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渣后我掉进了大佬的日记里[重生]》 第1页 《被渣后我掉进了大佬的日记里(重生)》作者:夏妥妥 简介: 一:顾燃重生了,回到恣意洒脱的19岁。 上辈子跟渣男裴子俊一起走过八年时光,从一无所有到豪宅名车,从19岁到27岁…… 岂料一朝撞见渣男出轨,被人羞辱到极致后扔出家门,像一只被丢在冰天雪地里的没用老狗,狼狈悽惨收尾。 当晚,万念俱灰的顾燃竟意外掉进一本陌生人的日记里,回到了八年前的大学教室! 已故老教授还在讲台上站着,当年没意外身亡的老爸正给他做红烧鱼,还有这个时期刚好爱他爱到死去活来的裴子俊,正热烈的追求着他。 呵,男人。 ………… 本着爱情都给老子靠边站,爷要专心搞事业的心态打算重活一次,却意外被新来的交换生陆淮天给缠上了。 嗯?等一下! 哪儿来的交换生? 前世记忆里没有这个人啊。 顾燃:这位交换生同学请自重。 陆淮天:好哒~不过自重是什么,影响我当你男朋友吗? 顾燃:我要夺回鸿远集团的晋级名额,没工夫搭理你。 陆淮天:进进进,给我家小可爱量身打造个专属通道,顺便提个速。 顾燃:我是男的! 陆淮天:这不是巧了么,我刚好喜欢男的。 顾燃:??……wtf? 二:陆淮天,一个背景深厚身份成谜的男人。 不但死缠烂打阴魂不散,还与重生那晚掉落日记本的陌生人重合度极高,并且总是一个不注意就「掉」。 一次聚会,顾燃上一世的过敏史被陆淮天脱口而出。 陆淮天:「顾燃红酒过敏,不许喝。」 众人:「……??」 陆淮天:「芒果,洋葱,胡萝蔔也不行,不许吃。」 顾燃:「??」 这货莫不是通灵了? 小提示:日记开启之门,十年,换攻,这一世双洁1v1 从未宣之于口的暗恋,藏在十年卑微的守候里…… 看上去阳光小狼狗实则重度抑郁大佬攻*表面美萌惨内心不认命受。 内容标籤:幻想,穿越时空,重生,,现代,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燃,陆淮天┃配角:裴子俊,顾芳华等┃其它:重生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被暗恋我十年的大佬抱走了 立意:回到过去,我陪你一起踏入人间滚烫的星河。 第1章重生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野,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废弃阁楼的收音机里,传来古早摇滚歌手的嘶吼。 顾燃脸上的血还没干,躺在地上看了会儿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蜘蛛网,然后在黑暗中摸索着点了根烟。 不确定伤口的位置,他强忍着疼在身体各处按了按,找到头上粘稠血液的堆积点,才勐吸了一口手里的烟。 「叮叮~」 手机响了两声,提示新消息。 他拿起看了一眼,是一条垃圾信息,顾燃盯着屏幕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还在幻想什么,裴子俊怎么可能发信息过来,哪怕是问问他死了没。 至于他是怎么挣扎着苟住最后一口气逃回来的,顾燃摸了摸脑袋,似乎被打的狠了,记忆也有些模煳了。 只记得大概两个小时前,自己被那个爱了八年的男人薅着头髮拳拳致命,然后像扔垃圾一样从别墅大门丢到了雪地里。 裴子俊:「顾燃!别他妈一副全世界都欠你的样子!老子早就看够了你这张脸!」 ……… 雪花簌簌落下,伴着男人极尽厌恶的语气,顾燃有些恍惚。 蓦地想起八年前,也是这样大的雪,他站在学校门口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前,提着塑胶袋大口朵颐,脚下一滑,却稳稳的被身边俊秀好看的男生一把接住。 「小心啊。」裴子俊声线温柔的像一滩春水,「顾燃,你说以后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包子馅儿香软,男生炙热的唿吸贴在耳侧,「包子好吃吗,给我也尝尝……」 再看现在。 被死死按在雪地里的颈侧正洇着血丝,头顶不停咒骂自己的男人俊秀依旧,只是那张薄唇里揉碎的不再是温软细语,而是恶毒的诅咒…… 裴子俊:「老子一天的好心情都让你给搅没了,你他妈怎么不去死!」 ……… 是因为他今天出门没有跟对方报备提前回家的行程吗?还是在拿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听到了那些不该听的…… 「裴哥……裴哥,你,你别急……」温热的缱绻喘息从卧室门缝里钻出来。 漆黑的房间里没有开灯,透过窄窄的缝隙窥进去,床单散乱,地上被扔的乱七八糟的衣裤昭示着床上男人的心急程度。 顾燃指尖一颤,刚刚触碰到的门把手似有一股莫名的强电流,震的他全身都跟着抖。 裴子俊外面有人,他是知道的。 一天多过一天的冷淡疏离,一个接一个宣示主权般的骚扰电话早已让他应接不暇,更别提男人对他的嫌弃厌恶是真真儿的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此时卧室里那张自己睡了数年的床板正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更是几乎在一瞬间就要了他的命…… 他默默后退,不知所措的全身僵硬,胃里紧接着一阵绞痛,他想要呕吐,却一个不小心撞倒了摆在客厅台几上的花瓶。 第2页 房间里的床不响了。 一个带着怒气和意犹未尽的脸倏然出现在视线里,那人先是一愣,随即看到被打翻在地的花瓶碎片,上来恶狠狠的抓住了自己的衣领…… …… 八年了,也该腻了,大学四年,毕业以后又是四年,从一无所有到豪车名表,成功男士走到这一步,最想丢掉的,除了灰头土脸的『糟糠之妻』,没别的。 而自知不能再带给对方任何剩余价值的『糟糠之妻』,遇到如此不体面的分开方式,好像除了一瘸一拐自寻生路外,别无他法。 顾燃的避难所,其实是一间看上去快塌了的阁楼。 这房子是顾燃他爸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当年顾芳华在厂子里那是意气风发,势如破竹节节攀升,可一场意外事故后,连句遗言都没留下就撒手人寰了。 楼下熟食店的香味上返,大妈扯着嗓子跟边唱边炒料,顾燃意识涣散,还在流血的眼角慢慢阖上。 「不疼了,睡着就不疼了……」顾燃喃喃道。 这话裴子俊曾经跟自己说过,在他对自己极尽谄媚疼爱有加的日子里…… 如今这句话用在这,也是讽刺。 ……… 「着火了!快跑啊!」一阵刺耳的尖叫蓦地划破夜空。 顾燃勐的睁开眼睛,焦黑的浓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蔓延整个房顶。 木制装饰的阁楼很快就被熊熊大火包围,他想起身,可不确定是刚刚挨了打还是吸入过多二氧化碳,即便自己求生意识再强,也根本动不了。 「救……救命!」喉咙发出破碎的声响,可没人能听见。 这二层小楼本就年久失修,一旦起火,破损的楼梯根本跑不了,火舌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屋顶,房梁岌岌可危,他忍着烈焰的炙烤,挣扎着侧肘支起身体,艰难的扒着窗台往下看。 「顾燃!」楼下滚滚瘴气,一个黑色轮廓似是焦急的大喊,「顾燃!是你吗?快!快跳下来!」 顾燃有一瞬间迷濛,这声音不是裴子俊的,可却熟悉的很,他抓着窗框,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听过。 「快跳!我接着你!」那影子张开双手,「别怕,我不会让你受伤,你往我身上跳!!」 房梁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嗵」的一声砸了下来!四溅的火花雨点般向顾燃砸过来,他不能再犹豫,脚尖蹬着窗棂,纵身一跃。 然后,耳边唿唿的风声划过,自己重重的扑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与此同时,一本日记从那男人的外套里怀掉落,疾风吹过,书页被哗啦啦翻开并静止在了某一页。 ——2013年10月16日…… …… 慌乱中,男人湿糯的鞋底踩在上面,留下半个脚印。 顾燃:「你……是谁?」 问完这句话,唿吸困难的自己根本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两人就一起如同坠落的陨石般向后折去! 眼前漆黑一片,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听到男人在他耳边缓缓低语了些什么…… 「顾燃对不起,我来迟了……」 ……… 一片混沌。 - 「顾燃,顾燃来了没有?」一个声音飘忽又严厉的钻进耳朵,像是从远古时代山涧里传来的回声。 顾燃动了动,勉强掀开眼皮,一股熟悉的书本油墨气息瞬间占据了嗅觉。 「唔……」 「顾燃,老师点你名呢,快醒醒。」旁边一个憨憨的声音像是在干扰自己的脑电波,「还睡,你昨晚游戏干到几点啊。」 「嗯?!」顾燃惊醒,「游戏?」 「顾燃,口水三尺长了啊,还不起,再不答到算你旷课了啊!」讲台上的教授一点没耐心。 「啊,到!」像是条件反射,来不及完全睁开眼睛就「腾」的站起来。 全班一阵闹笑。 「祁,祁教授!」顾燃一惊,根本来不及做表情管理,差点直接坐地上。 「干嘛?你见鬼了?」教授一脸不开心。 可不是见鬼了了吗?顾燃记得祁教授在他毕业第二年就脑血栓去世了,他还去参加葬礼了,怎的就又活生生立在讲台上了! 「我去,你可别在这现眼了行么?」身侧的男生拉了拉他的袖子,「祁教授一会儿一激动假牙给你扔过来。」 顾燃低头一看,发现正贼眉鼠眼小声嘀咕的人竟是自己大学时期的死党——周明远! 这货不是毕业就去了北京开饭店了么,怎么会在这? 等一下,这又是哪儿? 教室里,暖阳折进窗台,记忆像脱轨的列车,带着八年前的斑驳树影映在那一张张稚嫩又熟悉的脸上,好似晕了一层化不开的高光,晃的顾燃一个趔趄。 抬眼瞄了一眼黑板旁边的电子挂钟——2013年10月16日…… 卧槽! 「周,周明远……你,你给我一巴掌,快。」 「啪!」一点没犹豫。 周明远这货估计早就想抽他了,脸上还一副逼不得已的贱样:「这点小事儿,不用跟我客气。」 不疼,但那人微微带汗的手指却是热的。 他傻了,他彻底懵了,是梦吧,可这梦也太真实了点…… 「顾燃!」教授双手叉腰,「别以为你功课好专业能力强就能为所欲为,我刚才讲什么了?才大一就这么吊儿郎当的,以后能有什么出息!我告诉你,再给我迷煳下去,小心我……唔?!」 第3页 话说半截,就被一个勐烈的拥抱强行中断。 「祁老头,这辈子还能被你骂,真好!」顾燃不知何时窜到讲台上,给了老教授一个熊抱,然后转身疯了似的往外跑! 「回来我会补假条!」声音后面却紧跟了一句小声呜咽,「如果回来,您还在的话……」 207路公交车刚停在站台,顾燃刚好赶上,摸了摸兜里的公交卡,居然还在。 「滴~学生卡。」 时间正值下午,尚未赶上下班高峰期,车上难得有空座,顾燃看着一栋栋不停后退的建筑唿吸着清冽的空气,大脑闪过一丝清明。 「刚刚祁老头说现在是大一,那他,就还活着……」 「他」指的是顾芳华,顾燃的爸,那个脾气暴躁,却早早离开人世的男人。 穿过红砖墙堆砌的槐柳胡同,一片低矮的平房后面,二层小楼孤独的立在那。 其实只要再过半年多,顾芳华新房的指标就能下来了,他们父子俩就可以理所应当的搬进另一栋大房子,可惜天不遂人愿,那男人临了都来不急看自己一眼,就直接没了唿吸。 顾燃站在一楼,竟生出些近乡情却的恐慌,他不敢进去,他怕梦醒了,抑或是那人根本不在。 「爸……爸。」嗓子眼里煳着沙哑,却害怕震碎了这可能不存在的世界。 「顾燃?」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中年男人的嗓音带着慵懒。 顾燃转身,夕阳下,男人背着光,手里还提着个塑胶袋,吊着两瓶酒。 「狗崽子,这个时间不应该在学校上课吗?跑回来干什么。」 男人没好气儿,顾燃看着那张生动的脸,不知是额间的汗水还是眼角的热泪,就那样顺着脸颊毫无徵兆的落下。 顾燃哭了,突然又笑了。 「爸……」 他说:「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干烧鱼,行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存稿十几万字了,小可爱们放心入坑哈。 第2章顾芳华 顾芳华不知道这狗崽子抽的什么疯。 他在厨房收拾鱼,顾燃就在房间里东瞧瞧西看看,一会笑的像个傻子一会又自言自语的唠叨个没完,倒活似十年八年没回家的狗样。 「喂,上前院儿小卖店买瓶酱油去。」 顾芳华嘴里叼着根儿没来得及点着的烟,头也没回。 半晌,屋里没动静。 顾芳华皱了皱眉头,手上褪鱼鳞的动作倒没停,「一让你干点活就废劲,不去拉倒,又特么不是我死气白咧非要吃……」 「啪!」 打火机的火苗往前一递,顾燃一张笑脸迎上,点燃了他嘴里的烟。 曾经最不喜欢顾芳华抽菸,屋子本来就小,见天儿让他弄得乌烟瘴气的,顾燃没少因为这事跟他吵吵,可后来顾芳华走了,连丝儿烟星儿都看不见了,顾燃却没完没了的在他坟前点了一根又一根,也不管他爹在那头能不能收着。 「爸,你抽菸的样子,真帅。」顾燃说。 顾芳华顿了一下,怔愣了一秒钟,随后大手一挥:「你大爷的,学会调侃你爹了,还不快滚!」 「得令!」顾燃笑着躲开,转身却又看到顾芳华一脸得意的小表情,心中五味杂陈,却暖的一塌煳涂。 傍晚的凉风吹动窗帘,温暖的灯泡下,蒜瓣鱼肉沾着米饭,被大口大口送进嘴里。 「慢点吃。」顾芳华拿筷子轻敲了敲他的头,「不知道的以为你饿死鬼托生的,咸淡怎么样?」 顾燃哪顾得上尝咸淡,来不及把嘴里的咽下去,却突然喉间一酸,差点流下眼泪。 「正好,就是做少了,不够吃。」 「嘁。」顾芳华不屑,「你少气我两回,我多活几年没准还能多给你做几顿……嗯?嗯!」 话没说完,一只大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顾燃眼圈泛红,瞳仁里却藏着看不懂的情绪。 「赶紧呸呸呸!你得活到一百岁,少一天少一分钟都不行!」 本是一句无意的调侃,没想到顾燃竟这么大反应,顾芳华愣了一下,赶紧有样学样的呸了三声。 然后眼看着那狗崽子去厨房拿了俩杯子,满满的倒上小酒。 「你不是最烦我喝酒吗?」顾芳华问。 「是吗?」顾燃明知故问,「没事,反正你又不是喝死的。」 抿在嘴边的白酒一口滚进嘴里,顾芳华差点没直接翻白眼呛死过去。 「你特么中邪了今天,猫一阵狗一阵的。」 顾燃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盯着面前还能骂人的爹,仰头一口干了杯子里的白酒。 「爸,我错了……」说完,决堤的眼泪倾泻而下。 他错了,他不该在当初顾芳华知道他和裴子俊关系以后跟他大吵,更不该为了那个男人跟自己父亲闹到决裂,甚至到顾芳华死,父子俩的心结依然没有解开。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那几年,耳边总能响起顾芳华的话。 「孩子,两个男人想走一辈子,那得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你能坚定不移的信任他,但你能保证裴子俊这辈子都不会变心吗?一旦他改变初衷,你知不知道你将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男人怎么了!?你凭什么剥夺我爱一个人的权利!我能保证!我能!!!」 第4页 ...... 当年任性的嘶吼像一把双刃剑,伤了顾芳华,也伤了自己,顾燃捂着脸,肩膀不停的颤抖。 「爸,也许你说的,才是对的。」 「......」顾芳华心中一万个为什么,可还是望着自己奇奇怪怪的儿子嘆了口气,「臭小子,现在才知道你爹说的都是真理,还不算晚。」 顾燃无声摇头,洇湿的掌心握住酒盅,仰面把那杯眼泪和烧酒的混合物再次灌进嗓子。 酒气上返被扶到床上的时候,顾燃还在嘟嘟囔囔唠叨个没完。 「爸,以后你想干什么我都依你,别走,行吗?」 「我这不在这呢吗?我上哪儿去?」顾芳华转身边收拾桌子边听他冒酒话。 「爸,你跟由姨,找个时间把事儿办了吧,我同意。」 「咣当!」搪瓷盘掉地上的声音。 「我妈死的早,你俩也这么多年了,以后让她好好照顾你,我放心……」 顾芳华走近床边,低头瞅了瞅自己闭着眼睛说胡话的儿子,一时不敢相信。 「爸,你可得好好的,我还没好好孝敬您呢……」 说完这句,顾燃嘴巴来不及闭上,就彻底睡着了。 清晨一缕阳光洒在被子上,顾燃翻了个身。 看到墙上滴答滴答的挂钟还在顺时针走着,闻见屋子里木制家具发散出得干燥好闻气味,嘴角缓缓扬起。 不管自己信不信,他曾经想留住的一切,在他睁开眼睛的那刻起,都还在。 「吱嘎。」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老顾,酸菜馅儿包子,昨晚醒的面,今儿起早包的。」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进来,「还有俩糖三角,红糖的,我跟你说你中午……咳咳,顾,顾燃……」 「由姨来了。」顾燃起身揉了揉后脑勺。 女人神情明显从刚刚的镇定变成紧张和窘迫,「那啥,那个,我就是今早包子包多了,想着这不都是邻居吗,我就给你爸送点来,没别的意思,我……」 「由姨,谢谢你。」顾燃接过女人手上的袋子,转头对卫生间喊,「爸,由姨来了,给你带了早饭,大包子!」 「啊?」顾芳华赶紧放下手里的剃鬚刀推门出来,然后就看到不停搓手的女人和满脸笑意的狗崽子。 「可惜啊,没我的份儿。」顾燃朝他爹挑了下眉。 「啊,不是,我,我不知道孩子昨晚回来了。」女人更紧张了,「这个给小燃先吃,我赶紧再回家取点,俩爷们儿这点不够吃……」 「好啦。」顾燃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站在女人身后把她按在椅子上,「姨,快坐下吧,我去学校门口吃,就不打扰你俩了。」 顾芳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娘的,让你再胡说。」 作势扬手要打他,顾燃一躲,开门就跑,「诶呦,还不让说,我走还不行么,你们慢慢吃哈,拜拜~」 有阳光的日子总是温暖的,即便现在已经到了秋高气爽的季节。 校门口的包子铺一如既往的热闹,顾燃捧着包子一口咬下去的时候,才真的觉得自己从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重生了。 「顾燃!」马路对面一个颀长的身影在跟他跳起来招手,不需要看清那人的脸,光听声音,顾燃就知道是谁。 ——裴子俊。 其实来学校的路上顾燃已经仔细回忆过了,大一入学没多久的秋天,俩人暧昧期的高峰,这个时候,那人跟自己应该就差那层没捅破的窗户纸了,只是他还没正式答应跟裴子俊在一起而已。 「顾燃,干嘛不理我啊。」裴子俊穿过车流站在他面前,利落的短髮映着阳光,衬的皮肤更暖了,「昨天早上还答应我早饭要一起吃的,怎么没等我呢,嗯?」 握着包子的手有一瞬间的抖动,看着眼前男人的小臂线条,顾燃嘴里的肉馅儿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曾经最喜欢裴子俊的身材,匀称有型又丝毫不夸张做作,加上那张痞气十足的俊脸,哪怕皱眉生气的时候亦是让人心跳加速,挪不开眼…… 可如今想想,这些都有什么用呢?丝毫不影响那人抡起拳头打人时的狠厉乖张。 「顾燃?」裴子俊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包子好吃么?要不,你餵我一口好不好。」 「要吃自己买!」顾燃脱口而出。 「……」 裴子俊愣了。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裴子俊抬手想要摸摸他的额头,却被顾燃侧脸躲开。 「小抠儿样。」裴子俊给自己找台阶下,「昨天你跑去哪儿了?祁教授帮你补的假条,我给你发信息你没回……」 「有事儿吗?」 顾燃拿起手机冷眼翻到裴子俊给自己发的简讯,然后利落的把姓名栏的「俊俊」,改成了——裴子俊。 「呃,没,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你。」 裴子俊不明白前一天还满脸害羞温柔可爱的大男孩怎么就突然跟自己这么不客气起来,他尴尬的挠挠头,使劲儿回忆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对方了。 「昨天你在教室是不是做噩梦了?我看你醒了状态就不太对劲儿,你要不要喝豆浆?我去买,顾燃,要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了,你跟我说,我改,我都改,行吗?」 裴子俊陪着小心,可顾燃却只想苦笑。 噩梦?是啊,要说八年后的日子是噩梦,他还真不跟裴子俊犟。 第5页 那持续了几年的冷暴力,隔三岔五就能接到的骚扰电话就几乎把他磨的体无完肤,更别说最后更可怕的拳脚相向…… 现在梦醒了,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无辜的男人,他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待。 他预想过,如果在校门口碰见裴子俊,自己该以什么状态面对他,是直接把手里的包子按在那人脸上,再给他个漂亮的迴旋踢,还是直接无视,擦肩而过。 可真到了这一步,顾燃才发现自己是思想上的胜利者,行动上的loser,他貌似只能做做表面功夫,内心甚至比裴子俊还慌。 毕竟那曾是自己完完整整从头到尾爱了八年的男人,而故事的开始,裴子俊也是真的爱他,他知道…… 八年,抗/战都胜利了,可他却落得个一败涂地。 顾燃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凌厉潮湿的目光落在对方殷切等待的脸上,他听见自己说—— 「裴子俊,算了吧,请你,滚远点……」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小提示:正牌攻 第一章已出现,此刻正在风尘僕僕赶来的路上,下章让你们见本人。 第3章交换生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辈子,从未认识过你。」 艺术楼人声鼎沸,顾燃在画室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眼尾的洇红尚未褪去,来不及遮掩,一只干净好看的手指夹着纸巾,伸了过来。 「擦擦?」男生温柔的声线传过来,「你眼角红了。」 顾燃觉得这声音熟的很,可抬头看向那人的脸,却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 「怎么了?要我帮你擦吗?」男生挑眉一笑,墨色的眸底映着潮水,瞬间就要将人看化了。 顾燃喉结滚动,怔怔的望着他。 「盯着我干嘛?」见顾燃不说话,男生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眉眼,然后视线停在他鼻尖以下的位置,「门口的包子好吃吗?」 「啊?」顾燃眨眨眼,赶紧用手背擦擦嘴,「你是?」 「顾燃!」周明远的大嗓门老远就听到,「上这儿来,今天画石膏头像,你那位置大侧,不好画。」 「啊,就来了。」顾燃说话的功夫,再回头发现那男生已经拿着画板离开了,只剩自己手里躺着张干净整洁的纸巾。 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大画室里静悄悄的,顾燃按捺不住好奇,俯身侧耳跟周明远小声询问。 「哎,那边那哥们儿?是咱们班的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他?」周明远拿起小刀削铅笔,「国外回来的交换生,就你昨天下午跟个精神病似的跑出去没到十分钟,他进的校门,叫陆,陆什么来着……」 「交换生?」顾燃说,「这明显是中国人啊。」 「啧,问题就在这啊。」周明远把身子压低,「中国人跑国外念大学去了,结果又死活非要当交换生回国,这人不是有病么,纯有钱烧的。」 「啊?」 「听说回国交换的手续还没办完呢,人就先来了。」周明远继续,「哦,我想起来了,叫陆淮天。」 陆淮天? 顾燃绞尽脑汁仔细回想,在自己有限的脑容量里翻了个遍,也根本不记得自己大学同学里有叫这个名字的。 而且,大学四年艺术设计系压根从没来过什么交换生啊。 最主要的是那人的声音,就好像一直存在自己记忆的某个缝隙里,不停的生根发芽搅的自己心烦意乱…… 「这也太奇怪了。」顾燃喃喃。 「奇怪吧,有钱人的世界,咱们不懂。」周明远吹了吹笔尖的碳灰,「诶?裴子俊今儿怎么了?刚在走廊我看他怎么好像哭了,而且这都上课了也没来。」 提到这个人,顾燃深深的嘆了口气,「不知道。」 「嘁,你不知道?」周明远翻了个白眼,「他喜欢你这事全系还有谁不知道么?再说了,很明显你也喜欢人家,别以为前两天我没看见你俩在男寝楼下偷摸牵手。」 「呵,我还干过这事呢。」顾燃苦笑。 「你可别吊着人家了,裴子俊艺术系出了名的人帅专一又温柔,再折腾小心他跟别人跑了。」 「专一?温柔?」顾燃自嘲的摇摇头,「要不你俩试试?」 「滚!」周明远斜乜了他一眼,「你就美吧,我估计,苏贝贝还有十分钟抵达战场……」 听到这个名字,顾燃一阵烦躁。 苏贝贝原名苏北,挺好听的名字,人长得也好看,只是同学们都不喜欢他张扬跋扈又阴阳怪气的性格,私下里便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 苏贝贝跟裴子俊一个寝室,大学四年,顾燃记得只要自己跟裴子俊有一点风吹草动,这人就立马跳出来数落自己,比「大姨妈」还准时,那时候顾燃都怀疑这俩人才是真爱,自己看上去更像个受大老婆气的小妾。 「简直可笑至极……」顾燃嘟囔,「老子当初一定是脑袋坏了,不然怎么会受了整整四年的窝囊气也不知道反抗。」 「你叨叨什么呢?」周明远问,「昨天开始就觉得你神经兮兮的,特像变了个人,好像……还成熟了不少。」 「没什么。」顾燃嘆了口气,「谁又能一辈子是小孩儿呢……」 是啊,现在的顾燃不是十九岁的顾燃,而是看透了人心鬼蜮,经歷了满身创伤,二十七岁的——顾燃。 第6页 「咚!」 一块橡皮砸在顾燃后背,却直接弹到陆淮天的画板上。 「啧!谁啊?」顾燃皱眉,回头才发现苏贝贝正掐腰站在后门,很明显,刚刚那块橡皮是他扔的。 「顾燃,你出来一下。」 「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你特么以为你是谁啊?」顾燃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画室里一阵安静,大家都屏住唿吸往后看。 门口的苏贝贝像是被雷噼了,半晌,才调整语气道:「呃,我,我找你有点事。」 「有事下课说。」顾燃丝毫不给面子。 「就一句话,说完我就走。」苏贝贝不依不饶。 顾燃撂下铅笔,走到后门,跟苏贝贝面对面笔直的站着。 「你早上跟裴子俊说什么了?他现在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我叫他他都不理我了。」 「他不理你跟我有毛关系?」顾燃盯着他,「你那么会伺候人你服侍他吃饭喝水上厕所去,不需要跟我这儿废话。」 「你!」苏贝贝明显气急了,「顾燃,你怎么变成这德行了!我早就劝过裴哥让他离你远点,看来我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个……」 「我是什么轮的着你说?」顾燃说,「他怎么了你问他去,他是没长嘴还是没长腿还得派苏公公来传话?」 「顾燃!你他妈……」苏贝贝对于秒变苏公公十分气急败坏,他勐的扬起手,刚要落下,就被一个狠狠的力道一把擒住。 陆淮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顾燃身边,好看的侧脸白到反光,「美女,动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美女?老子是男的!你是什么狗东西?放开!」苏贝贝使劲挣脱,却被陆淮天一松手差点晃了个趔趄。 「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这胸……也太平了。」陆淮天不紧不慢的扫了他一眼,「你橡皮扔我画板上了,我来还给你。」 说完,趁苏贝贝张大的嘴巴没来得及合上,直接一个寸劲儿把橡皮稳稳的扔他嘴里,下一秒拉起顾燃就跑! 「唔!顾燃,我他妈……」身后苏贝贝含煳不清的叫骂声不绝于耳,顾燃却只能听到耳边唿唿的风声和自己狂躁的心跳声。 顶楼的废弃琴房,是艺术楼的死角,更是小情侣谈恋爱的圣地。 正值上午上课时间,顾燃被陆淮天拉到这里来的时候,连个人影都没有,两人气喘吁吁的坐在琴凳旁边的地毯上,阳光从窗外折进来,点燃了两人本就炙热的唿吸。 指尖触及微微沁出汗水的手掌,顾燃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不知是跑的太快了还是紧张,顾燃额头的汗水很快便打湿了碎发。 「那个……谢谢你。」顾燃小口倒腾着气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谢谢,更不知道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同学为什么愿意管他的闲事,可即便莫名其妙,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谢我什么?」陆淮天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露出洁白整齐的小牙,「是谢我刚刚扔的太准了了么?不过他门牙太大,好像挡住了。」 「扑哧!」顾燃一下没忍住,直接笑开了,从憋笑到大笑,再到捂着脸身体止不住的抖动,直到笑够了,他才后知后觉的觉得真特娘的解气。 大学四年受了苏贝贝多少冷嘲热讽,如今第一次见那人如此狼狈,连句话都说不完整,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笑起来眼睛真漂亮。」陆淮天盯着他,「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干吗?」 顾燃闻言一顿,转头看向男生的时候,发现那人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因为我想看你笑,而且是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出来。」陆淮天睫毛颤抖,「真的,特好看。」 天窗洒下的光映在男生白皙的脸上,衬得他皮肤干净的一尘不染,顾燃此刻有些词穷,毕竟面前这位新同学跟自己并不熟,突然一本正经的夸自己确实有些让人不知所措。 顾燃喉结滚动,连忙移开视线,余光却能感受到对方看自己得目光丝毫没动。 「呃……真,真会说话,谁要当你女朋友,可要被你哄的没脾气了。」他想礼尚往来,要不也夸夸人家,结果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庸俗得要死。 