉之几人从中院走了出来,包括黎老与刚醒过来的小和尚楼楼。 “下面我来吧。”凉之微微一笑,朝一旁撇了撇嘴,“刚刚那一拳,感悟不少吧?别浪费了心头这点灵光,一边打坐去!” 小白闻言嘿嘿一笑,瞬间收起全身气势,跑到角落树下盘坐下来。方才酒后一拳,小白将精气神都提升到了极高的层次,冥冥之中识海上空仿佛有一页书卷翻开,触碰到了某种玄而又玄的助力,灵台清明透彻,故而未被自身血脉掌控神智。不然就凭恶僧的那些诡异手段,就算他酒后拥有超越十卷的修为,也无法仅仅一拳将其打杀。此刻心头灵光犹在,被凉之看出端倪,让他抓紧打坐顿悟。对修士来说,顿悟机缘珍贵无比,尤其战斗时的生死之悟,会成为未来修炼成就的奠基。 场中,面色阴沉的道童死死地盯住一袭青衫的凉之,如果此刻他还不知自己七人被那座蝴蝶院坑骗,那他道童也真没脸再活着了。 “倒也不能全怪夏侯连。”凉之望了望向前方六人,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道童身上。好似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上前几步满面笑容的开口,不明之人或许会以为两人是多年未见的好友相聚。若凉之的诸位师兄师姐在场的,定然会明白,他向来是笑容越灿烂,杀心越坚定。 铺中七罪,所做诸般恶事,万死难辞! “道友所谓何意?”道童面色更加阴沉,一股刺鼻的血腥之气自他身上弥散开立。 “呵呵,说你蠢还不自知。”凉之表情嘲弄,仿佛在看机头待宰的猪样:“还记得十年前,彤孪州那座被你炼化的小村庄吗?” 道童眼中寒光一闪。 “呵,看来记性还不错。”凉之眼中嘲讽意味更浓,“其中有户人家,曾祭出一座阵法抵挡,那时只有六卷的你足足耗费了半天光阴才破除。为了发泄心头愤怒,那户父母二人被你各斩九九八十一刀而亡,小儿子魂魄被你剥离点灯,而容貌清丽可人的大女儿最惨,遭血魔凌辱一天一夜而死。” 道童依然没有说话,反而邪笑着舔了舔嘴唇,仿佛在跟随凉之回忆当初的场景。 凉之眼中全是厌恶之色:“所以我说你蠢你也别觉得委屈,当时只顾着尽兴,就丝毫没有察觉到那座阵法,是出自蝴蝶院的手笔?” 道童猛地一愣。 凉之摇摇头,仿佛对传闻中以狡诈机谨著称的铺子七罪之首十分失望:“那户人家的父母,当年救了夏侯连一命,所以收了他一卷阵法以挡灾祸,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如此下场。咱们这位律令史大人啊,虽然是条疯狗,但平生最忌欠债,既然十年前他的手段没能为那家人挡住一劫,那如今便只有亲自出手了。不然你以为,铺中杀手万千,为何独独选中你们?” 原来如此。 道童与其余几人心中恍然,这才清楚铺子此次为何将他们从五州相隔之地征调来晚舟,本着对铺子的信任几人对此并未起疑心。但到头来蝴蝶院买的不仅是王府内众人的命,更是他们几人的命!而能让铺子做到宁愿舍弃他们也要接受的地步,夏侯连付出的代价,定然极大! 浓浓的恨意自他心底升腾,老子们出生入死,竟然被自己人坑了! 凉之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怜悯。 “夏侯老狗怎就知道,今夜死绝的,不是你王府中人?”道童声音愈发冰冷,近乎沙哑。 “他当然不知道,也乐的不知道。不论今夜我们之间结果如何,莫非你以为,屠杀圣朝神王府的罪名,会轮得到院子去背不成?”凉之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能活着走出去?”就算屠戮整座王府,将郡主交给夏侯连,等待他们的也只会是十二卷兵家人仙的一剑而已。 “那....”道童突然间神情低落,仿佛有些认命,张口欲言。 下一刻,场中六人身影瞬间消失! 凉之轻蔑一笑。 在凉之出现的那一刻,道童就知道今夜定然无法善了了,除了被一拳轰杀的恶僧,他们几人中一定会有人交待在这里。因为他在那个“真正”的年轻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恐怖而又无比冰冷的气息。 让他堂堂道童,杀生无数的恶人都感受到恐惧的气息,有些荒谬。 “这是杀气,竟然有如此杀气!”道童眼神阴骘。 道童一生所学,除龙虎山道法外,其余皆围绕那部邪门血经,经书中对于天下血脉所述及为详尽。事实上,正统修者中以修行血脉为主的法门,追本溯源,仅仅是武者体系下的一脉分支。 天下修行七脉,武者最为不易。出色的武道宗师,自小便会进行极其严苛的体魄修行。武夫将锻炼体魄的最初五个步骤统称为“脱胎”——磨皮、剔肉、熬筋、锻骨、换血,寓意脱离肉体凡胎,踏入武道修行之意。数千年前,某位武道圣人曾以“立身寰宇,自开天地”八字,对武者修行的本质进行了阐述。 而真气,即是武者开辟自身天地的第一步。 真气,乃武夫将肉体修炼至一定程度后,自经脉之中诞生的能量。不同于儒家汲取于天地间的浩然正气,武者真气诞生于血脉之中,是肉身对天地精华的转化。武者真气极为坚韧,运转之时生生不息。江湖争斗之中,十卷之上的武者公认最为难缠,一口真气全身游走八百里,气息不断则身形不倒。 对大多数武者而言,一生只会诞生一股真气,唯有极少数天纵之才可以修炼两股甚至多股真气。不过,即便是人中龙凤的武者,不同真气运转之时,也须保持相互间泾渭分明互不干扰,一旦真气冲突,轻则经脉相阻内腑受创,重则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武者之间真气差异极大,修行不同功法,真气质量与属性也完全不同。真气质量基本决定了未来修行的成就。影响上乘真气诞生的因素十分复杂,除武者自身天赋外,功法、机缘等因素缺一不可。真气修炼,不同功法最大的区别,是对自身经脉的开发程度与真气运转路线的差异。武者体内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加上诸多细小脉络纵横交错,真气可游走的路线数以万万计。所谓的上乘功法,实则是无数代武夫前赴后继以身证法,寻找更加强大的真气运转之途。天下武者,功法创造之路异常凶险,不知多少天纵奇才因此陨落。是故数千以来,上乘功法都被各大家族与门派保留,寻常武夫想要获得难于登天。 奇门应运而生。 “奇气为不足,脱胎入法门。”奇门是武者修行的另一脉,或者说是数脉的融合。天下武者无数,拥有顶尖真气者寥寥,对大多数毫无根基的散修来说,成为武者当是走进了一条断头路,而奇门的诞生则为这些修行者打开了另一条异常艰辛却饱含希望的道路。 奇门,主修脱胎之境,择皮肉筋骨血其一修之大成,亦可证道。 史上第一位以奇门入圣道的武夫,乃距今一万五千多年前的“骨圣”。传说骨圣证道之初仅仅是一位毫无背景的铁匠,为修行武道,他以打铁之法自创锻骨之道。成圣之时,全身血肉尽散,唯有骨骸金光万丈。传闻其骨,纵使仙家神兵亦不能伤分毫。 道童获得的邪派血经,便是奇门中以修行血液为主,辅以道法同修的法门。修习血经,通过炼化凡人与修士血液提高自身血脉,达到“血化先天,不死不灭”的境地。 血经之中,对凉之全身溢散而出的冰冷杀气,有着充分的记载。 修士杀生过多后,自身精气神与血气结合会产生一种相位转化,这种转化将生出一种类似道家修士的法相天地的气场领域。不加收敛的杀气,无时无刻都在影响周围众人人的神志。这就是为什么凡人杀手面前,会不由自主感到寒冷、燥郁。修士争斗之时,一旦稍懈防备被杀气侵入体内,顷刻间便会神智混乱。杀气亦分等级,如同天道修行。血经中称呼世间最顶尖的杀气为“天道真气”,援引自“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上一刻,道童默以血经中独特的观神之法看向凉之,随后暗中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年轻人周身方圆数丈之内,一丝丝一缕缕,杀气弥漫如地狱! 道童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仅有十七岁的年轻人,为何会拥有如此恐怖的杀气!他究竟是谁!他究竟杀了多少人! “此子不除,我们一个都休想活!”他暗中向七罪余下几人传音。 铺子众人消失的刹那,在王府众人的感受中,面前那个平日每天笑嘻嘻的凉之,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小郡主拽紧了身旁侍女绿芽的袖子,闪亮的大眼睛中有些茫然,她在自己凉之哥哥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十分古老的恐惧。 “黎老,凉之他….?”叶肖云皱眉,看向一旁的黎老开口询问。叶家墨剑,诞生于水墨,最善于感知与天地山川相悖的气息,他虽不可见凉之浑身盎然的杀气,却能清楚的感受到那股与王府山石截然不同的违和。 “无妨。”黎老轻咳了一声,安慰道。旋即手中拐杖向地面一敲,一道暗金色的光幕便将几人尽数笼罩其中,随后黎老转头,轻轻唤了一声小和尚的名字。 “黎爷爷放心便是。”小和尚回头咧嘴一笑,故作轻松。 但他转回来的时候,立刻苦着一张脸。 “大哥啊大哥!你可要控制住啊!”小和尚看着场内竟然闭起双眼的凉之,内心哀嚎不已,“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躺一个月了!” 此刻,方才铺中七人所处的塔楼之上,夏侯连与三名蝴蝶院阵蝶凭栏而立。 三名阵蝶两男一女,皆身着暗蓝色制式长袍,脸上附以院中面具。蝴蝶院建成前年以来,院中能人异士众多,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不同职能、司级之属以服饰与面具加以区分。例如此三人所穿戴的蓝暗色长袍与面具,便是阵蝶的象征。院中阵蝶以搭建、破除阵法闻名。当世之中,除却广为人知的颜林山幻宗、草原千斗城以及早已隐世不出的诸葛一族,蝴蝶院阵蝶于阵法一脉少有对手。 “如何?”夏侯连盯着下方王府,淡漠开口。 “回大人。”左手一名声音略显苍老的阵蝶恭敬开口:“这新生的金色阵法,非比寻常。” “哦?”夏侯连眉头微挑。 “我等方才以秘法查探过,这暗金色的法阵及为坚固,金光流转之中却看不出半分布阵踪迹,至于阵眼所在则更难查探,我三人经过仔细推敲与分辨,认为这金色光幕或许并非阵法,而是某种神通。” “神通。”夏侯连眼神一凌。 “没错大人,类似老朽这般以阵法入道的炼家修士,挥手之间便可结阵,但似这般能完全隔绝天地,阻止我等探查的阵法神通,实在不容小觑。”老者声音有些干涩,另外两名年轻阵蝶男女低头不语,显然同样被下方阵法所慑。“而且大人,这光幕之上有股十分单薄的妖气,若不是老夫生性仔细,一定会忽略掉,所以应该是某种本命神通。” “呵呵?看来如今在这王府中,有一位咱们天妃的娘家人啊。”夏侯连冷笑道,不再观望,转身准备离去。 “大人,那铺中七人,当如何处置?”老者追问。 “将最后一部分宝钱交给铺子就好,他们七人啊,活不过今夜了。”律令使最后的声音自空中传来。 “喏!”三名阵蝶俯身一拜。 今夜晚舟城,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时分。 卷一 方圆 第二十三章 月落晚舟(其一) 历史上,自大陆第二大商会家族慕容家崛起以来,罗兰楼七星天灯拍卖会,数千年来只举办过五次。第五次,便是由自古以来慕容家唯一一位外姓家主刘月月,于十五年前初登家主之位时举办,当时的地点,乃是圣朝国都——京城。 如今位于江南第一大城晚舟,仅仅相隔十五载,第六次七星天灯拍卖会,便以一种难以预料的方式突然宣布。 这也正是此次盛会如此让人疯狂的原因。 慕容世家,作为掌握世间最大拍卖体系的超级商贾家族,任何一场拍卖都会受到众多修行追捧。罗兰楼点灯,已经成为一种专属于慕容家的拍卖预告。按照点灯数量,拍卖会的级别共分四重——一星青灯会,三星燃灯会,五星花灯会以及规模最大的七星天灯会。其中一星青灯会最为普通,各地罗兰都都会不定期举行;三星燃灯会只有较大城池才会每年举办一次;五星花灯会,几乎算得上是最顶级的拍卖之一,在刘月月成为家主之前,五星盛会往往数十年才能举办一次。 而十五年之内,连续举办两届七星天灯会,在慕容家族历史上绝无仅有。因为拍卖的星数并非家主随意制定,而是根据所拍宝物而定。七星天灯会之中,必须含有数量足够多、足够稀有的至宝或珍奇待拍。就如同十五年前京城那场盛会的大轴之物,竟然是半盏圣兵的本源之力,最终落入圣朝廷手中。 京城那场拍卖会,事实上距离史上第四次天灯会,已经超过四百年的光阴,以至于大多数世间宗门世家都仅仅抱着观礼的态度派遣门人前往,更多的则是想见识一下慕容家第一位外姓家主。只不过,当这些门人真正见识到所拍宝物后,不知有多少未能提前做足准备的宗主暴跳如雷,多少家主悔青了肠子!眼看着大把宝物落入他人囊肿,悲愤欲绝。所以当三月初七两名慕容家大帐房先生点燃七星天灯后,整座天下再次沸腾了!尤其对于大门大派来说,天灯会获得的任何一件宝物,都会让宗门获益无穷! 月明高悬,如今已是子时,杜思云推开书房正门,卸掉一身官袍后,倒坐在椅子上。短短不到七日时间,这位苏州州牧大人整整瘦了一圈。索性明日便是天灯会召开的时候了,至今城中百万修士,除了一些言语上的彼此较劲之外,并没有惹出什么乱子来。杜思云深吸一口气,心中一边暗自念诵儒家文脉静心法诀调理气血心神,一边自嘲自己修为还是太低,若是换做朝中那几位一身浩然气贯通天地的夫子们,定不会如他这般吃力。为了不影响夫人孩子休息,他依然如同前几日一般,归家后没有选择回房休息而是来到书房小憩。但他知道,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夫人就会闻讯前来。 果然,书房外很快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随即州牧夫人杜氏推门走了进来,手中端着几份早已备好的夜宵吃食。杜思云看着比自己略小几岁,端庄贤淑的夫人,不仅心中暖意倍增,只觉一日操劳也算不得什么了。 杜思云只有一位妻子,不曾纳妾。杜思云看着夫人的身影,嘴角浮起笑容,想起自己与夫人相识,是在多年前求学游历之时,近二十年来二人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甚是恩爱。杜氏母亲早年病亡,父亲直至告老还乡前依就不过一县县令,小小的从七品官。杜思云上任苏州州牧后就将老丈人接来晚舟,但老人以住不惯这偌大的宅院为由,自己在晚舟外城郊建了一座小屋,看似每日自得其乐,实则不愿让自家女婿分心。 杜氏看着身形消瘦的丈夫,心中十分疼惜,但面上却不露出担心的神色,一边将吃食一盘盘放在桌上,一边轻声温柔说道:“你啊,忙起来就不知道休息,我就给你做了这份链子桂花羹,老师原来不是常说‘读书之人饮莲子羹,就如同长饮浩然气’么,还有这几分高点小菜,都是你爱吃的,你快趁热尝尝。”杜氏说完,转头不禁发现,自家夫君正满脸傻笑的看着自己,不仅脸色微红,假意啐了一口,转身绕至后,轻轻为他揉捏肩膀。 杜大州牧感受着双肩上捏拿的柔夷,端起莲子羹喝了一口,发出一声分外满足的叹气。 “老爷,这几日辛苦你了。”杜氏轻轻说道。 杜思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夹了一块豆腐放入口中细细嚼着,下咽后开口道:“若是平日倒也不至如此,只是这百万修士同至州城,自然事情极多。你也知道,一般这种涉及大量修行之人时,都是王府住持大局,我从旁辅助即可。别看我平日与王府不多往来,这只是为了避免朝中有所言语罢了,事实上有王爷的威望在,平日我这州牧当的真是分外轻松。如果不是王爷突然被召进京,石门小居也不至于封闭,王府护卫也不至于全部回进府中,虽然碧落营暂且归我调遣,但终归是有些人手不足。” “嗯。在我看来,王爷跟夫人,好似与朝中其他大吏都不一样。”杜氏轻声回应。 “何止是不一样。”杜思云不知为何,今夜想与妻子多说一些:“这些年来,圣朝获封的十六位神王,其中最尊贵位列尊神王的有三位——分别是掌管西疆垂州、幽州的止戈王;执掌燎原苍寒州、边云州的定军王以及咱们这位封地江南苏、汀二州的永安王。在他们之后是五位晋神王——薄仟王、金羽王、廖音王、文轩王、逍遥王。还有最后八位御神王,以被圣朝吞并的‘齐鲁燕赵韩魏楚郑’八大王朝单字为名。三位尊神王,哪一位不是真正的战功赫赫?单说永安老王爷,当年带领黄泉营杀得草原万万里肝胆俱裂,夫人多年随军行医,亦不知赢得了多少将士的效死之心。而曾经的朝堂之上,王爷恐怕也是唯一一个敢指着鼻子跟圣皇对骂的人了。所以夫人你说,苏州有这样的王爷在,我如何不安心?甚幸才是!” 杜思云说着语气有些激动,好像自己突然间并非一位正三品的一州州牧,而是变成当初求学之时那个满腹正气的年轻人,这些平日里不能表露半分的言语,此刻一股脑对夫人诉说着。 杜氏听着自家夫君的话语,眼角有些湿润。心道其实何止是王爷,这么多年来你不也是如此,守着一方百姓安乐。自己自嫁给眼前这个男人起,只觉三生有幸,从未后悔半分。 半晌,杜思云喝完汤羹,将碗放在桌上,突然笑着说道:“呵呵,明日恐怕需要夫人多备一碗莲子羹了。” 杜氏何其聪慧,闻言立刻躬身望着他,眼神明亮:“难不成老师要来了?” “嗯。”杜思云微微一笑,“朝廷与监国大人,倒不至于真就把如此大事全压在我一人身上,明里暗里都会派人前来。暗地里的应该是京城院子中的人,大概率会是那位律令史;明面儿上的今日已经传令与我,由老师带队前来,约莫明日上午就要到了。”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会早些说!”杜氏一下子松开揉捏肩膀的双手,竟是不问夫君是否还想吃,一溜烟将桌上盘碗快速收拢起来,杜思云有些无奈又好笑。自己年幼失去双亲,书院求学之时,老师对他来说亦师亦父,对夫人也像亲生女儿一般,所以平日里夫人对自己的老师极为尊崇。 “若是明日给老师做莲子羹,那现在就得去筛选食材才行。”杜氏一边向门口快步走去一边自言自语,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景儿那边,需不需要?” “不用,让他安心读书便是。”杜思云摇头笑道,“老师说此间事了,他会顺路去书院看景儿的。” 夫人离去后,杜思云端坐在椅子中,心中莫名有些多年未曾感受过的紧张,却不知是因为明日就会到见到自己的恩师,还是因为这场天灯会透漏出的种种不寻常。 半晌之后,杜思云闭目小憩。 《经纶》中曾言:端睡养己,满目尽浩然。 晚舟城中百万修士,来自天下数以万计的宗门、世家、部落,而如今的天下,与先古之时大不一样。 山海圣朝,大荒天下当之无愧的霸主,坐拥三十二州之地,修士百姓数以亿万计。圣朝国土广袤无垠,若自王朝最北端行至最南,除非十二卷以上大修士强行横渡虚空,或者拥有极品跨州代步法器,否则单单使用巨型瞬阵除传送的花费,就是一笔天大的数字。 圣朝以北,是绵延数百万里的巨大草原;西边是属于亿万妖族的领地;南部十万大山,世代居住着最为神秘的巫族;而一望无际的东海,则是隶属神宫的水下世界。 圣朝三十二州之地,共划分为五大区域。北部辽原六州——金鼎、萤川、黄池、丰裕、边云、苍寒自西向东一字排开,此六处疆域,除了苍寒州作为圣朝第一铸币大州外,余下五州皆为屯兵重地。每年千万兵马严阵以待,阻止草原骑兵南下肆虐。 西部、西南统称为西疆,囊括霸、垂、幽、冀、青、交、荆、凉八州之地。西疆地域极为辽阔,同时也是天下宗门最多的汇聚之所,西部与南部同样屯有重兵,守卫圣朝不被妖族、巫族侵犯。 江南八州——圣朝最为富饶之地,水域众多。除了永安王管辖下的苏、汀二州外,还有江州、扬州、泰州、滨州、皖南、止水六处。江南之地自古少战乱,圣朝统一后更是发展迅速,故此各大州城重镇颇为繁花,而那些于江南扎根的宗门世家,无一不是传承数千年的庞然大物。 再之后便是临近东海的三域——太和、川海、浪叠三州以及东海之上的三座巨岛——蓬莱州、方丈州、瀛州。除了上述三十州外,京城所在的圣州以及作为护卫的弈州被单独划分,作为王朝核心地带。 晚州城西城的一座院落内,住着十余位僧人。为首的老僧人身形瘦弱、白眉长须,身披赤色袈裟,左手持一柄桃木杖,右手轻撵菩提佛珠,闭目诵经。在他身边,围坐着十数位僧人,衣着略有不同,但人人盘坐蒲团之上,双手合十成佛礼,随老僧一同束神养念。晚州城如今修士百万,几位僧众于此并不出奇,奇异之处在于,当月光照进这座院落时,好似发生了某种扭曲,变得层层叠叠,可以无限靠近僧众,却始终无法落在他们身上。 一炷香后,老僧率先睁眼,一股宁静悠远的巨大神念瞬间遍布整座小院,而后缓缓消散。四周僧众同时起身,向老僧大行佛礼,月光也重新落在众人身上。 “师叔,您辛苦了。”老僧左手边,一位相貌普通、身材魁梧的布衣中年僧人轻声开口道。 “呵呵,无妨。”老僧摆摆手,微笑回应,声音中正平和,好似海纳百川。“此番前来晚州,福祸难料。我这当师叔的,能让尔等提升几分修为,一旦祸乱兴起,你们也就多了几分应对的把握。“ 中年僧人点点头,将老僧搀扶起身。 “楼楼现在何处啊?”老僧突然开口问道。 “回师叔,楼楼师弟应当还在王府,但府中阵法殊为特别,弟子等无法查得详情。”老僧对面较远的距离,一位年轻小僧人手执佛礼,躬身回答。 “弟子方才感知,玲珑塔主身似有异动,应当是小师弟在这三日内,第二次开塔。”中年僧人接着说道,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僧人,其实正是当今天下佛门三大寺院中大乘寺的首席弟子——了悟,也就是小和尚楼楼名义上的大师兄。而为首的白眉老僧,则是方丈弥空大师同门师弟,世间为数不多的佛门大德高僧之一——弥静。 “阿弥陀佛。”