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千机》 第1章 钱袋 东洲大陆腹地,最繁华的偃月城,孟家传授机关术的千机堂,人声鼎沸。 中秋刚过,虫鸣都熄了些,但不少人还是在人群中挤了个满头汗。 “借过借过,劳驾让让。”苏篱也是,她护着斜挎在身侧的大布袋,边往前挤边踮脚。 她微眯双眼,在前头的榜面上扫了好几遍,没寻到自己的名姓。 意料之中。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学堂破格面向所有人广招弟子,自己只是个普通农户出身的小丫头,比不得四大世家还有江湖门派的弟子们。 虽然自己颇擅动手做机关,但也只会动手。眼下张榜的却是机关术原理的测验结果,她答卷时,那真算得上眼前一黑…… 苏篱又花了好一会挤出人群,她抹了抹额头的汗,给自己鼓了鼓劲,不能放弃,还要替全家人报仇。 好在她早有准备。 苏篱寻了个无人角落,快速打量四周,头未垂下装作还在观望,手上却没停,她些微掀开布袋,摸了摸隔层,掏出一个精致的钱袋,钱袋上绣着只……长了双翼的鱼,乃是她闲来无事想的标记。袋子里头是她寄卖手工小玩意好不容易攒下的银钱,准备关键时刻打点用。 她轻轻掂了掂,钱都还在,舒了口气将钱袋放了回去。 苏篱自以为足够低调,不料还是有两道她未发觉的目光,从院墙边上的隔壁小楼投了过来。 “公子,那姑娘的钱袋上,似乎也有那见所未见的怪异纹样。”一名仆从打扮的年轻男子轻声道。 他身边,一位着黑色长衫的高个男子负手而立,面相清冷,眉头微皱,看得人只想伸手替他抚平,但若对上他的双眸,恐怕又是不敢。 “你倒是看得真切。”清冷男子虚握了握右手,掌心旧伤早已没了知觉,但伤疤一直亘在心头。 那仆从愣了愣:“小的去取来。待会去比试场寻您。” 苏篱抬头看了看天,趁时辰尚早,匆匆往比试场去。那处可以加试,便是初筛落榜,但自觉机关术超绝的弟子,可以试试,若有孟家的人看中,也许能留下。 她走得急,没留意到那仆从擦过她身侧,似是有什么声响。 “请问您是管事的吧?小女子想加试。”苏篱到了比试场,顾不得一旁擂台周围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径直问擂台边上坐着的大汉。 那大汉扫了眼苏篱的布鞋还有溅了泥点的裤腿,并未抬头:“姓名。” “苏篱,紫苏的苏,篱笆的篱。”苏篱急切道。 大汉瞥了苏篱一眼,又低头在面前的名册上细细找起来,一直找到了最末尾,他反复确认了几遍,言语间满是疑惑与不屑:“没有作答……姑娘,你就不要来凑热闹了,要不回去寻个如意郎君,早早成婚生子便是。加试,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加的。” “你……”苏篱深吸了口气,有求于人,不同他计较。 “小女子会做机关,手头功夫极好。”苏篱不顾周围弟子偷摸打量的眼光,耐着性子大声道。 “你说什么?”大汉大笑道,“你会机关术?怕不是只见过你阿爹往房顶上铺稻草吧?区区农户女,能从何处习得机关术?” 周围几名弟子也不装了,一同笑起来。 苏篱自是不能轻易透露,面红耳赤之际,边上一名颇为贵气的女弟子,小声呵退了那几人,又朝苏篱道:“姑娘莫见怪。他语气是差了些,但恐怕加试对姑娘来说,确有难度,还是不要勉强自己。” 苏篱心知此人心善,但不试试怎么知道? 比试场另一侧,那清冷公子的仆从呈了苏篱的钱袋在他家公子眼前:“没错,同我们在城外买到的小玩意有一样的怪异花纹。” 那公子仔细打量了钱袋一番,针脚细密,确是好手工。听那头的动静,那姑娘说会机关术,那些精巧的小玩意,若都出自她之手,确实不简单。 若说做工,可以靠勤奋,但里头的小机窍,能偷偷习得此地步已是不易,估摸着有些天赋。偏偏在此紧要关头,出现在偃月城,还想混进千机堂,究竟是何来历? “待会找个机会放回去。”公子用下巴指了指钱袋,“然后查查她。” 一番拉扯后,苏篱被几个大汉围着,她都来不及掏出银子就被请出了比试场,她又闯了几次,没了气力。 “银钱也派不上用场。”苏篱撇了撇嘴,眼角和鼻子都有些发酸。自己一介孤女,无依无靠,省吃俭用才攒了这些钱,像样的衣裙都舍不得置办一套。她耗费月余,一路艰辛,路上险些被贼人所害,这些她都不怕,她只怕赶不上千机堂的测验。难道就此放弃?阿爹阿娘死前的惨状,村里人嫌弃自己晦气,不念旧情赶自己出村的凶狠面目…… “姑娘让让。”一个小厮提着食盒路过,苏篱的思绪飘了回来。哪怕打点一二,想法子留下端茶倒水,也是个机会。孟家这招募来得突然,她也不是没想过先混进其他小门派,奈何时日太短。 她趁那小厮未走远,周遭无人,赶紧朝钱袋摸去……钱呢???撞了自己的那个仆从,难道是小偷? 小偷主仆俩,此刻除了打喷嚏,眼前局势亦不容乐观。 比试场上,接连好几个声称会机关术的,都未能打开孟家准备的机关盒,还有人手上受了伤。 不知谁挑的头,或是眼尖,看到了在雅座上观摩的清冷主仆俩。 “那不是,孟家的孟修云么?好几年未露面,他亲自来考核?” “都说孟少门主机关术举世无双,想必那盒子对他而言,便是小菜一碟。” “孟公子,要不您让大伙开开眼界吧?” “是啊!也不枉大家特意来趟偃月城了!” 孟修云连眼皮都未抬,自顾自啜了口茶,只当是没听到。 “孟修云,你装什么蒜!都说没有你一双巧手破不了的机窍,难道是假的?你既然露面了,便露一手又何妨?”孟修云不远处,一个嚣张的男声传来,“传闻都说你的手废了,难道是真的?” 第2章 似是故人来 “难怪……” “你小点声,这种话也敢乱说。” 人群里炸开了锅,又立马恢复了平静。 “沈公子好大的脾气。”孟修云终于开口,只是也未正眼瞧他。 “那沈某只当孟公子的手是真废了。沈某自当同孟世伯言明今日之事,孟公子恐怕不适合接掌孟家啊。”这嚣张的沈公子大声叹了口气。 孟修云双眸微眯,右手微微握紧,这些人,便如同那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该寻个法子,让他们闭嘴。 沈公子见孟修云不回应,继续激道:“还是说孟公子手没废,只是技艺生疏,连祖宗的机关也解不开了。” “沈公子,这里好歹是千机堂,哪怕您是沈家人,也不能如此出口伤人吧。”孟修云身边的仆从忍不住了。 “孟仁,无妨。”孟修云淡淡道。不知怎的,他心头拂过那只怪异的,鸟儿纹样。若假她之手,能破这关窍么? 一时间,大伙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朝孟修云看去。 比试场外,苏篱一路又寻了回来。她依稀记得,那仆从模样的男子先前也是往这边来。 苏篱见了场外的那几个守卫,心里头有些发怵。她来回踱了几步,难道再闯一次?正当她愁苦之际,不知里头发生了何事,十分热闹,门口的守卫不住地偷瞄,还有好些看热闹的也在往里涌,苏篱趁机混在几名弟子身侧,溜了进去。 “请问,发生了何事?”苏篱小声问了个面善的,“他们都在说什么,孟少门主。” “孟修云啊!看你年轻,想必不知道当年之事。那年他才十六岁,一人便破了哀牙洞下古墓里所有的机关,救了四大家好些弟子。还有好些,便是讲上几天几夜也讲不完。这辈子若能亲眼看他展露一手机关术,无憾了……” “听闻他生得也好看,便是能见着他一眼,也是幸事。” …… 听了几嗓子,苏篱大概弄清发生了何事。 她踮起脚好奇地朝那什么孟修云看过去,倒是偷钱的仆从先钻进她的视线里。 是他!看样子也不像缺钱的,为何要偷自己的银钱?苏篱气愤不已,往台前挤去。她余光瞥见了台上的机关盒,盒子的内部构造立马在心里头浮现得一清二楚。 有了!苏篱眼珠子转得极快。如此高位之人,就算能说上话,也不一定能要回钱。 但若能当众打开这盒子…… “孟公子,小女子愿一试!”苏篱鼓足了劲大声道。她周遭看热闹的人不明所以,纷纷往边上退了退。 孟修云一眼便瞧见了苏篱。 他嘴角微挑,正合自己心意:“沈公子,孟某便让你见见,孟家机关术。” “哦?孟公子要出山了?”沈公子腾得站起身,眼里满是惊惑,难道信报有误? 饶是如此,他故作镇静看了看擂台:“那孟公子,请!” “不急。”孟修云在孟仁耳边低语几句,孟仁将苏篱带了过来。 苏篱忍住要钱的心思,心里头飞快盘算着。 “孟公子,你将这农户女子带过来是何意?” “方才这位姑娘,被他们逐了出去。但哪怕是乡野女子,孟某点拨几句,亦能解那关窍。”孟修云不紧不慢道。 沈公子大骇,“你孟家的机关术,就此告知一个外人?” “你方才不是嫌那是祖上的老技艺么,便是公开又何妨。”孟修云不再搭理沈公子,请了苏篱往一旁屏风后头去,孟仁留在外头守着。 苏篱见不用自己多费口舌,孟修云竟也有同样的心思,这才有工夫打量众人口中的孟少门主。 他模样确实俊,面白,双眸有神,面上棱角分明,头上只一根简单玉簪,不像外头那个沈公子那般浮夸。且他周身透着股上位者的威压,看起来说话管用。 “你做的?”孟修云开门见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玩意,是个鱼跃出水的小木雕,堪堪三分之一掌心大小,木工细腻,不仅如此,按下底座的小开关,那鱼会往复跃出水面,又潜藏进去。里头的关窍简洁,排布规整,一切恰到好处,且有一处,寻常匠人都会用两个零件,但里头只用了一个。 孟修云故意拿这零件的个数又试探了一番,苏篱都答对了。 她看着孟修云,抿了抿嘴,机会来了? 孟修云强按下心头的疑问:“我说,你记牢了。” 饶是苏篱知道那盒子里头的架构,听了孟修云口述如此复杂精细的布置,也是愣了愣:“孟公子不担心小女子搞砸了?” “搞砸了是你资质过于愚钝,孟某再亲自出手便是。”孟修云淡淡道,“但你若能解决,便是孟某点拨有方。” 苏篱想瞪他,硬生生忍住了:“孟公子很自信。” “姑娘也不简单。孟某更该好生看住了。”孟修云看着苏篱,毫不避讳,只差将敲打二字脱口而出。 苏篱忍住心头的不快,挤出副笑脸:“小女子若帮了公子,是不是得有点好处?外面那伙人看起来,有点麻烦。” 孟修云眉头微动,倒是很直接。 “你想要什么?” “我想留在千机堂,混个温饱,下半辈子无忧。若能拜入千机堂,学学机关术,便是更好。”苏篱微微侧头,笑意更甚眼里满是憧憬。她也不算撒谎,自己将将十八岁,如此乱世,连仇人是谁都还没有查清。一介孤女,先安稳活下来,才有资格谈报仇。 孟修云看着苏篱的双眸,清亮有神,毫不躲闪,不像有假。 “自会尽力。”孟修云思忖一二。 不知为何,孟修云未一口应下,但苏篱却觉得他的回应,比夸下海口要靠谱得多。苏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在脑海中细细回想孟修云方才所说,必不能出了差错。 孟修云本欲多叮嘱她几句,见她如此,不自觉打量起她来。 从穿着上看,一身短打粗布衣料,确是普通的农户女子,不过她模样清秀,尤其是双眸清丽透彻。看身手步态不像有功夫,虽不像江湖女子那般飒爽,但言行举止不畏缩;不似大家闺秀一切皆有规制,但仪态自然。 自己行走江湖也见过不少女子,如此气质还是头一遭见。苏篱个头不算高,将将到自己肩头…… 孟修云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凝神间,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居然有股熟悉的极微弱的灵气。孟修云眉头微拧,又细细感应了一番,确是苏篱身上散发出来的。 孟修云怔了怔,世间灵气极为稀少,知道灵气的寥寥无几,但四大家族,还有他们这些古老门派里,有极少数人能感应到灵气。即便如此,他们也只是知晓,世人并不能运用灵气。 怎会出现在这农户女子身上。且……这股灵气,是他苦寻之人所有。她们有瓜葛? 不管这机关盒开得如何,都得想法子留下她。 第3章 冒犯 苏篱酝酿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这才睁开眼。 “还未问姑娘名姓?”孟修云神思凝重。 “苏篱,篱笆的篱。”苏篱朗声道。 “苏姑娘,有劳了。”孟修云朝屏风外走去。 台下围观的人比方才多了好几倍,都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 苏篱扫了一眼,比他们全村的人还要多。 擂台周围的雅座也几乎坐满了,多了好几个贵公子小姐模样的人,似乎都是孟家的,好生奇怪,他们看起来同孟修云并不亲近,连上前寒暄的都没有。 孟家的秘密不少。苏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静下心来。 台上的木桌正中,有个古朴的四方盒子,女子手掌大小,盒子顶盖微凸,像个小屋顶,铜盒周身的纹样有些眼熟,就像村里祭祀跳大神的面具纹样。苏篱的目光刚移过去,眼前的景象便同方才在心里预演的景象合二为一。 苏篱慢慢靠近木桌,左手小心拿起盒子,铜质的盒子比自己想象中的稍微轻些。 苏篱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在铜盒的底面,还有四个侧面细细摸索了一番,找到了孟修云所述的那些微小记号。苏篱深吸了口气,将右手五根指头扭曲到一个奇怪的角度,一齐按下了那五个点。 微弱齿轮转动的声响后,盒子的顶盖正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小洞,苏篱松了半口气,很关键的一步完成了。 “她居然打开了机关的防御……”台下先前失败过的弟子瞪大了眼。 “就算有孟公子指点,你看见没,她手头功夫极好,手指居然如此灵活。”有人立马接话道。 雅座上的孟修云,身子也微微动了动,右手不自觉松开了些,随即又握紧了,眼看苏篱要将食指伸进盒子,里头都是碰之即伤的特制丝线,得极其小心。 应是没事,自己交代过,紧急时刻如何抽身。 只是孟修云余光瞥见,那沈公子盯着台上,面露狰狞,手上似有动作。 不好! 孟修云手头没有暗器。 边上的孟仁还未看清,自家公子便腾挪两步跃身上了台,又轻又稳落在了那姑娘身边。 不待苏篱反应过来,孟修云一面用腰间的玉佩挡住了沈公子的银针暗器,一面抓住苏篱的手移开,随即将自己的手指伸进了铜盒,吧嗒一声,铜盒的顶盖松动了,盒子打开了!孟修云将铜盒放回桌上。 不仅台下的人没看清,苏篱也没看清,只隐约瞥见孟修云的右手掌心,皮肉下似是有些不对劲,看起来颇为怪异。 孟修云也看见了。他微叹了口气,正欲缩回手,不料沈公子起身,正朝这边盯着自己的右手。 苏篱只听见孟修云在自己耳边低声道了句冒犯,腰间便攀上了一掌温热的触感,他居然搂着自己!苏篱还没来得及惊呼,二人已回到看台。 “孟修云他……搂了那个农户女的腰?” “是真的,你没看错……”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不是农户女子么?” “依孟某看,她虽是农户女子,但拜入千机堂,绰绰有余。”孟修云言毕,又看了眼沈公子,“等到下一轮精彩些,再派人来请。” “你!”沈公子面带怒容,又不好当众发作,憋得面上通红。 苏篱被孟修云虚搂了一路,直到进了屋关上门,孟修云才收回了手。 苏篱缓了缓心跳,告诉自己不要往心里去,他应是有难言之隐,虽有冒犯,也替自己说了话。只是突然同好看的男子离得如此近,脸上多少还是有些发烫。他身上还有股好闻的清冽木质香…… 她这会理清了,孟修云手上有旧伤,不太能做精细的动作,他的掌心应是贴了层什么东西盖住疤痕,掩人耳目,但眼尖之人离得足够近,多看几眼,恐怕还是能瞧出端倪。 孟修云并未言语,他进了里屋,估计是去看手上旧伤了,看来颇为隐秘,孟仁都未跟进去。 苏篱不太会安慰人,眼下若是安慰,是不是有些突兀。自己同他,最多算刚认识。 屋里一时静得出奇,她瞥了眼一边着急但又不敢上前的孟仁,鬼使神差道:“这位小哥,你还没还小女子钱袋。” 孟仁瞪了她一眼,不过还是拿出钱袋,递给了苏篱。钱袋上的双翼鱼提醒了苏篱,联想到那鱼跃水面的木雕,木雕一角亦有个小小的标记。 “你们是想确认,那木雕是否出自小女子之手,才偷了钱袋比对?”苏篱看着孟仁。 “那也不算偷。小的本来打算还给苏姑娘的。”孟仁见孟修云往外间走来,估计没事,语气也松了些,“姑娘别往心里去。” 苏篱挑了挑眉,也算是因祸得福,但若是不计较,岂不是白忙活了。 “孟公子,你先前所说,可还算数?”苏篱见孟修云面色无异,赶紧试探道,“小女子虽未完全打开那铜盒,但也未出错。再者,是你自己跳上来的……” 苏篱露出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孟修云看在眼里,她背后到底有何秘密? “孟公子?”苏篱又问了句。 “孟某不会食言,稍后便去向堂主争取。”孟修云沉思一二,“比试场上,你可察觉到什么异样?” 异样?苏篱蹙眉思索了一番,若非说异样,便是孟家其他人对孟修云的态度。还有沈公子,也敢如此嚣张。 这东洲大陆上,机关术随处可见,人人以家中能有点机关小玩意为傲,只因机关术向来难学,但无论是平头百姓日常过活,还是镇守城池,机关术都有大用。 孟家族人的天赋便让人欣羡不已,他们家族几乎各个都是机关术翘楚。连最为尊贵的四大世家,陆家、沈家、司徒家还有卓家也赶不上,他们的族人就是不开窍,哪怕他们四大家分守四方城池,割据一方行管辖守卫之责,还是得出资,成立千机堂,请孟家来传授机关术。沈家便是再有权势,理应不该如此对孟修云。 见苏篱沉思,孟修云便知,她亦察觉到一二,心思缜密,不简单。孟修云看了眼孟仁,孟仁立马回过神,告退了。 “就算有异样,也不是小女子这样的普通人能置喙的。”苏篱收敛心神。 “普通人。”孟修云轻笑了声,“我孟修云看上的,便不是普通人。” “嗯?”苏篱有些疑惑。 “你若只是拜入千机堂,恐有些屈才。孟某会向堂主进言,将你分到最好的天字斋,斋内的弟子几乎都是四大世家的子弟。”孟修云有心试探她一二。若她来千机堂是存了旁的心思,不是冲着孟家,便是冲着四大世家。 第4章 不祥之人 “孟公子难不成是在戏弄小女子。”苏篱瞪大了眼,天字斋弟子,名义上都是拜在孟家门主,孟修云他爹的名下。于她而言,当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孟某绝不食言,堂主若不同意,孟某自有法子。”孟修云轻描淡写道。 “小女子先谢过公子。其实只要能留在千机堂,小女子便心满意足。”苏篱缓了缓,还是不要太冒头的好。 孟修云随即拿出一枚模样古朴的玉佩,方才在里屋他就准备好了,现下有了由头:“这是孟家信物,你得随身佩戴,切记,不可离身。” “不可离身?”苏篱接过玉佩端详一二。她不太懂玉石,但这块玉佩触手生温,色泽温润,瞧着人心头静了不少,想必不凡。 孟修云挑眉:“方才比试场上你锋芒太过,此番参与招募之人,不乏江湖鼠辈。他们万一眼红,你无力自保,将此物带在身上,万一遇到什么贼人,他们下手前也得掂量一二。眼下你虽未正式拜入千机堂,我不想出了岔子。” 苏篱见孟修云如此正色,不疑有他,看来自己这手技艺还是颇有价值。 见苏篱并未怀疑,孟修云松了口气。此玉佩乃师祖所赠,能掩藏灵气,不为人知。自己向来不擅同女子打交道,何时如此费口舌解释铺垫过?还好没有破绽。 想到灵气,孟修云颇为奇怪:“你可曾觉得有何不适,身边有怪事发生,或是遇到奇怪的人?” 苏篱微倾了倾头,凝神思索了番,随即摇头。 孟修云见她说不出什么,打发她先歇会,自己得平复下心绪。方才话多了,恐教人看出异样。只是故人身在何处,眼见要有眉目,如何能不激动。 见孟修云去了院中,屋里只剩自己,苏篱很是舒了口气。再多几息,自己恐怕就要控制不住心绪,露馅了。 那是自己想忘又不敢忘的一段日子。每每想起,那股绝望还有麻痹便如潮水向自己涌来,她简直无法喘息。 从五年前开始,阿爹,阿姐,邻村青梅竹马的少年,还有阿娘,一个一个,接连离奇去世。起初她以为阿爹是意外染病,可后来,他们一个比一个死得离奇,村里的大夫,神婆,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晦气。村里的人也开始赶自己走。 苏篱也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不祥之人,但自己幼年时为何没有征兆,一定是五年前发生了什么。可她偏偏只记得那日,自己在山里迷了路,后来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几日后。打那起,她脑子里便开始出现些机关的内部构造,挥之不去。 几个月前,阿娘去世,世间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苏篱一度想要追随阿娘而去。刀起之时,她眼前突然浮现出模糊的影像,一个模糊的人影,抱着一个写有“孟”字的机关盒,朝迷雾中行去,她想叫住那人,那人似是未曾听见。 苏篱便想,这一切难道都同江湖上那个最擅机关术的孟家有关?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自己,还不能死。只是如此密辛,苏篱还断不敢同外人商议,更何况是孟家人。 苏篱缓缓起身,打量着这间客房,如今,自己终于来了孟家。 不出半日,许久未露面的孟家少门主孟修云亲自出手破解机关的消息已经传遍,不少来参加招募的江湖人士扼腕叹息错过了。 更别提孟修云似乎对一个农户女子亲眼有加,只是这二人地位实是悬殊,大家伙压根没将苏篱放在眼里,不然仰慕孟修云的女子恐怕要伤心断肠了。 约摸酉时末,千机堂议事厅,正座上一位着藏青色宽袖长袍的中年男子满脸疲态:“少门主可安顿好了?他多年未归,此番好不容易肯来千机堂看看,必得好生伺候。” “回堂主,少门主他不肯住到内院,说是外院寻个清净的客房小院就好。”回话的弟子喉头动了动。 “他还是这个样子,便由他去吧,想必住几日又走了。”中年男子饮了口茶,松快了些,见厅下之人还未退,抬起头睨了一眼。 “堂主,少门主求了门主,说要破格收一名弟子入千机堂,便是今日比试场上那农户女子。”弟子低下头,欲言又止。 “留下便是,今日之事本座也有耳闻。”中年男子放下茶杯,“你还有事?” “少门主还说,那女弟子需收入天字斋。” “门主允了?”中年男子坐直了些。 “门主本来未允。是少门主说,他愿意回千机堂,授课。他还说那女子天资聪颖,他要亲自替她开小课。免得千机堂被人讥笑误人子弟。”弟子言毕,颤抖着跪倒在地,“堂主莫往心里去。少门主说他不干涉旁的,就在天字斋转转,为弟子们课下解惑便可。门主见他愿意留下,还有什么不允的。” 中年男子起身拂袖,他环视四周,又将面上的怒气生生压了下去,“门主居然放任他至此……” “堂主,弟子要照办吗?” “难道你敢违逆门主之令?”中年男子的声音充满凉意,“照办吧。” 厅下的弟子闻言,立马退了下去。中年男子双眸微眯,露出寒光,手边的茶杯被他攥入手心,顷刻间化为齑粉。 孟修云房中,有丫鬟来请苏篱,说是在孟公子隔壁屋收拾出来一间客房,眼下还未开课,方便她搬去弟子居所前暂居。 苏篱挎着大布袋去安置了一番。她看着放在床上的几套衣裙,还有相配的首饰,目光微动。先前舍不得银钱,现下不愁了。孟家倒是会收买人心,不要白不要,苏篱挑了套月白色的窄袖织锦襦裙换上了。 苏篱安置好,孟仁便来唤她,说公子寻她有事。 “如何?千机堂可愿意收下小女子?”苏篱迫不及待,茶水都未饮上一口。 孟修云眼前一亮,示意她坐下:“衣裙倒是合身。” “孟家很大方。”苏篱不忘拍马屁,“当然,都是看在公子的面上。” “是千机堂,不是孟家。”孟修云面色微动,并未挑明这是他吩咐的。他介绍了一番千机堂同四大世家还有孟家的关系,又转回正题:“堂主已经应下。你且等五日,这一批弟子定下来后正式开课。这几日若无事,尽量不要离开千机堂。” 苏篱面露惊异,孟修云倒是言出必随。看来这五日得抓紧,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 第5章 开课前夕 只是从何查起?千机堂这么大,看起来孟家族人和孟修云的关系颇为怪异,自己可不敢仗着他的名义四处查探。更不用提方才得知,千机堂本就是建在陆府外围,堂里除了孟家族人任教,还驻有四大世家监管的族人。 此等局势下,要查出五年前发生了何事,简直无异于……眼下有几十几百亩地,里头埋满了各式物件,还藏着个宝贝。至于宝贝什么模样,是什么,在哪里,统统不知。老天怜悯,给了自己根筷子,让自己去挖。 苏篱朝着床帐叹了口气,且走且看,毕竟已能留在千机堂。 于是白日里,苏篱变着法子同千机堂的人套近乎。无奈那些下人们嘴都紧得很。好在苏篱明面上是孟修云关照之人,没人薄待她,好吃好喝的都管够,她又不敢走远,倒是意外发现几处附近的隐蔽狗洞和小路。 第三日午后,有丫鬟来请苏篱,说是已经收拾妥当,可以搬到弟子们的居所了。苏篱看了将将住了三日的客房,心道千机堂属实讲究。 苏篱本以为弟子居所有些脚程,没想到出了先前的院子,过了道类似垂花门的院墙,便到了新的院门口。丫鬟见她面露好奇,好心介绍:“弟子居所亦在外院,姑娘是天字斋的弟子,居所也是最好的,便同先前贵客的居所挨得近些。” 苏篱点了点头,何止是挨得近。两处院子看似落在各自的区域,两区间有院墙,院子也有各自的院门,边上有人值守,但实际上翻过院墙就到了。她随丫鬟进了院,这是个一进小院,正屋看起来已有了人,丫鬟领她去了东厢房,进屋是茶厅,一侧是卧房,一侧是书房。 她安置好本就不多的行李,正欲去院里看看,屋门口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响起:“你来了?” 苏篱转身,门外的女子个子高挑,着一身木槿紫的骑马装,配了双同色纹样的马靴。头上只簪了支木槿样式的素银簪子,整个人却显得贵气又利落。便是那日在比试场好心劝自己的女子,想来是四大世家其中一家的姑娘。 “陆苏叶。”屋外的女子朗声道,“我记得你叫苏篱。” 苏篱点了点头:“你是陆家人?那日还未来得及谢你。” 陆苏叶爽朗笑道:“小事。我出城骑马刚归,见有人住了进来,来问声好。” 苏篱见她看到自己并不意外,回想起丫鬟带自己过来,想必自己破格分入天字斋的事已不是什么秘密,苏篱心里头突然有些发虚。 陆苏叶似是看穿了她的念头:“你那日的手头功夫着实惊艳,是我等小瞧人了。机关术原理枯燥,慢慢学便是。你住在此处也不必拘谨,我有时会回陆府小住,这院子便是你一人的。” 苏篱见陆苏叶如此直爽,心里松快了不少:“我倒是占了大便宜。” 入夜后,苏篱辗转反侧,有些难以入眠。恍惚之际,她惊觉自己不是在忧心报仇之事,而是在琢磨陆苏叶所言。 机关术原理确实深奥,从那日的考题看,不仅涉及机关内的机心操纵、配合的构造,还有阵法、机关用料和模样等等。单说机心操纵,居然还能同声音扯上关联。这几日也隐约听闻,机关术还要考虑机关零件是否方便运送、拼装与修缮…… 简直是千头万绪,而自己眼下只是靠直觉知晓如何动手,至于为何一概不知。且这些还是莫名其妙得来的,万一哪日又莫名其妙不会了,岂不是麻烦。还是得自己用心习得些,不仅于报仇有益,以后了结了仇怨,哪怕离开孟家,自己也算有一技之长。 如此,苏篱下了决心,真相要查,学业更不可荒废。正当她理清了思绪,心安了不少,院子里传来动静,似乎是正屋那边。 已是丑时,陆苏叶还未歇息?院里静了几息,正屋又传来动静,苏篱警醒了起来,翻身下床,轻声快步跑到窗边,小心支起窗子,院里的情形从缝隙里显露出来。 只见陆苏叶颇为慌张,眼下她正在院中,抬头望着院外的方向。只一息的工夫,她便跃身翻墙追了出去。 苏篱见她离去,小心开了点门缝,陆苏叶的正屋没有烛火,看来方才她已歇下了,发生了何事要如此匆忙翻墙而出? 苏篱想追出去看看,无奈没有功夫,追也追不上。思前想后,苏篱关好门窗,躺回了床上。她叹了口气,看来还得想法子学些功夫,至少逃命时要快,要不给自己做些防身的小巧机关? 不知过了多久,苏篱察觉门口似是有人,她憋着腹,尽量让自己的气息绵长些。几息后,那人走了,再几息,正屋那边有了动静。应是陆苏叶回来了,来看看自己是否被惊动。 苏篱盯着床帐,心里头乱得很,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眯着了会。没多久便是鸡鸣,她心知没法再入眠了,干脆起身洗漱。 她本想着要不要找陆苏叶试探一二,谁想陆苏叶一大早就急匆匆出了门,想来确实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但千机堂里,来往的弟子,小厮丫鬟,一切如常,连面色都未改。苏篱思忖,看来是机密之事,陆苏叶不想让人知晓。 那自己便暂且装作不知,看会发生何事。 转眼到了正式授课的头一夜,苏篱交代自己,需得好好歇息,她还特意找丫鬟要了些熏香,终得一夜好眠。 千机堂的库房就没有如此运气了。夜深后,有人绕过了库房严密的守卫,库房的锁也没拦住这人,他在库房里待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才原路离开。 天刚擦亮,千机堂新收的弟子们便张罗了起来。今日是第一日授课,弟子们都希望自己能给夫子们留个好印象。千机堂里各斋弟子众多,每斋授课者有好几人,故不称师父,都称夫子或老师。 许是因为千机堂的弟子们多来自世家大族和江湖名门,课上所需的一应书籍册子,机关材料,还有器具,都是由千机堂的仆从们统一送到课舍,所以弟子们便是空手去上课也无碍。 苏篱也起了个大早,利落地换上了白色的弟子衣饰。她发觉这衣饰颇为讲究,不分男女,都是稍微改短些了的窄袖长袍,看着不失儒雅之气;若需动手做工,袍摆能极便利地束于腰间,且这衣服材质似是特质,轻便,能防水,想来是方便在室外习课。 陆苏叶这两日都未宿在院里,苏篱便自己去了天字斋的课舍。 她一进门,里头的其他弟子都齐齐看向了她。 第6章 暴毙 屋里外间给弟子的共六套桌椅,已坐了四人。 “你便是苏篱?”一个面色柔和眉眼温润的高个男子率先开口,“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小女子正是苏篱。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苏篱拿不准来人意图,接话寒暄道。 “在下司徒近。”他边介绍边点头致意。 “司徒公子好。”苏篱想着是不是该行礼,但眼下大家伙都是同窗,苏篱也有样学样,颔首问好。 司徒近边上两名男弟子没有他那般热络,一个打量了苏篱一番,面色恢复了常态,还有一个干脆眼神疏离,不知在想何事。 “本公子倒是看走了眼,谁成想,加试都险些参加不了的农户女子,居然能进千机堂,还能与我们平起平坐。”一个熟悉的嚣张男声随即响起,苏篱循声看去,是当日被孟修云气得够呛的那位沈公子。 苏篱极快地撇了撇嘴,他也在。 “沈兄,还是积点口德吧。苏姑娘的手头功夫,你也是亲眼所见。”司徒近打了个圆场,又看向苏篱,“苏姑娘,这是沈堪沈兄,口直心快,莫往心里去。” 苏篱笑了笑:“便听司徒公子的。” 沈堪瞥了司徒近一眼,还欲发作,苏篱不想消耗在此,干脆转身朝屋外去。 天字斋的课舍不小,屋舍里头有三大间,一间听课用的课舍,中间那间都是做机关的器具,还有原料诸如木材等等,动手的地儿,最里间是书架,堆满了书籍册子。 屋舍外是处院落,大致也分成了三块。一侧是空地,苏篱不知作何用;一侧放了诸多室外的机关,诸如水车、木梯、木鸢等;还剩一块,看样子是个茶亭,估摸着是供大家歇息之用。 茶亭边上有几个丫鬟,正在侍弄花草,据说是四大世家派人专程送来的,恭贺天字斋正式开课。 苏篱在院里看得入神,她对那看起来能坐人上去的木鸢颇感兴趣,真能飞起来? “看什么看得如此着迷?”陆苏叶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为何不进去?” “陆姑娘!”苏篱闻声转身,面带笑意,她心里也松了口气,顾不得思索陆苏叶这几日有何秘密,终于有个稍微熟些的面孔了。 “这就进去。一道!”苏篱做了个请的动作。 屋里几人同陆苏叶应是都认识,氛围一下子缓和了些,苏篱看着陆苏叶游刃有余的模样,心里有些羡慕,不过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就矮人一头,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了。 他们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自小养尊处优。自己是区区农户女,阴差阳错,与他们坐在了同一间课舍,好好学,便没什么好妄自菲薄的。 苏篱在心里头给自己鼓了鼓气。屋外又来了两个人。 屋里六人闻声,估摸着来的是老师,都站起身来。 苏篱见着来人,不自觉瞪大了眼,一位确是老师,应是位上了年纪的孟家人,慈眉善目还有一缕长胡须,看起来颇为亲近。 另一位……居然是孟修云。几日未见,他还是冷着个脸,但苏篱见着他,安心了不少。 “孟修云?”沈堪面色臭得难看,“你怎么来了?” “沈小兄弟,不得无礼。修云可是门主亲自指派来协助老夫的。从今日起,他也是天字斋的老师,同老夫一起,传授各位机关术。”上了年纪这位孟家人拿起沈堪放在桌上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桌。 “什么?他来教我们?”沈堪脸色更差了,苏篱见他这模样,他恐怕是想起先前公然同孟修云对着干,担心以后日子难过。 “这位想必是苏姑娘了。老夫先前考核过他们五位,同他们已经见过了。老夫姓孟名安,喜欢弟子们称老夫孟夫子。”孟夫子打断了沈堪所言,捋了捋胡须,“早就听闻苏姑娘一手绝技,但还需戒骄戒躁,筑牢根基精进技艺才是。” “苏篱见过孟夫子。”苏篱回过神,朝孟夫子行了一礼。 沈堪还欲发难,孟修云冷不丁开口了:“孟夫子说得极是。孟某授课自是赶不上夫子,便行辅助之责,诸位课下有什么疑问,可来问孟某。至于苏篱,基础太差,每日下课后,来找孟某接着上课。” 此话一出,屋内六位弟子面色各异。沈堪有话说不出一脸语塞,陆苏叶点了点头,司徒近看了眼苏篱面露期待,还有二人,一人面露欣羡,一人依旧似在神游。 唯独苏篱,不知是喜,还是忧。不知为何,她心里头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孟修云当真只是想替自己筑牢根基,还是有什么旁的意图,难不成他发现了自己这机关术会得蹊跷? 苏篱打了个冷颤,孟修云保举自己进入千机堂,且是天字斋,送自己玉佩,如今还要私下给自己上小课。诚然,是个习得机关术的好机会,但得警惕些,留个心眼。 苏篱决计见招拆招,便做个勤奋好学替“孟老师”分忧的好弟子。 人都到齐了,大家伙还是正式介绍了一番。如此,苏篱知道了一直沉默的那二人姓甚名谁。 个头平平,眼神不惯与人接触的男子唤卓玄,另一个高个子颇为壮实,先前打量过她的唤作于春风,是鹰风派的弟子。 苏篱听完,多看了于春风几眼,他不是四大世家的子弟,想来是经历了一番磨难,不容小觑。 她也并没有因此对世家子弟充满因嫉妒而带来的不屑,他们的身世见识,堆积出来的学识本领,不是假的。 自己需得努力才是。 “好了,大家收敛下心绪。咱们就正式开始上课。”孟夫子伸出双手慢慢往下虚压了压,“老夫先问大家一个问题,诸位平日里,最喜欢什么机关?” 陆苏叶答了攻城略地还有阵法相关的,司徒近关心救人,还有协助行动不便之人的机关。余下几人,关注的也都是同自己本族技艺相关的,卓玄在意下毒暗器,于春风同沈堪都擅武,一时半会说不出什么。倒是苏篱,想起以前家中的几个小器具,她阿娘的织布机,还有院里给鸡喂食的食槽,都是改良过的。 孟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须知机关术,应用极广,诸位背景各不相同,还得先广泛涉猎,再选择自己要深入钻研的路子。诸位,将手头的册子翻开,老夫给大家细致讲讲,机关术究竟可以用在何处。” 众人都翻开了手头的书册。许是开篇不够高深,沈堪颇有些不耐烦,书册翻得哗哗作响,众人都朝他看去。 唯独于春风没有动静。 “你们瞧瞧,还没有小门小派来的懂礼数。你们几位,沈某有何好看?”沈堪嘴上明着夸于春风,言语间颇为不屑。 于春风没有理他。 沈堪如何搁得住面子?他不顾孟夫子还端坐在一旁,径直起身朝于春风桌边走去:“说你呢……” 于春风突然口吐鲜血,倒在了桌上。 第7章 未知毒药 他这口血吐得极为突然,砰地一声,头砸在桌上,双目怒睁,颇为骇人。 屋里众人闻声,纷纷离座,见了他这模样,一时慌了神。 “不是我啊,我都没碰到他!不赖我!哎,你意思意思得了,过分了啊!”沈堪愣在原地,想靠近于春风,脚下却不听使唤。 司徒家擅医,司徒近最先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上前,探了于春风的脖颈还有鼻息,面色凝重。 “怎么样了?”沈堪抿了抿嘴唇,咽了口唾沫,众人也一脸焦急看向司徒近。 他摇了摇头:“断气了。” 屋里几人哗然。孟夫子和孟修云也围到跟前,两人对视一眼,孟夫子让大家稍安勿躁,待在自己桌前,不要乱动。孟修云去院门处唤了小厮,赶紧去禀告堂主。 沈堪跌坐在木椅上:“怎会如此?真的不是我,我就是,嗓门大了些。” “你也不要太焦急,在场没有人笃定说是你所为。还是看看堂主怎么安置吧。”孟夫子见他满脸惊惧,叹了口气安慰道。 孟修云回了课舍,苏篱不知他是有意无意,正好站在自己身侧。 苏篱将将缓过神来。方才还是热热闹闹正在上课,怎的下一瞬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倒在了不远处……看来江湖真不是那么好混的。苏篱深吸了几口气,想让自己镇定些,还是有些微微发抖。 孟修云似是察觉到了身侧的异样,他侧头小声道:“不用怕。有我在。” “好。”苏篱赶忙点头,孟修云身上的木质香此刻闻着更让人安心。 约摸两盏茶的工夫后,屋外有了动静。 是孟堂主,他身边还有一个颇具威仪的中年男子,两人身后跟着一队弟子,苏篱瞧着服饰,应不全是千机堂的。 “表兄?”陆苏叶见着那中年男子,倒也不惊讶,“你终于来了。” 司徒近和卓玄,似乎也认识孟堂主身后的弟子。更别提沈堪,恨不得冲上前哭诉不关他的事。 孟堂主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转而小声宽慰。趁着这工夫,孟修云小声给苏篱介绍起来。 苏篱大概搞清了这几人都是谁。孟堂主是孟家分支的族人,被孟修云他爹派来,掌管千机堂的一应事务。 当然,只是明面上的。千机堂的实务,除了授课,基本都是四大世家派了人盯着。 陆家便负责千机堂的刑狱赏罚之事,陆苏叶的表兄唤作陆谦,陆家的长老之一,便负责此事。眼下有弟子身亡,他应是探查的主力。 听到此处,苏篱挑了挑眉,看来陆苏叶不是普通的陆家子弟。再就是这陆谦看着约摸三十来岁,居然任了长老,当真是年少有为。 “诸位莫要担心,千机堂和陆家定会查清此事,不会冤枉无辜之人。只是于春风毕竟是暴毙于课舍,还望诸位稍事歇息,先不要离开。”孟堂主安抚好沈堪,转而一字一顿大声道。身后的弟子将课舍团团围住。 一名弟子打开随身的木箱,掏出定制的面罩还有手套,穿戴完毕,开始验尸。 “他也是司徒家的?”苏篱小声问道。孟修云颔首。 看来司徒家的都擅医。苏篱悄悄打量了司徒近一眼,没有让他验,估摸着是为了公平起见。 司徒家的弟子还要一会工夫,孟堂主同陆谦耳语了几句,陆谦频频点头。 陆谦竟朝孟修云走来:“少门主,此番天字斋的弟子身亡,他虽不是四大世家的子弟,但也来自江湖上排得上号的门派,此事可大可小啊。还希望少门主可以做个见证。” 苏篱闻言,偷偷瞄了眼孟修云的脸,果然,他的脸有些臭。 饶是苏篱,都看出来了,这是要将孟修云架在火上烤。 估摸着案子要是顺利,便是陆谦和孟堂主的功劳。要是不顺利,出了岔子,四大世家问起来,孟门主怪罪起来,恐怕就是孟修云倒霉了。 孟堂主颇具威仪,但苏篱看他就像在看一只老狐狸。 出乎苏篱意料,孟修云居然应下了。苏篱恨不得拽上他的衣袖,让他慎重,但一抬头,对上他那冷冰冰的脸,苏篱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自己能想到的,他岂会想不到。 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苏篱忽地察觉到,自己虽有些怀疑孟修云,却并不妨碍将他当成小半个自己人。 “孟少门主真是有担当,那就有劳了。”陆谦恐怕没想到孟修云会如此干脆利落,他面上一滞,立马又恢复如常。 众人又候了会,验尸的结果出来了。 那司徒家的弟子一如先前司徒近般,面色凝重:“是中毒身亡,只是弟子暂且未发现是什么毒。估摸着不是慢性毒药,但也说不好。弟子还需些时日。” 卓家的弟子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看来司徒家的已经同卓家的商讨过了。 众人骇然,居然连最擅毒的卓家弟子也分不清是何毒。沈堪最先反应过来,他瞪着卓玄:“你也是卓家人,是不是你干的?” 卓玄后退了几步,面色惨白:“我什么都没做。我……我若要毒杀他,为何要选在众目睽睽之下,岂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且我今日才见到他,素不相识无怨无仇,我因何要杀他!” 苏篱听着,觉得颇有道理,没想到卓玄看着木讷,还能一口气说这么多字。 “好了,沈公子,你先不要着急。”陆谦拦下了沈堪,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伤人之事。 “保险起见,虽未确认是当下便会发作的毒药,陆某还是得搜一搜各位的身,还望诸位不要见怪。”陆谦招了弟子进来,屋里的几人,便是沈堪,都十分配合。 没有蹊跷。 “再验,验屋里所有的物件。”陆谦沉吟片刻,又派人去唤了几名卓家的弟子来。 屋里的气氛一时诡异起来。 等待之时,陆谦摆了摆手,又看向孟修云,“少门主,不知是否有机关术作祟的可能?” “不太可能。”孟修云一直在屋内,他自信还不会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只是这些年来的遭遇,他说话也不会一下子钉死。 孟修云顿了顿:“得再验一遍尸,看是否有机关术下毒的痕迹。” 他此话一出,颇感后悔,谁来验,自然是他。可他的右手…… 苏篱立马反应了过来,是时候做个乖巧好用的弟子,不仅能替他解围图个好观感,还能学些本领。她趁众人不注意,轻轻拽了拽孟修云的腰带。孟修云腰上吃力,余光瞥见了苏篱清亮的双眸。 第8章 苏篱验尸 他微微侧头,眼里满是探寻。 苏篱轻轻点头,眸中光芒更盛。 陆谦见孟修云突然沉默,小心试探道:“孟少门主亲自验,还是?” “便让她练练手,陆长老放心,孟某自会指引。”孟修云朝苏篱扬了扬下巴,不紧不慢道。 屋内众人都看向了苏篱,苏篱坐直了些,心里嘀咕着莫露怯。 “怎可让她来验?”沈堪第一个不同意,“万一是她动的手呢?” 孟修云没有搭理他,只是看了眼陆谦。 陆谦会意:“沈公子莫急。既有孟少门主担保,想来苏姑娘不是什么恶人。再者,众目睽睽,就算她有花招,沈公子如此聪慧,还怕看不出端倪?” 苏篱瞧着沈堪又被激得一脸通红说不出话的样,颇费了番功夫才憋住笑。她心里也清楚,众人自是有疑虑,自己难道真只是个普通农户女?不管是提前预备好的,还是临场收买的,估摸着大家都以为自己是孟修云的人。她乐得狐假虎威,天塌下来,也由孟修云撑着。 果然,孟堂主接话道:“正是。有少门主担着,沈公子,还有大家伙,都放宽心。” 孟修云轻哼了声,示意苏篱接过司徒家的面罩还有手套。苏篱戴上后才知有多精巧,这面罩不闷,手套薄如蝉翼,几乎不影响手的触感。 孟修云扬了扬下巴,示意苏篱先查看于春风的头顶,耳后,脚底,还有手指。苏篱不解,但还是蹲下,打算一一照做。还好于春风刚死,尸体还温热,没有尸臭味,苏篱靠近他时,似乎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用机关术下毒杀人,多为掩人耳目,若提前在死者的随身之物里掩藏好机关,会首选这几处隐蔽之地。若是即时刺杀,诸如远程弓弩,近身小机窍,方才我们应有察觉,所以暂时排除。”孟修云一口气介绍道。苏篱颔首,还有这么多讲究。 苏篱手上功夫极为细腻,她轻轻拔下于春风的发簪,一寸一寸细细查看头皮,头发也没怎么弄乱。孟修云见状,眸中闪过难以察觉的赞许之色。他也不忘在一旁传授,常用于头部的有哪些机关,诸如利用发簪,发冠,帽巾等,若是女子,还有耳饰,项链等等。 边上本还有异议的人,见着苏篱认真的模样,都闭了嘴。加之孟修云所授细致,众人也听入了神,纵是先前知道些,但也是零零碎碎的,哪比得上惜字如金的孟修云一下子讲如此多。 头部没有异样。 苏篱又改验脚底,还有手指。听了孟修云方才所言,苏篱举一反三,尤为关注脚指缝等隐蔽之地。她边验边想,最容易布置的便是长靴了。果然,孟修云又介绍了一番鞋靴常见的小巧机关暗器。 都验完了,苏篱抬头朝孟修云摇了摇头:“其他位置还要验看吗?” 孟修云欲言又止:“只怕不太方便。” 苏篱心有戚戚,仰面露出笑容:“无妨,为了找到线索,不惧男女大防。” 沈堪还想骂几句不知检点,谁成想身边的众人质疑不解的眼神已换成了钦佩之色。 孟修云颔首:“腰带覆盖的前腹后腰。” 苏篱反应极快,这应是担心腰带里藏了有毒物的机关,诸如细针等。死者生前体态变换,或是偶有磕碰,便会中毒,前腹后腰会留下痕迹。 苏篱索性查看了于春风全身,可惜还是没有发现。一旁的司徒家弟子面色复杂,既舒了口气,又有些为难。放松在于苏篱没有发现新的异样,不然自己的招牌可就砸了。为难则是,此事看来颇为棘手。 见尸身上没有异样,苏篱又在孟修云眼前,细细验看了于春风的衣物,鞋靴,还有发冠等一应物品。 苏篱已经有了预感,不会有发现了。果然。 “如此,应同机关术无关。”孟修云神色凝重。 “无妨,无妨,也算得上是好事。”孟堂主见千机堂撇出去了一半,竟有些口不择言,他瞥了眼众人,“鄙人是指,范围缩小了些。” 众人沉闷之际,门外来了几名弟子,是卓家来帮忙的人。陆谦嘱咐他们,好生验验屋里一应物件。为了尽可能洗清几位天字斋弟子的嫌疑,最先验的便是他们的衣裙鞋饰。 苏篱本以为这活计得耗费不久,没想到卓家的倒是有妙招。他们也有特制的面罩和手套,穿戴整齐后,他们掏出几个小药瓶,将里面的粉末倒入几盆水中,再拿出刷子在天斋堂弟子还有夫子们周身轻扫,将刷子浸入水中使劲涮,最后取出刷子用布擦干。 众人都啧啧称奇。苏篱见着这一圈巧妙却也繁琐的操作,倒是在想,能不能做个小机关盒子,让这几步再便利些,诸如不用拿上诸多器具颠来倒去,刷子若能干得更快,不用打湿布,岂不是更方便…… 苏篱一时想入了迷,直到周遭的紧张气氛感染了她。她见众人都围在水盆边,也凑了上前。 “怎么没有动静?”沈堪最先发言,他嘴上这么说,一双眼珠子恨不得掉进自己对应的那盆水,明明是生怕有什么动静。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七盆水都没有变化。“天字斋五名弟子,还有两位夫子,周身没有发现毒物。”卓家的弟子回禀道。 陆谦点了点头,沈堪很是松了口气。 那接下来便是屋里的物件。 陆苏叶似是想起来什么:“陆长老,我记得那会,我们回答完夫子的问题,每个人都翻开了桌上的书册,便可从书册先验起。” “甚是有理。”孟夫子捋了捋胡须,彼时他正对着大家坐着,每个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于春风也没有什么旁的动作。 “那肯定就是书册上有毒。”沈堪见有了线索,面上大喜。 卓家的弟子会意,类似的动作,对着书册又做了一遍。 水盆没有变化。沈堪冲了过去,瞪大了眼:“怎么可能?难道有什么东西能毒人于无形?” 苏篱见状,也皱起了眉头。那……要么是,慢性毒药,只是如何才能精准控制在彼时发作,或者凶手无所谓,时辰偏差一些也无妨。 又或是,屋里旁的地方有蹊跷。苏篱打量四周,本觉得普普通通的课舍,现下看来,每处都暗藏玄机。 第9章 小师弟 “诸位,还需些时辰。”卓家的弟子一个个面色铁青,“天字斋的课舍,需要暂且封闭起来。” “还有死者的尸身。”最开始断定不出于春风所中何毒的卓家弟子道。 陆谦看了眼孟堂主,一一允了:“当时在屋里的诸位,麻烦大家移步。” 苏篱等人跟着陆谦,到了天字斋课舍附近暂且空着的院落。 “诸位,陆某已经吩咐下去,看看于春风生前有没有与人结怨。千机堂中,与他相识之人约摸也快到了。”陆谦环视几人,“公平起见,还需要诸位讲讲,同于春风是否熟稔,最近几日都在做什么。若没什么异样,可先放各位离开。” 沈堪迫不及待:“本公子怎会认识一个四大世家之外的江湖弟子。今日是头一遭见。”至于近几日在作甚,沈堪遮掩了一番,小声嘀咕,“自然是在偃月城里到处耍。” 司徒近温和多了,他也是第一次见于春风:“今晨我是第一个到的,后来便是于春风。我同他打了招呼,他没有搭理。至于近几日,我多半在房中看书,或是去城里的药店医馆转转。” 卓玄一直沉默不语,见大伙都看着他,才勉强说最近都在埋头苦学机关术,没有离开千机堂,甚至连房门也没怎么往外迈。 苏篱见陆苏叶一直未开口,便接上了:“我早上来了后,没有同于春风交谈过。后来出去转了转,再就回来上课了。至于这几日,我一直在千机堂,几乎都在外院转悠。” “老夫前几日考核时见过于春风一回,对他印象不错,不过没有私底下接触过。近几日嘛,老夫在藏书斋看书,夜里搬来外院住了,方便些。”孟夫子边捋他的胡子,边晃着头回忆。 “我亦第一次见他。这几日,我有时在外院,有时在城里逛。”孟修云简单回忆道。 便剩陆苏叶了。苏篱摩挲着手,她这几日神出鬼没的,究竟在忙什么。 “我也第一次见他,我最后一个到的,唤了苏篱进屋后,没有同于春风说过话。这几日……我回陆家了,有些事要处理。”陆苏叶言简意赅。 这倒是个好借口,苏篱忍不住腹诽,她转念一想,也许陆苏叶没撒谎,她着急忙慌确实回家了,若真是如此,看来她遇到的事颇为棘手……苏篱长了个心眼,陆苏叶兴许是日后接触陆家的一道口子。 “听起来都没什么疑点。陆某自会派人去查证诸位所言。麻烦诸位近几日就待在千机堂内。”陆谦摆了摆手,正欲让众人散去,屋外传来哭喊声。 苏篱离门口近,她循声伸长脖子探头观望,是天字斋的课舍院外,有个身着千机堂弟子衣饰的年轻男子在哭嚎。院门口值守的弟子拦住了他。 男子颇为消瘦,被拦住后,他几近崩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动静之大,苏篱看着就像是村里芦苇地里的芦苇,突然被风吹折了。 一片凄寂,哭声反而衬出些许萧索的意味。 陆谦闻声,示意弟子去看看。 “回禀长老,来人说是于春风的师弟。” 陆谦快步上前,屋里几人也好奇跟了出来。跪在地上的男子不住地啜泣:“是你们在问谁认识于春风吗?他是小人的师兄。小人闻讯,立马赶来了。” 陆谦又好言好语问了几句,这男子叫袁风,是洪字斋的弟子,刚从课舍禀了夫子赶来。 见袁风如此,苏篱似是想起来几个月前的自己,也是这般,跪在阿娘身旁。只是那时的苏篱已经有些麻木,哭不出声了。苏篱也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也许她根本就没有自己站起来,她是被闻讯赶到的村里人硬拖了出去。 起风了,一片树叶子被刮到了苏篱鬓角边,似有些凉意。苏篱微微仰头,如果那会是冬日,自己估摸着就被冻死了吧…… 苏篱很想扶袁风起身,终究还是忍住了。 “陆长老,孟堂主,你们得替小人师兄做主啊!他好不容易才考入了天字斋,如今才第一日……”袁风朝陆谦的方向跪行了几步。 陆谦打断了他:“他可有什么仇敌?来了千机堂后,是否与人结怨?” 袁风吸着鼻子摇了摇头:“小人同师兄都是约莫十日前才到的千机堂,险些没赶上考核,我们压根没空同别人结怨,尤其是师兄,一心扑在机关术上,沉默寡言得紧,口角都没有,怎么会得罪人呢。” 苏篱挑了挑眉,这话听得头有些痛,就是太沉默寡言了,要是多遇上几个沈堪这样的,估计早打起来了。 “会不会有未被招入天字斋,但只差一点的弟子心中愤懑?比如……地字斋的弟子。”孟夫子沉默许久,他本不愿恶意揣测每一个千机堂的弟子,但袁风所言,倒是让他想起了几个人,那几人在比试中棋差一招,都输给了于春风。差得多兴许还好,临门一脚被拦下,更易生怨怼。 若因此做了些糊涂事,还能留在千机堂,往后实在是不敢想。 “小人不知道啊。”袁风愣了愣,眼泪终于止住了,“不过小人能确定,那些人同师兄明面上没有摩擦,比试后师兄没有见过他们。” “你如此笃定?”陆谦追问道。 “小人和师兄形影不离。”袁风使劲点了点头。 “去查查地字斋的。”陆谦嘱咐道。 “袁小兄弟,你先回去好生歇着,近几日最好也不要到处走动,我们兴许还会找你问话。”陆谦沉吟道。 袁风点了点头,又露狐疑之色:“几日?究竟是几日,你们何时能破案?” 陆谦同孟堂主对视了一眼,孟堂主有些犯难:“半月如何?千机堂弟子众多,加之前几日江湖闲散人士也多,要是下毒之人已经离开,也是有可能的啊。” “不,太久了,十日,就十日!”袁风脸憋得通红鼓起了勇气。 “好,就十日。”陆谦赶紧应下。 苏篱看得瞠目结舌,看来千机堂遍地都是老狐狸。 她不自觉看向孟修云,不知他是否能帮袁风再争取少些日子,谁料孟修云眼神疏离,看着压根不关心此事。 苏篱忽然发现,他也许有很多副面孔,自己仅仅只是刚认识他。 她晃了晃头,凡事还是得靠自己。只是袁风一事,眼下自己也帮不上忙。 第10章 小课 陆谦和孟堂主遣了天字斋众人先行离去,嘱咐他们近日不要离开千机堂。 陆谦站在天字斋课舍前,此时日头正盛,他眯起双眼:“孟堂主,你如何看待此事?” 孟堂主转了个身,背对着日头:“不好说。若是简单的凶杀还好。若是来人有别的意图,只怕有些棘手啊。” 陆谦抬起头,右手遮在眼前,透过手指缝隙直视远方,若真有别的意图……他想起了什么,摆了摆手,朝陆家的方向快步离去。 孟堂主眯着眼瞧着陆谦的背影,似怒非怒:“倒是惯会托大,棘手的事最后都甩给我。”他面无表情背着手回了议事厅,写了封信,派人送去鹰风派,一为告知此事,二为询问于春风和袁风诸事。 信送出后,他又派了得力的手下,暗中留意千机堂各个斋院的弟子是否有异样。厅里只剩下他自己,他靠在椅背上,面露疲惫。 他眼皮子跳得极快,最近不顺之事接二连三,先是孟修云回来了,孟门主为了见他的宝贝儿子,匆忙赶来小住了几日,以为不日就能送走这对父子,没想到孟修云要留在千机堂,眼下还出了人命案……总觉得还没完。想起陆谦急匆匆的样子,他们陆家看来也不安生。 这世道不知是怎么了,自己羡慕四大世家的权势,无奈孟家本族颇为谦和,留在那总归是没什么好前景。自己好不容易爬上了堂主的位子,远离本家,以为能大干一场,转头来还是要看四大世家的脸色。尤其是最为尊崇的陆家,他们不安生,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眼下孟门主回了本家,又出了岔子,自己万万不能被拖下水,暂且示弱,来日方长。孟堂主打定了主意,这才有心思饮口茶水。 千机堂外院,弟子居所。苏篱同陆苏叶一道回了她二人的小院。 “一起用午膳吗?”苏篱见陆苏叶心思凝重,有意开解。 陆苏叶似是没听见,苏篱问了第二次,她才回过神来:“不了……我还得回趟陆家。” 苏篱来不及诧异,陆苏叶已向院门口奔去,同门外的守卫大声道:“我得去趟陆府。你们大可以去回禀孟堂主,若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 苏篱看着陆苏叶背影渐远,究竟是要处理何事,将将过去半日,她似是更为急切了。 难道晨间于春风之死,同陆家要处理之事有关? 陆家外院,陆苏叶逼自己沉住气,脚下步子放慢些,别让人瞧出端倪,但一想到事态恐怕复杂了起来,步子又不由得快了起来。她穿过一个又一个园子,直奔陆谦书房边会客的花厅,陆谦果然在。 “陆表兄,可有什么线索?”陆苏叶推门进屋,遣走屋里伺候的下人。 陆谦摇头,转念又安慰道:“你且放心,打那天夜里起,我就暗中派了人围住千机堂,人员进出随身之物也查得极细,想来东西还在千机堂。” “于春风死得蹊跷,不似常人所为。卓家弟子一时都分辨不出是何毒,我担心是那些人按捺不住,手已经伸到千机堂来了。”陆苏叶面色凝重,“若真是他们,是不是东西也被他们盗走了?表兄,你追查之时得小心些。” 陆谦饮了口茶,摆了摆手:“为兄先谢过苏叶关心,若真是如此,五年前,连大姑娘都没能敌过他们,我们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我不信。大姐姐只是失踪了。已经五年了,若大姐姐当初真的失败,他们恐怕早就大肆攻来了。他们只敢偷偷摸摸到处试探,说明当年他们也元气大伤。”陆苏叶笃定道。 “你说得有理。只是如今他们敢染指千机堂,我们得更加小心。”陆谦叹了口气。 “都怪我,太心急。”陆苏叶有些懊恼,那东西若放在陆家,也许就不会被偷。 “你是好意。毕竟族里现在千疮百孔,知人知面不知心。”陆谦递了块点心给陆苏叶,“先垫垫肚子,待会为兄传膳,吃饱了再想法子。” 陆苏叶接过点心,小口吃起来,心思却不在这。眼下东西没了,孟修云会相信自己吗?若孟修云能帮忙,便多了份助力。 陆谦见她神思恍惚,不由得关切道:“你在担心孟修云?” 陆苏叶点了点头:“我还没有告诉他,是我传的密信邀他来。我本想拿着那东西,当面给他看,如此,劝他入局把握便大些。” “无妨,关键时刻,就算东西没有寻回,咱们也得劝他。”陆谦干脆直接传了膳,“不许再想了,先用膳。” “表兄也不用太往心里去。我留了隐蔽的线索,若他耐不住,主动寻来,也还有希望。”二人说来道去,互相开解起来。 千机堂外院,苏篱吃饱了正打算歇息片刻,院外有人叩门。 她快步跑去院门口,心想于春风的案子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是孟修云。他右手背在身后:“我来上课。” 苏篱咽了口唾沫,愣在了原地,上课? 孟修云不请自进,还喊了孟仁从西厢房搬了桌椅到院里,孟仁很上道,桌椅摆在了院里的树荫下,不晒。 苏篱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专程来给自己上小课的……连几日不见的孟仁也支使来了。 “孟公子,孟……夫子?”苏篱有些受宠若惊,本以为他只是提了一嘴,且这几日外头属实算得上“兵荒马乱”,没想到孟修云竟是舍不得落下一堂课。 孟修云扬了扬下巴,示意苏篱坐下。苏篱立马乖巧照做:“书册都在课舍里,院里也没有器具……” “我授课,无需那些。”孟修云也坐下了。 苏篱微微缩了缩脖子,少门主就是不同凡响。 孟修云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桌上掉落的树叶,手指微动,树叶飞击出去,竟插入了一旁的院墙上。 苏篱瞪大了眼,起身跑了过去查看,竟真的只有树叶,不是藏了什么机关,针尖之类的暗器。苏篱回过头,学机关术还得学功夫? “你可知,于机关而言,最关键的是什么?”孟修云示意苏篱靠过来。 苏篱挠了挠头,最关键的是什么,快?巧?精?不对,这些都不够最为关键。 她坐回了桌边,盯着桌上的落叶发呆,方才那片叶子,被钉到墙上。孟修云为何要做此演示后再问,总不会是单纯让自己看看他的功夫有多厉害吧。 “从此处,到那处……”苏篱一不留神,嘀咕出声。 谁知孟修云听了她这话,颇为惊异点了点头:“话糙了些,但还算聪慧。” 苏篱微微瞪着眼,自己说了什么,便答对了? 第11章 密室追踪 “机关,全在一个动字。”孟修云缓缓道,“所有机关,不分种类,但凡起效,都在于变化。围绕动字,何物动,往何处去,因何动,何时动,可以推演出机关术的方方面面。” 苏篱闻言,心里头似乎也有什么动了起来,先前凭空冒出的那些构造,此刻都鲜活了起来。虽然一时间并未理解所有机关的细致原理,但一切有迹可循了起来。 “机关术,可在诸多情形下替代人力。你没有武力,无法将方才那片树叶击入墙内,但机关术可助你。”孟修云接着举起例来,苏篱听入了神,起初她还以为孟修云来串门,另有目的,眼下是丝毫不疑了。 孟修云平日虽然冷冰冰,但授起课来倒是有趣,他拿院里的陈设,一一道来,苏篱竟一点不觉得枯燥。他未讲现成的机关,但苏篱听着,只觉得周身处处都可以是机关。本不该有什么绝对,她的思绪一下子开阔了许多,便如涓涓细流,遇着高山奔流而下的瀑布,一道朝大海汇流去。 孟修云讲到兴起,不自觉站起身。阳光柔和了许多,树影洒落在他肩上,秋风爽利,鼻尖还有桂子淡淡的甜香,苏篱仰头看着他,有些出神。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二人沉迷其中,都未曾留意,客房那头的小厮,将孟修云的晚膳也送了过来。 孟修云干脆就留下用膳了。 “明日再来。”用过膳后,孟修云同来时一般,未打招呼,径直离开。 苏篱瞧着他的背影,确实是个称职的好夫子。她心情大好,哼着从前阿娘教的小曲,归整起院里的桌椅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孟修云今日的面色柔和了些。 脚下似是碰到了什么,她低头打量,是块玉佩,颇有些眼熟,是孟修云腰间挂着的。 想是方才落在了此处。苏篱本可以等明日再归还,但鬼使神差般,她朝院门口行去,借口晚膳后在外头散散步,往客院那头去了。 她刚到孟修云的院门附近,便遇上他出门。她正想上前问好,但瞧着孟修云面色颇为神秘,不住打量四周,苏篱赶紧寻了个隐蔽处躲着。 苏篱握紧了手头的玉佩,犹豫了几息,决计跟上先看看。说来也怪,孟修云脚下步子不紧不慢,她将将能跟上,且一路上一个巡守的弟子也未遇见,他如此刻意,究竟要去何处。 七拐八绕,孟修云进了一处外院荒废的园子,又闪身进了一堆假山石头里。 难道他要同什么人见面?苏篱弯着腰摸过去,在边上候了会,没有听见说话声,只有石头移动的声响。她探出头,孟修云就这么不见了。 石头移动……难不成这里有秘室!苏篱来了劲,借着月色,在此处细细找起来。 没有人指点,苏篱一时半会也无从下手,摸了一手青苔,还有小虫子,不免有些气馁。 苏篱甩了甩手,要不先回去,也不急于这一时。只是都到了这,总归有些可惜。苏篱盯着手上的青苔,想着下午学到的“动”字,机关因何而动?心念一闪,有了! 苏篱小心看了看四周,无人路过,她吹亮了火折子,在假山石头上仔细看来看去,专找没有青苔没有灰尘的隐蔽处,尤其是有些打滑的地方。她甚至忍着心头的恐惧,将手伸进一些石头缝隙,石头背面看不着,只能靠手指摸探一二。终于,她发现了端倪。 苏篱找着一处比周遭石头都光滑些的凹陷,摸着刚好够一只手塞进去。里头有个凸起,她使劲按了下去,身侧的石头缓缓移动,露出能供一人进入的通道。 苏篱脚下有些犹疑,里头会不会有危险? 正在此时,园子外似有动静,苏篱顾不得许多,闪身进了通道,那石头又自己合上了。 苏篱眼前却还是亮堂着,通道里有烛火,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好精密的构造,通道石壁上有细细的石槽,能够源源不断地补充灯油。 她砸了咂舌,继续往前走。她隐约觉得这路是往下的,约莫走了十来丈,路变平缓了。 她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个岔路口,这该如何是好,如果走岔了,自己一个人遇到危险,孟修云不在,那真是叫天天不应……要不先原路返还? 话虽如此,苏篱缓了几口气,还是静了下来,在岔路口潜心查探起来。她还真找着点线索,往左边的那条路,地上有新鲜的泥土,右边没有。 苏篱仔细看脚印,心里盘算了下孟修云的个头,这脚印估摸着同孟修云的差不多大。再说也没旁的印记了,就这边。 她鼓起勇气,朝左边走去,眼见就要到底,外面似乎是一个很大的石室。烛火更亮堂了。 苏篱加快了步子,刚要走出通道,一个人影闪身堵在面前,自己没刹住车,直直朝那人胸口撞去,苏篱吓得正要大叫,那人一个腾挪转到苏篱背后,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胆子越发大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苏篱头顶响起。苏篱缓过神来,发觉自己几乎被这人半圈进了怀中。 “那个……我也是担心孟公子……”苏篱只觉得心乱如麻,被捂住的嘴艰难地嚷嚷出这几个字,她实是紧张,一只手往眼前的大手掰去,一只手渐渐抓紧了衣裙。这熟悉的木质香,鼻子里一阵清冽的气息,没错,就是他。 只是他似乎没有松手的意思,苏篱一时半会也拿不准他有何意。石室里静得只有他二人的心跳声,偶有火星子的声响,遥远处似是传来了朦胧的水声。 明明只有几息,苏篱却觉得无比漫长。他不会要杀了自己灭口吧…… 见苏篱没有吵闹,孟修云才缓缓松开了手。苏篱吓懵了神,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往前几步。”孟修云终于开口了,苏篱回过神,赶紧往前走,脚下没留神踩到了小石子,差点朝地上摔去,还好孟修云手快,将她往回拉,苏篱顺势朝后转了身,亲眼见着孟修云,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站定,孟修云的面色被烛火摇曳得阴晴不定:“你跟踪我。” 第12章 密室困境 苏篱惶恐,挤出一丝笑容,从腰带里掏出那块玉佩:“我是想还孟公子玉佩,看你兴致颇好,不忍打扰你,就一路跟着……” 她盯着孟修云,此刻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来。他会发脾气吗? 我跟踪你,那也是你走得慢,不然我怎能跟得上,苏篱忍不住腹诽……似是有什么不对劲,她终于反应了过来。 “孟公子是故意让我跟上的吧。有人一直在身后,公子岂会察觉不了?你轻功那般好,若想甩掉我,小菜一碟。还有,路线也是你精心所选,不然我怎能轻易避开千机堂的弟子?”苏篱见他一直不言语,索性豁了出去。 孟修云没有反驳,苏篱舒了口气。他这是在考验,试探?只是,总不能二人站在此处吵嚷起来。 “继续往下走吧。”苏篱试探道,“回去之后再开诚布公。” 孟修云看了苏篱良久,点了点头:“跟紧了。” 苏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至少在密室里自己的小命保住了。眼下能明面上跟着孟修云往前走,也不怕什么危险了。 前面岔路更多,苏篱担心走丢,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孟修云的腰带,他身形一滞,没有拒绝,脚下也慢了些。 两人又过了好几个岔路口,眼前的石室终于不是空的了。 “孟公子怎会知道路?”苏篱见他每个岔路口都很笃定,不由得好奇。 孟修云没有回应,只是盯着眼前的石室,苏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石室比先前几个稍稍大些,约摸有两个厢房那般大,石室正中摆满了物件,有兵器,诸如刀剑长枪,还有些苏篱叫不上名字的。除此外,也有些奇怪的器具,看着竟有些像道士炼丹的玩意。苏篱上前细细看了看,琢磨不透。 这是在造机关?不像。苏篱打量了一番,更像是在研究这些兵器,淬毒了涂在兵器上? 苏篱看了眼孟修云,他也好不到哪去,一脸困惑四处查看。苏篱看得有些无聊,开始打量四周的石壁,墙上大部分空间都没有装饰,偶见几处看不太懂的纹样,似是有些眼熟,苏篱思索了几息,比试场上,自己帮孟修云开的那个机关盒盒身,有与此处相像的纹样,颇有些巫蛊的意味。 那个机关盒是孟家祖上的技艺,此处若是孟家的密室,倒也正常。只是估摸着一路的距离,此处更像是到了陆府的地界。加之陆家擅兵器研究,这要说是陆府的密室,恐怕更为妥帖。 孟家同陆家私下是何关系?苏篱心里犯起了嘀咕,只是这一时半会,也不好问。 她见没有新的发现,也没有别的出口,心里稍稍有些不安,小声问孟修云:“我们是继续查探,还是原路返回?” “定还有别的出口。”孟修云淡淡道,伸出修长的右手手指在石室壁上慢慢查探。 见他如此笃定,苏篱不好说什么,只得凑上前去跟紧了,别待会出来个什么机关陷阱将自己一人困住了。 苏篱见孟修云认真的模样,颇感疑惑,来时路上他明明对岔路十分熟悉,但到了此处,却变得陌生。 “一起来找找。”孟修云突然回头看了苏篱一眼,苏篱有股被看穿的心虚,连忙点头应下。 还是老法子,苏篱跟在孟修云身边,专门挑墙上更光滑的位置慢慢试探,但这次不好使,整个石壁都算是光滑。 二人如此找了好一会,孟修云的视线最终落到了一处石壁的纹样上。苏篱细细看去,纹样颇为抽象,非要猜的话,像是什么东西在咬别的东西,颇像是山野猛兽在撕咬,但不是平日里山间惯见的活物。 孟修云顺着那“野兽”的眼神,朝另一处纹样看去,眼神似是落在那处纹样的某个脚蹄上,孟修云快步过去,按了那脚蹄一下,又细细打量脚蹄,它踢出去的方向,刚好指向下一个纹样的某处。 苏篱看懂了规律,心里连连称奇,便跟着孟修云,一共按了六处纹样的六个位置。 最后一处按下去,石室某处传来轰轰的声响,一瞬间,他二人来时的通道处被封上了,四面八方开始有无数飞箭射来。 苏篱眼见小命就要交待在这了,只见孟修云朝自己扑来,抱住自己,朝地上滚去,苏篱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知道打了几个滚,耳旁全是飞箭的呼啸之声,她紧闭着眼,吓得浑身不敢动弹。 苏篱的脚似是磕到了什么,她发现孟修云抱着她藏到了什么东西下面,四周有了遮挡,苏篱这才敢睁开眼左右张望,原来孟修云抱着她滚到了石室中间的石桌下。 “我们怎么出去?”苏篱颤抖着问。 “箭总会放完。”孟修云的语气依旧很冷淡。 苏篱点了点头,只有等了。好在只等了约摸不到小半盏茶的工夫,外头停息了。孟修云示意苏篱往外移开点,没想到苏篱刚用手将自己撑起来,她身下的孟修云闷哼了声,有石板开合的动静,两人一起朝下面跌去。 苏篱还没回过神,耳边一声咔哒,眼前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孟修云,还是被自己压在身下,后背上似乎也有东西压着自己。 “这,这是何处?” “连环招。”孟修云镇静道,“这处地面的石板下方是空的,飞箭放完,闯入之人想要起身,石板上的重量变化,机关启动,我们掉进来,这处便如同棺材大小,将人困死在这。这是防守机关管用的路数,先放个诱饵,在侵入者躲过后大意之际,再来下一招。你可以琢磨琢磨。” “孟公子……孟夫子,眼下还要授课?你说得轻巧。”苏篱喘着气,逼自己别抖,他既然这么说,想必没什么好怕的。只是被关在如此逼仄的“盒子”里,如何能不怕? “还是等出去了再学,可好?”苏篱只差咬牙切齿挤出这几个字,“弟子一定认真学。” “稍安勿躁,待我想想。”孟修云听见苏篱的喘息声,心头有些异样,“小口吸气,此处空间有限。” 苏篱耐着性子,逼自己缓缓深吸了几口气,才镇定些。虽是漆黑一片,她下意识想抬头看看周围,无奈头根本抬不起来,只得将头乖乖搁在孟修云的胸口,动弹不得。 第13章 互相试探 如此,孟修云身上的木质香味直往苏篱鼻子里钻,加上二人的心跳声,苏篱的脸不适时地开始发烫。还好自己比他个头矮一截,不然这般掉下来,自己的头下面,岂不是正对着孟修云的头…… “不要乱动。”孟修云只觉得怀里之人一直想动,自己心头的异样更盛。 小命要紧,苏篱耐着性子,一动不动:“孟公子,你怎知一定有出去的法子?” “若真要我们的命,直接上杀招便是。”孟修云边回应,边腾出手,在四周壁上摸索起来。 苏篱恍然大悟,方才的飞箭,有石桌可以躲,眼下掉入石板下,却没有致命的机关,只是将人困于此。如此说来,可以是试探,可以是警告,想必出去的法子就在手边。苏篱继续缓缓吸气,闭上了眼,心里头安稳了不少。 只可惜苏篱的手被卡住了,没法帮着摸索身侧的石壁。她没有放弃,后背似乎有些异样,她轻轻拱起背,感受背后石壁是否有关窍。 “孟公子,你能摸到我背后的石板吗,似乎有东西。”苏篱问道。 孟修云正有些恼,身侧没有发现,苏篱此番话提醒了他。他抬起手,手掌朝上,慢慢往苏篱背后和石板间的间隙探去。苏篱呼了口气吸住肚子,方便他摸索。 如此,苏篱整个人都被孟修云牢牢地圈在怀中。苏篱憋着气,一面小鹿乱撞一面在心里骂人,设计机关的人,怎么就不想想两个人一起被困。 “摸到了。是奇门遁甲。”孟修云顿了顿,“待会我按下生门位置,若石板打开,你先不要急着出去。” 苏篱冷静下来,举一反三的头脑也回来了,立马意会,布置机关之人,如此喜欢连环招,若待会自己抬头,又来个什么机关,可招架不住。 孟修云等苏篱准备好,缓缓按下了她背后的机关,果然,那石板朝两边移开,石室的烛光洒入,二人眼前又亮堂起来。孟修云缓缓伸出手臂试探,过了几息,没有旁的机关袭来,他方唤了苏篱起身。 孟修云在身下撑着苏篱,苏篱这才有功夫好好看看孟修云,许是方才空间狭小,孟修云脸上红了一片,同平日里清冷的模样恍若两人。苏篱默念小命要紧,别过头不看他,小心避开石桌,起了身,随即拉了把孟修云,二人算是勉强脱困。 苏篱歇了口气,打量四周,先前的通道口又出现了,且石室另一头还出现了新的通道。 颇有些不破不立的意味。 “你在此地等我?”孟修云看样子是要接着往前走了。 “我同你一起。”苏篱可不敢落单,她站直了身子,“我不怕。再说刚才……我也没有拖后腿,好歹帮上了忙。” 孟修云颔首:“跟紧了。” 方才石室里的机关便是试探了,苏篱二人接下来的路倒是挺顺畅,新的通道没多长,走出去后,是个小些的石室。 这个石室里头的东西同外头那间的差不多,但更为精致些。石室正中也有个石桌,上头放着一个铜盒,尺寸平日里甚少见,同棋盘有些像,但要小些,模样颇为古朴,周遭的纹样也是平日里从未见过的兽类。 苏篱愣在了原地,这同她想自我了断前恍惚间看到的铜盒极为相似,那个模糊的人影,抱着铜盒走入了雾中……苏篱有些不敢相信,难道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是真实发生过的?是自己忘掉之事?苏篱突然觉得整个头钻心般地痛起来,她蹒跚几步,一手撑在鬓边,一手撑着石桌,深吸了好几口气,逼自己不要去想,慢慢才缓过来。 “你可还好?”孟修云关切道。 苏篱点了点头:“我许是刚才累着了,眼下突然松散,一时泄了气力,无妨。” 孟修云见她无碍,开始研究眼前的铜盒,起初,他面上带着少有的喜悦之色,但细细验看后,满脸失望。 苏篱见他如此,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里冒了出来。 “你听说过这个盒子?”苏篱小声问道。 孟修云缓缓点头:“我本以为,它出自我手。” 苏篱瞪大了眼:“这是个,赝品?” 孟修云颔首,眉眼间却满是失落。苏篱本想问这铜盒的来龙去脉,兴许就能知道自己恍惚间看见的究竟是何。只是见他如此低沉,不好开口。她干脆自己拿起铜盒,想找找细微的线索。她刚瞧见铜盒上的“孟”字,眼皮便开始发沉,迷迷糊糊,好似在做梦。 又是那个幻象!那个模糊的人影,怀里抱着铜盒,目光坚定,朝前走去。苏篱想伸手拦住他,可惜什么也没有抓到。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 “苏篱?”苏篱只觉着有人抓着自己的胳膊在摇晃。苏篱使劲睁开眼,是孟修云,他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 “我……”苏篱愣了愣,心里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决计还是先不告诉他,“我不知怎的,突然觉着很困,然后迷迷糊糊的,还好你叫醒我了。” “你可有看到什么?”孟修云言辞迫切。 苏篱摇了摇头,面露疑惑:“没有。” 苏篱看着孟修云,他会信自己吗?苏篱终究还是忍住了,眼下只知孟修云亲手制作过一个铜盒,但这只是他一面之辞。就算他所言不假,他是否有所隐瞒? “有些事情,一言半语说不清。”孟修云思索了片刻,字字斟酌,“你可相信神灵的存在?或是一些,人力无法操控的力量。” 苏篱眨了眨眼,她试图理解孟修云所说。 孟修云顿了顿,他亦有些犹豫:“六七年前,我受人所托,造了一个特殊的机关盒。那人说有大用。五年前,他失踪了。我一直在寻他。所以见着这铜盒,我有些失态。眼下这个极为相似,却是赝品,说明当年之事极为复杂。” 五年前,苏篱心中大骇,她拼命攥紧手指,指尖几乎要将掌心抠出血来,她逼自己不要露出异样:“然后呢?” “当年之事,恐怕与一些无法操控的力量有关。我见你方才似乎有了感应,以为你知道些什么,或是经历过什么。”孟修云看着苏篱,眼里满是试探,“我也只知道这些。” 第14章 赏月 苏篱缓了缓神,摇头道:“我方才什么也没有见着,就是特别困。至于公子所说鬼神之事,难道这世间真有神灵?” 苏篱后半句并未撒谎,翻江倒海的思绪暂且平复了些,但疑虑又起。幼时她在村里见过神婆,只是未亲眼见过神迹。她先前也偶有疑心,自己心头突然凭空冒出那些机关构造,是否是鬼神之力,但从未细细琢磨过,思绪大多被失亲的痛楚所掩盖。 眼下东洲大陆上的世家子弟突然当着面提出此事,苏篱难免多想。她晃了晃头,且走且看,兴许这都是孟修云的说辞。 若真有神灵,自己一家子向来与人为善,神灵为何不保佑他们? 她越想越觉着悲痛,就算事涉神灵,这仇也要报! 她候了片刻,孟修云并未回应。苏篱冒出一个念头,也许他真的不知。 果然,孟修云摇了摇头:“时辰不早了,我们得趁天亮前回去。” “公子不打开盒子看看?”苏篱看着他,“也不拿走?” 孟修云摇了摇头:“不能拿。回去再说。” 苏篱按下心头复杂的心绪,跟着孟修云,原路从通道返回。 通道里倒是一路无事,只是二人刚刚出了密室,离了园子不久,便有千机堂的弟子撞见了他们。 “何人深夜在此!”巡夜的弟子快速围了过来,“不是交代过了吗,如今有命案,不要乱走。” 孟修云同苏篱停在原地,苏篱见来人越走越近,有些紧张,抿着嘴咽了好几口唾沫,悄悄打量孟修云。 “原来是少门主……少门主恕罪。只是夜深了,少门主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弟子看清是孟修云带着一名千机堂的女弟子后,惶恐跪倒在地。 “月色甚好,本座传授技艺,一时讲入了神。”孟修云旁若无人,示意苏篱往回走。 苏篱忍不住腹诽,月色同机关术有什么关系…… “弟子护送少门主……”弟子见孟修云并未怪罪,有心混个眼熟。 “不用了。”孟修云连头也未回,只是摆了摆手。 “是,是。少门主放心,弟子们定不会多嘴。”苏篱身后传来好几声添油加醋的应承,听得她直冒冷汗,看来那几名弟子许是误会了。 难不成他们以为少门主深夜同女弟子赏月,还不让人护送,自是不想被打扰云云…… 自己是想狐假虎威,但不是这种威。苏篱倏地有些心虚,她不想别人误以为自己是攀附权势的随意女子。思来想去,她的步子慢了些。 不知孟修云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步子也放慢了,语气带了些凉意:“你若以为月色同机关术扯不上关系,那今日的课,便白学了。” 苏篱挑了挑眉,还真有关联?她停下步子,仰头盯着天上那大银盘,直看得眼都要酸了,一片浓云拂过,将月色半掩了去。 今日学了“动”,苏篱心头似是抓住了什么。是了!夜里不同时辰,月色所照位置会变化。若以此为线索,指示些什么,诸如触发机关的位置,便是绝妙。 她面上不自觉攀上一抹喜色:“我知道了!是……”哪知孟修云并未搭理自己,步子又快了起来。 苏篱瞅着他的背影,在心里骂了两句,突觉四周无人,夜半的风甚是冻人,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先歇息,明日再说。”孟修云在院门口停下,待苏篱追上,嘱咐道。 苏篱回了房,累了大半夜却难以入眠,满心都是方才在密室里的所见所闻。 孟修云定有很多秘密。他知道那密室所在,知道密室里的岔路怎么走,知道那个神秘的机关盒,甚至真品就是出自他手。 苏篱眼前又浮现出孟修云晃醒自己那会,她突然一个激灵,他觉得自己能看到什么,也是他故意让自己跟去的。 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他想从自己这里套话。 先前以为他有所图,乃是图自己手头技艺好,可以掩护他一二,可密室里看来,只要不是特别精细的机关,他是可以应付的。兴许也是因为密室里没有旁人,他不担心出手被看穿。 现下看来,他可能是试探,自己能不能感应到什么……那自己是如何暴露的,他是有所依据,还是盲目一试碰运气? 苏篱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她估摸着天亮后,孟修云便会寻自己。所谓“开诚布公”,自己究竟透露多少为宜……孟修云有事瞒着自己是必然,他未必是恶意。但自己赌不起。 她索性坐了起来,灌了一整壶茶下肚,打起精神,细细思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天色渐亮,她从桌边,又移回了床上,她抱着双膝,眼神逐渐呆滞,这五年之事,真的不忍细想,她眼鼻发酸,逼自己躺了下去,抓着被子蒙住了头。 直到辰时末,院门口有人叩门。苏篱掀开被子,自己恐怕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她捂紧了耳朵,继续用被子蒙住头,不想搭理门外的动静。 门外叩得更急促了。看来陆苏叶夜里又宿在了陆家。苏篱觉着自己再不去应门,外头的人估计要闯进来了。 她草草穿了外衣,冲到门边,猛地拉开门,孟修云站在门外,一脸肃然:“丫鬟见你没用早膳,担心你出事。” 苏篱怔住了:“我无妨,我就是睡得晚了些……” “是奴婢不懂事,扰了姑娘清梦,姑娘莫怪。”孟修云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苏篱探头看了眼,是这几日来送膳食的丫鬟,估摸着是一大早来送早膳,自己未搭理,加之千机堂有了命案,丫鬟不敢怠慢,焦急之际碰上了来上课的孟修云。 “无妨,无妨。”苏篱耐着性子柔声安慰道,“也该起了。你放下早膳便是。” 苏篱打发走丫鬟,看着孟修云,颇有些手足无措。是让他看着自己吃,还是请他回去先歇会待会再来? 孟修云倒是自来熟,径直去了苏篱的东厢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示意苏篱坐下,将早膳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柔和:“你先吃,我慢慢讲。” “孟公子,其实也不用这么急。”苏篱跟着进屋,讪笑道。 “我们之间也许有些误会,我希望尽早澄清。”孟修云思索一二,“指不定千机堂何时又来人了,我不想被打扰。” “公子思虑周全,就听公子的。”苏篱有些拿不准,他对自己的态度怎的突然变了。想不明白,索性装到底。 第15章 恩人 不过苏篱是真有些饿了,她抓起包子,顾不得太多讲究,只稍稍掩了掩口鼻处,几口就没了,三个包子下肚,苏篱回过了神,彻底清醒过来。倒是孟修云,没忍心直接开始讲,还将一碗粥朝苏篱面前放。 “公子你讲便是,我听着。”苏篱有些不好意思。 孟修云不再推让,他的眼神疏离起来,像是坠入了过去的深渊。 那是七年前,孟修云彼时十七岁,正是少年得意。他天资颇丰,四岁便开始研习机关术,继承了一手绝妙的技艺,在整个东洲大陆都颇为有名,不少门派,甚至四大世家都竞相邀约他上门做客,帮着自家宅院的密室机关,或是弟子们随身的暗器,点拨一二。 做机关,除了手艺精湛,还得人品过硬。江湖门派,多多少少都有些恩怨往事,或是搞不好哪一天又结了新的仇家,有时候机关就是家里保命的玩意,做机关之人,嘴得严。 孟家是传了千年的机关术世家,嘴严得很,还一视同仁从不偏帮,这也是他们一直享有盛名的缘由。久而久之,江湖有什么恩怨纠缠不清,还会请孟家说句公道话。 当然也有不长眼的,试图留下孟家人,希望孟家只为自家做机关,甚至铤而走险想杀人灭口。不说四大世家,别的门派也不答应,都会帮衬一二。时日久了,孟家也长了记性,越是有天赋的后辈,除了研习机关术,越得好好练武。 所以孟修云不仅机关术了的,也有一身好武艺。 那会他风头正盛,下山行走有几年了,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难免大意。有一次,他替某个门派点拨了藏宝阁的机关,本欲归家,当时的主家多留了他几日,说是有上好的女儿红,正要开坛,少年英雄,正是应景,孟修云本也不着急,便应下了。 那日,他被灌了不少酒,有些恍惚。不料主家的藏宝阁突然失火,主家的姑娘困在了里头。 主家派弟子进去救人,偏偏不小心启动了机关。孟修云自告奋勇闯了进去,没想到机关被人动了手脚。 “竟有人能在你的机关上动手脚!”苏篱听到此处,瞪大了眼,微张着嘴,颇为震惊。 孟修云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那时的我也万万想不到。” 藏宝阁里的孟修云,拼尽全力,救下了主家的姑娘,但他自己却困在了火场中,险些出不来。 关键时刻,一位路过的陆家人,挺身而出,闯入了火场,他二人合力,逃了出来。 事后,主家只推说是意外,又奉送了几倍的银钱,权当感激。 机关被动手脚之事,孟修云思前想后,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得逞,便只有旁的孟家人,且极为熟悉他手段的,才有可能做到。 思及族中日常,诸多怪异之事都被他串了起来。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竟生生按下此事,没有告知家中长辈。 苏篱听到此处,心里不由得有些发酸。 “其实我一开始便想直接赶回孟家,要个公道。我竟不知,那些平日里待我极好的族人,暗地里存了置我于死地的心思。是她劝住了我。”孟修云苦笑道。 救他的便是陆家的大姑娘,陆半夏,也是彼时陆家定下的下一任家主。 “她寻我,乃是有求于我。起初,我并未将她所说放在心上。没有回孟家,也是因为知道,论心机,我斗不过那些人。加之手伤了筋骨,我一蹶不振。”孟修云的眼神柔和起来,“是她陪着我,替我寻医问药。我虽知她是希望我能好起来,替她完成一件机关,但仍存了感激之心。” 孟修云那会没少发脾气,甚至动辄说些伤人的言语,什么陆半夏生来便是继任者,无人抢夺,不会理解他的痛苦云云。谁料陆半夏听了,只是笑笑,加上一句轻描淡写“你不会懂”。 饶是如此,陆半夏也未透露太多陆家之事,只说一切都没有孟修云想象的那般简单。陆家的权势比孟家的盛了许多,族人更是多了数倍,族内的弯弯绕绕岂是外人一下子能懂的。孟修云冷静下来,从陆半夏的疲态亦能感知一二。 但陆半夏依旧不遗余力地开导孟修云。孟修云的右手伤了,见着那些器具便会发脾气,陆半夏便带他去湖边,去山里,净是没什么人烟的宜人之地,只希望他能喘口气,好好养伤。 “有一日,她在河里抓了鱼,兴奋地朝我跑来。日出时分,晨雾渐渐散去,见着她面上的笑容,我一下便释怀了。”孟修云嘴角微挑。 “之后呢。”苏篱身子往前倾了倾。 孟修云便一日比一日好,手上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只是应好好养着。虽如此,他骗了陆半夏,拼尽全力做了她想要的机关盒,这次手伤得更加严重,不过他掩饰得很好。 陆半夏说,那个机关盒于她而言,十分重要,比她的命还要重要。孟修云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帮她。 拿到机关盒后,陆半夏说要同陆家人一道,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有缘,定会再见。 快两年后,陆半夏失踪的消息传来,四大世家似乎也糟了什么变故,好些族人都失踪了。还有好些上一辈的族人受了重伤,纷纷闭关养伤不见外客。好在四大世家根基颇深,年轻一辈亦不可小觑,这四五年来,他们到处做善事,救人,治病,发现什么宝物,灵药,也不藏着掖着,在东洲大陆上依旧说一不二,势头甚至比上一辈更盛。 陆半夏失踪后,孟修云一直在暗中寻她,居然毫无线索。孟修云这些年也甚少归家,孟家的歹人趁机在长辈面前诟病于他,好在他在江湖上的名头一直不减,孟家的宵小之辈才没有得逞。 直到最近,有人秘密传信,不知从何处知晓孟修云在寻陆半夏,暗中联系他说有线索。孟修云这才回了千机堂。 “但传信之人一直不露面,我猜测可能有了变故,便夜探密室,看是否有线索。”孟修云的面色严肃起来。 第16章 离奇病症 苏篱听完,缓了好一会。虽然孟修云并未明言他同陆半夏的关系,但倾慕之情似乎溢于言表。五年前失踪……她心头冒出了那个模糊的人影,难道如此之巧?她晃了晃头,不一定,方才他也说了,那时四大世家亦有不少人失踪。且自己所见幻境是真是假还不好说,自己看不清那是何处,就算说出来,于寻人也无益。 不过她越来越觉着,五年前四大世家所遇之事,同自己家人离奇去世,许有关联。 “那园子里的密室,也是传信之人告诉你的?”苏篱强压住心头的憋闷,顺着往下问。 孟修云摇头:“那本是多年前孟家替陆家建的密室,修缮时我曾帮着出谋划策,后来他们应在关键处做了改动,方才我也险些中招。所以那盒子我不能动,至少不能留下明面上的证据。陆家究竟知道多少,尚未可知。但从密室里的铜盒推测,这些年陆家应是也未放弃查探。” 苏篱托着腮,陷入沉思。孟修云所言甚是有理,夜里所见,铜盒上没有灰尘,说明经常有人打理,或是最近有人去过。 “到你了。”孟修云话锋一转。 苏篱顿了顿,并未直言,而是问出了心头的疑惑:“孟公子为何透露如此多密辛,不怕我另有所图?” “孟仁不在这几日,细细查探了你的来历。”孟修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透露了一二,但还是隐去了灵气之事,“你并未撒谎。我需要一个,四大世家还有孟家之外的人。你这手技艺,一时半会难寻到了。且……你兴许还同五年前的事有些牵连。” 苏篱恍然大悟,难怪昨日便觉得,他对自己的语气柔和了些,这是查到了自己五年来的悲惨际遇。 “那我是不是不用说了?”苏篱笑道。 “我想听。”孟修云看着苏篱的双眸。 那股威压之感又来了。确是个多疑的男人,苏篱忍不住腹诽。说便说,自己可是有备而来。正好再打消一番你的疑虑。 苏篱饮了口茶水,细细回忆起来。 其实变故发生前,苏篱的日子不算苦,其实还过得不错。 她虽是农户家的女儿,但她的阿爹颇擅木工,做了不少打理农田的机关,平日里小半日便能忙活完田里的活计。最重要的是,她的阿爹阿娘都很疼她,她还有个大她四岁的长姐,同样对她爱护有加。 苏篱家村子所处之地气候宜人,村口有条河流过,庄稼长得极好,平日里大家伙还能在河里捕点鱼,打打牙祭,或是卖给邻村。 苏篱还记得,河边有几个渡口,偶尔有货郎来卖货,所以虽是小村子,但外头时兴什么新的机关或是小玩意,村里也能见识一番,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如此,苏篱幼时过得颇为满足。自打能记事起,她要么跟着阿姐一起去给田里的阿爹送饭,要么在家看着歇息的阿爹做木工,陪着阿娘织布。她也喜欢上手,打小就做了不少木工小玩意。 那样的日子,十分惬意。夏日里,偶有暴雨,大家都被淋透了,但候上片刻就能见着天边挂起七彩飞虹,隔日还能采着菌子回去加个餐。冬日里不算太冷,若是下雪,一家人都会挤在窗边看看稀奇,屋里烤着火,火里扔几个柑桔、地瓜进去,简直太快活。若是杀了年猪,家里人都要胖上一圈。 阿爹阿娘甚至愿意送她和阿姐去村里的夫子家念书,没少被村里人暗地里笑,但他家不在乎。 她和阿姐虽是女子,但念起书来一点也不比男子差。在夫子家,她还认识了邻村的少年,他老给她带他们家种的果子吃。 后来,她阿姐开始要议亲了,她渐渐也懂了男女之情,偶尔会想着,几年后,邻村的少年会来自己家提亲吗? 一切都在五年前发生了巨变。那日,苏篱同阿姐去附近的山上摘果子,不知怎的,迷了路,竟在山上睡着了。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醒来之后就记不清了。回家后没几日,阿姐病倒了。 村里的大夫瞧了,只说好生养着。又过了几日,阿姐越来越萎靡,整日唉声叹气,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家里又请了旁的大夫,只是称奇,如此年轻的丫头,怎会有情志之病,家中是否有什么大的变故。一家子思前想后,都想不通。眼见阿姐茶饭不思,阿娘狠了心给她灌米糊喝,她只紧咬着牙关,一心寻死。 家里没法子,请了神婆,也看不出,只说阿姐像是被一团死气所笼罩,早日准备后事。 那一天还是来了。阿姐就这么郁郁而去。 如此一来,苏篱一家子都悲痛不已。可是日子还是要过。阿姐下葬后,一家子慢慢走了出来。 结果不到两年,苏篱的阿爹也病了,他同苏篱阿姐当初的样子有些像,又不完全一样。他总是做噩梦,到后来甚至不敢躺下,直说梦里十分可怖。家里请了大夫,神婆,道士,法事做了一场又一场,都没什么用。终于,苏篱的阿爹强撑着好些天没有睡,就那么硬生生的去了。 苏篱的阿娘一夜间白了头,但苏篱还未出嫁,她还得撑着。只是她家出了这等怪事,以后谁还敢娶苏篱。好在邻村的少年一直没有放弃,他家不让他来寻苏篱,他还是会悄悄来,他说他不怕,也不信。等苏篱及笄,便来下聘。 日子有了些盼头,结果苏篱最害怕的事发生了。眼看苏篱及芨了,那少年也生病了,同先前一样,大夫和神婆都看不出端倪。少年家里将他送到庙里暂住,也没什么用。一日又一日,他总像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对将来的日子充满恐惧。有一日,他离奇暴毙,眼里满是惊惧,竟像是被活活给吓死的。 村民们终于受不了了,都说苏篱是灾星,是不祥之人,村民们还算良善,念着她阿爹生前经常帮着村里修缮农田水利机关,没有下死手,只是将苏篱和阿娘赶出了村子,不许她们靠近村头一步。 苏篱和阿娘便住在村外的破庙里。如此又过了一年出头的安生日子。可不知怎的,苏篱的阿娘也病了,她开始胡言乱语,整日说看见了苏篱的阿爹还有阿姐,一家人十分惬意。不仅嘴上说说,她做饭时开始备上四副碗筷,非说家里有四个人。慢慢地,她变得越来越疯颠。直到那个寒夜,苏篱听见动静,发现阿娘出了门,她飞快地跟上,还是晚了,阿娘竟摸去了河边,说苏篱的阿爹要吃鱼。阿娘活活冻死在了河里。 苏篱便只剩下自己一个。她想不通为何会如此。 第17章 成交 起初她是不信的,自己从未做过坏事,怎会是不祥之人。她为了活下去,偶尔会在夜深时回村子边上找点吃食,可是渐渐地她发现,但凡是她去过的人家,总有鸡鸭离奇死亡。连家里住的人,也有征兆,要么是性情大变,要么是不吃不喝。 她听见村民商议,是不是要将她赶远点,甚至…… 她决定投河自尽。 只是天无绝人之路。她水性虽佳,但存了死志,没想到顺水飘走后,被人救了。这一遭后,苏篱决定要活下来,还要好好活着,活得出人头地。 “正巧听闻千机堂要招弟子,只要有机关术技艺,不问出处,我就想着来搏一搏。打小我就爱自己琢磨那些小机关小玩意,兴许有用呢。”苏篱微微歪头,“能留下最好,衣食无忧。若不能留下,我便打算在偃月城找点活干,也能养活自己。我来偃月城有阵子了,大家伙也没事,我才不是什么不祥之人。” 忆起往事,苏篱眼眶微润,但讲到后头,她语气松快了些,似是在讲旁人之事,孟修云听着,只以为她是真的看开了。 苏篱见孟修云认真的模样,心知这关算是过了。她真假掺半,隐去了几处关键。诸如五年前她在山上迷路后觉醒了机关的内部构造;她从河里被救起后,又拿刀自杀了一回,便是那次,见到了幻象;还有她报仇的决心…… “但如今,公子说我恐能感应到些什么,我家人身上发生的怪事,同陆家的隐秘,是否有关联?若能查得些端倪,告慰家人,我也算无憾。”苏篱顿了顿,加了加码。不然孟修云认为自己胆小怕事,打发自己离开,可亏大发了。 孟修云颔首,诸多细节听下来,确有很多巧合。他思忖一番,同孟仁打听到的都能对得上。看来苏篱是真的不知背后的缘由。 孟修云斟酌道:“不过千机堂,还有陆家,恐都不是什么良善之地,需得小心。” “总比我一介孤女流落街头要好。”苏篱一脸无畏的模样,“眼下在天字斋,日子也舒爽。再者,还有孟……夫子,如此尽责的老师。” 孟修云没有言语。苏篱见他如此,有些摸不准,他还在试探自己的决心? “公子先前也说了,需要我。”苏篱豁出去了,适当拍了拍马屁,“有公子在,我不怕。” 孟修云握了握右手,孟仁虽忠心,无奈他不擅机关术。 孟修云顿了顿,慎重道:“那便如此。你替我掩护,我传授你机关术,护你有个安稳日子。” 苏篱见他终于放心,喜笑颜开,见早膳还剩了些,又挑了点小菜,溜溜缝,这下吃起来才是真的安心。苏篱边吃边想,兜了一圈,要做的事没变,不过同眼前之人相处的氛围通透了许多。也许他还有所保留,但至少不用那般提心吊胆了。 苏篱用完早膳,孟修云正要接着授课,门外有人来请。 是陆谦派来的,说是地字斋被于春风击败的弟子查过了,暂且没有破绽。不过还发现了几个甚早之时就被于春风淘汰的闲散之人,眼下他们就要离开千机堂,为免有漏网之鱼,邀孟修云做个见证,一同审审。 孟修云担心有验看之事,便带着苏篱一道。 “少门主来了。”陆谦招呼道。他见着孟修云身后的苏篱,面上一闪而过疑惑之色。 “带她多见见世面,于根基有益。”孟修云一笔带过。 陆谦不疑有他,唤弟子带来了四个人,还有袁风,也一道见证。 便是于春风起初淘汰之人。 “陆长老,大早上的,叫我们来,所为何事?”一个胆大的点开了口,“别误了车马啊。” 陆谦咳了两嗓子,大致介绍了一番:“几位也不要误会,从动机上来说,几位都有嫌疑。我们早查清,早还各位清白。请几位仔细回忆,比试过后,同于春风是否还有别的往来?是否接触过他接触过的物件?昨日上午,诸位又在何处?” 一个着粗布短衫的大高个汉子上前两步,面带愤懑:“感情是把俺当杀人凶手了!俺王德不屑干这种事!输了就是输了,俺心服口服。那天比完俺就知道没戏了,准备再看几场比试,再在城里见见世面就走了。昨儿个俺在城里逛街,买了好多礼物,有给俺家婆娘的,城里的首饰就是好看啊,还有给俺闺女的。俺一整个白天都不在,夜里在收拾行李了。至于于春风的人,还有物件,俺比完之后都没见过!对了,俺昨儿不在,你们千机堂的守卫应该有记录。” 陆谦嘱咐弟子记下,又看了剩下几人一眼。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犹疑,过了好几息,一个中等个子公子哥模样的,打了个嗝:“鄙人李林天,跟这位大哥一样,比试完后,同于春风道了句恭喜,就没有交集了。鄙人甚至没怎么回过千机堂。那日比试输了后,鄙人颇为愁闷,没有回你们的客房,去外头酒馆喝酒了。醉了就宿在了外头。这几日一直在喝酒,酒馆的小厮应该还记得鄙人,你们偃月城的酒,不够烈,鄙人还能喝,反正鄙人也不稀罕你们的客房,没必要今日就赶我们走……” 陆谦打断了他,让弟子记下他在何处饮酒,出去核实一番。 还剩下两人,都说没私下见过于春风,更没碰过他的东西。一个这几日就是到处看比试,好巧不巧病了,后两日在房里歇息,千机堂派了弟子给他瞧病,他同屋的舍友好心照顾了他几日。若不是过了今日不让住了,他还想歇息几日。 还有一个,一开始死活不说,架不住陆谦恐吓他。他一脸羞愧,问苏篱是否能回避一二。 苏篱一头雾水,怎的同自己还扯上关系了:“你直说便是。” 原来这人出去逛妓馆了…… 陆谦揉了揉眉头,示意弟子给病了的那位再安排几日住所,余下该查证的都去查证一番。 将这四人遣去隔壁屋后,陆谦看向孟修云:“少门主,你如何看?” 孟修云思索片刻,转而问苏篱:“你说说看。” 第18章 星观草 苏篱展了展有些酸僵的肩背,面露意外之色,怎的查案也要学。 “细微观察之力,亦十分重要。”孟修云似是看穿了她。 苏篱撇了撇嘴,细细回忆起来。 “弟子觉着,这四人应是没什么问题。”苏篱小心翼翼道。 “喔?为何?”陆谦颇为好奇。 “弟子只是突然想起幼时,看隔壁大婶大叔吵架,大叔有时是撒谎,有时是真被冤枉了。若是不同情形,大叔说话的口吻也不太一样。”苏篱眼珠子转了转,“大叔若是撒谎,便是提前备好的说辞,看似十分流利经得起推敲,但实则过于流利,不会有太多细节或自身心绪想法的说头,他就是急着把事说完。” “若是实话,多半会有些不经意的细节,或是喜恶之意流露。方才这四人更像后者。弟子拙见。”苏篱朝陆谦行了个礼。 陆谦点了点头,颇有些刮目相看:“苏姑娘于刑狱之事不熟,却能有如此细微之观察,孟少门主教导得好,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孟修云颔首。 倒是一旁的袁风,听了他们这般分析,急了眼:“那,那凶手到底是谁?你们说好要给小人一个交代的。今日可是第二日了。” 陆谦有些头痛,他正准备打发袁风之际,弟子来传信了,说是卓家弟子那边有了发现。 一行人快步往天字斋的课舍行去,昨日案发时在场的几人也陆续到了。 除了现场一应物件,于春风卧房里的物件也被搬了来。 课舍本来不算小,现在竟显得十分拥挤,苏篱从进门起就小心翼翼,生怕碰到桌上那些瓶瓶罐罐还有药粉。 卓家的弟子,此刻正埋头在一大张桌子后,同大家伙打招呼的心思都没有。 苏篱的思绪乱飘时,卓家弟子正用一个裹着棉絮的小木条,仔细地涂抹于春风的书册。他随即将棉棒浸入了一个小罐子里,罐子约摸茶杯大小,内有清水。 他又往管内加了不知名的粉末,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盯着罐里的水:“等上一盏茶的工夫便好。方才弟子已经试过一次,有蹊跷。眼下请诸位过来,一同见证。” 如此,大家伙都紧张起来,沈堪收起扇子,直接凑到了罐子边上,探着脖子一齐盯着。 水由清澈透明变蓝了。 众人大骇,沈堪往后退了两步:“果然有毒?” 卓家弟子起身:“确是罕见啊!先前也只在书上见过记载。” 原来是一种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罕见药草,名叫星观草,取其根茎晒干后磨成粉,本身无毒无味,但若遇见些罕见的熏香,便会有剧毒。 且无需服下,哪怕是沾到了些在手上,不需一盏茶,也会毒发。若是吸入口鼻,便会更快。 “熏香?”苏篱吸了吸鼻子,“那日验看于春风的尸身,凑近了后倒是有股少见的香味。” “正是!”卓家弟子拍了拍大腿,“弟子当时也闻见了,只是那会没往心里去。再者……方才你们来之前,查验于春风房中的物品,也有似隐似无的淡香。昨日未发现这书册的端倪,乃是因着第一遍查探,没想到毒物乃混合而成,且那刷子粗了些,水多了些。第一遍验完没有发现,我们改用棉棒细细验过,换了能验出异物,不一定是毒物的药粉,这才发现。” 众人大骇,如此隐秘的法子,凶手究竟是何来厉。 苏篱见陆谦面上并没有愉悦之色,反应了过来。本以为找到毒物,便好办多了,但毒物太过罕见,并没有众人皆知的来历,也无从下手。 何况星观草的粉末还无味。 “得传信回卓家,让他们查查。”卓家弟子有些激动,转而望向司徒近,“弟子还得告诉司徒家的,看看他们有没有线索。” 陆谦思索片刻:“直接查星观草颇难,但知道于春风用何种熏香的人,不多。” 在场之人循声,纷纷看向了袁风。 “你们看什么……小人是知道师兄惯用熏香,但小人是第一次听闻星观草啊!”袁风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吓破了胆,不住地咽唾沫,腿也有些发抖,“再说……大家都能闻见香味,若有旁人精通此术,接触过师兄,也有嫌疑。” 陆谦点了点头:“袁小兄弟此话有理。但案发前,同你师兄近距离接触过的,方才那四人,基本都能排除嫌疑了。这样可好,本座便派弟子,去你们几人的房中搜寻一番。” “不可!怎能说搜就搜!”袁风一路跟着弟子,追去了卧房。 “袁兄弟,还望你配合下,弟子们也是奉命行事。” “不……不行!不可以!你们凭什么!”袁风结巴了起来,眼神不住往某个角落瞟去。 陆家弟子也不蠢,两个人架住了袁风,另外两名弟子冲进了屋,直奔袁风留意的那个角落。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搜出了不少东西。 有一个小药瓶,袁风说是药,但让他试一口他也不敢,陆家的弟子更不敢打开。 还有一个木偶,上面写着字,还扎了针。 弟子将搜到的物件,还有袁风一并带回了课舍。 “陆长老,这上头有于春风的名字,这八字估计也是他的。” 陆谦看了眼,摆了摆手,示意都给孟修云呈过去。 苏篱跟在他身后,眼前一亮,居然是巫蛊之术。看来这小师弟不像面上说的那般,同师兄关系很好。 “不是那样的,你们听我解释!”袁风急红了眼,便要抢夺,一旁的弟子眼快,将他擒住了。 一旁的卓家弟子也准备好了。他戴上特制的手套,小心打开了药瓶的木塞。 众人也一脸期待看着他。 谁成想,他只是闻了闻,便皱起了眉:“这不是星观草制成的粉末,就是普通的砒霜。” 他看向搜查的弟子:“没了?” 弟子们纷纷摇头。 “砒霜是有毒,但不是于春风中的毒。”卓家弟子看了眼木偶,颇为嫌弃,“木偶诅咒中毒更是无稽之谈,这玩意不归卓家管。” 第19章 爱恨交织 众人忙活了一上午,累得够呛,兜兜绕绕却没有铁证。苏篱转念一想,这案子恐怕不是单纯的嫉妒,于春风只是恰好倒霉。若真是袁风,确实犯不着用如此复杂的法子,于众人面前害人。配得上传说中的毒药,估计是冲着孟家,或是四大世家。但袁风的心思也不单纯。 果然,袁风挣脱开陆家的弟子,跪倒在地:“小人是存了不好的心思,但真的不是小人干的!” 陆谦咳了一嗓子:“你存了什么心思,还有你同你师兄的关系,都是你们鹰风派派内之事,千机堂,还有我们陆家本不该插手。但如今在千机堂的地盘上闹出了人命,你得说清楚了。” “小人说,都说!但人真的不是小人杀的!”袁风慢慢脱下了上衣。 在场的女弟子都闭了眼往边上别过头。除了陆苏叶,她瞧着袁风,眉头紧皱,眼中交织着怜悯与憎恶。 孟修云皱眉,看了眼苏篱,见她怔住了,将她往身后掩了掩。苏篱被孟修云挡了个严严实实。她趁他不注意,微微探出头偷瞄了眼,袁风后背上的一道道新旧伤疤着实骇人。 “不是女子该看的景象。”孟修云感受到了苏篱的呼吸,侧过头。苏篱的额头险些蹭到他的下巴,赶紧缩回了脖子。 袁风的控诉拉回了苏篱的思绪。 “你们根本没法想象,小人在鹰风派过的是什么日子!小人恨极了他们!还要在人前惺惺作态演戏,真是恶心至极!” “可你在于春风尸身前的哭诉,也不似有假,难道那都是你装的?”苏篱实在疑惑。 “姑娘有心了。那哭是真,小人敬慕师兄是真,恨他,也是真。”袁风闭上了眼,良久,又缓缓睁开,“事到如今,师父若是知道了,哪怕责怪小人家丑外扬,也无所谓了。” “于师兄他就像被夺了舍,如同换了个人!小人敬慕的是从前的他!恨的是现在的他!只是小人实在忍不下去了。”袁风转而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却泪流满面,“苍天有眼,居然不用小的动手,他居然死在了他最欢喜的时刻,真是苍天有眼!” 袁风三四岁时便拜入了鹰风派,名字也是拜师后才有。在这之前,他是个没有名姓的孤儿,在街边被人在头上插了草,要卖给富户人家当家奴。 他生得机灵,性子也好,别的娃儿都吓得直哭,唯独他不哭,有好几个富户人家的管家都看上了他,想要买走,不料人牙子以为他奇货可居,还抬了价。再乖的娃儿,那些人家也不觉得值那个价,便纷纷作罢。 一来二去,袁风反而被剩下了。人牙子心里一不爽利,就揍他出气,他亦不反抗,连哭也不哭,人牙子打起来越发顺手,干脆留着他发泄。 那日,人牙子生意不好,手头的娃儿卖不出去,便在街边对他拳打脚踢,正巧被路过的鹰风派掌门还有弟子于春风撞见了。 彼时的于春风也还只是十来几岁的少年,他见袁风实在是可怜,劝人牙子住手。 人牙子怎会听一个少年的话,下手越发地毒。 于春风便想出钱将袁风买下,无奈师父不同意,于春风软磨硬泡,还被师父骂了一顿,只得悻悻离去。 袁风以为自己快要被打死时,于春风又出现了!他背着师父,拿着攒下的私房钱,买下了袁风。他打算先斩后奏。 “师兄同师父说,大不了他少吃点,他照顾我,绝不会劳烦师父。”袁风拭了泪,笑了,“他拉着我一起跪了好久好久,师父才勉强同意。” 入了鹰风派,需要个名姓。弟子们名中都有个风字,袁风没有姓,于春风说他们在路边遇着便是有缘,于是就姓袁了。 于春风没有食言,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袁风,还教他习字,练武,简直如同亲兄长一般。 “小人以为这辈子总算有了依靠。师父也慢慢接纳了我。”袁风说到此处,眼里又噙了泪花,“可是五年前,一切都变了。” 苏篱心头一动,又是五年前?她悄悄瞧了孟修云一眼,他的睫翼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课舍里四大世家的几位年轻人,面色似乎都有微动。 “那时于师兄约莫二十来岁,奉师父之命下山游历。三四个月后,回了鹰风派。”袁风继续道。 刚归时,于春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袁风只觉得师兄的脾性似是变了,以前的师兄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但那时的他开始变得暴躁,总是压力很大的模样,动不动就吼师兄弟们。 袁风担心他出了什么事,问了好几次,于春风不但不买账,反而斥责他居心叵测,袁风不死心,私下里问师父,要不要请门内擅医的弟子给看看,他甚至想若能寻得法子下山,去司徒家寻医,师兄会不会能好些。 于春风知道了袁风暗中所为,居然动手打了他! 袁风还是如同幼时一般,不哭不闹。于春风仿佛找到了发泄的法子,但凡有一点不顺心,就打袁风一顿。 几年过去,袁风做过诸多尝试,慢慢地,心也就死了。 他也想过,若哪次就这么被打死了,也无妨,他的命本就是于春风救回来的。 直到有一次,于春风打他时,骂他说自己就不该救他,他只是个卑贱之人,自己当初只是可怜他,从未将他当作师弟,只当他是个小玩意,随便哄一哄便对自己死心塌地,多好玩。 还能在鹰风派博个好名声。谁能想到,只需要施舍些剩饭剩菜,跟养了个猫儿狗儿一样,属实赚大发了。 袁风彻底崩溃了:“凭什么?凭什么?!他竟抱了如此歹毒的心思!” “所以你就想杀了他泄愤?”沈堪反问道。 袁风沉默了,良久,他点了点头。 打那后,袁风觉得过去的自己十分可笑,凭什么,那个人凭什么将自己拉出黑暗又亲手将自己推入地狱?凭什么自己就要悄无声息死去? 他偏不! 第20章 揪心 恰好,千机堂招收弟子的消息传了出来,于春风想参加,师父居然同意了。袁风有了个大胆的念头,凭什么他就不能出人头地,要一直留在鹰风派?只是他没有把握。 但于春风很厉害。 袁风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但也想试一试。不管于春风有没有中选,袁风都打算在回鹰风派的路上杀了他。若于春风中选,大家伙要回鹰风派拜别,届时趁他不备毒杀他,自己若没中选,说不定还能替补进千机堂。若于春风没中选,杀了他,自己后半辈子也能解脱了。 只是没想到此番机制有变,刚招募完便开课了,袁风自己也侥幸选入了洪字斋,他只得暂且搁置计划。 “小人一下山,便趁机搞到了砒霜,带在身上虽然危险,但小人也不知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去弄毒药,便铤而走险了。”袁风缓了过来,“小人是希望他死,但那不是小人下的手!” “还有,小人同于师兄亲近,自然知道他惯用你们说的那熏香,但并不知熏香混了别的会中毒。且这是小人第一次下山,小人如何能搞到你们所说的什么,星观草?”袁风提及漏洞,冷静了些。 苏篱听完这一段,突然了悟,明明是小师弟,是鹰风派掌门亲收的弟子,但袁风为何要一口一个“小人”,他心里是否还是觉得自己卑微至极,他想不通为什么…… 屋里一时静得只能听见外头的鸟啼声。良久,陆谦叹了口气:“袁兄弟,你的遭遇,陆某深表同情。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毕竟还是你的一面之辞,陆某估摸着,贵派的回信应是快到了,这几日便先委屈你,待在房中不要走动,待我们同尊师商议后再看。” 袁风许是将憋了许久的委屈与痛苦都倒了出来,他没有前几次那般激动,面上反而极为平静。他似是耗费了全身的力气,只是耷拉着眼皮,嘴角露出诡异的一抹笑:“罢了……你们,所谓的世家大族,骨子里都是极虚伪的……” 陆谦拧紧眉头,遣弟子架袁风回房,嘱咐必得严加看管,万万不可让他出事。 “诸位,你们如何看?”陆谦言语间颇为疲惫。 “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绑了送去鹰风派,这事就这么结了。”沈堪突然起身。 苏篱有些意外,沈堪是武断了些,但此事于他无碍,他为何如此着急? “难道你们不好奇,袁风在何处寻到的星观草?”苏篱不想太冒头,只得装作单纯好奇,言语间满是疑惑。 她本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眼下看来,若袁风背上谋杀师兄的罪名,必死无疑。这也是一条人命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若袁风真的不是凶手,他就如此被冤枉?真正的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 “自想知道!”卓家弟子抢话道,“你们若是有了发现,千万得赶紧告诉卓家。” 苏篱皱了皱眉,卓家只关心星观草,若是袁风嘴里问不出来,他们也会从别的地方想法子。 倒是陆苏叶和司徒近,苏篱本以为他们是讲理之人,没想到陆苏叶只是淡淡附和了句,司徒近干脆一脸歉意地看着苏篱,闭口不言。 苏篱心中突然如针刺般一个激灵。 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他们不像是如此武断之人。那便是旁的可能,他们许是知道些什么,担心五年之前的事被暴露。他们甚至不想五年之前这个时日被提起。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四大世家各个闭口不言。 只是无论发生了什么,苏篱也接受不了为了所谓求稳,可能牺牲无辜之人。尤其是袁风,他亦是受害者。苏篱鼻头一酸,眼看着亲近之人,性情大变,其中苦楚,她感同身受。 苏篱双眼微微泛红。 孟修云留意到了她的异状,示意她稍安勿躁。 “陆长老,星观草确实是关键疑点,恐怕得斟酌一番。鹰风派也不好糊弄。”孟修云一语道破。 “自是,自是。陆某看,咱们不着急,现在疑凶已在控制中,陆某再将最新进展去信鹰风派,大可以等他们的回信到了再商议。”陆谦思索一二,“于春风之死,从动机看,还是袁风嫌疑最大,星观草从何处来,许是他勾结了什么人,一时半会不想招认,我们慢慢磨,总会有结果。” “苏姑娘也是好意,陆某理解。难得的赤子之心啊。只是苏姑娘不懂,有时人心隔肚皮,面上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陆谦见苏篱如此,言辞十分恳切,“苏姑娘要小心,不要被人骗了。” 苏篱怔了怔:“谢过陆长老。” “姑娘言重了!陆某就是有感而发。”陆谦微微晃了晃头,“诸位先歇着,且放心,陆某还是会派人接着查,不过千机堂事务纷杂,新进的弟子不懂规矩的甚多。眼下此案不像先前那般急切了,时日不敢保证,但一有消息,自会告知诸位。” 苏篱还想说些什么,她突然语塞,明白了陆谦为何要对她说这番话,为了堵住她的嘴。至于千机堂,不一定会再查这桩案子了。 袁风被放弃,若方才只是猜测,眼下可以说是坐实了。 苏篱本以为,如于春风那般暴毙,有今日没明日,便是江湖险恶,但围绕袁风的拉扯,她才真正感受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可以多随意。 她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若袁风在撒谎…… 她晃了晃头,不,不管袁风有没有罪,都应该拿出证据,而不是一人一句,随心所欲来定罪。 回房的路上,苏篱满脑子都是袁风之事,兴许可以试探孟修云一二,看看他是否愿意出手。若他也不愿出手该如何?他会不会疑心自己…… “你还要跟到何时?”孟修云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苏篱脚下没留神,险些朝前扑去,孟修云伸手扶住了她。 苏篱抬头,孟修云冷冰冰的脸在眼前放大,她不由得瞪大了眼:“孟公子?” “这是我房中。”孟修云往后退了步。 苏篱这才回过神,自己一路想着找孟修云,竟低着头跟着他回了房。 第21章 木筒 “我知你忧心袁风。”孟修云踱步到门窗前,细细查看外头是否有动静,将门窗关好。。 苏篱语塞,话虽如此,但自己没有什么立场能要求孟修云一定要帮袁风。 “你不用太担心,他一时半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孟修云坐到了桌边,倒了两杯茶。自顾自啜了口茶宽慰道,“要解他的困境,需得釜底抽薪。” 苏篱一听有希望,跟着坐到了桌边,眼里满是期盼:“公子有法子?” 孟修云缓缓点头:“我也不是为着他,只是恰好罢了。四大世家这几个子弟,听闻于春风性情巨变后,都像变了个人。此事必定涉及五年前的事故。我先前同他们往来,他们虽不愿提及,也不会如此避讳。许是近来四大世家,尤其是陆家,又有变故,他们才会如此紧张。” 苏篱似懂非懂,耐心听孟修云讲完。 “我估摸着,传信邀我来的神秘人,恐怕是陆家人。他遇到了棘手之事,无法与我见面。”孟修云放下茶杯,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在桌上叩了叩,“棘手之事的罪魁祸首,兴许就是真正的凶手。” 苏篱恍然大悟。如此便是了,先前自己便觉得,动用星观草,必定醉翁之意不在酒。现下明白了,众目睽睽下杀人,兴许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引起恐慌,让千机堂,让四大世家面上过不去。千机堂第一次大张旗鼓招募弟子,便出了事,传了出去,当真可大可小。眼下从袁风这条明线查不出什么,四大世家也不会将事情摆在明面上,那便看看神秘人这条暗线。 “公子想找到神秘人。”苏篱眼下未被情绪裹挟,心里头亮堂了许多,“可有用得上苏篱之处?” 孟修云闻言起身进了里屋。片刻后,他取了两个物件来,一个是惯常缚于信鸽鸽脚的小巧木筒,同木箸差不多粗细,手指长短。还有一个是看着平平无奇的小木盒。 “这便是当初神秘人用信鸽送来的。”孟修云将木筒给了苏篱。苏篱接过的那一瞬,微微发颤,心里立马浮现出类似机关的内部构造。 苏篱怔住了,如此小巧的玩意,内里居然有好几层。中间靠上部那层,便是常规用来放信纸的。但外层,还有底部,都可以再藏信纸,便是被截获,甚少有人会知道内里如此复杂。且底部的封层里,有顷刻间便能融化纸张的药液。 她装作不解,看着孟修云:“这木筒有问题?” 他用下巴指了指木筒的底部:“此处能打开,里面应有更多线索。” “公子想让我帮着打开。”苏篱的语气颇为笃定。 孟修云打开木盒,里头有极细的几乎不可见的丝线,还有一柄极细的镊子,看材质像是兽骨制成。 苏篱试了试,将木筒底部的木盖小心掀开,确实见着了封层。她装作不知:“这内里是否有玄机?” “确实。这封层的外壳,是个木制的极薄极扁的柱体,内里有能腐蚀纸张的药液,其中有一层特质的蜡将药液与外壳隔开。封层是嵌进木筒的。需用这骨镊子,将特质丝线从封层和木筒壁间的一侧间隙穿过,再从另一侧穿出。如此布置好几根,再往外拉丝线,使封层四平八稳地被拽出,方能不毁掉里头的线索。” (红色线段是丝线。为了演示,放大了封层柱体同木筒壁之间的间隙) 苏篱听得瞠目结舌,她方才虽领悟了内部构造,但迟迟想不出要如何打开,原来需得要如此精巧的手头功夫。 “公子,非得打开吗?那封层是如何放进去的?如果神秘人如此厉害,岂不是很好排查?”苏篱自觉能做到的人不多。 孟修云嘴角挑起:“有长进,开始思索机关不同的状态。你细细看这封层,它是被嵌入后,再用极细的细针将药液导入,最后封好。” 苏篱仔细打量了一番,封层表面确有细微的痕迹。她险些苦笑出声,竟是如此作弊的法子。所以从头到尾,只苦了一人,便是要拆封层的人。 如此也好,便又学了些技艺。她暗暗在心里头记下,若是遇着些无从下手破解的机关,可如这次,巧妙借助些外力。 “我本可以自己来。只是……许是心魔,我一拿起骨镊,竟会不自觉发抖。”孟修云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苏篱看着他,心绪复杂。他不言明,自己也能猜到缘由。他害怕,万一他失误,线索断了,找不到神秘人…… 他的手虽有旧疾,但先前在比试场上,他那番动作行云流水。眼下他却不敢赌。 “公子信我?”苏篱不自觉舔了舔嘴唇,竟也紧张起来,“我知道陆家大姑娘对公子而言,十分重要,我会尽力,只是我不敢保证。” “她于我有大恩,自是十分重要。你不必担心,若是失败,我不会怪你。是我请你帮忙。”孟修云宽慰道,“你两次出手,都很稳。” 苏篱不知为何,听见有恩二字,心里头静了许多。她点点头,拿起骨镊和丝线:“我得先试试,这丝线手感如何。” 苏篱上了手便发现,这丝线极为奇特,颇有韧性,只要手够稳,它便能笔直朝前,遇着障碍,会极为服帖地顺着阻挡它的面再朝前。苏篱方才的疑惑也没了,看来将丝线直直伸入木筒,触到底后,它便会沿着底部,直到触到另一边木壁,又会慢慢直直地伸出来。 苏篱将丝线贴着木盒内壁,练了好几遍,越来越稳。起初她还要秉着气,但憋不了那么久。最后两次,她已能平稳呼吸,手上未受丝毫影响。 她自己都感到奇怪,自己虽从小就惯做木工,但居然稳到了此等地步?难道也同那个幻象有关? 正事要紧,苏篱放下木盒:“我要开始了。”孟修云干脆起身,去了里屋。 苏篱余光瞥见他的背影,他竟紧张至此。 她回过神来,平稳了气息,几息后,四周的光景都被她抛诸脑后,眼里只有手头的丝线,和那小巧的木筒。 一根,两根,三根……一根又一根丝线成功穿进,又穿出。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封层已被细细密密的丝线包裹住。苏篱又细细验看了一番,丝线覆盖得是否均匀。 就是此刻。她将丝线头轻轻捻在一起,手极稳极缓地将封层往外拽。 第22章 木槿花 一个极小的纸团随之掉了出来,滚落在桌上。苏篱舒了口气。 她归置好木筒和封层,小心托起小纸团,往里屋去。 “成功了?”孟修云闻声转过身来,眸中满是期盼。 苏篱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孟修云突然发觉想说的话似有很多,但最后只憋出了两个字。他看着苏篱,眼前之人于机关术上的技艺,比先前想的还要好。 “快打开看看。”苏篱心领,她亦是发自真心感到欣喜,自己的手艺又精进了。 孟修云接过纸团,小心展开,抚平了边边角角,眉头却是越拧越紧。苏篱见他如此,想问又不敢问,也不好主动凑上前去看上一眼,心里属实憋得慌。 “你可见过这个花样?”孟修云递过了纸来。 “我可以看?”苏篱确认道。 “自然。此乃你颇费心神取出的。” 苏篱心里头更畅快了些。她接过那张纸,纸上是木槿花的纹样,只是有些奇怪,木槿花大多是五片花瓣,纸上的只有四片。 她知道孟修云为何愁眉不展了。木槿花用作纹样,无论是衣裙,还是首饰,都极为常见。就算在陆家,也能找出一大片来。 陆家……苏篱心头掠过了一个人影,难道是她! “如何?”孟修云见苏篱如此,心知是有印象了。他上前几步,盯着苏篱,竟有些紧张。 “陆苏叶,她颇爱木槿。我初次见她时,记得她簪了支木槿样式的素银簪子,上头的木槿花同这个差不多大。”苏篱又细细回想了一番,“且那簪子也是四片花瓣,像是略有损坏,我当时觉着有些奇怪,陆家的女子竟如此节俭。现在想来,许是那簪子于她而言有非凡意义。” “确实蹊跷。陆苏叶乃是陆半夏的三妹,便是她爱不释手,族里也不大会允许她日日戴着这簪子,恐有失身份。” 陆半夏的三妹,苏篱怔住了,那岂不是,也算得上是陆家的传人?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苏篱饮了口茶水,才缓过些神来。 眼下她虽不敢完全确认,但心里已觉得八九不离十。陆苏叶前几日起,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老往陆家跑。便是了,若是普通族人,想必也没有资格如此。 她见孟修云一时也拿不准,干脆将那日夜半,陆苏叶追出院子的事说了出来。 “我怀疑她丢了什么东西,或是遇着什么人。”苏篱缓缓道。 “竟有此事?”孟修云自觉功法绝佳,夜里竟丝毫没有察觉。 苏篱瞧出了一二:“那正好可以排除,许是贼人没有往你这个方向逃,去了别的地方。” 眼见有了线索,孟修云看起来反而有些迟疑。苏篱本以为他会直接冲出去,寻陆苏叶,没想到他倒是坐下了。 苏篱不想扰了他,便安静地坐在了一旁。他在忧心何事。该不该直接去寻陆苏叶?担心陆苏叶深陷麻烦,他直接去寻会暴露? “我同她住一个院里,若是她回来了,我可以试探一二。”苏篱见孟修云思忖了良久,小声提议道。 孟修云眸中突然有了光彩,几息后又黯淡了些:“我也想过如此,但一是麻烦你,二是她若知晓你掺和进此事,我尚不知她会如何看待。” 苏篱点了点头,若真是陆苏叶用如此隐秘的法子寻孟修云,眼下自己突然冒出来说知晓此事,还代孟修云出面,陆苏叶是否会另做他想。 “那也简单。我只说瞧见了孟夫子这里的木槿花花样,孟夫子见我是女子,干脆托我留意。至于为何,我一概不知。”苏篱笑道。 说来也巧,这天夜里,陆苏叶便回了她与苏篱二人共住的小院。 “膳房送来的新鲜柿子,见你屋里没人,都送去了我那。”苏篱抱了一小筐柿子,来了陆苏叶屋里。 “多谢。”陆苏叶将苏篱让进了屋,接过柿子便咬了一口,“嗯,很甜。” 苏篱知晓陆苏叶的身份后,本还有些紧张。见陆苏叶一贯地随和直爽,现下是一点也不担心了。她跟着陆苏叶笑起来,又寒暄了几句,扯到果子,花花草草,成功将想问之事,问了出来。 陆苏叶放下柿子:“你是说,孟夫子托你留心木槿花样?何时同你说的。” “就是今日,下午他寻了我上小课,我见他书桌上有张木槿花样,颇觉奇怪,起初还以为是什么机关图纸。他便说正好,让我留意一二。”苏篱眨了眨眼,随即也抓了个柿子,“这不来给你送柿子,正巧瞧见,你簪的不就是木槿花嘛。” “原是如此啊。许是巧了,木槿花纹样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若孟少门主再问起,你如实说就是。”陆苏叶打量了苏篱一番,见她不似有假,轻描淡写道,“我有些困了,改日再聊?” 苏篱躺在床上,细细回味陆苏叶方才的一言一行,应该就是她了。估摸着她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夜深,陆苏叶翻出了院墙,往孟修云所在的院里跃身而去。 孟修云屋里熄了灯,漆黑一片。陆苏叶瞧着,心中暗道,看样子苏篱确实没有撒谎,就是帮孟修云留意一二,旁的她一概不知。 “何人?”孟修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陆苏叶翻窗进了屋,低声道:“是我。陆苏叶。” 孟修云披了外衣,起了烛火,细细打量陆苏叶,视线停留在了她的发髻边上,他迟疑道:“苏篱去找过你,问过你木槿花?” 陆苏叶点了点头。 “你可认识此物。”孟修云转身,往书桌那边去,拿了张纸过来,放在烛火下,让陆苏叶仔细瞧瞧。 陆苏叶嘴角微挑,拔下发簪,比对了上去。 孟修云见纸上的纹样同她的发簪几乎分毫不差,硬生生压住面上的欣喜之色,用平日的口吻问道:“是你。” 陆苏叶正色道:“是我。” “孟少门主,是陆苏叶招待不周,密信请你过来,却劳烦你折腾了一番。”陆苏叶反客为主,斟了两杯茶水,递给孟修云一悲,以茶代酒,以表歉意。 孟修云接过杯子饮了一口:“无妨。不知陆姑娘请孟某来,究竟有何线索?” 陆苏叶见孟修云未生气,语气松快了些:“少门主果然是爽快人。那我也不绕弯子了。我查了快五年,最近才发现,大姐姐当年留了些东西在陆家,上头有她去向的线索。” “东西何在?”孟修云身子往前倾了倾。 第23章 巧合 “不巧,被人盗走了。”陆苏叶打量孟修云的脸色,缓缓道,生怕他翻脸,“便是天字斋开课前的夜里。” 孟修云皱起了眉,虽然早有猜测,但眼下听见陆苏叶亲口说出,还是不痛快。这也太巧了。他心里头突然冒出陆谦同苏篱说的话,人心隔肚皮,孰真孰假? “那陆姑娘有何打算?”孟修云也不绕弯子。 “自然是将那东西寻回来,”陆苏叶放下杯子顿了顿:“只是好几日了,还没什么线索,对方恐不简单。少门主若愿意再等待些许时日,苏叶感激不尽。” “你们有把握寻回?”孟修云言辞犀利,“究竟是何物?” “我不敢保证,但会尽力。至于是何物,眼下还不方便透露。”陆苏叶目光灼灼,看起来颇为诚恳。 孟修云思忖了片刻:“你们可有猜测,是何人所为?” “不知。但兴许同大姐姐失踪,四大家族被重创,都有关。”陆苏叶言简意赅,又看向孟修云,“还望少门主保密,哪怕是陆家人,也不要轻易透露。” 孟修云意会,这便等同于在说,陆苏叶也怀疑,兴许是陆家人偷了东西。不成想陆家内里竟分裂至此。 “陆姑娘放心。那孟某便静候佳音。”孟修云不经意间望了望窗子,陆苏叶会意。 瞧着陆苏叶翻身而出,窗子微动,孟修云神思凝重。 她并未言明希望自己帮着找寻,连那东西是何物都未透露。表面上看,是不好意思麻烦自己,但实际上不好说。 要么是不想透露是何物,只希望届时自己帮忙掌眼,但不能插手过多。 要么是东西被盗是假,甚至也未全然信赖自己。孟修云思前想后,前者可能性要大些。不然将自己诓到千机堂,已有十来日,若别有所图,也早该有动静了。 不对,也有可能是欲擒故纵,越是不说,自己越是心痒难耐,会私下查探。孟修云挑了挑眉,陆家人属实是不简单。 这一夜,几墙之隔的孟修云同苏篱,都迟迟难以入眠。 用过早膳,孟修云又来了苏篱院中,单独开小灶。 “你昨日见过陆苏叶了?她今日一早,又匆匆离开了。”苏篱关好院门,迫不及待。 孟修云将昨夜之事讲给了苏篱听。 “真的是她!”苏篱咽了口唾沫,想来就是那夜里丢的。 “如此也说得通。她怀疑陆家人也有问题,所以才将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眼前,没成想还是丢了。”苏篱摇头晃脑,猜想了一番,“公子,那你就打算一直等着吗?” “我向来厌恶被动。”孟修云双眸微眯,“此事你暂且不用插手,我会私下有所动作。” 孟修云沉思一二:“不过可能需要你偶尔替我掩护一二,诸如你去我院中上课,我借机出去查探。” 苏篱乖巧地点了点头:“我懂,便是装作你一直都在院内。万一有什么麻烦,也赖不到你头上。” 她嘴上虽如此,心里却有些犯嘀咕。万一引火烧身如何是好?只是眼下除了孟修云,也没有别的大腿可抱。先前看陆苏叶为人爽快,以为她是个撕开陆家的口子,可现下看来,她周遭的秘密也不少,还不如孟修云,更为坦诚相待。 她稳了稳神,既压了宝,便不做墙头草了。 眼下只希望孟修云早日有发现,于袁风之事也能有些助益。但若真的不行,也不能为了袁风将自己搭进去。各人有各人的因果。 只是孟修云陆苏叶如此的人物,都用了五年,才将将有了线索…… 苏篱仰起头,日头初升,过些时辰,便会高高挂起。如此日复一日,不知何时才能探得真相,如今之计便是且行且看。 “啪”一片树叶直直地朝苏篱脑门袭来,苏篱吃痛,捂住额头:“孟公子!” “走完神了?”孟修云摩挲着手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是我的错……”苏篱回过神来讪笑道,“今日学什么?” 转眼便是两日后,千机堂暗中探查已经结束,未发现什么旁的端倪。孟堂主同陆谦一合计,众弟子们还是早日复课的好,免得传出风声,外头以为千机堂当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日苏篱起了个大早,往天字斋的课舍去。 苏篱以为自己够早了,没想到司徒近还有沈堪已经到了。司徒近看起来颇为好学,他来得早不奇怪。倒是沈堪,一副纨绔的模样,竟也如此早。 司徒近同苏篱打了个招呼,二人寒暄了几句,沈堪睨了眼:“司徒公子,也就是你,谁都愿意搭理一番。” 苏篱早习惯了沈堪这样,他不仅对自己如此,简直是无差别对所有人都如此,便也不同他一般见识。 沈堪见苏篱面上笑意盈盈,正欲发难,陆苏叶来了,孟夫子和孟修云也到了。沈堪闷哼了声,将话憋了回去。 众人又候了片刻,卓玄迟迟不见身影。 “老夫派人去问问,咱们先开始吧。这是天字斋的弟子令牌,本该第一次见面时给诸位,当时出了事,现下补上。”孟夫子示意众人来取眼前的令牌。他望向卓玄的那枚,觉着有些蹊跷。其实卓玄并不算是新进弟子,先前已经学过一期了,只是未通过最终的考核,这也算得上是回炉重造。他技艺许是差了些,但态度一直不错,还从未迟到或是缺席过。 直到上午的课授完,卓玄也没有来,派去问询的小厮来回禀,只说卓玄不在居所。 “再劳烦你跑一趟,告知孟堂主此事。”孟夫子捋了捋胡须,“今日便先到此,不过今儿有功课,诸位寻一自己最喜欢的机关,想法子模仿它的精髓之处,再造一个类似的。下次课记得带来。” 苏篱几人纷纷起身,同孟夫子告别。 这两日,苏篱除了去孟修云院中替他掩护,也未多同他交谈,苏篱好奇进展,故意走慢了几步,落在最后头,她想问问,今儿下午是否上小课,自己得花点功夫做孟夫子的功课。 终于只剩她同孟修云,她还未开口,便瞧着孟修云望向课舍外,神色有些凝重。 苏篱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那边似是男弟子的居所。 第24章 库房 “可是有何不妥?”苏篱上前几步,站在孟修云身侧,小心问道。 “这两日,我暗中做了些动作,意图投石问路,估摸着该有动静了。”孟修云言语间带了些晦涩。 苏篱转了转眼珠子,投石问路,偏偏今日卓玄未露面,他又是卓家人,擅毒,难道所有事情都同他有关? 见苏篱面露担忧之色,孟修云语气柔和了些:“不用太担心,不管是不是卓玄,估摸着孟堂主已经下令去寻了,且等着。” 苏篱点了点头:“我还想问问,用过午膳后,小课可否暂缓,我得做孟夫子的功课。” “你想模仿何物?” 苏篱已有了盘算:“我想做个防身之物。便如你所述,我不会功夫,但借助机关术,我也能将那树叶子击入墙中。” “如此甚好。若需帮衬,直接来院里寻我。”孟修云留下这句,又急匆匆离开了。 苏篱瞧着他的背影,他说的是,自己得先琢磨琢磨,不能太过依赖他。念及此处,苏篱没打算回院里,便去膳房寻些果腹之物,下午回课舍,翻翻书册找找参照,再动手便是。 转眼便是未时末申时初,苏篱翻了好几个册子,决定给自己做个袖箭,这玩意小巧,隐蔽,可以反复击杀,不过亦有不足。她琢磨了会,得改进改进。 她干脆寻了纸墨,在纸上细细画起来。 自己手腕比男子的细些,但保不齐以后瘦了胖了的,这袖箭的绑带得要能灵活变化,关键时刻别掉链子松散了可就要命了。平日一直戴着,还得舒适,用料得琢磨下。 若是箭用完了,贼人还未退下,该如何?苏篱在此处有些卡壳,似是没有法子,便也只能尽量多放几只箭。她咬着笔杆尾巴,盯着图纸,陷入沉思。有了,若待会时辰够用,兴许可以加个部件,便是危急时刻,地上捡个小树枝插进去,也能立马削尖了头,射杀出去。 想明白了此处,苏篱心情大好,扬起图纸打量了一番,不错。 不对,还不够。她盯着被风吹动的图纸,远远近近的,若贼人离得还远,难道只能硬生生等人走近了才能射杀?要不还是拔腿便跑吧。可被动逃离,终归不保险,万一对方脚程快,离了近了也不能一击即中,还是多几次射杀的机会保险些。 苏篱又思索了几息,那干脆也做成可调的,可以近程,也可以远程。如此看来,甚是完美。她不由得哼起了小曲,还是阿娘教的。 苏篱规整了器具和材料,将袍摆别在腰间,戴上手套,准备开工。 深秋时节,课舍的木窗子推开了一半,苏篱特意选了个临窗的木台子,手上若是累了,就抬头,转转脖颈耸耸肩,看看窗子外头,小风吹着,窗外花花草草,长势极好,鼻间满是甜香。若不是赶时辰,苏篱真想出去散散步,松快松快。 转眼天色暗了下来,苏篱手快,做得也差不多了。只是课舍里的弹簧力道不够,苏篱试了好几次,都达不到想要的效力。 “姑娘,小的得锁门了,您要不明儿一早早些来?”门外有小厮来催促了。 “小哥通融通融?我就差这一道工序了,可惜它力道不够。”苏篱面上有些遗憾。 “这好办,姑娘可以去咱们千机堂的库房看看,里头有不少好东西。”小厮颇为机灵,“你出了这院门,往左走,离膳房不远。” 苏篱眸中闪过精光:“库房眼下可还开着?” “应是有人值守,一般能到戌时末呢,姑娘便是顺路用个晚膳再去也来得及。”小厮见苏篱同意了,心情大好。 “谢谢小哥儿。” 苏篱去膳房寻了点糕饼,踹在袋里边走边吃,直到到了库房,才知道为何它戌时末才关门。 库房不仅仅只是堆放些材料,还有旁的用处。放材料的那若干间唤作甲字阁,因着有些材料不宜搬动,唤作乙字阁的几大间屋舍专门供弟子们做工。不仅如此,还有专门供弟子们存放机关功课的地儿,唤作丙字阁,且空间颇为宽敞,只因有的机关动辄有数人高,完工前也动不了,带不回弟子居所。 苏篱觉着,库房只是个代称,这合该叫库院才是…… 见她是第一次来,库房的小厮好心带她转了一圈,详细介绍了一番。苏篱看得是瞠目结舌,交谈间才知,本该是开课时有人统一交代的,可能天字斋当时出了命案,有了疏漏。小厮许是偷懒,以为天字斋的都是世家子弟,早早就知道,便存了侥幸。 见苏篱未计较,小厮殷勤了许多:“姑娘只管去,今儿小的值守,姑娘一时半会若是做不完,晚个把时辰,也无妨。” 苏篱道了谢,钻进库房,寻了几种不同的弹簧,找了个清净地儿,埋头苦干起来。 好在赶在戌时末,苏篱将将做完,趁库房外的小厮还未催促,她拿着做好的袖箭,匆匆粗磨了根短箭矢,在院里寻了个僻静之地,朝角落的大树试了试,箭失扎入树干半寸有余,苏篱颇费了番功夫才拔下来,她自顾自嘀咕,威力是够了,但是不利于回收,若是有空,还能改进,不过眼下无论是当做功课,还是保命,算是够用了。 总不至于那么倒霉,遇上一大群贼人,非得立马拔下箭矢来回用吧。 趁着还有空,苏篱又飞快在图纸上记下要改进之处,细细收好,准备离去。 谁知还未迈步,外头喧嚣起来。 她循声望过去,似是陆家的弟子,有几个还眼熟着,先前陆谦手下的。 难道库房出了什么事。 她上前套了个近乎,这才得知,同卓玄一个院子的不是天字斋的。那弟子今日上了一整日的课,下课后去了城里,方才回来不久,据他所述,卓玄昨儿夜里就说要去库房完善之前的功课,好早些给夫子看,看是否可以免去天字斋的课业,早些重新考核。 卓玄一夜未归,那弟子以为他醉心功课,也是有的,便没在意。直到今晚,陆长老手下的弟子问上门,他才知卓玄失踪了。 也是巧,弟子们搜了个遍,还剩库房未搜查。 第25章 棺材样的机关 苏篱问清了前因后果,没了回去歇息的心思。她细细回想晌午时分同孟修云交谈之事,卓玄极可能事涉于春风之死,甚至同陆家的线索失窃也有关联,眼下库房是关键之地,既然有机会,便盯着。 苏篱借口功课还差一点,留在了库房。好在眼下也只是搜查,并未戒严,她同那几个弟子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人家并未为难她,只是嘱咐她最好就待在做工的地儿,不要来回窜动,扰了他们寻人。 她一脸殷切地点了点头,缓缓往乙字阁去,她边走边琢磨,库房里也不好藏人啊,放材料的甲字阁那边,屋里都有架子,摆得整整齐齐,一眼望去,便能看见是否有人。至于她做工的乙字阁,方才还有好几人,估摸着白日里更多,卓玄一个大活人,若是在此出现过,大家伙必定有印象。 那便剩下丙字阁,毕竟机关可大可小,千奇百怪,若要藏个人,巡查的小厮看花了眼,也不是没可能。 来搜查的弟子也想到了这点,提了门外的小厮来问话。 “小的记得卓玄卓公子昨儿夜里是来过,但他是库房的常客,经常一待就是一整日。便是着急的时候,待上一整夜,也是有的。虽然上头不太允,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小厮讪笑道。 “那他昨儿夜里,也待了一整夜?”陆家弟子正色道。 “没有……”小厮有些结巴,“其实小的也拿不准。” “这有什么好拿不准?”陆家的弟子有些不耐烦,“有,还是没有?” “小的夜里值守,确实见着他进去了。但戌时末,小的去里头巡看,没见着弟子,便锁了门。照理讲,他应该是离开了。但也说不好,他若存了心,藏在什么角落里,小的也不知道啊。”小厮边说边抖。 “你这人好生奇怪,为何说他存了心藏在角落,你还知道些什么?” “师兄莫怪!是这样的,有的弟子,偶尔想整夜待在库房,小的有时候嫌烦,会赶他们走,有时候心情好,便不赶。他们兴许是嫌麻烦,便会在戌时末巡看时偷偷躲起来。小的也是后来才知道,便是小的清早落班前,来开门,里头居然有弟子,那真是吓了小的一大跳啊,明明夜里关门前没看见的。后来便心照不宣了。”小厮一口气解释完,低着头,生怕被怪罪。 “知道了。你且跟着。若是无事还好,若是出了事……”陆家领头的弟子听了这一大堆,着实有些头痛,挥了挥手让小厮候着,带着人进去搜查。 苏篱远远听了个一言半语,难怪那小厮同自己说晚些也无妨,他心情好是假,估摸着看自己是天字斋的,有心巴结是真,平日里估计也是如此看人下菜碟。如此一来,库房显得更可疑。 她一面慢慢磨了根新的箭矢,一面留意着陆家弟子搜查的动静,果然,甲乙两阁都没有发现,弟子们最后都往存放机关的那头去了。她悄悄跟了上去,想着万一被发现,就说想看看前辈们的功课,观摩观摩,绝不上手打扰。 丙字阁颇大,有露天的院子,也有里头的各个屋舍,用于放些不能风吹日晒的机关。 陆家的弟子们很快就搜查完了大多数屋舍,还剩角落里一个虚掩着的,为首的上前,只见门口挂着牌子,上书“机关有毒,勿扰”。 “这是怎么回事?”领头的唤了小厮上前。 “这就是卓公子惯用的房间,他说他的功课,好像是同淬毒有关,好心写了个牌子,担心误伤大家。”小厮一脸谄媚。 为首的颇为谨慎,派了人去请几个卓家的弟子来。事涉卓家人失踪,他们来得甚快,苏篱躲在院门口,见他们来的如此之快,估摸着卓玄在卓家的地位也不一般。 陆家的弟子小心推开了门,卓家的弟子依旧戴着他们的面罩和手套往里进,只见屋里正中有个颇为奇怪的机关,竟有些像是棺材,上头有些极细的木筷粗细的长木管。看着颇为瘆人。 “这是何物?”陆家的弟子跟在后头,一脸狐疑。 卓家的这几个弟子也是一头雾水。常驻在千机堂负责日常事务的四大世家弟子,不一定就会机关术。陆家为首的弟子许是想到了这点,嘱咐了人,请苏篱过来。 苏篱心道正好啊,但面上还是装出稍微怕麻烦的样子,不太情愿地过去了。她进了屋,也被眼前所见吓到了:“这,这是何物?” “苏姑娘,我们也不知。劳烦你看看,这可能是什么机关?但且小心,它可能有毒。”陆家的弟子谨慎道。 苏篱接过卓家弟子递的手套,颇为熟练地戴上了。她走进屋中的机关,先是仔细打量了它周遭,同屋里的地面,墙壁没有关联,应是个单独的机关。 她盯着这机关,它似乎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那个棺材模样的大木箱,另一部分是一个小些的木箱,两部分之间有诸多木管连接。 似乎是什么东西从大木箱中出来,经过小的那个,再回到大的那个中去。 她看着那大木箱,眼皮开始跳,心跳得也极快……既然像个棺材,她心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卓玄不会在里头吧?她快步走近,试图打开,但盖子极沉,似乎有什么关窍。陆家的弟子见了,赶忙上前帮忙。 趁着这当口,苏篱转身先去查看小些的那个,说它小,也只是相较大的而言。它约摸有个三十寸见方。这个箱子倒是好打开,她未使上什么劲,盖子便掀开了。 苏篱见了里头的景象,不禁称奇。里头分成好几块,都由木管连接。中间有个机心,木管运输的东西通过机心,又进了一个封闭的木桶,木桶另一头也有木管支出来。她唤人拿了些工具来,小心拆开机心,里面有好些齿轮,还有个关键的布置,闻着似是有药味。她不敢托大,唤了卓家的弟子来。 “是万毒粉的气味。”弟子还未走到跟前,吸了吸鼻子,便有了判断。保险起见,苏篱请他走近了看。 “没错,就是万毒粉。”弟子肯定道。 苏篱听了,后退了两步,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善类。 第26章 真假疑凶 “姑娘莫怕,万毒粉是我们卓家惯用来解毒的。咱们卓家擅毒,少不了以身试毒,万毒粉便是拿来救急的,几乎能解大部分毒药的燃眉之急。当然了,要彻底祛毒,还是得对症下药。”卓家的弟子耐心解释道。 苏篱点了点头,既然无毒,那便好办了。她伸手进了机心,仔细查探,这个布置里还有诸多有吸附之力的物件,诸如竹炭,还有极细的特制的纱布。 她皱起眉头,心里有无数个机关的构造一一闪过。对上号了!这倒像是个,用来过滤的机关。万毒粉……难道是过滤毒?何物中的毒……她又多看了几眼,眼前的布置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细节之处同心里一闪而过的构造有些许不同。 苏篱抬起头,盯着那棺材样的木箱,里面若是睡个人,那木管连接这头,难道运过来的是人血?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缓缓开口问道:“请问卓家是否听过诸如换血,净血之类的祛毒法子?” 卓家的弟子愣住了:“倒是有些奇毒,若是回天无力,兴许可以换血试试。但这毕竟是救人的法子,我们恐怕不如司徒家的精进。” “要不去请司徒家的来?”不知谁小声提议。陆家为首的有些拿不准主意,要是没什么发现,又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也不好交代。 屋里一时变得十分静谧,似是有水声滴落。苏篱蹙起眉,哪里来的水?她循声探去,是小木箱,似乎有东西渗出来。 她弯着腰,朝木箱里头的木桶看去,边上渗出来的不是水,竟是极为骇人的深红色。难道是血? 她赶紧唤了陆家的来看,这下众人慌了神,陆家的弟子赶紧遣人去请说话好使的来。 “赶紧打开那大木箱,破坏了也无妨。”苏篱心里不好的念头越来越盛,“里头恐怕有人。” 陆家的弟子也意识到了事态严重,让无关之人守在屋外,屋里只留了苏篱,还有卓家陆家弟子里最得力的几人。 他们颇费了些力气,那大的终于推开了,里头躺着一个人,还有一股子怪味,难以言说。 苏篱探过头去,是卓玄。 他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口鼻处都有血,身上多处都插着特质的针管,针管连着木筒,有血在往外渗。 “快救人啊!”苏篱大喊,“血还在流,是不是刚出事,还有得救?” 卓家的伸手探了鼻息和脖颈,摇了摇头。 “怎会如此?”苏篱眼里满是惊惧与不解。 “姑娘有所不知,有些东西若是掺进血里,血便不会凝固。加之现在气候颇为凉爽,一时半会推算不出是何事出的事。再具体些,就得等司徒家的了。”卓家的弟子见无力回天,许是见得多了,语气倒是平静。 苏篱扶着木箱,想多看几眼卓玄,但一扭头过去,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十分恶心,不仅晚膳,便是午膳也想一齐吐出来。她别过头,看着屋门的方向,不住地吸气吐气。 她同卓玄虽不熟,但这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怎的就,说没就没了。 苏篱只觉得天旋地转,屋里那股子怪异的血腥味更加难闻,她甚至听到了苍蝇的动静…… 是谁,是谁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苏篱总觉得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 “好了,不用怕。”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苏篱耳边响起,苏篱侧头,竟是孟修云。 “你来了?”苏篱突然卸了劲,孟修云扶住了她的胳膊,命人搬来了椅子,让苏篱歇息一二。 “是你们几人发现的,眼下不便离开,你先候着。”孟修云正色道。 苏篱歇在椅子上,只见人来人往,陆谦,孟堂主,司徒家的,个个都面色凝重。她眼瞧着他们先是验尸,后来似乎在卓玄尸身下发现了什么,像是几页信纸。 众人看完,屋里又安静了。 “今日之事,不许声张。外人若是问起,只说不知。”孟堂主厉声道。 随即,卓玄的尸身被抬走,屋里的机关也有人过来封存。 苏篱缓过神来:“如此潦草?” 孟修云的面色也不好看,他快步走到苏篱跟前:“先送你回去歇着,明日再跟你说。” 苏篱拗不过孟修云,脚下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往回走,好不容易同大家都分开了,她小声问道:“那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卓玄乃畏罪自杀,那是他的自白。”孟修云冷冷道。 “畏罪自杀?”苏篱拧起眉头,“所以就不查了?” “于千机堂还有四大世家而言,此乃最好的结局。袁风杀人尚有漏洞,若是鹰风派闹起来,一时半会不好交代。现下人证物证俱在,也能告一段落了。”孟修云停下步子,“到了。你且好生歇着。” “卓玄为何要杀人?”苏篱心里头全是方才那机关,还有卓玄那张惨白的脸,不,不对,这也太巧了些。陆家打算拖着,若是鹰风派来人,就拿袁风交差。孟修云刚行了打草惊蛇之举,卓玄便失踪了。 寻了一日,他竟畏罪自杀,这也太巧了。 苏篱甚至觉得卓玄是四大世家推出抵罪的倒霉蛋。但也犯不上,何至于此?卓家怎会同意?又或者,是暗中之人担心大家伙继续追查,弃车保帅……她心里头一时乱得很。纵使明面上看,此事与她毫不相干,但自打自己被村民们赶出村后,她就是看不得有人含冤。她晃了晃头,便是如此,又能如何?难道自己还能管得过来全天下被冤之人?不,不一样啊,卓玄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此刻已是深夜,寒意逼人,苏篱打了好几个喷嚏,但她执意不肯回去,她很清楚,若如此不明不白,哪怕回去了,自己也无法入眠。 孟修云见状,干脆遣孟仁去取了披风,让苏篱好生裹着,二人如此坐在了院门口不远处。 “他信上有写,为何要毒杀于春风。至于星观草的来龙去脉,他也交代了。”孟修云沉吟片刻,“卓玄回炉重造之事,我亦曾听孟夫子提起过一二,此事倒也说得过去。” 苏篱闻言,眉头紧蹙,突然所有漏洞都被堵上,哪里有如此巧的事? 第27章 换血 卓玄要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卓家年轻一代里的翘楚,他在用毒之术上虽不是最拔尖的,但他沉迷于机关术,先前便考入了天字斋,卓家本家也是欣喜不已,若能习得机关术,再配上他们的技艺,一手下毒的功夫岂不是更上一层楼?因此卓家对他寄予了厚望。 只是他心气甚高,结业课考时,所选的机关甚难,竟是接连几次都未通过夫子们的考核。 千机堂虽是四大世家支持所创,但在机关术上向来严苛,哪怕卓玄是卓家本家的公子哥,本也应离开千机堂,从哪来回哪去。但卓玄不肯,如此未结业便回卓家,估计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他求了好几日,孟堂主这才勉强同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卓玄因此又回了天字斋,同苏篱几人一道,再学一次。 同司徒近、陆苏叶还有沈堪在一斋还好,但苏篱和于春风是什么人? 苏篱有孟修云的保举,卓玄认了,且苏篱是一介女子,他不同她置气。但于春风,一介江湖人士,也能同他在一个斋舍共同习艺? 孟修云说到此处,略作停顿:“你莫往心里去。你不比任何男子矮一头。” 苏篱本听得入神,心里有略微不爽,但应是未流于面色,难道孟修云竟察觉到了,她难得松快了些,微微仰头:“好。” 见她豁达,孟修云拢了拢胸前的衣襟,接着往下讲。 这次千机堂广招弟子,到了最后几轮比试,卓玄便暗中留意,有没有厉害的,万一将他的席位挤了下去该如何?