「你,你也特别帅。」顾燃又尴尬的补了一句。 靠,我在说什么,顾燃想,怎么那么像小时候被顾芳华按在亲戚聚会的酒桌上,硬说场面话的场景。 硬着头皮说完,刚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发现对方似乎坐的比刚才更近了。 「是么,你真这么觉得?」陆淮天俯身,「可是,我不喜欢女生。」 「……」 「我喜欢……你……」 「咚!」 没等陆淮天把话说完,顾燃腾的一下站起身,脑袋一下撞到琴凳上。 「快下课了,我,我去找周明远吃饭了,先走了。」顾燃捂着脑袋,一脸匪夷所思的惊慌。 然后,在陆淮天缱绻灼热的视线里,落荒而逃。 「真是见了鬼了。」顾燃在走廊里边跑边嘀咕,「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 而此刻还坐在琴房地毯上歪头看向门口的陆淮天,嘴角却牵起一个欣慰的笑容。 -------------------- 第4章澡堂 顾燃比谁都明白,无论此刻的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重生了,现在能感知到的一切,都是老天爷的额外怜悯和恩赐。 第7页 过够了每天惶惶不可终日的痛苦日子,被困在陈年窘境里的人能重活一次,自然不可能再次重蹈覆辙。 裴子俊也好其他人的示好靠近也罢,他都必须趋利避害的爱惜好自己得之不易的羽毛,他要杜绝所有即将跑偏的可能,屏蔽一切危险信号。 可偏天不随人愿,这位新来的交换生,貌似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傍晚,顾燃难得跟周明远在操场痛快的打了场篮球,久违的大学生活实在过于惬意,仰头唿吸着直冲鼻腔的爽朗空气,大汗淋漓的感觉让他一身。 「听说了吗?裴子俊在寝室憋了一天没出来,连饭都是苏贝贝餵的,那叫一个贤惠。」周明远把球扔给他,一脸吃瓜群众的欠儿样。 「嗯。」顾燃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然后接着投他的篮。 「俩人晚饭去的后院新开的那家川菜馆子,人均消费小两百呢,苏贝贝可真捨得给裴子俊花钱。」 「你什么时候换的专业?」 「啊?」 「当狗仔赚的多么?」顾燃乜了他一眼,「还是你看上裴子俊了?那么关心他干嘛?」 「我这是关心你!」周明远恨铁不成钢,「你男朋友都要被人抢走了,你怎么还那么镇定啊。」 「老子现在六根清净,没那么多世俗的欲望,更不需要什么男朋友。」 「嚯~」周明远视线下瞥,「什么时候净的身啊,一会去澡堂子我好好看看。」 「滚,看了我怕吓死你。」顾燃不想理他,直接把球立在指尖转个个圈儿,「不打了,洗澡去。」 l大的公共浴室永远实现不了男女平等,女生可以洗到地老天荒也能畅通无阻来去自由,反观男浴就没那么幸运了,早九点晚八点,迟到一秒都得被看门大爷拒之门外。 幸运的是顾燃和周明远赶在七点五十八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走吧檯上的手牌,一熘烟儿的钻进了更衣间。 大爷瞪了他俩一眼,看了下墙上的挂钟,时间没到,实在也不好发作。 「下次再掐点来,小心我进去给你俩逮出来!」 「遵命!」周明远立正,朝满腹牢骚的大爷卖了个萌。 不知是不是临近尾声,上百平米的大开间虽然蒸汽缭绕,洗澡的人却不多,没了往日里鬼哭狼嚎的嬉笑打闹,反倒清净不少。 随便打开一个喷头,热水从头顶淋到脚尖,顾燃舒爽的打了个颤儿,顺手抓过洗髮水瓶就往头上倒。 「周明远,把毛巾递我一下,迷眼了。」顾燃一边沖洗着头上的泡沫一边闭着眼睛四处摸索。 指尖突然毫无徵兆的触到一排结实的腹肌,指腹向下一滑,紧緻的线条流畅出挑。 「卧槽,周明远,你特么是不是背着我偷摸举铁了!」顾燃勉强半睁着眼睛,望着面前的一团人影,不由得惊唿,「而且……你怎么那么香啊,是买了新的沐浴露吗?」 空气里极其好闻的木质冷香充斥着鼻腔,顾燃记得周明远从不用那些有的没的,回回洗澡一瓶洗髮水用全身的那种,怎么会突然换了调性…… 「顾燃,你在那絮叨什么呢?」刚从厕所出来的周明远脖子上围着条毛巾,远远的低头踩水,「我刚上了个大号,哪儿香了?」 闻声,顾燃一愣,心想不好,连忙仰头冲掉脸上的泡泡,努力睁眼一看,面前站的根本不是周明远,而是宽肩窄腰的陆淮天。 「喏,给你,不是要毛巾吗?」陆淮天湿漉漉的睫毛扫过他白皙的锁骨,视线在光滑反光的皮肤上逐渐下移,灼热的目光似乎要把给顾燃烫伤了。 「呃,好,好巧啊,你也洗澡?」顾燃连忙收回还戳在人家腰上的手指,羞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也洗澡,这叫什么话…… 明明都是男生,你有的我也有,按理说没什么可害羞的,可那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实在过于明目张胆,让客套话有点烫嘴,折腾了几个面儿还是讲的乱七八糟。 「不巧,我知道你会来。」陆淮天偏头对他笑着,英挺的鼻樑侧影黑白分明的落在唇角旁。 顾燃身体一抖,本能的抬手护住身体,下意识抹干脸上的水滴,这才发现男生健硕的胸口处,竟然缠着绷带。 水珠落上去会滑下来,看上去那一圈白色绷带应该是防水的。 伤这么重还来洗澡,这人是有洁癖么,还有他为什么要说知道自己会来,是跑澡堂子堵人来了么。 顾燃视线飘忽,不知不觉的竟顺着那明显的人鱼线,往腰部以下打量起来…… 「看够了吗?」陆淮天声音好听的让人头皮发麻。 「啊?没,呃,不,不是……」顾燃赶紧把目光从他那过分优越的身材上强行退了回来,紧张的话都不说明白了。 「哟,这不是新同学吗?」周明远刚在门口沖了鞋子,这会儿才磨磨蹭蹭的走进来,「我去,这条儿也太顺了吧,哥们儿,你这一身腱子肉在哪儿练的?」 陆淮天:「……」 男生之间熟络起来很容易,一个话题就能聊半天,周明远的垃圾话又是出了名的多,顾燃趁着他跟陆淮天说话的功夫,囫囵着沖干净身体就跑出了大浴室。 更衣室的雾面玻璃上蒙了层水蒸气,顾燃套好t恤和外套站在窗前等周明远,忍不住在玻璃上画了一只小兔子。 艺术生的手总是能把随意变的专业,小兔子在顾燃手里活灵活现,可也蓦地把人拖进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里。 第8页 那是一个极冷的秋天,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道路积水倒灌,顾燃下班回家的路被大水淹没,公交车也全部停运。 裴子俊那天刚好跟他说要去见一个重要客户,即便他苦苦诉说着打不到车的话就可能要淌水走路回家,电话那头的人也丝毫不为所动,只说忙的要死,让他自己想办法。 其实顾燃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本也没报什么希望,毕竟即使不下雨,裴子俊的车,也鲜少会接送自己。 他站在冷风里,连把伞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连锁便利店的屋檐下躲雨,正踌躇满腹的时候,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便在店门口那布满蒸汽的玻璃门上画了一只小兔子。 「哥,酒你买了吗?」店里一个男生清亮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无聊的偏头看进去,只瞥见货架后面两个来回攒动的人影。 「不用买,酒店都有,还想吃什么?」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顾燃站在门口却动不了了…… 那声音听了数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裴子俊。 「我想吃你,行不行啊。」男生撒娇的往前靠了靠,「他上班的地方就在这附近,你带我来这边开房,就不怕被他看见啊?」 裴子俊:「看见正好,也省的我跟他多费口舌了……」 悉悉索索的窃笑钻进顾燃耳朵里,狠狠扎进心里,他躲在雨棚外咬紧牙关,滚烫的泪,自脸颊缓缓滑下。 天空中一道闪电噼过,顾不上紧随其后的巨响,他低头直冲进滂沱大雨里,在霓虹灯的深处,感受着浑身湿透的寒冷和刺痛…… 「轰~」一声闷雷把思绪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周明远还没洗好出来,顾燃看着眼前那个有些模煳的小兔子,抬手在玻璃上画上了密集的雨滴。 一如当年身陷囹圄的自己,困顿不堪…… 「小兔子淋雨会感冒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磁的嗓音,随后一只胳膊顺着顾燃的肩膀处伸了过来,三两下就在小兔子头顶画了把伞。 「这样就好了。」 顾燃转身,正对上陆淮天帅气的眉眼。 「它怎么会有伞,有伞就不会那么狼狈了。」顾燃自顾自的转回身,黯然的表情透过玻璃,反射到身后男生的眸底里。 「那,这样呢……」陆淮天抬手在小兔子脚底画了一个冲浪板,还顺便给它画了条泳裤带了个墨镜。 「这样小兔子就不会难过了,因为它不是在淋雨,而是在乘风破浪。」 「什,什么……」顾燃惊诧的看着那本应该十分窘迫的画面,如今被陆淮天改了几笔却直接立马焕然一新了。 似乎一下就跟那些回忆里撕心裂肺的过往,握手言和了。 「外面下雨了也不怕,你总会找到那个想要主动给你打伞,抢着送你回家的人。」陆淮天说。 「比如,我……」 十分钟后,雨停了,周明远也从大浴室出来了,然而顾燃和陆淮天,却都不见了。 绕过学校后墙的停车棚,顾燃外套的拉链抵着下巴,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找到自己骑了n年的自行车,准备逃跑。 陆淮天实在太主动,搅得他心烦意乱,于是趁那人换衣服的间隙,自己就赶紧熘了。 今晚他打算回家住,一是怕陆淮天万一跟他到寝室说点什么自己招架不住的话,二就是——他又馋顾芳华做的饭菜了。 上一世怀念了那么多年的干烧鱼总算吃上了,今晚他要吃排骨酸菜。 想到这,顾燃喉结滑动,咽了咽口水,脚踏车骑到校门口的主路上,一辆停在路边的超跑竟缓缓起步,慢悠悠的跟在他身侧。 路口红绿灯前,顾燃偏头看过去,唿吸一下就顿住了。 一张英俊的侧脸在挡风玻璃后闪现,还带着湿气的发梢被抓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似乎更帅了。 陆淮天手握方向盘,熟悉的弯弯眼睫微微朝他挑了一下。 「靠,这傢伙阴魂不散啊!」顾燃脚尖点地,斜睨了他一眼。 他没兴趣下车跟陆淮天打招唿,也不想知道这人为什么跟着自己,更不愿意直视那人带着刺儿的扎肉目光,他环顾四周一圈,绿灯亮起的那刻,一个勐地冲刺,直接把车飙进狭窄的胡同。 身后的跑车不依不饶,穿过泥泞的巷子里时更是溅起大片的泥水。 顾燃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侧身,拐进羊肠小路。 这回,别说跑车了,三轮车都进不来。 甩掉陆淮天,顾燃暗自窃喜,心里默默祈祷好在没让这货知道自己家住哪儿,七缠八绕走小路,终于多花了十分钟才骑到槐柳胡同。 他锁上脚踏车,又警觉的前后扫视了一眼,确定安全,才打开大门,上了楼。 不远处,一辆早已熄火半天的跑车藏匿在胡同口,陆淮天望着顾燃蹦蹦跳跳的背影,忍不住一声轻笑。 -------------------- 作者有话要说: 顾燃:可算让我跑了,我真是个机智的小朋友。 陆淮天:男朋友真可爱,老子上辈子就知道你家住哪儿。 第5章恶作剧 顾燃连续好几天都没住校,去大画室也基本开启地道战模式,确切的说,是为了躲学校里某些奇奇怪怪的人。 一个晚娘脸的苏贝贝,一个苦大仇深的裴子俊,还一个莫名其妙的陆淮天。 第9页 尤其这位陆大神要划重点说一下,因为他总能在顾燃不经意的某个瞬间突然站在自己身后,无论是画画的时候,打饭的时候,或者——呃……上厕所的时候。 不分场合不分时间,有时候四目相对了那人也不躲,反倒像受了某种鼓励似的更加炙热的望着自己,简直嚣张至极。 「顾燃,你小子是不是让学校给开除了?」傍晚,顾芳华在厨房切菜随口问道。 「没,没啊。」顾燃躺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看电视,「你儿子想多陪陪你,在家多住两天你还不高兴。」 「我听你在那胡诌八扯,我还不知道你,能在学校臭得瑟还愿意在家窝着?」顾芳华切菜的动作没停,「赶紧给老子坦白。」 「爸。」 「啊?」 「红烧肉别弄咸了,最近我有点咳嗽。」 「哦,知道了。」顾芳华下意识答应,转头反应过来,「嘿,我跟你说正事儿呢,你给我转移什么话题。」 顾燃忍不住笑,起身就要去厨房寻摸点好吃的,岂料顾芳华拎着菜刀就出来了。 「顾燃,学校是不是又有人骚扰你了?」 顾芳华能这样问,不是没理由的。 顾燃上高中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两年总有个男生缠着他,附中的教室里,走廊上,窗台下全是那人用马克笔写的告白,擦都擦不完…… ——顾燃,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喜欢你…… ——高二十一班顾燃,可不可以,让我做你男朋友? ——顾燃,你今早穿校服踩单车的腿好长好直,像比着尺子勾勒出来的,如果这腿的主人属于我,该多好。 ——顾燃,昨晚放学,你从我身边路过,衣襟被风吹起来了,你的腰身,很诱人…… …… 诸如此类,没完没了。 顾燃是附中的校草,阳光帅气的脸上偏又生了一双无辜的狗狗眼,别说那时候喜欢他的女生有多少,就是被他掰弯的男生都不在少数。 这事后来惊动了顾芳华,去学校查了个底儿掉也没个弄出个什么结果,即便后来毕了业,顾燃也不知道写这些告白的人到底是谁,哪个班的。 因为从始至终,恶作剧的始作俑者,压根从来没有现身过。 顾芳华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一想起来就心里发毛,总觉得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好白菜随时都有可能被不知哪儿来的野猪给拱了。 「爸,和谐社会。」顾燃笑着把气势汹汹的男人推回厨房,「哪有那么多人觊觎你儿子,再说我一爷们儿还怕骚扰?快做饭吧啊,我都饿了。」 「哪天让我找到那个天杀的臭小子,老子非剁了他不可。」顾芳华忿忿的回到案板前,拿五花肉出气。 其实顾燃也挺想知道那哥们儿是谁的,足足用马克笔告白了自己两年,藏不住的喜欢在整个附中的校园里四处瀰漫,无论顾燃走到哪儿,似乎都被他那一字一句露骨的爱意包围着。 「怎么就连个脸都不敢露。」顾燃喃喃,「也许喜欢本不就是一件长久的事儿吧,谁又能爱谁多久呢……」 就像当年的裴子俊和自己,那么坚定的选择,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差点去了半条命的下场…… 吃过晚饭,顾燃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枕头旁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是裴子俊。 本想直接挂断,犹疑了片刻,还是按了接听键。 「顾燃……你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话筒那头,裴子俊沙哑的声音响起。 「有事吗?」 「没事,我,我就是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行吗?」 「……」 「顾燃,你别不说话,也别躲着我了,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裴子俊语气近乎哀求。 闻言,顾燃攥着手机的指节骤然收紧,因为这句话,他曾经也跟裴子俊说过。 他不记得是哪一年,但他记得那是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那时候的裴子俊已经半个月没有回家了,顾燃靠在床头,手里握着那个自己打了无数次才好不容易接通的电话。 「裴子俊,裴子俊!你,你别不说话,别躲着我,我不闹了,我都听你的,你快回来好不好!……」 「回来吧,求求你,别这样对我,外面打雷了,你知道我怕黑的……」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了哥,你说话啊哥!」 「哭够了吗?」裴子俊的声音透着慵懒,「过几天会回去的,这两天别给我打电话,很忙。」 说完,电话骤然挂断。 那一晚,连续几天水米未进加上情绪激动空腹灌了一大瓶红酒,顾燃休克了。 他不知道后来是谁砸开了大门把自己送到医院的,只记的醒来以后,陪伴自己的,只有扎进血管里的滞留针。 顾燃不敢再回忆下去了,他闭紧双眼,努力让自己脱离那可怕又歷歷在目的伤痛。 「裴子俊,你说够了吗?说够我挂了。」 「顾燃,别!」裴子俊溢出哭腔,「我在你家楼下,让我见你一面,说句话我就走,求你……」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顾燃声音哽咽,带着掩饰不住的嘶哑,「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起码现在,我还活着。」 「什,什么意思?顾燃,你告诉我什么意思!」 不等裴子俊说完,顾燃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10页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顾燃攥紧被角,滚烫的泪还是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滑下。 「都过去了,过去了……」 翌日,h大艺术楼 「哟,顾爷今儿可算现身了啊。」周明远抱着篮球走进教室,「怎么,终于肯出来晒晒太阳了?」 顾燃斜乜了他一眼,却发现满头大汗的周明远旁边站了另一个汗流浃背的陆淮天。 「你俩,一起打篮球去了?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嗐,不知道人家陆少篮球打的那么好,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周明远闲不住似的转了一下球,「对了,晚上潘宇生日,怎么样?一起去他家聚聚去?」 「不去。」顾燃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潘宇是裴子俊的哥们儿,他生日,裴子俊肯定去,还有那个刚跟自己结了梁子的苏贝贝也少不了要参加。 「干嘛?」周明远把篮球一扔,「潘宇特意嘱咐我让你一定要去的,再说了,上个月人家刚给你介绍了好几个画图的私活,你不去,不好吧?」 「……」 「你跟裴子俊,分手了?」周明远问的小心翼翼,「你俩之前不是挺和谐的么。」 「压根没在一起!」顾燃一脸无奈,踟蹰了半天,一咬牙,终究还是扶额嘆了口气。 「行吧,之前也说要请潘宇吃饭的,那就借着他这次生日,吃的喝的,我都包了。」 顾燃不喜欢欠人情,至于裴子俊,硬着头皮无视好了。 「顾爷大方!」周明远笑道。 站在一旁的陆淮天盯着顾燃,脸上看似没什么表情也一直没有张口说话,但眼神里似乎隐隐透着些许异样的神情。 「我也去。」陆淮天说。 「……」 「啊?」周明远眨了眨眼,「呃,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跟潘宇……认识吗?」 「去了不就认识了。」陆淮天神色如常,「我喜欢凑热闹,尤其是——有顾燃在的热闹。」 「……」 - 潘宇家位于市中心唯一的别墅区,三层小楼灯火通明,透着奢靡。 裴子俊窝在宽大的沙发里,不停的撕手指上的死皮。 「潘子,你说顾燃能来吗?」 潘宇转身给他扔了瓶啤酒:「你还不了解他,要脸儿的主,那几个画图的活他可没少赚钱,我请他,他好意思不来么。」 裴子俊摇头,「你不知道顾燃有多倔,我怕他看见我转头就走,而且最近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变的我都不认识他了……」 「嘁,什么宝贝似的好东西!」苏贝贝倚着窗台,「除了那张脸能唬唬人,我就没看出顾燃有什么好的!」 「还有腿……」潘宇坏笑,「又长又白又直,你有么?」 「放屁!」苏贝贝没好脸儿,「老子没他那么能骚,老爷们腿长那么好看干鸡毛。」 裴子俊斜睨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情绪,苏贝贝只好闭上嘴不再说话。 「行了裴哥,别愁了,见面三分情,一会人来了,还怕没机会么,再说……」潘宇拍了拍裴子俊的肩膀,然后俯身凑近。 「再说家里这么多酒呢,直接灌醉了拎上三楼,客房的大床随你俩折腾……」 「咚咚!」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裴子俊目光一收,连忙整理好衣襟,小跑去开门。 「生日快乐!」周明远拎着蛋糕站在门口,旁边是提着两大袋好吃的的顾燃。 「顾燃,你,你来了,快给我,累坏了吧?」裴子俊伸手就要接过袋子,却被突然插进来的第三个人挡住了视线。 「嗨!~」陆淮天挑眉打了个招唿,「听说有同学过生日啊,我特意拿了几瓶好酒,一起喝吧?」 裴子俊诧异的看了看那张并不算熟悉的脸,又看了看顾燃:「他是,你邀请的?」 早就听苏贝贝说那天在大画室走廊里,顾燃跟新来的大帅哥跑了,裴子俊本没放在心上,可今天俩人一起出现,还是激起自己心里不小的波澜。 「顾燃,你提这么多东西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啊,我好去接你啊,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以后出力的活我来干嘛?」 「大可不必。」顾燃眼皮都没抬一下,「麻烦让一下。」 裴子俊没动,四人就这样僵持在门口,倒是潘宇走过来打算缓解尴尬。 随意一瞥,他就瞄到陆淮天手里拿的酒,很明显,价格不菲。 「陆同学这酒……」 「哦。」陆淮天语气淡淡的,「家里酒柜随便拿的,我就住这园区的八栋。」 「八栋?」潘宇一愣,一到八栋临人工湖,价格是他家的将近两倍不止。 「那,快请进吧…」 第6章过敏 苏贝贝的脸臭的像谁欠了他两百万似的,可再不爽也阻挡不了裴子俊眼巴巴的不停给顾燃夹菜。 「虾我都剥好了,你就别沾手了。」 「牛肉我切成小块了,怕你咬着费劲。」 「顾燃,多吃点青菜,最近上火了吧,我看你嘴角都起皮了……」 裴子俊手忙脚乱的小心伺候,生怕顾燃拒绝他,只把菜放到他面前的盘子上,却不敢直接夹到他碗里。 「哟,多大人了,吃饭还要人教吗?」苏贝贝的破嘴消停不了两分钟,不吐槽顾燃两句他就难受。 「矫情。」 「咳!」裴子俊发出警告的咳嗽声,手上剥虾皮的动作却没停,「顾燃,想喝什么?我给你倒。」 第11页 「不需要。」顾燃没有碰他给自己收拾好的虾和牛肉,语气淡淡的,「我自己长手了。」 潘宇看了看两人,笑着起身倒了杯红酒递给顾燃,「来,我起个头,咱们一起喝一个吧,顾燃,以前聚你从来不喝酒,今儿我给你倒上,多少也要给寿星个面子吧。」 「顾燃不能喝红酒。」陆淮天顺手接过潘宇手里的酒杯,「他过敏。」 「……」 顾燃一惊,他对红酒里的糖类过敏是真的,可这件事自己都是因为那次空腹灌了一大瓶红酒休克进医院后,大夫拿着化验结果告诉自己才了解的,陆淮天怎么会知道? 他猜的?还是为了帮自己解围瞎编的? 「胡扯!」苏贝贝撂下筷子,「我就没听他说过什么红酒过敏的事儿,有本事让他现在就喝一口试试。」 陆淮天笑着仰头干了那杯红酒:「喝少了会身体泛红,皮肤轻微刺痛,喝多了会休克住院,你说试就试?你算老几?」 「你!」苏贝贝看着陆淮天那双极具诱惑的眼尾带着阴鸷和冷冽,竟一时语塞。 其实陆淮天这样的男生对苏贝贝是带着天生吸引力的,要不然以他的性格,之前陆淮天在学校走廊那样羞辱他,他是绝不会忍的。 但他也不傻,这大帅哥明显对顾燃有意思,要是这俩人成了,那裴子俊…… 想到这,苏贝贝竟笑了:「还是某人了解顾燃啊,我们可都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儿呢。」 坐在一旁的裴子俊咬紧后槽牙,隐忍着看向顾燃,「你红酒过敏怎么没跟我说呢,那喝啤酒白酒是安全的吗?要不,果汁?我现在点,芒果汁,苹果汁……想喝哪个?」 「芒果汁排除。」陆淮天偏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顾燃芒果也过敏,还有胡萝蔔,洋葱都不能吃,所以你刚刚切好的跟洋葱一起煮的牛肉,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咳~咳咳!」顾燃一口气儿没倒上来差点被自己没咽明白的口水呛死。 这些连自己都稀里煳涂没那么在意的过敏史,陆淮天竟然能随口说的这么详细,况且自己芒果洋葱过敏,就连八年后的裴子俊都不知道! 什么情况…… 他疑惑的看向陆淮天,却发现他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正在摆弄手机。 「顾燃爱喝椰子汁,我已经点外卖了,一会儿送两箱鲜椰子过来。」陆淮天说,「哦,对了,还没祝潘宇生日快乐呢,接着刚才起的头,我替喝了红酒,必须自罚三杯。」 说着,拉起一脸懵逼的潘宇就撞了一下杯子,「咱俩是邻居,以后常来常往,肯定能玩到一起。」 裴子俊此刻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苏贝贝倒是乐得看热闹。 「我说某人怎么脱胎换骨狂成这样呢,感情是攀上高枝儿了啊,顾燃,要说勾搭人的本事,你是真厉害,这才几天啊……」 「你闭嘴!」裴子俊乜了苏贝贝一眼,攥紧手机的指节开始泛白。 「陆淮天,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顾燃告诉你的?」 「不用他告诉我。」陆淮天说,「用心关注一个人自然很快就能了解,可要是压根不把人放在心上,给你八年也是白搭。」 「咣当!」 酒瓶砸在地上,玻璃瞬间碎成渣。 裴子俊清冷的脸再也绷不住,他说:「陆淮天,我们出去谈谈。」 潘宇一把按住他,附耳小声道:「冷静点,顾燃看着你呢,今儿我过生日,别闹的不好看。」 周明远见状赶紧端起酒杯附和:「对对,开心啊,开心最重要,来,我敬潘哥一杯!快,裴子俊,还不跟寿星碰一个,今晚咱们不醉不归啊!」 老周卖力唿喝着敬酒,好半天才把饭桌上的气氛稍微调整正常。 可现在不正常的,是顾燃。 陆淮天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会说出那些话,为什么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包括连自己都快忘了的小喜好了如指掌。 是巧合吗?他胡说的?还是只是恰好对上了? 很明显,都不是。 陆淮天像是站在上帝的视角,俯视着所有人,包括自己…… - 假装热闹的饭局持续到将近晚上十一点,别墅区的青石板路上下起了小雨,水墨画似的假山景观像是蒙了层雾。 不胜酒力的周明远张罗着要撤,裴子俊也彻底喝茫了,拉着顾燃的手腕就不松手。 「宝贝你别走行吗?你陪我,陪我多待一会,哪怕就一会……」 顾燃抽回自己的手:「你喝多了,认错人了,我不叫宝贝,我叫顾燃。」 「这他妈到底有什么区别!」裴子俊突然爆发,「半个月以前你亲口答应我可以这样叫你的!怎么就不是了?为什么变了!到底他妈的是为什么!!」 裴子俊情绪愈发激动,勐地站起身想伸手抱住顾燃,却突然眼前一黑,摊在了椅子上。 他是真的喝多了。 苏贝贝连忙上前扶住他,利索的给裴子俊倒了杯热水,顾燃看了他俩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他没法回答裴子俊的问题,但他知道,如果有些事的结局註定是残破不堪鲜血淋漓的,那就干脆不要开始。 这样对自己,对裴子俊,都好,起码现在,他还有选择的权力,他还可以阻止,悲剧的重演。 园区里的雨越下越大,顾燃漫无目地的走着,突然觉得被淋着也挺好,脑袋似乎更清醒了。 第12页 路灯下斜落的雨滴衬的整个世界安静极了,他仰头,水线落在脸上,几乎抑制了唿吸,将将要窒息的感觉却让顾燃意外的痛快。 「干嘛呢?」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顾燃睁开眼,发现自己脸的正上方多了把雨伞。 「淋雨好玩吗?小朋友。」陆淮天笑着问,「这可是秋雨,不冷么?」 顾燃回头看着他,四目交接时,他发现陆淮天的眸底像深不可测的湖水,冷冽却含着清澈的温柔。 「你会占卜么?」顾燃盯着男生长长睫毛上的水滴,怔怔的问,「下午是大晴天,你怎么会带伞,还有,你怎么知道我……」 「我看了天气预报。」陆淮天说,「我怕淋雨,自然会带着伞,就像现在我怕你会难过,所以要陪着你,是一个道理。」 「难过……」顾燃喉结滚动:「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陆淮天啊。」男生笑了,「你不是知道么。」 顾燃想说知道,又觉得自己似乎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生总是透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所有的心思貌似都会被看透,他无所遁形,他有点慌。 「想什么呢?嗯?」男生的声线带着暖意,抬手附上他滴水的发梢,「你头髮湿了,再不吹干,要感冒了。」 顾燃下意识一躲,深秋冰冷的寒气瞬间驱散了他短暂的慌乱。 「谢谢你来找我,不过我本就是个没有伞的人,淋雨也无所谓,可要是突然有人为我撑了伞,我就会贪恋伞下短暂的温暖,而忽略了走到分岔路时,被撤走雨伞的痛苦和狼狈。」 「我不喜欢狼狈。」顾燃说,「陆淮天,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可能也没你想像的那么干净,我……我只想好好读完大学,然后过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陆淮天看上去像一个极其有耐心的倾听者,他在认真的听着顾燃一本正经的拒绝自己,上扬的唇角透着怜爱,手里的雨伞又往他面前轻轻递了一点。 「那,什么是正常的生活?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 是啊,什么是正常的生活?是拥有一个稳定收入的体面工作?还是娶妻让顾芳华高兴?抑或是找个真正爱自己的人携手一生? 可笑,哪有人能爱你一辈子。 自己白活那八年其实本该也有个进入上市企业的机会,但他为了裴子俊的名额主动放弃了,到了好好结婚的年纪却一心一意为渣男洗衣做饭奔波劳苦,在明知自己坚持的是错的情况下,却还在不停说服自己执着于那早已变了质的所谓爱情…… 顾燃那八年貌似也在正常生活,可他却完美的错过了正常生活的全部节奏。最后落得个差点丢了小命的下场。 可再重活一次,就能知道人生的正确答案吗? 顾燃摇摇头,憋了半天,嘆了口气说:「没那么多想法了,就好好活着吧……」 他双眸微阖,等着对面的陆淮天笑他。 