老僧弥静唱了一句佛号,“数日之前,闭关修行的方丈师兄曾将我唤去,言他冥冥之中似得佛祖点化,此番晚舟之行,既是我寺机缘,亦是楼楼佛法开悟的慧根所在。世事无常,大缘必随大祸,楼楼自小在寺中长大,也是方丈师兄的关门弟子,平日看似言行无忌,实则深谙我佛经礼,如今更是我寺传承至宝玲珑塔的掌匙之人。所以此次天灯会,无论楼楼发生什么,尔等定要全力相助。” “是,师叔。”众人回应。 待众僧回房后,了悟留了下来,欲言又止。 “是担心你的小师弟与王府牵连过深?”弥静大师看着自己这位平日备受寺中弟子尊重的师侄,微微一笑,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 “回师叔,若弟子猜测非虚,与师弟同游的那名年轻书生,应当就是五千年来寺中静修的那名少年吧?少年寺中修行一年,不与任何弟子亲近,唯独整日与楼楼一起四处游逛。弟子不知那少年是何来历,但如今又与王府牵连颇深,自是有些担心。” “呵呵,了悟啊。”老僧没有立刻回答弟子的问题,而是唤了他一声法号。 “弟子在。”了悟即刻双手合十颔首成礼,因为他知道这是师叔要向他传道。 “我佛们修行,讲究一个‘观’字,观一花一叶,一草一木,一世一尘一菩提,修大善之人心,大彻之佛性。成道之日,须臾之间,六根可观天下万物。既是如此,那少年如何,又何须问我?” 老僧短短数语,看似只是寻常佛门俗礼,但随着他施展传道神通,此语在听者耳中,却好似天雷炸响!了悟自身神念,瞬间坠入茫茫大千世界,目中景象变换,转瞬千年,一时间竟是全身大汗淋漓! “谢师叔教诲。”数个呼吸后,了悟回神,只觉念头通达无比,自身修为又有精进,隐隐已经触碰到十二卷的门槛。 “呵呵。”老僧弥静欣慰一笑,“你啊,哪里都好,佛法佛理有时候的甚至都要超过我这个师叔,却唯独少了些对红尘百态的体悟。按照方丈师兄的意思,此番事了,你便做为我大乘寺行僧,在世间云游十载,待修为心念有所精进,再回寺中吧。” “是,师叔。”了悟再行一礼。 老僧弥静不再言语,手持木杖,抬首望月。 “月明澹澹,苍生涂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晚舟城东北处,有一座隶属天师府的道观。 山海圣朝建朝千年,一直以来以儒家学说为治国根本,辅以诸子百家学说,同时设立武当山一脉道家道统为国教,以教化天下百姓。但是,自武当百年前封山后,就将国教之位交还于圣朝。此后百年,不知是两代圣皇有意而为之,还是其余五大道脉的劲烈争夺,朝廷一直并未设立新的国教。直至五年前大朝惊变,当代圣皇潜修不出,监国李忘独揽圣朝大权,力排众议,将天师府一脉的道家脉统设为新国教。新国教设立后,短短一年时间,就在天下各大城中建立了数百座天师道观,一来用于广收天下信徒,二来方便行走天下的天师府弟子落脚。 这数百座道观,由天师府直接派人掌管。这些管理之人,大多是一些入门时间较晚,修为较低的门内弟子,以一年为期,轮换驻守。对于这些驻守在各处道观的弟子来说,尽管看似远离宗门,无法时刻聆听师门教诲,但这驻守一职,确是新入门弟子打破头都想得到的美差。因为在宗门之中,新进弟子想要获得师门前辈的指点太过困难,而驻守于各处道观的弟子,只要在师门前来游历的长辈面前表现优异,并稍稍投其所好,就很能获得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更有甚者被某位大天师看中收为弟子,从此修行一路青云。 如果在晚舟城中,选一个这两日最开心的人,那应当非张拳莫属了。张拳生在圣朝东部太和州临海的一座小城内,家中世代以捕鱼为生。到他祖父这一辈,老爷子凭借众多人脉,做起了渔市生意,至他父亲这一代已然在太和洲小有规模。张拳是家中独苗,祖父二人并不想让他继承这份家业,依旧做个每日斤斤计较商人,所以动用了大笔家底,打通了一条天师府的关系。经过重重入门选拔后,张拳竟然在符箓一途小有天赋,得以顺利成为一名天师府弟子。到如今,入门不过两年的他,凭借自己从祖父、父亲二人身上学到的“为人处世”方法,竟然得到了晚舟城天师府道观的管理一职。 前来晚舟述职不过一月,本以为还要等些时日才会有门中前辈前来落脚,没曾想一朝天灯拍卖会传遍天下,而师门带队前来参加盛会的,竟然是天师府中战力最为高绝的伏雷峰峰主,当代天师府掌教师弟,被誉为天下“雷法第一人”的青霄道人!除此之外,还有众多内门真传核心弟子。这些平日在他看来神仙般的人物,都将入驻这座小道观。 最先收到门派传信后,张拳先是愣了半柱香的时间,随后一声尖叫、状若疯魔,连夜拿出身上所带的全部银钱,将晚舟城道观上下翻修了一便,备齐了一切生活所居,更是重金请来晚舟名厨,为门中前辈制作吃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晚舟城天师府道观有些小,观中只有一座正殿,一座偏殿,几处厢房以及一座用莱修行布道的七层塔楼罢了,这种规模的建筑,在偌大的晚舟城中,毫不起眼。对此坊间亦有传闻,说是永安王老爷子自打多年起就一直与天师府不合,所以天师府在晚舟建观之时受到阻碍,只得了这巴掌大的地盘,但究竟事实是否如此,也不可知。 事实证明,张拳的一番辛苦的确没有白费,当师门浩浩荡荡四十余人进入道观中时,就连平日不多言语的青霄道人,都评价了一句“可”,而掌教座下大弟子,如今天师府门中首席弟子云昱,更是私下里授与他两道高阶箓法,以作奖励。 明日便是天灯盛会,今晚大师云昱将张拳叫住,给了他六张看似普普通通的金色蒲团,让他于今夜子时之初将这六张蒲团围摆在塔楼顶层,然后锁上塔楼正门即可。虽不明其意,但张拳也不多问。子初刚至,他便匆匆前往塔楼第七层顶楼,将蒲团按照大师兄要求摆放整齐,随即熄灭灯火,锁上大门退了出去。 不多时,第七层中本已经熄灭的道门特制青灯突然自发点亮,摆放在地上原本空无一人的一张金色蒲团骤然发出一阵波动,随即一位浓眉长耳、身披七星道袍、头戴七品莲花冠、手持拂尘的中年道人赫然盘坐其中! 紧接着,对面蒲团同样一阵波动,出现的一名肥头大耳的白衣道士,手持一壶美酒不断向口中灌去。道士双袖袖口异常宽大,落座之后,瞧也不瞧对面最先出现之人。又过了几个呼吸,又有两张蒲团异动,前一位身背竹箱、全身包裹在黑色道袍之中,唯独露出一双眼镜;而后一位,竟是一名纱巾遮面、身材姣好,一身火红色美艳法袍加身的女子! 此时六张蒲团已经有四张被人占据,唯独面朝正南的蒲团以及它身旁的一张无人所属。所幸没有等待多久,好似遥遥虚空之中,传来一道温润的话语: “众位师弟师妹,别来无恙?” 卷一 方圆 第二十四章 月落晚舟(其二) 道观塔楼内,随着男子声音落下,场中出现了第五个身影。 来人正是天师府青霄道人。 在太平书院中百仙谱中,专门有一句对青霄道人的点评——“公子如玉,雷霆千钧。”意思十分明了,前半句是说他在不用法术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位翩翩公子,而一旦施展雷道之术,又有千钧之威。此评所言非虚,此时现身塔内的天师府道士,的确是一副年轻英俊的贵公子相貌。青霄道人体形修长、面冠如玉,双目深邃如潭,头戴一顶青云雷纹冠,身穿紫色天师府天君法袍,脚踏绝云金丝履,行走之时身旁似有道道雷霆生灭,如同仙人气象。 “青霄道兄,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盘坐在一旁的长耳道人笑着开口,看似老朋友间的问候,但在场的不论谁都看得出来其中浓浓的嘲讽意味——都是修道一二百年的人了,女子爱美驻颜有术便罢了,你堂堂天师府天君看起来依旧像个漂亮的小白脸,这就让人心里腻歪的紧了。 “呵呵,没想到此次竟是得真师弟亲至,实是甚幸,却不知山主大人——近来可好?”青霄同样盘坐下来,似乎完全没有听出那番话里的讥讽,反而笑着询问。长耳道人道号“得真”,乃是龙虎山藏经阁阁主,传闻一身道术通玄,平日只喜在阁中读书,此次竟然亲自驾临晚舟,实则是对天灯盛会的宝物志在必得。 “有劳道兄惦念,山主一切都好。”得真淡然说道。道门之间,尤其掌握六大绝技的道家门派,各自道统教义差距甚大,门户之见极深。各派弟子见面相时,相互冷嘲热讽攀比下绊子都是最好的情况,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的,比比皆是。 青霄道人也不以为意,接着向其他三人问候致意。肥头大耳衣袖宽大的胖道士乃是青城山乾吞真人,传闻一手六绝技之中的袖里乾坤可搬山填海;全身黑衣道袍之人来自茅山,道号山鸦,茅山阴阳卦术在六大绝技中最为晦涩,一度被不识之人论为邪术,只因此卦术最擅以阴神问阳身,至于御魂驱鬼、拘魂挪魄更是信手拈来,纵然相隔万里亦能咒人气运、篡改姻缘,与诸子百家中最为神秘的阴阳家有所相似;最后这位华丽衣装的女子道号霓裳,来自娲皇宫,是六大道门中唯一座只收女子的宗门,其绝技天女九织,相传乃是上古人族大能女娲所留。 六张蒲团,五位道门巨擘! “看来,这次依旧等不到武当师兄驾临了。”青霄看着身旁唯一的空位,似乎有些惋惜。 “青霄师兄,不知此番唤我等前来,是为何事?”来自娲皇宫的霓裳款款问道,她看得出来,因为龙虎山与天师府百年中为争夺国教之位摩擦不断,所以得真道人并没有想再次开口的意思,而乾吞与山鸦二人,前者是向来懒得说话,后者本性极少开口,所以未免尴尬,交流之事自然就落在她的身上。 青霄笑着看了女道士一眼,也不卖关子,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郑重:“诸位,我接下里要说的事非同小可,还望诸位同道仔细倾听,因为它将直接关乎我道门诸派的千年道统!” 塔楼中的空气骤然一凝,四周墙壁与窗扇瞬间被一层淡青色阵法包围,在座几人也不惊慌,谁都看得出来这阵法仅仅是为了隔绝旁人探查罢了。“前来晚舟之前,各派掌教一定都有嘱托,让大家前来与贫道相见,而且此般命令或许根本不是来自掌教师兄,而是门中那些闭世应劫的长老们,我说的可对?” 得真道人冷哼一声,霓裳则是微微点头。 “接下来贫道要说的话,希望列为除各门掌教外,切莫让他人知晓,哪怕亲传弟子也不行!至于此事为何由我前来告知,纯粹是因为我天师府现如今是圣朝国教的关系。”青霄道人讲完前序,转而起身,向北方恭恭敬敬打了个道门稽首,随后语不惊人死不休—— “诸位,玉陵老祖——尚在人世。” ...... 石门小居,永安王府供奉修行、居住之所。 山海圣朝各大王府,负责巡查监管天下修行门派、世家与修士。山海圣朝不禁山上修士争斗,因为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大道争锋才是天道规则。但是人族数万年来,修士争斗不顾凡人死活,在他们眼中凡人皆为蝼蚁,以至于民不聊生,一城一镇兴灭都在修行者一念之间。 圣朝建朝后,第一条律法便是修士争斗不得伤害平民百姓。与此同时,圣朝王府的主要职责,便是管辖与约束各州修士,负责调停各门派之间的分歧,毕竟就算仙家修士争斗也要掌握一个度,一旦大门派之间全面开战,必然会影响社稷安危。 圣朝建立之初,各大王府供奉,主要来自败北王朝罪将,以及被圣朝俘获的大奸大恶之徒,朝廷自有方法对他们进行管束。如今千年已过,自然不会再有什么罪民,如今各大王府供奉,除了极少数罪大恶极的修士被强行发配以外,大多都由王府自行招募。修士一旦成为神王府供奉,就意味着能够获得大量修行资源或功法,这些资源是普通门派望尘莫及的。但是,相应要付出的代价,便是行动与自由完全被王府和朝廷管束。 就算这样,多少修士依旧打破头颅想要进入圣朝王府。只不过朝廷与王府对于供奉选拔的要求奇高,别说身为尊神王之位的永安王府,就算八位级别“最低”的御神王王府,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天赋本性家室背景无一不是考量标准。若想进入王府成为供奉,就一定要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否则监察天下修士岂不成了一句笑话。 石门小居,据说这个名字是当时年方五岁的王府二少爷起的,那时小小年纪的二少爷周谨酷爱读书,尤其喜爱前朝一位不知名的乡野文人所作《儋蝉游记》,其中便有一句“穿石门,渡木桥,豁然开朗,小居怡然。”,石门小居便也由此得名。小居比邻神王府,名字中虽然带个小字,实则是占地极广的一片楼群。小居分为内外两居,外居住着众多王府护卫、以及侍奉小居供奉的家丁女婢,而内居正是神王府供奉的居住之地。 石门内居,划分为天地人三阁——人阁居住的修士数量最多,全部都是六卷以下修为,他们大多是一些天赋不俗的年轻子弟,被王府收纳后悉心培养,成为独当一面的修士战力;地阁生活的则是七至十卷的供奉,也是王府日常动用最多的一批修士;天阁则是唯有十卷极其以上修为的大供奉才有资格居住,他们是王府真正顶梁柱,是监察苏、汀二州仙家门派的底气所在,而且传闻天阁壹号、贰号、叁号三座院落中,各自住着一位十二卷大能! 石门小居天阁壹号院,有两个人正在对弈。 左边是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相貌普通,身着儒仕长袍,端坐持白子;右手边是一个看起来较为年轻的男子,身穿一袭大红袍,黑发随意束于脑后。年轻男子执黑子,相比于书生的端正坐姿,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耷拉着双眼,胳膊拄在石桌上,不断抛子入棋盘。夜色正浓,但在二人头顶上空,漂浮着一盏青灯,将对弈之处照亮。 忽然,正在下棋的二人同时抬起一只手臂,中年书生抬起的是右臂,同时食指中指并拢如剑,年轻人男子则是高台左臂,伸出手掌。紧接着,出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只见两只约莫百斤重的椭圆石墩子,凌空向二人砸来! 对弈的两人根本没有正眼看横飞而来的石墩一眼,中年书生双指在虚空轻轻一点,一股不知从而来的清风拂过,砸向他的石墩立刻碎成粉末;年轻男子则是直接翻掌将石墩接住,轻飘飘不带一丝烟火之气,仿佛抛过来的不是百斤重的石头而是一只苹果。 “哼,两个无趣的家伙!”粗壮浑厚的声音传来,飞来石墩的始作俑者重重落在两人身边,整座天阁壹号院都随着抖了抖。 来人身材异常高大,目测下来竟能有一丈之高,打着赤脚,单薄的红色武衣下,全身肌肉如山岳般纵横交错,赤发赤眉赤须,活脱脱一副远古巨灵神模样! “赤鬼,你若再往我院中随便扔东西,我就把你好不容易从王爷那挣来的存酒全都倒掉。反正王爷的原话是‘三天最多给他一壶’,那么不给你也无妨。”中年书生也不抬头,一边落子如飞,一边淡淡的说道。 “别倒别倒!嘿嘿,都搬到我院子里来,就算我平时不多喝酒,用来泡脚还是蛮好的。那可都是灵果山造的仙酿,舒筋活血定然是一绝!”对面年轻男子好似突然来了性质,笑嘻嘻的调侃。 “小巨人”赤鬼闻听二人言语有些恼羞成怒,一跺右脚,整座院子又晃动三分,突然反应过来院子的主人正掌管着自己的宝贝酒水,但又碍不住脸面,所以有些色厉内荏破罐子破摔:“秀才,厨子,你们俩别太过分啊!那些个酒水,可是我一笔一笔功劳从王爷那讨价还价回来的,你们...你们休想动弹!”赤鬼说完,心中有些发虚,索性背过身去盘腿坐下,有些孩子气的不搭理二人。 被称作秀才的中年书生有无奈摇摇头,从芥子中取出一小坛酒抛了过去,原本假装生气的赤鬼立刻起身,两手接住比他手掌大不了多少的酒坛,打开后是视若珍宝的小饮一口,就立刻 放下。 “府里的动静,你们感受到了吧?”赤鬼重新盘腿坐下,瓮声瓮气的说道,尽管是坐在地上,也比坐在石凳上的二人高出些许。 “嗯。”秀才淡淡点头。 “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赤鬼喝了一小口,眼神有些凝重。 “有什么好担心的?黎老在王府,不过几个八九卷的杀手而已,还能掀得起什么浪来?”被称为厨子的年轻男人懒洋洋的开口,“就算他老人家不能随意出手,保住府中的那些小家伙总是没问题的吧?我看,你是担心小丫头吧?” “倒霉厨子!你……”赤鬼睁着一双铜陵般的大眼,对年轻男子怒目而视,多少年了,每次自己说话都要被这家伙呛一顿。 厨子甩甩袖子,一脸无辜的做了个鬼脸。 “好了,无需多虑。”秀才摇摇头,打断看起来快起身打人的赤鬼,示意他无需担忧,“就算黎老不出手,今夜府中也不会有事。不出意外的话,那几个铺子杀手都活不了,这几日住在府上的那个孩子,可不是什么普通少年。” “哼。在怎么天才,也不过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罢了,还能一个人把七个杀手都干掉?难不成那小屁孩儿还能是个驻颜有术的十卷高手?”赤鬼明显不相信秀才的话,在一旁碎碎念,“那小子要真能把那几个杀手都挑了,老子就去做他的跟……”赤鬼突然硬生生将还未说出口“班”字吞回肚子里,抱起酒坛子狠狠的喝了一口,厨子放下了棋子,满脸坏笑,十分幸灾乐祸。 因为就在石门小居天阁壹号院的门口,此时正站着一位十分好看的年轻人,一身儒家白袍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年轻人笑容灿烂,双手抱拳,一揖到底。 “晚辈凉之,拜见三位前辈!” 听着年轻人清脆爽朗的声音,赤鬼的表情好像吃了十斤黄连一般,方才那伙杀手刚进入王府的时候,他们几人还能凭借小居与王府的特殊联系进行感应,奈何后来黎老的阵法太过玄奥,就连他们三人都无法窥探半分。如今年轻人能站在他们门前,那证明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七位最少八卷修为的铺子杀手,已经被解决了! 这不啪啪打脸么?赤鬼心里郁闷,关心归关心,但他现在恨不得用石墩子抽自己嘴巴,只希望这个年轻人没有听到他刚刚说的什么“跟班”之类的话。 秀才放下棋子起身,看着门前玉树临风的年轻人微微一笑,表情赞许道:“神气满盈,目精如渊,不错。比起三年前那会儿,且不说修为如何,书是读了不少。” 凉之“嘿嘿”干笑几声,实在不知如何回应这番评价——说不是吧?自己这几年确实没少读书;说是吧,您说您一位“曾经”的堂堂儒家大贤人,说我一个年轻人读书多,这不拐着弯骂人么! 秀才瞧出了凉之心中那点小心思,也不说破,招手唤他到身边:“府里都解决了?” “回前辈的话,暂时妥当了。”凉之心中清楚,秀才问的是方才进入府中的铺子杀手。 秀才也不多问,显然对年轻人做事极为放心,“说吧,今晚来找我们几个,有何事?” “晚辈今夜前来,的确有事找三位前辈商议,只不过在这之前……”凉之看了一眼身旁故意转过身当他不存在的身影,装作不知所措的样子询问道:“赤鬼前辈他这是……?” “嘿!大概是在王爷手中攒的酒时间太长,馊了?”年轻的厨子笑嘻嘻道,不放过任何可以调侃的机会。 “那感情好!”闻言凉之狡黠一笑,“晚辈来之前,王爷跟我说三位前辈都是好酒之人。尤其赤鬼前辈,据说入小居之前曾经遍尝天下美酒,若说世间修士谁对酒最有研究,赤鬼前辈说不得比诗仙还要略胜一筹!还听说前辈有一位以造酒闻名的红颜知己,那此物应当就此交给前辈。”凉之前半段一顿马屁,说道红颜知己时赤鬼猛然转过身,看到凉之从芥子之中取出一只盒子。 “这是——?!” 赤鬼在看到的第一眼便惊叫一声,顾不得身为前辈高人的身份,一把扑来将盒子捧在手中,双目瞪圆,表情震撼。凉之拿出来的这个盒子通体呈暗红色,两尺长一尺宽,中心贴着一片不知何种金属制成的圆片,其上端端正正刻着一个“徐”字。远看盒身之上似乎画着一道又一道纹路,近看之下,原来整个盒子竟是由天河红柳枝编制而成!且不说里面的物品,单是这盒子就被诸多炼丹师认为价值连城,无论何等灵药放进去,都可以保持灵气药性半点不散。 “前辈,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凉之在一旁微笑道,示意赤鬼前辈只管打开来看。 赤鬼想着揭开盒盖,奈何双手有些颤抖,生怕自己力量太大,一不小心损坏里里面的宝贝。但是这盒子里的东西对他太过重要,索性心中一横,将盒子交还给凉之,让他打开。 凉之笑着接过,没有半分嘲笑前辈失态的神色,而是一瞬间神色肃穆,显得极其虔诚,缓缓打开盒盖。 盒子里,安安静静的躺着三只巴掌大小、模样完全一致的翠绿色小玉瓶,口小身宽,看起来好像缩小版的酒坛,每只玉瓶身上都写着一个“樂”字。透过月光,可以看到小瓶之中各自装有多半瓶透明液体,仅仅是打开盒盖,就有一股极为甘醇的酒香飘散而来! 两声倒吸冷气的声音传来,声音来自秀才与厨子。 秀才莫名叹了一口气,脸上出现一分怅然若失的神情;年轻的厨子则是有些不知所以的“嘿”了一声;赤鬼最初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反映,只是双目呆滞的盯着几个瓶子,表情疑惑,似乎是难以置信。随后,这位身高异于常人,满面凶相的赤发大修士,突然开始掩面而泣! 悲恸万分。 良久,赤鬼收拾心情,重新盘坐下来,看向面前的晚辈:“你既有幸获得此酒,又把它带到我面前,自是知道其间缘故的。别的我也不多问,这三瓶酒的珍贵程度,世间仅存,更涉及我与另一人的一桩心愿,所以我就收下了。不过我赤鬼纵横一生,从不欠别人的,客气的话从来也不会说,所以不管你跟王府什么关系,此事的恩情都归你自己。好了,废话不多说了!臭小子,趁老子还没改变心意之前,有什么要求赶紧说!” 凉之闻言一笑,他自然知道这三瓶酒对这位十二卷大修士的意义,所以也不犹豫,整了整衣襟踏步向前,对着赤鬼俯身行了一大礼,朗声开口:“恳请前辈,明日为小郡主护道!” …… 要问晚舟城天灯会最大的主角是谁,那必然是慕容家那位外姓大管事刘月月。只不过明日大会就要开始,如今城内百万修士,竟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这位坐拥天下财富的人,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在城内。 