好在最后除了他,天字斋只招了五人,其中便有他不屑的苏篱和于春风。 卓玄对气味十分敏感,于春风胜出时,他便留意到他身上的熏香味。 这便巧了。卓玄最近除了捣鼓机关术,用毒之术也不敢落下。许是他运气好,他偏偏在偃月城外的山崖上,发现了一株星观草。他不知这星观草是否真如古籍记载那般神奇,便将它捣炼制成了粉末,打算试上一试。 他正头痛要在何处试,于春风的熏香闯入了他的视线。 他本想着,去于春风房中下毒,可于春风同那小师弟几乎形影不离,且于春风甚少出门,眼看要开课了,卓玄硬是没有寻到机会。 卓玄决定铤而走险,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 此招看似凶险,但反而能洗脱嫌疑。众人都道他擅毒,他恰好可以以此为借口,要么说有人陷害,要么咬死不认。 且他有信心,星观草的秘密,一般人发现不了。就算是卓家人来,他早就消除了证据,城外山崖上也没了。 于是,那日他趁大家伙不注意,在路过于春风桌边时,将毒下在了书册内。 一切如他所想,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料,星观草之奇效,令人叹为观止。卓家的弟子一时半会也没有察觉分毫。 他本以为除掉了于春风,他会颇感痛快,可是事与愿违,他非但痛快不起来,反而日益觉得煎熬。 他想过自裁,但又有些不甘心。他先前的结业功课还未完成。他一直想设计一个能替人换血的机关。此换血同卓家用过的一命换一命,甚至几命换一命不同,乃是他有一日见着山里猎户想饮水,便等着水里的杂质沉淀下去有感而发。 若他能将中毒之人血中的毒素过滤掉,该如何? 体内来不及,那便将血取出来,再放回去。 只是此法凶险,丝毫不输给换血,他虽有了想法,也将机关做了出来,但一直没遇到中了重毒之人来验证。 这也是他一直过不了夫子们那关的缘由。夫子们也曾好心劝他换个功课,总不能一直等到有人中了重毒吧? “其实也有夫子担心,卓玄会不会哪日迷了心窍,故意下毒害人好通过考核。”孟修云轻叹了口气。 联想到卓玄尸身口鼻处的血,苏篱将披风裹得更紧了些:“难道他给自己下毒了?” 孟修云缓缓点了点头。 苏篱瞪大了眼,月色映在她眸中,更为清亮。 卓玄在信上写道,他自知罪大恶极,希望以此来赎罪。他这机关先前已拿鸡血试过了一次,便是给鸡下了毒,筛过一次后,鸡血里的毒被除尽了。想来用在人身上,也能成功。但他存了死志,决计只滤过自己身上的毒血,不再输回。届时众人可查验滤过后的血,便知他成功了。 如此一来,便是替卓家立了大功,希望族中善待他的爹娘,不要将他逐出族谱。 孟修云言毕,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时间,风声从耳边呼过,树叶子刮的呼呼作响。 “回去吧。”孟修云嘱咐道。 苏篱总觉得孟修云所述,有哪里不对劲,她心里又乱了起来,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好。有什么明日再说。我……”她不知该不该提,罢了,要是不说出来,估计真的整夜都该睡不着,“我觉着有疑点,那机关有问题,但究竟是何处有问题,我还得再理理……” “苏篱,不管想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孟修云盯着她的双眸,语气沉重。 苏篱恍了神,身子不自觉往后倾了倾,眼前的人突然如此陌生,他也知道些什么?但瞧这语气,他估计是不会说了。 她突然烦闷了起来,为何他就默认自己会轻举妄动,难道在他心里头,自己就是如此沉不住气?她也存了些侥幸,孟修云许是担心自己,才如此叮嘱。苏篱晃了晃头,他怎会担心自己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先不提袁风,就连卓玄如此的贵公子,也可以为了所谓的大局死得不明不白,何况自己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农户女子。 他只是担心自己搅局坏事罢了。 爹娘一直教导自己,人命最重要,可到了这些权贵眼中,人命究竟是何物?起先以为孟修云许会有些不一样,但眼下看来,究竟是什么让自己产生了如此错觉。 孟修云从就未真正答应过,会帮袁风,只说是釜底抽薪,顺道能解决。眼下,他同样没有义务帮卓玄。 自己也没有立场生气。她默默叹了口气,只有强大起来,才不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说得对,自己是不能轻举妄动,苏篱冷静了下来。 不管如何,自己得先理出头绪来。 第28章 心酸 苏篱回了屋,陆苏叶不在院中,想来陆家私下还在寻那丢失的物件。苏篱取下披风,细致地挂在衣架上,又喝了几杯热茶,这才钻进被窝。 屋里暖和了不少,苏篱半躺在床上,紧了紧腋窝下的被子,细细思索,究竟是觉得何处不对。 问题还是落在机关上。 她紧闭双眼,细细回忆,用于筛滤的机关结构该是何样的,再同夜里库房所见细细比对…… 一个又一个同筛滤有关的机关在心里头慢慢划过,不是,这个也不是,终于,苏篱找见了个同库房那小木箱里的核心布置几乎一样的。 苏篱在心里将这机关四散开来,竟有如此多部件。 她终于知道问题何在。 库房里卓玄的那个绝唱之作,差了一个关键部件,虽小,却是筛滤成功的关键。若没有那部件,机心的一部分不会启动,便是将血抽了来,也只是原封不动地再输回去。 退一步讲,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机关都不可能成功运转。卓玄若研究许久,断不会犯如此直白的错。何况他说他先前已经成功了一次,断没有再特意拆开的道理。 如此,卓玄的亲笔信便是假的。不管笔迹是如何处理的,就算真是他亲笔,内里也不是他的真正念头。 再者,星观草的来历也太巧了些。怎的偏偏从未有人发现过的古籍传说,突然出现在偃月城外,还只长了一株,还刚好让卓玄遇上了。 一切都太巧了。 苏篱思前想后,便等天亮后,再去寻卓家的人问问。只是孟修云不让自己轻举妄动,自己向来同卓家的没什么往来,贸然去问,怕是不好。 她逼了自己躺下,需得好好歇息,才有气力行事。 苏篱迷迷糊糊捱到天亮,反倒不知如何是好。若不去寻卓家的,那该寻谁?若是昨夜前,她可能毫不犹豫,就会往孟修云的院子里去。一时间,连天字斋的课舍也不想去了。 她洗了把脸,清醒了些,不可如此任性,意气用事谁也帮不了,课不仅要上,还得好好学。若是什么都不知,只会遭人蒙骗。 她强打着精神,往天字斋课舍去。今日剩下三人到的都早,苏篱本以为大家伙面上多少会有些悲痛之色,没想到陆苏叶他们几人面若无事,该寒暄寒暄,该讨论讨论。便只有最为和善的司徒近,视线扫过卓玄同于春风的位置时,流露出一闪而过的不忍。 也仅仅是一瞬。 苏篱心里泛起嘀咕,这岂不是欲盖弥彰。便是不认识的同窗去世了,也难免唏嘘一二。 孟夫子同孟修云也到了,今日的课业便是点评大家伙昨儿的功课。苏篱的袖箭被沈堪嘲笑了一番,不过孟夫子倒是不吝赞美。孟修云没做多的评价,似是有些回避与苏篱交流。 一上午的课浑浑噩噩便过去了,苏篱见自己的功课没什么问题,心思又回到了卓玄身上。 午膳后,苏篱见日头不盛,在几处园子里多走了走,想散散心。谁料越走越憋屈,竟无一人讨论于春风和卓玄之事,大家的嘴都被捂得极紧。好不容易,她听着两个弟子在路边,似是在议论卓玄,一人刚提到这个名字,另一个人立马瞪了他,让他闭嘴。 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往孟修云的院子快步跑去。她使劲叩门,便是以前,从未如此暴躁过。 门刚拉开一道缝,她便挤了进去。 “大家为何,都如此冷漠。”苏篱看着孟修云的双眸,试图找到哪怕一丝的恻隐之意。 “你的袖箭确实做得不错。”孟修云淡淡道。 “你明知我不是来讲这个的。”苏篱呼了口气,“我理清楚了,卓玄的机关有问题,根本就运转不起来,不存在他信上所述,实验成功。” “你们若现在去查,一定能发现,少了一个部件。若细细验尸,恐有更多端倪。” “你们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连卓家也同意了?再换一个弟子进天字斋,还是送他们多少机关?还是如何?” “星观草就那么巧,就被他发现了?” …… 苏篱如连珠炮般,将心里头的憋闷一齐倒了出来。她胸口起伏喘着气,口干舌燥。 院里一时静谧得很,沙沙风声比不得夜里,却也直往人耳里钻。 “你说完了?”孟修云背过右手,不紧不慢道。 苏篱眉头蹙起:“难道还不够?” 孟修云眨了眨眼:“你说的,很在理。确实是学机关术的好苗子。你所说的细节,我昨日都未曾留意。” 苏篱听他如此,以为有了希望,但听他的语气,又不像是要去彻查:“所以……” “所以现在闹到孟堂主跟前,让他彻查,整个千机堂翻个底朝天,不一定能查出什么来。等过几日,鹰风派的掌门到了,无法交差。这事再闹大,弄得外头也知道,无法收场。”孟修云不紧不慢,似乎这事同他无关。 苏篱一时语塞,她不是没想过后果,若找不出凶手,该如何收场。可若不查,谁又知不会有隐匿的更大的阴谋? 她看着孟修云,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酸:“那你还会暗中查探吗?” “查与不查,也不是你该管的。我是说过,需要你掩护一二,但不是让你事事命令我。”孟修云眼神疏离,一下子变得极为陌生,他转过身,背对着苏篱,说出来的话如嘴里含了冰般,“是不是这几日我对你太好了些,你便忘了身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苏篱鼻头一酸,他怎会如此,自己小心翼翼,怎么就落了个没有自知之明。 “是我僭越了。我这就回去好生待着,不敢劳烦孟少门主。”苏篱低着头,眼睛也开始发酸,她攥紧了衣摆,忍着心里头的憋闷,一字一句说完,转身朝院门外跑去。 她只觉得十分难受,但同家人一个个离去,那种麻木与绝望不太一样。 当真是高看自己了? 苏篱回了屋,越想越憋屈,鬼使神差,解了腰间那玉佩,扔到了床上。 第29章 夜探库房 她趴在桌边,深吸了几口气。何必非要蹚这趟浑水…… 不对,若自己真的不管此事,便只能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他们纵使查到什么,也不一定会让自己知道。如此一来,时日久了,谈何报仇?不管孟修云是真的嫌弃自己,还是担心自己出事,自己都不能置身事外。 得让他们知道,自己有资格入局。 知道得越多,筹码便更多。 眨眼便是酉时初,苏篱伸了伸脖子,揉了揉肩,她想好了,接着往下查,只是得慢慢来,最好不要暴露自己。 眼下要找线索,便有几处,解除了嫌疑的袁风是一处,若能找他问问,于春风生前接触过的人,说不定有漏洞。再不济,若能问些于春风性情大变的细节,也是好的。 再是卓玄。他的住处,他生前接触过的物件和人,他的尸身,他生前留下的机关。这几个正在风头浪尖,估摸着不好接近。可是更为直接,估摸着线索更多。 思前想后,苏篱决计先去库房。那里既是案发地,也是卓玄生前经常去的地儿。再者,自己去库房,不会引人注目,只说是钻研技艺便是。 念及此处,她取了昨儿个做的袖箭,晚膳也来不及吃,匆匆往库房去。 她本想找门口的小厮再套套近乎,谁料换了人,是个生面孔。 “姑娘抓紧,戌时初需得出来,若未完工,可明日早些来。”新来的小厮一脸严肃,颇有些不好说话的意味。 “先前不是到戌时末吗,这大半个时辰,能做许多事呢。”苏篱装作不解。 “这是上头交代的,姑娘就不要为难小的了。”小厮微微弓腰,嘴上未松动半分:“里头有些地方在修缮,围了隔档,姑娘莫要往里去。” 苏篱点头,径直朝里走去,边走边寻思,何处在修缮,昨儿夜里都完好无损,估计是卓玄案发那间屋子。 她先去了乙字阁,拿起锉刀,装了装样子,见周围没什么人后,便抓紧时间往丙字阁去。果然,昨儿那间屋子被围了起来。她在边上的屋舍门口逗留了会,打量了隔壁的围挡一番,没有什么旁的机关,就是普通的围挡。 也是,若上面布置了机关,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她抓紧时机,从围挡边上绕了进去,倒是有意思,这围挡一不高大,二未封死,倒是有些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意味,呸,怎么把自己给骂了。 她小心掩上门,好家伙,除了卓玄的尸身被搬走了,那机关还在原地,屋子里的血腥味消了些,应该是洒了些什么,只是门窗紧闭,味散得慢。 苏篱不敢吹燃火折子,担心被外头的小厮发现。借着窗边的一点月色,她细细查看起来。她先是去了筛滤装置那边,怕自己昨夜记错了,她多看了几遍,确实少了个部件。 除此外,她还发现,本应该装配那个部件的位置,有些许刮痕,刮痕不甚工整,不像是器具造成的,倒像是不小心剐蹭到的。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卓玄同凶手对峙时,一时情急,想留下线索,所以趁对方不注意,将那部件抠了下来。 直到卓玄死,对方也未发现这个部件的蹊跷。苏篱闭上眼,昨夜卓玄的手中可有什么异物,没有印象了,应是没有的,若有,便早就发现了。 若是如此,这部件极有可能还在现场。 苏篱慢慢跪趴在地,一处一处摸索起来。好在屋里还算干净,昨夜滴落在地的血迹也打扫了,没有摸得一手的血和灰。 等等,若打扫过了,部件岂不是可能被扫走了? 她泄了口气,加之地上没有发现,起身半蹲靠在墙边,该不会白忙活一场。 她歇了会,起身,慢慢摸到那棺材似的大木箱边上,还好没有盖严实,不然自己一时半会也搬不开。她伸手边在里摸索边琢磨,为何卓玄的计划里,要将中毒之人放进这箱中,直接放在床上不行吗? 许是窗子未关紧,漏了点风进来,刚好吹到苏篱的脖子,她微微抖了下,想通了。约莫是垂死之人,受不得半点风吹寒湿,尤其是血离了体。也不能保证中毒之人所在的屋舍是何条件,如此一来,虽有些不吉利,但却是实打实地救了命。 颇有些不破不立的意味。苏篱打了个冷颤,她想起了那日的密室。 她飞快地晃头,试图将突然冒出的孟修云从心里头赶走。 思绪回到案子上,如此说来,千机堂的机关确实是一脉相承,卓玄做出来的便遵循了一套章法。 苏篱在大木箱里什么也没有摸到,她叹了口气,正打算离开,门外传来声响。 有人来了,她赶紧半蹲了身子,掩在这大木箱后头。 门外有人在低声交谈,听声音是一男一女,还有些耳熟…… 好像是陆谦,还有陆苏叶。 他二人将声音压得极低,估计也是悄悄来的。 苏篱抿了抿嘴,要是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实话实说?苏篱心里头乱得很,她打量四周,眼下也没有能藏人的地,这大木箱自己躺进去也无用,盖子合不上。 苏篱深吸了口气,交代自己冷静些,他二人此时悄悄来此,估计另有所图。 难道他们是寻那个被偷了的物件,寻到了此处?可是屋里一眼望到头,没有什么特殊的。 昨儿夜里陆谦也来了此处,若是有蹊跷,他理应发现才是。且他要来,多得是借口,何必偷偷摸摸。 苏篱一时半会想不通,又屏息听了会,门外二人似乎提到什么灵气,没错…… 她听不太懂,一时也不想追究,如何不被发现才是。 她见门外二人一时半会没打算进来,好似在等什么人,便轻声移到了门对面那堵墙的窗子边,大不了先翻出去。 只是那外头是堵石墙,缝隙极小,还不知如何翻过墙去,估摸着也藏不了多久,算了,多躲一会是一会。 苏篱轻轻去支窗子,这侧的窗子竟不是同另一侧的一般,朝外往上支起,也不像有的窗子能直接从中推开,居然是左右推。 倒也合理,外头石墙太近了,只能左右推。她使了好大的劲,才推开一些,但还不够她钻出去,倒是月色透了进来,径直落在地面一处石板上,她想起先前从孟修云那所学,苦笑着轻踩了一脚,听声音里面竟是空的? 她多试了几下,下一瞬,地上的石板竟空了一截,隐约见着里头有石阶。 “里头有动静!”门外传来声音。 苏篱眼见翻窗来不及,匆忙间将窗子动了动,不能让他们发现入口。随后,她咬起牙,沿着石阶朝下跑去。 第30章 对视 果然,下了几阶石阶,苏篱整个人没入地下后,发现石壁上有机关。她顾不得许多,飞快按下,直到地面的石板合上,她未看见有人冲入屋舍,这才歇了口气。 她不敢停下,小心沿着石阶往下走,下头有烛火,隐约照亮了些上头,不至于全然看不着脚下。她不禁咂舌,这思量属实巧妙,月色为引,那能寻到这密室,多半是夜里,石板骤开,上头没有安置烛火,恐是怕暴露。 石阶上都是积灰,没有脚印。方才的机关上也是积灰,看来许久无人来过。说明凶手不是从密室往来的。 石阶不深,往下很快就到了底,底下是个小石室,空无一物,石室另一头有个通道,不知通往何处。 苏篱在石室里打量了一番,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石室十分简陋,不仅什么都没有,石壁也凿得颇为粗糙,就更不用提壁画纹样了。 她还是到处敲了敲,没有发现。这石室难道单纯就是用来藏人的? 为何会出现在库房的丙字阁底下。念及此处,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难道这个密室本身,就是功课,所以出现在此处,且内里做工有些粗糙,因着石壁开凿不是功课的重点。 重点是借月色寻到入口。 孟修云那张冷冰冰的脸又在心里头冒了出来,苏篱皱起眉,千机堂的风格还真是一脉相承,难道这是孟修云当年的功课? 她有些累了,靠在墙边歇了会,若真是功课,想来密室里应当没什么危险。当务之急,是赶紧出去,只是不知出口通向何处。 要不要再等等?但也不宜耽搁太久,万一天亮,自己还未出去,就麻烦了。 正在这时,头顶上传来声响,她警惕地起身,将手放在袖箭的开关上,轻声快步冲到了石阶边,躬身藏好。 来人似是对这里十分熟悉,进来后,也合上了上头的石板。 “是我。”一个熟悉的话音刚落,苏篱这边袖箭已射了出去,来人一个侧身,袖箭击中石壁,跌落在地。 “准头还得再练练。” 约摸一炷香前,丙字阁外。 “苏叶,你确定?”陆谦被陆苏叶大晚上的派人急请了过来,来人却不说何事,只说三姑娘有急事。 陆苏叶盯着丙字阁,“虽然极微弱,但我应是没有感应错的。就是大姐姐的灵气。” 陆谦面色严肃起来,正要派弟子将此处围住,陆苏叶拉住了他:“不可。还不确定里头是何等情形,不可打草惊蛇,咱们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抓住了点尾巴。” “那你是何意?”陆谦思索了几分,“咱们自己进去抓人?” “我还派了人去请孟修云,便让他进去看看。里头机关众多,保险些。”陆苏叶顿了顿,“表兄你看如此可好?” 陆谦心知千机堂到处都是机关,自己虽是陆家安插在此掌刑狱赏罚的,但并不擅机关术。若陆苏叶都如此说,还是等孟修云来了保险些。毕竟不知里头之人,是不是千机堂的弟子,一个不小心,又让逃了,便是前功尽弃。 二人等了一盏茶的工夫,里头有了动静,他二人着实是抓心挠肝。 “表兄莫急,我还能感应得到,还没跑。”陆苏叶微眯着眼,凉爽还有些寒意的深夜,掌心竟出了汗。 孟修云终于到了。 “在里头?”孟修云刚停下步子,便朝丙字阁皱起了眉头。他耗费了不少内力凝神感应了一番,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玉佩。果然是她,居然取下玉佩,还跑来此处,简直是胡闹。 “你也感应到了?”陆苏叶低声道,“在里头。我们不敢冒动,孟少门主,里头极有可能是盗了我大姐姐物件的贼人。你要小心。” “贼人?”孟修云侧头,“你只说有灵气,如何同那物件扯上了关系。” “那物件沾染了大姐姐收集的灵气。一时半会说不清。孟少门主,请。”陆苏叶言语间催促道、 密室里,苏篱举着袖箭,盯着孟修云,面上满是尴尬。 “孟公子……”苏篱呼了口气,豁出去了,“我确实,自作主张了,但是我也有发现。若你要责备我,我无话可说。但你可有法子帮我逃离?如此也不算暴露身份,他们不知是我。” 苏篱本以为孟修云会骂自己一顿,没想到他面色十分复杂,被烛火衬得更是瞧不出端倪,良久,他伸出手,展开掌心,是自己扔在床上的那枚玉佩:“戴上。” 苏篱面露古怪,都什么时候了,还执着于这块玉佩,她不禁苦笑出声:“怎么,外头的人不认孟少门主,只认这块玉佩……” 她话还未说完,孟修云竟似颇不耐烦,直接上前两步,将她抵在石壁边上。 苏篱退无可退,瞧着孟修云靠近的脸,瞪大了眼,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愣神间,眼前的男子一只手攀上自己的腰带,隔着腰间的衣料,男子手上的温热传来,苏篱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心里头一片空白,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孟修云这边,细细将玉佩系牢,还轻拽了两下,生怕玉佩落下了。 玉佩带子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隔着衣料在腰间摩挲,竟有些细碎的痒。 苏篱回过神来,想说自己来,她低了头去系,却磕到了眼前男子的胸膛,还是熟悉的清冽香味。 又是一阵沉寂。 只有二人极轻微的气息。 苏篱觉着头顶上痒痒的,竟一直痒到了心头。 好在孟修云系好后,立马后退了几步。 苏篱咽了口唾沫,本以为孟修云会尽快带自己离开,又或是有旁的事,眼下竟是不忙。她也好奇起来,低头托起玉佩问道:“究竟有何蹊跷?” “它能遮掩你身上沾染的灵气。回头再同你解释。我且问你一句,东西是不是你偷的。”孟修云盯着苏篱,眼里满是试探之意。 “灵气?”苏篱一头雾水,但她还是回过神来,此时此刻决不能疏忽,也不能有一丝躲闪,她挺直了胸背,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偷过任何东西。我出现在此,是来查卓玄的案子。他那机关有问题。我有证据。” 孟修云只盯着她,并未言语。 他二人如此,对视了好几息。 第31章 灵气与猜疑 苏篱一面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面睁大了眼。 孟修云的目光颇具威仪,苏篱险些要顶不住,但一想到小命要紧,不能退缩,便是他又疑心自己,只要让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利用价值,他兴许会保住自己,如此还有些奔头。 苏篱念及此处,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坦然视之。孟修云倏然间,被瞧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有女子敢如此看自己。 他脸上竟有些微微发热。 “先带你离开。”孟修云凝神,收回思绪,扭过头径直朝石室的那处通道走去,苏篱按捺住满心的疑惑,跟上前去。这通道七拐八绕,最后绕至了一处千机堂罕有人至的园子。 “你回屋里等我。”孟修云甩下这句话,匆匆往回走。 丙字阁门口,陆苏叶见突然感应不到灵气,再也按捺不住,便要往里进,这回倒是陆谦拦下了她。 “且等孟修云出来吧。”陆谦盯着里头。 “可是灵气没了。”陆苏叶言语间满是急切。 “你放心,他想寻你大姐姐的心思,不比我们少。”陆谦嘴上如此,还存了私心,谁知道对方是何人,是否有危险,既然灵气突然消散,便是有变故,追查真相事小,陆家人不能再出事了。 话音刚落,孟修云一个人出来了。 “人呢?”陆苏叶打量他背后,空无一人。她面露焦急,“贼人跑了?” “此地不宜交谈。”孟修云正色道。 三人干脆去了陆谦的书房。 “竟是如此……”陆苏叶听完孟修云交代苏篱的来历,不自觉站了起来,“你敢肯定不是她偷的?” “这件事,陆姑娘应当最为肯定才是。”孟修云饮了口茶,神色淡淡。他大致交代了苏篱身上不知从何处沾染了灵气,不成想这般巧,那灵气便是陆半夏先前收集的。她今夜出现在库房,乃是因为昨夜便发现了密室的蹊跷,今夜想探寻一二。至于她家人离奇之死,还有她私下查探卓玄之事,都一一隐去。 陆苏叶闭上眼,又细细回想了一遍那夜发生之事:“确实不像她。她属实没有功夫在身,做不到那夜之事。” “但你就如此将灵气之事告诉她了?便是在四大世家,和你们孟家,知道此事之人,不过数十,是否有些草率?”陆苏叶虽颇为钦佩苏篱,但还是觉得,她不该沾染这些。 “她有权知晓。她早已入局,不管她是受害者,甚至是亲历者,她必是解题的关键。”孟修云一字一顿,“倒是你们,好生保密才是。” 还是陆谦起身打了个圆场:“孟少门主莫介意,苏叶也是替苏姑娘着想,毕竟一介普通农户女,搅了进来,搞不好便是万劫不复啊。” “她是天字斋的弟子,她的技艺不比你们差。”孟修云不知为何,多说了几句,“她的胆识,你们也见到了。” 陆谦看了陆苏叶一眼,眼神颇值得玩味:“既然如此,那今夜便是个误会,我们兄妹二人便只当什么也未发生。不过寻物之事,还往孟少门主多留个心眼啊。” 陆谦抱拳,陆苏叶也跟着行礼。 孟修云摆了摆手,径直离去。 “苏篱比我想的,还要不简单。”陆谦神思凝重。 “恐怕她是这么多年以来,四大世家连同孟家外,第一个知晓灵气之人。”陆苏叶神情亦十分复杂,“她沾染上灵气,也不知是好是坏。” 孟修云没有回自己院子,而是翻了院墙,又翻了窗子,直奔苏篱的卧房。 苏篱点着烛火,沏好了茶,等得眼皮直打架。 他终于来了。 只是搁着好好的门不走,非得翻窗……早知道就将窗子锁起来。 孟修云也不客气,径直坐下,饮了好几大口茶,想来是渴了。 “他们信了?”苏篱给他又满上,小心翼翼问道。 孟修云颔首:“我未曾透漏你家人之事。我只说你是想求个庇佑。他们亦不知你在查卓玄。你也不要说漏了嘴。” 苏篱听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面上满是欣喜之色:“谢谢孟少门主。” 看来先前是自己误会他了?还是他回心转意,见识到了自己的价值,觉得自己值得一用?苏篱醒了醒神,不能得寸进尺,得收敛些。 “那……灵气究竟是什么?”苏篱小声道。 孟修云顿了顿,亦小声介绍起来。 自打千年前起,就不断有人想修仙飞升,无奈没有一人成功过,世人终于明白,成仙成神不过是妄想。不知是否是神明垂怜,又或是本没有什么神明,而大千世界万物自有灵,四大世家慢慢发现,在一些极为罕见之处,有股特殊的力量,能被特殊的物件收集,但不能被人直接操纵,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颇为疯狂地收集,钻研,希望有朝一日能为己所用。至于这力量为何唤作灵气,已不可考。 如此密辛,只有四大世家和孟家本家里极为核心的子弟才知晓,而能感知到灵气的便是少之又少。 “没了?”苏篱瞪大了眼,正听得入迷,这不是才讲了个开头,就没了? 孟修云点头:“没了。孟家向来只喜机关术。至于四大世家收集了多少灵气,又用在何处,连我也不知。所以当年之事,更为蹊跷。” 苏篱挠了挠头眉毛简直拧成了一团,还是颇为费解,如连珠炮般发问:“听你说来,灵气不能用,那它有何意义?人不能操纵,最早又是如何发现的?你能感应到,它到底是何感觉?” 这下轮到孟修云语塞,他思索了片刻,缓缓解释道:“兴许便如气味。有的气味,只有少数人能闻到。大家自然而然便发现了,也不会有人探寻为何会有气味……” 如此一来,苏篱好似有些理解了。她心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灵气说不定不是无用,而是有大用,只是没人发现。或是如孟修云所言,四大世家,至少陆家发现了些用处,但是他们从不向外人道。 至于有何用,自己心里头突然冒出来那些机关术,兴许便是灵气使然。毕竟灵气这名字,听起来挺机敏的。无论是不是,先这么猜着了。依此看来,也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 眼见有了如此重要的新线索,苏篱心里头舒服多了。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孟修云倒是沉默了起来。 “我没旁的疑问了。要不我讲讲,卓玄的事?”提及此事,苏篱放低了语速。虽然在密室里,孟修云看似不生气了,苏篱猜测,先前他朝自己恶言恶语,还是因着担心自己出事。但也保不齐先前他是真的恼了自己,在密室那会千头万绪,他无暇发脾气。 还是得谨慎些。 见孟修云不言语,苏篱又试探道:“既然陆苏叶他们并未疑心,这事是不是就算揭过去了。我下次一定会更小心……” 不料孟修云话锋一转:“那物件,当真不是你偷的?或者,你是否见过什么不寻常之事?” “你不信我。”苏篱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第32章 心念一转 难怪他无暇朝自己发脾气,自己压根算不上什么。他只关心陆半夏的下落,只想着早日寻回那物件,找到线索。 苏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非要轻易就被牵动心绪。 孟修云如此,自己是早就知道的。他要寻恩人,自己要报仇,都有各自的事要做,互相利用罢了,自己真就偏偏不长记性,还寄希望他当自己是同伴了。 纵是如此,孟修云不信自己,苏篱还是心里头发酸。 自己明明在密室里解释过了,还是说那措辞在孟修云看来,没有真凭实据,许是有些苍白无力? “我说过,不是我偷的。若孟少门主还要问,便请自去查证。我没偷便是没偷。我没有证据,但这也不是我该去查证的。”苏篱心里头憋着股气,没好气道。 不知是不是苏篱的错觉,孟修云见自己如此强硬,眸中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不安,何时见孟少门主有过如此模样。苏篱撇了撇嘴,自己太凶了些? 她缓了缓神,语气没那么冲了:“怪异之事,我也同你说过了,便是那夜陆苏叶追出去。东西什么时候丢的,她总归跟你讲过。” 孟修云颔首顿了顿,眸中神色黯淡了不少:“是我一时情急,唐突了。你休往心里去。先前不想让你查卓玄之事,也是口出妄语,一是担心你出事,二是担心你若出了事,你身上沾染的灵气,源头线索便断了。” 苏篱瞥了他一眼,倒被自己猜中了。 但凭什么有话不能好生好气地说,非得让自己猜来猜去,强硬些生了气才肯好生解释。想到此处,苏篱面上并未服软,只是点了点头。 她也不是心硬之人,孟修云既道了歉,关键时刻也去帮了自己……苏篱轻轻揉了揉鼻尖,有些尴尬,干脆倒了杯茶水,掩面饮起来。 “夜里陆苏叶急信唤我,我以为终于有了线索,结果折腾了一番,是你。我不免有些失落。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孟修云又细细解释道,“且我们暗中寻了好几日,毫无头绪。眼下陆苏叶突然说那物件上也沾染了灵气,且同你身上是一样的灵气,我不免心存侥幸。我心知不是你偷的,但若是你有接触过,也是难得的线索了。” 如此说来,苏篱倒是能理解了。想来遮掩灵气,需得要些法子,怀疑自己也是正常。但保不齐贼人也会遮掩灵气,如此简单的道理,怎么孟少门主像是失了智。 “孟公子,我斗胆说句得罪的话。”苏篱鼓起勇气,“你有没有觉着,每每遇到同陆半夏有关的事,你便有些失去理智,甚至有些阴晴不定。若是一直如此,恐怕会栽跟头。” 话音刚落,苏篱便缩了缩脖子,自己这张嘴,就是爱多管闲事。但孟修云这两幅面孔,自己当真是有些惶恐,一不小心不知道就怎么招惹他了,实是有些憋不住。苏篱叹了口气,便是关心则乱, 话说得轻巧,若是自己,报仇的线索就在眼前,自己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孟修云听了此话,却是愣住,面色叫人拿捏不准,苏篱心道不好,她起了身:“夜深了,孟公子要不先回去,卓玄的事明儿再说……” “无妨。”孟修云也跟着起身,突然行了一礼,“谢谢你点醒我。确实不早了,你先歇息。” 这回换苏篱愣住了。 她眼瞧着孟修云又翻窗离去,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剩窗子闪动的声响。桌上的蜡烛剩小半截,茶杯里头还冒着热气,她盯着两个杯子,嘴角突然微微挑起,转瞬又叹了口气。 若说自己艰难,这些世家子弟又如何不艰难。外头瞅着光鲜不已,可心头的苦闷一点都不比谁少。想来想去,要不自己做点什么,让孟修云能开心些,自己在他手底下,也能好过些。 谁知道他面上说无妨,心里头怎么想。 自己对他殷勤些,他面上对自己笑脸多一些,便是千机堂众人见了,自己平日里行走也有诸多便宜。 如此,想好了应对之法,发现了新线索,还知晓了灵气这一绝密之事,今日收获颇丰。念及此处,苏篱难得睡了个好觉。 鸡刚打鸣,日头擦进窗子,苏篱便起了。今儿天字斋歇息,不上课,难得赶巧。 她去了膳房,寻思做些孟修云爱吃的早膳。千机堂平日的膳食虽好,但都是些不偏不倚不出差错的清淡吃食。先前上小课同孟修云一同用膳,他也只是草草吃了几口。 只是先前也没问他爱吃些什么,若是问了也不算惊喜,便搏一搏。 孟家本家在北边,孟修云游历四方,多年未归,就算他再厌恶家中旁支那些族人,家里的吃食应还是不厌的。 “姑娘想吃些什么,吩咐奴婢们便是。”膳房的厨娘见苏篱观望许久,不由打量了几眼。 “无妨,无妨,我有些想家了,也不劳烦你们,自己来便是。”苏篱掏出点碎银子塞进厨娘手中,“我手头慢,怕扰了你们干活,阿姐拿去吃茶。” 厨娘见她如此周到,喜笑颜开,忙拾掇出一个小灶台:“姑娘便在这忙活吧,也不耽误大家伙。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苏篱点了点头,四处搜罗起来。她见着膳房每日凌晨提前备下的面团,便做碗北方的劲道面食,淋上些好送饭的猪肉菌子酱料,再做几道小菜,一盅清口的汤羹。 她自己虽长于南方,但幼时村里去过北方出身的货郎。她还记得那货郎带了好些时兴的小玩意,阿爹想多学学,留他在家里多住了几日。货郎同阿爹相见恨晚,亲下厨做了好几顿面食,同南方的颇为不同,虽吃不太惯,但那个爽滑劲儿,一家子也回味了好一阵子。 如此,苏篱寻了猪腿肉,蘑菇,新鲜的野菜,辣子,还有好些姜蒜配料,动起手来。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齐活。苏篱看了看日头,顾不得许多,将吃食一一装进食盒,往孟修云的客院赶去。 第33章 鹰风派掌门 “怎的想起亲自下厨?”孟修云边琢磨今儿的早膳为何还未到,门外有了动静。他遣了孟仁去接,孟仁却唤自己去门口。竟是苏篱拎着食盒,说是她自己做的。 苏篱一时语塞,她总不能把心里那点七拐八绕全说出来。她有些恼自个儿,在膳房里兴致勃勃,由头倒是忘了提前想好。 她顾不得这么多,避开话头,拎着食盒径直进了院:“公子先试试看,凉了就不好吃了。” 见孟修云面露狐疑地盯着自己,苏篱放了食盒在桌上,小心打开,将大碗小碗一一摆开:“现做的手擀面,爽滑劲道,配上料汁,一口下去糊嗓子。再来点小菜,汤水,润润喉。公子不用管我,我吃过了。” 孟修云本还想说道说道,闻到这香气,话生生憋了回去,他接过筷子,挑起面,又就了口小菜,眉毛鲜得扬起。 他顾不得许多,大口吃起来。 苏篱见着,松了口气,看来是合味口了,自己可真是样样行。 眼见桌上大碗小碟都空了,苏篱简直喜上眉梢,想来孟修云心里应是熨帖了些。 不料孟修云吃完,放下碗筷,仔细打量苏篱:“有何事?卓玄之事?” 苏篱心头咯噔一下,确实不好糊弄。她装作有些委屈:“我是看公子近日颇为辛劳。加之有些低沉……还有昨夜,我话直了些,怕顶撞了公子。” 孟修云这下了然,他难得轻笑道:“看来上次我言语确实是重了,你竟担忧至此……。旁的不多说,这碗面的心意,我领了。你大可放心。” “当真?”苏篱见他面色松快,不似有假。 “当真。”孟修云收起笑,郑重点了点头,“话说回来,昨夜你有何发现?” 苏篱将那机关关键布置处的划痕,自己的猜测,一一讲给了孟修云听。 他听完,面色未变,似是早已知晓:“那部件,在我这。” 苏篱瞪大了眼,好家伙,感情他真的早就知道,一直在诓自己。她叹了口气:“公子,以后能不能,少兜些圈子。便是你觉着不能同我直言,也可言明有内情,不然我真的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孟修云思忖了片刻:“我眼下不敢保证。但会尽力。” 苏篱见他如此认真,便知他是真心话。也罢,如此也知足了。 见孟修云眉头舒展了些,想来心里头舒服了,这道坎算是过了,她心里也松快多了,没白白早起。 “那卓玄之事,还查吗?”她接话道。 “查,但是得暗中查。”孟修云望着窗外,“算算脚程,鹰风派的人,应是快到了。今日天字斋歇息,你便在我院中接着温习。” 果然,约摸酉时初,孟堂主着人来请了。孟修云依旧打着让苏篱多见见世面的旗号,带着她一道。好在众人也习惯了,不管疑不疑心,似乎默认了苏篱是孟修云的人。 苏篱并未多想,毕竟卓玄的尸身是自己第一个发现的,万一鹰风派的要问话呢? 酉时二刻,千机堂的议事厅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鹰风派的掌门,同行的弟子,陆谦,卓家的,还有司徒家的沈家的,都派了人来。 苏篱跟在孟修云身后,低头悄悄打量了一番,心里泛起嘀咕。一是陆谦,看来陆家的代表便是他了。想来他不仅在千机堂掌了刑狱赏罚之事,在陆家本家也颇有地位。二是其他几家,怎的都是这几个老面孔,沈堪,司徒近,卓家的也是先前为首验毒的弟子,她记得好像唤作卓翎。 要么是四大世家压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们几位刚好在此,便不麻烦旁人。 要么……苏篱倏地打了个寒颤,要么是四大世家属实没什么老一辈的人了,全靠年轻一代撑着。她想起孟修云先前回忆所述,四大世家的上一代,长老,前辈云云,五年前约摸都受了重伤,闭关谢客。 五年了,竟是一个都未休养好,该不会只是个幌子。 苏篱缩了缩脖颈,想归想,且看看鹰风派的有什么说头。 许是这事可大可小,孟堂主遣走了下人小厮,厅里听命的都换成了千机堂外院的弟子。 袁风见着了掌门,并未如大家想象中那般激动,他只是跪下行了个礼,面色惨白,语气颇有些冷淡:“师父,您终于来了。” 他口中的师父,鹰风派掌门风振西,已是上了年纪,银发白眉加上花白的胡子,但双眸有神,面色红润,苏篱不懂功夫,但这一看就是说书的口中那种武林高手。 风掌门睨了袁风一眼,扬了扬头,示意他起身:“你且在一旁候着。” 他径直坐下,开门见山:“孟彦龙,此番本座爱徒命丧千机堂,你得给个说法。” 孟堂主一脸惶恐:“是本座监管不力,眼皮子底下竟出了此等事。但眼下已水落石出,凶手已畏罪自戕,一应证据俱在,还请风掌门过目。” 孟堂主挥了挥手,厅外候着的弟子呈了卓玄的遗书过来,还有卓家的司徒家的,验尸验毒的手记。 风振西一一看过,面上闪过些许疲惫之色,甫又恢复如常:“本座也不是不讲理。凶手虽死,但这口气,本座还是咽不下。你们千机堂,你们四大家,难道没有些许愧疚之意?” 风振西转头,朝向卓翎,眸色如炬。卓翎虽年纪轻轻,好歹是卓家人,也不惧他。 卓翎看了眼孟堂主,起身朝风振西行了个礼:“风掌门,晚辈便替卓家,向贵派赔礼道歉。日后鹰风派若有什么,卓家必会派人相助。” 风振西饮了口茶,没有言语。 沈堪见他如此不识好歹,便要起身,被陆谦一个白眼翻了回去。苏篱在一旁看了,倒是觉得稀奇,沈堪平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眼下倒也懂几分顾全大局。 孟堂主生怕再有变故,侧身接话道:“本座亦知,风掌门爱徒此番考入千机堂,颇费了些心力。如此,鹰风派可再寻一名有潜力之徒,可在千机堂习课。袁风本就与此事无碍,留下继续精进,二人也可有个照应,风掌门便可放心。” 袁风听了这话,面上毫无波动。苏篱只觉造化弄人,这些日子袁风恐怕也是回过了神来,他的心结全在于春风。于春风就这么没了,他恐怕也心死了。 一时间,众人都朝风掌门看去。尤其是孟堂主,生怕他还不满意。 第34章 谋划 好在风振西终于放下了手中杯盏,许是这番话说到了他心坎里:“好茶。孟堂主的心意,老夫领了。” 孟堂主还有四大世家的几个年轻子弟,见着风振西松口,纷纷暗中松了口气,如此,此事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见尘埃落定,几人谈笑风生,只剩袁风一人,冷眼旁观。 最后,诸人敲定,五日后,鹰风派众人携于春风的尸身回山。这几日,便在鹰风派随行的弟子里,挑个颇有资质的,留在千机堂,继续修习。 苏篱站在一旁,瞧着他们,心里头又是一阵恶心。人命于此,便只是交换的筹码罢了。 孟堂主特意设宴,要款待鹰风派众人,苏篱终于不用候着了,借机离开。她也不知去何处,不太想回屋,鬼使神差,又到了库房。好在自打袖箭做好后,她都是随身携带,也有借口进去待上片刻。 她径直去了乙字阁,不知要做什么,便取了木材,挫起箭矢来。 她心里头静不下来,恨不得立马问问孟修云,暗中接着查,从何处入手。鹰风派五日后便要离开,若那日后再有头绪,估计此案也翻不了了。至少明面上,卓玄要一直背着罪名。 偏偏孟修云被留下吃酒,眼下也无人商议,她心里头越想越烦,一不留神,器具划伤了手指。 “嘶”手上吃痛,她倒吸了口凉气,赶紧吹了吹伤口,还好没有木屑沾染,她一面烦躁自己怎得如此不小心,一面去取了包扎用的细小纱布。要说千机堂属实妥帖,乙字阁常备着各式外伤伤药,看来弟子们做工时没少受伤。 只是这伤口在右手,苏篱包扎起来有些不利索,她吹胡子瞪眼之际,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了纱布。 “公子?你不是在宴席上,如此快便结束了?”她不用抬头便知,这股清冽香气,是孟修云来了。 “我素来不喜这等场合。寻个由头便是。”孟修云细心地替苏篱包扎好,见她手上甚少有伤痕,不免好奇:“看来先前甚少受伤,今日做点木工活,阴沟里翻船了。” 苏篱挑了挑眉:“还不是傍晚被气的。公子离了宴席,怎的往这处来了。” “时日不多,得快些查。”孟修云这话,苏篱一听便懂。 原来二人想到一处去了。如此一来,说不定还有希望。苏篱呼了口气,小心打量四周,见没有旁人:“公子说那部件在手中,当真?” 孟修云颔首:“兴许,我们得换个法子。” 苏篱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孟修云便慢慢道来。 先假定卓玄是被害,那凶手应不擅机关术,可能不是千机堂之人,又或者是千机堂的下人小厮之类。杀了卓玄,还让他顶了杀害于春风的罪名,这二人除了都是天字斋的弟子,再无旁的关联。既然其他弟子暂时安全,贼人应不是单纯为了杀人,或是嫉妒。 如先前所料,来人是冲着千机堂。想捣乱?但并未出了大的岔子。极有可能有别的目的。 便只剩下陆苏叶遗失的物件。种种巧合拧到一起,贼人许是盗了物件,但苦于陆谦暗中查得严,东西运不出去,想制造混乱,钻空子运走东西。又或是于春风和卓玄撞见了什么,杀人灭口。 如今鹰风派的来了,五日后运走于春风的尸身,棺材,便不可能搜查。 苏篱只听得寒毛都竖了起来:“你是说贼人恐会找机会将物件藏进棺材里?可是灵气总归会被你们发现。” 见孟修云一脸讳莫如深,苏篱眼珠子转了转:“孟家有掩盖灵气的玉佩,保不齐贼人也有法子。” 她沿着这条脉络继续往下想,要么提前找到贼人。要么便只能在起灵当日,当着众人的面,要求验棺,且不说风振西会不会同意,便是四大家,估计也抹不开面。 “我们如果暗中守着棺材,贼人去放物件之时,人赃俱获,岂不痛快?”苏篱又想到了旁的法子。 “也有道理。只是这都是猜测。若贼人不动手,等这阵子风头过去;或是有人接应,放在随行之人身上带出,又该如何?”孟修云神色凝重。 苏篱叹了口气,便是了,若是如此,来人背后势力不可小觑,有人接应再正常不过。风振西,四大家之人,应也不会同意搜身。 “公子的意思是,最好是在五日内,咱们暗中抓到人。”苏篱总结道。 不管贼人作何打算,一旦鹰风派带走尸身,此案明面上便了了,以后再提及,恐会旁生枝节。 孟修云点了点头:“难度颇大,但也只能迎难而上。” 苏篱面上有些无奈之色,大家伙都心知肚明,但明面上谁也不愿意开罪鹰风派。并不是鹰风派势力有多大,而是站得越高,越在意旁人的看法。 四大世家,便极为在意江湖上的口碑,还有百姓心里头的想法。不然也不至于如此步步掣肘。 “公子,那咱们从何处下手?”苏篱晃了晃头:“既然不擅机关术之人嫌疑更大,不妨就从从下人查起。一来先前相关的弟子都查得差不多了,不相关的千机堂也盯得紧。但下人小厮就不一样了,无人在意,反而自由得多。” “如此甚好。咱们可以各个击破。”孟修云微眯双眸,有了谋划。 便是陆谦还有陆苏叶,明面上动用陆家的弟子,继续在各个出入口严加盘查,同时也让贼人误以为只有他们在查,在别处放松警惕。 孟修云这几日便陪着鹰风派,留心风振西带来的人,是否有蹊跷。若贼人寻了人接头,也是突破口。 “至于千机堂的下人,便有劳苏姑娘了。”孟修云看向苏篱,眸中满是认可与期待。 苏篱点了点头:“不过千机堂的下人如此之多,我一人恐怕忙不过来。兴许可以让陆谦长老暗中派人留意,是否有下人有异样,缩小范围。然后我再去套套近乎,寻些破绽。” 孟修云十分欣慰:“如此甚好。” 苏篱心里头其实有些忐忑,万一搞砸了该如何?眼看这许是最后的机会,若是物件被带离了千机堂,想再追回,估计便如大海捞针。她深吸了口气,不许怂,这才将将开始,只是追查个物件,若在此就退缩,以后遇着生死难关,又该如何? 她看了孟修云一眼,眼中炯炯有神:“公子放心。不过,眼下陆家可愿意透露一二,遗失的究竟是何物,别我稀里糊涂撞见了都不知……” 第35章 天赋 深夜,陆府,陆谦书房边上的花厅,灯火通明。 孟修云连夜过来,只为商讨方才与苏篱议定之事。再者,苏篱所说亦有道理。如今他入局已深,却连所寻之物为何都不知道,陆家未免防得太过严实。 出乎孟修云意料,除了陆谦,陆苏叶、司徒近还有卓翎,竟然都在。 孟修云打量他们几人一二:“倒是热闹。” 陆苏叶起身,连忙堵住孟修云的话头:“孟少门主也来了。如此人便到齐了。” 孟修云微眯双眸,自己乃是不请自来,看来有猫腻。 他干脆坐到一旁,看看陆家有什么花样。 一席话听下来,孟修云的眉头便未舒展过。 陆家现在明面上掌权的乃是陆苏叶的二姐,陆盼兮。但她似乎不想查探当年之事,同陆谦还有陆苏叶一直不对付。陆苏叶本该在陆家协理,也被挤兑来了千机堂。 眼下要寻回遗失之物,陆苏叶也意识到,时日紧迫。她手底下没几个陆家弟子,陆谦能差遣的,眼下也有些不够用。他们便想借助余下世家之力。 “我还未参透那物件上究竟隐藏了什么线索,但极有可能事涉四大世家五年前所遭变故。”陆苏叶诚恳道。 孟修云微微蹙眉,陆苏叶此番并未言明,那上头指引了陆半夏的线索。这同她单独对自己所说,有所不同。许是她不想透露那么多,又或是这么说,其他几家才愿意帮忙。孟修云暗自叹道,好手段。 至于沈堪为何不在,孟修云也听出了些苗头。四大世家之间的关系亦是千丝万缕般纠缠。司徒家是最为支持陆半夏的,到了司徒近这一辈,他虽不太清楚上一辈究竟做了什么,但依旧愿意尽全力。卓家向来洒脱,不想掺和进陆家内部纷争,但他们对陆半夏的观感亦颇好,愿意在关键时刻帮衬一把。沈家,明面上只支持陆家掌权一脉,加之沈堪那德性,陆苏叶想着都头痛,便未唤他来。 如此,卓家同司徒家常驻千机堂的弟子,也暗中加入探查。 “孟少门主几年前亦同大姐姐有过往来,所以苏叶斗胆也请了孟少门主来。”陆苏叶看着孟修云,不住地暗示他不要穿帮,“如今大姐姐之物被贼人盗走,我们没了法子,这才想请各位私下里帮衬一二。” 孟修云算是看清了,陆苏叶兄妹二人是真的着急了,他倒是不介意。多些人找,总是好的。他甚为配合,将方才与苏篱谋划之事,说了个大概。他刻意隐去了苏篱,只说若是后头人手不够,在座之人还有四大世家弟子不便出面时,他可以唤上苏篱从旁协助,她不会打草惊蛇。 “甚好,甚好!”陆谦听完,言语都亢奋了不少,“孟少门主好谋划。” 卓翎同司徒近向来醉心毒物与救人,于旁的事情没什么想法,便是听安排的份。 眼见敲定,陆家兄妹准备送客,孟修云道出了心中疑虑:“遗失之物,究竟是何?” 陆苏叶同陆谦对视了一眼,陆苏叶还有些犹疑,倒是陆谦劝慰了一二。良久,陆苏叶小声道:“便没什么好瞒的了。如今既托了大家一起找寻,也该说。便是一副面具的碎片,约摸手掌心大小,只是我手头也没有图纸。” 孟修云摆了摆手,表示心里头有数了。 翌日,天字斋课业结束后,孟修云照例唤了苏篱继续修习小课。 “竟是面具的碎片。”苏篱抿了抿嘴,如此小巧之物,能藏的地方多得去了。 还有灵气。只是知晓灵气之人甚少,断不能告知帮着暗中探寻的弟子们。 苏篱一个激灵,好奇道:“贼人究竟是何人,不但知晓灵气,也知晓掩藏灵气的法子。这本就是线索……”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如此便意味着,直指贼人兴许是四大世家之人,或是孟家人。她边说边打量孟修云,还好他未露怒意。 “你说的不无可能。但万千宇宙,来人究竟是何人,谁也说不好。若是能重创四大世家之人,知晓这些密辛,不足为奇。”孟修云眸中带了些苍凉之意。 苏篱看在眼里,倏地冒出一个念头,若是去了传说中的大漠,那种广袤无垠,自身无比渺小的意味,是不是便是如此?她收了收思绪,管它什么万千宇宙,什么不知来头,总归是有法子的。 孟修云细细道了陆苏叶他们的计划,苏篱思索片刻:“我还有个法子。” 孟修云眼前一亮:“直说便是。” 苏篱干脆起身,托起腰间的玉佩,眼珠子转得极快:“要掩藏灵气,可还有旁的法子?按图索骥,兴许有线索。” “可以一试。”孟修云赞许地点了点头。虽然来人许是提前就备好了法子,不一定露出马脚。但此事谁也说不好,多一条路子便是一条。 孟修云细细回忆了一番,能够掩藏灵气的,无非是压制,或是淡化。一般都是上好的器具,便如苏篱身上那枚玉佩,估摸着有个上千年了。 苏篱蹙起眉,这有些难,若是有人随身携带,藏在衣裙里,可不好找。 “这些器具可有什么特殊?”苏篱不死心。 “旁人不知。但你遇着了,兴许会有些许感应。”孟修云顿了顿,“有些玄乎,你可以仔细感受一番这枚玉佩。” 苏篱低了头,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摸着这玉佩,便觉得触之生温,颇为亲切,原来不是错觉。 孟修云见她似有所悟,嘴角不自觉挑起。 “还有旁的吗?”苏篱追问道。 “便是一些特殊的花花草草。万物有灵,兴许它们的气味,汁液,能调和一二。”孟修云闭上眼,实是想不出更多的法子了。 苏篱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灵气倒真像是特殊的气味,虽看不见摸不着,但总归有迹可循。 她突然来了兴致,往前几步凑到孟修云跟前:“那机关术有可能吗?公子你看,我们能遮住光,遮住某些气味,甚至能引水改道,就连火,亦能罩住。说不定哪日能有机关术遮掩灵气。如此一来,是不是也离操纵灵气又近了一步?公子说过,机关术本就能做到诸多人力所不能及之事。” 苏篱心头好似有什么被触动了。她虽从小爱做些木工,但遇着难的也懒得钻研。先前只觉着机关术是自己的机遇,多少存了些功利心。眼下竟发现,是真的喜爱。 孟修云听了此言,却生生愣住了。他死死地盯着苏篱,眼里满是捉摸不透。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苏篱瞄了眼孟修云的眸子,深不可测,似乎都能吞了自己。 她心里头不由得发起虚来。 第36章 孟修云笑了 “公子?”苏篱候了几息,见孟修云也不是恼了自己,那他是为何,突然像是魔怔了。 苏篱这声,将孟修云从回忆里拽了回来。 他幼时,也曾说过一样的话。 彼时他刚刚知晓灵气的存在,亦颇为好奇,拦着阿爹问长问短。无奈世人对灵气本就知之甚少,他阿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便叉着腰,夸下海口:“有朝一日,我定能用机关术驾驭灵气,阿爹,你且等着看!” 彼时,自己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不曾见了那些龌龊事,以为机关术都是用来造福世人的。 短短十数年,恍如隔世。如今倒还有人同当年的他一样。 孟修云回过神来,眼前的女子,从小未系统研习过机关术,但此番见识,远超不少四大世家的子弟,甚至比不少孟家的子弟也要好。如此小小身躯,究竟藏着怎样的蕙质兰心。 “你没说错。”孟修云罕见地露出了笑容。 这番换苏篱生生愣住了,孟修云笑,比冷冰冰还要吓人。 见苏篱盯着自己,孟修云狐疑地摸了摸面上:“有异物?” 转眼便是两日后,苏篱跟前铺满了写满字的纸,面上是遮不住的疲惫。 这两日来,苏篱晨间赶去天字斋习课,用了午膳便去孟修云院中继续研习。外人看来,她刻苦好学,孟修云也是悉心教导,不少千机堂的弟子都颇为欣羡,纷纷埋怨自己没有天赋,也没有那手好技艺。 何时见孟少门主对哪个弟子如此上心过。 苏篱要是知晓旁人如何看,恐怕要喊冤。孟修云确实点拨了一二,只是大多的时日里,她都在琢磨孟修云带回的信报,便是何处的下人有什么异样,是否可能藏了那物件。千机堂下人众多,各人言行一一跃于纸上,看得她耳边全是嗡嗡声,连天字斋的课上,同沈堪呛声的气力都没了。 暗中留意的各世家弟子,生怕出了纰漏误事,偏偏上头又不能明言灵气之事,故苏篱见着的所谓异样,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染了风寒来不及告假,缺了半天值守。近来大病初愈,饭量见长,多吃了几碗饭。听着同屋的丫鬟说自个坏话,趁机找个不痛快扭打起来。不小心弄脏了刚洗净的弟子衣袍,撒谎诬陷他人…… 苏篱瞧着这些纸,便觉自己到了闹市的菜市场,鸡飞狗跳菜叶子乱飞,耳边全是叽里呱啦的争吵声。满院子满书桌的纸张,那上头的字仿佛飞了起来,铺天盖地朝她砸来。 不能如此,得筛一筛。她咬着笔头,一笔一划,细细梳理起来。 思前想后,她将这些信报涉及到的下人分成了好几类。 来了千机堂多少年。五年前事发后再来的,年头越短,尤其是此番招募公布后再来的,得细细看。 平日里能去天字斋的,特别是逗留一二也不会引人怀疑的。 同样,平日里能去库房,逗留一二也正常的。 她细细思忖了片刻,又加了一条,此番招募开始前后,极其反常,且一直有异样的。 如此,便只剩下了四人。 她不敢托大,被筛掉的纸张,她暂且归置在了一旁,未直接销毁。 饶是如此,见着这四人的日常,她终于松了口气,总不至于是大海捞针了。 “可有进展?”孟修云见苏篱面露疲态,颇为关切。 “有!正好,公子一起出出主意。”苏篱起身,拽住了孟修云的衣摆,生怕他又一个跃身翻过院墙去。 二人如此细细看起来。 第一个下人,乃是膳房的年轻厨子。在千机堂帮厨一年有余,一直勤勤恳恳,管事的对他颇为满意,约摸三月前,提拔了他跟着采买。自打千机堂这次对外招募,他便有些不对劲。采买之余他仍需帮厨,但经常出岔子,明显心不在焉。千机堂不限制膳房之人在外院的行走往来,膳房的一般甚少往课舍还有库房去,不过真去了也无妨,诸如弟子一时忙碌,偶会叫膳房送些吃食去课舍。只是有人瞧见,他最近不仅去过两三次,还没有拎食盒,鬼鬼祟祟的。 第二个,是花房的丫鬟。是千机堂约摸三年前买来的,为人低调老实,小半年前,被调去了内院,伺候内院所住夫子、孟家族人的花花草草。不料月余前,不知怎的得罪了人,被赶回了外院,性情似有些大变,整日闷闷不乐,大多数时日都在埋头打理花草,甚少外出送花,也不怎么与人往来。时日一久,也就没什么活计派给她了,她倒是落个清闲。 第三个,是往来库房课舍搬杂物的小厮。这些活本来没有专人去干,要么是课舍的小厮,要么是库房的小厮,只是这次招募,新进了诸多弟子,要搬运清点的书册、器具、桌椅还有杂物奇多,一时忙不过来,便临时从外头招了些小厮。因是外头临时来的人,管得极严,领头的也担心出岔子,这可是千机堂的买卖,便交代小厮们互相监督。便是有人私下跟领头的说,有个小厮搬东西的时候心不在焉,偶又东张西望,颇为蹊跷。 最后一个,是浣洗衣物的妇人。她来的时日最久,刚好快五年。也是一直干得不错,尤其是一手缝补的手艺,能教人分辨不出。按理讲也该提拔了,至少是个小管事,手底下管几个小丫头怎么都是够的,可是节骨眼上,大概个把月前,她家里出了事,据说是当家的出了意外,没了。她一蹶不振,做工也不似以往细致,不是没洗干净,就是洗坏了贵人们的衣裳。管事的瞧她可怜,都想法子顶了下来,但也不敢派太多活给她。这次招募开始后,她不知又哪根筋不对,居然偷了好几件男子的衣裳,竟是同一人的。 “我觉着每个都不对劲,但似乎也都不是什么大事。”苏篱揉了揉僵住的脖颈,“要不分头打探?我去探探这个洗衣服的妇人,还有花房的丫鬟。那个厨子和小厮,要不让孟仁去吧?” 苏篱自是知道,若是孟修云亲自去,估计对方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孟修云只道是苏篱颇为上道,自己暗中打探也忙了两日,她想让自己歇歇。念及此处,孟修云有些不忍,但她似乎见不得自己笑,于是他极为克制地“笑了笑”:“你要不也歇息片刻再去?” 苏篱见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赶紧起身:“公子莫急,我这就去。” 第37章 苏篱探案 苏篱回了自己屋中,从衣箱里翻了件备换的千机堂弟子衣袍,扯了个口子,自己换了身女子衣裙,抱着“洗坏”的这件便往浣衣房去。 “请问谁是管事的啊,这衣袍被洗坏了。”苏篱拿不准管事之人的脾性,未说诉求,只说发生了何事。 正是酉时,浣衣房众人都在用饭,苏篱候了会,才有人从里头慢悠悠晃荡出来,是位上了年纪的妇人。 她打量了苏篱一番,直到看到她腰间的弟子令牌,挤了个笑脸出来:“是天字斋的贵人啊。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贵人衣袍坏了,但不一定是咱们浣衣房洗坏的。最近老身盯得严,每件衣裳送出去前,都细细看过的。” 苏篱挑了挑眉,看来那妇人经常洗坏衣裙后,管事的就上了心。苏篱灵机一动:“那便是了。这衣袍送回来有一阵子了,我一直没穿,这才发现,得了空来问问。想是先前下面的人不仔细,定不是管事的疏忽。” 管事的见苏篱好说话,上前两步小声道:“姑娘,那你看老身想法子给你缝补好,保管看不出,这事也就不追究了,你看如何?” 苏篱面露难色:“好是好,只是我明儿急着穿这件,您看最好是这会就能缝补。” 苏篱见里头的丫头妇人们吃饭都急匆匆的,笃定她们忙活不过来,如此,管事的只能赌一把,安排她要调查的那妇人来。 果然,管事的面色也有些难看:“这样啊……姑娘放心,老身寻咱们这缝补手艺最好的郑娘子来,不过她脾性有些怪,不爱出门,老身领姑娘去她房中,姑娘吃上一盏茶,衣袍也就好了。” “无妨,手艺好就行。”苏篱见有了着落,兴冲冲跟着管事的去了。 管事的带苏篱来了浣衣房后院,角落里有间小屋。 “郑娘子,劳烦你好生缝补这件衣袍,贵人这会就要,你万万不可出差错。”管事的推屋进门,将衣袍递给在床榻上发呆的郑娘子。 郑娘子没搭理她,只抓着手里的男子衣物,不住地吸鼻子。 “你好好办,明儿老身给你带桂花糖来,听话。”管事的没了法子,好声好气哄着。 “桂花糖?”郑娘子眼里有了光彩,她放下手中的衣物,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起身飞快接过苏篱的衣袍。 管事的见她应下,松了口气,便告退了。 苏篱趁郑娘子缝补之际,细细打量起来。 这屋里甚为简陋,床榻,一套桌椅,一副衣架,便没了。衣物都挂在衣架上,一览无余。 她慢慢在屋里踱步,每到一处,都停留一会,悉心感受是否有什么感应。 别说感应了,屋里连个像样的物件都没有。 倒是床榻上男子的衣物有些眼熟。她凑近些刚要拿起,郑娘子立马起身,朝苏篱扑过来:“不许碰!” 苏篱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不碰,不碰。” 郑娘子见她走开,又像无事发生过,坐下继续缝补。 苏篱盯着那衣物,熟悉的熏香味! 她想起来了,那竟是于春风的衣物。 “郑娘子,那衣物有什么特殊的啊,你如此宝贝。”苏篱装作不经意问道。 郑娘子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居然搭理她了:“那衣服好闻,能睡着。” 苏篱又试探了一番,算是搞清了来龙去脉。 当家的去世后,郑娘子便开始失眠,歇息不好,干活自然没了精神。时日久了,她头脑还有些不清醒,但一次浣洗衣物时,偶然遇见了于春风的衣物。他的衣物被熏香熏入了味,郑娘子闻着颇是安心,鬼使神差,竟偷了几件。 衣物本该还回去,但于春风出了事,苏篱估摸着,也就没人同一个疯子计较了。 “补好了。”郑娘子起身,将衣袍在苏篱身上比划了几下,“好看。” 苏篱还未来得及道谢,郑娘子又回了床榻上,抱着那堆衣物,继续发呆。 苏篱叹了口气。估摸着郑娘子没什么嫌疑,夜里再找人来暗中搜查一番,应是能安心了。 见天色暗了下来,苏篱决计先回去,明日再接着查。 翌日晌午,苏篱用了午膳,收好弟子令牌,瞧准外头的毒日头,迫不及待往花房去。 “不知姑娘有何贵干?”花房的小厮见了苏篱,不冷不热道。 “我不太懂,就是想找些好看的,好养活的,好打理的……”苏篱边说边四处打量,装出没见过世面什么都稀奇的样,“我刚来千机堂不久,房里有些空,便想着找些好看的花草。不知是否有推荐?” 小厮见她一副土包子的样,估计是最近新收的小门小派的弟子。加之日头还有些毒,没什么耐性:“我不管这个。你去里头问问。” 苏篱也不恼他,乐得往里多走走。果然,她这个时辰来问,里头的丫头小厮都不爱搭理她,最多给她指了指几盆没人要的花花草草,想忽悠她。 有个小丫鬟好心:“这位姐姐,这会大家都忙着,日头又晒,要不你晚点再来?” “谢过这位妹妹。只是待会我还有课业,只有这会得空。不知有没有稍微清闲些的,可以指点我一二。”苏篱微微歪头笑道。 “那你去最里头吧,有个侍花女,叫如月。她没什么活,不过她不爱搭理人,你试试。” 苏篱便往花房深处去,这园子颇大,越往里越安静。穿过一道虚掩着的木门,苏篱才看到那小丫鬟所说的侍花女如月。 如月正蹲在一大片叫不出名的鹅黄色花丛中,侍弄得颇为投入。苏篱走到她背后,她才回过神。 “姑娘怎么寻到了此处?”如月瞥见身后有人,还是一副千机堂的弟子打扮,面上有些慌乱,“可是奴婢又做错了什么。奴婢知道错了……” 苏篱蹙起眉头,片刻后又舒展开来,她柔声安慰道:“你许是误会了。我不是来寻你的错,我就是一个刚来的小弟子,想搬几盆花草回去养着,外头的都不搭理我,他们让我进来寻你的。” “这是什么花,我竟从未见过,好香啊。”苏篱不待她回话,转身闻花去了。闻花本是借口,不料苏篱心头突觉异样,不由得多感应一番。 见如月怯生生盯着自己,一直不言语,苏篱试探道:“这花好养活吗?我瞧着颇有眼缘,要不你送我几盆?” 第38章 香粉 “这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乃是奴婢家乡的,种着玩罢了。”如月沉默了良久,小声回话道。 “既然不名贵,如月也不必心疼。你自个儿种的,那不算千机堂的,我拿银钱同你买如何?”苏篱听着蹊跷,种着玩种这么多,虽没个半亩一亩,好歹也占了间厢房的地儿了。且不值钱,便是思乡,也无需这般多。 如月慌了神:“奴婢不敢。此处原本废弃了,管事的不嫌弃奴婢犯了错,好心任奴婢在此处折腾,静心反省。奴婢不是图钱财,姑娘切莫害了奴婢。先前他们便是冤了奴婢偷钱,奴婢才被赶回来……” 她言语间竟是带了哭腔。 苏篱装作手足无措:“不提钱,不提钱。这买也不是,拿也不是。要不这样,你介绍几盆旁的花给我如何?不一定是你这儿的,外头的也行。” 如月这才松了口气:“奴婢替姑娘挑几盆吧。” 苏篱趁如月暂且离开,装作蹲下整理鞋袜,塞了好些地上的花瓣藏进衣袍。 她在如月给她挑的花里选了两盆,说先养养看,要是真的好养活,便再来。 苏篱抱着花,耐着性子慢步回了自个儿院中,放好花,迫不及待去寻孟修云。 “公子!我好像,发现了些什么。”苏篱略喘着气,从衣袍腰带各处,掏出好些花瓣来,小心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气味,如此独特。”孟修云循着气味,从屋里出来。 苏篱大致介绍了一番,她去找郑娘子还有如月之事。 “我觉得这个如月很可疑。”苏篱仰着头,回忆了一番方才的细节,尤其是初闻这花香时,心里头的那股异样,“公子不是说,兴许有的花花草草也能掩藏灵气吗?许是花香压制了我沾染的灵气。又或者,面具就在那附近,我感应到了些许。” 孟仁这边去试探的二人,没什么蹊跷的。如此一来,如月当真蹊跷。 “试上一试,便知。”孟修云沉吟片刻,吩咐孟仁去取些部件和器具来,便说是传授小课要用。 苏篱见着孟仁取来的部件,心里头便浮现出对应的机关构造,拼配在一起,猜出了孟修云的意图。这处是清洗花瓣的,这处是碾压花瓣的,那处可以让花汁急速升温……最边上的便是研磨成粉了。 “公子想萃取花汁,制成香料?” 孟修云颇为意外:“你的机关术技艺见长,尤其是原理,比先前好了不少。” “公子教得好。”苏篱晃了晃头,拍马屁,总是没错。 孟修云虽不是爱听奉承之人,但苏篱的话听起来就是受用。心里头为着案子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暂时松散了些,他轻哼了声,伸出右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苏篱不知他想说什么,但总觉着此刻他心情应是不错。苏篱干脆眨了眨眼,以示回应。 他二人一齐动手,精细处便由苏篱做工,晚膳前,东西便做好了。苏篱面上大喜,兴奋地将花瓣慢慢放了进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另一头就有细细的香料粉末出来了。 “赶时辰,必是比不上外头匠人费功夫精心制作的,但也够了。”孟修云取了粉末,放进一个香囊,交给苏篱,又示意她取下腰间的玉佩。 苏篱恍然大悟,孟修云是想试试,这花香是否能遮掩灵气。 “不会被人发现吧。”苏篱想起上次在库房,差点捅了娄子,便再也不敢取下玉佩。 “无妨,只是几息。”孟修云顿了顿,“有我在。” 苏篱点了点头,心安了不少,她快速取下玉佩,远远放到一边,待孟修云感应一二,再戴上香囊。 “可有发现?”苏篱捏着香囊,紧张地看着孟修云。 “它确实有遮掩之效,只是这些,还不够。”孟修云睁开眼缓缓道。 见孟修云说还不够,苏篱飞快拿回玉佩,戴好了。又候了会,见无人寻来,苏篱才稍稍松快了些。 孟修云见她突然如此谨慎,不由得发笑:“灵气也不是什么深巷美酒,谁人都能循着味找过来。你且放心。” 苏篱撇了撇嘴:“我不想惹麻烦。不过话说回来,也解释得通了。” 为何如月要种那么多花,因为少了不够用。但从卓玄一案来看,贼人不通机关术。如此,如月一人,还要掩人耳目,不一定制得了许多香粉,或是用了什么旁的法子取了香粉。 还有可能,面具就在那片花丛里。 “我们直接去挖?”苏篱提议。 孟修云思索片刻:“若不在,便会打草惊蛇。我先派人去那附近打探一二,看是否有端倪。” 苏篱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若还有人暗中盯着,他们就算支走如月,也会叫人发现。到时候东西不一定寻到,人却惊走了。 “最保险的法子,还是从她嘴里套话。”苏篱晃着头,明日便是第四日,得抓紧了。 翌日一大早,陆谦便派人拘了不少下人问话,说是少了几张机关图纸,怀疑有人内外勾结倒卖。 被拘的便有如月在内。 千机堂内牢一角,审讯的屋舍,一时间好生热闹。 如月独自在一小隔间候着,垂着眼,不哭也不闹。她不是第一次来了,先前在内院犯了错,便来过一次,最后被放了出去。许是如此,她看起来没有丝毫慌乱。 “你最近可去过各斋的课舍,还有库房?”陆谦派了弟子来问如月,孟修云和苏篱掩身在一边的屏风后头。 “奴婢好些日子前去过一次天字斋,那日花房人手不够,奴婢跟着去送花。奴婢近来未曾去过库房。”如月小声道。 苏篱听了这话,心里头闪过一个人影,如此说来,先前竟见过如月。便是第一次去天字斋,她嫌弃课舍内吵闹不已,在院子里晃荡,那会有好几个小丫鬟。里面竟有如月,也太巧了些。 陆家弟子又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终于问到了她种的花:“听你们花房的说,管事的最近未曾给你派活,让你静思记过。你私下种了许多花?这花可有蹊跷?” “奴婢不敢。奴婢是思乡心切,先前托同乡送了花种来,现下无事,便想栽栽看,说不定还能培育出新品种,也对得起管事宽恕奴婢的恩情了。”如月吓得跪倒在地。 “当真?”陆家弟子起身,手里扬起鞭子,面上颇为可怖。 第39章 布局 “奴婢不敢撒谎……” “还嘴硬!你的花,我们已暗中派人查了多次,它熏出的香粉,可是大有用处。”陆家弟子压低了声音,颇为神秘。 “你们……”如月面色骤变,但抬起头,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奴婢真的不知。它还有大用处?” “最近有弟子中毒,消息被压了下来。你可知,你的花连卓家的都未见过,甚是蹊跷。我们已经派人去你的住处搜查了。若是你现在招认,还来得及。若是搜出什么,可就由不得你了!”陆家弟子按事先说好的,诈她一诈。 “中毒?”如月蹙起眉,面上多了层可怜之色。就说怎么突然要查图纸失窃,千机堂的图纸管得甚严,定是幌子,原来是有人中毒。如月吸了吸鼻子,带了些哭音,“那花怎会有毒,它唤作银凤花,秋日开得最盛,便再无旁的特殊。奴婢日夜同那花打交道,身子也康健得很。你们只管搜便是。奴婢实在是冤枉。” “她确实有问题,但东西不在她的住处。”孟修云听完问话,眉头拧成一团,踱步去了屋外。 苏篱点了点头跟着出来了。 屋里头阴冷潮湿,着实压抑。这屋外有日头照着,暖和不少,可偏偏什么都问不出,又不能明面上提及灵气。心里头的凉意反而更盛。 她不说,难道就没法子? “公子,不如如此……”苏篱思前想后,心生一计,踮起脚来在孟修云耳边小声道。 “甚好。我亦有此意。”孟修云细细听完,眸中闪过一丝光亮,耳边暖和,身子跟着暖和起来。 苏篱落脚站定,看着孟修云面上的神采,心里有股暖意。 心有戚戚焉,原来是如此奇妙之感。 如月这头,陆家的弟子又问了些话,遣了她继续候着。 一个时辰后,外头来了人。 “你的住处确实未搜出什么。上头的意思,姑且放你离开内牢。”来人正色嘱咐了如月一番,“此事还在追查,上头还要遣人好好探探你那些花。你暂且去刑房待几日,不用服苦役,安心待着便是。切记,不可透露有人中毒之事,不然……” “奴婢知道了,奴婢谢谢贵人明察秋毫,奴婢一定谨慎小心,绝不多嘴。”如月赶紧磕头谢恩,眼里却闪过一丝凶狠。 来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立马有人拉了如月出去。 千机堂的内牢和刑房都是处理弟子刑罚之事的地儿。去刑房的多半是些轻罪的弟子,或是还未定罪待查之人。内牢则用于审讯,还有关押重罪的弟子。 如月被带到了刑房角落一间简陋的屋舍。 “这几日你就住这儿,安分些,别生事。”刑房的嬷嬷扔给她一套被褥,关上门便走了。 如月这样的,刑房的嬷嬷见多了,犯没犯事还不好说,对他们不能落井下石,也无需太好,都是些无福的下人罢了。 不过有的下人倒宁愿在刑房住上几日,只要自己没犯错,没干坏事,千机堂总会还他们个公道。在刑房待查的日子,不用干活,饭菜送到屋门口,甚至还能自己独自一个屋,这是多少下人平日里不敢想的。 如月便是如此。她铺好床,难得日头还挂着,便能在床上歇息。直到傍晚,有人来送饭,她才起身。 食盒里有一碟子青菜炒豆腐,一个馒头,还有点小咸菜。 她吃了个精光,这咸菜味道有些重,她又喝了好几杯茶水,这下子肚里撑得慌。 但她不敢起身,事情还没办,眼看收食盒的就快来了。 只是屋里没有笔墨,也没有纸张。进来之前,身上的钗环首饰都被搜走了。她看了眼快落山的日头,狠了狠心,咬破了指尖,在那盛青菜的碟子底画了几个纹样。 画好后,她又吹了吹,希望血迹快些干。随后,她将碟子碗筷收好,食盒盖子放在一旁。 “麻烦小兄弟了。”如月待收食盒的小厮进屋后,主动给他看食盒里头,没有夹带。 小厮瞧着如月颇为懂事,面上给了点好颜色:“人人都像你一样该多好。等着,明儿我第一个给你送饭。” 他打量了眼门外,小声道:“多给你放个馒头。” “那便谢谢小哥。小哥辛苦了。”如月甜甜道。她花房先前那些同屋,若是见着此刻她对着男子如此笑,恐怕不敢相信,这竟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如月。 如月看着小厮的背影,立马变脸般换了副面孔,满是不屑。这些人最是好拿捏,这小厮还算个好心肠,未被那些人带坏。但不需多久,估摸着也会变得拜高踩低,越是如月这样好声好气的,在他们面前便越讨不到好。 再厉害又怎样,还不是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月冷哼了声,躺回了床榻之上,闭目养神。 取食盒的小厮去收了旁人的,在刑房里外转悠了好一会,路上似是肚子不适,还去了趟茅房,最后才回了刑房单独的小厨房。 他刚到小厨房的院里放下食盒,便有洗碗的小厮来收。 来人没好气问道:“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耽误我歇息了。” “别提了。你可别怨我。是送饭的送晚了,今儿新来的也多,吃的慢,我可是等了好久。你要吵找他们去吵。”取食盒的小厮肚子还是不太舒服,张口便是抱怨。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怪事都挤在一起。 “行行行,你还有理了,我不同你扯。哎,这么多,不知道洗到什么时辰。”洗碗的小厮嘴上骂着,手里不敢停,不然真要熬一整夜了。 “这位小哥,小的是上头新派来帮工的,需要小的搭把手吗?”正在此时,一旁来了个面生的瘦高个男子,怯生生打量道,“不知小哥如何称呼,您唤小的项三就好。” “你就是王管事说的新来的?怎么才来?还没开始干活就磨磨蹭蹭,真的是吃屎都赶不上新鲜的。来来来,这堆碗碟,都洗了。好生洗干净,听见没?”本要洗碗的小厮见有人来帮忙,喜上眉梢。不过他还是强装出副凶狠的模样,“晚些时候我来看,要是没洗干净,你就等着吧。” “是,您别气着自个儿,小的慢了点,小的这就去洗。”项三低着头低声回话,眼里却闪过狠厉之色。 第40章 请君入瓮 项三缩了缩脖子,卷起衣袖,将所有的木筷拿出来,泡进了盆里。 厨房里的小厮见项三这样子还算靠谱,放心离开了。 项三候了会,打量四周,见院中没了旁人,颇为鬼祟地在碗碟里翻找起来。每个碗碟他都翻出来细细验看,终于,在一个碟子的底部,他见着了熟悉的纹样。 这纹样隐含着那人传来的信报。项三盯着看了许久,口中念念有辞,子时……他颇费了番功夫,才破译出纹样是何用意。眼见时辰地点都有了,项三轻哼了声,面上露出几分狡黠。 现下才是戌时正,时间怎么算都够用。项三盯着这堆碗碟,嘴里骂了几句,还是逼着自己,慢慢洗起来。 眼见东西就要到手,不能因为几个碗碟出了纰漏。 深秋夜,水已有些凉,更别提双手一直浸于凉水中,不消一会的工夫,项三的双手有些发红发皱。他在心里头嘀咕,回头一定要报给上人,让他好好奖赏一番。想到此处,他手头的动作快了起来,这活也没那么难做了。 好不容易洗完碗,给厨房的小厮们验看过,项三才得以明面上脱身。他借口还住在先前的下房,没有同厨房的众人一同回院子。那几人见少了个人同他们挤,乐得他不跟着回去。 亥时三刻,项三估摸着差不多,算了算脚程,开始往花房那边摸去。 一路上,遇见好几拨巡守的弟子,项三不疑有他,查得严,说明自己没找错。 到了花房附近,巡夜的弟子少了些。趁他们换班,项三跃身而起,灵敏地翻入了花房的园子,往里走去。他一直走到底,见着一道虚掩的木门,只是不远处有人暗中守着。他估摸了下时辰,马上便是子时。 果然,片刻后,看守的两人打着哈欠,摸去了边上的树下,靠着打瞌睡去了。项三趁机翻进了木门后头,一大片鹅黄色的花丛映入眼帘。 项三这才明白,为何信报上让他子时来。这木门里头说大不大,但他要是在花丛里翻找,说不定会引起外头之人注意。看来那人不仅知道夜里会有人悄悄值守,还摸清了他们一到子时便会开始懈怠。 “千机堂也不过如此。就算有四大世家帮衬,还不都是酒囊饭袋。”项三小声嘀咕,真不明白,这么点活计,上人还要派自己来接应,本以为有多凶险。 项三打量了眼前的花丛一番,“左四进五”,他按照信报上所说,背对着木门,往左边走了四步,又往前迈了五步,如此便到了花丛里。他闻不得这股怪异的香味,颇为嫌弃地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在花丛里翻找,很快就发现这处的泥土有些异样。 “看来就是这里了。”项三伸手挖了几下,不太便利,他干脆屏住气,撕了片衣摆下来遮住口鼻,又掏出把匕首,小心挖起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匕首似是碰到什么硬物。他收起匕首,生怕弄坏了下头的物件。他用手继续挖了几下,土中依稀露出了一角,看样子是个木盒。 他小心翼翼挖出木盒,这木盒甚扁,约摸砚台大小。他扫了眼四周,见依旧无人,这才轻轻打开木盒,里头是面具的一角,边上塞满了布头,他闻了下,差点呕出声,全是跟周身这花一样的怪异香味。 如此便没错了。他匆匆合上木盒,将木盒塞进了胸前。 还没完,他又耐心地将泥土填了回去,先前刨出来的花也种了回去,东西虽然到手,但还未脱身,便是一点异样也不能叫人瞧出来。听说千机堂还会来这园子里探查,若是再起波澜,可不好交代。 收拾好一切,他甚至细细掩了脚印。就在此时,外头有动静。还有斥责声,似是在树下歇息的那二人,被低声骂醒了。 是来夜探花房的陆家探子?项三十分机警,他一个跃身到了墙角,趁对方进门之际,起身跃上了院墙,便是一内一外,擦肩而过。 项三不敢大意,屏声息气,隐在墙头打量了里头一番,见来人没有发现异样,他才放心。直到翻身远离了这处,他面上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他项三就没有失手的时候,几日后,就等着回去领赏了。 木门外,暗影里,有人瞧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挑。 天亮后,便是第五日。 刑房这头临时关押的下人又多了几个。如月贴在窗边,听着外头的动静,不禁露出嘲讽之色,今日便是第五日,明日一过,这事就过去了。眼下千机堂也急了起来,只是看他们抓的这些人……想必千机堂还是毫无头绪。 过了会,外头送饭来了。如月道了谢,小厮刚离开,她迫不及待翻出碗碟,有新的记号。 从信报上看,那人已经得手了。如月松了口气。如此,便等着放自己出去了。无非是关几日的区别,反正没有证据,能奈自己何? 放人的消息比如月预料的还要早些。入夜后,突然有人来传话。 “明儿千机堂有大事,花房人手不够。你们管事的说你向来老实,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也查了你好几日了,确实没什么端倪,想来你是清白的。如此,你先出去顶缺,记住了,需得安分守己,好生办差。”刑房的嬷嬷面上瞧不出什么,将话带到,开了门,让如月出去。 如月谢了恩,慢慢往外走去。路上她留了个心眼,果然,又有好几个花房的被抓了来,难怪说人手不够。如月冷哼了声,到头来还不是要指望他们干活。 在这个鬼地方待了好几年,老娘干完明儿这日,就不伺候了。 如月回了花房,迟迟没有入眠。她似是想到什么,挑起了窗子,没有关严实。果然,夜半时分,有人扔了东西进来。 她轻身离了床榻,捡起那东西,是裹了信纸的小石头。她展开信纸,借着月色飞快看完,然后塞进了嘴里,眼里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苏篱也迟迟未宿下。孟修云方才翻窗来寻她,吓了她一跳。若不是孟修云及时掩住她的口鼻,她恐要大叫出声。 “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看明日了。”孟修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苏篱悬着的心才些微放下。 第41章 帮凶 翌日,千机堂众人都起了个大早。今日要送鹰风派众人离开,为表诚意,千机堂众弟子今日都停了课,来送鹰风派,尤其是于春风一程。 临时停放于春风尸身的偏阁已布置成了灵堂模样,虽已是深秋,众人大多换了厚实些的衣物,棺材周遭这几日还是用了大量的冰块降温。孟堂主这几日便没有睡过好觉,生怕鹰风派哪里不满意,再生事端。 同于春风生前打过照面的弟子们都来一一拜祭,行过礼后,众人便候着。 苏篱站在人堆里,不住打量。眼下孟堂主,陆谦,陆苏叶,还有另外三家的都在,风振西也到了,这是在等谁,难不成陆家代家主,陆苏叶的二姐也要来? 果然是陆家来了人,不过不是陆盼兮,而是族人呈了她的一封亲笔信,来人托陆苏叶代陆家念信,聊表哀悼之情。 陆苏叶虽同她二姐不对付,但在这般场合下,还是得配合。陆苏叶今儿依旧是一身千机堂的弟子衣袍,但她穿着就是有股贵气。 陆苏叶念完信,众人又跟着行礼。 卓家家主亦派人送了亲笔信,还有不少赔礼,也在此时托卓翎呈上,一表歉意。 鹰风派此番跟来的弟子,不少都红了眼眶。也有少数几个,低着头冷眼旁观的。苏篱悄悄打量,寻思那几个可能没受过于春风的恩,却被他责打过。 一时间,院里秋风肆起,落叶打着转。风振西一把年纪,先前同孟家还有卓家周旋时的老辣,此刻一扫而尽,他便如晚年丧子的普通老叟,面上只有无尽的悲痛。他使劲挺直身子,不想叫人看出一丝老态,但眼角似有似无的泪花,还是悄声述说着一切。 苏篱觉得他今日像是老了数十岁。 他慢慢移了几步,袁风眼尖,扶了一把。风振西轻轻推开他:“老夫能行。” 纵使今儿还有大事要办,见了此情此景,苏篱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孟修云看在眼里,微微侧身,以示关切。 诸番仪式过后,鹰风派要留下继续修习机关术的弟子也定了下来,他上前几步,朝孟堂主行了礼,又叩谢了恩师,便算是讲定了此事。 至此,鹰风派一行便准备动身了。 院内外的唢呐开始奏哀乐。鹰风派出了几个精壮弟子,要去抬棺木。马车备在了千机堂外头,千机堂里头这一段路,便由大家伙陪着,缓缓走完。袁风跟在风振西身边,面无表情,眸中黯淡无光。 卓家的弟子在卓翎示意下,想上前帮把手。 “风掌门,晚辈斗胆。这也是家主嘱咐的,卓家弟子亲送上令徒一程。”卓翎快步上前,很是行了个大礼,不料被风振西伸手托住了。 “先前已经谈好了,此刻就不必讲究这些了。”风振西面上那股狠辣又回来了,“你们卓家现在就算拜再多,春风也活不过来了。便让他安心回家吧。” 卓翎向来不擅谈吐,一时间憋红了脸。一边的沈堪又要发作,被陆苏叶拉住了。 眼见鹰风派的人就要离开,苏篱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孟修云怎的还不出手?苏篱正欲提醒,他终于上前了几步。 不过他没有朝鹰风派的弟子那边行去,而是走到卓翎跟前,阻止他继续行礼:“卓兄弟,一心赎罪无可厚非。可若……卓玄不是凶手,便不应如此了。” 孟修云话音刚落,在场之人便如同炸了锅,议论纷纷。 “少门主,你这是何意?”风振西一把抓住孟修云的手腕,“不管你存了什么心思,今日都得给本座说清楚。我们鹰风派不是你们随意就能打发的!” 见孟修云沉默,风振西转而又向孟堂主看去:“孟彦龙,你们究竟是何用意?” 风振西言语间已是怒气冲冲,孟堂主只觉得眼皮子跳得极快。孟少门主什么意思,他哪里知道。他挤出一丝笑容:“风掌门,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若是误了时辰,恐怕不好。” 只是眼下,压根不止风振西要寻个说法,连卓翎也纳了闷,他这才回过神来:“孟少门主,你是说,卓玄是被冤枉的?” “陆长老,你也在此处,趁你们都在,得还我们卓家清白。”卓翎激动起来,有些口不择言。 风振西见状,摆了摆手,鹰风派的弟子将棺材放回了原位。 “本座也顾不得许多讲究,若是如此,那便说清楚,凶手是谁?别来日传出来,说我鹰风派冤枉人,腆着老脸借机攀附你们千机堂还有卓家。”风振西瞪着孟修云,“孟少门主,你倒是说句话,怎么挑起众人心绪,现下又沉默了?” “凶手就在现场,在你们鹰风派的弟子里。”孟修云言毕,背手而立,神情倒是颇为轻松。 “是谁?你若再卖关子,修怪本座不客气!”风振西气急,便要出手,一掌直直朝孟修云击去。 孟修云一个利落地闪身,轻松躲过。他还是未言语,只是看向了苏篱,一时间,众人纷纷跟着看向了苏篱。 苏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是她杀的。她鼓起勇气,伸手指向了鹰风派弟子中一个瘦高个子:“就是他。方才别人都惊惧不已,四处探寻,只有他,眼神鬼祟躲闪,不敢同人对视,似想逃走。” 那人周围的弟子大骇,纷纷四散开去。 陆谦闻言,招了招手,陆家的弟子将那人团团围住。 “项风?”风振西眯起眼,面上大怒,“荒唐!他随了本座一起,前几日才到千机堂,怎么可能杀了春风?你们不要为了脱罪,就随意栽赃。” 风振西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扫过苏篱,苏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敢对视几息。风振西颇为意外:“你一个没有功夫的小女娃,倒是不惧。” “我说的是实话,我不怕。”苏篱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忍住不向孟修云求助。她想起了无辜的卓玄,挺直了身子,面色更加坚定。 “苏姑娘确实没有撒谎。”孟修云看在眼里,满是赞许之色。他慢慢踱步到项风身边,“他确实不是凶手,但,他是帮凶。” “证据,便在他身上。” 第42章 揭穿 “弟子不知孟少门主何出此言?”项风倒是临危不惧,他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他一一回视众人,最终视线也停留在了苏篱身上,“这位姑娘,弟子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指认弟子是凶手?” “搜身便知。”孟修云不想同项风废话,招呼了两名陆家弟子过来,便要动手。 不料项风突然跪倒在地:“师父,弟子是冤枉的,岂能容他们说搜就搜,咱们鹰风派颜面何存?” 风振西正在气头上,他强压下怒意:“他说得正是,孟修云,别以为孟家惯着你,本座也要惯着你。便是你爹今日在此,也得给本座三分薄面。你说搜就搜,我鹰风派岂是如此任你们拿捏的?” 苏篱闻言,生怕他提到孟家,孟修云会冲动。她咽了口唾沫抢话道:“风掌门,晚辈斗胆。你们一个个都拿面子说事,可是在人命面前,面子又算什么?他若心中坦荡,只需搜身,便能还他个清白。若是不搜身,他就算是无辜,但猜疑之声恐怕会跟上一辈子。如此说来,还是搜身划算。如此简单的道理,想必你们都懂,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没转过弯来罢了。” 苏篱暗自叹了口气,台阶也给了,劝也劝了,你们再不踩,我也没法了。 苏篱看了眼孟修云,示意他冷静。孟修云理解她的用心,微微颔首。 便是风振西,见有了台阶,也缓和了些,他沉吟片刻:“你这小丫头,倒是不简单。项风,她说得在理,我鹰风派身正不怕影子斜。” 项风见风振西如此轻易就被说动,嘴角露出蔑笑:“可真是好师父,好掌门。” “你这是何意?”风振西面露不满,“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师父说搜,那便搜……”项风见陆家弟子将自己死死围住,眼见是不能突出重围了,他嘴上应承着,却突然从胸前掏出一块面具碎片:“你们若再往前一步,我便毁了它。陆姑娘,想必这是你们陆家最不想见到的吧?” “不要!”陆苏叶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项风手中的碎片,“大家都不要轻举妄动。此乃……陆家的宝物,上头有寻找宝藏的线索。” 陆苏叶顿了顿,眼下人多眼杂,若公然提及陆半夏,恐引起不安。且不是人人都想寻回陆半夏。 但,若是提及宝藏,便是人人趋之若鹜。 果然,在场之人脸上都变了颜色。 “好一个陆苏叶。”项风大笑起来,他亦知没有工夫细细解释面具究竟是何物,干脆顺着陆苏叶的话,“所以你们还不放我走?” 陆谦摆了摆手,陆家弟子带了一名女子上前,正是如月:“你连你的同党也不管了?” “她没本事罢了。杀个人,一点也不干净利落,还要我来替她收拾烂摊子,不管也罢。”项风甚至没有正眼瞧如月一眼。 “呸。”如月此刻才看清了这个来接应自己之人,“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够了!你们闹哄哄的,成何体统!本座只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本座爱徒于春风!”风振西用上内力传音,在场之人纷纷捂住耳朵,孟修云见状,闪身到了苏篱身边,捂住她的双耳,将她护在怀中,替她抵挡一二。 “是我。你抓住他,我就告诉你,你的好徒儿是怎么死的。”如月面上露出鱼死网破的狞笑,朝风振西大声道。 风振西顾不得那么多,便要朝项风袭去。 “不可!”眼见项风威胁作势要毁了面具,陆苏叶拦住了风振西。 一时间剑拔弩张,众人投鼠忌器,都不敢妄动,项风就要脱身而去。 “你手上的是假的。真的在我这里。”苏篱见如月也认了罪,朝项风大声吼道。 “陆姑娘,你不要激动,我手上这个确实是真的。你们不要争了。”苏篱见大伙都安静下来,看着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陆谦反应极快,项风周遭的陆家弟子立马擒住了项风,夺下了他手中的假面具。 “我们担心贼人会借于春风的棺材将东西运走,但又拿捏不准。且此事需得人赃并获才行,因此才设了此局,逼贼人自爆。”苏篱一字一顿道,生怕大家不理解。 原来,从关如月进刑房开始,便是她同孟修云布的局。 他二人料定如月被关后,要么想法子脱身,要么递信给同伙。只要盯紧她,必然会有收获。 没想到她居然将好不容易偷来的面具碎片拱手让了人,直接将藏了面具的地点,用暗语写在碟子底部传了出来。 一开始,苏篱同孟修云也不确定,但那日如月只传了这一次信。 取食盒的小厮不知实情,是孟修云在他身上下了药,加上刑房那边故意拖延,小厮才耽搁了许久。 小厮刚拿到如月的食盒,便被他们掉了包,拿到了真信报。 借此时机,苏篱同孟修云破解了信报,决定将计就计,写封假信报,做个假面具,让贼人挖走。 如此,起灵之日,人赃俱获,当面认罪道出真相最好。便是人跑了,损失也不大。 趁小厮去茅房时,他们将假信报放进了食盒。 那日傍晚到子时这几个时辰里,苏篱抓紧将假面具做旧了些,至于灵气,便是孟修云教她的法子,滴上几滴她的血,能让假面具沾染些灵气。想来贼人无法靠自身辨别,最多有些旁的辨别法子,多半都能混过去。 与此同时,孟修云按照真的信报所述,去将真的面具碎片挖了出来,掩藏好现场的踪迹。还交代了陆谦那头,差遣弟子配合他,让贼人不要起疑。 拿到真面具后,为了掩藏灵气,干脆交由苏篱保管。苏篱这一两日可谓是提心吊胆,压根不敢离开孟修云,生怕出了差错。 孟修云也生生忍住了,没有急着验看面具寻找线索。他时刻记着苏篱所说,不要遇着陆半夏之事就冲动。毕竟眼下只有一片,不成气候。 如月也是他们特意放出去的,还特意派来帮着布置灵堂的花草,好一网打尽。 苏篱朗声介绍了一番她同孟修云的布置,当然,她隐去了同灵气、陆半夏相关的,还有自己心里头那些嘀咕。 她也没忘了掩藏好自己,顺道拍拍马屁:“这便是孟少门主布的局。” “项风,如月,你们还不如实招来?”孟堂主见大局已定,终于出来主持局面了。 第43章 案发经过 “不可能!你们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轻易破解我们的暗号?”项风看着陆家弟子手中面具,自己这几日视它若珍宝,他亦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错,居然是假的? “你们在骗人!”项风挣扎了几番,险些挣脱。 孟修云挑了挑眉,背手而立冷哼了声:“破解几个暗号,需要多久?” 在场之人多为千机堂的弟子,自是知晓,机关术的造诣想要达到一定境界,各式暗号密文都要精通,项风这疑问,在他们看来,便如同笑话。 项风环视四周,发觉在场之人都不信他,又挣扎了一番,他双目通红,似是要发狂。 陆谦干脆命弟子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避免再起争端。倒是如月,方才一直冷眼瞧着项风,此刻竟哈哈大笑起来。 “你个妖女,还不赶紧招来,为何要杀害老夫爱徒!”风振西见不得如月这般嚣张模样,恨不得一巴掌招呼上去。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如月睨了风振西一眼,颇为不屑,“你的好徒儿,确实是我杀的。” 千机堂此番开课前几日,如月打听到陆苏叶随身带了宝物,住进了千机堂的弟子居所。千机堂虽颇具威名,但想来看守防备应是比不上陆府的,如月便存了侥幸的心思,想趁此良机,盗宝后潜逃。 她偷盗的手艺了得,便是陆苏叶擅武,发觉之时,如月已经跃出了院墙。 好在陆苏叶反应极快,她见追踪无果,立马去寻了陆谦。陆谦的人暗中戒严了千机堂各个出入口,如月失策,没能带着宝物逃离。且夜里她仓皇躲避之际,似还被人瞧见了。只是那人有些呆,并未回过神来。 那夜过去后,如月又试了几次,发现无论明里暗里,都没法离开。她思前想后,决计制造些混乱,若是能趁乱逃离,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挑起四大世家同江湖门派的纷争,也是好的。 还有什么比让其他门派的弟子眼睁睁在众人面前暴毙更引人注目。 如月在千机堂待了好几年,深知四大世家和孟家的厉害,为了掩人耳目,她不惜动用了星观草的粉末,本来上头也没给她多少,且嘱咐需在紧要关头才能用上一二。 星观草要起效,本就颇难。上头神算,竟知晓鹰风派新来千机堂的弟子里,有惯用特殊熏香的。如月想了个绝妙的法子,便是趁夜潜入库房,在书册器具上下毒。如此,自己就算被查到,也有不在场的证据。 更何况,如此隐蔽的法子,估摸着千机堂一时半会也察觉不了。 “没想到,卓家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短短两日不到,竟验出了星观草。”如月瞥了眼卓翎。 如此一来,千机堂比往日乱是乱了些,可是守卫也盯得更紧了,孟家的人似乎也在暗中追查宝物,如月并没能如愿逃离。她还听闻,鹰风派的也在路上了。万一鹰风派的人到了,届时要应付如此多的势力,如月担心出岔子,便想着寻个替罪羊,至少打发了鹰风派再行筹谋。 替罪羊的人选,便是那夜撞见如月的卓玄。 “他未必瞧真切了。且花房的侍花女,半夜在外院转转,真要拿住了,也不是什么死罪。谁叫他倒霉呢。”如月轻描淡写,面上毫无悔过之意。 卓翎闻言,恨不得将一整瓶穿心烂肠的毒药倒在她嘴里,陆苏叶轻轻拽住了他。 如月暗中查了查卓玄,心知他醉心于机关术,几乎日日都在思索先前未通过夫子们核验的功课。那夜他回得那么晚,估计也是在库房琢磨了一整日。 那便积些功德,让他死于自己心爱的机关。 “好在他功夫极弱,我轻易便制服了他,又灌了毒,再将那些木管细针一类的物件装回去。还好我在千机堂浸淫了几年,虽不擅长,但大概也知道如何用那机关。”如月顿了顿。 “那亲笔信又是怎么回事?”卓翎红着眼追问道。 “模仿笔迹又有何难。你以为上人训练了我们,都是吃素的?”提到上人,如月眼中燃起一抹炽热,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她身旁的陆家弟子上前钳住了她,生怕她再生事端。 “风掌门,看来这妖女来头不小,又是星观草,又是模仿笔迹,估计背后之人,亦不简单。”孟堂主听了下来,只想赶紧撇清千机堂,“估计此事,需得四大家亲自查探啊。” 见风振西眉头紧皱,似是有些不信,孟修云上前两步,掏出卓玄机关上的那个部件:“这便是在卓玄死亡现场发现的物证。卓玄绝不是自杀。” 孟修云抬眼,苏篱意会,解释了一番为何机关不会真正启动,现场的情形同所谓卓玄的绝笔也对应不上。 苏篱言语甚是简练,又直击要害,在场之人哪怕鹰风派的弟子也一听就懂,不少千机堂弟子看她的眼神变得十分微妙。 “当时他挣扎了几下,原来是趁我不留神,拼死扯下了这部件……倒真是痴迷。你居然早就知道!”如月眼神梳理,似在回想当日的情形。几息后,她恍然大悟,但言语间依旧猖狂,“又有何妨?若不是后面露了马脚,你们依旧抓不到我。” 风振西后退了两步,摇着头,喃喃自语:“竟是如此,到头来竟是如此无妄之灾……” “你们居然熟知老夫爱徒的起居日常,还派了人混入我鹰风派,你背后究竟是谁!说!鹰风派是否还有同谋!”风振西回过神来,擒住如月的脖子,竟是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鹰风派的弟子闻言,纷纷跪倒在地,惶恐不安。 除了一旁的袁风。他盯着风振西手里捏着的如月,神情复杂。便是这个女人,杀了他最爱,也最恨的师兄……倏然间,他不知是该上前给她一掌,还是该救她下来。袁风只觉得一切尘埃落定,但心里又似乎更加空了。 “风掌门不可!留活口!”孟堂主和陆谦赶紧上前,一声呐喊将袁风拽了回来。苏篱怕自己碍事,往边上躲了躲,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抓到,千万别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本座心里有数……”风振西话音刚落,如月的身子开始抽搐,口中突然喷出大口鲜血。 “不好!”卓翎冲了上前,他眼见如月咬碎了牙中藏的毒,还未来得及取出万毒粉,如月的头耷拉了下来。 第44章 疫神 如月服毒自尽了。 孟修云反应极快,转身朝项风冲去。 谁料项风亦仰天大笑,留下一句“上人不会放过你们,疫神就要降……”,脖子一歪,也跟着去了。 一切只在转瞬间。 风振西愣了神,倏地松开手,蹒跚后退了两步,眼中神采,随着如月的尸身一起跌落在地,渐渐了无生气。 孟堂主生怕他也出事,赶紧打发鹰风派的弟子扶住他:“风掌门,要不您先去歇着,今日之事,等大伙商议一番,再看如何应对……” 风振西推开了他们,环顾四周,又自己沉默了许久。 终于,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回家……回家!本座早就察觉,春风性情大变,想必从那时起,他们就在布局。” “不管你们四家,你们千机堂如何,我鹰风派,必报此仇!” 四大世家还有千机堂眼下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心知肚明,风振西没有气急攻心,已是好的。若是强留他商议,定是不肯。 众人唏嘘之时,风振西唤了弟子,抬了棺材,慢慢朝千机堂外行去。 一时间,秋风萧瑟,面上不知何时淌了几滴泪,风刮得脸竟有些微疼,苏篱触景生情,又想起了性情大变离奇去世的家人。她隐约能懂风振西几分,他先前还据理力争,饶他经历了大半辈子风风雨雨,眼下见了爱徒的棺材尸身,还是不免悲从中来。 就连纨绔沈堪,瞧着风振西带人离去的背影,也面露担忧。 “陆长老,此事……”陆苏叶心知不妙,想同陆谦商议。 “我待会回趟陆府,将今日之事禀给家主。”陆谦小声道。他遥望鹰风派众人,派了一队得力的陆家弟子,暗中护送。 见贵人们都如临大敌,在场的弟子小声议论起来:“疫神,你听说过吗?” “不知道,从未听过。” “估计是他们吓唬人的。” …… “诸位,静一静!今日之事,本座会彻查。至于两个贼人死前口出狂言,多半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邪门歪道,垂死挣扎骇人听闻罢了。”陆谦清了清嗓子,使上了内力,传音在场众人。 孟堂主亦安抚道:“正是。大伙便退下吧,明日起,各斋的课照旧,其余人等各司其职,不可懈怠。” “是!”纵是好奇,或是心里犯嘀咕,千机堂众人平日训练有素,眼下领了命,除了收拾灵堂的下人,都各自散去了。 “我先回趟陆府,诸位,用过午膳后,再行商议如何?”陆谦留了个提议,便匆匆告辞。 苏篱看了一眼孟修云,征求同意后,将面具碎片归还给了陆苏叶。 “苏姑娘,此番真是!”陆苏叶抱着面具,深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她朝苏篱还有孟修云行了个大礼。 苏篱赶紧扶起她:“真要谢我,不如改日请我吃饭。要不,教我骑马吧。” 她二人相视而笑,一扫方才的阴霾。苏篱心里头也是真的高兴,眼下东西寻了回来,眼见就能有陆半夏还有当年之事的线索。方才贼人虽死,但背后的势力也显露一二,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更重要的是,自己帮了陆家和孟修云,现下应是没人再小瞧自己了,也算是站稳了脚跟。阿爹,阿娘,阿姐,你们再等等。苏篱仰起头,直视被乌云遮蔽的日头,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孟修云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勾起欣慰的笑意。卓翎也是激动不已,眼见族人由罪人变成了受害者,虽人死不能复生,至少冤屈得以洗刷,名声也保住了。 午膳后,四大世家几个年轻子弟,孟修云和苏篱,齐聚在陆谦书房边上的花厅。陆家外的几人,见着苏篱,颇感奇怪,但见陆家的没有异议,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多半以为她如今已是孟修云的左右手,且上午之事,苏篱也出力颇多,大家都看在眼里。 “孟堂主居然没有来。”陆苏叶本还有些头痛,要同孟家透露多少。孟家本家和分支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亦有所耳闻。 “他特意交代,若是同千机堂无关,他不想掺和。若是涉及追查贼人背后之人,千机堂的人手调配,全权交托给本座。”陆谦苦笑道,“惯会甩手的。” 陆苏叶反而舒了口气,如此也好。 “看样子,你们先前都知道了?只有本公子蒙在鼓里。”沈堪瞪着大家伙。 “你的脾气若再不收敛一二,我便要去信沈家,换个人来了。”陆苏叶只觉得头痛欲裂,不想同他多言,“比如你二弟……” 沈堪立马变了脸:“本公子闭嘴便是。” 苏篱看在眼里,好生好奇,他二弟是何等人物,他竟畏惧至此。或者,他属实不想回沈家。 “好了。言归正传。”陆谦正色道。 上午他回禀了陆家代理家主,陆二小姐此事。 “家主的意思是,陆家会派人全力追查所谓上人的下落,防止他们再动手脚。只是陆家事务繁杂,此事乃是在千机堂而起,便也交给了本座。她的意思,如此重要之事,诸位恐怕也需助力一二?”陆谦打量着三家的人,眼里竟是恳求之色,“她不想大肆张扬,便不以家主名义邀约各家家主了,托了本座,问问几位的意思。” 苏篱觉得好生奇怪,明明陆家为尊,为何陆家事事看起来都在商议,甚至恳求。 “我司徒家应没什么问题。回头我给奶奶写封信,眼下是她在当家。只是我司徒家人手不多,还望陆长老谅解。”司徒家不愧是同陆家最亲密的,司徒近率先表态。 苏篱先前便听孟修云提起过司徒家的态度,所以她丝毫不奇怪。只是司徒近提起奶奶,她甚是好奇,原来四大家还有长辈在话事。且……若司徒近的奶奶是司徒家的家主,那司徒近岂不是也可能是传人?苏篱暗自咂舌,他们的身份比想象中的还要高些。不过有了陆苏叶的身份做铺垫,她也没有那般惊讶了。 卓翎左右观望了一番:“这个……我恐怕做不了主,我本就没什么话语权,陆长老放心,我也会尽快去信卓家,问问族中的意思。” 众人都看向了沈堪,他撇了撇嘴:“本公子觉得,与其费大力气,还不如等他们上门,咱们守株待兔岂不是更好?本公子对那什么宝藏更感兴趣。”他看了陆苏叶一眼。 众人纷纷吸了口气,看来沈堪确实还蒙在鼓里。 陆苏叶又解释了一番,那面具其实是她长姐陆半夏留下的,至于是何用意,还不知道。宝藏只是上午一时情急,想出的幌子。 苏篱挑了挑眉,看来陆苏叶还是有所保留。 或者……陆苏叶骗了孟修云。 她对孟修云说的明明是面具上有陆半夏去向的线索,眼下却只说是陆半夏的物件。 几字之差,意义完全不同。 苏篱偷偷看了眼孟修云,他面色微动,生生忍下了。 第45章 隐瞒 “既然不是宝藏,那便与本公子无关。”沈堪干脆闭目养神。 “那上头恐怕有五年前变故的线索,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司徒近有些忍不住,怎会有人如此漠视族人亲情,“你们沈家当初失踪的,恐比司徒家多得多。” “过去的事便过去了,有什么好纠缠的。”沈堪白了司徒近一眼,“若是谁都像司徒公子一般,管这管那,恐怕早就累死咯。” 司徒近深吸了口气,不同沈堪计较。 “好了,当务之急是阻止那什么上人再次来犯,并且搞清楚他们的来历,四大世家还有千机堂,需得齐心协力。至于五年前之事,我们陆家也会继续查,若大家想一起,可以加入。眼下只是一片面具,究竟还有几片,我们也不清楚,估计还得费些时日。虽是长姐留下的东西,但保不齐剩下几片流落在外,也请大家帮着留意一二。”陆苏叶正色恳请道。 除了沈堪面上有些勉强,其余几人都一一应下了。 大家心里都清楚,看似是两件事,很有可能查来查去,发现是同一桩。 如今有能力打入四大世家和千机堂内部的势力,极有可能是五年前重创四大世家之人。只是他们年轻一辈,实在不知当初具体发生了何事。 苏篱突然回过神,这事既是陆家牵头,五年前也是陆半夏打头。陆家一直备受尊崇,想必肩上的责任也多了几分。 她又好奇起来,五年前,那些长辈都未闭关,竟也是由着陆半夏这个年轻子弟打头,着实费解。 陆半夏究竟是怎样的人,他们当年到底去做了什么……五年过去了,四大世家难道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没有摸清? 苏篱摸了摸鼻子,他们定然有很多事瞒着外人,甚至族人里知道的也不多。 对此,苏篱倒是很看得开,谁家没点难言之隐了,更别提如此庞大的家族。只要自己再努力些,总会知道真相。 几人寒暄过后,纷纷散去。倒是孟修云没有要走的意思。 “孟少门主,还请不要往心里去。”陆苏叶诓骗了孟修云,担心他心生芥蒂。 “陆姑娘好谋划。长姐留下的物件,骗说是长姐去向的线索,如此模糊的说头……上次众人齐聚,出谋划策寻物时,你如此说,孟某以为是不便言明。今日你主动道歉,才知是真的在骗我。”孟修云面上看不出情绪,不过苏篱听在耳中,总觉着他有些生气,但没法子,颇有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意味。 果然为着陆半夏,能妥协的有很多。 “孟少门主,有些事,现在还不便透露,不过我向你保证,应是快了。这面具不是普通的面具,一块碎片看不出什么,若是找齐,极有可能就会知道长姐的下落,严谨说来,也不算骗你了。”陆苏叶深吸了口气。 “你拿什么保证?” “再过些时日,千机堂的弟子要去试炼。试炼所在的山头,乃是长姐当年亲自参与布置的。我已经将陆家翻了个遍,也没有新的发现。若还有旁的碎片,很有可能在那里。”陆苏叶言辞恳切,不似有假,“找到剩下的碎片,我便能告诉你,我知道的所有事情。” 孟修云没有拒绝,便是默认了。 苏篱明知陆苏叶偶有隐瞒,但并不因此心生厌恶。许是因为她总会明言,也许她真的有苦衷,她一个如此爽快之人,每天要憋着这么多秘密,该有多辛苦。 “苏姑娘,到时候,恐怕也得麻烦你。”陆苏叶转而拉着苏篱的手,苏篱意会,她指的是自己身上沾染的灵气,说不定届时便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感应。 “只要没有性命之忧……”苏篱半真半假开了个玩笑,“试炼需要做什么,危险吗?” “届时千机堂的夫子自会介绍。今日也叨扰诸位多时了……”陆谦打断了苏篱的话,像是要送客了。苏篱意会,孟修云也起了身。 目送他二人离开,直到见不着背影。陆苏叶开门见山:“表兄有什么要单独交代的?陆盼兮是不是又使绊子了?” 陆谦摇了摇头,眼神颇值得玩味。 起先他也以为,将此事禀给陆盼兮后,她会加以阻拦。毕竟她一直不太希望寻回陆半夏。 “没想到她似是转了性子。她让我们放心去试炼,这些事她会盯着,面具的线索她也会派人留意。为兄估摸着,她心里还是有陆家,并不仅仅只有她自己的权柄。 她也不蠢,若是陆家将被颠覆,她还有什么权术可以卖弄?” 见陆苏叶似是不信,陆谦又详述了一番。 “为兄也只是多说了些,对方敢来千机堂作祟,潜进来的人手也有好几年了,可见所图不小。再不加把劲,恐怕陆家危矣。你长姐留下的面具,恐有秘境,还有献祭的线索,我们寻面具,并不单单只是为了陆半夏。”陆谦压低了嗓门。 陆苏叶细细思索,面色沉重:“我且信她一次。此番试炼,我们都不在,表兄可得在陆家留好后手,不可大意。我的人也会暗中留意。” 陆谦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苏叶着实是长大了。” 苏篱同孟修云离了陆府后,往千机堂去。 这还是苏篱最近这些日子第一次离开千机堂。弟子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只是前些日子一直紧绷,不得空。 “公子,时日尚早,我想去城里逛逛。”苏篱仰头瞧了瞧日头,突然来了兴致。她本想问问试炼之事,还有方才四大世家的关系,但瞧着周遭的精致,颇觉聊这些有些扫兴。 “那便一起。”孟修云非但未阻止,反而要一同去。苏篱怔了怔,这是要,同孟修云一同逛街? 苏篱吸了口气,他想必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或是他也有些日子没有好看看这偃月城了。 “好啊!难得公子也有兴致。”苏篱看得开,既出了千机堂,便不当他是什么少门主,只当是普通的男子罢了。 不过,如此好看的男子,恐怕整个偃月城也捞不着几个,苏篱跟在孟修云后头,瞧着他的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周身透着股威严之气,日光洒在他肩上,衬得他更耀眼…… 她晃了晃头,真是有些唐突了,这才刚舒了口气,怎的开始胡思乱想。 “你又在想何事?”孟修云停下步子,最近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心知苏篱一有心事,脚下不自觉就会慢下来。 上次竟是跟到了自己房中。 第46章 心事 苏篱险些没回过神:“我在想公子……公子可知城里有哪些好吃好玩的地儿?” 瞧着孟修云神色一滞,苏篱挤了挤眉头,不会被发觉了吧。自己应是没说错什么。她微微低着头,小鹿般灵活的眸子又不住悄悄打量孟修云的面色。 好在,看孟修云的模样,他应是没有察觉。 “近几年我也甚少往来于偃月城。城东的街巷更热闹些,可以看看。”孟修云颇为认真思索了一番,面上竟攀上了少有的犹疑之色。 “好,那便去东边。”苏篱来了兴致,步子也快了起来。她兴冲冲地往前走,偶还小跑几步,孟修云瞧在眼里,心情大好,嘴角不自觉轻轻勾起。 “公子,你快点啊!怎么连我都赶不上!”苏篱偶尔回头,瞧了孟修云个措手不及。 他轻咳了一嗓子,收起了面上的笑意,“来了。” 他二人先去了趟成衣铺子,苏篱想买件厚实些的披风,天气越发冷了起来,夜里用得上。眼下也好遮一遮千机堂的弟子服饰,她不想太过显眼。 “哪个颜色好看些?”苏篱选了两件,一件碧落色,一件孔雀绿,比划了半天,有些犹豫。 “同你平日的衣裙,似有些不搭。”孟修云想起先前让丫鬟送给她的衣裙,她很是喜欢,但同这几件的颜色,大相径庭。 “我想显得沉稳些。”苏篱抿了抿嘴,说了实话。 “不如挑你喜欢的。”孟修云微微扬头,“无需妄自菲薄。” 苏篱心头一颤,他怎像是会读心般。这几日见识了天字斋那几位同窗,不仅仅是四大世家的子弟,竟都是将来能掌家的人物,苏篱不自觉有些心虚。再加之见了那些大场面,多少有些担心被人觉着资历浅薄。 眼下倒是舒服多了。 “那就这件鹅黄的。我喜欢亮眼的。冬日里瞧去,满大街都是死气沉沉的颜色,我偏不。”苏篱心情大好,眸中恢复了许久不见的明丽之色。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全家人都宠着她。 苏篱裹着这件,在孟修云跟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衬你。”孟修云鬼使神差道。 “二位真是好眼光啊,公子真会挑,很衬这位……女眷。”一旁的掌柜忙活完,上前寒暄,只是苏篱的发髻一时瞧不出是妇人还是闺阁女子,竟卡了壳。 苏篱听了,突然愣了神,自己怎的突然忘了神,没了规矩,倒真把孟少门主当成普通男子了。 孟修云眼神颇为复杂,他掏出钱袋,付了钱,示意苏篱离开。 “公子,我是不是有些,没大没小。”苏篱不自觉又跟在了孟修云身后。 “你又不是我的丫鬟。有何碍?就算是丫鬟,也无妨。”孟修云顿了顿,“做你自己便是,无需介意周遭之人。” 见苏篱愣在原地,孟修云多说了几句:“我打小便恣意妄为,孟家厌恶我的人数不过来。他们害我,想杀我,我若遂了他们的愿,于我有何益?” 苏篱的眼眶倏地就红了起来。 她被宠爱着长大,自打阿娘去世后,便再无人真心疼爱自己,她吃了不少苦栽了不少跟头,慢慢学着看别人眼色,活得越发艰难。 有多久了,没有人如此对自己,没有人同自己说,便大大方方做自己。 不仅仅是衣裙的颜色。 苏篱抹了抹眼角,暗自下定决心,得再努力些,不需人撑腰,自己也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那谢谢公子付钱,回头我还你。”苏篱干脆伸出手,“公子再借我些?” 孟修云哭笑不得,干脆将钱袋给了苏篱。 “公子不买些什么?”苏篱眼见着越走越热闹,顾不得许多,几乎每个铺面摊位都要停下来看看。 糖葫芦,桂花糖糕,柿子饼,她尝了个遍,还有好些卖小玩意的,倒是没有自己的手艺好…… “若是报了仇,有一天要离开千机堂,我就开个自己的铺子,将他们都比下去。”苏篱回过头,小声嘀咕。 “好。”孟修云瞧着她满面憧憬,一时竟失了神。 入夜后,他二人才回了千机堂,苏篱手里拎了大袋小袋的,颇为满足。 见着千机堂的弟子,白日里那些事情又从心里窜了出来。 “你在想陆家的事?”孟修云问道,“你如何看?” “我觉着四大世家的关系没有表面那般和谐。陆家看起来尊崇,怎么倒要看他们的脸色?司徒家是拥护陆家的,卓家似乎有些游离。沈家嘛……凶巴巴的,似乎不太待见陆家。”苏篱试探着说了几句。 “观察得颇为细致。” “公子,这番捣乱之人,是不是就是五年前的罪魁祸首?”苏篱见孟修云兴致不错,继续试探道。 “很有可能。只是他们四家都闭口不言,你得小心。”孟修云顿了顿,面色又凝重起来。 见他不想多言,苏篱适时闭了嘴。孟修云送她回了院子,径直回去了。 苏篱放下采买的东西,肚子响了。 “吃了那么多小吃,居然不管饱。”苏篱叹了口气,陆苏叶也不在,估计送饭的仆从看她二人的小院里没人,把吃食又拎走了。苏篱干脆往膳房寻去。 她进了膳房,正打算找找还有什么吃的,听见两个小丫鬟在一边说嘴。 “你看没看见,她同少门主一起回来的,还穿了便服,手里拎了那么多东西。” “少门主真宠她,难怪她能入了天字斋。” “你少说点,听说她手头功夫可厉害了。” “再厉害能直接入天字斋?天字斋的可都是大贵人,从小习艺……” “你们在说谁啊?她啊,我也觉着,不就是凭着姿色还不错,硬巴巴跟在少门主身边嘛……” 苏篱愣在了一旁,这是在说自己? 原来旁人竟是如此是看自己的。 先前被困密室那一晚,回来路上遇见的弟子,估计也是这么觉着。便如沈堪他们,也只是最近当着面收敛了些。 她一时间恍了神,忘了是来找吃的,趁那几个丫鬟未留意,神情低落离开了膳房。 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鼻头一酸,颇觉委屈。虽然进天字斋确实是孟修云帮衬,可自己也没给他丢人,关键时刻都没掉链子,甚至此番能破案,自己功劳不小。破解陆苏叶的机关,发现卓玄之死的端倪,甚至发现如月有问题,在灵堂揭露项风…… 膳房的小厮丫鬟,又知道什么,自己何须同她们置气。 苏篱叹了口气,眼下的自己,还是做不到如孟修云所说,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孟修云嘴上虽那么说,但谁知他若听了这些,心里会不会有旁的想法?觉得自己存了旁的心思? 看来得多加留心。至少不要再像今日这般了,最好不要私下同孟修云往来。 苏篱突然有些厌恶自己如此,瞻前顾后,一点也不似从前洒脱。究竟还需多少时日,才能重新寻回从前的自己? 第47章 疏离 翌日,苏篱起得比往日更早,离天字斋开课还有些时辰,她干脆到院里寻了些木枝,拿了小刀,练起手来。不像千机堂,什么用料都是最好的,从小在村里,能给她用来练手的木料不一定好到哪去,但阿爹说过,真正技艺高超之人,熟知各类用料的特性,好的歹的总能用来干些事。 便是真的不成器的木材,练练手感也是好的。苏篱心里有了谋划,天字斋的课上,多讲原理,正是她所缺的。孟修云传授小课,多讲实际用处,好些险绝之处的妙用,也可开拓视野。 自己引以为傲的手头功夫,还得自己练起来保持住,关键时刻,快上哪怕一息,兴许能救命。 如此,转眼便是月余后。这些日子,苏篱几乎日日如此,大清早自己练,上午在天字斋认真修习,下午还是会去孟修云那钻研一二,只是绝不提机关术之外的事。夜里,要么完成孟夫子留下的功课,要么自己去库房找些书来看。 时日久了,沈堪都不敢当着面调侃她,只觉得她像个书呆子,一个人吵不起来,颇是无趣。 这日,天字斋小考结束,要公布名次了。先前鹰风派留在千机堂的弟子,资质比不上于春风,甚至比袁风也强不了多少,孟堂主卖了个面子,分他去了玄字斋。卓翎本来可以补上卓玄的位子,可惜卓翎自己推辞掉了,只说是醉心毒物,留在先前的斋舍就行。 是以眼下天字斋只剩四名弟子,陆苏叶,司徒近,沈堪,苏篱。 孟夫子拿了四张批阅过的答卷进了课舍,他捋了捋胡子,面带喜色。 沈堪扇子一挥,瞥向苏篱:“夫子,快些公布名次,某些人是不是倒数第一啊?” “老夫卖个关子,大伙猜猜,谁是第一?”孟夫子的眼珠子在四人身上转了个遍,最后停留在陆苏叶身上,“陆丫头此番作答,甚得我心。尤其是攻守篇,颇有大将之风。” “谢过孟夫子!”陆苏叶毫不掩饰面上的骄傲之意,取了答卷,回了座位。 司徒近和苏篱一同向陆苏叶道贺,就连沈堪,也跟上了。 “司徒近也不错,就是布阵谋略,略微有些仁义过头,需得记住,对敌人过于仁慈,便是对己方残忍啊。”孟夫子打量司徒近道,“不过医者仁心,也是难为你了。” 司徒近并不恼,颇为谦顺行了个礼,谢过了孟夫子。 “挺好的,不一定就非得用机关术打打杀杀。”苏篱真心夸了司徒近一句,这些日子,他没少帮着答疑解惑,尤其是有些小问题,自己不想叨扰孟修云之时。 “谢过苏姑娘。” “还乐呢,待会倒数,就乐不出了。”沈堪看了苏篱一眼,嘲笑道。 苏篱转过身,懒得搭理他。 “这第三名嘛……”孟夫子故意卖了个关子。苏篱撇了撇嘴,她做好了垫底的心理准备,沈堪迫不及待,伸手去拿答卷,谁料孟夫子又夺过他的扇子,敲了他一把,将答卷给了苏篱。 “苏丫头进步很大,短短月余,当初交了白卷的机关术原理,眼下已算是入门了,甚至在农耕水利几篇,也小有亮点,值得鼓励。”孟夫子眼里满是赞许,“孟少门主也教得好啊。” “谢谢两位夫子!”苏篱瞪大了眼,起初还有些不敢相信,眼下见了答卷,才知是真。她面上的惊异转而变成笑意,没白努力。 “不可能!本公子怎么会垫底!输给陆苏叶也就算了,司徒近也就是运气好,本公子怎么会比她还差!”沈堪腾地起身,“夫子,你是不是看错了。” 又一扇子敲到了沈堪头上,孟夫子带了些怒意:“你小子,本来颇为机灵,但就是不用心,人家苏篱比你认真,天赋也不差,你再不努力,估计没法通过之后的考核啊。” “本公子就是前几日没歇好。”沈堪被一扇子敲懵了,他虽纨绔,但对师长还算是恭敬,不敢还嘴,面子上又过不去,给自己寻了个借口。 “好了,此番小考,也算是替前些日子的研习,做了个了结。想必各位有所耳闻,很快,千机堂就要带诸位去山里试炼,届时各式各样的机关,阵法,尤其是那些大型的,千机堂平日里难见着的,都能接触到。”孟夫子捋了捋胡子,面露向往之色。 不知怎的,沈堪突然面露惊惧之色,他难得小声问道:“夫子,只有这一年的弟子,还是也有往年的?” “说到点子上了,不止你们,还有前几年因故耽搁了没去的,这次都去。老夫记得你二弟沈良,应是要去的。老夫对他可是念念不忘啊,他的机关术,算是你们沈家人里出类拔萃的。” 沈堪听了这话,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下子瘫在椅子上。 “他好像很怕他二弟?”苏篱转身,小声问陆苏叶。 “正是。沈良是沈家定下的传人,眼下沈家长辈闭关,他便是暂代的家主,为人有些不择手段。沈堪只是纨绔,心眼不坏,有时还被人利用。沈良就有些不好说了。”陆苏叶直言不讳,小声介绍道,“沈良一直嫌弃沈堪不中用。” 苏篱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还有好些往年的弟子也会来,诸如卓家的卓憬,那丫头也是精灵古怪啊。有得热闹喽。”孟夫子笑了笑,“等人到齐,估计就会出发了,届时大家先分队,再按小队进山。” 孟夫子顿了顿,又给大家讲了些答卷上的细微错处,上午的课便结束了。 众人走得差不多,苏篱还在想试炼之事。看来试炼是个好机会,能学到不少东西,若努努力,名次靠前,应该还有彩头。她得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学好好表现。 苏篱回过神,刚要离开,被孟修云叫住了。 “孟……夫子有何事?”苏篱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最近在躲着我?”孟修云负手而立,面上如结了冰般。他也是近些日子才回过神来。起初他猜想苏篱在潜心修习,现在小考出了结果,她理应松快了些。他本以为她会如上次在偃月城里一般,小跑着来同自己说有多高兴云云,没想到方才她眼神十分躲闪,一个劲想往外溜。 “没有……我怎么敢躲着公子。”苏篱抬起头,露出标志性的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就是太高兴了,想赶紧回房中……告慰家人!” 苏篱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个无懈可击的由头。 “罢了,你且去吧,今日不用去我院中。”孟修云眉头蹙起,“试炼之时,小心沈良。” 第48章 沈良来了 “记下了!”苏篱头也不回,逃也似的离开了课舍。 苏篱跑出去好一会,略微回头,见已经看不到人影,才放慢了步子。 她边走边回想方才的情形。陆苏叶说沈良是个狠角色,眼下连孟修云也说要小心,那便小心些,不同沈良一队,不往来就是。 只是不知届时是否需要小队之间比试。若要比试,那是同狠角色当队友好,还是当对手好?她思索了一路,不知不觉已回了房中。 眼下过了小考,紧绷了月余,她终于能松快些。下午不用去孟修云那,她看了眼桌上堆着的书册,练手的机关,都不想碰,今日便歇息一二。只是习惯了忙碌,一时间竟不知要做些什么。 她觉得屋里有些闷,起身支起窗,风吹得人立马清醒了不少。方才应付孟修云的借口从心里窜了出来,虽是借口,但她确实也想将这个好消息讲给家里人听。 只是不知千机堂是否能行祭拜之事。 苏篱眼珠子转了转,无妨,想必家人都不会介意。她在桌上的木料里挑了几块好些的,开始雕家人的木像。 转眼夜深,苏篱连晚膳也没顾得上吃几口,终于雕好了阿爹阿娘还有阿姐的。 至于当年那位少年……自从阿娘去世之后,苏篱越发觉得,也许那不是少年情爱。他待自己好,所以自己喜欢同他往来,更多的是将他当成了兄长。但毕竟没有认亲,若是雕了木像放在身边,恐教人误解。 她思索片刻,决计以后去城外的庙里,再祭拜一二。 苏篱将家人手掌般大的木像整齐地放在桌上,眼角渐渐发酸。她抹了抹眼泪,挤出笑容,絮絮叨叨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讲给了他们听。不过她只捡了些好的,开心的。自己来千机堂路上所受的磨难,千机堂的那些闲言碎语,只字未提。 “所以阿篱现在越来越厉害了,没有人敢欺负我。你们得保佑我,查清你们出事的缘由。等这一切了结,我就带着你们,留在偃月城,这里热闹,你们肯定也喜欢。”苏篱吸了吸鼻子,“我过得挺好的,你们一点也不用担心。” 她深吸了口气,趁自己还能忍住,赶紧用红布将家人的木像包了起来,好生收到了枕边,自己也拾掇拾掇躺下了。 苏篱难得睡了个好觉。 五日后,先前孟夫子提到的前几年的弟子陆续都到了。千机堂只等他们安顿好,便可以开始自行组队。 这日清早,不少沈家弟子簇拥着一位颇具威仪的年轻男子进了千机堂,孟堂主和沈堪一早便候着了。来人便是沈堪的二弟,沈家的家主,沈良。 “沈公子,有些日子不见,近来可好?”孟堂主满面笑意。 沈良着一袭白色长袍,面带笑意点了点头,他有双好看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略带阴柔之感,但眸中不经意的凉意打量得孟堂主都有些扛不住。 “那就好,那就好。”孟堂主强撑笑意,将他往里请。 沈良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 当年沈良刚继任沈家家主,却要来千机堂学艺。千机堂上下都不敢怠慢,但他不喜别人称呼他为沈家家主,说在千机堂,他便是弟子,需得尊师重道。千机堂的弟子只道他是谦虚客套,做做样子,哪敢真的称他为师弟,便是叫了几声沈门主。 那弟子的舌竟被沈良笑着割下了。 沈良眼里含笑,用手指轻轻抹去匕首上血迹的模样,孟堂主还记得。 “二弟,你来了……”沈堪隐在孟堂主身后,往日纨绔的模样荡然无存,他恨不得找个缝藏起来。 “大哥,没有给孟堂主添麻烦吧。”沈良目中精光扫过沈堪,言语间是关怀,眸中却有警告之意。 “当然没有。”沈堪憋红了脸,咳了几嗓子。 “孟堂主,请。”沈良反客为主,请孟堂主上前。 沈堪越走越慢,远远跟在后头,见沈良没有唤自己,舒了口气。先前沈良派人传信给自己,说孟修云的右手废了,让自己寻机会让他当面出丑。 自己搞砸了,总担心沈良会寻自己晦气,眼下看来,应是无暇顾及自己。自己好不容易躲到千机堂来,以为可以离沈良远些,只希望这什么劳什子试炼能快些结束,自己好继续在千机堂过快活日子。 “孟堂主,弟子见着,方才有好些人被绑了出去,是为何故?”沈良突然开口问道。 孟堂主眼皮子跳了跳,压低了声音:“也不瞒沈公子,日前鹰风派之事应是有所耳闻。月余以来,我千机堂一直在清查内鬼,抓出来不少。” 沈良听了,哈哈大笑:“好手段。如此试炼能更安心。” 二人打着哈哈,孟堂主亲自送沈良去了弟子居所。 天字斋的课舍,今日便只有苏篱,陆苏叶和司徒近三人来上课。 “难得沈堪不在,终于清净了。”陆苏叶伸了个懒腰。 “是不是还有些不习惯。”苏篱兴致不错,打趣了一句。 “罢了,他若能闭嘴,我宁愿用少出城骑几次马来换。”陆苏叶撇了撇嘴,一脸嫌弃。 眼下孟夫子让大家歇息一二,司徒近看着苏篱同陆苏叶呛嘴,低头轻笑。他心里想着组队之事,刚想同苏篱开口,门外有动静。 “好啊,本公子就一日不在,你们就这般编排本公子!”沈堪没好气地冲了进来。 陆苏叶朝苏篱使了使眼色,示意她有好戏看。 果然,沈堪刚坐下,便让门外的仆从倒了茶水来,自顾自闷了好几口,才缓过神。 “见着你二弟了?”陆苏叶好奇道。 沈堪不出声,看了陆苏叶几眼,敷衍着点了个头。 “看样子是被训了。”陆苏叶憋笑道。 “说正事,你们要组队吗?”沈堪回想起沈良那副模样,背后便冒冷汗。他本想回房里歇会,今日便不来了。但转念一想,眼下沈良已经到了,若是被他捷足先登,或是剩下自己只能同他一队,他可不敢想。 “你是在问我们三人?”陆苏叶环顾一周,“我们四人一队?” “也不是不可。虽然她……本公子也不计较。”沈堪拿鼻孔指了指苏篱,有些过意不去,头低了些,“咱们好歹相熟些,又都是天字斋的。” 司徒近看着苏篱,正欲开口,门外传来略带些阴柔的男子声音。 “苏篱,归鄙人。” 第49章 试炼规则 沈良慢悠悠晃了进来,打量了屋里几人几眼,视线停留在苏篱身上:“你就是苏篱?同我一队,就如此定下了。” 苏篱心里咯噔一下,这男子看着有股阴柔之美,但说的话却如此强硬……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沈堪,他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那眼前这人便是沈良? “沈公子,眼下就说组队之事,是不是有些早?试炼的规则还未公布,几人一队,任务是何,都还不知。我就是个普通农户女,不值沈公子如此亲眼有加……”苏篱慢慢起身,挤出笑容,倒吸了口凉气。 她虽是初次见着沈良,对他没什么不好的观感,但陆苏叶同孟修云都再三叮嘱要提防之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沈良似是没有听见苏篱的话,他面带笑容:“我向来只说一遍。旁人,都不许同苏篱组队。” 苏篱皱起眉头,此人怎可如此无理,难道所有人都要听他的? “沈公子,如此恐是有些不好吧,同谁一队,是我的自由。我同沈公子从未见过,不知哪里得罪了沈公子?”苏篱语气强硬了些。 司徒近见苏篱不愿,亦起身:“沈公子,还是等规则公布后,再行商议不迟。” “我做事,无需理由。”沈良微微倾头,看了苏篱一眼,压根没有搭理司徒近。他转身意欲离去,迎头撞上歇息归来的孟修云同孟夫子。 沈良同孟修云只对视那么一息,苏篱觉得门外的风都凝住了。他二人,沈良面上带笑,但眼中的凉意和吊捎的眼尾总给人股阴冷之感;孟修云则是整个脸都像冰块。 她心里头已经上演了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不自觉拢了拢胸前的衣襟,怎的感觉冬日又更冷了些。 “你来天字斋作甚?”孟修云眉头紧蹙,盯着沈良。 “我来看看,值得你捧在手心的人儿,究竟有何不同。”沈良嘴角挑起,言语间满是亢奋。 苏篱听着这话,颇为不适,一为这话本身,二为沈良此刻给人的感觉,便如毒蛇吐了信子。 孟修云睨了他一眼,径直进了屋。沈良见他不欲多言,也往前走去,两人交错那一瞬,苏篱觉着屋里要结冰了。 “孟夫子,我们是可以自行组队吧?”苏篱见着孟夫子,赶紧确认道。 “正是,届时你们可以自行选择。不过还需你们自行协商,总归会有摩擦,但这本身亦是考验。弄清自己的目的,是取胜,还是长本事,或是安安稳稳……再看看大家伙的技艺,运筹帷幄,拉拢说服想要同行之人,都有讲究啊。”孟夫子何尝没见着方才的剑拔弩张,在他看来,这比起外头的尔虞我诈,都是小事。他捋了捋胡子,面带期待看着苏篱。 苏篱点了点头,看来届时千机堂不会做过多干预。只是,安安稳稳是何意? “夫子,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苏篱追问道。 “受伤嘛在所难免,但我们会盯着。”孟夫子笑道。 苏篱挑了挑眉,有些忧心。转念一想,如此多贵家子弟,应不会出大事。 “夫子,此番试炼的规则,何时公布?”陆苏叶也问道。 “快了,应就是这几日。莫急。咱们先继续上课。”孟夫子翻开书册,正襟危坐。 两日后,各斋的弟子都被唤出了课舍,孟堂主还有各位夫子,要正式公布今年试炼的规则。 弟子们都聚在了千机堂的比试场,苏篱一眼望去,人比预料得要多,想必有好些先前几年耽搁了没有试炼的弟子都回来了。 听孟堂主介绍下来,竟有百人之数。虽比不上外头大些的江湖门派,但这些都是通过了考核,有实力去试炼的。且千机堂注重精钻,正儿八经修习机关术的弟子本就不多。 “诸位,今年还是四人一队,大家可以自行商议组队。”孟堂主负手而立,缓缓介绍道,“不过今年不仅仅只看破解机关的数量。所谓试炼,我们决计模拟更多情形,大家以后离开千机堂,面对外头的真刀真枪,才会更有底气。” 场上的弟子来了精神,各个翘首以盼甚是好奇。 苏篱听下来,满心只剩三个字,不简单。 此次试炼,共有三关,分别是野外存活,阵法机关,还有攻守机关。 第一关,考验弟子们在山间水边各种复杂情形下,灵活运用各种小机关的本领。吃食,引水,夜里住宿,提防野兽种种。毕竟不少弟子以后动不动便要领命外出,先活下来,是最紧要的。千机堂便有诸多灵巧的小型机关,能让这些日子舒坦些,不至于太遭罪。 第二关,最基础的温饱解决了,便是闯阵。这一关的机关多半搭配了些奇门遁甲,各式古法的阵型,或使人迷路,去了错的目的地,或干脆将人困住。弟子们需得学会破解,全身而退。 第三关,便是到达目的地后,攻守防备。每队可以自行选择阵地,不同的阵地有不同的攻守难度。试炼结束时,守住阵地者获胜。 整个试炼途中,可以留意特殊的标记。 最终如何断定获胜,便是根据好些情形来看。顺利通过每一关,寻到尽可能多的标记。对第三关而言,加两条,队中折损的人数少,“干掉”尽可能多其他队之人。 还有一条特殊的,回来后,能够回忆起整个过程中所遇机关的构造,越多越好。 “弟子愚钝,队友折损,难道真的可以动手?若是伤了人甚至害了性命,如何是好?”有人开口问道。 “正是本座要交代的。本次试炼,切不可动用开了刃的兵器和机关,便是可以打斗但不能来真格的,届时诸位的衣袍上会有标记,我们会给每队发放不同的染料,涂在诸位的武器上,用武器碰到衣袍上的标记,便算是有人折损,试炼后靠色彩辨认。这一布置主要是针对第三关。”孟堂主正色道,“这也是为了模拟真实的情形。诸位需牢记,离了千机堂,不会有人站在那一动不动,等你慢慢启动机关。” 场上一片哗然,苏篱仔细听下来,赞同者居多。也是,大家伙来千机堂,都是想学一身真本事,学的越多越好。都试炼了,自是想学些平日学不到的。 “大家放心,此番四大世家都会派人,保障大家的安全,每队都会有人暗中跟随以防万一。山里头的机关,千机堂也派了资深的工匠,先行去维护修缮了。”孟堂主颔首,“三日后咱们便出发,这三日,大家自行组队。希望大家好生斟酌。” 苏篱听着组队二字,眼皮跳得极快。 第50章 卓家丫头 “苏篱,你再挑两个你看得顺眼的,我不想在此事上浪费光阴。”果然,苏篱的担忧不无道理,片刻后,人群让出了一条路来,沈良径直朝她慢悠悠踱步而来。 “沈公子,我不想同你一队。且……我不会武,阵法谋略也不大通,我会拖后腿的。”苏篱咬咬牙,不惜自我贬低,只想远离沈良。 “为何不想同我一组?”沈良语气突变,他慢慢靠近了苏篱,压低了嗓门,“你说得很对,上次我们是初见,可你为何对我有偏见?是不是有人说我坏话?” 苏篱看着沈良眼中的戏谑,竟一时语塞。若是没有陆苏叶和孟修云的告诫,自己会如何组队? 见苏篱愣在那,沈良并不恼,他笑着同在场之人宣布,苏篱同他一队,任何人都不许撬走苏篱。但是欢迎大家伙加入他们队。 在场之人纷纷四散开去,像躲瘟神般看着他二人。也偶有几个想另辟蹊径出头的,有些犹豫,似是想上前,被同伴拉走了。 苏篱只觉得头晕目眩,凭什么替自己做决定?苏篱试着去问了几个面善的弟子,都被拒绝了。 “沈公子,那你就等着瞧。”苏篱气上了头,顾不得沈良是什么沈家家主。 “有意思。你倒不似寻常小娘子,不是妥协,便是暗自伤春悲秋。敢同鄙人对着来的,你是第一个。有意思。”沈良闭上眼,轻轻笑道,那模样似是在回味。 “沈良,莫要欺人太甚。”就在此时,孟修云的声音响起,他快步上前,隔在了沈良同苏篱中间,看起来就像是将苏篱护在了身后。 “孟……夫子,是要偏袒弟子?恐怕不好吧。试炼还未正式开始,你便如此明目张胆,恐不能服众。” 众人虽有些害怕沈良,但听见他如此说,更担心此次试炼自己的名次。方才孟堂主虽未公布试炼后的彩头,但按往年来看,必不会叫人失望。且在试炼中胜出,本就是一种荣耀,将来回到各自族中,更有可能被委以重任。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盯着他三人。有人认出了苏篱,开始小声议论。苏篱先前在膳房听着丫鬟们议论的那些话,也冒了出来。 她恨不得赶紧捂住他们的嘴。 也许,同沈良一队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再寻两个合得来的同伴便是。 兴许还能更安全,毕竟那是沈家家主,总不能在他身边也受伤甚至送命吧…… 还能探探沈家知道多少当年之事,这才是关键。 沈良为何要同自己一队?难道真的只是冲着孟修云而来?搞不好有其他缘由。 周遭的流言不住地往苏篱耳朵里钻,她一个劲个自己找借口。 终于,她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了孟修云,挺直了胸膛朝沈良大声道:“孟夫子并未偏帮,我同沈公子一队便是。” “苏篱!”孟修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苏篱镇定了些,转过头:“谢谢孟夫子好意。” “你……最近究竟为何?”孟修云眉头紧蹙低声道。这些日子苏篱实在是反常,好似变了个人,他属实琢磨不透。 “我最近如何?弟子有些听不懂夫子在说何事。夫子怕是多心了。”苏篱抿了抿嘴唇,转身朝众人道,“我同沈公子的队还差两人,欢迎大家来。” 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不解,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 “我同你一队吧。”熟悉的声音响起。苏篱闻声,转过头去,见真的是司徒近,面露欣喜。 “司徒公子?当真?”苏篱这下放心了些,司徒近乃翩翩公子,为人谦和温润,最是讲理,且一手医术绝佳,如此便无性命之忧了。 孟修云见着司徒近,面色稍稍好看了些,他拗不过苏篱,自己也不方便强行干预弟子抉择,本来颇为担心,也不知谁愿意再同沈良一队。眼下司徒近自告奋勇,他稍稍舒了口气。 可不知为何,司徒近同苏篱二人面上那般欣喜…… 他瞧着又觉得有些刺眼。 “真热闹啊,好久没来千机堂,现在居然这么好玩了!”正在此时,一个轻灵的女声响起,一旁的高台上,一个一身桃红短裙的年轻女子跃身而下,脚尖着地,稳稳当当落在苏篱几人跟前。 这女子看起来年纪颇轻,同苏篱差不多,头上没有珠环钗饰,只有两个桃红毛球。周遭之人大多穿得厚实,她看着便更为俏皮灵动。 便是苏篱也多看了她几眼,好机灵的姑娘,轻功也如此好,苏篱突然有些羡慕,也许该找机会学学,至少跑得快,能逃命。 “你在看什么?”这女子察觉到苏篱的眼神,径直问道。 “我……甚少见姑娘如此打扮,我觉得甚是好看。姑娘的轻功我也好生羡慕,所以多看了几眼,还望姑娘不要介意。”苏篱觉得她有股魔力,教人只想说实话。 “你不怕我,很好。你也很爽快,我喜欢你。”这女子听了这话,心情大好,伸手揽住苏篱的肩,“刚才听你说希望有人同你一队,我加入吧。” 苏篱瞪大了眼:“你都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姑娘是否有些草率,可以再思忖一二,免得……” “不用,我知道你,你叫苏篱,手头功夫甚好。我叫卓憬,擅长下毒,好了,认识了。”卓憬歪了歪头。 “原来是卓姑娘!在下司徒近,有机会还望讨教一二。”一旁的司徒近听了卓憬大名,面露激动之色,赶紧上前。 卓憬……苏篱回过神来,先前孟夫子提起过,卓家的机灵古怪小丫头,如此看来,还真是。 看司徒近的反应,想必她下毒的功夫定是非凡。 “没趣,谁要同你们司徒家切磋。我想下毒就下毒,不想下毒就不下。”卓憬皱起眉头嘟起嘴,“你们司徒家的怎么都跟老学究似的,年纪轻轻,比孟安夫子还要烦人。” 沈良闻言,在一旁轻笑道:“越来越有意思了,司徒家和卓家都齐了,倒是妙啊。如此,我们四人便为一队。” 剩下三人都没怎么搭理他,他也不恼,负手转身离去。他许是真的亢奋了起来,渐渐远去的笑声里,阴柔都减了三分。 “如此,还望试炼时,二位多多指教。”司徒近见此事敲定,朝苏篱卓憬二人拱手行礼。 一旁的孟修云,眉眼却未再展开。本以为苏篱的锋芒能藏住一二,眼下看来,竟早已四散开去。 此番试炼,不知是祸是福。 第51章 宁愿同小花睡 孟修云还欲叮嘱几句,苏篱见周遭有人打量,小声搪塞道:“谢谢公子关心。只是……此处人多眼杂,若有什么事吩咐,还是私下说。” 苏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孟修云,他能理解这种,上位者的关心带来的困扰吗。 孟修云这才些许回过神来,她是在意旁人的看法?看来还需给她些时日。 苏篱看着他的背影,舒了口气。他怎么就是想不通,若他先前不愿自己明面上调查卓玄之事,是不想自己涉险,想护自己一二,眼下他如此明面上护着,不也是给旁人竖了个靶子吗? 只是她也不敢直接言明,若是自己想太多,岂不是笑话。 她晃了晃头,也罢,不是孟修云,便是沈良,如今自己这靶子是立得好好的。只是至少没有人说自己是靠着沈良图些什么。 “我方才有事耽搁,你们这是组好队了?”陆苏叶的声音由远及近,将苏篱的思绪拉了回来。 沈堪跟着陆苏叶一道来了,苏篱看着他二人:“你们方才都不在,咱们天字斋眼下是没法组队了。” 司徒近见着沈堪,面上露了些微歉意:“沈公子,方才我一时情急,担心苏篱,便应下同她还有你二弟一队了。” “没事,你们组。”沈堪闻言,大舒了口气,只要不同沈良一起,眼下让他做什么都行,他左看看右看看,颇有些难为情:“本公子方才不在,也是去寻陆苏叶了。本公子同她一队就是。” 苏篱大致想通了,先前沈堪说天字斋四人一队估摸着也是幌子,他主要想同陆苏叶一队,然后自己和司徒近占了两个位子,那时虽未公布一队人数,但若按往年惯例还是四人,沈良便挤不进来,沈堪最担心的事就有着落。 现下沈堪依旧同陆苏叶一队,沈良有了别的去处,他自是放心了。 在场几人都明白此理,知道沈堪好面子,也不戳穿他了。 趁人还多,沈堪同陆苏叶也赶紧去寻余下的弟子。大家伙虽对沈堪的纨绔性子有些发怵,但有陆苏叶在,想同他们一道的人也不少。 最终卓翎,还有一个孟家的弟子,唤作孟桐儿的年轻小姑娘,地字斋的,同他二人一队。 其余弟子也组了个七七八八,约摸有二十多支近三十支队伍。 余下两日,大家便开始各自准备。尤其是备些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虽然届时还会清查一番,不一定都能带进山里,但大家还是卯足了劲,生怕能带但遗漏了吃亏。 三日后,千机堂的堂主,长老,夫子,弟子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出了城,往南边行去。眼看入冬,千机堂此番还是降低了难度,没有选北边的阵地,那边搞不好已是大雪封山。 路上行了十来日,一行人已能看到此次试炼的赤凤山。 刚出发时,苏篱还有些不解,赤凤山,难道是有赤色的凤凰栖居于此?如此传说中的神鸟,当真存在? 眼下靠近赤凤山,苏篱恍然大悟,赤凤山颇高,远远便见着山峰的形状,颇似凤凰展翅,加上漫山枫叶,多为赤色,远远看去,便如赤凤,恐因此而得名。 队伍里北方的弟子也啧啧称奇,北方的枫叶多半红得早,入冬后便见不着了。也就是赤凤山些微靠南,在初冬时节还能见着红枫。 这日下午,众人终于到了山脚,孟堂主传令,就地扎营,每队两人一顶帐篷,最好不要落单。暂且安顿下来,待交代细节后,明日再开始试炼。 沈堪瞅着不远处的院落,颇为不满:“那头明明有居所,看着还挺大的,又不是住不下,为何偏要住在外头?” 陆苏叶好心介绍,那边的院子是千机堂在此处的别院,是常年驻扎于此的弟子的居所,还有维护修缮机关的用料,器具等等。既然试炼,便一切从简,难不成日后外出办事,也能保证每处都有居所? “陆姐姐所言正是。这赤凤山颇大,里头的机关阵法光是维护,便耗费不少。我孟家自是耗不起的,多亏了四大世家支持。”孟桐儿朝沈堪和陆苏叶灿然一笑,“便是住在野外,也别有趣味,沈公子便试试吧。” 沈堪见队中两名女子都没说什么,据说就连孟堂主,也陪弟子们宿在这野外营地。他不好抱怨,只好苦着个脸扎帐篷。 苏篱这边,她理所当然以为同卓憬一顶帐篷,没想到卓憬让她自己搭一顶。 “我这有许多毒物,估计你受不了。”卓憬笑道。 “毒物?”苏篱好奇道。 “是啊。你看,小花,小黑,还有我最爱的小红……”卓憬肩上不知何时从何处窜出条大花蛇,还朝苏篱吐着信子,“小花,同姐姐打个招呼。” 苏篱只觉眼前一黑,这哪里小,明明是大,非常大…… “它,同你一起睡?”苏篱一口白牙打着颤。 卓憬摸着小花的头,颇为宠溺地点了点头。 “好,我自己一人一顶帐篷。”苏篱僵着脸上的笑,恨不得转身就跑,生怕走慢了就被小花亲上一口。 她刚扎好帐篷,掀起帘子打算进去看看,一双大手拉住了帘子,她循着看过去,沈良。 “沈公子……你不是同司徒近在那边?”苏篱心里头闪过不好的念头。 “我怎能让你一人宿在一旁?你既不会武,夜里出事了该如何?”沈良笑意极甚。 “我……大家伙都在此处,应是安全的。且男女授受不亲啊沈公子。”苏篱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虽然同沈良认识没多久,但她深知沈良拿定了主意的事,很难让他改变心意。眼下该如何是好。 “以防万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沈良依旧笑道,眸中却有了一丝不耐烦。 他正要掀帘子进去,另一只骨节分明好看的大手拦住了他。 “孟某的弟子,不劳沈公子费心。”孟修云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他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拦在沈良身前。 苏篱瞪着他二人,若非要选一个,要不还是去同小花睡? 但一想到小花,它那长长的信子就在眼前乱动,苏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还有小黑,小红,还不知道是何物。罢了…… “二位,我自己可以的。”苏篱咬咬牙,挤出这几个字。 “不关你的事。你且侯着。”孟修云和沈良同时侧头,二人异口同声。 第52章 帐篷 “沈公子,孟某是苏篱的夫子,有义务看好她。你是沈家家主,就不劳烦你了。听闻沈家长辈先前给你定下了亲事,此番若是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孟修云看着沈良,语气依旧冷淡,但可谓字字诛心。 “鄙人真是小看孟少门主了。”沈良眯起眼,几息后,他松了手,颇为玩味地打量了孟修云和苏篱几眼,朝一边去了。 苏篱舒了口气,笑着同孟修云道谢:“谢谢公子。” 她打算掀起帘子进去,发觉孟修云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难道…… “公子?”苏篱皮笑肉不笑看着他。 孟修云难得颇为隐蔽地举起右手,看了几眼:“你搭帐篷的手艺也不错。既然已经搭好了,我就勉为其难,不用自己动手了。” 孟修云一点也不客气,直接钻进了帐篷,留下苏篱在帘子外。 小花还是孟修云? 苏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干脆在周遭转了几圈,发觉沈良倒是没有诓骗她,不少队里男女人数并不总是将将好,男女混住的情况不少见,当真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苏篱,你是落单了吗?”陆苏叶他们队的孟桐儿见苏篱眼神有些出离,好奇问道,“若是不嫌弃,我可以问问苏叶,也许你能同我们来挤挤。” “啊!没事,不用。”苏篱回过神来,朝孟桐儿笑道,“谢谢你。只是试炼辛苦,帐篷本就不大,三人一顶恐怕大伙都睡不好。” 孟桐儿也不强留,她点了点头:“那要不我帮你留意,是否有落单的女弟子?” 苏篱赶紧摆了摆手,不想麻烦她。 方才见着旁的女弟子都没有费劲找女伴,自己还是不麻烦别人的好。 或许他们看来,帐篷只是多了个遮蔽。若是宿在野外,连帐篷也没有,不也一样? 不知为何,若是同不相熟的男弟子一顶帐篷,苏篱此刻也觉得没什么。 但那是孟修云。 饶是山脚,风也大了起来,刮得苏篱心里头乱糟糟的,为何旁人可以,孟修云便不可以? 她低着头,盯着脚下的枯草枯树枝很是思索了一会,脚下的树枝被踩断了好几根,她也没有头绪,倒是肚子叫了起来。 罢了,孟修云就孟修云。 她捡了些木材,往回走去。周遭已有不少人都生好了火,一时间香气扑鼻。 自己的帐篷前,孟修云正在烤鱼。苏篱记了起来,来的路上不远处似有条河。 想到有鱼吃,她心里头好过了些,脚下步子也快了起来。 “孟……夫子,弟子捡了些柴火。”苏篱鬼使神差,怎么开口自称弟子了,眼下也没有外人。 孟修云颇为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 “不别扭了?”孟修云见她肯回来,估计是想通了。 “没什么好别扭的。”苏篱盯着鱼,对,便只想着鱼,想着试炼,假装看不见孟修云,他就同边上的树枝,边上的枫叶,没什么区别。 孟修云瞧着她的眼神,盯着那木棍上的鱼目不转睛:“你爱吃鱼?” “嗯。我家村门口便是河,幼时没少吃鱼。”苏篱自然而然接过木棍,“得多翻翻,糊了就不好吃了。尤其是鱼皮,撒上点辣子,再撕下来,好吃得不得了。还有豆腐,若碾上些豆腐沫,拌在一起……” 说着说着,苏篱倒真接受了此事,平和了不少,不少幼时之事浮现出来:“不瞒公子,我阿爹还做了个小机关,它能自己烤鱼,不用担心糊掉。如此,烤鱼之时,阿爹便能陪我们一家子多玩会。” 此刻,苏篱眼中满是愉悦之色,她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一家子其乐融融。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糊味传来。 “哎呀,我,公子,我方才走神了。”苏篱见着眼前烤成黑炭的鱼,才缓过神来,哪里还有孟修云的人影。 人呢? 苏篱有些懊恼,她叹了口气,鱼是没得吃了,她打算翻翻包袱,看看还有没有吃食。 就在此时,孟修云回来了,手里抓着鱼,还有一个小玩意。 “试试看,同你阿爹做得应差不多。”孟修云干脆自己上了手,他将那条糊掉的鱼放在一旁,串了方才新抓来的,又将木棍架在了那小玩意上。 “这是个机关?”苏篱见火上的鱼随着木棍,缓缓翻动,她瞪着那小玩意。孟修云的手,何其快。 她甚少见他亲自出手,还以为他只会在生死攸关之际才舍得,眼下竟做出了阿爹当年的小机关。她不自觉朝孟修云的右手看去,只是他藏得极好,苏篱见他虚握着右手,掌心是万万不会显露出来的。 “公子,谢谢你。”苏篱眼角有些红,还有些酸,她不想被孟修云发现,稍稍别过头去,小声嘀咕道。 “我只是不想吃糊掉的鱼。”孟修云愣了愣神,不知怎的,许是火有些大,他觉得面上有些发烫,“烤好了叫我。” 言毕,孟修云钻进了帐篷。 还说我奇怪,你最近不也挺琢磨不透的?苏篱看着些微晃动的帘子咕噜道。 鱼烤好时,天色已暗了许久,苏篱给孟修云端进了帐篷,自己回到外头,慢腾腾吃完鱼,慢腾腾拾掇完,又慢腾腾验了一遍明日进山要带的物件,眼看已经亥时,她打着哈欠,迟迟不想进帐篷里。 她紧了紧披风,月色映着,便是夜里,鹅黄色也颇为亮眼,她又想起那日逛街,孟修云同自己说的话。