结果肩膀一沉,温暖覆上,顾燃掀开眼皮,发现男生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了大衣,然后就那样自然的严严实实的裹在了自己身上。 「暖和点了吗?」陆淮天说,「你说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是冷了吧。」 「……」 陆淮天俯身扣住他的腕骨,声音穿透黑暗。 「前面没有分岔路,而且我的伞很小,只装得下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子俊:报告!这里有人不合理使用外挂。 陆淮天:老子没一脚把你卷外面去已经很给面子了。 顾燃:...... 第7章落荒而逃 雨过天晴,晨曦的雾散去,太阳照常升起。 篮球场上少年在肆意挥洒汗水,旁边的草地上,蹲着俩神情恹恹的大男生。 「给。」周明远递给顾燃一瓶水,「你什么情况啊,你是不知道昨晚你一走裴子俊都干了什么缺德事,那场面,乱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怎么,把潘宇家拆了?」顾燃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三把椅子,一个茶几,还有潘宇家的玻璃餐边柜……」 「这么牛。」顾燃笑了,「这酒后的爆发力赶上二哈了。」 「拆家我都不管,又不是我家,他特么还拆人你受的了么。」周明远满腔愤恨的撸起袖子,「你看看我身上这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打你了?」 「打我?打我一顿我都认了,谁能想到他特么薅着领子把我按在沙发上就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我说我哪知道什么为什么?我又不是顾燃,话没说完这大哥直接脸凑过来了!」 「噗!」顾燃一口矿泉水喷出来。 「裴子俊那手劲儿,我哪儿弄得过他啊,妈的幸亏潘宇和苏贝贝合力把他拖走了,要不老子的清白之身……」 「……」 周明远一脸生无可恋:「你虐他,他虐我,要不你直接虐我得了,就沖你这腿,我没准能勉强接受一下。」 「滚你大爷的。」 「骂人不好。」 周明远斜瞄了顾燃一眼:「你昨晚跟那个陆少,去哪儿了?」 提到陆淮天,顾燃心口一颤,转脸偏头就往教学楼的方向转移视线,没想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巧往球场方向走来。 手里似乎还拿了只白球鞋。 第13页 「这人是真不抗念叨啊。」周明远拿手肘碰了碰他,「喂,奔这边来了。」 顾燃连忙一躲,自欺欺人的希望这人压根没看见他。 「你往哪儿藏呢?你比我高半头呢你心里没点数是么?」周明远转身朝陆淮天招手,「陆少,这呢!」 「别喊他!」顾燃想按住那只欠儿欠儿的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男生已经看见自己,笑着朝他们挥手。 即将入冬的暖阳穿过掉光了叶子的枝桠折在那人身上,树影晃过陆淮天浓墨重彩的五官,皮肤白的几乎反光。 昨晚顾燃其实有好好打量了一下陆淮天,不笑的时候,这人看上去桀骜又凉薄,甚至有些傲慢嚣张的气质,瞳仁乌黑如墨,身材更是利落英挺,可每次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潺潺的笑意却像是能立马融化冰山上的积雪般明媚温暖。 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只是看到他,顾燃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想跑。 跟昨晚被那人突然拉住手腕时一样,顾燃大脑一片空白,转身挣脱逃进雨里的时候,白球鞋掉了一只都不管了…… 他跑了,对,没错,确切的说,是落荒而逃。 「小朋友,你的鞋,不要了?」陆淮天拿着鞋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昨晚跑的够快的,我捡个鞋的功夫你就没影儿了。」 「我去……」周明远仰起脸,意味深长的看着顾燃,「午夜十二点灰姑娘的白球鞋啊,你们城里人可真会玩儿……」 「灰你妹啊。」顾燃瞪了他一眼,目光却不敢看拿着鞋的陆淮天。 「这,这鞋我不要了,你,你扔了吧。」 「扔了?为什么?」陆淮天跟周明远异口同声。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要了!」 说完,「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不及拍拍裤子上的草屑,穿过球场就往艺术楼的方向跑。 「顾燃,你跑什么啊,这鞋你真不要了?」周明远扯着嗓子喊,「不要了你把另一只给我啊,咱俩脚一般大,我穿啊喂!」 另一只?顾燃苦笑,另一只在昨晚着急上计程车的时候就卡路边的排水沟里了。 「别墅外的下水道,你自己捞去吧!」 身后周明远又喊了什么他没听见,此刻他只想逃避,像一只躲进壳里的寄居蟹。 如今能活着,已然是老天爷给自己破败的人生一次重来的机会,裴子俊也好,陆淮天也罢,最好都离自己的生活远一点,他现在只想好好活着,男人,呵…… 爱情最好都靠边站,顾燃想,老子哪还有再输一次的底气。 哪怕重生只是一场梦,他也不要再把它变成噩梦。 艺术楼里九曲十八弯的楼梯绕的人直迷煳,顾燃只顾着低头往楼上跑,全然没注意眼前跟他正对面下楼的人。 「诶呦!」祁教授捂着肩膀,「臭小子,后面有狼撵你啊,跑那么快干什么。」 「祁教授?撞到您了?没,没事吧?」顾燃喘着粗气。 「有事!」祁老头没好气儿,「我正要去找你呢,你就自己撞上来了,雕塑系的系主任刚跟我求救了,这两天咱们系要派几个能力强的去帮几天忙。」 「帮什么忙?」顾燃疑惑,「都不是一个专业的。」 「鸿远集团不是在市中心新建了座商场么,刚联繫了咱们学校雕塑系要了几十个艺术雕塑,他们根本忙不过来,咱们去了帮着打打下手。」祁老头说。 「鸿远集团……」顾燃听到这个名字,内心一阵躁动。 八年后的裴子俊,是鸿远集团市场推广部的大拿,而当初他能进到这家上市公司,就是因为校招的时候,顾燃把唯一的名额,让给了裴子俊。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顾燃只觉得唏嘘,如果当初被录取的是自己,那后来…… 「想什么呢?」老祁打断了他的思绪,「不白干,能赚个零花钱。」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行啦,没问题我还要再通知咱们系其他几个同学呢,先走了啊。」不等顾燃说完,祁教授转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这老头,腿脚还挺快。」 - 雕塑系大教室 说是打打下手帮忙,哪成想体力活比技术活还多。 生泥,油性泥,包括雕塑辅料木条金属,没一个轻巧的,顾燃从材料室准备第五趟搬东西到大教室的时候,就已经没劲儿了。 汗水沾湿了衣襟,他手指按着地上的箱子,半天也抬不起来。 「妈的,抬几个箱子就完犊子了,这体力怪不得只有挨打的份儿。」顾燃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需要帮忙吗?」陆淮天不知什么时候站他面前,墨色的瞳仁藏着笑意,「我帮你打回去。」 「嘁。」顾燃不打算给眼神,冷处理没准比直接拒绝来的更有用。 岂料下一秒箱子像是长了翅膀,不费吹灰之力就被自己抬起来了。 顾燃一瞥,陆淮天修长的指节已然覆上自己的,那个「不费吹灰之力」的力道,是人家的。 「你又跟过来干什么?我又没让你帮我,松开。」 「哦。」陆淮天手劲儿一松,顾燃猝不及防的被重力带了一个趔趄,脑门直接撞上一个结实的肩膀。 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不用特意观察,顾燃只需要睁开眼睛,就能扫到陆淮天蜿蜒的锁骨和清晰的肌肉走向…… 第14页 「干嘛?碰瓷儿啊?」陆淮天笑了,唇角若有似无的碰到顾燃的额头,「我可没动你。」 「谁让你突然松手的?」 「你。」 「我……」顾燃梗着脖子站直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嗯。」 「还嗯!」顾燃抬肘抹了把下颌角的汗,抬起箱子扭头就走。 「顾燃。」身后的人喊他的名字,「你掉东西了。」 「什么?」 「我。」陆淮天说。 话音未落,顾燃只觉得自己双脚突然离地,下一秒连人带箱子,整个被稳稳的抱在怀里。 「你干什么?放下!」 顾燃像一只受到惊吓得小兔子,慌乱的想要挣脱,可惜陆淮天两步就迈出了材料室,走廊里都是同学,他想遮脸都来不及。 「别动。」男生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加上这箱子比我都沉,我一松手,你可就掉地上了。」 「陆淮天!你他妈混蛋!」 走廊里响彻顾燃的怒吼和同学们的惊唿,一个不和时宜的声音却在两人身后漾起。 「顾燃……」 裴子俊怔在原地,眼神涣散。 「诶呦,这又是哪出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嗓音跟着传来,「顾燃,你这进度也太快了吧。」 顾燃不用回头,苏贝贝一喘气儿他都知道是从哪个鼻孔里出来的。 「我他妈真是瞎了才会被你耍的团团转!顾燃……你!」裴子俊哑着嗓子,通红的眼尾被洇湿,「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夺路狂奔而去。 「裴哥!你去哪儿?」苏贝贝扭脸狠狠瞪了顾燃一眼,「你干的好事,裴子俊要是出了事,我跟你没完!」 随后拨开人群,紧跟着那即将消失的背影离开。 顾燃把脸埋进箱子,无地自容的有点想死,上辈子这辈子,他都没有这么无语过,当年裴子俊追求自己的时候,也从没弄得如此大张旗鼓,人尽皆知。 抱着自己的男人似乎并不想把自己的感情悄悄藏起来,他简单粗暴,他明目张胆,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顾燃是属于自己的。 方圆十里的同性异性都别想靠近,这种狼狗撒尿式的标记领地方式,实在让人头疼。 顾燃扶着额头,只觉得从他重生后遇到这个人开始,事情似乎就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跑偏了。 「陆淮天,你到底要干什么!」 男人轻哼一声,「还不够明显吗?」 顾燃:「……」 陆淮天挑眉,把人抱的更紧了,「我在,追你。」 第8章吃醋 顾燃输在了27岁的地狱,殊不知自己新的人生,将重启在19岁的人间。 雕塑系这几天没人有时间八卦鸡飞狗跳的恋情绯闻,大家一股脑的把心思都用在了作品上,毕竟鸿远集团给的时间十分有限,谁也不敢浪费。 「麻烦把最小号的刮刀递我一下。」黎清朝身后伸出手。 顾燃刚刚把一堆生泥调合成熟泥,听到学长在叫他,赶紧上前。 「给。」 「谢谢。」 黎清是雕塑系的元老级大师兄,家里条件虽然不是很好,可人家特争气,凭本事考上了本院的研究生,读书期间更是奖学金拿到手软,系里领导都很看好他,估计未来留校或是被某个大企业收走,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顾燃有点羡慕,其实自己大学时期的成绩也不错,虽算不上数一数二,却也称得上出类拔萃,假设当初自己毕业就如愿进了鸿远集团,未来应该会跟这位学长一样优秀吧。 「顾燃,这几天累坏了吧?」黎清攥着手里的一个小件儿朝他笑了笑,「眼睛都直了。」 「啊,还好。」顾燃赶紧收回神游的思绪,「就怕给你们帮倒忙。」 「这么谦虚啊,今天系主任还叨咕呢,说幸亏有你,做事麻利还认真,才能把进度抢的这么快。」黎清说。 顾燃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哪有,别嫌弃我拖后腿就好。」 时间已是傍晚,刚刚还熙熙攘攘的大教室里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他们俩和天花板上的灯管作伴。 「那天,在走廊。」黎清没抬头,像是在闲聊,「那个男生……」 「他?他就是同学。」一提到陆淮天,顾燃脑仁儿都跟着疼,「国外回来的交换生,爱瞎胡闹罢了。」 「哦,我还以为……」黎清笑了,「不过也正常,你确实很招人喜欢。」 「……」 「呃,我,我的意思是,有男生喜欢你,其实挺正常的,这都什么了,大家对这种事也都能接受,对吧?」 黎清有些结巴,手里拿着的小件儿似乎被他攥得更紧了。 顾燃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礼貌的笑了笑,没再吭声。 - 周六来不及休息,距离交工时间还有两天,顾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尽心竭力的就想帮着雕塑系把这个活儿给干好,可能是因为曾经的意难平吧。 鸿远集团一直是自己过去八年里的一个遗憾,这一世尚且还能跟这名字有一丝瓜葛,他也觉得心里充斥着满足。 没错,顾燃就是一个这么容易满足的人。 大教室西照的朝嚮导致一到了下午就亮的刺眼,阳光泄洪般的涌进来,带着催人昏昏欲睡的困意。 第15页 顾燃挺不住了,早上起的太早,吃过午饭后更是困的直磕头,趁着大家也都昏昏欲睡,他伏在桌角,也缓缓阖上了眼皮。 「顾燃,帮我撑着点框架。」黎清手把着金属框,转头才发现那人已经累的睡着了。 「呵,累坏了。」黎清看着他熟睡的小脸,目光一时有些怔怔的。 其实从第一天见到这位学弟,黎清就已经挪不开眼了,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性格也那么讨喜,他知道自己的取向没出问题,可不知怎的就是无缘无故的被顾燃吸引。 像被抽进漩涡,还是很难脱身那种。 「顾燃……」黎清忍不住又轻声叫了他一声,对方没反应,睡的很香。 像一只,软萌可爱的——小兔子。 嗡!~ 不知是不是手机在桌上没放稳,这一声震动超大声。 「唔?」顾燃勐地起身,恍惚的盯着手机看了半天,才瞅清楚上面的名字。 ——裴子俊。 「餵。」 「顾燃,你在雕塑系大教室吗?」 「嗯,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累不累?」裴子俊声音像是被锤鍊的一点脾气也没有了,甚至透着沧桑,「那天在走廊是我气急了,没听你解释就走了,是我不对……」 听到这,顾燃一愣,突然发现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人虐到一定程度了,不然这么不合常理的话裴子俊断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记忆里这人最擅长冷暴力,尤其是最后那两年,几乎要把顾燃折磨疯了的男人,是从不会说出这样低声下气的话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裴子俊了,抑或是如今正热烈爱着自己的裴子俊已经离那个差点把自己折磨死的男人太远了,远到自己都想起不起来这人本来的样子。 「顾燃,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不是哪种朝三暮四的人,可我们究竟怎么了,我是真的想不明白,这几天我快疯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裴子俊。」顾燃打断了他的哽咽,「我们都没错,只是不该开始,忘了我吧,一切都还来得及。」 说完,挂断了电话。 是啊,如今的裴子俊并没有做错什么,也许再这样拉扯几次,他就会放手了,裴子俊的耐心很短,顾燃知道。 嗡~ 手里握着的电话再次响起,是一条信息—— 裴子俊:【顾燃,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嗡!~ 又一跳信息弹进来,发信人变成了陆淮天。 ——【小朋友,你的鞋我从下水道给你捞起来了,现在是一对儿了,你还要不要?】 顾燃翻了个白眼,觉得老天爷在耍他。 给了他一个重生的机会,结果偏又给自己出了一道这么复杂的感情应用题。 烦躁。 「顾燃,你醒了?」黎清的声音从左边飘过来。 「哦,醒了师哥,要帮忙吗?」顾燃问。 黎清笑着点点头:「没你还真不行。」 埋头忙到晚上,两人才收拾东西回寝室,甬道的路灯忽明忽暗,一路上黎清似乎总是欲言又止,却又在即将开口的瞬间闭了嘴。 直到顾燃准备迈上男寝台阶,身后的黎清才突然叫住他。 「顾燃。」 「嗯?」 「那个,最近这么辛苦,作业也快收尾了,要不,明天晚上我请你吃个饭吧。」黎清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像是在强撑着勇气。 「不用。」顾燃说,「太客气了师哥,祁教授叫我来打下手的,说实话也没帮上你们什么,再说我也是赚点零花钱嘛,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不是,我,我的意思是,我个人请你吃饭,跟祁教授和帮忙……没关系。」 「……」 见顾燃没说话,黎清似乎有些窘迫,他思虑片刻,把手伸进大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儿。 「这是这几天趁着休息的时候我随便刻的,本想着过几天做好了再给你的,思来想去还是先给你看看雏形。」 「什么?」顾燃疑惑,借着路灯凑近看了一眼,顿时睁大双眼。 那手掌里捧着的,竟是精雕细琢的顾燃全身人像。 原来黎清一直捂在手里没事儿就摆弄搓刻的小件儿,竟是自己? 别说有多活灵活现,只说至少**分的神似劲儿,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这……这是我吗?」 「嗯!」黎清双手托着,「喜欢吗?」 顾燃伸手想要拿近看看,岂料身边一股冷风划过,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速度极快的抢他一步先拿走了小像。 陆淮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他立在顾燃身边,手里握着那「小礼物」,上下扫了黎清一眼。 「啧,手可真巧。」 「拿来。」黎清抬手就要抢回,却被陆淮天收手躲了过去。 「像是挺像,但木偶就是木偶,没有本人生动,况且这腿……差点意思,我们家顾燃的大长腿,你没量对比例啊。」 陆淮天笑着把小像抛起又落回掌心,「师兄,基本功还得勤加练习哦。」 「你!」黎清涨红了脸,「谁让你拿我东西的,还给我。」 「那又是谁准许你没事儿闲的雕我的人的?」陆淮天语气虽然淡淡的,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东西不错,只不过你动错了心思送错了人,木偶雕的再好,这泥巴也变不成活人。」 第16页 说完,一个抛物线扔到黎清怀里,「没事儿多提高提高专业能力,别总捣鼓这些女人才该有的小心思。」 说完,拉起呆若木鸡的顾燃,转身离开。 男寝顶楼的风有些大,顾燃被强行拉着上来时,脸色十分不好看。 「陆淮天,你够了吧!」 「不够。」 「我跟你很熟吗?」顾燃问,「那是别人送给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替我拒绝了还说话那么难听?」 「你的意思是你本来打算要收下那小子的泥娃娃?」 「什么小子,人家是大师哥。」顾燃简直无语。 「你管我怎么叫,主要是气势上不能输。」 顾燃扶额:「收不收那是我的事!」 「那不许你收就是我的事。」陆淮天不急不恼,「我说话不难听明天他还会缠着你,不羞辱他难道让他一天捏个泥巴娃娃给你?」 男人狭长的眼尾弯起,轻轻贴近,「我们家顾燃好看是好看,可也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顾燃下意识后退:「谁是你家的?」 陆淮天唇角一挑,伸手把人禁锢在栏杆上:「顾燃,能不能拜託你件事儿……」 「什么?」 「拜託你,别那么招人喜欢……」 「……」顾燃愣了,「陆淮天,你那不是喜欢,是精神不好,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第9章栽赃 被人热烈的惦记着有时候也是一件压力山大的事情,顾燃扶着颈椎,只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充斥着紧绷和无奈。 裴子俊的低眉顺眼和陆淮天的脱缰野马哪个都够让人吃不消的了,顾燃嘆了口气,神情恹恹的在雕塑系大教室做着收尾工作。 今天是给鸿远集团交作品的日子,所有雕塑都已经完成并摆放整齐,就等着被一起拉走了。 「这么早就来了。」黎清站在门口,声音淡淡的。 顾燃转头,看到脸色有些惨白的人,赶紧点了点头,「师哥也好早。」 自从周六那晚陆淮天说了那些话以后,黎清这两天几乎就没再跟顾燃说过一句话,像是在把自己矜贵的自尊心小心翼翼的保护起来,高傲的不让任何人触碰。 所以即便顾燃主动跟他搭话想要缓和气氛,也被他冷淡的无视给生生劝退。 今儿倒是开口了,也许是因为自己来的太早了,大教室里只有他们俩,不说话总不能扭头就走吧,毕竟黎清也是个体面人。 教室里很安静,顾燃想再寒暄几句免得尴尬,可琢磨了半天还是生怕自己哪句话又戳到黎清的痛点,索性闭嘴接着扫地。 「男朋友那么有钱还要辛苦赚零花钱吗?」黎清声音很小,「不是该在豪宅里享福才对。」 「??……」 黎清放下肩膀上的背包,睨了顾燃一眼:「听说他住市中心的别墅区啊,据说多少人奋斗一辈子连那里的一个厕所都买不起。」 顾燃愣住,「师哥是在跟我说话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黎清问,「最后一天了,男朋友也不过来帮忙吗?」 顾燃收紧手里还在清理地面的扫把:「呃……你在说我和陆淮天?他不是……」 「我没兴趣知道。」黎清突然打断他的话,眼神飘向窗外,「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有了它,人才能洒脱到口无遮拦,肆意妄为的想怼谁怼谁,而且,还可以很快得到自己喜欢的一切……」 「……」 黎清斜乜了顾燃一眼,随即收回目光:「今天任务结束了,雕塑系又没课,所以没人会来大教室了,一会要装车就咱们俩,人手不够。」 「那,是需要我叫些人过来帮忙吗?」顾燃掏出手机。 黎清的话让自己十分不舒服,可还是硬着头皮想把最后的收尾工作做好,即便不为了这些天的努力,单冲着祁教授的嘱咐,自己也不能懈怠。 更何况,这是鸿远集团的活儿,顾燃并不想因为个人原因闹的不痛快。 「需要几个人?我找些同学来。」 「不用那么多。」黎清说,「鸿远集团也要派装卸工来的,再有一个人就够了。」 顾燃思虑了片刻,还是在自己的班级群发了一条微信。 【@所有人,有没有上午没事儿的同学,来雕塑系大教室救个急。】 裴子俊:【@顾燃,我马上就来。】 苏贝贝:【真够事儿的。】 周明远:【@顾燃,哥们儿,我在篮球场呢,十五分钟到啊。】 七七八八的还有些同学说能顺路过来,顾燃刚要回覆说人手够了,手机就响了。 ——陆淮天。 「干嘛不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们家顾燃什么时候才能第一个想到我?」 顾燃:「你能正常点吗?」 陆淮天:「遵命,五分钟到。」 手机外放的声音不小,顾燃尽量调低音量,还是被一旁脸色不好的男生听了去。 「聊完了吗?」黎清说:「鸿远集团的车马上到楼下了,你先下去交待一下,我随后就来。」 「好。」顾燃挂断手里的电话,拎起外套就顺着连廊下了楼。 跟门卫说明了情况,鸿远集团的厢货缓缓驶进来,顾燃有条不紊的组织着把货车安排到艺术楼的后身,却发现黎清还没下来。 左等右等的还是没影儿,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从他下楼到现在已经十几分钟了,黎清不下来,他没法在准许鸿远集团交接的单上签字。 第17页 顾燃心里闷闷的,打算上楼看看,周明远的电话却好巧不巧的打了过来。 「顾燃,快上来,出事了!」周明远声音有些慌乱,「陆淮天他……」 「什么?」顾燃一头雾水,边往楼梯间跑边问:「他怎么了?」 「哎呀,你快上来自己看吧!」周明远话音未落,顾燃就听到手机那头髮出嘈杂的吵闹声。 - 雕塑系大教室里狼藉一片,散落的碎片到处都是。 顾燃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抬头,发现陆淮天手里,正拿着一个榔头。 「你在干什么?」顾燃睫毛颤抖,「这些雕塑……」 「报警!」黎清咬牙道:「我去了个洗手间的工夫,回来雕塑就被砸了七八个,你们自己系里的同学也都看到了,大教室里就陆淮天一个人!」 「咣当!」榔头掉在地上,陆淮天却笑了。 「黎清,就你这脑子,还学人玩栽赃嫁祸这一套呢?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智商够吗?」 「……」 围在一旁的同学也都一头雾水,裴子俊倚着墙,冷冷的没说话。 倒是一旁的苏贝贝开了口:「陆淮天,你要是没干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啊,我们可都刚上来,这教室里确实就你自己和一地的残骸,这又闹的什么么蛾子啊?」 陆淮天解开衬衫领口的口子,扫了黎清一眼。 「那得问问这位大师兄,目的是打算让我赔偿啊?还是把事情闹大到让学校把我开除啊?」 「你做的好事别忘我身上扯。」黎清说,「开除还是赔偿都是你该受的,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陆淮天嘴角上扬,「赔偿呢,就是想让我破点财解解气嘛,人品还不算坏透了,要是想让学校把我开除,那就是扫清障碍,打算跟我抢人了?」 「大师哥,这榔头,不是你递给我的吗?」陆淮天一步一步朝着黎清走过去,「刚刚咱俩在走廊碰到,你说你要去洗手间,让我帮你拿着工具去大教室等着搬东西,我拿着你所谓的『工具』一进来……那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编!接着编!」 黎清脚跟稍退了两步,「这些雕塑都是我们整个建筑系同学的心血,是我们熬了多少个日夜创作出来的作品,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砸碎了嫁祸给你的了?」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的很。」陆淮天笑了笑。 顾燃拾起地上的榔头,似乎品出些不对劲儿:「没关系,走廊都有监控,刚刚在走廊你们俩的对话和行为,都能查的到。」 「监控已经坏了三天了。」黎清脱口而出。 「哟!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周明远问,「要不是有所图谋,你关注监控干什么?」 「跟,跟你有关系吗?」黎清开始结巴,「因为我前两天去后勤部借东西刚好听见的,你们都是一个系的,当然偏袒自己同学,我现在就给系主任打电话……」 「怎么回事?」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都围在门口干什么呢?鸿远集团的车都到半天了,怎么还没运下去?」 雕塑系主任拨开人群,等他看清教室的情况,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这,这是谁干的!!」 - 教导处 「叩叩叩!」 桌子被祁教授拍的震天响。 「你们在搞什么?现在不光是损失这么久的心血和赔偿鸿远集团的问题,是咱们学校的声誉和名声要怎么挽回!」 雕塑系主任更是有气无力的瘫在椅子上:「你们简直在毁掉你们自己的未来,鸿远集团是咱们学校每年毕业校招的大企业,你们这么干,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啊?!」 顾燃站在陆淮天和黎清中间,深深的嘆了一口气。 他再傻,刚刚的事情也分析的差不多了。 雕塑自然不会自己碎了,更不可能是陆淮天破坏的,他没那个心性,也没有作案动机,而且刚刚黎清的的状态,已经很明显的出卖了他自己。 他应该是听到了电话里陆淮天跟自己说五分钟到,然后趁着把自己支到楼下的空袭,毁坏了雕塑,紧接着在走廊偶遇陆淮天,把「兇器」名正言顺的塞给他…… 他的目的是什么? 打算让陆淮天吃吃苦头?还是真的要把人弄到开除才罢休…… 毕竟这起恶劣的事件关系到学校的信誉和声望,如果最后没有妥善解决,并不是可以赔钱了事就了结那么简单的。 黎清自小家境不好,最恨的就是别人对他居高临下的态度,陆淮天那天说的话要是放在周明远身上,可能他都不会记得别人说了他什么,但对象换成黎清,就不一样了。 所以如今事情被发酵成这样,顾燃也有些自责。 「主任,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好大家辛苦完成的作品。」顾燃说完,抿紧嘴唇。 「干嘛?雕塑是你砸的?」祁教授问。 「不是。」顾燃说。 「不是你瞎起什么哄,事发的时候你不是下楼找车去了吗?」祁教授老花镜卡在鼻樑下,「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吱呀。」教导处的门被推开了。 副校长背着手进来,扫了三人一眼,然后坐在祁教授身边嘀咕了几句。 祁老头推了推老花镜,意味深长的唿了一口气。 「鸿远集团刚刚来电话,说愿意给你们一次机会,毁坏的雕塑一共七件,再给咱们一周时间修復好送过去,这事就不追究了。」 第18页 闻言,顾燃缓了口气儿,岂料副校长补充了一句。 「至于延期赔偿还有材料损失,学校会出一部分,剩下的,你们也要承担起来。」 黎清慌了:「这,这明明是陆淮天干的,凭什么我要为他的错买单?」 「你说他干的,他说你干的,监控又是坏的,学校没有报警处理你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真较真儿起来,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怎么,你想要校方把这事彻查到底吗?」副校长问。 黎清哽住,不再说话。 陆淮天倒是突然笑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是无所谓啊,谁干坏事谁着急。」 「你!」黎清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却也不敢真的把事情再闹大。 「行了,各回各班,有什么疑问,来我办公室找我。」副校长说完,就扶着祁老头和系主任一起离开了。 教室里只剩三个站直了的大男生,黎清狠狠瞪了陆淮天一眼,到嘴边的脏话却始终没说出来。 可陆淮天却像没事儿人一样,偏头对顾燃眨了眨眼:「我才发现我们家顾燃侧脸更好看,睫毛真长,跟漫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顾燃:「……」 我特么…… 第10章大款到位 「什么?八千??」周明远的大嗓门简直要把顾燃的魂儿给震出来。 顾燃手肘支着课桌,愣愣的点点头。 「那破泥巴有那么贵吗?再说鸿远集团不是都不追究了吗?」 「但是损坏的东西要赔钱,学校已经够意思了,承担了大部分费用,要不更多啊。」