事实上,刘月月来到晚舟已有数天,只是从未露面罢了。 此时,这位再次轰动整个山海的男人,正舒舒服服躺在罗兰楼内的一张太师椅中,左右两侧坐着国色天香的汀烟、汀雨两姐妹。姐妹俩一人为刘月月揉肩,另一人则是给他喂荔枝,只不过揉肩的姐姐似乎力度有些大,更像是在狠狠的掐肥肉;而妹妹喂的荔枝的感觉,好似在堵住他的嘴。 “大管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刘月月前方,数十位慕容家子弟依次汇报此次大会准备进度,这些慕容家子弟年纪与衣着不尽相同,为首四人身着暗金色长袍,正是慕容家地位仅在家住之下,各处商业的实际掌管者——七大慕容家账房先生其之中的四位。 说话之人,便是当今慕容家首席大帐房慕容和,也是十五年前大管事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当初若不是刘月月横空出世,他本应该就是如今的慕容家大管事。按照家族规矩,每一任大管事最多可连任两次,只要每十年一次的试练之中没有出现天才弟子打败当代管事,那么管事之位最长可坐三十年。 刘月月躺在椅子中淡淡的哼了一声表示知晓,本想紧接着闭目养神,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懒洋洋开口道:“各位都知道,这次拍卖,我把咱们家底儿都拿出来不少,而且所得宝钱很快就会用掉,不会给家族留下一丝一毫,对此你们有什么意见的?赶快提。” 本来看似极为重要的商议,当他开口问询后,前方数十人先是齐齐一愣,紧接着哄然大笑! “哈哈哈,大管事,您……这是觉得难为情?”一个身穿蓝袍的年轻人笑的最为厉害,身体一抖一抖,前仰后合,好像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事。 “哈哈哈哈,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大管事昨晚没醒酒?”另一名老掌柜笑得合不拢嘴。 “我看应该是水土不服吧?管事要不要给你找个郎中看看啊?” “大管事,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们,那今晚您那份燕灵粥就让给我喝了如何?” …… 笑声叫喊声嘘声乱成一团,不知者以为这是哪方闹市一般。 慕容和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掌柜的,以后这种没营养的话,您留着跟汀烟汀雨慢慢聊,大家伙这两天都挺忙的。”说完还十分无聊的翻了个白眼。 “奶奶个腿儿!”刘月月笑骂一声,“想着跟你们说说肺腑之言,接过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这嬉皮笑脸的态度!怎的!翅膀都硬了?还要给我找郎中?要造反啊?慕容杰!你小子想喝老子的燕灵粥?行啊!什么时候把你城里其他那些铺子都挤兑没了,老子亲自熬粥给你喝!滚滚滚!都给老子滚!当老子啥都没说!都给我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烦我!” 众人听闻大管事犹如市井骂街一般的言语,不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一个个笑着以最快的速度行礼离开。开玩笑,慕容家数千年的规矩就是凡事大管事说的算,卖些宝贝花些钱而已,如果连这都要跟他们讲,那就证明慕容家快完蛋了。而且这文绉绉走心窝子的话是大管事的作风?反正十五年里,所有慕容家人早就习惯了骂骂咧咧匪里匪气的刘月月,刚刚那种方式跟他们说话,简直比要他们命都难受! 除了四大账房先生外,其余人都已经告退。留下的四位大帐房,分别是首席账房慕容和;相貌看似五十多岁,性格极其沉稳的次席慕容英;以及第六第七席账房,二人竟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自小由慕容家收留并培养,哥哥赐名南离、弟弟北幽。 “好了,你们几个也休息去吧,明日记住我的吩咐。”刘月月挥挥手,示意他们几人也可以离开。 但南离北幽兄弟二人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什么时候开始吞吞吐吐的?”刘月月没好气道。 “那个……大管事。”相貌只有二十出头的第六席账房南离硬着头皮,好似不知该如何开口:“秦姑娘到了。” “什么?!”体态肥硕的胖子一蹦老高,满脸激动。 “但是!大管事!”弟弟北幽急忙喊道,看到管事如此激动,生怕自己来不及说,“管事,秦姑娘说了,让您别去烦她,不然……” “不然?”刘月月顿时心凉了半截。 “不然……不然秦姑娘说,明日拍卖现场主持的时候,她就现场把宝贝都…都砸了……”北幽第一次说话吞吞吐吐,实在是因为方才秦姑娘在提出这个要求时太过咬牙切齿。一边是自家大管事,一边是大名鼎鼎,专门前来负责七星天灯会主持的秦舞姑娘,两边谁也惹不起,叫他兄弟二人如何是好。 刘月月哀嚎着重新躺了下去,满心颓废,汀烟汀雨姐妹二人看他吃瘪,笑的花枝乱颤。 “最难消得美人心呐!”刘月月厚着脸皮叹道。 ...... 山海圣朝,镇魔狱。 在圣朝民间,镇魔狱是可以让小儿止啼的存在,传说这座不知存在于京城何处的天下第一牢狱中,关押着众多穷凶极恶的大妖、修士以及敌国将领。之所以对他们进行关押而不是直接杀灭的原因,多半是为了从他们身上获得更大的利益。在百姓心中,圣朝镇魔狱,是比蝴蝶院恐怖百倍的禁地。 今夜,山海圣朝监国李忘,独自一人出现在镇魔狱中。 传说中的镇魔狱,事实上是一座巨大的天然深坑,被朝廷加以改造后分为地底九层,层数越低,关押之人便越强。镇魔狱每一层都有极为强大的阵法环环相扣,被关押之人不仅修为完全封禁,有些甚至根本无法行动。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哪怕圣人在世也无法轻易逃脱。 此时的李忘没有穿着身为监国的紫色蟒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深蓝色、隶属天星楼的观星法袍。来到魔狱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直径下至最低的第九层,而后在一面淡绿色阻隔法阵前停了下来。 与想象中阴暗潮湿的牢狱不同,透过阵法看到的竟然是一座庭院。院子不大,其内有两座小屋,屋外空地上,栽种着各样灵果、花卉,院子头顶上方的阵法会直接投射狱外环境,此刻正值子时,月光洒落整片小院,灵药灵果熠熠生辉,倒是有几分室外仙境的之感。 “臣见过天妃娘娘。”阵法外,监国恭敬一礼,而此处收押之人,正是五数年前大朝事变中消失的山海圣朝天妃、上古通天狐——苏锦梦。 “子枢,好久不见。”天妃的声音自小屋中传来,温婉动听,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仿佛春风拂面。 “已有五年了。”李忘恭敬说道。 “竟然五年了,呵呵。不过看你比起当初,似乎长高了些,也沉稳了许多。”天妃话中有些笑意,想起了那时天天躲在天星楼老楼主身后,十分腼腆的少年。 李忘闻言有些沉默,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国之人,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你来此见我,那就表明已经下定决心了。”天妃打破沉默。 “是。” “所以我的女儿,一定不能活?”天妃问道。 “臣不敢以苏州乃至天下万民的性命做赌注。”李忘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心中不再犹豫,逐渐恢复了往日监国时的神态。 “这便是书中常说的,杀一人而救万民的道理?” “是也不是。老师曾经也给我出过这道题,杀一无辜之人而救万民于水火,杀是不杀,对还是错?年幼时自己心比天高,认为杀与不杀只是立场不同罢了。若为一国之主,自然杀之而保全天下,若是被杀之人亲友,那定要万般阻止。所以此问的关键,在于谁是棋子,谁是那下棋之人。”李忘款款而谈。 “如果你办不到呢?”天妃淡淡问道。 “臣知道娘娘有后手,纵使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当年王爷王妃于圣皇、娘娘感情深厚,王爷更是把小郡主真正当成自己女儿抚养,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我。甚至我也很清楚,如今进入永安王府的那名少年以及晚州明日便要举办的天灯盛会,都是为了保护郡主所做的努力,或许还会有更多隐藏在暗处的人来阻止我,他们的来历或许会超过我的想象。”说到此处,李忘微微一顿。 “但娘娘别忘了,这里是圣朝的山海,晚舟依旧是圣朝的城池,而子枢如今,更是替圣皇掌管天下之人。倘若这样还不能做成此事,那么臣便还如何能言替山海分忧!”李忘一番言语说的斩钉截铁。 “圣皇如今怎样了?”天妃突然岔开话题。 “还是老样子,靠着宗族禁地勉强镇得住。”听到天妃询问圣皇,李忘老实回答,并没有丝毫隐瞒。 “所以你可知,日后真正的难处?” “臣清楚。”李忘再次躬身回道。 “好了,下去吧,本宫累了。明日这局棋,与你对弈之人,并不是我,望你好自为之。”天妃下了逐客令。 李忘再次恭敬行礼,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转身告退。 月光洒向小院。 “世间天妖无二。”天星楼老楼主临终前的道法传音再次回荡在天妃耳边—— “众生皆苦,一切都是娘娘的选择。” 卷一 方圆 第二十五章 三月十五 三月十五,今日的晚舟城,注定会被载入圣朝史册。 清晨,晚舟城上空传来巨大的轰鸣之声。 城内修士抬头望去,只见城墙上空,赫然有五艘巨大的空舟缓缓驶入城中,音声隆隆犹如天人擂鼓。五艘大舟呈燕型排列,为首的一架长约百丈、宽三十丈,船首立有一座高约十多丈的紫金龙头像,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出阵阵光辉,好似真龙降临人间;龙头像后,是一排排桅杆,扬起层层叠叠红白相间的巨大帆布,而最前方的帆布上,印有“山海”两个大字。 身后依次排列的另外四艘巨舟,模样几乎一般无二,只是体形略微小些,不过这里的“小”也仅仅指的是相较于为首空舟的规模略小一圈罢了。事实上,五艘飞舟遮天蔽日,一股无形之中的浩荡天威自其上传来,城内各门各派修为略低的年轻弟子,全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体内灵气真气运转都出现了些许停滞! 无量天行舟——山海圣朝朝廷用以巡查天地的跨州飞行至宝! 圣朝自千年前建立之初,就开始建造各式各样大型法器。这些功能多样,威力不俗的法器,大多被用于边关军队之中,是正真可灭杀无数修士的战争利器。除了战争器械外,还建造了众多朝廷用以巡查、传讯、转移等工作的法器,无量天行舟便是其中最为珍贵的存在。 无量天行舟乃是自五百年前开始,由朝廷领头,召集大批墨家机关炼器师、加以东海神宫水族工匠辅佐炼制而成的。此舟共计十艘,分为两大主舟与八艘从舟。每一艘从舟都是一件极为珍贵的上品灵器,两座主舟更是极品灵器中的巅峰之作。这些龙舟通过消耗灵石催动阵法,速度其快无比,且内部空间极为广阔,每艘船最多可供数千人同时跨州进行转移。平日里,无量天行舟大多只有从舟被使用,朝廷每年派到地方,负责官员政绩考评的考评官,基本都是乘坐此舟进行巡查。一旦天下发生大事,尤其像今日这般上百万修士齐聚的盛会,前来负责监管的特使,为了彰显圣朝自身威望,自然需要乘坐更加富有威慑力的主舟。 此刻,晚舟城最高、也是负责专门迎接官家特使的“忘川楼”顶层楼台上,苏州州牧杜思云天未亮便恭候于此,身后跟随者众多苏州各部官员。永安王少子周正立于州牧左手边,如今王爷方至京城,胖子便是名义上的王府话事人,自然需要跟随州牧大人一同迎接朝廷特使到来。周胖子今日没有穿着平日那身商人暴发户般的衣服,而是规规矩矩的换上一身代表神王府世子的正统装扮。今日的胖子有些沉默寡言,显得格外心事重重,对于苏州各处官员的问候也有些草草应付,在一些有心人眼中,自是一番嘲弄:别看这位王府三少爷平日张牙舞爪到处惹是生非,一到关键时刻还不是那架不起的竹竿子? 杜思云右手边,则是天师府十二卷大修士青霄道人,作为圣朝国教,他也必须代表天师府前来迎候。本就生的俊美再加上天下雷法第一人的称号,使得众人不太敢与这位大修士答话,唯有杜思云与他随意聊了聊晚舟人情风土。此次拍卖会规模空前,其实王朝各神王府、世家乃至戍边军部都已派人前来,但碍于买家身份,如今却是不便前来望川楼迎候。 无量天行舟于晚舟城上空停泊时,望川楼上近百号大小官员,人人神情肃穆,束整衣冠! 杜思云前踏一步,面向巨舟行参拜大礼,随后气运丹田,体内儒家浩然气贯如虹,声音响彻晚舟天地—— “臣苏州州牧杜思云,随永安王三世子殿下、国教天师府青霄真人及苏州百官,恭迎特使大人!山海永驻,道天长存!吾皇万万岁!” “山海永驻!道天长存!吾皇万万岁——”身后众人亦齐声高唱! 与此同时,无量天行舟四座从舟之上,共计两千名王朝精锐御林军,同时随声唱和! 一时间声音撼天动地! 随着众人声音落下,一股磅礴的皇道气运自京城飞掠而至,于晚舟半空中,凝聚成一条半透明金色神龙!金龙双目默然,张开巨口,悠远而又古老的龙吟自虚无中响起,一股可敕令天地的人皇道威瞬间弥漫整片苏州!数个呼吸后,金色神龙缓缓消散,化为无数金色光点,洒向苏州大地。 这便是受庇于天道,当今天下人皇道统的力量! 皇运滔天,惠泽万民! 为首的主舟上,一道苍老而又温和的声音响起:“代圣言,众爱卿平身——” “谢吾皇!谢特使大人!”众人再次一礼后起身,杜思云身旁一位苏州官员双手变换,向望川楼顶层入口处打入一道法诀,随即在众人眼中,一道宽阔无比的云桥幻化而出,瞬间延伸至天舟主舟悬梯处。云梯之上仙气飘渺,两侧七彩霓虹高挂,种种仙灵禽鸟穿梭其中,全城修士都在观望这一幕。 一群人自巨舟中缓缓走下,踏入云桥。 为首之人是一位身材瘦小的老者,老者大约古稀年岁、眉须皆白,一身暗红色官袍,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落后老者半个身位的,是一位同样年岁不小的太监,身穿紫色宫中制式长袍,左臂搭一把拂尘;二人身后,紧跟着两名身身材魁梧、穿披金甲的将领,以及数十位腰间佩刀、整齐划一的御林军精锐。 看到众人走近,杜思云再次行礼,“臣杜思云拜见太傅宋大人,见过洪公公,见过两位神将!”,周正、青霄道人与其余官员随之效仿。 原来朝廷此次担任特使,监管晚舟天灯拍卖会的,竟然是当朝太傅宋迁;随行的老太监乃是宫中宦官之首、当今圣皇近侍洪公公;而两位金甲将领,则是负责镇守山海圣朝皇宫的八大神将之中的两位。 太傅宋迁示意众人不必多礼,随后老人微微仰头,看着自己这位数年不曾得见的弟子,微笑着戏谑道:“怎么?当了这州牧大官,这才几年未见,看到我这老头子就连老师都不叫啦?” 杜思云闻言内心大动,其实一开始他就想先拜见自己数年未见的恩师,只不过为了顾及朝廷颜面与正统程序才一只忍到现在。此刻听闻老师如是所说,哪里还会在意许多,当即砰然跪地,恭恭敬敬的行了师徒大礼! “学生杜思云,拜见老师!” “好!好!好!”宋迁将杜思云拉起,接连说了三个好字,苍老的面容充满笑意,看着自己一手带出的优秀学生,满目欣慰,周围官员见到此幕,全都会心一笑。山海圣朝以儒治国,尊师如父,所以没有觉得州牧大人此举有任何不妥之处。 “苏州有杜大人在,实乃万民之幸。”洪公公一抖拂尘,适时开口道,声音尖细,同样带着些许苍老之色。 “洪公公谬赞了。”杜思云重新收拾心情,此处还有众多官员,的确不是与老师叙旧之处,他上前微微搀扶住自己老师,转身想他介绍道:“老师,这位是永安王三世子周正,而这一位便是天师府青霄真人。” “周正见过老太傅。”胖子再次行礼。 “呵呵呵。”宋迁看向胖子微微笑了笑,“想当年老夫前去边军巡查之时,你尚在襁褓。那时你母亲一边背着你一边为将士行医,实属不易。想当初老夫还抱过你,没曾想一晃眼便已经这般大了。” 太傅宋迁与世子寒暄几句后,又转向青霄道人,“有劳青霄真人了,宋某区区老朽,竟然还需劳烦真人前来,实属不该。” “太傅大人客气了。”青霄微微拱手说道。 “哎?杜大人,怎么不见慕容家刘家主?”洪公公眼观六路,细看之下今日前来迎接之人中并无慕容家大管事刘月月的身影,不由疑惑问道。对于刘月月的称呼,只有慕容家族内之人称其为大管事,外人则更习惯叫称他刘家主。当然了,洪公公并没有什么责怪之意,只是想单纯与这位管事叙叙旧罢了。想当年京城天灯盛会,公公作为圣皇身边近侍,可没少受刘月月的“关照”,此番再次相见,又是这般惊天动地的盛事,自是希望礼尚往来一分。 洪公公作为圣皇下首宦官统领,传闻虽不曾出手,但一身修为实则惊天动地。但山上修士,除了比凡人多了修行与神通之外,其余人情世故并无差别,唯利是图也好虚情假意也罢,都是修行路上必须的身外事。 “回老师、洪公公,刘家主昨日告知于我,他今日需要处理的事物太多,为保障盛会一切顺遂,所以不能提前迎接圣朝特使,望特使赎罪。”杜思云恭敬回答。 “无妨,既然我们午时过后就要入罗兰楼,自然那时便能得见”宋迁笑着说,接着又看向洪公公,见后者微微点头,这才转身接着说道:“云儿,距离大会开始还有数个时辰,你让下面的人先安排公公、两位神将休息,再将无量舟上的五千御林军按照见过大人吩咐驻扎下来。老夫就随你一同去府上,我那徒媳的精湛手艺,为师可是很久没尝过咯。” 州牧杜思云闻言喜不自胜,立刻安排下属各部动作,实际上他方才正愁着如何方能让老师去他府上用膳,毕竟公公与两位神将都在,单独请老师似乎不妥。但今日出门迎接老师之前,杜氏极其温柔的给他下了命令——如果不能接上老师一同回府用膳,那他这几日也就不用回去了。 “古人诚不欺我!都说师恩如父,而知子莫若父啊!还是老师了解我这个做学生的苦衷啊!”杜思云心中感慨。 ...... 今日天还未亮,永安王府小郡主周芷,便被贴身侍女绿芽强行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平日里日上三竿都能继续撒娇赖床的花卷儿,今日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迷迷糊糊的坐在床边,先是听到绿芽姐姐跟其他几位侍女喊了几句“什么什么千千岁”、“福寿什么康”的,随后就被几人抱着扔进浴缸,一番梳洗打扮之后,身穿大红袍、装扮精致的小郡主才意识到——今日是自己五周岁的寿辰! 昨夜一场大战后,王府正院损毁严重,但今日早晨一看,竟已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恢复原貌。快至午时,王府宴厅中,早已落座的凉之、小白、叶肖云以及前去迎接朝廷使者回来的胖子周正、黎老等人,终于见到了满身喜气的小郡主。 被侍女“折磨”了一上午的花卷儿,早已按耐不住,挣脱绿芽的手向众人飞奔而来。快到桌旁时,今日粉雕玉琢可爱煞人的郡主似乎想起绿芽教导,猛然一个停步,略微笨拙的向众人施施然行了一礼,然后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伸出一双白嫩的小手,满脸期待—— 王府众人轰然大笑。 胖子作为小郡主唯一一个尚在身边的亲人,自然要第一个送她礼物。当然了,其实第一个送给小郡主礼物的是侍女绿芽,上午为花卷儿打扮的时候,绿芽就早已把自己亲手缝制的小肚兜为郡主穿上,只不过如此女儿家的礼物,自然不好让别人知晓。胖子周正拿出来的是一把金光摇曳的小巧折扇,是他花重金请晚州炼器师打造。看似是一张精美扇子,实则内部含有一座小型“拓影阵”,可以将四周人物、美景与影像进行拓印与保留,方便随时进行查阅与翻看,是山上仙家比较稀有用以记录画面的稀有阵法,十分难以炼制。只不过小扇子内的拓影阵,最多只能保留五次影像,五次之后再想拓印,就必须抹去原来的影像腾出空间。 小郡主对这个有趣的小扇子爱不释手,还没等她仔细把玩,胖子又取出王爷跟夫人走之前留下的礼物转交给她——一枚雕琢成凤凰形态的玄琼玉簪以及一支极为稀有的西风狼毫笔。而后,叶肖云送给花卷儿的是一柄小巧的黑色短匕,通体以墨钢锻造而成,锋利无比,同样黑色的匕鞘正反刻着“弱水”二字,细细观察之下,这把小匕首竟然要比一般法器更加值钱。 接下来作为老师的黎老,送给她的礼物可不一般,是一双青色追风靴,实打实的下品灵器。穿上这双靴子,就算不用灵气催动,亦能行走如飞,纵身起跃更可轻松翻过数丈高墙。对于天性活泼好动的小郡主来说,这礼物真是再适合不过。 紧跟黎老,小白也拿出自己的礼物,昨日王府一战,他一拳秒杀铺中恶僧,悟道后又有体悟,得了一番大机缘,今日再观于他,竟是突然少了几分深藏骨髓中的戾气。小白看着刚刚认识几天却十分惹人喜爱的郡主,对她使了眼色,一大一小二人便偷偷摸摸走到拐角处,之后小白神神秘秘的从芥子中拿出一枚小瓷瓶,倒出一颗丹药,让花卷儿吃下。 胖子觉得好奇,用眼神询问凉之是什么丹药,倒不是在意小白会给自己妹妹吃什么不好的东西,只是不清楚为何要故作神秘。 凉之看到小瓷瓶儿的时候便哑然失笑,小白竟然舍得将身上唯一的一颗河洛丹送给小郡主。这河洛丹是世间极为难得的宝丹,可以极大的淬炼吞噬者的体质,增加修行潜能。