罢了,眼下也没有旁人,为何自己总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苏篱心下一横,掀了帘子,闭着眼,摸索起来。 “你踩到我了。”孟修云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啊?”苏篱睁眼,也无甚区别,她见孟修云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干脆往右边摸去,踢到褥子后,她才放心躺下。 帐篷里静得出奇,山间虫鸣,鸟啼,偶有几声野兽远远的嚎叫,苏篱却是怎么都入不了眠。 “气息为何如此乱?”孟修云的声音又冒了出来,苏篱只觉得连喘气也快不会了。 她灵机一动:“公子,要不你教教我练功吧,便从气息开始?” 孟修云沉默了半响,倒是同意了。 苏篱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如此也不算尴尬,还能学点功法,总能派上用场。 天亮后,外头喧嚣起来,弟子们起得都早,苏篱夜里忙着记那些口诀,没怎么睡好,醒得稍稍晚了些。 她睁开眼,发现孟修云早就不见了人影。 她扒开帘子,伸了个懒腰,卓憬正好抱着小花路过,见着苏篱,别有意味瞧了她一眼:“夜里睡得可好?” 第53章 出发 苏篱见着小花,身形一滞:“挺,挺好的。卓憬,我想同你说,小花虽然看起来挺温顺的,但我还是有些怕,你别往心里去。而且,它不用冬眠吗?” “无妨,那我让她别冲你笑。她这是喜欢你。至于冬眠嘛,她体质颇为特殊,且我不怕冷,周遭更暖和,所以她靠着我,哪怕在冬日也还算活跃。”卓憬笑得极为灿烂,轻轻拍了拍小花的头,又嘀咕了几句,小花快速吐了几下信子,悻悻地往卓憬背后的篓子爬去。 苏篱这才松了口气,同卓憬一同往前头的空地去,孟堂主在那边等大家。 陆谦带着陆家的弟子,检查了一遍大家伙带着的物件,搜出不少违禁物,诸如开了刃的刀剑,毒药,等等。 查到苏篱这处,弟子认真看了她的袖箭,还好她提前准备了很多没有箭头的尖木枝,陆家的弟子便放过了她。 见东西都清查得差不多了,千机堂又给每人发了几支特制的烟花。 孟堂主清了清嗓子,介绍了一番细则。 他接过弟子手中的一只机关小鸟,启动机关,小鸟竟然飞了起来,盘旋在大家头上。 “此乃孟家独有的机关雀,届时会跟着大家,若有什么事情,需要联络,可以派它来送信。为保大家安全,每一队身后都会跟有孟家的夫子,和几名四大家的弟子,紧急时刻,他们会出手。以防万一,若有什么他们也解决不了的,大家便燃此烟花报信。”孟堂主最怕有人出事,他挺直了腰杆,“本座思虑再三,估摸着如此紧急情况,应是罕见,大家尽可放心。” 苏篱听着孟堂主此言,心里啧啧称奇,不愧是千机堂,连试炼也思虑得如此周全。自己这队有沈家家主,司徒家的传人,看卓憬的模样也是来历不凡,应是没什么危险。她反而有些担心沈良,不知道他会不会又有些什么怪异的举动。 若真有,便让小花咬他,苏篱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现在是辰时初,第一关试炼,正式开始,诸位进山,找到半山腰的标记,再歇息一夜,明日辰时回到此处,便算过关。一路上你们可以自行选择,有的路好走,但没什么意思。有的路难走,但路上许有更多后两关的线索,诸如图纸之类……”孟堂主卖了个关子,点到即止。他敲了敲面前的锣,试炼正式开始。 锣声落地,弟子们纷纷往前跑去。倒是有三队人马,没着急动。便是苏篱这队,陆苏叶这队,还有一队生面孔。 苏篱看着沈良:“沈公子,我们可是在等什么?” “若只有我一人,此乃小事一桩。但山路颇为陡峭,你二人脚程可跟得上?”他打量了苏篱和司徒近一番。 “沈公子可不要小瞧人。我自小在村里长大,虽不会武,但也不是娇弱之人。”苏篱撇了撇嘴,但为了以防万一,她眨了眨眼,去路边寻了几根粗壮的树枝,“稍等。” 司徒近倒也不恼:“沈公子,在下拳脚功夫还是有些的,你无需忧心。” 言语间,苏篱已做好了两根拐杖模样的棍子,但同平日里常见的还有些不同,看着更为轻便,她晃了晃:“沈公子,我不会拖后腿的。” “如此甚好。”沈良笑了笑,带头往前去了。 苏篱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沈良不阴阳怪气,认真筹谋的模样,倒也不是很惹人厌。 卓憬见状,跟了上去,司徒近示意苏篱跟上,他垫后。 苏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跟着卓憬上前,这一路上,小花没少冒出背篓,同苏篱调皮,苏篱竟也习惯了小花的存在。 不知是不是因为小花,还是因为卓憬或是司徒近,他们一行这一路上竟没遇着蚊虫叮咬。 大家伙走了大半日,山脚植被茂密,越往上,枝叶开始稀疏,苏篱抬头看了看天,似乎有些不太妙。 赤凤山陡峭,往上攀爬,不仅植被,天气变得也快。苏篱见着云层越来越密,提醒大家戴好兜帽。 说起这衣袍,当真是好,遮阳挡雨,统一配发的箱笼背于身后也不碍事。只是小花没了篓子,就盘在了箱笼之上。 沈良许是想要寻更多线索,一路上尽挑难走的路。眼见前头现了一处陡崖,约有四五丈高。卓憬本要跃身而上,苏篱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得让她抱着自己上去。 沈良倒是停下了步子,他在崖边停留一二,竟掏出攀绳与钩爪,扔了上去。 “这是为何?”卓憬不解。 “此处有人工的痕迹,我猜这崖壁上有机关。”沈良难得没有笑。 苏篱难得看他也顺眼了些,也掏出工具,同他分散开来,好检查不同的位置。 卓憬撇了撇嘴:“便交给你们,我上去盯着。” 她说的也有理,谁知道上头有没有人,会不会动手脚。沈良同司徒近还好,若是出了事,苏篱就惨了。 苏篱感激地朝她笑了笑,小花钻出来,吐了吐信子。 于是沈良,苏篱,司徒近三人在崖壁上各自摸索起来。 果然,他们发现好几个做了掩饰的小洞口,揭开外头的布置后,里头没有图纸,倒是藏有不同的小部件,虽不知有何用处,但他们都先收下了。 沈良还发现一处极小的洞口,约莫只有女子的手臂才能将将伸入。沈良吹燃火折子,看了看里头,是极细的丝线,一看便是孟家的手段。 “苏篱,到你了。”沈良不待苏篱回应,便攀着崖壁到了苏篱身边,倏然间,揽着她的腰,荡回到刚才的洞口前。 “沈良!”苏篱吓得气不打一处来,“麻烦你好歹先知会一声,便不说什么男女有别,我若是吓得掉了下去,这洞口你便自己掏吧。” 话音刚落,苏篱自己也有些震惊,胆子何时如此大了,还是说,对沈良真的忍无可忍。 “我知会了。只是我动作太快,而你,反应太慢。孟修云不教你功夫?”沈良似乎很喜欢看女子发脾气,苏篱如此态度,他一点都不恼,反而笑了起来细细解释,一双吊梢狐狸眼格外勾人。 在这深山里,真教人怀疑是不是哪来的狐狸,成了精。 “沈公子,自重。孟修云教我什么,用不着你操心。”苏篱呛了回去,逼自己静下心来,小心打量起眼前的小洞来。 虽然不大会有危险,但终归是手,万一出了岔子,一切都完了。 第54章 大显身手 沈良与司徒近知道此事的厉害,也安静了下来。沈良护在苏篱周遭,司徒近也取出了常用的药物,以防万一。 苏篱伸出左手,牢牢攀住了边上一块凸起的石头,脚下也踩严实了,确保自己不会有丝毫晃动。 如此,她才往洞口里看去,她示意沈良将火折子凑近些,借着光,苏篱看清了里头的丝线,同先前接触过的孟家机关盒里的是一样的。 她一个激灵,心里浮现出了里头的构造,随后,先前孟修云交代过的一些细节也慢慢现在眼前,二者交叠,是一致的。 应是没错了。 她伸出右手,活动了一二,平稳气息到不用屏气后,伸手往洞里探去。 眼前的石壁仿若透明,里头的丝线,齿轮,全都在心头一清二楚,苏篱分开手指头,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用无名指和食指稳住了两个齿轮,中指穿过丝线,关掉了机心上的开关。 几声隐蔽的声响从里头传来,苏篱缓缓收回右手,指尖夹着一小张羊皮纸卷。 “不愧是苏姑娘。”司徒近十分欣喜,眼中满是赞叹。 苏篱舒了口气,将纸卷收好:“探完上去再看?” 大家都没有异议,又细细验看了一番整个石壁,没有旁的发现。 苏篱和司徒近老实往上攀,沈良却停了下来。 “沈公子,有何不妥?”司徒近好奇道。大家虽都有些不满他过于强势,但他寻的路也确实不错,估摸着他如此,恐有蹊跷。 谁料他只是将这些洞口都原样封了起来:“拖延他人一二,让他们白忙活一场,岂不是痛快。” 沈良仰起头,一双狐狸眼闪着夺人心魄的光,看起来良善至极,教人只想好好疼爱,苏篱却觉着这比小花的信子还要骇人。 千万不要同沈良作对,苏篱彻底明白了这句话。 等沈良布置完,苏篱同司徒近也攀了上去,沈良双腿蹬壁,一个跃身,轻轻落在了崖顶。苏篱看在眼里,更加下定了决心,回头要好好跟孟修云学学轻功。 说起孟修云,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孟堂主的话在心头掠过,每队后头都会有千机堂的夫子跟着,孟修云也会来吗? 他会不会就在不远处? 苏篱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断不能如此。 苏篱虽如此告诫自己,但还是不自觉四处观望,尤其是不远处的枝叶草丛,但凡能藏人的,都看了个遍。没有动静。 她竟有些低落。 司徒近瞧了出来,颇为关切:“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篱回过神,摇了摇头:“谢谢司徒公子,我就是手上有些累,歇息一二便好。” “时日也不早了,干脆歇息片刻吧。”卓憬闻言,抬头看了看半山腰,不远了,干脆直接寻了个平缓之处,坐了下来。 大伙没有异议,都坐下了。 苏篱知道大伙好奇,拿出了方才那小张羊皮纸,另外三人都凑上前。 可惜纸上只是画了一个符号,还有几条线,应是指代的路线,或是什么旁的,眼下还看不出。 “看来还需找到其他的图纸,拼凑起来。”苏篱盯着这一小片。 几人歇息了片刻,又启程了,还是由沈良带路,他尝到了甜头,专挑难走的路,没发现什么新的图纸,拦路的小机关倒是有几个,都被他们轻易破除。苏篱脚下累得够呛,多亏了卓憬,一路帮了她不少。 还有小花,苏篱现下不仅不怕她,已经开始觉着她颇为亲切了。 终于,日落后不久,苏篱一行人到了半山腰,但始终没发现标记。 他们干脆生了篝火,决计商议一番。 眼下毫无头绪,周遭也没有线索,一时间竟不知从何下手。 此时,边上有了动静,几人警觉起来。 原来是陆苏叶那一队,还有一队弟子看着眼生,领头的是陆家子弟,唤作陆林。 半山腰一大圈,虽然遇上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毫无可能。 那两队在苏篱他们边上隔了几步,生起了篝火,看样子也是没有头绪。 几队中原本认识之人,还有出自一族的,除了沈堪和沈良,都纷纷打了招呼,但也只是寒暄一二,眼下完成任务要紧。 沈堪在一边嚷嚷着饿了,啃了一天干粮,颇为不悦。 苏篱心里一激灵,难道关窍在这里? 孟堂主说了,第一关是考验生存,野外无非吃喝拉撒,防御野兽和敌人,这些事还得同机关扯上关系。 那便把能用得上的机关都用一遍,看看会发生何事。 苏篱将想法小声说了出来,另外三人一时也没有旁的法子,纷纷认同。 苏篱先是回忆了一番昨夜孟修云那个烤鱼的小玩意,快速做了一个,支在地上。 有得吃,还得喝。沈良循声而去,找到了附近的溪流,打了些水回来,苏篱见状,让他将水引过来。 倒不是很远,只是不知为何,引过来的水颇为浑浊,苏篱又架起了滤水的机关。 司徒近和卓憬则在一旁警戒,同时布置了诸多防御的机关。 这些机关有的看起来稍显鸡肋,但若是人数多了起来,长期在野外,能自动饮水,准备吃食,则可以让大家伙更好地歇息,更快吃上饭,功用甚大。 苏篱烧了些热汤,分给大家伙。她喝汤时,发现水中滤出的砂石似乎有些异样。 “快看!”苏篱瞪大了眼,砂石堆在动,里头似有什么东西,慢慢显现了出来。 卓憬唤出了小花,沈良将手放在腰间,似是要抽出匕首。 “等等……”苏篱眼看着一个棋子大小的凤凰纹样,显露了出来。她小心从砂石堆里捧起这个纹样,生怕它碎了。 她打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不住称赞:“太精巧了。” 竟是水中有凿好纹样的磁石,还有散落的极细的铁粉,若在水中离得远,互不干扰。 若因着引水过滤,被汇到一起,才会互相吸引显露出来。 他们四人围着这纹样,啧啧称奇,原来这就是半山腰的标记,起先还以为第一关甚是简单,没想到还有如此巧妙的谋划。 陆苏叶那队似乎也有了发现,第三队则有些愁眉苦脸,他们思前想后,打算腆着脸来问问苏篱和陆苏叶他们。 那弟子起身,刚走了两步,不料,他突然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 “那,那是什么!”他瞪着不远处,似是看到了十分可怖之物。 第55章 机关狼 众人起身,循着那弟子的视线望了过去。 竟有红着眼的狼群,朝他们扑来。 顾不得深究这些狼为何不怕火光,众人纷纷掏出兵器,与狼群厮杀起来。 司徒近和卓憬将苏篱护在了身后,苏篱亮出袖箭,掩护前头的弟子们。 苏篱射了几箭出去,好生奇怪,这狼难道不是血肉之躯,还是没有金属箭头的袖箭威力甚小,没有一根箭射入了狼身。 陆苏叶他们也发现了异样,刀刃兵器虽未开刃,不太好砍,但接触到狼身时,竟觉得它们不是肉体凡胎,反有金石撞击的声响,好几名弟子虎口被震得生疼。 “是机关兽!”陆苏叶最先回过神,她大喊道,“找到机心,不要白费气力!” 苏篱瞪大了眼,她收起袖箭,如此一来,她还是躲到一边,不要添乱。机心,找到机心,她闭上眼,心里头飞快浮现出机关兽的机心所在。 “试试后颈!那处有用料的接口!砍开后里头应就是机心!”苏篱躲到了一棵大树后,弹出脖子大声道。 众人听闻,纷纷朝狼的后颈处砍去,确实有缝隙,好几匹狼的头一下便被砍断,再也不是刀枪不入。众人大喜。 “小心!”苏篱本以为那一刀下去,机心便碎了。没想到那几匹断了头的狼非但没有倒下,竟攻得更猛了。 入夜后的深山,篝火被击打得火花四溅,没了头的狼不断跃起,狼爪无比锋利,地上掉落的头依旧红着眼,众人只有没开刃的兵器,一刀一剑砍下去如泥石入海,这景象落在苏篱眼中,颇为诡异骇人。 “你们扔个头给我!我看看机心究竟在何处!”苏篱靠在树干上,告诉自己要稳住,不要怕。 沈良闻言,抽出腰间的长鞭,朝地上挥去,几息间,他卷起一个狼头,朝树后的苏篱甩去。 苏篱接住狼头,虽知道这是假的,但手里一时抱了个栩栩如生的头,她还是有些发抖。 她蹲坐在地,将狼头后颈朝向自己,夹于双膝间,如此便能稳当些。她掏出火折子,吹燃后将另一头叼在嘴里,一手拿出拆卸的器具,一手扒拉着,从狼头脖颈的断口往里探去。 此间丝线密布,一不小心便会伤着手,她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啊!”那边传来几声惨叫,还有人倒地的声响,有几名弟子受了伤,胳膊,肩膀都被狼爪划破了,一时间,血流如注,伤得不轻。 “你最好快些。”沈良幽幽的声音传来。 苏篱本已稳住的身子,又发起抖来,她告诉自己,越是着急,越不能慌,不能再出错,必得一击即中。 她深吸了几口气,试了试先前孟修云教自己的吐纳之法,颤抖的手逐渐平稳下来。 狼头里的构造被改过,所以机心不在此处。她盯着狼头里的几处齿轮和牵拉的丝线、铜条等部件,心里飞快盘算起来。 从距离和构造推断,机心在何处? 应是在尾部,好生奇怪的构造。她有些犹豫,生怕再出错。 她闭上眼,心里头浮现出更多机关兽的构造,她一个一个比对,竟真有将机心排在靠近尾巴之处的,目的便是出其不意。 苏篱面露喜色,转头便要告知众人。 不料一匹没了头的狼此时高高跃起,正朝她扑来。 沾了血的锋利狼爪,和没了头的躯干,深不见底的黑洞在她眼前不断放大。 她想跑,但一时竟站不起来,背后便是树干,无处可躲。 血腥气越来越重,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恍惚起来,赤凤山的枫叶和鲜血汇聚在一起,红得扎眼,逝去的家人似乎在笑着同自己招手。 阿爹,阿娘,阿姐……你们来接阿篱了?难道自己就要止步于此? “苏篱!”耳边是大伙焦急的声音,可他们也抽身不开。 她觉得好累,害怕,迟疑,绝望……无数心绪将她淹没,她干脆闭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来临。 一股熟悉的清冽木质香钻入鼻尖。她心头一惊,睁开眼,孟修云一手抓着狼腿,一手擒着狼的前爪,狼身还在不住挣扎,他右手似要坚持不住。 “机心在臀部!”孟修云颤抖的右手映在她心头,苏篱倏地回过神,朝所有人大吼! 她看着眼前的孟修云,强忍着心头的关切:“刀在何处?” “在我腰间。” 苏篱眼尖,一眼瞥见孟修云腰间别了把特制的小刀,乃是平日拆卸缝隙极小的机关时惯用的,比一般的匕首刀剑还要薄上几分,需得用上巧劲才不会轻易折断。 她深吸了口气,挣扎着起身,利落地拔出他腰间的小刀。 “不要慌。” 孟修云令人心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苏篱凝住心神,双手握住小刀,瞄准角度,朝狼身臀部的缝隙狠狠扎去。 终于,眼前的机关狼体内发出怪异的声响,停了挣扎。 孟修云松了口气,将它扔在地上。他握了握右手,不似方才那般抖了。 苏篱上前两步,想查看一二,被孟修云用眼神制止了:“你待在此处,且护好自己。” 不待苏篱出声,孟修云左手接过她手中的小刀,转身朝狼群冲去。苏篱瞧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心中竟浮起不舍。 众人闻言,也纷纷朝狼群的臀尾部砍去,只是他们大多正对着狼群的头部,臀尾部相较脖颈而言,离得远些,很难一击即中。这群机关狼似有灵,轻易不显露罩门。 眼见知晓了关窍,却靠近不得,众人支撑得颇为辛苦,更腾不出手放求救的烟花。几名使剑的女弟子还能勉力靠长剑自保,倒是苦了沈堪,他的兵器乃是平日素不离身的扇子,甚难靠近狼尾,好几次险些被狼爪刮了脸。面对机关兽,卓憬的毒物眼下也没了用武之地。 只有沈良,长鞭能及,但也只能击打一二,让狼群的动作变缓些。 众人体力不支时,远处的草丛中,好几个千机堂的夫子和弟子冲了过来。 这头,孟修云冲进了狼群,他身形极快,左手握刀,几乎是一刀一匹,但凡他划过的狼匹,都似被点了穴般,立马停在原地。 第56章 不是原定的机关狼 孟家的弟子从远处绕了过来,替直面狼群的弟子们抵挡一二,司徒近得以抽身,艰难地将那几名受伤的弟子扶到一旁,替他们止血包扎。 苏篱见孟修云单手无碍,逼着自己收敛心神,朝司徒近跑去,看看是否能帮上忙。 众人又艰难厮杀了好一会,狼群终于全部倒地。 除了孟家和沈家的弟子,千机堂的其他弟子多半不太擅武,纵是没受伤的,此刻也近乎力竭,见危机解除,个个瘫坐在地,望着遍地红眼的机关狼,说不出话。 寒风刮过,萧瑟四起,乌云蔽月,赤凤山的红枫此刻隐在黑夜里,混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格外渗人。 苏篱想凑到孟修云跟前,看看他的右手是否受伤。她思虑一二,眼下人多口杂,生生忍下了,只安静地待在一旁。 好在还有司徒近。他替大伙检查了一番,除去轻微擦伤,还有三名弟子受伤见血。都是苏篱和陆苏叶队伍以外,陆林那队的弟子,他们队除了陆林,其他三人的功法本就弱些。他们投机取巧,一路悄悄跟着陆苏叶,才寻到了此处。本以为能捡漏,没想到差点把命搭进去。 看来还是低估了千机堂的关卡难度。 沈堪怕得不得了,他瞧着受伤的弟子,还有自己发红的虎口,起身朝孟修云吼道:“不是说没有危险吗?我们险些丧命于此!你们为何不早些出来?” 饶是沈良睨了他一眼,似是在说,没出息的样,他也没有闭嘴。此番实是气愤,哪有拿性命开玩笑之理。 众人纷纷看向孟修云,眼里或愤慨,或疑惑,或恐惧……看来不止沈堪有此疑问。 孟修云难得没有呛回去:“这不是千机堂原定的机关兽。” “你什么意思?”沈堪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来,“不是千机堂的,难道此处还有别人?” “难道是那些人?”陆苏叶闻言,上前两步,手不自觉握紧了剑柄。 “机关兽是千机堂的。但内里的构造被改了。狼爪狼牙的用料也被改了。本不会见血,也没有如此难对付。”孟修云眉头紧皱,他沉思了一二,掏出紧急联络的烟花,朝天上放去。 “这是何意?”沈堪盯着天上的烟花,同早上孟堂主说的并不是一种。 “试炼暂停,可能出大事了。”一边的一位夫子正色道。 在场几人闻言,面色皆变,顾不得身子颇为疲惫,他们不自觉围拢起来,生怕又有什么未知的机关兽闯了出来。 几息后,山脚也有同色烟花燃起。 “孟堂主已经知晓此事,命我们立马撤下山去。”孟修云言简意赅。 “但现在下山,路上会不会也有危险?”一名受伤的弟子小声道,方才实在是惊险,他现在还惊魂未定。 眼下夜深,山里黑黢黢的,加之山路陡峭…… “你们随我来,有近道。”孟修云思索片刻嘱咐道。 “少门主,难道要动用密道?”边上一名夫子有些犹疑,“千机堂堂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啊。” “此事可大可小。人命要紧。”孟修云径直朝一旁的山崖走去,“他们要问责,我担着。” 试炼的弟子听得一头雾水,但大致也猜到一二,如此大规模的试炼,若出了意外,必有兜底的法子。 只是才第一日,就要亮出杀手锏了? 局势竟凶险至此? 弟子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面上更加难看。 山里有突然传来兽鸣,一声接一声。众人见孟修云离去,不敢停留,纷纷快步跟上。 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辨别方向,总能在看似绝境处另辟蹊径,离了山腰后不久,众人随他到了一处灌木草丛前。 他拿过一名弟子的剑,将草丛削去,又掘去上头的泥土,地下露出石壁。他伸出左手,飞快在石壁上按了几下,石壁洞开,竟是一条密道。 “里头是安全的,可直通山脚,大家且放心。”孟修云让两名夫子带队,他走到了队尾。苏篱同司徒近在队尾扶着受伤的那几名弟子,垫后的居然是卓憬。 “我有小花,她足够敏锐。”卓憬笑道。 孟修云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往前,他来垫后。 苏篱虽未同他交谈,但听着他的声音,知晓他在身后,安心了不少。 山体里的密道,秉承了孟家一贯的路子,烛火都是现成的,脚下虽全是石阶,但并不算陡峭,比白天在外头爬山还要好走不少。 起初,大家还有些忐忑,见一路畅通,前头开路的又是孟家的夫子,便也渐渐大胆起来。 众人估摸着这密道是在山体里直接开凿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因此下山所需的时辰,远比上山少。 天还未亮,众人便回到了山脚,出口也是在一处不起眼的草丛处。 众人将将出去,外头便有人接应。司徒近顾不得休息,跟了上去,医者仁心,他得确认受伤的弟子无碍才放得下心来。 孟堂主早已唤人备好了热汤吃食,嘱咐山腰下来的众人好生歇息,有什么事稍后再议。 约摸辰时初,其他弟子也从山上撤了下来,估摸着时辰,他们应是没有走密道,只是看到了紧急撤离的烟花,各队后尾随的夫子唤了他们,赶紧下山。 那些弟子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着有人受伤,孟堂主面色铁青,便知恐有不妙。 等被袭的弟子们歇息得差不多后,孟堂主召集了众人,言明了夜间发生之事:“试炼暂且停下,待我们查清后再定。” 弟子们一片哗然,好不容易盼来的试炼,居然第一日就出了岔子。 “难道是先前那什么疫神捣鬼?” “你小点声,被陆长老听到小心挨罚。” “也说不定是机关失控了。” …… “诸位莫慌。”孟堂主虚提双手往下压了压,“本座心知,诸位心有疑虑。但眼下局势可控,我们已经传了往日在此维护修缮的工匠来问话,陆长老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大家今日就在山脚活动,不要走远,不要落单。” 遣散众人后,孟堂主唤来陆谦,面色凝重:“人可找到了?” 第57章 工匠 “人已经找到了,都在别院里。”陆谦脸上也不好看。 虽然没有人命官司,这才第一日,他颇感头痛。 “出了事,大家都不好受。本座去请少门主一道。”孟堂主眼珠子转了转,老规矩,得叫上担责之人。 陆谦苦笑道:“那本座在此处候着。” 他盯着孟堂主快步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机关出问题,孟家嫌疑最大。虽然千机堂的弟子来自各族,但技艺最精湛的那批一定是孟家的。 倒不是孟家偏心,而是孟家人向来颇有天赋,四大家在机关术上,无论如何也赶不上。 孟家内里各分支,还有本家之间面和心不和,陆谦也有所耳闻。 他叹了口气,若真是孟家内斗,都还好办。怕就怕…… 他甩了甩宽袍大袖,负手而立,也不知家主那边,最近有无那些人,还有面具的线索。若能寻到他们的老巢,阻击他们一二,眼下赤凤山也能安心些。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后,孟堂主一行人往这边来。陆谦远远望见了孟修云还有苏篱。 苏篱手里还抱着一匹机关狼。 “她是亲历者,也是发现机关狼问题之人,让她一道。”孟修云淡淡道。 孟堂主向来是无所谓这些小事,只要孟修云肯出面,他如何都行。 陆谦早已习惯孟修云上哪都带着苏篱,看来孟少门主铁了心,要好好栽培这名弟子了。 也能想得通,能沾染到灵气,是何等机缘。 苏篱见他们面上都没有异样,这才放心些。不然先前费力同孟修云保持距离,便是白干了。 经此一役,孟修云不介意她锋芒太露了。 藏不住。 苏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也想开了些,没什么好隐藏的,反正自己真正的杀手锏无人知晓。若是哪一日,他们知晓自己心里头会浮现出这世上几乎所有的机关构造,再震惊也不迟。 几人一同往别院行去。 别院比不得偃月城内的千机堂,但布置得也算雅致,尤其是院内也有赤凤山上的红枫,配上些山石水景,别有一番风味。 议事厅里,别院的孟管事早已带着此番负责修缮维护的工匠在候着了。 “小人拜见少门主,堂主,陆长老。”孟管事带着大伙行了个礼,还颇为客气地朝苏篱点头致意。 苏篱只当自己是个隐形人,站在一旁细细看着听着。 厅里有不少工匠,赤凤山这般大,山上看似荒芜,但到处都是巧思,虽成局于多年前,但维护起来也颇为麻烦。 “千机堂之事,交由孟堂主与陆长老,本座只是做个见证,你们继续吧。”孟修云亦往边上踱了两步。 孟管事连连点头:“这三位,是负责山里机关兽的工匠。至于机关狼,则是这位孟洋孟师傅在掌管。孟师傅虽不是孟家人,但承蒙家主厚爱,赐了孟姓。孟师傅来别院也有好几年,算得上是老人了。” 苏篱悄悄打量了孟洋几眼,约莫四十来岁,个头不高,看起来颇为憨厚。 “堂主,长老,小的也不知道那批机关狼怎么被误放出去了,都是小的该死,差点酿成大错。小的甘愿受罚!”孟洋面露愧疚之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听你这意思,这批机关狼也出自千机堂之手?”陆谦掐住重点追问道,“你先好生看看,别冤枉了你。” 苏篱颇为配合,将手中的机关狼放在了几人中间。 孟洋往前挪了几步,细细看了机心,狼爪等处,面上更加过意不去了:“正是这批。” “究竟是怎么回事?”孟堂主一听竟是千机堂的机关伤了人,不是外人所为,语气一下子严苛起来。 “堂主息怒,息怒!”孟管事见孟洋语无伦次,代为介绍起来。 先前有几批机关兽,是孟堂主等人见过的,也是以前试炼时会放进山里的,那几批机关兽便是形态上颇为骇人,但万万不会伤人要害,是给弟子们练手用的。 试炼结束后,机关兽就会被收回来。但赤凤山里,本身也有野兽。时日一长,它们难免会与山里的其它机关互相伤害。为免谋害生灵,也为了减少机关的破损,别院便琢磨着驱离了赤凤山的野兽。 但野兽还是会回来,先前便发生了好几次野兽伤人之事。 要是一直派人去驱逐野兽,人手压根不够。 别院干脆想着,做一批更凶狠的机关兽,让它们去阻拦野兽,总比伤人要好些。也顾不得什么生灵不生灵了。 别院这边本来是打算等这次试炼结束后,让孟堂主等人掌掌眼,若没什么问题,便将这批厉害的机关兽放出去,待下次试炼前再召回来。 没成想,不知为何,竟在试炼时错放了出去,险些重伤弟子。 “胡闹!如此紧要之事,也能搞错?”孟堂主拂袖转身,他思索了片刻,“孟洋,此事是否真如他所言?” “小的不敢撒谎。小的那日多吃了些酒,许是一时糊涂。那两批机关狼存放之地只有一墙之隔,许是,许是小的眼花。”孟洋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竟是如此荒唐的缘由,孟堂主气急,抄起茶桌上的茶杯,径直朝孟洋头上扔去。 一时间,孟洋头上血流如注。 看得苏篱是胆战心惊,但眼前之人,害他们险些丧命,瞧着他头上的血,昨夜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狼爪又浮现在眼前,苏篱咽了口唾沫,才让自己镇静了些。 孟修云许是察觉到了一二,他朝苏篱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苏篱微微舒了口气,颔首回应。 “堂主,消消气。”一直沉默的陆谦开口了,“此事究竟如何,咱们还得去现场看看。孟管事,劳烦带路。” “是,是,自是要去看看的。”孟管事唤了孟洋起身,带着孟修云几人往偏院库房去。 库房所在的偏院确实偏僻,院门出去便是赤凤山。孟管事介绍道,也是为了节省人力,如此打开院门,启动机关兽,便能靠机关雀通过声音控制它们上山。 苏篱听着此番介绍,着实又开了眼,对啊,若是人力不够,便让机关自己走,甚至让机关运送机关,当真是巧。 “诸位,这边便是存放机关狼的库房。”孟管事一路边走边讲。大家转了几个弯,眼看要到了,孟洋的眼里似闪过几丝慌乱。 第58章 开口 苏篱打量了眼前的库房一眼,确实很易弄错。 这一排好几间屋舍,都是用来存放各种机关兽的,外面看起来,门窗无甚差别。不过每一间门牌上的标记各有不同,代表机关兽的凶狠等次。 最中间的两间,存放的便是这两批不同的机关狼。 若是吃醉了酒,迷迷糊糊进错了屋,倒也有可能。 只是机关的机心位置不一样,进屋后启动机关,难道不能发现?苏篱想问,但见大家都未开口,生生忍了下去。 孟管事掏出钥匙,开了昨夜这批机关狼库房的门,示意众人进去验看。屋里还有好些机关狼没有被放出去。 苏篱见着眼前的光景,不自觉微微张开了嘴,原是如此。 真的是好生厉害。 机关狼并不是随意堆叠乱放的,而是整齐有序,一排排放在特质的机关架上。机关架能固定机关狼,且能自动启动机关狼,操作的工匠只需在每一排架子的尽头,按下一个开关,不用一匹一匹单独操作。届时,库房另一头还有门,那扇门也会自动打开,那头便是赤凤山,当真是“放虎归山”。 这一番精巧的设计,解放了诸多人力。 如此一来,苏篱心里的疑惑也没了,孟洋迷迷糊糊进屋后,也无需一匹一匹确认,按几个机关便行了。 大家许都是知道里头的布置,难怪他们先前并未质疑。 有阳光撒进屋里,此刻屋里剩的几排机关狼看起来威风凛凛,不似昨夜那般阴鸷。苏篱打量着,心里还是有些发虚,若是这些被一齐放了出去,若是孟修云晚到片刻,不知道此刻自己还能不能站在此处。 众人又去隔壁屋舍验看了一番,便是原本要放出去的那批。若不细看狼爪还有狼牙的材质,当真分辨不清。 “放兽归山,一人便可操作?孟家就是如此教你们的?应至少有两人在场,仔细核对。若只有一人,也需设计再次确认的关窍。”孟堂主越看越气,“是不是本座许久不来,你们就不把试炼,不把千机堂放在眼里?” 孟管事和孟洋齐齐跪倒在地,不住求饶。 “堂主,此番试炼弟子众多,别院的人手实在是不够,小人便自作主张,只需一人亦可放兽,不过小人日前是检查过的,从次序上讲,需要再次确认。启动机关架之前,工匠需要插入兽符,这两间库房的兽符,也不一样啊。”孟管事边说,边朝孟洋看去。 众人看向孟洋。 “是小的,连兽符也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好像确实对不上,小的稀里糊涂,又摸了好几次,第二次能对上,便将它们放了出去……”孟洋心知翻了大错,伏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孟堂主一脚便踹了过去,孟洋翻了个身,吃痛一声,又立马跪好,不敢有半分反驳。 陆谦见状,让孟洋交出了兽符。他掌管机关狼,确实两样兽符都在他这。 “你平日里也如此嗜酒?”一边的孟修云突然开了口。 孟洋转了个向跪着,嗫嚅道:“回少门主,小的平日里确实也好酒,但最近天冷,喝得多了些。小的知错了!不求千机堂原谅,只求千机堂留小的一条命啊!” 孟洋不住地磕起头来。 陆谦意会,派人去查孟洋最近是否有异样。 “堂主,那,试炼还要继续吗?”孟管事见几位贵人都不说话,心里实在惶恐,小声挑了个话头。便是要罚,也来个痛快。 “你还有脸问!”孟堂主恨不得也给他一脚,被陆谦拽住了。 “此事等我们商议后再说。眼下,先将孟洋关起来,你,暂且还做你的管事。要是再出了岔子……”陆谦加重了语气,恐吓到。 “小人谢过堂主,谢过陆长老!贵人们放心,小人一定好生盯着!”孟管事生怕有变,连滚带爬下去了。 屋里还剩下四人。陆谦看了一眼苏篱,她颇为识趣,也出去了。 “少门主,您看,试炼还要继续吗?”孟堂主头痛不已,小心翼翼问道。 陆谦同孟修云对视一眼,二人都点了点头。 “你们的意思是,还要继续?”孟堂主皱起眉来,“可万一还出事?” “要么真是孟洋失误,要么是有人搞鬼。若是前者,便当继续。若是后者,更应继续。”陆谦脸上浮现出少有的肃穆,“贼人若未得逞,还会找其他的机会。错过试炼,不知他们又会在何处动手,便不如趁此机会,引他们出来。” “可弟子们的性命?”孟堂主叹了口气,早知千机堂也如此危险,便不来了。 “眼下千机堂的精锐齐聚于此,若在千机堂的地盘都不能对付他们,往后总归会送命,早晚的事。还不如让弟子们早早便看看,将来要面对的敌人,有何手段。”陆谦许是想起了五年前之事。他虽未亲历,但当初那些族人的尸身,还有重伤的模样,他一直忘不掉。 本以为来了千机堂,没了直面的机会,没想到那些人,五年后竟选在千机堂动手。 不能再躲了。 “便听你们的。本座给门主去封信,若他也同意,本座绝无异议。”孟堂主思虑片刻,还是如此保险些。孟修云同他爹的关系,他们外人可摸不准。万一又翻脸了,倒霉的还是自己。 如此,孟堂主传了令,暂且对弟子们说的是工匠失责,机关正在修缮,众人先修整一二,是否继续试炼,看机关修缮如何。 孟堂主和陆谦往库房外去,见苏篱还候在门外,只当她是在等孟修云。 “不躲着我了?”孟修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苏篱转身,日头虽盛,孟修云言语间还是冷冰冰的。 “昨夜在山上,谢谢你。”苏篱本想低着头,但真心道谢,如此未免有些太过扭捏。 她抬起头,看着孟修云的双眸,又认真说了一遍:“谢谢你。公子的手……”她左右张望,没有旁人。 “无碍。保护你们,是夫子的职责。”孟修云候了会,见苏篱不愿开口,心里似有什么冷了下来,“你若没有旁的想说,我先走了。” 他转身朝院门走去。 苏篱望着他的背影,昨夜山腰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他只身没入狼群,自己明明是人,不是机关,但为何当时心里有什么像是被牵动了。 “我不是故意躲着你的。”苏篱深吸了口气。 第59章 红枫 “上次,就是买了披风那次,回千机堂后,我听到很多闲言碎语。”苏篱见孟修云停下了步子,再也憋不住了。 “我记得那日我也说过,无需在意旁人的看法。”孟修云没有转身。 “不一样,他们说的不一样。”苏篱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直接同他言明?可是男女之别,他当真能懂? 两人便如此僵在原地,风吹过,院里的枫叶朝苏篱飘来。 她伸手抓住一叶,日头照着,枫叶甚是艳丽,她举起叶子,上头的经络十分清晰,昨夜的鲜血和狼爪又浮现在眼前。 生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说我是,自诩有些姿色,攀附于你。”只是话到嘴边,苏篱还是有些说不出口,还未同男子如此讲过话。 “还有更难听的……”她正琢磨着,要不要说,该如何说。 “是我疏忽了。”孟修云转身,堵住了她的话头。苏篱看着眼前的男子,不似往日那般冰冷,眸中竟有些许歉意。 他上前两步,离她近了些。 她心头一酸,再也忍不住了:“你疏忽,我都那般躲着你了,你还要往前凑,还要一顶帐篷,你知不知道,女子有多艰难?” 苏篱仰起头,瞪着孟修云,眼里满是倔强:“你是孟家的少门主,未来的家主,也许从小到大,身边围了不知多少女子,你从来便不能理解。这不是你的错,但……” 孟修云怔住了,她说的这些他不是不懂,以往也遇见过主动献身的女子,但他无暇顾及。这些年在江湖上四处奔走,身边女子本就不多,遇见的江湖女子大多如男子般坚韧,久而久之,他开始觉得,女子同男子没什么不同,世间女子,并不总是同幼时在深宅大院里所见所闻一般。 先前在千机堂,他心里头只顾着线索,竟忽略了此事,他敬重苏篱坚韧,一手好技艺,但旁人不见得如此看。 “对不起。我……我是男子,确实有些苦楚我无法感同身受。”孟修云竟结巴了起来,他稳了稳心神,正色道,“往后我会留心。只是帐篷一事,是因着沈良,我担心他有所图谋。若是你介意,我会搬走。” 孟修云嘴上不结巴,可心里头却有些异样,自己竟还有如此说不利索话的时候。话刚出口,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若只是担忧沈良有所图谋,大可在边上另起一顶帐篷。究竟是为何? 细细思索,先前除了恼沈良,似乎还有些恼苏篱,恼她无缘无故躲着自己。 现下看来,不是无缘无故,是自己唐突了。 见苏篱没有动静,孟修云眸中有些许慌乱,他定了定神,不想让苏篱看出来。 “不用了。若现下特意搬走,反而有些刻意。”苏篱也愣了半晌,孟少门主,这是给自己道歉了?他非但没有恼自己,还说他能理解? 她有些不敢相信,但瞧他的样子,不似有假。 他同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样。原以为如此高高在上的权贵之人,尤其是男子,是看不到女子之困境的。 “当真不用?”孟修云确认道,“我从未视你为攀附于我之人。在我看来,你坚韧,于机关术上有绝佳的天赋,还有一手好技艺。” “不用。公子千万不要觉得别扭,以后留心些便好。”苏篱听着他如此夸自己,嘴角不自觉挑起。 原来他是如此看自己的,他从未视自己为攀附之人。 不知怎的,她突然觉着,旁人如何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难道先前自己真正介意的是他的看法?她眨了眨眼,语气欢快了些:“谢谢公子夸赞。弟子会好好修习,不负夫子期望。” 她装模作样行了个礼,院里的气氛终于不似方才那般凝滞,她低着头,未瞧见孟修云面上竟也露了笑意。 一抹红枫飘落在苏篱的发髻上,她未察觉。鬼使神差,孟修云伸出右手轻轻替她摘下了。 苏篱抬头,不知发生了何事,有些不解。 孟修云将捏着枫叶的右手背于身后:“回去吧,好生歇息。” 苏篱不疑有他,起身道别。她兴致颇高,不禁小跑了两步。 “公子不回去吗?”她突然回头,远远笑着问道。 孟修云摆了摆手。 他瞧着她远去,眼前之人笑颜如花。恍惚间,竟同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叠了起来。 苏篱回了营地,大家伙都在准备午饭,孟修云倒是一直没有回来。 午后,沈良来寻苏篱。 “沈公子有何事?”苏篱心情不错,加之昨夜沈良奋力而战,眼下他也顺眼了些,没那么讨人厌了。 “昨夜的标记。”沈良伸出手,瞧着苏篱笑道。 苏篱有些不解:“沈公子要它何用?” “方才你不在,夫子们派了人问询昨夜之事。我们拿到标记,第一关算是顺利通过。”沈良看着心情也不错,居然颇有耐心。还有羊皮小纸卷,他一道同夫子们说过了。 苏篱点了点头,看来极大可能,试炼还是要继续。沈良兴致不错,应是他们这一队遥遥领先的缘故。 或者孟堂主吩咐下来,夫子们一切按规矩办,这是稳定人心的法子。苏篱取出昨夜那个凤凰纹样,递给沈良。 沈良突然靠近,眸中满是玩味:“同你一组,我没有看错人。” 瞧着沈良突然放大的脸,被这双狐狸眼盯着,苏篱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后背升起凉意,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沈公子,你不可如此。” “怎么,你可以和孟修云一顶帐篷,我便是离你近些,你也不愿?”沈良不肯放过苏篱,亦上前两步。 苏篱干脆翻了个白眼,往陆苏叶那边跑去。 沈良收起笑脸,面上看着似笑非笑,眼尾挑起,甚是狡黠。他闭着眼感应了一番,没有灵气,难道信报有误。 不可能,先不说苏篱这一身天赋从何而来,便是孟修云,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农户女子亲眼有加。 “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在谋划何事。”沈良瞧着苏篱消失之处,自顾自道。 转眼夜深,苏篱在陆苏叶那边待了大半日,眼下也没有由头继续待下去。 “那我先回去歇息了。”苏篱道别,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不知孟修云回来没,苏篱面上有些发烫,夜里竟也没有那般冷了。 第60章 试炼继续 帐篷里没有烛火,不知是没人,还是已经睡下了。 苏篱犹豫了一番,还是轻轻掀起了帘子。 里头是空的。 瞧着孟修云的床铺,她心里头也有些空。 不管了,他是少门主,想干嘛干嘛。 苏篱扯起被子蒙着头,逼自己快些睡。 只是想起昨夜之事,心里头还是有些怵。她干脆继续修习孟修云教她的呼吸吐纳之法。 光有袖箭还不够,关键时刻,还是得会些功法,才能自保。此事得提上日程,看看是厚着脸皮请教卓憬,还是干脆问问孟修云? 苏篱左思右想,稀里糊涂,不知何时竟睡着了。许是修炼气息的缘故,她睡得极熟,一夜直到天明,竟是无梦。 见不着孟修云,苏篱索性直接去寻了卓憬。 卓憬似是有股魔力,苏篱毫无顾虑,同她说了自己的想法。 “卓姑娘,不知卓家有没有什么家规禁止此事,也不知你是否愿意教教我。我就直言了。”苏篱一脸恳切,“或许,我可以拿些什么同你交换,只是我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机关了,还望卓姑娘不嫌弃。” 不待卓憬应声,小花先冒了出来,她超苏篱凑过来,苏篱伸出手,试着轻轻拍了拍小花的头,眼下一点也不怕了。 “小花同意了。”卓憬大笑,“难得她如此喜欢你,走,现在就教你。” 苏篱也未料到会如此顺利,她眉开眼笑:“小花爱吃什么呀,下次我给她带点。” “没事,她会自己去找的。你要是得空,多陪她玩玩便是。” 这一练就到了傍晚,孟堂主派了人,召集弟子们集合。 众人很快就汇集到了营地前的空地上。 “诸位,此番已经查明了,乃是维护修缮机关的工匠大意,放了错的机关兽出去。本座已将犯错的工匠关了起来,待试炼结束后,必将严惩,诸位大可放心。”孟堂主清了清嗓子,“试炼会继续进行。” 众人一片哗然,苏篱仔细听了听,大部分人都是赞同的,也有些胆小的,担心再出事。 “此事本就会有风险,我们会尽力将风险降到最低。”陆谦站了出来,“各位,试炼之后,不少弟子都会返回本族或是本门派,真正踏上江湖。江湖之险恶,远胜赤凤山,若是怕了,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想清楚了,不愿意走这条路,不如就此退出,也免受担心受怕之煎熬。性命,或是大义,或是其他,总归是要做出取舍的。” 此话一出,胆小的那几个乖乖闭了嘴。 苏篱悄悄看向陆谦,好生厉害啊,如此一来,也算是堵住了大家的嘴。 谁不怕死?但直面死亡前,又有几个江湖儿女愿意在众人面前说自己怕了,想要退缩? 陆谦此言,倒是让苏篱刮目相看,先前只以为他同孟堂主差不多,出身世家大族,凡事求稳。 现下竟多了几分视死如归。 不知昨日他们三人在库房里谈了些什么。 “陆长老所言有理。本座也不是不近人情。有想要退出的弟子,可以私下来寻本座。本座必不会张扬出去。”孟堂主接上话头。 苏篱砸了咂舌,他二人配合得倒是很好。只是好人都让孟堂主当了。 孟堂主话锋一转:“前夜紧急下撤之时,也离原定的返回之时差不多,故此大部分小队的成绩都没有影响。因此,前夜的成绩作数。有十一支队伍成功通过了第一关,拿到了山腰处的标记。其中,算上路途艰难,取到的后两关的线索,要数沈良和陆苏叶的两队名次靠前。” 孟堂主又请了夫子们上前,一一确认通过的队伍。 “多亏了你们。”司徒近听了这消息,欣喜不已,朝队伍里三人夸赞道。 “司徒公子也不赖。还好你救人及时。”苏篱回道。 小花适时冒了出来,蹭了蹭苏篱,似乎也在夸她。 “全靠我带路带得好。苏篱也确实厉害。”沈良掏出匕首,擦拭一番,“难道你们不好奇,苏姑娘年纪轻轻,没有家学,来千机堂之前,是从何处习得的好技艺?” “你管她从哪里学的。人家有天赋,我们没有,要承认这一点,很难吗?”卓憬素来讨厌说话拐弯抹角,阴阳怪气,“你若想套话,我第一个不答应。” “天赋?你也信?卓家怕不是下毒下多了,有些痴傻。”沈良轻声嗤笑。 “没有天赋的人,还善妒,不知道你们沈家怎么沦落至此。你这样的人也能当家主。”卓憬唤回小花,扬长而去,“走啰小花,咱们不同没有天赋的人说话。” “你……”沈良咬牙切齿,面上却还带着笑意,转头看向苏篱,“苏篱,嗯?” 苏篱还在回忆卓憬方才那般咄咄逼人的话,她好生羡慕,可以如此直爽,甚至不屑。 “沈公子,若苏篱也说不知,不知你会不会信。当真就是天赋。沈公子一再逼问,苏篱属实委屈,答不出旁的缘由来。”苏篱不想同沈良耗在此处,但也不敢过于冒犯。 干脆真真假假,顺着卓憬的话敷衍一番。 “沈公子,若没什么事,苏篱先走了。锅上还炖着鱼汤。”苏篱以此为借口,拉着还在愣神的司徒近,赶紧往营地走去。 “好一个苏篱……”沈良留在原地,竟也不恼,“越来越有意思了。” 回到帐篷跟前,苏篱给司徒近和自己都倒了杯热茶。 “谢谢苏姑娘,终于不用听他妄语了,只是,大可不必得罪沈良。”司徒近颇为担忧地看着苏篱。 “无妨,我是听不下去了。许是卓憬的话让我醍醐灌顶,我虽不敢那般呛他,但借口离开难道也不行?”苏篱饮了口茶水,舒服了些。 “看来苏姑娘不知道沈良先前所作所为。”司徒近犹疑了几息,还是讲给了苏篱听。 “你是说,他就,就地,拔了那弟子的舌头?”苏篱手中的茶杯险些掉落在地,身子也有些抖。 司徒近点了点头:“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送走司徒近,苏篱缓了良久才回过神,如此,她终于明白了陆苏叶和孟修云为何告诫自己。 只是如此煞神般的人物,为何盯上了自己?方才那番套话,他察觉到了什么? 他是沈家家主,想必也知道灵气所在。 她突然想起,沈良先前好几次离自己极近。 他是在试探! 第61章 第二关 苏篱打了个冷颤,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心安了些。 眼下还不知沈良百般试探自己,究竟是何居心,也不知他究竟知道多少,但小心些,总归是没错的。 大不了,装傻充愣便是。 转眼到了夜里,孟修云还是没有回来,苏篱突然有些忧心,昨夜也不在,白天众人齐聚,也没有见到他。他去了哪? 难不成他当真为了避嫌,所以去了别处睡下,那也好歹说一声。 还是出事了?算了,孟少门主怎么会出事,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苏篱翻来覆去,练功的心思也没了。 帐篷外头,静谧一片,只剩风声,巡夜的弟子路过的些微声响,还有篝火的火星子声。估摸着大家都歇息了。 苏篱干脆掀起帘子,出了帐篷。她裹紧披风,视线越过营地,往赤凤山望去。 在山脚之下仰望赤凤山,不似在远处望着那般好看。 尤其是在夜里,只觉得赤凤山像个黑黢黢的怪物,横亘在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看得出了神,不知道山里此时是何等光景。 一阵风刮过,苏篱打了个冷颤,她逼自己回了帐篷,便是无法入眠,也得宿下了。 外头的篝火估摸着烧得差不多了,此刻安静的出奇。 赤凤山深处,反倒没有如此静谧。一个人影,鬼鬼祟祟,摸进了某个机关阵法…… 卯时初,帐篷外头就有了动静,苏篱打着哈欠,不禁感叹,有些弟子是真拼命,这个时辰就早起准备了。都是辰时出发,又是何必。 不料,一阵寒风刮了进来,帘子被掀起。 “公子?”苏篱腾地起身,欣喜地朝帘外望去,竟是卓憬。 “起床,练功。快些,不然我就叫小花来催你了。”卓憬虚倚在帘子旁,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苏篱泄了三分劲,叹了口气,这是给自己找罪受啊。 不行,要活命,就得学,难得卓憬如此上心。 于是乎,苏篱这队四人集齐,准备出发时,她已经跟着练了小半个时辰的轻功了。 话说回来,虽只练了一日,但苏篱总觉得脚下轻盈了些。 辰时初,第二关正式开始。同先前一样,选的路越难,过关越难,但可能有机会发现特殊标记,于成绩有益。 这关比拼的是阵法机关,机关多在山腰之上,为了节省时间,夫子们会带大家走捷径,直达山腰上头,然后各个队伍分散开去,进入阵法当中。 眼下约莫少了一半的人,第一关未过的弟子,便不能进入余下的关卡,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 苏篱打量了一番,过了第一关的基本都在了,看来没什么人放弃。 夫子们也陆续就位,孟修云终于出现了。看样子他还是负责盯着苏篱这队。 她不好上前,远远看着孟修云不像受伤,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刚分开这么会,就舍不得。要是哪一天你能如此惦记我,该多好。”沈良不知何时出现在苏篱身后,他循着苏篱的视线望过去,发现是孟修云,忍不住打趣道。 “沈公子,你若是想打探什么,大可直接便派人去查。属实不用次次都假意靠得如此之近。”苏篱被戳穿,还被吓了一跳,心里恼得很,又不敢弄出大动静惊动众人,一时顾不得司徒近昨日才告诫过自己。 她也存了些侥幸,既然沈良想查自己,暂且就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实在受不了,便呛回去, 苏篱以为沈良会暴跳如雷,不料沈良只是在她耳边轻声嗤笑:“我若说,我是真心靠得如此近,又该如何?” 苏篱只觉得背后有无数只小花在吐信子,不,沈良哪比得上小花惹人喜爱。她打了个冷颤,往边上慢慢移了两步:“沈公子,还是把心思放在试炼上吧。” 她见夫子们启程,忙背着箱笼,跟上前去。 看来赤凤山上路线颇多,夫子们并未带大家走密道,也是,眼下不是什么危急时刻。 这条路线确实快了许多,众人正午时分便到了山腰之上,这处看起来颇为平缓,边上是一大片林子,同前几日夜里的峭壁迥然不同。 “诸位,接下来请散开,各自寻找阵法入口。同先前一样,阵法难易程度不一,里头的线索也就不一,大家好生斟酌。切记,不要单打独斗。”一位领头的夫子殷切叮嘱了大家一番,便让众人四散开去。 “还是我来寻路。”沈良的语气毋庸置疑,并未打算同大家商量。 苏篱他们三人也没有异议。 只见沈良并未像别的队伍一样急着出发,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 苏篱三人凑上前去,他竟画了赤凤山山腰之图。 “先前我们上山,颇为陡峭,彼时是往东面去的,路程远些。眼下我们从北坡的山脚直接上来,这边还是北坡,地势平缓,宽阔,我估计这一片全都被辟来布置阵法了。”沈良圈了一大片,苏篱循着图,朝眼前望去,全是枫叶,里头估计有不少玄机。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直接朝林子里走?”苏篱试探道。 “正是。里头遇见复杂阵法的可能性也大些。若没有,我们再往西边去。”沈良颇为赏识地打量着苏篱。 三人合计了一番,沈良说的甚是有理。机关阵法往往需要以周遭环境作为掩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能唬住人,虽不一定都在地势平稳处,但地势平稳些,能建的机关便能复杂些,也多些,还便于修缮。 且诸多机关不大可能堆在一处,三次关卡的机关极有可能是分散开来的,从赤凤山山体分布入手,思虑周全。 颇有些排兵布阵的意味。 苏篱撇了撇嘴,这个狐狸眼能当上家主,也有几分道理,看来他不只是一天到晚突然冒出来到处吓人。 于是,沈良带着他们三人,朝眼前的枫树林快步探去。 他们进了林子没多久,便遇到了陆苏叶那队的四人。 苏篱见着陆苏叶,颇为亲切,上前打了个招呼。 其他人就不一定乐意见到彼此了。 “你们也挑的这条路。”陆苏叶见着沈良,表情颇值得玩味。 沈良那股瘆人的劲儿也从脸上冒了出来。 他二人盯着对方,眸中满是探究。 第62章 被困 苏篱回过神来,陆苏叶最擅长的便是兵法谋略。 看来陆苏叶同沈良,是棋逢对手。 苏篱有些怕他二人起争执,灵机一动:“也许我们可以合作。若需要竞争之时,再各自行动,不伤和气,也能事半功倍。” 见他二人不言语,苏篱慢慢走到了他二人中间,她挤出一丝笑容:“大家都是同窗。” “便看在你的面上,行。”陆苏叶同沈良异口同声,眸中的精光都收敛了些。 除了沈堪不大情愿,其他人也爽快同意了。 趁大伙不注意,苏篱溜到沈堪身边,她难得主动开口:“我知道你不大乐意。但我们合作,总比刚见面就打起来的好。” 沈堪瞥了她两眼,没好气道:“怎么,你今儿当起和事佬来了。孟修云连这个也教?” 苏篱白了他一眼:“那夜之事,难道还不够骇人?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出事。” 苏篱见该说的都说了,不再搭理他。 其实她也不想同沈堪往来,只是眼下林子里这几人,便是孟桐儿,她不怎么接触过。其他人,好歹都是同窗,还有几人算得上朋友。 她不想再有身边之人离开。哪怕自己暂且能力有限,但能做些什么,便尽力吧。 好在众人很快便将精力转移到了试炼中来,个个都凝神静气,小心往前探去。 不知走了多久,这枫树林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起初红艳艳的枫树叶还颇为好看,眼下看久了,竟有些疲惫。 沈良最先警觉起来,他掏出一块小巧的罗盘,但罗盘上的磁针竟一直在打圈,不曾指向任一方向。 “罗盘坏了,此处有干扰。”沈良抬起头,想靠日头判断方位,但好巧不巧,此刻乌云蔽日。便是有日头,也只能判断个大概,而机关阵法,若是差了一丝一毫,也可能出大错。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孟桐儿颇为警觉。小花也钻了出来,似乎在跟着什么韵律晃着头。 “确实有声音。”卓憬拍了拍小花,安抚了她一二,“这调子还挺好听的,竟从未听过。” 陆苏叶面上却是大骇,沈良也回过神来,示意众人捂住耳朵。 苏篱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还是乖乖照做,毕竟他二人更有经验。 捂着耳朵的当口,苏篱细细回忆了一番,便是有机关,借音律伤人,或是乱人心志,有些厉害的,甚至能震伤人的五脏六腑。 卓憬见状,示意小花赶紧躲好不要出来。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众人才小心松开手来,那声音似有似无,众人试探了一二,发现那奇怪的调子不伤人,这才彻底松开了手。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何意? “难道是指路的?”苏篱小声嘀咕道,“眼下没有旁的标记,离奇之处,便只有这诡异的声响。” 沈良打量了她一眼,轻声笑道:“我们便跟着那调子走。” 沈堪有些不情愿,但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要不是怕死,他当真想原路返回。 众人又往前行了一会,只觉得越走越蹊跷。这山腰竟如此开阔,走了这么久都见不着山体。转身看去,周遭全是望不到头的枫树,这些枫树颇为怪异,竟比一般的枫树高出许多。 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在原地打转。障眼法。 只是那声音倒是越来越大,又说明他们离关窍越来越近。 沈堪见众人都没有头绪,他一时气急,锤了身旁的树干一拳。 许是他这一拳触动了关窍,众人周遭的枫树突然动了起来! 还有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藤蔓,同大肆挪动的枫树一起,竟生生组成了一道道树墙。 “大家小心,不要走散!”沈良大声嘱咐道。 可惜为时已晚,藤蔓在地上如狂风般扫过,扬起不少灰土,众人掩鼻躲避时,被隔成了好几组。 只有苏篱不会武,眼见她要被一根粗大的藤蔓拖走,沈良掏出长鞭卷住了苏篱,自己飞身跃去,人是救下了,但他二人也被搁在了几道树墙内。 树干,红枫,藤蔓,不知名的杂草,竟将他二人围得严严实实,俨如隔在了一间没有门窗小屋舍中,连头顶也遮盖得密不透光。 沈良顾不得许多,掏出匕首朝四周砍去,谁料越砍越多,那些植物开始疯狂蔓延过来。 “沈公子,快住手!”苏篱小声喊道。 沈良哪里肯听,又试了几刀,周遭的植物竟有围卷他二人之意,沈良这才停下手来。 他细细查看了一番,没有出口。 眼下也不敢用火,估摸着烧出口子前,他们先被烧死了。 正在沈良踌躇之际,外头传来了呼喊,是其他人。 “你们如何?”沈良大声道。 “我们没受伤,但是我们被隔开了!这些藤蔓千万不能砍!约砍越多!”陆苏叶的声音传来。 其他几人的声音也纷纷传来。 沈良在心里合计了一番,陆苏叶同沈堪被困在了一起,卓憬,司徒近,孟桐儿还有卓翎被困在了一处。 “大家先冷静,莫妄动,我们各自想想法子。”沈良大声道,确认另外两组人都听到后,尤其是卓憬和司徒近无碍,这才些微安心些。 只是该如何脱困?眼下看来暂且无性命之忧,但若是一直困在此处,闯关定然就失败了。 沈良又思索了一二,没有头绪。 “你如何看?”他转身朝苏篱道。 苏篱没有搭理他,只是躺在角落里,别着头。 “都什么时候了,竟同我闹别扭。这也是孟修云教你的?”沈良眸中闪过一丝凶狠,他蹲下身,伸手别过苏篱的下巴。 苏篱的头被他别了过来,不料她双目紧闭,面上全是汗珠,脸色颇为难看。 “苏篱?”沈良松开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沈良又细细验看了一番,原是苏篱的后肩,许是被那藤蔓拖行时受了伤,伤口在往外渗血,有些发黑。 难道有毒? 沈良起身,朝卓憬他们那边大声喊道:“卓家的,你们看看,这些藤蔓可是有毒?” 第63章 解毒 他又细细说了番苏篱眼下的情形。 “你先想法子将毒逼出来,这毒不致命。”过了片刻,卓憬大喊道,“我们在找这周遭是否有解毒之物,你们撑住。” 不远处的孟修云听了他们这话,眸中露出不忍之色,不自觉上前了两步,却被随行的夫子拉住了。 “少门主莫坏了规矩。这毒不致命,只是有些难受。”一旁的孟家夫子低声道,“试炼嘛,受些伤是难免的。那女弟子机关术不错,但武艺确实差了些,经此一役,也是希望她长些记性。若能突破瓶颈,此后造诣不可估量啊。” 孟家的夫子何尝不知这是孟少门主亲眼有加之人,但身为少门主,更得守规矩。 孟修云面上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他朝几位夫子沉声道:“几位所言极是。大可放心。本座不会逾距。” 若苏篱自此能下定决心修习武艺,也算是好事,孟修云在心里头告诫自己。 只是眼下她同沈良那个琢磨不透之人待在一处,孤男寡女,苏篱中了毒受了伤毫无招架之力…… 想到此处,他心里头就有股异样,竟是先前从未有过的。 细细密密,似蚁走叮咬,酸酸麻麻,亘在心尖上,不知如何言说。 眼看不能援手,他只得盯牢了苏篱那边。偏偏那藤蔓遮得严严实实,只能远远听着动静,聊胜于无。 沈良这头,他听了卓憬所言,心下有数,他蹲下身,将苏篱小心托起,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想着如此她许能好受些。 “苏篱,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替你将肩上的毒引出来,会有些痛,你且忍住。” 沈良候了好一会,他耐心快要耗尽想直接动手时,苏篱终于点了点头。 沈良小心撕开了苏篱后肩处的衣料,将伤口完整显露了出来。 是一道狭长的口子,边上还有些擦伤,上头偶见苔藓碎屑,还有些藤蔓的枝叶。 沈良拿出清水,快速冲洗,苏篱吃痛,低声哼唧了几声。 “你且忍住,马上就好。” 沈良何时伺候过他人,这还是头一遭,他自问已是足够小心了,若还是痛,那他也没法子。 只是伤口里的毒血该如何清理,沈良犯了难。 倒是听过些话本里所说,都是拿嘴吸的。 但眼下还犯不上…… 沈良沉思片刻,掏出匕首,又掏出帕子,让苏篱咬住。 “我会将伤口划大些,你咬住帕子,别误伤了口舌。” 趁苏篱眼瞅着似醒未醒,沈良快速下了刀。 苏篱只觉得此生也未如此痛过,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下意识紧咬牙关,额头上全是汗滴,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沈良放下匕首,在苏篱后肩周遭用力将毒血挤出。 几息过后,流出的血终于是鲜红之色。 沈良赶紧撒上金创药,又拿出纱布包扎好,还给苏篱灌了几口水。 苏篱呛了水,加之肩上吃痛,彻底醒转过来。 “沈公子,你这可真是酷刑……我也没得罪你。”苏篱见他神情肃穆,颇为骇人,看得心里发虚。 沈良见她还有气力讲上几句玩笑话,应是无碍,这才算真正放心了些。 还指望她想想脱困的法子。 沈良那副标志性的笑颜又显露了出来:“那你赶紧想想,如何出去。不然我继续大刑伺候。” 他适时地掏出匕首,上头还有血。 苏篱一个激灵,不知怎的,想起他割舌之事,恨不得立马起身,琢磨一番,可惜眼下她还有些吃痛。 沈良看在眼里:“罢了,你肩上是小伤,本不致于此。看来这毒性散去还需些工夫,你且歇着。待你觉得好些,再商议脱困之事。” 苏篱点了点头。沈良怕她的伤口再沾上藤蔓枝叶,干脆脱了外袍,给她披上了。 “沈公子也不总是凶神恶煞。”苏篱不禁感叹。似乎经历了几次生死,这人也不是那么坏。 “女子见了我,大多醉心于我的容颜,还是第一次有女子称我凶神恶煞。”沈良嗤笑道,“又是何人,想挑拨你我的关系?” 苏篱苦笑了几声,倒是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思索片刻,苏篱想明白了。既然是沈家家主,应是从小培养。一般而言,这些世家大族都会选男子做家主。 陆家那样的还是少见。 家主是一族的脸面,若是男子,在长辈看来,一般得是孔武有力,极具阳刚之气。便是阴柔了些,恐怕也会遮掩一二。 怎的还有提起此事毫不避忌,甚至引以为豪。 苏篱细细打量了沈良一二,他只是因着那双狐狸眼,略带阴柔魅惑之感。但说没有男子气概,也不尽然。 确实生了副好面孔。 “怎么,你也被我的这张脸给迷倒了?”沈良擦着匕首,漫不经心道。 “我只是好奇,沈公子是如何生得如此好看。生为女子,想取取经。”苏篱抿嘴,她眨了眨眼,难得有机会套套近乎,说不定能打探到些什么。 听了这话,沈良的那双狐狸眼突然疏离起来,他盯着匕首尖,翻来覆去擦了又擦。 “因为我阿娘。从我记事起,她便把我当女子养。”沈良冷哼了声,苏篱看不出他眸中的情绪,不知是厌恶,还是怀念,沈良周身都似笼上了一层薄雾,教人琢磨不透。 “为何?”见他不说话,苏篱壮着胆子继续问。 沈良的声音冷了下来,从那浓雾中慢慢飘来。 沈家擅武,家主选拔向来残忍,动不动便会赔上性命,因此沈家家规,家中若是独子,无需参选,若有二子,第二子必须参选。作为本家的孩子,家中第二子,沈良生下来便注定,未来要参选。 但沈良的阿娘舍不得。从沈良出生起,就骗了所有人,说他先天有怪病,体弱不堪,不便习武。 幼时的沈良也不懂,为何沈堪能到处疯玩,他要自己在家待着,甚至同女子玩耍,也不可以。 有一次他偷溜出门,被所有沈家同龄的孩子嘲笑,是个病秧子,长大了没人要。 如此,他变得更加孤僻。谁也不理。 直到有一次,他撞破了阿娘同阿爹商议。 第64章 沈良幼时 他眼下性子便如此怪异,待他年岁大了,遮掩不下去了,甚至有一天,他们不在了,他又该如何? 沈良听着那些话,心里头有股异样之感,憋屈?屈辱?他也不知。 他只是觉得,原来他本可以不被人嘲笑。凭什么他就要一辈子被藏起来。他想出去看看,越远越好。 凭什么爹娘就认为,他若参选,一定会输。 他想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不会输。 但他已经晚了好几年,只凭武力,确实难度颇大。为了取胜,他学会了利用他的优势。 大家见他颇有些阴柔的模样,便以为他好对付。 偏偏都败在他极好看的笑颜之下。 加上他聪慧,除了武力,更多时候是以智取胜。硬生生凭一己之力,扭转了沈家选拔的标准。 也是他运气好,五年前四大世家元气大伤,沈家急需更多的出路,除了武力,可还有旁的可以依靠? 沈良趁机谋划,终登家主之位。 言及此处,沈良嘴角上扬,露出极为灿烂的笑容:“他们最怕,我这般笑起来。” 沈良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苏篱,他本以为她会害怕,会躲闪,会像那些人一样惊慌失措。 没想到苏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怕?”沈良不解,凑近了些,想看看苏篱是不是装的。 她竟是真的不怕。 沈良盯着她良久,心里划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情愫。 苏篱的身子往后仰了仰,她轻轻摇了摇头。 起初她是有些怕的,可是听着听着,她突然十分庆幸,自己有极爱自己的家人,并且他们让自己幼时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那时的她,什么都不怕。 比起沈良,自己已是十分幸运。 沈良何尝又不是受害之人。 也难怪,沈良能做出割舌那等骇人之事。 苏篱打了个冷颤,险些被他绕进去了,哪怕他再惨,这都不是他阴狠杀戮的借口。 她抬眼看了看眼前这双魅惑的狐狸眼,当真是摄人心神。 “我知道,你觉得我残忍。但若不够狠,如何能坐上如今的位子。”沈良不怒反笑,“我看你也歇得差不多了,快些想法子。不然……” 苏篱撇了撇嘴,不愿戳穿他,万一过火了当真把小命赔了进去,不值当。苏篱挣扎着起身:“是,都听沈公子的,我这就找线索,” 一来二去,二人心知肚明,彼此都在演戏,竟添了几分怪异的默契。 见苏篱认真摸索起来,沈良眼中那股玩味也收敛了些,他跟上前去,看是否能帮上忙。 许是苏篱还是受了那毒素影响,她的动作迟缓了些。 在藤蔓树墙里头转了好几圈,苏篱闭上眼,心里头却没有对应的机关构造浮现出来,有几瞬倒是有隐约的虚影冒出来,但她看不真切。 她睁开眼,难道出了岔子,自己看不到机关构造了? 她心头一惊,背后出了好些冷汗,赶紧卷起衣袖盯着袖箭,还好,心里头立马浮现出袖箭内里的构造。 如此,便是眼下藤蔓过于蹊跷。 那飘渺的虚影……控制的关窍不在此处?或是藤蔓过于特殊? 苏篱眼见要抓住了,那虚影又似从指尖溜走。 “我知道了!”就在此刻,孟桐儿那边传来声响。 “喔?你们发现了什么?”沈良大声应道。 原来小花许是耐不住寂寞,趁卓憬未留意,悄悄爬了出来,她似乎对这树墙颇为好奇,不住地朝藤蔓枝叶吐着信子。 小花的动作带着某种韵律,孟桐儿瞧着那藤蔓也跟着动了。 卓憬见状,干脆揽过小花,小声叮嘱了几番。 只见小花换着法子发出不同韵律的声响,那藤蔓的动静竟也不一! 它时而跟着动去,时而没有反应。看来只有特定的声响,才可能让它们彻底散去。 孟桐儿担心看错,使劲盯着看了好几息,才敢确认。 “向来便有以声音控制的机关,只是多半是通过振动来牵拉丝线等物。这藤蔓颇为特殊,也许能试试!”孟桐儿清脆的声音传来。 孟家子弟所述,加之那头其他三人都看到了小花与藤蔓的关联,其他人觉着,可以一试。 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些。 万一适得其反,藤蔓逼迫得更近,及时停下便是,终归不像火烧那般鲁莽。 只是看样子,小花的动静太小,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让藤蔓枝叶四散开去。 且,到底什么音律组合才是对的? 众人眼看有了头绪,又僵住了。 “是不是来时路上那股怪异的调子?”苏篱一个激灵,当时调子出现后良久,似是沈堪不小心误触了什么,藤蔓枝叶们才袭来,可见那曲调不是控制它们袭击的。 极有可能是提示。 苏篱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众人都认可。只是眼下也记不住了。 一直沉默的司徒近开口了:“我还记得一二,只是那曲调甚为丰富,由好几种乐器混合而成。若是音色不同,估摸着也不行。” 他示意大家安静,哼唱了好几次那曲调,果然,周遭的树墙只有些微动静,但并未散去。 看来确实要凑齐那几种音色才行。 孟桐儿几人面面相觑,一时半会上哪找乐器去。 三组人都沉默了下来。 难道真的没有法子只能眼睁睁熬到第二关结束,等夫子们来救人? 苏篱心里头浮现起孟修云那张冰块脸。他在看着大家吗?若他能来帮衬一二…… 苏篱愣住了,自己怎能如此依赖他。她晃了晃头,得自己想法子,断不能叫他失望,更不能让自己对自己失望。 只是上哪里弄乐器?眼下也不能砍了藤蔓现做,怕是会激得它们发疯。 乐器,有什么能代替乐器? 苏篱心里头一阵烦闷,孟修云的脸,一些乱七八糟的乐器构造,交替出现…… 有了!孟修云在小课的第一天便同自己说过,机关术的本质在于动,乐器发声也是动。 用现有的器具用料,慢慢调准,模拟声音便是。 苏篱突然想起幼时在家玩耍,阿娘往杯子里倒水,再拿木筷敲击,这也是乐器啊! 苏篱面露悦色,她腾得站起身,顾不得后肩的伤口扯着痛,朝众人大声说了自己的想法。 “有道理,大家伙便试试!”外头沉默了几息,陆苏叶最先回应了她。 第65章 破局得救 众人闻言,纷纷翻起随身所带之物。 好在大家的箱笼里本就装了机关术常用的器具和用料,还有茶水,吃食,如今只需一样一样尝试。 三组人马在司徒近和苏篱的指引下,互相配合,渐渐也模仿了个七七八八。 不远处的孟家夫子们听了,面上不禁露出欣慰的神色,兴致来了,更是忍不住,几人围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 “这一关原本就是为了让弟子们领悟到合作之重要,看来颇有成效啊。” “还是关窍设计得好啊!堂主真是高见!” 孟修云负手立于一旁,没有掺和进他们拍马屁的谈笑。 他凝神静气,只是细细听着苏篱那边的动静。隐约可闻苏篱说话,不似方才那般虚弱了,看来毒排了出来,人也精神些了。 只是她的伤口在后肩,听动静他们却没有找到解药,那沈良是用了什么法子排得毒,如此有效? 孟修云想到此处,眉间不自觉拧成了一团,心里头那股酸酸麻麻极细极密的异样,此刻更盛。 他惊觉自己的心神还有如此不稳之际,立马深吸了几口气,运转气息,强压了下去。 “少门主,你可是还在担心?不是老夫倚老卖老,弟子们啊,各有际遇,无需太过操心,眼下他们这不是快出来了吗?”一位上了年纪的夫子颇为慈爱地看着孟修云。 孟修云点头称是,面色恢复如常。 自己何时居然喜形于色了。孟修云使劲握了握藏于背后的右手,双眼微眯,朝那三组弟子的方向望去。 苏篱他们这边,又试了好几次,终于调配出了类似的音色。 司徒近带着他们,勉强奏出了先前的调子。 周遭的藤蔓树墙似活过来般,窸窸窣窣四散开去,一时间,甚至有云开雾散,重见天日之感,口鼻前的气息都畅快了不少。 众人抬头,天色已擦黑,看来此番耽搁了不少工夫。 但他们还是决计先修整一番,若是气力跟不上,急不得。 众人生火,归整物件,准备热食,各自忙碌起来。卓翎蹲在地上,搜集藤蔓遗留的枝叶,回头好研究里头的毒素。卓憬同司徒近又替苏篱查看了一番伤口,伤口本身无碍,沈良为了逼出毒血那几刀也极有分寸,都是皮外伤。 司徒近给了卓憬些药粉,托她给苏篱敷上:“不出几日便好了。且这药粉有止痛之效,也不耽误接着试炼。” 先前在天字斋时,苏篱修习甚为用功,司徒近知晓,她定看中此次试炼,断不会轻言退出。 果然,苏篱朝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众人感念苏篱方才关键时刻想出了法子,加之她总归是身上有伤,不论轻重,便让她歇着,不让她动手。 苏篱闲来无事,在方才藤蔓缠绕处琢磨起来。她捡了根树枝,将地上的落叶杂草拨开,想看看从地上是否能看出机关运行的端倪。 地上居然没有布置。她思忖一二,也是,若地上遍布轨道,该如何预判大家伙一定会走到某处?方才那曲调,只能吸引他们往某个方向行动,断不能保证将他们聚集在一处。那要达成目的,此地岂不是铺满了轨道?断没有如此费时费力的法子。 她多戳了几处,同样没有发现机关布置,倒是有意外收获。 她居然又寻着一枚标记,也是凤凰展翅的模样,不过这次是被修剪过的苔藓,布在一粒小石子上。苏篱喜上眉梢,不枉两队人马都选了难些的阵法。 她没多想,直接朝众人嚷道:“我发现了一个凤凰纹样!” 大伙都围了过来,面上都欣喜不已。 几息后,沈良脸上露出难以琢磨的笑容,司徒近回过神来,些微有些尴尬:“方才的阵法是我们两队一起破的,但这标记,只有一枚。” 沈堪正欲开口,见着沈良,到嘴边的话又活生生憋了回去。还是陆苏叶爽快:“司徒近此言不假,我等也不是小气之人。这标记是苏篱独自发现的,我等并未出力,我以为没有争议,算是你们队的。” 她看了看他们队其余三人,他们也没什么异议,毕竟确实没有苏篱周到。 苏篱倒有些不好意思,见陆苏叶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自己,背也挺直了些:“谢谢苏叶。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一旁偷看的夫子们,见了这一幕,更是喜上眉梢,夸苏篱的,夸陆苏叶的,甚至还有夸沈良的,说他如今脾气好多了。 孟修云在心里冷哼一声,这是陆苏叶主动开口了,若没开口,再看看沈良还会不会有如此好的态度。 那头,众人趁着还能见着些天光,加紧热起吃食来。虽是试炼,但他们大多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一直啃干粮,总归没有热食舒坦。 孟桐儿机灵,烹饪也是一把好手,没一会工夫,她同苏篱就聊得颇为熟络,她也爱吃鱼,只是孟家在北方,做鱼的法子同苏篱那边有些区别,苏篱听得津津有味,口水快要被勾了出来。二人干脆约定,下山了比试比试,谁做的鱼更好吃。 “我家若是捕到了新鲜的鱼,大多会炖汤,快出锅时,加上点紫苏叶,当真是鲜美。”苏篱舔了舔嘴唇,司徒近闻言,也凑了过来,直言紫苏好。 “我们烤着吃的多,惯用孜然。”孟桐儿手上没停,这赤凤山的水源比不得那些大江大河,鱼没那般鲜,这次便由孟桐儿烤着来吃了。 便是沈良和沈堪,累了大半日,眼下闻着香味,也没忍住,搭了把手。 许是刚脱困,虽然沈堪误碰了树干才引发这一切,但好歹众人也算是通过了,还寻到了标记,沈良并未责怪他,也没工夫搭理他。沈堪见二弟难得不嫌弃,也不给自己派活,悬着的心落了一半。 陆苏叶看在眼里,甚是好笑,当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几日,沈堪仿佛变了个人。哪怕不同沈良一队,也是处处表现,生怕被看矮了。便是方才奏乐,他也出了不少力,一改平日在天字斋混日子的样。 炖的热汤终于开锅了,众人就着烤鱼,吃了口热乎的汤食,舒坦了不少。连小花也馋了,卓憬喂了她几块凉掉的肉,小花开心得左摇右晃,像是吃了酒。 “好了,大家规整一番,咱们再探一探,夜里找个安全的地儿好宿下。”见大家都差不多了,沈良发了话。 众人吃饱喝足,一时松懈,动作不免慢了些。 似乎无人留意,林子深处,颇为古怪,晚风刮过,却浓雾渐起。 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探。 第66章 再入迷局 眼下约莫戌时一刻,众人拾掇好,准备继续探路。 沈良看了眼罗盘,指针依旧颤颤巍巍转个不停。他抬头望去,月色朦胧,也看不真切。 想起白日之事,他叮嘱众人道,千万不要乱摸乱碰。 “那我们往何处走?”卓翎瞧着周遭,看不出什么差别,无非就是枫树林,还有些山石,藤蔓杂草点缀其间。 沈良同陆苏叶对视一眼,他二人都望向了印象中的山壁那一侧。 “这次我们做好标记。”沈良思索一二,捡起地上的石子。 树不敢碰,石子应是无碍。方才生火搭灶,捡了不少枯枝石子,没有异样,想来是安全的。 众人纷纷赞同,捡了不少石子,以防待会不够用。 如此,队伍每走一段,就将石子摆成特殊记号,朝前缓慢行进。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苏篱总觉着没离山壁近上多少,难道又鬼打墙了?可是眼前没有石子摆成的记号,应是没走回头路。 她边走边拢了拢胸前的衣襟,怎的这般冷。她以为是自己受了伤,身子有些虚。早知道要在山里过夜,这几日都加了袄子,捂得格外严实,如此想来,定是自己受伤的缘故。 只是走着走着,她无意瞥见其余几人也不自觉揣起袖子来。 苏篱好奇道:“所以不是我一人觉着冷,大伙都冷?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陆苏叶正欲点头,她余光好似瞥到了什么。 “你们看。”陆苏叶伸手朝前指去。 众人循声望去,眼前不知不觉,罩上了一片浓雾,速度之快,便如毒气。 卓憬和卓翎最先反应过来,二人大声喊道:“捂住口鼻!” 他二人翻出好些面罩,分发给众人,众人赶紧戴上。 只是片刻后,卓憬脸上露出狐疑之色。她掏出一个小瓶子,又倒出些许药粉洒在手心里,在浓雾里验了一番,没有毒。 不论如何,这雾来得蹊跷,方才还刮着风,怎的又起了雾。 这雾定是人为。 雾越来越浓,竟然连身边之人都看不真切,掏出火折子也无用。什么红枫,什么天上的银盘,只剩眼前白茫茫一片,便如蒙了层白色帕子。 “这雾兴许无毒,但恐有误人感官的功效。”卓憬闷闷的声音传来。 苏篱听着好生怪异,明明方才卓憬递给自己面罩,就在身边,怎的现在听声音竟像是从遥远之处飘来。这雾当真有蹊跷。 只是众人戴了面罩,雾气为何还能迷惑众人。 “大家不要走散了。小心。”沈良警惕道,“看好身边的人,不要落单。” 恍惚间,似是有什么从身侧一闪而过,他心里一惊,伸出手去,什么也未碰到。 他干脆交代大家按队形走,每人报个数,时刻留意身前和身后之人。 大家同意,报起数来。 没想到报了两遍,也只报到了七。 “谁,谁不见了?”孟桐儿的声音传来。 “我没听到卓翎的动静。”陆苏叶焦急的声音传来。 “我拿绳子,大家抓住,先不要动。”沈良掏出绳子,无奈周遭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怪异,明明感觉有人在身边,声音却似从很远之处传来,往边上两步又没人。沈良不敢走远,一时半会绳子都递不出去。 “让小花来吧。大家莫怕,她很乖顺的。”卓憬摸了摸小花,示意她窜出去,找到所有人。 小花循着众人的体温,将七人都寻到了,孟桐儿有些怕,只是一时间没有更好的法子。 “大家都抓着小花,现下咱们去找卓翎。方才可有人有印象,最后见到卓翎,是哪个方向?”陆苏叶主动问道。 “方才他走在最后,好像还在琢磨那些藤蔓的毒,走得慢些。”卓憬回忆道,“我同他发完面罩后,离得最近。他若失踪,你们那边没印象,那应还是从我们这边不见的。” 卓憬正欲带路,沈良有些犹疑。 是所有人一起去寻,还是派几人去。 众人合计一番,眼下还是不要走散的好。万一有遇到什么需要一齐解决的机关,到时候又要寻人,便是无解。 如此,卓憬掉了个头,缓缓往前摸去。 走了好一会,没有任何发现。 “若我们又开始绕圈子,也不知道啊。”沈堪终于忍不住了,他恨不得对着浓雾来几扇子,便是痛痛快快对阵一番,也比眼下不知在转悠什么的好。 陆苏叶何尝不是如此想,但无形间作为带队之人,必须冷静。眼下已经落后沈良他们队一个标记,又少了一人,不容乐观。 “诸位若信我,便听我的。我会闭上眼,只靠轻功步法前进。我会控制脚下方向,最大可能走直线。如此应能破除周遭的障眼法。”卓憬的声音从队伍最前头传来。 大家沉默了几息,只得同意。 这次确实有效,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小花似是察觉到什么,往前探出头,伸长了脖子。众人停下步子,纷纷侧身,凝神静气听着那侧的动静。 卓憬拍了拍小花,示意她停下,以防有危险将众人都栽了进去。 卓憬小心伸手,朝前摸去。这冰凉又带些温热,怎的还有热气呼出…… “啊!”她大喊了一声,“我摸到一个……人头。” 众人大骇。 “不要乱!不要走散!”沈良大喊道。 小花颇为机灵,头不动,身子慢慢团成团,指引大家凑成了一圈。 “卓憬你……”众人赶紧掏出火折子,围凑在一起,这才勉强看清,卓翎被倒吊在眼前,卓憬伸手朝前直直探去,正好摸着他的脸颊和口鼻,所以吓了一跳。 此时,雾好似也淡了些,大家立马将卓翎放了下来。司徒近查探了一番,让大家放心,他性命无碍,只是受了惊吓,加之倒吊着有一会了,气血逆流晕了过去,歇息会就好。 “雾真的淡了。”沈堪发觉眼前之物能看清了,惊喜喊道。 “不要大意。雾还未完全散去。大家稍作歇息,等他清醒些。”沈良皱起眉头,总觉得没有如此简单。 虽如此,众人眼见寻到了人,雾也淡了,纷纷松开了小花。 尤其是孟桐儿,她畏惧小花远胜过这浓雾。 她不仅松开手,还往边上走了两步想离小花远些。 第67章 丧命 孟桐儿见小花没有察觉,卓憬也未生气,不由得舒了口气。 她轻轻卷起衣袖,只觉得手上有好些粘液,甚是不适。她掏出帕子,顾不得冷风,将两只手臂露了大半出来,好生擦了擦,再吹干。 忙活了好一会,她站得有些累,顾不上卷回衣袖,打算先找个地坐下,但脚下不知绊到了何物,摔倒之际,她欲伸手撑地,不料手脚酸软,竟直直朝一边栽倒下去,还有东西攀上了她的脖颈。 下一瞬,她正打算呼救,可脖颈上的东西飞快圈紧,她只吱呜了一声,便憋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她手脚不住地挣扎,扬起不少泥土枯叶…… “桐儿?”苏篱听见动静,朝孟桐儿发出声响的那个方向看去,似乎见着一个虚影掠过。苏篱揉了揉眼尾,什么也没有。 “你们看到孟桐儿了吗?”苏篱有些犹疑,那虚影是幻觉还是真的有东西一闪而过?她欲上前查看,但小花突然攀住了她,苏篱立在原地,无法迈步。 “桐儿不见了?”陆苏叶见状,扫视一圈,没有发现。 众人纷纷探看了身边一番,没见着孟桐儿。 “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拖走了……”苏篱生生望着那边,难道不是幻觉,什么东西速度如此之快。 下午遇着的藤蔓?怎么好似进化了,速度更快了。 “先莫慌。多半同卓翎一般。”沈良打量着躺在地上的卓翎,“谁愿意留下照看他,或是干脆背着他走?” 沈堪收起扇子,颇不耐烦道:“我来吧。” 众人倒是对他刮目相看,尤其是陆苏叶。卓翎虽是卓家人,但眼下卓家只有卓憬在,她估摸着无法一直背着卓翎。眼下孟桐儿不见了,他们队里便只剩下她和沈堪。 陆苏叶见沈堪躲闪的眼神,心下明了,他害怕沈良强逼他背着卓翎,还不如主动些,少受些罪。 司徒近和陆苏叶将卓翎放到沈堪背上,众人又开始攀着小花,卓憬打头,一队人朝孟桐儿被拖走的那边寻去。 苏篱一想起那声似是孟桐儿发出的吱呜声,心里头就发慌,脚下不自觉快起来。 “越急越易出岔子。”沈良跟在她身后,隐约觉着她气息有些乱,敲打了几句。 “是啊苏姑娘,想必她同卓翎一般,你不用太忧心。要是你也被藤蔓拖走,大家当真忙不过来了。”司徒近见状,有心开个玩笑开解开解她。 可惜她实是笑不出来。 孟修云这边,几位夫子同他似是服下了什么药,并未受浓雾干扰。他们远远跟在苏篱他们身后,也不敢大意。 “你们有没有觉着,今年这雾里的药,太浓了些。老夫吃了解药,还觉得有些视物不清。”一位夫子埋怨道。 “许是你老眼昏花了。我倒觉着还好。”另一位夫子挤了挤眼睛。 “得了吧,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你压根就看不清,在那装蒜。”掀起话头的夫子打断了他,“看你这样儿,估摸着下一次试炼,你就能回本家歇着了。” …… 孟修云依旧未掺和进他们的交谈,他还在琢磨方才孟桐儿倒下的姿势,还有被拖走的方向,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他也未看清。 希望是多心了。 听着苏篱着急,他亦心焦,一是担忧孟桐儿出事,二是担忧苏篱一时冲动脱离队伍追上去。 “几位,咱们快些。本座觉得有些不对。”孟修云心下一沉,他知道是何处有问题了。 只希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卓憬那边,她依旧闭了眼,凝神沉思,尽量走直路。 “卓憬,你看,前面是不是孟桐儿?”司徒近跟在她身后,加之他眼神好,雾也似一直淡着,他远远见着前头的树梢上吊着一个人影。 卓憬睁了眼,并未多言。她校正了方向,又闭上眼,叮嘱大家最好都闭眼,免得受了蛊惑,脚下不自觉将队伍拉偏。 司徒近见她如此,心知她乃是谨慎起见。 为何远远就让大家伙瞧见了?保不齐是诱饵,心下一急,试了方寸,草草跑去,又中了招。 还是卓憬不靠视线保险些,便不会受干扰。 如此,一行人离那个吊着的人影越来越近。 卓憬盘算着脚程,应是差不多了。她睁开眼抬起头,脚下的步子倏然停下,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一息后,她顾不得其他人,直接冲了上前。 后头的人察觉到异样,齐齐睁眼抬头,见着眼前的情景,都愣住了。 沈良和陆苏叶最先回过神来,陆苏叶也冲上前去,沈良留在原地看住众人。尤其是苏篱。 她睁眼看清前头情形那一刻,身形一滞,险些栽倒。 树梢上挂着的确实是孟桐儿。 她一晃一晃的,颇为骇人。 只是她同卓翎不同。 她是头朝上。 远远看去,脖颈像是已经断了。孟桐儿本就瘦弱,如此晃在空中,如薄纸般,甚是凄怜。 苏篱的视线随着孟桐儿的身影,慢慢晃着……她只觉得头越来越晕,眼前一黑,胸口一阵恶心,险些站不稳,沈良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冷静点,说不定还活着。” 此话一出,苏篱心里头更是翻江倒海。 不用细细盘算,她也知道,从方才到现在,若一直被吊着,不会有人还活着。 果然,前头传来卓憬和陆苏叶的呼喊。她二人将孟桐儿小心放到地上,卓憬抖着手,朝孟桐儿口鼻间探去。 没气了。 她的舌头伸了出来,双目怒睁,脖颈间的痕迹触目惊心。 卓憬跌坐在地,久久不能言语。 陆苏叶好歹撑住了自己,她示意其他人慢慢过来,不要在此关键时刻又中了招。 待人都到齐,陆苏叶面露不忍,语气凝滞:“来不及了。” 沈良扶着苏篱,慢慢往前。 沈堪见了孟桐儿那模样,吓得差点摔了卓翎,他稳住心神,面上甚是沉重。 “你真要看?”沈良挡在她身侧,见着孟桐儿骇人的模样,示意陆苏叶遮住孟桐儿的头脸。 “不,不要遮。”苏篱强打起精神,挣开沈良,一步一步朝孟桐儿走去。 她看清了孟桐儿此刻的模样。 她很想替孟桐儿掩上双目,帮她摆正脖颈,但又担心破坏了痕迹。 “我……方才我不应该犹豫,我如果直接跟上来,也许她就,她就还能活……”苏篱并未像自己想象中那般放声大哭,她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孟桐儿的脸,轻轻地,来来回回说起这句。 沈良同陆苏叶对视一眼,二人都掏出了烟花,连放了两支。 山下还未回信,正当沈良犹疑,要不要将苏篱打晕好撤离,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第68章 悲痛 众人循着脚步望去,孟修云快步跑在前,那几位上了年纪的夫子跟在后头。好在孟家人功夫都不错,他们年纪虽大,脚下功夫并未荒废,只是担心迷路,在雾里的步子比平日慢了许多。 还是来迟了一步。 孟修云几人赶到时,他只见着苏篱跪在孟桐儿身边,低着头,看不清脸,她拦着所有人,不让他们靠近。 “你们不要碰她,会破坏线索。”苏篱眼神空洞,嘴里反反复复,只有这句话。 “孟家的弟子快到了。他们会护好现场,你且起身。”孟修云稳住心神,心里头先前那些细细密密的异样瞬间烟消云散,瞧着苏篱木讷呆滞的模样,心里头只剩不忍。 “少门主……”苏篱闻声,终于抬起头。她见着孟修云,心里一股心酸喷薄而出,她再也憋不住,泪水如决堤般奔涌。 “我当时若快些就好了。我不应该犹豫的。”苏篱看着孟修云,吸着鼻子,断断续续,说起当时的情景,“我明明听见了,我听见她求救了。我如果拉住她……” 在场之人,别过头去,不忍看,也不忍闻。 卓憬同陆苏叶劝慰了一二,无用。 孟修云皱起眉头,快步上前,唤她起身,苏篱似是听不见,她明明就在眼前,但好似和他们所有人都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孟修云趁苏篱晃神,干脆一掌朝她脖颈后劈去,而后飞快扶住了她。 “试炼暂停,下山。”孟修云半蹲着身子,视线扫过众人,“几位夫子,估摸孟家的弟子也快赶来,劳烦你们守在此处,保护好现场。我送他们下山。” 孟修云直接打横抱起苏篱,朝试炼的众人道,“你们都累了。跟紧。” “孟少门主好兴致。”沈良见他抢先一步,上前拦在他跟前。但随即,心里头涌起股无名业火, 一为孟修云如此胆大,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自己同他比,竟畏首畏尾起来。 二是有些恼了自己,居然为了一个女子轻易动肝火。还同旁人比起来了。 这都是自己最为不屑之事。 沈良挑起嘴角,难得自嘲笑了笑。 孟修云睨了他一眼,压根没心思搭理他,直接从他身前绕过。 孟修云手上暗暗使劲,又怕万一过头勒伤了她。 好在其他人要么心系孟桐儿之死,要么想着快些下山,以免再生事端,未曾留意他二人之间隐约的火星子。 如此,沈良和陆苏叶这两队之人,跟着孟修云,仍旧从密道快速下撤到山脚。 “终于安全了,累死本公子了。”到了营地,沈堪放下卓翎,好生动了动酸僵的肩背脖颈,“你们别丧着个脸了,如此孟桐儿也不会活过来。她那么活泼,要是活着,见你们这样,她一定第一个不乐意。” 司徒近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难得沈堪嘴里说出的话带了些善意。 但许是大家伙都累了,没有气力搭理他,余下几人只是沉默,面色凝重。 “好心好意没人理。”沈堪悻悻低下了头。也是奇怪,不是第一次有相识之人去世了,怎的这次心里竟会难受。 这几日处出同窗之情了? 沈堪一个激灵,自己堂堂沈公子,怎么会稀罕这玩意儿。 他觉得烦闷得狠,抽出腰间的扇子,很是扇了几下:“本公子先歇着了,有事再叫本公子。” 苏篱被孟修云送回了帐篷,卓憬跟了过来。 “我看着她,你放心。”卓憬也甚为少见地收起了平日里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 孟修云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待他出去后,小花迫不及待钻了出来,在苏篱耳边不停吐信子。 “你也想她早点醒?别打扰她休息。”卓憬轻拍小花的头,小花乖顺地收起了信子。 卓翎那边也好生安置了,司徒近又好生检查了一番,没什么大碍,好好睡上一觉,约莫天亮便会醒转过来。 陆苏叶,沈良,还有孟修云,此刻都去了孟堂主那。 陆谦收到消息,也到了。 “其他弟子也在陆续往下撤,孟家夫子和弟子同他们汇合了,山上的机关也停了,大可放心。”陆谦唤来了孟管事,询问了一番。 有了前几日的经验,这一回操作起这些来,众人都顺手多了。 孟堂主却是更为惶恐不安,眼下出了人命,出事的还是孟家人。 他实在不知如何向孟家家主交代。 好在孟修云还在,据说他负责安危的那一队,同出事的这一队是一起行事。 孟堂主心里有了谋划,若最后家主还要追责,就甩给孟修云。 如此,孟堂主稍稍安心了些:“那便待天亮后,咱们一起上山,查探一番,诸位看可好?眼下大家也累了,抓紧时间歇息一二。” 刚从山上撤下的这几人,属实累得不轻,纷纷赞同。 孟修云没有言语,径直回了帐篷。 他示意卓憬回去歇息,这里交给他。 卓憬见苏篱气息平稳,身上余毒已排,加之小花似乎很怕孟修云,便应下了。 孟修云干脆盘腿席地而坐,他亲自试了试苏篱的鼻息,又替她把了把脉,他虽不擅医术,但卓憬所言平稳之事确实不假。 苏篱此刻面色颇为舒缓,想来睡一觉就好。 孟修云晃了神,自己怎会如此担心苏篱。 昨日下午,沈良替她祛毒,自己心中不爽,夜里浓雾中,担心她出事。眼见孟桐儿出事,担心她忧思过度…… 孟修云许是奔走了一整日,眼下头也痛了起来。他揉了揉眉心,瞧见右手隐约的伤痕,豁然开朗。 很简单的道理,苏篱是寻到陆半夏的关键。她断断不能出事。 孟修云不知为何,虽如此想着,但心里头似有什么别的想法被强压了下去。 那丝异样的情愫转瞬即逝,再也探不着。 何时开始如此磨磨叽叽,心思弯弯绕绕。好在这种陌生的心绪,也就持续了几息。 孟修云回过神来,替苏篱掖好被子,又起身将门口的帘子拉紧,不让寒风透进来一丝。 他这才放心半躺下来,轻闭上眼。 他看似入眠,耳朵却没闲着,一直听着身侧的动静。 第69章 振作 长夜漫漫,不知苏篱是不是做了噩梦,她床榻那头时而传来呓语,时而有翻身的动静。 孟修云每每听到声响,立马睁开眼,闪身到苏篱床榻前,细细查看一番,发觉并无大碍,便耐心替她再掖好被子。如此几次,饶是孟修云,也有些困倦。 他盯着苏篱有些糟糕的睡姿,眉头微皱,轻笑出声,这哪里像个姑娘家。不过他转念一想,睡得不拘谨,是不是表明此刻她睡得安稳,不似平日清醒时,总是小心翼翼,在众人前偶低着头,极力想要低调些。 如此也好。孟修云正打算歇息一二,苏篱又掀开了胸前的被子。孟修云轻舔嘴唇,甚为无奈,若是眼下有绳索,苏篱肩上没有伤,恨不得将她困得结结实实扔在一旁。 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替她掖被子。 孟修云靠回自己的床榻,自己何时干过这些伺候人的事,平日里都是孟仁打点。要不是孟仁不擅机关术,眼下回了千机堂派不上大用场,自己将孟仁打发去调查苏篱五年前可能去过的地儿,这些事也犯不上自己动手。 方才为何要将卓憬支走? 孟修云百思不得其解,方才自己究竟在想何事。 如此迷迷糊糊,估摸着苏篱也折腾累了,终于没什么声响。 天擦亮时,有光投进了帐篷。光虽不甚亮眼,孟修云很是警觉,见已天亮,起身拾掇了一番。 他听见帐篷外头孟家弟子来请,示意他们先回去,自己稍后就到。 “苏篱,醒醒。”孟修云没了法子,他虽不想再刺激苏篱,但苏篱是昨夜关键的亲历者,她必须去。 更为重要的是,万不能让苏篱一直自责。让她直面,再走出,才是最好的法子。 便如昨日孟家夫子所言,经此一役,她若能奋发开始习些功法,才是上佳。 自己也没有把握一直护在她身边。 教会她自保,让她自己能面对一切,才是最好的法子。 思及此处,孟修云的声音大了些,他干脆扶住苏篱的肩,轻轻晃了晃。 如此,苏篱终于醒转过来。 “你们不要靠近!”苏篱腾地起身,伸开手护住身后。 她看着眼前的孟修云,自己与他乃是在帐篷里,周围哪里还有什么雾气和藤蔓。 “公子……”她盯着孟修云好一会,缓缓挤出两个字。 “孟桐儿去了。我心知你难过,但你得振作起来。找到凶手,替她报仇。”孟修云思索一二,还是说了出来。他担心自己不说,苏篱一直憋着。 他知道,苏篱断不是逃避责任之人。相反,她会将这些事情都揽过来。与其阻止她,不如推她一把。 苏篱听了这话,面上流下两行清泪。她缓了好一会,这种感觉,既熟悉,甚至已经麻木。她难道还未习惯吗,身边之人一个一个离去。会不会最后只剩她一个? 不,不一样。自己不是不祥之人。孟桐儿不是病死的,她同阿爹阿娘他们不一样。苏篱抱住头,不住地调整气息,不能被这些莫须有的念头打倒。 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一无所有,什么都不会的苏篱了。 孟修云不催她,只是静静坐在身边。良久,他倒了杯热茶给苏篱:“慢慢来。” 苏篱抬起头来,借过热茶,小口小口,心里杂乱的思绪熨帖了不少。 她放下杯子,有些发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可以了。我们去哪?” 孟修云眸中闪过一丝欣慰:“先去找卓憬。” 苏篱有些不解。孟修云扬起下巴,指了指她的后肩:“先换药。你再进些吃食,我们再上山。” 苏篱了然,山上更冷。加之要调查,自己还受了伤,需得准备好。 照顾好自己,才能更快找出端倪。 想到此处,她掀开被子下床,裹紧了披风,拿了身要换的衣物,往卓憬的帐篷小步跑去。 孟修云跟在她身后,行至卓憬的帐篷外,停下了步子。他看着苏篱瘦弱但挺直的肩背,身前小小的人儿却透出股坚韧,噩耗只会暂且吹倒她,但她不会真正倒下。便如春日新竹,她总归会站起来。想到此处,孟修云眼里似有雾色升起。 “好了,我们动身吧。”片刻后,苏篱掀起帘子出来了。她换好了衣裳,后肩包扎的严严实实,嘴里嘟囔着,手里抓着两个加了肉糜的饼,递给孟修云一个,“卓憬刚热好的。” 孟修云见她面色有了些光泽,接过肉饼,点了点头。 他二人先去寻了孟堂主,加之陆谦,沈良,陆苏叶,赶上来的卓憬,还有别院的孟管事,一行人又走了小道,往昨夜孟桐儿出事之处快步行去。 到了山腰后,沈良打量着昨夜之处,竟离山壁没多远了。想来若是没出事,或是过了这处阻碍,便离闯过第二关不远了。 他盯着孟桐儿葬身的那树梢,双眸微眯,饶是他这几年在沈家见了不少荒唐事,也想叹上一句造化弄人。不过下一息他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孟家死了个小弟子,于他有何碍。但此事关乎试炼,关乎他在沈家的威望,苏篱还十分上心,她身上又有那么多谜团,隐约关乎五年前的事。即便不情愿,他还是跟来了。 他看了一旁面色凝重的陆苏叶一眼,他心知陆苏叶在陆家的地位不甚牢固,不知她是不是存了同样的心思。 “诸位,昨夜事发后,到现在,可有何异常?”孟堂主快步上前,先问昨夜值守之人,好让他们能去歇息一二。 “回堂主的话,昨夜老夫在此处,带着弟子们,没有离开半步,一切如常。”此处看守的孟家夫子缓缓道,“我们也没有妄动。一切等堂主定夺。” 孟堂主摆了摆手:“诸位辛苦了。” “少门主,您看?”孟堂主现下看得极开,争什么权,不出错已是不易。老样子,一应事宜能甩则甩,他微微躬着腰,看着孟修云。 孟修云何尝不知他心里那点盘算。但他只要不坏事,能过且过,自己没心思替阿爹收拾孟家这些烂摊子。 他示意弟子替他的左手戴好手套,他右手握在背后,有些吃痛,不住轻微地颤抖。他双眸微眯,装作正在思索,想掩饰一二。 他犹疑之际,苏篱站了出来。 第70章 苏篱再验尸 “怎能劳烦少门主亲自动手。弟子来代劳吧。”苏篱眨了眨眼,竭力掩住眸中的心疼。 先前孟修云在狼群里救了自己,他虽未言语,但看他当时的神情,还有颤抖的右手,估摸着他的右手伤得不清,加上旧伤,还是不要消耗的好。 “你可以?”孟修云侧身,确认道。 “尽快查清真相,是对桐儿最好的交代。”苏篱深吸了口气,目光灼灼。 苏篱戴好手套,缓缓朝孟桐儿身边走去。 昨夜,就是在此处,她见着孟桐儿,就是如此惨状。 眼下,她要亲手找到真相。 “桐儿,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苏篱轻轻朝孟桐儿道。 孟修云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放心些。 从昨夜的光景来看,孟桐儿是被吊死的。保险起见,苏篱还是细细验看了一番。她回忆了一番上次验于春风的尸身,在易有蹊跷的那几处都细细看了,没有问题。 身上没有致死的外伤,皮肤裸露处,如手背手臂等处,有擦伤,应是在地上拖曳所致。 好生奇怪,夜里甚冷,她为何将衣袖卷起?苏篱低头闻了闻,有极微弱的小花的气息。 苏篱细细回忆了一番,孟桐儿似是有些怕小花。她心头大惊,所以孟桐儿着急松开了小花,想要擦干小花的粘液? 思前想后,只有这一个解释。苏篱叹了口气。 旁的地方,便是孟桐儿的脖颈处,颈骨摸上去同常人有些不同,断了。 昨夜卓憬同陆苏叶将她放下时,便确认过不是中毒。 “想来是这绳索取了她的性命。”苏篱征求了在场之人的同意,拿起一旁的绳索细细看过,除了几根头发,一些皮屑,便是枯枝叶。 没有旁的线索。 苏篱起身,细细说了手臂和脖颈处的猜测:“除此外,没有太多发现。” 众人齐齐看向孟管事,孟堂主蹙起眉头:“这机关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将弟子的脖颈吊起?本座记得,原定的最多是吊起脚脖子。” “小人惶恐。小人也不知……”孟管事跪倒在地。 孟修云想起昨夜依稀看到的情景,还有他的猜测。 “昨夜从身形,还有动静判断。孟桐儿先是被绊倒了,按常理讲,绳索应从绊倒她的布置边上套出来,便是拖着她的脚脖子。但昨夜的绳索却是从她的头部伸出的。”孟修云回忆道。 苏篱愣在了原地,这就是孟桐儿无法大声呼救的缘由?所以昨夜,不是她的错觉。 孟桐儿活生生被拖了过来,路上许还有口气,眼睁睁看着自己喘不上气,越来越难受…… 苏篱不忍细想。 见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孟管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吓得满头大汗,最近究竟是怎么了,怪事频发。 沈良立于一旁,冷眼旁观到现在,难得开了口:“孟少门主,孟堂主,如此危险的机关,便用在试炼里,是不是有些不把弟子的性命放在眼里?要是套错了该如何?难道就像孟桐儿一般活活送上性命?这次是你们孟家自己人,要是还有下次,伤了别家人……” 沈良似是无意,扫视了一番,面上又浮起了令人心惊的笑容。 孟堂主见了,心中大呼不好, “公子好眼力!原本是有防护机制的。从图纸看,机关内里会看绳套最终有多大,若是超出脚脖子的径长,会立马松开,避免误伤。便是悬吊超出一定的时辰,也会松开,免得重伤了弟子。”孟堂主立马详细解释起来,生怕沈良不满意,大开杀戒。 “你起来,带我们去维护机关的地方。”孟修云听了他二人所言,如今最容易看出端倪的,便是那处了。 “是,是。”孟管事爬起来,见了在场之人,又有些犹疑,“少门主,他们也一道去吗?” 孟堂主也看向孟修云。 “此次试炼的弟子在此稍候。”孟修云很想带苏篱去看看,但此刻不宜偏颇。 且于苏篱的试炼成绩也没有好处。她此番试炼,成绩应是不错,但若有闲话传了出去,说是作弊,便是如何也说不清了。 他好似突然懂了苏篱那般忐忑的心绪。自己不在乎这些虚名,但她在乎。 孟修云看了苏篱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沈良哼笑了声:“但愿你们要是发现了什么,不要偏私。” “沈家主,大可放心。”孟修云一字一顿,尤其是家主二字,加重了语气。 沈良双眸微眯,直盯着孟修云,手上暗暗使劲,费了不少气力,才忍住没有抽出匕首。 “好了,都是想尽早破案,实在无需如此剑拔弩张。”陆苏叶看不下去,眼看孟家的都不敢阻拦,陆谦也不想惹麻烦,她上前两步,“孟少门主,你们且去,此处交给陆长老。” 孟修云颔首致意,同孟堂主还有孟管事往一边的山壁行去。 苏篱朝他们前行的方向望去,静心凝神,隐约有机关的构造在心里头冒了出来。 只是此处构造颇为精密,且占地颇广,她一时也看不真切。 她干脆闭上眼,想看看同类的机关。 心里头瞬间浮现出诸多机关,她一个一个划过,找着了类似的。 确实如孟堂主所言,这类机关很灵活,可以致命,也可以手下留情,全靠两个开关控制。 苏篱见着心里这构造,好生奇怪,为何要两个开关。 是了,防止误触,两道开关,更为保险。 如此说来,山壁里的开关定是出了问题。 孟修云那头,他们走密道进了山体,寻到机心处,细细验看起来。 “果然,这处被人动过。”孟修云盯着机心上的机关,双重保护机制没有开启。且一处控制方向的布置被改过。 试炼弟子们本领的机关,瞬间变成了取人性命杀人不眨眼的杀器。 “怎会如此……”孟管事往后退了两步,险些伤到自己。 “少门主,堂主,小人实在是……自打孟洋醉酒误事后,小人交代了下去,这几处紧要处需得两人同时检查维护,他们验看完后,小人亲自问了,没有问题啊。”孟管事喘着粗气,甚是慌乱,“怎会如此……” 孟修云闻言,在这周遭细细看过,没有线索。也许不是什么高深的布置,就是有人来过,合上开关,再离开。 “你们最后一次验看,是何时?”孟修云沉吟道。 第71章 自责 “是第二关试炼开始前,头一日下午,约摸酉时。彼时上山前,还不知道试炼是否继续。但小的心想,万一要继续,我们没准备好,岂不是耽误工夫。所以小人又派人,来验看了一遍。”孟管事斩钉截铁,“贵人可以问上来的工匠。不止此处,还有好几处。” “小的这次是随机分配的。这几处机关无需每年改动,所以能胜任的工匠有不少。小人担心有人误事,便想了这法子。” 听了孟管事这话,孟修云的眉心蹙成了一团。 究竟是谁? 孟修云收到思绪,总觉得还有何处不对。 “即便如此,孟家子弟,身手都不错,就算中招,难道完全没有自保之力?”孟修云想起昨夜夫子之间的对话,“雾气里掺的药是否有蹊跷?” “少门主明察。今年加大了些难度,雾气里不仅有干扰人视线感官的药,若是待久了,手脚还会发软无力。”孟管事小声道,生怕他发火。 孟修云看了孟堂主一眼,他点了点头,看来他们都知道。 “可他们都戴了面罩。”孟修云细细回忆,试图抓住漏洞。 “那药与肌肤接触,亦会起效。就看暴露的时长,还有肌肤裸露的多少。”孟管事讪笑道,“这还是同卓家的长老商议出来的。不然卓家的子弟轻易就会发现,也能防住,便失了意义。” 孟修云一时语塞,也怪不得孟管事他们。江湖上的阴招,千奇百怪,他们本是好意。 他心里浮现起方才苏篱验尸时,孟桐儿的手臂。他轻叹了口气,诸多巧合,加之贼人略动手脚,竟硬生生夺走一条人命。 苏篱几人在原地候了一会,她盯着漫山的红叶,远没有起先刚到赤凤山时那般新奇。风又刮起,她紧了紧披风,吸了吸鼻子,来回踱了几步。 她不敢停下来,一静下来,前几日鲜红的狼爪,空洞的身躯,昨夜孟桐儿飘晃的身子,便会钻到眼前。 沈良有些不耐烦,正欲先行离去时,孟修云他们三人回来了。 苏篱快步跑上前去:“如何?” 孟堂主看了孟修云一眼,不知能不能说。 孟修云看在眼里,缓缓开口道:“还望诸位先行保密。”他大致介绍了一番里头的发现。 “好一个千机堂,好一个试炼,这是存了心要谋取性命。”沈良脸上笑容更甚,眼看他要掏出匕首,孟修云飞快伸出左手,按住了他。 他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沈家主这是何意?”孟修云冷冷道。 “自是要你们孟家给个说法。稍有不慎,昨夜伤的便是本座的性命。或是旁的沈家弟子。”沈良好看的狐狸眼里,满是狠戾之气。 “二位,你们,莫要伤了自己。”孟堂主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咱们冷静下来,再行谋划可好?” 他二人又僵持了几息,才各自后退了几步。 “派人去查。”孟修云瞥了孟堂主一眼,“该往本家去信的,安抚的,一应事宜,你做主便是。” “是,是,我们一定尽快给弟子们一个答复。”孟堂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下先如实向弟子们说?” “本座说了,你做主便是。”孟修云神色凝重。 孟堂主领了命,匆匆往山下去。 “少门主,此番,像是他们动的手吗?”陆谦本打算跟上,他想起来先前千机堂之事,面露担忧。 “不好说。我们且机警些。”孟修云揉了揉眉心,此事又是可大可小。 众人回了山下,孟堂主和陆谦立马吩咐下去,严加盘查试炼第二关开始前,头一夜里,所有人的行踪。 还有孟桐儿生前是否有仇家,或是有什么利益冲突。 最后便是,最近有什么异样,相关的不相关的,都报上来。 赤凤山脚下,淡雾缭绕,一时间人心惶惶。 “公子有何打算?是暗中查探,还是等陆长老他们的动静?”孟修云难得一同回了营地,苏篱忧心忡忡,小声问道。 “且等等他们的动静。如今也急不来。”孟修云打量了苏篱一番,面色还好,“你也不要太劳累。” 苏篱点了点头,解下披风,往床榻上坐去。 在山上大半日,风大,加之费心劳神,她确实有些累了。她双手抱膝,整个人团成一团,细细思索这番试炼发生的事。 若是自己会功夫,兴许孟桐儿就能活着。她倏地想起,昨日夜里,小花曾攀住自己,不让自己追上去。小花何尝不是担心自己。这几日,大家伙总是照顾自己,自己已经尽力不要拖后腿,关键时刻,也起了大作用。 可是,可不可以再精进些? 那日若不是孟修云及时赶到,便是自己,先葬身于狼爪之下,何谈以后? 好多话语,都浮了出来。苏篱惊觉,这些话当初听了,只当是石子入了池塘。 它们泛起的涟漪,竟是此刻才慢慢漾了过来。 孟修云回忆过往时,提到孟家对子弟的要求,光是机关术精进无用,还得会功夫能保命。前几日孟家夫子还有孟堂主都叮嘱,试炼之时,便是让大家体悟,真正的对手不会站在那,等他们慢吞吞启动机关。 …… 如此,苏篱起了身,朝外走去。 “你去何处?”孟修云言语间有些担忧。 “去找卓憬学轻功,夜里便回来修习你教的气息吐纳,一样一样来。”苏篱知他不放心,回头挤出笑容,“你放心,卓憬和小花都在。” 孟修云瞧她的模样,不似有假。看着她坚定的步子,他扬起嘴角,看来她想通了,不用再忧心她想不开,一蹶不振。 翌日傍晚,孟堂主和陆谦派去查探的人,终于有了线索。 孟堂主看了陆家弟子们呈上的信报,不自觉握紧了木椅扶手:“怎么可能?你们没弄错?” “弟子们再三问了。不过还没有物证,为免打草惊蛇,还未去提人,赶紧来报给堂主,还请堂主定夺。” 孟堂主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先不要走漏风声。去请少门主还有陆长老来。要快。” 他盯着弟子快步离去的背影,不禁感叹,孟修云刚归时,他甚为气愤,眼下却觉着,这是上天送来收拾烂摊子的绝佳人选啊。 第72章 行贿 约摸一炷香后,孟修云和陆谦齐聚于别院的议事厅。 “孟堂主,可是弟子们有发现了?”陆谦甩了甩衣袖,带进来好些寒气。他大口饮了整杯热茶,关切问道。 “二位自己看吧。本座属实是震惊不已。眼看竟不知如何向门主交代。是本座御下不力。”孟堂主起身,递了几张写满了字的供纸给他二人。 孟修云接过,陆谦凑了上前,二人草草看过,面上越来越凝重。 “堂主可有审过这弟子?他可有证据?”陆谦素来掌管刑狱赏罚,心知要细细问过,还得有人证物证,才能作数。 孟堂主缓缓摇头:“兹事体大,本座不敢一人定夺,故请了二位过来。你们看?” 陆谦轻哼了声,这孟堂主最近越来越窝囊,不知是孟修云回来了的缘故,还是他性情大变。陆谦唤了门外候着的弟子:“去找个由头,将这人提来。莫要惊动其他弟子。” 孟修云见孟堂主一直看着自己,心里头觉得甚是好笑,为了坐稳堂主之位,卑微如此。只是他不好浮于面上:“本座说了,只做见证。你们无需事事如此谨慎。” 孟堂主挤出笑脸:“多谢少门主体恤。日后万一门主怪罪下来……” 孟修云吹了吹杯中茶:“孟堂主若是尽力,想来无妨。” 一旁的陆谦嘴角下压,饶是如此怕事,还不如早些回孟家本家,莫在千机堂掺和。 等候之时,孟堂主借机还提了几句其他有嫌疑之人。 多是地字斋的弟子,同孟桐儿一斋,听闻他们平日里竞争就甚为激烈,同窗之间私下里没什么往来。上次小考前还起了口角,这也是为何孟桐儿未与他们一队。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至于下如此杀手。”陆谦听了,沉吟片刻。 “是。只是未免遗漏,本座还是留心一二。”孟堂主叹了口气,这些小事,确实不足挂齿。 片刻后,要提的人来了。 是黄字斋一名不起眼的弟子,沈家人,唤作沈明哲。 陆谦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身量高高大大,约摸二十来岁,正是壮年。 “你身为沈家人,竟行此龌龊之事,收买夫子,戕害同窗,你可知罪?”陆谦运了内力,一掌朝手边茶桌拍去,桌上的茶杯险些落到地上。 他心知沈家子弟向来目中无人,有心给他个下马威。 谁料沈明哲面上竟无半分悔过之意:“弟子最多是教唆,且弟子只是同夫子说,阻碍他人一二,弟子没让夫子害人性命。若真出了事,难道不是你们孟家的夫子更难辞其咎吗?” 孟堂主本想追问几句,听了这话,一时语塞。他甚为无奈地看了看陆谦。 陆谦冷笑了声:“你还有理了?事已至此,你还是快些交代,你贿赂的哪位夫子,又是用什么法子,居然说动了夫子帮衬于你。还有,你最好拿出证据来,不然本座先治你个污蔑之罪!” 沈明哲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断断续续回忆起来。 此番试炼,听闻沈家家主也要参与,若能露个脸,离开千机堂回到沈家,说不定能分到些美差。无奈沈明哲资质平平,平日也不怎么用功。分队时,他没能攀上大腿,眼看不一定能过得了试炼,他便开始动歪脑筋。 本来他也没打算打孟家夫子的主意,风险太大。 从千机堂到赤凤山,这一路上,他没少动歪心思,下毒,制造意外,但旁的弟子也不是吃素的,他没一次得手,好几次还险些被发现。 他只得另想法子。 大伙刚扎营时,他无意间撞见一位夫子,鬼鬼祟祟,愁眉苦脸,托往返于千机堂送信的弟子给他寻什么药来。只是那弟子也甚是为难。 “我听见那弟子说什么,这药本就稀缺,还贵,属实难找,还是不要抱希望的好。”沈明哲晃着头回忆道。 他好奇,就多听了几句,那夫子竟像是到了绝境,许诺那弟子,若能寻到,无论什么条件,随他开。 好巧不巧,沈明哲就有那药。 “什么药?”陆谦皱起眉头,孟家虽比不上沈家的权势富贵,但孟家上了年纪的夫子想寻药,大可以求助千机堂,还有孟家本家。便是孟家没有,再找四大家便是,何必偷偷摸摸。 “吊命的灵药。”沈明哲努了努嘴,颇为自豪,“回灵丹。” 在场三人面上一惊,回灵丹确实价贵,且极为稀少,便是千金也不一定能求得一粒。 相传回灵丹能活死人,肉白骨。只是一般人何须此药?寻常病症,一般的大夫就能解决。若是突受重伤,可能也撑不到寻到药的时候了。 便是常年重病之人,垂危之际,兴许能用上。 孟堂主转着眼珠子,没听说哪位千机堂的夫子家中有人重病。 不至于如此急切求了药然后替自己备着吧? 三人齐齐看向沈明哲。 “我没撒谎啊。那个夫子是真的很着急。我见他这样,才敢铤而走险。”沈明哲脸上露出些不耐烦,“药是我家祖传的。来了千机堂,还要试炼,我爹娘不放心,让我带了一颗。” “你将药给他了?可有证据?”陆谦听到此处,心里有些忐忑,若是药已经服下了,上哪找证据去。 “自然给了。不过我留了个心眼,只给了半颗。我怕他将我供出来。”沈明哲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说好了,要等第二关有人受伤,且他能证明是他动了手脚所致,我再给他剩下半颗。” 陆谦沉思一二,此事有些蹊跷:“你怕他供你出来,为何现下你又主动招认?还有,他如何证明他动了手脚?” “怎么证明是他的事。反正他得让我满意才是。”沈明哲仰起头,“急着求药的是他,又不是我。至于招供,这不是闹出人命了吗,但是北坡的事与我无关,他明明跟我说的是在东坡动手脚。我得赶紧说清楚,免得到时候被你们抓出来,都赖在我头上。” “那为何你只要求第二关?”陆谦抓住蹊跷之处。 “我这水平,便是通关,家里也不会信。还不如过了第二关便收手。这样一来,以后派给我的活都是有些难度,但是不致命的。我又不蠢,干嘛天天出去送命。”沈明哲嗓门大了些,“你们有完没完?不信的话就传那夫子来问话。” “你还没说,是哪位夫子。”孟堂主犹豫了几息,这个问题逃不掉啊。 “孟安孟夫子。” 孟修云心下一沉,竟是天字斋的夫子? 第73章 孟安夫子 厅内三人听见孟安的名字,面色各异。 孟堂主面色凝滞,心里直呼不好,孟安乃是夫子里甚有名望之人,又不是什么刚来千机堂没几年的新人。孟安孟夫子年逾古稀,向来受弟子们敬重,这要是捅了出去,该如何收场。 陆谦则是面露犹疑,他厉声朝沈明哲呵道:“你切莫胡乱攀咬。” 沈明哲见他二人如此,眼神中有了些许慌乱,他咳了几嗓子,挺直了身子似是给自己壮胆:“你们叫他来就是。难不成你们要包庇他?你们可想清楚了,他只是个孟家的夫子,也上了年纪没几年好活了。我可是沈家人。” “啪!”陆谦又击了一掌,若不是他收敛着心神,恐怕这茶桌是要保不住了。 “沈家家主若是知道,沈家有你这等口出狂言之辈,恐怕是不想认你。”陆谦睨了他一眼:“你且等着。” 他挥了挥手,让弟子将沈明哲带去隔壁暖阁,好生看着,又着人去请孟安孟夫子。 “二位如何看?”陆谦眼神出离,“孟安夫子,何至于此啊。” “陆贤弟,本座以为,请他来问清楚也好,免得冤枉人,也免得有所错漏。眼下毕竟是一条人命啊。”孟堂主何尝不头痛,可眼下只能查到底。 孟家人,沈家人,哪个都得罪不起。 都得罪不了,公正无私,反而最好。孟堂主只希望试炼赶紧结束,带着一干人等回千机堂,过他的安生日子。 “此言不假。问清便是。”孟修云眸中有丝不忍,一闪而过。 孟安孟夫子来得很快,他推门进屋,寒气跟着透了进来,但他看着精神矍铄,面色红润,丝毫不受冬日侵袭。 陆谦多看了他几眼,怎么都不似要服回灵丹的人。 陆谦这头还在思索,如何开口,孟安捋了捋胡须,坦然开口道:“几位请老夫来,可是为了沈明哲和孟桐儿之事。” 陆谦同孟堂主对视一眼,纷纷舒了口气。 “如此说来,此事是真的?”陆谦确认道? “老夫不知沈明哲同你们说了什么。老夫确实收了半颗回灵丹,试炼前也上过山,但老夫没动手脚。孟桐儿之事与老夫无关。”孟安言辞颇为恳切。 孟安起初确实动摇了。 他急需回灵丹,哪怕只是半颗,也足以解燃眉之急。 于是,第二关试炼前的头一夜,他摸黑上了山。他在千机堂待了几十年,以前也曾来过别院支援。别院的管事和工匠甚少流动,他熟知他们办事的习性。 他特意等孟管事他们检查完后才上山。他知道沈明哲没胆量去最难的阵法机关处,试炼时定会选简单的。于是他告诉了沈明哲,不要去北坡。他自己那夜根本没去控制藤蔓机关的那处北坡山壁,而是去了靠近东边那处,那边的阵法简单。 “老夫在最后关头犹豫了。老夫虽然只教天字斋的弟子,但向来恪尽职守,从不害人。此番也是迫不得已。老夫动没动手,沈明哲也无从查证。”孟安笑了,“沈明哲心思不正,老夫诓骗他一二,总比害了无辜弟子要好。于是老夫并未碰东边的阵法,直接下了山。” “那你如何向沈明哲证明?”陆谦紧张道,“你不是着急要回灵丹?” 孟安叹了口气,向来有神的双眸竟蒙上了层雾气。他坦然道:“半颗回灵丹已是铤而走险,世间何来天上掉馅饼之事?人活一世,总该有所坚守。只是有些事,哪怕尽力,也没有法子。” 陆谦有些听得云里雾里,半响,他确认道:“你是说,你打算骗沈明哲,他信了最好。他要是不信,剩下半颗回灵丹,你也不打算要了。” 孟安笑着点了点头:“陆长老甚是聪慧。老夫下山时,摘了赤凤山山腰东边的枫叶。生长位置不同,受的日照不同,枫叶也有不同,如此证明老夫真的去了。不过这证据,也是聊胜于无,老夫未做指望。只是,还未来得及寻沈明哲,孟桐儿出事的消息就来了。” 孟修云听了此言,虽还未查证,但他心里头的秤已经开始摇摆。 陆谦同孟堂主面面相觑,良久,陆谦缓缓道:“我们还需查证。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有去过北坡?” “老夫没有证据。”孟安沉默了良久,似在思索,“老夫本无所畏惧,但老夫还有未竟之事,且老夫担心真凶仍会祸害弟子,祸害千机堂,老夫试着辩上一辩。” 从营地去东坡的路,比去北坡的要远。孟安夜里悄悄离开营地,往返于东坡,早上才回,还遇上了值守的弟子。若是去北坡,便能趁夜色回来,不会惹人怀疑。 “也保不齐你去了北坡,特意在外逗留,挨到清早才回,好为此开脱。”陆谦心中着急,他亦想替孟安洗清罪责,但只有弄清所有疑点,才能站得住脚。 “老夫说过了,沈明哲不会去北坡。老夫去北坡动手脚,没有必要。老夫本意是想要回灵丹,若是闹出人命,严查起来,定会惹火上身,便如此刻。岂不白忙活一场?”孟安沉吟道。 “或者你们可去东坡查探,控制机关的山壁内外,许有老夫的衣料剐蹭。老夫上山时,换了衣袍,当日衣袍还在帐篷里,你们可以去比对。再不济,看能不能寻到老夫摘取枫叶之处。”孟安仰了仰头,不知在想什么。 陆谦点了点头,试图堵住最后的疑点:“兴许你去了东坡,再去北坡?” 孟安哈哈大笑起来:“陆长老真是高看老夫了。山体内是有秘道,但老夫年纪大了,不跟队,也不知最新的秘道入口。老夫这把年纪,不靠秘道断做不到。陆长老的功法应在老夫之上,陆长老可以试试,从营地,去东坡,再去北坡,再下山,要花多少时辰。” “此话不假。第一关试炼撤退时,本座带了些人从秘道下山。不过那之后的几夜,本座已去改了入口和内里的通道走向,孟夫子不可能知道。”孟修云见缝插针。 陆谦听了他二人所言,在心里盘算一二,有了查探的思路。只是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 “你寻回灵丹,为了何人?”陆谦顿了顿,“前几日大家伙都打过照面,你看着不像是需要回灵丹之人。为何如此急切,甘愿铤而走险?” 似是早就料到他们会问。孟安面色如常,十分坦然:“此乃老夫私事,无可奉告。望你们见谅。” 第74章 变戏法 孟堂主听了这话,险些急得语无伦次:“孟夫子,有什么事比得上自己的清白重要?你便说了吧。我们定为你保密。” 陆谦点了点头,他二人殷切地望着孟安。 孟安面上仍是坦然的笑容:“老夫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在老夫这耽误工夫,快些去查真凶。” 陆谦见孟安铁了心,叹了口气。 “孟堂主,暂且派人看好孟安孟夫子,咱们接着查,你看如何?”陆谦确认道。 孟堂主并无异议。 陆谦点了几名弟子进来,分头去查,东坡的痕迹,孟安帐篷里的衣袍,保险起见,密道里的痕迹,还有东坡往北坡去的路,通通查一遍。 孟修云见没有旁的线索,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拿主意就好。 一时间,他有些茫然,竟不知往何处去。 孟安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人命关天,眼看晚节不保,都不肯说。 不想回营地,孟修云顿了顿,往营地附近的山溪缓步而去。 眼下天色暗了,营地那边炊烟升起,热食的香气飘来,他吸了吸鼻子,干脆碰碰运气,看看溪里还有没有鱼。 孟修云刚行至溪边,挽起裤脚,不远处的溪边大石后,似有动静。 他好奇寻了过去,竟是苏篱。 只见苏篱解了那鹅黄披风,放在一旁的石头后,生怕打湿了。她应是怕冷,不敢下水,手里握了根长棍,长棍的一头草草削尖了些。 她站在溪边,够着身子,眯着眼,虚晃两下,随即瞄准某个点,猛扎下去。 她面上满是期待,结果举起长棍,除了水花,什么也没有。苏篱嘟囔着嘴,瞧那口型,似是在骂人。 孟修云颇觉好笑,不知怎的,他存了些捉弄她的心思。 他敛了气息,悄声走到苏篱身后,趁苏篱举起长棍的那一瞬,伸手握住了棍子。 苏篱手上使劲,不料棍子不动,似是被什么挂住了。她再使劲,回头打量了一眼,见着孟修云,心下一惊,脚下一滑,整个人朝身后倒去。 后脑勺直直砸在了孟修云胸前。 孟修云赶紧松开长棍,托住苏篱的肩背。 “谢谢公子。”苏篱仰着头,道完谢正想起身,不料头上传来发丝拉扯的痛楚。 “公子……”苏篱吃痛,“你看看,是不是发饰等物勾住了。” 孟修云低头打量胸前,只是若要看清,头就得低些,但又会离苏篱的脸太近。他面露窘迫,只稍稍低头,一手托住苏篱,一手在自己胸前摸索起来。 “你且等等。”原是苏篱的发丝勾住了胸侧的扣子,他担心拽断发丝,小心翼翼。 苏篱如此反弓着腰,也不太好将重量全压在头上,腰身甚是难受。她瞪着眼,隐约能看到孟修云的下巴。为了减轻些腰背的酸僵,她开始在心里描着孟修云分明的下颌线。一遍,两遍,三遍…… 终于解开了。 苏篱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二,颇为无奈:“公子,你闲来无事,非要捉弄我。这下可好。你衣扣要是坏了,不能赖我。” “不赖你。”孟修云轻笑道,面上露出些许疲惫,“是我自讨的。” 苏篱极会察言观色,孟修云甚少有如此疲态,言语间也有些自弃。 她站定后小声问道:“是不是没进展?” 孟修云摇了摇头:“先不谈此事。我饿了。我来。” 苏篱一时半会未回过神来,只见孟修云捡起那长棍,左手握了,又挽起裤脚,往溪里轻声探去。 “公子,水太凉了,还是上来吧。”苏篱看他光着脚,不禁打了个寒颤。 “无妨。”孟修云怕惊了鱼,干脆不再回话。 不一会的工夫,他竟扎了三四条鱼。 苏篱看着一条接一条的鱼被抛来岸边,瞠目结舌,还是得下水才行啊。 晚膳有了着落,苏篱赶紧拿起披风裹好,如此甚好,不用吹冷风,也有鱼吃。 她见孟修云不想提孟桐儿之事,干脆不问。她极麻利地生火搭灶,一边烤鱼,一边是鱼汤。 “公子,这里的鱼没那么鲜,凑合喝点热汤,驱驱寒。” 二人吃饱喝足,都不想动弹,身旁甚是静谧。 苏篱竟躺倒在地,她望着星空:“公子,若是心里不舒坦,干脆看看星子,松快下。” 孟修云闻言,循声看向躺在地上的苏篱,她本就清丽的双眸,映着星光,此刻更亮。 盯着她眸中的星星点点,他有些失神。 苏篱见他沉默,也看向了他,二人对视,一时相顾无言。 “公子,你在想什么?”又静了好几息,苏篱不知为何,觉着周身的氛围有些怪异,没了法子,她硬寻了个话头。 谁知孟修云还是没有回应。 良久,孟修云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我给你变个戏法。” 苏篱琢磨不透,点头应下,坐起身来。 只见孟修云来回抖了帕子几下,里头瞧着什么也没有。 他将帕子揉搓进掌心:“别眨眼。” 苏篱瞪大了眼,目不转睛。 下一瞬,孟修云拉开帕子,哪里还有帕子,便是一朵鹅黄色的花。 苏篱还未来得及惊呼,那花又四散开去,化为繁星点点。 “公子好生厉害。”苏篱幼时也见过村里的货郎变戏法,但多半有些骇人。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瞧见如此小巧的戏法。 孟修云眼神有些出离,他笑了笑。不知为何,苏篱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但他的心似是一瞬间去了很远的地方。 孟修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彼时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同孟家本家不少孩童都十分要好,他们平日除了一起修习机关术,连玩乐之时,都是琢磨戏法这些相关之事。 他不仅机关术最厉害,变戏法也最厉害。茶余饭后,或是节庆之事,大家伙都会起哄让他露上一手。 那场大火后,他便再未变过戏法。那些龌龊之人,不值得。 方才不知怎了,明明心里头装着事,但瞧着苏篱的眸子,一下子舒缓起来。 竟有些情不自禁。 “手生了。”孟修云回过神,淡淡道。 “苏篱爱看。”苏篱笑道,“我若是有幸,还想多看几次。” “好。” 苏篱面上笑容更盛,她又躺了回去,多久没有如此舒坦过了。 也许明日又要面对疾风骤雨,但此刻能有片刻安宁,已是知足。 她侧头看了孟修云一眼,是因为他在身边吗,眼下竟是如此心安。 第75章 星河 “公子,你也躺下试试。虽是枯草,甚是舒坦。歇息好了,才有气力查案。”苏篱试探道。 孟修云竟真躺下了。 他盯着天上的星辰,苏篱悄悄歪过头去,盯着他。 他鼻子高挺,下颌线分外分明,嘴角微勾,也很好看。那股隐隐的清冽木质香,更是极衬此情此景。 就是眉眼,只看着侧面,也能想象出,眉心一定是皱着的。 有些想伸手抚平。 苏篱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扭过头来,瞪着夜幕,好教自己清醒些。 自己同孟修云,完全不同之人,如今只是短暂相遇。 先前还避之不及,眼下竟有些上赶着。苏篱叹了口气,少想些,保住命,报仇,才是正事。眼下无旁人在场,无需那般避嫌,但也该止步于此。 此刻心安,便够了。 思及此处,苏篱方暗下去的眸色,又亮了起来。 今夜星辰甚明,云开雾散,银河流转。山涧里头偶有鱼儿跃起,溅起些许水声。鸟雀啼鸣,衬得周遭更静。 二人心有戚戚,都未出声。似是不想打破难得的静谧与安逸。 良久,孟修云似是回复了气力,他缓缓将孟安之事简单介绍了一二。 “我信孟夫子所言。”苏篱一激动,坐起了身,“也许夫子有难言之隐。” “便等陆谦查证完,莫急。”孟修云也起了身。 翌日傍晚,上山查探的弟子回来了。孟堂主和陆谦派人请了孟修云。 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时辰,同样的人。教人生出几分恍惚,便是昨日到今日,时光未曾流转。几人只是强压着心头的焦躁,饮了杯茶而已。 “回堂主,这是弟子们在山上发现的。”厅内的弟子端着木质托盘,上头小心呈着山上发现的物证,还有孟安帐篷中搜来的衣袍,装药的小木盒。 孟修云三人一一验过,东坡安置机心的山壁内外发现的衣袍布料,确实同孟安那搜到的衣袍是一样的,且剐蹭的痕迹也能对得上。 “弟子们试过了,陆家武力甚高的弟子,从营地,到东坡,转去北坡,再回到营地,一路不停歇,一夜也不够。”回话的是陆谦手底下得力的弟子。 就剩那小木盒。陆谦派人唤了沈明哲来。 “这可是你给孟安孟夫子的?”陆谦递了那精巧的小木盒给沈明哲。 沈明哲只瞥了一眼:“就是这个。你们去搜了?他承认了?我就说没撒谎。” 见厅内三人沉默不语,沈明哲面上有些慌乱:“你们究竟查没查?北坡之事确实与我无关!他同我说让我去东坡,东坡没出事,你们赶紧放了我。” “放不放你,什么时候放,还需商议。就算北坡之事真与你无关,你也免不了罚。”陆谦看他这样子,心里就来气,居然妄想全身而退。此子内里坏透,没什么救了。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弟子将沈明哲带走了。他又派人请了孟安来。 “昨日所言,我们已一一查证。此番你虽未真正伤了弟子,但你向沈明哲透露了机关难度,且收受贿赂,就算能免去皮肉之苦,往后恐也不能再任教。”陆谦语气沉重,他沉吟片刻,“若你能交代清楚,回灵丹的去向,兴许我们能斟酌一二。” 孟安听了这话,闭上眼,面露不忍之色。良久,他睁眼缓缓道:“都是老夫自己所选,便要承担后果。怎么罚你们定。只是眼下是否可以放了老夫?” 陆谦正要拒绝,孟修云嗅到些许不同寻常,他拦下话头:“我们还要商议一二。” 孟安点了点头,便退下了。 陆谦本想问孟修云为何如此,见他神色疏离,干脆另起话头。 “依本座看,孟夫子未撒谎。只是这半颗回灵丹,已不在盒中。不是他自己服了,应是给了旁人。得把这件事搞清楚,整件事才说得过去。咱们虽行事低调,但孟安被软禁,已有孟家弟子在私下揣测,需给大伙一个说法,不然有包庇之嫌。”陆谦背手而立,“只是真凶究竟是谁,又得从头查起。” “依你们看,试炼是否继续?”孟堂主见孟安之事,近乎尘埃落定,稍稍舒了口气,真凶虽未落网,好歹不是孟家夫子动的手。追查真凶,是陆谦的事。 但如此多弟子,千机堂上上下下,在此耗着,前几年的试炼都耽搁了,今年若再搁置,实在没法交代。这几年四大世家的弟子们未曾试炼,他们有时着急用人,派了弟子出去,少不了磕了碰了。有些人暗地里对千机堂颇有微词。 孟堂主属实觉得冤枉,就算是试炼,也不会面面俱到,更无法确保往后都不受伤。但四大世家就是觉着,能提前习得一二,总比没有要好。 他们就是找个由头出气罢了。 那此番,是查到凶手再说,还是铤而走险? 他二人不约而同望向了孟修云。 “不如折中。再查两日,若没有头绪,就彻底检修第三关所有的机关,阵地。再派人守着,继续试炼。”孟修云沉思片刻,“若真是那些贼人所为,杀死一个孟桐儿,定不满足,还会再来。” “少门主是说,若查不到,就以弟子们为饵?”孟堂主站起身来。 “兵行险着,总胜过让那帮人一直伏在暗处。防不胜防。”孟修云心里头何尝不忐忑,鹰风派之事后,千机堂大肆清查,挖了好些蛀虫出来。可惜时日不够,赶上试炼,眼下一时没有更好的法子。 “他们会上钩吗?”孟堂主见他神色笃定,不好辩驳。只是实在忧心。 “便好好布置一番。”孟修云眸色幽深。 陆谦同孟堂主面面相觑,看来少门主盘算好了。 “那孟安,放了?不太好吧?”陆谦有些犹疑。 “放了,跟着,顺藤摸瓜。”孟修云饮了口茶解释道。如此简单的道理,也要问。若是从前,孟修云万万不会搭理。但近些日子,他愈发觉得,自己于小事妥协一二,态度稍好些,后头便能少许多麻烦。 何时学会这套了。孟修云心中朝自己冷哼了声。 第76章 跟踪 陆谦了然,他本以为孟修云因着师生还有共事的情谊,有心偏袒孟安。 原是自己着相,忽视了如此浅显的道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孟少门主此番回千机堂,比以前有人情味了。 “眼下人手紧张,继续追查凶手,彻底检修,恐怕抽不出可靠又机灵之人跟着孟安这头了。”陆谦盘算一二,索性将难处都抛了出来。 “我想法子。”孟修云抚了抚眉心,手指摩挲间,有了人选。 傍晚的营地,日头西沉,烟气袅袅,香味只钻人鼻头。众人不能走远,也无事可干,便在吃食上多花了些心思。 “公子是说,让我盯着孟安孟夫子?”苏篱手里举着刚烤好的兔子腿,嘴角还有油渍。她脱口而出,转而打量四周。 孟修云颔首,自顾自从架子上削了几片兔肉,撒好调料,尝起味来。 苏篱本欲推脱,担心自己被发现了误事。孟修云难道不担心? 她看了他几眼,竟一点忧心也瞧不出。 苏篱顿了顿,他若相信自己,自己有什么好怂的。 这几日跟着卓憬练功,也该试试了。 苏篱琢磨着,孟夫子若有所行动,定是夜深人静时。 “公子,夜半时分,值守的弟子们何时换班?”苏篱低声问道。 “亥时末。”孟修云许是觉着兔肉烤得恰到火候,给苏篱留了些,剩下的直接拿了过来啃。 苏篱抬头看了看天光,草草吃完,钻进帐篷,歇息去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亥时二刻,孟修云也回了帐篷。平日里都听不到他什么动静,偏偏这次,苏篱听来,动静颇大。 正好起身。 苏篱本打算让孟修云出去,自己换身方便行动的短打袄子,转念一想,还是平时的弟子打扮,再披上那醒目的鹅黄披风。 “公子,我有些失眠,出去转转。”苏篱甜甜一笑,掀起帘子,往外走去。 这个时辰,弟子们大多睡下了,也有零星几人,兴许同苏篱一样,各怀心事,在各自帐篷附近晃荡。 苏篱遇着他们,也不躲,落落大方,碰上眼熟的还问个好。 如此,苏篱说出门转转,就转到了孟夫子帐篷附近。 夫子们大多歇息得早,苏篱不敢靠得太近,怕惊了他们。 她打量了一圈,在附近寻了棵大树,既能遮掩自己,还能看到那边的光景。 苏篱轻倚在树边,抓紧时间习练孟修云教自己的吐纳之法。片刻后,苏篱觉着整个人都通透不少,周遭的声响似乎放大了些,枯枝跌落,远处的鸟雀,值守的弟子。 夜已深,但体内有股暖流,在慢慢流转…… 这股气息在体内行了一个周天后,苏篱的耳朵微动,孟夫子那边有动静了。她拢了拢披风,让自己藏得严实些,再朝那头看去。 值守的弟子应开始交班了。果然,孟夫子掀起帘子,一身黑衣短打,朝营地外走去。 苏篱等他多行几步,自己完全听不到他的脚步后,才敢起身,跟了上去。 眼下自己虽还不能腾地而起,但步伐轻了许多,卓憬都直夸自己有天赋。想来沾染的灵气于这些都大有裨益。 跟着孟夫子离开营地后,外头都是大道,好在路旁枫树密集,有地方可躲。苏篱时停时行,心里头涌出孟修云小课上教过自己的所见所闻,夜间行路,需如何提防,又如何跟踪云云。 跟踪之人,得提前瞧好隐身之地。苏篱便走上一段,提前确定,这一段路若要藏,该藏在何处。 所学之事总归能用得上。苏篱挑眉,难怪他有信心。 月明星稀,苏篱跟了约摸半炷香的工夫,孟夫子突然停下,她立马隐入林中。 孟夫子打量了一番,朝左边转了弯,拐进了林子里。苏篱心下一合计,干脆从林中直插过去,不在外头绕路了。 林间竟有座木屋,屋里有光透来。如此寒夜,看得人心里甚感慰藉。 孟夫子在屋外略作停顿,似是在同里面之人交谈。几息后,他推门进了屋。 苏篱见了,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一时没想明白,她轻声移了过去,贴在屋外。 里头有妇人咳嗽的动静传来,还有“咕嘟咕嘟”的声响,苏篱吸了吸鼻子,是药香味。这个时辰,还在熬药,看来病得不轻。 回灵丹,苏篱恍然大悟,看来孟夫子急于求药,便是给屋里这妇人。 她是谁?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 难不成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见不得光?苏篱心里咯噔一声,摸了摸腕上的袖箭,安心了些。 苏篱在屋外又待了会,起风了,风吹得木窗木门吱吱作响。屋里只有咳嗽声,倒药喝药的声响,他们并不言语。她紧了紧披风,眼神有些游离。 “你让小姑娘进来吧。”苏里恍惚之际,屋里突然有了动静,那妇人极缓地挤出这句话。 小姑娘?苏篱心里一个激灵,终于知道何处不对劲了。 她一个转身,木门响了,孟夫子站在门口,招呼她进去避避风。 苏篱面露尴尬:“所以您早就发现弟子了。” 孟夫子甚是慈祥地点了点头:“你快些进来,玲儿受不得风。” 苏篱本以为自己会犹疑一二,但见着孟夫子,她一点也不怕。 她进了屋,赶紧取下披风,挂在了门边衣架上,生怕过了寒气给屋里的妇人。 她打量了一番,屋里极为朴素,除了基本的家具,便是床榻前有个碳炉子,上头有铜管通到屋顶,屋里没什么烟味。苏篱多看了几眼,孟夫子眼尖,缓缓道:“屋顶上还有散烟遮掩的布置,如此远处也瞧不见烟气。” 苏篱点了点头,这点小事,孟夫子手到擒来。 寒暄完,苏篱小心翼翼朝床上卧着的妇人瞧去,既好奇又怕冒犯了她。 “无妨,你自己寻地方坐。”妇人瞧着,也同孟夫子一般慈祥。她的面色比想象中要好些,床榻周遭拾掇得极为利索。虽上了年纪,依旧能看出年少时的美姿秀仪。 苏篱点头,寻了木椅,轻声坐下。 孟夫子喂完药,也挨着床榻坐了下来。 “孟修云让你来的吧。这小子,他知道老夫不会恼你。”孟夫子苦笑道。 第77章 难言之隐 苏篱不好意思笑了笑,心里忍不住腹诽,老狐狸,小狐狸,将自己耍得团团转,亏得一路上如此警醒。 有一日必得让他们看看,兔子急了也会跳墙。 竟没有哪一刻,有此刻如此强烈的意愿,她想着,必要真正强大起来。便是下次,跟着真正危险之人,自己不怕,也不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亦能全身而退…… “你不必懊恼。说实话,老夫进了林子后才发现你跟着。短短几日,进步颇大,只要坚持,必能如愿。”孟夫子的话拉回了苏篱的思绪,她眸中闪过惊异,夫子就是夫子,竟能猜到自己心头所想。 孟夫子捋了捋胡须:“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老夫要回灵丹作甚?” 苏篱看着他二人,缓缓点头。 床榻上躺着的妇人不愿透露名姓,孟夫子一直称她为玲儿。 孟夫子是孟家的子弟,注定终身与机关术为伍,而玲儿年轻时是山寨大王,干惯了打家劫舍之事。 那日,孟夫子办完事,要回孟家,路上遇着玲儿打劫一户远行探亲的富户,他看不下去,出手救了富户,如此与玲儿结下了梁子。 玲儿气不过,一直跟着寻他晦气。 三番四次后,饶是孟夫子好脾气,也朝玲儿发了火,自己不欲击杀她,因着她劫富济贫,还不算太坏。若非要如此,便擒了她,就近送去四大世家设置的卫所。 玲儿是暴脾气,便言他二人正大光明比试一场,若能赢了她,一笔勾销。 不料二人打着打着,互相看对了眼。玲儿也知晓了孟夫子的真实身份。 孟夫子想带玲儿回孟家,但担心爹娘不允。 他同玲儿说,自己会回去说服爹娘,她且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几十年。 木屋里骤然静了下来。火星子噼里啪啦,直扎进了苏篱心头,难道孟夫子是介意别人的眼光,竟生生抛下心爱之人几十年? “好了,你不要卖关子,给人家小姑娘急得。”玲儿看不下去,瞪了孟夫子一眼。苏篱暗自舒了口气,想来服了回灵丹,玲儿阿婆眼下应是无碍。 孟夫子呵呵一笑:“这不是,逗逗她,给你解解闷。” 苏篱挠了挠头,也行。 原来,孟夫子归家后才知,他不在家这一两年,家里以他的名义,给孟家一位姑娘下了聘。只待他归家,便完婚。 孟夫子本要拒绝,不料那姑娘的爹娘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们曾救过幼时的孟夫子,但因此染了毒,靠着回灵丹才活到闺女及笄,眼看再也拖不下去。 他们逼着孟夫子立誓,要一辈子对他们姑娘好,不得纳妾。 玲儿之事,他生生咽了下去。他也不敢告诉未婚妻子玲儿之事,她二人性子都烈,他怕她二人寻了彼此,万一出了事,他无法面对。 “老夫是个窝囊之人,极其介意他人的看法。活到这把年纪,后悔不已。”孟夫子捋了捋胡须叹道。 可惜年少时他参不透。他怕被孟家人瞧不起,不管是对不起恩人之女,还是同山寨女往来,哪一条他都不敢背负。于是他狠心不再联络玲儿。这么些年,自己爹娘去了,两年多前,结发妻子也去了。 “两年期满,他终于肯来寻我这个老婆子了。”玲儿嗔怒道。 孟夫子也不知玲儿是否尚在人世。好在他竟在当年的山寨寻到了她,只是她已病入膏肓。 他想带她去司徒家,无奈她不愿意,她觉得时日无多,不想浪费在路上。 “那寨子离此处不远。老夫想着不久就是试炼,便将玲儿安置在了此处。”孟夫子缓缓道。 “那服了回灵丹,现下可是好些了?”苏篱沉默了良久,不敢问旁的,思来想去,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好多了。我总觉着,熬过这个冬天,开春后,便能大好。”玲儿脸上多了些喜色。 孟夫子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些宠溺。苏篱瞧在眼里,还看出了丝不忍,总觉得有蹊跷。 孟夫子眼下是看开了,还是没看开? 若是看开了,何必躲躲藏藏,直接求助孟家便是。 若是没看开,为何现下又肯告诉自己?他总不至于杀了自己灭口。那孟家迟早会知道玲儿。 思来想去,苏篱打了个冷颤,但愿只是自己多想了。 玲儿同孟夫子又絮絮叨叨聊了会,苏篱帮着干了些活,寻了个地儿,躺下了。 寅时二刻,孟夫子叫醒了苏篱,得趁天亮前回去了。 他二人朝林子外走去。晨雾朦胧,星子稀了,周遭一片黢黑,枯枝踩着声声作响,苏篱恍然大悟,难怪孟夫子会发现自己,那会自己一心留意前头的人,忽视了脚下。 苏篱有心讨教,孟夫子却是眉头紧锁。苏篱心头一沉,难道自己猜对了。 她小心开口道:“孟夫子,玲儿阿婆,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你果然敏锐。若不是今夜见她如此模样,我本打算装作没发现你。”孟夫子长叹了口气,“先前她病入膏肓,半颗回灵丹只是救急,估摸着捱不过这个冬天了。” 苏篱了然,所以孟夫子纠结至此。 “直到方才,老夫才算是真正想明白,世人的看法,狗屁罢了。”孟夫子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竟带了些哭腔,“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这几十年,老夫是白过了。教了如此多的弟子,自己连最简单的道理都参不透。” 苏篱见他如此,心里不知为何,如刀绞般。良久,她缓缓开口:“夫子也有要承担的责任,并不是一事无成,也不是自私,也许……” “老夫本可以换个法子。认恩人之女为义妹,给她寻个好夫家,替她撑腰,不是一样吗?为了狗屁面子,别人眼中虚幻的看法,误了三人一辈子……责任只是个由头,看不透的是自己的心魔罢了。”孟夫子仰起头,闭上眼。 苏篱也愣在了原地,她心里头似是有什么被拨动。原来,是可以双全的。 有什么念头从心底一闪而过,苏篱想抓,却没抓住。她抬了抬眼皮,顾好当下再说。 “夫子,若您愿意,弟子回去就禀明,想来孟家不会不管的。”苏篱收敛思绪,朗声道。 第78章 求药 “老夫正存了此意。如此还有劳于你。只希望万莫张扬此事。”孟夫子转身,竟朝苏篱行了个大礼。 苏篱赶紧扶住孟夫子:“夫子这番话,弟子亦如醍醐灌顶,想明白很多事。” 孟夫子起身,他瞧着苏篱,像是有所指:“不晚,为时不晚啊。你得记住,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在意之人,才是最最紧要的。旁的,什么也不是。” 苏篱慎重点了点头:“弟子定会牢记。” 赶上寅时末弟子们换班,孟夫子同苏篱回了营地。苏篱小心摸回了帐篷。 不知孟修云是否在假寐,苏篱掀起帘子,他便睁了眼。 见着他幽深的眸色,苏篱心里来了气。她并不开口,只是解了披风,径直往床榻上躺去。 孟修云见她如此,心知事情办成了。只是她生气的模样,同平日里惯会察言观色,老戴着副面具,唯唯诺诺的模样大相径庭。 甚好。 孟修云不恼,干脆闭上眼,打起盹来。 苏篱见他那头没了动静,忍不住悄悄半抬眼皮。 孟修云居然又睡下了? 她强压住心头的怒意,玲儿阿婆的身子要紧,不然看谁先低头。 她清了清嗓子:“孟少门主,弟子有事回禀。” 晨雾弥散,枝叶上挂了霜,约莫辰时,雾气渐寒未散,苏篱同孟修云出了门,打算一道去寻孟堂主,替孟夫子求药。 苏篱的披风未系牢,一侧险些滑落,她手里抱着饼,恐沾了油渍,一时也腾不出手来。孟修云眼疾手快,伸出左手拽住了她的披风,干脆帮她在胸前系好。 也不是孟修云第一次帮她系带子。穿得如此厚实,苏篱未曾多想,她满脑子都是快些吃完手里的饼,不然该凉了。 只是这一幕正巧被来寻苏篱的卓憬和她背上的小花瞧见了。 卓憬瞧着他二人,一人娇小裹在鹅黄披风里,一人高大身披黑色大氅,一时间有些恍惚。孟修云手上的动作瞧着颇为熟练,苏篱面上毫无赧色,孟修云看着也没有异样。 自己担心小花吓着苏篱,赶她同别人一顶帐篷,谁知她便同孟修云一起。这还赶出喜事来了? 小花瞧了,也很兴奋,不顾清晨寒凉,立起脖子直吐信子。 “卓憬!小花,你们怎么来了。”苏篱见着卓憬,面露悦色,小花这模样,她也甚少见到。 “本想看看,你今日未来练功。眼下看来你有急事。那明日起早些,补上。”卓憬清了清嗓子装出副严师的模样。 “是!卓夫子……”苏篱语塞,装模作样给卓憬行了个虚礼。她满心想着孟夫子和玲儿阿婆的事,将早课给忘了,亏得卓憬还惦记着,她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我们快去快回。”苏篱催促孟修云道。 瞧着他二人的背影,方才他二人言语间又并无暧昧……卓憬提溜着小花:“你说他二人究竟什么光景了?彼此明白心意了?没有?单恋?孟少门主看上我们苏篱了?” “嘶……嘶……”小花有些冷,缩回了卓憬身边,但依旧压抑不住喜色。 别院议事厅,孟修云同苏篱进了屋,孟堂主见状,心知孟修云想的法子便是派了苏篱去打探。他赶紧派人唤了陆谦来。 陆谦到后,苏篱行了一礼,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 她隐去了孟夫子介不介意旁人看法的言论,只是讲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那位阿婆看着,身子骨着实不好,估摸着时日无多了。”苏篱担心他们不愿出手相助,面上凄厉之色多了几分,只差吸鼻子挤出眼泪来了。 陆谦同孟堂主面面相觑,背后竟有如此故事。 孟堂主拂袖转身,来回踱步,良久叹气道:“孟安夫子自本座上任前便在千机堂任教,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错。本座亦有所耳闻,他与家中女眷相敬如宾,连妾也不曾纳。依本座看,这忙是要帮的。” 陆谦也点了点头。 “只是……”孟堂主又面露难色,“此事必得将原委说清楚,弟子们才会信服。如此一来,孟安夫子一辈子的清誉……我们是否给那位妇人编造一个身份?” 他同陆谦拿捏不准,看向了孟修云。 不料孟修云竟看向了苏篱。 苏篱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玲儿阿婆等了一辈子,临死还要为了所谓心爱之人所谓的清誉,掩藏自身? 若是不认识孟安夫子他二人,苏篱兴许会勉强以为,玲儿阿婆会同意,女子往往惯会委屈自己。 可是凭什么? 且眼下的孟安夫子同玲儿阿婆都不是会介意虚名之人。 苏篱挺直了腰背,声量大了些:“依弟子看,孟安夫子同玲儿阿婆不会介意她的身份被人知道。你们若不信,直接去问孟安夫子就是。还是……你们忧心扰了千机堂的声誉?弟子看来,坦坦荡荡,好过遮遮掩掩。若是如此小事也要造假,万一日后被有心之人挖出来做文章,岂不是得不偿失?” 陆谦同孟修云又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惊异。 一为孟安,他竟不在意声名。 二为苏篱,怎的觉得这农户出身的弟子,同初进千机堂时相比,判若两人。 孟堂主还欲辩驳几句,陆谦拉住了他,朝孟修云那处偷偷看了两眼。 孟堂主何尝不知,这多半也是孟修云的意思。只是他一时半会属实接受不了,苏篱竟当着他们三人的面,说出如此言论。 孟修云看在眼里,并未言语。 他端起茶杯,自顾自饮了几口热茶,热气氤氲,隐了眸中的赞赏之色。 孟堂主何等人精,这便是表态了。他面色一转,朝孟修云笑道:“少门主,那本座就去信本家,替孟安夫子求药,眼下先寻司徒家的去给那位妇人问诊。若是外头问起来,本座便照实说。话说回来,本座着实是钦佩孟安夫子,想来他也是参透了。” 孟修云颔首,话锋突转:“凶手之事查得如何?” “两日之期,还剩今日。我等定会尽力。”陆谦立马回禀,“只是看情形,不容乐观。” 第79章 孟修云中邪 别院外,枫叶依旧红似赤火,映着精心布置的山石水景,冬日萧瑟减了好几分。 孟修云和苏篱离了议事厅,无心赏景。 “公子,若今日没有进展,试炼真的继续?”苏篱行于孟修云身侧,小心问道。 “怕吗?”孟修云并未直接回答。 苏篱点头,又摇头,眸色坚定不少:“说不怕是假。若必然经历这一遭,那便来吧。我相信……千机堂,也相信自己。” 她顿了顿,话到嘴边的“公子”二字咽了回去,改成了“千机堂”。 孟安夫子的话语又浮现在心头。眼下没有旁人,苏篱无需在意。 但她一时半会,并未厘清自己究竟是何想法,眼前的男子于她而言,是师长?好友?还是可以存了旁的心思,妄想一番? 她不知道。那便且走且看。 孟修云微微颔首:“近来长进不少。” 二人回了营地,苏篱见时日尚早,干脆去寻了卓憬,磨着她多教教自己。 