顾燃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 本想着把鸿远集团的活完完整整的干好,也算圆了自己曾经的心愿,哪怕多辛苦都在所不辞,谁知道九十九拜都拜完了,这最后一哆嗦,磕得头破血流。 「这叫什么事儿啊。」周明远摇头,「这学校也真是够草率的了,你当时明明在楼下啊,也不把事情查清楚就连你一起罚,根本就是那个黎清……」 「谁让出事前后就我们仨在大教室待过啊,要真查出是谁干的,不开除都难以服众,所以就这么含煳着结了案,也算是对学生的一种保护。」顾燃喃喃道。 「狗屁保护。」周明远说,「八千可不是个小数,够我几个月生活费的了,你打算怎么跟你爸说啊?」 顾燃想了想顾芳华拎着菜刀的样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知道……」顾燃脑门抵着桌子,「有没有短时间内躺平也能赚钱的方法啊……」 「嗯,还真有。」周明远意味深长的朝他眨眨眼。 「滚你大爷的。」顾燃心领神会,闭上眼睛装死。 「干嘛,你问我的。」周明远抱着肩膀,「不过你说黎清这人图什么啊,这八千对于他来说更是雪上加霜,这不简直自讨苦吃么。」 「人家当研究生跟着导师接了那么多活,这点钱算什么啊。」顾燃仰面长嘆,「苦逼的只有我自己,唔啊~天上要是能掉钱就好了……」 「还天上掉钱?有这闲工夫不如找个大款把你包了算了,你,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寝室找人划拉钱去。」周明远一把拖起没骨头的顾燃,「快走。」 - 别墅 「潘子,这钱我不能马上还你,可能要两个月。」裴子俊歪在沙发里,手上握着刚从潘宇手上接过的现金。 「说什么呢,这点事儿还跟我客气。」潘宇随手从冰箱拿了听啤酒扔给他,「不过你这招够狠的,这回可把顾燃都折进去了。」 「顾燃不折进去,我怎么趁机帮他啊。」裴子俊打开啤酒灌了一大口,「那个黎清也够二的,我不就给他煽点风又挑了点儿邪火么,至于砸那么多,昨天我看顾燃愁成那样,没特么心疼死我。」 「哟,你还知道心疼呢。」潘宇笑着摇摇头,「要不是你跟黎清面前拱了那么多气儿,人也不至于丧心病狂成那样,不过话说回来了,上次你让我查的那个陆淮天,我朋友跟我回信儿了,居然没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什么?」裴子俊坐直了身子,「你们这别墅区里住的人还有你查不到的?」 「嗯,我也很好奇,这人神秘的很,虽说都在一个园区,可他们家那侧的临湖别墅,我们这边的人甚至连进都进不去。」潘宇手指不规则的敲击桌面,「兄弟,我劝你,还是别跟他硬碰硬,我怕他是……」 潘宇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能住在这里的人本就是非富即贵,而陆淮天不但住在园区中心的中心,更是连一点身份消息都透漏不出来,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这样的人,极有可能是地位卓绝的官宦子弟抑或是遥不可及的高阶层二代,潘宇惹不起,也压根不敢惹。 「我不怕!」裴子俊捏紧了手里的啤酒罐:「潘子,你是知道我有多喜欢顾燃的,我本来就要追上他了,就差一步……」 「可那是以前,现在的顾燃,就连我都快不认识他了……」 「是,可我就是放不了手。」说到这,裴子俊声音有些沙哑。 「顾燃以前最喜欢跟我腻在一起了,他每次朝我笑的时候,跟我生气闹小情绪的时候……那些画面每天都要在我脑子里过无数遍,我根本就忘不了。」 「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就变了,可我不能放弃,无论从前还是未来,他都只能是我的,是我裴子俊的……」 第19页 窗外北风唿啸,潘宇看着眼神愈发执着的裴子俊,深深的嘆了一口气。 「你也够轴的了。」说完拿起啤酒跟他碰了一下,「行了,我也不劝你了,以后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跟兄弟开口。」 - 顾燃这两天没打算回家,顾芳华那脾气他是知道的,点火就着,不刺激他还能上演个父慈子孝的戏码,要是把他惹毛了…… 顾燃还想多活两年。 「唔……钱到用时方恨少啊。」寝室里,倚着窗台站着的周明远有气无力,他数了数帮顾燃凑的钱,还差一千多。 「你之前不是从潘宇那接了不少私活吗?赚的钱呢?大风颳跑了?」 「我买平板电脑了。」顾燃在床上翻了个身,「到时候设计课画图用。」 周明远翻了个白眼:「设计课才刚开,你手绘课上明白了吗就买那破玩意。」 「哎呀,设计课的那些软体我都会了,这不想着没事自己用平板画点小私活赚钱么。」 「你自学的啊?」周明远不想理他,「刚上没两节的课程你跟我说你会了,你让这八千块钱刺激傻了?」 闻言,顾燃顿了一下,虽然大学的课程自己都已经烂熟于心了,可自己现在是19岁的顾燃,说自己设计课已经了如指掌了,周明远肯定想不明白。 「哦,我的意思是,买都买了,到时候咱俩可以一起用嘛。」 「我特么谢谢你啊。」 周明远没再多想,转身继续翻手机里的电话号码,想着再给顾燃倒腾点钱出来。 「咚咚!」寝室的门被扣响。 「谁啊?」顾燃有气无力的起身挪到门口把门闩打开,来不及反应,一个颀长的身影侧身就要挤进来。 「顾燃,我刚听隔壁老付说你跟周明远在筹钱。」裴子俊开门见山,「怎么没跟我说啊?」 「已经齐了,就不劳你费心了。」顾燃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一下!」裴子俊抵着门框,死不撒手,「这么快怎么可能,男寝这帮人一个月就那么点生活费还要买画材设备什么的,哪有人有闲钱啊。」 「有没有也不需要你操心,我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顾燃不想再废话,直接用力推上门! 「唔啊!」伴着一声闷哼,裴子俊的手指严丝合缝的卡在了门缝里。 顾燃下意识连忙开门,看着裴子俊捂着手指疼痛难忍的样子,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裴子俊来干嘛自己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顾燃不会要他的钱,不止是因为现在的自己不想跟这人再有任何瓜葛,主要是顾燃怕了…… 他尤记得有一年,自己因为裴子俊夜不归宿跟他吵得不可开交,男人曾认真的对自己撂过狠话。 「顾燃,你他妈能不能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一个月赚几个钢镚,好意思跟我大唿小叫?」 「老子累死累活的养着你还要看你脸色?到了我这个层次,逢场作戏都是小儿科,你最好给我抓紧习惯起来,要不休想再从我这拿走一分钱,我可没那耐心天天哄着你。」 「哭什么?老子在你身上花钱是为了听你哭丧的?!」 男人一字一句冰冷的没有半分疼爱,亦无丝毫愧疚之心,字里行间全是羞辱和厌恶,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嫌弃溢于言表……。 「唿!」顾燃坐在床上,强行让思绪归位。 钱钱钱!那时候的裴子俊已经目中无人到令人髮指,以至于后面的日子里,只要一提钱这个字,顾燃就生理上觉得噁心。 而此时,十九岁的裴子俊正乖乖坐在椅子上,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顾燃,钱我已经准备好了,让我帮你,好吗?」 顾燃没说话,不知为何还有点想笑,只觉得时移事异,当初有多揪心,如今就有多讽刺。 「顾燃在不在?」寝室门被推开,祁教授探头往里望了望。 「在呢。」顾燃连忙起身迎出去,「祁教授,您怎么来了?」 「拿着。」老祁头递给他一个信封,「这是之前你在雕塑系帮忙的辛苦费,今天刚给你申请的,三千。」 「啊?」顾燃刚要伸出的手收了回来,「这钱我不要,没看好作品我就够失职的了,哪还有脸要这钱。」 「一码归一码,该罚的罚,该给你的也少不了你一分钱。」祁教授倔强的把钱推给他,「赶紧拿着。」 没等顾燃再还回去,就被突然站在自己身边的周明远给按下了:「谢谢祁教授!」 「你干嘛?」顾燃问。 「什么干嘛,加上这些钱你赔偿的钱就够了。」周明远咬牙小声道。 「什么赔偿?」祁教授皱眉,「赔偿不是当天陆淮天就给你交完了吗?」 「什么???」 这回轮到顾燃周明远和裴子俊一起异口同声。 「是啊,你不知道吗?」老祁头说,「当天就给你交上去了,他没告诉你吗?哦,可能是这两天他都在办交换生的收尾手续,所以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吧。」 「……」 「卧槽……」周明远扭头看向一脸震惊的顾燃,「你这回还真是躺平了天上就掉钱了,顾燃,大款真到位了。」 「嗡~」 手机屏幕上出现一条信息。 陆淮天:【小朋友忙什么呢?晚上要不要请我吃个饭?】 「……」 第20页 第11章讹人 北方城市一入冬,本就冷的人牙齿打颤,顾燃裹着厚外套赶到校外小吃一条街的时候,眼前的场景更是让他直接倒抽了一口凉气。 陆淮天的跑车停在临街热气腾腾的炸鸡铺子前,副驾座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布朗熊玩偶。 那熊足足有一人高,硬挤在空间不大的跑车里,画面并不和谐,确切的说——有点傻。 顾燃嫌弃的撇撇嘴,却蓦地想起刚毕业那阵子,好像也曾经吵着要裴子俊送自己一个超大的熊熊,只是那时候俩人根本没钱,这愿望也就只能暂时搁置了,再后来有钱了,顾燃却再也要不来一只哪怕很廉价的熊玩偶了…… 此时那曾经梦寐以求的大熊正安静的靠在陆淮天身边,不知是不是一熊一帅哥一豪华跑车的画面过于养眼,路过的人纷纷侧目驻足,更有好多女生投去羡慕嫉妒的眼神,闹着男朋友也送自己一个。 四目交投,顾燃想扭头就走,岂料来不及跑路,陆淮天的声音就穿透街角,钻进耳朵。 「顾燃,我在这呢,快来,我想吃炸鸡,兜里没钱。」 滚油沸腾,香气四溢,烫手的炸鸡纸袋被顾燃左右手倒了几个来回,才递给陆淮天。 「开宾利还说没钱,真能胡扯。」顾燃嘟囔。 「宾利?」陆淮天倚在引擎盖上,回头看了一眼车标,「宝贝,这是阿斯顿·马丁啊。」 「谁是你宝贝,我,我管你什么丁,开这么好的车还哭穷,你的钱呢?」 「钱交罚款了呗。」陆淮天偏头逗他,「兜里本来还剩点儿的,不过刚刚拿来买熊了,总不能让我把车钥匙押给老闆娘换炸鸡吃吧。」 说到钱,顾燃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想着刚刚祁教授说陆淮天帮自己交钱的事儿,心里难免觉得亏欠他。 「那个,钱的事儿,谢谢你啊。」顾燃转头,视线落在男生高耸的鼻樑上,又连忙慌张的移开,「我会尽快凑够了给你,这段时间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就当还你人情了。」 「真的?」大男生看上去很兴奋,「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完,起身去副驾驶把超大布朗熊抱出来塞给他。 「给,送你的。」 「送我?」顾燃搂着那价格不菲的大熊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 「来的路上路过商场橱窗,看着它长得像你就买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这玩意这么大寝室能放得下吗?」 「谁说放寝室了?」陆淮天咬了一口鸡肉,「是要放在咱家客厅的。」 「什么?」 「那要不,放咱家卧室?」陆淮天一脸正经的询问,「我这两天把家里大概收拾一下,到时候你搬进去……」 「等一下!」顾燃连忙打断,「你胡言乱语什么呢?学校有寝室,我自己有家,为什么要去你家?」 「你刚刚自己说的啊,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的。」陆淮天把手上的原味鸡塞到嘴里,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张收据,「嚯,还好没扔。」 「什,什么意思?」 「啊?原来不是什么请求都可以的啊。」陆淮天露出失望的小表情。 「你!」顾燃把熊直接扔给他,「说了会还你的,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 这货又打什么歪主意呢,顾燃止不住的盘算着,为什么突然让我去他家住?他到底想干嘛? 陆淮天看着涨红脸还在不停合计的顾燃,忍不住笑了起来。 「想什么呢?」男生朝他眨眨眼,「家里管事的临时有事请了一个月的假,我爸又在国外回不来,我现在超级可怜,天天只能吃外卖,我是真的需要你才跟你求救的……」 「那你妈呢?」 「我妈她……」陆淮天抿紧嘴唇,刚要张口,就见顾燃扶着额头一脸的黑线。 「还管事的?干什么?敢情是打算讹我去你家给你当佣人呢?老子一个月身价就值八千?」 「我们家顾燃做饭一定特别好吃吧。」陆淮天突然笑了,顺手拿收据擦了擦沾着油星的指节,长长的睫毛带着稚气,「你做饭给我吃就好,我很好养活的。」 「我做的你敢吃吗?」顾燃说,「你就不怕我毒死你。」 「不怕。」陆淮天手指轻点了点他的鼻尖,「你亲手毒死的,我认了。」 「我!」顾燃侧身躲闪,不解气的朝那憨憨的大熊踢了一脚,扭头就跑。 「喂,你去哪儿?熊你不要了?」陆淮天憋不住笑,「熊熊无家可归很可怜的。」 「回寝室,别跟着我!」顾燃的声音被甩在身后。 望着那惊慌失措的逃跑背影,陆淮天默默良久,满满的心事唿之欲出,到嘴边的却只剩默默的自言自语。 「那人曾经炊金馔玉却不知道珍惜,顾燃,这次,我要你只做给我一个人吃,可以吗?」 - 男寝走廊从来没有过片刻安宁,一到了晚上更是像一脚踏进神鬼出没的原始森林。 顾燃跑回宿舍的时候,人头攒动的走廊不知为何没了往日的喧闹,所有人都站在楼梯入口处,往墙上看。 明晃晃的位置,贴了张通知。 【停水通知:由于市政管道维修划片范围波及本校,学校公共洗浴中心将于明日起九点停止淋浴,1-8号楼水房生活用水限时供应,具体恢復时间待定,特此通知,望周知。】 第21页 「周知你妹啊。」苏贝贝跺脚,「不能洗澡,连洗漱的水都要限时,寝室还怎么待啊,我要投诉!」 顾燃喘着气斜乜了他一眼,揉了揉鼻子。 「看什么?」苏贝贝抱着肩膀,「我可不跟你们这帮人待一起了,过不了三天就得被你们臭死。」 「嘁~」 人群发出一声不屑,顾燃压根不想理他,盯着那张纸半晌,二话没说直接回寝室收拾东西打算暂时回家住。 「嗡~」 兜里的手机响了,顾燃瞄了一眼屏幕——是他爸。 顾芳华:「在哪儿呢?这都几天了也不知道给你爹打个电话。」 顾燃:「寝室收拾东西呢,一会回家,干嘛?想我了?」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说话,反倒是干咳了几声,像是在掩饰什么。 「怎么了?」顾燃问,「爸,你是不是有事啊?」 顾芳华吸了吸鼻子:「呃,有是有,就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那个,你不是说你一会回家吗?那,那到家再说吧。」 「啊?」 「嘟嘟……」电话被顾芳华快速挂断。 「嗯?」顾燃一头雾水的看着黑了的手机屏幕。 印象中他那位永远都中气十足的爹,今天的语气却略带迟疑和滞涩,像个瞒着家长干坏事的小孩子。 「奇了怪了,不会是憋什么大招儿呢吧。」顾燃不敢多想,抓起收拾好的书包就往家赶。 穿过胡同里低矮破旧的一排平房,顾燃在二层小楼门前站定,刚要掏钥匙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对话。 「还是算了吧,这么大岁数了,说出来我都丢人。」一个女人的声音透着不安。 很明显是由姨。 「那怎么行,这事早晚得跟孩子说,还能瞒一辈子?」顾芳华撂下手里的杯子,吐了口茶渣,「你也不小了,再等,你这肚子……」 「咣当!」 门被推开了,顾燃瞪大眼睛看着坐在桌边的两人,一脸不敢置信。 「爸,你行啊。」 顾芳华故作镇定的起身,看似稳如泰山,其实心里慌的一批。 「回,回来了。」 女人更是明显被吓得不轻,连忙站了起来:「小燃回来了,我,我……」 「去医院看了吗?几个月了?」顾燃把书包往地上一扔,转头就对顾芳华竖起大拇指,「爸,可以呀,老当益壮啊!」 「壮你个头啊,狗崽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跟你由姨都四十好几的人了……」顾芳华像是被噎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顾燃指了指由姨又指了指他爸,疑惑道:「不是,你们刚说什么年纪又什么肚子……」 「诶呀,小燃,不是……」女人脸涨的通红,「你爸说的肚子是我要做个子宫的小手术。」 「啊?」顾燃懵了,「那你们说什么早晚得跟我说啊?」 顾芳华揉了揉太阳穴,酝酿半天才鼓足勇气。 「我决定在你由姨手术之前,跟她结婚。」 「……」 房间里一时安静的很,墙上钟錶发出嚓嚓的声音,仿佛提示着他们时间还在流逝。 「噗!」顾燃笑了,「就这事?」 「啊,就,就这事。」顾芳华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却直突突。 上次顾燃喝醉酒在床上说同意他再婚的事儿已经过去挺久了,这臭小子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的醉话顾芳华一点也不确定。 「酒店定了吗?」顾燃问。 「就在楼下院子里请同事亲戚吃顿饭,没那么繁琐。」顾芳华声音不大。 「由姨的三金还有结婚的衣裳都买了吗?」顾燃接着问。 女人起身搓手:「不要那些,我有件儿几年前买的红裙子,到时候吃饭的时候穿上就行,主要是大家热闹热闹就好,都奔五十的人了,别让人笑话……」 「那怎么行。」顾燃搬个椅子坐下,「由姨,该有的排场得有啊,什么三金彩礼的让我爸给你买啊,程序上一样别少,他有钱。」 顾芳华:「……你,没意见?」 「我为什么要有意见?」 顾燃说完,房间里刚刚还紧绷的两人仿佛瞬间松了一口气,严肃的气氛也微妙的化作柔软。 「爸,这么多年都是由姨在照顾你,我都看在眼里呢。」顾燃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你俩早该结婚了,你是不是个爷们儿,真够能磨叽的了。」 顾芳华:「……」 「这就多了个亲人了。」顾燃没停,「以后咱家热热闹闹的,再也不会孤独了。」 说到这,顾燃有些鼻酸,上一世自从顾芳华死后,他就把情感全部寄托在裴子俊身上,再后来裴子俊也把他扔下了,自己就像一艘没了方向的小船,在颠簸的大海上打着转儿折腾,然后被浪拍的遍体鳞伤,粉身碎骨…… 好在此时此刻,他能亲耳听到他爸再婚的消息,能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即将溢出来的喜悦,顾燃一时五味杂陈的想哭。 而曾经的遗憾和伤口,也正慢慢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癒合,结痂风化。 「你俩抓点紧啊。」顾燃忍着哽咽,抬头咧嘴一笑,「赶紧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别净想着二人世界。」 顾芳华从脑门红到脖子根,羞赧的扬起巴掌假模假样的吓唬人。 「狗崽子,让你再胡说,欠揍……」 第22页 暖阳照进窗棂,洒在三张笑脸上,心口上的欣慰绵延不绝,房间里的欢笑声久久不曾停歇。 -------------------- 作者有话要说: 顾燃小可怜终于在这一世见到顾芳华结婚了,他比他爹还激动。 第12章上门 清晨的雾气笼罩着整座城市,校门口的包子铺散发着热气腾腾的诱人香气。 顾燃狼吞虎咽的噎了仨包子,手里的豆浆还热的有些烫手。 这两天有点忙,不是因为家里要办喜事,而是爷俩就结婚流程这件事拗了好久也没个结果,顾燃希望至少订个饭店好好热闹一下,顾芳华则坚持简单吃顿饭解决问题。 最终在今早才拍板儿尘埃落定——听他爹的,简单操办。 「也不知道由姨看上他什么了,扣扣嗖嗖的。」顾燃嘬了口豆浆吸管,莫名觉得有些甜的齁嗓子。 「顾燃。」周明远在马路挥手跟他打招唿,随后横穿马路小跑过来。 「你爸哪天结婚啊?今天放学我去你家帮忙吧,顺便洗个澡。」 这货嗓门不小,周围的人似乎都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顾燃:「……」 「咋了?」周明远一脸的疑惑。 「没事,我特么习惯了。」 上午是素描大课,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会,顾燃跟周明远慢悠悠的往教室熘达,路过雕塑系走廊时,发现三五成群的同学们似乎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不是监控都坏了吗?怎么查出来的?」 「据说是鸿远集团亲自派人下场调查的,不知道用的什么高科技手段,黎清动手砸东西的视频全被找到了,还不知道被谁放到校内主页上了……」 「可不是么,而且鸿远集团跟学校施压了,要求损坏的雕塑必须折成金额全部由黎清一人负责赔偿,不然就深究到底绝不姑息……」 「啊?之前不是说不追究了吗,这突然来个王炸,这回学校想保他也够呛了,黎清这是得罪鸿远的人了吧?要不怎么这么大个上市公司非跟一穷学生过不去啊。」 「之前是不追究了,可黎清被罚了八千心有不甘,听说私下里给鸿远集团写匿名信要告发那个叫陆淮天的小子,这才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儿。」 「自己身上不干净还告别人,这回真是求锤得锤,彻底消停了……」 没完没了的窃窃私语充斥在走廊上空,顾燃疑惑的打开学校主页,网页连结打不开,视频已经被校方强制删除了。 不过大部分同学已经看过完整录像了,删不删没什么意义,学校这么做,反倒更加深了欲盖弥彰的遮掩气息。 「水落石出喽。」周明远抬手抓了抓后脑勺的头髮,「不过黎清的日子可不好过了,保守估计,至少要赔七八万。」 闻言,顾燃喉咙一紧。 黎清固然有错,但当时做出那种举动多少还是因为年轻冲动一时没控制住自己,而且一想到这事多少跟自己有点儿关系,顾燃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我们家顾燃发什么呆呢?」陆淮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顺便把手里的篮球扔给周明远,「想我呢?」 「你哪位啊?」顾燃头也没回。 「这么绝情。」陆淮天转到他身侧,「这是知道案子破了学校要给你退钱了,用不着我了?」 「黎清的事,你也知道了?」顾燃问。 「知道,咱学校还有人不知道这事的么?」陆淮天瞄了眼皱着小脸的顾燃,笑了笑,「怎么了男菩萨,于心不忍了?」 「什么啊。」顾燃白了他一眼,「只是觉得这事儿本来都过去了,突然又被搅起来,有点不太舒服而已。」 「那,你想怎样?」陆淮天问。 「我觉得他应该也长了教训了,要是能再给他个机会,也许比毁了一个人来的更有意思吧。」顾燃喃喃自语。 黎清家境他是知道的,大学都是勤工俭学才念下来的,好不容易考上研究生本该有个好前程的,要是让他一次拿出那么多钱还面临着被开除的结局,实在有些让人觉得惋惜。 陆淮天上下扫了他一眼,微垂的眼尾透着藏不住的笑意,随后轻轻嘆了口气,抬手点了点他的鼻尖。 「我们家顾燃真善良。」 「啧,干嘛?」顾燃嫌弃的躲开,「别老动手动脚的。」 「别想啦。」陆淮天放下手指,视线却未离开顾燃,「人各有命,没准一会儿上完课,事情就如你所愿有转机了呢。」 说完,一把接过周明远手里的篮球,迈步倒着走的同时跟顾燃做了个鬼脸。 「??」 冗长的素描大课顾燃上的有些心不在焉,周明远在他旁边絮絮叨叨个没完,一会儿八卦哪班的班花出轨了,一会儿又捶胸顿足的研究国足按这个踢法不如回家种地…… 顾燃对他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叙事方式不是很感兴趣,基本直接忽略他滔滔不绝的磨叽。 一直到下午放学,天都快黑了,他才恍惚的想起来,陆淮天就上午老老实实坐那画了会儿画,下午就不在教室了。 这人去哪儿了…… 「嚯?!」周明远盯着手机一声惊嘆,「真让陆淮天说中了。」 「什么?」顾燃贴过去,手机上校内公示栏里写了一则通报。 【本校雕塑系研究生黎清,因一时冲动做出违纪行为,现已忏悔认错,鸿远集团代表亦表示愿意给其一次机会,同意谅解并不再追究其责任,愿黎清同学从此改过自新,绝不再犯。】 第23页 「这就解决了?」周明远一脸无语,「这鸿远集团变脸变的速度也真是够快的。」 顾燃愣了一下,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就像重生后好多事儿都有些异样又说不清的蛛丝马迹,可就是每次都让他抓不着摸不到,搞得心痒痒。 - 放学陪周明远回寝室取了洗漱包,俩人下了公交车,刚进胡同里,路灯正好亮起。 小院儿熙熙攘攘的人头透过矮墙攒动着,顾芳华要结婚,周围的老街坊闲着没事儿都来搭把手,冷飕飕的院子因为热闹的气氛和暖黄色的灯泡显得特。 「诶哟!」一个没留神,周明远差点被脚底下的箱子绊倒,「这什么玩意?」 顾燃低头瞧过去,地上满满摆着好几个大箱子,像是烟,或者是——酒。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帮你爹干活啊?」顾芳华手里攥着电线,「这儿子简直白养了,幸亏小天儿来帮我忙活了一下午。」 「小,小天儿?」顾燃一脑袋问号,「谁啊?」 「你跟老子玩失忆呢?不是你让人来的吗?你同学,还买了一大堆好烟好酒啊,说是你让他买的。」顾芳华捋着手里的电线,继续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顾燃:「……??」 放眼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卖力的钉着帆布大棚的支架,男生似乎干了好久了,外套随意搭在椅子上,白衬衫的袖子挽起,宽肩窄腰的身材从顾燃的角度看过去,实在过于优秀。 周围的邻居都围在他身边,一群人有说有笑,似乎早就打成一片了。 「爸,你认识他吗?就叫那么亲切啊……」顾燃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你这个样子我十分怀疑你老了会被骗买保健品啊。」 「你放屁。」顾芳华斜乜了他一眼,「我就没见过这么有教养素质又高的孩子,你看看人家那举手投足,那为人处事儿,再看看你。」 「……」顾燃咽了咽口水,转头瞄了一眼身边的周明远。 周明远同样一脸懵逼,可还是赶紧上前跟顾芳华打招唿。 「叔叔,我也来帮忙了,您这还有什么活儿都交给我就行。」 顾芳华喜笑颜开:「都是好孩子,没事儿,小天儿都快干完了,你快进屋坐吧。」 顾燃脸上三条黑线,这辈子没见顾芳华对谁如此喜欢过,平时见了邻居的小孩都没啥好脸色,这陆淮天是比别人多长了张嘴还是有三头六臂啊…… 「油嘴滑舌大忽悠。」顾燃嘟囔着走过去,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脚跟,「你怎么来了?怎么找到我家的?」 蹲在地上的男生抬头,脸上的汗珠顺着颀长的脖颈滑落:「哟,回来了。」 顾燃跟他并排蹲下:「你给我爸灌什么迷魂汤了?嗯?」 陆淮天手里拿着榔头,挑眉朝顾燃耸耸肩,一副我也很无奈,可没办法我就是这么招人喜欢的欠揍模样。 「门口那些菸酒是你买的?花了多少钱?」顾燃追问。 「咱爸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告诉我,还不许我买点东西孝敬孝敬他老人家了?」陆淮天欠儿欠儿的说,「到时候典礼当天的所有费用我都包了,就当给咱爸的贺礼了,你看怎么样?」 「你!!」顾燃回头乜了一眼还在跟人聊天的顾芳华,俯身咬牙小声道:「陆淮天!你到底要干什么?」 「宝贝,你离我好近啊。」陆淮天睫毛微颤,「再近点我就能亲到你了。」 「陆淮天!」 「诶哟,别生气嘛,这不是想着把婚礼圆满结束,我好带你走啊。」 「什么?!」 「怎么了?你不会以为咱爸结婚了,你还能继续在这住吧?至少也得给人家俩人点蜜月时间啊,对不对?」陆淮天一副善解人意的嘴脸。 顾燃只觉得血压冲上颅顶,而且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那种。 「小天儿,累坏了吧?快歇歇,你由姨做好饭了,今晚咱爷俩儿喝点!」顾芳华站门口喊道。 「好嘞叔叔,就来了!」 陆淮天偏头朝傻在原地的顾燃笑着眨眨眼,随后起身往屋里走去。 顾燃:「……卧槽。」 -------------------- 作者有话要说: 顾芳华:老丈人看『女婿』,怎么看怎么顺眼。 第13章梦游 最后一道熘肉段端上桌,顾燃依然没从陆淮天的一系列骚操作里缓过神儿来。 橘黄色的灯光映在桌面上,把浓油赤酱的五菜一汤衬的更有食慾了。 由姨不停的给三个孩子夹菜,平时只有爷俩儿的二层小楼今晚不再冷清,取而代之的是被热闹点燃的和谐气氛。 顾燃斜睨了一眼陆淮天,他坐的标直挺拔,正十分有眼力见儿的拿着酒瓶给顾芳华一杯接一杯的倒酒。 衬衫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举手投足间儒雅又干练,家教极好的样子十分讨喜,一点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和青涩。 收回视线再看周明远…… 一言难尽的吃相配上刚洗完澡还在滴水的发梢,活像只刚刚从池塘里捞出来的——二哈。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顾燃翻了个白眼。 心里默念着陆淮天这货可别再放什么大招儿了,岂料嘴里的鸡腿还没来得及咽下去,那人好听的声音就非常恰巧的在自己左耳响起。 第24页 「顾叔,由姨,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什么,这是一点小心意,您二位可一定得收下。」说完,一个透明的密封袋被摆到桌面上打开。 顾燃闭眼嘆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压根不敢看陆淮天又折腾出什么么蛾子来,只能假装没听见,然后低头继续干饭。 「这孩子,来帮了这么多忙还送什么礼物啊?」由姨说着,又起身拿碗给周明远盛了碗汤。 「姨,您可千万别跟他客气,他有钱。」周明远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又紧赶着接过汤碗。 「吃还堵不住嘴。」顾燃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周明远末梢神经反射弧超长,这一脚几乎不起作用,抬头懵懂的看了顾燃一眼,然后跟没事儿人一样继续低头扒饭。 「也不是什么贵重礼物。」陆淮天放下酒杯,「就是三亚的蜜月行安排,机票酒店我都订好了,这里还有一些游玩行程的票。」 「这,这还不贵重呢?」虽然已经酒过三巡,但顾芳华拿起里面中英文混合的酒店介绍和行程安排时,还是有些傻眼,「小天儿,这叔叔可不能要,这得多少钱啊!」 「叔,见外了不是,再说我也没花钱。」