最为珍贵之处在于,这枚丹药的提升并不是瞬间的完成的,而是自吃下起,便会在气府之中驻留,十年时间内不断适应与加强修行者的各项潜能,是超级上宗大派培养核心弟子的至宝。小白愿意将此物取出,足可见他对花卷儿的喜爱。至于神神秘秘的原因,大概是怕凉之说出此物来历,让聪慧的小郡主知道吧。 收了一圈礼物的花卷儿开心的不得了,但是她依旧没有忘记屋子里她最为期待的人。只见她一溜烟跑到凉之身边,抬起小脑袋,满脸笑容灿烂:“凉之哥哥——你给花卷儿带了什么礼物呀!” 凉之温柔的柔了柔她的头,接着从芥子中取出一物—— 一串由七色绳编织的手链儿。 在手环被取出的一瞬间,屋内除小郡主之外的所有人,甚至包括黎老在内,都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迫感,修为越高的人压迫越强烈!叶肖云与小白眼神惊骇,尤其是修为较高的小白,全身在压力之下传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骨骼轰鸣之声。 小花卷儿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七色手环,表情有些恍惚。不知为何,她在看手环的那一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普普通通手链儿上,散发着一股十分温暖的气息,将她全身上下包裹起来。凉之轻柔的将手链儿系在花卷儿右手手腕,然后揉揉她的小脑袋,轻声说道:“花卷儿,记得好好戴着这串手链儿,有它在,日后不论多远,哥哥们都能找得到你。” 在花卷儿戴上手链儿的那一刻,极远处一座不知名的宫殿内,传出一道不知男女的声音,冷漠下令:“约定之期已到,派人去吧。” “是。主上。” …… 州牧府,杜思云看着手中老师带来的密令,怔怔无言。 在他对面,当朝太傅正津津有味的品尝着自己徒媳亲手烹制的一桌酒菜,不时发出满意的赞叹声。 杜思云几次欲言又止,实在是密令上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多考虑了,这世间诸多因果本就难分对错!”太傅宋迁眼见自己学生似乎心境陷入了某种困境,轻喝一声,话语中用上了几许浩然气,如醍醐灌顶。 杜思云闻言冷静下来,只不过依旧紧皱眉头,“老师,当真需要如此?”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宋迁喝了一口杜氏连夜熬制的莲子羹,叹了一口气:“监国与几位老臣都是这般考虑,国教与几大道门都有参与,没人敢用圣朝社稷与自身道统的做赌注。” “可她只不过是个年方五岁的小姑娘。” “如果。”老太傅只回了两个字——如果她仅仅是一个五岁小姑娘。 …… 王府众人热热闹闹的一起吃饭,为花卷儿庆祝生辰。以往小郡主的生辰,一般都是由夫人亲自操持,一大家子每年这时候好不热闹。今年特殊,王爷夫人以及两位长兄此时都不在府中,所以筹备之事就全部落在侍女绿芽身上。饭桌上绿芽看着兴高采烈不断摆弄礼物的小丫头,心中不由一酸。 “老大,老大?老大!”饭桌上,胖子给妹妹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红烧肉放进碗中,转身发现凉之目光有些呆滞,便喊了他几声,随后向他问道:“这七星天灯盛会,是今日申时才开始?” “没错。申初开始,亥时结束。”凉之喝了一口酒,脑海里正在思考昨夜柳大公子传给他的情报,突然被胖子打断,有些无奈的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调侃道:“怎么了大少爷?手里多宝钱了?要给我挑两件趁手的宝贝?” “嘿嘿,老大。我这不看你神游天外的,想让你回个神儿嘛!再说什么宝钱不宝钱的,咱俩谁跟谁,我那点家产,你随便用!随便用!”胖子一边搓手一边嘿嘿笑道,见势不妙立刻转移话题,“不过老大,这我就有个问题了!这罗兰楼我原来也去过,地儿是挺大,装个数千人不成问题。问题是现在城内修士百万,难不成全在楼外站着看?还有啊,堂堂大陆第一大拍卖会,满打满算不到四个时辰就结束了?是不是太快了些?” 听到少爷发问,侍女绿芽也收拾心情,抬头看向凉之。纵使为了贴身保护小郡主,绿芽本身也有五卷巅峰的实力,但对于这些修行界的事了解并不多,昨日凉之告诉她,要她好好给小郡主打扮,今日一同前去天灯会参加拍卖,所以对于场地与时间她同样有所疑问。 回答胖子问话的不是凉之,而是在他身旁的另一位哥哥叶肖云,他憋了胖子一眼,轻哼一声:“平日见你天天钻在钱眼儿里,我以为你对赚钱什么都懂呢,等到涉及全天下最赚钱的活计,周大财神还是一知半解啊!” 胖子有些唯唯诺诺的耸耸肩,不敢顶嘴。跟凉之在一块他想怎样都行,但是对于叶肖云,那可是小就怕的不得了。小时候除了自己的亲二哥,就数叶肖云管教他最多,亦兄亦师亦父,说什么都要好好听着,不然挨板子的时候,王爷夫人绝对不会护着他,只会觉得打轻了! 看胖子这怂样,叶肖云心里笑了笑,表面却依然板着一张脸,对胖子说道:“这慕容家拍卖会,只有一星三星两个级别,用的是罗兰楼本楼当作会场,五星、七星两个高级别的盛会,罗兰楼只不过是用来当作大门罢了,真正举办之处,是一座慕容家当代家主刘月月上位时打造的一座洞府小天地。小天地内时间流逝速度十分缓慢,其内一天,对于我们身处的大天地来说不到两个时辰。”说到此处,叶肖云微微一顿,似乎对这座未曾去过的天地心驰神往。 胖子听得双眼放光,急忙接着问道:“肖云哥,那洞府小天地叫什么名字?里面有什能容纳百万修士?” “据说整座小天地之内别无他物,只有一座高耸入云巨大楼塔——潇湘天雨阁!” 卷一 方圆 二十七章 入楼 晚舟城,罗兰楼。 罗兰楼地处晚舟城中城区玉筹区,是一座高达数十丈的楼宇,分为“上楼”、“中楼”、“下楼”三层。玉筹区日夜繁华、喧闹不断,如今百万修士齐聚城中,百姓大多进入慕容家小世界暂避,唯有玉筹各个店铺的老板伙计继续留在此处营业。如此多山上仙师的衣食住行皆是买卖,这些仙人会缺钱吗?自然不会,再遇上些愿意在仙子面前大方摆阔之人,自然打赏更多。再加上城中数万门派,尤其那些有资格进入天灯会的大门大派,到了拍卖场里那可都是兵不血刃的钱财厮杀,个顶个儿的挥金如土,谁不想在拍卖之前先挣些名声,能压压对手的风头当然是最顺心的。这些大门大派日日包场酒楼宴请宾客,名义上是为了广交善缘,实际上给人看的就是“面子”二字,如此多修士齐聚的场景数十年都难得一见,更别说众多书院走记遍布于晚舟大街小巷,事无巨细进行记录,为那还剩一年再次公布的天机榜调查取证,各个门派都想让自己的坐席更加靠前一些,自然要彰显实力,至于吃喝这点钱财,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何须在意。所以晚舟玉筹区那些门脸奢华的店铺,短短数日的收入,赶得上平常数年光景。单单是负责税收的府尹大人,这几日所收之赋税,已经足够他今年的政绩考评得个优等中上,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所以最近玉筹的酒楼、茶楼、青楼、客栈全都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进行装饰,奢华的、古韵的、新奇的,一个个仙气缭绕。同时不知何处而起的风气,各店铺老板招来许多俊美年轻男女当工,专门负责侍奉这些山上仙人,效果自然无需多言。 今日便是盛会开始的日子,自清晨圣朝无量舟降临后,短短几个时辰,罗兰楼前方玉筹主大街以及街两旁的店铺内就聚集了数十万早早翘首以待的修士,大多都是一些小门派、世家子弟,希望能赶在罗兰楼门开之初进入其中,抢购到一些品质较高的修行材料。虽然慕容家承诺货品数量充足,但谁都清楚先入内者定然不亏。 与平日不同,今日获得参加天灯拍卖会资格的门派、世家都没有早早出现。作为有资格参与天灯会拍卖的人来说,定然不会像其他修士一样乱哄哄的抢些普通材料,只有拍卖中的极品宝物才能让他们动心,出场同样不能太随便;况且慕容家为了让这些“顶尖客人”满意与舒心,送给他们作为入场信物玉牌同时也是一座可以随时发动的传送瞬阵,阵法的终点便是罗兰楼顶层的“上楼”,再通过上楼专门的通道,进入小天地“潇湘天雨阁”中。 未初,罗兰楼前修士数量已达五十万众,五十万修士体内气息相互牵扯,使得稍有修为的修士自晚舟城外观城,便可以看到一股冲天的气势支入云霄,所到之处万里无云。 如此多修士聚集一处,倒是罕见的没有出什么纰漏,也没有人相互挑事,轮谁也不想因为些许小事失去前去拍卖会的机会,得不偿失。 时间在等待中流淌,终有一刻。 “噹——!” 罗兰楼“上楼”边的一座巨大青铜古钟被撞响,声音如潮海巨浪,响彻全城。 “终于开始了!”百万修士屏息等待。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七门墨家机关礼炮轰鸣,向空中打出七团灵气聚集的炮弹,七声炸响,犹如天雷。 上楼大门缓缓开启,在众多修士目光中,绵延数千年、曾一度与富甲天下的第一大商道家族吕家分庭抗衡的慕容家,再次露出真容。 首先走出的,是慕容家十二位“地支”,人人身着统一红色长袍,男女对半,俱是年纪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慕容家除了大管事与七大帐房先生外,还有十二天干管事、十二地支管事共计二十四人负责慕容家天下商业运转。其中天干管事,是大管事六月月与七大账房先生之下、对于各地商贸流通的最直接管理者,也是慕容家核心弟子,天干管事大多年事偏高,有数十年经营经验,每个人单拉出来都可以轻松成为一地巨贾。与其相反,十二地支管事则是十二位年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都经过家族精心挑筛选,不仅神思敏捷,性格活跃,且极为善于发现新鲜事物与商机。每一位天干管事,都会与一名地支管事相互配合,共同执掌所管辖的区域,两者一老一少,一沉稳老练一年轻活跃,一经验丰富一天马行空,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制约的权利。凡遇有关商贸的重要决策,只有二者全部同意方可在地方施行,但凡有一人持不同意见,若不能劝说另外一方接受,便会将决策上书七位帐房先生,若仍然决意不下,再由大管事刘月月裁定。所以慕容家整套人员的运转机制,有些类似朝堂之上的“三省六部”,只是没有那般复杂罢了。这种机制的好处,在于打破墨守成规的同时规避风险,是慕容家数千年经验积累换来的宝贵财富,也是家族运转高效、增加容错率的最好方式。 今日天灯盛会,慕容家将十二天干地支全部调配到晚舟,是故地支管事露面后,紧接着出现的便是十二位天干管事,九男三女,身穿蓝色管事袍。天干管事大多超过五旬,修为不似多高,却个个精神抖擞,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久经商道的大才。 楼下人群传来一阵阵骚动,大多是赞叹慕容家选贤举能的不同寻常,如果放在其他宗门,年轻人在老人在位之时,是很难得到家族或门派实权的,除非是那些公认的天纵奇才,否则谁会将家族大任交付于乳臭未干之辈。平日都只是听说过慕容家十二年轻地支,都有些不以为然,认为那只是慕容家对外宣传的嚼头罢了,实际掌控权还是在那些天干老管事手中。但今日亲眼所见,十二名年轻管事与老管事相应而立,没有丝毫怯场,反倒一个个意气风发,让诸多门派宗主张老都多了些思考,是不是应当将权利下放一些,给门中那些出色晚辈。 随后,十二天干十二地支管事齐齐后退一步,四位身着暗金色长袍的账房先生缓缓走出——为首之人正是大帐房慕容和。四人出面后,随即向楼下修士齐齐抱拳一拜。 此时罗兰楼前方已有浩浩荡荡的百万修士,四周半空处,更有圣朝所派五千戴甲羽林军以及上万碧落营将士巡守。众多修士此时慕容家四位账房先生出现,许多涉世未深的年轻人都只是好奇,毕竟慕容家共计七位账房先生大名远洋,皆是堪比吕家十郎令的存在,甚至些许本事犹有过之,是与那些超级宗门谈买卖的大能。与此同时,据说慕容家的账房先生,不仅行商能力超群,且皆是修为奇高之辈,各自精通如炼器、炼丹、阵法、符箓之道。 让前来观礼的年轻人想不到的是,他们发现四位帐房抱拳之时,人群中自己门派的长老、宗主以及其他门派年纪稍大的领队,也会遥遥抱拳回礼,不论对方是否看的到、是否记得住,都是一份莫大的礼敬。 四位帐房行礼后,立刻左右分立,相对而战,十二天干、地支管事也随之变换。看到此番举动,浩浩荡荡的人群立刻炸了锅! “慕容家大管事来了!大管事要出来了!” “哈哈,那个刘胖子来了!” “快让让快让让!刘月月既然现身,那定然身边跟着传说中那国色天香的两姐妹,去去去!一边儿去!快让老子看看清楚——” “那姐妹二人,老子我曾有幸远远的看过一眼,从此日思夜念!他妈的,你说这刘胖子,到底那里来的好福气!” 人群中的骚动此起彼伏,就在这般吵吵嚷嚷的情况下,天下第二大商家掌舵之人,首位外姓之人执掌慕容家族的传奇人物——刘月月,头戴高冠,身穿挂满了各种名贵饰品装饰黑金色秘绒长袍上,笑眯眯走出大门。在他身后,如谪仙下凡的汀烟汀雨两姐妹左右相随,颠倒众生! “喔——!!!”百万修士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呼声,惊天动地! 几乎都是送给两位绝美姐妹的。 半晌,捧着大肚子的刘月月见呼声渐渐平息,于是来到最前方,向身前百万修士行了一礼,随即气运丹田,声音传遍全城—— “诸位大人、道友、同道,鄙人刘月月,今添为慕容家大管事,感谢大家的热情!” “吁——吁——”场下传来一阵不满的嘘声,方才那呼声根本就不是给你的好吗。 但多年磨练脸皮极厚的大管事,好似根本没有听到放下的槽声,依旧满面笑容开口:“距离上一届慕容家七星天灯拍卖会,已经过去了十五年!然吾辈修士,十五载春秋不过弹指一挥间,所以当初京城之事,刘某仍历历在目!如今我朝安定,威震四海,修士证道问天长生,百姓安居乐业无忧,此乃我人族之大兴!天道之庇佑!是圣朝与诸位同道共同耕耘的结果!故此,我慕容家作为圣朝一份子,作为商道大族,甘愿为我人族兴盛再添一力,于这江南第一大城晚舟,举办七星天灯会,将拿出家族数千年积攒的众多至宝,与诸君同享!” 刘月月一番话说的义正严明,慷慨激昂,倒是将不少人从两姐妹的魅力中解放出来,细品之后,大家都反应了过来,尤其那些第一次见到刘月月的人都忍不住开始赞叹,这位大管事不愧为能执掌慕容家之人,一番简单的开场语,竟能讲的如此漂亮,不仅维护了圣朝威望,更是将人族兴盛搬入其中,而自己家族拍卖宝物,就是为人族出力,为圣朝添瓦,所以不管听者人人心里作何感想,面儿上却是挑不出丝毫毛病! “好了,相信诸位等着这些天,已有些着急了。”刘月月见自己开场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想再多费口舌,实际上就是懒得再多说什么,刚刚那番话还是昨夜演练许久,被汀烟汀雨挑错良久才编纂出来的,“那刘某就废话少说,有请我族大帐房先生慕慕容和宣读拍卖会规则。” 刘月月言罢转身,一旁慕容和向他行礼,站在前方:“本次慕容家七星天灯拍卖会场地为家族小天地潇湘天雨阁,小天地历时三天,大天地三个时辰。拍卖会前两日为‘大市’之日,众位道友可以自天雨阁主阁一至六层选取所需货物,货物品类涵盖七大类一百四十五小类合计一万两千三百二十六种,数目充足,品质皆严格筛选,请诸位放心购买。第三日为七星灯会拍卖日,除七十二家受邀势力外,其余宗门个人不得进入。开楼之时,七十二家受邀势力自罗兰楼“上楼”进入,其余道友自下楼一次排队进入小天地。进入小天地之时,每位道友都会自行获得一枚我慕容家特质的芥子玉环,众位无论购买货品亦或是参与拍卖,都需将自身所带宝钱放入玉环内,自有相关技巧阵法根据货品所需金额自行挪移宝钱并找零。同时为答谢众位同道莅临,大市之时主阁内将同时开展众多优惠项目,望诸君仔细研读。” “小天地中,亦有数千所供诸位道友休憩的客房,请根据自身实力酌情选用,不同价格的客房环境不同,同时提供不同服务以及仙果美食。第三日天灯盛会时,潇湘天雨阁中央广场以及各客房,将以“含沙射影”之阵提供实时且完整的影音之像,以供诸位观看。” “小天地开启后三日方可再次开启,也就是说诸位同道三日内无法离开。小天地内,自有圣朝羽林军、州牧大人携永安王府碧落营、以及晚舟城卫军不间断巡视,严禁小天地内武斗,望诸位同道周知。至此,天灯会规则讲解完毕。请诸位做好准备,一炷香后开门迎客!”一大段叙述,大帐房慕容和从容不迫,清清楚楚的向众人传达清楚,随后向众人再次行礼,退身而去。 一炷香后,罗兰楼上楼大钟连敲七次,下楼三座大门同时大开,数百万修士,鱼贯而入! 时隔十五年,天下最大拍卖会,正式开始。 ...... 卷一 方圆 二十八章 东海皇子 罗兰楼“上楼”五座瞬中最中央的一座,伴随着一阵乳白色光华闪灭,阵法上空显示出一枚硕大的“贰”字。此地便是天灯会七十二家受邀势力等候入场之处,既然是受到邀请的大势力,自然不会同普通修士一般入场。七十二家势力依靠手中玉牌,即可开启瞬阵传送到此处,等候进入潇湘天雨阁。 早已等候在中间瞬阵旁,两位身材姣好、容颜清丽的慕容家迎客侍女,看到上空显化而出的数字后,立刻躬身低头行万福之礼以迎候。作为慕容家专门培养的迎客之人,这些年轻女子自然是提前将数字对应的势力全部记住,哪里还能不知传送而来的,是本次天灯排位中仅次于朝廷特使的永安王府。 瞬阵之中走出的,自然是王府一行人。王府三少爷、胖子周正作为如今明面儿上的话事人,走在队伍最前方,王府侍女绿芽牵着可爱的小郡主走在他左边,叶霄云在胖子右边,皆落后于他半个身位。别看胖子平日懒懒散散做事不着调,今日代表王府参加盛会,竟然有了半分其父的王者风范。 在他们身后是恢复了一身书生打扮的凉之、身材魁梧的小白以及原本要留在王府的黎老。自那日花楼公开挑战永安王府,妄图劫掠郡主,年轻书生以一手武当绝技太极拳退敌后,这名来到王府的年轻人便受到各方关注,包括蝴蝶院在内,许多势力都在查询这名年轻人来自何方。有人怀疑他是那三年前曾到王府待过不少时日的少年,名叫周子牧,自称是永安王的远方子侄。但经查之后,永安王的这位子侄如今正于汀州阮理城中的聆松书院求学,已有三载,每日正苦于准备今年的金科大考,更何况者名叫凉之的年轻人与其面貌、神态天差地别,所以诸多势力也就放弃了这一条脉络。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大的疑问,能够掌握道门六大绝技之一太极真意的年轻人,难不成当真是那武当弟子?但武当到如今封山已有百年,又是从何而来的弟子? 如果说最开始从瞬阵中出来的几人中,唯有凉之小白身份稍微神秘,那最后走出来的这位,其名号在这圣朝江南,那可算的上是“如雷贯耳”了。 “奶奶的!这慕容家也忒小气,瞬阵做的这般小!差点闷死老子!”身材硕大的赤鬼最后一个从瞬阵中走出,扯着嗓子抱怨阵法内空间狭小。其实慕容家给予各方势力的瞬阵空间并不小,足够三十人同时传送,只不过高度略低,赤鬼身材太过高大,不得不蹲在其中。何况任何阵法,体量越大制作之时耗费的材料也越多,能同时传送三十人的阵法更是珍贵异常,慕容家所做的每一枚玉牌都价值连城。 两名引路侍女吓了一跳,本以为王府仅有几人到来,方才带路就听到身后赤鬼如雷鸣般的声音,转身一看又吓了一大跳,只见阵法之中走出一个身形于常人两人还高,赤发赤须满面凶相的大汉,口中骂骂咧咧说着慕容家的不是。 不过两位引路侍女不愧为慕容家精心培养,片刻便恢复神色,也不在意赤鬼口中的话语,只是再次引路,边走边向众人介绍:“少爷,我们所在之处乃是罗兰楼上楼外端平台,须得穿过正门方能进入内室等待,潇湘天雨阁将于半个时辰后开启,如今七十二家势力有多半已提前达到。” 胖子背着双手,装模作样的听着两位引路侍女的讲解,看着正儿八经,其实眼睛正一个劲儿往她们身上乱瞟。慕容家调教的侍女,各个儿身材、样貌都是一等一的佳丽,别说是本就家仆较少的永安王府,就算是那晚舟城近来最为红火的玲月楼里,也少见这般姑娘。 正要入厅之时,突然从众人身后,传来一阵呼喊之声—— “胖子!胖子!死胖子!!!” 听闻喊声,周正猛然一顿,转身向后看去,凉之也十分好奇,随之转身,心中暗笑胖子这家伙除了自己以外竟还有别人如此叫他,十分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另一座瞬阵旁,正站着三名英俊的年轻公子哥与一名娇小可爱的少女,少女身旁是一位七夕沉着、身着玄色衣装的中年人,五人身后则是二十余位护卫随从。一行人衣着打扮十分华贵,却与圣朝服饰完全不同。而三名公子之中年纪与个头儿看似最小的一位,正是一边蹦跳挥手,一边呼喊胖子的人。 看清来人,周正十分惊喜,向凉之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笑着大步迎了上去。一旁小郡主也十分惊喜,挣脱绿芽儿的手,跟着哥哥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哈哈!死豆腐!”胖子一边大步向前,一边笑着向那蓝衣年轻公子喊道。 “哈哈!死胖子真是你啊!”看到胖子动身,那位公子也率先迎了上去。 只是,这不到百步的距离,相向而行的两人却突然越走越快,颇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感觉。只见胖子与那少年公子齐齐挽起袖子,双眼各自紧盯着对方。 凉之与叶肖云相识一笑,叶肖云知道凉之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便已知晓对方身份,不然在这么敏感的时刻,他绝对会阻拦胖子的行为。