转眼到了第二日,陆谦那头并未查出蹊跷。 “少门主,此番确实蹊跷,我们大致排查了一番,有机会有能力接触到机心之人,没什么异样。”陆谦言语间,此事甚是棘手。 “那便是他们遮掩得好。或是……”孟修云闭上眼,修长的食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或是你们认为没有机会没有能力的人,漏掉了。” “你继续查,我带人上山看看第三关的机关。”孟修云沉吟片刻,看向孟堂主,“让孟管事派几个工匠里的好手。” “是!”孟堂主见孟修云肯亲自出手,喜上眉梢。 且不说孟修云的机关术造诣,若有问题,定能发现。 再者少门主亲自动手,日后再出了问题,问责也轮不到自己。 孟堂主唤了弟子,又自己起身,干脆亲自去同孟管事说,以示重视。 孟管事点了五名资深的工匠,孟堂主又派了好几位弟子,护卫孟修云上山。 就算他们知道上山的近路,但第三关的位置到了山腰后还要往上,且过了山腰,路更难走,饶是他们也得走上好一会。 这几名工匠跟在队尾,各怀心思。 有个高高胖胖的工匠走了小半日,累得腰酸腿痛,不住小声谩骂:“试炼开始前我等才查过,简直是没完没了,少门主怎么了,少门主就能说什么是什么?感情让他没事就上来一趟试试?” “你小点声,还想不想干了。”他的同伴恨不得捂上他的臭嘴。孟管事在一旁听了,瞪了他一眼。 “大爷我早就不想干了。别人都在千机堂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山脚天天守着。”胖高个胆子颇大,竟毫不惧孟管事,看他这样,恨不得凑到孟修云身边去骂。 孟修云走在队伍前头,他耳力甚好,一字不落全听见了。他也不恼,除非这工匠是人精,不然他如此谩骂,倒是可以排除些嫌疑。 他们清早出发,申时三刻左右才到了藏有机心的山壁。孟管事上前,打开了山壁上的暗门,众人朝里走去。 “少门主,这便是第三关试炼里最大的机心,连接的是外头这处阵地的防守机关,里头少有伤人的布置。箭矢那些,也是用的木箭,没有箭头。想来这处机关就算出了问题,也不会伤人性命。”孟管事低声介绍道。 “你们上次维护修缮此地,是什么时候?”孟修云明知故问。 孟管事面露尴尬:“回少门主,是,是试炼开始前统一修缮的。小人知道,第一关出了事后就应该再看看,无奈人手有限,陆长老那头三天两头就传工匠问话,所以小人紧着第二关先派了人,这处还没来得及……” 孟修云摆了摆手:“今日好好查。” 孟管事见他未追究,很是舒了口气,赶紧分派了工匠四散开去。 孟修云趁着大家伙四散查探,也往里走了几步,脸上看似漫不经心,眸中闪过精光,他专挑容易出岔子的紧要处细细看。 如此查探了好几处,都没有什么问题。 难道对方停手了? 孟修云停下步子,打量这处,良久,他唤来孟管事:“这处机心,看起来不复杂,怎需如此大的空地?” 孟修云扬起下巴,朝机心后头的山壁指去,那处明显有动过工的痕迹,但却没有布置,岂不是怪异。 “少门主眼光甚是毒辣,那处是用来存放木箭的,虽然没箭头,没什么杀伤力,但数量还是得足。这山上运输不便,所以每次补箭会补上够用好几次的。为了防潮,每批木箭之间都有分隔,若少门主不放心,可以看看这批,也就是这次试炼会用到的。”孟管事小步跑来,耐心介绍道。 孟修云自顾自走上前,示意打开存箭的位置。 孟管事照做。 饶是孟修云,见了这几人高,满山壁密密麻麻的箭,眼皮也抬了抬。 他慢慢扫视了一圈,确实都没有箭头。 只是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孟修云刚想伸手,外头有工匠来唤。 “少门主,看天气,半夜恐会下雪,咱们得快些,不然下山不便利。”孟管事小心问道。 孟修云多看了几眼这满壁的木箭,难道是自己多心。这种感觉,好生熟悉。 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去下一处。 如此,众人赶在戌时初,探完了北坡这边的机关,没什么发现。 天上乌云密闭,一点星月光芒也无。众人快步下山,虽比上山稍快些,还是没躲过夜半时分的初雪。 好在众人赶在积雪成冰前,回了营地。 孟修云穿过一个又一个帐篷,眼前的这顶,帘子缝隙隐约有暖黄的亮光透出,隐在越下越大的鹅毛大雪中,添了几分暖意。 他小心掀起帘子,一个瘦弱的身影坐在床榻边,裹着被子,明明眼皮都快阖上,还是没有入眠。 寒风灌入,那人儿一个激灵,瞪大了眼:“公子。” “还未歇息?”孟修云解下大氅,刻意放得离苏篱远些。 “我在练吐纳之法,只是太困了些。”苏篱清醒了些,“可有发现?” 孟修云摇了摇头,他将手伸到烛火边上想暖暖,如此,离苏篱的身子近了些,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盯着苏篱,眸中满是探寻。见她不解,他干脆起身,缓缓朝苏篱走去。 苏篱看着孟修云越来越近:“公子?” 孟修云若再往前走,自己就要被扑到床榻之上了。他这是突然中邪了? 苏篱想起身推开他,无奈坐了太久,腿一时间冻得有些麻,她虚晃了一下站不起来,只得往后仰去。 偏偏孟修云还歪腰低下了头。他的脸越凑越近,熟悉的清冽木质香,雪夜的寒气混着男子不容拒绝的威严气息,苏篱瞧着他幽深的眸子,微微勾起的唇…… 竟有一股魅惑的意味传来。 第80章 旁观者 苏篱犹豫要不要推开他之际,孟修云终于停下了步子。 苏篱小心睁开眼,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似在打量自己。 她正欲开口,不料孟修云双手撑在了自己身侧,自己像是被他圈在怀中。 眼前的人竟闭上了眼,他鼻头微动,在自己周身轻嗅起来。 苏篱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面上,耳根,热得发烫。耳边只剩孟修云的微微吸气声。 连他的心跳,自己也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这般快?苏篱愣了半响,是自己的心跳。 正当苏篱不知如何收场之际,一阵寒风夹着雪粒袭来。 门外有人! 孟修云倏地起身,同苏篱一齐朝门口望去。 是怔住的卓憬,她一手提溜着快冻僵的小花,一手撑着帘子。 “打扰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不对,这么晚了,帐篷里居然没人。”卓憬抱着小花,自言自语放下帘子,转身就跑。 “小花,那么多篝火,你随便选一处取暖不就行了,非要溜去找苏篱,你看,打扰人家好事了吧。”卓憬一面心疼地抱着小花给她回暖,一面嘴里念叨叨,“让你乱跑,让你不好好跟着我,我就离开这么一会……” 卓憬抱着小花回了帐篷,待小花好些,卓憬还在回味方才所见所闻。 啧啧啧,孟修云平日看起来冷冰冰的,方才简直像是要吃了苏篱。卓憬晃了晃头,不对,那是将她圈了起来,抱起来?苏篱那小脸通红通红的,娇羞得不得了。 简直比话本子还要好看。卓憬不自觉咧着嘴笑了起来,她抱着小花,恨不得在床上打几个滚,仿佛寻到如意郎君的不是苏篱,是她自己。 …… 苏篱这头,她终于舒了口气,心里默念改天给小花带些她爱的吃食…… 她仍坐在床榻上,孟修云站起了身。苏篱不敢吱声,她悄悄抬头打量,他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他在回味? “我知道了。”孟修云冷不丁说了四个字。 “什么?”苏篱一头雾水。 “山上有灵气。”孟修云看了苏篱一眼,“同你身上的很像。” 苏篱恍然大悟,感情他方才在,感受自己身上沾染的灵气。 她一时之间哭笑不得,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笑,生气,失落,愉悦? “公子,你下次能不能先说一声?你方才……”苏篱硬生生将心里那股迟来的愤懑压了下去,“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嗯?”孟修云接过话头,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听清了自己的话外之音。苏篱自顾自翻了个白眼,追查凶手要紧。 “难道公子也不能确认?”苏篱思前想后,孟修云如此,应是拿不准。 孟修云颔首:“那股气息极微弱。我也是近来在你身边的时日长了些,才有些许发现。” “极微弱?”苏篱不解。 “像是被掩藏后的,也可能是沾有灵气的物件,曾经在那处,现在不在了,遗留的少许。”孟修云思索片刻,谨慎道,“今日仓促,没来得及细查。只是我也不确定,等雪停了再上山,还能不能有所发现。” “苏叶他们能察觉到吗?”苏篱眼见有了线索,断不能止步于此,她试探道,“我也可以去试试……” “不行。”果然,孟修云直接打断了苏篱的话。 苏篱挑眉,看来他不想透露自己身上沾染了灵气一事,如此他的底牌便多了一张。 陆苏叶和陆谦虽然知道此事,但若陆苏叶也察觉不到这股灵气,势必需要沈家,司徒家,卓家的几个子弟都去试试。 如今大雪,时日紧迫,总不能每天去一次,分批次上去。孟修云若单独带自己上山,在别人看来,也是可疑。 所以自己就算要去,恐怕会和他们几人一起去,那自己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你切莫想岔了。我是担心如此一来,你参与第三关,就算赢了,也会有人说闲话。”孟修云沉吟片刻,面露迟疑之色。他心知苏篱介意这些,若还让她去,岂不是害了她。 这次换苏篱迟疑了,他竟是在为自己考虑。 考生提前去检查考题,确实有失公允。 只是若能查到线索,替孟桐儿报仇…… 苏篱咬了咬牙,心里的那杆秤左右摇摆。 “我不怕。他们说就说。就算不参与第三关,只要能查到凶手,我也认。”苏篱的眼神坚定了起来。她一路走来,进千机堂,想站稳脚跟,好好学本事,为的是为家人报仇。 如今孟桐儿死的不明不白,她虽不是自己的家人,可也是朋友,她也关心过自己。 多一份仇要报罢了。 再说有没有第三关,自己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如今千机堂谁不知道自己。前两关的表现,已能令人折服,自己也学到了本事。 孟修云眸中满是悦色,他颔首道:“如果需要你帮忙,我定会想法子两全。” 天刚亮,外头的雪也停了,天公相助,孟修云立马去寻了孟堂主。 “少门主是说,因为一些不能透露的由头,需要陆苏叶几人上山验看机心?”孟堂主瞪大了眼,孟修云是不是没睡醒,这是来商量的语气吗? “敢问少门主,因何故不能透露?”孟堂主赔笑道。 “只有孟家的传人,还有四大世家的传人知道的秘密,不能外漏。”孟修云言简意赅。 “那苏篱?”孟堂主心里纳闷了,他简直要气笑,自己这么好耍?苏篱能知道,自己不能知道? “想必孟堂主也十分好奇,我为何对苏篱亲眼有加。乃是因着她得了大机缘,偶然间也知道了这个秘密。”孟修云正色道。 孟堂主挑了挑眉,感情把自己当三岁小孩了,编,接着编。 “少门主,您是少门主,您说了算。只是本座如何向其他弟子交代?”孟堂主继续挤出副笑脸,“往大了说,这是包庇漏题啊。” “那是你的事。”孟修云难得笑了。 孟堂主语塞。在他看来,孟修云还不如不笑。 “若是有弟子置喙,便向所有人公布第三关的机关是何,一切都是明牌,关键是考核大家排兵布阵。”孟修云清了清嗓子,“如此不算漏题。寻他们几人,确实有苦衷。其他弟子若想上山去看,亦可,但不会因着耽误了体力,就延后试炼。” 孟修云见有了由头,这才应下了。他瞧着孟修云的背影,不由得感叹,孟修云越来越像他爹了。 老谋深算,城府颇深。这些词有朝一日竟会用在这个昔日明媚的少年郎身上。 第81章 再探 孟堂主答应了,一切便好办了。 孟修云其实毫不介意弟子们如何看,可他不希望苏篱也被人误解。 自己向来不擅场面上的事。他虽看不惯孟堂主平日里汲汲营营,为了那一点权势绞尽脑汁,但不得不说,这等事情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孟修云趁着天晴,赶紧寻了陆苏叶,征求她的同意后,又寻了司徒近,卓憬。 陆苏叶劝说下,他还叫上了沈良。 如此把握能大些。 事不宜迟,众人决定用过午膳后,便出发上山。 用膳的间隙,除了陆家的二位,司徒近同卓憬见着苏篱,面上是掩不住的诧异。 司徒近乃翩翩公子,他硬生生压下了心头的疑问,苏篱不讲,他亦不问。只是他看向苏篱的眼神,平添了些许幽深与赏识。 卓憬是藏不住话的,刚放下碗筷,她拉了苏篱到一旁:“你竟然知道灵气一事!难怪你学东西那般快。这事你居然瞒着我。”苏篱见卓憬佯装生气的模样,心知她这话是在逗趣,甚是好笑:“说来话长,改天我慢慢同你讲。” 许是不愿意同他们几人一同用膳,沈良来得晚些。他见着孟修云,眸中琢磨不透:“孟修云,若是此番上山,没有灵气的线索,沈某可是会发火的。” 孟修云本懒得搭理他,但不知怎的,见他气不过,孟修云心里头十分畅快,悠悠然补了一句:“那孟某若说,现在我们自己上山,不劳驾沈家主了。难道你会不跟来?” 沈良确实忍不住不跟上山。他睨了孟修云一眼,本欲呛声,余光瞥到了角落里的卓憬和苏篱。 沈良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在苏篱身上不住地打量:“就说有猫腻,她同灵气果然有牵扯。” “沈公子,我也只是机缘巧合,还是先上山再说,找凶手重要。”苏篱闻声,知道迟早要面对,干脆朗声回了话。从先前几次打交道,她慢慢品出了些意味,沈良虽然行事荒唐,但重利。给他好好说道说道,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果然,沈良只是颇有深意地朝苏篱笑了笑,又扫视了在场几人一眼,转身大步朝上山的方向去。 苏篱见状,这才安心些。 一旁的陆苏叶和陆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短短月余,苏篱变化甚大,孟修云属实没看走眼。 山上积雪不深,晒了半日,还未化完。山间红枫白雪相宜,衬得枫叶傲然。雪后空旷,添了分寂寥。只是众人赶路心切,无心赏景。 雪天路滑,一行人天黑后才到。 好在他们做好了打算,带齐了物件,夜里就宿在山壁内,也不着急。 “这就是你说的蹊跷之处?”众人进了山壁内,齐齐立于贮存木箭处,沈良脱口而出。他打量着这几人高几丈宽的整壁的木箭,箭头齐齐朝外,虽不尖锐,但细细密密,看着颇为骇人。 心里头更是犯嘀咕,若是沈家能掌握制箭的机关…… “正是此处。先前我察觉这里头有极微弱的灵气,若有若无。我恐拿不准,故请几位来一起看看。”孟修云顿了顿。 苏篱离得远,暂时没察觉那些木箭有何异样。不知是否是一直想着此事,心念作祟,自打进了这山壁内里,她总有股亲近之感,又说不出是何处来的。 陆苏叶他们查探之际,苏篱也没闲着,她干脆在山壁里晃悠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山壁里静的出奇,苏篱好奇踱步到他们身侧,只见他们几人面面相觑,便是沈良,亦是一脸的狐疑。 苏篱想问,但不好意思开口,她来问,岂不是下了他们的面子,沈良万一发起火来,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几息后,沈良终于发话了:“你说里头有好些批次的木箭,每批次是单独存放,可以单独卸取,那必定有通道。咱们干脆进去,一批一批慢慢感应,总归会有结果。” 苏篱挑眉,看来他们也拿不准,不敢说没有,但也不知究竟是何处。 “可以。只是每一批次的木箭,也有好几层前后叠放,咱们还是得靠本事感应,总不能将所有木箭全部卸下。不说如何装回去,只怕会先淹了在场的诸位。”孟修云手指摩挲了一二盘算道。 苏篱闻言,好奇地朝山壁看去,里头的构造大致浮现了出来,前后居然有数十层之多,约摸三层为一批次,每一批次都有防潮防虫的用料单独防护,每批次间还有机关联通,方便控制之人确定,每次启动机关要放多少箭。 批次与批次之间,眼下是紧挨着的。但确实可以控制机关,让它们分开,如此便有通道显现。也是方便查验,万一出了问题,便于更换。 “那劳烦孟少门主先打开?”沈良皮笑肉不笑,耐心似是要耗尽。 孟修云思忖了片刻,同意了。他走到山壁跟前,用极快的手法操作了一番,山壁深处传来响声,木箭最右侧的山壁上出现了一处通道。 “从这处进去,里头的山壁已经按照箭矢的批次,分开了,诸位尽可查看。”孟修云带头过去,他似是想起什么,回头嘱咐,“先前虽查探了一二,但这内里并未检视过,万一贼人动了手脚……诸位需得留心。” 陆苏叶几人都跟着往里进,沈良的步子却慢了下来,他等了片刻,里头没有异样,才跟了去。苏篱见周遭就剩自己,也跟着进去了。 这里头其实跟普通的密道没什么差别。但一想着这是赤凤山山体内,苏篱总觉得不一般。想是最外头的防护做得好,这里头反而没有外头冷,估摸着一年四季都是差不多的。 这通道并不算长,只是每走几步,左手边便会出现岔路,拐进去,便是两批箭矢间的空隙。 前头几人见着岔路便进去验看一番。良久,没有结果。 苏篱挠了挠头,他们都寻不到,难道真的死马当活马医,靠自己了? 虽然大家都不太情愿承认此事,眼下他们都回到了主路,看着苏篱。 “到你了。别叫我失望。”沈良离她最近,突然上前了两步,眼神颇为暧昧。 第82章 沈良你走开些 苏篱下意识想躲,无奈身后是石壁。 眼下沈良背对着身后几人,他们都看不清发生了何事。苏篱深吸了口气:“那麻烦沈公子让让,挡着我的路了。” 苏篱说完,像是无视沈良,直接朝前去,在几乎要同沈良贴上时,沈良后退了几步。 “有意思。”沈良让出了路,跟着苏篱进了岔路。 苏篱有些恼他跟在身后。但转念一想,万一有什么危机之事,他好歹能帮把手。 只是若跟上来的是孟修云,岂不是更好。 苏篱晃了晃头,不可如此依赖他人。 她深吸了几口气,用上了孟修云先前教她的吐纳之法,心神很快就静了下来。 她不知道灵气要如何感应,但她相信,若是遇上了,她定能察觉。便如先前在千机堂的花房,她说不清道不明,但确实觉得那处不一样。 如此静心感受了好一会的工夫,苏篱心里头突然咯噔一下。 她睁开眼,朝右上方的几簇箭矢望了过去:“那里。我觉得那儿有些不一样。” 沈良闻言,立马上前,他打量那处一二,看不出什么不同,难道是里面两层有问题? 他见苏篱够不着那处,轻声笑道:“我来帮你。” 言毕,他朝里头走去,只是通道狭窄,两人若是要同时通过,必得侧身,就算如此,还是会挨得极近。 “沈公子,要不你先让让,我出去了你再……”苏篱话还未说完,沈良就走到了他跟前。 苏篱赶紧侧身,吸着腹部,好让沈良过去。 谁知沈良竟停在了自己跟前,他低下头,好看的狐狸眼仔细打量着自己:“又不是过不去。我瞧着苏姑娘还挺欢喜的。” “我没有!”苏篱被激得抬了头,差点撞上沈良的鼻梁。 说实话,沈良也生得十分好看,尤其那双眸子,甚是勾人。 只是他身上总是有股危险的气息,感觉不好惹。 通道的岔路口这边,大伙听闻有发现,都挤了过来,卓憬和孟修云先到。 卓憬看在眼里的便是,沈良同苏篱挨得极近,简直要亲上了。 沈良一脸亲昵地看着苏篱,苏篱涨红了脸,竟有些娇羞。卓憬心里头大呼不好,她一扭头,果然,身侧的孟修云脸上简直凝成了冰,比外头化雪的天还要冷。 卓憬见他这样,心里已经开始为苏篱烧纸了。但又有一丝喜悦从心底里探头而出,这岂不是说,孟修云和苏篱之间是真的? …… 苏篱听见外头有动静,也扭头看过去。 这一看,正好对上孟修云似要吃人的眼。她不知他为何如此,只是本能地冒出一个念头,好像,惹到他了? “还盯着他看呢。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我。”沈良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篱心虚似地扭过头,气不打一处来:“沈公子,你查还是不查,不要耽误大家的工夫了。” 苏篱心一横,顾不了那么多,她发现脚下空间还有富余,干脆抬脚想踩沈良。 沈良反应极快,一个闪身躲了过去,他回过神来,并不恼苏篱,只是扭头朝她笑道:“敢踩我的女子,你是第一个。” 苏篱翻了个白眼,无耻之徒终于过去了。 正事要紧,沈良收起笑容,朝那处看去。他静心感应了一番:“确实有灵气的痕迹,不过东西已经不在了。” 他小心地攀了上去,伸手摸了摸那处的木箭,有几根的尾部似有剐蹭。 “应是有人先前将沾染有灵气的物件藏于此地,又被人取走了。应该就是最近发生的事。所以还有些许遗留。”沈良朝外头大声道。 岔路口的几人又轮番进去看了一番,未免遗漏,孟修云取了个凹型的铁片来。 苏篱见着,恍然大悟。若是直接抽出最外层的木箭,藏东西进去,上方的木箭定会往下陷,若将这铁片插入,便能撑住上头的木箭几息,不会塌陷。若里头藏的是面具碎片,薄薄一片,外头也瞧不出。 众人取了这一圈外层的木箭,里头确实没有蹊跷。 也不算没线索,至少知道,有人来过。 只是跟孟桐儿之死有何关系?是同一人所为?对方可还有阴谋? 想到这些,众人一时半会也开心不起来。 只是眼下打开了通道,便再仔细验看一番机关是否有问题,免得误了第三关试炼。 这一查倒真查出些猫腻。 最先发现的是苏篱。见旁人都在抽查里头的木箭,她便盯着每批次间连接的机关看。 这是她第一次见着如此大型的防守机关,心里头细细盘算起来,一算便吓了一大跳。 “这么多箭,全部放完,便是高手,也会累倒。”苏篱只觉得自己与通关无缘了。 “苏姑娘说笑了,一个批次的箭矢虽多,但射击的口子也多,最多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还是能撑下来的。”司徒近以为她算错了,好心解释。 “一盏茶?一批次是一盏茶的工夫没错,可是这些批次间的通道全部联通了,只要启动一次,这里所有的箭都会放出去,那不得几炷香的工夫?”苏篱瞪大了眼,指着某处机关道。 “你说什么?”孟修云闻言,大步上前,其余几人亦面露惊异。 他们细细查探了一番,背后都冒了冷汗。 竟有人将这些机关调成了一次将箭全部放完。 这其实不算破坏机关,只是修改了机关的布置。如此狠辣,断不是试炼的本意。孟修云清楚地记得,试炼时,只会放一个批次的箭。 木箭虽不致命,但正如苏篱所言,若全放出去,弟子们撑不了那么久,总归会有人气力不济而疏忽受伤,万一不巧戳了眼或是旁的要害,重伤亦有可能。 “我记得这些联通之处,是不会反复改动布置的。这内里也甚少有人来,不怎么修缮。如此倒教人钻了空子。”孟修云双眸微眯,他细细探勘了一番,没有线索。 众人做了个见证,他将布置改了回去,每批次木箭之间的连接处被阻断了。 “也不是毫无收获。”苏篱见他有些低落,小心安慰道。 “知道这内里布置的人,不多。下山后,一查便知。”陆谦一直没开口,眼下突然出声,原是在思索如何追踪。 他所言甚是有理,众人稍稍舒了口气。 他们几人欲撤出通道,在岔路口拐弯之时,苏篱想离沈良远些,特意贴着石壁走。 这处昏暗,苏篱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她好奇看去,竟是衣物碎屑。 她弯腰捡起:“不像是弟子衣袍,平日里好像也未曾见过。如此一来,岂不是有线索了?” 大家围上前去,陆谦和陆苏叶看清那衣料后,脸色骤变。 第83章 衣料 “看来你们知道这是谁的?”沈良眼尖,一眼便瞧见了他二人面色有异。 其余几人亦朝陆家二人看去。 苏篱举着衣料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难道自己不小心捅了什么篓子? 大家都不吱声,苏篱得空细细打量手里之物。这衣料摸着不怎么柔软,有些韧劲。瞧着是极为普通的黑色,但细细看,又似有什么金灿灿的在里头藏着。 苏篱摩挲一二,确实挺结实的。 她看向陆苏叶,一脸探寻。 “这是陆家本家弟子的。”陆苏叶皱起眉头,面露狐疑,“原是陆家分发下去的,让我们试炼时穿在里头,这衣料制成的中衣,里头勾了极密的金丝,能防刀剑。” 看其他几人的样子,他们应是都听说过。只有苏篱张大了嘴:“所以……有陆家人来过此处。” “你可真给陆家面子,没直接说,这一切是陆家人所为。”沈良笑道,他轻声抚掌,“好呀,他们做了何事,让你如此信任。改日教教我。” “沈公子,就此下了定论,为时尚早。”陆苏叶甚是忧心,但也容不得沈良胡乱污蔑。 “是不是真的,下山一查便知。”沈良轻哼了声,“说不定,就是你干的。” 陆苏叶几欲发火,陆谦拦住了她:“无需与他置气。” “沈家主,陆家虽舍得,但也不是挥霍无度。这衣料,每位弟子也只够做一件中衣。且需得极为贴身,才能既不妨碍行动,又能护身。是不是陆苏叶,一验便知。”陆谦转头朝向沈良。 苏篱恍然大悟,既然如此,只要陆苏叶的中衣是完好无损的,便不是她。 相反,此番参与试炼的陆家弟子,谁的中衣有损,若还能同这碎屑对上,那就是谁! 陆苏叶虽不愿自证,但眼下颇为敏感,她睨了沈良一眼,退去了角落,苏篱和卓憬去查验了。 “不是她。”片刻后,苏篱举着衣料,同卓憬回来了。 “不是就不是,我也没说一定是她。但此事,你们陆家,脱不了干系。”沈良盯着陆家二人,眸中闪过精光。 “此事本座定会秉公查证,不劳沈家主挂心。”陆谦正色道,言语间一丝情绪也听不出来。 一时间,在场几人各怀心思,各自寻了舒坦些的地儿暂且歇下,待天亮后下山,再一探究竟。 苏篱自顾自寻了个角落,方才那衣物碎屑已交给了孟修云保管。她半倚石壁,眼神有些呆滞。 她是愿意相信陆苏叶的,连带着看陆谦也甚是靠谱。但陆家其他人便说不好。若真是陆家人所为,不知道陆苏叶会不会受牵连。 卓憬带着小花,离他们几人远远的,怕小花吓着他们。不料小花竟像是离不开苏篱一般,逮住机会就往苏篱这边来。卓憬无奈,跟着来了。 “你是不是担心,若是陆家人所为,陆苏叶是否会左右为难?”卓憬见她闷闷不乐,一语中的。 苏篱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卓憬:“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你就差在脸上写几个大字了。”卓憬笑道,随后用只有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其实我们这些大家族里头,龌龊的事多了,不必往心里去。只当每个人是自由的,同家族无关。不然属实会痛苦。” 苏篱似懂非懂看着卓憬,卓憬笑意更甚:“只是因着投胎时没了选择,身上淌着某姓的血脉罢了。若事事论血脉,受牵连,没干的事也要受影响,还活不活了?” “哪里有这般容易?出事了不管,可是享福时,也受了庇佑啊。”苏篱小声反驳。 “这话不假。若真要割舍,确实难,但也没有那么难,只要舍得放下。我有时也在想,干脆隐姓埋名,带着小花,四处流浪,岂不痛快。”卓憬轻抚小花,“诚然眼下我不能与卓家断了关系,我有想过,将来若真发生些左右为难之事,我只论事,不论旁的。过去享多少福,便承担多少责任,多一分也不干。” 只论事,不论旁的。过去享多少福,便承担多少责任……苏篱念叨了几遍,轻轻点头。苏篱一个激灵,陆苏叶是否痛苦,取决于她如何看待此事。陆家的权势,她想要几分,便承受多少。这都是她自己要决定的,旁人无权干涉。 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苏篱不由得仔细看了卓憬好几眼,满是探寻。难怪说卓家是四大家里最自由洒脱的一家。卓憬见她不像方才那般苦闷,这才放心些。 孟修云那边,他耳力极好,饶是她二人尽量低声,他亦听了个七七八八。他本不想偷听,无奈那些话自己钻了来。听着听着,他不知为何,竟带了分期盼,苏篱会不会提起自己? 方才见她与沈良那般亲昵,自己竟有些不悦,不知苏篱有没有察觉。 他抬了抬眉,自己有什么好不悦的。她就算没有察觉,难道自己就生气。何时变得如此女儿情态。 沈良这头,也歇在了一边,他向来不愿与他人一道。若是苏篱嘛他可以考虑考虑,眼下苏篱一脸不悦,他正想问问为何,见卓憬凑上了前,他干脆闭目养神。方才苏篱娇羞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如此有意思的女子,便是不为了同孟修云争抢,自己也想同她多亲近亲近。加之她不是四大世家的子弟,居然能感应到灵气,对他坐稳家主之位,想必大有裨益。 如此,山壁里头一共不到十人,心眼子加起来可不少。 除了苏篱同卓憬偶尔低语几句,众人一夜无话。天亮后,陆谦去山壁外头看了看,夜里没有继续下雪,趁外头有日头,招呼众人赶紧下山。 下山后,天色还亮着,陆谦同孟修云抓紧时间去寻孟堂主,其余人先回了营地。 “少门主和陆长老是说,此事同陆家子弟有关?”孟堂主谨慎道。 “还不能下定论。这衣料只能推断,兴许有陆家子弟,去过第三关机关的布置处。是否动了手脚,还有孟桐儿之事,不一定。”陆谦缓缓道。 孟堂主心知他不一定是为陆家开脱,严格来讲,确实如此。 “那眼下第三关试炼的机关已经查验完了,是否立马继续试炼?”孟堂主试探道。 “先把此人揪出来,保不齐他还存了旁的心思。”孟修云终于开口了。 第84章 图纸 此番上山,疑点颇多。眼下的线索有三处,陆家的衣料,知晓第三关机关的布置,同灵气甚至是陆半夏的面具碎片有牵扯。 “本座即刻去查此番参与试炼的陆家本家弟子,还有相关的工匠。”陆谦当着孟堂主的面,隐去了面具之事。他同孟修云对视了一眼,示意灵气之事私下查探。 孟修云点了点头,补充道:“不一定是工匠。若是旁人,接触到图纸,也能按图索骥。” “少门主的意思是,有人偷图纸?”孟堂主大骇。 陆谦挑了挑眉,孟堂主总是能精准命中,他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事,旁的他是一点都不想掺和。 “不一定。但不能放过这个线索。”孟修云解释了一二。 “是,是,少门主说的是。只是机关图纸向来是千机堂的重中之重,应是没问题的。”孟堂主擦了擦汗。 孟修云和陆谦都未接话,只是唤来弟子,逐一排查。 工匠和图纸查起来慢,毕竟工匠若存了心思,可以撒谎。至于图纸,不一定偷走,可以偷偷记在心里。 但是陆家的衣料,好查得很,都是有定数的,直接清点陆家的本家子弟即可。 如此,当日夜里,陆谦便有了发现。 当真有一名陆家的弟子,那件中衣有缺损。且缺损处同山上的衣料碎屑能对上。 陆谦当即押了那弟子去见孟堂主和孟修云。 议事厅外寒风呼啸,厅里烧着炭火,倒是暖和。 “是你?”孟修云打量着陆谦命人押来的陆家弟子,有些眼熟。他回想了一番,那日在山腰处奋战群狼,这弟子也在场。当日有三队弟子,沈良那队,陆苏叶那队,除此外,便是这名弟子所在的队伍。 果然是陆家子弟,当日他队里的其他三名弟子都受了伤,只有他勉力支撑,毫发无损。 “少门主认识他?”陆谦同孟堂主颇有些惊异,想来此人确实不简单,孟修云竟记得他。 “算不得认识,本座并不知他的名姓。”孟修云微微垂眸,不想同他有什么牵扯。 “弟子陆林。当日在山腰,谢少门主救命之恩。”三人跟前的陆林朝孟修云行了个大礼。他落落大方,短短几句,替孟修云道明了原委,还言了谢意。 孟堂主瞧他不卑不亢,倒不像是犯了事,反倒是来受赏的。 陆家人当真有意思。只是何苦啊,孟堂主心里头微叹了口气,冷眼瞧着陆林:“你可知,此番押你来,为了何事?” “弟子明白。弟子一时起了歪念,在第三关的试炼机关里做了手脚。但眼下几位已经查出,弟子所作所为并未伤到旁人,还往几位开恩,再给弟子一次机会。”陆林跪倒在地,依旧不紧不慢。 陆谦面上大骇,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胡闹。你存了害人的心思,还有脸面让我们饶过你?当真是丢尽了陆家的脸面!”他起身甩袖背了过去,不愿再看陆林一眼。 “弟子并未想要害人。”陆林的语气传来不解,他顿了顿,“弟子确实改了机关的布置,但只会多放上一盏茶工夫的箭,弟子只是想多制造些障碍,如此强度的机关,不至于伤人,更不至于害人性命。” “一盏茶工夫?”孟修云微挑了眉,“你且说说,你是何意?” “回少门主,弟子上山后,照着图纸所言,多连通了一批次的木箭,如此,便能多困住一些武力不强的弟子,如此,弟子胜算便多些。”陆林顿了顿,“眼下人赃并获,弟子没什么好隐瞒的。” “眼下你并未真的伤到人,不管你改了几处机关,只要你动了手,量刑是一样的,本座劝你不要有隐瞒。”陆谦的语气柔和了些,但他亦有不解。 “陆长老,弟子不敢隐瞒。”陆林到了此刻,亦察觉到有些不对,“弟子当真只改了一处。” 陆林思索片刻,补充道:“只因弟子拿不准,届时弟子所在这一队,到了这处机关是攻守中的哪一方。虽然弟子会尽力避开成为攻方,但万一造化弄人,这木箭对准的是弟子,岂不是害了自己?出于此,弟子也不敢大改。” 陆林俯下身去,不再言语。 厅中三人听了此言,皆沉默不语。他所说甚是有理。铤而走险上山,为的就是试炼顺利。他的动机和言行对得上。 “空口无凭。你说你是照着图纸来的,你怎会有图纸?”孟堂主思索片刻,还是更关心图纸一事。 “还有,你只在第三关动了手脚?第二关呢?”陆谦微眯双眸,一并问道。 “容弟子一样一样答来。”陆林不愧是陆家本家子弟,如此境遇,还颇有条理。 按他的说法,他并未在第二关动手脚。只因第一关时,他存了抱大腿的心思,跟在了陆苏叶和沈良的队伍后头,不想一路艰辛,但哪怕遇着出了问题的狼群,他异能全身而退,因此他估量了一番,第二关只要走正常路线,顺利通过应是没什么悬念。只是第三关他有些拿不准。 起初,他也没打算作弊。只是第二关出事的第二日,他闲在营地没事干,正巧别院有位工匠路过,说人手不够,想找个弟子帮帮忙,见他是陆家本家的,用着放心,便叫他去了别院。 到了别院后,那工匠给他指了地,就去忙别的了。他帮着搬了些物料,心里还有些生气,居然叫他堂堂陆家弟子做小厮的活计。他正欲离开之际,听见屋里有工匠在说话。 他正巧听见,他二人似是在说图纸之事。 “弟子一时迷了心窍,心想见识见识图纸,若只看前两关的,也不算作弊。”陆林叹了口气。他等那两名工匠离开后,悄悄撬开了锁,进了屋。 “弟子定力属实不够。进屋后,弟子翻看了前两关的图纸,受益颇多。也惊叹于机关布置之巧妙。偏偏第三关的图纸,就在一边。弟子没忍住,就一并看了。”陆林又伏倒在地,“弟子真的不是存心的!” 短短几句话,蹊跷颇多。孟修云捏了捏眉心:“就算看了图纸,你怎知山壁如何进?” “图纸上所述。”陆林言语间满是狐疑,他似乎也想通了什么,“难道不应该有?” 孟修云停下手上的动作,眉头蹙得更紧,图纸上怎么会有山壁的入口?如此机密之事,向来是分开绘制分开保存。 “第三关的图纸,你看了几页?”孟修云追问道。 “就,就一页!” 第85章 诱供 听了陆林此话,三人大骇。 若陆林长时间在别院偷看图纸,定会被发现。 且两种图纸,保存之处,隔得甚远。 要么他在撒谎,要么另有蹊跷。 “那工匠的模样,你可还记得?”陆谦沉吟一二。 “若是见着,弟子定能认出他来。”陆林斩钉截铁道。 孟堂主赶紧唤了弟子,去传孟管事,还有别院的工匠前来。 一盏茶的工夫后,厅里站满了人,加起来好几十个。 陆林领了命,细细辨认起来。 陆谦看着他的背影,心绪起伏不定。这陆家弟子,此番要受多少刑罚,便看此刻了。 陆谦本还有些担心,陆林会不会为了脱罪,随意栽赃,这一时半会也难以辨别。 没想到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陆林在工匠堆里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番,此刻他竟立在了原地,面色惨白,如此寒夜,他额上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 “如何?”陆谦赶紧问道。 “弟子,认不出……”陆林似是想起什么,他倏地转身,跪倒在地,“请陆长老准许陆林去找那日的图纸。弟子真的没有撒谎。” 陆谦摆了摆手:“孟管事,工匠都在这里了?” 孟管事赶紧回话:“回陆长老,都在此处了。” 陆谦甩了甩他的宽袍长袖:“陆林,你好自为之。” “孟管事,取图纸房的钥匙来。”陆谦没好气道。 “是。”孟管事瞧着他们几人,面色都不好看,本想问上一嘴,眼下确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言,生怕引火烧身。看样子手底下这群人暂且无碍,他不由得舒了口气。 孟管事动作极麻利。他取了钥匙后,直接往图纸房去了,果然,孟修云,孟堂主,陆长老还有方才那位弟子,已经到了门外。 孟管事开了门,只是候在门外听吩咐。 “那日你看的哪几张图纸,找出来。”陆谦打量了屋里一圈,图纸甚多。 陆林只稍作寻找,就在窗边的几摞里找出了十来张。他定睛看了一二,手越发抖了起来:“怎,怎么会……” “如何?就是这十来张?”陆谦逼问道,要接过图纸去。 谁料陆林竟是不肯放手,他眸中满是惊惧之色:“不可能,不可能!真的不是弟子干的!” 陆谦皱起眉头,抢过图纸,一一看过。里头第三关的图纸只有一张。 趁这个关头,陆林像是发了疯,在余下的图纸堆里,疯狂翻看起来。 孟堂主正要拦下他,孟修云摆了摆手。 他冷眼瞧着陆林和陆谦,图纸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直到陆谦将那张图纸递过来,他才知道端倪所在。 陆林撒谎。 那张图纸上,分明绘道,那机关不能轻易更改,不然会连通所有批次的木箭,恐教人丧命。 且图纸上并没有提到山壁入口。 孟修云攥着图纸的手渐渐使了劲:“陆林,这可是你当日见到的那张?这上头并没有……” “不是,不可能,弟子见到的明明不是那张。”陆林翻完了所有图纸,没有发现,他跌坐在地,朝孟修云爬去,“少门主,弟子真的没有撒谎,你们且等弟子再找一遍。” 三人看着发了疯的陆林,沉默不语。 图纸确实有备份,但为了防备意外,诸如失火,水淹,虫蛀,所有的备份都是分开存放,断不会一间屋里放了两份。 孟修云思及此处,又带了陆林去了其他几件图纸房,怕他是弄错了屋舍。 还是没有他所说的那份图纸。 孟修云盯着手上这份,似是要生吞了它,可惜还是没有看出端倪。 他像是嗅到了什么味道。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陆林没有撒谎。 为何不编得圆满些?不出一日就能被戳穿,未免太蠢了些。 陆家本家的子弟若都如此,陆家恐怕撑不到现在。 夜深霜重,天上星子稀疏,有那么几颗似是忽闪忽暗,一如眼下,扑朔迷离。 几人回了议事厅,先前的工匠们已经退下。孟堂主有些摸不准孟修云在想什么,他也不恼,反正跟在后头就是了。 “陆林,你进来可有遇到什么稀罕事?或是……你最近私底下可做了什么?”孟修云捏着图纸,边问陆林,边唤弟子取了些物件来。 陆林眼神呆滞,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跌坐在地,只是反反复复,嘀咕着不可能。 陆谦意欲发作,被孟修云拦住了。 弟子拿来了好些瓶瓶罐罐,孟修云抬眸看了一眼,将图纸交给了孟堂主。 孟堂主打量了一眼弟子们拿来的物件,有水盆,蜡烛,炭火,竟还有香橼,大葱…… 他简直再熟悉不过,这都是常用的报密信的法子。 总之,涂上或者用些特殊的汁液写了字,遇热,遇水可能显现,也可能消失。 孟堂主看了孟修云一眼,他是让自己逐一试过? 孟堂主倒是乐意,免得回头说自己没有出力。 这些事本可以让弟子代劳。但恐会泄露图纸。 眼下若是换个工匠来,说不定又不可信会动手脚。 孟堂主心里头明镜似的,至少说明孟修云信任自己。 他将常用的法子都试了一遍,没有头绪。这张纸没什么变化。 孟修云双眸微眯,接过图纸,在烛火边上透了透:“陆林,你再不说,我们便当你在撒谎。” “少门主……”陆林何尝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起初他也存了一样的心思,是不是有人在图纸上做了手脚,所以他闭口不言,希望孟堂主能发现蹊跷,如此自己便能脱身。 眼下居然没有任何发现,难道图纸被人换了? “少门主,图纸定是被人换了!”陆林苦苦纠缠,就是不开口。 “是有这个可能。但我们若是查不到,又必得给众人一个交代呢?”孟修云面上攀上了几分不耐烦,“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我本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你同四大世家这些沽名钓誉之辈,没什么不同。查不到真凶,居然想让我顶锅?” “你住嘴!”孟堂主赶紧呵道。 “无妨。”孟修云罕见地笑了,只是眸中有狠戾之气透出,“你倒是说说,还有谁,同我一样沽名钓誉?” 第86章 蹊跷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陆林听了此言,眸中透出绝望之色,继而又转为破罐破摔的模样,“我本以为,你能公正断案,没想到你也如此!凭什么让你们这些龌龊之人活得好好的,我就要顶锅,我偏不!” 陆谦挑了挑眉,轻哼了声,原来孟修云在激他。 孟堂主也回过味来,还帮着添了把柴:“你怎敢如此无礼!还不快向少门主赔罪!” “赔罪?他也配?!”陆林骂道。 他干脆站起身来,将其前几日的事来。 原来第二关试炼前一日,是他亲生母亲的忌日。入夜后,他悄悄摸去了山溪边祭拜。不料被人撞见。 那人不仅撞见了他,还偷听到他家的密辛之事。 眼下他在陆家唤着阿娘的人,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是他阿爹在外头的私生子。 陆谦听到此处,面上大骇。陆林的阿爹他认识,是陆家出了名的衷情之人。他们分支有祖训,不得纳妾,不许在外头花天酒地。这么些年来,他同发妻情比金坚,居然还有此等密辛? “我唤作阿娘那人,她生不出孩子,才同阿爹想了这么个法子。他们骗了我亲生母亲。”陆林面上又怒转哀。 当年,陆林的亲爹一时苦闷,趁着在外游历,犯下大错。事后,他得知那姑娘对他有意,还怀有身孕。他不知何处来的勇气,竟与妻子商议,对外说是她怀孕了,届时将那姑娘的孩子抱回来。 他对那姑娘说,会将她养做外室,她只需安心待产。 不料那姑娘诞下陆林不久后,便被杀人灭口。 厅内三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良久,陆谦低声问道:“既然如此,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陆林满眼空洞:“许是他二人得意忘形。有一次酒后,他们预行男女之事。彼时我年幼,不懂事,同下人捉迷藏时,我藏在了他二人的卧房,无意偷听到了。” 幼小的陆林只觉得天要塌了。打那以后,他便开始慢慢留意。直到几年前,他来了千机堂,能外出的日子变多了,才慢慢查到,当年照顾他亲娘的大妈,本应被一并灭口,但她侥幸死里逃生。 陆林这才知道真相。 “所以撞破你秘密之人,胁迫你去破坏机关?”陆谦顺藤摸瓜。 陆林摇了摇头:“不是。那人说他是别院的工匠,但他受够了别院的日子,且他不是孟家子弟,乃是从小被买来的奴才,功夫平平,机关术也没学到多少,平日里做的都是苦差事,怎么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他想趁着试炼人多眼杂,偷了身契远走高飞,总能闯出一番天地。” 于是,那人让陆林借着帮他搬货的由头,去别院帮他偷身契。 只是那人也不确定身契何在,只说瞧见文书一类的纸张,平日大多存放在那间屋子。 “我便进去了。身契没找着,没想到见着了图纸。我便存了歪心思。”陆林惨笑道,“一个买来的工匠都知道奋发向上要混个出人头地,我怎能比他还不如?” 孟修云同陆谦对视一眼,难道真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些。 “那你夜里没有认出那人,是真是假?”陆谦厉声问道。 “我再无谎言。夜里是真的没见着那个工匠。也许我也被骗了。”陆林面色惨白,“如此便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被人利用也好,是我自己生了邪念也罢,只希望几位替我保密,只要不逐我出千机堂,怎么罚我都认了。”陆谦跪倒在地,狠狠将头磕了下去。 厅内沉默了好一会。陆谦见再也问不出什么,遣了弟子好生看管陆林。 “少门主,你如何看?”他面色沉重,朝孟修云道。 “眼下机关已被修好,天亮后传令下去,试炼择日继续。”孟修云沉吟道。他本不欲插手,但眼下这伙人,不仅安插人手进来,还染指千机堂年轻的子弟。陆林家中之事本就让人不痛快,如今还成了把柄。 “当真?”孟堂主有些拿不准,“可陆林看着不像是真凶。” “不管他是不是真凶,都继续。”孟修云眼神疏离,言语却颇为笃定,“他若是真凶,再好不过,他已被擒,试炼之事一切照常。他若真的被人利用诓骗,贼人若还继续,这几日定会有所动作。其一,我们派人日夜守住山上所有的机关布置,不给他们动手的机会,若能守株待兔更好。其二,试炼之时,夫子和四大世家护卫的弟子们一起编入试炼的队伍中。如此,最大程度护住千机堂弟子。” 孟修云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陆谦和孟堂主都看了出来,他是真动怒了。 陆谦更是在心里头犯嘀咕,孟修云自己可能都未察觉,他此番回千机堂确实更有人情味了。眼下之事,虽然极有可能同偷盗面具之人相关,但也说不好。若是从前,孟修云可能只会作壁上观,有了确凿证据才会插手。 孟修云顿了顿:“不必急于一时,给那些人留几日时间。” “本座明白,天亮后便传令,三日后试炼继续。”孟堂主提议道。 孟修云颔首:“一应人等就有劳二位安排。这图纸,本座拿走看看。对了,其他工匠,本来就知道山壁内蹊跷的,该审的继续审,该查的继续查。” 孟堂主本还想说不太妥,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 至于继续调查之事,陆谦立马应下了。 深夜的营地,依旧无比寂静,鸟雀鸣啼,篝火堆里偶尔炸出几朵暖意火星子,但都比不上帐篷帘子透出的那丝烛火,孟修云一见着,心里的寒意便退了三分。 他掀起帘子,苏篱果然还未宿下,便如先前那一夜,她正支着头打瞌睡。 孟修云一进帐篷,她立马惊醒,起身问道:“可有进展了?” 孟修云从怀中取出图纸,铺在桌上,一脸疲态。 他啜了口热茶,缓缓搓了搓手,如此暖和了些,方将今日陆林之事娓娓道来。 半响,苏篱裹着被子,缓缓开口:“确实蹊跷。” 她盯着图纸,昏黄的火苗在图纸边上乱窜,影子飘忽不定。 她心里头似是闪过什么:“公子,你可还记得,这图纸是否是放在窗边,窗子是否向阳?” 孟修云知她应是有发现,他抬眸略作回忆,语气中带了些许雀跃:“正是。” 第87章 土法子 “也许,是我幼时曾见过的一种土法子。”苏篱小心拿起图纸,放在鼻前轻嗅道,“公子,你可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孟修云颔首:“孟堂主用各种法子试过之前,我便觉得有些不对,不像是寻常墨迹的气味,但我也未曾见过那气味,因此才动了心思。不过眼下兴许是闻不出了,上头掺了各种汁液去尝试。” “如此,我也拿不准,需得试试。”苏篱抿嘴道,她见孟修云眼含期盼,干脆现在就去。 “正好前几日下了雪,我去找找。”苏篱说干就干,她放下被子,披上披风,掀起帘子出了门。 孟修云跟在她身后,见她往背阴处寻去,专挑白日里日头照不到的地儿。 她寻了棵大树树根处,蹲下身去,开始挖。 见孟修云站在身后,她边挖边解释道:“这法子有冰最好,反正要越凉越好。眼下雪化了,但这几处的泥土快冻上了,也能试试。” 她顾不得许多,掏出几块帕子,将这些冰冰凉的泥土小心包好。 回了帐篷里,她让孟修云将烛火拿远些,等桌上没了热气,将图纸平稳铺开。 她再将帕子铺上去,将泥土细细碾平,确保图纸每一处都能被照顾到。 “好了,需得等等。”苏篱扬了扬手,拍掉手上的尘土,放到嘴边,使劲哈气,如此能暖和些。 眼下烛火被置在了角落,他二人眼前甚是昏暗,孟修云看不清她的双手和脸色,但听动静,她应是被冻着了。 他想唤她过来暖暖手,但见她盯着图纸那个劲,估计不会动弹。 “若不能入眠,干脆练练功。”孟修云悠悠道。 苏篱抬头,帐篷里那点烛火的微光映在他眸中,甚是明亮,只是她怎么读出了几分晦暗幽深,教人捉摸不透。 她挑了挑眉,难道他嫌自己最近练功疏漏了?她撇了撇嘴,真是一丝也懈怠不得。也是,眼下没心思宿下,干脆巩固一番那呼吸吐纳之法,总是有益的。 思及此处,苏篱盘腿于床榻上,闭上眼,静下心,慢慢练起来。 要说这功法属实厉害,眼下身上未裹着床被,行了一遍气,竟丝毫不觉得冷。苏篱暗自打算,以后便是再忙,每夜也要练上几编。 孟修云瞧着她如此认真,沉心感受了一番,她的气息悠稳绵长,进步颇大。他不禁称奇,没有功底,竟能学得如此之快。苏篱聪慧,恐怕也有灵气的缘故。 如此,一夜很快过去。 天刚擦亮,雾气散去,晨光照进帐篷里,苏篱睁了眼,立马朝桌上看去,她小心托起图纸上的帕子。 “公子,快看!”图纸上真有什么显现了出来。 孟修云闻声凑了过来,图纸确实有变化,只是还未完全显现。 “看来还得等上片刻。”苏篱估量了一番,“我们且等等,午膳前应是差不多了。公子,我先去卓憬那练功,待会回来。” 一个时辰后,苏篱回来了,她嚷嚷着饿了,说要先寻些吃食。 苏篱嘴上虽如此说,还是趁着日头未盛,又去挖了些土回来换上,这才寻了附近的篝火,热起茶水来。 孟修云好奇地坐到她身边,若说昨夜还存了些侥幸,现下是心服口服。 “你是如何知道这法子的?”孟修云径直问道。 苏篱递给他一杯热茶,还有刚烙好的饼。 她自己手里头也捧了一杯,茶水热气氤氲,衬得她的眸子更加清亮。 “是我幼时无意间发现的。”苏篱言语间夹杂了些无法言说的意味。 彼时正是冬日,田里没什么活计,苏篱一家子多半在家干木工,或是织布。学堂也暂且停了课,苏篱调皮,想出去耍,家里由着她,只是不能走远,最远不能越过村口的那条河。 苏篱兴高采烈穿着新做的衣裙出了门,只是路上滑,她摔了跤,一不留神蹭到了路边不知名的杂草,草木汁液颇深,弄脏了她的衣裙,她便跑去河边,想要洗干净。无奈怎么搓都没用,冬日河水冰冷,不消一会,她就冻得不行,只得作罢。 小孩子嘛,过了会便忘了此事。那日日头十分暖和,她在外玩了快一整日,天快黑才回家。 一回家,她就跟她阿娘说,衣裙弄脏的事,还很难洗干净。她原本以为阿娘会责怪,没想到阿娘只是担心她摔坏了。 “更好笑的是,阿娘拿着我换下来的衣裙,要洗干净,却怎么都没找见我说的污渍。只以为我是顽皮说笑。”苏篱嘴角泛起一抹笑,“我也一起找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怎么就不见了?” 不过苏篱的阿娘还是洗了那衣裙,夜里晾在了院中。 第二日一早,苏篱去取,竟发现那些污渍又回来了。 苏篱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也没想那么多,那些日子她甚是爱这件衣裙,日日都要穿,迫不及待换上后,又出了门。 如此好几日,一到夜里污渍就没了,一到大清早,污渍又回来了。 直到有一日,白天没有日头,还下了雨,这衣裙才没了如此怪异的变化。 苏篱人儿小,心思却多,她便猜测,难道是因为日头照了?挨冻了? 那用火烤行不行?苏篱悄悄试了试,没用。 苏篱这才想明白,这不起眼的杂草竟如此厉害。后来她又试了几次,用这杂草的汁液写字,再慢慢晒上一日,便会消失。若冻上一夜,又会显出来。 “你可知那是什么草?”孟修云好奇问道。 苏篱摇了摇头,日子久了,新鲜劲过去了,她也就忘了这事。只是昨夜孟修云提起蹊跷之处,她才想起此事。 “此事也说得过去。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且这法子颇耗时间,不实用。想必如此一来,也不会有世家大族或是门派拿它来传密信。”苏篱沉思道。千机堂定是精通这些法子的,但好用也很重要,这法子兴许慢慢就被落下了。 孟修云也想明白了这道理,点了点头。 他瞧着苏篱似有些低落,想开口安慰,又生生忍下。兴许她想自己待在一处,好生缓缓。 苏篱何尝不想念幼时无忧无虑的时日。 冬日暖阳,河里的鲜鱼,烤得喷香的地瓜,橘子,新出锅的板栗,奉上节庆,家里还会炖上鸡汤,热气腾腾,一家子其乐融融…… 良久,她抬起头来,将眼角隐约的泪花收了回去,面上浮起笑容,朝帐篷里大喊:“公子!如何了?” 第88章 练功 “比早上显现得多了些。”孟修云的声音从帐篷里传来。 苏篱起身,往帐篷里去。 她打量了一番,估摸着再等上片刻,就好了。 孟修云见她缓了过来,心里头的不忍之意竟是更甚。 如今她已能坦然面对过去的一切,坚强得教人好生钦佩。 鬼使神差般,孟修云欲言又止。 苏篱以为他有事吩咐,好奇问出了口。 “无事……”孟修云话到嘴边,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何时学会绕弯子了?”苏篱清丽的眸子眨了眨。 孟修云这才开了口:“方才你所述的光景,十分吸引人。我在想,若是有机会,能去看看,也不错。” 不知为何,他觉着耳根子好似有些发烫。 “去啊,有机会就去。”苏篱看在眼里,好生奇怪,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自己哪一日报了仇,定是要回去看看的。 便是没有报仇,若是想家了,说不定也能回去看看。 孟修云瞧着苏篱打量自己的眼神,心里也有些拿不准,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公子,好了好了,你快看!”好在苏篱没有追究,她又看了眼图纸,惊觉已经好了。 “听起来,陆林没有撒谎。”苏篱努了努嘴,图纸上确实只说改动一处机关,会连通两批木箭。图纸边上还写了山壁的入口机关。 孟修云盯着显现出的内容,眼神逐渐狠戾,究竟是什么人,心思如此深,手段如此细腻。 来人是笃定了千机堂不知道这等晦涩的法子,想将一切都推给陆林。 苏篱趁他思索之际,也往深处想了想。 是否有可能是陆林布的局?先不说能否做到,似乎也没有必要。若要达成这番效果,他需得偷偷摸摸进出别院至少两次,一次见着图纸,确认图纸上有可做文章的空白之处,再想出这法子,一次偷出图纸,绘制好,晒好再放回去。他应不敢直接在那屋里绘图,万一撞上人,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但如此多手脚,一旦露馅,很容易留下线索。 还不如就用最简单的法子,偷看图纸,直接行动就是。 谁能提前预料到衣物料子露了马脚…… 苏篱越想越头痛,没必要,属实没必要。 孟修云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处,都一一排除了。 苏篱见他眉头紧蹙,好奇问道:“那下一步我们该如何?” 孟修云眸中闪过精光,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苏篱愣了良久回过神来,不由得感叹:“甚妙。” “只是……”苏篱细细思来,有些狐疑,“只是这番忙活下来,要是没有面具的线索……” 孟修云摆了摆手:“无妨。半夏的下落,面具的下落,背后的阴谋,眼下看来,兴许就是一件事。千丝万缕,总归会归在一处。” 苏篱点了点头:“不知道苏叶那边,到底隐瞒了什么。” “静候佳音便是。还有两日多便是第三关试炼,好生养精蓄锐。”孟修云收好图纸,离去前叮嘱道。 苏篱看着他的背影,听他方才所述,第三关是何等光景,倒真不好说。 但有他在队中,应是无碍。 一时间,弟子们也都知道了,第三关时,孟家夫子们和四大世家驻守千机堂的弟子会在队伍中护大家周全。如此,弟子们安心多了。趁着这两日多的时间,抓紧复习起兵法攻防的课业来。 也不是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比如沈良。他自是知晓,孟修云会在他们这队中一起行动。 孟修云在,岂不是会妨碍自己亲近苏篱? 也好,便让他看看,苏篱同自己亲近,气他一气。 更让苏篱看看,究竟谁更厉害。 沈良得知消息后,念及于此,面上笑意更甚。他一旁的小厮心中好奇,家主这是想到了何事,今日这笑,同往日那些,似乎都不一样,没有往日那般笑里藏刀的意味,今儿竟像是由衷的喜悦。看来家主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陆苏叶那边,她听陆谦讲了孟修云的安排,心里有了数,但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对方怕了,不动手,又该如何? “那也是好事,第三关试炼能有惊无险。只是可惜了孟桐儿。”陆谦感叹道,“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我等做好准备便是。” “陆盼兮那边可有进展?”陆苏叶顿了顿,他们几人在赤凤山这头,无暇顾及陆家之事,先前追查之事,都交给了陆盼兮。眼下这边没有线索,若她那边有信报,也是好的。 陆谦摇了摇头:“为兄今晨方看过陆家来信,那边亦觉得蹊跷。那些人似乎销声匿迹了,东洲大陆上先前各种零星诡事,最近却偃旗息鼓。估计他们会有大动静。” 陆苏叶叹了口气:“只希望过几日便能寻到这块面具碎片,毕竟……” 陆谦摆了摆手,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这两日多里,苏篱也没闲着,不是在帐篷里温习课业,就是去寻卓憬学功夫。 短短数日,眼下苏篱不仅能快步逃跑,还会上树翻墙。 “不错,按你这脚程,一般人还追不上你。”卓憬打量苏篱道。 苏篱笑了笑,转念面露疑惑:“好像你教的都是逃跑的法子,为何不教我对战的法子?比如那种大杀招!一招出来,就撂倒敌人那种。” 卓憬嗤笑了声:“若是打斗,一时半会不一定能学到多少,但是打不过就跑,哪里都能用上。先保住小命,等你学好了,再教你功夫。不过……” “不过什么?”苏篱干脆攀住了卓憬的胳膊。 “你找我学功夫,不如找孟少门主,或是找陆苏叶。便是沈良,也行啊。他们三人功夫均在我之上,我只是轻功比他们好些。”卓憬正了正面色,“若你是真心想学,学完轻功后,便换个老师。” “有人这是要赶我走了。”苏篱心知卓憬是真的替自己着想。只是她说的这几人……沈良,还是不要主动招惹的好。陆苏叶倒是可以,但陆家事物纷杂,她不一定得空。 至于孟修云…… 第89章 第三关 他早就教了自己吐纳气息的法子,应不会拒绝。只是自己还是没想明白,除了平日里必要之事,诸如查案,修习机关术,到底要和他保持怎样的距离更为适宜。 “可是有什么事想不通?”卓憬何其敏锐,一眼便看出苏篱有心事。 苏篱摇了摇头。卓憬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事别人来说,没有用,得她自己思虑清楚。 转眼便是三日后,千机堂的弟子夫子们齐聚赤凤山山脚,整装待发。 苏篱抬头打量了一眼,今儿日头不盛,山腰缠了一圈玉带似的云雾,水气缭绕,给第三关试炼平添了些神秘之色。 她扫视四周,参与第三关的弟子同第二关对比起来,似没什么变化。早上刚传出的消息,第二关出了事,不淘汰队伍。但第二关若有队伍寻到了标记,还是算数,试炼结束后再一起清算。 不过陆林那队像是退出了。也是,陆林眼下被关,虽未说由头,但大家多少猜到一二,他们队余下三人不是能扛事的,一时也找不到替补之人,干脆退出了。 陆苏叶那队,也无人替补,便是三人。沈堪叫嚣了一阵,无奈一时半会也寻不到人。 “诸位,本座介绍下第三关试炼的规则。”孟堂主见人都到齐,颇具威严地拂了拂他那宽袍长袖,左手负于背后。 第三关侧重于攻防兵法。每一队自行选择路线,若是寻到了阵地,可以先行占据,若有别的队伍来了,可以选择防守也可以丢弃去寻新的阵地。 每个阵地的机关和地形各不相同,难度不等。便有易守难攻的,但路线需要大家自己探寻 前两关中若有发现路线图纸,如今便能用上。 两日后,守住阵地的队伍获胜。 同样的,两日内,也需尽可能多地收集标记。 出发前,每队的弟子们趁手的兵器上都涂了特定颜色的染料,以此判定有人“受伤”时,是哪队攻下的。 最后,还有一条新增的说法,有人若受了伤,会立马送下山,并且送到几十里外的小镇上施救。只因司徒家的弟子带的药不够了,先前传信司徒家最近的据点,对方因为雪天耽搁在路上,约摸最快明晨或是明儿夜里,才到附近的镇上。 规则宣布完毕,弟子们细细商议起来。 第三关同前两关起有些不同,规则听起来复杂多了,获胜的标准也不唯一。 苏篱思索了一番,才明白为何。 试炼毕竟是试炼,总不能只有一支队伍获胜,扫了其他人的兴致。且试炼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家发挥所长。 如此安排,弟子们都能找到各自擅长的机关术方向,往后细细钻研。 擅兵法谋略,擅武,擅寻宝,在第三关都能与不同的机关结合一二,这才是真正的学以致用。 沈良眼含笑意,看着队中几人:“要么不选,要选,我就要选最好守的那个阵地。” 苏篱挑眉,那通往这个阵地的路,也是最难走的。 可一旦到达,是不是便能省心? 他们四人,擅武的只有沈良和卓憬,应是可以“击伤”他人,司徒近可以自保。 他们三人看向苏篱。 苏篱撇了撇嘴:“我现在会躲了,我不会拖后腿。你们攻击别人,我保护自己,操纵防守机关。对了,我还可以多寻标记。” 司徒近眼中满是柔和之色,他欣慰地望向苏篱:“无需担心,如此便很好。我亦可帮衬你一二。” 沈良打量着司徒近,点了点头:“司徒公子倒是挺会同女子套近乎。” 听了这话,苏篱微微挑眉,似是刻意,她朝司徒近道谢的笑容更盛,司徒近瞧着沈良看自己的眼神,竟品出了些许敌意。 卓憬见状,抱紧了小花,自言自语道:“有人之处便有争夺。咱俩得保护好苏篱。” 商议完毕,几人拿出第一关途中发现的图纸,可惜只是个碎片,有几条线,有符号,眼下看不出什么。 “我们先上山,既然阵地在山腰还要往上,我们到了山腰后再找路。”沈良一声令下,他们几人快步朝山上行去。孟修云同几名分配来护送的弟子,亦跟在身后。 其他队伍也不甘落后,甚至有几队商议得快,已经出发了。 沈良记性十分好,他几乎是寻了条去山腰最近的路,饶是如此,一路上他们亦能察觉,身后有人紧紧咬住。不用想,必是陆苏叶那队。 一行人行至山腰后,估摸了下时辰,决定不做停留,寻到阵地后再说。便是饿肚子,也就是一日的工夫。 攀过山腰,已是未时末,眼看不远处便是孟桐儿当日殒命之处,苏篱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深吸了口气,暗自下了决心,试炼结束之时,便是揪出凶手之时。 他们又向前行进了几里,无法分辨去向的三条岔路出现在眼前。一条看着是往山上去,两条看起来不再爬上。但赤凤山山路迂回,谁也拿不准再走下去是何光景。 沈良几人商议了一番,陆苏叶追得紧,先前他们想在路上布置些障碍,时间都不够,眼下再不决定,眼看就会被他们追上。 “这几条岔路,同那图纸上的颇像。”苏篱打量着眼前的路,若照那图纸来看,有特殊标记的应是往山上去的这条。这算什么,兵不厌诈?明摆着往上,但是教人看了就是会心生疑惑,不敢相信如此直白。 偏偏就是如此直白。 沈良闻言,掏出图纸,纸上的几条线,同眼前的路,确实几乎一模一样。 “但这标记不一定就是代表易守难攻的那处阵地。”沈良微眯双眸。 他此言亦有道理,万一是什么旁的意思,被坑了又该如何? 苏篱闭上眼,开始回忆,这标记代表何物。 像是在何处见过,有了!便是别院存放机关兽的库房,用来标记机关兽凶狠等次的! 她立马言明了自己的猜测:“这条路许是最凶险的。”言毕,她飞快回忆了一番当初在别院所见所闻。 “如此,那便走这条。”前路越难,沈良眸中精光更甚。 第90章 再见机关兽 苏篱他们三人亦赞同走这条路。虽然可能有危险,但孟修云在后头跟着,他们自己也不弱,有什么好怕的。 便搏上一把。 出发之前,为了迷惑陆苏叶他们,卓憬心生一计,让他们三人都拿出备用的鞋靴,她换一条路,留下足痕。 “我轻功好,能赶上你们。如此能迷惑他们一阵,也是好的。”卓憬鬼主意多,几人亦不拖沓,提气往朝山上那条路跃去,如此正路上几乎没有脚印留下,卓憬用枯木枝叶飞快掩饰一二,身后的动静隐约大了起来,陆苏叶他们快来了。 卓憬赶紧另寻了一条路,运上十足内力,将鞋靴的印迹留在路上。她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孟修云。 瞧着他们如此,孟修云和跟在后头的弟子也只得拿出鞋靴,配合一二。 好在他们身手也不错,如此,其余人纵身跃起跟上了沈良他们,一名弟子留下跟着卓憬,掩饰加护她周全。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陆苏叶他们便到了此处。 三条看起来去向完全不一的岔路,加之苏篱他们留下的印迹,让前路看起来扑朔迷离。 究竟选哪一条?陆苏叶沉吟良久:“好一个兵不厌诈。” “这什么意思?”沈堪瞧着眼前三条路,“这条明显有印记,他们肯定往这头去了。” “可能是幌子。”卓翎摸了摸鼻头,卓憬在前头那条队伍里,依她古灵精怪的性子,使个障眼法再简单不过。 “那走还是不走?万一是真的呢?”沈堪甚是气愤,一路跟着赶着不曾停歇,还是没赶上。旁人也就算了,那个苏篱什么时候脚程也如此快了。 “陆苏叶,我们到底走哪条路,发个话吧。错了也无妨。”沈堪的耐性快要耗尽,“都到这了,想来这三条路通去的阵地都不差,咱们至少也是第二名。” 此话一出,陆苏叶就白了沈堪一眼。只是他说的也没错,自己队中本就少了一人,还是孟桐儿如此擅机关术之人。就算是输给沈良那队,也不丢人。 只是陆苏叶向来干什么都是最好的,她多少还是有些不忿。 “罢了,我们走这条。便赌一把。”陆苏叶指向了中间这条往山上去的路。 “行,就它了。”只要定下来,沈堪便没有异议。卓翎亦是赞同。 事不宜迟,他们三人往山上这条路快步行去。孟家派来的夫子和弟子也跟了上去。 先出发的沈良他们,还是遇到了麻烦。 几人走着走着,发觉像是有人在恶作剧。司徒近头上的木簪,突然被拔了下来,几人顿时警醒,以为有人偷袭,但一路上并未听见旁的脚步声和气息。 等司徒近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对方的影子。 他们三人围在一处,四处打量,什么也没有发现。 山风拂过,四周幽静如比,来人动作之快,像是鬼影肆虐,一时间竟起了些鬼气。 “怎么办?”苏篱小声嘀咕道,右手不自觉攀上了袖箭的开关。司徒近手里抓着木簪,越握越紧。 三人候了片刻,对方并未袭来。 沈良眯起双眸:“继续往前。” 他们找寻未果,干脆装作无事,继续向前。果然,对手又来了,这次他们似是盯住了沈良,想拔他头上的金簪。 沈良甚是敏锐,头上一阵疾风袭来,他眼疾手快,略微蹲身,那人没有得逞,沈良顺着动静抬头望去,竟是一只机关猴用尾巴将自己倒挂在树梢上,伸着长臂戏耍他们。 见被发现,其他的机关猴纷涌而至,一时间,树上,山间,不说密密麻麻。但至少也有十几二十只机关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不时发出怪异的叫声。 虽然心里头早做好了准备,但眼前出现了这一堆机关猴,他们三人还是面面相觑。 机关猴没什么大的攻击性,苏篱细细看了,它们几乎没有爪子,伤不了人。但一旦被缠上,便十分烦人,尤其是它们的尾巴还有双臂,又长又灵活。 沈良见状,掏出长鞭,想将这批机关猴全部击倒,或是扔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苏篱阻止了他:“那不是替后头的队伍开道了吗。你若爱打,只需将它们暂时击倒,我们赶紧过去,留着它们守在此处。” 沈良不禁乐了:“你跟着卓憬学轻功,连她这股劲儿也学来了。好,就听你的。” 于是沈良让其余人等趁机上前,他留在此处拖住这些聒噪的机关猴。只见他先挥出长鞭,将附近几株树梢的枝丫全部劈断,好教机关猴无处栖身,又取了绳索,腾挪闪身极为灵敏,绊倒了面前一只机关猴,将它最为难缠的尾巴和双臂捆在了一起,不过系的是活结,估摸着他们离开不久,这些机关猴便能挣脱开来。 只是只有他一人,一时半会对付不了所有的机关猴,他一时心急,恨不得直接抽倒这些兽类。关键时刻,卓憬跟了上来。 她的身形更为轻盈,她学了沈良的法子,长剑同绳索齐上,加之小花帮衬,沈良的压力减了不少。 他二人互相配合,苏篱和司徒近在一旁协助,如此,这附近所有的机关猴全被他们缚上了。 四人抽身之际,沈良还不忘回头告诫孟修云:“孟少门主,听见没,苏篱说的。你可别同你手下的弟子将这些机关猴打残了。” 孟修云眉心拧起,没有搭理他。 不过孟修云还是嘱咐了下去,尽量攀树跃身而过,不要同机关兽纠缠。 如此折腾了一番,苏篱他们四人继续朝上,攀到一处插了标记的阵地时,天色已暮。 “再坚持片刻,咱们看看这处如何攻防,再做歇息。”沈良言毕,打量起这处阵地来。 这阵地看着像是一座烽火台,台下十分陡峭,方才他们攀上去也费了些功夫。此处背靠山壁,那三面应是无法攻来的,除非从赤凤山的另一边爬到顶,再攀过来。平日里时间充足是可以的,但眼下哪怕用上第三关试炼的整整两日,也不够。 第91章 迷魂阵 烽火台上十分宽敞,比寻常的烽火台要大得多,便是有些寨子里的土城墙,也同这差不太多了。 看来它绝不是单纯用来施放狼烟。放在此处,这附近肯定有些攻守的机关。 不然攻方只需有些轻功,上来也不是太难的事。 “赶紧找找,此处有何机关可用。”沈良神色凝重。 寻物件嘛,苏篱最拿手,她并未急着下手,只是拿出火折子,打量起四周来。 卓憬见她不敢生火,担心周遭有诈看不清,唤出小花去苏篱周围守着。 苏篱感激地朝卓憬笑了笑,继续寻起机关来。 只是不知咋的,她这边一时半会竟没什么发现。倒是司徒近他们,发现了不少滚石滚木,看数量,估摸着能撑上一会。 石头和滚木用完又该如何?司徒近正愁苦之际,竟发现了滚石和滚木的轨道,他连连称奇,唤了另外三人来看。 苏篱一见着地上的轨道,心里浮现出一幅画面,竟是滚石滚木落到底后,会落入洞中,再借助山体里的机关,将滚石滚木运送回高处。 竟有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意味。 不过苏篱也皱起了眉头,有轨道便意味着滚石滚木没有那般灵活,对手一旦察觉,小心避开轨道便是。 好在,苏篱打量了轨道几眼,几乎占据了正面攻上来的绝大多数路面,就算避开轨道,也几乎无处落脚。 陆苏叶和沈堪都擅武,只有这道机关,对付他二人还不够。 万一他们一个掩护,一个飞身上来,寻到开关或是机心,来个釜底抽薪,也就完了。 这台上定还有别的机关。 于是司徒近在这处调试机关,苏篱和沈良继续找寻,卓憬则去了远处放哨。 许是卓憬不在,小花有些暴躁,不住地在地上溜来溜去,发出不小声响。 苏篱起先并未在意,但听着听着,好似有些不对。小花游过的地上,并不都是枯枝草叶,有的地方干干净净只有尘土,小花不应发出声响才是。 苏篱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发现角落里有好几处小巧的机关四散开来,她蹲下身子,举起火折子细细看过,原是能发出声响的机关,能迷惑敌人。苏篱撇了撇嘴,这机关有何用?蒙蔽眼睛不好使的敌人? 她一时半会没想通,便将那机关放在原处,继续找寻起来。 不知是不是有些饿了,苏篱头有些晕。她本打算找完机关再歇息,但她一时眼花,竟好似见着了好几条小花,在周遭不停地游动…… 饶是苏篱同小花如此亲近,也吓了一跳,她赶紧晃了晃头,掐了自己胳膊一把,又掏出一块干饼,大口吞下。 沈良听见动静,快步过来,只见苏篱险些噎死她自己,沈良瞧着她如此模样,甚是好笑,递了水壶过去:“我虽说为让大家安营生火,但也不是苛责你们都不能吃饭喝水,你慢些便是。就算陆苏叶此刻攻来,我拦住她让你吃顿饱饭还是能做到的。” 苏篱接过水壶,灌了好几口水,狠狠拍了拍胸前,这才摇头答话:“不是。我是饿晕了,看东西都眼花了,我刚才见着好几条小花……” 苏篱说着说着,继续朝小花看去,这一看险些吓得她跌坐在地,原来并不是眼花,就是凭空冒出来好些小花…… 见她面上大骇,沈良留了心眼,小心探去。苏篱忍不住拽住了他:“小心,莫伤了真的小花!” 沈良轻笑道:“我原以为你是担心我。没想到你竟是担心一条蛇。” 苏篱心里一惊,担心沈良哪日恼了小花,做出什么离谱之事来。她心念一转眉尾轻挑:“沈公子这话说的,何必拿自己同一条蛇比。这不是自降身份吗?” 沈良怎么听,这话也不像好话,但乃是出自苏篱之口,他微眯起那双好看的狐狸眼戏谑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便小心点。” 言语间,苏篱也查出了些不对。这几条小花不仅模样一致,连动作也一样,只是像是翻了个个,就像是在……照镜子! “沈公子!是镜子!”苏篱恍然大悟,她原以为是什么高深的迷魂记,或是什么复刻的机关,没想到竟然是最简单的镜子! 沈良亦回过神来,他言语沉稳了些:“确实是镜子,不过不是普通的镜子,它成像之清晰,远超一般的铜镜。且它们的陈列像是有讲究的。” 随着小花的动作,他二人在这处共找出了几十年镜子,这些镜子大多掩藏于树枝草叶后头,半遮半掩,真真假假,四散开去,互相配合,好一出迷魂镜阵。 若是用在夜里,更是事半功倍。 苏篱用手轻抚镜面,啧啧称奇:“竟能有如此清晰光滑的镜子,真是厉害。” 沈良虽看不上孟修云,但孟家此番手艺,估摸着沈家是赶不上了。他眸光犀利,寻思试炼结束后,怎么也要弄一套回沈家,不,好几套! 他沉思片刻:“但只有景象,还是有破绽。” 苏篱听了这话,似是想起什么,她恍然大悟:“难怪!原是要搭配着用!” 她拉着沈良,去寻了方才那几处会发出声响的机关:“沈公子,你看,配着这几个小机关,根本分不清虚实真假。若是再布些烟雾迷魂,便能将人生生困住,只肖一人,对方定会以为有好几人。” 她一高兴,还唤了司徒近来看。司徒近福至心灵:“若将这迷魂镜阵,布置到滚石滚木的机心那边,教他们寻不着开关,岂不妙哉?若镜阵能自己变换,更是绝佳!” 苏篱听了这话,面露欣喜:“正是,正是!不愧是司徒公子!” “怎么,你只夸他,不夸我?”沈良立于一旁,佯装生气,朝苏篱跟前走了几步,离她越来越近。 苏篱见沈良又开始了,卓憬也不在,一时语塞,她见背后也没多少可退之路,干脆扬起头笑道:“夸,都夸。不过沈公子,还是抓紧时间,布置一番吧。” “你说的,都好。”沈良脸上露出宠溺的笑意。 一旁角落里的孟修云,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知不觉间,他面色凝重起来。 第92章 赌气 沈良余光瞥到了孟修云的冰块脸,孟修云越气愤,他心里头越是舒坦,不禁嗤笑出声:“好,咱们一道布置。” 他刻意加重了一道二字,只差上手拽着苏篱往另一边去。 孟修云瞧着他三人的背影,怎么觉着司徒近也笑意盈盈,只有他,隐在此处,冷眼旁观。 见他遇上前几步,身边的弟子小声提醒道:“少门主,虽然咱们跟在队伍里,但眼下没有危险,咱们不能干预试炼弟子的所作所为。” 孟修云闷哼了声:“难道需要你来提醒?” 这弟子立马噤声,他低着头,不敢抬眼。传闻少门主近来有人情味了许多,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说他没有人情味吧,看起来甚是关心千机堂的弟子。 说他有人情味,对他们这些属下又凶巴巴的。 弟子撇了撇嘴,自己还是少插嘴的好。 没费多少功夫,他们三人就将镜阵和声阵移到了一旁,护住了滚石滚木机心的开关。如此搭配,他们几人届时再守在附近,便可万无一失。 “这声阵声阵,听起来甚是怪异,要不咱们起个名字吧。”司徒近念叨着,总觉得别扭。 “苏篱,你来。”沈良笑道。 “我来?”苏篱盯着那会发出声响的几个小机关,心念一转,“便叫灵音阵吧。” “甚好。幻境灵音,甚好!”司徒近脱口夸赞道。 苏篱亦报以笑颜,沈良瞧在眼里,却皱起了眉。 起初自己非要同苏篱一队时,便是这个司徒近站了出来,想护她一二。彼时他只是觉着司徒家的都虚伪的很,个个都是什么翩翩公子。现在想来,难道他对苏篱也存了不一样的心思? 沈良嘴角微挑,看样子苏篱没有半分察觉,那便不挑破。依司徒近的性子,他断断也不会轻易言说。 安置妥当后,他们按照约定,派出小花,唤回了卓憬。 “怎么样,不告诉你这有蹊跷,你自己能走出来不?”苏篱拽着卓憬介绍道。 卓憬不信邪,她纵身入了镜阵,这头苏篱同沈良他们三人开始生火做饭。 直到苏篱唤卓憬吃口热乎的,卓憬才气喘吁吁,循着苏篱的声响跃身而出:“好生厉害!我方才察觉何处不对劲,险些被困在里头。” “你发现了破绽?”苏篱紧张道。 “声音。是声音对不对?”卓憬追问道。 苏篱松了口气,点头道:“方才怕你出事,所以没有启动那几个小机关。如此看来,当真有用。” 苏篱拉了卓憬坐下,忙活了整个白日加大半个夜晚,终于能好生吃上一顿,四人顾不上说话,就着热汤,饱餐一顿。 眼看子时已过,卓憬方才探了那么久,路上都没有动静。 “不知陆苏叶卖的什么关子。”沈良沉吟道。 “以防万一,我来守夜吧。若他们夜里攻来,我叫你们。若明日再来,你们两个主力也可以好生歇歇。苏篱是女子,便不守夜了。”司徒近提议道。 苏篱点了点头,她并不恼司徒近如此说,看似小瞧了她,但她心知司徒近不是这样的人。大家按照各自的特点,分工搭配,取长补短才是正道。 她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大银盘,提醒自己别忘了练功。日复一日,终有一日也能同高手们过上几招。 今日上山,自己脚程完全能跟得上大伙,布置足迹那会,她未拖后腿,对付机关猴时,她甚至还帮了把手,进步颇大,念及此处,她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意。 他们吃得差不多,还剩了好些,苏篱这才想起来,本是想唤上孟修云他们一起的。为了迁就他们四人不想暴露行踪,孟修云他们也捱到了此时。 只是方才开饭时唤了他们一声,不知为何他们没来,这头太饿,眼下快吃完才想起来。 苏篱有些不好意思,又唤了孟修云几人一次,说可以再做些新的吃食。 半响,角落里才传来孟修云冷冰冰的声音:“不用了。” 苏篱撇了撇嘴,他这是,生气了?她想了几息,没想明白有什么好气的。 气没多叫他几次?气让他们吃剩菜剩饭?这不是说了做新的吃食吗? 苏篱晃了晃头,那便不管他,堂堂少门主,还跟着好几名弟子,还能饿死不成。 孟修云这头,嘴上虽如此说,心里竟怀了几分希冀。 没成想几息后,那边竟收了锅碗瓢盆,看样子当真了。 孟修云一时语塞,手上暗暗握紧,她就真的不唤自己了。 “少门主,咱们能用饭了吗?”他身边的几名弟子着实摸不着头脑,方才苏姑娘明明喊了他们,眼见有热乎饭食,少门主竟不动。这下他好像又在较劲? 弟子摇了摇头,这可是少门主,怎么会同一个小姑娘较劲,肯定是自己看错了。果然,弟子再看过去,孟修云一切如常。 弟子很是舒了口气。 “用饭吧。今日辛苦了。还有明日一日,试炼便能结束。”孟修云冷冷道。 弟子们纷纷对视,这才是少门主啊。方才一定是错觉,饿过劲了,人都傻了。 孟修云这头几人饱餐一顿后,苏篱那边已经铺好了铺盖。 上山前千机堂的夫子已经测过了这几日的天气,无雨无雪,故无需帐篷。只需盖得足够厚实便可。 千机堂不仅有特制的弟子衣袍,对此等宿在野外之事亦颇有经验。前两关就应用上千机堂特制的便携的床榻被褥,只是那两次都出了事,连夜下撤。 一直拖到今日,才算是真的用上。苏篱将自己裹在这暖和的棉被里,甚是开心,棉被下面有层防潮隔脏的布料,也无需担忧湿气侵扰。 卓憬躺在她身侧,小花干脆围在了她二人头顶。 苏篱看着天上银河,今夜月色甚好,一时间竟不像是在试炼,只是与好友冬日出游而已。 若是陆苏叶也在,估计更热闹。一想到陆苏叶变成了对手,苏篱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可以切磋一二,忧的是担心敌不过。 不,没问题的,要相信自己。苏篱念及此处,面上浮起笑容。 “想什么呢,看起来如此开心?”另一边,沈良还未宿下,他探过头来问道。 不远处,孟修云打量着他们三人,眉头紧皱,小花为何不咬沈良一口? 倏然间,他很是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第93章 强敌 “沈公子!你这是存了心思要吓死我们!”苏篱当真吓了一跳,不过她刻意夸张了些,想让沈良知难而退,虽然,难度甚大。 果然,沈良只是轻笑了声,没有要躺下的意思。 卓憬见苏篱不想搭理他,干脆厉声道:“苏篱,你可早点歇息,明早练功逃不掉的。” “是是,听卓夫子的。”苏篱见有了台阶,心里恨不得抱紧卓憬好好感谢她一番。 如此,苏篱赶紧闭上眼。 沈良知趣,也宿下了。 如此,月明星稀,薄雾渐起,几人一边的篝火零散跳着火星子,司徒近手中的水壶加了些提神的药草,安静地守在烽火台边上。孟修云命令跟着的弟子围着苏篱他们四人宿下,边上也派了一人守夜。 一夜竟是相安无事,不仅背后贼人未曾露面,陆苏叶他们亦未攻来,更休提其他队伍了。 卯时初,天还未亮,卓憬便醒了,她唤了司徒近,抓紧时间歇一歇。 “我每日都此时起,要练功。”卓憬笑道。她看了眼苏篱,有的人睡得正香,不知是谁说要听话早起练功的。 卓憬呼气吐纳了一个周天,练了一套功法,见苏篱还没醒,派了小花去叫她。 一来二去,大家伙都醒了,苏篱见状,这才醒了过来。她有些纳闷,竟是很久没睡得如此香甜。也是奇怪,明明是试炼,理应绷紧了才是,为何入睡后反而松快了些。 想来是周边人多,安稳?苏篱看了看卓憬,刚宿下的司徒近,还有不远处的孟修云和几名弟子,默默点了点头,这么多人守着,总比帐篷里对着孟修云一人,心里头更放松些。 只是话说回来,对着孟修云,心里为何就,有些东西被悬了起来。 苏篱晃神时,卓憬一脚扫过来,苏篱来不及细想,跃身躲开,如此方回过神,练起功来。 转眼到了辰时末,外头还是没有动静。 苏篱四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陆苏叶他们是不打算攻下此处?她想耗着他们,等到第二日夜里一鼓作气拿下? 沈良也摸不准,以防万一,卓憬还是带着干粮和水,去了上山的必经之路埋伏着,便是有异样,及时报信也好。 这一等,便到了傍晚。 苏篱他们三人,候了快一整天,虽无人来攻,但心里的石头一直悬着不能放下,亦是十分难熬。 “难道她真打算夜里攻上来?”沈良眯起那双好看的狐狸眼,朝上山的路望去。几息后,他又快步转到后头,满脸狐疑:“难道他们打算从后头绕上来?” 他凝神听了几息,除了鸟雀,没有任何动静。 苏篱见沈良如此,也慌了起来。整个白天,她在四处搜寻了好几番,终于发现了一个赤凤山的标记,原以为能有更多,但就是只找到一个,也不知道够不够。 如此安稳,她觉着浑身不舒坦:“这种感觉,甚是怪异。风平浪静难道不好吗,怎的如此忐忑。” “兴许正中了陆苏叶下怀。”沈良见苏篱和司徒近都在来回踱步,放慢了调子,有心安抚。 苏篱点了点头,陆苏叶擅兵法,说不定她真是故意而为之。 但……苏篱心里头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们会不会出事了?” 呸!这话刚出口,苏篱就赶忙呸了好几下,她无心咒他们,只是一想到孟桐儿,苏篱心里又慌了起来。 “不会。”孟修云的声音从一旁响起,“此番派的夫子和弟子都是高手,就算有人动手害人,需得同时放倒他们所有人,放眼整个东洲大陆,能做到的人单手也数得过来。他们若遇袭,会放烟花报信。我们不至于什么信报都未收到。” 听了孟修云这番话,苏篱心安了些。孟修云此话说得甚是保守,言外之意是如此厉害之人,若混上了山,千机堂还有四大世家不至于完全不知。 回想先前两次,便是机关狼那般凶险,大家也对战了好一会。孟桐儿出事,机关一次也只敢对付一人。 “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打算,我们只管守好便是。”苏篱恢复了精气神,检查了一番幻境阵和灵音阵,一切如常,她又快步到了烽火台边,瞪大了眼。 陆苏叶这头,他们起初也打算一鼓作气,直接上山,拿下阵地。但离开岔路口后不久,陆苏叶发现了疏忽之处。 他们若是直接跟上去,同沈良他们对着干,最后有可能颗粒无收。 尽管这处阵地更加难攻,但也不会因此给他们加分。 如此一来,不仅会输给沈良他们,甚至会输给其他队。 陆苏叶心生一计,决定先去拿下某处阵地,再来攻沈良他们这个。如此一来,至少有一个阵地在手,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若是从前,陆苏叶断不会如此瞻前顾后,一直冲便是。但上次孟桐儿出事,加之夫子们一再强调第三关更多考察的是谋略,还有这次他们队中只有三人,本就处于劣势,她这才有些琢磨出味来。绝对不能硬来。 卓翎好说,沈堪便是死活不同意:“你居然怕了他们?” 两人争执不下,陆苏叶好说歹说,只差将沈堪打晕了背走。念在他们本就只有三人,才忍下这股气。 他们三人于是回到岔路口,选了一条顺眼的路,趁别的队没来之前,寻了上去。 沈良他们这头。天色渐暗,司徒近点起篝火,见没有动静,打算热了吃食唤大家伙用饭。这次他没有忘记,特意再三唤了孟修云他们。 苏篱闻着香味靠了过去:“没想到司徒公子的手艺也这般好,当真是样样在行。” 司徒近面露欣喜,微微一笑:“苏姑娘谬赞了。趁热吃。” 孟修云瞧着他二人,接过汤碗的手不自觉重了些。沈良看在眼里,甚是好笑,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沈良正欲调侃一二,有动静钻进了他耳中,火堆边上的小花也焦躁起来。 “他们终于来了。”沈良放下碗筷,倏地起身,眸中闪过精光,片刻后又浮起狐疑之色,“不对,他们明明只有三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动静。” 第94章 对战 其余人等闻言,快步冲到烽火台前,有零星火光闪烁在山路之上。 苏篱咽了口唾沫,神色凝重,难道攻来之人不是陆苏叶他们? 司徒近见着火光后,退回了幻境阵边上,只待启动滚石与滚木。 就在此时,卓憬纵身跃了回来,她朝众人急切道:“陆苏叶他们来了。” “为何如此大的动静?”沈良追问道。 卓憬顿了顿,面色晦暗:“还有昨日咱们遇见的那群机关猴……” 烽火台上几人面上大骇,陆苏叶居然制服了那群机关猴?还想法子让它们为己所用。 沈良见另三人眸中有些游移不定,大声呵道:“无需惊惧,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待会用滚石滚木困住他们。若是近了身,看准时机拆掉机关猴身上的机心。如此他们少一人,卓翎不擅武……” 卓憬摇了摇头:“我只见着陆苏叶和沈堪,卓翎不在。” “他是不是从哪里绕上来想下药?”苏篱关切道。 卓憬沉思片刻:“不像,这两日我将周围探了一遍,没有路,他的身手绕不上来。至于下药,有我在,不怕。” 卓憬言毕,掏出几粒小药丸,让他们三人服下:“如此,卓家的毒物都不能伤分毫。” “无妨。我知道他去何处了,碍不着我们。”沈良思索片刻,面上舒展了一二,让大家赶紧服药。 三人服下后,各就其位,卓憬和沈良为前锋,沈良指挥,司徒近居中策应,苏篱在后头控制幻境与灵音阵。 若到了危急时刻,苏篱便藏入幻境阵。 只要她在里头不出来,不让陆苏叶发现,如此他们也不算彻底失了阵地。 孟修云带着弟子们立于一旁,他们虽观战即可,一时间也被眼前紧张的气氛感染了几分,弟子们瞧着前头的枝叶,都怀疑是不是藏了人,当真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 卓憬与沈良隔了些距离,卓憬在前,眼见机关猴到了滚石滚木的范围内,卓憬按照约定学了鸟叫,沈良再招呼司徒近,司徒近手上动作飞快。 一时间,赤凤山内隐约传来“隆隆”声响,司徒近靠着篝火,看见有石头与圆木沿着山路滚下。 卓憬见着滚石顺势而下,跃身向前,守在了滚石两侧的陡壁之上。另一侧是沈良,此刻他也赶来了。 “卓憬,快将路侧的树梢砍了!”沈良来不及交代为何,大声吼道。 卓憬何其聪慧,如此便是让机关猴上不了山去,它们不会轻功,没了可攀之物,成不了气候。 他二人在路侧使劲砍起树来。 片刻后,陆苏叶与沈堪果然出现了。他们跟在机关猴身后,眼见机关猴被滚石滚木堵得不能上前半分,他二人对视一眼,兵分两路,往路侧的峭壁攀去。 沈堪眼尖,远远瞧着沈良,他面色大变,撇嘴道:“陆苏叶,你来这头!” 陆苏叶苦笑一声,跃身过去:“我猜那边是卓憬,你就不怕小花?” 沈堪面色一沉:“蛇而已。有的人,比毒舌可怕。” “是吗,我的好大哥!”沈良的声音从上头幽幽传来,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刻意添了些阴柔之气,“好久没有比试过了……” “还没领教过沈公子的长鞭!”陆苏叶抽出佩剑,直直朝沈良的长鞭刺去,眼见她的剑就要被长鞭缠住,相接那一刻,陆苏叶一个翻身,长剑以极为刁钻的角度拐了个弯,从沈良侧身攻了过去。 “有意思。”眼看沈良便要被击中,鞭头一时半会回不来,他突然将手中的鞭柄朝陆苏叶的剑尖击去! 陆苏叶收不住剑,打算扛下这一击,她看着鞭柄,此番说不定能直接给它劈开。没想到那鞭柄的力道竟比想象中大得多,长鞭多是巧劲,她倒是小看沈良了。 二人如此互攻了好几个回合,打得难解难分。 沈堪这头,他厌恶迂回,只想速战速决,还没见着卓憬人影,他便掏出了他的扇子。只见他凝神静气几息,竟将扇子朝远处的树后飞击出去,几息后,一个人影从那处跃身而起。 “沈公子好耳力。”卓憬清甜的声音传来。 几息后,扇子归手,沈堪亦纵身向前,卓憬抽出长剑,二人缠斗起来。 卓憬占了剑长的优势,沈堪深知此理,就是不近身,他亦知这么一直打下去,卓憬的体力便会耗尽。 届时她便会后撤。 如沈良他们所料,大部分树梢都被砍倒后,机关猴没了用武之地,被滚石滚木困在了下头,时间一长,它们陆续散去了。 山路两侧,四人还在分拨鏖战。 “若我猜的没错,卓翎被你留在你们的阵地了吧?你二人在此又攻不上去,白费力罢了,收手吧。”沈良抓住时机,长鞭终于缠住了陆苏叶的剑,逼近到她跟前,嗤笑挑衅道。 “若你猜错了呢?”陆苏叶手上加了几分力,面上有些狰狞,教人看不出她的心绪。 沈堪那边,他同卓憬也打得难解难分。卓憬似是猜透了他那点小算盘,找准时机就近身刺上几剑,沈堪若抓住机会后退,亦可,她干脆跃得高些,躲着,沈堪的轻功不如她,寻她寻得颇费气力。 “有本事你就出来!本公子知道你不敢出来。你们二人若失手,山上那两个边不足为惧,你是不是怕了,嗯?” …… 他们四人奋战时,黑灯瞎火的,路边猫着个人影,他听了沈堪所言,干脆从林子里小心避过他们,从路侧的山壁,鬼鬼祟祟往烽火台上摸去。 烽火台上,司徒近似是瞧见了什么,他非但没有上前迎战,反而躲了起来。 于是那人只是费了些气力攀上去,并没有人阻止他。他打量着烽火台上,没有人,只有篝火。 难道有机关?这人小心往前探了几步,警醒地瞧着四周,也没有什么箭矢,浓雾毒气…… 他见无人阻碍,但角落上好似有几个人影。他心念一转,小声朝孟修云他们隐匿那处唤道:“我是跟着陆苏叶他们那队的弟子,他们在下面混战,我先上来看看,以防待会这上头打起来,有事需要人,来不及。” 孟修云身后的弟子瞧不清他的模样,看着装是同门,想来还是个尽责的同门,正欲搭话,孟修云拦住了他们。 他只冷冰冰应了句:“知道了。” 第95章 惊魂 来人也不恼,他知道这是规矩,他们不能干预试炼弟子行事,彼此间最好也不要有过多往来。 如此,他也打算寻个地待着。 他又问了几嘴,上头还有没有旁的机关,他好小心。 怪得很,孟修云他们都安静了。 来人疑心骤起,刚想朝孟修云他们躲藏那处探个究竟,还没走上几步,惊觉许是有诈,又欲撤离,赶紧转身。 这一转身,他竟发现,身后的景象已经变了,哪里还有什么篝火,黑不溜秋的山路。他竟误入了一片山林。 周遭无比静谧,偶有鸟雀啼鸣,枯枝草叶四散开来,一片萧条之气。 “该死,如此小心,还是误入了机关阵法。”这人探了几步路,发觉周遭变化莫测,压根分不清出口在哪。 他强压了心头的疑云,朝四周探去。他刚要大步上前,又担心有旁的连环招,不敢冒进。 如此,他折腾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只觉得精疲力尽。 倏然间,他似是想起什么,此处多半是迷魂阵,不能相信眼前所见。 他凝神屏息,闭上了眼,欲靠声音辨别。 他心里头大喜,如此,应是很快便能破阵离开。 他耳朵动了动,循着声响,往心里头认定的生门摸去…… 是了!他睁开眼,正欲闪身离去,不料周遭之景并未变化。 他竟还在阵中! 眼看便要困死在此,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他眉头拧成一团,不能如此下去,得抓紧时间,待会下面那几人若是赶来,自己还困于此,岂不是白白先行一步了? “有人吗!我是孟家的弟子!不小心困在这阵中了,有人救我出去吗!”他大喊道。 好几息过后,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当真?你是何人?不是卓翎在装神弄鬼吧?” 这人听见卓翎二字,放声大笑:“姑娘放心,卓翎在那边守他们的阵地呢。我是他们那队的孟家弟子,担心待会你们两队人在这台上打斗误伤彼此,才先来一步盯着,不成想误入了你们的机关。” “原来如此啊。委屈这位师兄了。”那清亮的女声停下了,接着便是机心运转的动静,几息后,这人眼前豁然开朗,一位着弟子衣袍的年轻女子笑意盈盈,立在眼前。 “多谢苏姑娘!”这人行了一礼。 苏篱挑了挑眉:“还不知这位师兄如何称呼?” “你唤我魏明泽便可。我也不是什么师兄,机关术远远比不上你们,只是孟家从江湖上收的外门弟子,要不是趁着试炼,见识千机堂机关的机会都没有啊。”魏明泽神采奕奕,“方才这机关好生厉害。” 苏篱笑了笑:“那我便唤你魏小哥吧。你且往边上几步,我要重新布阵了。” 魏明泽点了点头,赶紧往边上去。 他快速打量四周,似是在寻个好的藏身之处。倏然间,不知他看到了什么,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绕到了苏篱身后。 眼看魏明泽就要朝苏篱那边扎去,苏篱不知为何,竟像是身后也长了双眼睛,她往前两步,同身后之人拉开些许距离,随即她飞快转身,几发袖箭向眼前之人射去! 魏明泽利落闪身,躲过了这几发袖箭,苏篱见他举着匕首,面上大骇:“魏小哥?” 魏明泽来不及解释,高举右手,朝苏篱捅去。 苏篱眼见匕首朝自己扎来,她吓得喊不出声,绝望地闭上了眼。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头,孟修云挥出手中暗器,正中魏明泽拿着匕首的手,他手上吃痛,匕首跌落在地。 饶是如此,魏明泽还是疯了一般朝苏篱攻去。 好在苏篱回过神来,脚下步法轻移,躲开了。 只见魏明泽伸手,朝自己方才背后的树梢探去。那上头竟有一条蛇! 苏篱咂舌,原来他不是要害自己,而是想救自己。 她不由得皱起眉头,赤凤山当真古怪,除了小花,居然还有蛇不惧严寒。 眼看魏明泽抓住了那蛇,将之击毙,苏篱还有闻讯而来的孟修云几人都松了口气。 “少门主好身手,是小的唐突了。只是小的怕开口提醒苏姑娘反而会惊了那蛇,万一有毒伤了她,那就不好了。”魏明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的手没事吧?”孟修云见是误会一场,朝魏明泽的右手打量道。 “无妨……”魏明泽嘴上虽如此说,嘴角却吃痛得有些抽搐。 一旁跟着孟修云的弟子离得近,他仔细瞧了眼:“你这,出了好多血啊,还是得小心些。” “正是,本座方才那一镖下了狠手,要是伤着经脉,搞不好会误了终身啊。”孟修云正色道。 “多谢少门主关心。要不小的找司徒家的给看看,先紧急安置一二,下山后小的立马去外头的镇上,如此必不会耽误。诸位也可放心。”魏明泽面露感激,难得孟修云如此紧张,他只道是堂堂少门主误伤了弟子,怕担责罢了。 孟修云摆了摆手,众人散去。魏明泽快步寻了司徒近,趁陆苏叶他们还未攻来,央了司徒近先行替他包扎。 如此,转眼便到了卯时初,烽火台下那几人,竟还在缠斗。 “咱们要不停下吧。这个时辰了,你们便是攻上去,也拿不下阵地。别白费功夫了。”沈良挽着长鞭,斜倚在树旁,眨着那双好看的狐狸眼,打量着陆苏叶。 “沈家主还是收起你那魅惑人心的眼神,这招对我不好使。”陆苏叶亦累得够呛,她长剑插地,趁机好歇息一二。 沈堪那头,他早就打不动了。原以为卓憬一介女流之辈,仗着轻功好而已。没想到她其他的功夫也差不多哪里去。 他歇着,卓憬也歇着。卓憬瞧着沈堪那生气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好笑。 “罢了,事已至此,你们胜了。”陆苏叶抬头打量起东边的光景,如此算下来,确实来不及了。 “不过你得记住,此番我们队里少了一人。输了这次试炼,不代表我们比你们差。”陆苏叶留下这句话,潇洒离去。 转眼便是辰时,试炼第三关正式结束,旁的队伍情形如何,暂且不知。不过最难的这处阵地,应是被沈良他们队拿下了。 几人庆贺之际,魏明泽不好意思地挤了过来:“几位,咱们可以下山了吗?小的实在是有些担心这手啊,也不知怎的,痛了小半夜了。是不是得赶紧去那什么镇上瞧瞧,用点好药?” 第96章 猴急 “正是。魏兄说得对,瞧瞧我这记性。”司徒近面上浮了层忧心之色,“魏兄放心,昨夜我已为你包扎好了,眼下缺药,只要下山,届时再好生看看,我估摸着不会有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走吧?”魏明泽不知是不是想起昨夜孟修云所言,万一手筋断了,那岂不是完了? 沈良见他这猴急的样,虽心有不悦,还是招呼了另外三人,收拾好物件,尤其是苏篱,带好寻到的标记。 如此,他们四人,还有魏明泽,孟修云一路人,朝山下去。 刚下到那岔路口,竟遇到了陆苏叶他们。 “你们不是早走了许多,且路程比我们还短,如何磨蹭到现在?”沈良开口便想激一激他们三人。 陆苏叶竟也不恼:“沈大家主昨儿夜里不是说了吗。卓翎一定没有跟着我们。还真被你给猜对了。” 陆苏叶大致介绍了一番她的安排,还是得先占下一处阵地,心里才有底。于是他们一行三人,第一日傍晚折回岔路口后,选了另一条路,那条路还未有队伍走过,虽然不像沈良他们所选的这条艰难,但路上也有些棘手。 他们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破了机关拿下阵地。 阴差阳错,那边的阵地防守机关便是他们几人日前上山查验过的木箭机关。 “你们是没见着,那铺天盖地的木箭齐齐扑来,简直教人喘不过气。不过本公子身手好,轻易就躲过去了。”沈堪说起这个,来了劲,他展开扇子,还打量了一眼卓翎,“给他给吓得,赶紧躲一边去了。” “沈公子可真是好身手。”卓憬见他如此看轻卓家人,心直口快嘲讽道。 “本公子说的是事实。”沈堪见卓憬开口,他虽未输给她,但也没讨到便宜。如此,沈堪悻悻地闭了嘴。 陆苏叶轻叹了声,这一路上沈堪也算是有些改变,不似先前那般张狂。 “然后呢?”苏篱甚是关心陆苏叶,见她停下,赶紧问道。 “彼时已是夜半,我们若再急行军去你们那处,岂不是累着自己,你们倒是歇息得好好的,这不是以劳击逸吗?”陆苏叶笑道,甚至自己造了个词。 苏篱点了点头,理是这么个理。看似是夜袭他们个措手不及,但他们歇了大半夜,陆苏叶若行此举,不划算。 于是,陆苏叶他们干脆决定天亮后再说,届时还有一整日时间,若能攻下,也无需再守多久,免得变数多。 他们抓紧时间,好生吃了口热乎饭食,又用了阵地上收集木箭的机关将箭矢收了回去,好用做防守。卓翎还额外掏出好些不致命的毒药,布在通往他们阵地的必经之路上。如此,三人睡了个好觉。 天亮后,他们三人商议了一番,决定搏上一搏,留卓翎在此处守着阵地。 一来已经过去一日,旁的队伍不太可能再摸过来。 二来沈良他们队中,沈良和卓憬武力甚高,苏篱机关术绝佳,司徒近不会出错,便是卓翎过去,只是擅毒,在卓憬面前已无用武之地,还不如留在阵地照看,以防万一。 卓翎脾性甚好,他听到此处,并不恼火,只是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苏篱看在眼里,不知为何想起了卓玄。卓家人虽擅毒,但并不是凶狠邪恶之人,倒都十分质朴,没什么城府。 “那你们天亮时出发,天擦黑时才到,乃是因为遇着了机关猴?”苏篱想起陆苏叶他二人派了机关猴打头阵,真是好威风,不由好奇道。 “就你着急,就你急着问,我们这不就要说了吗。”沈堪听到机关猴三字,像是被戳到了痛楚,朝苏篱那头挥了挥扇子,又小声呵斥起她来。 苏篱瞧他这样,估摸是被机关猴戏耍了,忍住面上的笑意,配合演戏道:“好,那沈公子好好给咱们说道说道?” 沈堪还未开口,一旁的魏明泽倒是面露慌乱,他面带讪笑看着众人,往前快走了几步,无奈苏篱他们两队人竟是越聊越来了兴致,下山的步子就慢了。 魏明泽也不好直接开口,只得在一边耐着性子听着,若同谁对视,便适当快走几步,只盼着他们有谁能瞧见自己,体谅他这个受伤了着急下山之人一二。 沈堪被激了起来,哪里还有功夫搭理魏明泽? 他收起扇子,打量着苏篱:“你让本公子说本公子就得说?苏篱,几日不见,你怎么同卓憬学了些不好的习气?” 卓憬冷哼了一声,睨了沈堪一眼,懒得搭理他。 陆苏叶怕他们吵起来,连忙将他们几人劝开:“还是我来说吧。” zip ri天亮后,陆苏叶和沈堪匆匆往沈良他们那处阵地赶去,只是担心路上有埋伏,脚下还是留意了几分。 他们也遇到了那群机关猴。沈良他们先前将机关猴捆了起来,好些机关猴并未挣脱,如此倒是便宜了陆苏叶他们。 沈堪本不想搭理它们,因着他同司徒近一样,也被戏耍了。有一只挣脱了的猴子,竟欲抢他的扇子,还好他身手敏捷,那猴子未得逞。他一气之下,险些将那机关猴的机心给拆了,还是陆苏叶制止了他。 陆苏叶瞧这猴子之敏捷,心生一计:“我看这机心不复杂,何不将它们收归己用?” 沈堪本想制止,但他辩不过陆苏叶,他们二人本就人手不够,反正都是陆苏叶动手,他好歹同意了。 趁着机关猴并未挣脱,陆苏叶让沈堪拦住那几只自由了的猴子,自己一只一只改造起来。 原理甚是简单,便是将开关连同控制的法子都由自动,改为由特定的信号控制。陆苏叶选了声音为媒。届时,她吹出不同的口哨声,这群机关猴便会听她号令,停下,往不同的方向前进…… 琢磨完一只后,剩下的便快了。 陆苏叶口齿清晰,讲得甚是生动,苏篱同另外几人都听入了迷,司徒近更是虚心求教:“陆姑娘,等下山了必得教教我。” “好说。”陆苏叶扬了扬手,颇具侠女风范。 一来一回,山路上的光景,竟赶上了茶馆里说书时的盛景。冬日深山,平添了几分热闹。 只是,他们几人越是兴起,一旁的魏明泽脸色就越难看。 第97章 真假弟子 一行人说说笑笑,慢悠悠往山下去。 约摸酉时末,他们快行至山脚,远远便有司徒家的弟子候着。 原是在山上时,便有弟子将山上的光景写了信,用机关雀送信下山,山下不仅知道了试炼的输赢,何人受伤,伤了何处,都已知晓。 苏篱他们两队刚到营地外围,便有人接走了魏明泽,司徒近向来人介绍了一二:“魏兄的手伤得有些重,需修养一段日,有劳各位了。” 来人一副了然的模样:“公子放心,眼下新运来的药草快到了,不会误事。” 魏明泽本来放心了些,听到来人如此说,不免心急:“是不用去镇上了?但是还得等等?那个……我属实有些害怕,要不还是去镇上吧,如此能快些用药。” 来人拿不准,一脸探寻看向司徒近。 司徒近看了一眼孟修云,沉吟片刻:“魏兄的伤还是不要奔波的好。虽然有些重,但能好,用药晚个半日一日没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魏明泽一时情急,他嗓门大了起来。这一喊,周遭好些队的弟子都朝他看来,他面色发红,有些不好意思,语气柔和了些,“我看好些师兄弟都受伤了,我就累些,去一趟镇上,把运来的药草给他们先用。” 见周围几人不言语,魏明泽顿了顿,几近哀求:“他们都是千机堂的弟子,我只是个外院护卫大伙的,哪里比得上他们金贵?就让我去镇上吧。我不怕奔波,这手用布袋挂在胸前,也不会颠着。” 便是大大咧咧如沈堪,也琢磨出了不对劲。先前的桩桩件件教会了他少插话,只是见着周围的弟子们都散了开,外头不知不觉围了好些陆家精锐的弟子,他心里有了些数,便再也不拘着自己。 “魏明泽,本公子怎么瞧着,你就是想去镇上,这手不手的,倒是无所谓?”沈堪抽出扇子展开,在胸前扇了扇。 苏篱看在眼里,甚是好笑,大冬日的,他也不嫌冷。不过他这幅样子,倒有些解气。 魏明泽瞧着沈堪这幅模样,就不觉得好笑了。他微弓着腰,只差哀求:“沈公子,这也不矛盾。小的无非是想早些用药,又有何错?” 沈堪不接他的话茬,扇子一收,言语间带了些威胁的意味:“若就是不让你去,难不成你要悄悄去?依本公子看,治伤是假,鬼祟行事是真。” “沈公子说的哪里的话,小的的命不值钱,但手要是废了,下半辈子也就完了。”魏明泽这才明白过来,不该同沈堪还有司徒近纠缠,他干脆转身,朝孟修云祈求道,“少门主,看在小的是想救人的份上,让小的去镇上吧。就算无人护送,小的一人前去也行。小的实在是担心这手。” 孟修云竟然同意了,他面露关切:“你说得对,不用理会他二人。你的手是本座伤的,照理讲,本座应亲自送你去镇上,还得叫上司徒近陪同,一到镇上,便给你用最好的药,你看如何?保证你这手没有丝毫问题。” 周围几人见孟修云如此夸大,此刻都回过了味来,纷纷紧绷了不少。但见着孟修云还在,且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又稍稍放松了些,都朝魏明泽打量去。 “小的感谢少门主!”魏明泽听了这话,险些跪倒在地,“请恕小的有伤在身,不便跪拜。少门主大恩大德,小的定会牢记一辈子!只是……” “你可还有什么顾虑?”孟修云抬了抬眼皮,趁势就要叫人去套马车。 “小的断不敢让少门主送小的去。少门主事务繁杂,怎能因小的一人之事如此大动干戈?小的自己去便行。少门主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一两名弟子相随。”魏明泽小声提议。 “少门主,干脆弟子去吧。魏兄乃是为了救我才被误伤。”苏篱见魏明泽脸皮如此之厚,居然还在演戏,忍不住添把柴,“魏兄在山上心系试炼,忧心我等安危,不惜以身闯阵,弟子实在汗颜。于情于理,弟子都应该出一份力。” 苏篱说完这番话,险些被自己吓着,是何时学会这些场面话的? “苏姑娘,你怎么也……”魏明泽眼见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孟修云搞不好就会应下了,这苏篱又横插一腿,他的左手不自觉紧紧握起,牙上也使了劲。 不等孟修云开口,沈良看不下去了。他见魏明泽咬牙切齿看着苏篱,担心他伤到她,干脆悠悠然道:“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弟子,是不是不太厚道?” 魏明泽见沈良为自己说话,刚要道谢,不料沈良话锋一转:“不对,什么小弟子,分明是罪魁祸首才是。” 就在此刻,有陆家弟子来报,陆谦也到了。孟修云听完陆家弟子所报,方才那副挤出来的关切笑脸回复到了平日的冷冰冰。众人见着他如此,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少门主还是别笑的好。 “沈家主终于说中了一次。”孟修云睨了眼魏明泽,“魏明泽,不,或许本座该叫你孟洋才是。” 边上的弟子面面相觑,眼前这人不是魏明泽?孟洋又是谁? 苏篱疑惑了片刻,回过神来。魏明泽这身份应是真的,所以大多数千机堂外院行护卫之责的弟子认识他。 眼下少门主竟说他不是,还提了一个平日里只在赤凤山山脚别院里干活的工匠的名字,他们难免惊异。 苏篱心中早有准备,只是这人竟然是孟洋,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她细细思索了前后之事,全都串上了。 孟洋是凶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少门主,小的就是魏明泽啊,什么孟洋,是孟家人?小的不认识!少门主,你们在说什么,是不是搞错了?”魏明泽哭丧着脸,左手扶着右手手腕,一副害怕又吃痛的样儿,脚下不自觉往后退。 魏明泽此番脸色甚是委屈,眼角还急出了泪花,边上围着的弟子不明真相,左顾右盼,面面相觑。 一个是朝夕相处的兄弟,一个是少门主,不动手吧怕怪罪,动手吧又有点为难。 第98章 土法子再现 “你要退哪去?这里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你还想逃?”沈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魏明泽身后,挡住了他的退路。 “少门主,小的真的冤枉!”魏明泽不理会沈良,只是苦苦哀求。 苏篱见魏明泽这幅样子,险些也动摇起来。若不是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只怕也要开口求情了。 孟修云捏了捏眉心:“本座没工夫同你演戏。把人带上来。” 他招了招手,两名弟子扶了一名男子过来,这名男子看着甚是虚弱,低垂着头,原是晕了过去。 孟修云扬起下巴,一名弟子扶起那男子的下巴,众人大骇。 “怎么,怎么有两个魏明泽?”边上的弟子有的回过神来,指着昏迷的那个魏明泽大声道,“他出了何事?” “小的冤枉……”醒着的这魏明泽还在叫嚣。沈良看着,甚觉碍眼,一个虚掌朝前劈去,魏明泽察觉背后掌风,偏偏左右两侧均施展不开,只得朝前一步,转身去接。 不料沈良并不是为了伤他,只是想逼他转身。 沈良收掌,转而朝魏明泽脖颈处招呼去,魏明泽背后也涌上来几名弟子堵住了他的去路,他一时躲避不开,被沈良揭开了脸上那层易容的假皮。 “嘶!”魏明泽似是吃痛,嗓子里发出一丝怪异的声响,他顺势一甩头,果然变了副模样。 苏篱定睛一看,当真是孟洋。 第一关试炼出事后,因为酗酒错放机关狼,被关起来的孟洋。 周遭的人见了,面色大骇,他当真是假的魏明泽。 魏明泽平日里的几位好友面上甚是愤慨:“你对魏兄做了何事!他为何昏迷不醒!” 孟洋冷哼了声,懒得搭理他们。 “少门主,事到如今,小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是,小的是趁魏明泽来送饭时打晕了他,但小的也只是想逃出去。能去镇上喝口酒也行啊,被关的这些日子,小的真的快馋死了。若能逃得远远的,从此天大地大,无拘无束,岂不是更好!”孟洋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儿,见孟修云冷眼瞧着他,收敛了些,“少门主,魏明泽只是晕了过去,小的下手是狠了些,但不致命,还望少门主饶了小的……” 他见着一旁的陆谦,又大声复述了一遍,转向陆谦也求了一遍饶。 孟修云抬了抬眼皮,示意陆谦主审。 眼见天色暗沉,此处风大,人多眼杂,刚试炼完的千机堂弟子,四大世家来护卫的弟子,里里外外挤成一团。陆谦担心出事,命人拘了孟洋,往别院的议事厅押去。 动身前,陆谦似是想起什么,又命人细细查探了一番他的牙嘴,还有身上,担心他服毒自尽。 一切准备妥当,人也押到了议事厅,孟堂主正座在厅中,孟修云在一旁见证,陆谦主审,别院的孟管事立于厅边,不住发抖。 苏篱,还有四大世家方才与魏明泽一同下山的这几位年轻子弟,都候在一旁。 陆谦还未开口,孟洋就笑了:“好大的阵仗,陆长老,小的真的受宠若惊。如此小事,怎能惊动如此多人,还有四大世家的公子小姐们也在,小的惶恐。” 苏篱多打量了他几眼,他嘴上虽如此说,想显得他是个小人物,这番坦然和无畏恰恰摆明了,他不是一般人。 先前在别院,他吓成了那副模样,眼下还能笑着说出这几句,不得不说,演技确实好。 “住嘴。本座没有问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陆谦最烦有人嬉皮笑脸。 他瞪着孟洋:“本座先不问第一关之事。彼时没有证据,无法证明你是真的酒醉,还是蓄意而为,且已经关了你的禁闭,该罚的都罚了。咱们且从别的事说起。” 孟洋一头雾水:“别的事?还有何事?小的什么也不知道。便是试炼前打晕了魏明泽……” 陆谦懒得同他计较,招了招手,有人将陆林带了上来。 “陆林,你且看看,托你帮忙偷身契的工匠,是否是此人?”陆谦指了指孟洋。 陆林朝厅里诸位行了礼,定睛看向孟洋,待看清之后,面上大骇:“就是他!就是他!” “这位公子,你可是认错了人?”孟洋狐疑道。 苏篱看在眼里,心头一惊,她分明瞧见孟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立马又掩饰了过去。惊惧过后,她也疑惑起来,孟洋方才还那么会演戏,怎么这会又有了破绽。 她晃了晃头,许是他见有了人证,慌了神,露了马脚。 果然,陆林见他否认,激动起来:“我不可能认错,就是你!还有你说话的声音,就是你!” “公子,你真的认错了,那时小的被软禁了,怎么可能托你帮忙呢……”孟洋脱口而出。 “大胆孟洋,还敢狡辩,他还未说是何时同你相遇,你怎么直接就说自己被软禁了?你怎敢如此笃定?你分明就是心虚!一味拿被关当借口。”陆谦抓住他话中的破绽,直接出击。 “小的冤枉啊。小的也是推测,试炼一共就三次,若出事,机关狼之外的事,不就是后两次吗,死人了,小的也有所耳闻。”孟洋眼珠子转了转,开始打马虎眼。 “陆长老!他强词夺理!”陆林见他不承认,委屈得脸通红。 “无妨。本座已派人去他房中搜查证据。只要你没有撒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陆谦摆了摆手,派人去催问。 片刻后,门外有弟子来报。 他们确实在孟洋的房间里发现了些奇怪的汁液,还有好些空白的纸张。 在场之人竟都未见过那汁液,孟洋也默不作声。 孟修云示意苏篱上前,苏篱拿起那汁液闻了闻,她亦有些拿不准,就算没弄错,上次见着这些乃是幼时…… 她心念一转,朝一旁的纸张看去,她小心拿起几张纸,嗅了嗅,心里有了数。 “陆长老,弟子想要些冰块,还有防水的布料。”苏篱见辨别不出,干脆试上一试。 等冰块之时,她想起了关键之处,朝搜查孟洋房间的弟子问道:“你们可有印象,他房里的这些纸张,可是放在窗边,窗子可是向阳?” 第99章 凶手 “回苏姑娘,正是。”几名弟子眼中闪过惊奇之色,惊叹苏篱明明不在场,却好似亲眼所见。 一旁的孟洋也打量起苏篱来。苏篱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趁着等冰块的工夫,她干脆被大家伙介绍了一二,这汁液的奥秘。 “所以,待会若是纸张上显了印迹,他便脱不开干系。”苏篱笃定道。 “小的冤枉啊。”孟洋见她如此笃定,慌了神,不住大喊,“便是有人陷害小的,在小的房里放了这些,还有冒充小的去见陆林!” 苏篱看了孟修云一眼,似是有些着急,为何不直接…… 言语间,冰块到了。苏篱忙活起来,将那几张纸平铺开来,垫上用防水的布料裹严实了的冰块。 冰块更凉,效果更好,片刻后,纸张上便显了模糊的印迹,虽还看不清,但已能说明一切。 周遭众人惊叹这法子精妙,陆林更是激动:“我就是被人骗了!真的不是我存心的,这下有证据了!陆长老,弟子只是一时迷了心窍!” 陆谦听得脑壳痛,打发陆林到边上候着:“你的事一会再说。” 陆谦又看向孟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的已经说过了,小的是被冤枉的。”孟洋不知是不是破罐破摔,也不辩驳,来来回回就这两句。 “岂有此理!你这是笃定本座没有证据了?”陆谦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的茶碗险些震碎。 “陆长老若是有证据,怎么还不拿出来?”孟洋懒洋洋接话道,“就算你们说的这什么汁液是我的,我有何动机?我自己能来去自如,又何必多此一举,留下这么多线索,冒险让别人去动手脚?” 孟洋扫视众人,眼里满是挑衅。 “你!”陆谦竟被他气得,满面通红。 孟堂主也看不下去了,他瞧着孟修云一脸云淡风轻,心道他定有法子,干脆朝他那边看了过去。 孟修云轻叹了口气,打量了厅外一圈,没有动静。 他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闹也闹够了,这才悠悠开口。 “因为你想要栽赃嫁祸,好让自己全身而退,大家不再追究。”孟修云打量着孟洋,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孟修云抬了抬手,立马有弟子上前,搜孟洋的身。 “你们要干什么?”孟洋终于慌了。 片刻后,弟子们在孟洋身上搜出一个砚台大小的极扁的木盒,弟子小心呈了木盒给孟修云。 他还未打开盒子,一旁的陆苏叶紧握双手,目不转睛盯着那盒子。 孟修云打开木盒,只看了一眼,又合上了。他朝陆苏叶轻轻点了点头,陆苏叶大舒了口气,手也微微松开。 “你们!”孟洋整个人似是突然被抽了筋扒了皮,瘫坐在地。片刻后,他冷笑道:“既然你们早就知道,何必装模作样,还审什么审?耍我?” 他瞪着孟修云,眼眶通红:“孟修云,问你话呢!” “本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须同你解释?”孟修云戳了口茶,又晾了他几息,见厅外一直没有动静,这才看向苏篱:“你如何看?” “我?”苏篱有些摸不着头脑。 孟修云颔首。 这下不仅孟洋好奇,在场之人都好奇起来。 苏篱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孟修云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硬着头皮说道起来。 虽然她见着这木盒,也才将将想明白整件事。 “那我就从,就从……第一关试炼说起。”苏篱清了清嗓子。 第一关试炼是最好解释的,但也是很妙的一步棋。孟洋借醉酒误事之名,直接将自己暴露在大家眼前。随后他被软禁。 之后的所有事情,便不会有人怀疑到他。 他用这个法子,明目张胆在所有人面前隐形了。 第二关试炼,眼下还没有证据,但极有可能也是他,破了软禁他的锁,摸上山去暗中所为。第二关机关的山壁里没有证据,干脆利落。当时查了一圈,其他有嫌疑的都排除了,剩下的便也只有他的。 但毕竟没有人证物证,便暂且搁置。 第三关试炼,他布置得颇为复杂。借那汁液,篡改图纸,误导陆林,借陆林之手,破坏机关。最终目的是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陆林身上,栽赃陷害。 这样一来,有了凶手,便永远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不然一直追查下去,他这个被关之人,总有一天也会被想起来。 “当然,这些都不是他最终的目的。”苏篱顿了顿。 若只是为了破坏试炼,有更多的法子,不一定非要在机关上动手脚,如此,费力不讨好。 孟洋最终的目的,是带着在山里偷到的宝藏线索,全身而退。 苏篱打量了孟堂主和厅外围观的弟子,厅里不知道灵气的占了大多数,她不敢明目张胆说出此事,灵机一动,学了陆苏叶上次在灵堂上的措辞。 孟洋在赤凤山里寻到了宝藏的线索,想逃走,无奈没有一走了之的由头。 且他潜入千机堂,不仅仅是为了宝藏,还为了破坏千机堂的名声。 借用机关,在试炼时让弟子送命,传了出去,不止千机堂,便是整个四大世家,都会失了脸面! 再趁着一片混乱,他好带着宝藏线索,全身而退。 孟修云先前猜中了贼人的心思,刻意放出风去,这次若受伤,只能去几十里外的镇上养伤,如此正中孟洋下怀。 平日夜他逃出去最多一夜,不会被送饭之人发现。可若一走了之不再回来,一日内便会被发现,被大肆追击。 可要是顶了谁的名义,远离此处,岂不是有机会远走高飞?届时他只需在交换身份前,讨几坛子酒喝,推说喝醉了要睡上几日,一时半会不会有人察觉牢房里换了人。 如此,他才伪装成魏明泽,刻意跟上山去。又找了机会受伤,找了离开赤凤山的借口。 受伤的弟子,也不会有人搜身,一切顺理成章。 在场四大世家那几人,亲历了先前山壁内查探机关,还有三次试炼,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 孟修云是布局之人,他听了苏篱所言,眸中赞赏之色已溢了出来,陆谦亦是频频点头。 便只有孟堂主,还有些疑惑:“这路数听起来甚是耳熟。” “堂主说得没错。孟洋的行事作风,同先前杀死于春风的如月那伙人,一模一样!”苏篱大声道。 许是想起了孟桐儿,苏篱心里头一阵悲痛:“你们就为了折损所谓的千机堂和四大世家的脸面,不惜害人性命!” 第100章 疑点 “这都是上人的谋划,上人所图,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孟洋见苏篱将自己所作所为说了个七七八八,已无处反驳,只能嘴上逞强。他斜眼睨着苏篱,用眼中的不屑掩饰那丝慌乱。 “依你所言,你是都认下了?孟桐儿出事,也是你所为?”陆谦示意苏篱不用同这人一般见识,转而问了眼下最关键之事。 苏篱了然。她朝孟洋冷笑一声,强压住心头愤懑,眼下坐实罪名,比自己逞一时之快更为重要。 “是我。如此便能拿下你们孟家一条人命,我也是值了!此番上人定不会亏待了我!”孟洋提起上人,眸中满是狂热之色,他挣扎了几下,一旁看守的弟子给了他几脚,他这才老实了些。 这几名弟子虽不都是孟家人,但孟桐儿之死亦有耳闻。如此残忍,不管死的是谁,大家都没好脸给凶手。 “是吗。你以为你所谓的上人还会来救你?”孟修云终于开口了。 “怎么不会?”孟洋挺直身子,整个人透着股邪性。 厅内厅外的弟子听了这句,都警觉起来。一时间,就连院中的枯叶落了地,众人都恨不得冲出去查探一番。 只是风刮了好几阵,鸟雀都叫累了,也没有动静。 厅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摸不着头脑。孟修云瞧着孟洋:“你们的人呢?” 孟洋这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他似是意识到什么:“你方才让他审我,是为了拖延时间?你也拿不准……” 孟洋的声音越来越小,现在不需要猜了,若要救自己,早就救了。孟修云没有第一时间就搜身,是为了试探。 眼见宝物已被千机堂搜走,上人的人都没有出手,自己,被放弃了。 “怎么可能……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这宝物,他们也该出手啊!”孟洋突然大声吼道,“是不是他们也被你抓了?” 孟修云故作遗憾之色:“本座倒是想。但本座安排的人,一个可疑之人也没有瞧见。” “你,被放弃了。”一边旁听的沈良幽幽道,他拿出他那把宝贝匕首,在手里把玩,“真是惨啊。” 旁人虽碍于沈良的手段,不敢表态,但不得不说,这两句话,甚是解气。也就是沈堪,在一边悄悄翻了个白眼。 “不会的,不会的!”孟洋停歇了几息,又大喊了起来。 “你不如省点力气。”陆谦见大局已定,继续审了起来。还有些细枝末节,需得问询清楚,不至于冤了人,也不至于留下把柄。 “孟桐儿之事,你且细细交代。”陆谦正襟危坐,一个一个问起来。 孟洋许是泄了气,眼神空洞,事无巨细交代起来。 他所述之事同大家猜测的差不多。他在别院待了这么些年,尽管第二关机关不归他管,但他平日里套套近乎,偷看点图纸,不是难事。第二关试炼前,他算好时辰,逃了出去,上山改了机关,天亮前潜了回来便是。 他几乎每说一句,一旁的孟管事头上的汗就要多一些。 这哪里是孟洋的供述,分明是孟管事督事不力的铁证。 孟洋说完,孟管事也跪倒在地,说不出话来。孟堂主面上也好看不到哪去。 “你们继续。”孟修云摆了摆手,示意孟堂主和孟管事无需往心里去。 千机堂这么些年,舒服日子过惯了,也是该好好整顿。只是一味责怪他们,只会让对手更有机可趁。眼下是个整治的好时机。孟修云心中暗忖,得一样样来。 念及此处,孟修云惊觉,这都是自己幼时,他爹曾经教过的,不要过分苛责下属,出了事,先收拾摊子,再问责,得恩威并施云云。过去的他不屑这些,统统视为玩弄权术。他以前觉着,靠着一手卓绝的机关术,别人自会服气。 孟堂主和孟管事哪里知道他在想这些,见他暂且不追究,也是舒了口气。 陆谦这头,他继续问了些孟洋动手的细节,听起来都没什么漏洞。 “本座没什么要问的了。诸位可还有疑问?”陆谦侧身朝向孟堂主和孟修云。 孟堂主摇头,也侧身看向孟修云。 “试炼之前,你为何不带着宝物离开?”孟修云思忖片刻,心里虽有了猜测,但还是想问问,以防万一。 “你以为我不想?平日里别院管得松散,工匠也是可以去镇上潇洒的。但那时我还没有寻到宝物。待我在山上找到宝物,试炼也快开始了,管得也严了。加之上人嘱咐,试炼必须失败,别院不比千机堂,混个生人进来,片刻就会被发现。我就留下来了。”孟洋说着说着开始叹气,似是认命了。 孟修云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倒是陆谦,联想到陆家的信报,那伙人在东洲大陆其它地方的寻衅滋事都暂且停下了,怎么就瞄准了千机堂?若说是集中人手,只攻千机堂,这也没几个人手。 陆谦遣退了诸多弟子,厅里只剩了苏篱同陆苏叶这两队的七人,再便是孟堂主,孟修云他们。 “本座问你,你们是否有别的计划和阴谋?”陆谦问出了心头疑虑。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除了陆苏叶,纷纷面色大变。原来那伙人竟一直在东洲大陆上四处破坏! 苏篱身形一滞,愣在了原地,那,她家人之死,同这些人是否有关联? 沈良沉思片刻,立马将沈家近些年所遇之事同此事联系了起来,保不齐都是他们在背后闹事。 司徒近也回过神来。他原以为这几年还算太平,不懂奶奶为何日渐憔悴。他只顾着钻研医术,这两年又沉迷于机关术,司徒家的事,他竟半分也不知。几息间,司徒近心里头爬满了懊悔与自责。 倒是卓憬,震惊了片刻,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用她阿爹的话来说,世间万物自有定论,无需太过在意。 “陆长老怕是太高看小人了。眼下小人只是上人的弃子,你以为如此机密,他会让我知道?”孟洋颇觉好笑,“其他人在外头做什么,干我何事?” 陆谦仔细瞧他,不像是装的。事到如今,他再隐瞒,也没什么好处。 “那你为何不在试炼前,将宝物送出去,你再回来便是,如此也不引人怀疑。”陆谦继续问道。 第101章 噩梦 “陆长老真是,一点都不体恤我们这些干活的。我说了我不知道,没有人来接头,我送到哪里去?就算有人来接头,我也不愿意。我在山上辛苦找来的宝物,拱手让人,让别人去上人面前领功?平心而论,陆长老,换做是你,你愿意?”孟洋瞪着陆谦,甚是破罐破摔之象。 “你……岂有此理!”陆谦拍了拍桌,眼见问不出什么,他摆了摆手,正要唤弟子进来,将孟洋好生关押,不日带回千机堂行刑。 弟子还未进门,孟洋突然对着众人放声大笑,随后突然安静了,嘴里传出呜咽声。 沈良离得最近,他冷眼瞧着,嘴角含笑:“没救了。除非司徒公子能替他把舌头掏出来,接回去……” 孟洋竟是吞舌自尽了! 在场之人无不哗然,苏篱想上前,被司徒近拉住了:“不要看。桐儿不会怪你的。这也算是报仇了。” “可是方才这些事,也许还能问出些什么,他背后之人……”苏篱红了眼眶,这背后的上人,究竟是什么人?他指使这些人,到处残害人命,自己的家人,是否也是命丧于他们之手?他们究竟为何要做这些丧尽天良之事? 司徒近还欲多说几句,卓憬和陆苏叶也围了过来,纷纷安慰苏篱。 孟修云仍旧坐在一旁,他心知苏篱是想起了去世的家人,可他眼下无法安慰一二。他不自觉流露出关切之色,都被沈良看在眼里。 “少门主,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吧?”沈良慢慢踱步到孟修云身侧,顺着他的眼神望向苏篱,眸中满是玩味。 “本座只关心千机堂。旁的事,还需要你们四家操心了。”孟修云收回视线,瞧着沈良。 沈良见他丝毫都不肯透露,也不想自讨没趣,坐回了一旁,接着把玩他的匕首。 厅里,陆谦唤了弟子进来,一时间,厅里收拾孟洋尸体,拾掇证据,还有写记录的弟子们,忙得团团转。 陆谦看着眼前之象,负手而立,试炼之事有眉目了,这背后的千丝万缕,还有那面具,当年之事,都露出了水面。 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孟修云见苏篱好些了,心思回转到方才之事。孟洋所言,听起来有道理,但不知为何,他总觉着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来。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少门主,您看……接下来如何安排?”孟堂主来了。 “你照常安排便是。”孟修云面上有些疲惫。他摆了摆手,径直离去。 苏篱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想追上前去。心里头的那些疑惑,他是不是有答案?但苏篱心里头乱得很,此时人多眼杂,得冷静些。只是眼下,好不容易有了家人出事的线索,竟是片刻也不想等。 “苏篱?”陆苏叶见她眼神又有些出离,好心问道。 对了,还能问陆苏叶!苏篱见着陆苏叶关切的样子,心里甚是感激,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告诉他们自己家人离奇之死。 眼下她只敢相信孟修云,就连孟修云,自己也没有全盘托出。旁的这几人,便是善良,可他们背后是四大世家,都有说不清的龃龉。她拿不准,若是家中所迫,他们会如何选择。 “我没事,就是有些接受不了,他就这么死了。本来还想多问问。”苏篱没有撒谎,“我想回去歇一会。” “我送你回去。”陆苏叶不待苏篱答复,便扶着她往外走。 苏篱本欲拒绝,这才想起,面具碎片还在孟修云那,陆苏叶应是冲着面具去的。 果然,陆苏叶将苏篱送回了帐篷,便将孟修云唤了出去。苏篱听不清他二人说了何事,片刻后,孟修云回来了,帘子翻动,外头没了人影。 “陆苏叶走了?”苏篱小声道。 孟修云点了点头。 苏篱见他甚是疲惫,张了几次嘴,都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倒是孟修云主动开口:“我也怀疑,你家人之死,同他们有关,但眼下没有证据。你切莫心急。” 苏篱微张着嘴,身形微滞:“公子……” “方才陆苏叶找我要面具碎片,我没有给她。你放心,她若不说出他们陆家知道的,我不会给她。她说兹事体大,需得回偃月城再说。”孟修云说完这几句,便闭眼躺下了。 苏篱瞧着他微动的睫翼,心里头思绪翻飞。他寥寥几句,便将自己想问的,关心的,一一道尽。 虽然没有更多的线索,苏篱安心了不少。 这种安心来自于孟修云本身。好似只要他在,就能放心,一切总会有答案。 报仇之路漫漫,眼下苏篱觉得,好像又有气力了。 已是夜半,苏篱拾掇好帘子,不让外头的寒风透了进来,又小心剪好了灯芯,这才安心歇下。 不知为何,累了两三日,眼下竟无法入眠。 苏篱侧过身去,打量着孟修云的睡颜。他对自己如此上心,眼见他寻陆半夏寻得如此辛苦,自己该不该告诉他,五年前在幻境里见到的那个人? 苏篱叹了口气,还是先别讲。自己并未看清那是何人,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五年前那么多人失踪出事,谁能知道她看到的是谁? 就算那人凑巧是陆半夏,她亦不知幻境里是何地,没有半分帮助。 若要寻陆半夏,当务之急,搞清五年前那些人去了何处。 看来不管是寻人,还是报仇,都得从陆苏叶那头下功夫。 陆苏叶也没错,想必她要透露之事,是陆家绝密,她无权自行决定。只是不知她回了陆家后,会不会有旁的阻碍,万一陆家不让她说,又该如何? 罢了,孟修云手中还有筹码…… 想着想着,苏篱稀里糊涂,盯着孟修云绝美的侧颜,终于睡着了。 她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她披着大红盖头,这是出嫁了?夫君是谁?梦中看不真切。周遭的一切又不似出嫁的模样,倒像是幼时村里跳大神的光景。自己被人抬着,不知要送到何处。她伸出手去,想抓得牢些,却什么也没有抓住。一切虚幻如泡影,那些人远远近近,还有人不住在耳边说话,可是她一句也听不清…… 没有半分出嫁的悦色和娇羞,她只觉得要被诡异之气淹没。 “不要!”苏篱大喊道!她猛地坐起身来,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停,眼里满是恐惧,像是见着了什么十分可怖之物。 第102章 大雪 苏篱惊惧之际,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打眼前现了出来。 “你可还好?”孟修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苏篱盯着他的手,侧过头来,是孟修云关切的眼神。 “我没事。我好似做了个噩梦。”苏篱缓缓道,她接过孟修云递给她的热茶,小口饮起来。 几口热茶下肚,苏篱缓过来不少:“这个梦……” “可有蹊跷?”孟修云见她如此,心知这个梦不简单。 苏篱摇了摇头:“我记不住究竟梦到了什么。非要说,竟是一股鬼气森森,不像人间。” 她面露痛楚,闭上了眼,面上的五官快要扭曲成一团。孟修云见她如此,立马大声呵道:“苏篱!” “啊!”苏篱的面色越来越痛苦,“这是何处?” “莫要迷了心智。”孟修云言语间那股冰凉之意又回来了,他见苏篱仍旧眼神迷离,干脆拉了她起身,掀起帘子,出了帐篷。 外头竟在飘雪。 此时天色微亮,映着鹅毛般的大雪,立显出股凄凉荒寂之意。 苏篱冷不丁被冻到了,接连打了好几个打喷嚏,这才微微回过神来,她使劲挤了挤眼睛想清醒些:“公子?” 孟修云见她回转,立马拽下自己的大氅,将苏篱裹了个严严实实。 苏篱本来不算太矮,但瘦弱的身子被大氅衬得更加娇小,眼下只剩头在外面,鼻子冻得通红,睫翼上也挂着雪花,她虽清醒了些,眼神仍有些出离。 她瞧着周遭的银装素裹,面露困惑,才一夜,雪竟如此大。在南边长大的她,甚少见到如此精致。她不禁好奇打量起来。 苏篱如此模样,倒像是哪副画卷里走出来迷路了的小仙子,孟修云一时看得出了神。 二人便静静立在此处,一个打量四周,一个眼里只有眼前之人。 “你俩?”不知过了多久,卓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苏篱和孟修云闻声,一起转头,三人面面相觑。 “那个……我是来叫苏篱练功的。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那个,我多嘴一句,少门主,你们披风若是不够,两人共用一件也无妨,实在无需冻着自己。”卓憬说着说着,不知说些什么好,开始口不择言。 “我做了个噩梦。我拾掇拾掇,立马就来!”苏篱这才算是彻底回过神,她瞧着孟修云冻得通红的脸和手,立马拽着他回帐篷里。 “谢谢公子!”苏篱将大氅还给孟修云,取出自己的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带上要换的衣物,头也不回往卓憬那边跑去。 孟修云盯着手上的大氅,眸中不自觉添了分暖意。 卓憬不算无情,让苏篱烤了好一会火,并未催她练功。 见苏篱的鼻子不那般红了,卓憬面露好奇:“你们方才是?” 苏篱啜了口热茶支支吾吾:“什么方才?” “就是方才啊!我去找你,你看着他,他看着你,他连大氅都给你披了,宁愿自己冻着,你别跟我说,这是夫子在照顾弟子。”卓憬假装冷哼了声。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般。”苏篱也说不清,干脆将噩梦之事一并说出,“他是一时情急,担心我迷了心智,所以拉我出去好清醒些。那我要是冻坏了,他是不是脱不了干系?想必如此,才将大氅给了我。” “那也不必。他回头去取你的披风,又能耽搁多少工夫?”卓憬越凑越近,掰过苏篱的头,逼她看着自己,“他就是一丁点都舍不得你冻着!” 小花也冒了出来,和卓憬一起凑热闹,她来回晃着,看起来十分兴奋。 “小花像是瘦了啊,你是不是苛待她?”见着小花,苏篱像是看到了救星,“时辰不早了,练功吧!” 刚开始练功时,苏篱满脑子都是卓憬方才所言,如此心不在焉,摔了好几跤。 这一摔,倒是摔清醒了,苏篱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究竟在作何妄想?孟家的少门主,是自己可以妄想的吗?早就做好了打算,除了报仇,机关术,不与他过多往来。 再说方才,也没什么。他是担心自己迷了心智,于修习无益,于大事无益。换作孟夫子,陆苏叶,卓憬,哪怕是沈堪那个纨绔,见了此情此景,也不会放任自己不管。 自己于他,没什么特别的。 也不需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篱舒了口气,用心练起功来。 卓憬在一旁,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抱着小花,小声嘀咕:“你说他二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总是如此别扭?” 小花吐了吐信子。 “你也不知道?算了,我也想不通。男女之事,最是难缠。他们若老是如此,我们也别管了。”卓憬只觉得头痛,这比下毒解毒难多了。 练完功,苏篱回到自己的帐篷,见着孟修云,想起卓憬所言。她别扭了几息,干脆在心里头劝慰起自己来,坦坦荡荡,没什么好别扭的。 “方才孟堂主派人来传信,这几日大家再休整一二,待受伤的弟子好些,便启程回千机堂。届时,会公布试炼的结果。我们亦可去寻陆苏叶,问问她究竟在隐瞒何事。”孟修云正色道。 谈起正事来,苏篱立马恢复如常,她不禁松快了些,这传信来得颇是时候。 “这是好事。终于能回去了。”苏篱面上浮现了几分喜悦之色,她寻思此番试炼,自己应是表现得不错,不知会有什么彩头。 说到试炼,她想起一事:“公子,先前不是说,试炼结束后,还会考验弟子们能记得多少试炼中遇到的机关,可还算数?” “自是算数。只是因着有人受伤,便改为回千机堂后再考。”孟修云回想道。 苏篱点了点头,如此一来,难度倒是变大了。过个半月一月的,说不定就忘了,就算记在纸上,总有些细致处会记得不真切。 不过她不怕。她闭上眼,细细思索,山上所遇机关,所有的内部构造都一一浮现出来,便如当下才见着。 她赶紧拿来纸笔,慢慢记起来。 便是做个样子,也是要的。免得到时候自己记得太多,还全都是对的,锋芒太露教人嫉妒,也不太好。 苏篱想明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己厉害本是好事,可若凭空添了些麻烦,她懒得应付。 第103章 回城 孟修云见她如此认真,便不扰她,轻声离开了帐篷。 外头雪小了些,许是天气太冷,许是大家伙休整的休整,还有抓紧将记得的机关构造默画下来,营地外头眼下没什么人。 地上,树上,连着灰白色的天,白茫茫一片。倏然间,一只不惧寒意的雀鸟落在地上,似是在觅食,可惜得等雪化后才能觅得一二,那雀鸟跃跳着前行,留下点点爪痕。 孟修云瞧着小雀鸟渐渐消失,出了神。 他双眸微眯,眼下孟洋已死,他同外头如何勾连,如何传信,还未来得及查问,线索看似断了,但只要他同外界接触过,一定会留下线索。 趁着还没离开赤凤山,看还能不能查到些什么。 孟修云念及此处,往别院行去。 五日后,千机堂众人准备启程,往偃月城去。 拾掇完后,苏篱打量着住了也有些日子的营地,这些日子竟都是同孟修云在一顶帐篷里,来之前岂敢肖想此事。 短短数日,竟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当真似做了场大梦。 她瞧着一旁的卓憬与陆苏叶,还有不远处的沈良,当初那般畏惧同沈良一队,相处下来竟也还好,他是有诸多令人厌恶的时候,但作为队中发号施令之人,还是称职的。 如果对弟子们没有那般凶残,便更好了。苏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该如何,关自己何事。 不过也算混了个眼熟,共过生死了,不知他会不会在偃月城稍作停留,若能从他这探得些五年前之事的线索,也不错。 苏篱觉着,当年之事的真相兴许便如一版七巧板,里头有好些木块,每一家多少都知道些,若能拼凑起来,便是真相。只是不知他们是何态度,他们参与了多少,他们是否会隐瞒,甚至刻意歪曲事实?如此,断不能也不敢轻易开口…… “在想什么?”卓憬见她发呆,拿胳膊肘轻捅了她一下,小花也跟着吐了信子。 “在想终于要回去了,这些日子便如大梦一场。”苏篱长吁了口气,轻抚着小花,“也就短短的时日,我不仅不怕小花,还敢同她亲近,小花你说是不是?” “我养了她那么久,眼看你们倒是关系更好。”卓憬假装翻了个白眼,“话说我们年岁差不多,你怎的整日叹来叹去?你有烦心事?” 苏篱点了点头,她笑着打量着卓憬,卓憬就是有股魔力,教人不想骗她。 卓憬一时语塞,还真有烦心事。她歪着头瞪着苏篱,有什么好恼的,眼下拜入了千机堂天字斋,颇得夫子们喜爱,千机堂上下也没人敢小看。 正在这时,孟修云打一旁路过,同苏篱似是有意无意隔了几步。卓憬眼珠子转了转,恍然大悟,便是男女之事了。 少女心事,难琢磨得很。 卓憬抿着嘴很是点了几下头:“可惜我帮不了你,我也不懂。” “什么不懂?”苏篱面露疑惑,一双大眼瞪了回去,自己什么时候露馅了?卓憬知道自己要报仇? 卓憬晃着头:“我什么都不懂。” 苏篱正欲多问几句,沈良慢悠悠踱步而来:“怎么样,同我一队,也没那么糟糕吧,是不是还不错?” 苏篱难得发自内心朝沈良笑了:“确实是。沈公子指挥有方。不过我们几人出力也不少。” 沈良嘴角泛起笑容:“我什么时候贪功了?回去后还有最后一次考核,拭目以待。” 苏篱赶忙点头,试炼的名次还未公布,也不知会有什么彩头,眼下他们这队定是靠前的,不知对拔得头筹的弟子是否还有单独的奖赏,总之万万不可松懈。 她又同沈良还有闻讯靠了过来的司徒近寒暄了几句,司徒近为人温润谦和,苏篱兴致来了,笑容更盛。 只是不知为何,她突然发觉有些冷。 奇了怪了,今儿大日头,积雪前几日都化完了,也不是化雪天了,怎的这会儿感觉背后阴风阵阵。苏篱吸了吸鼻子,将披风又裹紧了些。 孟修云见状,以为苏篱发现了。他收回视线,冷哼了声,跃身上了马。 “好了,得启程了。”陆苏叶牵了马过来,见他们相聊甚欢,不忍打断。 众人纷纷翻身上马。 出发之际,苏篱回头瞧了赤凤山一眼,红枫依旧鲜艳,山顶几处积雪尚未化完,赤白相间,衬得那份赤色直逼人心头。 初来之时,她惊讶于冬日红枫之景,短短数日,诸事繁杂,眼下心境已大不相同,烂漫之境少年热血,平添了些许凄凉空寂,桐儿,你便好好歇在此处,有空再来看你。 苏篱在心里头默默祝祷完,收拾心绪,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数十日后,一行人回了偃月城。 偃月城繁华热闹,远非山野之地能比,有的弟子还是第一次离开城中如此之久,此番回来,还有些激动。 孟堂主等人都是过来人,见着弟子们如此,也不想日日拘着大伙,干脆给众人留了两日休整歇息,两日后,则是试炼剩下的考核,回忆试炼中遇到的机关,还有它们的内部构造。 苏篱心系此次考核,未在城中逗留。她径直回了与陆苏叶二人的小院。 她本想唤上陆苏叶一起,不料进城后,陆苏叶就没了人影。苏篱思索片刻,陆苏叶许是赶回陆家先行商议去了,毕竟面具还有背后的密辛事关重大。 如此想来,陆苏叶瞒着大家伙,是真的有苦衷。刚进城她便回陆家,算得上诚意十足。 苏篱松了口气。陆苏叶算是她在千机堂的第一个朋友,先前她总提着一颗心,担心陆苏叶是对立之人。现下看来,不管陆家如何,陆苏叶是可信的。 她放好行李,拾掇了一番,将院中也打扫一新。她瞧着陆苏叶的房门,希望陆家不会刁难她。 此时的陆府,陆家家主的书房里,甚是热闹。陆苏叶,陆谦,还有代家主陆盼兮,三人险些吵了起来。 “此乃四大世家保守了数千年的秘密,便是四大世家内,也只有本家的极少数子弟知道此事,你居然要告诉孟家人?”陆盼兮背对着陆苏叶,面色凶狠,竭力压着心头的怒意,“便是大姐姐在,她也绝不会同意。” 第104章 试探 “若是非说不可呢?”陆苏叶闭了眼,劝自己冷静,随即她睁开眼,“祖上可曾说过,无论什么情形,也不得对外透露?” “你……”陆盼兮见陆苏叶如此敛着性子同自己商议,心知她这是铁了心。 陆苏叶对于自己当家,向来都是一副不满的模样,明里暗里没少使绊子,虽无伤大雅,但她的性子,陆盼兮再了解不过,若不是到了绝境,她很难如此心平气和同自己商议。 陆盼兮也知道,陆苏叶并不是真的厌恶自己,她只是不想接受陆半夏失踪这件事,总觉着陆半夏马上就会回来,家主一位得空着。 所以此番陆苏叶不闹,她反而觉得棘手。 “那你倒说说,有什么由头,必须让孟家掺和进来?”陆盼兮转过身来,看着陆苏叶,一字一顿道。 陆苏叶见她终于松口了,面上松快了几分,她顿了顿:“我们四大世家,苦苦支撑了那么久,我们陆家,不断有人牺牲。饶是如此,五年前已经出了岔子,整整五年,我们都没有找到解决的法子,何不求助?若要求助,孟家是最好的选择。” 陆苏叶盯着陆盼兮,想看她是何反应。眼下形势危急,已经不只是东洲大陆偏远之处出事,对方已经将手伸进了千机堂,可是他们毫无头绪,完全被对手牵着鼻子走。大家心知肚明,那什么上人背后,便是鬼疫的力量,他们在找不到秘境入口,便来不及了。 陆苏叶直面陆盼兮的审视:“几月有余,我们还是解不开面具上的谜团。就算解开了,知道了秘境入口,进去之后呢?当初大姐姐都有求于孟家,何况我们?她为了保守所谓的秘密,分开寻找孟家人帮忙,孟家人也是一知半解,保不齐便是因此出事,我们何必重蹈覆辙?” 眼见陆盼兮面色微动,似在思索,一旁沉默的陆谦适时说道了几句,无非是他们二人愿意承担,不管将来陆半夏出现了责怪他们也好,祖上在天之灵怪罪也罢,都冲着他兄妹二人来便是。 陆苏叶眸中闪过诧异之色,怎么还有这一茬。不过她并未反驳,此番前来商议,便没有畏惧过。 退一万步,她相信大姐姐将来不会怪罪自己。至于祖上在天之灵,说句不好听的,陆家遭逢劫难,祖上英灵不出来帮衬,而子孙后辈奋力自救违背了祖治便要被谴责,她第一个不服气。 陆盼兮听了陆谦此言,面色动容,她语气柔和了些,示意陆苏叶二人坐下:“都是为了陆家,还有整个东洲大陆的安危。只是事关重大,我们陆家不能私自泄露此事。如此,我给另外三家去信,言明此事利害关系,看他们意下如何?若他们也同意,我们再将此事透露给孟家,你看可好。” 陆苏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些,不过她并未在面上露出太多悦色,依旧蹙着眉头:“依我看,只要有三家同意,此事便说定了。” 陆盼兮摆了摆手:“且走一步看一步。” 言毕,陆盼兮坐到了书桌前,立马写起信来。 陆苏叶见她写好了信,又派了心腹将信送出,这才真的松快了些,这几日同孟修云也算有个交代了。 陆苏叶盘算了一番时日,估摸着最晚十日,便能有结论。届时试炼之事差不多也结束了,将将好。 如此,陆苏叶寻了孟修云,将此事进展告之一二。 孟修云依旧住在先前落脚的外院,陆苏叶上门,孟修云立马开了门。 见他如此,陆苏叶心中暗忖,果然没有找错人,对寻找陆半夏上心至此的,除了她自己,恐怕便是孟修云了。 “有动静了?”孟修云将陆苏叶让进了院内,并没有请她坐坐的迹象。 陆苏叶乃是洒脱之人,不介意这些,她大致介绍了一番此事重大,陆家拿不了主意。 “最多十日。”陆苏叶言简意赅。 “好,我便再等上十日。丑话说在前头,届时若四大世家不同意,我也会有自己的法子。”孟修云顿了顿,面上冷冰之色不减。 陆苏叶竟觉得背后发凉,她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又故作轻松笑道:“若真那样,我也会有所动作。” 只是孟修云似乎并未听进去这话,他径直回了房,留陆苏叶一人在院中。 陆苏叶逃也似地离开了,眼下她也不想回陆府,干脆往她与苏篱二人的小院行去。 想起苏篱,她现在越发佩服了。同孟修云这样的人在同一顶帐篷下宿了十来日,平日里还一直上他的小课,若是自己,恐怕一日也坚持不下来。 陆苏叶回了院子里,苏篱居然不在。如今倒是颠倒了过来,不过也不碍事。 苏篱安顿好后,便去寻卓憬了。一是看看卓憬住得是否习惯,二是请教一些轻功身法上的诀窍。回来赶路这数十日,不方便练功,有些搁置,方才苏篱一回想,趁着还有印象,便赶紧来了。 卓憬同其他此番特意赶回来参与试炼的弟子一样,都临时住在了外院,院子痛苏篱的差不多。因着小花它们,卓憬还是一人一间院子。 “不错呀,会主动思索了。”卓憬听完苏篱所言,指点了一二,苏篱融会贯通,立马明白了。卓憬心知并不完全是靠着自己指点,苏篱心中早有了猜测。 苏篱乐呵呵笑了:“是卓夫子教得好。”言毕,她见卓憬的院子宽敞,干脆继续练起来。 卓憬起了炭火,烤了地瓜,待苏篱练完,招呼她吃起来。 苏篱早早就闻着了香味,练完功迫不及待冲进了屋。 “好久没吃到了。卓憬,话说你总是不慌不忙的,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试炼。先前如此,现在也如此。”苏篱吃着吃着,不自觉吐露了心声。 “我无所谓呀,卓家崇尚随心自在。我对机关术感兴趣,所以来了。我的目的并不是争第一。”卓憬啃着地瓜,糊了一嘴,她见苏篱若有所思,眼珠子转了转,“你也放心,想必此番试炼,你名次十分靠前。” “借你吉言!”苏篱听着,心里舒坦了些,她逗着小花大眼瞪着小眼,心里暗自嘀咕,便等两日后了。 第105章 考核 这两日里,弟子大多都在准备试炼的最后一道考核。 为了让大家安心,陆谦对外公布了赤凤山试炼时几起事件的查探结果。 孟洋前前后后所做之事,陆谦并未隐瞒,不过孟洋背后的势力,他们模糊了一二,只说是江湖上不成气候的邪道余孽,伺机报复先前于春风一事。 为了让大家伙信服,陆谦特意于告示上写明了几处细节,比如孟洋垂死挣扎,并未有同党来救,连宝藏的线索也放弃了,说明他们已是苟延残喘,不必畏惧。 至于所谓宝藏的线索,千机堂会与四大世家一道查探清楚,是真是假,届时会再同大家交代。 试炼时,千机堂内里迷了心窍的几人,也一一被处罚。便是孟安夫子收受贿赂,沈明哲行贿,陆林在机关上动手脚。孟安夫子今后不再任教于千机堂,留在赤凤山。陆林受过刑后,被赶回了陆家,千机堂不会再收他。沈明哲亦是一样的下场。 苏篱混在人群中,慢慢看完告示,周遭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大多是拍手叫好的,一时半会她却称赞不起来。 她想着以后再也听不到孟安夫子的课,不由轻叹了口气。不过,听闻孟堂主替孟安夫子求到了药,玲儿阿婆应是有救了。 孟安夫子留在赤凤山山脚,那里除了千机堂弟子试炼,平日无人涉足,想来孟管事也不敢为难孟安夫子,夫子大可以将玲儿阿婆接到身边照顾。如此,他们这一对也算是远离是非,终于可以相伴偕老。 念及于此,她面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心里舒坦了不少。 转眼便是两日后,弟子们照旧起了个大早,准备参加今日的考核。 孟堂主有心快些结束试炼之事,干脆将所有事宜都安排在今日。 辰时起,两个时辰为限,所有弟子在比试场绘出试炼时所遇到的机关,包括外观与内部构造。 午膳后,夫子们会一齐阅卷,讨论出此次试炼优胜的队伍,还有个人。 估摸着酉时左右,便能公布此番试炼的结果,届时众人可以好好庆祝一番。 还有一刻便是辰时,弟子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各自寻了自己的名牌入座,名牌乃是夫子们特意打乱的,防止有人离得近,作弊。 夫子们虽都如孟安夫子般,不愿以恶意揣测弟子们,但此番试炼证实,还是有弟子存了歪心思,只是他们大多本性良善,迫于族中压力,往往是善恶一念间,若是有人拉一把,也就无事了。 为此,夫子们想了这些法子,能帮一个是一个。 苏篱的前后左右便都是不认识的弟子,如此更好,她默默念叨,倒不会走神。 虽然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她做起事来向来投入细致,尤其是与机关术有关的。 “辰时!诸位弟子请执笔!”苏篱晃神间,比试场最前头的大锣被敲响,一位夫子运足了内力大声道。 苏篱平稳了心绪,拿起笔来,心里头立马浮现出先前试炼时遇到的所有机关,一个连一个在眼前,清晰如方才见着一般。 她笔下如有神,未曾停歇,不一会功夫,一张纸便画满了,她小心暂且搁笔,将这张纸放到桌前,换了张纸,继续画起来。 一个时辰后,苏篱面前的纸张堆叠成了小山,她深吸了口气,放下笔,举手示意。 “时间将将过半,若是想起什么,还可补充,不必着急交卷。”夫子见着她起身,好意提醒道。 “弟子不用补了,都在上面了。”苏篱行了个礼,轻声朝台下走去。 她四周的弟子见了她桌前那摞密密麻麻画满了的纸张,纷纷咂舌瞪眼。 这就是招募考核时,机关术原理交了白卷的苏篱? 她当初是不是故意的?好教众人记住她,如此再刻意一回,两相对比,好大出风头? 有弟子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试卷,勉强画出来几个机关,构造也有,偏偏最关键的机心有些拿不准。再瞧着苏篱的,简直要气坏了。 也有人投去不屑的目光,画得快有何用?保不齐都是错的。他不信一个乡野丫头,侥幸靠着手头功夫跻身千机堂,这么难的机关术原理也能一下子学会。 这些心思各异的眼神,苏篱都瞧见了。她惊觉自己已经没有先前那般在乎了。 因为她知道,靠自己如今的技艺,可以毫不心虚地站在这些人面前。 孟修云倚在一旁的雅座上,他是今日监考的夫子之一。苏篱起身,他看在眼里,心里头泛起微妙的情愫。 当日,亦是在此处遇着苏篱,彼时她还什么都不懂。短短数月,她竟已超过大部分的弟子,属实刻苦,天赋也绝佳。 他想起每日给她上小课,她那双清丽的眸子,闪着好奇求学的光,似是同院中的落叶一起,慢慢悠悠漾进了心里……如今想来,这一切都是她努力为自己挣来的。 为着这些只有他伴在她身边的日子,孟修云的嘴角泛起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笑。 不仅孟修云,在座的弟子里,也有真心为苏篱感到高兴的。 便如陆苏叶、卓憬还有司徒近他们几人。相识虽不算久,但苏篱的刻苦还有善解人意,他们都瞧在眼里。 他们几人,还有沈良,沈堪,也完成得极快,苏篱交卷后不久,他们也都差不多了。 “你居然比本公子还要先出来,你别是不敢交白卷,干脆在上头鬼画符应付了事吧?”沈堪出了比试场,见苏篱在门外晃荡,开口嘲笑道。 苏篱早习惯了他这副模样,狠狠点头道:“正是。” 沈堪本以为她会反驳,或者会生气,没想到她居然应下了? 沈堪自觉无趣,本想闭嘴,不料沈良也出来了,他慢慢踱步到了自己这位纨绔大哥身边,悠悠道:“大哥,小心下午结果出来了,笑掉大牙,平日里还是低调些的好。” 沈堪本就怕他,见他明着敲打自己,极不情愿地挤出一丝笑容:“二弟说得是……为兄还有事,便先行一步!” 苏篱瞧在眼里,不禁感叹,一物降一物,这兄弟二人,若不捣乱,还是挺有意思的。 眼见沈良朝自己走过来,苏篱心中大骇,装作没看见,赶紧溜了。 日头不知不觉便落下了。酉时二刻,弟子们又齐聚在此。孟堂主手中拿着书册,想必便是此次试炼的结果。 第106章 会说话的柱子 众人纷纷往前挤去,目光齐聚于孟堂主手中的册子。 孟堂主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些。 “此番试炼,一波三折。好在大家坚持了下来。这是诸位人生中一次难得的经历,本座希望诸位无论考核名次如何,都无需太过在意。往后同机关术打交道的日子还长,诸位学以致用,用机关术造福人间,才是千机堂最希望看到的……”孟堂主颇具威仪,言辞间饱含师尊的恳切之意,洋洋洒洒讲了起来。 苏篱挠了挠头,只知道孟堂主惯会当甩手掌柜,没成想这些场面话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便同幼时村里学堂,有一个啰嗦的夫子一样,满嘴空话。那位夫子的课,苏篱躲都来不及。 如此,她神游多时,孟堂主终于讲完了。苏篱撇了撇嘴,早知是这般光景,该先垫垫肚子再来。 她偷瞄了几位长老还有孟修云几眼,他们居然没有丝毫不耐烦之意,想必也是习以为常了。 恍惚之际,孟堂主终于打开了手中的册子! 弟子们也开始议论。 苏篱打量了附近的沈良几眼,他面上瞧不出太多心绪,想来是志在必得。 果然,名次排第一的,便是苏篱他们这一队。 他们成功通过了三关,且第三关所选的阵地攻守难度最大,每一关中他们都寻到了赤凤山特有的标记,且队中无人折损,今日的考核,所有队员加起来,回忆出了赤凤山上八成左右的机关,几项比拼盘算下来,他们队第一,毋庸置疑。 排在第二的则是陆苏叶他们队。他们队中虽有人折损,但实属意外。且在少了一人的光景下,他们依旧拿下了颇具难度的一处阵地,其他几项考核完成得也不错,盘算下来,他们当属第二。 余下的,成功闯过三关的还有三支队伍,一番清点下来,便是并列第三。 接下来,是单独嘉奖的弟子。 孟堂主惯会卖关子,他并未直接公布名字,而是先说了彩头。此番获胜的队伍,每人可以挑一本千机堂的机关术秘籍。至于单独嘉奖的弟子,可以再挑一件千机堂传下来的防身机关。一月之内,都可慢慢挑,不急着下定论。 这可是有价难求,四大世家想要上一件,千机堂也是一直推脱。台下一时更加期待,单独嘉奖的弟子都是谁。 孟堂主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沈良,带着队伍拿到第一,指挥有方,需单独嘉奖。 陆苏叶,带着队伍拿到第二,重压之下亦出色闯过三关,需单独嘉奖。 孟堂主言及此处,顿了顿,他飞快地打量了众人一眼:“此次还有一位弟子,值得单独嘉奖。便是……” 一时间,台下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是何人,还需如此卖关子。 倒是卓憬他们,纷纷看向了苏篱。 “天字斋的苏篱!她进步颇大,他们队里的赤凤山标记都是她一人发现,且今日的考核,她回忆起的机关构造最多……”孟堂主念着念着,很是点了几下头,不得不承认,这个农户出身的小丫头,确实不一般。 他甩了甩长袍宽袖,正欲多说几句, “恭喜诸位!”孟修云居然抢先起身,开始恭贺弟子。 弟子们有些诧异,但少门主亲自开口了,弟子们欢喜得不得了,开始互相祝贺起来。 孟堂主的话活生生憋了回去。 “苏篱,就知道一定是你!”卓憬最激动,她径直朝苏篱跑了过来,“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 “是的,很开心!”苏篱笑弯了眼,她在卓憬面前向来说的都是实话,她看着卓憬真挚的眼神,里面隐约映出了自己的笑颜,她有些恍惚,自己多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 她微微仰头,阿爹,阿娘,阿姐,我真的做到了,我在千机堂站稳了脚跟,你们再等等,我一定替你们报仇,到时候我便在偃月城开间铺子,带你们一起看看,这里有多热闹…… “好了,怎么还哭上了?”卓憬见苏篱眼尾发红,“你不会是喜极而泣吧!” 苏篱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她摸了摸眼角:“是,你说的都对。” 陆苏叶也从人群里挤了过来,她瞧着苏篱和卓憬,面上露出了笑容。有多久没有如此松快了,陆家那摊子事,还有大姐姐的下落,鬼疫之威胁,压得人喘不过气。但看着她二人眼中的光,她仿佛也受到了感染,能大笑一二。 弟子们这头在庆祝,另一边的宴席也摆好了,夫子们纷纷拿出了自己私藏的美酒,同弟子们共饮,一时间好不热闹。 孟堂主瞧着,话头被堵回去,不那么在意了,他也难得乐呵乐呵,先前两拨命案,当真是骇人,眼下都抓到了凶手,试炼也算是结束了,他能睡个几天安稳觉了。 “来,干杯!”沈堪举起酒杯,同天字斋几人,还有此番组队的卓翎碰道。 “干杯!”众人纷纷举杯。 千机堂平日里不让饮酒,此番难得大家伙一起,弟子们开怀畅饮,不少人都有了醉意。 苏篱打小便不怎么会饮酒,但今儿难得有了兴致,她想起了家人,想起了邻村的少年,还有孟桐儿……她举起酒杯,朝天上拜了拜,她眯着眼,趔趄着步子,饮完一杯又一杯。 她似是有些嫌吵,但酒喝着,味道还不错,她干脆抱起一小坛子酒,转身往一旁的清静处小步跑去。 她打着酒嗝,面上泛红,不知不觉间,眼角也红了起来。 村子外的河,家里的小玩意儿,阿娘给自己做的衣服,孟桐儿烤的鱼,好似在围着她转,她一只手提着酒坛子,一只手扶着廊柱,慢悠悠往前头摸去:“你们再等等我,再等等……” 这个柱子怎么摸起来,有些不一样。苏篱使劲挤了挤眼,还是看不太清:“你,不行!挡路了,你不是个好柱子。改日我去拿个木槌来,干脆给你敲了,换新的!” 苏篱瞧着这柱子,它听了这话似乎还有些不乐意,还往自己面前靠近了些。 “我是不是喝醉了,柱子怎么还会走路?”苏篱伸手拍了拍,那柱子愣在了原地。 “好冷啊,你怎么跟铁做的一样,不是木料做的吗?”苏篱冻得收回了手,咂巴着嘴,提起坛子还想喝,不料那柱子竟然伸出了手,拦住了她。 “千机堂的柱子,果然不一般!”苏篱哎嘿嘿笑起来,她往前几步,瞪大了眼,想看清这柱子。 “可曾看清?”柱子居然开口了!一道熟悉的冷冰冰的声音在苏篱耳边响起。 第107章 脂粉香 怎么有点面熟,这柱子像是在何处见过,它居然还会说话! 苏篱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心头一惊。 “你怎么长得跟孟修云一样,你是他当年的课业?”苏篱一手撑着头,一手提溜着酒,“公子怪自恋的,把柱子雕成自己的模样。” “嗝。”不待孟修云开口,苏篱打了个嗝,孟修云眉头越蹙越紧,干脆将她手中的酒坛子抢了过来。 “你怎么抢我的酒!还给我!”苏篱瞪大了眼,管它什么柱子不柱子,谁的柱子,抢自己的东西就不行。 见对方不给,苏篱扑了上去,踮脚就要去够,脚下一个不稳,直直朝前扑去。 孟修云顾不得多想,接住了苏篱。 “好暖和,好香,就是有些硬……”苏篱本以为磕到柱子,头上会起包,没想到竟像是跌到了谁家的床榻之上,就是这褥子铺得有些薄,稍微硬了些,有些硌得慌。她干脆拍了好几下褥子,能打得松散些也好。只是这褥子有些怪,竟是越拍越硬,难道自己用力太大,给压严实了?苏篱眯着眼,皱起了眉头。 “你……醉了。”孟修云抱着怀中柔软的一团,一时语塞,略带责怪的话到了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他见苏篱酒醉,干脆扶她回去。但如此若被人瞧见,恐怕又有流言传出。 自己是不在乎,但她…… 他又想起苏篱先前对自己所说的那番话,她毕竟是女子,眼下同试炼之时同宿一顶帐篷不一样。 但也不能将她扔在此处不管。 孟修云打量了四周一番,没有人。他将苏篱裹进了大氅,紧紧搂着她,跃身上了房顶,朝她的小院奔去。 院中无人,孟修云些微松了口气,将苏篱送回了房中。他见她仍旧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稳,干脆将她放在了床上,小心盖好被子,又生了小炉子放在附近,将另一头的窗子支起来些,见一切无碍,这才小心退了出去。 孟修云眼下也没有心思再回去庆祝,索性回了自己院中。 孟仁居然也回来了,看样子,在院中候了多时了。 “公子,下午有别的弟子来回禀,说是您让他们查一个叫孟洋的人。”孟仁本想寒暄一二,孟修云让他捡紧要的说,他便从孟修云新近的事情说起。 孟洋在试炼前约摸半月时,出去过一整日,说是马上要开始试炼了,要忙了,出去快活一日。具体去了哪,别院也不知道。弟子们又去镇上打听,许是过去了些许时日,酒楼食肆还有赌坊,但凡能供人玩乐歇息的地儿,小厮老板都没有印象。 “我心里有数了。”孟修云颔首道。这恰恰证实,孟洋没有去快活,应是去接头了。孟修云蹙起眉头,如果孟洋没有撒谎,那他在这半个月内,才寻到了面具,如此甚是蹊跷。 也太巧了,离试炼只有半个月,工匠们早就开始修缮维护机关了,若是他们发现了面具,又该如何? 但也说得过去,许是孟洋那时才知道赤凤山上有面具,之后趁着修缮机关,将面具藏了起来。 孟修云心里头总有些不安,但又说不上来。许是自己多疑了。 “公子?”孟仁见他若有所思,似是遇到了难处。 孟修云摆了摆手:“无妨。你此番查得怎么样了?” 孟仁的神情也有些怪异。 此番,他去了苏篱幼时的村子,先前他便去过,这次也算是轻车熟路,不过这次他要查的是苏篱五年前,去过哪些地方。 提起苏篱,村里人都有些避讳。孟仁想了个法子,同村里的孩童们渐渐混熟了才知道,他们经常去玩的地方就是几个,近一点的,村口的河边。远一点的便是村子南边的齐山,齐山不高,山里没什么野兽,大人们还算放心。 村里的孩童们偶尔会约着去齐山上摘些野果子。苏篱先前所说同阿姐去山上,应该就是此处。 再远的,她们也去不了,那附近也没有旁的山了。 孟仁便好生探了探齐山。不只没发现密道密室,便是天然的山洞也没几个,山上甚是普通,没有奇花异草,没有山崖峭壁,山上的野果子不甜也不酸,食之乏味,弃之可惜,孩童们也不会经常去。看起来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山。 但总有些孟仁说不出的奇怪。 “有点太过普通了,就好像……就好像希望别人看不到,想藏起来。”孟仁冷不丁冒出一句,是了,就是这种感觉!孟仁恍然大悟! “想藏起来。”孟修云抓住这四个字,反复缓缓念叨,“你确定山上没有异样?” 孟仁摇了摇头:“没有。此番费了这好些时日,小的只差将齐山翻过来了,没有异样。” 孟修云颔首,孟仁虽不喜欢机关术,但毕竟是孟家的,辨别机关还是会的,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目力极佳,当初便是他瞧见了苏篱的钱袋。 若孟仁没有任何察觉,要么是这齐山真的没有问题,要么是有大问题。 难道被灵气刻意掩盖了?孟修云心里头浮现出东洲大陆的堪舆图,偃月城在居中的位置,苏篱老家这村子还有齐山,在靠近最南边的位置,若真有什么蹊跷,为何是南边? 孟修云一时没有头绪,他记下了此事,若是陆家陆苏叶这边没有进展,他再去亲自探上一番也不迟。 说到陆家,如今过去了三日,最晚再等七日,便有头绪了。 孟修云遣了孟仁去歇息,这些日子忙活坏了,眼下正好让他歇息几日。 孟仁行礼告退。他经过孟修云身侧时,鼻子动了动,公子身上怎么有女子的脂粉香气,竟还有酒气,孟仁愣了愣神,趁孟修云没有发现,赶紧回了屋。 越想越不对,那香气竟还有些相熟,自己定是在何处闻到过,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孟仁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如铜铃般,难道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公子开始近女色了?不知是谁家姑娘,有这个本事。孟仁耸了耸肩,公子的事,还是少打听,好好干活就是了。 只是究竟是谁呢?陆家的哪位小姐?还是卓家的姑娘? 一个瘦弱的身影突然浮现在眼前,难道是那个农户女子? 第108章 求证 孟仁撇了撇嘴,不大可能吧,应是四大世家的某位姑娘才是……迷迷糊糊间,孟仁终于入睡。 翌日,日头照进屋中,苏篱被晃醒。 她揉了揉眼,后脑勺怎的这般痛,难道被人打了?她伸手虚拽了几下,床幔忘了拉上,一大早就被晃醒。 不好,现在是什么时辰?苏篱腾地起身,就要下地去换衣服,不料腰上也传来痛感,她顾不得许多,冲到衣架边,正要换衣服,才发觉自己身上穿的便是弟子衣袍。 昨儿没有换衣服便宿下了?昨儿,昨儿明明在饮酒,然后呢? 苏篱头痛得厉害,她这才想起来,昨儿孟堂主特意开恩,今儿再歇课一日,明日起正式开课。卓憬那边也说了,眼下苏篱已经无需再跟着她练了,自己每日练功便是。 难怪辰时已过,卓憬没有来院中找自己。 苏篱回过神,如此便不着急了。 她坐回床边,盯着自己身上的衣袍,发起呆来。 昨日饮酒,之后呢?谁送自己回来的,难道是自己回来的?苏篱伸了个懒腰,腰上又痛了起来,她这才顾得上查看一番,腰上怎么有淤青? 难道真被人打了,是谁趁着自己饮了酒偷袭自己? 也不对,昨日都是千机堂之人,大家无仇无怨。苏篱思索了半天,没有头绪,定是自己饮得多了些,不胜酒力,然后想让别人送自己回来,但他们贪杯,都不愿意,所以自己跌跌撞撞回来了,腰上的淤青应是不小心撞到了。回屋之后,太累了,于是就和衣睡下了。 嗯,定是如此。 苏篱找出伤药,在腰上抹了些,她盯着这大半圈的淤青,又狐疑起来,这得撞到何处,才能撞了大半圈腰身?甚是奇怪,倒像是被什么勒的,这样子也不像是绳索,难道是小花? 苏篱活动了下脖颈,喝了几杯热茶醒酒,还是练完功再去问问大家伙。 陆苏叶又不在,苏篱早已习惯,自顾自去了院中,练起轻功来。她试了试,已经能灵活跃身上屋顶,还能来回窜了。 苏篱来回探了几个院落的屋顶,都未被人发现,面上不由得浮起笑意。 再探一个试试。苏篱一个转身,准备跃身出去,那边有人,还是算了。苏篱余光瞥过,这才反应过来,那边是孟修云的院子。不知怎的,她有些心慌,好巧不巧,孟修云正好出了屋。 苏篱脚下一滑,瓦片跌落,孟修云正好望了过去。 他眼见着苏篱没有站稳,便要跌下屋顶。他顾不得许多,脚下一瞪,飞身上前,接住了苏篱。 “嘶!”苏篱腰上吃痛,叫出了声。 “你受伤了?”孟修云带着苏篱落到院中,见她如此,关切问道。 “无妨,无妨!”苏篱盯着他的手,心里头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公子,昨夜宴席,你可见过我?” 孟修云一时语塞,良久,他淡淡道:“不曾见过。” “那就好!”苏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孟修云的小院,往自己院中奔去。 她一面跑,腰上又痛了起来。 苏篱回了房,瞧着铜镜发呆。 孟修云救自己,揽了自己的腰,这位置同腰上的淤青一模一样,所以方才以为孟修云昨夜也搂过自己,他见自己醉酒,想送自己回来,可能自己走不稳路,干脆揽着自己回来了。 若是如此,岂不是被好多人瞧见? 苏篱摇了摇头。还好孟修云说没有见着自己,他也没必要骗人。 苏篱瞪着腰上的淤青,难道是别人送自己回来的?还是撞到了什么奇怪之处……苏篱百思不得其解,算了,待会去问问便是。 只要不是孟修云,不是别的男子,那便无妨。 苏篱又练了一会功,有些练不下去,干脆往卓憬的院里去,便先问卓憬。 “苏篱,我还以为你喝醉了呢,起得倒不算晚。”苏篱刚见着卓憬,还未开口,卓憬便主动问道。 “何出此言?”苏篱挠了挠头,顺手逗了逗小花。 “昨夜的宴席,你喝着喝着人就不见了,我们以为你回去宿下了。”卓憬回忆了一番,“你才喝了几杯,脸就红得不行,一看平日里就不怎么饮酒。” 苏篱心下一惊,那也不是卓憬送自己回去的。不过如此说来,大家都没有瞧见,也不是坏事,至少没什么流言传出来。 苏篱还是有些心慌,她拉着卓憬又聊了些旁的事,随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昨夜的宴席,好像也没见着少门主,他后来去没去吗,我有没有错过什么精彩之事?” “没有啊,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昨夜也没有见到他。兴许他不喜欢这些场合。”卓憬见她主动提起孟修云,来了兴致,看来他们二人和好了?等等,他二人昨夜后来都未曾出现,难道他们幽会去了? 卓憬兴奋不已,正要开口,见着苏篱一脸疲惫,心道她脸皮薄,还是不戳穿的好。只是卓憬这个心痒痒啊,属实难忍。 “也是。”苏篱见问不出什么,寒暄一二,正准备离开,小花攀了过来,亲昵地蹭了蹭苏篱的腰。 苏篱心头一惊!对了,一定是小花!昨夜人多,卓憬没有带上小花,怕吓着旁人。 定是小花见自己独自一人,担心自己,所以护送自己回去,路上自己走不稳时,拉拽了自己一把。 苏篱抱起小花,比划了一下,也对得上。 “原来如此啊。”苏篱心情大好,她同卓憬道别,心满意足往回走去。 卓憬打量着她的背影,甚是好奇,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倒真是如此,方才她还面露疲累,怎么一转眼又如此开心的模样。 “小花,你要是有空,多陪苏篱玩啊。”卓憬提溜起小花,往暖炉边去。 转眼便是五日后。 这几日卓憬,沈良都未离去,面具之事,他们已知晓其中厉害,便等着族中回信,兴许他们需留下帮衬一二。 沈良虽是家主,但如此重要之事,他一人也不敢擅专,还是由着陆盼兮去信沈家,问问另外几位长老。 这日,陆家终于有了消息。 第109章 方相式(一) 一大早,陆苏叶就派人来请大家。孟修云,沈良,沈堪,司徒近还有卓憬都在列,孟修云一并唤上了苏篱。本应去千机堂上课的这几人,纷纷告了假。反正……整个天字斋的弟子和夫子都上不了课,碍不着旁人。 “几位,这边请。”陆苏叶带着他们几人,入了陆府,来了一处十分静谧的园子。苏篱跟在孟修云身侧,打量起四周来。 这园子颇大,但没有下人,只有外头有人守着。苏篱瞧着园内景致,眼下冬日,却无一丝萧索之气。山石水景这些常见的都有,但布置别具一格,甚是阔气壮观,瑰丽夺目,同一般府邸用来观赏的园子不太一样,这处只教人觉着大气也不敢出。 苏篱心中暗自称赞,想必这处园子是陆家十分重要的地儿。既然没有下人……她多瞧了几眼,果然,远处的山石上有机关术的痕迹。 “前头是赤霄阁,陆家家主的书房。”陆苏叶抬手,指向前面一处屋舍。苏篱循声望去,确实气派,说是书房,更像是议事的厅堂,想来也是陆家家主平日处理陆家事务之地。 陆家掌管东洲大陆整个腹地还有南部,平日里事务繁杂,眼下园中不仅没有下人,也不见旁的长老弟子等人,看来是特意肃清了。 苏篱不由得握紧了身侧的衣袍,想来待会所议之事,十分重要。 陆苏叶悄悄看了苏篱一眼,示意她不必紧张。 苏篱颔首道谢。 一行人进了赤霄阁,一位着月白色长袖宽袍的高个女子立于偏厅,陆谦站在她身侧,竟被衬得稍显矮胖。 苏篱瞧那女子气度不凡,颇具威仪,比孟堂主最拿乔时还要强上几分,心中暗自嘀咕,这应该就是陆盼兮了。 果然,众人互相行完礼,沈良魅惑的声音便响起:“多日不见,陆家主别来无恙。” 陆盼兮微微颔首:“诸位请坐。”随即,她自己也坐下了,目光却是落在了苏篱身上。 苏篱眼下倒是不似方才那般紧张,迎着陆盼兮的目光,她大方点头致意。 陆盼兮眸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今日诸位齐聚,有劳了,咱们都是旧相识,本座也不客套了。这位姑娘,想必就是苏篱苏姑娘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苏篱微微躬身回了个礼:“谢谢陆家主。” 陆苏叶在一旁暗自松了口气。前几日说服陆盼兮给几家去信花了不少功夫,再劝说她同意苏篱也会参与其中,又是一番口舌。见这情形,应是无碍了。 “苏叶,你来说吧。”陆盼兮微微抬手。 “诸位族中都有回信了。”陆苏叶见状,举起手中的信函正色道。 “四大世家都同意了。”陆苏叶顿了顿,看向孟修云和苏篱,“二位,此事有关整个东洲大陆的安危,千万要保守秘密。” 见他二人面色十分郑重,陆苏叶又转而看向众人,“今日请各位来,除了见证,还有劳各位一同破解我长姐留下的面具,上面恐有秘境线索。” 虽然早已知晓,但陆苏叶当着四大世家之外的人,提起秘境二字时,在座的除了孟修云和苏篱,面上还是带了三分复杂的神色。 苏篱悄悄看了他们几眼。马上就能知道这个世间最大的秘密了,也是他们几人保守了多年的秘密。苏篱瞧着他们的面庞,年纪轻轻,却肩负如此重任,恍惚间有种割裂之感。 “苏篱,待会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疑惑,这些都是我们几家祖上亲历了无数次的真相。”陆苏叶深吸了口气,“你身上既沾染了灵气,想来也已经察觉了一二,这个世间并不是我们肉眼见到的那么简单。” 陆苏叶开始娓娓道来,苏篱伴着她所言,似是做了一个悠长而又瑰丽绚烂的梦。 东洲大陆由四大世家携手治理,陆家掌管中部以及南部,沈家掌管东边,卓家是西边,司徒家则是北边。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是这四大世家,似乎从开天辟地以来,便是如此。 千年前,擅于机关术的孟家崛起,但孟家也未能分得一杯羹,虽颇受四大世家推崇,他们之间更像是互相制约。 四大世家从何而来?孟家发家的经历又是如何?民间亦曾有过传闻,但传闻越来越逼近事实时,便被人为地压制了。 四大世家之所以如此做,是为了保持世间的平衡。一旦有四大世家之外的普通人知晓了世间的真相,恐会掀起无数波澜。 数千年前,世间远不似如今安稳。每过一段时日,十一鬼疫便会肆虐人间,没有人知道它们从何处来,但他们所到之处,民不聊生,百姓们会染上各式各样的疫病,有的勉强能被治好,大多都无法被根治,只能撒手人寰。 彼时,有一位得了大机缘之人,唤作方相式,他无意间沾染灵气后,逐渐收服了十二神兽,他们一并行走人间,惊觉鬼疫畏惧神兽,方相式本想派神兽彻底灭绝鬼疫,但每每只能驱逐,不能斩草除根。 时日一久,方相式渐渐悟得,这也许是天地间平衡之道,不应追求彻底铲除鬼疫,但也不能放任它们为祸人间。于是,每隔十数年,方相式便会带领十二神兽,在秘境作法,驱逐鬼疫,保人间安稳。 只是方相式乃肉体凡胎,总有寿尽的那一日。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寻找可以接班之人,他在东洲大陆上四处寻找,终于寻得四位少年,他们是少有的能感应到灵气之人,方相式教会了他们供奉神兽的法子,神兽看在方相式的面上,勉强同意了。 方相式去世前,叮嘱他们几人,不能向世人透露此事,生恐有人闯入秘境,无端丧命事小,耽误驱逐鬼疫事大。为了万无一失,方相式在秘境周遭做了诸多布置,同时交代进入秘境的法子和供奉神兽驱逐鬼疫的法子,四位少年若是传给后人,只能是族中最有资质之人,便是在族中,也不能大肆宣扬。 他去世后,四位少年互相帮衬,接过了驱逐鬼疫的重担。时光飞逝,百千年弹指一挥间,四位少年所在的家族势力越来越庞大,逐渐演变为世家大族,权倾整个东洲大陆,竟有擅专之象。 第110章 方相式(二) 许是天道怜悯苍生,极擅机关术的孟家一时起了势,孟家族人似乎一出生,便有机关术的天赋。 有了机关术,便能匹敌千军万马,若是想敛财,也能富甲一方。四大世家欣羡不已,甚至想吞并孟家,但他们对于机关术却怎么也学不精,百年过去,孟家与四大世家之间逐渐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而鬼疫被驱逐过若干次后,逐渐势弱,只需百年驱逐一次即可。如此,东洲大陆安稳了不少年。 为了尽可能驱逐成功,每次驱逐时,四大世家知晓此事的族人都会前往。为了将此事传承下去,每次会有一家的长辈只在外围看守,若出了意外,便由他回去告诉四家的后辈。若成功了,家主便会在临终前嘱托下一任家主。为了保密,甚少有家主将秘境和驱逐之事用其他的法子传给后人。 四大世家驱逐鬼疫,亦有主导。方相式在世时,最为青睐的便是四位少年中姓陆的那一位,四大世家便以陆家为尊。 每次驱逐,便是陆家主导,另外三家帮衬。 如此平稳传承了多年,偏偏在两千年前那一次,出了事。 那一次,就在仪式最关键的一步,眼看十二神兽就要归位,偏偏神兽之一的腾简怎么也无法被召唤,陆家出了岔子,苦苦支撑,腾简非但没有归位,反而受了重伤,眼见鬼疫就要袭来,陆家彼时的家主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弥补了力量的空缺,勉强驱逐了鬼疫。 至此之后,鬼疫来得越发频繁,数十年便会袭来。腾简伤势严重,一直无法被召唤,陆家为了赎罪,每次驱逐,都要献上一条人命,填补空缺。 陆家在人世间依旧是最为尊崇的世家,但内里,逐渐演变为陆家受另外三家监督。 两千年来,陆家献祭了几十条性命。陆家后人,逐渐有了不同的想法。 陆家内部分为了两派,一派想要遵循祖制,继续献祭人命,一派决计寻找别的法子召唤腾简,不愿再牺牲族人性命。 不仅陆家内部的想法有了分歧,另外三家也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沈家,对陆家是最为苛刻的,他们不认同陆家有人想要寻别的法子,这兴许会闹出新的卵子,打破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 司徒家最为支持陆家对人命的珍视,甚至愿意帮着一同想法子。 而卓家,同另三家都不太一样,他们只想在驱逐时露个脸,余下的时间不想掺和,便连掌管一方的权势与富贵都不想要。 好在,不管如何盘算,陆家并未推脱献祭之事。 陆苏叶言及于此,面色沉重地看着孟修云与苏篱:“这便是这世间,最大的秘密。” 苏篱顾不得孟修云,她看着陆苏叶,紧紧咬着牙关才逼着自己没有哭出声来,她双手紧握,指尖直扎进掌心,有血丝隐隐渗了出来……她终于知道了害死她全家人的罪魁祸首,竟然不是人,竟是什么从未见找过的鬼疫! 难怪她的家人死前都如同中了邪一般,不仅大夫束手无策,那些神婆道士也无能为力,只因鬼疫之力过于强悍。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该如何报仇?难道凭一己之力,灭了鬼疫? 几千年来,这么多能人异士都未能做到的事……苏篱只觉得心里头翻江倒海,自己该如何做,才能为家人报仇? 不对,若是鬼疫肆掠,该是大家伙都受到残害,为何只有她的家人要遭此苦难?难道是因为她沾染了灵气?可是她也记不住五年前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五年前,四大世家惨遭祸事,罪魁祸首是谁?应当不是鬼疫,否则东洲大陆早就不是如今的模样。 难道有人借助了鬼疫的力量作恶?苏篱心里头浮现出项风还有孟洋的模样,他们临死前都喊着上人,说疫神就会降临。 是了,那个什么上人! 苏篱回过神来,红着眼看着陆苏叶,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有一句:“那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陆苏叶和其余几人看着苏篱,瞧她的模样,难道同五年前的事也有关系? 若苏篱与此事无关,不至于听了这番话便红了眼。 沈良打量着苏篱和孟修云,眼神里满是玩味,他想问些什么,也生生咽了回去,一并看向陆苏叶:“陆三小姐,不要卖关子了,眼下他二人已经知道这所谓的秘密了,五年前的线索,究竟是什么?” 孟修云亦看向了陆苏叶。他只知灵气的存在,能感应到灵气,隐约知晓四大世家不简单,不曾想这背后居然是如此密辛。他孟家祖上竟与他们都有过龃龉,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兴许只有他爹知道些许。不过既然未告知于他,便当做不知,眼下孟家与四大世家的关系也算是不错。 他回过神来,五年前,陆半夏应是在驱逐鬼疫时出了事。她当初托自己打造的那个机关盒,究竟是何用处? 孟修云深吸了口气,身子坐直往前倾了些。 陆苏叶见他们几人都盯着自己,不再卖关子。她起身,从一旁的木桌上拿起一个大木盒,缓缓打开,里头竟是玉质的底座,上面放了三块面具碎片,一块便是先前项风要盗走的那块。苏篱瞧着那玉,应是用来掩盖灵气的。 “苏叶在这里先给诸位道个歉。”陆苏叶盯着这三块面具碎片,眼见只缺一角,便能拼成一副完整的面具,“五年前出事后,我一直在私下查探此事。几个月前,陆续有了线索,便是长姐留下的这些碎片。当时我只是发现了一块,瞧不出端倪,便想着先找齐,有了真正的线索后再找大家商议。” 陆苏叶顿了顿:“这中间出了很多意外,我发觉有人在暗中使绊子,还想抢走碎片,所以先前请诸位帮衬一二,希望能尽快集齐。” “你居然有三块碎片!”沈堪再也忍不住,直接起身,“上次还说是什么宝藏线索,又说是为了稳住外头的弟子。再后来说有一块碎片,究竟哪句真哪句假……” 第111章 面具(一) 沈堪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瞥见了沈良看向自己带有警示意味的目光,乖乖坐了回去。 陆苏叶自知理亏,沈良也是由着沈堪将话说得差不多,才制止了他。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今日我以我长姐陆半夏的名义起誓,对于此事,不再有隐瞒,诸位大可放心。”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哗然,大家都知,陆苏叶最在意之人,便是陆半夏。 “那你说说,现在都有什么线索。”沈堪冷哼道。 “我只知,秘境入口的线索,甚至供奉之典仪,这面具上都可能有记载。”陆苏叶回忆道,“长姐出发前,曾隐约提起过,她若出事,自会有线索引领我们。” “剩下的那一块,便是此次试炼时缴获的那块,现下在孟少门主这里。”陆苏叶看向孟修云,“不知孟少门主可有参透这面具的蹊跷?” 众人又纷纷看向了孟修云。 瞧陆苏叶这口吻,她还没有搞清楚面具有何奥秘。 但孟修云毕竟是极擅机关术之人,想必小小的面具,难不倒他。 孟修云缓缓从胸前掏出一方小木盒,里头正是第四块面具。 “我亦未曾参透。”他回视众人,淡淡道,“看来大家伙得一起想想法子了。” 沈良盯着孟修云,孟修云亦与之对视,良久,沈良嘴角泛起笑容:“居然还有孟少门主参不透的密文,看来陆半夏当年对自己颇有信心。” 此话一出,在座的三位陆家人面上都有些难看。陆苏叶正欲辩驳,陆盼兮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先不管以前那些恩恩怨怨。眼下这些麻烦,可以说都由五年前而起。陆半夏当年究竟想做什么,难道你们什么也不知道?”沈良不管不顾,盯着陆家这三人,继续逼问。 陆苏叶深吸了口气,用眼神询问陆盼兮,陆盼兮点了点头。如此,陆苏叶舒了口气:“我们知道的亦不多。四大世家族规向来如此,家主不能向后辈透露太多,可能因为如此,面具之事才会如此隐晦。不过从长姐当年的布置来看,我们有些许猜测。” 陆半夏向来主张不要献祭人命,得找到彻底唤醒腾简神兽的法子。早在七八年前,她便离开陆家,四处奔走。从她当时的行踪来看,应是想好了要如何做。 但不论是陆家内部,还是其余三家,都有阻碍的声音存在,兴许因着如此,陆半夏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分毫,只是分头准备所需之物。 “这便是了。当年她确实寻过我,为她打造机关盒。据我所知,她还找过其他孟家分支,替她打造机关。但所为何事,她未曾透露。且她所托甚是巧妙,孟家几家分支便是凑到一处,亦猜不出她意欲何为。”孟修云沉默了良久,突然接话道。 “正是。我们猜测,长姐想到了法子,但掣肘过多,所以只得暗中进行。”陆苏叶眼神复杂,“五年前,最后一次供奉典仪,也许是那法子不行,也许是当时出了什么乱子,长姐失败了。后来之事,大家也知道了,几乎所有人都受伤了,她……也失踪了。” 苏篱眼下冷静了许多,她瞧着陆苏叶,面色越来越差,心知这说法甚是委婉,何止受伤,几乎所有的上一辈人都受了重伤,至今闭关。至于陆半夏,是否尚在人间,无人知晓。 “早就说了,乖乖献祭一条人命便是,何必兜这么大圈子,现在好了,惹出这么些事端来。”沈堪叹了口气,甚是头痛。 “沈公子,难道你还以为这都是意外?”陆苏叶气不过,干脆站起身来,“诸位,从千机堂最近发生的凶案来看,五年前之事,极有可能是人为破坏。方相式能寻到咱们四大世家帮衬,鬼疫又为何不能在人间寻人助它为非作歹?眼下咱们查不出他们的下落,便从五年前之事入手,未尝不可。” 在座几人听了这话,面色凝重。他们何尝不知此事的利害关系,只是他们知晓这泼天的密辛,也只有五年。当年留在外围把守的便是司徒近的奶奶。出事后,她找到如今在座的几人,将原委一一道来。 五年前,长辈们出门前,他们都只以为那是一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任务,过个十天半月,最多月余,便能见着亲人。没想到等回来的便是重伤的亲人,还有一具具族人的尸体。 五年前,他们也只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虽从小苦苦学艺,有家族权势之争,但从未想过有一天竟要肩负起护卫整个东洲大陆的职责。 “依我看,当务之急是破译面具上的密文,弄清你长姐留给你的线索。”最先开口的居然是看起来最文弱的司徒近,“不管这上头有什么,若有秘境入口和典仪之秘法,能直接驱逐鬼疫更好,若只有当年之事的线索,咱们自己摸索驱逐的法子,也是好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了。” 司徒近叹了口气,这才缓缓道来,最近东洲大陆各处,奇怪的疫症越来越多,他们司徒家的弟子应接不暇。不少报上来的病症,都不似寻常病症,想来鬼疫已经开始入侵了。 陆苏叶跟着点头,他们一直在追查那所谓上人的线索,但对方狡猾得很,他们每每追到有疫病之处,对方多半人去楼空。 “先前也恳求诸位派人一起追踪,但不知为何,几近一无所获。诚然,这条线不能放过,但眼下,别的路也得探探。”陆盼兮恳切道。 “好了。你们啰嗦半天,行了,不就是其他的布置不变,咱们得赶紧破译这几个破面具。来,本公子不信,有什么难的。”沈堪最烦这些场面话,他直接拿起一块面具碎片,打量起来。 陆苏叶瞧着他,心绪复杂,抬杠的是他,最积极的也是他,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苏篱见状,小步上前,眼里满是探寻。 陆苏叶看了她一眼,眸中溢着鼓励的神色,苏篱点了点头,也拿起一块来。 只是,一时间竟没有任何头绪。 第112章 面具(二) 见苏篱面露疑惑,其他几人纷纷上前,一起端详起来。 苏篱行了一个周天的气息,让自己沉下心来,开始细细打量这面具。 面具瞧着应是铜器,许是过去了五年,上头已能见着斑驳铜绿,更显沧桑。面具的断口齐整,应是利器瞬间断开所致。 它形制颇为古朴,若将四块面具拼凑到一起,便能见着骇人的四目,苏篱心道,许是流传下来的样式,用于典仪时震慑鬼疫。 至于余下的花样图案,同先前在地下密室石壁上所见的制式有些像,线条粗旷,没什么细致繁琐的小花纹。 这面具若真如陆苏叶所说,有那么多的线索,寥寥几笔图案,远远不够。 要么是图案另有所指,还要再找线索,要么,玄机不在图案上。 苏篱细细摩挲着面具,没有铜绿之处,似是凹凸不平,她举起面具,细细看过,那些坑洼不像是做工不佳导致,更像是刻意留下的。 难道是密文?苏篱兴奋了一瞬,又蔫了下来,若是如此简单,孟修云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头绪。 苏篱不死心,寻了能放大图样的镜子来,这还是千机堂特制的。 确实不是做工不佳,那些坑洼看着不是毫无规律。 但不是任何一种惯用的密文。 苏篱和孟修云都没有发现,不用提其他几人。 大家伙一时都有些悻悻。 眼看线索就摆在眼前,但是看不懂,瞧不透,当真是有力没处使,憋得十分难受。 沈堪恨不得一扇子扇晕自己。 沈良眸色晦暗,良久,他看向了孟修云:“孟少门主,你可有什么计划?” 孟修云啜了口茶:“两个法子。一是找那些图案是否另有用意。二是破解那些坑洼。只怕需要些许时日。” 大家面面相觑,孟修云都如此说了,看来一时半会没有别的法子。 只是此事谁来做? 陆盼兮适时开了口,言语间带了些许探寻的意味:“面具乃关键之物,恐怕不能带离此处。如此可好?本座在陆府寻一处隐蔽安静且舒适的院落,诸位若想破解谜题,便在这院中进行,也免去诸位遇着贼人迫害的可能。本座自是希望大家都参与,但诸位平日里甚忙,本座不强求。若是有了线索,也会告知诸位。届时再行商议,还望诸位暂居于偃月城。” 虽有些麻烦,但陆盼兮此言不假。为着两块面具,已经死了好几人,难免那些人还虎视眈眈。 且面具本就是陆家之物,放在陆家,理所应当。 不说四大世家本来的关系如何,眼下厅中几人,也算是登上了一条船,将来有了线索,少不了各自出力,这一时半会不参与,旁人也能理解。 这活计不是谁都能干的。但估摸着,有孟修云在,也不需多少时日。如此,陆盼兮才交代大家伙最好不要离开。 在座几人纷纷同意了。 沈堪心知自己破解不了,留下反而添乱。也是为了避开沈良,他敷衍着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去。 司徒近见苏篱面色难看,想安慰一二,被沈良抢先一步。 沈良放下面具,倚在桌边,转向苏篱,眸中看不出究竟是何情绪:“想必你是要留下破解这面具?” 苏篱点了点头。 “我倒是想留下来,不是为了帮衬一二,是想陪陪你。不过试炼那些日子耽搁多时,近来我有诸多沈家事务需得处理,这些日子我会宿在沈家在偃月城的行馆。若我得了空,会来寻你。你若有事,亦可去那寻我。”沈良顿了顿,挑着他好看的狐狸眼,语气甚是温柔。 苏篱抬头看着沈良,有些琢磨不透,怎的突然对自己说这些话。眼下他也没什么要试探的,难道他看出了什么蹊跷? 苏篱眸中透出警惕之色,沈良看在眼里,轻笑道:“不要想太多,我没有别的意思。都是……字面意思。” 不待苏篱回过神,沈良施施然转身,大步朝外行去。苏篱看着他的背影,字面意思……这个琢磨不透的狐狸眼对自己有意思?她打了个冷颤,眼下已是够乱,他还要让局面更乱些?苏篱叹了口气,沈良也只是表达了一番关切,便如对待朋友般对待他吧。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不想回千机堂,那边甚是拘束。我干脆留下来,小花也想同你玩。”卓憬见沈良走了,凑了上来,“你放心,不会耽误你破解面具。你若是觉着无趣,只管找我。” “好。”苏篱乐意卓憬一起,见着她,心里总能松快些。 陆盼兮见苏篱留了下来,孟修云也不似要走的样子,心中大喜。陆苏叶亦是,她赶忙出去唤了心腹之人,只说是有贵客,要一处清净安全的院子。 陆家动作甚快,用了午膳后,便有人来领苏篱三人。 孟修云抱着装有面具的木盒,苏篱和卓憬紧随其后。 他们随陆家的弟子到了一处离赤霄阁不是很远,却十分安静的院子。院子不大,样样俱全,正房,东西厢房,院中有几棵梅树,冬日里也不显得萧条。 安置妥当后,见孟修云唤了苏篱商议,卓憬借故,留在了房中。 苏篱啊苏篱,你俩可得抓紧机会。在卓憬看来,人间安危重要,自己的喜乐亦重要。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这会天气不错,日头正盛,冬日暖阳难得,孟修云只是沉息粗粗感受了一番,院子四周有不少高手护着,他干脆将木盒放在了院中石桌上,借着日头,如此人也能松快些。 他瞧着面无表情的苏篱,淡淡道:“你可是,无法接受这一切?” 苏篱走到孟修云身边,安静地坐在石凳上,并未接话。 无法接受这一切?接受什么,压根没得选择。苏篱本以为方才在赤霄阁,自己已经说服了自己,无论仇人是谁,只管报仇便是。可心里渐渐就是觉着堵得慌。盯着桌上的木盒,苏篱突然想逃,想离开这里,回千机堂,不,回自己从小长大的村子……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想卷入什么这人间背后之事,她突然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 第113章 面具(三) 原以为,仇人就是来头再大,最多是孟家,或者四大世家里的某一人,便是面对他们,苏篱好不容易攒足了勇气。 现在倒好,轻易间,一切都变了。 上古的神兽,什么祸害人间的鬼疫,什么献祭,四大世家连同孟家才能与之抗衡的势力,变成了自己的仇人。 苏篱苦笑了一声。 孟修云看在眼中,只觉心疼。他有很多话想多苏篱说,但涌到嘴边,只变成了短短四个字:“我们一起。” 苏篱抬眼,眸中闪着泪花:“公子,你信那什么鬼疫吗?真的是如此?” 她何尝不知,自己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陆家,孟家,都没有必要演一出大戏骗其他人。更何况是她一介农户女。 孟修云轻叹了口气,二人沉默良久。 “当初陆半夏失踪,我亦不愿相信。”孟修云并未直接答话,只是缓缓挺直了腰身,眼神变得疏离。明明有了约定,办完要事,便会相见。岂料一直到现在,连她是否尚在人世,都没有头绪。 孟修云这些年也在想,究竟是何等势力,他竟什么也查不到。眼下终于有了答案,似乎指明了一切,但似乎又什么都未曾言说。 陆半夏到底是生是死,她当初经历了什么,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拼尽全力,若最后什么也寻不到…… 他瞧着苏篱,恐怕苏篱眼下的感受同自己相差无几。 孟修云缓缓道明这一切:“我也不愿相信。无需逼自己。不管是机关术,破解谜题,还是照顾好自己,都急不得。”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从苏篱面上滑下,她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在孟修云面前不用强撑着,不用伪装,自己可以是那个胆小,害怕,无助的苏篱,便如幼时在家一般,村里有谁欺负她,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回家,自有爹娘还有阿姐撑腰。 苏篱以为,经历了许多,自己已经可以扛起一切,可以替家人报仇,可是心里头,原来还是藏了这么多的委屈与无助。 “若想哭,便大声哭出来。”孟修云眸中满是心疼,他很想抬手替眼前的女子擦干眼泪,但又觉着,她终须面对一切。即便他可以护她一时,她的朋友们能帮她一时,但终归需要她自己想清楚。 便让她好好体悟这一切,心里憋着的种种,总归得释放出来。 听见这句,苏篱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泪如雨下,嚎啕大哭,仿佛要将心中的愤懑,无助,恐惧,一齐哭出来。 苏篱的哭声甚是骇人,甚至连屋中的卓憬也惊动了,卓憬闻声,以为孟修云欺负苏篱,本想冲上前安慰,替苏篱撑腰。但哪怕是她,也琢磨出来些许不对劲来。这恐怕不是因着男女之事。苏篱身上,有什么不愿道明的密辛。 卓憬看着她与孟修云,就坐在院中,一个哭,一个静静守着,日头照着他二人,竟瞧出些许温情。卓憬心里的担忧慢慢卸下,良久,她面上露出笑意:“小花,有他在,我们可以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苏篱哭累了,慢慢转为啜泣,再过了会,只剩吸鼻子的动静。她深吸了口气,红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孟修云:“竟让公子看我哭了这么久。” “我其实,有些羡慕你。”孟修云目光灼灼。苏篱哭得甚是动情,冷面如他,也被打动。他只觉得心里头有些什么在融化。都说男子流泪十分丢人,可男子就没有需要发泄疏解之时? 苏篱瞪大了眼,回过神来,她小心翼翼道:“公子也想哭?” 孟修云却是被逗笑了,难得他这次笑得不吓人,苏篱望着,一时失了神。 孟修云冷峻的面孔,像是被暖阳融化,面上的笑意如春风般,同院里几棵梅树的花叶,一齐抚进人心头。苏篱此刻觉着,心里头舒坦多了。不知是哭了出来,还是见着孟修云如此。 许是都有。 “公子,我还是有些怕。不管是鬼疫,还是什么上人,我担心,斗不过他们。”二人对视良久,苏篱终于冷静下来,言明了心中真正所想,“我怕我不能为家人报仇。” “尽力便是。”孟修云微眯双眸,似是下定了决心,这话既是说给苏篱,亦是说给自己,五年都过去了,自己整整找了陆半夏五年,还有什么好怕的。 “好。”苏篱点了点头。 孟修云仔细打量苏篱,她面上隐约还有泪痕,但精气神比方才好了许多。他打开木盒:“有何想法?” 苏篱盯着面具上的斑驳铜绿,细细思索:“这铜绿应不在陆半夏的安排之中。但也说不好。我先将铜绿的形状和分布拓印下来,再将铜绿清理干净,好生研究面具本身的坑洼。至于上头的图案,我属实没什么印象。” 孟修云沉吟一二:“甚好。图案交给我去查,你安心清理便是。” 以防万一,孟修云亲自回了千机堂,唤了孟仁,将所需的书册,还有器具用料,一并送到了陆府小院。 苏篱在院里找了间空着的厢房,让孟仁将所有东西移了进去。如此,无须担心风吹雨淋,可以专心找寻答案了。 苏篱戴好了特制的手套,取了药水和纸张,小心将四片面具上的铜绿痕迹印了下来。转眼便到了夜里。 孟修云没有回来,卓憬来唤苏篱用晚膳,苏篱从善如流,白天这一哭,她彻底想通了,报仇之事得慢慢来,兴许得花上好几月,好几年,首要之事并不是破解面具谜团。 而是善待自己,好好用膳,好好歇息。 卓憬瞧着她食欲不错,不是装出来的,心里舒坦不少,她二人一齐用膳,比独自一人热闹些,都吃了不少。 “你可是要去歇下?”卓憬抱着小花问道。 “我还不困,去看看白天拓下的痕迹。”苏篱顿了顿。 卓憬颔首:“你甚是谨慎。依我看,若陆半夏不擅机关术,应想不出如此复杂的法子。不过我估摸着,你若是不看,心里肯定不舒坦。去吧。” 第114章 月色解密 苏篱嘴角上挑,没有多言,卓憬当真有一颗玲珑心。 果然,苏篱看了小半夜,她横着看竖着看,能想到的法子全用上了,也没发现什么蹊跷。不过她并不气馁,若是确定了铜绿没有蹊跷,这也算是缩小了范围。 接下来这几日,苏篱在天字斋那头都告了假。虽不是废寝忘食,但除了用膳睡觉,她的手几乎没离开过面具。 转眼五日已过,她还是毫无头绪。饶是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慌,急也没用,反而会误事……可她还是渐渐急躁起来,卓憬眼瞧着她吃得越来越少,大半夜的房里还燃着烛火,不免担心。 孟修云也没日没夜地在翻阅典籍,孟仁拿来的看完了,他干脆扎在千机堂的库房,将书架上的书翻了个遍。 没有头绪。 卓憬白日里不知在忙些什么,但她再忙,也赶不上苏篱和孟修云那个劲。 陆苏叶和陆盼兮偶尔会过来看看,但她二人不擅此道,不敢久留生怕误事。再者,追查上人的下落,事务繁杂,她二人亦是精疲力尽。 如此,她二人劝说苏篱,也没什么用。 苏篱已经开始偶尔会忘记用膳,还得卓憬去寻她,便是卓憬去唤她,她就像生了根的草木,轻易难以拽走,似乎离了那间厢房,她的魂就要丢了。 卓憬瞧她这样,简直恨不得吃喝拉撒睡都在那间厢房里解决。 “卓憬,你无需再唤我,我要是饿了,自会去用膳。”苏篱终于抬起头来,她的脖颈吱吱作响,眼周乌青一片,面上气色极差。 卓憬无奈:“你,现下就去。你瞧瞧,你说话都没劲了,如何还有气力思考?” 苏篱还欲推脱,卓憬走到木桌前,瞪着桌上乱成一团的器具,纸张,拓板还有面具:“这样下去,鬼疫没取了大家的性命,你便要送上自己的性命了,如此岂不是便宜了它们?是谁说要先顾好自己?这才短短几日,那些话便是被狗吃了?” 卓憬见状,便要来抢桌上的面具,苏篱心知拗不过她,终于起身。她坐了太久,险些没站稳栽倒在地,还是卓憬扶住了她。一阵头晕目眩后,苏篱挤出一丝笑容,找卓憬讨了碗粥。 卓憬心细,早就唤了陆府的下人备好了鸡丝粥,鱼靡粥,还配好了开胃的小菜。 她盯着苏篱慢慢吃了两碗,这才放心些。如此还不够,她拽着苏篱,不许回那间厢房。 “陪我溜达溜达。”卓憬挽着苏篱,“你得活动活动身子骨。老实交代,你有几天没练功了?” 苏篱撇了撇嘴,她心知理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快看,今儿月色甚好!” 卓憬简直哭笑不得,她叹了口气:“便是看看月色,也行。你看,我俩的影子像不像两只兔子?只要你不去……” 卓憬抬头的间隙,苏篱盯着影子,似是想起什么,挣脱了她,跑回了厢房。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般无赖!”卓憬气不打一处来,追了过去。 只见苏篱站在房门外,手里举着一块面具,像是魔怔了般,不住调整姿势。 卓憬看她便像是在看耍皮影的师傅,但墙上的影子一时并未瞧出什么。 “你……还好吧?”卓憬一时拿捏不准,小声问道。 “影子,面具的影子!”苏篱如着了魔般,不住喊道。 影子?卓憬皱起了眉头,她的机关术虽赶不上苏篱的,但面具就那么一整块,影子再如何变幻,也不会有什么区别,若说做简单的指示,还有可能,但眼下撑死也就四块面具,能看出什么来? “卓憬,我知道了!”苏篱死盯着墙面,面露欣喜之色,“你过来,帮帮我。” 卓憬一头雾水,但还是过去,苏篱让她替自己举着那块面具,她则拿起纸笔,还有能放大图样的镜子,蹲到了墙面,慢慢描摹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卓憬一直举着。好在每过一阵,苏篱都会让她变幻下位置,如此倒也不累。 终于,苏篱将四块面具上的影子全部描摹完,这才歇了口气,坐到桌边,喝了半壶茶水,深深吁了口气。 “解开了?”卓憬看她舒坦了不少,猜测有进展了。 “还没,但是这应是极关键的一步。”苏篱看起来高兴极了,她迫不及待解释起来。 原来,清理干净铜绿后,苏篱开始琢磨面具上那些极为细腻的坑洼之处。 起初她以为那便是密文,但无论怎么组合,破解,都破解不出。 那些坑洼之处不像是任一种密文,简直毫无规律。 苏篱有一日手酸了,没拿稳面具,磕到了桌上,她细细验看面具是否有损坏,惊觉有一处竟磕掉了,那里有一个极微小的洞,堪堪能穿过头发丝。 正常来讲,便是磕碰了,也不会出现如此迹象。苏篱灵机一动,拿起特制的器具在面具上轻戳起来。 这几块面具上竟布满了如此一般的小洞,密密麻麻。用能放大图样的镜子仔细瞧了,每个洞形状各不相同,像是某种文字! 苏篱大喜,以为这便是密文,只需破译它们就行。 可是好几日过去,她还是没有头绪。直到今夜,卓憬拉着她散步,逗她看影子,她才回过神来。 那些洞的形状极为精细,在月光照射下,不同角度映出来的图样便有细微的差别,方才终于叫她见着了一种称得上是密文的图样。 “我懂了。至于究竟是不是,还得找出密码本,看看破译出来的文字是否有实际含义。”卓憬一点就透,“不管怎样,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听我的,今儿好好歇息,明日我去叫上他们几人,一起来看看。” 苏篱心知她此话甚是有理。若没问题,接下来去找密码本便是。若有问题,密码本找了也是白找。 她亦知卓憬是心疼自己,不能因着自己擅长机关术,密文破译,便只由着自己一人出力。 “好,那便叫上他们,让他们都头痛一番。”苏篱难得笑得如此开心。 她面上笑着,心里却有些忐忑,此番是否真的有了进展? 第115章 陆半夏的园子 翌日,天还未亮,苏篱便起身,她强忍着睡意,在院里练起功来。 清晨的寒风让她彻底清醒,短短几日没有练功,苏篱便觉出了脚下的异样,看来真真不能松懈半分。 她练了一会,卓憬才出来。“今日你竟然比我还早。”卓憬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愧是我的好弟子。” 见着苏篱振作起来,卓憬也来了兴致,二人干脆比划了一番,苏篱虽然追不上卓憬,二人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小,好几次眼看苏篱就要够着卓憬了,卓憬身形一闪,又没了踪影。 “我练了十几年,若被你短短月余就追赶上,岂不是很没面子。”卓憬打趣道,“好了,你已是进展极快,不必如此紧绷。” 苏篱自知不能急于求成,颔首认同:“我去通知他们,要找密码本,估摸着还得是对陆半夏极为熟悉之人。” 那便是陆苏叶了。 还是孟修云?不知为何,苏篱心里头竟泛起些微酸涩。 不管心中是何滋味,苏篱同卓憬练完功,还是拾掇了一番。 卓憬正欲往陆苏叶的居所去寻她,却见着苏篱有些许犹豫。 “你怎么有些闷闷不乐?”卓憬何其敏锐,只是她也琢磨不出是为何。 “要不你去千机堂寻孟修云吧,我去找陆苏叶。”苏篱亦弄不清自己为何,她心里头就是有些怪异的别扭。说不清,干脆不说。 “你们二人又闹别扭了?”卓憬心直口快,前几日不是好好的嘛。 “我也不知……”苏篱只觉着心里头如一团乱麻,她不待卓憬回过神来,径直往外去了。 好在这会也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苏篱去寻了陆苏叶,要不要寻其他人,便由陆苏叶决定。 陆苏叶思忖了片刻:“还是等有确切消息,再去寻他们吧。” 如此,陆苏叶,陆谦,还有孟修云,都赶了过来。 “当真有线索了?”陆谦最是按捺不住。 苏篱点了点头。她带他们几人往厢房去。 厢房里头已经被苏篱收拾了一番,不过还是有些杂乱。她摊开桌上的纸张,又将夜里发生之事细细讲了一遍。 “现下这些密文破解出来,都是数字,估摸着是最常用的加密方式。当务之急,是找到密码本,用于对照。”在场几人好歹都知道些,苏篱介绍了几句,他们纷纷点头。 提到密码本,苏篱、孟修云还有卓憬都看向了在场的两位陆家人。 陆苏叶缓缓皱起了眉。这五年来,尤其是最近一两年,她发疯似地在寻找陆半夏的线索,好不容易有了眉目,便是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了两块这面具的碎片。她琢磨了许久,亦不知其中的端倪。 直到最近,另外两块面具到手,这才敢公之于众,唤上大家一起。 先前她早就将陆半夏的卧房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线索。 “若真没有线索,也无碍,大不了一本一本试。”苏篱小声提议。 陆苏叶面露愁容:“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些繁琐罢了。” 陆半夏甚是爱书,除了她的卧房里有好几面书架,她还有一个院子,专门用来放书。 不一定全都看完了,但眼下要寻密码本,这些书都有可能。 甚至是陆府里任何一本书,都说不好。 一本一本试,不知要花上几日。 卓憬长大了嘴,感情陆半夏还有这喜好。 “你要不想想,她是否有爱不释手的书,或是她临走前,特意提起过什么。”苏篱继续问道,“还有,这书里头的字应是不少,重复的字也不多,如此才方便传递尽可能多的消息。” 见陆苏叶眉头紧蹙,苏篱想了几个有可能的,诸如教孩童识字的书册,便比讲算数的书册,更有可能些。 陆苏叶点了点头:“要不如此,你们随我去长姐的房中,咱们一边试,我一边想,如此能快些。” 苏篱飞快同意了。她也不知为何,从头到尾只问了陆苏叶,她甚至都没看孟修云几眼。 她心里头矛盾极了。她有些想问孟修云,他是否想起了什么线索,如此面具之谜便解开了。 她又有些畏惧,若是陆苏叶没有头绪,孟修云反而有,她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觉着,若真如此,她会很难受。 好在陆苏叶说干就干,由不得苏篱东想西想。陆苏叶这就带着他们几人往陆半夏的卧房去。 此处在陆府后院,也是一处甚为清净别致的园子,虽已五年没有人住过了,但园子里打理得极好,仿佛它的主子只是出城狩猎,过几日便回来了。 苏篱跟在陆苏叶身后,静静打量这园子,不似赤霄阁那处那般大气瑰丽,此处多了几分雅致灵动,几处小池塘,山石溪流,淙淙流水让人心静了不少。 陆半夏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这个念头近几日一直亘在苏篱心头。 她晃了晃头,逼自己不想这些。 陆苏叶轻推开了房门:“便是此处了。还望大家小心些。” 苏篱几人纷纷点头,他们手里头都拿了纸张,上头誊了苏篱昨夜抄下的密文。 苏篱忍下心头的好奇,不去打量陆半夏屋内的陈设,可她还是悄悄看了几眼孟修云,他会好奇吗? 她抬眸望了过去,不曾想,却撞上了孟修云的眼神。 孟修云的眸中满是探寻。他干脆快步过来,低声问道:“明明有进展,为何你看起来闷闷不乐?” 苏篱怔在了原地。她本以为孟修云这几日心里全是陆半夏,不会留意自己,没想到他不仅留意了,还直接问出了口。 倒是同他平日里的样子不太一样。 苏篱低着头:“许是累了。无妨,等彻底厘清面具上的线索,我好好歇息几日便好。” 孟修云双眸微眯,瞧了苏篱片刻,沉声道:“照顾好自己。” 苏篱点了点头,飞快往一边的书架行去。书架尽头,一幅仕女图映入眼帘,那上头的人竟十分面熟。苏篱多瞧了几眼,从题词看,画的正是陆半夏。她没有功夫多想,沉下心来开始找寻。 显然,屋内也有人打扫,好几排书架,竟没有一丝灰尘。苏篱长吁了口气,一本一本认真试了起来。 她盯着纸上的数字,密密麻麻,不知要寻到何时。 日头西下,屋里几人的眼睛也逐渐酸涩起来。 第116章 游记 这是个需要沉下心来的活计,按照密文里的数字组合,在书册里一个一个去找,看看替换出来的是何字,组合在一起是否有什么实际含义。 只看开头替换出来的几个字,还不一定能排除,得多看几个字,才知含义。如此,几人差不多熬到半夜,才翻完书架上的书册。 竟然都不是。 “难道在后头?”陆谦低声道。 他所说的后头,便是陆半夏专门用来藏书的小院,便在这园子的一角。 “说不好。我再想想。今日大家都累了,先回去歇息吧。咱们明日再聚。”陆苏叶面带歉意,“实在是劳烦几位了。” “不碍事。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卓憬见陆苏叶疲惫不堪,有心安慰一二。 回去路上,卓憬同苏篱走在前头,孟修云慢慢跟在后头。苏篱起初还有些不习惯,向来都是她跟在孟修云身侧,甚少有走在他前头的。但卓憬在此,她强压住心头的别扭,同卓憬有一句没一句聊起来。 “你说,那什么密码本会不会不在书架上,兴许藏在什么隐秘之处。”卓憬提溜着小花。许是天气越发冷了,小花近来非要卓憬抱着。 苏篱好奇地看了卓憬一眼,卓憬微微歪着头,眼神清亮。 “兴许吧。但都到了这一步,陆半夏应不会防着陆家人,我总觉着无需太过隐秘。”苏篱沉思片刻,一切都没有定论,陆家内里究竟有多少龃龉,岂是他们几个外人能看清的。 只是如此,也有些说不通,若没有防着陆家人,陆苏叶岂会毫无头绪? 再退一步,陆半夏便是防着陆家人,应该也不会防着陆苏叶。 苏篱越想越头痛,若是陆苏叶快些想到点什么才好,苏篱皱起眉头,恨不得回去盯着陆苏叶。只是过去这么久,她应是确实不知道。 一丝怪异的念头从苏篱心头划过,自己这是怎了,竟变得如此咄咄逼人。陆苏叶应是比自己更着急才是…… “我知道了。”苏篱喃喃道。 “何事?”卓憬见苏篱停下了步子,紧张问道。 苏篱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我并不知道所谓的密码本是哪本书册,只是极有可能在那院子里。” “为何?”卓憬好奇道。 苏篱干脆将方才想到的娓娓道来。陆半夏应是想保护陆苏叶,所以才没有给她留下提示。不然几片面具也不至于寻了这么久。这密码本书册也是一样,兴许是陆半夏不想陆苏叶承受太多压力,干脆一视同仁。 卓憬聪慧,一下子便明白过来。 陆半夏若是回不来,众人若是出于某些目的,想要寻她或是秘境的线索,定会从她亲近之人入手。陆苏叶若是知道什么,极有可能被骚扰,甚至有可能被人寻了借口推出去。 陆苏叶兴许会变成下一个陆半夏。甚至是下一个献祭之人。 若大家没有坏心思,凭陆苏叶的智谋,陆半夏相信,她迟早能找到线索。 “我们便安心去那院子里,一本一本找吧。”苏篱接话道。思及此处,她对陆半夏多了几分钦佩。 陆半夏应比自己年长不了多少,五年前,她便思虑至此,当真当得起陆家继承人。 不对,还是有什么不对。提起继承人,当初陆半夏还年轻,为何要让她操办这一切。陆家的长辈呢? 眼下见不着陆家的长辈,许是因为五年前伤的伤,亡的亡。可是再往前,他们应该才是献祭的人选啊。 苏篱叹了口气,逼自己少想些。她瞧着眼前,路边的灯笼,风吹过,忽明忽暗,竟有些萧瑟与鬼魅之感。 好在卓憬在身边。 身后还有孟修云,苏篱余光瞥见他二人,安心了些。 前路漫漫,就算晦暗不明,自己也不是独自一人。 翌日一大早,几人又齐聚在陆半夏的园子里。陆苏叶带他们往陆半夏藏书的小院行去。苏篱留意到小院门外,有好些枯了的枝叶,一时有些好奇,这景象同园子里旁的地方可不太一样。 “那是木槿花的枝叶。冬日里木槿叶落,有些萧瑟。但长姐甚爱木槿花,所以我特意交代他们,便留在此处,千万别铲了。”陆苏叶瞧着那几枝半人高的枯木枝叶,眼中有些落寞,“还是长姐亲手种下的。养了这几年,希望长姐回来还能瞧见。” 苏篱了然,先前便知陆苏叶特别钟意木槿花,原来是因着陆半夏的缘故。木槿朝开夕落,不免惹人感伤。苏篱强逼自己振作些,木槿花若是入药,亦有诸多用处。 凡事总有好几面…… 倏然间,苏篱心里头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凑到陆苏叶跟前,小声而急切地问道:“院中可有关于花卉的书册?特别些的,不需要太多图,最好是字多的。” “字多的?”陆苏叶一时语塞,她停下步子,“倒真有一本。” 陆苏叶亦是一点就透,她一面快步带他们几人过去,一面回忆起来。 “我记得幼时,长姐甚爱捧着一本游记看。据她讲,那本游记不俗,乃是以花卉为引,串联起各地景貌风俗,用词遣文生动活泼,便是孩童也能看懂。她不知看了多少遍,竟能倒背如流。”陆苏叶眸中闪过一丝希冀,又暗淡了些许,“后来长姐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她便不怎么看这些杂书了,她也不怎么提起。” 言语间,几人已经到了院中,陆苏叶思索片刻,引他们往西厢房去。 此处比不得外头的园子,陆苏叶一推门,经年的灰尘甚是呛人,苏篱一合计,这恐怕不止五年没人打扫过了。 陆苏叶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那本书应在角落里。只是……” 苏篱知她心忧,从灰尘来看,陆半夏应是有多年没来过这间屋子。也难怪陆苏叶不会想起这处。 但陆半夏能倒背如流,兴许她无需看着书册,便能写出密文。 苏篱憋着气,在角落里翻了好一会,其他几人也四散开去,纷纷找了起来。 就是它了!苏篱在最里头的一排书架上,终于翻到了陆苏叶所说的这本游记。 她忐忑地翻开,同手里的密文对照起来。 第117章 哀水城 苏篱顾不得书册上的灰尘,看一眼密文,翻一页书册,手指压在书页上,一字一字看着,生怕数错了。 她草草译了十数行密文,在心里头默念这几十字,能串联起来! 她越译越快,连气息都急促起来,险些大叫出声。 “我找到了!”苏篱强压着言语间的兴奋,朝其他几人喊道。 “你是找到游记,还是找到密码本了?”卓憬最先回过神来,她瞧着苏篱隐在书架后头,低着头,看不出她面色如何。 “密码本!”苏篱探出身子,朝他们挥着手,面上是这几日少见的喜悦之色,“就是这本,没错!” 其他几人听了,纷纷放下手中的书册,往苏篱那边去。 陆苏叶最先凑到苏篱跟前。她本以为自己会急切问询破译出的线索是什么,可她的视线刚触碰到苏篱手中的游记时,眼眶倏地湿润了。 竟然真的是这本游记,看来这本书册在长姐心目中的地位远超自己的想象。这么些年,长姐独自承担了多少…… 同长姐幼时一起打闹玩耍的光景,浮现在眼前。彼时她们虽知将来许会身负重任,却是模模糊糊,没有实感。陆半夏每每讲起游记里的故事,陆苏叶就撑着头在一边听。她其实不爱听,但因是长姐讲的,她会在一旁装作听得很认真。 然后再磨着陆半夏带她去骑马。她的骑术也是陆半夏教的。 再后来,她二人长大了些,如此无忧无虑的时光越来越少。 苏篱轻轻揽了陆苏叶的胳膊:“我还没有破译完,兹事体大,你看是不是唤上沈良司徒近几人,一起破译。” 陆苏叶回过神来,飞快抹了把眼角:“你说的甚是有理。” 她唤上苏篱,一同护着这本游记,往赤霄阁的偏厅去候着,陆谦亲自去请那几人。 如此,一直到傍晚,沈良沈堪还有司徒近才到齐。当日在赤霄阁的几人,看着苏篱手里的游记,还有一旁的面具,目光灼热。 “事关重大,我不敢一人行此事。诸位可以一起,也可以看着我破译。”苏篱言简意赅介绍了一番面具上的铜绿,坑洼,月色下的蹊跷,密文是如何来的,还有这游记与陆半夏的关系。 “我信你。你继续便是,无需有压力。”沈良最先发话,甚至比司徒近还快。言毕,他便靠进了圈椅中,看起来有些疲惫。 苏篱难得见他能以正常口吻好好说话,居然觉得有些欣慰,她颔首示意。 如此一来,沈堪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他对这面具上的密文十分好奇,凑到了跟前拿起一块:“本公子就看看,你译你的。” 司徒近和卓憬自是不在话下。孟修云啜了几口茶,苏篱看不清他的眸色。 不知为何,苏篱总觉得孟修云似在掩饰紧张的心绪。也是,先前打开陆苏叶的木筒时,他便那般亢奋,眼下可是陆半夏亲手留下的线索。 “如此,苏姑娘,你便开始吧。”陆盼兮见众人都同意苏篱一人来,她发了话。 苏篱点了点头,她深吸了口气,教自己不去想孟修云,也不去琢磨陆半夏究竟是怎样的人。 眼下,她的眼中只有密文和这本游记。 先前在陆半夏藏书的院中,她已确认,这密文是几个数字一组,分别代表了密码本的页数列数还有第几个字。 她从第一块面具对应的密文开始,将每组数字报出来,再在游记里找出对应的文字。 如此,四块面具全部破译完,已是夜深。 虽然断断续续,但众人眼下已是明了。 陆半夏确实留下了极为关键的线索。 前三块面具所言,同陆苏叶先前所述无甚差别,关键便在最后一块面具上,也是这次试炼刚抢回来的一块。 “居然要去哀水城。”良久,沈良面色凝重接话道。 苏篱面露狐疑之色,她见在座几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这哀水城是什么来头? 方才译出来的明文所示,陆半夏当年确实想到了无需献祭人命的法子,但她也拿不准是否好使。事关重大,她并未透露是什么法子,她只说若是成功了,她便亲自将此法传下去。 若失败了,她没出来,说明行不通,陆家人便不要再折腾了。 苏篱方才译到此处,觉得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心下明了。秘境里的实验,可能好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有机会试一次,若风险过大,任由旁的陆家人继续实验,还不如献祭一条人命。 说不折腾也许是假,保护陆苏叶这一代的几人是真。 至于百十年后,陆半夏说不定也顾不上了。 陆半夏话锋一转,她若没有回来,不一定就是殒命秘境,里面发生何事,谁也预料不到,她会尽力活下来,想办法传递信报。 苏篱思索片刻,大致明白了。不用献祭人命的法子若是失败了,秘境里头难以琢磨,陆半夏可能献祭自己挽救一二,也可能来不及献祭便会发生意外,此番供奉的结果她也预料不到。若是进入秘境的所有人都没能驱逐鬼疫,外头兴许会大乱,四大世家也许等不到下次献祭之时,便会想提前进入秘境。 她虽劝道不要再折腾,但心里还是有些矛盾,甚至存了一丝侥幸吧。会不会有人心怀同她一样的志向,想要博上一把。若真有,她是万万劝不住的。 也正是这几句,让在座的陆家人,尤其是陆苏叶,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长姐可能还活着。”陆苏叶站了起来,她忍不住来回踱步,面露欣喜。 “苏叶……这只是大姐姐预料之事,都说不好。”陆盼兮不忍心泼凉水,但她担心,陆苏叶若是存了太多希冀,将来恐会失望。 “无妨。”陆苏叶深吸了口气,看着众人,“我们何时动身去哀水城?” 在座几人,除了孟修云,却是面面相觑。苏篱盯着纸上的译文,要进入秘境,需得先去一趟哀水城,在城里寻得灵药,肉体凡胎,服了灵药才能进入秘境。至于秘境入口的地图,还有往常供奉献祭的法子,同灵药放在了一处。 苏篱有些不解,折腾了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想驱逐鬼疫吗,眼下有了如此关键的线索,为何在座几人纷纷沉默。 第118章 凶险 这哀水城,究竟是什么地方?苏篱细细思索了一番,先前天字斋的大课,还有孟修云的小课,竟都未曾提及。 “难道哀水城很凶险?”苏篱小声朝孟修云问道。 孟修云颔首,他似是看穿了苏篱心中所想:“那是座古城。千机堂没有教过,因为那处荒废已久,鲜有人至。但里头的机关布置,还有城内布局,都甚是诡异。” 千百年前,哀水城是异族盘踞之地,里头还收留了诸多三教九流。起初他们还能在哀水城安心度日,但时日一长,城内有些人想着离开哀水城,去外头闯一闯。 一时间,也算是引起了东洲大陆上不小的骚乱。 正巧那时四大世家同孟家的关系十分微妙,四大世家仗着他们的族人也学了些机关术,便自行派了人去镇压,但城里头的布置,同外面惯用的甚是不同,四大世家折损了不少人手。 后来没了办法,孟家才出手帮衬一二,助了四大世家勉强控制了哀水城里的异族。 他们也不忍心残害无辜,哀水城里的男子几乎都战死了,留下的老弱妇孺,四大世家便命令他们在城里自生自灭,不许离开哀水城,也不许再接纳外头跑去寻求庇佑恶贯满盈之人。 百余年前,曾有人走投无路,不知怎么躲开了四大世家的防控,居然进了哀水城。后来他自己出来了,整个人已是神志失常,只说里头十分骇人,没有一个活人,他险些丧命。 “如此说来,他们的机关同现在千机堂所学的不同?”苏篱好奇道。 孟修云点了点头:“孟家祖上曾研习过一二,只因哀水城里的机关过于残暴,不留余地,祖上禁止孟家族人继续琢磨哀水城的机关。久而久之,大家就都不提,也没什么人去了。” 连千机堂都发话了,四大世家也不想趟这趟浑水。哀水城一无财富,二无人力,一座死城,只需在外围监视一二,不让贼人占了去,便由它去吧。 苏篱寻思片刻,如此说来,是大家伙刻意不提的。四大世家同千机堂故意隐瞒,民间不知,也是正常。 “依我看,就应该好好学来,定有用得上的那日。管它残暴不残暴。”沈良眯着眼,打量着孟修云,“孟家祖上便如此伪善。” 不待孟修云开口,沈良又笑道:“我可不是要同你吵架。不止孟家,依我看,咱们这四家,祖上都沽名钓誉得很。” 沈良这句,骂了在场所有人,司徒近和陆家三人面上十分难看,卓憬挑了挑眉,懒得理他。 苏篱小心打量他们几人,尤其是孟修云,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 苏篱居然觉着,沈良所说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就算过于残暴,也应当研究透彻,以寻应对之法。 没有了哀水城,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什么城? 可以不让弟子修习,但需得有书册流传,以备不时之需。 “这都是祖上的事。眼下再追究,是不是有些晚了?”陆苏叶深吸了几口气,逼自己平静下来,她看着在座几人,“当务之急,是商议去哀水城取灵药。” “苏叶,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苏篱担心她操之过急,“既然是无人之境,灵药和线索为何会在那?且千年前还是异族之地,如此想来,更为蹊跷。” 话音刚落,沈良看向苏篱的眼中,满是赞赏。 “兴许是长姐为了寻不用献祭的法子,四处查探,偶然想到了哀水城,她将线索留在哀水城,也有她的道理。那处没有外人出入,虽然凶险,但也是个绝密的好地方。”陆苏叶微眯双眸,“亦有可能是祖上一代一代传下来,长姐只是传话,其中密辛,我们也不好追寻。” 陆苏叶顿了顿:“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 苏篱思索一二,她说的也有道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苏篱又何尝不想快些找到线索,好驱逐鬼疫,挖出与鬼疫勾结之人,替家人报仇。但如此危险之地,她自己一人,恐怕连四大世家在外围的布置都过不去。 “你们呢?驱逐鬼疫,并不只是我陆家之事。”陆苏叶看着在座几人,她言语间不自觉有些恼。 陆盼兮拉住了她,朝他们笑道:“苏叶许是急了些,话有些难听。但她所言不假。” 陆盼兮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座之人,满是探寻。 “去就是了。”沈良懒得拉扯,他听完苏篱他们几人讨论,闭上那双好看的狐狸眼,似在思量。 “司徒家也是会去的。只是我得去信给奶奶,看看她有何嘱咐。”司徒近沉吟片刻,“五年前她也在场。此番若是她愿意去哀水城走上一遭,兴许会有所助益。” “喔,你不用问问你家长辈,便能决定了?”沈良戏谑道。 “此乃司徒家职责所在,必是不能推脱。”司徒近正色道,“我司徒家的子弟虽然少了些,该担之事,从未退缩过。” 便剩下孟修云和卓憬未表态。 卓金顿了顿,撇嘴道:“若说是我自己,不想去。但是司徒近说得没错,四大世家一齐行动,我们卓家也不好推脱。我去信给家中,看看族人具体有什么说头。” 卓憬此言虽有些刺耳,却是肺腑之言,陆苏叶不由得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孟修云。哀水城机关重重,眼下里头是副什么光景还不好说。孟家若是不派人去,四大世家去再多人,也是枉然。 苏篱好奇地瞄了眼孟修云,除了陆苏叶,他恐怕是最急着想要寻陆半夏之人,怎的此刻他却不表态。 良久,孟修云终于开口道:“哀水城内,困难重重,你们得想好了。若是去了,不要妄动。” 苏篱恍然大悟,此番若是一齐行动,就不是千机堂内部之事。孟家恐是没有资格命令四大世家,究竟听谁的? 她仔细打量孟修云,他右手微握,想必在极力隐忍。此事重大,不然按他的脾性,恐怕不会等这几人表态,自己便出发了。 “何时出发,哪些人去,听谁的,自是要好好商议。”沈良一眼看穿,他看向孟修云,“孟家若是愿意多派些高手,多听你们几句又何妨?” 第119章 苏篱习武 苏篱咂舌,看来此行确实危险,沈良如此强硬之人,话里话外已是让步。 “如此甚好。”孟修云摆了摆手,不想同他多言。 “那便这样,诸位再联络族中一二,确定人选。至于由头,便是寻找有奇效的灵药。出发的时日,也不宜拖延,最好是二十日内。各中事宜,咱们可以再商议。”陆盼兮见他们几人都表了态,干脆将此事敲定下来。 在座之人纷纷应下了。时辰不早了,陆盼兮嘱咐下去,给几人安排了住处。 苏篱,卓憬还有孟修云,还是宿在先前陆家安排的小院。 卓憬见他二人似有话要说,她借口先行一步。 赤霄阁回小院的路上,便剩下苏篱同孟修云二人。 路上时不时遇着几个巡夜的弟子,大多神色肃穆。加之夜深露重,苏篱拢了拢披风,还是觉着有些冷意。 她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二人一前一后,都不说话,一时间,她竟觉着有些尴尬。 她想问陆半夏之事,又生生憋了回去。此番破译了面具上的线索,坐实了陆半夏去了秘境,但她是生是死,眼下还说不好。从陆家还有面具上透露的消息来看,恐怕凶多吉少。要不要安慰一二? 孟修云看着兴致不高,还是不要触霉头。苏篱撇了撇嘴,轻叹了口气。 “此行危险,你可想好了?”还是孟修云先打破了沉默。他盘算到现在,还得去信孟家,若有哀水城的记录,便是更好。只是就算是有,估计也不会很详细。 苏篱盯着路边忽明忽暗的灯笼,笃定道:“自是要去的。” 她一转头,瞧见孟修云眉间的忧虑,故作轻松:“报仇,哪有不危险的。再说了,就算打了退堂鼓,不报仇了,若是不能驱逐鬼疫,安生日子也没有多久了。身为千机堂弟子,不得替少门主分忧?” 孟修云一时哑然,几息后,他苦笑道:“还以为你只想报仇,旁的都不曾想过。是我小看你了。” “公子小看我的地方,多得去了。”苏篱见他眉头舒展了些,心里头也松了些,“不害怕是假,但学了一身本事,总得用用。以后要是说出去,我可是去过哀水城的人。” 这话一出,二人周遭的气息一时松快了不少。孟修云似是想起了什么:“话虽这么说,你得做好准备。” “嗯?” 孟修云停下步子,他凝神屏息,苏篱的气息平稳了不少,步子也轻了许多,虽比不得从小习武之人,半路修习,已是不易。 “还有些时日,明日起,我便开始教你功夫。哀水城,光有轻功保命,许是不够。”孟修云正色道。 “当真?”苏篱来不及细想,孟修云主动肯教自己功夫,这是何等好事。 “当真。卯时初,院中见。”孟修云言毕,大步往前行去。 苏篱一琢磨,这也睡不了几个时辰了,难怪他跑得这么快。 天还不亮,苏篱便逼着自己爬了起来。孟修云轻授武艺,旁人求也求不来。便是再困,也得学! 苏篱挑了身轻便的,来了院中。孟修云早已候在了那,细细瞧去,他额头布着细密的汗珠,周身也有股热气。苏篱看在眼里,心中称奇,难道他一夜未眠? “习武之道,本该从根基筑起。只是当下紧迫,先教你些好使的招数。平日里呼吸吐纳之法,还有旁的基本功,若是有时间,需得见缝插针,不能偷懒。”孟修云正色道。 不待苏篱点头,孟修云拿起备好地木剑,演练起来。 “看好了。” 苏篱在一旁,点头如捣蒜。许是先前跟着卓憬修习轻功的缘故,孟修云这几套剑招,她竟不觉得难记。她只看了两遍,便在一边跟着比划起来。无意间,从孟修云的眸中,她看出了些许惊奇。 兴许还有灵气的缘故,苏篱暗忖道。 见苏篱记下了招式,孟修云干脆让她完整练上一遍。 苏篱接过木剑,活动了下手腕,凝神静气,认真比划起来。 练着练着,她发觉了这几套剑招的奥秘。孟修云应是精心挑选过,这些招数好记,没有那么多花架子,都很实用。且极为灵活,对身体柔韧性要求高,更适合女子。 孟修云打量着苏篱,她学功夫,竟同她学机关术一般,都如此有灵性。不过毕竟是初学,还是有些许不到位之处。 “这里,剑抬高些。手腕灵活点。不要犹豫。”孟修云嘱咐道。 “好。”苏篱练了几遍,许是累了,一个出剑的动作,总是有些偏差。 苏篱额头上也出了汗,她顿了顿,打算再来一遍。 正在此时,身后脖间突然有热气传来。耳朵根痒痒的。 孟修云竟站在了自己身后,贴得极近。苏篱还未来得及发问,手上有温热之感传来。孟修云握住了她的右手,手臂也贴在一处。好闻的清冽木质香隐隐袭来。 一瞬间,苏篱只觉得心里头一片空白,心跳得极快,随即涌上了些许异样。身子也开始不听使唤,完全是随着孟修云手上的动作在动,她深吸了几口气,逼自己专心些。 如此,二人手握一柄木剑,在院中演练起来。渐渐地,苏篱心中澄明了不少,那些剑招,似乎同身后之人一起,刻进了心里头。 剑锋所到之处,花叶落下,好些红梅,落在他二人发间肩头…… 便是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早起练功的卓憬,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她张大了嘴,随即立马关上了门。片刻后,她小心让开一点门缝,悄悄打量起来。 “小花,我们今天,要不要换个地方练功?”卓憬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抱着小花的手也使上了劲,小花不知是高兴,还是被卓憬勒得慌,不住吐着信子。 转眼便是半月有余,卓憬几乎日日看着他二人练功,快要看腻之时,陆苏叶那边,终于有了消息。 四大世家还有孟家的人都到齐了,东西也备得差不多,眼下商议一番,便可出发。 这日,陆苏叶又邀了当初看着苏篱破译面具的几人去了赤霄阁。 “诸位,情况有变。我们得到信报,哀水城附近,似有异动。”陆谦开门见山,神情严肃。 第120章 上人 “什么异动?那什么上人,动手了?”沈堪腾地起身,看样子恨不得冲出偏厅。 陆谦看了沈堪几眼,示意他稍安勿躁:“极有可能是。陆家布置在哀水城外围的探子近日回报,有小股人马在通往哀水城的必经之路上打探,甚是可疑。本座派人追查,他们同陆家先前追查项风一事时断掉的线索有瓜葛。” “那还等什么?眼下人到齐了,咱们赶紧出发?必得赶在他们前头!”沈堪握紧了拳头,面上颇为愤恨。 苏篱见着他如此气恼,心中诧异。转念一想,沈堪倒不见得多仗义,只是他不能容忍有人欺负到四大世家头上。这不是明摆着挑衅吗? “诸位如何看?”陆盼兮接过话头。 “沈兄此言倒是不假,咱们不能让他们抢先了去。”司徒近身子微微前倾,甚是诚恳道。 “他们是如何得知,我们要去哀水城?”一旁的沈良眯着眼幽幽道。 “对啊,他们怎么知道?”沈良一语点醒了沈堪,他微张着嘴,“难道这里有内奸?” 话音刚落,他自己也察觉到有些不对,“本公子不是说你们。但难保走漏风声。” “相信在座诸位不会做出有损四大世家还有孟家利益之事。本座亦是思前想后,极有可能是对方暗中盯着咱们,此番陆家也派人去了哀水城外围,先行打探,可能惊动了他们。若是如此,说明对方的势力,比我们想的还要厉害。”陆盼兮见沈堪口不择言,赶紧出言稳住人心。 苏篱点了点头,这么说起来,那什么上人,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她突然打了个冷颤,先前的事,便都说得通了。他们并不是放弃了孟洋和项风,而是自知抢夺面具无望。就算是抢到手,也不一定能破解上头的奥秘。干脆将面具送回陆家,待陆家破译后,再做打算。 五年前,甚至更早之前,陆半夏去过哀水城,他们必有察觉,兴许早早备下了人查探。不止如此,恐怕陆半夏所到之处,他们都安排了人手。 如今哀水城有动静,他们便知道了。 “若是如此,拖住他们便是。”沈良抓起桌上的橘子,把玩起来,“我最讨厌,受人威胁。但眼下没工夫同他们周旋。待拿到灵药……” 沈良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 “沈公子此言有理。眼下取得秘境线索最为紧要,只要驱逐了鬼疫,他们也就不成气候。本座认同,少同他们起冲突。最好以小队人马拖住他们。”陆盼兮点头赞同道,“诸位族中子弟已到了偃月城,大家看,两日后出发,如何?” “司徒家没有问题。不过眼下我们已是落后于对方,会不会来不及?”司徒近忧心忡忡道。 “司徒公子放心,本座已经派了人拖住他们。第一次信报传来之时,对方离哀水城还有约摸十日的路程,前日最新的信报,他们还被困在原地。咱们路上快些,应是来得及。”陆谦沉吟道。 “如此甚好。”司徒近面露赞赏之色,“若是如此,兴许司徒家今日便能启程。实不相瞒,我家祖母听了此事,已经赶到了偃月城,她老人家说,此去哀水城,她想要一道。只是老人家脚程慢些,我们想着便不拖大家后腿。” “司徒老夫人亲临偃月城,本座亦有耳闻。只是近来诸事缠身,还未来得及拜访。”陆盼兮适时接话道。司徒近摆了摆手:“无妨。祖母知道大家都忙,这番繁文缛节就免了。” 话虽如此,陆盼兮少不得同司徒近又寒暄了几句。苏篱瞧着,有些想打瞌睡。她心知,眼下光景,已是陆家极力免去了不少规矩,但从小自在惯了的她还是有些不适。 “行了,还啰嗦什么,那便两日后出发,都早些回去准备吧。”沈堪有些不耐烦,但他对司徒家倒是有些刮目相看,若没记错,司徒老夫人已年过七旬,还亲自上阵,不知是不是心里头有什么夙愿未了。 “甚好。那司徒公子,劳烦你们先行一步,陆家亦会派弟子护送。至于详细计划,咱们到了哀水城外围再行商议。”陆盼兮也习惯了沈堪这副样子,不搭理也不怪罪,她朝司徒近颔首示意道。 局势瞬息万变,眼下商议再多也无用,旁人没什么要补充的,如此,大家各自散去。 偃月城城外,司徒家的马车上,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正在闭目养神。她头发花白,但面上皱纹不多,一看便是保养得当。若只看面相,约摸会教人以为将将五十出头。 “祖母。”司徒近登了车,恭敬地朝车内的老妇人行了一礼,“陆家派的弟子,孙儿已经接洽好了。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咱们可以出发了。” 司徒老夫人睁了眼,目光矍铄,她亲切地拉过司徒近的手:“好,那便出发。近儿办事,奶奶一向放心。” “对了,奶奶这身子骨啊,好得很,你无需担心。只管叫他们快些,奶奶无碍。”司徒老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特意嘱咐道。 司徒近连忙点头。 司徒家一行十几人,连同带的药材,还有陆家派的弟子,轻车简从,往哀水城疾驰而去。 哀水城外几百里。 “上人,是小的无用,眼看在此耽搁了数十日……您看咱们要不要硬攻?”路边林中篝火旁,一袭黑袍裹着的男子跪在地上,朝一旁负手而立的蒙面人请罪道。 蒙面人身形高大,未曾言语,但周遭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他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又压了下去:“罢了。眼下动手,还早了些。偃月城可有动静?” “回上人,最新的信报,司徒家的已经出发了。其他人也应该快了。”黑袍男子不敢抬头,他伏着身子低声道,“咱们要不要在路上伏击?” “无妨。伏击了他们,谁去哀水城里打头阵?”上人的面纱下,浮起一抹冷笑,“不过咱们也是时候会会他们了。传令下去,明日启程,哀水城。” 第121章 兵分两路 两日后,偃月城城门外,四大世家还有孟家的子弟,陆续出城。 好在偃月城的百姓们早就习以为常,以为又是什么试炼。 此番往哀水城去的人并不算多,每家大概派了二十余名精锐弟子。一是不宜声张,虽是打着取灵药的名头,大多数弟子都不知秘境之事,但还是低调些好。二是哀水城如今最有威胁的便是机关和城中未知的布置,人多不一定管用。就算到时人手不够,哀水城外围已经秘密调遣了不少人手候命,届时随时支援便是。 陆家这头,陆盼兮继续坐镇偃月城,陆苏叶同陆谦,带着陆家擅武的精锐弟子。卓憬带着卓翎,还有卓家派来的十来位弟子,千机堂习艺的十数名弟子。沈家便是沈良和沈堪,还有沈家的弟子,本来沈家族中几位长老希望沈良不要亲自前往,但他坚持要去,他们也拗不过。 孟家,理所当然孟修云打头阵,苏篱便同他一道,以免引人注目。毕竟此事明面上同千机堂关系不大。孟家一支分支也派了人来,由分支的话事人孟锦程领头,他们祖上当年是去破哀水城之人,兴许会有助益。 孟仁本也要跟着孟修云一道,临出发前,孟修云不知想到了何事,派了孟仁单独去查探。 他们这一走,千机堂倒是少了不少人。苏篱起初还有些担心告假之事,自己名义上毕竟只是千机堂的普通弟子,同其他几人比不得。不过孟堂主何等人精,告假之人越来越多,他立马瞧出了此事不一般,不待其他夫子多问,也不待陆盼兮去要人,他大手一挥,准了假,便是陆谦在千机堂的事务,他也主动揽了过来。 在他看来,这些人一走,千机堂恐怕会清净许多。大清早的,他瞧着弟子们出发,心中不由得默念,不管是为了何事,一定得顺利归来。 他虽爱权,乐得身边少了些四大世家的人盯着。但他看这阵仗,隐约明白,若是这群人不能平安归来,千机堂,甚至是孟家,恐怕也会朝不保夕。到时候还有什么权术可掌? 一行人快马加鞭,数十日后,便到了哀水城南边约摸五十里处。这批弟子不像先前参与千机堂试炼的,都是未出茅庐的弟子,不少人都是老江湖了,安营扎寨甚是利索,不到一个时辰,大家伙便在林子边安置了下来。 不像赤凤山红枫遍地,此处便是有林子,也都是枯树枝,地上都是枯草,到处光秃秃,鸟兽也见不着几只。寒风袭来,裹着砂砾,甚是萧索。天色渐暗,远远往哀水城的方向望去,隐约像是有会吃人的妖怪,拦在前路之上。 陆苏叶派人,请了各家能做主之人,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陆家的大帐篷里,起了火炉子,苏篱还是觉着有些冷。人到齐后,她随众人向司徒老夫人问了安,大家伙免不得寒暄一番。 只是陆苏叶行完礼,却并未上前,她面上似有难言之隐,还是司徒老夫人瞧了出来:“老身年纪大,却不想拿乔,你们无需事事都问老身。要不如此吧,机关术之事,都听孟修云的,其他事宜,还是听陆家的,就当你们还是在千机堂。不然没个领头的,遇着危险,容易出事。” 苏篱静静打量着司徒老夫人,她看着怎么也不像年过七旬之人。且她口齿清晰,甚是讲理,看起来便同富户家疼爱孙辈的普通祖母一般。不过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司徒老夫人看向孟家在场之人时,似是有意回避了分支的孟锦程,只是直直盯着孟修云。苏篱晃了晃头,也正常,她提到了孟修云,直接忽视了孟家分支,想来不想同人家有什么交流。 甚是有趣,司徒老夫人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沈家。沈良嘴角泛笑:“老夫人惯会做甩手掌柜的。我也想清净一回。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我觉着不对,沈家人不会轻易听令。” 陆苏叶正欲辩驳,陆谦摆手制止了她:“沈公子难得让步,暂且如此吧。只要大家是一个心思,想来不会有分歧。” 苏篱挑了挑眉,一个个的,都是人精,话里话外,都在给对方下套子。 在座之人都认同,陆谦铺开了哀水城周遭的堪舆图,正欲讨论之际,外头忽有弟子急报。 苏篱瞧着帐篷的帘子被弟子直直撞起,外头寒风涌进,她打了个冷颤,鼻间全是寒意。那弟子面上通红,尤其是鼻尖。他甚至顾不得行礼,直接喊道:“陆长老,往南二十里外有一伙贼人,鬼鬼祟祟,看他们的动静,极有可能会袭来。” “他们有多少人马?是否是先前你们探到的那帮人?”陆谦压了压手,示意在做诸位冷静。 “约摸有几十人,但瞧着都是精锐。同先前探到的是一个路数的。”弟子飞快回话,“先前驻扎的兄弟们在往那边赶去,具体如何,还望陆长老示下。” “你先出去候着。” “诸位,看来上人他们,是故意等着咱们。”陆谦面色凝重,“虽只有几十人,但不容小觑。” 苏篱悄悄扫视了在座之人,大家伙面上都不太好看。想来也是,对方人不多,但若都是精锐,暗中行事,便如鲠在喉,若是他们摸进了哀水城,暗中摆大伙一道,防不胜防。 “本座以为,咱们兵分两路,一路留下,助外头的弟子阻击他们。一路进城,找到灵药,速战速决。”陆谦见大伙都不言语,抛出了自己的想法。 “老身认为,如此甚好。若是全留下,未免太被动。若是全进城,原本驻扎于此的弟子不一定抵挡得住。”司徒老夫人最先表了态。 “也行。但是人手如何分配?”沈良悠悠开口,瞧着陆谦。 “擅武的留下,精于机关术之人帮衬。进城的还是以孟家为主,如何?”陆谦同沈良对视道,“我陆家,还有沈家的弟子多擅武,还有兵法谋略,本座愿意留在城外,阻击他们。” “至于城内,恐要劳烦孟少门主。”陆谦转又望向孟修云。 孟修云缓缓抬眸,似在思索。 第122章 进哀水城 片刻后,孟修云还是颔首同意了。 “沈家的弟子我可以留下一多半,不过,我要进哀水城。”沈良随即接话道。他瞧着陆谦,陆谦沉吟片刻,同意了,毕竟沈良的机关术也不错,他若进了城,城外的沈家弟子许会更卖命。 在座诸人商议了一番,便由孟修云领头,苏篱,陆苏叶,卓憬,沈良,沈堪,司徒老夫人,司徒近,还有孟锦程几人,带三十余名各家精锐弟子进城。城外交由陆谦指挥,阻击上人那伙贼人。 事不宜迟,陆谦随即点了人马,巡视营地周遭。往哀水城去的这一队,也决定天亮后就出发。 苏篱瞧着翻飞的帘子,寒意袭人,她抬头看了看天,半分月色也瞧不着,要下雪了吗。 天微微亮,整装之时,果然飘起了细微雪粒,孟修云伸出左手,手指摩挲一二,神情严肃起来。苏篱立于他身侧,还未开口询问,便有弟子前来通报。 “孟少门主,陆长老交代,望诸位速战速决。一来天气有变,若是雪下大了,城内布置莫测,咱们撤离时也恐遭大雪封山。二来他亦不确定,能阻击那伙贼人多久。”弟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孟修云双眸微眯:“陆长老可曾交代,最好几日为宜?” “回少门主,五日。”弟子埋下了头。 在场之人面上纷纷变了颜色,这也太紧了些。他们面面相觑之际,孟修云摆了摆手,示意弟子退下。 他瞧着弟子的背影,想来陆长老也是心忧大伙。此番带出来的都是精锐,他不清楚四大世家究竟还有多少家底。但身后这些人,若是殒命哀水城,想必打击甚大。 “我们可以的。”苏篱轻轻拽着孟修云的衣袖。她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她方才见着下雪,见着孟修云面色凝重,心头便起了疑惑想问问。眼下一切摆在了明面,她反而释然,都到了这里,难不成还要退缩? 孟修云侧头,苏篱清亮坚定的眸光落入眼中,甚是好看。 “你不怕?”孟修云轻声道。 “我怕。但是我更相信自己,相信你,也相信大家。”苏篱嘴角泛起笑意,“若是快些寻到灵药,陆长老那头也一切顺利,兴许咱们还能离开哀水城,在此过个热闹年。” 孟修云心中一滞,过年……多久没有特意庆祝过了。 过去好几年,都是同孟仁一块过的。有一两年,他不忍心拘着孟仁,孟仁也想回家看看,便是他一人。于他而言,那一日并没有什么特殊。 满街的炮竹烟花,家常饭菜,孩童嬉闹,糖果新衣,街坊走动,都同他无关。 他也没有刻意盘算过,走到哪便是哪,还有一年是在山中深林,独自度过。 “公子?”苏篱见他不言语,眼神出离,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言语间满是探寻,“我不是故意给你压力。我只是担心你过分担忧……” “无妨。”孟修云回过神来,他鬼使神差般看着苏篱,便应下了,“那便赶着时日,出来好好过个年。” 苏篱又细细看了他几眼,见他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居然放心了些。 “诸位,此去凶险,哀水城内的布置,不同于平日常见的路数,望各位一切小心,莫要妄动。”孟修云转身,朝身后众人道。 陆苏叶他们几人都是见识过孟修云身手的,其他弟子也是旧闻他的大名,纷纷点头。便是沈良,也不得不承认,在机关术上,自己确实矮他一筹。 苏篱瞧着大伙,不知为何,反倒是孟家那孟锦程,她觉着最不顺眼。他同孟修云一路上并未交流,看着甚是疏远。不只是性子使然,还是有什么龃龉。苏篱思前想后,心里头一个激灵,先前害了孟修云的,是孟家分支。难道那般巧,便是孟锦程这支? 孟家家主难道对当年之事半分不知?还是说他明明知道,但也没有法子,权宜之计派了孟锦程来。 还是说……他根本不在乎。苏篱深吸了口气,还是不要妄自揣测。 她多看了孟锦程几眼,决计此番得留心于他。 片刻后,众人收拾妥当,孟修云一声令下,大家伙纷纷上马,往哀水城疾驰而去。 司徒近则陪着司徒老夫人乘马车跟在后头。 雪天行马,甚是寒冷,但众人不敢放慢速度,生怕结了冰便会更麻烦。寒风呼啸,大家伙面上脖上都围着厚巾子,但脸上被刮之处,隐约有刀割之感。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大伙的睫翼之上,便占满了雪花。沈堪何时吃过这等苦,可他瞧着沈良,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不由得将到了嘴边的抱怨咽了回去。 其实从偃月城出发之际,众人便想过,要不要带上千机堂的机关车,虽同马车速度差不多,但更为防风保暖,还有防御与进攻之能。 只是若是遇上特殊地形,加之天气恶劣,许会出岔子。荒郊野外,修缮起来甚是麻烦。 东洲大陆大部分土地都甚是平整,天气也算温和,大家伙平日里也没什么改进机关车的契机。 此次来哀水城,因是冬日,思前想后,孟修云便未想着讨要机关车。 沈堪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如此,更没什么好抱怨的。还不如咬咬牙,跑快些,少遭些最。 苏篱看在眼里,想的却是若是回了千机堂,需得好好研究研究,改造一番机关车。 好在众人行得快。 苍茫天地间,纵有四十余人,不过是数个黑点,混在纷飞的雪粒里,朝哀水城撒去。 五十余里,纵是雪天,不到半个时辰,破拜城楼便映入了大伙眼帘。 苏篱远远见着,哀水城的南城门,两边是城墙,横亘而去,一时望不到头。 再近些,城门还有上头的牌匾映入眼帘,上书何字早已辨认不清,城门虽是金属制成,不管锁头和机关还好不好使,在孟家人面前,便是形同虚设。 苏篱随众人停马伫立,等候孟家弟子攀入城内,打开城门。 她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哀水城。不似东洲大陆其他城池,赤色吉利,此处城门瓦墙,都是玄色白色。 雪落得大了,冷风摧残,冬日破败,鸟兽无踪,眼前此景,生生给人一种,死城之感。 苏篱心里头,涌起一股极深的凉意。 第123章 地下 苏篱他们一行人功夫都还不错,便是苏篱,如今轻功算得是中上,若要对战,也能胜过些许江湖人士。苏篱瞧着孟家弟子飞身上城楼,起初还有些纳闷大家伙为何不直接都跟上去,既能避开开启城门兴许会碰上机关,也能快上许多。 座下的马匹轻喘时,她才回过神来。如此天气,马匹要是留在外头,估计凶多吉少。若是有什么意外,撤离时也不方便。 苏篱盯着城墙发呆之际,城楼上有了动静,孟家的弟子进去查探了一番,示意一切如常,他们这就去开城门。 关了不知多少年的哀水城城门,就此在众人面前缓缓开启,沉重的闷响像是从极远之处传来,庞然大物张了嘴,未知之境在众人眼前浮现出来。 苏篱跟着孟修云他们进了城,风雪虽大,勉强有了稍许遮挡。进了城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台阶,马匹不便行走,大家伙将马绳拴在一旁的木桩上,开始打量起来。 孟修云掏出哀水城的图纸,苏篱几人凑上前去,面面相觑。这图纸十分简略,只能见着哀水城长宽约摸八里,内里由一南一北两个方向贯穿整座城池的台阶划分成了四个区域,台阶步道交汇处是哀水城的核心所在。 “灵药肯定在那。”沈堪目露精光。 孟锦程抿起嘴来:“沈公子有所不知,哀水城没有这么简单。这图纸只是简单绘制了地上这一层,看起来平平无奇,那交汇处的大殿乃是异族用于祭祀。哀水城真正的奥秘,都在地底下。” 孟锦程缓缓回忆起来,只是他知道的也没有多少。祖上将记载的书册都封存了起来,更有不少书册被毁,眼下他所知也是临出发前,找了族中老人零散拼凑而出。 哀水城地处东洲大陆西北侧,常年刮大风,风中夹杂砂砾,天气炎热,久而久之,异族将日常起居还有重要的机关布置都搬到了地下。哀水城的地下远比地上丰富。 地下又分成好几个区域,便如偃月城不同的街坊。这里头,有哀水族人平日里买卖交易的区域,有养殖家畜的区域,有日常起居之处,还有外来人聚集之处,哀水族权贵理事居住之所。 平日里,这些地方看起来普普通通。但为了防止为人入侵,到处都是难以琢磨的密道,机关。 “所以……咱们没有地下的图纸?”苏篱见众人都不言语,干脆戳破了窗户纸。 孟锦程点了点头:“也不一定需要图纸。眼下若是先找图纸,少不了耗费时日。祖上最初攻入哀水城时也没有……”他虽年长于孟修云,若是论起辈分来,同孟修云阿爹是一个辈分,但眼下他做不了主,声音越来越小,小心看着孟修云的脸色。 眼看风雪越来越大,众人饶是裹得严严实实,也有些遭不住。孟修云打量了一番天色,遥望远处高台上的大殿,沉吟一二:“咱们先下去,看看里头的布置,再行商议。” 众人冻得不行,没有丝毫异议。孟修云抬眸,孟锦程挥了挥手,四五名精锐的孟家弟子四散开去,寻找进入地下城的入口。 约莫一个时辰后,弟子们回禀,言明在附近一口水井处发现了端倪。这会的工夫,司徒近和司徒老夫人也赶了过来。 众人小心往那水井边探了过去。 “此处看起来不像有人过活,为何要凿口井?难道单纯就是为了辟一处入口?又何须故作演示,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沈堪睨着那水井,怎么看都不顺眼。 苏篱瞧着,沈堪是将孟家人的话都听了进去,处处小心,同平日里大大咧咧纨绔的样子截然不同。她顺着沈堪所言,打量了水井一二,里头并没有水,想来早已干涸。这口井在台阶起始处附近,苏篱顺着台阶望上去,估计是祭祀时需要用水,但大殿太高,钻井过于麻烦,所以凿在了此处。进出也便利。 “少门主,弟子们检查过了,井口没有机关。”孟家弟子甚是谨慎。 “你们二人下去探路,其他人先候着。”孟修云话不多说,直接下令。 弟子领了命,腰间攀着绳索,头顶戴着特制的隔了罩子的防风油灯,小心往下探去。弟子们武艺高强,但难免遇着意外,若出了事,绳索便是保命的。 一盏茶的工夫后,一名弟子探头出来:“下面没有异样。”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孟修云。 “你们四人留在井外接应,也可布些机关暗器,阻击贼人。注意隐蔽保全自身,若有异动,及时下来报信。”孟修云点了两名孟家弟子,两名沈家弟子,卓家司徒家弟子各一名留在井口附近,“咱们一块下去看看。老夫人,您先留在上面?” 如此安排,甚是均衡,大伙没有异议。司徒老夫人也同意了,她拍了拍司徒近的手背,让他无需担心。 要下井的众人,清点了要带下去的物件,吃食饮水,机关器具,油灯烟花,应急医药,按照各自的习惯,或背于背后箱笼,或斜跨于身侧,挨个下井。下井时,卓憬似是嗅到了什么,但一时未曾想起,她皱起眉头,警醒起来。 最前方的弟子一下井,就立起了盾,手中长剑与织得极细的密网也支棱了起来,就是担心有毒箭一类的机关,不料什么也没有,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苏篱跟着孟修云几人下到井底,这井颇深,有个好几丈,加上地面高台,先前孟锦程的回忆,可以想见,哀水城地底下的空间该有多大。饶是心里头有了铺垫,苏篱走出井底,孟家弟子打出了几枚烟花弹,光彩升空,几息间,地下城映入眸中,她还是张大了嘴。 同在千机堂见过的地下墓穴等图册完全不一样,这俨然就是一处建在地底下的城池,除了不见天日,同平日里所见的城池,无甚区别。只是此地荒废已久,鼻间涌来一股难以描摹的复杂气味,腐败的霉味,血腥味,泥土味……好些楼宇都已倒塌,破木烂瓦随地四散,隐约还有人与动物的尸骸…… 恍惚间,苏篱脚下传来声响。 第124章 陷阱 她心中一惊,身形一滞,停下步子,小心朝脚下看去。 竟是一只人手,还好早已化作白骨,也不是什么机关秘术。她轻轻吁了口气。 “大家需得时刻小心。”孟修云闻声嘱咐道。他粗粗打量了一番,目光所及之处,道路街坊,楼宇分布,同东洲大陆上惯见的都截然不同,此处竟没有几条笔直见底的街路,都是些弯弯绕绕斜着走向的,甚是怪异。 他话音刚落,队尾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众人纷纷回眸,“不要乱!”孟修云的声音从队首传来。 后头几人闻言,拿出武器,镇静了些。 “有人受伤?”沈堪蹙起眉,朝声音来源处打量着。 可是那处什么也没有。 “方才……孟祥就在弟子身边的,人呢?”一名孟家弟子颤抖着回头,他身后垫后的孟祥不见了。 孟修云听着队尾的动静,示意大家不要妄动,他同苏篱对视一眼,二人小心走到了队尾处细细查看。 方才还是灰尘遍地,此刻地上有了痕迹,看起来四四方方,像是盖板掀起又落下,故而盖板周遭一圈的灰尘被搅起。 “难道这下头有机关?孟祥掉进去了?”一名卓家弟子狐疑道,“可是咱们这么多人经过都没事……难不成这里闹鬼?” 沈堪瞪了他一眼:“哪里有什么鬼。” 那卓家弟子赶紧闭了嘴。 “孟祥如果真在下面,咱们赶紧救他出来啊!”一名孟家的弟子急切道。孟修云闻声看了他一眼,方才便是他在孟祥前头。 “冷静点。”孟修云沉吟片刻,“本座亲自来。” “这点小事,何须惊动少门主亲自来,弟子来吧!”另一名孟家弟子殷勤道。 孟修云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让开,留心周遭。 苏篱心中有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若哀水族残暴,这下头……但自己想到的,想必孟修云亦有考量。她关切地看着孟修云,孟修云轻轻点头。 苏篱只见孟修云伸出左手,在那盖板上探了一圈,锁定了一处,倏然间,他手上用力,盖板周遭的灰尘微微震动,盖板居然松动了! 只是孟修云并未急着掀起盖板,他候了片刻,才慢慢提起盖板,小心掀起。 一股血腥味窜了出来。 众人纷纷侧头,望了过来。 司徒家几名胆小些的弟子不自觉捂住了嘴。 里头竟是孟祥的尸身!他仰面躺在下头,胸腹上全是尖刀和鲜血,口鼻处也是。想来他掉了下去,瞬间毙命! 如此模样,司徒家的弟子也是无力回天。 “弟子这就……将孟祥的尸身搬出来……”一名孟家弟子回过神,眼眶湿润,便要动手。 不待孟修云发话,孟锦程就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孟修云见状,朝孟锦程颔首致谢。他回头看向了沈良:“沈家主,借你长鞭一用?” 沈良眉头蹙起,片刻后走到了盖板边:“看在你们孟家刚下来就出了事……不过我的兵器,向来不会借人。” 孟家几名弟子正欲发作,不料沈良猛然抽出腰间长鞭,朝盖板下甩去,他手上施了巧劲,几息后,长鞭已是牢牢在孟祥身上卷了好几圈,他腕上使劲,想将孟祥的尸身拽起来。 孟修云顺手抽出身边一名孟家弟子的佩剑,将苏篱护在身后。 众人见状,纷纷警惕起来。 果然,沈良发力之际,盖板下的两侧石壁上突然出现了不少黑黢黢的洞口,闪着寒光的长箭夺洞而出! 地面上也有了动静,周遭暗处传来机关声响,长箭齐齐射来,还好孟家弟子训练有素,盾牌还有密网都派上了用场。 众人折腾了好一会,长箭才射完。沈良早已将孟祥的尸身拖出,放到了一旁。他盯着地上的血迹,面色凝重。 “孟修云……你们孟家的人,你自己看着办。不过你可是欠下了我一个大人情。”沈良居然还有心思笑,他打量着孟修云,眸中却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苏篱看着手中的剑,还在喘气,方才好险,不过这些日子的功没有白练,便是孟修云后来没有顾着自己,她也能自己抵挡了。 她猜得没错,这处陷阱乃是连环计。 同孟家的连环计不同,孟家在入口处,往往只想着吓退入侵者。 但哀水城的机关,处处都是奔着夺人性命而来。 “你没事吧?”卓憬和陆苏叶草草环视了众人一圈,见弟子们都无大碍,瞧着苏篱竟是护住了自己,纷纷问道。 “我没事。我现在能自保了。”苏篱低声道。 司徒近亦是在一旁悄悄打量,听见苏篱回话,他面上舒缓了不少。 见众人都无事,孟修云这才嘱咐下去,派了两名弟子将孟祥的尸身护送上去。 “诸位,此处应当是计数或是承力的机关。有一定人数走过,或是达到一定重量,机关才会启动。”孟修云盯着盖板下的尖刀,还有那些黑黢黢的洞口,“但这只是第一步。若想将死者的尸身救回来,尖刀下头的机关感应到重量变化,便会启动第二道机关,残害更多同行之人。” 孟修云所言,与苏篱心中所想,别无二致。她慢慢皱起眉头,闭上了眼。心里头竟是漆黑一片,什么机关构造也看不见。 苏篱心头一惊,猛地睁眼,此处有何蹊跷?还是说哀水族的机关过于残暴,不容于正统?她这稀里糊涂得来的异能,也瞧不透? 可是照理讲,这里头的机关原理,也逃不出孟家所述,只是风气不一罢了。苏篱又闭了眼,沉下心来,细细感受,这次终于不再是茫然一片,方才两道机关的构造,浮现了出来。 慢慢的,很多机关构造奔涌而出,只是看不太清,亦看不出是置于何处。 苏篱不禁哑然,看来只能多加小心。她深吸了口气,那也无妨,方才自己依旧猜了出来,这些日子没有白学。只要小心再小心…… “依你所说,接下来咱们该如何行事?”众人惊惧之际,沈良悠悠然发话了。 第125章 出发寻找图纸 “恐怕还是得找到图纸。”孟修云遥望远处漆黑一片,若只有他一人,若是从前,他会毅然决然直奔过去。 但现下,他不能如此。寻到陆半夏之前,他不能出事。 还有他身边之人,都不能出事。 他不自觉看向了苏篱,苏篱正好抬头,二人对视,孟修云心安了不少。 “那咱们是兵分两路,还是?”陆苏叶亦认同先寻图纸。不然如此下去,恐怕转上十天半个月,也摸不清灵药所在,反而白白折损不少人马。 待送孟祥尸身的弟子回来后,众人商议了一二。 孟修云带几人去找图纸,其余之人在此处等他们。若是三日后,他们还没有回来,其余人等先行撤出,再寻他计。 “我去。”苏篱第一个站了出来。 沈良同司徒近也站了出来。沈良打量着孟修云同苏篱:“如此好事,怎能少了我?” 陆苏叶也站了出来。不知为何,沈堪这次没有躲着沈良,撇着嘴也上前一步。 “你们都去了……”卓憬蹭到了苏篱身边。 苏篱瞧着这帮人,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 孟修云心知劝不住,且寻找图纸,亦是艰辛,他们各个都有所长,便如此吧。 他回头嘱咐孟锦程:“你便留在此处,看好众人。” 孟锦程本欲拒绝,想跟着一道去,无奈推脱不过,只好应下。他还点了四名机灵的孟家弟子,听孟修云差遣。 众人准备妥当,沈堪先开了口:“那我们往哪处去寻图纸?寻灵药没有头绪,寻图纸不是一样没有头绪?” 此言倒是不假,众人纷纷看向孟修云。 孟修云沉吟片刻:“本座猜测,图纸应在哀水族权贵所住之处。” 灵药和秘境线索藏于何处,不好说。兴许在什么难以琢磨之处。 但哀水城图纸,必定在掌权之人日常居所附近。离得远了,他们不会心安。 他抬眸瞧了孟锦程一二,孟锦程赶忙点头:“少门主所言不假。哀水族虽是异族,行事残暴,但权贵之人也逃不出将重要之物收在周遭的做法。” “那依你看,哀水族族长所居之所,在这地下城的什么方位?”孟修云追问道。 “估摸着在城中偏北的位置。”孟锦程回忆了一番谨慎道。 苏篱闻言,略微合计,从哀水城周遭的堪虞图看,哀水城北面是山,人迹罕至。若将住处建在城中偏北,更为安全。确实极有可能在那处。 孟修云点了点头:“咱们便往那处去。” 他们欲出发之际,井口那头有了动静,众人以为又出了事,立马警醒起来。 离井口最近的弟子更是屏气凝神,片刻后,那边传来呼喊“自己人”。 原来是司徒老夫人,她看有人出事,决意要下来看看。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还好是虚惊一场。不然才将将下来,就如此一波三折,当真太艰难了些。 “老夫人不如同鄙人一齐坐镇此处,如此本人也心安些。”孟锦程见司徒老夫人来了,赶紧挽留。他心知孟修云不会带着她一道。而她留在此处,若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也好有人商议一二。 苏篱看在眼里,不禁心中好笑。看来孟堂主这样的人,在孟家并不少见。 司徒老夫人弄清楚大家伙的安排后,也同意了。 “你们千万要注意安全。留下性命,比什么都重要。”说着说着,司徒老夫人眼眶竟有些湿润。 “祖母,您尽管放心。”司徒近宽慰道。 事不宜迟,孟修云带着人,往城中偏北的位置探去。 刚离开不久,几人潜入眼前的街巷中,拐上一两个弯后,身后众人的动静便听不见了。大家伙头上戴的油灯光亮有限,只能看清眼前一亩三分地,几人格外谨慎。 好在地底下比上面的风雪天还是暖和些,卓憬安抚了小花一二,将它唤了出来,往前探探。小花虽不能识别机关,好歹机警。 如此,小花在前头探路,孟修云和苏篱跟着,沈良垫后,其余八人居中,一行人往北边小心摸去。 “这街巷都是斜的,咱们会不会走偏?”苏篱走着走着,总觉着不是在向北边走,“咱们若是从屋顶上直接窜过去,到了北边再下来,是不是能避开些机关阵法?” 众人觉得有理,孟修云正欲跃身上房顶查探,卓憬一个箭步上前,制止了他。 “不可!”卓憬喊道。 众人纷纷上前,苏篱紧张地看着卓憬:“可是有什么蹊跷?” 卓憬面色凝重点头道:“我下井时便觉得有些异样,但到了井底,又一切如常。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多想了,但方才你说走屋顶过,我想起来了。” 有一种下毒的秘法,便是配合阵法,逼得人必须从阵法中穿过。 此话一出,卓家的几名弟子大惊失色,孟修云等人也慢慢琢磨出一二。 苏篱抬头看着顶上漆黑一片,卓憬的意思是,高处空中恐散有不易察觉的毒药,若闯入者机灵,想走屋顶上绕开下面的迷魂阵,便会不知不觉中毒。 “好歹毒的法子。”苏篱叹道,她回过神来,殷切地看着卓憬,“可能解毒?” 卓憬犹疑了几息:“方才下井那片刻,倒是无妨。至于配备解药,我得先验得是何毒,眼下我还没有把握。这里比不得卓家,器具不全。恐会慢些,需得几日。” “几日恐怕来不及。咱们还是走下面。留神些。”孟修云思索一二,眸中深不可测。他摆了摆手,唤了名弟子回去报信,让孟锦程他们当心中毒。 一边兴许有迷魂阵,一边是未知毒药,着实令人头痛。 苏篱似是想起什么,掏出随身带的纸笔,记录起来:“我将方才的路线画下来。待会便是遇见迷魂阵,咱们总能瞧出端倪。” 众人闻言,放心了些。孟修云收起眸中的赞赏之色,待报信的弟子回来后,带着众人继续前行。 大家伙起初还有些警惕,或是兴奋,但走来走去,眼前都是那些破壁残垣,景致无甚差别。不知走了多久,一名弟子突然小声嘟囔道:“那是何物?” 第126章 犯令者死 众人纷纷警醒,沈堪紧张地掏出他那把扇子,朝那弟子所说的方向看去。 油灯本来微弱的光亮,映在那东西上,似是亮了些。难怪弟子惊奇。 孟修云见周遭没有异样,小心上前,是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立于路边。 “瞧着倒是像界碑,用来区分各个坊市。”司徒近更近几步,粗粗打量道。他们方才来的路上,道路狭窄,路旁屋宇破败不堪,用料甚差。但顺着石碑看去,那边的屋舍似是好些。 “有可能。”苏篱点头。她回忆了一番偃月城的景致,不同的坊市,百姓营生不一,或富庶,或清苦,有的坊市大家都喜欢,有的坊市便是避之不及。 “上头有字。”陆苏叶见他们都在打量四周,干脆研究起这能反光的石头来。 石碑上恐是哀水族自创的文字,同东洲大陆上惯用的官话不太一样。但哀水族立族没有多少年,还是借鉴了不少。陆苏叶蹙着眉,打量了半天,缓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外者止,犯令者死。 周遭十余人瞬时噤若寒蝉。 “什么劳什子令,区区异族,还令。”沈堪随手抓过身边弟子的佩剑,恨不得一剑劈了这石碑。沈良睨了他一眼,沈堪乖乖放下了剑。 “沈公子冷静些。”司徒近琢磨出味道,石碑破旧不堪,并不是也不可能是最近有人立下的,“想来这是哀水城族民当初用来警告外来避险之人的。” 苏篱抬了抬眸,话虽如此,但“犯令者死”,看着还是怪渗人的。她歪着头思索片刻:“至少证实咱们没走错方向,方才所经坊巷,乃是外围。前头才将将靠近内城。” 换言之,若是有要命的机关,极可能在前头。 孟修云见时辰不早,干脆提议在此歇息一二,补足水粮再出发。 约摸一炷香的工夫后,众人起身,朝所谓内城探去。不知是不是错觉,苏篱总觉着这里头比外围诡异了不少。照理说,除了他们,这里没有其他人,但总有似有似无的声响传来。小花起初也吐着信子,但多走几步,小花也没了头绪。 孟修云耳朵微动:“是机心启动的声响。” 大家闻言,亮出武器,纷纷戒严。但周遭并无变化。 “继续走。只是机关启动了,但咱们还未触发。”孟修云思索一二,如此大的工程,不可能时刻运转,定是有人闯入,才会一并启动。 “少门主,您看前面。”一名走在前头的弟子大声道。 孟修云循声望去,前面好像是台阶,台阶上面是何物,还看不太清。 众人这才发现,这条路竟是笔直同往一处高台,两边没有任何岔路。 周遭的动静越来越大,苏篱四处张望,这到底是什么声音,隐约还有些熟悉。 她拉住想要去高台上查探的孟修云,摇了摇头。 她心里头生起些许不安,她吸了吸鼻子,这股熟悉却又久违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不好!是水!”苏篱一个激灵,幼时河中涨水,便是此番动静! 难怪鼻前弥漫着一股带有湿意的腥味,便是地下引来的水源。 众人闻声,回过神来,周遭的声音大了起来,除了机心运转的声响,清晰的水声从前头传来。 身后亦传来轰隆响声,队尾的弟子回头一看,来时之路已被不知何时升起的石壁阻断。 不能上房,眼前已有零星水花溅了来,“躲进屋里!”孟修云无奈,引众人往路边屋舍中去。 他亦知屋中可能另有蹊跷,但留在外头,要么被水淹死,要么冲将上去中了毒,前途未卜。 对方既然留了余地,便看看到底耍的什么花样。 几名弟子冲在前头,踹开路边屋舍,这边的屋舍居然是石头砌成,一脚踹上去,石门侧开,众人赶紧入内,又赶紧关上。 “看看旁的门窗!”孟修云在门外盯着,沈良入了内里,第一时间唤上众人,将窗子堵住。 好在这些屋舍的砖石,历经数百年仍未破损太多,原本的窗子也不大,弟子们拾起砖石,不待水位上涨到窗台的位置,便将几处窗子的空缺封堵好了。 见众人都进了屋,孟修云跟着进去,封好了门。 屋内不大,将将三间,想来是普通民居。 “孟少门主,恐怕得想想如何脱身吧。”沈良倚在石壁边,听着外头隐约的水声,笑意渐渐褪去。 孟修云扬了扬手,四名弟子四散开去,探寻起来。 苏篱瞧着一眼便能望到头的屋舍,心中隐约浮现出机关的构造,却看不太清。 “怎么机关的路数像是变了?”苏篱不解。此处若有机关,为何同井底处致人于死地的机关路数截然不同,像是给人留了一条生路。 倒不像哀水族的做法。 孟修云眉头皱起,其他几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孟修云看向苏篱:“你可有什么想法?” 苏篱撇了撇嘴,什么时候了,还要考自己…… 她凝神屏息,思索一二,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会不会同人数有关?井底附近的盖板机关,是咱们都进来之后再启动的,估计是看的人数或是重量。”苏篱顿了顿,“现下咱们人少了许多,所以机关不致死。” “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然后呢?为何要如此设置?”沈堪心中憋闷,何时被机关如此驱赶,变得如此狼狈过。 苏篱懒得同他置气,自顾自道:“许是哀水族人本就不多……是了!” 哀水族内部恐怕说好了,不管何时,族人都不要聚集。哀水族人本也就不多。若是有外人大举进攻,在井底口便会遭受袭击,届时内城警戒。 内城口的这个机关,尚留了一丝余地。若是哀水族人进来,他们知道关窍在何处,会关掉机关。若一时失误或是忘记,机关便会启动。 人多,致死的机关启动,必死。人少,再给一次机会。 沈堪翻了个白眼:“勉强说得过去。”他微微松了口气。 但其余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不是暂时没有危险吗?”沈堪不解。 “你也说了,只是暂时。”孟修云神色肃穆道。 第127章 没有头绪 “什么意思?”沈堪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打量着四周,手上握紧了折扇。 陆苏叶好心解释了一番。虽然眼下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从机关的路数看,马上便会有机关试探,他们是不是真正的哀水族人。 若是,他们便能脱困。 若通不过试探,恐怕更为激烈的机关就在眼前。 “他们心眼还挺多……”沈堪闻言瞪大了眼,警惕地看着四周。 孟修云命大伙不要落单,围在了屋中,各自警戒不同的方向。 探路的弟子也回来了,他们摇了摇头,屋舍四壁都是石壁,不算薄,一时半会没有发现端倪。 “孟修云,接下来怎么办啊?”沈堪大声嚷道。 孟修云没有搭理他,凝眉思索。他握紧了右手,若自己是哀水族人,如何脱困?脱了困会去何处?去隔壁屋舍?可是如何保证族人躲进来的一定是这间?每一间之间是否有区别? 屋外水声越来越激烈,窗台处开始有水慢慢渗进来,他的气息也开始有些乱了。 苏篱立于他身侧,听得一清二楚,她讶异于自己的耳力,也讶异于孟修云还有慌乱之时。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摆,他低头,二人对视,苏篱眼中满是信赖:“沉住气。” 孟修云微微颔首,气息恢复如常。苏篱看他借着油灯昏暗的光亮扫视屋舍内,亦思索起来。 她走到窗边,脚下踩了水。看来确实得快些。 倏然间,苏篱心中一个激灵:“地下!” “地下!”孟修云异口同声道。 其他人纷纷看向他二人。 他们来不及解释,孟修云命弟子赶紧检查地面上是否有蹊跷,得细致。 众人探寻之际,还是小花,吐着信子溜到了屋舍中间,停在了那处。 苏篱见状,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子,伸出手在地上摸起来。若是只靠肉眼,确实难以察觉,但她的手拂过,似是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流。 下面应是空的!且空间甚大。 两名孟家弟子见状,赶紧上前帮忙,他们在四周探了好一会,终于寻到了极细微的缝隙,用孟家特制的器具吸在盖板之上,再用上内力,将盖板拉起丝毫,如此再从一侧将盖板掀起。 有了前车之鉴,另外两名弟子拿了盾牌,挡着盖板边缘,生怕里头射出来暗器,其余人等也向外围成了一圈。 没想到盖板掀起,并无动静。 盖板下还有一层布置,弟子照亮后,语气疑惑:“这是何物?” 孟修云靠上前去,盖板下面是一层图样,被划分成了十二个格子,每个格子内的图样都一样,是一种未见过的兽类。 “应是某种开关。”孟修云思索道。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这些格子许有规律,按照正确的顺序,一一按下,出路便会显现。 一般而言,都是遵循奇门遁甲,或是常见的顺序。但眼下这有十二个格子,不止九个,且图样都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暗示,何来头绪。苏篱瞧在眼里,甚是困惑。她闭上眼,模糊的机关构造浮现在心头,确实要按下格子,此处就会有台阶显现,通往下一层。 只是她看不清构造,更不用说按压格子的顺序。 孟修云命弟子将灯火集中在此处,试图从格子表层看出些端倪,苏篱也俯下头去,偏偏二人看的脖颈酸僵,也没有发现。 这处机关几百年未曾有人触发过,上头的灰尘没有任何线索。甚至自打这机关建成,都不一定启用过几次,图样上没什么磨损。 苏篱起身,她瞧着孟修云铁青的脸色,心里头突然浮起不好的预感。到了这一步,这机关铁了心没有任何提示,那下一步…… 屋舍深处,缓缓传来异响。又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了!苏篱朝声响传来的方向望去,眸中满是恐惧。 “小心!”最靠近那头的是陆苏叶,她瞧见了什么,闪身躲过,厉声朝众人喝道,“是石摆锤!” 一个接一个的巨大且密集石摆锤,从屋舍不临街的那一侧石壁中袭来,不仅来回摆动,还忽上忽下,众人为了躲避,只能不停变换位置。 “什么狗屁哀水族,想出如此折磨人的法子!”屋中昏暗,众人除了靠肉眼勉强分辨,只能靠听,如此闪躲,颇费气力,沈堪不禁破口大骂。 “你就省点力气吧。”沈良睨了他一眼。 苏篱亦有些吃力,她抓住躲闪的间隙,扫视屋舍顶部,一般而言,这样的机关,控制的构造都在顶部,可是她抬头后却发现,屋顶极薄,空间远远不够。 她又朝那侧石壁看去,内部的构造隐约浮现在心头。得想办法破入厚厚的石壁内。一时半会也是办不到了。除非有人本就在屋舍外,兴许能寻到旁的入口。 如此看来,这屋舍对外族人而言,就是要命的陷阱。 她一边费力躲闪,一边将心头的想法说与众人听。 两名带了炸药的弟子琢磨了一二,此处闭塞,能炸开石壁的炸药,屋内的人估计也会受重伤。 “那该如何?难道咱们就在此处等死?孟修云,你想想办法!”沈堪吼道。 孟修云没有搭理他,他何尝不知苏篱所言,眼下也没法子放信号求救。 他闪挪身形,贴到了石壁边,在石摆锤袭击的间隙,一寸一寸在石壁上探去。先前弟子们探得草率,恐有遗漏。 说不定还有旁的缝隙。哪怕不是让屋舍内的人出去,说不定能是个破坏石壁的契机。 眼见几人都要支撑不住,司徒近好几次险些被击中,还是陆苏叶和卓憬拉住了他。 “孟修云,你快点!”沈堪大喊道。 情况紧急,孟修云伸出了右手,双手一齐探寻起来。就在墙角处,他似乎摸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苏篱,过来。”偏偏如此紧要关头,他右手吃痛,不住颤抖,细微的别样触感转瞬即逝,而他的左手又没有那番敏锐。 苏篱闻言,心急如焚,小心躲闪,好不容易才移了过去。 孟修云伸出左手从背后揽住了苏篱:“你只管查,石摆锤交给我。” 第128章 观巨上人 苏篱顾不得多言,在孟修云示意那处仔细摸找起来。 确实有极难察觉的缝隙。 她刚要按下之际,那处竟自己开了个口子,一个黑黢黢的手掌大小的洞突然现了出来,里头有极细微的动静传来。 苏篱眸中闪过一丝恐惧。 她以为洞中会有致命的刀箭射出,没想到片刻后,一个小纸卷自己滚了出来。 她盯着那纸卷,微张了张嘴,顾不得许多,眼看有水漫了过来,她飞快拿起纸卷,展开细细看了一眼。 竟是屋舍中间,地上那些格子按下的顺序! 再看向方才那黑黢黢的洞口,又被堵上了。这纸卷仿佛是凭空冒了出来。 她大声告知了众人。 “还不如试试。反正眼下也好不到哪里去。”沈良最先发话。 沈堪有些怕死,刚欲辩驳,却发现属实没什么好法子。 除非哀水族布下这机关之人是什么极为残暴之人,喜欢玩弄困于掌中之人,看他们一道一道,燃起希望,又跌入绝望。 如此反复取乐…… 沈堪打了个冷颤,逼自己想些好事。 “苏篱,你便试吧!咱们赌一把!”司徒近早就快要力竭,一直在勉力支撑。 苏篱回头看了孟修云一眼,他点了点头。 “苏篱,我们来帮你!”卓憬亦是认同,她和陆苏叶一道,护着苏篱往屋舍中间移去。 其他人也同意了。 苏篱艰难探下身去,她隐约敲到周遭几人面上甚是紧张,不由得轻笑道:“我自己就,交给你们了,千万别让那大摆锤把我撵成肉饼。” 陆苏叶苦笑道:“便只有你,眼下还有心思开玩笑。” 如此一来,众人稍稍松了口气,不再过度紧绷。 “我开始了。”苏篱大声道。她将纸卷上的顺序背了下来,以防慌乱来不及看。 她盯准时机,连续按下四个格子,周围没什么异样。 躲过几次摆锤后,她又按下了四个,仍旧没有异样。 看来这纸卷上的信报,极有可能是真的! 一鼓作气,眼看石摆锤就要袭来,苏篱加快速度,飞快按下最后四个格子! “小心!”眼看石锤就要向苏篱砸去,孟修云俯身滑去,将她推开。 就在石摆锤要撞上孟修云那一瞬,屋内的动静突然没了。 石摆锤停在了空中。 倏然间,地下传来声响,那些格子开始下陷,随即往两侧收去。 地上的水越漫越多。 格子下面,是一道台阶,里头隐约有光亮传来。 众人来不及歇息,两名弟子先后沿着台阶,小心往下探去。 片刻后,一名弟子冒头回来,面色古怪:“少门主,下面有人……是他们救了我们……但,弟子拿不准他们是何人。” 孟修云一听,下面恐怕不一般。眼看也没有别的出路。他看向众人,正欲开口,沈良抢先一步:“不用问了,下去看看。” 水开始往地下渗,孟修云当机立断,借了弟子的佩剑,身先士卒,往下探去。 苏篱几人紧跟在身后。 沈良在最后头,所有人都下去后,他在台阶边上摸了摸,找到一处机关,按了下去,盖板果然合了起来,如此,上面的水不再往下流。 几人下了台阶站定,见着眼前的光景,面色各异。 这地下城之下,竟还有一层。此处同上面两层都不相同,没有残垣断壁,反而颇为齐整,且空间甚大,石壁石顶布有灯火,虽比不上地面之上,好歹亮堂了些。 稍远之处,隐约有石壁阻隔,看不真切。这处看着,竟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关阵地,有好几条通道,看起来都是阵法的入口,一时间根本分不清哪条路才是出路,也琢磨不透阵法后头,又是何处。 苏篱他们同阵法机关中间,一个身着长袍,面戴面罩的高个男子负手立于几名手下身前,冷眼瞧着孟修云他们。 苏篱站在孟修云身侧,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些人看起来都像是高手。 他们为何要救人?这该不会是什么哀水族遗孤吧?大发慈悲救几个人玩玩? 但眼下看起来,这伙人都不像良善之辈。 沈良最后下来,他见两方人马僵持不下,缓缓走到前列,不禁哑然失笑:“是诸位救了我们?不知几位如何称呼,改日沈某必定登门道谢。” “还是沈家主好说话。”对方为首之人的面罩下,传来颇为沉闷的声响,“在下观巨上人,在此恭候多时了。” 此话一出,孟修云等人纷纷面露骇色,苏篱心头一惊,便是他害死了那几个无辜之人……桐儿……她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但眼下绝不是冲动之时。她深吸了几口气,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陆苏叶更是忍不住。 她上前一步,手中长剑出鞘:“难道先前几桩命案,都是你派人所为?我们四处寻你们未果,没想到你们竟然躲在哀水城!” 苏篱皱起眉头,他们是从何处进来的?看样子,他们对此处甚是熟悉,能绕开四大世家的防守。 苏篱打量着四周,光亮昏暗,就算有暗道出口,一时也琢磨不透。 “正是在下。陆姑娘,这份大礼可还喜欢?”观巨上人放声大笑。 “你!”陆苏叶恨不得上前将他一剑劈成两半,但眼下冲动不得,对方越是激自己,越不能中招。 “几位,在下今日救了你们,先前几名凶手也都已偿命,咱们不如好好谈谈,合作如何?”观巨上人见陆苏叶冷静了下来,言语间带上了笑意,上前半步,竟瞧出几分风度来。 “合作?”孟修云冷笑道,“同你们,有什么好合作的?”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观巨上人夸张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四大世家,还有你们孟家,也不过如此。” 苏篱正欲辩驳,沈良接话道:“少门主,咱们不妨看看,他们想要什么?” 不待孟修云开口,沈良懒洋洋继续:“观巨上人,你手里既然有上面图样开关的顺序,又救了我们,想必是有求于我们。眼下光景,你们是占了上风了,我实在想不通啊。” 第129章 合作 苏篱不由得好笑,沈良笑里藏刀,不按常理出牌,对付这什么上人,十分合适。 “不瞒诸位,在下手里的哀水城机关线报,不全。说起机关术,谁能比得上孟家?接下来的路,大家伙一起走,若是遇上危险,也好互相帮衬一二。”观巨上人顿了顿,“如此,咱们两方在路上少折损些人手,死在这些机关手下岂不是可惜?到了紧要之地,再一决胜负,难道不好吗?” 苏篱瞪大了眼,他们为何会有哀水城里的机关分布?不管全不全,都十分蹊跷。 果然,孟修云听了这话,并未一口回绝。他收敛心绪,同沈良对视了一眼,转而看向观巨上人:“我们如何得知,你手里的信报一定是真的?” 观巨上人的面罩下传来笑声:“我们一齐往前,少门主就知道了。” “风险未免太大了。”孟修云冷冷道。 “告诉你们也无妨。”观巨上人抬眸道,“你们孟家能有哀水城的记载,旁人就不能有?那可是在下祖上用命换来的。只有你们迂腐,通通封存甚至销毁。” 观巨上人草草回忆了一番,大意便是,他祖上是当年哀水城收留过的散寇,在城中混迹多年,才收集了这些零散的信报,传了下来。 孟修云皱起眉头,他看了沈良他们几眼,冷冷朝观巨上人道:“我们需商议一二。” 言罢,孟修云让孟家的弟子守着,唤了其他人。 “何必同他们合作?要说他们手里有所有图纸,那还差不多。既然没有,不还是有危险吗?”沈堪大咧咧道。 卓憬点了点头:“我不想同他们一道。看着心里渗得慌。”小花也恶狠狠地吐了信子。 陆苏叶再三思索。她逼自己冷静些,不要意气用事,就算如此,她还是无法容忍同那什么上人一道。 沈良看了孟修云和苏篱几眼,意味深长:“我倒觉得,和他们一齐走走,也无妨。大不了再分开。” “不可。若同他们一道,兴许机关是没那么凶险了,但得时刻提防身侧之人。”苏篱脱口而出,她眉头微蹙,沈良不像是会愿意同流合污之人,为何他会同意。 不管如何,在苏篱看来,人心远比机关可怕。 机关术是死的,人是活的。 “苏篱说得对。”卓憬赞同道。司徒近亦满眸欣赏地望向了苏篱。 孟修云看了眼沈良:“沈家主恐怕要失望了。” 沈良轻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 “那我们是不是得想法子甩开他们?”苏篱想到了一些关键之处,小声道,“看方位,咱们得穿过他们身后那阵法,估计就离城中偏北处不远了。就算甩开他们,可能还会碰上,届时他们会不会恼羞成怒?” “你说的都有可能,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陆思夜沉思道。 “不如这样!”卓憬灵机一动,眼珠子转了转,用极低的声音絮叨起来。 沈堪听完瞪大了眼:“还好你是我们这边的……” 孟修云面露担忧,他还想说些什么,苏篱瞧在眼里,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试试吧。事已至此,若大伙都同意,你也无需时刻紧绷。” 苏篱眸中噙着关切。相处了这些日子,她慢慢看了出来,孟修云远不像他面上那般冷漠。这些年他对孟家寒了心,甚至有些别扭,不知如何面对未曾直接伤害他但也推波助澜之人,渐渐地,他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还藏在心里某处。那个少年热忱,关心所有人,有时甚至混杂着不合时宜的天真。 一如此刻的孟修云。苏篱发觉,自打来了哀水城,他不似先前果决了。 他想将所有人都完整地带回去。 孟修云深深地望着苏篱的眸子,良久,他点了点头。 卓憬见状,同苏篱他们对视了几眼,见大伙面上表情各异,但都没有提出异议,她忍住了笑:“这是都同意了。” 片刻后,孟修云踱了几步,到了那观巨上人跟前,二人对视了几息,观巨上人轻笑道:“孟少门主好胆量。商议的如何?” “本座不想同意。但拗不过他们。”孟修云眸中闪过不耐烦,“观巨上人,你手里头的信报,亮出来看看。” 观巨上人哈哈大笑:“想来孟少门主也不会行诳骗之事,告诉你们又何妨。” 苏篱听着这笑声还有他的言语,心头一惊,如此顺利?他真不怕他们骗了信报就跑? 众人都盯着观巨上人,以为他会拿出什么残缺的图纸,没想到他丝毫未动,只是轻声介绍起来。 眼下这阵法,只有一条路是生门。选对了路后,里头还有没有机关,他也不知。出了阵法后,往北走,再过一道机关,就到了哀水族权贵当年存放图纸的阁楼。阁楼里还有最后一道机关。 “在下知道生门,知道后头的大致布置。但内里如何,一概不知。你们放心,在下没有骗人。”观巨上人摊了摊手,看起来十分诚恳。 苏篱挑了挑眉,若只是如此,确实没必要骗人。难道他是真心合作? 孟修云顿了顿,他思索了片刻:“可以合作。你带路,本座破解机关。但得先说好,进入阁楼前,你们若是动手害人……” 苏篱立在他身后,也感受到了那一息间,孟修云周身迸发出的杀气。 一息后,他又收敛如常。 观巨上人的眸子缩了缩:“成交。” “上人……”观巨上人身后有手下上前,言语间透着担忧。 观巨上人甩了甩宽袖:“轮得到你们做主了?” 他转头,眉眼间透出笑意:“少门主,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言毕,他转过身去,掐指盘算了一番,指着最左边的一条通道笃定道:“生门便在那处。少门主,请。” 孟修云仰着下巴打量了一番:“上人先请。” 观巨上人从善如流,带着手下大步朝那通道走去。 “少门主,没有危险,跟上吧。”观巨上人的声音从前头悠悠然传来。 第130章 歹毒甬道 苏篱他们几人对视了几眼,快步跟了上去。 这通道十分宽敞,能并排走个四五人。观巨上人的手下起初走在前头,只是走着走着,大伙的步子慢了下来。 “上人,小的们总觉着前头有声响。”上人跟前一名手下硬着头皮道。 “还是我来吧。”卓憬闻声,提溜着小花,慢慢从观巨上人一堆人等中间穿过,“她机灵,向来都是我们在前头探路。如此便是有蹊跷,也能防范一二。” 观巨上人打量了卓憬一番,单手请她上前。 卓憬见他态度不错,咧着嘴笑了:“那大伙跟紧了。” 这通道里头也燃了烛火,众人走起来比上头那层稍微轻松了些。又过了几个岔路口,观巨上人一一指出了该选哪一个。孟修云在心里盘算了一二,苏篱也一一记在了纸上,从距离上看,应离出口不远了。 就在此时,卓憬突然停下了步子,她身后之人立马顿在了原地,警醒起来。 卓憬回眸一笑:“不要紧张。只是让你们睡一会。” 话音刚落,观巨上人回过神来:“你下了药?我居然没有丝毫察觉!不愧是卓家……” 他话还未说完,身边的几名手下便倒下了,他也跟着倒下。 陆苏叶见状,抽出了佩剑,又强忍了几息,没有动手。他们方才商议好的,留观巨上人这些人一条性命。 时间紧迫,孟家的弟子们赶紧在地上几人身上搜寻了一二,没有线索。 苏篱挑了挑眉,倒是谨慎。 “趁他们没醒,快走吧。”卓憬难得急切道,“我也没料到,居然捱了这么久才晕过去,想来他们体质异于常人,我估计这药撑不了多久。” 孟修云颔首,带着他们飞快朝前离去。 拉开一段距离后,苏篱他们些微歇了歇。见几名弟子不住回头张望,沈堪撇着嘴抱怨起来:“还是想不通,为何不干脆杀了他们。” 沈良看了他一眼,甚是好笑:“前路如何,还不可知。这什么上人,手底下不可能只有这么点人。他们若是出了事,联络不上,保不齐会有更多的贼人冒将出来。” 沈堪闭了嘴,他虽没有那般机灵,但话说到这份上,还是能懂。眼下观巨上人在明,但暗地里的人有多少还不知道。若能拖住明面上的,又能稳住暗中的,暂且留他们一条命也无妨。 苏篱侧目,最重要的,他们究竟知道多少鬼疫之事,甚至当年之事?只是当务之急是寻到图纸和灵药,还不是收拾他们盘问的时候。 “咱们启程吧。”孟修云在前头嘱咐道。 苏篱看着他的背影,恐怕还有一层,便是四大世家或者孟家,是否有内奸。孟修云手里没有证据,眼下并未挑明。但当年陆半夏潜心准备,防着众人,已有端倪。在最紧要关头,她还是失败了。对方再精明,焉知又没有内奸?若真有,藏了这么多年,恐难入手。还不如到时从观巨上人口中问询一二。 方才商议之时,时间紧迫,孟修云同陆苏叶没有工夫一一挑明,此刻大家伙多少都琢磨出一二来。 眼下套了观巨上人的话,能躲开便躲开。躲不开,便灵活应对了。 苏篱几人又行了一会,终于见着了出口,一扇石门映入眼帘,挡住了去路。 孟修云摆手,示意大伙先停下。他同苏篱对视了一眼,二人上前,在石门周遭细细摸索起来。 这道关卡,方才观巨上人并未言明,想必便是第二道机关了。只知其存在,不知究竟是何。 好在这门并不难开,片刻后,苏篱便发现了门边的蹊跷。石门边立有两尊兽类石像,偏生它们的眼睛朝向不一。苏篱摸索一番,发觉石像的眼珠子居然可以转动,她朝孟修云示意,二人一齐转动石像的眼珠子,让它们看向石门的门扣处,果然,这扇石门缓缓移动,众人小心探了探,里头没什么蹊跷,纷纷入内。 卓憬走在最后,她回眸望去,小花似是听到了什么声响。“你是说他们醒了?”卓憬面露惊惧,“居然这么快。” 卓憬灵机一动,掏出两粒毒药丸,灵巧地朝两颗石兽眼珠子击去,如此,两颗眼珠子都转了向,齐齐看向外侧。 一时半会,谁也看不出关窍便在石兽上。 苏篱听见动静,回望了一番,这一幕落入眼底,她不禁咂舌:“还是你思虑周全。” 卓憬冲苏篱笑道:“快走。” 石门闭上,众人这才有工夫好好打量一番前路。石门里头,是一条笔直的甬道,极长,尽头处隐约可见一高耸阁楼。 “想必那就是存放图纸之处了。”一名弟子兴奋道。 其他人却高兴不起来。 眼前的甬道如此长,却空无一物,怎么看都蹊跷。不知道又有什么凶险机关在等着他们。 “会不会没什么危险?”沈堪思忖片刻,“能进来此处的,按理说都是哀水族人。犯不着下杀手。” “不一定。”苏篱摇了摇头,她思索了一番一路上的布置,若是哀水族人,想必只会止步于方才的迷魂阵外,便是进了阵中,也会静候别人救他们出去,不会一路急着向前。 毕竟误入水阵的哀水族人,只为求生,没有旁的所图。 “你能耐,你上。”沈堪面子有些挂不住,嘀咕了句气话。 话虽冲,理不糙。不知何时,这一队人已经习惯了,孟修云打头,苏篱更是破除机关的好手。他们纵然心急,不敢添乱。 “不管有什么蹊跷,咱们若是以轻功冲将过去,尽量少碰甬道之内的地面,会不会好些?”陆苏叶瞧了片刻提议道,一路上她也渐渐察觉到,哀水族似乎钟爱以重量作为启动机关的关窍。 若只借力石壁,机关应是察觉不出重量变化。 苏篱点了点头,甚是有理。她朝一侧石壁走去,却大惊失色。 “何事?”陆苏叶紧跟了当前。她仔细瞧了眼石壁,面上露出跟苏篱一样的神情。 其余人等纷纷上前,想一探究竟。 “他们也太歹毒了。”沈堪看清后,破口大骂。 第131章 过甬道的法子 这甬道的石壁,还有顶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或是特殊的用料,十分光滑,压根无法借力。 他们只能从甬道正中的地面,走过去。 司徒近蹲下身子,细细打量了一番地面,似有极细微的缝隙。 “想必有机关,只是还不知是何。”他言语间带了些忧虑。 苏篱闻言,回到甬道起点,闭了眼,心里头隐约有机关构造浮现出来,甬道下方确实有蹊跷,若是不小心,便会掉下去。 下面是尖刀利刃,九死一生。 苏篱叹了口气,为何进了哀水城,便看不真切了。 “你们去探探,小心机关。”孟修云朝两名弟子嘱咐道,“腰上套好绳索。” 孟家弟子领命后,利索地准备好了,只见一人腰间套了绳索,绳索另一端是其他三名弟子,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将前头的兄弟救回来。 打头的弟子唤作孟兆。苏篱看他下盘极稳,步态又轻盈,想来轻功极佳,身手也不错,甚是灵敏。 他稍稍矮着身子,轻轻迈出了一步,这一步稳当地落在甬道边缘,众人纷纷屏息静气,盯着孟兆脚下。 他亦不敢轻举妄动,片刻后,周遭没有动静。 见状,孟兆抬起另一只脚,朝甬道上踩去。这一息间,他整个人的重量都移到了甬道之上,甬道外的小花吐起了信子,甬道深处隐约传来声响。 那三名弟子攥紧了手中的绳索。 孟兆咽了口唾沫,小心将另一只脚也落在了甬道上。 片刻间,他落脚之处的两侧地面开始动了起来,身后的同伴要将他拉回去,他举手制止了:“机关还未完全显现。” 几息后,甬道的地上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不少地面都鬼使神差般收回了石壁中,露出下面的尖刀利刃。甬道上只剩数十个小圆盘可以落脚。 孟兆脚下这个便是其中之一。他面露狐疑之色:“少门主,这圆盘虽小,可站一个人完全无碍,属下再往前探探。” 孟修云准了。 孟兆脚下用劲,朝最近的一处圆盘飞身过去,两处圆盘所距甚远,他险些掉落下去。 眼见他要站稳,脚尖刚落到圆盘上还未站稳,那圆盘竟飞快转动起来! 孟兆整个人朝一旁直直倒下,还好另外三名弟子眼疾手快,将他拉了回来,饶是如此,在靠近甬道起点之处,他的小腿还是擦在了利刃之上,鲜血直流。 司徒近赶紧上前:“有毒。不过暂且没有性命之忧。”他来不及多言,蹲下身子替孟兆排毒治伤。 卓憬本想问问需不需要帮把手,见司徒近并未请求,想来不是什么棘手的毒,便未上前。 见孟兆没什么大碍,众人又将视线投向了甬道内仅存的数十个圆盘上。 方才孟兆踩到的第二个圆盘,眼下已经静了下来,不再疯狂转动。 “可是方才第一个圆盘并未转动啊!为何第二个又转了!”沈堪瞪大了眼,哀水族该不会是什么变态之人吧,非要一关一关折磨人。 苏篱闻言,开始细细回想方才的景象。第一个圆盘没转,第二个转了…… “沈公子,为何那是第二个圆盘?圆盘上没有写吧。”苏篱自顾自嘀咕道。 “你也转晕了头吧?那就是第二个啊,离得第二近。”沈堪理直气壮道。 沈良听了,不由得轻笑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苏叶几人有些懵,沈堪虽然语气不太好,可他所说难道错了? 孟修云最先回过神来:“顺序有问题。” 苏篱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孟兆按照远近顺序选了第二近的圆盘。但若要过关,不能先踩它。”苏篱解释道,“兴许换一个,圆盘便不会转。” 众人一时语塞。卓憬走了几步到了甬道旁,她打量着那些圆盘,心里头合计了一番:“便是以我的轻功,不落脚在第二个圆盘上,要去更远些的,恐也有难度。” 眼下还不知正确的顺序是什么。 就算知道了,难道就能落脚上去?如果说下一个能落脚的圆盘是更远的,第四个,第五个,压根碰不到,又该如何? “这不是无解吗?哀水族人难道是什么长手长脚的怪物不成?他们会飞?”沈堪抱怨道,“待本公子回去,一定要在千机堂找找,有没有能让人飞的机关。” 陆苏叶哑然失笑,若真会飞,也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苏篱却是听进去了后半句话,木鸢便能飞,只是体型甚大,不甚轻便,用在此处断断是不行的。 先前听孟修云授课,千机堂似乎也研究过能让人飞起来的轻便机关,但不太好驾驭,尤其是若出了事,恐要人性命,加之武林中人大多会轻功,渐渐便搁置了。 苏篱看着甬道,撇了撇嘴,看来只能老实想别的法子了。 此处便数卓憬和孟修云轻功最好,她朝他二人问道:“若是你们提前便知落脚处的圆盘会转,且知道方向,落脚时可否使上巧劲,不被影响?” 他二人思索片刻,孟修云点了点头,卓憬乐道:“可以一试。” 那便是有可能了。苏篱顿了顿,如此一来,只要知道了正确的顺序,便能计划出一条路来。 够得着正确的静止的圆盘,直接落脚歇息便是。够不着,便提前做好准备,只轻轻借力转动的圆盘,往下一个圆盘去。只是对闯关之人轻功要求甚高。 苏篱将想法说了出来。卓憬兴奋道:“这个无妨。我愿意试试。我可以带着绳索过去,届时拉一条索道,后来之人便是轻功差些,也可借力。” 孟修云闻言,又点了两名轻功极佳的孟家弟子,待会紧随其后,过去后也好帮着拉住绳子。 那边是什么光景尚不可知,若没有可以攀附绳索之处,卓憬一人恐拉拽不住。 “你们想的倒是好。眼下不知道顺序,卓憬难道一路踩着疯转的圆盘过去?风险是不是太大了。”沈堪安静了会,又忍不住道。 此话不假,苏篱皱起了眉头。饶是卓憬,若踩错了顺序,每个圆盘都疯转,恐怕也凶多吉少。总不能全靠猜听天由命看运气。 顺序……苏篱心里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第132章 阁楼 苏篱盯着甬道,转而抬眸看向孟修云,发觉孟修云也看着自己。 难道他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上一层,那十二个格子的顺序。”苏篱脱口而出。她尚且摸不清那个顺序有什么猫腻,但机关术的路数,同布局者关系很大。这几处机关紧挨着,极有可能是同一路数。 反正没有头绪,便试上一试。 苏篱拽着卓憬到了甬道跟前,她向卓憬复述了几遍顺序,又找来孟家弟子向前方水平燃起一枚烟花弹。 烟花弹闪耀之际,苏篱尽可能画下来所照之处的圆盘位置。 不止十二个圆盘,更不用提远处可能还有。 苏篱拿着此处的圆盘图纸,同卓憬合计起来。 “你可有把握?”苏篱关切地看着卓憬。 “我得先试试。”卓憬沉吟一二,拿起绳索,系在腰间。 先前她已见到,第二个圆盘是朝右边转的,她如果落脚,下一处是要去第四个圆盘,在左前方,那落脚点要比往常再靠左些,脚尖的方向也要留意。 卓静点了点头:“我先试试。” 言毕,她冲了出去,同孟兆一样,第一个圆盘没什么问题,落到第二个圆盘时,她只微微晃了一下,如蜻蜓点水般跳将去了第四个圆盘,圆盘没有动。 “一,四……苏篱,你的顺序说不定是对的!”卓憬兴奋地喊道! 她又来回试了几次,退了回来:“苏篱,你真聪明!” 其他人也围了上前,只剩沈家二人在一旁。沈堪撇着嘴拉不下脸。 沈良好看的狐狸眼静静瞧着苏篱,眸中情愫纷杂。 见有可能过去,卓憬拉上苏篱,好生背起顺序来,还有,若是远处圆盘不止十二个该如何?苏篱细细想了想,便将这顺序再来一遍,只是有风险,卓憬得最高后头每个圆盘都转的准备。 如此,卓憬在心里头演练了好几遍,踩哪几个圆盘,脚落在何处,脚尖朝向何方。 见其余人等待会也可能用上,她干脆写了下来,大伙一起记了起来。 苏篱见状,灵机一动:“卓憬,你带着纸笔过去,若是后面有变,你写了新的从绳索上顺过来。” “苏姑娘真不愧是天字斋的弟子。”孟兆听了,这份机敏自愧不如。 