陆淮天开启哄人模式,「机票是我拿之前的飞行时数换的,酒店是我一个朋友的,赶上开业大酬宾就全免费。」 「免费?」顾燃用鼻子哼了一声,心说你骗三岁小孩儿呢。 「五星级酒店也要开业大酬宾?」周明远拿过酒店简介翻了两页,「这好事儿我咋没听说过呢,现在经济是真不景气了啊。」 「啊,可不是么。」陆淮天连忙把袋子归拢好,稳稳的放在顾芳华手里。 「叔,所有项目全是酒店赠送的套票,我这也算借花献佛了,您就放心收着,等您回来我没准儿还要经常来家里蹭饭呢。」 「诶哟,那敢情好啊。」顾芳华酒气上返,可脸上的喜悦却是真的。 「您到时候别嫌我烦就行。」陆淮天拿起酒瓶又给顾芳华倒了一小盅。 「那……好!叔这次就不跟你不客气了,以后这就是你家,没事儿就回来吃饭,就拿我当亲爹一样!」 「噗!咳咳咳~咳咳!」顾燃一口气儿没上来,差点没呛死。 「爸你喝多了吧!」 顾芳华瞪了顾燃一眼,跟陆淮天碰了碰杯:「别搭理他,来,咱继续喝。」 看着不停举杯换盏的两人,顾燃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多余,仿佛人俩才是亲父子,自己像个不受待见的儿媳妇,来公公家蹭饭还领了条二哈。 二哈还在不停的往自己嘴里塞饭,心里一点数没有。 顾燃:「……」 这叫什么事儿啊。 夜幕降临,二层小楼里的喧嚣渐渐褪去,由姨在厨房刷碗,顾燃把他爸安顿上沙发,独自站在楼下打算吹吹风。 万籁俱寂,不远处的低矮平房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犬吠,顾燃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惬意又舒坦。 这是他梦寐以求还能见到的场景,是他最痛苦那几年里唯一做过的美梦,如今他就倚在自家院子的围墙上,感受着源源不断包裹自己的幸福感。 「想什么呢?」陆淮天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你怎么那么喜欢一个人待着,嗯?」 「你怎么还不回家?」顾燃问。 「这么晚了咱爸不让走,今晚我就住这,好不好?」 「随你。」顾燃望着天,嘴里唿着白气,「黎清的处分撤销了。」 「哦。」陆淮天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那挺好的。」 「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说什么?」 「就……」顾燃一时语塞,他看着眼前谜一样的男人,到嘴边的话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顾燃。」陆淮天打断他的思绪,「你看,有星河。」 「星河?」顾燃疑惑的往上看,「哪有,明明就只有几颗星星。」 「星河在你眼睛里,只有我能看见。」陆淮天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天,也没笑。 因为他在全神贯注的,盯着顾燃。 「……」 温热的酒气绵绵靠近,陆淮天微敞的领口里,干净好看的喉结上下滚动,顾燃眼神闪躲,鼻尖却一不小心撞到他的肩膀。 「陆淮天,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 「你希望是认识,还是不认识?」陆淮天眉眼扫过顾燃泛红的嘴唇,下一秒似乎就要克制不住的吻上去,可他迟疑片刻,还是压下了燥热的冲动。 他怕吓到顾燃。 两人的唿吸很近,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顾燃有些迷煳,男人的脸近在咫尺,他心跳有些快。 「你就那么着急了解我?」陆淮天声音有些发抖。 「谁要了解你了。」顾燃低头收回视线,「反正日子还长,你早晚得露出狐狸尾巴。」 「是吗?」陆淮天忍不住抬手托起顾燃的下巴,眼神里尽是快要溢出的温柔。 「人总是觉得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可却忽略了世事本无常,一个转身的工夫,就有可能蹉跎了一生……」 顾燃:「什,什么意思……」 「我是说……」陆淮天温热的鼻息越来越近,他慢慢侧过脸颊,错开鼻尖。 「顾燃,你的嘴唇,看上去好柔软,我好想……」 「你,你做什么?」顾燃全身绷紧,慌乱的心跳震得他下意识缩着脖子闭上眼睛,这时,楼上却突然传来一声嚎叫! 第25页 「顾燃!」 差点碰上嘴唇的两人同时一哆嗦。 「你俩在楼下练气功呢?还不快上来洗脚睡觉!」周明远一嗓子把方圆五百米平房里的狗全给喊兴奋了。 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接踵而至,瞬间打乱了暧昧的空气,陆淮天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 很好,什么心情都没了。 由姨已经收拾完屋子回家了,屋里就剩四个爷们,一时间阳气过盛,有点热的慌。 周明远:「顾燃,你跟你爸睡大屋,我跟陆淮天在你那屋的小床挤挤就行。」 「谁要跟你挤挤?」陆淮天一脸嫌弃。 「那你要跟谁睡?我这安排是最合理的,要不你跟顾燃他爸睡?」周明远小声嘀咕。 「我怎么就不能跟顾燃睡?」 「诶我去,你野心不小啊。」周明远挑眉道:「我们顾燃这大长腿,是你说睡就睡得么?」 「你给我滚一边去。」顾燃无语的要死,「我那屋太小只能睡一个人,你跟陆淮天睡大屋,我爸睡我那屋!」 「那你呢?」陆淮天和周明远异口同声。 「老子睡沙发!」 折腾了半宿,躺下那刻,顾燃的脑袋还是懵的。 陆淮天总是轻易能牵动自己的情绪,把人搞得云里雾里的,这让顾燃觉得自己智商严重不够用,更让他好奇心爆棚。 那些温柔软语,像是在隐晦的表白,可细想,又似乎什么都没说,还有刚刚在楼下,他…… 「莫名其妙……」 顾燃把被子蒙在脸上,觉得自己快精神分裂了。 这一晚,顾燃不出意料的失眠了,房间里关了灯,黑漆漆一片,大卧室里传来均匀的唿吸声,搅的顾燃心神不宁。 「嗡~」 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顾燃按亮屏幕,有些刺眼。 陆淮天:【怎么还没睡着?】 顾燃:【谁说的,我马上要睡着被你吵醒了。】 陆淮天:【我听见你一直翻身了,要不要来我这,周明远睡得死沉,我把他踹地上他都发现不了。】 顾燃:【你是人吗?】 陆淮天:【能抱着你睡,我可以暂时不是人。】 顾燃:【滚!】 发完关机,不打算再理这个丧心病狂的人,直接抱着被子睡觉。 半夜迷迷煳煳间,顾燃似梦非醒的感觉耳边像是响起规律的心跳声,好像有人把自己轻轻托起,然后缓缓放在了一个柔软的垫子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折到大床上,顾燃微微张开眼睛,下意识伸了个懒腰。 「唔……嗯??」伸直的脚心碰到一个热热的东西,好像是一只——男人的小腿?! 顾燃「腾」的一下坐起身,看着身边同样睁开眼皮的陆淮天,彻底懵了! 「睡醒了?」男生的声线有些沙哑。 「我……你!我不是睡沙发吗?怎么跑这来了?」 「对呀,你怎么跑这来了?」陆淮天一脸无辜。 「吱嘎。」大门被推开,由姨拎着早餐进来了。 「哟,昨晚明远睡的沙发啊,这孩子,被子都地上了都不知道。」说着把早餐放在餐桌上,连忙拾起地上的被子。 周明远也刚醒,正迷煳的揉眼睛。 「我不是睡的床么,怎么变沙发了?难道我梦游了?」 「梦游?」顾燃转脸看向陆淮天,发现那人正躲在被子里偷笑。 「陆淮天!」 「干嘛?」陆淮天掀开被子,「好饿啊,我要吃饭!」 不等顾燃发飙,穿上拖鞋,快速逃之夭夭。 「……」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明远:老子昨晚明明睡的大床房,怎么醒了变卧铺了? 陆淮天:下去吧你,小爷我要搂男朋友睡。 第14章酒吧 上午祁教授的课只有四十分钟,放学后,室外篮球场几乎没什么人,远远看过去,只有三个无聊的背影在里面穿梭跑跳。 「陆淮天,昨晚那事是不是你干的?」周明远活动着不太灵活的脖子和肩膀,把篮球扔给他,「你半夜把我运到沙发上,把顾燃掉包过去,然后还偷摸打我了。」 「你怎么不怀疑顾燃啊?」陆淮天憋着笑,「谁打你了。」 「那我怎么浑身这么疼啊。」周明远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胳膊,「人顾燃睡觉特老实,从来不乱动。」 「他老不老实你怎么知道的?」陆淮天表情严肃,「你俩睡过?」 「那你看,我俩何止睡过,是经常一起睡,在寝室的时候每天都……」 「你俩好像两只闲出屁来的公狗。」顾燃无语的瞪了他俩一眼,「还是互相朝对方撒尿那种。」 「谁叫他欺负我。」周明远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不打了,回家干活去。」说完,顾燃拎起外套就走。 「顾燃,你等我一会。」周明远打算追出去,却被身后的陆淮天一下拎住后颈的脖领子。 「周明远,你多久没谈恋爱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陆淮天一脸假笑,「保证肤白貌美大长腿,省得你这一身的劲儿没处使。」 「嘁,我信你?」周明远一挣乜了他一眼,「有那么好的姑娘你至于现在还单身?」 「老子又不喜欢女人。」陆淮天把手里的篮球投出去,拿起大衣跟在顾燃身后。 第26页 「??……」周明远咽了咽口水,「哎?你还没告诉我昨晚怎么回事呢!」 「昨晚掉包换床的时候不小心把你扔地上了。」陆淮天的声音越来越远,「我那时候抱着顾燃呢没空理你。」 周明远披上棉服一脸无语:「你还是不是个人啊,幸亏你把我放回沙发上了,要不爷跟你没完!」 「不是我放的。」陆淮天回头,「你自己闭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回的沙发,生命力特顽强。」 周明远:「我特么……」 「嗡~嗡!」裤兜里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赫然闪现一个名字——苏贝贝。 「喂,顾燃跟你在一起吗?」苏贝贝语气轻蔑。 「干什么?」周明远问,「你找他给我打电话?你自己没他电话?」 苏贝贝:「老子不想给他打不行吗?告诉他,今晚八点,去滨海酒吧街a-12号,潘宇家的pub开业。」 「潘宇家的pub开业?」周明远疑惑,「干嘛?让顾燃去剪彩啊?」 苏贝贝:「剪你妹啊,你是不是缺心眼,人潘宇是诚心邀请他去喝酒的,去不去是他的事儿,反正他要是一点不顾念人情,也可以一声不吭放鸽子,老子就是传达一声。」 说完就要挂电话。 「诶?等一下。」周明远叫住他。 苏贝贝:「干嘛?」 周明远:「老子这个词不太适合你,以后别用了。」 苏贝贝:「什么意思?」 周明远:「你比较适合——老娘。」 「你!!」 嘟嘟嘟…… 电话被周明远强制挂断。 - 明天就是办喜事的日子,午后一整个悠闲的半天儿,三人都在顾燃家忙的火热,终于在傍晚前,把婚礼细节折腾出个七七八八。 临近天黑,周明远才跟顾燃提了苏贝贝说的事儿,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 顾燃压根不想去什么开业典礼,那间pub他是知道的,几年后的裴子俊是那里的常客和座上宾,而那些年差点要了自己半条命的好看男孩子一半以上都是裴子俊在那鬼混的时候认识的。 他现在最后悔的事儿就是重生之前接了潘宇那么多私活,要不也不至于动不动就被人情牵着鼻子走。 一想到自己曾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守在那间pub外的停车场苦等裴子俊,顾燃就打了个冷颤。 那是他那几年无以言说的痛苦与凄凉,更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顾燃,要不就去吧,这两天累死了,反正有人请客,咱们去放松一下嘛。」周明远刚把手里的活干完,洗了个澡出来。 「不想去。」顾燃低头,语气淡淡的,「没兴趣,况且家里明天要办喜事呢。」 「那不用潘宇请,咱们自己花钱还不行么。」周明远不明所以的继续说:「待俩小时就回来,我都没去过pub呢。」 「你自己花钱?你有钱么?」顾燃问。 「陆少有啊。」周明远说,「他昨晚把我扔地上了还不请我喝杯酒啊。」 陆淮天倚着院墙,定定的看着顾燃,却出奇的一声没吭。 顾燃嘆了口气,本想拒绝,可实在架不住欠潘宇的人情和周明远的絮叨。 思虑片刻,咬咬牙,还是勉强答应了。 夜幕降临,酒吧街的一切才刚刚开始,蜿蜒曲折的窄街两侧,隐匿着数不清的靡靡奢华。 周明远坐在吧檯上,正接过调酒小哥递过来的鸡尾酒。 「你那什么脸。」陆淮天靠近面无表情的顾燃,递了瓶啤酒给他。 「谁能告诉我这玩意怎么喝?」周明远望着装饰繁琐的酒杯,「这特么连个插吸管的地方都没有。」 「土鳖。」苏贝贝的声音在身后传来,紧接着进入视线的是打扮清爽的裴子俊和笑呵呵的潘宇。 灯光昏暗,顾燃突然有一瞬的恍惚,面前站着的貌似不是稚气未脱十九岁的裴子俊,而是当年那个左拥右抱又不愿意跟他回家的狠心男人。 「来了。」潘宇跟陆淮天客气的点点头,转头跟吧檯打了声招唿就把一行人领进了包厢。 包厢里光线极弱,顾燃适应了一会,这才勐地发现自己身边坐了一个皮肤白皙的男生。 男生眉眼处与自己十分相像,只是年纪看上更小一些,顾燃盯着那张脸,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屏住唿吸仔细回想,大脑一下清明起来。 重生那晚跟裴子俊滚到一张床上的男生,貌似就是他。 对,没错,顾燃记得自己被扔到雪地里拳打脚踢的时候,男生躲在门后露出了半张脸。 「潘晓,愣着干嘛,叫人啊。」潘宇朝男生挑眉,「他们都比你大,叫哥哥。」 「哥哥们好。」男生声线好听极了,可顾燃回忆起那晚在门口听到他放浪的叫裴哥的时候,胃里不禁一阵翻搅。 生理上的噁心,是止不住的。 「这是我弟。」潘宇笑着道:「刚从国外回来,认生的很。」 「你弟?」顾燃惊诧,他知道潘宇有个弟弟,但从没见过,要是潘宇知道自己弟弟未来跟裴子俊搞到一起了,应该肠子都悔青了吧。 看着此时此刻还不算很熟的潘晓和裴子俊,想到这两个人翻滚辗转的那一幕,顾燃一时有些唿吸困难。 重生那晚一共遇到三个人,现在有两个正坐在自己面前。貌似就差那个在火海里把自己救下的黑影了。 第27页 那黑影就像一个谜,虚无缥缈的似是一个幻影,指尖触摸起来却又温暖真实的可怕,就像那个自己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陆淮天一样…… 陆淮天?? 顾燃一怔,疑惑的看向他,发现他同样偏头笑着看向自己,手里的酒瓶已经空了。 顾燃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慌忙转移视线。 杯子里的冰块和烈酒越来越少,周明远跑去包厢独立的厕所吐个没完,带着酒气的裴子俊也离自己越来越近。 顾燃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潘晓已经不在了,下意识在包厢里扫了一圈,发现他正乖巧的倚在陆淮天身侧。 两人挨得很近,潘晓晃着酒杯,殷勤又暧昧的跟对方举杯换盏,再瞧陆淮天,一脸享受表情,对眼前的男生没有一丝抗拒神情,甚至还主动跟男生碰杯玩笑。 两人眼神粘腻,透着拉扯不断的异样情绪。 「呵,都特么一个样。」顾燃小声嘟囔着,随后仰头干了杯子里的酒。 是啊,谁不想图个美好新鲜的,裴子俊爱了自己那么多年,遇到年轻好看会哄人的照样把持不住,更何况是那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陆淮天。 渣男跟自己说了几句好听的,就是喜欢吗?可笑。 顾燃开始烦躁,拿起酒瓶再次瞄过去的时候,发现陆淮天和潘晓,都不见了。 他们走了?去哪儿了? 顾燃不想自问自答,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pub的洗手间里,停车场的后座,后街胡同的某个隐蔽处,抑或是去了陆淮天家…… 「顾燃,我陪你喝好不好?」裴子俊凑过来握住他拿着酒瓶的手,「陆淮天跟潘晓走了,你说,他们俩去干嘛了呀?」 顾燃没有说话,酒精正不断侵蚀着凌乱的大脑,他本就觉得心里堵的慌,裴子俊这样一说,更是火上浇油般让人不舒服到了极点。 他快速抽出自己的手指,随后摇摇头,想着等周明远吐完回来,他俩就一起离开。 pub西南角的洗手间 这里鲜有人经过,门被从里面反锁,潘晓坐在青花白理石的洗手台上,手指勾进陆淮天的衣领里,轻轻往前拉。 结实的肩膀带着诱人的起伏,陆淮天由他扯着自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干嘛带我来这啊?」男生巧笑语轻,「我们去你家好不好?跟我说说,你爸妈是做什么生意的,没准咱们两家未来可以合作呢。」 「去我家?」陆淮天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你也配。」 潘晓闻言一愣,好看的狐狸眼更温柔了:「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 「嘭!」酒瓶碎裂一地。 陆淮天错开锋利的玻璃碎片,齿口不齐的酒瓶口顺势托起男孩的下巴。 「你,你要干什么?!」潘晓惊惧的向后躲,却被面前的男人狠狠捏住脸颊。 「坐好,我让你动了吗?」危险的气息从头顶划过,陆淮天贴近,小声耳语,「我们先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第15章宿醉 周明远踉跄着趴在包厢的沙发上时,顾燃也已经酒劲儿上返目光迟缓了。 包厢外的乐队在嘶吼着醉生梦死,而他却仰面靠着扶手,怔怔的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发呆。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包括他自己。 「顾燃,你喝多了。」裴子俊侧身贴过来,顺势把人往自己怀里拢,「哥带你离开这,咱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好不好。」 「离我远点!」顾燃反感的抬手推拒,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去,去哪儿休息啊?」周明远迷迷煳煳的起身过来,谁知道脚底一滑膝盖一软,「扑通」一下扑倒在裴子俊身上,撑着胳膊半天起不来。 「周明远,你,你特么给我起来!」裴子俊怒不可遏,想要一脚把人踹下去,但没意识的人本来就死沉死沉的,身强体健的男人被压在沙发上,也一样抬不起腿。 「周明远,你个臭不要脸的,赶紧下去听见没有!」一旁的苏贝贝见状赶紧上来帮忙拖拽,然而他身量本没有周明远壮实,这一拉没带动,反倒被晃了一个趔趄。 一时间,三人一起胶着在沙发上难捨难分,画面难看又极其。 顾燃偏头怔怔的看着他们,反应了半天,才一脸茫然的起身慢悠悠的去拉包厢门把手,几乎没用力,门就被人在外面推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是陆淮天。 顾燃目光扫视,发现他领口的扣子被扯开了好几个,白皙脸颊上的汗水流进锁骨,唿吸似乎还有些不稳,像刚刚做过某种剧烈运动。 这么快就完事了,顾燃心想,看来没把潘晓带回家,而是就地解决了发泄了,然后回来了…… 「要回家了吗?」陆淮天声音清朗,「走吧,我叫代驾。」 「让一下。」顾燃声音极小,短短三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怎么了?」陆淮天抬手要扶住他。 「滚开!」顾燃突然嘶吼,他咬紧牙关,「陆淮天,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来招惹我……」 「……」 「碰过别人的手别来碰我,亲过别人的嘴也别再对着我说情话,你说你的伞很小只装的下一个人,是啊……把伞下躲雨的人推出去,就能重新容纳另一个了,一点没错……」 顾燃醉了,痛苦的哽咽在喉咙里打转,他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也不清楚自己莫名发泄的怨气究竟是冲着陆淮天,还是曾经的裴子俊。 第28页 「为什么要毁了一个人的骄傲,把人折磨到极限,打碎了粘好再打碎……」顾燃情绪再也收不住,眼泪簌簌滑下,嘴里含煳不清的说着醉话,「我也是人啊……我顾燃,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顾燃!」 「没做好给我打一辈子伞的准备为什么要让我进去躲雨,明明可以轻易左右我的情绪为什么偏要让我捉摸不透,也对,一时兴起的喜欢能有多长久……不过是给自己无聊的人生添点乐趣罢了。」 顾燃想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他噁心的厉害,掏心掏肺的想要呕吐。 「你记错了。」陆淮天心疼的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我的原话是——我的伞很小,只装得下你一个,重点是『你』……」 顾燃看着眼前的男生,突然发现陆淮天似乎也哭了。 他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视线还是逐渐模煳起来,直到男人的温度贴上自己,随后他软软的靠在了陆淮天的肩膀上。 男人抱着他,贴近他的耳朵。 「而且我对你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十年等待……」 被打湿的草地很难再燃起火星,被剥夺勇气的人即便有机会从头来过,面对感情时,亦心有余悸。 「对不起,是我来的太晚了,对不起……」跑车后座上,陆淮天托着伏在自己腿上睡着的人,嘴里不停嘟囔着没人能听懂的喃喃絮语。 此刻他只想变成照在顾燃身上暖暖的光,拂过脸颊和煦的风,他想要那个曾经恣意洒脱的少年回来,那个十九岁,真正的——顾燃。 「嗡~嗡~」这是上车以来手机第五次响起。 怕吵醒顾燃,陆淮天还是接了。 「陆淮天,我弟呢?!」电话那头潘宇的声音透着焦灼,「酒保说看见你把他带到洗手间去了,他人呢?」 「你弟?你弟在哪儿你应该比我清楚啊。」陆淮天说到这时突然笑了,「潘宇,你确实有个弟弟叫潘晓,不过目前正在国外念书,今天来的这位不过是你用来社交换资源的工具罢了,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潘宇:「你,你胡说什么呢?」 「早就听说了,你爱你弟弟如命,怎么会捨得让他陪我啊。」陆淮天深吸一口气,「不过你让人冒充你弟去勾搭人,这招确实能在短时间内就拉近你跟对方的距离,从而更轻松的获取你想了解的信息,倒也是个人才。」 潘宇:「你……」 「潘宇,别想着透我的底,我又不是裴子俊那种随便一个小孩儿就能撩拨到精/虫上脑的蠢货。」陆淮天语气渐冷。 「你在说什么?跟裴子俊有什么关系,况且我弟跟他压根不认识。」潘宇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嗯,现在确实不熟,不过万一哪天裴子俊撞大运当上了鸿远集团某部的总监,到时候你想从他手上获利,还不把这位伪装成你弟的小朋友洗干净了双手奉上?」陆淮天语气淡漠,「相信我,你会那么做的,而且他也会极其不挑食的直接吃干抹净。」 潘宇:「你,你到底是谁?」 陆淮天:「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跟裴子俊最好别再玩什么声东击西的歪心思妄图动我的人,收拾你,在我这还是很轻松的,别以为你亲弟弟在国外就安全,我已经知道他在哪个学校了……」 「别!别……有话好说。」潘宇有一瞬间慌了,他明显能感觉到这个看似年纪不大的对手似乎跟自己想像中的纨绔子弟完全不同。 陆淮天背景太深,像泼不进水的坚固围墙,他看不透,更惹不起。 「刚才那个小朋友你不喜欢也别真毁了,他年纪还小不懂事,哪里得罪了我替他道歉,咱别玩出大事儿来,行么?」潘宇开始说好话。 陆淮天:「pub后身停车场某辆车的后备箱里,不过那里停了一百多辆车,你可要慢慢找,别着急啊……」 「嘟嘟~」说完,挂断了电话。 腿上还在睡觉的男孩皱着眉头,似乎是做噩梦了,陆淮天把手机扔到一边,轻轻用手指把紧锁的眉心抚平。 「等爸结完婚,我就带你回家。」 - 清晨,窝成一个糰子的顾燃被一阵喧闹又高频的喊叫声吵醒,他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脑袋上,接着睡。 「顾燃!你个狗崽子,赶紧起来,醒醒!」顾芳华对着他耳朵大喊。 「干嘛?我再睡一会……」顾燃刚要把耳朵堵上,大腿上的疼痛感瞬间把人激活,「啊!疼疼疼……」 掀开眼皮,强光照进瞳孔,窗外已然天光大亮,低头再看自己的腿,已经被他爹掐青了。 「下手这么狠,我可是你亲儿子!」顾燃仰面继续躺倒。 「我还是你亲爹呢!老子今天结婚,你特娘的还在这睡觉!」 「什么玩意?!」顾燃一下精神了,「结婚?」 不等顾芳华收拾他,一阵连续的鞭炮声在院儿里噼里啪啦的响起。 「卧槽!」顾燃抓着头髮,「爸,几点了?!」 「你还好意思问,幸亏小天儿五点就起来忙活,现在人家都已经出去帮忙招唿客人了。」顾芳华咬牙切齿,「知道你爹结婚昨晚还跑出去喝酒,我看你就是成心的。」 「周明远呢?」 「沙发上呢。」顾芳华抬手一指,「凌晨自己跑咱家来的,鞋丢了一只,然后就倒那睡到现在。」 第29页 顾燃:「那我是谁送回来的……」 「还能有谁,我干儿子陆淮天呗。」顾芳华得意挑眉,「婚车用的都是他那台跑车,虽然由姨家就在前院不用接新娘,但是停院子里那是倍儿有面儿!」 「他什么时候成你干儿子了?」 「要你管,赶紧滚起来出去招唿人!」顾芳华说完,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上的花,背着手出去了。 顾燃:「??……」 脑袋有点乱,顾燃打算再躺一会捋捋思路,反正也起晚了,毕竟他爹已经有干儿子了,不需要他这个亲儿子。 可自己的房间很快被七大姑八大姨以及他们带来的子子孙孙给占据了。 打麻将的,嗑瓜子的,大嗓门拉家常的,爬上床的小孩子肆无忌惮的上来抓他的头髮抠他的眼睛…… 顾燃嘆了口气,顶着一脑袋鸡窝瞄了一眼沙发上的周明远。 他的处境似乎更惨,已经被一帮看电视的大娘挤到沙发缝儿里了,能不能喘气儿都难说。 「周明远。」顾燃叫他,「周明远,你还活着吗?」 沙发上的男生发出一声简短的哼哼,表示自己还能唿吸。 顾燃松了口气儿,披了件儿羽绒服就推开了大门。 外面的冷空气把人彻底冻精神了,院子里燃尽的炮仗散落一地,门口的跑车扎着红绸缎,像一个富家小姐一身的香奈儿然后在脑袋上别了朵大红花。 「这还能再俗点么。」顾燃闭眼,「净糟践东西。」 他打了个哆嗦,呆滞的看着不远处的酒席棚子,陆淮天正跟着顾芳华在里面挨桌敬酒发喜糖喜烟。 「又不是他爹结婚,瞎激动个什么劲儿。」顾燃十分不爽的瞪了那人一眼,记忆却一下回到昨晚在pub包厢门口看见陆淮天的那一幕。 「靠,昨晚断片了,没跟这货说什么吧。」顾燃搓脸,「我怎么记得,他好像哭了……」 不能不能,陆淮天脸皮那么厚,打他一顿都不一定能打哭,一定是记错了。 裹紧身上的外套,顾燃低头准备上个厕所再洗把脸清醒一下,刚抬腿,视线就被一个身影挡了个严实。 那人修长的手指在大衣袖子里露出半截,轻轻在他的后脑勺揉了两下,温软好听的声音就从头顶处传来。 「宝贝睡醒了?头还疼吗?」 「……」 第16章爆发 「头还疼吗……」顾燃目光怔愣,他不自觉的重复着陆淮天的话,心头却勐地一震。 这声音,这几个字,实在太熟悉了! 连语调里的温润顿挫都跟上一世记忆里的某个点高度重合。 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顾燃闭紧双眼,企图在大脑里快速汲取关于这个声音的所有回忆。 一股晕眩的感受像是要从耳朵里溢出来,半晌,他蓦地睁开眼。 ——医院! 没错,那个被裴子俊挂断电话的夜晚,他红酒急性过敏导致休克,有人砸开了大门把他送到了医院,他将醒不醒的在病床上痛苦挣扎着想要睁眼时,耳边传来的就是这个声音。 ——「头还疼吗?不怕,顾燃不怕,我在呢……」 那声音带着极强的安抚力量,被搂紧的瞬间,顾燃靠在宽厚的胸膛里,听着节奏有力的心跳声,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那个抱着自己的男人是谁,只记得好闻的体香若有似无的萦绕在鼻息间,喃喃的耳语从天黑到天明。 「陆淮天……」顾燃湿漉漉的眸底盯着他,不自觉的靠近,悄悄细嗅着他脖颈间的气味,竟然莫名的熟悉又安全。 「那天在潘宇家,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红酒过敏的?」 「嗵!」 院子里不知道谁把晚上要燃放的礼花给点燃了,一霎那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天上的白日焰火所吸引,陆淮天笑着望着他,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不怕,顾燃不怕,我在呢。」 「……」 顾燃愣了。 他快速告诫自己先冷静下来,起码不能乱了阵脚,记得刚刚重生的时候,自己似乎就意识到陆淮天不太正常了,如今静下心来,突然发现这人原来有这么多解不开的疑点。 尤其是他的声音。 不光是在上一世醉酒那晚的医院里,貌似还有很多其他地方,陆淮天的声音也都出现过。 比如…… 「宝贝,想什么呢?嗯?」陆淮天揉了揉他的耳朵,宠溺的在他皱着的小脸上吹了一口气儿,「还跟我生气呢?」 「生气?」顾燃纷乱的思路被打断了,想起昨晚陆淮天跟潘晓单独出去的那一幕,他就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不舒服的感受遍布全身,顾燃皱了皱眉头,用力压下了喉间的酸涩。 「我为什么要生气,都是男人,不就是解决需求那点事儿么,我懂的,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说完,一把推开陆淮天的胳膊:「还有,谢谢你昨晚把我送回来,这里也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吧。」 陆淮天眼神忽明忽暗,嘴角的笑意却始终没下去:「你在吃醋。」 「我,我吃醋?」顾燃故作镇定的看向别处,「你脑袋让驴踢了?酒还没醒就在这胡诌八扯!」 「你就不想知道昨晚我跟潘晓出去以后发生了什么?」陆淮天故意逗他,「哎,可惜了,我还想跟你详细说说呢。」 第30页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没人想听你那些噁心人的英雄事迹!!……」顾燃血压飙升,下一秒就要绷不住爆发了。 陆淮天看着他怒气沖沖的样子,笑得更大声了,他偏头摸了摸那张口是心非的小脸,心里满满的都是顾燃在乎自己的可爱模样。 「小天儿,快来,我喝不动了。」顾芳华在宴席大棚里扯着脖子喊,「他们灌我酒呢。」 「来了。」陆淮天转头应声,又回身对顾燃耸耸肩,「咱爸叫我了,我暂时还不能走。」 「你!」顾燃瞪了他爹一眼,「你脸皮真够厚的了,昨晚跟人缠绵完不需要给人家个交代吗?你一直待在我家算怎么回事?一会潘晓找上门来要说法我看你怎么办!」 