但场中自有不明就里之人,比如小白跟对方人群中的那名可爱的少女。 “大哥大哥,五哥这是要干嘛?!”少女有些担忧的抓着身旁年龄稍大的一名公子的袖子,不断摇晃,她不明白为什么五哥见面就要与那人族胖子打架。 “呵呵,不用担心,看着就是。”被称为大哥的年轻人呵呵一笑,揉了揉少女的脑袋,语气十分温柔宠溺。 没有出现想象中真气飞溅的场景,在少女不解的目光中,胖子与五哥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一回生哇,二回熟!三杯杜康四两愁! 五娘美啊,六妹羞!七盏琉璃八重楼! 九月九呀,十抬头!百枚宝钱千金油!千金油!”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观看下,两人先是肚子狠狠的装在一起,随后一口口中念念有词,随着词句节奏不断单手双手手心手背变换击掌,速度之快好似两名绝世高手对决,让人眼花缭乱。两人朗声念诵了三遍这不知何人胡乱编写的打油诗,到第三遍最后之时,二人相背而立,屁股狠狠的撞在一起! 胖子向前走了三部停下身形,而那年轻公子则是走了五步才停下来。随即二人同时转身抱拳开口—— “胖子!佩服!” “豆腐!承让!” …… 片刻之后,周正拉着小郡主的手,将对方几人引至众人面前,几位引路侍女静立一旁们,并不催促。 刚即身前,对面身穿纯白法袍、年纪最大的公子以及身边一身紫色玄袍年纪稍小的公子便齐齐行礼,行礼的对象自然是赤鬼。 “东海神宫太子佘乾,携四弟佘辛、五弟佘福、小妹佘瑾,见过赤鬼前辈!”听到对方话语,小白恍然大悟,这几位竟然是东海神宫的皇子郡主。凉之则是心下了然,他早就得知本次天灯盛会,神宫亦会派人前来参加,也知来者之中会有这位未来神宫的执掌之人——太子佘乾。却没想到胖子竟然与那五皇子颇为相熟,而且还十分要好。 见到两位哥哥行礼,方才与胖子玩闹的五皇子佘福跟可爱的郡主佘瑾自然不敢怠慢,赶忙一同行礼。这位赤鬼前辈,可是真正的十二卷大能,也是王府已知的三位十二卷大能中名头最响亮,脾气最大的一位。传说十余年前汀州有一叫百折宗的门派倒行逆施,暗中勾结邪派人士残害周边百姓与修士,以数万人魂炼制魂幡,惹得朝廷震怒,令永安王府前往剿灭。那门派仗着自身有上古阵法做护山大阵,月余不曾被王府修士攻破,反到联合邪教暗中袭击王府供奉。 随后赤鬼自小居而出,受命前往剿灭此宗门,却不知那宗门究竟是何处得罪了他,惹得这位原本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后好好喝酒的十二卷大修士狂怒,不仅徒手打破上古护山大阵,还将对方宗庙祠堂所在的主峰硬生生打入地底千丈,宗门上下上千人皆死尽!自此“赤发怒面鬼,酒神洞千韧”的称号,便流传开来。 “嗯。”面对几人的大礼,赤鬼只是点点头淡淡的应了一句,既无傲慢之色也无其他多余的话语,不过神宫几位皇子也不以为意,世间除了那些不知躲在何处历劫的老怪物,十二卷巅峰已经是最为顶尖的修为,就算他们是统治八万万里水域的神宫皇子,也无需刻意讨好。 “贤弟,不与我们介绍一番这几位么?”太子佘乾将目光放在凉之身上,眼神中有一种莫名的深意笑着对胖子开口,在一旁呵呵傻乐的胖子这才反映过来,连忙向东海众人介绍—— “我就不用介绍了。太子殿下、东海四皇殿下、五皇子殿下,好久不见。”叶肖云主动开口,他与胖子一样,对几位皇子早已熟识。几年前江南潭江水域之中,其水祠正神受外道侵扰以致走火入魔,水淹方圆千里沃土,导致圣朝数万人丧生,数十座城池受灾。而天下水域皆由东海神宫管制,故神宫派太子以及几位皇子前来同永安王府一道收服入魔水神。也正是那时,王府几位公子与神宫几位皇子互相交好。尤其是胖子与五皇子佘福,两人皆是酷爱商道之辈,在一起时如同知己,无话不谈,更是一同发明出了方才那般复杂的打招呼方式。 “叶兄,许久不见。”太子佘乾一直对这位王爷故将之子十分推崇,虽然修为不高,但为人沉着冷静,果敢有谋。当年收复神祠后,曾与王府二少爷为神宫提出不少预防此类事情再次发生的谏论,让他这位未来的东海之主收获颇多。 不等肖云再说话,胖子就急急再次开口:“乾大哥,这两位我可得好好介绍一下了。”胖子笑眯眯看向凉之,“这是我的好兄弟,我胖子此生最敬佩之人,也是我的老大——凉之,还有他的侍从小白兄弟。” 待胖子话语完毕,凉之双手交错横扣,拇指弯曲相绕,以极其标准的海族编结礼,向众位皇子行礼。 “在下凉之,有幸得见众位神宫皇子,甚幸之至!” 看着凉之一番动作,一身粉色衣裙的东海郡主顿时双眼再次瞪圆,不可思议的惊呼,声音都有些结巴起来:“哥…哥哥!他…他居然会我海族编结礼哎,而且好标准啊,比我做的还要好!” 在场众人不仅东海郡主惊呼,其他人也十分诧异。五皇子佘福嘴巴大张,险些把下巴掉下来,四皇子佘辛则是满脸见鬼的表情,就连郡主佘瑾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黑衣中南人也挑了挑眉。 “绿芽儿姐,什么是海族编结礼哇?”小郡主花卷儿偷偷问绿芽儿,她就是单纯觉得凉之哥哥方才的礼仪很古怪,也很复杂。 “好像是海族那边十分复杂的礼仪,如今别说我们人族之人,就连海族之中,也只有王室以及贵族血脉才能掌握。”绿芽儿小声解释道,其实她也只是知道一星半点。海族编结礼,最初是上古时期人族与海族联手抵御路上妖族扩张之时诞生的一套手势暗号,内容极其繁杂,此后战场之上两族皆以此交流,以阻止妖族大能窥伺。后来两族得胜,为表示时代教好之意,便将手势其发展为一套相互间的礼节。随着时间推移,人族战乱不断,编结礼渐渐的消散于历史之中,唯有海族依旧保留,作为自身古老礼节的一种,不过也仅限于皇室与贵胄之间,在十分重要的场合使用。 东海太子佘乾见到凉之动作也同样愣住,随后在黑衣中年人的神念提醒下回过神来。佘乾看向这位书生扮相的年轻人,心中好感大增!只因海族编结礼内容复杂,不同场合、辈分之间行礼动作全然不同,而凉之方才所作的,正是向同辈海族之中皇室皇子行礼的编结礼法,所以佘乾坤面容陡然一肃,同样以十分标准的编结礼郑重回礼,而这套礼节代表的意思,是同辈与好友之间的最高礼节。 礼后,东海太子笑着叹道:“我等兄妹几人,来晚舟之前就对凉之兄弟早有耳闻,传言一手武当太极真意气吞山河,乾某开始还有所疑虑,今日得见凉之兄弟,方才能够确定,因为这一手比我等还严谨的编结之礼,也只有武当那般名门正派高徒才会认真研习。虽不知为何兄弟能出山门,我亦不愿多问,只希望日后能与凉之兄弟兄弟相称,乾某应当虚长几岁,就添为兄长,不知意下如何?” “哈哈。”凉之朗一笑,“能与太子殿下兄弟想称,不知要被多少人羡慕到死,怎敢不从?唯独凉之如今由于特殊原因,暂不能将姓氏告知,还望兄长莫怪。” “无妨!哈哈!”太子殿下十分高兴,他心中能感受到,这年纪轻轻的书生虽然身份神秘,但定非恶人,所以对于这番教好很是满意。 “咦,这样我岂不是又多了好多哥哥姐姐啦?”小郡主花卷儿十分开心,蹦蹦跳跳的说道,众人哄然大笑,同为郡主的佘瑾一把将花卷儿抱起,一大一小两个美人胚子闹作一团,仿佛亲姐妹一般。 “既然如此。”佘乾笑着对周围众人大手一挥,对赤鬼再行一礼,“赤鬼前辈,众位贤弟,既然如此,我等便一同入厅,去见识见识这天下第一大盛会!” 众人相继而入,唯有怀抱小郡主的佘瑾,在进入正厅的一刹那,一瞬转头看向走在身后沉默不语的黎老,好看的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又舒展开来,走了进去。 卷一 方圆 二十九章 变数 罗兰楼“上楼”。 慕容家用来招待七十二家势力的候场大殿十分宽敞,足以同时容纳数千人。因为等候时间不会太长,所以并未设置桌椅,不过有数位慕容家侍女穿梭其中,为来客提供些许灵果仙茶。 大殿中央,有一道两丈高的蓝色光柱,光柱外被密密麻麻的符箓与阵法封印,让人无法窥探其中,应当就是进入潇湘天雨阁的“门户”。 此时大殿内,已有近千名修士在此等候,这些修士各个衣着华贵,气息强大。由于.慕容家规定,七十二大势力,每家能够进入天雨阁的人数最多为二十人,所以对于那些宗门与世家来说,此次天灯会正是带领门内核心弟子增加见识的好时机,所以各方前来参会的,除了领队大修士外,更多的则是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出门在外,当然不会像老人们一样沉默寡言,更多的或是寻找与之交好的门派修士谈天说地,或是与其他门派俊杰结交。这些行为自然也是经过领队修士授意,毕竟山上仙人也是人,利益交换是壮大宗门的最佳途径,如今能来盛会的各派核心弟子,未来不出意外都会在各自宗门之中担当要职,能趁此机会相互认识,自是多多益善。 永安王府与东海神宫共同入场自然引人瞩目,众多修士即刻将目光投入其中。前者乃是山海圣朝三大尊神王府之一,更是这晚舟城的东道之主。老王爷如今不在府中,各方都已知晓王府前来参会之人,是那喜商不喜文物,平日游手好闲的纨绔三少爷周正,就算心下鄙夷,面儿上谁也不会对他不敬,毕竟圣朝王府背后可是山海朝廷,更何况永安王周泰的威名以及王府三大供奉之名不会有人不知道。 东海神宫则更不用说。如今世间百姓,或许会有那极为偏远之地不知圣朝王府,但绝不会有人不知神宫。当代龙王带领的东海水族,乃是受命于天道,掌管世间一切水域,是所有水中妖族的皇者,其地位与的山海圣皇相当,所以圣朝才会与神宫盟约,设立水祠共同管理江河。 除却作为东海皇族的龙族外,海内各大族群千年来与人族相交甚广,贸易往来不断,海中各类奇珍异宝更是受到诸多人族修士与富贵之人追捧。 “贤弟。”进入大殿后,太子佘乾转身面向胖子周正,“我有个不情之请。” “嗨!大哥干嘛这么客气,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说便是。”胖子对太子客套的语气故做不满,大手一挥说道,称呼也从乾兄变为大哥,胖子心想反正老大都认太子当兄长了,叫声大哥应该不过分。 太子点点头,身旁玄色衣衫的中年男子便轻轻挥手打出一道隔绝声音的术法禁止,随后这位太子轻叹一口气,带着一种平日绝不可见的无奈之色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这次前来,原本也想与你们在那天雨阁中同游几日,奈何父命难违,你看看这满场上千修士,大多都与我神宫互有往来,更有两家我水中大族在此。你也看到他们的神情了,此刻开始我便需要与他们挨个攀谈,虽然我也会觉得不厌其烦,但谁让我佘乾是神宫的太子呢。只是我希望,这几日在阁中,我这五弟佘福还有小妹能跟随诸位一起。一来五弟跟小妹生性活泼,向来不喜应酬;再者跟随你们一道,有赤鬼前辈所护,我这当大哥的也足够放心,不知可否?”佘乾言辞恳切,少了几分作为太子的威严,多了几分年轻人同辈之间的惬意,想来平日作为未来东海之主,这位太子当的也不轻松。 一旁佘福佘瑾弟妹二人闻言都喜上眉梢,当代龙王六子一女,就属他们二人与老六平日最为活跃,每日悠哉悠哉,又有四位哥哥百般保护,当然不想跟着大哥与那些势力攀谈。 “嘿——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胖子大笑一声,“大哥你就算不说,我也不会放他们离开的。豆腐与我本就要好,花卷儿对小郡主更是喜爱,大哥你尽管去!瑾妹妹,一会儿进去以后,你有什么想买的尽管跟我说便是。” “嘻嘻~”东海郡主甜甜一笑,模样十分可爱。 “那边有劳诸位了。”太子再行一礼,转身面向弟妹二人,“你们两个也记住,切莫给王府众位贤弟惹祸,有什么想买的告诉我便是。” “知道啦老哥,放心吧,有我在谁敢欺负小瑾?!”佘福一蹦老高,拍着胸脯保证道。 东海太子笑着摇摇头,让中年男子撤去禁制,再次单独向赤鬼前辈行礼后,带着老四与神宫一行人离去。早有诸多门派年轻弟子上前见礼,引荐其门派领队大修士。 “唉,当这东海太子,也是难得不得了啊,看起来到真不如我这王府少爷来的痛快。”胖子唉声叹气到。 “哼,我看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叶肖云站憋了胖子一眼,淡淡开口:“要没有我与你两个哥哥顶在前面,你当那神王府大少爷,会有这么轻松?” “嘿嘿,嘿嘿。”胖子闻言装傻乐了乐,口中直呼“肖云哥说的对!我这不是心疼一下太子嘛!”,平日王爷公务繁忙,两个哥哥不在身边,管教他最多的就是叶肖云,自然十分怕他。 不知是因为东海太子吸引了太多人的关注,还是因为许多修士认出了王府赫赫凶名的大修士赤鬼,一时间竟无人前来众人所在之处拜会。不过府中之人倒也落得清闲,找了一处无人之地歇息等待。胖子跟佘福谈天说地互吹牛皮,两位郡主则是跟绿芽儿玩的玩的起劲儿,赤鬼大大咧咧的往地下盘膝一座,神念在其余几人心底响起—— “哼!果然老怪物们都来了。” “嗯。”黎老点点头说道,声音苍老,“这大殿之中的十二卷大修士,怕不下双十之数。” “有这么多?”小白惊异,十二卷修士可不是路边大白菜,那都是各大宗门世家真正的掌权者,普通门派修士恐怕数年都无缘得见一次,没想到今日盛会竟会出现如此之多。 “哼,怕是还不止这些!”赤鬼冷笑一声,接着说道,“除了还没入场的势力之外,还有几股气息隐藏的极深,连老夫都无法判断。没想到老夫呆在小居静修不过十载,当初有那么几个小崽子都能与我拜拜手腕了。”赤鬼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远处道门一脉修士聚集之处的青霄道人一眼。 叶肖云顺着目光看去,眉头微皱问道:“凉之,那莫不是……?” “嗯。”凉之点头道:“的确是道门除却武当山外的五大脉领袖门派。” “道门之间,尤其六大统领道统的大宗,不是相互不和么?”肖云望着弟子之间有说有笑的道门,有所疑虑的问道。 “的确不和,且不是一般的不和。尤其以龙虎山与天师府为,都是那种一旦有机会,便会倾力占据或捣毁对方道脉的存在。不过万年以来,道家这些所谓的仙人皆深谙‘关起门来打狗’的道理,所以此时这般场合,各大宗门世家甚至圣朝、东海这般王朝势力都聚集于此,道家自然要表现出一种和气甚至联合的姿态,不能被人白白看了笑话。你且等着,等到天灯盛会之时,争胜最狠的的定然就是这些道家门派。”凉之笑着向肖云解释。 “呵呵。”叶肖云显然觉得“关起门来打狗”这个说法很有趣,少见的露出一丝笑容。 “哎,那不是楼楼么?”小白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坐在一群僧人之中百无聊赖的小和尚楼楼,而小和尚好像也看到了他们,偷偷做了个鬼脸,并未前来相见。尽管蝴蝶院已经知道小和尚与王府有关系,但众多宗门并不知道,所以小和尚走的时候凉之特意叮嘱他在灯会之上不要相认,以免被有心人看出端倪,影响后续计划。 “楼楼身旁那位老僧,乃是大乘寺大德高僧之一的弥静大师,释家十二卷大修士,一身神念通天彻地。而与大乘寺同坐的那批僧人,应当就是释门三大寺之一的华莲寺的僧众,至于最为神秘的西域伽马寺,几乎都是苦行之僧,所以不会出现。”说到这,凉之看了胖子一眼,以神念向他传话。 “胖子,待到进入天雨阁之中,你找机会独自拜会一下大乘寺高僧,不用管别人怎么看,毕竟是姨母还是弥空大师的俗家弟子,你去拜见是理所当然的,到时候在帮我做件事。” 胖子点点头,表示知晓。 “少爷,如此多宗门,究竟有哪些是我们需要注意的?”小白继续用神念问道,叶肖云也转过头倾听,毕竟灯会结束以后,整座晚舟城都会风云巨变,他们自然要清楚的知道,哪些是需要防备的敌人。 “来此天灯盛会的七十二家势力,有超级宗门;有神王王府;有数千年的世家;甚至还有诸多外族势力。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小柳子与花楼已经开始行动了,一会入阁之时,我会让胖子借故最后入阁,在此期间观察各方势力的。我们有赤鬼前辈坐镇,哪怕是朝廷或者蝴蝶院想来也不敢在阁中造次。”凉之缓缓说道。 正在他们谈论之时,大殿大门再次被打开,十余道身影走了进来。 看清进入之人后,整座大殿顿时议论纷纷! “巫族?!” “巫族竟然也受到了邀请?” “看那衣着与法饰,应当是巫族祖庭之人!” “巫族已有多年未曾踏入圣朝地界,此番居然前来天灯会,不知给了慕容家什么好处才获得的资格?” 入场的巫族大多为女性,各个身披黑色长跑,头戴都兜帽。为首之人是一位十分瘦小的老妪,满脸皱纹,皮肤粗糙有如老树盘根。老妪脸上刻着巫族特有的祭祀咒文,眼神阴沉,对众人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再观老妪身边之人,则是一位巫族少女。少女身材高挑,瓜子脸、齐肩短发,眉宇之间带着一抹紫色火苗印记。少女打着赤脚,可堪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与修长动人的双腿在黑色长跑下若隐若现,双足脚踝之间各有一串儿小铃铛,步履间充既显得青春靓丽,又有一股十分野性的异域风情。各派稍有定力不足的弟子,神色竟有片刻些痴迷。 王府一行人中,胖子也有片刻沉迷之色,不过转瞬便被身旁的东海五皇子佘福唤醒。这位生性欢脱的皇子此刻居然眉头微皱:“巫族女子,为何一举一动之间能有如此不着痕迹的媚术?” 佘福转过身,本想问问凉之,因为在他心中,凉之如今就是武当山秘密出山的核心弟子。只不过转身之后,只见凉之正一动不动,盯着巫族少女的侧身。 “凉之哥?”佘福轻轻唤道,他以为凉之也受到了媚术蛊惑,但事实上,凉之此时看着少女身影,本能的察觉出一丝古怪。 或许是感受到了凉之独特的目光,埋头走路的少女突然微微转头,对着他甜甜一笑。 “这女娃有些问题!”后方赤鬼突然说道。 “嗯。”凉之收回视线应了一声,方才他便知道,进入大殿的巫族之人,正是当初下蛊导致花楼数位长老殒命的罪魁祸首,也是找花楼打探小郡主身份的幕后之人。原本他以为巫族只是受蝴蝶院所托,前来杀死小郡主的势力之一,今日见到那名少女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想的太简单了。 “你们几个听着。”凉之以神念向大家说道,不过这次同时包括东海皇子郡主以及花卷儿跟侍女绿芽儿。 “在天雨阁中,一定不要靠近那几个巫族之人身边!”他的声音十分严肃,倒是将不明所以的花卷儿跟东海小郡主吓了一跳。 “老大,这是为何?”清醒过来的胖子问道。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很危险。不,应该说极其危险才对。” 众人看他神情严肃,不似玩笑,纷纷点头。 “需不需要老夫去探探?”赤鬼问道。 “暂时不需要前辈前去,看那巫族老妪纹饰,应当是祖庭大祭司之一,修为恐怕不必前辈低,更何况巫族手段向来诡异,前辈贸然前去恐怕会着了道。我会与外边联系,让他们去查查这名少女的消息,我等在此小心盯着便是,” 话毕,凉之重新看相巫族少女的方向,方才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极为古怪的熟悉之感。虽然这种感觉仅有一瞬,但对于凉之来说,她或许就是最大的变数。 早已走到角落的巫族少女,在凉之看不到的地方,再次甜甜一笑,颠倒众生。 卷一 方圆 第五十八章 三足蟾火 夜宴会场,众多宗门弟子神色震撼。 今夜他们已经露出太多次这种表情了。 他们这些鼎宗与大世家天才,绝大多数都无法接住巫族少女那一击黑色光束,这般法术早已不在八卷修士理解范围之内,连那强的一塌糊涂的王府书生也瞬间受伤,何况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天骄。 场地内,凉之可没有什么闲心去考虑别人的想法,巫族少女身后的本命灵兽以及毫不间断黑色光束让他自顾不暇,同时也让他十分疑惑。 这丫头身后的妖兽,不论形象或气息,都与那远古天妖‘丧山’一模一样,但若真的是那头天妖,别说自己,哪怕场内这些十二卷大修士都在劫难逃,远古十大天妖,最弱也是圣人境的存在,屠杀他们与砍瓜切菜什么区别。 “应当是巫族不知何故,获得了‘丧山’的一缕类似分魂之物,被这少女炼化成为本身灵兽。若是如此,巫族此时出现在晚舟城绝不是什么巧合,南方花楼数位长老中蛊身亡损失惨重,也定是她们所为,难不成...”凉之思虑万千,动作丝毫不慢,若自己无法破解少女法术,输掉今夜最后一场斗法,奖品倒是无关紧要,自己的计划将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场中凉之肩上的伤口已经止血,只见他身形如电,不断躲避黑色光束,数次之后凉之渐渐熟悉了法术规律,尽管看起来依旧惊险无比,却无法再对他产生威胁。 巫族少女见此法术无法奏效,手中法印再变,全身灵气疯狂涌动,身后蜘蛛再次嘶鸣,仿佛在下达某种指令! 紧接着,满场纵横交错的蛛网处,一只只拳头大小的血红蜘蛛骤然涌现。这些明显是“缩小版丧山”的红色蜘蛛张牙舞爪,各个儿气息堪比四卷修士。很快场中已然密密麻麻,出现数以百只红色蜘蛛,且数量还在不断增长,仿佛无穷无尽,颇有铺天盖地之势。 场外观战的诸多女弟子头皮发麻,永安王府坐席处的花卷以及东海郡主更是花容失色,女子不论修行与否,天生恐惧蛇虫,更何况数目如此之多,许多宗门弟子默默放下手中吃食,心想相貌如此动人的巫族少女,为何会使用这般毒物。 巫族坐席处,满脸褶皱、端坐正中闭目养神的老妪心中冷笑一声,心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能明白此虫威力,倒是可惜了那永安王府的小子,一身本事着实不错,但对上自家丫头却是自讨苦吃,虽说今夜斗法不许伤人性命,可这手“千蛛噬魂”之法,蜘蛛一但上身,对修士肉身毫无损害,却直接吞噬其三魂七魄,哪怕以最快速度摆脱,魂魄受创,除非使用世间罕有的天才地宝修复,不然日后修行之路,就算到了尽头。 