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风雨近清明》 第1章 初见 天有些阴沉,下着小雨。 狭窄泥泞的山路上,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正在缓缓行驶。 “你说,我回来的这么快,会不会吓小宇哥一跳?”傅晚晴坐在车后座,满心欢喜的和贴身丫鬟海棠说说笑笑。 傅晚晴去法国留学三年,这次父母叫她回国应该是要商议她和青梅竹马曹桓宇的婚事。 有情人终成眷属,她自然欣喜的很。 想到小宇哥看见她惊讶的表情,傅晚晴不禁掩面一笑,不枉她费了一番功夫才坐上这班货机飞回国,若是按父母的安排坐船回来,不知道要花多久。 雨又大了些。 土路吸饱了雨水,愈发泥泞颠簸,车轮被松软的泥土吃掉一半,车速只能一降再降。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枪响,隐隐听到说笑声和马蹄声由远及近。 傅晚晴被枪声吓了一跳。 等回过神来,她意识到是对面相向来了人,吩咐张伯靠边避让。 汽车紧贴着道路一侧缓缓刹停。 突然,前挡风玻璃出现几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傅晚晴以为只是恰巧碰上,互让一步大家都能顺畅通行,也就没有太在意。 为首的马上是个半大少年,看到有车挡路却丝毫不减速,反而双腿一夹马腹,单手拉缰扬鞭策马,直直冲着汽车狂奔而来。 张伯手忙脚乱的想要倒车,发动机轰鸣了两声,罢工熄火了。 傅晚晴感觉到视线一点点被疾驰而来的黑马占据,压迫感愈加强烈。 她开始想象如果撞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眼前闪过无数可能。 一车一马眼看就要撞上。 少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狠拉缰绳,极限刹马。 胯下白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带起来的泥水飞溅到挡风玻璃上。 旁边陡崖上的碎石被震落了几块,叮叮当当砸在车顶上,让人心惊肉跳。 那一刹那,傅晚晴心脏骤停,着实被吓得不轻。 雨刷器疯狂的工作想要扫除玻璃上的泥泞,却只能把泥水糊的到处都是,十分窘迫。 少年跳下马,拿马鞭指着汽车高声喝令: “给小爷让路!” 傅晚晴被激起了火气,摇下车窗探头对质:“我们各走一半互不干涉,凭什么要我让路,这路是你家的吗?” 她这才看清楚拦路少年的模样。 少年长了一张娃娃脸,皮肤白皙,眉眼精致,像个瓷娃娃似的漂亮,但此时满脸嚣张跋扈,一点也不可爱。 好像有点面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真是稀奇,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人不知道汉城的一切都是小爷我的。”少年扬起脸庞,一脸傲慢的神色,令人生厌。 少年身后一群狐朋狗友连连附和。 傅晚晴看着眼前这群拦路的少年,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首饰也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玉,骑的马更是极其昂贵的品种。 看这架势,应该全是贵族公子哥儿。 少年看傅晚晴不说话,声音更有了几分底气,他秀眉一挑,趾高气昂的颐指气使:“偷偷摸摸走小路逆行进山,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细作,把他们抓起来带回去审问!” “你敢!”傅晚晴气得咬牙切齿,她刚刚还想各退一步息事宁人,现在也被激起了满腔怒火。 “我就敢!”少年跷着腿坐在汽车的引擎盖上。 “张伯,开车,冲过去!”傅晚晴发了狠,她今天必须给这个蛮不讲理小霸王一个教训。 “小姐!那可是杨家的孙少爷。”张伯不敢开车,傅晚晴刚回国可能不认识杨铭煜,他却清楚杨家惹不起的。 “管他什么王孙贵胄,今天必须让他长长记性!”傅晚晴说一不二,她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汽车引擎已经发出轰鸣声,很快就要启动。 急促的马蹄渐近,一匹矫健的黑马出现在视线中。 对面的一群少年回头看到来人,纷纷收敛了无法无天的气焰,让开一条路。 黑马背上的人俯下身把杨铭煜一把抄起,稳稳放在马背上,随后策马与汽车擦身而过。 那人利落的翻身下马,将校呢的大衣随着动作翻飞,猎猎作响。 傅晚晴不禁去数他肩章上代表军衔的星星。 竟是个少将。 感觉他也没比之前那群纨绔少年大多少的样子,算得上是年少有为了。 “家中小辈顽劣,多有得罪,还请小姐不要和小孩子计较。”那名军官走到车窗前,俯下身和傅晚晴说话。 傅晚晴得了机会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他,细看容貌,也是极其漂亮的,不过那一双本应是点睛之笔的眸子却死气沉沉,甚至不像是活人该有的样子。 傅晚晴刚要开口,那军官却转过头,对着杨铭煜淡淡问了句:“今日是你的授衔仪式,你不好好在家,要到哪儿疯去?” “今日飞行大队演习,听说有新飞机,我要去看!”杨铭煜不禁顶嘴,声音却弱了两分。 “家中四处寻你,你是想被抓回去,还是乖乖自己回去?” 杨铭煜双手环抱在胸,一脸不屑的撇了撇嘴:“话说的倒是好听,他们抓得着我再说。” 杨铭煜最终还是在那名军官平淡如水的注视下屈服了,指着傅晚晴的车小声嘟囔了句:“把她抓回去,她走这条路进城肯定有问题。” 那军官解决了罪魁祸首,三言两语就让后面的一群纨绔子弟各回各家。 趁着这个功夫,张伯小声提醒傅晚晴:“杨世彦,杨家四少爷,当下杨家的少主人。” 看着杨铭煜骑马回去,杨世彦才转过头来和傅晚晴说话:“今日家中有急事,若小姐心中有气,改日我登门赔罪。” 看似客客气气,却把傅晚晴想说的话堵的死死的,若再纠缠下去就是她蛮不讲理。 “不必了。”傅晚晴只得作罢。 “小姐,这条路只用于军事物资的运送,您去汉城为何走这条路?”杨世彦话锋一转。 “盘山路设卡检疫堵上了,进山隘口又说近期有军事活动也不让过,这个家我是回不去了吗?”傅晚晴冷声质问。 “小姐您言重了。”杨世彦不禁暗叹:好伶牙俐齿的姑娘。 “我不和解了,记得带着你家小祖宗到我家给我赔罪。”傅晚晴说完便摇上车窗,不想再多废话。 “张伯,开车。” 杨世彦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冷声吩咐匆匆赶来的副官: “护送这位小姐进城。” 没等汽车启动,杨世彦已经策马离去。 马蹄扬起一片泥水,却溅不到马上那人的身上,一身纯白的军装礼服一尘不染,不像是应该出现在泥泞中的人。 傅晚晴不禁多看了两眼,这样出尘的人物竟也是军阀府里封建余孽,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第2章 变天 汽车重新启动,在泥泞中踽踽独行。 虽然解决了麻烦,但是傅晚晴的好心情也已经烟消云散。 她看着杨世彦背影消失的方向,在心中琢磨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不禁疑惑:“汉城什么时候变天了?” 印象里杨家少主不应该是世清哥哥吗?而且杨家家风肃正,规矩极其严苛,怎么会教养出这么顽劣不堪的孩子? 张伯边开车边解释:“您不在的这三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杨家二少爷染病去世,三少爷遇刺,重伤昏迷,只剩四少爷能挑大旗了。” “杨世彦……”傅晚晴喃喃地重复了两遍这个名字。 “您可能不认识他……” 张伯刚要开口解释却被傅晚晴抢先说出。 “他就是杨督军那个小儿子?” “是。”张伯点点头表示肯定:“不过现在已经废督裁军,以后要叫杨督理或者杨司令,督军二字不要再提了。” “真的是他啊。”傅晚晴微微皱眉。 他居然能爬到这个位置,那还真是有点意思。 一路顺畅的到了汉城,关口由于杨世彦的打点也没有为难。 傅晚晴进了城,透过车窗打量着久别重逢的故乡。 城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商铺停业,街上一个人都看不到,完全没有市井该有的的烟火气。 雨滴模糊了窗外的景色,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不知道到底是变了还是没变,让傅晚晴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萧索。 汉城今日阅兵,临近杨府的街道全部戒严,站满了装备精良的士兵。 雨一直在下,秋日细雨已经有了丝丝凉意,时不时卷落几片枯黄的秋叶,在空中盘旋几圈,最终魂归泥土。 看着那些全身被淋透却依旧站的笔直的士兵,傅晚晴不禁撇了撇嘴,暗骂了一声:“真是暴君。” “小姐,切记要慎言,这种话话万万不能再说。”张伯被傅晚晴的口出狂言吓出了一身冷汗。 “知道了。”傅晚晴毫不在意的敷衍过去。 汽车缓缓停在了陌生的府邸门前。 “不先回家吗?”傅晚晴有些疑惑。 “老爷在里面等着您呢。”张伯下车,弯腰给傅晚晴开门撑伞。 傅晚晴今日穿的是一件一字肩纱裙,下了车风一吹,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赶紧加了件狐狸毛披肩,才觉得暖和了些。 披肩遮住了肩膀处雪白的肌肤,让她显得温婉守礼了不少。 傅晚晴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高门大院,上面赫然入目“杨府”两个大字。 青色的高墙配上重檐歇山顶,笼罩一切,威严异常。 傅晚晴在杨府门口驻足了一会儿,心中暗想:院墙修的这么高,有可能不是王座,而是牢笼。 “小姐,我们进去吧。”张伯小声询问傅晚晴的意思。 “我们去杨府做什么?”傅晚晴不禁皱眉,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现在对杨家观感很差,觉得此次前去一定没什么好事。 “小姐,您就别问了,咱们走吧。”张伯不敢多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傅晚晴知道为难张伯也没有用,拢了拢毛茸茸的披肩,随着张伯进了杨府。 傅晚晴进了杨府,感觉气氛格外压抑。 她看着身边埋着头来来往往的家丁和佣人,不禁有些紧张地拽着张伯胳膊,一路都没敢出声。 张伯把傅晚晴送到议事厅便离开了。 傅晚晴在屋檐下站了许久,做好了心理建设才迈进屋内。 议事厅内,傅晚晴见到了父亲,还有一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叔伯,都是些汉城的勋贵世家。 大家虽然都在闲聊说笑,但有种严肃的气氛弥漫开来。 “爹。”傅晚晴一下子扑到父亲怀里。 她明显感觉父亲的身子不自然的僵了一下子。 “都多大的人了,还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傅老爷笑骂了一句,然后推开了她,有些尴尬的对其他老爷呵呵一笑。 为什么一切这么奇怪?连父亲都变了。 又过了一会儿,曹老爷带着大少爷曹桓宇一同前来。 “小宇哥!”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傅晚晴眼睛亮了起来,小跑着过去和青梅竹马打招呼。 曹桓宇脸上露出了十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也有尴尬,他装作没听见,扭过头去不理会傅晚晴。 一声威严的轻咳,所有人立刻噤声,纷纷起身。 汉城督理、杨显嵩杨司令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她刚见过的四少爷杨世彦。 杨司令腰杆笔直,身材保持的很好,但年岁不饶人,毕竟杨司令已经年过半百,有些瞬间可以看到疲态,不如往日威严。 傅晚晴还在发愣,傅老爷赶紧把她拽到身边,小声叮嘱:“小祖宗,等会千万别乱说话,咱们回家随便你闹,但是在这闹可是要掉脑袋的。” “都坐。” 杨司令坐下后,所有人才敢纷纷落座。 只有杨世彦一人没有座位,垂手站在杨司令身后。 虽是白天,两侧墙壁上白色灯罩里的壁灯全部亮着,透出昏暗却色调冷淡的微光,很有谈正事的严肃气氛。 各位老爷之间寒暄奉承了几句,这些虚与委蛇傅晚晴只觉得虚伪无趣。 傅晚晴的目光一直黏在对面的小宇哥身上,曹桓宇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她不禁气恼,赌气似的移开目光,高居上首之位的另一个人却突兀的闯入她的眼帘,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杨世彦。 傅晚晴可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规训,她毫不避讳的上上下下打量起杨世彦来。 上次见面时,杨世彦在马上,而她坐在车里,杨世彦居于上位,她一直在仰视他,所以觉得杨世彦高高在上,十分威风。 如今的杨世彦给她的感觉和上午遇见时简直判若两人。 杨世彦瘦得离谱,衣服由几根骨头撑起来,布料下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肉,裸露的皮肤惨白的近乎透明,暴露着青紫的血管,单薄的唇毫无血色,如果不说没人能想到他竟是位金尊玉贵的少爷。 第3章 议事 杨司令坐在上位,鹰隼般的锐利的目光扫视底下众人,不发一言。 反而是杨世彦开了口: “诸位都是汉城勋贵,今年是个灾年,上半年恰逢春旱,夏季又遇洪涝,粮食颗粒无收。如今入秋之时,瘟疫肆虐,百姓民不聊生,赈灾救民刻不容缓。诸位,百姓拿钱供养着我们,如今汉城百姓有难,这些钱财我们是否应该取之于民还之于民,来让汉城百姓平安度过这个灾年?” 杨世彦的声音和他整个人一样,单薄脆弱,听起来就没什么威严。 底下的各位老爷都是人精,杨世彦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在他们眼里还是太嫩了些,想从他们手里筹集赈灾款简直是痴人说梦。 各位老爷都知道,杨司令今天只是想要一个态度,真正做多少实事,日后还有商量的余地。 “开仓放粮,立铺施粥,捐款赈灾。”立刻有人积极响应。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诸位老爷,空口无凭,立字据。”杨世彦冷冷开口。 逼这么狠?傅晚晴不禁抬眼扫了杨世彦一眼。 议事厅窗口门口,隐隐约约能看到几架相机。 外面汉城的几家学生报社的记者,哪怕是在雨中淋成了落汤鸡也不愿意放弃这个大新闻。 诸位老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反悔本来是件丢脸的事,更何况外面还有记者,搞不好可是要惹民愤的。 各位老爷被摆了一道,看着眼前白纸黑字的捐款字据,只得乖乖签上大名。 杨世彦把所有字据整理好,躬身递给杨司令。 杨司令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一个耳光抽在杨世彦脸上:“今日在场的都是你的长辈,如此不敬,是想造反吗?” 杨世彦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世彦不敢。”杨世彦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遮掩住眼中的神情。 杨世彦知道父亲为什么气恼,记者是他找的,要求老爷们立字据的事也是他先斩后奏,他就是在逼父亲不惜代价去赈灾。 整个议事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大家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尴尬。 谁也不说话,局面就僵持在那里。 “这算多大点事,孩子也是好心,不过是心急了些。”傅老爷第一个出来打圆场。 “是啊,为国为民,我们乐意。”其余老爷也赶紧给杨司令找台阶下。 “多谢各位老爷理解。”杨世彦抬手抹掉了嘴角的血迹,有些干涸的血迹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淡红的印记,格外显眼。 “作戏,虚伪。”傅晚晴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傅晚晴的一句话,让各位老爷刚消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有人说你作戏。”杨司令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杨世彦。 傅晚晴看到杨世彦明显双腿一软,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要闯大祸了。 “世彦可以立军令状,一个月之内灾疫若不平息,世彦愿受军法处置。”杨世彦咬牙,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不得不逼自己一把。 “记住你说的话。”杨司令甩手就走,丝毫不顾及快要失控的局面。 傅晚晴此时才看懂了杨家父子,几乎要怜爱杨世彦了。 杨司令拿他立威,一个耳光打掉了他所有的尊严,结果用完就抛,连给他撑撑场面都不愿意,只留他一个人面对底下这群吃人的老狐狸。 杨世彦展开身后巨大的汉城地图,逐地分析灾情。 杨世彦努力的把握着全局,每一句话都条理清晰掷地有声。 傅晚晴总感觉他要撑不下去了,赈灾这种事太大了,全压在一个杨世彦这个半大小孩身上怕是要把他压死。 分析完了灾情,杨世彦开始说赈灾措施。 “除了农户免赋税,商贾降税之外,汉城银行将发行赈灾库券,请大家积极认购。诸位,说个数吧。” 傅晚晴听到库券二字不禁摇了摇头,纸上谈兵罢了。 她是法国高商的高材生,知道发行库券这种短期债券会有多少阻碍。 发行最重要的是信誉,汉城连年大灾,人民对政府根本没有信心,根本不会入盘,引来的只会是投机分子。 此时政府中还有什么可以作为抵押,铸币权?发行权?税权?都是极其重要的财政大权,各大世家本就虎视眈眈,直接地摆到大家眼前,谁能不动心。 大家入局后如何运作就是经济战了,高抛低吸,击鼓传花,都是卑鄙但好用的手段,庄家只要易主,全盘失控。 各位老爷们试探性的说了几个不出大错的数目,杨世彦不置可否。 “一百万!”傅老爷一句话震惊了所有人。 傅晚晴也有些惊讶,傅家虽是汉城巨富,但一百万可不是个小数目。 傅老爷意味深长的看了杨世彦一眼,随后拿纸主动签了认购票据。 众人哗然,但有人出了这个头他们也不好不跟。 杨世彦有条不紊的把所有该说的说完。 后面几条与前面相比就显得有些不痛不痒了,顶多是费力不讨好,也谈不上什么损失。 底下各位老爷觉得没什么大事了也开始小声议论。 杨世彦突然一拍桌子,所有人短暂的安静下来,这时他抛出了最直击要害的消息: “明日我会放疫民进城。” 这是要拉所有人下水啊,各位老爷怕自己染疫也会更尽几分心力吧。 可这终究是拿性命开玩笑。 “从明日起,我杨家敞开大门,直至灾疫结束。我杨家有什么诸位看得上的,尽管开价,所得钱款皆用于赈灾。”杨世彦深吸一口气,把最后的话说完。 众人散了,傅老爷和其他老爷围在一起想对策。 议事结束,雨小了些。 阴云快散了,有几缕阳光从云层较薄的地方撒下来。 傅晚晴拿了把伞,偷偷溜出议事厅,在杨府里面闲逛。 杨府占地广阔,内部却显得有些朴素,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什么新奇玩意。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偏院。 偏院就显得更加荒凉了,满地落叶无人清扫,被雨水黏在地上,秋风吹过也吹不动丝毫。 “傅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傅晚晴。 “你还住这里?”傅晚晴回头看到杨世彦从她身后走来。 傅晚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还”字。 杨世彦微微点头,随后向傅晚晴躬身致歉:“今日世彦多有得罪,稍后世彦会依照家法领罚,还请小姐高抬贵手……” “对不起,我不接受。”傅晚晴打断杨世彦的话:“我先前说了,必须是到我府上,登门致歉,这样才够有诚意。” 杨世彦沉思良久,最终轻轻说了声“好”。 第4章 退婚 傅晚晴微微仰起头,眯起眼睛看着身前的杨世彦。 太熟悉了,小时候他们就是在这里见过。 那一日,让她终身难忘。 她小时候随父亲哥哥来杨府做客,和杨家三小姐一起在偏院玩飞镖。 杨世彦从房间出来,恰好被她的飞镖误伤,正中胸口,鲜血一下子冒出来染红了衣服,她当时就被吓傻了。 杨三小姐闻声赶来,抬手就把杨世彦推倒在地,骂了句:“好狗不挡路。” 杨世彦没有愤怒,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的跪下,垂首向她道歉,说了句: “对不起,挡了您的路。” 一旁的杨三小姐趾高气昂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杨世彦,走开时还不忘在他身上踹两脚解气。 从始至终杨世彦都没有反抗过,逆来顺受好像已经成了习惯。 傅晚晴当时也不过七八岁,很多细节记不清楚了,但这句话她记忆犹新,闭上眼睛,她还能想起杨世彦当时的神情,语气。 当时她便觉得封建大军阀家中,人竟然如此轻贱,明明是她失手伤了人,却要指责人家挡了路,她不喜欢这样。 那一刻,有些异样的思绪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那日后,她和杨世彦便再也没见过面。 她开始努力读书学习,接触新思想,想着有朝一日能改变这个病了的社会,把一切都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傅晚晴回过神,发现杨世彦已经不在跟前了。 杨世彦他不会记仇吧?傅晚晴心中有点犯嘀咕。 不过以后她是追寻革命的有志青年,而杨世彦是她最讨厌的封建余孽,他们二人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记仇就记仇吧。 傅晚晴离开了偏院,漫无目的把杨府转了个遍。 如今杨府的荒芜颓败与她上次来时的繁荣兴旺大相径庭,许多院子空置着,无人打扫,横亘着丑陋的蛛网。 傅晚晴不禁感叹,封建残党已经是日薄西山,革命的星星之火迟早一日可以燎原。 想到这,她的心情似乎也变得好些了。 傅老爷还在和其他老爷谈天说地,迟迟不出来。 傅晚晴坐在车里等父亲,她百无聊赖的靠在车门上,用手指在起了水雾的车窗上涂涂画画。 一个模糊的男人样貌被勾勒出来。 她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画杨世彦,赶紧用衣服把雾气擦干净,她不想再和杨世彦有半点交集。 可老天一点都不想遂了她的心意。 车窗上的雾气擦净,杨世彦匆匆出府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傅晚晴转过头不想去看杨世彦,最终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悄悄把车窗打开一个缝,开始偷听。 等候在府门口副官模样的人跟上杨世彦的脚步,一边撑伞一边询问:“司令怎么又打你了?” “父亲老了,但他不能老,只要杨司令的威严消失,汉城就会四分五裂,战火四起,父亲需要用我立威。”杨世彦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赈灾之事你有多少把握?”副官又问。 “一成都没有。”杨世彦理了理衣袖,大步走向停在门前的汽车。 “那您还敢立军令状,司令可是言出必行……”副官声音越来越小,他不敢再往下想。 “今年灾情并不严重,但家里突生变故,想要有所动作的人不在少数,真正要赈的不是灾情,而是……” “何副官请您过去一趟。”又有人赶来,拦住了准备上车的杨世彦。 “我知道了。” 杨世彦上了车,很快便消失在傅晚晴的视线中。 傅晚晴第一次在杨世彦眼睛中看到害怕这种情绪,虽然只有一丝但也被她清晰的捕捉到了。 她来不及思考更多,就看到父亲从杨府走出来了。 汽车开动,回到了傅家。 三年没回家,傅晚晴一进家门就发现家里重新装潢了一番,也添置了许多新宝贝,精致的雕花房梁镶金嵌玉,显得金碧辉煌,珠光宝气。 “我的宝贝女儿回来了!在国外过得怎么样?”傅夫人迎上去拉住女儿的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却感觉有些强装欢喜。 “我都快想死你们了,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来。”傅晚晴做了个飞扑的动作冲向父母。 她又讲了个西洋笑话,但谁也没笑。 “到底怎么了?”傅晚晴有些疑惑。 “晚晴,曹家退亲了。”傅夫人轻拍女儿的手,终于说出了实情。 “退亲?娘你胡说什么?”傅晚晴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时间以为母亲在和她开玩笑。 她盯着母亲的眼睛良久,才认定母亲是认真的。 她今年二十岁,和曹桓宇青梅竹马二十年。 小宇哥背叛了二十年里无数句娶她的承诺,还背叛了和她一起追求革命的的誓言。 “是谁?”傅晚晴红着眼睛,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 “赵依依,杨家的远房表小姐。” 母亲说了一个她听都没听过的名字,但杨家两个字一出,她什么都明白了。 “有权有势了不起是吧?”傅晚晴气急反笑。 她不想因为负心男人哭,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曹桓宇轻轻巧巧一句退婚,让她在整个汉城都成了笑话,她不敢想象人们会怎么在背后议论她。 “我找曹桓宇算账去!”傅晚晴抹了一把眼泪,甩开母亲的手,大步流星的就要岀府。 “不许去!你给我安生在家待着。”许久没开口的傅老爷厉声命令。 傅晚晴回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冷笑着回了房间,“砰”的一声摔上门。 傅晚晴觉得天都塌了,她需要冷静一下,可是越想越恨,她不想这么轻轻巧巧放过曹桓宇这个负心汉。 “小姐,杨四少爷来了,是来找您的。”有人敲门。 “让他滚!”傅晚晴声嘶力竭的大吼,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一会怎么就这么难。 外面声音隐隐约约,有寒暄有奉承,听的她心里更加烦躁。 突然,一个念头在傅晚晴的脑海中闪过,既然爱情不可靠,理想也不能当饭吃,那不如务实一点,追求一下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杨世彦看上去也是个好拿捏的,既然小宇哥这么想攀龙附凤,如果她嫁进杨家,做了杨家的当家主母,不知道小宇哥会不会后悔呢? 日后,曹家好不容易得到点好处,她一句话就可以否了,生杀予夺,岂不是全凭她做主。 想到这里,傅晚晴打开门大喊: “杨世彦你过来!” 杨世彦立刻抛开所有围在他身边的人,朝傅晚晴走去。 女子闺房,杨世彦不能进,却被傅晚晴抓住手腕,一把拽了进去。 “砰”的一声门关上,两人独处一室。 第5章 赈灾 “傅小姐……”杨世彦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这是待嫁小姐的闺房,他已然是坏了规矩。 傅晚晴不理他,扑到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 杨世彦目光不知道应该落在哪,最终还是落在傅晚晴身上。 傅晚晴身穿一条白色的西洋重摆一字肩纱裙,衣领开的有些低,肩膀处羊脂玉般的肌肤纯净无瑕,美好的有些梦幻,裙子在腰身处掐得极紧,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摄人心魂。这一身装扮着实漂亮,却也有些过于离经叛道。 傅晚晴抹掉眼泪收拾好情绪便爬了起来,坐在床边抬头冷冷看着杨世彦。 “道歉,拿出你的诚意。” 杨世彦屈膝跪下,与傅晚晴视线平齐。 “世彦今日冲撞了小姐,实在抱歉。”杨世彦的声音中带着些少年独有的沙哑,温醇好听,字句间抚平了傅晚晴汹涌的情绪。 倒是把罪魁祸首摘的干干净净。 傅晚晴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杨世彦:“你们家小祖宗呢?” “铭煜年纪小不懂事……”杨世彦不知道该怎么答,他不可能说动杨铭煜来道歉。 傅晚晴微微皱眉,杨世彦现在这个状态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声音虚弱的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过杨世彦的右手,搭上杨世彦的脉博。 没摸到脉搏,而是摸到了厚厚的纱布。 纱布大概二指宽,应该是利刃所伤,隔着一层衣服都能感受到微微潮湿,显然是新伤,还在渗血。 “傅小姐!”杨世彦始料不及,反应过来后迅速抽手,起身后退几步。 “怎么回事?”傅晚晴心中的疑惑这才得到了答案,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杨世彦:“你在放血。” “这是我的家事。”杨世彦目光躲闪,明显不想多言:“先告辞了。” 傅晚晴没有拦他。 杨世彦走远了些,傅晚晴提高了音量。 “就你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如果明天放疫民入城,第一个死的就是你。”她的声音里就没了刚刚的娇俏,只有严肃。 杨世彦闻言脚步一顿,蓦然回过头来,轻轻说了声。 “谢谢傅小姐提醒。” 杨世彦走后,傅晚晴躺在床上思索半天。 她觉得杨世彦应该不是什么坏人,至少他爱护百姓,敢于不计后果的逼各位老爷去拿钱赈灾。 她害杨世彦立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军令状,真让他死了也是自己的罪过。 还是帮他一次吧。 傅晚晴叫来张伯,让张伯去给她买了大量的中药药材,又去问有没有伍氏口罩,酒精什么的。 汉城灾疫频发,这些物资有所储备,但民众对这些新鲜东西有抵触心理,加之昂贵的价格让百姓望而却步。 傅晚晴叹了一口气,赈灾防疫无论何时都是一场苦战,她回来的真不巧,刚回国就赶上这桩麻烦事,还被卷入其中。 多思无益,不如养精蓄锐,明天去看看杨世彦究竟有什么办法。 第二日早上。 傅晚晴习惯性睡到自然醒,打算去喝杯热咖啡吃个早餐,睁开眼睛才想起来她已经回国了。 傅晚晴揉揉眼睛,看到已经走了大半圈的时钟,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打扮一番去往城门口。 老远就看到杨世彦的身影被如潮水般涌入的灾民吞没。 傅晚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近前,裙摆随着步伐摆动,如同花朵层层绽开,她精致得像个洋娃娃,和旁边的灾民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傅小姐怎么来了?”杨世彦不禁轻声问。 傅晚晴拿出口罩给杨世彦戴上,然后拿了个小凳子坐在杨世彦身边,给每个入城的人都发一个小包裹。 “这里面有能缓解症状的中药。”傅晚晴耐心的给入城的民众解释,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上的口罩:“这个是伍氏口罩,能阻挡病毒。” “傅小姐?”杨世彦不禁侧目。 “我是来帮你的。”傅晚晴冲杨世彦一挑眉。 “谢谢傅小姐。”杨世彦垂下眼睑,压低声音对傅晚晴说:“但这里太危险了,回去吧。” “性命没有高低贵贱,你我的命是命,士兵和百姓的命也是命……” “带傅小姐走!” 傅晚晴还没说完就被杨世彦强硬的下令带走。 “我家车已经走了,我回不去!要走你和我一起走!”傅晚晴一边被两个士兵拖走一边大喊。 “开车送傅小姐回去。”杨世彦吩咐身边的副官。 “可您等会还要回司令部……”副官有些为难。 “一起走吧。”杨世彦皱了皱眉,又看了不远处叉腰与他对视的傅晚晴,最终还是松了口。 傅晚晴与杨世彦一起坐在车后座,军车很宽敞,两个人离了十万八千里。 杨世彦靠着门闭目养神。 傅晚晴看了看杨世彦的脸色,一点点往他边上蹭。 “别离我这么近,万一我染了病,小心传染给你。”杨世彦不想牵连到傅晚晴。 听了这话,傅晚晴几乎是瞬间坐到他身边。 她知道杨世彦右手有放血的伤口,便去抓他的左手,熟练的搭上脉搏。 杨世彦往后躲了躲,但背后就是车门无处可躲。 傅晚晴不禁陷入沉思,从脉象看,杨世彦的身体状况十分复杂,但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病了。 傅家很快就到了,副官给傅晚晴拉开车门。 “我不回家!”傅晚晴大喊大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她态度坚决:“男女授受不亲,大庭广众之下别想拽我下车。” 副官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一时间僵在那里。 “是你们自己不走,误了事与我没关系。”傅晚晴耸耸肩,继续煽风点火。 “走吧。”杨世彦没心思去应付傅晚晴,只能顺着她。 到了司令部。 傅晚晴坐在休息室看着杨世彦下达各种指令,她只能看着人们忙忙碌碌,插不上一句话。 “去芦当归,川芎……”傅晚晴努力回忆温和补血的药方。 “别费事了,这些药我不能吃。”杨世彦恰好走进来打断她。 “那你能吃什么药?” “白芍。” “然后呢?”傅晚晴等了半天就等到一味药,忍不住追问。 “没了。” “真是疯了!一个个都全疯了!你命都要没了。”傅晚晴气急怒骂。 白芍确实是不错的药材,补血,性微寒,但架不住他天天吃,怪不得浑身冷冰冰跟个死人似的。 “照我说的去买!”傅晚晴吩咐副官:“再买两块城西赵老板家的茯苓饼,我要吃。” 等闲杂人都被支开,傅晚晴跟着杨世彦走进他的办公室,双手撑着办公桌,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问到:“为什么?” “都是医生要求的。”杨世彦很明显不想和她谈这件事。 “我问你,究竟为什么不想活了!”这个问题傅晚晴不许杨世彦糊弄过去。 “这个事说来话长,如果事情结束后我还有命活着的话,到那时或许我可以讲给你听。” “好,我等着!在这之前我不会让你死了的。” 第6章 平乱 等副官买了药材回来,傅晚晴给杨世彦熬了药。 傅晚晴端着药走进杨世彦的办公室,坐在桌子上。 杨世彦放下笔,微微抬头仰视傅晚晴,修长的睫毛下深黑的瞳仁中有一丝迷茫不解,他不知道傅晚晴究竟想干什么。 杀他?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何必多此一举。 救他?他们素昧平生,也完全没有道理。 “我的血是要救命的……”杨世彦淡淡开口。 “喝药。”傅晚晴盯着杨世彦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好。”杨世彦听话照做。 他知道和傅晚晴讲道理是没有用的,更何况这件事其中的道理涉及到杨家的秘密,他不能告诉傅晚晴。 傅晚晴盯着杨世彦把药喝完,才从桌子上跳下去,转头盈盈一笑道:“就算是为了你答应给我讲的故事,我也不能让你死了。” “世彦,你过来。”何副官敲了两下门,把杨世彦叫走。 “你究竟要留傅小姐到什么时候?这事传出去是要被人议论的。”何副官不禁皱眉,杨世彦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拎不清。 “我劝不走她。”杨世彦垂首道。 “那我去。” “别……”杨世彦赶紧拦住何副官,斟酌措辞低声道:“我留着她,也算是当人质吧……” “别弄巧成拙。”何副官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 杨世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傅晚晴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把杨世彦桌子上原本摆放整齐的文件翻的乱七八糟。 杨世彦深吸一口气,招惹上傅晚晴真的是最错误的决定。 “你居然做过这么多功课?”傅晚晴一目十行的把所有文件全看了一遍。 她不禁对杨世彦有些别样的认识,仅仅是这些文件,就分析了疫病的发源地和传播途径,甚至还有专业的病理研究,排除了鼠疫霍乱等大疫的可能,杨世彦提出的每一条赈灾措施都能在这里找到因果,他敢接赈灾这个差事,不光是只有一腔热血和匹夫之勇。 傅晚晴把手上的文件还给杨世彦:“虽然这次疫情不是什么大疫,但防疫三种措施……” “控制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还想说什么?”杨世彦埋头整理被傅晚晴翻乱的桌面,接上了傅晚晴的话。 “你厉害。”傅晚晴思索半天没想到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双手环抱在胸,看着杨世彦正色说:“你救国救民,我救你。” 杨世彦看着傅晚晴蹦蹦跳跳跑出去的背影,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眼底也染上了笑意。 如梨花般素净,如微风般不可察。 杨世彦觉得傅晚晴有些与众不同,与他曾经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不是人云亦云死气沉沉,而是个性鲜明肆意妄为。 这一点难能可贵的不同正是他求而不得的,让他舍不得放她走,但又不忍心让她牵扯进来。 城北山上坐落着各大家族的别墅庄园,大门紧闭,人人自危。 杨世彦轻松的从他们手中拿到那日承诺的粮食物资,分散囤积在城中多个仓库里,每日准时开仓救济灾民。 勋贵们害怕染疫都不敢对政府掣肘,没发生什么杀人越货监守自盗的闹剧。 百姓得了救济,也看到政府是在做实事的,都依照吩咐在家中安分待着。 日子过得还算风平浪静。 第二天清晨。 月亮已经沉落,太阳还没升起来。 昨日傅晚晴强迫他的喝药确实有些效果,杨世彦感觉身体状况好了许多,还真是神奇。 杨世彦照例带领士兵巡城。 正是一天中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守卫粮仓的士兵瞌睡连天,脖子撑不住昏昏沉沉的脑袋,眼睛拼命睁也无济于事。 杨世彦轻轻拍了拍士兵的肩。 “您……您怎么亲自来了?”士兵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杨世彦的脸吓得打了个激灵。 “辛苦了。”杨世彦没有追究士兵的失职。 突然,几个兵痞闯入了粮仓。 “兄弟,把粮仓打开,这么好的粮食给那些灾民真是白瞎了。”一个兵痞闯进来,军帽歪歪斜斜的扣在头上。 杨世彦立刻皱起了眉。 这些人穿的是杨家军装,军中何时出了这种败类? 天还有些黑,粮仓的灯也有些昏暗,兵痞显然是没认出杨世彦来。 “和你说话呢,听不到吗?”兵痞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道:“老子的军饷拖欠半个月了,老子是要打仗的。” 这帮兵痞不光嘴上说话难听,更是要冲上来抢粮。 “这是赈灾粮,你也敢动?”看管粮仓的士兵端墙恐吓。 杨世彦没有多和他们废话,迅速拔枪射中了为首一人的胳膊,杨世彦的枪又快又准,如果他瞄准的是头,那刚刚那一枪就要带走一条人命。 那人凄厉的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倒在一边。 其余几个兵痞呼啦啦围上来,纷纷拔出枪,拉开保险子弹上膛,荷枪实弹就要开始一场火并。 一阵枪响,对面的兵痞胡乱的开枪,子弹乱飞,毫无准头。 杨世彦把身边的士兵推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自己的胳膊却被流弹划伤,子弹在血肉里炸开,鲜血汇集成涓涓细流顺着手臂滑下。 杨世彦没有开枪伤人,自己人的枪不该对着自家人,哪怕是一帮败类,也自有军法处置。 杨世彦带来的士兵正在分散开巡视各个粮仓,听到枪声立刻集结,从四面八方冲进来,形成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很快就将这群兵痞制服。 杨世彦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眼前几个闹事的兵痞,眼中寒意翻涌,居然有士兵敢跟百姓抢粮食,还说出这种话。 治军不严,倒是他的过错。 杨世彦从暗处走出来,随手扯了块布条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灯光打在他惨白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像从地府走出来的煞神。 杨世彦突然觉得这群人有点眼熟,他记性很好,几乎是过目不忘。 好像曾经在傅家的庄园中见过这群人。 好啊,傅家这么快就有动作了,杨世彦眼中闪过杀意。 平日里怎么和他对着干他都不会如此气愤,但赈灾之事绝对不能马虎,否则就是在拿百姓的性命胡闹。 正经的杨家军队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底下士兵利落的处理完残局,跑过来问杨世彦如何处置这群人。 杨世彦冷笑一声。 “既然诸位穿上我杨家的军装,那便按我杨家军法处置吧。” 第7章 秘密 待到天完全亮起来时,司令部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杨铭煜一身少校团长的军装,腰间挂着宝石小剑,神气异常的走进司令部。 “你怎么在这里?”杨铭煜看到傅晚晴,如同见鬼了似的大叫着跑出去,迎面撞上杨世彦巡城回来。 “小叔!”杨铭煜指着里面的傅晚晴,再三确认没有眼花后,有些难以置信的问: “她是……小婶婶?” “胡说什么呢?”傅晚晴伸个懒腰出来,刚好听见这一句。 杨世彦看到傅晚晴想起早上巡城遇到的事,不禁对她多了几分防范,毕竟她是傅家人,傅老爷的算计她参与多少现在还不得而知。 傅晚晴凑到杨世彦身侧,杨世彦轻轻将她推开,傅晚晴有些疑惑杨世彦的冷漠,但看到杨世彦胳膊上还在渗血的伤口,还是上前想帮他处理一下。 傅晚晴一脸灿烂的笑意,轻易的让杨世彦放下了戒心。 杨铭煜目瞪口呆的指着傅晚晴和杨世彦,想要冲上去把他们俩分开。 杨世彦转头问杨铭煜:“怎么不回府去?” 杨铭煜小嘴一撇,不满道:“我昨晚就回去了,今天是来给爷爷传话,爷爷叫你回去。” “知道了。”杨世彦看着抓起衣服就要跟出来的傅晚晴,脸色微变,有些无奈地问:“我回府,这你也要跟着吗?” 杨世彦把情绪藏得很深,却还是被傅晚晴敏锐的发觉了异样,她感觉杨府里面有个惊天大秘密,必须一探究竟。 “当然!”傅晚晴一边捋头发,一边披上衣服。 杨世彦似是轻叹一声。 府里的秘密,不管傅晚晴别有所图,是还是真的只是单纯好奇,府里的事情都绝不能让她知道。 杨世彦不确定父亲对于窥探家中秘密者会如何处置,贸然让傅晚晴跟过来只会害了她。 杨世彦上了车,立刻命令司机开车。 傅晚晴反应迅速,死死抓住还没关上的车门,想要逼迫杨世彦停车。 “加速。”杨世彦丝毫没有让傅晚晴上来的意思,他使劲关上车门,傅晚晴被巨大的力甩了下去。 傅晚晴跌倒在地上,还想再追,但隔着车窗玻璃,她一下子看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双眼睛坚决的告诉她: 不要追!也不能追。 傅晚晴看着离去的汽车,脑子飞快运转,想着怎么能偷偷跟到杨府去。 杨世彦越是不让她去探查,她越好奇。 杨世彦乘车回府。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府门,有种重回地狱的感觉,这种感觉荒唐至极,却挥之不去。 杨世彦深吸一口气,走进府就看到父亲满脸怒意的站在门口等他。 他跪下的同时,右肩就挨了父亲一脚,随后被拽着衣领拖进内院。 院门关闭。 内院每一个檐角都挂了青铜雕花香炉,里面燃着沉香,温醇淡雅的香气却掩盖不住浓重的血腥味。 巫师粗暴的扯掉他手上的纱布,拿着一把粗制的豹牙弯刀在他伤口处来回划动,伤口不断加深,几乎斩断了整条血管。 杨世彦薄削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下唇被自己咬破,往出渗的鲜血顺着唇缝一点点滑到唇边,满口腥甜,伤口微小的疼痛让他从失血的晕眩中保持清醒。 每日割腕取血,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巫师拿一个碗盛了满满一碗淡红色的血,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 “不对,不对。” 杨显嵩一记眼刀立刻狠狠剜了过来。 杨世彦的心提到嗓子眼,他害怕前功尽弃。 “你生病了。”巫师神神叨叨的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 “是……” 杨世彦话音未落他脸上就挨了一个狠厉的耳光。 杨显嵩怒不可遏的指着他的鼻尖骂道:“清儿马上要醒了你这时候出这种幺蛾子。” “不妨事,他的血够用了,下月二十七,准备法事为三少爷招魂唤灵。”巫师及时出声才堪堪让杨显嵩消气。 杨显嵩和巫师一同走进屋去,扔下杨世彦一人跪在院中。 杨世彦摁住手腕上的伤口,由于失血过多,有些使不上力气。 鲜血源源不断的从伤口处溢出,顺着胳膊一滴一滴落在青石地上,与已经黯淡的陈血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杨世彦脱下外衣,用衣袖系了个止血结,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缓缓起身,去领了所有该受的罚。 死不了就行。 杨世彦用宽大的黑衣遮住身上血淋淋的伤痕,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走出府。 恍惚间,他看到傅晚晴和杨铭煜二人坐在府门口的台阶上有说有笑,他几乎要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你小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傅晚晴歪头问。 “大好人。”杨铭煜不假思索。 “哪里好了?” “我爹死后,小叔把爷爷的怒火全吸引走了,府里所有人都解放了。” “其他方面呢。”傅晚晴不禁笑出了声。 “那还得小嫂嫂以后自己发掘。”杨铭煜露出一个狡黠得意的笑。 杨世彦感觉有些恍惚,傅晚晴脸上肆意的笑容明媚灿烂,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笑什么。 “上车吧。”傅晚晴起身,从台阶上跳下来,挽住了杨世彦的胳膊。 车子开动。 杨世彦靠在车门上闭目养神,修长的睫毛自然垂下,窗外的日光洒在他的脸上,柔和了棱角,平日冷冰冰的人也有了几分儒雅恬静。 “铭煜,这些天多照看家里些,别出什么意外。”杨世彦轻声叮嘱。 杨铭煜先是一愣,随即激动的蹦起来,差点撞到车顶蓬,他从副驾驶转过头来问:“我爹要醒了?我爹还真能醒啊!” “醒?”傅晚晴不明就里,但觉得有些蹊跷:“我能去看看吗?” “这是府里大事,你没必要卷进来。”杨世彦止住傅晚晴的好奇。 “把我当外人?那你娶了我,我不就是家里人了吗?”傅晚晴肆意调笑。 杨世彦就当傅晚晴在开玩笑,没有理会。 傅晚晴凑到杨世彦身边,从头上取下一个镶满碎钻的蝴蝶发卡,别在杨世彦的领口,俏声说:“就用它定情信物吧。” “慎言,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如此轻率。”杨世彦睁开眼,看进傅晚晴一双含笑的眸中。 两人之间只有一寸的距离,呼吸声都清晰可见。 杨世彦下意识向后躲闪,但后面就是车门,他无处可躲,只好垂下眼睑躲开傅晚晴灼人的目光,轻声道:“哪有女孩子拿自己的终身开玩笑的。” “我呀,在国外,接受的是新式教育,恋爱自由,不似你们这些封建遗老遗少。”傅晚晴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 杨铭煜转过头来捂嘴偷笑,被傅晚晴瞪了回去。 第8章 惊变 到了司令部,杨世彦怕再出意外,准备去巡视粮仓。 “伤这么重还折腾自己,你不要命了?”傅晚晴一把抓住杨世彦的胳膊,不让他离开。 杨世彦没有防备,被傅晚晴粗暴的一拽触碰到了身上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薄唇紧抿,皱紧了眉头。 “你没事吧?”傅晚晴看到杨世彦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情,意识到自己下手有些重了。 她怎么忘了杨世彦现在是件易碎品呢? 傅晚晴转头给杨铭煜一个眼神,杨铭煜立刻心领神会,带着一营兵替杨世彦去巡逻。 傅晚晴把杨世彦拉进屋,看到他脖子上渗血的鞭痕:“你爹疯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就不怕伤口感染丧命吗?” “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管。” 杨世彦第一次主动对上傅晚晴的眼睛,四目相对,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些自己不懂的神情。 相顾无言。 谁秘密更多,便会先行败下阵来。 杨世彦率先移开目光,垂下眼睑,浓密细长的眼睫覆住了剔透的眸子,看不到神色。 他决定要放傅晚晴走,让她离这个泥潭越远越好。 傅晚晴却想更进一步。 一开始她只把杨世彦当成让曹桓宇后悔的工具,她只想快些拿下杨世彦,嫁入豪门,让自己从被退婚的丑闻中抽身出来。 可是杨世彦好像被一团迷雾包裹着,越靠近越觉得扑朔迷离。 反正她现在书也读完了,未婚夫也跑了,回国之后一天天闲的没事干,不如看看能不能救救他吧,毕竟救人也能积德行善。 外面有些嘈杂。 “四少爷,西山金矿被炸,二十多个人被埋……” 传讯的士兵狂奔而来,闯进杨世彦的办公室,气喘吁吁地带来不妙的消息。 “把矿山封了,派一个连进去,先救人。”杨世彦当机立断。 “西山是各家老爷们的矿区,我们的军队无权进驻……” “特殊时期,老爷们会理解的。” 杨世彦有些气恼,这些老爷们为了和他作对,草菅人命,居然连炸金矿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都能干出来,真是不可理喻。 金矿开采停滞,黄金供应很快就会受到影响,政府的黄金储备紧缩,将无法支持货币的发行。 届时,货币停印便会降低政府银行在民众心中的威信,货币超发便会物价飞涨,导致人心惶惶,这些天建立起来的百姓信心也随之灰飞烟灭。 傅晚晴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暗骂,怎么会有人发灾难财的。 “傅小姐,请你回家一趟,询问傅老爷能否相助。”杨世彦转头朝傅晚晴微微点头示意,随后坐上车离去。 杨世彦乘车快速赶往城西。 路上,杨世彦遇到了也是匆匆赶来的杨铭煜,二人坐上一辆车,对视一眼,皆神色凝重。 又往西开了一段路,听到有报童的吆喝声。 “卖报卖报——重大消息——城西金矿被炸,损失惨重!” “号外号外——重大消息——政府经济崩溃!” 一群十来岁的报童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边跑一边对着街道两侧紧闭的屋门高声吆喝着。 本不该同时出现的场景拼凑在一起,显得有几分诡异。 杨铭煜看着窗外一群不经世事的孩子,抓也抓不得,不禁骂道:“卑鄙!找一群孩子来散播真假参半的消息,摧毁民众信心。” 杨世彦让司机减速,他把车窗摇下一半,清冷的风携着吆喝声鱼贯而入。 “一份报纸,谢谢。”杨世彦轻声道,骨节分明的手伸出车窗,正好挡住他的侧脸。 报童们争先恐后的把报纸从车窗塞进来。 杨铭煜轻巧的把一枚银白色的现大洋抛出窗外,引得一阵惊呼。 杨世彦摇上车窗,展开手中折成卷的报纸。 “不是新鲜油墨,这些报纸早就被印好了。”杨世彦早就料到。 “我去审矿山负责人,你查报纸的事。”杨铭煜拿过杨世彦的少帅印,打开车门便要下车。 杨世彦抓住杨铭煜的衣角。 杨铭煜回过头与杨世彦对视,以为是小叔不信任他:“小叔你大可放心,只要你救我爹,我就会帮你,等我爹醒了,你我两清。” “千万小心。”杨世彦轻声叮嘱了句。 杨铭煜下车坐上去西山的军车,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既然大家不仁,就不怪他不义了。 北山的半山别墅。 山下哀鸿遍野,山上小桥流水,像是世外桃源。 汉城勋贵们观察了几日,发现今年的瘟疫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不过是发烧咳嗽,和寻常感冒也差不多,悬着的心踏实了许多。 今日,一群老爷在傅家的大别墅饮酒作乐。 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几杯酒下肚,酒精上头,说话也放肆了起来。 “杨世彦那小子和我们斗还嫩了点。” “咱们发家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等一月期满,倒要看看他杨世彦怎么收场。” “老杨自从两个儿子遇害,怕已经是疯了,这汉城的天,该变一变了。” 做东的傅老爷看着眼前一群同仇敌忾的同伙,起身举杯发话。 “若是大家再加一把火,咱们一起把汉城银行给盘下来,这汉城的财权日后就全由我们做主了。” 众人看到已经唾手可得利益,皆举杯欢呼。 傅老爷转头饮酒时,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底下的老爷皆是商人重利,而他傅家的野心远不止于此,汉城军权、财权、民生,他要分而制之,并且取而代之。 很快就要成功了,只差最后一把火,就能烧到杨家这棵大树。 傅晚晴回了家,却没见着父亲。 得知父亲去了半山别墅,她立刻要去寻。 “你爹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傅夫人轻轻拉住傅晚晴,埋怨道:“一个姑娘家家的往那种男人堆里面钻,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娘,外面灾疫未平,哀鸿遍野,爹还有心思去饮酒作乐,如此行径不比我更荒唐?”傅晚晴厉声反问。 傅夫人温柔的轻拍女儿的胳膊,温言道:“晚晴,娘不懂这些,娘只知道你爹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傅晚晴看着母亲哀求的目光,最终还是不忍心违逆,没有坚持下去。 第9章 离间 杨铭煜走后,又有几辆车跟在杨世彦的车后。 杨世彦让司机调头,找到刚刚那群卖报的小孩。 那群孩子完成任务了似的,三三两两坐在街边,有说有笑地打打闹闹,脸上漾着独属于孩童的天真笑容,眼睛灿若碧海中泛起的闪烁星辉。 杨世彦让司机在远处停车,却还是惊扰了敏锐的孩子们。 看到有陌生人来,孩子们拔腿就跑,如受惊鸟兽四散开来,消失在弯弯绕绕的巷子里。 有个年纪小些的女孩,被吓傻了,愣在原地不动。 已经跑远的一个男孩折返回来,拉住小女孩的手跑进一条狭小巷子。 巷子是个死胡同,尽头处原本摆放的箱子今日恰巧被挪开了,青石墙有将近两米高,对于孩子来说有些高不可攀。 是死路一条。 男孩看到杨世彦走近了,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灵巧地爬上墙,骑在墙头对底下的小女孩伸出手。 小女孩踮起脚努力去够,但还是差太远了,害怕的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别怕。”杨世彦温和地蹲下身,轻声细语的安慰。 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此时,一群大男人面对哭泣的小孩,皆是面面相觑。 “你们别动她。”小男孩跳下墙,张开双手挡在小女孩身前,警觉的看着眼前这群不怀好意的大人。 “我跟你们走,你们别为难我妹妹。”男孩虽然害怕,却还是站了出来。 小女孩刚刚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哥哥保护她,渐渐止住了眼泪,躲在男孩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杨世彦领口的蝴蝶发卡。 杨世彦顺着小女孩的目光看过去,把发卡取下来递过去,轻声说:“这个是一个姐姐送给我的,我把它送给你,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好吗?” “好。”小女孩一边抽泣,一边奶声奶气的说。 “知道现在外面很危险吗?怎么还出来卖报纸?” 小女孩紧张局促的点了点头,但没有回答后面一个问题。 “为什么见到我们就跑?”杨世彦也不强求,换了个问题。 “伯伯说找我们的都是坏人,会把我们抓走。” “你口中的这个伯伯是什么人?”杨世彦循循善诱的继续追问。 “伯伯会给我们糖吃,伯伯是好人。”小女孩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发卡,想了半天最终想到“好人”两个字来形容。 “你出来这么长时间,父母不会担心吗?” 杨世彦的问题还没问完,小女孩“哇”的一下又大哭了起来。 “爸爸妈妈进山去了,伯伯说爸爸妈妈回不来了。”男孩转身抱住哭泣的女孩,声音也有些哽咽:“问完了吗,我们要走了。” 杨世彦心中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想安慰却不敢给予保证:“哥哥会努力让你们的爸爸妈妈回家的,今天哥哥送你们回家好吗?” “不用了。”男孩拉着小女孩的手走开了。 杨世彦缓缓起身,走回车旁。 “我们刚刚跟着那些跑开的孩子,最终都跑进了和平里二十二号。”属下躬身汇报:“我们听到孩子们询问‘老张’的事。” 杨世彦脸色瞬间如霜雪般冷峻。 和平里二十二号离傅家的珠宝厂很近,这个“老张”很有可能就是傅晚晴的司机,再结合刚刚男孩的话…… 西山金矿被炸,傅家肯定有份。 这件事傅晚晴究竟知不知情? 杨世彦乘车去和平里二十二号转了一圈。 车在院墙外停了很久,直到夕阳彻底被地平线吞噬,余晖一点点消散,他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这些孩子已经够不幸了,这难得的安宁他还是不要去打破了。 傅晚晴在家中等了许久也不见父亲回来,心中愈发急躁。 她穿好衣服想要出门去找父亲,打开门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织衣服的母亲,又退了回去。 她不想让母亲为难。 直到大半夜,一身酒气的傅老爷才回府。 傅夫人贴心的迎上去为傅老爷脱去外衣,傅老爷很自然的揽住夫人的腰,像一对恩爱夫妻。 两人凑近时,傅老爷侧头低声询问夫人:“老张的事没让女儿发现吧?” “没有。”傅夫人此时全然不见之前的娇弱姿态:“放心,不该她知道的,她一个字都不会听到。” 傅老爷看到傅晚晴从房间出来,立刻装作酒醉,傅夫人也转身回了房间,给女儿留出说话的空间。 傅晚晴一开口就是问父亲要钱。 “要钱做什么?”傅老爷明知故问。 “赈灾。” “你们这些小年轻,一腔热血有什么用。”傅老爷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这钱,还是揣在自己兜里的好。” “大家都这么想,人人坐吃山空通通饿死。”傅晚晴双手抱胸看着瘫坐在沙发上的父亲,有些厌恶。 “你呀,就是被杨世彦蒙蔽了。”傅老爷看着女儿不禁摇了摇头:“别以为他杨世彦是什么救国安民的大英雄,他一个大军阀的儿子,怎么可能和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共情。” 提起杨世彦,傅老爷恨的咬牙切齿,明明看上去那么软弱好欺的一个人,却敢从他傅家虎口夺食,之前真是轻看了他。 “别胡乱挑拨。”傅晚晴不信任杨世彦,但现在更不信任她爹。 “你怎么知道西山矿洞不是他自己炸的呢?西山金矿是我们八大家族的命脉,我们有什么理由炸了它,让自己承受损失?”傅老爷眯起眼睛仰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女儿。 傅晚晴不禁皱眉,父亲说的不无道理,她没有反驳,示意父亲继续说下去。 “不要先入为主认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傅老爷拉着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数说杨世彦的罪行。 “今年四月学生游行,你不知道他那天趁乱杀了多少人,杀的就是你们这群胡闹的学生。” “夏天洪水泛滥,他前脚承诺我们旱涝保收,后脚就炸了大堤,连田带人一起淹。” 傅晚晴沉默不语。 “你听爹的,告诉他这个钱我们傅家会出,但不是现在。” 傅老爷笑呵呵的看着已经有些动摇的女儿。 傅晚晴转身要走,傅老爷赶紧拉住她:“给他打个电话就行,小心他抓你做人质。” 傅晚晴盯着父亲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现在局势太乱了,她一开始胡乱入局,如今看来还需要多观察一下。 第10章 决裂 杨世彦回到司令部。 杨世彦少有的感到心神不宁,他明知事情繁多不容懈怠,却根本静不下心去完成,只能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事情越积越多。 深夜大风骤起,吹破浓郁厚重的云,拨云见月。 今夜的月亮不圆,很亮,不是暖人的淡黄,而是霜雪般的惨白,窗外夜枭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声音凄清尖锐。 杨世彦现在希望傅晚晴是因为刚回国,被身边人蒙蔽了,这些事情她全都不知情。 这样最好,不至于闹到最后兵戎相见的地步。 但傅晚晴身边的人好像全是主谋,她真的还摘得清吗? 电话铃声响起,惊扰了漆黑一片的寂静。 杨世彦起身去接,听到傅晚晴的声音先是一怔。 傅晚晴言简意赅的告诉他,他要的钱,傅家现在不会给,随即干脆的挂断了电话,不给任何追问的机会。 杨世彦回到座位上,有些失神。 何副官推门而入,一眼看出了杨世彦的疲惫纠结,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傅家那边没谈妥吗?” 杨世彦无力的点了点头。 “说吧,你想做什么?”何副官直言问。 “去傅家抓人,无论如何这种人不能留在傅小姐身边……”说到一半杨世彦自觉失言,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不能再任由他为非作歹。” “等西山那边的消息再行动。”何副官一句话否定了杨世彦的所有想法,他瞥了杨世彦一眼:“你早些休息,别强撑了。” “我……”杨世彦还想再说些什么。 “去休息!”何副官提高了声音,完全是威胁小孩的语气。 杨世彦只得点头顺从。 他确实有些倦了,偷闲一夜也好。 杨铭煜到了西山,搞得人心惶惶。 根本没人能熬的过杨铭煜的手段,早就有传言杨铭煜是煞神转世,让他去审犯人“人能说鬼话,鬼能说人话”。 没过两天,便盘问出了线索。 杨铭煜派人送来一张口供和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大多都和杨世彦怀疑的重合,每家都有份。 杨世彦看着口供中“人肉炸弹”四个字时,脸色阴郁的可怕。 杨世彦让手下士兵依照名单抓了一大批人,关在军部审讯,他向来不喜欢刑讯逼供,可这次是例外。 名单上只剩最后一个名字。 “傅家,我亲自去吧。”杨世彦看了一眼熟悉的名字,有些心烦意乱,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目。 严阵以待的士兵得令,荷枪实弹,整装待发。 “不用去太多人,找一个小队跟着我就行。”杨世彦轻叹一声,起身拿了把勃朗宁手枪别在腰间,藏在军装大衣下。 他不希望出任何意外,却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杨世彦走进傅家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候。 杨世彦一身深灰呢子高领军装,立在秋日傍晚的瑟瑟寒风中,衣袂猎猎,神色冷峻,像利刃雕琢出的冰雕美人,与傅家俗世的金粉格格不入。 他就往那儿一站,沉凝肃杀的气场自生。 傅晚晴站在门前与他对视,夕阳的余晖将两人身影拉得颇为颀长,融合在一起,却泾渭分明。 杨世彦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成了傅晚晴看不懂的样子。 傅晚晴看着士兵持枪闯进家中,隐隐能听到东西摔碎和推搡争吵的声音,本来好好的家被搞得乱作一团。 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厉声质问:“你是来抓谁的?我吗?” 杨世彦没有回答。 杨世彦静静的看着傅晚晴几乎要崩溃的样子,那双永远神采奕奕的漂亮眸子含着晶莹的泪水,他不禁有些心疼。 傅家作乱,几乎已经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他不会放过任何祸国害民的人,但那毕竟是傅晚晴的父母、亲人…… 他体会过无家可归的感觉,他知道那会有多难受。 真到那个时候,他究竟有没有能力给傅晚晴一个家? 傅晚晴看着冷酷无情的杨世彦,失望的轻轻摇了摇头。 “你杀了多少人?”傅晚晴虽然已经在心中认定杨世彦为了清除异己,滥杀无辜,罪无可恕,但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让自己死心。 “数不过来了。”杨世彦说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杨世彦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藏得很深的异样情绪,傅晚晴怒意正盛,没有察觉。 “你就不怕冤魂索命吗?”傅晚晴气得声音颤抖。 傅晚晴明明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此时杨世彦高高在上,她除了鬼神,居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威胁他了。 吃人的封建,黑暗的世道,她感觉自己要被同化了。 “我命硬,不怕。” 一点愁绪荡漾在清浅的话语中,有淡如秋水的悲伤。 杨世彦看到士兵擒了张伯出来,一个手势让所有士兵撤了出去,他看了傅晚晴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杨世彦,张伯他究竟犯了什么罪?你说清楚?”傅晚晴用尽力气冲杨世彦离去的背影大吼。 杨世彦丝毫没有要回应的意思,踩着自己颀长的影子大步离去。 傅晚晴回身走进一片狼藉的家。 今日她算是看清杨世彦了。 他们不是一路人,势不两立。 之后的日子,金价带着物价一路飙升,经济崩坏。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各大家族开始大量买入粮食物资,几日后再高价卖出。 他们坚信汉城经济只有两个结局,要么物价抬升到一个不合理的高度然后断崖式暴跌,要么经济彻底崩盘。 不管走向哪边,都都对他们百利无一害。 前者他们他通胀期倒卖货物所得钱财现在是不值钱,但经济平稳,钱币购买力也恢复正常的时候,这些钱便成了一笔巨额财富。 后者就更有趣了,经济崩盘就凭灾后本就外强中干的杨家可无法逆转,他们可以趁着这个契机重新制定汉城的经济秩序。 灾民有救济粮,市场价格的波动上涨对他们影响也不算大,这么做也不会引发民怨。 他们赚的就是杨家的钱,他们的对手也从来都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汉城王,百姓不过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杨世彦想要不牵连百姓,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成王败寇,天经地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11章 经济战 杨世彦不管经济运转情况有多差,每日依旧放救济粮。 从各大家族筹措的赈灾粮已经所剩无几,杨世彦便下令借调军饷,誓要以赈灾为先,不遗余力保全百姓。 当然,杨世彦这么做也是为了保证一月之内灾情能够彻底平息,保全立了军令状的自己。 眼见一月之期将至,城中得病的人越来越少,症状也越来越轻,瘟疫的阴霾即将拨云见日。 杨世彦知道,他透支未来的钱去支撑这段时日,这个巨大窟窿怎么去堵上还是个难题。 这些天,傅晚晴整天窝在家里。 国内的日子实在是无趣,她找了几本经济学的书,百无聊赖的翻了两页也觉得过于小儿科。 傅晚晴看到夹在书里的纸币时,多年学经济和钱币打交道让她十分敏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她赶紧找来父亲最近给她的零花钱。 两相比对,一模一样的印花和油墨,一模一样的重量,唯一的区别在于纸质略有不同。 制币和发行都归杨家管,想造假币易如反掌。 杨世彦格外谨慎,只在最不被人在意的纸质入手,人们的注意力一直被疫情和矿山等更重要的事吸引,导致这么长时间都没人发现。 赈灾库券只是幌子,他真正的来钱门路居然是假币。 “好他个杨世彦!”傅晚晴立刻醒悟,明白了是什么让杨世彦面对越来越大的经济窟窿还能有恃无恐。 这招够聪明,也够阴险。 傅晚晴仔细思索这假币是什么时候流出的,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爹从银行取钱时取的就是假钱了。 真是好算盘啊,瘟疫期间本来出门的人就少,民众和灾民都有政府救济,购买力和购买意愿大大降低,这时候市面上流通的钱大多数都是投机分子的。 只需要让这部分钱变成假币,等经济危机过去后推几个人出去顶罪,然后把假币一点点兑换成真币就行,这个时间可以拉的很长,足够灾后重建了。 这群投机分子想发灾难财,本就是很不光彩的事情,这时候被杨世彦坑了也不敢大肆闹腾。 这些人都是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其他。 用被动抵押贷款调控经济平衡,这放在西方都是非常超前的概念,居然在这么恶劣的经济环境下被杨世彦实现了。 傅晚晴知道自己和杨世彦立场不同,但还是被杨世彦精彩的谋划惊艳到了,不禁拍手称赞。 杨世彦这点脑子要是用在正道上该多好。 经济失衡造成的假窟窿可以用假币去堵,赈灾粮食物资造成的真窟窿还得用真币去填。 从哪筹集那么多真币呢?傅晚晴凭借着商学院高材生的敏锐,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赈灾库券。 只要杨世彦砸盘,各位老爷投入的钱就要流入他的口袋了。 真是环环相扣,傅晚晴不禁由衷赞叹。 可惜被她发现了,在最后一步被她卡住脖子,杨世彦肯定不会好受。 傅晚晴正想着,外面又传来消息——杨家的矿山遭了劫匪,如今唯一的黄金来路也断了。 黄金被劫只是个幌子,其实这批黄金全部流入了杨世彦的手里,做他控盘砸盘的备用资金。 傅晚晴立刻来了兴致,在她擅长的领域杨世彦想和她对着干,她定然不可能让杨世彦轻松取胜。 傅晚晴把发现的一切都告诉了傅老爷。 没想到她爹一点也不意外,笑呵呵对女儿表示赞赏。 “假币一事我虽没料到,但我是良心商人,没沾这些黑心生意,至于赈灾库券……我当时认购一百万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砸盘。” 傅晚晴听后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敢情大家都精明得很,早早就打好了算盘,只有她一个人傻傻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 但无论如何,这局杨世彦输了。 灾疫过后的汉城渐渐恢复往日的繁荣,商户开张,灾民出城。 赈灾库券的价格日渐走高,每日都上涨十几块钱,形势大好,一片红的走势诱惑着人们押宝它会涨得更高。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更多的资金流入,只不过各家击鼓传花,你收我的,我买他的,一点点把价格炒高。 杨世彦不可能放任这个趋势,他当机立断,把手上的库券抛了大半。 傅老爷早早就派人在交易所盯着杨世彦了,杨世彦抛多少,傅家就吃多少,步步紧逼。 傅晚晴也坐在交易所二楼的隔间中喝茶,看着父亲和杨世彦杀人不见血的经济博弈。 傅老爷胜券在握,笑呵呵地问女儿:“想要试试操盘吗?” 傅晚晴先是兴奋的点点头,随后又摇头。 “爹,你做庄之后想怎么做?”傅晚晴沉声问。 如今民生恢复,这件事已经不再只是各家的博弈,也与民众息息相关,不能轻率处置。 “锁仓,等经济复苏后清盘结算。” 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傅晚晴才放心的继续去喝茶,坐等看戏。 无论杨世彦采取什么策略,库券的价格不降反升。 他最不想看见的局面发生了,如果各家一起买入,大家可以互相制衡,但现在只有傅家一家跟进,他如果继续抛售尝试做低价格,就会导致庄家易主,到那时操盘的能力渐渐不在他手里了。 如果等到经济恢复,百姓跟风买入库券,这时候傅家选择砸盘,到那时坑的是百姓的钱财,损的是政府的名声。 如果他现在重新买入风险也很大,万一傅家死咬不放,价格继续走高,只会亏损更多。 几乎是死局。 汉城银行里,一群自诩经验丰富的经济顾问全都束手无策,争论半天却只商讨出“及时止损”四个字。 傅家毕竟是汉城巨富,如今没有足够的资金能够让他们有自信打赢傅家,不如先撤出来保全自身。 杨世彦看着送过来的资金流水,面色凝重。 “少爷,又涨了,还要跟吗?”有人跑进来询问。 “先按兵不动,我去傅家一趟。”杨世彦摇了摇头。 傅家如此不计代价的与他作对,究竟是为了抵押的财权还是别有所求?杨世彦不清楚,他现在只能去碰碰运气,搏一线生机。 第12章 死路求生 到了傅家,傅老爷客气的请他进来喝茶。 屋内热气蒸腾,茶香弥漫,风雅至极。 “世彦此次前来,是为……” “喝茶。”傅老爷慢条斯理的给杨世彦倒了一杯茶。 上好的龙井春茶,哪怕如今已是秋季,依旧清香醇洌,回味甘甜,可惜相对而坐的二人各怀心事,不曾真正用心品味,白瞎了这好茶。 杨世彦还想开口,傅老爷抬手止住。 “你娶了我女儿,这钱你拿走,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鼎力相助。” “爹你问过我吗?我不嫁!”傅晚晴在一旁偷听,听到这里再也沉不住气,跑出来厉声拒绝。 她想过嫁进杨家,但绝对不是被卖进杨家。 “您说笑了。”杨世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傅老爷居然打得是这个主意。 “我没有在说笑。”傅老爷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 这个曾经被人称作“罪人”的孩子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他不光还活着,而且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不行。”杨世彦用余光看了一眼傅晚晴,随后垂下眼眸。 “你可是立了军令状的,没有这笔钱你就得死,杨司令向来说话算数。”傅老爷步步紧逼,每句话都捏住杨世彦的七寸。 “抱歉。”杨世彦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神情。 “那您自求多福,送客!”傅老爷也不多废话。 杨世彦离开了傅家,傅晚晴也跟了出去。 最后一条路也被堵上了,这话说得也不对,杨世彦清楚的知道还有一条路可以解决一切难题。 只要他死。 他死后父亲可以身死法灭为借口为他收场,这一点其实他早就算到了,只不过一直逃避而已。 杨世彦回到司令部,周围好像出现了一些生面孔。 他略一思索,什么都明白了。 “你这是在卖官?”杨世彦大步迈进何副官的办公室。 “我们不是在卖官,我们是在买你的命,你哥把我们留给你不是让我们看你去送死的!”何副官拍桌站起来,指着杨世彦的鼻尖怒骂。 “对不起。”杨世彦轻声道歉。 “孙家,赵家,刘家都塞了人进来,他们应该不会再和你作对。”何副官指指外面几个人,沉声道:“其余的,我再去想办法。” “别去……”杨世彦想要阻止。 “杨世彦你现在虽然是少帅,但只要我们在这里你说了就不算。”何副官冷冷看着杨世彦:“回去吧,别在我这自怨自艾,你的命这点钱还是值得的。” 杨世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桌前。 傅晚晴直接推门进来。 “娶我!”傅晚晴双手撑桌居高临下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那么多人想要你活着,但只有我能让你活下来。” 跟着杨世彦的这一路傅晚晴想明白了,杨世彦即使有罪,也罪不至死,政治场上是要见血的,其他人是想获利,杨世彦不过是想活下去。 “傅小姐,婚姻嫁娶是一辈子的事,你会后悔的。” 杨世彦缓缓移开目光,他知道他的命不值钱,承受不起这么多人付出这么大代价去救。 “那到时候再离婚也无妨。”傅晚晴丝毫不在乎。 “你真的想好了吗?” 傅晚晴毫不犹豫的点头。 “离婚传出去不好听。”杨世彦低头思索良久,淡淡开口:“如果真到了过不下去的那天,你可以丧夫。” “好,这条命你先欠着,到时候再还。”傅晚晴明艳一笑。 “本不该拖累你……” 杨世彦话还没说完,傅晚晴就抓住他的领口,一个具有侵略性的吻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霸道的压了上来。 杨世彦整个人僵住,傅晚晴牢牢锁住他不许他逃跑。 时间绵长的他几乎要窒息。 最终冰冷的木头终于有了回应,他温柔的微张双唇,轻轻覆上傅晚晴温热的唇,交融在了一起。 傅晚晴放开了杨世彦,帮他理了理被自己抓乱的衣襟,突然问到:“我的定情信物呢?” 杨世彦微微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你把我给你的定情信物送给谁了?”傅晚晴秀眉微蹙,退后两步,双手抱胸冷声盘问:“我要听实话。” 杨世彦一五一十的讲给她听,傅晚晴的脸色才渐渐缓和。 “不许有下次了。”傅晚晴的手轻轻揽住杨世彦的腰:“行了,去我家下聘,把赈灾一事彻底了结了吧。” 杨世彦随着傅晚晴一起走出屋。 “张伯!”傅晚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惊喜大喊。 “小姐……”张伯欲言又止,冲傅晚晴挥了挥手便走开了。 “上车,我给你讲。”杨世彦凑到傅晚晴耳边轻声说。 傅晚晴看了看张伯,又看了看杨世彦,她好像触及到了一个阴谋的边缘,而且这件事好像和她有关。 汽车启动。 傅晚晴急不可耐的想要一个解释。 “你爹用张伯的家人做威胁,让他去主导了炸矿一事……”这件事涉及到傅晚晴的亲人,杨世彦本不想告诉她。 “你胡说什么?”傅晚晴厉声问。 杨世彦侧过头不解的看着傅晚晴,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 “我爹说,西山金矿是你炸的。”傅晚晴很快冷静下来。 傅晚晴也不是笨人,明白自己有可能被蒙蔽了,她知道的事情都是别人想让她知道的,不想让她知道的她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 “不是我。”杨世彦苦笑,原来误会出在这了。 “给我证据。”傅晚晴微微正色,她需要线索把完整的事情串联起来。 “金矿被炸当天我让你回家,当时张伯在府里吗?”杨世彦轻声问。 “我不知道。”傅晚晴仔细回忆当天的情形,那天下午母亲执意不让她出府去寻父亲,难道是这个原因? “还记得刚刚我和你说过,我把发卡给了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的父母是西山矿区的矿工,事发前张伯就告诉那个孩子她的父母回不来了。在和平里二十二号还有很多这样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去工作,而他们被张伯收容,事发当天张伯给他们早就印好的关于矿难的报纸,让他们去城西把报纸卖让我看到。” “这些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傅晚晴不禁问。 “当天我去查了报纸一事,跟着那群孩子,我查到了和平里二十二号之后没有继续查下去,后来根据张伯的供词我确认了细节。” 杨世彦轻声叮嘱:“我会秘密把张伯送走,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还活着,否则会给他和他的家人带来麻烦。” 傅晚晴郑重其事点了点头,随即问:“所以是我爹才是西山炸矿一案的幕后黑手?” “各家都有份。”杨世彦沉声答。 第13章 订婚 到了傅家。 傅晚晴现在看到这个家就觉得厌恶,金碧辉煌的府邸不知道剥削了多少民脂民膏,也不知道沾了多少的鲜血,她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家。 傅晚晴挽着杨世彦的胳膊,显得十分亲密。 傅老爷乐呵呵的看着二人,把自己伪装的像个慈祥的父亲,爽快的承诺不再与杨世彦作对。 傅晚晴此时已经看清了她爹的嘴脸,只觉得虚伪。 回国这么短的时间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现在想明白了,婚姻不过一场交易,有关金钱与权势,无关情爱。 达成目的后傅晚晴赶紧拉着杨世彦离开傅家。 杨世彦拿到钱后,让人把赈灾库券清算干净,资金回流进政府的口袋,填上最后的窟窿。 这次赈灾到此刻才算是圆满落幕。 “这回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家吗?”傅晚晴盈盈一笑。 “走吧。”杨世彦回应傅晚晴一个浅淡的笑容。 汽车在杨府门口停下。 傅晚晴站在府门口,仰头看着杨府几乎高耸入云的院墙,不由叹息。 她以为自己是新时代独立女性,最终还是被包办婚姻绑架,即将成为深墙大院里失去自由的金丝雀。 进了杨府,杨世彦带着傅晚晴一直走到内院门口。 杨世彦看着身边的傅晚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屈膝跪下。 傅晚晴有些不明就里,思忖着第一次还是留个懂规矩的好印象为妙,她把裙子一撩也要跟着跪下。 “你不用跪,我是来请罪的。”杨世彦侧头轻声对傅晚晴说:“在府里不要做委屈自己的事,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如果这里不是杨府,说这话的不是杨世彦,傅晚晴都会觉得十分浪漫,但现在她只觉得惊悚。 因为她知道,杨府的天是真的会塌的。 “老爷让您进去,傅小姐请稍等。”管家一阵小跑来到二人面前。 “不用怕,我很快就回来。”杨世彦表现的十分淡定,转头用眼神安抚有些紧张的傅晚晴。 明明之前他一见父亲就害怕的,可能成长了吧。 “你会没事吗?我怕你爹把你吃了。”傅晚晴不禁问。 “放心,我父亲不吃人的。”杨世彦差点被傅晚晴逗笑。 房间内,杨显嵩自己在和自己下棋。 棋盘上已是残局,黑白双方相持不下,陷入僵局。 “这次赈灾做的不错,想讨个什么赏?”杨显嵩依旧在摆弄棋局,没抬头看跪在眼前的儿子一眼。 “如果可以,世彦想为自己求一门婚事。” “你要娶傅晚晴?不记恨她差点害死你?”杨显嵩抛出两个直戳要害的问题,提醒杨世彦要想清楚。 “是。”杨世彦第一次这么坚定要做一件事。 “如果我说不行呢?”杨显嵩从棋盘上移开目光,看了儿子一眼。 “世彦已经登门向傅家下聘,此时反悔乃是不仁不义,恐坏了杨家与父亲的名声。” “先斩后奏,你好大的胆子。”杨显嵩冷哼一声,明示他对杨世彦的顶撞十分不满。 “请父亲责罚。”杨世彦俯身请罚。 “解局,让我看看最近你有没有长进。”杨显嵩把棋盘推到杨世彦跟前。 杨世彦微微思索,仅仅十步,就用一招暗度陈仓破了局。 杨显嵩显然有些意外,他之前从没见杨世彦落子如此犀利过,他不禁上上下下打量了杨世彦一番,感觉有些陌生。 “傅小姐是客人,父亲莫要怠慢了。”杨世彦垂眸低声道。 “婚事允了,但你先斩后奏这事,咱们没完。”杨显嵩微微眯起的眼睛闪着寒光,想要把杨世彦看透。 “是,世彦会自行去领罚。”杨世彦恭恭敬敬,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等傅小姐走后再去。” “谢谢父亲。” 看着杨世彦离开的背影,杨显嵩露出难得的一丝笑容。 这个样子的儿子,他还算勉强满意。 管家请傅晚晴进了房间。 她看到杨司令拿起棋盘上的一颗白子,狠狠扔了出去,然后在那个位置换上一颗黑子。 棋局输赢瞬间转变。 杨显嵩对着暗暗棋盘骂了声:“庸才!” “杨司令?”傅晚晴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傅小姐聪慧有胆识,不似一般女子,但看人的眼光着实有点不敢恭维。”杨显嵩请傅晚晴坐下。 “真不是我眼光差,谁让杨司令您就这么一个儿子和我年龄相仿呢。”傅晚晴笑意盈盈的回怼。 “真是伶牙俐齿。”杨显嵩不怒反笑。 “您谬赞了。”傅晚晴就当是在夸她。 “我杨府有杨府的规矩,傅小姐既然执意要来,就安安分分的,我们相安无事,如果把府里闹的鸡犬不宁,杨世彦可保不住你。” “正合我意。”傅晚晴微微颔首。 傅晚晴蹦蹦跳跳离开内院,杨世彦在外面等她。 “回家去吧。”杨世彦轻声说。 傅晚晴秀眉一挑,刚想拒绝,却察觉到杨世彦有什么心事,便点点头:“那我明天再来。” 杨世彦送傅晚晴岀府。 天色渐晚。 杨世彦静静坐在房中,给身上的伤口上药。 自从杨世彦的身份不同昔日,偏院便不再似往日的嘈杂,每日家丁定时进来清扫落叶,其余时间大家都避而远之。 难得清静。 “闹鬼了!闹鬼了!”有人慌慌张张的从偏院跑出来。 “慌什么。”杨显嵩大步流星的从内院走出来,面露不快。 “老爷,鬼火!” 废弃的一间房中燃起诡异的火焰,绿幽幽的,显得十分阴森。 有家丁近前查看,身上竟莫名其妙的着起火来,许多人手忙脚乱才堪堪把火扑灭。 一声凄厉的猫叫,伴随着皮肉烧焦的噼啪响声。 “我去看看。”杨世彦微微皱眉。 他冲进屋中把猫从火中捞出来。 漂亮的波斯猫毛被烧掉了一大片,火里逃生有些应激,用爪子在杨世彦胳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抓痕,然后从怀里挣脱跑开了。 这猫是杨家三小姐的爱宠,三小姐出嫁有孕,便把猫好生养在杨府里,怎会出现在这里? 鬼火和猫皆是不祥之物。 杨显嵩的脸色十分难看。 几年前他在黄龙寺时,有个老道士说他们家阴气太重恐生邪祟,怨鬼会向杨家的每一个人索命。 他当时半信半疑,结果短短一年,两个儿子接连出了意外。 难道府里真的有邪祟吗? 杨世彦扑灭了身上的邪火,看着手上深可见骨的一个血洞若有所思,还想再上前去看看。 杨显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力气之大几乎要把骨头扭断。 杨显嵩把杨世彦拖进内院,丢进曾经杨世清的房间,锁上了房门:“给我安生待着,敢碰坏一件东西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把杨世彦关起来后,杨显嵩让人找道士来驱鬼。 第14章 捉鬼 第二天。 请的是道士,来的却是傅晚晴。 杨显嵩瞥了跟在身后的杨世彦一眼,示意他把傅晚晴带走。 “我会驱鬼,当然,这个鬼也包括装神弄鬼。”傅晚晴冲杨世彦灿然一笑,把装神弄鬼四个字说的很重。 “我们走吧。”杨世彦怕傅晚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惹父亲不快,赶紧把她领进府里。 “白磷?”傅晚晴目光一瞥杨世彦手腕上烧穿皮肉的伤口。 杨世彦脸色微变,抬手捂住傅晚晴的嘴,轻轻道了声“是”。 “不骗你,我真会驱鬼。”傅晚晴耸了耸肩,莞尔一笑:“不过你家这是人祸,可不是鬼。” 杨世彦回应以一个有些不自然的笑。 “我想去内院看看。”傅晚晴昨天来时发现内院深处好像还藏着一个院子,她有些猜测,需要证实一下。 杨府的秘密她就快触及边缘了。 杨世彦带傅晚晴走到内院最深处,面前一处院子门户紧闭,老旧生锈的门栓昭示着里面应该已经荒废多年。 “这里是禁地。”杨世彦拦住想要推门的傅晚晴。 “这么大个院子,真不怕藏贼啊。”傅晚晴一边感叹,一边从腰间的口袋里抓了一把粉末洒向朱红的小门。 辛辣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什么东西?”杨世彦不禁捂鼻皱眉。 “驱鬼用的。”傅晚晴听到院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然被她猜对了。 杨世彦没有多问。 “不疼吗?”傅晚晴挽过杨世彦的手,温柔的抚摸他手腕处的伤口,突然话锋一转:“为什么故意把自己烧成这个样子?” “这是我的事。”杨世彦把手抽了回来,用稍长的衣袖遮盖住骇人的伤口。 傅晚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满是得意,一副被我猜对了的表情。 “你诈我?”杨世彦微微皱眉。 “没有证据我能平白冤枉你吗?”傅晚晴狠狠瞪了杨世彦一眼。 她扯过杨世彦另一只手,食指指腹处有浅浅的烧伤痕迹:“你就是用这根手指引的火吧,还是说是喝茶时烫伤了?没关系,带我去看现场,我一定还能找到其他证据。” 杨世彦没有回答,他知道傅晚晴说的是对的,昨晚父亲把他锁在内院,他没有机会清理现场,绝对会留下蛛丝马迹。 傅晚晴太聪明了,聪明的他有些害怕。 “我不管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以后别这么不爱惜自己,烧伤很疼的。”傅晚晴语气温和下来。 外面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来了一位真道士。 又是洒黄豆又是倒雄黄酒,搞得神神叨叨,故弄玄虚。 道士烧了几张符纸,闭上眼睛拿着把桃木剑冲进内院,对着空气一顿乱砍。 “妖孽,哪里跑!”道士突然瞪大双眼,目眦欲裂,大叫一声,冲着杨世彦大步奔来。 “斩!”桃木剑破风而来。 傅晚晴抬手去挡。 桃木剑敲在骨头上发出一声脆响,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下要是砍到杨世彦脑袋上估计命都能被砍去半条。 “你是要杀了他吗?”傅晚晴冷声质问。 “杨司令,这四少爷是是吸食天地精气的妖孽所化形,妨克家人,不是您的骨肉啊,究竟斩得还是斩不得?” 道士一语出,众人皆惊。 “世彦不知道自身是不是妖孽,但母亲绝不会做此等对不起您的事。”杨世彦直直跪下,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向俯首叩头。 “还有什么是你娘做不出来的!”杨显嵩被戳中了痛点,不禁愠怒。 道士一捋长须,装作一副仙风道骨除妖降魔的正义形象。 傅晚晴缓缓走到道士跟前,冷笑一声道:“杨世彦他既是妖孽所化,非杨司令之子,那妨克的应该是他的妖怪家人,和杨府闹鬼一事有何关联,道长可要想清楚再说话,要不然显得您很不专业。” “这妖孽吸食杨家的气运维持人形,杨家三位少爷都是人中龙凤,全被这个妖孽吸食精气所害,如今杨家气运已尽,他才渐渐显露妖形。” 听了这番话,杨显嵩脸色很难看,他心中其实是不愿相信的。 “杨司令您菩萨心肠舍不得这孩子,就让贫道妖孽施法让它原形毕露。”道士挥动桃木剑逼来。 傅晚晴踩住了道袍一角,道士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个四仰八叉。 宽大的道袍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一堆乱七八糟的灵丹符纸下面,有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这哪是道士,明明是刺客。 傅晚晴赶紧把杨世彦拽起来,躲到一边。 杨显嵩得知自己被骗,恼羞成怒,立刻拔枪崩了道士。 “闭眼。”杨世彦不想让傅晚晴看到这些血腥场面,赶忙捂住她的眼睛,拉着她后退几步。 “带傅小姐先出去。”杨显嵩转头吩咐。 二人离开一片混乱的内院。 “谢谢傅小姐。”杨世彦轻声说。 “叫我傅晚晴。” 杨世彦躲开傅晚晴灼热的目光,轻轻开口:“晚晴。” 傅晚晴嫣然一笑,凑到杨世彦耳边说道:“我爹让咱们俩快些完婚,省得夜长梦多。” “来我房间坐坐吧。”杨世彦轻轻拂掉傅晚晴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还是偏院的那间房,傅晚晴第一次进来,环顾四周,干净朴素。 杨世彦把门轻轻掩上:“商定婚期,就再也没有转圜的机会了。” “现在还有什么可反悔的?你去退婚?还是我去?一年内被退婚两次,你是要汉城所有人看我的笑话吗?”傅晚晴对杨世彦的态度有些不满意。 “还有一条路,你可以嫁给我哥……” 冥婚,亏他说的出口。 “你哥还能活过来不成?”傅晚晴火冒三丈,抬手狠狠甩了杨世彦一个耳光,力气之大让她的手有些发麻。 “可以。”杨世彦两个字把傅晚晴后面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傅晚晴怒极反笑。 “我哥很快就可以醒。”杨世彦坚信不疑 “你告诉我你哥怎么起死回生?”傅晚晴想到了什么,话音一顿,她此时才明白了一切:“原来你之前放血是为了这事,愚昧至极!” 亲情真是一种玄妙的东西,杨世彦这么聪明的人,也会被骗。 “死了就是死了,你要相信科学……”她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刹住了后面的话。 杨世彦一直垂眸视地,沉默不语。 傅晚晴其实明白为什么杨世彦想要甩开自己,杨世彦肯定又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 “我要嫁的是你,我会不反悔,所以你要好好给我活着,千万别让我成了寡妇,给我留下个克夫的恶名。” 第15章 婚期 傅晚晴坐在杨世彦的书桌前,明艳的笑容也驱散不了杨世彦眼底的阴霾。 今日一事她算是看明白了个大概,杨世彦故意放出闹鬼的消息,引得不怀好意的刺客趁机进府行刺,不管刺杀成没成功,只要刺客进府,杨世彦的目的就达到了。 她不知道杨世彦究竟能获得什么,但用生命去换一定是愚蠢且不值得的。 傅晚晴不想再谈论生死这么沉重的话题:“你和你三哥关系很好?” “我的命是三哥救的。”忆起往事,杨世彦不禁有些恍惚。 “那你哥什么时候醒?” “二十七。” “既然你哥二十七醒,那我们的婚期就定在二十六,双喜临门。”傅晚晴定下日子,不给杨世彦丝毫商量的余地。 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笃信杨世清能醒,她怕是什么以命易命法子,在此之前她必须嫁进杨家来,否则杨世彦凶多吉少。 “好。”杨世彦同意了。 “你爱我吗?”傅晚晴的问题有些突兀。 杨世彦眼中明显有迟疑,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来没人告诉他什么是爱,也从来没有人爱他一样。 “没关系,我也不爱你。”傅晚晴显然是读懂了杨世彦的心,她扔下一句话出了门。 “记得来娶我。” 毕竟是婚姻大事,杨世彦必须和父亲说一声。 他像是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盒子。 骨节分明的手拂去盒盖上的灰尘,手指轻轻一使巧劲,金属扣从中间断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摆着一个个小瓶。 杨世彦拿起一个从来没有开过封的瓶子,仔细端详。 瓶身上写着三个字,止痛药。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小瓶轻轻放回盒子,盖上盒盖,放回原位。 杨世彦起身走到内院门口,跪下。 刚刚的闹剧已经落幕,内院已经恢复成往日的平静。 杨显嵩没有让他跪太久,便让他进来。 “今天……”杨显嵩看着眼前的儿子,想说句“委屈你了”,却又有点说不出口。 “是世彦的不对,不应该提母亲的事。”杨世彦抬手扇自己耳光,父亲不发话,他不停手。 他知道父亲心中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逃避只会让怀疑越来越深,不如彻底撕开,强迫所有人直面。 “停吧。”杨显嵩挥挥手赦免了他,沉声说:“什么事?” “傅家那边定的婚期是二十六,世彦应下了。” “你是来通知我的吗?” “世彦不敢。” 杨显嵩看着跪在身前恭恭敬敬的儿子,却觉得和他想要的样子相差甚远,越发掌控不了。 “你这几天胆子很大啊,先斩后奏,这是第二次了。”杨显嵩不禁提高了音量,以示作为父亲不容置喙的权威。 “世彦这便去领罚。”杨世彦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杨显嵩越看越觉得眼前的杨世彦格外刺眼。 他这个儿子虽然跪下了,但脊梁永远是直的,在低谷也从不会让人觉得他卑微低下,软弱可欺。 杨显嵩起身,从墙上拿下挂着的家法藤杖,放在手上掂了掂,又敲了几下桌子,抖掉覆盖在上面的灰尘。 这家法,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用过了。 “跪直了。” 杨世彦瘦弱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看上去弱不禁风。 沉重的藤杖砸上脊背时,杨显嵩却感觉到有种坚定的力量抵抗着他,甚至胜过了他。 鲜血很快就伤口流了出来,顺着笔直的脊梁一直流到脚踝。 杨显嵩看到刺目的血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他为什么要自己动手?不是说过教训他都脏了自己的手吗?不是说过他身体里流的血都是充满罪孽的吗? 呼吸声沉重,呻吟在唇齿间呼之欲出,鲜血很快就染红了衣衫。 杨世彦咬牙,自虐似的挺腰展肩。 他早就想过今天这关不会这么好过,无论是因为母亲的事还是因为傅晚晴,他曾想过取巧逃避,但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为了他在乎的人付出点代价,他甘之如饴 杨显嵩觉得有些累了,他扔掉藤杖,冷冷警告:“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打断才算完!” “是。”杨世彦声音依旧平静如水,不卑不亢。 一切都可以伪装,但疼痛难以回避,不知不觉中被咬破渗血的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昭示着他不是铁打的人。 明明是极好的傀儡,为什么总是感觉不满意呢,杨显嵩有些不解。 无妨了,清儿很快就醒,以后也不需要杨世彦这个孽障了。 “铭煜怎么样了?”杨显嵩擦了擦溅到手上的血迹。 “铭煜性格好,能力强,是统帅之才,这次他先接手一个旅,不久后他就能接过世彦的位置了。” “婚事自己去筹备,把铭煜叫回来。”杨显嵩揉了揉太阳穴,上了年岁有些精力不济。 “最近汉城太危险了,铭煜在军中会更安全一些。”杨世彦不无担心。 感觉到父亲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杨世彦只得顺从。 “去吧。” 走出内院。 “从汉城卫调一个连,去镇北军中把铭煜接回来,路上搞点意外,让他二十七再到。”杨世彦吩咐副官。 “少爷,今天才二十一,这不过五十里的路程,再怎么出意外也不能用七天呀?”副官表示这件事非常难办。 “传我的军令,镇北军全体备战五日,包括飞行大队,让他去检阅,但千万不能让他碰飞机。” “这事让司令知道了你要挨军法的。” “这些都是小事,若铭煜出了意外,我们都要掉脑袋。”杨世彦一句话,让所有人后背发凉,不敢再发一言。 距离婚期还有五天。 傅晚晴珍惜这最后的自由时光。 她大手大脚的从家中拿钱享乐,赶时髦,看电影,逛舞厅,吃大餐,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这是都傅家欠她的。 又是浑浑噩噩过去的一天。 傅晚晴回到家,看着家里满是喜庆的大红色,人们都在忙里忙外的准备她的婚事,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嫁人了。 她回到房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禁有些后悔:“就为了救杨世彦,葬送了自己的大好未来,真是不值得。” 虽然她这么说着,但嘴角还是不禁向上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还真有些期待。 第16章 大婚 大婚当日。 深秋的汉城虽说是比北方暖和些,但叶子也大多都落光了。 杨世彦让人在干枯的枝桠上挂上红纸做的枫叶,天边好像燃起了一片红霞,绚烂却不张扬,喜庆却不艳俗。 起死回骸,化腐朽为神奇。 府门口的路面洒满花瓣,秋风卷过,花瓣纷纷扬扬飘在空中,清芬的香气扑面而来,营造着浪漫又热烈的气氛。 送嫁的车队驶到杨府门口停下。 傅晚晴凤冠霞披,大红嫁衣,缓缓走下耀眼的劳斯莱斯敞篷车。 两人拜了堂,成了亲。 虽无爱意,但成夫妻。 自始至终杨显嵩都没有露面,引得宾客议论纷纷。 杨家的喜事在汉城可是比天大的事,今日府内宾客众多,鱼龙混杂,但没有几个是真心祝福的。 各家老爷得知傅老爷把女儿塞进了杨家,也都知道自己被耍了,气的鼻子都歪了,此时说话夹枪带棒,不怀好意。 更不好惹的是其余各路军阀大帅,有些绿林出身粗鄙不堪,有的虎视眈眈心怀鬼胎,有的拥兵自重来意不善。 这些人凑在一起,恐怕要生事端。 十多年前,汉城杨家还是赫赫有名的西南霸主,举国上下话语权都是数一数二的,各路军阀都避其锋芒。 可是一次军事布防的泄密,北山缺口的守军叛变,导致几路军阀联合出兵,直捣汉城,一直逼到了杨府方圆几里内。 杨家大少爷血溅城门,军师叶先生被逼自裁。 从那以后,杨家元气大伤,再也回不到鼎盛的时候了。 如今汉城之外,不知道多少军阀匪徒想要夺取这西南重镇,顺便夺取杨家汉城王的位置。 今日杨显嵩不出面,究竟怎么镇住这些来者不善的军阀? 杨世彦脸上挂满谦和的笑容与几位大帅寒暄。 傅晚晴换了一条短些的裙子走了出来,她最适合红色这样张扬的颜色,甚至人要比裙子还艳丽几分。 傅晚晴柔若无骨的手接过一只递来的酒杯,浅笑着递到唇边。 “来历不明的酒别喝。”杨世彦夺过傅晚晴手里的酒杯,倒在地上。 胡大帅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杨世彦把傅晚晴拉到身后,躬身给胡大帅赔罪。 “哼,这就是他杨显嵩教导出来的好儿子。”胡大帅冷哼一声,粗犷的声音所有人都能听见。 幸亏了杨铭煜不在,要不然不得打起来。 “是世彦不成气候,与父亲无关。”杨世彦态度恭敬,细品话里却有几分讥讽。 胡大帅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只知吃喝嫖赌,他定不能承认儿子肖父,只得笑着打哈哈。 傅晚晴立刻明白的形势,谨言慎行了起来。 硬撑了一会儿傅晚晴便感觉受不了,把头靠在杨世彦肩膀上,朱唇微张,说了声:“头好重,我有点乏了。” “回房去吧,我来应付。”杨世彦冲她安慰的笑了笑。 傅晚晴最怕的就是杨世彦有主意,他脑子里就没有好主意,她绝不可能留杨世彦一个人在外面。 一辆漂亮的大红色劳斯莱斯停到杨府门口,喧宾夺主。 杨铭煜戴着墨镜从车上跳下来,大步流星的走进府。 “好热闹啊。” 杨铭煜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他。 杨铭煜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冲着大家遥遥一敬,仰头一饮而尽。 看到杨铭煜的一瞬间,杨世彦感觉眼前一黑。 “你怎么回来了?”杨世彦把杨铭煜拉到一边。 “小叔不欢迎我?”杨铭煜泥鳅似的躲开小叔的手,嬉笑着说:“你和嫂子能走到一起我可是功不可没,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啊。” “快进去,别在这添乱。”杨世彦轻声说。 “小爷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杨铭煜剑眉一挑,星眸含光:“小叔放心,今天有我在,他们都得夹起尾巴做人。” 杨铭煜走到人群中,淬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狠厉。 “我爷爷忌讳戏子,今天没有戏班子,那我来唱一出给大家助助兴。” “杨铭煜你个小兔崽子,还敢出现在老子面前!我那五百箱德国货都被你劫走了!”张大帅拍案而起,抓起桌上的酒杯砸向杨铭煜。 “别冤枉我,我只是与您的军械同路,压根没动手。”杨铭煜嬉皮笑脸的躲开张大帅的发难,又把矛头转向一旁有些心虚的胡大帅。 “再说了,我们就同路了一小段,您的货就和胡大帅的人马一起走了。” “混蛋,别血口喷人!”胡大帅不接这盆脏水。 这些天,杨铭煜总在他胡景龙的地盘上骑马逮兔子,烦都要烦死,他只是想在杨铭煜回汉城的路上吓他一吓而已,没想到遇到了一大批没人要的军械,自然就顺手牵羊了。 杨世彦这才知道,杨铭煜这些天压根没在镇北军好好待着,周围这几位大帅杨铭煜是挨个招惹了遍。 胡大帅也是有苦说不出,这军械也不在他这啊,他就带了几个人想去吓唬杨铭煜,哪带的走这么多货,半路上被马匪给劫走了。 马匪出身的老冯更是惨,接到的消息说的是黄金,结果碰上的却是胡大帅,苦战一番之后打开盖布一看,是一车石头,损兵折将还白忙活一趟。 真正的军械早不知道哪去了。 杨世彦发现自己担心杨铭煜的安危真是多余了,这小子自己就是个危险品。 张大帅恼羞成怒,原来他这一群兄弟个个都不安好心,但也不好发作。 “多少钱呀?”傅晚晴等闹剧告一段落后,缓缓走了过来:“这些谁抢谁的我听不懂,但自家侄儿惹出了祸端,我这个做婶子的自然应当帮着善后。” 傅晚晴开口没人再敢闹腾,大伙都是粗人,但都知道欺负女人是令人不齿的行为,更何况傅晚晴还是这杨府未来的女主人。 傅晚晴盈盈一笑,让好几个大老爷们都丢了魂儿,她转头看向傅老爷,露出一抹坏笑。 她爹卖女求荣,看她不好好坑死她爹一笔。 “爹,咱家不差这点钱吧,给张大帅送过去,多送点,就当是感谢他大老远跑一趟参加我的婚礼。” 傅老爷脸色有点难看,傅晚晴是在替杨家赔钱,这钱他没必要出,但不出这钱就是驳了杨家的面子,也在汉城众人面前丢大了脸。 “那是当然。”傅老爷只得点头应和,但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参加女儿婚礼本来是想扬眉吐气,却赔出去这么大一笔钱,完全是没必要的损失。 “多读读书多动动脑子,别再被小爷我耍的团团转。”杨铭煜得意一笑。 “肃静!”杨显嵩从内院走了出来。 “觉得开心的就再喝两杯,不开心的就离开,别扰了我府里清净。”杨显嵩常年高居上位,有种无形的威压,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发凉。 话里话外意思很明确,逐客。 杨司令都发话了,谁还敢不听,更何况大家本来也闹的挺不愉快的,宾客们纷纷离席。 第17章 闹剧 杨世彦和傅晚晴入了洞房,二人没有任何接触的坐在床上。 傅晚晴觉得无趣,向杨世彦靠过来。 “假戏,别真做。”杨世彦轻声提醒。 “如果我想真做呢?”傅晚晴不禁挑逗。 她虽然认识杨世彦不久,却能把他拿捏的死死的,她知道和杨世彦说话越好声好气越没有用,稍微强硬一点杨世彦就会缴械投降。 “求傅小姐别逼我。” “一口一个傅小姐,你心不甘情不愿?”傅晚晴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晚晴,放过我好吗?”杨世彦轻声哀求。 傅晚晴双手轻抚杨世彦的脖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杨世彦却依然坐怀不乱,她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失望。 “什么时候给我一次真正的洞房?” 杨世彦过了好一会才开口:“等你真正了解我之后吧。” 傅晚晴扒掉繁琐的新娘头饰,彻底放松下来,翘着脚趴在床上,歪着头看着坐在床边的杨世彦。 “我听说杨司令爱子如命,为何偏生对你如此薄凉。” “后悔嫁给我了?” “木头!我想听故事了!”傅晚晴气杨世彦的不开窍。 杨世彦微微一怔。 这段往事早已成了汉城,所有人都要三缄其口,让这个秘密随时间逐渐被人淡忘。 “这要从我娘说起……我娘是轰动一时的名伶,当时我爹坐拥西南七镇,是赫赫有名的汉城王。将军美人本应成就一段佳话,可惜我母亲她是个细作,她花了七年的时间,绘制了一张图。” “汉城布防图?”傅晚晴不禁插嘴追问。 “是的。”杨世彦垂眸苦笑:“我娘是个厉害的人,差点把杨家在汉城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她不光画出了布防图,还伪造了两份军令,一份送出去了,让北山关卡大开,放乱军进山……” “另一份呢?” “另一份,是开城门,我娘怕她逃不出去,把另一份缝在我衣服的内衬里,让齐将军把我接走,可是那天齐将军根本没来。” 秋风自窗而入,将屋内彩烛的光焰吹得忽明忽暗,二人黑洞洞的影也忽明忽暗,扑朔迷离。 “其实把我救出去也没用,我发现了我娘缝在我衣服里的东西,趁她不注意我给扯掉了。”杨世彦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神情略显凄凉。 傅晚晴这才了解,原来是这样的身世,让本应是人中龙凤的杨世彦过的举步维艰,所有人对他娘的仇怨如今都要算到杨世彦身上 同床异梦过了一晚。 第二天清早。 气温骤降,枯黄的草叶上霜花凝结,纤细的霜丝脉络明晰。 傅晚晴记得今日杨府要做法事,特意起得很早,但醒来时床边已经没了人。 拉开窗帘,玻璃窗两面冷热相冲,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清晨的寒气从窗户缝隙溜进房间,迅速地填满整个屋子。 掀开被子,凉气将周身裹挟,傅晚晴立刻清醒过来,仔细洗漱打扮了一番。 她刚一出门就看到一个巨大的法阵,不禁在心中暗骂道:装神弄鬼。 线索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今日她要揭开这个惊天大骗局。 到了时辰。 巫师开始挥动手中的法杖,口中念念有词,拿着那把豹牙小刀直直插入杨世彦的胸口。 杨世彦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微闭双眼,紧抿的唇毫无血色。 汩汩的鲜血从伤口流出,是浓墨重彩的暗红色,有几滴落在地上,凄艳如娇花,触目惊心。 “等一下!”傅晚晴出声打断:“你先别折腾他,让我给你变个法术。” 傅晚晴狂奔到最深处那个小院,一脚踹开门,从房间里抓出一个怪物。 那怪物力气出奇的大,傅晚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粉末,往怪物脸上撒去,怪物立刻瘫软在地,不停抽搐。 那个怪物人不人鬼不鬼的。 “巫师大人,这个法术您还满意吧?”傅晚晴把杨世彦拉到身边。 所有人都是一怔,巫师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傅晚晴指着那个怪物说道:“他得的这种病叫卟啉症,在西方被叫做吸血鬼病,患者需要吸食血液来缓解症状,但吸血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不可能!”巫师朝傅晚晴扑了过去。 杨世彦挡在傅晚晴身前,一脚把巫师踢飞。 动作牵扯到胸前的伤口,杨世彦轻轻呻吟出声,从伤口处源源不断流出的血已经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杨世彦有些惊讶的看向傅晚晴,傅晚晴回应他一个略带自得的笑。 “你其实是个医生。”傅晚晴一句话点破巫师的身份。 “你拿刀的手很稳,而且是拿手术刀的姿势,你能从复杂的肋骨结构中直插心脏,这一点普通人可做不到。” 杨显嵩在一旁面色铁青,有人利用他们父子情感做局,把他们骗的团团转。 吸他儿子的血,最终养的却是这么个怪物。 杨显嵩察觉到儿子的异样:“去叫申医生,给他止血。” 医生匆匆赶来,一边缠止血带,一边埋怨:“都刺破心脏了,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你杀了我,三少爷就活不过来了。”巫师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还有人会信你吗?”傅晚晴看向身边众人。 杨世彦默默避开了傅晚晴的目光,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试试。 真是愚不可及,傅晚晴瞪了杨世彦一眼:“哪有什么能起死回生的法术,你哥根本就没死。” “你说什么?”杨显嵩不禁急切询问。 “如果没有那个巫师作祟,他昏迷几天就醒了。” “那现在呢?” “情况不太好。” 傅晚晴上前去伸出手探了探杨世清的颈动脉,还没死,不过昏迷了一个月后遗症是免不了的。 傅晚晴拿掉的放在床头的香囊。 过了一会儿,杨世清的心跳一点点弱了下去。 傅晚晴尝试急救,最终还是无法挽回杨世清生命体征的消逝,她颤抖着手再次尝试去探杨世清的脉搏,只有万籁俱静的死寂。 傅晚晴有些发怔,不应该啊,拿掉挂在床前的迷香囊,应该就没事了,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他死了。”傅晚晴后退一步,轻声说。 真相或许残忍,但这就是真相,不容逃避。 第18章 嫁祸 傅晚晴检查了一番,没有外伤,她狐疑的看向自己的双手。 十指上玫红色的指甲油,是她从国外带的新潮玩意,凑近鼻子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是氰化物的气味,剧毒。 指甲油里有醇做有机溶剂,氰化钾微溶于醇,可以藏在指甲油里,等涂了两天保护层被磨掉就会显露出来。 这一点量对于清醒的人来说或许不会有大碍,但对于昏迷中本就虚弱的人却是致命的,而且昏迷的人没有反应,让人错误判断,错过了抢救时机。 这是赤裸裸的谋杀,她被人当枪使了。 杨世彦脸上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像个精致漂亮的白陶娃娃,没有半点鲜活气息,骤然睁开的双眼中布满血丝。 “你杀了我哥?” “我没有!”傅晚晴被杨世彦吓到,不禁后退了一步。 “谁杀了我爹?”杨铭煜听到些不太好的字眼,大步流星的冲进来。 杨铭煜瞬间明白了状况,揪着杨世彦的衣领怒问:“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眼睁睁看着我爹死吗?” 杨世彦薄唇微张,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是你杀了我爹!”杨铭煜拔出腰间的宝石小剑,直直刺向傅晚晴。 “这件事还有蹊跷,待查过再说。”杨世彦上前一步护在傅晚晴身前,挡住了杨铭煜的发难。 傅晚晴有些被吓傻了,娇滴滴的环抱住杨世彦的腰。 杨世彦轻轻拂掉了她的手。 “她杀了我爹,大家都看着呢,有什么蹊跷?”杨铭煜梗着头恨恨看向傅晚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等事情查清楚。”杨世彦 “没有我爹你杨世彦算什么东西?”杨铭煜难以置信的看着小叔,脸上的笑有几分凄然:“你不杀了她,我今后与你势不两立。” “都给我冷静点。”杨显嵩给了儿子孙子一人一个耳光。 杨显嵩早知道很可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但这个结果他不能接受,清儿本来可以不死的。 “都给我滚回去,清儿死后都不能得一个清静吗?”杨显嵩声音有些颓丧。 刚刚针锋相对的二人立刻敛声,对视一眼各自回房去。 回到房间。 “让我去把这件事查清楚,还我自己一个清白。”傅晚晴转身便要走。 “别离开杨府。”杨世彦由于失血过多,声音有些虚弱。 “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你也不相信我吗?” 傅晚晴目光灼灼的盯着杨世彦的眼睛,杨世彦却垂眸移开了目光。 “你只要离开杨府一步,铭煜便会杀了你,我没有在危言耸听。” “告诉我,你信不信我?”傅晚晴前进几步,强迫杨世彦与她对视。 “我只相信真相。”杨世彦第一次推开了她。 “好,那我便去查真相。” “别去……” 傅晚晴盯着双眸通红的杨世彦,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我等着你,等你还我一个清白。” 杨府上下都挂起了白幡,秋风吹过,扬幡招魂。 杨府建在了这片汲天地灵气的宝地,但杨家的天之骄子也于此永久长眠。 杨世彦在三哥的棺椁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明明一周后的那天就是开往苏联火车鸣笛的日子,三哥差一点就能去追求他远大的理想和革命了,却为了保护他,倒在站台上。 他罪无可恕。 “我对你太失望了。”杨铭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灵堂。 杨铭煜站在杨世彦身后,手握尖刀,对准了身前人的后心。 “如果能以命易命,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杨世彦多么希望杨铭煜手中的刀刺下来。 “日后,我会把我之前拱手让给你的所有东西,一件件夺回来,让我爹看看谁才是值得他寄予厚望的接班人。” 恨意占满了杨铭煜乌黑的瞳仁,他骄傲的扬起头,看着供案上他爹的灵位。 “还有,你去告诉傅晚晴,我没什么耐心,如果十天内她没有找到真凶,我会杀了她为我爹报仇!” 待到三少爷下葬的日子。 杨铭煜抑制了七天的眼泪终于在棺椁封盖的时候决堤。 他服斩衰居丧,在棺椁前摔盆哭灵。 他好像只有这一点能赢过小叔了,从小到大小叔夺走了父亲的所有宠爱,唯一夺不走的就是这最不重要的血脉了。 进北川,入祖坟。 杨世彦和杨铭煜一路走马相伴,直到入葬。 “杨世彦,我爹没入土为安之前不见血,给我个真相,让我爹死个明白。”杨铭煜拿手中的马鞭指着杨世彦。 “他是你叔叔。”杨显嵩冷声警告。 “他已经不是了。”杨铭煜扬鞭策马,一下子跑的没影了。 杨铭煜这乖戾狂悖的性子着实让人头疼,杨显嵩看这针尖对麦芒的两叔侄,必须要两权制衡,否则不光会闹翻了天,还会两败俱伤。 他把杨世彦从庸才培养成傀儡花了不少功夫,若要把傀儡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接班人,不知道还要花多长时间。 送完葬回府的路上。 秋叶铺满山路,踩在马蹄下一步一响,扰乱了杨世彦纷繁的心绪。 “司令的军令,以后你接替三少爷的位置,做少帅军长。”何副官赶来,告诉杨世彦这个消息。 杨世彦微微一怔,有些迷惘的抬起头。 目光所及,层林尽染,皆是鲜血一般的艳红。 为什么是他? 回到杨府。 杨世彦理了理身上的丧服,坐在桌前有些失神。 “你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了吗?那日你往门上洒蒜粉就是为了确认?” 傅晚晴一席黑色纱裙坐在屏风后,娇嫩的容颜明艳依旧,她点了点头,隔着屏风杨世彦看不真切。 “卟啉症,氰化钾,你都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是商学院的毕业生,但也是化学系优秀生,还是医学院教授助理。” “我去查过商学院毕业生名单,里面没有你。” “在国外我当然用的是英文名字。”傅晚晴嫣然一笑,表情自然,没有丝毫破绽:“要重新认识一下吗?我叫olivia,寓意是橄榄树。” 杨世彦不禁皱眉,但没有继续质疑,他轻声道:“去查吧,杨铭煜近期不会动你,但务必事事小心。” 傅晚晴走到杨世彦身前,柔软的的唇蜻蜓点水般掠过杨世彦的脸颊。 杨世彦还没反应过来,傅晚晴放开了他,踢踏着高跟鞋走出房去。 “我去了。” 第19章 欢愉 傅晚晴出了房间,丫鬟海棠凑上来问:“小姐有想法了?” “没有啊。”傅晚晴无所谓的耸耸肩,肩上貂皮披肩微微颤抖,毛茸茸的,可爱又贵气。 “那我们……” “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傅晚晴不以为意:“这几天在府里关着可把我给憋坏了,咱们先去吃饭,然后找个地方活络一下筋骨。” 傅晚晴岀府之后,杨世彦派了个小副官跟着。 傅晚晴坐车绕着汉城转了一大圈,最终去了最贵的一家西餐厅。 她熟练的使着刀叉,切了一块三分熟还带着血丝的牛排,尝了一口。 “这个不错,也给世彦送一份去。” 傅晚晴很自然的指使杵在一旁的小副官。 “替我多嘱咐他几句,按时吃饭,注意休息,他身体不好,别过几天死了,让我成了寡妇。” 小副官不动,他得到的命令是保护夫人,不是受夫人指使。 “叫你去你就去,杨世彦让你看犯人似的看着我吗?” 傅晚晴抬眼扫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一下子把涉世未深的小副官看失了神。 小副官只得打电话询问杨世彦的意思。 杨世彦听后只是说了句:“全听夫人吩咐。” “快去吧。”傅晚晴笑意盈盈。 吃完饭,傅晚晴又去喝了下午茶,买了点心,看了衣服,定了首饰。 一辆军车从城西逛到城东,又从城东逛回城西,十分扎眼。 “这军车太闷了,明天给我换辆敞篷老爷车。”傅晚晴肆意的提要求。 跟着她的几个军士只能诺诺称“是”。 直至天色渐晚,傅晚晴去了一家灯红酒绿的酒吧。 傅晚晴一只脚迈下车。 小副官忍不住劝了句:“夫人,府里毕竟刚经了丧事,您这般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我不守杨家旧制,只遵新规,丧葬之事,一切从简,七日已过,我如此行径有何不妥?” 傅晚晴驾轻就熟的走进去,点了杯鸡尾酒拿在手中。 透明的玻璃杯被不停变换的灯光映照成五彩斑斓的颜色,就像酒吧里的花花世界,灯红酒绿,金粉堂皇。 “进来玩啊。”傅晚晴看着在门口踟蹰的小副官,向他微微一举杯。 “夫人,军中有纪律……” “那你可就做不到寸步不离都保护我了。”傅晚晴看着他一脸严肃,忍不住挑逗。 小副官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坚定的摇头。 “哪来的小馆儿,到这来接客了。”一个粗犷的声音伴着不怀好意的笑声由远及近。 “原来是杨少帅的人。”来人是个高大的汉子,后面跟着一群士兵:“你家主子出息了,你们做下属的也放荡起来了?” 小副官知道来人的身份,也不敢与其顶撞。 “好俊俏的姑娘,可以请你跳支舞吗?”大汉转头看到了傅晚晴,眼中闪着色眯眯的光。 傅晚晴把墨镜摘下来,想把来人看得更清楚些。 “钱师长是胡大帅身前的红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夫人别与他置气。”小副官凑到傅晚晴耳边小声劝说。 “当你家少帅的夫人可真够憋屈的。”傅晚晴回敬一句,然后转头对钱师长盈盈一笑。 “原来是少帅夫人,冒犯了。”钱师长把少帅夫人四个字说得极重。 “您好像对我丈夫有些微词?还是说对我有意见?”傅晚晴微微抬眼,斜觑眼前一群几乎高她一头的魁梧汉子。 “您想清楚,是做杨世彦的夫人,还是杨少帅的夫人。”钱师长别有深意的看了傅晚晴一眼,迈开大步想要进酒吧玩乐。 “刚刚钱师长说想和我跳一曲,那咱们便跳一曲吧。”傅晚晴放下酒杯,把手递给钱师长。 钱师长有些意外,朗声笑道:“夫人可不似杨家人啊。” “少帅夫人只是个名号,我永远只是傅晚晴。” 傅晚晴与钱师长一同走入舞池,两人一同旋转舞蹈,完全没了刚刚针锋相对的架势。 “快看那边,那个和钱师长跳舞的是杨少帅的夫人。” “留洋回国的就是不一样,这么开放。” “真是命好,杨家三少爷死了,她男人才成了少帅。” 旁边一群人指着傅晚晴评头论足。 傅晚晴跳完一曲,踩着下一曲的舞点,转着圈凑到各位夫人小姐跟前,吓了大家一跳。 “各位夫人们好呀。” “少帅夫人。”所有人赶紧起身相迎,停止了窃窃私语。 “大家都是来玩儿的,这么拘谨做什么?”傅晚晴唇角向上翘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笑意亲和。 “我留洋回来,倒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了。”傅晚晴一群莺莺燕燕中来回穿梭,她现在在汉城地位超然,倒有种松弛感。 各家太太都不知道傅晚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人敢接她的话茬。 “偌大一个杨府就我一个女眷,我丈夫那个身份,你们也都不带我玩儿。”傅晚晴语气中带了些娇嗔和埋怨。 感觉傅晚晴没有恶意,各位太太都凑上来挽住她的手:“妹妹刚回国,咱们见的也少,互相之间都没有很熟。” 攀附上傅晚晴,也算是搭上杨家的线了,既然傅晚晴愿意交朋友,太太们自然是不会驳她的面子。 “那我留个电话,有什么聚会记得叫我。”傅晚晴拿纸笔写了一串号码递给太太们。 “哦对了,这周六白公馆有个慈善晚宴,妹妹有时间可以和杨少帅一起去玩儿啊,杨家几位姨娘也会去,你也好认识一下家里人。”白太太率先向傅晚晴发出邀请。 各位太太屏息凝神等着傅晚晴的回应。 “好,到时候我带着世彦一同拜访。”傅晚晴应下了。 所有人都喜出望外,杨世彦可是货真价实的杨家少帅,是多么贵不可攀人,这真是极好机遇。 “到时候你定要让杨少帅给你买些珠宝首饰,狠狠敲诈他一番。”许太太不禁打趣。 “他呀,木头一个,从来不会给我买东西的。”傅晚晴想起杨世彦冷冰冰的样子,不禁生气的撅起了嘴。 “那是你不懂怎么抓住男人的心……”孟太太也来插嘴:“杨少帅现在只有你一个女人你若是不抓住他的心,以后等他纳妾,可就更难了。” 聊起男人来,各位太太都好似打开了话匣子,拉着傅晚晴滔滔不绝的传授经验。 傅晚晴认真学习虚心请教,时不时称赞两句,弄得太太们十分受用。 各位太太一直谈天说地到天黑才散。 第20章 各怀算计 守在舞厅门口的小副官差点以为夫人出了什么意外,看到傅晚晴出来才把心沉回肚子里。 “夫人,该回府了吧?”小副官不禁问,他这一天已经被傅晚晴折腾的够够的了。 夜风微凉,穿过树梢枯叶沙沙作响。 “急什么,美妙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傅晚晴一拢毛茸茸的披肩,准备上车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府里有宵禁,夫人小心误了时辰。”小副官提醒了一句。 “你家少帅不也总是夜不归宿吗,感情这宵禁就禁我一个人是吧。”傅晚晴一句话就把小副官噎了回去。 小副官一时语塞,夫人实在太有主意,他根本拦不住。 傅晚晴提着纱裙,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大步迈上半米高的军车。 “你叫什么名字?在杨世彦那是个什么职务?”傅晚晴坐上车,居高临下的打量小副官。 “回夫人,属下楚宁,是少帅的副官。” “那何副官呢?”傅晚晴不禁问。 “何副官是三少爷的副官,现在已经是军部副参谋长了。”楚宁解释。 “明天让杨世彦换个人跟着我,你还不够机灵。”傅晚晴关上车门。 楚宁也上了车,他知道夫人不听劝,但有些话他还想再劝一下:“夫人,少帅也不容易,您就别为难少帅了。” “我不是在为难他,我是在帮他啊。”傅晚晴撇了撇嘴。 怎么一个个都误会她,她看了看楚副官明显不相信的眼神,也不想再多费口舌,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 “走吧,我们去凤凰舞厅,找小姐们玩去。” 傅晚晴拿出随身带着的化妆包,对着车玻璃开始补妆。 涂上烈焰红唇,一笑间完全是摩登小姐的气质,像一朵明艳的玫瑰,漂亮难驯。 直至大半夜,傅晚晴依旧是活力满满,一边和小姐们飞吻告别一边恋恋不舍的走出舞厅。 闹腾了一整天。 傅晚晴回府睡觉,楚宁去司令部找杨世彦汇报工作。 “少帅,夫人这一天可太折腾了。”楚宁不禁对傅晚晴有些抱怨:“咱们手头本就不宽裕,夫人还这么铺张……” 杨世彦明显沉默了一下:“随她去吧,让她怎么开心怎么来。” “少帅,北山突然出现了一群山匪,劫走了一批新式勃朗宁手枪。”何参谋大步走了进来。 “突然出现?”杨世彦微微皱眉:“楚宁你先下去。” 何参谋走到杨世彦耳边轻声说:“匪首叫李火日。” 听到这个名字,杨世彦似是叹了口气,微微阖目沉思,长长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 他提起笔。 窗外的一阵风吹来一片云,遮蔽了惨白的月光,夜枭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思绪打断。 思考的时间着实长了些,一滴墨滴落在纸上,半晕开一个饱满的墨点。 杨世彦盯着纸上的墨点,稍微愣了一下,随后笔走龙蛇,把火日立三字拼在一起,在纸上写下一个墨迹淋漓的字。 他盯着纸上那个字许久,最终把纸团成一团。 “铭煜的胆子太大了些。”何参谋虽这么说,但那毕竟是三少爷的儿子,如果杨世彦敢说一个不利于杨铭煜的字,他会立刻翻脸。 “不用去剿匪,自家人的枪别对着自家人。”杨世彦叹息一声:“过些时候我亲自去一趟。” 他了解杨铭煜,杨铭煜并不似表面上的乖戾胡闹,铭煜心思深沉,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如果有心和他们作对怕是很难对付。 “铭煜想和我斗,无妨,但汉城不能乱。” 第二日。 傅晚晴去烫了她心心念念的大波浪卷发,然后像昨天一样辗转在汉城各个娱乐场所。 没过几天,傅晚晴在所有太太小姐面前都混了个脸熟。 傅晚晴性子活络,长得还娇俏可爱,不光在贵妇圈里混的风生水起,还顺便把不少老爷少爷迷的神魂颠倒。 所有人都知道了杨少帅的夫人是个新潮漂亮的摩登小姐,当然也会有些传统的老古董指责她放荡不检点。 无论对她好还是坏的评价,傅晚晴都照单全收,然后当做和太太们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 这些时日,傅晚晴的日子过得逍遥快活极了。 一直到周五,傅晚晴终于肯安安生生在家一天了。 杨世彦也把事情告一段落,回府看看傅晚晴怎么转了性子。 回府后,杨世彦先去父亲那里问安。 最近杨世彦接手汉城的军政要事,桩桩件件都做得漂亮,倒让杨显嵩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杨显嵩不提正事,先说傅晚晴:“晚晴在外面闹的这些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杨世彦料到父亲会如此问。 “那你还纵着她胡来?还是说你的心野了,也喜欢这些摩登玩意儿?”杨显嵩出言敲打。 他自诩对小儿子拿捏极准,杨世彦是肯定不会做出这种离经叛道之事的。 “我喜不喜欢不重要,晚晴开心便好。” “你是在拿杨家百年声名让她去寻开心?” “父亲,时代在进步,有些陈规旧俗不应该成为枷锁。” “没想到你是真喜欢她。”杨显嵩倒是有些意外了。 “喜欢谈不上,但我会尊重她的喜好。”杨世彦不知道自己对傅晚晴究竟是什么情感。 杨显嵩负手站在窗前。 杨府高墙深宅,看不到府外的光景。 “还没有铭煜的消息吗?”杨显嵩换了个话题。 “还没。”杨世彦不敢把实情告诉父亲,他权当杨铭煜是一时昏头才干出这种混账事。 杨显嵩声音立刻冷下来:“是吗?我怎么听说你明天就要去见他?” 父看似双耳不闻窗外事,实则依旧是无所不知。 杨世彦心跳停了一拍,知道今日自己是难善了。 “是,世彦说谎了。”杨世彦抬手掌嘴。 杨显嵩叫停。 杨世彦现在是杨家少帅,要抛头露面代表杨家的,面上打坏了丢的是杨家的脸面。 “别人我不管,我是不是说过,你说谎我决不轻饶。”杨显嵩俯下身,捏住杨世彦的下颌逼迫他对视。 他这个小儿子真是越长越像她了,漂亮中带着的那种桀骜,让他甚至感受到了久违的危险。 那个女人明艳的不可方物,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时常入梦,她的背叛更是刻骨铭心。 内院的门关上了,杨显嵩再恼火也知道这是家事,不能被外人看去笑话。 杨世彦明白后果会是什么。 痛彻心扉的棰楚砸到身上,无休无止的剧痛让他心跳失速,窒息感顿生,眼前一片恍惚。 他不禁惨笑。 娘,您真的害得我好惨。 第21章 晚宴 内院大门重开的时候,一切重回平静。 只是院中的青石地有几块颜色更深了些,阳光之下闪烁着微光。 杨世彦有些跌跌撞撞的回了自己房间。 “我们杨少帅终于舍得着家了。”傅晚晴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从小榻上坐起来。 杨世彦没有理会傅晚晴的揶揄,拉上屏风处理身上皮开肉绽的伤口。 屏风哪拦得住傅晚晴,她看杨世彦不回话,便探头过来。 “这么狠?” 傅晚晴看着杨世彦血肉模糊的背,找不到一块好肉,鞭痕纵横交错,毫无章法,却鞭鞭割皮削肉,狠厉异常。 杨世彦有些狼狈,手足无措的遮掩住伤口。 “你身边那个叫楚宁的小副官告诉我你们杨家有宵禁,你误了这么多天,照家法不得打死你啊。” 傅晚晴拿过杨世彦手中的药,放到一边,然后拉开一个柜子拿出一堆瓶瓶罐罐,说到:“用西药,可以止痛,也能好的更快些。” “误个宵禁后果这么严重,搞得我有点害怕了。”傅晚晴嘴上喋喋不休,手上拿起伤药轻轻给杨世彦抹好。 “不是因为这个事。”杨世彦差点被她气笑了:“若真是严格执行宵禁,我被打死你也逃不掉。” “这么可怕?那趁杨司令算账之前咱们赶紧离婚。”傅晚晴佯装害怕,可演技着实不走心。 “你一个女子,别天天把离婚挂嘴边,传出去多不好。”杨世彦不禁皱眉。 傅晚晴使劲戳了杨世彦的伤口一下,有些生气的说:“你一个小孩子别老说教我,在法国你都没成年,说话都不能作数的。” “行了别闹了。”杨世彦把衣服穿上。 “那咱们说正事。”傅晚晴从桌子上跳下地,从她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把锃亮的手枪,拿在手中把玩着。 “最新式勃朗宁手枪,你被劫走的那批。”傅晚晴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 “晚晴,枪会走火,别乱玩枪。”杨世彦干净利落的把枪夺过来。 傅晚晴感觉到虎口处微微发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枪就脱了手。 “刚刚你叫我什么,再叫我一声。”傅晚晴用胳膊缠住杨世彦的脖子,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 杨世彦感觉傅晚晴的眼睛如黑洞一般吸引着一切,他移开了目光:“这枪是哪来的?你又是怎么知道这批枪被劫了?” “杨大少帅女人最爱的什么是你知道吗?”傅晚晴的脸又凑近了几分,说话间气息轻吐在杨世彦脸上。 她看杨世彦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只能自己揭晓答案:“是八卦,我们女人之间,可是无话不谈的。” 傅晚晴凑到杨世彦耳边,轻声细语的说:“明天陪我去一下白家的慈善晚宴。” 清新的百合香气袭来,几根发丝轻轻蹭着杨世彦的脸颊,弄得他有些酥痒。 “我明天有事,真的。”杨世彦从傅晚晴的桎梏中抽身。 “我就快查到杀你哥的凶手了,跟不跟我去?”傅晚晴不让他逃,她最是知道如何拿捏杨世彦。 “好。”杨世彦只得答应。 关于三哥的事,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他也会去。 周六一早,傅晚晴怕杨世彦跑了,半梦半醒间抱着被子跑到杨世彦跟前。 “去睡吧,我又不会跑了。”杨世彦有些无奈。 傅晚晴梦呓两句,不动地方。 杨世彦只得把她轻轻抱到小榻上,替她盖好被子。 傅晚晴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直到日上三竿。 “醒醒。”杨世彦轻唤还在睡梦中的傅晚晴。 傅晚晴被正午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伸展了一下胳膊,懒洋洋的说:“还是你这睡着舒服。” 傅晚晴慢悠悠的去洗漱打扮,决定今天穿什么的时候有些犯了难,今天她不光要穿得漂漂亮亮,更重要的是要和杨世彦般配。 她打开杨世彦的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全是军装。 “你连件西装都没有,怎么配我的裙子。”傅晚晴翻腾着杨世彦的衣柜,眉毛都要拧成麻花了。 “穿这个吧。”傅晚晴拿出一件纯白军装大礼服。 “别胡闹了。”杨世彦拿了件纯黑的大衣。 垂顺挺阔的呢子料上一丝褶皱都没有,杨世彦将衣服旋披在身上,硬朗的质感更显得他英姿飒飒。 傅晚晴上上下下打量了杨世彦一番,她不得不承认,杨世彦的衣品还是不错的,也有可能是他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傅晚晴放弃了穿裙子的念头,找了件大红色高开叉旗袍与杨世彦相配。 出了府门。 代替杨世彦去见杨铭煜的何参谋候在门口。 “也就是你,会信一个女人的话。”看到杨世彦出来,何参谋走上前替他理了理衣服。 “对不起。”杨世彦轻声道歉,他知道今日爽约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何参谋上车前叮嘱了句:“注意安全。” 白公馆前。 车子停下,杨世彦挽着傅晚晴走下车,如黑洞般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红色张扬,黑色内敛,戎装美人,羡煞旁人,手挽手走来的二人般配到是人都要称赞一句“天作之合”。 进了宴会厅,杨世彦和一群老爷寒暄,傅晚晴便去和各位太太说笑。 突然,她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定睛一看,呦,这不是她的前任未婚夫曹大少爷吗? 傅晚晴迈着轻快的步伐朝曹桓宇走去。 曹桓宇像躲瘟神似的赶紧往旁边避了避,却被赵依依拉着胳膊拽到傅晚晴面前。 看着眼前光鲜亮丽的傅晚晴,曹桓宇不得不讪笑着打招呼:“表弟妹。” “一点礼貌都没有,叫少帅夫人。”曹桓宇身边的赵依依脸色立刻微变,狠狠掐了他一把。 傅晚晴没有回话,她打量着眼前这两人。 赵依依年过三十,长得也是平平无奇,曹桓宇也算是一表人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世彦。”傅晚晴看杨世彦转过头,踮起脚向他打招呼。 杨世彦向她笑了笑。 傅晚晴踢踏着高跟鞋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趴在杨世彦耳边说:“那个就是抛弃我的前任未婚夫,你可得帮我出气。” 杨世彦侧头宠溺的问:“要我帮你打他一顿?” “我觉得可以。”傅晚晴认真的点了点头:“照你的说法,退婚可是毁我一辈子的大事,怎么能轻饶了他?” 第22章 暴打前任 杨世彦笑着挽过傅晚晴的手,一同走了回去。 看到杨世彦,赵依依紧张的攥了攥衣角,弱弱唤了句:“杨少帅。” 她们这些杨家的女眷哪个对杨世彦好过?小时候在几位姨娘的撺掇下欺负过他,如今杨世彦出息了,身份逆转,再相见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表姐好。”杨世彦难得的笑意温和。 曹桓宇看着眼前这一对璧人有些失了神。 傅晚晴是汉城数一数二漂亮的,傅家又是汉城巨富,之前他与傅晚晴的婚事本就是高攀,现在傅晚晴摇身一变成了少帅夫人,他更是高攀不起了。 “咱们是一家人,哪用得着这么生分?是吧?”傅晚晴看出来赵依依脸色有点不自然,赶紧把她拉走:“让他们男人自己聊去,姐姐和我说说话。” 傅晚晴看赵依依依旧是惊魂未定,便率先挑起话茬:“姐姐这指甲颜色可真漂亮,在哪里买的。” “这指甲油和化妆品不是你家的生意吗?”赵依依有些惊讶。 “我怎么没听说?姐姐给我仔细说说。”傅晚晴赶紧追问。 “你爹,傅老爷在城西盘了个铺子卖这些新奇的化妆品,说是你从国外弄来的,国外的贵族皇室都在用。” 赵依依滔滔不绝的给傅晚晴讲述:“大家一开始都是将信将疑,有人去试了一下,这些东西的确比我们之前用的蔻丹胭脂好用许多。” 傅晚晴若有所思,她确实写信回家介绍过在国外遇到的新鲜玩意,没想到这都被她爹抓到了商机。 她的指甲油一直放在家中,外人碰不到,下毒的肯定是自家人。 她之前还在想,她爹怎么知道指甲油成分里含醇可以溶解氰化钾,而且知道保护层什么时候磨损,让氰化钾接触空气中的水汽生成致命的氰化氢。 原来她爹早就做起了这些生意,那一切就合理起来了。 兜兜转转查了一大圈,怎么线索又回到她身上了? 傅晚晴和赵依依又多聊了几句,杨家几位姨娘叫赵依依过去说话。 赵依依想拉着傅晚晴一起去见见杨家长辈,傅晚晴微笑着拒绝,赶紧抽身,她可不想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傅晚晴走出宴会厅,去花园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整理一下思绪。 “晚晴。”曹桓宇快步追了出来。 傅晚晴转过身,目光平淡如水的看着他,让曹桓宇一下子被定在原地。 “我退婚也是有苦衷。”曹桓宇凑上前想像小时候一样拉住傅晚晴的手。 “啪”的一声,傅晚晴打掉了他的手。 “什么苦衷?”傅晚晴顺着他的话茬问。 曹桓宇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明明就是想要攀龙附凤,事实摆在那里,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我若不退婚,你如何嫁得了杨少帅?”曹桓宇又重新凑近傅晚晴。 “我嫁谁那是我的本事,你退婚那是你背信弃义,别混为一谈。”傅晚晴毫不留情的戳穿他的丑恶嘴脸。 她快走两步想要摆脱曹桓宇的纠缠,曹桓宇却越追越紧。 傅晚晴不禁愠怒:“你缠着我做什么,敲诈勒索还是想重续旧情?” “晚晴,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咱们虽然不能成婚,但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曹桓宇装作一副深情模样。 “不要痴心妄想了,我现在看你只觉得恶心。”傅晚晴觉得曹桓宇自恋又自大,简直不可理喻。 “傅晚晴,你在国外身边有多少个男人你自己清楚。”曹桓宇纠缠不成,恼羞成怒撕破脸皮。 “那都是走个过场,我可比你自尊自爱。”傅晚晴双手环抱在胸,漂亮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 曹桓宇感觉到傅晚晴气场弱下去了,自以为把住了她的命门,提高了声调,得意洋洋地说:“我有朋友也在国外,我知道你的秘密,小心我说出去,看杨世彦还会不会要你。” 宴会厅的灯光照不到花园深处,只有几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微光,向远处望去,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 “楚宁,给我一壶开水。”傅晚晴知道楚宁肯定在跟着她。 曹桓宇转身望去,发现没人来,更加确定傅晚晴是在虚张声势,又往前逼近了几步。 曹桓宇没得意多久,楚宁悄然从黑暗中闪身出现。 “没有壶,只能用杯子了,还请夫人勿怪。”楚宁递给傅晚晴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 曹桓宇看到傅晚晴有帮手,拔腿想跑,却被傅晚晴用高跟鞋狠踢小腿,一个站不稳向前扑倒,摔了个狗啃泥。 “给我摁住他。”傅晚晴吩咐楚宁。 傅晚晴蹲下身,把杯子凑到曹桓宇脸前,热腾腾的开水在秋夜里冒着白烟,在曹桓宇的眼镜上起了一层哈气。 “晚晴,我不敢了,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曹桓宇被吓傻了,连连求饶。 “晚晴也是你能叫的?”傅晚晴唇角勾起一抹邪笑,看得曹桓宇心里发毛。 傅晚晴把杯子微微倾斜,几滴开水滴落在曹桓宇的脸上,痛得他“哇哇”直叫。 “敢看我,眼睛不想要了,敢叫我,嘴巴也不想要了,敢呼吸我的空气,要不然这鼻子也不要了吧。”傅晚晴拿着杯子在曹桓宇脸上游走。 “少帅夫人,傅奶奶,我真的不敢了……”曹桓宇吓得裤子一片湿润。 傅晚晴本想烫哑曹桓宇的嗓子,让他把那个秘密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冷静想了想后觉得也不能那么极端,没必要和这种人渣拼个鱼死网破。 她太了解曹桓宇了,胆小怕事,只要给他足够的威胁,他不敢说的。 傅晚晴把杯子扔到地上,吹了吹被烫红的手,冲着楚宁娇嗔道:“烫手,下次记得给我垫个帕子。” 楚宁刚刚被傅晚晴吓了一跳,看来他家夫人也不是只小白兔,而是条毒蛇。 “那就照你家少帅说的,帮我打一顿吧。”傅晚晴拍拍手,捋了捋旗袍,缓缓站起身。 “打完告诉赵姐姐,就说曹大公子在花园里摔了一跤,有点严重。” 楚宁应了声“是”。 “小宇哥,记住,是我不要你了。”傅晚晴拢了拢头发,从曹桓宇身上踩过去。 “告诉你爹,别再动什么歪心思了,你们曹家想和杨家做朋友,我杨夫人第一个不同意,我要让曹老爷知道什么是赔了儿子又折兵。” 第23章 遇刺 傅晚晴回到宴会厅,当作无事发生,继续和各位太太说笑。 “外面是什么声音?”孙太太有些疑惑,探出头去看却只看到一片漆黑,没有什么异样。 “好像是狗叫。”傅晚晴微微耸了耸肩,盈盈一笑。 “后山有些野狗倒也正常,我们都习惯了。”白太太笑着关上了窗子,声音立刻消失了。 九点的钟声敲响,拍卖会和舞会同时开始。 太太们一边在舞池里面旋转跳舞,一边叫价。 傅晚晴好似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坐在舞池边缘的高脚凳上喝酒,杨世彦站在一旁陪她。 杨世彦看正在拍卖的是一条红宝石项链,品相上乘,与傅晚晴很是般配。 “有什么喜欢的就买吧。” “知道你也不富裕,就不敲诈你了。”傅晚晴歪头看着杨世彦:“当然,如果你买下来送给我我会更开心的。” “楚宁。”杨世彦轻声唤他的副官。 没人应答。 杨世彦无奈,只得自己叫价,他本不想如此高调的抛头露面。 杨少帅都开口了,自然没人敢再加价。 白家的侍从小跑着把项链拿来,仔细给傅晚晴介绍这是哪国来的宝贝,有多么珍贵。 傅晚晴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轻盈的跳下高脚凳,小鸟依人般的搂着杨世彦的腰:“只要是杨少帅送的,不管贵贱我都喜欢。” 立刻引得周围一片艳羡声,还有几家太太娇嗔着埋怨丈夫没出息,连个首饰都买不下来。 “楚宁呢?”杨世彦侧头轻声问。 傅晚晴没有回答,她把手搭在杨世彦肩膀上,脚步随音乐翩跹,旋转着进了舞池。 两人极其有默契地舞蹈,伸展,悠然旋转,若即若离,像一对神仙眷侣。 舞池里人声,音乐声,舞步声全都混杂在一起,掩盖住所有声音,讨论什么都不会被旁人听到。 傅晚晴知道杨世彦身上伤还没好,如果不是要说事,她定然不会拉他跳舞。 傅晚晴转了一个圈,回到杨世彦怀里时,轻声说:“世彦,我打人了,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不会。”杨世彦浅笑着摇头:“你没吃亏吧?” “那我想杀个人呢?”傅晚晴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 杨世彦用手轻轻捂住了傅晚晴的嘴,低头俯到傅晚晴的耳边轻声说:“交给我,我让他永远消失。” 傅晚晴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一曲还没跳完,杨世彦就松开了傅晚晴:“三姨娘叫我,你先自己去玩,我很快回来。” 傅晚晴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小声埋怨:“她叫你就去,这么听话?” “毕竟是长辈。”杨世彦轻声安抚。 “走,让我也去会会你家长辈,看看都是何方神圣。”傅晚晴赌气似的抓着杨世彦就要一起走。 “别去,我家几位姨娘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杨世彦好言相劝。 “我还能吃亏不成。”傅晚晴虽这么说,脚步还是停下了,她也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傅晚晴一个人跳了一曲,觉得有些无趣,准备走出舞池再去喝两杯酒。 一声石破天惊的枪响。 各位太太都吓得花容失色,如鸟兽受惊而散。 一人从二楼翻下栏杆,直直冲着傅晚晴而去。 傅晚晴知道自己躲不掉,也就没费那个力气去跑。 几位军人出身的老爷迅速反应,把枪瞄准,但刺客后背紧贴墙壁,又把傅晚晴挡在身前,让所有人都无计可施。 那毕竟是少帅夫人,不小心误伤了谁也担待不起。 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大家都不愿意冒任何风险。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傅晚晴的太阳穴,开枪过后还残留着火药的气息,枪口的余温在傅晚晴脸上烫出一个印子。 “你想要什么尽管提,放开少帅夫人。”白老爷作为主人,出了这么大事他难辞其咎,只能尽可能快些息事宁人。 “一辆车,我要带她走。”刺客命令的语气谈条件。 “车可以给你,少帅夫人你不能带走。”白老爷十分头疼。 “人带不走,那我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刺客很谨慎,说话时也一直躲在傅晚晴身后。 严阵以待的护卫让开一条路,杨世彦缓缓走到刺客面前。 “放下枪,站在那儿,不许动!”刺客手中的人质给了他强硬的资本:“你如果再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杨世彦停下脚步,不禁垂眸苦笑,他树敌太多,现在报应来了。 杨世彦蹲下身,把枪轻轻放在脚边,举起双手,他的动作很慢,生怕刺激到刺客。 “你放开她,有什么事冲我来,我来换她,行吗?”杨世彦收回心思,声音冷静镇定。 杨世彦不喜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但此时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救下傅晚晴再想其他。 “杨少帅想要英雄救美,还是省省吧,我就是冲她来的,谁也替不了她。”刺客提高了音量。 “这位朋友,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说出来好让我死个明白。”傅晚晴秀眉紧蹙,她实在想不起来和这个刺客有什么深仇大恨。 “闭嘴!” 刺客的枪使劲压在傅晚晴的太阳穴上,弄的她生疼。 “好好,我闭嘴。”傅晚晴很识时务,感受到威胁立刻投降。 双方僵持住了,谁也不敢有所动作。 宴会厅中静的可怕,人人皆屏息凝神,手足无措。 傅晚晴突然情绪激动的大喊大叫:“杨世彦,把枪捡起来,我死也要死在你手里!” 杨世彦没有动,他脑子里飞快的计算,他究竟有多大可能趁刺客开枪前踢飞他的枪。 没有十足把握,他不敢轻举妄动。 “捡起来!”傅晚晴不达成目的不罢休。 杨世彦看傅晚晴态度坚决,为了平复她紧张的心情,只能照做。 杨世彦捡起枪,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瞄准了刺客的方向。 他的枪又快又准,但此时他不敢贸然开枪,刺客的枪口紧贴着傅晚晴,肯定能在被他击毙前把子弹送进傅晚晴的太阳穴。 傅晚晴趁着刺客注意力被杨世彦吸引,她抬手握住刺客持枪的手腕,往反关节的方向使劲扭去。 刺客得到的命令是带走傅晚晴,要活的。 刺客虎口一麻,几乎要握不住枪,在场面即将失去控制时,下意识扣动扳机。 傅晚晴赶紧矮身蹲下,但握住刺客的手不松,借助下蹲的力把刺客也拽了个趔趄。 “枪会走火,别乱玩。”傅晚晴趁机夺枪,逃脱桎梏。 第24章 查案 傅晚晴惊魂未定,一下子扑到杨世彦怀里。 杨世彦轻拍她的后背,温柔的安抚着她的情绪。 傅晚晴没有听到枪声,但回过头却发现刺客已经死了。 刺客眉心中弹,鲜血从弹孔流出,在脸上蜿蜒出一条艳红的涓涓细流,双眼难以置信的瞪大,死不瞑目。 傅晚晴平复了心跳,很快就从呆滞恢复了思考能力,想明白杨世彦应该是和刺客同时开的枪。 他的枪可真快啊,傅晚晴在心中暗暗赞叹。 “能走吗?”杨世彦知道这里不安全,他得快些带傅晚晴离开。 “好像有点腿软。”傅晚晴没有任何的娇羞怯懦,冷静的从杨世彦怀里抽身出来,尝试迈腿却发现走不动。 杨世彦脱下外套把傅晚晴裹起来,抱着她大步流星的走出白公馆。 楚宁解决完曹桓宇的事,得知夫人出事,一路狂奔过来,但还是太晚了。 “少帅,是属下失职。”楚宁躬身请罪。 楚宁悄悄抬眼看了看杨世彦,心中有些惶惶不安,现在能让少帅牵动心神的人又多了一个,不知少帅会如何处置。 杨世彦冷冷扫了楚宁一眼,眼底如霜雪般肃冷的寒意让楚宁打了个寒颤。 “你别为难他了,也别为难自己,我这不是没事吗。”傅晚晴乖乖蜷缩在杨世彦怀里,出声调和紧张的气氛。 杨世彦没有说话,又把傅晚晴抱紧了些。 “我刚刚厉害吗?”傅晚晴邀功似的扬起精致的下巴,漂亮的双眸中闪着淬亮的光:“昨天从你那学的,今天就能活学活用,我还有点天赋吧。” “太危险了。”杨世彦把傅晚晴抱上车。 “不危险,他多半不敢杀我的。”傅晚晴已经平复了心情,慵懒的靠在车门上问:“你不上来吗?” “我去查查这个刺客到底是什么人。”杨世彦帮她关上车门。 “你上来。”傅晚晴摇下车窗,探出头仰视站在车旁的杨世彦。 “好。”杨世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傅晚晴的意思,上了车。 车子开动。 “夺枪主打一个出其不意,你的这招我用过一次,以后就不好用了。”傅晚晴把头靠在杨世彦肩膀上。 “以后我再教你新的。”杨世彦轻轻拍了拍傅晚晴的肩膀。 傅晚晴知道杨世彦现在愤怒又自责,只不过他努力压抑了情绪,没有展露在她面前。 “楚宁刚刚是帮我办事去了,我斗胆给他求个情。”傅晚晴轻轻开口。 傅晚晴怕自己的任性连累了楚宁,她还想和楚宁搞好关系,以后把他收服了帮自己做事。 “至于你,我劝不动,但我还是要说一句,等哪天我真的死了再考虑给我殉葬吧。” 傅晚晴安安生生在府里窝了几天。 杨世彦找了最好的医生去治疗傅晚晴脸上的那一小块烫伤。 傅晚晴觉得实在是太过于小题大做了,受伤这种事常有,随着时间流逝疤痕也会渐渐淡去,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多次告诉杨世彦不用这么麻烦,但杨世彦一点没听进去。 窝在府里的无聊时日,傅晚晴梳理了一下获得的情报,也尝试对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进行了一个简单的复盘。 她其实大抵能猜到是谁想要劫持她。 白少爷是杨铭煜的好友,杨铭煜截了枪会给白少爷,白少爷自然也会派刺客帮杨铭煜劫持她。 这不是什么很难想到的事。 傅晚晴知道,她现在还是杨铭煜的杀父仇人,杨铭煜能耐心等她这么多天已经很不错了。 是时候给杨铭煜一个交代了。 过去的这些天,傅晚晴和各家太太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打通了一条宝贵的情报来路。 通过太太们聊天中的只言片语,她差不多查明白了指甲油的事情。 有些人早早掌握了指甲油的成分,把氰化钾藏在里面,借用傅晚晴杨府新妇的身份,把致命的毒药带进去。 氰化钾不是什么常见的玩意儿,应该不会很难查。 氰化钾是剧毒之物,最常出现的地方就是飞行大队,飞行员每次起飞前都会带上一颗氰化钾,以便在需要的时候进行自我了断。 这汉城里能有飞机的地方应该只有军营了。 有了少帅夫人这个身份,想查什么都变得十分简单。 傅晚晴叫来楚宁,让他去查最近飞行大队的氰化钾有没有丢失。 楚宁斩钉截铁的告诉傅晚晴飞行员的氰化钾一日两查,不可能丢失,不过在她回国的前几天,杨家收到一批最先进的德国飞机,还没有进行整编。 恰巧,这批飞机是傅老爷买下来送给杨司令的,飞行员有几个是傅老爷资助的学生。 氰化钾和指甲油一下子就串联起来,矛头直指傅家。 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测,还需要实质性的线索才能定罪,但傅晚晴有预感这件事就是她爹干的。 傅晚晴知道,她得回家一趟了。 傅晚晴回到傅家,身后跟着许多士兵,生怕突生意外。 投毒害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傅晚晴觉得家丑不能外扬,便让士兵们都候在府外,她一个人进了府。 “爹,是你杀了世清哥?”傅晚晴一进门就怒气冲冲的质问。 傅老爷刚想左右言他搪塞过去,傅晚晴后面一句差点把他噎了个半死。 “你杀就杀,为什么要借我的手?” “怎么怀疑起爹爹来了?”傅老爷笑着打哈哈。 “真以为你女儿我什么也不懂吗?”傅晚晴觉得她爹虚伪至极。 她冲进房间翻她带回来的行李,几瓶指甲油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傅晚晴把所有她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让楚宁帮忙搬上车,她要和这个家划清界限。 傅老爷有些后悔送傅晚晴出国这一趟,有时候女儿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能乖乖做一颗听话的棋子了。 “是爹杀的如何,不是又如何?”傅老爷看着里面忙活的女儿:“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给你铺路?” “我就想安安稳稳做个杨夫人,过几天富贵日子,拉我下水做什么?”傅晚晴挑眉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你女儿丢了命。” 傅老爷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没有丝毫的感伤,不过是一颗该抛弃的棋子罢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杨世清是一定要除掉的,只要杨世清在,杨家人心齐,便难以撼动。 如今杨世清一死,杨家必定要乱一阵子,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杨世彦和杨铭煜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但少帅的位置只有一个,让两个小孩为了一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去吧。 第25章 绑架 在回杨府的车上,傅晚晴有些失神。 傅晚晴几乎已经确信是她爹杀的杨世清了,此时此刻她只能尝试着把自己摘清楚。 “去一趟镇北军的飞行大队吧。”傅晚晴吩咐道。 “夫人,天色不早了,这一路也不安全。”楚宁看了看窗外就快沉下地平线的夕阳,不禁劝了句。 “楚宁,怕就别跟着。” “夫人就饶了属下吧,夫人要是有半点闪失,少帅要我偿命的。” 上次傅晚晴遇刺给楚宁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搞得楚宁现在做事都有些畏手畏脚,生怕出了意外担待不起。 “出发,否则我现在就毙了你。”傅晚晴拿出杨世彦给她防身用的手枪,眯起一只眼睛瞄准楚宁。 傅晚晴只是玩笑着威胁,没有开保险,她也怕枪走火。 楚宁只得举手投降,乖乖听话。 楚宁一挥手,保护傅晚晴的士兵们齐刷刷备好枪,装配好子弹,齐刷刷的上车,把傅晚晴坐的车围在中间。 去军营的路往常过的都是军车货车,小汽车开在上面,格外颠簸。 楚宁怕夫人不适应,频频转头看夫人的情况,却发现夫人平静的在看窗外的风景。 “夫人,咱们私自去军营,不光是我们,就连少帅也要挨处分的。”楚宁还想再做最后的尝试。 “事后我亲自和杨司令说去,难道杨司令只讲法理不通人情吗?”傅晚晴依然在看窗外不停向后闪过的风景,心中毫无波澜。 她不是个头脑易热冲动做事的人,她自有自己的道理。 “绕东侧的军用隘口。”楚宁想起北山劫匪一事,也不顾什么规矩,赶紧吩咐司机避开潜在的危险。 “别绕道,就走北山。”傅晚晴丝毫不理会楚宁的担忧。 “夫人……”楚宁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 “我在这,还轮不到你发号施令。”傅晚晴冷声打断楚宁的话,眼神带着寒意盯着楚宁。 楚宁又一次败下阵来,应了声“是”。 汽车开过一段狭窄的山谷。 道路两侧隐隐绰绰能看到几个寨子,隐在深山密林中,看不真切。 骤然,一声枪响。 车队两侧的车被司机一脚踩停,刹车片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像战前高昂又惨烈的军号。 车上的士兵拿起枪,车还没停稳就一个接一个打开车门跳下车去,做好了作战准备。 楚宁在枪声初响时就紧张起来,他有预感要出大事了,这里正是北山山匪李火日的地盘,他比谁都清楚这帮匪徒有多难对付。 “夫人,伏低身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起身。”楚宁紧抿双唇,大脑飞速思考如何才能有一线生机。 傅晚晴想要拉住楚宁。 “夫人放心,只要我还在,不会允许有人伤害您一分一毫。” 楚宁跳下了车,拔出腰间的柯尔特手枪,“咔”的一声,子弹上膛,保险打开,只要一扣扳机就能带走一条人命。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无论如何,拼死保护夫人。”楚宁严肃的叮嘱严阵以待的士兵们。 “拼死保护夫人!”士兵们皆齐声呼喊。 一群人从四面八方出现,将傅晚晴一行人围住,双方持枪对峙,气氛剑拔弩张,擦枪走火就是一场恶战。 傅晚晴仔细地打量着这群来者不善的人马。 这帮匪徒拿的都是最精锐的武器,持枪姿势非常标准,一看就知道都是些正规军人。 山谷的地形非常不利,不知道会有多少埋伏。 高处山寨中有人高声喊道:“少帅夫人,我们老大请您进去一叙。” “能不能请他出来见我。”傅晚晴缓缓摇下车窗,眯起眼睛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对面的声音立刻有了怒意。 枪声骤响。 双方几乎同时开火,子弹交错穿梭。 在战场上,子弹永远是一视同仁的,不断有人倒下,飞溅鲜血看的傅晚晴心惊肉跳。 傅晚晴知道是自己害了这些士兵。 她失算了,杨铭煜远比她想的更狠。 对方人实在太多了,包围圈越缩越紧。 “夫人,打不过。”楚宁拿出一串手雷绑在身上,想要拼个鱼死网破:“我们开出一条路,试试能不能冲过去。” “别去。”傅晚晴轻声制止。 傅晚晴在枪声中下车。 “都停手,别吓着夫人了。”匪徒中有人高喊,其余人立刻十分有纪律的停了火。 枪声停了下来。 傅晚晴一步一顿,缓缓往寨子中走去,楚宁扑上来想保护夫人,却被一群匪徒拦住。 走进寨子,傅晚晴一眼就看到了杨铭煜。 杨铭煜很随意地翘着腿斜靠在沙发上,夕阳最后一缕光线从窗户照进来,投射在他的脸上,显得有几分邪气。 杨铭煜好似对外面的战况毫不关心,着看傅晚晴一步步走进来。 “你要做什么。”傅晚晴哪怕是身陷囹圄毫不惧怕,但她气愤杨铭煜对自家人动手,置外面那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 “当然是请。小婶婶来喝杯茶说说话了。”杨铭煜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里微微晃动,茶水在薄薄的杯沿上转圈圈,被很好地控制得一滴未洒。 “那么多条人命……”傅晚晴不禁想要质问。 “如果不是你蠢到自投罗网,他们根本不会死,不是吗?” “你究竟想做什么?”傅晚晴发现她居然看不透杨铭煜。 “两条路,要么你登报说杨世彦不忠不孝,与他和离然后嫁给我,要么和这群人一起死在这里。”杨铭煜一侧唇角勾起笑意,眼中多了些猫捉老鼠的玩味。 “你说的第一条路,绝不可能,第二条路你可以试试。” “我不像杨世彦,我脾气很差。” 杨铭煜拽着傅晚晴来到窗户前,他命人告诉楚宁,让他回去给杨世彦报信。 傅晚晴想要逃开,杨铭煜用一只手手死死钳制住她的腰,傅晚晴使尽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开。 “你看,报信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杨铭煜邪笑着开枪,六发子弹一发带走一条人命。 “疯子!”傅晚晴怒骂。 “我就是个疯子,这才是真正的我。”杨铭煜凑近傅晚晴的耳边:“不过现在才意识到,晚了。” “我去军营是要查氰化钾的事情,我就快知道是谁害死你爹了,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我保证不跑。”傅晚晴感觉到了杨铭煜的杀意,努力让他留自己一命。 “杨世彦对你可真好,能让你进军营。”杨铭煜轻轻摇头,把傅晚晴使劲推到对面的墙上,命令守在屋外的属下: “把她绑起来,扔柴房里。” 第26章 洗冤 逃出生天的楚宁拦了一辆军车,命令司机用最快速度开回汉城。 “少帅,夫人被擒了。”楚宁满身血污,跌跌撞撞跑进杨世彦的办公室来报信。 “说清楚。”杨世彦立刻放下笔。 “夫人执意去镇北军飞行大队,路上被铭煜少爷擒走了。” 杨世彦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 “属下罪该万死。”楚宁悔恨不已,就差要以死谢罪了。 “这些话等回来再说,先跟我走。”杨世彦抓起一件风衣披在肩上,起身边走边说:“别让太多人跟来。” 杨世彦仅仅带了一辆车去。 到了杨铭煜的地盘,杨世彦独自一人下了车,让人把车开回去。 “铭煜,是我。”杨世彦放下武器高举双手示意他没有威胁。 “自己进来,别跟我耍什么花样。”杨铭煜站在寨子内,隔门喊话。 杨世彦走进寨子,立刻有人持枪对准了他,杨铭煜给手下一个放松的手势,把人全部遣散。 “进来谈。” 杨铭煜率先进了屋,等杨世彦进来后锁上了屋门。 “放了她,我随你处置。”杨世彦平静开口。 “明明你也恨她,你根本就不爱她,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的救她?”杨铭煜看着杨世彦,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 “我既然娶了她,我就会对她负责到底。”杨世彦一如往日的敛眉垂目,隐藏起所有的情绪。 “杨铭煜,开门!我说了我已经查到凶手了。”傅晚晴不知道怎么挣脱了束缚,赤着脚跑出来,使劲拍门。 “真有本事啊。”杨铭煜低声骂了句。 杨铭煜不理会在外面疯狂拍门的傅晚晴,转头对杨世彦说:“你一步一叩走到我爹墓前,我就给她一个向我解释的机会。” “好。”杨世彦想都没想就应下。 “明日一早,我在我爹墓前等你。”杨铭煜对杨世彦做了个请的动作:“一步一叩,就从这里开始吧。” “对她好一点。”杨世彦忍不住嘱咐了一句。 杨铭煜双手环抱在胸,歪着头看着杨世彦,没有回应。 等杨世彦从后门走后。 杨铭煜打开门,傅晚晴被吓了一跳,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失声。 “小婶婶应该都听见了吧。”杨铭煜冷笑着看向傅晚晴。 “不要……”傅晚晴刚喊出两个字就被杨铭煜用布堵住了嘴。 杨铭煜反剪了傅晚晴的双手把她拖回柴房,他力气很大,傅晚晴拼命挣扎只能把自己的胳膊扭的生疼。 杨铭煜看着柴房门口地上,被傅晚晴放倒的两个守卫,低声骂了句“没用的东西”,拔枪在他们额头上一人开了一枪。 叫人收拾了尸体,杨铭煜转头冷冷对傅晚晴说:“小婶婶,请吧。” 这次杨铭煜甚至没绑住傅晚晴,但傅晚晴不敢跑,她怕杨铭煜继续杀人,杨铭煜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傅晚晴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冷风从四面八方灌入柴房,她微垂眼眸,蜷紧了身子,好像这样才能感受到一点温暖。 她没有哭,也没有觉得自己很凄惨,这种苦又不是曾经没经历过。 不知道杨世彦怎么样了?好像自己又连累他了。 山里天黑的很早,非军事活动期夜间设卡,也没有车通行,寂静的可怕。 夜是如墨的暗沉,云翳遮盖了星月的寒芒,又是狂风暴雨将至。 “爷,要不要派人看着他,万一他偷奸耍滑。” “不用,我丈量过,从这里一步一叩过去需要六个时辰,明天早晨去等他就行。”杨世彦在油灯旁写着些什么。 “杨世彦算什么东西,也敢与您争。” “别这么说,杨世彦还是比我强些的。”灯光映照着杨铭煜的脸显得格外妖魅,像午夜的曼陀罗,开的正盛。 “但不代表他有资格继承我爹留下来的一切。” 杨铭煜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嘱咐下去,嘴都给我严实点,这件事不许传出去一个字,谁敢乱嚼舌根小心我拔了他的舌头,我杨家还是要些脸面的。” “那个女人……” “明早带去,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有什么花样。”杨铭煜一声轻笑,轻巧的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杨世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上踽踽独行,他是个有洁癖的人,此时却虔诚的俯身于布满尘灰的山路。 哥,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好累好怕,我怕这浊世没有清明的那天,我怕你在天上看不到理想实现的那天。 一步一叩走三十里,是一种苦刑,可他却觉得是一种救赎。 小腿前面被崎岖的山路摧残的鲜血淋漓,膝盖处磨出了一个血洞,露出森森白骨,每走一步就拖出一条蜿蜒的血痕。 杨世彦好像不知疼痛一般行尸走肉的行走,叩首。 直到天蒙蒙亮时,他筋疲力尽快要倒下前,终于看到了三哥墓前的石碑,遗像上三哥的音容笑貌依旧那么鲜活,他的眼泪一下子决堤。 “小叔早啊。”杨铭煜收起一身匪气,规矩的跪在杨世彦身旁,给他爹上了一炷香。 两个彪形大汉把傅晚晴往前一推。 杨铭煜起身转过头去时,一抹睥睨的邪笑又爬上他的脸颊:“说说吧,谁杀了我爹。” “你爹是我爹杀的,但我爹的谋划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傅晚晴挣扎着爬起来:“我爹从飞行大队那里拿到了氰化钾,把毒下在了我的指甲油里面。” “荒谬,镇北军的的飞行大队是什么地方,你爹怎么可能从那里搞来氰化钾?” “我爹是不是前些时日给杨家送过几架飞机,那几个飞行员是法国圣西尔军校飞行系的毕业生,都是我爹资助的学生,你去审问一下那些飞行员,就可以知道我爹有没有可能接触过氰化钾。” 杨铭煜和杨世彦都对镇北军的忠诚过于自信了,所以查不到这一层,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想过毒也是从自家流出去的。 “你爹的动机是什么?”杨铭煜显然是动摇了。 “我爹想找个可控的傀儡。”傅晚晴深吸一口气,眼睛一闭。 “那照你这么说,我爹车站遇刺也是你爹干的?”杨铭煜脸色阴翳,快走两步逼近傅晚晴:“不对,我爹遇刺那日明明刺客的目标是小叔。” “如果也是障眼法呢?”傅晚晴一语道破天机:“攻其必救。”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去查。” “那便谢谢小婶婶了。”杨铭煜向傅晚晴微微一颔首。 杨铭煜转头问杨世彦:“我想向杨少帅求一道协查令,小叔批不批呢?” 杨世彦点点头,直接把少帅印信递给杨铭煜。 “送他们回去吧。”杨铭煜带着一群手下转身离去:“找人跟我去飞行大队一趟,帮杨少帅查案子。” 第27章 心疼 坐上车,傅晚晴才敢去看杨世彦的伤口。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傅晚晴还是被血肉模糊的伤口吓了一跳,她觉得自己的腿都开始疼起来。 默默对视,他们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狼狈的自己。 “怎么哭了。”杨世彦擦净了满是灰尘的手,抬手帮傅晚晴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擦掉眼泪:“真没事的。” “可我觉得好痛。”傅晚晴哭的更厉害了:“你以后别救我了,每次都把自己弄得那么惨,外人不明就里以为我克你呢。” “说什么傻话。”杨世彦的手轻轻点上了傅晚晴的唇。 “算了,就不该心疼你。”傅晚晴别过头去,但还是嘴硬心软,拿帕子轻轻给杨世彦擦去脸上的污渍。 回到府里。 傅晚晴默默蹲下身给杨世彦清理伤口。 大片开放性伤口和路上的沙石搅在一起,处理起来十分棘手。 “你的腿幸好只是断了,骨头没错位。”傅晚晴一边利落的挑出伤口里面的碎石,一边止血清创上药。 “你夫人我是不是比其他那些小姐有用多了。”傅晚晴不禁自夸:“你以后做将军大杀四方,我随军做个军医,咱们一起名垂青史,成就一段佳话。” “我不想做将军。”杨世彦的声音很轻:“我想这世间再无战争。” “可惜咱们生逢乱世,看不到那样的清明。”傅晚晴仰起头看着他,轻叹一声:“没人想让国家不受欺侮,让人民安宁富足,各路军阀狗咬狗,不惜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以求取帝国主义的支持……” 傅晚晴的声音越来越弱,她抬头直勾勾盯着杨世彦的眼睛,不解的问:“你为什么让我说下去?” “因为你是对的,如今这种以战止战,以战养战的日子该结束了。”杨世彦垂下眼睑,他或许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说这样的话不要命了?”傅晚晴赶紧捂住杨世彦的嘴。 “而且,威名是打出来的,权利是斗出来的,这世界脏透了,你不能那么理想主义。”傅晚晴知道杨世彦走到现在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她不能拉着杨世彦一起万劫不复。 杨世彦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会保持沉默。 傅晚晴有一瞬间觉得杨世彦和自己是一路人,同样的妄图改变,同样的理想主义,可他是汉城杨家的少帅,有什么理由与家族割席。 二人无声对视了一会儿,空气安静的吓人。 “还是找个医生吧,我毕竟不是专业的。”傅晚晴率先打破沉默。 “养些时日就好了,哪有那么娇气。”杨世彦想要起身却被傅晚晴强势的一把推回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心养不好下半辈子都要做瘸子。”傅晚晴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吓唬杨世彦。 “行了,别忙了,叫人来收拾就行。”杨世彦抓住傅晚晴的手。 “我是你夫人,夫人不就该为丈夫做这些吗?”傅晚晴转头对杨世彦盈盈一笑:“我去让人打水了,等会洗个澡吧。” 傅晚晴轻轻脱去杨世彦的衣服,她的手指触碰到杨世彦的身子时,杨世彦有些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却没有反抗。 这是傅晚晴第一次正视杨世彦身上的伤,新伤旧伤叠在一起,竟是多的让她心惊。 真是造孽。 细密的伤口沾上热水,伤口撒盐般的灼热刺痛,淡红的血丝溢出,在水中晕染开来,欲觅无踪。 杨世彦深邃的双眸笼罩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不知道是水蒸气还是泪水,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柔和了不少。 只有在他最弱势的时候,才能让人想起他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子,所有的成熟都是伪装出来的。 “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傅晚晴趴在浴桶边上,轻轻抚过杨世彦背上还没收口的伤口。 “可能是被猫挠的。” 傅晚晴的手中乱动,弄得杨世彦背上有些发痒,他分辨不出傅晚晴究竟说的是哪道伤,便漫不经心的敷衍过去。 “你说你爹是猫,还是只胡乱挠人的小野猫。”傅晚晴挑眉看着他。 “我没有这个意思,可能是记错了吧。”杨世彦赶紧否认。 “不说算了,那这个呢?”傅晚晴指着一个弹孔样子的伤疤。 杨世彦顺着傅晚晴的手指看过去,是父亲五十大寿时他为父亲挡的子弹。 思绪飘远,杨世彦又回想起那日的凶险,他不想让傅晚晴知道这些,便随意找了个理由:“不小心摔的,戳了块石头进去。” “那这个呢?”傅晚晴用指尖轻轻戳着杨世彦胸前的一块小圆疤,她隐隐猜到和自己有关。 傅晚晴眨眨眼睛,反而有点期待杨世彦怎么说。 杨世彦抬起一双朦朦胧胧的丹凤眼,对上傅晚晴笑眯眯的桃花眼,像是羊入虎口。 杨世彦轻轻开口:“你小时候留给我的。” “你这人好记仇啊。”傅晚晴佯装生气,把杨世彦摁在浴桶壁上,俯下身狠狠在他肩头留下一个牙印。 “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这是对你的惩罚。” 浴桶中的热水散发着最后的余温,搞得室内水汽蒸腾,氤氲一片,朦朦胧胧间气氛也变得暧昧起来。 两人靠的那么近,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傅晚晴埋下头,在杨世彦肩头留下一个吻,但也仅此而已,她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傅晚晴帮杨世彦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傅晚晴看着杨世彦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淡漠,她不禁问:“你绝不会打无准备的仗,说吧,你查到了什么?” “我去了趟医院,查到了些蛛丝马迹。”杨世彦捋了捋衣袖,把自己整理的一丝不苟。 “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傅晚晴知道,杨世彦口中的蛛丝马迹必然是确凿的证据了。 “等事情查清楚要太多时间,你在那种地方万一出什么意外,我不能让你受委屈……”杨世彦想想都有些后怕。 傅晚晴轻轻摇了摇头,杨世彦的说法她不敢苟同。 她相信她能说动杨铭煜,而且杨铭煜不敢动她,她只不过会在那多待两天,根本谈不上委屈。 “我本来也是有错的,如果早些发现其中猫腻,三哥就不会死。” “你做事总有千种万种的理由,但你知不知道,你受伤,我会心疼的。” 第28章 赚钱 杨世彦养伤的这些时日,傅晚晴霸道的不让他下床,不让他工作,不让他见任何人。 杨世彦安静的在床上看书,长长的眼睫垂下,波澜不惊的眼眸一丝不苟的看着书上的文字。 光线从雕花的窗框中投进来,洒在他的脸上,平日冷冰冰的人也有了几分儒雅宁静。 “报任安书,你看这个做什么。”傅晚晴端了一盘水果凑过来,朗言背诵了几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用之所趋异也,那究竟如何算死的重于泰山?”杨世彦侧头问傅晚晴。 “我不允许你说死字。”傅晚晴拿了一颗草莓堵住他的嘴。 “人固有一死。” 杨世彦不过是个还不满十七岁的孩子,说起死来却有种别样的淡然。 “那也不许死在我前头,我一点也不想做寡妇。”傅晚晴去抢杨世彦手中的书,捧在手中随意翻阅两眼,扔在一边。 “别看了,都把你教坏了。”傅晚晴看着眼前的杨世彦,温柔帅气,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她清楚杨世彦从来都没有对她动心,不管她魅惑,温柔,古灵精怪,她使尽浑身解数去勾引他,讨好他,他们之间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貌合神离。 杨显嵩迈进房间。 杨世彦想要下床见礼,却被傅晚晴拦住。 “伤没好就不必跪了。”杨显嵩没有追究礼数上的问题。 杨显嵩在床头柜上留下一小瓶药,淡淡的瞥了杨世彦一眼:“你脸上的伤别留疤,腿也好好养着,这次的事长个记性吧。” “是,世彦明白。”杨世彦点点头。 “跟我出来。”杨显嵩沉声命令。 “您就别折腾他了,如果要谈什么我不能听的事,我出去便是。”傅晚晴嘴上说的不客气,但还是识时务的出了房间,顺便关上了门。 “世彦失礼。”杨世彦像往常一样垂首跪下。 杨显嵩没有追究这些小节:“我给你在军中立威的尚方宝剑你就这么给了杨铭煜。” “父亲,世彦不配……” “你哥既然选了你,那就说明你比铭煜更合适。” “或许是三哥怜悯我。”杨世彦笑容有些凄然。 “军中只能有一个将,你必须给我压过杨铭煜,不然我就送他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杨显嵩看了眼低眉顺眼跪在一旁的杨世彦,若说杨世彦愚笨至此这点道理都不懂他是不可能信的。 他这个小儿子心思真的是越发深沉了。 “您别送铭煜走,世彦知道怎么做。” “你好自为之,别动什么歪心思。”杨显嵩扔下一句话甩手离去。 “别在外面偷听了。”杨世彦扶着床沿缓缓起身。 傅晚晴蹦蹦跳跳的跑进来,看了杨世彦一眼便去衣柜里找衣服。 “你要做什么去?”杨世彦默默走到傅晚晴身后。 “给你赚些钱,堂堂少帅竟如此穷,若我再挥霍几日,你这些年积蓄就全被我霍霍完了。”傅晚晴回身揽住了杨世彦的腰。 “别操心这些,我还养得起你。”杨世彦微微低下头,宠溺的看着她。 “你是少帅,不能只养得起我,你要养得起兵,还要养得起汉城所有的百姓,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这些都不必你费心。”杨世彦轻轻握住傅晚晴穿衣服的手。 “这个家属于你我二人,我会尽己所能与你一同把它支撑起来。”傅晚晴穿好衣服,扯了扯衣领,回头对杨世彦说: “你呀,先去管管你那好侄子,别让他再添乱了。” 傅晚晴走出府,楚宁已经备好车等在府门口。 “楚宁,去城北给我盘一个铺面。”傅晚晴看到楚宁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添了一句:“钱从我的嫁妆里出。” “是,夫人。”楚宁立刻安排人去干。 “我天天这么霸占着你,不怕你家少帅再找个新副官取代你的位置?”傅晚晴略一挑眉,玩味的看向楚宁。 “夫人说笑了。”楚宁低下头,帮傅晚晴关上车门。 “你是不是不喜欢跟着我?”傅晚晴不肯放过楚宁,非要刨根问底得到一个答案。 楚宁明显一怔,偷偷抬眼看了夫人几眼,看不出喜怒:“属下跟在夫人身边学到了许多东西,属下觉得夫人……” “行了,别编瞎话了。”傅晚晴打断他:“咱们去城北转一圈。” “夫人,城北的鸿发酒楼曾是汉城最豪华的酒楼,但如今老板不想干了,想找人接手。” “听上去不错,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开个茶舍。” “夫人,您不懂……”楚宁不禁皱眉。 “我有何不懂?”傅晚晴挑眉问。 “曹家是做茶叶生意的,东北山的茶林全在曹家手下,曹家在茶叶行业树大根深,咱们很难撼动。” “那西山茶呢?” “傅家。” “我又不做茶叶生意,如果他们听话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傅晚晴一目十行的翻看着手中的资料,曹家和傅家她可太熟了。 楚宁跟着夫人这么多天了,他知道夫人也是个惹不起的主儿,也就不劝了,反正是夫人自己掏钱。 “楚宁,喝茶是什么严肃的事情吗?” “夫人想说什么就说吧,属下猜不到您的意图。” “一楼传统戏台散座,二楼雅座设置麻将棋牌桌给太太们聚会,偏院包厢搞几个姑娘供老爷们玩乐。” “夫人,为了和曹家抢生意的话没必要这么麻烦。” 夫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楚宁还是忍不住出言相劝,有些事情没必要撞了南墙再回头。 “我就这么狭隘?”傅晚晴抬头瞪了楚宁一眼。 “这不只是茶室,还是个情报站。美人在侧,毫无威胁的时候,各位老爷还能对秘密守口如瓶吗?” 她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了,她要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傅晚晴对着车窗捋了捋鬓角的头发,她在车窗玻璃上隐隐绰绰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精于算计,野心勃勃。 傅晚晴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自己,时时刻刻装作贤良淑德实在是太累了。 汽车缓缓停在了鸿发酒楼前,古色古香的雕花门楣映入眼帘,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傅晚晴迈下车,提着裙子迈过门槛。 转过了整个一层,傅晚晴还算满意的点点头。 “找老板谈谈吧。” 傅晚晴知道这次谈判应该不会很顺利,她刚刚在车上翻阅资料时,发现了许多蹊跷之处。 秘密就掩藏在这金粉堂皇之下。 第29章 谈判 “少帅夫人莅临,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谢老板在二楼雅间里泡好了茶,等着傅晚晴,他虽然嘴上说着有失远迎,但直到傅晚晴进门,屁股也没离开过椅子半寸。 “我是来谈生意的。”傅晚晴很自然的在谢老板对面的位置坐下。 珠帘一拉,茶桌秒变谈判桌。 “您看,我经营这酒楼是花了大心思的,这里地段好,基础设施也好,您接手过去,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谢老板笑得有些谄媚。 “开个价吧。”傅晚晴优雅的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在表面的一层茶沫。 谢老板捋了捋衣袖,笑呵呵的说:“我老家那边在打仗,您是少帅夫人,行些便利,给我些军火我好发大财。” “绝无可能。”傅晚晴听到军火二字立刻警觉起来,严词拒绝。 “夫人,这个事好商量……”谢老板像个投机分子,眼中闪着精明的光。 “没有商量的余地。”傅晚晴严词拒绝,她不禁皱眉质问:“谢老板,您这是要发战争财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打住。”傅晚晴抬手止住谢老板的胡说八道。 傅晚晴眼中多了些思考,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拿起杯盖在杯檐滑了几圈,把一杯清茶搅乱。 杯子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心跟着跳了一下。 “我给你钱,你稳赚不赔,还不用冒风险,若是给你军火,你赚了钱还有没有命花就不得而知了,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买卖。” 她要重新审视一下这桩生意了。 傅晚晴慵懒的斜倚着扶手坐在椅子上,一颦一笑风情万种,是人见了都要夸一声漂亮,但没人能真正看穿她的情绪。 “富贵险中求嘛。”谢老板堆出一脸僵笑,试图掩饰过去这个问题。 “也在险中丢,有时候丢的可不止是富贵,还有性命。”傅晚晴抬眼瞥了谢老板一下,随即又低下头看盖碗中不停旋转的茶沫。 “话可不能这么说,太不吉利了。”谢老板连连摆手。 傅晚晴没有接这个话茬,她缓缓起身,凑近谢老板,在他耳边轻声说:“谢老板,你是个革命党,我说的对不对?” 谢老板肉眼可见的僵住了。 “如果您再和我提这些无理的要求,我可要喊出来了。”傅晚晴唇角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夫人可真聪明,谢某想和夫人交个朋友。”谢老板轻轻叹了口气,卸下了精明商人的伪装,眼神瞬间变得深邃难以捉摸起来。 “你是革命党,我不是,这朋友就永远做不成。”语气中好像有些遗憾。 傅晚晴优雅落座,靠回到椅子靠背上,与谢老板拉开距离:“您是想继续遮遮掩掩的谈下去吗?万一哪个字眼说漏了我可不负责。” “都下去。”谢老板挥挥手把人都赶走。 “楚宁,出去!”傅晚晴提高音量命令。 闲杂人等都下去了,整个二层就留了两人相对而坐。 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各饮了一杯茶。 谢老板率先打破了无声的对峙,一边给傅晚晴倒茶,一边提出条件:“这样吧,夫人告诉我您如何知道我是革命党,这酒楼就送给夫人做谢礼。” “无功不受禄。”傅晚晴拒绝的很快:“做生意最忌讳得陇望蜀,看样子我已经可以低价拿下这块地方了,没必要为了占这点便宜冒未知的风险。” 谢老板苦笑两声,真没想到傅晚晴如此聪明,他有些无力招架了。 “我也不喜欢欠人情。”傅晚晴笑意盈盈端起茶杯却不饮,朱唇微张,把谈判节奏牢牢掌握在手里。 “不过,我乐于助人,可以给谢老板解惑。” 傅晚晴起身拨开了珠帘,装潢奢华的整个二层包厢全部映入眼帘。 “你这个酒楼我做过背景调查,四年前这块地方你盘下来做酒楼,专赚有钱人的钱,生意好得很,旱涝保收。你每年春秋都会回广东老家一趟,说是照顾家乡亲戚,花大价钱从老家进货,可是这笔账和粮价的高低有些不符,反而和军火的价格走势一模一样。我记得前年广东军阀镇压革命党,军火价格飙升,但那年广东春季遭了蝗灾,粮食收成不好,你却买入了比前一年多一倍的粮食,这好像不太对吧。或者说这钱不是买粮食去了,而是支持革命军打仗的军火钱?” 傅晚晴学的是经济学,对这些账目数字本就比寻常人敏感许多,她扫过一遍就发现了其中猫腻。 傅晚晴倒掉谢老板给她斟的那杯茶,纤纤玉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茶,然后端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种种异常让我不禁思考,汉城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你抛弃赚钱的生意和安全的保护身份非走不可。刚刚说过你的生意旱涝保收,加之你四年经营,根基深厚,今年这点疫灾影响不了什么。” 傅晚晴一层层抽丝剥茧,一个藏的很深牵扯极大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你真正要走的原因应该是杨家三少爷去世。”一针见血。 听到这里,谢老板强装镇定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傅晚晴捋了捋垂到耳边的头发,继续把整件事讲完,形成一个逻辑闭环。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杨世清也是个革命党,他是你的上线。他死了,你没了消息来源,也没了直接的保护伞,导致你现在的处境既无用又危险,所以你要撤回广东去,稳中求胜。今年广东那边的革命形势不太好,交通线被管控,物资运不进去,所以你才会放手一搏尝试从我这里讨些军用物资做支援。” “夫人可太聪明了。”谢老板不禁拍手称赞。 “我知道这么多,你们不会杀了我灭口吧?”傅晚晴朝谢老板微微耸肩,妩媚一笑,丝毫不担心。 谢老板摘下眼镜,收进胸前的口袋里,镇定自若:“杨司令和杨少帅都不会让三少爷的名誉受损,更不会让北方政府知道,惹祸上身。即使您想说,这个消息也传不出去的。” “谢老板也是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交朋友,不如谢老板入股,咱们长久合作。”傅晚晴把拟好的合同推到谢老板身前。 谢老板闻言一怔,傅晚晴没道理在得知自己是革命党后还要合作。 谢老板打量傅晚晴一番,有些摸不准傅晚晴的态度,忍不住问:“夫人,难不成您也看好革命?” “不看好啊,但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多一分胜算嘛。” 第30章 英雄冢 “夫人,合作愉快。”谢老板提笔签下合同。 这次谈判告一段落,不出意外的话只需要一些查漏补缺的收尾工作就好。 傅晚晴小胜一筹,但她并不满足,自从她猜到杨世清可能是革命党,她就一直在想杨世彦和他哥走得那么近,在其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杨世彦会不会是…… 傅晚晴心中有期待,但也不敢抱太大希望,杨世彦那么因循守旧的一个封建余孽,怎么会和革命扯上关系。 况且,刚刚谢老板言语间把杨司令和杨少帅归为了一类,他们都明确的站在了革命的对立面。 “夫人,咱们日后还是少联系,莫要暴露了,惹上杀身之祸。”谢老板怕傅晚晴不知革命的凶险,不禁嘱咐了句。 傅晚晴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谢老板的言外之意是“她身边人都是敌人”,包括杨世彦,是她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谢老板处理完酒楼的事情,准备回广东去了。 傅晚晴反客为主,起身送谢老板下楼。 傅晚晴还在想杨世彦的事,下楼梯时脚步杂乱,心不在焉,差点被自己的裙子绊倒。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后备箱已经装好了行李。 傅晚晴与谢老板对视一眼,他们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彼此间的防备心也轻了许多,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更多信息。 谢老板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今年是个灾年,杨世彦又是刚当上少帅,军中老人动不得,勋贵世家又对他十分仇视。他早料杨世彦肯定会为了筹措军饷对他们这些富商下手,正等着杨世彦亲自来找他谈条件,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傅晚晴。 谢老板上了车,摇下车窗和傅晚晴道别:“夫人保重。” 傅晚晴倚着门框朝外面挥了挥手,送别谢老板。 “谢老板怎么走了。”楚宁给傅晚晴拿来大衣。 “已经被我拿下了。”傅晚晴把衣服搭在臂弯,侧过头考虑怎么改造这座酒楼为她所用。 楚宁震惊的有些说不出话,他为军饷的事和谢老板谈了好几日都没谈妥,夫人居然一盏茶的功夫就把整座酒楼拿下了,他不禁对夫人有些刮目相看。 “楚宁,你去替我寻几个漂亮姑娘来,我来培养几个情报分析员。放心,我是不会逼良为娼的。” 傅晚晴回头看着精致的雕花栏杆,往日该是多么歌舞升平,如今没有人气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算了,知道你们部队有规矩,我亲自去吧。”看到楚宁有些犯难,傅晚晴转头吩咐司机:“去迎凤楼。” 遥遥看到迎凤楼金灿灿的门楣。 宴饮声、说书声、唱戏声从楼里依稀传出,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不休。 傅晚晴走进迎凤楼。 临空的舞台上,迎凤楼的头牌——清漪姑娘正在演出。 清漪姑娘在空中的戏台上弹琵琶,一曲《高山流水》清雅流畅,优美中有几分大气与疏阔。 旁边几位伴舞的姑娘也是绝色,莲步轻移,水袖曼舞间,不知道勾走了多少老爷少爷的魂儿。 傅晚晴没有让楚宁跟着,独自一人进了二楼稍显偏僻的一个雅间,认认真真听完了清漪姑娘所有的表演。 等演出谢幕,傅晚晴起身鼓掌,让迎凤楼的伙计请清漪姑娘过来一叙。 “少帅夫人。”清漪姑娘抱着琵琶,微微欠身,轻声向傅晚晴见礼。 “琴音中能听出人的性情,清雅大方,含蓄内敛,不愧是才女。”傅晚晴转过头去,起身把纱帘撩开一角,浅笑着称赞。 “您谬赞了。”清漪只点了淡妆,眼波流转间,妩媚动人。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傅晚晴示意清漪过来。 “夫人想听什么曲?”清漪在傅晚晴旁边坐下,白皙干净的手温柔的轻抚上琵琶。 “我想要你这个人,可以吗?” “抱歉夫人,清漪只卖艺,不卖身。” 傅晚晴知道清漪在装傻,她没有说话,没必要和装傻的人认真。 清漪在傅晚晴无声的注视下率先沉不住气。 “清漪没什么见识,只想安安分分挣些钱,等年纪大了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过寻常人的日子。” 傅晚晴依旧不语。 “夫人今天不过一时兴起,寻我去帮您,若改日没了兴趣,转手把我卖了,到时候就是人如蜉蝣,死生有命了。” “您有试错的资本,而我呢?” 这才是真心话。 “你难道想做个军阀老爷家里的小姨太,被困在在深宅大院里,勾心斗角的度过一生吗?”傅晚晴盯着清漪的眼睛问。 清漪明显一怔,眼睫缓缓垂下,秋水剪瞳中闪过一丝忧伤,那是她一直回避却最有可能的结局,被傅晚晴那么直白的点破。 “我也是女人,知道女人活在这个乱世有多不容易。”傅晚晴轻轻挽过清漪的手,抬眼间目色夺人。 “让我们一同改变它。”傅晚晴声音坚定。 清漪沉思良久,她何尝不想改变,但她人微言轻,又能有什么办法,她可以相信傅晚晴吗? “好,我再去找些人来。” 清漪下定决心赌一把,她抬头时看入傅晚晴一双含笑的眼睛,她瞬间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过了一会儿,清漪又找来几个姑娘。 大家一开始都有犹豫和怯懦,但最终目光全都变得坚定起来。 “你们的卖身契,我烧了,以后不要有后顾之忧,放手去做。”傅晚晴当场点燃火盆,看着火舌把罪恶的纸张吞噬干净。 “谢谢夫人。”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勇于迈出第一步的自己吧。” 万事俱备。 傅晚晴开始忙于茶楼的建设。 谢老板是个审美在线的人,鸿发酒楼的装修古朴典雅,尽显奢华却不庸俗,赏心悦目,傅晚晴只需要把鸿发酒楼简单改建一下,让她省了不少精力。 傅晚晴教会姑娘们怎么从老爷口中套取情报,怎么分析情报,几位姑娘学得很快,令傅晚晴有些刮目相看。 摘掉鸿发酒楼的牌匾,傅晚晴亲自换上“鹤鸣居”的匾额。 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声闻于野。 傅晚晴对她取的这个名字十分满意,迟早有一天,思想解放的浪潮会铺天盖地的袭来。 就让她做这个先驱。 没过多少时日,茶楼迅速开始营收。 一开始是夫人们为了给傅晚晴捧场,来这里打牌听曲儿,来的次数多了,也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 一些老爷,一下子陷入温柔乡。 温柔乡亦是英雄冢。 第31章 反常 鹤鸣居很快名声大噪,生意兴隆,来来往往的客人许多都是汉城中有权有势有头有脸的人物,带来了无数有价值的情报。 各位老爷们沉溺于温柔乡中,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抖落出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老爷们的这些无心之言,经过分析整理,最终都会传到傅晚晴那里,她隐在暗处,却能清晰的了解这汉城中的风吹草动。 转眼间,到了十一月中旬。 气温骤降,草木枯败,汉城的发展却是欣欣向荣。 傅晚晴茶楼的雅间中,品味着用龙井秋茶制成的桂花龙井,温润的茶雾弥漫在空气中,氤氲朦胧,飘然欲仙。 “你看那残月犹然依北斗。” “张郎啊!可记得双星当日照西厢?” 百转千回,有情人终成眷属,楼下大戏台的《西厢记》已经接近尾声,赢得满堂喝彩。 傅晚晴与清漪姑娘对坐,听戏赏曲,饮茶说笑,像一对要好的姐妹,清漪也不再唯唯诺诺,大方的和傅晚晴交谈。 茶桌上放着楚宁送过来的账目,二人都没有在意。 “夫人,清漪一会儿有演出,要先失陪了。”清漪姑娘起身为傅晚晴添茶。 “去吧。”傅晚晴笑意温和的点头。 看着眼前蜕变得落落大方的清漪,心中有些得意和欣慰,她也算是帮这些姑娘走出身不由己的噩梦,开启新的人生了。 清漪向傅晚晴微微欠身,起身离开,准备登台。 “楚宁。”傅晚晴朝外面唤道。 “夫人。”楚宁立刻出现,恭敬的等待夫人吩咐。 傅晚晴走出雅间,提起裙子走下楼梯,边走边说:“茶楼有了,剧院,报社,全都开起来,你们杨司令不在乎舆论的吗?” “夫人慎言,小心隔墙有耳。”楚宁小跑两步,赶紧跟上。 “我不需要慎言,这是你们少帅给我的特权。”傅晚晴回过头,朝楚宁盈盈一笑。 傅晚晴视察一圈,对一切都十分满意,准备回府去。 傅晚晴走到一层,脚步停下,微微抬头,看着清漪在空中的戏台上抚琴,一曲《渔舟唱晚》流畅从容,勾人心弦。 观众们皆醉心听曲,原本有些人声嘈杂的大厅变得十分安静。 曲子弹到一半,随着指法变换,旋律逐渐变得欢快流畅,人们眼前不禁浮现出“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的盛景。 傅晚晴心中暗暗赞叹。 突然,二楼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一间包厢的门被踢开,一个老爷怒气冲冲指着包厢中的少爷骂道:“你这个败家子,就知道花天酒地,真是不可救药,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这人是谁?”傅晚晴微微皱眉。 “赵林恺,曹家的走狗。”楚宁回答道。 傅晚晴目光冷了下去,曹家生意被抢,怀恨在心,便派人来砸她的场子,真是无耻。 老爷教训儿子也无可厚非,这是家事,外人管不了。 “请赵老爷出去,如果反抗就杀了吧。”傅晚晴眯起了眼睛,老虎不发威,真当她好欺负呢。 “是。”楚宁立刻去办。 “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不知道上过多少男人的床的下贱玩意儿!”赵老爷转头冲舞台大骂。 随后赵老爷抄起一个花瓶,向舞台上掷去。 傅晚晴脸色骤变,想冲上二楼制止,但来不及了。 悬空的舞台不大,上面布景繁复,狭小的空间只能容纳一人一琴,遇到这种意外实在是始料不及。 清漪本不想理会台下的闹剧,专心抚琴,直到看到一个黑影朝她飞来,才赶紧起身躲闪。 慌乱中,清漪撞到了身后的假山布景,失去了平衡,从舞台上坠落。 意外突生,大多数人直愣愣看着,还没反应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跃起接住清漪,然后稳稳落地。 傅晚晴迅速赶来查看清漪的情况,发现救人的居然是杨世彦。 “谢谢公子。”清漪睁开眼看到救她的人时,不禁惊呼:“少帅?”她赶紧从杨世彦怀里抽身。 “你怎么来了?”傅晚晴紧走两步来到杨世彦身边。 杨世彦扶了有些腿软的清漪一下,随后捋了捋有些褶皱的衣服,朝傅晚晴轻轻一笑,却没有回答。 “你没事吧?”傅晚晴看杨世彦脸色有点不对,不禁关心了句。 “没事。” “楚宁,照顾好清漪姑娘,做好善后工作。”傅晚晴吩咐楚宁。 杨世彦趁傅晚晴转头说话的功夫,面不改色的把有些脱臼的右臂复位,轻轻活动了一下。 “走吧。”傅晚晴。 杨世彦微微一怔,他此次来是有不能说的要事。 他今日才得知,广州有封送到汉城的密函原本说是在路上丢了,如今却又找到了,谢老板走的急,鸿发酒楼已经易主,他必须在傅晚晴看到前截住这封信。 否则……有些事就瞒不住了。 杨世彦刚想开口,却被傅晚晴揽住了腰。 杨世彦动作一僵,垂眸看向傅晚晴,傅晚晴也抬起漂亮的眼睛与他对视,杨世彦立刻把想说的话全都吞了下去。 二人走出鹤鸣居。 傅晚晴看到门口停着杨世彦的车,车上面却没有人,不禁侧头问:“你一个人来的?” 杨世彦点头。 这件事被发现是要掉脑袋的,他不能牵连到任何人,所以得到消息后他独自一人开车从司令部匆匆赶来。 傅晚晴眼中多了些思考,她觉得杨世彦今天很反常。 这么冷的天气,他风衣下面居然只有一件军装单衣,应该是直接从司令部赶来的,而且杨世彦向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是少有的焦急。 究竟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么急? 傅晚晴没有多问,二人上了车。 “晚晴,我……” “我都懂,哪个男人命中没几朵桃花啊。”傅晚晴佯装生气,扭过头去。 杨世彦想去哄,手伸出去一半却僵在空中。 让傅晚晴误会总比让她知道真相要好吧,杨世彦默默把手又收了回来,也没有做任何解释。 “你紧张什么?”傅晚晴转过头来,眼中笑意正盛:“你不会以为我会为了这点事就吃醋吧?” 第32章 姑奶奶 杨世彦和傅晚晴一同回了府。 杨府门口多了一辆车,车子副驾的窗户半开,应该是不久前刚坐过人。 “真是稀奇了,府里有客人?”傅晚晴挽着杨世彦的手,把头亲昵的靠在杨世彦肩膀上,正微微仰头看着他。 杨世彦看到江淮的牌照时,脸色微变。 “没事,走吧。”杨世彦已经猜到是谁来了,不禁有些无奈,他想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这么难。 “到底是谁来了,会找你麻烦吗?”傅晚晴不禁问。 “我的好弟弟回来了。”傅晚晴话音未落,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人未到声先至,带着些许恣睢傲慢。 杨瑾荣一袭艳红纯色旗袍,肩披雪白的狐狸毛披肩,怀中抱着乖顺漂亮的波斯猫。 美人如画,明媚张扬。 “三姐。”杨世彦敛眉垂目,避其锋芒。 傅晚晴停下脚步,与杨瑾荣对视。 “真没想到,你们两个倒是成了一对儿。”三小姐杨瑾荣扬起精致的下巴,毫不客气的打量着面前二人。 波斯猫好像有些怕杨世彦,叫了一声便从杨瑾荣的怀里挣脱,跑开了。 杨瑾荣月子里在夫家感觉受了欺负,情绪濒临崩溃,一点就炸,她一向看杨世彦不顺眼,随便寻了个借口发难。 “为什么不照顾好我的猫?” 杨瑾荣一个巴掌破空而来,尖锐漂亮的指甲毫不收敛,马上就要抓花杨世彦的脸。 杨瑾荣虽是庶出,却是杨家最小的女儿,从小被娇惯到大,养成了她这不讲道理的泼辣性情。 “别动他。”傅晚晴用力打掉杨瑾荣的手。 杨瑾荣颤抖着胳膊指着傅晚晴,一时间气到说不出话来,瞪大的眼睛中有几分难以置信,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么和她说话。 “你们别吵了。”杨世彦出声劝架。 “你闭嘴!”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动作出奇的一致,一同转头冲杨世彦吼道。 杨世彦被傅晚晴拽到身后,傅晚晴力气大到让他踉跄两步,他看了看针锋相对的两个人,都是他惹不起的祖宗。 “傅晚晴,我和他的事你别掺和。”杨瑾荣怒目圆睁,秀气的眉皱在一起。 “我现在是杨夫人,今天我站在这里,不问公道,就是给他撑腰的。”傅晚晴毫不示弱。 如果她在这还能让杨世彦受欺负,日后她这个杨夫人威严何在? “傅晚晴你非要与我对着干是吧?”杨瑾荣提高了音量。 “四少爷,老爷请您进去。”管家低着头一路小跑过来,打破了僵持的尴尬局面。 “好。”杨世彦看了傅晚晴一眼,没有得到回应。 杨世彦走进屋。 “父亲,都是世彦的错……” 外面两个姑奶奶吵起来,恐怕是很难善了,闹到父亲面前杨世彦怕傅晚晴会吃亏。 “起来,坐过来。”杨显嵩丝毫不顾杨世彦的紧张,气定神闲的把棋盘上的残局拨乱,将棋子拂到一边。 杨显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声音也听不出喜怒,永远是死水无澜的平静,仿佛无论涉及什么人,什么事,他都能镇定处置。 杨世彦偷偷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如他预料,他没能从父亲脸上找到答案。 杨世彦坐在父亲对面,低头帮父亲整理混杂在一起的棋子。 “她们女人的事情就让她们自己吵去。”杨显嵩把杨世彦分好的棋子放回棋罐中,把白棋推给杨世彦。 “陪我下盘棋,只许赢,不许输。” “是。” 屋里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屋外二人依旧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我是他夫人,你就这么当着我的面欺负他,有点说不过去吧。” 傅晚晴斜觑着多年未见的杨瑾荣,杨瑾荣还是那么娇纵放肆,可现在不同往日了,她不惯着杨瑾荣这大小姐脾气。 “我爹好不容易认清那个妖女的真面目,如今又要被杨世彦蛊惑,我们杨家永远走不出这对狐媚母子的阴影。” 杨瑾荣实在气不过。 她是五姨娘的女儿,五姨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最受宠的,她也过得顺风顺水。 直到那个女人来了。 那个女人漂亮明艳的让人心惊,一颦一笑勾人魂魄。 杨瑾荣现在还记得,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夫人唱着她听不懂的曲儿被抬入府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夺了去。 从那日起,她娘天天郁郁寡欢以泪洗面。 杨瑾荣恨极了那个女人,也恨极了杨世彦。 “他现在是杨家少帅,你不过是嫁出去的女儿,凭什么为难他?”傅晚晴毫不留情的撕碎杨瑾荣最后的底牌。 “我劝你对我放尊重点,我再怎么说也是杨家的三小姐,杨司令是我爹。”杨瑾荣梗着脖子,想找回她最后一点高傲。 傅晚晴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杨瑾荣在傅晚晴平静如水的注视下内心彻底崩溃。 “我替这个家远嫁,我受不受苦?委不委屈?如果没有我,可就没有你这个少帅夫人在汉城的安生日子。” “三姐大老远从江淮跑回来,难道就想和我说这些泄愤吗?”傅晚晴不急不躁,从容淡定。 “是又如何?”杨瑾荣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不如何。”傅晚晴:“但我提醒你一句,如今我是这杨府的女主人,如果不想让我苛待你,便对杨世彦好一点。” “傅晚晴,你!”杨瑾荣从没受过这种气,气到声音发抖。 她知道傅晚晴说得是事实,她无力改变。 杨瑾荣冷哼一声,俯身抱起跑回到她脚边的小猫,转身离开时,眼泪随着脚步决堤。 屋内。 棋盘上一局激烈厮杀已经落幕,白棋略胜一子。 “你直接回房去。”杨显嵩止住杨世彦想要收拾棋盘的手,沉声道:“今日之事我不追究,以后再有事扰我清净,那便是你们二人治府不严。” 杨世彦恭敬的应了声“是”,轻轻离开。 杨显嵩拿掉最后落下的几颗棋子,重新下过,局势变成了黑棋胜三子。 他满意的点点头,准备拂乱棋局时,发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如果下一颗白棋,依旧是白棋胜一子。 杨显嵩第一次感受到有些挫败。 第33章 风筝 杨世彦回到房间,傅晚晴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放心,你三姐已经走了。”傅晚晴为杨世彦脱掉外衣,。 “谢谢。”杨世彦轻声道。 “不用谢我,看你这张我见犹怜的脸挺顺眼的,不想让你破相。”傅晚晴柔软的手轻轻抚上杨世彦的脸颊,轻轻踮起脚尖,与他平视。 杨世彦还是个小孩子,禁不起这种挑逗,白皙的脸颊染上害羞的红晕。 傅晚晴一把将杨世彦推到窗边的小榻上,看着杨世彦始料不及,有些手足无措的坐起来,微微仰起头看她,傅晚晴不禁起了些捉弄的心思。 “你现在是我的人。”傅晚晴把手摁在杨世彦肩膀上,微微侧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下的人。 “我三姐和你说了什么?”杨世彦试探着开口。 “没什么,不过是些旧事。” 傅晚晴不让杨世彦起来,反而将身子欺压了下去。 提起“旧事”二字,杨世彦身子不自然的一僵,他的过往有多么不堪他自己最清楚。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他们总是纠缠着你的过去不放,那是因为现在的你无懈可击。”傅晚晴盯着杨世彦的眼睛,目色夺人:“我希望我拿后半生救下的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杨世彦轻轻点了点头。 傅晚晴满意的低头看着被她调教的愈发听话的杨世彦,轻声问:“你今天还有事,要走?” 杨世彦沉默着点点头。 傅晚晴不会纠缠着杨世彦不放,因为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她松开了杨世彦:“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咱们互不干涉,搭伙过日子就好。” 杨世彦今日心事重重。 他没有去司令部,也没有去政府衙门,而是去了一家不起眼的公寓。 杨世彦轻车熟路的走到一间平平无奇的房间前,凝视深胡桃色的房门良久,他拿出钥匙想要开门,触及锁孔时却犹豫了。 三哥不在了,所有证据必须被销毁,否则革命事业和三哥的名誉都会受到极大的威胁。 而他的存在就是对三哥最不利的证据。 虽然残酷,但这就是事实。 杨世彦用钥匙打开了屋门,又按照特定手法解开机关锁,他轻轻推开门,走进屋子。 房间里没有过多的装饰,显得有些空旷。 映入眼帘的是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柜,里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文件和书籍,边缘整齐地像刀切过一般,标签严谨地贴在同一位置,没有一个是突兀的。 杨世彦微微合上眼睛,好像三哥还坐在书桌前,他还能站在三哥身侧。 香炉中的沉香早已燃尽,香气散逸在空气中,经过太久的沉淀,温醇淡雅的香气已经变得微不可闻。 就像三哥已经逐渐从他的世界消失,再也回不来了。 杨世彦在屋中燃起火盆,把柜中的文件一份份扔进火堆。 火舌噬上他修长纤净的手,吞噬了纸张,也毫不留情的吞噬所有的回忆,一点点化为齑粉,飘落到地上。 烧纸的味道渐渐充满了整个屋子,火焰越烧越旺,越来越明晰。 杨世彦从柜子的暗格中取出一部电台,放到书桌上,他不禁垂眸,火光掩映的眼中闪过一丝忧郁。 北京政变,裴先生将要北上。 革命面临着内忧外患,正值最紧迫的时刻,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毁掉这部电台,他真的就成了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联络不上任何人,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除非……他能见到裴先生。 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他被困在汉城,哪里都去不了。 杨世彦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他不禁扶额苦笑,颓丧了一阵子,他还是起身把那部电台拆成零件,逐一销毁。 日后何去何从,听天由命吧。 第二天一早,傅晚晴收到清漪的一封信。 傅晚晴修长白皙的手指拿起信封,轻轻打开,拿出雪白的信纸,看着白纸黑字传达出的消息。 “风筝”,静默。 是送给谢老板的信吗?和革命党有关吗? 傅晚晴不禁陷入沉思,革命的事情她只是初窥门径,实在想不明白,但有件事不打招呼的闯入她的思绪。 杨世彦那天匆匆去鹤鸣居,不会是为了这封信吧? 应该不会,傅晚晴立刻否定了这个有些荒唐的想法,杨世彦怎么可能跟革命党沾上关系。 傅晚晴知道,多思无益,便收回思绪。 窗户没关好,被猎猎寒风吹开一道狭缝,冷风穿窗而入,将桌上的信纸吹起飞,傅晚晴不得不找本书把信压上。 一瞥间,她又看到了信上的字,心中翻涌上一种无法言说的滋味。 风筝…… 风筝哪怕飞的再高,线断了也会摔得粉身碎骨。 之后的日子,杨世彦即使再忙也会抽时间回府住两天,让外人不至于揣测他们夫妻不和。 傅晚晴没有纠缠杨世彦不放。 她回国是为了传播新思想救中国,而不是谈情说爱过富贵日子的,这样互不干涉的日子挺好的。 傅晚晴有自己的想法,杨世彦显然是也一样。 如今汉城的经济形势逐渐向好,杨世彦趁机尝试提出币制改革的提案,却被杨司令一顿家法打了回去。 杨世彦带着伤跪了一天一夜,这件事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杨显嵩很明确告诉他,不要搞中央政府那一套,不要妄图变革,对于军阀割据的统治来说,侵略扩张远比长效改革来的更快。 傅晚晴从不干涉杨家父子的争执,她只会在杨世彦一身伤回来时帮他上药。 “为什么你爹总要打你?”傅晚晴熟练的拿出药箱。 她拿起一旁的药瓶和温水,慢慢化开粘着衣服的伤口,将嵌在皮肉里的碎布挑开,把伤药涂在狰狞的伤口上。 “父亲太害怕对我失去掌控了。”杨世彦闭目养神,对身上伤口灼人的疼痛已经习以为常了。 “十一年前,我大哥不顾父亲的反对,请缨诛逆,死在战场上。去年疫情,二哥与父亲观念不合,领了家法赌气离家,结果感染瘟疫不治身亡。父亲对三哥总是多几分纵容,三哥想去苏联父亲都忍了,但那天父亲不让三哥去车站,三哥还是去了……” “你也是,怎么不顺从着你爹点儿,也能少受点皮肉之苦。”傅晚晴边听边给杨世彦上药。 “我觉得我是对的。”杨世彦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情绪。 有点小孩子的倔强,也有点少年意气的自得。 “我该走了。”杨世彦穿好衣服。 “去吧。” 傅晚晴轻轻在杨世彦额间落下一个吻,然后目送他出门。 第34章 打仗 “今年轻窑役减赋税,政府缺钱的很,你这个夫人确实有些新花样,拉动经济,能解燃眉之急。”何参谋不禁赞道。 “得您一句称赞可不容易。”杨世彦嘴角漾起一抹轻笑。 何参谋看着杨世彦没有再说话,他再夸的话杨世彦的嘴角就要翘上天了。 “她的钱,我不会动,政府的亏空还要从别的地方补。”杨世彦知道这样会惹人不快,但还是说了出来。 何参谋看着杨世彦,几个月前还是个跟在三少爷后面的小孩子,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执掌一方的少帅。 说实话,杨世彦在这个位置上做的一点不比他哥差。 “老胡不太安生,他那里也富,你灭了他既能充军饷,也能立威。”何参谋说得轻巧,出兵打仗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好。”杨世彦点点头。 好像无论交给他什么事,他都能瞬间有主意。 杨铭煜的劳斯莱斯汽车改涂了黑漆,缓缓停在府门口。 许久没回府,杨铭煜没有先去见爷爷,反而先去了偏院。 “多谢婶婶,让我爹死了个明白。”杨铭煜微微朝傅晚晴一躬身,眼中却是寒芒闪烁。 这事情说起来简单,查起来并不简单,那几个飞行员都是硬骨头,他盛怒之下失手闹出了人命,搞得军中对他多有议论。 他拿着尚方宝剑都费了一番周折,若是傅晚晴去查,更是困难重重。 傅晚晴是故意被他擒住,借他之手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他这位小婶婶真是好手段,之前小瞧她了。 “杨铭煜,我要替世彦拿回他的东西。”傅晚晴听出了杨铭煜的言外之意,却不理会,她朝杨铭煜伸手。 “给你,这个位置,我会堂堂正正的夺过来,不会使这些手段偷抢。”杨铭煜把杨世彦的少帅印扔给傅晚晴。 傅晚晴笑着收好,杨铭煜清高,不要这把尚方宝剑,那她就笑纳来了。 “我要提醒婶婶一句,是你爹杀了我爹,我不会放过他的。”杨铭煜看着转身要走的傅晚晴,不由心想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我已经与傅家划清了界限,你不要搞得太难看就行。”傅晚晴转头看了杨铭煜一眼,毫不在意的说。 “你没了傅家,杨世彦还留你做什么。”杨铭煜轻轻嗤笑一声。 “他喜欢的是我这个人,和其他没有关系。” “婶婶放心,我不会对他们动手的。”杨铭煜快走两步,凑到傅晚晴耳边轻声说:“我要让他们挖坑把自己埋了。” “不那么难看就行,省得别人又要议论我。”傅晚晴冲杨铭煜盈盈一笑,转身就走。 杨铭煜看着傅晚晴离去的背影,他这个小婶婶不简单啊。 杨世彦回府找父亲签调兵令。 杨显嵩把镇北军的指挥权全权交给杨世彦,让他放手去做。 杨世彦刚从父亲那里出来,就被杨铭煜拉进房间。 杨铭煜把房门关上,两人没和平多久就激烈的争吵起来,谁也不肯让步,最终杨铭煜扔下狠话摔门而出。 杨世彦回到自己的房间,傅晚晴坐在桌前等他。 “伤还没养好就要去打仗。” 傅晚晴猜到了杨世彦想要做什么,她起身打开衣柜,她已经帮杨世彦把军装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 杨世彦第一次主动揽住傅晚晴的腰,凑到她耳边温柔的说了声“谢谢”。 傅晚晴转过身笑着抱紧了杨世彦,她心中却敲响了警钟,这次打仗恐怕会很危险,否则杨世彦不会这么温柔。 “带我去吗?”傅晚晴放开了杨世彦,微微仰起头问。 “晚晴,打仗不是儿戏。”杨世彦帮傅晚晴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努力让自己表现的轻松一些,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再抱我一下。”傅晚晴知道杨世彦在欲盖弥彰,却没有点破。 杨世彦点点头,张开怀抱,带着药的苦涩气息笼罩住傅晚晴。 “世彦,我没有家了,只有你了。”傅晚晴声音有些伤感,她把脸颊贴紧杨世彦:“所以,你必须给我活着回来。” “好。” 杨世彦知道自己不应该给傅晚晴任何承诺,但看到傅晚晴满怀期待的眼睛,他不忍心让她失望。 杨世彦的声音很轻,傅晚晴却迅速捕捉到,回应他一个淡淡的笑容。 傍晚,杨世彦准备动身去军营。 傅晚晴起身帮杨世彦整理衣服,二人都没多说什么,傅晚晴把杨世彦送到府门口,便没有再远送。 杨世彦上车。 傅晚晴灿然一笑,朝汽车挥了挥手,两人的目光相撞,杨世彦觉得傅晚晴好像有些事瞒着他,心中有些不踏实的感觉。 直到汽车开远,杨世彦才放松下来。 傅晚晴怎么可能跟过来,肯定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汽车开到北山镇北军军营时已经是日薄西山,杨世彦走入军营。 士兵们军纪严整,按时操练,见到杨世彦时皆停下正在做的事情,齐声高呼“少帅”。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曾经大家都是尊敬的称呼三哥为“少帅”,杨世彦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站上这个位置。 杨世彦走入指挥室。 “少帅。”几位师长一同起身迎接杨世彦的到来。 “坐。”杨世彦一撩衣角率先坐下,他环视坐在下边的几位将官:“诸位都是我的长辈,我本应听从诸位的意见。” 康师长捋了捋胡子,刚想发话,杨世彦却轻描淡写的接上了前言。 “这次我想先说说我的想法。”杨世彦不急不徐的说: “胡景云的部队屡次闯入我军驻地,恐有作乱之心,我不日将会带兵清剿。镇北军出兵平乱,城内将会兵力空虚,齐义祯和其余几位大帅虎视眈眈,如果他们联手趁虚而入,汉城将会大乱。” 这的确是个很难解决的事,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气氛有些冷淡。 “我只带五万人。”杨世彦打破沉默。 “你糊涂!”冯师长拍案而起:“胡景云少说有十万人,你就带五万人去端人家老巢,太看得起自己了。” “如果我失败了,不必来救,杨铭煜会带人完成清剿任务。”杨世彦语气平静,置之死地于后生。 “你哥把你交给我们这些老人,这种大事上还得我们帮你把关。”康师长坚决反对。 不光是担心杨世彦的安危,他们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兵也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既然诸位尊称我‘少帅’,我在这,就轮不到诸位发号施令。”杨世彦眼神冷了下去,带着寒意扫过众人。 杨世彦的确是此次战役的最高指挥,底下众人只得顺从他的意思。 第35章 出兵 杨世彦站上指挥台。 底下集结起来的部队立刻噤声,镇北军军纪严明,哪怕指挥台上的那个人半年内换了又换,也不会有人有任何微词。 初冬傍晚的寒风骤起,吹走一片阴云又吹来另一堆,云层遮天蔽日,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杨世彦的衣襟在烈烈风中飞扬,修身的军装将他瘦削挺拔的身形从冬日枯败的背景中勾勒出来。 “五千人跟着我立刻出发。”杨世彦声音随着傍晚的寒风飘散开,严肃的语气让所有人都心神一凛。 许多人不明就里,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整齐的队伍立刻分出五千精兵。 “家中独子留下,兄弟从军的,弟弟留下。”杨世彦单薄的身影笼罩在夕阳中,与漫天赤色格格不入,有些悲壮的意味。 杨世彦微微垂眸看着底下这群士兵,他必须尽己所能把他们都带回来。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此行的危险,但没有人退缩。 士兵们很快拿好装备,整装待发。 “楚宁你留下。”杨世彦快步走过楚宁身边。 “少帅?”正在整理装备的楚宁惊讶的抬头,他看到杨世彦颀长的身影从身边一闪而过,手中的枪一下子被夺了去。 “你是家中独子,如果出什么意外我没法和楚叔叔交代。”杨世彦拿走楚宁手上的枪,别在自己腰间。 “您……”楚宁刚想反问一句您不也是吗?他对上杨世彦深黑色的眼睛,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大部队的指挥官楚昭春军长做好了战前训话,走到杨世彦身前。 “让楚宁跟你去吧,好歹有个说得上话的人。”楚军长轻轻拍了拍杨世彦的肩膀,把楚宁推到身前。 “楚宁在您跟前,您也能放心不是吗?”杨世彦向楚军长正色敬礼。 楚军长向杨世彦回礼,眼中不无忧虑:“你这孩子,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安危,杨司令知道了该多担心啊。” 杨世彦没有回话,微微歪头,轻松的笑了笑,眉眼弯弯,星眸含光。 “知道你是不想打持久战,劳民伤财,也怕人渔翁得利,但这招实在太险了些,何况你要亲自带兵。”楚军长也是拿杨世彦没办法。 这些年轻的孩子总是有些少年意气,撞几回南墙才能消磨掉。 “如果我自己都不敢去,那有什么资格让兄弟们为我拼命。”杨世彦转头看了一眼信服他的士兵们,眼中有些异样的神色。 “注意安全。”楚军长知道杨世彦肯定有什么计谋瞒着大家,否则只带五千人就是去送死,毫没有生还的可能,杨世彦不说,他也不多问。 楚军长带着大部队先行开拔,四万余人的精兵强将浩浩荡荡,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很有压迫感。 等大部队离开,驻守部队全部回营后,杨世彦一撩衣角,挺阔的军装大衣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重新走上指挥台。 “我们只有五千人,对面严阵以待等着我们的是八万人的敌军,兵力悬殊,所以,我们的目的不是战。” 天空开始飘雪,落在杨世彦的眉心,微小的雪花迅速被体温融化,带来一丝沁凉。 “那是什么?”底下有士兵忍不住问。 “擒王。”杨世彦面色不变,平淡的说出这二字。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是千钧的重量,这次成功了那是千秋万代的功绩,失败可就要埋骨了。 “在车上装上石头,十个人上一辆车,把所有装备都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兵力。”杨世彦下令。 杨世彦仔细查看车辙的深度,确保和一车人一样重量,又让士兵拿了上百杆镇北军的旗帜插在军车上。 放眼望去,声势浩大。 杨世彦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破绽后,打了一个手势,士兵们安静迅速的上车。 夕阳渐渐沉下地平线,冬日的夜晚又冷又黑,刺骨的寒风把白日太阳余留下的暖意吹的一干二净。 越往北走,雪下的越大些,沉重的军车缓慢行驶,碾轧过平整的雪地,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车辙。 杨世彦没有坐在车上,而是骑了一匹白马,此时正侧头跟身边的两位旅长交代一会儿的事。 马蹄溅起雪沫,雪花掩映在车灯的光亮中格外明晰,各种各样的的形态,纷繁飘落,随风飞舞,十分漂亮。 山风呼啸,今夜注定是个不安稳的夜晚。 等杨世彦的部队逼近两军地盘的交界处,胡大帅早早就得到消息,在边界设了临时指挥部,带大军备战多时。 半夜两三点正是最困顿的时候,胡大帅的士兵强打起精神,依旧哈欠连天。 胡大帅遥遥看到外面浩浩荡荡赶到的镇北军,旌旗招展空翻影,声势浩大,心里有些发怵。 那可是汉城最精锐的部队,放眼全国也没有几个军阀能与之相抗衡,他这点草台班子怎么可能是对手。 胡大帅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和杨家抵触,他正在和德国人和齐义祯谈生意,后方大营中此时有不少贵客,这桩生意谈下来,少说两三年粮饷军械不愁。 胡大帅正是不愿意搞砸这桩生意,才留弟弟在大营和那帮人谈生意,他亲自带兵出来会会杨世彦,最好是能花最小的代价把杨世彦打回去。 杨世彦的部队到达目的地。 军车在雪地中刹停,在未被压实的雪面上发出尖涩的摩擦声,像战前高昂的军号,令人听了心中不禁一颤。 杨世彦策马走到部队前端,黑衣白马在被灯光照亮的雪夜中格外醒目,面对黑压压一片的敌军,他如同闲庭信步,丝毫不惧。 杨世彦让部队原地休整,按兵不动,他相信胡大帅比他更急躁。 果然,胡大帅看着对面极具压迫感的旌旗和精兵,越看心中越没底,没过多久就沉不住气了,派亲信试探问问杨世彦能不能和谈。 胡大帅的亲信骑马过来,朝对面大声喊:“我们大帅得了些杨少帅感兴趣的东西,不知杨少帅可愿意赏光来看看。” 杨世彦拦住想要跟上来的韩旅长,一会儿空生剧变,他护住自己已是不易,实在没那个信心护住他人。 杨世彦在大衣下别把装满弹夹的便携手枪,一个人走上胡大帅的地盘。 雪小了些,渐渐的拨云见月,清夜无尘,月色如银,从天际倾泻在皑皑白雪上,照出一串清浅的脚印。 第36章 擒王 杨世彦走到胡大帅的指挥部门口。 “杨少帅好胆识,孤身一人就敢来赴会,是要学关公单刀赴会?”胡大帅粗鲁地翘着腿,手里的烟枪点着火,吐着缭绕的烟气。 胡大帅身旁一群手下正襟危坐,如临大敌。 “胡大帅盛情相邀,我自然欣然前来。”杨世彦落座,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不是去赴鸿门宴而是去喝茶的。 胡大帅眯起眼睛,打量起眼前这个最近声名鹊起平步青云的少年来,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子能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投胎好些罢了。 “承蒙胡大帅看得起我杨某人,带大军欢迎我,我本应热情款待,邀胡大帅到我那里一叙,可惜我来的有些迟了,指挥部还没建好,只得借胡大帅您的地方叙话了。”杨世彦话里藏刀,在一群敌人的虎视眈眈中,丝毫不落下风。 “杨少帅来者不善啊。”胡大帅说话的时候,露出由于经常抽烟变得微黄的牙齿,像是猛兽露出凶恶的獠牙。 “我听说胡大帅派了三千人进山闯隘,来问问这是究竟怎么一回事,仅此而已,没有其他意思。”杨世彦干净漂亮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危险的笑容。 “杨世彦你少他妈的血口喷人,老子就派了三百人。”胡大帅震怒,把烟枪使劲扔向杨世彦。 杨世彦闪身躲过,金子做的烟枪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三百人也是人,派人闯他杨家地盘的关隘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光凭这一点他杨世彦就出师有名。 杨世彦捏住了胡大帅的把柄,立即收敛了笑意,眼神渐渐变成了谈正事时的沉凝,周身寒冷肃杀的气场骤生,让周围的人感受到寒气从脚底一直爬到头顶。 “你诈我!”胡大帅才反应过来,拍桌而起。 “若胡大帅行得端坐得正,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杨世彦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疏狂,让所有人都觉得低他一头。 “杨世彦,这是我的地盘,你信不信我让你有来无回?”胡大帅被杨世彦的态度挑拨的心火翻涌,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笑中藏着狠意。 持枪的士兵围了上来,将杨世彦夹在中间。 “我有来无回,而您……”杨世彦面不改色,用最严肃认真的语气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死无葬身之地。” 胡大帅不发话,持枪的士兵便不动,黝黑的枪口对准了杨世彦。 杨世彦面色肃冷,一言不发。 这出疑兵之计也好,空城计也罢,玩的就是心理战术,最重要的一环在于他能不能震慑住胡大帅,拖到万事俱备的那个时间。 无论处境如何,他只能让人看到他最强势的样子,这样人们才会惧他畏他。 “我就开个玩笑,杨少帅不会在意的吧。”胡大帅干笑两声,挥挥手把碍事的士兵赶走。 他胡景云可以不怕杨世彦,但杨世彦死了他也活不了,杨世彦身后的杨家和镇北军可以轻松的把他的地盘夷为平地。 “我不在意的,但是我父亲在不在意我就不知道了。”杨世彦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胡大帅他身后站着的军队和杨家。 杨世彦牢牢把住了他的命门,胡大帅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先前的得意立刻烟消云散。 杨世彦不愿再多费口舌,靠在椅背上放松休憩。 直到听到窗外从远处传来的一声炮响,离两军对峙的前线有些距离,本应石破天惊声音弱了许多,但在寂静的夜中还是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警戒起来。 杨世彦的手悄悄摸上腰间的枪,子弹上膛,保险打开,一扣扳机就能带走一条人命。 “大帅,不好了,家被端了。”一个满脸的血污的士兵连滚带爬的进屋来报信:“大营那边被偷袭了,得有好几万人,火力太猛我们根本顶不住。” “他奶奶的!”胡大帅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听说杨世彦一共就带了五六万人,原来杨世彦身边就这么几个人,其他人全去直袭他的大营。 外面两军开始交火,镇北军的士兵们训练有素,用手榴弹和重火器阻挡敌军的推进。 “报告,对面军车里面全都是石头。”又有士兵。 胡大帅立刻下令让手下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杨世彦。 杨世彦反应更快些,他早就观察了所有威胁,等胡大帅的人发难,他迅速找到掩体,躲避致命的子弹。 荷枪实弹可不是儿戏,杨世彦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一支弹匣七颗子弹,杨世彦一颗都没有浪费,他的枪难以置信的快,子弹从岿然不动的枪膛里射出,全都正中敌人的眉心,一枪毙命。 子弹是一视同仁的,杨世彦的右臂被流弹划破了皮,鲜血汇集成涓涓细流顺着手臂滑下,万幸只是轻伤,不影响行动。 屋内屋外都陷入激战。 飞机低空飞行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无数的炮弹从天而降,炸开的火光照亮了夜空。 传言去北方草原演习的镇北军飞行大队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炮弹炸开发出石破天惊的巨响,胡大帅的兵马四处逃窜,一片哀嚎,屋内的人也被吓到,慌忙躲闪,乱作一团。 杨世彦趁乱换上新弹匣。 换弹匣的几秒钟,杨世彦的思绪飘远了,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握枪时三哥就告诉他扣扳机时不能犹豫,这就是他的枪比别人快的原因。 电光火石间,几声枪响被炮声掩盖住,杨世彦又将几个敌人送去见阎王。 大批的士兵涌入指挥室内,形势瞬间变得对杨世彦十分不利。 几声口哨声响起,又一路人马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胡大帅的军队队形被冲散,腹背受敌。 “我的人,你都得给我完完整整的带回来。”杨铭煜一枪打碎玻璃,一个鹞子翻身跃进屋中,冲杨世彦微微颔首。 杨铭煜两枪将两个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击毙,随后稳稳落在杨世彦身边。 杨世彦郑重的点了点头。 胡大帅一看形势不对,想跑出门,从卫兵的护卫圈出来了。 杨铭煜和杨世彦的枪瞬间咬上了目标。 “留活口!”杨世彦喊了声,他准备挟持胡大帅让敌军缴械投降的,胡大帅死了可就麻烦了。 “知道。”杨铭煜的手指毫不拖泥带水的扣动扳机。 两发子弹同时射中胡大帅的左右膝盖,就听一声惨叫,胡大帅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第37章 上前线 “呦,胡大帅向谁跪拜呢,是不是跪错了方向,来,转过来跪我。”杨铭煜邪笑着地奚落。 “你……”胡大帅回过头,恼怒的瞪了杨铭煜一眼。 “我怎么了?我作为胡大帅的敌人,难道还应该对你心慈手软吗?”杨铭煜丝毫不在意胡大帅的死活。 杨世彦不喜杨铭煜这般闹,他知道事情没有尘埃落定随时可能急转直下。 “命令你的手下,把枪都扔地上。”杨世彦枪口指着胡大帅的太阳穴,不管周遭乱成什么样子,尚有余温的枪口岿然不动。 胡大帅没有立刻听话,杨世彦手上略微施加压力,胡大帅就顶不住了。 “听他的,把枪都扔地上。”胡大帅颤声妥协,杨世彦周身散发出来的冷酷淡漠令他害怕,杨世彦好像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软肋的煞神。 一阵噼里啪啦,枪扔了一地。 “都是些软骨头。”杨铭煜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 杨铭煜俯下身,把胡大帅腰间的手枪夺走,潇洒的把枪抛到空中,接枪时手枪在指间转了两圈。 “胡大帅,骨头别这么软了,起来叫你的部队停火投降吧。”杨铭煜拍了拍手,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倒在地的胡大帅。 杨世彦不禁皱眉,杨铭煜身上这股匪气究竟是和谁学的。 杨铭煜如此侮辱人,胡大帅的部下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拿起墙上刀架上的长刀朝杨铭煜的后背砍去。 杨世彦看到险情,他给了胡大帅脚踝一枪,让胡大帅不能趁机逃跑,随后飞身护在杨铭煜身后,把杨铭煜推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杨铭煜始料不及,被杨世彦猛的一推差点跌倒,稳住身形后给了刺客一枪。 长刀划破凝结的空气,也划破冬日厚重的衣裳,刀刃几乎全部嵌入血肉,从杨世彦的右肩一直砍到左腰,留下一道深而长的皮肉翻卷的伤口。 “可惜……没能要你狗命。”刺客颈部中枪,死不瞑目。 “小叔!”杨铭煜一手控制住一瘸一拐想要往外跑的胡大帅,一边急切回头查看杨世彦的伤势。 杨世彦面色沉静素冷,面对疼痛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除此之外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痛苦神色。 “走!”杨铭煜拿枪顶着胡大帅的腰眼,逼着他走出门。 胡大帅如同一个傀儡一般,让本来占尽优势的军队停火投降。 镇北军迅速赶来,他们办事效率向来很高,把指挥所中的高级将领全部绑了带回去。 杨世彦脱掉被刀刃划破的外套,转过头看了看背上的伤口。 “小婶婶看了该心疼了。”杨铭煜笑着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杨世彦,算是两人对之前恩怨的一种和解:“我等会坐车回去,用不着。” “你回去之后别把这些事和你婶婶瞎说。”杨世彦不禁嘱咐了句。 “知道了。”杨铭煜头也不回,冲杨世彦摆了摆手就上车离去。 杨世彦回到镇北军的军营中。 带兵的两位旅长有一位负了伤,却依然一瘸一拐的来迎接杨世彦。 “少帅英明!少帅威威!” 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士兵们的呼声如潮水一般一声大过一声。 “今日之果是大家的功劳,大家辛苦了。”杨世彦轻轻止住士兵们的呼声,随后吩咐两位旅长:“清点一下伤亡人数,把石头从车上搬下去,让伤员全部上车,休整半个时辰后出发。” “死去的弟兄……我们一定会回来替他们收尸。”杨世彦看着激战过后余留的残骸与血色,严肃郑重的敬了一个军礼。 士兵们也纷纷起身,向死去的弟兄敬礼。 韩旅长站在杨世彦身边,闻到一股格外浓郁的血腥气,他实在忍不住,不禁凑上前小声问:“少帅您受伤了?” “我没事。”杨世彦迅速截住韩旅长的话。 “您千万保重身体。”韩旅长不放心:“军医明日就到。” 杨世彦走后,傅晚晴自然不会听话的在府里安生待着。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傅晚晴就拿着从杨铭煜那得来的少帅印坐车出府,直奔镇北军军营。 傅晚晴坐在车上,一边看玻璃上的霜花,一边想:这尚方宝剑就是好用。 由于昨日两路兵马都是急行军,后勤和军医全都没有带,今日一早,上千人的后勤队伍浩浩荡荡正要往前线赶,恰巧被傅晚晴赶了个正着。 少帅夫人到访,军官们赶紧把傅晚晴迎进去。 “少帅夫人此次前来有何事?”军官问话的时候眼神垂在地上,丝毫不敢看傅晚晴一眼。 “这些部队要去前线?”傅晚晴明知故问。 “是。” “帮我把带兵的长官叫来,谢谢。”傅晚晴声音温温柔柔,让人听了如沐春风,也深藏着不为人知的思虑。 带兵的长官正在清点人员和物资,忙的焦头烂额,一听到少帅夫人找自己立马放下所有事,一路小跑过来。 “我想去前线,做军医。”傅晚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向她敬礼的军官,一眨间荡起澄清的柔波,勾人魂魄。 “夫人,此事不妥,我们有规矩,不能……” “那现在呢?”傅晚晴从口袋中掏出少帅印,打断了后面的话。 按理说见少帅印如见少帅,他没有资格不听从命令,但今日这个情况……他只是个管后勤的小官,实在不敢担这个责任。 “怎么,我说话不好使,还是这个少帅印信不管用?”傅晚晴秀眉微挑,。 “夫人,我们要跟随大军,不去找少帅。” “嗯,我知道了,你们照计划行事。”傅晚晴答的漫不经心,却轻描淡写堵住了所有的借口。 “杨世彦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天,但作为一名医者,一名军人,他的死活不比其他人高贵多少。” 傅晚晴用手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她今日没有过多梳妆,只在双颊略点了些胭脂提亮气色,一缕含蓄的朝阳打在她身上,清秀温婉,像从天而降的天使。 眼看到了部队开拔的时辰,傅晚晴依旧是没有妥协的意思。 耽误什么也不能耽误行军,带队的军官冲手下喊道:“小六,开辆车来,你全权负责少帅夫人的安全。” 傅晚晴上了车,部队赶赴前线。 傅晚晴坐在车中,伸出手指在起了雾的车窗上描绘杨世彦的神色样貌,她冲着自己画出来的小人得意一笑。 以后都别想把我甩下! 第38章 军医 战争刚刚平息的战场依旧弥漫着硝烟,加之冬日草木枯败,更显萧条。 杨世彦让两位旅长整理队伍,带着伤员与楚昭春的大部队汇合,而他留下来收编胡大帅的部队。 “走东线可能遇到齐义祯的部队,走西线绕路会更稳妥些。”一切局势杨世彦都熟稔在心,冷静的分析着路线。 “少帅,胡景云的残党人数众多,您只留这么点人在身边,恐生变故。”韩旅长实在摸不清杨世彦的想法,不无忧虑。 杨世彦站在一处略高的平地,看着对面人人自危的敌军,轻声道:“他们不知道飞机什么时候会去而复返,什么时候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冲出敌军,加之主帅被擒,剩下这些士兵不敢轻举妄动。” “您的伤……”韩旅长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放心,死不了。”杨世彦冷言打断,并且严肃的警告:“我受伤一事不许和任何人说。” “少帅您保重。”韩旅长得令,带兵出发。 杨世彦身边只留下了不足一千人,他恩威兼施,有条不紊将胡大帅的军队全部收编,没让任何人有机会坐收渔利。 傅晚晴随着后勤部队赶赴前线。 楚昭春指挥的军队还没打进城,前线战火纷飞炮声连天,后勤部队在后方用帆布搭建了简易的营寨,用作收容伤员。 后勤长官再三叮嘱士兵,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少帅夫人的安全。 傅晚晴没理会后勤长官的废话,她随手漂亮飘逸的卷发盘起来,戴上手套口罩,迅速投入救治伤员的工作。 这场仗打的比预期的更加困难,胡景云的大营中有大量重火器,加之齐义祯和其他势力插手,使得战况十分惨烈。 傅晚晴对待伤员言语神色都温温柔柔,可丝毫不惧怕血腥,上药止血的手法干净利落,十分专业,就连截肢手术她都能毫不眨眼的下手。 临近战场,外面总有些失去准头的流弹飞来,把营帐打穿一个窟窿,傅晚晴依旧能坐得住,手上的动作稳如泰山。 傅晚晴想着动作快些,就能多处理几个伤员,伤员也能少受些苦。 一天从早忙到晚,傅晚晴水米未进。 冬日天黑的很早,黑夜如同洪水猛兽将人吞噬,刺骨的寒凉无孔不入,肆意地消磨着人身上残存的温度。 “把漏风的缝隙堵一堵,火炉也都生起来,不要让伤口冻伤坏死。”傅晚晴一边忙活,一边吩咐。 火炉点燃,营帐里渐渐有了丝丝暖意,傅晚晴笑着说:“大家再坚持一下,等打进城就好了。” “夫人,您别太操劳了,去营帐休息吧,夜里有我们守着。”换班的军医进来,恭敬的对傅晚晴说。 “我的营帐让伤员住进去,我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上就好。”傅晚晴正在给伤员换药。 “这里都是些大男人,不方便,若是让少帅知道了……” “他要是那么封建,那便是我看错他了。”傅晚晴给伤员换完药,才抬眼瞪了眼前的人一眼:“别在我跟前杵着了,工作去。” 傅晚晴细心检查伤员们的状况,确认没有伤口感染的风险,她才能心安。 “我在这里,就不许一个将士没死在战场的枪炮下,反而死在我手里。”傅晚晴笑着和伤员们聊天,明媚的眼眸中闪着光。 “百闻不如一见,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楚昭春掀帘进来,朗声称赞。 “您便是楚指挥吧。”傅晚晴猜到来人的身份,落落大方的起身笑迎:“一定是楚宁天天在您耳边唠叨,倒真想听听他是怎么评价我的。” 傅晚晴一番话不似寻常寒暄客套的生疏,反倒有些幽默,让楚昭春开怀的笑了两声。 “夫人辛苦。”楚昭春向傅晚晴点了点头,表示问候。 “将士们在拼命,我操劳些又何妨?”傅晚晴把垂下来的鬓角拨到耳后,眉眼间有些疲惫,但神经依旧紧绷着。 楚昭春看着一屋子被照料得极好的伤员,对傅晚晴有了些新的认识:“夫人先前学过医吗?” “略懂些皮毛罢了。”傅晚晴恬淡的笑笑。 “世彦知道你来前线吗?” “他?”傅晚晴微微歪头,有些生气的撇了撇嘴:“他当然不知道,那个家伙天天想把我甩开,自己去做大事。” “夫人真是个有趣的人。”楚昭春又被傅晚晴的直言逗笑。 “世彦他……”傅晚晴还是忍不住关心杨世彦的情况,可话说到一半就被外面的炮声打断了。 “敌袭!警戒!”外面有人大喊。 楚昭春大步冲出营帐,迎面撞上被担架抬着送进来抢救的伤员。 伤员身上大面积被炸伤的创面,右胸中弹,满身血污,已经陷入了昏迷,情况十分危急。 “我来。”傅晚晴迅速戴上手套,做好消毒,转头大声喊道:“拿止血钳,止血带,找动脉破裂点!” 创面遍布全身,鲜血喷溅而出,染透了傅晚晴的衣裳。 “别睡,千万别睡,看着我。”傅晚晴感觉到伤员略微恢复意识,手上动作不停,不停叮嘱:“要当英雄,不要当烈士。” 又有大量的伤员被送进来,军医们投入紧张忙碌的救人工作中。 傅晚晴的动作越来越快,伤员的失血量令她心跳加速,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点微弱的生命迹象渐渐消失,却无能为力。 “找到了!”傅晚晴颤抖的声音中满是激动,她赶紧拿止血钳把血止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傅晚晴救完这个伤员后赶紧跑去抢救其他伤员。 从天而降的炮弹正好砸中营帐一角,炮弹爆炸开来,碎片四处飞溅,火一下子烧起来。 傅晚晴恰巧刚刚走到危险区边缘,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跌倒在地,她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要一寸寸碎裂。 “夫人!”许多人焦急的围上来。 傅晚晴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只觉得嗓子里的一股血腥气在向上涌,她冲围上来的人摆摆手示意她没事。 傅晚晴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心跳个不停。 她今天见识到了枪炮无眼,杨世彦那边情况怎么样? 她知道杨世彦,不可能让别人拼命而他自己躲到安全的地方,他的处境肯定更危险。 他们两个都不能有事。 第39章 破城 激战正酣,伤亡人数还在不断上升。 楚昭春摸清楚了齐义祯的动向,得知汉城不会有威胁,便派人回去调派增援部队,必须把这座城快速拿下。 两万人的增援部队带着上万的枪支弹药赶往战场,在炮火的狂轰滥炸下,守军渐渐开始力不从心,退守城中。 傅晚晴来后的第二日中午。 从西边来了一队人马穿插突袭,如利刃般撕开敌军西侧本就薄弱的防线,正是韩旅长带兵与楚昭春的大部队汇合,也带来了突袭擒王得胜的消息。 敌军所有部队都回撤,龟缩在秦城里防守。 楚昭春也让部队追一小段便停火,整顿火力准备找时机攻城。 傅晚晴听说杨世彦那边来的人到了,她心中急切,却还是把手上的伤员救治完,才冲出营帐去找韩旅长。 “杨世彦他怎么样?”傅晚晴急切的问。 傅晚晴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发丝凌乱,脸上沾满炮灰和血污,衣裳被鲜血浸染了大片,显得十分狼狈,没有一点往日精致漂亮的样子。 “这位是?”韩旅长有些懵,他没见过傅晚晴,自然也不会把眼前这个有些疯癫的女人和少帅夫人联系到一块去。 “这位是少帅夫人。”楚昭春轻声介绍。 “原来是少帅夫人,实在失敬。”韩旅长赶紧回答傅晚晴的问题:“少帅那边局势稳定,很安全。” “他受伤了吗?”傅晚晴追问。 “没有。”韩旅长想起少帅的嘱咐,扯了一句谎。 傅晚晴知道杨世彦不会说实话,她问到的答案也不作数,但杨世彦肯定还活着,悬着的心可以稍稍落下一小会儿了。 “夫人,昨天晚上那个伤员是不是该换药了?” “夫人,又来了一大批伤员!”其他军医探出头喊傅晚晴去拿主意。 “我这就来。”傅晚晴三步并作两步走回营帐。 “夫人这是?”韩旅长看着傅晚晴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昨天一大早,夫人就跟着后勤部队一块过来了。”楚昭春笑着给韩旅长解惑:“但你别说,别看夫人柔柔弱弱的,她这双手可救了不少人。” “太危险了。”韩旅长听了后不禁皱眉。 “谁说不是呢。”楚昭春把韩旅长请进指挥部。 韩旅长把另一边的战况事无巨细的报告给楚昭春。 指挥部里面就他们二人,韩旅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出了心中忧虑:“少帅受伤了,但少帅不让我和任何人说。” “那你连我都不应该说。”楚昭春声音立刻冷了下去:“有人能伤他一处就有人敢伤他第二次,那么多人一人砍他一刀他还有命吗?” 韩旅长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别再和任何人说。”楚昭春严肃警告:“我们下午商议作战计划,想办法巧取这座城。” 傅晚晴做完自己的工作,把身上的血腥和灰尘洗净,准备吃午饭。 傅晚晴走进收容伤员的营帐,见到了从杨世彦那边来的许旅长,许旅长腿上缠着纱布,却不妨碍他手舞足蹈讲述着前天夜里的事。 傅晚晴没有惊扰一群听着起劲的士兵,绕到屏风后面偷听。 “少帅一个人去和胡大帅一群人谈判,没过多久就打起来了,那飞机就在脑袋顶上飞,炸弹噼里啪啦的炸,一片混乱中,铭煜小爷带着人就冲了出来……” “然后呢。”一个清脆的女声急切追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 傅晚晴听到杨世彦以身涉险心砰砰直跳,她从屏风后走出来。 “夫人。”大家都恭敬的敬礼。 只有许旅长和一群从杨世彦那边来的的兵不明就里,呆愣在原地,不明觉厉的看着傅晚晴。 旁边的人扯了扯许旅长的衣袖,小声提醒:“那是少帅夫人。” 许旅长赶紧立正敬礼。 “然后呢?”傅晚晴又问了一遍。 “然后少帅和铭煜小爷生擒了胡大帅出来,我们就停火了……”许旅长赶紧继续讲下去。 短短一句话,让傅晚晴心惊肉跳。 这其中有多少危险,只有杨世彦他自己知道,还好最终有惊无险。 秦城防御工事齐备,易守难攻,想要减少牺牲攻下这座城需要些计策。 楚昭春指挥大军围城两天,佯攻了几次,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交火一阵子眼看打不下来就撤回来了。 守城的士兵误以为敌军实力不过如此,产生了轻敌的心理,加之长时间警戒劳心劳力,便松懈了下来。 等到第三天晚上,正是守城士兵最松懈倦怠的时候,楚昭春下令,火炮手榴弹齐发,集中火力炸开城门。 许多守城的士兵在睡眼惺忪中遇袭,还没等拿起枪反击,就丢了性命。 守城的胡景龙见实在守不住了,一把火把城烧了,然后狼狈的弃城逃跑。 大火中的夜空亮如白昼,火光冲天中,镇北军破城而入,入了城士兵们赶快扑灭大火,安抚群众。 “打赢了?”傅晚晴轻声问楚昭春。 “赢了。”楚昭春点点头。 傅晚晴坐着楚昭春的指挥车进城。 傅晚晴看着城中的断壁残垣,烧毁的房屋,还有抱着亲人尸首哭泣的民众,她感觉心中压了一块巨石,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战争太残酷了,军阀们打来打去争利益争地盘,一场仗打下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傅晚晴不禁想起,杨世彦不久前和她说过想这世间再无战争,傅晚晴此时才真正明白其中缘由。 她总是说杨世彦太理性主义,实际上杨世彦比她通透许多。 汽车在停在了一幢大楼前,先入城的士兵已经提前收拾出了房间。 傅晚晴仔细梳洗一番,洗去满身尘灰与血污,恢复了平日里漂亮的容颜,她是极爱美的,只不过在战场上顾及不了那么多。 傅晚晴收拾好自己,去到隔壁楚昭春的房间,松弛的瘫坐在椅子上,指着桌上的电话问楚昭春:“可不可以给世彦那边去个电话?” “不行。”楚昭春止住傅晚晴蠢蠢欲动的手:“万一没接到杨世彦而是被别人接到了,容易出变数。” “我明白了。”傅晚晴有些失落的放下电话。 她虽然担心,但会顾全大局。 第40章 会师 一个星期过去。 杨世彦一个人面对七万余人的敌军,收编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这期间当然有无数的明枪暗箭,有人暴起生乱,有人在背后放冷枪,也有人假意臣服然后咬他一口。 杨世彦完美的躲过所有阴谋诡计,冷酷处理每一个试图反抗的人。 杨世彦把这一切做的不紧不慢,显得游刃有余,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天神眷顾,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幸运的人。 杨世彦“黑衣煞神”的传说不胫而走。所到之处,风声鹤唳,人人低头。 经历过几次失败又惨烈的反抗,杨世彦不可战胜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没人敢拿命去尝试打破杨世彦的神话。 敌人的恐惧和敬畏成了他最好的保护。 杨世彦收编完最后一个独立旅,走出敌军营帐的那一刻他才能稍稍放松。 手上几道被指甲划破的月牙状伤口被冷汗浸泡,比起背上的伤算不上疼,但麻麻的刺激着松弛下来神经。 杨世彦自己知道,哪有什么幸运之神眷顾,不过是时刻紧绷的神经让他面对威胁能迅速反应,才能化险为夷。 杨世彦走进指挥部。 地上的血迹已经变得暗红陈旧,昭示着这里曾经血流成河,杨世彦看了看那把砍伤他的长刀,让人把刀收了起来,带回汉城。 “帮我接楚指挥。”杨世彦拿起胡大帅指挥部的电话,给秦城那边去电。 接线员迅速把电话接通。 杨世彦沉声向楚昭春讲了他这些天的工作,并且询问秦城这边的情况,得知一切依照计划顺利进行,他也轻松了许多。 傅晚晴消息灵通,冲进楚昭春的办公室抢下电话。 “世彦!”听到杨世彦声音的那一刻,傅晚晴几乎要激动的落泪,现在没有什么消息比杨世彦平安更让她兴奋。 “晚晴,你怎么在这里?”杨世彦有些惊讶。 傅晚晴能想象到杨世彦惊讶的神情会是多么精彩。 “我说过,你做将军,我便随军做个军医,你永远不可能把我甩下的。”傅晚晴娇嗔的声音中有些得意,语气虽玩笑,但她是认真的。 “你等等我,我今日傍晚就到秦城。”杨世彦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在心中计算了赶到秦城的最快时间。 “你快些来。”傅晚晴话音一顿,不施脂粉的脸上染上两片绯红,随后垂眸柔声说:“我想你了。” 杨世彦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轻声回了句。 “我也是。” 杨世彦挂断电话,立刻向秦城赶去。 杨世彦身骑白马,踏着夕阳最后的余晖飞驰到秦城城下。 看到城门口迎他的军队时,杨世彦勒马减速,胯下白马踱着庄严平和的步子缓缓接近城门,深黑的影被夕阳拉的颀长,一直延伸到城门。 “楚指挥。”杨世彦左手持缰右手敬礼,眼中掠过一丝别来已久的自得。 “少帅。”楚军长笑着回敬,上上下下打量杨世彦一番,眼中有种看着长大的孩子出息了的喜悦欣慰。 “世彦!”傅晚晴从城中飞奔出来,她很少见过这样意气风发的杨世彦。 楚昭春怕城外还有残余敌军埋伏,没让傅晚晴出城。 傅晚晴听话的没有出城门,搬了把椅子坐在能时刻关注城外状况的地方,看到杨世彦的身影时她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杨世彦浅笑着注视傅晚晴迎着夕阳逆光走来。 傅晚晴不施脂粉,头发也只是轻轻挽成一个髻,温婉清秀,美的不食人间烟火,和平日里那个打扮精致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杨世彦俯身向傅晚晴伸手。 傅晚晴把手递给杨世彦,借力上了那匹比她都高出不少的白马,稳稳坐在杨世彦的怀里。 二人骑着马走进城,马儿听话温顺的慢慢走着。 傅晚晴把头靠在杨世彦的胸膛上,感受他的气息,杨世彦身上向来有种清冽的味道,可现在被浓郁的血腥气完全掩盖住。 “你身上血腥气怎么这么重?”傅晚晴微微后仰脑袋,不禁皱着眉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可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没有换洗衣服。”杨世彦笑着扯谎。 “我也刚从战场下来,而且我还天天接触伤员,你骗不了我。”傅晚晴佯装生气,实则满脸关切:“让我看看伤口处理好了吗?” “等回去的。”杨世彦把头俯到傅晚晴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说。 一柄小刀以极快的速度飞来,刀刃锐利,闪着寒芒。 刀刃插在马的侧腹上,引起马儿一阵哀嚎嘶鸣,但训练有素的白马没有疯狂挣扎,只是有些烦躁的不停踱步。 人群惊慌失措,一片骚动混乱。 杨世彦一手抱紧傅晚晴,一手收紧缰绳,迅速控制住马匹,傅晚晴也没有丝毫慌乱,轻轻抚摸着马鬃,安抚马儿的情绪。 士兵迅速警戒,寻找刺客的方位。 杨世彦低头看了看马腹上的短刃,刀尖从上至下斜插入马腹,刺客应该在一个高点,他迅速联想到了狙击点。 杨世彦心里生了不好的预感,低声对傅晚晴说:“你先下马。” 对方没留太多时间让杨世彦思考。 一声枪响,目标不是人,依然是胯下白马。 马儿中弹疯似的扬起前蹄,横冲直撞,人如果从马背上掉落怕是要被马蹄踩断几根肋骨。 杨世彦抱着傅晚晴跃下马,滚落在地。 傅晚晴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马蹄从杨世彦腰间掠过,眉头紧蹙,却看到杨世彦拍拍身上的灰云淡风轻的站起来。 士兵把刺客的位置找了出来,但赶到时刺客已经自尽了。 杨世彦拔出深深嵌入马腹的短刃,一片染血的绢布飘落,他伸手接住,展开看过后迅速收了起来。 上面的字是印刷体,看不出出自谁的手笔,蝇头小楷是用黑线绣上去的,所以没有被血迹沾污,清晰可见。 “什么事?”傅晚晴抱着杨世彦的胳膊轻声问。 “没事,有人想见我。”杨世彦拍拍傅晚晴的手让她安心。 杨世彦有些心烦,齐义祯想见他,用这种方式向他示威,告诉他秦城中并不完全安全。 第41章 鸿门宴 杨世彦少见的有些烦躁,他抵触的情绪强烈的让傅晚晴都能感受到,与他向来的喜怒不形于色迥然相异。 “我和你一起去?”傅晚晴不禁问。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杨世彦声音平淡,欲盖弥彰。 “会很危险吗?”傅晚晴又问,她没指望杨世彦会轻易答应,她自有办法让杨世彦带上她。 杨世彦摇了摇头,随后上了一辆车,同司机说了几句话。 “不危险还不带着我,想是背着我干什么坏事?”傅晚晴扶住还没关上的车门,挑眉看着杨世彦。 “上车吧。”杨世彦知道傅晚晴总有办法跟来。 傅晚晴计谋得逞的笑笑,笑着上了车,很自然的凑到杨世彦身边,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不嘱咐我点什么吗?”傅晚晴眨了眨亮闪闪的眼睛,她整个人黏在杨世彦身上,生怕杨世彦又抛下她跑了。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杨世彦语气温柔。 车子开出城,又开出好几十里,终于停下来。 跟来的几十辆车中的士兵全部装配好武器,打开车门跳下车去,部分持枪,部分收枪入鞘,整齐的站成密不透风的人墙。 杨世彦没有立刻下车,而是找了顶帽子戴上。 杨世彦把帽檐压低,低垂的帽檐遮住了大半的面庞,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也怀疑他能不能看清路。 傅晚晴静静看着格外反常的杨世彦,很识时务的没有多问。 杨世彦先下车,又扶傅晚晴下来,两人的手牵住就没有松开,傅晚晴霸道的握紧杨世彦的手不让他挣脱。 杨世彦微微抬起头看她,帽檐稍稍抬起时,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有了些情绪,上前去主动揽住傅晚晴纤细的腰肢。 三声清脆的拍手声由远及近,齐义祯从军营中走出来,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对神仙眷侣,眼中带上了几分玩味的笑。 杨世彦淡淡的看着前方的路,没什么情绪显露出来。 傅晚晴毫不避讳的打量着迎面而来的齐义祯,不禁皱眉,心中有些不安,为什么她会觉得齐义祯有些眼熟呢? 傅晚晴沉思良久,最终那个答案让她的心一跳。 论眉眼,齐义祯居然和杨世彦有七成相似,只是二人气质大相径庭,所以乍一看过去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杨世彦毫无表示,把枪随手扔给门口站着的副官,随着齐义祯走进营帐,连句寒暄都没有,傅晚晴快走两步也跟了上去。 营帐中有设计好的座位,所有人落座。 齐义祯率先对杨世彦发难:“我就想请你吃个饭,庆祝一下你打了胜仗,你带这么多人,难不成是当上少帅后架子也大了?” 傅晚晴看杨世彦没有一丝想开口的意思,便笑里藏刀的回敬:“齐将军请人吃饭请到自家军营里了,安的什么心不得而知,反正不像善人。” 齐义祯本没有在意傅晚晴,被她几句话一呛,面色微变。 “杨世彦他一个人一把枪,就能在胡景云那里如入无人之境,我不得不防一手。”齐义祯语气中夹枪带棒。 不可否认,齐义祯长得非常俊美,剑眉星目,五官深邃,但他阴郁的神情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显得有些面目可憎。 傅晚晴不想多费口舌。 齐义祯让人给杨世彦倒酒,满满一杯,稍微一晃就能洒出来,酒液在杯中荡漾,倒映着他的眉眼。 “不想让我看到你这张和我长得越来越像的脸?”齐义祯表现出他作为主人的轻松,随后把矛头转向杨世彦。 哪壶不开齐义祯偏生要提哪壶。 “别逃避了,你与我的血缘是斩不断的。”齐义祯乘胜追击。 杯中是淡棕色的威士忌,没加冰块,远远便可以感受到那股辛辣之气。 “齐司令只会说这些无聊的废话了吗?”杨世彦举杯但未饮,他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圈。 傅晚晴微微皱眉,杨世彦身上还有伤呢,不能喝酒。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劫走了杨世彦手上的酒杯,傅晚晴品了一口:“的确是好酒,可惜只有那些外国佬和一些只会崇洋媚外的人爱喝。” 齐义祯把自己杯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杨世彦从傅晚晴手中拿回酒杯,将杯中辛辣的酒饮尽。 营帐内的灯光散碎,有些照到了玻璃杯上,四散开来,几缕光线射入了杨世彦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让那双那隐在帽檐下的眼睛,生出了几分诡异的明媚。 傅晚晴不禁皱眉,杨世彦又开始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了。 “有女人在,我们怎么谈?”齐义祯拿起空酒杯,朝傅晚晴的方向点了点。 “我看是因为飞机在吧。”杨世彦冷言揭穿齐义祯的虚张声势。 齐义祯的脸色有些难看,杨世彦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动了北边的田书谦,镇北军的飞机以后可以从草原上的机场起飞,飞到他家门口只需要不足半个时辰。 全国唯一一支飞行大队的含金量不容置喙。 “地,人,枪,我打下来的,一样都不会让。” 杨世彦拿起酒瓶,手腕恰到好处的微斜,酒液不快不慢地流入杯中。 傅晚晴歪着头看着杨世彦,他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好涵养,是普通人装腔作势学不来的。 “好事不能让你占尽了。”齐义祯也跟了一杯酒,杨世彦不过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凭什么和他斗? “你的大势已去,别再去图谋我杨家的东西了。”杨世彦有种运筹帷幄的沉稳,让人忘记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孩。 齐义祯知道这块肉如果今日咬不下来,日后绝无可能分到这杯羹。 齐义祯给了副官一个眼神,副官走出营帐不知干什么去了。 齐义祯不再说那些没意义的风凉话,而是主动聊起德国人那批军火,杨世彦感兴趣什么他就说什么,显然是在拖延时间,有所图谋。 “东边那群人打得不可开交,你我不如合作,你别干涉我做军火生意,我每年抽百分之五的利润给你。”齐义祯自动把杨世彦归到了野心家的行列。 如今国内局势动荡、人人自危,各大军阀野心膨胀,不停地扩张势力、抢夺地盘、挑起内战,皆欲问鼎总统府的那个位置。 风雨飘摇的时局中,贩卖军火可是暴利。 第42章 缱绻 杨世彦沉默了一会儿。 傅晚晴害怕杨世彦会答应,齐义祯开出这么明确的条件,分明是在引诱,杨世彦毕竟是军阀,怎么可能不动心。 一千箱军火可以支持数月的战争消耗,如果那个数是上万,几十万,她不敢想国家会乱成什么样子。 “放心,国家大义,我是不会错的。”杨世彦侧过头像是说给傅晚晴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既然齐司令没有诚意,我们也没必要继续谈下去了。”杨世彦轻轻牵过傅晚晴的手,轻声说:“我们走吧。” 齐义祯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怒意汹涌,恨得咬牙切齿。 杨世彦还真是厉害,他以为杨世彦会去偷袭胡景龙的老巢,所以布兵在秦城周围等着瓮中捉鳖,哪怕捉鳖不成也能奇袭汉城让杨世彦顾此失彼,却没想到杨世彦棋高一着,带着几千人就敢去擒王,镇北军大量留守汉城盯着他的老巢,天上还有飞机时刻威胁,导致他大军压阵却不敢出兵。 齐义祯今日请杨世彦过来,不过是想苍白的挽尊,借大军威胁他一番,看看能不能从中得利,可杨世彦直接戳穿了他的虚张声势。 “杨世彦!”齐义祯叫住了杨世彦。 杨世彦有些不耐烦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趁着杨世彦回头的间隙,齐义祯的副官一身酒气,从旁边的营帐冒出头来,色迷迷的往傅晚晴身上扑。 傅晚晴来不及躲闪,被抓了手,她尖叫一声。 杨世彦一脚把人从傅晚晴身上踹开,然后折断了他的胳膊。 “军营中打架斗殴,真有本事。”齐义祯拍着手走出来,计谋得逞的神色令人生厌:“镇北军这点纪律都没有吗?” 杨世彦知道齐义祯又要耍花样,他没有理会,上前去安抚受惊的傅晚晴。 “莫名其妙打架伤人,想走可没那么容易。”齐义祯踱步上前:“在我的地盘就要守我的规矩,军法处,军中私斗,该怎么处置?” “军棍二十,禁闭三天。”军法处立刻回答。 “心中想打你一顿还要找借口,真是麻烦。”齐义祯双手环抱在胸前,斜觑着杨世彦。 “既然齐司令认为我们都有过错,齐司令是不是应该先给我给交代。”杨世彦难得一见的笑了,从容不迫。 齐义祯拔枪,“砰”的一声枪响,副官直挺挺的倒下,死不瞑目。 “我能一枪崩了他,你的交代呢?”齐义祯从士兵的营帐中拿了一杯劣酒,邪笑着向杨世彦遥遥一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他犯了死罪,那我出手打他就是事出有因,我何错之有?”杨世彦挑了挑眉,眼中多了些猫捉老鼠的玩味。 齐义祯面色骤变,但刚刚那声枪响已经惊扰了杨世彦带来的军队,黑压压一群士兵已经到了大门口。 “别和我玩阴谋,否则胡景龙就是你的下场。”杨世彦扔下一句话,带着傅晚晴扬长而去。 齐义祯的手一松,酒杯脱手,碎成几片,零落在地,杯中一口未饮的酒液流淌一地,劣酒刺鼻的辛辣味涌上来,令人作呕。 在回城的车上,杨世彦和傅晚晴都一言不发。 等回到城中,二人去了傅晚晴前些时日暂住的地方,有些话车上不方便问,关起房门来才能刨根问底。 “想问什么就问吧。”杨世彦把房门关上,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军装外衣脱掉,干干净净的走向傅晚晴。 “齐义祯到底是你什么人?”傅晚晴一双桃花眼滴溜溜乱转,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和你长得那么像,难道他才是你爹?” 杨世彦正在喝水,所以没有立刻回答,他听到傅晚晴的胡乱猜测时一下子被呛到,狼狈的咳嗽几声。 “他是我母亲的远房表亲。”杨世彦笑容中透露着无奈。 “你不解释,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傅晚晴扑到杨世彦身上,伸手去撩他的衣服:“好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杨世彦没有反应过来,被傅晚晴推到床上,然后感觉后背一凉。 那道贯穿整个脊背的刀伤如同沟壑一般横亘着,丝毫没有收口的迹象,腰间一片被马蹄踩踏的伤口,鲜血淋漓下是黑紫的瘀血。 傅晚晴看到惨不忍睹的伤口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看今天杨世彦云淡风轻行动自若的样子还真以为他没事呢。 “伤这么重你还敢喝酒,不要命了?”傅晚晴一时气恼,拿起纱布使劲摁了伤口一下:“就不该心疼你。” 杨世彦转过头来,因为疼痛皱紧了眉,眼睛中闪过一丝委屈,眼底无尽的深渊被填平,变成了一湾澄澈的柔波。 傅晚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弄疼他了,她有些手足无措,俯下身冲伤口轻轻吹气。 杨世彦促狭的笑笑,他把傅晚晴拉到怀里,两人一同在床上翻滚两圈。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旖旎,傅晚晴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赶紧移开目光,小声说了句:“小心伤口。” “没事,不疼。”杨世彦温热的气息喷吐,弄得傅晚晴脸上搔痒。 “别闹了,先上药。”傅晚晴坐起来拿起,一旁的药瓶,轻轻给杨世彦的伤口上药:“冬天伤口不容易愈合,要多加注意。” 杨世彦穿上衣服。 “你干什么去?”傅晚晴一边收拾药瓶,一边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杨世彦。 “洗漱,满身血腥味。”杨世彦转头轻声道。 “你伤口不能沾水的。”傅晚晴看到杨世彦脚步僵住,笑着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脑袋埋在他挺拔的背上,轻声说:“没事,我不嫌弃你。” 傅晚晴拿温水沾湿毛巾,帮杨世彦擦拭身子。 杨世彦感觉浑身燥热,傅晚晴指尖滑过他的皮肤,带来的一丝沁凉让他贪婪的想要继续索取。 关上灯,盖上被子,二人互相轻轻试探,却浅尝辄止。 呼吸声急促起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直到倦极入眠,沉入梦乡。 杨世彦等傅晚晴睡熟后,轻轻坐起来。 傅晚晴的气息平静柔和,似有似无地撩拨着他的心弦,熟睡中的女孩柔弱漂亮,杨世彦着实想不到她在战场上临危不乱救治伤员的样子。 杨世彦蜻蜓点水般在傅晚晴的眉心落下轻轻的一吻。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所以,我不敢爱你。 第43章 贵客 “少帅,潜伏在秦城的人……”门外有人小声向杨世彦汇报。 “出去说,她睡了。”杨世彦轻轻关上门,回眸又看了熟睡的人一眼,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柔情。 风声寂寂,携着夜的寒气从屋檐下穿过,扫过一排排肃穆警戒的士兵。 “您赴约后果然有齐义祯的细作想要在城中生事,全部被我们抓获了,现在关在审讯室您是否去审?” 若不是想引蛇出洞,揪出齐义祯潜伏在城中的暗线,杨世彦才不想理会齐义祯那些无聊的把戏,给自己平添麻烦。 “秦城日后是重镇,绝对不能生乱,既然没法监听,那便把他们彻底变成聋子。”杨世彦若有所思。 苍白的月光洒在杨世彦的肩头,将他的身形从夜色中勾勒出来,自成风骨。 他完全有本事把事情做的更漂亮,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属下不明白……” “不用明白,照做就是。”杨世彦冷言警告。 云翳遮蔽了惨白的月亮,沉重浓郁黑暗覆盖了一切。 这场仗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风平浪静的表象下是深不见底的泥潭,关乎政治,有些不该明白的事还是不要懂为妙。 杨世彦简单交代了善后之事,便悄无声息的回到房中,看到还在熟睡的傅晚晴时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傅晚晴一次又一次给他惊喜,杨世彦也摸不清傅晚晴的底细。 杨世彦轻轻走到床边,给傅晚晴盖好被子,看着她披散的乌黑长发和清秀漂亮的脸庞,思绪渐渐飘远: 我希望我能理智一些,你能稍微糊涂一点,这样政治的阴险你能置身事外,也不会因为我的不辞而别而感伤。 第二天清早,傅晚晴醒时。 杨世彦已经穿戴整齐,安静的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份《政事摘要》。 傅晚晴看了看被自己侵占了大半的床,又看了看杨世彦,什么也没多问,快速洗漱打扮完毕,准备回家。 回到汉城,全城戒严。 今日,杨府中来了一位贵不可言的不速之客。 萧奉义如今是政府的执政,名义上的最高领导,此时不在北京的政府衙门办公,反倒是来到汉城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老荀和老许赶跑了吴麻子,拉我这个快要退隐的老头子做执政。”萧奉义淡定的喝着茶,深沉的气场隔绝出独属于他的“一亩三分地”。 一子落,攻势犀利。 “我杨家偏安一隅,若不是仲甫老弟到访,政府的风吹不到我这来。”杨显嵩淡淡回应,巧妙的化解危机。 “他们要我做这个傀儡,我偏要干出一番名堂。” 萧奉义的棋术显然更高一筹,犀利强硬,大开大合,方寸棋盘中不知对弈的是人心还是天下。 “那祝你成功。”杨显嵩专心致志的研究棋局,不留情面的回绝:“我已经老了,早没了那些理想抱负。”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奉义也没法再劝,只能收回心思专心下棋。 时间在落子声中渐渐流逝。 “你也该出去走走了,别老在房间里下你这破棋,这么多年也没个长进。”萧奉义落下一子,胜局已定。 “轩儿的死还不够痛吗?”杨显嵩一句话直戳萧奉义的心窝。 萧奉义的小儿子死在他兵败南逃的路上,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死守云城半月,才给他的部队换来一线生机,那是他永生永世的痛。 “你我两家香火都不旺,我承受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了。”杨显嵩拂乱棋局,分拣棋子,想要再来一盘。 “他在外面跪挺久了,你不出去看看?”萧奉义指了指窗外。 “没注意。”杨显嵩起身就走。 “父亲……”杨世彦抿了抿唇,他不知道这场仗打得是否让父亲满意。 “回去吧,你现在不是家族荫蔽下的稚子了,也该独当一面了,没必要事事和我汇报。”杨显嵩打断了杨世彦的话,扔下一句话把他打发走。 “世彦去见了齐义祯。”杨世彦知道,私会齐义祯一事他现在如果不主动说出来,后果可能承担不起。 “他为难你了?”杨显嵩立刻驻足回头。 “没有。”杨世彦觉得今日父亲很反常。 “记住,齐义祯他再敢动你一下,我要他好看。”杨显嵩没有再多说什么。 萧奉义负手站在窗边,看了外面这对有些矛盾的父子一会儿,想起些旧事,心绪纷乱,随后也走了出去。 “萧叔叔。”杨世彦有些意外。 萧奉义轻轻拍了拍杨世彦的肩膀,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问:“想不想跟我去北京?” 杨世彦先是一怔,随后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傅晚晴在外院碰见了郁闷踱步的楚宁,笑着请他进屋来说话。 “小姐……”丫鬟海棠扑上来,看到傅晚晴身边跟着楚宁又一下子僵住。 “你先出去。”傅晚晴挥挥手把聒噪的人赶出去。 “夫人,我告诉您行军日程,您居然过河拆桥,支开我自己去前线。”楚宁如今对傅晚晴倒是敬而不怕。 傅晚晴面上笑容不改,心中却暗道:楚宁啊楚宁,你爹把你安排到杨世彦身边不过想让你找一份轻松差事镀金,我哪能带着你,那不显得太不懂事了吗。 “下次多动动脑子,就不会被我骗了。”傅晚晴冲楚宁轻轻一歪头,:“你今天干什么来的?” “我爹让我给少帅送新的布防图。”楚宁把手里一堆。 “给我看看。”傅晚晴轻巧展开几乎铺满整张桌子的地图。 胡景龙的地盘已经被吞并,齐义祯和杨家之间的缓冲地带没了,再有冲突就是短兵相接刺刀见红,没有任何搞阴谋的空间。 傅晚晴若有所思,杨世彦规划好这一切是想跑路吗? “楚宁,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傅晚晴突然发问,给楚宁问得一愣。 “像夫人这样的?” “有眼光。”傅晚晴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玩味的笑:“你是第二个想和世彦抢我的人了。” “第一个是谁?”楚宁不禁好奇。 “杨铭煜。” “我是开玩笑的。”楚宁没想到傅晚晴是认真的,赶紧撇清关系。 “你们开玩笑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我,说明我还是有点魅力的。”傅晚晴笑眼眯眯,得意的样子像一只小狐狸。 “我这么有魅力的夫人,会不会被人抢走呢?”杨世彦推门走进屋来。 第44章 暗流 “当然不会,我这辈子就赖上你了,可不许半路把我丢下。”傅晚晴朝杨世彦扑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楚宁很有眼色地低下了头,退到一边,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出去出去出去。”傅晚晴冲楚宁挥了挥手,把他赶走:“东西都送到了还在这杵着干什么?” 楚宁只能一脸郁闷的走了。 “谁来了?”傅晚晴轻声问。 “萧叔叔,我父亲曾经的好友。”杨世彦想找个合适的称呼,不禁无奈的笑了笑:“萧叔叔是政府的临时执政,居然不知道如何称呼了。” “萧奉义?他来做什么?”傅晚晴不禁有些疑惑。 “估计是来劝我父亲出山的。”杨世彦不想和傅晚晴聊政治。 傅晚晴很识时务的没有多问,岔开了话题:“最近会很忙?” “不会,为什么这么问?”杨世彦带着些复杂的情绪,抬眼看向傅晚晴。 “因为我印象中你永远很忙,忙的都没时间陪我。”傅晚晴有些埋怨的撅起嘴。 “这两天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杨世彦轻声安抚。 傅晚晴的率真快活弥补了他心中一直缺失的那一块,想到日后他们注定分道扬镳,杨世彦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 一瞬间,杨世彦竟不敢直视傅晚晴的眼睛。 “你好好在家里养伤,我自己出去吧,不解风情的呆瓜。”傅晚晴蹦蹦跳跳的去衣柜里挑衣服。 傅晚晴找了条狐狸毛绒裙,又拿了一件白色对襟袄,在身前比量一下,歪头问:“好看吗?” “好看。”杨世彦笑着回应。 傅晚晴换上衣服,踩着鹿皮小靴转了两圈,洋娃娃一般可爱俏皮。 “走了。”傅晚晴朝杨世彦挥了挥手。 傅晚晴欢快地在恭肃严整的杨府里走着,一双鹿皮小靴踏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到府门口。 “楚宁!”傅晚晴大声喊道,竟然没人回应,她不禁骂了句:“属兔子的,跑这么快。” “夫人,不带这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楚宁从一旁冒出头来:“您又想背着少帅去做什么?” “放心,不是什么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情。”傅晚晴笑着揶揄:“走吧,去一趟鹤鸣居。” 车子穿过阡陌纵横的街道,鹤鸣居的牌匾映入眼帘,生意依旧兴隆。 “晚晴姐,有稀客,在二楼包厢。”清漪姑娘莲步轻移,凑到傅晚晴身边耳语几句。 傅晚晴面色微变,轻声说:“我去看看。” 二楼最大的雅间中,杨铭煜正和几个朋友小聚。 包厢中,戏台并非四方天地而是一景,青树翠林,小桥流水,窗阁半隐竹影摇曳,溪上恍有烟波画船,台下有圆形桌椅,微棕的木色上雕琢的江南风物。 桌上已经备了一壶好茶,尚且温热,有姑娘执壶倾倒,淡黄色的茶水顺着杯壁缓缓流入洁净的瓷杯中,香气浓郁,茶雾氤氲。 几个少爷在谈笑风生,虽美人在侧,却不觉得庸俗倒显风雅。 傅晚晴轻轻敲门,佯装惊讶的明知故问:“杨铭煜?” “小婶婶。”杨铭煜笑着招呼,刚刚谈论的话题却戛然而止:“今日我和朋友出来玩,小婶婶的地方真是不错,我们刚刚还在说日后常来呢。” “是吗?荣幸之至。”傅晚晴的目光扫过眼前一群有些熟悉的面孔,都是些杨铭煜的亲信。 丝竹伴乐之声悄然而起,各隐在密林之中,乐声回荡,婉转在雅间中,仔细分辨,木管空灵,拨弦悠扬。 演奏的人水准上乘,却全都不是鹤鸣居的姑娘。 “我这里的姑娘你好像都看不上啊。”傅晚晴眼神冷了下来,杨铭煜在她的地盘却想密谋些什么,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乐声响了许久,唱戏者才姗姗来迟,广袖流云,眼波流转间唱出一段段情愫。 “唐少爷的人,艳绝京城的名伶,小婶婶可要一同品鉴一下?”杨铭煜抬眼笑着与傅晚晴对视,漫不经心的说:“我们聊些少时轶事,不好有外人在。” “我打小便不喜欢这些咿咿呀呀的戏曲。”傅晚晴笑得意味深长:“我这个外人就不打扰了,祝你们玩的开心。” 傅晚晴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雅间的门,她走到楼梯拐角稍稍等待。 紧闭的房门开启一线缝隙,露出一张探头探脑不停张望的脸,确认外面没人后才缩了回去。 欲盖弥彰,傅晚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以为不让她听见就能瞒住她吗?太天真了,这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傅晚晴提起裙子走下楼梯,轻声嘱咐守在一旁的清漪:“以后多关注这几个人的动向,如果杨铭煜再来立刻打电话给我。” 清漪点点头,给傅晚晴披上披肩,送她出去。 “楚宁,杨铭煜是不是一直和你家少帅不对付?”傅晚晴坐上车。 “夫人,您这……”楚宁一下子被问住,两位少爷的关系哪是他们这些做属下的敢去臆测的。 傅晚晴透过玻璃看着窗外,不语。 楚宁很快就沉不住气,把知道的都抖落了出来:“他们面上不和,但遇上大事他们总会站在同一战线。” “我知道了。”傅晚晴若有所思。 打胡景龙的时候杨铭煜居然肯以身涉险,鼎力相助,他们叔侄二人究竟做了有什么利益交换。 还有,杨世彦究竟是怎么受伤的。 傅晚晴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从杨世彦口中问不出来,杨铭煜也大概率不会轻易告诉她,她只能另辟蹊径。 “胡景龙的人关在哪里?”傅晚晴问楚宁。 “那是军事重地,咱们去不了。” “有这个呢?”傅晚晴拿出少帅印在楚宁眼前晃了晃。 “那是铭煜小爷的地盘,您确定要去吗?”楚宁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夫人向来会给他出难题。 “富贵险中求。”傅晚晴笑着把少帅印收起来,这玩意可真好用,她彻底不想还给杨世彦了。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楚宁欲言又止,只得说了个地点,让司机开车。 第45章 抢先一步 到了地方。 门口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傅晚晴拦下,傅晚晴拿出了少帅印,士兵们看了后把枪放下:“夫人想要见谁?” “胡景龙的部下。”傅晚晴轻声说。 “夫人跟我来。”士兵领着傅晚晴进去,态度还算谦和礼貌。 “夫人,我跟着您。”楚宁不放心,快走两步赶紧跟上去,却被拦在门外。 傅晚晴没有理会楚宁,这是别人的地盘,她说的又不算,她自己能进去就不错了,没心思再去管楚宁。 牢房在半地下,没有窗户,昏暗又冰冷,一进去,一股裹挟着血腥气的霉烂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傅晚晴一身纯白的衣裙,与牢房里的腌臜格格不入。 陈血洒满的地面有些滑,士兵提醒了句:“夫人小心台阶。” 傅晚晴提起裙子,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右手那一排就是。”士兵给傅晚晴指了指。 “谢谢。”傅晚晴礼貌的道谢,她突然想起什么:“能不能给我把枪,就是防身用,没别的意思。” 士兵把手枪给了傅晚晴。 “牢房钥匙。”傅晚晴看到士兵有些犹豫,压低声音说:“假的也行。” “这是真的,您最好别用。”士兵递给傅晚晴一串钥匙,就离开了。 等士兵的脚步声消失后,傅晚晴仔细环视四周。 放眼望去,全是一个个石墙围出的隔间,门外用好几层铁锁牢牢锁住,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令人感到十分压抑。 傅晚晴走过一间间牢房,里面曾经都是些有权有势的人物,现在一朝兵败如山倒,成了阶下囚。 里面的许多人都无精打采,对脚步声无动于衷,只有一个人抬头看了傅晚晴一眼,是胡景龙的参谋长,孙振权。 “你是谁?”孙振权没有等到想见的人,有些失望:“原来是少帅夫人。” “你在等谁?”傅晚晴停下脚步,抬手拢了拢披肩,雪白的毛领微微颤动。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傅晚晴撩了撩耳鬓的头发,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自己答到:“你在等杨铭煜吗?” 美丽,也可以是蛊惑人心的武器,一个自诩聪明的男人面对一个看似毫无心机的漂亮女人,总会露些破绽。 孙振权没有作声,目光却被傅晚晴的动作吸引。 “我能知道你约了杨铭煜,也能闯进这戒备森严的地牢。”傅晚晴一点点抛出筹码,引诱猎物上套。 孙振权低下头去摆弄地上的稻草,不为所动。 “不如把秘密告诉我。”傅晚晴更进一步:“你可以重新提条件,我是个商人,比杨铭煜好说话些。” 傅晚晴的声音柔柔的,勾人心魂,难以回避的钻进孙振权的耳朵里。 “我允许你一份秘密卖两次,先卖给我,我装作不知道,让你再卖给杨铭煜一次,怎么样?”傅晚晴眯起的桃花眼中闪着精明的光,危险又迷人。 “夫人救我出去。”孙振权开出条件。 “没问题。”傅晚晴冲孙振权摇了摇手中的一串钥匙。 “夫人应该知道杨世彦被砍了一刀吧。”孙振权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站起身,抓住牢房的铁门。 傅晚晴点点头,居然一上来就说到她感兴趣的事情。 “他是故意替杨铭煜挨的那一刀,而且把伤口做的很骇人。”孙振权看傅晚晴没有什么反应,有些焦急的问:“怎么,夫人不信?” 傅晚晴丝毫不怀疑,杨世彦向来会伤害自己取得胜利。 杨世彦身上那道刀伤很奇怪,不是连贯的一条直线,中间有一个十分诡异的折角,不像是一下子形成的。 “这我都知道,你继续说。”傅晚晴装作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想知道孙振权还没说出什么来。 “剩下的要等夫人救我出去才能告诉您了。”孙振权故弄玄虚,其实他已经没什么有价值的秘密了。 傅晚晴一下子就看穿了孙振权的把戏。 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能轻松挑拨杨世彦和杨铭煜之间的关系,其他都不重要了,孙振权知道这个秘密,他就活不了。 傅晚晴装作找钥匙开锁,孙振权抓住铁栅栏焦急的等待,直到他惊讶的发现黝黑的枪口指向了他。 “夫人……”孙振权颤声后退。 傅晚晴毫不犹豫的打开保险,扣动扳机,孙振权应声倒地,傅晚晴觉得不放心,把弹匣里的子弹全打完才把枪扔到地上。 枪声惊动了士兵,士兵赶忙下来查看究竟。 傅晚晴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上楼梯时,率先撞上的居然是杨铭煜。 “小婶婶来这里做什么?”杨铭煜面色阴沉,显然没有料到自己居然被傅晚晴抢先一步,“这里可不是小婶婶该来的地方。” “杀了个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劳你费心了。”傅晚晴笑着回敬,眼神中夹着刀。 “小婶婶好手段啊。”杨铭煜又一次被戏耍,怒火中烧。 “哦,这个给你。”傅晚晴走出几步,回身把牢房钥匙扔给杨铭煜。 杨铭煜伸手接住,只见傅晚晴扬长而去。 “犯人因为和我抢夺钥匙,我为了我的安危,不得不把他击毙。”傅晚晴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傅晚晴走出地牢,一丝久违的阳光洒在她肩上,她有种重见天日快乐。 在门口急得团团转的楚宁赶紧迎了上去:“夫人,刚刚铭煜小爷进去了,万幸你们没碰上。” “谁和你说的我们没碰上?”傅晚晴秀眉一挑,得意的朝楚宁扬了扬下巴,上了车。 傅晚晴虽然面色轻松,放松下来却发现刚刚惊出了一身冷汗,再晚一点就要让杨铭煜知道这个秘密了。 傅晚晴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眼前却不停闪过杨世彦的身影,不知不觉她嘴角噙上淡淡的笑意。 杨世彦,终于让我我救你一次。 “对了,世彦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傅晚晴问楚宁。 “夫人,您会害死少帅的。”楚宁被吓了个激灵:“府里只要和小夫人有关的一切都千万不能提。” “我天天害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傅晚晴横眉怒目,楚宁总是这么败坏人的兴致:“以后我说话没你质疑的份,再多嘴就从车上滚下去。” “听您的,都听您的。”楚宁赶紧举手投降。 第46章 生辰 一年中的最后一天,下了大雪。 外面是一片银装素裹,鹅毛大雪从天际洋洋洒洒的飘落,如同洁白的精灵在空中舞蹈,灵动可爱,浪漫至极。 这场雪下的极大,好像在尽力遮掩这一年的丑恶与纷争,让新的一年在天地一白中翩然而至。 公历十二月三十一日,对于杨家是个极其特殊的日子。 十几年前的汉城之乱是这天,杨世彦的生日也是这天。 杨世彦一切如常的早起工作,兢兢业业,不出差错。 傅晚晴一直在假寐,等杨世彦出门后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悄咪咪出门去准备惊喜。 不到九点,杨世彦回到府中。 屋内静悄悄的,还拉着窗帘,往常这个点傅晚晴还不一定醒没醒。 杨世彦站在门前有些犹豫,他转身想走时,房门却自己开了,一股大力把他拽进屋。 “surprise!”傅晚晴从门后蹦出来,捂住杨世彦的眼睛。 傅晚晴的手柔若无骨,带着清淡的香水味,一丝温热从指尖传来。 这么多年里杨世彦从来没过过生日,只要和他母亲有关的任何事被提起,他就要承担父亲滔天的怒气。 更何况正是他五岁生日那天,齐义祯破城而入。 “放心,院里的人都被我支走了,不会有人知道的。”傅晚晴感觉到杨世彦有些不自在,笑着说。 门外的杨显嵩轻咳一声。 杨世彦心跳漏了一拍,轻轻抿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唇,赶紧去开门。 杨显嵩负手阔步走进屋,看不出喜怒。 傅晚晴赶紧挡在杨世彦身前,对上杨显嵩时,眼神也有些躲闪,她赶紧扯谎道:“明天是我二十岁生日,我在教他怎么给我惊喜。” 杨世彦默默跪下,没什么好辩解的。 杨显嵩看到桌上放着的蛋糕,上面画着两个小人,脸上难得一见的有了些笑意:“没事,我觉得挺好的。” “起来,给你大哥上炷香去。”杨显嵩对杨世彦说。 杨世彦不敢起身,默默把身上的外衣脱下。 “把衣服穿好,外面冷,小心着凉。”杨显嵩把衣服给杨世彦披上,又伸手把他拽起来。 傅晚晴微微皱眉,想去制止,杨显嵩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傅晚晴思量一番,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父子二人走到祠堂前,在平整的雪地上踩出两串清晰的脚印。 杨世彦不敢进,思忖着垂首跪下。 杨世彦从没进过杨家祠堂,他母亲出事时他还没到入祠堂的年纪,从那之后父亲把他从族谱上除名,永远没了机会。 “进来吧。”杨显嵩走进去,回身对杨世彦说。 “父亲,于理不合。”杨世彦难以置信的抬起头,但他永远揣测不到父亲的心思。 “进来。”杨显嵩又重复了一遍。 杨世彦小心翼翼的起身,跟在父亲身后。 照看香火的家丁们纷纷躬身行礼,杨显嵩一个眼神冷冷扫过去,所有人都噤声,默默退下。 祠堂中香火不断,香雾缭绕恍若天府。 杨显嵩供奉完祖宗,杨世彦只敢跪在角落,安静的等候,火光明灭却光照不到他身上。 “给你大哥上炷香吧。”杨显嵩点燃一支长明香递给杨世彦。 杨世彦颤抖着双手接过,膝行到大哥的牌位前,长叩于雪地,起身时眉梢带上了星星点点的雪沫。 他的罪,只能用血去赎,杨世彦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父亲……” “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否则仇恨无穷无尽,无休无止。”杨显嵩平静的看着乖顺的杨世彦。 他曾经恨过杨世彦,怀疑过杨世彦不是他的儿子,但时间会冲淡一切。 杨显嵩推开朱红色的宗祠大门,空旷的大殿中,杨家历代祖先的牌位森然屹立,在香火供奉中忽明忽暗,好似祖祖辈辈在天上默默注视。 那是杨世彦梦都不敢梦到的场景。 杨显嵩没有走进去,而是转身对杨世彦说:“晚晴是个好孩子,也一心一意对你好。” “父亲,都是世彦的错。”杨世彦惊出一身冷汗。 “族谱上有你的名字,晚晴才会是杨家媳妇。”杨显嵩低头盯着杨世彦的眼睛,沉声问:“你明白吗?” 杨世彦彻底怔住,他不敢妄加揣测,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既然晚晴真心待你,你也不要辜负了人家。”杨显嵩拿出一个木盒,把黄花梨木的盒盖打开,递给杨世彦:“明日是她的生辰,把这个送给她吧。” 红绳穿过一枚玉坠,玉质奇特,剔透的青白色玉石中血红的纹路如同一条腾飞的凤凰,浑然天成。 杨家每位媳妇都会有一件长辈送的宝贝,杨世彦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父亲肯定傅晚晴杨家媳妇的身份,也是认下了他。 “谢谢父亲。”杨世彦有些哽咽,低下头不敢与父亲对视。 杨世彦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过,如何踉踉跄跄的回到房中,许多年后他依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怎么了?”傅晚晴看到神情恍惚的杨世彦,不禁浅笑着问。 “让我抱一会儿。”杨世彦揽住傅晚晴的腰,抱紧了她。 杨世彦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用成熟稳重的外壳将他牢牢包裹,总让人忘记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但他一哭,一笑,整个人都明朗起来,叫人移不开眼去。 傅晚晴低头看着小猫一般粘人的杨世彦,有些不知所措,她虽时常挑逗杨世彦,但其实也是个情场新手,招架不住杨世彦的主动。 “抱够了就自己松手,我可不会哄小孩。”傅晚晴扭了扭身子,想要从杨世彦的怀里抽身出来。 “晚晴……”杨世彦听话的松了手,抬起头。 杨世彦有些恍惚,他这条命不值什么钱,不过是颗看似风光实则无名无份的棋子,直到傅晚晴突兀的闯入了他本黯淡无光的世界,照亮一方天地。 杨世彦轻轻给傅晚晴带上那条项链,又端详她一番,轻声道:“父亲送你的,有了这个,你就是真正的杨夫人了。” 杨世彦的指尖冰凉,弄得傅晚晴有些不舒服,但她没有躲开,反而抓住杨世彦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 傅晚晴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那颗跃动不安的心。 “我不想做杨家的夫人。”傅晚晴盯着杨世彦的眼睛,朱唇轻启:“我只想一辈子做你的爱人。” “好。”杨世彦意外的答应了。 杨世彦宠溺的看着满脸欣喜的傅晚晴,血玉项链在她的胸前轻轻晃动,不光是绝无仅有的饰品,更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柄。 杨世彦没有按照父亲的意思,把这条项链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傅晚晴,因为他也有准备。 只是不知道她会怎么选。 第47章 惊喜 新的一年悄然而至。 傅晚晴睁眼时不禁有些期待,昨天她明示暗示都做到位了,杨世彦哪怕是块木头也应该有所表示吧。 一切如常,别无两样。 傅晚晴从床上爬起来,自嘲的笑笑,自己居然会抱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杨世彦从来不爱她,是她说着不爱却先动心了。 “夫人,有您的信。” 傅晚晴看了看,清漪姑娘邀她去商议鹤鸣居中添置古董的事。 今日正好有闲暇,去一趟还能和几位姐妹说说话,消磨时光,既然杨世彦不在意她,她更得自己把日子过好。 傅晚晴拿起妆盒开始化妆,戴首饰,不一会镜中就镜中映出她姣好的容颜。 虽然她努力佯装不在意,却依旧能看出来她在强颜欢笑。 傅晚晴拉开纱帘,打开窗户,探头出去看了看。 外面风雪小了些,倒是个好天气。 傅晚晴出府,坐上车去鹤鸣居,车子在雪地缓慢的前进,车轮把松散的雪压实,司机小心翼翼,生怕打滑出意外。 鹤鸣居古风古韵的牌匾映入眼帘,温热的茶烟从楼中散逸出来,与严冬的寒气相冲,起了淡淡的白雾,飘然欲仙。 门口的伙计恭敬的迎傅晚晴进去。 “夫人来了。”清漪姑娘笑意盈盈,把手中一沓纸递给傅晚晴过目:“拍卖会的拍品单子,虽然有点贵,但都是好东西。” “真叫我来选古董啊,还以为有什么重要情报呢。”傅晚晴把大衣脱掉,背人的地方她也不装什么大家闺秀,随意的坐下,翘着腿用小刀剥橙子。 “京城出了一伙盗墓贼,盗了帝王大墓,许多奇珍异宝流落出来,夫人是识货的人,应该会感兴趣。”清漪姑娘掩面浅笑。 “还不知道是不是监守自盗呢。”傅晚晴把橙子剥完,分了一半递给清漪。 北边的时局好像有点乱,从政局到社会都处于一点就炸的边缘,这批古董不知是会变成军火还是大烟,流入哪家的口袋? 不过她们偏安一隅,不惹纷争,乐得自在。 “谁在乎呢。”清漪慢条斯理的把橙子吃完。 清漪起身想为傅晚晴倒茶,却想起壶中是凉了的陈茶,她面不改色,走到门口吩咐:“小二,上壶新茶。” “刚刚有客人?”傅晚晴觉得有些蹊跷,却没有太在意。 “没有,可能是刚刚这间包厢有客吧。”清漪赶紧起身把陈茶倒掉,这些略显慌乱的举动欲盖弥彰。 “有点熟悉。”傅晚晴坐直了身子,拿丝绢擦了擦手:“拿过来。” 清漪姑娘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傅晚晴这么聪明,必然看得懂她的暗示,只是不知道她今日推傅晚晴一步究竟是对还是错。 “正山小种,多加一克干茶,杨世彦来过?”傅晚晴不禁蹙眉,这是杨司令的喜好,也是杨世彦刻在骨血中的习惯。 “是。”清漪盈盈一笑:“杨少帅有求于我,便坐下与我喝了杯茶,他在不熟悉的地方滴水不沾,只信任经他手的东西。” “哦?”傅晚晴秀眉微挑。 傅晚晴将壶中茶倒出一杯,一点温度都没有,杨世彦应该离开许久了,她将茶杯递到唇边,浓郁的茶香撬开唇齿一直蔓延到心中,小饮一口,点到为止。 清漪静静看着傅晚晴。 “以后别让他进来,我这里不欢迎他。”傅晚晴感觉自己有点像闹脾气,又找补两句:“他那么聪明,我们干的这些大逆不道的事不能让他知道。”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拉拢他。”清漪轻声相劝。 清漪说不上为什么,她居然对杨世彦观感不差。 “他对那个军阀老子死心塌地,要让他知道我们和南方革命扯上关系,我们都得掉脑袋。”傅晚晴越说越气,不禁怒骂:“冥顽不灵的封建余孽!” 新茶上来,清漪起身为傅晚晴倒茶。 “他今日来究竟做什么?”傅晚晴小抿一口,平复一下情绪。 “少帅让我让我找个借口请您过来,与您闲聊一会儿。”清漪浅笑着,杨世彦与她说时,她都觉得幸福浪漫。 “他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傅晚晴面色不善。 今日是她生日,杨世彦非但没有表示,还要疑心她,调查她,算计她,她怎么能不生气。 “或许,夫人回府去便能知晓。”清漪起身送傅晚晴出去,看着傅晚晴离去的背影。她不禁笑了。 夫人看似如一只老虎,张牙舞爪显示自己的强势,其实是个容易自怨自艾患得患失的人。 万幸,所遇良人,倒是令人艳羡。 傅晚晴有些赌气的坐上车,回到杨府,看着高门大院,不禁叹息自己好像没人在意,可有可无。 傅晚晴郁郁寡欢的推开房门,看着眼前与早上截然不同的景象,不禁怔住。 地上有鲜花,桌上有烛台,冬日里万物枯败,杨世彦却找来了最盛放的红玫瑰,与白雪皑皑的萧索格格不入,营造浪漫热烈的气氛。 傅晚晴坚硬的外壳一下子被击碎。 “生辰快乐。”杨世彦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一身蓝色中山装,深沉中带一点明丽,兼具儒雅与华贵。 傅晚晴不禁眼前一亮,杨世彦总是一身黑,或是一丝不苟的军装,她极少见到其他样子的杨世彦,这身衣服还是她给杨世彦置办的。 “一点也不懂得不懂浪漫,要不要我教教你?”傅晚晴看杨世彦有些青涩的模样,不禁主动挑逗。 “夫人要教我什么?”杨世彦拿出一枚戒指。 傅晚晴没想到还有额外的惊喜,浅笑着摇头。 杨世彦牵过傅晚晴的手,把戒指递给她。 傅晚晴仔细端详戒指内侧刻着的柳楷小字,内敛外展,用笔干净利落,于细密严谨中可见疏朗开阔的风姿,与杨世彦的字迹如出一辙。 “还以为你会写我的英文名。”傅晚晴唇角难以抑制的扬起一个弧度。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让我叫你傅晚晴,我便这样称呼你。”杨世彦拿过戒指轻轻给傅晚晴戴上。 二人肌肤相触,都感受到了对方带着爱意的炽热。 “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杨世彦修长的睫毛垂下,显得娴静无害。 “我就是傅晚晴,没有骗过你。”傅晚晴的食指轻轻抚上杨世彦的唇,把那些可能会煞风景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冬日的街头,灯红酒绿的夜,充满酒精水味道医学实验室,一些不堪入目回忆走马灯似的在傅晚晴脑中闪过。 她还没有自信,敢于让杨世彦知道她的过去。 第48章 天作之合 “少爷,老爷请您过去。”门突然被敲响。 屋内气氛依旧缱绻,二人拥吻的动作却戛然而止。 “去吧。”傅晚晴轻轻推开杨世彦,如同一个贤惠的妻子,认真帮他理了理衣袖,披上外衣。 杨世彦来到内院的主屋,轻手轻脚的开门进去。 杨显嵩很少见的没有坐在窗边的榻上下棋,而是正襟危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几份薄薄的文件。 杨世彦无声的倒掉壶中陈茶,去沏一壶新茶。 正山小种,多加一克干茶,山泉水冲泡,茶色淡而味醇厚,杨显嵩的喜好杨世彦最是清楚。 不多时,醇厚却略带苦涩的茶烟飘满了整间屋子,杨世彦趁奉茶的间隙,快速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 北方政府邀他们杨家北上共议国事,这场政治风波终究还是波及到了杨家。 “父亲,世彦去吧。”杨世彦不想让父亲难办。 “你想清楚,你应该知道北上意味着什么。”杨显嵩沉声道。 “做质子。”杨世彦的声音无忧无惧,好像再难的事情他也能泰然处之。 杨显嵩扫了杨世彦一眼,不像编瞎话的样子,估计是真的误会了。 这不是政府的意思,只是萧奉义的意思,萧奉义看上了杨世彦,想让他接替徐昔文位置,做这位重回政治中心的萧执政身边最锐利的一把刀。 “父亲,不站队的话,第一个被讨伐的便是杨家。”杨世彦明晰局势。 杨显嵩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他断了与萧奉义的联系,是因为杨世清与革命党有关系,如果他再与北方的军阀政府扯上关系,终有一天会父子反目。 现在,又该重新表态了 杨显嵩自认为自己能够洞悉一切,杨世清那些小动作也逃不过他的法眼。 让杨显嵩有些意外的是,杨世彦与他三哥走得那么近,居然不是革命党,要么是杨世彦骗过了他……那怎么可能。 “你要是敢跑,让我抓回来打断你的腿。”杨显嵩准了杨世彦的提议。 “世彦不敢。”杨世彦微微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去吧。”杨显嵩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少有的表现出关怀:“你不用担心晚晴,我会照顾好她。” 杨世彦努力抑制住心中的雀跃,逃离杨家,是他之前不敢想象的,有些已经毫无希望的事,居然重新燃起了光芒。 天大地大,有些名为理想的东西有了追寻的空间。 杨铭煜得知消息匆匆回府,却晚了一步,只撞上从内院出来的杨世彦,他便揪住杨世彦,恶狠狠的说:“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不去。” “你是说北上一事吗?”杨世彦声音不紧不慢,他拂去杨铭煜的手,却没有在意杨铭煜的冒犯:“我会去。” “你为什么要去?我以为你会借这个机会把我……” 杨铭煜有些惊讶,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答案,他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完全在杨世彦平静注视下收敛了脾气。 “接下来的日子会很乱。”杨世彦发现想嘱咐的事情太多,全说出来他都要嫌弃自己啰嗦。 杨铭煜不以为意。 杨世彦压低声音道:“遇到实在难办的局势,你找个借口让小姑回汉城来,你小姑夫就会短暂的站在我们这边。” “小姑你都敢算计,胆子够大的。”杨铭煜唇角扬起了一个狂狷的笑,他虽不明说,但言语间肯定了这是一步妙棋。 杨世彦没有多说什么,准备离开。 “小叔。”杨铭煜叫住了杨世彦:“你走了就不怕我把小婶婶抢走?” “如果她愿意,我会带她一起走。”杨世彦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你别打她的主意了。” “你到底是怎么使手段得到小婶婶的,你我都清楚。”杨铭煜邪笑着潇洒离开:“这个把柄就让我拿捏一辈子吧!” 杨世彦回到房中,傅晚晴已经养成习惯先去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带伤。 杨世彦捂暖了双手,轻轻捧起傅晚晴的脸颊,笑意温文尔雅:“晚晴,可以请你共进午餐吗?” “当然可以。”傅晚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挽起杨世彦的胳膊一同出门。 杨世彦选了一家考究的西餐,提前清了场,偌大的厅中只有他们二人,灯光稍暗,特意布置的烛火忽明忽暗。 二人相对而坐,倒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便安安静静的吃饭。 金发碧眼的外国小提琴家在一旁演奏经典的《小夜曲》,除了悠扬的琴声,只有金属刀叉细微的响声。 傅晚晴率先耐不住寂寞,看着不远处聚光灯下的一架三角钢琴,她扬了扬下颌:“会弹钢琴吗?” 杨世彦轻轻摇了摇头。 “你哥钢琴弹得甚好,他居然没教过你?”傅晚晴笑意盈盈。 杨世彦没有回答,起身走到钢琴前。 他不是不会弹琴,只是曾经有人告诉他,他的手只配做那些脏事,不配学钢琴,他便听话的没有再弹过。 小提琴曲戛然而止,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杨世彦拉开琴凳坐下,注视着许久没有触碰过的黑白琴键,修长的手指行云流水般跳跃,弹奏一首悠扬的《月光曲》。 傅晚晴一边小口吃着甜品,一边单手托腮,歪头看着弹琴的杨世彦。 她所期盼的,在这一刻如同梦境般全部实现。 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如果是太平治世,他们或许会是一对神仙眷侣,可乱世之中真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不如理想崇高,不如利益现实。 一曲罢,傅晚晴轻轻鼓了鼓掌,然后跑上前,叮叮咚咚胡乱敲了两个音,然后把杨世彦推到一边。 杨世彦宠溺的看着傅晚晴。 清漪说杨世彦或许可以拉拢,那她便浅浅试探一下。 傅晚晴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手上却变换指法,认认真真弹奏了一曲《满江红》。 《满江红》本是悲怆苍凉萧曲,祭奠血洒革命的烈士,与钢琴清脆明快格格不入。 杨世彦有些惊诧。 “不好听吗?”傅晚晴弹完一曲便坐了回来。 “好听。”杨世彦回过神来,赶紧夸赞。 “你要北上,然后把我抛下,是吗?”傅晚晴把手中巧克力慕斯的银匙抵上杨世彦的唇。 傅晚晴拿甜品堵上了杨世彦的嘴,他没法立刻回答。 “你走了就回不来了吧。”傅晚晴收起了笑意,眼神严肃。 她盯着杨世彦,冷声威胁:“你爹太自信能够掌控你,而我早知道你非池中物,要么带我一起,要么咱们谁也别想走。” “收拾行李吧。”杨世彦轻声道:“我们一起走。” 第49章 北上 “想什么时候走?”杨世彦轻声问。 “今晚如何?”傅晚晴放下餐具,优雅的拿餐巾擦了擦手,随后随意叠放在左手旁,示意她吃完了。 早些走也能少些变数。 “好。”杨世彦点点头。 傅晚晴欣然同意,起身挽着杨世彦的手走出餐厅。 坐上车,傅晚晴:“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杨世彦的手指轻轻抵上她的唇,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死遁。”傅晚晴凑近杨世彦的耳畔,轻轻吐出两个字。 杨世彦面色微变,点了点头,果真骗不过傅晚晴,也多亏自己根本就没想骗她,否则鱼死网破谁也跑不了。 回到府里,傅晚晴人未至声先到:“海棠,收拾行李,我们要出远门。” 海棠是傅晚晴的陪嫁丫鬟,但傅晚晴嫁入杨府后便打发海棠去外院住,没让她跟在身边。 “简单收拾一下衣裳和日用品,其他不要紧的东西去北京采买也不迟。”傅晚晴把收拾行李的事全扔给海棠。 杨世彦对傅晚晴耳语几句,傅晚晴立刻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自信的打包票道:“你去吧,交给我。” 杨世彦刚走没过一刻钟,楚宁就来了,长驱直入,就如同自己家一般。 “夫人,为何少帅北上不让我同去?”楚宁走路虎虎生风,气势汹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傅晚晴手里轻摇着绒扇,靠在门口等着楚宁。 傅晚晴觉得楚宁真是个死脑筋,傻得可爱,楚将军的独生子,人人都当他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就他没把自己当少爷。 “打住,这件事你和我说不上吧。”傅晚晴哄小孩似的哄骗楚宁:“你留守汉城自有用处,防止有人在背后插刀子。” 楚宁被傅晚晴骗了那么多次,终于听出了傅晚晴语气中的揶揄:“夫人别再拿我寻开心了,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求您给我个机会。” 傅晚晴差点被呛到,轻咳两声,摇了摇头,杨世彦可太不容易了,一个假少帅却要供着身边的真少爷。 “过来过来。”傅晚晴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 傅晚晴小声嘀嘀咕咕半天,楚宁依然不明就里,他看着夫人狐狸般狡黠的神情,好像真的说了什么高明的好主意。 “多动动脑子,我使了手段才跟杨世彦走的。”傅晚晴憋笑十分辛苦,好多次差点破功,她冲楚宁挑了挑眉:“快去准备吧。” 看着楚宁懵懵懂懂离开的背影,傅晚晴转过身捂着嘴笑了出来。 楚宁啊楚宁,这次真的需要你,所以再骗你最后一次。 等杨世彦回府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 “走吧。”傅晚晴换了身方便行动的便装,蹦蹦跳跳的跑出来。 火车站中,“呜——”一声汽笛长响,火车缓缓驶入站台。 随行的士兵护卫把行李提进去安顿好,随后站在车厢交界处警戒,防止有心怀不轨的人暴起生乱。 杨世彦与傅晚晴走进车厢。 “这么豪华。”傅晚晴一点也不拘束,悠闲的翘着腿窝在沙发椅中,随手拿过一份报纸挡在脸前:“我之前坐火车,都是坐普通车厢的。” 杨世彦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吩咐侍从拿几样傅晚晴爱吃的点心,随后把车厢里站着的闲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终于可以乱说话了。”傅晚晴长舒一口气,挑了挑眉:“这里真好,万一打起来也不会误伤无辜的人,你说是吧?” 傅晚晴总喜欢说些黑色幽默的笑话,意味深长,细思极恐,杨世彦听懂了傅晚晴的暗示。 火车开动,天色也完全暗了下去,冬日的夜晚是如墨的黑。 “这个焦糖布蕾做的不错,可以和医学院门口那家甜品店媲美了。”傅晚晴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百无聊赖的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 杨世彦对甜食没有兴趣,坐在一旁随便找了本书看。 傅晚晴本没有很在意,但突然发现杨世彦手上是本法文书,她便来了兴趣,用法语试探他:“你看到懂法文?” 杨世彦下意识回答。 “深藏不露啊!”傅晚晴敷衍的拍了几下手,坐过去拿掉杨世彦手里的书,扣在桌子上:“还想试探我?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我只是随手找了本书看,是你试探我才对吧。”杨世彦缓缓抬起头来,装作一副无辜的神色。 “现在信了?我是法高商毕业的,傅晚晴。” 傅晚晴虚坐在椅子扶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杨世彦,面色轻松如常,心中却警钟猛敲。 杨世彦实在是太多疑了,这么久还没有彻底相信她。 可是杨世彦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到,她是傅晚晴,只不过傅晚晴这个人和大家印象中的会有很大出入。 窗外有什么炸开的声音,吓了傅晚晴一跳,她转头去看,却发现是烟花。 杨世彦起身拉开虚掩的纱帘,窗外景象一下子清晰起来。 一束束烟花接连冲上天空,如墨的夜绽放无数光彩耀人的焰火,五彩斑斓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际,像浮光掠影的幻梦,转瞬即逝,却又层出不穷。 傅晚晴惊诧的转头看向杨世彦,光影斑驳中,杨世彦的面庞格外明晰,他脸上有一抹轻松简单的笑意,如梦般美好。 “杨世彦,我愈发看不懂你了。”傅晚晴出声惊碎了一场浮华的梦。 漫天的光华一时惊鸿,绚丽的持续了一阵,随后不可挽留的熄灭,留下一地灰烬,和零星飞舞的微渺火光。 “我也是。”杨世彦轻轻叹息。 傅晚晴的秘密他还没有看破,却好像不可抑制的动了不该动的情。 “我乏了,要歇息了。”傅晚晴高声喊道:“海棠,我那件浅绿色苏绣睡袍呢?帮我找出来。” “夫人稍等。”门外传来海棠的声音。 “你准备的惊喜我很喜欢。”傅晚晴压低声音,轻轻从背后抱住杨世彦,又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私语,随后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杨世彦替傅晚晴捋了捋耳鬓的碎发,说了句“晚安”。 傅晚晴推开门走出去,回到休息的房间。 第50章 遇刺客 “漱口水,玫瑰糖。”丫鬟海棠忙前忙后,伺候傅晚晴更衣洗漱。 傅晚晴刷过牙后又漱了漱口,然后剥开糖纸,把玫瑰糖含在口中,淡盐水咸涩的味道瞬间消失,玫瑰薄荷的香气弥漫在唇齿间。 傅晚晴侧躺在床上,拢了拢被子准备睡下。 车厢内暖气开得很足,感觉她屋子比杨世彦那里还要闷热几分,傅晚晴拿手扇了扇风,不光没有凉意稍有动作还感觉更热了些。 “夫人,要不要开窗透透气。”海棠轻声询问傅晚晴的意思,把窗户打开窄窄的一条小缝。 “好呀,你记得过一个时辰来把窗户关上。”傅晚晴欣然答应,她扯着被子转过身去,很快就沉入梦乡。 海棠轻手轻脚的帮傅晚晴把纱帘放下来,退了出去。 过了一个时辰,海棠轻轻推开门,进来后没有立刻去关窗,而是走到傅晚晴窗前,用手在傅晚晴眼前晃了晃,又拿出一个帕子捂在傅晚晴口鼻。 傅晚晴睡得很沉,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 海棠把窗户完全打开,探出头左右张望,把一个黄色布条粘在窗户上。 火车正行进在荒无人烟的小城,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不知道从哪里会突然窜出人来。 海棠手里拿着绳子,准备把昏迷中的傅晚晴绑起来堵上嘴,她走回到傅晚晴床前,一手撩开纱帘一手去试探傅晚晴的鼻息。 其实两只手都用出去是个很愚蠢的行为,双手都被占用,这意味着你失去了保护自己和控制敌人的后手。 海棠给傅晚晴下了三次药,傅晚晴全都照单全收,她以为傅晚晴已经深度昏迷,所以没有太多防范。 本应中了迷药应该在昏迷中的傅晚晴突然睁开眼来。 海棠见了鬼似的后退两步,掀起纱帘的手一松,纱帘倾泻而下,一层层笼罩在她的脸上,加剧了她的恐惧,张嘴想要大声尖叫。 傅晚晴瞬间坐起来,拿覆在自己口鼻的帕子捂住海棠的嘴,把即将冲破喉咙的叫声堵了回去,只剩下沉闷的呜呜声。 手帕上有迷药,海棠拼命挣扎时吸入了大量迷药,没坚持多久就身子瘫软,沉沉昏迷过去。 傅晚晴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迅速拿绳子把海棠的双手绑起来,脱下自己的睡衣穿在海棠身上,随后把海棠搬到床上,盖上被子,背对窗户。 傅晚晴讨厌一直被坏人惦记的感觉,她要诱敌深入,引这帮不怀好意的刺客出手,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傅晚晴随意找了件素色袍子穿上,她把门打开一条狭窄的缝隙,看到门外都是杨家的士兵,又退了回来。 有士兵的地方只要枪声一响,肯定会第一个打起来,不安全。 窗户大开,严冬的凛冽寒风鱼贯而入。 傅晚晴看着窗户上醒目的黄色布条,大脑飞速运转,她清楚的知道歹徒很快就会从窗户翻进来,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绝对安全,杨世彦才不会受歹徒牵制。 或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傅晚晴深吸一口气,躲进了窗户旁边的欧式大衣柜中,衣柜紧贴窗户,一会儿歹徒就会从她身边经过。 傅晚晴的心跳得很快,她完全在赌,赌正常人紧张状态下不会回头张望,而是发现床上的人不对后会追出去,离开这个房间。 傅晚晴屏息凝神,静静等待。 果不其然,有人翻窗而入,刺客谨慎的走到床前,一支无声手枪抵住了躺在美人榻上女子的腰眼。 刺客低头查看,却发现…… 不是傅晚晴! 屋子外面传来枪响,火车上乱作一团,估计是向杨世彦发难的刺客准备动手了,门口的杨家士兵纷纷赶赴起冲突的地方。 刺客知道挟持傅晚晴的计划泡汤了,但还可以从后方包抄杨世彦,刺客便打开屋门,却和门外的人撞了个满怀。 一个中年富商打扮的男人一枪便送刺客去见了阎王。 “中年富商”急切的打开门,寻找傅晚晴的身影。 “楚宁,谢了。”傅晚晴推开柜门跳了出去,看着楚宁滑稽的模样和瞪大的双眼,傅晚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夫人受惊了。”楚宁转身就要走。 “别去了,都快打完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傅晚晴慵懒的展开双臂,拉伸一下肩膀。 果然如傅晚晴所说,外面枪声渐渐弱了。 杨世彦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已经被控制住的几个活口,深黑如渊的眸中闪过冷酷,缓缓做出了一个“杀”的手势,不留变数。 枪声又短暂的响了一阵。 杨世彦解决完刺客,推开虚掩的门进来,环视一圈确认安全后,他利落的收枪入鞘,大步朝傅晚晴走来。 “傅家动的手。”傅晚晴指了指床上躺着的海棠,平静的复盘:“你那边刺客用的什么计策?” “调虎离山。”杨世彦言简意赅。 刺客能调走屋外的士兵,绝对想不到屋内早就埋伏好了狙击手。 “受伤了?”傅晚晴上上下下扫视杨世彦一番,杨世彦一袭黑衣依旧能看出有些地方颜色要深些,应该是血迹。 “没事,刺客的血。”杨世彦目光转向傅晚晴的地方,语气轻松平常,丝毫听不出刚从子弹擦身而过的凶险。 “楚宁,有点长进。”傅晚晴走上前,拍拍楚宁的肩膀。 楚宁完全被二人毫不在意的态度震惊,那种感觉就像是饭后茶余的闲谈,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夫人教的好。”杨世彦打趣了句。 楚宁感觉傅晚晴像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他看着傅晚晴满脸笑意,不禁面部肌肉抽搐,嘴唇上粘着的八字小胡子掉了下来。 傅晚晴一下子被戳中笑点。 “少帅,我想随您一同北上。”楚宁有些尴尬,他紧张的攥了攥衣袖:“我偷偷跟上车是夫人给我出的主意。” “是吗?我不记得了。”傅晚晴唇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对外面收拾完残局的士兵道:“把他拿下!等到了武汉中转,把楚公子好生送回去。” 楚宁没想到夫人会过河拆桥,试图拒捕,却被杨世彦轻松的反剪了双手,让士兵看管起来。 傅晚晴朝楚宁挥了挥手,楚宁气得咬牙切齿。 杨世彦关上了门,把外面的事与喧闹全部关在门外,屋内只留下他们二人,相视一笑。 刚刚楚宁在,有些事没法细问,现在关上门来就可以说复盘了。 第51章 共枕眠 “我爹心可真够狠的,不光要杀你,连我这个亲女儿都要杀。”傅晚晴耸了耸肩,有些无奈。 “枪械上各家多用日式德式,只有你家用法式。”杨世彦脱掉染血的外套,却发现血已经沾脏了内衫,不禁皱了眉。 “我爹这么蠢,真给我丢脸。”傅晚晴光是提起他爹就感觉有些嫌恶。 “你爹没有一点搞刺杀的天赋,让刺客拿着自家的枪械就来刺杀我。”杨世彦轻轻摇了摇头。 “楚宁回去告诉你爹刺杀的始末,我爹就完蛋了。”傅晚晴挽起杨世彦的衣服,确认没有伤口才放心下来。 从今日起,攻守之势异也。 “你屋里一直有狙击手吧?”傅晚晴坐到椅子上。 “有。”杨世彦先去检查了床上昏迷的丫鬟海棠,确认傅晚晴把人绑结实后才搬了把椅子坐在傅晚晴对面。 “那岂不是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下?”傅晚晴不禁皱眉,虽说是特殊情况,但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放心,他们看不到你。”杨世彦早有算计。 “怎么说?”傅晚晴眉梢轻挑。 “你的位置是我特意布置的,是狙击手的死角,除了你出门的时候,他们都看不到你,你所在的方向有我亲自盯着。”杨世彦轻声解释。 “怪不得你要坐在那儿。”傅晚晴渐渐舒展了笑颜,不禁夸赞:“真贴心。” “说说你这里是怎么回事吧。”杨世彦目光投向床上的人。 傅晚晴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侃侃而谈。 “她给我下了三次药,第一次是玫瑰糖,和你学的,不踏实的东西不入口。第二次是屋里的安神香,起效慢,被我偷偷起来换掉了。第三次是那张帕子,我闭气骗她,差点没把我憋死。” 杨世彦看着傅晚晴有些得意的样子,浅笑着听她继续说。 “她把我屋里的暖气开的很足,以此为理由打开了窗户,一来能以关窗户为借口试探我有没有昏迷,二来即使我睡后不让她进来,也能通过冬日里冷热相冲起的白雾判断我在哪个房间。” “精彩。”杨世彦夸了句。 “不精彩。”傅晚晴立刻反驳,有些不高兴:“我很久前就怀疑她了,硬是没找到确凿的证据,才给了她今日出手的机会。” “让他们出手,才能一网打尽。”杨世彦宽慰她。 “也是。”傅晚晴点了点头,她摸了摸杨世彦腰间放着手枪的枪套,杨世彦立刻摁住了她想继续探索的手。 傅晚晴俏声问:“什么时候教我开枪?” “我不想你学。”杨世彦沉声拒绝。 “会很辛苦还是很困难?”傅晚晴眼中闪着好奇的光,歪着脑袋问:“可是不会开枪好像更危险。” “很辛苦,也很困难,我为此挨了很多打,还差点丢了命。”杨世彦轻抚傅晚晴的手背:“开枪杀人不难,难的是开枪后还能不后悔。” “可是,万一你有危险,我却救不了你。我会很后悔的。”傅晚晴感觉语气不对,赶紧解释:“我不是咒你,就是防患于未然。”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躲起来,我会找到你,带你回家。”杨世彦难得把这些心里话说出来。 傅晚晴觉得自己真是傻了,居然会被杨世彦三言两语冲昏头脑,但那种感觉触动了她最柔软的心房,看着杨世彦满是认真的眼睛,还是会信以为真。 “好,我相信你。”傅晚晴缓缓站起身来:“我倒还好,你这弄得一身血,要去洗一下吗?” 杨世彦点点头,他有很严重的洁癖,绝对不能容忍身上有一点肮脏。 “去吧,我等着你。”傅晚晴冲杨世彦笑笑,她对着镜子捋顺有些毛躁的头发,端详镜中的自己。 杨世彦有些疑惑的看向傅晚晴。 “时候不早了,她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明日再审也不迟。”傅晚晴感受到杨世彦探究的目光,嘴角忍不住上扬。 “我去你那里借住一晚上,不嫌弃吧?”傅晚晴从后面揽住杨世彦的腰,抱着他撒娇:“更何况,刚刚吓到我了,今夜我抱着你才能睡个安稳觉。” “好。”杨世彦最是招架不住傅晚晴撒娇。 火车上烧热水有些麻烦,杨世彦便拿冷水把身上的污秽冲洗干净,换上一件洁净的素白绸缎长衫。 杨世彦轻轻推开房门,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床上似的傅晚晴闻声看去,瞬间感觉眼前一亮。 不同于杨世彦之前穿惯了的军装,长衫衣袂宽大,柔和了他身上的棱角,身形纤细但不显柔弱,清淡儒雅的气质顿生。 真是行走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杨世彦温柔的给傅晚晴盖好被子,然后上了床,躺在傅晚晴身边,他知道傅晚晴夜里有抢被子的习惯,便只将被子虚盖了一点。 傅晚晴凑近仔细端详杨世彦,剑眉星目,朱唇皓齿,五官精致的耐人寻味,虽经过努力调养,依旧有些病弱,令人心生怜惜。 “别看了,睡觉。”杨世彦声音很温柔,温醇又略带少年独特的沙哑。 傅晚晴摇了摇头表示拒绝,杨世彦却关上了灯。 “你真不喜欢我吗?”傅晚晴摸黑滚到杨世彦身边,把头埋到杨世彦怀里,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喜欢,但我要对你负责。”杨世彦的声音很轻,似有似无。 杨世彦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不耽误傅晚晴一辈子,应该是对的。 这一夜过得很平静,傅晚晴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她很努力在克制睡着后的动作,就为了两个人都能睡个安稳觉。 冬日的天亮的很晚,杨世彦醒时,天依旧是一片漆黑。 杨世彦轻手轻脚的起床穿好衣服,出门之前看了看床上熟睡的人,他半跪在床头,听着傅晚晴安详绵长的呼吸声,不禁觉得心里踏实幸福。 杨世彦走出房间,脸上那点笑容立刻消失。 海棠被关在独立的隔间,迷药的效果过去,她已经醒了。 “杨少帅饶命,奴婢从小和小姐一起长大,若不是情非得已绝对不会害小姐的……”海棠被困的结结实实,只能不停摇摆身子挣扎。 杨世彦冷面冷言,没有一丝表情。 想要伤害傅晚晴的人,他早就在心里判了死刑。 杨世彦蹲下身,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盯着海棠,漂亮的眸子中闪烁着冷酷。 “少帅……我知道小姐的秘密……求您别杀我……”海棠骤然抬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希望的稻草。 “我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小姐隐瞒的那些事我全都知道。”海棠垂死挣扎。 等待她的不是生还的机会,而是一颗子弹。 杨世彦转身离开,让人进去收拾尸体。 第52章 风起云涌 风雪过后,丽日长空。 傅晚晴从床上起来,缓步走到窗前,轻轻将窗帘拉开,阳光照进来,柔和的暖意瞬间填满整个屋子,是个好天气。 傅晚晴出门更衣洗漱,刚出门就碰上了杨世彦。 傅晚晴还未梳妆,不想让杨世彦看到她素面朝天的样子,下意识偏过头,轻声询问:“海棠呢?审过了吗?” “她死了。”杨世彦不想和傅晚晴说这些不开心的事。 “你杀了她?”傅晚晴通过杨世彦的语气中把事情猜了七七八八,有些震惊的转过头,等待杨世彦的答案。 “是。”杨世彦眸子闪了闪:“对不起,你的人本应询问你的意思。” “她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你居然要杀了她。”傅晚晴没太在意,不过她觉得杨世彦不该是个会对女人下手的人。 杨世彦没有给出答案。 “审讯没得到有价值线索时,人犯的性命第一。”傅晚晴凑近杨世彦,一把拽住杨世彦的衣领,把他拉到身前:“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知道她把我那点秘密都说给你了。”傅晚晴有些无奈,她昨日就该把海棠杀了,让那些秘密烂在肚子里。 “我扪心自问没亏待过她,呵呵……”傅晚晴冷笑两声。 “我没给她机会说。”杨世彦一句话让傅晚晴的心又踏实下来。 “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的。”傅晚晴坐到梳妆台前,转头对杨世彦轻笑道:“过来,帮我编头发。” 傅晚晴用浸了温水的布巾擦拭脸颊,镜中显现出她的素颜,不施脂粉时,眉眼间有一种书卷墨香的清气。 杨世彦站在傅晚晴身后,有些不知如何做。 “编头发都不会,果真是没谈过女朋友。”傅晚晴娇俏笑骂,自己动手把头发梳顺,分成三缕:“我来教你。” 傅晚晴几个月前烫过的大波浪已经不剩什么卷,黑发如瀑,发尾细软,扫过肌肤带来些微痒,撩人心弦。 杨世彦按照傅晚晴教他的,一丝不苟的给她编头发。 “不嘱咐我点什么?”傅晚晴一边往脸颊上点脂粉,一边从镜子中偷窥杨世彦认真的模样。 “我们傍晚能到武汉,明日中午就能到北京。”杨世彦简单说了下行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好。”傅晚晴点点头。 夕阳西下时,到了武汉,也算是到了第一个大城市,杨世彦让士兵送走了狼哭鬼嚎要留下的楚宁,也算解决一桩事。 火车继续行进,如期到了北京站。 杨世彦拉开遮窗的纱帘,平静的注视着站台上如潮水般的人群,人头攒动,是敌是友分不清,最是危险。 “不愧是京城,人可真多。”傅晚晴在一旁道。 “我们走吧,戴上帽子和墨镜,我们出北门。”杨世彦给傅晚晴准备好了一套掩人耳目的行头。 杨世彦整理好着装,戴上墨镜,压低帽檐,挽着傅晚晴的手,二人佯装一对平常夫妻,随着涌动的人流下了火车。 车站北门是普通人家出入车站的门,门外不是大马路,走不了汽车,全是黄包车夫等待拉客。 “委屈一下。”杨世彦有些抱歉。 傅晚晴全然不在意,看着街上来往的黄包车,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踮起脚挥手大声招呼:“车夫。” 好几位车夫跑过来争抢生意。 “去华颐宾馆。”杨世彦抛出两枚现大洋。 车夫对着大洋吹口气,放在耳边听听声音,确认是真的后喜笑颜开,高喊了声“好嘞”,拉着车子跑了起来。 黄包车比起汽车来有些颠簸,速度也要慢一些,不过也是种新奇的体验。 车夫一路上讲着北京的乡土故事,傅晚晴十分感兴趣,不停问东问西,一路上也不觉得枯燥乏味。 到了华颐宾馆门口,傅晚晴不禁问:“咱们真住酒店?” 杨世彦点点头。 二人走入华颐宾馆,有侍者领他们去订好的房间,幽深的走廊铺满红丝绒地毯,一直走到了最高层的最深处。 傅晚晴握着杨世彦的手,越捏越紧,她忍不住侧头小声说:“旁边就是裴先生的宅子,这里一点都不安全。” “他们不敢在这里动手。”杨世彦回握傅晚晴的手,让她放心。 杨世彦与傅晚晴到了房间,休整一会儿,看外面天色已经临近傍晚,便让人上了几道小菜,随意吃了点。 又过了一会儿,随行的杨家士兵护卫拿着行李到了,进屋来把行李安顿好。 “先生,夫人,有信。”门外侍者轻敲屋门。 傅晚晴拿了信,端详了一下纯白的信封,拿小刀划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是一张邀请函。 “约我晚上去打麻将?”傅晚晴不知道这唱的是哪出戏,转头看向杨世彦询问他的意思。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杨世彦眼中多了些思量。 他晚上要去做些自己的事,正想着怎么找借口支走傅晚晴,有人约傅晚晴出去玩的确是帮了他大忙。 但这里是风云诡谲的北京,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当然要去,换了新环境,要交新朋友才是。”傅晚晴知道现在不是胆小怕事的时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件怎么样?”傅晚晴打开衣柜找衣服,一件件拿到身前比量,今日是初见,她可不能让人比下去了。 “你穿什么都好看。”杨世彦看着忙着挑衣服的傅晚晴,身姿曼妙,娇俏妩媚却不显得风尘。 “花言巧语。”傅晚晴笑骂:“情人眼里出西施,终于肯把我当情人了?” 杨世彦把一个箱子推到傅晚晴跟前:“里面有现钞、大洋和金条,今日就这么多,省着点用。” 傅晚晴点点头,想要把箱子提到桌子上,沉甸甸的,她一下子没有提动,便蹲下身打开箱子。 眼前金灿灿一片,光是小黄鱼就有二十条,现钞更是不计其数。 “你……你怎么这么有钱?”傅晚晴被惊到:“只是去玩麻将,我拿点现钞就行,剩下的你收好,财不露白。” “我走了。”傅晚晴朝杨世彦挥手告别。 “去吧,一会儿我出去给你买夜宵。”杨世彦目送傅晚晴出门。 第53章 入局 傅晚晴一身黑色的貂皮大袄,手上带着酒红色手套,拿了个白色珍珠小包装些钱和小物件,一副富太太的做派。 傅晚晴到了赴约的地方,确认了好几遍牌匾才敢进去。 新月轩这么风雅的名字居然是家大赌坊,有传统赌桌也有新奇的西洋玩意,里面人声嘈杂,可见市井百态,有人喜笑颜开也有人捶胸顿足。 傅晚晴出示了邀请函,赌坊的小厮把她迎到顶楼的宸阁,推开门请她进去。 屋内有十几位太太小姐,言笑晏晏,个个打扮的珠光宝气,花枝招展。 “让我看看谁来了?”坐在主座的是位穿紫十字貂的贵妇人,一边抚摸着手腕上的玻璃种翡翠,一边拿腔拿调。 这位贵妇人便是荀司令的儿媳,许嘉心,也是军阀大佬许北昌的独女,极尽宠爱,养成了蛮横骄纵的性子。 “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妹妹。”许嘉心说着话,却把后背靠在椅背上,拿出主人家的样子。 许嘉心看傅晚晴的面色有些不善,今日今日二人都穿的是貂皮袄,两相比较下倒显得她年老色衰。 不过,她这件紫貂是东北的张大帅从沙俄搞来的,价格够买傅晚晴命了,也算是扳回一城。 “许姐姐怎么忘记了,这是汉城杨少帅的夫人,今天晌午刚到北京,姐姐还让我打听住处送邀请函呢。”旁边的几位太太察觉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 “原来是汉城杨少帅的媳妇。”许嘉心扁着嘴,依旧有些不快:“我们这里已经有杨夫人了,该怎么称呼呢。” “叫我傅晚晴就好。”傅晚晴摆出应酬时标准的假笑,和蔼亲切,语气不急不躁,却不让人觉得她软弱可欺。 “傅妹妹舟车劳顿,还来赴约,真是给我们面子。”有人小声奉承傅晚晴。 这些太太小姐也有贵贱之分,正房独妻高人一等,偏房姨太都是些看不入眼的,见到谁都得巴结奉承。 “傅妹妹今年多大了。”许嘉心挑眉问。 “二十。”傅晚晴回答。 “这么年轻,怪不得这么水灵。”许嘉心笑里藏刀:“你应该和美仑、琬童能玩到一块儿去,她们几个小的今日不在,不知和哪家少爷骑马去了。” “之后的日子还长,会有机会见的。”傅晚晴言辞语气都挑不出错处。 “过来坐吧。”许嘉心对面空出一个位置,傅晚晴坐了过去。 “都去玩吧,留几个人换手就行。”许嘉心发话,一屋子女眷散了大半。 傅晚晴这才明白为什么攒局打麻将要选在赌场,太太们也贪玩,有时喜欢在赌场试试手气,毕竟去赌场传出去名声不好,便以打麻将为借口,赌输了钱也可以说是打麻将输的。 “周太太,纪蓁蓁,蔡夫人,孟钰。”许嘉心给傅晚晴介绍她左右坐着的太太,大家都礼貌寒暄。 “傅妹妹是不是个富妹妹呀。” “看看傅妹妹的今儿手气怎么样?” 洗牌,码牌,摸牌,理牌。 “西风”许嘉心是东家,第一把坐庄。 “西风”坐在南家的纪蓁蓁紧跟一张,又侧头好心提醒:“傅妹妹,如果有西风是对子也要打,这是规矩。” 傅晚晴也跟了一张西风。 末家也打了西风。 打了几轮,傅晚晴发现大家都不选择吃碰,不知道有什么门道。 傅晚晴谨慎起来,看上去她不知道的规矩挺多的,先不胡牌也不点炮观察几局,摸清规矩为妙。 “七万” 纪蓁蓁打完,傅晚晴刚准备摸牌,就听许嘉心一声。 “胡了!” “你给二十。”纪蓁蓁小声提醒。 “这北京麻将规矩真多。”傅晚晴不禁感叹。 第五把傅晚晴西家坐庄,摸了把带混儿的天胡,她当作没看到,拆了。 倍数太大了,容易惹麻烦。 许嘉心的脸色有些精彩。 傅晚晴意识到旁边围观的人并非观牌不语,只是不出声罢了,牌局完全是想让谁赢,谁就赢。 打了三圈,纪蓁蓁一把没胡。 孟钰胡了几把小的,完全抵不过输的那几把,输了好几百块。 傅晚晴赢大输小,略赔了一点。 傅晚晴推牌时观察到纪蓁蓁的牌总是很好,只不过单吊的那张永远没人打,她手气不好,自己也摸不到。 傅晚晴心里清楚,应该是刚刚纪蓁蓁帮自己被许嘉心记恨了。 “不玩了,今日手气太差,来个人换换手。”孟钰第一个离桌。 “玩这么久了,我也该回去了,世彦还在等我回去吃夜宵。”傅晚晴站起身,她觉得输赢还能接受,不想陪这帮人玩过家家了。 “别走呀,傅妹妹今天牌挺好的,一会儿说不定能再赢把大的。” “就是,纪妹妹一直输都还没走呢。” “我老占着位置,显得我很不懂事。”傅晚晴十分真诚。 “再玩两把嘛,要不然姐姐陪你下去玩点新鲜玩意儿。”几位太太走过来围在她身边不停劝她。 傅晚晴看到许嘉心眼中闪过的精光,这帮人定然是有什么算计,她知道自己想走也走不脱,便又坐了回来。 立刻有人帮忙洗牌码牌。 傅晚晴以为,许嘉心想通过作弊从她这里赢把大的才肯放她走,她为了保住杨世彦的钱,必须认真起来。 许嘉心开始玩盲牌,她是老手,只一摸就能知道什么牌。 傅晚晴熟悉了规则,不需要很长时间去思考怎么胡,她有更多的时间去观察牌桌上和牌桌外的人的表情。 许嘉心依旧是赢的最多的,毕竟有一家拼命给她喂牌,纪蓁蓁也会隔几把照顾许嘉心一下。 又打了两圈,傅晚晴也学着许嘉心玩盲牌。 “她怎么也会?”背后有惊讶的声音。 傅晚晴感觉到许嘉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对视那道灼热的目光,露出一个甜美无害的笑容。 傅晚晴不常打麻将,没法从纹路一下子摸出是什么牌,依然需要拿起来看一下,她就把扣着的其他牌打乱。 太太们的记性应该没她好吧。 傅晚晴是经济的,天天和数字打交道,记性与运算能力都超过常人。 那些给许嘉心传递信息的人只能记住开头几张牌,很快就被绕晕,纷纷败下阵来。 傅晚晴今日手气确实不错,又胡了好几把大的,还有一把十三幺。 傅晚晴本以为许嘉心的算计就要落空,却看到杨世彦出现在门口,戴着帽子和墨镜,紧随他身后的是一帮京畿卫。 她此时才知道自己不是那帮人算计的目标。 杨世彦才是。 第54章 密会 傅晚晴出门应酬后,杨世彦招呼他的亲信进来,拿了件藏蓝色大衣,还有墨镜和帽子。 “张文,一会儿你穿上这件衣服,七点十五准时出门,先去上阳街买几样点心,然后在最东侧那家咖啡厅等我。” 张文点头称“是”。 “换上衣服我看看。”杨世彦吩咐。 张文与杨世彦身高相当,换好衣服,戴上墨镜和帽子,有七八分相似。 杨世彦打量一番,不禁皱眉,他比张文一瘦一些,万一对方有盯梢好手,还是容易露出破绽:“脱两件里衫,辛苦你了。” 杨世彦不停调整,直到二人能有九分相似,才满意的点点头。 杨世彦坐在桌前,看着他在火车上没看完的法文书,安静悠闲,一直耐心等到了七点整。 杨世彦知道有人要算计他,那便将计就计。 杨世彦在看书,张文负责警戒,屋里安静的能听到呼吸声,直到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从地板下方传来。 “老弟远道来北京,必须要去新月轩玩玩,那里不光可以赚这个,听说今天又多了几个漂亮姑娘。” “那里可去不得,惹主人家不快,要被剁手的。” 楼下的房客是几个男人,嗓门很大,隐隐约约传到楼上。 杨世彦放下书,换上一身黑衣,与张文交换一个眼神,打开窗户,裴先生暂住的院子近在咫尺。 杨世彦翻出窗户,纵身跳下,落脚在院墙上,随后跃上二层阳台。 这些新式西洋建筑不似传统院子,所有房间都在一幢楼中,杨世彦透过窗户观察各个房间里的景象。 裴先生在书房,书房里也没有其他人。 杨世彦找准书房的位置,翻窗而入。 裴先生坐在书桌前写信,突然从窗户进来一个人,他下意识起身。 “裴先生,是我。”杨世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闪身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世彦?”裴先生有些惊讶,快步走到门口,锁上书房的门,又拉上窗帘,请杨世彦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上次见你,你还是个跟在哥哥后面的小孩,转眼长这么大了。”裴先生打量身前的杨世彦,有些不敢认。 提起三哥来,杨世彦有些失神。 “门口全是荀元和的人,你怎么进来的?”裴先生拉住杨世彦的手问。 杨世彦来的可太是时候了,裴先生被荀元和软禁,正愁没法递出消息。 “我今日暂住在华颐宾馆,所以是翻窗进来的。”杨世彦转头望了望窗户的方向:“一会儿也要从窗户走。” “太危险了。”裴先生听着都感觉后怕。 “我最多只有一刻钟。”杨世彦没有摘帽子,示意他不能久坐。 “你的身份……”裴先生挑起话题。 “不重要。”杨世彦淡淡截断裴先生的话:“您的消息传不出去,我的身份永远无法证实,您告诉我需要做什么就行。” “我们策划了一场反对卖国贸易的游行,三日后最早的一班火车,有人带着活动经费抵达北京,我们需要人与他接头。”裴先生说出接下来行动计划。 “原本的接头人被捕了,但他没有招供。”裴先生知道这件事很难办,但实在是无人可用了。 “如何接头?”杨世彦神色凝重。 裴先生起身,从书架上拿了本法文原版的《追忆似水年华》,是七卷中的最后一卷,递给杨世彦。 “接头地点是火车站的站台,对方会等人少些后下火车,他手中是一本上海商务印刷馆的《堂吉柯德》,会问你‘回忆中的生活比现实生活更现实吗?’,你用法语说‘不一定,但有回忆才是完美人生’。” “我有这本书,可以用我自己的。”杨世彦把书推了回去。 裴先生无声的把书收好,转头看着沉思的杨世彦,杨世彦刚到北京,如同羊入虎口,举步维艰,他本不该把这件棘手事交给他。 杨世彦垂眸沉思,修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平静如水的眼眸。 “我如果出现在火车站太过反常,贸然前去就是往枪口上撞。”杨世彦抿了抿唇,却没有回绝:“我再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我知道你会为难。”裴先生替杨世彦出主意:“他是个名人,在经济学上颇有造诣,你可以借口替萧先生笼络。” “都给我盯紧了!”外面传来危险的声音。 “我该走了。”杨世彦站起身来,压低帽檐,转身给裴先生一个大可放心的眼神:“这件事交给我。” “你怎么出去?”裴先生也站起身。 “不用管我。”杨世彦拉开半扇窗帘,站在窗前。 杨世彦轻巧的翻墙出去,警惕的贴着院墙拐进第一个岔路,他宁可绕远也不能贴着裴先生的院子走。 北京的夜晚灯红酒绿,繁华热闹不输白天,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穿梭往来,时不时有几辆豪华的汽车高调驶过。 杨世彦隐藏在人群中,走进咖啡馆,给张文一个隐晦的手势,二人先后走到隐蔽处,迅速交换了衣服。 张文把手里的点心盒递给杨世彦,轻声道:“至少有四条尾巴。” “我知道了,你千万小心。”杨世彦轻声叮嘱,率先走了出去。 杨世彦走出咖啡厅,墨镜后的眼睛环顾四周,明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傅晚晴在新月轩,去新月轩不绕路的话一定会经过裴先生的宅子。 杨世彦装作淡定的走过裴先生的宅子,当他走到路口拐弯进新月轩所在的惠丰大道时,身后的尾巴消失了。 随后,身后乱作一团,好像是刚刚裴先生的宅子有革命党闯入,如今警察局和京畿卫派重兵搜索贼人。 杨世彦心中冷笑一声,加快了脚步。 当京畿卫追上来时,杨世彦已经到了新月轩门口。 门口的小厮跟他打太极,杨世彦没有废话,拿枪顶着门口的小厮上了楼,途中有人从背后偷袭,被他闪身躲过,然后一掌打晕了过去。 杨世彦在京畿卫追上他之前,推开宸阁的门,站在各位太太小姐眼前。 第55章 脱险 “呦,这是哪家少爷?”许嘉心站起身,冷声质问小厮:“我是不是说过,不许带任何男人来我的地方。” 许嘉心发起火来声音都高了八度,有些尖利刺耳。 “夫人恕罪,这位爷拿枪逼我带路,而且他后面跟着京畿卫,小的真的没办法……”小厮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吓得浑身战栗。 许嘉心一个狠辣的耳光甩过去。 “世彦,你怎么来了?”傅晚晴此时才笑眯眯的问。 杨世彦摘下墨镜,视追上来的京畿卫如无物:“夜深了,给夫人买了夜宵,顺便接夫人回家。” 傅晚晴知道杨世彦在瞎扯,他们两个向来不干涉对方的事情,买夜宵还算可信,接她回家是绝对不可能的。 傅晚晴装作幸福惊喜的样子,陪杨世彦一同演戏。 事发突然,屋里太太小姐一开始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现在又痴痴的看着杨世彦,仿佛丢了魂儿。 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杨少帅怎么这么帅?” “不光帅,杨少帅还宠夫人,比我家那个不知道强多少倍。” “真羡慕傅妹妹,运气好,命还好。” 许嘉心也怔怔的看了杨世彦两眼,再问话时,她的语气都不由自主的柔弱了几分:“杨少帅后面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杨世彦把傅晚晴拉到自己身边。 “你犯了什么事?”傅晚晴抬头看了杨世彦一眼,很自然的攀住他的胳膊,把身子贴在他身上,显得十分亲近甜蜜。 让对方把事情在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前挑明,就不能在背后伪造证据,夸大其词,乱动手脚。 “给你买夜宵算不算犯事。”杨世彦轻声笑道。 “荀夫人,他是一桩盗窃案的嫌犯。”京畿卫首领向许嘉心行礼报告。 案子和革命党有关,实在敏感,这里有些太太不是自己人,万一回去和那些老爷搬弄是非,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不能明说,窃取情报应该也算盗窃吧? “盗窃案?我编瞎话都不敢这么编。”傅晚晴一副被气笑了的样子:“我们家虽然不比各位姐姐家显贵,但不至于落魄到行窃偷生的地步吧?” 傅晚晴一句话,先是把含糊的盗窃二字说成行窃财物,把罪名往小说,然后又扯上家族声誉,把影响往大里说。 这话说的太重了,让人不敢接。 “搜身吧。”许嘉心想要拉偏架,但傅晚晴这话放在这,如果还不作罢,那就是她别有用心了。 傅晚晴松开手,后退两步。 京畿卫一时不知怎么办,只能象征性的搜了一下,随后承认是他们搞错了。 他们本想不由分说把杨世彦抓起来,严刑之下不怕他不认罪,可是现在被傅晚晴这么一搅和,人是抓不得了。 “我们可以走了吗?”傅晚晴佯装委屈生气。 “当然可以。”京畿卫首领赶紧让开一条路,目送傅晚晴和杨世彦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二人走出新月轩。 杨世彦温柔的帮傅晚晴系好衣服。 “到底怎么回事?”傅晚晴扯了扯杨世彦的衣袖,恶狠狠的威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演戏,只是没戳穿你罢了。” “他们想嫁祸我是革命党的接头人。”杨世彦无辜的朝傅晚晴眨了眨眼。 傅晚晴发现自己还真吃杨世彦装可怜这一套,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她压低了声音:“人没事就好,回去再说吧。” 回到华颐宾馆,一路平安。 “你这么谨慎还能被人抓到把柄。”傅晚晴盥洗一番,摘掉发饰首饰,卸去浓妆,又直了直久坐酸痛的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世彦打开点心盒子,把几盘京味小吃摆到桌上。 “许嘉心一直不让我离开,应该多多少少知情。”傅晚晴洗净了手,坐到桌子旁,捏起一块茯苓饼递到嘴边。 “现在知道你为什么选择住这儿了,要是住在别处,怕要把你打晕了扔进裴先生院子。”傅晚晴意味深长的看了杨世彦一眼。 华颐宾馆的位置很为妙,背靠裴先生的小洋楼,正面是繁华的上阳街,东侧是酒吧舞厅、青楼赌坊林立的惠丰大道。 这里是涡旋的中心,也是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地方。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下手,让他们方便些,会少点变数。”杨世彦给傅晚晴添了一杯茶,笑道:“小心噎着。”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诬陷你是革命党?”傅晚晴疑惑。 “如今政府中有三派,荀司令和许大帅权力最盛,关外的张景逸,还有现任临时执政的萧先生,而南方的革命党是三方共同的敌人,至少面上是这样。如果我与革命党纠缠不清,想保我的人便不好插手。”杨世彦轻声解释。 “政府有三派,你站哪队?”傅晚晴冲杨世彦挑了挑眉,明知故问。 “你应该清楚。”杨世彦稍稍一愣,那个真正的答案他暂时不能说,便随意含糊过去。 “如果革命党内部没出事,不会有嫁祸你的机会吧。”傅晚晴装作不经意间问:“所以,出什么事了?” 傅晚晴心中盘算,杨世彦不是革命党,但她是,如果能套出些情报她也能去警示同伴。 “你关心这些做什么?”杨世彦不禁问。 杨世彦觉得傅晚晴聪慧过人,或许未来有机会和他站同一条队。 “防患于未然。”傅晚晴耸耸肩,装作不在意:“万一有人诬陷我是革命党,我也能提前想想对策。” “革命党的一个接头人被捕,接头时间迫近,现在谁试图接近裴先生,谁就是想去接头的革命党。”杨世彦简单说了情况。 “他们接头干什么?”傅晚晴问。 “我怎么会知道?”杨世彦歪头看向傅晚晴,他确实知道,但不可能说。 “哦对,你又不是革命党。”傅晚晴察觉自己失,言转换了话题:“今日多亏我还算机灵,没让你破财。” 杨世彦笑笑没有说话。 傅晚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灯红酒绿的街道和不远处的小洋楼,“刷”的一下拉上了窗帘。 “你睡里屋,我看着你,再出去被人抓到可就没借口了。”傅晚晴调笑。 “你晚上睡那么熟,看的住我吗?”杨世彦笑的眉眼弯弯,看到傅晚晴佯装生气,便顺从道:“都听夫人的。” 第56章 同床异梦 杨世彦与傅晚晴各怀心事,闲聊两句就各自准备去休息,一人一个房间,正好可以思考些不能让对方知道的秘密。 杨世彦去了里屋,坐在桌子前,双手扶额,思路陷入瓶颈。 他不是神仙,这件事没有办法能够完美解决,他贸然去接头就等同于自投罗网,更何况被抓的那个人随时有可能招供。 裴先生的确提供了一个思路,前提是三天内他必须获得萧叔叔的信任,才有可能替萧叔叔去接人。 杨世彦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助,他第一次想要麻痹自己的理性,试着去往乐观的方面去想。 外屋的傅晚晴一样的思绪纷繁。 有人被抓,这次接头必然十分危险,可是裴先生被软禁,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次接头的细节,如果不及时示警取消接头,后果不堪设想。 多亏了杨世彦被算计这一遭,至少让她知道了这件事。 一定会有办法的。 傅晚晴在脑子中罗列知道的信息,时间,地点,人物全都不知道,如果去试完全是大海捞针,根本无从下手。 接头人会不会是她认识的人呢? 傅晚晴眼睛亮了起来,她在法国留学时就加入革命,人还是多多少少认识一些的,这个时候来北京,应该是个大人物。 傅晚晴看到房间中有每日的报纸,便拿来近些时日的一则则新闻仔细看,终于在昨日的北京日报找到了蛛丝马迹。 着名经济学家顾筠笙回国。 顾筠笙是第一波留法的中国学生,傅晚晴在法国留学时,顾筠笙已经是赫赫有名的经济学家,来她的学校讲过课。 不仅如此,傅晚晴就是跟随顾筠笙加入了革命。 真的是老天都在帮她,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遇见老熟人了。 傅晚晴几乎可以认定这次接头和顾筠笙有关,因为她从法国回来时,顾筠笙对她说过“革命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回国”。 此时或许就是最需要的时候。 按照报纸上说的,顾筠笙应该在三天后抵达北京。 傅晚晴捋清了事情,既然接头危险就让她去,她是顾筠笙的学生,去见一见曾经的老师应该说得过去。 傅晚晴洗漱一番,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乌黑长发间露出了一张清秀漂亮的脸庞,她换上一件酒红色的绸缎睡袍,身姿曼妙,慵懒妩媚。 傅晚晴推开里屋的门。 杨世彦依旧坐在书桌前沉思,昏黄的灯光映的他容颜温润如玉,灯芯的光在他眼眸中闪烁,灵动可爱。 看到傅晚晴进来,杨世彦迅速收敛了情绪,抬头轻声问:“怎么了?” “想和你睡。”傅晚晴把手搭在杨世彦肩上,上半身俯了下来。 傅晚晴柔软温热的双手搭在杨世彦的肩颈处,肌肤相触,带来一丝悸动,让他有些烦躁的情绪安稳下来。 “来吧。”杨世彦转头回望傅晚晴。 杨世彦简单洗漱更衣,回到里屋时傅晚晴裹着被子靠在床头,右手托着腰,左手拿着他桌上的那本《追忆似水流年》。 “腰疼吗?”杨世彦坐在床边,轻声问。 “坐太久累到了,在外面我是一刻不敢放松,感觉要散架了。”傅晚晴左右活动一下腰,酸胀钝痛,不由自主的皱了眉。 杨世彦跪坐在床上,轻轻为傅晚晴按腰去乏。 北京的冬夜,滴水成冰,屋内虽开足了暖气,却依旧有寒意。 傅晚晴看杨世彦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后背瘦削的轮廓隐约可辨,赶紧把被子敞开,把他笼罩进来。 “好多了,睡吧。”傅晚晴按住杨世彦的手。 杨世彦拉灭了床头灯。 傅晚晴很快就睡熟,她睡得很安详,呼吸声绵长柔和。 杨世彦将傅晚晴伸出被子的胳膊轻轻抬起,轻手轻脚的放进被子,掖了掖被角,又帮她拨开覆盖在脸上的头发。 杨世彦不得不思考,如果接头那日自己被抓,傅晚晴怎么办? 今夜早些时候,许大帅府。 许北昌焦急的在屋子里踱步,荀元和气定神闲的坐在太师椅上喝茶,与许北昌形成鲜明对比。 许北昌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询问最终还是忍住了。 “许兄不必着急,我的人已经引杨世彦出了华颐宾馆,他往新月轩去了。”荀元和长了一副书生模样,手摇折扇,气定神闲。 “放心,只要抓住他,他到死也得背着革命党这顶黑锅,谁也不敢救他。” “荀老弟,你们读书人弯弯绕绕多,我不明白。”许北昌一个健步冲到荀元和身前,拿起茶碗仰头一饮而尽。 “要我说,趁萧奉义今日不在,杀了他,一了百了。”许北昌粗鄙不堪。 名正言顺的杀人和暗杀能一样吗? 荀元和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这个盟友脑子不灵光,要不是手里有几杆枪,他断然不屑与之为伍。 “大帅!”京畿卫队长冒冒失失闯了进来。 “怎么了?”许北昌一拍茶桌,气力之大,让实木茶桌狂颤不止,茶碗里的茶都洒出去一半。 “杨世彦跑了。”队长垂首小声汇报。 “蠢货!这点事都能搞砸,要你们干什么吃的。”许北昌气的浑身发抖,指着王队长的鼻尖怒骂。 “王队长真是个好人,不会陷害人。”荀元和狭长的眼睛眯起的,闪着危险的光,让人脊背发凉。 “荀司令,杨世彦与他夫人一唱一和……”队长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么多太太小姐都看着呢,这罪名不好随便安……” “裴宅到新月轩那么长距离,你们连个人都抓不住吗?还能让他进到新月轩里面去。”许北昌暴跳如雷。 “大帅恕罪,他没有直接去新月轩,而是先去上阳路逛了一圈,从上阳路东的咖啡厅走新街口去的新月轩,我们的弟兄都守在上庄那个口,而且他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街上人多我们不好追。” “废物。”许北昌听也听不懂,更加怒火中烧,他狠狠给了王队长一脚,大吼一声:“滚蛋!” 他们都是政府响当当的人物,居然被杨世彦那小子戏耍了。 “许兄别太生气了,当心气坏身子,得不偿失。”荀元和起身劝道。 荀元和眼中多了些不一样思考,这个杨世彦倒是个聪明人,他喜欢和聪明人玩游戏。 第57章 欣然入局 第二天清晨,不到七点,外面的天才蒙蒙亮。 “萧执政让我们来请杨少帅,烦请进去和杨少帅说一声。”门外有外人来与杨家的士兵护卫们说话的声音。 杨世彦怕惊扰了还在睡梦中的傅晚晴,快步走到房门前,把门打开一条缝。 为首的是萧奉义手下的夏团长,杨世彦曾有过一面之缘。 “杨少帅……”夏团长向杨世彦行了个军礼:“听闻昨日杨少帅与夫人与京畿卫的人有些摩擦……” 杨世彦做了个小声些的手势:“晚晴还没醒,我们出去说。” “虚惊一场。”傅晚晴睡袍外随意搭了件狐狸毛披肩,打了个哈欠,慵懒的走了过来,单手扶在椅背上,身段婀娜,眼中含笑。 “那就好。”夏团长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傅晚晴。 “这么早就来打扰人家,好像有点不礼貌吧。”傅晚晴有些不悦。 “是属下考虑不周,还请夫人恕罪。”夏团长赶紧诚恳道歉,被傅晚晴的气势死死压制,额头惊出冷汗。 “行了。”傅晚晴轻笑出声:“进来坐吧,我去更衣。” 面对傅晚晴的瞬间变脸,夏团长支吾道:“属下在外面等就好。” “怎么,我的话不好使?”傅晚晴一个眼神瞟过去,冷冷的警告。 夏团长只能乖乖地听话,他在客厅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只要傅晚晴一句话就能弹起来。 傅晚晴没再理会夏团长,转身回里屋更衣。 “抱歉,以后来寻我可否晚一个时辰,晚晴她有些贪睡。”杨世彦温和的向夏团长解释。 “萧大帅听说你们昨日被荀元和设计,夜里三点飞机降落,第一件事就是派我来接你们二位。”夏团长擦了擦满脑袋的冷汗。 “多谢萧叔叔关心,也劳烦您跑这一趟。”杨世彦礼貌客套。 “我好了,走吧。”傅晚晴踢踏着高跟鞋走出来,一手拎包,另一手很自然的攀附住杨世彦的手臂。 杨世彦低头有些疑惑的低头看着傅晚晴,不知道她又想演一出什么戏。 “怎么?这样不行?”傅晚晴调皮的眨了眨眼,抖了抖毛茸茸的披肩领子,娇嗔道:“我看其他太太都这副样子。” 夏团长在前面领路,一行人走到宾馆大门口。 一辆低调的黑色小轿车接上人,清早的街道比夜里要冷清许多,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城西的萧府。 北京的萧府与周围许多西式的摩登建筑大相径庭,严肃恢弘,院深墙高,尽显旧贵族的庄重守旧。 管家领着二人沿着回廊穿过两进院子,一路上移步换景,庭院设计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古朴典雅,意境深远。 会客厅中,当今政府名义上的最高领导,萧奉义萧执政坐在沙发上看报。 窗子半开,冬日清晨含蓄的朝阳聚焦到他身上,像舞台打光的效果,勾勒出这位赫赫有名的军阀霸主的身影。 见杨世彦与傅晚晴进屋来,萧奉义起身相迎:“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萧叔叔。”杨世彦礼貌见礼:“家父千叮咛万嘱咐,来了北京定要替他问候萧叔叔。” “别拿这些话诓骗萧叔叔,你家老头子还记恨着我呢,可不会说这种话。”萧奉义呵呵一笑,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父亲常言萧叔叔是三造共和的功臣,是要青史留名的大英雄。”杨世彦面色不改。 “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杨世彦的奉承倒是让萧奉义很受用。 傅晚晴抱着杨世彦的胳膊,娇滴滴的靠在杨世彦身上,眼睛四处打量着屋子里面的陈设,揣测主人家的性格。 屋里的陈设乍一看很低调,细看却全是用上好的黄花梨木制做,书桌边缘雕刻了不显山不露水的暗纹,深沉的木色中透着一种奢华大气。 守旧,古板,严谨,不好对付。 “世彦,这位便是夫人吧。”萧奉义笑着问。 萧奉义与杨显嵩认识许多年,最是知道杨显嵩的性格,杨家规矩森严,不应该容得下这么娇惯的大小姐。 “见过萧执政。”傅晚晴朝萧奉义微微点头,眼尾上挑,风情万种,如同小狐狸般狡黠精明。 萧奉义礼貌回礼后,移开眼去,杨世彦这夫人必定是个祸水。 “我和世彦北上拜菩萨,希望拜的不是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傅晚晴扯着杨世彦的胳膊坐直身子。 萧奉义一时间讷言,不敢接话,便假笑着和杨世彦调侃:“世彦,你夫人倒是有些个性。” “这不是个性,这是原则。”傅晚晴不依不饶:“世彦是我的丈夫我的天,不能哪天一醒来,天塌了。” 一番话别有所指,却又不显得无理取闹,真是伶牙俐齿。 “世彦,萧叔叔既然叫你来北京,自然不会存心害你。”萧奉义和蔼了声色道:“愿不愿意做萧叔叔的秘书?” “世彦资历尚浅,恐难胜任。”杨世彦赶紧推脱。 “无妨,我让瑞林带你熟悉一下政府里的事情,很快就能上手。”萧奉义一句话堵上了杨世彦的退路。 “世彦尽力而为。”杨世彦敛眉垂目,恭敬中带着一丝谦卑疏离。 “我知道你们这些孩子不喜欢拘束,所以令人为你们寻了宅子,车子和司机也都配好了,遇到什么事情随时可以来府里。”萧奉义事无巨细全都安排好。 杨世彦与傅晚晴礼貌告辞。 刚出会客厅,二人迎面遇上抱着一堆文件去书房的萧瑞林。 “二公子。”杨世彦驻足打招呼。 “世彦弟弟,太生分了,你既然叫我爹叔叔,就应该叫我哥。”萧瑞林腾出一只手,熟稔的拍了拍杨世彦的肩膀。 杨世彦有些犹豫。 “我和你三哥军校时就是同学,交情匪浅,他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萧瑞林十分热络。 “瑞林哥,日后还请多多关照。”傅晚晴粉面含娇,楚楚动人。 “弟妹都认我这个哥哥,你还不认吗?”萧瑞林不容杨世彦拒绝:“父亲说过,要把你当亲弟弟。” 杨世彦笑笑,最终也只是含糊过去。 第58章 平淡 萧奉义替他们寻的宅子,是幢二层小洋楼,纯白的墙漆,加上刻意修葺的尖顶与烟囱造型,像童话里的城堡。 这里曾是前任财政次长的旧宅,建好不久这位钱次长就倒台了,留下这富丽堂皇的小楼,令人不禁感叹如今真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时代。 屋里的装潢尽显奢靡,正中的水晶吊灯日月星辰般亮眼,光线迷乱而璀璨。 “我今天不该那么说话。”傅晚晴从果盘中拈起一颗车厘子,手上的果子红得发紫,衬出她修长的手指洁白胜雪。 “没事,萧叔叔不会介意。”杨世彦轻声道。 “你刚刚的态度好生奇怪,人家都那么热情了,你还拂了人家的意。”傅晚晴坐到杨世彦身边,有些不解。 “他曾经有个弟弟,就像我曾经有哥哥。”杨世彦的言语中一向很难听出情绪,但此时傅晚晴听了都觉得心中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傅晚晴很识时务的没继续说。 落地窗外是一片梅林,白梅正是盛放的时节,一阵瑟瑟寒风摇曳枝杈,漫天花瓣于空中肆意地飞扬。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 落花有情,但生命无常。 “去忙吧,不用管我。”傅晚晴知道杨世彦很忙,她也不是那种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 杨世彦去书房工作,傅晚晴百无聊赖的靠在沙发上看书。 直到中午,书房深黑色的门依旧紧闭,杨世彦完全没有出来吃午饭的意思。 傅晚晴看着一桌子饭菜,不禁皱眉。 从昨天早晨到现在,杨世彦都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怪不得他的身子天天在调理,却一直不长肉。 “去煮一碗小米粥,再炒两个素菜,少油少盐。”傅晚晴吩咐厨子:“以后少做这些大鱼大肉的菜。” 厨子加紧做了一锅小米粥和两个素菜。 傅晚晴盛了一碗粥,又拿干净的碟子分了一些青菜。 傅晚晴敲了敲书房的门,不等杨世彦回应就推开门,看到杨世彦还在案前不知道忙些什么事。 “吃饭,我过半个时辰亲自来收碗筷。”傅晚晴让下人候在门口,亲自把盘子摆到旁边的小桌上。 杨世彦把笔放下,抬头静静的看傅晚晴在一旁忙活。 傅晚晴临走时不忘冷声警告:“以后你的一日三餐我会找人盯着,一顿都不许给我落下,听明白没有?” 杨世彦乖觉的点点头。 傅晚晴出去后,杨世彦做事心无旁骛,很快就把吃饭这件事给忙忘了。 傅晚晴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准备去书房去收拾碗筷,她走进书房,看见上次端来的饭食还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瞬间怒火中烧。 “我亲自端过来的都不吃,看来以后要我亲自下厨你才肯赏光吃一口。”傅晚晴冷声讥讽。 “午饭就不吃了,晚上一起吃。”杨世彦早就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就不该管你。”傅晚晴气极反笑。 杨世彦不知道傅晚晴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他不解的抬起头,抿了抿唇嘴唇,一双眼睛小鹿般无辜。 傅晚晴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上,他们两个完全是鸡同鸭讲。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杨世彦这些生活习惯,导致他不知道要按时吃饭,饥一顿饱一顿成了习惯,便以为是对的。 “不按时吃饭,小心得了胃病,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你自己。”傅晚晴把凉了的饭菜撤走,又让厨房做新的送来。 “我知道了。”杨世彦轻声道,嗫嚅的唇昭示着还有更多的话呼之欲出,但最后全部咽了下去。 大家都想榨取他身上的价值,只有傅晚晴希望他好好活着。 “再忙也不急在这一时。”傅晚晴走到杨世彦身旁,轻轻为他揉了揉太阳穴解乏,手法有些生疏,却让杨世彦心中涌过暖流。 杨世彦按住傅晚晴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不忙了就出去坐吧。”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让傅晚晴有些不自在,她从杨世彦怀里抽身出来。 待傅晚晴转过身去,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杨世彦唇角悄然扬起一个含蓄的微笑,淡淡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底。 厨师很快又新做了菜端上桌。 傅晚晴坐在一旁看着,杨世彦吃了两口就撂下筷子。 “没事,少食多餐,慢慢养成习惯就好了。”傅晚晴知道这事急不得,让人把碗筷撤走。 此时,电话响起,傅晚晴起身去接。 “谁呀。”傅晚晴有些稀奇,慵懒的问了声。 “小妹,好久不见,今晚二哥想请你吃顿饭。”电话另一侧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醉云楼的春婉阁,来不来随你。” 傅晚晴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挂断了电话。 傅晚晴感受到杨世彦投来探究的目光,她满不在乎的随口说到:“没事,莫名其妙的电话。” “我不问。”傅晚晴不愿意说,杨世彦便不强求。 “我晚上要出去一趟。”傅晚晴有些心烦意乱,双手不自知的开始摆弄衣服上的流苏:“你自己在家里记得要按时吃饭。” 杨世彦看出来傅晚晴的烦躁,轻声道:“把地址告诉我,半个时辰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好。”傅晚晴随意找了纸笔,笔走龙蛇把地址写下交给杨世彦。 “挺远的,坐车去吧。”杨世彦事无巨细的帮傅晚晴出谋划策:“用不用张文跟着你,以防万一。” “可以。”傅晚晴感觉心里没那么烦了,她笑笑道:“不一定出事,更何况你夫人我也不是柔弱女子,你不用担心。” 杨世彦点点头,心中却在飞速盘算如何能保证傅晚晴此行万无一失,现在傅晚晴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心神 傅晚晴去化妆打扮,在梳妆台前涂涂抹抹许久都不满意。 最终,傅晚晴把所有的脂粉全部擦掉,只在脸颊触点了些银红胭脂,唇上简单涂了口红,提亮气色就够了,没必要那么漂亮。 折腾一番,天色也黑了,傅晚晴准备出发。 临走前,傅晚晴踮起脚,双唇蜻蜓点水般在杨世彦脸颊掠过,动作很轻,唇上口红一点都没有蹭掉。 杨世彦静静目送傅晚晴乘车离开,随后安排了四辆满载士兵的车跟上去。 第59章 阴暗 傅晚晴乘车到了醉云楼,她摇下车窗观察一番,不断有少爷老爷搂着美女出入,不像是什么正经地方。 傅晚晴缓缓打开车门走下车。 “夫人,您里面请。”门口的伙计很有眼色的迎上来,笑得谄媚。 傅晚晴拿出一张钞票塞给伙计,谨慎的问了一句:“知不知道今日春婉阁里面的都是些什么人?” “好像是几位少爷。”伙计立刻喜笑颜开。 “几位?”傅晚晴又塞了一张。 “具体小的也不清楚。” “带路吧。”傅晚晴收起笑容,言语和神情都冷若冰霜。 伙计只感到周遭空气瞬间变得沉重压抑,一寸寸凝结,他赶紧低头哈腰的带傅晚晴到了二楼春婉阁的门口。 傅晚晴直接推开了门,里面简直如盘丝洞一般,让她没眼直视。 几位公子在包厢中喝酒,身边围着许多莺莺燕燕,此时看到门口站着的傅晚晴,露出些不怀好意的笑。 其中有一位西装革履的少爷,冲傅晚晴招了招手,展示腕上的袖扣。 这枚袖扣是傅晚晴送给二哥傅阳的礼物,居然被随意转手送给了他人,送袖扣在西洋可意味着定情。 傅晚晴脸色微变,高声道:“傅阳你给我出来!” “小妹。”傅阳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子,傅晚晴恨不得踹他两脚。 “二哥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不知道袖扣是不能随意送人的?”傅晚晴眼里森凉翻涌,冷笑道。 如果眼神能杀人,傅阳必然已经死千遍万遍了。 “小妹,你被曹家退婚时,哥哥也觉得气愤,本想为你再寻一门好亲事,黄少爷对你很有兴趣,实在不成做黄外长的姨太太也不错。” “二哥,你可真无耻。”傅晚晴恨的咬牙切齿:“我是傅家堂堂正正的大小姐,不是二哥向上爬的垫脚石。” 傅阳轻蔑的笑了笑,他现在是黄外长手下的红人,外贸是个肥差,他在政府里混的可算是风生水起,今非昔比了。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爹在你我之间最终选了你。”傅晚晴心中猜测一一证实后,她的心一下子坠入冰谷。 “二哥,真是狠心啊。”傅晚晴摇头轻叹。 都说血浓于水,可傅家却如此凉薄,父要杀女,兄要害妹。 “是,谁让你站错队了。”傅阳有些自鸣得意:“革命党必败,所以父亲抛弃你也是明智之举。” “我在国外的一举一动不都在你们的掌控之下吗?不想让我站错队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阻止我。”傅晚晴嗤笑一声。 “小妹,黄少爷对你念念不忘,你还有机会走上正途的。”傅阳露出虚伪的笑,他以为能轻松拿捏傅晚晴。 傅晚晴只觉得恶心,利益熏心,这帮人已经坏透了。 “之前你们想脚踏两条船,让我加入革命,而如今怕我是革命党一事暴露,影响二哥蒸蒸日上的仕途,所以要杀了我。” “你还在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杨世彦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护不住你的。”傅阳想劝傅晚晴迷途知返,为他所用。 “二哥既然这么自信自己会赢,为什么还要拉拢我?”傅晚晴毫不留情的戳穿傅阳的虚张声势。 “你不要不识好歹。”傅阳恼羞成怒,脸黑得像锅底:“我一个电话打到荀先生办公室,立刻有警察把你抓走。” “二哥尽管去举报,我别的本事可能没有,但临死前咬定你是同伙还是能做到的。”傅晚晴一下子抓住傅阳的七寸。 “你……”傅阳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精彩。 “仁不带兵,义不行贾。”傅晚晴似笑非笑:“今日便先告辞了,咱们来日方长,傅先生。” “你们兄妹间有这么多话。”黄少爷醉醺醺的出来寻傅阳,歪歪斜斜的冲傅晚晴倒去:“傅小姐,进来玩啊。” 黄少爷有意无意的把袖扣换给傅晚晴看。 “黄少爷今天出来玩夫人不知道吧。”傅晚晴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 这位黄少夫人傅晚晴昨晚在新月轩见过,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听有人说闲话,好像还是个母老虎。 黄少爷立刻闭嘴了,噤若寒蝉。 傅晚晴一言不发的走下楼梯,头也不回的把醉云楼的繁华喧闹抛在身后。 傅晚晴坐上车回家,一路上心绪繁杂,找不到宣泄满腹抑郁的缺口,呆呆的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如走马灯般变幻。 杨世彦在客厅等傅晚晴回来,看到汽车缓缓停在门口,他叫人打灯出去迎。 傅晚晴三两步跑过去,一头撞进杨世彦的胸口,杨世彦回搂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脊背。 傅晚晴抓着杨世彦许久不肯放松,埋头处的那块衣服被眼泪洇湿一大片。 “都下去吧,张文,把人叫回来。”杨世彦一边搂着傅晚晴,一边收拾好残局,屏退了所有人。 杨世彦做事有条不紊,总是令人心安。 “世彦,你其实知道我去见谁,对吗?”傅晚晴拿杨世彦胸前的衣服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时依旧是泪眼朦胧。 “嗯。”杨世彦点点头,拉着傅晚晴的手让她在沙发上坐下。 杨世彦轻轻把傅晚晴有些凌乱的发髻解开,梳顺齐腰的长发,重新为傅晚晴挽好,杨世彦的动作很轻,生怕不小心弄疼了她。 “能不能问问萧执政,我想在政府谋份差事。”傅晚晴想起傅阳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就怒火中烧。 傅阳这种只会中饱私囊的败类,无利于百姓,更遑论救国家于水火,却坐拥无数的权力财富。 傅阳能做的事,她为什么不能。 空旷的客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世彦?”傅晚晴声音很轻,但还是惊扰了一片寂静。 “怎么想起去政府为官?”杨世彦在傅晚晴看不到的地方苦笑了一下,但他向来把情绪掩藏的很好,这次也不例外。 他不想让傅晚晴与政府扯上关系。 “想找个地方实现自己的抱负。”傅晚晴转过头来,眼中有些许迷惘。 “好,我明日便去和萧叔叔说。”杨世彦应下,随后浅笑着问:“没吃晚饭吧,我带你出去吃饭。” 第60章 找工作 杨世彦与傅晚晴去吃铜锅涮肉。 包间内,火锅蒸出的热汽氤氲,模糊了相对而坐二人的视线,杨世彦安静的给傅晚晴夹菜。 傅晚晴一边吃饭一边端详杨世彦,心情渐渐变好。 “世彦,有你真好。”傅晚晴笑了起来,给杨世彦夹了一片肉:“你对我这么温柔,我感觉我在做梦。” “看来是在埋怨我之前不够温柔。”杨世彦挑眉,有些促狭的笑意。 傅晚晴笑笑不理会杨世彦的揶揄。 傅晚晴吃饱喝足,心满意足的撂下筷子,起身披上衣服准备走:“回去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工作呢。” 回到家,很平静的过了一个晚上。 次日清晨,不到六点。 杨世彦准时起床,把自己收拾的当出门。 冬日的清晨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瑟瑟的风将残存的倦意吹散,寒凉的风如同这深黑色的夜,几乎能将人吞噬。 杨世彦乘车去了萧府,萧奉义在书房等他。 “萧叔叔。”杨世彦恭敬的见礼。 “进来吧。”萧奉义停下手里的工作,抬头看了杨世彦一眼。 今日没有傅晚晴在一旁,萧奉义觉得杨世彦顺眼了许多,他最喜欢懂规矩的孩子。 杨世彦上前去拉开厚重的窗帘,有一扇窗户昨晚没有关好,留了一道窄窄的缝隙,清晨的寒气溜进房间,迅速地填满整个屋子。 冰冷的空气像细密的针刺入嗓子,杨世彦忍不住捂嘴轻咳两声。 “身体还是这么差?”萧奉义皱眉问。 杨世彦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萧叔叔是想起故人了。 “你和轩儿倒是有些相像,让我有些恍惚。”萧奉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三公子天纵英才,世彦怎能与之相提并论。”杨世彦轻声道。 萧奉义又仔细打量了杨世彦一番,规规矩矩垂首默立在一旁,谦逊懂礼,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精致的像瓷娃娃一般,惹人怜爱。 杨显嵩那个小夫人是轰动一时的名伶,萧奉义是见过的,这对母子长得十分相似,却漂亮的各具特色。 自从杨世彦当上少帅,萧奉义就一直关注着他,看他平灾疫,筹军饷,振经济,剿胡匪,经手大大小小这么多事,无一不做得干净漂亮,这才让萧奉义动了把他带在身边的念头。 希望杨世彦别学他娘,不要背叛他的信任。 杨世彦拿了要处理的文件,走到自己该在的位置上,按照习惯把同类文件放在一堆,然后腾出位置办公。 杨世彦想起昨晚傅晚晴交代他的事情,正好文件中有与经济改革相关的,他思忖着如何开口。 “有事就直说。”萧奉义一眼看破杨世彦的心思。 “晚晴昨日和我说想在政府寻个差事。”杨世彦挑起话头。 杨世彦知道这么说很突兀,又补充道:“她是从法国留洋回来的,在经济学方面有些造诣,或许能为经济改革出些主意。” 杨世彦不光是问傅晚晴的事,也是在试探萧奉义对于政府经济改革的态度, 依照裴先生那日所言,来接头应该是那位自法归国的经济学家顾筠笙,如果萧奉义准备实施改革,杨世彦觉得去接顾筠笙一事就有戏。 萧奉义不置可否,扶额沉思一阵后,似是有了想法:“叫她过来一趟,我问她几个问题。” “萧叔叔,晚晴这个时辰可能还没醒。”杨世彦有些支吾。 察觉到萧奉义扫过来的目光,杨世彦赶忙开口解释:“此时还没到政府衙门上班的时辰,不是吗?” “你就这么宠她。”萧奉义挥手止住杨世彦的解释:“这件事日后再议。” “一日之计在于晨”,每日早起一事是跟随袁先生时留下的规矩,他们这些北洋老人向来奉为圭臬。 萧奉义有些纳闷,那个叫傅晚晴的姑娘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杨世彦以及他那个古板老爹杨显嵩容让她到这个地步。 “是。”杨世彦没有再提。 政府刚刚经历了大洗牌,各种事情繁杂又棘手,杨世彦一边细心处理,一边从细枝末节梳理出如今政府的形势。 “既然刚刚你提起经济改革,那顾筠笙回国一事你怎么看。”萧奉义突然发问,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让人无法揣测他究竟想听到什么答案。 “无论名望,资历,能力,顾先生都当得上是经济界翘楚,若能收入麾下,经济改革之路将更加畅通无阻。”杨世彦小心翼翼的回答。 这是天大的机会。 萧奉义没有发话,书房中的空气安静下来。 “如果需要,世彦可以为您去接顾先生,争取让顾先生为您做事。”杨世彦语气如常,让人看不出破绽。 “不必了,这个顾筠笙虽然有些才学,但他毕竟一直在国外,没见过国内形势的人,制定不出真正符合国情的政策。” 萧奉义目光深沉似海,透过波澜不惊的表面,似乎能窥到深层的壮志凌云。 “萧叔叔之言有理,是世彦浅薄了。”杨世彦轻声道。 虽然名正言顺去接顾筠笙的机会没了,但杨世彦没有任何失落,反而有些欣喜萧叔叔能这样说,他也一向认为,只有深知民意,才能为民谋利。 萧奉义没有再说话,二人专心投入繁杂的工作。 墙上时钟的指针缓慢行走,杨世彦处理好的公文在桌上摞起整齐的小山,一上午的工作很快落下帷幕。 杨世彦把处理好的文件交给萧奉义过目。 萧奉义简单翻阅几份公文,白纸黑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手柳楷,丰神秀骨铁画银钩,事情处理的也是条理清晰,毫无纰漏。 “你夫人的确有些才学,也适合在政府为官。”萧奉义放下手中的文件,重提了旧事:“找个机会,请她来府里吃顿饭,让我好好认识一下。” “谢谢萧叔叔。”这算是意外之喜,杨世彦赶紧谢过。 “我中午有应酬,你不必跟着。”萧奉义靠在椅背上,指腹轻轻敲着红木的椅子扶手,若有所思。 杨世彦知道不该问的不能多问,便点头称“是”。 “明日你也不必来我这里,拟一份将空军并入军部的草案送过来,并说说你对军部总长谁来任职的看法。”萧奉义又道。 杨世彦点头应下,出门为萧奉义做出行准备。 萧奉义看着杨世彦的背影,眼中夹杂着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此时他真要羡慕杨显嵩有这么好的儿子了。 第61章 接头 杨世彦回到家中,傅晚晴正在接电话。 “夫人,那批古董将会通过水路到沪江拍卖会。”电话那边,清漪询问傅晚晴的意思。 “不用派人去了。”傅晚晴回复。 “世彦回来了,先不聊了。”傅晚晴笑意盈盈的挂了电话,迎上去帮杨世彦脱下大衣挂在一边。 “在和谁说话,这么开心?”杨世彦很自然的搂住傅晚晴纤细的腰肢,把她拥入怀中。 “和清漪说一声,不必派人去沪江拍卖会买古董了。”傅晚晴把双臂环绕在杨世彦脖子上,笑道:“现在是非常时刻,钱还是在自己口袋里踏实。” 裴先生让顾筠笙回国,革命党的资金周转怕是出了问题,傅晚晴要留些钱在手上以备不时之需。 “还是你想的周到。”杨世彦轻声赞了一句,傅晚晴做事他放心。 “我的事你和萧叔叔说了吗?”傅晚晴抬头问。 “说了。”杨世彦洗手准备去吃饭:“萧叔叔过些天想请你去吃顿饭。” 坐在饭桌上,傅晚晴不停给杨世彦夹菜,直到把杨世彦的碗几乎填满。 “明天……”两人都没有动筷子,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谁都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没有谁会去干涉对方的事情,不说话就是默许,就是尊重,这一点上他们向来默契。 二人都没有多想,也不会想到明日他们将会为同一件事去往相同的地点。 傅晚晴下午出门,装作悠闲逛街买衣服的样子,逛着逛着就到了北京火车站旁边的大百货。 经过车站时,傅晚晴余光瞟向外面的告示牌,在心中记下明日停站的车次和时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月六日,清早。 今日便是顾筠笙回国的日子。 傅晚晴醒的很早,但一如往日,她起床的时候杨世彦已经不在身边,对于这一点,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傅晚晴穿了一身纯白的风衣裙,外面搭配鹿皮短袄,头上带了顶蕾丝礼帽,浑身上下都喷了香水,一副摩登小姐的新潮装束。 傅晚晴走出门,没有乘车,叫了黄包车去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傅晚晴站在站台上等火车靠岸,她这身惹眼的装束,哪怕是行色匆匆的过路人都要频频侧目。 车站外,杨世彦坐在车中,那本《追忆似水流年》第七卷放在他身侧的车座上,而他手里正在摆弄着一把手枪。 杨世彦在枪中只装了一颗子弹,是留给他自己的。 伴随着火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今日的第一班火车缓缓停站,杨世彦让司机开车,从东门进入火车站。 东门是专供贵人出入的,门口守着的士兵看到萧家的车才挥手放行。 火车刚刚停稳,傅晚晴特意避开顾筠笙所在的车厢,从普通车厢上了车。 北京是首都,火车在北京站会停靠很久。 等潮涌一般的人群散开,杨世彦才出现在站台,此时傅晚晴已经进入车厢,二人因为这小小的时间差,没有碰面。 傅晚晴轻车熟路的穿过好几节车厢,走到顾筠笙所在的车厢,拦住了准备起身出站的顾筠笙。 “顾老师。”傅晚晴拉上一半帘子。 “晚晴?”顾筠笙有些惊讶,上下打量傅晚晴一番,确认她不是接头人。 “和你接头的人被捕了,现在很危险,你最好不要下车,就坐这班火车直接去广州。”傅晚晴言简意赅说明情况。 顾筠笙沉吟一番,坐到桌前写下几行小字,随后撕下一小片纸卷起来放入一支限量版派克纯金钢笔中。 “把这支笔给北大的陈先生,里面的信息很重要,一定要替我送到。”顾筠笙把笔交给傅晚晴。 “我能看吗?”傅晚晴轻声问。 顾筠笙一下子被傅晚晴问愣住,沉思一会儿道:“可以,如果实则没法见到陈先生,你看看能不能替他去做。” “好。”傅晚晴把笔别在胸前的口袋上。 “很危险,别强求,千万注意安全。”顾筠笙忍不住叮嘱,他没想过会突生变故,更没想到会是傅晚晴来向他示警。 顾筠笙带傅晚晴加入革命时,傅晚晴不过是个外围人员,半年没见,傅晚晴居然会得知如此机密的消息。 站台上,杨世彦拿着书静静的等着顾筠笙出现。 一群士兵守住了火车,喧闹的人群立刻让出一条路来,一人正沿着开辟出来的路缓步走来。 这地位,这排场…… 杨世彦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看了两眼,当他看清楚来人,触电似的移开视线,往后退了两步,想要降低存在感。 来人是徐昔文,那是一个能让北洋政府抖三抖的名字,这位在政府高层活跃十数载仍极具影响力的天骄,今年不过才三十有三。 徐昔文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鹰隼般锐利眼神中含着一丝不悦,直到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杨世彦,徐昔文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也一下子确定了目标。 “你小子怎么在这?”徐昔文大步走来,向杨世彦张开怀抱。 “徐叔叔,您怎么回国了?”杨世彦只得迎上去寒暄,他一下子被徐昔文抱住,他有些手足无措。 冰冷的枪口抵在杨世彦的腰眼,勉强的笑意在杨世彦脸上瞬间凝固。 杨世彦对这种感觉向来敏感,他完全可以擒住那只拿枪的手,但他不敢动,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我也不想拿枪指着你。”徐昔文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你知道我向来欣赏你,把话说清楚,或许是个误会。” “对不起。”杨世彦轻轻抿了抿唇。 杨世彦先前想,若是遇到萧叔叔的人,就说经济改革上遇到难题,想请教顾先生的意见。遇到其他人,就说是来为萧执政接人的。 遇上徐昔文,杨世彦先前做的所有预案全都是一纸废文。 徐昔文抽走杨世彦手中的书,拿在手中翻了翻。 “革命党。”徐昔文轻笑一声,招呼手下的士兵:“来人,抓起来。” 徐昔文狂傲睥睨的眸光之下闪过一丝惋惜,他先前的确很欣赏杨世彦,可惜他站错了队,那就不能怪他心狠了。 “徐叔您最疼我。”杨世彦仰起头露出一个无辜的笑。 “你徐叔叔疼你也不能让你犯错。”徐昔文把他推给手下的士兵,随后把枪收回腰间的枪套里。 第62章 逃出生天 “徐叔叔。”杨世彦轻声唤道。 “有什么话牢里说吧。”徐昔文走过去拍了拍杨世彦的肩膀:“到时候,徐叔叔会认真听你讲话的。” “这位是徐总长?”傅晚晴从车厢中出来,截住了准备离开的徐昔文。 徐昔文是前任陆军总长,如今虽已不在职,但他依旧最喜欢这个称呼,傅晚晴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让徐昔文主动停下来与她叙话。 “这位是……”徐昔文皱了皱眉,又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数。 “我是世彦的夫人,叫我傅晚晴就好。”傅晚晴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毫不畏惧旁边端枪而立的士兵。 “傅小姐,幸会。”徐昔文收起一身煞气,儒雅温和。 “世彦陪我在车站等朋友,您抓他是做什么?”傅晚晴含情脉脉的看向杨世彦,又笑意盈盈的转头和徐昔文说话。 “傅小姐说,你是在陪她等朋友。”徐昔文转头问杨世彦,意味深长:“是这么一回事吗?” “是。”杨世彦轻声道,真诚的点点头。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徐昔文挑眉问,显然是不相信,这两人同时出现在火车站,却好像不太熟的样子,这是在演什么戏。 杨世彦又不说话了。 多说多错,多说无益。 徐昔文是世界上数一数二聪明的人,越聪明的人越不会相信别人说的话,他们只会相信自己推测出来的信息。 “可否一问,傅小姐在等什么朋友?”徐昔文礼貌的问。 “我的老师,顾筠笙顾先生。”傅晚晴笑着答:“我本想请老师在北京住两天,一起吃个饭叙叙旧,可老师要去广州,所以只能趁停站见一面。” 这一番话毫无破绽,等会顾筠笙一走,就更加没有破绽了。 徐昔文目光落在傅晚晴胸口别着的钢笔上:“傅小姐这支笔可是派克金笔,全世界只有十支,可比金子还贵。” “徐总长果真是个识货的人。”傅晚晴莞尔一笑,她怎会不知徐昔文是什么心思:“这是老师刚刚送我的,恕不能割爱。” “徐某也没有横刀夺爱的道理。”徐昔文笑意温和:“可否给徐某一观?” 徐昔文接过钢笔,拿在手里轻轻拧了一下笔管,没有摩擦的感觉,里面应该没有东西,外观上也没有可疑之处,难道真的是他多疑了? 傅晚晴在心中偷笑,查了这支笔,可就没有理由搜她的身了。 徐昔文把笔还给傅晚晴,随后走到杨世彦身前,让士兵把杨世彦松开。 “那你刚刚道什么歉?感情现在胆子大了,敢诈你徐叔叔的话了?”徐昔文可以信傅晚晴,但不可能信杨世彦。 杨世彦垂下眼睑,显得十分乖觉。 “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徐昔文把书还给了杨世彦,捏了捏杨世彦被扭红的手腕:“世彦,不会记恨徐叔叔吧?” “自然不会。”杨世彦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徐昔文目光冷冷扫过,无妨,再让杨世彦在外面蹦跶两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杨世彦不可能做到毫无破绽。 傅晚晴看了一眼杨世彦手中的书,又是那本《追忆似水年华》,杨世彦最近一直在看这本书,倒也合理。 徐昔文一招手,士兵们悄然撤出火车站。 徐昔文亲密的挽着杨世彦的手,一同走出车站,东门外有车在等。 “傅小姐,我与世彦许久没见,甚是想念,想在路上说说话,可以吗?”徐昔文一边询问傅晚晴的意见,一边把杨世彦塞进自己的车里。 “当然可以。”傅晚晴很自然的上了车:“不过我把人完完整整的给您,徐总长可要完完整整的把人给我送回来。” “那是自然。”徐昔文笑道。 “徐叔叔。”杨世彦看到徐昔文坐到旁边,他不禁往车门靠了靠。 杨世彦不禁在心中叹息,他这辈子最不想遇到两个敌人,一个是他父亲,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位徐叔叔。 看来,老天并不打算站在他这边。 “还是你这声徐叔叔听着亲切。”徐昔文让司机开车,悠闲地倚着车门翘着腿,侧头看着正襟危坐的杨世彦。 杨世彦不知道如何答,便不出声。 “我算是虚长一辈,听着那些和我年岁差不多的孩子叫我叔叔,总觉得有些诡异。”徐昔文自顾自的说着。 “徐叔叔有何指教?”杨世彦言语恭敬却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徐昔文收起笑容,冷声警告:“你给我回汉城去,安安生生的,乖乖听你爹的话,别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杨世彦垂首装傻。 他既然千辛万苦逃出汉城,就不会再回去。 “我光是和裴先生谈判就谈过三次,你知道为什么,袁先生能赢裴先生会输吗?”徐昔文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难得有个看得入眼的后辈,可惜了。 “不知。”杨世彦语气依旧是事不关己的平淡,什么事都激不起他的兴趣。 “因为裴先生太理想主义,只会喊口号说理想,不会动刀枪。”徐昔文弯曲有节奏的轻叩车门,扰乱心绪。 “这与我无关。”杨世彦依旧是漠不关心的样子。 “徐叔叔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徐昔文捏着杨世彦的肩膀,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你哥是个理想主义者,但你不一样,你和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徐叔叔,为了萧叔叔,您不是也能舍弃性命吗?”杨世彦抬眼轻笑道,他们是一样的,为了坚信的那个目标,不惜一切代价。 “我和你不一样,你背叛的是你的家族,毁掉的是你自己的未来。”徐昔文苦心劝诫。 “我不过是个孤臣孽子罢了。”杨世彦露出一抹苦笑:“徐叔叔回国正赶上政局动乱,一切小心。” “你小子,送了命都不会后悔,我管你做什么?”徐昔文不再劝了,既然杨世彦这么倔强不肯回头,他倒要看看最终鹿死谁手。 杨世彦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路难走就能不走了吗? 徐昔文看向窗外,已经到了杨世彦的住处,他目送杨世彦下车:“你放心,司机是我的人,咱们今日的对话一个字都传不到别人耳朵里。” “徐叔叔保重。”杨世彦朝徐叔叔挥了挥手。 “你也一样。”徐昔文摇下车窗:“你谨言慎行吧,如果被别人抓了,是要下大牢,到时候徐叔叔非但不救你,还要落井下石的。” 第63章 过往 杨世彦回来时,傅晚晴已经到了,正盯着窗外的梅林发呆。 去火车站折腾了一趟回来,时间却还很早,含蓄的朝阳刚刚升起地平线,这个点平日傅晚晴还不一定起床。 “晚晴,我回来了。”杨世彦没敢像往日一样亲昵的触碰她,只是轻声把走神的傅晚晴叫回来。 “去书房聊聊?”傅晚晴看了杨世彦两眼,轻声问道。 “好。”杨世彦轻声应答。 就今日一事,他们都欠彼此一个解释。 二人先后走进书房,深黑色的书房门关上,隔绝出只有他们二人的私密的空间,可以给人说出秘密的勇气。 “我今日算是救你一命,所以你先说。”傅晚晴朝杨世彦微微扬起下巴,她真的很不理解为什么杨世彦会出现在火车站。 “我是去为萧叔叔接人的。”杨世彦轻声扯谎。 杨世彦不可能让傅晚晴知道他是革命党,搞革命总是伴随着流血牺牲,他自己可以为信仰而死,但他看不得傅晚晴受任何伤害。 傅晚晴盯着杨世彦的眼睛良久,苦笑出声,不禁摇了摇头,杨世彦这张嘴你抓他下大牢都撬不出一句他不想说的话。 “你既然不愿意和我说实话,那我和你说实话。”傅晚晴起身走到窗边,张了张口,却发现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傅晚晴推开门,从外面拿了一瓶香槟酒进来。 “有些话不借着点酒,还真讲不出来。”傅晚晴在小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香槟酒不辛辣,不醉人,挺好的。 杨世彦平和的走到桌边,与傅晚晴相对而坐,他也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你胃不好,别喝酒。”傅晚晴出言提醒,霸道的夺过酒杯,她瞪了杨世彦两眼,不规律饮食,没有胃病才怪呢。 “没事的,我可以喝一点。”杨世彦并不喜欢酒,但他觉得此时应该陪傅晚晴喝一杯。 “能喝和对身体不好矛盾吗?”傅晚晴白了他一眼:“你喝茶。” 杨世彦顺从的点点头。 “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傅晚晴把目光放空,平静的开口:“我不是什么商学院高材生,我出国的第一年,就卷入一桩政治诈骗案被学校开除了。” “身无分文流浪在巴黎街头的日子,我有多狼狈不堪,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当时为了生活不得不努力学习各种技能,帮人算过命,卖过中药,去医学实验室做过志愿者,替化学系的同学做过危险实验。” 傅晚晴沉默一阵,一杯一杯的饮酒。 “我一直以为我远在大洋彼岸,没人知道我的处境,我给家里的信都是报喜不报忧,可我最近才知道,我身边就是我爹的耳目。” 傅晚晴拿着酒杯走到窗边,窗外冬日的朝阳斜斜的洒在她肩头,将她的身形勾勒成金色,仿佛在发光。 杨世彦静静站在傅晚晴身后,默默抱住她,给她一个依靠。 “顾先生,他认识我,我不能让他见到你,见到其他的人,如果他戳穿我的伪装,那一切都完了,你懂吗?”傅晚晴目光中有一丝哀伤。 杨世彦对不起,我只能利用你对我的同情隐瞒一些事。 “没事,都过去了。”杨世彦听到傅晚晴话语哽咽,递去手帕,却发现傅晚晴透亮的眸子摄人心魂,反倒是自己眼眶湿润。 “是啊,都过去了,现在有你永远和我站在一起。”傅晚晴今天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心里的情绪寻了一个缺口倾泻。 傅晚晴转过头来,看到了不再如往日那般看不透的杨世彦。 “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所以我有恃无恐。”傅晚晴恬淡的笑笑,盯着杨世彦有些出神,思绪越飘越远。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相信我永远会和你站在一起呢?” 傅晚晴声音很轻很远,仿佛从天边飘来。 杨世彦垂眸视地,没有言语。 “敬未来,我们的未来。”傅晚晴没指望杨世彦与她坦诚,毕竟她自己也隐瞒了一部分。 二人隔空对碰了一下杯。 “行了,你忙吧。”傅晚晴迅速收拾好心情,把书房留给杨世彦,她也有自己的事情去做。 傅晚晴回到自己的房间,靠在椅子上回想着今日的行动,警示了顾先生,还拿到了情报,可以说是大获成功。 在车站时,她看外面不对,就把纸条从钢笔中拿出来,然后把钢笔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故意引人盘问,而那张写着情报的纸条就在她的口袋中。 傅晚晴拿出纸条,上面白纸黑字,万和银行,035号保险柜。 如今严查革命党的资金流动,不知是什么重要活动的资金,居然要让顾筠笙亲自跑一趟。 傅晚晴想去问个究竟,打通了鹤鸣居的电话。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傅晚晴不禁去想,不知道电话会不会被监听,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 傅晚晴和清漪闲聊几句。 清漪挂断电话,看着纸上逐字记录的通话内容,清漪看了看日历,今日是星期二,她的表演曲目是《高山流水》。 清漪对曲谱熟稔在心,拿着通话记录一字字与曲谱对照,找到谱子中高音c位置对应的汉字,连缀成完整的一句话: “去电广州,询问行动” 傅晚晴在革命党中有自己的联络线,清漪得了消息立刻去办,她先生给谢老板去电,让谢老板去问谭先生的意思。 傅晚晴出去后,杨世彦开始伏案工作。 步、骑、炮、工、辎五科为传统陆军,但这些年,空军飞速发展,成为不容小觑的军事力量,甚至有得空军者得天下的说法。 各路军阀的空军素质良莠不齐,而杨家的飞行大队是唯一一支正规空军,萧叔叔估计是看中这一点,才把这个任务交由他去做。 如果政府想建立正规的空军,首先要统一培养,这是个长久工作。 萧叔叔让他考虑军部总长的人选,其实只能许北昌和张景逸二选一,谁做了这个军部总长,谁的部队就是正规军。 杨世彦自然是倾向东北的张大帅,毕竟张大帅人在关外,不会横生事端。 如今好办了,有徐叔叔在,把军部次长这个位置握在手,谁做总长都不过是个挂名虚衔,掀不起风浪。 第64章 经济改革 第二日,杨世彦准时到了萧执政府。 在府中,杨世彦撞上了对早起一事十分不满的徐昔文。 “真是小瞧你了,昨儿刚刚死里逃生,今天还敢来。”徐昔文握住书房的门把手,哂笑道:“书房没你的地方了。” “小徐,让他进来吧。”直到萧奉义发话,徐昔文才让杨世彦进门,他也紧随其后。 “世彦,坐吧。”萧奉义让杨世彦不必紧张,随后转头对很自然坐在自己身边的徐昔文笑骂道:“多大的人了,还和小辈过不去。” 杨世彦整理今日要做的工作,对两位长辈之间的对话装作听不见。 “草案我看了,做的不错,我让人按照你说的方案去。”萧奉义夸赞道。 “说起空军,我倒想起一件事。”徐昔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世彦,你们家铭煜最是喜欢飞机。” 徐昔文,看向杨世彦的眼神中多了些玩味,如果把杨铭煜也弄到北京来,杨世彦真会忍心让他爹成为孤家寡人吗。 “是。”杨世彦没有多言,他相信杨铭煜才不会那么傻。 对手不接招,徐昔文觉得如同打在棉花上,没什么意思,便点到为止。 杨世彦觉得工作时间就应心无旁骛,徐昔文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但他一直没有察觉。 萧奉义也没有理会这两人的事,如果真的要紧,徐昔文会主动和他说的。 “世彦,今日中午你夫人有时间吗,如果有空能请她来府中吃个便饭。”萧奉义看时候不早了,抬头问杨世彦。 “应该有时间。”杨世彦收拾好,起身告辞:“我去接晚晴过来。” 等杨世彦走后,徐昔文拿起他处理过的文件,一份份仔细翻过,检查有没有问题,他边看边问:“大哥怎么想见那个姑娘?” “你已经见过了?”萧奉义反问。 “昨天有一面之缘,倒是个有趣的妙人儿。”徐昔文回想起昨日的事,笑着答道:“这两只小狐狸,天造地设的一对。” 徐昔文坐回到萧奉义身侧。 “人家干了一上午,你呢。”萧奉义笑问,他对徐昔文总是要多些纵容。 “我可是在给大哥创造真金白银的价值。”徐昔文嘻笑着拿起桌上的折扇端详一番,扇面上是一幅授学图。 “我少时画的那幅天仙配,如今可是堪比古董。”徐昔文一边提笔在扇面上题字,一边朗声笑道。 徐昔文为人乖戾跋扈,令无数人恨得牙痒痒,但谁人都不可否认他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允文允武,上马能战,下马能赋,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 “妙手。”萧奉义侧头看了两眼,不仅夸赞,他这个小弟果真是惊才艳艳。 “大哥,别太信任杨世彦。”徐昔文收起玩世不恭的样子,正色道。 “感觉你对他格外有意见?”萧奉义也收敛了笑意。 他这个小弟有时说话做事是放纵了些,但不会没由来的对一个人特别针对,除非那个人有问题。 “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没我心狠,也没我忠心。”徐昔文把墨迹已干的折扇“啪”的一声合上,在掌心敲了敲,扔到桌上。 “那便是可用了?我打算把他留在身边。”萧奉义深思了一会儿。 “大哥就这么喜欢他?”徐昔文不禁摇头:“大哥完全是把对轩儿的愧疚,全部补偿到他身上了,否则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信任他。” 萧奉义手上的动作一僵,最终还是不置可否。 杨世彦回到家时,傅晚晴正百无聊赖的在家中做甜点。 “这次做的不太成功,下次再试试,等成功了再让你品尝。”傅晚晴看到杨世彦走来,不禁朝他耸了耸肩。 “萧叔叔请你去府中吃个饭。”杨世彦轻声说。 “这么快就想起我来了。”傅晚晴轻笑一声:“看来我的事情有戏。” 虽然傅晚晴语气轻松玩笑,但她也知道,去见政府的最高领导人这件事是万万不能马虎的。 傅晚晴仔细梳妆一番,看着一柜子的新潮衣裳,最终还是选了一身传统的旗袍,外罩裘皮大衣,脚踏鹿皮小靴。 二人乘车来的萧府。 “萧叔叔。”杨世彦领着傅晚晴一同见礼。 傅晚晴上次来就摸清楚了萧奉义的性情,她现在是有求于人家,自然懂得要投其所好,表现的温婉懂礼。 “把这里当自己家,不必拘束。”萧奉义笑呵呵的请傅晚晴落座。 “徐总长。”傅晚晴笑意盈盈的等二位长辈先落座,她平日里只是不守礼,不代表她不懂礼节。 “你既然叫萧执政一声萧叔叔,那也应该叫我一声徐叔叔才对。”徐昔文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一侧唇角勾起亲和的笑意。 “徐叔叔。”傅晚晴甜甜的叫了声。 大家都清楚,吃饭不是重点,今日主要是为了谈事情。 “听闻傅小姐想为政府效力,是想起内务司还是财政部?”萧奉义率先开口挑起话题。 财政部制定经济政策,内务司负责发钱,相比之下,内务司是个清闲却肥的流油的差事。 “财政部。”傅晚晴笑着答道。 萧奉义眼底多了几分思考,没有发话,示意傅晚晴继续说。 “军阀混战的局面,导致市面上新币旧币全在流通,钞票购买力急剧下降,有些地方甚至不收现钞,只收现大洋和黄金,如今的经济形势不容乐观。” 徐昔文不禁对傅晚晴另眼相看,万万没想到她这么敢说,毕竟这桌上坐着的可全是军阀。 “现在好不容易大家停战过几天安生日子,但如今国库没有那么多黄金作为硬通货,无法支持大量统一货币的发行,贸然废除旧币也会引起民怨,所以币制改革迫在眉睫。”傅晚晴的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傅小姐果然有些见解。”萧奉义不禁称赞,傅晚晴有些话真的说到他心坎儿里面去了。 “那依照傅小姐所见,政府当下应该如何去做。” 傅晚晴是顾筠笙的学生,自然有些真才实学,徐昔文不怀疑傅晚晴的才学,但有些事不能空谈,他要看到能落实的方案。 “阻止黄金外流。”傅晚晴给出答案。 第65章 委任 萧奉义对傅晚晴的答案十分满意。 “委任状过两天就会下来。”萧奉义应允了傅晚晴的事:“既然傅小姐有为国效命的心,政府自然会给你施展才华的机会。” 傅晚晴赶紧谢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一顿饭吃下来,事情谈妥,十分圆满。 傅晚晴与两位长辈言笑晏晏,侃侃而谈,杨世彦一言不发的坐在一旁,他的存在感很低,直到大家准备散了时才意识到他还在。 离开时,傅晚晴娇滴滴的挽住杨世彦的胳膊,一副深情模样,让又想与杨世彦说“悄悄话”的徐昔文无计可施。 杨世彦看向傅晚晴的眼中含着浅淡的笑意,看的徐昔文不禁皱眉。 徐昔文不相信他们夫妻感情真像面上的那般要好,他们成婚差不多半年,傅晚晴的肚子还没有动静,这便是最大的破绽。 如果他们是假夫妻,那傅晚晴的身份也值得怀疑。 “大哥,我有个想法。”徐昔文凑到萧奉义身边说:“军部次长的位置让杨世彦去坐。” “你硬把他推上去,老张和老许都得把他生吞活剥了。”萧奉义不赞同。 “杨世彦推我去那个位置,不也是把我放火上烤?”徐昔文坚持己见:“大家对我回国一事本就有微词,我还不是时候出这个头。” “行,听你的。”萧奉义实在拗不过徐昔文的主意。 又过了两日安生日子。 直到傅晚晴接到了清漪的电话,清漪把事情打探清楚,告诉傅晚晴革命党策划了一场反对卖国贸易的游行。 傅晚晴陷入沉思,顾筠笙本意是打入北洋政府做经济顾问,找到政府官员与列强进行卖国贸易的证据。 阴差阳错,顾筠笙没能进入财政部高层,而她却有进入财政部的机会。 真是老天都在帮她。 当日,傅晚晴的委任状下来了,她有些好奇萧奉义给她安排了个什么位置。 傅晚晴接过委任状,打眼一看,督察专员,这个位置好啊,不用每天去政府衙门上班。 傅晚晴十分满意,看来萧奉义真正明白了她的意思。 阻止黄金外流,首先要反贪腐。 傅晚晴新官上任,去了趟财政部,又去了趟内务司,要来了人人以为查不到什么东西的账本。 做假账是门学问,这些做账的政府官员可太不走心了,改个数就完事了,之前大家都同流合污不去较真,久而久之他们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了。 傅晚晴一边对照着当时的物价,一边勾画出明显对不上的账目,从杂乱无章的记录中整理出国库究竟为什么亏空。 虽早有预料,但那个数字还是令她心惊,那可全都是真金白银。 有两个名字出现次数格外多,一个是负责外贸的黄外长,另一个就是她亲爱的二哥傅阳了。 傅阳啊傅阳,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么容易就抓到你的破绽了,傅晚晴在傅阳的名字上画了一个红圈,杀鸡儆猴,就拿他开刀好了。 傅晚晴思量着如何动手,她想起杨铭煜的一句“让他挖坑把自己埋了”,不会脏了自己的手,是个好方法,她拿来用一下。 杨世彦每日照常去萧奉义府里。 按说杨世彦也算萧奉义的亲信了,可那么多次政府议事,萧奉义没有一次带着他的,这个态度十分微妙,不过杨世彦并不在意。 杨世彦做好他作为秘书该做的工作,让萧奉义对他十分放心。 “临远的邀请函你没收到吗?”萧奉义突然问了一个和工作不相干的问题。 “收到了,但世彦拒绝了。”杨世彦轻声答道。 东北军少帅张临远的生日宴,必定是个贵客云集的场合,他不想去凑那个热闹,更何况他每日忙于工作,也没有时间赴约。 “怪不得,人家都写信管我要人了。”萧奉义笑呵呵的看着杨世彦。 杨世彦有些惊讶,他应该与张临远完全不熟,怎么会让张少帅如此重视。 “知道你不喜这些应酬,要是别的事我就帮你推掉了,但我觉得你们二人应该会比较投缘,更何况人家都帮你在我这里请好假了。” “那世彦明日就不能为萧叔叔分忧了。”杨世彦轻声致歉。 “去吧。”萧奉义这些天越看杨世彦越顺眼,他甚至觉得是不是徐昔文太过于疑神疑鬼了。 杨世彦回到家中,把明日要去赴宴的消息告诉傅晚晴。 “明日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我在那种场合向来都是游刃有余。”傅晚晴看了杨世彦两眼,有些自得。 这些天一直闷在家里抓贪官,伏案久坐,傅晚晴觉得浑身关节都有些僵硬,也该出去活络一下筋骨了。 一月十六日,是东北军少帅张临远的生辰。 去年年底东北军浩浩荡荡打入山海关,把前任大总统吴麻子赶回南方去,重新制定了政府秩序。 东北王张景逸如今可是实权人物,虽然听说已经和萧执政谈妥,东北大军撤出山海关,但他手上那么多杆枪,指哪打哪,谁也不敢开罪他。 今日的寿星张少帅身居高位,却是个温和开朗的人,朋友满天下,今日在朋友叶文喆的平阳大酒店里办生日宴。 无数老爷少爷携着夫人小姐纷纷前来,有朋友来庆贺的,有想向上巴结的,还有许多小姐挤破头想来见张少帅一面。 张临远不收任何贺礼,来赴宴的人们直接入席,省了许多麻烦事。 寿星张临远一身纯白的军装礼服,肩上是刚刚晋升的少将旅长的军衔,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站在人堆里和朋友们嬉笑。 有些长辈过来称颂张临远“聪明伶俐,为父分忧”,说完也知道这是年轻人的主场,他们这些老人露个面表示一下关怀就可以走了。 不少女眷的目光追随着张临远,几乎要看痴了去。 车子停在大酒店门口,里面欢声笑语,金粉堂皇,杨世彦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过于热闹的场合。 “紧张啦?赴个宴还能比打仗可怕?”傅晚晴轻笑着扯过杨世彦的手,二人一同走下车。 第66章 宴席 自从东北军一展雄风,打入山海关赶走吴麻子后,一下子从“草莽”成了正统,从“逆贼”成了英雄,一步跃入政府高层。 大战告捷后,虚情假意庆功宴一场接着一场,东北军上至大帅下至将领都纷纷成了贵不可言的宾客。 日日的纸醉金迷,让常年周转于上流社会的张临远都有些感觉疲累,打算过了生日便也不在北京久留,过两天便回东北过年去。 此次生日宴男女不同席,主要是给张临远挡桃花的。 中间有道屏风,小姐们还能矜持些,如果没了屏风,小姐们怕是要扑上来,让张临远招架不住了。 整个宴会厅很少有大家不认识的人,哪怕不熟识,也多多少少也听说过,有过一面之缘。 大家寒暄攀谈,觥筹交错,十分热闹。 杨世彦递交请柬走入宴会厅时,如黑洞般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杨世彦一身深紫色的西装,着装细节一丝不苟,让他看上去优雅地像西方的小王子,笑容飘散开来,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动。 张临远看到杨世彦,撇开身边的人径直走去。 “他是萧执政身边的人,西南来的。”有许多人不认识杨世彦,边上立刻有消息灵通的人解惑。 “有没有觉得他很像一个人。”挑了挑眉,打量着杨世彦。 “哦~”立刻有人心领神会:“萧执政身边的人都是一个样子。” “都是姨娘生的。”一人抽着雪茄,正冷眼看着热闹,不过这句调笑有些过于不合时宜,让欢腾的气氛有些冷场。 大家看到是谁口出狂言后纷纷讪笑两声,许大帅的公子,能说出这种话也是见怪不怪了。 在座许多庶出的少爷纷纷低下了头。 杨世彦向来是傲气的,但许广平说的确实是不容反驳的事实。 张临远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被人肆意调笑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特意请来的贵客,另一个是他曾经过命交情的好友。 张临远不会纵容许广平在他的生日宴上犯浑,他走上前去道:“许兄,好久不见,最近在哪里高就啊。” 许广平之前在政府有个闲职,被他自己给作没了,现在赋闲在家,天天吃喝嫖赌逛窑子,落了个纨绔名声。 “实在惭愧,老兄我如今在家,不比张少帅您如今风光无限。”许广平悻悻道,话里带刺。 张临远挡在杨世彦前面:“别和他起争执,不值得费那个口舌。” 张临远把杨世彦拉到清静些的地方,要说些悄悄话。 张临远略带歉意的冲杨世彦笑了笑,与杨世彦对视时,他放心杨世彦没有被激起任何火气,面色素冷,却挡不住眉眼的俊秀。 “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吗?”张临远轻声问。 张大帅和萧奉义谈判,听说新任军部次长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特意让张临远替他探探杨世彦的底细。 张临远初见杨世彦,着实是有些吃惊,杨世彦有些太过于年轻,但细看杨世彦与萧瑞轩有几分相似的气质,好像一切变得合理了起来。 这个萧叔叔,推杨世彦到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估计对他也没有几分真心。 “知道。”杨世彦轻声道:“无妨……” “怎么能无妨,你是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张临远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极具亲和力,言语间闪过一丝怜惜。 杨世彦不禁对张临远有些好感,昔日听闻张少帅是个花花公子,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无论说话做事何不食肉糜的感觉。 杨世彦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若有若无。 “你认识瑞轩弟弟吗?”张临远脸上挂着永不倦怠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曾有幸见过。”杨世彦早年随三哥拜访萧总理时,与萧瑞轩有几次照面。 那清冷出尘的少年如同谪仙一般的人,也难怪英年早逝却成了几乎所有人心中的白月光,就连是仇家也要称道一句可惜。 “你和他确实有些像。”张临远拉了杨世彦的手:“既然在有机会萧叔叔身边做事,那便多为国家尽几分心力,我要回东北去,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张临远看了看杨世彦这副冷静淡漠的样子,若杨世彦真如萧瑞轩一般,那他这个朋友算是交对了。 “是。”杨世彦轻声应和。 叶文喆看张临远迟迟不回来,到处去寻,最终在酒廊寻到了躲清静的二人。 “文喆,这平阳酒店是你的地盘,你也算是半个主人,帮我多照拂着他点,我去看看燕霭和小妹。”张临远拍拍叶文喆的肩膀,转身要走。 叶文喆拉住张临远,随后抬眼看了杨世彦两眼,这一眼看去,不禁也要赞他是位极俊俏的公子。 “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要人照顾……诶哟,临远你干嘛打我。”叶文喆话还没说完,脑袋就挨了一记爆栗。 “他快要比你小一轮呢。”张临远骂道:“别以为人人都是你这样,老大不小了还是个纨绔。” “他……”叶文喆捂着被敲过的地方,声音有些没底气。 “人家十七岁是军部次长,你十七岁只知道吃喝嫖赌。”张临远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张临远忽然想到,自己十七岁也是个生在富贵窝的花花公子,他是自从亲身经历了淮奉大战才有所成长,也没有资格教训叶文喆。 “那消息是真的啊?徐昔文就这么被一个毛头小子顶了下去,那他岂不是完蛋了。”叶文喆凑上前贼兮兮的问:“要不要把他偷偷用飞机给你送东北去。” 杨世彦向来喜怒惊惧皆不会表露于形,但军部次长这四个字太扎耳,萧叔叔如果一道旨意让他去那个位置,他就再也无法抽身了。 “不该管的别瞎操心,替我照顾好我的贵客就行了,办不好小心我揭了你的皮。”张临远甩掉叶文喆,向外走去。 叶文喆不敢和张临远抵触,只得安安分分的请杨世彦回去。 “文喆哥哥,猜猜我是谁。”一个清甜的女声响起,随后一双白皙娇嫩的小手捂住了叶文喆的眼睛。 杨世彦很懂事的没有打扰,而是自己走回宴会厅中。 第67章 暗流涌动 宴会厅中依旧热闹非凡,那扇薄薄的屏风挡不住热情的小姐们,也拦不住春心荡漾的少爷们。 屏风形同虚设,有不少少爷早就跑到女人堆里快活去了。 今日这戏不知是谁点的,台上京城名伶竟咿咿呀呀唱起《西厢记》,看着底下成双成对的男女,倒也十分应景。 杨世彦坐在窗边的座位上,那些风光与热闹从来与他无关。 生死都握不在自己手里的人,谈什么热闹快活。 杨世彦垂眸沉思,他本打算仔细想想方才从叶文喆嘴里得来的那个消息,可偏生有人不想让他耳边清净。 “这小凤仙唱的可真好听,嗓子好,容貌也俊,杨少帅可会唱这曲儿?”许大公子许广平围了过来。 暗暗讽刺杨世彦是戏子生的。 “抱歉许少爷,世彦不会。”杨世彦避其锋芒,不想多言。 “果真是乡下人,没点见识。”许广平得意洋洋的看着杨世彦,感觉心情好了许多:“这般狐媚样子,就应该在相姑堂子里接客。” 许嘉心自从那日在新月轩见了杨世彦一面,回到家天天与父亲兄长念叨,许广平起初还不以为意,今日一见,果真是个勾人心魂的尤物。 人生的再漂亮,没法得到手也是白瞎。 “世彦出身低微,天生愚笨,学什么都慢,这十年里只学会了忠君爱国,没有闲暇去学那些其他的事。”杨世彦起身回怼,语气淡漠。 杨世彦总能把握好一个恰到好处的尺度,不显得盛气凌人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显得卑微低下让人欺负了去。 “我自幼蒙训,为国尽忠,为民效命,自是不似许少爷那般风流倜傥,快活自在。”杨世彦看着眼前一群不怀好意的少爷,回以一个云淡风轻的笑。 “别以为有萧执政你就能在我面前放肆,你也没你说的那么高尚,趋炎附势的东西。”许广平在杨世彦面前接连受挫,不由发了狠。 “世彦能站在这里与诸位对话,靠的不光是钻营,忠君爱国才能得人赏识,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杨世彦目色深沉如水。 “倒是个伶牙俐齿,也是傲气,是你会喜欢的孩子。”萧奉义站在二楼,整个宴会厅尽收眼底,他笑着对身旁的徐昔文说。 “喜欢,之前喜欢的不得了,现在……”徐昔文一抹恣睢的冷笑爬上嘴角。 傅晚晴在女席,也是不怎么太平。 她今日一身淡紫色镂金华裳,冷艳高贵的紫色衬托玉颜更加熠熠生辉,在众多莺莺燕燕中也显得那么出众,有种此花开尽更无花的绚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傅晚晴在与陈琬童、任美仑两位小姐叙话,言笑晏晏,谈天说地,许嘉心那日说的倒是不错,她们确实能聊得来。 傅晚晴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圈。 许嘉心对于那日新月轩一事依旧耿耿于怀,难得见不给她面子的人,她自是不肯轻易轻易放过他,便示意让人去给傅晚晴找点麻烦。 “这位小姐,可以请你跳支舞吗。”有人凑到傅晚晴身边,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可鉴,倒像是个正人君子。 这位高公子倒不是什么坏人,但他夫人却是个极其善妒的,因为他多看醉云楼里的美人两眼,他夫人亲自找上门拿酸水将那姑娘毁容。 傅晚晴微微皱眉,不认识的人,这支舞如果随意跳了,说不定有多大麻烦。 “你若想跳舞,今日那么多小姐都在,怎么偏生找上不知根知底的我来。”傅晚晴微微抬眸扫了他一眼,把他晾在一边。 “傅妹妹,好大的面子。”许嘉心走了过来,刚要发难,却看到张临远正走过来,一下子收敛住脾气。 “傅小姐今日好漂亮,不知我这个寿星可否有这个面子邀请你跳支舞呢?”张临远笑容可掬,一看就知道是交际场的老手。 “好。”傅晚晴一点儿也不吝惜自己的笑容,娇俏的把手递给他。 她作为客人,自然不能驳了主人家的面子。 “傅小姐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找你跳舞?”张临远牵着傅晚晴的手,舞步随音乐翩跹。 “怎么,张少帅是来给我添麻烦的,还是来替我解围的?”傅晚晴把手虚虚搭在张临远肩上,朝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都不是。”张临远举手投足都透露着贵气:“听闻傅小姐如今在财政部任职,我想笼络傅小姐,帮我查查是谁在贪墨我军军饷。” “我可没那么好收买,张少帅打算给我什么好处呢。”傅晚晴含笑戏谑,眉眼弯弯,眼珠一转,像只慵懒松弛的小狐狸,危险又迷人。 舞池中正好响起一首法国宫廷舞曲,傅晚晴舞步轻盈优雅,丝毫不比常年混迹歌舞厅的小姐逊色。 郎才女貌,不时就招致不少艳羡的目光。 太太小姐议论纷纷,傅晚晴落落大方的照单全收。 张临远略微有些惊异,他本以为傅晚晴会如杨世彦一般,因循守旧,就如杨显嵩萧奉义一般自认为是老臣正派的老古董一般。 傅晚晴是跳脱出迂腐陈规的明艳佳人,如同迷雾中的海市蜃楼,美好的有些不真实,让人生怕那只是昙花一现,终究是彩云易散。 “傅小姐想要什么呢?”张临远不禁问。 傅晚晴不答,朝一束略带羡慕与哀怨的目光看去,轻笑道:“张少帅,你的卿卿要吃醋了,还不去哄哄。” “若是杨少帅与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傅小姐会不会吃醋呢?”张临远笑问一句,顺着傅晚晴的目光看去后,才收敛了声色。 嬿霭是张临远的红颜知己,别看平日里弱柳扶风,却是随军多年。 “世彦不比张少帅风流潇洒,他不敢的。”傅晚晴脸色微红,没好气道。 “若不是傅小姐已经遇到良人,临远怕是要疯狂追求傅小姐了。”张临远与傅晚晴跳完这一曲也不再纠缠。 张临远走到嬿霭身边小声安抚着佳人的情绪,嬿霭娇滴滴卧在张临远怀里,娇软的身子柔弱无骨,玲珑可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含情脉脉。 傅晚晴在一旁看着,若是杨世彦身边有这般祸水,她拼了命也不能容让。 第68章 暗流不止 “临远哥哥,也不来找我,就知道和别人说话跳舞。”嬿霭拽着张临远的胳膊,鬼兮兮的指了指傅晚晴:“她是谁呀” “那是杨少帅的夫人,你忘了我爹给我的任务,我可不得多照拂几分吗?”张临远桃花眼中含着和煦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是个女人都要对他着迷。 “可你抱住她跳了三支舞,脸都要贴上了。”嬿霭不依不饶,撅起樱桃小嘴就要生气。 “好了,别闹,你要是想跳舞,今天晚上我有的是时间陪你,咱们到时候玩个尽兴。”张临远轻声安抚,态度十分诚恳。 嬿霭立刻收敛了爪牙,温顺的如小猫般蹭了蹭张临远的脸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随后便让他忙去。 张临远走回宴会厅,看到许广平那边又起了什么幺蛾子。 叶文喆刚刚不知道跑哪去了,带着满身的香水味,一路小跑从隔壁回来,看到张临远时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不把我的话当话是吧。”张临远一时火大,把叶文喆揪到一边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刚才妹妹叫我。”叶文喆小声为自己辩解。 “什么妹妹,满脑子就都是妹妹。”张临远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还能是谁妹妹,当然是你妹妹了,我天大的胆子,敢驳了你家小小姐的的面子。”叶文喆没好气道:“我哪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 张临远一时语塞,推开叶文喆,挤进被人威德水泄不通的角落。 定睛一看,杨世彦丝毫不像是落了下风,反倒是许广平面红耳赤有些说不出话来。 “张少帅放心,我无心弄砸您的宴会,先告辞了。”杨世彦看到张临远过来轻声致歉,语气冷冷的。 听上去可不那么让人放心,张临远不禁皱眉。 “大哥。”许嘉心探头进来。 “在你妹妹面前,互相留些脸面。”张临远拍拍许广平的肩膀,想要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都是未来要在政府里共事的人。” 张临远给了台阶,许广平自然顺着下了,带着妹妹转了两圈悻悻离席,他要是招惹了张临远,回家父亲必定骂他。 “生气了?别和他一般见识。”张临远歪头笑问。 “没有。”杨世彦淡淡道。 怎么跟小媳妇闹脾气似的,张临远不禁笑出声:“萧叔叔一会儿要见我,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不了,我该带晚晴回家了。”杨世彦礼貌的拒绝。 “放心,你夫人我都照顾好了。”张临远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生涩,亲热的拍了拍杨世彦的肩膀:“要不是知道那是你夫人,我怕要心动了。” “多谢。”杨世彦露出些真情实意的笑意:“差点忘记说生日快乐了。” 张临远笑笑没有说话,杨世彦这个朋友他交定了,虽说他不日就要回东北,山高水长,但或许日后他们二人能有机会再续旧缘。 外面的清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没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只有冬日清冷的风轻轻吹过杨世彦的脸颊,那些风光与热闹从来不属于他。 “事情办完了?回家吧。”傅晚晴裹了毛茸茸的大衣,显得娇小可人。 傅晚晴也不想在这种场合多待,今日这个应酬玩也玩不尽兴,还总是有人想尽千方百计找麻烦,实在是不那么令人开心。 两人坐上回家的车,却是各怀心事。 歌舞升平的宴会厅中,欢声笑语一片,心思单纯的人才能享受这份快乐。 张临远玩够了,便上二楼去,他早就知道萧奉义没有随其他长辈一同离去,而是在等他一叙。 “萧叔叔。”张临远收起潇洒的做派,身材挺毅,举止得体。 张景逸东北军与萧奉义的淮军两次交锋,各有胜负,但手上多多少少都要沾些对方的血,可谓是针锋相对。 有些血海深仇,不是一笑间能泯灭的。 “临远,许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萧奉义笑呵呵的打招呼,像个慈祥的长辈,但深邃的眼睛中藏着不为人知的算计。 双方只是寒暄,十分警惕。 “见过他了,还算满意吗?”徐昔文率先开口,他看着眼前的半大小子,有些轻蔑从眉眼流露。 东北那个土匪窝里居然有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娃娃。 东北的那帮老将,说好听点是绿林好汉,说难听就是土匪招安,张临远继承他爹的衣钵,能不能服众还是个问题。 “至少比徐叔叔好些,我爹说要是徐叔叔做这个军部次长,他都不能睡安稳觉了。”张临远回敬。 徐昔文两次企图搅动东北的风云,已是大敌,张大帅想了无数办法杀了徐昔文,但每次都被他恰到好处的逃脱。 “看来你爹不欢迎我。”徐昔文唇角带着他那抹招牌似的玩世不恭的笑,轻巧一句话总能让人不寒而栗。 “家父曾言,不会让徐叔叔踏足东北一分一毫的土地。”张临远答道。 “购我头颅十万金,真能忌我亦知音。”徐昔文笑傲成败生死:“你爹早些年就悬赏五百万要徐某项上人头。” 张临远也曾艳羡他这位徐叔叔的才情,三造共和,收复外蒙,西北筹边,都是千秋万代的功绩。 但徐昔文拿军饷做文章,挑唆东北军内乱,点燃大战的导火索,使得生灵涂炭,两败俱伤,张临远也比常人更加痛恨徐昔文的阴鸷狠毒。 “我爹把大军撤回关外,态度已经明了,临远拜会过二位叔叔后,不日也将启程回东北。”张临远语气公事公办,不想再多言。 徐昔文眯起眼睛打量张临远,他先前也当这个玉面娃娃是个风流公子,纨绔膏粱,万万没想到他能把军校读下来,又上了战场,见识过真枪实炮,果真是有些长进了,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个人物。 “长江后浪退前浪,你们这辈孩子也都快而立之年了,我们这些老人也不能总是不放。”萧奉义淡淡开口。 “萧叔叔,告辞了。”张临远大步流星的离去。 萧奉义也走出包间,低头看着底下纵情声色的一群孩子们,不禁感叹,他们这些老人打下的江山,迟早要交到这些小辈手里去。 日后的事,就看谁家孩子出息了。 第69章 惺惺相惜 张临远的生日宴过后,傅晚晴每日的忙碌有了新的目标。 张临远那日对她说,政府克扣东北军的军饷,想让她帮忙去查,她本以为只是稀松平常的一桩钱权交易,没想到里面大有门道。 这批粮饷的不翼而飞,和傅晚晴最近调查的外贸一案大有牵扯。 东北的张大帅向来不是北洋嫡系,总是受人排挤,装备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所以张大帅一气之下自立为王,与政府分庭抗礼。 自从东北军入关后,政府也不得不做出退让,承认东北军正规军的地位,并且给了东北军五百万的军费。 这笔钱有人领了,但层层克扣,最终发到将士手中仅有不足两百万。 如果傅晚晴猜的没错的话,而这笔不翼而飞的钱,如今正在给那帮白胡子老外修交通贸易线。 怪不得傅晚晴在查账的时候,发现从北京出发,经过天津、山东、江淮的一条铁路线正在飞速修建。 这笔账做的很隐秘,铁路的线路,铺设方法,设置的关卡、检查站里面写得很清楚,途经各地的授权也都齐全,每笔款项也都有来路。 实则是把大项目分成许多小项,偷梁换柱,移花接木,这样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许多。 如果这条铁路修通,途经这么多大都市,光是税收就是一笔巨款,谁掌握了这条线,谁就掌握了政府的经济命脉。 谋划这一切的人真是有通天的本领。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 “夫人,那批古董果然是一场阴谋。”清漪言简意赅的说明情况:“运送古董去沪江拍卖场的途中,船沉了,价值两千万的古董全毁了。” 傅晚晴自从听说古董因为铁路设卡不让过,所以要走水路时就觉得不对,那帮人可能够堂而皇之的把古董运出来,还会为了那点手续发愁? 一船古董本就是空头支票,船沉了不知道哪家镖局要倒这个血霉。 种种迹象表明,有人正在疯狂敛财,不知是何居心。 傅晚晴感觉自己已经初窥门径,打算顺藤摸瓜查下去,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在这搅动风云。 两日后,北京开往东北的专列即将启程。 无数少女得了消息蜂拥到火车站,所有出入口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可惜有人早早围住了站台,不让任何人进来。 张临远一身纯白西装,大步走入车站时,平静地注视着面前喧闹的人群,眼神中含着一丝不悦。 人群喧闹着,不断向前拥挤,把警戒线拉扯的歪歪斜斜。 “张少帅。”杨世彦早早候在站台,冲张临远淡淡一笑。 “世彦弟弟,萧叔叔怎么放你来了。”张临远有些惊喜,大步奔向杨世彦,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路上小心。”杨世彦招架不住张临远的热情,虚虚搂了他一下,一个小小的举动让张临远喜笑颜开。 “徐叔叔会有动作?”张临远一个拥抱后把手搭在杨世彦肩上,歪头问。 “我会派人一路护送你出关,剩下的路万不可麻痹大意。”杨世彦送张临远上车。 “好兄弟,谢了。”张临远把杨世彦也一并拉了上来:“北京待不下去了就来东北找我玩。” 杨世彦知道张临远是有话要说,便关上了车厢的门。 “非池中物。”张临远笑着拉杨世彦在窗边坐下:“我爹说,如果你肯来东北,他定奉你为座上宾。” “多谢张大帅似的好意了。”杨世彦宠辱不惊。 “我就是个花花公子,我爹都不敢把大权交给我,怕和他一起打江山的那帮老叔把我生吞活剥了。”张临远站在窗边放眼长空,漂亮的眸子中有一丝忧郁。 “打了胜仗,都说我是贪天之功,打了败仗就骂我是纨绔膏粱。”张临远说起这些事,不禁黯然神伤。 张临远拿起烟枪,拿火机点着火,黑色的烟膏融化开,他凑到口边,缓缓吐出白色的烟圈,吞云吐雾。 “张少帅莫要妄自菲薄。”杨世彦轻声道。 世人皆有世人苦,只是他人未亲尝,就连他们这些看似风光无限大权在握的少帅少爷,也总有无数的身不由己。 他们这一辈人,活在父辈的阴影中,如果浑浑噩噩,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前两日送你的话,这么快就还给我了。”张临远自嘲笑笑:“我不想理会政府这些明争暗斗,我只想咱们这个国家什么时候能和平统一。” 焦糊气味弥漫开,杨世彦嗓子有痼疾,受不得刺激,呛得忍不住轻轻咳嗽。 “实在抱歉。”张临远赶紧灭了火,打开窗子,冷风鱼贯而入。 “没事。”杨世彦捂着胸口摇了摇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站在我这边吗?”张临远看着杨世彦,晨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形从背景中勾勒出来,坚毅坚定,让人感觉心安。 杨世彦没有回应,他何尝不想国家统一,人民安乐,但内战接连不断,争地盘,争利益,没人想让国家真正富强,人民不受欺辱。 实现国家统一的路径有许多种,不同的人或许有不同的选择,是非功过交由后人评说吧。 “我回去就去学开飞机,等我学成,哥哥开飞机带你兜风。”张临远眼中闪过淬亮的光,少年锐气于周身飞扬,像一只初试羽翼的鹰隼,绝不会敛翅低头。 “好。”杨世彦轻声应下。 “有什么需要哥哥帮忙的,尽管和我开口,朋友之间别客气。”张临远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和力,让杨世彦难以拒绝。 启程的时间快到了,杨世彦下了车,送别时忍不住回头说了声:“抽大烟上瘾又伤身,如果可以,早日戒了吧。” “好。”张临远笑着挥手告别:“再会。” 杨世彦送走了张临远,去了萧执政府里。 “张临远走了?”萧奉义看杨世彦进来,头也不抬的问。 “是。”杨世彦把萧奉义昨日让他处理的文件递过去,一言不发的去工作。 “今日下午政府与裴先生共议国事。”萧奉义把一堆材料递给杨世彦:“去准备一下。” “萧叔叔要带我去?”杨世彦有些惊异。 “你是我的秘书,不带你带谁?”萧奉义淡淡道。 “是。”杨世彦敛眸垂目,看了看手中的文件。 南北和谈,有点太荒唐可笑了些。 虽说是和谈,实则是划分地盘,如今北洋军阀政府各派系刚刚打完,元气大伤,此时与南方议和,不过是休养生息,准备日后再战。 第70章 南北和谈 到了下午,政府大楼外,停放着各路大人物的车驾。 议事厅周围都站的是徐昔文的人,深蓝色军装,部分持枪,部分收枪入鞘,威严异常,负责保卫各位大人物的安全。 这阵势,谁也不敢造次。 萧奉义到的很早,淡定的坐在位置上。 议事即将开始,杨世彦为萧奉义去车中取文件,他把时间算计的刚刚好,回来时正好碰到了裴先生。 “南北和谈。”擦肩而过的瞬间,杨世彦压低声音告诉裴先生今日议事的主题,好让裴先生能早做准备。 裴先生点点头,杨世彦便请裴先生一同进去。 双方先是寒暄一番,虚与委蛇,各怀鬼胎,花言巧语天花乱坠,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其中没一句真话。 杨世彦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此时也只能按照拟好的章程行事。 “中国只能有一个。”裴先生义正言辞,站起身来。 “裴某出任大总统时便提出五个统一,即民族之统一,领土之统一,军政之统一,内治之统一,财政之统一,一切分裂国家之人事,裴某恕不与之为伍。” 裴先生金石之言,其声振振,一句话说的令在座各位汗颜。 和谈是谈不成了,大家撕破伪善的面具,凶相毕露。 “听闻裴先生身体抱恙,不如留在北京医治。”荀元和率先开口发难。 荀元和自然是不会放裴先生回广东去,军部总长被张景逸夺去,他在北京还要被徐昔文牵制,实在太被动。 荀元和指望着裴先生死在北京,南方政府必定大乱,他正好借这个机会支使徐昔文去南方平乱。 谁让徐昔文在二次革命的时候,趁大家都对军权弃之如敝屣,自称奉命于危难之间,实则窃取军政大权,如果南方再乱,徐昔文没有理由不去出兵讨伐。 “广州气候湿热,更适合裴某养病些。”裴先生礼貌客气的笑道。 “此话诧异,咱们说好了互相尊重,共议国事,裴先生回广州去了,要是遇到什么事,您跑一趟十几天,舟车劳顿的,太麻烦了。”荀元和笑里藏刀。 这番话说的不容拒绝,拒绝了就要被扣破坏共议国事的帽子,甚至可能成为南北开战的导火索。 “荀司令也是一番好心,协和医院设备先进,定能查出病因,尽早康复,也能早日继续为国效力。”杨世彦接过荀元和的话,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荀元和顺着声音看向杨世彦,整个议事厅里面全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就他最突兀,这个小子如果不加以打压,怕会是第二个徐昔文。 想要的人被杨世彦一句话给截胡了,许北昌也觉得很没面子。 许北昌越想越气,粗鲁的拍案而起,一把抓住杨世彦的衣领,一个耳光扇过去:“显着你了是吧,轮得到你插话吗?” 杨世彦认命的闭了眼,微微侧头躲闪。 他无所谓,裴先生不能有事。 “我的人,你也敢动?”萧奉义起身打掉许北昌的手,怒目与之对视。 “多谢诸位的好意了。”裴先生恰到好处的出声,替杨世彦解了围,也缓解了议事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裴先生拄着文明杖走出议事厅。 荀元和和许北昌坐在座位上说起了悄悄话,面色不善。 “替我送送裴先生吧。”萧奉义转头轻声对杨世彦说,有意把他支使开。 杨世彦赶紧快步追了出去,他出声叫住裴先生,看到裴先生驻足回头,他礼貌的笑着说:“总理让我送送您。” 议事厅周围必定有徐昔文的耳目,杨世彦丝毫不怀疑徐叔叔的手眼通天,但有些话今日必须要说。 杨世彦跟在裴先生身边,一路安静的走到裴先生的车旁。 保护裴先生的人守在周围,徐昔文的耳目不好跟上来,给了杨世彦难得的说话空间。 “裴先生,我该撤回广州去。”杨世彦轻声道,他把音量控制的很好,除了裴先生没人能听到:“徐叔叔要让我做军部次长,怕是要把我拴在政府里。” “这是极好的机会,你人在政府高层,可以获得更多的消息,对我们探知北洋政府动向十分有利。”裴先生毫不在意杨世彦的忧虑。 顾筠笙没能成功打入北洋政府,杨世彦反而成了军部次长,算是阴差阳错。 “徐叔叔已经开始怀疑我,我如果不及时撤走,恐怕……” 死无葬身之地。 杨世彦没有说出来,既然裴先生没有一点顾虑,那他只能继续走下去,走这条不归路。 “我们最近在北平会有活动。”裴先生说。 “我知道。”杨世彦轻声道。 上次见裴先生时,杨世彦便得知革命党正在策划一场反对卖国贸易的游行,虽然和顾先生的接头失败,但肯定有其他后手。 “我们需要你。”裴先生简单一句话,让杨世彦只得乖乖听命。 “那晚晴……”杨世彦还想问能否让傅晚晴去个安全些的地方。 “你夫人有勇有谋,胆大心细,可以尝试让她加入我们。”裴先生一句话令杨世彦彻底怔住。 “我知道了,先生。”杨世彦知道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杨世彦请裴先生上车,一番礼貌客套后,他为裴先生关上车门,看着小汽车远去,心情有些复杂。 萧奉义迟迟没有从议事厅里出来,但是他派人出来告诉杨世彦,让他不用进来,在门外等就好。 厚重的议事厅大门隔音效果很好,就连许北昌那种大嗓门说话,也只能听到模糊的几个音节,什么信息也得不到。 过了小半个时辰,萧奉义才走出议事厅。 杨世彦乖觉的说了声:“谢谢萧叔叔。” “现在知道之前的议事为什么我不带上你了吗?”萧奉义拍了拍杨世彦的肩膀,语重心长。 “是世彦误会了,请萧叔叔责罚。”杨世彦垂首跟在一边。 “以后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出来,别藏着掖着,妄加揣测。” 萧奉义没有真的生气,只是不喜欢杨世彦沉闷的性子,什么事都不问,全往心里去,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 “是。”杨世彦轻声道。 第71章 暗查 回家。 傅晚晴正在翻账本,看到萧奉义和杨世彦一起进来,有些惊讶。 “萧叔叔。”傅晚晴有些不好意思,收拾了一下满桌摆放杂乱的文件。 “你忙,我就是送世彦回家,顺道看看你们在这里住的怎么样。”萧奉义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随即收回目光。 “一切都好,谢谢萧叔叔关心了。”傅晚晴笑的看似毫无城府,实则早早筑起了防线,萧奉义毕竟是政府高层,对这些事知情多少她还不得而知。 “那萧叔叔就放心了。”萧奉义十分和蔼,不多打扰,乘车离开了。 杨世彦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会想起裴先生的话。 杨世彦自己投身革命,相信革命必定会胜利,将会在这片土地上建立崭新的统一的国家,可是他为什么不敢告诉傅晚晴,让她理解自己呢。 是没有自信吗?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傅晚晴不禁问,她很少见到这样的杨世彦,她放下手头的工作,走上前去。 “没什么,可能有点乏了。”杨世彦目光扫过傅晚晴桌上的纸张,傅阳的名字上画了好几个红圈:“你在查你二哥?” “嗯。”傅晚晴拉着杨世彦坐在屋内:“那我给你讲些趣事解解乏吧。” “好。”杨世彦也想知道傅晚晴这些天都在忙什么,提前有个准备,好在傅晚晴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她。 “政府向日本人借款二百万修铁路,我二哥私吞了小一百万,短短半个月,吃喝嫖赌,花了大半。”傅晚晴有些无奈。 她爹怎么就这么有眼无珠,把希望寄托在傅阳这么个玩意上。 “这事牵扯太大了,你还是少插手。”杨世彦眼中有了些思索。 裴先生策划的反对卖国贸易的游行,声讨的就是这帮卖国的政府官员,傅晚晴查到这些证据将会有大用处。 “我现在是督察专员,查这些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我这是尽心工作,又有谁能指摘我什么?”傅晚晴唇角勾起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这些证据她已经让清漪呈交给谭先生,同时也想办法透露给学生报社,搞得民怨四起,就让舆论去扳倒傅阳,省的脏了自己的手。 谭先生亲自找上傅晚晴,询问她是否能够拉拢杨世彦加入革命,傅晚晴没有给谭先生答复,但她觉得可行。 “救国,首先要革除这些败类。”傅晚晴笑道:“之前我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可今非昔比,我定要干成一番事业。” 杨世彦的心好像被这句话触动,赞同的点了点头。 萧奉义回到了萧府里。 今日在议会厅的耳目把情况汇报给徐昔文,听到杨世彦和裴先生光明正大的在车前叙话时,徐昔文不禁皱眉。 杨世彦这些招数不免稚嫩,但确实好用,就是吃准了自己不会动他,所以才敢在他眼皮底下肆意妄为。 这小子倒是有些胆识,越来越有趣了。 徐昔文把手下打发走,悠闲地坐在书房里,听见门开的声音,他起身让开桌前的位置,笑着说到:“大哥回来了。” “我这书房你倒是进的随便,真是没规矩了。”萧奉义笑骂一句。 “大哥,你怎么能带杨世彦去见裴先生?”徐昔文接过萧奉义脱下的外衣,一直跟着一旁:“我怀疑他和南方政府多多少少沾点关系。” “我把他拉入火坑已是不该,你倒好,是要他死。”萧奉义接触杨世彦这么多天,有了些自己的判断:“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这件事别提。” “大哥,你这么急着提拔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徐昔文知道,大哥不是一个能轻信他人的人,就连亲儿子还要几番猜忌,怎么会轻信了杨世彦。 “还不是为了你,等世彦坐稳军部次长的位置,你就立刻给我出国去。”萧奉义转头看了徐昔文两眼。 “我不。”徐昔文赌气似的别过头去:“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走,就算是埋骨我也要在大哥身边。” “小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萧奉义面色冷如寒霜。 萧奉义对他这个小弟总是多些爱怜,徐昔文狂狷跋扈,得罪过不少人,居然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国,真是不要命了。 “我哪敢呀。”徐昔文嬉皮笑脸,毫不在意。 “有个人有通天的本领,吞军饷,挪借款,修铁路,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这么大胆子。”萧奉义冷冷盯着徐昔文,满眼警告。 “大哥真的冤枉,这些事荀元和也能干得出来啊。”徐昔文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更何况我才刚回国怎么可能是我干的呢。” “你人是没回来,国内的大事哪桩都没少了你。”萧奉义没好气的说。 看萧奉义不再言语,徐昔文忍不住凑上前问:“大哥,您给我露个底,这些都是从哪得知的消息。” “还说不是你。”萧奉义一时气急。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徐昔文小声嘟囔,吃准了萧奉义不会把他怎样。 “袁总统在世时便对我说你骄纵不服管教,锋芒太盛,迟早害人害己,当时不以为意,如今倒觉得有几分道理。”萧奉义拿徐昔文无可奈何。 “我可以害己,但绝不会害大哥。”徐昔文知道大哥和嫂子都疼他,所以胆子越发大了,做事为人都能看出有恃无恐的张扬来。 “人家傅小姐在查你。”萧奉义好言提醒。 徐昔文有些意外,他做的不说是天衣无缝,但也自诩隐蔽,傅晚晴刚一上任就查到他头上了,果真是有些本事。 “让她查去,她能查到我算她的本事。”徐昔文嘴角扬起那代表性的狂笑,小声嘟囔了句:“大哥放心,如果事情败露,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不还得我去人家那里捞你吗?”萧奉义瞪了他一眼。 上次徐昔文挑拨张景逸部下造反,被抓了把柄关了起来,还是萧奉义亲自去东北和张景逸说和,才堪堪把徐昔文从枪口下救回来。 “大哥,不会有下次了。”徐昔文狭长的丹凤眼中闪着嬉笑:“大哥再帮我个小忙,别放杨世彦回汉城过年,让他快些就任军部次长一职。” 第72章 不速之客 日子越来越临近春节。 萧奉义早早给杨世彦放了假,好让他能回汉城去过年。 “我们回汉城过年吗?”傅晚晴前几天去裁缝铺做了几件过年的衣服,她有预感今年可能回不去汉城了。 杨世彦把傅晚晴揽坐到他的腿上,两人一同透过落地窗欣赏着外面的雪景。 “估计是回不去了。”杨世彦抬手捋了捋傅晚晴的鬓角:“。” 杨世彦知道,萧叔叔虽然说了让他回汉城过年,但只要他有要走的打算,萧叔叔立刻有办法把他留下。 门外通报说是来了人,傅晚晴让把人请进来。 “徐先生让我来知会您一声,杨铭煜来北京了,开飞机来的,今日中午到西山军用机场。”徐昔文的人说完便告辞了。 “我们去接他?”傅晚晴侧头问杨世彦的意思。 杨世彦点点头。 看时候不早了,二人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去。 雪还在下,杨世彦撑好伞在门口等傅晚晴出来,这时徐昔文就亲自登门。 “恭喜,杨次长,你可是比我做陆军部次长的时候还要年轻不少,当真称得上是年少有为了。”徐昔文前来祝贺。 “多谢萧叔叔与徐叔叔厚爱。”杨世彦进退得体,宠辱不惊。 “就怕是错爱。”徐昔文话里有话。 “世彦这么可爱,爱他有什么错。”傅晚晴从屋里走出来,笑着插科打诨,一身酒红色绒裙明艳动人,肆意张扬。 傅晚晴的淡定的与徐昔文对视,徐昔文这才发现自己之前小瞧了傅晚晴。 “我们要出门了,徐叔叔请便,外面冷,可以进屋里坐。”傅晚晴挽过杨世彦的胳膊走到车边,杨世彦收起伞,坐上小汽车。 汽车开动,把徐昔文抛在后面。 车子一直开到西山军用机场,杨铭煜还没到,二人便在车里坐着等。 “你说,铭煜何时会开飞机了。”傅晚晴觉得等待无聊,便笑意盈盈的问杨世彦。 “谁知道呢,我不让他做什么他偏要去做。”杨世彦无奈苦笑。 杨铭煜向来对飞行大队感兴趣,他刚走不到一个月,杨铭煜就开上飞机了,定然是之前偷偷跟着飞行大队学过。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巨大的机翼遮天蔽日。 杨铭煜还要炫技,飞机快速俯冲向下,即将触及地面机毁人亡的瞬间又重新拉起来,在小轿车头顶上盘旋几圈才对准跑道降落。 飞机停稳,收起起落架,打开舱门,杨铭煜口里嚼着口香糖,把护目镜扯到额头,趾高气昂的大步走下飞机,英姿飒飒。 杨世彦一身黑色风衣,从黑色小轿车上走下来,冬日的冽风翻飞他的衣角,硬朗的布料猎猎作响,和着萧瑟的风声。 “小叔。”杨铭煜一身飞行夹克,身上有着古龙水的味道,香味清淡,他快走几步,朝杨世彦迎去。 叔侄二人拥抱了一下,微小的雪花落在二人肩头,越落越多,在杨世彦的黑衣上尤为显眼,但谁也没有在意。 “爷爷让我来接你回家过年。”杨铭煜笑吟吟的说。 “回不去了,帮我们和杨司令问个好。”傅晚晴裹在毛茸茸的狐狸披肩里,把手中的伞搭右肩上,缓步走下车来,还贴心的给杨世彦也拿了把伞。 杨铭煜微微眯眼打量傅晚晴,一月没见,他这位小婶婶在北京也是过得风生水起,十分滋润,越发美丽动人了。 “怎么了?”杨铭煜不禁蹙眉道:“那我要白跑一趟了。” “有人不肯放我们回去呗。”傅晚晴娇嗔道。 “风雪天开飞机,多危险,为什么要跑这一趟?”杨世彦接过傅晚晴递来的伞,撑开帮杨铭煜挡去风雪。 “没事,我带了我们的王牌飞行员,这点风雪不至于出意外的,就看也没有人敢把我这铁鸟打下来了。”杨铭煜满不在乎。 “这种事别拿来开玩笑。”杨世彦轻声制止。 “我来参加我自己的授勋仪式,北洋飞行大队总教官。”杨铭煜笑答:“虽是虚衔,但日后我也是少将,要与小叔平起平坐了。” 杨铭煜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说过,迟早有一天他会比过杨世彦。 “恭喜。”杨世彦真诚祝贺。 给杨铭煜这么一个位置,徐叔叔还真是懂得投其所好,这是想挑拨他们叔侄二人内斗吗?可惜,他与杨铭煜的关系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差。 傅晚晴也笑着道了声喜。 “顺便我来告诉小婶婶,傅老爷在突然多了一笔款子,要盘你的剧院呢。”杨铭煜笑着对傅晚晴说。 “随他去吧。”傅晚晴拢了拢毛茸茸的披肩,娇俏动人:“谢了。” 傅晚晴那日没有在和楚宁开玩笑,她在汉城不光开了鹤鸣居茶楼,报社,剧院她也开了,只不过没用她自己的名义。 傅晚晴就是要牢牢的把舆论抓在自己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我想也是。”杨铭煜难得认真道:“我想小婶婶应该会有动作,所以也没贸然阻止。” 傅晚晴思索着,她爹要是这时候把剧院盘下来,到时候傅阳被革职抄办,傅家也得跟着遭殃,她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把自己的地盘收回去。 “用我们送你入城去政府吗?”傅晚晴轻声问,她突然感觉有点冷,抱紧了杨世彦的胳膊,把下巴搭在杨世彦的肩膀上。 “不用麻烦了,我这就飞走。”杨铭煜看了看眼前亲密的二人,心中有些不舒服:“再不走怕要和小叔一样,走不脱了。” “路上小心。”杨世彦轻声嘱咐。 “小叔放心。”杨铭煜拉下护目镜,头也不回的走上飞机,在进机舱时还是回头挥了挥手。 杨铭煜驾驶飞机从跑道起飞,拉起高度后还要在空中翻两个筋斗,飞机尾气乱作一团迷雾,才加速冲出去,越来越小,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小孩子心性,幼稚鬼。”傅晚晴不禁笑道:“这就是幸福孩子,不像咱们都是苦命人。” “别乱说。”杨世彦轻轻摇了摇头。 杨世彦从不认为杨铭煜是个幸福的孩子,虽然大家都对他宠溺骄纵,但他年幼丧母,父亲常年不在家中,大家对杨铭煜宽纵不过是愧疚补偿罢了。 第73章 新春 除夕悄然而至。 “想去萧叔叔家过年吗?”杨世彦轻声问傅晚晴。 傅晚晴立刻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好不容易能和杨世彦过二人世界,她可不想去给自己找不自在。 傅晚晴给府里上上下下发了红包,人人都喜气洋洋 她又让人贴了对联,在家中拉起彩带,院中挂上红彤彤的灯笼,这么简简单单一装饰,喜庆的气氛瞬间就浓了几分。 今天是除夕,杨世彦换了身新衣服,蓝灰色的呢子大衣,浅淡的颜色里透露出一丝少年人的活泼感。 “给,你的红包。”傅晚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随即笑起来:“按我们的习俗,过年大人是要给小孩子红包的。” 杨世彦在傅晚晴爽朗的笑声中愣住,终于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下午,傅晚晴让厨房和了面,剁了馅,准备包饺子。 杨世彦看到傅晚晴在忙活,洗净了手,捋了捋衣袖,准备去帮忙。 “君子远庖厨。”傅晚晴把手上的面粉冲干净,把杨世彦推到一边。 这话是孟子的劝谏君子应爱民,少行杀戮,不能成为君子不理庖厨之事的借口,杨世彦知道傅晚晴又在暗戳戳揶揄自己。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杨世彦一边说,一边照猫画虎的捏了一只饺子。 “我的杨少爷,您还是一边去吧,这么捏饺子,下锅之后全是片儿汤。”傅晚晴不禁拿他打趣道。 说罢,傅晚晴拿起杨世彦捏的那一只饺子,仔细又重新捏了一遍。 杨世彦研究一番,微微皱眉,他看了看傅晚晴捏的饺子,像弯弯的月牙,自己却怎么也征服不了手上这块面。 傅晚晴看着杨世彦认真的样子忍俊不禁,笑起来一双桃花眼中闪着光,她走到杨世彦身旁,手把手教他如何包饺子。 二人离的那么近,杨世彦只觉得心中痒痒的,无暇顾及手上的动作,任由傅晚晴摆布。 “好了好了。”傅晚晴看了看躲出去避嫌的厨子们,促狭地浅笑,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咱们俩别添乱了,让人家专业的人去做吧。” 傅晚晴看杨世彦一张小脸如画般精致,但永远那么沉凝素冷,忽然促狭的起了捉弄的心思。 她拿手指在杨世彦脸上戳了一下,随即转身就跑,雪白的面粉在杨世彦脸上留下一个浅淡的印记,有些滑稽。 杨世彦先是一怔,随后追了傅晚晴去洗手间。 二人打闹作一团,脸上全是开怀的笑意。 家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春节这个家家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节日,不免还是有些单调冷清。 留声机中放了喜庆的曲子,二人和家中的下人护卫一同吃了年夜饭。 大家都是不能回家团圆的苦命人。 吃完年夜饭,外面有人在院中点燃爆竹,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火光四溅,驱邪祟,添喜庆。 傅晚晴本想和杨世彦一同去放鞭炮,但她知道杨世彦身体差,外面寒风凛冽,烟烬迷眼,还是在屋里看着就好。 杨世彦坐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火光掩映的梅林,怔怔出神。 他回想起往年除夕,他一个人坐在回廊的台阶上,看着内院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悲凉生于心底,与世间金粉堂皇无关。 傅晚晴静静看着杨世彦的身影,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往事。 傅晚晴能感受到杨世彦越来越信任她,对她不设防备,以往的杨世彦永远被坚不可摧的外壳包裹着,从不会把这么脆弱的一面展露在她面前。 杨世彦呆坐了好几个时辰,傅晚晴实在看不过去,拉上窗帘。 杨世彦目光跟着傅晚晴的动作游走,不知不觉嘴角爬上一个有些恍惚的笑。 “之前我家过年都很热闹的,我父母曾经待我非常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傅晚晴在杨世彦身边坐下:“所以啊,过去的事都不作数了。” 杨世彦知道她想说什么:“以后你会发现,我家的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总是说以后,我们还有多少以后?”傅晚晴扯过杨世彦的胳膊,纤纤玉指搭上他的脉搏。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些天杨世彦没有操劳受伤,身体状况依旧是没有一点起色。 “我身体从小就这样,没什么大事。”杨世彦垂下目光,抽回手,拉下袖子,轻轻开口:“你这是……” “在国外的时候学的,自己能给自己看病,很厉害吧。”傅晚晴强颜欢笑的挑了挑眉:“不早了,别发呆了。” 杨世彦轻轻应了声,傅晚晴去洗漱准备休息。 床上,傅晚晴身穿红色缎面睡袍侧躺着,露出半截小腿,肤若凝脂,在艳红色的映衬下格外白皙迷人。 杨世彦有些不敢看向傅晚晴,虚虚坐在床沿,平复一下有些躁动的心。 “世彦,我想要个孩子。”傅晚晴慵懒的坐起来,用手环抱住杨世彦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还没等杨世彦开口,傅晚晴自己否了自己的提议:“算了,还是等能看到清明的那一天吧,乱世为艰,不应该让孩子受苦。” 杨世彦何尝不希望能有那么一天。 “我们一起救国好不好。”傅晚晴的指尖轻轻划过杨世彦的脸颊:“答应我,别干那些卖国求荣的勾当。” “好。”杨世彦轻声道:“离跨年还有半个时辰,找本书看吗。” “看你就好了。”傅晚晴坐起来,把下巴搭在杨世彦瘦削的肩膀上,气息轻吐:“秀色可餐。” 杨世彦转头吻住傅晚晴柔软的唇。 傅晚晴用手去解杨世彦睡衣长衫的盘扣。 “别撩拨我。”杨世彦肌肤滚烫,气息急促,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摁住傅晚晴胡乱摸索的小手。 傅晚晴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杨世彦扭开头去,跌跌撞撞下床,要去冲个冷水澡冷静一下。 “别去了。”傅晚晴自然知道杨世彦想做什么,她环抱住杨世彦的腰,眼波流转,娇娇媚媚:“正视你自己的内心。” 第74章 探病 大年初一。 杨世彦带着傅晚晴去萧府拜年,萧奉义毕竟是长辈,又是政府首脑,他们不能显得太没有礼数。 大家礼貌客套一番,杨世彦也不打算多待,问候到了便找个理由先行告辞。 出了萧府,坐上车。 “你的安排?”傅晚晴把头靠在杨世彦肩膀上,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不禁觉得心安。 “我要去协和医院看望裴先生。”杨世彦轻声道。 “一起?”傅晚晴挑眉问:“不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吧。” “自然不是。”杨世彦:“毕竟是我提议让裴先生,自然要照顾周全,否则被人抓住把柄生事就不好了。” 到了协和医院。 医院建在昔日的豫王府上,绿色琉璃顶古风古韵,十四栋楼组成的医院建筑群,处处显示着中西方医学文化的精妙结合。 杨世彦与傅晚晴走到裴先生的病房。 裴先生看到杨世彦,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礼貌寒暄:“杨次长高升,裴某身体实在不争气,未能前去道贺,实在抱歉。” “不过是虚职,没什么好庆贺的。”杨世彦礼貌疏离。 “感谢杨次长为裴某寻了这处清净之地养病。”裴先生道谢。 协和医院是教会医院,医生与设备都是顶尖水平,更难得的是这里只治病救人,不问政治,少了很多麻烦。 “职责所在。”杨世彦客套,不露破绽。 裴先生气色有些不好,比杨世彦上次见要苍老了许多。 “幸会。”傅晚晴拢了拢披肩,笑意盈盈的微微欠身:“常听老师提起您,是推翻满清统治的大英雄。” “尊师是……”裴先生听出了话外之意,有些疑惑。 “顾筠笙,顾先生。”傅晚晴笑意盈盈的答道。 “我想和傅小姐单独聊两句,杨次长可否回避一下?”裴先生立刻明白傅晚晴的意思。 裴先生此言一出,杨世彦不禁微微皱眉,他知道裴先生一直想拉拢傅晚晴,但他不想傅晚晴牵扯到革命中。 “放心。”傅晚晴转头对杨世彦轻声道。 杨世彦出去后,傅晚晴坐到病床的床沿。 “老师把东西给我了。”傅晚晴言简意赅说明情况:“我找到了政府卖国的证据,这次游行抗议可以继续进行,需要我怎么做?” 裴先生有些迟疑,他并不认识傅晚晴。 “我与谭先生联系,您可以信我。”傅晚晴解惑。 “原来如此。”裴先生放下了戒心:“你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老师让我去找北大的陈先生,还给了我一个保险柜的信息,证据我全都给学生报社了,但我没办法去见陈先生。” “无妨,已经是万幸了。”裴先生终于能松一口气:“剩下的事你都不用操心,学生代表会在西斋开会,有什么事可以去那里。” “那保险柜里是什么?”傅晚晴不禁问。 “一些黄金,本是给工人们的。”裴先生:“不过不重要了,你千万要注意安全,你现在的身份对我们很重要。” “我明白。”傅晚晴郑重点头,起身时不禁问:“您与世彦很熟?” “傅小姐想从我这里确认什么?”裴先生不置可否。 “没什么,就是从没见过世彦主动帮过谁,感觉有些奇怪。”傅晚晴轻笑着敷衍过去:“他应该可以利用吧。” “嗯。”裴先生眼中多了些思考。 他们二人居然阴差阳错的不清楚对方身份,既然他们都想隐瞒,那自己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主动点破。 “裴先生安心养病。”傅晚晴轻声道:“告辞了。” 宝贵的说话机会被傅晚晴抢走了,杨世彦静静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看着医生忙忙碌碌,从生死线上与病魔赛跑。 傅晚晴从裴先生的房间出来,看到无所事事的杨世彦。 “医生,给他做个检查,他体质弱,不知是什么原因。”傅晚晴对医生说:“还有他身上的伤,一直不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几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与傅晚晴交流几句,带杨世彦进了病房。 “他的体质是天生不足,没法根治,伤口倒是没什么问题,伤上叠伤,愈合就是会慢些。”医生给杨世彦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 杨世彦敛眸点了点头,他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最清楚。 “其他病症呢?”傅晚晴不禁皱眉。 “病症倒是不少,这胃病已是不轻,饮食不规律所致,多器官轻度衰竭,太过操劳了。”医生摘下口罩,细数病症,拿了纸笔坐在椅子上写病历。 杨世彦给了医生一个眼神,医生丝毫不理会,继续说下去:“还有,你最近是不是有咳血之症?” 这么多病没一个好治的,傅晚晴问:“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没事的。”杨世彦弱弱插话。 “你说了不算。”傅晚晴毫不留情的反驳。 “先给他打一针营养针吧。”慢性病只能靠修养,医生也没什么能立竿见影的好办法。 杨世彦的胳膊苍白瘦削,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医生用沾了酒精的棉花轻轻消毒,他十分配合。 冰凉的针头刺破皮肉,扎进血管,杨世彦轻轻咬了下唇。 “您去忙吧,我看着他就好。”傅晚晴坐到床头。 医生对傅晚晴十分放心,嘱咐了两句便走出病房。 杨世彦抬起头看了看满满一吊瓶药,垂下眼睑,注视着手背上的针头发呆。 傅晚晴握住杨世彦的指尖,果不其然的冰凉,她去拿了热水袋,垫在杨世彦的手下。 “怎么了?”傅晚晴不禁问。 “有点不想打针。”杨世彦靠在病床上,有些无精打采,他有点想问傅晚晴和裴先生聊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怕疼?”傅晚晴微微皱眉。 “谁会不怕疼呢?”杨世彦轻轻抿了抿唇,浅笑道。 “先天不足究竟是怎么回事?”傅晚晴轻声问,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杨世彦。 “我母亲生我时早产,刚满七个月。”杨世彦轻声道:“小时候我三天两头的生病,父亲就四处寻医问药,才把我救回来。” “你还真是命运多舛。” “可能是为了遇到你,花光了我所有的幸运吧。” 第75章 富贵险中求 虽然裴先生说以后的事情不用再操心,但傅晚晴依旧要查下去,她总觉得这件事不像大家想的那么简单。 黄外长和傅阳私吞对日方的借款,以极高的利息借贷出去,成为修筑京淮铁路的第一笔启动资金,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私吞借款是卖国的罪名,铁证面前傅阳和黄外长不可能洗脱污名,之后无论他们有什么动作,只会越陷越深,越洗越黑,绝无翻身可能。 傅晚晴知道自己不需要再为傅阳一案费心了。 傅晚晴觉得,学生游行一遭,政府推几个人出去顶罪,背后主谋依旧我行我素,没有任何意义。 她想揪出背后的那条大鱼。 傅晚晴重新翻过账本,里面有许多笔由于贪污受贿留下的烂账,进了不同人的口袋,应该与京淮铁路无关。 除了私吞借款一案,政府里找不到其他异常的大额资金流动。 傅晚晴不禁赞叹对方行事的谨慎,若不是傅阳禁不住金钱的诱惑,动了这笔款子,她还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傅晚晴扶额苦思,突然想起张临远让她查的军饷一事。 虽然私吞军饷一案在东北,京淮铁路在东南沿海,但如果细究,这两者之间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提到军饷,那必然和军队有关,可不是小事。 傅晚晴感觉一场血雨腥风将至,如今是山雨欲来之前最后的平静,如果处理不好,必定又是一场混战。 傅晚晴立刻去给张临远打电话。 “帮我接张少帅,如果问起来就告诉他我是傅晚晴。” “傅小姐,什么事?”张临远觉得有些稀奇。 “我不确定电话有没有被人监听,小心点说话。”傅晚晴提醒了句:“帮我去确认一下东北军各部队人数。” “第七旅,六千七百八十八人。”张临远张口就来,十分熟稔。 傅晚晴对照政府里的数据,居然没有虚报虚领,难不成真是她多疑了,突然她想起了什么。 “你傻啊,你是少帅,谁敢在你眼皮底下弄虚作假,查其他部队的。” “第六旅,五千九百九十一人,二一三团……”张临远立刻去找有关其他部队的资料,很快就逐一念给傅晚晴。 果然有问题,傅晚晴抓到了破绽,单单第六旅一个旅,就多报了四千多人,怪不得发下来的军饷只剩一半。 “我知道了。”傅晚晴记下线索。 “怎么突然问我这些?有头绪了?”张临远也在查军饷的案子,却是焦头烂额毫无线索。 “再给我几天时间,就快查清楚了。”傅晚晴在没有十足把握前不想多谈,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走漏风声的危险。 与张临远交流一番后,傅晚晴若有所思,幕后的那个人还能接触到东北军的军饷,真是太神通广大了。 大年初五。 政府官员们回到政府投入工作中。 杨世彦收到了军部的宴请函,说是要给他办个迎新宴,和诸位长官见个面,认识一下,日后好共事。 是不是鸿门宴,大家都心知肚明。 傅晚晴听后不禁皱眉,杨世彦现在名义上是军部次长,在军部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究竟是何人有这么大口气给他办迎新宴? “必须要去?”傅晚晴帮杨世彦整理好衣服。 杨世彦很久没有穿军装了,硬挺的军装面料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出来,英姿飒飒,自成风骨。 “如果不走这一趟,日后我真的是名存实亡了,我也不是胆小怕事的人,没必要予人口实。”杨世彦轻声道。 “去吧。”傅晚晴不反对杨世彦走这么一趟。 军部里都是各路军阀的权贵,与东北军军饷一案必定有关,如果可以的话,傅晚晴也想跟去。 一切收拾妥当,傅晚晴笑意盈盈的送杨世彦出门。 等杨世彦走后,傅晚晴立刻给立刻给内务司的邱次长打电话,她也要找个由头去栖贤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邱次长本来在和人叙话,秘书叫他时还有些不情不愿,但听到是傅晚晴来的电话,他只得抛下手上的工作不情不愿的来接。 “今日上午十点,栖贤阁,我有些事想向您请教。”傅晚晴言简意赅,语气不容拒绝。 傅晚晴是萧奉义亲批的督察专员,有直达萧执政府的权力,他们这些官员只能把傅晚晴当作祖宗供着。 “哎呀,非要那么急吗?”邱次长想搪塞过去。 “时不我待,我这里有些证据您今日不拿回去,明日就会在萧执政的办公桌上看到。”傅晚晴冷言威胁。 邱次长惊出一身冷汗。 电话对面沉默了,傅晚晴知道自己的威胁十分有效,她查到的这些贪污腐败的证据就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咱们不见不散。”傅晚晴不再多费口舌,直接撂了电话。 杨世彦出门后并没有直接去赴约,而是乘车在城中漫无目的的转了两圈,最终才让司机去往栖贤阁。 栖贤阁在政府衙门旁边,也沾了贵气,里面的客人都很有来头,哪怕是政府官员,官阶低的也难进这栖贤阁的大门。 杨世彦重拾政治场上的淡然,迈入金碧辉煌的大门。 杨世彦跟着侍从前往宴会厅,幽深的走廊铺满了红丝绒地毯,在僻静的转角处,一闪而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有点像傅晚晴,她怎么会在这里? “您请。”一直走到最里面的包间,侍者推开厚重的大门。 包间里面已经坐了一群人,看到杨世彦进来,不顾身份的起身相迎,除了一人还翘着腿悠闲的坐在位置上。 “百闻不如一见啊,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杨次长真是年少有为啊,假以时日,必成政府栋梁!” 大家言语上都是和和气气假意奉承,可眼底全是精明算计,不在一条船上,自动划为敌人。 “徐叔叔。”杨世彦走到徐昔文身边。 “坐吧。”徐昔文笑意盈盈的看着杨世彦,眼中有些猫捉老鼠的玩味:“别那么拘束,我想着军部里面不少我的旧部,介绍给你认识一些。” “我初来乍到,资历尚浅,还请大家多多提点。”杨世彦客套两句,在徐昔文旁边落了座。 第76章 敲山震虎 众位将领随杨世彦纷纷落座。 如今政府上层重新洗牌,底下的人也得看看风向站队,乾坤未定,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政府高层来变去,只有徐昔文是棵常青树,萧奉义待他可比亲儿子还亲。 他们今日看的是徐昔文的脸色,要不然谁会去在乎杨世彦这个毛头小子。 徐昔文看大家都不说话了,他拍了拍杨世彦的肩膀,笑着说:“现在你是军部次长,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就替你卖命。” 底下众人纷纷附和。 “徐叔叔此言差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家都是为国效命,不是为我谋私。”杨世彦正色道。 今日在座的可不止是淮军旧部,还有东北张大帅的人。 徐昔文如何令东北军的人依附?不知道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利益交换。 “怎么,声讨起我了?”徐昔文眯起眼睛。 以权谋私,这个罪名先前总有人往他身上扣,可他依旧认为站在高处才有资格发号施令,成王败寇,手段都是为了最终的胜利。 “世彦并未指名道姓,徐叔叔为何要对号入座。”杨世彦面上恭敬,实则他对徐叔叔的某些行为实在不敢苟同。 “我看你是指桑骂槐。”徐昔文意味深长。 杨世彦嘴上说着“不敢”,目光却冷冷与徐昔文对视。 “今日来大家和和气气的。”东北军的老冯赶紧打圆场:“咱们今日来庆祝杨次长上任,大家喝一个。” 众将领纷纷起身举杯。 “你胃不好,就别喝酒了。”徐昔文拿掉杨世彦手中的酒杯,换上一杯茶,朗声道:“我也以茶代酒,大家勿怪。” 杨世彦点头谢过。 一番客套后,徐昔文让大家自便。 席上都是些大男人,请了戏班子唱的也不是那些咿咿呀呀的情情爱爱,不知是谁精心挑选了一出《捉放曹》。 徐昔文随着敲锣打鼓的奏乐浅吟两句,附庸风雅。 大家都知徐昔文精音律,懂戏曲,素有小周郎的雅称,可看多了徐昔文高高在上张扬跋扈的样子,简简单单两句唱词让人忍不住多想其中深意。 谁是那曹操,每个人心中或许都有不同的答案。 有些将领是大字不识的粗人,只听了个乐呵,不明就里,稍有些文化能听懂戏文的都觉得有些不妥当。 徐昔文扯了扯杨世彦的衣角,示意他凑过来些。 “徐叔叔有何指教?”杨世彦低声问。 徐昔文冷声道:“在我这个棋盘中,你还是一颗可以为我取得胜利的活棋,所以我还舍不得抛,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 “徐叔叔多虑了,世彦自幼蒙训,忠君爱国断不敢忘。”杨世彦回敬徐昔文一个浅笑。 他有自信把事情做的隐蔽,只要他不参与革命党的活动,就不会被任何人抓住破绽。 徐昔文如今真是有些厌恶杨世彦了,软硬不吃,不识时务。 徐昔文想要拉拢这些将领,但他如今毕竟在军部无官无职,必须得借杨世彦的口说出来这些话才名正言顺。 杨世彦完全没有自得,而是一刻也不敢放松。 与此同时,傅晚晴和邱次长也在隔壁的包间中相对而坐。 邱次长不知道傅晚晴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哪怕再不情愿,也还是准时赴约了。 邱次长来时看到隔壁包间戒严,见事不对正打算溜之大吉,却被踩点而来的傅晚晴堵住,只能讪笑着随傅晚晴进去。 傅晚晴没有一上来就直入正题,而是叫人上茶,她小口品茶,时不时抛出一两个问题,多数时间都在听邱次长打太极。 傅晚晴为什么叫邱次长来? 很简单,内务司里面就属他贪的最多,却身居次长高位多年,屹立不倒,偏生还是个胆小如鼠禁不起吓唬的人,这种人最容易拿捏。 邱次长说得口干舌燥,刚想端起茶润润嗓子。 “明面上账目的缺漏都在这里,请您过目。”傅晚晴放下茶盏,突然正色,扔给邱次长一个小册子。 邱次长打眼一看,惊出一身冷汗。 傅晚晴的发难快、准、狠,牢牢把握住邱次长的命门。 她明面上的职位就是督查专员,查这些无可厚非,内务司旧账烂账无头账一堆,她竟然真的一桩桩一件件去查了。 “傅小姐,有所为有所不为。”邱次长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知道啊,否则这些早就呈送到萧执政的办公桌上了。”傅晚晴略一挑眉,看着紧张的邱次长。 这世界还真是不公平,敬业的人兢兢业业没人理解,自私自利的人却赚的盆满钵满,无人制裁,逼人为恶的时代。 “敢问傅小姐想如何处置?”邱次长问的小心翼翼。 “承蒙萧执政厚爱,让我做这个督察专员,贪腐我必定严查到底。”傅晚晴语气听不出喜怒。 邱次长只能诺诺称“是”。 “我要动两个人,黄外长和副秘书,杀鸡儆猴,也能给萧执政一个交代。”傅晚晴冷声道。 这两个人的罪证她不光给了萧执政,还抄送了一份给了学生报社,不知是政府律法的制裁先下来,还是民愤先把他们压倒。 邱次长顿时感觉天要亡他,傅阳是傅晚晴的亲哥哥,傅晚晴都要大义灭亲,他们这些小喽啰更是难得善终了。 “至于其他人……”傅晚晴稍一停顿。 邱次长的心像坐过山车一般,七上八下,傅晚晴的一字一句都牵动着他的心弦。 “我查到的都给您了,怎么处理我都听您的,那些暗地里的我也懂规矩,不查,不问。”傅晚晴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 邱次长得到赦免,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傅晚晴。 “当然,我有条件,日后不得阻碍任何财政改革的推行,不得允许大额黄金外流,让我做出些政绩,好和萧执政交代。”傅晚晴笑容可掬。 邱次长赶紧应承下来。 “把证据处理干净点,再让我抓到把柄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傅晚晴轻笑着端起茶杯,小抿一口。 端茶即是送客,邱次长识时务的告辞出门。 傅晚晴静静坐在包间中,想着隔壁究竟在干什么,她还真有些好奇,想去一探究竟。 第77章 神仙打架 包间中,觥筹交错,十分热闹。 徐昔文和杨世彦神仙打架,底下的人都懂得非礼勿听的道理,全都尽情吃喝玩乐,眼神到处乱飘却绝不看向主座的方向。 “杨次长,咱家弟兄的军饷日后全靠您了。”赵旅长端着酒杯凑到杨世彦身边,另一只手里提着一只手提箱。 打开箱子时,整整三十条大黄鱼,眼前金灿灿一片,十分震撼。 拿人的手短,杨世彦自然不能收,他轻轻把箱子合上,不动声色的推回去。 “军饷一事非同小可,我告诫你,千万别眼高手低,在军队中惹出乱子可不好收场。”徐昔文笑呵呵警告,眼睛却盯着赵旅长,把他盯的浑身发毛。 “杨次长定能干出一番事业。”赵旅长小声奉承。 “怎么,赵旅长这就开始护着他了?”徐昔文冷声奚落:“你女儿嫁进杨家也只能做二房,可真舍得。” 山东的德川大佐看上了赵旅长的女儿,徐昔文让赵旅长把女儿嫁过去,好赢得日本人的支持,方便日后布局。 这位赵旅长可好,当场说女儿倾慕杨世彦多时,驳了他的面子,搞得大家十分不愉快,合作自然也没谈成。 徐昔文因此停了赵旅长部队的粮饷,这才一个多星期,赵旅长就撑不住了,居然不主动找他说和,反而要拜杨世彦这尊菩萨。 杨世彦脸色微变,怎么还往他身边塞女人?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开了,傅晚晴大步走进来,刚好听到了徐昔文的话。 “赵旅长的想法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吧,我这个人比较善妒,令爱嫁进来恐怕要受点委屈。”傅晚晴轻巧的坐在杨世彦腿上。 傅晚晴漂亮的让人心惊,朱唇皓齿,肤若凝脂,身姿婀娜,娇娇媚媚。 在座各位将领的目光全被傅晚晴吸引了去,简直如梦中情人,回到家又要抱怨自家夫人年老珠黄了。 “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呀。”傅晚晴一侧唇角勾起笑意,掩藏着一丝不屑。 傅晚晴那张漂亮的脸,居然生出几分桀骜睥睨之意来。 “杨夫人。”赵旅长有些尴尬。 那日搬出杨世彦是情急之下的借口,赵旅长不想自己的宝贝女儿误了终身,他没想到徐昔文会揪着不放,还闹到傅晚晴面前。 “杨家的事自然是杨夫人说了算,赵旅长,令爱的一片真心要错付了。”徐昔文一笑,生死难料。 傅晚晴转过头,无声的询问杨世彦的意思。 赵旅长哪敢发话,他现在有些后悔,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这一帮煞神。 傅晚晴笑意盈盈的看向赵旅长,从桌上的果盘中拿起一颗葡萄喂给杨世彦,像是耀武扬威一般。 她的目光扫过在座的的将领,许多都是东北军的人,却突兀的出现在了这里,她心中立刻有了定论。 “杨次长与我们见个面,傅小姐就这么不放心。”徐昔文浅笑着说道。 “哪有,我今日与邱次长约在隔壁叙话,顺便来看看。”傅晚晴娇俏的一捋头发,把“邱次长”三个字着重强调。 “那还真是巧了。”徐昔文怎么可能受傅晚晴的威胁。 “谁说不是呢。”傅晚晴言笑晏晏,她知道和徐昔文谈话注定没有结果,便也不多费口舌:“如果没什么事,我和世彦先走了。” “去吧。”徐昔文靠在椅背上,不打算送。 “徐叔叔,刚刚有人送了我一句话,我想送给你。”傅晚晴凑到徐昔文耳边轻声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徐昔文听完脸色不变,微微朝傅晚晴点了点头。 傅晚晴挽着杨世彦走出栖贤阁,坐上车回家。 傅晚晴刚要说话,杨世彦看了看前面的司机,已经换了人,他给傅晚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去全聚德。”傅晚晴立刻会意。 今日他们二人都离开了家,家中是否被人动过手脚还不好说,万一有人趁机装了窃听器,断然不能冒这个风险。 到了全聚德,虽然已经过了午餐的时间,但依旧十分热闹,大堂人满为患,人声鼎沸。 杨世彦让人找了一间二楼僻静处的包间,简单点了几道菜。 “比我们先到的人应该没有问题吧。”傅晚晴帮杨世彦脱下外衣挂起来,余光瞟向外面的食客,不禁问。 “不一定。”杨世彦神色凝重:“刚刚大堂里有一桌人很奇怪,自从我们进来后他们已经碰了四杯了。” “或许是你多疑了。”傅晚晴出门向楼下看了两眼,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那是个四人桌,靠近大门口,多少会有寒风吹过,正常人会坐在背风的一侧,可他们二人为了第一时间关注外面的情况,一人正对门口,一人背靠门口,很反常。”杨世彦抿了一口热茶,轻声道。 傅晚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听杨世彦这么一说,的确有些蹊跷。 “他们二人点了一只烤鸭,盘中肉见少,荷叶饼却一张未动,显然是不想占手,以便突发情况能够快速反应。”杨世彦点破他们的伪装。 “他们是如何知道我们会来全聚德的?”傅晚晴有些疑惑。 “我们从栖贤阁回家,最顺路的饭店便是全聚德,这也是为何你一下子会想到这里。”杨世彦示意傅晚晴不用担心。 “他们这么聪明,一定是徐叔叔派来的人吧。”傅晚晴在桌边坐下。 杨世彦不置可否。 小二推门进来上菜,傅晚晴立刻噤声,直到菜品全都上齐,杨世彦吩咐小二无事不要来打扰,并拉上了包间的门栓。 “可以说话了,小点声。”杨世彦轻声道。 “我查到了一些线索。”傅晚晴压低声音:“有人贪墨军饷,以此与山东的日本人借款,再用这笔款子向更多列强借贷,所得的钱都用于修筑京淮铁路。” “你怀疑徐叔叔?”杨世彦不禁皱眉。 傅晚晴点点头,继续道:“我问过张少帅,这个人贪墨军饷的手段是谎报人数,冒领虚发,徐昔文曾经为了筹钱给萧奉义拉选票用过这一计策。” 杨世彦沉默了,他陷入沉思。 傅晚晴说的有道理,他其实也察觉到了异样。 第78章 风雨将至 “你在想什么呢?”傅晚晴的声音把走神的杨世彦拉回来。 “你这个时候和徐叔叔打擂台,恐怕会适得其反。”杨世彦总觉得有些细节被他忽略了,心中不安稳。 “那我们应该袖手旁观?”傅晚晴不禁皱眉。 杨世彦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同,他不知道该如何做。 “算了,先吃饭吧。”傅晚晴给杨世彦夹菜,轻声道:“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先放一放,车到山前必有路。” 杨世彦这顿饭吃的心不在焉。 徐叔叔向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今日请他赴宴究竟有什么深意? 宴会,东北军,军饷,赵旅长……刚刚经历过的事情如同走马灯,一幕幕在杨世彦脑海中重演。 赵旅长是一切如常中最大的反常。 “糟了,要出事。”杨世彦想到了些什么,吓了傅晚晴一跳。 杨世彦起身开门,对着外面看似空无一人的走廊喊道:“张文,速去请赵旅长一叙,一定要保护赵旅长的安全。” 张文立刻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出现,领命去做事。 “怎么了?”傅晚晴轻声问。 “要出事了。”杨世彦扶额苦思:“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赵旅长不可能会当着徐昔文的面向我示好。” “他们难道不是一唱一和在演戏?”傅晚晴不禁皱眉。 “不是。”杨世彦摇头。 “赵二小姐的事是徐昔文主动提起来的。”傅晚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真是好手段,三言两语就把话题带偏,让赵旅长与所有人对立。” “没错,赵旅长的部队新装配了最先进的德制军械,恐怕这批军火就是徐叔叔拉拢东北军的资本。” “真是狠毒。”傅晚晴不禁暗骂:“现在只能希望赵旅长不要出事,否则一场腥风血雨将至。” “这条京淮铁路不光是贸易线,更是运兵的生命线,徐叔叔的目标依旧是武统,这条路是必定要流血的。”杨世彦轻声道。 上次武统以失败告终,如今徐叔叔又要卷土重来,这次声势更大,还用一条铁路将列强的势力牵扯进来,很难和平收场。 “去年才刚打过仗,国家不能再乱了。”傅晚晴皱紧了眉,努力思考对策。 杨世彦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消息的时候总是最令人焦虑的。 “赵旅长死了,当街被杀,一枪毙命。”张文急匆匆回来汇报,带来极其不妙的消息。 杨世彦仿佛看到徐叔叔得意的看着他,好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永远慢人一步,只能一次次看机会在眼前流逝。 “现在怎么办?”傅晚晴有些忧虑。 她如今真真切切见识到了徐昔文的厉害,徐昔文是京淮铁路的幕后主使,革命党的游行活动会不会受影响? “先回家吧。”杨世彦为傅晚晴披上衣服。 二人回到家,仔细检查家中是否有窃听设备,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咱们已经是草木皆兵了。”傅晚晴自嘲的笑笑,她知道有人监听的概率不大,但还是不得不费尽心思去检查这么一遍才放心。 “小心些总不会有错。”杨世彦轻声道。 杨世彦想起革命党将要举行游行抗议,如果他们对手是徐昔文,必定会凶多吉少,没必要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他找来信纸,手中的笔却不知如何落下。 究竟该不该让裴先生放弃游行?杨世彦提笔把当前形势写明,如何决定还得是裴先生自己拿主意。 杨世彦让人把信给裴先生送过去,却得知裴先生今日正在做开腹手术,怕是看不了信了。 杨世彦又一次变成了断线的风筝,有了自由飞翔的空间,却也极其容易失去方向,摔得发生事故。 如何做,只能他自己决断。 两日后,大年初七。 修筑京淮铁路的工人中混杂军队,与本就不满工资待遇的工人们起了冲突,当地军警也立刻出兵镇压,擦枪走火,一场浩大的工人罢工一触即发。 这件事完全在大部分人的意料之外,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混乱。 消息传到北京时,杨世彦不禁头疼。 这次革命党策划的游行已经拉开序幕,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这条路都要一直走下去了。 傅晚晴这两天总是出门,杨世彦也不问她去做什么。 下午,乌云蔽日,沉闷的天气让人感到十分压抑。 杨世彦坐在书桌前,低头在看抄录出来的快报,眉头紧锁。 应杨世彦的要求,这次罢工的第一线消息,一个时辰拍一封电报,极速送到他的桌案上。 杨世彦知道,徐叔叔是故意让他知道前线的状况,让他在情急之下做出不理智的行为,被人揪住错处。 白纸黑字,越看越心惊。 杨世彦一遍又一遍翻过呈送过来的线报,页面边角处有些褶皱卷边,是因为他的冷汗浸透了纸张。 窗外凛冽寒风骤起,吹散漫天乌云,呼啸着掠过梅林,让杨世彦的心突突的跳,久久难以平复。 繁杂的线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思绪从混沌渐渐变得明晰,他抓到破绽了。 昨日有两队人马未卜先知提前赶往事发地点,一路来自天津,另一路来自江淮,声称是修铁路的工人,实则是军人。 杨世彦在这条消息旁边画了三个着重符号。 天津与江淮的军队虽同为淮军,但属于两个派系,能同时调动这两地的的军队,说明消息一定是从北京出去的,大概率是徐叔叔亲自下的令。 这两支军队一开始装作工人,说明徐叔叔对信息的来源并不完全信任,为了防止听信假情报打草惊蛇才会如此。 北京正巧是学生游行运动的中心。 这意味着有人告密,革命党参与此事的人员中出了叛徒。 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杨世彦却没觉得轻松些,反而感觉心情压抑沉重,事情更加难办了。 游行运动在即,人员中却出了叛徒,就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无论有多么周密的计划最终都难逃失败的命运。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严密监视,如何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第79章 游行 二月一日,大年初八。 声势浩大的工人罢工在全国引发了轩然大波,北京的《光明日报》率先声援工人,曝光出政府官员的贪腐丑闻。 黄英杰和傅阳私吞对日借款一事东窗事发,立刻引来无数口诛笔伐。 今日傅晚晴醒的很早,她知道今日是学生游行的日子。 傅晚晴拿了一份《光明日报》,头版头条就是工人罢工的消息,报纸上的几张黑白大图,士兵暴力镇压,触目惊心。 傅晚晴一边看报,眉头紧锁。 图上的一小队士兵手上拿的枪械有些眼熟,是赵旅长手上的那批德械,赵旅长三日前遇害,这些士兵必定是这两天才从北京附近部队调往江淮的。 这队士兵级别很高,应该是带着枪械和指挥任务去的。 北京,近两日…… 傅晚晴立刻意识到北京这边出现了叛徒。 幸好她这两日都是秘密去见陈先生,她的身份应该没有暴露,但今日的学生游行必定会出事! 想到这,傅晚晴也顾不上自身安危了,胡乱抓了件大衣披上,压低蕾丝礼帽的帽檐,直奔北大西斋。 陈先生和一群学生代表正在分发传单、横幅,商定口号、标语,大家群情激愤,斗志昂扬。 游行已经是箭在弦上。 “停止行动,有叛徒。”傅晚晴急切道。 陈先生和学生们对视一眼,皆目光坚定,毫不退缩。 “政府卖国求荣,我们作为青年怎可能罔顾大义,龟缩不前。”学生带头愤然开口,大声喊道:“流血何惧!牺牲何惧!” “流血何惧!牺牲何惧!”底下学生齐声高呼。 “我们上街游行抗议去!” “游行抗议去!” “不能去,最大的胜利是用最小的牺牲换取的,这次不成我们还可以策划下次……”傅晚晴冲陈先生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想看到学生流血牺牲,那都是未来的国家脊梁,怎能弃生命于不顾。 “国家落后政府腐败,不是一个人,一群人能改变的,全国同胞戮力同心,尚有动摇的可能,总是需要一个先驱,就让我们做这个先驱。” 傅晚晴一时间无话可说。 眼前这些学生都是一群孩子,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是朝读暮诵,却有心为国家投笔从戎,也正是最有激情,满腔热血的年纪。 知其不可而为之,可谓大勇。 “傅小姐,谢谢你的消息,保重。”陈先生向傅晚晴略一点头,率先走了出去,身后跟着一群学生。 声势浩大的学生游行爆发,学生将大街小巷堵的水泄不通,高举横幅大声抗议,挥舞旗帜振臂高呼。 “惩奸除凶,伸张正义——” “外争主权,内除国贼——” “宁肯玉碎,勿为瓦全——” 呼声震撼了所有人的心,学生游行的队伍不断壮大,不断有学生加入请愿,书生本弱,为国而刚。 徐昔文家中。 “徐先生,学生闹起来了。”徐昔文的手下报告。 “说说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徐昔文拿了柄湘妃竹的素面折扇,有节奏的敲击着掌心,若有所思。 “不过是在胡闹罢了,他们哪知道什么叫民族大义。” 属下的态度有些不以为意,觉得一群学生掀不起什么风浪,根本没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你怕是忘了五四,也是一群学生,一群工人,左右了政府的决策。”徐昔文“啪”的一声打开折扇:“不能小觑。” “已经按您吩咐的布置好了,随时可以收网。” “杨世彦呢?”徐昔文胸有成竹,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淡的笑:“传萧执政的命令,让他带兵去镇压。” “杨次长还在休假。”属下感受到徐昔文冰冷的目光夹着刀扫来,不禁打了个寒战,有些乱了分寸。 “那就去他家请。”徐昔文面容严肃凝重。 “杨次长今早出去了,我们的人全跟丢了,到现在还不知去向。”属下十分含糊,冷汗直冒。 徐昔文知道犯不上和这些属下置气,不怒自威:“我大哥不在政府吧?” “萧执政和夫人去岫云寺祈福了。”属下赶紧答道。 “那便好。”徐昔文镇定布局:“你立刻派人镇压,暂时先别搞出人命来,半个时辰后我会找人放火烧了黄外长家,那之后再开枪。” 只要学生先做出出格的举动,军警就地射杀便名正言顺,学生队伍中不知道混杂了多少革命党,宁可错杀不能错放。 属下得了吩咐立刻去办。 今日早晨,在家中蜗居两日的杨世彦出门,还没走出两步,他便意识到至少有五个人在跟着他,那就走一条无法跟踪的路。 杨世彦光明正大的走入了政府大楼,跟踪的人想要进来至少要自报家门,这样他就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掌握主动权。 跟踪的人没有进政府大楼,杨世彦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杨世彦低调的从政府大楼出来,他早已规划好了路线,确认自己的行踪隐秘安全后,直奔城西的鼓楼。 从北大以及各高校到政府衙门,鼓楼是必经之路上最好的制高点。 杨世彦掩人耳目的登上鼓楼,放眼望去,视野开阔,方圆几里的街道尽收眼底,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好地方。 杨世彦带上手套,从角落取出一个包裹,是他早些时候让张文藏匿起来的步枪零件,他驾轻就熟的组装好步枪,架在窗口。 杨世彦透过瞄准镜静静观望,过了一段时间,他看到浩浩荡荡的学生游行队伍走来,队伍边缘有一位学生举止奇怪。 衣着是普通的学生装,脚上是布鞋,手上却带了一块百达翡丽名表,虽不是最新的款式,但如今也要上百大洋才能买下来。 最可疑的是他总是时不时看手表,喊口号举标语时也会刻意晃动手腕,有意无意向两旁的军警展示,似乎是怕被误伤。 杨世彦立刻锁定了目标,屏住呼吸,瞄准。 他其实很不愿意把枪对准自己人,更何况那还是个学生,可能是有所隐情,误入歧途,但此时一念之仁可能害死更多人,造成不可估量的流血牺牲。 “砰”的一声枪响。 第80章 针锋相对 杨世彦的手指扣动扳机,子弹从岿然不动的黝黑枪管里射出。 他的枪很准,千米之内弹无虚发。 开枪时杨世彦没有丝毫犹豫,子弹快而准的射入叛徒的眉心,但开枪后他是否后悔,不得而知。 游行的队伍乱作一团,枪声引起了一阵轰动,队伍中有惊怒声,质问声,等反应过来后,有学生与军警打成一团。 “头可断,血可流,身可灭,命可休!”有人振臂高呼。 “我们不惧死!誓死抗争到底!”子弹并没有震慑住学生,反而激起了学生更剧烈的抗争。 军警的反应很快,立刻锁定了子弹射出的方向,迅速包围了鼓楼,想要知道是谁不顾规矩的开枪。 杨世彦没有慌不择路,他早有准备。 步枪和子弹都的磨掉了编号,事后他可以直接弃枪离开,而不是带着枪在人群中那么突兀,最终走入死路一条。 杨世彦看着眼前纵横交错的胡同,附近好几家大户人家的院子。 杨世彦看准了目标的方位,从鼓楼侧面的窗户纵身跃下,在院墙上俯身行走几步,随后跳到一个院子里。 他落脚的地方是金贝勒府的后花园,金贝勒在北京城也算是名门贵族,外面的军警没有确凿证据不敢进来搜查。 冬日里草木枯败,景色萧索,后花园罕有人烟,连通后门的道路本应畅通无阻,所以杨世彦才会选择在这里暂避。 天不遂人愿,有脚步声渐近。 杨世彦的身子不禁往墙边靠了靠,想躲藏到府墙的阴影中去,可他与来人近在咫尺,实在是避无可避。 来人是金贝勒家的格格,此时一身学生装束,身旁没有仆从跟随,行色匆匆的样子像是要出府,她看到杨世彦突然出现却没有大声惊叫。 四目相对,杨世彦感觉浑身像有无数的细针刺得他无所适从。 “你是不是游行的学生?”金格格乌黑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杨世彦轻轻摇了摇头。 “好了,你放心,我不会告发你的。”金格格上前两步,俏声道:“趁我爹还没发现,你赶紧从后门走,我就当没看见你。” 杨世彦轻轻点头,快走两步,身影迅速消失。 金格格看着杨世彦离开的背影,又确保家中无人发现后,也从后门出了府,叫了辆黄包车朝政府的方向去了。 杨世彦脱身后,看着满城混乱,他去往萧执政府。 刚进萧府,便看到刚刚得知意外消息赶来的徐昔文。 杨世彦还没来得及见礼,徐昔文揪起他的衣领,扬手一个耳光抽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力气不算大,但声音很清脆。 杨世彦没有躲闪,苍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掌印,他早已做好了承受徐叔叔暴怒的准备,他微微抬起头。 徐昔文盯着杨世彦的眼睛,杨世彦深黑的眸子清晰的告诉他,今天这些事就是他做的,甚至有些自得和挑衅。 “你真是好样的。”徐昔文指着杨世彦的鼻尖怒骂 徐昔文没有料到杨世彦竟如此胆大妄为,开枪射杀学生,导致大家认为是政府军警暴力镇压,现在舆论十分不利。 而且被杨世彦射杀的那个学生是他的人,等队伍走到黄次长府时,他会带头往扔点燃的纸张,烧掉黄次长府,这样军警就能名正言顺的抓人。 “徐叔叔,世彦何错之有,居然让您如此动怒。”杨世彦敛眉垂目,依旧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杨世彦知道徐叔叔有许多见不得光的算计,本就不能提,如今算计落空更不会主动承认他之前的那些布置。 疑罪从无,他只要咬死自己不知道是谁射杀了学生就行,顶多说他没有第一时间带兵镇压,给他扣一顶玩忽职守的帽子。 “百米之外取人首级,果真是神枪手啊。”徐昔文怒火中烧,想一枪崩了眼前这个给他添了不知道多少麻烦的小子。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杨世彦无辜的眨了眨眼。 徐昔文脸上掠过一抹嘲讽的笑,一记耳光毫不留手地打在杨世彦脸上,这一巴掌的力道让杨世彦后退两步。 一缕血丝在杨世彦的唇角悄然绽开,殷红的血色衬在惨白的脸色上,凄艳得有些瘆人。 “徐叔叔只会打我泄愤吗?”杨世彦目光灼灼,一副毫不退让的样子。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我来告诉你。”徐昔文盛怒之下反而冷静下来。 “你要加剧军警与学生之间的摩擦,造出军警横行霸道,学生只是在努力反抗暴行的假象,以获得舆论的支持?” 真是极好的算计。 杨世彦一言不发,大家都是聪明人,言多无益。 “人言可畏,真是被你玩明白了。”徐昔文的声音冷到冰点,眼中寒芒闪烁裹挟着点点狠意。 “我做了什么徐叔叔比我自己还清楚。”杨世彦用最恭敬的语气说出最顶撞的话:“您说如何,那便如何吧。” “你小小年纪的,怎么就不怕死呢。”徐昔文捏住杨世彦的下颌,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鬼门关前走过太多遭,就不怕了。”杨世彦一双眸子如海般深沉。 “咱们走着瞧。”徐昔文甩手离去。 杨世彦知道,他违逆了徐叔叔的意思,就是不顾萧叔叔的指令,事情他可以做,但事后姿态必须得做到位,必须要给萧叔叔留个台阶下。 杨世彦走到外院的天井处跪下。 膝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被硌得生疼,冬日的寒气一点点地从腿上蔓延到体内,先是关节绵密的刺痛,然后向四面八方扩散,肆意叫嚣。 杨世彦本就受不得半分寒凉,刺骨的寒凉无孔不入,肆意地消磨着他身上残存的温度,刻意压抑的咳嗽声随着寒风飘散开,唇角溢出的鲜血顺着下颌滴落。 “给你。”徐昔文从房中出来,给杨世彦拿了大衣和软垫:“我向来反对,大哥和你爹重刑之下出孝子的言论,但对付你的确要上点手段。” “多谢徐叔叔了。”杨世彦垂眸轻声道:“世彦怎敢取巧逃罚。” “我虽然生气,但也不想你伤了身子。”徐昔文把东西塞给杨世彦,转身回房去了。 第81章 民族大义 北京的大街小巷全是群情激愤的学生,不惧枪炮,誓要讨个说法。 焦头烂额的政府官员发现无法阻止愈演愈烈的学生游行,一改怀柔政策,派出上千军警镇压游行队伍,射杀、逮捕了上百名学生,造成了流血事件。 政府中究竟是谁下的命令,没有人会去细思。 《光明日报》加急印刷,将最新消息披露给民众,学生游行是爱国之举,立刻受到了人们的舆论支持。 国家向列强软弱妥协,政府毫不作为,上层官员连借款都敢贪腐,种种无耻行径,彻底点燃了人们心里的怒火。 紧接着,各地学生罢课,工人罢工,百姓抗议,纷纷贡献力量支持斗争,这场游行就如星星之火,终将燎原。 顺民者昌,逆民者亡。 傍晚,萧奉义夫妇乘车回到府中。 萧奉义刚踏进外院,就看到跪的端端正正的杨世彦,光看背影就知道他跪了很久了,单薄的身形有些摇摇欲坠,状态不太好。 萧夫人想把杨世彦拉起来,萧奉义拉住她,在她耳畔轻声道:“你先回房去吧,这些事我来处理。” “天黑了,有些凉了。”萧奉义走过来,将一件皮裘披在杨世彦身上。 什么都不用说,所有算计大家都心知肚明。 杨世彦微微抬起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眸中闪过一丝躲闪与愧疚,与平日常见的喜怒不形于色迥然相异。 “萧叔叔……”太久没开口,杨世彦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件事交给你和瑞林,妥善解决,就算翻篇。”萧奉义看了看院中一株晚开的梅花:“你再跪一个时辰,到时候瑞林也该回来了。” “是。”杨世彦微微颔首。 孤风瑟瑟,暗夜寂寂,夜的寒凉如洪水猛兽般涌了上来,杨世彦感觉浑身发冷,头脑昏沉。 如萧奉义所言,半个多时辰后萧瑞林回到府中。 萧瑞林走过杨世彦身边时,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等会儿来我房里一趟,我有事和你说。” 等时辰到了,萧奉义派管家请杨世彦起来。 杨世彦起身时感受到腿上的经络已经失去知觉,僵硬的不听控制,疼痛叫嚣着,沿着神经蔓延开来。 杨世彦想起刚刚萧瑞林的话,去到萧瑞林的房间,府内的灯火将他的身形从漆黑一片中勾勒出来,棱角分明。 杨世彦凝视深胡桃色的房门,他抬手要敲门,触及门板却犹豫了,进去要说什么?他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进来吧,门没锁。”屋内传来萧瑞林的声音。 杨世彦进了屋,萧瑞林起身迎他。 “萧二少爷。”杨世彦客套道。 “多谢杨次长给我这个面子。”萧瑞林微微皱眉,杨世彦始终没把他当自家人,总是这么礼貌生涩。 “您真是折煞我了。”杨世彦敛眉垂目。 “哪里,论官阶,我在政府中都排不上号。”萧瑞林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萧奉义向来要求自家孩子从底层做起,稳扎稳打,褪去萧二少爷和淮军少帅的虚名,萧瑞林在政府中不过是个警察厅厅长。 话已至此,萧瑞林不用多说什么,就等着杨世彦自己缴械投降。 “瑞林哥。”杨世彦轻轻抿了抿唇。 萧瑞林满意的笑了笑,大家摆正自己的位置,好继续谈下去,他起身去关上门窗,检查屋外是否有人窃听,十分谨慎。 “今日学生游行的事你知道多少?”萧瑞林问。 “鼓楼枪杀学生之前的事情我大概知晓。”杨世彦答道,说起自己的事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好。”萧瑞林点点头,继续道:“鼓楼事发后,军警得到政府的命令,如遇冥顽不灵者,一律射杀抓捕。” 杨世彦不禁抬头看向萧瑞林。 今日该有多少无辜者丧命,他不敢多想,面对今日的状况,他恨自己还是无能为力。 “我爹今日去岫云寺祈福是定好的行程,不是为了避嫌。”萧瑞林为杨世彦倒了一杯姜茶。 “我明白,我没有怀疑萧叔叔。”杨世彦重新低下头,注视着手中杯中荡漾的姜茶,不多言语。 二人都不说话,室内陷入了一阵寂静。 “你今日干了什么事我都知道了。”萧瑞林挑起要命的话题。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杨世彦端起杯子凑到唇边,小饮一口,暖意顿时萦绕,雾气氤氲,遮盖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别骗我了,我今日遇见金小姐,她和我说在家中遇到个奇怪的人,与你十分相像。”萧瑞林轻笑着说出令杨世彦毛骨悚然的话。 “兴许是格格认错了。”杨世彦移开目光。 “你要我明天把金小姐请过来,让她当场指认吗?”萧瑞林不允许杨世彦回避这个问题。 杨世彦唇角露出一抹苦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今日一番精心布置,终究还是在细节上露了破绽。 “既然有了证据,为何不告发我。”杨世彦轻声问。 “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我真羡慕你有这个魄力。”萧瑞林在杨世彦身边坐下。 杨世彦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别紧张,金小姐见我是询问被捕学生的事,不是为了告发你。”萧瑞林继续道:“我现在时任警察厅厅长,被捕的学生全在我的手上。” “您能不能善待学生们,他们没有错,至于我……”杨世彦轻声开口。 萧瑞林不禁笑出声:“你、我、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不管过程如何曲折,我们都是会胜利的,民族大义,永远不会错。” “多谢您和我说这些。”杨世彦终于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善后的事你有什么想法?”萧瑞林问杨世彦的意思。 “我会去查究竟是谁下令暴力镇压。”杨世彦陷入思考。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萧瑞林盯着杨世彦的眼睛,如果不是对杨世彦十分了解,真的很难识破他在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让学生和报社抓住军警先行开枪一事做文章,要求释放被捕学生。”杨世彦轻声道。 “明天我带你去监狱看看那群学生。”萧瑞林点头道:“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家去吧。” 第82章 误会 杨世彦走在离开萧府的路上,经过外院的客房时,看到徐昔文靠在门框上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杨世彦听话的坐了过去,徐昔文一把把他拉进屋里。 杨世彦思忖着跪下,他在徐叔叔面前没有任何秘密。 “记住,在我面前不用跪,也不用那么多礼数。”徐昔文把杨世彦按到榻上坐下,随后去屏风后翻找东西。 杨世彦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徐昔文撩起杨世彦的裤脚,挽到膝盖,可以看到膝上的一大片青紫,从口袋中拿出一小瓶药酒,倒了一点在手中,带着掌心的温热覆上了他的膝盖。 杨世彦顿时僵住想要起身。 “你太瘦了,总感觉风一吹就倒了。”徐昔文摁住杨世彦的肩膀,把他推了回去,丝毫不顾他的紧张,语重心长道:“别仗着年轻使劲霍霍自己的身体。” “徐叔叔……”杨世彦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要不要在北京继续待下去。”徐昔文其实心中早有答案,但还是想听杨世彦亲口说出来 “是。”杨世彦敛眉垂目。 “那好,咱们交个朋友吧。”徐昔文打算今日把该说的话都说开:“以后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咱们互不干涉。” 如今杨世彦知道什么事都瞒不住徐昔文,便把所有动作都打成明牌。 “只要徐叔叔不计较我先前的顶撞……”杨世彦深黑的眼中眸光闪烁,他何尝不想呢,提防被徐叔叔抓错处的日子可不好过。 “我既如此说,自然是既往不咎。”徐昔文率先表示出自己的诚意:“监视你的人我都会撤走,以后也不会再派。” “谢谢徐叔叔。”杨世彦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个聪明人,做事考虑后果,这一点是最难得的。”徐昔文:“曾经有一个人和你很像,但他做事只遵循自己心中的对错,不考虑后果。” 杨世彦垂首听着,他知道徐叔叔说的是谁,但他没有资格谈论这些往事。 “你又何尝没有帮我呢?”徐昔文轻轻叹了口气:“学生这么一闹,这条铁路的股份我也能多从那帮老外手里拿几分。” 二人都不打算多说什么。 徐昔文抬手摸了摸杨世彦的额头,炽热的温度让他一惊。 “你发烧了?” 徐昔文看杨世彦目光躲闪地点头,不禁有些愠怒,他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杨世彦有些支吾。 “高烧小心把脑袋烧坏,赶紧吃药。”徐昔文起身去烧热水,又给杨世彦找了退烧药。 杨世彦听话的点点头,乖巧得不能再乖巧 “本想留你,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你夫人应该能照顾好你。”徐昔文把外衣递给杨世彦:“我让人开车送你回去。” 杨世彦离开了。 回到家中,傅晚晴坐在沙发上,手边放了好几份报纸。 今日游行流了太多的血,陈先生和上百名学生被捕,有些他早上见时还是活生生的人,如今正在遭受惨绝人寰的折磨。 傅晚晴知道革命党不惧死,甚至视死如归,但她不想看到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志们流血牺牲。 “你今天做什么去了?”傅晚晴见杨世彦回来,问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杨世彦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实话实说或是扯谎都不行,他只能选择默不作声,希望傅晚晴不要再追问。 傅晚晴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是去抓游行学生去了。 “学生们有什么错呢?”傅晚晴冷声质问:“你应该猜到了,黄外长贪污借款一事是我透露给学生报社的,要不要也把我抓了审问?” 杨世彦没有出声。 “你曾经答应过我不做那些助纣为虐的事情,你难道忘了吗?”傅晚晴有些失望的看着杨世彦。 “晚晴,我有些累了。”杨世彦不想多做解释。 “好,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傅晚晴盯着杨世彦的眼睛:“能不能带我去看看被捕的学生们?” “明日我带你去。”杨世彦轻声道。 傅晚晴起身回房去了,“砰”的一声甩上房门。 杨世彦疲惫的回到自己房中。 杨世彦看着报纸上军警暴力镇压学生的新闻,他微微阖目,泪水在充盈了眼眶,却不能流出来,只能湮没在心里。 他感觉头脑昏昏沉沉,好想倒下去睡一觉,可是不行。 今夜是难得的好天气,寒风吹散云层,月光浅浅,从遥远的天际垂下银白色的光芒,却映不上孤枕。 终究还是到了深夜,杨世彦才倦极深眠。 第二日清早。 杨世彦依旧醒的很早,他拿了份晨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冬天快要过去了,天一天比一天亮的早,不到七点,就有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光线聚集到杨世彦身上,把他的轮廓映照成金灿灿的颜色。 《光明日报》上,有许多学生以笔为刃,抒发心中愤懑,每个字句都饱含情绪,大开大合,感染人心,所有人看了都要热血沸腾。 傅晚晴起的也比往日早些,她开门走出来,看到客厅中的杨世彦,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走吧。”杨世彦轻声道。 车已经备好,在门口等候,杨世彦和傅晚晴坐上车,二人皆紧靠车门,中间隔着一大块地方。 到了警察厅的监狱,警察们见了杨世彦,毕恭毕敬的请二人进去。 傅晚晴瞪了杨世彦一眼,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警察领着二人走下楼梯,走到地下的监牢处。 没想到有人比他们来的更早。 萧瑞林领着一位穿着洋装的小姐站在监牢门口,傅晚晴看了不禁皱眉,快走两步上前去,杨世彦打发走跟在一旁的警察,也追了上去。 萧瑞林感觉到有人来,转过身来,一时间有些发怔。 萧瑞林身边的小姐十分眼熟,正是杨世彦昨日有一面之缘的金格格,他不禁感叹真是冤家路窄。 金小姐见到杨世彦有些话就要脱口而出,嘴张到一半又把话咽了下去,是敌是友还不知道,谨言慎行为上策。 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陷入了一阵沉默。 第83章 探视 四人当中只有萧瑞林谁都认识,大家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他。 “这两位是陆军部杨次长和夫人。”萧瑞林向身旁的金小姐说道,又向傅晚晴介绍:“这位是金贝勒府的大小姐。” “你好,我叫金毓玲。”金小姐落落大方的打招呼。 “傅晚晴,幸会。”傅晚晴点头回应。 “杨次长,昨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金毓玲俏皮的朝杨世彦眨了眨眼睛,歪头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傅晚晴的目光夹着刀看向杨世彦。 “杨世彦,昨日是在下唐突了,实在抱歉。”杨世彦轻声道。 四人互相认识了,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金毓玲感觉气氛有些不自在,率先打破僵局,自来熟的挽住傅晚晴的胳膊,二人先行一步。 萧瑞林看两位姑娘走远了,他把杨世彦拉到一边,轻声问:“你怎么把晚晴妹妹带来了?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那金小姐呢?”杨世彦反问。 萧瑞林顿时哑口无言。 杨世彦想要去追傅晚晴,萧瑞林赶紧拉住他,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到:“你知道为什么父亲把这个事交给我们吗?” 杨世彦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二人要演一场戏,一人为民请命,一人背负骂名,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平息这件事。”萧瑞林轻声道:“我来。” “不行,没必要一上来就用最坏的方法。”杨世彦不同意:“还是交由我来解决吧。” 看萧瑞林还想说话,杨世彦轻声道:“你大可以相信我,若事情不成,找个人顶罪也应该找我。” “不妥。”萧瑞林不禁皱眉。 “我昨日在萧执政府中跪了一天,大家都知道是我与萧叔叔意见相左,推我出去最合适。”杨世彦一开始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防患于未然。 “那我还是希望你能找到其他办法吧。”萧瑞林实在是说不过杨世彦,只好无奈的耸了耸肩。 杨世彦不禁轻笑出声。 傅晚晴和金毓玲走到关押游行学生的地方。 她万万没想到短短一日,再次同这些学生相逢时会是如此境地,此时此刻的身份令她十分尴尬。 学生们衣着朴素,满面尘灰,可眼中的光依旧没有磨灭。 学生们见了傅晚晴都装作不认识,不想给她添麻烦,有人埋头摆弄地上的茅草,也有人咬破手指在墙壁上写诗。 “出了研究室便入监狱,出了监狱便入研究室。”是陈先生的名句,在此时格外振奋人心。 傅晚晴一间间牢房走过,心情愈发沉重。 昨日萧奉义不在政府中,暴力镇压的命令可能是徐昔文下达的,但如果没有杨世彦的首肯不可能实施的那么顺利。 她最近做什么杨世彦全都知道,那个叛徒有很大可能就是杨世彦,否则她昨日查了一天不会一无所获。 她绝对不会想到,查不到叛徒的线索是因为没等叛徒行动他就已经死了。 傅晚晴走到关押陈先生的牢房,她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金小姐,金毓玲立刻会意,回避到一旁,给傅晚晴腾出可以说话的空间。 “陈先生,我拼了命也要救你们出去。”傅晚晴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我可以逼杨世彦放了你们。” “不行,你的位置太重要了,你一定要忍,千万不要迎来,有稳妥的方案再行动,你若是倒下,学生们就彻底没有了希望。”陈先生轻声和傅晚晴讲道理。 傅晚晴哽咽着摇头。 金毓玲轻咳两声,示意有人来了,傅晚晴立刻收拾好情绪。 萧瑞林和杨世彦并肩走来,,他们二人的到来好似石头落入水中,引起一阵骚乱,学生们纷纷起身围上来。 “政府的走狗,你们这些人只会打自己人!”学生们群情激愤,纷纷站起来抓着栏杆,冲着杨世彦和萧瑞林大骂。 萧瑞林看了杨世彦一眼,怕他没见过这种场面。 “民族大义,政府不会错。”杨世彦冷静开口,镇定如常,他知道,此时能不能稳住学生的情绪是对他最大的考验。 “为何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还不彻底废除?” “为何政府要不停割让土地给列强?” “为何政府将京淮铁路线拱手让与列强?” 十分犀利的几个问题,直戳政府的痛处,句句致命,北洋政府高层只知纵横捭阖,面对列强侵略却是步步退让,这种软弱妥协已经激起民众的不满。 杨世彦不作回答,缓步走上前,平静的开口:“同学们,这些事我会尽力去解决,但现在保护你们的安全是我的第一要务。” 他没有阻止学生的喧哗,声音也不大。 “你们就知道说大话、空话,保护我们的安全是指把我们关起来吗?”立刻有人高声反驳。 现在杨世彦讲的这番话就如“何不食肉糜”一般苍白可笑。 “瑞林哥哥不是坏人。”金毓玲走过来解围:“正是他从中斡旋,才没有让警察开枪伤人。” 至于杨世彦,金毓玲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起初以为杨世彦是慌不择路的游行学生,后来才得知杨世彦是射杀学生的真凶。 但她总觉得杨世彦并不会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就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直觉。 “两位金尊玉贵的少爷、官爷,为何屈尊降贵来此,同我们这些阶下囚讲道理。”学生冷冷看着他们,冷声讥讽嘲笑。 “你们冷静一下,大家都讲讲道理。”金毓玲不知道该如何劝架,但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抱不平。 傅晚晴在旁边双手环抱,冷冷看着,不发一言,在没有抓到叛徒前,杨世彦永远是最大的嫌疑人。 如果杨世彦有本领,那就把学生们都安然无恙的救出去,自证清白。 杨世彦没有多说什么,拉着萧瑞林先行离开,他发现傅晚晴和金小姐与学生的关系有些微妙,她们说话或许学生们能听进去。 “晚晴妹妹好像对你有些误会,要不要我帮你解释一下。”萧瑞林侧过头看着面色素冷的杨世彦。 “既然我可能要去做那个恶人,现在还是不解释为妙。”杨世彦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先行一步,能不能帮我送晚晴回家?” 萧瑞林点点头,杨世彦便率先离去。 第84章 抽丝剥茧 傅晚晴从警察厅的监狱中出来,只看到萧瑞林一人,不禁皱眉,眼中闪过思虑,问了句:“世彦呢?” “世彦弟弟近来事务繁忙,他先行一步。”萧瑞林冲傅晚晴微微点头,轻声询问:“傅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回家。”傅晚晴坐上车,朝金毓玲挥手告别。 回到家,傅晚晴敏锐的发现了许多异样。 大门附近的早餐摊撤走了,家门口裁缝铺不买衣服只闲逛的人走了,大冬天坐在茶楼外面谈话的人也不打算继续受冻了。 杨世彦定然是和徐昔文达成了协议,这些监视的人才会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傅晚晴掩人耳目,走到一个公共电话亭,拨通了直达谭先生的电话。 “东莎路十九号,请问您哪位?”谭先生的秘书接通电话。 “告诉谭先生,我在北京。” “傅小姐。”谭先生接过电话。 “这次游行抗议的计划被叛徒出卖了。”傅晚晴语气有些急切:“杨世彦现在和徐昔文合作,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杨世彦可以做你的挡箭牌,想办法让大家都怀疑他,你就是安全的。”谭先生的话意味深长。 “他现在有萧奉义和徐昔文两作靠山,很难。”傅晚晴有些含糊。 “你还是太天真了,最先怀疑他的就应该是这两个人,距离越近,破绽就越多,越容易让人怀疑他。” “难道徐昔文怀疑他还会用他?”傅晚晴十分不解。 “用他,是为了控制他,进而控制汉城杨家的势力,不会真的信任他,更何况杨世彦到京不过一个月,政府的天都要翻了,更加显得他可疑。” “那叛徒的事……”说起这件事,傅晚晴不禁皱紧了眉头:“我还在找叛徒究竟是谁,但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可能查不到。” “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揭露北洋政府的恶行,让北方政府内乱,过程并不重要。”谭先生有着运筹帷幄的淡定。 “那被捕的学生和同志怎么办?”傅晚晴忍不住问。 “先不用着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谭先生的声音中略带着丝丝倦意,并不想多做解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请谭先生为我解惑。”傅晚晴偏要刨根问底。 “京淮铁路工人罢工是谁的军队去镇压?”谭先生循循善诱,脑子不动是不会有长进的,他要引导傅晚晴自己去想出那个答案。 “徐昔文。”傅晚晴答道,她已经查清楚了这一层。 “那你觉得暴力镇压游行的命令是谁下达的?”谭先生三言两语略一点拨,就快拨开迷雾接近真相了。 “徐昔文?”傅晚晴原本是笃定的,但现在迟疑了。 谭先生点到为止,多说无益,话已至此,该懂的自然会懂,若傅晚晴实在不开窍,他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 “徐昔文这么去做完全没有道理。”傅晚晴发现自己推测都是错的,事情就发生在她身边,她很容易就被种种表象误导了。 “说说看你的见解。”谭先生欣慰道。 “叛徒已经把我们的行动全数告诉徐昔文,他完全可以在游行开始前阻止,他断然不可能纵容学生起事,然后下令镇压,这样只会让自己乃至萧奉义都背负上骂名。”傅晚晴仔细分析,抽丝剥茧。 “你说的没错,人言可畏,显然是有人想把这个罪名嫁祸到萧奉义头上,可实在不巧,萧奉义那天不在北京城中,还有解释的空间。” 傅晚晴觉得豁然开朗。 所以杨世彦没有去镇压学生?想到这傅晚晴刚刚松开的眉毛又皱成一团。 杨世彦既然没有做那些不义之事,为何不和她说清楚,反而遮遮掩掩鬼鬼祟祟故意引她怀疑,事出反常必有妖。 傅晚晴想不明白杨世彦的事,便暂时放到一边。 “那我应该去查许北昌和荀元和?”傅晚晴不禁问。 “不用,萧奉义和徐昔文被人算计,他们比你着急,也比你权力大,不用你动手这件事自然会查清。” “我明白了。”傅晚晴轻声问道:“北京是否有我们的同志?我现在消息不通,孤立无援,很难参与到革命活动中。” “我自然有人在北京,但你不可以和他们见面。”谭先生沉声道:“你的身份太重要了,认识你的人越少越好,省的有人叛变,旁生枝节。” “我明白了。”傅晚晴知道,谭先生的思虑不无道理。 “这是你第一次替组织执行任务,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日后切记谨言慎行,拿不准的事可以来电话问我。”谭先生嘱咐道。 “谭先生,我还有一事不解。”傅晚晴想起一桩旧事。 “但说无妨。” “我先前在汉城我收到过一封信,信中提到一个代号‘风筝’的人,您可否知晓?”傅晚晴重提旧事。 她隐约觉得这件事可能和杨世彦有关系。 “我知道这件事,‘风筝’已经断线,如今杳无音信。”谭先生没想到傅晚晴会问这件事:“而且‘风筝’一直与裴先生单线联系,我和他不熟。” “有没有可能……”傅晚晴不敢往下想。 “风筝”静默的时间,收信前一日杨世彦举止的反常,以及杨世彦与裴先生之间微妙的关系,让傅晚晴感觉这件事必有蹊跷。 “你怀疑‘风筝’是杨世彦?” “有没有这种可能?”傅晚晴急切追问 谭先生不能苟同傅晚晴的想法:“‘风筝’并不像你想的那样,‘风筝’不是同志,而是一把好用的刀,刀尖所向,无往不利。” “您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更像了。”傅晚晴轻声道。 “你别胡思乱想了‘风筝’活跃的时候杨世彦还太小了,绝对不是他。”谭先生打破傅晚晴的幻想。 傅晚晴没有言语。 “杨世彦是你的枕边人,他依旧是最有可能识破你身份的人,你对他不得不防。”谭先生叮嘱。 “我明白了,先挂了。”傅晚晴挂断电话。 回家的路上她心乱如麻。 杨世彦既然没有参与镇压抓捕学生的行动,他为什么要再三隐瞒真相,故意让她产生误会。 杨世彦是想利用她做什么事?还是又想抛下她自己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第85章 棋高一着 政府衙门高层的议事厅中,在座的每个人都贵不可言。 “我看,抓起来的学生不能放,而且要严办,杀鸡儆猴,让这帮什么都不懂的学生以后再也不敢瞎闹腾。”荀元和面上带着笑意,可目光冰冷。 “严办,必须严办。”许北昌一拍桌子,附和荀元和。 荀元和一个眼神扫过去,许北昌立刻噤声,荀元和早就告诉许北昌不要乱说话,他怕许北昌口无遮拦说漏了嘴,被杨世彦抓住把柄就不好了。 杨世彦不发一言,静静坐着听许北昌与荀元和一同“唱戏”。 “昨日学生游行闹得正凶,真是多亏了杨次长机敏果敢、处事得体,当机立断下令镇压,才堪堪控制住局面。”荀元和目光扫过杨世彦波澜不惊的面庞。 “荀司令此言差矣。”杨世彦不接这顶帽子。 荀元和等了半天没等到杨世彦的下文,有些沉不住气,忍不住开口:“我说得哪里不对,还请杨次长指正。” “昨日世彦本想用怀柔手段劝导学生,可谁知学生们情绪激动,说出了些不该说的话,世彦自知能力不足处置不当,便前去向萧执政请罪。” 杨世彦声音平淡如水,不动声色地引诱荀元和跳入他挖好的坑。 “什么不该说的话,有如此大的威力,让杨次长不知如何处置。”荀元和知道杨世彦在编瞎话,而且漏洞百出,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 荀元和没把杨世彦放在眼里,杨世彦就是个纸老虎,一碰就碎,他真正要花费心思对付的是杨世彦身后的徐昔文。 就当荀元和以为胜券在握时,杨世彦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混乱中有人大喊‘让萧执政下台’,实在太过混账。”杨世彦抬头与荀元和对视:“让这种话说出来,的确是我的罪过。” 四目相对,。 这话说的太过于大逆不道,荀元和干笑两声,没有立刻接这个话茬。 “那帮学生冥顽不灵,我看就应该上大刑。”许北昌实在气愤,拍桌而起,谁知道那帮学生有没有也高喊让他下台。 “许大帅此言有理,定要好好审问究竟是教这帮学生说这种话,实在是居心叵测。”杨世彦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令人后背发凉的话。 荀元和瞬间觉得头大,许北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世彦这一番话别有深意,凭空捏造了一个教唆学生的罪名,牢中的学生又全权归他审问,只要伪造一些证据,还不是说谁有罪谁就要背这个黑锅。 还真是小瞧了杨世彦,伶牙俐齿,城府深藏。 “杨次长方才还去监牢里审问那帮学生,实在是尽职尽责,敢问杨次长有什么收获?”荀元和趁杨世彦没机会和学生串供,率先发问。 “一无所获。”杨世彦轻轻摇了摇头。 “不怪你,你还年轻,审讯这种事还得交给我们这些有经验的人来,不出三日,人能说鬼话,鬼能说人话。”荀元和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谁来审问,谁就牢牢抓住了主动权。 “依我看,贸然审问不妥。”杨世彦恰到好处的开口。 “为何?”荀元和问。 “现在外面都在传鼓楼有军警率先枪杀学生,学生们反抗不过是正当防卫,应该无罪释放。”杨世彦轻声解释。 荀元和瞬间哑然,究竟是谁杀了那个学生,他的人到现在都都没有查出来,而且是毫无线索。 那个人十分谨慎,不管是枪械上还是鼓楼内外都没有任何指纹,枪械是最普通大批量生产的型号,还被人磨掉了编号,弃枪逃跑,无从查起。 那人枪法很准,少说几百米的距离,在人头攒动的乱局中一枪正中目标,绝对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那人还非常聪明,鼓楼周围是京城勋贵府邸云集的地段,军警断然不敢无凭无据进府中搜查,让他钻了这个空子隐藏起来。 居然让那个开枪的人在满城军警戒严的情况下,活生生跑掉了。 “万一有学生在审问时出了意外,传出去怕是会成了刑讯逼供,我们都担待不起。”杨世彦露出了很真诚的笑意。 “把学生放了吧。”荀元和只得悻悻作罢。 杨世彦这番计策远在他们之上,先是捏造罪名,让他们不敢继续关着学生,又通过舆论造势,让狱中的学生成了碰不得的易碎品。 “好,那就这么定了。”杨世彦的目的达到,见好就收。 “但带头演讲的那几个人不能放!”荀元和继续说道:“他们很可能是革命党,必须好好审问。” “荀司令说的有道理,就照您说的办。”杨世彦没有反驳。 荀元和本想揪着革命党一事好好和杨世彦理论一番,没想到杨世彦答应了,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力。 “世彦事务繁忙,先行告辞。”杨世彦礼数周全,态度恭敬。 杨世彦走出政府衙门,去往警察厅。 萧瑞林正忙的焦头烂额,见到杨世彦时有些意外:“你的事情这么快就办完了?快来帮忙。” “不用忙了,把学生都放了吧。”杨世彦轻声说。 “好。”萧瑞林不知道在忙什么,头也不抬,习惯性应下后,立刻感觉有些不对劲,惊讶的抬头问:“你说什么?” “把学生放了,是荀司令的命令。”杨世彦声音平淡。 “你是怎么做到的?荀元和居然能松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萧瑞林觉得简直难以置信,凑上前来想要问个究竟。 “说来话长,你快去放学生。”杨世彦笑道:“什么时候都能解释,但你动作不快点当心荀司令反悔。” “你不去?”萧瑞林就快走到楼梯口,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问。 “我现在还是个助纣为虐的恶人,就不去讨嫌了。”杨世彦轻松的玩笑道,他躲到车里,静静看着。 萧瑞林看着杨世彦离开的身影,不禁皱眉,如果没有杨世彦,还不知道会流多少血,牺牲多少人,还会不会有这个还算好的结局。 第86章 迷雾重重 萧瑞林走下楼梯,没有让属下跟随,独自来到地下的牢房。 “萧少爷又想问些什么?要给我们上大刑还是直接上刑场?”学生们纷纷出言讥讽,言语伤人胜于刀枪。 萧瑞林默不作声的打开牢门。 “其他同学还在这里,我们不走。”学生们丝毫不领情,大声抗议:“别一副假惺惺的样子,虚伪。” “走吧。”萧瑞林把所有牢门都打开。 萧瑞林看着充满敌意的学生们,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把许多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为什么不放了陈先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声讨如山呼海啸般袭来,让人难以招架。 萧瑞林心中一紧。 正巧这时有个士兵跑下楼来,在萧瑞林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萧瑞林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杨世彦早料到会如此,派人给他支招了。 “我们与陈先生还有事要谈,自此时起,陈先生不是犯人,而是客人,你们大可以放心。”萧瑞林安抚学生们的情绪。 学生们将信将疑。 “去把陈先生的镣铐解开,换个舒服点的地方。”萧瑞林吩咐属下,他想彻底打消学生们的疑虑。 属下立刻照办。 “同学们都走吧。”陈先生从牢房中出来,顺着萧瑞林的话说下去:“我留下来是为了给死伤的同学讨个说法。” 听陈先生如此说,同学们才肯离开。 学生们从监牢中出来,皆欢呼雀跃,拥抱在一起,随后相伴离去。 待学生们安全离开后,萧瑞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走到杨世彦的车前,轻轻敲了敲后座的车窗。 杨世彦摇下车窗,微微侧头,墨镜后不知是怎样的神情。 “真难啊,学生们的讥讽和嘲笑,让我心里如刀剜过一般。”萧瑞林倚在车门上,不禁感叹:“你不进去是对的,省的心烦。” “你以为我在外面是这个原因吗?”杨世彦轻声道。 “那是什么原因?”萧瑞林不解。 “荀元和在议事上吃了亏,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怕他会派人作乱,如果我们刚把学生放出来,就有人开枪射杀,倒显得是我们的阴谋。”杨世彦语气如常。 萧瑞林朝杨世彦说的方向看过去,虽然看不到有人,却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罪名实在是太要命了,我担不起,荀元和也担不起。”杨世彦轻声解释道:“我在这里看着他,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逃脱就不会轻举妄动。” “多亏你敏锐,差点失察酿成大祸。”萧瑞林不敢再放松。 杨世彦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对了,你怎么知道陈先生不会戳穿我们。”萧瑞林又问。 “因为他也想学生们安然无恙,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杨世彦沉声答道。 有个原本离开的女学生折返回来,走近车窗,轻轻抿了抿嘴唇,有些紧张地开口:“杨次长……谢谢您。” “这是我该做的。”杨世彦摘下墨镜,冲她微微一笑。 女孩有些胆怯,嘴唇嗫嚅,有许多话呼之欲出,但一直没做好心理建设,不敢开口。 “想与我聊什么?”杨世彦看女孩纠结,便率先开口,他的声音温醇亲和,抚平人心。 “您与那些官员不同……” “何以见得?”杨世彦笑意温和的问。 “您让政府放了我们,难道您是支持学生们抗议游行的?”女孩一紧张,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别这么天真,放了你们是多方共议的结果,这其中有多少阴谋阳谋、利益交换,你不会明白的。”杨世彦谈起政治,语气冷了些。 女孩彻底愣住了。 “我其实并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要游行。”杨世彦轻声道:“你们这么多人去游行、喊口号,未必有我和萧执政亦或是许大帅、张大帅说一句话更有效。” “这不一样。”女孩开口争辩:“您的一句话只有政府能听到,我们高喊出来可以让全国人民人尽皆知。” “你们上街游行抗议难道就能使政府改变主意?面对军警的的枪炮,你们能做什么?为何要让自己人的枪对着自己人?”杨世彦问道。 女孩摇了摇头,目光却从紧张迟疑变得坚定:“谭先生曾说过‘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若流血能唤醒民智,我们不怕死。” 杨世彦不禁皱眉,这种掉脑袋的话怎么能随便说?这多亏是遇上了他,换个人的话她早被枪毙了。 杨世彦想要摇上车窗,却被女孩死死摁住玻璃。 “这双手还想要的话就给我松手。”杨世彦冷声道。 萧瑞林大惊,想把女孩拉到一边,女孩却十分固执的不肯放手。 车窗在几乎到顶的时候停下了,杨世彦终究还是心软,救下了差点被碾碎的手指。 车窗重新摇下来,杨世彦的脸色变得严肃冰冷。 “我尊重你们,今日你和我说的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见,但如果想让我为你们做些什么,我劝你早些死了这条心。” 女孩一下子呆愣在原地。 “瑞林哥,上车,我们走。”杨世彦摇上了车窗,不再多说什么,等萧瑞林上了车,司机开动汽车扬长而去。 “怀疑我的立场?”杨世彦侧头问萧瑞林。 “你做事必定有你的道理,我不懂,也不问。”萧瑞林道。 “你可以问。”杨世彦微微阖目:“她叫顾笙,高二学生,是正志中学的学生会主席。” “正志中学?徐叔叔的学校?”萧瑞林不禁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每个学生的资料我都查过。”杨世彦轻声道。 萧瑞林如今对杨世彦只剩下“佩服”二字。 “我只是给她个警告。”杨世彦继续道:“别人乱说话我管不着,唯独她不行,如果被有心人抓住做文章,会给很多人惹麻烦。” 萧瑞林看着杨世彦那张不过十六七岁少年的脸庞,心情复杂。 “我知道你还有问题。”杨世彦看穿萧瑞林的心事:“你知道我杀了那个学生必定有缘由,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隐情。” 萧瑞林点了点头。 “这件事你还是别问了。”杨世彦笑着说道。 第87章 叛徒 傅晚晴在家中翻资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么多游行学生就死了一个人,不是领头的也不是学生代表,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一个人怎么能倒霉成这个样子。 无论如何,她应该去看看那个死去的学生的家人,表达一下慰问和哀思。 傅晚晴知道自己人生地不熟,想找人十分困难,便联系上了金毓玲,金毓玲是北京师范的学生,与游行的学生比较熟识,几番询问便有了线索。 遇害的那个学生叫季舒平,北大的学生。 季舒平是家中独子,父母早年在平成从商,五年前在北京城郊买了宅子安顿下来,做珠宝生意,却因看走眼购入了一批假货,欠下了巨额债务,只得变卖家产填补窟窿。一年前父亲亡故,母亲又罹患重病,让本就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 听同学们说,季舒平是个孝子,经常请假回家照顾生病的母亲。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傅晚晴询问到季舒平的住址,买了些生活用品,和金毓玲一同找了过去,推开破旧的院门,破败的屋中却没有人。 傅晚晴不禁皱眉,一个重病的老妇人能去哪里? 傅晚晴和金毓玲询问附近的街坊邻居,大家努力回想,想起一件事。 几日前一辆小汽车来过,汽车在贫民区算是稀罕物,人们都记得很清楚,就是那辆车把季舒平的母亲接走了。 “还记不记得什么细节?”傅晚晴追问。 “小季说朋友愿意帮他,要让老母亲去大医院治疗,要做什么手术,说是做手术就能治好病。”有人提供线索。 这件事有些蹊跷,傅晚晴陷入沉思,但没有多问。 “我们去医院看看吗?老人家可能还不知道这个噩耗。”金毓玲转头询问傅晚晴的意思。 傅晚晴点点头。 二人问过各大医院,最终在协和医院找到一位与描述相符的病人。 病人正在手术中,傅晚晴看着高昂的手术费陷入了沉思。 季舒平这个朋友十分可疑,若是多年交情的老友,为何季母生病一年了才想起送医院,若是近些天新交的朋友,交情尚浅,对方为何会出这么一大笔钱。 见不到季舒平的母亲,二人留下一些钱,嘱咐医生护士多照顾一下。 各回各家的路上,傅晚晴和金毓玲都心情沉重。 傅晚晴回到家中,不禁仔细思考这件事。 如果叛徒是季舒平,他泄露了消息后没有逃跑,依然参加了游行,说明对方希望他在游行中作乱。 究竟是谁能未卜先知,趁季舒平还没动手就杀了他。亦或是策反季舒平的那个人突然反悔,杀了季舒平。 知道游行细节的人不多,得知有叛徒,并且提前推断出叛徒是谁,需要极其细心敏锐,实在是太难了。 如果是前者,她就多了一名不知道姓名的同志,如果是后者,找到是谁策反了季舒平就是关键。 过了一小会儿,有人送来学生被释放的消息,傅晚晴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杨世彦回到家中时,傅晚晴本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杨世彦便默默起身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杨世彦敲了敲傅晚晴房间的门。 没有人应答。 杨世彦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隙,探头进去,傅晚晴坐在书桌前,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想与我说和?”傅晚晴挑眉问。 “你这两天太忙了,没有注意到安神香已经烧完,我替你换上。”杨世彦默默拿掉烧尽的香,换上新的。 傅晚晴的目光一直落在杨世彦身上。 杨世彦准备离开时,傅晚晴从椅子上起来,快走两步追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冷声道:“你不许走。” “有什么事?”杨世彦驻足。 “你是不是抓住军警枪杀学生一事,让荀元和松口放了学生?”傅晚晴盯着杨世彦的眼睛,想要把他看透。 “是。”杨世彦没有说谎。 “那个学生真的是军警杀的吗?”傅晚晴又问。 “我当时不在现场,所以我不知道。”杨世彦说谎时毫无破绽。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在现场。”傅晚晴戳穿杨世彦的谎言:“你就是当时遇到的金小姐吧。” 这件事问一下金毓玲就可以确认,傅晚晴之所以没问,是因为叛徒一事涉及革命党机密,若金毓玲刨根问底她不好搪塞过去。 “是。”杨世彦点头承认。 “是你杀了季舒平?”傅晚晴继续问。 “季舒平是谁?”杨世彦瞳孔紧缩,傅晚晴为什么要这么问。 正常人只会以为是军警开枪杀人,根本不会怀疑凶手另有其人,傅晚晴难道是知道了些什么,还是金小姐告诉她了一些事情。 不对。 金小姐只知道他杀人,不知他为何杀人,完全没必要去查他究竟杀了谁,只有革命党会关心叛徒的事情。 “不管你瞒着我做了什么,多谢你从中斡旋,让政府放了学生们。”傅晚晴没有再问下去:“你走吧。” “是非对错我能分辨。”杨世彦轻声道。 傅晚晴的身份呼之欲出,他心中五味杂陈。 之前傅晚晴的一些行为很奇怪,他先前从没往那个方向去想,如今全都找到了因果,他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心。 客厅的电话铃声响起,傅晚晴去接,是清漪打过来的。 傅晚晴对联络的暗语已经熟稔在心,不用纸笔她就知道内容,为了掩饰,她与清漪闲聊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谭先生有事找她。 刚接电话就出门会很可疑,傅晚晴耐住性子,一直在家中坐到下午才出门。 傅晚晴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拨通谭先生的电话。 “没想到政府这么快就放了那帮学生。”这本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谭先生好像有些忧虑。 “应该是杨世彦从中斡旋了。”傅晚晴答道。 “怪不得,真聪明啊。”谭先生似是叹息一声:“政府表态之前,这件事的关注度不能有丝毫减弱,你想想办法吧。”谭先生挂断了电话。 杨世彦是为了息事宁人才放了学生吗?傅晚晴不禁沉思,她心中刚刚萌生的火苗被谭先生的一番话浇灭,果然是她抱不切实际的希望了。 第88章 谈心 杨世彦与萧瑞林分开时就约好了,今日下午一同去茶楼喝茶,顺便讲讲那几件“说来话长”的事情。 相对而坐,桌上有一壶热茶,不多时,室内茶雾氤氲,茶香四溢。 二人长谈,萧瑞林温润,杨世彦清冷,只是闲坐便赏心悦目。 杨世彦声音平淡如白描,桩桩件件事情环环相扣,惊心动魄。 叙事暂时告一段落,杨世彦优雅的端起茶盏,茶水在薄薄的杯沿上转圈,却一滴未洒。 他垂眸看杯中荡漾着自己的眉眼,小饮一口,润了润嗓子,茶香透过唇齿一直蔓延到心中。 “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杀了那个学生?”萧瑞林十分不解:“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开始要怀疑你的立场。” “你偏要戳我痛处。”杨世彦眸光低垂,无奈道:“这是我最后悔的事,伤及无辜,非我所愿。” “必须要牺牲一个人吗?”萧瑞林不禁皱眉。 “最大的胜利是用最小的牺牲换取的。”杨世彦轻声道:“那些学生都是国家未来的脊梁,我并不想伤害他们分毫,但当时事态紧急,我别无他法。” 萧瑞林知道杨世彦说的不是实话。 鼓楼那个位置绝不是随意选的,那支狙击步枪也一定是提前布置好的,若说杨世彦毫无准备,绝无可能。 “不信我就去告发我,把我抓进警察厅,随便你审。”杨世彦云淡风轻。 那日他碰到金毓玲时,就知道这件事被他搞砸了,没有做到天衣无缝,。 “言重了。”萧瑞林赶紧表态:“没有你帮忙,学生们救不出来,我父亲的名誉也有可能受损。” “谢谢。”杨世彦微微点了点头,恬淡的笑笑。 “世彦,你和我认知中的一点都不一样。”萧瑞林忍不住道。 “我先前籍籍无名,竟能入了瑞林哥的眼,倒令我有些受宠若惊。”杨世彦回应给萧瑞林一个清浅的笑。 “你忘了,我和你哥哥是朋友。”萧瑞林侧头看过去。 “那时的我还小吧,这么多年过去,人总是会成长的。”杨世彦轻声道,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不,你哥总是提起你,但评价从没变过。”萧瑞林摇了摇头。 “我在我哥的眼里,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孩。”杨世彦沉湎于往事,说的有些漫不经心。 萧瑞林的眼中多了些思考。 杨世清提起他这个弟弟时,总是带着些轻视的意味,语气中杨世彦不过是个“玩物”、“棋子”。 “你哥对你好吗?”萧瑞林问道。 “当然。”杨世彦没有任何犹豫迟疑,如墨如渊的眸中闪过一丝的光亮,这一点不容置疑。 “可是……” “没有可是。”杨世彦截住萧瑞林的话:“是三哥救了我,把我带大,没有他就没有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杨家的家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没必要那么清楚。 未知全貌,还是不予置评为妙。 气氛有些沉重,二人各怀心事,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一杯又一杯地饮茶,冲淡了那份黑色阴郁。 “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直说吧。”杨世彦开口打破沉寂:“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谈心了” “你知道你哥是什么人吗?”萧瑞林没头没尾一句话,他意识到问题太空泛了,赶紧解释两句:“我指的是……” “知道。”杨世彦打断他的解释。 “你哥和你谈过这些事情吗?”萧瑞林追问,他盯着杨世彦的眼睛,想得到一个答案:“你是不是?” 杨世彦招架不住萧瑞林粘在他身上的目光,轻声道:“我哥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还要为活下去行蝇营狗苟之事,我哥怎么会和我谈理想。” “你扯谎真的很不走心。”萧瑞林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你怎知我说得不是实话。”杨世彦轻声问。 他说的是实话,三哥没有和他谈过理想,只是把他培养成一把好用的刀,有用则用,无用则抛,但救命之恩他怎么能不感恩戴德。 “我敬佩你,你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不为追名逐利入这乱局,否则以你的能力,以及你背后的家族势力,早就功成名就手握大权,何必不依不附,夹缝生存。”萧瑞林沉声道。 “我自知没那力挽狂澜的本领,所幸,君明臣贤,不需要我去想那么多,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好。”杨世彦沉声道。 “那你为什么帮学生?”萧瑞林不禁问。 “萧叔叔想抓捕学生吗?想杀害学生吗?”杨世彦声音平静:“现在还觉得我这么做有问题吗?” 冬日的天黑的很早,时候已经不早了。 窗外昏黄的夕阳斜斜洒在杨世彦肩头,将他瘦削的身形勾勒成金色,单薄却不可侵犯,仿佛在发光。 “没问题。”萧瑞林有些无言以对。 杨世彦没有言语,多说无益。 “若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呢?”萧瑞林试探着问。 “您是萧府里金尊玉贵的二少爷,有试错的资本,而我行差踏错,就是万丈深渊。”杨世彦面色不变,语气却冷了下去,茶盏重重落在桌上。 “我不是革命党,我只是想做些利国利民的事。”萧瑞林解释道。 “我当然知道,否则就不是这个态度了。”杨世彦眉眼毫无温度,声音如霜雪般肃冷:“你若是革命党便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萧瑞林哑然。 杨世彦知道他们无法继续好言好语的谈话了,没有必要持续这份尴尬,他起身准备离开。 萧瑞林只是看着,没有拦他。 杨世彦思绪纷繁,最终停滞在门前,他回身倚门,平淡如水的眼神在黄昏的光辉下,竟有几分悲凉。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我熟稔在心,是非曲直我也能分辨,我在其位,谋其事,其余的我无能为力。” 很多事不是一个人,一群人能改变的,但全国同胞戮力同心,尚有动摇的可能。 杨世彦不想多言,转身离开了。 他其实不理解,萧瑞林是萧家的公子,本应是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只要子承父业就可以富贵一生,为何会接受革命思想,想要变革。 杨世彦不是没有触动,但他不能暴露身份,否则会有灭顶之灾。 第89章 一箭双雕 杨世彦走出茶楼,上车去往黄外长的庄园。 萧瑞林是外人,在他眼里,学生游行一事已经妥善解决了,但杨世彦知道,这件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汽车到了黄外长的庄园门口,杨世彦让人通报,求见黄外长。 “杨次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黄外长悠哉悠哉的坐在太师椅上,抬头看着杨世彦一步步走来。 “客套的话不必多说了。”杨世彦优雅的落座。 “杨次长,按理说我的官阶比你高,你无权私自审问我。”黄外长眯起眼睛看着杨世彦,目光中藏着一丝狠意。 这小子不过只有虚衔,实权还是牢牢握在徐昔文手里,不足为惧。 “您的案子证据清晰,不用我审,当然也轮不到我来审。”杨世彦语气十分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杨次长还亲自来这么一趟,难不成是有求于我?”黄外长干笑两声,威胁到:“我知道都是你夫人搞的鬼,我若倒台,必拉她下水。” “原来您私吞借款时是这般自鸣得意,那必然是蓄谋已久,想好退路了,晚辈浅薄,还曾想帮您做些什么。”杨世彦淡淡道。 “不必如此讥讽我,激将法在我这里没有用。”黄外长面露不屑:“杨次长什么都不用为我做,赵福,送客。” 管家赵福开门请杨世彦出去。 杨世彦没有多做纠缠,起身离去,只是在快出门时提醒了句:“游行的学生们都放出来了,您千万小心,多多保重。” “杨次长请留步。”黄外长叫住杨世彦:“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咱们好好谈、慢慢谈。” 杨世彦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坐回刚刚的位置。 “杨次长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黄某是榆木脑袋,还真没听懂。”黄外长装傻,等待杨世彦给他解释。 谁先开口,谁便落了下风,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学生们今日从监狱出来,会不会再次生事,还是个未知数,您认为呢?”杨世彦帮黄外长分析局势。 “我府里有护卫,一群学生,不足为惧。”黄外长不以为意。 “学生们赤手空拳,自然是不足为惧,若有人假扮学生呢?”杨世彦一步步引导黄外长深思。 “谁有这么大胆子?”黄外长怒问。 “我不敢妄加揣测,您想想谁想除掉学生,顺便除掉您呢。”杨世彦话中有言外之意,他知道黄外长一定能懂。 “所以呢?”黄外长反问。 “如果放火,您的庄园将变成灰烬,至于您,能不能逃出去,不好说。”杨世彦轻描淡写的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二人僵持不下,屋中空气凝结了一般,毫无声息。 屋外,太阳已经沉落下地平线,天色已晚。 杨世彦感觉头有些昏昏沉沉,昨日染了风寒,今日又奔波劳碌一天,没有好好休养,到了晚上病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黄外长冷冷看着杨世彦,果真是有些本事。 杨世彦感觉身体越来越不适,皱眉轻咳了两声,他立刻知道,看似平和的局面马上就要失控了。 不过没有关系,他还留有后手。 双方僵持的时候,是心理战,比拼的是谁内心更坚定,谁先害怕动摇,便会先败下阵来。 杨世彦一瞬间的脆弱,打破了他不可一世的假面。 黄外长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杨世彦能有什么能耐,敢威胁他,更何况这是他的府邸,杨世彦来得可不一定走得。 “来人,把他拿下!”黄外长喊道:“我改主意了,不想和你谈。” 府里的护卫队立刻推门而入,把杨世彦围起来。 杨世彦没有丝毫的紧张,抬眼看了看四面八方指着他的黝黑枪口,眉眼和声音都透露着疲惫:“您不会觉得我会什么准备都不做就敢来见您吧?” “哦?”黄外长挑眉问:“说说看。” “我来之前已经下令,如果半个时辰我不能安然无恙的出去,就会有士兵赶来,把您的庄园烧成灰烬。”杨世彦说完,看了一眼表。 黄外长冷冷看着杨世彦,将信将疑。 “那个人可以是我,那个时间也可以是一刻钟之后。”杨世彦抓住黄外长的命门,迅雷不及掩耳的发难。 “那你呢?要给我陪葬吗?”黄外长问到。 “那又有何不可?”杨世彦嘴角有一抹浅笑:“我不惧死,只是不想夫人受到一点威胁。” 的确是实话实说。 “你!”黄外长一下子怒极,一下子拍桌而起:“杨世彦,你卑鄙!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威胁我!” “是您先拿我夫人之事做威胁,我为了夫人的安危只能略施小计,还请您理解。”杨世彦知道自己赢了。 成也无喜,败也无惧。 杨世彦没有任何的侥幸,全是深思熟虑后的胸有成竹,哪怕拿命豪赌也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最坏的结果他也承受的起。 黄外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前一秒的得意洋洋立刻烟消云散,他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杨世彦不怕死,但他怕,他赌不起。 “你的条件。”黄外长遣散护卫,颓声问,去触杨世彦这个霉头是他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您安安分分的,别找我夫人的麻烦,多的我保证不了,但我肯定能让您活着。”杨世彦的声音很轻,条件也很简单。 黄外长不假思索的点头,因为有人来报有士兵围住了他的府邸,当务之急是要把杨世彦这尊大佛赶紧送出去。 “看来黄外长没有留我的意思,那我告辞了。”杨世彦也不打算让黄外长继续提心吊胆,徒增变数。 杨世彦畅通无阻地走出黄外长的庄园,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领头的士兵围上来询问杨世彦的意思。 “你们留在这,保护黄外长的安全。”杨世彦吩咐道:“如果是学生来闹,千万当心别伤了他们,若是其他心怀叵测的人,抓个活口让我来审。” 杨世彦坐在车上回家,微微阖眼小憩,复盘着刚刚的事。 既能防止黄外长鱼死网破诬陷傅晚晴,又能名正言顺的布兵,防止学生或是有人伪装成学生做出过激的举动,以防被人抓住把柄再次逮捕学生。 一箭双雕。 第90章 夜话 傅晚晴与谭先生通完电话,为了掩饰行踪去商场逛了一下午。 徐昔文不再派人跟踪监视,其他人派来的尾巴太不聪明,很容易摆脱,倒是给她省去不少麻烦。 天色渐晚,傅晚晴去见了裴先生一趟。 傅晚晴心乱如麻,本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她去求裴先生指点,裴先生一番话让她更加迷茫。 裴先生与她谈青年,谈未来,谈理想,却从不谈当下,该如何去做依旧是个未知数,恃人不如自恃,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她一次次询问究竟该如何做,裴先生一次次左右言他的回避,那些宣言演讲中的话语被无数次提起,听到后来感觉无比苍白空洞。 