陆淮天闻言一愣,恶作剧似的顺着顾燃说:「那怎么办啊,我昨晚思来想去啊,还是觉得最喜欢你,他来要说法你就去帮我应付一下嘛,我的好弟弟。」 「什么玩意?」 「我现在可是咱爸干儿子,也就是你哥,乖,听话,哥哥还要去帮咱爸挡个酒,你自己先去里屋找周明远玩一会哈。」 说完,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转身跑回酒席中。 院子里鞭炮声此起彼伏,顾燃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风里,像座结了霜的冰雕。 陆淮天的话让他想起上一世跟裴子俊在一起的最后那几年,总有男男女女上门跟他要说法,从起初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习以为常,顾燃经歷了无数个哭湿枕头的黑夜。 也对,这种事没人比他擅长,可他更惊嘆的是,陆淮天竟然可以一边暗戳戳的表达对自己的喜欢,一边若无其事的跟别人做那件事…… 一想到陆淮天昨晚在pub放浪的样子,跟裴子俊比起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是渣男。」 顾燃摇头,自嘲的嘆了口气。 屋子里的周明远刚睡醒,倚着沙发扶手起身才发现饭桌已经横在他面前了,周围坐着一堆的小屁孩,他适应能力倒快,直接捡了双筷子就夹菜。 顾燃推门进屋的时候乜了他一眼,见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无缝衔接的开始吃饭,也是佩服的不行。 「你特么牛x死了周明远。」 「唔?」周明远抬头,「赶紧坐下吃啊,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顾燃闭眼揉了揉太阳穴,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他搬了个小凳子坐下,勉强吃了点东西。 热闹的婚礼一直持续到晚上,喧嚣的气氛仿佛停不下来。 傍晚,天空中洋洋洒洒下起小雪,院子里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 曾经以为顾芳华的婚礼他会是忙成陀螺的那个,没想到陆淮天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噹噹,整整一天,他只需要望着这份期盼已久的幸福就好,压根不需要插手。 确切的说,是连嘴都插不上,他爹现在眼里只有干儿子,亲儿子需要靠边站。 顾燃拿了个酒瓶倚着院墙小口抿着,路灯下的斜雪簌簌的落在他头上,空气很好,四周很静,一切都平和而美好。 「滴~」 胡同里摇摇晃晃驶进来一辆车,顾燃寻光出去,漆黑的夜空里,一个高瘦的身影朝他走了过来。 「顾燃。」那人说话了,「不知道叔叔今天结婚,我来晚了。」 是裴子俊。 「哦。」顾燃迟疑的点点头,放下酒瓶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特意过来一趟。」 「我进去跟叔叔敬杯酒。」裴子俊说。 「不用了。」顾燃拒绝的很干脆,「也快结束了,你回去吧。」 裴子俊心口一酸,眼眶就热了,胡同里很黑,但他能清楚的感知到顾燃对他的疏远和冷漠,这人像是突然对自己关上了所有的门,连让他在门口徘徊一会的机会都不给。 「顾燃,你到底怎么了……」裴子俊哽咽,眼泪就那样不争气的滚了下来。 「是因为陆淮天吗?因为他有钱有豪宅有跑车?!我也可以努力啊,几年后我一定会让你住别墅开好车,顾燃,我才十九岁,你要给我时间……他有的我也会有,他能给你的我未来一样不少的都给你行吗!」 「住别墅开好车,然后呢?」顾燃也红了眼尾,酒气上头,该说的不该说的就都脱口而出了,「要我看着你的豪车每天接送不同的小情儿,还是让我在别墅里撞见你跟别的男人翻云覆雨?」 裴子俊愣了,他疑惑的看着顾燃,他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就会有这样的想法。 「顾燃,别这样冤枉我好吗?你说的这些事我这辈子干不出来,我喜欢你对你好都不够,怎么可能那样对你!」裴子俊肩膀颤抖,似乎委屈得很。 「我知道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了你才会这样胡思乱想,可我太傻逼了,这么久了连你为什么生气都想不明白,顾燃,你骂我吧,要不你打我一顿都成,别放弃我,也千万别不理我……求你了顾燃,我错了,不管怎样都是我的错……」 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顾燃甚至有一瞬间恍惚心软。 眼前这个他曾经爱了八年的男人是多么诚恳的哀求自己,字字句句一遍又一遍的诉说着让人动容的话,如果是在上一世,顾燃哪敢想这样的场景会发生在自己面前。 可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了,回忆也就接踵而至了。 他记得后来的裴子俊是怎样折磨自己的,也记得那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他不能再重蹈覆辙,更不能不涨教训。 第31页 「裴子俊,回去吧,我们,没有可能,更不会有未来。」顾燃忍着抽泣说完,转身打算离开,可刚抬脚,自己就被一只狠厉的大手拖了回来! 「顾燃!!」 裴子俊情绪终于爆发了,他步步紧逼靠近,还挂着泪痕的脸颊变得阴鸷,嘴里唿出的白气似是要结霜般寒冷。 他不明白,也不甘心,他牵过顾燃的手,见过顾燃害羞温柔的一面,他想让顾燃还想以前一样对他,可现在,即便自己这样低声下气,貌似也换不回一丝怜悯,他的耐心透支了。 顾燃退到墙角,有些惊恐的看着裴子俊逐渐失控的阴沉眼神,他有点害怕,这样的大雪天,蓦地让他想起自己被扔进雪地里拳打脚踢的那个夜晚…… 「你的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了?」裴子俊狠狠的盯着他,抬手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嫌贫爱富还一脸清高的样子,不就是因为我没钱吗?啊?!他陆淮天就是什么好东西了?昨晚把潘晓绑起来扔在停车场的后备箱里,天知道俩人干了什么恶俗的情趣游戏!简直就是变态至极的畜生!」 「你,你离我远点!」顾燃用力一推,岂料面前的男人几乎纹丝未动,「他的事跟我无关,我根本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裴子俊把人困在墙和自己中间,「你他妈不就是喜欢被人玩吗?我也可以满足你,怎么样?要不要咱俩就在这试试!」 「裴子俊!你,你他妈混蛋!」顾燃扭脸想要挣脱,可对方已然没了理智,攥紧下巴的手指还在逐渐收紧。 「嘶……疼!」顾燃抬手推拒,却被裴子俊轻松掐住两只手腕别到身后。 「别动就不疼了,顾燃,我们好好的行吗?还像以前那样,我会对你好,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裴子俊滚烫的鼻息错开顾燃的鼻尖,急不可耐又强势的吻瞬间贴上,锋利的齿贝不管不顾的开始强取豪夺那片柔软的禁地。 「唔……你滚!」汗水打湿的嵴背紧紧贴上冰冷的墙面,顾燃奋力挣扎却逃不出这可怕的桎梏。 寂静的胡同里只能听见裴子俊野兽般的低喘和顾燃下意识漏出的小声呜咽,仅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欢笑声不断,可没人知道院外竟是这样一副可怕场景。 顾燃全身不受控的发抖,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这里没人经过,没人能找到他,更没人会救他。 就像八年后的那个雪夜一样,他只能任由裴子俊欺凌羞辱他,却连还手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裴子俊冰凉的手已经伸到衣服里,他开始绝望,他闭紧双眼,就在即将窒息的那一瞬,压在胸口的男人似乎被一个奇怪的力道薅着一把甩到了雪地里! 鼻尖一瞬间被冰凉的空气包裹,顾燃大口唿吸着氧气,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路灯下,两个黑影已经缠斗成一团! 一个结实的男人骑在裴子俊身上,骨节泛白的拳头狠狠的砸在对方下巴上! 「裴子俊!你他妈找死!!」 第17章雪夜 漫天的大雪扑簌簌落下,裴子俊那张被湮没在雪地里的脸有些抽搐,洇红的下巴已然狰狞出鲜血来。 「陆淮天,你他妈有种杀了我!今天你不弄死我,老子明天照样缠着顾燃!只要我还有口气儿,这辈子他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胡同里静的可怕,只能听见三人各自不规律的心跳和地上男人嗓子里迸发出的狂嗥。 「好啊。」陆淮天声音阴翳冷冽,「那我就如你所愿!」 扼住裴子俊脖颈的小臂力道越来越重,仿佛下一秒就发狠的要了对方的性命,陆淮天泛红的喉结滚动,他压抑不住胸口的暴戾。 他失控了。 身下的男人再发不出半点声音,干涸的嘴角一张一合,见状,陆淮天手上的力道却愈髮带着致人于死地的压制! 「陆,陆淮天!」顾燃大口喘息。 仅存的一丝理智缓缓冲上颅顶,陆淮天眉心微蹙,紧绷的手肘这才慢慢卸了点劲儿。 「再敢靠近顾燃,我就让你生不如死,我碰都不捨得碰一下,靠近都觉得奢侈的人,你他妈凭什么!凭什么!!……」 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有胸腔的怒火还在喷薄而出,「裴子俊,要不是怕顾燃难受,我他妈早就……」 早就什么?后半句他说不出口。 「呃……啊!咳咳咳!」裴子俊像只脱了水的鱼,汲取着空气里氧气,「陆淮天!你他妈就是个疯子!神经病!顾燃!顾燃……你信我,你信我一回,你说过你也喜欢我的,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你不能这样对我,求你了顾燃,求你……」 零下十度的夜,滚烫的眼泪刚流下来就瞬间结霜,顾燃看着地上猩红的血迹,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他抬手想叫停这一切,可闭上眼睛,却都是裴子俊在雪地里殴打自己的画面。 前尘往事夹杂着痛苦的呜咽,他靠着院墙绷直了身体,随后缓缓滑下,瘫坐在了地上。 「住手吧……」顾燃哽咽,「停下。」 陆淮天闻言一愣,转头看向已经濒临崩溃的顾燃。 裴子俊趁机一脚踢在陆淮天大腿上,翻身转而快速爬向顾燃。 「顾燃,顾燃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你也是心疼我的对吗,我们不生气了好不好,还像以前那样……」 「闭嘴。」顾燃颤抖的掀开眼皮,「马上滚,立刻。」 第32页 「顾燃……」 「裴子俊,你是我见过最噁心的人,是玩儿的最脏的人,也是我噩梦里都不愿意面对的人生污点。」 更是我曾经爱了八年的男人……最后这句,顾燃没有说出口。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他说,「裴子俊,你放过我吧。」 说完,他用尽力气推开伏在自己身上惊诧无措的男人,朝胡同的另一端踉跄狂奔。 「顾燃!」身后传来裴子俊的哀嚎,「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要他怎么告诉裴子俊八年后的两人将是怎样一番场景,他只能逃避,确切的说,是逃离缠绕在自己心里的可怕梦魇。 耳边唿唿的风声伴着身后不知是谁的喊叫,他捂紧了耳朵,一如当年从雪地里站起来慌不择路的27岁的顾燃,从里到外,创伤累累。 街道两侧几乎没有行人,顾燃跌跌撞撞的往前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被一个隆起的雪堆绊倒,趴在了雪地上。 脸颊上的是冷汗还是眼泪已经无暇顾及,顾燃蜷缩着身子坐起来,忍不住捂脸痛哭。 他恨裴子俊,恨那个把他拉入万丈深渊的男人,恨曾经把自己折磨的生不如死的人渣,更恨自己……见到这个本应厌恶至极的人时,还是会本能的恐惧。 「都过去了……顾燃,都过去了。」他嘴里喃喃的安慰自己。 马路另一侧似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掠过,那人定在原地半晌,然后缓缓朝他走来。 顾燃感觉一个熟悉的温暖味道正在靠近自己,随后一双炙热的双臂把他紧紧环在身体里。 「唔?谁,谁?」顾燃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本能的把人往外推。 「我。」陆淮天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顺手把顾燃两只冰凉的小爪子往自己衣服里塞,「坐这不冷吗,为什么老是喜欢一个人躲起来,把脸捂上就算藏起来了,你属鸵鸟的?」 紧绷的身体慢慢在温热的怀抱里放松下来,鼻涕眼泪蹭在陆淮天的衣服上,顾燃也不管了,他不想说话,只是不停的摇头。 「我陪着你,你想哭到什么时候我都陪着,我不走,我一直在,好不好?」 顾燃吸了吸鼻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陆淮天轻轻一笑,心疼的抬手抹掉他脸上的眼泪:「卸磨杀驴这四个字我看就刻你脑门上了,咱爸婚礼刚结束就翻脸不认人啊,小兔崽子。」 「你来干什么?我又没让你来,我自己待的挺好的。」 「这样啊。」陆淮天假装委屈,「那我走?」 「你,你走吧!」顾燃抽回自己的手,「眼不见心不烦,你也一样,都离我远点!」 「我真走了,你可别哭啊。」 「你走!」 顾燃闭眼不再看他,两只胳膊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 陆淮天忍不住使劲捏了捏顾燃的小脸,咬着牙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 「干什么!」顾燃推他,「你不是要走吗!」 「抱我媳妇儿回家。」陆淮天说完,俩手一抬,直接把人横抱起来就走。 「你放屁!谁是你媳妇儿,放下我,我不回去,我哪还有家啊,我爸都结婚了……」 说到这,顾燃的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滚了下来,顾芳华结婚他高兴,上一世他最希望见到的场景今天实现了,他没遗憾了,可此刻发自内心的孤独却也接踵而至。 他心里有点空。 陆淮天停下脚步,看着窝在自己怀里抹眼泪的小可怜,心尖儿一酸。 「顾燃,爸结婚了,他也一样爱你,而且你还有我啊……」 「想吃好吃的我给你做,想实现的梦想我陪你完成,你不需要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我会把你那颗小小的心脏添的满满的,你不会孤独,不会患得患失,我会爱你很久很久,我能比你爸对你还好……」 陆淮天声音变调了,他收紧臂弯,顾燃觉得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到他脸上了。 「你知道吗,我也有过遗憾。」陆淮天鼻尖有泪滴下,「没去成想去的大学,没守护住自己爱的人,可我庆幸老天爷给了我一个机会,顾燃,这一次,命不要了,我也不放手……」 「陆淮天,你在说什么?」 「我说……」陆淮天垂下眼睑,睫毛抖了抖,「我可以亲你吗?」 「……」 不等顾燃反应过来,微微张开的柔软唇瓣就含住了他的上唇,浅浅的辗转吸允,温柔重带着不可抗拒的占有欲。 顾燃傻了,凉凉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只犹疑了一秒,随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他会抗拒这个吻,可被紧紧包裹的触感实在太上头,一时让他无法抽离,他有点缺氧,全身脱力般瘫软,他心跳很快,陆淮天也一样。 顾燃能听见。 雪夜是安静的海,星河落在里面,映得两人熠熠夺目,青涩的红晕染上眼尾时,那个缱绻沉浸的吻,还在继续…… 顾燃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只记得陆淮天肯放开自己的时候,他已经晕了。 接着被那人抱着去了哪儿他都是恍惚的,那人说了什么,又亲了自己哪里,他都不记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陆淮天身上的味道,带着催眠效果似的好闻。 很快,他就缩在对方温暖的肩膀上,睡着了。 清晨,诺大的落地窗外,几下扫雪的声音钻进耳朵。 第33页 顾燃翻了个身,迷迷煳煳觉得自己脖子底下枕了一个东西。 「唔?拿走……」他喃喃的往后退,试图把那不舒服的「枕头」挪走,岂料那硌人的东西动了一下,然后轻轻一蜷,自己瞬间就被拉到一个温热的被窝里。 「时间还早,再睡会。」一个好听的声音飘过来。 「嗯。」顾燃点点头,「爸,几点了?」 「刚八点。」 「哦。」顾燃松了口气儿,「嗯??!!」 勐地掀开眼皮,一张英气又俊俏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看我干嘛?」陆淮天嘴角一扯,「爱上我了?」 「……」 身体像触电般「腾」的一下坐起来,顾燃使劲揉了揉眼睛,警觉的环顾四周一圈,发现自己身下的大床似乎宽敞的吓人,而卧室里的陈设,更是奢华的不像样。 尤其是头顶的吊灯,连反光似乎都在明晃晃的昭示着——我很贵。 「这,这是……你家??」 「是咱家。」陆淮天抬手指了指床头,「你看,上次送你的熊熊,我放在卧室了,喜欢吗?」 顾燃全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他掀开被子,惊慌的跳下床。 「跑什么,自己家还这么紧张啊。」陆淮天手肘支着脑袋笑着看他,「不过我们家顾燃的腿可真长,怪不得总是有人觊觎我的宝贝。」 「长你大爷!」顾燃低头就找衣服,「谁让你带我回来的,老子自己有家谁要在你家住啊!」 「咱爸说的啊。」 「什么?」 陆淮天抬起下巴示意他往窗台边看,一个超级眼熟的破旧行李箱赫然立在那,看上去跟这间屋子十分的格格不入。 「他老人家昨晚亲手把你的行李箱交到我手上的。」陆淮天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顺手拿起床头柜的手机,「这个点儿他跟由姨应该已经到机场了,要不要打个电话慰问一下?」 「你少煳弄我!」顾燃愤愤的抓过行李箱,「我要回家,我又不是没钥匙!」 「你还真没有。」陆淮天一脸宠溺的看着他,「昨晚我抱你回来的时候,钥匙从裤兜里掉出来了,地面儿的雪那叫一个厚啊,那么小的钥匙,落地上就立马不见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你,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嗯。」 「你还有脸嗯!」顾燃小脸涨的通红,这一生气脑袋倒是清明了七八分,然后就蓦地想起昨晚雪地里的那个吻。 不想起来倒好,这回忆一上涌,嘴唇都跟着麻了半边,他一屁股坐地毯上,鸵鸟似的把头埋进胳膊里,恨不得直接遁地消失。 「宝贝,你光着不冷吗?」陆淮天趴在床上,饶有兴致的对他笑。 顾燃下意识把自己缩成一团儿,接着羞愤的把脚底下的拖鞋扔他脸上。 「转过去,不许看!」 第18章纠缠 临湖的别墅区戒备森严,从窗口望下去,园区的保安每隔十分钟就要绕着这几栋小楼巡逻一圈。 诺大的三层别墅虽然装修极尽奢华,可仔细观察,还是能在软装配饰上品出主人的低调与内敛。 顾燃坐在餐桌旁无聊的发呆,随意一瞥发现纸抽旁边躺了块手錶,那样式眼熟的很,好像之前在某本杂志上见过,尤其是那一圈镶钻的錶盘…… 蓦地想起,那是一本奢侈品杂志,周明远跟隔壁寝室借的,里面专门介绍豪车名表,他记得这块手錶的图片下面是有价格的。 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数那一长串数字的零数了好久,足足有七位。 七位数的手錶,就这样随意的扔餐桌上…… 顾燃翻了个白眼,他小心的把手錶捧起来又不知道该放哪儿,只能轻轻搁下,最后决定抽几张纸巾把这位「祖宗」垫好。 陆淮天在厨房里不知道捣鼓什么呢,他想进去看看却被强行推回来按在餐椅上,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能做出什么早饭来,顾燃用脚后跟儿想结局肯定都是在浪费食材。 「咣!」锅盖掉在地上的声音。 厨房传来陆淮天掩饰尴尬的声音:「顾燃,包子马上就出锅了啊,准备吃饭啦。」 「包子?」顾燃揉了揉鼻子,「哪来的自信,敢弄这么高难度的。」 门缝里飘出一股烧焦的气味,细嗅似乎还混着包子的面皮香,很明显,煳了。 顾燃转头拿起手机查看附近的早餐外卖店,想着待会不管这大少爷端上什么都不能轻易尝试,还是认真点个外卖最靠谱,结果这一查不要紧,别墅区周边压根连个卖豆腐脑的都没有,只有高档餐厅,而且最便宜的一份沙拉都要上百块。 「这也太贵了,看来只能吃黑暗料理了。」顾燃喃喃道。 「开饭啦!」陆淮天扎着围裙带着手套从厨房跑出来,盘子端上桌,顾燃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惊奇的发现卖相居然还不错,只是包子皮有点焦了。 「这,这是你做的?」顾燃一脸不敢置信。 「嗯……差不多。」 「差不多?」 「就是……」陆淮天支支吾吾,「就是之前家里管事的给我留的包好的,但是蒸这个步骤是我自己完成的,你要知道蒸包子,最重要的其实就是蒸了……」 顾燃揉了揉额头,他还是高估陆淮天了,包好的包子,他热一下也能热煳了,也是没谁了。 第34页 「你可真棒啊。」顾燃夹起包子咬了一口,假模假样的竖起拇指,「蒸的真好。」 毕竟填饱肚子是大事,违心的话说就说了吧。 「我厉害吧。」陆淮天见顾燃不但吃了,而且还夸了自己,心里美滋滋的赶紧给他倒了点醋,「多吃点,喜欢我明天还给你做。」 「我谢谢你啊。」顾燃嘆了口气,想着明天还是他来做饭吧,毕竟他也摆弄了那么多年的锅碗瓢盆,不能说厨艺精湛,但做个家常小炒还是可以的。 等一下,他干嘛要想着明天的饭谁来做? 他压根就不该住在这,刚才还想着要回家呢,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 想到这,他不自然的抬头撇了一眼陆淮天,发现那人正一脸兴奋的望着自己,仿佛对未来的同居生活充满了期待。 顾燃有一瞬的心软,好久没有一个男人这样看着自己了,上一世最后那几年,他连仅剩的那点骄傲都被磨平抛光了,哪里还敢期盼有人如此认真的对待自己。 可如果陆淮天见过自己那样卑微狼狈的一面,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自己吗? 不会有人见你在骯脏的泥巴地里滚过,还能把你抱起来亲两口吧,顾燃想。 自惭形秽的心浅浅的落了一拍,莫名的酸楚涌上鼻尖,他吸了吸鼻子,随后掩饰般的低头大口草草结束了早饭。 下了一夜雪的室外北风唿啸,气温直降零度,这种天气若是没课,真该好好呆在被窝里睡一觉。 正想着出门是一种怎样的冰冷刺骨,结果推开门从温暖的室内走到开着暖风的跑车里,顾燃只用了两分钟。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时,陆淮天就已经提前把车热好了,这让他想起自己刚毕业那会儿,从简陋的出租房里出来,要站在寒风凛凛的路边等四十分钟的公交车才能有一丝丝的温暖。 那时候条件艰苦,手指经常被冻伤,后来裴子俊有车了,顾燃自是高兴极了,可还没坐热乎呢,就被对方以忙为理由不再接送自己了,虽然他知道那些都是藉口,但也只能乖乖一个人独自回去坐公车。 他怕裴子俊不高兴,也怕那张本就不耐烦的脸出现更难看的表情。 「不冷吧?」陆淮天帮他系好安全带,关切的问。 「啊?」顾燃一愣,「不,不冷,很暖和。」 车子启动,顾燃抬手看了看自己白皙修长的指节,这是一个十九岁男孩的手,没有被岁月磨得粗糙不堪,更没有长出破溃痛痒的冻疮。 人生都重新开始了,一切还都还得及。 只是坐在驾驶座上的这个男人,他又愿意送自己几程呢?从满心喜欢到冷脸相对,似乎也不会很久,顾燃了解。 「想什么呢?」陆淮天偏头看向他。 「开你的车吧。」顾燃示意他看前面,「注意安全。」 「哦。」陆淮天直视前方,没两分钟,就又侧脸看向他。 「顾燃。」 「嗯?」 「你考个驾照吧。」 「为,为什么?」 「学会自己开车,就不怕等不来公交车,也不怕开车的人突然不想载你了。」陆淮天声音平缓,「虽然我会一直都在,但你应该自己发光,而不是被别人点亮,不是么……」 「……」 「等你有驾照了,咱家车库里的所有车,钥匙都放你那,你想开哪辆就开哪辆,随时想去哪儿拉开车门就能走,是不是超方便。」 「陆淮天……」 说不清的骤暖翻涌而上,顾燃看着他的侧脸,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嗯?好不好?」陆淮天笑着似是在徵求意见。 顾燃怔愣了一会,随即点点头,然后又摇头:「谁,谁要你的车啊,不过,学车,倒是可以尝试。」 「那,我就等着以后我们家顾燃送我上学放学喽。」 「嘁,合着想让我给你当免费司机呢。」顾燃瞪了他一眼,「等过一段时间吧,我去报名。」 陆淮天说的很对,人生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总是祈求别人给与,不过报驾校要几千块,他暗暗盘算着,等自己再接一些私活,钱够了就去考证。 陆淮天笑着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脸,抿紧的嘴唇带着欣慰。 上午的绘画大课作业是彩色头像,顾燃挑了个稜角分明的模特,角度找好坐下裱纸,陆淮天则紧挨着他左侧支好画架。 一切都那么自然,仿佛两人就该形影不离的坐在一起。 裴子俊进教室的时候,正好跟顾燃对上了视线,他脸上还带着伤,一副可怜又难过的模样。 微肿的嘴角张了张,刚要说话,就被坐在另一组的苏贝贝喊了过去。 「裴子俊,来这,我给你找好位置了。」 顾燃收回目光,低头继续摆好自己的画具,裴子俊到嘴边的话没说出来,只能恹恹的离开了。 「唉哟!这脸怎么弄的!」苏贝贝在教室里炸了锅了,「这他妈谁干的!让我知道非挠死他不可!」 四周传来一阵窃笑,顾燃嘆了口气,自动屏蔽那尖锐的叫嚣,拿起笔开始勾勒轮廓。 周明远今天来的稍微晚一些,进门就撞见苏贝贝呲牙咧嘴的泼妇样,不过貌似他也习惯了,打着哈欠凑到顾燃身边,一脸的八卦。 「谁又惹他了?这阴阳怪气的骂谁呢?」 「我。」顾燃语气淡淡的。 第35页 「你?你俩平时连话都说不上两句,他精神病犯了?」周明远转头不经意的朝身后撇了一眼,「卧槽,裴子俊这是碰上劫道儿的了?还是出车祸了?」 顾燃不想回答,昨天已经够乱的了,他不愿意再去想那些雪地里的撕扯片段,只好无奈的垂下眼睑,不吭声。 苏贝贝叨叨了一会自知没趣儿,也就不说了,大教室里一时安静的很,只剩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陆淮天。」门口传来一个滞涩的嗓音。 顾燃转头朝门口看过去,灰白的剪影里,一个瘦瘦的男生站在那。 是潘晓。 「天哥,你出来一下。」门口的男生柔柔弱弱的又重复了一遍。 顾燃惊诧的瞪圆了眼睛,随后看向一旁的陆淮天,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心脏有一瞬的刺痛,他压低了身子,极力克制着难掩的失望和酸涩。 那晚俩人究竟做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之前还犹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陆淮天,如今潘晓找上门了,答案就彻底不言而喻了。 「小天哥。」门口的男生似乎在温柔的催促。 此时的陆淮天靠在椅背上,短短一分钟,潘晓来的目的他已经看透了。 那晚自己只是教训了他一下,并无其他,况且自己已经警告过潘宇了,今天潘晓来找自己,自然不是为了跟自己叙旧的,那么…… 陆淮天转头看向裴子俊,发现他正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望着自己,嘴角还带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第19章下巴 陆淮天收回视线,转而偏头看向门口的潘晓。 「找我有事?」 见陆淮天坐着没动,潘晓有点急躁。 「有,我们谈谈那天晚上,你落在我这的东西……」 「吁~~」大教室里一片嘘声,所有脑袋全都齐刷刷的朝他看过来。 顾燃坐不住了,待在这样场景里的他十分不舒服,无论是教室里的陆淮天和裴子俊,还是门口的潘晓,都让他不安的神经更加躁动。 应激反应是胃里翻搅,想要呕吐,可他不能吐在这,只好找个理由赶紧出去透口气儿。 「我出去洗把脸。」顾燃小声跟周明远说,然后安静的放下手里的笔,起身离开。 「顾燃。」陆淮天跟周明远异口同声的想要叫住他,可顾燃低头走的很快,两三步就消失在后门了。 「哟,落下什么了啊,我们可都想听听呢。」裴子俊大声起闹,还没走远的顾燃在走廊听的一清二楚。 他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往楼下飞奔。 陆淮天缓缓站了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慢慢走到裴子俊身侧,小声道:「看来警告没用,你是打算破罐破摔了?」 「破罐破摔的是你吧,陆淮天,你觉得你跟顾燃腻歪了两天就稳赢了?我们俩在一张床上滚的时候你他妈还不知道在哪个坑里蹲着呢。」裴子俊仰头冷笑,「你倒是说说你把什么落人潘晓那了?是腰带啊,还是……」 「一张床?」陆淮天面无表情的打断他,「裴子俊,你失心疯了吧,要么,去医院躺两天吧,钱我出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清脆的「咔嚓」一声,紧接着,裴子俊痛苦的哀嚎响彻整间教室。 所有人都震惊的楞在原地,就连平时牙尖嘴利的苏贝贝,此时也傻了。 「你想不想试试?我让你住vip病房,怎么样?」陆淮天淡定的看向门口吓坏了的潘晓,「我落在你那的东西呢?拿出来吧,嗯?」 「没,没有……」潘晓害怕的后退,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起身就跑! 「喂!」陆淮天声音狠厉,几乎贯穿了整个走廊,「告诉潘宇,这笔帐,我记他头上了,还有,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可不敢保证我能做出什么让你遗憾终生的事来!」 操场上的雪还未清理干净,顾燃踩在上面来回踱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本想着回寝室的,可寝室钥匙他放家里了,想回家取,一样没钥匙。 钥匙钥匙钥匙!哎,一时间烦躁的很,却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只好站在冷风里让自己清醒清醒。 这回可真成了无家可归的小孩了,顾燃想。 