凉之身前,密密麻麻的血红色蜘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其上气息,对于身为鬼蜮摆渡人的凉之再熟悉不过。 “除世间山川灵脉,亦喜以万物生魂为食,果然是那丧山妖蛛无疑。”凉之思索道,索性不再犹豫,不论少女灵兽与丧山本体有何联系,若今日能将其毁去,那便少了一分变数!他深吸口气,微微拱手,似乎在向什么人见礼,同时以心声,对内体某个存在说道:“道友,拜托了。” 一个呼吸后,回应他的,一声清脆的蟾鸣,响彻天地—— “咕——呱——” 蛙鸣响起的这一刻,包括四大势力在内,众多宗门大能齐齐睁开双目! 在他们纤毫毕查的神识中,这名永安王府的小辈身上,传来一股至阳至刚的纯正气息,如灼灼烈日,烹煮四方,伴随着阵阵佛唱之声,庄严宏大。 大乘寺白眉老僧双手合十,神情无悲无喜。 一朵金色火焰,出现在凉之胸前。 两个词语瞬间落入全场修士脑海——炼道,相火。 东海大皇子佘乾再次苦笑,哪怕他心中如今早已将凉之当做天才中的天才,到头来发现他依旧小看了自己这位“小兄弟”。 苦笑的却不止他一人,各大宗门年轻一辈弟子心中,甚至生出了种种挫败的情绪。 一人四修,武、道、兵、炼。 方才斗丹之时,尽管大家心知肚明,丹道见识尤甚自门派长老的书生,怎么可能不会炼丹,只是他们不愿意也不想相信,能有人同时修行四道,且样样精通,这已然不是打娘胎里修行能解释通的事情了。 直到此时,浓厚的火行之气于凉之胸前熊熊燃烧,金色的火焰如莲花般绽放,各宗门世家弟子才不得不相信,天底下真的有令人望尘莫及的天之骄子! 金色火焰无声无息,乃是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相火”,甚至连一众大能修士也不知其来历。 但肉眼可见,巫族少女唤出的数以百计血红蜘蛛,在火焰出现的刹那,齐齐停下脚步,甚至她身后那头本命妖兽,暴戾之气也瞬间弱了三分! 巫族少女秀眉一皱,她感受到了书生身前火焰的不同凡响,但她此时已然无法收手,或者说她身后的本命妖兽,不许她收手! 巨大的蜘蛛再次怒吼一声,而它前方的巫族少女则是眉头轻皱,发出一声痛苦的轻哼,全身灵力被瞬间抽干,摊到在地,面色苍白无比,强撑神念才不至于昏死过去! 此时,与其说少女以巫族“饲灵”之术控制本命妖兽,不如说是被那邪恶无比的蜘蛛控制! 凉之心中轻轻一叹,原来如此,与其说少女是那拥有“丧山”一缕分魂妖兽的饲主,不如说是这妖兽,将少女当做了灵力来源。妖兽噬主,就如同兵家修士被体内兵丸所控,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场下巫族众人却不为所动,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巨大的蜘蛛吸取了少女全身灵力,邪气更甚,八足其动,向凉之冲来!一瞬间斗法结界内地动山摇,丧山蛛口中腥臭弥漫,足有一人高的獠牙堪比法宝,就要一口将凉之身躯咬断! 在巨型蜘蛛的加持下,数百小蜘蛛同样不再畏惧,齐齐向前! 面对妖兽移山填海般的攻击,凉之毫不慌乱,双目之中金光迸放,右手虚托金色火焰,轻轻向前一推。 相较于巨型蜘蛛迅捷无比的动作,金色火焰显得缓慢而渺小,冲在最前方的一只小蜘蛛好似信心爆满,就要将那火焰一口吞下。 随后,它永远无法理解的是,为何自己的前足刚刚触碰到那金色火焰,整个身体便被瞬间包围,化作虚无。 在观战修士眼中,只有拳头大小的金色火焰,面对排山倒海的妖兽,好似一滴水珠落入大海,本应激不起半点浪花。然而蛛潮之中,却又一朵又一朵金莲,无声绽放! 所有接触到金色火焰的小蜘蛛,都会瞬间化作一道金莲,仅仅一个呼吸,场中数百只小蜘蛛消失殆尽,与此同时,巨型丧山蛛硬生生停下脚步,波澜壮阔的金色火海,将其团团围住! “三生三世财,大日烹黄白。上古相火——三足蟾。”凉之默念。 卷一 方圆 第五十九章 九章目 晚舟城,永安王府。 柳大公子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手边的茶壶里,又添了一壶新茶。 李楚依实在受不了柳玉哲不断游走在自己身上、美其名曰“欣赏”的视线,索性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一起喝茶,心想着这样他至少不会一直歪着头看自己。 她显然低估了某人的决心,因为那个人竟然直接将摇椅整个转了过来。 “那么低级的障眼法,能骗得了他们几时?”李楚依侧着身,盯着手中的茶杯,仿佛要从茶叶中悟道一般,从而无视某人的不良视线。 “呵呵,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柳公子懒洋洋说道:“所谓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蝴蝶院夏侯连那老头儿,做人做事够狠、够毒,朝中大臣给他起了个疯狗名号,实则心细如发,不然那位神秘莫测的院长怎么可能让他当这堂堂律令使。只是这心细之人最多疑,多给他一些弯弯绕绕,让院子多费神费力,才不会发现我们的真正目的。” “就凭两座瞬阵,能拖他们多久?”李楚依淡淡说道。 “这你就不懂咯——”柳大公子抿了一口茶,长舒一口气说解释道:“哪里是两座瞬阵那么简单,那分明是两条极佳的逃难路线,不仅设置得极为隐蔽,一路上衣食住行也布置的极其完善,若对手不是蝴蝶院,单单这两条线路就足够我出入晚舟城无碍。不过先前以为,院子需要我稍稍‘点播’一下,才能找得到这两座阵法,只是现在看来,原来蝴蝶院里也是藏龙卧虎,阵法被那个天生开阳眼的小家伙直接发现了,倒也省了我许多事!” “那如今地底的这座浩大...工程,也是出自你手?”李楚依转过头,目光灼灼,盯着柳玉哲那张比自己还美几分的面庞,缓缓问道。尽管派出了南方花楼所有弟子参与,她这位魁首依旧不知,柳玉哲在晚舟城地下究竟在做什么。 “呵呵,能得魁首一句‘浩大’之评,真是天大的美誉了。不过很可惜,虽然公子我博学多才,但这般庞大而又复杂的阵法,也只有凉之那个变态才能布置出来,除他之外,哪怕是你们花楼掌莲使都不行。”柳玉哲一边摇头,一遍苦笑说道。 “所以他是在晚舟城地底布阵?是何用途?”李楚依表情震撼,不知是难以理解一个只有八卷修为修士的阵法造诣,还是难以理解能用一城之地布置的阵法,究竟会是什么样。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柳玉哲再次笑了笑说道,语气温柔,眼神深邃。 “这家伙,长得也太好看了。”李楚依没由来想着,脸色微红。 ...... 小天地潇湘天雨阁,慕容家组织的首场夜宴正式结束。 凉之一行人回到下榻的仙阁之中,佘福佘瑾兄妹二人则是没有继续叨扰,回去找两位哥哥去了。佘福尽管平常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心思却没妹妹那般单纯,今夜凉之尽出风头,斗法连胜五场,拔得头筹,各大势力登门拜访之人恐会络绎不绝,自己兄妹二人留下只怕多有不便。 事实上,哪里等得到什么登门拜访,光是走出夜宴场地就花了足足三炷香的时间。 这还是赤鬼忍不住差点动手赶人的结果。 小花卷一路叽叽喳喳,描述凉之如何大杀四方,绘声绘色手舞足蹈,还真有几分茶楼说书先生的味道。 回仙阁的途中,不断有各路修士遥遥看向永安王府一行人,这些人或神情震撼,或议论纷纷,更有甚者遥遥抱拳行礼。要知道这些人可不是参加夜宴的鼎宗弟子,而是前来参加前两日大市的其余宗门弟子,若要问为何消息传得如此快,那就太小瞧太平书院走记弟子们的能力。 鼎宗弟子,只是前来参加大市普通修士,可见在这小天地之中,消息传播之快。 一路上,胖子抱着有些困倦的小花卷儿,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凉之笑了笑说道:“还有人仙阁等着我们呢。” 果不其然,众人刚走到门口,便有一男一女迎了上来,身材魁梧但表情木讷的中年男子双手抱拳,面朝凉之一礼揖地,一字一句开口道:“还请小先生救救拙荆!” ...... 永安王府所在仙阁内,凉之缓缓收回诊脉的右手,闭目沉吟不语。 站在一旁的木讷男子脸上,十分罕见的露出一丝急切的神色。 夫妇二人,正是先前进入潇湘天雨阁之前,与众人相见的磐邰宗伉俪——牟雅馨,石毅。在夜宴现场领教过凉之丹道造诣后,两位磐邰宗顶梁柱,十一卷云巅境大修士,已然毫不犹豫前来求助!哪怕妇人作为磐邰宗丹道长老,一身炼丹造诣出神入化,面对凉之之时也只觉自愧不如。 身材魁梧的石毅虽心急娘子身体,却也不敢出声催促,牟雅馨握住丈夫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胖子周正与叶肖云在凉之身后,神色间也有焦急之色,却也知道此时不能出声打扰,至于小花卷早已被绿芽带到房中睡觉。生性急躁的赤鬼像一座小山一般盘坐在窗边,也耐着性子没有催促。房间里最不紧张的或许就是小白了,他对自家公子的本事有着极其充足的自信。 凉之缓缓睁眼,坐在她牟雅馨温婉一笑,率先开口:”凉之,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我虽资质稍愚,但承蒙宗门不弃,花费不少代价,好歹也是一名十一卷的修士,对于自身寿元的感知应当是准确的,所以无论结果如何,你直言便是,我等修士修行,追求超脱生死,却也看淡生死,无妨的。“ 牟雅馨说这一番话时,神色自若,眉宇间没有丝毫对自己寿元将尽的急迫,这般心性修为令凉之大为敬佩,也不再卖关子,笑着开口:”馨姨,您寿元紊乱之因我已知晓,并非晚辈自夸,此症若是换做其他修士,或许还真就束手无策,不过在晚辈此处,这不仅不是什么绝症,反倒是馨姨的一份机缘。“ 众人闻之皆惊。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石毅握紧妻子的手,再次转头看向凉之,呼吸粗重。窗边,作为二人结义大哥的赤鬼更是猛然起身,凑到凉之身前,瞪着一双铜铃般的赤红双眼,翁声问道:”臭小子此话当真?!“ 凉之笑着点头:”晚辈方才之所以沉思不语,是在感叹世间竟真有如此奇物,因为导致馨姨寿元大减之物,晚辈也只是听家师提过而已,今日也是第一次得见。“ ”奇物?老大,是什么?“胖子忍不住问道。 凉之微微一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起夫妇二人:”敢问馨姨在年幼之时,可曾服食过一株大约三寸余高、通体翠绿的草植?其正中生有九瓣小指大小的圆形叶片,色泽幽蓝,夜傍之时犹如湛蓝萤火,熠熠生辉?“ 夫妇二人闻言对视一眼,神色讶然。 牟雅馨疑惑道:“凉之,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馨姨既然如此问,那晚辈便可确定无疑了。“凉之笑着回应道。 ”嗯——“,牟雅馨轻轻点头,缓缓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只是此事我只对夫君一人说过,所以才觉得惊讶。你说的没错,我年幼之时,父母二人皆是磐邰宗外门采药人,为宗门在山中采集药草,他们二人都是凡人,没什么修行资质,那时宗门有言,若采药人能为宗门采到一定贡献的灵草灵药,那便有机会让子女参加入门测试,若有修行资质的,便可留在门中成为弟子,所以打小父母便将我带在身边随他们入山。数年之后,我父母终于凑足了贡献点,且在宗门入门测试之前,以一株灵植为代价,请一位门中前辈为我先行验骨。只是我这般父母皆为凡人,,自然很难有仙资,最终验骨的结果也是如此。“ 说到此处,牟雅馨脸上露出一丝黯然之色。 ”父亲母亲对此大为失望,他们将数年心血都投入到我身上,却没想到落下这样一个结果。那时我才五岁,却看着父亲开始整日饮酒,母亲夜里以泪洗面,为了不让他们难过,我便偷偷一个人上山,想着采到什么仙果,让他们高兴高兴。不过宗门周边药山中,虽无太多毒虫猛兽,但茫茫大山对于一个五岁的女孩来说还是太过艰难了,哪怕是我这种从小随父母入山的孩子也一样,数日之后我饥寒交迫,身上到处都是被枝叶擦伤的伤痕。那天夜里,几乎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见到了凉之你所说的那株灵植。“ ”当时只是觉得这株草很漂亮,并且还有淡淡的香味,忍不住饥饿的本能,便一口咬了上去。“ ”待到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已然躺在家中了,父母脸上没有了了当初的失落与无奈,反倒惊喜而又担忧,后来才知道,是那时作为宗门核心弟子、修行遇到瓶颈从而入山散心的师傅偶然间发现了我,将我带回家中,同时他还发掘我对木行之气的感应十分不凡,所以当即收我入门,对原本没有资质的我来说,犹如一步登天。“ ”我一直觉得,或许就是那株灵植仙草让我获得了对木行之气的感应,只是翻遍了宗门典籍,也找不出与其相似之物,多年以后我甚至觉得,那段年幼的记忆是否只是梦境,便没有再追查下去,只是对夫君讲述过罢了。“牟雅馨说完,有些期待的看着凉之,希望他能给出答案,修行之人追本溯源方得求真,更何况此物关乎自身性命。 ”馨姨,石叔。“凉之行了一礼,顿了顿,好似在酝酿接下来的措辞,随即语出惊人:”二位之所以翻遍典籍也无法找到那灵植,那是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人间之物!“ 仙阁客房内,众人皆惊。 ”不是人间之物?“叶肖云疑惑道。 ”没错。“凉之点点头,开口解释道:”馨姨幼年所食灵草,并非生于人间,而是生于鬼蜮!“ ”鬼蜮?“妇人惊呼道,身边夫君也同样满脸不可思议,倒不是他们小题大做,着实因为人间修士,哪怕强如夫妇二人,对于鬼蜮也是知之甚少。天道之下三大界——大央圣境、鬼蜮、人间界,前两者对于当今天下修士来说,都是极为神秘的所在,前者因为数千年来再无人证道成圣,后者则根本是两界阴阳相隔所致。鬼蜮与人间各行其道,互不干扰,本就是天地间万物生灭的最大法则。 ”鬼蜮的灵草,怎么会出现在磐邰宗药山之中?“一旁赤鬼接着问道,不过神色却没有夫妇二人那般惊讶,毕竟他是知晓一些凉之的底细的。 凉之略一思索,开口道:”此灵植成熟之时,因生有九片蓝色叶瓣,故在鬼蜮名为‘九章目’,是极其稀有的绝世灵植,而在上古人间界,了解此物的修士却为其起了另一个名字——冥桥,幽冥之冥,桥梁之桥。“ ”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这九章目乃半阴半阳、半灵半鬼之物,此植根系扎于鬼界,茎叶却长在人间,是天底下唯一一种跨界而生的灵草,故此上古大能之辈认为九章目乃是联通人间与鬼蜮的桥梁,只要顺其根茎便能找到进入鬼蜮之门。“ ”世间竟有如此奇物,跨界而生。“叶肖云感叹道。 ”那老大,这个灵植与馨姨寿元又有什么关系呢?“胖子周正问道。 ”九章目,根生于鬼蜮,性属阴,确是天地间数一数二的相木之灵,天地万物皆为五行之气所化,五行演化构成世间万物,修士将表现属性特殊的“行气”称之为“相”,九章目扎根鬼蜮生于阳间,向阳生木,向阴养魂,修士若获得此相木气,炼丹之时成功率极高,同时还有温养神魂的功效,对敌之时亦可直接攻人魂魄,奇异无比。馨姨,我说的可对?“ ”嗯,没错。“牟雅馨点头道,心中再次叹服凉之丹道造诣之高,可转念一想,又疑惑问道:”凉之,一般蕴含相行之气的天地灵物,都需要修士炼化方能为己所用,其间可谓困难重重,稍有不慎遭其反噬,便会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可我为何年幼之时,能如此轻易吃下这‘九章目’,得到它的相木之气?“ ”馨姨这便说到重点了。“凉之笑着说道,”当九章目第九瓣湛蓝叶瓣长出之日,便是灵植成熟之时,连接鬼蜮的根须自行折断,同时诞生九章目灵,如魂似魄。但根须折断后,灵植犹如无垠之水,再也无法从鬼蜮吸取魂力,若想继续修行,便需寄生于其他生灵魂魄之上。而我等人族,三魂七魄完整,乃是最适合九章目灵寄生之处,且年龄越小资质越好改变,与其说时馨姨吃了灵植,不如说是九章目自己选择了年幼的馨姨。“ ”既然这九章目的灵魄寄宿在我神魂之中,那为何这么多年我都不曾感应到它的存在?“牟雅馨再次问道,语气中并没有对神魂中寄宿它物的担忧,如果同凉之所说,那么这株灵植便是她踏入修行的领路人,是友非敌。 ”九章目之灵寄宿于宿主魂魄最深处,一生之中除了最初寄宿之时替宿主改造修行资质外,几乎终其一生都在沉睡,所以哪怕像馨姨这般大修士也难以发现。九章目灵一生只能选择一位宿主,宿主得道则其自身得道,若宿主寿元尽逝,它也会随之消散。在寄生宿主时,只有三种情况会让九章目灵苏醒——其一是宿主神魂受到重创,九章目灵自动苏醒,帮助宿主修补神魂,但也仅限神魂罢了。若能修补恢复如初那是极好,若宿主直接殒命,九章目灵亦会消失。其二,若宿主天资极佳,有幸跨越十二卷大关,达到成圣之前的历劫之境,九章目灵也会苏醒,且不仅不会影响宿主成圣,反倒会拼命守护宿主神魂,帮助宿主与其共同历劫,此时的九章目灵对于修士来说,便是有望入圣的无价之宝,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宿主有幸正道圣位,九章灵目便能真正化形而出,超脱自在。“凉之缓缓讲述,一言一语十分详尽。 ”这么说来,这九章目灵的修行,更像是一场豪赌。“胖子适时开口,说出了众人心中的想法。 “没错,九章目本就极为稀有,何论得道成圣,就我所知自上古年间,真正随宿主证道的九章目,仅有一株。”凉之感叹道,天下万物修行多艰,各自有道,各自为道。 “凉之,那这第三种情况是什么?”石毅最想知道自己夫人身上的状况,急忙开口问道。 “九章目灵苏醒的第三种状况,便是馨姨此时的情况,若我猜测不错,馨姨不久之前,是否尝试炼化另一种珍奇相木,最终却未能成功?”凉之问道。 夫妇二人闻言相视苦笑,反倒是石毅率先开口:”早些时候我对赤鬼大哥说此事怪我,并非信口开河。雅馨自打突破至十一卷云巅境后,宗门内外找她炼丹之人数不胜数,数年来她忙于炼丹,自身修为未有寸进,反倒是自身行气日夜消耗,或会伤及大道根本,所以我便打造数件顶级灵宝,与一小宗门换来其世代传承的一株灵植,名为昴伶草,灵草内蕴含的相木之气颇为不凡,修士炼化后吸收天地木行的速度大大加快,无需打坐炼化,便可自行剥离杂质,对于雅馨这般日夜使用木行之气炼丹的修士来说,功效非凡。根据记载,昴伶草其内木行之气十分温顺,炼化时不存在任何风险,可谁知雅馨刚开始炼化时,体内便产生了剧烈的排斥,不仅昴伶草瞬间毁坏,她一瞬间便失去了近九成寿元,满头青丝瞬间成华发,体内精血几乎消耗一空。现如今你们见到她的这般磨样,除了施展了些障眼法外,亦是吃了诸多宗门灵药,才稍有恢复,虽然修为尚在,但寿元却所剩无几。“石毅一边握紧夫人的手一边诉说,眼神之中满是内疚自责之色:”现在想来,是否与那九章目灵有关?“ ”石叔,无需自责。“凉之安慰道:”馨姨此事,的确缘由九章目灵,这便是其苏醒的第三种状况,也是最不好一种状况,九章目是为世间顶尖相木,寄宿宿主之后,对其余相木行气极为排斥,若宿主吸收其他相木,便会被九章目灵视为自身灾难,此灾与修士身陨完全不同,被其认定为替代与背叛,认为是宿主本身阻挠它的大道修行,所以此时九章目灵苏醒,会不顾一切攻击相木之气的来源,同时为保自身,便会瞬间抽取宿主寿元以及精血,以防自身大道断绝,这便是馨姨身上发生的事。“ ”那是否有解?“石毅更加急切的问道。 ”小侄与二位说这般多,自然可解。“凉之笑着回应,夫妇二人闻言顿时幸喜万分。 ”不过并非今夜。“凉之接着开口,”馨姨乃是云巅境大修士,这九章目在体内已有数十年,单凭我一人之力难以做到最佳,是故需要一个帮手,不过好在这个帮手此刻就在仙阁之中,只是今夜不太方便,明日潇湘天雨阁大市结束后,再请二位来仙阁之中,小侄不但保证让馨姨恢复如初,甚至修为亦可再进一步!“ ... 将神色欣喜的磐邰宗夫妇二人送走后,小白为厅内王府众人各自倒上了一杯仙茶,只是凉之刚刚端起茶盏,还未来得及品尝一口,已经将小花卷儿哄睡着的绿芽儿便走进厅内,将一把短小玉剑交在他手中。 赤鬼瞧见玉剑的一瞬瞪大了双眼。 凉之放下茶盏,端着玉剑,苦笑一声——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卷一 方圆 第六十章 唐七 凉之此时好似身处一间偌大的书房中。 之所以说好似,是因为在他眼中,四周的景象并不清晰,只能依稀得见四周落满书卷台架、正中一张长桌以及长桌后有个白衣人正在喝茶。 之所以瞧不真切,是因为凉之现在视线模糊,豆大的汗珠自双颊不断滚落,他双眼通红、目眦尽裂,面色惨白如巾纸,额上青筋毕露,死死抿住的嘴角溢淌着一丝鲜血,显然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事实上,在他到来此处的七个呼吸内,他便一直保持这样一个抱拳行礼的姿势,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后背白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身若千钧,肤似刀搅! 而始作俑者,自然是面前不远处那个优哉游哉的饮茶人。 就在凉之即将扛不住的时候,全身压力骤然一松,他一瞬间强撑着让自己没有坐倒在地,反而咬紧牙关,躬身将这一礼拜了下去。 缓缓抬头,而后看清了对面之人,与他一样身着白衣。 其貌不扬,其名震天,剑宗剑首——洛行川。 洛行川放下手中茶盏,神色看不出喜怒,开口道:“第一次便能坚持九息,也难怪我那不成器的弟子输给你。” “剑宗小玉剑境,前辈果然神通广大。”