裴先生刚做完手术,傅晚晴不敢多叨扰,便早早告辞,无功而返。 傅晚晴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她走入家门,看到书房的门紧闭,门缝处透露出光亮,杨世彦这个点还没睡倒也正常。 傅晚晴敲了敲门,没等杨世彦回应,她直接推门而入。 杨世彦停下手里的工作,抬头看着傅晚晴一步步走来,一抹笑容从嘴角荡漾到眼底,如春风般和煦温柔。 “吃药。”傅晚晴把一杯水放到桌上,轻声道。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杨世彦伸手接过药片,冲面无表情的傅晚晴眨了眨眼睛。 “我是医生。”傅晚晴坐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杨世彦:“昨晚就察觉到你不太对劲,但你从萧叔叔那里回来,肯定有人替我照顾过你了。” 杨世彦听话的吃了药,微微仰起头看着傅晚晴。 “你早就看穿我在假装生气了?”傅晚晴不禁问。 “当然。”杨世彦微微一笑,轻声答道:“就如你也早就知道我没有去抓学生,只不过没有戳破,一直陪我演戏罢了。” “很好。”傅晚晴沉声道:“起初我认为你入京是替杨司令表态,来支持萧执政,如今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杨世彦没有回答,他知道傅晚晴想说什么。 他一直想保护傅晚晴,想让她远离革命这些有今日没明日的危险,却没想到傅晚晴早就加入了革命。 “你可千万不要站错队。”傅晚晴沉声说。 “你觉得我应该站在哪一边?”杨世彦轻声问。 他们两人应该不在一条联络线上,更何况他的身份只有裴先生一人知道,裴先生不说,傅晚晴也不会得知,就让他继续瞒下去吧。 “站在国家与人民这一边。”傅晚晴认真道。 她先前觉得杨世彦是个泥古不化的封建余孽,但是她现在觉得杨世彦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可以尝试拉拢感化他。 杨世彦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救了学生,帮了大忙。 “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杨世彦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终于能毫无负担的说出这句话了。 “那便好。”傅晚晴柔和了语气。 傅晚晴跳下桌子,目光扫过杨世彦书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俯身用铅笔轻轻画出一行字:“这笔款是谁批的?” 京淮铁路山东段,账目上出现了一个大窟窿,真金白银不断从窟窿流出,才几个月就有近百万凭空消失。 “黄外长。”杨世彦轻声道。 这本账目是他有意放在桌面上,让傅晚晴看到的,他知道傅晚晴既然为革命党策划这次学生游行,不达到目的定不可能善罢甘休。 杨世彦觉得,与其让傅晚晴自己摸索,不如他来规划下一步该怎么做,也能更安全可控些。 “这本账目你从哪得来的?我为什么没见过?”傅晚晴立刻警觉起来,这本账目绝对有大问题,按理说她不应该没有察觉。 杨世彦从文件堆里面挑出几份,递给傅晚晴。 傅晚晴仔细看过圈出的地方,再与手上的账目比对,看出了其中的破绽,不过这些账做的比她看的那些都高明许多。 她突然发现这些账里都不涉及到傅阳,所以才这么高明吗? 傅晚晴大致翻过,不禁皱眉问道:“这本账是你自己整理的?这么多罪证黄外长死一万次都赎不清吧。” 杨世彦点点头:“如今的那些证据只是贪腐,祸国害民,但没有触及到政府高层的利益,你没办法彻底扳倒黄外长,这就是为什么他有恃无恐。” “学生闹的这么大,全国上下民愤四起,政府难道不需要给民众一个交代吗?”傅晚晴轻声问。 “罢免黄外长等人,息事宁人,这个交代你满意吗。”杨世彦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铁路照修,借款照贪,不过换了一群人。” 傅晚晴眉头紧锁,却无计可施。 “不出一周,徐叔叔就会劝服政府暂时服软,毕竟徐叔叔也是修筑铁路的参与者,不会想把事情闹大的。”杨世彦早就看透这些利益纷争。 真真假假,都是戏做罢了。 “那你把这份证据给我,我去登报,务必不能让这些人逍遥法外。”傅晚晴想把账本拿走,却被杨世彦拦住。 “你别去出这个头。”杨世彦轻声说:“你想想看,黄外长通过阴阳合同赚徐叔叔的钱,你觉得徐叔叔能放过他吗?” 傅晚晴摇了摇头:“可是……” 可是谭先生要把事情闹大,让人民对政府失去信心,南方政府才能趁机拉拢人心,宣传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 “可是什么?”杨世彦猜到了傅晚晴的任务,那些人完全是在害她。 政府高层官员被利益的链条捆绑在一起,牵一发动全身,幸亏傅晚晴没有贸然行事,否则将成为众矢之的。 革命还是太危险了,更何况他们身在敌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没什么。”傅晚晴搪塞过去,她的任务不能让杨世彦知道:“你别忙太晚了,还生着病呢,你难受我会心疼的。” 杨世彦看着傅晚晴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笑意更盛。 傅晚晴有时候固执的有些可爱,但她愿意为了国家人民做实事,不为名利富贵入乱局,令人敬佩。 杨世彦听话的准备休息,洗漱一番后,他靠在床上,阖目沉思。 扳倒黄外长,还需要一把火。 第91章 乱局 第二日,杨世彦听说裴先生做完了手术,便去探望。 杨世彦坐车来到协和医院,向医生询问了裴先生的病情,却得到一个很不幸的结果,裴先生的病已药石无医,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裴先生。”杨世彦轻声问候。 “你来了。”裴先生正靠在病床上看书,看着一身北洋军装的杨世彦,不由心中升起些不悦。 杨世彦简单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这些天一日三惊,若细说起来怕是说到口干舌燥也说不清楚。 虽然只是寥寥几语,该说的细节却是一句不落。 “策划学生游行就是想让这些事被更多人知道,让政府不得不表态,你却想息事宁人?”裴先生沉声问。 “政府官员们就像一群饿狼,被利益的链条捆绑在一起,一同瓜分国家的资源,动一人能牵扯出许多事,怕是不妥。”杨世彦解释道。 “有何不妥?”裴先生不认同。 “游行队伍里面的叛徒是我杀的。”杨世彦轻声道:“有人怕黄外长倒台是牵扯自身,便收买了一个游行的学生,想让那个学生带头烧了黄外长府,不光能让黄外长彻底闭嘴,还能名正言顺的逮捕学生。” 裴先生一时没有发话。 “如果再把事情闹大,我不能保证学生、工人以及同志们的安全,我只能在职权内尽最大能力,但荀司令和许大帅那边有什么动作,我鞭长莫及。”杨世彦言明形势,语重心长的劝道。 “不继续抗议,如何让政府妥协?”裴先生坚持己见。 “您难道还指望着北洋政府能被感化吗?”杨世彦不知道该说什么:“暂时的妥协又有什么用。” “那你说怎么办?”裴先生反问道。 “光靠谈判协商是不行的,我们要强大自己的军队,把枪指在他们的要害,他们才会真正妥协。”杨世彦说得有点急,忍不住轻咳两声。 “看看你浑身上下一身军装,多精神,手握重兵,多威风。”裴先生的语气冷了下去:“明明手握大权,却和我说着无能为力。” 杨世彦知道自己多说无益。 他不是无能为力,但他知道裴先生不会听从他的意见,就像以前一样,他只能依照别人的命令做事。 “您多保重。”杨世彦没有争辩,自行告辞。 走出医院,杨世彦依旧纠结。 裴先生和傅晚晴的上线意见一致,都要继续扩大此次游行抗议的影响,但他觉得他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他自己身在泥潭里,恃人不如自恃。 杨世彦吩咐司机去萧执政府。 杨世彦没敢像之前一样直接进去,他劳烦管家帮忙通报,萧奉义很快就请杨世彦来书房说话。 “世彦来了,坐吧。”萧奉义亲切招呼。 “那日,不是我想罚你。”萧奉义觉得还是解释一下好。 萧奉义知道徐昔文的计划,所以发现杨世彦从中作梗时他的确有些气愤,当他冷静下来后却发现杨世彦并没有错,只是换了种更温和的方法达成目的。 “是我执意请罚,与萧叔叔无关。”杨世彦轻声道。 “你如今是军部次长,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必帮我处理那些琐事了。”萧奉义看了杨世彦两眼,轻声道。 经历工人罢工与学生游行一事,虽然杨世彦没有做错什么,但他知道的未免有些太多了,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有其他的消息来源。 不知根知底的人还是不用为妙。 “是,多谢萧叔叔体恤。”杨世彦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空军并入军部一事已经提上章程,航校的事你也要多操心。”萧奉义嘱咐道:“空军强,话语权才强。” “明白。”杨世彦应下。 “去吧。”萧奉义挥挥手。 杨世彦轻声告辞,关上了书房的门,走到外院的客房,轻轻敲了敲徐叔叔房间的门。 “进来吧,门没锁。”屋内传来徐昔文闲散的声音。 杨世彦推门进屋时,徐昔文一身便装,正坐在桌前呷茶读书,十分自在,完全不管外面一日三惊的局势。 “坐。”徐昔文抬头看了杨世彦一眼,又低下头去看书:“我经常读德国的军事书籍,今日在这房中找了本德国的哲学书,倒也有些趣味。” 杨世彦应和了声,随即开口。 他此次来的目的,便是把黄外长做阴阳合同的事告诉徐昔文。 徐昔文狭长的丹凤眼微眯,骂了句:“好他个黄继才,仗着有日本特使做靠山,敢从我这骗钱。” “徐叔叔,这件事您不会不知道吧。”杨世彦不想和徐叔叔打太极,正色直言道:“难不成还有事能逃脱您的法眼?” “聪明,我的确知道。”徐昔文也不掩饰:“人家黄外长和日本人关系好,我知道也没办法。” 杨世彦知道这不是实话。 “当今的政府政令不行,奸佞当道,已经不可救药了。”徐昔文嘴角扬起目空一切的狂笑。 杨世彦不敢妄加评价政府之事。 “武统,才是唯一的出路。”徐昔文沉声道。 他要向日本人借兵,实现武统,黄外长也想拉拢日本人,搞得日本人狮子大开口,提出更无理的条件。 徐昔文还在思考如何除掉黄外长,恰巧革命党要组织工人罢工和学生游行,也要讨伐黄外长,他才会推波助澜。 “向谁借兵?”杨世彦一下子抓住最要紧的点。 徐昔文没有继续说下去。 “给列强一个名正言顺踏入中国的机会吗?事成后和一群恶狼坐在一个谈判桌上划分利益。”杨世彦冷声质问。 “长痛不如短痛,统一后才能求发展。”徐昔文说道。 “以肉去蚁,蚁愈多;以鱼驱蝇,蝇愈至。”杨世彦不赞同:“列强是贪婪的,一退而再退,最终会是退无可退。”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加入革命党了。”徐昔文笑了。 “我没有!”杨世彦厉声反驳。 “你再说一遍。”徐昔文冷声道。 “我没有加入革命党!”杨世彦没有躲避徐昔文的审视,直身正色道:“一开始您猜的就不对。” 为了能阻止徐叔叔的谋划,他必须这么说了。 第92章 轻松 杨世彦说他不是革命党,这真是听过最大的笑话。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是个立场问题,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徐昔文看着杨世彦,不由笑出声。 杨世彦没有接话。 “年轻时谁没闹过革命,我和你萧叔叔也是小站时追随袁先生出来的,若我晚生几年说不准也会被裴先生的理想打动。”徐昔文挑眉看向杨世彦。 杨世彦轻轻笑了。 “黄外长一事……”杨世彦挑起话题。 “行,我可以帮你这一次。”徐昔文不可能容忍黄继才继续欺上瞒下,贪污赃款:“你去找个让我能对他动手的理由。” “徐叔叔放心,我今日既然来找您,自然已经把事情规划好了,就等您一句话。”杨世彦恭敬道。 徐昔文打量着杨世彦,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确让他喜欢:“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会抛弃棋子,但不会背叛兄弟。” “我习惯了做棋子,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不必呕心沥血去谋划大局。”杨世彦敛眸道,他声音很轻,没有任何的情绪。 、 杨世彦的确像一颗过河的卒,只会朝着目光锁定的方向前进,不会也不能后退,欲成其事,先败其事,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他最惯用的手法。 “生杀予夺交于他人之手,你喜欢这种感觉吗?”徐昔文不禁警告:“在我的棋局中,谁挡了胜局,谁就会被挪走。” “我是颗会自保的棋子。”杨世彦露出一个看似天真的笑:“况且我还有价值,您也不会随意抛弃一颗活棋吧。” “你去吧,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徐昔文挥手送客,随即又拿起桌上的书看起来,杨世彦告辞离开。 傅晚晴今日没有出门,她给张临远打电话。 “傅小姐?”张临远有些惊讶。 张临远听说北京的学生运动正闹得沸沸扬扬,一日三惊,学生们写的那些文章和口号他看了都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加入游行的队伍。 “张少帅,有件不太好办的事,不知你愿不愿意帮忙。”傅晚晴思忖着如何开这个口。 如今光凭学生去闹,不光收效甚微,还有可能再次造成流血惨剧,需要一个身处高位的人为民请命,傅晚晴第一个就想到了张临远。 “说来听听。”张临远说道:“傅小姐费尽心思帮我查军饷案,我欠你一个大人情,只要我力所能及,在所不辞。” “张少帅可否发电报声讨卖国腐败的官员?”傅晚晴轻声说出诉求。 “就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张临远爽朗的应下,给傅晚晴打包票:“我早就想发声了,但总感觉事情太巧,像是阴谋。” “你就不怕挨骂?”傅晚晴笑问:“你爹张大帅容得下你如此胡闹?” “我这是为民请命,是民族大义,谁会骂我?”张临远义正言辞:“我爹知道了都要说我是有血性的热血男儿呢。” 傅晚晴被他一番话逗笑了,如此甚好。 张临远不是笨人,他知道傅晚晴让他发这封电报肯定有其他目的,但那些刨根问底的话他不问,因为问了也不会有结果,何必自找不愉快。 “张少帅大义。”傅晚晴奉承了一句。 “傅小姐也一样。”张临远回敬,傅晚晴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聪慧机敏,让人捉摸不透,令人着迷。 挂断电话,傅晚晴了却了一桩大事, 这几天为了游行的事忙前忙后,神经时刻紧绷,如今终于能放松下来,只需等待胜利的到来。 傅晚晴刚想放松的在沙发上歇一会儿,却听有人通报,萧瑞林来访。 “傅小姐,世彦弟弟呢?”萧瑞林行色匆匆,不知道碰上了什么大事让他如此着急忙慌。 “他去萧执政府了,你们没碰上吗?”傅晚晴轻声问。 “我是从警察厅来的,走得不是一条路。”萧瑞林紧张的手指揉搓衣袖,现在这个情形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瑞林哥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傅晚晴不顾萧瑞林的急躁,盈盈一笑问。 萧瑞林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对傅晚晴知之甚少,不知道她的立场如何。 第一次见傅晚晴时,萧瑞林以为她是个弱女子,可是眨眼功夫傅晚晴就坐上了财政部督察专员的位置,还做出了一番名堂,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不用和我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你们男人的事。”傅晚晴不让萧瑞林继续纠结下去:“坐下稍等片刻,世彦他应该快回来了。” “叨饶了。”萧瑞林礼貌客套。 傅晚晴礼貌的点点头,随后不再理会萧瑞林,侧过身去看报,表现出她作为主人的轻松。 过了两刻钟,杨世彦回来了。 “你们聊,我回避。”傅晚晴盈盈起身,为杨世彦脱掉外套挂起来,像个贤惠的妻子,做完这些她准备回房去。 “我们说的话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杨世彦拉住傅晚晴,浅笑着道:“省的之后我还得再和你说一遍。” 傅晚晴笑着坐在杨世彦身边。 “金小姐今早告诉我,学生们又要搞抗议,冲进使馆区,打伤了日本派来的特使。”萧瑞林的声音有些焦急。 “为什么没人拦着?”傅晚晴听后不禁皱眉问:“况且使馆区是说闯就能闯的吗?” 学生们突然做出过激的行为,怕是有人煽动,傅晚晴想起了谭先生的话,会不会是在北京的其他同志为了让舆论持续沸腾,才会出此下策。 真是为了与北洋政府作对,丝毫不顾及学生安危。 “事情发生在使馆区,我们的人不好行事。”萧瑞林也十分头疼。 “你来找我是想息事宁人,还是让事情继续发酵。”杨世彦轻声开口,一下就问到萧瑞林最含糊的地方。 “我……”事发之后,萧瑞林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目的都没想好,真以为我是无所不能的。”杨世彦打断萧瑞林的思绪,轻笑着说道:“之前没静下心想,现在在我这里好好想。” “保护学生。”萧瑞林沉声正色道。 “不错,交给我吧,你可以走了。”杨世彦看萧瑞林有些懵:“瑞林哥不是想让我想办法吗?” 萧瑞林不明就里,点了点头。 “我处理事情,你难道还要坐在一旁看着,当监国太子爷吗?”杨世彦玩笑一句,一下子让傅晚晴笑出声来。 第93章 二人世界 萧瑞林走后。 傅晚晴歪头看着杨世彦,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她一边笑一边说道:“真没想到你还会讲笑话,真是太形象了。” “哪有,不过是知道警察厅事情也多,快些让他回去处理事情罢了。”杨世彦也笑了,笑的眉眼弯弯。 “嗯?”傅晚晴挑眉。 “快点把他打发走,咱们两个才好说悄悄话。”杨世彦轻声道。 “明明是说正经事,让你这么一说总感觉这么不对味。”傅晚晴脸色微红,忍不住捏了捏杨世彦的脸。 杨世彦眼中有星星点点的光,难得的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好了好了,说正事。”傅晚晴别过头去不看杨世彦:“学生们回去使馆区生事,必定是有人教唆。” “我该查吗?”杨世彦笑问。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傅晚晴迷惘的摇了摇头。 她思虑良久,却没能想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当命令与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相背离,她的确不知道怎么办。 更何况教唆学生不一定是她的革命党同志做的,也有可能是政府里的人,如果说不查是否有可能会错失让坏人绳之以法的机会。 “你怎么也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杨世彦笑容如春风般和煦,让傅晚晴躁动不安的心慢慢平缓下来。 杨世彦装作不懂,实际上他今早见裴先生时也体验过这种两难的处境。 他比傅晚晴更了解北洋政府里的那些人,教唆学生这种事政府里的那些粗人莽夫做不到,必定是革命党人的所作所为。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傅晚晴轻轻抿了抿唇,抬头看着杨世彦的眼睛,眼睛中满是迷惘。 “我先把事情查清楚,到时候你再做决定。”杨世彦轻声道。 他想给傅晚晴一个主动坦言身份的机会,心中藏着秘密是一种苦刑,说出口反而是一种放松与解脱。 “不。”傅晚晴坚定的摇了摇头。 查清事情是谁做的后,就没有任何装糊涂的余地了,她怕自己革命党的身份暴露后,会让杨世彦左右为难。 傅晚晴虽然期待杨世彦有朝一日会认同她的理想和信念,站到她的身边,但绝不是逼迫杨世彦做决定。 杨世彦一下子就明白了傅晚晴的选择,和他一样,都选择了隐瞒,只不过傅晚晴不知道她已经暴露了。 “既然有理由让你犹豫过,那便不查。”杨世彦不让傅晚晴继续纠结。 “好。”傅晚晴点点头。 “学生的事也不用担心,都不用我做什么,学生必定能安然无恙。”杨世彦轻声道:“有些事,哪怕是日本人,也不是想就能做成的。” “嗯,这里是中国。”傅晚晴把头靠在杨世彦的肩膀上,仰起头来看他,杨世彦有种神奇的魔力,总能让她心安。 这里是中国,杨世彦在心中暗暗重复了一遍。 “今日立春,等会儿咱们出去吃春饼。”杨世彦低头轻吻傅晚晴的额头。 “前几天那么忙,话都不和我说一句,今日得闲就想起和我去吃饭了。”傅晚晴脸上笑意更盛。 “不是因为忙,是因为你在和我生气。”杨世彦笑道。 “我现在也没原谅你呢。”傅晚晴撅起嘴,佯装生气道:“实话实说,游行第一日为什么要杀那个学生?” 这件事是最不好解释的,说来话长。 其一,那个季舒平是叛徒,与其让裴先生猜来猜去究竟谁是叛徒,不如他直接找出来。 其二,荀元和的兵已经荷枪实弹守在政府衙门前,只要起冲突就会流血,必须在到政府大楼前让荀元和不敢动手,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学生是在正当防卫。 其三,即使他不开枪,季舒平知道太多秘密了,到了大牢里面也难逃一死。 “因为他打算带头烧了黄外长家。”杨世彦不想扯太多谎,到时候不好圆回来,便挑了不为人知的事实说。 傅晚晴接受这个解释,如果是她也会这么做,不过杨世彦的立场又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他实在是藏得太好了些。 “十点半了,收拾一下咱们准备出门。”杨世彦不想让傅晚晴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万一突然抓住他的破绽就不好了。 “瑞林哥事务繁忙肯定没时间,咱们要不要邀请毓玲一起,我们相识一场,也算是有缘。”傅晚晴突然提议。 金毓玲已经与她交心,也向往革命,她们两个一起旁敲侧击,或许拉拢杨世彦的任务能更进一步。 “人家贝勒府的格格,你想以什么由头请她呢。”杨世彦不禁觉得傅晚晴天真的可爱。 “怎么,你还吃女孩子的醋啊?”傅晚晴俏声道。 杨世彦闻言一怔,傅晚晴是想哪去了。 “算了算了,不叫其他人,就咱们两个,吃完饭咱们出去踏青,放风筝。”傅晚晴说罢便去找衣服。 “风筝”这两个字被不经意提起,杨世彦就当是巧合。 傅晚晴找了件小羊绒长衫,脚踩鹿皮小靴,十分俏皮可爱。 “你就穿这一身,这样我们看着更般配些。”傅晚晴也给杨世彦找了身米黄色中山装。 杨世彦听话的换上,质感十足的面料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浅色柔和了他的棱角,这么一装扮显得温文尔雅,丰神俊朗,俨然一个翩翩贵公子。 二人相视一笑,走出门去。 吃完午饭,二人去北海闲逛。 二人手挽着手爬上白塔山,站在山顶眺望,能看到着皇城的轮廓,金黄的琉璃瓦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赫然入目。 景致是极美的,不过清王朝灭亡后,少有人有闲暇时光来欣赏这美景了。 虽是立春,却还是二月上旬,一阵寒风吹来,吹皱平静的湖面。 刚刚吃饭时,傅晚晴便吩咐随行的护卫去市场上买两只风筝,此时正好派上用场,护卫们不知道买什么样式的好,便乱七八糟买了一大堆。 傅晚晴看着好几十只风筝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蹲下身去挑选。 “我看这个好。”傅晚晴拿起一个长长的蜈蚣风筝递给杨世彦,然后又给自己挑了个喜鹊风筝。 “你是虫,我是鸟,一物降一物。” 第94章 尘埃落定 “我看你是吃定我了。”杨世彦欣然接过那只长长的蜈蚣风筝,迎着一阵微风把风筝放飞。 “那是自然。”傅晚晴眸光闪烁。 傅晚晴仰头看着杨世彦风筝越飞越高,她手里的风筝却一直放不起来,不禁有些气恼:“你这长虫怎么飞起来的。” “放风筝顺风借力。”杨世彦笑道:“现在没风,先别着急。” 话音未落,一阵风就吹起来了。 傅晚晴拽着风筝在山头上乱跑,喜鹊风筝摇摇晃晃中越飞越高,杨世彦坐在石凳上看着快活自在的傅晚晴,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 “要追上你了。”傅晚晴跑回杨世彦身边,弯下腰气喘吁吁的休息,脸上晕开健康鲜活的红晕,十分可爱。 两只风筝并肩飞行,忽上忽下,追逐嬉戏。 “你这蜈蚣这么多只脚,是想要脚踏几条船。”傅晚晴嘻笑道,看如杨世彦一双如渊深沉的眸子,一下子被无法言说的情绪包裹住。 “放个风筝你还要暗戳戳点我。”杨世彦淡淡笑道。 傅晚晴的“喜鹊”朝“蜈蚣”飞来,差点缠到一块去,杨世彦轻轻一拉风筝线,改变了风筝飞行的方向。 杨世彦手中牵风筝的线突然断了。 傅晚晴惊叫一声,就看那只“蜈蚣”随风漂泊,越飞越远,在空中盘旋、辗转,最终落到湖中央,很快就被湖水吞没了。 风筝在空中的姿态,像极了深陷泥潭不停挣扎的人。 生逢乱世,人如蜉蝣,死生有命,有些莫名的忧愁涌上心头,稍稍停驻便消失不见。 “没意思。”傅晚晴慢慢收回风筝线,风筝自由的空间越来越小,最终被傅晚晴抓到手里。 “那如何算有意思?”杨世彦轻声问。 “活着就挺没意思的。”傅晚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终怅然的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略显凄凉。 本是出门踏青散心,这个心却是越散越烦。 二人回家的路上,街上多了许多报童。 “号外号外——重大消息——” 报童使劲手中挥舞的报纸,跑过一条条街道,吆喝声比往日更加响亮几分,不停回荡,久久不散。 不少人路过的人都纷纷驻足买报,想看看出了什么大事。 傅晚晴转头看向杨世彦,杨世彦眸中闪过一缕淬亮的光,轻轻点了点头,肯定了傅晚晴的所想。 傅晚晴打开一半的车窗,清冷的风携着吆喝声鱼贯而入。 她买了一份报纸,看到头版头条赫然写着,张少帅为民请命,怒斥北洋政府的卖国行径。 “张少帅果真是言出必行。”傅晚晴摇上车窗,不禁赞道。 “张少帅大义,值得钦佩。”杨世彦笑道。 张临远临走时的那番话言犹在耳,他们青年一代已不是老一辈的陈旧思想,只是暂时没有力量罢了。 张临远站出来为民请命,瞬间全国上下的人们齐声响应,学生罢课,工人罢工,短短几日,交通瘫痪,工厂停产。 迫于巨大的舆论压力,政府妥协了。 政府一道指令罢免黄外长等一行人并立案调查,放弃与列强做卖国贸易,收回京淮铁路股权,应允工人们的合法权益,强迫日方释放学生们。 当黄外长看到闯入他府中的全是徐昔文的士兵,他不禁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他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这场轰轰烈烈的抗议运动落下帷幕,大获全胜,工人陆续复工,学生回学校上课,一切渐渐回到正轨上。 杨世彦与傅晚晴乘车看着满城雀跃奔走的学生们,相视一笑。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本弱,为国而刚。 学生作为这次抗议运动的先锋队,勇敢抗争,不惧流血,唤醒全国人民的爱国热血,功不可没。 车子停在暗处,十分不起眼,与灯下的热闹形成楚河汉界般鲜明的隔阂,仿佛是两个世界。 “杨次长,谢谢您。”有个女学生踮起脚,朝杨世彦的方向挥了挥手,正是那日见过的顾笙。 “谢我做什么?”杨世彦把车窗摇下一半,微微抬头看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平和的吞噬着一切,摄人心魂。 “您虽不说,但我们都懂……”顾笙抿了抿嘴唇,有些紧张地开口。 “别自作聪明。”杨世彦冷言打断:“我根本不能左右政府的决策,所以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顾笙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们算是有缘,我送你句话。”杨世彦轻声道:“麋鹿成群,虎豹避之,飞鸟成列,鹰鹫不击,众人成聚,圣人不犯。” 顾笙有些无措的点点头,呆呆的愣在原地,看着杨世彦的车离开。 “人家小姑娘都能看穿你,你这伪装实在是太失败了。”傅晚晴忍不住笑着揶揄两句。 “她很聪明,但也不过是似懂非懂罢了。”杨世彦沉声道:“即便是我真的做了些什么,也是因为我有强权,不是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傅晚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但她不想和杨世彦争辩,杨世彦总有各种各样的歪理邪说,她说不过。 二人乘车到了监牢。 “我亲爱的二哥,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看你如此,我很高兴。”傅晚晴缓缓走到关押傅阳的监牢前,驻足停下。 傅阳的嘴被堵上了,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没想到吧,我让人把你的嘴给堵上了,有什么话下地狱和阎王说去吧。”傅晚晴目光冰冷,语气中有一丝狠意。 傅阳知道她的秘密,绝不能活。 若让傅阳有机会开口拼个鱼死网破,点破她的身份,不光是她,就连杨世彦也要受牵连。 杨世彦站在暗处,傅晚晴的家事让她自己解决,亲手了却她的心结。 “当然了,我也没有陷害你、诬陷你,你完全是自作孽不可活。”傅晚晴冷声讥讽道。 傅阳感受到威胁,挣扎的更加厉害,他拼命撞墙希望有人听到能来救他。 傅晚晴看穿傅阳的把戏,冷笑一声:“有句古文怎么说的来着?” “木之折也必通蠹,墙之坏也必通隙。”杨世彦轻声接上傅晚晴的话。 当杨世彦从阴影中走出来时,傅阳彻底绝望的瘫坐在地上,放弃了抵抗,永远的闭上了嘴。 第95章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过了几日,江淮那边有消息传回北京来。 在正在修建的一座桥下发现了炸药,审过嫌疑人后才知是日本人收买了他,让他在元宵节那天晚上炸桥。 那座桥要跨越大江,修建难度极高,如今好几个日本建筑学家正在现场测绘图纸,如果炸弹爆炸,他们必定是首当其冲。 工人罢工作乱,日本人屡次以此为借口,想要派军队进驻江淮,都被徐昔文严词拒绝。 如果有日本人伤亡,日本就能名正言顺的派兵彻查。 这计策好生歹毒。 萧府中。 “真是环环相扣啊。”萧瑞林一边听着属下汇报,一边感叹道:“若不是尽快解决了罢工一事,还真要被日本人算计了去。” “不可能。”徐昔文冷声道:“日本人这点把戏在我这还不够看。” 徐昔文早就发现了日本人的算计,不过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他事先已经留好了证据,想等全国舆论爆炸的时候,趁机揭露日本人贼喊捉贼的阴谋,使得日本人被迫让出手中京淮铁路的股权。 若按他的计划,让季舒平放火烧了黄外长家,就有理由暴力射杀抓捕学生,点燃舆论,等炸弹爆炸时,利用舆论把全国人民的怒火转移到日本人身上。 要成事,哪有不流血的。 可是杨世彦好像找到了另一条路,直接打乱了他的计划。 “先前怎么没发觉,杨世彦这小子这么聪明。”萧奉义瞥了身旁的徐昔文一眼,如今也知道他早有算计,只不过一直瞒着自己。 “他哪有先前啊,五年前他差点被他哥卖了,还是我从中斡旋才把他救了。”徐昔文轻笑道:“他能有今天,我功不可没。” “还是你慧眼识人。”萧奉义不禁感叹:“杨世彦他做事有章法,懂得如何讨巧,就是手段太柔和了。” “他呀,只是对那帮学生工人柔,对黄继才下手可狠着呢。”徐昔文看杨世彦做事,真正感觉到了棋逢对手。 萧奉义不语,他把杨世彦弄到北京,好像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要是先前就知他非池中物,还不如不救他,让他自生自灭。”徐昔文忍不住摇头道。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这些天,杨世彦安安生生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杨世彦前去天津,和英国商人商议采买飞机的事,傅晚晴执意要跟着,一直跟到了谈判桌上。 英国富商名叫汉斯,是个年过半百的白胡子老头,精于算计,笑里藏刀。 “杨次长,幸会。”汉斯先是与杨世彦寒暄一下,随后看向了傅晚晴:“这位美丽的小姐是……” “汉斯先生。”杨世彦礼貌回敬,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我叫傅晚晴,您可以叫我傅小姐,也可以称呼我杨夫人。”傅晚晴笑意盈盈,用流利的英语自我介绍,落落大方。 “我不太会说中文,杨次长要不要找个翻译,这样我们交流起来方便一些。”汉斯先生说道。 这是聪明人之间的较量,其中的深意大家心知肚明。 “不用。”杨世彦一口回绝。 他能听懂英语,加之傅晚晴在旁边,没听清的地方也能互相对照。 双方坐上谈判桌,皆收起了笑脸,气氛变成谈正事的沉凝,伪装为盔,目光为剑,无言中闪过刀光剑影。 汉斯先生再开口就说的是英语了,语速很快,讲话也很有艺术,很多事的不说透,而且故意在正事中间穿插闲话,意图混淆视听。 “一架飞机十万镑。”傅晚晴从拐弯抹角的话中提炼出有用的信息,小声和杨世彦说:“这个价少说翻了五倍,太没有诚意了。” 他们二人来之前就定下计策,杨世彦装作听不懂英语,让傅晚晴负责翻译。 来回翻译传话太累了,对方如果想做成这桩生意,就不会说太多废话,如果不想谈成,那也没必要多费口舌了。 “一万镑。”杨世彦开出条件,他心里早就有一个对合理价格的衡量。 傅晚晴把杨世彦的话翻译成英文,不卑不亢。 汉斯先生有些始料未及,杨次长的夫人亲自做翻译,这可不好谈了,他总不能来回扯皮,让杨夫人说的口干舌燥,这也太不礼貌了。 一万镑是底线,汉斯先生不想一下子退到底线,便开口夸耀他手里这批飞机装备多么精良,多么先进。 杨世彦能听懂,早早开始在心中盘算权衡。 傅晚晴知道杨世彦能听懂,就把关键点翻译了一下,也不想多费口舌。 “听闻您卖给美国人时谈的是八千英镑,一万镑已是我们有诚意,若您再推诿,我们就给不到一万镑这个价钱了。”杨世彦早早做好了调查。 傅晚晴一字不漏的翻译给汉斯先生。 汉斯先生摇头拒绝,又说了一大堆。 “您不用装作很为难的样子,为什么不能按照卖给美国人的价格卖给我。”杨世彦并不着急,傅晚晴也尽职尽责的翻译。 又经历了几个回合的交锋,双方都不肯让步。 “美国是强国,你们是弱国。”汉斯先生有些急躁了。 此话一出,杨世彦和傅晚晴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国家绝不能容外国人如此轻视侮辱。 傅晚晴并没有给杨世彦翻译这句话,而是直接用英文回怼道:“请您放尊重点。”是个中国人听到这种话都会气愤。 汉斯先生自知失言,赶紧找补,缓和气氛。 “我们尊重您,诚心和您合作,但还请您在商言商,不谈政治。”傅晚晴很好的把握住谈判的节奏。 汉斯先生连声称是,他只是个商人,犯不上得罪杨世彦这种政府官员,何况他还是手握兵权的高官。 “一万镑,就一万镑。”汉斯先生赶紧说:“我们还赠送五架教练机。” “成交。”杨世彦同意了汉斯先生的价格,他知道做生意最忌讳得陇望蜀,千万不能欲求不满。 汉斯先生松了一口气。 双方都算圆满,和和气气签了协议,付钱交货的事都可以交给手下去办,双方随后客套几句就分别了。 杨世彦和傅晚晴上了车。 “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傅晚晴有些自得,她微微仰起头,邀功请赏似的看着杨世彦。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杨世彦低头轻吻在傅晚晴眉心。 第96章 讲武堂 回到家中。 “你真要替政府组建空军?”傅晚晴轻声问:“空军可是大杀器,得交到可靠的人手里,轰炸机飞几圈,一座城就变成废墟。” “萧叔叔的命令,我又怎敢不遵从。”杨世彦点了点头。 傅晚晴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她自然也希望中国的军力得到增强,但如果谁都有了飞机,全国上下随便飞,今天你打我明天我炸你,那还不乱套了。 “不用担心,这些大帅们都知道你说的道理,谁都怕炸弹落到自己头上,不会有人敢轻举妄动的。”杨世彦轻声道。 北洋政府派系间的内战不至于如此撕破脸皮,但如果大帅们联合起来对抗南方政府,必定是一场惨剧。 “国内不是没有飞机,张大帅光是战斗机就有一百多架,全锁在仓库里不敢飞,岂不是浪费。”杨世彦说道。 傅晚晴仍有忧虑,但她选择信任杨世彦。 “过两天飞机就到了,我可能要出门一趟。”杨世彦说道。 “去哪?”傅晚晴有些不放心。 “陆军讲武堂。”杨世彦略一思量:“开飞机不是件容易的事,军校里那群孩子才情素质皆是佼佼者,或许能堪大用。” “我也去。”傅晚晴不容置疑的说道。 “我们要坐飞机去,你能适应吗?”杨世彦轻声问。 “放心好了,我是坐飞机回国的,跨越半个地球的航线都飞过了,还会怕飞这点距离。”傅晚晴有些自得。 “好。”杨世彦点点头:“等飞机一到,我们就走。” 一周后,第一批飞机停在了北京西山军用机场,十数架战斗机停下加油,几架教练机在空中做着各种各样高难度的表演。 这批飞行员是杨铭煜帮忙找来的,都是从美国航校毕业归国的,飞行技巧娴熟,在他们的控制下飞机在空中可以轻松的翻滚,悬停,俯冲。 杨世彦和傅晚晴坐上了一架小维美教练机,旁边七架爱弗罗教练机伴飞。 很快就到了陆军演武堂,飞机降下高度,在低空盘旋。 “陆军讲武堂。”傅晚晴透过窗户,仔细端详校门上的五个大字,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字。” 字迹笔走龙蛇,豪迈疏阔,行云流水翩若惊龙,写出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壮志凌云,横竖点画间显现出睥睨疆场的大将之风。 “徐叔叔的手笔。”杨世彦轻声道。 飞机降落在军校旁的临时机场,杨世彦和傅晚晴一同走下飞机。 陆军部早就和讲武堂打了招呼,校长和主任已经在此等候多时,赶紧迎上来问候,看到傅晚晴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冯校长与杨世彦寒暄客套两句,把人请进讲武堂大门。 一众人穿过一栋栋建筑,学生都在训练场上课,没有人闲逛,偌大的军校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偶尔有几位教官走过,冲他们行一个标准的军礼。 一直走到了会议厅。 会议厅门口的军士打开门,冯校长的目光落在傅晚晴身上,有些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用管我。”傅晚晴松开了挽着杨世彦的手,微微仰起头给他一个大可放心的眼神,随后问冯校长:“我在外面随便转转,不打扰吧?” “不打扰,夫人请便。”冯校长恭敬道。 杨世彦走进会议室,冯校长和曹主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旁。 “杨次长,许久不见,还认识我吗?”一人已经坐在了长桌前,见杨世彦进来也不起身相迎,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人剑眉星目,浑身上下散发着军人的锐气,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肩上却挂着上校的军衔。 “林主任。”杨世彦敛眸道了声。 杨世彦当然认识林栎,林栎是杨世清和萧瑞林的同学,与他三哥交情甚好,毕业后还时常小聚。 林栎是徐昔文的嫡系,走右手一般的亲信,毕业后放到军部半年,就被调回到讲陆军武堂做教官。 “听说杨次长要从我这里要人?”林栎面色肃冷,目光咄咄逼人。 “是。”杨世彦直言道。 “这些学生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就快要毕业了,杨次长挑的好时机,这时候来正好直接拿现成的。”林栎俊朗的脸上带着轻蔑的笑。 杨世彦没有作声。 一上来气氛就这么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冯校长赶紧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想要出声打圆场,已经到嘴边的话被林栎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冯校长苦笑,心道:你们神仙打架,别叫我夹在中间难办。 “杨次长此次前来是与我商量的,冯校长杵在这里做什么?”林栎高挑的剑眉凛凛威严,声音冷淡。 冯校长和曹主任如蒙大赦,赶紧开溜。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了,我也不和你客气,咱们有话直说。”林栎冷若冰霜的目光扫过杨世彦:“来吧,尝试说服我。” “国内的航空需要发展,我需要人才。”杨世彦不想和林栎闹得不愉快。 “你如果只是要人的话,为什么不直接从现役军官选拔?就像先前的南苑航校一样。”林栎冷声道。 杨世彦沉默了。 “在我面前你还指望着隐瞒什么吗?”林栎挑眉质问。 见杨世彦不发话,林栎率先开口:“这批学员是不上不下的一代,许多学员都身世显赫,却又不是家中长子,没有继承权。刚来时他们任性、放纵、不服管教,是我教会了他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从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就必须担负起保家卫国的职责。” 林栎看杨世彦不语,便继续说道:“老一辈叱诧风云的岁月已经过去了,年轻一代就是未来藩王,我希望国家能在他们手中统一,所以教导他们如何做人远比传授知识更重要。” “我知道。”杨世彦轻声道。 “那你还让他们继续去做战争机器。”林栎冷声质问。 “正因如此,我才会用他们。”杨世彦淡淡开口:“一个人再厉害,在飞机面前也无还手之力,飞机交由谁的手上,决定着未来国家是和平还是战乱。” 杨世彦继续道:“我正是看中他们有着良好的出身,通晓家国大义,有远大的理想和愿景,而不像那些军官只知钻营,见利忘义。” 第97章 比试 林栎的目光落在杨世彦身上,若有所思。 的确如杨世彦所言,飞机一事非同小可,如今政府风起云涌,这支空军举足轻重,如果不可控,怕是要大乱。 “你要多少人?”林栎问道。 “自然是越多越好,就看林主任舍不舍得了。”杨世彦轻声答,他看林栎要发作,赶紧道:“三十人。” “走吧,去训练场看看。”林栎松了口。 傅晚晴百无聊赖的在偌大的军校里闲逛,走着走着便到了训练场门口。 军校的学员们分成模块,在教官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操练,只有一小队学员身前没有教官,正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把玩枪械。 傅晚晴在一旁静静打量,很快就被眼尖的学员发现了。 “你们快看,那边有位小姐。”学员们窃窃私语。 “那可不是什么小姐,人家是军部杨次长的夫人,坐刚刚在天上飞的铁鸟来的。”有人纠正道。 “杨次长来做什么?” “小楚,你不去打个招呼,你们也算是亲戚吧?帮我们探探口风。”有人回头问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漂亮少年。 “不熟。”少年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说道:“她是我姐夫弟弟的妻子,不知道都拐了几道弯了。” 傅晚晴把这些议论听的一清二楚。 刚刚这个说话的少年应该就是楚家小少爷楚昱白,他姐姐是杨世清的夫人,杨世彦的嫂子。 反正冯校长说她做什么都不打扰,傅晚晴便毫无顾忌的走进训练场。 “不用论这些,叫我傅晚晴便好。”傅晚晴笑意盈盈,轻声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枪械课。”楚昱白答道,他随手拿起一支步枪。 “我就随便看看,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傅晚晴又上前几步,看着琳琅满目的枪械,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是m1903春田步枪,恩菲尔德m1917步枪,温彻斯特1907半自动步枪……全部都是最先进的款式。” 学员们七嘴八舌的介绍,也是在炫耀自己知道的知识。 “打开弹匣,把子弹从这里装进去,关上弹匣后拉枪栓就可以开枪了,每开一枪拉一次枪栓。”楚昱白端起枪给傅晚晴做示范。 傅晚晴歪头看着,兴致勃勃。 “把枪托抵在肩膀上,用一只眼睛瞄准,缺口、准星、目标三点一线。”楚昱白把枪递到傅晚晴手中。 正巧,林栎和杨世彦并肩走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林栎冷声问。 学员们看到林栎来了,立刻噤若寒蝉,纷纷把枪收拾好,然后乖乖的站成整齐的方队。 “别玩枪,太危险了。”杨世彦上前去把傅晚晴拉到身边。 林栎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傅晚晴一眼,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略带玩味戏谑的问杨世彦:“你说你算不算我带过的学生呢?” 杨世彦先是一怔,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军部杨次长。”林栎向身前的学员们介绍:“也算是我曾经的学生,虽然他也没有多出众,但还是比你们优秀些。” 简单一句话把杨世彦推向众矢之的,果然引起了一阵议论。 这批学员们都是尖子生,又正值气血方刚的年纪,个个自命不凡,谁也瞧不起谁。 “杨次长此次来,是为了挑最优秀的学员去学开飞机。”林栎审视的目光扫过底下的学员们。 杨世彦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没有任何意见。 “何为最优秀?”楚昱白率先出声。 “至少比过他吧。”林栎看向身旁的杨世彦,一年未见,他也有些记不清杨世彦究竟有多少能耐了。 此话一出,许多人都跃跃欲试。 林栎眯了眯眼,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笑这批学员的幼稚浅薄,他打算借杨世彦给这帮学员上最后一课。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最终大家推了楚昱白出来。 “他是个军事天才,单兵素质也不差,你降得住吗?”林栎侧头问。 杨世彦没有回答,既然已经把他推到众矢之的,根本没给他留退路,还问这些废话做什么。 “比什么?”楚昱白自信满满。 “你自己决定,挑你最擅长的。”林栎面上似笑非笑,饶有兴致地看楚昱白上套。 “那就组装枪械和瞄准射击。”楚昱白就地取材了。 杨世彦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漠然,没有理会林栎和楚昱白在说什么,而是转头和傅晚晴说悄悄话。 “他刚刚怎么教你的?”杨世彦轻声问。 傅晚晴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随后忍不住问:“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万一你输了,会不会很难看。” “等会看我给你做示范。”杨世彦笑意温和,丝毫不紧张。 二百米外和五百米外,分别竖起两排半身靶,眉心和心脏处画着红星,这便是一会儿要打的目标。 三支不同型号的枪械被拆成零件,混杂在一起,第一道难题就是要熟悉每支枪的射程射速,考察枪械理论课的知识。 今日有风,风向风速不断在变化,成了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随着比试开始。 杨世彦反应迅速,轻车熟路的组装好一支春田m1903步枪,八百米的射程完美契合两组靶子的距离。 栓动步枪射速不快,只有十发每分钟,杨世彦就按照最快射速,以百分百的命中靶心的成绩完成了两组靶子的射击。 杨世彦的手稳得可怕,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傅晚晴能清晰的看到他在不同风向风速下,对同一距离靶子的不同瞄准处理。 楚昱白因为乱风的影响,加之不太稳定的心态,频频射不中靶心,越急偏离的越多,最终成绩虽说还不错,但和杨世彦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楚昱白放下枪后,他的脸色十分精彩,有震惊和难堪,却没有不服。 林栎对于杨世彦的水平也十分意外,比上次见他时好像还要精进了不少。 “骄傲自负,你们根本配不上精英之名。”林栎看着底下垂头丧气,不敢再比的学员们,冷声奚落。 “你打算要他吗?”林栎询问杨世彦的意思。 楚昱白有些失望,认为自己定然没资格被选中。 “当然要,还请林主任割爱了。”杨世彦一句话,让楚昱白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 第98章 试枪 “空军是全新的科目,无论之前身上有多少荣耀,到了航校里,全都可以抛诸脑后,所有人都是从零开始。”杨世彦声音温和。 底下一群学员满怀期待,大家都对号称军中贵族的空军十分向往。 “大家都觉得开飞机很威风,实则是件很危险,很辛苦的事情。”杨世彦继续说道:“握住操纵杆,掌握的就不光是自己的命运了。” “明白。”楚昱白坚定的喊道,目光灼灼。 杨世彦轻笑着点了点头。 “到了航校,也别忘了你们是军人,保家卫国在先,其余的都可以往后放一放。”林栎冷声警告:“若谁顽劣不服管教,我亲自去把你抓回来。” “是。”学员们昂首挺胸,齐声应道。 “想和杨次长走的,都收拾东西去吧,今天就走。”林栎在临别时,难得有些好脸色。 学员们欣喜若狂,立刻飞奔回宿舍,生怕会反悔似的。 “你训话都这么好声好气,,实在是太宽纵他们了。”林栎斜眼一瞥,看到杨世彦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样子。 “林主任依旧是眼里容不得沙子。”杨世彦轻声道。 “要不然怎么能教导出你这么优秀的学生呢?”林栎挑眉看向杨世彦:“若我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那他们个个都应该和你一样。” “那些日子我的确受益匪浅。”杨世彦乖顺的像只小猫似的。 傅晚晴轻轻挽着杨世彦的胳膊,在一旁静静的听二人叙话,又是些她不知道的往事,杨世彦的秘密谁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杨世彦。”林栎话锋一转:“你以为是你三哥让我带你,实则不然,你哥还没有那么大面子。” “徐叔叔让您来劝我?”杨世彦轻笑着问:“徐叔叔还不死心。” “你猜错了,徐先生让我永远都不要告诉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继续蒙在鼓里罢了。”林栎目光中多了些审视。 “您怎知我不知真相?”杨世彦轻笑道:“没有人那么高尚,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其中总会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您认为我的家事您会比我更懂吗?”杨世彦惨然一笑。 “那你还要一条路走到黑吗?”林栎冷声质问。 杨世彦摇了摇头,却没有作声,这个问题不会有结果,他向来不喜欢毫无意义的争执。 “你好自为之吧。”林栎扔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傅晚晴看林栎走远了,侧头看着杨世彦,指了指地上的枪,轻声道:“我刚刚看明白了,想亲手试试。”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对枪这么感兴趣。”杨世彦笑意温和的点了点头。 既然傅晚晴想试试,那便让她体验一下也好。 “你看不起我?”傅晚晴佯怒道:“巾帼不让须眉,说不准哪天就轮到我救你了。” “来吧,先填弹,别急着开枪。”杨世彦把枪递给傅晚晴。 傅晚晴照猫画虎,学着杨世彦刚刚的样子把子弹装好,拉动枪栓,然后把枪抵在肩膀上闭上一只眼睛瞄准。 杨世彦简单纠正傅晚晴的动作,随后在她耳边轻声说:“枪有后坐力,千万要拿稳了。” 傅晚晴点点头。 “开枪吧。”杨世彦轻声道。 傅晚晴扣动扳机,子弹破膛而出,发出石破天惊的巨响。 巨大的后坐力让傅晚晴始料未及,她只感觉肩膀被枪托狠狠撞击,随后失去重心,失控的向后退了两步。 杨世彦早有准备,眼疾手快的抱住她,随后低下头,轻声问:“现在还觉得枪很好玩吗?”杨世彦。 “好玩。”傅晚晴看入杨世彦一双含笑的眼眸,脸色微红。 “行,随你喜欢。”杨世彦无奈道:“但你记住,以后动枪,必须让我看着你,这样我才能放心。” “你看,上靶了!”傅晚晴兴高采烈的指着靶子,转头问杨世彦:“我还是有点天赋的吧。” “厉害。”杨世彦宠溺笑道。 杨世彦立起不同距离的靶子,然后走回来拿起枪,对傅晚晴说道:“在我旁边看着,我给你讲些细节。” 傅晚晴听话照做。 “不要盲从三点一线原则。”杨世彦瞄准最远处的靶子,把枪微微往上抬了一点,说道:“子弹在空中是抛物线,目标离得越远,枪口往上抬的越多。” 傅晚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风向和风速也会轻微的影响子弹的准头,不过影响很小,稍微偏移一点点就行。”杨世彦示范给傅晚晴看。 “捂耳朵。”杨世彦轻声道。 傅晚晴乖乖听话。 杨世彦拉动枪栓,简单瞄准,随后干脆利落扣动扳机,子弹从岿然不动的黝黑枪口射出,正中靶心。 随后又开几枪,其他距离的靶子也是百发百中。 “神枪手。”傅晚晴不禁拍手称赞。 “熟能生巧,经常练才能找到手感。”杨世彦把枪递给傅晚晴:“趁我在旁边,你还想多练练吗?” 傅晚晴点点头,瞄准时体会杨世彦刚刚说的话。 杨世彦看了一眼应该能上靶,便没有过多纠正,若想找到准头,还得要傅晚晴自己摸索。 傅晚晴又打了一枪,肩膀处火烧火燎的疼,但她依旧兴致勃勃,充满干劲,还想继续练。 杨世彦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看着。 “你的枪法这么准,怎么练出来的?”傅晚晴歪头问:“你是不是有让枪法进步神速的秘诀?” “没有什么捷径,就是练的多了,自然就有手感了。”杨世彦轻笑道:“而且我的方法肯定不适合你。” “说来听听。”傅晚晴秀眉轻挑。 “我练射击的时候,打不中靶心就挨打,累到拿不起枪了,就胳膊上捆沙袋继续练。”杨世彦轻声道:“怎么,你想试试?” 傅晚晴赶紧摇了摇头。 “你紧张什么,我能舍得这么对你吗?”杨世彦笑意温和的拿走傅晚晴手里的枪。 “你做什么?”傅晚晴不禁问。 “今天练这么久了,你也累了。”杨世彦温柔的轻声道:“来日方长,你可以循序渐进,慢慢就熟练了。” 第9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傍晚。 学员们收拾好行李,整装待发。 杨世彦带着他们去到军校旁边的临时机场,他让飞行员展示了一下如何开飞机,引得学生们惊叫连连。 展示完各种技术动作,驾驶飞机的飞行员纷纷走下飞机,神采卓然。 学员们拼命鼓掌,目光中流露着钦佩和惊喜的神色,也纷纷畅想未来自己能开上飞机的那天。 “他们都是从美国军校学习空军归国的,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会是你们的教官。”杨世彦介绍道。 “教官好!”学员们齐声敬礼。 杨世彦让人送学员们去火车站,他与傅晚晴依旧是坐飞机回北京。 回到家中。 属下汇报,杨铭煜曾打来电话,用的是镇北军司令部的电话,让他们回家后务必回电话。 杨世彦瞬间警觉,肯定是出了大事,他立刻拨通镇北军司令部的电话。 “我先和小婶婶说两句。”杨铭煜声音严肃。 杨世彦把电话递给在一旁的傅晚晴。 “小婶婶,你爹可真有本事,居然煽动镇北军第五师,妄图造反。”杨铭煜声音冰冷又镇定:“不自量力。” “情况如何?”傅晚晴皱眉问。 “在打仗。”杨铭煜言简意赅:“我只是和小婶婶说一声,你爹可能留不了全尸了。” “你千万注意安全。”傅晚晴嘱咐道。 “小婶婶是在担心我吗?”杨铭煜促狭问。 “是。”傅晚晴大大方方的承认,随即严肃道:“打仗不是小事,你比我懂得多,但我还要说一句别轻敌,别冒进。” “那就谢谢小婶婶了,劳烦小婶婶帮我把事情转述给小叔,先挂了。”杨铭煜挂了电话。 傅晚晴缓缓把电话放回去。 “怎么了?”杨世彦轻声问。 “汉城在打仗,我爹叛乱了。”傅晚晴有些心不在焉。 “别担心,铭煜会处理好的。”杨世彦轻轻握住傅晚晴的手:“你如果想留你爹一命就和铭煜说,他只不过嘴上不客气,还是会帮你的。” “不,我不想。”傅晚晴目光有些空洞,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到打仗会死人,心里有些乱。” 一轮弯月正当头,十分亮眼,或许是月朗星稀的缘故,夜空中星星不多,而且被明月抢了风头,略显黯淡。 “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吧。”杨世彦轻声道。 傅晚晴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 杨世彦收到协和医院的消息,裴先生的情况急转直下,他赶紧乘车去往协和医院看望。 裴先生已经消瘦的不成人形,十分憔悴,曾经丰神俊朗的领袖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油尽灯枯。 “你来了。”裴先生轻声道。 杨世彦点点头,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时日无多了。”裴先生开口,声音颤抖,气若游丝:“我这些日子想了很多事,可能你是对的。” “您别说话了。”杨世彦忍不住开口。 “你听我说完。”裴先生固执坚持:“之前讨伐孙兆林……” “我知道,那封电报是我写的,您不必多说……”杨世彦轻声道,裴先生提起此事也算是肯定了他的想法。 想要感化盘踞北方的军阀是天方夜谭,强大自己的军队,北伐武统才是最切实可行的道路。 “你……”裴先生轻咳两声。 裴先生有些难以置信,他本以为“风筝”只是名义上是杨世彦,实际那些电报文件全部出自杨世清之手。 “那……”裴先生越咳嗽越厉害,但还是忍不住确认:“广州军火……黄埔建校……” “我都知道。”杨世彦轻声道 裴先生合上眼睛,叹息一声,原来那么多惊才艳艳的计策谋划,原来都出自杨世彦之手,自己真是有眼无珠。 “人固有一死,死是每个人无法回避的必修课。”裴先生淡淡开口:“叫人来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明白了。”杨世彦声音有些哽咽,强忍泪水,点了点头。 “别难过,去吧。”裴先生已经看淡生死了,他塞给杨世彦一个纸条,笑着点了点头:“拿着这个。” 杨世彦走出协和医院,展开裴先生递给他的纸条,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他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接触除了裴先生以外的同志们。 杨世彦深吸一口气,拨通电话。 “东莎路十九号,请问您哪位?”谭先生的秘书接通电话。 “裴先生给我的这个电话,请帮我转接。”杨世彦十分谨慎,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以防有诈。 “您好。”谭先生接过电话。 “谭先生,裴先生病重,请您尽快动身入京,裴先生有些嘱托。”杨世彦立刻猜到对方的身份。 对面沉默了一阵。 谭先生沉声说道:“多谢告知,我立刻动身,帮忙转告裴先生,我已得到消息,该到的人都会到。” “好。”杨世彦应下,就要挂断电话。 “你是……杨世彦。”谭先生突然出声,试探着点破杨世彦的身份。 杨世彦没有回答,沉默就是承认。 “你是,风筝。”这是个肯定句,谭先生自从接到这个电话,才发现这种可能已经无法回避了。 其他在北京的同志他全都心里有数,如今唯一的变数只可能是已经静默的“风筝”。 杨世彦立刻挂断电话,坐上车回家。 一路上他心中惶惶不安,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之前命运全都握在他自己手中,如今身份被点破,他就有了捏在别人手中的软肋。 广州,谭先生办公室。 谭先生听着电话挂断后的声响,良久才把电话放下,在其余人探究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我们都没有猜到,‘风筝’居然真的是杨世彦,多少惊才绝艳的的谋划居然真的是他的手笔。” “先生,要把他抓在手里吗?” “两手准备,如果在我抵达北京前裴先生仙逝,我们就杀了他。”谭先生的声音中带上了杀意。 “杀了他?他现在是军部次长,权力滔天。” “杀他还不简单,一封电报拍到荀元和办公室,随便找些莫须有的证据,就说他和南方有关系,他必死无疑。”谭先生毫不担心这一点。 “他如果拿到了遗诏……”谭先生略带惋惜的摇了摇头。 第100章 最后的平静 杨世彦回到家中,傅晚晴正喝咖啡吃早餐。 “有事出去了?”傅晚晴歪头看向杨世彦,笑意盈盈的开口:“坐下一起,边吃边聊,如何?” 杨世彦点点头,脱下外衣洗了手,在傅晚晴旁边坐下,把心中的烦心事抛到一边:“过几天我可能要去航校住一段时间。” “要去多久?”傅晚晴一边往吐司上面抹果酱。 “暂时还不知道,那边安顿下来后我就回来。”杨世彦要了一杯咖啡,他觉得需要麻痹一下过度紧张的神经。 “咖啡不加糖会很苦的,你喝的习惯?”傅晚晴皱眉问。 “没事。”杨世彦轻轻抿了一口咖啡,苦涩醇厚的味道萦绕在口腔中,居然有些上瘾。 “非去不可吗?”傅晚晴忍不住问。 “杨铭煜是飞行大队总教官,我如果不主动去,怕有人会去找铭煜,让他分心。”杨世彦轻声道。 杨世彦还隐瞒了一个原因,谭先生即将来北京,他怕会节外生枝。 “嗯。”傅晚晴有些不情愿的应了一声。 “又没有很远,想我了就来找我。”杨世彦笑着安抚傅晚晴的情绪:“我保证,事情办完立刻就回来。” “好。”傅晚晴点点头:“今日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杨世彦轻声道。 “那今日咱们去听戏吧。”傅晚晴俏声道:“自从来了北京,还没正正经经听一出京戏呢。” “好。”杨世彦定然不会拂了傅晚晴的兴致。 “那咱们等会儿就走。”傅晚晴快活道:“约法三章,今日不许谈公事,不许随随便便胡思乱想,特殊情况除外。” 门口已经有车在候着了,等二人上了车,车子穿过阡陌纵横的街道,到北京最出名的戏楼。 “先生,夫人,来吃茶还是听戏听曲儿?大戏台过半刻钟开台,是云老板的《玉簪记》,您二位可有兴趣?”门口的伙计低头哈腰的迎客。 杨世彦侧头用目光询问傅晚晴的意思。 “听戏。”傅晚晴拿出大额银票,吩咐道:“要最好的包厢,茶要顶级正山小种,再把所有北京小吃全上一份。” “好嘞!”伙计喜笑颜开地应下:“您今日可是赶巧了,那二楼正中的黄金席刚刚退订,这就给您安排上。” “黄金席?”傅晚晴不禁问。 “二位是第一次来吧,那就是黄金席,是我们京华大戏台最好的位置。”伙计赶紧为傅晚晴介绍,指了指二楼正中间的那间包厢。 傅晚晴点点头,让伙计带路去包厢。 北京梨园盛行,戏台戏楼修的极其气派。 “郑将军最是喜欢云老板的戏,早早就把黄金席订下了,但实则有要事难以抽身,才忍痛把票退了。”伙计一边带路一边说道。 “咱们还真是幸运。”傅晚晴挽着杨世彦的胳膊,笑着说。 杨世彦在想郑将军今日究竟有什么要事,突然想起和傅晚晴的约法三章,赶紧收回思绪,点了点头。 二人在包厢坐定。 伙计退出去前,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这一对宛如天成的璧人,郎才女貌,真是令人艳羡。 “本来想听京戏,实在不巧,今日居然唱的是昆曲。”傅晚晴活泼一笑,拿起一块荷花酥,轻轻咬了一口。 杨世彦笑笑没有说话。 等了一阵子,时辰到了,戏台上锣鼓喧天,唱起暖场的小段,十分热闹,台下观众渐渐满了座。 云舒是当今京城最着名的男旦,不少人是来捧角儿的。 台上暖场的小段结束,大戏开台,正角儿该上场了,只见云舒莲步轻移,广袖流云,步入观众的视野。 前一刻还喧闹的观众席霎时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凝视着台上。不少伙计也停下手里的活计,驻足向戏台上观望。 云舒唱得气定神闲,把陈妙常的清雅大方,含蓄内敛描摹的恰到好处。 声色交织,台上佳人依稀,不知醉了几人心? “云老板嗓子清亮,扮相也俊俏,的确不负盛名。”傅晚晴不禁赞道:“况且,在北京能踏踏实实唱戏就很难得了。” 杨世彦点点头,他没怎么看台上,一直在看傅晚晴。 本以为是耳熟能详的剧情,却没想到,云舒改了词。 不似原来小情小爱的欣喜,求之不得的悲戚,只是一曲唱罢世事沧桑、至性至情后,最终趋于了一种平淡。 杨世彦与傅晚晴对视一眼,皆听出了改编者的别出心裁,略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艳。 一出戏,难得有这般玲珑心思。 百转千回,有情人终成眷属,观众席喝彩声如潮。 等云舒回场谢幕,底下观众疯狂地叫喊着他的名字,太太小姐们摘下项链、珠宝包在香帕里往台上扔。 “其实我从小就不喜欢这些咿咿呀呀的戏曲。”傅晚晴轻叹道:“戏里的悲欢离合,总归是假的。” 良音难谱,良人难寻,不知何时能似戏中,再续佳音,怜取眼前人。 “嗯。”杨世彦点点头。 “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傅晚晴忍不住轻声问。 傅晚晴知道,自己早就动心了,如今她不想继续回避感情,也不想再有名无实下去了。 杨世彦温柔的看着傅晚晴的眼睛。 她绚烂,明艳的不可方物,如彩霞升腾,斑斓人间美景浓缩,全然凝化于一人眼眸,值得用尽一切去呵护。 乱世维艰,怎敢误佳人? 杨世彦没有回答,无言就是答案。 傅晚晴也没有失望,因为她知道杨世彦不是不爱她,而是不敢爱她,不过她确信,迟早有一天她能等到。 “人散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走吧。”傅晚晴轻声道,起身时很自然的挽住杨世彦的胳膊,不愿放手。 戏散场时,已经临近中午。 二人去吃了午饭,下午,先是喝了下午茶,接着又去逛了商场,由于没有繁复的公事烦扰,这一整天都十分轻松闲适。 二人从商场出来时,时候已经不算早。 “你的心不在我这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傅晚晴放开杨世彦的手,停下脚步说道。 杨世彦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我知道是特殊情况,去做你的事。”傅晚晴十分通情达理:“我先回家,记得早点回来。” 第101章 棋局 杨世彦与傅晚晴分开后,立刻去了萧执政府。 “杨次长?”萧府的管家有些意外,见到杨世彦在门口踟蹰便迎了上去,恭敬的说:“老爷吩咐过了,您不必通报,直接进府便是。” “纪管家。”杨世彦怀有心事:“徐先生今日有没有来府中?” “并未。”纪管家公事公办的答道:“徐先生昨日就离开了,您或许可以去徐先生的府上询问。” “谢谢您。”杨世彦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乘车到了徐府,杨世彦看着有些陌生的府邸良久,一会儿他心中所有的猜测都会有答案,此时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梗在心里。 “杨次长,老爷今日不在府中,您改日再来吧。”徐府的管家小跑着出来:。 “有客人?请进来吧。”平淡如水一道女声传来,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位端庄淑贤的夫人走了过来。 “是,夫人。”管家立刻回身恭敬道,随后把杨世彦请进府。 夕阳微垂,氤氲的云气在空中徘徊。 精致典雅的徐府显得柔美又安详,几进院落融合了西洋建筑的开朗大气,以及中式庭院的古韵十足,一看就是名家的手笔。 徐夫人亲自带杨世彦去客厅。 “我来的有些冒昧,多有叨扰,还请您见谅。”杨世彦有些局促,小心翼翼的,生怕行差踏错惹了主人家不快:“您要是觉得不方便……” “没事。”徐夫人轻声截住杨世彦的话,淡淡道:“今日府里忙,可能招待不周,多担待。” “府里这是……”杨世彦看着院中的人忙忙碌碌,忍不住问。 “在收拾行李,要出国住一段时间。”徐夫人笑着为杨世彦解惑:“把这里当作自己家里就行,先失陪了。” 杨世彦没有多问,但他知道,事出反常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算计,一瞬间,诸多纷繁思绪。 徐夫人把杨世彦送到客厅就离开了。 杨世彦站在窗前,正望向窗外,看萧瑟的寒风卷起地上没来得及打扫枯叶。 黄昏的霞光穿窗入户,明艳了房间,将他深黑色的影拉的颇为颀长,余辉掩映下浓郁的黑色,像极了他此刻沉重的心情。 没过多久,徐昔文回到家,听管家说杨世彦来访,他没觉得意外。 徐昔文走到客厅,看到夕阳赤金色的余辉慵懒的洒在杨世彦身上,映着少年的身形愈加英俊挺拔。 “今日有什么急事,居然找到我府上来了?”徐昔文脱去大衣随手挂在衣架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杨世彦。 “徐叔叔,我有事相求。”杨世彦轻声道:“求您不要给铭煜去电报。” “当然没问题。”徐昔文悠闲的翘起腿坐在沙发上,挑眉看着杨世彦:“你去替他就行。” 杨世彦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一侧,与徐昔文的懒散放纵形成鲜明对比。 “徐叔叔知道谭先生要入京,所以不想我在北京?”杨世彦轻声开口。 “你这是废话,别在我面前装傻。”徐昔文指节轻叩黄花梨木的茶几,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有人拿废话搪塞我,再说这些就给我出去。” “您用汉城的事逼我离开北京,是因为您要动手了吗?”杨世彦感觉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操控着全局。 “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徐昔文丝毫不紧张,计划被杨世彦看破又如何,他只能乖乖听话,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怎么知道的重要吗?”杨世彦不禁苦笑。 “重要。”徐昔文露出狂狷的笑容:“你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实际上你才是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 “先前不知道,但今日陪晚晴去听戏,恰巧得知郑将军今日有要事,我感觉有些不对,便来求证,没想到真如我所想。” “你怎么总是能恰巧的撞破我的事。”徐昔文想过许多种可能,但杨世彦偏偏说出了他绝对不会想到的那种可能。 “没错,郑将军今日的确和我见了面。”徐昔文大大方方的承认:“你既然不让我借助列强的力量实现武统,那我听你的,换个盟友。” “东北。”杨世彦轻声道。 徐昔文赞许的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汉城的乱局也您一手挑起的吧?”杨世彦强颜笑笑,徐叔叔这步棋下一步看十步,实在埋的太深了。 “我只是用傅阳的名义写了封信,没想到傅老爷这么容易就信了。”徐昔文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 “汉城内部乱作一团,周围还有齐义祯虎视眈眈,荀元和必定会先拿看上去唾手可得的汉城,再回来啃淮军这块骨头。”徐昔文笑着看着杨世彦。 “徐叔叔就不怕荀司令带兵破了汉城,实力进一步加强,更加不好对付。”杨世彦轻轻咬了下唇,淡淡开口。 “你这只小狐狸这么聪明,我赌你不会坐以待毙,肯定还留有后手。”徐昔文挑眉看向杨世彦,棋高一着。 “徐叔叔居然如此信任我,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杨世彦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我当然信你。”徐昔文看着杨世彦的眼睛,十分认真。 英雄惜英雄。 “您的计划必定很危险,否则不会让叔母出国去。”杨世彦轻声开口:“徐叔叔多保重。” “我其实想在你临行前请你吃顿饭,可惜傅小姐定然不愿意,所以只能留有遗憾了。”徐昔文露出一个开怀的笑。 杨世彦真的太惹人怜爱,懂规矩,明事理,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会忤逆别人的意思,这样好的孩子,要去做那个牺牲品,真是太可惜了。 “之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这一时。”杨世彦也笑了,眼中无尽的深渊被填平,灿烂的笑容天真无邪,仿佛初春的阳光能融化冰雪。 生逢乱世,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到来,还有未来那就是最大的奢望。 徐昔文亲自送杨世彦出门,临别时他不禁开口:“给你个终稿,千万要小心谭先生,他没离京之前你最好不要回来。” “谢谢徐叔叔了。”杨世彦轻声应下。 第102章 缠绵 杨世彦回到家中,与傅晚晴一同吃了晚饭。 吃过晚饭,杨世彦纠结要不要把今日之事解释给傅晚晴听时,电话铃声恰到好处的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杨世彦抛开心事,快走两步去接电话。 “小叔,我可能要叫小姑回来了。”电话另一侧传来杨铭煜的声音:“找个什么理由好呢?” “父亲生病。”杨世彦轻声道。 “好,就用这个理由。”杨铭煜应了声,随后道:“有小姑父的兵马守着南下的关口,光凭如今的这些乌合之众,汉城的天变不了。” 杨世彦没有立刻回话。 “怎么,小叔不信我?”杨铭煜的语气有些不以为意,论带兵打仗的能力,他比一定比不过杨世彦。 “打仗劳民伤财,能和就不要战了。”杨世彦不是不放心杨铭煜的能力,而是不放心他的性子。 “知道了。”杨铭煜不想听这些说教,直接挂断了电话。 杨世彦有些心不在焉的放下电话,刚一抬头,就看到傅晚晴温柔的闯进他的视野中,驱散所有的坏心情。 “我帮你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早去早回。”傅晚晴坐到杨世彦身边,轻轻抱住他的胳膊:“今日早点睡,别想那么多。” 傅晚晴已经纠结了许久。 她舍不得杨世彦走,但她得知裴先生病重,谭先生即将入京,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用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早些把杨世彦支开。 “今晚,你陪我睡吧。”傅晚晴一把抱住杨世彦,把头埋到他的肩头 满怀温香暖玉,还带着淡淡的香水气味,杨世彦轻轻拍了拍傅晚晴的后背,轻轻答应道:“好。” 傅晚晴目的达成,笑着起身去洗澡。 二人上了床,床头乳白色灯罩的壁灯,微微透出昏暗的亮光。 傅晚晴穿了件艳红的丝绸睡袍,领口很低,露出如玉的肌肤,肤光胜雪,腰间的飘带束着纤细的腰肢,格外楚楚动人。 香艳在侧,杨世彦面色微红。 “我好看吗?”傅晚晴凑近杨世彦,秀美的眉宇柔情万种,赤艳的唇色如朱红的玛瑙,娇艳欲滴,勾起诱惑的弧度。 “好看。”杨世彦有些语无伦次。 “那你还不吻我。”傅晚晴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像只小猫搭在杨世彦身上,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杨世彦一动也不敢动,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光滑的丝绸下傅晚晴温热的肌肤,那种感觉正在一点点撩拨他的心神,痒痒的,让他逐渐丧失理智。 傅晚晴看他不动,朱唇微张,覆上杨世彦的唇。 温柔缱绻,缠绵悱恻。 杨世彦止住傅晚晴想要更进一步的小手,他必须坚守原则。 “你放心,我不会怀孕的。”傅晚晴眼眸明媚又魅惑,目光灼灼的看着杨世彦,展示最令人心折的柔软。 “晚晴,别这样,把青春浪费在我身上,太不值得了。”杨世彦声音有些沙哑:“我向你承诺过……。” “我不要丧夫,你如果死了,我便殉情。”傅晚晴把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别乱说。”杨世彦闻言大惊,赶紧捂住傅晚晴的嘴。 “不相信吗?”傅晚晴眼波流转:“我现在其实挺可笑的,除了你,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了,想要发毒誓都要咒你不得好死了。” 杨世彦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光在闪烁,晶莹剔透的泪水浸润了眼眶,他温柔的抚去傅晚晴脸颊上的碎发。 “所以,你可以爱我吗?”傅晚晴盯着杨世彦的眼睛说罢,关上了灯,室内一下子暗了下去。 杨世彦把答案咽到肚子里。 我爱你,但不用这种方法。 依旧是平静的一夜,夜色是如墨的深黑,漫天星斗熠熠生辉,月色如流水般温柔,上弦月的暖光爬上一半孤枕。 已经是后半夜了,月亮沉落。 淡黄色的灯光投在书房的桌案上,杨世彦端坐桌前,思绪混乱,脑海中疯狂闪过今日得知的信息。 徐叔叔要实施武统,必定是一场风雨将至。 杨世彦努力挥去心中的惶惶不安,他提笔行云流水的把这个消息写下,却不知道如何传递出去。 傅晚晴半夜惊醒,发现身边没有了人。 她提起一盏小夜灯,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漆黑一片中,她看到书房里面有光亮从门缝中透出来。 傅晚晴静静站在门后,没有打扰,手中的小夜灯透露出微弱的光亮,把她的影投向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挑眉彼此都有隐瞒,永远隔着一道门,不推开就永远走不进去。 傅晚晴在心中暗下决定,等谭先生入京,她就向杨世彦坦白自己是革命党一事,杨世彦如何决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确信,她会赌赢的。 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杨世彦推门进来时,傅晚晴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等杨世彦洗漱更衣完毕,傅晚晴佯装刚刚睡醒的样子,睡眼朦胧的伸了个懒腰,裹着被子坐起来。 傅晚晴今日醒的格外早,杨世彦有些意外,但没有多虑。 傅晚晴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走出房门后,早饭都不吃,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帮杨世彦搬行李。 “就这么想赶我走?”杨世彦不禁逗趣。 “快走快走。”傅晚晴冷哼一声,心口不一道:“你走之后我天天去舞厅跳舞,去过逍遥快活的神仙日子。” “好。”杨世彦笑着点点头。 “我可以,你不许。”傅晚晴双手叉腰,恶狠狠警告:“你可不许去烟花柳巷寻开心,被我知道了要你好看。” “好,夫人的嘱咐我都牢记在心。”杨世彦顺着傅晚晴的话玩笑。 “你赶快走吧。”傅晚晴有些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把杨世彦推上车,给他关上车门,朝他挥手告别。 她必须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要不然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看着杨世彦坐车远去,傅晚晴卸下轻松的伪装,心中立刻感觉到空落落的,仿佛少了十分重要的一块。 傅晚晴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回家中,来到书房,看到杨世彦留下的纸条。 第103章 旧友旧事 由于出发的早,午后时分,杨世彦到了天津北的航校。 当天下午,接到电台的通知,有一架飞机即将在跑道上降落。 这个消息好似一块石头落入了一池看似平静的水中,立刻引起一阵轰动,航校的学员们纷纷上前来凑热闹,簇拥在跑道两旁翘首以盼飞机的到来。 杨世彦在指挥室内严阵以待,听着电台不断汇报飞机飞行的情况。 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飞机极速飞来,从一个黑点大小迅速变得遮天蔽日。 今日来是一架最新型的战斗机,半封闭驾驶舱,在地面上可以清晰的看到驾驶员如何娴熟的操纵飞机。 飞机瞄准跑道以极快的速度俯冲而下,伴随一阵震动后,在跑道上滑行数十米,稳稳停住。 飞机降落时扬起的尘灰还未完全散去,驾驶舱的舱门打开,副驾驶上一位穿着飞行夹克带着护目镜的少年跳下来。 “临远哥!”学员们大多数都认识张临远,惊喜喊道。 “等明日我办完正事,定然请客出去玩。”张临远摘下护目镜,笑吟吟的和大家打招呼。 张临远俊朗的面颊被寒风冻得通红,明媚的双眸如春日阳光般和煦灿烂,明艳的恍若编织所塑的星辰。 杨世彦从指挥室里走出来,凛冽呼啸的寒风掠起他风衣的衣摆,在风中猎猎翻卷,英姿飒飒。 “世彦弟弟。”张临远笑呵呵的招呼。 二人笑着对视片刻,伸手紧紧握在一起,张临远顺势一拉,二人紧紧拥在一起,无声的述说着小别重逢的喜悦。 张临远身上有种浓烈的法国香水气味,就如同他热烈的性格,总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不会有半分生涩。 张临远搂着杨世彦的肩膀回到室内。 “临远哥怎么来了?”杨世彦一撩衣襟,坐在张临远身边。 “当然是想你了,来看看你。”张临远天生一张笑脸,不管什么时候都嘴角微微上翘,眼中含笑。 “我说过等我学会了开飞机就带你兜风,可惜今天风太大了,我技术不行,怕出意外摔个机毁人亡。”张临远轻声玩笑。 杨世彦没有答话,等待张临远的下文。 “我说动了我爹,批下来了一笔经费用于组建空军。”张临远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听说你要为萧叔叔训练飞行大队,我来向你取取经。” “张大帅还真是开明。”杨世彦低头把袖口捋平整,谦逊道:“在空军方面我也是初出茅庐,哪有什么经验。” “我爹一开始也不愿意花钱在这种没边儿的事情上,是我和一个航校毕业的朋友给他表演飞机的神通广大,我爹才肯稍稍松口。” 张临远说得兴起,长眉飞挑,好似锐利的剑,直入云霄。 “真好。”杨世彦轻声叹道。 “好什么好,若不是先前我爹固执,就不会在打直隶军的时候人家在天上狂轰滥炸,自家的飞机只能在仓库吃灰。”张临远越说越有些忿忿。 杨世彦在一旁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你爹不早就组建了空军,比我爹有先见之明多了。”张临远有些许不快,淬亮的眸子闪过一丝忧郁,稍稍停驻就被驱散开。 “你是不知道,我父亲若是得知我要去学开飞机,怕是要把我打死才算了事吧。”杨世彦虽是说着玩笑话,白皙的面颊却如玉雕般清冷沉静。 “不说这些了。”张临远拍了拍杨世彦的肩膀:“当然,我这次来也带了我爹的任务,我爹要我给你讲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故事。” “哦?”杨世彦轻声问,有些不解。 “好不容易咱们俩有机会见面,本应该带你出去玩,但我爹的命令,我也不好不遵从,你就先耐心听我说完。”张临远毫不在意。 杨世彦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爹要我讲的故事很简单,五年前,徐昔文设计刺杀我爹失败,淮军与东北军大战,淮军溃败南撤,萧瑞轩死守云城十五日,阻断东北军南下的道路,才换取淮军一线生机。徐昔文筹集援兵,却不解云城之危,转而偷袭冯将军的军火库,导致彻底激怒直隶军,从沙俄调集十架轰炸机,飞到云城途中停下加了三次油,耗时三日才飞到云城,劝降无果后投弹轰炸,守城之人无一人幸免。这期间徐昔文得知消息,却对此无动于衷。” 张临远的故事有些长,语言简单白描,却字字含血含泪,惊心动魄。 “我爹让我转告你,萧瑞轩是萧奉义的亲儿子徐昔文对他尚且如此,要不要继续帮助徐昔文,还请你三思而后行。” 杨世彦静静地靠在椅背上,认真听着一个不怎么令人快乐的故事。 故事讲到终章,杨世彦不禁有些神色黯然,他缓缓开口:“听上去张大帅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我自然知道你不好拉拢……”张临远想要解释。 “我明明并未站队,谈何拉拢?”杨世彦那双深黑的眼睛中满是阡陌纵横,冷漠的没有情绪。 “我爹不是在威胁你。”张临远赶紧解释:“我爹只是希望你不要卡陆军部的消息,东北军不少将领都在陆军部领职。” “不必多言,我断然不会行此小人行径。”杨世彦正色道,承诺重若千钧。 “多谢了。”张临远真诚道。 “这都是我该做的。”杨世彦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自知今日这番话有些冒犯,实在抱歉。”张临远不想杨世彦误会:“我前些时日彻查贪墨军饷,东北军的将领有些躁动不安,我爹恐有人趁此机会从中作乱,才让我来与你说这些。” “张大帅思虑周全,并无惹你和不妥,况且张大帅谋划大局之余还有心提点我,着实令我感激。”杨世彦语气是公事公办的清冷疏离。 “你这个人怎么变得如此刻板无趣,定是被萧叔叔给影响了。”张临远轻笑出声,缓解了紧张到冰点的气氛。 “正事说完了,咱们就别那么严肃了。”张临远凑到杨世彦耳边:“天津我熟,今晚带你去五大道玩,保证让你流连忘返。” 第104章 声色犬马 张临远来天津,张大帅远在奉天,却替他这个宝贝儿子操碎了心,大大小小诸多事项全都替他打点好了。 张临远拉着杨世彦的手走出航校,门口停着一辆敞篷跑车。 张临远笑着请杨世彦坐副驾驶,而他坐进驾驶室,一脚油门车子嗖的一下冲了出去,着实吓了杨世彦一跳。 张临远开飞机似的开着车子,一路上喇叭长鸣,街上的行人车子纷纷避让。 “还是你面子大呀。”张临远还有心思歪头和杨世彦说笑:“我爹常说这敞篷车不安全,在家都不让我开,但这车子设计出来就是给人开的啊。” 车速太快,张临远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寒风呼啸着,掀动杨世彦微长的刘海,他侧过头看着快活的张临远,他们果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能成为朋友还真是神奇。 张临远把车开到天津最繁华的五大道。 怀昌饭店的舞厅的招牌闪亮夺目,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男女共饮一杯酒,成双成对并肩出入。 这场面让杨世彦有些望而却步,却架不住张临远的热情。 “我去换身衣服,马上回来。”张临远一转眼就消失在人山人海中,扔下杨世彦在舞池旁边的沙发上不知所措。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水气味,舞池里的大音响正放着欢快的舞曲,灯光散碎,正中的水晶灯日月星辰般亮眼,光线迷乱而璀璨,尽显奢华。 一群舞姬款款走上台,轻歌曼舞,一派奢靡气象。 侍者端来两杯鸡尾酒,轻轻放在杨世彦面前的桌子上。 杨世彦点头谢过,待人走后却微微皱了眉毛,他刚刚并未见张临远点酒。 杨世彦不禁四下张望,看到徐昔文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温文尔雅的接受几个人的敬酒,优雅淡定,拈花笑看云淡风轻,红尘俗世,过而不染。 徐昔文察觉杨世彦的目光,朝他的方向微微颔首,遥遥一举杯。 杨世彦起身想要前去问候,却看徐昔文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他便乖乖听话的坐了回去。 张临远换了身做工考究的燕尾服,头发抿的油光可鉴,一丝不苟,如同西方的小王子一般高贵优雅。 张临远回到座位上,立刻有几位舞厅常客的交际花围拥上来。 小姐们看到张临远旁边正襟危坐的杨世彦,攀了张临远的胳膊问到:“张少帅,这又是哪位朋友,怎么如此拘谨。” 杨世彦一身便装,却丝毫不比满厅精心打扮的少爷们逊色。 “这位是军部杨次长。”张临远揽住女人纤细的腰肢,来者不拒,笑意盈盈的和几位小姐攀谈。 一个少女款款走来,秀发微微卷曲,鼻梁高挺,眼睛像海水一样,是毫无杂色的湛蓝,映着星星点点的光影,像碧海中泛起星辉。 “nancy~”张临远惊喜的叫了一声,立刻拉她坐下,略带歉意的和其他几位小姐挥手暂别。 nancy坐在张临远的大腿上,华丽的礼服上珠玉缀缀。 “杨次长,幸会。”nancy看向对面的杨世彦,眼睛怎么都移不开,龙章凤姿,美中不足就是浑身上下总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杨世彦微微点头回应,表示礼貌。 “你长得很好看呢!”nancy喜出望外,把一手搭在杨世彦肩上,另一只手扶在桌沿,身体微微倾斜,领口白得仿佛透明的薄纱下,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杨世彦有些不敢抬头看。 nancy想要更进一步,一双纤纤玉手攀上杨世彦的肩膀,朱红的指尖微微碰触到他的脖颈,红艳的色泽像是烈焰红唇在脖颈上留下的印痕。 香艳在侧,杨世彦只能僵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听说张临远在怀昌饭店舞厅,天津小报的记者闻风而来,躲在暗处等着拍大新闻,看到此情此景赶紧端起相机记录,闪光灯频频闪烁。 “真不喜欢?”张临远不禁问。 杨世彦摇了摇头,不禁苦笑道:“若是让我父亲知道我来这种地方,怕是免不了要挨一顿打。” “既然世彦弟弟都这么说了,就不要强人所难了。”张临远轻轻挥了挥手,让nancy先下去:“令尊就如此不近人情?” “法不容情,家法亦然。”杨世彦轻笑道。 有位小报记者拍了照片就想跑,却被徐昔文拦下。 “杨次长也是你们能拍的?把相机留下吧。”徐昔文说话时脸上带着微笑,却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杨世彦赶紧起身,轻声道:“谢谢徐叔叔。” 张临远不情不愿的叫了声:“徐叔叔。” 徐昔文没有理会杨世彦,而是看向一旁的张临远,一字一顿的说了声:“张少帅。”目光冰冷,没有半分嬉笑。 “徐叔叔公务繁忙,居然还有空来这种地方。”张临远冷声讥讽。 徐昔文数次搅动东北风云,还设计暗杀他爹,种种罪行罄竹难书,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我本来想去西北办事,飞机没油了,想在直隶地界停靠加油,却没曾想荀元和的兵不让我降落,还要把我的飞机打下了,我只能铩羽而归,白跑一趟。” “那还真是不幸。”张临远冷声讥讽道:“徐叔叔还真是为国家和政府尽心尽力,着实让临远佩服。” “张少帅也是性情中人,听说你还上街和那些学生叫嚷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还说什么‘停止内战’,这内战不是刚停吗,何时又起?”徐昔文回敬道,谁也不让。 杨世彦听二人交锋,他或许猜到徐叔叔为何而来。 “行了,你没必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又不是为了你而来。”徐昔文目光狂妄恣睢,令张临远生厌。 “世彦,我问你件事。”徐昔文招呼杨世彦。 杨世彦听话的走到近前。 “张临远定然给你讲了萧瑞轩的事,有何感想?”徐昔文压低声音在杨世彦耳边道,他料事如神。 “徐叔叔要我真的说出些见解,还是只是……” 杨世彦:“瑞轩哥哥没有输给任何人,他不过输给了血脉牵连,若事情牵扯到我父亲,我也会毫无招架之力,一败涂地。” 徐昔文有些惊异,杨世彦直接转身离开了。 第105章 消愁 “世彦弟弟。”张临远赶忙追了上来。 徐昔文向来会蛊惑人心,刚刚暗处好像还看到了荀元和的心腹,这么多大人物全是为了杨世彦而来,张临远感觉一刻看不见杨世彦就心慌意乱。 杨世彦转身时差点撞上刹不住车的张临远,他不禁觉得好笑,略带戏谑的挑眉问了句:“对我这么不放心?” “你现在不管是在政府中的地位,还是你家的兵马,都举足轻重,大伙这是都想拉拢你呢。”张临远拉住杨世彦的胳膊,好声好气道。 “临远哥如此哄我,我可要当真了。”杨世彦换上轻松的语气,否则他怕张临远会胡思乱想。 张临远把杨世彦拉回到座位上,二人一同窝在松软的沙发上,他四周张望确定没人会再来搅局,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刚是我失察,没注意有人偷拍,差点给你添了大麻烦,如果你爹怪罪下来,我替你去解释。”张临远端起酒杯,朗声道:“哥哥干一杯给你赔罪。” “我父亲那边倒还好,我主要是怕晚晴会多想,我来之前可是言之凿凿的保证过不会沉溺声色,第一天就破了例。”杨世彦笑意盈盈的陪了一杯。 张临远始料不及,被杨世彦直戳戳的秀了恩爱,一下子被呛到,忍不住剧烈的轻咳起来。 杨世彦赶紧把他手中酒液摇晃的高脚杯接了过来,放在桌上,然后张临远自己拍拍胸口示意没事。 “你们夫妻恩爱,真是令人羡慕。”张临远口不对心的称赞了句。 提到傅晚晴,杨世彦眼中的笑意温和下来。 张临远招手叫来服务生,让人摆上满满一桌好酒,他今日定要和杨世彦不醉不归。 “咱们兄弟之间今日不聊那些大人才在乎的阴谋,也不聊你不喜欢的风花雪月,聊聊家国。”张临远又端起酒杯敬了杨世彦一杯。 “内乱不宁,外患必生。若想平内乱,要么有雷霆手段,要么等令所有人敬服的圣人出世。”杨世彦淡淡开口。 “圣人?这也太虚无缥缈了些吧。”张临远浓郁的剑眉皱成一团:“别说是圣人,我爹连神仙菩萨都不信,只能走第一条路了吧。” 杨世彦郑重的点了点头,现在不是还能抱有幻想的时候了,大家都必须戳破那层窗户纸,开诚布公。 “自古讲齐家、治国、平天下,我是都做不到了,可张少帅你不一样,你能做的事太多了。”杨世彦直言。 “我爹的确有武统的心,可是……”张临远有些急躁的喝下一杯酒:“太难了,我爹是靠徐昔文暗许的那三万日本军械才正式发家,我们一直以为东北军实力强大,直到与直隶军一战时便发觉我们装备素质上还远远欠缺。” 杨世彦端起酒杯,玻璃杯中荡漾着琥珀色的酒,倒映出略带忧郁的眉眼。 国家分裂多年,战乱不断,满目疮痍,绝非他所愿,但他势单力薄,如何妄图谈论改变。 “我并不反对徐叔叔实施武统,但前提是国家真的能够统一,而不是大战一场劳民伤财,结局依旧分裂割据。”杨世彦沉声道。 良禽择木而栖,可惜他连自由择木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那个位置谁坐我不在乎,我……”张临远“砰”的一声,狠狠砸碎一只酒杯:“徐昔文之前的那些无耻行径,我实在气不过。” “我们东北,和你们西南真真是两个极端。”张临远郁闷的一杯杯灌酒。 “我们东北地大兵多,但那些兵哪里能称得上是兵,都是山沟沟打土匪出来的,满身土匪习气。如今多年不经大战,手里的枪早就变成了烟枪,只知快活享受,毫无战斗能力。而你们杨家盘踞西南,都是些精兵强将,装备一流,虽只占一城五镇却无人敢小觑。” “我家那是有难言之隐。”杨世彦提起杨家旧事,不禁苦笑。 “民国初年我们杨家也曾风光一时,拥兵自重妄图扩张,三位姐姐分别嫁给政、商、军的高官,我二哥娶了湖广总督的女儿,三哥娶了江淮楚家的小姐,牢牢封死外敌南下的道路。可如今湖广一代被革命党占据,前任湖广总督举家搬迁到国外。如今江淮一代萧家势力强盛,两道门户打开,说不准哪天敌军就南下攻城,所以我们只敢守住这一亩三分地,不断加强军力,偏安一隅独善其身已是不易,谈何更多。” 张临远的脑子仿佛被抽空,空气死一般的沉静凝滞。 没见杨世彦之前,张临远本想着他们二人会踌躇满志,笑谈天下局势,意气风发,剑指茫茫苍穹,万万没有没想到这个话题会这么沉重。 张临远本想点一支烟,麻痹一下紧张到阵痛的神经,却想起杨世彦不喜欢烟草味道,他只能一杯又一杯的灌酒。 杨世彦一杯不落的陪着他,酒到杯干,却是越喝眼睛越清明,越喝眸光越透亮,毫无醉意。 张临远白皙俊俏的脸上染上一片不正常的绯红,醉醺醺的靠在沙发上,还想继续喝,愿长醉永不醒,却是举杯消愁愁更愁。 见气氛没有那么正式沉凝,又有张临远的红颜知己端着酒杯凑上前来。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拦下了递给张临远的高脚杯,杨世彦轻轻转动手腕,酒杯就从原来那只手离开,到了他的手里,暗红色的酒液衬得他肌肤胜雪。 “张少帅醉了。”杨世彦朝走来的姑娘略一点头致歉。 “谁说我醉了……我没醉……”张临远倔强的反驳,坐起来想要抢夺被杨世彦截下来的酒杯。 “这杯我替张少帅陪您。”杨世彦举杯在空中向身旁的那位小姐一敬,仰头一饮而尽,旋即微笑道。 杨世彦清雅出尘,举手投足的好涵养,是普通人装腔作势学不来的。 “没有戒指,张少帅的朋友居然还是单身?”那位小姐目光落在杨世彦的手上,悄声问:“那我是否可以追求您呢?” “抱歉,我已有家室。”杨世彦云淡风轻的轻声道:“多谢小姐提醒我,我是该给夫人买一对戒指了。” 杨世彦为已经大醉的张临远开了一间房,把今日的账结清后悄然离开。 第106章 两难 两日后,谭先生入京。 裴先生最亲近信任的人悉数来到北京,一行人刚刚落脚,就片刻不敢耽误的去协和医院中探望。 裴先生的病已是药石无医,所有人皆见之落泪。 谭先生起草了国事、家事两份遗诏,裴先生点头同意,却因为怕怕夫人伤心过度,想要等两天再签字。 天空覆盖着一层灰色的阴霾,乱世中又一位声名卓着的领袖即将仙逝,无数人为之哀痛叹惋。 三日后,傅晚晴与谭先生相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当日一早,傅晚晴从家中出来,动用了杨世彦从汉城带来的所有亲信士兵保证此行的消息安全。 傅晚晴反复确认没有跟踪后,走到约定好的咖啡厅,她一身高领风衣,把蕾丝礼帽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脸。 咖啡厅是典型的欧式装修,暗棕色调精致典雅,尽显沉郁大气。 谭先生踩着点赶到,风度翩翩的在傅晚晴对面落座,熟稔的点了两杯咖啡,还贴心的询问照顾傅晚晴的喜好。 谭先生十分儒雅,与傅晚晴说的头句话是:“傅小姐真聪明,如何看出这里是我们在北京的中转站?”云淡风轻。 他也算是见证了傅晚晴从一个只有满腔热血的青年,蜕变成现在头脑清醒,胆大心细的能臣。 “谭先生,已成事实的是多问也没有意义吧。”傅晚晴不想多说废话,拿出杨世彦留在书房的纸条,推到谭先生面前:“世彦留下的。” “怎知不是圈套?”谭先生不紧不慢。 “我不知,但杨世彦绝不会设这么简单的圈套。”傅晚晴对谭先生的态度感到有些不悦。 “既然你把消息告诉我,不说明你最终还是信了吗?”谭先生优雅的拿咖啡匙,轻轻搅拌杯中的咖啡:“他想骗你还用使什么心眼吗?” “所以呢?”傅晚晴皱眉问。 “消息的真假我会去查证。”谭先生端起咖啡杯,轻轻吹了吹表面的奶泡:“你今日来还有别的事情吧?” “我想尝试拉拢杨世彦。”傅晚晴正色道。 “有几成把握?”谭先生优雅的小饮了一口杯中的咖啡,抬眼扫了傅晚晴一眼:“这件事失败的后果很严重,你要想清楚。” “十成。”傅晚晴信心满满:“给我一些时间,我绝对能让他成为我们的同志,他很有能力,而且爱国爱民,很容易接受我们的思想。” “你们夫妻关系很好?”谭先生轻笑出声,根本不用傅晚晴出手,杨世彦本来就是他们的同志。 “当然。”傅晚晴毫不犹豫的答道。 谭先生抬起左手,无名指的钻石戒指在灯光的照射下微微反光,看向傅晚晴的目光带上了审视,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想有就能有,只是我们不在乎这些罢了。”傅晚晴不以为意,这些金钱能买到的俗物,她只觉得浅薄。 “要来的和他主动给的意义不一样,这个东西需要你开口去要,即使要来了也一文不值。”谭先生毫不留情的浇灭傅晚晴的希望。 傅晚晴张口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谭先生抬手止住。 “杨世彦归根到底是个军阀,没留过洋,没接受过新式思想,他再忠君爱国也拥护的是军阀政府的统治,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傅晚晴是他手中最有价值的一颗棋,谭先生不希望她把精力耗费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他先前还有心留杨世彦一命,尝试把这只“风筝”的线握在自己手里,但翻过那些曾经的电报和计谋,越看越心惊。 杨世彦是一个没有任何软肋的人,手段干净,聪明又危险谁有把握能完全掌控他?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傅小姐,不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杨世彦身上,你的首要任务依旧是充分利用你在财政部的身份,通过分析北洋政府的财政拨款,推测他们的动向,这能让我们少打很多仗,也会少死很多人。” “我的工作我会做好,您不必怀疑我的能力,更不必怀疑我的忠诚。”傅晚晴起身准备离开。 “傅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可以爱他,但万万不能被他迷惑。”谭先生草草结束了今日的谈话。 二人谁也不能说服谁,不欢而散。 傅晚晴回到家。 傅晚晴呆坐在沙发上有些不知所措,在这个问题上和谭先生有分歧,那她只能先斩后奏了。 下定决心,傅晚晴给杨世彦打去电话。 航校保密工作做的十分到位,经过好几次转接傅晚晴才听到杨世彦的声音,但她却愣住了,明明已经打过无数次草稿,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晚晴,怎么不说话?”电话另一端,杨世彦的声音有些焦急。 “没事。”傅晚晴声音哽咽,染上了哭腔,她想把一肚子委屈不甘全部诉说给杨世彦:“只是想你了,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你别急,我立刻回去,很快就到。”杨世彦声音轻柔的安慰。 “不,你忙你的事情,别回来,我不想见你。”傅晚晴知道,杨世彦回来了那些话她也说不出口,只会更加难受。 “好,都听你的。”杨世彦百依百顺的哄着傅晚晴。 杨世彦越温柔,傅晚晴越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欺瞒杨世彦这么久,导致现在都不敢戳穿谎言。 杨世彦等了一会儿,傅晚晴一直没有发话,他便好言好语道。 “如果想过来就给我打电话,我派人去接你,前两日张少帅来天津,我们去五大道那边转了一圈,我猜你会喜欢的。” “好,我先挂了。”傅晚晴落荒而逃,匆匆挂了电话。 杨世彦听着对面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心中一阵慌乱,傅晚晴的心情波动应该是和谭先生有关,他不能轻举妄动。 “外面偷听的,别躲了,进来吧。”杨世彦有些无奈的冲门外喊道。 闻言,一群学员推开门,悠哉悠哉的径直走进来,他们早就摸清楚了杨世彦的脾气,对他是敬而不怕。 听着学员们七嘴八舌的给他出主意,杨世彦焦躁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第107章 深渊 三月十日。 天气渐暖,草长莺飞,风光正好。 南方传来讨伐孙兆林得胜的消息,北洋政府人人皆惊。 孙兆林守着南方的第一线,虽说孙兆林那里人少装备也弱,但革命党打了他也是打了政府的脸,没理由坐视不理。 南北形势剑拔弩张,谭先生一行人不由紧张起来。 裴先生感觉到自己已经到了行将就木之际,便叫来亲眷信臣,在三份遗嘱上签了字,没过多时便驾鹤西去。 谭先生一行人满怀悲痛,带着裴先生的遗诏离开医院。 谭先生没有随其他人坐火车回南边去,而是在北京多留了一日,第二日过午后乘坐汽车去了天津。 汽车行了半日,在傍晚抵达了天津北的航校。 谭先生令司机把车停在无人注意的深巷里,坐在车上想事情。 自从杨世彦入京,北洋政府风起云涌,而他青云直上一跃成为军部次长,还是萧奉义的宠臣,果真是有翻云覆雨的本领。 谭先生脑海中对杨世彦的相貌没有任何线索,他理应见杨世彦一面,至少应该知道杨世彦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傍晚的风骤起,清清爽爽却无寒意,吹落一树春花,花瓣在空中悠然翩跹,落英缤纷,十分漂亮。 今年的春真好,不过风越来越大了。 一群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航校门口,推推搡搡,脸上全部洋溢着如春日般灿烂的笑容,不知道有什么乐事。 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少年,皎皎少年郎,意气风发,有些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已经换上了休闲夹克和紧身裤,一副玩世不恭的贵公子做派。 当中有一人格外引人注目,谭先生一下子锁定了目标。 他的身量不高,身材也不魁梧,有些纤弱的身子裹在宽大的风衣中,清冷寡淡的气场隔绝出独属于他的一亩三分地。 那便是杨世彦了,那个隐没在巨浪之后的少年。 杨世彦摆摆手拒绝少年们的盛情邀约,一阵风吹了他拢了拢风衣的领口,立刻有人给他披上披风。 杨世彦送走准备进城玩乐的少年们,单薄的身影在傍晚的风中挺拔如松,清冷倨傲,威严而不可撼动,仿佛冰雕出来的美人。 杨世彦一个人站在航校门口,浅笑着看几辆车满载远去。 如今亲眼所见,谭先生依旧很难想象,杨世彦先前究竟如何做出那些惊才艳艳的谋划,有如此才情素质的天之骄子折在阴谋里。 真是造孽。 杨世彦转身准备回去,夕阳的余晖恰到好处的斜斜投射过来,杨世彦精致的侧颜被明光照亮,白皙的面颊一半明艳,一半笼罩在阴影下,楚河汉界般分明。 杨世彦的眼神扫过谭先生所在的角落,目光清冷倨傲。 谭先生的心一瞬间感到慌乱,不知为何,他觉得杨世彦好像一眼就能把他看穿,太犀利可怕了。 杨世彦走入航校大门,身影被高墙笼罩,再也看不见。 谭先生让司机开车,离开前,他看了一眼航校门口的几棵桃树,桃花正当盛放,娇艳欲滴。 不知暴风骤雨摧花一夜,还能有几枝春芳盛放? 谭先生乘车到了天津火车站,坐上火车,一路上不再回头犹豫的回到广州,准备开启新的谋划。 杨世彦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北京的消息,南方政府与孙兆林的冲突让徐叔叔的计划不得不搁置。 如今政府为了脸面,必定不能坐视不理南方的乱局,一番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后,最终必定会派人率军去平乱。 会派谁去呢?主力又会是哪家兵马? 又过了两天。 杨世彦打电话给徐昔文,得到首肯后准备回京,他知道徐叔叔这么容易同意他的请求,多半是准备让他领兵去南方平乱。 无妨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杨世彦现在只想早日回京,快一个月没见,晚晴想他了,他又何尝不对傅晚晴朝思暮想? 杨世彦与航校的学员告别,坐上回京的火车。 杨世彦坐在火车上,因为路途不长,他没有去找事做消磨时间,只是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在航校这些时日,他也对空军多了许多认识,受益匪浅。 经过两个时辰的车程,火车渐渐减速,临近北京站。 杨世彦透过车窗看去,本应人声鼎沸的站台上静悄悄的,整个车站戒严,士兵持枪站在站台上严阵以待。 杨世彦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人估计是冲他来的。 杨世彦沉静的目光看向窗外,因为火车马上就要进站,车速很慢,如果下定决心完全可以跳窗逃走。 但晚晴还在北京,天大地大,他又能逃到哪去? 火车彻底停下,荷枪实弹的士兵毫不客气的冲进车厢,几十支枪对准了杨世彦,还有一支枪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杨世彦,你暗中联络南方政府,我们对你实行逮捕。”为首的士兵大声警告:“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好。”杨世彦听话顺从,云淡风轻的语气好像不是去坐牢,只是去喝茶。 士兵们反绑了杨世彦的双手,然后拿手铐把他铐住,两个人粗暴的推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出车厢。 杨世彦被带上车前,他在火车站旁,看到了傅晚晴,傅晚晴显然也是看到了他,谁都没想到小别之后的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傅晚晴先是一愣,之后试图追上带走杨世彦的车。 无数人阻隔在他们二人之间,根本不可能追上。 傅晚晴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她坐上车,嘱咐司机:“去萧执政府,要快。” 车子在街上狂奔,直到看到萧府的高门大院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傅晚晴的心跳的也越来越快。 萧府门口的家丁认识傅晚晴,恭敬的请她进府。 傅晚晴刚要迈进萧府的大门,纪管家快步走来,拦在她面前:“傅小姐,萧执政今日不见客,您请回吧。” 傅晚晴怒目与纪管家对视,却毫无结果。 “萧执政知道您今日来所为何事,但十分抱歉,萧执政不想见您。”纪管家语气中带着歉意,却十分强硬,毫无商量的余地。 傅晚晴无计可施,只得回家去自己想办法。 第108章 入狱 傅晚晴前脚刚走,徐昔文就从萧府的侧门进来,旁若无人的走到书房。 “刚刚得到消息,他们在车站把杨世彦抓了。”萧奉义坐在书桌前,看着徐昔文走来,愁眉不展:“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吗?” “没有。”徐昔文坐在桌前,随意地翻看桌上的文件。 萧奉义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大哥会让我想办法救他出来呢。”徐昔文语气虽然轻松,但眼中没有往日的目空一切和玩世不恭。 “我已经让瑞林去试着要人,但荀元和定不会放人。”萧奉义叹了口气:“等会杨显嵩就会来电话,我得好好想想如何招架。” “这么多年不联系,好不容易来个电话就是为了这事,有些说不过去吧。”徐昔文翻了一份文件,看了看又放下。 “杨显嵩还是很宝贝他这个小儿子的。”萧奉义陷入无穷无尽的头疼。 “大哥如果狠得下心,我倒有一招。”徐昔文灵活的手指飞快的转着钢笔,狭长的丹凤眼中难得一见的在认真思考。 “都什么时候了,别胡说八道,说点切实可行的。”萧奉义知道徐昔文这么说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现在想帮杨世彦脱罪难于登天,要不我们把傅晚晴抓了,逼他认罪,杨显嵩总不会得知儿子是革命党后还执迷不悟,那便是与政府作对了。” 徐昔文轻叹一声道:“或许抓了傅晚晴还能有新收获。” 他也不愿出此下策,但如今萧奉义是将,杨世彦顶多算颗卒,弃卒保帅有时候也是一种出路。 大牢里。 杨世彦双眼被蒙住,被人粗暴的推进一间牢房。 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混合着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杨世彦不由皱起了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 杨世彦往后退了退,一直退到双手碰到坚固的石墙,退无可退。 过了一小会儿,有人进来了,粗暴的扒掉杨世彦的外衣,把他捆到刑架上,随后把刑架升高,直至他双脚离地。 杨世彦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他咬紧了唇。 一阵锐利的破空声响起,长鞭如蛇,刀子一般割破仅剩的单薄衣裳,轻而易举的划开皮肉,鞭梢抽离,鲜血便慢慢从伤口处渗出来。 视觉被剥夺,那种未知的痛楚顺着神经蔓延全身,摧毁心中的防线。 鞭子雨点般砸在身上,溅起星星点点的血花,久而久之,血肉横飞。 杨世彦把涌上口腔的鲜血咽下去,满口腥甜。 他知道肯定有人在看他,毫无技巧的刑讯就是想要他屈服于疼痛,他定不会让人随随便便看了笑话。 杨世彦平静的可怕,若不是时不时能看到一两滴冷汗从额头渗出,真要让人以为他不知疼痛。 刑讯毫无征兆的停下了,杨世彦被人从刑架上解下来。 满身伤口撞击地面的疼痛,让杨世彦不禁蜷缩起身子,在地上喘息一阵便恢复了平日里毫无波澜的淡然。 有人来了。 来人粗暴的扯掉杨世彦眼睛上的黑布,杨世彦的视力渐渐恢复,眼前看到的是荀元和的脸。 “荀司令。”杨世彦勾起勉强的笑,刚一开口就忍不住轻咳,唇角溢出的鲜血给苍白的唇镀上一抹殷红。 荀元和低头看了眼杨世彦,浑身是血虚弱至极,却不卑不亢。 他太厉害了,在京畿卫的大牢里能笑出来的他还是第一个。 荀元和觉得杨世彦的笑十分刺眼,他不禁上前两步,蹲下身,捏住杨世彦的下颌,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杨世彦毫无血色的脸颊渐渐浮现一个鲜红的掌印,他轻轻抿去唇上的腥甜,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杨世彦,你巧舌如簧,但现在你一句话都不用说,等死吧。” “既然我说什么都没用,我也就不废那个口舌了。”杨世彦那双眼睛没什么情绪,深沉的可怕。 “看来你是不知道我的手段。”荀元和有些咬牙切齿的奚落:“我说过让我来审犯人,人能说鬼话,鬼能说人话。” “那便让我见识一下荀司令的手段。”杨世彦微微仰起头。 微长的碎发松松散散垂落下来,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精致漂亮的五官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雕刻出来的白陶娃娃。 “我是文明人,不会用那些腌臜手段,可这大狱中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要不把你扔给他们试试?”荀元和笑得阴翳。 “我拼死也不会受辱。”杨世彦终于有了点情绪。 “害怕了?”荀元和终于能得意的笑出来了。 “若我刚进大牢一日便死了,会不会有人对您有些微词,说您想要屈打成招呢?”杨世彦的声音有些弱:“您还是希望我不要死那么快好一些。” 杨世彦无论何种境地都不丢失的那份傲骨着实令人生厌。 荀元和冷哼一声,甩手走人。 荀元和走后,杨世彦收拾出一方还算干净的空间,在干净的地方,他才能稍微休息一会。 满身的伤口很疼,但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疼痛是最不值得费心劳神的感受。 前来要人无果的萧瑞林来到大牢里。 “给我把牢门打开!”萧瑞林看到杨世彦的那一刻瞬间失去了理智,朝着狱卒大吼。 狱卒只当作没听见,萧瑞林气急,忍不住动了手,把狱卒控制住,却没有在身上找到牢房的钥匙。 “瑞林哥,你放心,我不会为了脱罪胡乱攀咬萧叔叔的。”杨世彦抬起头,朝萧瑞林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世彦弟弟,我……”萧瑞林想说“我救你出去”,却发现他根本没这个能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瑞林哥,我实在疼的难受,不太想说话。”杨世彦贴心的省去了萧瑞林没话找话的纠结,血和声音同时溢出来。 萧瑞林看向杨世彦的目光多了些无奈。 “帮我照顾好晚晴,千万别让她胡来,告诉她清者自清,我会没事的。”杨世彦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 萧瑞林自欺欺人的点了点头。 “如果……我是说真到了上刑场的那天,千万别让晚晴来看,我怕见到她就不想死了。” 杨世彦的话语越是轻松,越让人感觉凄凉。 第109章 战 傅晚晴回到家中,拨通了汉城杨府的电话。 “爹。”傅晚晴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泪水不停打转:“世彦被抓了。” 杨显嵩听到久违的称呼,着实一愣,等他回过神来问道:“晚晴,你先别着急,告诉我世彦他到底是不是……” “他不是!”傅晚晴急切答道:“您相信我。” “你先冷静。”杨显嵩沉声道:“我不是在怀疑他,我只是要知道是他做事露了马脚还是有人做局陷害。” 听到电话另一边有隐隐的啜泣声,傅晚晴再张扬厉害,终究还是个年轻的孩子,遇到这种事慌张无措也是正常。 “在家中我虽对世彦严苛,但不代表我不在乎他,你明白吗。”杨显嵩缓和了语气,安慰道。 “爹,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他出来?”傅晚晴眼眶中已经盈满泪水,她赶紧仰起头不想让眼泪落下来。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我会想办法,你大可以相信我。”杨显嵩语气坚定可靠,安抚人心:“这段时间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荀元和阴鸷狠毒,世彦在他手上……”傅晚晴不敢继续想下去。 “你不懂,他在牢里只是受些苦,出来,恐怕他会丢了命。”杨显嵩轻轻叹了口气:“放心,他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挂断电话,傅晚晴迅速擦干眼泪,她不是那种期期艾艾凡事都要依靠男人的娇弱女子,没人能帮她,她只能靠自己把杨世彦救出来。 杨世彦不过是听话的为政府办事,公正允直,究竟是谁这么想杨世彦死?傅晚晴不禁陷入深思,她列出了如今最强盛的四方势力。 东北张景逸,直隶荀元和,江淮萧奉义,还有南方政府。 首先排除仅是拥兵自重,不参与政治纷争的张景逸,剩下三方都有嫌疑,需要她慢慢试探,找到真凶。 傅晚晴打算从最熟悉的开始,她先拨通了谭先生的电话。 “杨世彦被抓了,如果他被定罪,我必然会受到牵连。”傅晚晴强装冷静镇定,简明扼要的点明形势。 傅晚晴没有流露出任何对杨世彦的担忧,这一点让谭先生十分满意。 “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只要你做事谨慎,不让他们抓住把柄,他们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谭先生一如往日的稳重成熟,运筹帷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傅晚晴不无担忧:“他们既然能陷害杨世彦是革命党,也可以如此陷害我。” “你是杨司令的儿媳,他们如果杀了杨世彦,为了安抚杨司令,你还有可能会加官进爵。”谭先生轻描淡写的玩弄人心。 傅晚晴还是太年轻,不明白政治险恶和有趣。 “我怕死,不想冒任何风险。”傅晚晴知道谭先生看重她在北洋政府里的位置,便以此做要挟:“如果不成我就撤回南方去。” “那你想怎么办?”谭先生沉默了一会儿,不出所料的被威胁了。 “杨世彦不能有罪。”傅晚晴沉声道。 “荀元和说他是革命党,我如何能救他?你这是在病急乱投医。”谭先生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傅晚晴的条件。 “荀元和手中的证据是伪造的,我想您定有办法证明这一点。”傅晚晴步步紧逼,让谭先生不好搪塞。 “那你得告诉我荀元和手上的假证据到底是什么。”谭先生不得不松了口。 “好,一言为定。”傅晚晴目的达到,迅速挂了电话,让谭先生没有机会也向她提个条件做交换。 谭先生重重把电话砸在桌上,他居然被傅晚晴威胁了,而且他低估傅晚晴的手段,傅晚晴话里话外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荀元和究竟做事可不可靠,会不会被傅晚晴抓了把柄,谭先生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头疼。 京城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汉城,两军对峙,局势紧张。 杨显嵩与傅晚晴通过电话后,难得一见的走出杨府。来到镇北军司令部。 杨显嵩负手站在汉城的战局沙盘前听副官分析战况,微微阖目,听着外面战时一声紧过一声的通报,好像找到了曾经金戈铁马,叱诧风云的豪情壮志。 杨显嵩不禁长叹一声。 之前荀元和暗中买卖军火支持叛军,还掩人耳目的派兵增援齐义祯,不断给汉城施压,试探他的底线。 杨显嵩向来认为止戈为武,若两军正面冲突,将全面开展阵地战,必然大量使用重型火器,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为了减少冲突,把损失降到最低,他对荀元和的这些小动作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多计较。 但如今荀元和得寸进尺,敢抓他的儿子做威胁,如此狂妄挑衅的行径,真当他杨家软弱可欺了。 他杨家只是不想打,不是不敢打。 杨显嵩最终郑重下令,要不计代价停止内战,只有内战平息了,才有心思处理外敌。 “爷爷,飞机可以上天了?”杨铭煜大步流星的走进指挥室的门,站在杨显嵩身边有些迫不及待的询问,等待一展身手。 杨显嵩郑重的点了点头。 “爷爷就放心好了,我亲自领兵,定不胜不归!”杨铭煜长眉飞挑,星眸含光,锐气于周身飞扬,像初试羽翼的鹰隼,无论风刀霜剑,绝不会敛翅低头。 “你不许去开飞机。”杨显嵩细细打量着杨铭煜。 杨家香火不旺,遇上事才突然发现,如今家中仅剩的两个苗苗一个赛一个的优秀,却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主儿。 “那我岂不是白学了。”杨铭煜有些不满的轻声嘟囔了句。 杨显嵩一个眼神扫过去。 “得令!”杨铭煜乖乖噤声,回身向爷爷端端正正敬了个军礼,迅速领命去召集军中将领去议事厅,商议作战计划。 十万镇北军外加两个重火器旅赶赴前线,空中四支包含侦察机、战斗机、轰炸机的飞行编队轮番出动。 战争打响,大战必定是要死人的。 硝烟弥漫,炮火纷飞,旷日持久的重火器正面冲突爆发,飞行大队在天上轮番轰炸,伤亡数字飙升到一个令人心惊的高度。 惨烈异常。 第110章 牢狱 京畿卫的大牢中。 荀元和好像知道杨世彦没那么容易死,他下令让手下好好“招待”杨世彦,直到他肯开口服软。 无休无止的刑讯,各种令人胆寒的刑具都用了个遍。 如此大费周章并不为了问出点什么,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较劲罢了。 沉重的实木杖携着可怕的破空声朝着腹部招呼过来,结结实实砸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骤然袭来的剧痛让杨世彦瞳孔紧缩,他深吸一口气,紧咬牙关,丝丝殷红从唇角滑落,冷汗无声的顺着脸庞流淌,呻吟却被生生掐断在喉咙中。 久而久之,杨世彦已经对疼痛麻木了,只感觉头脑越来越昏沉,身体越来越轻,让人想弃了这无用的躯壳。 “你小子还真是有种!”审讯的人无可奈何的骂道。 “我就当您是在夸我了。”杨世彦双眼已经失去了焦距,空洞无物,被鲜血染红的薄唇勾起一个令人生厌的轻笑。 在狱警眼里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狱警气愤的拿起棍子,朝杨世彦身上还在流血的一道伤口狠狠戳去。 杨世彦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眼前这群人,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过了一阵,怒骂声渐渐消失,耳边清净了。 杨世彦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好,破皮流血的创面遍及全身,又身处肮脏的大牢中,伤口很快就会发炎,感染。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听天由命了。 杨世彦看了看门口有一只脏兮兮的缺口瓷碗,碗里装着小半碗水,他扶着墙走过去,手指用力的有些骨节发白。 他静静注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他几乎不敢认。 体面曾经是他的命,但这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杨世彦拿珍贵的水洗去脸上的污渍,看着水中的自己虽然憔悴,但恢复了往日的干净,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容。 “起来起来!提审!”狱警恶狠狠的吼道。 想要一时的耳根清净都那么难。 杨世彦坐在墙角,狱卒拿绳子把他带着手铐的手又捆了好几圈,粘腻腻的大手触碰到杨世彦白皙的手腕,让他十分恶心难受。 杨世彦轻轻挣扎,却给了狱卒施暴的理由。 “好了好了,你们下手没轻没重的,可别把他打死了,还有贵人等着要见他呢。”狱警站在牢门口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狱卒闻言悻悻罢手,觉得不解气,又踢了杨世彦两脚,扯着捆住杨世彦的绳子,粗鲁的把他拖出牢门。 地上蜿蜒出一条殷红的血痕。 今日换了一间审讯室,格外干净,干净的与这肮脏的大牢格格不入,果真是要见贵不可言的大人物。 杨世彦被摁在椅子上,他心中忽生一计,阖目装晕。 “人带到了吗?”审讯室外有人问急切的高声问,闯入门时看到杨世彦不禁皱了眉:“他这个样子还怎么问话?快点弄醒!” “拿盐水来!泼醒他!”狱警大喊。 杨世彦知道盐水贵在能简单杀菌,但对伤口毫无益处,若不是别无选择他绝不会给自己找这种罪受。 冰冷的盐水从头顶灌下,迅速把破烂的不成样子的单衣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身形,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 盐水流过浑身的伤口带来灼热剧痛,淡粉色的血水顺着腰线涓涓流下。 荀元和已经迈进了审讯室,锐利阴鸷的目光落在有些狼狈的杨世彦身上,冷声道:“杨世彦,给你爹打个电话,我留你一命。” “荀司令今早死了这条心,绝无可能。”杨世彦缓缓睁开了眼,旋即因为伤口撒盐的疼痛皱紧了眉。 “好,看来是我的诚意不够,若我告诉你谁陷害的你呢?”荀元和一下子说到杨世彦最感兴趣的事。 “荀司令,我不是贪生怕死,不忠不孝之辈。”杨世彦摇了摇头。 “你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吃得了大牢的苦。”荀元和十分不解,杨世彦意志强大到让他胆寒。 “这么多天不都忍下来了,只可惜荀司令公务繁忙,没时间观看我狼狈不堪的样子。”杨世彦眼前一片花乱,他已是强弩之末。 “敬酒不吃吃罚酒!”许北昌从审讯室外大步走进来,卡住杨世彦的脖颈恶狠狠威胁道:“信不信我现在就了结了你。” “既然下定决心杀了我……刚刚又何必装模做样的和我谈判呢……”杨世彦被扼住咽喉,艰难的说道。 如今杨家雷厉风行的平定汉城之乱,乱军节节败退,镇北军快速穿插突破,截住了乱军后撤的退路,荀元和派去支持齐义祯的兵撤不回来了。 如果继续打下去,这些兵必死无疑,荀元和定然不能允许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他必须另寻他法保全这些兵力。 如今的杨世彦成了烫手的山芋,放肯定是放不得,杀又杀不得。 杨世彦现在在大牢里,没有外界的信息来源,他必须从别人口中多套些话,得知自己的价值,才能更好的保全自己。 脖子上的压力消失了,杨世彦忍不住咳嗽,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真是太聪明了。 荀元和示意许北昌先出去,他看着杨世彦那张清瘦犀利的脸庞,细看眉眼轮廓竟是那么俊俏。 杨世彦多年低调藏拙,让人没有意识到他居然这么厉害,如今见识到了,荀元和觉得杨世彦就应该光彩照人,站在台前,而非幕后。 二人无声对视良久。 “千万别死了,或许你真的有机会出去,前提是你能撑到那一天。”荀元和心中生起些异样的情绪。 “我会的。”杨世彦嘴角有了笑意,浅淡的弧度谦逊内敛。 荀元和离开了,杨世彦又被关回牢里。 杨世彦坐在一方干净的角落,有些疲倦的合上眼睛,在脑海中把刚刚得到的碎片信息拼凑起来。 那种安静祥和让人错觉他只是睡着了,又不安于他可能永远不会醒来。 一阵独特的脚步声打断了杨世彦的思绪。 是高跟鞋的声音。 是傅晚晴?杨世彦赶紧挥去这个荒唐至极的想法,绝对不可能,傅晚晴不可能来这里的,但他还是睁开了眼睛等待来人进入他的视野。 第111章 时间不多了 高跟鞋落地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杨世彦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些慌乱,他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更何况来的还是个女人。 许嘉心穿着精致漂亮的裙子缓缓走来,和大牢的肮脏逼仄格格不入,美好的有些不真实,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许嘉心听说杨世彦入狱,忍不住想来看看,她好奇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能让他父亲和荀叔叔都无可奈何。 此时,她不会伸出援手,也不会落井下石。 杨世彦轻笑着向她微微点头,道了声“你好”,礼貌绅士。 杨世彦那张白皙干净的脸绝代风华,若是印在画报上定会被无数少女追捧,与他对视的一瞬间,让人忘记这是在京畿卫的死牢,也忘记他不过是个阶下囚。 许嘉心怔怔的回了句“你好”。 她先前见过杨世彦两次,杨世彦如一把利剑,将自己深深刻在她的心上,刻骨铭心难以忘记。 “许小姐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呢?”杨世彦因伤口发炎发起高烧,头脑昏昏沉沉,只能迷迷糊糊看见虚影。 “我是替我爹做说客来的。”许嘉心口是心非。 “好。”杨世彦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许嘉心可以开始了。 “你求求我,我可以让你过的好受一些。”许嘉心把散落在肩头的碎发捋到耳后,漂亮的眼睛装不出狠毒的神情。 “好,我求你。”杨世彦轻声答应。 他放轻了语气,的确有些服软示弱的意思。 “你说什么?”许嘉心闻言,难以置信的看向杨世彦,无数酷刑都没办法让他低头,可刚刚他居然…… “既然许小姐想听,我便说给你听。”杨世彦唇角扬起一抹笑,勾人心魂。 “好,你想要什么,我叫人给你送。”许嘉心提起裙摆,蹲到地上,目光灼灼的透过铁栅栏看着杨世彦。 “许小姐这个说客当的,可太容易动摇了。”杨世彦云淡风轻的笑笑。 “你既然求我了,本小姐当然满足你。”许嘉心转头厉声命令道:“犯人也是人,给我送干净的食水衣裳来。” “我是在坐牢,这样已经很好了。”杨世彦不想对许嘉心有半分利用,他怕许嘉心回去不好交代。 “你就说这是人待的地方吗?”许嘉心蹙眉道。 “牢里阴暗闭塞,许小姐快些离开吧,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杨世彦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你说说,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许嘉心问的很轻。 杨世彦没想到许嘉心会如此问,他没有回答。 “哪有什么该来不该来的,你曾经不也是金尊玉贵的少爷,说不准我哪天也会和你一样。”许嘉心神色黯然。 “若让人听到我如此蛊惑您,恐怕是要罪加一等。”杨世彦不想说那么沉重无奈的话题,轻笑道。 “有我的命令,他们不敢动你一下的。”许嘉心听后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开朗明媚:“还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杨世彦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旋即摇了摇头。 “有话直说吧。”许嘉心直言戳破杨世彦的小心思:“你想让我给你夫人带什么话?” “没什么。”杨世彦轻轻摇了摇头。 “嗯?那我真的走了,你可别后悔。”许嘉心装作要走的样子。 “劳烦许小姐,告诉晚晴我现在很好,让她不要担心。”杨世彦轻轻叫住许嘉心:“萧二少和她说她定不会信,许小姐您去说她或许会信。” “我是真的要羡慕晚晴妹妹了。”许嘉心看着杨世彦良久,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满是爱意和关切。 由于过于专注,许嘉心甚至看到杨世彦额角滑落的冷汗顺着脸庞滑下,忽然有些异样的伤感。 杨世彦面色微红,移开了目光。 “话我会带到。”许嘉心捋了捋裙摆,准备离开:“期待你出来的那天,咱们能冰释前嫌。” 许嘉心信守承诺,去找了傅晚晴。 傅晚晴一个人在家中,全然不见往日精致漂亮的样子。 各种各样的文件纸张客厅、餐桌、书房全都是,堆放的乱七八糟,页面边角处有些卷边,因为太着急,冷汗浸透了纸张。 许嘉心依照杨世彦的意思安抚傅晚晴紧张的情绪。 “许姐姐说的可是实话?”傅晚晴急切的问,目光灼灼,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轻轻道了声:“实在太感谢了。” 许嘉心慌乱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杨世彦他真的挺好的,倒是傅妹妹你,整日茶饭不思的。” 傅晚晴一下子就看穿许嘉心在说谎,不过没有戳破。 “我回家和我爹还有荀叔叔说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他们松口,放世彦弟弟出来。”许嘉心试探着开口。 “多谢许姐姐好意,我已经有办法救他出来了。”傅晚晴不想依靠别人。 “嗯,那我不打扰了,告辞。”许嘉心把话带到,准备离开时,不禁转头嘱咐了句:“傅妹妹动作要快些了。” 一句话,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许嘉心走后,傅晚晴起身走到窗边。 干净的玻璃浅浅倒映出她的身影,面容憔悴,头发凌乱,衣服也没有精心搭配,像逃难似的。 杨世彦从来不会这么狼狈的,体面是比他的命还重要的东西。 傅晚晴打开窗户,春日的凉风鱼贯而入,携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许嘉心告诉她,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幸运的是,她真的找到救杨世彦出来的办法了。 傅晚晴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她看着白纸黑字带来的消息——淮军士兵分散成运粮小队潜入东北。 意图……行刺张景逸,控制东北军。 她可以用这个消息,换张景逸一道保释杨世彦的旨意。 这步棋埋得可真深,从将领谎报人数贪污东北军军饷一案开始,这个局就已经悄无声息的设下了。 徐昔文五年前曾是东北军副司令,张景逸的座上宾,他当时就在东北军中拉拢人心,试图建立自己的势力,可惜被察觉,只能悻悻作罢。 如今,徐昔文用贪污的军饷继续拉拢东北军将领,想要派人杀了张景逸,自己取而代之。 第112章 生死一线 傅晚晴拨通了萧瑞林的电话。 “军饷案的证据我已经收集全面了,你可以给张大帅打电话了。”傅晚晴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可是……”萧瑞林有些犹豫。 那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徐叔叔,他如此做虽说是不想两军纷争,再起战事,但终究是背叛了自己的亲人。 “没有什么可是,是你告诉我你不想徐叔叔杀了张景逸,让全国重新陷入战火。”傅晚晴冷冷截住萧瑞林的话:“你不去我去。” “好。”萧瑞林下定了决心:“你去联系张临远,今日明日一早我就给张大帅打电话。” 萧瑞林挂断傅晚晴的电话。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他只知道贸然杀了张景逸定然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萧府中。 事到临头,徐昔文才向萧奉义坦白了一切算计。 “你……”萧奉义一时气急,他万万没想到,前些时日说的言之凿凿的徐昔文,竟也是伪造证据陷害杨世彦入狱的凶手之一。 “大哥,我必须这么做,让杨司令认为是荀元和抓了他儿子,才能让他们互相牵制,无暇顾及我们的谋划。” 徐昔文知道此举很不地道,萧奉义定不会同意,所以他才先斩后奏,如今事已至此,只能继续前进不能后退了。 “想个办法把杨世彦救出来吧,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萧奉义沉声道:“东北那边一乱,荀元和必然陷入最后的疯狂,他凶多吉少。” “大哥就是心太软了。”徐昔文坚决的摇头:“他太聪明了,出来之后有可能查到是我陷害他入狱,留着是个祸患,还是让他自生自灭吧。” “非池中物,但也不应该让他死在那种地方。”萧奉义依旧于心不忍。 “我会去见他一面,如果他肯为我们所用,我便留他一命。”徐昔文稍稍松了口,但没有什么意义。 杨世彦死都不怕的一个人,没人能让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徐昔文离开萧府,去了京畿卫的大牢。 萧奉义都进不去的政治犯死牢,徐昔文旁若无人的走了进去,还把所有狱卒狱警全部清走。 监狱建在地下,大白天也需要开着灯。 “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了,除了我,没有人有能力救你。”徐昔文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走到关押杨世彦的牢房前。 刚刚结束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刑讯,杨世彦正靠在角落的石墙上,闭目养神,平和又安宁,无助又绝望。 脸色惨白,命薄如纸。 “徐叔叔,我不想死。”杨世彦声音很轻,气若游丝,他微微抬起头,一双永远目色夺人的眸子已经有些失焦。 他不能死,这才是实话。 徐昔文打开牢房的铁门,走到杨世彦蜷缩的角落,缓缓蹲下身,他看到杨世彦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 徐昔文想起五年前杨世彦被他哥哥丢在红灯区,差点被人凌辱,他救下年少的杨世彦时,他就是这样不吵不闹,只是无声的落泪。 如果不是杨世清不肯放手,他估计早就收杨世彦为义子了。 “徐叔叔可以救我吗?”杨世彦在徐叔叔的眼睛中看到了狼狈的自己,晶莹剔透的泪水浸润了眼眶,所有情绪一览无遗。 “你如果肯出国去,当然可以。”徐昔文不敢轻易碰杨世彦,只能温柔的抬手替他擦了擦眼泪,理了理脸上的碎发。 这个孩子还是这么令人疼惜。 “我不走。”杨世彦轻轻摇了摇头,轻咳两声又问:“那徐叔叔可以找人救我吗?” “找谁?”徐昔文不禁问,他想不到如今谁有这个本事能救杨世彦出去。 “东北的张大帅……”杨世彦声音很轻。 那的确是唯一能救他的人,却也是完全没理由救他的人。 “你这是在找死。”徐昔文迅速截住杨世彦的话,不由自主的拉开与杨世彦的距离,他甚至感受到了危险。 “我是在诈您的话。”杨世彦声音有气无力:“不过我不会阻止您的,成王败寇,我懂这个道理。” “都这个样子了,还想诈我的话。”徐昔文有些哭笑不得。 “我知道自己命硬,万一大难不死呢,应该在身上多捆些筹码。”杨世彦心情放松,精神也好了起来。 徐昔文哑然,摇了摇头却没戳破杨世彦的幻想。 “徐叔叔救不了你了。”徐昔文站起身来。 不是救不了,而是不想救。 