脚尖踢着地上薄薄的雪壳,满腹牢骚的抱怨着顾芳华怎么就这么潇洒的蜜月去了,连亲儿子都不管,正琢磨着要不要给他爹去个电话,一声刺耳的警鸣声就从校门口划了进来。 抬头看过去,一辆救护车在保安的指引下开进大门。 「嗯?学校里有人受伤了吗?」顾燃喃喃道。 救护车唿啸着在不远处停下,几个医护人员下车的工夫,苏贝贝的喊声就从艺术楼门口传了出来。 「快,快!到了到了!赶紧上车!」 顾燃有点心慌,连忙上前查看,刚走了没两步,发现周明远也跟着跑下来了。 「周明远!」顾燃小跑过去,「这是怎么了?谁受伤了?」 「顾燃?」周明远满脸惊慌,「是,是裴子俊。」 「他怎么了?」不等顾燃问完,裴子俊已经被医护人员托着下巴送上了救护车。 没看清哪里受伤,门就关上了。 「这怎么回事?」 「顾燃,陆淮天他……」周明远支吾,「他把裴子俊下巴卸了……」 「什么!!!」 医院急诊室门前,消毒水和酒精的气味充斥在空气里。 第36页 顾燃跟周明远赶到的时候,裴子俊的下巴已经被医生接回去了。 「急性颞下颌关节脱位,已经復位了,最近别吃硬的东西,注意饮食清淡。」医生把报告递出来。 「大夫,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苏贝贝一脸担忧。 「不会,不过最近一个月尽量别大笑,打哈欠也小心点就行了。」 「哦,好,谢谢您了。」听医生这样说,苏贝贝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忿忿的拿起电话,咬牙切齿道:「报警!不能便宜了陆淮天那小子!」 裴子俊托着下巴走出来,对着苏贝贝挥了挥手。 「什么意思?哪儿疼吗?快让我看看。」苏贝贝一个健步冲上去。 「你歇一会吧。」裴子俊嘴巴张不开,「吵的我头疼。」 苏贝贝:「……」 顾燃皱着眉头看着裴子俊的脸,怔愣半晌也没吭声。 裴子俊也看着他,随后朝他伸出手。 「顾燃,你来了,我好疼啊。」 苏贝贝的白眼翻到天上,周明远见状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陪我待一会吧,就一会儿,行吗?」裴子俊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儿,一脸的委屈,「是我先挑衅他的,你别生气。」 「你们,为什么打架?」顾燃问。 「没打架,是他单方面打我。」裴子俊垂着眼睑,「顾燃,我渴了,我想喝水。」 「想喝水我去买。」苏贝贝自告奋勇的屁颠屁颠的跑去小卖店。 周明远站在原地有点尴尬。 「那,那个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哈。」说着拍了拍顾燃的肩膀,「你也早点回去,作业还得交呢。」 「嗯。」顾燃点点头。 急诊室门前人来人往,他们换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 裴子俊眼神至始至终都没离开顾燃的脸,这让顾燃十分不舒服。 「要是没什么事,就……」 「有事。」裴子俊一把抓过顾燃的手放在自己下巴上,「这里,很疼。」 「那我给你叫大夫。」 「不用,你把手放这就好了。」 「……」 「顾燃,你手心真软,像小兔子的肉垫儿。」裴子俊用下巴磨蹭着他的手心,男生青青的胡茬刺激着顾燃脆弱的神经。 曾几何时的顾燃最喜欢裴子俊这样磨蹭他了,刚毕业那会儿俩人总是窝在一起这样玩,可如今碰到他的脸,只觉得扎的慌。 「裴子俊。」 「嗯?」 「你能不能,不追究……」 顾燃话没说完,裴子俊下意识动作一顿。 墨黑的眸底映出血色,良久,他才开口:「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是。」顾燃想要抽回手,却被裴子俊攥的死死的。 「他到底哪里比我好了?你知道他强迫潘晓都跟他干了什么骯脏事,这边说着喜欢你,还没到手就跟别的男生搞那么噁心的勾当!」 「什,什么勾当?」顾燃声音有点抖,「潘晓告诉你的?」 「皮带都缠手腕上了,你说他们俩那晚还能干了什么?」裴子俊下意识揉了揉鼻子,「我都不想跟你说,怕你听了膈应。」 「那就别说了。」顾燃压低了嗓音,「跟我也没关系,我还要回去画作业,就先走了。」 「顾燃!」裴子俊捂着下巴,「之前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你说你考虑要跟我在一起的。」裴子俊哑声问,「还算数吗?」 顾燃:「……裴子俊。」 「好,别说!」裴子俊低头道:「我记得就行了。」 「还是忘了吧。」顾燃嘆了口气。 「我想我这辈子大概率是不会跟任何人在一起了,陆淮天也一样,我现在只想把心思用在专业课上,没有结果的事,还是不开始比较好。」 说完,起身回头:「今天这事也别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我建议你们俩私下和解,不过具体怎么打算,还要看你,毕竟决定权在你手上。」 裴子俊咬牙听着,他愈发觉得眼前的这个顾燃,他已经快不认识了。 印象中的他没有这么干脆果敢,也从不会这样不冷不淡的处理矛盾,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变了,但他清楚,如今的自己无论多努力,也走不进这人的内心了。 从医院出来,顾燃沿着马路漫无目地的走着,难得的寂静围绕着他,独处的这一刻,他是放松的。 「嗡~」 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陆淮天:【宝贝你在哪儿?】 顾燃皱了皱眉,按了关机键,把手机放回口袋。 北方城市一天比一天更冷了,风打着转儿往领子钻,顾燃收紧大衣,内心却很平和。 如今才体会到重生后自己该干什么,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其实早该看透远离的。 「要自己发光才行啊。」顾燃感嘆,「四年后,你一定要凭自己的本事,迈进鸿远集团。」 「顾燃!」马路上一辆跑车向他靠近,「干嘛关机了。」 偏头一看,是陆淮天。 「你生气了?对不起,别不理我行么。」 「……」 顾燃不吭声也不想看他,只低头往前走。 陆淮天继续跟着他:「我以后都不打架了,也不让你误会了,那晚我真的什么也没干,我只是……」 第37页 「我没兴趣知道。」顾燃说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你别跟着我了,一会儿我自己会回学校的,你也早点回去吧。」 陆淮天见他不看自己,直接把车往路边一扔,跑过来张开双臂挡住他。 「你干嘛?车子可以那样停吗?这是机动车道。」顾燃无语。 「车不要了。」陆淮天鼻尖红红的,「你别走,我刚刚特意出去给你准备了礼物,你都不想看看么?」 「不看!」顾燃不想跟他搭话,「把人打成那样还有心情买礼物呢?你这心也太大了吧?」 「你心疼了?」陆淮天小心翼翼的问。 「你是不是特别闲?」顾燃白了他一眼,回头指了指车,「车子不能停在这,一会要罚款拖车的。」 「哦。」 「你哦个屁啊,赶紧走,别挡路。」 顾燃觉得陆淮天这人纯属精神分裂,一会儿成熟的像个歷经风霜的大人,一会儿又蛮不讲理幼稚的像个未成年。 五岁,不能再多了。 「那咱俩一起上车。」陆淮天开始耍无赖。 顾燃不想再跟他纠缠,想着自己怎么也是要先回学校的,而且环顾四周,这地方明显连个站牌都没有,只好暂时妥协。 打开车门,副驾驶座上一份报名表闯入视线,顾燃拿起来看了一眼,是xx驾校学员信息表。 而名字那一栏,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顾燃。 第20章脑补 「退了吧。」顾燃坐进副驾驶位,带上车门。 陆淮天:「什么?」 「周明远那前些日子弄了点私活,等我做完了再报名。」顾燃说这话的时候转头看向窗外,「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插手。」 「我是,别人吗?」 「是。」 「顾燃。」 「干什么?」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本正经不理人的样子特别招人喜欢。」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开车不看前方很容易领盒饭。」顾燃瞪了他一眼,「我还没活够呢。」 「哦,这样啊。」陆淮天学着他的样子抿紧嘴唇,「可是驾校这次优惠力度超大的,比平时少交一千块呢。」 「多少?」顾燃扭头,「一千?」 「对啊,不信你看缴费单嘛。」陆淮天示意他翻报名表后面的收据,「要是退了,以后都不能参与优惠了。」 顾燃飞速翻到最后一页,**上果然写着——【学生首次报名减免-1000元,仅此一次,退款作废。】 「这什么奇葩规定。」顾燃皱眉。 「1000块能几百只马克笔了。」陆淮天一脸惋惜,眼神却在偷瞄顾燃,「起码能实现手绘课用笔自由好几个月呢,顾燃,咱还退么?」 退字含在嘴边,顾燃却说不出来了,周明远的私活接下来刚好够报名费的,这要是能省一千块,下个月就不用伸手跟顾芳华要买笔的钱了。 毕竟他爹这个月可跟单位请了个大长假,蜜月之旅虽说大部分都不用掏钱,可免不了要给由姨买买衣服纪念品之类的,那这个月的工资……可能就没那么厚了。 都怪陆淮天,谁同意他帮自己报名了! 顾燃嘆了口气,不停的扣手指上的倒刺,想的都是他爹这个月即将捉襟见肘的钱包。 「你说咱爸这个月工资还能剩多少?」陆淮天突然问。 「啊?」顾燃一愣,视线落在他干净的下颚弧线上,男人看上去一脸淡然,像是随口一问。 「啊什么。」陆淮天嘴角一扯,笑得特好看,「单位给的带薪婚假可没几天。」 顾燃有些无措的强行把头扭回来,他不敢看陆淮天那张过分优秀的脸,而且他还发现这人似乎已经把读心术练到如火纯青的地步,以至于每次说话总能准确无误的戳到自己的心窝子上。 「那,那就暂时这样吧。」顾燃声音很小,「不过等私活的钱下来,我会还你的!」 陆淮天身体一僵,却没再说什么,因为他了解顾燃,多说无益,能接受他的好意,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强求太多。 「嗡~」陆淮天的电话响了。 手机连着车载,刚刚还在导航的屏幕上赫然出现一个名字——周。 陆淮天握着方向盘,皱了皱眉头,然后快速拿出蓝牙耳机戴上。 「人已经找到了,您想怎么处置?」 不知道是不是蓝牙耳机连接有延迟,电话那头的这句话直接变成外放,顾燃听的一清二楚。 陆淮天连忙关了车载系统,捂着蓝牙耳机小声道:「按我之前说的办。」 对方又说了什么顾燃听不见了,他偏头看向陆淮天,突然发现这人不笑的时候,整张脸都透着绵绵的阴冷和淡漠,跟面对自己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那是一张突然变陌生的脸,嘴角噙着狠劲儿,男人的眉眼间充斥着戾气和没温度的硬朗,利落的短髮散着高级冷香。 有那么一瞬间,顾燃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总之我不希望在这座城市再看见这个人。」陆淮天声音不大,可却透着不容反驳的调性。 他在说谁?潘晓吗?还是裴子俊?顾燃在心里胡乱猜测着。 过去对陆淮天的了解似乎只有豪宅豪车,父母应该是有钱有地位的高阶层人群,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眼前这个整日对自己嬉皮笑脸的男人——绝非善类。 第38页 这人做事果决,下手更是够狠,那些表面上的搞笑卖萌只不过是他在自己跟前伪装掩饰的外壳罢了,真正的陆淮天,顾燃根本看不懂,也猜不透。 「你不想见到谁?」顾燃一时愣神,竟直接脱口而出。 「嗯?」陆淮天挑眉看向他,随后对耳机里的人说了句「就这样」然后挂了电话。 「宝贝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陆淮天语气里极尽耐心。 「刚刚,你是在说潘晓吗?」顾燃表情有些不自然,可他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抑或是内心束缚不住的好奇心作祟,让他想要继续问下去。 阳光从云层后面露出来,忽地又钻进去,道路两侧的积雪一下晃得顾燃眼睛不舒服,他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你对跟你睡过的男生,都是这样的处理的吗?」 「什么?」陆淮天哭笑不得的看向他。 「不想负责任就失联,缠着你就要消失,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跟他做那件事?」 「顾燃。」 「至少要好好安顿他吧。」顾燃说,「起码他也给过你短暂的快乐时光,哪怕是廉价的一夜情,也要付费,不是么。」 舌尖泛起苦涩,顾燃知道自己并非圣母心泛滥,他也不喜欢潘晓,甚至可以说是憎恶至极,可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自己生不如死的那几年…… 裴子俊那时候应该也是巴不得自己赶紧消失吧,就像现在陆淮天对潘晓一样,对他冷暴力,把他像扔垃圾一样丢出门,甚至跟别人谈论起怎样处理枕边人的时候是那样的冷漠可怕。 「我没碰他。」陆淮天根根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紧方向盘。 「那晚是潘宇和裴子俊让他来招我的,还给我的酒里下了东西,潘宇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探探我的底,裴子俊就不用说了,他要干什么,闭眼睛都能猜到。」 顾燃:「什么?……」 「我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把潘晓带出去问话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失态的一面。」陆淮天顿了顿,继续道:「说实话,在洗手间里我很难受,那东西的劲儿上来,潘晓看上去就跟你长得更像了……」 「跟,跟我像?」顾燃喉结滚动,他没想到陆淮天会这样直言不讳,「那你们……」 「他不是你,我也不是裴子俊。」 陆淮天淡定的看向顾燃,继续道:「我只是用皮带把他绑了,然后扔停车场的后备箱里了,车子是我的,没锁,但找起来很困难,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就,就这样?……」 「就这样。」 「那你怎么解决……那个……」顾燃抿紧嘴唇。 陆淮天凑近:「就那么想知道?」 「你也可以不说。」顾燃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你知道洗手间水头里的水放到最后有多凉么?」陆淮天自嘲的苦笑,「把整张脸浸在里面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可一想到你还一个人在包厢里,我就什么原始欲望都生压下去了。」 顾燃将信将疑的看向他,不知该不该听眼前这个男人说的话,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么炙热真诚,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他晃了晃脑袋,迅速收回目光,开始恼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二百五的问题,现在得到答案了,然后呢…… 还不如不问,简直荒唐。 「当时我又不是一个人,包厢里不是还有周明远么。」顾燃开始转移话题,「谁要知道你这些破事啊,说那么详细干什么?」 「是么。」陆淮天憋笑,「你对那天晚上的事儿不是已经脑补出好几场活色生香的大戏了吗?要不要跟我聊聊你剧本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聊什么……」顾燃明显慌了,「我才没那么闲!你,你赶紧好好开车,再晚回去作业要画不完了。」 陆淮天鼻息忍不住一声轻笑,开诚布公的把话说完,这么多天堵在心里的阴霾似乎也随着车窗外若隐若现的阳光不见了。 他放松的抬手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露出锁骨边儿,顾燃余光不小心瞥到那人凸出的喉结和脉络分明的脖颈,立马石化了。 陆淮天这个样子,实在过于勾人,难怪潘晓愿意主动献身,要不是自己自控力强,没准也会沦陷在这人蜿蜒落拓的下颚弧线里吧…… 雪天路滑,车子开到校门口已经过了中午了,周明远的号码打过来的时候,顾燃倚着靠背睡的很香。 不忍心叫醒熟睡的人,陆淮天果断按了挂断键,反正这货也没什么要紧事儿,这个点打电话无非就是干饭或者打篮球。 再次望向顾燃,发现他竟然打起小唿噜了,纤密微颤的睫毛轻轻抖动,拨的人心里直痒痒,陆淮天有点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受控的东西正往颅内顶。 「真是要磨死人了。」他唿吸一紧,慢慢朝那鼻尖以下的温软凑过去。 「嗡~」 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陆淮天身体一抖,马上要贴上的嘴唇不甘心的收回。 周:「已经安排好了,送他离开的车马上出发。」 「把人放了吧。」陆淮天调整唿吸,「告诉他别再闹事,这事就过去了。」 「是。」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我现在就叫送他走的车回来,那一会……」 「让他回家。」陆淮天面无表情,「顾燃不喜欢我这样做事,他不喜欢,我就不做。」 第39页 对面的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压下讶异情绪,换成职业腔调:「好的,我会安排好。」 陆淮天挂断电话,侧身再次看向那张可爱的小脸。 「这样可以吗?宝贝。」 温柔的呢喃没有唤醒还在做梦的人,他伸出指尖碰了碰顾燃的睫毛,刚刚没完成的吻还躁动在唇齿间,陆淮天只犹疑了一秒,便直接再次深深落下…… 第21章十年 还在做梦的人睁不开眼睛,只觉得两片柔软在自己鼻息下辗转游弋,温润的触感让他身体彻底放松下来,然后脑袋一沉,被一只大手稳稳托住。 「咣当!」一个不明来源的闷响在身体右侧响起。 顾燃勉强掀开眼皮,发现自己正结结实实的窝在陆淮天身上,而右侧车窗外,周明远的大脸倏然映在玻璃上。 「卧槽……」周明远捂着被磕疼了的脑门,一脸震惊。 他知道顾燃有多招男生喜欢,更了解顾燃的取向,可脑袋里幻想过再多顾燃跟男生亲密的画面,也不及这一次眼见为实带给他的震撼。 张大的嘴巴像是脱臼了,半晌,一阵醋意席捲而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爽,反正看到有人亲了顾燃就是浑身难受。 「陆淮天!」他砸了一下车窗,「趁人睡着了占便宜呢,人顾燃愿意吗你就亲他!」 陆淮天白了他一眼,把怀里还在犯懵的人放回到副驾驶座上,然后打开车窗。 「吃饭了吗?」 「你管我吃没吃!」周明远扒着车窗就要拉车门,「顾燃你快下来,离他远点。」 「啊?」刚睡醒的顾燃显然还没闹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北门南街附近新开了家小龙虾店,我准备现在带顾燃去吃。」陆淮天说着把顾燃的安全带扣好,朝车窗外的人挑眉,「你,手别扒着我车门。」 「小龙虾?」周明远下意识捂着肚子,他从学校出来也是为了找食儿吃的,刚给顾燃打电话没人接,就准备自己出来买俩包子充飢算了,谁知道正巧碰上车里的场景,一时忘了自己还没吃饭呢。 「要不要一起?」陆淮天偏头乜了他一眼,启动了车子,「上车吧,大哥了,能不能别磨叽。」 「哦。」周明远揉了揉鼻子,打开了车门,乖乖坐进后座才蓦地想过来他刚刚看到的画面。 「陆淮天!」 「干嘛?」 「你不要脸!!」 绝尘而去的车厢里,周明远的喊声飘到风中,化作阵阵回音。 接下来连续几天的大雪几乎封了整座城市,男寝的水管一直没修好,顾燃又回不去家,无奈只能暂时搬进了——临湖别墅。 顾芳华除了有天晚上闲着无聊给他打了个电话念叨三亚气候有多怡人以外,再无消息。 捻眉倚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灰濛濛的天,不远处的湖面结了层薄冰,顾燃托着脸,数着树上扑棱着翅膀的小麻雀。 「顾燃,外面雪小了,我们去滑冰吧。」陆淮天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 顾燃身体一僵,心说又来了…… 自打他住进来,这人就没完没了的缠着他,一会嚷着要吃他做的菜,一会让他陪着打雪仗堆雪人,顾燃要住客卧他半夜就抱着被子一脸可怜样的躺地上,有时候就连去个厕所都要抓着自己一起…… 明明全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可陆淮天就是执拗的要顾燃永远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一旦脱离,他就各种找事儿。 像是怕自己跑了,又像是分离焦虑症。 有时候顾燃都觉得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这人好几年的欢乐时光,以至于陆淮天要在短短的几天里让自己一次性全部补齐。 荒谬,老子上辈子又不认识他。 「滑冰?」顾燃头也没回,「湖面压根没冻住,还滑冰呢,你一上去直接变冬泳了。」 「那去堆雪人好不好。」 「昨天不是堆了一个么。」顾燃恹恹的抬头示意他看窗外,「喏,人在院子里站的好好的呢。」 「他自己多孤单啊,我们再给他堆个男朋友吧。」陆淮天一脸的打鸡血样。 「昨天堆的那个不是男的么?」顾燃无语,「陆淮天,你要是闲的慌就去干点有意义的事儿行么,比如说,把晚饭做了。」 「陪我们家顾燃玩,不是有意义的事儿吗?」陆淮天走到他身后,「而且我想好晚上吃什么了,不用做,咱俩去院子里吃。」 「院子里?」顾燃抬头看着天上还在往下落的雪花,回忆突然就被拉到那不堪的曾经里。 其实上一世的顾燃是喜欢玩雪的,一到下雪天就撒了欢儿的往外跑,后来裴子俊因为这事跟他吵了一次架,他也就不怎么爱下雪天出门了。 记得那是一个飘着小雪的傍晚,他突发奇想的在外面支了个炉子,手忙脚乱了一下午又是腌肉又是穿串儿,本想着能给很久没互动的两人一些独处空间,可炭火刚燃起,就被对方的一句话给熄灭了。 裴子俊:「你是不是有毛病,感冒了就给我滚外边住去,传染我又要难受好几天!」 「不会的,这里有炉子,今天没风,不会冷的。」顾燃边说边倒腾炉子里的碳。 「想死你自己死,我告诉你啊,今晚你自己去沙发睡,别进卧室。」 白茫茫的雪地里,顾燃孤单又无措的站在那,直到裴子俊的背影消失在紧闭的大门里,阵阵寒气才从心口呛到鼻腔里。 第40页 再次看向窗外那个孤零零站在院子里的雪人,跟当年的自己,真的很像。 「顾燃。」陆淮天蹲在地上,抬头看向他,「又想什么呢?」 「啊?」顾燃一愣,「没,没什么,你刚说去院子里干什么?」 「吃烧烤。」 「什么?」顾燃瞪大眼睛。 「家里有碳又炉子,我下午叫外卖送了一些串好的肉和青菜来,下雪天去外面烧烤,肯定特好玩。」陆淮天握住他的指尖。 「可是,会感冒。」顾燃偏头看向窗外,「而且外面,很冷。」 「不怕,炉子是热的,我们可以烤火。」男人皎洁的目光带着期盼,「感冒了,我们还可以一起请病假窝在家里睡觉。」 顾燃:「陆淮天……」 「干嘛?」 「你……」 「我什么。」陆淮天顺手从抽屉里扯出几个暖宝宝,直接在顾燃身上一顿贴,「好啦,穿上衣服,咱们下楼撸串喝冰镇啤酒去喽!」 「……」 雪停了,室外温度很低,顾燃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尖,伸手去翻炉子上焦香四溢滋滋冒油的肉串。 炭火被烧的很旺,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肉被烤熟后的「噼啪「声,细嗅空气里的木质香气,舒服又惬意。 瓶装啤酒就那样随意的放在雪地里,一口下肚,凉的乍舌。 像是完成了自己上一世的夙愿,顾燃此刻胃里是满足的,心口是暖的,然后就开始不自觉地傻笑。 「又高兴什么呢,嗯?」陆淮天幽幽的靠在他旁边,眼含笑意的盯着他,「跟我说说呗。」 顾燃视线停在他的鼻尖上,不知怎得竟生出一种奇怪的亲近感,酒精上头,嘴边唿着白气,眼尾一下就红了,却笑着摇摇头。 他想说谢谢,可又觉得突然这样说像个傻子。 假设自己过去的八年是跟陆淮天过的,结局又会不会不一样呢,顾燃想。 眼前这个男人总是能恰到好处的了解自己的喜怒哀乐,适时稳妥的拿捏着顾燃的每个需求,他家境优越,长相身材更是万一挑一的拔尖儿。 这样优秀的人,会不会也有藏在心里不捨得拿出来分享的人呢,谁会那么幸运,被这样一个男人爱过呢…… 顾燃突然就想了解这人的过去了,他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陆淮天,你……」顾燃舌头打结,借着酒劲儿,把心里话吐了出来,「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啊。」 「有啊。」陆淮天说,「你。」 「我说认真的呢。」顾燃瞪了他一眼,「少拿我当挡箭牌,我说的是真正喜欢过,爱过的。」 「……」陆淮天沉默了很久,刚刚还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有。」 「啪」,烤炉上炸出一个油花,顾燃指尖一颤,眸子突然就暗了下来。 「哦,是,是男生吗?」顾燃声音很小。 「是。」陆淮天点头,然后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我爱了他十年。」 「十年?」顾燃惊诧的同时,心口却突然尖锐的痛了起来。 「对,十年。」陆淮天说,「我在他的视线之外,偷偷见了他千万遍,我那么了解他,可却连靠近他的资格都没有。」 「为什么,不,不表白?」顾燃声音越来越小。 「怪我自己……」陆淮天说到这里脸上难掩失落神情,「本来要去见他的那个晚上,我出了状况,就那样眼睁睁的错过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从别人口中知道他恋爱了,有四年的时间,我每天都在想他跟别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想到最后,我开始失眠,大把的吃安眠药,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医院,得了重度抑郁症。」 陆淮天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目光直直的看着烧红的炭火。 「四年后,我找到他,开始每天跟着他……」 「看他哭,看他笑,看他在巷子里跟别的男人牵手热吻,看他在冬天的雪地里一个人落寞无措……我无能为力,我躲在街角,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折磨着自己,痛苦的几近窒息……」 「那,他知道吗?」顾燃惊诧的看着陆淮天,他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外向明媚的少年,竟有过如此曲折的经歷。 「不知道。」陆淮天哑声道:「开始我以为他过的很好,后来才了解,他跟的那个男人,是个人渣,我无数次想灭了那个狗男人,可为了他,我都忍下了。」 顾燃喉咙越来越紧,「那你怎么不救他。」 「看着他受苦,我比他更想死。」陆淮天突然看过来,「可他是爱那个男人的,我知道。」 架子上的火越来越旺,烤盘上冒起黑烟,肉煳了。 顾燃连忙收回视线,把烧焦了的肉拿了下去。 舌尖泛起酸涩,眼前笼上一层化不开的雾气,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劲儿,反正就是心里闷闷的难受。 是因为嘴上说着喜欢自己的陆淮天也那样刻骨铭心的爱过别人吗?还是因为他爱了十年的男生,不是自己。 嫉妒从眼角眉梢溢出,他连忙掩饰般的眨眨眼,笑着道:「能被这样爱着,那男孩也算三生有幸了。」 「你真这么觉得?」陆淮天凑近。 「对啊。」顾燃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十年,你也真够能忍的了。」 手上麻利的翻转着刚放上的肉串,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第41页 「等一下,十年?」顾燃转头看向陆淮天,「你今年才十九,十年前你才几岁啊!」 陆淮天一口啤酒没咽下去,扑哧一下笑喷了。 「陆淮天!你个大骗子,我在这感动半天,合着你给我讲故事呢!」 不管不顾的扑上去就要收拾他,却被对方一把搂进怀里。 炭火忽明忽暗,一缕烟雾腾升起来又被吹散,顾燃胡乱挣脱了半天,最终倚靠在陆淮天的肩膀上,放缓了动作。 「陆淮天。」他说,「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我很喜欢……」 第22章不许走 「顾燃。」 陆淮天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你心跳好快,我听见了……」 夜深了,炉子上的炭火把皮肤映的温暖细腻,隔着厚外套,顾燃都觉得自己胸口的节奏超速了。 他紧张的想要推开陆淮天,手刚抬起,就被对方一把抓住,十指紧扣。 一个高挺的鼻樑骤然贴近自己的鼻尖,温热的触感从鼻尖滑向唇角。 「你要去哪儿?」低沉的嗓音贴近,像是在徵求意见,「你的嘴唇看上去好软啊,我想尝尝,可以吗?」 「啊?」 顾燃垂着睫毛,晕红的眼尾抖了抖。 他微微张开嘴,下一秒就被两片柔软激动的紧紧含住,舌尖轻易侵入,浅浅的温柔与热烈的缠绵不分伯仲…… 我一定是疯了,顾燃想。 银河泄在两人身后的冰面上,落进墨黑的瞳仁里,把满满的眷恋和溺爱揉进彼此难捨的唿吸中,齿缝偶尔漏出一两声细碎的呜咽,浓烈的渴望从洇湿的眸底放肆流淌。 顾燃,我爱你……十年了。 曾经无数站在你家门口想像着你会背着书包从里面笑着走出来,你是那片林荫路上最恣意洒脱的少年,是骑着单车经过我身边衣摆飞扬的心动,是我情窦初开时的唯一贪念,是我爱了十年,却不敢靠近的奢望。 现在你就窝在我怀里,被我紧紧抱着,你仰头青涩的回应着我的激烈占有,我只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这辈子,老天爷就算待我不薄了…… 这一晚,顾燃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置身一片茫茫旷野中,努力眺望,发现眼前竟是附中蜿蜒曲折的走廊,一个白衣少年的背影在视线的尽头逆着光,手里拿着一只马克笔,正在窗台上认真的写着什么。 顾燃努力想要靠近他,可双脚仿佛千斤重,无论他多想看清少年的脸,都无法挪动半步。 「你是谁?你在干什么?」他大喊。 少年一顿,幽幽的转身,此时一阵强光直射进顾燃的眼睛,刺的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顾燃。」一个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我在写,我爱,顾燃……」 「唔?你,你是谁?」 