凉之有些艰难开口,声音嘶哑。 洛行川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这位平日不苟言笑的剑首竟然乐出声来,笑骂道:“放你娘了个屁!这小玉剑境是我剑宗秘宝,与我神通广大有什么关系?!” “反正前辈威名远播,就是神通广大,无人能及。”凉之调整好呼吸,直起身来,十分“正经”的说道。 洛行川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怨气”。 “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洛行川气笑道。 凉之也不答话,没有了往日的从容,反倒头一扬,伸长脖子,破罐子破摔,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意思再明显不过,刚刚前辈您已经用剑意压了我足足九个呼吸,生不如死,有本事您就在这剑境里直接砍死我,就往这砍! 不久之前,凉之刚刚送走牟雅馨、石毅夫妇二人,绿芽儿就将剑宗弟子送来的小巧玉剑送到凉之手中,作为人仙境大修士的赤鬼,一眼就看出那竟然是剑宗秘宝——“小玉剑”的七柄幻剑之一。 小玉剑,乃剑宗秘宝,一件完好无损的上品仙器,传承至今已有数千年历史,没人知道此宝为何人所造,只知道唯有历代剑宗剑首方能掌控。传闻中此宝妙用无穷,既是一件威力无匹的攻伐杀器,又是一件顶尖防御之器,甚至还可展开众多剑阵用以对敌。不过传闻只是传闻罢了,因为数千年来,历代剑首无人动用过小玉剑对敌厮杀,因为能让剑宗剑首亲自出手的人,也根本无需此宝。 所以在众多剑宗弟子的认知中,多年以来,小玉剑的作用只有一个——练剑。 每年八月十五,正是明月高悬,天下人举头望月高歌,团圆把酒言欢之日,只是对于剑宗内门弟子而言,每年中秋佳节,却是一年中最为可怕的一日。 在剑宗内门弟子心中,什么明月,什么月饼,什么相思之苦、团聚之乐,在那一柄比发簪大不了多少的小剑带来的痛苦面前,什么都不是!甚至在他们口中,八月十五有着另一个名字——骂娘节。倒不是剑宗弟子对母亲不孝,而是在那日,若骂娘能减轻他们的痛苦与恐惧,那这些弟子的娘亲想来也是愿意的。 只因小玉剑之中,藏有有一座小天地,小天地承秘宝之名,于是乎便叫做小玉剑境。与慕容家的潇湘天雨阁不同,小玉剑境只允许修士的部分神念进入其中,故而剑宗将其当做修炼门内弟子剑意的最佳场所。 剑宗弟子,有那“一养三练”只说,“一养”无需多说,自然是孕养自身本命飞剑,这是兵家弟子的修行根本,剑修也不例外。而三练却是剑修独有之法——一练剑招、二练剑气、三练剑意。 兵家剑修,剑招剑气为对敌攻乏之术,而剑意则是掌控本命飞剑的根本。在剑宗看来,作为一名剑修,剑意高低,直接决定驾驭本命飞剑的强度。 所以每年八月十五,剑宗内门弟子会在剑首的召集下,分出神念进入小玉剑境之中,去完成由剑首设计的诸多困境与挑战,以磨砺自身剑意。而在小天地中,他们神念幻化的身躯并无半分修为,破困的唯一手段也只有“剑意”二字,历代剑宗剑首为了磨砺门下弟子道心,让他们突破自我,在设置困境之时都可谓煞费苦心,用上一任剑首的话来说就是:“在这小玉剑境里的磨砺,这些弟子会死吗?当然不会!既然不会死,那我们这些长辈,为了让他们快速成才,就得想办法玩死他们!” 故此每当八月十五众多弟子从剑境中出来后,约莫半个月的时间,整座宗门上下几乎不会有正常人,一座座洞府内哀嚎遍野,痛哭流涕者有之,痴傻无神者有之,大骂剑首祖宗十八代者更是占了大多数! 方才绿芽儿送来的小剑,并非小玉剑本体,而是其七柄幻剑之一,是进入剑境的钥匙,凉之握住它的瞬间,没有丝毫防备,神念便被强行拉入这小天地之内,此时外界的凉之双目紧闭,保持着手握小剑的姿势一动不动,若非赤鬼出言提醒,我们的三世子还以为老大中了邪,吵着要扇他一巴掌。 十二卷人仙境剑修毫无防备的剑意压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下来的,整整九息好比上刀山下火海的滋味儿,一点不比剑宗弟子每年的历练来的轻松。当然了,好处也不是没有,能正面感受剑首的剑意,哪怕强如是凉之,也是受益匪浅。 “说吧。”坐在长桌后的洛行川开口道,他自然也是神念所化,只不过这剑境本就是他的地盘,在这里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神。 “前辈要我说什么?”凉之还沉浸在被“前辈剑意”压榨的情绪中,所以回答的语气也稍有些耿直。 “你是觉得,在这剑境里,我弄不死你是吧?”剑首有些戏谑道。 “嗨,那哪能啊!”凉之的语气瞬间变得极其狗腿,“前辈神通无双,方才剑意浩如烟海,晚辈受益良多,前辈于晚辈有再造之恩、知遇之情,晚辈没齿难忘......”看着剑首逐渐冰冷的眼神,凉之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否则步了每年八月十五那些剑宗弟子后尘,可不太妙。 “咳咳...”凉之略显尴尬的咳嗽一声,随即问道:“前辈说的,可是方才在斗法中,我给辈收看的那枚‘剑丸’?” 三师兄当初寄神于舟子赵笠身上,冒险进入小天地中带给他的那枚黑色“丹药”,其实并非什么丹药,而是一枚被施了些许障眼法的剑丸,只是施法之人水准还不错,以至于除了剑首洛行川之外,其他大修士都未能立刻察觉。 兵家修士身死后,一般情况下,体内兵丸与所蕴本命神兵也会随着主人一同消散,“兵解”一词最初便是由此而来。但一些修为高深之辈,可以在临终前强行剥离兵丸,其后代之中若有天赋卓越之辈,能获得其兵丸与神兵认可,可直接炼化与继承。 但是剑宗门规第五条,便明令禁止门下弟子继承同宗前辈剑丸! 剑宗先贤认为,孕养剑丸与本命飞剑,是一名合格剑修的必经之路,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其间过程是对道心、体魄的最佳历练,一旦选择继承他人飞剑,则永远无法踏破皓制,独当一面。 所以剑宗之人仙逝后,若有本命剑丸留存,都会被剑宗收回,经秘法提炼其中飞剑,将飞剑归入剑冢之中。若有弟子与飞剑有缘,虽不能成为自身本命飞剑,亦能大炼之后,成为一件不弱的飞剑法宝。要知道剑宗修士的本命飞剑,大多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上佳灵器,更有大能者所留飞剑,可是真正的仙品宝器! “这么说来,那果然是唐素生的剑丸?”洛行川面色一肃,沉声问道。 “回前辈,正是。”凉之回答干脆。 “你可知他是谁?”剑首目光冰寒,犹如利剑出鞘。 凉之略微停顿,随即洒然一笑,好似没有看到洛行川的神情,轻声开口:“剑宗,叛徒。” 唐素生这个名字,搁在数十年前的山海圣朝,代表着一个传奇。 那时上一代剑宗掌门唐淼,还是当时号称“炎汐剑仙”的剑宗大长老孙一山门下亲传大弟子。某日唐淼执行任务回山,抱回来一个刚满周岁的孩童,因其根骨惊人,被孙一山收为关门弟子。因孩童父母双亡,被唐淼救回,故赐“唐”姓,名素生,取自数千年前李氏剑圣所作“意气素霓生”一句,又因其在老剑仙门下亲传弟子中排行第七,于是众位师兄姐亦称呼他为唐七。 其后数十载,老剑仙常常闭关悟道,于是唐淼不仅亦师亦父将唐七拉扯长大,还代师授业,传他修剑之道。 唐素生也不负众望,自小天赋惊艳绝伦,七岁便养成第一柄本命飞剑,十二岁养成第二把,两柄剑皆神通非凡;二十二岁时跨越第三道天堑,成为剑宗历史上最年轻的第十卷彼岸境大修士! 此时,唐淼已然继承剑宗掌门之位,剑宗年仅二十二岁的掌门师弟,正式下山,行侠仗义,除魔卫道。 此后十余年,唐素生游历于圣朝各州,问道四方,铲除妖孽奸邪,帮助圣朝破获了众多邪修作祟的疑难杂案,死在他手中的魑魅魍魉数不胜数,修为也一日强过一日。 三十五岁那年,唐素生在众多邪教修士围攻的陷阱中绝处逢生,连续战斗三天三夜后悟道,顺利破入十二卷,成为当世巅峰的人仙境剑修,将邪教修士及其宗门尽数屠灭!自此整座天下,上至山上大能下至黎明百姓,无一不传唱他的事迹,甚至那时京城首屈一指的说书先生郭游,送给他一句“天下煌煌剑道一千,唐七独占风流八百”的美誉! 唐素生一时间成为全天下最炙手可热之人,天下年轻修士无一不对他崇拜至极,剑宗弟子更是将他奉若神明!圣朝朝廷曾不止一次邀请他入朝当差,圣皇甚至不惜开出圣朝大护法这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却都被唐素生婉拒,连自家宗门的剑首之争,他也一样没有兴趣。 突兀的是,就在唐素生迈入人仙境界后,竟不知是何原因突然消失不见,此后三年不仅天下人不知其行踪,就连剑宗门人也无法找到他,掌门唐淼不惜动用举宗之力搜寻,也无半点消息。三年后的一天,唐七却忽然自行回山,第一件事便是直奔掌门师兄住处,根据当时在值弟子的叙述,唐七与掌门二人于房中呆了一天一夜,从开始的交谈逐渐演变为争吵,到最后争吵越来越凶,掌门师兄甚至寄出了本命飞剑! 最终争吵未果,唐素生拂袖踏剑而去。三日后,剑宗武库被盗,守卫武库的三十六名核心弟子与四名名长老尽皆负伤,始作俑者正是唐素生,他自库内盗走了剑宗三大镇派秘术之一——《大衍剑诀》。 剑宗三大秘术,由上古年间开派祖师所留,乃剑宗最为核心之秘,也是宗门传承根本,只有宗门核心弟子方有机会参悟,外界对其知之甚少。三大秘术并非纸笔记载,而是存于类似幻境小天地中,感悟修行的弟子皆为师祖意念耳提面授。然而三大秘术修行难度极高,万年来能够得之皮毛者亦万中无一,尽管如此,唐素生盗走三大秘术之一,亦是毁掉了剑宗的传承根基,大逆不道! 掌门唐淼闻此后怒急攻心,心脉受创,而后大病不起,随后此事惊动了数位剑宗闭关守劫的历劫期大能,戒律堂向全宗子弟发布剑召令,将唐素生定为宗门叛徒,倾力捉拿。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江湖中各大门派闻风而动,明面上为剑宗寻找孽徒,实则觊觎剑宗秘术。唐素生历经宗门内外数场惊天动地的生死大战后,突然再次销声匿迹,至今近二十年过去,大衍剑诀依旧未曾收回。 “他是你师父?”洛行川突然问道。 “呃...不是。”凉之面色罕见的有些尴尬,“事实上唐前辈很不待见我。” “看样子,从你嘴里是问不出这个故事了。”剑首深深的看了凉之一眼,随即叹了口气,语气不再咄咄逼人。 “在合适的时间,会有人带着剑诀前往剑宗。”凉之抱拳一拜,郑重说道。 洛行川置若罔闻,似乎在追忆什么,凉之也不开口打扰。 “说吧,你需要什么?”良久,洛行川再次开口问道。 凉之深吸口气,再次屈身一拜,缓慢而坚定的开口道:“以唐前辈剑丸以及未来大衍剑诀回剑宗,换洛前辈出一剑!” ...... 晚舟城,永安王府。 一名脸色略显苍白的黑衣年轻男子,自柳玉哲身后凭空出现,手中捧着一大碗洒满辣椒的葱油拌面,吃得起劲儿。 李楚依瞥了一眼那人,随即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前方的堪舆图。 柳玉哲怀中那只胖乎乎的白猫陡然一声惨叫,全身炸毛,一个蹦跳站在案几上,目露凶光瞪着黑衣人。 黑衣男子放下碗筷,看了白猫一眼,神色一瞬间极其委屈,开口嚎叫道:“至于嘛至于嘛白兄,不就是那晚打扰了你和邻居两只母猫的好事,至于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嘛?我的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白猫继续龇牙咧嘴,却不敢有额外的动作。 黑衣男子凭空拿出一只新茶瓯,一边为自己斟茶,一边眼神不善盯着白猫,忽然凑到它身边细声说道:“再瞪我,让你也变成母的!” 白猫一声惨叫,拔腿便跑。 李楚依翻了个好看的白眼。 “三师兄,有劳。”躺在太师椅上的柳玉哲忽然说道。 黑衣男子将一口茶水整个喷了出来,方向离李楚依座位差之毫厘。 “呦呦哟,我今儿是见了鬼了还是出门没看黄历?你刚刚这声三师兄,是在叫我吗?”黑衣人神色夸张无比,犹如见到圣人临凡。 “既是找人帮忙,好话还是要有的。”柳玉哲轻声一笑。 “你小子别坑我啊,你可不是我师弟,我也当不起你这声三师兄,我家小师弟现在可还在那小天地里呢,作为他的师兄,我要把握原则!收起你的甜言蜜语,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也休想离间我师兄弟之间的关系!”黑衣男子大义凛然,义正言辞道。 李楚依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认定这家伙脑子不正常。 柳玉哲也不搭话,反倒看向魁首,问了一个问题—— “你可知为何剑修也属兵家分支,但剑修本命物叫做飞剑,其他兵家修士却没有‘飞弓’‘飞锤’‘飞刀’之说?” 李楚依面色疑惑的看着他,意思明显——你脑子也不正常? 柳玉哲也无需她回答,反倒闭起双眼,面带笑容,自言自语。 “飞天凌地,我辈风流?” “什么狗屁押韵。” 卷一 方圆 第六十一章 来自边云的约战 今日,小天地潇湘天雨阁中,大市正是开始。 大市,乃是七星天灯拍卖会开始前,慕容家为不参与拍卖的上百万中小宗门修士、各地散修等准备的特大坊市,在大市之中,修士可以购买到几乎所有日常修行所需——法宝、丹药、灵符、阵法、各类材料不胜枚举,且数量及其充足。为准备头两日大市所需货物,慕容家近两年花费的人力、财力、精力,不比最终拍卖会少半分。 大市价格公道,各类材宝质量都有慕容家作保,对中小宗门来说是十分难得的汇利。慕容家多年经营罗兰楼拍卖会,天下修士趋之若鹜,正所谓“商有道,财自进”,慕容家祖训开篇序言“商天下而贾万民”,始终是数千年来所有慕容子弟行商营道的基本准则。 “肖云哥那时还说,慕容家这天雨阁内,只有一座巨大的高塔呢!”小天地内,一座名为“百香阁”的酒楼三层雅间,永安王府三世子周正,一边将一片鲜嫩无比香辣诱人的过油肉放进嘴里,一边又一次号不留情的吐槽叶肖云,这已经是进入潇湘天雨阁短短一天内,世子殿下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挨着世子盘膝而坐的叶肖云眼皮直跳,心道等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让你尝尝什么叫做只有一座“高塔”。 显然胖子对于身边的危机没有丝毫意识,反倒是与自己的妹妹花卷儿一,对满桌子饭菜发起极其迅猛的攻势,而与他同样大快朵颐、速度不相上下的,自然还有东海神宫佘福、佘瑾这对儿兄妹。 “呵呵,世子就不要再捉弄肖云兄了。”落座首位的东海神宫大皇子佘乾笑着说道,“据传这座小天地,乃是慕容家当代大管事刘月月上位后第三年方才开始建设,起初可算不得什么‘小天地’,其内空间破败荒芜,灵气枯绝,别说什么生灵了,寻常草木都不多见。一般情况下,各大宗门若是得了这么一片天地,是绝对不会花钱打理的。恢复小天地所需的灵气、钱财、各种天材地宝、人力物力的数量极其可观,而收益却微乎其微,完完全全就是一笔赔钱买卖。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除非这方天地内有其他值得之处,不然便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况且最初时是慕容家自己放出消息,说着天雨阁内只有一座‘通天’高塔,所以肖云兄所言非虚。不过反过来想,如今百万修士齐聚此处,单说这几日的衣食住行所占地界,恐就不输晚舟城,再加上我等修士并非如圣人般无欲无念,各类赌坊戏坊酒楼青楼自是一应而全,慕容家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商道大家,不会不清楚这些积财的门道,于是便有了如今潇湘天雨阁的规模——一座当之无愧的仙家坊城。” 东海大皇子款款而谈,比起晚舟城初见时,这位皇子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与普通人无异的亲近,甚至说到青楼酒楼时,还与世子殿下露出了一个“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辈本事同路人”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昨日夜宴结束后,诸多宗门与世家邀请永安王府赴宴的拜帖如雪花般递来,甚至于从不如此行事的剑宗,明儿面儿上都发出了邀请。这些拜帖如出一辙,敬邀世子与凉之公子赴宴,可见凉之这名横空出世的绝世天骄,让这些鼎宗分外眼红。他们也不见得真期望王府能赴宴,只不过该走的形式却是落下不得。 面对如此之多的拜帖,胖子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是他父亲永安王在此,以他老人家的脾气,直接搁在大街上烧掉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子,但是对于如今的三世子来说委实有些难度了。不过好在最后一封来自东海神宫的请帖替他解了围,作为掌管天下水域、与圣朝都能铺平起平坐的东海神宫,大皇子的面子不可谓不大,其他门派世家自然也生不出什么意见。 所以便有了今日趁着大市之时,众人在这百香阁相聚的场景。因为神宫王府多是年轻人,所以赤鬼与黎老并未一同前来,同理神宫那位人仙境大修士也没有出现。不过倒也无妨,在这潇湘天雨阁里,若想对东海皇子与永安王府世子一行人不利,先不说有没有那个能力,出手之人与那背后势力一定是无法善终的。 “小花卷儿,这里的菜好不好吃啊?”大皇子笑眯眯的问一旁大快朵颐的王府小郡主。 花卷儿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放下碗筷,找绿芽要来手卷擦了擦嘴,显得十分淑女,奶声奶气的说道:“特别好吃,谢谢乾哥哥!” 大皇子被这一番可爱的表情逗的哈哈大笑。 一旁四皇子佘辛转身看向凉之,微笑着说道:“凉之兄弟觉得这里菜品如何?” “是十分正宗的边云菜品。”凉之给了个专业而又中肯的评价。 “哦?难不成凉之兄对这各地吃食还有研究?”佘乾表情哑然,兴致大增。 “我们少爷除了修行厉害外,对各地美食也是了如指掌,每到一个地方,总能立刻找到当地最正宗最美味的吃食!”小白直言不讳道,一直以来他对凉之崇拜至极,主要原因还是自家少爷总是能带他吃好喝好,“吃”对于小白来说,是比修为精进更加欢心的事。 “那我与凉之贤弟可是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大皇子眼神明亮,“早些年我曾游历四方,不论圣朝各州、草原各部甚至极为稀有的南疆美食,都有幸品尝过。虽说我等修士,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食与不食已无大碍,但这口腹之欲做为七情六欲之一,自然难以免俗。” 凉之闻言眼神也是一亮,没想到东海大皇子竟然与自己爱好相同。至于为何一位海族大皇子,一位人族修行天才如此在意吃食,那就要涉及两段不为人知、他们彼此也不知道的“痛苦”回忆了。 “不知贤弟对这边云美食有何见地?”佘乾笑着问道,“不如趁此机会,聊上一聊?” “也好,那我就献丑了。”凉之笑着回应,其他人一听,也放下筷子,神色期待。 “边云州,地处圣朝极北之地,与北方草原接壤,乃是圣朝三大尊神王之一定军王所辖。是我朝最大的军机重州之一,常驻守军一百余万,终年负责防卫草原部落南下侵扰。边云州位靠北部,春夏极短,秋冬绵长,尤其遇到大寒年份,冬日时长足足半年有余,所谓的‘一年半时春,一日无间寒’便是用来形容此州的诗句。在这终年苦寒之地,果蔬稀少,哪怕如今圣朝往来通商便利,更有朝廷各部连年调度,但如我们这江南之地常见的新鲜蔬菜,对于边云州军民来说亦是稀罕。这也导致边云百姓有些习俗与草原颇为相像——多以牛羊为食、面食种类丰富、极喜辣味。” 凉之寥寥数语,就将圣朝边云州展现在众人眼前。 “在边云州,无论军中士卒将领还是寻常百姓,喜欢吃辣是十分出名的,甚至有那‘一日无辣,半月不欢’的说法。原因很简单,在那边北方地域,一年多为严寒,而辣椒甚辛,可以促进气血流转,抵御寒冬。每年冬日来临前,家家户户都会囤积大量红椒,或冷藏保鲜,或晒干磨面,顿顿饭中加入些许,既提味又抗寒,一举两得。就如这一桌子天香阁菜品,虽说精致不似边云菜品,可道道辛辣鲜麻,且多以面食为主,故我之前所说,不可谓不正宗。” “是啊是啊,这些菜可真是太辣了!”五皇子佘福吃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小鸡点头一般连连称是,他与其他兄妹几人不同,自小不善吃辣,但此番又实在忍不住这些香气四溢的菜品诱惑,所以吃起来是既痛苦又快乐。 “哈哈,死豆腐,吃点辣椒跟个小娘子一样,丢不丢人!”胖子对自己这位朋友的嘲讽向来毫不留情,一语中的。 “哼,死胖子,你少在那装大爷!别以为小爷我没看到,吃那么几口菜,你已经喝了第八杯凉茶了!怎么?来这天雨阁中数一数二的边云酒楼,我们的世子大人是要喝个水饱不成?”佘福毫不犹豫反击,令其他人晒然而笑,这对儿火宝哪里有皇子和世子的半分样子! “对于南边的寻常人来说,接受不了边云辛辣也是很正常的事”,凉之接着说道,“边云军中少有南方士卒加入也是这个原因——口味不同。相较于寻常百姓,军士平日巡逻训练,对辣椒的依赖程度更高,甚至军中有一支战力非凡的轻骑先锋营的名字就叫‘椒骑营’,此营骑兵平日里就将红椒当点心吃,每逢出兵迎敌,每人腰间悬挂一串晒干的小红椒,共计二十枚。此营骑兵在战场上身手不凡、悍不畏死,各个都能以一当十。