徐昔文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杨世彦带走,但杨世彦捏着他的把柄,他不能让杨世彦活下去。 “您如果心软了,帮我送晚晴回汉城吧,这样我父亲也会感激您……和萧叔叔的。”杨世彦什么都明白,轻声道。 “好,我答应你。”徐昔文郑重的点点头,随后忍不住问:“你现在……还能撑几天?” “定然撑不到徐叔叔事成之后了,所以……徐叔叔不必为了我知道的消息劳心费神。”杨世彦笑的很释然。 徐昔文转头时,眼中也噙了泪水,他知道此一别大概率是永别,除非杨世彦真的有天神眷顾。 徐昔文走后,杨世彦在心中暗数着自己生命的倒计时,呆呆的抬头望着天花板,眼眶盛不住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他怎么会不怕死呢? 第二日一早。 萧瑞林心情沉重的给东北张大帅的府邸去电,告诉张景逸这个惊天秘密,面对电话另一头手握重兵,权势滔天的大帅,他依旧出言威胁。 “张大帅,我已经给临远打过电话,若您出尔反尔……” “你敢威胁我?”张景逸震怒,一是愤怒徐昔文的小人行径,二是愤怒萧瑞林威胁他的语气。 “张大帅,您帮我救人,我把刺客的行迹告诉您。”萧瑞林沉声道:“我这也是为了东北将士与百姓不陷入战火。” 对面点烟的声音清晰可闻,张景逸急促的猛吸了几口烟。 “好。”张景逸权衡利弊,最终点了头:“你不许在临远跟前搬弄是非,否则我带兵杀入山海关和你算账。” 第113章 拨云见日 汉城的战火蔓延开来,乱军在镇北军的绝对实力面前节节后退,战场已经从西南五镇扩张到中原,还在逐渐向直隶逼近。 西南杨家多年偏安一隅,不参与政治纷争,政府里的大帅们早就忘记这个西南霸主的真实实力。 这个消息一出,荀元和和许北昌差点掀了桌子,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头疼中。 如今的直隶军腹背受敌,东南是杨显嵩的亲家柳家把守的江南要塞,西边是势不可挡的镇北军,进退两难,十分难受。 若战,之前派去增援齐义祯的部队就是隔在两军之间的肉盾,杨显嵩打起来毫无负担,直隶军手足相残必然畏手畏脚先失了士气。 荀元和尝试拿杨世彦与杨显嵩议和。 杨显嵩明确表示,杨世彦一人的分量还不太够,而且既然杨世彦是革命党一事证据确凿,他也不想沾一身腥。 杨显嵩大义灭亲,荀元和恨得咬牙切齿但没有任何办法。 两位权势滔天的大帅在府中争吵。 “我们都已经落了下风,杨世彦必须死!”许北昌拍桌而起,他就是看不惯荀元和故作高深耍计谋的样子,最终还是把自己给害惨了。 东北张景逸保释杨世彦的电报译文就放在桌上,习习凉风穿窗而入,将桌上的纸吹起一个角,让人不能忽视它的存在。 “你要和张景逸作对吗?” 荀元和一句话就浇灭了许北昌的气焰,他定睛看着桌上的电报,似是自言自语道:“张景逸那个土匪怎么会帮杨显嵩?” “我不管,我这就去毙了那个小子。”许北昌退一步越想越气。 “你给我回来!你要是这个脑子就应该回到军队里待着去!”荀元和疾言厉色:“我只是说他不能死在牢里,没说不让他死。” “我这就去找最厉害的神枪手,定不会让他多活一秒。”许北昌被如今这些事情搞得心烦意乱,只想快点了结。 “怎么,许大帅不相信我的人?”荀元和十分讨厌许北昌的粗鲁,不禁皱眉道:“也罢,两手准备才能万无一失。” 镇北军司令部。 杨显嵩也收到了张景逸保释杨世彦的电报,他身旁的参谋不禁叹息:“傅小姐擅自行动了,少帅他出来后……” “我帮不了他们,晚晴的确有些手段,他们二人能不能逃过这一劫……”杨显嵩摇了摇头,看了看窗外的战火。 外面的天色阴郁沉重,炮火,浓烟,血色残阳,分不清是夕阳还是鲜血将天际笼在一片血红之下。 京畿卫的死牢里。 杨世彦满身伤口发炎,引发高烧,他对时间的概念已经很模糊了,昏昏沉沉不知多久后,又一次听到了异样的脚步声。 不是听惯了的狱卒狱警的脚步,而是从来没听过的轻重节奏。 来人蒙了杨世彦的眼睛,把他绑到另一间屋子。 “杨世彦,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蒙眼的黑布被拿开,冰冷的枪管抵上后脑,杨世彦立刻清醒过来,他对这种感觉向来敏感,却没有任何的反抗。 如果杨世彦求饶,他会毫不犹豫的下手,但杨世彦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漂亮眼睛平和的吞噬着一切,摄人心魂。 “罢了,果然没必要吓你。”身后的压力瞬间消失,杨世彦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你被保释了,走吧。” “我不想走,再让我住几天吧。”杨世彦头脑十分清楚,他知道出了监狱他定然活不成,他必须等人来救他。 能走不走,大家都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 第二天一早,傅晚晴来到京畿卫的大牢中。 傅晚晴心急如焚,许嘉心之前那句时间不多了,就像悬在头上的剑,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会落下,十分磨人。 “晚晴……我是在做梦吗?”杨世彦蜷缩在墙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绝望时思之若狂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有,不是梦,是我来了,我来救你出去。”傅晚晴低头拿钥匙开锁,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流下来。 傅晚晴的手颤抖的厉害,一时间没能打开生锈的铁锁。 锁终于开了,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与心跳同拍。 傅晚晴使劲推开沉重的牢门,快步走到杨世彦身前,跪坐在他的身边,看到他浑身的伤,豆大的泪珠滴落在满地的茅草上,洇湿了一片。 她解开捆着杨世彦的绳子,却胆寒的发现绳子上打满了粗糙的绳结,在静脉流经的地方留下黑紫色的印痕。 不知道还有多少杀人不留痕迹的手段。 “别哭。”杨世彦轻声安慰,抬手帮她擦了擦脸上伤心的泪,声音和鲜血一同从唇角溢出,那抹引人注目的殷红凄艳如花。 “我来晚了。”傅晚晴脱下外衣披在杨世彦身上。 “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很开心了。”杨世彦压下口中的腥甜,露出一个真诚的笑:“你快走,别管我。” 外面多少人想杀他,他没必要把傅晚晴也拖入泥潭。 “我此次来就是要救你出去,跟我走。”傅晚晴尝试扶杨世彦起来,触及他的肌肤却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 杨世彦静静的看向她,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惨笑。 杨世彦清楚的知道,他走不了了,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他的命换傅晚晴平安回到汉城,往后的路只能傅晚晴一人去走了。 “我还能害你不成?”傅晚晴止住眼泪,目光坚定道。 “我怕我护不住你。”杨世彦唇角渗出来的血越来越多。 “这回,换我保护你。”傅晚晴朝杨世彦伸出了手:“我知道现在外面很危险,但你大可以相信我。” 杨世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轻轻把手递给了傅晚晴,任由傅晚晴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谢谢。”杨世彦靠在傅晚晴肩上,声音微哑。 “别强撑了,我又不是一靠就倒。”傅晚晴把杨世彦抱紧,二人慢慢走在阴暗幽长的过道。 即将拨云见日。 第114章 并肩走下去 今日本是阴天。 傅晚晴扶着杨世彦从京畿卫的大牢出来时,漫天的云散开了,一道含蓄的朝阳从空中倾泻而下,格外的刺眼。 杨世彦在门口驻足,大牢门口的街道永远那么冷清,朝阳金色的光芒洒落在他的肩头,微弱的温度让他找回了一点意识。 从反光镜判断,至少有三支枪,全在高点。 门口不远处停着等候多时的汽车,周围围着不少严阵以待的士兵,如果能平安上车……算了,多思无益。 傅晚晴挡在杨世彦身前,想要挡住所有的射击角度,她的确成功了,但她还算漏了一招—— 攻其必救。 最好的机会只有一个,顶尖的狙击手定然能牢牢把握。 霎时间,一声枪响,震耳欲聋,却是三发子弹一齐出膛,子弹划破紧张凝结的空气,迅速咬定目标。 千钧一发之际,杨世彦想都没想,用力推开傅晚晴。 一枚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嵌入杨世彦的胸口,另外两枚擦身而过,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扑倒。 傅晚晴迅速稳住身形,扶住摇摇欲坠的杨世彦,杨世彦想把她推开,却被傅晚晴牢牢抱住。 二人四目相对,杨世彦的眼神出现了一丝裂痕。 傅晚晴趁刺客重新拉枪栓的间隙,迅速把杨世彦拉上车。 车子开动,傅晚晴再次看向杨世彦时,中弹的胸口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伤口涌出,衣衫饥渴地吸收着殷红的鲜血,迅速晕染开一大片血迹。 血红色刺激着神经,让人心慌意乱。 傅晚晴按压住伤口,止血是第一步,第一步做不好谈何第二步。 杨世彦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随即烟消云散,变回了往日的沉静素冷,身体却因为疼痛,不受控制的颤抖痉挛。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护住你。”傅晚晴眼泪不停的落。 “我不是还没死吗……”杨世彦在昏迷和清醒间游走,声音微不可闻。 “你给我闭嘴!”傅晚晴神经紧绷,听不得“死”字,她红着眼吼道:“你死了想要我抱憾终生吗?” 杨世彦没有回应,呼吸声渐渐弱了下去,让人害怕这点儿微弱的生命迹象会不会在下一秒消失。 傅晚晴心乱如麻,天大地大,却不知哪里是容身之所。 张临远派了飞机来接他们,但天津北实在太远了,就以现在这个情况,杨世彦大概率撑不到那时候。 那只能换一个计划。 “去天河饭店。”傅晚晴吩咐司机:“按我之前告诉你的路线走,能不能摆脱追踪在此一举。” 司机一脚油门,车子开的又快又稳。 傅晚晴把车窗都遮上黑布,让外面的人看不到车内的情况,然后让司机开到一处狭窄曲折的胡同。 傅晚晴抱着杨世彦下车,二人躲到一个掩人耳目的地方,司机则是继续把车子开走,引开追兵。 追兵与他们藏身的地方擦身而过,却因为惯性思维没有发现他们,直直追着汽车远去,扬起一阵尘灰。 等安全后,傅晚晴带着杨世彦上了另一辆车,飞速开往天河饭店。 傅晚晴提前一天在天河饭店一层订好了房间,一切都十分顺利。 她把杨世彦简单安置好,又去布置房间周围的守卫,还安排了一辆车停在正对房间的窗外,以防意外发生。 傅晚晴回到房间,这个情况她也不敢去叫医生,生怕引狼入室,又或是不小心暴露了行踪。 幸好是早有准备,房间里面已经备好了各种西药。 傅晚晴拿来药箱,坐在杨世彦的床头。 她翻找出来了酒精纱布,看着杨世彦满身纵横交错、狰狞可怖的伤口有些无从下手,便找了消炎药止痛药打算先喂给他。 傅晚晴准备去倒热水,刚刚起身就被杨世彦抓住手腕,没有什么力气,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挣脱,却把她牢牢禁锢住,一动也不敢动,有坐了回去。 “晚晴……”杨世彦说话引起剧烈的咳嗽,好似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鲜血从唇角溢出,越来越多。 “你现在别说话。”傅晚晴一看向杨世彦,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我去给你拿水,先把药吃了。” “晚晴,你先听我说好不好。”杨世彦固执的不肯放手。 “好,你说。”傅晚晴强忍泪水点点头。 “等我死了,你就立刻去找萧叔叔,萧叔叔会让人护送你回汉城,你会很安全的……”杨世彦的声音很轻很轻。 “不,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傅晚晴拼命摇头:“我也会找到是谁陷害你,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们并没有冤枉我,我的确是革命党。”杨世彦似是叹了口气,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乌黑的眼珠。 傅晚晴一下子愣住,万言不如一默。 她无数次期望,但永远找不到证据去证明的那个答案,如今真的如梦一般成为了现实。 “对不起,我骗了你。”杨世彦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不,这是我这辈子听到过最好的消息。”傅晚晴俯下身,温柔的在他脸颊落下一吻:“因为我们又可以并肩走下去了。” “好痛……”杨世彦一改往日的成熟,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眼中却是无尽的痛苦和疲惫。 “没事了。”傅晚晴换上哄小孩的语气:“等会你把药吃了,然后睡一觉,什么也别想,一切有我。” 杨世彦听话的点了点头。 傅晚晴去倒了一杯热水,回来时发现杨世彦已经昏睡过去,她轻轻把杨世彦扶起来,喂药的过程十分顺利。 “你怎么这么听话啊。”傅晚晴看杨世彦像只小猫似的安安静静地蜷缩着,忍不住用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杨世彦眼睫难以察觉的微微动了一下,他清醒的很,只不过是在装晕,他怕他醒着傅晚晴会下不去手。 傅晚晴快刀斩乱麻的给杨世彦处理好伤口,坐在床头,在心中默默祷告。 希望上天能够眷顾他们,让杨世彦快点好起来。 第115章 乱局丛生 傅晚晴看到纱布上不再有鲜血渗出,仿佛血已经流干。 傅晚晴静静听着杨世彦安稳又平和的呼吸,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给杨世彦吃了颗止痛药,拢了拢被子,调暗了灯光。 杨世彦向来对睡眠没什么需求,但他的身体需要睡觉来休养。 傅晚晴交代门口的士兵守好杨世彦,她戴上帽子和墨镜,掩人耳目的去了萧执政府。 “世彦出事了?”萧奉义看到傅晚晴,有些意外。 “萧叔叔,世彦和我说他死后我可以来寻求您的庇护,他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行?”傅晚晴声音镇定又冰冷。 “怎么会这么想。”萧奉义没想到傅晚晴如此伶牙俐齿,这其间的算计哪能拿到台面上说:“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们之间到底做了什么交易我不管,但我绝不会让他死的。”傅晚晴直言不讳:“咱们换一个条件吧。” “用不着谈什么条件。”萧奉义不知是喜是忧:“我与杨司令是世交,怎么会有心害他的儿子。” “如此便好,萧叔叔日理万机,不多叨扰,告辞。”傅晚晴浅笑着回敬,语气丝毫不客气。 傅晚晴准备离开萧府,却碰上了匆匆赶来堵她的萧瑞林 “就快事发了,我都想出去躲一段时日,你这时候还敢来?”萧瑞林赶紧把傅晚晴拉到一边:“世彦弟弟出事了?” “他暂时无恙。”傅晚晴不想多言。 “你们怎么还不走?我小叔震怒后果是很严重的,到那时我保不住你们。”萧瑞林眉头皱成一团。 “我自有分寸,多谢瑞林哥提醒了。”傅晚晴浅笑点头,算是作别,随后不管愣在原地的萧瑞林,与他擦肩而过。 傅晚晴坐车回到天河饭店的房间中。 傅晚晴刚摘下帽子,脱了大衣,就听到书桌上电话突兀的响了起来,她心中纳罕,快步走到书桌前接起电话。 “晚晴。”电话另一侧传来杨显嵩的声音。 “爹,您是怎么知道这个电话的?我这里暴露了吗?”傅晚晴有些警觉,如今杨世彦的安危最重要。 “你刚刚是不是出去见人了,你也不用紧张,知道你在这的人都不会对你们下手。”杨显嵩沉声问:“他怎么样?” “他……不是很好……”傅晚晴转头看向杨世彦,却发现杨世彦悄无声息的坐了起来,下床向她走来。 杨显嵩没有听到更多回应,只听到一阵杂音。 “父亲。”杨世彦拿起电话,沉静肃冷的声音中满是近乎固执的认真。 “你别紧张,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杨显嵩难得表现出些关切:“还撑得住吗?要不要我派飞机去接你回来?” “撑得住,让父亲费心了。”杨世彦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客观清晰的描述一下你的身体状况。”杨显嵩声音也不客气了些。 “一切如常,父亲大可以放心。”杨世彦咬咬牙,不就是为难自己吗,他早就习惯了。 杨世彦的语气让杨显嵩一阵语塞。 “罢了。”杨显嵩叹了口气:“你的事我就不管那么多了,至于晚晴,你得给我照顾好了。” 电话戛然而止。 杨世彦听着对面挂断后的响声,回望傅晚晴紧张关切的目光,冲她宽慰的笑笑,轻声道:“我会的。” “你……你醒了。”傅晚晴有些手足无措,抿了抿唇轻声道:“你醒的真不是时候,多疼啊。” 杨世彦淡淡笑了笑,并没有作声,他打开香炉精雕细琢的银盖,往里面添了些檀香,引火点燃。 “压一压满屋子的血腥气。”杨世彦声音清浅。 傅晚晴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向你保证,这是绝对最后一次让你照顾我。”杨世彦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微微抬起头看向傅晚晴,目光灼灼。 “好,你以后别再受伤了。”傅晚晴点了点头。 “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说动张大帅保释我出来的?”杨世彦轻声问。 “对不起,可能是我害了你。”傅晚晴答非所问:“我和谭先生说,想让你加入我们,被谭先生拒绝了。”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做事不够周全。”杨世彦摇了摇头:“我为裴先生请谭先生入京时,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谭先生那时候就知道?”傅晚晴听了后觉得后背发凉,好像触及到一个巨大阴谋的边缘:“他一直在和我装傻。” “这些都不重要了。”杨世彦抿了抿干涸的唇:“张大帅为何会救我?”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事,他必须刨根问底。 “我慢慢和你讲。”傅晚晴坐在桌子上,神色凝重。 “你在天津航校的这些天,徐叔叔直接截断了京奉维护的款子,变成了军饷和军械用小队运送入东北,我怀疑小队混杂着居心叵测之人,瑞林哥让他的一个朋友去东北调查,证实了我的猜想。” “那位朋友可是前总理江流远家的公子?”杨世彦虽然语气平和,但他内心不可能毫无波澜。 江流远既是萧叔叔的门生,又和张大帅是儿女亲家,脚踏两条船左右摇摆,傅晚晴此举就是把江家推向了东北。 “是。”傅晚晴对杨世彦的料事如神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们告密了,以此做要挟才换我逃出生天?”杨世彦听后,只觉得手脚发凉:“徐叔叔恐危矣。” “陷害你入狱他也有份,如今你还要替他着想吗?”傅晚晴不禁问。 “不仅如此。”杨世彦在脑海中思考对策,结果却十分无奈:“这是徐叔叔第四次刺杀,张大帅素来有事不过三的原则,你们把淮奉两军推向战争了。” “你说的不对,战争从徐叔叔试图刺杀时就已经开始了。”傅晚晴话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你想打仗吗?”杨世彦阖目沉思。 傅晚晴坚定的摇了摇头,战争太残酷了。 “如今全国上下的乱局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皆是因我而起,自然理应由我平息。”杨世彦眼中闪过一丝淬亮的光。 “你有办法?”傅晚晴有些惊喜,杨世彦果真是无所不能。 杨世彦轻轻点了点头。 第116章 以身入局 到底能不能以一人之力止住战火,杨世彦心中也没有底。 “我要去一趟萧叔叔家。”杨世彦起身准备穿衣服,又转头看向傅晚晴,欲言又止:“你……” “我说过,不许丢下我。”傅晚晴跳下桌子,迅速穿好衣服准备出发,不给杨世彦任何拒绝的机会。 “好。”杨世彦宠溺的笑笑。 “我虽然可能抱不动你,但还是可以依靠的。”傅晚晴轻轻扶着杨世彦走出房间,坐上车立刻出发。 “止痛药,消炎药,退烧药,我都给你带着呢,这些药按理说空腹不能吃,但我看你也吃不下东西……” 走得虽然有些急,傅晚晴却依旧细心的把药带齐全。 “止痛药和消炎药伤脑子,还是少吃为妙,把脑袋吃坏了可就不能与你并肩作战了。”杨世彦露出一个俏皮的笑。 把藏着心中的秘密说出来后,杨世彦明显比之前爱笑了,笑得眉眼弯弯时轻松的情绪在他周围弥散,令人十分安心。 “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看来是还不够疼。”傅晚晴佯怒道,被杨世彦这么一打岔,她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 “嗯。”杨世彦认真的点点头:“所以你不用心疼我,我好着呢。” “信你的话还不如去信鬼。”傅晚晴有些气恼,却不敢碰杨世彦满身伤口,只能对着空气发火。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与此同时,萧执政府中。 “瑞林,小叔自诩没干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徐昔文堵了想要逃出府的萧瑞林:“明枪暗箭都易躲避,还是家贼难防。” “瑞林愚钝,不知小叔为何说如此重的话?还请小叔指点迷津。”萧瑞林垂手恭立,面色如常,心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 “你若果真愚钝,就不会偷偷盖了过关文书,想要逃到天津去。”徐昔文面色冷峻,把一张盖了陆军部公章的文件砸在萧瑞林脸上。 “觉得还没事发,还有机会逃走,是吧?”徐昔文步步逼近,引得萧瑞林连连后退:“可惜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更没有事情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你真是好狠的心,不顾我们叔侄一场的情分,甚至连你爹辛辛苦苦的建立起的基业也毁于一旦。”徐昔文长叹一声。 “我爹不想做傀儡。”萧瑞林退无可退便直身正色道。 “所以你就要设计逼死我吗?”徐昔文不禁惨笑:“二公子真是好手段,竟让我差点无力招架。” “张大帅不能死。”萧瑞林还想试着说服徐昔文。 “我之前怎么不见你有这个能耐,也对,这一切都是傅小姐谋划的吧,你倒是听她的话。”徐昔文一边毫不留情的拆台。 “小叔,傅小姐说的对,这仗还是能不打就不打的好。”萧瑞林跪在徐昔文面前,避无可避,那便把话说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 “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阻止两军交战的大英雄,真是自我感动,可笑至极,自以为是。”徐昔文失望的摇了摇头。 “我先前常和令尊谈论起你们这些年轻孩子,接触些新思想没什么不好,到头来让你们学成了这副眼高手低的模样,终究是害人害己。” “小叔,此事并非毫无转圜的余地。” “只要我一人去死,就可以换万人生,这就是你所说的余地。”徐昔文冷声点破这条根本称不上后路的路。 萧瑞林骇然摇头,却无话反驳。 “我不像他们,我手握大权我是真干实事的,西北筹边,收复外蒙,三造共和,哪个不是利国利民千秋万代之事。” “小叔,止戈为武,这个道理还是您教我的。” “还教训起我来了。”徐昔文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杀了张景逸,让张临远那个小娃娃上位,能少打多少仗,你爹能受少受少气你知道吗?” “瑞轩弟弟是怎么死的小叔难道忘了?” 萧瑞林一句话让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冷场。 徐昔文从来都是算无遗策,狂狷恣睢,可如今面对萧瑞林的指责,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数十倍的敌军兵临城下,城内断水断粮,跑回来的士兵说打到第七天时,瑞轩弟弟的枪中只剩下四颗子弹,他把本来是留给自己的那颗子弹打出去时究竟在想什么?没有一颗子弹的情况下,将士们还守了整整三天,就是因为大家信任你会带援兵去救他们。” 徐昔文双手环抱在胸,冷冷看着说的面红耳赤的萧瑞林。 “小叔,我怕了,我胆小怕事,不成气候,若这次再败,我没有信心和决心能像瑞轩弟弟一样拼死守城,为更多人换得一线生机。” “这是怎么了?”萧奉义大步走来。 萧奉义一开始以为他们叔侄间只是简单的争吵,便没有多心,可他许久没看到徐昔文气急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徐昔文惨笑摇头。 萧奉义见徐昔文脸色不对,转头冷声问萧瑞林:“你如今好大的胆子,胆敢对你小叔不敬。” “没事。”徐昔文冷漠的退到一边:“这回真的可能是我错的,我向来都是太过于信任宽纵这些小辈,如今自食恶果,也怪不得他们。” “混账!你究竟干了什么事?”萧奉义暴怒,徐昔文向来爱护这些孩子们,今日这话已经是说的极重了。 “你若不说……” “杨少爷来访!”一声通传打断了后面的话。 “你的救兵到了,当然,我的救兵也到了。”徐昔文哂笑道:“和人家关系这么好,那就多向人家学着点。” 杨世彦快步走来,不管眼前的乱局究竟为何,他直直地跪下,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没有丝毫缓冲。 傅晚晴心里一惊,想伸手去拉他,却慢了一步。 “世彦弟弟……”萧瑞林大惊,起身想去扶杨世彦,却被萧奉义狠狠甩了一记耳光。 “世彦错了,不应因我一人之事,让大家心生嫌隙。”杨世彦盖住萧瑞林的声音:“世彦愿领三军去南方平乱。” 第117章 掌权 如今徐昔文刺杀张景逸失败,东北张大帅与萧奉义的淮系彻底撕破脸皮,即将联合直隶的荀元和与许北昌共同讨伐萧徐一党,大战在即。 唯一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大事,便是南下讨伐革命党一事,杨世彦说要领三军去平南方革命党之乱,正是能解燃眉之急的计策。 曲线救国,说辞和时机全都恰到好处。 “你给我起来,这是要逼谏吗?”徐昔文把杨世彦拉起来,动作很快却精准的避开了杨世彦身上的伤口。 “请二位叔叔考虑世彦所言。”杨世彦态度恭敬又固执,他想做的事情从来都是只能成,不能败。 萧叔叔与徐叔叔手足情深,定然不会推徐叔叔出去顶罪,双方谁也不肯退,战火必起,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 “进屋说话。”萧奉义率先迈开步子。 傅晚晴虚虚挽住杨世彦的胳膊,微微抬头,不放心的看向杨世彦。 “傅小姐一起吧,正巧徐某有话要对傅小姐说。”徐昔文转过头,把这对小夫妻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关上房门,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必遮遮掩掩了。 “你说的三军是哪三军?”徐昔文犀利发问,他与杨世彦相对而坐,二人的目光都有些对方看不懂的情绪。 “是海、陆、空,也是直、奉、淮。”杨世彦言简意赅,微微沙哑中含着一丝临危不乱的沉稳。 “你们杨家倒是轻松,坐收渔利。”徐昔文目光审视,却猛然看进杨世彦神色坚定的眼眸。 “我先前推举张大帅做军部总长,不管怎样,张大帅都欠我一个人情,让奉军调派三个师南下上前线听上去不难,但东北军跋扈不服政府管制,我想这件事如今只有我能做到。直隶军正陷入与我杨家的乱战,用停战议和换几个师的兵力应该不难。况且,我领走的兵力越多,二位叔叔面临的压力就越小,不是吗?” 杨世彦这一番话,头头是道,字句措辞都十分缜密考究,条理清晰,逻辑严明,不容有任何置疑。 “立刻给各位大帅、司令去电,南方乱局刻不容缓。”萧奉义拍板定夺。 “你现在是少将……”萧奉义思忖着该给杨世彦一个什么头衔好。 “军衔如今不重要,有能力打胜仗才能服众。”杨世彦只是笑笑,军衔这些虚的,不过是欲取先予罢了。 “此话在理。”萧奉义轻轻点头。 萧奉义缓缓起身,从柜子的暗格中取出一个乌木盒子,没有半分雕饰,墨色素雅而又凝重。 他亲自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短剑。 “将军剑。”萧奉义轻轻抚摸剑身,低头沉吟道:“这柄剑还是袁先生留给我的,现在我把它给你,北洋政府的的威名就由你来重振。” 杨世彦双手接过。 “拔剑吧。”萧奉义叹息一声:“见此剑如见中堂大人,淮军将士不认我萧奉义,也认这柄剑。” 杨世彦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剑柄,剑身带着杀气一同出鞘,刃上闪着凌厉的寒芒,映射出战场上的金戈铁马,也映出杨世彦炯炯有神的双目。 傅晚晴侧头凝视着杨世彦持剑的手,干净白皙,握上冰冷的利刃,却是那么的杀气逼人。 “多谢政府与萧叔叔的信任,世彦领命,定不胜不归。”杨世彦干净利落的收剑入鞘,抬眸正色道。 “这里留给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屋里说清楚。”萧奉义看着明显有话的徐昔文,起身走了出去。 萧奉义走后,气氛明显冷下去了。 “傅小姐,战场上枪炮无眼,凶险异常,我认为你还是应该留在北京,为政府效力。”徐昔文淡淡说了句。 “儒者读书,要以致用为宗,国难在前,当为国家从戎,这话还是徐叔叔说的呢,不过是战场,家国在前有何可惧。”傅晚晴秀眉轻挑。 一番话义正言辞,纵使徐昔文能言善辩也不能自己驳斥自己。 “为国效命并不一定要去战场打仗,或许在你擅长的领域,更能有所建树,做出一番利国利民的事业。”徐昔文别有深意。 “世彦在哪,我就在哪。”傅晚晴不说那么多废话。 “嬿霭那样无名无份的才去做随军夫人,跟着男人到处跑像什么样子。”徐昔文斜觑着对面天造地设一对,摇了摇头。 “这是我们的事,不劳您费心了。”傅晚晴毫不客气的回敬。 “那请傅小姐先出去一下,我与世彦有话要说。”徐昔文看着几乎是死而复生的杨世彦,心情有些复杂。 这么优秀的孩子,不能为自己所用,真是天大的遗憾。 杨世彦看向傅晚晴,看到她坚决的摇头,便直言忤逆了徐叔叔的意思:“以后您和我说话,不必避了晚晴。” 徐昔文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眼前的两只小狐狸都是革命党,杨世彦终于不藏了。 徐昔文先是干笑两声,随后盯着杨世彦的眼睛,无奈摇了摇头:“杨世彦,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说过,我命硬,没那么容易死。”杨世彦笑意温和。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和聪明人对峙太累了,徐昔文不想继续和杨世彦打太极,直言道:“你居然名正言顺的离开了北京,还手握重兵,不可一世。” “徐叔叔不是一直想让我离开北京吗?”杨世彦执意装傻。 徐昔文不禁哂笑,他是想让杨世彦离开政治中心,而现在杨世彦在哪,哪里就是政治斗争最激烈的地方。 “你赢了,可是我告诉你,革命党那点实力想要北伐武统,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稚嫩狂妄,不自量力,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傅晚晴在一旁听到这里,先是震惊于徐昔文早就得知杨世彦的身份,随后想要出言反驳,却看到杨世彦沉凝的神色,把话咽了回去。 “可敬不自量。”杨世彦避开徐昔文的目光,却十分认真的回答,就如他的意志,向来坚不可摧。 “你过关了。”徐昔文点了点头。 “告辞,徐叔叔保重。”杨世彦缓缓起身,朝徐昔文微微欠身,随后带着傅晚晴离开了,没有回头。 那么多次保重中,这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第118章 新征程 出门后,杨世彦碰到了有些无措的萧瑞林。 “瑞林哥,谢了。”杨世彦主动上前,轻轻拍了拍萧瑞林的肩膀:“去送送徐叔叔吧。” 杨世彦与傅晚晴离开后,萧奉义大步走来,抢走徐昔文正在草拟的报文。 “你立刻出国去,人先走,行李我叫人收拾好了派飞机给你送去,从天津北走,他们应该还来不及堵你。”萧奉义急切道。 “大哥,我在国外见不到大哥的时日里总是心慌的厉害……”徐昔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萧奉义抬手止住。 “若你我兄弟还想有机会再见面,就听大哥一次。” “小叔……”萧瑞林声音惶然。 “上次出国还是我和大哥吵架,谁也拦不住,就想出国散心。”徐昔文说着说着,语气神色都有些怅然,不见了往日不可一世的模样。 明明是沾满鲜血的人,此时此刻眼里的光却是干干净净。 “也好,有杨世彦在前面顶着,我自然乐得能够偷闲些时日。”徐昔文叹息道:“他若死了,或是国内有大变动,我第一时间就回来。” 他不知道这句“也好”是真的好,抑或只是句自欺欺人的话。 杨世彦和傅晚晴坐上回天河饭店的车。 “我们……”二人同时开口,询问下一步的计划。 杨世彦敛声看向傅晚晴,让她先说。 “我们定然不能和军队一同赶赴前线吧?谁都想对咱们下手,这一路危机四伏,可太耗费精神了。”傅晚晴轻声问。 “那是自然。”杨世彦点点头,说话时忍不住掩面轻咳了两声,下唇和掌心都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你怎么了?是在咳血吗?”傅晚晴眉头紧皱,紧张道,她怎么忘记今早杨世彦还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没有,刚刚跪那下着实有些痛,我把舌尖咬破才堪堪没让声音打颤。”杨世彦轻声掩饰过去,他抬手去擦嘴角的血迹,有些干涸的血迹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淡红的印记。 “说了多少遍了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傅晚晴忍不住说教,心疼却无可奈何和。 “咱们今夜就走。”杨世彦淡淡开口。 “今夜?”傅晚晴有些吃惊,这未免太仓促了些,不过转念一想也明白了过来:“也对,荀元和就在北京,明早消息落实可能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我们不去广州,先去一趟沪江。” “古董沉船案?”傅晚晴不禁皱眉问。 “不是,我说的这件事可能有点早。”杨世彦的声音简单如白描:“民国五年,文先生在上海遇刺一案。” “你要另拜山头?也对,谭先生对你态度模糊,确实应该换个靠山。”傅晚晴略一思索:“那也不应该选曾永铭。” “曾先生背后是黄埔,他是无数黄埔学员的校长,将来必定是北伐军的中流砥柱。”杨世彦自有打算。 到了天河饭店的房间中。 电报的速度极快,估摸着各路大帅已经收到政府要派兵去南方平乱的消息,此时正在盘算着如何利益最大化呢。 傅晚晴让杨世彦去床上歇着,自己忙前忙后收拾行李。 杨世彦想要下床帮忙,却被傅晚晴强硬的摁回去。 傅晚晴站在床头双手叉腰道:“你好好想想之前都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上了火车我问你答,再敢和我扯一句谎小心……” 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傅晚晴的双颊迅速晕染上了绯色。 杨世彦无辜的眨着眼睛,促狭的问:“小心什么?” “讨厌。”傅晚晴别过头去,脸红的更加厉害,声音娇娇媚媚:“小心我天天晚上爬你的床……” “好呀。”杨世彦浅笑着道。 电话铃不解风情的响了起来。 傅晚晴快走两步准备去接电话,杨世彦却叫住了她,轻声道:“应该是张少帅打来的,咱们还是别接了,我给他留封信。” 杨世彦提笔给张临远写信,笔尖在信纸上滑动,不知不觉一页纸被写满,他垂眸看着手上的信笺,似乎说得有点多了。 杨世彦将手中的信纸揉成团,谁都不喜欢长篇大论的说教,更何况他觉得张临远其实是通晓家国大义的,定不会主动挑起战争。 又找了张信纸,提笔聊聊几语,杨世彦便把信纸装入信封。 收拾完行李,已经是日薄西山。 光线斜斜地照进了房间中,将雕花窗栏的剪影投到屋内的床上,也把杨世彦挺拔骄傲的身影映在墙上。 杨世彦安安静静靠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本《论战》仔细研读,平日冷冰冰的人也有了几分儒雅宁静。 “虽然时辰还早,但也别憋闷在屋里了,咱们坐车出去透透气。”傅晚晴把杨世彦手中的书拿走,浅笑着看入杨世彦有一瞬茫然的眼中。 二人乘车在城里闲逛,走走停停到了什刹海附近。 夕阳半落,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着残阳,还飘着几片薄薄的浮冰。 两个人影悄然出现在湖面上,互相依靠,紧紧依偎在一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傅晚晴怔怔望向湖面,轻叹道:“如今都三月末了,居然冰还没化。” 傅晚晴不光在叹着湖中的冰,更是在叹这大厦将倾的北洋政府。 “快了。”杨世彦没头没尾一句话,二人皆心照不宣。 夕阳的余晖从胡同深处投射过来,将万物都映成了金灿灿的颜色,格外耀眼夺目,让人分不清是夕阳迟暮还是蓄势待发。 京城的初春时节很美,早开的花已经开满了枝头,晚风轻轻拂过带来沁人心脾的花香,清清凉凉,没有丝毫寒意。 马上就要离开了,偷闲小半日的功夫,才真正静下心来体味这座城的魅力。 终究是时不我待。 等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启程的时间也渐渐迫近,二人去往火车站,火车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鸣笛开动。 新的征程即将开启,北京这些纷纷扰扰很快就会成为往事,日后只会出现在饭后茶余的闲谈中。 第119章 我问你答 在火车上。 二人安安静静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了晚餐,,若不是杨世彦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傅晚晴甚至想边吃边问。 吃完饭,气氛立刻从风平浪静变得风起云涌。 傅晚晴一身高开叉艳红旗袍,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气场全开,目光灼灼的盯着杨世彦,像法官审问犯人似的。 傅晚晴越想越气,杨世彦欺瞒她这么久,甚至知道她的身份后还想要继续隐瞒,罪加一等。 “风筝?”傅晚晴要杨世彦亲口承认。 “是我,一直都是我,我与裴先生通过我哥单线联系,很少有人知道。”杨世彦知道事情到了暴露的这一天,还是坦白从宽为妙。 “你十二岁就加入了革命党?”傅晚晴不禁蹙眉。 “这件事说来话长……”杨世彦轻轻抿了抿唇,他如今才发觉揭开曾经的伤疤是件很难的事情。 “这一路那么长时间,还怕说来话长?”傅晚晴挑眉道:“我的底细可是一五一十的和你说了。” 杨世彦深吸一口气:“五年前,发生了一些事……” “什么事?”傅晚晴有些不依不饶。 心病说开了才好医治,否则一直郁结在心中,碰一次疼一下,无休无止永远无法痊愈。 杨世彦薄唇嗫嚅,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他不禁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我哥和朋友聚会时,在酒吧遇到了当时被大总统请进京的王将军,没成想王将军不断出言挑衅,还对我动手动脚,我哥并不想和他抵触,便把我留下了。我本以为会是锥心刺骨痛彻心扉的一夜,是徐叔叔恰巧经过,我才幸运的逃过一劫,徐叔叔第二日便要去南方替萧叔叔和裴先生谈判,他不放心我便也把我带上了飞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裴先生,说实话我当时年少,什么也不懂,只觉得裴先生风度翩翩,说话大义凛然,倡导和平安定的理念深入人心……” “你和徐叔叔竟然有如此深的渊源。”傅晚晴没想到会是如此。 怪不得徐昔文早早就知道杨世彦的身份,却从车站初见开始,一直找理由放过他,从未点破。 “说实话那段时间我们虽非父子,却情胜父子。是徐叔叔第一次告诉我我应该自尊自爱,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不应该成为他人的附属品。”杨世彦回忆起那些时日,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我哥在北京受到学生运动的影响,思想渐渐有了转变,觉得军阀混战已无希望。避难的日子太短暂了,后来那段时间我特别害怕,只能拼命讨好我哥,他让我润色笔墨给裴先生写信,我就听话照做,书信交流了一段时间,我哥与裴先生畅聊国家之未来,相谈甚欢,从此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 “你哥如此虚伪,鸡鸣狗盗,贪天之功,你……”傅晚晴静静听完,感觉她曾经所有的认知全部被颠覆,如今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 “我曾说过,我家的事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杨世彦敛眉垂目:“我的命是我哥救的,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如今是怎么看待革命的?”傅晚晴不禁问。 “百年之政,孰若民先,曷居乎一言而兴,一言而丧;十稔以还,使无公在,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杨世彦提笔写下寥寥几语。 “这是徐叔叔给裴先生的挽联。”杨世彦垂眸看着墨迹淋漓的纸良久,喃喃道:“‘百年之政,孰若民先’,我先前觉得裴先生的理念过于脱俗飘渺,无迹可寻,无法可依,而今,我将为了践行这八个字死而后已。” “百年之政,孰若民先。”傅晚晴不禁呢喃:“徐叔叔如此评价,也是首肯了裴先生的终身理想。” “革命党的理念远比北洋军阀的政治思想更为民众所接受,民心所向,无往不利,徐叔叔早就懂得这个道理,但萧叔叔二十年的知遇之恩,让徐叔叔进退两难。”杨世彦微微颔首。 “未来,是属于我们的未来。”傅晚晴眸光淬亮。 杨世彦默不作声的点点头,道阻且长,但是最难的第一步已经迈出来了,断然不会在事情逐渐向好的时候轻言退缩。 “我问你点事。”傅晚晴轻声开口。 “好。” “顾先生回国那日。” “我是去接顾先生的。” “替谁?” “替裴先生,我的确向萧叔叔提起过顾先生回国一事,但萧叔叔觉得顾先生常年在国外,不了解国情民意,没有采纳我的意见。” 傅晚晴心中暗道:果然,世上就不该有那么巧合的事。 “你那日究竟为何会在车站?”杨世彦反问,裴先生怎么会把同样的接头信息告诉两个人,这是大忌讳。 “明明是我问你,你怎么还问上我了?”傅晚晴挑眉道,她刚刚还真的想开口解释,差点就被杨世彦带着跑偏了。 “你问吧,我绝不插话了。”杨世彦举手投降。 “你明明没有见到顾先生,又如何知道工人罢工和学生游行的具体事宜?”傅晚晴蹙眉问。 “裴先生和我说过将会在北京举行游行抗议,但更细致的事项都是猜测,万幸我没有猜错。” “你可真厉害啊。” “彼此。”杨世彦知道傅晚晴获取消息的能力一点不比他差。 “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傅晚晴看穿了杨世彦想要搪塞,快走两步逼近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别和我装傻。” “从见你第一面就有怀疑,但也是最近才确认。” “你骗我骗得好惨。”傅晚晴苦笑着摇了摇头,杨世彦怀疑的太早了,每经一件事,就对她的怀疑就增加一分,迟早有一天信任所剩无几。 “你也没想过和我坦诚。”杨世彦语气神情都十分无辜:“我不过是做了和你一样的选择。” 傅晚晴刚想反驳,却在杨世彦目色夺人的眼睛中忘记了要说什么,只得偃旗息鼓,佯装赌气说了声:“睡觉!” 杨世彦笑意盈盈的看着去洗漱的傅晚晴。 “你身上有伤,今晚我不欺负你,等你伤好了定叫你加倍奉还。”傅晚晴换了睡衣,扯了被子坐上床。 杨世彦唇角唇角的弧度又向上扬了扬。 第120章 婚戒 火车坐了一天两夜。 含蓄的朝阳开始懒懒的播撒光芒,新的一天悄然而至,火车也在一声汽笛长鸣中停靠在沪江的火车站。 放眼望去,满目青翠,树上的嫩芽茏葱喜人,春色满园,这沪江气候温暖湿润,果然滋养万物。 杨世彦与傅晚晴走下火车,呼吸了一下带着微咸气息的空气,心情舒畅。 霎时间,冲出来一群人,有人端枪有人拿着斧子刀子就往上冲,江湖土枪子弹出膛的声音石破天惊。 火车站的人如受惊鸟兽般乱跑躲藏起来。 “快走!”杨世彦拉着傅晚晴躲到一堵墙后,观察分析局势。 “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傅晚晴拽着杨世彦的衣袖,仰起头来轻声问,他们总能碰到危险,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就庆幸吧,不是冲我们来的。”杨世彦这时候还有心思说笑,那必然是胸有成竹能够脱险。 二人招呼一辆人力车,把一阵混乱抛在身后。 “究竟什么事打的这么激烈?”傅晚晴娇俏的拢了拢毛茸茸的披肩,小鸟依人似的靠在杨世彦身边,想要尝试从车夫口中套出点线索。 “黑土。”车夫还没开口,杨世彦率先开口。 “你是瞎说的还是认真的?铁路运黑土,怕不是疯了?一路上经历那么多军阀大帅的地盘,层层关卡都要检查,”傅晚晴立刻警觉起来。 “自从你说的那桩古董沉船案开始,走水路怕被别人做局坑害。”杨世彦轻声解释:“不过今日这不过是障眼法。” 傅晚晴挑眉看向杨世彦,却没再发问,眸中多了些思考。 人力车把他们拉到了沪江最繁华的地段,二人下车四处观望。 沪江与京城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百货大楼林立,戏园酒楼生意兴隆,各种江湖场子热闹纷乱,街边小馆也坐着不少跑人力车或是跑码头的人们。 “沪江新奇玩意儿真多,我要去逛逛。”傅晚晴看到随行的护卫悄无声息的跟上来,便对杨世彦说道。 “去吧。”杨世彦侧头嘱咐张文保护好傅晚晴,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那你干什么去?”傅晚晴蹙眉,杨世彦就这么放心她一个人乱逛? “我也去逛逛。”杨世彦看傅晚晴狐疑的目光,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只许你逛不许我逛,哪有这样的道理?” 杨世彦看傅晚晴走远了,他折返回头,走进一家刚刚路过的珠宝店。 店里的伙计上来迎客,正在店里赏玩古董的老板眼尖,一眼看出来杨世彦不是寻常客人,便把伙计推到一边,亲自招待。 “少爷,找宝贝,您来我这就对了。”珠宝店老板面露精光,热络的向杨世彦介绍:“我这儿绝对是整个沪江最顶尖的货,你瞧这翡翠白菜,南洋红珊瑚,还有这玉雕观音,这玉质,这雕工,没什么缺点,就是小贵。” “我来看戒指,对戒。”杨世彦打眼一扫店中的宝贝,倒也看得过眼,最难能可贵的是没有假货。 “这一对儿,您瞧瞧。”老板殷勤道,赶紧示意伙计拿上货。 “只有这种货色吗?那我也不必看了。”杨世彦面色素冷,略有不满。 “哪里哪里。”老板把伙计赶到一边,亲自一路小跑再去拿货,来来回回几次,杨世彦始终是不发一言,显然都入不了他的眼。 “少爷,您说个价格,我也好给您拿货。”老板顶着溜圆的肚子跑来跑去,累的气喘吁吁,撑着柜子想要短暂罢工。 “我要最顶尖的。” “懂了,少爷,您请过眼。”老板从珍宝阁里面拿出一个黄花梨木的小盒,光是盒子就价值千金,可见里面的东西有多珍贵。 “南洋的大钻石,您看这颜色,这净度,妥妥的顶级货,更难得的是这宝石是一对儿双子,一只10.1克拉,一只9.9克拉,象征着一心一意直到永久。” 杨世彦直接用手拿起一只,仔细端详,老板感觉心在滴血,但抬眼偷瞄杨世彦冰冷卓然的气场,没敢出声打岔。 “我要了,老板开个价吧。”杨世彦十分满意,东西的确是好东西,还有如此浪漫的寓意。 “这个数。”老板一只手比划第一位,另一只手比划后面那多得离谱的零,眉飞色舞。 “没问题。”杨世彦的目光落在戒指上,丝毫没看老板一眼。 老板立刻明白了,今儿遇上了个贵不可言的主儿,凑上来问:“要刻字吗?把您与夫人的名字刻上,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只戒指就不能送给别人了。” 杨世彦知道他不应该这么轻易就暴露身份,但老板最后这句话说动他了,刻上名字,宣誓一生只爱一人。 “好。”杨世彦点点头。 毛笔蘸了撒金箔的朱砂,杨世彦的字迹丰神秀骨铁画银钩。 老板探头探脑凑上来,想看看这位少爷究竟是哪位神仙,一下子被纸上那两个名字惊的说不出话来。 杨世彦带走了戒指,在约定的地方等着傅晚晴。 临近傍晚,傅晚晴蹦蹦跳跳的满载而归,身边的护卫拎着大包小包,她手里拿着个小盒子。 “诺,给你。”傅晚晴把小盒递到杨世彦眼前,“咔”的一声打开了搭扣,里面是一对设计别出心裁的戒指。 一只是同林鸟,一只是连理枝,没有华丽的宝石,却胜在意蕴十足。 “你是怎么想到要给我买戒指的?”杨世彦脸色微变,也拿出他买的一对戒指递给傅晚晴。 傅晚晴惊讶的嘴巴张成圆形:“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你这个向来不解风情的家伙,怎么今日无事献殷勤?” “那日和张少帅在五大道叙旧,有位小姐提醒了我,该给我美丽的夫人补一只婚戒了。”杨世彦认真回答。 傅晚晴的脸色微红。 “你呢?究竟是谁刺激到你了?”杨世彦笑问。 “我……”傅晚晴面色有些窘迫,谭先生那日的话她怎么能复述出口:“你之前送我那只戒指我放在家了,觉得手上缺点什么。” 杨世彦笑意更盛。 “多少钱?”傅晚晴惊讶的看着光彩耀人的钻石。 “不告诉你。” “这么铺张浪费,亏得我还想着要给你省钱。”傅晚晴喜欢的不得了,却口是心非:“这我敢戴出去吗?走在大街上都怕贼盯上。” “有什么不敢戴的?”杨世彦目光垂落在傅晚晴身上:“从今往后我寸步不离的保护你,这下可以安心了吧。” “你什么时候学的如此巧言令色。” 第121章 针尖对麦芒 傅晚晴和杨世彦打打闹闹,互相追着跑开了,就像沪江街头的摩登男女,快活自在,及时行乐。 晚霞在水天交接处铺开绚丽的画卷。 傅晚晴跑不动了,也不想跑了,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看着杨世彦在夕阳中转过身来,朝她一步步走来,把她揽到怀里。 只要呆在杨世彦身边,她就能感觉到平和安稳,什么风雨都刮不到她身上。 “我爱你。”傅晚晴张开怀抱,晚风从江面掠过,带着冷湿水汽,一刻不停的将她的语声传到杨世彦耳中。 杨世彦笑着拥她入怀。 一群人煞风景的围了上来,都是江湖中人,满身匪气。 “杨先生,我们堂主想请您一叙,希望您能稍微配合一点,不要让我们兄弟难办。”为首一人斜觑着杨世彦,没有半点敬意。 “既然是陈堂主相邀,我怎么好意思扫兴呢。”杨世彦揽着傅晚晴的腰,脸上带笑,冷眼扫过众人时,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二位请吧。” 一辆黑色轿车恰到好处的驶来,杨世彦快走上前,确认车中安全后,他拉开车门,护着傅晚晴低头坐进车去。 在车上傅晚晴想要开口,杨世彦轻轻摇了摇头。 到了地方,杨世彦轻轻攥了攥傅晚晴的手,傅晚晴立刻会意。 东堂主陈珂坐在主座上,带着金丝框眼镜,俨然一个斯文败类,身后站着两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护法。 杨世彦闲适地斜倚在座椅上,一手放在扶手上,一手虚虚揽着傅晚晴纤细的腰肢,这放荡的姿势到了他身上却一种克制。 傅晚晴静静依偎在杨世彦身上,装作一副娇俏可爱的模样。 “杨少帅有求于我?在我的铺子买这么贵的东西,看起来事儿还不小。”陈珂扶了扶金丝框眼镜,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为什么不能是我想给夫人买个戒指呢。”杨世彦答的漫不经心。 “太贵重了吧。”陈珂眼尾上挑,审视这面前的二人:“杨少帅如此英姿,身边定然不会缺女人,何必独宠一枝花呢?” “陈堂主,您当着我夫人说这些,不好吧。”杨世彦眯起的眼中闪着危险的光:“别绕弯子了,有话直说吧。” “别人那里我管不着,我的堂口如今已经金盆洗手,只做正经生意。”陈珂朝杨世彦扬了扬下颌,道:“如今杨少帅、杨次长、杨将军您一来,走私黑土的猖獗之辈也跟着来了,搅动沪江风云,影响我们做生意。” “陈堂主此言差矣,阁下派人突袭车站时我就在现场,若不是在下运气好,恐也要遭了无妄之灾。”杨世彦答的漫不经心。 “有意思。”陈珂笑着摇了摇头。 巧舌如簧的小子他见过不少,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杨世彦没有过多言语。 “大家都是生意人,谁不知道黑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人们上瘾后,被敲骨吸髓,败尽家财,最终变得行尸走肉,不是个好玩意,对此我绝不宽纵。”陈珂率先开口,一番话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陈爷怀疑我走私黑土?”杨世彦不禁觉得好笑。 “你哪有那个门路?”陈珂不以为意的笑了:“可是你,撺掇外人触犯我的底线,想要借刀杀人,搅动风云,沪江虽是江湖,却也有江湖的法度规矩,若我把实情一五一十说给文爷,你小子就死定了。” 第一次交锋总是刀光剑影,寸步不让。 杨世彦这些手段,都是司空见惯的把戏,他陈珂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什么风雨没见识过,岂会容杨世彦一个初涉江湖的小子当了刀使。 “若我死在沪江,南下平乱的淮军就会立刻改道,一举灭了沪江帮派再言其他,您希望看到这样的场面吗?”杨世彦目光清冷倨傲。 杨世彦做局向来稳扎稳打,更何况傅晚晴在他身边,他断然不会拿二人的安危去冒险。 “你接了将军剑?”陈珂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萧奉义对你可真放心” 杨世彦不承认也不反驳。 “别在我的地盘自作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陈珂冷声警告。 “想借您与文爷的地盘,杀个人。”杨世彦也不装了,说着杀人见血的事,语气稀松平常似拈花笑看云淡风轻。 “谁?”陈珂冷声问。 “该死之人。”杨世彦诱导陈珂深思:“铁器最怕受潮生锈,却用海运,黑土最怕管道盘查,却走铁路,陈堂主怎会不觉得蹊跷。” “依杨少帅的意思,真正的交易地点是……”陈珂就是不说出那个答案。 如今都是猜测,谁猜错了谁丢人。 “内河航道,水下。”傅晚晴用眼神问过杨世彦后,冷静开口。 “这么赚钱的买卖,有些见利忘义之辈,闻着味就来了。”杨世彦顺着傅晚晴的话继续往下说。 “没想到杨少帅还会钓鱼执法,这么高明的方法,给他王正豪一百个脑子也想不出来。”陈珂冷笑两声。 王正豪,这个名字让傅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曾经被大总统亲自请入京,如今在东北供职的那个狗头将军,是杀害曾先生结拜大哥的疑凶,更是差点拉杨世彦入深渊的凶手。 “您不杀,我亲自去杀,到时候牵扯多少人多少事,我概不负责。”杨世彦声音冷峻,恨意是藏不住的。 “这批货归我处置,杨少帅再帮我查清之前的古董沉船案,咱们就算是各取所需。”陈珂开出条件。 “古董沉船案?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盖棺定论?”杨世彦不禁皱眉微微沉吟。 来的路上傅晚晴提起的案子,估计晚晴会感兴趣。 “不过沉了一艘船,搞得我码头生意少了大半,就算盖棺定论我也不能就此作罢不是吗?”陈珂目光阴沉。 “成。”杨世彦爽快的答应了。 “来人,好好安置我的客人。”陈珂阴鸷的目光落在杨世彦与傅晚晴相伴远去的背影上。 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缜密,有点意思。 第122章 锄奸 让人把杨世彦和傅晚晴带走后,陈珂叫来了有事汇报的手下。 “陈爷,您怎么不推他们出去,反而留下他们,洋人那边可追的紧……”手下忧心忡忡。 “洋人什么洋人,这是华界,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我们的家事,还轮不到他们来撒野。”陈珂冷声呵斥。 “但是……”手下还想再说,却在陈珂冰冷的眼神中噤声。 “黑土走私,与他无关。”陈珂点燃一封密信,火舌一点点吞噬了淡黄色的纸条和上面的字迹,他眼眸中只有冷酷和漠然。 “您为何如此确定。”手下十分不解。 陈堂主谨慎多疑,人人皆知,今日怎么能轻信了杨世彦。 “杨家的家风,我有所耳闻。”陈珂轻笑,深黑的眸子中映出不断跳跃的烛火:“那样的簪缨世家,教不出走私黑土,祸国害民的儿子。” 傅晚晴和杨世彦在陈堂主安排的住处安顿好,是一栋临江的小洋楼。 “这位王将军落到咱们手上,他的死期就快到了。”傅晚晴凑到杨世彦身边坐下:“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杨世彦正在认认真真帮傅晚晴剥橘子,眼眸低垂,修长的遮住眼中神情,傅晚晴知道,杨世彦这是有心事。 “我厌恶他,并不是因为他对我做了什么。”杨世彦淡淡开口,数说王正豪罄竹难书的罪行。 “这位王将军被大总统请入京,骄奢淫纵,欺男霸女,逼良为娼。在东北时让手下将士去种植鸦片,许多士兵手中的枪杆子逐渐变成了烟枪。在山东任职时穷奢极欲,敛财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百姓苦不堪言。” “你杀他也是为民除害。”傅晚晴将一瓣橘子塞进杨世彦嘴里:“惩治这种十恶不赦的罪人你心里还有负担吗?” 杨世彦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我更怕的是他领奉军南下,把本就人心不齐的平乱大军搞得乌烟瘴气,我的确不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 “别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傅晚晴点头应和。 “你就别想这么多了,在沪江好好玩乐,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咱们就要继续往南了。”杨世彦轻声道。 “我知道你要这么说。”傅晚晴小嘴一撅,不高兴道:“古董沉船一案你不懂还不向我请教,蠢!” “你知道?”杨世彦不禁抬眼看她。 “我差点要让人去拍卖会买古董添置我的鹤鸣居,后来察觉不对才作罢。”傅晚晴秀眉一挑,有些得意。 “京城出了一伙盗墓贼,盗了帝王大墓,许多奇珍异宝流落出来,价值两千万大洋,一开始要在北京燕园拍卖场进行拍卖,后来听说沪江有个大老板想大量收购,所以找了镖局走水路押运到沪江的佳兴拍卖行,结果这船入了沪江,沿内河行至西陵,船沉了。当时正值凛冬,江水湍急刺骨,下去捞江的人在水中根本立不住,能捞上来几片古董残片已是不易。” 傅晚晴绘声绘色的讲着惊心动魄的故事,随后笑意盈盈的问:“你猜,这批古董究竟哪去了?” 杨世彦摇了摇头,光凭这些线索他还没有头绪。 “我先前怀疑是徐叔叔拿去修铁路了,现在想来,应该是曾先生和廖爷联手做局,这笔钱一半入了廖爷的口袋,一半去做了革命军的军费。” 杨世彦眸光微动,傅晚晴提供了新思路。 “沪江三位大亨,廖爷、文爷、娄爷,此消彼长,这单押镖生意用的是娄爷的人,刚刚陈堂主说了,他与文爷的码头生意多多少少也受挫,只有廖爷置身事外,唯一的得利者便有了巨大的疑点。另一半你比我更熟……” 杨世彦顺着傅晚晴的思路想下去,轻轻开口。 “革命军军费告急,讨伐孙兆林本是一场苦战,可今年伊始,革命军如有神助,孙兆林节节败退。曾先生就任黄埔校长一事,先前党中多有异议,转折点也是今年年初,时间对的上。” “况且曾先生与廖爷私交甚密,他们共谋,不无可能。”傅晚晴点点头,语气意味深长:“沉的是一船假古董,真古董非但没有南下反而北上,被人借花献佛,送到了俄国和蒙古旧贵族手中。” “王正豪,他把因为萧叔叔上台后禁止在北方贩卖的鸦片给了廖爷,换了一船古董。而且他精通俄语,抓住俄国内乱后旧贵族依旧奢靡享乐的心态,趁机收买他们手中白俄卫队,扩充自己的实力。” 杨世彦面色如水,果然,没有一件事是无端发生的,一切当时看起来没头没尾的事情都能在事后找到因果。 “我看曾先生心机深沉,也不像好人。”傅晚晴不禁道:“你打不打算揭发他做的那些事。” “曾先生强军强战的理念与我相同。”杨世彦沉吟许久,摇了摇头:“曾先生是黄埔的一面旗帜,不能倒。” 傅晚晴点点头,她不干涉杨世彦的决定。 傅晚晴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繁华热闹的夜景,夜晚的习习凉风穿窗入户,十分清爽舒服。 “我一出去转转,看看船究竟是在哪沉的,你要一起吗?”杨世彦看穿了傅晚晴想要出门的心思,遂了她的意。 傅晚晴轻快的应了一声,披上衣服准备出门。 走出屋子,二人就把借口抛在脑后,尽情享受这沪江夜景。 二人携手走在江边,旷阔平静的江面映照着灯红酒绿的繁华街道。 沪江梨园盛行,江上有戏船停靠在码头,在不大的露天场子唱着,引得人们把码头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傅晚晴凑上前看热闹,今儿唱的是一出《霸王别姬》。 戏至尾声,楚霸王和虞姬帐中对叹,那虞姬边舞剑边唱道: “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台下观众连连叫好。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谁是赢秦,谁是英雄,谁成谁败,每个人心中都有不一样的想法,本来耳熟能详的戏文,如今让思绪纷飞的人听来,好似多了一层深意。 第123章 妙手 两天后。 王正豪带着一群马弁来到沪江,他手下的兵也浩浩荡荡的向南开拔。 又过了一天,一大早,杨世彦和傅晚晴受邀来到公董局。 二人装作从西洋回来的留学生,让陈堂主从中引荐,正在和洋人官僚和资本家聊着沪江的航运经济。 二人举止得体,彬彬有礼,给一屋子洋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们说话比那些江湖帮派中人更能让洋人接受。 洋人知道了航运赚钱,便想要逼迫沪江帮会交出内河水道图,好能挤入沪江的航运业市场。 先前因为古董一案影响巨大,洋人们惧怕风险,偃旗息鼓了一阵子,如今经过公董局重新评估风险与收益,又要卷土重来。 国人的东西大家都不愿意拱手相让,但无奈洋人背后的势力强大,若把他们逼急了,每日派巡警在江面上乱转,所有人的生意都别想做了。 国家权益受到了洋人的威胁,傅晚晴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便提出了制造股市风云诱骗洋人,造福华商打击外资的主意。 先建立航运公司,以低价的原始股让投机分子,借洋人投机分子的的资金把公司开起来,等成熟之后,股价飞涨,再以第一大股东进行控盘,对打算入股的国人定向增发,调控股价,稀释洋人手中的股份。 陈珂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步极妙的棋,能够轻松化解危机,甚至还能从洋人手里大赚一笔,便欣然采纳了傅晚晴的提议。 一屋子人正在攀谈。 在座的洋人都是精于算计的白胡子老头,有公董局的董事、银行家、俱乐部大老板、工厂主,全是在经济圈混迹多年的人精。 傅晚晴正侃侃而谈沪江航道未来的规划,自信又张扬,如黑洞般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引得杨世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也移不开去。 洋人们听完后纷纷点头,他们不似江湖中人,对公司的经营形式不信任,他们知道资本的魅力,谁都禁不起原始股份的诱惑。 公董局的董事冲傅晚晴竖起了大拇指,侧头向旁边的银行家说了句:“给他们资金,疏通关节,让他们的想法能够实现。” “我们善待人才,只要你们能帮我赚钱,我们就是好朋友。”银行家金发碧眼,潇洒帅气,说出来的话却讽刺市侩,毫无绅士风度。 傅晚晴含蓄的点点头,杨世彦的眼底古井无波。 “听说傅小姐是法高商毕业的,有如此才华,定是那届的优秀毕业生,可是我还想没听过你的名字,这个身份,是假的吧?” 华沙俱乐部的老板是个谨慎的人,到这个地步了还要确认傅晚晴的身份。 陈珂是个细致的人,把二人的身份做的滴水不漏,就算是给法高商去电话也能圆过去,所以傅晚晴不相信是他们露出了破绽。 “兴许是您贵人不记事。”傅晚晴盈盈一笑。 她的确是法高商的学生,只不过没拿到毕业证,细问校内的事她答得上来,但杨世彦根本没去过法国,越多问出错的可能性越大。 傅晚晴刚想开口打消疑虑,王正豪一脚踹开会议厅的门。 昨晚,王正豪和随他左右马弁在租界嚣张异常,一身土匪习气粗鲁暴戾作风混乱,舞厅俱乐部里面的洋人舞女全部遭了他的魔爪。 闹出事后,一行人把枪往人脑袋上一顶,调令和担保函往桌上一拍,没事儿人一样扬长而去。 今儿一早,租界的巡警拿了照片堵人,不让他们再去寻欢作乐。这个王丘八感觉被针对了,哪能善罢甘休。 这不,找到公董局来了。 公董局的董事立刻呵斥,让人把他们请出去。 “杨世彦!”王正豪一下子就认出了杨世彦,嘴里骂骂咧咧的大步走来,他人高马大,瞧那架势能把杨世彦生吞活剥了去。 杨世彦起身,拉着傅晚晴下意识后撤一步,用蹩脚的中文大声呵斥。 杨世彦看到洋人气的面红耳赤,赶紧出声缓和双方紧张的气氛,王正豪被逼急了可是真的会开枪的。 越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越怕死,死了一切都没了,太亏了。 这是洋人的办公室,在威逼之下离开却是这里的主人,洋人们逃难似的慌慌张张,场面甚至有些滑稽。 “王将军。”杨世彦感到脊背骤凉,有意无意保持着安全距离。 “杨世彦,好久不见。”王正豪目光来来回回打量着杨世彦,阴郁低俗,面露奸笑,不知在动什么歪心思。 “王将军并不是来找我的,我也只是个调停人,我劝您等会和公董局谈判的时候,态度好一点,别丢北洋政府的脸。”杨世彦冷言奚落,毫不客气。 “你算什么东西,老子给前总统打江山的时候,你还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如今老子是奉军副军长,是……”王正豪声音如雷,搞得人心情十分烦躁。 “三姓家奴。”傅晚晴冷声道。 王正豪被女人落了面子,走近两步就要动手。 杨世彦挡开王正豪的手,暗中用力较劲,二人都感觉虎口一阵发麻,王正豪只得悻悻作罢。 杨世彦坐回座位上,厌恶的擦了擦刚刚触碰到的皮肤。 “假清高。”王正豪言语粗鄙,不堪入耳:“相姑堂子的货色,得了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是平乱军的总司令!”杨世彦怒不可遏,拍桌而起。 傅晚晴被吓了一跳,她自从认识杨世彦就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真是个美人儿,生气都这么好看。”王正豪无耻至极,嬉笑着面对杨世彦的怒视,无赖至极:“谁说我是带兵去打仗的?我是来江苏上任的。” “您是去江苏上任,怎么来了沪江?”杨世彦强忍不适,冷声问。 “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就去哪,你小子管得着吗?更何况,我有萧执政亲签的担保函,到哪都是畅通无阻。”王正豪算准了杨世彦不敢轻易动他,有恃无恐,继续火上浇油。 王正豪看杨世彦没有立刻回话,不禁洋洋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第124章 妙算无遗 王正豪笑的狂妄,杨世彦忍无可忍,不想再忍。 王正豪着笑着,就看到杨世彦的身影从他眼前掠过,下一秒他腰间的枪就被杨世彦抽走,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杨世彦面色冰雕般沉静肃冷,深邃的眸中隐着倨傲的光,他向来容不得人放肆侮辱他,而王正豪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他的底线。 “几年不见你还长能耐了,居然敢拿枪指着我。”王正豪有恃无恐,他都搬出萧奉义了,杨世彦能拿他怎么办。 “滚。”杨世彦目光冷酷,令人不寒而栗。 “凭什么?”王正豪回敬:“问我为什么来沪江,先前是有些私事,但看见了你,什么事都不用干了,我就是来讨债的。” “杨世彦,都是你欠我的。”王正豪顶着枪前进了两步:“你哥可是从我这里得到真金白银得到好处了。” “闭嘴!”杨世彦咬牙厉声道。 “你,其实早就是我的了,我只不过是卖他徐昔文一个面子,你还和我这拿上乔了。”王正豪不屑的嗤笑两声:“要怪就怪你那个狠心的哥哥吧。” 杨世彦心就像掉入了寒潭般冰冷。 “杨世彦,你敢杀我吗?管你是军部次长还是司令,我拿着萧执政的担保函就压你一头,别在这虚张声势了,让人瞧不起。” 王正豪想要用手指拨开枪口,杨世彦持枪的手岿然不动。 傅晚晴不顾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明目张胆的侧头对杨世彦小声说:“萧叔叔给他签了担保函,你可以杀他,但别经过自己的手。” 她清楚,杨世彦是永远不会分心误事的。 王正豪挑衅似的扬了扬头。 “找死。”杨世彦怒意正盛,声音含着杀气,他在开枪前依然贴心的对傅晚晴喊了声:“闭眼。” 傅晚晴乖乖听话,闭上了眼睛,就听一声枪响。 当她睁开眼睛时,杨世彦的外衣已经盖在了王正豪的脸上,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可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正常的平和。 “我又不是没看过死人。”傅晚晴轻声道。 “不想你看到我杀人。”杨世彦轻声道,他把傅晚晴拉到他身边,二人靠在窗边听着外面喧闹声四起。 “现在该怎么办?”傅晚晴与杨世彦对视一眼,声音冷静的询问他的意思。 “赶紧逃吧。”杨世彦收敛了刚刚的煞气,轻声道。 杨世彦领着傅晚晴翻窗出屋,随后就听到了人冲进来的声音,场面乱作了一团,枪声和咒骂声灌入耳朵。 陈珂贴心的为他们准备了逃跑计划。 当然,陈珂不是关心他们的安危,而是不敢让他们俩死在他手里。 一辆车冲进来恰到好处的接上二人,随着车辆渐渐远去,声音越来越弱,身后的乱局就与他们无关了。 “去陈堂主的码头。”杨世彦轻声咐司机。 “我们要走水路南下?的确是个好主意,你怎么想到的?”傅晚晴不禁赞许道,这是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荀元和的部队一部分盘踞南方,集结起来南下的速度很快,若是先于他们二人到达前线,把铁路线封锁上,他们二人只能束手就擒。 他们在沪江耽搁了几天时间,不能冒这个险了。 “我刚刚观察到,今日船厂大亨路易先生没到场,听说他在香港的母亲生了重病,他准备去看望。”杨世彦轻声道。 “与他相关的大生意都不来听,估计是没时间。”傅晚晴恍然大悟:“昨晚他还在和沙穆先生喝酒呢,必定是今日上午的船。” “咱们和路易先生一条船,应该会很安全。”杨世彦点点头。 杨世彦果真是妙算无遗,这些事完全不用她费心,傅晚晴歪头靠在他肩膀上小憩,一路上不急不徐,安稳悠闲。 到了陈堂主的码头,二人畅通无阻的上了船。 船很快就鸣笛启航,驶离码头。 路易先生果然在船上,荷枪实弹的卫队保证沪江到香港这一路的绝对安全,他们的心可以咽回肚子了。 在船舱的房间内。 杨世彦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隔窗望海,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甚至有些消沉。 “你今日杀王正豪是报私仇,还是报国仇?”傅晚晴觉得杨世彦已经冷静够久了,可以聊聊了。 傅晚晴轻轻走到杨世彦的椅子后面,双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柔软温热的指尖触碰到杨世彦的脖颈,交换着二人的温度。 “我的确有些冲动了。”杨世彦敛眉垂目,答非所问:“你说的没错,他拿着萧叔叔的担保函,我不应该亲手杀他,坏了萧叔叔的事。” 傅晚晴心中明白,杨世彦这哪里是冲动。 杨世彦做事深思熟虑已经成了习惯,杀王正豪定是无奈之中最好的办法,只不过他不肯放过纠结的自己罢了。 “外面的海景好看吗?”傅晚晴坐在椅子的扶手上,笑意盈盈的低头看向杨世彦:“我来和你一起看。” “河清海晏,好看。”杨世彦把傅晚晴揽到自己腿上。 这话根本没法谈,傅晚晴摇了摇头,静静陪杨世彦看了一会儿海。 一个浪打到船上,人还没来得及去想它的结局,后浪紧接着涌上来了,无休无止,生生不息。 傅晚晴轻轻开口:“我是拧不过你,但是我知道有个人能开导你,只可惜这船上没有电话,要不然我就不用看你这一脸苦相了。” “谁这么厉害,居然能说的动我。”杨世彦回望傅晚晴,淡淡的笑了一下,他确实有些好奇。 “你徐叔叔啊。”傅晚晴挑眉看向杨世彦,笑着说:“等到了香港,我就立刻给徐叔叔打电话,保准药到病除。” 杨世彦先是一怔,随后不得不承认傅晚晴说的是对的。 忠于国,还是忠于君,这是他和徐叔叔同样面临的难题,无论他们再厉害,看事情再剔透,都永远逃不脱这份痛苦。 船离岸越来越远,心思也越飘越远,当收回心思重新望向窗外的海时。 涛声依旧,海浪如初。 第125章 忠君还是爱国 码头上。 陈珂注视着傅晚晴和杨世彦的船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他刚刚从属下口中得到王正豪已死的消息,有些始料未及。 杨世彦那个精明的小狐狸答应了他那么多条件,就是想要借刀杀人,最终怎么亲自动手了? 无妨了。 王正豪一死,这批黑土变成了无主的货,他有时间沿着内河航道一寸寸查过去,也算是一件好事。 陈珂派水鬼下水捞江,他便坐在河道边,看着远处水天相接。 临近入海口的江面上飘着几条小渔船,风平浪静,上面几个头戴大檐草笠的渔民佝偻着腰,正在撒网捕鱼。 时不时有两艘大货轮驶过,渔船稍稍避让,井然有序。 半天过去,捞江的水鬼上了岸。 水鬼嘴里叼着半根草茎走过来,微微向陈珂一躬身,道:“陈爷,找到了,水下,十只密码箱,就在西陵的那个漩儿,至少价值这个数。” 说罢,他伸出手比了个“五”。 五十万,真是大手笔,陈珂心中暗道。 “多派几个人下去,全部捞上来,也不用试密码,直接销毁了吧,别留着祸害人。”陈珂挥了挥手。 水鬼扎进水里,不久后,十个黑色的箱子浮出水面。 “准备好了告诉我,我亲自盯着。”陈珂面色不善。 五十万的黑土,对谁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天堂地狱一念之间,但中间横亘了国与民。 他陈珂不齿做这个生意,其他人可不一定。 大火迅速烧起来,陈珂亲眼看着黑土被销毁,尖锐刺鼻的味道令人作呕,乌黑的浓烟直入云霄,遮天蔽日。 黑烟片刻就会消散,黑土贸易的阴霾却是笼罩多时。 火光明灭,不断跳跃,映在陈珂金丝眼镜后的双眸中,他一下子想明白了一切,不禁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中,杨世彦答应他的两件事全都完美解决。 黑土走私一案正如傅晚晴那日所言,交易地点在水下,今日被他破获。古董沉船案,真凶虽被杨世彦刻意隐瞒,但船运公司一开,航运业必定恢复往日的繁荣,到时候真金白银流入口袋,真凶也就不重要了。 杨世彦真是厉害,揭露他想揭露的,隐瞒他想隐瞒的,却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这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果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还有一点陈珂怎么也不可能料到。 杨世彦会甩手走人,把黑土一案放心交给陈珂,是看准了他不似其他帮派中人一般见利忘义,任由黑土贸易祸国害民。 杨世彦看人很准的,一眼就够了。 轮船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 到了香港,杨世彦租了一处公寓,带着傅晚晴住了进去。 屋子陈设低调却奢华,实木的家具暗刻雕花,不显山不露水,倒是很符合杨世彦的气质。 “快来接电话。”傅晚晴冲里屋收拾东西的杨世彦。 “你如何知道徐叔叔在哪的?”杨世彦没想到船上随口一说的话,傅晚晴却当了真,他快走两步接过电话。 “屋门口有书报框。”傅晚晴一边梳头发一边冲桌上的报纸努努嘴:“我都拿进来了,接完电话你自己看。” “徐叔叔。”杨世彦轻轻唤了声。 “晚晴说你兴致不高,让我和你说说话。”徐昔文上来就没句好话:“你应该清楚,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呢。” 如何调动杨世彦的情绪,徐昔文比谁都明白。 “那日和张少帅在怀昌饭店留下的照片,应该还在您手上。”杨世彦丝毫不担心:“徐叔叔,您不会害我的。” “我在国内,还能考虑要不要要挟你一下,现在……”徐昔文轻笑两声,吟了句诗:“是非不到耳,名利本无心。” “徐叔叔能如此想,真替您感到高兴。”杨世彦轻声道。 徐昔文静静等待着杨世彦的下文。 “等南下平乱之事了结,我想出国缓一缓,国内时局太压抑,我要喘不过气了,徐叔叔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间?” “怎么,你也想当逃兵啊?”徐昔文的语气中没有嬉笑,只剩落寞:“真是稀奇,革命党之前举步维艰,你死心塌地,现在革命如日中天,你却要跑。” “我不知道我做的究竟是对是错。”杨世彦声音是同样的落寞。 曾经他坚信不疑,提出那么多光辉理想的裴先生与北洋政府的暴政不一样,一定能带领国家走向统一安定。 但如今的革命党中,谭先生精于算计,曾先生城府深藏,党内派系林立,明争暗斗风起云涌。 “国内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做的对。”徐昔文给予了杨世彦毫无保留的肯定:“你不忍心看国家四分五裂,满目疮痍,你是会拿出行动的。” 被说中心事,杨世彦眼中的光回来了些许。 “可惜你比我还生不逢时,若你早生几年,我定带你一起出征外蒙,让你在我帐下做参谋,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挥毫万里,一展宏图。”徐昔文忆起那些指点江山的岁月,现在只剩下叹息。 “心驰神往,但如今身不由己。”杨世彦目色夺人:“就像您明知道萧叔叔不该出头做这个执政,却还是为了萧叔叔纵横捭阖……” “是啊,身不由己。”徐昔文叹道。 他若是做了该做的事,便是忤逆了大哥萧奉义的意思。杨世彦若是做了想做的事,便是与他的一身血脉割席。 “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这是徐昔文从来没对杨世彦说的话。 良久,电话那边才传来杨世彦轻轻的一声回应。 “但你要想明白,最终何去何从。”徐昔文出言提醒:“你真幻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要等你们父子反目,刀兵相向的时候可就不可挽回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徐叔叔会怎么做?”杨世彦有些迷惘。 “我会帮大哥拿到他想要的,然后……我也无颜于世了。”徐昔文不禁想,真的有理想和大哥的知遇之恩势不两立的那天吗? “不会有那一天的。”杨世彦轻声道。 知晓了徐叔叔的心事,那他自己的选择呢? 第126章 一触即发 “这回魂儿回来了?”傅晚晴看杨世彦放下了电话:“怎么感觉你跟你的徐叔叔比跟我还亲。” 杨世彦笑笑没有说话,他拿起桌上的报纸。 看到徐叔叔游历欧洲,在德国受到隆重的礼遇,随后又去了英国,他知识渊博爱好广泛,无论走到哪都受到热烈的欢迎。 “徐叔叔如今倒是自在。”傅晚晴端来一盘洗好的水果,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杨世彦嘴边送。 “哪有白得的自在。”杨世彦放下了报纸。 杨世彦知道,徐叔叔在德国受到最高礼遇,是因为一战时,他身为亲日派却偷偷运给德国人一车军火,解了燃眉之急。虽然后来徐叔叔审时度势,成为对德宣战的最大推手,最终德国战败,但这份感激之情一直留存至今。 “咱们要在香港住多少天?”傅晚晴侧头问。 “至少半个月。”杨世彦闲适的看着香港出版的新书。 “军中不可一日无将,否则军心要散的。”傅晚晴稍稍提醒了句:“我知道你自有打算,就不多问了。” “若咱们现在去广州,世界上立刻就消失两个人。”杨世彦学着傅晚晴讲笑话的语气说道,的确有几分黑色幽默的意味。 “需要注意什么?”傅晚晴听话的点点头。 “别叫人认出来了。”杨世彦轻声道:“现在大家只知道有我们这个人,却没有我们的照片,对不上我们的脸,所以还能有安生日子。” “你就说那北洋四公子有什么好的,惹一身桃花,不管到哪都能一下子被认出来,藏无可藏。”傅晚晴立刻明白过来,笑道。 “那四公子哪个不是家世显赫,人家敢抛头露面,定然是没人敢动他们,否则他们家中长辈早就派人端了这些只知流量,不知天高地厚的报社了。”杨世彦的双眸如渊深沉。 傅晚晴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一整天蜗居在公寓里面,着实无趣,直至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二人暂住的公寓建在太平山上。 推开窗户,远远眺望繁华的维多利亚港,灯光璀璨,是东方的不夜城,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络绎不绝,谈论的都是美酒、金钱和贸易。 收回目光,细看华区,却是一片死气沉沉,两片区域横亘在中间的界限如同楚河汉界般分明。 傅晚晴越看心情越沉郁烦躁,不禁关上了窗户。 第二日。 杨世彦依旧习惯了早起床。 他坐在桌前看着一本《孙子兵法》,手边是一本庄子的《南华经》,一页未翻,却也不收到书柜中去。 杨世彦垂眸看书,黛眉如山,明眸似渊,今日穿了蓝灰色的呢子大衣,质感十足的大衣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浅淡的颜色透露出一丝少年人的活泼感。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孙子兵法》他已经倒背如流,重新翻读,半个时辰过去,目光却还停留在第一句话上,感觉一个字也抓不住,入不了心。 傅晚晴悠悠醒来,梳妆打扮,走出房门。 “好看吗。”傅晚晴找了一身学生装,手里装模做样拿了课本,微微向上勾起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嬉笑,正歪头看着杨世彦。 “打扮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去?”杨世彦缓缓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星眸藏笑的回望她。 “上街玩,你不是说要掩人耳目吗?”傅晚晴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面色得意:“我穿成这个样子,坐船去澳门玩一圈都没人能认出来。” “可今天是休息日。”杨世彦轻轻提醒。 “所以学生才有闲暇出来玩,平日里这个点应该在上课。”傅晚晴走到书桌旁,随手拿起那本《南华经》,捧在手中随意翻阅两眼。 杨世彦下意识伸手去夺,吓了傅晚晴一跳。 “你做什么?”傅晚晴退开两步,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书里面没什么要紧的东西,杨世彦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父亲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有用,不喜我看这些虚无缥缈的老庄之道,刚刚是我神经紧张了。”杨世彦轻声解释道。 “胆子变大了啊。”傅晚晴挑眉揶揄道。 “我只是放在一边,又没翻开,你别冤枉我。”杨世彦眼中闪过一丝嬉笑。 “心不在焉的,心里有想法了还在这里看书装样子,不如陪我出去玩。”傅晚晴拉着杨世彦的胳膊。 “我就不去了。”杨世彦不动,轻轻拂去傅晚晴的手,笑道:“危险向来离我很近,你自己去还能安全些” 傅晚晴也不强求,朝杨世彦挥挥手,蹦蹦跳跳的走了。 香港的繁华令傅晚晴都有些眼花缭乱,各种各样的摩登玩意儿层出不穷,让她啧啧称奇。 在混乱割据中国,香港真有点人间天堂的意味。 小半个月里,傅晚晴吃喝玩乐,快活自在。 杨世彦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北洋大军的动向,直隶军率先抵达前沿战场,只是与革命军有些小的摩擦,做做努力的样子罢了。 淮军停在了汉口,明摆着不想打没有必要的仗,但也做足了姿态,派出了海军舰队一路挺进到了福建。 奉军由张大帅挂名总司令,跨越大国南北,姗姗来迟的抵达前线,并在湖南长沙建立了总指挥部,三个师的兵力让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杨世彦知道他该露面了。 杨世彦带着傅晚晴坐船从福建登陆,横插前线,一路经江西到了湖南长沙的奉军指挥部。 奉军的章盛副司令得知杨世彦要来,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杨世彦怎么长翅膀飞进来。 当杨世彦和傅晚晴从军车上跳下来时,章司令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直到杨世彦笑意盈盈的向他点头,才回过神来。 “杨司令,可算见到您了。”章盛迎上去敬了个军礼。 张大帅亲口交代过,杨世彦不光是平乱军总司令,也代张大帅行奉军总司令的职责,是他名正言顺的长官。 “章司令辛苦了。”杨世彦正身回礼:“想要少些事端,就最好别让人知道我在您这里。” 杨世彦说的客客气气,却有种让人信服的魅力。 第127章 大战在即 章盛把杨世彦请进指挥部。 指挥部里面本来有几位将军,但都被章盛请走了。 章盛怕将军们不信服杨世彦这个空降的长官,又都是粗人,万一哪句话口不择言,哪句话说过火了可不好收场。 杨世彦可是大帅和少帅都举荐的人,惹他必然不能得好。 杨世彦毫不客气的坐在主座上,傅晚晴挨着他坐下,杨世彦拉着傅晚晴的手却不松,在严肃的会议长桌上显得没个正形。 章盛权当没看见,随后从抽屉拿出一封信。 “张少帅给您的信,这些时日都来电报问过好多次了,您快看看要不要给少帅回个信。”章盛思忖着问,两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杨世彦接过信封放到手边,他语气很淡,并没有什么情绪,却让人不寒而栗。 “不麻烦不麻烦。”章盛赶紧说道。 杨世彦正身端坐坐在主座上,不发一言。 “杨司令,您看如今……”章盛忍不住挑起正题,大战他也打过,但如今三军齐聚各怀心思,他实在拿不定主意了。 “静观其变吧。”杨世彦不紧不慢:“如今内乱远比外敌要凶险。” “那您……”章盛不知道怎么问。 “我是总司令,一个临阵不见人影的总司令,好给直隶军一个战败退缩的理由。”杨世彦微微点头一笑,便带着傅晚晴离开了。 章盛一点也不想看到杨世彦笑,他赶忙回想有没有哪句话得罪了杨世彦。 等杨世彦的身影消失不见,章盛缓过神来,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杨世彦年纪轻轻,没军功没实权,几句话就把我拿捏的服服帖帖,说出去都丢人。 杨世彦回到给他安排的房间中,看着干净的信封,他差点就忘了这一茬了。 半个多月前。 张临远那日突然得知杨世彦要领兵南下平乱,匆忙给天河饭店打去电话,却还是晚了一步,无人接听。 从那以后张临远便失去了杨世彦和傅晚晴的音信,焦头烂额的派人去寻,却毫无结果,二人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少帅,杨司令给您的信到了。”管家带来了消息。 张临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杨司令”这个陌生的称呼,待他反应过来,激动的冲出房间去迎。 张临远手忙脚乱的展开信。 信中的内容很少,就像少言寡语的杨世彦一样,却洞若观火,一针见血的戳到了张临远心中最举棋不定的地方。 杨世彦开篇便写到—— “我要向你道歉,我不该趁你初掌大权还在迷茫无措的时候,把我的观念强行说给你听,是非曲直你应该自己去判断,而不是认为我说的一定是对的。” 张临远一下子愣住了。 这世上只有杨世彦懂他,尊重他,知道他想建立一个崭新的东北军,想走出父辈的余荫,真真正正做出一番事业。 杨世彦拆开信封,张临远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诉说着无奈。 傅晚晴探头来上来看热闹,打眼望去只见密密麻麻一片小字,她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好多字,好麻烦。 杨世彦看完笑了,张临远心中有想法,只是拿不定主意,大家都把他当躺在功劳簿上的大少爷,都哄着他顺着他,却没人肯定他支持他。 杨世彦提笔给张临远写了一封简单的回信,既然没人支持张临远,那他来支持,让张临远有动手的勇气和决心。 窝在奉军指挥部的日子里,悠闲的根本不像在打仗。 直隶军得了荀司令的命令迅速集结,想去前线围堵杨世彦,此时进退两难,有直隶军在前线顶着,后方的大家都冷眼旁观,乐得清闲。 杨世彦在屋里看书,傅晚晴快活的走了进来。 “今日又搭了很多医疗营房,我给军医们进行了系统的培训,三十秒快速止血保命,让更多人活下来。”傅晚晴把手撑在桌子上,俯下身亲了杨世彦一口。 “如今你可比我有用多了。”杨世彦笑道。 “哪里,要是没有杨司令的批文,我哪能在军中畅通无阻啊。”傅晚晴拉开椅子,在杨世彦对面坐下,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杨世彦笑眯眯的看着她。 “过两天,医疗物资也从北边运来了。”傅晚晴给足不出户的杨世彦讲述着外面的事:“你还别说,如今除了洋人把控的铁道线外,咱们有了自己的京淮铁路,运送物资的确方便了很多,徐叔叔这是修了一条战争线啊。” 杨世彦点点头,听傅晚晴继续说。 “怎么样,我们的杨司令想到战术没有?”傅晚晴双手托腮,乌黑的眼珠转了转,灵动可爱。 “我的战术不是已经在实施了吗?”杨世彦忍不住戳了戳傅晚晴有些长肉的脸,笑着说道:“你都猜到了还要来问我。” “你要等直隶军佯装失败撤回后方,让奉军暴露在最前沿,这样直奉不会联合,你也不用担心奉军哪天把你卖了,对吗?”傅晚晴也戳了戳杨世彦的脸颊,没有肉,手感一点也不好。 “说的没错。”杨世彦浅笑着点头:“若是奉军和直隶军联合,荀元和必定亲自指挥,到时候革命军真要败了。” “都是老计谋了,你徐叔叔五年前就是这么诓骗奉军的,没想到荀元和如此没新意。”傅晚晴耸了耸肩,她都能看透的计谋必定算不上高明。 “这是荀司令的心病。”杨世彦轻声道。 傅晚晴好奇的凑近,一双桃花眼眨了眨,等着杨世彦给她讲故事。 杨世彦把后背靠在椅背上,合眼轻道: “荀司令自诩才华不输徐叔叔,想寻一位慧眼识珠的伯乐,却到处碰壁。有一次他有机会成为萧叔叔的幕僚,却中了徐叔叔的套,最终没能如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徐叔叔名利双收,手握大权,风光无限,自己却遇不到明主。荀司令心中积怨已久,他总是喜欢模仿徐叔叔的一切,想着哪天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哪怕他如今掌管大权,依旧难除心疾。” “你还揣摩上人心了。”傅晚晴不得不承认杨世彦果然妙计。 “人都是有无法回避的弱点的,利用的好,或许能有大助益。”杨世彦轻声叹道。 第128章 诱敌之计 到了四月中旬,湖南的奉军指挥部依旧是风平浪静。 虽然是做戏,但直隶军还是要面子的,仗没打几天,就被革命军打回来了,这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只能边打边退。 奉军这边紧锣密鼓的备粮草,修战壕,建医院,井井有条。 “杨司令,少帅又来信了。”章司令的勤务兵如今几乎要成了信使,天天往杨世彦房里送各种信。 杨世彦看着信中的字句,一下子就能想起张临远活泼热络的样子。 张临远写信兴高采烈的说,他和他曾经的教官携手改革东北军,开办军校,让土匪出身的将官都去学习军事知识和战术理论,又开设军用港口,建飞机场,创立飞行大队,之前锁在仓库的飞机全都放出来飞了。 看着信中张临远兴高采烈,东北军的改革也进行的如火如荼,杨世彦替他高兴之余,总觉得有些难以心安。 张临远的初心是好,但很多手段还是太过于操之过急。 张临远让东北军将领都去讲武堂学习军事理论,引得多少“老帅派”怨声连连,那些人都是和张大帅一同钻山沟打土匪的交情,张临远如此不近人情,恐怕会得罪很多人。 张临远信中提到的郭教官不应该是如此不成熟的人,他如此急切的改革、揽权,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听说多方联合赶走吴麻子的战役中,这位郭副军长立下了汗马功劳,。最后划分地盘的时候,张大帅偏袒自己人,他身为“少帅派”就被轮空了…… “章司令,炮打过来了。”通报声一声紧过一声。 “杨司令。”章盛急急忙忙走进杨世彦的屋子,门都没敲。 这么多天,章盛没见杨世彦有什么能耐,但是他毕竟是代行总司令之职,出兵上前线一事必须得通报他一声。 杨世彦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扰,他缓缓抬起头,对章盛的粗鲁无礼稍稍有些不悦,他的目光平淡如水,仿佛能浇灭章司令眼中的急火。 “您做总指挥,我做参谋,上前线。”杨世彦站起身,捋平了军装的褶皱。 “是。”章盛不由自主的正身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杨世彦总有种莫名其妙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一行人坐着军车赶赴前线,一路上能听到隐隐约约的炮声。 陆军未到,炮火先至,是常用的消耗手段。 炮火在天上划过一条条亮线,两军浴血,杨世彦在遮天蔽日的炮火硝烟里回身,眸中映出淬亮的火光,神采飞扬。 “咱们的炮兵阵地都布置好了吗?”章司令大步迈进指挥部,严肃的询问在座的统兵将领。 立刻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回击!”章盛坚定的下令,他居然还侧头看了看杨世彦意思。 杨世彦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在他身上丝毫感觉不到紧张。 传令的士兵迅速把命令带给外面的将领,随着炮兵团长官的命令,奉军阵地的火炮立刻开火,瞬间燃起一片火海,炮弹炸起几人高的尘土,遮天蔽日。 敌军向前推进的速度受到了压制。 “敌军一刻钟之内就会攻上来,时间紧迫,如何对敌,请诸位各抒己见。”杨世彦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不差的穿过炮火声,到达所有人的耳朵里。 巨大的战局地图缓缓展开,副官对敌军的信息做了简要说明。 “要我说,拿起枪就是干,搞什么战术!”奉军的老将都是山沟里打土匪出身的,最烦听这些弯弯绕绕的。 “最好的计策就是据湘江天险拉扯敌军,利用我们两岸布军的优势,进可攻退可守。”章盛一番话,让气氛严肃正式了起来。 “就这么干吧。”底下有的将领已经开始不耐烦,挥挥手大喊:“说完没,说完老子带兵冲锋去了。” “杨参谋有何高见?”章盛几乎要拍板了。 “诱敌深入再一举歼敌,先打破敌军的进攻势头,我们的将士初上战场,士气不盛,唯恐不敌。”杨世彦声音平淡如水。 章盛彻底怔住了,他本以为自己只是礼貌问一下,不会有结果,却没想到杨世彦真能说出了个子午卯酉。 “开什么玩笑?老子的兵还能怕他不成。”有人粗暴的拍桌而起:“你提的这作战计划,简直是在开玩笑!” “你动动嘴皮子,战场上出力的还是我们!” “将军是想被直隶军当枪使吗?”杨世彦声音冷了下去:“直隶军与敌军交战一个星期,伤亡不足千人,就外面这一会儿,死伤就好几百。如今直隶军想办法撤走了,你们还要顶上去,岂不是可笑。” “你小子!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指挥部里面差点就要乱作一团,杨世彦觉得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到了,听不听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 这时,傅晚晴从侧门走进指挥部。 傅晚晴双手和衣襟上都沾着伤员的血,冲杨世彦轻声说了句:“呦,我都忙起来了,众位将军还在这坐着呢。” 傅晚晴的声音不大,但还是有离得近的人听到了,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却无言反驳,喧哗声停了下来。 章盛按照杨世彦的思路下达了命令,条理清晰,通俗易懂,他对兵法有些造诣,排兵也算是布阵信手拈来。 将领们悻悻领命出门。 “下一步计划是什么?”章盛趁杨世彦还没走,赶紧追问:“你有想法能不能直接说,别再否认我了。” “我说的所有话都只是建议,不是逼迫,还请章司令莫要盲从。”杨世彦平淡的声音中,含着一丝临危不乱的沉稳。 “那是自然。”章盛小心翼翼的供着杨世彦这尊惹不起的大佛。 “正面作战时,采用步兵与炮兵协同,待步兵与敌军相距五十米时,炮兵暂时停火,调整距离,向敌前指挥部施压,敌军必大乱,先行停战退让。”杨世彦轻描淡写的说出令人拍手叫绝的妙计。 章盛再也不敢小觑杨世彦的脑子。 第129章 内忧外患 外面激战正酣。 “说战术只说一半,真不怕有人戳穿你。”傅晚晴轻声道。 “一半就够了,剩下一半下次再说。”杨世彦轻叹一声:“这样不至于真正奠定胜局,让革命军能有喘息休整的机会。” “你没事了?怎么不出去打仗?”傅晚晴看杨世彦一个人坐在偌大的会议长桌前发愣,不禁轻声问。 “奉军的士兵我指挥不动,一个人冲锋陷阵吗?”杨世彦浅笑着反问,可他眼中却古井无波,毫无笑意。 开玩笑只不过是为了缓解二人沉重的心事,身在对立的阵营,把枪指向自己的同志,着实为难。 “要不你来医院陪我?”傅晚晴随口一问。 “你是认真的吗?”杨世彦抬眼看傅晚晴,轻声道:“等会儿去换件衣服吧,差点以为你受伤了。” “当然不是。”傅晚晴低头看了看沾染血迹的衣服,轻声道:“你这是杀人的手,救不了人的。” 杨世彦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转头问傅晚晴:“外面炮火连天,多危险,你要不要退到后方去?” “自从决定和你在一起,哪天不危险?”傅晚晴盈盈一笑:“我走了,仗打起来了,医院肯定缺人手。” 傅晚晴走后,杨世彦也走出了司令部。 杨世彦站在一块高地上,手拿着远望镜,目不转睛的关注着两军的动向。 他看着奉军边打边退,革命军似乎不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过于贪功冒进,被奉军利用湘江天险包了饺子,突围过程中损兵折将,惨烈异常。 若是提前在包围圈中埋上地雷,再布置好手榴弹营和重机枪,那真就成了革命军的埋骨之地了。 以杨世彦表面的立场,他这仗打得极其漂亮,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杨世彦把目光转向后方,直隶军从西侧后撤,此时已经撤离前线好几里,突然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后撤,另一路推着大炮上了一座低矮的山坡。 杨世彦望远镜后的瞳孔突然紧缩,他意识到了最大的疏漏。 西北方有小山丘,哪怕只高出几十米,火炮的轨迹是抛物线,在山上点火的话射程可以增加数十上百米,能堪堪够到奉军的后方。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直隶军和革命军演了那么多天的戏,此时合作也不是不可能,或许他们早已达成了某种协定。 士兵在前方打仗,最忌讳的就是后方大乱。 “让阵地后方的炮兵团立刻撤下来,人撤下来就行,要快。”杨世彦对身旁的传令官命令道。 传令官一刻不敢耽搁,从最东边开始通报,把杨世彦的命令带到。 杨世彦看着直隶军已经爬上山头,几门火炮已经铺设开来,传令兵的速度还不够快,而且后方不止有炮兵团,还有军医营和辎重。 要来不及了。 杨世彦知道炮火随时都可能落下,此时很危险,但他不想坐以待毙,他以身涉险,从最西边亲自把消息带到后方部队。 一个营帐,两个营帐,都没有傅晚晴的身影。 山上的炮火飞来,多亏撤退喊的及时,几秒时间,士兵大多已经撤出。 炮火几乎是追着杨世彦的脚步落下,越来越近,显然速度要比他快,在还剩两个营帐的时候追上了他。 一发火炮直直袭来,恰巧在杨世彦身前的炸开,瞬间耳畔一阵哀嚎,眼前灰尘和鲜血混在一起。 鲜血瞬间染红衣裳,身上沾着尘灰和泥沙,杨世彦此时的样子有些许狼狈。 杨世彦将嘴边的呻吟吞回去,强撑着起身,从炸毁的营帐中随手拿了件普通的奉军军装大衣,继续向前。 他还没有找到傅晚晴。 直到最后的营帐,也是离前线最近的军医营帐。 一撩开门帘,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军医们听着渐渐逼近的炮火声,却依旧沉心静气争取挽救更多伤员的生命。 “小心炮击!所有人迅速撤出来!” 熟悉的声音在傅晚晴耳畔响起,微微沙哑的声音中有不同往日的慌乱,必然是出了意料之外的大状况。 傅晚晴猛然转头,对上杨世彦焦急的目光。 傅晚晴紧走两步还想去帮忙运送伤员,却被杨世彦一把抓住了手,二人一同夺门而出。 一发炮弹落在距离医疗营帐不足十米的地方,将灰土炸起数米,一时烟尘四散,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扬起的沙土从头顶将二人盖住,震耳欲聋的响声让人耳鸣,头晕目眩。 “和我玩这招料事如神?”傅晚晴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随后伸手去想要把杨世彦拉起来。 杨世彦在傅晚晴的搀扶下尝试起身,刚一挪动就又跌回到地上。 杨世彦只感觉五脏六腑一阵剧烈的绞痛,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嗓子里的血腥气在向上涌,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傅晚晴大惊,赶紧蹲下身检查杨世彦的状况,撩开他的衣襟才发现前胸成片的艳红,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傅晚晴不禁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为什么杨世彦会穿上奉军军装,定然是为了遮盖身上的伤口,她刚刚为什么没有注意到。 鲜血源源不断的从伤口中渗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三十秒到了,坚守你说的原则,快去抢救其他的伤员。”杨世彦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目色夺人。 “不,在我这里你永远是例外。”傅晚晴一下子红了眼眶,拼命摇头。 “不用担心,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杨世彦轻轻开口,无论何种境地,他都是异乎常人的冷静:“这是我的失误,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你别说话!安生待着我动作还能快一些。”傅晚晴厉声喝止。 傅晚晴摸索着拿来纱布,给杨世彦身上的伤口止血,包扎,一丝不苟。 杨世彦侧头躲开傅晚晴认真的目光。 “我还要去看伤员,你……”傅晚晴有些犹豫,杨世彦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她还是放心不下。 “快去吧,伤员们比我更需要你。”杨世彦轻声道。 傅晚晴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消失在了混乱的人海中,投入了忙碌的医疗工作中。 第130章 曾先生 奉军与革命军交战正酣。 革命军中计被包围,此时集中兵力于一点,撕开了包围圈,强行突围,撤回到自己的营地,暂时止住了强攻的势头,偃旗息鼓。 直隶军在后方捣乱,只敢远远的放冷炮,不敢派步兵进前来,造成一阵混乱后赶紧用车拉着大炮撤走。 杨世彦回到指挥部,碰上了面色凝重的章盛。 谁也没想到,如今的革命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装备先进精良,士兵素质优秀,俨然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杨参谋真是妙计。”章盛称赞了一句。 “此战小胜,章司令指挥得当,当居首功。”杨世彦恭维道,他神色依旧是淡漠冰冷,却掩盖不住失血过多惨白的脸色。 “受伤了?”章盛皱眉问。 杨世彦轻轻点了点头。 “让军医给你看了吗?”章盛不禁问。 “放心,我夫人就是医生。”杨世彦边咳边说,唇角溢出一丝血迹,他迅速抬手擦掉,不露出半分软弱。 “以后别以身犯险了,那不是你该干的事情,你若死了,全军上下的士气就没了。”章盛沉声道。 “性命哪有高低贵贱,我的命不比将士的命值钱。”杨世彦轻声道。 “接下来按你说的去布局?”章盛不想和杨世彦左右言他的废话,他敬服杨世彦的手段,却看不透他的内心。 “您是总指挥,若觉得我说得有道理直接下令就行,为何还要来问我?”杨世彦微微阖目,轻声问。 “我觉得你还有更好的计谋。”章盛不是笨人,他能感受到杨世彦的隐瞒。 “您的感觉不准,我并没有更好的战术,让您失望了。”杨世彦苦笑着摇了摇头,毫无破绽的扯谎。 “是我多心了。”章盛与杨世彦对视一眼。 “若革命军提出要停战谈判,您去还是我去?”杨世彦挑起新的话题,今日他提出速战速决的两个战术,这才是最终的目的。 “你去,你也该露面了。”章盛若有所思的看着杨世彦。 “好。”杨世彦的目的达到了,他点点头,轻声道:“我再坐一会儿,章司令不必管我。” 章盛大部走出指挥部。 战火又起,奉军严格贯彻了杨世彦的战术,攻势犀利,势如破竹,每一步都正中革命军的命门。 革命军节节败退,奉军也不远追,把长沙城的大门一关,成了两军间不可逾越的楚河汉界。 革命军的总指挥曾先生收到战况的电报,脸色阴沉的可怕,他放下手头的工作,迅速赶赴前线,并且给奉军指挥部发电报,请求谈判。 这是杨世彦第一次见曾先生,在这个幽黑的夜里。 曾先生胆小谨慎,不敢孤身入城,两军谈判的地点便约在了城外的驿站,杨世彦对此毫不在意,欣然赴约。 虽是四月的南方,太阳落山后,寒气依旧如洪水猛兽一般袭来。 杨世彦提早一刻钟便到了驿站,他潇洒的一撩军装大衣的下摆,正身坐在谈判桌上,看着墙上时钟的秒针转过一圈又一圈。 曾先生踩着点出现,他身穿黑色高领呢子大衣,休闲中带着点正式,头上扣着低檐黑色礼帽,手中拄着有代表性的文明杖。 曾先生身量瘦削高挑却十分精神,迈着阔步走了进来,在杨世彦对面落座。 “杨司令好胆识,百闻不如一见,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令曾某由衷折服。”曾先生言语上和和气气假意奉承。 说罢,他摘下礼帽放在一边,那双眼睛如凶狠的老鹰一般阴鸷,全是算计。 杨世彦没有起身,他从时钟上收回目光,平视前方的空气。 稍暗的灯光映衬着杨世彦清冷的面色,俊朗的五官棱角分明,低调谦卑中带着些许霜雪般的冷峻。 曾先生初见杨世彦,着实有些惊讶,这样一个病弱的少年,居然是两招打破他五万大军的敌军司令。 “好计谋。”曾先生见杨世彦不语,又赞了句:“杨司令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都能赢我,若是公平竞争……” “曾先生就和我说这些?”杨世彦打断了曾先生的废话,他的声音很轻,没有什么情绪。 还是那张漂亮的脸,那个少年,却生出几分睥睨之意来。 “听谭先生说你是自己人时,我着实有些吃惊。”曾先生如一条毒蛇在玩弄猎物,他讨厌杨世彦永远沉着冷静的行事作风。 战场上杨世彦虽然占尽上风,可他身份的秘密捏在曾先生手中。 “曾先生,我灭了您的革命军,就给北洋政府递了投名状,必然能请萧执政下一道既往不咎的免死金牌,而您就不同了……”杨世彦异乎常人的冷静。 “有何不同?”曾先生长眉一挑,玩味的问。 “一山难容二虎,您与谭先生貌合神离,看似是您领兵北伐,谭先生坐镇后方,实际上您们二人水火不容,党内要员冷眼观望,这个节骨眼上您可容不下半点失败。”杨世彦一下子抓住了所有能威胁曾先生的筹码。 曾先生的脸色变了变,如今党内局势不容乐观,谭先生和一群党内富商政要龟缩在后方,把他推到敌前,这次北伐就是两派之间的较量。 谭先生躲了杨世彦这个劲敌,却也失去了拉拢杨世彦入麾下的机会。 “杨世彦,我很欣赏你。”曾先生没想到杨世彦竟然如此剔透,那他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试探了。 “我不需要您欣赏我。”杨世彦冷声道。 “你杀了王正豪,替我文大哥报了仇,我欠你个人情,多谢了。”曾先生鲜有的流露出几分真情。 “我杀他是因为他走私黑土,祸国害民,与其他的任何事并无关联。”杨世彦不为所动。 “谭先生的确比我有权力,但只要我打赢这场仗,日后枪杆子只会握在我的手中,和我合作吧。”曾先生再次明确的向杨世彦抛出橄榄枝。 “您先打赢这场仗再言其他。”杨世彦略微松了口,没有立刻回绝。 “你不帮我,我如何赢?”曾先生知道有戏。 “曾先生,我在帮你。” “我明白了。”曾先生笑着拍了拍杨世彦的肩膀:“谢了,兄弟。” 第131章 思绪万千 杨世彦从谈判的驿站出来,一言不发的坐上车回到城内。 天色已晚,可战后工作依旧繁重如山。 东北军的将领大多都是些粗人,有的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打完仗全都放松快活去了。 士兵安抚,伤亡统计,部队重编,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杨世彦全都一丝不苟的完成。 “杨参谋辛苦。”章盛走进来。 “打仗容易善后难。”杨世彦一边在草拟给政府上报战况的报文,一边听着手下士兵的汇报今日的伤亡,一心二用,有条不紊。 “经此一役,你也算是能在我奉军中立足了,我已给张大帅发电报,为你请功。”章盛站在杨世彦身后,看他专心工作的样子也不多打扰。 “多谢章司令。”杨世彦宠辱不惊。 指挥部的窗户只挂了纱帘,夜风不打招呼的起了,穿窗而入,让桌上油灯的火焰不停闪烁。 一双白皙的手护住跳跃的火焰。 杨世彦转头看去,看入傅晚晴温柔如水的双眸。 “早点睡吧。”傅晚晴把臂弯上的披肩轻轻给杨世彦披上:“养伤的时候不能太过操劳,你不会不知道吧?” “很快了,你先去睡吧。”杨世彦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 “不就是统计与算数吗,我来帮你,不过字没你好看,应该无妨吧。”傅晚晴大致扫了一眼内容,的确是繁琐了些,但都是她力所能及的。 傅晚晴冲杨世彦歪头一笑,挨着他坐下,把一叠文件搬到自己面前,翻开一份,顺手就把简单的工作做了。 “别人都对这些麻烦事唯恐避之不及,你倒好,主动往自己身上揽。”傅晚晴手上不停,嘴也闲不下来。 “总归要有人去做的。”杨世彦轻声道。 一封电报混杂在文件中,傅晚晴翻译出来递给杨世彦。 “你怎么学的电报?”杨世彦有些吃惊,傅晚晴总会给他带来惊喜。 “自学的。”傅晚晴莞尔一笑,略微有些自得:“我记性还不错,学起来要比常人容易许多。” 有傅晚晴帮忙,这些军务处理起来快了许多。 二人回到房中休息。 “把衣服脱了,你的伤口该换药了。”傅晚晴洗净了手,去准备酒精纱布。 傅晚晴看到纱布上透着连成片的血迹,顿时觉得不好,她轻轻拆开纱布,看到伤口上连血都没止住,不禁皱紧了眉头。 “怎么回事,我不看着你你就折腾自己。”傅晚晴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杨世彦刚想开口,却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一声急促过一声,好似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移开手时,掌心的一片殷红。 “你怎么在咳血?”傅晚晴被鲜红的血色刺痛了眼睛,杨世彦每咳一笑,她的心就被人狠狠揪一把:“你之前不是说……” 杨世彦把满口腥甜咽了下去,舒展紧皱的眉头,装出一如往日的云淡风轻。 “手伸出来!”傅晚晴厉声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过杨世彦的胳膊,手指搭上他的脉搏。 杨世彦知道今日不好糊弄过去了。 “亏气亏血,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已经差到了什么地步?”傅晚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你非但不调养,还在继续透支你的身体。” “没事。”杨世彦轻轻拂去傅晚晴的手,拉下袖子,轻声道。 杨世彦苦笑了一下,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如今能有命活着已经是万幸,留下病根旧疾定然是免不了的。 “我给你开补气补血的方子,从明天起你事事都得听我的,我才好想办法给你续命。”傅晚晴不容置喙的冷声道。 杨世彦乖觉的点点头,傅晚晴看他这副样子怎么也气不起来。 傅晚晴知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她只能尽量放轻动作给杨世彦上药,触碰到伤口她能感觉杨世彦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一切都可以伪装,但彻骨的疼痛难以回避。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怕疼的人呢?只不过杨世彦伪装的太好了些,以至于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傅晚晴给杨世彦换完药,看他缓缓起身,想把他摁回床上却不敢下手,不禁皱眉问:“你想做什么?” “打个电话,明日恐怕也是场恶战,我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杨世彦走到了电话前,垂目沉思良久,拨通了一个熟悉的电话。 傅晚晴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从不干涉杨世彦要做的事。 “立刻帮我转接你们的最高长官。”杨世彦不等对方问出“您哪位”就开口说到,冷淡的声音让人不敢不遵从。 “世彦?”电话对面传来杨显嵩的声音,有一瞬间语气中带着诸多情绪,却在下一秒烟消云散。 “父亲。”杨世彦脸色白了白,有些不知所措的抿紧了嘴唇,生生把早已失去血色的唇咬破:“对不起,世彦失礼了。” 杨世彦心乱如麻,多年不出府的父亲居然大晚上还在司令部,他的确给父亲惹了大麻烦。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杨显嵩的声音中有种长年身居高位形成的威压,无论谁听了都会心里发慌。 “我……”杨世彦张了张口却有些胆怯,思量半天还是实话实说:“我想要一架飞机,来长沙城北飞一圈。” “你要把汉城推向战场吗?我说过,杨家不会参与平乱,也不会派出一兵一卒。”杨显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难以捉摸。 杨世彦发现他怎么解释都显得十分苍白,他需要飞机震慑直隶军,这样才能专心和革命军交战,如今时间紧迫,他实在想不到能从哪里借调飞机了。 “罢了,你说个时辰,我去安排。”杨显嵩轻叹一声,松了口:“只有一架侦察机,不能再多了。” 杨显嵩知道,杨世彦若不是别无他法,绝不会向他求助。 “谢谢父亲。”杨世彦悬着的心终于咽回肚子里去,轻声道:“上午九点,飞机飞一圈就可以回去,不需要做什么。” “你和晚晴都注意安全。”杨显嵩挂电话前忍不住嘱咐。 杨世彦怔怔的看着挂断的电话,有些异样的思绪涌上心头。 第132章 运筹帷幄 “飞机?”傅晚晴轻声问。 杨世彦合上眼睛,缓缓点了点头,他到现在依旧没想到父亲居然这么轻易允了他的请求,他准备了许多话全都没派上用场。 “我今日去与曾先生谈判,直隶军定然已经知道我就在前线,若不用些手段震慑恐怕明日会腹背受敌。”杨世彦轻声说。 无论多凶险,杨世彦永远是那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样子。 “睡吧。”傅晚晴替杨世彦铺好了床铺:“床太小了,我就不和你挤了,我晚上睡觉不老实,怕碰到你的伤口。” “你不陪我,我睡不着。”杨世彦浅笑着扯谎。 杨世彦一下子把傅晚晴揽到床上,引得傅晚晴一声惊呼,束手束脚生怕不小心弄疼了他。 “安生睡觉。”傅晚晴脸色微红,别过头去,关上了灯。 杨世彦裹着被子靠在床头,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夜色,银白的月光自天际倾泻而下,在被子上泊出一湾孤寂的霜白。 “怎么了,让你早睡还睡不着?”傅晚晴翻了个身,也坐了起来:“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说吧,别都藏在心里。” “我有点想家了。”杨世彦褪去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不过还是个孩子。 “打完仗咱们就回家。”傅晚晴轻声道,说着说着,一丝伤感荡漾开来。 杨世彦至少还有家,而她家早已支离破碎。 犯上作乱的父亲,作为帮凶的母亲,离家出走的大哥,贪婪狂妄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二哥……如今她只剩杨世彦了。 思绪万千,久久不能眠。 曾先生回到革命军的指挥部时。 后方的谭先生拍来电报兴师问罪,怒斥今日战事的失败,曾先生看着白纸黑字轻描淡写的几个字眼,怒火中烧,差点掀了桌子。 “杨世彦啊杨世彦,真是用心良苦,他这个脑子太可怕了。”曾先生面色凝重的看着今日的战报,不禁感叹。 “杨世彦究竟哪来的那么多妙计。”曾先生身边的副官不禁道:“幸好他是自己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军事鬼才,他在教我们如何打仗。”曾先生听懂了杨世彦谈判时的言外之意。 “第一计,诱敌深入,若是早早在包围圈内埋伏,便是必杀之计。第二计,步炮协同,利用炮击火力压制掩护布兵向前推进,最后布兵冲锋的时候,用火炮拦截指挥部和前沿的传令线路,让军令不通,陷入混乱,他这是在告诉我,指挥官应该分散在各部队中,这样既能稳定军心,又能以最快速度下达军令。” “可是……咱们不能一直被杨世彦压制,否则党内必定会有流言蜚语质疑您的。”副官不无忧虑。 如今革命党内的派系纷争比起北洋政府都是不遑多让。 “咱们明天再陪杨世彦演一天戏,然后就写停战书吧。”曾先生略一沉吟,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 “停战?”副官有些摸不着头脑。 “输给杨世彦并不可怕。”曾先生若有所思:“我们既没过于惨烈的牺牲,又没丢掉一城一池,谭先生没有理由夺走我的兵权。” “是,您说的没错。”副官点点头。 “北洋政府有人比我们更容不下打了胜仗的杨世彦。”曾先生勾起指节轻叩桌面,发出一声声有规律的轻响。 “荀元和。”副官豁然开朗。 “杨世彦是萧奉义的人,荀元和定不可能让他如此风光,只要杨世彦取得大胜,荀元和就会立刻想办法把他召回京去,不知道接替杨世彦位置的人还能不能有他这般能耐?” 曾先生面色阴沉的揣摩人心,事情一下子豁然开朗。 “吩咐下去,明日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给我把杨世彦的战术吃透了,未来能为我们所用。” 一声轻笑,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两军都吹响警戒号。 傅晚晴被外面的喧闹吵醒,睡眼惺忪的坐起来,朦朦胧胧中看着杨世彦一身挺阔的军装大衣正向她走来。 “困,和我说说今日战术,让我醒醒神。”傅晚晴伸了个懒腰,声音带着些许鼻音,含含糊糊软糯可爱。 “两军正面交锋,横向战线拉得越长就越单薄,若是迅速收缩成菱形阵型猛攻一个点,很容易被突破,只要攻破一个点,整个战线将被切断。” “还和昨天的战术联动上了,昨日你若不教革命军要把指挥官塞到阵前,今日这战术一实施,革命军将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束手就擒了。”傅晚晴困得眼睛又闭上了,脑子却十分清晰。 杨世彦笑意盈盈的看着迷迷糊糊下床的傅晚晴,看她要摔倒赶紧扶住她。 “真是妙计啊,和你做对手可真是太难了。”傅晚晴光是想想都能感受到深深的无力,不禁替曾先生默哀了三秒钟。 傅晚晴去盥洗室洗了把脸,换上衣服,清醒了不少。 “昨天救人有些太累了,一觉起来腰酸背痛的。”傅晚晴扶着腰,不禁叹了口气:“你每天都起这么早,真是太痛苦了。” “困就再睡一会儿。”杨世彦帮傅晚晴捋了捋翘起来的头发。 “不睡了。”傅晚晴摇了摇头。 外面传令兵急匆匆的跑来,报告着革命军的动向,已经出了大营朝长沙城逼近,今日的战争即将打响。 傅晚晴一下子精神起来,把头发利落的挽成一个发髻,大步走出房间奔向医疗营帐准备接伤员。 杨世彦依旧站在高地观察战局,革命军听话的把各营团指挥官派到了阵前,曾先生果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杨世彦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前方战局不会出现大的状况,便把目光投向后方蠢蠢欲动的直隶军。 钟表的时针指向了九点。 一架侦察机准时出现在了长沙北的上空,在直隶军的头顶盘旋两圈,半是耀武扬威,半是警告。 谁都知道那是汉城飞来的飞机,给杨世彦保驾护航的。 杨显嵩此举就是用行动告诉直隶军,谁敢动他的儿子一下,他就炸平谁的营地。 第133章 险情 飞机盘踞在上空,直隶军不敢轻举妄动。 荀司令昨日向前线拍了加急电报,不计代价取杨世彦性命。 直隶军的总指挥在副官的陪同下站在山头,拿望远镜看着天上的飞机,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杨世彦是在赌他不敢开炮吗? 现在只是一架侦察机,若让他活着飞回去,后面跟来的可能是轰炸大队。 “把这架飞机给我打下来!” 直隶军立刻得令,调转炮口指向蓝天,随着一声开火的命令,无数炮弹冲上天空,底下还有步枪疯狂扫射。 飞机立刻拔起高度试图躲避,无奈炮火太密集,完全封住了逃生的路线,机翼受损,油箱泄露,动力单元停机…… 飞行员知道,这次可能要回不去了,便心一横,握紧操纵杆冲着直隶军的大营撞了过去。 底下的士兵看着飞机坠落,如鸟兽般四散开来,但还是太慢了。 飞机撞击地面,油箱由于高温迅速炸开,燃起一片火海,军营中的士兵立刻乱作一团,慌忙逃命,哀嚎声四起。 飞机爆炸时,杨世彦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明明是他要飞机来的,如今他只能看着惨剧发生,却无能为力,为了他计策的万无一失,让一个飞行员就此丧命。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远处的火光掩映在杨世彦的眼中,热浪阵阵袭来,他眼前朦胧一片,有些失神的靠着一棵树滑坐在地上。 杨世彦知道,他把杨家推向战争了。 直隶军对他杨家的飞行大队开火,他自己都忍不了,杨铭煜更不可能忍气吞声,与直隶军的和谈协定此刻起就是一纸废文。 杨世彦听到有草木被压倒的声响,窸窸窣窣,越来越近。 杨世彦迅速振作起来,靠在一棵树的背面,小心翼翼的观察周围的情况。 大军都在前线交战,杨世彦所在的山下只有一个警卫团和几个通信兵,几乎没有布防。 整个长沙战场只有这一片高地,若想掌控全局必然会选这个山头。 直隶军的突击部队悄悄从北坡摸上来了,所有人身上都带着炸弹和手榴弹,不计任何代价完成任务。 杨世彦安排了人盯着北边的直隶军,但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飞机吸引了过去,没有注意到一支小队已经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北边的小山。 杨世彦这才明白,为什么昨晚有直隶军小队摸到山脚下,什么也没干又退了回去,他们是来侦察地形的。 当时杨世彦怕直隶军是来测量炮击距离的,还让奉军战线整体前移了五十米,如今更显得他与大部队割裂,难以迅速支援。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没想到这沛公居然是他,荀元和就这么想置他于死地。 杨世彦的手摸上腰际,他身上只有一把手枪,对面人太多,不可能给他时间换弹匣,相当于他只有六颗子弹。 因为最后一发子弹永远只能留给自己。 杨世彦从不相信自己有以一敌百的能耐,所以打是极其不理智的选择,跑或许更加可行。 杨世彦注视着敌人的动向,走东北线上山,两分钟就能到达山顶和他遭遇,短暂的时间里他必须规划一条逃生线。 杨世彦越是大事临头,越沉稳冷静。 一个小队的确能掩人耳目的摸过来,但一个小队真的足够杀他吗? 杨世彦飞快分析,他现在的位置在山顶,整座山海拔仅仅几十米,狙击手只要占领了制高点视野非常开阔,是最难办的地方。 杨世彦做了个手势,让身边的传令官立刻从南坡下山,不必叫警卫团上山,敌人的目标是他,没必要拉着属下共沉沦。 杨世彦了解狙击手习惯,最优秀的狙击手两发子弹的间隔不会超过六秒,只要卡着这个时间躲闪,就有可能在枪林弹雨中安然无恙。 杨世彦迅速沿西坡下山。 敌人知道杨世彦跑了,只恨山坡阻挡子弹不能立刻射击,他们不再小心翼翼的掩藏行踪,大步上山追赶,半分钟就到了山顶。 杨世彦已经跑远了,冲锋枪的射程不够,狙击手迅速找到射击点。 四颗子弹从杨世彦身边堪堪飞过,一下子暴露了山上四个狙击手,他心中数好了下次开枪的时间。 杨世彦跑的很快,就快跑出了山顶狙击手的射程。 山顶留了两个狙击手继续向杨世彦施压,余下的两个狙击手迅速找更好的射击位置,还有几个人握着手榴弹冲下山来。 刚刚跑下山的传令兵带着警卫团接应。 “都别上来!”杨世彦看拿着手榴弹的敌人已经离他不足百米,现在上来人就是送死,没必要为了保护他做无谓的牺牲。 警卫团停下了推进的脚步,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 杨世彦一个轻巧的翻身躲掉一轮子弹,藏身到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帮我解决掉追来的两个人。” 杨世彦的藏身的位置很好,警卫团不怕会误伤到他,一排士兵迅速开枪。 两个拿手榴弹的敌人身中数弹,却纵身一跃,利用山的坡度向杨世彦的方向滚去,显然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杨世彦早就选好了位置,他身后临近一个断崖式的陡坡,三四米高。 两个手握手榴弹的敌人浑身是血,面目狰狞的向杨世彦扑过来,却也挡住了山顶狙击手的弹道。 杨世彦找准了时机,一个轻巧的侧翻跃下坡去,稳稳的落在地上,他闭上了眼睛,等待那意料之中的巨响。 震耳欲聋的两声,手榴弹在山坡上炸开,松散的土被炸起了数米之高,覆盖到杨世彦身上,几乎要把他埋起来。 杨世彦背靠陡坡,近乎垂直的角度形成一个天然的庇护所。 警卫团的士兵赶紧上前来,把杨世彦身上的尘灰清理干净,然后将他安全接下山,随后上山去解决掉其他敌人。 “您……”警卫团团长长舒一口气,转头去骂盯着后方的哨兵:“一个个都眼瞎吗,这么多人还能放过来。” “我有把握能跑掉才会上山。”杨世彦轻声开口:“如果可以,留个活口,我想给直隶军的指挥带句话。” 第134章 威胁 杨世彦回到营帐中去。 他有很严重的洁癖,容不得一点肮脏,一路上他不由自主去掸军装大衣上的浮沙,却还是感觉浑身不自在。 杨世彦下山前还看了一眼战局,不出意外的话又是一场大胜。 章司令没派人找他,那便让他偷闲一阵子,洗洗满身的尘灰。 杨世彦回到自己的房间,让人打水送来,把身上沾满血迹和灰尘的衣服换下来,一丝不苟的整齐叠放在衣篓中,又去拆身上的纱布。 纱布和伤口粘连在一起,杨世彦毫不犹豫的使劲扯开,伤口撕裂的疼,他却连眉都眉皱一下,鲜血涌了出来,一滴滴连成长长的血痕,顺着腰线滑落。 杨世彦用冷水冲去了浑身尘灰,沁凉的水珠划过伤口,晶莹中染上了丝丝殷红,身上一下子清爽起来,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杨世彦取了酒精,想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处理身上的伤口,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不感染发炎就行,其他都不重要。 今日,军医营中事情不多,现有的人手完全忙得过来,傅晚晴便兴高采烈回来找杨世彦,还没进门就从窗户看到了这一幕。 “杨世彦!”傅晚晴冲进门,夺走杨世彦手中的瓶子:“你怎么想的拿酒精冲伤口,会留疤的你知不知道?” 杨世彦迅速从衣架上扯了件大衣,遮住伤口。 “又怎么了?”傅晚晴气呼呼的撩开杨世彦的大衣,旧伤恢复的很差,但没有新伤,她居然松了口气。 “酒精对伤口愈合一点好处都没有,更何况留疤也不好看……”傅晚晴喋喋不休的念叨,既然说一遍杨世彦听不进去,那她就说十遍百遍。 “没有下次了。”杨世彦轻声道。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傅晚晴熟练的帮杨世彦处理好伤口,不禁皱眉问。 “荀司令下令要杀我,被我跑掉了。”杨世彦言简意赅的几个字,轻描淡写的描绘凶险无比的场面。 “他们怎么摸到山上的?哨兵都干什么吃的?”傅晚晴不禁怒火中烧,这么大的失误几乎能要了杨世彦的命。 “是我自己不小心,怨不得别人。”杨世彦轻声道。 傅晚晴沉默不语的收拾着药箱。 “我去给父亲打个电话。”杨世彦缓缓起身。 “为什么?”傅晚晴感觉定不是什么好事,看杨世彦脸色沉郁,她好像猜到了:“飞机出事了?” 杨世彦有些痛苦的点了点头。 “简直无耻至极!”傅晚晴被气到语无伦次:“我们顶在前面打仗,他们还在背后放冷炮。” 杨世彦拿起电话,拨号时却有些犹豫。 “我来打这个电话,你爹又不会骂我。”傅晚晴抢过杨世彦手里的电话,拨通了镇北军司令部的电话。 “小婶婶?”电话另一边传来杨铭煜惊讶的声音。 傅晚晴一下子愣住,不知所措,飞行大队是杨铭煜的心血,她不知道如何把这个噩耗告诉杨铭煜。 “我来。”杨世彦去接电话,傅晚晴却不放手。 “今日飞来的侦察机被打落了。”傅晚晴把实情告诉杨铭煜。 “你说什么?”杨铭煜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去。 傅晚晴又重复了一遍,只听“砰”的一声,对面重重摔了电话,然后隐隐听到杨铭煜愤怒的声音,让飞行大队集合待命。 “为什么会这样?”傅晚晴转头看向杨世彦。 “是我弄巧成拙了。”杨世彦把下唇咬破,鲜血与他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凄艳如花:“铭煜说什么了?” “没听清。”傅晚晴摇了摇头:“但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这时,处理北山乱局的士兵回来汇报。 “没有活口,全都饮弹自尽了。” “无妨。”杨世彦早就料到了。 杨世彦挥挥手让士兵出去,随后在傅晚晴探究的目光中,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到了傍晚,革命军送来了停战书,两军偃旗息鼓。 章司令从战场上下来,面露愠色的推开杨世彦房间的门,引得杨世彦和傅晚晴放下手中的事情,抬头看他。 “杨司令究竟想做什么?”章盛一上来就兴师问罪。 章盛不是笨人,杨世彦的战术高明是高明,但总是有所隐瞒,导致奉军永远无法一招制敌,让敌人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章盛不想这个仗无休无止的打下去,劳民伤财,东北的李省长因为征饷一事和张大帅吵了好几次了,粮饷是个大问题。 “章司令为何这么问?”杨世彦波澜不惊的反问。 傅晚晴微微眯眼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番,没有说话,章盛是个文明人,杨世彦应该能应付的来。 “杨世彦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别以为你有萧奉义撑腰我就不敢动你。”章盛被杨世彦漫不经心的态度激起了火气。 “我说过,我说的所有话都只是建议,章司令采纳了我的建议,如今却来指摘我的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吧。”杨世彦语气很淡。 “好,那我只能把我看到的如实上报给张大帅了,你可以提前想想该如何解释。”章盛的火气还没平复下来,冷声威胁。 杨世彦是最不怕威胁的人,他面沉如水,谁也无法揣测他的心思。 “不管您是如实上报,还是添油加醋,亦或是歪曲事实颠倒黑白,我都不会在意。”杨世彦镇定自若:“在我领兵的时日里,政府未失一城,士兵未经一败,张大帅有什么理由治我的罪?” “你……”章盛一时语塞:“信不信我把你绑了交给荀元和。” “好。”杨世彦认真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他不想威胁人。 “我劝您过一会儿再动手,您先看看直隶军是什么下场。”傅晚晴恰到好处的开口,接上杨世彦不好继续往下说的话。 傅晚晴一双桃花眼闪着光,明艳漂亮,嘴上说的话却毫无温度。 章盛不由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第135章 年月不保 章盛想要拂袖而去,却听到轰隆隆的响声。 一支轰炸大队从奉军的营帐上空飞过,一直飞到直隶军营地的上方,炸弹倾泻而下,整个大营沦为一片火海。 陆军在空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对面的直隶军大营乱作一团,士兵们惊惧交加,无助的逃窜哀嚎,却无处可逃。 “你……”章盛探头去看,转头走回来时脸色惨白。 杨世彦直接推门去看,飞机飞的不高,有一瞬间,他甚至在飞机上看到了杨铭煜的身影。 不知为何,杨世彦突然微微蹙眉,又坐回书桌前。 章盛转过头来,看到地上沾着已经干涸了的淡淡血迹,未被流水冲干净,他听说了上午直隶军派人刺杀杨世彦,这么快就等来了汉城杨家的反击。 杨世彦平静的回望他,没有一丝情绪。 章盛看着杨世彦,坐在桌前的少年脸色苍白,却一点感觉不到他的弱势,反而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然。 自己今日的质问也在杨世彦的意料之中吗? 杨世彦实在是太压抑了些,完全不像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我不喜欢把局设的太复杂,局越大需要考虑的就越多,容易被对手抓住破绽将计就计。我从来没有看轻敌人的习惯,更何况曾先生并非无能之辈,他手下名将如云,所以战术上保守稳妥一些就不出大差错。”杨世彦轻声开口。 杨世彦说的每句话都有他的道理,没人能在他的理论中与他诡辩。 章盛在杨世彦平淡如水的目光中感觉到无所适从,他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便收敛声色,退了出去。 章盛走了,房门关上,杨世彦轻轻起身把窗帘掩上。 让外面的人无从窥视后,杨世彦眼前一黑跌回椅子上,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带有血腥气的咳嗽,他的眼睛有一瞬间失焦。 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 傅晚晴从来不迷信这些人云亦云的东西,但总是会关心则乱,看到鲜红刺目的血时,她的心凉了一半。 “我去给你熬参汤,许能缓解你这病症。”傅晚晴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就走。 “回来。”杨世彦拉住她的手,动作很轻几乎没用力,却胜过所有束缚,傅晚晴乖乖走回来,杨世彦把她揽到怀里。 “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前面吗?”傅晚晴小心翼翼捧起杨世彦的脸,往日多么光彩熠熠的人,此时却有些无精打采。 “别紧张,我的身体从小就这样,早就习惯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杨世彦好言好语的哄着傅晚晴。 “就知道骗我。”傅晚晴嘴上嗔怪,心中在盘算究竟如何治杨世彦的病,咳血是顽疾,很难根除,但再难她也得想办法。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杨世彦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杨世彦的话一下子打断了傅晚晴的思绪。 她把他们遇见后经历的事情数了个遍,杨世彦的确没说过一句假话,遇见不想说的事情他只会隐瞒,从来都是沉默不语让她胡乱猜测,而她自己得出的答案往往都是错的。 “你笑什么?”傅晚晴找不到反驳杨世彦的话,便不讲什么道理。 “想起了些往事,要我讲给你听吗?”杨世彦轻松的拿捏住傅晚晴的情绪,看着傅晚晴在他对面坐好,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什么事?”傅晚晴忍不住好奇。 “我这个病,和你家还有一段渊源。”杨世彦语言简单白描。 “我之前和你讲过,我母亲生我时早产,我肺部感染半个月高烧不退,后来又染上了肺痨,病情发展的很快,几乎是回天乏术。当时父亲每日都请人来给我拍照,生怕我看不到第二天是太阳。恰巧有一位老中医云游出山,说我这病的确能治,要寻得千年老参才有机会根治,否则不过是续命罢了。” “后来呢?”傅晚晴皱着眉晃了晃脑袋,她觉得这事离她很近,但她小时候一点也不记事,居然半点都想不起来。 “父亲派人去寻这奇珍,汉城虽多山,但都不是长人参的环境,但事情就是这么巧,你爹从京城的亲王府得了一根千年老参,原本是拿来抵债的,这种有价无市的东西在商人眼中不算什么,你爹本来不情不愿,但因为我的病,一下子有了市场。我父亲当时不过是一省总督,哪有那么多钱,散尽家财,还割让了一座金矿山给你爹才达成交易。我小时候父亲还天天说,把小猫一样的我从鬼门关救回来简直是逆天而为,如今想想果真如此。。” “你怎么知道的?我比你大几岁都没听说过。”傅晚晴不禁问。 “我记事很早,我母亲有时候心里藏不住事,总喜欢抱着我在小花园的秋千上晒太阳,把这些事情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与我听。” 杨世彦回忆起往事,那段风平浪静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你小时候的相册呢?”傅晚晴忍不住问。 “出事后,我父亲都烧了。”杨世彦合眼轻叹道:“在父亲眼中,我和母亲都死了,死在了病变的那一日。” “从没听你叫过爹,你们父子之间就这么生分?”傅晚晴透亮的眸子看着杨世彦,想要破开迷雾直击内心。 “之前叫过……”杨世彦的声音很轻很远,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你爹不让你这么叫他了?” 杨世彦轻轻点了点头。 傅晚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杨世彦小时候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一朝事发,云泥之别,他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 “你的病真的不能再耽误了。”