孟修云听了,嘴角不自觉扬起。道理其实很简单,若留够了时间,在场之人都能想到。但反应之快者甚少。 苏篱眼下也不害羞了,她挺直了胸膛点了点头:“谢谢夸赞。” 言毕,她发觉陆苏叶和卓憬都看着自己,司徒近也是。 “我脸上可是有什么……”苏篱摸不着头脑。 “没有,干干净净。只是我们的苏篱,如今终于不妄自菲薄了。”陆苏叶上前一步叹道。 这句话倒是让苏篱的脸有些红。她笑道:“抓紧时间吧。” 卓憬将小花交给了苏篱。小花虽机敏,但眼下恐派不上用场,还会徒增重量。 小花攀在苏篱肩头,瞪着本就不大的眼,也在给卓憬加油打气。 卓憬歇息了片刻,带好绳索和可能用得上的物件,朝甬道走去。 众人凝神静息,瞧着她的背影,不敢言语。 她微微弓着身子,脚下发力,整个人如箭般弹了出去。速度之快,就连错误的圆盘飞转,也未曾影响她一二。她轻盈的身影只给人一种错觉,每个圆盘都未曾动过,她只是轻轻松松在随意漫步。十几息后,她的背影模糊起来…… 苏篱紧握双手,不住地来回踱步,陆苏叶也抓紧了佩剑,双眸死死盯着前方。沈堪转过了身,不时偷瞄几眼,其他人也大同小异…… 这几息便如好几天那般漫长。终于,地上的绳索不再继续往前伸,片刻后,对面传来卓憬的声响:“我到啦!这边安全!” 苏篱这才松了口气,孟修云命弟子固定好绳索,刚拉好绳索,小花迫不及待攀了上去,众人哑然失笑。 过了一会,小花又回来了,身上绑有卓憬方才记下的圆盘顺序的纸张。苏篱率先看了看,同她预料的丝毫不差。她看着孟修云眼中的赞许之色,嘴角上扬。 “诸位,眼下绳索已就位,但距离太长,绳索摇晃,还是不可大意。”孟修云接过纸张,给众人传阅,“本座垫后,谁先过去?” “还是我来垫后吧。”沈良接过话头,“你早些过去,看看那阁楼有什么蹊跷。” 他此言亦有道理,众人没有异议,孟修云看了苏篱脚下一眼,示意她千万当心,便飞身离去。 他居然没怎么借力于绳索,苏篱的视线从他的脚离地那一刻起,便一直系在他身上。 直到那边传来声响,她才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如此,众人都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便是孟兆腿受了伤,司徒近给他敷了暂且止痛的药。他等到药起效后,竟丝毫感受不到伤痛,在沈良的注视下,也过了甬道。 倒是沈良,不知为何,他功夫上佳,却磨叽了一番。 他落地后,苏篱好奇上前:“沈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沈良盯着苏篱的眸子,狐狸眼笑意更甚:“你在担心我。你心里有我。” 苏篱一时语塞,耳根竟有些发红,她正欲辩驳,孟修云黑着脸走了过来:“沈家主既已过来,绳索便断了吧。” 沈良没有搭理他,自顾自朝苏篱跟前凑了凑,用低沉魅惑的嗓音道:“无需解释。” 苏篱只觉得头痛,她抿着嘴皱着眉,绕到了绳索旁,正欲查看,沈良又凑了过来,苏篱欲躲,沈良轻笑道:“不要多想,我在绳索上动了手脚。” 他好看的狐狸眼眨了眨,右手不知在摩挲些什么:“虚虚实实,就算他们追了上来,也让他们纠结一二。” 孟修云死死盯住沈良的右手,片刻后,他压住面上的不悦,抬了抬眉:“便如此。” 众人无心埋伏更多的陷阱,还是赶紧找到图纸才是。 见人已到齐,大家伙这才开始好好打量眼前的阁楼。说它是阁楼,又有五层之高,楼背后像是靠着山壁。苏篱低头画写了一番,同一路上所行路程能对得上,眼下已到了哀水城最北边。 图纸,应在这阁楼里了。 她抬头看着这楼,角檐飞挑,柱梁玄白相间,雕着些未曾见过的繁复阴诡纹样,映着昏黄的灯笼,甚是骇人。 第133章 沈良失踪 “里头应该还有机关。”孟修云仰头,盯着阁楼的漆黑的门,握紧了右手。 可惜没从观巨上人那里问到太多有用的信报。不知他是真的不知,还是有意隐瞒。 苏篱扫视了大伙一圈,孟家的几名弟子亦紧握着双手,教人觉得下一息便要冲出去。陆苏叶打量着阁楼,面色凝重,沈堪则是一副不屑又头痛的模样。 卓憬提溜着小花在歇息。倒是沈良,眸中似笑非笑,琢磨不透。 一关接着一关,众人许是累了。算时辰,眼下外头天色估计已经暗了下来。离约定的三日还早。 孟修云犹疑了几息,沈良笑道:“要是都累了就歇息片刻。想来他们没有这么快。” 孟修云看了沈良脚下几眼,让众人坐着歇息,进些吃食。他自己走上台阶,往阁楼的门边探去。 苏篱见状,飞快啃了几口饼,饮了几口水,还拿了些给孟修云:“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 孟修云接过,用下巴指了指眼前的木门:“没有锁,看样子像是开着的。” 苏篱瞪大了眼,朝木门门槛看去,果然,门槛后头,门缝并未合上。只是缝隙极小,要走近了才能瞧见。 “已经有人进去了?”苏篱头皮一阵发麻,双手不自觉攥紧。 孟修云亦低头看着门缝,摇了摇头:“不像。你看这上面的灰尘。” 灰尘?苏篱微眯着眼,打量着门槛,上头确有一层灰。 门没有锁上,里面恐怕更为棘手。 苏篱的脸色也开始不太好看。其他人听见他二人的动静,拾掇一番跟了过来。 “如何?”司徒近关切问道。 苏篱摇了摇头,她也拿不准。孟修云唤了弟子,他们从箱笼里拿出几根木棍,熟练地拼接起来。 “大家退后,小心些。”孟修云摆了摆手,两名弟子拿着半丈多长的木棍,小心翼翼将阁楼的木门撑开。 木门的吱呀声传来,隐约有灰尘扑来,众人早已做好了准备捂住了口鼻。 门后什么也没有。没有利箭,没有刀刃。 沈堪见无碍,大大咧咧便要上前,陆苏叶拦住了他:“再等等。” 孟修云示意弟子:“再探。” 弟子手持木棍,在木门上又撑了几下,将之彻底撑开。 倏然间,木门上有东西倾泻而下!门槛内传来滋滋声。 “是王水。”孟修云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他摆了摆手,孟家弟子拿出好些面罩,分发给众人。 沈堪远远瞧着门槛后头的地面,滋滋冒着白烟,抖了几下,强装镇静:“也不过如此……” 众人心里头都暗自庆幸,没有草率入内。 孟家弟子又试探了几次,众人这才安心些,慢慢间隔着往里进。 还好这次没有触发更多的机关。 阁楼里甚是宽敞,第一层是大厅,两边有两道拐了弯的木楼梯,看着通往上边,长得一模一样。 众人在大厅里探寻之时,身后的木门又关上了。 有弟子有些着急,孟修云摆了摆手:“不用管它,倒也是一道阻碍。” 苏篱意会,便是对那什么观巨上人而言。 只是眼下两道木梯,该走哪一道?还是没有区别?苏篱心中大骇,不知不觉间,众人已是草木皆兵。 如此探讨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头绪。尤其是沈良,他不知怎了,周身都透着股狠戾之气。 “若是不信,你们留在这等我。”沈良执意要走右边,可是从先前的几道机关看,但逢岔路,生门都在左边。 其实也没什么好争执,但孟修云也较上了劲。 苏篱瞧着他二人,心里一个激灵,要么是沾染了鬼疫之气,要么…… 她犹豫不决时,外头隐约传来动静,竟是有人过了甬道!那人刚落脚,正在朝对面大声喊,正是观巨上人的手下! 听声响,他后头的人有些犹豫,他还在大喊,顺序是对的。 苏篱皱起了眉头,怎么会如此之快?算下来,观巨上人他们一行人应是马不停蹄,刚到了甬道口便知道了圆盘的顺序。 绳索亦没有出事!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看向沈良。 “沈家主不是说在绳索上动了手脚吗?怎么会没用?”一名孟家弟子小声嘀咕道。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动了手脚?”孟兆撇着嘴,飞快睨了沈良一眼。 “你这话是何意?”沈良眯着眸子,瞧向孟兆。 孟兆吓得不敢言语,拖着腿往孟修云身后躲了躲。 孟修云蹙起眉头,顶住了沈良锐利的目光:“沈家主,你是最后一个过来的,想必你得给大家伙一个解释吧。他们为何来得如此之快?是不是有人留下了线索?” “还有这绳索,以沈家主的手段,想破坏绳索,不至于失手。”孟修云几乎是一字一顿,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陆苏叶赶紧上前,挡在他二人中间:“莫伤了和气。眼下他们就要过来了,咱们得赶紧上去。还是先想想走哪边。” “是啊。”司徒近附和道,沈堪也难得轻声劝了劝沈良。 “少门主的意思是,我故意放他们过来。”沈良视旁人如无物,死死盯着孟修云。 孟修云并不言语,左手却朝一旁孟家弟子带着的佩剑探去。 “少门主……”弟子眼见孟修云拔了自己的剑,一个闪身,换了个方向,避开陆苏叶,直指沈良! “先前你便主张同他们合作,比谁都殷切,眼下终于不藏了?”孟修云手腕微侧,剑尖又上前一寸,眼看离沈良的脖颈处越来越近。 “公子住手!兴许都是误会!苏叶说得对,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苏篱见他二人剑拔弩张,握紧了衣摆。 “你们爱怎么想,便怎么想。我做事,还未曾向他人解释过。”沈良好看的狐狸眼笑得弯了起来。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别开了孟修云的剑,“诸位,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有缘再见。” 言毕,沈良竟然直直朝右边那道木梯冲去。一个转身,人便不见了。 “沈公子!”苏篱大喊道。 陆苏叶拉住了她:“苏篱!” “咱们先上去。”孟修云深深地看了苏篱一眼,转头示意众人从左侧那道木梯往楼上去。 第134章 每一层都一样 阁楼外头越来越嘈杂,众人就算心中有犹疑,也顾不得许多,纷纷往左侧那木梯行去。 依旧是两名弟子打头,他们手持木棍在木梯上使劲点了几下,又往木梯顶上戳去。 还好只有灰尘落下,打头的弟子见状,慢慢踩上了木阶,片刻后,弟子示意无碍,众人迫不及待跟了上去。 苏篱快步上了楼,飞快扫视了一圈,哪有沈良的人影?她往印象中右侧那道通往第一层的木梯口望去,那处居然没有空隙, 只有地面。 一层大厅的右侧木梯不通往此处?是障眼法还是另有蹊跷? 第二层空空如也,一眼便能望到头。除了同第一层一样,有两道拐了弯看似通往上层的木梯。木梯不远处便是山壁,看来这阁楼是依山而建。 苏篱看了孟修云一眼,孟修云几乎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苏篱小心往那处探去。 确实什么都没有,是实心的。 “那……沈公子从那边去了何处?”苏篱瞪着眼疑惑道。 “眼下不是关心他去向之时。他既去了,自有把握。”孟修云冷冷道。 便是沈堪,厌恶畏惧沈良至极,也看不下去:“咱们就不管他了?万一他出了事……本公子怎么向沈家交代?” “你照实说便是。”孟修云睨了他一眼,“他的脾气,大家都心知肚明。岂是你能拦住的?再者,他极有可能同观巨上人那伙人串通好了,有通敌之嫌。” 孟修云缓缓道,苏篱站在一旁,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着孟修云说这话时,在悄悄打量众人。 只是他的视线极为迅速,头亦未晃动,教人还未回过神来,他的视线已匆匆扫过,停留在了别处。 孟修云意欲何为?苏篱不自觉也蹙起了眉头。 “沈公子,孟少门主此言有理。虽没有实证,但眼下属实顾不上了。”司徒近顿了顿,无奈地看向沈堪。 沈堪还欲辩驳,陆苏叶拽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孟少门主,如此可好?若咱们寻到图纸后,时日尚早,便寻上一寻。若来不及,到时再商议。”陆苏叶亦是十分头痛,关键时刻,他二人怎的突然有了如此大的龃龉。 也不怪孟修云,背叛之事,谁也受不了。陆苏叶叹了口气,沈良此举,许是戳中了孟修云最为厌恶之事。 孟修云点了点头,示意弟子好好探一探这阁楼的第二层。 沈堪见有了台阶下,一时也辩驳不过,挎着脸闭了嘴。若说他有多在意沈良,他自己心中也是茫茫然一片。 沈良是他的二弟,可他惧沈良,赶得上儿子怕亲爹了。 此番沈良自己脱离队伍,沈堪更多是害怕回沈家后被问责。 还有几分,担心旁人指责,他竟毫不关心兄弟安危云云。 至于通敌,眼下并未坐实,只是他也没有证据,证明沈良是清白的。 心中思绪便如蛛网密密麻麻,沈堪越想越恼。罢了,不管了,沈浪这么大个人了,堂堂沈家家主,什么时候轮到自己置喙。沈堪使劲甩了几下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悻悻踱步去了一旁。 苏篱本欲接话,可沈堪眼下都默认了,陆苏叶与司徒近亦赞同孟修云此举。卓憬向来是不掺和这些事的。孟家弟子皆闭口不言。 沈良来去自由,自己有何立场插手?苏篱在心中不住劝慰自己,找到图纸才是正事。 只是心里头总归像是扎了根刺,不舒坦。苏篱行了一个周天的气息,强压住这股不快。 苏篱思忖的这会工夫,孟家弟子探完了第二层,没什么异样,也没有发现。 “真是怪了,难道阁楼里是空的?那什么图纸,就藏在第五层?直接上去就能拿到?”沈堪心里憋着火,无处可撒,恨不得使劲踹上两脚一旁的木栏。 “少门主,是否继续往上去?”孟家的弟子请示道。 孟修云右手微微握紧:“在此处布一道机关,能拖则拖。” 他看向了从一层上来的那处木梯口。弟子会意,立马掏出器具,折腾起来。 苏篱见状,去木梯口听了听,从动静看,那伙人还未进楼,不只是绳索终于出了问题,还是他们不擅轻功,有所阻滞。 但想来也快了。 这边机关已经布置妥当,保险起见,孟修云带了大伙往第三层去。 一番折腾,无论是上楼,还是在第三层所见,都同第二层一模一样。 众人立于第三层的大厅,看着眼前此景,鸦雀无声。 苏篱瞪着眼,心中平白无故生出了些许恐慌与茫然。 若不是十来人一道,她当真以为自己还在第二层,没有动。 难道真被沈堪说中了?众人亦想起沈堪所言,不自觉打量起他来。 “你们看本公子干嘛?若真如此,难道不是好事?”沈堪期期艾艾,难得结巴起来。 孟修云思索了一番,命弟子继续探,继续布下机关。 苏篱忍不住,一起探了起来。她径直朝右侧木梯那边的山壁走去。直接告诉她,这里头有蹊跷。 但若是不妨碍他们取图纸,也无需多生事端。 苏篱见其他弟子在忙活,还有时间,她小心在山壁上敲来敲去。 许是山壁极厚,一时间敲不出什么来。她干脆闭了眼,山壁里头的通道隐约在心里头现了出来,只是看不真切,也看不见入口和具体走向。一时间,苏篱甚至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难道沈良去了山壁里头? 苏篱沉思之际,卓憬来唤她了:“去第四层了。” 苏篱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木梯上,卓憬小声问道:“你说上面这层,跟下面一样?还是有了变化?” 苏篱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上去就知道了。” 不止她二人,其他几人心里也都在犯嘀咕。 陆苏叶亦在心头苦笑,好不容易离图纸近了,却弄得草木皆兵。 她心头一惊,兴许这便是哀水族人的把戏。攻心为上。如此玩弄人心,倒一点都不像蛮族。 众人心思各异,小心往第四层去。 最前头的弟子身形一滞。 苏篱看着他的背影,难道第四层有什么不一样? 她快走几步,挤上前去,眼前景象映入眸中,她不由得微张了嘴。 第135章 千机绕 第四层的布局跟下面三层大相径庭,大厅中间满满当当全是特制的丝线,层层叠叠隐约绕着正中一处木梯,第四层只有那一处木梯通往第五层,木梯尽头悬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想必里头便是图纸。 “真想一把火烧了这些丝线。”沈堪眼见图纸就在不远处,心里头的无名业火更甚。 但纨绔如沈堪,他也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恐怕不少。要是真一把火烧了,恐怕又会中计。 果然,孟修云草草看了几眼:“大家小心,不要靠近。” “你可是看出了蹊跷之处?”陆苏叶径直问道。 孟修云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这恐怕是千机绕的变体。” 千机绕……这三个字一出,在场之人眸中都闪过了惊惧之色。 其实千机绕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机关术。孟家擅用特制的丝线布局,或是保护宝物,或是用作单纯的防御机关。 苏篱回想起千机堂当初的招募比试,她替孟修云开的那个机关盒,内里的丝线便是千机绕的一种。 如此基础又多变的机关术,孟家子弟还有千机堂的弟子,自是耳熟得不得了。 苏篱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景象,若是普通的千机绕,孟修云断不会如此。 她闭上眼,屏声静气,繁复丝线背后的构造隐约在心头浮现了出来。有了!便有一种十分少见的构造,丝线不仅护宝,还牵连着整个建筑。 若是取出宝物,整个楼体不久后亦会坍塌化为灰烬! 苏篱睁开眼,眼下虽还不确定,但极有可能…… 哀水族当真是玩弄人心的好手。虽说有此等机关,但丝线两端皆隐在楼板内,若不拆开楼板,只能凭空猜测。 若拆开楼板,牵涉甚广,极有可能还没拆完,已经扰动了丝线,楼塌人亡。 她瞧着孟修云,恐怕这些他都想到了,脸色才会如此难看。 “若是千机绕,想必你定有破解之法吧。”沈堪瞪了瞪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区区的千机绕。 “本座还不敢确定,需试上一试。但,有风险。”孟修云缓缓道。片刻后,他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 苏篱闻言,心头一颤,自己猜的果然没错! 这些丝线,同阁楼的内部构造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你要如何试!?”沈堪亦是面色顿改,他忐忑问道,“万一……” “没有万一。我相信孟少门主。”陆苏叶笃定道,“事不宜迟,少门主,请。” 孟修云颔首示意,盯着厅中的丝线,琢磨起来。 苏篱心中叹了口气。眼看图纸就在眼前,本以为拿了就能走,没想到竟可能葬身于此。后有观巨上人一伙人追击,前有千机绕拦路,属实是两难。 她感叹之际,孟修云已经选出了一根丝线,他目光锐利盯着那根丝线道:“这应是极为关键的一根。本座会将它斩断,但会立马用孟家特制的胶液修补。丝线断裂的一瞬间,大家仔细听阁楼内关窍的声响。” “要不别试了……”沈堪结巴道,他竟有些怕了。 “苏篱,待会你来切割,还有修补。”孟修云不容苏篱推却,径直嘱咐道。 苏篱顿了顿,认真地点了点头。眼下没空瞎想。 她细细思索,唤了陆苏叶帮忙。 其余人等四散开去,生怕误事。孟家那四名弟子对苏篱不熟悉,原以为只是个千机堂的普通弟子,现下看来,竟是少门主倚重之人。 她深吸了口气,从箱笼中拿出器具,交给陆苏叶,孟修云亦飞快戴上了特制的手套,如此,牵拉丝线时不至于受伤。 苏篱盯着孟修云的右手,眉头紧皱,好在旁人只以为她在担心修补之术。 “我开始了。”孟修云伸出双手,极为轻巧地穿过几根丝线,稳稳当当地捏住了苏篱要切割的那根。 苏篱深吸了口气,陆苏叶将特制的极薄的刀具递给她,手边备好了胶液,还有摄取胶液的极细的羊毛刷。 苏篱接过刀具,以旁人几乎不可见的速度,往孟修云双手间刺去。 一声极细的声响后,孟修云手上暗中使劲,他看着无碍,但脖颈上隐约暴起了青筋。 他挑的丝线承重之多,手上控制的力道之精细,要让众人能听出楼板里的细微机关动静,又不至于让机关启动。 陆苏叶几人面面相觑,楼板里确实有机关启动的声响。 眼见脚下开始微微颤动,苏篱从陆苏叶手中接过沾了胶液的毛刷,飞快将丝线粘合在一起。 几息后,众人脚下的震颤消失殆尽。 孟家几名弟子看呆了眼,都说少门主一手机关术出神入化,如今算是见识了。 沈堪面色亦是十分复杂,当初沈良为何说孟修云的右手废了? 这要是废了,那自己的手算什么? 众人震惊之时,孟修云飞快抽回了双手。 那胶液乃是特制,与丝线能在几息内迅速融合如旧。 如此,孟修云不虚坚持多久。 他将右手负于背后,面色如常,苏篱笑着寻了个借口,让陆苏叶去看看下面几层的动静,自己则装作拾掇器具还有孟修云手中的手套。 他的右手颤栗之际,苏篱直接握了上去。好一阵子,孟修云的右手才好些。苏篱满怀关切地看着他,他微微摇了摇头。 好在众人都在打量这千机绕,暂且无人留意她二人。 苏篱偷瞄了众人几眼,飞快地给孟修云的右手掌心上了药,不知道有没有用,至少先阵痛舒缓一番吧。 就在此时,孟修云干脆趁机在苏篱掌心写了好几个字。 苏篱默念了好几遍,意识到是何意后,眸中闪过惊骇之色,下一息,她运气将面上的异样之色强压了下去。 果然如此…… 苏篱晃神间,已有人留意起她二人。尤其是沈堪,发现孟修云的右手负于背后,二人鬼鬼祟祟后,视线便一直往这头瞟。 苏篱面上的笑容怔住,她计上心头,装作有些羞赧:“替少门主揉揉手。” 此话一出,周遭的气息都暧昧了起来。 第136章 苏篱离队 那四名孟家的弟子见了这情形,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跟在少门主身边的女子,若是行服侍之责,再正常不过了。少门主早就该娶妻了,却一直不曾听说身边有女子,早年还有不少怪异的传闻……如今看来,只是大家伙不知道罢了。 旁人却是有些不敢相信。卓憬提溜着小花,她虽早就知晓,但万万没想到苏篱居然在如此紧要关头说出如此暧昧的言语,苏篱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再是司徒近,他低着头,打量着苏篱的手,眸中渐渐暗淡。 沈堪张着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陆苏叶刚在木梯口探听完下面几层的动静,刚一回头就听见如此言语…… 不待众人回过神,苏篱顿了顿:“大家不要误会,弟子服侍夫子……我还戴着手套呢。”言毕,她晃了晃手中的手套,“我也是一时情急,担心夫子累着手,不利于待会破解千机绕。” 司徒近听了这话,很是舒了口气,他眸中又亮了起来,赶紧接过话头:“正是!还是苏篱思虑周全。只是若有下次,大可以唤我来代劳。” 一时间,众人纷纷回过神来,原是自己想多了。只有卓憬捂着嘴,在一旁偷笑。 气氛好不容易缓和了些,孟修云却冷不丁大声呵斥了起来:“你以为你如此讨好,本座就能放过沈良了?” “公子……你……”苏篱亦有些摸不着头脑,她飞快盘算起来,孟修云这是何意? 竟是沈堪最先回过神来。 “孟修云,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打算破除千机绕后,不管沈良,咱们直接离开?”沈堪小心翼翼试探道,“你是不是有让阁楼不塌,也能取到图纸的法子了?” 孟修云并未回应。 “你没有法子?你当真不管沈良了?眼下不管,最多是下落不明。可待会楼塌了,他凶多吉少!”沈堪顾不得许多,大声吼嚷起来。 “那你说说,该当如何?”孟修云眸中满是不耐。 “不是说好了吗,拿到图纸若有时间,再去找沈良。”沈堪红着脖子,说着说着,他也意识到不对劲,先前不知这阁楼最后的机关居然是如此狠辣的千机绕。 “本公子不管,你不能如此草菅人命。”沈堪的音量又高了几分。 “公子,沈公子此言有理。”苏篱回过神来,她心里头逐渐有了计较,“当真没有让楼不塌的法子?” “怎么,你也站在沈家这头?”孟修云并未直接答话,只是颇为玩味地瞧着苏篱,“本座何时教的你胳膊肘往外拐?” “少门主,弟子无意同你争吵。只是你能不能讲讲道理?沈公子只是想问问,有没有让楼不塌,也能取图纸的法子。你却一直避之不谈。就算不能,那能不能暂缓,给沈家家主一丝逃命的机会?”苏篱越说越激动,“就算他真的是内奸,也得拿出实证,带他回去受审。眼下不明不白,若真出了事,可不止一条人命的事,沈家那头,该如何交代?” 偏偏孟修云便如魔怔了一般,他像是气急,甩手负于背后,冷冰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本座做事了?你仗着自己有些天赋,居然不将此等千机绕放在眼中。本座倒要看看,教出来什么样的好弟子。” “少门主!”苏篱气得面上通红,“少门主没有法子,怎知大家伙都没有法子?”她转身朝向其他人:“要不咱们再商议商议?” “苏篱,本座今日便叫你心服口服。一炷香,若是一炷香后,你还找不出不毁阁楼的破解之法,你就给本座闭嘴。等拿到灵药,回了千机堂,本座必将重重责罚。”孟修云睨着苏篱,十分狠厉。 一旁的孟家弟子吓得简直要缩起来,只有孟兆悄悄抬头打量了几眼,他身边的估计也胆大,唤作孟昼,同孟兆撞到了彼此的视线,二人都吓得低回了头,不敢言语。 司徒近见状,想要劝慰苏篱一二,苏篱别过了头去:“司徒公子无需多言。” 司徒近又想劝劝孟修云,这都是怎么了,何时见过他二人如此剑拔弩张。沈堪见苏篱都愿意为了沈良出头,自己却躲在一边,实在过意不去,咳了几嗓子走到苏篱身边:“你可有把握?” “没有把握。”苏篱叹了口气,“但好歹还有一炷香的工夫。沈公子,你也想想法子吧,若是少门主真要取图毁楼,你有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二弟报信的法子。他便是抓紧时间躲上一躲,许还能活命。” 卓憬本来也想劝劝苏篱,但她瞧着苏篱这话似有深意,且明明是说给沈堪听的,但苏篱似乎有意无意一直对着角落里的四名孟家弟子……联想到几人接连不对劲,她心里头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她扭头看了一眼陆苏叶,果然,陆苏叶眼中也满是探寻。 估计就是司徒近和沈堪还未回过味来。 “好一个白眼狼,心里头尽想着别人。”孟修云闻言,难得阴阳怪气道。 苏篱心中大怒,这是借机说出了心里话?她瞪着孟修云:“一码归一码,少门主如此羞辱于人,哪里还有半分少门主的风范?弟子算是瞎了眼了,亏得先前如此敬重少门主。” “那个,咱们一人都少说两句如何?”卓憬哭笑不得,这二人究竟是真还是假,别到时候覆水难收。 “不关你事。你就不要掺和进来了。”苏篱气急,连卓憬的话也听不进去,强压着自己的怒火没有伤及卓憬。孟修云更是懒得搭理卓憬。 “这就是少门主对待旁人的态度。她好歹也是卓家人。是不是在你眼中,谁也瞧不上?”苏篱越看越气,她深吸了几口气,跑到千机绕边上,草草看了几眼,“沈公子,我也没法子。” “那该如何是好?”沈堪被他二人连珠炮般的吵嘴镇住了,还未回过神,苏篱到底唱的是哪出?她也没有仔细瞧啊? “弟子倒要看看,少门主是不是真的视人命为草芥?”苏篱涨红着脸,睨了孟修云一眼,竟转身朝楼下跑去。 第137章 苏篱被擒 “苏篱!”卓憬见状,便要追赶。司徒近和陆苏叶也迈步上前。沈堪一脸焦急左顾右盼,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 “谁敢去追,一律视为通敌。”孟修云气急,双手紧握,眸中满是狠厉之色。 “少门主,何至于此?你怎能放任她一人离去?”司徒近几欲追下去,被陆苏叶拉住了。 陆苏叶背对着一旁的弟子劝道:“还是得顾全大局。若咱们一个个都追了去,图纸还要不要了?少门主说得也有理,苏篱估计就是一时气急,她想必在第三层冷静冷静便会回来。那些机关还拦着路呢。” 司徒近看着陆苏叶一个劲给自己使眼色,心中确定了一二。只是……无论如何,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不住叹气起来。 一旁的弟子瞧在眼里,心里有了计较。 “少门主,我不追。但你方才所说一炷香的约定,可还算数?”卓憬心知拗不过孟修云,眼下要救苏篱和沈良,只有从千机绕上下功夫了。 “自是算数。”孟修云冷冷道。 卓憬几人闻言,都凑到了千机绕跟前,认真琢磨起来。 无人留意,一旁的弟子里,似有人从手中扔出了极为精巧的机关雀,叼着不知何时写下的信报,往楼下飞去。 一炷香的工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卓憬四人围着千机绕互相缠绕的丝线,可谓绞尽脑汁。 卓憬向来对机关术没什么太多研究,当初去千机堂也只是因为族中同意,她若习完了课通过试炼,便能不过问卓家之事。 没想到只是幌子。到头来,真出了事还是只能她顶上。她随生性洒脱,但也做不到完全撒手不管。 沈堪则是不停来回折腾扇子。若这把扇子不是特制,估计扇纸早就折腾坏了。眼看时间快到,他只恨平日里没能再用功些。 如此,他二人只得盯着陆苏叶和司徒近,他们平日修习素来认真…… “时间到了,你们可有发现?”孟修云的耐性似要耗尽,迫不及待往前凑了凑,挨个打量道。 沈堪撇了撇嘴:“本公子没有。”言毕,他眼带希冀地看向陆苏叶和司徒近。 司徒近面色凝重,良久,他极不情愿地摇了摇头,背都不似平日挺拔了。 卓憬跟着晃了晃头,小花也蔫了,无精打采盘在一旁。 只剩陆苏叶了。 只是她平日里擅长的也是阵法机关,排兵布阵。至于千机绕……但她不想放弃。 不管苏篱还有沈良卖的什么关子,跟性命相关之事,她不敢轻易去赌。 “看来陆姑娘也没有头绪。”孟修云睨了一眼,几欲动手。 沈堪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他瞪着孟修云,简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等等。”陆苏叶拦住了孟修云,眼下能拖一息是一息。只是她心里头甚是矛盾,也有些纳闷,观巨上人那一伙人还未进阁楼?怎得一下子又变得如此之慢? “不能再拖了。”孟修云微眯双眸,左手伸了出来。 “少门主。虽然不能阻止阁楼倒塌,但是否可以让它塌得慢些?”陆苏叶心里头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要取到那木盒,以这些丝线的密集程度,那几根是断断绕不开的,只能割断。如此阁楼必定坍塌,我们脚下快些直接破楼而出,许还能活。但沈良和苏篱……若是取得木盒后,再快速在丝线上刷上你们孟家特制的胶液,兴许能延缓一二。” 司徒近听了这话,眸中亮了几分:“有道理,只要动作足够快。” 沈堪想了半天才懂:“你们这……这得多快?” “割丝线,取木盒,确认图纸在里面,刷胶液,几乎要同时完成。”孟修云顿了顿,“本座一人做不到。” “我可以帮你。”陆苏叶上前两步,“我来刷胶液。” “我可以取木盒。”卓憬自知手上功夫不行,但脚下这身轻功,便是当仁不让。 “那我来开木盒,确认里头的图纸。”司徒近见缝插针。 “如此甚好。”孟修云缓了缓,唤来了一旁的四名弟子,交代他们盯着四周,若观巨上人袭来,尽可能拖延时间。 沈堪见没自己什么事,倒也不恼,他退到一旁,以免添乱。 孟修云同陆苏叶他们四人商议清细节,一切商量妥当。 他先动了手,在心里盘算好丝线牵拉的顺序,将外围的丝线飞速切断,再绕上几下,陆苏叶飞快刷上胶液,这些丝线便好似完好无损。 如此反复好些回,外围繁复缠绕的丝线纷纷被清理开,也不牵涉楼板内的机关。 好在这些丝线所涉都不是什么关键的机关,便是切断了也无需费大力气拉住,孟修云的右手刚开始时受得住。 只是时间稍长,他的右手又开始不自觉抖了起来。 他握紧右手,负于身后:“清理干净了。” 接下来,可以专心对付最里头的这几根了。 陆苏叶几人准备之时,他暗自调息,将内力往右手逼去,想借此再撑一会。 “好了。”陆苏叶几人纷纷点头。 正在孟修云要上前之时,一旁的山壁突然传来动静! 守在那边的孟家弟子拔出佩剑,警惕地看着山壁:“少门主,里头好像有机关。” 孟修云摆了摆手,示意弟子退后。他朝山壁往前几步,里头的声响更大了,大家纷纷掏出武器,底盘用上了劲,以备又有什么要人命的机关。 陆苏叶抿着嘴,这里头恐怕不是单纯的机关。这阁楼虽依山壁而建,几乎是嵌于山间,但方才那些丝线,明明只同楼板还有楼梯有瓜葛,于山壁无碍。 难道是…… 她思索间,山壁竟生生裂出一条通道,里头传来嘈杂人声,隐约还有求救声。 陆苏叶眉头微动,同卓憬对视了一眼,两人亦上前几步。 观巨上人的笑声从通道里传来,他缓缓现身,后头跟着的竟然是被擒住的苏篱。她见着卓憬他们,神情十分复杂。 司徒近几人见了苏篱,面上大骇,还未来得及发问,又有人走了出来。 竟是沈良。 第138章 不救人 沈堪盯着沈良,只觉得心里头仅存的那点希冀,正在一点一点瓦解。 沈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被胁迫的模样。他慢悠悠跟在观巨上人身后不远处,前后都有观巨上人的属下,但从他们的神情看,都不像是视沈良为仇敌。他们哈腰开路的样子,沈堪甚至瞧出了些恭敬的意味。 苏篱在一旁比对起来,就惨了些。她双手被负于背后,身后跟着的弟子似乎用刀抵着她,她极不情愿地跟着从山壁里头出来。 苏篱眼见卓憬几人关切甚至焦急地看着自己,鼻子不禁有些发酸。 “你……”沈堪见着他二人如此,对着沈良良久,将将挤出这一个字。他不愿承认,难道沈良真的通敌了?念及此处,沈堪憋得满脸通红。 司徒近几人欲上前,被孟修云伸手拦住了。 卓憬打量了苏篱一番,她不像是受伤,看起来也没有遭受什么折磨,卓憬暂且微微舒了口气,强按下心中焦急。 孟修云上前两步,拦在千机绕和观巨上人一伙人中间,淡淡道:“你来得挺快。” “这里头的机关实在是烦人。多亏了沈家主报信啊。”观巨上人双眸微眯,虽看不清他面罩下的容颜,但从语气亦能听出,他此番存了炫耀之意。 “沈良,你如此行事,怎对得起沈家,对得起……”司徒近再也忍不下去,人虽不能上前,但孟修云拦不住他破口大骂。 沈良非但不恼,嘴角反而露出笑意,他挑起他好看的狐狸眼,肆意笑着打断了司徒近的话:“我行事,无需旁人指指点点。” “你无耻!”一旁的苏篱再也看不下去,她挺直胸背,张口大骂,“亏我还相信你,在他们面前替你说好话,担心你的安危……” 不待苏篱说完,沈良侧身,伸出右手食指,往苏篱的嘴边靠去:“我不想伤害你,但你若继续说下去,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何事。” 苏篱扭过头,不再看沈良。观巨上人虽面朝孟修云他们,但一直在侧耳听着身后的动静。直到苏篱同沈良消停下来,他才开始打量孟修云他们:“孟少门主这是做好准备要取图纸了?” 孟修云懒得抬眼,他淡淡道:“我们行事,关你何事?” “少门主,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说好合作的。若是还算数,你们下药之事,一笔勾销。”观巨上人自顾自道。 “若是不算数呢?”孟修云抬眸,扫了一眼观巨上人。 “不算数?”观巨上人顿了顿,苏篱身后的弟子会意,抵在她身后的刀用了三分力。苏篱微微吃痛,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司徒近见状,喉头微动,双手紧握,只恨自己功夫不佳,不能上前救下苏篱。 陆苏叶皱起了眉头,更不用说卓憬,小花立起头来不住发出嘶嘶声。 便是沈堪,也不自觉握紧了扇骨。 那四名孟家的弟子纷纷回头,只待孟修云一声令下。 偏偏孟修云没有丝毫紧张之色,他瞧着观巨上人和他身后的弟子此举,眼中颇为玩味,看着看着竟像是看到什么极为好笑之事,不禁呛笑出声:“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你以为本座会为了区区千机堂的弟子,将图纸拱手相让?” 此言一出,观巨上人眉头微皱:“少门主,你以为在下会信你?那么多弟子你不带,唯独将她带在身边。她必定有过人之处。” 言语间,他有意无意往那几名孟家弟子瞟去。 孟修云笑意更甚:“上人身边难道没有喜欢的阿猫阿狗?” 观巨上人盯着孟修云,他眼神轻浮,不似有假。观巨上人开始有些拿捏不准。 孟修云身后之人听了这话,纷纷愣在了原地,司徒近几欲发作,陆苏叶拦住了他,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冷静。 几息之间,司徒近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是他不敢赌,那可是苏篱的性命。 不管如何,他都不能表现得太过镇定。他上前两步在孟修云身后吼道:“少门主,苏篱确实只是千机堂的弟子不假,她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全靠着她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可不能因着如此,你就轻易舍弃她!你上哪再去寻如此用功且有天赋之人?什么阿猫阿狗,着实令人心寒!” 陆苏叶闻言,轻轻挑眉,司徒近这番话着实是妙。看似求情,实则坐实了苏篱看起来真的没什么价值。 苏篱自己听了这番对话,心里头五味杂陈。司徒近的话她已没有功夫去消化,她还在琢磨孟修云所言,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她看向孟修云,可孟修云不知为何,竟是不敢看她。 她眼神有些出离,片刻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眸子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亮,她慢慢垂下了眼。 倒是那头,卓憬几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总不能为了救苏篱,他们内里先打起来。 卓憬也总觉着,孟修云不会真的如此无情。可是他苦寻陆半夏多年,眼下关键线索就在眼前,他会为了苏篱到哪一步,她也不敢赌。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阁楼内竟静谧得十分诡异。 片刻后,观巨上人猛然大笑起来,这笑声荡在阁楼里头,十分骇人。他瞧着孟修云,又打量了几眼司徒近:“少门主,看来你的阿猫阿狗,还有旁人觊觎啊。不过在下没有功夫去听你们的荒唐事……” 话音刚落,他侧身抽出身旁弟子的佩剑,一个剑花,剑锋横在了苏篱的脖颈处:“在下没有耐性再同你耗了,你若不取出图纸,在下敢保证,从她开始,你们都逃不出这阁楼!” 孟修云双眸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紧张与心疼,他竟后退了几步:“无妨。本座也不拦着。图纸就在上面,上人若是有本事,你自取便是。” 观巨上人见他答非所问,且言语间一口咬定自己没这个能耐,手上又多了一分力,苏篱的脖颈间眼见冒出了极细微的血丝。 司徒近按耐不住,要上前拼命,被孟家弟子联手拦下了。 苏篱脖颈吃痛,她苦笑了一声:“你还不如给我个痛快。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在意我。” 第139章 反杀 孟修云似是完全没有听见苏篱所言,他看都未看她一眼,只是朝观巨上人轻笑道:“随你如何折腾,这图纸,你若不退,本座是不会动手的。大不了,咱们就耗在此处。” “你以为我当真拿你没辙?”观巨上人剑锋一转,同沈良身后的弟子同时动手。 倏然间,沈良脖颈处和身后都抵上了刀剑。沈良被拘在中间动弹不得。 “沈家家主,你也不救?” “不救。”孟修云瞟了眼沈良,没好气道。苏篱见着这一番局势巨变,目瞪口呆。她扭头看向沈良,沈良面上笑意极盛,如一朵带刺之花。 苏篱见着他这诡异笑颜,心里头大惊,当初他割了弟子的舌头,是不是便是如此笑着? 果然。观巨上人似是气急:“不救?那你自己想想如何给沈家一个交代!” 言毕,他手上用足了力道,剑锋朝沈良的脖颈处抹去。 “不要!”沈堪见状大叫道,他下意识飞出了手中扇,想要救沈良。可惜扇子再快,也比不上观巨上人手中的剑快,眼见沈良就要血溅当场,陆苏叶几人纷纷拔剑上前。 唯独孟修云嫌弃地看了沈良一眼:“你还不动手?” 观巨上人听着这话,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你果然在骗我!”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沈良没有通敌? 可是不管如何,眼看沈良就要命丧观巨上人剑下,他难道还能躲开? 苏篱在他一旁,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处。 沈良轻哼了声,倏然间往后靠去,他身后弟子手头的刀直直朝他后背靠去,眼见出了血,他背后的弟子愣了神,哪有自己往刀口上送的? 沈良要的就是这一愣神!他趁背后之人手上恍惚,用内力将之震开,整个人后仰,抬脚朝观巨上人胸前狠狠踢去,观巨上人未料到顷刻间局势转圜得如此之快,生生挨下了这一脚。观巨上人气急,往后退了几步后,调整身形又望苏篱刺去。 他往后退那几步的工夫,沈良已经用匕首解决了苏篱身边的弟子,还划开了她手上的绳索。见观巨上人刺来,他伸出左手食指与中指,竟直接接住了观巨上人的剑:“怎么,没吃饭?” “你休要欺人太甚!”观巨上人瞪大着眼,胸口起伏喘着粗气。他二人僵持之时,苏篱脚下运起轻功,几个闪身,躲开了观巨上人其他的手下,往孟修云那边奔去。 苏篱落到卓憬身边,还不敢放松,她飞快回头:“快帮沈良呀!” 孟修云见她无碍,嘴角勾起:“他还需要人帮?” 话虽这么说,孟修云左手拔了弟子的配剑,飞身上前,朝观巨上人背后袭去。 “孟少门主,你不怕传了出去说咱们以多欺少?”沈良见孟修云出手,在观巨上人眼中似是看到了一丝恐惧。趁着这当口,沈良手上运足了劲,竟硬生生折断了观巨上人的剑锋。他身边的弟子被吓得愣在原地,竟不敢动手。 观巨上人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身边的弟子被他瞪了几眼,才上前阻击孟修云,孟家的弟子和陆苏叶他们几人见状,亦上前,双方一时混战起来。 卓憬瞧着观巨上人还有他的手下,似乎比刚见之时手脚慢了些,沉吟片刻,她反应过来:“他们的药效还未完全退去!眼下动作慢!你们速战速决!” “我就说,你没吃饭!难怪!”沈良闻言,哈哈大笑,无需孟修云过来,结结实实凑了观巨上人一顿,“我属实不敢相信,在背后搅扰风云的观巨上人,只有这点本事?” 沈良将观巨上人踩在脚下,夺了他的剑,此刻这剑正指在观巨上人脖颈间。他的手下见状,纷纷放下了刀剑,满面惶恐。 短短十几息,局势逆转。 “苏篱,你没事吧?”卓憬见眼下有喘息之机,朝苏篱脖颈上打量望去,司徒近和陆苏叶也靠了过来。沈堪见她不像有碍,往沈良那边去了。 “没事。再等一会,这刀口自己就要合上了。”苏篱抬手,欲摸摸脖颈处,司徒近制止了她:“不可。” 苏篱眨眨眼,看向司徒近:“司徒公子可有什么祛疤之物?” 司徒近叹了口气:“下次不可如此鲁莽行事。药是有,可万一……”他瞧着苏篱清亮的眸子,不忍责怪,只是掏出药膏,递给了苏篱。 沈良那头,他见大家伙都没事,这才有功夫好好同观巨上人说道说道。他脚下用了力,观巨上人面罩下传来一丝闷哼。 “还没有人,敢用剑指着我。”沈良轻笑道,他一手持剑,一手摩挲着插在腰间的匕首,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匕首。 “你说,我是切了你的手,还是剜了你的眼?”沈良漫不经心道。 观巨上人那些手下简直吓破了胆,无人敢求情。倒是司徒近面上有些不忍。 “沈良,别忘了……”孟修云见他不像是说笑,上前两步,伸手制止,他眸中意味深长,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沈良。 沈良那双好看的狐狸眼眯得极细,满是狠厉之色。苏篱瞧了,只觉得浑身发麻,便是小花的竖瞳,也没有这般骇人。 良久,沈良脚下用力,用上内力狠狠震伤了观巨上人,汩汩鲜血从观巨上人的面罩下不住地淌出。 “看在孟少门主的面上,今日我便放你一马。最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沈良抬起脚,将观巨上人踹到一旁,“还不快滚?若你们还敢在哀水城里使坏,少门主的话可就不好使了。” 观巨上人好不容易爬起身来,一旁的弟子上前要扶他一把,被他狠狠推开。他抬眸打量在场之人,猛然间哈哈大笑:“便让你们逞一时之快,又如何?鬼疫迟早会袭来,到时候你就等着去死吧!” “为何要留他们一命?”司徒近听了这话,想到遍地都是染疫之人,不由得一改平日温润模样,满目狰狞。 “是啊少门主,眼下好不容易擒了他们,何不直接杀了?”孟兆也看不下去,小声嘀咕道,“依小的看,先前下药之时,就不该心软。” 第140章 取图 观巨上人听了此言,担心孟修云反悔,瞪了眼手下的弟子,示意一伙人赶紧从山壁里离开。 孟家几名弟子欲上前追击,被孟修云拦住了:“本座自有计较。” 他转身看向司徒近:“司徒公子,还请相信本座一二。” 司徒近何尝没有猜测到一二。先前下药时留他们一命,心里便有了计较。 只是这观巨上人下起毒手来,却无比狠毒,经此一役,司徒近心里头属实不想再留他们一命。 虽然司徒家一向教导子弟仁心为首,但对恶人,也不必固守。 司徒近自顾自踱步到一旁,不再言语。 陆苏叶他们几人亦是心头不悦,可眼下孟修云如此,必有盘算。陆苏叶正欲开口询问一二,沈良先开口了:“他们走得差不多了。我跟上去看看。这里交给你了” 言毕,他颇有深意地打量了孟修云一番。 孟修云颔首:“不出一炷香,这阁楼恐会坍塌,你留心些。” 沈良头也未回,摆手示意,潇洒离去。 在场其余之人见着沈良亦从山壁间的小路跟了去,不禁目瞪口呆。 “他……”沈堪只觉着脑瓜子不够用。沈良和孟修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对,他二人是何时商议的,为何他们什么也不知? 想到此处,沈堪狐疑地看向苏篱:“难道你负气出走也是……” 沈堪如此一问,所有人都看向了苏篱。苏篱暗道不好,她装作气急:“自然不是。我怎会有沈家主那么大的胆子,我是何等怕死之人,怎么自己送上门去。” 沈堪听了这话,苏篱所言不假,但她平日里也不像如此冲动之人。 方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观巨上人突然露面,双方僵持,突然打了起来,沈良反击,观巨上人逃走,沈良追上……短短一炷香的工夫,局势好似天翻地覆。 眼下不仅不用担心观巨上人一伙追上来捣乱,他还受了重伤,估计一段时日内都会消停些了。 沈堪想着想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所以是孟修云和沈良做戏,骗到了你。你心系沈良,一时激动,冲了出去?” 苏篱挤出一丝笑容,什么叫心系沈良……但眼下孟家几名弟子还在,不可大意。她装作有些扭捏:“我只是担心同队之人。换做是谁,我兴许都会追出去。”她边说边有些心虚地偷瞄了几眼孟修云。发现他竟也在打量自己?只是目光相及那一瞬,孟修云又飞快扭过头去。 动作之快,苏篱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沈堪听了这话,心里头升起些暖意,如此说来,苏篱确实值得深交,不过还有些事情,他没有想明白,便如,观巨上人难道是个纸老虎?如此模样,属实不像是先前能挑起诸多风浪之人…… 他欲打破砂锅问到底,孟修云轻轻咳道:“有什么回去再说。想必我也不用解释得太清楚。本座放走观巨上人,乃是想看看,他们究竟是如何入的哀水城。” 他顿了顿,环视在场人等,加重了语气:“若是运气好,能追击到他们的老巢,再好不过。” 司徒近闻言,这才勉强好受些。他思前想后,好意问道:“那沈公子一人前往,会不会有危险?” “司徒公子莫不是以为沈家弟子是吃素的?”孟修云见他不再置气,也有心思开开玩笑。 司徒近向来大量,他面露温润笑意:“是我小瞧了。” 如此,在场之人总算是舒了口气,唯独那几名孟家弟子,有人似有些坐立不安。 孟修云为首,刻意不看向他们几个,只是往千机绕围了去。 苏篱这才发觉,千机绕上的丝线排布,同她离开前已是大不相同。联想到方才孟修云交代沈良的话,想必她不在的这会工夫,千机绕外围的丝线已被修整好了。 她下意识往孟修云的右手瞧去,但看不真切,他还待着孟家特制的手套,方才观巨上人一行人出现的突然。 “你脖子可还好?”卓憬见苏篱微微低着头,关切问道。 “无妨。想来是一时紧张,有些酸。回去歇歇便好。”苏篱夸张地绕了绕脖子,心里头暗自劝慰自己,得小心些,怎显露得如此明显。 其实她也想知道,孟修云同观巨上人说的那些话,几句真几句假。她还有些心焦,担心孟修云真信了自己担忧沈良的那些话。 这么一闹,苏篱好像看清了些什么。 她晃了晃头,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片刻后,孟修云几人准备妥当,便要取图纸了。 方才苏篱不在,几人商议时没有将她算进去,眼下为了节省时间,苏篱便不参与,只是在一旁盯着,万一谁需要帮把手,她再补上。 沈堪同她一道,立于一旁守着,以防有什么意外。 如此,孟修云手上拿着特制的极薄的刀刃,小心伸向那几根最为关键的丝线。 他看向卓憬,见卓憬蓄势待发,他飞快割断了几根丝线,几乎同时,卓憬已飞身上前拿了木盒,陆苏叶和孟修云同时分别拽住丝线,陆苏叶飞快刷了胶液。 卓憬将木盒递给司徒近,苏篱也上前,好在这木盒没有繁复的机关锁扣,苏篱轻易就将之打开。 几人飞速看了里头一眼,确实是图纸。苏篱取出图纸,大致确认了一番:“是哀水城的图纸。” 话音未落,阁楼已开始晃动,上面有木屑灰尘落下。 “快走!”孟修云瞧了眼丝线,方才不比先前试验,小心翼翼,方才刷胶液时手上已没什么力道擒住丝线,如此只能延缓一二。 众人听闻,纷纷纵身往楼下跑去。还好先前布下的几道机关,并不会阻碍下楼之人。 如此,一行十来人,十几息间,便到了一楼厅堂。 眼看阁楼摇摇欲坠,不少楼板梁木纷纷落下,众人赶紧跑出了阁楼大门。 如此还不够,他们又跑远了些,直到紧挨着来时的甬道,暂且无路可去,这才罢休。 苏篱回过头,看着方才还蔚为壮观的阁楼,眼下轻易便化为一片废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她皱起眉头,不知道沈良有没有逃出去。 第141章 调包 “你还在担心沈良?”孟修云见苏篱如此,在她一旁站定,冷不丁问道。 苏篱闻言,皱起眉头:“难道我不能关心他?” 她一时竟拿不准,这究竟是孟修云真心所想,还是说……他还在演戏。 事已至此,难道内奸还不够明显? 苏篱一时间拿不准,她怕误事,又瞧着孟修云并不表态,只是盯着自己,她干脆脱口而出:“弟子记得千机堂没有如此规定吧?那少门主也管不着。” 言毕,苏篱寻了卓憬,抱起小花,逗了起来。 孟修云微微蹙眉,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歇息片刻后,苏篱拿出图纸,众人一道看了看,在附近山壁的角落找到了一条隐蔽之路,一路绕开了甬道,又往上走了一道斜坡,回到了地下第一层,竟是城墙边。 如此沿着城墙,回到了井底附近。 按时辰算下来,如今已是夜半,司徒老夫人他们不少人都歇下了,留了几名弟子在附近守夜。 见有了动静,他们纷纷警惕起来,宿下之人也醒转过来。 孟修云及时传了信号,那边传来欢呼声:“是少门主他们回来了!” “既已宿下,明日再说也无妨,不差这半日。”孟修云瞧着大家,眼露疲惫,小声建议道。 “无妨,无妨!”司徒老夫人拾掇妥当,从帐篷里出来,见着司徒近完好无损,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司徒近瞧出了几分不对,一通行礼问安后,还是问出了口,:“祖母,何出此言?您像是知道我们会遇到什么危险似的。” “司徒公子不知。入夜后,大伙刚宿下,倏然间地下传来声响,其声之剧烈,大家都震醒了。我们估摸着不是什么大型机关,便是有什么楼殿之类的倒塌了,又或是山石崩塌,大家伙属实是揪心啊。”孟锦程赶紧解释道,又转向孟修云,“少门主,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一时间,大家都同自家弟子寒暄起来。 “弟子斗胆,敢问咱们家主?”只有沈家的弟子,迟迟不见沈良的踪迹,而沈堪瞧着面色如常,不像是出了事,这才小心问道。 “他另有安排,很快就会回来。你们放心。”孟修云柔和道。许是担心弟子多想,他难得不那般冷漠。 沈家弟子不敢多问,家主行事向来不拘一格,想来堂堂孟家少门主,还有另外三家之人都在,必不会诓骗他们,如此,他们退到了一边。 孟锦程听了,见孟修云态度难得和蔼,以为一切顺利,想必心情不错,正欲吹捧几句,不料孟修云话锋一转,盯着一路跟着的四名弟子:“谁说没事?此番虽拿到了图纸,但队中出了内奸。” 此话一出,这临时的营地倏然间鸦雀无声。 “是,是谁?”孟锦程面上大骇,他顺着孟修云的视线望过去,“难道是……” “先将他们四人关押起来,天亮后再审。”孟修云并未解释,只是摆了摆手。 孟锦程瞪着那四人:“你们之中居然有内奸?枉我如此信任你们!” “我们冤枉啊!怎么突然就变成内奸了?一路上都好好的!”孟昼胆子大,最先嚷嚷起来。 另外三名弟子也吵嚷起来。 “岂有此理,来人,将他们四人好生看押!”孟锦程只觉得头痛,偏偏孟修云什么也未曾说清楚,难道他认为他们四个都是奸细? 孟锦程也摆了摆手:“若是清白,少门主必不会冤枉你们。便是报到门主那,也需要真凭实据。你们若是没错,便无需害怕。若是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孟家之事,我也帮不了你们。” 他瞪了他们四人一眼,让人将他们关押了起来。 那边司徒老夫人听了此处喧嚣,要过来看看,被司徒近拦住了。 “乖孙儿,还有什么是祖母没见过的,无妨!”司徒老夫人宽慰道。 司徒近摇了摇头:“孙儿也不知究竟是何事。但眼下祖母先好好歇着,明日自有分晓。” 司徒老夫人拗不过司徒近,打量了一圈陆苏叶几人,见他们一个个都不打算多说,自顾自叹了口气:“那边明日再说!” 眼下帐篷不多,他们四人被关在了一处。关押的弟子也想不明白,以为多半是孟少门主弄错了。不管怎样,这几个昨日还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怎的一日还未过完,便成了奸细? 如此,看守的弟子也未为难他们四人。就算四人里真有奸细,自有贵人们去审。眼下只需看住他们别逃就行了。若是弄错了,他们又苛待于人,往后该如何相处。 帐篷里,这四人面面相觑。除了孟兆,孟昼,另两个唤作孟廉和孟元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身边之人就是奸细。 “多半是弄错了。”孟昼胆大,他嚷嚷道,“赶紧歇息吧,明儿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 “说的是,睡吧。”孟兆躺在了他一旁附和道。 孟廉和孟元见他二人如此豁达,稀里糊涂也躺下了。毕竟什么也没做,不怕。 累了一整日,他们四人睡得极快,不一会的功夫,就打起了鼾来。 良久,孟兆突然睁开眼,他侧耳听了听帐篷外的动静,想必守夜的也乏了,无人留意帐篷里头。他轻轻推了推孟昼,没有动静。 他小心从孟昼怀中摸出了一只机关雀,趁他未醒,塞进了自己怀中。 孟昼似有察觉,翻了个身,孟兆吓得顺势也翻了个身。几息后,孟昼开始说梦话,孟兆这才舒了口气。 虽不知孟修云到底有何证据,但眼下如此明显的漏洞,得先补上。 此番他们这些孟家弟子,各自带了一只机关雀。若是被发现不见了,那真的就说不清了。 思来想去,若说会留下把柄,只有这处了。 要还有旁的疏漏……孟兆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出,无妨,一概咬死不认便是。 孟兆下定了决心,摸着怀中的机关雀,沉沉睡去。 可不能盯着眼下乌黑去见贵人们,那不是明摆着心事重重,不打自招吗? 第142章 细作(一) 哀水城地下见不着天日,千机堂自有计时的法子。留守的众人夜里惊吓了一番,孟修云他们一路艰辛劳累到大半夜才宿下,约摸辰时一刻,众人才醒转,聚在一块。 留守的众人对孟修云他们所遇之事十分好奇,眼见还有了内奸,昨夜只是听了个一星半点。这会,大家伙一同用早膳,陆苏叶给大家回忆起来。 “竟是如此凶险!”司徒老夫人听完,只差跺脚拍手,她走到苏篱跟前,眸中满是慈爱,又敲了敲她脖颈处的伤:“这伤口倒是无碍。想必吓到了吧。没事了啊,放宽心。下次可不能如此冲动了。” 苏篱耐着性子点了点头,她乖巧地应道:“谢谢老夫人关心。苏篱无事了,多亏了司徒公子的药膏。”言毕,她又扯着脖子,让司徒老夫人好好看了几眼。 不知为何,司徒老夫人无论是言语,还是面容,都十分亲切,但苏篱就是有些亲切不起来。她晃了晃头,想必自己从小未同祖母辈的老人家一起生活过,不太习惯罢了。 但老夫人可是一番好心,苏篱念及此处,挤出甜甜的笑容,又陪司徒老夫人聊了几句。 其他弟子听完,也是纷纷感叹。孟锦程便挤到孟修云身边,直言这些机关的路数十分重要,回去后定会好生记录云云。 众人寒暄得差不多,孟锦程见状,刚欲开口,问问是否启程。 孟修云清了清嗓子,顿了顿:“依图纸看,灵药便在哀水城地面高台上的那处大殿里。要过去并不难,途中机关这图纸上都标明了。观巨上人一伙也被击退,眼下没有那般急切了。本座认为,当务之急,是将奸细揪出来,以免后续行动还要瞻前顾后。自然,若他们几人中有人无辜被冤,本座也当还他们一个清白。” 一番话,将孟锦程想言硬生生堵了回去。几息后,他询问道:“少门主,那属下先将那四名弟子提来?” 孟修云颔首,示意众人不急着启程。 那四名弟子被提了来。因还未定罪,众人也分不清这四人中究竟有几人是奸细,故并未缚着他们,只是周遭的弟子都严阵以待,尤其是沈家和孟家的弟子,牢牢守着他们,想来这四人若是暴起,也讨不到好。 孟兆他们四人见了这阵仗,都老实跪在地上,等候问话。 孟修云命他们抬头,眸中闪过精光,一一打量了一番,四人皆无惧意。 “很好。”孟修云摩挲着左手,淡淡道,“你可知是何处露了马脚?” 四人面面相觑,皆不答话。不仅他们四人,就算是一同前往取了图纸的沈堪他们几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说昨日,最先怀疑有内奸,乃是因着观巨上人他们毫不费力就过了甬道。当时怀疑的明明是沈良啊!念及此处,沈堪又憋红了脸,他想问,但又不敢问。 “你们都以为奸细是沈良,只因他是最后一个过甬道之人。”孟修云似是读懂了他们心中所想。 “敢问少门主,何意排除确认,不是沈家家主?”孟昼胆大,大咧咧问道。 此话一出,周遭的沈家弟子纷纷拔出武器,面带怒意。 “各位弟兄,小的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只是你们听下来,不觉得奇怪吗?”孟昼缩了缩脖子,小声反驳道。 苏篱在一旁看着,见孟昼胆子如此之大,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其实不光是他,苏篱也十分好奇。孟修云昨日在手心里给自己写字时,便已经知道队中有奸细,且不是沈良。 他是如何得知的? 念及此处,苏篱亦好奇地望向了孟修云。 “本座与沈家家主,幼时便相识。”孟修云眼神有些出离,慢慢回忆起来。 沈良比别人学艺本就晚了几年,且彼时武艺一时恐追赶不上,故他另辟蹊径,哪怕年纪还不到,就想去千机堂学艺。千机堂没了法子,不敢冷落他,但也不能让他同其他弟子一同习艺。千机堂便说是沈家子弟在千机堂先看看,至于他自己学到什么,也不算是千机堂坏了规矩。 沈良阴差阳错撞上去千机堂小住的孟修云,二人一来二去,熟稔了不少。 除了孟修云,还有些孟家的年轻子弟,他们有时会玩些攻防游戏。沈良好胜,孟修云亦然,二人经常一队,还发明了些只有他二人才能看懂的手势。 十来年了,孟修云在甬道口见着沈良打手势时,颇为震惊,但还是看懂了沈良所言。 当时情形紧迫,孟修云来不及细问,沈良这些年虽变得狠戾残暴,但他还是选择相信沈良。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苏篱瞧着,沈堪的神色最为复杂。想必是他一直以为孟修云同沈良不对付,没想到关键时刻最为默契的竟是他二人。苏篱倏然回想起,当初试炼前,大家伙,尤其是孟修云,都要自己离沈良远些。 再想起试炼时沈良的回忆,苏篱不由得叹了口气。 此番沈良假意与观巨上人合作,恐怕是为了套出奸细的线索。 “但,眼下沈家主不在,我们若不知晓细节,岂不是没有证据?”孟锦程追问道。 孟修云抬了抬眸,看向了苏篱。 苏篱咳了咳:“弟子后来一时气急……离了队,不巧被观巨上人擒住。弟子亲眼所见,观巨上人同内奸是靠机关雀联络的。” 此话一出,孟家人都怔住了。苏篱口中的机关雀,他们在熟悉不过,所有孟家弟子外出公干,都会携带一只,关键时用来报信。 “你可瞧真切了?”孟锦程确认道。 “弟子好歹也是天字斋的弟子。”苏篱索性装到底,一副托大的模样。 孟锦程眉毛微挑:“如此说来,你的意思是,谁的机关雀不在身上,谁就是内奸?” “弟子可没有这么说。不过孟话事人说的好似很有道理。”苏篱拿不准孟锦程是哪头的,万一他就是当年害了孟修云的孟家分支之人呢?谨慎起见,苏篱一丝话头也未留下。 话虽如此,在场之人个个都是人精,连沈堪也回过神来,他指着那四人大声道:“你们身上所携的机关雀呢?都拿出来!” 第143章 细作(二) 地上所跪四人,都朝胸前衣襟处摸去。 其他三人都拿出了一只小巧的机关雀。 唯独孟昼,他信心满满地伸手,缺什么也没摸着。惊慌之色立马攀上了面庞,他惊惧地朝身上其他地方摸去。 什么也没有。 众人纷纷看向他,就连他身边的三名孟家弟子也跪得离他远了些。 “不可能,怎么可能?昨夜宿下之前都还在的。”孟昼结巴道,“对了!一定是落在帐篷里了!” 孟锦程摆了摆手,两名弟子立马去了昨夜关押他们四人的帐篷里。 片刻后,他二人来回禀:“回少门主,回话事人,没有。” “不,不可能!”孟昼本还翘首以盼,此话一出,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可是真的不是我?” 他朝身边的孟兆和孟廉望去:“是不是你们谁偷了我的?昨夜你们二人睡在我身边,定是你们谁偷了我的!” “你可不要含血喷人。念在同门一场,你通敌已是千夫所指,想必你是有什么苦衷,可眼下你居然栽赃!”孟兆面露恐惧,“若真是我们所为,我们又怎知苏姑娘知道机关雀之事,提前偷窃?” “就是!是不是你不知道,但是定不是我干的。我昨夜睡得极沉。”孟廉见这是一笔糊涂账,眼下只想赶紧撇清自己。不管是偷,还是被偷,还是奸细,统统与自己无关。 “孟元!你呢?你睡在边上,是不是你绕了过来?或者你有没有听到看到什么?”孟昼见他二人都不承认,转向问一旁的孟元。 孟元看着更是一头雾水:“我离你那般远,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篱听着他四人争来吵去,只觉得乌烟瘴气。孟锦程也有些看不下去,他皱着眉头,正欲呵斥他们四人,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笑声。 是沈良回来了! 沈堪抿了抿嘴,生生将面上喜悦之情压了下去。沈家弟子不敢上前,但互相张望,眸中都是喜悦之色。 他们有多爱戴沈良倒是未必,但好歹是自家家主。 “怎的如此热闹?呦,一大早在这列队欢迎本公子回来?”沈良还是同平日一样,嘴角时刻扬着好看的笑容,苏篱看着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刻在他面上了。 “您可算是回来了。”孟锦程见孟修云没有表态,眼珠子转了转,主动迎了上前,顾不得问沈良经历了何事,赶紧将眼前情形学了一番,眼巴巴看着沈良。 “孟修云,你速度够快啊。都等不及本公子回来,就开始抓人了。”沈良顿了顿,“要说证据嘛……” 他居然卖起关子来。沈堪当即忍不住了,但又不敢破口大骂,良久憋了句:“大家都着急。” 苏篱好似察觉了一丝什么不同寻常,她发觉沈良并未闲着,他停顿时,有意打量所有人的目光。 难道……苏篱也跟着瞧了一遍,大部分人都是好奇,期待。只有两人面上一闪而过些许恐惧,立马又恢复如常。 怎会如此?苏篱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有两人就算了,这两人里居然没有孟昼。 他面上只有期盼,沈良在他眼中便是救星。 苏篱皱起眉头,难道抓错人了? 沈良吸了吸鼻子,又清了清嗓子:“若说证据,本公子也没有。你们不是好奇本公子是如何得知有内奸吗?” 竟是过通道前突然发现的。他乃是昨日最后一个过甬道的。出发前,他突然发现角落处有一个极不起眼的纸团。他打开后一看,竟是甬道圆盘的正确顺序。 他十分确认,前几人过去时,这纸团都未曾出现。 “所以本公子断定,这四名孟家弟子,有蹊跷。”沈良悠悠道,又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四人,“至于究竟是谁,本公子就不知道了。” 言毕,他又极快地打量了众人一番,苏篱亦是。 方才害怕的那两人,面上放松了些。倒是孟昼,眸中满是失望。 苏篱探究地望向孟修云,他和沈良还在演戏?未免误事,她装作同旁人一样,眸中满是好奇,还夹杂了些许愤怒。 孟锦程谢过沈良,又看了眼孟修云,见孟修云点头,孟锦程立马派人绑了孟昼:“眼下证据确凿,你若从实招来,本座可以考虑向家主美言几句。你若还有隐瞒,本座也没法子了。” 他狠狠地瞪了孟昼一眼,孟昼吓得浑身发抖,不住挣扎:“真的不是小的!少门主!真的不是小的!” 他瞧着大家伙都不吱声,似是想到了什么:“你们抓错了我,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可若真有纤细,他还混在大家之中啊!” 孟锦程听得头痛,命弟子捂住孟昼的嘴,赶紧带下去。 他微微弓腰,朝孟修云恭敬道:“少门主,您看看,该如何处置孟昼?还有他们三人,是否放了?” 苏篱下意识上前一步,刚想说不能放,就见着沈良同孟修云对视了一眼。她止住步子,装作好奇,看向孟修云。 孟修云看了身后众人一眼:“眼下嫌疑最大之人已经就范。本座以为,这三名弟子暂且先在外围候着,就不要参与接下来的行动了,以防万一。至于孟昼,好生看管,待取得图纸,待会孟家好好审问。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没什么疑虑,纷纷同意了。眼下说不好有几名奸细,孟昼是逃不掉了。剩下三人,若完全放任不管,恐酿成大祸。若一并抓捕,恐凉了无辜之人的心。如此处理,甚是妥当。司徒老夫人也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少门主,咱们何时启程?”孟锦程见处理得差不多,赶紧问道。 孟修云看了看时辰:“干脆用过午膳后吧,这会大家伙赶紧歇歇,还有硬仗要打。” 弟子们纷纷拾掇起来。 苏篱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孟修云,眼下他终于空了下来,在一旁歇息。 苏篱趁他身边没什么人,悄声凑了过去。她正欲开口,沈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篱,本公子不在这一日,有没有想我?” 苏篱闻言,脚下一僵。面前的孟修云,眸中晦暗不明。 第144章 沈良的后手 见苏篱愣在原地,沈良悠悠然踱步上前,走到了她同孟修云中间。他好看的狐狸眼笑得极为好看,且笑意中没有半分杀气。 他打量着苏篱:“昨日可有吓到?” 苏篱摇了摇头,她暗自叹了口气,眼下趁着沈良也在,干脆一并问了,也省事不少。 至于想单独问孟修云的……她偷偷瞟了一眼孟修云,若寻到机会再问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兴许他都懒得搭理自己。 “叹什么气。本公子安然无恙回来了,不得好好庆祝一番?” 苏篱皱起眉头,终于回过神来,沈良此番所为何事。 “沈公子,你们若是要商议观巨上人之事,我就先退下了。”苏篱挤出笑脸,便欲转身。 “观巨上人之事,你听听也无妨。”孟修云却唤住了她,“想必奸细一事,你也有了计较,刚好一并道来。” 苏篱只得点头。 沈良轻哼了声,将他尾随观巨上人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观巨上人一伙那日进了山壁后,并未按原路返回阁楼的二楼,而是径直在山壁里头行走,那通道竟是穿过了整个山体,往哀水城北边离去。 “那你就直接回来了,岂不是又没了线索?”苏篱回过神来,眸中满是震惊。 “在你心里头,本公子就如此憨蠢?”沈良不恼也不气,只是玩味地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苏篱的声音小了些。她见孟修云和沈良都不着急,便知他二人还有后手。 苏篱撇了撇嘴,突然有些恼了这二人,她不仅小声嘀咕:“爱说不说。” 孟修云咳了一嗓子,瞧着沈良:“本座也不知,沈公子用了什么法子?” 沈良顿了顿:“此番离开偃月城前,我早有准备。四大世家虽在哀水城外围都有警戒,但北边向来薄弱。我担心有漏洞,安排了沈家弟子在山外候着,若有人妄动,便跟上去,还真派上了用场。” 昨日出了山壁,正是夜半,观巨上人一行人的动静不小,沈家的弟子已经跟了上去。沈良同他们碰面后,仔细交代了,要一直跟紧,一路及时回报给哀水城的沈家弟子。 他们自是知道何处能寻到沈良。 “等咱们回到营地,估计信报已经在等着了。若是着急,本公子也可以派人去催了送来此处。”沈良笑道。 苏篱挑了挑眼尾,不得不说,狐狸眼心思之缜密,同他外表这副不问世事的模样,判若两人。 “如此便好。”孟修云颔首道。 “我还有地方没有想明白。”苏篱趁他二人看着心情不错,赶紧问了起来。 便是孟昼的身份。 “你是不是察觉了奸细另有其人?但为何不直接揭穿?反而抓了孟昼?”苏篱看向沈良,一口气问道,“还有公子,你是不是也知道了,你二人还在演戏?” 沈良轻笑道:“我不想同你说这些无趣之事,孟少门主,还是你来解释吧。” 孟修云懒得搭理沈良,不过苏篱问了,还是耐心解释起来。 自打沈良发现有细作,孟修云心里头就隐约觉得此事不简单。先前早就有怀疑,但眼下坐实,且细作动了手,说明他们真的坐不住了。 此番带的弟子都不是新人,要挖了他们当细作,不论是多年前就塞了进来,还是中途策反,都费了不少气力。如此启用了,足可见当前局势之紧迫。 如此重大,不可能只有一名细作。偏偏沈良没有证据。他同沈良才演了这出戏。但细作极为沉得住气,无奈,孟修云才告知了苏篱,他二人接着演戏,看能否刺激细作一二。 “到这里我都想得通。”苏篱点了点头。 “她嫌你啰嗦。”沈良打量了孟修云一眼。 孟修云依旧不搭理沈良,只是朝着苏篱轻声道。 “我怀疑还有细作。且身份不简单。比如……孟锦程。”孟修云继续道,“至于孟昼,极大可能是替罪羊。此番行动之人,应在余下三人之中。” 苏篱闻言,心里头的疑虑烟消云散。果然同她想的一样。 “公子是看眼下证据不足,打草惊蛇一抓到底会掩盖他们真正的意图。但若什么都不做,又显得有些刻意,反而引起怀疑。倒不如将计就计。”苏篱谨慎问道。 “正是。”孟修云抚掌称赞。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自己的言行夸张了些,难道因着沈良在此处? “如此一来,咱们适当抓了细作,他们有所警醒,不会觉得蹊跷。咱们放长线钓大鱼,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届时,他们有了更多动作,必会暴露很多线索与证据,咱们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孟修云一股气说完,眸中布满精光,好似那伙人已经显露了庐山真面目。 苏篱点了点头,随即又面露担忧之色:“万一阴谋太大,咱们中计……” 也不是没有可能。苏篱隐约觉得观巨上人一伙不至于如此无能,总有些怪异之感,但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事已至此,且行且看。”孟修云微眯着眼,这伙人蛰伏多年,若为了此刻安逸不将他们连根拔起,这股脓疱继续捂下去,不知会多痛苦。 “好一个连根拔起。”沈良大笑道,“本公子拭目以待,就看少门主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别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孟修云瞧着沈良:“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 沈良正欲再呛他几句,偏偏有沈家弟子找来。 瞧弟子模样,像是有急报。 “恐怕是观巨上人一伙有动静了。我先去看看。”沈良神情立马严肃起来。他打量了苏篱一眼,随即笑了起来,“要不然我可真舍不得。还没同你好好说上几句。” “沈公子快去忙活。”苏篱挤出一丝笑容,沈良如此,她早已习惯。 只是这笑容,被孟修云瞧在眼里,确实琢磨不透。苏篱似乎经常对着沈良笑,可是对着自己,拘谨的模样居多。 孟修云不禁有些晃神。在那阁楼里,苏篱所言那些在意沈良的气话,到底是真是假? “公子?”苏篱见沈良离去,终于可以好好问问了。可是孟修云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第145章 无言承诺 “嗯?还有何事?”孟修云回过神来,他见苏篱认真打量着自己,眸中满是探寻,自己心里头竟有些忐忑,还有些期许。该问的都问完了,眼下她还未走…… 可是有什么旁的想说?他倏然察觉,自己的耳根竟有些发烫。真是奇怪,平日里同苏篱独处也不少见,怎的今日就如此不同。 苏篱瞧着孟修云如此,也有些奇怪。 到底该不该问。他那些话,那些毫不介意自己生死的话,定是假的。可是从他口中说出,自己心里头就是不舒服。 若同大局比,自己是不是毫无胜算?算了,有什么好问的,答案是明摆着的事。 苏篱念及此处,有些想逃。 偏偏他二人离井底极近,眼下竟有鹅毛大雪飘了进来。 除了雪花,还有天光。在地底下待了一日有余,如此打量起来,还有些亲切。 苏篱下意识朝手掌心里哈了哈热气,地底下是暖和了些,但此处还是寒意袭人。 隐约间,她想起了在赤凤山之时。那个寒冷的晨间,孟修云替自己系好了披风。彼时自己着急,却未曾回过神来,竟似被他圈在了怀中…… “不要冻着自己。”孟修云略带丝魅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烘得自己的耳朵热热的,痒痒的,竟一直痒进了心底。 随即,熟悉的清冽木质香袭来,身后一片暖意。苏篱闻声抬头,孟修云将他的黑色大氅披在了自己身后。 他双手拉着大氅,再绕将过来。苏篱低头,他修长且骨节分明好看得不得了的一双手正在自己脖颈间微动,自己也像是被他圈进了怀中。 苏篱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下巴动了下,碰到孟修云的手指,微凉的触感从下颌传来,苏篱不禁抖了一下。 “可是凉着了?”孟修云身形一滞,欲收回双手,暖和一番。 苏篱鬼使神差,伸出了双手,将孟修云的双手勉强裹住,拉进了大氅之下。 二人一时语塞,都直愣愣地看着对方。 孟修云心中大惊,竟忘了收回双手。 他瞧着苏篱,身形瘦弱,堪堪到自己肩头,但眸中还是一贯的明亮,眼下更是多了许多坚韧与执着。她未施粉黛,却是清丽脱俗,鼻尖许是冻着了,有些发红。 井底大雪映在她眼中,星星点点。 衬得鼻尖像是冬日沾着露水的桃红莓果,带着诱人的甜香,教人想一口咬下…… 孟修云心头大骇,自己竟对眼前的女子有如此念头。寒风刮过,自己的脸却烫了起来。 孟修云红着脸,看在苏篱眼里,也是好生奇怪。 眼下的孟修云一改往日的冰冷臭脸,昔日雕塑般好看的面庞,此刻多了丝人情味,更恰当地说,多了丝魅惑之意,便是更吸引人了。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还有微微勾起的唇角。 他脸如此红,难道是害羞了?这个念头一旦从心里头冒了出来,便再也难以压下。 害羞起来的孟修云,可爱多了。若是伸手捏捏他发红的脸颊,他会作何反应? 苏利又咽了口唾沫,吓了自己一跳。 二人哪还记得手还捧在一处。 “公子……”还是苏篱先开口了。一片雪花落在她睫间,凉意透骨,她终于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道,“我是看公子将大氅给我了,公子的手太凉了。我不是故意要抓着公子的手的。” 此话一出,苏篱也红了脸,自己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无妨。”孟修云并未收回双手,只是任由苏篱握着。 倏然间,那片雪花仿佛打通了孟修云心中所有的疑惑。 他就是在意眼前之人。见不得她冻着分毫。若她对自己有回应,岂不是大好事? 孟修云自嘲式地笑了笑,眼下不就是对自己有回应吗?可没见着她要去给沈良暖手。 想起沈良,孟修云心头直言晦气,好端端的二人时光,想他做甚。 如此,先前心里头想问的那些话,统统烟消云散。 孟修云知道,已经不用问了。 苏篱见他又是笑,又是皱眉,又是脸红,几息间面色变化莫测,不由得好笑。 但他并未抽回双手。也不曾恼了自己的虎狼之言。 他不厌恶自己,且接受了自己的示好。 还要问吗?在阁楼里,他那些恶言恶语…… 苏篱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孟修云。 许是不用问了。他心里是有自己的。 若同大局比起来…… 苏篱亦不害怕,她相信自己,亦相信孟修云。 为何一定要比较?若反过来让她选,她都要,为何就不能有双全法? 念及此处,她甜甜地笑了起来。 孟修云一时看得失神。良久,他慢慢开口问道:“你可是有什么想要问我?” 苏篱摇了摇头:“本来有。但是我想……现在不用问了。” 孟修云颔首,眸中满是笑意:“我亦……不用问了。” 外头的雪飘得更甚,寒风肆起,不少雪花都落在了苏篱的睫翼之上。 孟修云的手也暖和了不少,他用眼神朝苏篱示意,轻轻收回双手,随即又覆上了苏篱的眉眼。 一阵暖意在眉眼间袭来,好闻的木质香味直往鼻头钻。苏篱索性闭上了双眼。任由眼前男子替她拂去风雪。 多久了,有多久自己未曾卸下防备,愿意依赖旁人,哪怕只有一息。 小小人儿,虔诚地立于身前。雪花纷飞,孟修云出了神…… 他二人就在那立着,都不言语。 良久,还是孟修云打破了沉默。他眸中满是珍惜,轻声开口道:“等取完图纸,解决秘境之事,我定……” 苏篱心里头一阵慌乱,她伸出食指,亘在了孟修云嘴边:“不要说出来。” “嗯?” “话本子上都这么写,要是说出来,再过不久,就……总会发生些不吉利之事。”苏篱一时情急,“我不愿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见孟修云疑惑不解,苏篱接话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不用说。” 言毕,她甜甜地笑了。 孟修云心间一阵暖流涌过。她忧心自己二人,宁愿不要天下女子都爱听的承诺。只要自己和她好好的。 第146章 活在当下 良久,卓憬的声音传来。 “小花?你在那边吗?”卓憬念念叨叨的声音由远及近,“你今日为何如此不听话?我唤你都唤不动了?天气冷,此处见不着日头,你要是僵在哪处,我寻不到你,你就等着……” 她的声音就像是被刀斩断,戛然而止。 苏篱和孟修云侧头,二人同卓憬面面相觑。 虽不是第一次撞见他二人独处,也不是第一次撞见孟修云为苏篱披上大氅,这次为何觉着有些不一样?卓憬望着他二人,大雪纷飞,天光打在他二人身后,两人瞧着面上都红彤彤的,不知是冻得,还是害羞……好美的一双碧人。 卓憬目不转睛,便是孟修云,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他轻咳了一声:“可是有事?” “你们见着小花了吗?”卓憬咽了口唾沫,心里头一个激灵,孟修云同旁人说话何时如此柔和过!难道他二人?若真如此,自己此刻凑了上来,岂不是自找没趣?万一孟修云恼羞成怒,可就遭了。 “没见着的话,我再找找……”卓憬挤出个大大的笑容,“你们继续。”言毕,卓憬转身就跑。 苏篱见着卓憬如此,心知她是看破了他二人。一丝羞赧攀上面庞,苏篱也轻咳道:“我们也帮她找找小花吧。既是寻到了这边来,保不齐小花真在附近。” 孟修云眸中满是宠溺,他点了点头,二人一起找了起来。 还真在井底角落寻到了已经僵住的小花,她身上盖满了雪花。苏篱瞧着井底的积雪,心疼地抱起小花,一面朝孟修云建议,是否需要留心此处积雪,万一堆了起来,进出都是麻烦。 “无妨,午膳后咱们就要上去了。不过你所言也有理。”孟修云干脆唤了两名弟子过来,保证井底进出通畅。 苏篱见他又唤了一名弟子去了一旁,二人十分隐蔽,想必有重要之事,便自顾自抱了小花去寻卓憬。 “谢谢你苏篱!”卓憬接过小花,心疼得不得了,好在片刻后,小花醒转了过来,见她还能吐信子,苏篱二人才放心些。 “若是上去地面后,恐怕会更冷。此处比赤凤山含义更胜,咱们一路迁移,顾不上处处都有篝火,兴许还是让小花冬眠吧,免得意外发生。”苏篱担忧地看着无精打采的小花。 卓憬叹了口气,应下了。苏篱似是瞧出了些什么,轻轻拥住卓憬:“无需担忧。眼下咱们有了图纸,想必没有先前那般艰辛了。没有小花帮着探路,我们也能应付。” 卓憬感激地点了点头。在箱笼里安顿好小花后,卓憬这才松了口气。她盯着苏篱红扑扑的脸,方才所见又涌上心头,她神秘兮兮道:“老实招来,你同孟修云是不是……” 苏篱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头恨不得埋进地上。 一抬头,便是卓憬古灵精怪的眼神。 “谁先戳破的这层窗户纸?”卓憬迫不及待。 “我,我也不知……”苏篱支支吾吾,这话说出口,倒像是羞于启齿。她回想了一番,虽是方才发生之事,恍惚间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她话锋一转,“眼下哪有功夫提这些,便等这些都了解后,再慢慢看吧。” “为何?这些事情可是忙不完的。难道他能做到诸事了结后,同你远走高飞,绝不过问千机堂还有四大世家之事?”卓憬眸中浮起担忧之色。不知为何,她总觉着前路漫漫,不知会发生何事。若一切都等到万事俱全,兴许……兴许便等不来了。 何不只活在当下。 “不碍事的。眼下确实无暇分心。”苏篱安抚卓憬道,“我知你是担心我,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自己的。” 卓憬还欲说些什么,弟子来唤他们用膳了。苏篱借口跑开,卓憬瞧着她的背影,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不说诸事何时才能了解。若是陆半夏还活着,又当如何? 卓憬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自己并不能替苏篱做决定。 苏篱何尝不知卓憬担心之事。她盯着手中的热汤,热气氤氲,心里也是一阵恍惚。她晃了晃头,专心些,并没有什么不同。仇还是要报,灵药还是要寻,秘境还是要闯。孟修云还是会在身边。 确实没有什么不同,但又好像变了很多。 她深吸了口气,对着热汤轻吹了几口。冬日严寒,汤凉得快,她大口饮下,放下碗筷,开始收拾随身的物件。 既然说好待诸事了结再议,那便专心些。苏篱在心里头默默念了好几遍。 片刻后,众人亦拾掇得差不多,陆苏叶他们还有孟锦程几人都围在孟修云跟前,想一睹这哀水城的图纸。 孟修云早就命人抄了几份,这会后头的弟子们也在传阅。司徒老夫人见着此举,不由夸赞:“还是孟家行事大气。” 苏篱闻言,挑了挑眉,此话不假。如此关键的图纸,若换个小些的门派,恐怕会被话事之人紧紧攥在手中,旁人休想瞧上一眼。 孟修云抬眸,他向来不靠这些手段要挟手下。见大伙都看得差不多,他正色道:“图纸所示,灵药在地面高台上的大殿内。要去大殿,有两条路线,一条走地上,攀上高台。一条走地下,乃是从头顶上找到入口。”他抬头打量了一眼。 两条路线各有千秋。地上这条简单得多,也是平日祭祀的路线,一路上大概有两三道机关。地下这条则麻烦得多,本是备用。 只是现在外头还在下雪,外头的路也不一定好走。 众人议论了会,大部分人都愿意冒雪前行。 孟修云颔首表示认同:“如此,咱们就回到上面。遇到第一道机关前需谨慎些。” 苏篱在一旁打量着他,确实细致。这图纸虽然是千辛万苦才取到,但谁知真假?若不经过几道机关验证,万不能掉以轻心。 思及此处,有些尚不明晰之事又从心里头冒了出来。这图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灵药和秘境线索究竟是何时放入的大殿之中?按先后顺序,必是先放进去,再有的图纸。 若是哀水族祖上就有了此举,哀水族同四大世家的关系应不简单才是,又怎会被灭族? 第147章 再出发 若是陆半夏早于五年前放进来的,那她当年究竟布了多大的局?灵药和线索在置于哀水城之前,又置于何处?为何不一直存于那处,而要转移到如此凶险之地? 苏篱思前想后,只觉得疑点重重。她调整了一番内息,只希望这些在不久的将来都能有个解释。 千万别是自己多想了。 眼下还有尚未暴露的细作,苏篱只觉得头痛不已。 恍惚间,她与孟修云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孟修云好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他近乎不可察觉地微微颔首,示意苏篱安心。 苏篱回以清亮的眸光。 如此,众人重新换上了孟家特质的衣袍,这衣袍防水保暖,衣领处还连有改良过后的兜帽,能盖住头脸,但是眉眼露出,便于视物。 准备妥当,孟家的弟子在井底处打了个信号,上面很快传来动静。 一行人先后上到了地面,司徒老夫人也由司徒近帮衬着顺利出了井。 方过了午时,本应是天光正盛,但雪飘得极大,加之乌云漫天,苏篱抬眸,瞧着倒像是快要日落。 井口离登上高台的台阶起点些微有个几步,但并不妨碍打量高台。 苏篱望着数不清的台阶,远处的大殿隐于茫茫雪幕,瞧不真切,仿若幻境。 井口驻守的几名弟子见大家伙都上来了,便知有新的计划。孟修云同孟锦程商议了一番,驻守的几人仍留在原地,看好这个井口。 万一上头有变动,他们兴许还要从此处下去。再来,此处离南城门不远,进出也都有个照应。 大伙适应了一番上头的天光,孟锦程将孟昼那四人留在了此处,又加派了几名弟子留守。 孟修云嘱咐了一番驻守之人小心,事不宜迟,他带着众人,往高台奔去。 这台阶说宽不宽,大概有个两丈的距离,放在别处算是十分宽敞,但配此处高台上的大殿,就不算宽。如此设计,想必是便于防御。台阶两侧便是围栏,围栏外头有石板盖着,但谁也不知那盖板会不会翻开,里头是刀刃,又或是直接坠落下去深不见底。图纸上倒是未曾言明。 “从图纸看,这高台下的台阶有上千阶,当年哀水族想必是举全族之力建城。”孟修云边走边看图纸,纵然如此,下着雪,加之途中有机关,但估摸着日落前应是能进大殿,寻个落脚处修整一番。 “这第一道机关,应该不远了吧?”孟锦程不愧是孟家分支的话事人,记性颇好。他掂量着路程,前头不远处就是图纸上所绘的第一道机关。 这图纸准不准,马上便能见分晓。 据图纸所言,踏上台阶后不久,便有第一道机关,乃是好些台阶,看着无异,实际上遍布极细的缝隙与裂纹。一旦踩了上去,会触发延迟个好几息的毒针,专门刺向入侵者的腿脚,一个不小心,还会摔了下去伤到旁人。 这机关狠毒有二。 一是要稍等些许才会触发。若是一伙人有心试探,先派了人踏上,这人反而没事。而后跟上的,却会中招。一般试路的都是属下,跟在中后位子的往往是说话好使之人,如此,正中要害。 二是毒针伤到腿脚,一时半会不致命,但这人差不多不再能自己行动,带上还是扔在原地?若是带上,又得至少再派一人背上一路照料。 属实是一石二鸟,四两拨千斤哦的伎俩。 苏篱瞧着台阶上的积雪,更难分辨了。就算是艳阳高照,估计一时半会也不好发现。 现下都被积雪所盖,放眼望去便是白茫茫一片,上哪去找裂缝。 “会不会雪盖住了,针就不太好出来了?”一名沈家弟子小声嘀咕。沈良和沈堪同时看了过去,发觉如此蠢笨之人竟是沈家人,沈堪恨不得立马破口大骂。 “弟子一时失言。弟子是想说,若是结成冰就好了,针断断刺不破厚冰。”那弟子低了头,声音更小了。 沈良见他也不算是草包,面上的诡异笑容渐渐淡下。 苏篱闻言,略微低头,脚下用力,眼下雪还不算厚,要结冰估计还得要个一时半会。 也不知毒针下头的弹簧器具力道多大,不敢赌。 最前头的孟家弟子掂量着快到了,停下步子抬手示意大伙都停下。 孟修云扬了扬下巴,孟锦程上了前,示意最前头的弟子排成一排,手持长棍,身前护上盾牌,尤其护住腰部以下。 准备好后,弟子们一齐用长棍使劲朝前头的台阶捅去。 约摸过了十几二十息,陆续有近乎不可见的极细毒针飞射出来。 如此循环往复,前头一排弟子慢慢消耗完了这一关的毒针。前后涉及的台阶居然有几十阶,便是轻功上佳之人,恐怕也得落地借力。 众人小心翼翼过了这道机关,再回望,方才那些台阶并无异样,大雪漫天,衬得周遭十分寂寥,便如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这么说来,图纸是真的!”孟锦程见大家伙有些蔫蔫的,率先大声道。如此,弟子里终于有人小声议论起来,一来二去,大家伙的情绪高涨了些。 “甚好,咱们加把劲,早些进殿,也能暖和些。”孟修云见着有些弟子不住发抖,估摸着不适应这等气候。 便速战速决。 如此,众人快步继续朝前攀去。 前头的弟子依旧谨慎,用长棍在前方探路。不过整体行进的速度比前线快多了。 图纸上所示,第二道机关在台阶中段,约摸六七百阶前后。 苏篱回忆了一番图纸,那处机关唤作风门。 顾名思义,台阶两边的石兽,在有人经过时,会突然张口,喷出极强的风,直教人站也站不住。 大家互相搀扶踌躇之际,风中还会夹杂着威力极大的铁砂,弄不好恐怕会致盲。 方才所过的台阶两侧,并没有石兽,难道图纸有误? 正在苏篱纳闷之时,最前头的弟子回报:“少门主,前面出现了石兽,沿着台阶往上,约有几十上百阶的长度都有石兽分布。恐怕不能硬闯。” 第148章 风阵 众人循着弟子所报朝两边望去,几丈开外的台阶两侧,确实比方才所过的台阶多了些石兽。 这些石兽约摸半人高,错落立于围栏边上,远看过去,看不出是何兽类,同整个哀水城旁处的石雕布置倒是一致,面目狰狞,瞧着十分威严,还透着股骇人之气。不过这些石兽,但凡嘴部都是紧闭的。若图纸属实,想来是经过时,嘴部才会张开,喷出狂风和铁砂伤人。 苏篱不知是幻觉还是当真,这些石兽的排布不像是简单地随意排开,倒像是暗合了某些阵法。念及此处,她大声道:“若只是简单地石兽,做装饰用,应当会排布得整齐些。大家看眼下的排布,是不是阵法?” 众人也不是吃素的,亦有人瞧出了端倪,只是不敢确认,苏篱此言,大家纷纷赞同。想来图纸是真,此处确实有机关。 几名弟子望向了孟锦程和孟修云,那该如何破解?图纸也未写明这道机关会持续多久,若真是狂风,恐不是靠盾等物件便能撑过去的。 苏篱瞧了瞧距离,这台阶上的机关和地下的那几处都是一个路数,距离之远,轻功上佳之人亦要落地借力,无论如何都会启动机关,无法完全避免。 孟锦程睨了几眼石兽,看样子是有谋划了,他小声请教了孟修云几句,孟修云面上浮现出几丝疑虑,他看了几眼司徒老夫人,朝孟锦程轻声道:“若是轻功不佳的弟子,或是老夫人,该如何过去?” 孟锦程一时语塞,片刻后,他试探道:“要不咱们问问老夫人的意思?”苏篱凑近了些,听了个大概。孟锦程提议,派轻功极佳之人,走石兽头顶跃飞过去,然后牵上绳索,其余人等再过去。只是这距离颇长,还是从下往上,有些弟子不一定能顺利过去。尤其是老夫人上了年纪,不知身子骨还受不受得住。 司徒老夫人耳力倒是不错,她被司徒家的弟子簇拥着,行在队伍靠后的位置,但她还是察觉到一二。她慈祥地看了司徒近一眼,司徒近扶着她上前。 苏篱看着老夫人的腿脚,虽然行得不算快,但如此大雪,她脚下还是稳稳当当,想来若是有人一道,用绳索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司徒老夫人开口了:“老身年纪虽大,但并不是不中用的老骨头。老身唤上族中擅轻功的弟子一道就是。只是这绳索需要至少两道。” 苏篱默默点了点头,她打量了石兽一眼,若要架设绳索,需得高些。台阶是万万不能碰的,石兽头顶最好也不碰,如此才能万全。 估摸着得需要弟子们带着器具过去架设支架。 孟锦程显然也是存了一样的心思,他眼珠子转了转,同孟修云商议了一番,孟修云终于应下了。 一行人都看着卓憬。卓憬早已习惯。第一个过去之人没有绳索可以攀附,需得想法子,不碰到石兽的头顶。 卓憬打量了几眼,摇了摇头:“做不到。” 众人面面相觑,她都做不到,那岂不是…… 不料卓憬露出自豪的笑容:“给我根棍子,便可。” 苏篱恍然大悟,卓憬也是懂机关术的。不能将整个人的重量落在一只石兽的头顶,难道是分散开来? 果然,卓憬接过长棍,比划了一番长度,又仔细探了探石兽的分布,确定好了几处可能落脚的位置。 如此,她接过可以组装的木架还有绳索背于背上,苏篱不放心,又好生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这才让卓憬上前。 “你放心。”卓憬将装有小花的箱笼递给苏篱,眸光陡然锐利了几分,一旁与卓憬不太相熟的弟子们竟面露些许震惊,卓憬看着古灵精怪一天到晚笑嘻嘻的,没想到也有如此精干之时。 事不宜迟,卓憬往后退了些,脚下快跑几步猛然发力,跃身而起朝没有石兽的那段台阶跃去。 眼看她就要落下,她瞄准位置,将长棍朝脚下轻巧地扔去,长棍稳稳落在两只石兽头顶,如此石兽将长棍架了起来,她再找准时机,脚尖轻点长棍借力,即将跃起那一瞬,脚尖又将长棍勾了起来擒到了手中。 众人瞧着这一幕,几乎都屏住了气息,尤其是苏篱,她的目光紧紧攀在卓憬的脚尖,生怕出事。谁也说不准启动机关的力道是多大,万一半个人的重量也会启动机关该如何? 卓憬早就有盘算,就算脚下的石兽启动了,有可能只是这一侧的石兽,喷出的狂风和铁砂是朝对面去。 就算对侧的石兽会联动,机关启动总归需要时间。她便趁着这几息退回来,再想法子。 就是这一下!卓憬脚尖借力跃起后几息,石兽并没有变化,苏篱这才松了口气。还有一段距离,卓憬如此借力共三次,终于平稳落在了远处台阶上。 她按照约定挥了挥手,示意一切无碍。众人亦松了口气,弟子纷纷议论起来,无外乎是敬佩,还有人想着有机会也跟卓憬学上一身好轻功。 卓憬那边抓紧时间架起支架来。她先拉了一根绳索,几名轻功好些的弟子,借着绳索和长棍,依样画葫芦,带着支架等器具安全落到了对面。稳妥起见,一共拉了三根绳索,两头都绷得十分牢固。 众人先想法子,由一名弟子带了司徒老夫人过去。眼看司徒老夫人落地后,众人心里这才是真的大舒了口气。老夫人能平安过去,别人想来亦是无碍。 一时间,大家伙排好了顺序,轻功不佳的也都有人帮衬。孟修云轻功上佳,饶是如此,他起身时,苏篱的目光还是一直紧紧相随。苏篱自己过去时,她亦察觉到有视线似有似无盯着自己……卓憬瞧着他二人那点隐约的小心思,只恨小花不在跟前,简直憋得牙痒痒。 一来二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大家基本都过去了。 先过去的大多数弟子见眼下无碍,开始打量眼前的路。 正当大家伙以为这一关已经安全闯过时,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跌落的闷响,随即一名弟子吃痛的声音传来。 不仅如此,众人脚下的台阶内里也隐约传来机关启动的轰隆响声。 第149章 还有细作 孟修云最先回过神来,还好他离得近。他一个箭步上前,伸出左手,将那名跌落在台阶上的弟子飞速拉了上来。 那弟子刚到了安全些的地带,石兽开始起了变化。 众人又往上快步走了些距离,确认不在机关范围内,才回头大量。 只见台阶两侧的石兽竟真的缓缓张开了嘴,石兽的胸腹也凭空裂开,让人站都站不稳的狂风一齐从里头吹来,且两边的石兽配合有序,竟是算好的,从某处若是躲到另一处,本以为可以喘口气,更大的风又接连袭来,直教人睁不开眼。 阵中之人毫无头绪之时,石兽嘴中开始有铁砂袭来! 众人看不真切,但听见铁砂接连落地,或是击到对面石兽之上那骇人的声响,心中纷纷一阵后怕。 这若是在风阵中一个疏忽,保不齐眼珠子就没了。便是击打到身上其他位置,伤筋动骨也未可知。 那名跌落的弟子盯着眼前的光景,竟是吓破了胆。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没有被救上来,眼下该是如何。 想必已是血肉模糊。 念及此处,他朝孟修云投去感激地目光:“多谢少门主救命之恩。”随即他起身,又叩倒在地,狠狠磕了几个头。 苏篱就在他身侧,不知怎的,苏篱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且他看向孟修云的眼神,除了感激,好似还有些什么旁的复杂情愫。 恐惧,试探,欲言又止? 她晃了晃头,也算正常,死里逃生,换作谁会不恐惧? 孟修云轻抬下巴,示意他起身。像是想起什么,他盯着叩拜之人,语气严肃:“若还有下次,不一定如此好运了。脚下稳当些。” 此话一出,那弟子又跪了下去,干脆长跪不起,头也不敢抬,不住地发抖。 “这是何意?本座也不是有意责怪你。”孟修云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孟锦程盯着地上的弟子,面露狐疑。 “他?”苏篱好奇问道。 孟锦程摇了摇头:“不应该。孟凡轻功还算不错,所以虽未打头阵,但特意挑了他们几人垫后,实属不该。”言毕,他环顾四周,眼神有些出离。 苏篱闻言,眉头紧皱,是有些蹊跷,难道还有什么猫腻? 就在此时,跪在地上的孟凡哆哆嗦嗦,说出了一件属实骇人之事,苏篱听了,瞪大了眼,属实震惊了好几息,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孟凡说并不是他失手,而是快落地之时,似有人用了暗器,击中了他。虽未伤到他,但他一时分神,这才跌落。 为了证明此事,孟凡不顾天寒大学,卷起了裤腿给众人一一看过,膝盖附近确有暗器击中的痕迹。 只是风阵肆掠,要找到暗器已是不可能。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难道他冒着生命危险要栽赃?”沈堪最先嚷嚷起来,他最恨细作这等弯弯绕绕之人,“难道还有细作?有什么不能明面上痛快战一场,非要暗地里害人?”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回过神来,议论四起,难道还有细作? 不少怀疑的目光悄悄朝孟锦程,甚至孟修云投去。 “少门主,这……”孟锦程面露为难,“眼下咱们是继续向前,还是?” 孟修云似在思索,并未开口。倒是沈良,慢悠悠踱步到了他跟前:“此行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少门主,咱们好不容易找到图纸,眼下也能确认,图纸是真。可又出了这档子事,你可得好好想想,别出了岔子,到时候还要本公子来给你收拾烂摊子。”言毕,他嘴角泛起好看邪魅的笑容,扫了一眼孟修云,又往苏篱看去。 苏篱见他还欲开口,想必又是什么恶心自己的话,她抢先开口道:“沈公子大可不必。眼下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沈良面上闪过意外之色:“短短几日,你脾气见长。” 卓憬瞧了不禁腹诽,谁叫你没事就要呛上几句孟修云呢。那可是人家的情郎。 终于,孟修云似是拿定了主意,他缓缓开口道:“还不劳沈家主费心。本座以为,眼下不是彻查细作的时机。还不能确定是否有细作,说不定是机关的一部分,也未可知。再者,拿到灵药更重要。” “你说得有理。但万一有细作呢?”司徒老夫人关切问道。司徒家的最是仁心,断断见不得有人暗地里行害人之事。 “老夫人说的是。”孟修云顿了顿,“从现在开始,随机分配,五人一组,互相监督。若有细作,断不敢再行害人。若无细作,此事也无伤大雅,大家还能互相照应。” 孟锦程听了这话,皱起眉头,见大伙都瞧着他,片刻后又舒展开来:“有些弟子喜欢独来独往,便暂且忍忍,大局为重。” 好在大多数弟子都是认可这法子的。五人一组,只是暂时的,同先前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只是如此一来,大家多少都有些紧张,好似看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像是细作。既担心瞧不出什么,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中招,又担心万一瞧出了什么,被细作发现,要是来不及揭发就被灭口…… 一时间,人心惶惶。眼下风雪俱大,便是有人心有微词,也强压了下去。 孟修云看了几眼图纸,大声招呼众人,继续向前。至于孟凡,腿脚没受什么影响,便继续跟着一道。 如此,众人拾掇了一番,继续向前。按图纸所言,一直到那建有大殿的高台,这中间的路途都不会有机关了。眼看就能进殿躲避风雪,细作的疑云暂且烟消云散,众人又铆足了劲,快步上前。 苏篱边向前边感受队中的氛围,同先前大不一样。这细作一事,甚是蹊跷。她不禁回头多看了孟凡的眉眼几眼,终于想了起来。 上午还在地下之时,孟修云曾唤了一名弟子在一旁,二人极为隐蔽。那名弟子就是孟凡。 难道……苏篱心里头明白了一二,只是此举是何用意?苏篱晃了晃头,想必他们如此行事,必有深意。 剩下的台阶虽没了机关,但爬了几百阶后,众人有些累,眼下剩下的好几百阶,大家伙也用了一会。 眼看大殿越来越近,天黑前怎么都能入殿。 苏篱遥望玄白相间的大殿,便如见着哀水城城门的第一眼。一头怪兽张着嘴,在等着大家伙。 第150章 进殿 苏篱跟着众人,脚下略带凝滞地迈着步子,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越来越近的大殿。 眼看离大殿越来越近,屋檐飞角也能瞧清了。众人走完了台阶,都登上了高台,最前头的弟子停下了步子,待孟修云下令。 苏篱仰起头,才能看清大殿的全貌。走近了才知,这座殿宇竟通体都是玄白色,没有一丝其他杂色,就连梁间雕刻花样也是玄白的。 她越看心里头越惊,就算是哪户人家办丧事,家里也断断不会只有这有两种颜色。若说地府真的存在,是不是便是这般模样。 如此颜色,加之繁复怪异且细致的纹样,陡峭尖锐的檐角,隐约还有股腐旧沉闷的气味传来,在如此严寒时节,眼前的大殿当真给人阴森鬼怖之感。 好似一旦迈入这殿门,便会被小鬼拖去受刑,从此万劫不复,翻身不得。 有几名胆小些的弟子已开始不住地犯嘀咕:“当真要进去?能不能留在外头驻守?” “你傻啊,外头能留几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还不如跟着贵人们进去闯一闯,出了事还有人相救。” …… 苏篱听在心里,好一阵晃神。一阵风刮过,脸上生疼,她才清醒些。 她越想越不对劲,此处像是有些蹊跷,队中的弟子也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眼下倒像是被迷了心智。 卓憬和司徒老夫人最先回过神,苏篱还在晃神时,她二人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声:“大家伙戴上面罩!” 言毕,司徒家的和卓家的都开始分发起来,司徒家的还配上了凝神静气的药丸,孟锦程见状,赶忙接过药丸帮着分发。众人纷纷道谢服下。 苏篱接过,她正欲服下时,发觉司徒老夫人拦住了司徒近。苏篱好奇,无心偷听了几句。 原是这药丸十分珍贵,几乎没有副作用,也是司徒家新研制出来的,能省则省。司徒近从小修习静心之法,无需此药。 苏篱手中一滞,若是如此,眼下自己也十分清醒,药丸还是先留着,万一进去了不行了再服也行。饶是如此,苏篱也不敢托大。她微闭双眸,沉下气息,本打算确认一番,惊觉心头此时澄明一片,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在护着自己。周遭的无形压迫都被隔开了。 难道这就是灵气?苏篱猛睁开眼,还是第一次有如此感受,难道随着自己功法提升,也能感受到灵气了? 她面露欣慰,瞧着队伍前方的孟修云,恨不得马上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但大局为重,眼下还是先进殿再说。 不仅苏篱,其他人等服下药丸,戴上面罩后,都顿觉神清气爽,方才小声议论的弟子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怎的就临阵退缩了?这有什么好怕的?何等机关没见过,一座几百年前建成的大殿,荒废了这么久,倒是怕了? 还是跟着少门主出来的,若能见识见识少门主多出手几次,这辈子也值了! 一时间,众人士气大增。孟修云回头,望向司徒老夫人和卓憬的眸中中满是感谢之意。 事不宜迟,孟修云同孟锦程示意最前头的弟子往后退,他二人要亲自探探这殿门。 孟修云朝正中的殿门快步行去,苏篱的视线一直跟在他身后,心里头七上八下。她自是知道他的本事的,可还是忍不住存了担忧的心思。 只见孟修云停在殿门前半丈处,随即抬起头,好生打量起这几人高的殿门来。门乃是木制,上头覆满了繁复怪异的兽类花纹,孟修云的目光在殿门上游离了好几息,竟没有瞧见门扣,也没有瞧见其他类似门扣门锁的物件。 究竟是可以直接入内,还是又有机关拦路? 图纸上倒是写着可以直接入内,但谨慎起见,孟修云还是决计好好查探一番。 他伸出左手,屏住气息,快速在殿门上摸将探寻起来。好几次,他暗暗用力,门推不开。想来还是有些关窍的,只是不一定有伤人的机关。 念及此处,他脚下轻点,整个人跃身而起,右手依旧负于背后,左手快速将整个殿门上的花样纹路都探了一番。沉寂多年的尘土甫一溅起,便混入风雪中,消失不见。 苏篱看着孟修云几乎快不可见的身形,肆掠的风雪不能扰他分毫,她心里头隐约泛起几丝笑意,先前的担忧渐渐被压了下去。 其他的弟子更是看得晃神,少门主究竟还藏了多少本事。若是外行人看,只当是孟修云在殿门上胡乱摸凑,但孟家弟子看来,短短十几息,孟修云探寻的顺序已暗含了好几种阵法门道,还都避开了可能存在的死门,如此既能探到关键,又不至于出发机关伤了自己和大伙。 更有甚者,有弟子叹气起来:“这辈子不知还能不能摸到些皮毛。” 司徒老夫人更是丝毫不吝赏识之色,她拍着司徒近的手背,眸中暗含深意。 便是沈良,难得没有阴阳怪气。 片刻后,孟修云似是发现了什么,唤了孟锦程过来。 “本座已发现此处端倪,但需二人一齐动手,你来助本座一二。”孟修云言毕,又在孟锦程耳边小声快速传授了些什么,孟锦程眸中精光渐盛。 他二人准备妥当后,苏篱只见他们一齐跃身而起,一人一扇殿门,双手均在殿门上极有节奏地敲击着。由上至下,竟是敲了约摸上百下,随后,二人落在了弟子们身前,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几息后,殿门后似有声响传来。大家都盯着殿门,只有苏篱,悄悄打量了几眼孟修云的右手,没有发抖,瞧着应无大碍。想来方才敲击无需手指灵活的动作。 如此她才放心些,目光随众人一起看向了殿门。 尘封了几百年的殿门就此徐徐朝两侧移去,殿内本是漆黑一片,倏然间,数百上千盏灯火陡然亮起,众人还有些不适应。再向殿内望去,竟是干干净净,空中毫无尘土扬起。里头隐约瞧来竟也是玄白相间。 稳妥起见,众人进殿之前,孟锦程还是点了四人,留在门外策应。如此,一齐进殿的约摸有三十余人。 人虽不多,但也都是四大世家和孟家眼下的精锐之士了。 第151章 细作之争 众人又照旧候了片刻,殿门内外都没有什么异动,这才小心进了殿内。 两名弟子守在了殿门边上,发觉众人入内后,殿门并未自行关上。他二人试了试,殿门此刻已能被人力操控,外头风雪大,两名弟子得了授意,将殿门合上了些,但仍留了能供一人进出的间隙,以防万一。 众人这才有工夫好好打量殿内一番。 大殿正中乃是一座几人高的雕像,这应就是哀水族祭祀的神灵了。虽不知究竟是谁,但这位神灵手持法器,颇为英武,面相也投出了些许慈悲,不再那般骇人了。想来在哀水族人看来,神灵对鬼怪再凶狠,对他们还是有着慈悲心思的。 苏篱仰着脖颈看了好一会,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联想进入哀水城后所见所闻,哀水族信仰的神灵同东洲大陆上其他惯见的似是不太一样。 念及于此,她心里头突然打了个冷颤,照理说,东洲大陆应该信奉方相式还有十二神兽才是,可是民间连他们的传说也不曾听闻一二。四大世家奉命刻意阻瞒,倒是尽职尽责。 但东洲大陆依旧有信奉的各种其他神灵。苏篱叹了口气,这些神灵,若真授予方相式如此职责,眼下鬼疫来袭,他们为何袖手旁观?还有这哀水城的神灵,哀水族被灭族,他又何曾怜悯哀水族一二。 苏篱心里头涌起更多怪异的念头。她先前还略有犹疑,若残害家人的真是鬼疫,自己凡人之躯,是否能够抗衡。可眼下不知怎的,她竟生出一种管你是神是鬼,大不了便是一死的视死如归之气来。 她晃了晃头,收起心思,继续打量起来。只是受先前五人一组的约束,苏篱身边眼下是四名不太相熟的各家弟子,她也不好太随意,好在这些弟子知道她乃是千机堂天字斋的弟子,对她也存了些敬意,隐隐有以她为首的意思。 如此,她也算是将大殿的前殿看了个一二。供奉雕像的背后像是石壁,这石壁将大殿分成了前后两殿。 前殿便是众人眼下所在之地,至于后殿,眼下还未找到过去的法子。这石壁竟拦得死死的。 前殿里除了眼前的神像,便是各种供奉之物。石壁上依旧是繁复的花样。 孟家的几名弟子四处查探了一二,殿内应是安全的。孟修云看了眼图纸,招呼众人到了身前:“依图纸所言,石壁后头便是后殿,里头有守护灵药的最后一道机关,破解起来甚是棘手。” 他顿了顿,看向了孟锦程,孟锦程回意:“大家伙忙活了半日,时日虽不长,但外头天气恶劣,想必也累了。干脆歇到明日,大家养精蓄锐,明日进入后殿,一鼓作气寻到灵药。” 孟锦程又细细介绍了一番,今夜孟家会派人,寻到进入后殿的法子,如此也不耽误工夫。 陆苏叶,沈良,还有司徒老夫人都没什么异议,卓憬向来无所谓这些细枝末节,大家伙便应下了。 苏篱还有些诧异,难得沈良和沈堪都没有异议,他二人倒是消停了大半日了。 众人纷纷寻了避风之处,各自安顿起来。好在这殿内十分宽敞,哪怕有三十余人,也施展得开。 苏篱正还觉着有些安静得过头,不太习惯,一旁就起了纷争。 一位女弟子不愿与四名不熟的男弟子宿在一块。又碍于孟修云先前所下之令,她隐忍已久。 方才在外头行进尚可,眼下进了殿内,得同其他几家不熟之人一同进食也就算了,若是要宿在一块,当真是心里头不舒坦。 不仅是她,还有不少弟子也纷纷嘀咕起来,只是不敢动手罢了。 “少门主,到底有没有细作,恐怕不能如此敷衍了。”沈良见状,还是老样子,慢悠悠踱步到孟修云跟前,眸中难以捉摸。 苏篱听见沈良的声音,撇了撇嘴,就说他安生不了多久。她紧张地瞧向沈良和孟修云,孟修云并未恼怒,他只是打量了一眼沈良,幽幽道:“沈家主以为该当如何?” 苏篱瞪大了眼,他二人有那么一息间,不像是剑拔弩张,倒像是有商有量。她使劲眨了眨眼,二人又争锋相对起来,难道方才自己看错了? “本公子以为该当如何?自然是将细作抓出来,免得后顾之忧。”沈良面上浮起笑意,“本公子若是记得没错,图纸并未详细记载通往后殿之路,后殿里头是个什么情形,图纸也未说清道明。搞不好又是生死攸关。如此情形,还留着细作,岂不是凶险?” 孟修云颔首,难得轻笑道:“沈家主所言,甚是有理。只是如何揪出细作,沈家主可有法子?” “不管有没有法子,难道五人一组,拘着大伙,就是好法子了?”沈良顿了顿,环视众人,良久,他笑意更甚,“依大伙看,是愿意继续五人一组互相监督,还是愿意先想法子揪出细作啊?”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有好几个想出头的,都被同伴拉住了。 沈堪欲开口,又被陆苏叶拉住了。苏篱瞧在眼里,深觉蹊跷。难道孟修云同沈良又在耍什么把戏,被陆苏叶看了出来?不过她看陆苏叶犹疑不定,似乎也拿不准。 苏篱越想越奇怪,她不禁蹙起眉头,思忖起来。再联想到孟凡之举,还有他与孟修云窃窃私语,心里头有了猜测。 她上前一步,装作有些忐忑:“弟子当然更想与交好之人一道,只是还是小命要紧。再说也就是一夜,大家都是和衣而睡,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找出细作?”沈良看向苏篱,眼里满是玩味。 “弟子心急取灵药而已。”苏篱属实拿不准孟修云和沈良的意图,眼下究竟是查更好,还是不查更好。但想来她一人之言,左右不了大局。自己此番出头,纯粹是见大伙眼下拘束,没有闹起来。 她便将水搅浑,看看会不会有所发现。 第152章 龃龉 果然,孟修云隐约投来赞许的目光。 见苏篱都开口了,其他弟子也小声试探起来。 孟锦程上前两步,像是想要阻挠一二,孟修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手。 “少门主,这般吵嚷起来想什么话。依属下看,还是尽快取药的好。”孟锦程恭顺道。 苏篱眉头微挑,她似乎明白了孟修云与沈良的用意。眼下队中应还有一人是细作,但他二人并拿不准。不管细作还在不在,如此敲打一二,一来让细作畏首畏尾,不敢出手。二来,此番从众人的反应来看看,究竟谁是细作。 但孟锦程最先想要制止大家,也不能完全证实他便是。 大家见孟修云制止了孟锦程,一时间吵嚷得更厉害。有坚持要先查细作的,也有坚持先进去再说的。 一时间,前殿内吵吵嚷嚷,竟不输给偃月城最繁华的菜市场,要不是在场的贵人多,好几名弟子险些动起手来。苏篱一边装腔作势跟着吵嚷,一边四处观察是否有可疑之人。 只是因着猜不透细作的目的,这一时半会也不好判断。 若细作是为了阻止大家伙取药,那只能同意先查细作,以此拖延时日,另寻作乱时机。只是如此一来,他自己岂不是就危险了?好似有些矛盾。 苏篱思来想去,不管如何,如此大张旗鼓,细作应是不敢有所动作了。暂且稳住他,也是好的。 只是…… 眼看前殿众人乱作一团,便是沈良,也慢慢踱步到了边上,皱起眉头,只觉得头痛。 苏篱撇了撇嘴,难道闹过头了? 她同陆苏叶还有卓憬对视了几眼,几人面上都有些无奈。只有孟修云,看着众人,眼神颇值得玩味。 “好了,够了!你们瞧瞧,成何体统!”一声严厉的女声突然传来,言语间夹杂着内力,直击人心。众人一时语塞,循着声音望了过去,竟是司徒老夫人。 只见司徒近扶着司徒老夫人,立于一侧。司徒老夫人眼神十分威严,一脸恨铁不成钢:“这就是四大世家和孟家最精锐的弟子?要是传了出去,真教人笑掉大牙!” 司徒老夫人见众人安静了下来,转身朝孟修云行去,她停在孟修云跟前几步处,言辞恳切道:“听老身一言,暂且放下细作之事。大家速战速决。大家盯得严,想来就算是有细作,也不敢有所动作了。” 老夫人言毕,看向孟修云时,面上隐约有些期盼之色,还含了几分忐忑。苏篱看在眼中,颇感好奇。 这一好奇,又多看了几眼,竟无意发现一旁的孟锦程也在有意无意往司徒老夫人那边瞟,而司徒老夫人则侧着身子对着他。苏篱心里头一个激灵,先前大伙刚到哀水城外围,第一次见面之时,她便隐约有了这感觉,细细回想,这一路上都是如此。不知是司徒家同这孟家分支,暗中有过龃龉,还是凑巧。 孟修云像是没有察觉。他双眸微眯,一直在思索司徒老夫人所言,片刻后他微微点头:“那便听老夫人的。” 他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散开,不用再同不熟识之人待在一处,但还是得五人一组,如此互相盯着些。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尤其是孟锦程,终于不担心弟子们吵嚷了。 苏篱趁机快速扫视了一番,没有什么可疑的。难道真是他们多虑了? 她吸了吸鼻子,如此也行,五人一组,有所牵制便是。难不成那么巧,一组五人都是细作? 如此,苏篱跑到了陆苏叶和卓憬跟前,又有两名女弟子凑了上前。 收拾妥当,大家伙开始生火做饭。 转眼入夜,孟锦程见大伙都忙活完了,派了四名弟子,去将外头驻守的弟子换进来,好暖和暖和。也多亏了这大殿殿门,能够自由开合。 忙活完这头,孟锦程又点了几名得力的孟家弟子,去探探石壁上的蹊跷。 外头天色虽晚,但时日还早,苏篱一时没有睡意,她本想上前帮衬那几名弟子一二,但孟锦程并未唤她,贸然挤过去,倒有些小瞧他们的意味。她远远打量着孟锦程,他并未负手旁观,不仅指挥得当,还同那几名弟子一道,研究起石壁来。 苏篱细细回忆了一番,这一路上,孟锦程都是如此,同他们分支的族人还有弟子也都十分熟稔,想必十分称职。 “你在想什么呢?”卓憬打开箱笼见小花一切无碍,本想给苏篱看看,让她也放心,转身便发现苏篱正在发呆。 “啊?”苏篱回过味来,她收回视线,见卓憬一脸关切,干脆小声道出了疑问:“你先前可有听说过孟家分支的这位话事人孟锦程,他一向如此事必躬亲?” 卓憬闻言,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揽着苏篱的肩热切道:“我同其他三家,还有孟家向来交往不多。不过最近也听了些。这孟锦程颇有本事,不仅机关术不错,御下也有方,他手下之人颇有些唯他是尊的意味。但不知为何,他还是一直待在分支,没有提拔去千机堂。” 苏篱似是明白了些什么,孟家虽有本家和分支之分,但只要表现得好,都有机会去千机堂。就算不去,分支里的子弟也可以帮着本家做事。 孟锦程此等人物,怎的直到今日才显露于世人前? 卓憬好似瞧出了她的疑惑,捂着嘴小声道:“也有传言,说孟锦程同孟家门主不对付,不知他何处得罪了门主,因此一直不得重用。此番派了他来,还是沾了他父辈和祖上的光。” 原是如此,苏篱点了点头,只是此番孟锦程也没有多了解哀水城之事,罢了,聊胜于无吧。至于得罪了门主,苏篱深吸了口气,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不然孟锦程还能再孟修云跟前表现得如此恭敬,此人城府与心中所图,实是可怕。 “好了,早些歇息吧,明日兴许又是一场硬仗。”卓憬拍了拍苏篱的肩头,有意无意瞧了石壁那头一眼。 第153章 水池 “好,你也早些歇息。”苏篱亦揽住卓憬,见她眉头不自觉蹙起,干脆将头歪靠在卓憬的肩上,“我们卓憬天不怕地不怕,怎的,这是跟我学的?” 卓憬听了这话,忍不住大笑起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苏篱早已习惯她如此,不过众人的视线她还不太习惯,她索性闭上了眼,靠着卓憬歇了下来。 二人索性靠在一处,管它明日是何等景象。 一旁的陆苏叶见了她二人如此,面上也浮起几分笑意。 此番哀水城之行,肩上担子最重的除了孟修云,恐怕就是陆苏叶了。她虽不用事事冲在最前头,但想找到长姐之心,加之一路坎坷,心里头实是起伏不定。眼下就差临门一脚,她难得松快一二,尤其是苏篱与卓憬这番光景,不由得教她想起幼时与长姐一道玩耍的情形。 彼时她们都还是无忧无虑的孩童,便如眼下的苏篱与卓憬给人的错觉。 希望明日一切顺利,陆苏叶不住地默念道。 这头陆苏叶打量着苏篱同卓憬,远处孟修云的视线也在不经意往这处扫。他见着苏篱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时而大笑,自己心里头也畅快了不少。见着苏篱将头枕在卓憬肩窝,他竟有些羡慕起卓憬来。 意识到自己的念头有多荒谬后,孟修云不禁轻哼了声,以此掩饰一二。 “少门主,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小的们?”他身旁的弟子闻声,立马挺直了腰背。 “无妨。”孟修云正色道,“你们也早些歇息吧。” “谢少门主关心。”弟子琢磨不透他所想,但传言说少门主像是变了个人,倒越来越像是真的了。弟子又忍不住悄悄侧身,偷瞄了一眼孟修云,他一如往常神情肃穆,脸冷得同外头的天气有得一拼。 弟子挠了挠头,方才嘱咐自己早些歇息,当真是他所言? …… 众人歇息的歇息,探路的探路,守夜的守夜,一夜平安。 翌日清晨,外头的雪像是停了,竟出了日头,守夜的弟子瞧了,心下大喜,如此返程时多半不用履冰而行,安全多了。 弟子们都有练功的习惯,眼下施展不开,但日光探头前,大家伙也都醒了过来,开始收拾。只待石壁打开,便能出发。 众人吃过早饭,十分凑巧,石壁那边传来几声声响,孟锦程便遣了弟子来报,寻到路了! 原是同殿门差不多,只是石壁上的花样纹路比殿门上的复杂得多,石壁也比殿门大了好几倍,如此探寻摸索起来,颇费了些功夫。 孟修云瞧了一番,没有异样,招呼大家伙跟上。 一时间,大家都兴奋不已,脚下步子也快了起来。传闻中比回灵丹还要厉害好些倍的世间灵药便藏于此处?若是成功寻到,不知道在场之人能不能分得一二。 即便不能,此番声势浩大,想必四大世家还有孟家都会重重有赏。再者,见识了诸多机关,尤其是哀水城这种禁地,对于醉心于机关术的弟子而言,这辈子不算白活。 就连司徒老夫人的步子也快了不少。她眸中闪着精光,隐约还泛着泪花,进了后殿,便离秘境又近了一步,离当年的生离死别,那些故人,又近了一步。 苏篱悄悄瞟了老夫人几眼,她当年只在外围候着,此番便如此激动。这秘境,究竟是何等模样? 苏篱顿了顿,收回思绪,打量起后殿的光景来。 后殿比前殿还要大,四周竟都是石壁,除了方才进来的几道门,像是密不透风。苏篱挠了挠头,这大殿外头瞧着,都是木制门窗,怎的里头反而看不到丝毫木材的踪影。 她心里头隐约浮现出一种嵌套的构造来。这大殿便是木制外壳,后殿像是一个完整的空心石壳,嵌在了里头。这构造倒是蹊跷,出于什么考虑,才要造一个如此巨大且密不透风的石匣?难道是为了保存所谓的灵药? 修造此处时,又用了多少人力与用料……还是顾好眼前要紧,苏篱抽回思绪,目光投向了眼前,后殿虽大,但除了眼前极大的水池,还有水池边上勉强供人行走的步道,再无旁物。 依图纸所言,灵药和秘境线索便在这水池之中。 是潜进去找寻,还是想法子将这水池中的水放空? 大殿之下乃是高台还有上千阶的台阶,这里头若是空心,用来储水,再好不过,也不必担心淹了地下城池。 苏篱思索之际,孟修云也带着孟锦程几人探讨起来。图纸所述,水下石壁上确实有一道开关,启动开关,水池正中便会开启通道,池中水流尽后,灵药显现。 苏篱同陆苏叶她们凑上跟前,甚是疑惑,这灵药难道不是直接置于池底,而是在石壁内? “苏姑娘所言,也是有可能的。”孟锦程思索了一番答道。这几日,他看不透苏篱同孟修云他们几个世家子弟究竟是何关系,但关系应不简单,因此越来越客气。 苏篱抬眉颔首,回了个礼。 众人又商议了一二,决定照图纸所言,先寻到那开关再说。 事不宜迟,孟锦程点了两名擅水的弟子,他们先是用组装好长棍,探了这水池的深度,竟有一丈多深。图纸上虽说池中没有机关,还是得小心些。 两名弟子换了衣袍,腰间系好绳索,先后扎进了池中,二人配合着往水池壁摸去。 岸上众人的视线,自打二人入水起,便一直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片刻后,二人先后于水池中探出头来,他们顾不得上来,言语间十分兴奋:“少门主,各位贵人,下面靠近底部中央之处,确实有一道闸门。闸门边上便是开关。弟子们探过了,那开关眼下只能往一个方向去,是开闸放水的无疑。” 不待众人欢呼,弟子又补充道:“水下也没有见着旁的机关,想来是安全的。” “好,好,快上来!水里冷。”孟锦程赶紧招呼道。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喜色藏都藏不住,终于就差最后这一步了!先前一番折腾没白搭。 苏篱在一旁瞧着,不知为何,她却欢喜不起来,心里头竟隐约泛起不安之感。 第154章 漩涡 苏篱也不知这股不安从何处而来。她闭上眼,想要感应一番,只是此处没什么特别的,没有灵气,也没有什么旁的气息。 她不信邪,好生静下心来,凝神静气,想看看能不能看透水池石壁后的机关构造,可是她眼前浮现的,确实只有那一道闸门,没有隐藏的机关。至于再深些,诸如高台之下,她看不清。 “可是有何处不适?”卓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篱猛地睁开眼,见大家伙都在探讨开启闸门之事,无人留意到她。 苏篱晃了晃头:“我没事。就是这水池子,我总觉得蹊跷。” “大伙都在呢。”卓憬安慰道,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一转,“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苏篱迟疑片刻,摇了摇头:“也没有。就是说不上来,莫名有些不安。” “许是近乡情怯,一样的道理,如今关键线索就在眼前,忐忑也是正常的。”卓憬抿了抿嘴,“你若真不放心,何不告知孟修云?” 二人交谈间,那头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孟锦程看下水的弟子歇息得差不多了,叮嘱了他们一二,一定要注意安全。 苏篱犹豫了几息,还是凑到了孟修云跟前,小声嘀咕了几句。孟修云下意识瞥了一眼孟锦程,孟锦程瞧着不像是有异样。孟修云思忖片刻,示意苏篱且走且看,眼下没有由头阻止大家伙。 孟锦程干劲十足的样子,苏篱也瞧在眼里。若说还有细作,嫌疑最大的便是他。苏篱先前便疑心当年残害孟修云之人是他,若他同孟门主有龃龉,便更有可能了。 但孟锦程眼下没有丝毫躲闪之意,难道此处真的没有危险,只是自己多虑了?苏篱深吁了口气,但愿如此。 不管如何,苏篱还是小声叮嘱陆苏叶他们几人小心。 “怎的,临门一脚了,退缩了?”沈良凑巧听到了,干脆凑到苏篱跟前打趣道。 “沈公子……”苏篱神情严肃地盯着沈良,正欲多说几句,发觉孟锦程往他们这处看了过来,她干脆大声道,“沈公子有所不知,水中若突然有了洞眼,所激起的漩涡,威力巨大,好些大船都抵不过。苏篱自小在河边长大,自然听说过一二。” 不待沈良接话,孟锦程露出赞赏之色接话道:“苏姑娘见识多,所言甚是有理。你放心,下水的弟子都是熟识水性之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之法,不会伤到他们。” 言毕,孟锦程又朝众人大声道:“诸位,待会开闸放水,闸门不大,恐会有漩涡,诸位退后,万莫不留神跌落池中。” 一时间,众人纷纷称赞孟锦程极为细心,实为表率。 见了这光景,沈良在苏篱耳边小声道:“事已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篱侧头,他是何意,难道他早已发现了什么,为何不戳破? 来不及多想,扑通几声,两名弟子又下了水,此番同方才探路不同,这次便要打开闸门放水了,大家面上的悦色,又多了几分忐忑与期待。 片刻后,水下的弟子拽了拽绳索,示意要开闸了,众人纷纷后退几步,几乎要贴着石壁了。随即,水下传来一阵闷响,水池正中传来动静。 “拉!”孟锦程一声令下,岸边的弟子赶紧将水下的弟子拉回来,免得他们卷入漩涡之中。 果然,他们拼命往回游之际,水池正中打起卷来。 苏篱瞧着水中的弟子,总觉得他们游得比先前慢了许多,有些像是体力不支。 难道是累着了? 岸上拉人的弟子手头也慢了下来,这便更奇怪了。拉人的这几名弟子,今日还未劳累过。苏篱皱起眉头,又有几道声响传来,像是水池深处。 还有什么机关? 众人疑虑之际,水池中的水开始随着漩涡往下落,水中的弟子也到了岸边,如此想来应无大碍,众人正要放松之际,身后又传来响声。 “少门主,话事人,石壁上的门不见了!”离入口最近的弟子听见声响,最先回过神来大喊道。 “不见就不见了,待会再寻!”孟锦程回头匆匆瞥了一眼,大声呵斥道。只要水池里的水下去,灵药显露,旁的都好说。 想必众人都存了一样的心思,便是有人恐慌,也被同伴一一安抚好了。 苏篱心里头的不安更盛,水池里到底有何物……眼下众人便如被关在了一个巨大的石匣中,他们难道不怕? “快看!那是什么?”一名弟子眼尖,指着水池正中。 大家闻声望了过去,先前的漩涡处,不知何时开始有水冒了出来。 水池里的水下降到某个位置后,不降反升,且速度越来越快。 苏篱心里头一个激灵,难道高台,还有整个台阶之内不是空的,而是存满了水? 那个空间,同水池的底部之间还有机关。水池放水进去,压到开关,高台的闸门便会打开,里头的水便会涌上来…… 眼见水池里的水越来越多,大有漫出水池之意。 “小心!”苏篱和孟修云几乎是同时大喊出声,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孟锦程显然慌了神,他满面都是不可置信,眼神不住地乱飘,似是在寻谁。 苏篱拉住他:“快分配弟子,快!” 孟锦程这才回过神来,大声喊起人来,只是他看着,还是舍不得放弃灵药,竟还想找几人下去找找。 苏篱正欲阻止他,孟修云拦住了她,转而大声道:“大家伙分两路,一路找出口,一路下水关上闸门。下水之人需格外留神!” 陆苏叶等人也帮着点起自家的弟子来,好在在场的都是精锐之士,大家伙很快就冷静下来,开始各司其职。 司徒近瞧着水越涨越快,扶着司徒老夫人不住往后退:“祖母,您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祖母这么一把年纪了,就算出事了也没什么所谓了。只是祖母放心不下你。近儿啊,万一落水,你可还记得祖母教过你的闭气之法?”司徒老夫人抓着司徒近的手,小声叮嘱道。 司徒近一时语塞,眼中竟有些湿润:“万万不会走到如此绝境的。” 第155章 暗算 “是,断断不会的,大家伙都在,毕竟是四大世家,还有孟家的精锐,怎么轻易出事?祖母也就是年纪大了,忍不住多念叨几句,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司徒老夫人很叹了几声,抓着司徒近的手往角落行去。 司徒近唤了名司徒家的弟子来,守着司徒老夫人,趁她不注意,司徒近挣脱了司徒老夫人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祖母,孙儿得去帮忙。” 不待司徒老夫人回过神来,司徒近已冲了出去。他眼看在水池边上帮不上什么忙,便凑到石壁跟前,帮着寻找出路。 所有人都忙活起来。 孟修云和孟锦程居中指挥,孟修云眉头拧成了一团,当务之急是找到出口让所有人成功逃生,可他瞧着不断往外涌水的水池,眼见灵药和秘境线索就在眼前,他怎么甘心就如此放弃? 苏篱紧张地看着他,心知他不肯放弃,她本想拉着孟锦程一起劝他一二,没想到孟锦程也像是着了魔,丝毫不惧,眼神亦是直勾勾盯着水池,不忍离开半步。 难道孟家还有什么私藏瞒着大家伙? 眼见水池中的水漫过了脚尖,众人再震惊,脸上也开始露出慌乱之色。冬日严寒,水池里的水极凉,如今脚踩在水中,鞋靴虽防水,但还是有些凉意,且如此速度下去,约摸一盏茶的工夫,水就会漫到大家伙的膝盖处,灌进鞋靴。 “先找出口!”孟修云见状,终于狠下心来,招呼更多的人手去石壁上摸索,但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水池,他握紧了右手,眸中满是不舍。 苏篱一时摸不透他心中所想,试探着问道:“公子以为关窍在水中?” 孟修云愣了愣神,眼神有些出离:“恐怕还是要关上方才那道闸门的开关。” 水中摸索的弟子如何不知,可是他们下去了这么久,并未传信过来。就在苏篱担忧之际,一名弟子摸着绳索上来了:“回少门主,水下水流极为蹊跷,弟子们压根无法靠近那处开关。而且……” “有话直说!”孟修云大喊道。 “弟子们浑身酸软无力,不知是不是这水有问题。”弟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眼见竟连站都站不稳。苏篱眼疾,扶住了他。孟修云唤来孟锦程,叮嘱他留心下水的弟子,若有必要,全部唤上岸来,再一一清点眼下酸软无力之人。 他又运足了内力,大声嘱咐所有未下水之人,尽量不要沾到水。正在水下的,立马上来。 司徒近闻言,戴上手套,沾了些水闻了闻,面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他狠下心来尝了一口,片刻后,他凑了过来,一脸狐疑地朝孟修云道:“孟公子,这水,应是没有问题。” 苏篱听了,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帮着扶了好几次下水的弟子,沾了不少水花,确实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难道是剂量? 正当他们三人不解时,身边传来惊慌的喊声,好几个从未下过水的弟子也险些站不稳,朝水池中栽去。 “不是水的问题。”孟修云摇头,他看了水池一眼,似是下定了决心,不再肖想灵药之事。苏篱见他面上十分痛苦,轻轻拽了他的衣袖:“留住性命,还有机会再来。” 孟修云深叹了口气,招呼众人,都去寻石壁上的蹊跷,他甚至将孟家好几套绝密的阵法路数都大声喊了出来,示意大家多试试。 水下危险,焉知石壁上没有关窍?外头两道类似的机关都是在壁上摸索出来的,眼下试试,未尝不可。 只是酸软无力之人越来越多,司徒近和卓憬招呼两家的弟子,给大家伙分了好些解毒提神常用的药丸,竟都没有效。倒是苏篱,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难道有人暗中下毒?”有弟子开始泛起嘀咕来。 沈堪闻言,冲到苏篱身边来:“你为什么没事?难道是你动的手脚?不对,你虽然惹人厌烦,但你没有动机。” 苏篱不想同他吵架,但沈堪此言提醒了她。 为什么自己没事?难道是…… “怎么,不敢说?”沈良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颇为玩味地瞧着苏篱,眸中似有鼓励的意味。 “我没有服司徒家分给大家伙静心的药丸……”苏篱面色尴尬地望向了司徒近。 司徒近不可思议地回望过来:“不可能!” “司徒公子,眼下不是争辩的时候。你还是想法子替大家伙解毒吧。”沈良快步移到他跟前,言语中满是威胁。 一时间,后殿里乱作一团,除了孟修云他们几个功力上佳之人,眼下还有些气力,其他弟子大多靠在角落,互相搀扶支撑着。孟修云带着孟锦程,还有少数几名体力尚存的弟子,尽力找出口,沈良和沈家弟子围着司徒家的要解药,卓憬也在思索如何破解这琢磨不透的酸软无力之毒。苏篱瞧着大家伙,哪头她都想帮衬一二,一时却不知从何处下手,到底是去探究石壁,还是仗着自己水性好下水一搏? 呼救之人越来越多,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竟是什么也听不清。 “冷静。”关键时刻,陆苏叶拉住了她,使劲摇晃道,“越是此时,越不能慌。” 争论间,水已经漫到了大家伙的腰间。苏篱深吸了口气,不能慌。她见孟修云他们都在石壁边,水池中已经没有人了。 “苏叶,我下水去试试,关上那道闸门。”苏篱凝住心神,在水中摸索着抓起岸边的绳索,系在腰间,正要下到水池中,另一头传来惊呼声。 两名靠在角落歇息的弟子不留神,滑进了水池里,他二人水性本就不佳,眼下竟有溺水而亡之象。 孟修云闻言,正要救人,苏篱大声喊道:“我水性好,我去。” 不待孟修云制止,苏篱往水池中游去。 被弟子们扶到角落,站在箱笼上的司徒老夫人,眼见如此惨状,似是下定了决心,她朝孟修云还有孟锦程大声喊道:“事到如今,难道你们卓家还不出手?难道要害死所有人,你们才肯罢休?” 第156章 绝望 苏篱入水后,便如浮萍,无论她怎么使劲,都难以靠近那两名弟子。水流似有两道方向,一道漩涡,似乎要将入水的万物都吞了进去,一道往外冒水,让人压根不敢靠近。两道水流纠缠着席卷,搅得人在水池中昏头转向,苏篱靠着从小到大练就的水性才勉力支撑住自己。 就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司徒老夫人凄厉的话语隐约传来她耳边,可惜她听不清,只知道岸上越来越嘈杂,大家似是吵了起来。 她顾不得许多,解开了腰上碍事的绳索。 眼看那一头两名弟子挣扎的身影越来越无力,她还差一点就能够着了,还差一点…… 她终究没有赶上。 她好不容易避开了水池正中央的狰狞之像,绕将过去,那两名弟子就在她眼前,眼看她伸出手去就要够到一名弟子的脖颈,偏偏那两名弟子都停止了挣扎。 岸上的惊呼声,陆苏叶,还有沈堪下水的声响,大家阻拦的动静,一齐断断续续传来耳边。 她隐约见着他二人的身影从另一个方向游来,他们也没有赶上。 苏篱心里头涌出一股绝望。 又是那股熟悉的感觉,阿爹,阿娘,阿姐,邻村的少年,一个一个死去,只剩下她一人,她眼看着他们离开,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比起那股绝望的潮水,眼前水池这点水算得了什么? 苏篱不自觉闭上了双眼。她不敢看眼前那两名弟子慢慢上浮的身体。只要她闭眼,便什么都看不见。如此,她就不用面对痛苦,不用面对麻木,不用面对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凄苦。 水上的吵闹,水下的喧嚣,这个世上的一切,好似与她都没了关联。 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十分轻柔的声音,那个声音不住地低语,苏篱,不要再挣扎了,你报不了仇的。苏篱,你放松,只要放松,不再挣扎,就不会再痛苦了。 苏篱,一起长眠于水下吧。 苏篱不知道这道声音从何处来,她心里头似乎有无数个声音一起冒将出来,有要她顺从的,也有似乎不愿就此放弃的。各种声音缠绕在一起,似乎要将她淹没。 她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胸前似是压着大石…… 终于,她心里头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似是被说服了,她的动作越来越慢,她开始任由自己随着水流,就算是被吸入水池底下,吸入高台之内,吸入什么地府绝境,都无所谓了。 她呛了好些水,只觉得心里头一片空白,脑中嗡嗡作响。 苏篱,你不是说,要唤人来救我的吗?恍惚间,苏篱好似看见一位白衣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刻有孟字的机关匣,那女子同她告别后,便毅然转身,朝密林中行去。 秘境,那就是秘境,自己曾经去过秘境的边缘!原来,原来是这样的!眼下的一切,都是骗局! 无数道光涌进苏篱的心里头,她猛地睁开眼,眼见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不,不可以,不!自己不能就此离开,还没有报仇,岸上的人也不能就此送命! 此刻的岸上亦乱作一团。司徒老夫人红着眼,瞪着孟修云与孟锦程:“孟锦程,老身要是没记错,那药丸是你帮着分发的,你是不是动了手脚?当年你们孟家就害了所有人,眼下还要故技重施?” “老夫人,你莫要血口喷人!”孟锦程憋得满面通红,大声辩驳。 “眼下不是争辩之时。本座确实不知出口在何处。”孟修云的视线一面追随水中的苏篱,一面打量着石壁,无心同司徒老夫人纠缠。 眼看苏篱腰上的绳索浮上了水面,陆苏叶顾不得许多,仗着自己功夫好,药丸效力还未上来,她竟连绳索也未系上,径直入了水中,朝苏篱游去。 卓憬见了那绳索,亦急得不得了,无奈司徒家的弟子多不擅武,眼下都倒下了,她带着几名卓家弟子在勉力支撑,四处照顾大家。 沈堪见状,想都未想,跟着扎进了水中。 沈良蹙起眉头:“他还有如此勇猛之时,可惜没有脑子。”沈良挥了挥手,发觉沈家已没有能用的弟子,他长叹了一口气,摸索起绳索来。 孟修云拦住了他:“不要都搭了进去。本座去救人,岸上交给你了。” “本公子虽不肯承认比你差,但这道机关,本公子估计参不透。”沈良不肯退让。 “恐怕出路在水里。这等好事,让给本座。”孟修云瞪了他一眼,不由分说,看了水边晃荡的绳索,直接扎进了水中。 此刻,岸上的水已经漫到了大家伙的脖颈处,好些个头不高的弟子已在不住地呛水。箱笼虽能垫高些,但也不够所有人用。沈良勉力用长鞭还有绳索在尽力救人,可惜只是杯水车薪。 司徒近眼见好几名弟子都像是断了气,眼角不禁湿润,只是他没有功夫难过,他举起随身带的药物,颤抖着不断试药,都没有用。 “近儿,没用的,省点力气吧。”司徒老夫人看着他,不住地叹气。 “祖母,难道连你也看不出是什么毒?”司徒近大吼道。 司徒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孟修云这边,他下水后,本想直接朝苏篱游去,不料,后下水的陆苏叶和沈堪看起来竟比苏篱的模样还要差上许多,他二人不懂如何绕开水流,眼见体力不支,被闸门处吸了去。 孟修云心急如焚,但苏篱瞧着还能勉力支撑一二,他狠下心来,往陆苏叶和沈堪那头奋力游去,好在他二人还有意识,颇为配合。 他将陆苏叶和沈堪扔上岸,交给了沈良,眼见水面上浮着的尸身又多了几具,他顾不得歇息,深吸了口气,扎进了水中。 苏篱已不在方才的位置,孟修云眯着眼,探寻了好一会,才发觉苏篱似乎已沉到了闸门附近。孟修云心中大呼不好,他勉力朝那处游去,可不止是水流的力道更甚,还是他体内的药丸也开始起效,眼见苏篱离他越来越远,他竟无能为力。 好不容易靠近了些,他隐约见着,苏篱的衣带,似是缠绕在了闸门边的开关上。 第157章 殒命 孟修云强行运气,口中涌出一股腥甜,他觉着气力回复了些许,趁着这个关口,他奋力朝苏篱游去。 但他二人之间,还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心,眼看随着苏篱一道,就要沉进水底。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苏篱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什么灵药,什么秘境,好似都可以抛诸脑后。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竟有胆怯的一刻。他瞧着苏篱,双眼紧闭已久,面上神情十分痛苦,像是正在经历十分绝望之事。 不,断不能就让她如此离开! 就在这一刻,苏篱猛地睁开了眼,她呛了好几口水,只觉得胸痛难忍,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她想要借助最后一点气力游上岸去,但一使劲,背后好似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动不得分毫。她转身查看之际,瞥到孟修云的身影,他好似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她苦笑一声,自己是真的不行了,都产生幻觉了。他再在意自己,也不会抛下众人,来救自己一人。 不,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苏篱逼自己凝神,尽量减少消耗,只要还没死,就有奔头。 她转过身来,险些大叫出声,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她的衣带竟被那圆盘状的开关把手勾住了。 若不是如此,她断断无法靠近这把手。顾不得许多,苏篱闭上眼,这次,机关的内里构造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好歹毒的谋划,这闸门并不是只有两道形态,而是有三道。他们先前刚进来时,闸门关闭,池中有水。 转半圈把手,闸门打开,先放水后涨水,这便是迷惑闯入者之处。 要彻底脱困,且放空池中水,需顺着开闸门的方向继续转上半圈把手,才会停止涨水,且慢慢排空池中水。 事不宜迟,她运足了手上的劲,拧了那把手半圈,眼见水流不再从深处冒出,闸门徐徐合上了些,机关的轰隆声响从水中传来,漩涡变得更大,她死命抓住圆盘,不让自己被吸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闸门关合得只剩半人宽,她才敢去扯自己的衣带,衣带刚松开,她便被砸到了闸门之上。 她背靠着闸门,水流凶狠地从她身侧流过,压得胸口十分难受,嘴里也涌出股腥甜的味道,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要耗尽。恍惚之时,孟修云的脸反倒越来越清晰了。 原来他在自己心目中竟是如此重要。 死前最想见的居然是他。 自己还能活着见到他吗?如果就此躺下,是不是就能见到阿爹阿娘还有阿姐了。 不,还没有替他们报仇!还没有撑到这些事情都结束!还没有亲口对孟修云说出那句话。 再坚持一会,一会就好,就算游不上去,水池里的水也会排完的。 苏篱挤尽了体内最后一丝气力,伸出手去,还不能死……失去意识前,她好像抓到了什么。 苏篱晕了过去,眼见她的头垂下,孟修云终于顺着漩涡接近了她,他顾不得许多,一把揽着她,飞快朝水池边游去。此时水已退了大半,同先前未涨水时差不多。沈亮在岸上见着动静,在绳索一头绑了重物,将绳索朝孟修云扔去。 司徒近也赶来帮忙,他未服药,眼下还有气力。 如此,孟修云将苏篱的头拖出水面,另一只手拽着绳索,司徒近同沈良使劲将他二人拖上了岸。 司徒近接过苏篱,将她置在岸边,飞快按压了她的腹部多下,苏篱吐了好些水出来,随即又晕了过去。孟修云,沈良,卓憬,还有已被救上岸醒转过来了的陆苏叶,沈堪等人都围了过来。 司徒近用手指撑开苏篱的眼皮,又替她把了脉,舒了口气:“她呛了水,在水下又待了太久,加之漩涡湍急,她受了些内伤,也累着了,不过没有大碍。” “可有法子让她醒过来?”孟修云眸中满是担忧,眼下局势未稳,若苏篱能醒过来,就算不能出谋划策,于她自身安全也有益。 司徒近点了点头,他翻出好几个小药瓶,倒出一粒来,给苏篱服下:“此药能治内伤,补气血,想来她很快就能醒转过来。” 司徒近本还想多陪一会苏篱,可后殿内,呼救声此起彼伏。卓憬见苏篱无恙,拉着司徒近,一一查看起呼救之人来。 水虽已退得比大伙进来后殿时还要少,可方才大伙四肢酸软无力,连箱笼也来不及抓,不少人都淹进了水中,眼下水退了,尸身一具接一具显露出来。 勉强抓着箱笼存活的呼救之人,看着昔日同袍,此刻面目痛苦地躺在跟前,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司徒近扶着卓憬,勉强看完了还活着的几名弟子,示意他们靠着石壁歇息一二,保留体力。 司徒近也琢磨出了这药丸的效力,不会要人命,应该也不会持续太久,若没有更多凶险的机关,倒也不用解毒。 眼下一时半会也凑不出解药。他强压住心头的疑虑,究竟是谁,在司徒家的药里动了手脚。难道真是孟锦程?可如此明显,他是不是太大意了些? 一时间,水池里的水终于泄完了,石壁上先前的入口也显现了出来,活着的几人眼看有了出路,眸中好歹有了几丝光彩。孟修云靠在石壁上,抬眸打量了一番,可谓是损失惨重。三十余名精锐子弟,只剩下了五六名。不幸中的万幸,四大世家打头的几人都还在,不至于全军覆没。 司徒近和卓憬安慰完几名弟子,又慢慢归置起其他弟子的尸身来。眼下没有气力将他们一一拉上岸,便暂且在池底先归置好,至少姿势好看些,散落的遗物放回他们身上。 能做的不多,卓憬如此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也偷偷抹了几把眼泪。卓家和司徒家是见惯了生死的,可几颗药丸,突如其来的池水,就要了二十余条人命,若是一个时辰前说出来,他们断断一个字都不会信。 可眼下,这二十余人的尸身就躺在他们面前…… 第158章 陷阱 陆苏叶和沈堪想上前帮忙,可他们本就体力不支,又呛了水,眼下醒转过来,已是不易,孟修云呵住了他二人,让他们盯着苏篱。 孟修云扫了眼水池底,哪里有什么灵药的踪影?他看着司徒近和卓憬的背影,何尝不想上前帮忙。可若不赶紧寻到灵药,这二十余人恐怕更难以瞑目。 他将人带了出来,眼下不仅赔了性命,还颗粒无收,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弟子们的家人交代。他强逼自己,先寻到灵药,才有资格谈其他事情。孟修云握紧双手,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往池边缓缓行去。 孟锦程深一脚浅一脚跟在他身后,生怕他出事。 孟修云正要下去池底,孟锦程拉住了他:“少门主,你慢些。” 司徒近安置好众人,将司徒老夫人从箱笼上扶了下来。她快步走到孟锦程和孟修云跟前拦住他二人,颤颤巍巍骂道:“这明摆着就是陷阱,眼下牺牲了如此多的弟子,你们孟家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夫人,本座亦不知此乃陷阱,孟家也折了不少弟子。”孟修云耐着性子解释道,他看着司徒老夫人狰狞的面貌,话锋一转,“就算分发药丸之事有蹊跷,孟锦程许有嫌疑,难道你们司徒家就完全能够置身事外?谁又能证明,不是你们司徒家的药丸本身就有问题?” “岂有此理!我司徒家的弟子也都服了药,若要害人,老身难道不懂得将他们摘出去?”司徒老夫人挥了挥手,推开了劝慰自己的司徒近,她盯着孟修云,“你以为老身说你们孟家搞鬼,是空口污蔑?你也太小瞧老身了!” 此话一出,还活着的十来人齐齐看向了司徒老夫人,难道她所言是真? 可是眼下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司徒老夫人,一个是机关术卓绝的孟修云,他们若是闹掰了,究竟听谁的?几名侥幸活命的几家弟子,面面相觑,既希望自家的贵人不要出事,也不希望他们真的打起来。 “发生了何事,何至于此?”前殿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陆家的弟子最先回过神来,是陆谦陆长老!弟子看着前殿透进来的光,从未觉得陆谦如此亲切。 不管如何,大家应是有救了。在场的几名弟子纷纷舒了口气。 “不是找灵药吗,究竟出了何事?”陆谦迈进后殿,方才他只是远远听见司徒老夫人的声音,眼下他匆匆扫了一眼,见着二十来名弟子,有的躺在水池底,有的躺在水池边,剩下的人都是奄奄一息,就连孟修云也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更别提苏篱还躺在地上。 卓憬面上好似有泪花。 陆谦深吸了口气,快步朝几名躺在水池边的陆家弟子行去,他蹲下身子,颤抖着伸出手朝弟子的脖颈处和口鼻处探去。 他抖了一下,似有些不信,起身,朝另一名陆家弟子行去,再探…… “怎么会……”他看了好几眼躺在地上之人,“难道他们都?”他看向孟修云,眸中满是不敢相信:“少门主,究竟发生了何事?” 孟修云满面疲惫,说不出话来。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眼下出了事,你们孟家再道歉,有什么用?”司徒老夫人气急,跺着脚吼道,眼看就要伸手打人。 司徒近看不下去,拦住了老夫人:“祖母,眼下不是争执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有查清。” 陆谦瞧司徒近这副模样,心知此事蹊跷。只是越是如此,他越是犯嘀咕,他又看了孟修云几眼,就连孟修云也遭受不住,难道苏篱也? 