与敌人厮杀之时,每斩杀一名敌军都会摘下腰间红椒嚼上一颗,最终所剩辣椒最多或者遗失者,将会为其小队之人清洗衣裤,直至下次大战。若有同袍不幸阵亡,腰间红椒会被收回,其余小队成员分而食之,以此为念。” “肝胆之色,赤炼如椒。”大皇子听闻至此感叹道。 凉之微微点头,“边云州以辣椒为辅的美妙吃食极多,最著名的要数每逢立春之时,各村各郡家家出户,将剩余肉食尽数拿出一同庆祝严寒将歇的“八椒宴”了。八椒与‘芭蕉’同音,故有灭心火之意,意味着此宴过后,民众吃食就要比寒冬时略微清淡一些,此宴即为最后享受辛辣的时刻。八椒宴顾名思义,主菜为八道,分为两烤、两炒、两炖与两主食——浇蘸干椒碟食用的烤羊与烤鸭;青椒爆炒的腊肉与鸡肉;红椒炖煮的牛肉和鱼头;以及最后配合这些一起吃的烤馍与汤面。一顿八椒宴下来,辣味百变,实属人间绝顶美味。” 两位郡主、胖子、佘福以及小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凉之正要继续言说之时,雅间门前,突然传来一道略微低沉的话语。 “没想到,凉之兄弟对我边云美食竟有这般了解。”话音未落,一道身披白甲,身材矫健的身影便自顾推门踏步而入,身旁还跟着天香楼大掌柜,正弯腰躬身,神色焦急。 这天香楼掌柜恰巧与永安王府同姓,单名一个满字。周满见身边这位大爷不管不顾闯进雅间,赶忙向众人躬身赔罪,语气有些结结巴巴:“各...各位皇子,三世子大人,定军王小王爷与下属诸位将军本在小店用食,听闻皇子一行人也店内,小王爷就想着来探望诸位,小的...小的...”周满寻思半天,“阻拦”二字始终未敢说出口。原来来者便是那定军王长子段无忧,掌柜周满本是土生土长的边云州人士,数十年以经营酒楼为生,被刘月月花重金请到小天地内,经营两日天香阁。在边云州,或许会有人不识定军王段白尺的神姿,却无人不知小王爷段无忧。并非段无忧平日为非作歹,恰恰相反,这位面冷心热的小王爷平生嫉恶如仇,最看不上欺弱辱贫之事,多年来不知为边云百姓做了多少好事。且他修行武艺非凡,沙场之上所向披靡,军威极高。所以对比被人四处嫌弃的永安王三世子周正,这位小王爷简直是民心所向,受人爱戴。正是如此,周满才说不出“阻拦”二字,只不过这处雅间乃是东海皇子与永安王府世子所定,段无忧这般贸然闯入确实不妥,两边都是自己不能得罪的大人物,掌柜的不急才怪。 “无妨,是我听闻皇子在此,于是自作主张前来,与掌柜无关。”段无忧适时为老掌柜解围,随即向东海皇子抱拳一拜,“段无忧见过大皇子,冒昧叨扰,请皇子恕罪。”不过也仅仅拜见佘乾一人而已,在场其他人,哪怕其余几名东海皇子皇女、包括周正在内,都没有让他拜见的资格与必要。 大皇子显然也不介意此事,面色欢喜,起身说道:“早闻段神王家中长子无忧,面冠如玉,骁勇非凡,有那白马踏雪过,寒枪血葫芦的小无敌之称,可惜一直无缘相识,今日得见实乃人中龙凤,佘某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罪?掌柜的,快加一副碗筷,在上些好菜好酒,我等与小王爷好好痛饮一番!” 掌柜的眼见大皇子并不怪罪,松了一大口气,正准备满心欢喜吩咐下人准备酒菜,却又被一旁的小王爷拦住。只见段无忧再次抱拳,开口说打:“不敢过于叨扰皇子殿下,我此番前来,一则为拜见诸位皇子郡主,二则是为了凉之道友。” “哦?”佘乾倒也不强求,只是微微讶然,看向凉之,眼神玩味。 凉之眉头一跳,心道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得罪这位小王爷的地方吧?虽说念头如此,他还是稳稳起身,向段无忧行礼道:“不知小王爷寻我所谓何事?” “我跟打一场。”段无忧言简意赅。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凉之忍住了骂娘的冲动,开口说道:“小王爷说笑了。” “我没开玩笑。”段无忧斩钉截铁。 凉之眼皮跳了跳,心道这位小王爷是不是脑瓜子有问题。 “不必现在,现在跟你打,我需要压境,不爽利。给你三年时间,若你能摸到十卷门槛,我自会寻你。”段无忧说完,也不再等凉之回应,再次向大皇子抱拳后,转身离去。 而后又好似想起什么,身型微顿,从芥子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幽蓝色四方玉印,抛给有些不知所措的凉之。 “此物,便当做约战的赠礼。”段无忧淡淡的说道,随即不再逗留,直接转身离去。 “额...这算什么?”佘福一阵语塞后,率先打破场面上的“寂静”。 “定情信物?”胖子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惹得两位郡主一阵白眼。 “哈哈,这小王爷倒是个妙人!”大皇子抚掌而笑 “看来凉之昨日大放异彩,已经让这些天骄产生了足够的危机感,我想像今日小王爷这般邀约,以后或许会越来越多。”四皇子佘辛也是少有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神情。 凉之缓缓落座,苦笑不已,实在没想到今日会收到如此一份“战书”。 “你可知这蓝色小印为何物?”佘辛接着向凉之问到。 “这还真不知。”凉之仔细观察手中精致小巧印章,发现此印乃是使用某种十分罕见的寒玉雕刻而成,入手冰凉无比,章柄处雕有一白虎神像,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此乃定军王府专属刻印,十分稀有,据说持此印者,于定军王府所辖二州之地,但凡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都可以唤醒此印,届时哪怕你有性命之忧,定军王府供奉都会尽全力保你一次,只不过机会只有一次,用完失效。若你不在此二州之地,见此物者,若不想得罪三大尊神王之一,也多会选择息事宁人。” 凉之及永安王府主人惊讶无比,没想到这位小王爷竟然送出了这样一张保命符,虽说这位小王爷行事直接,不过心思倒也十分细腻。 “怎么样,有没有信心三年摸到天堑门槛?”大皇子再次调笑道,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不是这般想的,哪怕如凉之这般妖孽一样的存在,年仅十七便已是八卷修士,且一门多修,但想要三年突破九卷,而后再摸到九十之间的天堑,那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凉之无奈的笑了笑。 段无忧的的前来说到底只是一场插曲,众人很快又投入到满桌美食之中,但好景不长,楼下逐渐传来一阵阵喧闹之声,随机变为诸多“怒吼”与“谩骂”,且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众人不明所以,看向离窗边最近的凉之。 凉之微微皱眉,起身走到窗前,一边心道在这小天地内竟然还有人敢闹事,一边向窗外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水汪汪、灵动、绝美的眼眸。 卷一 方圆 第六十二章 少女沫如 当你走到三楼窗边,想看楼下发生何事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般人会是什么反应? 恐怕会吓得大叫一声,后退三步。 凉之显然不是一般人,不是说他不会被吓到,而是他在一瞬间强行运转真气,将即将暴走的心血压了下去,若不这样做,后世太平书院在编撰某位通天彻地大能之辈传记时,或许会有这样的加载:奇哉!慕容家七星天灯拍卖会,夜宴斗法魁首凉之,于东海众皇子宴饮时,被窗外妙龄少女吓退三步。 没错,凉之压下翻涌的气血后,定睛望去,悬挂在天香阁三楼窗边的,竟是一位少女。 一向处变不惊、见过诸多美貌佳人的凉之,在视线从少女眼眸转向面容时,不由的瞳孔一缩,心底由衷的赞叹一了一句—— “好美!” 少女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级,一张不得增减分毫的完美面庞,肤若凝脂、琼鼻柳眉、朱唇皓齿,腮若春桃。乌黑长发束于身后,两侧以淡黄色薄纱扎一对儿双髻,显得格外娇小可爱。不同于二师姐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也不似花楼魁首李楚依的妩媚动人,少女更像是生于花间的精灵,活泼、俏皮、动人。 他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窗外的少女自然也看到了面前的书生,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由天真无邪变为疑惑而后轻轻皱眉,一来她此时身体悬空,双手扒在窗边的形象属实不雅,二来身后还有十几个宗门弟子吵吵嚷嚷的要抓她,要不是小天地严谨修士御物腾空飞行,她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不是?本想着顺着手里那枚铜钱所感应的方向逃窜,见到老头子口中所说“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让他帮忙躲一躲,结果到了楼下,这铜钱颤动的极为厉害,发疯似得把自己往天上拽,生性憨直的少女完全没有考虑进入天香楼上楼这档子事,而是直接轻巧一跃,攀上窗沿。 小天地内的确不许飞行,但好像没说过不许爬楼? 少女盯着窗内的凉之,觉得这个书生有些碍事,索性不管不顾,一把推开窗户,翻身跃入屋内。 尽管凉之愣了愣神,不过作为修士的本能还在,一个闪身躲开,避免少女扑进他怀中。 屋内众人同样一愣,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好漂亮的小姐姐!”小花卷奶声奶气的说道,说出了众人心中的想法,凉之此刻再定睛一瞧,少女不仅容貌姣好,身材更是没的说,身着一袭淡黄色璃边过膝褶裙,脚踩一双黄莺浮云履,有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引人夺目! 听闻小郡主的话,少女微微有些脸红,不知所措。 “呃...这位姑娘...敢问——”凉之上前一步,想问问少女所为何事,却被屋外廊道中的一阵骚动打断,声音之中夹杂着数十人凌乱的步伐、不住的咒骂、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以及天香楼小二的哀嚎。紧接着,众人所在的雅间房门,被一脚狠狠踹开! 胖子眉头一挑,大皇子佘乾更是一瞬间沉下脸色,就算他脾气再如何好,堂堂东海皇子邀人宴饮,定军王长子进来拜见也就罢了,娇小可爱的少女翻窗而入倒也无妨,但究竟什么人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敢踹他的门! 孙野今日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作为崂灵派掌门坐下首席大弟子,孙野平日行走于山门内外,但凡识他之人,都会恭敬以待。崂灵宗地处圣朝汀州东南部,门人弟子约四千余人,门派之中有着包括掌门在内的五位十卷尊者作为中流砥柱,还有一名常年闭关不出的十一卷太上长老坐镇乾坤。按照山海圣朝制定的《宗级纲略》评定,崂灵派的规模位于中型宗门范畴之中,虽说与那些传承千年的大型宗门差距不小,但在中型门派中也颇有地位。要知道圣朝将辖内宗门世家分为“小中大鼎”四级,先不说其他各域,就圣朝三十二州之地幅员何其辽阔,各州鼎宗与超级世家的数量也不过一两家,大型宗门亦只有一掌之数,是故天下数万宗门世家,大多都是如崂灵宗这般的中小门派。按照圣朝律令,一般小型宗门命名只能为“门”,中型称“派”,大型以上可为宗,而超级宗门方能冠以“鼎”之称谓。 明面儿上,崂灵派是一座炼家门派,门人弟子以修习五行之气为主,可实际上除了像孙野这般为数不多的核心弟子,能学到五行术法以及炼家正术外,其余宗门弟子皆为“灵佃”。 灵佃一词在修行者中来源甚久,指的是那些专门培育灵植的修士,相当于平民之中的农夫、庄稼户。这世间修士多如牛毛,每日修行所需天材地宝数不胜数。拿磐邰宗这类炼家鼎宗来说,宗门上下主修丹道的丹师不下千人,这些修士每日不论炼丹、炼药或是自身修行,消耗的各种灵植数量及其可观。面对种类繁多,数目庞大的灵植灵药需求,就算磐邰宗自身建造了诸多灵田,大多都是用来培育较为稀缺的宝材,至于那些最为常用的入丹灵草,就是从诸如崂灵派这类门派中直接购入。 磐邰宗尚且如此,那天下修士何其多,对灵植灵草的消耗何其大,于是专门负责种植灵草的“灵佃”便成为了修行界中最普通、也最必不可少的一类人。除此之外,专以开采灵矿之人被称为“乌面”,勘探矿脉之人为“探首”;种植砍伐灵木之人是为“木客”;制作用以篆刻灵符符纸之人名为“编韦”等等,不一而论。 即为门派,不论大小,想要养活一众门人弟子,想要修行上进,自然少不得足够的财力。世间中小门派、世家的生存之道,就在于找到属于自己独特的“货品”向外出售以换取更多的利益。细说起来,经营门派在某些方面与寻常商贾通贸大同小异,大到天材地宝,小到笔墨纸砚,宗门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交易”、“依附”、“隶属”、“共生”这几类罢了。 崂灵派之所以能灵佃之身成为一州之地颇有声名的中型门派,与门中两件宝物密不可分。其一乃是崂灵派创派祖师雨灵真人偶得的上古水行经法《山泽行雨注》,相传此法乃是上古年间西南某人族部中,专门负责求雨灌田的“天庙”官修行的术法,以此法浇灌的灵田长势迅猛,灵植品质极佳,对于灵佃修士来说,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宝经。其二,在崂灵派禁地之中,有一眼颇为奇异的灵泉,名为“汐潮”,因门派四周山形地势乃是世间罕见的“七斗”之相,即“七峰相环,一峰耸然”,故此泉泉水终年不断,水中灵气盎然,虽不曾诞生可共炼家修士吸收的五行相水,可对催熟灵植素有奇效! 崂灵宗凭借一部经书、一眼灵泉,再加上江南之地本就丰沃的土质,所种灵植灵药自然数量庞大,品相极佳,门派不仅与磐邰宗这般鼎宗交易密切,甚至与数座别州大宗存在跨州交易,就连本次慕容家七星天灯会,大市之日上架的数种灵草,亦是自崂灵派中收购而来。 有如此门派作为靠山,孙野平日在宗门内外可是摆足了门派大师兄的架势,不仅宗门弟子多对他阿谀奉承鞍前马后,周边门派的弟子在外遇到他,也要老老实实喊一声孙师兄。孙野平生两大嗜好——贪财、好色,十分标准的纨绔行径,为此宗门上下,尤其每年新入门的弟子没少受其苦,男弟子为求庇护自然要给他足够的财物,不然修行隔三差五便会“麻烦不断”;而遇到姿色姣好的女弟子,孙野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收入“怀”中。 宗门之中对他有疑义之人其实颇多,只是那些普通弟子无权无势,自然无法造次,稍有些势力的弟子在他百般怀柔、拉拢以及威胁之下,没多久便也成那一丘之貉了。门内那些上老包括他自己的掌门师尊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则孙野虽纨绔,但修行资质着实不错,三十余岁便已摸到炼家八卷门槛,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宗门又一个上三境大修士;再者孙野平日敛财手段极多,周边城池但凡涉及吃喝嫖赌的产业,多有他插手其中,是不是给宗门长辈上下打点,也有足够的手段给宗门财库宝库填缺补漏,宗门长老瞧在眼里自然欣喜,索性只要孙野出门在外不惹出什么大篓子,就听之任之,不做约束。 孙野平日作威作福还能如此悠哉,在于他最擅察言观色,拎得清什么样的人能惹,什么样的他人惹不起。只是这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如今不就一脚踢到了铁板?东海神宫与永安王府宴饮的大门都敢踹,孙大少爷这本事,说来也足以自傲一州之地了。 也不能怪孙野今日不懂容忍,着实是最近这些时日,被方才翻入屋内的那名少女气昏了头。 崂灵宗明面上有一位十一卷彼岸境老祖坐镇宗门,常年在宗门后山禁地闭关修行,别说门中弟子无缘得见,就连掌管宗门的崂灵派掌门以及其他四位长老,没有得到召见,一样不得入擅入禁地。自家师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十余年来一直让好奇心过剩的孙大公子十分在意。后来一位曾侍奉过师祖一段时日的宗门女弟子,沦陷于孙野的“浓情蜜意”时,不小心违反律例,向他透漏出师祖其实是一位驻颜有术、貌美如仙的女子,这让孙野又惊又喜,忍不住将此事大肆宣扬了出去。事情的结果自然是女弟子被宗门除名,而这位定要与她“白头偕老”的大师兄,则是被关在宗门思过堂中整整三年。只是在这三年中,几乎所有弟子内心都相信,自家师祖是一位拥有十一卷修为的人间绝色。 受罚顺带修行的孙野,此后最大的心愿,便是待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后,让自家这位美艳的师祖好生拜倒在他脚边——倒也不失为三年中砥砺他修行的最大动力。而修行路漫漫,孙野心中清楚,想要达到师祖那般修为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他便绞尽脑汁,妄想在此之前亲眼见一见这位师祖,看看传言是否属实,奈何弟子擅闯宗门禁地受到的处罚,可不是单单面壁思过就能过去的,说不得小命不保。 可就在一个月前,这位极其神秘的师祖突然将掌门真人召入禁地之中,半日后随掌门一同返回的,竟然还有一位名叫“沫如”妙龄少女,随后掌门当众宣布收取少女作为自己的第五名亲传弟子。而作为大师兄的孙野,在见到绝色天香的师妹一瞬间,就将那位还未谋面的师祖以及种种想法抛诸脑后,一腔热血直冲脑门,对自身道心启示,定要将师妹收入自己怀抱之中! 此后一个月,孙野向同门展示了一个修行之人的脸皮究竟能厚到什么程度,对这位新入门的小师妹进行了几乎疯狂的死缠烂打,但不论他如何献殷勤,小师妹却半点不为其所动,孙野送的各种礼物——大到法宝丹药,小到精美吃食照收不误,只是一月下来孙野别说摸摸师妹的小手了,就连话都没与他说过几句,永远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柴米油盐样样不进。 从小到大没受过这般委屈的孙大公子,终于忍受不住这般折磨,碍于宗门之中不便做的太过,恰巧晚舟城慕容家举办举世罕见的七星拍卖会,他便趁此机会主动向门派请缨,以带诸位师弟师妹涨涨见识为由前去晚舟城,同时邀请沫如小师妹同去,琢磨着强行达到目的。本想着要费一番口舌才能哄骗随他下山的小师妹,竟然欣然愿往,这叫孙野着实兴奋了许久,一路上计划着用何种歪门邪道的药物掺杂的饭中,才能让小师妹乖乖就范。 昨日进入潇湘天雨阁后,再也无法控制心中邪念的孙野付诸行动,将高价购得无色无味的媚药加入小师妹晚饭之中,待得药效发作后,将她领入房中。正当诸位随行弟子心中感叹一朵鲜花即将被糟蹋时,房中却传来了大师兄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众人惊声而去,只发现被踢了一脚正中某部位、趴在地上满地打滚的大师兄,而小师妹却不知所踪。 今日大市之上,当面色蜡黄、走路一瘸一拐的孙野再一次碰到在外闲逛的小师妹后,无尽的屈辱与愤怒涌入心头,让门内弟子上前追捕,这才有了少女翻窗进入凉之一行人午宴厢房这档子事。 被少女气昏了头的孙野,完全没有在意一旁苦苦相劝的酒楼掌柜的话语,一脚踢开房门后,以更快的速度被东海神宫四皇子佘辛打飞了出去! 剧烈的疼痛让孙大公子冷静了下来,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艰难转头看向酒楼老板,在老板冷冷的目光中,得知厢房内入宴的乃是东海神宫几位皇子以及永安王府三少爷一行人后,终于两眼一翻,竟然吓昏了过去。 其他弟子见状,纷纷大惊失色,在老板的示意下,连进入厢房赔罪都不敢做,抬着自家大师兄,一瞬间溜了个干干净净。酒楼老板也再不敢打扰神宫一行人吃饭,带着几壶上佳好酒向众人告罪,又吩咐小二将损坏的房门带走,搬来屏风重新遮挡住厢房,随后快步离去。 大皇子佘乾倒是不介意这些宵小之辈,倒是对这名翻窗而入的美貌少女十分感兴趣,倒不是什么垂涎美色,只是这周围酒楼如此之多,为何少女偏偏会攀爬到他们这一层,作为修行多年实力强横的大皇子,若说纯粹是巧合,他可半点不信。 监看一场闹剧收拾干净,大皇子重新恢复了神色,笑着向站在凉之身旁的少女问道:“敢问姑娘名讳,来此有何事?” 妙龄少女看了一眼位于主座的大皇子,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害羞,露出了一个略显青涩却明媚动人的笑容,轻声说道:“我叫沫如,来这里找我夫君。” 大皇子问言一愣,再次开口:“不知姑娘夫君为何人?” 少女在房中环视一圈,轻轻皱眉,表情有些疑惑,但还是开口道:“他叫....”,少女突然想起好像不能随便提起他的姓氏,赶忙挺住到嘴边的话,酝酿一下,满面娇羞:“我的夫君,他叫——” “凉——之——!” 随后反应最快的王府三世子周正,将刚刚入口的一杯美酒,结结实实的喷在身旁五皇子佘福身上,难以置信的向少女怪叫一声! “你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