傅晚晴轻轻开口。 “别替我费心了,多想点开心的事情。”杨世彦云淡风轻的笑笑:“能活一天是一天,说不准我还长命百岁了。” “军中粗茶淡饭的,你定然吃不习惯,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傅晚晴扭头就走,她怕再听杨世彦说下去眼泪要落下来了。 “我哪有那么金贵。” 杨世彦抬眼望向她,傅晚晴脚步一僵,却还是落荒而逃。 第136章 难得轻松 奉军大胜的电报迅速传到北京政府,自然也会传到东北张大帅府。 “爹,我就说世彦弟弟肯定能赢。”张临远兴高采烈的看着前线大捷,拿着电报冲进张景逸的书房,随意的拉开椅子坐下。 “杨世彦打胜仗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张大帅抽着烟,目色暗沉,看到儿子后才稍稍缓和了脸色。 儿子最近整日在军营编练什么新军,他们父子之间好像都生疏了。 “世彦弟弟和我说,我编练的新军战斗力强,功不可没呢。”张临远有些得意的笑笑,杨世彦的一句肯定让他久旱逢甘霖。 之前的东北军军营,无人操练,吵吵嚷嚷,简直像闹市一般,喝酒的,打牌的,抽大烟的比比皆是,打仗全凭一腔热血,毫无战术可言。 如今的东北军几乎是脱胎换骨,军纪严明,作风优良,可全是他的功劳。 “你小子究竟想干什么?”张景逸不和儿子斗嘴,临远这个小娃娃主意是越来越正了,说话也越来越呛人。 “爹,我想让您请世彦弟弟到东北来,帮我一起编练新军。”张临远语出惊人:“您先前也说,世彦弟弟是块好料,我俩联手定能壮大东北军。” 张景逸一下子噎住,猛吸两口烟,却被呛的咳嗽连连。 “若杨世彦真的能被收服,萧奉义早下手了,再怎么也轮不到咱们。”张景逸顺了顺气,开口道。 张临远还想争辩,张景逸摆摆手示意这事免谈。 “你可千万别给我学他,小小年纪心思那么深,到处惹是生非,出了事都不知道去哪捞你。”张景逸佯装严肃的警告了句。 “爹,我这是在给您指一条明路,您儿子我只知躺在功劳簿上逍遥,但给您找的人绝对不差。”张临远有些赌气似的别过头去。 “他老子还活着呢,你是想让我把人家儿子挖过来吗?”张景逸有些无奈。 杨世彦真是好本事,寥寥几语把他的宝贝儿子哄的昏头昏脑,张景逸心中暗暗想,他有机会定要向杨世彦请教一下,究竟怎么才能哄自家小祖宗开心。 “您是说杨大帅?”张临远轻轻嗤笑一声:“杨大帅糊涂,正拼命把亲儿子往外推呢,错过当下可就真没机会了。” “临远你不懂,杨大帅怎么会不爱他这个小儿子呢?”张景逸摇了摇头。 “那杨大帅为何扔他一个人不闻不问?”张临远面含怒意:“在北京的时候他生死攸关,杨大帅却为了汉城的利益不肯与荀司令和谈。” “他是丁未年生人吧,今年底才十八。”张景逸 张临远不明就里的点点头,想要开口争辩。 “临远,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生于簪缨世家的孩子总会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更早成才,若非良师益友在侧,从小用心雕琢培养,他这个年纪不可能有这样的成就。而且他是家中幼子,本不用承担这些责任,若是不偏爱他,纵容他让他长成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岂不是更容易。” “那我呢?”张临远不禁问。 “一点也不成熟,咱们说杨世彦呢,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扯。”张景逸亲昵的拍了拍儿子的脑袋。 张景逸知道,他自己狠不下心教子,没有出息的儿子怪不得任何人,万幸,临远是个要强的,近些年渐渐成长,的确给了他不少惊喜。 “杨大帅如此薄凉,就不怕伤了父子情份?”张临远半知半解的皱眉。 “毕竟是血浓于水啊。”张景逸长叹一声:“若他有胆量,你便请他来东北玩玩,他若不敢就算了。” 张临远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张景逸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口中吐出白色的烟圈。 突然,张景逸猛的坐起来,把烟斗重重的扔在桌子上,慌慌张张的问门外的副官:“临远去哪了?” “小爷出门去了,应该还是去军营。”副官不明就里。 完了! 张景逸知道,儿子哪里是去军营,估计已经坐上飞机了,恰巧头顶上一架飞机飞过,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 “立刻通电全国,谁敢动我儿子一下,我就派兵灭了谁!”张景逸拍桌,愤怒张临远的胆大妄为,却还是给他保驾护航。 “快去,把飞机在哪加油降落都安排好,别出岔子。”张景逸挥挥手让属下立刻去办,他自己心烦意乱的在屋里踱步。 武汉的奉军指挥部中。 长沙已经停战两日,杨世彦和傅晚晴从前线撤了下来,正悠哉游哉的等着北京政府的进一步指令。 不打仗的日子安宁祥和,岁月静好,让人十分向往。 杨世彦沐浴在初夏的阳光下,感觉浑身的经络正在复苏,整个人的气色和精神都好了起来。 张临远悄无声息的走到杨世彦身后,一把扑上去,捂住他的眼睛,尖声细气的问:“猜猜我是谁?” 杨世彦开始还在以为傅晚晴的伪装又精进了,反应过来后挣开张临远的手,转头惊讶道:“临远哥!” “好兄弟,想我了没?”张临远拍了拍杨世彦的肩膀。 “这是战场,张大帅怎么把你放出来了?”杨世彦不答,轻轻握了握张临远放在他肩膀上的手。 “战场怎么了,我又不是没上过战场,我还领兵打过胜仗呢。”张临远得意洋洋的炫耀。 杨世彦笑而不语,他的重点明明是后半句。 “哥哥说过,要开飞机带你去东北玩,兑现诺言来了。”张临远揽着杨世彦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他现在还走不了,张少帅要不在汉口多住几天?”傅晚晴从一旁走过来,拂掉张临远的手:“手脚放轻点,他现在是件易碎品。” “政府的命令还没下来,有可能还要我继续领兵打仗呢。”杨世彦轻笑道。 “那我就在这里等,这次来非要把你带走不可。”张临远侧头看向杨世彦。 “这么霸道?”傅晚晴轻笑着挑眉问:“世彦他想家了,原本说好了打完仗就回家去的,现在被你截胡了。” “哎呀,就去玩两天,当放松了,咱们飞过去,完事哥哥派飞机送你们回汉城,用不了多长时间的。”张临远做了个飞的手势。 三人都笑了,难得轻松。 第137章 张少帅来访 奉军的将领们纷纷来见张临远。 南下平乱的奉军人数众多,大多都是第一和第二军卫、葛两位军长的手下,在江苏的杨督军也抽调了战力最强的一个混成旅支援,而张临远统帅的第三军却未出动一兵一卒,全都留在东北进行整编。 张临远不想去应承,拉着杨世彦拔腿就跑。 “跑什么跑,去我办公室就行。”傅晚晴冲着两人大喊,追了两步。 “不要。”张临远边跑边喊:“我们要聊男人的事,怕傅小姐听了脸红。” “张临远!”傅晚晴停下来,双手叉腰,几乎要被气笑了:“行,你跑吧,我不管你,把世彦给我留下。” “别闹了,晚晴要和你说点事。”杨世彦拉了张临远躲进傅晚晴的办公室。 傅晚晴毕竟是女孩子,她脾气也不算好不喜欢外人打扰,的确是个难得的清净地,门外那帮老大只能粗望而却步。 二人在沙发上坐定。 张临远毫不拘束,像是主人家一般,靠在沙发扶手上翘着腿磕着瓜子,活像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小爷。 “临远哥,听说东北最近在编练新军。”杨世彦思忖着开口。 “对啊,我都写信和你说了,如今的东北军今非昔比,全是精兵强将,再把抓到的俘虏全都收编,扩军……”张临远洋洋得意,眼里闪着淬亮的光。 “那位郭司令……”杨世彦不禁蹙眉,张临远着实有些自信过头了。 “你说郭先生啊。”张临远提到这位亦师亦友的先生,嘴上像是开了闸似的滔滔不绝:“他,凶是凶了点,但人是真的有本事……” “听说第二次直奉大战的时候你们一起打的山海关?”杨世彦问道。 这位郭先生性格极其自负,这场仗中可有些不好的传闻…… “对啊,你问这个做什么?”张临远不以为意,剥了一个柑橘递给杨世彦,却被杨世彦摆摆手拒绝。 “你们关系如何?”杨世彦追问 “就和你我一样亲近。”张临远看着杨世彦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样子,忍不住凑过来,把一瓣橘子怼到杨世彦嘴里。 “那可没多亲。”杨世彦闪身躲避张临远的热情,正色道:“别闹,我说真的呢。” “很亲很亲。”张临远桃花眼中闪着嘻笑,朗声道:“在东北,我就是郭先生,郭先生就是我,我和先生之间不分什么你我。” “他真能传你的军令?”杨世彦眉头紧皱,在军中不分你我,迟早有一天要出大事的。 张临远点了点头。 得到张临远肯定的答复后,杨世彦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些他本以为只是传闻的事情居然是真的。 第二次直奉大战时,张临远的第三军正面猛攻山海关不下,从侧面突破的第一军却迅速打下了九门口,旗开得胜。 张临远提议从第三军中抽调五个团穿插石门寨,这位郭副军长领兵去了,不到一日,他便假传张少帅的军令,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连夜撤军回山海关,最后张临远夜奔百里亲自去说情才肯掉头。 杨世彦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不听将令的军人。 他原以为这其实是疑兵之计,白日增援震慑直隶军,趁夜色无人注意撤军,第二日再大张旗鼓的增援,让直隶军摸不清增援人数,心生恐慌,不失为一步奇招,却没想到居然是误打误撞。 “放心,郭先生和我能睡一张床的。”张临远看杨世彦有所怀疑,轻巧的开口说道:“第一次直奉大战我俩死守山海关,才没让直隶军直取奉天。” 杨世彦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第一次直奉大战末期,日本人在关外备战多时,只是迫于条约不能出兵主动插手内战,直隶军本就不可能打出关去。 这位郭先生算是白捡了功劳,居然还居功自傲,和张临远大肆谈论。 “世彦,你不会怀疑郭先生吧?”张临远察觉了不对。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是主帅,士兵只能听主帅命令。”杨世彦轻声道,他也不能把人一棒子打死,毕竟那是张临远极其亲近的朋友。 “郭先生不是外人……”张临远依旧不以为意:“郭先生不光整军经武,还要进行政治改革,要走民主共和的道路,是真心为东北好的。” 民主共和四个字的确让杨世彦有所触动,但理想只是一面大旗,真正落到实处是否变样还不得而知。 “张少帅,东北军一个军的建制有多少人?”傅晚晴抱着文件走进来。 “三万到五万。”张临远回答,随后嬉皮笑脸冲傅晚晴道:“傅小姐,咱们之间称呼没必要这么生分吧……” “我从增援来的将士口中听说,新军改革,第一军和第三军即将整合,届时你手上的,会有七万人。”傅晚晴严肃道。 “没错,我的提议。”张临远点头说道:“第一军的卫军长去安徽赴任,第一军无人统领,不如和第三军整编。” 傅晚晴眼中闪过一丝不理解,但没说什么,转身又离开了。 杨世彦这才明白,张临远刚刚为什么要躲着那群将领,人家在前线辛辛苦苦打仗,回去后却发现自己部队番号都没了,长官也换了,能不气恼吗。 张临远一点也不在意刚刚的小插曲,拍拍杨世彦的肩膀说道:“你要是不放心,就和我一起去东北,我对你,肯定是和郭先生一样的待遇。” “临远哥说笑了,你是少将少帅,我也是,这一山总不能容二虎吧。”杨世彦提醒张临远不要得意忘形。 “你老子那么猜忌你,对你一点都不好,你还他他卖命啊。”张临远说话向来没大没小:“你家老头和你一样,迂腐,无趣。” “你见过我父亲,什么时候?”杨世彦紧紧追问。 “没见过,就是听说。”张临远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扭过头找补。 “都说杨司令爱子如命,倒真没听说过说我父亲凶的,临远哥怕是听了谣言吧。”杨世彦知道张临远在说谎。 “那你你那么怕他?”张临远不禁问。 “我……”杨世彦一时语塞:“我只是守做儿子的本分。” 第138章 调令 杨世彦刚打发了张临远出去,傅晚晴立刻从后门进来 “这位郭军长,哦不对,他已经是郭副司令了,手上有七万人,这并没有算上收编的战俘,全是精锐。”傅晚晴把一份文件递给杨世彦。 杨世彦简单翻过抬头等傅晚晴继续说。 “先前章司令和你说,李省长因为征饷一事和张大帅吵架。”傅晚晴面色冷峻:“一下子征了五十万的军饷,你知道我怎么查到的吗?” 杨世彦摇摇头,这些方面傅晚晴是行家,他无条件信任她就行,没必要懂。 “这第一批军饷费劲千辛万苦征到手,本来是要运到前线打仗用的,这位郭司令仗着有张少帅给他撑腰,给拦了一半,说是收编战俘后军队编制扩容了,之前发的军饷不够。”傅晚晴说到这,稍一停顿,给了杨世彦思考的时间。 “这位郭司令找如此拙劣的理由,就是想扣住送上前线的粮草,他好像不想我们平定南方动乱。”傅晚晴皱眉不确定道。 傅晚晴想不通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希望杨世彦能替她想明白。 “我能理解。”杨世彦轻轻点了点头。 “哦?”傅晚晴挑眉问。 “第二次直奉大战赶走吴麻子后,郭司令说服张大帅,请裴先生入京坐这个大总统的位置,若不是徐叔叔从中作梗,或许就真遂了他的意思,而且他与苏俄还有革命党左派十分亲近……”杨世彦点到为止。 “他的心偏向革命党?”傅晚晴有些吃惊,她感觉到了莫名的蹊跷,却没往这方面想。 杨世彦点了点头。 “那我就有点犹豫了。”傅晚晴快走两步坐在桌前,急切的翻过桌上的几份文件:“自己人,那我们不能对他动手了。” 杨世彦摁住傅晚晴继续翻的手,轻声道:“革命的思想是民主共和、和平统一,可郭司令的所作所为可并不秉承这一理念,他在挑起战争。” “的确,他的野心有些太大了。”傅晚晴点点头。 “野心与实力不相配,终究只会害人害己。”杨世彦轻叹道。 “郭司令手中只有七万人,奉军刨除他的兵马还有三十万之众,绝非是他能撼动的。”傅晚晴脑子开始转。 “他可以有盟友。”杨世彦轻声提醒。 “直隶军?”傅晚晴一下子就想到。 “第二军的葛军长如今任直隶省长,一直想要自立门户,也不可靠,还有南下平乱的第一军将士,恐怕得知第一、三两军重编后,会直接去安徽找曾经的长官卫督军,也不一定回东北去了。”杨世彦细数奉军剩下的兵力。 “光是反叛的部队就有十三万之众,如此一来奉军只剩二十四万,张大帅这兵真不知道是怎么带的。”傅晚晴叹道。 “东北乱不乱其实与我无关,我是怕临远哥夹在中间,若是一不小心站错了边,可真就凉了父子情份。”杨世彦语气平淡无奈,心中却十分烦躁。 “临远哥是张大帅心中的宝贝。”傅晚晴有些唏嘘。 杨世彦默不作声。 “你杀了山东督军王正豪,正巧腾出个空位,这位郭司令不是一直想有个地盘吗,如今便遂了他的心意。”傅晚晴轻声出主意。 杨世彦思索着傅晚晴说的办法。 “郭司令去山东上任,前提是要把第三军的权力交还给张少帅,只能带两个师过去,若他推三阻四的不肯,那必定是有反心。”傅晚晴继续道。 “好主意。”杨世彦点头肯定:“我先去东北转一圈看看。” “你真要跟临远哥去东北,就不怕有去无回?”傅晚晴不禁问:“更何况你也不喜欢这些事,和临远哥说清楚就行,没必要勉强。” “没事,忙里偷闲去转转也好。”杨世彦朝傅晚晴轻轻一笑。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你就想着偷闲。”傅晚晴笑着说道:“我这边搞定了,革命党有了古董那笔横财,如今不缺枪炮粮食。我把医疗物资全都下发了,只要一战败根本带不走,就等革命军攻进来捡现成的。” 杨世彦笑着点点头,傅晚晴做事他放心。 杨世彦知道,只要他一离开前线,革命党就会再次发动进攻,他已经把北洋军的作战习惯详细讲给曾先生了,能不能打赢还得看曾先生的本事。 又过了两天,政府的指令下来了。 虽然杨世彦奇兵制敌,大胜而归,但荀元和定不可能让他继续升迁,说他前些天躲起来不露面是消极怠惰,贻误战机。 杨世彦是去戴罪立功的,如今战局稳定,他身上革命党的嫌疑也洗清了。 先前杨世彦没什么功绩,直、奉、淮三军各自都派了指挥,士兵有理由不听杨世彦的调遣只听自己长官的命令,如今杨世彦威名远扬,再装聋作哑,只知有各军司令,不知有他这个总司令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直隶军的四个师在前线,荀元和断然不能把指挥权交到杨世彦手里,哪怕是暂时的他也觉得不踏实。 萧奉义依然怀疑杨世彦是革命党,也不可能全然相信他,淮军的指挥权如今还牢牢把握在他的大儿子萧瑞风手中。 这件事上萧奉义和荀元和难得的意见一致。 政府的电报下来,评议功过是给杨世彦搞了个功过相抵,依旧是少将司令的职位,只不过从前线调了下来,调到了天津卫。 “这下我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光杆司令,一个兵都没有的正司令诶。”傅晚晴忍不住笑出声,这也太滑稽了些。 天津卫是前东北第二军葛军长的,直奉大战后他做了直隶军务督办,兼任司令部副司令,但总司令荀元和只是挂个名,所以他相当于就是一把手。 如今荀元和主动让位,让杨世彦空降去做这个总司令,定然是想让他和葛副司令争权夺利,最好是两败俱伤。 “那是我不争,若我真动了那个心思,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杨世彦浅笑着回应:“更何况我去天津卫做什么,我往那一杵谁都睡不了安稳觉了。” 傅晚晴也明白这个道理,笑盈盈的回望他。 第139章 准备出游 “世彦弟弟!”听到欢天喜地的声音就知道张临远来了。 “临远哥。”杨世彦和傅晚晴瞬间收回心事,迎了出去。 “政府的调令下来了,不用再打仗了。”张临远窝在沙发上,兴高采烈的安排行程:“哥哥先带你去天津卫报个到,然后咱们就飞去我家玩,我把朋友都叫上,这次去保准让你把兄弟们都认全了。” “我看张少帅是自己想去玩了,别赖在世彦身上。”傅晚晴笑着揶揄。 “晚晴妹妹这话说得好生歹毒,哥哥这也是想带你们出去散散心嘛。”张临远佯装伤心,傅晚晴握着他的手戳了戳他的胸口。 “去哪?”杨世彦笑意盈盈的看傅晚晴和张临远拌嘴。 “夏天,当然是去海边了,先在沙滩上晒一天太阳,我再让在军舰上的朋友接我们到海上玩去,世彦弟弟还有什么想玩的?”张临远说起玩眼睛都有了光。 “挺好的。”杨世彦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来。 “那咱们等会就坐飞机走。”张临远一拍大腿跳起来。 “你技术行不行啊。”傅晚晴站在杨世彦身边,挑眉看着张临远:“别从天上掉下来,摔成一滩烂泥。” “行,可太行了,我的飞行教官都说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张临远得意的扬起下颌,准备等会给傅晚晴露一手。 三人有说有笑的上了飞机。 张临远倒是没骗人,他飞机开的的确不错,他本想稍稍炫技一下,但想到傅晚晴那张不饶人的嘴,还是把这个念头憋回去了。 “天津到了,飞机得降落加一下油,咱们换火车入关。”张临远降低了飞行高度,从城市上方飞过。 “再飞一段,我们在北京降落。”杨世彦轻声开口:“比起葛司令,我还是更信任萧叔叔一些,若是因为我连累了你和晚晴就不好了。” “可是……”张临远刚想反驳,却把话又吞了回去:“行吧,那麻烦你和地面联系一下,要不然没法降落。” 杨世彦通过电台和西山军用机场汇报了情况。 机场准备就绪后,张临远操纵着飞机平安的降落。 三人刚走出飞机,一辆车如同狂窜而来,一个急刹车堪堪停住,刹车片都磨得冒烟了,抱死的轮胎在地上划出几道痕迹。 “临远,你改道北京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要不是我紧赶慢赶过来,都没车接你,到那时候看你怎么办!”一个戴着墨镜的少年跳下车来,人未到声先至。 少年熟稔的和张临远对了一拳,抱在一起。 少年虽然戴着墨镜,杨世彦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叶家大公子叶文喆,平阳大酒店的东家,后来听说天津五大道里好多产业也是他的,真是富贵逼人。 叶文喆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样子,有些拘谨的冲杨世彦一颔首。 叶文喆也不是怕杨世彦,就是最近杨世彦的威名实在传的太邪乎,他觉得还是不主动招惹为妙。 “能降得住叶大公子的人,世彦弟弟你还是第一个。”张临远看着叶文喆吃瘪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叶文喆挑了挑眉,张口刚想要和张临远理论,余光又瞟到杨世彦,他不禁乖乖把嘴闭上,把话咽了回去。 这位祖宗不喜欢吵闹,叶文喆不停提醒自己。 “这位便是杨夫人吧。”叶文喆规规矩矩的问候,目光是一点不敢往傅晚晴身上瞟,但傅晚晴实在是太漂亮,余光一瞥就让他浮想联翩。 “叶少爷太生分了,傅晚晴,幸会。”傅晚晴恬淡礼貌的答道。 张临远脸上笑意更盛了,躲在杨世彦身后半步冲叶文喆做鬼脸,看着叶文喆又气又不敢动的样子笑的前仰后合。 傅晚晴和杨世彦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 杨世彦往侧面让开一步,随后趁其不备,把躲在他身后的张临远使劲推向叶文喆,傅晚晴也搭了一把手,随后站在一旁偷笑。 张临远始料不及,栽到叶文喆怀里。 叶文喆的怀里突然被塞了这么大个人,只能伸手扶他一把,张临远几乎要把他拽倒,起身时,两人相视一笑,刚刚不过是玩闹都不算事。 “杨世彦!你胆子大了,居然敢偷袭我。”张临远转头看着杨世彦,半是嗔怪,半是羞愤气恼。 “别拿他当挡箭牌,他没动手打你就不错了。”傅晚晴捂着嘴笑的开怀,和张临远拌嘴的确很有意思。 这么一闹,叶文喆也没有很怕杨世彦了。 “哎呀,我的少爷小姐们,走了走了,三点有一班火车,你们再磨蹭一会可就赶不上了。”叶文喆招呼大家上车。 一辆加长版奔驰轿车,坐四个人宽宽松松。 张临远想和杨世彦挤一排,却被傅晚晴毫不留情的赶走,只好悻悻的和叶文喆坐到一起。 “我们叶大少爷又换车子了,最新的款式吧。”张临远与叶文喆前一秒还互相打闹,下一秒就能勾肩搭背靠在一起。 “还是临远你识货,沪江画报里才上的新款式,我就开上了,咱们就要永远走在潮流最前沿。”叶文喆有些得意。 “真气派,我都想上手试试了。”张临远目不转睛的看着复杂的仪表盘上不停跳动的数字,不禁有些手痒痒。 “喜欢吗,我给你找门路,让张大帅给你也搞一辆,张大帅不会连这点钱都不舍得给他的宝贝儿子花吧。”叶文喆挑逗他。 张临远佯怒,抬手去敲他的脑袋。 “若是平日就算了,今儿你开疯车吓到傅小姐怎么办。”叶文喆赶紧摆手求饶:“改日,改日把车借你随便开。”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火车站。 “行了,我们到了,叶大少爷请回吧。”张临远走上火车,堵在车门笑意盈盈的对还没上来的叶文喆说。 “让我白帮忙没报酬啊?临远你不能这样!”叶文喆哭丧着脸,哀怨的看着张临远。 “我一直都没说要带上你,是你自作多情了。”张临远双手撑着门:“别硬来,小心我把你踹下去。” “他唬你呢,从我这边上车。”傅晚晴从车厢后门探出个脑袋招呼叶文喆。 叶文喆轻快的应了一声钻上车。 第140章 东北之行 叶文喆钻上车,冲傅晚晴感激的笑笑。 “叶大少爷,好说歹说你也是前总理家的公子,怎么混的这么惨。”傅晚晴不禁拿叶文喆开玩笑。 “他们的确是高高在上的少帅将军,但一天天的我都替他们累得慌,我就一个花花公子,乐得清闲。”叶文喆脸色不以为意的开口。 “晚晴妹妹把他弄上来,是不知道他有多混账。”张临远大步沿着过道走过来,冲傅晚晴说道:“他就是个见着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东西。” 叶文喆脸色一白,但也没否认。 “别吵了,吵得我脑袋疼。”杨世彦把门打开一道缝,轻声埋怨。 空气立刻安静下来,杨世彦发话了,谁也不敢再发一言惹他不快。 傅晚晴挥挥手把叶文喆和张临远赶走,推开门走了进去,随后她关上了门,差点把探头探脑凑上来的人砸扁了鼻子。 “真脑袋疼?我帮你揉揉。”傅晚晴坐在杨世彦腿上,双手环绕在他的脖子上,凑近了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他们说起来没完没了,你去浪费那个口舌干什么。”杨世彦揽过傅晚晴的肩膀,二人挨的更近了些。 “怎么,你吃醋了?不许我和别人说话?”傅晚晴放肆调笑。 “想哪去了,你的眼光哪至于那么差,我只是觉得有点无聊。”杨世彦轻笑着揉了揉傅晚晴的脑袋。 “无聊咱们现在跳车逃跑还来得及。”傅晚晴轻轻凑到杨世彦耳边:“你要抓紧了,等会火车开起来可就没机会了。” “不走,好不容易有点闲暇时光,去玩玩也好。”杨世彦把赖在他身上的傅晚晴放到对面的沙发上。 “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的,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你的语言。”傅晚晴捧着脸,眨着眼睛看向杨世彦。 “陪你出去玩玩也好。”杨世彦无奈的哄着傅晚晴。 “好诶!”傅晚晴欢快的从沙发上跳起来。 张临远和叶文喆扒在门外聚精会神的想要偷听,但屋里的人控制了音量,隔着门根本听不真切。 张临远撇了撇嘴心道:真谨慎啊,防他和防贼似的。 “世彦弟弟真是走运,夫人漂亮还和他亲。”叶文喆不禁有些羡慕。 “就你这个多情少爷还想要个好老婆,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张临远拉着叶文喆往自己房间走。 “那你就是红豆公子,见一个爱一个,个个都说是真爱,分开后个个相思入骨。”叶文喆在这个问题上终于能理直气壮的回怼。 “随你怎么说了。”张临远脸色微红,但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火车平平稳稳出了山海关,在最终在奉天停下。 站台上是如潮水般的人群,都是些女眷,拉着横幅彩带来看张临远,人群喧闹着,不断向前拥挤,把警戒线拉扯的歪歪斜斜。 “回家的感觉真好啊。”张临远伸展了一下胳膊。 对于外面的热闹,张临远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理了理衣服,准备下车去,却被傅晚晴一把拉住。 “罪过罪过。”张临远这才想起来他此次是带着杨世彦的,转头说道:“文喆哥,你先带他们走,我去把人引开。” 傅晚晴给杨世彦披上高领风衣,戴上低檐帽子和墨镜,二人跟着叶文喆穿过过道一直走到了普通车厢,找了个清净的地方下车。 张临远走下车,人群疯了似的向他涌去。 张临远淡定的接受着太太小姐们热情的飞吻,回应以如和煦春风的笑容,引得太太小姐们又是一阵春心荡漾的欢呼。 “世彦弟弟,怕露脸?”叶文喆悄悄带着杨世彦上车,一脚油门驶出火车站这个是非之地:“你长得这么俊秀,若是印成画报肯定大卖。” “不是怕,是不能。”杨世彦轻声道。 傅晚晴攥了攥他的手。 车子开到海滨的公路上停下,张临远不一会儿就坐车追了上来。 四人再见时,张临远纯白的西装蹭上两道红印子,不知道是口红还是什么化妆品,有些滑稽。 “还去凤华宾馆?”叶文喆问了句。 “去什么宾馆,去我家。”张临远一拍叶文喆的脑袋:“你爱住宾馆就住宾馆去,我不安排你的行程。” “张大帅怎么能容我住在府中呢。”杨世彦轻声道。 “我爹说了,我的朋友就是他的贵客,招待贵客,就要用最高的礼仪。”张临远笑道:“我爹很好说话的,不用拘谨。” 杨世彦点点头,客随主便。 到了奉天张大帅府。 “杨少帅真是当代诸葛,用兵如神,计谋无双,假以时日,不可限量。”张大帅乐呵呵的出来迎他儿子回家,顺便招待一下儿子的客人。 “不敢当。”杨世彦恭敬道。 “哪里不敢当?”张大帅沉声问,第一个考验如期而至。 用兵如神计谋无双都是事实,若说不敢当恐怕要被戳穿扣帽子,最后两句本来就是虚话,推脱就是不给面子。 “徐叔叔是我的恩师,徐叔叔素有小周郎之称,我怎敢当这小诸葛。”杨世彦先一句话既冒犯又得体,兵行险着破了局。 果不其然,张大帅听到徐昔文的名字时,冷哼了一声,却又不得不承认杨世彦轻轻松松把死话说活了。 杨世彦谦卑恭敬,挑不出一点错处,着实令张大帅有些意外。 张大帅本以为这个年纪的小孩初出茅庐,再谨慎也免不了稚嫩,总会出些差错,可杨世彦的确有些不同。 “请吧,我这里没什么规矩,把这当自己家就行。”张大帅刚刚的威严全都消失,就是一个普通和善的长辈。 “他家可没咱这儿自在。”张临远笑着贫嘴道。 张临远让人安排杨世彦和傅晚晴的住处,他则是拉着杨世彦在府里乱逛,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闹够了,张临远缠着杨世彦一起回房间去,一进屋就看见张大帅在里面。 “爹,您怎么在这?”张临远惊讶的问。 “我还想问你呢,你来客人的房间做什么?”张大帅反问道:“你小子就别打扰人家了,爹和他说点事。” 张临远不情愿的应了一声,乖乖退了出去。 第141章 洞若观火 张临远走后,屋里剩下两个不甚相熟的人。 张景逸眯眼瞅了瞅面前这个少年,如今杨世彦虽名声不小,但他脑海中却对他的相貌没有任何印象,如今一见我见犹怜。 这是杨世彦最高明的地方,但极少有少年人能如此耐得住这种寂寞吧。 “我没想到你真敢来东北。”张景逸毫不见外的坐下。 “世彦也没想到张大帅居然会对我如此放心,让我住在府里。”杨世彦去关上了门窗,谈正事的氛围一下子就上来了。 “我府里就临远一个宝贝,其余的东西你喜欢就拿去,有什么不敢让你住进来的?”张景逸一副不以为意样子。 “希望我如何称呼你?”张景逸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淡定的看着杨世彦在他对面坐下,他久居高位早已形成一种无形的威压。 “您是长辈,如何称呼都可以。”杨世彦恭敬守礼,在盘据一方的霸主面前却丝毫不显得弱势。 “你萧叔叔没兵了,又丢了徐昔文这个左膀右臂,已经是独木难支,你们汉城杨家实力再强,也没有翻天覆地的本领。” “您说的对。”杨世彦很认真的点点头:“但杨家都没有的本事,世彦也不会有,否则翻天覆地还用等到今日?” 张景逸发现杨世彦真的很会诡辩,只要陷入他的逻辑就出不来了。 “实话告诉你,因为你入狱的事,你爹亲自飞来东北和我谈判。”张景逸直言不讳的戳破:“你的分量远比你想象的要重。” “我杨家家风肃正,父亲只是不想我受审伏法,让杨家百年声名蒙羞,仅此而已。”杨世彦没有丝毫触动。 “那这是什么啊?”张景逸拍出一封电报。 电报很简单,就八个字——飞飞急,务必救吾儿。 杨世彦敛眸怔怔的看着白纸黑字,不知道父亲拍这封电报时究竟是何心情,就像他无法定义他此时究竟是何种情绪。 “从我手上要人的代价是很大的。”张景逸似笑非笑的看着杨世彦。 看杨世彦依旧是低头不语,张景逸继续说道: “五年前,萧奉义亲自远赴关外,从我手中捞走了徐昔文,许诺我东北五年和平发展。如今你爹飞来见我,让我救下来你,猜猜许给我了什么?” “和平统一的中国。”杨世彦轻声道。 杨世彦这句话说得着实惊艳,他没有美化战争,也没有像那帮伪君子给自己包装上正义的外壳,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令人心驰神往。 “你小子真会说话。”张景逸不禁拍了拍手,赞许道:“就如你所说,为了和平统一的中国,你不该做点什么吗?” “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政府让我打仗我便打仗,政府让我和谈我就和谈,把一切尽己所能做到最好罢了。”杨世彦轻声道。 “政府救得了国吗?”张景逸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您能吗?”杨世彦反问。 “我清楚,如今的联盟是很脆弱的。”杨世彦轻声开口:“去年年末,您明明与裴先生商谈让其入京主持大局,却依旧被人挑拨,撕毁协定。更早一些,吴麻子和荀司令本是多好的盟友,却因为地盘的问题,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选择按兵不动,最终倒戈……” “晚晴笑我是光杆司令,没错,人如蜉蝣,死生有命,谁最有话语权我便听谁的,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也不给身边人添麻烦。”杨世彦继续道。 “你是个好苗子,你爹也的确能把你教导好。”张景逸真心实意的称赞,话锋一转:“但汉城的那片小山林圈的住你爹,但关不住你。” “世彦有自知之明。”杨世彦自嘲笑道:“生逢乱世,世彦才会被逼着练就这一身本事,毕竟和平年代宝剑不过是废铁罢了。”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良禽择木而栖。”张景逸起身。 “多谢您提点。”杨世彦也起身相送:“想要平外患,定不能有内乱,这是世彦在南下平乱时通晓的道理,希望与分享。” 张景逸没有接话,在出门前说了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夫人刚刚出门可不是去玩的,东北不比汉城,还是有些乱的。” “多谢张大帅。”杨世彦笑着点头恭送张景逸。 张景逸刚走没多久,张临远就很自然的“破门而入”,随后一头扎到杨世彦的床上,抱着枕头惬意的翻滚几圈。 杨世彦不禁皱了眉,克制住想把张临远提起来扔出去的冲动。 “我刚洗了澡,干净。”张临远不肯起来。 “你回家第一日就跑去别屋睡,让嫂子情何以堪,别闹了。”杨世彦站在张临远身后轻声劝道。 “我和兄弟挤一张床怎么了?”张临远大声辩驳道。 “我们家小爷是喜欢您,才会和您挤一张床。”一个女声隐隐传来,隔着窗户声音弱弱的,却字字听的真切。 “雨棠姐,你怎么来了?”张临远一下子蹦起来。 “我的小爷,你刚刚冲完澡,穿了两只不一样的袜子就跑了,我喊你半天都不听。”张临远的夫人温婉道。 “知道了,等会换。”张临远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微红。 “嫂子这么关心你,你还好意思夜不留宿?”杨世彦浅笑道。 “雨棠姐是我爹给我娶的,我们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张临远神色黯然道:“哪比得上你和晚晴妹妹,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杨世彦一下子愣住,他和晚晴又是因为什么在一起呢? “不过你和晚晴怎么一直没有孩子?”张临远有些疑惑:“是不是身体有问题,我有个方子特别灵,保准一年抱俩。” “胡说什么呢。”杨世彦脸色十分精彩,忍不住给了张临远一拳。 “怎么,被我戳到痛处了?”张临远不嫌事大的嬉笑。 杨世彦忍无可忍,揪住张临远的衣领把他扔出门去。 为什么没有孩子,杨世彦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深爱傅晚晴,所以他害怕耽误她一辈子,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他一开始利用了傅晚晴,最后就应该完璧归赵。 第142章 夏日海滩 傍晚,傅晚晴回到张大帅府中。 “回来了?”杨世彦轻声问。 “嗯。”傅晚晴摘下帽子和墨镜,开口道:“具体什么情况我有点说不清,过两天你自己出去转转就能体会到了。” “只知有郭庆成,不知有少帅?”杨世彦一针见血。 傅晚晴凝重的点点头。 二人心中都清楚,张大帅如今看似风光,势力范围南压到了长江流域,但内患不除,恐怕要大乱。 第二日,张临远拉着大家一起去海滩上玩。 叶文喆昨日跑去烟花柳巷快活,今早直接赶了过去,萧瑞林也从北京赶来赴约,海滩上还有几位未曾见面但早有耳闻的公子。 大家追逐打闹在一起,在沙滩上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 微咸的海风拂面而来,温暖和煦,平和安宁,海浪一层层打上沙滩,又悄无声息的原路退回去,此消彼长,生生不息。 杨世彦一袭黑绸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躺在沙滩躺椅上晒太阳,他戴着墨镜望着湛蓝的天空,思绪放空。 傅晚晴躺在一旁的遮阳伞下,正喝着冰镇果汁,时不时侧头给杨世彦讲些趣事,把自己逗得前仰后合。 “世彦弟弟会游泳吗?”有人探头凑过来问。 “谈不上会,但应该淹不死。”杨世彦笑意盈盈,大框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可露出的那一半依旧我见犹怜。 一群少年你追我赶着下海去玩,打打闹闹,扬起的水花有一人高,劈头盖脸的淋下来,所有人都变成了落汤鸡。 “杨司令,别这么高冷,快来一起玩。”一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朝沙滩上大声招呼。 “他身上有伤,下不了水。”傅晚晴慵懒的摆摆手,替杨世彦拒绝。 “临远,咱们玩的倒是开心,总不能冷落了客人吧。”萧瑞林一边往张临远身上泼水,一边笑着说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停下手中动作回望岸上。 “他往那一坐,秀色可餐,养眼!” 叶文喆说了句玩笑话,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不知是谁先开的头,所有人拔腿疯狂往岸上跑。 少年们从海里上来,把湿透的t恤衫一脱,拿一条浴巾往身上一裹。 高少爷拿着相机对准了杨世彦,找了半天角度都不满意,不禁开口:“看镜头,笑一笑嘛。” “别拍他,他害羞,拍我。”张临远笑着挡住高少爷的相机,摆出一个自认为十分潇洒帅气的姿势。 “杨少帅,教我两招防身呗,万一有歹人想要强迫我,我也得有点招架之力吧。”叶文喆贼兮兮的凑上来。 “你是怕在青楼,惹了事被打吧。”一下子就被毫不留情的戳穿。 “行,你过来吧。”杨世彦突然变得好说话了,他从躺椅上坐起来,冲叶文喆招了招手。 叶文喆乐呵呵跑过去,张临远和萧瑞林也凑上来,想要偷学点本事。 杨世彦迅速擒住叶文喆的右手,反剪到背后,一下子就让叶文喆不敢动弹。 “把敌人制服了不就安全了吗?”杨世彦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语气天真无害,如果不看他刚刚做了什么真要被蛊惑了去。 “疼疼疼,快放手。”叶文喆赶紧求饶。 杨世彦松了手,叶文喆立刻闪到一旁,哀怨的看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小声嘟囔道:“就知道欺负哥哥我。” “他啊,在沪江的场子闹事,人家不忍气吞声,他就拿枪指着人家威胁,结果我叶大爷怕他惹事,给他装的是空包弹,一下子被人家缴了枪,然后……” 张临远笑着讲述叶文喆的糗事,叶文喆羞愤的扑上去堵他的嘴,两人打闹成一团,在沙滩上翻滚,沾了一身沙子。 杨世彦笑着躺回躺椅上,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人。 大家都是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少爷,如今走出了不一样的路,难得聚在一起享受些轻松快活的时日。 身上的水干些了,张临远把浴巾解开,换上新衣服,宽肩窄腰,光洁白皙的皮肤如羊脂白玉一般。 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张临远转过头看了看,是跟在他身边的小副官,便示意大家继续玩,他走了出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一句话的功夫张临远就回来了,半蹲下身在杨世彦耳边说了两句。 杨世彦闻言,猛地坐起来,笑着对大家说了句“失陪片刻”,头也不回的大步走掉了。 “怎么了?”有人问张临远。 “有人来电话找他呗,我们世彦弟弟可是大忙人。”张临远坐上杨世彦刚刚躺过的躺椅,枕着胳膊翘着腿。 “谁呀?”大家不禁好奇:“男的女的?” “男的,晚晴妹妹还在这呢,都别给我犯浑。”张临远笑骂一句:“具体不知道,对方没明说,我也不好细问。” “想知道?跟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傅晚晴一下子猜到是谁打来的电话,笑意盈盈的撺掇。 叶文喆第一个行动。 “谁这么扫兴?”叶文喆冲进电话房。 杨世彦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叶文喆很有眼色的低着头退了出去,灰溜溜的无功而返,被大家无情的嘲笑。 杨世彦接起电话。 “徐叔叔近来可好?”杨世彦今日的确开心,声音都不知不觉带上些轻快的意味,令人如沐春风。 杨世彦之前一直在奉军指挥部,徐昔文定然不能给他打电话,如今听说萧老二去了东北,徐昔文猜测杨世彦一定也在那里。 “挺好的,前几日还去歌剧院听了莎士比亚的戏剧,等你闲下来也带你一起玩。”徐昔文难得见杨世彦这么高兴,哄着他聊了两句。 “徐叔叔找我有何事?”杨世彦轻声问。 “你玩够了就回前线去吧。”徐昔文本来想把杨世彦骂回去,最终还是缓和了语气,他也不想做那个扫兴的人。 “世彦已不不是平乱军总司令,前线容不下我这个闲人。”杨世彦拒绝。 “容得下容不下你都得回去,哪次战役能容革命军打下湖南的?你回去这仗能少打一会儿,否则不夺回湖南政府是不会罢休的。” “行。”杨世彦明白这个道理。 电话断掉了。 第143章 party 下午,一群人去了军港,登上军舰在甲板上开party。 杨世彦没想过这么严肃的地方可以如此放肆,彩带乱飞,香槟酒被砸开,泡沫直冲云霄,礼花一箱接着一箱的放。 纵情声色,纸醉金迷。 “怎么样?”叶文喆喝的微醺,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和傅晚晴说话,但手脚干干净净,不敢有半分僭越无礼。 “我可是留洋回来的,什么场面是我没见过的,这比起浪漫之都巴黎还是差远了。”傅晚晴扬起小巧精致的下巴,隔空敬了叶文喆一杯。 傅晚晴仰头把酒一饮而尽,用的是玻璃杯,不用亮杯底就知道喝完了。 叶文喆看了眼就在旁边紧盯傅晚晴的杨世彦,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连连摆手称“不敢”,随后灰溜溜的落荒而逃。 “你怕他做什么,他规矩着呢,从不轻易动手打人。”傅晚晴看着叶文喆的背影不禁觉得好笑,冲他大喊。 “我不轻易打人,但为了夫人可要破例的。”杨世彦走到傅晚晴身旁,把一杯刚调好的果酒递给她。 叶文喆赶紧缩头装鸵鸟,他可惹不起杨世彦这尊大佛,他爹都惹不起。 “我们的叶大少也有在美女面前望而却步的一天啊。”所有人哄笑连连。 高少爷带着黑框眼镜,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规矩守礼,在这个场合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也不怎么喝酒,就坐在角落里摆弄他手里的相机。 “不是哥哥多事,你真不能拍他,否则要惹大事的,听到没有。”张临远叮嘱了高少爷两句,也没太放在心上。 高少爷诺诺点头,但还是偷偷拍了杨世彦两张。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都玩心重,喝的半醉说话都随意了不少,不知是谁的提议:“咱们玩飞花令吧。” “得了,你胸无点墨的,行酒令就差不多了,看来是想不醉不归啊。” “果真是有几个文化人大家都装起来了。” 杨世彦拿了一只高脚杯,站在吧台后面调酒,他做事向来很认真,丝毫没有理会其他人在说什么。 一点点酒,一大堆甜甜的果汁,应该是小姑娘爱喝的口味。 “飞花令?”傅晚晴凑过来问。 “怎么,担心我不行?你给我找本书,我临阵磨枪,看一遍就记住了。”杨世彦笑意盈盈把酒递给傅晚晴,自己拿了杯果汁和她碰杯。 “吹牛。”傅晚晴不信:“真以为自己过目不忘啊?” “我觉得你把以为去掉可能更合适一点。”杨世彦从高脚凳上跳下来:“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说真的?”傅晚晴挑眉问,她不信杨世彦事事都比她强。 “还真信了?骗你的。”杨世彦看傅晚晴思索的样子,一下子笑出声:“只不过是之前背过,如今没忘罢了。” 玩闹累了,大家一起在甲板上欣赏海上日落,静静地听着涛生涛灭。 海水很平和,不起大浪,轻轻拍打着礁石激起极多雪白的浪花,不紧不慢地攀上海岸,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半年前,这里还在打仗,当时我就在这里,分不清是夕阳还是鲜血将整个海湾笼罩在一片猩红之下……”张临远叹道。 张临远说得是去年秋冬的直奉大战,直隶军用飞机炸开了海上的浮冰,两个海军师就是从这里抢滩登陆。 今日在场的,有直隶军统帅的公子,闻言不禁苦笑。 大家都是多少年的朋友,脱下戎装能坦诚相见,把酒言欢,但他们家中长辈分立两派,父命难违,说不准哪日就上了战场,兵戎相见。 轻松惬意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他们都是少爷少帅,万人敬仰,但无人知晓他们身上沉重的担子只要背上,一辈子都卸不下来。 仿佛海水也懂他们的心思,一来一回间,时间也变得悠长了。 大家默不作声的看着夕阳一点点沉落下海面,余晖消散,最终高举酒杯敬未卜的前路,和逝去的一切。 天黑了,大家恋恋不舍的走下军舰,有几个人喝高了,走路东倒西歪,杨世彦和高少爷滴酒未沾,便开车送大家回酒店。 车是最新式的敞篷跑车,一踩油门,引擎的轰鸣声就足够让人热血沸腾,若是疯跑起来能让醉鬼们把喝的酒都吐出来。 开车的偏生是最沉稳的两个人,一路上稳稳当当,没出任何差错。 今日大家都在宾馆住下,有说有笑的各回各屋,明早许多人就要各奔东西,不知何时大家还能再次聚首。 杨世彦回到房间,傅晚晴去洗漱,他便坐在书桌前发呆。 杨世彦发现报纸架上有今日的报纸,他不禁拿起阅读,国际版面写着一则新闻,前天,在英国皇家大剧院演出莎士比亚的戏剧——《哈姆雷特》。 杨世彦想起徐叔叔的电话,果然徐叔叔的每句话都别有深意,但他确信这种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故事绝不会发生在杨家。 傅晚晴洗完澡出来,穿了一件酒红色薄绸睡袍,娇艳欲滴。 傅晚晴坐在梳妆台前涂护肤品,杨世彦轻轻站在她身后帮她擦头发,镜中映着二人的身影,温馨和睦。 “临远哥心很细,他早就察觉到东北各部微妙的关系,说不想管事想出国去只是逃避。”傅晚晴轻轻开口。 “谁会想打仗呢?”杨世彦轻叹。 “若哪天不打仗了,国家统一,人民安宁,我就找个风景宜人的地方隐居,咱俩逍遥避世过一辈子。”傅晚晴看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 “我耐得住寂寞,你行吗?”杨世彦浅笑着说道:“到那时你又要为建设国家出一份力了,总不能埋没了你才学。” “等有那一天再说吧。”傅晚晴有些怅然。 “你喝了酒,早些睡吧。”杨世彦把傅晚晴的头发捋顺。 “去吧,记得回来睡,不用担心会吵醒我。”傅晚晴明白杨世彦要出去,她起身,微微踮起脚,在杨世彦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留下一个浅浅的吻。 杨世彦点点头,帮傅晚晴调暗了灯。 第144章 国手 杨世彦出了门。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萧瑞林呆呆的看着窗外,他此时换了一件宽大的素白衬衫,手里夹着一支雪茄,正要点火。 “世彦弟弟。”萧瑞林听到脚步声,回身看到杨世彦向他走来,略微有些惊讶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抱歉,因为我的事让瑞林哥难办了。”杨世彦轻声道。 “与你无关。”萧瑞林情绪低落。 “真没想到瑞林哥会来。”杨世彦和萧瑞林并肩站在窗前,目光落在外面漆黑无灯火的夜。 “我与临远十多年的朋友,平日里不少书信来往,时常相约,倒是你,从没想过你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为何?”杨世彦轻声问。 “你总是那么忙,而且忙的都是些家国大事,我和你比起来简直是闲的不能再闲。”萧瑞林有些自怨自艾。 “只要是为国为民,便无小事。”杨世彦一样的心情沉重。 “去我房间坐坐吧。”萧瑞林提议。 二人进了房间,屋里有淡淡的烟味。 “听闻瑞林哥最近棋艺精进,棋圣苏先生都赞口不绝,我们厮杀一局?”杨世彦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好啊,咱们边下棋边说话。”萧瑞林摆好棋盘,与杨世彦相对而坐,把黑子递给杨世彦。 “萧叔叔近来可好?”杨世彦先落一子。 “我爹人倒是还好,但他老人家是越老越固执,如今还不放下争霸的心,小叔出国后更没有人能劝得住他老人家了。” 萧瑞林是年轻一辈中最富盛名的黑白国手,下棋起来信手拈来。 杨世彦默不作声的拈棋落子。 “最近不知从哪透了风声,说把前任总统赶下台后,南北和谈,本应是裴先生做这个执政,我爹是篡权者。我爹闻言暴怒,说我连民众的嘴都管不住,把我革职了。”萧瑞林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所有想说的都说出来了。 杨世彦没有接话,而是凝视棋局,蹙眉沉思,落子时赞了句:“瑞林哥的棋艺果真高超。” “如今我赋闲在家,只能用这吟风弄月的事情打发时间,近些时日我把家中的棋谱全翻了出来,打谱钻研,也算是突破了瓶颈。” 不知道萧瑞林有没有察觉到,他虽然在说下棋,却不止在说下棋。 说着说着,棋局过半。 “世彦弟弟,你才走几天,两军又交上火了,革命军势如破竹,已经拿下了长沙城,听说那位曾先生用兵如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名将,我看整个政府中只有你能打败他。”萧瑞林说起近些天的战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杨世彦轻声道。 战场上不知又多了多少枯骨,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真羡慕你,总能把事情做的尽善尽美,我爹做梦都在抱怨你怎么不是他儿子。”萧瑞林心中烦闷,只有不断倾诉才能稍稍排解。 “是吗?”杨世彦不禁苦笑:“我父亲想让我的三个哥哥回来,可我无论如何努力都做不到。” 最后一子落下,胜负已分。 萧瑞林这位能与棋圣平分秋色的黑白国手,如今却折戟在杨世彦手中。 “是说话分心了吗?”杨世彦拂乱棋局。 “不,是我太急于求成了。”萧瑞林闭目在脑海中复盘棋局,顿时领悟了杨世彦的意思。 杨世彦下一步看十步,从第一子就开始布局,中间的落子看似绵软平庸,实则意义深远,直到最后一子时已是必胜之局。 “那些对萧叔叔不利的言论是你散播的吧?”杨世彦把黑子和白子分开,放回到棋罐中。 “是,我想逼我爹下野。”萧瑞林承认:“但我说的都是事实,当时若非我爹执意要上位,小叔绝不会联合荀司令破坏南北和谈。” “落子无悔。”杨世彦轻声道:“既然萧叔叔已经坐上这个位置,便不要再寻求改变了,若执政的位置空置,又要起战火。” “可是我爹的陈旧思想救不了国。”萧瑞林皱眉。 “你信奉的革命党还需要时间发展。”杨世彦直言道:“如今革命党内部还在动乱,你此时把革命党推到台前,不是机遇而是灾祸。” “受教了。”萧瑞林明白杨世彦说的是对的。 “瑞林哥不必如此。”杨世彦笑着起身,向门口走去:“时候不早了,瑞林哥早些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各位少爷纷纷作别,各奔东西。 杨世彦没有离开东北,他和傅晚晴谢绝张临远的邀请,而是留在了酒店,每日通过报纸关注着南方的战局。 “长沙都丢了,再后撤湖南都要没了。”傅晚晴不禁摇头:“曾先生真是聪明,你教他的战术全都用上了,还能触类旁通。” “的确,这几场仗打的都很漂亮。”杨世彦点头道。 “好无聊,忙起来觉得浑身疲惫,闲下来又觉得生活没有意义。”傅晚晴伸展了一下胳膊。 “想说什么?”杨世彦听出了傅晚晴的言外之意。 “我想去广州,看看我们的大本营,看看黄埔军校,还有烈士陵园……”傅晚晴微微仰起头,掰着手指头数着她想做的事情。 “不行。”杨世彦赶紧止住傅晚晴危险的想法。 傅晚晴扁了扁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又过了几天。 高少爷回到家后,把照片给了在报社工作的朋友,此时他早就把张临远嘱咐他的事情抛诸脑后,只想着这份画报必定大火。 果不其然,画报印出来后,一时受到了许多人的追捧。 一整本画报都是各位公子的大图美照,张临远和煦如风,萧瑞林温文尔雅,其余各位少爷也是各具特色。 杨世彦的照片只有一张,他当时在和傅晚晴说话,难得一见的笑容被相机永远的记录了下来,举国上下无数少女对他如痴如醉。 一时花独开,群芳妒,醉了十里春风。 画报传到杨世彦手中时,他觉得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杨世彦和傅晚晴收拾妥当,让张临远给他安排最近的一班火车离开东北,去哪都行,没时间想那么多了。 消息灵通的人们蜂拥到火车站堵他,但还是晚了一步。 二人已经坐上了火车,随着一声汽笛,扬长而去。 第145章 猫捉老鼠 两日后,傍晚时分。 这列火车的终点站是沪江,也是个是非极多的地方。 “之前咱们都是大摇大摆的逃跑,现在只能遮遮掩掩了。”傅晚晴压低了帽檐,挽着杨世彦的胳膊,不禁抱怨了一句。 杨世彦和傅晚晴来到了一家古董店。 杨世彦挑了件沈阳故宫的宝贝,象征着他们从东北来,又转头和掌柜的说了两句,二人便被人带到了陈珂的堂口。 “说实话,小朋友你挺可爱的,明明可以坐享其成,非要去玩命。”陈珂坐在太师椅上,手摇折扇,悠哉悠哉的看着杨世彦走来。 陈珂身后站着两排凶神恶煞的帮派打手,杨世彦知道,这些人可能是来保护他的,也可能是来抓他的,就看他等会能不能说动陈珂了。 “陈堂主别来无恙。”杨世彦闲庭信步般走上前。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让我的公司毁于一旦。”陈珂把手中折扇一合,声音和目光一下子冷了下去。 最近那份画报销量十分火爆,自然也传到了公董局的洋人董事手里,那日和他们谈生意的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杨司令和夫人,他们被戏耍了。 “我不是写信让您提前收网吗?”杨世彦眼中的含星带笑,轻描淡写一句话不知背后有多少算计。 “都是故意的。”陈珂面色不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果然,杨世彦算无遗策,在他的字典里从不会有意外,照片泄露一事也早在他的算计之中,真不是省油的灯。 杨世彦轻笑着点点头,证实了陈珂的猜想。 “杨世彦,你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意料之外。”陈珂笑着摇了摇头:“真搞不懂你带着夫人乱跑什么。” “哪里是乱跑,不过是逃命罢了,关关难过关关过,万幸,有惊无险。”杨世彦长叹一声。 “你现在是个大麻烦,我可不会收留你,有人悬赏五十万要你的性命,说不准哪天我缺钱了就把你卖了。”陈珂是老江湖了,玩味的看着杨世彦。 “五十万,有点少吧。”杨世彦似是对自己的悬赏不太满意,随后微微抬首直视陈珂:“我为您创造价值,您却要抓我去换赏钱,说不过去吧。” “上回是交易,咱们已经两清了。” 沉默了一阵,陈珂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给了杨世彦最后的思考时间,他好奇杨世彦还能有什么计策破局。 “您怎知这回我不会给您带来更大的财富呢?”杨世彦轻声开口。 杨世彦如今是在玩空城计,他没有筹码继续给陈珂创造财富,但他在赌商人重利,加之他们上次合作愉快,陈珂会相信他的。 “你住哪?”果不其然,陈珂松了口。 “英租界。” “自投罗网,荀元和背后就是英国人,还有那个沪江银行的英国董事,被你坑了六百万,疯了似的想要你的命。” 陈珂斜觑杨世彦两眼,这小子有点自信过头了吧。 “您又不收留我,我只能自己找地方住了。”杨世彦轻轻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无奈的假笑。 “我派人护送你过去?”陈珂想知道杨世彦究竟在哪里落脚,杨世彦这么个人物完全没了音信他也有点心慌。 “不必了。”杨世彦摇头谢绝,领着傅晚晴起身离开。 “陈爷,要不要派人跟着他?”陈珂的手下凑上来弯腰问。 “你的人能跟上他,那他就不是杨世彦了。”陈珂扶了扶金丝框的眼镜,笑眯眯的挥了挥手示意小弟们都下去。 “那我们去英租界守株待兔?” “你还真信他的鬼话?他能傻到自投罗网?首先排除英租界。”陈珂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意的笑。 “那就此作罢?”在杨世彦身上屡次吃瘪,属下有些悻悻。 “怎么可能,从现在起,我们也加入猫捉老鼠的游戏,看看究竟谁才是能捉到老鼠的好猫。”陈珂唇角的弧度又向上扬了扬,带着一丝邪魅。 杨世彦这么有趣的人,做盟友可惜了,做对手才好玩。 杨世彦和傅晚晴从陈珂的堂口出来,繁忙的沪江街面上车水马龙,这种条件很容易甩开追踪,但不够保险。 时候不早了,江面上回港的渔船络绎不绝,几艘戏船停在码头,已经准备收拾行头离岸去赶晚场。 戏船里面没什么贵重物品,杂戏班子本就缺人手,不会派人留守在船上,杨世彦带着傅晚晴躲到了船舱里。 他们向来都是光鲜亮丽,如今却偷偷摸摸躲在灰暗逼仄的船舱中,对视时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二人在一堆杂物后面窃窃私语。 “你故意的怎么不早说,还搞我得那么紧张。”傅晚晴不禁埋怨道。 “半是有意,半是临时起意吧,如果我们的照片没泄露,我也会来一趟沪江的。”杨世彦掸掉一个木箱子上面的灰尘,坐了上去。 “为什么?”傅晚晴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一来要查些事情,二来咱们得找个机会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杨世彦不停拍着身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尘,感觉浑身不自在。 “我的小少爷,真是委屈你了。”傅晚晴朗笑着揶揄。 “你不是想去广东吗?办完事咱们就走。”杨世彦浅笑道。 “广东?你之前不是说不行吗?”傅晚晴有些惊讶,随后扑过来给了杨世彦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是为了我安排的这一切?” “我的夫人从不会提无理的要求,所以我自然要尽心去完成。”杨世彦虚虚揽住傅晚晴的腰,在她脸颊上落下浅浅一吻,点到为止。 傅晚晴柔软的唇追了过来,杨世彦赶紧拉开距离,一双单纯澄澈的眼睛看向傅晚晴,让她一下子停住侵略。 “讨厌。”傅晚晴娇嗔道。 傅晚晴从杨世彦怀里抽身出来,也坐上一个木箱子,轻声问:“你要办什么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等到了英租界,你好好藏起来就行。” 第146章 戏船 杨世彦做事又不带她,傅晚晴秀眉紧皱。 “会很危险?”傅晚晴沉声问,见杨世彦不答,就当他默认了:“你都和我说了,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面对危险。” “我可能要和追杀我们的人打一架,不一定打得过,得看他们究竟来多少个人。”杨世彦轻声道。 “江湖帮派买凶杀人,都是一群人。”傅晚晴更加担心了。 “一群人还好,我能想办法脱身,就怕来两三个高手,跑都没法跑,如果真那么不幸,就只能让你想办法捞我了。” 事情越是凶险,杨世彦的语气越是轻松。 “就这么相信我,我拿什么捞你?你千万别被抓,我还想去广州呢。” 傅晚晴摇了摇头,如果杨世彦被抓,他们要么回去继续打仗,要么被软禁起来,还有一种可能他们直接被枪毙了。 “别担心,吓唬你罢了,我可是无所不能的。”杨世彦轻笑,想要消除傅晚晴的紧张。 上面一阵喧闹,戏班子唱完收工,上了船,一群师兄弟姐妹有说有笑,数着今日的彩头和赏银。 不一会儿,戏船就开动了,沿着黄浦江往下游驶去。 杨世彦和傅晚晴敛声屏气躲在角落,戏班子都在上层,并没有人下来。 江上巡警的舰船飞驰横行,正在搜索一批被偷运出境的军需品,江上的所有船只都被勒令停船搜查。 “停船检查!”洋人巡警用蹩脚的中文趾高气昂的呼喝。 “我们这是戏船,跑江湖这么些年了,从没干过违法乱纪的事,还请您高抬贵手……”一边说着一边给巡警手中塞银票。 今日班主不在船上,戏班子里的大师兄生怕惹了事不好担待,出面好言好语的和巡警交涉,希望能够网开一面。 “不行,上头的命令,每条船必须搜查!”巡警的语气不容置喙。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巡警的手段大家都清楚,他们只是跑船唱戏讨生活的下九流,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发动机的轰鸣声停下了,船也不再继续行驶。 一队巡警从快艇登上了戏船,粗暴的进行搜查,时不时有摔砸东西的巨响传来夹杂着有人的求情声,让人听了心惊肉跳。 “这怎么躲?”傅晚晴听着声音越来越近,心怦怦跳:“跳船吗?感觉会被打成筛子。” “跟我来。”杨世彦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 杨世彦拉着傅晚晴走出屋子,从船尾狭窄的楼梯往上走了一层,这一层里有戏班子的储物间和化妆间。 杨世彦让傅晚晴在化妆间的镜子前坐下,他给傅晚晴拿了件素白色的里衬,又把霸王别姬中虞姬的戏服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挂好。 “专心些,迅速背词。” 杨世彦找清水洗脸洗手,一边给傅晚晴画油彩,一边语速飞快但字字清晰的念着霸王别姬的选段。 “明灭蟾光,金风里,鼓角凄凉……”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才惹得众豪杰逐鹿中原……” 杨世彦又把最有名的《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和《劝君王饮酒听虞歌》选段讲给傅晚晴后,开始为她捏造身份。 “你是富户人家的小姐,多年票友,央求家里人让你来学戏。今晚唱《霸王别姬》,你是虞姬的备选,你对能有这次机会十分兴奋,所以早早跑来上妆,具体怎么说你自己组织语言,尽量能自圆其说。” “记住了,但我不会唱怎么办?”傅晚晴不无忧虑。 “不用担心,你等会装作边化妆边背词,巡警都是洋人,听两句就蒙混过关了。”杨世彦给傅晚晴上完妆:“等人进来时,你拿笔装作描眉。” “你呢?”傅晚晴抓住杨世彦的手。 “别管我了。”杨世彦拍拍傅晚晴的手让她放宽心。 “那怎么行?”傅晚晴闻言站起来。 “我做痴情于你的小师弟,奈何门第之差,被锁在隔壁储物室,只能与你隔墙对唱。”杨世彦轻声道。 “放松点,大家都怕事,不会有人戳穿我们的,实在出事就往我身上推。”杨世彦把事情嘱咐清楚,退了出去:“帮我把门锁上。” 巡警高筒靴下楼梯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杨世彦不顾地上的灰,靠着墙抱膝坐下。 在巡警的命令下找到钥匙打开储物室的门,大师兄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这锁着的门里怎么还多了个人? “师兄。”杨世彦站起来,率先开口。 巡警狐疑的看了一圈,地上满是凌乱的脚印,在装满戏服行头的逼仄屋子里面来来回回转圈踱步。 杨世彦按照事先设计好的身份说话行事,还在最后提了一句傅晚晴的事,让大师兄能够有个心理准备。 大师兄听了只觉得头大,今儿遇上了巡警查船,大砸坏不少东西,船上又悄无声息多出两个人。 巡警推开化妆间的门时,傅晚晴按照剧本坐在镜前描眉背词,看到有人不请自来,明艳的面容上有一丝不悦。 “做什么?”傅晚晴声音是大小姐的跋扈骄纵,把身份拿捏的恰到好处,转头一看是洋人巡警,便用英文打了个招呼。 傅晚晴不理会杵在屋里的一群人,起身出门去找杨世彦,一群人便跟着她又回到隔壁的储物室。 巡警们搜了一圈,船的确是普通戏船,最不寻常的就是这两个人。 傅晚晴奔向杨世彦,一头扑到他怀里,杨世彦温柔的安慰她。 见艘船的巡警许久未归,师爷下来寻人,阴阳怪气:“这么俊俏的小生,去唱净角儿岂不是可惜了,你们吴班主可真是暴殄天物。” “哪里是净角儿,我们朝华班唱的是武生霸王。”杨世彦不跳坑,那晚和傅晚晴散心时,他就记下了这些细节。 “武生?年方几何?”师爷是土生土长的沪江人,没那么容易轻信。 “十六。”杨世彦丝毫不慌:“我十二岁出科,唱的是大青衣,倒仓两年间学了武生,今年被卖到沪江的。” 杨世彦果然是天生的戏子,若不是认识他,还真要被唬住。 “你唱一段儿。” 第147章 思凡 “唱一段吗?”杨世彦淡淡开口。 傅晚晴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她已经开始想露馅了该怎么办。 “可以。”杨世彦唇角带着浅薄的笑意,漂亮的让人心惊:“您是要我唱一出《思凡》还是《夜奔》?” 在一旁心惊胆战的大师兄以为杨世彦在点他,刚要插话,就听杨世彦淡淡开口,又接上前言。 “也行,那便给各位爷唱一段《思凡》。” 独角戏是冷戏,不好唱,《思凡》是这难题中的难题,整场下来一人到底,身段繁复,姿态多变,唱词虽简却难寻韵味。 曾经有一人就是因为一出《思凡》爆红,此后无数梨园小花争相效仿,却纷纷铩羽而归,无人能望其项背。 如今又要有不自量力的人。 杨世彦脑中回忆着《思凡》的唱词、身段、神态、动作…… 一转头,整个人的气韵都不一样了,眼眸中闪烁着明光,绚烂,明艳,不可方物,在暗无天日的储物室中,仿佛在发光,熠熠生辉。 “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每一个眼神都有戏,每一字中都能透露出功底来。 “禄云笺是你什么人?”赵师爷问。 “论辈分应该是我的小师姑,我入科班时师姑已经仙逝,并无一面之缘。”杨世彦淡淡道。 “怪不得。”赵师爷喃喃道:“依你这功夫,不应该是台柱子吗?你们班主怎么可能把你卖了。” “挡了某些人的路,自然要被挪走。”杨世彦笑意凄然,意味深长。 赵师爷没说什么,带着巡警走了,一船师兄弟紧随其后,耳根终于能清净一会儿。 傅晚晴关上门,凑上前来。 杨世彦正在卸妆,卸下厚厚的油彩,恢复了往日的容颜,傅晚晴想象不到他刚刚怎么顶着楚霸王的妆容,去唱小色空的。 “好厉害。”傅晚晴坐在一旁,歪头看着杨世彦。 “像不像三分样罢了,没人会细究。”杨世彦拿干净的丝绢擦掉傅晚晴脸上的妆:“你猜猜他口中的那人是谁?” “你娘。”傅晚晴猜都不用猜。 “是。”杨世彦点点头。 “我该说这是巧了,还是你预料之中呢?”傅晚晴很没形象地坐在桌子上,双腿上下踢动。 “英租界不好进……” 杨世彦还没说完,便有人冒失闯入。 “二位……”大师兄慌慌张张的跑下来,一下子和转头看他的杨世彦目光相撞,大吃一惊:“杨世彦!” 荒唐至极,他本不可能把眼前这两人与杨世彦傅晚晴联系到一块去,但画报上二人的大图美照太深入人心了。 杨世彦那张脸如黑洞,沉静地吸引着一切的目光。 “是又如何?”杨世彦缓步朝门口走去,无形的压迫感袭来,吓得大师兄赶紧后退两步,差点被自己绊倒。 “整个沪江都在通缉您二位。” “所以我们才会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地方,否则早被抓了。”傅晚晴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杨世彦身旁。 “我们只是安安生生跑江湖,实在担不起这么大责任。”大师兄虽然怕但不得不说:“所以……” “要揭发我们。”傅晚晴笑着问,却让人脊背发凉。 “若二位不配合,我们只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那便试试吧。” 杨世彦径直走出门,过道里站了一群人,没人敢拦,只敢目送二人一直走到楼梯口。 “留步。”大师兄叫住他们:“二位究竟要做什么。” “我们要去英租界。”傅晚晴把长发撩到背后,耸了耸肩,转过头:“沪江军阀和巡警都搜过你们的船了,英租界不难进吧。” “可以,但是……”大师兄还想争辩。 “没有但是。”傅晚晴截住他的话,半是玩笑地说:“若揭发我们,你们也是窝藏通缉犯的共犯,该不会这么想不开吧?” “不敢。” 杨世彦和傅晚晴随着戏船进了英租界,果然一路畅通,二人留下一张银票便下了船,来到了一家旅行社。 “安全吗?”傅晚晴挽着杨世彦的胳膊上楼梯。 “老板是德国人,在国际上很有地位,英国巡警应该不敢轻易进来。”杨世彦向傅晚晴轻声解释。 “人家为什么会收留你?”傅晚晴不解。 “不是收留,我是来替他解决大麻烦的。”杨世彦神秘一笑:“二楼有电讯室,想发什么消息都可以。” 到房间住下。 “江上严查军用物资走私,和陈先生有关吧?”傅晚晴拉上窗帘。 “陈先生给曾先生定制的一千套军需,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杨世彦在抽屉里摆上一摞大洋。 正反交错放置,只要弄乱了就知道有人来过。 杨世彦在房间伪造出一些生活痕迹,随后领着傅晚晴从暗门走到隔壁,这样也能更安全一些。 “谁设计的?这么谨慎。”傅晚晴不禁问。 杨世彦没有回答,而是拉傅晚晴坐下谈正事:“你觉得哪个环节出错了?” “依我看,哪个环节都没出错,只不过这次运的不是军需品,而是兵吧。”傅晚晴轻声道:“太心急了。” 杨世彦若有所思。 “我知道黄埔第三期招生接近尾声,四期招生也开始了,先前赶上了直奉大战,各路军阀招兵买马扩充军力,陈先生的招生工作十分不顺利,所以心急之下才会露了破绽,连考场都让人端了。” “有什么办法?”杨世彦轻声问。 “我就明确告诉你,这事不好办。”傅晚晴纤细修长的手指飞快的转着一支钢笔:“沪江是个很乱的地方,英法美日在沪江都有租界和势力,北部有浙沪军阀盘踞,还有各大帮派,重重阻碍,很难。” 杨世彦知道傅晚晴说很难,那必然是很难了。 “放心好了,我能给你办妥。”傅晚晴也不卖关子:“过两天我去见陈先生一趟,找找有没有做偷税包运的门路。” 杨世彦点点头。 “倒是你,你的事千万小心。”傅晚晴皱眉道:“我觉得气氛十分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第148章 合作 一直到了五月中旬。 北洋政府的平乱军彻底溃败,淮军先行撤出战场,奉军后撤,直隶军一边招架着势如破竹的革命军,一边防备着背后汉城杨家的镇北军。 杨显嵩的意思很简单:你敢对我儿子下手,你就别想善了。 荀元和不禁怒击拍桌,刺杀杨世彦这个决定他不后悔,只可惜派的人不够多也不中用,没有一击必杀。 这些天,傅晚晴去找包运货物的门路,杨世彦就在房间里窝着,任由满大街的人四处寻他,日子过得平平淡淡。 旅行社的位置很好,透过窗户能够看到沪江证券交易所前的街道,杨世彦好像看到了曾先生穿着风衣带着礼帽走了进去。 杨世彦看着不禁捏了一把汗,曾先生此举太过冒险了些。 如今革命军打下了湖南和江西,枪支大炮几乎是对准了浙沪军阀的大门口,此时只身来到沪江地界,一旦被看破行踪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已经有人盯上他了。 杨世彦找了件黑色高领风衣,戴上一顶低檐帽子,又拿出一把手枪和几匣子弹,随后轻巧的翻窗下楼。 德国的旅行社在英租界本就有些格格不入,周围行人并不多。 杨世彦把帽子压了压,贴紧院墙注视着交易所门口的方向,挺拔的身形在墙上留下一个浓墨重彩的影。 他环顾四周,沉静的眼里森凉翻涌,明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擦枪走火,生死难料。 不到半刻钟,曾先生就从交易所出来了,他很谨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杨世彦趁这个时间,贴着墙绕到距离交易所大门五步远的地方。 曾先生感觉一切如常,迈步要走出交易所的时候,无数双躲在暗处的眼镜齐齐锁定了他,他再往前一步就完全暴露在狙击枪的瞄准镜中。 “当心!”杨世彦迅速出现,挡住所有明枪暗箭可能射来的方位。 杨世彦只留给刺客了一个背影,确认不了他的身份,这里是英租界,就算有沪江军阀的命令,也不能随意杀人。 刺客们一瞬间的犹豫,让夺命的子弹擦身而过。 杨世彦把曾先生推进交易所大门,曾先生迅速反应过来把他一同拉进来,两人躲在射击死角,暂时脱离了危险。 曾先生带来的人迅速控制住了局面,去寻找刺客的踪影。 “杨世彦?”曾先生看清是谁救他时,有些惊讶。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和我来。”杨世彦带着曾先生从侧门离开了交易所:“我们去旅行社里避一避。” “其实可以翻墙的。”曾先生抬头看了看杨世彦刚刚翻下来的地方,高度不高不低,而且窗户没关,很适合翻进去暂避。 “不差这两步。”杨世彦拒绝,他的房间不想有外人进去捣乱。 杨世彦带着曾先生到了他隔壁的房间。 “杨世彦,咱们又见面了。”曾先生丝毫不见外,脱下风衣摘下礼帽就在椅子上坐下,抬头看着去洗手的杨世彦。 “曾先生,您弄巧成拙了。”杨世彦走过来,蹙眉道:“您以为带着廖爷的人进租界很安全,实际上刺客就是他们引来的。” “好,是我弄巧成拙了。”曾先生说的很随意:“多谢你救我。” “我这里安全,您日后就住我这。”杨世彦从衣架上拿过曾先生刚刚穿的衣帽,准备出门:“外面我去应付,您放心住下。” “回来。”曾先生起身,快走两步追上杨世彦,拉住他的衣角:“我是安全了,你怎么办?” “您若不帮忙就不必管。”杨世彦回身扔下一句。 “谁说我不帮你?”曾先生更进一步,拉住杨世彦的手,却被杨世彦甩开。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杨世彦冷言冷语。 “我说的不是今日的事,别的事如今只有我能帮你了。”曾先生没有再去惹杨世彦不快,而是直挺挺站在他身前,堵住了门口。 “不需要,我还没落魄到需要别人施舍的地步,多谢曾先生的好意了。”杨世彦看这个门是出不去了,便回到屋中。 “我还想请你回黄埔,给我的学员们上上课呢。”曾先生十分熟稔的拉开抽屉,大洋叮叮当当乱成一堆。 “比如说讲讲这个,我觉得很实用。”曾先生轻笑着看向杨世彦。 “军校的学员都是军人,又不是间谍,学这个做什么?不要本末倒置。”杨世彦面不改色的关上了抽屉。 “那你是什么,为什么会这些?”曾先生挑眉问。 “我是鬼魂,大家都想扫除,却没人看得到的孤魂野鬼。”杨世彦不以为意的笑道:“大家都说,但凡我出现的地方,准没什么好事。” “行,那你应该给我讲讲这个。”曾先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是许多年前文先生被害时拍的现场照片,曾先生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随身带着这张照片。 “听说是没听到枪声,打碎车玻璃再打穿一个人?无声手枪的威力可没有那么大,文先生的死亡地点有待商榷,至少与证词不符。” 杨世彦看都没看,一语道破其中玄机。 “你看,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曾先生有些激动,这么简单的破绽,九年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想到。 “但我说的话不能作为证据,更何况您怀疑的凶手已经死了。”杨世彦坐到茶几旁,给自己烧水泡茶。 “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曾先生又坐到杨世彦旁边,语气诚恳:“我知道你想脱身,我能帮你。” “是吗?”杨世彦往旁边躲了躲。 “西陵的黄埔岸,有一个废弃船坞,我派人引你到那里,想要杀你的人必会跟上,有一个应急电话,拨通后等最多半刻钟,我会让人接应你。” “好。”杨世彦直接答应了,倒是让曾先生有些意外。 “若我坚持不到你的人来,便让你的人立刻回去,别和这件事扯上干系,否则给我扣上勾结革命党的帽子,陷我父亲于不义。”杨世彦沉声道。 “好。”曾先生答应了:“外面消停了,我可以走了。” 杨世彦点点头。 第149章 战前 汉城杨府。 “司令,跟着少帅的人说,少帅自从离开东北便杳无音讯,他们还在找。”副官拿着电讯处最新传来的消息。 “杨世彦他还不至于那么无能,要是他在自己的计划中都能被人害了,那就不用救他了。”杨显嵩接过报文放到一边,丝毫不担心。 知子莫若父。 “那小子肯定是跑了,他在外面忙半年了,如今耍点小心思,想去哪就去哪吧。”杨显嵩阖目养神。 “你心可真大。”楚昭春在一旁喝茶。 “他不敢不回来。”杨显嵩轻笑着侧头和楚昭春说笑:“我比谁都了解他,他是有那个脑子,但没那个胆子。” 又过了两天,沪江,德国旅行社中。 今日外面下了大雨,雨幕遮挡眼帘,水汽漫天。 “搞定了。”傅晚晴兴高采烈的回到房间,把湿漉漉的雨伞放在门口。 “这些天辛苦了。”杨世彦放下手里的事抬起头看她。 傅晚晴快走两步凑到杨世彦身边:“找了家公司,公司挂英国股东的名字,海关免查,价格谈成了,每箱货比正常报关还便宜四块。” “偷税漏税。”杨世彦把抽屉合上,看向傅晚晴。 “偷的是军阀和外国人的税,又没漏政府的税,你也管不着。”傅晚晴俏皮一笑:“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晚晴,如果我出事了,你立刻给我父亲发电报,让他派人接你回去。” “嗯?怎么回事?”傅晚晴皱眉,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你出事了我不是应该去捞你吗?” “没有这种可能了。”杨世彦轻声道。 “咱们可以回去打仗的,我只要你好好的。” “情况有变,如果不放手一搏,怕是走不出沪江了。”杨世彦轻轻把傅晚晴揽到自己腿上。 “陈珂也要抓你?”傅晚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是。”杨世彦轻声问:“会发电报?” “不太会。”傅晚晴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等会我教你。”杨世彦把报文事先写好,折起来装进一支钢笔,放到傅晚晴的口袋中。 “为什么不能让你爹派人来接我们?”傅晚晴轻声问。 “没有正当理由汉城的飞机不能在沪江降落,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杨世彦带傅晚晴去到电讯室。 “密码本,照着密码一一对应就行,不懂的问我。”杨世彦把一个小册子递给傅晚晴:“这个密码本最好别丢,否则整个汉城都要换密码。” “明白。”傅晚晴郑重的点点头。 杨世彦无声的拍了拍傅晚晴的肩膀。 杨世彦走了,临走时在傅晚晴脸颊上留下浅浅一吻,又是那种含情脉脉,却让傅晚晴恐惧他再也回不来的目光。 杨世彦走出旅行社,按照曾先生的计划与他碰头。 这里是一座临近河堤废弃工厂,杨世彦刚刚踏入就感觉到了异样,焦糊气味令人作呕,这地下究竟是什么地方? 越往里走,能听到滋滋啦啦的烧焦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神经亢奋的气味,是劣质大烟制作过程中的味道。 上面的工厂只不过是掩护,地下的鸦片厂才是重点。 商人重利,鸦片生意屡禁不止,毒物不断荼毒着国人的神经,使得无数人散尽家财,家破人亡。 这其中暴利建立在多少国人的血泪之上? 一盏惨白的灯在大白天突兀的开着,挂在当头,更显得诡异。 感受到周围极其轻微的响动,杨世彦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他不禁叹息,看来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任,有时候他人虽不是故意加害,但弄巧成拙露了破绽也很难办。 杨世彦从腰间拔枪,藏身到一个巨大的铁桶后面,敌不动我不动。 一颗小石子飞来,打到金属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对方在试探。 杨世彦听声辨位,迅速起身给了冒头的人一枪,随后迅速转移阵地,把手枪换到左手,等待下一次机会。 对方比他想的要有耐心,没有过于冒进,而是躲在掩体后面等待机会。 杨世彦朝着空气开了一枪,紧随其后有好几声枪响,确定了大概的方位。 趁对方露头的机会,杨世彦抓住机会击毙一人,随后向右扑倒,过程中又解决掉了一个人。 果然,对面都是专业的杀手,开枪前都会通过子弹出膛的方位和惯用手预判瞄准,子弹贴着杨世彦的左肩飞过。 解决掉三个人后,杨世彦有点摸不清对面还有几人,他身上只带了一支枪,在敌情不明的时候抽不出时间换弹匣。 对面有个小屋,杨世彦清楚,那里绝对有埋伏。 如果能在子弹打完之前控制住屋里,那还有机会,否则只能在敌人眼皮底下换弹匣了,他讨厌做这么看运气的事情。 杨世彦边打边退,一直抵到了屋子的墙边,找到良好的射击位置,将追上来的三人逐个击破,随后翻窗进屋。 屋里伏击的狙击手很沉得住气,没有推门声绝不开枪。 杨世彦与屋内那人扭打在一起,杨世彦很快便将屋内的人制服,拿枪顶着他的脑袋,想要逼问谁是幕后主使。 皮靴的声音传来,只有一个人,应该是曾先生到了。 来的真不是时候,杨世彦轻叹一声,随后把手上的人打晕,轻轻走到门后,不断调整位置。 “您选的地方可真不怎么样。”杨世彦出声引起曾先生的注意。 “是吗?我看挺好的,提前消灭了一队人,待会儿也能轻松些。”曾先生看着屋外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隔着门回应道。 “您对自己选的地方这么满意,那就进来吧。” 推门声响起,子弹划破空气,从高处直直朝门的方向射去。 杨世彦在曾先生推门的那一刻,把手上那人狠狠往门上推去,子弹正中那人的胸口,穿透力极强的子弹一下子把人打穿。 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曾先生不禁谨慎起来。 “您是多大的人物了,还这么不小心。”杨世彦丝毫不紧张。 曾先生怕暴露位置,不敢说话。 杨世彦开始擦溅到身上的血:“别担心,那人没有‘眼睛’,一击不中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他该想想怎么跑了。” 第150章 双拳敌六手 曾先生依旧小心谨慎,四处张望。 “别看了,我既然敢进来,就说明屋里没有伏击之处,对方看不见我们,只能听开门声判断开枪时机。”杨世彦把自己收拾好才抬起头来。 曾先生刚要点头,就听杨世彦又开口。 “这只是其一,其二……”杨世彦把手枪的弹匣卸下来,随手一扔,然后换上新的:“其实我没子弹了。” “什么?”曾先生大惊。 “门外刚好有六个人,我还浪费了一颗子弹,要么刚刚好。”杨世彦把装满子弹的手枪重新别回腰间。 “你拿空枪还敢指着别人的脑袋?”曾先生难以置信。 “有什么不敢的。”杨世彦说的云淡风轻:“是他自己被吓傻了,居然都不数数外面究竟有几声枪响。” “杨世彦,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我越来越好奇了。” “等您经历多了这种场合,就不好奇了。” 杨世彦坐到窗边的箱子上,邀请曾先生坐下说话。 “好身手,怪不得你敢以身涉险。”曾先生不禁赞道,忍不住问:“你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我来沪江时就带了夫人,护卫反而会暴露行踪,这不是我之前告诉过您的道理?”杨世彦轻声道。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身手,也没你那么自信,还是多带点人稳妥,至少心里踏实。”曾先生自嘲笑笑。 “我要的东西呢?”杨世彦不想废话。 “什么东西?”曾先生明知故问。 “通行证,您的特批通行证。”杨世彦向曾先生伸手:“我不想没死在沪江反而死在广州。” “安排好了,都在接应你的船上。” “多谢。”杨世彦不想多说,准备离开:“屋顶上那个交给您了。” “活着。”曾先生起身走过来,扶了扶杨世彦的肩,凝视他的眼睛:“你永远是我曾永铭的兄弟。” 杨世彦的身影消失在窗户框住的四方天地。 雨越下越大了,人只要一出去,立刻全身被淋透。 西陵江段,暗流湍急,尤其是如今恰逢雨季,湍急江水的已经涨到了齐岸高,浪花冲起来又拍下,溅起的水滴能有一人高。 最近沪江水运犯忌讳,接连翻了好几条船。 捞江的水鬼想要趁此机会大赚一笔,仗着自己水性好,纷纷打赤膊下水,看看能不能捞到些值钱的货物。 但西陵河段太凶险了些,哪怕重金酬谢也没人敢下江。 谁会为了碎银几两搭上自己的性命? 杨世彦来到西陵的一个废弃船坞,身前江水翻涌,让人难以想象入海口的平坦三角洲地带能有如此奇景。 几艘破旧的渔船被粗缆绳捆在铁栓上,起起伏伏,随波逐流。 岸边搭了简易的木板浮桥,外漆掉了大半,木质框架都有些受潮腐朽,摇摇晃晃,逼仄狭窄,人走上前,不堪负重的木头就会吱吱呀呀的响。 走过去就不好退出来了。 杨世彦站在江岸上,在雨声中敏锐的分辨出脚步声。 第一个做饵的人冒头,杨世彦不管那么多,端枪就打。 一阵破空声,杨世彦持枪的手被飞来的一颗石子打偏,石子当当正正敲在手腕突出的那块骨头上。 力道极大,受击处立刻弥漫开蛛网状的青紫淤血。 但杨世彦的枪比常人要快,枪口被打偏时子弹已经出膛,飞速射向目标,让对方必须躲闪。 对方很老道,趁这个机会近了杨世彦的身,从满是泥水的货箱后面扑出来,与杨世彦缠斗在一起。 招招致命,剩下的就是你死我活的较量了。 杨世彦往旁边一闪没被扑倒,另一人拳头的黑影已经覆上他的脸。 江湖上长跑的伙计从小长在江边,年少便混帮派,功夫了得,再加上出招快准狠,是个棘手的对手。 杨世彦毕竟是军校出身,跟的还是林栎那个魔头,一招一式更有章法,但双拳终究难敌六手。 毕竟一个人无法进行护盘,难免顾此失彼,疲于招架,这种时候如果有个人能够互攻互守就会轻松很多。 可是没有如果。 局面有些僵化,对方许是没想到杨世彦身手居然这么好,三个沪江一顶一的高手短时间内都拿不下他。 一开始三位高手谁也不服谁,争锋抢功,各自为战,才让杨世彦能够喘息,发现杨世彦不好对付后,大家都摒弃前嫌,通力合作。 杨世彦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闪身到了江边,等待接应。 对方抓住杨世彦想跑的契机,一柄柳叶状轻薄的飞刀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杨世彦的后心。 杨世彦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撑着锁船的铁栓腾空闪避,堪堪躲过。 一人飞檐走壁迅速拉近距离,在空中接住飞刀,随后一个鹞子翻身改变了方向,从高处顺势而下,刺向杨世彦。 后方有第二枚飞刀出手,速度更快,方向偏了一点,完全封锁住了杨世彦躲避的路线,形成必杀之局。 雨声,破空声,打斗声混杂在一起。 飞刀的速度很快,又完全在背后的视野盲区,光是听声辨位再反应去躲闪已经有些迟了,更何况要在两路攻势中规划出一条安全路径。 难上加难。 杨世彦是厉害但他不是神仙,两害相较取其轻。 刀子嵌入杨世彦的右侧肩胛,入肉一寸,鲜血飞溅。 杨世彦跃起,在空中身子旋转一圈,右肩处的刀子划过背后人的胸口,伤口一直延伸到脖颈。 虽然是刀背,但速度之快,足以破皮削肉,鲜血立刻从脖颈的大动脉喷溅出来,人立刻瘫软在地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杨世彦。 不到一分钟的功夫,人就捂着脖子断了气。 杨世彦看到接应的人的信号,趁剩余二人不备纵身跳入江水中,立刻被汹涌的江水裹挟着朝下游冲去。 “妈的,叫他给跑了。”一人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恨恨道。 “这是西陵,他还能活?” 杨世彦沉入江中,那些咒骂声都与他无关了,生死关头他的运气向来不错,希望幸运之神还能再眷顾他一次。 第151章 初到广州 杨世彦被湍急的河水裹挟走。 汹涌的江面上有一艘快艇破浪而来,下游不远处已经布置好了一张网,把杨世彦接住后收网,把他拽上了船。 “你真的会游泳吗?”船上一人摘掉帽子,蹲下身看杨世彦的情况 “我只是说淹不死……”杨世彦睁开眼看了一眼来人是谁后,不住咳嗽,吐着呛进肚子的水。 “要不是我早到了一点,你就要被淹死了。”卢少爷:“都说了西陵江段凶险,不会水还敢跳,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之前没下过水。”杨世彦轻咳两声,缓了过来,轻声开口:“只是觉得没死在阴谋刀剑下,而是被淹死有些说不过去。” 卢少爷并没有没接话,如今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你是曾先生的朋友?”杨世彦开口问:“你爹知道吗?” 这位卢文誉卢少爷他们前些时日还在东北见过,浙沪军阀的大公子,如今却成了曾先生的盟友,简直不可思议。 “不然呢?要不谁会冒这个风险来救你?”卢文誉把杨世彦扶进船舱,嘴上也不客气:“我爹?别和我提他,他做的那点事我都不耻。” 杨世彦乖乖闭嘴,他觉得有些头晕支撑不住,刀刃上应该是淬了毒。 “别动,刀上有毒。”卢文誉摁住杨世彦背上的伤口想要拔刀。 “嗯。”杨世彦轻轻应了一声,两根手指夹住飞刀一使劲就拔了出来:“帮帮忙,我还不想死。” “你是真不怕疼。”卢文誉被他吓了一跳。 “我是怕时间长了真把我毒死了。”杨世彦扯开一角衣服摁在伤口上止血,随后开始闭目养神。 “你不会死。”傅晚晴走进来。 “学会偷听了。”杨世彦轻笑道。 “什么也没听到,没意思。”傅晚晴把药箱放到一旁的柜子上,蹲下身给杨世彦包扎伤口。 杨世彦缓缓起身,把湿透的衣服换掉。 看到杨世彦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卢文誉不禁有些疑惑,明明是个到哪都能闪光的人,怎么会承受如此惨绝人寰的虐待? 外面的雨小了些,厚重的云层有几丝赤红的光洒下。 “英国巡警是看着我跳江的,就看会不会有人较真,非得死要见尸?”杨世彦走到窗口,轻声问。 “不会,没人敢下水捞尸。”卢文誉把船开到风平浪静的地方。 “拦水呢?” “沪江上无数伙计都是靠水吃水,拦水就是拦了财路,是犯大忌讳的。”卢文誉让快艇在江上随波逐流,缓缓靠岸。 晚霞在水天交接处铺开绚丽的画卷,这份美丽稍纵即逝。 三人一同上岸。 “想怎么出境?把你们包装成货物送出去?”卢文誉开了句玩笑,随后认真道:“坐我的专列走,我亲自陪你们走一趟广州。” “多谢。”傅晚晴替杨世彦撑伞,二人先行上了车。 车门关上,卢文誉隔着窗户看着杨世彦和傅晚晴的身影,露出了些意味深长的神情,最终却没说什么,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到了广东。 杨世彦和傅晚晴通过卢文誉的关系,租住在二沙岛的独栋别墅中。 傅晚晴第一次来广东,如同飘零的叶终于找到了归宿,每个革命党人来到这里就像回家了一样。 “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谭先生?”傅晚晴站在窗边,眺望外面,风景娟秀,岁月静好。 “明早吧。”杨世彦轻声道。 终于要见到这位谭先生了,裴先生仙逝后,谭先生与其余三位先生共掌党内事务,谭先生的某些野心开始萌芽。 杨世彦知道,在这个初次北伐取得胜利,革命党政府即将正式成立之际,谭先生绝对容不下他。 第二日一早。 傅晚晴一身黑丝绒绣金凤的无袖旗袍,显得娇媚动人。 二人乘车到了东莎路,谭先生的办公室就在东莎路的大楼中,这里也成了如今革命党的政治中心。 查验过通行证,汽车缓缓驶入东莎路,在办公厅门口二人下了车。 “这里是政府办公厅,二位止步。” 还没等傅晚晴开口,身后一辆低调的黑色小轿车驶来。 车门缓缓打开,昭示着车内人的小心谨慎,谭先生低头从后座走下车,办公厅门口的军士立刻向他行礼。 “二位,久仰大名。”谭先生礼貌问候,儒雅随和,风度翩翩。 “二位要进去?”不等傅晚晴开口,谭先生接上了前言,很好的把谈话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是。”傅晚晴微微抬起头直视谭先生,这位她曾经的上线。 谭先生依旧是几月前的样子,浓眉大眼,温文尔雅,一笑间令人如沐春风很有好感,可越是了解他的行事为人,越知道他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傅小姐可以,但杨世彦你不行。”谭先生一双眼眸如古井一般毫无波澜,吞噬一切,深沉的可怕。 “为什么?”傅晚晴抢先问。 “党内没有你的档案。”谭先生双手拄着文明杖,笑意温和的等着杨世彦主动向他服软。 的确,“风筝”从来不是同志,只是一把好用的刀,刀尖所向,无往不利,谭先生曾经的话言犹在耳。 但杨世彦为了革命党做过多少牺牲,如何能被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抹杀。 “谭先生说得对,是我冒失了。”杨世彦顺从的点了点头,松开挽着傅晚晴的手,对她轻声说:“你去吧。” 傅晚晴冲他摇了摇头。 “去看看,回家说给我听。”杨世彦俯身在傅晚晴耳边说:“总不能咱们两个都做瞎子聋子吧。” 傅晚晴点点头,冲转身上车的杨世彦挥了挥手。 “傅小姐请。”谭先生绅士的冲傅晚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傅晚晴不客气的走进大门,她见识过谭先生伪善背后如毒蛇般的狠毒,如今只觉得这些表面功夫虚伪可笑。 来到谭先生的办公室,门口已经候着许多来汇报工作的属下,谭先生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二人走进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 第152章 腥风血雨 谭先生的目光垂落在傅晚晴的手上,那枚钻石戒指熠熠生辉。 “有戒指了,很适合你,真好看。”谭先生双手交叉,随意的放在翘起的腿上,却体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克制。 “戒指有什么好看的,您不是也有吗。”傅晚晴用右手覆盖住左手的戒指,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戒指代表的爱意才值得称颂。” “他主动给你买的?”谭先生笑问,傅晚晴说着不在意,却是在向他炫耀,证明之前他的话是错的。 可对与错和爱与不爱一样不重要了。 谭先生如今必须想想怎么才能威胁杨世彦了,对傅晚晴下手吗?或许自己真的低估了傅晚晴在杨世彦心中的地位。 “是啊。”傅晚晴笑意盈盈的抬头,对上谭先生审视的目光:“不过我很好奇,您为何如此关心我的私生活?” “傅小姐,您永远是我们最好的盟友。”谭先生笑意温和。 “是吗?”傅晚晴闲散的靠在沙发靠背上,一副打算长叹的架势:“可我太过于迟钝,居然一点也没感受到。” “傅小姐,革命政府即将成立,你如果不想回北京政府,那就应该留在广州为政府效力。”谭先生轻声道。 “我留在广州做什么呢?”傅晚晴挑眉问。 “财政部长。” “我不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和资历。”傅晚晴笑着拒绝。 “两个月,最多两个月,你就会是这个位置的最佳人选。”谭先生说的轻松自在,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我想回汉城去,这样不会挡了别人的路,我也能睡得安生些。” “事到如今了,傅小姐还不认清形势,要和杨世彦一条路走到黑吗?”谭先生只觉得傅晚晴的固执十分可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谭先生这话真有意思。”傅晚晴眼中闪过疑惑,不懂就问:“夫妻本就应该同进退,共荣辱吗?” “杨世彦他只有退,没有进。”谭先生叹息一声:“革命政府成立后,首要任务是挥师北伐,统一中国,打倒列强,除军阀。”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了。 杨世彦是军阀独子,未来的大军阀,若北洋政府王座上坐着的是“皇帝”,他们这些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大小军阀就是“诸侯”。 杨世彦与革命党永远势不两立。 “人难道生来就该被贴上标签,一辈子都揭不掉吗?”傅晚晴摇头表示不赞同,谭先生这话说的不对。 “可他身上留着军阀的血,终究是与我们不同。”谭先生语气意味深长。 “人总是会变的,我可以从傅家大小姐变成的三民主义战士,杨世彦为何不能呢?”傅晚晴冷声发问。 “他有退路,哪天不想干了还可以舒舒服服回去做军阀少帅,而我们没有退路,失败了就是乱臣贼子,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你不懂!”傅晚晴厉声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谭先生收敛了声色,侧头看向傅晚晴。 傅晚晴心里明白,谭先生是怕杨世彦加入革命党,怕杨世彦夺走属于他的一切,所以才会拼命找蹩脚的借口,百般阻挠。 “谭先生,财政部长的位置我不合适,您另请高明吧。”傅晚晴起身,这些党内斗争她不想参与,也不想做别人的棋子。 傅晚晴走了,谭先生没有留她。 傅晚晴在办公厅中遇到了不少“熟人”,鸿发酒楼的谢老板已经成为了谭先生的左右手,但更多的是只知名字未见真容。 傅晚晴疏离又不失礼貌的打了招呼,派系分立,她还是不参与的好。 傅晚晴走出办公厅的大门,有车静静停在路边等她,她坐上车便对上了杨世彦关心的目光。 “怎么没回家?”傅晚晴声音一下子哽咽。 她一心想来广州,想看到的就是这些蝇营狗苟,勾心斗角吗? 傅晚晴越想越难过,她在人前的坚强冷静,此刻全然化作泪珠,无法抑制地接连而下,一双桃花眼被泪浸的迷迷蒙蒙,令人心生怜惜。 “咱们先回家。”杨世彦把傅晚晴揽到怀里,任由她扎在自己怀里痛哭。 二人回到别墅里。 “都说军阀无情无义,唯利是图,如今看来,只要身居高位都会变成那个样子,无人能免俗。”傅晚晴心事重重,怔怔的看着窗外。 夏日炎热的风穿窗入户,让心情更加沉郁烦躁。 “理想终归只是理想,果真太脱俗飘渺,我们都是凡人,实现起来只会变了样子。”傅晚晴怅然摇头,不禁唏嘘感叹。 “是因为我的事让你如此感慨吗?”杨世彦轻轻走到傅晚晴身旁,拿折扇为她扇风,扫去烦闷。 “投之以木桃,他们只会报之以刀剑阴谋,小人行径,无耻至极。”傅晚晴声音不自知的带上了些许怒意。 杨世彦静静听着。 北伐刚刚迈出第一步,党争就要开始了吗? “党内矛盾如此尖锐,革命早已变了样子。”傅晚晴不禁唏嘘感慨:“这何尝不是另一个军阀政府,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 杨世彦默不作声的守在一旁,傅晚晴进到办公厅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傅晚晴不说,他就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已经气到开始说废话了。”傅晚晴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抱怨,叹了口气:“坐下说吧。” 杨世彦陪傅晚晴在沙发坐下,桌上放好了冰镇果汁。 “裴先生仙逝后,党内谭先生总理政事,虞先生掌握着军队,季先生管理财政,唐先生也可与谭先生分权,四派分立。照理说,他们四人应是分别做政府主席、财政部长、军事部长、理事部长。” 说到这,傅晚晴略一停顿,接下来的话是重点。 “可谭先生邀我留下做这个财政部长,你有没有觉得很蹊跷?” “不是谭先生一人邀你,三派都默许了这个结果。”杨世彦一下子就明白事情的因果。 一句话,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嗯。”傅晚晴点点头:“我觉得这样不对。” 第153章 噩梦 之后的一段时日。 傅晚晴利用谭先生心腹的身份在已见雏形的政府中游走,探听情报,回家桩桩件件说给杨世彦听,共同分析。 谭先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谭先生,傅小姐每日都过问我们的工作细则,是否……”属下不放心。 “傅小姐在北京是继承了裴先生遗志的,她想过问党内事务,有何不可?”谭先生坐在红木办公桌前,指节轻叩桌面,若有所思。 “可是……”属下还想再辩,却被谭先生抬手打断。 “傅小姐想打探什么你们大可以实话告诉她,她没有强权,只有一腔热忱,什么都改变不了。”谭先生不以为意。 谭先生发话了,属下只好依言照做。 傅晚晴在政府办公厅内随意走动,畅通无阻。 谭先生的态度很明确,他可以毫无限度包容傅晚晴的所作所为,但绝不允许杨世彦接近东莎路,他去接傅晚晴回家都不行。 杨世彦也不强求,每日站在窗边等傅晚晴回来。 黄昏的霞光穿窗入户,明艳了房间,将窗边人深黑色的影拉的颇为颀长,如墨如渊,不动如山。 傅晚晴每日回家时心情都十分严肃沉重,但杨世彦总能驱散她的坏心情。 吃过晚饭,二人坐在窗边的小榻上边下棋边梳理线索。 下的是国际象棋,傅晚晴前些时日教会了杨世彦,一局时间正好能把今日的事情梳理清楚。 “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这是裴先生留下的三大政策,是新旧政府都应全面贯彻的政策。”傅晚晴一边走棋一边说:“谭先生作为裴先生三大政策的拥护者,即将成为新一任政府首脑。” “谭先生正在培养他的情报网,我看每月有一笔上万的支出,购置最先进的电报机,还找了电报密码方面的人才。”傅晚晴说着今日得到的信息。 “嗯,这也无可厚非,情报无论合适都是最重要的,这能提前判断,减少不必要的损失。”杨世彦思索该走哪一步,他总觉得思路有些闭塞。 傅晚晴点点头,她也如此想。 “你不喜欢谭先生吗?”杨世彦轻声问。 “不,恰恰相反,我认为以谭先生的手段,他会是一位优秀的领袖。”傅晚晴垂眸注视棋盘。 “那你在担心什么?” “正因为我太了解谭先生了,我知道他手段高明,但他也是个为了达目的能不择手段的人。” “一位新的领袖崛起,必然伴随着政府高层的人员变动,只要大体方略是对的就可以了。” “三大政策没有问题,就怕下面人落实起来变了样子。” “checkmate!”傅晚晴的后和车封死了杨世彦的退路。 “真厉害,能把我绕进去了。”杨世彦轻声称赞,微微蹙眉,不禁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输。 “是我没把你教会,不是你的问题。”傅晚晴把棋子重新摆好,把棋盘收到一边:“有什么想法?” “让中国先统一了再言其他。”杨世彦起身。 “嗯。”傅晚晴点点头,准备去洗漱。 杨世彦从来不会把担心展露在傅晚晴面前。 杨世彦清楚的知道,谭先生和他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只想要能够施展抱负的天地,但谭先生怕他飞的太高,威胁到他在党内的地位。 谭先生心细多疑,任凭他如何解释谭先生也不会相信,只会越描越黑。 谭先生早在三月就想让他死。 傅晚晴裹着浴袍从浴室出来,坐在梳妆台前,周身带着氤氲蒸腾的热气,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动人。 杨世彦赶紧把心事收拾好,走到傅晚晴身边。 “你最近有点上火,明天我叫人给你熬莲子羹。”杨世彦帮傅晚晴擦头发,看到傅晚晴脸上起了细小的红疹。 “好。”傅晚晴笑着点头,镜中倒映她眉眼弯弯:“最近没什么事,咱们都早点睡吧,调整一下作息。” 杨世彦点点头。 他们如同老夫老妻一般默契和睦,许多事心照不宣,无需费口舌去询问。 不到十点,二人便关了灯躺下睡觉,傅晚晴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杨世彦静静靠在床头望向窗外漆黑一片中的点点星光。 过了两个时辰,正值深夜,窗外的夜枭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凄厉尖锐,惊扰了一片漆黑的寂静。 傅晚晴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下子坐起来,抱膝靠在床头。 “怎么了?”杨世彦依旧没有睡,轻轻把傅晚晴抱在怀里。 “我做噩梦了。”傅晚晴神医一口气后开口:“我梦到革命失败了,死了很多的人,整个街道、城门都是血染的鲜红,许多熟悉的名字……全都牺牲了。” “梦里都是假的,你白天想太多了,才会做这种梦。”杨世彦轻轻拍着傅晚晴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 “那你会做梦吗?”傅晚晴微微仰起头问。 “会,我时常会梦到我的兄长、母亲、裴先生,还有……”杨世彦温柔的抚摸傅晚晴的脑袋,轻声道:“我太想他们了。” “还有什么?”傅晚晴轻轻追问。 “没什么。”杨世彦轻笑着摇了摇头,那份感情只能封存在心中,永远不能宣之于口,他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我先前梦到裴先生,裴先生总会说些鼓舞人心的话语,最令我记忆犹新的便是那句‘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傅晚晴坐在杨世彦怀里静静听着,听到那振聋发聩的金石之言,心中不禁燃起了些许豪情壮志。 “而最近,我依旧会梦到裴先生,我们只是遥遥对望,默默叹息,我想要去追,却被困在一片雾霭之中。” 革命形势不容乐观,他们身处涡旋之中,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到这一点。 “咱们回家吧。”傅晚晴轻声道:“这里不是我向往的样子,但革命依旧是我心中的火焰。” 看杨世彦不语,傅晚晴继续道:“我想回到汉城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不是困在这里,听那些大人物虚与委蛇。” “先睡吧。” 第154章 困兽犹斗 六月一日。 沪江传来消息,日本工厂的工人罢工,学生上街游行宣讲,却遭到了军阀和列强势力的残酷镇压,造成了震惊全国的惨案。 先驱的流血牺牲唤醒了人们的血性,更多的人醒了过来,举国上下反对列强和军阀霸权主义的呼声到达最高潮。 同日,傅晚晴走后,杨世彦收到了谭先生的邀约。 杨世彦一身休闲装,来到饭店赴约,谭先生已经在等他了。 “谭先生想问什么?”杨世彦直入主题:“您若想问我入狱的事,就不必开口了,我什么都没说,但我什么都知道。” “谁给你的胆子来广州。”谭先生笑着看向杨世彦。 “荀司令都不敢杀我,您敢吗?”杨世彦回敬:“您不是盼望着汉城能和平易帜吗?杀了我就做不到了。” “不杀你就有希望?”谭先生说道:“我听说为了救你,杨司令和张大帅达成协议,你告诉我,汉城还能和平易帜吗?”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杨世彦轻声道。 “真是伶牙俐齿。”谭先生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摇了摇头:“杨世彦,我告诉你,傅小姐是我一手培养……” “那又如何?”傅晚晴的事情上,杨世彦丝毫不示弱:“晚晴是我的夫人,我会用一生一世践行对她的诺言。” “我们打个赌,傅小姐最终会站在我这边。”谭先生自信满满。 “那是她的选择。”杨世彦没有否认。 “好。”谭先生率先结束了这次交锋:“那让我最后威胁你一次,如果你不在三日内离开广州,我便会抓了傅小姐,让你们一辈子离不开这里。” 杨世彦沉默了,他第一次被人成功的威胁了。 “你的卫队还在沪江,你觉得光凭你一个人护的住她吗?”谭先生静静等着杨世彦给他答案。 空气是死一般的凝固。 “我给你上这最后一课,你如果想要保护谁,就要有强权,你的权力从何而来,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你不是汉城杨家的少帅,你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那里赋予你无上的权力,你一辈子都走不脱,无处可逃。” 杨世彦敛眉垂目,依旧是一言不发,谭先生知道他那是被戳到痛处的无奈。 杨世彦如今就如谭壮飞先生就义时所言“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所以说回去吧,这半年你们也该闹够了,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不开一枪救中国谈何容易,最终的统一还是要靠枪杆子,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明白。” 这话说得对,但太直白残忍了些。 “受教了。”杨世彦起身微微欠身,一礼后便告辞。 谭先生看着杨世彦离开时略显落寞的背影,也不禁有些唏嘘感慨。 如今是建立革命政府最好的时机,他不能容杨世彦留在广州,他与杨世彦不是一路人,永远站不到一条线上,实在可惜。 接下来的三天。 杨世彦心事重重,无声的陪傅晚晴转过她所有想看的地方,傅晚晴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杨世彦不主动说,她就不问。 最后一日之期的下午,二人在烈士陵园祭奠了先烈,原本准备离开广州,却不由自主转到了黄埔军校的门口。 有曾先生的通行证,二人很轻易的走进了军校。 今日赶巧了,正值军校的政治部对学员进行政治演讲,主席台上慷慨激昂的话语令杨世彦驻足倾听。 “为什么要革命?是为了打倒帝国主义,军阀和贪官污吏,推翻压在人民身上的大山……” “我们要救国卫民,严守纪律……” 主席台上演讲的那位先生,义正词严,掷地有声,话语中为国为民的宗旨深入人心,眉目开朗疏阔,令杨世彦对他颇有好感。 杨世彦静静听完演讲,主席台上的那位先生向他走来。 “您是……”杨世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但是不敢确定。 “我是军校的政治部主任……(这里不让写)”对方笑意和善温文,礼貌的对杨世彦伸出了手。 “杨世彦。” 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完全没有初次见面的生分,更像是两人心中理想与热忱的一次碰撞。 寥寥几语问候,对方身上那份自信和泰然令杨世彦由衷折服。 回到办公室中,二人促膝长谈。 “革命军挥师北伐,必经汉城。”对方先行开口:“汉城天险,易守难攻,况且地处大江上游,若炸堤放水,便会水淹七军。” “是。”杨世彦点头:“我不想和革命军兵戎相见,更不想置汉城百姓于战乱之中,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战争是可以避免的。” “家父定不会与革命军和谈。”杨世彦苦笑着摇头:“我人微言轻,左右不了父亲的想法,怕到时候会是一场大战。” “杨少帅为何如此悲观?” “没有为何。”杨世彦轻声道:“希望革命军莫要惊扰汉城,我也会尽力说服父亲不要出兵与革命军相抗。” 双方都陷入了一阵沉默,这不是大家想听到的结果。 “还望先生能把我的意思转达给谭先生和曾先生。”杨世彦言语恳切。 “军阀不根除,国家就没有真正的统一。” “您说的没错,但我杨家在汉城励精图治,民众心中并无不满厌恨,若革命军要在汉城发动战争,怕是要遭民众唾弃。”杨世彦说道。 “不战,亦可。” “先生说笑了,先生若真有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今日便不会和我在此谈话了。”杨世彦轻声道。 “你一人力微,但若举全城之力,杨司令的态度难道还不会动摇?” 见杨世彦不语,对方又道。 “我向来佩服杨少帅的行动力,也知道你寻求改变,有些事情不尝试如何能知晓结果呢。”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了。”杨世彦轻声道,随后起身告辞。 走出军校,已是日薄西山。 杨世彦与傅晚晴坐上了回汉城的火车,不知究竟是回家,还是重回牢笼,做困兽犹斗。 第155章 回家 (本人已疯,第三卷全部是疯言疯语,非战斗人员请及时撤离) …… 回到汉城。 二人乘车从火车站入城,车开的很快,穿过人迹罕至的山路,进入城内,街上依旧是看不到什么人。 车子在杨府门口停下,二人下车。 傅晚晴抬头,看着熟悉的高门大院,心中有了些别样的情绪,与第一次站在这里的心境迥然相异。 二人踏入府门,府里家丁更少了些,十分萧索,没有一点人气。 “少夫人,老爷请您过去。”管家一路小跑迎了上来。 “去吧,别管我。”杨世彦冲傅晚晴轻轻点了点头。 傅晚晴走后,杨世彦思忖着在内院跪下,他在院中能隐隐绰绰看到屋中父亲和傅晚晴的身影。 傅晚晴转头看向窗外,只是一眼就坐不住了,夺门而出。 杨显嵩跟在傅晚晴身后。 “父亲。”杨世彦轻轻唤了声。 “闹够了,终于肯回来了。”杨显嵩声音冰冷,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八十,不冤枉你吧。” 傅晚晴反应过来这个数字代表什么后,试图插话。 “他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吗?”杨显嵩一个眼神,让傅晚晴把话扼杀在喉咙中:“九十,还想再加?” “爹……”傅晚晴上前一步,还想再辩。 “一百。”杨显嵩的声音冰冷的不近人情。 傅晚晴不敢再说话了,杨显嵩的狠心她又不是没见识过。 “这个家里还是我说了算,你最好听话一点,这只是给你个警告,我收拾不了你,还动不了他吗?”杨显嵩笑眯眯的看着傅晚晴。 傅晚晴咬唇不语。 “先跟我进来吧。”杨显嵩轻声对怔在原地的傅晚晴说:“等他能见你的时候,我就放你回去。” 傅晚晴乖乖听话,生怕又给杨世彦惹上什么麻烦,她回到房间后频频侧头望向窗外,看不到杨世彦的身影,她不禁心神不宁。 “静心,会下棋吗?”杨显嵩问。 傅晚晴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她尝试揣测杨显嵩的心思,却毫无结果。 杨显嵩的平静不能用喜怒不形于色形容,仿佛无论涉及什么人,什么事,他都能镇定处置,从不后悔。 “坐吧,让我看看你的水平。”杨显嵩坐在窗边,随后对傅晚晴做了个请的手势:“他那边也就一盘棋的功夫。” 傅晚晴思忖着坐下,正要开口,却又被杨显嵩堵了回去。 “他最近棋下的甚好,连我都能绕进去了,他有没有教你?”杨显嵩拿起一把棋子,从高处一颗颗倾倒回棋笥中。 棋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傅晚晴的心跳同拍。 杨显嵩问话,傅晚晴不敢不答,她局促的摇了摇头,随后低下头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 杨显嵩没说什么,专心下棋。 “老爷,少爷他……”一人慌慌张张跑来通报。 杨显嵩抬眼看了对面的傅晚晴一眼,在棋盘上重重落下一子,略显不悦,随后冷冷招手让人过来说。 “少爷他咳血了……”声音立刻变成了傅晚晴听不到的大小。 “知道了,继续吧。”杨显嵩一边落子一边嘱咐:“让他回去换个衣服立刻到我这来,把申医生也叫来。” 人退下去了。 “不用担心他。”杨显嵩对上傅晚晴探究的眼神,笑道:“我是他亲爹,我还能害他不成?” 杨世彦听话的来到杨显嵩的房间,抬手轻轻敲门,得到许可后推门进来。 “伸手。”申医生就在门口等着杨世彦。 申医生冷脸扯过杨世彦的胳膊,手指搭上他的脉搏,随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发话。 杨世彦的心提到嗓子眼,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最清楚,他努力装作轻松不让傅晚晴起疑心。 装的永远成不了真。 “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好好休养,别太操劳,我说清楚了吗?”申医生松开了杨世彦的手,让他过去。 杨世彦一走近,傅晚晴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紧张的拉住杨世彦的手,杨世彦轻轻回握,让她放松。 “咱们把棋下完,棋局不能没有胜负。”杨显嵩恰到好处的冷声开口,又扫了杨世彦一眼:“至于你,观棋不语。” 杨世彦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不知道父亲究竟发现了什么。 不多时,胜负已分,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傅晚晴终于从煎熬中解脱出来。 杨显嵩让傅晚晴先离开,傅晚晴看了杨世彦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一步三回头的先行回房。 “坐吧。”杨显嵩一边收拾棋盘,一边说:“你的确是没做错什么,只是交易罢了,下次可要涨价了,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父亲。”杨世彦虚虚坐下。 “申医生,给他打一针镇定剂。”杨显嵩没有理会杨世彦的拘谨,把榻上的棋桌搬走,腾出空间。 杨世彦虽然乖乖的伸手,但看到针管的那一刻,还是不由自主的皱了眉。 微乎其微的疼痛,随后感官变得有些迟钝,一切都变得很平静。 等杨世彦彻底失去意识,杨显嵩和申医生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都在不言中,谁都明白,但谁都不愿意接受。 药石无医,太过于无奈的一个结果。 申医生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再熟悉不过的一对父子。 杨显嵩看着昏迷中的儿子,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杨世彦的脸上是毫无血色的惨白,那种安静祥和让人错觉他只是睡着了,又不安于或许他永远不会醒了。 杨显嵩的手经轻抚上儿子的脸颊,他感觉儿子长长的眼睫在触碰时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不禁皱眉,撤回了手,脸上的温柔也瞬间无存。 杨显嵩抓起儿子的手,使劲向榻上砸去。 杨世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不禁紧绷肌肉想要避免撞击,等他反应过来时杨显嵩已经把他的把戏看穿。 “胆子大了,在我这还装。”杨显嵩语气微恼:“起来吧。” 杨世彦缓缓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轻轻咬了下嘴唇,不知所措,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第156章 旧情 “父亲……”杨世彦坐在床沿,怯怯开口。 杨显嵩瞥了儿子一眼,没有作声,他知道镇定剂是有效果的,但杨世彦从小就缺乏安全感,从来不会真正毫无戒备。 “既然醒着,自己脱衣服。” “父亲……”杨世彦轻轻开口。 父子无声的对视,杨世彦眼中怎么都掩藏不住那一丝惧意。 杨世彦很快就缴械投降,脱掉衣服,整齐的叠放在一边,一展间可以看见雪白的布料上血迹殷然。 衣服脱下,杨世彦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瘦,瘦得不能再瘦。 这是杨显嵩第一次正视这个孩子身上的伤,新伤旧伤叠在一起,竟是多的让他心惊。 “晚晴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是我自己任性。”杨世彦小声辩解。 杨显嵩拿沾了酒精的药棉深入皮肉翻卷的伤口,一寸寸擦过,雪白的棉团立刻被鲜血浸染成刺目的红色。 “疼也给我忍着,我不惯着你。” “嗯。”杨世彦低头轻声应道,不敢看父亲一眼。 “别怨我罚你,都是你自找的,等我死后,就没有这么轻的代价了。”杨显嵩扶了扶杨世彦的肩膀,叹息道:“你自己体会吧,回来就好。” 杨世彦觉得今日的父亲格外陌生。 他这半年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踩着父亲的红线,可父亲好像并没有要和他算账的意思。 父亲亲自去东北救他,派飞机震慑荀司令的军队,帮他摆平了沪江画报的风波……这放到之前杨世彦想都不敢想。 杨显嵩熟稔的给杨世彦身上的伤口处理好,随后轻轻拉过儿子的手。 手指相碰时,他感觉到底下那只小手湿漉漉的,低头一看,被鲜红的颜色刺了眼,他温柔地拿棉巾轻轻擦拭掉血迹。 “父亲,您是不是有话想问我?”杨世彦试探着对上父亲的目光,却如触电一般迅速移开。 杨显嵩没有回答。 “您问吧。”杨世彦第一次揣测到了父亲的心意,他轻轻开口。 杨显嵩手上的动作明显一怔,果真是被戳破了心事,却没有追究杨世彦的冒犯,而是顺着杨世彦的话问下去。 “你小时候,你娘都和你说过什么?” “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世彦记不清了。”杨世彦抿唇,笑的有些勉强。 杨世彦知道,父亲这个时候提起他娘,必定是知道他在沪江唱了《思凡》,起了疑心,父亲果真是手眼通天,远在沪江的事都一清二楚。 杨显嵩盯着杨世彦的眼睛,突然发现他有些看不透这个小儿子。 “告诉我答案。”杨显嵩沉声道,不给杨世彦任何含糊的空间。 云笺究竟爱不爱他,这是杨显嵩纠结一生的问题,这份纠结没有随着那个女人的香消玉殒而消散,反而愈演愈烈,越发刻骨铭心。 杨显嵩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直到他发现算漏了一个人。 他这个小儿子早慧,如今怕是唯一的知情人了。 杨世彦敛眉垂目,默不作声,他的确知道答案,他记事很早,母亲倾诉给他的那些事他全记得。 “回答我。”杨显嵩扳起杨世彦的下颌,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世彦小时候说过,我是您的儿子。”杨世彦如海般深沉的眸子里,有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情绪。 杨显嵩松开了对杨世彦的钳制。 “您不信我,又何必执着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呢。”杨世彦闭上眼睛,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好孩子。”杨显嵩把儿子揽到怀里。 杨世彦低下头不敢与父亲对视,刚刚父亲抱他时避开了他身上的伤口,那种感觉触动了他最柔软的心房,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找件衣服穿上。”杨显嵩轻声道。 杨显嵩看着儿子穿着自己的衣服坐在一边,明明长的和自己一点都不像,但总能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回去告诉晚晴,在我这里想看什么就大大方方的看,在外面还是小心谨慎一点为妙。”杨显嵩说道。 杨世彦诺诺称“是”。 “铭煜过两天回来,你去和他交接一下。” “父亲……”杨世彦大惊。 杨世彦微微皱眉,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他去做这个少帅,明明杨铭煜也能做的很好。 “我没有在和你商量。”杨显嵩的话不容置喙:“如果他不放权,你可以动用一些非常手段。” “世彦明白了。”杨世彦赶紧应下。 杨显嵩看着局促拘谨的儿子,不禁轻叹一声。 “爹~”杨世彦唤的很轻,声音仿佛从天边飘来。 “试探我的底线?”杨显嵩目光瞬间冷了下去,声音如霜雪般素冷:“给我滚出去。” 杨世彦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杨显嵩看着深黑色的房门有些发怔 那声爹太陌生,他明明很早之前就不允许杨世彦这样叫了,他怕如果杨世彦也是个会哭闹撒娇的孩子,他会心软。 杨显嵩静静的坐了一会儿,随后打开书柜里的暗格。 里面是小夫人禄云笺的灵位,他燃了三支香,静静的看着香一点点烧完,仿佛又看到了云笺的音容笑貌。 那个女人有如同翩飞的云,轻轻柔柔,清灵却又不失志气,风雅却又不失英朗,和她的儿子一点都不像。 杨世彦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干干净净,陈设和先前没有丝毫改变,桌面地面一尘不染,这半年房里没人,但依旧天天有人来打扫。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傅晚晴心神不宁的坐在椅子上,见到杨世彦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没事。”杨世彦揉了揉傅晚晴的脑袋。 “你爹好像什么都知道。”傅晚晴蹙眉道:“我看他房中的文件清清楚楚记录了我们在广州的行踪……” “父亲是无所不知的,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杨世彦轻笑道:“你别偷偷摸摸看了,下次光明正大的看就行。” “我偷看被发现了?”傅晚晴不禁皱眉,她就扫了一眼,已经很谨慎了。 杨世彦笑笑不说话。 “你爹那么神通广大,我想做的事情看来是做不成了。”傅晚晴叹了口气,愁眉不展。 “尽管去做,有我在呢。” 第157章 重振汉城 傅晚晴想到他们半年内的行踪全部掌控在杨显嵩中,不禁皱眉。 “你爹实在是太可怕了。”傅晚晴有些烦躁:“本来想回汉城做些启迪民智的事情,如今看来果真是困难重重。” “有我在你怕什么?”杨世彦回过身,看向傅晚晴。 “我要开报社,开剧院,演文明戏,革除旧制,提倡新规,你爹知道了还不气死。”傅晚晴耸了耸肩,看向杨世彦。 “在家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杨世彦温柔的回应傅晚晴的目光。 “出了事你替我担着?”傅晚晴歪头问。 杨世彦郑重的点了点头。 “那我可就放手去做了。”傅晚晴盈盈笑道:“你不去找杨铭煜?你的东西他应该玩够了,该还回来了。” “我一会就动身。”杨世彦轻声道。 镇北军司令部中。 杨铭煜骑上马不知道要去哪,被赶来的杨世彦堵了个正着,他一脸邪笑,玩味的看着许久不见的小叔,跳下了马。 “小叔别来无恙啊。”杨铭煜一抬马鞭,草草问候。 半年没见,杨铭煜脸上的稚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他年纪的阴翳,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张扬与邪魅。 “长高了。”杨世彦轻笑着回应。 先前杨铭煜身高和杨世彦相差无几,如今再见,杨铭煜要比他高出一寸,他必须的微微抬头仰视了。 “人是会成长的,只有小叔还停滞不前。”杨铭煜意味深长:“小叔看看如今的汉城,是否比旧日更加繁荣昌盛。” 汉城经历了动乱,杨铭煜抓住理由向外扩张,一举拿下了周围数城的地盘,不断侵略挤压齐义祯和大小军阀的地盘。 如今的汉城依旧是一城五镇,但势力直插中原,辐射范围极广。 “是挺好的,辛苦你了。”杨世彦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铭煜的肩膀:“但这位置终归是我的,该还给我了。” “凭什么?”杨铭煜斜觑杨世彦,丝毫不客气:“我拼死拼活打仗,你如今来捡现成的,好像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兵马未到,粮草先行,劳民伤财。”杨世彦轻声道:“以战止战,以战养战,这样的日子该结束了。” “小婶婶说过‘威名是打出来的,权利是斗出来的,这世界脏透了’,我深以为然。”杨铭煜微微扬起下颌。 “可我才是杨家少帅。”杨世彦沉声道:“我不喜欢打仗。” 他现在除了一个少帅的身份,没什么能比过杨铭煜了。 “你是少将,我如今也是,你有什么高贵的?”杨铭煜不以为意,他现在不比杨世彦差什么了。 “北京那边想让我们内斗,你要遂了他们的心意?”杨世彦轻声问。 杨铭煜冷冷盯着杨世彦良久,最终还是认可了杨世彦的话,这是汉城杨家的家事,不能让外人得意。 “杨世彦,你怕死,我不怕死,咱们走着瞧。”杨铭煜冷冷跨上马,居高临下的看着杨世彦。 杨世彦垂眸。 是啊,他怕死,他不能死,因为他的命是三哥捡回来的,是欠傅晚晴的,他怎么敢死? 杨铭煜双腿一夹马腹,纵马离开了。 杨世彦看着杨铭煜的身影消失,转瞬后,他释然地松了口气。 杨铭煜没有错,他铁血手腕,战无不胜,把汉城治理的井井有条,但极端的强权霸权如何能减少战争,长治久安。 只是他们二人站在了不同的立场。 傅晚晴去了鹤鸣居。 “夫人回来了。”清漪姑娘前来迎傅晚晴。 清漪落落大方,俨然一副成熟老板的姿态,傅晚晴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她把鹤鸣居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生意兴隆。 听说曾经有人想来闹事,都被清漪柔中带刚的怼了回去,自那以后,大家都知道傅晚晴虽不在,但这位代理管事的老板也是不好惹的。 “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傅晚晴与清漪在雅间中对坐。 雅间中半掩着纱帘,傅晚晴背对舞台,气定神闲地坐在雅间中,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小饮一口,随后双目轻合,悠闲地听着舞台上几位姑娘在抚琴唱曲。 “夫人可真有远见,当初我着实没想到这茶楼能做这么大。”清漪浅笑着端起茶杯,冲傅晚晴隔空一敬。 “哪里,我是个商人,有利可图就干。”傅晚晴谦虚道。 “夫人可比您说的高尚许多,一开始您就是为了革命,为了国家和人民的为了努力。”清漪盈盈笑道:“听说夫人去广州了,如何?” “广州政局乱象丛生,我不喜欢那个氛围,我还是回熟悉的汉城,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傅晚晴轻叹一声,有些无奈。 清漪察觉了傅晚晴情绪的变化,没有再说什么不让人高兴的话题。 “您和少帅……”清漪笑意更盛,一副想要探听八卦的样子。 “没有,我们只是……”傅晚晴面色微红,有些说不下去,赶紧捂住了清漪的嘴,不让她继续探究。 “怎么?”清漪促狭的摆脱傅晚晴的桎梏。 “他是自己人,和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傅晚晴轻声道:“咱们日后有靠山了。” “真的?”清漪有些惊讶。 “嗯。”傅晚晴轻轻点了点头:“革命军即将北伐,我想让汉城和平易帜,给百姓避免一场灾祸,也能让革命军北伐之路更容易些。” “可是,汉城还是杨司令做主,少帅他……”清漪不无忧虑。 “世彦他的确说不动杨司令,我们也左右不了杨司令的想法,但顺民者昌,逆民者亡。”傅晚晴轻声道。 “您是要让所有民众醒过来。”清漪理解了傅晚晴的意思。 “对。”傅晚晴郑重的点点头:“我打算开报社,尝试刊登一些进步文章,日后把我爹窃走的剧院收回来,演一些文明戏,若是能开办学堂,让青年有志向有担当,那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少帅他会很为难吧。”清漪轻声道。 “我了解他,他虽不说,但若不让他做这些,他会更难受的。”傅晚晴轻叹道:“所以,不用有顾虑。” 第158章 图变 “我的剧院如今怎么样。”傅晚晴若有所思。 “那剧院自从汉城动乱便没有人经营打理,已经闲置许久。”清漪一边为傅晚晴倒茶一边说道,说罢,看了一眼傅晚晴的神色。 傅晚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是啊,傅老爷早就没法继续霸占她的东西了。 “我的东西,没那么轻易被人夺走。” 台上的表演落下帷幕,傅晚晴放下茶杯,缓缓起身,傅晚晴便和清漪姑娘走出包厢,清漪送傅晚晴上车。 “一起吧。”傅晚晴坐上车,朝清漪说道。 傅晚晴和清漪坐在车后座,二人一同前往剧院。 路上,傅晚晴率先开口说道:“北欧戏剧《玩偶之家》,你觉得如何?与国内的新戏《新茶花》有何区别?” “我没看过。”清漪轻声道:“但我看过一位先生评议娜拉出走的桥段。” “说来听听?”傅晚晴侧头笑问。 “那位先生说,娜拉出走后,不是堕落,就是回来。”清漪神色略微有些黯然,许是想起了过去的日子。 “一只小鸟,在笼子里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笼门,外面便又有鹰,有猫。倘若已经被关得麻痹了翅膀,忘却了飞翔,也诚然是无路可以走。还有一条,就是饿死了,但饿死已经离开了生活,更无所谓问题,所以也不是什么路。”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傅晚晴看着车窗之外,轻声道:“那位先生是如此说的吧。” 清漪点了点头。 “女性的思想是觉醒了,但社会依旧黑暗,缺乏对女性的包容。”傅晚晴轻叹道:“我们不能只是呼吁,我们要改变当今现状。” 车子开到了剧院门口。 “楚宁?”傅晚晴下车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少帅夫人。”楚宁闻声转过身,看到傅晚晴的那一瞬脸色有些精彩,随后开口问:“夫人为何来此?” “看看我的地盘被霍霍成什么样子了。”傅晚晴依旧是一副促狭的样子,玩味的看着楚宁:“谁让你来的?” “夫人……”楚宁是被看破心事的惊讶。 “是杨铭煜吧。”傅晚晴也没耐心等楚宁回话 “夫人说笑了,是我家夫人爱听戏剧,一心想盘下这剧院,我这才来看看。”楚宁赶紧找补两句,不过他在心中暗叹:夫人果真是一眼就能把事情看透。 “都成家了。”傅晚晴一双桃花眼含着如春风般的笑意,语气淡淡的,听得楚宁心里发毛。 “是。”楚宁躲开了傅晚晴的目光。 “你的夫人不会姓白吧?” “夫人料事如神。”楚宁点点头,他对傅晚晴的本事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傅晚晴没有立刻接话,暗中思忖:白少爷是杨铭煜的朋友,如今他妹妹嫁给了楚宁,楚宁如今的立场一目了然。 杨铭煜果真比傅晚晴想象的心思深沉许多,抓住楚宁这根线,杨铭煜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了解她和杨世彦。 “这剧院先前是我的资产,后来被小人钻了空子。”傅晚晴一捋头发,挽着清漪的手走进剧院:“回去和尊夫人说一声,想看什么剧尽管找我。” 傅晚晴看着失而复得的剧院,不禁感叹。 “戏演的再好,戏里的观点再令人发省,台下的观众终究是冷漠的看客。正如那位先生所言,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但为了少打几场仗,少留几滴血,哪怕说的口干舌燥也要去试试。” 傅晚晴在外面做她的事情,杨世彦则在家中陪老爷子下棋。 “你小子出门一趟,倒是比之前乖觉了不少。”杨显嵩满意的看着恭敬乖顺的儿子:“铭煜可不会陪我下棋。” “您又不是不知道,铭煜他喜欢出去玩,何必拘束着他呢。”杨世彦笑答。 “看来是棋艺长进了,都有心思说笑了。”杨显嵩拈起一颗棋子,置于棋盘之上,攻势不犀利,只是一步步跟在杨世彦后面。 每一局棋都是有意义的。 杨世彦收敛心思,认真下棋。 夕阳低垂,光线斜斜地照进房间中,将雕花窗栏的剪影投到窗边的小榻上。 杨世彦笼罩在斑斑驳驳的暗影中,垂眸注视棋局,容颜如玉,星星点点的阴影投射在他的身上,让人捉摸不透。 棋局过半,攻守之势异也。 “为什么去广州?”杨显嵩一边落子一边问。 “避祸。”杨世彦轻声答:“本想在沪江暂避,却发现革命党想要在那里发动工人运动,生怕节外生枝。” “为什么去广州?”依旧是相同的问题,杨显嵩落子时的攻势更加犀利。 “画报一事闹大后,我定然不能继续留在东北。至于北京,萧叔叔虽然是执政,但大权还是握在直系与奉系手中,荀司令欲杀我绝后患,我也不敢跑到荀司令的眼皮底下。广州虽是革命党的地盘,但前线交战正酣,我赌革命党不会杀了我,让杨家出兵加入战争的。” “那为什么不回家?” “您让飞行大队轰炸了直隶军的营地,矛盾尖锐,我得想个办法让两军的关系缓和下来,否则我回家之时就是荀司令出兵汉城之日。” “所以你演了一出戏,让租界巡警亲眼见到你被荀元和的人杀了。” “是。”杨世彦点点头:“我想英国人参与进来,这样哪怕荀司令依旧要对汉城出兵,英国人也不至于听信荀司令的一面之词,对战争行为做出支持。” 杨显嵩明白杨世彦的算计,这也是他先前能容杨世彦去广州的原因,如今听杨世彦亲口说出来,竟是和他想的一步不差。 落子的空间越来越少,胜负即将见分晓。 杨显嵩很意外的动手,拂乱了棋局,挥挥手示意杨世彦出去。 父子之间不应有你死我活的博弈,纵使是有,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揭晓胜负为妙。 至少现在他们还都没有准备好。 第159章 新旧之变 傅晚晴把剧院开起来,一周七天全排上了新戏。 演的全是文明戏,今日《惠兴女士》《女子爱国》,明日《潘烈士投海》、《黑籍冤魂》,让观众看来有所触动。 热血沸腾的学生想举了旗帜上街游行,都被傅晚晴循循善诱的劝了回去。 “汉城政府没刮过地皮,没做过欺压百姓的事,我们的目标不是针对一方政府,而是改变这黑暗的世道。 你们上街游行抗议改变什么?面对军警的的枪炮,你们平日里本应握笔的双手又能做什么?为何要让自己人的枪对着自己人? 未来可期,今后有你们,国家就有脊梁。” 傅晚晴站在学校的主席台上,发表振聋发聩的演讲,她平静的注视着底下热血沸腾的学生们,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 不知道杨世彦那边怎么样了,他居然能拖住那个老头子那么久。 汉城杨府里,杨世彦安安生生的在家里呆着。 “今儿又来陪我下棋?”杨显嵩看着儿子敲门进来。 “嗯。”杨世彦乖觉的点点头,轻手轻脚的走进屋。 杨世彦眼底含着灿烂如花的笑意,的确是讨巧的很,但杨显嵩知道他那不是真心,只是伪装罢了。 他比之前爱笑了,笑得眉眼弯弯时轻松的情绪在他周围弥散,众人恍惚离他近了些,实则隔的更远了。 “坐吧。”杨显嵩也没有想要一下子戳破杨世彦的意思。 杨世彦与父亲相对而坐,二人默不作声的落子。 “听说晚晴最近很活跃啊,她那个剧院演了什么娜拉出走的新戏?搞得全在喊女性解放,反对包办婚姻?”杨显嵩沉声发问。 杨世彦脸上看不见惊慌,依旧是云淡风轻,只是落子时稍显犹豫。 “还有那汉城日报,别让她再胡闹了。” 杨显嵩拈子落子棋盘上,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语气很平淡,但压力无形的施加给了杨世彦。 “父亲,是世彦失察。”杨世彦轻声开口。 “如果再有下次,我就命人端了她的剧院。”杨显嵩一边落子,一边继续给杨世彦施压。 他倒要看看,之前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子如今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不要……”杨世彦轻轻抿了抿唇:“父亲,世彦可以去解决这件事,求您把这件事交给我。” “你承担得起吗?”杨显嵩笑着问,眼中却没有笑意。 依旧是没有胜负之分的棋局。 杨显嵩拂乱棋局,从床榻上起身,坐到桌前,示意杨世彦近前去:“你在府里天天和我下棋也不是个事,去干你的事情吧。” “陪父亲下棋是本分。”杨世彦恭恭敬敬。 “你看,如今的汉城你觉得好吗?”杨显嵩沉声问。 “我说什么都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百姓说好才是真的好。”杨世彦垂眸轻声道,虽然会惹父亲不快,但也是难得的直谏机会。 “所以你还是不忘你的变革。”杨显嵩微怒,杨世彦为什么如此冥顽不灵。 杨世彦没有作声。 “你去吧,不想看你。”杨显嵩烦躁的挥挥手,让杨世彦出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你把事情做好,我就不找晚晴的麻烦。” 杨世彦听话的出去,带上了门。 杨世彦出府后,找到了傅晚晴。 傅晚晴望着远处的山峦起伏,对杨世彦说:“看这大好河山。” 杨世彦看着吴静姝灵动的双眸,从中读出了关怀和担心,他回以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我没事,别担心。” “你爹很反常啊,他就任我这么胡闹?”傅晚晴有些疑惑。 “我父亲的心思别猜。”杨世彦轻轻揽住傅晚晴的肩膀。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汉城的发展也是欣欣向荣。 杨世彦废除了杨铭煜的扩张政策,取消了军备状态,百姓不需要再向政府上交粮食,十分太平。 直到东北传来了一声枪响。 “郭司令反了。”简单的一句话,说尽了一场腥风血雨,东北的天要翻了,随之全国风雨飘摇。 郭司令的宗旨是:反老帅,却不反少帅。 一下子把张临远推上了风口浪尖,一边是亦师亦友的郭司令,一边是生他养他的张大帅,左右为难。 “把杨世彦给我叫过来。”杨显嵩看了看手中的电报报文,吩咐道。 第160章 动乱 杨世彦得到消息,走到父亲的房间。 杨显嵩罕见的没有坐在榻上下棋打谱,而是坐在了书桌前看着文件。 “郭司令这追随过裴先生的逆党,只有张景逸会用。”杨显嵩抬手招呼杨世彦近前来:“果不其然,带着他那宝贝儿子反了。” 杨世彦没有作声,俯身为父亲倒茶。 “弑父篡位,这张临远的心可真是狠啊。”杨显嵩看杨世彦进来,把手里的电报报文放到桌上:“你怎么想的?” “世彦想去一趟东北。”杨世彦垂眸道。 “我最近是太纵容你了。”杨显嵩把桌上的文件砸在杨世彦身上。 “张少帅与我交情甚好,我绝对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杨世彦轻轻跪下,仰起头直面父亲的怒火。 “翅膀硬了敢和我叫板了。”杨显嵩浑身的威压让人心跳停滞。 “求您……”杨世彦眼睫微动,目色夺人,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眸中闪过一丝躲闪与愧疚,与平日常见的喜怒不形于色迥然相异。 杨世彦知道父亲有所变化,他想试探如今的父亲会不会对他多些怜惜宽纵。 杨显嵩没想到杨世彦会如此轻易的向他服软,他沉默了许久,周身气息起伏不定,似是在平复心情。 “父亲若是不愿……”杨世彦移开目光。 “去吧。”杨显嵩挥挥手,同意了。 “谢谢父亲。”杨世彦薄唇扬起一个温和娴静,如和风旭日的笑。 杨显嵩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他本想借东北的乱局敲打杨世彦一番,让他不至于做出这等狂妄悖逆之事,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借此机会要去趟这浑水。 “前世冤孽,今生父子。”杨显嵩叹了口气,目光透过窗户看向远方。 不知道是在叹反目成仇的张家父子,还是越来越失去掌控的杨世彦,还有杨铭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郭司令掌握了张临远手上刚刚整编的第三军,又联合了直隶军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山海关,前方战局瞬息万变。 本以为哪怕兄弟阋于墙,依旧能外御其侮,没想到最终还是把矛头对准了自己人,爆发内战,不死不休。 杨世彦立刻动身。 傅晚晴没有随杨世彦走,她得替杨世彦坐镇汉城,否则刚刚从杨铭煜手中蚕食的权力又要交还回去。 杨世彦来到了天津滨海的别墅。 张临远如今就窝在这里,他变得沉默寡言,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日日颓废的望海发呆,丝毫不接触外界的消息,也不肯出面说句话。 “杨少帅,小爷在里面呢,您去劝劝吧。”张临远身边的副官见杨世彦来了,在门口小声说道:“小爷不吃不喝两天了。” 杨世彦推开了别墅的门,张临远依旧站在落地窗前望海,置若罔闻。 “临远哥你糊涂!”杨世彦大步走近张临远。 “世彦弟弟,你来了啊。”张临远回过身,一双漂亮的眸子带着忧郁,不似往日的神采奕奕,身形也消瘦颓丧了不少。 “你为什么要去见郭司令,你坐火车去直隶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有反心,你非但没阻止,反而给了他借你名义发兵的理由。” 杨世彦不理解张临远为何这么做,张临远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实则是洞若观火,只是不愿管罢了。 张临远把烟灭了,却没有作声。 “临远哥你实话告诉我,你想不想反?”杨世彦轻声问。 张临远依旧没有回答,眼中满是疑惑的看着杨世彦,杨世彦这个问题问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不想反。 他曾经与父帅亲密无间,这份曾经光洁无瑕的父子情,不知从何时起有了丝丝裂痕,他从讲武堂毕业后,一步步掌权,他们父子之间多了猜忌与隔阂。 张临远甚至能感觉到父帅对他手中权力的忌惮。 “你给我个答案,我才好帮你。”杨世彦认真道。 “不想,我不是不忠不孝之人。”张临远轻声说。 “那好……”杨世彦刚想开口,却被张临远打断。 “但是我也不想郭先生败。”张临远左右摇摆:“郭先生是为了实现裴先生的理想,但他哪里是我爹的对手。” “他发动了毫无意义的战争,已经与裴先生为民的宗旨相悖,他只是觉得自己劳苦功高,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因此举兵造反,并不是为了实现某些远大的理想。”杨世彦直言点破。 张临远重情重义,其实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一直给郭先生的行为找各种各样高尚的理由,想要让他从不义的泥潭中脱身。 张临远盯着杨世彦良久,他知道杨世彦说的对,随后他低头沉思片刻,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释然。 “可是我在父帅眼中已是助纣为虐的乱臣贼子了,父亲拍电报来兴师问罪,已经要与我断绝父子之情。” 杨世彦还没来得及开口,张临远又黯然的接上了前言。 “我只有一死,剖开心让父帅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谁。” 说罢,张临远突然情绪异常激动,拔枪指向自己的脑袋,却被杨世彦轻而易举的缴了械。 “你给我振作点。”杨世彦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爹要和日本人合作,引狼入室,就为了平定东北的叛乱,割让矿山、铁道,还有各种权益。” “你说什么?”张临远震惊的看向杨世彦。 “张大帅身边有个什么人你比我清楚。”杨世彦把事实直白的摆在张临远面前,如今已经是火烧眉毛,容不得他逃避了。 “我这就发电报给父帅。”张临远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杨世彦扶了扶张临远的肩膀,他知道走出这一步很难。 “世彦弟弟放心,我这就去往前线,希望能把郭先生,和第三军的弟兄们劝回来。”张临远冲杨世彦郑重的点点头。 “好,我会留在北京从中斡旋,看看能不能瓦解叛军的联盟。”杨世彦知道很难做到,但为了张临远他想试试。 “谢谢。”张临远依旧有犹豫:“我不想郭先生死。” “我不能保证。”杨世彦离开了,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话,让张临远呆愣在原地。 第161章 内乱不休 张临远通电全国。 张临远再次出现在人前时,身形消瘦,精神萎靡,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张少帅已然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张临远电告张大帅,他并无反心,将会出面收拾这场闹剧,希望张大帅莫要寻求日本人的帮助,行引狼入室之举。 他却只收到了一封冰冷的、带着奚落的回电。 郭司令“父让子继”四个字一出,张临远知道他怎么解释都显得太苍白,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张临远知道,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的父帅,也失去了他的挚友郭先生,从今往后他便只能孤身一人走下去。 杨世彦离开了天津,没有去北京,反而去了叛军指挥部。 “杨少帅?”郭司令有些意外,但随后就恢复了平静。 杨世彦又能如何,他手上七万兵力,全是精锐的新军,又联合了,还能怕杨世彦单枪匹马一个人? “你以为临远哥会来见你?”杨世彦不请自坐。 “反正没想过你会来。”郭司令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我与许北昌合作,他可是一直想取你性命。” “好。”杨世彦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杨世彦!”郭司令怒极,杨世彦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郭司令有何贵干?”杨世彦沉声问,语气轻描淡写,却能勾起人的火气。 “是你闯入我的指挥部,问我有何贵干?”郭司令有些烦躁,他讨厌看到杨世彦那张稚气未脱,却永远挂着运筹帷幄的笑的脸。 “没什么事,怕临远哥犯傻来见您,我想个办法堵住他的嘴。”杨世彦闲散至极:“您请便,我坐坐就走。” “杨世彦,就不怕我杀了你?”郭司令拍案而起。 杨世彦没有回答,但答案已经在不言中,他敢来当然是不怕。 郭司令意识到他在被杨世彦牵着鼻子走,平复一下心情又坐了回去,他不想在杨世彦面前表现出失态。 杨世彦杀不得,杨世彦是不让萧奉义干涉东北政局的关键,萧奉义如果能作壁上观,对他来说就是最有利的局面,更何况杨世彦身后还有一个汉城杨家。 郭司令发现许北昌这个盟友不靠谱,葛军长又左右摇摆,心情本就烦躁,如果萧家和杨家再添乱,他可真的招架不过来。 看杨世彦想要耗时间,郭司令不陪他在这耗着,转身离开。 杨世彦在报纸上看着张临远一日日消沉颓唐,知道他从小娇生惯养,这场巨变对他身心皆是极大的打击。 杨世彦回到天津的海滨别墅时,看到张临远坐在山崖边的栏杆上,下面就是涛生涛灭的无垠大海。 生与死的选择,距他仅一步之遥。 夕阳半落,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映着残阳,映着他的身影。 “如今都说我是是乱臣贼子,不忠不孝,人人得而诛之,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张临远呆呆的坐在栏杆上望海。 “临远哥!别冲动。”杨世彦心道不好,快步冲上去,把张临远拉下来,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就跳下去。 没有迈不过去的槛,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张临远被带倒在地,呆愣的蹲在地上,久久不愿起来。 “事到如今你只会在这里妄自菲薄吗?前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死人!就是因为有人假传你的圣旨!”杨世彦的声音有点急。 杨世彦摁住张临远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来面对现实。 “这件事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呢?”张临远怔怔的坐在岸边的山石上。 “你上前线吧。”杨世彦顺着张临远的视线望海,沉声说:“这件事你不能逃避,必须由你开始由你了结。” “你说什么?上前线?”张临远不解发问。 “第三军有不少都是和你出生入死的弟兄,他们只是被蒙蔽了,试试把他们劝回来,别一条道走到黑。”杨世彦的声音很轻。 “兄弟,你……”张临远看着杨世彦,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北方的冬日天寒地冻的,杨世彦没有义务一直陪着他,看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不知道杨世彦究竟为什么来天津,但杨世彦还是来了。 “临远哥若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赶紧振作起来。”杨世彦轻轻扶了扶张临远的肩膀。 “世彦,我……”张临远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醒醒吧。”杨世彦怎么会不知道张临远想说什么,郭司令是张临远一手提拔,对张临远来说,否定郭司令就像否定他一样难受。 “他反父不反子的策略,不是因为你们二人的交情,而是因为他以你的名义起兵,可以减少奉军内部的抵抗。”杨世彦语重心长给张临远分析利害。 张临远哑口无言,但依旧不愿意接受。 “你还想去见他?”杨世彦蹙眉,厉声道:“你疯了,他现在连卫军长都敢扣押,你这是自投罗网。” 张临远被说中了心事,没有回话,目光躲闪,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去见过郭司令了,他没有收手的意思,谁劝都没有用了。”杨世彦轻声开口:“你不知道你爹有多宝贝你。” 张临远身形一震,他没想到事情激化到如此程度。 “你爹虽然说着气话,但还是源源不断的派人,想要把你平平安安的接回东北。”杨世彦轻叹一声。 终究是血浓于水,血缘是永远抹不掉的牵连,难以割舍。 张临远听了杨世彦的话,似是有些动容,他眼睫翕动,有些话梗在喉中。 “世彦弟弟。”张临远站起身来,转头看向身旁的杨世彦:“我看不懂你究竟为何而来?” “临远哥可以猜测我的立场。”杨世彦轻轻一笑,随即正色:“请张大帅不要引狼入室,列强不干涉中国内政,不能破例。” “好。”张临远点点头。 张临远走后,杨世彦默默走下山崖,走回海滨别墅,在沙滩上留下一串孤独又清浅的脚印。 冬日的寒风吹过,吹动沙子,把脚印湮灭,刺骨的寒凉无孔不入。 中国国土上的内战不能让列强插手。 第162章 东北之乱 十一月底,叛军直逼关外。 大雪纷飞,滴水成冰,就像凝结到冰点的局势,。 奉军停在直隶北部机场的飞行编队迅速回撤,可是天公不作美,风大天寒,飞雪漫天,许多飞机损毁。 叛军势如破竹,不到半个星期就推进到山海关不足百里处。 郭司令手中的叛军是东北编练的精锐新军,大小军官全是从讲武堂出来的,装备先进,训练有素。 更何况还有许北昌源源不断的往前线输送军火,简直是如虎添翼。 这些新军原本是奉军的中流砥柱,张大帅留给儿子的后盾,如今却全部随了郭司令造反。 航空司令部的参谋长撤回山海关外,怕损毁运不走的飞机被叛军占据,想要将这些飞机尽数焚毁。 张临远给奉军航空司令部的长官去电,“飞机是东三省民脂民膏,留着吧,不必焚毁”,这批飞机最终尽数落入叛军之手。 中国人的血汗,没有落入外人之手,已是万幸。 张临远在层层护卫下前往前线,许多被郭司令蒙蔽的将士了解了实情后,纷纷撂下枪,不愿意继续干这不忠不义之事。 张临远收编了撤回山海关的军队,与郭军相抗。 许多曾与张临远出生入死的将士见此情形,不愿把枪口对向他,才给了张临远重振旗鼓的机会。 与此同时,杨世彦在北京与萧奉义面谈。 “你是想让我静观其变?”萧奉义打量着直挺挺站在眼前的杨世彦:“这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杨世彦依旧是那副恭敬疏离的模样:“张少帅不是李世民,我相信临远哥,事情由他而起,也会由他终结,无需外人插手。” “是吗?”萧奉义微微眯起双眼,沉声问。 人人都说杨世彦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怪才,但萧奉义没有多么看重杨世彦,没掌握过权力的小孩子罢了,能有多高的眼界。 “萧叔叔,淮军远在南方,出征东北恐怕光是十分困难,更何况兵马未到粮草先行,如今正值寒冬,征粮一事苦的是百姓。” 萧奉义示意杨世彦继续说下去。 “国人打内战,没必要让列强插手吧。”杨世彦目色深沉如水:“这里是中国,就算大家打来打去,闹翻了天也还是中国的天下。” 如果萧叔叔想插手东北内乱,不从南方征调淮军,就只能求助于奉系淮系背后的日本人了。 “最终是谁的天下呢?”萧奉义长叹一声。 如今战事正酣,反叛的郭司令打着裴先生三民主义的旗号在东北生变,某些被不断打压的思想,却无时无刻不寻找裂隙在政府贫瘠的土壤生根萌芽。 “是人民的天下。”杨世彦轻声道。 “百年之政孰若民先。”萧奉义自嘲笑笑:“你与小徐都是这样想的,倒是我这个老头子固执了。” 杨世彦没有作声,垂手恭立。 “我本来也没想插手,他们爱打就打去吧。”萧奉义放松下来,靠回椅子的靠背上,笑意盈盈的看向杨世彦。 “郭司令请求政府罢免张景逸的职务,发表他为奉天军务督办,此举等同造反,更何况我与老张多年交情,没有同意的理由,我已经让瑞林回绝了。” “萧叔叔大义。”杨世彦了却一桩心事。 “你留在北京吧,我把电讯室借你,你给张临远支支招,别真让叛军把东北打下来,那郭鬼子毕竟是追随过裴先生的人,和我们不一样。” 杨世彦乖觉的点点头。 张临远退回山海关内。 “少帅。”本来焦躁不安的部队好似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兄弟们辛苦了。”张临远看着一群等他拿主意的将士,心中很不是滋味,自己人打自己人,无论胜负都是输了。 张大帅发表了讨郭宣言,同时将郭司令的父母扣押作为人质。可是叛军不为所动,不惜一切代价要继续进军。 一周的时间,叛军突破山海关,直逼奉天。 张大帅试图和叛军和谈,可是郭司令态度强硬,“老帅下野,少帅出国,他做大王”的话一出,和谈已经完全没可能了。 张临远在辽河沿岸设立了指挥所,他接到了杨世彦的电报。 只有两个字——拖延。 张临远深以为然,杨世彦定然是想到了能解东北燃眉之急的办法,他便全面构筑防御工事,阻挡叛军前进的步伐。 郭司令打出关已经两天,他的盟友许北昌和葛军长却迟迟没有跟上来。 突然消失的许、葛两军,为了争直隶这块地盘,在关内火并起来,三方联合反奉的誓言在近在咫尺的利益前一文不值。 郭司令虽有些犹豫,但他手上的军队都是老帅留给张临远的家底,全是精锐中的精锐,七万叛军对阵二十余万东北军,丝毫不落下风。 郭司令便没有选择回撤,而是继续逼向奉天。 大战在即,谁也没细想许、葛两军究竟为何临阵倒戈。 杨世彦出手了,纵横捭阖,一举破掉了三军的联盟。 他拿奉军抛弃在直隶北的飞机做饵,一半给了许北昌,一半被郭司令收入囊中,一无所获的葛军长心生怨气。 加之许北昌仗着自己手中兵多将强,目中无人,想要把华北地区全部占为己有,彻底惹恼了葛军长。 军阀之间的联盟最是脆弱,杨世彦轻而易举的挑拨了许、葛二人的关系。 许北昌把枪口对准了葛军长的部队,以二十万之众,轻而易举的把葛军长打的溃不成军,南撤回到山东一带,许北昌独霸了华北地区。 杨世彦知道,他只能帮张临远这些,前线的战事他无能为力。 郭司令的叛军依旧向奉天逼近,精锐部队超强的战斗力,让东北军旧部无力招架,只能边打边退。 张临远在痛苦中带兵与叛军对阵,有时看到对面军中熟悉的身影,他心脏阵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叛军的将领不少也是至性至情的汉子,不忍与少帅作对。 张临远领兵牵制住了叛军,但郭司令依旧孤注一掷的发动猛攻。 战争的残酷令所有人心惊。 第163章 转折 时间久了,叛军内部的问题就渐渐浮现出来。 郭司令虽有兵权,却不掌握财权,直隶的省长督军全都不站在他这边,大军的军饷成了最大的问题。 东三省沃野千里,叛军为了支撑继续进军的粮饷,祸及百姓,烧杀掳掠,把途经的村子洗劫一空。 民心向背。 年关将近,东北的天气越来越冷,让缺衣少粮的叛军更加举步维艰。 这期间,张大帅和叛军都在和日本人谈判,希望能够借助日本人的力量给对方致命一击。 杨世彦客居在萧奉义的府邸。 “经此一役,老张元气大伤,政府的天又要变了。”萧奉义站在窗前,负手看向外面在空中飞舞的雪花。 雪花随风飞舞,是那么的自在,纯净的白却遮盖不住纷争的丑恶,熄灭不了纷飞的战火。 杨世彦无声的站在一旁。 一老一少就这么静静站着,风云变幻,瞬息万变,前路未卜,扑朔迷离,谁也看不透,谁也不敢说未来。 直至一人突兀的闯入视野,这略显萧索的冬日景象立刻生动起来。 徐昔文一袭米黄色大衣大步走来,他没有沿着回廊避雪,而是立于风雪中,些洁白的精灵散落在他的肩头和发梢。 “徐叔叔!”杨世彦惊喜道。 杨世彦想要冲出去迎徐昔文,却被萧奉义一把拉了回来。 “外面凉,穿好衣服再出去。”萧奉义不放心杨世彦的身体,把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递给他。 “谢谢萧叔叔,不过我哪有这么金贵。”杨世彦满不在乎的笑笑,但还是听话的接过衣服旋披在身上,浅淡的颜色里透露出一丝少年人的活泼感。 “小徐你怎么回来了?”萧奉义走出门惊喜问。 “年关将至,当然是回来给大哥和嫂子拜年。”徐昔文戴着红围脖,喜气洋洋的和萧奉义抱在一起。 杨世彦少见的脸色洋溢着轻松的笑意,笑容清浅,淡淡的如梨花般素雅。 “就知道你小子在这。”徐昔文拍了拍杨世彦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回来一趟把想见的人全见到了。” 徐昔文走进屋子,欢快的气氛也追了进来。 “小徐,如今局势紧张,你怎么敢这时候回来。”萧奉义惊喜过后,总觉得心中慌乱,如今明枪暗箭数不尽,行差踏错就会丢了性命。 “我在外考察半载,成果丰硕,如今回京述职,没人能说什么的。”徐昔文神色狂傲,潇洒的把大衣一脱,和往日一样坐在熟悉的位置上。 眼前的景象和旧日的记忆渐渐重合,萧奉义感觉如梦似幻,徐昔文身上的那种爽朗快活仿佛弥补了他心中一直缺失的那一块儿。 淮军兵败如山倒,无数旧部都对东山再起失去了信心,只有徐昔文一直不放弃,四方奔走斡旋,为他换取一线生机。 “徐叔叔放心,我去安排。”杨世彦轻声道。 “用不着你,没人敢动我。”徐昔文大手一挥:“我去政府就和进自家大门似的,比你小子熟悉多了。” “好,徐叔叔小心。”杨世彦虽然不敢苟同,但还是乖顺的点点头。 “你小子就这点好,听话,不用我多费口舌。”徐昔文朝杨世彦微微一扬下颌,笑着赞许道。 有才者不免恃才,恃才者则易傲物,傲物者往往跋扈。 可是恃才傲物者,张扬跋扈者,多半没有好下场。 “大哥放心,我已有办法重振淮军。”徐昔文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疏狂,让所有人对他都有敬有畏,萧奉义更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先不说这个。”萧奉义摇摇头,徐昔文能回来,平平安安的站在他面前胜过一切虚名浮利。 杨世彦知道徐叔叔的性子,不让他说是不可能的,他便为徐叔叔创造说话的机会,为二位长辈倒茶。 萧奉义端茶到嘴边,深吸一口气,茶香四溢,顺着口鼻一直沉入肺腑。 “大哥,张大帅想要与日本人签订协议,割让东北的利益,这和昔日袁公签订的《二十一条》何异?那可是卖国条约,必起民怨。” 杨世彦知道徐叔叔说的是对的,这也是他要阻止的事情。 杨世彦看着徐叔叔脸上那抹狂狷自信的笑,知道这次也会如往日一样,徐叔叔会说出一个与他截然相反的答案。 果不其然,徐昔文接上了前言。 “张景逸他行如此卖国行径,必然彻底失了民心。许北昌挑起战争陷百姓于水火刀兵,也不会得民众拥戴。荀元和无大将之风,纵使属下把他推上了那个位置,终究是撑不起来。 百年之政孰若民先,他们都丧了民心,大哥东山再起指日可待了。” 萧奉义一个劲的喝茶,不语,他不久前才听了杨世彦的想法,如今又听了徐昔文的意见,都有道理,难以取舍。 “你的意见?”徐昔文给萧奉义时间思考,转头问杨世彦:“我猜你也想让你萧叔叔作壁上观吧。” “徐叔叔说得对。”杨世彦轻声道。 “你挑拨葛军长和许北昌的关系,让他们内斗起来,还让许北昌封锁了山海关,任由郭司令和叛军自生自灭?”徐昔文洞若观火。 杨世彦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你还见了张临远,让他阻止张大帅和日本人联合?” 徐昔文眯起眼睛打量着杨世彦,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徒弟,以天下为棋盘,这棋是越下越大,也越下越好了。 杨世彦对徐叔叔的料事如神丝毫不意外。 “可惜了。”徐昔文轻笑道:“你还太年轻了,不懂人心。” 徐昔文的话停在这,杨世彦飞快的思索他究竟算漏了什么地方,萧奉义也把探究的目光投向徐昔文。 “张临远虽然是张景逸从小宠到大的宝贝儿子,但如今已是个叛徒、罪臣,他说话的分量还够吗?” 杨世彦的瞳孔紧缩。 “我与那位郭司令有过几面之缘,也还算说得上话……”徐昔文意味深长的看向杨世彦。 杨世彦知道他输了。 日本人想要个听话的傀儡,郭司令想要自立政权的那一刻起,日本人就被推向了张大帅这一边。 徐叔叔在其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不得而知。 第164章 行必死! 心心念念的旧友久别重逢,一切不顺心的事情全都可以抛诸脑后。 徐昔文笑容恣意狂狷,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讲着他在日欧考察时的见闻,三言两语间就驱散了萧奉义心中的阴霾。 轻松的情绪在他周围弥散,让所有人以为他依旧是无所不能。 “小徐,大哥能再见你一面已经很高兴了,你别在北京逗留,许北昌恨你入骨,赶紧去沪江或是皖南避一避。”萧奉义不舍叹息。 “咬人的狗不会叫,许北昌天天狗叫要我性命,那是因为他没那个本事,就只能逞口舌之快了。”徐昔文自信满满,狭长的丹凤眼中闪着嬉笑。 “快去吧,你是回来述职的。”萧奉义无奈挥挥手。 徐昔文懂得大哥的顾虑,也不固执,便点头称“是”,与萧奉义作别,搂着杨世彦的肩膀走出屋子。 二人潇洒的漫步在皑皑白雪中,把平整的雪地踩出一片杂乱的脚印。 “小徐,别闹了!别让世彦受了寒。”萧奉义站在窗口大喊。 “半大小子冬天哪有不玩雪的,没那么金贵。”徐昔文不以为意的回应,拉着杨世彦继续在雪地里撒野。 走到低矮门廊处,徐昔文顺手抓了一把雪,调皮的往杨世彦脸上扔去。 杨世彦始料不及,被砸了个正着,皱着眉掸去身上的雪,殊不知有星星点点的雪沫沾染在他的眉毛上,有些滑稽。 雪花接触脖颈处的肌肤,带来一丝沁凉,是杨世彦从未有过的体验,给他黯淡无趣的生活添了一丝欢乐。 雪一直在下,不多时就将二人的脚印彻底湮没,欲觅无踪。 杨世彦笑着送徐叔叔出府,挥手与徐叔叔暂别。 杨世彦脸上少见的有一丝轻松的笑意,从嘴角一直弥漫到眼底,纯净无瑕,没有那么多阴谋算计,惊碎了一季浮华的梦。 徐昔文上车前朝杨世彦点了点头,平辈之礼。 徐昔文早就认可了杨世彦,把他当过命的兄弟看待,他们一样的天纵奇才,一样的有心杀敌,也一样的生不逢时。 他们囊括了这个时代最鲜明的特质,那便是无奈。 杨世彦想派人随徐昔文一起去。 徐昔文摇下车窗,朝杨世彦摆摆手:“别杞人忧天了,我好歹也是根植政府多年的北洋大员,谁敢动我?” “可是……您毕竟杀了许北昌的舅舅……” “别婆婆妈妈像个女人,我没有怕这怕那的习惯。”徐昔文嘴角扬起那代表性的狂笑,字句间透露着有恃无恐的张扬。 汽车引擎发出轰鸣声,即将启动。 一阵寒风袭来,风声呼啸,雪粒飞扬。 杨世彦总觉得心里愈发不安稳,还想再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说他感觉要出事吧。 “行了,别管我了,你去见见张临远吧,那小子怕是要寻死觅活。”徐昔文一边摇头一边叹道:“能算计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汽车沿着街道扬长而去,余留下杨世彦站在原地发愣。 徐叔叔说的不错,张临远早就派人来请他,若不是今日徐叔叔突然回国,他今日晌午就该去东北。 张大帅与日本人达成了协议,日本人出兵帮助张大帅平定叛乱。 关东军得到了命令,闪电般出击,日本人开始肆意插手东北的乱局。 郭司令手上的叛军在短短三日内溃不成军,叛军已经是东北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在日军面前依旧是毫无还手之力。 郭司令狼狈而逃,日本人全面搜捕,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张临远看到日军如猛虎出笼,朝前线扑来时,如同五雷轰顶,怔在原地,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噩耗。 日军风卷残云般收拾战局,让张临远没有任何插手的机会。 张临远颓然从前线下来,一边收编残兵败将,一边四处奔走求情,想要保住挚友郭先生的性命,不惜与张大帅顶撞。 杨世彦想着去见张临远,张临远这个时候可不能做傻事。 张大帅虎威仍在,若是张临远在这个时候让张大帅寒了心,张大帅一气之下下野退隐,就彻底无人能够钳制住猖獗的日本人了。 杨世彦如此想着,可徐叔叔回来这么一趟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徐叔叔在北京三日,为政府那些官员讲着遍访日欧的考察成果。 记者源源不断的涌入的议事厅中,徐昔文掷地有声的发言迅速传开,他轻而易举的回到了政治中心,声名显赫。 徐昔文看着近日的报纸,民众无不谴责张景逸卖国求荣,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能够坚守原则拒绝向列强屈服的萧奉义。 徐昔文知道,他和大哥等了五年的东山再起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当机立断,决定今晚便乘火车南下,重振淮军。 “徐叔叔要乘火车?”杨世彦不无担心:“北京一带的铁路许北昌以打仗为由,全部都被他控制……” “不然呢,叫我偷偷摸摸的逃跑啊,你徐叔叔可不干这种丢人的事情。”徐昔文不以为意的笑笑。 “徐叔叔就听我一次吧。”杨世彦可一点也笑不出来。 “下次一定。”徐昔文挑眉看了杨世彦一眼,笑道:“张临远那小子都派了多少人请你了,你还在北京不动地方,他该急死了。” “下午就走,送不了徐叔叔了。”杨世彦轻声答道。 “你小子保重,想要你性命的人也不在少数。”徐昔文轻松的拍了拍杨世彦的肩膀,随后大步流星的走掉了。 杨世彦知道徐叔叔的执拗,再劝也没有意义的。 当日下午,杨世彦登上了飞往东北的飞机。 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响起,随后开始在跑道上加速,杨世彦的心跳也随之加速,他的右眼眼皮狂跳,心里愈发不踏实。 飞机在跑道尽头渐渐升空,一种失重感笼罩下来。 飞机平稳后,窗外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云海。 杨世彦看着窗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丝丝倦意涌上心头,但他在胸口的口袋里翻到了一张奇怪的字条,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徐昔文不可行,行必死!” 第165章 碎明月于九幽 “立刻回去。”杨世彦声音有些颤抖。 杨世彦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刺痛了他的眼睛,冷汗冒出来,浸透了纸张,纸条的边角处有些卷边。 “可是……”飞行员看着外面的天气状况,有些犹豫。 冬日的夕阳落的很早,外面如今已是漆黑一片,夜间飞行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更别提今日还是个雪夜。 “飞不回去就立刻找地方降落,越快越好。”杨世彦看向外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依旧心乱如麻。 飞行员听出了杨世彦语气中的严肃,只能点头称“是”。 飞机降下了高度,在空中盘旋。 夜是如墨的暗沉,云层黑压压的,遮盖了星月的寒芒,高天上狂风呼啸,雪花在空中打转,遮蔽视线。 “风雪太大了,降落条件太恶劣。”飞行员皱眉道。 “想办法。”杨世彦心知不好。 如今本就局势紧张,谨慎行事还免不了出差错,若是因为他的疏忽致使徐叔叔遇难,他百死莫赎。 飞机调头往回飞,北京大雪无法降落,便一直飞到了天津的上空,看风雪小了些,准备尝试降落。 “跑道上全是雪,如果强行降落会很危险。” “试试。”杨世彦咬咬牙。 飞机低空盘旋了许久,经过和地面的不断沟通,最终地勤清扫了跑道上的积雪,飞行员调整机头对准了跑道,准备放手一搏尝试降落。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仰头看着飞机一点点飞近,这么恶劣的降落环境完全是在玩命。 天空依旧在飘雪,一会儿功夫跑道上又落了薄薄一层雪花。 飞机接触跑道就立刻开始刹停,但由于跑道湿滑,加上大风阻力,飞机难以控制,几乎要冲出跑道。 万幸最后还是刹住了。 杨世彦飞奔到机场的电讯室,给所有他能想到的人拍电报,一定要不计一切代价阻止徐叔叔上火车。 杨世彦抬头看了一眼时钟,距离徐叔叔启程已经不到半个时辰,希望还能来得及,否则后果他不敢想。 北京,今日是个大雪之夜。 萧奉义的桌案上出现了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与杨世彦所得字条一致,内容也一模一样,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 “徐昔文不能行,行必死。” 火车站内,南下的列车停在站内,在最后面加挂了一节徐昔文的专列。 鹅毛大雪依然在飘,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每片雪花都格外明晰,展示着各种各样的的形态,十分漂亮。 徐昔文到了火车站,与来送别的好友拜别,上了火车。 萧瑞林得到消息最先赶到。 “徐叔叔,世彦说有人要杀您,您不能走,要走也得带上护卫啊。”萧瑞林追了上来,隔着车窗大喊,话语急切。 徐昔文笑着没有理会,转过头去看书。 “徐叔叔……”萧瑞林还想说什么,发车的时间到了。 铃声响起,轻而易举的盖过了后面的话,随后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开动,让得了消息追上来的人怔怔的目送火车远去。 徐昔文坐在车厢中看书,他满心都是重回淮军的大本营,能够重振旗鼓,祝大哥东山再起。 直至午夜,徐昔文放下书,换上睡袍准备歇息。 火车行至廊坊,稍作停靠,车站里冷冷清清灯火全无。 一阵突兀的枪声响起,惊醒了假寐的徐昔文,他听到副官的惨呼,以及此起彼伏的枪声,知道今日自己终有一劫。 车厢门被粗暴的砸开,闯进来的是许北昌的大刀队。 徐昔文镇定自若的起身,好像只是去喝茶那般轻松,他不觉得有人敢动他。 徐昔文想去拿外衣披上,手却被士兵粗鲁的用枪托打落,随后徐昔文被士兵推搡着走出车厢。 “叫许北昌出来见我吧。”徐昔文一袭睡袍站在寒风中。 “别废话。”士兵拿枪对准了徐昔文。 徐昔文知道,今日他怕是要命丧于此了,聪明一世,怎么也算不到自己的结局,竟是死在了廊坊的火车站。 他杀许北昌的舅舅很不理智,没有什么理由,不计后果,就如许北昌杀他也没什么理由一样。 纯属私怨。 士兵们似是被徐昔文的淡定震慑住了,一阵交头接耳后,有人一路小跑去问询长官的意思。 得到明确的答案后,一阵杂乱的枪声响起,就令一代枭雄彻底没了未来。 徐昔文的死讯传到北京。 听到这个噩耗,萧奉义鼻尖酸涩,泪水不禁盈满眼眶。 杨世彦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他失魂落魄的跪在灵堂前,青砖阴湿冰冷,双腿麻木刺痛,他却浑然不觉。 长明香还未燃尽,香雾缭绕恍若天府,杨世彦看着案上红烛摇曳,好似徐叔叔在云端默默注视,摇头轻叹。 曾经一同指点江山的良师益友,如今却天人永隔。 人死不能复生,现实就是这么冰冷与残酷。 萧奉义眼眶微红,年过半百的一代领袖,因为好友的离世放声悲哭,眼泪纵横,心如刀绞,谁也无法分出精力照顾他人的情绪。 杨世彦喜欢在徐叔叔之前住惯的客房,扶着窗棂呆呆的望向窗外。 外面飘着细小的雪花,白梅花悄然开放,冬日的风夹杂着飞雪,掠过院中白梅的树梢,碎雪般的梅花与梅花般的碎雪混杂在一起,于空中肆意地飞扬。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 细嗅沉香,其间有骤雪的气息,有凌厉寒风的味道,有“南枝独有花”的傲骨,杂糅在一起。 杨世彦伸出手想去触摸飞雪,雪花停驻在他的指尖,久久不化。 杨世彦像丢了魂魄,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活在世间,人迅速消瘦下去,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这天,萧府收到了一封电报,内容十分简单。 “杨司令病重。” 杨世彦被萧奉义叫来时依旧是呆呆的,目光无神,直到他看到桌上翻译好的报文,才有了些茫然无措的表情。 “我给你调飞机,坐飞机回去吧。”萧奉义看着眼前的少年,小徐爱他胜过亲子,果真是没有错付。 “谢谢萧叔叔。”杨世彦轻声道谢。 第166章 满城风雨 北平航空署的飞机落在了汉城新修的机场。 父亲病重,杨世彦片刻不敢耽搁,他谢过送他这一趟的人们后便上了回家的车,车子在道路上疾驰。 回到府中,府里氛围平淡如常,不像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杨世彦有些疑惑,但还是在管家带领下直接去内院见父亲。 “回来了。”杨显嵩听到敲门声,亲自给杨世彦开门请他进来:“一跑出去就好几个月,还知道回来啊。” “您……”杨世彦看着精神尚好的父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徐昔文死了。”杨显嵩声音沉静,听不出喜怒。 “是我没有劝住徐叔叔。”杨世彦声音哽咽,眼眶微微泛红,这些天他都不知道默默流过多少眼泪。 “他不是小孩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可是我明明可以……”刚刚有点消逝迹象的记忆一点点被唤醒,渐渐爬上心头,镌刻着,啃噬着。 “没有可是,木已成舟,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杨显嵩看向儿子,杨世彦的眼眸中是阡陌纵横,世间万千,以及天之骄子身后的那一角身不由己的没落。 杨世彦失魂落魄的点点头。 见父亲不再说话,杨世彦收回心事,抿唇开口:“听闻父亲身体抱恙……” “我好着呢。”杨显嵩笑着朝杨世彦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些:“儿子的魂儿丢了,不得想个办法给找回来。” “谢谢父亲。”杨世彦轻声道。 “叫你回来还有别的原因,你走后,铭煜和晚晴闹的不可开交,但晚晴的一些思想很危险,我也不好从中调停。”杨显嵩把近些天的线报递给杨世彦。 杨世彦细细看过,傅晚晴和杨铭煜在剧院对峙,甚至拔枪相向。 但看到当日剧院是陈先生和李先生的演讲,讲的是苏联的共产主义思想,推翻封建帝制,走向繁荣发展。 杨世彦有些发愣,傅晚晴如此大胆,接触这些新思想,父亲没有出手制止已经是很留情面了。 “晚晴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杨显嵩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不好的苗头。” “晚晴她没有……”杨世彦默默垂首跪下。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近人情?”杨显嵩笑着把儿子拽起来:“我不是没动手吗,就等你回来呢。” “世彦会劝她的。”杨世彦轻声道。 “你别劝她,说不准她是对的呢,倒是我们泥古不化了。”杨显嵩这话听上去轻巧,实则说的很重了。 他们是军阀之家,而革命首先除的便是他们这些军阀。 两方对立,谁都不肯退一步的话,分对错就是见生死。 “都是世彦的错。”杨世彦退一步重新跪下:“请父亲责罚,晚晴没有回头之前,世彦来承担这个责任。” “好,那你跪好了,把外衣脱了。”杨显嵩起身站到杨世彦身后。 杨世彦抬眼看了看父亲的表情,照做。 杨显嵩看着一言不发的儿子,冷笑一声,手中的鞭子携着风惊急落下,既然杨世彦自己讨打,他便丝毫不心慈手软。 疼痛永远是难以回避的。 杨世彦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呼吸声沉重,呻吟在齿间呼之欲出,身上的鲜血很快就染红了衣衫。 “觉得心情好了是吗?觉得挨打就可以消除心中的愧疚。”杨显嵩看着刺目的红色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见血。 “没有……”杨世彦的声音依旧是波澜不惊。 杨世彦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他是在逃避,好像如此就为自己的过错负了责任,就可以快些翻篇,不让往事日日摧心蚀骨。 “知道疼了吗?”杨显嵩沉声问,看着鞭子上已经染了血,他不想继续。 杨世彦摇了摇头。 “不可救药!”杨显嵩有些怒了:“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你不喜欢挨打,家法不是让你为已成事实的错误付出代价,而是帮助你记住家中纪律。” 杨世彦低头不语,一字一句正中他的心病。 “不管你懂没懂我的意思,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可不想把我这里弄得血淋淋的。”杨显嵩把鞭子扔在地上。 “是。”杨世彦轻声应下。 “想跪出去跪别在我面前碍眼。”杨显嵩把杨世彦的外衣扔给他:“不过你现在不应该这么闲吧,晚晴和铭煜今日都不知道哪去了。” “世彦明白。”杨世彦走了。 剧院前,傅晚晴和杨铭煜正在对峙。 “杨铭煜!”傅晚晴站在一处略高的台子上,看着带着卫队的杨铭煜:“趁我不在打砸抓人,不合规矩吧?” “这汉城的规矩是我们定,小婶婶乖乖遵守就好了。”杨铭煜双手在胸前环抱,歪头看着傅晚晴,眼中有些轻蔑。 “杨铭煜,你存心报复!”傅晚晴一时气急。 “是啊,我存心报复。”杨铭煜唇角扬起一抹邪笑:“那小婶婶整顿军队吃空饷一事,怕是要……” “要什么?”傅晚晴厉声反问:“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做的这还是人事吗?百姓信任军队,省吃俭用供给军饷,你们倒好。” “小婶婶,算盘打的好生厉害,本来可以咱们私下解决的事情,您偏生要闹大引起民怨四起,矛头直指向我们,不动声色的逼我自己放权。” 傅晚晴被说中心事,微微皱眉。 杨铭煜看到了傅晚晴的犹豫,笑意更盛:“之后您做事还不是顺风顺水,即使是无中生有,处置一批人,也不会引起异议。” “别套我的话,如果你们行得端坐得正,会被我捏住把柄吗?”傅晚晴理智回应道,气势上不能落了下风。 “好,小婶婶厉害。”杨铭煜邪笑着点点头:“有来无往非君子。” 周围人潮涌动,都是来凑热闹的,把这一小块平地围得水泄不通,这些大家贵族之间的秘闻寻常人最是喜闻乐见。 如此场面,百姓都看着呢,杨铭煜和傅晚晴定然不能服软。 气氛陷入僵局。 “杨少帅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第167章 以退为进 人们看到杨世彦走过来,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杨铭煜。”杨世彦面色平静,不温不火。 “杨少帅。”杨铭煜斜斜靠在车子上,单手转着一支手枪,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小叔想我这么称呼您吗?” 杨世彦没有理会杨铭煜的扬言挑衅,而是朝傅晚晴送去一个宽慰的笑,随后镇定的大步走上平台。 傅晚晴没必要和杨铭煜起争执,无论最后谁输谁赢,一家人闹得那么僵只会让外人看去笑话。 傅晚晴微微皱眉,她怕的是因为自己的任性给杨世彦惹出什么祸端。 “晚晴,你先下去。”杨世彦把傅晚晴拉到自己身后,侧过头在她耳边轻声道:“直接去救人,就说是我的命令。” 傅晚晴有些话呼之欲出,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她点点头,带着人离开了。 “戏台搭好了,锣鼓也备好了,底下这么多观众等着听戏,杨少帅不会扫兴吧。”杨铭煜玩味的看向杨世彦。 “你想做什么,有话直说吧。”杨世彦不想把事情闹大。 众目睽睽之下,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口诛笔伐,他必须小心再小心。 “只要你对军饷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立刻就走,咱们相安无事。”杨铭煜冷笑一声,说出来的话不讲道理。 “军饷是民脂民膏,如今在这么多人面前,若是我答应你,我日后如何信服于人?”杨世彦微微皱眉,想要晓之以理。 “小叔也知道啊,可是小婶婶就是这么对我的,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杨铭煜耸了耸肩,昭示杨世彦的讨价还价绝无可能。 “好。”杨世彦点点头。 杨铭煜的目的达到了,他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皱紧了眉头。 杨铭煜从来不会小看了他这位小叔,脑子里飞快复盘刚刚自己的话有什么漏洞,不知道杨世彦又想耍什么心眼? “完完整整重复一遍你的话,让所有人都听到,也替我做个见证。”杨铭煜径直往台上走,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我不追究军队吃空饷一事,你可满意了?”杨世彦静静看着杨铭煜一步步走来,语气依旧是波澜不惊。 “杨少帅这说的是什么话?”杨铭煜明知故问:“当众包庇私吞军饷的贪官污吏,简直无法无天。” 底下的人被杨铭煜轻轻巧巧两句话挑起了怒火,闲言碎语四起,议论纷纷。 杨世彦没有立即回话。 “在场的所有人我都杀不得,除了你,杀了你我就能取而代之。”杨铭煜目光阴狠毒辣,仿佛要把杨世彦生吞活剥。 杨铭煜手上一直把玩的手枪对准了杨世彦的太阳穴,一步步逼近,虽只是玩笑着威胁,却让所有人看的心惊肉跳。 气氛一下子紧张到冰点,底下围观的群众也有一阵骚乱。 “你可以试试。”杨世彦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轻声开口。 “我才不呢。”杨铭煜摇了摇头,轻笑道:“你死了,我就成了暴戾嗜杀之人,也会失了民心,最终还不是便宜了那帮革命党。” 杨世彦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杨铭煜遇上事还是能拎得清的。 “镇北军的的编制为何而空?”杨世彦轻声开口。 杨世彦的声音不大,却令骚动的人群陷入了片刻的沉静,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不在汉城的时日里,无数将士为了汉城的安危抛头颅洒热血,牺牲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他们都是汉城的英雄。” 一番话感人至深,杨铭煜闻言都有些发怔。 “将士们为了汉城埋骨战场,我杨世彦还能站在这,全部归功于将士们的英勇奋战,我定然不能让烈士家眷流血又流泪。” 底下凑热闹的人们也不禁唏嘘叹惋。 话说到这个地步,杨铭煜无法出言反驳,只得咬牙点了点头。 杨铭煜看向杨世彦的眼神有些奇怪,杨世彦明明也是玩弄权术的阴谋家,却总觉得与其他坏透了的阴谋家有些格格不入。 “政府的决定,没有理由让人民承担。”杨世彦继续说道:“连年打仗大家也不容易,今年的税款减半,以示我杨家的诚意与歉意。” 杨世彦的声音不大,但使人信服,三言两语就摆平了这件事。 杨铭煜没有说什么,让愤愤不平的手下全都下去,既然杨世彦破了局,他也不会耍赖悔棋,让自己丢了面子。 杨世彦拍了拍杨铭煜的肩膀,二人一起走下了平台,坐上同一辆军车。 “以退为进,小叔果然没让我失望啊。”杨铭煜违心赞道。 “我帮你把之前的亏空全都平了,不用谢我,我就一个诉求,你和晚晴之间的恩怨能不能一笔勾销?”杨世彦轻声问。 “这么大手笔,就为了救小婶婶手下的那几个人,小叔真是痴情啊。”杨铭煜讥笑着说道:“这桩生意我不亏,成交。” “你身在那个位置,应该正确决策为民众谋利,而不是滥用大家对你的信任任性而为。”杨世彦轻声提醒了一句。 “还用不着你说教我。”杨铭煜冷哼一声:“小叔缺钱了,向爷爷伸伸手就行,而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莫要轻信于人。”杨世彦轻轻摇了摇头。 “那小叔为何如此容易就信了那傅晚晴?”杨铭煜质问道:“你都没有了解过她,就选定了她,设计了她。” “这不一样。”杨世彦敛眸道:“我自有分寸。” “分寸谁没有呢?”杨铭煜不依不饶:“因为她,你我叔侄之间生了多少罅隙,而且我明确告诉你,她的手下有革命党。” “知道了。”杨世彦没有在意。 “爷爷能容革命党在汉城中兴风作浪吗?”杨铭煜挑眉道:“如果小婶婶与革命党纠缠不清,小叔恐怕要受牵连的,我这是在帮小叔啊。” “不劳你费心了。”杨世彦半途下车。 “情之一字最是玄妙,也最是害人,小叔聪明一世居然也在此折戟沉沙。”杨铭煜轻笑着朝杨世彦挥了挥手:“小叔保重。” 第168章 愁云惨淡 杨世彦来到傅晚晴的地盘。 傅晚晴用目光询问他事情的结果,她并没有很担心,杨世彦做事从来不会出任何差错,这是无数次经验证实过的真理。 “你太急了。”杨世彦摇了摇头。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傅晚晴轻声道:“谭先生和我说,今年春,革命军将要挥师北伐,届时,汉城首当其冲。” 杨世彦微微一愣,迅速恢复如常。 “字条……”杨世彦心中有怀疑。 “你猜的没错,的确是我写的。”傅晚晴接话很快。 “你如何得到消息?”杨世彦皱眉问。 “许北昌买凶杀人,北京的革命党同志向我示警,我以为……”傅晚晴不再说下去,摇了摇头:“没什么。” 见杨世彦不语,傅晚晴上前挽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我应该让他们警示更清晰些……”傅晚晴说到一半,叹了口气:“他们也是怕暴露,已经很劳烦他们了。” “不说这些。”杨世彦轻声道。 “那说什么?”傅晚晴微微仰起头,与杨世彦对视,盈盈一笑道:“我知道了,我应该说‘好久不见’。” 说罢,一个携着香气的吻落在杨世彦的脖颈,带着丝丝侵略的意味,在那一方肌肤上宣示着所有权,也诉说着思念。 杨世彦虚虚搂住傅晚晴,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傅晚晴心中暗笑杨世彦的羞涩,她把手搭在杨世彦肩上,轻轻踮起脚,霸道的吻住杨世彦的唇,一分一毫不让他逃开。 杨世彦招架不住傅晚晴的主动,只得轻轻回应她,含蓄内敛,却给她无穷无尽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傅晚晴松开杨世彦,垂眸时,她看到杨世彦脖颈不小心溅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却依旧触目惊心,她不禁心跳一紧。 “因为我?”傅晚晴轻轻抿了抿唇。 “没有。”杨世彦轻笑着摇了摇头,回应傅晚晴一个淡淡的微笑:“剧院的事情处理好了?咱们回家吧。 ” 傅晚晴轻轻点了点头,与杨世彦一同上了车。 回到府中,杨世彦给傅晚晴细说这些天东北的战事。 听到张大帅与日本协定,割让东北的铁路矿山以寻求日本人的帮助,傅晚晴无奈的轻叹一声,却毫无办法。 军阀大帅都是自身利益为先,意料之中,但真真切切听到还是很愤怒。 “我写了篇抵制日本以及列强借口驻军的文章,希望能找个有名望的人代我发表,民众不能被瞒在鼓里。”杨世彦轻声道。 “交给我。”傅晚晴郑重点了点头,随后皱眉问:“临远哥怎么样了?” 杨世彦怔住,他本来要去见张临远,却因为徐叔叔突然回国一拖再拖,最终也没去成。 “算了,顾好你自己吧。”傅晚晴摇了摇头,示意杨世彦别去细问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 这个春节过的愁云惨淡,剑拔弩张,没有一点过年的氛围。 杨铭煜就除夕夜露了个面,大年初一一早就不见踪影了,扔下一句“融不进去的家,他没必要自找不痛快”。 傅晚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杨铭煜爱去哪就去哪,不找她麻烦就行。 春节过后,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带着丝丝暖意的风吹拂万物,融化冰雪,春暖花开,渐渐恢复生机。 杨显嵩开始侍弄花草,窗台上一盆绿萝向阳生长,欣欣向荣 这些时日里,杨世彦依旧乖觉的在府里,每日去父亲房中问安,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你看。”杨显嵩拿来一份画报,送到儿子手里。 杨世彦接过细看,一本特辑全都是张临远的图片。 郭司令死后,张临远放下手中权力,任由东北的老帅派否定了他三年以来的新军改革,把自己流放到天津,日日花天酒地,纵情声色。 张少帅的事可是大新闻,精明的记者拍下了不少照片。 红灯区的烟花柳巷,半夜的赌场,街边的烟馆,都出现过张临远的身影。 张临远不见往日的丰神俊朗,染上烟瘾的人面黄肌瘦,精神萎靡,明眼人都明白,在私底下指指点点。 杨世彦心中五味杂陈。 “你猜,张大帅会不会屈尊降贵把他找个宝贝儿子请回去。”杨显嵩眯起眼睛看向杨世彦,沉声开口,打断了杨世彦的思绪。 “人家的家事,世彦不好臆测。”杨世彦恭谨道。 “如今就你我父子二人,我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杨显嵩不容杨世彦搪塞。 “应该会吧。”杨世彦敛眸垂目:“毕竟……父子一场。” 杨显嵩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后又问:“看到张临远如此自甘堕落,有何想法?” 杨世彦不知如何回答,他此时心中生出六个字,但他不敢说出口。 亲者痛,仇者快。 “没想法?我还以为你又想去劝劝他呢。”杨显嵩看杨世彦被说中心事,轻笑一声:“你呀,总是爱多管闲事。” “我能去吗?”杨世彦不解。 “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杨显嵩把画报收回来:“更何况我早就说过,你现在不是个小孩子了,没必要事事过问我的意见。” “那世彦还是不去了。”杨世彦轻声道。 他去又能有什么用呢?如今张临远心结难解,不只是因为好友背叛,千夫所指,也不是因为父子反目,亲情难续。 否定了郭司令,就是否定了张临远三年以来对于新军改革付出的心血,否定了他最引以为傲,曾经视为精神支柱的东西。 信仰的崩塌,若想修补起来,不在一朝一夕。 “哦?”杨显嵩似是有些意外。 “未经他人苦,有什么立场去劝他人向善呢?”杨世彦敛眸轻声道:“世彦给张少帅去个电话,最终如何选择还得他自己决定。” “去吧。”杨显嵩看着杨世彦,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杨世彦回到房中,给张临远打去了电话。 听到张临远颓丧的声音,杨世彦脑子里早就设想过要说什么,此时只剩下一片空白。 一阵沉默后,对面先开口。 “向来能言善辩的杨少帅也有语塞的时候?” 第169章 战事将起 电话那边传来张大帅沉闷的声音。 “临远的事情不劳杨少帅费心了,我张家的家事不用外人操心。”张景逸的话虽说的十分不客气,却没有立刻挂断电话。 “世彦想和张大帅说一句。”杨世彦轻声开口。 “你说。” “张少帅或许是遇人不淑,不应因为他人的过错,否定少帅的功绩,您愿意放权给临远哥,让他放手去做,定然是肯定了他的想法。” 电话对面是死一般的沉默。 张大帅被杨世彦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他来接张临远回去,就是希望张临远能够想明白,不要再试图变革。 东北军都是和他张景逸钻山沟打土匪的老人,信得过,那些新式洋学堂出来的将官终究是没有曾同甘共苦的老人可靠。 看着东北军近三年来在张临远的手里越来越正规,他也曾动摇过,可郭鬼子一造反…… 张大帅怔怔握着电话,不知过了多久后,似是有一声轻叹,随后只剩下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 杨世彦放下电话,走到门前。 “父亲可还满意?”杨世彦凝视深黑色的房门,他知道父亲就在外面,他才会有意提高音量让父亲听个清楚。 杨显嵩推门而入。 “我没有偷听别人打电话的习惯。”杨显嵩目光落在杨世彦身上:“铭煜和我说,他怀疑晚晴是革命党。” “许是有什么误会。”杨世彦准备为父亲沏茶,却被父亲止住。 “汉城迟早要交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手里。”杨显嵩拉住儿子的手:“有句古话‘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意味深长。 自古以来,父子之间的争斗向来让世人唏嘘,可近代以来,全然没有了子能胜父的先例。 杨显嵩看着眼前的儿子,希望他能主动坦言革命党的事情,他可以不追究,也可以支持他,只要杨世彦还是他的儿子。 “世彦要去司令部开会,父亲若没有别的吩咐,世彦先去了。”杨世彦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准备开溜。 “开什么会啊?”杨显嵩起身想要抓住儿子。 “没什么。”杨世彦后撤一步躲过,垂首道:“与军中长辈许久未见,世彦理应去问候一下。” 一束光打进室内,在地上隔出如楚河汉界般鲜明的界限。 杨显嵩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他怔怔的看着杨世彦仓促的转身,撩开门帘走了出去,消失在视线中。 杨显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杨世彦来到司令部,几位老将军却请他去军营一趟。 杨世彦走进军营,士兵们看着杨世彦走过,无人理会他,只在他走近的时候噤声,随后议论声又起。 “杨铭煜想让我知难而退?”杨世彦不以为意。 杨世彦走进指挥部,杨铭煜果然在里面等他入套。 “杨少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杨铭煜拍了三下手:“我的好小叔定然不是来看我的,咱们出去边走边说。” “好。”杨世彦点点头:“把部队集结起来。” “小叔,这话说的不对吧,您才是杨少帅,这些士兵理应听您的。”杨铭煜脸上笑意盈盈:“连个副官都没有的光杆少帅。” 坐在指挥部里的楚宁面色微变。 与杨世彦一起来的楚昭春不想介入二位少爷的争斗,他是个军人,听从命令即可,没必要插手长官之间的恩怨。 更何况杨司令的意思是不插手,不偏袒,他自然没必要自讨没趣。 “杨少帅发话了,快去把部队集结起来,让杨少帅检阅。”杨铭煜的声音带着奚落,把“杨少帅”三个字说的很重。 杨铭煜朝着点将台的方向,对杨世彦做了个请的手势,杨世彦与杨铭煜先后走上台子,谁也不服谁。 底下的士兵聚拢过来,却是吵吵嚷嚷,闲话不断,不服管教。 “你带给他们的利益比不上我,你就永远坐不稳这个位置。”杨铭煜一个手势就让所有士兵听令。 “士兵们想打仗,战时的军饷是闲时的四倍,我们争地盘争利益,士兵们可比我们现实许多,他们就是赚口饭吃,养活一家人。” 杨铭煜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所以啊,杨少帅是悲天悯人的菩萨,可惜那些太过于虚无缥缈的东西终究是无法在这肮脏的世间生根,杨少帅您一点也不懂将士们真正的想法。” 杨世彦不语,他今日来不是和杨铭煜争辩这些的。 杨铭煜轻笑一声,腰间的手枪迅速上膛,枪响了,一声、两声、三声,命中了百米外射击场的靶子。 射击场直径不足一尺的靶子晃了晃,鲜红的靶心被子弹穿过,三枚子弹,却只留下一个圆孔。 子弹撞击金属的响声让所有人心中一颤,台下难得的一刻安静。 在军中,有绝对的实力,才有绝对的话语权。 杨铭煜很明白这一点,如今三声枪响后,哪怕有人念旧情想要站在杨世彦那边,也得掂量掂量子弹对准的是自己的脑袋会怎样。 “将士们,革命党都扬言要发兵北伐了,我们还不战备,要等人家打到我们家门口才从梦中惊醒吗?”杨铭煜上前一步,高声问。 底下士兵仰头倾听。 “从今日起,全军进入战备状态,我要的是一支军纪严明的精锐之师,不堕杨家威名,不堕北洋政府的威名!” 杨铭煜语气郑重的训话,一项项重申作为军人应有的纪律,字字千钧,竟有金石之音。 “与革命党决一死战,有没有信心?” “不惧战,不畏死!” 底下的将士不敢有半点怠慢,振臂高呼,回应杨铭煜。 杨铭煜扬起下巴,稚气未脱的脸上是追逐利益的冷酷,此刻看着势单力薄的杨世彦,终于露出些许志得意满的狂狷。 杨世彦朝杨铭煜笑着点了点头。 “解散!” 杨铭煜不给杨世彦任何说话的机会,他这位小叔口才可好得很,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还是别让他说话省心。 杨铭煜本以为自己今日大胜,直到他看到了在部队中穿梭的异样身影。 好像是傅晚晴的人。 第170章 剑拔弩张 底下一人掩人耳目的给杨世彦打了个手势,杨世彦收到消息,一步步走下高台,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把那几个人给我拦住!”杨铭煜目光如炬,厉声道。 “小爷,那是江省长的人,抓不得。”属下提醒道。 杨铭煜与属下小声私语两句,谈着谈着就皱起了眉,最终只得悻悻作罢,狠狠瞪了杨世彦一眼。 杨铭煜清楚,正是因为征收军饷一事,江省长辞职了,爷爷对此十分不满,他好不容易才把人给请回来,可不能再得罪了。 杨铭煜见杨世彦没有要走的意思,将他请入了议事大厅。 过了一会儿,一人大步进来,把几张纸递给杨世彦,杨世彦翻了翻,心中早有预料,随意的放在一边。 直到军中有人吃空饷,却没想到窟窿已经这么大,怪不得傅晚晴要彻查。 “遮遮掩掩的没意思。”杨铭煜脸色越来越阴沉:“江省长既然派人来了,那就一并听着,革命党已经招兵买马,一场大战在即。” “兵马未到粮草先行,此举劳民伤财,如今战乱暂歇,民众好不容易能够喘息片刻,为何又要……” 这些道理谁都懂,但大家都是既得利益者,全都选择了揣着明白装糊涂。 “小婶婶教会了我一点,做人脸皮不能太薄。”杨铭煜轻笑,语气却是咄咄逼人:“你们是江省长的人还是傅晚晴的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啊。”杨铭煜轻松的耸了耸肩:“如今少帅夫人掌管汉城财政大权,接过了江省长肩上的担子,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您又何必紧张否认呢?” “希望江省长解决粮饷一事,将士们也好安心备战。”杨铭煜似是漫不经心的说,字字句句都在为接下来的坑做铺垫。 “汉城已经没有钱了。” 一句实话,让坐在下面的众位将领噤若寒蝉。 这些年来,他们从中得到了多少好处,他们自己最清楚,尤其是杨铭煜上台后,买飞机买装备,花钱如流水。 “哦对,革命党是我们敌人,不一定是小婶婶的敌人。”杨铭煜笑着说,把目光转向一旁安安静静看文件的杨世彦。 “晚晴她一个女子,又不上战场,哪里来的敌人?”杨世彦一句话就堵上了杨铭煜的嘴:“她只需要想着如何让汉城更加繁荣,百姓过的更加安稳。” “杨世彦!”杨铭煜的手移去腰间,有一个摸枪的动作。 “我没有带枪,想取我的命就取走吧。”杨世彦没有动,淡淡的一句话让杨铭煜的动作一僵。 杨铭煜冷静下来也知不妥,便冷哼一声坐下。 杨世彦笑笑转头离开了,杨铭煜有些意外,追了上去。 “权力,利益,你真的不在意吗?”杨铭煜摁住杨世彦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与自己对视:“是因为这些你都唾手可得,对吗?” “铭煜。”杨世彦停下脚步,正色与杨铭煜对视:“汉城未来就交给你了,但我还在的这些时日,这里还是我说了算。” “小叔。”杨铭煜收敛了武装自己的煞气,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少年阳光真诚的笑意:“你是不是革命党呢?” “一个身份罢了,重要吗?”杨世彦笑着回应。 杨铭煜很聪明,杨世彦自认为做事小心,但毕竟瞒了这么久,定然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如今多半杨铭煜是猜到了,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重要。”杨铭煜盯着杨世彦的眼睛。 当然重要了,杨铭煜心中苦涩,他查到他爹与革命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他爹放弃了他,选择了杨世彦吗? 杨铭煜似是明白了,惨笑着摇了摇头。 他爹在他少年时期一直是缺席的,在政府任职,多年不归家,回家没几天小夫人出事,他爹当着所有人的面救下了杨世彦,随后的所有宠爱都给了小叔。 那时候他才刚刚开始记事,就记住了这些。 他爹说杨世彦早年丧母,但没想过他也是年幼就失去了母亲,他说他没有身份,杨府里谁不知道,三少爷在乎的人就是最显赫的身份。 他爹把一切都留给了他,从生到死,眼里只有杨世彦这个弟弟,就没有他这个儿子。 而现在,最可笑的就是,他的亲生父亲,要带着杨世彦奔向民主共和,独留他孤身一人做这封建余孽。 “如今我算是知道了。”杨铭煜朝着杨世彦的背影说道:“我永远都争不过你,但你也别得意,你信仰的革命党不一定能走到最后。” 杨世彦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杨世彦回到府中,照例向父亲问安。 杨显嵩站在桌前,神情专注,提笔不知道在干什么,看着宣纸上墨迹淋漓,一阵落寞爬上心头,啃噬着他心中冷漠的库存。 看到杨世彦进屋来,杨显嵩才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收拾好桌上的笔墨纸砚,招呼杨世彦近前来。 杨世彦恭敬的问安。 杨世彦照例汇报了今日司令部里面的军务,顺带说了汉城近日的政事,杨显嵩微微阖目,靠在椅背上静静听着。 他坐镇汉城这么些年,这些事过遍耳朵就知是好是坏,但他既然放权让杨世彦去做,便不会横插一手。 事情总有说完的时候,杨世彦的声音停下了。 “以后没什么大事不必来问安了。”杨显嵩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儿子小心翼翼的样子,挥挥手让他下去。 “是。”杨世彦轻轻应了声。 杨世彦知道,革命党北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汉城是北伐军北上的关卡,父亲也被扰的心烦意乱。 看着杨世彦的背影,杨显嵩轻轻摇了摇头,这样的杨世彦是他一手雕琢出来的,但他不喜欢这样的杨世彦。 杨显嵩重新展开宣纸,纸上的画作已经成形。 画上是很寻常一家三口,气氛温馨和睦,细看却没有细致的面容。 明明只有宣纸的微黄,与墨的深黑,却在泪眼中突然有了鲜活的色彩,往事不可追,来日也不再可能。 第171章 风雨飘摇 一九二六年初,北京政府风雨飘摇。 许北昌在直奉两派的联合声讨下被迫下野,出国去了。 东北在平定了叛乱后,宣布与北京政府断绝一切行政关系,张大帅以上将军之名主持东三省军政事务,扩充军备,休养生息。 革命人士在北京开展了多次游行,揭露政府与帝国主义的恶行,喊出“出定中原”,“使南北革命势力联合,会师武汉促成革命的成功”的宣言。 一时间满城风雨。 没两个月后,日本军舰在天津大沽口炮轰中国驻军,蓄意践踏中国主权,驻军开炮还击,将日舰驱逐出大沽口。 日方却以此为由,提出撤除大沽口国防设施的无理要求。 革命人士在天安门前举行反帝示威大会,会后行至萧奉义的执政府门口,遭到了卫兵残忍的开枪射杀。 萧奉义当时并不在京中,得知消息后明令抚恤死者,医治伤者,却依旧抵挡不住民怨纷纷,引咎辞职。 萧奉义下野后,淮系彻底分崩离析,稍有势力的部下自立门户,不念旧情。 张景逸借此机会入关,成为了北京政府新的首脑,但实际上北洋政府早已名存实亡,各方势力各自为政,一盘散沙。 汉城内,也是局势紧张。 杨世彦和杨铭煜依旧是尖锐对立,明争暗斗不断,但二人都没有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革命思想如同雨后春笋,萌芽后疯狂生长,革命党以民为先,统一中国的思想深受百姓的认可和推崇。 傅晚晴借机为民众发声,收获了许多民众的拥护和支持。 直至一九二六年,七月。 两党联合,誓师北伐。 十万北伐军浩浩荡荡北上,为消灭各地军阀割据势力,统一全中国而进行的北伐战争彻底爆发。 汉城处在北伐军北上的第一道关卡。 汉城杨家的地盘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一城五镇,势力范围直插中原,北伐军花了大半个月才摸到了汉城的边缘。 北伐军的北上的脚步放缓了,面对严阵以待的汉城镇北军精锐,北伐军没有选择硬攻,而是避其锋芒。 汉城如今是内忧外患。 城外是北伐军的大军压阵,不容小觑。 北伐军的宗旨更能让民众接受,渐渐的,城中有起了风言风语,随后而来的便是山呼海啸的动乱。 杨显嵩不想出面,把汉城的军政大权全部压在杨世彦身上,有不少军中政界老人对他不敬服,阳奉阴违。 “真要和谈啊?”杨铭煜看着北伐军递来的和谈书。 “拒绝北伐军的和谈,那我们将会与最精锐还未折损的北伐军短兵相接,必定是一场大战。”杨世彦走了过来,面露凝重之色。 杨世彦和杨铭煜并肩而立,目光所及处山峦起伏,他们不过是初掌大权的少年,却遇上了翻天覆地的大事,左右为难。 “汉城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倒是不怕战。”杨铭煜目色夺人,手上攥紧了拳头:“但我们若是打了这一仗,便宜的是北边那帮人。” 二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可如何接受北伐军的和谈呢。”杨铭煜率先打破沉寂:“第一个背叛北洋政府,也是要被口诛笔伐的。” 杨铭煜看杨世彦不发话,捏紧了手上的和谈书。 “我去吧。”杨世彦止住杨铭煜:“革命党不会坦坦荡荡和我们和谈,他们必定是挖了坑等着我们往里跳呢。” “小叔。”杨铭煜唇角扬起一抹邪笑,语气却很沉重:“那是你的同志,你却这么说他们,不好吧?” 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谁去,谁死。 “你猜的不对,他们并不是我的同志。”杨世彦收回目光,也拿走了杨铭煜手中的和谈书。 “小叔……” 杨铭煜一句“保重”还没说出口,就看到杨显嵩的副官赶来。 “少帅,司令请您立刻回府,北伐军和谈一事之后再议。”来人对杨世彦做了个请的手势。 “稍等。”杨世彦脸色微变。 “少帅,司令吩咐我必须带您回府,您别让我难办。”副官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让杨世彦更觉得不妙。 “我去和晚晴说两句话,您可以跟着。”杨世彦轻声说。 “可以。”副官面色奇怪的看了杨世彦两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与杨世彦上了同一辆车。 汽车飞驰在街上,很快就到了政府办公厅。 “晚晴,计划提前了,你先走。”杨世彦送傅晚晴上车。 “你呢?”傅晚晴仰起头看着杨世彦,秀眉微蹙,落下两行泪水:“你不走是吗?你是回心转意了,还是……” 杨世彦赶紧堵住傅晚晴的嘴,示意她还有外人在呢。 一切回答尽在不言中。 傅晚晴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己拉上了车门,杨世彦把傅晚晴送走,随后随着父亲的副官回到了府中。 杨显嵩在房间里,棋盘上是残局。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杨显嵩自言自语道。 这一局棋他准备了十年,他手里的帅换了又换,最终成了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那个人。 杨显嵩知道,是自己一直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哪怕哪个女人死了,这份仇恨也会如影随形,让与她相关的一切都成为禁忌。 可是血浓于水,杨世彦曾经是他捧在掌心的小儿子,怎么能轻易割舍。 杨显嵩知道家中其余几个儿子绝不是良善之辈,若自己先一步去了,杨世彦绝无独活于世的可能。 他的那些兄长如狼似虎,绝对让他尸骨无存。 所以他装出来十多年的冷漠厌恶,就是告诉其他儿子,杨世彦永远没有资格继承杨家的王位,没必要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 又把杨世彦磨砺成一把最好用的刀,希望“有用”二字能成为他活在这个家中的理由。 希望如此能让家宅安宁,不至于闹出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的惨剧。 可惜上天不护佑杨家,让他的几个儿子接连逝去,如今只剩下杨世彦一个儿子,别无选择。 杨显嵩只能让那颗“士”,披上“帅”的外壳。 第172章 其罪当诛 八月艳阳高照,却扫不尽汉城的阴霾,也暖不了人心。 杨显嵩在房中等杨世彦回府,他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尽的拉长,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杨显嵩走进书柜后的一方密室。 里面是他曾经好友的牌位,那可是算无遗策的军师,举国闻名的才子,却在十年前汉城大乱的那日,自刎在他的面前。 昔日一同指点江山的好友,如今却是阴阳两隔,何等无奈怅然。 杨显嵩点燃三支长明香,幽暗的密室香雾缭绕,他坐在椅子上,想要与昔日的好友诉说心中的郁结。 “看着汉城外的北伐军,我又想起了十年前,所以来看看你。 当时也是乱军兵临城下,城内还有叛军,想要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就在危急之时,老弟你留下一句‘我死了,乱军想要清君侧就出师无名’,便潇洒的离我而去,留我一个人孤独的在世上……”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定要死人呢?” 杨显嵩拿着那份伪造他笔迹的假军令。 上面的字迹瘦硬、矍铄,转角处锋棱瘦骨,笔力刚劲,与他笔下的字一般无二,就连他看第一眼都要恍惚。 形似就不易,神似那是难上加难。 伪造一份假军令,需要一点点摸索他的用笔习惯,一遍遍纠正稍有不足的细节,直到笔下的字与真迹如出一辙,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那个女人还真是用心,就这么想害他。 杨显嵩捏着那份十年前的纸张,情绪波动,指尖微微颤抖,如果这军令传下去,可就不是死几人能平息的了的了。 “老弟你看人真是准啊,你当时说他小小年纪就那么有主意,长大后……” 杨显嵩声音有些颤抖,那些记忆因为太痛苦,被他抛弃,如今他心中那道伤口被活活撕开,鲜血淋漓。 “十年前,你为我平了汉城之乱,可如今依旧是两难……” 杨显嵩在香雾弥漫中恍惚又见到了故友,想要追,那个模糊的影却消失在一团迷雾中。 乱世维艰,可他必须得带着故去的人的理想活下去。 杨显嵩回到房间,关上密室的门,不久后就听到了杨世彦回府的通报。 杨显嵩静静站在窗边,看着杨世彦踩着自己深黑颀长的影子走来,步子庄重平和,一步一步坚定不移。 杨显嵩不禁在心中臆测,这小子此时究竟是何心境? 杨显嵩洞若观火,对汉城的一切了如指掌。 杨世清是革命党瞒不了他,傅晚晴是革命党也瞒不了他,但他们两个都太过于理想主义,那些看似美好的思想终究是人间留不住,并不能真正的改天换地。 至于杨世彦,果然没叫他失望。 汉城不想打仗,但需要一个不得罪任何人的理由和平易帜,杨世彦恰到好处的把那个理由给他送了上来。 现在,杨世彦独自一人面对一个早已料到的悲剧结局,还能毫无怨言? 杨世彦推门进来。 杨显嵩抬头瞟了他一眼,沉声开口:“穷兵黩武,他们并不占理,十万打三十万,他们也不占优势。” 杨显嵩知道他们的谈话不会很长,便没让杨世彦坐。 “是,世彦明白。”杨世彦轻轻点头:“但打仗劳民伤财,为什么不用一种更和平的方式解决这场风波呢?” “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决策。” “您的决策是?” “与北伐军决一死战。”杨显嵩与杨世彦四目相对,沉声问:“怎么?杨少帅对此有异议?” 杨世彦薄唇轻抿,神色微变,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说服父亲,如果父亲执意要战,他怕是要先斩后奏了。 “如今你虽是汉城的少主,但最好想清楚你的权力是谁赋予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杨显嵩语气中满是冰冷的警告。 “世彦身为少帅,不惧战,但我不想见到士兵枉死,百姓疲于奔命。” “根本就不用战,我炸了大堤,洪水就能让北伐军损兵折将,士气尽失,望而却步。”杨显嵩手上把玩着一支钢笔。 落笔,就是一场风雨将至。 “父亲三思。” “我杨家百年忠义之名,难道比不上百姓士绅那几亩田,” “我们兢兢业业治理一地,守护一方水土,不就是为了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鞠躬尽瘁,陷百姓与水火刀兵的动乱,非我们所愿。” “我想你如实告诉我,晚晴做什么去了?”杨显嵩上前一步逼问道:“她是你的后手,对吗?” 见杨世彦低头不语,杨显嵩继续说。 “你负责攻破汉城,她负责引北伐军入城,你们里应外合,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谈笑间就要让汉城易了帜,变了天。” “不是我的。”杨世彦轻声道。 是父亲的,汉城的,百姓的,国家的,唯独不是他杨世彦的,他要用自己的性命创造未来,可他却永远见不到满城风雨清明的那天。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一句话云里雾里,杨显嵩心中却清清楚楚。 “说吧。”杨显嵩叹了口气,刚刚的威严全都消失,无声的扶了扶杨世彦的肩膀:“你想清楚,你现在是汉城少帅,未来的汉城王,你真的要毁了自己?” “谢谢您。”杨世彦的答案不言而喻。 “谢我做什么?”杨显嵩无奈的摇了摇头。 杨世彦笑笑,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后撤一步跪下,叩首:“父亲,是您让我活,我才能有今日,世彦不肖,愿为汉城解燃眉之急。” 父亲这么多年为他做的事,他都懂。 “世彦是逆贼叛党,其罪当诛。” …… 汉城之外。 不久前还是阳光明媚,一阵风吹来一片云,顷刻大雨倾盆。 山路泥泞,傅晚晴乘车缓慢前行,但由于前方雨势太大,雨刷器拼命工作,前挡风玻璃还是一片花乱。 安全起见,一行人便借宿在驿站中。 傅晚晴刚刚安置好,就听到一个放肆不敬的声音传来。 “如今汉城大战在即,士兵们枕戈待旦的备战,就连百姓都知道信任、支持政府,少帅夫人这是要跑到哪里去?” 第173章 如他所愿 “少帅夫人不会要当逃兵吧?”又是一声。 这话说的太刺耳,傅晚晴打开房门探头出来查看情况。 白少爷大步走进旅馆,来者不善,此时在厅中站定,微微仰起头来眯起眼,目光锐利的扫过楼上的房间。 站在白少爷身后半步的是楚宁,脸色有些复杂。 随后,楼下传来军车在泥地中急刹的声音,紧接着是两声恐吓意味的枪声,军靴踏地的沉重响声传来,一队人马闯入驿站。 “你们要做什么?”傅晚晴的护卫厉声问。 “找人。”白少爷把手一挥,士兵冲上来控制住了整个驿站:“是你们把她交出来,还是要我一间一间搜?” “你们是在找我吗?”傅晚晴不知不觉出现在楼梯口,她扶着楼梯扶手站着,目光扫过这群不速之客。 “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少帅夫人。”白少爷轻松的回应,随后清脆的拍了三下手,把人都招呼回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傅晚晴蹙眉问。 “夫人别紧张。”白少爷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他话锋一转,话语中带着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 “但是如今大战在即,容不得丝毫差错,司令怕有人要通敌,引狼入室,我们做属下的定然要为司令消除隐患。” “通敌?你们张口给我安这么大一个罪名,可有什么证据?”傅晚晴也不是好欺负的,怒目回敬。 “夫人别误会,没有说您通敌,只是这段时间可能要委屈您呆在这里了,等打完仗真相大白……”这是赤裸裸的警告威胁了。 “你放肆!”傅晚晴怒喝道。 “夫人您别这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别让我难办。”白少爷轻笑一声,笑里藏刀,步步紧逼。 “奉谁的命?” 白少爷朝身后的楚宁伸手,楚宁地上一份文件,白少爷走到傅晚晴面前展开文件:“这是司令,少帅,铭煜小爷一同下的令。” 傅晚晴摇了摇头,却找不到话语去反驳。 “夫人累了,送夫人回房休息吧。” 见傅晚晴服软,白少爷下令,立刻有两个士兵走上前来,若是傅晚晴反抗,他们就要用些强制手段了。 “我自己会走。”傅晚晴冷声道:“谁敢碰我,我剁了谁的手。” “都听夫人的。”白少爷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士兵退回去,他自信傅晚晴逃不出他的掌心。 傅晚晴摆脱纠缠,转身上楼,“砰”的一声摔上房门。 听到关门的响声,白少爷示意身后的士兵们都下去,他的手指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又晃了晃脑袋。 “都布置好了,驿站所有的出口都有人盯着,窗户外面也安排了人。” “把外面的弟兄们叫回来吧,这么大的雨,小心淋感冒了,夫人就算跳窗跑了,她一个弱女子,这个鬼天气能跑多远?到时候再追也不迟。” “是。”士兵得令立刻去安排。 白少爷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放肆的揽住楚宁的肩膀,小声说道:“咱们的任务完成了,招呼大家喝一个?” “晚上吧,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楚宁有些不自在。 “要去给你家少帅送信?”白少爷凑到楚宁耳边小声说:“都是一家人,怎么和防贼似的防着我?” “别闹。”楚宁抽身出来,眉头紧皱。 “按计划,你家少帅收不了信,所以啊,你别冒着大雨出去了,肯定是白跑一趟。”白少爷拍了拍楚宁的肩膀。 傅晚晴靠在房门上,失魂落魄的缓缓滑坐在地上。 窗外依旧是大雨倾盆,阴郁的云遮天蔽日,室内昏暗无光,像极了她此刻沉重的心情,黯淡无光。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杨世彦不和她走,真的是背叛了她吗? 傅晚晴不相信,但刚刚看到军令上有杨世彦的签字,有些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心是如刀割般的痛,不知不觉嘴角爬上一抹凄凉的笑。 杨世彦向来是算无遗策,如果他想让自己平安顺利的出汉城,就绝不会发生刚刚的事。 所以大家共同做了个局,只为了把她这个革命党揪出来,困在这里,然后与北伐军决一死战。 真是好算计。 …… 杨府内。 杨显嵩和杨世彦看着窗外骤变的天,都在心中无奈的轻叹了一声。 “你说你都懂……”杨显嵩沉声开口,说到一半不禁轻轻摇了摇头:“你究竟懂什么?” 杨世彦沉默了良久,一改成熟的少年露出了孩童般满足的笑容 “我懂您的爱与纠结。” “你为什么永远这么理智?”杨显嵩扶额苦笑:“那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来,我演戏演的很拙劣可笑?” 杨世彦摇了摇头。 “你真的要毁了你自己吗?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杨显嵩不顾什么了,一把抓住杨世彦的肩膀,强迫他面向自己。 杨世彦笑笑没有说话。 杨显嵩负手在屋内焦躁的踱步,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第一次麻痹自己的理性,试着去往乐观的方面去想。 可惜事实就摆在眼前,北伐军大军压阵,容不得逃避。 “父亲,世彦去了。” 杨世彦不想父亲继续纠结,清清浅浅留下一句话,走出房间,很快身影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杨显嵩怔怔的看着模糊视线的大雨,好似想到了什么,夺门而出。 祠堂中。 “子孙不肖,告罪于列祖列宗。”杨世彦在大雨中俯身叩首,恭敬而顺从,起身时眉梢眼睫挂上了星星点点的雨珠。 “等等。”杨显嵩追了上来。 杨世彦闻声回头,瓢泼大雨遮蔽视线,模糊了杨世彦的五官,杨显嵩看不清他的表情。 “背叛家门,罪无可恕。”杨世彦沉默了一下,垂首跪直,短短一句,最终还是平静的从他口中说出。 叛这个字太不可饶恕。 “世彦自请重杖。”杨世彦双唇紧抿,肩膀微微颤抖,声音沙哑,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 杨世彦从来不会知难而退,况且事情至此,已经回不了头了。 那就,如他所愿…… 第174章 孤臣孽子 哪怕对于他来说是死局,但杨世彦不后悔。 如今,战也不是,和也不是,若无他这个孤臣孽子,哪能全了杨家满门忠良的美名,世上很多事都不能两全。 究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弃一子而顾全局? 说不清,事已至此,也没必要细究了。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遮挡眼帘,天地都笼罩在朦朦胧胧的水汽之中。 有些真相好似隔了一层纱,怎么也戳不破,欲觅无踪,阴郁沉闷的天色添了几分萧瑟悲壮的色彩。 平静的思考时间也是一种奢侈。 沉重的杖砸在身上,几乎要生生把人打折了去。 一杖结结实实落在脊骨,令人震慑于一刹发出的沉闷响声,厚重的疼接踵而至,摧筋断骨,毁人夺命。 疼痛疯狂的叫嚣着,撕扯着灵魂,五脏六腑受不得如此棰楚,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涌上喉头,满口腥甜。 杨世彦双手紧攥成拳头,骨节处微微发白,再用力就要生生折断。 雨雾亲吻上杨世彦的面颊,清清凉凉,恍惚间好似置身天堂,但疼痛又将他牢牢锁住,痛到窒息,不得超生。 杨世彦没有想过这个结果自己能不能承受的起,他不敢想。 疼痛会让人丧失所有的思考能力。 杨世彦眼前与脑海中只有一片混沌,曾经的记忆被打碎成片段,毫无规律可循的在脑海中闪过,却什么也抓不住。 杨世彦习惯了穿黑衣,今日亦然。 单薄衣衫的粉饰太平下,早已是殷红一片,血不停地往外渗,混杂着雨水,一滴滴落在青石地面,绽开一朵朵水花,浅淡的红色,触目惊心。 倾盆大雨洗刷不掉那刺目的红色,令人见之颤栗。 “停!都停下!”杨显嵩从发怔中清醒过来,看着满目惨状,只感觉心惊肉跳,他无力的挥了挥手:“都给我下去。” “父亲,您知道的,这不合规矩。”杨世彦的声音没什么力气,带着一丝细微的沙哑,听起来感到迷惘又怅然。 刑罚一旦开始,就没有中途停下的道理。 “我改主意了。”杨显嵩蹲下身:“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但我不想前功尽弃……”杨世彦唇角绽开一个勉强的笑,他可以对自己狠下心,但总有人在乎他。 大雨将杨世彦微长的鬓角粘在脸上,杂乱不堪,五官因为疼痛皱在一起,全然失去了平日里的神采。 命薄如纸。 “已经够了。”杨显嵩明白杨世彦说的是对的,也明白他的固执,可看着眼前惨状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您忍心让我一直……”杨世彦开口,温热鲜红的血和一阵带有血腥气的咳嗽冲破牙关,一片殷红滴落在雨地上。 杨世彦每咳一下,杨显嵩就好像感觉到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你别说话。”杨显嵩喝止。 “父亲……”杨世彦轻轻抿去唇角鲜艳的血迹,他眼中有光在闪烁,目色夺人:“若您真的疼惜我,求您不要回头。” 杨世彦永远冷静又理智。 杨显嵩缓缓站起身,痛苦阖目。 “杨世彦私通革命党,背叛政府,罪无可恕,把他给我吊在城头,全体士兵听命,与北伐军决一死战!” 杨世彦知道,事情结束了,他本就是强弩之末,靠着一口气强撑到现在,终于能放心下来。 杨世彦彻底消失在府中。 杨显嵩看着院中的残局,他清楚的知道,他们父子如果侥幸还有未来,将会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但还是割舍不下。 “立刻通知杨铭煜,让他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傅晚晴弄回来,越快越好。”杨显嵩皱眉吩咐道。 “司令……”属下不无忧虑。 “快去!” 杨显嵩的命令不容置喙,属下只能得令照做。 从大局的角度看,这是极其不明智的,但杨世彦是他儿子,血浓于水,没什么一定不可以的。 亲情是这世上最玄妙的感情。 杨显嵩拒绝了下人帮他撑伞,冒雨往内院走去,走着走着,心中升起些异样的感觉,脚步却像是被什么牵引,踱向偏院。 杨世彦的房间干干净净,桌上放着一摞文件。 杨显嵩轻轻拿起一张,映入眼帘是熟悉漂亮的蝇头小楷,仿佛看到了那个乖巧懂事的少年。 杨显嵩简单翻过,娟秀的字迹如同群蚁排衙,细致严谨,清晰明了。 杨世彦把书柜中的文件书籍全部汇总,今年的政事摘要详细抄录,又把没有来得及交接的工作全都列了出来。 果然是去意已决。 杨显嵩不禁有些失神,思绪飘远,他不禁回想许多年前,他们父子还能还能好好相处的日子。 小时候的杨世彦,聪明,爱笑,怕疼,粘人。 如果他能好好长大,该是什么样子? …… 夜里,汉城外的驿站中。 由于下雨的缘故,厚重的乌云遮蔽月亮,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驿站中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傅晚晴睡不着,抱膝靠在床头,坐在窗边听雨声,心绪纷繁。 一整夜无眠。 第二日早上,雨势小了些。 傅晚晴从床上下来,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憔悴疲惫的自己,不禁露出来一个无奈的苦笑。 傅晚晴没有打扮,推开房门,看到自己身边的护卫正与白少爷有说有笑。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傅晚晴隐约听到他们在谈论自己,她蹑手蹑脚的凑近去听,他们居然在谈论两年前她刚回国时的事情。 听了两句,傅晚晴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窟。 原来她认为的偶然相遇,不过是杨世彦深思熟虑后的蓄谋已久,杨铭煜是有意与她起冲突,就是为了杨世彦能够恰到好处的救场。 这些人都知道,就她当局者迷,一直蒙在鼓里。 怪不得杨世彦对她的性情了如指掌,连她的喜好性情都拿捏的分毫不差,相处了短短几日,便悄无声息的入了她的心。 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见钟情心有灵犀,不过是有人在背后疯狂做功课,编织的完美谎言罢了。 想明白了一切,傅晚晴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第175章 快结束了 “白爷……”有人冒冒失失的闯入驿站。 “停停停,滚过来说。”白少爷皱眉止住后面的话,挥挥手让士兵凑近来,用眼神示意傅晚晴在楼上。 白少爷的眼神扫视四周,在傅晚晴藏身的地方停了停。 傅晚晴若不是确信自己刚刚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差点要自投罗网,此时心砰砰直跳,有些不好的预感。 “司令让傅小姐立刻回城。” “不是,朝令夕改啊,昨天还让我们过两天把夫人……”有人抓了一个馒头塞到嘴里,不情愿的埋怨道。 “你给我闭嘴!”白少爷冷若冰霜的目光扫去,那人一下子噤声,他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杨世彦他怎么了?” “少帅……” 楚宁猛的站起来,差点撞倒了桌子。 傅晚晴清晰的听到了这句,她顿时觉得五雷轰顶,他那么心高气傲冰清玉洁的人被反绑了双手吊在城门…… 傅晚晴刚刚还在想,连他们的相遇是不是都是杨世彦的精心算计?杨世彦对她究竟隐瞒了多少?利用了多少? 此时想不到那么多,她只想快些回去看看杨世彦到底怎么样了。 是生是死。 “楚宁,你要做什么?”白少爷眼疾手快,拉住楚宁的手,力气之大,突出骨节处都有些发白。 “你放手!”楚宁想要甩开,却没能成功。 “做军人就要听从命令。”白少爷声音不大不小,却饱含威严:“我们的任务就是防止任何一方心软反悔,不是吗?” “那是你的任务,不是我的。”楚宁冷声道:“我只听少帅的命令,保护夫人,保护少帅。” “咱们同僚一场,我还真不忍心对你动手。”白少爷一个眼神,士兵把楚宁围住:“你最好给我听话点,否则我把你也关起来。” 白少爷钳制住冲动的楚宁,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不近人情。 楚宁赶去有什么用,只能添乱,真正有用的那个人是傅晚晴。 他知道傅晚晴在偷听,他刚刚的这番话傅晚晴应该听到了吧,听到就行动起来,千万别让他白费口舌。 傅晚晴总感觉白少爷的眼神不经意间瞟向她,她心中惶惶不安,她此时心乱如麻,没有太在意白少爷的异常。 她必须逃出去,回到汉城,看看杨世彦究竟怎么样了。 傅晚晴摸索着回到房间,扶额沉思如何能够逃出去,她走到窗边,发现下面是车棚,看守的士兵进屋吃饭,此时外面人手空虚。 翻窗出去,落在棚顶,然后跳下去夺车,回汉城。 一套完整可行的计划出现在傅晚晴脑海中。 她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了被抓回去,对她看守会更加严格,再次成功逃脱的希望会更加渺茫。 只能放手一搏。 …… 汉城的城门口。 雨下了一整夜,片刻不停歇,雨点凌乱的砸在杨世彦身上,虽是盛夏,但大雨把人浇透,雨夜的寒凉无孔不入。 时间好似过的越来越慢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无尽的痛苦。 厚重的云翳遮蔽之下,一缕微弱的金光亮起,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橙黄色的含蓄的朝阳在地平线尽头缓缓升起。 朝阳微弱的温度让杨世彦找回了一点意识,在第一缕朝阳洒在肩头时,他好似勾起嘴角笑了笑。 他杨世彦赢了赢了一辈子。 他经历的挫折看似很多,但可能就是挨了很多打,做了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手上沾过无辜人的血,算计过不该算计的人。 当然,也就仅此而已了。 细细想来,他想做的每一件事,无论过程多么曲折,最终全都成功了,哪有好运的人,不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罢了。 不管是从一开始的活下来,到后来的学知识,掌权力,保护自己,再让自己强大到不可被人忽视,最终到现在的让汉城和平易帜。 他表里不一,根本不是什么忠臣孝子,他是最狠心薄凉的叛徒。 此时他终于要死了。 一辈子从没输过的人终于要死了。 …… 傅晚晴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傅晚晴绑紧了一头秀发,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泥泞的山路,垂下目光看向近在咫尺的车棚顶。 她深吸一口气,闭眼跳下。 傅晚晴顾不得双腿被震得发麻,小心翼翼的跳下棚顶,取了挂在柱子上的车钥匙,钻进驾驶室。 启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响起,惊动了室内的士兵。 傅晚晴顾不了那么多,她把油门踩死,看着仪表盘上的指针飞快的跳动,顺着曲折泥泞的山路往汉城的方向飞驰。 士兵们追了出来,傅晚晴已经开车远去。 “打轮子吗?”有人拿不定主意。 “住手!”白少爷止住士兵们的动作,眯起眼睛好像想要看清雨幕中远去的汽车,说道:“没什么大事,咱们回去吃饭。” 山路泥泞的不成样子,车速只有平时的一半。 山坡上的碎石时不时落下,混杂着泥土砸在车挡风玻璃上,或清脆或沉闷声音让人惊心动魄。 傅晚晴什么都顾不上了。 终于,经过半日的车程,傅晚晴回到了汉城。 隔着雨帘,遥遥能够看到城门时,傅晚晴只感到头晕目眩,心跳骤停,她不敢认,希望都不是真的。 汽车停在城门下。 傅晚晴疯了似的的走下车,看到眼前的景象,证实了她今日一早听的话都是真的,此刻她站在城门下,却发现自己好像无能为力。 她来晚了,救不下杨世彦了。 真相残酷又不容逃避。 傅晚晴失魂落魄的向城门走去,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怔怔的向前走,根本没有心情回头去看。 马蹄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在傅晚晴身后高高扬起前蹄,极限刹住。 杨铭煜收住马缰,随后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风衣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硬挺的弧线,斩断了一片雨丝。 杨铭煜站定,开口,声音是一如往日的狂妄睥睨,无拘无束,令人生厌。 “小婶婶,现在心情如何?” 第176章 后会无期 “杨铭煜,你是来看笑话的吗?” 傅晚晴闻声转头,看到杨铭煜双手抱胸,站在她身后一步处。 杨铭煜的目光和傅晚晴撞上,他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满是猫捉老鼠的似的笑容,身旁一匹高头大马正不耐烦的打着响鼻。 “在小婶婶的眼里,我就那么狭隘?”杨铭煜歪头,微微蹙眉:“我是来帮你们的,没必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杨铭煜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样子,举止言语都十分随意,与当下严肃悲怆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傅晚晴冷哼一声,迅速收起愤怒与悲伤,平静的与杨铭煜对视,她不能让看笑话的人得逞。 “别想着上去救他,爷爷的原话是,谁上去救他,谁就去陪他。”杨铭煜薄凉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心中一寒去:“怎么,小婶婶想要以身试法吗?” “他们有这个胆子吗?”傅晚晴仰头看向城门上,果然守着士兵。 “小婶婶想试试吗?”杨铭煜唇角扬起一个邪笑,右手一举,城门上的士兵迅速端起枪瞄准城下。 “为什么要这样?”傅晚晴不敢轻举妄动。 “问我做什么,这又不止是我一人的计划。”杨铭煜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一步与傅晚晴并肩而立,微微仰起头。 “你们杀了他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杨铭煜轻笑一声,话里带刺:“今日,北伐军没有向汉城推进一步,这就是这步棋的意义。” 傅晚晴无话可说。 “我说了,我是来帮你们的,小婶婶怎么就不信呢?”杨铭煜右手摸向腰间的枪套,一把锃亮的手枪出现在他手上。 刹那间,只听“咔”的一声,保险打开,子弹上膛。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让人听了心惊肉跳。 “想救他,很简单。”杨铭煜把枪塞到傅晚晴手里,语气轻描淡写:“打断那根绳子,我帮你救他。” 傅晚晴手指触碰到手枪冰凉的金属质感,不禁往后缩了缩,想要拒绝,可杨铭煜松了手,把压力全然给到她。 傅晚晴感觉手上的枪重若千钧,她颤抖在手,想要举起枪,可如洪水猛兽般袭来的恐惧和无力让她无法动作。 哪怕失手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傅晚晴也不敢去赌这个万一。 “怎么,小婶婶不敢开枪?对自己就这么不自信?”杨铭煜奚落的声音在傅晚晴响起,令她本就砰砰直跳的心更加慌乱。 傅晚晴好似被问住了,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还在犹豫吗?”杨铭煜不断施加压力,就是不想让傅晚晴有片刻的耳根清净:“杨世彦的时间可不多了,他生命在痛苦中悄然流逝。” 傅晚晴深吸一口气,举起枪又放下。 杨铭煜看了傅晚晴两眼,知道再等下去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罢了,她终究是下定不了决心开枪的。 “小婶婶,手别抖,握紧了,小叔难道没教过你这些吗?”杨铭煜从傅晚晴背后握住枪,瞄准了目标。 傅晚晴惊呼一声,想要挣脱,却无济于事。 “小婶婶不是想救他吗?很简单的。”杨铭煜的声音环绕在傅晚晴耳边,挥之不去,握枪的手岿然不动:“好了,扣扳机吧。” 傅晚晴闭上了眼睛,食指微曲。 一声枪响,那根绳子终于断了。 傅晚晴手一松,手枪落在地上,溅起一尺高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她睁开眼睛时,绳子已经被子弹打断。 她看到杨铭煜的身形腾空跃起,拦腰抱住杨世彦快速下坠的身子,随后在地上滚两圈卸力,杨铭煜先行站了起来。 傅晚晴冲上前抱住杨世彦,手忙脚乱的去摸他的脉搏。 杨世彦身上已经没有了温度,而且轻到几乎没有重量,脉搏微弱的几乎摸不到,让人害怕这点儿仅存的生命迹象会不会在下一秒消失。 一阵风不打招呼的起了,寒流穿透傅晚晴的身体,她的心坠入深渊。 “我的小叔那么神通广大,怎么会死呢?”杨铭煜轻笑一声,他刚刚顺手摸了杨世彦的脉搏,至少现在还活着。 傅晚晴抱紧了杨世彦,眼泪混杂着雨水落下。 “小婶婶抱着活人哭什么?”杨铭煜把傅晚晴扶起来:“爷爷定然是不忍心要小叔的性命,可小叔他向来喜欢自虐,究竟伤成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 傅晚晴不懂杨铭煜究竟想说什么。 “你们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这里交给我。”杨铭煜弯下腰,把手枪从地上捡起来,收回腰间的枪套。 杨铭煜难得露出一个真诚的笑,修长的双睫下,一双漂亮的眼睛不再被阴霾遮蔽,一眨间沉默无言胜过千言万语。 “汉城的这片小山林容不下你们的鸿鹄之志。”杨铭煜目光放远,指了指雨雾朦胧中起伏的山峦,随后翻身上马,回城前留下一句: “天大地大,我们,后会无期。” 傅晚晴带着杨世彦上车,启动车子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汉城的城门,随后一脚油门,与杨铭煜背道而驰。 本是自由自在的鸟儿,一朝不慎误入了这俗世樊笼,如今终于能重回广袤天地间了,心中还是多了许多杂念。 汉城杨府内。 阴雨连绵,久久不放晴,沉闷的天气本就让人感到十分压抑,尤其是赶上了如今火药味十足的紧张形势。 杨显嵩打开了尘封多年的后花园,锈蚀的门锁打开还费了一番功夫。 曾经花团锦簇的花园如今蛛网密布,破败不堪,如那个如花般绚烂的女子已经香消玉殒,灰飞烟灭。 杨世彦毕竟是她的儿子,应当和她说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杨显嵩站在漏雨的廊亭中,脸色如雨中的天空一样阴翳。 与北伐军何时谈,如何谈,杨显嵩也有自己的想法,他甚至想过再退一步,让北伐军借道北上也未尝不可。 杨世彦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替他做了选择。 杨铭煜回到府里,站在后花园的门口,没有进去,他依然讨厌有关那个女人的一切,只是说了声: “他们走了。” 第177章 所遇良人 傅晚晴开车离开汉城。 汽车漫无目的沿着山路行驶,不知归宿。 直到傍晚,傅晚晴不得不开始思考,他们二人出了汉城,无依无靠,连一个容身之所都没有,究竟该怎么活? 如果想不到办法,不出一周他们就会成为孤魂野鬼。 临近宁安城,傅晚晴把车停在了一处还算开阔平坦的空地,她走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查看杨世彦的情况。 车子是傅晚晴出城时的车子,她的行李还在后备箱。 傅晚晴随意翻出一件旗袍,用力撕扯成大小适宜的布条,准备为杨世彦简单处理伤口。 “世彦……你怎么样了……千万不能有事……”傅晚晴颤抖着手撩开杨世彦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她声音哽咽,让人听了心碎。 除去衣服的遮挡,狰狞可怖的伤口触目惊心,让傅晚晴倒吸了一口冷气,大脑一阵眩晕,一个腿软差点跌倒在地。 五指宽的杖伤覆盖了整个后背,纵横交错,黑紫肿胀,破皮处由于一直被雨水冲刷,流出的血变成淡粉色,伤口边缘有些泛白。 杨世彦微睁开眼睛。 夕阳破开云层,余晖映满天际,杨世彦苍白的脸色在金红光辉中格外醒目,刺痛了眼。 “醒了?”傅晚晴微微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向你保证过,不会再让你费心照顾我。”杨世彦想要坐起来,但稍一动作,细密的冷汗立刻从额角渗了出来。 傅晚晴手足无措的呆愣在原地。 “别淋雨。”杨世彦轻声开口:“上车来。” 傅晚晴听话的点点头,坐上了车,她正要低头查看杨世彦的伤口时,杨世彦却突然转过身来,二人撞了个满怀。 傅晚晴不由自主的别开头去。 “快到永宁了。”杨世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轻声道:“不早了,咱们先入城,找到落脚的地方再说其他的事情。” “入城?”傅晚晴没跟上杨世彦的思路。 “你不会打算睡车里吧?”杨世彦轻咳两声,随后拿过傅晚晴扯好的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手腕上被粗糙麻绳割出来的伤口。 “不是,你不怕有人认出你来?”傅晚晴眉头紧皱,不无忧虑。 若是出了意外,那可是前功尽弃。 “杨世彦已经死了,如今谁会把我一个大活人和死人联系在一起?”杨世彦侧过头看向傅晚晴:“我不想住车里,身上脏,难受。” “行。”傅晚晴点点头,去开车。 二人入了城,由于天色已晚,没时间去寻宅子,便暂时在一家旅馆住下。 “你安安生生等着,我出去买药。”傅晚晴刚把行李放下,就拿了条围巾遮住半张脸,准备出门。 “现在不怕被认出来了?”杨世彦拉住傅晚晴的手:“如今是战时,纱布伤药是重要物资,你贸然去买定会惹人盘问。” “没事,我会小心的。”傅晚晴说道。 “你给店小二些钱,让他帮你跑腿就行了。”杨世彦觉得傅晚晴天真的有些可爱,轻笑道:“他们熟门熟路,不会引人怀疑的。” “也是。”傅晚晴点点头,按杨世彦说的去做。 不一会儿,店小二就来敲门,把傅晚晴要的东西送来。 “我自己来……”杨世彦下意识躲了一下,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你知道怎么处理伤口吗?”傅晚晴直接把杨世彦推到床上:“淋了一天一夜的雨,你的伤必须好好处理,否则要感染的。” 傅晚晴洗干净了手,侧坐在杨世彦身后。 傅晚晴掀起杨世彦衣服的一角,看到下面纵横交错的伤痕,虽车上已经看过了一次,她也不是什么没见识的,但还是有些晕眩。 杨世彦感觉到动作停止了,他转头笑笑,笑的眉眼弯弯。 “止痛药。”傅晚晴把药和水递到杨世彦眼前。 “还不至于吧。”杨世彦脸上堆笑,眼中写满了无辜:“没事,你就放心好了,不会痛的。” “行,那就忍着。”傅晚晴也不强求,反正疼的不是她。 冰凉的酒精刺激伤口,突如其来的刺痛让杨世彦双眉紧锁,他用小臂堵住嘴巴,生生把痛呼咽了下去,换来的是手臂上一个血淋淋的牙印。 谎言不攻自破。 “不痛?”傅晚晴又问了一次。 “还好。”杨世彦稍稍缓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依旧是云淡风轻:“止痛药伤脑子,不值得,又不是忍不了。” “你好像对看见我一点也不惊讶啊。”傅晚晴找了个话题转移杨世彦的注意力,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有什么好惊讶的。”杨世彦轻笑道:“我要么就是死了,要么就是被你救了,没有第三条路,当然,死了也不会睁眼。” “好好回答我。”傅晚晴佯怒。 “要听实话?”杨世彦促狭的笑笑:“行,我可以告诉你,但我说了你可不许打我。” “快说!”傅晚晴脸色微红。 “因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啊。”杨世彦轻声道。 “掌握就把自己掌握成这个样子?”傅晚晴戳着杨世彦肩膀质问,细品杨世彦的话却有些意料之外的发现。 杨世彦笑着看着沉思中的傅晚晴。 “你做出一副一心求死的样子,但其实你根本就不想死?”傅晚晴如今才想明白了一切。 “是啊,我和你说过,我没那么容易死,也答应过你等河清海晏,国家一统之后就隐居起来,天天去海滩上晒太阳呢。”杨世彦笑笑。 “讨厌。”傅晚晴彻底沦陷在杨世彦的话中,嘴角不经意间勾勒出完美的弧线,带着淡淡的欣喜。 “我还以为你会质问我,认为对你的一切都是利用。”杨世彦偏生要说煞风景的话。 “我的人你可以使手段得到,但我的感情不行。”傅晚晴看着杨世彦,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一眨间荡起澄清的柔波,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我对你动了心,是我自己的事,怎么能怪得了你呢?” 感情这事最是捉摸不得,若不经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等待与怀疑,何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邂逅? 所幸,今生遇良人。 第178章 永远安宁 半月前。 前线战事吃紧,由于浙沪军阀的全线溃败,北伐军迅速跨过了长江,继续向北推进,披荆斩棘,势不可挡。 张临远带领大军与北伐军在黄河两岸对阵。 张临远不想打这场仗,但他答应了父亲,对于东北军的事,不管,不问,父亲指哪他就打哪,这样不会再做错事。 战场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死人。 张临远郁闷的给杨世彦写了信,信中不禁抱怨他如同一只风筝一般,看似飞得很高,风光无限,实际上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罢了。 没有灵魂,只会听人使唤。 杨世彦收到了张临远的信,他看过后没有立刻写回信,而是把信夹在一本书里,封存在书架上。 直到不断传来汉城周围的城池告破的消息,北伐军兵临城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杨世彦与张临远着面临同样的局面。 战与和,生与死。 杨世彦计划好了一切,真正迈出那一步前,他想起了张临远,从抽屉里拿出早已写好的回信,点火烧掉。 烛火噬上他修长纤净的手,火舌一点点吞噬了纯白的信封,信纸燃烧起来,纸边翻卷,火焰明晰,自在跃动。 烧纸的味道渐渐充满了整个屋子,杨世彦打开窗户,涌入房中的风把屋内的气味冲淡了些。 簌簌纸灰飘落在几案上,深灰色的粉末格外显眼。 杨世彦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不如用行动告诉张临远,其实还有另一条路。 …… 汉城外,北伐军的指挥部中。 “为什么大军停滞不前,一个汉城都打不下来吗?” 后方三天内拍了三封电报来兴师问罪,可是依旧没有任何进展,镇北军名声在外,谁也不敢贸然攻城。 气的谭先生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吃的!” “杨世彦死了,杨司令铁了心要与我们开战……”军中的指挥官如今也是焦头烂额,杨显嵩已经登报,态度坚决。 “傅晚晴呢?”谭先生一时感觉头大,紧接着又问。 “不知所踪。” 谭先生一气之下摔了电话,把电话捡起来时,线路出了问题,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让他心中怒火更盛。 汉城,彻底失控了。 刚刚挂了谭先生的电话,曾先生的电话立刻打了进来。 来攻汉城的军队是谭先生的部下,只听谭先生一人调遣,但曾先生如今在党内的地位……此时打来电话可不好搪塞。 指挥官只能硬着头皮接了电话。 “……不计一切代价攻城。”曾先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了好长一番话,但只有“攻城”两个字真正有意义。 曾先生给出的理由让人无从反驳,既然和谈没了可能,那就开战。 北伐军人数虽然占劣势,若采用适当的策略也会有所进展,而完全放弃战术拼实力,最好的情况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曾先生也是领过兵的将领,不会不懂这样的道理。 定然是别有用心。 全力攻城,歼敌数字的确是好看了,伤亡的又不是曾先生的兵,他自然不会心疼。 …… 杨世彦和傅晚晴暂住在永宁城内,这里还是难得的风平浪静。 永宁城在汉城之北百余里处,北伐军必须攻下汉城才会打到永宁,而汉城就像是一道坚实的防线,难以逾越。 杨世彦通过报纸,把汉城的情况了解的七七八八,光是文字记述的战况就让他心惊肉跳。 飞机轰炸,大炮乱打,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可是两军士兵还是源源不断的冲上去,义无反顾。 杨世彦把报纸折起来放到抽屉里。 外面再乱,也与他无关了。 他和傅晚晴说过不再管这些事,他们两个安安生生过好自己的日子,他说到做到,绝不会食言。 傅晚晴推门进来,杨世彦回头迎上她的目光。 “外面打起来了,死了很多人。”傅晚晴摘下面纱,有些焦虑:“再打下去北伐军必败无疑。” “你想做什么?”杨世彦轻声问。 杨世彦知道傅晚晴心中心系天下,依旧放不下那些未实现的理想,无论傅晚晴有任何想法,他都会帮她实现,就像往日一样。 “没什么……”傅晚晴摇摇头。 “这座城叫永宁,民国以来,大小军阀混战,争利益争地盘,这里打过四场仗,血流成河。”杨世彦轻声开口。 “永宁城中的每个人,每个家庭,都经历过不同的苦难,城中有个疯疯癫癫的老人,那是因为她经历了四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真是无耻的战争贩子,祸国殃民!”傅晚晴愤恨道。 “希望这里能如这座城的名字,永远安宁。” …… 北伐军和镇北军打了五天,伤亡惨重,最终还是服软企图和谈。 杨显嵩的态度十分坚决,绝不和谈,他不能让杨世彦的血白流,更不能让镇北军将士白白牺牲。 北伐军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自汉城西的关隘绕道北上。 其余各地的军阀对于攻势猛烈的北伐军十分畏惧,又迫于张景逸的威严,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北伐军和谈,也想炮制杨家父子演的这出戏。 但他们怎么就不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呢? 抑或是有些人真以为眼中的泪能和流干的血有同等的震撼。 北伐军以风卷残云之势扫平障碍,一直逼到了京津一带,与军阀政府的真正领导、安国军司令张景逸针锋相对。 东北军实力不容小觑,僵持不下。 北伐军内部也出现了分歧,谭先生与曾先生意见相左,矛盾激化,二人分别在两地建立自己的政权,谁也不肯服谁。 但中国的格局基本上稳定了下来。 …… 永宁城内。 杨世彦和傅晚晴已经过了大半年风平浪静的日子,安安稳稳,找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细水长流的过好自己的生活。 得知革命党分裂的消息,傅晚晴感觉到了久违的心烦意乱,她强迫自己不去关心这些事,但不妙的消息盘旋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杨世彦全都看在眼里。 第179章 满城风雨近清明 一九二八年春,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春雨朦胧,细雨犹如银丝,自天际飘洒而下,营造出凄迷纷乱的意境,永宁城中的人们纷纷去后山的坟冢祭奠故去的亲人。 如此天气,如此节日,悲景衬悲情。 傅晚晴和杨世彦站在隐蔽处看着祭祀的人们。 “快结束了。”傅晚晴仰起头看向杨世彦。 北伐军大捷的消息传来,这混乱多年的政局终于要稳定下来,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人们也要见到黎明的曙光。 杨世彦默默为傅晚晴撑伞。 “如今这真是我们想要的吗?”傅晚晴摇了摇头:“孙先生的理想真的实现了吗?我怎么觉得变了样子呢?” 谭先生和曾先生分别建立的政府的确统一了,但不是为了国为了民,只是为了加强实力,为了共同的利益做出的短暂妥协。 “你看,前路依旧模糊,看不到希望……” 不知视线是被雨丝遮蔽,还是雨中混杂了泪水。 一阵初春的风吹来,春寒依旧料峭,傅晚晴不禁拢了拢衣领,看着远处山头的一座座坟茔。 杨世彦脱下风衣披在傅晚晴身上,低下头轻吻她的额角。 “别想了。” 杨世彦清楚的知道,傅晚晴终究是耐不住寂寞的,更忍受不了看着国家毁在奸臣乱党手里。 两年前,他们在东北的谈话萦绕在耳边: “若哪天不打仗了,国家统一,人民安宁,我就找个风景宜人的地方隐居,咱俩逍遥避世过一辈子。” “我耐得住寂寞,你行吗?到那时你又要为建设国家出一份力了,总不能埋没了你才学……” 如今看来,真是一语成谶了。 远离纷争烦扰,逃脱俗世樊笼,避于尘世之外,寻得世外桃源,放开政客们妄图染指的山水,与白发相守之人,隐居极乐世界…… 却终是难逃俗世樊笼。 …… 夏日里。 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张景逸乘坐的专列在途中遇到了埋伏,一代枭雄就此殒命。 张临远临危受命,子承父业,独自撑起东北的大旗,但肩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几乎要把他压塌。 张临远从司令部回到家中,父亲不在了,家也变得冷清了起来。 杨世彦造反的报纸一直压在张临远书桌的抽屉里,他每日都要翻一遍,杨世彦做了他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张临远看着外面的天色,夕阳半落。 张临远忽然想起几年前,大家在东北玩乐,一起在甲板上欣赏海上日落,敞开心扉畅谈。 最后大家高举酒杯敬未卜的前路,和逝去的一切。 如今,北洋政府已经成为了过去,那日在场的朋友都有了自己的结局,只有他还要继续走下去。 他张临远也想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 一个普通的秋夜。 深巷无灯火,黑漆漆的,静悄悄的。 窗外有黑影快速闪过,杨世彦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轻手轻脚的摸黑起床,点了盏烛灯推门出去。 云翳遮蔽了惨白的月亮,黑暗覆盖了一切。 无边无尽的黑夜中,杨世彦手中微弱的灯光竟显得那么可贵,蜡烛火焰忽明忽暗,顽强地与吞噬一切的黑夜抗争。 杨世彦追到了巷子中,只见黑影逃窜到了两米高的石墙上。 杨世彦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朝着浓郁深黑的夜色说了句:“别躲了,把能说话的人叫来。” 墙头上扔下一张纸条,杨世彦伸手接住。 杨世彦去到了纸条上写的103号院。 大门没有上锁,杨世彦轻轻叩门,没有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只有孤风寂寂,携着夜的寒气从屋檐下穿过。 杨世彦沿着回廊向后院走去。 谭先生站在一个凉亭中,一身西装,抽着雪茄,举止得体,很是绅士,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个人有多可怕。 暗夜之中的院落一片静寂无光,亭中只开了桌上的一盏灯,能传到外面的光线也是微乎其微。 “谭先生。”杨世彦停下脚步,与谭先生隔空对视。 “进来谈。” 凄清的月光笼罩着杨世彦的身影,伴着他一路走来,脚步声在静寂的院子中格外清晰。 杨世彦坐在亭中的桌前,略显单薄的人影被灯光映在半明半暗的壁上。 谭先生掐灭了雪茄,转头看过去,身侧少年棱角分明的精致侧颜充斥了整个眼帘,他差点儿忘了想说什么。 “好久不见。”谭先生率先开口。 “最好永世不见。”杨世彦回敬道:“杨世彦已经死了,谭先生不应该干涉我这个平常人的生活。” “我并非你而来。”谭先生在杨世彦身旁坐下:“杨世彦死了,傅晚晴没死吧……” “我不会让你见到她。” “我猜的果然没错,你的心死了,傅小姐的心还活着,还在跳。”谭先生依旧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别打她的主意。”杨世彦冷声警告。 “你拦得住我一次,拦不住我一世。”谭先生春风满面。 “您如何能放过我们?”杨世彦知道谭先生说的是对的,他也不想带着傅晚晴躲来躲去,过奔波劳碌的日子。 “我就想要她。”谭先生不同意。 杨世彦摇了摇头,无奈的笑笑,在他的笑颜中,众人恍惚离他近了些,实则隔的更远了。 “您……”杨世彦不得不承认,谭先生赢了。 “谭先生,您好像很享受把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打断了杨世彦后面的话。 “天冷了,小心着凉。”傅晚晴把臂弯中的风衣给杨世彦披上。 “傅小姐,我需要你。”谭先生没有假惺惺的说什么革命需要她,而是直白明了的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帮您打内战,我没有兴趣。” “谁会想打仗呢……” “我只想和世彦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傅晚晴截住谭先生的话:“你们的纷争与我们无关。” “我把话说清楚,不光是拒绝您,也是给世彦绝对的安全感。” “我不会离开的。” (正文完) 第180章 番外(上) be慎入!be慎入!be慎入! 本章为if线,旁观者视角,时间是1929年冬,二人都选择了回到政府为国为民效力,分居两地,各为其主,结局是双死be。 …… 江南温暖湿润,滋养万物,但今年是个冷冬。 南京的街头,树木枯败,残枝上几片枯叶摇摇欲坠,就等一阵风吹过,已经燃尽生命的叶随之魂归泥土。 如今,这座城已经今非昔比。 南京政府成立,这里被赋予了别样的地位,也有各种各样的名流政客踏足这里,希望能在新兴的革命政府中抢占先机。 有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踏上这座城。 …… 我是南京中央航校的学员。 今年,航校里面多了一个插班生,听说是家中与航校领导有些交情,硬是免了考试直接塞进来的。 能上航校的家中都是非富即贵,他究竟有何特殊? 他叫杨舒时,长得很漂亮,剑眉星目,朱唇皓齿,五官精致的耐人寻味,是那种不食烟火的美,生成男孩子实在是可惜了。 他往那一站,清冷的气场隔绝出独属于他的“一亩三分地”,只是太冷淡了些,完全没有少年人的样子。 他身手也好,刚来第一天就把所有挑衅的学员全部打趴下了。 他如黑洞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窃窃私语,总觉得这个新来的小子有些眼熟,很像一个曾经声名显赫的天之骄子,实在是太像了,谁看了都要恍惚。 但那个人活着时没多少人见过,死的时候却是举国皆知。 不可能。 杨舒时住进了我的宿舍,住在我的上铺。 他的行李很少,收拾的极其整齐,做事也十分干净利落,全然没有贵公子的习气,还挺特殊的。 他脊梁挺拔,衣服永远洁净无尘,也没有一丝褶皱,衣线裤线从来都对的笔直,食不言寝不语,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良好的教养。 别人问起他的身世,他总是说自己贫苦出身。 但谁也不会相信。 他还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听说在政府内任高官,贵不可言的那种,这个消息一出,一时间让人浮想联翩。 几天后,消息灵通的同学把大家召集起来,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他的女朋友不在南京,而在另一个政府中。 两个政府貌合神离,水火不容。 听到这个秘密,所有人心中全是一凛,这件事牵扯的太深了,大家纷纷此后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不敢再妄言。 相处的时间长了,我发现他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为人还算随和,只有他桌子上的一个相框是他的禁区,谁也碰不得。 相框里有照片,但是反着放的,展示出来的只有一片空白。 我不禁好奇,让人拖住他,我跑回去偷偷的打开了相框,拿出里面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他回来后,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相框被人动过,但什么也没说。 …… 冬去春来。 航校从南京迁址到了浙江,配套的机场设施都是最新最先进的,学员们亲自操控飞机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学会了开飞机,就如多了双翅膀,时而直插云霄,时而俯冲而下,从此,海阔天高,惬意遨游。 杨舒时已经来航校半年了,与大家也相互熟识。 他的成绩的确很优秀,每一项考核都是名列前茅,毫无短板,但其他人也不是凡俗之辈,没有让他独占鳌头。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陆鹏飞,如今在航校的排名仅次于杨舒时,他没来之前,我是老大。 我回到宿舍时,他坐在桌前,正擦着桌上的相框。 “你听说了吗?上头派了任务下来,让我们去接几位领导来南京,这趟要派三架飞机……” 我把最新得到的消息告诉他,本以为他会如往日一样不感兴趣,准备自顾自说下去时,没想到他主动开口询问。 “去哪?”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我。 “武汉。” 我抓起一颗杨梅,很不在乎形象的扔进嘴里,鲜艳的汁水将嘴角染色,一直流淌到了下巴。 杨梅微微酸涩的味道还萦绕在嘴里,唇齿留香。 我眼前迅速出现一只纯白的手帕,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这里除了他没人会这么讲究。 我接过擦了擦,然后把盒子往他眼前推了推。 “尝尝?” 他低下头看了看,没有如往日一样拒绝,拈起一颗杨梅,手上的果子红得发紫,衬出他修长的手指洁白胜雪。 这是他想与我长谈的表现。 我跳上桌子,侧身坐下,歪着头看他,若是平日里,他早就把我赶下去了,可今日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来的好像是几位国外的军事专家……” 我吞吞吐吐的说着得知的消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认真的听着,我说废话时他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没有打断我。 “需要谁去?已经定了吗?” 他问了两个问题,恰巧我知道答案。 “暂定是我去,我带着小赵,其余两架飞机是教官……” 我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他站起身,简单披上衣服就要出门,我反应过来后跳下桌子,大声叫住他。 “干什么去?” “对不起,这趟我想去。”他回过身对我说:“我去问问教官,人员还有没有更改的可能” “你想去见你女朋友?”我眯起眼睛打量他,摇了摇头:“我可警告你,千万别动这些歪心思……” “我知道。” 他接话很快,但没有否认我的前半句。 “这次任务很重要,要找最优秀的飞行员,本来是该你去的,但教官们觉得你应该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便退而求其次,找到了我。” 我朝他挑了挑眉,耸了耸肩,我也没想到他会对这次任务如此上心。 “麻烦你了。” 他十分客气,但我知道是因为有求于我,装出来的。 “我猜,你还需要一个给你打掩护的人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然考虑一下兄弟我?” “好啊,谢了。”他答应了。 有些神秘莫测的面纱将要揭开了,他的女朋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还真的有些好奇。 第181章 番外(中) 我与杨舒时一同执行这次任务。 飞机飞上云端,陆地上的景物变得越来越小。 今日天气很好,晴空万里,让飞行任务少了许多阻碍,我确认好了方向,便也没什么更多要注意的。 这是我第一次和他一起出任务,我本以为他会很教条,就如同他平日里的为人一样,刻板到不近人情,好像并非如此。 这一程我们都很和平,也很沉默。 目的地武汉,到了。 飞机如落叶一般俯冲而下,电台里面传来地面指挥聒噪的声音,事无巨细的重复降落事宜,我们对视一眼,置若罔闻。 飞机在机场跑道上降落、减速,没有出任何差错。 我们乘车去到酒店暂时歇息。 我们一同坐在车后座,他依旧是一言不发,微微阖目养神。 我侧头看过去,身侧少年棱角分明的精致侧颜充斥了整个眼帘,我感觉到心跳加速,赶紧收回了目光,转头去看窗外的街景。 “号外号外——重大消息——” 报童拼命手中挥舞的报纸,欢快的跑在大街小巷,眼中闪着激动,吆喝声回荡在街道上,比往日还要响亮几分。 如今已经临近中午,应该不是没卖完的早报,而是加急印刷出来的特刊。 不少人路过的人都纷纷驻足买报。 我摇下一半的车窗,风携着吆喝声鱼贯而入,我探头去打听,可是报童没有时间理会我的询问。 “给我一份报纸,谢谢。”杨舒时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伸出车窗,正正好好挡住他的侧脸。 立刻有报童递来一份报纸。 “谢谢。”他接过报纸,付了钱,摇上车窗。 “什么事?”我好奇的凑上来打探。 他一眼都没看,直接把报纸递给我,我也不客气,展开手中折成卷的报纸,一目十行的扫视上面的内容。 财政部顾问与谭主席意见相左,昨日在政府中吵得不可开交。 若是他人,大家也不会如此在意,但这位财政顾问不是他人,而是曾经的杨夫人——傅晚晴。 “我看完了,给你。”我把报纸还给他。 他没有接,而是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 我把报纸随手扔到车座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咖啡厅二层靠窗的座位上,能看到一个女子的侧脸,好像在和另一人争吵。 “你知道她是谁吗?”我只看了一眼,就被那二人的身份吓了一跳。 他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 “还看!眼睛不想要了?”我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也不顾什么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面向自己。 “没太看清,那位小姐是何人?” 他向来沉静的眸子中浮现出一丝迷惘,情绪在双瞳里扩散开来,如深潭一般让人看不透。 “之前是汉城杨少帅的夫人,现在是政府……武汉政府的财政顾问,反正不是你能够肖想的人。”我言简意赅的说道。 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恢复了往日的喜怒不形于色,我不知他是否明白我说的话,反正没再往那个方向看去,少看少错。 我们到了酒店。 安顿好后,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 我提议出去吃饭,他给我推荐了一家来时路过的西餐店,说是看上去装潢不错,我欣然同意。 到了西餐店。 我们来的比较早,店内还很空,大厅里有两三桌人,而二楼包间只有一间关着门,应该是有人。 我们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餐,又点了一首小提琴曲。 他刀叉使用的很熟练,优雅文静,循规守礼,一点不像他说的那样,贫苦出身,没有什么见识。 他的目光看向台上的一架钢琴。 “你看什么?”我皱眉问他。 “我想弹首曲子。” 他坐到琴凳上,修长的手指行云流水般在黑白琴键上轻盈跳跃,优美流畅的旋律从指尖倾泻出。 是一首《月光曲》。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一丝不苟的军装,挺阔硬朗,却能弹出如流水般温柔悠扬的曲子,真是极致的反差。 我迈着稳健的大步走过去,手里端着只酒杯,倚在钢琴边上歪头看着他。 二楼包间紧闭的门打开了。 一位漂亮的女子走出来,倚着雕花栏杆向下看去,先是有些惊愕,久久没有动作,好似也沉醉于这首蕴含着静谧淡雅和淡淡忧伤的曲调。 琴音停下了。 指法变换,长串的琶音从深沉的低音绵延到清灵的高音。 是一曲悲怆苍凉的《满江红》,祭奠血洒革命的烈士,本是与钢琴清脆明快格格不入…… 这首曲子,正是傅晚晴曾经弹过的。 那时她踌躇满志,目标明确,前路光明。 如今,她迷茫无措,处处碰壁,看不到一丁点的曙光,此时又听到了这首曲子,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二楼包间的门已经关上了,但深黑色的门掩盖不了内心的失落和悲伤。 一曲终了。 “你还会弹钢琴?”我不禁侧目。 “很奇怪?”他捋了捋衣袖,坐回座位上。 “穷苦人家哪买得起钢琴?” “可我就是会。” 我知道,和他是讲不通道理的,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说辞诡辩,但他为什么要说谎呢。 我总觉得他做事带着目的性,但我找不到任何证据。 …… 我是政府的财政顾问——傅晚晴。 我曾经答应过杨世彦,等国家统一,天下太平,就和他隐居避世,不再过问这些纷争。 我食言了。 难逃奔波营营,几番辗转,我们天各一方。 他在杭州,我在武汉,空间上的距离不算远,但政治上的沟壑无法逾越。 谭主席与曾主席貌合神离,政府内贪污腐败,蛀虫横生,根本就实现不了那些光明的理想。 我不想干,但逃不掉了。 每晚,听夜来歌吟般的风声,不欲惊扰每个屋檐下,绮丽或悲凉的沉睡,然后随着屋檐轻滑过,又转向另一个窗口。 窗外之景,本应静卧而赏,伴之入梦,却从此再也入不了被乱花渐迷的眼,和逐渐迷失的心。 不知何时,我不再贪睡,也已经习惯深夜不眠,不再惧怕黑夜的孤寂,不再渴望晨时的光明。 突然想将世界放逐…… 直到又听到了曾经的曲子。 前路好像又有了一丝曙光。 第182章 番外(下) 吃完午饭,我与杨舒时回到酒店中。 “你什么时候去见你女朋友?”我嬉皮笑脸的调侃他:“怕不怕我悄悄跟踪你,然后去教官那里揭发你?” 他他淡淡一笑,毫不在乎。 他占据了桌子读书,我便躺在床上发呆,消磨时间,我时不时看向他,没想到他比我更沉得住气。 直到日薄西山之时,夕阳的余晖斜斜照进屋子,明艳了厅堂。 “行了,别在这装模做样了,你快去吧。”我朝他喊道。 “去做什么?”他抬头看向我。 “当然是去见你女朋友啊。”我轻快的跳下床,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就是为了她而来吗?” “我像是那种藐视规矩的人吗?”他拿把书倒扣在桌面上。 “还和我装。”我摇头,表示不信。 “信不信随你。”他又拿起了书,低头专心看书,不再理会我了:“去做你自己的事去,别打扰我看书。” 我余光瞟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一对飞鸟衔枝,没有多贵重,但胜在别出心裁。 “你什么时候戴上的戒指?订婚了?”我好奇的问。 他不理会我,我只觉得挠心挠肺,不得到个答案誓不罢休,面对我的喋喋不休,他说了句: “聒噪。” 我无功而返,悻悻坐回床上。 从那以后,我不管做什么,都要留一只眼睛盯着他,生怕一个不注意被他给跑了。 直到深夜,他都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我觉得他就是口是心非,绝对不会真的放弃这大好的机会,不把秘密告诉我告诉我,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为了捉他的把柄,我抱着被子装睡,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清晨的阳光钻进窗帘的缝隙,催人起床。 “你真不去啊?这么好的机会,真是白瞎了。”我一边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眼皮打架,精神不济。 “我说过的话,还能有假?”他一边洗漱,一边回应我:“没事,实在困的不行就上飞机睡,收敛点,别被人发现就行。” “我倒是无妨,只是为你可惜。”我踢踏着拖鞋走进盥洗室。 “不可惜。”他给我腾出地方。 我们收拾好了自己,简单吃了个早饭,一起去了机场,仔细检查飞机状况,等待贵人的到来。 上午九点左右,几位外国顾问登上飞机。 飞机照常起飞。 我也不和他客气,躲到一边小憩。 经过两个时辰的飞行,到了南京,飞机顺利降落,在跑道上平稳滑行一段距离后,稳稳停住。 飞机上的大人物下了飞机。 曾主席和一群政府领导早早在机场边上等候,和每位外国顾问握手招呼,把他们送上车。 这时,我和杨舒时把飞机停好,也走下飞机。 曾主席转头看到我们,便径直走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在曾主席的注视下,只感觉手脚都感觉不自在,我不禁扯了扯他的衣袖,询问该怎么办。 曾主席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在一旁惊讶的看着。 “怎么样?”曾主席问候他。 “挺好的。”他微笑着朝曾主席点了点头,一点也不见外:“也希望您一切都好。” 曾主席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和我打了个招呼,随后离开了。 飞机在加油,我和他去了休息室等候。 “你与曾主席……”我不禁发问,他有再多的秘密我都可以接受,但刚刚我看到的场景真的太诡异了。 “曾经是朋友。”他语气很淡。 “曾经?你给我说清楚!”我揪着他的衣领让他面向我:“杨舒时!我觉得你从头到脚都是假的。” “你既然已经猜到了,何必要我亲口承认呢?” “杨世彦!” 我指着他,喊出了那个曾经声名显赫,但已经销声匿迹好几年的名字,心中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 “所以你夫人是傅晚晴,你们已经见到了,对吗?” 他没有理会我,但我知道被我猜对了。 “怪不得。”我无奈的苦笑出声。 …… 回到航校。 我并没有把知道的秘密说出去,而是默默埋藏在心中,他也如往日一样,依旧是少言寡语。 夏日的一天。 他坐在屋中看报纸,看了许久。 我把头过来看,报纸上写着武汉的消息。 财政顾问傅晚晴登报辞职,怒斥政府贪腐行径,阻碍财政改革的实施,只为自己牟利敛财…… “这……”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我们只是势单力薄的普通人,如何能与整个政府作对? 我看向他,他冲我摇了摇头。 半月后,报纸上刊登了这件事的结局。 傅晚晴当街遇刺,她的宅子被一把火烧干净,新任财政顾问周先生或为最大嫌疑人。 “你……还好吧。”我侧头问他。 他点点头。 “这是就她的选择,她不会不知道结局,但还是这么做了。”他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喃喃自语。 此后,他更加沉默了。 …… 直到一年后,一九三一年秋。 我们即将结业,各奔东西。 “你毕业后想去哪?去空军吗,还是留校当教官?”我不禁我他,见他没有回答,我小声问:“你要回家吗?” 他摇了摇头,手里拿了一份国际形势的简报。 我们毕业了,一起拍了合照,难得的一起去喝了酒,大家都踌躇满志,分道扬镳,踏上新的征程。 …… 九月十八日,我们还没离校。 奉天大乱。 同学们看了前线的战况之后,皆是义愤填膺,恨不得现在就能上战场杀敌报国。 我发现他不见了。 我在机场找到了他,他正在检查飞机上的武器。 “你要干什么去?”我看向他时好像知道了答案。 “我要去帮我的一位老朋友脱罪。”他朝我挥了挥手,轻松的笑了笑,很诚实的和我说了实话。 可我多希望他说的是假话。 有去无回。 …… 这是听说的故事。 杨舒时驾驶飞机飞到了奉天上空。 张少帅跑出指挥部怔怔的看向长空,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地上,零零星星,折射着夕阳的余晖。 他知道那是谁。 张少帅如是说。 只有那个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他、救他,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