陆谦飞快地看了苏篱一眼,好在她的胸口还在动。陆谦稳住心神,见陆苏叶坐在苏篱身侧,应是没有大碍。他又看向陆苏叶,用眼神问询了一番,谁料陆苏叶也只是沉默不语,双眸无神,盯着苏篱,生怕她出事。 “来不及细细解释。陆长老,你快带人搜查一番,此处是否有灵药的踪迹。若没有,再看看图纸是否有假,我们再行商议,是否撤离。至于细作与下药之事,还是撤到安全地带再说吧。”孟修云终于缓了过来,他撑着身子朝陆谦勉力道。 陆谦看了他好几眼,终于点了点头:“本座再信你一回。”随即,陆谦示意身后跟来的十余名弟子将司徒老夫人同孟家的几人隔开,免得他们再起争端。 他正要带人去搜查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是苏篱!孟修云见她醒了过来,连忙强撑着走了过去。 “你可还好?可有哪里不适?”孟修云蹲下身子关切道。 苏篱摇了摇头,她嘴唇惨白,但已能说话:“这一切,都是陷阱。我们根本,不需要灵药。” 陆谦闻言,瞪着苏篱:“你敢肯定?” 苏篱点了点头,她看了一圈后殿内的弟子,欲言又止。 陆谦和孟修云会意,不能将秘境之事泄露出去。 若苏篱所言属实,也没有必要留在此处了。只是外头风雪仍盛,为了以防万一,众人干脆撤回了前殿。陆谦打量了苏篱好几眼,她应不至于撒谎。 他叹了口气,让弟子们多穿些,在殿门外候着。 “外头还有好几人体力不支,你还是长话短说。”陆谦让陆苏叶扶起苏篱。 一时间,知晓秘境之事的几人,还有孟锦程,都盯着苏篱。 苏篱看了孟锦程一眼,面露疑惑。 “他祖上跟着去过秘境,他知晓此事。”孟修云淡淡道。 苏篱会意,孟锦程没有去过,若只是听祖上提起,不知其中关键,实属正常。她又看了一眼司徒老夫人,当年她也只是待在外围,没有进去。如此,她亦不知灵药之事的真假…… 苏篱见大家伙都看着自己,眼下如此多人丧命,自己家人之死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她顿了顿:“也许,我去过秘境。”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纷纷面露惊骇之色。 卓憬攀住她的胳膊:“苏篱,你怕不是在水里泡糊涂了?” 第159章 初入秘境 “我都想起来了。”苏篱抓住卓憬的手,眸中渐渐湿润,“我去的地方,确实是秘境。” 苏篱的神情十分笃定,沈堪还欲上前追问,沈良伸手拦住了他。沈良眼神十分复杂地望向苏篱,似也有什么想问,终究是生生咽了下去。 孟修云和陆家人更是不自觉双手握拳。陆谦拽住陆苏叶,让她不要激动。 孟修云颤抖着双唇,深吸了好几口气,良久,他轻轻问道:“你见过陆半夏,是不是?” 此言一出,前殿里头安静得只剩外头大雪纷飞的声音。 苏篱艰难地抬起头,缓缓望向孟修云的眸子依旧清亮,但亦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情愫。她咽了口唾沫,轻轻地点头。她看了孟修云几眼,她不知如何面对孟修云殷切的眸光。她飞快地转头,看向大殿门口,盯着外头的飘雪,眼神开始出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兴许,我还救了她。” 苏篱心里头似有千万条乱线,将她的心塞堵得密不透风。在水池底时,那些记忆同冰冷的池水一同袭来,她根本喘不过来气。生死关头,孟修云的脸浮现在眼前,她是多么贪恋那一刻,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 偏偏灵药是假,秘境线索是假,孟修云要寻到陆半夏恐又落空,而自己,在五年前竟见过陆半夏。若自己说刚刚才想起来,他会不会信?就算他信了,会不会责怪自己? 苏篱心知,这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她现下才发觉,她竟如此害怕。任何关于陆半夏之事,她都害怕。她琢磨不透孟修云,琢磨不透要找陆半夏的孟修云。 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本以为自己也相信孟修云,可眼下才发觉,她竟对自己没有丝毫信心。那道记忆,揭开了自己所逃避的一切,逼着自己直面她并未准备好应对的一切。 一切都发生在这一刻……她不能不说,若是陆谦带人继续找药,会不会误了更多人的性命? 卓憬瞧着她如此迷离又带有恐惧的眼神,似是察觉了什么。事关陆半夏,卓憬叹了口气,难道她前两日忧心之事,如此快就显露了出来?她继续扶住苏篱,示意她不要怕。她正要回绝孟修云时,苏篱紧紧握住了卓憬的手,摇了摇头。 过去的一切,一齐涌了上来。不仅仅只有陆半夏,还有她的家人,她的痛苦,她的仇恨。她没有资格任性,就算她能任由自己逃避孟修云,今日什么也不说,可她没法逃避家人的枉死。她还要报仇。 “那是五年前。”苏篱的声音带了些许酸涩之意,冷冷地,同平日里好似变了个人。 五年前的苏篱,家人俱在。那一日,她同阿姐出门摘果子,只是村子附近的都被摘得差不多了,于是她二人去了村子南边的齐山。那处不算远,但村里的孩童不会经常去,兴许能碰碰运气。 那日的齐山,瞧着同平日里没什么不一样,但苏篱总觉得有些胸闷。阿姐还打趣她,小小年纪,走几步路就累了。苏篱不服输,赌气般一口气跑上了山,将阿姐甩得远远的。 苏篱一直到跑累了才停下步子,就在这时,齐山好似震了几下,苏篱吓了一跳,大声喊着阿姐,飞快抱住了一棵附近的大树,闭上眼一动不动。可是她等了好一会,眯起眼来打量四周,又好似什么也未发生。 “不过周遭的景致却变得完全不一样。”苏篱的眼神更加疏离起来,教人觉得她虽坐在殿中,整个人却压根不在此处,“我睁开了眼,四周还是山中,可那里跟齐山一点也不像,周围的花草树木,都不是齐山上的。我从未见过。不远处躺着的兽类,我亦从未见过。” 苏篱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不住地喊着阿姐,可是没有半分回应。就在她吓得快哭时,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高挑女子艰难地朝她爬来,她吓得后退了几步,那女子朝她笑了笑,面色柔和:“阿妹,不要怕。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 苏篱见她如此温柔,笑起来同阿姐一样好看,她看得出了神,一时间连哭都忘了。她上前两步,使劲扶起那女子,小声回道:“姐姐直说便是。” “你去那边找找,有没有一个棋盘大小的铜匣,若是找到,小心将它拿来给姐姐。”那女子说着说着,嘴角缓缓淌下几滴鲜血,苏篱见她十分虚弱的样子,从怀里掏出几颗果子,还有几株草药。 “姐姐,你先吃,我刚采不久,阿娘教过我,这草药能止血。我这就去找那铜匣。”苏篱将这女子小心扶到树边靠着,将果子和草药都塞给她,跑去了一旁找铜匣。 那铜匣被一只苏篱从未见过的兽类压住了一半。苏篱瞧那野兽长得狰狞,但看着像是断气了。她有些怕,回头看了眼那女子,女子朝她投来鼓励的眼神。 苏篱呼了口气,阿娘说过,答应的事就要做到。她捡起根树枝,使劲戳开了野兽的尸身,铜匣完整显露了出来。她兴奋地抱起铜匣,往树下走去。 不知为何,那铜匣抱在怀里,似有一股暖流在往身子里涌。苏篱好奇地低头打量了铜匣几眼,难道里头有炭火?也不对,那这铜匣应会十分烫手才对。 她将铜匣递给那女子时才发觉,铜匣一角似有破损,那股暖意便来自于那处。 那女子接过铜匣,吃惊地打量了苏篱几眼,面露惊惧与担忧,几息后,她叹了口气:“你闯了进来,实属天意。不知是福是祸。妹妹,你记住了,若你能活着离开此处,不要告诉任何人今日发生之事。” 苏篱见她接过铜匣后,神色好了不少,应是无碍。只是她说的这些话,自己有些听不懂。她有些犹疑,要不要答应。还有这铜匣,还能治伤? 就在此时,不远处又传来轰隆响声,似还有厮杀声。眼前的大姐姐面色凝重起来。 “她的语气变得十分严厉,几乎是逼着我答应她。”苏篱回忆的语气,却是慢慢柔和多了。 第160章 心事 苏篱被眼前的大姐姐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了一跳,她来不及思考,应下了。随即这位大姐姐又让她发誓,她迷迷糊糊跟着念叨了几句。 “她起了身,让我从哪里来,就往哪里走,千万不要跟着她,离她越远越好。随即,她坚定地朝传来厮杀声的山那边走了过去。我盯着她的背影,心里头竟觉得十分不舍。好像身体的一部分被带走了。”苏篱苦笑道,“也许她早就料到了,我的脚竟有些不听使唤,想跟上去。” 苏篱走了两步,猛地想起大姐姐方才的叮嘱,她狠下心来,往来时的方向跑去。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来的,她明明在齐山上,怎么突然就来了此处? 她管不了那么多,背后的厮杀声更盛,她害怕极了,只是不住地往前跑,心里默念着齐山,齐山…… “我好像撞到了什么,可是眼前除了草木,明明没有阻碍,那一撞,我只觉得整个头都要炸开来。”苏篱捂着头,似乎当初的疼痛延续到了如今。 随后,苏篱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好像睡了很久,直到阿姐将她唤醒。 她睁开眼,已是回到了家中,她躺在床上,阿爹阿娘还有阿姐都围在床边,面上都带着泪花。 “你们怎么了?我不是在齐山上吗?”苏篱好奇地问道。 “你真是的,山上也能睡着,我喊了你那么久,你都不回应几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只是睡着了。”阿姐见苏篱醒了,简直是又哭又笑,嘴里一直嘟囔着,“你终于醒了,你真的吓死我们了你知道吗。” 说罢,阿姐眼中噙着泪,作势拍了苏篱的肩膀一下,阿娘佯装生气瞪了阿姐一眼:“她才刚醒,你打她干嘛?” “阿娘,我没事。我就是睡着了。”苏篱揉了揉脑袋,“我睡了很久?” 苏篱这才知道,她整整昏睡了三日。那日在齐山上,阿姐寻到了她,怎么叫都叫不醒,但她气息平稳,不像是出事了,也不像是病了,阿姐喊了人帮忙,将她带回了家,以为她最多睡上一夜就会醒转。 没想到足足睡了三日。阿爹阿娘也吓得不轻,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无碍。 若苏篱还不醒,他们就要去找神婆了。 苏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我饿了。阿娘……” 一家人哈哈大笑起来,阿娘赶紧端来了温热的米粥:“你慢些喝。” 苏篱也不知自己为何昏睡了三日,她亦不知为何在山上也能睡着。过了几日,这件事便被她抛之脑后。 “直到我阿爹,阿娘,还有我身边的人,接连出事。”苏篱的眸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开始回忆家人出事,她在幻境中见着的模糊的人影,还有她最近关于鬼疫的猜测。 苏篱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方才在水池底,我不知为何,想起了这一切。我才知道,那日我闯入了秘境,我无意救下的女子竟是陆半夏。她同我在她的小院中见过的画像长得一模一样。”苏篱哽咽道,“那铜匣,许是沾染了灵气?我亦阴差阳错沾染上了,我将铜匣归还于她,有了灵气,她身上的伤好转。她许是又回去行献祭典仪……” “你确定全都想起来了?会不会有所遗漏?”孟修云一个箭步上前,抓住苏篱的双肩,眸中满是期待。陆苏叶亦是,她凑到跟前,关切地看着苏篱。 苏篱看着孟修云,她闭上眼,仔仔细细忆了一番,缓缓道:“就是这些,没有旁的了。” 孟修云眼中的颜色黯淡了不少,倒是陆苏叶,开始不住地念叨:“她有灵气,她许还活着……” 苏篱有些不敢看孟修云,良久,她期期艾艾道:“你……不生气?我今日才想了起来。我并不是故意隐瞒,先前我一直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我怕说了出来,万一不是,会让你空欢喜一场。” 孟修云摆了摆手,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盯着苏篱,良久,他抿了抿唇,冷冷道:“如此看来,进入秘境,确实不需要灵药。” 几人围在一处,商议了一番,当时秘境内应是出了变故,结界不稳,苏篱意外闯入。她既可以自由出入,身体并无异样,说明当真不需要灵药。再者,此番水池底,什么东西也没有,同图纸上所述完全不一样。足可见,这是场骗局。 提起秘境结界,孟修云眸中又燃起一丝希冀:“会不会秘境入口就在齐山之上?我们直接去寻?” 司徒老夫人闷哼了声:“我们当日并不是往南边去的。至于他们如何进去的,老身不知。这结界是否会瞬间转移时空,老身亦不知。就算老身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孟家这等宵小之辈。” 孟修云眯着眼,瞧着司徒老夫人:“老夫人,我们究竟有何过节?你又究竟有何证据证明此番是我孟家搞得鬼?” 苏篱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只觉得疲惫不堪。陆苏叶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她想安慰苏篱一番,可陆半夏的线索又断了,眼下她也是心急如焚。苏篱眨了眨眼,示意陆苏叶不必往心里去。 苏篱打量着孟修云的背影,他看起来没有生气,可是也未过多搭理自己。苏篱拼命告诉自己,眼下不是矫情之时,弄清此番陷阱的来龙去脉,赶紧找到线索,找到作祟之人,才是正事。 可是她心里头,还是空荡荡的。他也没有多安慰自己哪怕一句。 卓憬见状,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便让他们去找线索,报仇之事,慢慢来。”卓憬言语间满是心疼,她这才知道,为何苏篱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苏篱心里头竟装着如此多的委屈与苦楚。 沈良斜睨着苏篱,眸中的关切一闪而过。他亦想上前,可惜卓憬占了先机。罢了,只要不是孟修云,卓憬还是女子,自己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转头看向孟修云,心里头只觉得好笑,这可是你自己将苏篱推开来,怪不得旁人。 第161章 祸根(一) 司徒近想说的也有很多。但他自知能做的有限。他只是上前,仔仔细细替苏篱把了把脉:“你刚醒转,不要再思虑了。还是好生歇着。”苏篱顾不得许多,只是靠在卓憬肩上,麻木地点了点头。 孟修云背对着苏篱,司徒老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孟修云再也忍不住:“若是您拿不出证据,就请您不要再妄言。” “正是。先前您污蔑小人下毒,又有何证据?”孟锦程也忍不住,驳斥道,“您张口便是我们孟家有问题,焉知不是你们的药本身就有问题!” 见司徒家的气不过,正要开口,孟锦程抢先道:“我没有证据,所以我并未咬死此事。还望你们司徒家也攒点口德。” 陆谦只觉得头痛不已,分开短短数日,这边就闹得如此之僵。他在千机堂掌刑狱之事,早已习惯一切看证据,眼下虽不在千机堂,但他也看不下去了,他干脆沉声道:“此番伤亡惨重,一定是要讨个说法的。若大家不嫌弃,陆某来查,你们看如何?” “本公子赞同。”沈良幽幽道,“陆长老这几日不在此处,此事最终也关系到陆家莫大的利益,陆家没有理由下手。” 其他人亦纷纷赞同。 不待司徒老夫人开口,陆谦主动问道:“老夫人,您可有证据?或者,是因着什么,您猜测这一切都是孟家所为?” 司徒老夫人并未直接开口,她慢慢走到苏篱同孟修云中间,一脸关切地瞧着苏篱:“陆长老,你可得保护好苏姑娘。老身担心,孟修云恼羞成怒,谋害苏姑娘。” 此言一出,众人大骇。除了卓憬,旁人不知苏篱与孟修云的关系。但便是此番才跟来的弟子,第一次见着苏篱,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也知苏篱在孟修云跟前是说得上话的,何来加害一说? 苏篱惊惧地抬起头来,看向老夫人的眸光,充满了疑惑。孟修云转身,眯着双眸看着司徒老夫人:“老夫人,你何出此言?本座为何要加害于她?怎的越扯越远?” 苏篱自是知道,孟修云不会害自己。可司徒老夫人此言一出,她没由来的开始心慌。老夫人究竟知道些什么?难道自己家人之死同孟修云有关?无数个念头一齐涌进苏篱的心里头…… 司徒老夫人深深地看了苏篱一眼:“因为你揭穿了他的谎话。不需要灵药了,他便没有契机继续诳骗大家。谁知道若是在那什么破水池子里继续找下去,他还准备了什么机关等着大家?” 苏篱瞪大了眼,在司徒老夫人同孟修云之间来回打量,他二人各执一词,究竟在说何事?这二人自己都不想怀疑,难道他二人有什么误会? “难道不是吗?明眼人都看得出,你同这小姑娘关系匪浅。可她方才说出了当年之事,你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难道不是因此恼羞成怒?”司徒老夫人朝着孟修云大声道。 孟修云一时语塞。良久,他冷冷道:“本座只是生气,她瞒了这么久。但本座怎么会同千机堂的区区弟子过不去?气消了也就罢了,又如何会迫害于她?” 此话一出,苏篱心中似是有什么裂开了。 原来他还是在气她。 他只是装作无事而已,自己只是千机堂的区区弟子,原是自己想多了…… 苏篱一时心乱如麻,她未尝不知,孟修云此话兴许是权宜之计,但她突然厌倦了如此猜测与忐忑。思前想后,苏篱抬眸悄悄看了孟修云一眼,果然,他正眼都未瞧自己一下。 气恼憋闷之际,一股腥甜之味涌了上来。如此关键时刻,自己断不能添乱。苏篱苦笑一声,将口中的鲜血生生咽了下去,并未表态。 “老夫人,您若是有什么靠谱的依据,直说便是,这些捕风捉影之事,休要再提。”陆谦揉了揉太阳穴,面露苦色。 “事到如今,老身也没什么好瞒的了。陆长老,烦请你做个见证。”司徒老夫人讳莫如深地看了孟修云同孟锦程二人一眼,“一切都是孟家当年埋下的祸根,罪过啊,老身瞒了五年,如今终于能一吐为快。” “孟家埋下的祸根?”孟锦程听了这话,上前一步,牢牢盯着司徒老夫人。当年他阿爹带着他们分支的子弟,一同去过秘境外围。彼时,他并不知晓阿爹带了那么多族中精锐所为何事,只知那次死伤惨重。他阿爹也是撑着一口气才回了孟家。临终前,他阿爹断断续续同他提了四大世家暗中在做一件大事,若是摆脱不掉,一定要想法子保全自身。 此番来哀水城之前,陆谦和孟修云思前想后,干脆将秘境之事也告知了孟锦程,他带着孟家分支的弟子,定会一齐商议,保不齐谁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倒不如提前好好说道一番。 苏篱闻言,心中更是咯噔一下,难道当年出事,真的跟孟家有关?她不自觉握紧了双手,胸腹内痛意更浓。眼瞧着孟锦程这着急的模样,他也应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果然,孟锦程一扫先前稳重甚至有些卑微之态,连连追问道:“当年你们在秘境外围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明明没进秘境,为何还是伤亡惨重?怎的就是孟家埋下了祸患?” “依本公子看,你们少问几句,老夫人早就说完了。”沈良靠在一旁,面上笑意极盛。 司徒老夫人并未搭理沈良,只是眼中满含深意盯着孟锦程:“你倒是惯会演戏。” 她缓缓摆了摆手,也不再搭理孟锦程,自顾自慢慢回忆起当年之事来。 照理讲,她是司徒家举重若轻的长辈,当年是该进秘境搭把手的。但正好轮到司徒家留下长辈,万一秘境里头出事,好让四大世家的后辈知晓秘境之事。 于是司徒老夫人侥幸留在了外围,逃过一劫。 “你们都只想着,当年秘境里一定十分惨烈,其实外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司徒老夫人眼角开始泛起泪花。 第162章 祸根(二) 当年,四大世家的几位当家人,还有族中的长老,加起来也有二十余人,一齐去了秘境外围。这秘境外围乃是在东洲大陆的北边,至于秘境究竟应该如何进入,秘境究竟是不是就在外围附近,司徒老夫人本应该要知道的。 “进入秘境的法子,最关键的那一步,向来都是陆家的传人才知晓。为保齐全,每次献祭时,留在外围的那家长辈,会围观进入秘境的操作,到了最关键的那步,旁人都看不得,但他得记下来。若是出了事,他不仅要告知四大世家的后辈秘境与鬼疫之事,还要单独告知陆家后人,这最关键的一步。”司徒老夫人看向陆苏叶和陆谦,眼中有些歉意,“你们陆家也不用担忧这极密之事外泄,据说这法子必须由陆家人来完成,且……知道得越多,麻烦越大。历年留守的祖辈都避之不及,不想让后辈逾越半分。” 五年前那次进入秘境,司徒老夫人便是如此,她跟在陆半夏身后,同要进入秘境众人一齐进了一处山洞。这洞中看起来像是一处天然的石穴,但又有股说不上来的蹊跷之感。 除了他们,山洞外,还驻扎了好些四大世家弟子待命,孟家分支也来了人。据说是陆半夏请来帮衬一二的。孟家分支不仅出了不少人力,还带了好些不知有何用处的机关,稀奇古怪的,便是懂些机关术的四大世家子弟也琢磨不透。 陆半夏他们进入山洞时,孟家分支得了嘱咐,分批带着机关,在山洞外候着。里面若是有要求,他们便将需要的机关放进山洞,放好后,人得立马出去,不能偷看,否则恐有性命之虞。 山洞里头,一切井井有条,陆半夏飞快地在石壁上摸寻,隐约有阵法显露出来,眼看就到了最为关键的一步,其他人纷纷转过身去,只有司徒老夫人,立于陆半夏身侧,眼都不敢眨。 可就在此时,山洞外头有弟子十分焦急地来报,说是要用的机关出了大事,需得长老们做主。 要进秘境的人,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各有典仪之礼要行。眼下就只有司徒老夫人待会是要出去的。 可如此一来,要是出了事,陆家的秘法恐会断代。 进入秘境的时辰也有讲究。众人左右为难之际,陆半夏下了令,司徒老夫人出去处置,其他人跟她进去。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才刚开始,咱们可不能说泄气话。”陆半夏笑着鼓舞众人,又朝司徒老夫人行了一礼,“外头就拜托您了。” 司徒老夫人面色凝重,告别众人后,急匆匆离开了山洞,跟着来禀报的弟子回了营地。 “究竟何事,如此着急?”司徒老夫人跟着弟子,见着跪在地上的孟家弟子,厉声问道。 “回老夫人,弟子们方才正准备将机关运去山洞门口,可是有批机关出了些纰漏。”孟家的弟子咽了口唾沫,颤抖着回话,“有个木材做成的小零件,因为天气,尺寸出了问题,眼下……眼下不能用了。” 司徒老夫人虽不擅机关术,但这些简单的原理还是懂些,眼下顾不得追究,她思索片刻,立马问道:“备用的零件呢?还有你们当家的又在何处?” 她抬头看了看时辰,也不知陆半夏何时要用这批机关,但若误了事…… 跪在地上的弟子却是面露难色,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司徒老夫人来不及生气,径直去寻孟家分支的话事人。 听到此处,大殿里的几人都瞪大了眼,紧紧盯着司徒老夫人,生怕漏掉一个字。尤其是孟锦程,整个人竟有些痴傻之像。司徒老夫人嘴里的孟家分支话事人,说的应该就是他阿爹了。 司徒老夫人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之人,她发觉孟修云也听得极为认真,面上不由露出鄙夷之色:“这些事你早就知晓了,何必惺惺作态。” 不待孟修云回话,司徒老夫人继续回忆起来。 当时她见那弟子做不了主,便开始满营地找孟家分支的话事人,孟志宏。无奈遍寻不得,司徒老夫人深感蹊跷,路上问了好几名弟子,都说没见着孟志宏。司徒老夫人没了法子,开始问其他孟家的弟子,是否有解决的法子,比如现寻了木材来,现做。 总不能任由那批机关完全报废,总要试上一试。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孟志宏正在加紧赶工。只因这小零件甚是精巧,平日里能做的弟子就不多,眼下要得急,能符合要求的恐怕就只有孟志宏做出来的了。 司徒老夫人听闻,总算是松了口气。一来孟志宏并未失踪,如此此事应是没有什么旁的内情了,二是他想到了法子,正在补救,秘境里头恐怕还来得及。 总比什么都做不了,人还不见了好,那恐怕就有更为棘手之事在候着大伙。 只是司徒老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叮嘱弟子们加强戒备,看好其他机关。她巡视了好几遍,确认其他机关和营地防守无误,又派了弟子去探探孟志宏究竟在何处赶工,她得亲眼看看才放心。 不知为何,孟志宏神神秘秘的,竟没有几名弟子知道他在何处,司徒老夫人担心出事,但又不敢声张,要是人心不稳,便是雪上加霜了。 她一直在寻孟志宏,便有些弟子觉得不对劲了,私下议论纷纷,如此,她不再让弟子们去找,只是让大家伙各司其职看好营地。 她干脆自己找起来。无非说是多巡视几遍,只是这一遍更严了些,每顶帐篷她都要亲自进去看看才放心。 “当时,老身先从孟家的帐篷开始找起,可孟家的帐篷,加之临时用来放机关的帐篷里,都没有他的人影。”司徒老夫人边回忆,面上边泛起恍惚之色,“直到好些机关都被送去了山洞,老身瞧着,那些机关里,竟然有先前弟子说不能用了的机关。” 第163章 祸根(三) 司徒老夫人何其聪慧,立马明白过来,这些机关恐是孟志宏刚刚修好的。她不疑有它,循着运送机关的车辙印,慢慢摸了去,竟是在营地附近的密林里,里头不知何时搭了一顶大的营帐,门口还有两名孟家的弟子把守着,门外堆着好些木材,边上摆了好几架机关。 营帐里头似是传来轰隆声响,应是在加紧干活。司徒老夫人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一半,不过她还是上前几步,亲眼见着孟志宏才算是彻底放心。 不料她刚靠近营帐,外头的孟家弟子便拦住了她。 “连老身也不能进去?”司徒老夫人正色道,“老身并不是觊觎你们孟家的机密,只是看上一眼放心些。只看一眼,也学不到什么。” 那两名弟子面露歉意:“是话事人交代的,弟子们也不好违抗上令,还望老夫人体谅。” 司徒家不擅武力,司徒老夫人此番也没带人,乃是自己悄悄寻来的。她打量四周一二,周围也没有旁的弟子,她不欲与孟家弟子们起争端,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看牢了,若是有需要,立马回营地唤人,万不可强撑。 孟家弟子见司徒老夫人如此体恤他们,连连行礼。 司徒老夫人借口有事,先行离去。 其实她绕了个大圈,从另一边往营帐后头去了。 她本来想凑近了看看能不能窥视营帐内一二,不料贴近后,竟听到里头有人在交谈。 “不止孟志宏一人在内。”司徒老夫人忆起此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众人凝神屏气,心知接下来便是关键之处。 营帐内二人似有争执,司徒老夫人听了好几句,才弄清所为何事。 竟是孟志宏赶工做出的木制零件,压根就用不得! 他们带的木料不够,孟志宏便遣了弟子在附近砍了些木材回来。 这些木材外表看着不错,但加工后,孟志宏很快就发现,木材内里有虫蛀过,且这些蛀口极小,甚至比零件的尺寸还要小。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他们赶工出的零件内里是有空洞的。这些洞虽微小,但关键时刻谁能知道不会出事? 若是在孟家,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可眼下情急,孟志宏竟想侥幸一试。 “万万不可啊话事人。若是机关不够,四大世家的长老们兴许还会想别的法子,可你若是将机关送了进去,他们又不知道其中端倪,直接用了,要是出了事……”营帐内另一人苦苦劝道。 “你也说了,要是出了事。兴许不出事呢?你有怎知没了机关,长老们还有旁的法子?”孟志宏并不退让,“只要你我二人不说,回头毁了这些木材,便没有人知道此事。” 见对方仍旧犹疑,孟志宏又劝道:“他们也就是用这一时,怎会那么倒霉就刚好出事?你就是杞人忧天。真要出了事,咱们咬死不认就是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话事人,当着不可啊!”那人安静了几息,似在思索,片刻后,他还是不同意。 司徒老夫人听了这些话,简直气血上涌,她本想冲进营帐,同他们理论一番,可她猛然想起,方才那批机关已经送去了山洞。她顾不得孟志宏此处了,拔腿便往山洞赶去。因着顾不上绕路,此番还被营帐前的弟子见到了。 “您怎么从那边出来了?难道您一直在此处偷听?”一名弟子在身后远远吼道。 司徒老夫人来不及回头,隐约还是听到了孟志宏赶出营帐的动静,她铆足了劲,才甩开他。 “当老身赶到山洞时,已经来不及了,山洞里头的机关都不见了,想必已被陆半夏他们派人取走了。老身守在那,想着里头的人若能进出好几次,他们会不会再出来取机关?若能碰上,老身好告诫他们一二。”司徒老夫人苦笑道,“至于孟志宏会不会追来,老身也顾不上了。” 不料司徒老夫人刚进山洞没几息,山上便开始掉落山石,整个山洞都开始摇晃。她不知出了何事,没了法子,只得出了山洞,在附近寻了草木旺盛之处,躲了起来,一为避开孟志宏,二来树木好歹能抵挡山石一二。 果然,孟志宏追了过来,他竟不顾一切,径直追进了山洞中! “老身虽担心同他起争执,但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老身起身想叫住他,还是迟了。”司徒老夫人叹了口气,“营地的弟子们闻讯,纷纷赶来。” 司徒老夫人何尝不想进去救人,但她不能出事。尤其是里头有了变故,她更得好好保全自身。若是里头的人都没了,传递家族秘辛之责,便只有她能完成。 好几阵地动山摇后,山洞里头开始离奇出现好些尸身,或是重伤之人,便都是先前跟着陆半夏进了秘境的长老们,不知为何,他们像是被秘境抛了出来。 赶来的弟子们见状,一波接一波冲进去救人,尤其是司徒家的弟子,眼看有人受伤,大多冲在最前头。 这些弟子只顾救人,顾不得自己,也有不少弟子被砸伤,司徒老夫人却只能干看着,当真是心急如焚。 当时情况紧急,一头是各族内年老的长老们,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一头是各族年轻的弟子,未来也是不可限量,司徒老夫人饶是活了好几十载,一时间也没有两全之法。 她能做的便是调度指挥弟子们,尽可能减少大家的伤亡。 “不能先把人搬出来再救吗?”沈堪听到此时,终于忍不住了。 司徒老夫人摆了摆手,司徒近代为解释道:“好些重伤在处理前不能移动,不然恐有性命之忧。” 沈堪识趣地闭了嘴,暗自叹了好几息。 “那之后的事情,大家伙也就都知道了。”司徒老夫人看了眼苏篱,还是介绍了几句。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体震动才停了下来,司徒老夫人带人清点了一番,外头的弟子死伤惨重,孟志宏亦受了重伤,跟着进入秘境的长老们竟都被离奇抛了出来,死的死,重伤的重伤,竟没有一个是好受的。 第164章 复仇 此番巨变后,司徒老夫人赶紧发出了求救信号,附近驻守接应的弟子们闻讯赶来。他们将各家的长老们还有受伤的弟子接了回去。 可是陆半夏还未出来,司徒老夫人忧心于她。 按理讲,若是陆半夏献祭了自身,她确实再也出不来了,可若是她献祭了,不至于出了这么大变故,其他人也死伤至此。 所以司徒老夫人推测,极有可能是陆半夏还是尝试了所谓不用献祭的法子,但成没成功,她也拿不准。 稳妥起见,司徒老夫人还是带着弟子在外头守了半月有余,仍旧没有陆半夏半点线索。 只是另外三家,还有孟家的人催得急,究竟出了何事,死伤如此惨重。司徒老夫人需得暗中一一解释。于是,她先告知了陆家此事,此处便由陆家派人来守着了。 陆苏叶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当年她得知了鬼疫之事,还有长姐失踪了,立马带人赶了过来,可惜什么线索也没有发现。 大殿里的众人听到此处,面上颜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便是那一段时日,他们不仅失去了诸多长辈,还要突然接受东洲大陆,还有这世间背后的真相。 无忧无虑的权贵子弟,本可以自己选择要不要走进权力中心,却几乎在一夜之间被告知,未来要担负起守护这片大陆的职责。 还几乎无处可倾诉。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不仅是极度的静谧,苏篱竟觉着,周身的气息都凝成了冰霜,直钻肺腑,痛得人无法喘息。 众人沉默了良久,陆谦打起精神来,看着司徒老夫人眸中的怨念正色道:“老夫人,还请明示,当年的突变,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看向司徒老夫人,孟锦程更是不自觉绷直了身子,苏篱微眯着双眼,盯着他。 司徒老夫人冷哼一声:“眼下,老身还没有铁证。但你们回去审一审,便是了。先前你们不是抓了细作?你们当真以为,凭一介区区弟子,有如此大的胆子?” 孟修云同沈良对视了一眼,看来司徒老夫人也察觉了。 苏篱瞧着他们,心里头只觉得奇怪,若是如此,大家的敌人都是孟锦程,司徒老夫人为何将孟修云也一并算上了。 她心里头纳闷着,司徒老夫人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不紧不慢道:“被抓的那几名弟子,都是孟家分支的。孟锦程自是逃脱不了干系。可你们真以为,就凭他,能够撬动哀水城里如此多的布置?就算勉强可以,他有何动机?” 司徒老夫人转身朝孟修云走去:“孟少门主,恐怕这一切都是你主使的吧?” 这番话司徒老夫人已经说了好几次,这一次大家伙不再着急反驳,只是看着她,脸上纷纷带着探寻。苏篱紧张地抓起腰间衣料,手掌心里隐约抠出了血丝。 “当年事发后,孟少门主,你只是顾着寻陆半夏。但你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孟志宏在秘境外围所为,还有当年暗中谋害你的亦是他们分支之人……”司徒老夫人厉声道。 “谋害?”沈堪下意识看向了孟修云的右手,难道当初的信报无误?他又看向了沈良,沈良并未回应,只是饶有兴趣打量着司徒老夫人和孟修云。 其他几人不明就里,面露疑惑,苏篱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也盯着孟修云的右手,他不自觉握紧了右手,随即又微微松开。 “老夫人,越扯越远了。”孟修云冷冷道。 “不,老身只是在说你为何要布下此局!”司徒老夫人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只因你苦寻陆半夏无果,内心逐渐扭曲,你痛恨当年一齐入内的四大世家之人,不管是生是死,他们好歹有个下落,可他们竟撇下了陆半夏!还有害他们出事的孟志宏!你干脆布下此局,想将大家伙一网打尽。” 陆谦瞪大了眼:“司徒老夫人,这番指控,兹事体大,如果您没有证据……” 陆苏叶紧张地上前两步:“怎么会是……” 陆谦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司徒近后退了两步,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祖母!” 卓憬只觉得头痛,她揽着苏篱,生怕她过分激动。 “你们是不是好奇,老身是如何知晓其中究竟?”司徒老夫人叹了口气,“乃是有人用孟家分支的机关雀送了密信。就在此番出发前,老身本来有些犹疑,是否要来拖后腿。但收到了信,信上告知此番乃是孟修云布下的局,老身心中疑惑,故此跟来。” 司徒老夫人解释了一番,为何不敢严明,告知大家要小心些。一来兹事体大,不知是真是假。二来事涉孟修云,若是真,她拿不准是否还有其他同谋。 “一路上老身是提防再提防,眼看图纸是真,细作也抓到了,孟少门主同沈家家主似乎还在演戏,老身以为他们对幕后之人十拿九稳,便以为那信是假。没想到在最紧要的关头,一切都被那信上所言说中了。”司徒老夫人眼圈泛红,似是在恨自己没有早些揭穿孟修云。 “如此说来,是有物证了。可是光凭一封信……”陆谦狐疑道,“难免有些草率。” 司徒老夫人顿了顿:“老身亦知。可若是加上人证呢?陆长老,你回头好好审审那名细作,还有孟锦程,定会有发现。还有。” 她看向了孟修云的右手:“若一切属实,他的右手应是大不如前。老身一路上都在观察,确有此迹。” 众人纷纷侧目,尤其是沈堪:“居然是真的!” 此言一出,大家伙又看向沈堪,他立马闭了嘴。 苏篱眉头紧皱,这也太草率了些,就算这几样证据都属实,也不能证明便是孟修云布下这番陷阱。 几乎是发自本能,她不信。她偷偷看了孟修云几眼,就算陆半夏再重要,她不信她认识的孟修云,会因此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只是想起陆半夏,她心里头又隐约有些不安。他为了陆半夏,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不,苏篱狠狠地晃了晃头,怎能疑心他至此? 第165章 孟修云的右手 苏篱缓过神来,紧盯着司徒老夫人,她可还有旁的证据?若是有,最好一道全摆了出来,好一一辩驳了去。 若真是他……不,不可能!苏篱的眸光坚定了起来。 司徒老夫人显然也明白此理,她眼珠子转了转,回忆道:“听近儿所言,载有哀水城线索的最后一块面具,也是孟修云私藏了良久才拿出来。凭他,若要在上面动手脚,并不难。如此,一切就串起来了。” 这话不假,大家伙纷纷看向孟修云,苏篱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她细细回忆起来,当初四块面具,前三块都在讲此事来龙去脉,而关于哀水城,关于灵药,关于秘境线索,都是最后一块的密文所对应之事。 原来这局从那时就开始了。 “这也做不得数。那面具本就是咱们缴获的,只是恰好在孟少门主手中保管。若面具本就有问题,也说不好。”陆苏叶亦不想相信孟修云竟是如此险恶之人。 “陆长老,此番兹事体大,老身之所以将事情闹大,怕的就是万一真是孟修云,他为了一己私欲,害了这么多条性命,切不可放过!若不是,老身定会赔礼道歉。当年老身怕事,眼见孟志宏也没有多活几日,瞒下了此事。这些年老身可谓是日日难安!今日老身便豁出去了,宁枉勿纵啊!”见大家仍在摇摆,司徒老夫人简直要声泪俱下:“你们何不看看他的右手?还有,孟锦程就在此处,审就是了!” 此话一出,便是陆谦,眸中也满是犹疑。他瞧着司徒老夫人如此真挚,怕不是刻意诬陷。她所言若是真,此番当真不得了。若是假,恐怕也是她关心过切,一时被蒙蔽。 无论如何,该验得还是得验。 他咳了两嗓子,抿着嘴朝向孟修云:“少门主,今日恐怕,得给大家伙看看了。” “本座若不呢?”孟修云冷眼瞧着大家,“若本座当真丧心病狂至此,想找你们四大世家寻什么莫须有的仇,还有,想掀了孟家分支……” 孟修云顿了顿,一字一字道:“又何须,如此麻烦。” 大家伙只觉着背后发凉,尤其是孟锦程,不自觉发起抖来。只有沈良,面上一直扬着笑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在场之人心知肚明,凭孟修云的本事,想杀这么些人,确实无需如此大动干戈。 单枪匹马,一刀一个罢了。 “少门主,这是另一回事。”陆谦的眉头简直拧成了麻花,“若您不肯给大伙看看,先不说说出去好不好听,陆某这关,少门主便过不去。” 陆谦心里头亦不愿相信,他同孟修云相处时日虽不长,但早已觉着孟修云打心眼里,还是当年那个赤诚热血的少年,断不会行此龌龊之事。 只是眼下证据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虽不是铁证,但也够好一阵忙活了。 孟修云闻言,瞧着陆谦,正欲发作,苏篱一个箭步,拉住了他的右手。 她用孟修云才能听到的耳语急切道:“公子,对方来势汹汹,恐怕瞒不住了。苏篱心知你一直不愿面对此事,但一路上大家伙都瞧见了,你的机关术,你的一切,都没有被受伤的右手所碍。如今右手受伤事小,心魔事大。何不好生说清楚?” 孟修云听着耳边的温热之语,心里头却好似炸开了朵惊雷。 心魔……这么些年,他一直藏着右手,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他不是不懂,并不是右手彻底废了,而是自己害怕见着满是伤痕的手。 那是他不愿面对的孟家,不愿面对的龃龉与龌龊之事。自己竟在他们手里栽了跟头。一并栽进去的,还有那些年少快活的时日。打那之后,自己也开始琢磨起向来不屑的心机盘算。 苏篱好似看穿了他所想,急切道:“公子,若继续如此,只怕此番不好脱身,岂不是又中了他们的算计?” 孟修云咬紧了牙,眸光竟是狰狞起来。他不自觉握紧了双手,尤其是右手。苏篱紧张地看着他的侧颜,咽了好几口唾沫。陆谦心下一紧,只差去唤门口的弟子进来围上一圈了。 “公子……”苏篱言语间带上了哭腔。 孟修云侧目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暂且退下。 良久,他摆了摆手,面上狰狞之意退了大半,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他缓缓伸出右手,盯着众人:“便让你们看看。当年本座遭人暗算,右手受了伤,但巧遇了陆半夏,她替本座寻了良医,早就好了大半。这上头,好几道新伤,乃是此番在哀水城添下的。” 司徒近闻言,快步上前,仔细查验了一番,眸中闪过些许不忍之色:“确是如此,旧伤已无大碍,若好生保养,并无异于常人。只是此番为了救大家,又添了不少新伤。” 司徒近边说边看了司徒老夫人好几眼:“祖母,若真要害大家,少门主又何必救咱们?” “惺惺作态罢了。”司徒老夫人冷哼道,“你们不是问,他为何要辛苦布下此局?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报仇,还能将自己摘得干净。若真是一刀一个暗杀,被查到又该如何?” “他手上的旧伤,恰恰证实了信上所言啊!孟家少门主的手,何等精贵?此番怨念,足以支撑他执意要报复孟家分支。”司徒老夫人愤愤道。 “老夫人若执意如此,本座也没什么好说的。”孟修云收回了手,瞧着陆谦,“陆长老,可有眉目?” 陆谦咂了咂舌,确实不好说。从动机上看,孟修云可以有,也可以没有。全在他一念之间。 如此,便剩下人证了。 陆谦示意孟修云稍安勿躁,他转而看向了孟锦程:“你可有什么要说?当真是你指使细作,参与布局?”见孟锦程不言语,陆谦心里犯了嘀咕,他面上干脆添了几分凶狠,“孟锦程,若这些都是你所为,本座回头细细查了,定会有人证物证。” 苏篱听了这话,皱起眉头,为何陆谦这问法,像是认定了就是孟锦程干的? 第166章 死无对证 虽然先前细作之事,孟锦程嫌疑最大,但难道整个布局都是他所为? 陆谦见孟锦程支支吾吾,干脆出了大殿,要派弟子将先前被关的四名弟子一起提来,好好对质一番。 苏篱回过神来,这是担心没有证据,诈上一诈。想来陆谦也是没了法子。 陆谦刚回了殿内,孟锦程狠狠叹了口气,他深深地看了司徒老夫人一眼,颇有些视死如归之态。随即,他干笑了几声,朝陆谦示意道:“陆长老不必折腾了。事已至此,孟某暗中动了如此多的手脚,以陆长老的手段,要查证据,确实不是难受。” 此言一出,众人大骇,这是承认了? “孟锦程,我们同你何怨何仇?你竟布下此局,还任由旁人污蔑你家少门主,当真是白眼狼!”沈堪早就忍不住了。方才听下来,孟修云右手受伤,孟锦程脱不了干系。此前沈堪虽受了沈良的命令,要揭穿此事,可那时他同孟修云毫无交情,现下一起经历了诸多生死,他心中早就不自觉站在了孟修云这边。 此番开口,多少是有些羞愧,自己当初当面为难孟修云。为他说上几句话,也算是扯平了。 “沈公子,孟某是认下了此事,可孟某也没有说,此事同咱们少门主无关。”孟锦程连看都未看沈堪一眼,只是看着陆谦,“陆长老,这些琐事,都是孟某所为。可孟某便是借一百个胆子,也起不了这心思。” 他顿了顿,扫视众人正色道:“孟某,确实是受了孟少门主的指使,布下此局,要取诸位性命。至于为何,孟某也不知道。恐怕便如司徒老夫人所言,他心里头扭曲,想报仇。” “依你所言,他指使你,你就做了?”陆谦大骇,“眼下你又如此轻易将他供出来,怎么都说不通吧?再者,你们如何往来,证据何在?” “孟某自然不会乖乖听话,可是他寻了我爹当年派人谋害他的证据,还有当年秘境外围之事威胁孟某。孟某不愿族中分支断送于手中,这才一时糊涂。”孟锦程木然道,“眼下孟某算是看清了,替他做了这些事,害了如此多人命,便是错上加错。孟某不愿继续再错下去了。”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纷纷看向了孟修云。纵使他们不信,可是如此关键的人证开了口……孟修云要证实自己是无辜的,恐怕得费上一番气力。 苏篱闻言,更是震惊不已。尤其是那一句,孟修云拿当年秘境外围之事威胁孟锦程。若他此话是真,孟修云早就知道一切。他知晓鬼疫之事,知晓当年的密辛,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的家人被何所害…… 可是他从未透露过分毫。苏篱心里头浮现起同他那么多次交谈,每次都是如此恳切。若他当真知道,真的忍心不告诉自己? “少门主,他所说,我自是不信的。可人言可畏,你是不是得给大家伙一个交代?”陆苏叶颤抖着问道。她亦不信,可她不想放过一丝线索,若孟修云早就知道此事,他会不会还瞒着什么?他若真布下此局,是为长姐报仇,难道长姐早就?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眼下孟修云的答复,便好似救命稻草,毫无头绪之际,唯一可指望之事。 “本座还是那句话,本座没有做过。”孟修云深色凝重,他盯着孟锦程,“本座确实知道,当年派人暗害,是你爹所为。但同你无关,本座便是要寻仇,也只会找搅和进去的那些长辈,与你无关。本座更不屑威胁你行此事。若有证据,你只管拿出来。” “少门主,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自是不会认的。孟某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证据,孟某胆小,每回往来的信件,孟某都销毁了。至于送信,更是靠着机关雀,也没有人证。”孟锦程的眸光越来越木讷,他转身看向陆谦,“陆长老,抱歉,孟某没有证据。” 陆谦正欲开口问询更多,不料孟锦程突然跪倒在地,给在场之人狠狠磕了几个头:“诸位,今日孟某助纣为虐,害了诸位族中子弟性命,孟某死不足惜,只希望诸位不要牵连孟某族中分支,他们都是无辜的。” 苏篱瞧他如此,心里头涌起不好的念头,她顾不得许多,推开了身侧的卓憬,冲到孟锦程跟前:“你把话说清楚,孟修云究竟是如何指使你的?难道没有其他证据?你身为话事人,难道没有一丝自保的存证?我不信!” “苏姑娘,你还是离少门主远些吧。莫被他骗了。”孟锦程抬起头,并未回话,只是言辞含糊道,言毕,他露出骇人的笑容,“不,干脆离四大世家,还有孟家都远些。若有来世……” 苏篱心头大骇,伸手要去掰孟锦程的嘴,可惜迟了一步。 孟锦程看着苏篱,眼神却不知盯着何处,嘴里涌出鲜血,不住嘟囔着:“求你,饶了我的族人。” 陆谦和司徒近赶忙上前,陆谦赶紧擒住了孟锦程,担心他伤着苏篱,司徒近则是掰开了他的嘴,看清是服了毒后,拼命灌解毒之药。 片刻后,旁人才从震惊中缓了过来,纷纷上前。 孟锦程倒在司徒近怀中,断了气。 “孟修云,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孟锦程这是以死为证啊!”司徒老夫人见着孟锦程的惨状,险些晕了过去,司徒近赶紧放下孟锦程,扶住祖母。 “本座没什么好说的。”孟修云眸色凝重起来,眼下死无对证,看来这局不仅意在四大世家的族人,还欲拖他一齐下水。对方好大的能耐,布了如此大的局,还借司徒老夫人当年的愧疚之意,将她当枪使。 陆谦盯着孟锦程的尸身,连同众人,纷纷沉默。良久,陆谦语气凝重道:“少门主,此事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了结的了。眼下没有铁证证明一定是你,但你确实嫌疑重大。” “陆长老打算如何?”孟修云瞧着陆谦,苏篱亦紧张地看向陆谦。 第167章 年关 “现下哀水城的事已了结,此乃一处陷阱。收拾残局乃当务之急。至于找出背后主谋,和继续寻找秘境之线索,恐怕后者更重要些。少门主暂未洗脱嫌疑,当押解回千机堂。待咱们查明此事,再做定夺。”陆谦缓缓道。 在场之人,除了司徒老夫人,显然都不信这一切乃是孟修云所为。可陆谦说得有理,眼下证据大多模棱两可,关键证人已死,孟修云确实脱不了嫌疑。 如此处置,已是手下留情。若换个糊涂判官,恐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栽到孟修云头上了。 见孟修云并未反对,在场之人也没有什么旁的可说,陆谦吩咐殿外的弟子进来,看好孟修云。 苏篱握紧了拳头,只觉得心里头乱成一团。 陆苏叶心里头亦好不到哪里去。眼看秘境线索泡汤了,长姐还是下落不明,孟修云本可算是寻找长姐最大的助力,眼下他也出了事。 她心里头突然一个激灵,若将视野放大些,此事最大的受益者,还是鬼疫一伙,还有那什么观巨上人。 她眼含殷切地看向陆谦,陆谦眼中满是了然。 道理谁人不懂?可该如何向不知内情的族人们交代此事?一来需要证据,二来需要回去后好好合计一番。 事不宜迟,陆谦招呼众人,趁着天色还亮着,赶紧下撤,谁知道这高台上还有没有旁的埋伏。有什么事,回了营地再行商议。 如此,弟子们尽力先带了些尸身下撤,高台上留了几人看守。 苏篱盯着孟修云,心急如焚。他究竟知道多少,究竟有没有骗自己?就算没有,此番他将自己陷了进去,又有何打算?他可曾想过如何脱身? 就连孟修云都栽了跟头,自己还有希望报仇吗? 思前想后,苏篱不禁快走了几步,到了孟修云跟前。一时间,她翻来覆去那么些想说想问的话,涌到嘴边的,却只有关切之语,那些疑问,通通被抛到了脑后。 孟修云冷眼瞧着身侧赶上来的苏篱,不待她开口,他抢先道:“怎么,连你也怀疑本座?想来质问本座?可笑。” 苏篱瞪大了眼,刚想开口说不是,孟修云连珠炮般的话堵住了她的话语:“亏得当初在千机堂之时,你还跟本座学过几天艺,如此看来,你同普通的弟子也没什么区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天资,实则愚钝至极。往后莫要说本座曾教过你。” 言罢,孟修云加快了步子,他身后的弟子亦快步跟上。只剩苏篱和卓憬滞在原地。 “苏篱,如此不解风情之人,你理他作甚。千机堂若是待不下去了,可以来沈家,苏姑娘的一手技艺,沈某求之不得。”沈良眼带笑意,适时跟了上来,“苏姑娘若想为家人报仇,沈某亦可助一臂之力。” 苏篱强压住心头的思绪,挤出笑容道:“谢过沈公子。只是……不管少门主出了何事,弟子也还是千机堂的弟子。同沈公子,自是有同窗之谊,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 沈良笑意更甚,只是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苏篱往前走。 在场的几人都知苏篱同孟修云关系匪浅。孟修云此举所为何意,大家伙心知肚明。人多眼杂,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陆谦看在眼里,便咳了几嗓子,交代苏篱离嫌犯远些,万一如司徒老夫人所言,孟修云存了歹意要伤害苏篱,苏篱再出事,他更不好交代了。 卓憬扶着苏篱行了礼,道了谢,继续跟着众人一齐往下行去。沈良干脆跟在苏篱身侧,苏篱也并未多说什么。她瞧着孟修云的背影,心头纵使有千头万绪缠作一团,都强压了下去,只是学着众人,面上露出茫然不解,还有悲痛之情。 如此,众人快马加鞭,回了哀水城附近先前扎下的营地。陆谦带着弟子,临时安置弟子们的尸身,又往各家送了信。一直忙活到第二日下午, 又过了些时日,众人歇息好后,药效散了,都恢复了气力,竟到了除夕。 眼看哀水城外也没什么线索,陆谦留下些许弟子驻守,其余人等,快马往偃月城回撤。 苏篱连同好些受了伤的弟子,都被安置在马车上。 卓憬忧心她,小花也需要暖和些,干脆继续陪着苏篱。雪花飘进马车帘子里,苏篱本闭着眼,鼻头上一凉,她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伸出手接了几朵雪花喃喃道:“好不容易停了几日,又飘起雪来。” “年节时分,也属正常。”卓憬侧身,紧了紧苏篱的披风领子关切道。 盯着袖口的晶莹之态,苏篱不禁愣了神。就在几日前,还同孟修云说起,此番速战速决,兴许寻着灵药和线索,还能赶上过个热闹好年。 不想短短几日,便大换了光景。 线索没了,灵药是子虚乌有,好几十条鲜活的性命也没了。不提什么驱逐鬼疫,眼下连秘境的入口都没摸到边,还被对手耍得团团转。孟修云将他自己也卷了进来,不知回了偃月城,该如何同四大世家还有孟家交代,他又会面临何等刁难…… 而五年前,自己竟救过陆半夏。家人之死,兜兜转转,竟兴许同自己一念之善,帮了陆半夏有关。 这几日苏篱在营地里一直静养,她好生回忆了哀水城的经历,还有在水池底想起来的过往,琢磨出了些许门道来。 当年秘境不稳,自己帮了陆半夏,沾染上陆半夏苦心收集的灵气,还活着离开了秘境,想必因着如此,鬼疫忌惮自己是个潜在的祸患,想除去自己。但鬼疫在人间尚未成气候,且惧怕灵气,无法直接对自己动手,便在自己身边,残害自己亲近之人。 她像是想到什么,猛然坐直了些,鬼疫之气,难道也是看不见摸不着?她打量着马车内里,卓憬的笑颜就在身侧,苏篱面露慌乱之色,下意识抓住了卓憬,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 卓憬歪着头,眸色颇为好奇。 第168章 失魂落魄 苏篱见她朝自己好奇地笑,浑身上下瞧着都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 自己究竟在怕何事?自打进了偃月城后,身边之人就没有出过事了。想来鬼疫之气也是有所忌惮,更不用提眼下,它们断不敢在此造次。苏篱挤出笑容,摇了摇头:“是我一时想岔了。没事。” 卓憬盯着苏篱,好生看了她几眼,见她不欲多说,干脆不问了。 苏篱的身子松快了些,靠回了马车车壁。便是造化弄人,她也不后悔当初帮了陆半夏。且不说当初所为,本身就是随了本心。再论后果,若是没帮,兴许鬼疫早就袭来人间,自己一家子不一定就能多活几日。若是爹娘还有阿姐知道了,必不会怨了自己。 而如今,知道的多了,顾虑也更多,反倒不知如何是好。苏篱瞧着外头白茫茫一片,心头亦是一片茫然。 一路奔波,过了正月十五,众人好歹是回了偃月城。 此番四大世家和孟家损失惨重,大家伙并未回千机堂,或是各家在偃月城的行馆。大家干脆都住在了陆家,方便互通有无。 陆谦颇费了一番功夫,同四大世家还有孟家的长老们解释。他推说是先前派人在千机堂杀人捣乱的观巨上人还未放弃,同样觊觎山中的至宝,跟着去了哀水城找线索,他们派了人捣乱。孟锦程因着父辈当年外出结下的恩怨,暗中也动了手脚。 至于孟修云究竟有没有掺和,是不是主使,还在查。大家稍安勿躁,陆家定会给大家个解释。 好在四大世家这次去了哀水城的人,都还有幸存者,在各家都还算说得上话,陆谦向来公正,加上他们各自游说,各家的怨气好歹是暂且压下了。 最让陆谦头痛的便是孟家家主,孟修云他爹孟幽明。他虽不待见孟锦程那支,但此番兹事体大,自己儿子现下是嫌疑犯,他本要赶来偃月城,还是孟修云写了信,才劝住他。 孟修云回偃月城后,被禁足在陆家一处小院。陆家的下人早已习惯,世家大族里,可能犯了事但还未定罪的贵人们数都数不过来,谁也不知他们过几日会不会翻身。这样的小院陆家有好几处,一应布置都是备好的。 既不会折了他们的身份,也不会太过华丽。内里也是派了暗卫中的好手,一来盯着贵人们不至于自戕,二来防止有人杀人灭口。 苏篱起初还有些忧心,陆苏叶装作无意带她路过,她驻足观望了会,这才好些。 只是也好不了多少。 她忧心孟修云,更担忧此番哀水城巨变,外头的局势究竟如何了。好在她名义上虽为千机堂弟子,得回去习课,陆谦借口她是证人,得留在陆家,如此她的消息也灵通些。 孟堂主眼看此次遭逢巨变,自是不敢置喙。他虽只爱在千机堂的一亩三分地里弄权,也瞧出了不对劲,这事恐怕不是陆谦面上说的那般简单。自打陆谦他们的信报传来,他就开始寝食难安。 食不知味的不止他,陆苏叶是最消沉的那一个。眼看长姐的线索就在眼前,顷刻间一切化为泡影,毫无头绪。偏偏她还要打起精神,帮着应付陆家一应事务。 苏篱好几次想找陆苏叶打听,陆谦查得如何了,观巨上人一伙逃脱了?鬼疫是否开始侵袭人间?去秘境还有没有旁的线索?孟修云之事是否有证据了?只是话到嘴边,她见陆苏叶那般憔悴,一个字也不忍问。 她知道,若是有了动静,陆苏叶他们自会告知自己。心忧的不仅自己一个。自己想报仇,陆苏叶还抱着长姐兴许还活着的信念,想必更为揪心。 卓憬这些日子也不得空,联络卓家,安抚弟子家人,她本就不擅此道,更是忙得脚不着地。 苏篱起初还想帮把手,可她发觉自己压根没有办法聚精会神做任何事。搞砸了几件小事后,大家伙干脆让她歇着,将内伤养好再说。 如此,她每日独自一人,在园子里看着大家伙忙进忙出,却没有任何头绪,一个个面上的神色越来越差,她渐渐猜了个大概。 她面上的神色也逐渐黯淡下来。她心里头畏惧絶望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原以为自己在哀水城强撑了下来,回来路上也提着口气,想着报仇。其实只是在骗自己罢了。如今这口气不知何时突然卸下,心里头那点坚定早已溃不成军。 这日夜里,乌云蔽月,苏篱自己用过晚膳,坐在园里廊间,眼神空洞,瞧着不知在何处的月亮,面色疲惫。 她只觉得万念俱灰,若四大世家拿观巨上人还有鬼疫都没有办法,自己又何德何能驱逐鬼疫,为家人报仇?且不说为去世之人报仇,眼下就连替孟修云脱身都做不到,自己不拖后腿已是尽了全力,自己还能做什么? 不知不觉,她面上淌满了泪水,寒风刮过,脸上如刀割般。但她已经察觉不到任何痛楚。不知过了多久,路过的丫鬟见她独自一人,停在她身侧柔声问了几句。 “苏姑娘,更深露重,奴婢送您回房歇息吧。”丫鬟见她不出声,稍稍大声了些,又问了一次。 苏篱这才回过神,她抬起头来,丫鬟见了她面上的泪痕,吓了一跳,她忙搀着苏篱的胳膊,想将她扶起,苏篱麻木地起身,一个趔趄险些带着丫鬟一齐倒地。她这才发觉,许是坐了太久,又许是冻着了,双脚已没了知觉。 丫鬟费了好些功夫,才将苏篱扶回了房。她不放心苏篱,去小厨房端了热汤,又打来热水替苏篱洗漱。 苏篱并未拒绝,一一照做。丫鬟偶尔悄悄抬头打量苏篱几眼,只觉得这位姑娘像是丢了魂。 就像是木偶娃娃,很乖,一点都不挑剔,服侍起来很轻松。但她瞧着苏篱空洞的眼神时,竟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这居然是活人的眼神。 丫鬟趁苏篱不注意,碰了下她的手腕,是热的,丫鬟轻轻松了口气。 可是她为何如此空洞绝望? 陆家的贵人们眼下看着,兴致都不太高,但没有哪位同这位姑娘一般。 丫鬟挠了挠头,贵人们的事不是她们能置喙的,干活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嘛。 她撇了撇嘴,将苏篱扶上了床,多看了苏篱几眼,吹熄了烛火,掩上房门离开了。 第169章 梦魇 苏篱听着床边的声响,只觉得迷迷糊糊,她依稀记得有人扶她回来,又扶她睡下。 这些日子好生将养着,她的内伤已好了七八成,只是兴许是她思虑过多,最后这两三成就是难以恢复。 随着那人吹灭烛火,她眼前黑了下来。她拢了拢下颌处的被子,想将自己裹得严实些。不知是畏惧寒夜,还是畏惧噩梦,这几日她竟有些不敢入眠。 前几日的梦里,总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写千机堂考核的机关术原理。她不会,一道也不会,她明明知道自己不用再考了,可是在梦里她还是不停地在写,她必须写。写到最后,纸上到处都是墨迹,一个字也辨认不出。 苏篱宁愿这张纸交给夫子,夫子给她判个白卷,将她逐走。又或者她能下笔如有神,写满这张纸。无论如何,她再也不想看见这些。 可是在梦中,她偏偏做不到,便如有好些见不着的手,将她禁锢在木椅上,按着她的肩,抓着她的手腕,地上也伸出手来抓着她的脚。她动弹不得,不想面对,却无处可逃。 苏篱回想着前几日的梦,盯着床幔,屋里漆黑一片,她瞪着眼,直到双眼酸痛。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似听到外面有哭喊声,起初只有一两声虚无缥缈的女声,断断续续,她以为是哪个陆家的下人受了委屈,夜半时分实在扛不住,渐渐地,她察觉到不对劲。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骇人,还夹杂着其他人的哭喊吵闹声,像是神志不清之人的梦呓。 陆家的规矩何奇严,哪里容得下如此造次之事。 听着听着,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不对劲。 那些声音,竟像极了她爹娘去世前的动静。她猛地坐起身来,仓皇下了床,顾不得披上衣裙,鞋子也耷拉着,摸索着往门外奔去。 她推开门,外头哪里是什么陆家精心布置的园子,简直就是炼狱。 陆家的下人,还有赶来营救的弟子,都像是丢了魂般,四处哭喊,发出呓语,又哭又笑,拿起兵器在自己身上招呼,一时间鼻涕眼泪还有鲜血混流在一起,更有甚者,屎尿横流,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苏篱身形一滞,在门口愣了几息,她回过神来,想要救人,跌跌撞撞往园子中扑去,不料脚下被什么绊住了,她低头一看,竟是一个陆家弟子,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好似经历了什么人间最为绝望之事。 苏篱一下子发了疯般,蹲下身去使劲摇晃那人:“你起来啊,你起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地上那弟子仿若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未听见,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微起伏,告诉苏篱他还活着。苏篱的双眸变得通红,她颤抖着朝那弟子面上扇了一巴掌,歇斯底里喊叫起来:“你起来啊!你不要这样!你看到了什么,你不要怕,你说出来,你清醒些啊!” 那弟子只是微微顺势歪了下头,他木讷的眼神扫过苏篱,依旧空洞,出离。 苏篱跌坐在地,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嚎起来,眼见园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像是被附了身,发疯,呆滞,惊惧,无数种骇人的模样一一钻进苏篱眸中,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就这般坐在地上,哭了许久,许是冻着了,她终于反应过来,去唤大家来帮忙。她攀住一旁的廊柱,艰难起身,往园子出口跑去。 眼看就要到了出口,可是她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就差那一步,就差那一步…… 就在此时,外头有了动静,是陆苏叶和卓憬!她们身后依稀还传来了孟修云冷冰冰的声音。苏篱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悦,她大喊起来:“快来帮忙!快!你们自己也要小心!” 可园外却无人回应。苏篱吓得立在原地,陆苏叶和卓憬木讷地朝她走来,眼神竟如那些人一般空洞,无神,好似世间再无什么可以留恋之事,随时都可以撒手人寰。 “怎么连你们也……”苏篱刚刚松快些的身子立马紧绷起来,她缩成一团,靠在园子出口的山石上,嘴里不停地念叨:“不,不会的,不会的,我可以,我可以救你们,我可以……”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不止陆家,不止天字斋的弟子们,不止千机堂众人,连偃月城的百姓们也如潮水般涌来。 “不!不要!”苏篱大喊出声,猛地坐了起来。她大口喘着粗气,眼前漆黑一片,被子从胸前滑落,身上竟是湿透了,一阵寒意直击心头,她接连打了两个喷嚏,额头上却是豆大的汗珠。 缓了好几息,苏篱挤了好几下眼,适应了夜间的沉寂,屋里头的布置隐约现于眼前。 “苏姑娘,你还好吗?需要奴婢进来吗?”门外传来陆家丫鬟小心翼翼地问候。 原来还是梦,苏篱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尽量大声道:“我没事,不用了。” 门外的动静没了,苏篱抹了把额头的汗,摸索着找了帕子,换了身里衣,裹好披风,坐在了桌边。她不敢再宿下,又怕扰了外头,她没有点燃烛火,就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天亮。 无法入睡的不止苏篱一人。陆谦的书房,沈良临时下榻的园子,这些日子哪怕是夜里,也是亮如白昼。越来越多的信报从东洲大陆各地传来,却是一个比一个骇人。 还有孟修云。他思前想后,要脱身,得从最后一块面具的来历下手。眼下他没有法子证明自己未曾在面具上动手脚,唯有看看,面具到他手上前,是否有蹊跷。 赤凤山试炼的种种浮现于心头。当初审问孟洋留下的那些疑点,眼下越想越心惊。孟修云立于窗边,看着东边的天色渐渐泛白,眼看又是新的一日,算算时日,快了。 此刻急不得半分,唯有等待。 他轻叹了口气,握紧了右手,心里头不自觉浮起苏篱的笑脸。不知她的伤势如何了,最近过得好不好。她可曾担心过自己…… 孟修云宁愿苏篱心里头没有自己。 第170章 面具 不然以她的性子,眼下既会担心不能报仇,还要忧心自己,兴许还因着孟锦程临死前所说的那番话,记恨孟家甚至自己,心里头乱作一团,不知如何面对自己。如此一来,她先前的伤势,一时半会恐怕好不起来。 恍惚间,天色渐亮,孟修云抬头,眸中映上了些许光亮,不管苏篱如何想,不论自己有多心疼,这都是她要学会面对的。 自己能做的,便是尽快脱身,好去当面同她说清楚,同她一道面对这一切。 好巧不巧,这日晚些时候,孟仁回来了。 他偷摸翻进孟修云的院子时,孟修云愣了下,还以为有什么歹人,正愁逮不着人,但听动静又是熟悉之人。孟修云见四周的暗卫并未干涉孟仁,便知他是打点好了。 孟修云将孟仁让进了屋里,眸中隐约有些好奇。 “公子放心,小的暗中去寻了陆谦陆长老,他交代过了。不过小的还是得小心些,明面上不能让人发现了。”孟仁连珠炮般,甚至顾不得主仆有别,将孟修云从头到脚好好看了好几圈,“公子,你可还好?” 孟仁见他看着无恙,心里头终于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孟修云点了点头,瞧孟仁的样子,应是有关键线索。 如此,孟仁是彻底放下心来,他灌了好几口茶水,将在赤凤山所查之事一一道来。 “公子高见,小的亲自出马,倒真发现些蹊跷之事。”孟仁说着说着,面上浮起几分骄傲之色。孟修云一行人出发去哀水城前,赤凤山别院的弟子来报,孟洋在试炼开始半月前,确实去过附近镇上一回,但酒楼食肆之人都没什么印象。此番自己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孟修云微微瞪了他一眼,孟仁咽了口唾沫,赶紧说道起来。 此番孟仁好生花了些时日。他到了镇上后,并未急着查,而是装出一副商人的模样,在镇上游玩观赏了好几日,同镇上大大小小的商铺,尤其是酒肆,都混了个眼熟。 他按照孟修云交代的,重点从酒楼入手,于是混熟后,他挨个慢慢打探起来。 这日,他照例一大早就去了一家酒肆,要了早酒。小二的打趣他,也不是力夫,怎的一大早就喝起酒来。 孟仁装作无趣:“还不是来看看,你们这儿生意如何,熟客多不多。不瞒你说,鄙人也想着在镇上开家酒楼。” 小二见孟仁看着诚恳,小声嘀咕起来:“客官,不是小的替东家说话,怕您抢了生意。这镇上的生意是真的不好做。” 孟仁夹了片牛肉,来了兴致:“噢?小哥若是不介意,多说道说道?” 小二环顾一周,东家不在,大早上的人也不多,这才放心打开了话匣子:“咱们店啊,要搁以前,大清早的都是不开门的。这不,生意不景气,才提前开门迎客。” “你们的熟客呢?不来帮衬帮衬?”孟仁慢慢引起话题来。 “别提了,不知道一个个的都去哪了。”小二叹了口气,“不说那些天天来的,最近来得少了。就连一个半月来一次的,最近都有月余不见踪影了。” 孟仁瞪大了眼:“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你这说的也太玄乎了。” “能出什么事啊,客官您怎么神神叨叨的。”小二皱了下眉,似是想起什么,“不过您这么一说,还真有些不对劲,那个半月来一次的,每次都是从晌午喝到太阳落山,然后离开。但是最后那次,他居然买了一坛子酒带走。” “这有什么不对劲的,买回家喝呗,这是好事啊,你们家的酒受欢迎。”孟仁听得心里头直跳,难道今儿要遇见正主了? 果然,小二挠着头蹙起眉,一脸不解:“小的记得那人不住在镇上,应该还有些脚程,每次小的挽留他吃个晚饭再走,他都推脱路上不方便,得走了。客官您看啊,若是您,会带一坛子酒走那么远吗?” “这我怎么知道他如何想的。兴许人家有马车呢?”孟仁接着套话。 “没有,小的就记得骑马来的,这么说来,家里还算富裕呢。”小二歪着头,好生想了想,“算了,不来就不来了,他来的次数也不多,每次还占着个座大半天。” 孟仁又套了几句话,暗中一一记下。 为免遗漏,孟仁又遣了别院的弟子来这家酒楼各自打探,最近有没有小二啊,后厨啊等等离开不干了的。 竟真有一个专门打酒的小二,前不久借故离开了。据说他来了也没多久,就干了不到仨月。 “公子,小的回了别院一合计,酒楼小二所说的熟客,应该就是孟洋。”孟仁笃定道,“打酒的那名小二,小的想法子追踪了一二,他竟同那什么,观巨上人的手下有往来,小的斗胆传信给了门主,请他派了得力的去盯着了。” 孟仁边说边小心抬起头,自家公子向来不愿门主插手,但当时情急,公子在哀水城里,他也联系不上,只得如此了。 “做得很好。”孟修云难得露出些许笑容,这兴许是近日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如此说来,他并未猜错。 一切都反过来了。大家以为的,从头开始,便错了。 那面具兴许并不是孟洋从赤凤山里寻到的,而是他放了进去,留下些灵气的痕迹,又拿了出来。 那面具,确实是观巨上人拱手送给陆家的。但同他们先前猜测得不一样,这面具并不是观巨上人寻到后又破译不了,才让四大世家打头阵。 最后一块面具,从头到尾就是陷阱。兴许就是观巨上人找了人伪造的。 为的就是将计就计,将四大世家和孟家的精锐,引到哀水城,一网打尽。 若没猜错,司徒老夫人也是被利用了。 下一步,观巨上人恐会带着蛰伏的弟子们重出江湖,四处作乱,四大世家和孟家顾及不过来。加之自己被诬陷,大家伙被牵制,更难有精力寻找秘境,驱逐鬼疫。 孟修云眯起双眸,好毒的算计。 第171章 鬼疫侵袭 一切的一切,如今都说得通了。为何观巨上人在哀水城里要找他们合作,看似强悍却好几次轻易就范,每每都未对他们下死手。 “公子,下一步咱们如何打算?小的去盯着卖酒小二的下落?”孟仁见孟修云沉思良久,面色凝重,忍不住问道。 “你马上去找陆谦,看看能不能将四块面具带来。办妥后,你再去办这几件事。”孟修云看着窗外,别院的人技艺不行,但他爹亲自派的人,应是信得过的,那边暂且就不需要孟仁盯着了。 需要查的,还有好几桩。 孟修云一一细致地交代给孟仁,孟仁越听越心惊,这背后居然牵扯了这么多人。 约莫半个时辰后,孟仁回来了,怀里揣着一个扁平的木匣。 “公子,陆长老也颇为头痛,他只说要您快些,若是时日长了,他怕瞒不住。”孟仁气喘吁吁,递过木匣。 孟修云颔首,眸中满是关切:“你此去也小心些。” 孟仁好生记下,事不宜迟,他只想孟修云早些洗脱冤屈,也顾不上歇息哪怕半日,随即翻窗而去。孟修云瞧着他的背影,接下来,便看能发现多少线索了。 他快步行到桌前坐下,琢磨起这几块面具来。 苏篱这头,她稀里糊涂在桌前坐到了天亮,只觉得浑身酸痛,她眼皮子都有些睁不开了,可是她真的不敢躺下,只要一合上眼,便是数不尽的噩梦。 噩梦……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打了个冷颤,难道是鬼疫作祟?当初阿爹去世前便是如此。苏篱倏地起身,深吸了口气,换好衣裙,往陆谦的书房行去。 “你是说你怀疑鬼疫之气已经侵了进来?”陆谦腾地站了起来,让苏篱赶紧坐下。他沉吟了几息,让人去请司徒近和陆苏叶过来。 “如何?”苏篱紧张地瞧着给自己把脉的司徒近,还有在一旁凝神静气感受灵气的陆苏叶。 他二人都摇了摇头。 司徒近看了陆苏叶一眼,又转头看向苏篱:“我先说吧。你这症状应同鬼疫无关,只是你惊惧过度,若是长此以往,身子只会越来越差。我再给你加减几味药材。” “当真?”苏篱稍稍松了口气,眸中闪烁着些许恐惧与不安。 “我的医术你都不信了?你放心,我们司徒家在东洲大陆各地见了不少受鬼疫之气侵袭的病症,他们的样子确实与你相似,但他们的气血都没什么异样。”司徒近又温声细细解释了一番,见苏篱还是有些不安,他干脆掏出随身带的小药瓶,让苏篱嗅了嗅。 一股平和暖意立马从丹田之处升起,苏篱舒缓了不少,身子也不似方才一般紧绷了,她感激地看着司徒近:“谢谢你。” 司徒近笑了,面上的温润柔和之意四散开来,更让苏篱宽慰不少。陆苏叶也开了口:“我没有感应到任何灵气,想来孟修云给你的玉佩十分有用。如此鬼疫之气应是寻不到你。况且它们应该不敢来偃月城,更不敢来陆家。” “苏篱,我们其实都有些担心你,前路艰难,不要让自己背负太多,先养好身子。”陆苏叶见苏篱短短几日就消瘦了不少,心疼地抱住了苏篱。 “是我让你们担心了。”苏篱低着头,双眸微润,“去哀水城之前,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定,我努力地学机关术,学轻功,学剑术,到头来,竟是不堪一击。” 苏篱瞥见陆谦和司徒近还在,将眼泪又生生憋了回去,她轻轻推开陆苏叶:“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不用担心我。” 陆谦叹了口气,适时插话道:“苏篱此言不假。大早上接到的信报,观巨上人从哀水城逃脱了,甩掉了沈家的眼线,现下他的手下四散在东洲大陆各处,他们似乎有法子引导鬼疫之气,变本加厉大肆破坏。鬼疫本尊虽暂且来不了人间,鬼疫之气也甚难对付啊。” 陆谦看了一眼苏篱,陆苏叶会意,唤了丫鬟进来,带苏篱先回去休息。苏篱看了他们一眼,逃也似地离开了。 司徒近瞧着苏篱的背影,甚是担忧:“她该是有多煎熬。若是往常,她定会喊着要留下,同我们一起。可如今,她连听都不敢听。” 陆谦闻言,又派了两个丫鬟,去跟着苏篱,必须寸步不离。 “事到如今,咱们能用的人不多了,得赶紧想想对策。司徒家还有多少弟子能派出去?”陆谦拉着司徒近商议了起来。 苏篱回了暂住的园子。一路上几乎是丫鬟在拽着她往前走,她丝毫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回到房中的。 她心里头一直在想着陆谦所言。观巨上人若是纵容手下四处破坏,究竟为何?就算斗跨了四大世家和孟家,他们掌管东洲大陆,一片狼藉,惨绝人寰,如此景象,要到手中有何用处? 念及此处,苏篱头痛异常,她不敢深想,也不能深想。她心里头似有不同的念头在撕扯,一个念头在说,她必须管,她还要帮孟修云,还要帮陆苏叶,还要报仇,还要去开铺子,她努力了这么久,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一日吗…… 可另一个念头便只想让她歇着。 她什么也做不好,就连陆苏叶和孟修云他们,连四大世家,千机堂都没了法子,她能做什么?眼下鬼疫之气肆掠,她只是区区农户女,就算有什么天字斋弟子的名头,也是仰仗着孟修云。眼下不说帮孟修云洗刷冤屈,就连自己的身子都调养不好,她就是个废物,她还能做什么? 她连鬼疫之气祸害人间的信报都不敢多听上几句便逃离了,又何谈走出去,面对它们,驱逐它们? 苏篱只觉得心里头乱作一团,什么也不想面对。 如此浑浑噩噩,过去了好几日。好在陆家的丫鬟一直细心照料,加之司徒近的药汤,苏篱虽未大好,好歹每日能多睡几个时辰。 这日,孟修云之事似是有了进展,陆谦派人请大家伙去他书房商议。苏篱听了消息,有些犹疑,自己还要去吗? 第172章 证据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下了决心,不添乱,不让大伙担心自己,就默默地躲在园子里,若是大家伙胜了,她便寻个由头,离开此处,四处流浪,自生自灭。若是败了,那也没什么以后可言。 可消息一传来,她还是没忍住。 就当是看看朋友,还是去吧。苏篱小声告诉自己。自打离开哀水城,不知从哪一日起,她已对自己同孟修云之间,不抱什么期望了。如此狼狈退缩消沉的自己,如何站在孟修云身边?眼看人间便要化为炼狱,还有什么功夫谈儿女私情? 苏篱深叹了口气,慢慢挪去了陆谦的书房。她刻意坐在角落,静静地听着。孟修云被带了进来,她也只是微微抬眸,未曾抬起头来。 孟修云一眼便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苏篱,她竟憔悴至此。孟修云握紧了左手,逼自己镇静下来,眼下解除软禁,能自由行动,才能顾及到苏篱。 “孟少门主,你说有了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请。”陆谦言简意赅,他恨不得立马放了孟修云,好让他来帮衬一二。 司徒老夫人极不情愿地打量了陆谦和孟修云几眼,冷哼了几声。 孟修云并未搭理她,只是请陆谦拿出那四块面具,还有先前苏篱清理下来的铜绿。 “本座思前想后,问题就出在面具上。不过这手脚不是本座动的,而是另有其人。”孟修云示意大家细细看这四块面具,还有从它们上头各自剥离的铜绿。 “你就直接说吧。当初咱们就没发现蹊跷,现下你不说,我们还是发现不了。”沈堪这些日子也是忙得团团转,恨不得多个人手来帮忙。孟修云一个简直抵好些个。 “面具的边缘,切口看起来是一样的,能吻合。但是放大了看切口里的细微痕迹,有几处对不上。”孟修云也不卖关子,飞快指了几处,“还有铜绿,最后一块的铜绿色泽和其他几块的差不多,但若合在一处细细看,亦有细微区别。” 陆苏叶几人对视了几眼,冲上前去仔细琢磨了一番,铜绿他们看不太出来,但那面具的切口,倒真如他所说。 苏篱想上前,硬生生忍住了。她细细回忆了一番,当初太心急,竟连如此浅显之事也未发现。卓憬留意到她惨白的面色,凑到她跟前扶住她,小声嘀咕道:“不是你一人之责。他孟修云当初也未发现,那么多人都没能发现,怨不得你。” 苏篱勉强点了点头。她暗自苦笑了一声,都过去了,如今能发现,孟修云能自由,就行了。至于自己,一点也不重要。 “铜绿之事,你们大可以取了药剂验来,便能分清,它们是不是由一块面具切开的。”孟修云这边,他见在座之人还有几人面上有犹疑之色,正色总结道。 见他如此笃定,众人纷纷放心了些,陆谦嘱咐人去取了物件来。 只有司徒老夫人,仍然十分犹疑:“面具有问题,我们早就猜到了。你如何证明最后一块面具不是你伪造的?” “老夫人问得好。”孟修云嘴角难得显出几分笑意。 他掏出了几封信,递给陆谦。陆谦快速扫了几眼,面上浮现出喜悦之色,几息后,面色又沉重起来:“竟狡诈至此!所图竟如此之深!” 他像是气急,直接将那几封信摔到了桌上,陆苏叶生怕他毁了信物,拿起信来,整理了一番,递给众人传阅。 沈良是最后一个看到的信的人。这几封信乃是按了手印的口供,还有孟家和陆家弟子所禀。 上头写着,孟仁找了孟家人帮忙跟踪卖酒小二后,孟家的弟子担心若只有他们在场,抓了贼人,无法服众,又叫了陆家驻守在附近的弟子一同做个见证。 他们在唤作吕岩的卖酒小二交接后,秘密擒了他,又破获了他同观巨上人那边联络的法子,一直同那边保持日常联络,假装他无事。这头,他们诳骗吕岩,失联这么久也无人来救他,他早就被放弃了。 如此,吕岩交代了个一清二楚。他确实在试炼前的几个月,奉观巨上人之命,混进了赤凤山镇上的酒楼,行传信之责。试炼前约摸二十余日,上线给了他一个木匣,交代里面有重要之物,务必要亲手交给孟洋。 随后,吕岩将木匣包了个严实,放进了酒坛子。在孟洋来买酒时,顺利完成了上线交代之事。 眼看试炼出了事,他们虽在镇上,亦有所耳闻。吕岩有些担心会查到他身上,但并未得到撤离的命令,他不敢擅动。直到别院后来派了弟子去镇上查探,他属实害怕,这才私自逃了回去。 沈良看到此处,大概也猜到了一二,为何吕岩会这么快就相信,他被放弃了。原是他擅逃在先,此番没被责罚已是侥幸了。 “诸位,吕岩也被陆家的弟子暗中带了回来,你们若要问,大可以当面问。”孟修云顿了顿。大家伙看信的这会工夫,为铜绿准备得物件药剂也齐了。 陆谦示意弟子上手演练一二,给众人看看。 孟修云看着试出来的药剂颜色,变化不一,指着其中对应于最后一块面具的药剂淡淡道:“这块铜绿形成的时间,远比本座保管面具的时间长,本座根本来不及伪造。” 依陆谦看,查到此处,孟修云的嫌疑可以洗清了,但司徒老夫人面上显然挂不住,她微微动了动嘴唇,似想说什么,孟修云继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司徒老夫人。 她颤抖着接过信,看完后险些跌坐在地,司徒近赶紧上前扶住了她:“祖母,您看开些,不管是何事,还是不要往心里去。” 言毕,他接过了信纸,草草扫视了几眼,面上大骇,当初引得祖母在哀水城不惜暴露当年之事,也要站出来指正的信,竟是伪造。 他手上的信是孟仁所写,言明孟仁一路追查,当初的信确实是卓家的机关雀所载,上头的编号也是孟锦程那支分支的,只是里头的内容,还有机关雀的目的地,都被更换了。 第173章 异样 孟家的机关雀送信,向来都有记载。司徒老夫人当初收到信,只以为是参与动了手脚,知晓内情的卓家弟子看不过去,才暗中告密。 没想到孟仁此番查下来竟发现,卓家压根没有记录在案送去司徒家的信。倒是有一封送去某处驻地的信,那边一直没有收到。 司徒老夫人趔趄了几步,这才将将回过神来,她眸中的难过之情险些要溢了出来:“难怪当初那封信的笔迹,看不出任何特点来,像是随便找了副字帖,临帖而成。当时时间紧迫,老身来不及细查。这些把戏,若是时日充足,一查便会有漏洞。都怪老身,亲信了旁人。属实是老身自己的冤孽,不敢直面当年之事啊!” 她说着说着,往孟修云面前走去,竟是要下跪道歉。 孟修云眉头蹙起,同司徒近一齐扶住了她:“老夫人,您言重了。您也是为了大家伙的安危着想。至于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了。若当年之事没有蹊跷,那责任也是在孟家。” 司徒老夫人听了此言,双眸湿润,不再所说什么,退到了一边,众人继续传阅孟仁所述,看完后,沉默了良久,还是沈良最先开口:“那他是不是洗脱冤屈了?陆长老?” “孟仁还在追查,这信出自谁人之手。虽还没抓到人,但他那边的线索,依旧指向了观巨上人,想来是八九不离十了。”陆谦接过信纸细细看过,他将所有的证物归拢到一处,“想来大家也没有异议吧?此番属实是观巨上人布了个大局,他不仅想了法子,勾结孟锦程谋害了咱们四家、孟家不少精锐,还陷害孟少门主,试图让咱们四分五裂,其心可诛!” “少门主,这番实在是委屈你了。”陆谦上前两步,朝孟修云行了一礼。 孟修云倒是没什么,反而是沈良在一旁嗤笑出声,众人看了他几眼,只当没有这回事。 大家伙都围着孟修云,他摆了摆手:“眼下局势严峻,咱们得想想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陆谦颔首,示意外头的弟子将最新的信报送进来,趁着人齐,大家伙好一齐商议。 苏篱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看着,眼瞧着孟修云恢复了自由之身,她本以为自己心中会有些起伏,没想到她心里头竟是一潭死水。 她已不像当初那般,想要主动上前帮衬一二,她不想凑去孟修云身边,看看他这几日过得如何,她也不想问他,在哀水城地下说的那番话还算数吗……她只想赶紧逃离此处。她甚至想劝劝大家,放弃吧,如此下去,只会损伤得更加严重。 众人面上的疲态,此刻强撑的笑颜,让她开不了口。大家伙越热忱,她越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趁大家伙没留意,她悄悄摸出了书房,往园子出口行去。 “苏姑娘,您是要回房吗?”园子外头,一直跟着她的丫鬟好奇问道,里头贵人们好像还在商议,怎么这位贵人自己先出来了。不过贵人们的事她们也管不着。 苏篱点了点头,随即又面露茫然之色,微微摇头:“我到处走走。” 丫鬟不敢多言,只是十分有分寸地隔了几步,同另一名丫鬟一道,跟在苏篱身后。 苏篱亦不知去何处,只是不想回房,回去了也不知要做些什么。还不如在园子里游荡。 苏篱走着走着,开始吸鼻子,虽已立春,但天气不比冬日暖和多少,今日风大,刮在脸上生疼。但她只是麻木地慢慢走着。身后跟着的丫鬟以为她在赏景,也不敢打扰。 陆谦的书房内,他带着众人继续商议,究竟该兵分几路。如今能用的人手不多,大部分都散出去保护百姓。秘境的线索,恐怕得孟修云自己去查。 孟修云沉吟一二,没有拒绝,他刚想唤上苏篱一道商议,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苏篱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少门主,这几日你忙着查线索,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沈良见状,慢悠悠踱步到孟修云身侧,“要不是不想让她更烦闷,我早就追出去了。” “她怎么了?”孟修云琢磨过味来,眯起双眸,耐着性子问沈良,“她的伤势还未大好?” 沈良摇了摇头,嘴角满是无奈之意:“那些伤对她而言,算不了什么。心灰意冷,才是绝症。” 孟修云眉头紧蹙,顾不得多问,径直冲了出去。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还是卓憬先反应了过来,凑到沈良跟前:“你跟他说了什么。” “噢,对,还有你。”沈良面上笑意更甚,“这几日你是不是没工夫陪苏篱?” 卓憬面上露出怪异的神色,苏篱不是在养伤吗?难道出事了?她琢磨不透沈良,但只要他笑,准没好事。卓憬拦住大家:“你们继续,我去看看。” 沈良望着他二人一前一后,暗自叹了口气。这几日他何尝不想亲近苏篱一二,可是事务繁杂,他属实抽不开身。况且……苏篱这副样子,自己出面,恐怕只会雪上加霜。 孟修云,你若是不能让她回心转意,可别怪本公子要亲自出马了。沈良旁人不可闻地冷哼了声,眸中是深深的自嘲与无奈。 几息后,他转过身来,面对众人,又是平日那副看谁都不爽的样,嘴角带笑:“怎么,没了他孟修云,咱们就不能成事了?” 陆谦看了大伙一眼:“先商议阻击观巨上人之事。” 你一眼我一嘴,陆谦的书房又热闹起来。 陆府某处园子里,苏篱许是走累了,这块也没什么人,她随便寻了个小池塘边的亭子,歇了下来。 “姑娘,奴婢去取壶热茶来,给您暖暖身子?”她身后的丫鬟关切道。 她也不知苏篱听没听见,但这几日她早已习惯苏篱如此。她后退几步,嘱咐另一名年幼些的丫鬟好生看着苏篱,只是万万不要上前搅扰。如此,她快步往附近的茶厅行去。 孟修云不知找了多久,眼看没有苏篱的人影,他竟有些慌乱。他自是知道,这是陆府,出不了岔子。 可他一想到,自己最近都未曾留意苏篱的异样,心里满是自责与懊恼。 第174章 木偶人 只是眼下不是自责之时。孟修云稳了稳心绪,停下步子,唤了名陆家的下人打听起来。 直到问了四五个下人,才有一个下人有些印象,替孟修云指了路。 孟修云循着下人所说,一路寻去了陆家这处僻静的园子。他越过园子大门处的影壁与后头的山石,远远见着水池子边有一道纤弱的身影,瞧着竟像是要栽进水中。 他心头一急,脚下借力直接跃身向前,将那道身影拉入了怀中。 苏篱察觉背后有人,本欲躲开,无奈对方动作太快,加之她此刻多少有些木讷正在发呆,回过神来后,自己已被圈入身后之人的怀中,一股熟悉的清冽木质香味袭来。 苏篱心头一惊,她下意识挣脱了身后之人,往边上退了两步。 一旁远远看着的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正欲上前,苏篱朝她摆了摆手:“你不用过来。” 言毕,苏篱朝孟修云行了个礼,便要告退。 “这几日是我疏忽了。究竟发生了何事?”孟修云上前两步,拦住了苏篱的去路,眸中满是焦急与关切。 “少门主言重了。弟子无碍。少门主若是无事吩咐,弟子先回房歇着了。”苏篱低着头淡淡道。 “你在生气?”孟修云心里头飞快盘算着,他放低声音极为柔和道,“哀水城台阶上那番话,乃是我担心那些死去弟子的族人刁难你,并不是真心话,若伤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孟修云上前一步,扶住了苏篱的双肩:“你抬头看看我可好?无论是因着什么,咱们好好聊聊。” 苏篱终于抬起头来,她的眸中没有一丝光彩,孟修云还是第一次瞧见苏篱这样。苏篱轻轻扒开了孟修云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少门主多虑了。弟子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怨怼。弟子只是累了,不想再搅和任何事情。少门主就让弟子自生自灭吧。” “你此话是何意?若是累了,便歇着。什么叫自生自灭?”孟修云眉头蹙起,苏篱比自己想象中的似乎还要严重些。 “少门主,您听好了。弟子不报仇了,也不想驱逐什么鬼疫,还有什么观巨上人,一切都同弟子无关。你们忙你们的,就当弟子不存在。若是千机堂容不下如此弟子,我离开便是。”苏篱鼓起勇气,一口气说了出来,她似是下定了决心,直愣愣盯着孟修云的双眸,“还有那些什么,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少门主只当从未同我提起过。” 孟修云身形一滞,他似乎在想苏篱此话是何意。苏篱趁着这当口,推开孟修云,就要跑开。孟修云回过神来,拽住了她。 “究竟发生了何事?你竟消沉至此?”孟修云耐着性子,手上不敢使劲,生怕拽痛了她,又担心她真的就此跑开,竟有些左右为难。 苏篱并不应他,只是拼了命地想要走。她见孟修云不撒手,一时气急,竟回头给了孟修云一掌,二人过了几招,苏篱自不是对手。 眼看是跑不脱,苏篱突然泄了气,她索性靠在廊柱上,冷眼瞧着孟修云:“少门主究竟想如何?罢了,你是少门主,你想如何便如何。” “苏篱,你究竟怎么了?若是有什么难处,大可以说出来,咱们一道解决。为何要自己憋在心中,一个人背负?”孟修云再也忍不住,他不顾边上还有旁人在,径直吼了出来。 “我怎么了?我没有怎么。我就是怕了。我怕了鬼疫,怕了上人他们。我不想报仇了,我没有资格同你一道,我只想做一个个普通人。我没有难处,不劳烦少门主费心。”苏篱依旧冷冷道,她胸口剧烈起伏,强压着心头的恐惧与绝望。 “可是在哀水城外,你还在鼓励我,那时的你……”孟修云眸光一滞,充斥着不解,他后退一步,打量着苏篱,“一直以来,你都是斗志满满的那一个,你不是一直想报仇,怎的突然就。” “够了!”苏篱终于不想再压抑,她紧绷着胸背,大口喘着气吼道:“可是我现在就是不想报仇了,我怕了,我是真的怕了。连你们都没有办法,连你,孟修云,都被摆了一道,那么多弟子无辜丧命,咱们一直在被对手牵着鼻子走。眼看鬼疫之气开始侵袭人间,难道我们还有胜算?你们都做不到,为何非要来逼我?我那些狗屁天赋,能救命吗?能救回来那些弟子的性命吗?不能!” 苏篱说着说着,眼泪从下颌滑下,几息间,她便哭成了一个泪人。自打哀水城回来,一路上的憋屈,无助,委屈,恐惧,直到此刻,才算是说出来些许。 “少门主,我真的不想再掺和了。如果注定会失败,就让我安安稳稳再晒几天日头,吃几顿饱饭……”苏篱的眼神开始犹疑躲闪,靠在廊柱上的身子也开始发抖。 孟修云心疼地看着苏篱,他不由自主抱住了苏篱,苏篱已经顾不上推开他,只是任由他抱着自己,嘴里不住喃喃道:“你放开我,我配不上你,我什么都不想要,让我离开。” 孟修云看着怀里的苏篱,开始慌乱起来,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卓憬的声音远远传来。 “苏篱?”卓憬看清确是他二人后,焦急地冲了过来。 苏篱惨白的面色,不住发抖的身子,让卓憬忧心不已,她紧张地看着孟修云:“你对她做了何事?” “先送她回去吧。一句两句说不清。”孟修云闭上眼,狠心将苏篱打晕,将她横抱起来,不顾卓憬追问,往苏篱院中快步行去。 他二人将苏篱安顿好后,唤了苏篱身边的丫鬟。 “苏姑娘最近可有什么异样?”卓憬抢话道。 “自奴婢被派来伺候苏姑娘起,她就一直如此,一个人发呆,不说话,奴婢起初以为她有什么伤心之事,但奴婢也不曾见她哭过。奴婢还以为她就是爱自己待着。”丫鬟利落答道,“苏姑娘也未曾为难过奴婢们,但奴婢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孟修云紧张道。 “奴婢斗胆。苏姑娘在奴婢看来,就像是丢了魂,好似一个木偶人。”丫鬟小声嘀咕道。 第175章 小花 “木偶人?”孟修云重复道,他拔腿便预离开,卓憬唤住了他,遣退了丫鬟。 “你可是知道些什么?”孟修云见她如此,沉住气问道。 “我来之前,又拐回去问过了司徒近。”卓憬细细讲了一番司徒近还有陆苏叶一齐替苏篱看病之事,“不是鬼疫之气。方才我也替她把了脉,确实如司徒近所说,苏篱最近是惊惧忧思过头,加之内伤一直没好透。” “她服了司徒近的药,也未见大好。”孟修云何尝不信司徒近的医术,只是他亦不想接受事实,这一切都是苏篱的心病。 果然,卓憬叹了口气:“便是有回春妙手,心病也难医。” 她瞧着苏篱的房门,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她虽看着十分坚韧,可是内里一直有许多犹疑与惊惧。一路走来,她掩饰得很好,先前短暂的胜利也许鼓舞了她。可此番打击实在太大,先前赢了几次,到头来竟是对手的施舍,加之我们几家,还有你,都没了法子,她一时觉得天塌,如此消沉,也是情理之中。” 孟修云听了这话,愣了神,自己对苏篱的了解,竟还没有卓憬多。卓憬似是看透了孟修云所想,她苦笑道:“孟少门主,你也少想些。你先前看到的苏篱并不是假的。人心之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透的。与其纠缠不清,不如想想,如何帮助苏篱,走出阴霾。” “你此言有理。”孟修云拧着眉,开始琢磨要如何让苏篱振作起来。 卓憬瞧着他微握的左手,有些忧心,她试探道:“少门主,恐怕你得悠着些。” 孟修云微微颔首,面露不解。 “真是当局者迷。”卓憬很是叹了口气,“她看你自是不同于旁人。她不仅逃避鬼疫之事,还有你二人之间的情愫。你若是逼急了,恐怕会事倍功半,保不齐她哪日来个离家出走。眼下她还能安稳待在陆家,就还未至绝境。” 孟修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她同你甚是要好,你可有什么法子?” 见卓憬鬼机灵地转着眼珠子,孟修云不禁急了起来。 “竟能引得孟少门主如此,啧。”卓憬打趣道。 见她如此,孟修云面露狐疑:“你有法子了?” 卓憬摆了摆手:“我且回去陪陪小花。” “你……”孟修云眼瞧着卓憬施施然离开,竟不知说些什么。 翌日,苏篱终于醒转过来。许是一直憋在心里头,昨日痛哭过后,加之又好生睡了一日一夜,苏篱的气色终于好些了。丫鬟见她醒了,,赶紧断了米粥和清淡的小菜。 苏篱无意间看了门外一眼,除了那两名丫鬟,再无旁的人影,孟修云和卓憬不在,她反而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他们都去忙他们的,别分心还要照料自己。只是自己一直如此,还要劳烦陆家拨几名丫鬟守着自己。 苏篱叹了口气,眼下孟修云洗刷了冤屈,自己无需作证,留在陆府也是无用。不报仇了,千机堂也容不下自己。 她边思索边心不在焉吃完早膳,将丫鬟遣了出去。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她就收拾好了行李。本来她就没多少家当,来了千机堂后,衣袍倒是多了几件,不过大多是弟子衣袍。自己若是离开,也用不上。 只是要如何绕开这陆府里里外外的守卫? 苏篱犯了难。她只觉得鬓间撕扯般地痛,好些日子没有思索过了,便如同生了锈般。 她倚坐在床边歇息了片刻,要离开,应是不难。鬼鬼祟祟反而易被怀疑,倒不如讨要个不妨事的差事,光明正大离开陆府,离开偃月城。至于以后,也谈不上什么以后了,还能活多久,谁也不知道。 说干就干,苏篱饮了几口热茶,揉了揉太阳穴,强逼自己提起精神头。她又拾掇了一番,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更好些。正当她准备唤丫鬟进来,去通报陆谦长老一声,门外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她顾不上问是谁,来人竟自顾自冲了进来。 是卓憬。 苏篱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你怎么来了?” “小花出事了。”卓憬双目通红,她不顾苏篱多问,直接冲上前来拉住苏篱:“苏篱,你得救小花。” “我救小花?”苏篱回过神来,神情立马凝重了起来,“小花出了何事?” “你先跟我走,路上同你说。”卓憬拉起苏篱就往外跑。苏篱来不及多想,本能般随着卓憬往她的住处跑去。 卓憬这些日子为了方便,住得离陆谦的书房更近些,便离苏篱此处远了些。苏篱好些日子没练功,一路奔波,到了卓憬院中时,她竟有些气喘。 她顾不上歇息。眸光复杂地盯着卓憬:“小花出了何事?我……我能救她?” 卓景牢牢抓住她,不给她退缩的机会,连珠炮般大声嚷道:“什么法子我都试过了,喂药,烤火,我甚至连内功都用上了,没法子了。” 苏篱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小步:“你都没了法子,想必司徒近你也问过了。我……我做不到。” 卓憬不同她废话,生拉硬拽将她拽进了屋。小花正盘在床榻之上,瞧不出什么异样。 苏篱见了小花,瞬间红了眼眶。她跑到床榻边,小心翼翼抚了几下,小花没有半分动静,整个身子凉得不行,苏篱咽了口唾沫,小花口舌间也没有丝毫气息。 “她……”苏篱双手发抖,带着哭腔问道“我该如何救她?” “我也不知。但你身上有灵气,兴许你只要抱着她,她便能醒转。”卓憬焦急道,“你不是曾说过,陆半夏靠近灵气后,身上的伤就大好了吗?” 苏篱顾不得许多,将小花抱起,紧紧搂在怀中。 同小花这一路相处的光景,慢慢在苏篱心头浮现了出来。自己起初那般怕她,谁能想到后来看对了眼。 那些个练功,前行的日子,都有小花陪在身边。 念及此处,苏篱低着头,边轻抚小花,边小声嘀咕,小花不能出事,小花必须醒过来云云。 卓憬焦急地陪在她身旁,见苏篱不住发抖,又将火盆子移近了些。 第176章 故人们 不知过了多久,苏篱只觉着胳膊又冻又麻,她不敢有一丝松懈,只是目不转晴打量着小花。 “卓憬,她……她会不会……”苏篱眼见小花没有一丝动静,眼眶越来越红,她的声音发起抖来…… “不会的苏篱,再坚持一下。”卓憬上前搂住了苏篱,“我同你一起,苏篱,我们再努努力。” 苏篱将头靠在卓憬怀中,隐隐啜泣起来。她逼着自己镇静下来,凝神静气,尝试将本就不多的内力一齐给小花输去。 她不知道如何运用灵气,也不知过去了五年多了,当初那些灵气是否会渐渐消散。 但小花的性命也许就在一念之间。苏篱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仿佛出自本能,心里头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么多人都离开了,她不能再失去小花。 原来自己是在意大家的。原来就算再绝望,当生死抉择摆在眼前,自己还是会动摇。 又过去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苏篱发觉怀中的小花动了动。 熟悉的吐信子声,虽然十分微弱近几不可闻,但还是钻进了苏篱和卓憬的耳中。 “小花!卓憬!快!”苏篱喜极而泣,小心将小花递给卓憬,“她醒过来了,快!” 卓憬顾不得多言,接过小花,掏出瓶瓶罐罐,给她喂了药,又抱着她,到了火炉子旁。 小花轻轻蹭了蹭卓憬,发觉苏篱也在,声音大了些,又虚弱地支起头蹭了蹭苏篱, 苏篱见小花支棱了起来,心里头的石块总算是落地了。 她瞧了瞧门外,垂下了头,自己若是走了,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大家。 不,长痛不如短痛。如今救了小花,只是凑巧。 难道以后……大家伙倒下一个,自己救一个?灵气总会耗光,自己也不会驾驭灵气,还是不要给大家伙无谓的希望。 念及此处,苏篱缓缓起身,深深地看了卓憬和小花一眼,离开前能再见她们一眼,也不错。 她悄悄朝门外走去。 “苏篱,你要回去吗?”卓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苏篱一愣,她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我有些困了,回去歇着。” 不待她迈步,卓憬就凑到了身前:“你忘了吗,你最不擅在我跟前撒谎。” 苏篱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卓憬:“那……我也不算骗你,我是真的累了。让我走吧。” “如果你只是回去睡一觉,我可以陪你一道。若你想逃去何处,自生自灭,我第一个不同意。你连小花都舍不得,你忍心撇下我们?”卓憬再也憋不住,“无论会遇到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去解决。是,眼下我们没有法子,不代表明日也没有法子。若是试都未试就放弃,岂不是太窝囊了?” 苏篱眸中开始闪烁痛苦之色,她近乎哀求道:“卓憬,不要再逼我了,我真的做不到……” “你做得到!”卓憬抱起小花,“你方才才救了她,为何做不到?” 眼见苏篱泪流满面,卓憬大声道:“在来的路上,你知道如何救她吗?不知道。可是你成功了吗?成功了呀!” 小花适时地吐起信子来,似乎在一道挽留苏篱。 苏篱抬手轻轻抚了抚小花的头顶,眸中充斥着不舍。难道当真要离开大家? 苏篱只觉得心里头又开始摇摆起来,那两道声音越来越大,互相交织,吵得她耳朵生痛,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门外传来动静。 是孟修云,苏篱闻到那股熟悉的清冽香味,下意识就想逃。孟修云唤住了她:“你我二人之事,你若不想谈,我们可以不谈,我今日来,是带了几人来见你。” 苏篱这才抬起头,门外立着几个人,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有袁风,有孟安夫子,有玲儿阿婆,有当初试炼时被栽赃的陆林,还有一位妇人,瞧着有些眼熟,但她记不住在何处见过。 “苏篱,也就是个把月不见,你又瘦了。”孟夫子率先开口道。 苏篱一下子就红了眼,不知说些什么,良久,她看着玲儿阿婆小声道:“您身子好了?” “好了。还多亏了你。”玲儿阿婆甜甜地笑了起来,“你也得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玲儿阿婆短短几句,冲破了苏篱心里头的防线,苏篱哽咽着朝孟安夫子问道:“你们怎么来偃月城了?” “千机堂人手不够,堂主唤了老夫回来帮把手,近日刚到。听闻你受伤了,所以带着她来看看你。”孟安夫子关切道。 苏篱顾不心里头思绪翻涌,借着卓憬的地儿,将他们让进了屋,下人们端来茶水点心。 一时间。苏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你们都是来看我的?” 大家伙齐齐点头。 那位眼熟的妇人率先开了口:“孩子,你没有见过我吧。我是孟桐儿的阿娘。多亏了你,帮着找出了凶手,我家桐儿也会走得安心些。我见着你啊,就好像见着了我家桐儿。” 苏篱听见孟桐儿三个字,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桐儿……” “哎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孟桐儿的阿娘索性起身,抱住了苏篱,“孩子,不怕,凡事都会过去的,也都会好起来的。” 苏篱抽着鼻子,狠狠点了好几下头。她想起了阿娘,桐儿阿娘身上的香味同阿娘身上的不一样,但都让人觉得很安心。 良久,苏篱抹了抹眼泪,扶着孟桐儿的阿娘坐下。 袁风和陆林对视了几眼,齐齐上前,向苏篱道谢。 “苏姑娘,当初师兄之死,还好有你同少门主一起,揪出了真凶,还小人一个清白。只是彼时小人心中悲痛,诸事繁杂,还没来得及当面道谢。今日来探望苏姑娘,还希望姑娘保重身子,早日好起来。”袁风言辞恳切道。 苏篱瞧着他,似乎比当初的气色要好些了,眸中也不似当初那般漠然麻木,倒是多了股坚韧之色。 苏篱点了点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袁风的师兄于春风,应也是沾染了鬼疫之气,才会性情大变。 想来袁风也被叫来搭把手了。他若能亲手报仇,心结想必会彻底解开。 念及此处,苏篱心里头某个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要盖过另一个声音了。 第177章 振作 “当日在赤凤山,也要谢过姑娘替弟子解围。不然弟子真的是说不清了。”陆林见大伙都说完了,赶紧上前两步,眼巴巴看着苏篱,“听闻苏姑娘受了伤,弟子来探望一二,希望没有打扰到姑娘。” “不打扰,不打扰……我也是侥幸记得。还好,我还记得。”苏篱想起当日的光景,当真是侥幸。谁成想幼时的偶遇,多年后竟然能帮着还人清白。 苏篱挤出了笑容,示意陆林不必太客气。 她本想继续笑着,好好看看他们几人,不让他们担心,可不知为何,笑着笑着,倏然间,鼻子比刚才更酸,短短几息间,瞧着大家关切的目光,她竟泣不成声。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孟安夫子见状,关切问道。 苏篱很想解释一番,可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不敢告诉孟安夫子,他的得意弟子竟然想逃。 孟安夫子像是看穿了苏篱所想,只是慢悠悠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有任何念头都实属正常……” 还不待孟安夫子捋起胡须,玲儿阿婆就拎起了孟安夫子的耳朵,夫子一边吃痛,玲儿阿婆一边训道:“又开始掉书袋了。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不也躲了大半辈子?” “给我留点面子嘛!”孟安夫子吵嚷道。 旁人哪里见过孟安夫子如此模样。以前的他兴许是夫子中最在意旁人眼光的。但在场几人见着夫子如此,不仅不觉得有失体统,反而都露出了开心的笑。 苏篱哭得更大声了,她只觉得心头的阻碍正在慢慢瓦解,好似一道都被哭了出来。她看着孟安夫子和玲儿阿婆,好似回到了那个林中小屋,那个寒冷的夜晚,孟安夫子告诉自己,只需想着自己在意之人。 苏篱看着屋中几人,心里有什么像是被唤醒了。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就算被对手摆了好几道,可是当初也是实打实破了案,帮了他们。 他们在意自己,自己也为他们过得更好而感到发自内心的欢愉。 更不用提不在场的陆苏叶他们。便是沈良,还有惹人厌的沈堪,自己就真的舍得离开他们吗?就算能逃避一时,难道未来有一天,若是听闻他们的死讯,自己心里头能好过吗? 至于孟修云……苏篱深吸了口气,不知如何面对他,那边暂且不面对。若他真的是那个人,再等自己几日吧。 苏篱抹干眼泪,露出久违的笑容,卓憬惊喜地拥了上来:“苏篱,这些日子我实在是太忙,都没有好好照顾你。” “我又不是小花,这么大个人了,无需再忧心我。”苏篱打趣道。 见苏篱能开玩笑了,卓静这才真的放心了些。 屋里头几人又聊了起来。 孟修云站在门外,瞧着屋里头的热闹景象,强压住心头想冲进去好好抱住苏篱的念头,嘴角不自觉露出了笑容。他竟觉得,这一刻比自己洗刷冤屈还要来得轻松。 失去自由,同失去苏篱相比,竟不值一提。 大半日后,送走了孟安夫子他们,卓憬要送苏篱回房。 “当真不用。你好好照顾小花便是。”苏篱恳切道。 见卓憬不肯,苏篱认真道:“我不会离开了。你放心。我不敢保证我一定不会再退缩,但若有了念头,我会说出来,缠着你陪我一起面对,只怕有你烦的。” 卓憬见苏篱如此,至少此刻,是真的振作些了。她轻轻拥了拥苏篱:“那说好了。你若是害怕,不能一个人憋着。” 苏篱使劲点了点头,示意卓憬进屋。 同卓憬分开后,苏篱舒了口气,往自己暂住的小院行去。她脚下的步子轻快了许多,只觉得人的念头是真的很奇怪。 昨日这时,自己还在昏睡,哪怕在梦里头也只想逃避。 苏篱想着想着,孟修云的身影映了眼帘。 “少门主……”苏篱瞬间慌乱了起来。她虽打算留下来,同大家伙一道,且行且看。 可是见着孟修云,她心里头还是有些乱。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又别扭了起来。 好似同他之间,多了些不想提及可是又必须要面对之事。 难道是自己还在担心鬼疫之事?担心解决不了,自己与孟修云便没什么未来可言?长痛不如短痛? 难道是五年前因为孟锦程他们分支才导致陆半夏出事,间接害了自己家人,自己心里接受不了? 还是因为陆半夏…… 苏篱晃了晃头,拼命反复告诉自己,这些都没什么好别扭的。 可是不管怎样,苏篱在孟修云面前,连直视他的勇气也没有。 “无妨。不用想太多,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说。”孟修云柔声道,“只是你能不能答应我,快些好起来?” 苏篱愣在了原地:“你只是想说这些?” 孟修云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了良久,苏篱只觉得心里头有什么东西似是在慢慢融化,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孟修云便欲离去。瞧着他的背影,苏篱鼓起勇气大声道:“再给我一些时间。也许,也许等这些事情尘埃落定,我会厘清。” 苏篱眼见着孟修云并未停下步子,但是他微微点了点头。 便先如此吧。 苏篱觉得自己好像开了窍,感情之事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确实不用逼自己。可若真开了窍,又怎么会一直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别扭何事? 她叹了口气,少想些。若是想见他,就去见。若是不想,便不去。 如此就好。 翌日,陆谦又唤了大家伙一道商议寻找秘境入口之事。 眼下能派出去四处阻击观巨上人弟子的,都已派了出去。但一是忙不过来,二是若只阻击他们,便是治标不治本。 他们如此恐惧四大世家还有孟家接近秘境,越说明秘境乃是他们那伙人,还有他们背后鬼疫的短处。 与其疲于奔命四处奔波阻击,不如省些气力赶紧找到秘境,陆谦和陆苏叶想好了,哪怕需要献祭一条人命,他们也再所不惜。 “诸位,估计咱们还是得从找到最后一块真正的面具入手。”陆谦见人都到齐了,苏篱面上的气色恢复了八九成,孟修云瞧着也是全神贯注,陆谦心里有了些底气。 第178章 争议 “陆长老,此番折腾下来,大家都被骗了。本公子现在有些怀疑,究竟有没有面具这回事。”沈堪没好气道。 在座之人除了陆谦同陆苏叶,面色都好看不到哪去。苏篱飞快扫视了一圈,估摸着不少人都有这个疑虑,只是不好直接说出来。 “沈堪!”陆苏叶最先驳斥道,“自是有的。最多就是最后一块面具出了岔子,被伪造了。” “你如何证明?你长姐亲口告诉你的?”沈堪性子本就急躁,这话一出,瞧着陆苏叶双眸微润,他立马后悔了,“那个,本公子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大家伙都望向了陆苏叶,苏篱和卓憬上前几步,关切地看着她。 她微微耸肩:“无碍。沈堪这张嘴,就这德性了。” 陆苏叶深吸了口气,大声朝大伙道:“起初我也疑惑过。但有两点做不了假。”陆苏叶干脆拿出先前苏篱破译的密文,还有陆半夏早年留下的信件,细细比对介绍起来。 一是译出来的信件,行文措辞都是陆苏叶的口吻。若是有人刻意模仿,必得是陆家极为熟悉她之人。此处尚有争议,兴许是陆家出了内奸。 可第二点,便只有陆苏叶知晓了。 就是密码本,那本游记。那本游记平平无奇,谁家都可能有,谁也可能看。若是贼人伪造面具,选了这本书做密码本,应是断断不可能的。 除了陆苏叶,无人再知陆半夏格外钟爱这本书册。 “难道我是内奸?”陆苏叶直愣愣瞪着沈堪,她虽不同他一番计较,但她也有脾性,不对沈堪强势些,他转头又要多嘴瞎问。 见在场之人面露狐疑之色,苏篱适时站了出来:“这话不假。当初陆苏叶甚至都没能想起这本书册,还是咱们几人因缘际会偶然发现的。” 在座的好几人,当日并不在场,苏篱又简短回忆了一二:“若说有奸细,那得将我和陆苏叶一同算进去。还有那园子里的花草,还有平日里伺候花草的。” 听了这话,大家伙面上的狐疑之色散得差不多了,沈良上前两步笑道:“好了,大家自是没有怀疑你二人。不过还有一件事值得商榷。” 他故意顿了顿,引得大家伙将视线聚集到他跟前。 “面具之事是真。那最后一块面具,眼下究竟在何处?是散在外头,还是已经被观巨上人他们寻到了?”沈良难得没有笑,十分严肃道。 沈堪一脸的“你看看,不仅本公子这么看,连沈家家主也有此想法”,他佯装示威般会瞪了陆苏叶一眼,陆苏叶懒得搭理他。 “这件事,本座也考虑过,想必沈家主心里有也有了判断吧?”陆谦见他不是一嘴回绝,而是引出此事,心知他心里有已有了想法。 沈良扬起眉头,缓缓点头。 “别卖关子行不行?”这下轮到沈堪急了。 他看了一眼大家伙,感情就剩他和少数几人没想明白了。 陆谦清了清嗓子:“本座便抛砖引玉,诸位可以一齐商议。”他转头看了眼孟修云,孟修云颔首赞同,陆谦便介绍起来。 道理很简单,若是观巨上人手头收集齐了四块面具碎片,他先前既然能派人伪造一片碎片,说明他早就掌握了破译之法。那他们也应该知道了秘境入口,如何入内,还有召唤神兽典仪的线索。 以他们受鬼疫驱使的立场,当务之急便是闯入秘境,破坏秘境,甚至想法子重创神兽,让神兽再也不能被召唤,如此鬼疫便能不受掣肘,大肆侵袭人间。 而眼下,鬼疫并未现世,反而是观巨上人带着人,在东洲大陆上四处作乱。 说明他们压根没有釜底抽薪的法子。 “等等。那会不会是他们破译了,但是他们没有四大世家的血脉,压根进不去?”沈堪好奇道。 陆谦撇了撇嘴,睨了他一眼:“也有可能,但是几率很小。” 苏篱适时往沈堪面前晃了晃:“我阴差阳错都能进去,那之前,我可没有沾染灵气,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沈堪不服气:“那也有可能是旁的事妨碍了他们。能进去又如何?” 陆谦有些哭笑不得,可偏偏沈堪问的都恰到好处,确实是疑点。陆谦只得耐着性子同他一一厘清。 若是有什么盲区,恐怕又会害了大家伙。 只是沈堪此问,陆谦也有些拿不准。 还是孟修云冷哼了声,开口了:“自是有这个可能性。但并不妨碍咱们接下来的行动。” 他一开口,大家伙纷纷看着他。 “少门主此话何意?”沈堪不解地瞧着他。 “若那块面具在他们手里头,眼下他们还未毁掉秘境,他们必会不停派人前往秘境,咱们也无需找什么面具,直接跟踪他们便是。”孟修云冷冷道。 他看了沈堪一眼,沈堪不自觉缩了缩脖子,这是在骂自己蠢? 迟钝如沈堪,也琢磨出味来。 若是面具不在他们手里头,他们也必定在加紧找寻。那派人跟着他们,也是寻面具碎片的法子之一。 不管如何,跟着他们,总没错。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这个方向算是都认可了。 “陆长老,可是东洲大陆眼下的安危,咱们也不能不管啊!”司徒老夫人正好看了弟子递上来的信报,擦了擦眼角,“受苦的老百姓原来越多了。” 陆谦正欲开口,孟修云抢先一步,他快步行到司徒老夫人身前:“老夫人,司徒家擅医,恐怕还是得请老夫人坐镇前线,带着新招的弟子们救死扶伤。老夫人放心,另外三家和咱们孟家都会派人相助。” 不待司徒老夫人追问,孟修云正色道:“至于追踪观巨上人,还有找面具碎片的下落,人不宜多。一是人手不够,二是……万一又是他们的陷阱,咱们也能最大程度减少伤亡。” 司徒老夫人想说的,都被孟修云考虑好了,老夫人不由得露出赞许的神情:“事不宜迟,那老身这就带司徒家的出发。” “祖母,孙儿想留下来帮少门主他们。”司徒近突然站了出来。 第179章 棋差一着 “祖母,少门主他们哪怕人手再少,也需有大夫在身侧,孙儿懂机关术,同他们一道,就不用再额外带位大夫,想必能事半功倍。”司徒近见司徒老夫人面上有些不悦,低声解释道。 司徒老夫人沉吟片刻,孟修云干脆接话道:“司徒公子所言有理。老夫人放心,本座必定会尽全力保护好司徒公子。” 司徒老夫人缓缓扬了扬手,有些忧心地望着司徒近:“罢了,近儿长大了,得自己做选择了。老身再担心,也没用啊。” 这便是答应了。司徒近回过神来,连忙保证会照顾好自己,祖母不必忧心云云。 司徒老夫人顿了顿:“老身还是不放心。这样吧,老身将司徒元留给你,他自小也是老身看着长大,功夫比你好些。” 司徒近推脱了一二,只得留下司徒元。 苏篱对这个司徒元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司徒家的,一直跟在司徒老夫人身后,甚是低调,没想到还大有来头。 眼看众人还要继续商议,司徒老夫人心知外头百姓疾苦,先前司徒家虽派了好些人去,但她不在。眼下她亲自去督看,应是能好些。事不宜迟,她又好生交代了司徒近一番,便带着其他司徒家的快步离开了。 “真是老当益壮啊。”沈良瞧着司徒老夫人的背影,不禁感叹道。 司徒近早已习惯沈良这般刀子嘴,是不是阴阳怪气的,心知他并无恶意,也就由他去了。 “诸位,咱们看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孟少门主,咱们具体如何行事?”陆谦转头看向孟修云。 孟修云沉吟片刻:“兵分两路。劳烦诸位传令下去,看能不能找到观巨上人的据点。若是有旁的弟子的行踪,也一并报上来,有了确切线索后,咱们再行动,不然人手不够。” “另一路呢?”沈堪迫不及待。 “另一路,少派些人。恐怕得以陆苏叶为主,劳烦你再想想,还有什么与面具碎片下落相关的线索。”孟修云叹了口气,他心知陆家,尤其是陆苏叶找了这么几年,能想到的估摸着都寻过一遍了。但死马当活马医,只是不将大头押在此处便是。 见其他人没什么异议,便先如此了。 陆苏叶往陆半夏的院子快步跑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陆谦去协调四大世家的弟子。沈良同沈堪则是回了沈家的行馆,看看先前跟踪观巨上人跟丢了的弟子,是否有什么线索。 卓憬同苏篱一道,看看有没有需要帮衬的。 苏篱盯着陆谦忙碌的样子,小声好奇道:“陆盼兮在忙什么,最近好几次都未曾见到她?” 卓憬谈了下苏篱的脑瓜,亦小声道:“陆谦忙着在外协调,陆盼兮当然是管着陆家内部了。”苏篱歪着头思索了一二,觉得甚是有理。 几日后,陆谦派人知会大家伙,弟子有线索了,追击到了观巨上人一伙手下的落脚点附近。担心打草惊蛇,特意传信回来请命。 陆谦思索了一二,传了令过去,小心行事,若不能一击即中,就不要动手。若是能抓住他们,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他们之间通信的密文是否有变,好稳住他们的同伙。 半个时辰后,陆府某个角落,一个人影鬼鬼祟祟,传了信出去。 又过了几日。大清早,天刚亮,偃月城往东的一个小镇上,人烟稀少,街上冷冷清清的。 十几名陆家和沈家的弟子伏在一处小院外头。 “咱们要不要动手?都等了这么久了,也没有人出来,会不会出岔子了?”最前头一名弟子小声道。 “再等等,这几日每日辰时,他们都会派人出来传信,咱们等他传完信,再拿下他。如此能多拖延一日。”为首的弟子冷静道。 这话甚是有理。如此一来,就算他们不知道对方新的密文编译法子,也能多争取一日。 最前头的弟子不住抬头看日头,面上的焦躁之色越来越明显。眼看已经辰时初了,那院子也没有动静。 “师兄,会不会出岔子了?”他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头发紧。 “你摸去院子墙边看看,不要打草惊蛇。”为首的思索一二。 片刻后,摸去院墙边的弟子打了手势,示意众人上前。 弟子们冲将了过去,先前打探的甚至直接跳进了院中,他径直开了院门。 为首的师兄见他如此,心知有变,带着大家冲了进去。 院中静得出奇,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将院里院外好生搜了几遍,终于发现一间厢房的床下有密道。 他们沿着密道追了出去,竟一直通到镇子外的密林里。对方甚是狡诈,密林里的密道口附近全是脚印子,根本分不清往那边去了。 最后一次见着院里有人出来,还是昨儿夜里了。算起来他们恐怕跑了有一阵子了。 “快给偃月城去信。”为首的弟子扼腕痛惜,带着师兄弟们蹲守了这么些日子,眼见要得手了,又给他们逃了。 十几日后,陆谦望着下面的弟子不住传回的信报,面色凝重。 “去请孟少门主来。”陆谦嘱咐道,几息后,他又急切道,“把他们几人都请来。” 陆谦随即嘱咐了一连串的名字,便是陆苏叶,沈良,沈堪,卓憬,苏篱,司徒近他们几人,那日商议时都在场。 “诸位。”陆谦见人到齐,迫不及待,“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派出去的弟子们的回信,你们看看。” 大家伙接过信报,面色越来越难看。 短短十几日,弟子们共计发现了贼人的五处据点,未免打草惊蛇,他们都传回了信报,等陆谦下令。 一模一样,这五处据点,到头来一个贼人都未抓到,全叫他们给跑了。 “怎么会这么巧?”沈堪深怕陆苏叶又瞪自己,可是这次他思前想后,就是有猫腻,“怎么可能每次咱们的人要行动时,他们就跑了?” 陆谦面色古怪地瞧了沈堪一眼,他反倒不说了。 “沈公子,你但说无妨。”陆谦苦笑道,“你猜得对,想来……还是有内奸。” 第180章 抓细作 沈堪撇着嘴,一副不是他捅穿这层窗户纸的样。 大家伙看着陆谦,良久,孟修云缓缓道:“陆长老,这些信报都是从你书房进进出出,您身边可查过了?” 陆谦面上苦意更甚,他很是叹了口气:“本座也想到了。自打哀水城出事后,本座身边的人是清了又清,眼下留下的都是可靠的。” 他见大家伙眸中还是有些异样,干脆补充道:“不仅仅是凭着信任。是,他们都是本座信得过的,但他们都有家人捏在本座手中,想来断断不会叛了出去。” “如此说来,对方定是十分狡诈之徒,恐怕是信报往来,出了什么空子,被他们找着了。”孟修云眯起双眸,思索起来。 “眼下局势紧迫,先不说能不能抓出细作,就算抓住了,不知又要浪费多少光景。”陆谦不由得叹了口气,对方能隐藏到现在,确实不是一般人。 苏篱见大伙面色都好看不到哪去,也跟着焦急起来。她身子刚刚好些,心中一急,面上又煞白了起来。孟修云瞥见了,眸底浮起一丝心疼之色。苏篱装作没有瞧见,微微扭过头去。 她思前想后,心里有了法子。 “诸位,细作是要抓,但也不能因着抓细作,旁的事都不干了。”苏篱故意卖了个关子,待大家伙都回过神来,才缓缓道,“细作总归是要往外送信报,咱们盯住任何可能往外送东西的地方就行了。最好是悄悄截获,不打草惊蛇,瞒着细作和外头,就如先前外头的弟子抓到卖酒的吕岩后一般。” 此言一出,大家的眸光都亮了许多,恰如走出了迷雾。陆谦同孟修云对视了一眼,眸中满是赞赏之色。 陆谦点着头道:“苏姑娘此话不假。我等太过执着于细作之事,总觉着自家弟子和手下居然还有细作,当真是寝食难安,居然着了道,掉了进去。险些忘了咱们的目的。” 沈堪反应最慢,此刻也琢磨出味来,他收起扇子,恍然大悟道:“对啊!咱们是要找面具,至于细作,只要不碍事,暂且留他一命便是。” 陆苏叶险些嗤笑出声,不过一码归一码,她顺着苏篱和大家伙所言,细细思索了一番,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咱们是不是也不能就不管细作?依我看,有线索,就还是得查。” “你是指?”陆谦心中想起几个人来。 大家伙都回过神来,当初哀水城带回来那几名弟子,还未好好审过。虽说当初认定了孟昼是细作,但仅凭机关雀,恐怕难以服众。 如今孟锦程以自杀谢罪,他们若是听了孟锦程的令,如今说不好有新的发现。 陆谦摩挲着右手,唤了弟子来传令:“即刻起,严查所有人往外传递的信报和一应物品。所有人都不得私自往各家传信。”弟子得令后,正欲离开,陆苏叶又补了一句:“得大肆去说,越夸张越好,保证所有人都知晓此事,必得有一股天要塌了的气势。” 苏篱听了这话,心想着不愧是陆苏叶。如此一来,细作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一来若是陆家什么应对都没有,细作反而会怀疑是不是在暗中行什么旁的法子,反而会警醒。如此大张旗鼓,细作便会想着,只需在送信时小心些就行。 二来细作还是得往外送信,只是先前的法子不一定能再用了,只要用新的法子,便容易出错。 弟子领了命,快步传令去了。弟子走后,陆谦又悄声唤了名亲信进来,交代他去提人,得隐蔽些。 “诸位,咱们稍等片刻,一起来会会哀水城的细作。”陆谦同孟修云交换了眼神,是时候好好审审孟家这几名弟子了。 当初因着想放长线钓大鱼,引出后头是何人指使,暂且饶过了孟昼他们四人,只是押了回来。 回偃月城后,诸事繁杂,如今才得了空好好来问问。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后,一队陆家和孟家的弟子进了屋,苏篱定睛一看,陆谦的亲信果然不一般,为着隐蔽,干脆将那四人混在弟子中,装作是来陆谦这儿复命。 剩下四名陆家弟子,都是陆谦的亲信,前后牢牢盯着那四名孟家弟子。 孟昼他们几人进了屋,见着这阵仗,立马都跪倒在地。 “孟锦程畏罪自杀了,想必你们早就知道了吧?”陆谦惯会审这些穷凶极恶有异心的弟子,他威严地坐在厅中正座上,端起茶杯慢悠悠抿了几口。 孟昼瞧了孟兆他们三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在瞧着自己。 孟昼咽了口唾沫,竟大声吵嚷起来:“不管他是死是活,弟子都是那句话,细作真的不是弟子,定是他们三人中有人偷了弟子的机关雀啊!” 见陆谦无动于衷,孟昼又转身朝向孟修云跪了下去:“少门主,弟子一片忠心,断不能叫贼人就此污蔑啊!” 孟修云挑了挑眉,叹了口气:“你放心。此番提了你们四人来,定是有了证据,不然也是徒劳。” 苏篱正盯着跪倒的四人,想看看有什么端倪,不料孟修云竟是极快地瞥了自己一眼。苏篱心头一惊,虽不知他是何意,他定是有了法子,这是需要自己帮衬? 不由苏篱细细思索,孟修云又看了陆谦一眼,这才缓缓开口道:“这些日子,大家都没闲着。本座派孟仁好生查了一番孟锦程。他虽以死谢罪,但留下了写有细作名姓的册子,还有平日里往来的记录。” 他刻意顿了顿,苏篱心领神会,仔细打量着孟昼他们四人。 孟昼竟然是瞧着最开心的那人,他抬起头来面露悦色:“当真!如此弟子便可洗刷冤屈了!” 倒是他一旁的孟兆,捏紧了拳头,不过也只有一息,下一息他似是回过神来,学着孟昼,面上挤出喜悦之色。 一旁的孟廉和孟元,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样子,眸中除了好奇,便是悄悄左顾右盼,像是在看热闹。 苏篱心下有数,她轻轻地朝孟修云点了点头。 第181章 孟兆 见孟昼开口,孟兆也赶紧跟着喊嚷了几句:“是不是咱们四人都能洗脱嫌疑了?少门主,说实话,被关着这些日子,弟子们属实憋屈。弟子就等着早日自由了,好接着出份力啊!” “是吗?你就如此自信?你怎知这册子上,没有你的名姓?”孟修云说完这句,慢悠悠转身,朝陆谦的书桌走去。上头的信报多的是,他停下步子,挑了一张写着弟子任命的书信拿到手中,又踱着步子往回走。 一来一回,也就短短几息,可苏篱分明瞧着,孟兆的腿在微微发抖,喉头也不住地动了好几下。 他听了孟修云所问,依旧强打着精神笑道:“怎么会呢?弟子不是细作,又怎么会又弟子的名姓?”话音刚落,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扑倒在地大声道,“少门主,若真有弟子的名姓,那一定是孟锦程陷害弟子!” 此言一出,孟昼孟廉还有孟元都看着他,他们三人对视了好几眼,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孟昼更是要扑上去捶打孟兆:“好啊,难道偷了我机关雀的是你?亏得我还那么信你!” 好在一旁的沈堪及时拉开了孟昼:“你要是把他打死了,可就死无对证了。” 孟兆闻讯,也往边上躲了躲,他大声朝孟昼喊道:“不是我!我只是说孟锦程栽赃,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栽赃写上你们的名姓呢?我也是为咱们几人好!” “得了吧,你别说了,越描越黑。”沈堪看不下去,干脆踢了孟兆几脚,“孟锦程都要死了,栽赃你们于他而言有何好处?” “那弟子怎么知道?沈公子,兴许他想将这趟水搅浑,扰乱你们的思绪。你想啊,要是抓了咱们几人,你们保不齐就松懈了,其他细作还在逍遥法外啊!”孟昼喊嚷道。 沈堪越发看他不顺眼,又补了几脚:“咱们怎么查是咱们的事,你就知道我们就要松懈了?再说了,你是第一天认识孟锦程?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他死了还要继续布局?” 苏篱还是第一次见着沈堪脑瓜子好使的模样,他向来纨绔,这几句话他来说是再好不过。若是陆谦或是孟修云,会不会有些拉不下脸来如此直白? 果然,苏篱偷偷打量了陆谦和孟修云一眼,他二人面上都好看极了。 陆谦清了清嗓子,瞧着孟兆:“这名册是老早就写好了。那会可还没有出发去哀水城,孟锦程甚至不知咱们要去哀水城。就算他布局再早,也琢磨不透咱们会不会上钩。你是说他老早就想好要陷害你了?” 不待孟兆开口狡辩,孟修云立马接话道:“本座也没说上头有你的名姓,你怎么提前开脱起来?是不是有些心虚过头了?” 事已至此,孟兆额头上开始往地上滴汗,初春时节,仍旧寒冷,他整个人不知不觉间却汗湿了大半。 屋里头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大家伙都瞧着孟兆,也不说话,就是静静地盯着他。 孟兆只觉得这番诡异的静谧,比严刑拷打还要骇人。他终于忍不住了,从地上跪直了身子,整个人又耷拉了下来没了精气神,他干脆跌坐在地,竟有些自暴自弃的模样:“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沈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步跃至孟兆身前,伸手掰住了他的下颌,恶狠狠道:“你可别给本公子玩自杀那套!” 陆谦顺势摆了摆手,两名弟子上前,将孟兆绑了个结结实实,又专门盯着他嘴上的动作。 孟兆像是被吓懵了,缓了好几息才好些。他开始不住地求饶:“各位贵人,弟子什么都说,但求饶弟子一命,饶弟子一命啊!弟子想活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自杀?” “那你且从实招来,究竟是怎么回事?”陆谦见他认下了,接下来就好办了。 “你们不是有名册了吗?”孟兆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狐疑地看向孟修云。 孟修云清了清嗓子,念了念那封书信的开头,又放回了陆谦的书桌上:“假的。” 孟兆眼见这一切竟是自己心虚所致,他不禁苦笑了几声,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中带泪:“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弟子真的是鬼迷了心窍,弟子也是被孟锦程所迫,弟子不是存心的啊!” “你哪那么多废话,让你说你就说!”沈堪受不了了,结结实实又给了孟兆一脚,这次孟兆被绑着,挨了个结实的,他终于不再磨蹭,老老实实交代起来。 其实孟兆自始至终都没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为谁卖命。 他也算是孟锦程的半个亲信,平日里颇受孟锦程赏识。起初,只是孟锦程找到他,试探了一二,大意就是,若哪一日,他们分支同本家有了分歧,他听谁的。 孟兆一心往上爬,自是表态,要听孟锦程的。 随后,孟锦程又派孟兆干了些有损本家利益的差事,算是交了投名状了。 这之后,孟兆暗地里去了几趟哀水城外围,帮着传了几次信报,直到这时,他还以为是在同旁的孟家分支联络,想要从孟家本家那分权。 直到临出发去哀水城,他才得知,一直在联络的竟是观巨上人的人。 他亦心慌畏惧过,可是孟锦程威胁他,事已至此,他早已骑虎难下,还不如同他们干到底。 “弟子想着,孟锦程都不怕,天塌下来,你们要追究的肯定是他。再者,他们计划得那般周密,你们也不一定能活命,弟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孟兆嗫嚅道。 去了哀水城后,孟锦程私下里叮嘱过他,若是路上出了岔子,要想法子给观巨上人他们递信。孟兆也算机灵,一路上好几次,观巨上人他们一伙都是靠着孟兆的小纸条化险为夷。 至于机关雀一事,是他眼见就要败露,可孟锦程还好好的,他想着还能搏一搏,便偷了孟昼的,想以此蒙混过关。 苏篱边听边点头,一切都对得上。 “你同观巨上人他们联络,用的是什么密文?”陆谦追问道,“你可还有旁的同伙?” 第182章 浣衣 “密文,弟子可以交代,弟子记得他们的密码本!至于同伙,弟子真的不知道了啊!”孟兆嚷嚷道,“向来都是孟锦程单独联系弟子,弟子并未同旁人接触过,弟子也不知是否还有旁的细作。” 见陆谦盯着自己,眼神十分凶狠,边上的沈堪似乎又想踹自己,孟兆趴倒在地,不住地求饶:“弟子当真没有撒谎,眼下弟子只求保住一条性命,便是真有同伙,弟子何苦替他保密?于弟子没有半分益处啊!” “陆长老,少门主,弟子所说都是真的啊!弟子反而想求几位,若是真有细作,赶紧抓了出来,万一那人担忧弟子知道些什么,来杀弟子灭口,弟子岂不是要遭无妄之灾?” 这话一出,陆谦同孟修云对视了一眼,孟修云微微颔首,孟兆此言不假。不过就算还有细作,如孟兆所言,他们应是没有往来。 那细作藏得好好的,断不会铤而走险来杀孟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好生看守。 “行了,问你一句,你说上一箩筐。”陆谦没好气道,他摆了摆手,自有弟子拿来纸墨,让孟兆写下密文破译的密码本。 不到一个时辰,孟兆写好了。陆谦传阅给在场之人,孟修云最先回过神来:“这与先前吕岩交代的一致,想来是真的。” 不过大家伙也没高兴到哪去。为保万全,这些密码本过一阵子就会更换。眼下只能寄希望于观巨上人他们忙乱,无暇顾及,这一版多用些日子。 “押下去吧。好生看管,断不可让他出事。”陆谦朝孟兆扬了扬下巴。 “陆长老,那弟子们……”孟昼三人见孟兆被押走,眼下应是水落石出了。 “你们是孟家人,还是孟少门主来定夺吧。”陆谦扬了扬眉毛,睨了眼孟昼。 苏篱见孟修云眉头紧锁,心知此事有些棘手。眼下人手紧缺,先前在哀水城,孟昼三人于机关术还有武艺上都算得上是好手,若就此遣退回孟家,也算是损失。 但若有个万一……她好奇地瞧着孟修云,他会作何打算? 孟修云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道:“你们三人便留下,同其他孟家弟子一般,统一听从调配。若有通敌的行为,本座绝不留情。” “谢少门主!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孟昼三人闻言,欣喜若狂。眼下不用被送回孟家分支坐冷板凳,还能有立功的机会,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苏篱瞧在眼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们三人因着孟兆之事,未一同前往那高台大殿,反而逃过一劫。孟锦程这支的精锐除了他们,估计也没有几人了。若能在此番混战中活下来,前途不可限量。 “孟少门主好肚量。”一旁的沈良笑道,“若换做是我,可断断不敢用了。” “孟家的事,就不劳沈家主费心了。”孟修云许是懒得搭理他,不冷不淡道。 沈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地上跪着的孟昼三人,看向孟修云的眼神更加钦佩,大有唯他马首是瞻之意。 苏篱听了这话,只觉得沈良这人也不错。他此言明明帮了孟修云一把,可非要表现出一副刀子嘴的模样,属实是不介意他人如何瞧他。虽说自己早就过了那关,萎靡之时还是有些介意,还是得多向卓憬还有沈良学学。 眼见这里的细作揪了出来,密文也到手了,陆谦又嘱咐了一二,众人散去,如今便是兵分三路,陆苏叶继续查探面具的线索,外头继续查探观巨上人的下落,大家伙则在陆府守株待兔。 陆谦早上的命令一出,陆府上下无不震惊,不知出了什么大事,竟突然有如此严令。陆谦也存了心要好好整顿一番,陆府平日里看着如铁桶一块,如今不知何处出了岔子,眼下还只是信报被泄露。若是有了人命官司…… 陆盼兮听了此事,亦是震惊不已,她咬紧牙关,抽调了不少弟子给陆谦,让他务必严查。 转眼便是三日后。 “陆长老!有发现了!”这日辰时初,陆谦的亲信弟子突然来报。 “有何发现?”陆谦本坐于桌后,闻讯腾地起身,往门口迎去。 弟子呈上了一张绘有长短符号的纸,陆谦狐疑地接过来,打量了好几息,他皱着眉问道:“在何处发现的?” 弟子面露古怪之色,几息后,弟子介绍道:“此乃弟子们描下来的。弟子们瞧着,这其中有规律,所以送了过来。” 陆谦又细细看了几眼,这些符号长长短短,组合起来,译上一遍,便是数字,再同孟兆先前默下的密文对照一遍,便是密信。 “在何处描的?”陆谦急切道,不待弟子开口,他摆了摆手,让弟子去将孟修云等人请了来。 人都到齐后,弟子一五一十交代起来。 这几日陆府内外都查得严,便是进出送菜送恭桶收泔水的力夫,也都是弟子们紧紧跟着,不给他们一丝夹带,还有同陆府里旁人接触的机会。 偏偏这几日,收泔水的力夫在路过浣衣园门口的时候都会不小心摔上一跤,磨蹭几息,起初弟子以为只是凑巧,是那处路滑。弟子查探准备唤人来修补一二地上的石子,偶然发现那处能瞧见浣衣园晾的衣物。 弟子一时好奇,盯着衣物多看了几眼,发觉不对劲。一般说来,上衣和裤子是分开晾的,还有好些长袍衣裙也是,但弟子瞧着,这些衣物杂乱不已,长长短短的。 弟子也学过些机关术,通晓些密文,干脆将衣物长短描了下来,几人一合计,有问题。 “好精巧的法子。”苏篱看了一眼纸上的符号,心里头肖想了一番。 便是被发现了,弟子们问上门,浣衣园的死不承认便是,更别说时刻一过,再重新晾晒一番,物证也就没了。 孟修云亦是眯起了双眸:“就怕他们没有动作,如此便好。” “孟少门主的意思是?”陆谦瞧他如此,是有了计较。 第183章 丫鬟 “正是。只抓到浣衣园报信的这一人,无甚用处。还是得搞清楚,他是如何探听陆府的消息,还有外头又是如何给他传递消息的。”孟修云沉吟片刻,“只有将这一切都挖出来,咱们才能放心出发,寻他们的据点。至于人抓不抓,倒是其次。” 陆谦点了点头,孟修云这番话思虑周全。沈堪听得似懂非懂,他转了转眼珠子,大概想明白了。孟修云这是想将计就计,稳住一众细作,里里外外都给他们假信报,以免他们换个法子送信,到时候又是一番查探,还不一定像今日这般好运。 又是浣衣园,苏篱皱起眉头,当初在千机堂,便去浣衣房诈过一次嫌疑之人,最后贼人虽不是那妇人,但她有了些经验。 “不如还是我去吧。”苏篱眸中闪着光彩,“眼下的线索便只有浣衣园。你们去,或是其他弟子去,都太显眼了些。”苏篱心里头盘算了一番,自己在陆府虽住了一段时日,但前些日子都病着,就在自己院子里头未曾出去。这几日也甚少走动。且自己武艺平平,瞧着也不像是高门大户的,去打探不容易引起怀疑。 “那干脆再铺垫一番。”卓憬心忧苏篱会出事,她揽住苏篱,瞧着陆谦他们,“大家都得配合配合。” 又过了两日,陆谦灰头土脸地从赤霄阁出来,传了新的长老令,说是前五日府中一应进出甚是严苛,但并未有所发现。体谅大家伙不易,不用再那般严了,但是平日里也得注意些。 这个口子一开,陆府的弟子下人们,还有四大世家和孟家暂且落脚在此的弟子们都松了口气。 “你听说了吗,陆谦长老是被家主特意唤去申斥了一番呢。说给他拨了那么些弟子,整整五日,居然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还搞得陆府上下鸡飞狗跳的。”浣衣园里,两名浣衣妇人趁着这会闲散,在院墙下小声嘀咕。 “依我说啊,家主骂得好。我家男人在前院当差跑腿的,这几日可是累惨了,进出一次恨不得连裤衩都要脱了细细查一遍,本来就忙,活计根本干不完,这耽误的算谁的吗!”一名妇人越想越气愤。 “哎呀好了,好歹咱们这没什么大的影响,你就知足吧。”她身旁的妇人见她声音越来越大,小声劝慰道。 “行。哎我还有个小道消息。听说啊,这番查得严,好些贵人的丫鬟使唤犯了错,都被揪出来了。”这妇人说起旁人的事,又来了精神。她拍了拍手,将手上的瓜子壳扬到墙角,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让他们平日里私藏夹带,这下可好,都给抓住了。” “不是我说你,你就是眼红他们能伺候贵人……”接话的妇人本想揶揄她一番,不料远处传来管事嬷嬷的声音,她二人对视一眼,急忙跑到水缸边,一个打水,一个往盆里放衣裙,装作活很多忙不完。 她二人的手刚沾湿了水,管事嬷嬷就让园子里的妇人们都停了下来。 “都过来,有话交代。”管事嬷嬷正色道。这两名妇人凑到跟前,同其他妇人一道站好。 这妇人见管事嬷嬷今儿看起来比平日里要凶些,赶紧闭了自己那张碎嘴子,只敢悄悄抬头偷偷打量。只见嬷嬷身后跟了好几名年轻的姑娘,一个个面带愁容,瞧着都像是内院里贵人跟前伺候的丫鬟。 “瞧见没,这几个都是新来的。这几日犯了事,贵人们好心,未将她们扫地出门,只是赶来咱们这帮把手,你们得好生相处,万不可嚼舌根。至于怎么干活,你们好好教教她们。若是出了岔子,一起罚。”管事嬷嬷不耐烦道,她挥了挥手,将身后的几名丫鬟四处遣了去,“你们好好看好好学,好好干活,别想着先前的日子了,兴许还能舒坦些。” “是,奴婢们遵命。”几名丫鬟齐齐答道。 管事嬷嬷瞧着十分满意,摆了摆手,回屋去了。 丫鬟堆里同丫鬟们一样打扮的苏篱,这才敢抬起眼来,仔细打量浣衣园这大院子一番。 大水池水槽子,水缸,里头全是清水,边上是浣衣的地儿,地上摆满了大木盆。稍远些方才进来的地儿,靠近园子门口,那处宽敞通风,用来晾衣。 园子四周的房间,则是管事嬷嬷们还有浣衣女们住的地儿,还有好几大间宽敞明亮的,用来堆叠熨烫衣物,做些简单的缝补活计。 “你,发什么呆呢?过来。”方才院墙边上嚼舌根那妇人唤了苏篱到跟前来。 “姐姐好。”苏篱装作怯生生唤道。 这声姐姐许是叫得那妇人心里头舒坦,她难得笑道:“姐姐?你这小嘴这么甜,还不是被罚了来。算了,都是苦命人,以后你叫我赵娘子就行。她是周娘子。”赵娘子指了指身边的周娘子。 赵娘子言毕,又抓起苏篱的手,像是瞧见了什么稀奇玩意,言语间满是嘲讽:“呦,不是伺候贵人的吗,你手上的茧子可不少,怎么指甲都染了色,想来也不是什么精贵的。你这是犯了什么事?” “赵娘子说笑了。奴婢先前是卓家的,日日伺候小姐弄些药草器具,也是干过不少活的。”苏篱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道,“奴婢偷了小姐的药材倒卖,最近查得严,被发现了。小姐气急,让陆家小姐帮着惩治奴婢。” 周围几名浣衣女闻言,也围了上来,围着苏篱打量:“难怪瞧你眼生,先前送衣物去内院竟从未碰见过你。看来你主子当真气着了,都等不及带回卓家再处置。” 苏篱吸了吸鼻子,装作十分可怜:“各位好姐姐,麻烦多照顾照顾奴婢,奴婢若能重回主子身边,定不会忘了诸位姐姐。” 赵娘子冷哼了声,扔给她几件衣裙:“哪那么多废话,赶紧洗干净。” 苏篱接过衣裙,寻了处没人的木盆,小心干起活来。 她这番说辞起了效,既让此处的妇人们不敢欺负她,也不会对她太亲近,她要是离开此处,也是回卓家,谁能记得她们? 大家越不在意苏篱,她越能好好查探。 第184章 线索 忙活了大半日,苏篱洗完了分给她的衣裙,这才得空回房歇息一二。她刚进屋,同屋的几名浣衣女便悄悄打量着她。她掏出随身带的碎银子,好生好气塞给那几人,大家伙很快便热络起来,一个高个子浣衣女干脆拉她坐下,还给她倒了杯茶水。 “你叫什么来着?听说你先前伺候卓家小姐的?快说说。”高个子四处张望了一二小声道。 “姐姐叫我阿离吧。姐姐如何称呼?”苏篱跟着小声道。 “你就叫我阿桃吧。她是冬云,那个懒得动弹的是巧儿。”阿桃一一介绍道,“快,快给咱们讲讲,卓家小姐是不是真如传闻般任性刁蛮?” 苏篱险些被杯中的茶水呛到,原来世人眼中,卓憬的爽快机灵竟变成了任性刁蛮。她耸了耸脖子小声道:“我可不敢背后妄议主子。且不说从前,若是烦了点小错,小姐还能罩着我。现在要是还犯错,我恐怕要挨板子了。” 阿桃撇了撇嘴,冬云也坐回了床榻上:“没意思,还以为能打听点什么。” “二位姐姐,我可是为你们好,少知道些,好保命,眼下多事之秋。”苏篱试探道。 “这有什么的,咱们这浣衣园,就算偃月城翻天覆地,咱们不还是在这浣衣。”阿桃小声嚷嚷,倒是吓了冬云一跳,赶紧捂住她的嘴,“你不要命了我们还要命呢。” 苏篱打了个哈欠,借口困了,躺了下来。她闭上眼,敛了气息,假寐着听她们三人继续唠叨。 一直到夜深,她们三人也宿下,屋里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苏篱细细琢磨这小半日她们三人有一搭没一搭所言,倒发现些蹊跷之处。 阿桃胆子最大,也最口无遮拦,依她所言,浣衣园里有好几名浣衣女都同陆家膳房的厨娘们交好,有的是以前在一处共事过,有的是幼年进陆府前是老乡,还有的互相之间帮衬过有些恩情在。 苏篱之所以觉着这里头有些蹊跷,浣衣园平日里绝无同外头接触的机会,外头若要递信给浣衣园,只能通过陆府里头的旁人。 虽说所有的衣物都要送来浣衣园浆洗,衣物上都能做文章,但送衣物来的,也不是人人都能时常与外界勾连,还有功夫能在衣物上夹带。 便说日日在外头奔波的弟子,好不容易回来落个脚,都是倒头就睡。若谁在房中对着衣物做文章,必会引起同屋的怀疑。 但厨娘不一样,膳房里日日都会因着送菜同外界打交道,厨娘也不像弟子们那般忙。平日里缝补衣物也是再正常不过。 苏篱默默记在了心里,只待多打听些,再一并查探。 转眼又是三日,苏篱也算是同屋里三人混熟了些,她若是手脚慢了,阿桃还会给她留些馒头咸菜,虽不是什么最好的饭菜,好歹也算是念着苏篱一二。 苏篱白日里也想着同旁人混得熟络些,但大家伙都忙着干活,她打听不到什么密辛。 一来二去,她还是指望同屋这几人。这日夜里,阿桃捧着茶杯,关紧房门,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不待三人发问,她自己就忍不住了。 “你们知道吗,我今儿帮赵娘子送衣裙,去了她房里,”阿桃喝了一大口热茶,像是刚缓过来,“都说她有钱吗,贵人们经常赏她。我就好奇,我没什么坏心思啊!” 此言一出,就连最懒散的巧儿也凑了上来。 阿桃绘声绘色说道起来。 她进了赵娘子房里后,好生羡慕,赵娘子是浣衣局的老人了,听说来了六七年,加之当家的汉子在前院当差,赵娘子好歹混上了自己一间房,不大,但已是不得了的体面。 阿桃放下衣物,在赵娘子的床榻上悄悄坐下,好生感受了一番,又打量起她的梳妆台来。她们平日里不能戴首饰,但赵娘子桌上的木匣子里,藏了不少首饰。 “我打开看了眼,乖乖,素银簪子都不算什么,还有好些玉呢!我分不清,但看着怪好看的。”阿桃咽了口唾沫,“都是浣衣,凭什么啊。” “你没偷拿吧?”冬云倒是紧张起来。 “我怎么敢?园子了除了嬷嬷,就是她同周娘子她们几人了。我就是看看。”阿桃叹了口气。 苏篱听着,琢磨起来,这里头难道有什么问题? 阿桃三人见苏篱发呆,索性揶揄道:“阿离,你是不是都瞧不上这些?” “哪有,我攒下的身家,好些珠宝首饰都没罚没了。现下我身上的,恐怕比你们攒的体己银子还要少。”苏篱叹了口气,随即神秘兮兮道,“有没有什么搞钱的门道?赵娘子这些首饰都是何处来的?” 阿桃看了看门外,压了嗓子道:“听说不少是她去送衣物时,贵人们赏的,只是贵人们为何赏她一介浣衣妇,咱们也不知道。还有些是她替弟子们还有厨娘们缝补衣物,人家给的工钱。” “算了,我也不会这些,想来是攒不下什么钱了。”苏篱佯装泄气,躺到了一旁。 “还以为你是个机灵的,没想到同巧儿一样懒。”阿桃见着苏篱和巧儿,一边躺一个,有些哭笑不得。 苏篱甩了甩手:“我算是看开了,除了钱傍身,旁的都无用。” 几人又拌了几句嘴,好歹都宿下了。夜深人静,苏篱终于得空,在心里头思索这几日的发现。 如此看来,赵娘子嫌疑颇大。她同陆府里旁人接触的机会,比想象中的多。送衣物便能四处走动,趁机接头,替人缝补衣物,针脚上能做的文章可不少。 苏篱心里头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天亮后,苏篱起了个大早,说是饿了。她冲进浣衣园的小厨房,嚷嚷着想多吃点。 趁旁人不注意,她在一名浣衣女的碗里下了泻药。 小厨房里的人陆续多了起来,苏篱借机挤到了那名浣衣女旁边坐着。 饭还没吃完,那浣衣女便捂着肚子,一脸难忍。 “你可还好?”苏篱关切道。 第185章 食材 “想必是闹肚子了,我没事,就是我还得去送衣物,这可如何是好。”那浣衣女面露愁容,“要不你替我去吧?” 苏篱装作勉为其难地应下了。 这几日苏篱虽未完全确定细作,但大家伙日常的活计还是摸得差不多了。她下药的这位浣衣女,每日清早都要送衣物去内院。 如此,苏篱成功去了趟内院,送完衣物后,在一僻静处,将心中所虑一一讲给了卓憬听,她二人早就约好,若苏篱有什么消息,便由卓憬接头。 万一被细作瞧见或是听见,也可推说是苏篱想离开浣衣园,回去寻旧主子。 “你放心,我们这就去膳房排查。”卓憬反应极快,“若是膳房有厨娘又送了衣物要给那什么赵娘子,我就派人去浣衣园递信。” 苏篱飞快点了点头,随即回了浣衣园。 其实本不必如此谨慎,只是他们也不知细作究竟有多少人,还是小心些好。 回了浣衣园,苏篱尽量不惹人注意,默默扎入人堆,搓起衣物来。 第二日吃午饭时,便有了动静。苏篱发觉小厨房的厨娘给自己打饭时,主动说了卓憬准备好的暗号。苏篱瞪大了眼,这么快? 事不宜迟,苏篱拉着阿桃几人坐在了赵娘子不远处,边吃边悄悄盯着。 果然,赵娘子比平日里吃饭要快些。苏篱也借口先走了。 她悄悄跟在赵娘子身后,虽不知赵娘子功夫如何,但自己的轻功可是被卓憬夸过的,跟得远些应不至于被发现。 之间赵娘子直奔浣衣园的门口,飞快接过衣物,放回了房中。 一路上不少人都瞧见了。 苏篱撇了撇嘴,身子不再那般紧绷。看来浣衣妇干些零活,大家都知道,甚至默许,如此,自己也不必躲躲藏藏。 赵娘子这边,她刚回了房,便被嬷嬷唤了出来,赶巧今儿活多。 苏篱见状,又打起精神来,若自己能早些干完活,潜进赵娘子屋中看看那衣物,说不定会有发现。 如此,苏篱使出浑身的劲儿,加紧浆洗起来,不到酉时,苏篱便能回房歇着了。她瞄了几眼,赵娘子还在晾晒。事不宜迟,苏篱往厢房快步行去。 趁四周无人,苏篱摸去了赵娘子的房中。那衣物便大咧咧地被放在床边,未曾遮掩。苏篱飞快打量了一番房中的布置,以免碰到哪惹人怀疑。 她快步走到床边,不敢拿起衣物,只是细致地将能看的角落都看了一遍。只见衣物一角确实有缺损,需得缝补。 边上的针脚也确实长短有别,若说是不小心如此,也太巧了些。 苏篱记下针脚的长短顺序,趁门外无人,飞快地离开了。她回了自己房中,坐定后喝了几口热茶,这才缓过来些。 还是第一次行如此紧张之事。苏篱顾不得许多,默念起方才的针脚长短来。 确实可以译成不同的数字,再对照孟兆先前默下来的密码本,苏篱试了试,心头一惊。 来人是在告诉赵娘子,眼下一切安全,切勿轻举妄动。陆府眼下焦灼,不曾威胁到据点,让外头的据点放心行事。 苏篱在心里头默念了好几遍,确认没有出错。 看来膳房里的细作才是关键之人,赵娘子只是个利用衣物往外递信的。 想来卓憬他们能如此快就发现了膳房里的端倪,说明膳房里那人平日同陆府其他各处往来甚多。 翌日,苏篱故技重施,又替浣衣女送了趟衣物,在半路上还被路过的丫鬟叫去搭了把手。 如此,苏篱正大光明消失了小半个时辰。 陆府某处僻静的园子里,苏篱飞快回忆了一番赵娘子房中衣物的针脚,还有译出信报,她焦急地看着陆谦他们几人:“膳房那头可是控制住了?” 陆谦点了点头:“他们甚是谨慎。难怪咱们查了好几日也没有头绪。咱们总想着他们会夹带信报,没想到他们竟是用每日送进来的各式食材本身送信。” “食材?”苏篱愣住了。 “食材的数量,也是数字。膳房的细作自是知道特定的顺序,组合起来便是密文了。”陆谦感叹道。昨日苏篱寻了卓憬后,陆谦便转换了查探的思路。不一定是膳房多出了什么物件,而是物件本身就能传递信报。 再联想到先前衣物晾晒转化为长短符号,再转化为数字,他和孟修云着重往这两个方向思索了大半日。 一开始,他二人在想,难道是食材的形状?这也太难了些。还是孟修云,翻看食材的册子,看着食材的数量,反应了过来。 他又翻看了这几日的,一一换算译了一番,确实是信报。 确认了信报来源就好办了。陆苏叶找了几个心腹丫鬟,层层往下探,膳房平日里哪些厨娘在陆府内走动得多,结交的人多,又有哪些厨娘最近经常找浣衣园缝补衣物。 还真发现了一个汪姓厨娘。陆苏叶担心打草惊蛇,陆谦还有孟修云他们几人合计了一番,一切照旧,只是在膳房安插人手盯着些。 苏篱恍然大悟,看来外头通过送菜,向膳房的细作传信。膳房的细作平日里在陆府内到处收集外头需要的信报,再通过衣物的针脚传给赵娘子,赵娘子通过晾晒传给收恭桶的。 一环扣一环,如此繁琐复杂,想来也是陆府严查后才启用的法子。 “好生巧妙啊。”苏篱不禁叹了口气,如此一来,就算是抓到了,也没有半分实证,“那咱们接下来?” “将计就计。”孟修云眯起双眸,“他们传他们的,咱们盯着,必要之时,咱们传咱们的。” 苏篱看着他,恍然大悟。如此,既能稳住这帮细作,防止他们寻了新的法子送信。 也能传出去假信报,让观巨上人那伙人放松警惕。 “陆谦长老这头,想个由头将苏篱撤出来,不要引起怀疑。”孟修云沉吟一二,“还是得大张旗鼓去寻他们的据点,不然安静太久恐会引起怀疑。” “公子的意思是?”苏篱好奇道。 “明面上一队,虚张声势。暗中一队,潜进据点,找面具的线索。”孟修云眸中闪过精光,大有股势在必得的意味。 第186章 兄妹 又过了几日,陆苏叶出面,说是卓憬舍不得苏篱,将她从浣衣园寻了回去。 这几日里,汪厨娘给赵娘子送了两回信,说是平日里活多,衣服破得快。 陆谦派了弟子,盯着送菜的还有收恭桶的那两人,一路追踪,终于寻到了观巨上人一伙手下新换的据点。 便是先前追丢的那伙人。 “孟少门主,陆府细作送出去的信报,是直接送去给那伙人的。”陆谦见着弟子回报,他思忖一二,赶紧唤了大家伙来。 苏篱闻言,瞪大了眼,那伙人在观巨上人的诸多手下里,竟是最重要的一拨? “诸位,眼下还来得及。赵娘子只说近日陆府在查细作,还未查到她头上。估摸那伙人几日内不会有异动。”陆谦心知大家甚是关注那伙人,紧接着介绍道。 “便去会上一会。”孟修云同陆谦对视了一眼,“陆长老继续稳住他们,盯牢了。” 陆谦点了点头,陆苏叶见状,主动上前两步:“便由我带着弟子明面上去追击,免得毫无动静,他们起疑。” “如此甚好,那本座带人暗中行动,陆姑娘,你可比我们晚一两日再出发。”孟修云点了点头,“本座此行无需太多人手,咱们以找到面具线索为要务。同行之人机关术上佳最重要。” 大家伙都看向了苏篱。不知不觉间,提起机关术,除了孟修云,大伙心中便是苏篱了。 “那……弟子同公子一道。”苏篱心里头仍有些别扭,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之时。 “难道少门主就同苏篱二人前往?若是要人跑腿报个信的,都没有人手。”司徒近似也想去,一时又没有由头,“少门主,您跟前那位亲信的仆从,怎的最近都未曾见着他?若是缺人,我……” 司徒近说的应是孟仁,大家伙亦好奇起来。 “本座叮嘱他要查的一些陈年旧事,还未查完。”孟修云摆了摆手,“便是需要人跑腿,本座也不好意思使唤司徒公子。如此,本座再点几名孟家弟子便是。此番不是去动手的。” 卓憬有些不放心苏篱,但瞧她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儿,总比先前意志消沉要好。卓憬拥了拥苏篱,嘱咐她小心。不待苏篱回应,卓憬又朝她同孟修云使了使眼色,苏篱佯装生气,一眼瞪了回去。 沈良瞧在眼里,嘴角泛起笑意,他本是想去的。可一没必要,二是……眼下看起来,苏篱同孟修云还有些别扭,此番他二人要么更近一步,要么更别扭。等他们回来,自己再看看作何打算。 他向来不屑强迫女子,眼下也有比苏篱更重要之事。 此番抗击鬼疫还有观巨上人,成功与否,尚未可知。无论如何,他得护住沈家。哀水城那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眼见尘埃落定,司徒近眸色黯淡了些许。大家散去之际,他快步走到苏篱跟前,塞给她一个白玉小瓶子,面上有些发红:“那个……里头都是些解毒之物。你……照顾好自己。” “还有孟少门主也保重。”司徒近扭头道。 事不宜迟,孟修云同苏篱各自回去拾掇了一番,趁人不注意,乔装了一番,同几名孟家弟子走小路离开了陆府。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千机堂那头有棘手的机关,需他二人帮衬一二。 偃月城外,往南去的官道上,苏篱骑着马,停在孟修云身旁,后头是几名小厮打扮的弟子。 “兄长,外祖家还有多远?”苏篱侧着头,俏皮道。 她同孟修云一合计,此番便扮作去外祖家探亲的兄妹,带着家仆。至于不乘马车,一路快马,乃是担心外祖身子不适,若是路上耽搁了…… 孟修云挑了挑眉头,掏出图纸:“若是快马,后日夜间便能到了。” 不知这伙贼人是意指偃月城,还是面具的线索在这附近,这伙人起先盘桓在赤凤山不远处,眼下由南往北,离偃月城越来越近。 偃月城还有所有南边虽都是陆家的管辖范围,这伙人加上细作里应外合,近来追踪起来是越来越难。 苏篱抬头望远,此番定要咬紧他们,不能再耽搁了。 两日后夜里,苏篱几人赶到了那伙贼人的落脚点附近,一座名为宁丰镇的小镇城外。 苏篱望着紧闭的城门,眉眼间有些恍惚。她依稀记得,当初试炼南下往赤凤山去时,途径过宁丰镇,一伙人急于赶路,并未停歇。不曾想数月后又来了此地。 宁丰镇不大,比哀水城要小上许多,苏篱瞧着比哀水城城楼矮上许多的城墙,心里竟有些发怵。 她深吸了几口气,若还未战,就先怕了,岂不是正遂了那伙人的心意? 念及此处,她翻身下马,待弟子们生好火后,她掏出干粮和肉饼,又煮了锅热汤,分给大家。 孟修云瞧她如此,心里放心了许多,好些话到了口边,又咽了下去。 两名弟子轮流守夜,大家伙好生歇息了一晚。 天亮后,弟子去附近买了辆马车,既要进城,做戏还是做得像些。 苏篱坐在马车里,好奇问道:“难不成还真有外祖?可是陆家或是孟家在此处的据点?” 孟修云摇了摇头:“观巨上人那伙断不会选有这两家驻守的城镇当据点。咱们要落脚的人家,是我几年前救过的一对老夫妻,放心,是自己人。” 苏篱微微瞪着眼,少门主倒真是好友遍布天下,不知他年少行走江湖之时,究竟有过多少精彩之事。 事不宜迟,弟子赶了车,边往宁丰镇里去。刚过城门不久,苏篱好奇掀起车帘子,便瞅见路边有叫花子,眼神精锐,不似常人。 她并未立马收回视线,而是好奇地四处打量,一副平日不出门好不容易有机会上街的小姐模样。 片刻后,她才放下帘子,深色凝重瞧着孟修云:“外头恐怕有他们的探子。” 孟修云沉吟一二:“这是好事,说明他们没打算立马离开,想来此处对他们来说有大用处。咱们先落脚,再好生琢磨琢磨信报。” 入城后不久,马车停在了一处小巷外。 孟修云先行下车,几息后,苏篱探出头来:“兄长,这便是外祖家?” “正是,你小心些。”说罢,孟修云便伸手去扶苏篱,苏篱不好推脱,撑着孟修云的左手,缓缓下了马车。 “哎呀,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第187章 身边人 巷子口,一位老人家眉眼俱笑,迎了上来。 “外祖,怎还劳您亲自来迎?天气还有些寒,咱们赶紧进屋吧。”孟修云上前两步,扶住了这位老人家,苏篱也紧上前几步,几人热热闹闹往巷子里走。 转了个弯,那位老人家带着苏篱几人进了一处名为孙宅的三进院子。 老人家嘱咐下人关好门,又将苏篱二人往后院领去。 “好了,这里都是自己人,无需拘束。”老人家捋了捋胡子,眸中满是感激之情,“少门主,几年不见,可好了些?” “没什么变化。”孟修云摆了摆手,“她亦知我右手之事,无需掩藏。” “这位是孙老先生,这位是千机堂的弟子,苏篱。”孟修云快速介绍了一二,“都是自己人。” 孙老先生和苏篱互相见了个礼,孙老先生不由得多打量了苏篱几眼,“甚好,甚好。少门主身边也是该有人了。” 苏篱正欲辩驳,一位微胖的老妇人端着茶点进来了:“好什么好,人家小姑娘脸皮薄,你个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这般说话没遮没拦。小心少门主恼了你!” “无……无妨。”苏篱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这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干脆当没听懂,只是笑呵呵看着那位妇人。 “这是孙夫人。”孟修云起身问好。 苏篱跟着问好,随后,她索性坐在一旁,听他们寒暄。她原以为孟修云如此信任他们,会介绍一番此次目的,没想到他们就真的只是话话家常,绝口不提江湖之事。 用过晚膳后,孙夫人亲自带他们去歇息。 “苏姑娘,你们既是以兄妹名义外出,老婆子便备了两间房,你不要介意啊。你们晚上自己随意。”孙夫人不待苏篱回过神来,早已逃也似地离开了,生怕耽误他二人。 苏篱瞧着孙夫人的背影,属实不知说些什么好。 她看了眼孟修云,发觉他两颊竟有些微微发红,苏篱挤了几下眼,以为是烛火昏暗,看走了眼,没成想她打量的这几眼功夫,孟修云的耳根子也红了起来。 苏篱不想同孟修云掰扯男女之事,索性低着头,当未瞧见。 她正欲回房,孟修云倒是干咳了两声压着嗓子道:“去我房中商议一二。” 苏篱撇了撇嘴,跟着孟修云去了他房中。 “咱们此行,孙家并不知道咱们的真正目的。一来不想将他们牵涉进来。二来就算我再信任他们,万一他们被抓,也不至于泄漏。”孟修云沉声道。 苏篱挑了挑眉,若搁在从前,她定会觉得,既然信了人家,又为何还要留后手。 可经历了哀水城之事后,她倒是觉着如此甚好。 “孙家只有他二老?”苏篱眼珠子转了转,今儿大半日,除了前院有几个老仆从,都未瞧见宅子里有旁人。 孟修云点了点头:“当年他们的儿女都死在了那场祸事中,我拼尽全力才救下他二人,他们也不想再育子女了。” 苏篱叹了口气,适时地闭了嘴,还好方才没有直接问。 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几口热茶下肚,心里头这才舒坦些:“咱们明日是不是得行动了?” “正是。”孟修云掏出信报,“陆谦长老手头的信报发现,陆府细作传出来的信报,到了镇上的一处酒楼,就没了踪迹。这些日子陆家的探子也确认,那伙人应就在那楼里。” 苏篱接过信报,杏月楼,宁丰镇上最大的酒楼,本地百姓们但凡宴请,打打牙祭,若是能去杏月楼,那面上是好看得紧。 “陆家的探子可还有旁的发现?”苏篱反问道。 孟修云摇了摇头:“他们担心同先前一般打草惊蛇。那伙人极有可能又挖了地道,陆家的这次虽在城外也派了人,城外太大了,一个不小心就逮不着。咱们还是想法子潜入楼里看看。” 他瞧着苏篱眉头紧锁的模样,又补充道:“咱们最好是悄无声息潜入楼中,找到他们手头的面具线索,当场破译掉,再人不知鬼不觉离开。” 苏篱瞪大了眼,难怪孟修云此行不要人多。 人越多,兴许越会坏事。 苏篱思前想后,继续问道:“那这伙人先前可去过哀水城?可有见过我们?” 孟修云嘴角带笑,苏篱眼下是越来越周到了。他眸光甚亮:“据陆家的探子来报,这伙人未曾去过。哀水城那些时日,他们就在外流窜了,想必那时起他们就在加紧找最后一块面具碎片。” 苏篱恍然大悟,如此一来,剩下的问题也不用问了。 陆家的探子想必观巨上人那伙手下早就混了个眼熟,不敢再靠近了。 “兄长,那早些歇息,明日带小妹去这城里最大的酒楼的看看热闹,小妹可是馋得很。”苏篱调侃了一番,趁着气氛还算不错,抓紧起身回了自己房中。 直到关上房门,她又伏在门上听了听,孟修云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她才长吁了口气,身子不再那般紧绷。 在陆府时,她便有些犹疑,是否要同孟修云走着一趟。可她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本以为有弟子跟着无碍,没想到还是有诸多同他独处之时。 偏偏苏篱就是摸不清自己心中究竟在别扭何事。罢了,只要不耽误正事,稀里糊涂就稀里糊涂吧。 此番便只管扮作兄妹,好生完成任务,不想旁的。苏篱打定了主意,心里头一阵舒坦,她看了看时辰,吹熄了烛火。 杏月楼却是灯火通明,宁丰镇离偃月城不算远,此处暂且未遭受观巨上人一伙明面上的侵袭,百姓们虽听闻了一二远处不太平,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甚至有些及时行乐的意味。 “严师兄,弟子们今儿没见到可疑之人。今日入城的,除了每日来城里卖菜过活的,生人共有五拨,都是同镇上百姓沾亲带故的普通人,您大可放心。”一间上房里,观巨上人的手下回禀道。 这位唤作严师兄的高个中年汉子,便是观巨上人最得意的弟子。他看了眼回禀之人,闷哼了一声,随即追问:“偃月城那边呢?陆府可有动静?” 第188章 杏月楼 “回师兄,方才收到的飞鸽传信,陆苏叶亲自带着人从偃月城南下了,估摸着后日能到咱们这,但不像是奔着咱们来的。估摸着是被细作之事弄恼了,往咱们先前的据点去探了。”这弟子顿了顿,飞快回禀。 严师兄转过身去,盯着窗子沉思一二:“即便如此,也不可大意,城门外盯紧了。陆苏叶若是进城,立马来禀。” “是!不过……” “不过什么?”严师兄有些不耐烦。 “师兄布下的机关巧妙,想必除了孟修云,旁人都破不了,师兄大可不必发愁。再说了,说不定后日前,咱们就参透了那雕像的蹊跷之处……” 这弟子话还未说完,严师兄微微侧头,丁点余光睨了过来,弟子吓得赶紧求饶告退。 良久,上房内安静得只剩灯油火星子的声响。严师兄转过身来,坐于木椅上,盯着门口的机关,眼神有些出离:“孟修云……” 卯时初,天还未亮,苏篱便起了。先前内伤未愈,好些日子未曾练功,眼下得抓紧些。孟修云说了以智取胜,但万一打起来,至少自己不能拖大家伙后腿。 苏篱捡起地上的枯树枝,正欲施展身手,心里头突然浮起昨日城门口的乞丐。 若是他们一直跟了来,还在盯着,自己练功岂不是露馅了? 思及此处,苏篱干脆将地上的枯树枝归置到一处,腾出一小块空地,做起操来。要说起来,这还是阿爹教她的,说是模仿动物,全家老小都能练,能延年益寿。 片刻后,孟修云也出了房门,他在房内就听见外头的动静,本以为苏篱在练功,但听动静又不太像。 他瞧着苏篱的身形,颇有些好笑。不料苏篱一本正经唤道:“兄长,你快些一起。阿爹交代了,让我盯着你的。” 孟修云不禁哑然,他本想告诉苏篱,外头盯着的人昨儿就撤了,想来是放心了。可鬼使神差,他并未告知苏篱实情,只是点了点头,模仿起苏篱的动作来。 这禽戏,孟修云也听说过一二,大多是没有武艺之人练来强身健体的,不过确实好使。 几套操戏下来,孟修云同苏篱额头都出了汗,苏篱打量着孟修云,言语间带了些许笑意:“阿爹说得不错吧!” “不错!”孟修云背起手来。 院门口,孙夫人接过前院送来的早点,正欲唤他二人,被孙老先生给拦住了。 “为夫实在是欣慰啊。想当年,少门主一人行走江湖,身边就跟了个孟仁,那小子也不会照顾人啊。为夫就在想啊,究竟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他的眼。”孙老先生负手而立,瞧着他二人,“实在是般配啊。苏姑娘看着不及那些世家小姐,可多接触几番,她比她们都要强。有股长于市井,又不……” “你个糟老头子哪那么多话?”孙夫人一掌就呼在了孙老先生肩上,“人家姑娘好,咱们都知道,轮得到你评头论足的?” “吃你的吧,我待会再去喊他们。”孙夫人嘴上虽那么说,还是听了孙老先生的话,将早点放在了厅中,并未搅扰孟修云同苏篱二人。 苏篱同孟修云用过早膳后,决定先去城里转转。 苏篱今儿穿的是一套月白色窄袖长裙,利落俏皮又不失身份。她自打离了陆府后,便未着千机堂的弟子衣袍,为免太打眼,换上了卓憬替她置办的衣裙,便是市面上料子稍好些的成衣,一看就是富户人家的小姐,但家中产业也算不上是富甲一方。 孟修云也换下了他惯常穿的那些黑色长袍,穿了件湖蓝色的,他又好生敛了敛周身的肃杀之气,二人这才放心出门。 他二人离了孙宅,便如所有探亲的后生一般,在街上各式铺子里采买了不少给外祖的补品,遇上什么新鲜好玩的,苏篱亦会多看上几眼。 尤其是一家卖小玩具小玩意儿的铺子,苏篱更是多停留了会。 孟修云瞧着那些木头玩具,不禁想起遇到苏篱前,阴差阳错买下了她寄卖的鱼跃水中小玩意儿。眼下这些,手艺便是赶不上苏篱的一半。 苏篱怕漏了陷,来不及多想,拉着孟修云离开了此处。 如此一直逛到午时,杏月楼终于开始迎客。 杏月楼颇大,竟有足足五层,前院有前厅,散座雅座包间俱全,后院可以住宿,便是下房,也比得上城里一般客栈的上房。 如此规模的酒楼,在偃月城不算稀奇,比它更大的也有。可若是放在这宁丰镇,名副其实的魁首。 这会正是饭点,前厅没剩几个座了。小二凑上前来,孟修云大手一挥:“可还有包间?清净些的。” “二位客官运气好,今儿还剩两间三楼的包间。二位先去看看?”小二躬着腰,不卑不亢。 “带路。“孟修云扬了扬下巴。 二人假装打量了一番,觉得还不错,便入了座。 “你们这的招牌菜,还有不太烈的酒,看着来些就行。”孟修云回忆了一番认识的那些公子哥是如何做派,尽量学了些。 苏篱瞧他如此,若是沈堪在此处,必不会头痛。 小二极为识相,见苏篱左顾右盼十分好奇,笑着问道:“这位小姐可要试试咱们新出的茶点?” “好呀!”苏篱欢快道,“只要好吃,都试试。” 这笑容落尽孟修云眼中,他一时失了神。苏篱家中若为遭变故,今日若是她一家子进程吃饭,想必她便是如此,不同的是不用伪装,满心都是发自内心的欢愉。 他心底突然揪心地痛了起来。 “兄长?”苏篱见他似有不适,关切问道。 “许是有些饿了。”孟修云挥了挥手,“快些上菜。” “好嘞!”小二快步下了楼。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酒菜都上齐了,小二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苏篱二人屏息听了听,周遭包间便有饮酒吵闹的,也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看来这杏月楼甚是讲究,隔音做得不错。 “兄长,你怎么看?”苏篱夹起一筷子虾仁,眨了眨眼。 第189章 上房 “依我看,杏月楼不像是他们的产业。只是杏月楼里,南来北往,人事繁杂,他们便将临时落脚之处选在了这里。”孟修云压低了声音道。 苏篱听了这话,起初没太懂,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如此大的产业,若是观巨上人的,多年以来,陆家毫无察觉,不太可能。 东洲大陆上,四大世家的势力遍布各地,兴许观巨上人一伙便是如此,不设常驻的据点,这么多年才未被发觉。 念及此处,苏篱更觉心惊,想必观巨上人该是有什么旁的法子,笼络人心。 鬼疫之气?她想到此处,一切都明白了。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孟修云见苏篱恍惚出神,关切道。 苏篱摇了摇头:“无碍。只是兄长说得对。如此一来,他们一伙应不至于大张旗鼓布下机关。咱们直接潜进他们落脚的房间?” 孟修云沉思一二,并未言语。 “得将他们引开,还不能引起怀疑。”苏篱补充道,只是如此,她还是有些不安心。 “对了!没有大型机关,但可以布置些小巧的,只要有人闯入,他们便会知晓。”苏篱越说越兴奋。 “你竟不觉得麻烦,反而亢奋起来。”孟修云瞧着她,眸中满是光彩。 苏篱转了转眼珠子,又夹起一块牛肉:“有布置才好。如此咱们不需费劲蹲守,分辨那伙贼人。咱们只需探探哪些房间,尤其是房门,有细微改动。” “你为何觉着杏月楼的掌柜不会帮咱们?”孟修云目光炯炯。 “要帮早帮了,兄长也不会带着我来前厅用膳。”苏篱装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伙贼人敢选在此地落脚,便说明杏月楼颇有些中立的意味。大家伙来此吃饭饮酒听歌赏曲,他们是欢迎的,若是有些旁的龃龉,一概不搅和。 孟修云嘴角泛起笑意,将那碟子牛肉往苏篱跟前推了推。 酒足饭饱,孟修云唤来了小二。 “二位,今日的饭菜酒水可还满意?”小二弓着腰道。 孟修云极为大方地付了饭钱,还给了小二不少赏,面上满是悦色:“不错,没想到还挺合口味的。话说,你们这若要住宿,是否要提前预定啊?” “若是正好有空房,便无需预定。只是不巧,最近十来日都没有了。”小二收起赏钱赔笑道。 “上房也没有了?”孟修云装出一副纨绔瞧不起人的样,“不想还有财大气粗之人。” 不待小二回话,孟修云又拍了几张银票在桌上:“是不是以为咱们付不起钱?” “客官哪的话呢。属实是最近有商队,一连定了好些日子。”小二压低了嗓子,“客官可千万别往外说,咱们掌柜的管得严,平日里不让咱们透露一分住客的事。小的也是看您面善,这才说道一二。当真不是旁的缘由。” 孟修云还欲发作,苏篱拉住了他:“兄长,咱们也不急。要不先看看,不错的话下回来再住呀。” “正是正是,小的着人带二位去后院看看吧,若是满意,留下定金,下回来便能住上。”小二感激地看了苏篱一眼。 孟修云撇了撇嘴:“行吧,带咱们去看看。”言毕,又掏了些赏钱给小二。 小二收好钱,咧着嘴将他二人送到后院门口,唤了旁人来带路。 孟修云耳力极好,他听得一清二楚,这小二给后院的小厮递话时,直笑他二人不知是何处来的暴发户,上赶着来送钱了。苏篱亦听到一二,她看了孟修云几眼,面上笑意更甚。 如此甚好。 后院的小厮得了话,面上同样堆满笑意:“二位,咱们是只看上房,还是?” “上房便是。快些带路。”孟修云摆了摆手,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是,是,二位这边楼梯请。”小厮快步上前,带着他二人,穿过后院的小池塘,往北面一角的木梯行去。 苏篱一路好奇地打量着,这里头房间不算多,但是几层加在一块,也有个三十来间了。依小二所言,都住满了,此刻是饭点,上上下下,进出的人不少。除了客人,还有小厮丫鬟穿梭其间。 就算不住在此处,进出也不易引人怀疑。 果然,小厮带着他二人上楼,往来路过好些生面孔,没有一人多看他二人一眼。 “二位,三层和四层都是上房了。这边的两间坐南朝北,采光最好,也最宽敞,里头还隔了里间,书房,茶厅等等,客官若要待客,谈生意,都是要得的。”小厮站在上房不远处的楼梯口,小声介绍道。 “本公子看来来往往人也不少,这门上的锁?”孟修云斜睨着眼,一副生怕被贼惦记的模样。 “公子放心。门锁都是请了上好的锁匠所制,一间房的钥匙通共三把,客官手中一把,服侍的小二手中一把。还有一把在掌柜的那边备用。”小厮不卑不亢细细答道。 苏篱见他那副伶俐的样,想来没少遇着如此问的。 孟修云轻哼了声:“还行。咱们再看看。可惜不能进去看看。” “这自是不能。都住着贵客呢。还望客官见谅。”小厮恭敬道。 “行了。咱们自己再转转,你先下去吧。若是定了,本公子去楼下找你们。”孟修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塞了点碎银子给小厮。 小厮收了银子,行了个礼,快步下了楼。 苏篱只觉得耳边终于清净了些。她同孟修云对视了一眼,慢悠悠往前行去。每路过一间房,她二人都要在门外略微驻足,似在比较门外景色,推测屋内光照如何。 不仅他们,来提前看房的还有不少,大家也就见怪不怪。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他二人将楼上楼下都转了个遍,孟修云看了苏篱一眼,苏篱微微颔首,眸中闪过精光。 “二位,可有中意的?”先前伺候他们酒食的小二见他们正欲离开,上前两步打着招呼。 “那几间上房还不错,定金是多少?”孟修云抬头扬了扬下巴,大咧咧道。 第190章 工字锁 “客官,那几间房还不知道何时腾出来呢。不过您要定也是可以的,定金是二两银子。”小二笑着道。 “二两?便是北边的偃月城,也没有这么贵。你怕不是……算了,改日再说吧。还不知要等多久呢,保不齐咱们都走了。”孟修云正要破口大骂,苏篱面露尴尬拉住了他。他索性摆了摆手,开始东张西望。 “二位慢走,小心脚下!”小二似是见惯了,也不多言挽留,满脸堆笑,将他二人送了出去。 见他二人走远,小二在角落里啐了口,小声嘀咕道:“还真以为自己是大爷呢。不是上房还看不上,结果连二两定金都舍不得……” 离了杏月楼,苏篱哈欠一个接一个,许是累了,她拉着孟修云在附近逛了逛,也没什么新鲜玩意了,二人干脆径直回了孙宅。 “哪一间?”孟修云同苏篱回了房中,趁着印象还深,赶紧回忆一番。 苏篱拿来笔墨纸砚,并不作答,只是低着头,专心致志画起图来。 孟修云见她如此,也不打扰,只是沏好热茶,置于桌上,静静候着。 约摸一炷香的工夫后,苏篱终于搁笔,她转了转脖子,自然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兄长,来看看?”苏篱吹了吹桌上的图纸,又晾了会,递给孟修云。 便是方才杏月楼楼内,前厅后院的图纸。有些角落他二人并未前往,但站于楼上,可以瞧见一二,再加以推测。但凡推测处,苏篱都做了标注。 四楼的两间上房,苏篱特意用红圈圈了出来。 “这两间房,应就是那伙贼人落脚之处。门口做了布置。应是极为精巧的小机关。若不得要领贸然进屋,便会留下痕迹。”苏篱缓缓道,“若从窗外进……” 苏篱指着图纸,杏月楼上房的窗子那一侧临街,且外头也是坊市。若是白日破窗而入,定会教人发觉。若是夜里,想来屋内也会有人。 孟修云认真地看着苏篱,赏识之色溢于言表。 “只是是何机关,我眼下只是有些猜测。”苏篱顿了顿,“兄长可有眉目?” “你说说看。”孟修云见苏篱如此,定是有了想法,只是不够自信。孟修云只觉着,好些男弟子每每将话说得甚满,而女弟子没有十足把握,都不肯轻易言说。 可他心里头,苏篱的机关术已少有人能敌。他只盼着苏篱对她自己多些信心。 苏篱顿了顿,另取了一张纸,继续描画起来。 “小妹以为,他们在房门上加了一道工字锁。除了有房门钥匙,还得知道他们布置的开锁顺讯,才能不打草惊蛇。”苏篱将纸往孟修云那侧推了推。 趁着孟修云沉思之时,苏篱亦有些头痛。工字锁不算什么奇巧玩意,但大道至简,越简单,反而越难破。 这工字锁,恰如“工”字,锁身嵌在两扇门之间,就算是开了杏月楼的锁头,还得打开它。 开锁的法子说简单也简单,漏在门外的这节,上头有细细的按钮,需得以特定的力道按特定的次数,诸如长按三下短按两下,如此门外的这节就会收缩进去,“工”形变为“t”形,门自然就开了。 可难就难在此处。若是按错了,门开不开,门内那侧许还会有布置,惊着屋内之人。 除此外,这工字锁还有处最为巧妙的,便是锁上之时,关锁之人如何按,下次的开锁法子便如何。也就是说,开锁的按压力度和次数可以回回不同,就算是抓了贼人的小喽啰来逼供,就算是他说的是真的,下次也不一定好使。 若换作别的无人之处,苏篱有把握直接卸了这工字锁。 可杏月楼的上房,门外人来人往,别说卸锁,便是贴近房门多站一会,恐就会引人怀疑。 苏篱抬起头,瞧着孟修云的脸色亦不好看,不禁苦笑了一声。 什么歹毒复杂的机关密室没见过,到头来竟要折在这明晃晃的阳谋上? “兄长?”苏篱小声道,“你可有快速开这工字锁的法子?” 孟修云摇了摇头:“不知道按握次数与力度,至少也要几十息。” 苏篱挑着眉头,陷入沉思。如此看来,不惊动那伙贼人,直接去屋里查探,恐怕不太可行。 只是为何一定要自己开锁?惊动他们又何妨?只要计划得当…… 苏篱左思右想,心中突然一个激灵:“兄长!” “你可是有法子了?”孟修云赶紧问道。 “咱们只要不执着于机关术,到处都是法子。”苏篱眸光炯炯,“兄长可有法子引得他们尽数出击?” 苏篱小声说了一遍自己的想法,孟修云亦是连连点头,只是深思几息,他又蹙起了眉头:“若如此,你恐怕会有危险。” “难道会比哀水城还要凶险?”苏篱笑道,“这里好歹是宁丰镇,若是屋里出了人命,他们更逃不掉了。难道住在四层,还能挖地道?” 孟修云难得轻笑了声,笑归笑,他面上的神情立马又严肃了起来:“容我再想想。若行此计,兴许得让陆苏叶他们配合一二。” “正是。只是他们明日应就要到了,事不宜迟。”苏篱盘算道。那伙贼人应是知晓陆苏叶一行的行踪,若是他们到了却不行动,贼人兴许会别做他想,若是又跑了,追是能追,只是多少有些烦闷。 能在此地拿到线索,那是最好不过。 想到此处,苏篱又细细算了算,陆苏叶应是清晨出发,比她同孟修云走得要早些,明日不用半夜,下午就能到。 若来得及,明日夜里便可动手。 “兄长,便如此吧!”苏篱笃定道。 孟修云瞧着苏篱,一时竟不知如何拒绝。他摸索着左手,推演了几番,良久,他沉声道:“届时我多派几名弟子混入楼中,你若遇到危险,直接呼救,不用担心打草惊蛇。” “兄长放心,小命嘛,我看得最重了!”见孟修云应下了,苏篱心情大好。 “我这就给陆苏叶去信。你好好准备。”孟修云微眯双眸正色道。 第191章 进屋 翌日入夜后,虽有些凉意,立春也好一段时日了,如今比前些日子暖和多了,宁丰镇的夜间也算热闹,更不用提杏月楼所处的繁华地带。 “客官,今儿还有散座,要不要进来吃杯酒?”杏月楼门口,小二们也学着其他酒楼拉起客来。不过他们比别家的小二多了些底气,依旧不卑不亢,多瞧几眼,竟略微有些别扭。 杏月楼里,一楼前厅,歌姬舞姬们正在台上表演歌舞,四周围坐着酒客食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翠儿,来,陪爷喝一杯,就一杯!”一位醉了酒的食客许是有些迷糊,竟往木台子边上攀去,眼看就要抚到一位舞姬似露非露光滑洁白的脚脖儿。 一旁的几人瞪大了眼,面面相觑,还是头一遭来杏月楼,难道还能见着热闹? 谁料那唤作翠儿的并不恼,她轻笑着提脚转身,腕上轻纱飘转起来,罩在了醉酒食客头上。等他回过神来,跟前哪里还有翠儿的身影,早就转去了台子另一边。 “嘿嘿,翠儿……”这食客哼哼唧唧,干脆趴在桌上酣睡起来。 边上看热闹的几人见无事发生,嘘了几声,自顾自划起拳来。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恍惚间,门外传来动静,小二惊惧的声音传了进来。 “闹什么闹,没看大爷们正在划拳吗,扫了兴致……”几名酒客闻讯,摇摇晃晃起身,朝着门外的方向便要破口大骂,不料一把刀直接架在了他脖子上。 整个前厅,由热闹非凡到鸡飞狗跳,再到鸦雀无声,也只用了十几息。 一时间,杏月楼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前厅更甚。 “掌柜的呢?唤他出来。”陆苏叶将配剑拍在桌上,大咧咧坐了下来。她摆了摆手,示意弟子们不要吓着客人,“陆家查探贼人,百姓们大可不必慌张。” 言毕,陆苏叶轻吸了吸鼻子,若不是信上交代她动静越大越好,她何时如此跋扈过。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杏月楼后院,一反平日夜间静谧之像,倒是嘈杂异常。小厮丫鬟们挨个请屋里的住客们去前厅,动作慢些不耐烦的,陆家弟子一露面,也就老实了。 某间上房里,严师兄唤了弟子来:“外头何事,如此吵嚷?” “师兄,不好了!陆苏叶,是陆苏叶,带着人杀来了!”弟子冲进房中,上气不接下气,“掌柜的唤所有人都去前厅问话。” 严师兄眉头跳了跳:“莫要惊慌。他们不是今日才到宁丰镇吗,就知道咱们躲在此处了?”他见弟子惊慌失措的模样,冷哼了声,起身到窗边看了看,下面也围满了。 “只是问话?”严师兄的手指在窗台上叩着,“陆家的弟子可有冲上楼来?” “掌柜的是这么说的。”弟子闻声,这才冷静了些许,“倒是没有,除非那些不配合下楼的,陆家弟子才催促一二。暂且才到了二层。” “师兄,咱们要逃吗?”弟子小声问道。 “逃什么逃?咱们是商队,你们是我雇的镖师。陆家抓贼人,与我们何干?”严师兄嗤笑道,“你交代下去,都不许慌,便同平日里无异。谁要是露出马脚,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是,是,弟子这就去!”这弟子起了身,强打着精神振作了些,又理了理衣袍,从容退了出去。 “便是陆家,也没辙了。竟然沦落到大肆搜查。”严师兄盯着桌上的雕像,微眯双眸思忖了几息,只是将它摆在了一旁的博物架上,他满意地打量了几眼,这小巧的雕像,同架上旁的花瓶罐子一应摆件,并内有什么不同。 如此,他快步朝房外走去,他出了门,锁上工字锁时,飞快打量了四周几眼,只有远处有几位行色匆匆的丫鬟和小厮。他按了几下工字锁门外那两节的侧边,再锁好房门,脸上挤出几分忐忑,往楼下去了。 一名丫鬟本也应跟着大伙往楼下去。她低着头,装作鞋袜被踩了,挪到角落处,待大伙都下了楼,她倏地起身,往严师兄的上房门外快步行去。 杏月楼本身的门锁于她而言,便是小菜一碟,她掏出千机堂特制的铁丝,捅进锁眼,几息便开了锁。 至于这本来颇为棘手的工字锁,多亏了严师兄谨慎过头。丫鬟回忆起方才远远所见,严师兄胳膊的幅度力度,小心模仿起来。 丫鬟在工字锁上按了几下后,工字锁门外的那两节亦缩了回去。她挑了挑眉,环顾四周,趁着无人,闪身进了房中。 不知楼下能拖延多久,丫鬟收好铁丝,小心又细致,在屋中麻利地翻寻起来。 箱笼床榻,书桌书册,最有可能藏有重要物件还有信件的地方,丫鬟都寻了个遍。看来这伙人对门外的锁甚是有信心,屋中没有一处机关。 只是也没有什么发现,难道线索不在屋中?丫鬟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朝屋中的墙壁摸去。 从屋内屋外的空间来看,此处不像是有密室,但保不齐有扁薄的暗格,若是藏些书信,绰绰有余。 不知过了多久,前厅那边喧嚣起来,丫鬟喉头动了动,得快些了。 只是墙上,连同悬挂的书画也毫无异样,该当如何?丫鬟扫视了屋中一圈,情急之下,她索性将屋中有什么都一一记下,就连博物架上的摆设也一一翻看一圈,细枝末节也记在了心中。 眼看后院楼下也有了动静,似乎有人在往楼上来,不能再找了。她飞快检查了一番屋内的物件摆设,直到屋中压根瞧不出被动过。如此,她赶忙出了屋,锁好门外的工字锁,眼看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逼自己不要慌,不要慌…… 终于,房门本来的锁头也锁好了,她听见那人的脚步声,那人马上就要上到第四层了! 她一个闪身,往另一边的楼道隐蔽处躲去。 她将将藏好,四层的楼道上便有了动静。来人似乎还在往这边走…… 丫鬟屏息静气,双手紧紧握住衣摆,越握越紧…… 第192章 木雕 眼看那人的鞋尖映入了眼帘,丫鬟缓缓抬起手来,单手按住了袖箭开关。 袖箭险些便要射出,一声“爷”,来人停下了步子,迟疑了片刻,转身回了房。 丫鬟掩在角落,张起耳朵听了好一会,见没了动静,这才轻轻舒了口气。她又等了片刻,楼下的丫鬟小厮陆续回来了,她趁大家伙不留神,闪身混入了人群中。 半个时辰后,孙宅。 苏篱的房中,这丫鬟打来清水,将面上易容的妆束擦洗干净,露出本来面貌。苏篱照了照镜子,换了衣裳,取下鞋中的垫子,这才是真的松快了些。如今改头换面,就算是那伙贼人怀疑,伙同杏月楼的人追了来,也认不出了。 苏篱赶紧取了纸笔,将她夜间所见,事无巨细,开始描摹。 那上房颇大,屋中摆设甚多,饶是苏篱,也费了不少功夫,才将房中所有细节全部绘下。苏篱抬起头来,书桌上早已堆了厚厚一层纸张,比当初试炼时所画的赤凤山机关图纸还要多。 忙完这些,苏篱翻看了好几遍,确认没有遗漏,才瘫坐在木椅上,灌了几口热茶。这一晚上忙活得够累的。 歇息了片刻,门外有人敲门。苏篱快步上前,是孟修云。 “我刚从陆苏叶落脚的客栈回来,据她所述,那伙贼人应是没有起疑。”孟修云低声道,“可有发现?” 苏篱摇了摇头:“屋里没有什么蹊跷的。反倒有些不对劲。”苏篱边说道,将桌上的那一厚摞纸张递给了孟修云。 “这是……他屋中景致?”孟修云翻看了几眼,不再有疑惑。 苏篱自顾自点了头:“我怕有什么疏漏,干脆记了下来。若能有发现,就不用再探。眼下苏叶虽未引起怀疑,如此大张旗鼓,他们若是警醒起来,突然撤离,也不好说……” 苏篱见孟修云并不言语,只是看得十分投入,索性闭了嘴。 自打前些日子在陆府同孟修云闹了些别扭后,再同他独处,尤其是如此这般,二人都不言语时,苏篱总觉得如坐针毡。她寻了些借口,在屋里来回摸索了一二,眼见屋中拾掇完了,孟修云还未言语。 她撇了撇嘴,索性去厨房找了些吃食,又在院中来回踱步,直到夜深,凉意渐盛,她搓了搓胳膊,无奈回了房里。 没想到孟修云居然还在。只是他瞧着似有些不对劲。只见他靠在木椅椅背上,面上满是疲惫之色,手中抓着一张图纸,其余图纸四散在桌上,地上。 苏篱何时见过他如此失态,赶紧上前两步:“兄长,你还好吧?” 孟修云并未出声,苏篱见他如失了魂般,好奇朝他手中的那张图纸看去,上头所绘那是一个普通木雕,苏篱有印象,这个木雕约摸成人男子单手大小,置在那上房的博物架上,瞧着没什么特殊的。 不过上头的纹样,如此瞧久了,似有些眼熟。苏篱挤了挤眼,多看了几下,晃了晃头,虽是眼熟,却未见过。 难道这纹样有什么蹊跷?同先前见过的物件有什么瓜葛? “兄长?”苏篱担心孟修云出事,索性在他耳边喊了一嗓子。孟修云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他坐直了些,闷哼了声:“线索便在这木雕上。” “木雕?它的纹样难道又是什么密文?我瞧着倒是甚为眼熟,只是属实没有见过。这是何故?”苏篱好奇道。只要言之有物,尤其是机关秘术,她便不觉尴尬。 “你眼熟,实属正常。”孟修云松开左手,将那张图纸细致地抚平,放回到书桌上,一双眸子满是琢磨不透的幽深,直直盯着纸上的木雕,“此乃孟家另一家分支的图样。” “孟家?也就是说,最后一块面具碎片,同这支分支有关?”苏篱言语间不禁带了些喜悦之意味,若面具在孟家,这就好办了。 只是孟修云为何如此反常?苏篱转了转眼珠子,难道这支分支同他们本家也有龃龉?还是说也参与谋害过孟修云? 苏篱摇了摇头,不对,就算是害过他,他也不该是如此反应,以他的性子,有了由头上门算账,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再者,当初孟锦程早已承认。 若不是这些缘由,那又为何?苏篱只觉得头痛不已,她索性不想了:“这分支有何不妥?兄长,你可还好?你若一直如此,我便去找苏叶合计了。” 此言一出,孟修云摆了摆手:“先不要惊动他们。” 他看了一眼苏篱:“你们也无需合计。不用大费周折了,我告诉你便是。” 苏篱点了点头,搬过木凳,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孟修云。 他摩挲着纸上的图样,缓缓说道起来。 这个木雕,出现在此处,无需再探,只因木雕本身便能说明一切。 这木雕乃是孟家分支禁地里的物件,除非有人刻意为之,这些物件会一直在禁地里头,永不见天日。 “那咱们去问问就知道了呀。”苏篱好奇问道。 “问不了了。这支分支,几年前出了事,无人幸存。” 苏篱刚端起茶杯,听了这一句,险些摔了杯子。她瞪着孟修云:“无人幸存?” 孟修云缓缓点了点头。 “何人所为?你爹……你们孟家难道没有追究?”苏篱小心翼翼道。 “追究不了。乃是他们自作自受。这一支分支本就同本家极为不亲近。他们祖上路子歪了些,醉心于旁门左道,一天到晚在想法子炼丹,却老是弄出些不像机关术,不像医道,也不似毒道的玩意。”孟修云叹了口气,“几十年前就有了苗头,被长辈们制止了,原以为他们早已悔过,没想到四年前,丹房出了事,所有族人都殒命于此。” 苏篱琢磨不透孟修云是如何看待此事,他的模样,不像有多悲痛,但似乎也有些难以释怀。她撇了撇嘴:“这木雕出现,是有人暗示,面具也在那处?” 孟修云颔首。苏篱却觉着有些蹊跷:“这木雕看着,若是想仿造也不难,若它是假的呢?” 第193章 巧合 孟修云抬眸,深深地看了苏篱几眼:“我信你所绘。有两个缘由,咱们亦可探讨一二。” 孟修云言毕,将烛火移近了些,他伸出左手食指,指着木雕上的纹样拐角处,唤了苏篱细细看:“这处,这处,还有这处,你回想下木雕原物,这几处的曲线是否极为刁钻,加之木雕木料也极为特殊,只有孟家这支分支特制的器具才能雕刻出来。” 苏篱瞧着眼前的图纸,又翻了几张出来,都是绘有这木雕的,她从各个角度瞧了又瞧,心里头亦浮现出那房中的模样,木雕的模样生动起来,在心里头缓缓转动…… “确是如此。”苏篱缓缓点了点头,但哀水城之事她属实是怕了,不由得严谨起来,“还有一个缘由?” “木雕底座,有一处损毁。”孟修云又看向了另一张图纸,苏篱在底座的位置点了个墨点,孟修云轻声道,“你可还记得这处损毁的形状?” 苏篱瞪大了眼,还好自己未曾省去此处,瞧着极不起眼的一处损毁,竟是刻意标记? “我这就画大些。”苏篱拿起笔,又摸了张白纸,闭上眼细细回忆起来。 许是有灵气傍身,加之苏篱的记性本就不错,她竟生生回想起来那处损毁的形状,有些像水滴,却不似水滴滑润,边上些微有些毛糙。 苏篱睁开眼,微微屏住气息,在纸上细致描摹起来。 “兄长看看。可是如……”苏篱还未说完,孟修云就迫不及待拿起图纸,不住点头:“正是!这亦是这支分支独特的标记,怕的就是有人冒充。” 苏篱似懂非懂,望向孟修云的眸中有些不解:“这木雕不是藏于禁地,永不见天日,为何怕人冒充?难道他们还能预知今日之事?” 说到此处,竟有些神神叨叨起来,苏篱一个激灵,喉头动了动,教自己不要乱想。 孟修云微微摇头:“本是刻于机关上的。他们亦替别的人家打造机关。便如你所造的小玩意,刻有长有双翼的鱼。” 这么说苏篱便懂了。想来只要是他们分支的器物,不管作何用途,都有此标记。 “这也不对啊,如何证明面具碎片便在那禁地?”苏篱歪着头,属实想不通,难道因为这线索来自观巨上人一伙。 该不会又是陷阱? 念及此处,苏篱面上大骇,她张口便想劝孟修云不要冲动,可孟修云瞧着竟没有丝毫亢奋之意,他眸中反倒全是抵触之色。 不管因何,只要他不冲动便好。苏篱舒了口气,良久,她小心翼翼道:“兄长,今儿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歇息,明儿咱们去寻寻苏叶,同她商议一番?说不定她也有些发现,咱们再合计要不要去孟家禁地。” 孟修云疲惫地点了点头,起身回屋。 苏篱瞧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还从未见他如此消沉过。这种消沉,同寻陆半夏而不得那种低落与茫然还有些不同。 苏篱叹了口气,一切等见到陆苏叶再说。 天亮后,苏篱还在琢磨,要不要直接去寻陆苏叶,会不会露了马脚。没想到,陆苏叶那头先派人送了信来。 孟修云瞧着,像是一夜未眠。他也没心思看信,摆了摆手,示意苏篱看便是。 苏篱瞧着那信鸽脚上拆下的小木筒,倒是想起当初同孟修云一起琢磨,究竟是谁引了他来千机堂。短短几月,物是人非。苏篱挑了挑眉,收敛起繁杂思绪,小心打开木筒,倒了一小卷信纸出来。 她轻轻展开,看清纸上所写,整个人却是愣在了原地。 良久,还是孟修云先开了口:“有何事?” 苏篱转过身来,走到孟修云身侧,语气甚是奇怪,她不太敢看孟修云,只是避开他的眼神小声道:“赶巧了。苏叶先前派出去查面具线索的人查到,陆半夏五年前去秘境前,曾暗中去过一次孟家分支。” 苏篱将信纸递给孟修云:“这上面写的这支,不会就是昨儿你说的那支吧?” 孟修云狐疑地接过信纸,眸光紧锁,苏篱只觉得他周身的气息都凝住了,仿若回到了冬日。 “真是?” 孟修云迟滞地点了点头:“咱们得去见见陆苏叶,当面合计。” 申时初,正是用过午膳,不少百姓午休之时。孙宅后门,两名宅中小厮出了门,趁主家在歇息,跟前不需要人伺候,他们好出门办些自己的私事。 在街上采买一番后,小厮中个高的那个朝另一个低声道:“无人跟踪。” 二人左拐右拐,去了一处僻静的民宅。 这处小宅乃是陆苏叶备下的,只用来接头,他们不在此处落脚,不打眼。 民宅的正屋里,苏篱他们三人确认四周无碍后,围着一张木桌坐下了。 “苏篱,你可还好?”陆苏叶见着小厮打扮的苏篱,嘴角上翘,“昨儿还好全身而退了。少门主给我来信,提起你们的计划,我可是吓了一跳。” “我这不好好的,没事!”苏篱同陆苏叶寒暄一二,直切正题,“赶巧了,你新近发现的线索,同我昨日发现的,有关联。” “当真?”陆苏叶坐直身子,苏篱掏出图纸努了努嘴,谁料不待苏篱开口介绍,陆苏叶险些惊呼了出来。 “难道你见过?”陆苏叶这般反应,轮到苏篱咂舌了。 陆苏叶点了点头,眸中满是探究:“我最近又清查了一遍长姐留下的物件,一本书册里夹了张图样,便是这样的木雕纹样。其实以前清查也见过,但没往心里去,以为只是普通图样,所以未曾提及。” “看来还真同那处禁地脱不了干系。”苏篱喃喃自语。见陆苏叶一脸急切,孟修云又不欲开口,苏篱索性介绍了一番。 良久,陆苏叶重重地拍了桌面:“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去就是了。若是禁地,咱们先在外围探过再说。若非要进去,少门主留在外面,咱们进去,也不算是逼他违背族训。” 第194章 取舍 其实苏篱先前也是这般肖想,只是她瞧孟修云的模样,不像是担心违背族训。、 苏篱先前已是问过,无奈孟修云不肯透露,她悄悄看了陆苏叶一眼,又看了孟修云一眼。 陆苏叶心领神会:“少门主可是有什么旁的顾虑?” 孟修云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陆苏叶见他如此,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起身,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前倾:“若有什么问题,大可说出来,咱们一道解决便是。少门主如今究竟是怎的了,短短几日,变化如此之大?” “你是担心其中有诈,又同哀水城一般,是陷阱?”陆苏叶见他仍旧不开口,开始猜测起来,“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去看看。只要有一丝希望,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陆苏叶思前想后:“不对,那里好歹是孟家的地盘,就算你同他们再不对付,里头的机关也难不倒你吧,能有什么危险?” 不料此话一出,孟修云瞳仁紧锁,似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痛苦之事,他微眯双眸:“不仅能难倒我,还会教人丢了性命。” 言毕,孟修云起身:“容我再想想。那地方没那么简单。” 扔下这句后,孟修云便往院门走去。陆苏叶气得直跺脚:“你再想想?眼下困境有多艰难你可知道?派出去的弟子们牺牲了多少,你可知道?咱们现在好不容易能接上头,随时都可能被发现,被他们抢了先机,你有什么顾虑,难道不能直言?” 苏篱本想拉住陆苏叶,劝她少说几句。可好些话竟是说到了苏篱心坎上,她拽着陆苏叶胳膊的手不禁松了些。 就算孟修云自己不去,陆家定是要去的,如此不清不楚算什么?他明知有危险,明知危险在何处,却憋着不说…… “孟修云,你给我站住!今日你非要说清楚!”陆苏叶一个跃身上前,拦住了孟修云。 “让开。我不想同你动手。”孟修云冷冷道。 “不让。”陆苏叶眉头上挑,“还未曾同孟少门主比划过。” 孟修云还欲上前,陆苏叶手上配剑出鞘,直直朝孟修云刺去,孟修云未曾躲闪,只是伸出左手,像是要还击。 “你们住手!”苏篱的声音从他二人中间传了出来。眼见他二人要打起来,苏篱顾不得许多,心里头还未回过神来,脚下已经迈着先前习得的步法,闪身搁在了他二人中间。 “小心!”孟修云和陆苏叶齐呼出声,硬生生收回了招式。 “苏篱,你不要命了!”陆苏叶平复气息后,冲了上前,只差几寸,她的剑便要伤着苏篱了。孟修云也欲关切几句,见陆苏叶上前,他又退到了院子一角,似在沉思。 苏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她见陆苏叶亦无碍,视线不由得跟着孟修云,去了院中一角。 三人便立于院中,都不言语。 本是春日艳阳天,青枝抽芽,一片盎然,这三人周遭却好似寒冬腊月,尤其是孟修云,谁此时若是离近些,恐怕便如掉进了冰窟窿。 良久,陆苏叶的耐心就要好近,苏篱拉住了她。正在此时,孟修云身前传来声响,苏篱一着急,直奔上前。 只见孟修云左手握拳,直直锤进了他跟前的一块大石。石块染上了血迹,他这一拳竟不曾运了内力,是靠着蛮劲,直勾勾砸了上去。 陆苏叶瞧着眼前这一幕,眉头紧锁,究竟有什么密辛,值得孟修云如此? “兄长,还是包扎一下吧?”苏篱关切道,“你不想说,那便再缓缓。” 孟修云摆了摆手:“罢了,是我自己的心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示意苏篱同陆苏叶二人进屋:“那处禁地,本是用于孟家子弟内部试炼,只因出过事,后来便被荒废。内部试炼也取消了,只保留了千机堂的试炼。” 陆苏叶同苏篱对视一眼,想必出事之时,孟修云在场,甚至同他有关…… 苏篱深吸了口气,小声道:“那……” “因为我的疏忽和自大,害死了好几名孟家子弟。”孟修云闭上眼,眉头与眼尾不住抽动,似是想起了极为恐怖骇人之事。 那是孟修云下山历练之前。按照孟家祖训,凡是到了年纪的孟家子弟,都要去那处分支的秘地试炼一番,试炼成功者,才能下山行走江湖。 千机堂现在的试炼法子,不少是沿用了孟家当初的做法,他们当初亦是四人一队,协作试炼。彼时的孟修云仗着天赋,在族内已大有名气,同他已一队的另外三人,便处处都听他的。 直到试炼的最后一关。 他们试炼的阵地乃是在地下,是孟家分支早年间寻到的一处古墓。孟家族人将古墓里的机关改了改,好些过于凶险的都不那般致命了,唯独最后一关,若是出了岔子,极有可能重伤。 那道机关,便是双手完好的孟修云,也需极为小心,才有把握。 “我只擅机关术,却不擅人心。”孟修云叹了口气。 要破那道机关,需得四人同心协力,哪怕有半分不信任,便可能前功尽弃。偏偏孟修云过于自傲,分配任务时没有过问其他子弟心中所想,有一人本就胆小,还被分去了极为骇人的一处位置。 那人质疑过,但另外两人都笑他。孟修云见了不但没安慰,亦跟着轻笑了几下。那人又羞又气,便应下了。 关键时刻,那人因着心中恐惧,出了岔子,他们四人被困在了墓中,都受了伤。 “当时石块砸得极快,我反应更快些,只是被压住了脚,另外三人的境地更加不妙。若是等旁人寻了器具,救我们四人出去,恐对我们四人的骨骼都有损伤。”孟修云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不可闻,“他们三人伤得更重,后续的问题可能更大些。于是……” 苏篱心疼地看向孟修云,他眼角发红,不知何时,已是微润。 “于是他们三人被放弃了,你们族人用了更快的法子救了你一人?”苏篱轻声问道。 第195章 安慰 苏篱此言一出,陆苏叶瞪大了双眸,直盯着他二人。 苏篱叹了口气,她多希望是自己臆想,冒犯了当年之人。她多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她多希望事实没有这么残忍,孟修云再缓几息,便能亲口说出来。 她希望孟修云摇头,笑着埋怨自己想哪里去了。 可是孟修云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闭上了眼,泪珠接连落下。 陆苏叶一时语塞,她向来不知如何安慰男子。她索性起身:“我去院里处理那块石头。苏篱你……先陪陪少门主。” 陆苏叶逃也似地冲出了门。 苏篱也不知如何安慰孟修云。她瞧着眼前之人,心中五味杂陈。抛开那些别扭不说,她竟有些想拥住他。 会不会哭出来便好了?苏篱心里头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孟修云该不会从小到大不曾哭过?当年之事憋了这么久,难道这是第一次提起? 苏篱只觉着心里头堵了一块大石。她不敢想象当年究竟是何光景。 兴许,孟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抉择之事,也不许孟修云显露出半分悲伤与痛楚。那三人的家人兴许还被嘉奖,以己之身,救了少门主…… 只有孟修云自己独自一人时,他才能显露出些许不解与悲愤。 他该是多么自责,多么难过。也许他用了很久,才让自己忘掉这段往事。 苏篱突然懂了,在哀水城之时,孟修云为何有些不对劲,彼时她只是以为他在行少门主之责,心中还有一腔热血,想将大家伙完好无损带回来。 他心中竟藏着如此难言之隐。 良久,苏篱轻声道:“你若是想哭出来,或是想倾诉什么,大可尽情说出来。没有人会责怪,我才不管什么大局为重,我只管哭,哭完便会好受些。” 孟修云睁开眼,双眼通红看着苏篱,微微点了点头。 苏篱长叹了口气:“我是出去好些,还是陪着你好些?” 不待苏篱问完,孟修云突然起身,他一把拽过苏篱,拥入怀中,弓着身子,将头搁在她肩上。 苏篱愣在了原地,只觉得心中一片空白,耳边传来男子头颈温热的气息,还有耳后的声声啜泣。 苏篱缓了好几息,她轻轻伸出双手,覆于孟修云背后,也许什么都不用说,也无需解释什么,如此陪着他便是。 不知过了多久,陆苏叶回来了,她站在门口,正欲进屋,瞧着眼前的光景,滞在了原地。 苏篱见了,伸出一只手朝她摆了摆,示意她无需介意,进来就是。 没成想陆苏叶误会了,她飞快捂住了眼,口中默道:“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陆苏叶转身又逃了出去。苏篱瞪大了眼,无奈孟修云依旧紧紧抱着自己,竟是不愿撒手。 苏篱这才回过神来,面颊慢慢红了起来。 只是他们三人都不能在此耽搁太久,陆苏叶躲了片刻,无处可去,还是得回来唤他二人。 “咳。”陆苏叶在门外使劲清了清嗓子,孟修云这才松开了苏篱。苏篱长吁了口气,往边上挪了几步,理了理鬓间发须,朝陆苏叶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陆苏叶摇了摇头:“咱们是不是得商议一番,下一步该如何?” 言毕,她二人都望向了孟修云,孟修云缓缓转身,除了双眸有些发红,已同平日没什么区别。他缓缓开口,声音略带沙哑:“那件事之后,孟家内部就取消了试炼。” 方才他还没有说完。当年古墓中出事后,孟修云他爹,也就是孟门主,压住了消息,亲自下墓救孟修云,也间接断送了另外三人的性命。为免妄议,孟门主喝令孟修云不能对外道出实情,只说是古墓机关出了事,那三人为救少门主受了重伤,来不及了。 孟修云本不想听他爹的话,几月后,他腿伤痊愈,想要闹上一番,可他寻去那三家时却发现,每一家都领了泼天的抚恤与赏赐,早已走出失亲之阴霾。 似乎整件事真如他爹所述,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打那以后,我便离开了孟家,行走江湖,甚少回去。”孟修云似是冷静了下来,提起这些往事,语气淡淡,仿佛是在述说他人之事。 “所以……”陆苏叶打量着孟修云,“少门主是想说,那古墓之内极为凶险?” 不待孟修云开口,陆苏叶紧接道:“可是那时的你便能闯过多道机关,也是因着旁人失误才折在了最后一道,如今你有经验,咱们一道前往,小心些,互相信任,必不会出岔子。” “苏叶此言有理。”苏篱看着孟修云,眸色里满是期许。 “话是如此。只是那古墓甚大,有好几处出口。当初试炼,只需寻了一条路离开便是,无需寻物。”孟修云眼神竟有些躲闪。 苏篱一时语塞,难道又得完全靠他们自己摸索? “难道孟家没有任何关于古墓的书册记载?你说当初分支族人改造过墓中机关,想必定有记载。”陆苏叶急迫道。 “本家并没有。分支的记载,恐怕也毁在那场灾祸中了。若要去,就得做好准备,只能咱们自己摸索。”孟修云缓缓道。他下意识拿起桌上的茶壶,里头却是空的。 这民宅空置许久,贸然生火,恐惹怀疑。孟修云有些手足无措,收回左手,眼神晦暗不明。 “行了,这事听我的。咱们就去你们孟家分支探探。少门主,你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当年的噩梦之中,也是时候再会会了。”陆苏叶忽然爽朗笑道,她看向苏篱,“苏篱,你可有印象,幼童嬉戏,若是摔倒,哭上几嗓子,便会爬起来,继续嬉闹。” 苏篱没有接话,只是点头如捣蒜,殷切地望着孟修云。 “那便去吧。不过还是得回陆府商议一番。”孟修云紧接道,“不会耽误事,这支分支在东北边,咱们此去,本也会途经偃月城。” 事不宜迟,三人将民宅拾掇了一番,掩去线索与痕迹,陆苏叶回落脚处,苏篱二人复戴上小厮的布帽,绕道回孙宅。 次日,孙家的孙辈因家中有急事,别过外祖,匆匆离去。 第196章 离奇尸身 为免打草惊蛇,陆苏叶留了名女弟子假扮自己,留在了宁丰镇,继续在镇上搜查。除了镇上,周遭的城镇也派了不少人手。 如此能多麻痹严师兄他们一伙几日。 回偃月城的路上,陆苏叶歇脚饮马之时,瞧着水中涟漪,只希望他们几人赶到孟家分支禁地时,严师兄那些贼人还未回过神来,便是最好。 苏篱孟修云二人并未与陆苏叶同行。苏篱二人到了偃月城后,走密道入了千机堂。这日上午,二人从库房紧闭的两间屋内推门而出,一副疲惫不堪累了好几日潜心机关术的模样。 就连孟堂主也专程跑来接孟修云,一面感谢他替千机堂解决了不少难题。一时间千机堂人人称赞,孟修云并不似传闻中那般冷面不近人情,对千机堂几乎是有求必应。 这些动向不久便传到了陆府,再由浣衣园的赵娘子“神不知鬼不觉”透露了出去。 宁丰镇,杏月楼。 “师兄,若一直没有线索……”弟子见严师兄近几日一直盯着这来历不明的木雕发呆,多问了几句。 “偃月城可有动静?陆苏叶最近可有蹊跷之处?”严师兄自顾自问道。 “回师兄,都没什么蹊跷的。陆家和千机堂还是在查探,但没什么发现,孟修云离开千机堂回了陆府。陆苏叶在宁丰镇上想来是没有收获,已经驻扎在镇外,昨日起开始查探周边城镇了。”弟子见严师兄没有搭理自己,赶紧回话道。 “下去吧。”严师兄言语间有些疲惫,“你们也放心,咱们也不会一直停留在此处,有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候。派出去查探的弟子若是回来了,不论多晚,直接来见。” “弟子遵命。” 陆府内,陆谦书房。 此番行动,许是陆家寻到面具碎片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出事,最近恐怕都没有功夫再折腾了。若是鬼疫恰好袭来…… 陆盼兮为表殷切,特意请了沈良,卓憬还有司徒近前来,一同商议。 “我们司徒家责无旁贷。”司徒近第一个表态,他留在陆家,本就是要出一份力,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大家尽管放手去博,万一受了伤,有我在。” “哪有司徒公子如此劝人的?盼些好吧,咱们能不能不受伤?”沈良眼角挑起,竟有三分沈堪的语气。陆苏叶下意识瞧了几眼,这话居然是出自沈良之口。 陆盼兮和陆谦对视一眼,陆盼兮略带悦色:“沈家主的意思是,也愿一同前往?” “自是。不是说要四人一队吗?算上孟修云和苏篱,也只有二人。本公子可不想他们出了事,还要去收拾烂摊子。”沈良顿了顿,眉毛微微蹙起,“陆家主,咱们速战速决。本公子实在不想再拖下去了。” “甚好,甚好!”陆盼兮轻轻抚手,眼神飘向了卓憬。 “他们都去了。我也去。古墓嘛,说不定有什么毒物毒气,我好采些来。”卓憬朝苏篱和陆苏叶挤了挤眼睛,三人会心一笑。 陆盼兮面上大喜,她原以为此去凶险,众人经哀水城一役,再也不愿涉险。 没想到不费丝毫口舌,大家伙便如约好了一般。 陆谦见状,摆了摆手:“这次本座就不去了,留下来准备前往秘境之事。惟愿诸位一切顺利。” “事不宜迟,咱们明日便出发?”陆盼兮朝陆谦点了点头,看向旁的几位。 “不如今夜趁暗出发。此番咱们六人,估计瞒不了多久观巨上人那伙。越快越好。”孟修云捏了捏眉心,古墓凶险,若遇见不再收敛着的那伙贼人,不知会有何等凶险。 “行了,各自回去收拾准备吧。”沈良悠悠然起了身,甩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众人亦各自回屋,拾掇一番。 “公子,您可回来了。”孟修云刚进屋,察觉有人,孟仁的声音响起。 孟修云松了松左手,眸光一亮:“可是有发现了?” “正是!公子料事如神,当初之事果然有蹊跷,小的查到,司徒老夫人口中那位劝阻孟志宏不要使用虫蛀木材的神秘弟子,不见了。”孟仁一口气道,“确切地说,是他的尸身不见了。” 当日哀水城一役,司徒老夫人忆起当年之事,还有收到神秘人送信,孟修云便觉蹊跷,只是一时没有证据,若是直言,恐遭人诟病。且当时他自己还未洗脱嫌疑,便暂时搁置。 后来回了偃月城,孟仁查完了面具之事,孟修云心里头仍然有块大疙瘩,他索性派了孟仁继续去查,司徒老夫人所言当年之事故。 就算孟志宏后来真用了虫蛀木料,在此之前,机关为何出了问题?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他不信一丝证据都没有留存。 若真的毫无证据,亦说明有蹊跷。 孟家几乎事事涉及机关,制作,修缮,向来是任何细枝末节都要记下,以备查探,便于交接。 “你是如何发现他的尸身不见的?”孟修云回过神来追问道。 孟仁顿了顿,捡重点的,好生说道了一番。 前些日子,孟仁明面上打着孟修云的旗号,同陆家派的弟子一起,送了孟锦程还有那一支殒命弟子的尸身回家。一切丧仪结束后,他们又留孟仁代替孟修云做个见证,同本家派去的人一道,选了孟锦程的幼子继承话事人一职。 孟仁刚到孟家分支时,借口核对弟子名册,在存有历年弟子名册的书阁多待了会。他发现名册所载,当年去了秘境外围的弟子,连同孟志宏,全部重伤不治。孟修云嘱咐他多加留意一名孟志宏的近侍,极有可能是司徒老夫人口中劝阻孟志宏的那名神秘弟子,亦在当年去世的弟子之中。 孟仁记下来名册上近侍的名字,孟炎,又在旁的书册上寻找弟子任务记载。 此亦是孟家惯例,弟子出门行何事,职责分配,任务完成后的心得,亦会存档。 孟炎名下所载,确实多是近身侍奉孟志宏之事。 秘境外围那一遭,却未写具体事宜。 第197章 假死 “小的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孟炎身为话事人近侍,诸事琐碎,且当时他们遭逢劫难,兴许是回了孟家后还未来得及写下,便殒命了。”孟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起来。 见孟炎名下没什么旁的记载,孟仁又翻看了当年其他弟子的职责分配,倒是都有具体事宜。 孟仁便有些纳闷。要说起来,大家伙都受了重伤,回了孟家应也来不及记载,就算大家伤势不一,那记载亦应参差不齐。怎的除了孟炎,又都有? 孟仁想了许久,安慰自己,许是后人补上的,又或是出发前,按分配提前写上的,孟炎的职责过于琐碎,先未曾写下。 他瞧着这些陈年书册,都积着厚厚一层灰土,想来是这几年都无人翻看。都是些无人想要记起的悲痛往事…… 那这些疏漏也想得通了。 “离了书阁后,小的左思右想,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毕竟这都是小的的猜测。一时没旁的线索,小的就趁夜里去墓地瞧了瞧,想看看有没有发现。”孟仁喉头动了动。 孟家分支待孟仁十分客气,他虽不是贵人主子,好歹是孟修云身边的。孟仁进出十分自由,他夜里悄悄出门,并未发觉有人跟踪。 孟仁十分谨慎,他想着去墓地,是觉着当年涉事之人,全都重伤不治,未留下丝毫交代,未免太过巧合,会不会有人事后被谋害? 为此,孟仁还备了些验毒的验伤的器具,鼓鼓囊囊一大袋子。 当年那些弟子所葬之处,离近几日他们安置弟子的墓地所隔甚远。说白了,陈年旧事大家不愿提及,甚至当年好些人是举家出事,若不是分支族人清明时分照看一二,这些坟茔不一定比孤坟好到哪里去。 这倒是方便了孟仁,压根不用担心有人巡守。 孟仁趁着月色,摸到了孟炎的坟头,他的名册最为蹊跷,便由他开始。 孟仁小心挖了好一会,好不容易推开泥土,撬开棺材,结果却傻了眼。 “小的做好了准备,他保不齐是被毒死药死的,好死无对证。没想到小的开了棺,里头只有石头,没有尸身。”孟仁撇嘴道。他似是想起了那夜的细节,缩了缩脖子,他灌了杯热水下肚才好些。 孟仁杵在棺材边,还以为自己被鬼迷了眼。他运了一个周天的气息,心神澄澈,月色如水,四周不刮风不落雨的,怎么瞧也不像是闹鬼了。 他又在四周摸索了好几遍,这就是孟炎的墓地,没错,也没人重名。 孟仁眼见没有头绪,趁着夜色,将孟炎的棺材和墓地填了回去。 他回了住处后,百思不得其解。看痕迹,这墓地近几年都不曾有人动过,所以问题出在几年前。 思及此处,孟仁打了个冷颤,难道当年孟炎没死?可是众目睽睽下葬了下去,不会有假。 难道是他的尸身在下葬后被人偷走了?又是何意? 眼见没有头绪,孟仁趁着选举话事人,好歹有由头多待几日。这几日里,他旁敲侧击在分支里头暗中打探,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当年的老人都慢慢被打发走了,现在分支里伺候的下人,都是近几年才入了府,待了最久的也才四年。 “小的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公子,小的总觉着,孟炎会不会还活着。”孟仁忐忑道。 孟修云缓缓颔首,孟仁此言有理。若是旁人盗了孟炎的尸身,意欲何为?若是为了掩盖线索,还不如在停灵时,借意外之名,一把火烧了,如此线索全无,还无需下葬,也不会留下一座空坟,日后有被人发现的风险。 若孟炎还活着……当年之事,便有了眉目。只是上何处去寻他?他当年逃走了,难保现在还活着。 无论如何,是一条路子。 孟修云蹙起眉头,良久,他嘱咐孟仁道:“你继续去查。从当年墓地周遭的百姓去查,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再者,当年遣散的下人也要查。若是都没有线索,机关雀送信那条线,便可捡起来,再看看。” 孟仁点了点头,当初为了给孟修云洗刷冤屈,他只查到写信给司徒老夫人的不是孟家人,但究竟是谁,暂且搁置了。既然都同当年旧事有关,说不定会有头绪。 “眼下也不急于这一刻,你好生歇息一日,明日再走吧。这些日子,属实辛苦你了。也得小心保全自身。尤其是自己人……”孟修云这才来得及好好打量孟仁,最近几月,每见着他一次,都瘦了一圈。 孟仁功夫绝佳,更是观察入微,能伤到他的应该没有几人。但对手藏身于阴暗之处,歹毒狠辣,布局之周详,孟修云不得不担心。 眼下更不能排除暗中还有细作,甚至是叛徒。 若真是明刀明枪的贼人,孟修云不怕。 他又想起了少年时因他送命的那三位少年,眸光黯淡了不少。 “公子放心,小的命大。再说了,公子给的那点钱,不够小的卖命。”孟仁为了宽孟修云的心,贫起嘴来。 孟修云冷笑一声,一脚便踹了上去。 “公子,咱们可不兴跟沈堪学,人家可是纨绔!”孟仁机警,闪身躲开,在孟修云隔壁寻了个地儿歇下了。 孟修云的房里霎时又静了下来。他盯着桌上的点心,左手不住摩挲着茶杯,去禁地之前,还能做些什么? 思来想去,孟修云去了卓憬院中。 “少门主可是有事?”卓憬正在逗小花。 春暖花开,小花也醒了过来,瞧着比冬日里更灵活了。她见了孟修云,许是爱屋及乌,看着甚是高兴。 孟修云许是想到了什么,破天荒朝小花笑了笑,看得卓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少门主,你有话直说便是。”卓憬抱起小花,咳了几嗓子,“你是有话想同苏篱说,但不好意思开口?我跟你说啊,这个事急不得,只要她……” 孟修云抬手示意卓憬停下。 他只觉着耳根子烫得厉害,他也咳了两嗓子,沉声问道:“你可知有什么好用的假死药?” 第198章 假死药 “假死药?你要来作何用?”卓憬手上暗暗使劲,将小花勒得更紧了些。 卓憬面上收起笑意:“你可是查到了什么?” 孟修云沉吟几息,瞧着院里的新枝,微抿嘴唇:“抱歉,暂时还不能透露,我也只是猜测。还望你保密。” 卓憬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你同陆苏叶他们几人都一样,一天到晚神秘兮兮。不过我也知道,你们没有恶意。” “那你可知有何假死药,最好是能假死好几日,便是功夫上好的武林高手也能蒙蔽过去。”孟修云见卓憬如此说道,上前两步,言语间满是希冀。 谁知卓憬微微仰头,盯着日头眯起眼,琢磨了好一阵,面色有些犹疑。 “可是有何难处?” 卓憬摇了摇头:“看你用作何用。若是要自服,或是给身边之人,我便只能说,没有。” 孟修云回过神来:“你放心,我只是打探消息,不是要用。” 卓憬这才舒了口气,她撇着嘴道:“不是我小气。只是卓家的药嘛,都是毒。假死药是有,达到你所说效力的也有,但是醒来之后,服药者的身子会大不如前,便真如死过一遭。所以便是在卓家,也不能轻易见人。” 孟修云面色沉重,颔首沉思。半响,孟修云又问道:“那服药者醒来后还能活多久?你可知别家是否还有好些的?比如醒来后,没什么大碍的。” 卓憬揉着眉心,一只手轻抚小花的头,嘴里边念叨起来:“你倒是慢些问。若说能活多久,看这人本身底子如何。若是健壮青年,约摸还能活个十年二十年。若是上了年纪,兴许也就只有三五载好活。” “至于你所说别家的药,我怎么知道?你应该问司徒近。”卓憬又打了个哈欠,“还有啊,东洲大陆这么大,兴许有什么名不见经传的,悄摸炼出了药,那我也不知道。你要是用来查探线索,依我看,只有你将药拿来,我才能辨识一二。” 不知为何,卓憬总觉得孟修云今日有些奇怪,尤其是自己提到司徒近之时。见孟修云不言语,她追问道:“还是说你已经问过司徒近了,但他也不知?” 孟修云依旧闭口不言,只是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卓憬盯着小花吐出的信子,倏地打了个冷颤,她缓缓望向孟修云:“该不会你查的线索同司徒家有关?你怀疑司徒家有问题?” 孟修云瞳仁紧锁,他微微侧目:“今日之事,你得保密。” “不会吧……”卓憬猛然想起哀水城之事,孟锦程是死了,可是好些细节还不明不白。比如当日大家为何浑身无力,只当是孟锦程偷换了司徒家的药。 可他临死前并未提及。照理讲,他都认下了,便是栽赃给司徒家,也够大家伙好一阵查的。偏偏他只是诬陷孟修云,旁的一字未提。 “少门主,我不信司徒近有问题。”卓憬顿了顿。 “我不是说司徒近有问题。但当日之事,他们族人是关键,我担心有旁的细作藏于其中,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孟修云沉吟片刻,安抚道。 卓憬点了点头:“行,今日之事我保密。对了,那日大家伙服下的药,后来我也传信族中,可惜没有药丸残留,其中成分甚是复杂,我光凭服了药的症状与感受回忆,加上族中长老,也查不出来。” 孟修云微眯双眸,言外之意便是,若要查当日的药有什么问题,是何来历,可能还是要等司徒家的消息。 他轻叹了口气:“一桩桩来吧,要查的事,一时半会也查不完。以后小心些便是。” 离了卓憬的院子,孟修云一路上慢慢琢磨,卓憬一语道破了他心中所想,前些日子他只是略带疑虑…… 过去好些日子了,司徒家也没有回信。起初他以为是那药丸难倒了司徒家,属实没有进展。 但今日看来,一桩桩一件件,好像都同司徒家有关。司徒老夫人被人诳骗作证,他们的药丸出了事,如今还可能扯上假死药。 孟修云摩挲着左手手指,缓缓踱步回了屋。 转眼夜半,要前往孟家分支禁地的几人,蒙了眼,由陆苏叶带着,走陆府的密道,离了陆府,直通偃月城外。 苏篱起先还有些迷糊,为何上次她同孟修云离开陆府,便没有走密道,而是旁的小道。这会她想通了,上次没有陆家人,他们还是要留一手。 不过大家伙心知肚明,若真有心要记路,他们几人,都不是能被一块布头难倒的。 做个样子,让陆苏叶好给陆家一个交代。 苏篱取下布头,朝陆苏叶会心一笑,陆苏叶报以感激的眸光。 如此,孟修云,苏篱,陆苏叶,卓憬,沈良还有司徒近六人,一名弟子也没带,轻装简行,往偃月城北面,孟家某支分支禁地快马行去。 沈堪本要跟着,被沈良笑着说了一顿,硬生生留下了。 沈家不比别家,若是沈良此番出了事,他好歹得留个信得过的。 沈堪不堪大用,但估摸着是沈家眼下唯一对沈良没有任何异心之人。 苏篱六人离了偃月城后,快马往北边行去。 离偃月城越远,沿途百姓遭受观巨上人手下还有鬼疫之气迫害的便越多。一路上,百姓哀嚎,家破人亡,他们几人只能铁着心赶路。眼下救得了一处,却救不了所有人。 东洲大陆北边这块都是司徒家的地盘,司徒家是四家中势力最弱的,加之他们仅剩的精锐弟子都四散去帮衬他处,虽亦有别家助力,此番看下来,确实是有心无力。 司徒近每日只觉得心头在滴血,但除了前行,别无他法。 十来日后,傍晚时分,孟修云瞧着不远处的林子,勒马停下:前面便是。 沈良朝远处打量了几眼,只见此处荒凉不已,清明时节,还是一副枯槁景象,不由得连连咂嘴:“他们这支,不太会选地方啊。住在这附近,难怪出事。” 第199章 炼丹 苏篱小心看了孟修云一眼,担心他会迁怒于沈良,没想到他好似一个字也未听见,只是交代大家要小心。 一行人停在了林子外头,孟修云建议就地扎营,明日天亮再下地。 此处是孟家的地盘,便是沈良,也没有质疑。 入夜后,四周传来鸟雀凄厉鸣啼,卓憬不由得往苏篱边上靠了靠:“我觉着沈良白日里说得对,这地方也太邪门了。” 苏篱不禁哑然失笑:“你日日同那么多毒物打交道,没想到还有怕的时候。” 卓憬撇嘴道:“一码归一码。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何他们分支当初要定居于此吗?” 不止卓憬,大家伙都好奇。但这毕竟是孟家自己的事,恐还涉及些家族密辛,自是不好开口询问。 苏篱心里头亦痒得不行,只是她一看向孟修云,就想起当日他抱着自己啜泣的模样,生怕一不小心又戳中了什么难言之隐,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们六人围坐在火堆边上,一时间,只有火星子跳跃,鸟雀的动静。 卓憬依旧同苏篱靠在一处,不知为何,卓憬总觉着孟修云有意无意在往她二人这处瞟。 起初,她以为是苏篱在她身旁,好几息后,她回过神来,以孟修云的耳力,他怕是听到了。 卓憬略微尴尬地撇了撇嘴,随即释然,也不是什么背后说人坏话,确实是心里头的疑惑。 果然,孟修云轻咳了几声,大家伙都看向了他。 “此处蹊跷,大家得小心,至于为何选择栖居于此,恐怕也会影响咱们的行动,我还是介绍一二。”孟修云眸中映着火光,明暗交织。 这林子唤作黑月林,离此处最近的镇子约百里。当年这支分支的族人们落脚在林子北边,黑月林同镇子中间。他们建了几处大宅子,簇拥在一起,远离人烟,自给自足。 选择落脚在此处,因着当初分支的话事人看上了黑月林里的古墓。 “墓里有上佳的机关术?”司徒近好奇道。 孟修云眸色复杂,摇了摇头,他看向司徒近,苦笑道:“因为一个极为荒谬的由头。” 这支分支沉迷于炼丹,想要长生不老。但孟家人只在机关术上有天赋,在其他技艺上,就是不擅长。时日久了,他们开始寄希望于旁门左道。 卓家和司徒家他们自是不敢去打扰的,生怕被孟家本家知晓此事,再者,他们甚至担心卓家和司徒家会抢走他们苦心琢磨出的炼丹技艺,亦不想透露半分。 司徒近听到此处,面色已经有些尴尬:“倒,倒也不必担心。只是长生不老,实属荒谬。” 卓憬瞪大了眼,瞧着他二人:“孟家还有此等密辛?” 孟修云继续苦笑道:“他们瞒得极好,本家也是几十年前才知道。” 回溯到当年落脚之时,这支分支苦于炼丹术没有进展,一般的旁门左道不能满足他们的野心,便开始琢磨起古墓来。年代越久远,越蹊跷的,他们越起劲。 最终,他们盯上了黑月林里的这处古墓,年代久远,估摸着有上千年,墓主人来历不明,但里头的机关颇有些诡异之气,同孟家的机关术不太一样。 “少门主,我有点不太懂。这些对炼丹有什么助益?”司徒近越听越迷糊。 “不能用常人的想法推断他们心中所想。”孟修云眯起双眸,语气复杂。 这支分支的族人觉着,这种古墓所在之处,风水必定有异样。在此处炼丹,说不定会有突破。 此话一出,司徒近和卓憬面面相觑。司徒家确实会寻些风水宝地炼药,卓家也会找些毒物瘴气之处炼毒,但多半是因着那些地方有罕见的药材毒材,加之周遭景致,会影响人的心智。 炼长生不老药,不管能不能成功,就算按照这分支族人的想法,怎么也应寻些风水绝佳之地? “恐怕是吃了自己炼的丹,这里出了些问题。”沈良轻笑着,伸出右手食指,磕了磕自己的太阳穴。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尴尬地望向孟修云。 “无妨。”孟修云摆了摆手,“几十年前,孟家本家,还有其他分支知道真实缘由后,亦是差不多的反应。但念在举族搬迁实是费劲,且这处古墓用于试炼,属实不错。本家只是申斥了这支分支,嘱咐他们好好研究古墓里的机关术,至于炼丹,不可再碰。” 没想到这支族人暗中还是一直在炼丹。只在每三年的试炼前后歇息一二,免得被发现。 听到此处,沈良砸着嘴道:“少门主,交个底吧。除了古墓本身,是否还有旁的凶险?” 大家伙终于琢磨出不对劲来。 孟修云面色复杂:“倒没有哀水城那般凶险,不会致命,只是眼下咱们耗不起,所以得小心些。” 孟修云继续介绍起古墓里机关的特性来。古墓原本的机关更为凶险,经过孟家改造后,每条线路都有生路,哪怕是最难的“死门”,哪怕是出了错,最多受重伤。 苏篱瞄了孟修云一眼,提起重伤,他的声音又沙哑起来。苏篱索性转过头去,眸光中满是期许与安慰。 孟修云微微颔首,接着介绍。 “只要耐心,都是能出来的。”孟修云顿了顿,“但几年前这支分支出事时,恐怕将好些炼丹的材料,还有产物藏在了古墓里,如今是何等光景,我也不知。” “行了,还以为多大的事。”沈良摆了摆手,眼角上挑,眸光略带轻浮,“死不了人就没事。咱们有这两位,不管什么毒什么邪门之事,想必都不在话下。”沈良笑着看向卓憬和司徒近。 卓憬瞪了回去:“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毒我是不怕,但有些蹊跷的,不一定能立马解毒。沈家主还是小心点,千万别中毒。”小花见卓憬不悦,跟着嘶了两下沈良, 司徒近还是那副温润模样,他略微思索:“我定会尽力保证大家的安全。若伤势过重,还是有些麻烦,所以也不能全指望着我二人。” 陆苏叶听得头痛:“沈家主,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还是少拌嘴了。” 第200章 黑月林古墓 她一时间还有些恍惚,沈堪明明没跟来,但沈良这副嘴,仿佛是将沈堪一齐带来了。 不过卓憬同司徒近都是靠谱之人,他二人向来不会将话说满。此番表态,想来是心里有数了。 毕竟炼丹炼得再邪门,应是比不上卓家的毒物。 孟修云许是终将心里头这些顾虑说道清楚,面色舒缓不少:“大家心中有数就行。那还是我带路?” 众人应允,便是沈良,也没有疑虑。他同孟修云虽偶有不对付,但哀水城一遭,二人幼年时的默契,似乎又找回来了。 苏篱六人又三三两两各自聊了几句,便早早歇息。 天亮后,孟修云递给其余几人几张图纸:“昨日太晚,看不真切。这图纸上的木雕,恐怕同面具碎片的下落有关。大家下了墓后可留意有此木雕之处,说不定能找到面具碎片。” 提到面具碎片,陆苏叶便有些激动:“咱们赶紧出发吧。” 黑月林中树木细密,不便骑马,大家伙便将马留在了林外。孟修云叮嘱大家跟紧,一行人快步行了约摸一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古怪的小山包跟前。 苏篱打量着这处山包,浑身有股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就像是有好些虫蚁在身上攀爬叮咬,却一只也拍不下去。 她打了个冷颤,终于知道这股怪异之感从何而来。 进林之前,日头刚露面,今日应是个晴好春日,可这林子里枯树高大浓密,没几片叶子,只是枝丫,就遮住了大半日光,阴郁不已。 这山包上的灌木草丛却有疯长之态,远高于在别处所见。 这些景致一齐映入眼帘,教人顿感荒谬与不安。 卓憬四处打量了一番,掏出面罩,手套,还有清毒的药丸,递给几人:“放心吃,我一直贴身保管的。”卓憬瞧着几人,眨了眨眼。 沈良轻笑了声,率先接过药丸服下。 纵是如此,卓憬还是面露担忧:“从此处草木生长的光景来看,古墓里头的毒气恐怕不一般,哪怕戴着面罩服了药,大家伙还是要小心,咱们速战速决。” 众人点头致意,孟修云打头,苏篱和卓憬紧随其后,陆苏叶居中照应,司徒近跟着她,沈良垫后。无人跟着孟修云,在小山包边上摸索了一阵,孟修云找准一处荒废已久的小山洞,借了陆苏叶的配剑,砍开了洞口的藤蔓。 孟修云上前,在山洞石壁上飞快摸索了一番,石壁里传来轰隆声响,随即石门洞开,里头隐约露出向下的石阶。 他身后几人对这道布置也不陌生,想来是孟家惯用的,赤凤山上领略了好几次。 几人跟着孟修云大步沿着石阶往下行去,一股混杂着奇怪药草香味的土腥味迎面扑来。卓憬又叮嘱了一番,大家千万戴好面罩,手套也千万不要随意摘下。 行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孟修云六人被一道墓门拦住了去路,苏篱仰头打量了一番,方才所行,应都是孟家后来开凿的,到了此处,才算是摸到了古墓的外围。 果然,孟修云在墓门边上飞快摸了几下,墓门缓缓朝两侧打开,石块砌成的墓道显露在众人眼前,比方才下来的石阶宽阔了些,但也只能容得下三人并排。 他们六人在墓道门口停留了些许时刻,见里头没什么动静,才小心往里行去。 “少门主,这墓道里可有机关?”沈良跟在队尾,不住打量周遭,没瞧出什么蹊跷来。 若说哪里不对,便是墓道上画着些互相厮杀的壁画,头颅,四肢,断得到处都是,甚是凶残。那些厮杀之人的衣着,同如今东洲大陆上流行的样式不太一样,想来是这古墓里千年前的画作。 “我印象里是没有的。不过还是小心些。”孟修云的声音从队伍前面传来。沈良闻声凝眉,为何这声音像是从极远之处传来?他从壁画上收回视线,直直地朝前看去,惊觉自己的脖颈有些不听使唤,不知转了多久,他的脖颈才扭了过来,却发觉其余五人的身影近不可见。 他们竟趁自己打量壁画这几息的工夫,就扔下自己往前疾行? 沈良心中冷哼一声,难道没了你们,本家主一人便不行了?真是笑话。 沈良收起眸中的不屑,往前快步行去。 不,不对,他们是想甩下自己,好拿了面具碎片,先行一步!为何如此,尚不可知,但万万不能让他们几人得逞。 沈良只觉得心中燃起一股无明业火,整个人也燥热得不行,他扭了扭脖颈,扯了下手套和面罩,继续向前。 沈良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这墓道怎的如此之长?沈良隐约想起鬼打墙之说,难道孟修云骗人,这墓道里有障眼法?他索性停下步子,打量起四周来。 两侧的壁画是连贯的,内容并未重复,好巧妙的机关术。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沈良盯着壁画,试图发现些许蛛丝马迹。不知是不是看得久了,眼睛开始酸涩起来,那些壁画上的人,竟从壁画上走了下来。 沈良眯起双眸,掏出怀中的长鞭,不,有问题,不对,就算是障眼法,想必也是木偶一类的玩意。 那飘在空中的血淋淋的头颅又作何解释? 定是孟家特制的丝线! 沈良屏息静气,朝着那颗头颅上方的空中挥出长鞭。 谁知他的长鞭并未碰到任何丝线,那头颅也并未如他所想,掉落在地,反而朝他眼前直直飞来。 沈良大喝一声:“雕虫小技!”他脚下运力,腾空而起,一脚将那头颅踩在脚下。 那头颅周遭都迸发出一股凶戾狠绝之气,想要挣脱,沈良暗中使劲,将它踩到了地上。 脚下传来阻滞的黏糊感,沈良并未低头,脑浆迸裂的画面,只是想想,便让人兴奋不已。沈良挑起嘴角,面上泛起邪魅的笑容,挥着长鞭,朝墓道前方奔去。 一路上,头颅,断肢,缺胳膊少腿的人,还有鲜血,不断从壁画上朝沈良涌来,他不停挥着长鞭,双眼杀得通红。 第201章 幻毒 “来啊,本家主不怕你们这些雕虫小技!孟修云,原来你竟是如此卑鄙之人,我真是错信了你!”沈良大吼道。 不知是不是孟修云听到了这句,墓道前方竟硬生生分出了三条岔路。沈良眼看着眼前的墓道发生变化,不觉奇怪,只是不怒反笑:“孟修云,你也就这些能耐?” 沈良并不在乎哪条生,哪条死,径直朝前冲去,就在他要朝最左边那条冲去之时,苏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她张开双臂,拦在他跟前:“你若想从此处过去,便先杀了我。” “你也要跟着孟修云一道阻拦我?”沈良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让开。” “不让!”苏篱上前两步,露出沈良从未见过的妩媚笑容,“留在这里陪我,不好吗?什么沈家家主,你只是为了争口气而已。你当真喜欢过那些日子?” 沈良不忍朝苏篱挥鞭,趁着这几息,苏篱继续说道:“沈家人值得你拼命吗?你想想,你阿爹阿娘对你的所作所为,还有那些嘲笑你,戏弄你的沈家族人,这就是你拼命要守护的人?” “你住嘴。怎么,你不要孟修云了?”沈良只觉着头痛欲裂,沈家人,苏篱,孟修云,还有好些相识之人,不断在他心里头念叨,每个人都吵闹不已。 “他心里只有陆半夏,没有我。我想明白了,你才是真正爱我,在意我之人。”苏篱见他愿意接话,欣喜不已,又朝前两步。 她眸中满是爱慕之情,见沈良的面色柔和了许多,她竟抓住了沈良的右手,连同他手中的鞭柄,一把握住,往自己胸前放去,言语极尽魅惑之意:“沈良,那我们……” 眼看沈良就要放下长鞭,倏然间,他似是清醒了过来,一把推开苏篱:“你不是苏篱!她断不可能如此!” “这都被你发现了!”眼前的苏篱放声大笑,整个身子猛然炸开,四分五裂,一个滴着血张着血盆大口的断头朝沈良飞来。 沈良正要回击,右边那条通道口突然传来苏篱的呼喊声:“沈良!救我!快救我!” 沈良余光瞥去,只见苏篱被两根断手架在那处,脚下也被几团头发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你撑住!”沈良顾不得眼前的头颅,急急收回长鞭,朝苏篱那边奔去。 “啊!”沈良左手吃痛,他转身之际,那头颅直直咬上了他的左臂,他猛甩了好几下,那头颅竟牢牢攀在他身上,继续咬去,丝毫没有惧意。 沈良眸中闪过杀意。他拔出靴间匕首,朝身上挂着的头颅狠狠扎去,他扎一刀,那头颅就咬得越深,沈良眼见苏篱吃痛,顾不得自身,干脆带着那头颅,跃身到苏篱身侧,朝苏篱周遭的短肢挥去。 一时间,他二人仿佛成了活靶子,越来越多的头颅朝他二人扑来,整个墓道壁画上的头颅似乎都围了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沈良就要力竭,苏篱眼中含泪,竟挡在了他身前! 苏篱身后,一颗嚼着短肢的极为灵巧的头颅就要朝苏篱咬去,沈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匕首掷了出去。 “沈良,不要伤了小花!”恍惚间,卓憬的声音传来。 小花?哪里有小花?没想到竟然栽在了此处,还产生幻听了…… 沈良闭上了眼,露出释怀的笑容,若同苏篱一同死在此处,似乎也不错。 “沈良,你醒醒,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卓憬的声音继续传来,沈良只觉得双眼极沉,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可是卓憬的声音没完没了。 “就不能让本公子好好睡一觉吗?”沈良气急,大声骂道。 四周非但没能安静些,反而传来好几声惊叹。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卓憬大声道,“快,把药丸拿来。” 随即,沈良嘴中被挤进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又苦又臭。沈良险些吐了出来。他猛地起身,想逮着卓憬好好骂一顿,给自己灌的什么玩意? “你终于醒了。”沈良起身睁眼,卓憬和苏篱关切地看着自己。 “你们?”沈良下意识去摸长鞭,就在身边,四周也没有什么头颅,短肢,苏篱身上也没有一丝血迹。 他又摸了摸左臂,无伤无痛。倒是脖颈后头,痛得厉害。 沈良似是回过神来,他打量了四周一番,自己已不在那墓道里头,现在在一处石室里,石室正中有几个大丹炉,孟修云和陆苏叶靠在一旁的石壁上,好像受了伤,司徒近正在给孟修云上药。 卓憬见沈良醒转过来,往陆苏叶那边去了。小花吐着信子,直愣愣看着自己。 “究竟发生了何事?”沈良隐约猜到了些许,还是直接问吧。 苏篱好生打量了沈良好几眼,递上手头的药丸:“你要不要再嚼些,这幻毒的力道,可不一般。” 沈良挤出几丝笑容,接过药丸,忍着苦臭,一起服了下去:“现在可以说了?” 苏篱面上闪过几丝无奈之色:“咱们许是刚打开墓门,就中招了。” 他们六人进入墓道后,孟修云在前头探路,苏篱帮着留心左右的机关。 最先察觉不对的还是卓憬,她对药草毒物最为敏感,加之小花也在。 走了十来步后,卓憬低头看了眼小花,发觉她在疯狂扭动,便想提醒大家小心些,不料回头后发现,司徒近已经趴在墓道石壁上,满面都是惊骇之色,他伸出双手握紧拳头,在壁画上使劲砸起来。 大家怕他出事,便将他打晕。 “你便是此时开始不对劲的。我们本想叫你小心,不料你发了疯一般往前冲去。孟修云想叫住你,你一直在骂他,后来你将手套和面罩也取下了。”苏篱叹了口气,“我看着司徒近,孟修云去寻出路,卓憬去找解毒之物,陆苏叶怕你出事,或是走散,上前想拦住你。” “然后呢?”沈良追问道。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苏篱,不仅没有丝毫血迹,手脚处也不像是被束缚过。想来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苏篱抿了抿嘴唇:“你听了可别生气。” 第202章 石室 沈良难得苦笑了一声,自己在幻境中见到的苏篱也是假的。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苏篱,不自觉扫了一眼苏篱胸前。若是她知晓了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恐怕生气的是她。 沈良面上竟有了些许红晕。 苏篱瞧着他这副怪异模样,不禁紧张起来,她又从边上摸了些卓憬备下的药草:“你要不要再来点?” “不用了,你直说便是,无需管我。”沈良轻哼了声,面色恢复如常。 苏篱撇了撇嘴,说道起来。 陆苏叶追上去后,想拦住沈良,可沈良便如着了魔,非但不听,还掏出长鞭,直接朝陆苏叶挥去。 “于是你们二人就打起来了。陆苏叶是左右为难,既怕误伤你,也怕被你伤着。”苏篱叹了口气。 他二人打到一半时,眼见陆苏叶有些招架不住,沈良不知见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陆苏叶不敢上前,只是牢牢盯着他,一面催促卓憬快些想法子。 “那个,你当时说了些奇怪之言,要不还是别听了?”苏篱讲到此处,有些犹疑,按沈良的性子,定是要刨根问底的。 不料沈良当即颔首赞同:“那便不说了。” 苏篱同沈良几乎是同时长吁了口气。 “可是没过多久,你又发疯了,陆苏叶见你完全控制不住,狠下心来,趁你癫狂不顾章法之际,在你后脖子上来了一下,这才将你打晕。”苏篱似是想转移话题,飞快接话道。 他们四人又候了会,孟修云自己给自己来了一剑,放了好些血,趁着清醒的当口,寻到了墓道出口。卓憬在墓道里寻了些药草,但心里没底。 越拖越久,卓憬也有些招架不住,还是多亏了小花。 就在卓憬快陷入幻境之时,小花一时情急咬了她一口,卓憬反而清醒过来。小花又不停围着卓憬寻的药草,还有石室的丹炉周遭吐信子,卓憬决定以身试药。 她闻了闻丹炉周遭的灰烬,灵机一动,将药草碾碎,同灰烬和在一起,制成了药丸。 事态紧急,卓憬顾不得许多,她服下了药丸,当真有效,片刻后,卓憬只觉得心中澄明了许多,耳边的幻听少了些许,她立马让小花去咬大家伙,趁着这功夫,她又多寻了些药草回来,和着灰烬,给大家服下。 沈良点了点头,难怪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喊他,不要伤了小花。 沈良环顾一周,视线又落在苏篱身上:“你倒是一直很清醒。” 苏篱有些不好意思,她眨了眨眼:“我亦觉得蹊跷。思来想去,许是因为灵气。上次在哀水城,我没有服司徒家的药,亦没有遭受哀水城的影响,当时我便有了猜测。” 沈良顿了顿:“那是好事。” 言毕,沈良起身,看了眼孟修云和陆苏叶,眸中甚是好奇:“卓憬满身是毒,扛得久,可你二人?” 陆苏叶没好气瞧了眼沈良:“我怎么知道?要么我功夫比你好。要么我心中杂念少,没你那般暴戾。” 在场几人听了这话,纷纷看向沈良,尤其是苏篱,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又发起疯来。 不料沈良似是想起了什么,不仅没有呛嘴,反而朝陆苏叶行了一礼。陆苏叶面露古怪瞧着沈良:“倒是转性了、” “一码归一码,以后可不许再拿此事说道。”沈良不经夸,眼角一挑,恢复如常。 陆苏叶轻笑了声,没精力搭理他。 几人包扎好伤口后,又整理好面罩和手套。虽然服了药丸,但能少摄入些幻毒,也好些。 “咱们何时再出发?”沈良问道。 “还得再歇个把时辰,等药丸充分发挥作用。”卓憬撇嘴道,这药丸中的药草竟是从未见过,十分不好拿捏。 她也是推测,只因歇了这么久,恍惚间还是会产生幻听,但间隔越来越长,想来是药丸渐渐起效了。 苏篱不累,忙前跑后,看他们是否需要帮衬。只见孟修云掏出纸笔,画起图纸来。 “这是?”苏篱好奇道,其他几人也围了过来。 “我印象里的路线。虽只有一条,好歹也能推测一番。”孟修云顿了顿,神情严肃起来,“此番下来,同好些年前大不相同。看来炼丹遗留的用材,甚是蹊跷,大家一定要小心。” 沈良靠在石壁上,眼神出离,摆了摆手:“都着了道了,定会小心。” 沈良越这么说,大家伙越好奇,在幻境中,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竟是性情大变,收敛了不少。 只是沈良却是打死也不肯说的样儿。 几人歇息了一个时辰,不再幻听,伤势暂且也无大碍,开始打量起这个石室来。 石室颇大,但除了那几个丹炉,还有石壁上有些许纹样,便再无旁物。 看来这是个用来临时存放丹炉的地儿,想来孟家族人临时将丹炉搬来,也不想大费周章,因此放在了靠近入口之处。 可除了他们进来时的入口,便没有旁的出口,如此看来,又有些蹊跷。 大家伙看向孟修云,他神情严肃:“当年我没有走过这条路。方才在墓道里,我是按照旧法子,来的却是此处,兴许机关被改动过。”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警觉了不少。 孟修云当年下墓,便是孟家最后一次试炼。这之后孟家分支再下来,情有可原,可特意改了机关,就有些蹊跷了。 “哀水城从未去过也不怕,现在怕了?”沈良恢复如初,四处打量起来。 他言语间虽颇为不屑,但一举一动却格外谨慎,其他几人见了,亦小心行动起来。 几人合力,将石室探了一遍,没有发现。 眼见只有石室中央的三个丹炉未曾探过了。 苏篱思索一二,主动上前:“我来吧。” 大家对视了几眼,纷纷认同。苏篱不惧各种毒气,身手敏捷,谁知道这丹炉里又有什么毒物? 为保齐全,小花先上前,围着丹炉游走了几圈,她本就不大的双眸瞧着甚是迷离。苏篱和卓憬同时蹙起了眉头,难道里头的东西,连小花都拿不准? 第203章 黑色罐子 “无妨,我直接来吧。”苏篱让大家往后退了几步,孟修云有些不放心,悄无声息站在了身后,若是有什么异样,便能搭把手。 苏篱凝神静气,好生打量了丹炉一番。 这三个大丹炉生得一模一样,每个快接近一人高。丹炉上的纹样同那木雕上的差不多,看来还是孟家自己造的。这丹炉形似饱满肥滚的大葫芦,上半部可以揭起,应是盖子,一圈纹样隐了七个孔洞,甚是精巧,苏篱顺着孔洞看进去,里头应是还有布置,竟是漆黑一片,看不真切。下半部便是结结实实的炉身,靠三个支脚立在地上。 见直接看看不出什么蹊跷,苏篱索性闭上了眼,丹炉内里的构造慢慢显现在眼前,竟是如此! 离开此处的机关竟然在丹炉之中。那三个支脚原来同地面内里有牵连。 “我知道了!”苏篱兴奋道。她将猜测同大家伙说道了一番。 需将三个丹炉内上层的盖子揭开,正中有一个转盘,三个转盘上的卡口归位后,石室的出口便会显现。 “这么简单?里头没有旁的机关?”沈良好奇道,大家伙亦是一脸探寻。 苏篱摇了摇头:“没有旁的机关了。只是……现在看着漆黑一片,我不知里头有没有什么后来加进去的毒物,或是陷阱。” “无论如何,万事小心。”孟修云嘱咐道。 苏篱颔首,言毕,她朝其中一个丹炉的盖子伸出右手,正欲揭盖之时,外头隐约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喊叫声。 沈良快步往墓道那头行去,片刻后,他朝石室里头小声喊道:“是观巨上人的人,刚进墓道。” 石室里五人面面相觑。 陆苏叶心里闪过一丝荒唐的念头,若是沈堪在此,定会破口大骂,什么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咱们是先阻击,还是?”司徒近有些慌乱。 眼下来不及追究他们是如何这么快就追了过来,石室中的几人都是信得过的。 陆府中其余人等,暂且也没工夫去搭理。 孟修云沉声道:“不要慌,司徒公子。你们留在此处,帮苏篱找出路。我去看看将墓道改道,将他们拦在石室外头。” 大家意会,眼下拼的是谁先拿到面具碎片,击杀再多贼人,误了功夫也是无益。 言罢,孟修云闪身出了石室,沈良守在石室门内,卓憬和陆苏叶对视了一眼,往沈良那边靠去。卓憬运功提气,攀到了墓道顶部,守株待兔打算偷袭一二,沈良与陆苏叶则埋伏在石室入口后头,若是孟修云没有成功,他们争取将贼人拦在外头。 苏篱闻声,告诉自己不要慌,眼下大家伙都在等着自己。 她缓缓吸了几口气,待气息平稳后,将手放在了一个丹炉的上半部,她摸索了几息,微微拧动丹炉的盖子,里头隐约传来一声锁扣的动静,随即,苏篱发觉手上的盖子可以移动了。 她气沉丹田,将盖子小心揭了起来。看清丹炉里头转盘上是何物后,她露出了狐疑的眸光。 转盘上放满了漆黑的小罐子,每个约摸茶壶大小,罐口都盖着一层油布,只是瞧着并未封牢。 苏篱正欲取下罐子,好露出转盘,一旁的司徒近拦住了她。 “可是有蹊跷?”苏篱问道。 司徒近些微凑近了些,用手在罐子口上扇了扇,轻吸了几口气,眉头紧皱:“是药草味。里头的东西恐怕不简单。” “若是不取下,便没有法子操纵转盘,重量恐怕也有问题。”苏篱忧心道,“这样吧,我小心些将罐子取下放到地上,就算里头有毒物,我也不怕,你们离远些就是。” 司徒近瞧了一眼石室门口的几人,个个严阵以待。几息后,他神色凝重地看向苏篱:“你放心,我守着你。” 苏篱感激地点了点头,她紧了紧手套,以免手滑。 她挑了最边上的一个罐子,双手扶住,轻轻试了试重量,不重也不轻,一时也猜不出究竟是何物。苏篱来不及想那么多,拿起一个罐子,平稳轻巧地往地上放去。 放稳后,苏篱打量了一二,地上的和炉中的罐子都没有一样,周遭也未起变化,她心中的顾虑少了些许,接连取了好几个,直到第一个丹炉里还剩一个罐子。 司徒近看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紧张问道:“可是有蹊跷?” 苏篱摇了摇头:“我担心这里头有什么未看穿的机关,若罐子全部取下便会触发,恐怕来不及操作转盘。” 司徒近好歹也是天字斋的弟子,立马会意:“你想先将另外两个丹炉的罐子都取得只剩一个。就算又变故,咱们还能一搏。” 苏篱眸中清亮,点了点头。 “你只管做,无需担忧。”司徒近鼓励道。 苏篱不再犹疑,依样将另外两个丹炉的盖子取下,每个炉中的罐子也取得只剩一个。 不知是哪里有了变故,还是灵气效力有限,苏篱忽觉听到了些许怪异的动静,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欲屏息静气好好听听。 偏巧,石室门外传来轰隆响声。苏篱循声望去,孟修云回来了,卓憬也跃身下地,进了石室。 只见石室大门缓缓合上,外头也传来声响,看来孟修云成功了,墓道与石室中的通道被阻断了。 “他们一时半会进不来,那幻毒也够他们折腾的,咱们不必如此慌张。”孟修云淡淡道。 “少门主,你要不再找找,这机关能不能从内里控制?不然要是石室有了变故,咱们可成了瓮中鳖了。”沈良转身,瞧着一地黑漆漆的罐子,面上笑容有些狰狞。 孟修云亦见着了,他睨了眼沈良,却是转身,在石室大门上摸索起来,能不能在石室内操纵连接墓道的通道。 石壁上先前都看过了,没有蹊跷,看来即便是有开关,也只在门上了。 苏篱见他们都回来了,将刚才所行说了一遍:“若是都准备好了,我就取这最后三只罐子,转动转盘了。” 余下五人没有异议,反倒是苏篱,盯着那些罐子,心里头极为不安。 第204章 药蛾 她盯着地上的罐子顿了顿:“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难道灵气遭受不住幻毒的侵袭,我也幻听了?” 卓憬四人对视了几眼,纷纷摇头。卓憬上前两步,亦盯着罐子:“倒不是幻听,是真的有动静。” 陆苏叶拔剑而出,眸光锋利,直指地上的罐子,卓憬拦住了她。 陆苏叶有些不解:“这声音难道不是罐中传来?” 苏篱这才确定,罐子里确实不对劲。 但什么机关才会单独存在?方才她一个罐子一个罐子取下,罐身之间并无牵制,也无任何干系。 难道是活物?偏偏里头的动静细细密密,却听不真切,亦不太像是活物。 苏篱晃了晃头,这里头怎可能有活物,方才进来之时,大家伙都瞧见了,石室里,丹炉上,四处都覆着厚厚的灰尘。 “是罐中传来不假。只是……咱们是不是无需管这声响?便由它去?”苏篱心中彷徨,这玩意儿不像机关术,她有些拿不准。若是打开罐子,万一里头有什么蹊跷,反倒弄巧成拙。 “但里头的东西若是自行破罐而出,击咱们个措手不及,又该如何?”司徒近沉吟片刻,亦面露担忧。 卓憬同司徒近对视了一眼,司徒近摇了摇头,没有头绪,倒是卓憬,眸中狐疑之光越来越盛,这动静怎的有些耳熟? “好了,再磨蹭几息,便又浪费几息。不管罐中是何,咱们抓紧离开便是。”沈良听着这动静,亦有些抓心挠肝之感,不愿在此久留。 苏篱看了眼孟修云,孟修云亦认同沈良之言。苏篱心中有数,让大家伙往后退几步。 苏篱屏息,将第一个丹炉上最后一个罐子取下,罐子离开转盘的那一刻,丹炉还有石室并无变化,大家伙都舒了口气。苏篱小心翼翼放下罐子,细细打量起转盘来。 好在转盘上的纹样并不复杂,乃是最常用的八卦布局,她缓缓转动转盘内圈的卡扣,让其对向外圈上的生门。 卡扣每转动一下,每响一声,便离离开石室更近一步,本应心安一分,可苏篱心中的不安却是更盛。 终于,第一个转盘的卡扣就位了,苏篱停下动作,石室和丹炉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正当苏篱要动第二个丹炉时,那种怪异的动静更盛。 “快看!”卓憬发觉小花狂躁不安起来,她顺着小花的动静看过去,竟是地上的黑罐,不知何时,罐口的油纸被戳了动,有东西飞了出来。 卓憬终于回过神来:“是药蛾!可是怎会沉睡如此之久又醒了过来?” “药蛾?”司徒近亦是有所耳闻,乃是用来炼药的,炼毒居多,司徒家早已摒弃,想来卓家年轻一代还有见过的。 “它可有威胁?”沈良眸光犀利,掏出了长鞭。 卓憬神色凝重:“说不好,它本身无毒无害,取决于它沾染了何物。” 此言一出,大家都紧绷起来。孟修云加紧探查石门上的蹊跷,陆苏叶护在了苏篱身侧,卓憬同沈良上前,盯着那只药蛾,司徒近则是赶紧翻起随身带的药丸来。 他依稀记得,有些药丸能让药蛾昏睡。 “找到了!将此药丸打成粉末,再散了出去,药蛾便会……”司徒近兴奋道。 “来得及吗?”沈良冷声道。 司徒近循着陡然增大的动静转身,一只接一只药蛾,接连从黑罐中钻出,它们结队而来,一时间,所有黑罐上的油布都破裂开来,药蛾蜂拥而出,整个石室里满是扑着翅膀的药蛾,那诡异细密的动静原来是它们震动翅膀的声响! 卓憬让大家伙退后,护住苏篱。 她自己小心上前两步,飞身捞了一只药蛾,隔着手套,她正欲查看一二,不料一只药蛾朝她面上扑去,她的额头刚碰到药蛾翅膀,便发出惊呼之声:“它们的翅膀有剧毒,千万不要碰!” 司徒近闻讯上前两步,只见那处皮肤已是猩红一片,起了燎泡,司徒近赶紧拿出解毒的药粉撒上,毒素勉强不再蔓延。 卓憬摆了摆手:“无碍,就是破些皮。毒物大多不能伤我性命,可是你们不同。” 苏篱几人闻言,面色都不好看,眼下丹炉转盘上的黑罐里,亦窜出好些只药蛾,陆苏叶劈下几剑,转盘上的黑罐落下,她大声道:“苏篱,快找出路,我掩护你!” 苏篱点了点头,可是那些药蛾似有灵性,铺天盖地朝她面上扑来。 面罩手套能勉强护住大部分裸露在外的皮肤,可双眸又该如何?就算是有薄纱眼罩,可药蛾翅膀上的粉尘极为细碎。 苏篱,陆苏叶同沈良三人奋力击杀药蛾,还要留心不要吸入或是碰到它们翅膀上的粉尘,颇有些防不胜防的意味。 “我来!”司徒近将手中的药丸递给卓憬,二人联手,运了内力将药丸击成粉末,朝药蛾撒去。 前头的几只撞上粉末,跌跌撞撞,掉落在地。 “有用!快!”司徒近又将药丸分给大家,好分头行动。 眼见前头的一批药蛾纷纷跌落,大家伙舒了口气,苏篱趁机将第二个丹炉的转盘复位,她正欲转动最后一个转盘时,一大群药蛾朝她手上扑去。 “小心!”司徒近大喊。这些药蛾似是有了灵性,它们竟结着队,最前头的药蛾使劲张开翅膀,尽可能多地粘上药粉,为后头的药蛾开路。 且这些药蛾并不是毫无头绪,它们能识别人在何处,径直朝石室中几人扑来。 司徒近带的药丸不算少,可药蛾更多,眼见药粉便要用尽。 苏篱纵是心惧,不敢开口大叫,生怕吸入更多药蛾之毒,灵气是能抵御毒气,但能抵御到何等程度,她也不敢赌。她闭上眼,不去想那些药蛾,忍着恶心掏出匕首,将转盘上秘密麻麻的药蛾砍落在地,转盘好不容易露了出来,她抓紧时机开始转动转盘,可是每转一次,那些药蛾便兴奋一分。 竟像是有某种规律。 眼见转盘上攀着的药蛾越来越多,苏篱根本砍不尽,除了孟修云,大家伙都围了过来。 第205章 转盘 眼下药蛾兵分两路,一路疯狂袭击石室中的几人,一路便是死死守在最后一块转盘上,不让苏篱动手。 “这是为何?”沈良凝眉道,“你们都让开,我用长鞭,如此不至于吸入毒粉。” 大家纷纷屏气闭眼,沈良几鞭下去,药蛾是少了不少,可是更多的药蛾又扑了上去。药蛾何其聪慧,见沈良对它们威胁最大,空中的那些都纷纷改为攻击沈良。 一时间,大家无法兼顾,甚是狼狈。 孟修云那头也好不到哪去,眼见他快找出从内里打开通往墓道之门的线索,药蛾便会铺了过去。 苏篱一边躲避,一边瞧着转盘,心中一个激灵。 “我知道了!打开丹炉盖子,还有转动转盘的动静,便是唤醒药蛾的关窍!它们越是怕我们转第三道转盘,兴许那道转盘的声响,便会让它们重新陷入沉睡!”苏篱大声道! “我们本就要转动转盘离开此地。”沈良没好气道,他扫了眼孟修云,“少门主,你快些,让那些贼人也来会会药蛾。” 苏篱恍然大悟,眼下他们被药蛾逼得要跟无从下手,只因石室中就只有他们几人。既然药蛾喜爱攻击人群,若是那伙贼人来了…… “苏叶卓憬,掩护我!”苏篱大喊一声,艰难地往孟修云那边挪去,终于,她凑到了孟修云身边,“我来帮你。” “这处,这处,还有这处。”孟修云指了三处蹊跷之处,同苏篱一道摸索起来。 苏篱点了点头,很快看出了石门背后的蹊跷,孟修云一人确实无法兼顾,二人齐力,加之其他几人在一旁掩护阻击药蛾,石室入口处的门终于再次开启,外头飘来一股浓郁沉闷的血腥气。 “前方乃是何人!”贼人的声音从墓道里传来。 “快退后。”孟修云拉着苏篱,其余几人亦退往丹炉之后。 一群药蛾仍跟着他们几人,还有更多药蛾,似是闻到了血腥之气,疯狂往门口扑去,好几个贼人眼见就要冲入石室,却被药蛾拦住,几息后,门口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卓憬多看了几眼,那些贼人本就中着幻毒,在互相厮杀,身上不少地方都裸露在外,再粘上药蛾的毒粉,可谓是雪上加霜。 苏篱听着一声声惨叫,亦是双手发抖,她没有功夫多想,趁着这当口,她飞速转动第三个转盘。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三个转盘都归位了,石室深处缓缓显露出一处小门,里头漆黑一片。 “快!”沈良最先回过神来。 苏篱六人飞快朝那处跑去,趁着杀红了眼满身燎泡的贼人还未杀进来,趁药蛾听了第三个转盘的声响,眼下开始摇摇欲坠。 他们顾不得石室背后是何处,先躲进去再说。 谁也不知药蛾听了那声动静,会不会全部停歇下来,他们亦不知中了幻毒杀红了眼的贼人,眼下是否还似从前一样好对付。 他们六人都进了小门后,卓憬朝着第三个转盘扔出了一枚暗器,转盘偏移,小门缓缓闭合。 里头一片漆黑,苏篱六人一时间顿在原地,不敢乱动。 沈良最先回过神来,他掏出火折子。几息后,他们几人看清这处小的石室,内里空无一物,暂且没有性命之忧,才算是舒了口气。 孟修云守在方才进入此处的小门边上,担心那边有变,苏篱和陆苏叶围在卓憬边上,司徒近帮衬着,三人仔细验看起她额头的伤势来,沈良瞧着他们几人,眸光晦暗不明。 “我没事,这么点小伤而已。那毒对你们来说是大事,我也不怕,放心好了。”卓憬一边咧着嘴嘶气,却还嘴硬。 “嘶,嘶!”一边的小花吐着信子,甚是焦急,卓憬轻抚了她好几下,小花才好些。 “你就不怕留疤?”苏篱见确实无大碍,开起玩笑来。 “这有何惧?你当司徒公子的药膏是吃素的?”卓憬笑道。 司徒近和陆苏叶难得露出了些许笑容。 卓憬的伤势处理完后,司徒近同卓憬又替他们几人查验了一二,还好,都未曾被药蛾伤到要害,只是手套和面罩是需要换掉了。 几人拿出备用之物,穿戴完备,这才有功夫好生回想。 “卓憬,那药蛾究竟是何物,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苏篱好奇道。 沈良几人亦看向卓憬。 卓憬叹了口气:“它用处甚多。有些药物是粉末状,需要极为巧妙地混合,将各式药粉涂抹在药蛾翅膀之上,再将它们关在一处,药蛾乱扑,药粉便能被均匀混合,且药蛾翅膀上本身带有的粉末掺了进去,往往有奇效。若用这法子来炼毒,亦能保护炼毒之人,不用自己亲自混合药粉。” 卓憬顿了顿,药蛾还能用来下毒,四处散播毒药。 “依我看,估计是当年被孟家分支拿来帮着配备炼丹的药材,至于为何活了这么久……”卓憬眉头紧皱,“许是那些遗留的药材,让药蛾变异。” “不一定,兴许是什么实验。”苏篱接话道,“转盘能控制石室开合,亦能控制药蛾苏醒沉睡,这药蛾明显是机关术的一环!” 言毕,她看向众人,尤其是孟修云。 “少门主,咱们在千机堂似乎未曾学过此等机关术。”苏篱犹疑片刻,缓缓问道。 孟修云沉吟片刻:“许是这支分支私下弄出来的。先前虽未见过,但原理是一样的。你也靠一己之力破解了,不必惊慌。” 苏篱撇了撇嘴,话虽如此,可这古墓确实透着股邪乎劲。同样都是孟家人,机关术却好似歪门邪道。 “那……你们当年最后一次试炼时,是不是没有见过药蛾?”苏篱追问道。 孟修云缓缓颔首,神情凝重:“当年我下墓,虽只走了一条路线,但我记得很清楚,墓道,石室,都是当年走过的。里头的机关变了。” 沈良最先回过神来:“我听说那之后,孟家敕令封存古墓,任何人不能再下来。” 孟修云眉心拧起,孟家分支不仅下来了,还暗中改造了。 难道同面具碎片有关? 第206章 药垢 “好了,现在不是琢磨此事之时。少门主,这处小石室,你当年可来过?”沈良瞧他愁眉苦脸,深知当年之事是他的心结。 孟修云苦笑道:“不曾。” 苏篱见状,赶紧接话道:“那也无妨。反正咱们的目的是寻面具碎片,至少先找到那木雕。少门主当年若不曾见过,咱们走当年一样的路线也无益。如此探寻,说不定有新发现。” 沈良见苏篱生怕孟修云懊恼,不禁嘴角上挑,一双狐狸般的眼溜溜地打量他二人。苏篱撇了撇嘴,装作不曾看见,孟修云更是不愿搭理他。 “话是如此。那咱们接下来,又得寻出路了。”陆苏叶朝方才的入口处努了努嘴,“你们听那头的动静,那些贼人和药蛾还在僵持,看来一时半会谁也拿不下谁,原路返回估计是不行了。” 卓憬皱起眉头,看来药蛾也不完全受转盘响声的控制,估摸当年这机关术还在实验中。 活物确实不如机关好控制,苏篱叹了口气。 “好了,眼下还是找找出路吧。”卓憬瞧着苏篱一副心忧的模样,怕她思虑过度,赶紧打断了她的思绪。 如此,几人在这处小些的石室中摸索起来。孟修云还是回到了入口处,苏篱会意,虽然不想回到满是药蛾的石室,谁也不知接下来会面临什么,留个退路也好。 只是苏篱仔细验看完入口处的石门,面露狐疑之色。 这扇门的背后,同上一处石室的门背后完全不一样。 这扇门背后,没有任何纹样线索,亦没有任何可以下手操纵之处。 良久,苏篱盯着空无一物,连墙壁上也没有丝毫线索的石室缓缓道:“咱们是不是被困在此处了?你们可有何发现?” 另外五人皆沉默不语。苏篱打量了一圈,看来他们也没有发现。 这间石室比方才那间少了不小,若是一直待在此处,不说寻不到面具碎片,恐怕时日一久,也会耗死在此。 苏篱见沈良和陆苏叶面上逐渐露出急躁之色,就连司徒近也面露担忧,她晃了晃头,必须得想法子离开。她看了一眼孟修云,孟修云在盯着石室角落发呆,她又瞧了一眼卓憬,卓憬在安抚小花…… 一时间,几人周身都透着倦意。下地也有个大半日了,大家便是饿了渴了,也没有心绪歇息。 苏篱长吁了口气,从随身行李里取出干粮,拧开水壶,递给大家伙:“要不咱们先歇歇,好歹饱个肚子。” “甚是,做个饿死鬼也行。”沈良故意打趣道。 卓憬接过干粮,白了沈良一眼。 几口干粮下肚,再润了几口水,几人舒坦不少,干脆倚墙而坐,歇息片刻。 苏篱同卓憬靠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苏篱不经意瞥到孟修云,只觉得自己的心性比前些阵子坚定了不少,如今瞧见孟修云,自己心头已无波澜。眼下专心面具碎片一事,便是遇着险阻,也不是一味想着他在,要依靠于他。 自打下了墓后,孟修云便经常心不在焉,恐还是磋磨于他的心结。 细细思索,一路上自己拿主意的时日越来越多了。自己学了那么多的机关术,加之灵气加持,如今还会武了,有何好怕? 念及于此,眼下虽暂无出路,苏篱心里头却平静了不少。 “没想到还有在古墓里闲聊的一日。”卓憬轻笑道。苏篱回过神来,报以笑意。听着卓憬此言,她心头灵光一闪,这石室既然出现在此处,内里并无杀招,想来就不是想要大家伙的命,定会有出路,只是被大家伙忽略了。 将大家伙困在此处,何尝不是在保护大家伙免受药蛾袭击? 苏篱索性闭上眼,凝神静气,石室背后的构造隐约现了出来,除了方才进来的那扇小门,确实还有一道门可以离开。只是她看不真切那门的机关。 无论如何,还有机会! 苏篱猛地睁开眼,赶紧告知大家伙。 好歹有了些许希望,几人的眸光亮了几许,一齐起身,又找了一番,可惜还是没有发现。 苏篱瞧着大家伙忙前忙后,只差将每一寸墙壁扒下来了…… 墙壁!苏篱顿了顿,发觉包括自己在内,无人留意地上,正在此时,苏篱手上似被什么东西烫到,她略微低头,是手上举着的烛火,一不留神,蜡油低落,溅在了地上。 脚边似有动静,苏篱顾不得手上的动静,低头朝地面瞧去,只见地上的灰尘早已被他们几人踩出不少印子,厚厚的灰尘下边,还有一层特殊的东西,如泥土,却又不是土。 如今滚烫的蜡油滴上,倒是融掉了些许,露出下面的石板。 苏篱心中一喜,她不知会在此处被困多久,方才特意熄了千机堂特制的油灯,拿了只蜡烛出来替上,没想到歪打正着。 她蹲下身子,又滴了几滴蜡油上去,趁蜡油将将融开石板上那一层还未凝结,她掏出匕首将这几滴蜡油连带周遭的异物一同戳开,露出更多的石板来。 她将烛火凑上前去,石板上似有坑洼。她伸手缓缓摩挲,这些坑洼似有规律。 “有发现!”苏篱大喊道,“快看地上!” 孟修云几人闻言,纷纷朝地上看去。 石室里的几人都在千机堂待过,几乎都是天字斋的弟子,立马回过神来,这也是一种常用的机关术,便是地面上有纹样轨迹,若是倒了液体进去,液体沿着轨迹流动,细细密密,最终汇于深处,推动机关关窍。 苏篱点了点头,应该就是了。只是脚下这层异物,不知是否有蹊跷,能否妄动? 卓憬吸了吸鼻子,尤其是苏篱脚下那处,她拿匕首戳了几下地面,粘起来那些异物闻了几下。司徒近亦凑上前闻了几下,面色古怪:“难怪有极其微弱的药香传来,这瞧着像是丹炉里头的药垢。” 司徒近转身朝向来时小门,沉吟几息,随即释怀:“大家放心,地上之物,应是清洗丹炉的废水所致。水流入了地下,药垢则长年累月沉积于此。” 第207章 棺材 司徒近言毕,同卓憬对视了一眼,看来二人的想法是一致的。 “这些药垢无毒,大可放心。”卓景同司徒近一齐验了验,谨慎道。 如此,更加佐证了苏篱先前的猜测,外头那些药蛾,并不是阴差阳错沾染了丹炉中的药材,那些药材本来无毒,而是有人特意在罐中放了蹊跷之物,培育了这批药蛾。 苏篱看着脚下,外头暂且不管,脚下这些药垢无毒,便可放心大胆继续查探了,石室里其他几人也放心了些许,一齐铲起地上的药垢来。 地上的药垢并不算厚,几人一同用力,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地上的药垢便被清理得差不多,堆在了墙角。 苏篱几人瞧着地上露出的纹样,沉默了好几息,地上的纹样,同木雕上的一模一样。 细细看去,纹样实则是由手指粗细的小水沟汇成,同墙壁交汇处,通往墙壁深处,深不可见。 “咱们先倒些水试试?”沈良提议道。众人纷纷点头,若水便能推动机关,倒不用再折腾了。 苏篱心细,倒水前,她又循着地上的纹样,用匕首将水沟拐角处的细微药垢一一理净,生怕误了水流汇聚。 清理完后,苏篱点头示意,大家伙一一拿出所带水壶,往地上倒去。 片刻后,地上的水竟全都流入了墙壁内里,地面上干干净净,好似从未有水倒入过。 苏篱几人啧啧称赞时,石室墙壁内里隐约传来机关的轰隆声响,几人背靠着背,警戒起来。几息后,先前入口小门对面的墙壁上,缓缓显出一道大些的石门,又过了几息,这道石门往边上隐去,有昏暗的光亮透了进来。 沈良瞥了一眼孟修云,索性掏出长鞭:“我去前边探探。” 孟修云面露迟疑,并未同他争抢。 沈良侧身,越过石门,朝前探去。几人亦上前几步,守在石门边上。片刻后,沈良的声音传来:“过来吧,无碍!” 苏篱几人面上大喜,纷纷快步去寻沈良。他们看清石门另一侧是何等景象后,更是目瞪口呆。 此乃一处比先前有丹炉那间石室还要大上好几倍的大厅,想来是古墓的主墓室改建而来。眼下厅内并无主棺,正中却是放了五具小些的棺椁,从大小看,便是小孩也放不下。不仅如此,棺材中间,还围着一个小木匣。 大厅四周壁上的纹样,布幔,博物架等饰物,同大户人家的阳宅无异。饶是久不见天日,布幔上积满灰尘,其用色之鲜丽,还是能瞧出些富丽堂皇之感,偏偏正中却放了这么些棺材,一股不伦不类的怪异蹊跷之感爬上了几人后背。 尤其是小花,不知怎了,她从随着卓憬进入这处大厅开始,便不停地吐着信子,极为凶狠,卓憬索性抱起她来,不住安抚。 许是被先前几处石室坑怕了,孟修云快速打量了这厅室一番,又回了入口处,确认了一番从内里能开合这石门,他才松了口气。 眼下这厅室虽怪异,但暂且没有什么危险,几人面上还算是松快,除了卓憬。 终于,她忐忑道:“诸位,此处恐怕有异。” “你可是闻到了什么?”司徒近上前两步,警惕起来。 卓憬摇了摇头,看着小花:“不是我,是她。她只有见着极有威胁的猛兽才会如此。” “猛兽?”沈良蹙起眉头,环视了一圈,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猛兽。 良久,他的视线落到了那五具棺材上,他嘴角含笑:“难道棺材里有蹊跷?那咱们不开便是。” 此话一出,另外五人,哪怕是孟修云,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此言不假,他们又不是来盗墓的,若明知有危险,何必非得同自己过不去。 苏篱眸中含笑,继续探寻起来。她小心往厅室边上的博物架探去,视线不经意扫过一个极小的木雕,她面上的笑容凝住,转为满眼的期盼与急切。 “大家快看!是木雕!”苏篱大喊道。 几人纷纷快步凑了过去,孟修云亦跟了来。他小心取下那木雕,验看了一番,眸色凝重点头道:“不错,正是这种木雕。” 他又递了木雕给陆苏叶:“你看看上头的纹样。” 陆苏叶接过,语气欢愉:“正是,正是!没错,就是这了!” 眼见下墓快一日,终于有了眉目,厅室中几人都面露喜色,但几息后,大家伙又沉默了。 方才这会功夫,厅室里能探寻之处,都探过了,并没有什么面具碎片,也没有旁的线索。 唯独剩下正中那五具棺材,和棺材中间围着的木匣。 那木匣看着,甚是可疑。本来方才进来后,大家便想探探这木匣。可小花如此怪异的举动,加之卓憬的解释,大家都想远离厅室正中,这才暂且放过那木匣。 眼下看来,竟是躲不过。 沈良瞧着那木匣:“你们可别怪我乌鸦嘴。” 卓憬挑了挑眉:“我来吧,若是有什么猛兽,我也躲得快。” 几人点了点头,做起准备来。这五具棺材,并不是置于地上,而是置于五座石座上,将木匣围在了正中。卓憬够了够,从棺材边上,根本碰不到木匣。她抬头打量了四周一番,取出绳索,连在两边的博物架上。 “你们替我瞧着,我上去看看。”卓憬言罢,翻上上了绳索,只见她整个身子翻转下来,双脚勾着绳索,整个人稳稳当当落在木匣正上方,她戴着手套,小心验看了木匣一番。 苏篱瞧着她轻盈的身形,心里头好生羡慕。 片刻后,卓憬翻身而下,她摇了摇头:“木匣拿不起来,没有锁头,也瞧不出开口在何处。想来另有蹊跷。” “那你可有旁的发现?这几具棺材,同木匣可是有牵连?”苏篱思索几息,追问道。 卓憬面露古怪:“确实有牵连。你们凑到棺材边上,多看几眼,便会知晓。” 苏篱会意,上前两步,细细打量起来。她琢磨了几息,索性踮起脚来,将头放到棺材正上方,学了一番卓憬悬于绳索上的视角,这才发现端倪。 第208章 棺材盖 这棺材乍一看没有棺材盖,或是说,它的棺材盖极深,且比棺材身更窄小,故会教人产生错觉。 整个棺材盖,是从里头嵌入棺材身的。 苏篱又看了几眼,这棺材盖,同棺材身,竟不是一套。 苏篱又细细看了支着木匣的半人多高的底座,同棺材的底座彼此相连。 既然木匣无锁,又看不出开口在何处。 良久,苏篱缓缓看向沈良:“沈公子,恐怕咱们还真得开棺,才能打开木匣。” 其余五人面上大骇,苏篱稍加解释,他们便明白了其中奥秘。 从五具棺材的颜色和纹饰来看,暗含五行之意。可棺材盖同棺材身不是一套,说明错位了。 恐怕得将棺材盖同棺材身一一对上,底座内里的机关归位,木匣才会打开。 “好一个阳谋。你们说,这棺材里是何猛兽?”沈良闻言,眼角泛起笑意,苏篱瞧着只觉得浑身发冷,其中的杀意,不知比笑意盛了多少。 “难道又是药蛾?”陆苏叶纳闷道。 “可眼下没有先前那股怪异的动静。”卓憬吸了吸鼻子,眼下也有极为细密的药香,但她有些拿不准。若还是药蛾,小花不至于有如此动静。 “无论是何物,恐怕又是浸了药,大家待会千万要小心。”卓憬顿了顿,她看了眼苏篱,苏篱点头道:“恐怕也是一样的路数,听着特定的声响,便会唤醒里头的猛兽。棺材盖归位,里头的又会沉睡。” “若你们推测得没错,也就是说,咱们挺过交换棺材盖的这几息即可。”陆苏叶拔出佩剑,目光锋利,直指厅室中的五具棺材。 沈良亦上前两步,掏出长鞭。 苏篱颔首示意:“话是如此。但这棺材盖是嵌了进去,如何拉出来,还要严丝合缝对齐了放进去,恐怕得费些功夫。” 言毕,她继续打量起棺材盖来,思索着从何下手。 她本想问问孟修云,却见孟修云立于博物架一旁,一言不发,不知是另有发现,还是不想面对眼前的一切。苏篱会意,他们几人所言,孟修云是能听见的。若他有法子,定会直言。 苏篱收回心绪,示意司徒近与卓憬一齐找找,是否有法子吊起棺材盖。 如此,他们三人围着棺材琢磨,陆苏叶与沈良在一旁警戒。 良久,还是苏篱眼尖,她半蹲着身子,发现棺材盖上的纹路起伏不平,有好几处隆起是对称的。若是钻孔穿过,再用绳索将之吊起,想来可行。 “试试吧。想来设局之人如此安排,定是想让闯入之人打开棺材,里头的东西才是杀器,棺材盖不会有问题。”卓憬歪着头,眨了眨眼,“若要我来设局,巴不得这棺材盖上给你弄上几个现成的把手。不过那样一来,又太明显了些。” 苏篱挑起眉来:“还好咱们有小花,还好你不是敌人。” 事不宜迟,苏篱拉着卓憬和司徒近设起支架来,这一动手,索性干到底,苏篱草草画了图纸,木架,绳索,丝线,加之滑轮,如此一来,只需拉动绳索,便能将棺材盖归位。 孟修云听着动静,深吸了口气,亦转身来帮衬一二。苏篱并未多言,只是朝他点头示意,孟修云眸中的晦暗不明之色,终于驱散了些许。 片刻后,一切准备就绪,苏篱小心将丝线穿过棺材盖上凿好的小孔,正欲吊起棺材盖,孟修云突然问道:“是一个一个吊,还是五个一起吊?” 苏篱手上的动作停下了:“大家以为如何?” 几人索性商议了一番,按照推测,棺材盖拉动必有响声,里头的猛兽许会醒来,若是一次吊起一具棺材盖,恐有些慢。若是一次吊起五具,猛兽一齐放了出来,万一招架不住,又该如何? “我算好轨迹,前一次吊两具,它们归位后,第二次吊三具,如此取折中之法。”苏篱盯着棺材盖的颜色与纹样,心里头飞快盘算了一番。 “甚好!”陆苏叶迫不及待,“咱们快些!” 事不宜迟,苏篱几人选好了位置,她与卓憬操纵绳索与滑轮,司徒近在一旁帮衬,陆苏叶同沈良对付棺材里的东西,孟修云守住入口,亦是退路,若是不对,便先行撤离。 “那我们开始了。”苏篱同卓憬对视了一眼,手上使上巧劲,第一个棺材内里隐约传来一声闷响,随即棺材盖被缓缓拉起。苏篱同卓憬不敢大意,从药蛾来看,里头的东西完全苏醒需要候上一会,若他们能赶在完全苏醒前,将棺材盖归位,便能免去一场厮杀。 可惜这一声响后,五个棺材里头都开始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旁的小花闻声,一副龇牙咧嘴简直要吃人的样。 便是苏篱与卓憬手再快,前两具棺材盖拉起之时,里头的东西也跟着探出了头来。 竟是几条青铜色的蛇! 陆苏叶与沈良动作极快,他二人趁着青铜蛇刚醒来,动作尚不敏捷,一剑一鞭就招呼了上去,不成想竟是没能伤了这蛇分毫。 反倒有金属碰蹭的声响传来! 陆苏叶瞪大了眼:“这蛇鳞竟然刀枪不入!当真是成精了。” 沈良见状,长鞭一挥,想将蛇卷起困住,不料那蛇周身的鳞片滑不溜秋,长鞭亦拿它没有办法。 苏篱逼自己稳住心绪:“卓憬,快!” 卓憬会意,二人配合默契地操纵绳索与滑轮,试图将那几条蛇盖了回去,没成想那几条蛇受了刀剑和长鞭的刺激,竟飞弾了出来,还险些将棺材盖撞歪了方向。 “苏篱,咱们还要将这蛇关回去吗?”卓憬面露难色,“看颜色不像是毒蛇,但浸了药,我亦不能确定。” “来不及了,咱们先将棺材盖归位。”苏篱心中亦拿不准,可眼下取面具碎片才是要事。言毕,她手上飞快动了起来,卓憬见状,一同操纵起来。 “小心!”孟修云闻声回头,只见一条蛇朝苏篱飞去,陆苏叶和沈良亦来不及驱赶! 第209章 青铜蛇 这蛇像是有灵性,知晓苏篱兴许会将它们重新关入棺材之中,不见天日,于是它们眼下并顾不上其他五人,只是铆足了劲,直奔苏篱而来,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偏偏苏篱专心于手上动作,无暇顾及。不然以她现下的轻工身法,要躲开不是难事。 “苏篱!”除了卓憬顾着手头的绳索,其余四人都朝苏篱扑去。 眼见他们四人都赶不上,苏篱亦不敢闪躲。 她担心自己躲开后,手中绳索松懈,棺材盖掉了回去,若有坑碰摔了,回头无法复位,有损大局。 亦不能让青铜蛇冲撞支架滑轨。 苏篱仗着身有灵气,干脆直愣愣立于原地,闭上了眼。 她想象中被青铜蛇咬上几口的痛楚却并未到来。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时,一道细影腾空而起,同那条青铜蛇缠在了一处,是小花! 苏篱听着动静,睁开眼,看清是小花后,她面露喜色,随即蹙起眉头,她强压住心头焦急,朝卓憬大喊了一声:“快!” 卓憬亦是心急如焚,终于,她二人协力,两具棺材的棺材盖复位了! 松开绳索后,卓憬立马上前,只见小花同那条青铜蛇缠斗在一起,其他几条青铜蛇也同大伙纠缠起来。 “小花,小心些!”卓憬瞧着那青铜蛇张开的獠牙,闪着怪异的光泽,十有八九变异了,有剧毒,上前两步,帮起小花来。 小花虽跟在自己身边好些年了,不少毒物都不怕,可这古墓里甚是蹊跷,卓憬生怕小花阴沟里翻船。 好在小花机警,咬了几口发现无处下嘴,想要绞杀,也无处发力,她见苏篱和卓憬眼下都脱离了陷阱,索性钻了个空子,将自己摘了出来,引得那青铜蛇跟着她去了墙角。 卓憬终于舒了口气。 “还不可松懈!”眼见另几条蛇依旧虎视眈眈,苏篱大声喊道。 “可有雄黄等物?”还是沈良最先回过神来,他还没有见过如此难缠的对手,若是一直死磕下去,必会力竭。 加之还有三具棺材,里头估摸着还有好些条。 卓憬同司徒近对视了一番,二人纷纷掏出驱蛇的雄黄粉,司徒近对付毒虫蛇蝎的药丸先前已经用尽,再要旁的,便只能指望卓憬了。 小花见状,赶紧溜进卓憬背后的箱笼,严严实实躲了起来。雄黄粉撒出去后,那几条青铜蛇的动静小了些,动作亦慢了许多,陆苏叶同沈良看准时机,沈良用长鞭缚住青铜蛇,陆苏叶将长剑刺入其七寸处的蛇鳞间隙,一剑结果了这条青铜蛇。 他二人又依样画瓢,杀了剩余几条青铜蛇。 厅室里的几人见状,纷纷松了口气。 “如此看来,也不是什么真的会吃人的猛兽。”沈良挽起长鞭,负于背后。 苏篱几人瞧着剩余三具棺材,里头窸窸窣窣的动静更盛,想来是听见声响后,那些青铜蛇都醒了过来。 眼下知晓了内里是何物,便不急着将三具棺材盖一齐拉起来。苏篱在心里头算好了顺序,同他们商议一番,决定一具一具来,如此绞杀青铜蛇后,再安心将棺材盖归位。 大家都准备好后,苏篱缓缓拉起第三个棺材盖,盖板离开棺材身之际,里头的青铜蛇简直迫不及待探出头来。沈良甚至懒得等它飞身出来,蛇头冒出来那一瞬,他手中的长鞭招呼了上去,眼看青铜蛇要滑走,陆苏叶的长剑适时瞄准缝隙插了上去。 几息之间,一条青铜蛇没了性命。 司徒近守在一旁,不住地撒雄黄粉,还未出来的青铜蛇,动作越来越慢,沈良打了个哈欠:“无趣。” 苏篱挑了挑眉,他倒是习惯了刺激血腥之事,不过他确实也有托大的底气。 如此,苏篱控制手中的绳索,将第三具棺材中的青铜蛇都放出后,又将棺材盖板轻轻歪靠上去,防止待会其他棺材中的青铜蛇躲了进去,不好对付。 苏篱紧接着拽起第四具棺材的盖板,几人配合默契,如方才一般,终于,五具棺材里的青铜蛇都被清理干净,眼看所有的棺材盖板就要归位,几人围在棺材四周,严阵以待。 “来吧。”陆苏叶眸中满是期许,关切地看着苏篱。 苏篱颔首,小心将剩余三个棺材盖板一一归位。 最后一块盖板归位之际,木匣底下的石座内里,传来轰隆响声,木匣里头亦有细微声响。厅室中六人盯着木匣,目不转睛。 几息后,木匣边上的四块木板缓缓朝外卸下,顶上那块木板朝一旁滑落,露出内里布置来。 陆苏叶同孟修云最先上前,里面正是最后一块面具碎片! 陆苏叶伸手便想取来,孟修云同苏篱同时大喊道:“小心!” 陆苏叶愣在原地:“还有机关?” 苏篱摇了摇头:“不一定。还是谨慎些好。”一旁的孟修云微微松了口气:“正是。” 苏篱心疼地看了他两眼,想来方才他又想起了当年之事,竟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 陆苏叶顿了顿:“你二人当真是谨慎。”她话虽如此,还是取了绳索,小心将木匣内的面具碎片套取了出来。 绳索碰到面具碎片,且提起面具碎片的那一瞬,陆苏叶特意停顿了几息,生怕有诈。 直到整个厅室都没什么异样,她才放心取了面具碎片来。 “可是真的?”陆苏叶验看了好几息,她瞧着这就是真的,可是先前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她有些拿不准,于是递给了苏篱,苏篱又同孟修云一齐验看起来。 孟修云掏出箱笼里特意携带的物件,细细验看了一番面具碎片上的青铜锈迹,良久,他眸中的黯淡之色终于一扫而尽,言语也带了几分欣喜:“这是真的。” “此番算是没有白来。”沈良调侃道,“咱们可是可以离开了?” “那外头那些贼人?”陆苏叶似是想起什么,“眼下咱们如何出去?若是原路回去,说不定他们还活着,再者,那处小石室,却是过不去了。” 第210章 蹊跷 孟修云缓缓点头:“再在此处找找,应该还有出路。” 苏篱瞧了他几眼,欲言又止,孟修云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此番古墓里甚是蹊跷,搞不好当年孟家分支殒命也有内情。但当务之急不是追查当年之事,面具碎片已经到手,将来若是有机会,我再秉明孟家门主,让他去查吧。” “你倒是分得清轻重缓急。”沈良打量了孟修云一眼,眸中看不清是何意味。 孟修云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赶紧找出路。 他们六人四散开来。 司徒近似是瞧见了什么,小心往角落里走去。 吸引司徒近目光的,乃是博物架后面的一处拐角。 司徒近好生奇怪,他明明记得进来厅室时,这里还空无一物,怎的凭空冒出来如此眼熟的物件。 他走近后,瞧出了蹊跷。这物件本来许是在博物架底下,大家若不趴在地上,定是瞧不见的。方才青铜蛇四处游走,将它撞了出来。 司徒近狐疑地蹲下身子,待他看清那熟悉的物件究竟是何后,倏然间,面无血色,他只觉得后背如千万条毒蛇在一齐吐着信子,直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攥紧衣角,手背上青筋暴起。深吸了好几口气,他才镇静了些,眼神直勾勾盯着地上那物件。 此地怎会有此物?怎么可能……难道? 司徒近神游之际,苏篱的声音传了过来:“司徒公子,你那边可是有什么发现?” “没有!”司徒近下意识伸出手,将地上那物件抓在手心,他大喊道,“我在看博物架的底部,有没有什么蹊跷。是我想多了。” “哪有什么想多,细心才是。”苏篱的声音继续传来,“那你继续查那边吧。” “好!”司徒近不敢多言,生怕语气暴露了自己心中所想。他紧紧攥住手心的物件,不敢多看一眼。他又深吸了好几口气,趁大伙没有留意此处,将那物件塞到了胸前衣襟里头。 良久,他用衣袖擦去了额头的汗珠,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缓缓起身,又换了一处,细细查探起来。 苏篱这边,她见孟修云的精神头好多了,查探起来一如从前,干脆利落,不再神魂不宁,不似先前颓唐,不禁舒了口气。 她暗暗思忖,许是终于寻到了面具碎片,大家伙虽经历了些凶险,都转危为安,他担忧畏惧之事并未发生,如此终于安心了些。 想必大家伙安全离开后,他心里头的心结便能解开。 苏篱猛然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颓废之时,大家伙想尽了法子哄自己,孟修云去寻大家伙,出了不少力。 如今,不管自己同他是什么关系,且不说那些糟心之事,就算自己只是千机堂弟子,见着孟修云能走出来,亦是值得高兴之事。 苏篱不禁嘴角上挑,打心眼里有股悦意涌了上来。 “你在笑什么?”卓憬见苏篱自顾自搁一边发笑,不禁好奇。 苏篱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笑得如此明显,她咳了一嗓子:“没什么,赶紧找吧。出去要紧。” 卓憬意味深长地瞧了苏篱一眼,继续查探起来。 终于,孟修云许是听到了方才司徒近所言,在另一旁的博物架底部摸到了一处机关。 他唤了大家过来,几人纷纷警戒,如此,孟修云小心按下了那处机关,厅室内石壁后果然传来响声,几息后,博物架后头的石壁显出一道石门来。 沈良执长鞭越过石门探了探:“又是一处石室。” 眼下已经寻得了面具碎片,无需在这古墓里头流连,几人如此一处一处寻了过去,穿过几间石室,又破了几道机关,终于回到了最外头的墓道,出了古墓。 出口仍旧在黑月林中,却是换了一处小山包,苏篱几人抬头看了天色,已是第二日正午时分。 他们顾不得歇息,快马往偃月城赶去。 十来日后,他们一行终于到了偃月城城外,仍旧是走小道进了陆府。 虽不知古墓里遇见的那伙贼人,是不是知晓了他们的踪迹,才如此快就跟了前去。 能掩饰一二,便做些掩饰。 陆盼兮同陆谦接了信报,早早便在陆谦书房候着了,他们特意未在赤霄阁商议,便是怕引起外头注意。 “家主,陆长老,这些日子,观巨上人那伙可是有异动?”陆苏叶前脚刚进书房,迫不及待将面具碎片置于桌上,嘴上却是提及了古墓里遇到贼人一事。 陆盼兮同陆谦对视一眼:“陆府的细作咱们一直盯着,往来的信报皆无异样。” “皆无异样?”孟修云接话道,“皆无异样……” “难道有蹊跷?”陆谦警惕道。 “他们的密文本,恐怕是隔一段时日便会换一本,兴许有些试探之暗号,咱们不曾察觉,只当是寻常信报。实则……早就暴露了。”孟修云沉吟道,“对面亦是在演戏罢了。” “砰”的一声,陆谦一掌拍在了桌上:“还是大意了。” 陆谦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人手捉襟见肘,对杏月楼的观巨上人那伙盯得没那么严。兴许他们发觉陆府有异后,查出了陆苏叶暗地里的行踪,顺藤摸瓜跟去了黑月林。 又或许他们自己参透了木雕的线索。 “眼下不是问责之时。不过那几个细作,许是可以审审了?”孟修云看了陆谦一眼,“便交给陆长老了。咱们还是先看看面具碎片,究竟如何说。” 苏篱早就迫不及待。陆苏叶唤人取来了器具,苏篱依着当初破译面具碎片的法子,先是记下了铜绿锈迹的痕迹,然后除了面具上头的铜绿。 “诸位,接下来得等月色了。”苏篱抬头望天,急不得。 苏篱一夜未眠,一同前往黑月林的五人亦无半分困意,他们陪着苏篱,一字一字,译出了最后一块面具碎片上的信报。 “竟是如此。”陆苏叶盯着纸上的墨迹,眼眶逐渐湿润,“长姐她一人,暗中竟做了这么多事情,还要瞒着大家伙。” 第211章 吃醋 苏篱看着破译出的线索,心中亦是震惊不已。 当年在齐山上因缘际会救下的陆半夏,瞧着便如自家阿姐般亲切,却是如此坚韧聪慧。 据这面具所言,秘境入口在偃月城北边的方鸣山里,具体在山中何处,则要根据当年的天干地支进行推算。 当年陆半夏不想献祭人命,遍阅古籍,想到一个法子,便是收集灵气,放入特制的兽偶机关中,替代不能被召唤的那只神兽。 但为了掩人耳目,不让有心破坏之人瞧出具体是何法子,她将收集灵气,贮存灵气的器具分成多份,兽偶机关亦拆得辨不出究竟是何物,又有何用处。 至于进入秘境的具体阵法,历任陆家主持召唤之人,在进入秘境时,是可以更改的。 陆半夏亦留下了阵法线索给陆苏叶。 众人看完,皆沉默不语。 陆半夏不仅安排好这一切,还想方设法留下隐晦线索,不至于和盘托出,让歹人瞧了去。 五年多前,陆半夏备好了一切,又将这一切线索藏于这块面具中。信中还言,为保齐全,陆半夏并未将面具托付给陆家,也未曾托付给四大世家,而是寻了她施过恩惠的孟家分支保存此物。 至于面具为何变为四片,又为何有三块流落在外,恐怕陆半夏自己也不知道。 孟修云眯起双眸,他隐约觉着孟家分支出事,兴许同这块面具有关,当年之事,比众人所想还要复杂许多。 他深吸了口气,眼下进入秘境,召唤神兽,阻击鬼疫,才是正事。 “你可有什么头绪?”陆谦看着陆苏叶。 陆苏叶缓缓摇头:“长姐所言的阵法线索,极为含蓄,一时半会我也没有印象,恐需思索些许。” “无妨,估摸着便如当初那本游记,苏叶,你莫心急。咱们收集灵气,也需要时日。”苏篱攀住陆苏叶的胳膊安慰道。陆苏叶反握住苏篱的手,眸中满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咱们还是兵分几路。收集灵气,打造兽偶,破解秘境入口阵法。”孟修云接着苏篱所言,向在场之人提议道。 “阵法入口的解密之法,便由我来吧。”陆苏叶抹了抹眼角,“我再想想长姐留下的提示。” “制作兽偶,我兴许能帮上忙。”苏篱自告奋勇,眼下对于陆半夏,她满心都是敬佩。至于陆半夏若还活着,如何面对她与孟修云,她通通抛之脑后,她不想思索,也没有空思索。 如此大局之前,所谓儿女私情,吃醋妒忌,显得极为可笑。 “我看你是自谦了。”沈良打量了苏篱一眼,“这兽偶届时需引入灵气,可不是简单的做个摸样出来,你身怀灵气,可边做边试,谁还能比你更为合适?” 苏篱抬眸:“话虽如此,可是谁也没有试过,且行且看吧。” “当年半夏寻了我替她做的铜盒,估摸着就是用来贮藏灵气的。收集灵气之事,变交予我吧。”孟修云放心地看了苏篱,还有在场众人一眼,“事不宜迟,咱们几方相辅相成,需得互相信任,不能再同当年一般,出了岔子。” 在场之人纷纷颔首,陆盼兮眼含热泪,退后两步,朝众人行了大礼:“东洲大陆上,日常事务繁杂,水患,税赋,粮荒,千头万绪,本座无暇抽身,此事就交给诸位了。” 陆谦将她扶了起来:“家主言重了。你且放心。” 言毕,陆谦顿了顿:“那阻击观巨上人,还有查细作一事,便由本座继续接手。诸位平日里也小心些,保不齐他们还有什么下作手段。” 在场几人各自领了差事,卓憬同司徒近本不如旁人那般擅长机关术,便留下帮衬苏篱一二。兽偶庞大,又不能走漏风声,苏篱一人许是忙不过来。 大家兴致虽高,可从何入手,都是一头雾水。收集灵气,制造能承载灵气的兽偶,恍若天方夜谭,孟修云同苏篱想到了一处去,先去查查古籍。 如此,他二人离了陆府,冲着千机堂库房的藏书去。 “苏篱,我陪你一道。”司徒近眼见苏篱要同孟修云单独相处,他不知何处来的勇武,终于将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口。 虽然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语,司徒近好似用尽了浑身气力。 苏篱闻声,转过身来:“司徒公子若不忙,苏篱自是欢迎。” 司徒近面露欣喜,正欲上前两步,他方离苏篱近些,只觉一道寒意袭来,正是苏篱身侧的孟修云。 司徒近抿了抿嘴,平添了些许畏惧,可想起此番黑月林之行,孟修云与苏篱并不似传言所说那般亲密…… 他挺直了身子,面上恢复了平日里温润的模样,直直迎上了孟修云探究的眸光:“少门主,请。” 孟修云微微颔首,并未言语,自顾自朝前行去。 苏篱的心思何其敏锐,她在心里头暗自叹了口气,便当什么也不知道,由他们去吧。 只要不耽误正事,他们亦没有明言,自己难道能让他们都离自己远些?又或是警告他们一番?倒显得好生怪异。 三人快步前行,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千机堂的库房。 孟修云要寻的书同苏篱要寻的书不在一处,便分开了。 苏篱瞧着库房,不由得想起刚进千机堂之时,她摸了摸腕间的袖箭,短短几月,恍如隔世。 “你在想何事?”司徒近站在苏篱身侧,关切道。 “我在想刚进天字斋之时。”苏篱扭头,嘴角含笑,“我还记得去天字斋上课的第一日,司徒公子同我问好。” 此言一出,司徒近耳根子不自觉红了起来:“是啊,彼时还算得上是无忧无虑。” 苏篱不欲大家被自己引得感怀,她赶紧截话道:“等秘境这遭过去,定会天下太平,大家伙又能无忧无虑。” 司徒近深深地看了苏篱一眼:“希望一切如你所言。” 言毕,两人一起翻找起兽偶的书来。司徒近瞧到一本,只是在书架底部,他弯下身子去取,胸前衣襟落出一个物件,刚巧落在了苏篱脚边。 第212章 本源 苏篱瞧着一个香囊落在了自己脚边,俯身去捡。 “司徒公子,可是你的?”苏篱起身抬头,轻轻拂去香囊上沾惹的灰尘,递给司徒近。不料司徒近满面惊慌,径直将那香囊抢了回去。 苏篱眸中闪过些许错愕:“想必是极为重要之物,你快看看可有损坏?” 司徒近强作镇静,挤出笑容:“确实是我的。怎会有损坏。” “可是你都没有仔细瞧上几眼……”苏篱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瞧着司徒近像是不想提及此事,许是戳到了他什么痛处,不好意思再提。 “无碍。就是一个普通的香囊,乃是布料所制,怎会摔坏。”司徒近回过神来,若是普通香囊,他反而百般遮掩,怎教他人不起疑心。 “那就好。”苏篱见司徒近并未挂怀,微微舒了口气。那香囊瞧着确实普通,上头的纹样也不是近几年时兴的,还有些发暗,隐约有股怪异的腐朽之味,像是在哪里闻过。苏篱晃了晃头,老物件都有类似的味道,想必是有些年头了,除此之外,再无什么特殊的。 香囊没有异样,但司徒近…… 不知为何,她总觉着这些日子司徒近有些异样,特别是从黑月林的古墓出来后。 具体是何,又说不上来。 便如方才,时常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何事。若突然唤他,他就像是受了惊吓,不过立马又会回过神来,一如常态。 难道他亦受了鬼疫之气侵扰?苏篱晃了晃头,司徒近的医术上佳,他自己的身子,想来有数。 “苏篱?”司徒近关切的声音传来,苏篱扭头,有些不好意思,眼下倒是自己心不在焉了。 苏篱收敛思绪,装作未曾瞧见司徒近唤自己时,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与探究,同他一齐寻起书来。 同兽偶有关的机关术甚多,但要能承载灵气,几乎没有提到的。想来也是,灵气本事绝密之事,怎会载于人人都能翻看的书册之上? 苏篱想了又想,恐怕不能执拗于灵气二字寻书。 能承载灵气,便是负载极大,想来可以从此处入手。 那替代神兽,还需有何特质?苏篱歪着头,想来便是需得极为灵巧。 苏篱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没见过,就在这妄自揣测,也不知如此肖想下去,有没有结果。 无论如何,还是得继续找。苏篱思前想后,若能有提到灵气的书册更好,若没有,便寻些关于用料的书册。 世间有哪些用材,极为坚固,亦能自如加工,钻孔裁切都不在话下。最好不惧水侵,不畏火烤。 如此,苏篱同司徒近寻了好些书册,心里有了考量,但依旧拿捏不准。 “今日也晚了,咱们先回去吧。”苏篱抬头看了看天色。 司徒近颔首:“我正想说,顾着身子要紧。你的内伤好是好了,但身子还是得好生调养,免得落下病根。” 苏篱点了点头,远远望了一眼还在寻找书册的孟修云,自顾自往陆府去。司徒近本想跟上,见苏篱如此,他不自觉攥紧手中的香囊,找了个由头,让苏篱先回去。 夜深,苏篱翻来覆去,她死盯着一旁的床帐,怎的也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索性起身,换了衣裙,在院中来回踱步。 不知不觉,她竟离了临时落脚的小院,往孟修云落脚处寻去。 待她回过神来,已是到了孟修云的院外。 她瞧着紧闭的院门,心中一惊,正欲离去,倒是被守院的小厮瞧见了。 她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她转身之际,院门吱呀作响,孟修云淡淡的声音传来:“可是有事?” 无事,苏篱心中暗道。 鬼使神差,苏篱脱口而出的却是:“想问问机关用材之事。” 孟修云退后半步,院门开了些许,他将苏篱让进了院中。 “先喝口热茶,慢些讲。”瞧着苏篱发间珠花上的露珠,孟修云惊觉虽快入夏,夜半时分还是有丝丝凉意。他见苏篱衣着单薄,恐她染了风寒。 “谢谢少门主。”苏篱接过茶水,浅浅饮了一口,面露茫然,“少门主白日里可有发现?我想着事关灵气,一般的书册岂会有记载?” “确实没有。想必你白日里也不是在查能承载灵气之用材?”孟修云正色道。 苏篱挑了挑眉头:“少门主早就有了盘算?为何不直言。” “便当是我还想当回夫子。”孟修云嘴角微挑,似是想起从前。 千机堂的院子里,秋日飒爽,自己同苏篱坐于院中,晃眼间一下午便过去了…… 苏篱抿了抿唇,并未接话,只是沿着孟修云所言,细细想去。 还有什么是自己未曾考虑到的? 灵气力量甚大,自己未曾死磕灵气本身,而是改为寻找极为坚固的用材,难道不对? 孟修云似是看穿了苏篱所想:“机关术的根本乃是一个动字。动字的本源又是如何?” 苏篱放下手中茶杯,眸光一滞,“动”的本源? 一时半会如何说得清楚,每道机关都有其特有的关窍,这该如何言说? 孟修云不欲言明,只是瞧了瞧屋外,眸光中满是深意。 苏篱奇怪地瞥了眼孟修云,索性起身,回了院中,屋外有何物? 院中月色流动,枝丫随风微动,苏篱一时间有些恍惚,每时每刻,万事万物都在动。 好些机关术,便是在模拟世间万物,机关雀,机关狼等等是在模拟兽类,水车器具模拟山川走势…… 苏篱心里头突然有些念头一闪而过,她好似快要抓住一切的关键了。 世间万物,自有其规律,遵循自然规律,循势而动,哪怕是极为轻薄的树叶,亦能扛过风暴。 所以兽偶的用材不在于坚固,而在于流动,循势而动,循灵气的流动而动。 可是灵气看不见摸不着。苏篱闭上眼,自己体内的灵气又是如何?每每感受到灵气的存在,都是无法言说之态,像是有一股暖流,浸润心脾。 灵气,又是如何流动? 苏篱倏地睁开双眸,目光灼灼,朝屋内快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