「啪!」什么东西断了的声音,顾燃勐地惊醒。 窗帘缝隙里透出一点天光,落地窗外一片白茫茫,昨夜的雪太大了,压断了树枝。 耳边传来均匀的唿吸声,勉强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香气四溢的温暖被窝里,目之所及的,是陆淮天那张过于优秀的脸。 鼻尖沁出冷汗,他缓缓舒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从那结实的怀抱里退出来,然后给还在熟睡的男人掖好被子,去洗了把脸。 厨房里的鸡汤面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顾燃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时间仿佛回到了自己大学毕业后的那几年,娴熟的料理只为了某人起床就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只不过现在躺在床上的男人,从裴子俊变成了陆淮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饭给陆淮天吃,一顿接着一顿,不厌其烦,更不知道一会那人醒了自己要怎么面对尴尬,他心跳依然很快,好像还没从昨晚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看着锅里烧开的浓汤,蒸汽飘散,想起昨晚那个滚烫的吻,余温似乎还残留在嘴角。 「唿!」顾燃涨红了脸,「酒精真是害死人。」 面端上桌,陆淮天刚好洗漱完,米白色的家居服宽松的罩在宽阔的肩膀上,露出颀长的脖颈,男生挑眉朝他微笑。 「早啊。」 「呃,早,早……」顾燃偏过头不敢看他,随后把脸埋进碗里。 「哇,鸡汤面啊!」陆淮天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语气更是浮夸至极,「我最喜欢鸡汤面了,以后可以天天吃么?」 顾燃翻了个白眼,昨天的皮蛋粥,前天的红烧鱼,大前天的小炒肉,这人都是一样的语气,一样的「最喜欢」。 连形容词都懒得改一下。 可一会儿就见底儿的盘子不会说谎,无论他做什么,陆淮天都能一点不剩的全部吃光,然后打个饱嗝,一脸期盼的询问自己下顿再给他做什么好吃的。 看着大口吸熘着面条的人,顾燃嘴角不受控的就扬了起来,做饭的人最希望看到自己辛苦的成果被认可,即便他不是厨子,可眼看着有人狼吞虎咽的肯定自己,还是难掩欣慰。 早饭草草结束,离上课的时间还早,顾燃在厨房里刷碗,门铃却突然响了起来。 临湖别墅一般人是进不来的,即便是园区里的其他业主,没有允许也是不能踏足半步。 顾燃满是泡沫的手停在半空,突然就有点害怕,他怕万一陆淮天的家人回来了,这个时间孤男寡男的在家里,待会要怎么解释…… 第42页 「顾燃,有人按门铃吗?」陆淮天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啊,对。」顾燃有些结巴,「要,要开门吗?」 「开吧,要是物业你叫他等我一会。」陆淮天说,「我在刮鬍子。」 「哦。」 听到物业两个字顾燃放松不少,他应声擦干手,然后想也没想就小跑到门口开了门。 一阵寒风吹进来,顾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再抬头,眼前出现一张面无表情陌生的脸。 说面无表情貌似不太贴切,应该说那是一张属于商业精英的自信脸庞,男人嘴角平直,从头到脚都修饰的大方得体,就连随意从大衣里露出的米色衬衫都价值不菲。 衬衫的牌子顾燃曾经在裴子俊的衣柜里见过,那高高挂起没来得及摘的价签让他看了一眼就咂舌不已。 这人显然不是物业。 「你好。」顾燃抓着门把手,「您是?」 男人没吭声,淡色的狭长双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眼神不算客气,但也还称得上礼貌。 「顾燃?」男人微微挑眉。 顾燃一愣,刚要开口,身后就传来陆淮天的声音。 「周南?你怎么来了?」 闻声,男人表情突然柔和,跟面对顾燃时判若两人。 「昨晚给你打了电话没接通,我就过来了。」男人绕开门口,像是无视顾燃的存在,「有些小事要亲自跟你商量一下。」 「哦,那进书房说吧。」陆淮天回身看了眼还在发呆的顾燃,安抚道:「宝贝等我一下,马上谈完咱们就去学校。」 周南始终没有回头,从侧面看过去,他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浅笑,只是周身散发的质感,让顾燃无法自控的自卑起来。 那人的自信刻在脸上,带着俯视一切的高高在上,那么不友好,却又那么得当体面。 顾燃有一瞬的难过,他摘了围裙,扔在椅子上,窝在沙发里嘟囔,「商量什么机密呢,还要两个人偷偷说。」 「不对啊,跟一个十九岁的小孩有什么商量的,这人还姓周……」顾燃翻了个身,「是之前在车上陆淮天接起电话的那个『周』吗?难道这人是陆淮天的助理?或是,管家?」 「不可能不可能,周管家听上去怎么也要四五十岁了,这人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 正心烦意乱的胡思乱想,书房的门就开了,周南走出来时表情内敛,却又像是藏着许多信息。 两人明显谈完正事了,周南忽略靠在沙发上的顾燃,站在厨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最近吃的怎么样?营养有按照我之前给你调配的比例做吗?」 「不需要。」陆淮天说,「顾燃每天变着法儿的给我做好吃的……」 「睡眠呢?」周南直接打断了陆淮天的炫耀,语气听上去十分刻板没温度,「房间这么多,没必要挤在一起,影响睡眠质量。」 「周南。」陆淮天有些不悦,「你现在的职责已经不在这栋别墅里了。」 「对不起。」周南立马道歉,却按捺不住的补了一句,「厨房有些乱,我怕你没有被好好照顾,毕竟以前都是我伺候你的一切饮食起居,现在交给别人我还是不放心……」 「周南。」陆淮天音调明显变了,「你可以回去了。」 「是。」周南立马闭嘴,乜了一眼顾燃,随后匆匆离开。 顾燃躺在沙发上一动没动,周南全程并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可自己就像是被扇了好几个巴掌一样难受。 这人把自己当什么?陆淮天的保姆?佣人?还是伺候妥帖的床伴…… 周南的每句话都明显是冲着自己说的,顾燃不傻,他能听出来。 还有那句「以前都是我伺候你的一切饮食起居」,更是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伺候?怎么伺候…… 陆淮天如临大敌般看向明显脸色不对的顾燃,连忙蹲在沙发底下灭火。 「周南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一张冰块脸,没有一天不絮叨些没用的,在我们家做事的年头多了,职业病。」 「从小?」顾燃睨了他一眼,「从多小?」 「呃……从,从我十三岁开始,他爸爸在帮我爸的忙,他就派来跟着我。」 「哦,啊。」顾燃语气轻佻,随后快速拨通了手机里的一个号码。 顾燃:「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头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淮天就一把抢过手机。 「顾燃是问你们玩的怎么样,哈哈。」陆淮天接过电话就赶紧找补,「您跟由姨好好玩啊,不用着急回来,我俩在一块天天学习吃饭特和谐。」 那头说了什么顾燃听不见,只能听见陆淮天一直「对对对,好好好」,紧着陪笑脸,最后应该是把顾芳华哄的放心了,这才挂了电话。 一抬眼,顾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穿鞋了,陆淮天一惊,赶紧上前横在门口。 「让开。」顾燃语气淡淡的。 「不让。」 「找你的管家给你做营养餐去,人家专业的,什么都会干。」顾燃用力推开他,「不像我,饭做不好,厨房也收拾不干净,还影响你睡眠!」 「噗!」陆淮天一下没憋住,笑出了声,随后长长的睫毛骤然贴近,「顾燃,你吃醋了。」 「吃你妹!唔!~」话没说完,陆淮天的齿贝侵袭而上,这次不是亲,而是把他的两片嘴唇紧紧咬在了一起。 第43页 「唔~嗯嗯……」顾燃气的不行,无奈的同时又恼火为什么这人非要用这么强势的方式表达占有。 「你松开,嗯!」顾燃在鼻腔里哼哼。 「不许走。」陆淮天锋利的齿间松开,「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 温软的薄唇狠狠覆上用力吸吮,顾燃一时腿软,险些栽倒,却被一双大手紧紧包裹进怀里,抵着门,激烈的占有。 刚刚还通红的眼眶逐渐黯淡,灼灼燃烧的怒气也瞬间消了一半。 他一边享受着这份舒服的侵略,一边暗暗的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明知道不该触碰这份禁忌,却还是忍不住被陆淮天狠狠吸引。 仿佛数九寒天被泡在热水里,让他除了贴在这个即将把自己吻到窒息的男人身上以外,别无他法。 我特么一定是中邪了,顾燃想。 麻痹了数年的神经被陆淮天恰到好处的激活,他不由自主的靠在那结实的怀抱里,他开始放弃抵抗,他病入膏肓般汲取着男人身上好闻的气味。 他沦陷了,投降的有点彻底…… 第23章草莓蛋糕 接吻一旦被设定成习惯,从此就如滑坡般一发不可收拾。 陆淮天像一只被遗弃了很多年的大狗狗,重新回到主人身边的下意识动作就是——有事没事都要把顾燃扑倒咬两口。 北城的冬季总是频繁落雪,顾燃趴在落地窗前的写字檯上,一边整理着周明远发来的私活要求,一边望着院子里的雪花发呆。 顾芳华的蜜月之旅快结束了,驾校的学习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窗外的世界很安静,一如他此刻安定的内心,可陆淮天偏偏就像平静湖面里被贸然投掷的一颗小石子,总是能激起他内心的奇奇怪怪的涟漪。 蓦地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裴子俊了。 那个曾经跟自己痛苦纠缠了八年的男人,那个他爱了八年,即便自尊被肆意践踏的几近绝望都没想过要离开的男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忘。 顾燃偶尔也会反思,反思自己那几年为什么会那样的软弱,任由裴子俊日復一日的**暴力,也未曾有过一丝反抗。 是因为顾芳华的突然离世么,祭奠的白花在灵柩上空飞舞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裴子俊,所以顾燃只能死死的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胆怯,他害怕,他懦弱,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再也没有亲人的未知未来,他沉迷于依赖,然后在上瘾的逃避里迷失了自我…… 不可否认,上一世顾燃把裴子俊当成自己最后且唯一的亲人,而裴子俊,只觉得顾燃是一个自己早就玩腻了的玩具。 思维上出现偏差,两个人註定走向悲剧。 如今一切都从头开始了,甚至在自己跟陆淮天接吻的那刻起,仿佛心里已经烧成死灰的残骸,再次被点燃了。 可对于完全接受陆淮天这件事,顾燃依然踟蹰不前。 经歷了一次长达八年的失败感情的后遗症,就是那个恣意洒脱的少年被剥夺了重新爱上一个人的勇气,即便接下来的那个人称得上顶级优秀,他依然心有余悸,蹑手蹑脚。 那人越是熠熠发光,他越是不敢靠近。 「嗡!」手边的电话打断了他无尽的思绪。 周明远:【看新闻了吗?】 顾燃:【神马?】 周明远没再说别的,而是直接甩过来一个连结,顾燃点开,是一则新闻头条。 ——鸿远集团开展大学生培育计划,在本市甄选大一至大四的艺术设计类学生参加集训并评比,优秀者可直接进入集团实习,成绩突出者,毕业即可留在集团成为正式员工。 「鸿远集团……」顾燃盯着那段不算长的文字,回忆又一次不堪重负的被拉扯回毕业那年的夏天。 那一年,鸿远集团的校招可谓惨烈,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都不为过,一轮又一轮的筛选过后,只剩十人争夺仅有的三个名额,裴子俊显然已经力不从心,在最后一轮比赛的现场,他作弊了。 他在离交卷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趁面试官不注意的间隙,强行跟顾燃换了作品。 十五分钟,面对被突然换走的考卷,顾燃别无他法,最终在铃声响起的那刻,把裴子俊那张本不完美的设计作品用尽全力改良完成。 结果成绩出来,本不报任何希望的顾燃,竟直接拿下第一名,与此同时,鸿远集团突然改变招收名额,从开始的三人,直接变成仅录取一人。 顾燃被鸿远集团录取了,而裴子俊用作弊得来的作品,位列第二。 顾燃永远忘不了成绩出来的那个晚上,裴子俊拉着自己的手,说的那番话。 裴子俊:「宝贝,你放弃吧,你是第一名,你放弃了,我就能进鸿远集团了。」 「为,为什么?」顾燃不解,「咱们俩谁去不都是好事吗?哥,你说过,我们是一体的……」 「就是因为我们是一体的!」裴子俊音调突然高了起来,「为了我们的未来,也该是我进鸿远集团!」 顾燃被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对方攥的更紧了。 「宝贝,对,对不起,我就是有点着急了。」裴子俊缓了缓声音,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头,「你也知道,你性格太软了,大企业哪里跟学校一样单纯,尔虞我诈你根本应付不来的,这方面我比你懂的多,等我在鸿远集团站稳脚跟了,到时候把你弄进去,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第44页 「可我……」 「别想了。」裴子俊打断他的犹豫,「相信我,哥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到时候咱们会住进大别墅,开豪车,你每**来伸手饭来张口就行了,我会让我的宝贝一辈子都幸福……」 顾燃:「……哥,你真的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当然!」裴子俊斩钉截铁,「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我发誓……」 人生的选择有时候是身不由己的,也许某个不经意的节点,就会改变自己的一生,就在顾燃主动放弃机会沦为无业游民的时候,裴子俊的人生,却从此走向了他想要的巅峰。 再后来顾燃也曾辗转了几家业内优秀的大企业,可都被裴子俊以经常加班早出晚归为由勒令他辞职,而那句「等我在鸿远集团站稳脚跟了,到时候把你弄进去,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也成了一句根本不必追问的空话。 短短两年,顾燃就从一个意气风发的优秀毕业生,沦为一枚只能在小公司里庸庸碌碌过活的弃子。 往事如过眼云烟,一晃经年,再次看到鸿远集团四个字,顾燃的心还是跳的厉害。 那是他的理想,也是他在午夜梦回都始终意难平的遗憾。 手机屏幕暗了下来,又被顾燃按亮,他仔细盯着那段话又读了好几遍,然后指尖颤抖着果断在报名栏里,打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燃。 十九岁的顾燃。 这次的他,不再畏惧,不再妥协,即便最后结果不遂人愿,他也不会再像当年一样,为当初自己的错误决定而抱憾终生。 「顾小燃,忙什么呢?」陆淮天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他倚着门框,笑意挂在嘴角。 「啊,没,没什么。」顾燃收起微表情,吐了口气,「刚周明远给我发了个连结,鸿远集团弄了个大学生培养计划,你听说了吗?」 「哇哦,是么。」陆淮天声音没什么起伏,连那句感嘆词说出来,语气都透着平淡。 「陆淮天,这可是鸿远集团。」顾燃对于他的这个态度十分不满,「你知道鸿远集团有多牛吗?」 「那,说来听听。」 「它是北部地区最大的地产开发公司,业务涵盖星级酒店,高奢办公大厦,电影投资,连锁影院,大型商场住宅,这么说吧,你随便站在咱们市的任何一条街道上,几乎就站在了鸿远集团开发的商业用地上。」 「哦,那是挺牛的。」陆淮天挑眉朝他咧嘴笑,「那你报名了吗?」 「报了。」顾燃举起手机晃了晃,「刚刚填上名字,还没录入详细信息。」 「你也要报名吗?」顾燃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兴趣。」陆淮天垂眸,「我只要守着你就够了,保护好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顾燃就好,其他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顾燃一愣,这话说的是在太暧昧,甚至有些偏执,他迷茫的看着眼前突然严肃的男人,却根本读不懂他眼里的情绪。 他不理解这人对自己究竟有着多深的执念,他们认识也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可这人的执拗却像是根深蒂固的扎进了灵魂深处,坚固的让人心慌。 「陆淮天,你有什么梦想吗?」顾燃这话一问出口就后悔了,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貌似并不太需要那玩意。 「有啊。」陆淮天回答的很快,「我的梦想就是我的顾燃能完成属于他自己的梦想。」 「什么啊。」顾燃不屑的揉了揉鼻子,「我是说你自己的梦想,就像我想有一天能迈进鸿远一样。」 「你会的。」陆淮天声音沉沉的,却带着说不出的坚定,「你不光会凭实力进鸿远,以后还会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节节高升,你会成为很多人的理想,站在最高的地方发光,你可以,顾燃,你真的可以。」 突如其来的笃定让顾燃有些不好意思,他抿紧嘴唇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你就不想去鸿远集团试试么,这次的培训计划实在是难能可贵的机会,虽然你不缺钱,可以后毕了业,总要迈进社会吧,你早晚也要自食其力面对生活。」 「唔……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哈。」陆淮天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脖子,「那要不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什,什么陪我啊。」顾燃有些不好意思,「是为了你自己,还有,你要好好了解一下鸿远集团,别到时候面试官问你对企业的了解,你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世界上应该没人比我更了解鸿远了吧……」陆淮天下意识小声脱口而出。 「什么?」顾燃显然没听清。 陆淮天连忙捂住嘴巴:「呃,我是说,我会好好了解的,放心,绝对不给我们家顾燃丢脸。」 看着眼前这个十分不着调又一脸青涩讨好自己的大男生,顾燃心尖儿一软,视线停在男生突出的喉结上,突然恶俗的想着那样干净白皙的地方,实在是太适合留下点什么了…… 随后又为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奇怪又羞耻的反应而感到难堪。 「晚上吃什么?」顾燃生硬的转移着自己的视线,「我去做。」 「我想吃……」陆淮天一把抓过顾燃,拦腰贴近自己,「草莓蛋糕。」 「草莓,蛋糕?」 不等顾燃眨眼,陆淮天突然低头在顾燃修长的脖子上印下一片红痕。 「这样的草莓蛋糕,你会做吗?」 第45页 「我……唔!」 寂静的房间里,某人被堵住嘴巴发不出声音,下一秒被松开的瞬间,强势进攻的一方却换成了眼尾晕红的顾燃,而陆淮天的脖子上,也立马留下点点斑驳的爱痕…… 「是,是这样吗……」顾燃喘着粗气,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顾燃。」陆淮天震惊于顾燃的突然主动,他喉结滚动,墨色的瞳仁笼罩着水汽。 「别这样……」他说。 「为什么?」顾燃问。 「因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把持住自己火烧的欲望,顾燃,我真的,快疯了……」 话音未落,毫无章法的唿吸在两人之间瞬间腾升,顾燃再次被按在墙上强势掠夺的时候,抬手紧紧抱住了陆淮天的脖子…… 第24章周南 鸿远集团的消息一出,在全市几乎掀起了不小的巨浪,连带整个大学城下属的所有艺术类设计专业学生,全跟着沸腾了。 都是年纪相仿的大学生,这种时候没有谁愿意甘拜下风,毕竟机会是那样公平的摆在那,不管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还是压根叫不出名字的小透明,此刻,他们都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而终点,是那个叫鸿远集团的,上市公司。 一时间,艺术楼的教室上空都充斥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危险气息。 「顾燃,你听说了么。」周明远伏在桌子上话说了一半。 「听说什么?」顾燃把衬衫的领子往上扯了扯,生怕脖子上的「草莓蛋糕」被发现。 「黎清也报名了。」周明远说,「然后又被退回来了,现在正在主任办公室里闹腾呢。」 「他闹腾什么?」顾燃不解,「他不是雕塑系的么,鸿远的要求是艺术设计专业。」 「是啊,可是没人会在这件事儿上甘心被拿掉的,刚路过隔壁油画系,听说还有好几个要转专业的,这帮人都特么疯了。」 「那你报名了没有啊?」 「还没。」周明远恹恹的,「我不敢,也不想给学校添麻烦,到时候把我刷下来还得特意多写份通知发给我,多累的慌。」 「你怎么知道你就肯定过不了?」 「那你知道光咱们学校艺术类下属的设计系全算上就有多少人吗?大几百了,这要是全市的都加在一起……」周明远咽了咽口水,「况且,听说每个学校要先进行一轮筛减再送去鸿远集训,限额十人。」 「十人?」顾燃瞪大眼睛,「你是说,咱们学校有资格报名的人里,最后能去鸿远集训的只有——十人?」 「是啊,校内公告栏都写了,况且大一新生本来就不是主要招收对象,学校的意思也是尽量先可着大四即将毕业的优先。」周明远拿起手机无聊的翻了翻,又烦躁的放下,「机会是挺难得,可十人,咱大一的还有个屁的竞争力,简直形同虚设。」 顾燃澄亮的眸子瞬间暗了下去,这次的竞争明显比上一世毕业校招更恐怖,因为这次他不仅要面对跟自己同期的同学,还要跟上跨三个年级的学长学姐们抢名额。 虽说自己专业能力尚可,但本学年基本不在重点考虑范畴之内,学校极有可能只意思意思在大一抓一个交下差。 抑或是,连意思也不意思了,直接在大四学年择优录十个完事。 他迷茫的看向教室门外正在打电话的陆淮天,这种极其心慌的时候他很希望这人能离他近一些,哪怕只闻到那人身上的好闻气味,也能让他此刻不安的心得到些许慰藉。 可陆淮天看上去似乎脸色不太好,紧锁着眉头正跟电话里的人争论着什么。 走廊上,陆淮天正在极力压低声音。 「不是说好只在本校招收吗?为什么把范围扩大到了全市?」 「因为这样才能做到绝对公平。」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刻板蹈矩,「集团每年只招收极少量的应届毕业生你是知道的,如今的培训计划已经是打破常规不合常理了,如果只在本校招,那社会舆论会直接指向鸿远的不公……」 「周南。」陆淮天打断他的话,「我们之前不是这样商量的。」 「之前我也不知道你会为了一个顾燃,闹这么大的动静。」周南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淮天冷冷的问。 对面的男人顿了一下,半晌,才隐隐开口。 「你是怕他做不到吗?」周南语气依然淡淡的,可对顾燃的不屑却满满的溢出,「我记得你说过,要让他凭自己的本事进鸿远的,现在是要给他单独开后门的意思吗?」 「周南,我从来不担心顾燃做不到,而且我也说过,能不能进得去,要看他自己。」 「那你在纠结什么?怎么,缩小竞争对手范围,难道不算作弊吗?」 「周南。」陆淮天压制不住音量,「你知道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你...」 「也不是不可以,您一句话,我这边直接吩咐他们取消所有计划,点名破格录取他顾燃就可以了,给他个什么职位您说了算,或者您一高兴把整个鸿远送他了也未尝不可,这样也不必大费周章的弄什么集训那么麻烦了。」 「周南!」陆淮天咬紧的齿缝里露出隐忍的声调。 气场的绝对压制透过听筒传导而去,周南即刻意识到自己似乎失态了,连忙调整好情绪低头道歉。 「对不起,我,我说错话了,我只是……」 「我要顾燃凭自己的能力进鸿远没错,可学校现在极有可能因为限制人数问题而只选择大四应届学生,这还何来的公平可言?」 第46页 陆淮天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明白,周南在自己身边这几年,一向恪守本分尽职尽责,更是从不会说出这样越矩无常的话来。 记忆里的他是安静的,顺从的,遇到再复杂的问题都能信手拈来,几年如一日的云淡风轻甚至让陆淮天都忘了,周南并不是台精密运转的机器,他也会有情绪,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小天。」周南声音明显降了下来,他很少这样叫陆淮天,因为他一贯的职业素养不允许他这样叫对方,而此刻,他却意外的卸下了坚硬的外壳,露出柔软的内里。 「我想知道,如果他真的进了鸿远,你的身份,还能瞒多久。」 「我没有什么想要瞒他的。」陆淮天说,「只是现在还不是跟他坦白的最好时机。」 「还有一个问题。」周南声音越来越小,「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陆淮天一颤,他想像不到一向雷厉风行的男人,如今怎么也会问出如此脆弱的问题,他转头朝教室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说过了,现在你的工作重心要全部放在集团,我的事家里的事都不需要你操心,我跟顾燃在一起,一样被照顾的很好。」 「可我不好……」周南憔悴的声音夹杂着沙哑,「小天,我想回家了。」 像是藏着无尽的委屈,此刻全部泄洪般的决堤而出。 「这么多年,我早就已经习惯在你身边照顾你的衣食住行了,每天想着打理好你的一切,怎样调理你的饮食,连做梦都在研究你的衣服要如何搭配才得体……为什么顾燃来了我就要离开,凭什么我还要为他的未来铺路!」 陆淮天:「……」 周南:「还有,回国那天……你身上带着那么重的伤,他都知道吗?要不是因为他……」 「周南!」陆淮天厉声喝止他的言语无状,「你是不是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不是。」闻言,周南有些慌了。 「好了。」陆淮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别说了,做好你分内的事,其他的,不用你管。」 说完,挂断了电话。 周南的极度反常让他很不适,就像胸口堵了一团米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觉得十分不畅快,却又不知该怎么解决。 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前那一条凹凸不平的瘢痕,那里被利刃划过的痛楚仿佛还停留在肌肉记忆里,他记得刀尖上的鲜血一滴一滴淌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仿佛是雪地里绽放出的一朵朵妖冶的花…… 「在干嘛呢?」顾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嗯?」陆淮天连忙调整好表情,转身时嘴角还不忘扯出一个刻意的弧线,「没干嘛,教室里太闷了,出来透口气儿。」 「你,好像在跟谁吵架。」顾燃上前靠近他,有些忧心的问:「我刚过来的时候听你在喊周南的名字,他……」 「你听错了。」陆淮天一扫刚刚的阴霾情绪,听到顾燃的声音,心情也好了大半,「没有吵架,就是简单的说事情,别担心。」 「哦。」顾燃垂眸,「我就,随便问问。」 陆淮天露出洁白的齿贝,抬手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髮,「天气预报说今晚又要下大雪了,我们在家煮火锅吃好不好?晚上八点正好有球赛,巴西对德国,我们可以窝在沙发里边看边吃……」 「呃……」顾燃迟疑了一下,「今晚我爸跟由姨回来,刚刚给我发的信息。」 「啊?今晚就回来了吗?」陆淮天开始结巴,「怎么这么快。」 「嗯,是挺快的。」顾燃仰头看着他,长长的睫毛轻微抖动着,「那我今晚……」 「你要走吗?」 「你希望我走吗?」 顾燃的眸底透着水光,他知道,顾芳华一回来,他就没理由继续留在陆淮天家了,记得刚搬进来时见天儿的盼着他爹快点回来,现在真的回来了,他又隐隐的开始难受。 「可以不走吗?」陆淮天把下巴放在顾燃的肩膀上,「爸回来了你也住在我这行吗?」 「我……」 「留下吧。」陆淮天在他耳边喃喃,「我需要你,顾燃,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还有很多话没说完,我想让你了解我,完全融入我的生活,我还有许多藏在心里的秘密要跟你分享,我们不分开,一秒也不分,好不好……」 脖颈处被徐徐的热气包裹着,顾燃舒服的闭上眼睛,细嗅着男人身上的清冷香气,整个人软的一塌煳涂。 然后鬼使神差的,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那,我不走……」 「叮~」手机弹窗跳出一条信息。 顾燃手臂穿过陆淮天的腰身,抬手看了一眼屏幕。 是校内公告栏发布的最新消息。 ——鸿远集团最新消息,培训计划集训人数由每校提供十人增至十二人,且人员需平均分配,即从大一至大四每个学年定额招收三人,不得擅自更改,特此通知。 第25章同居 顾芳华的飞机晚点了,拖着大包小包的老两口一时竟有些适应不了北城的寒冷天气,一出机场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爸!」 大雪深处,陆淮天和顾燃远远的朝他们招手,通红的鼻尖埋在围巾里,脸上挂着的欣喜却藏不住。 四人绕着停车场转着圈的寒暄了半天,直到由姨实在冻得受不了了,这才热热闹闹的放好行李上了车。 第47页 穿过闹市区,车子往夜的尽头驶去,晚饭陆淮天本来预定好了饭店,可由姨说她好久没做饭有些手痒,三个爷们拗不过一个女人,最终决定回家吃。 温馨的二层小楼许久都没有被暖橘色的灯泡点亮了,顾芳华声情并茂的讲述着三亚的所见所闻,由姨的一桌好菜不知不觉已经麻利的端上了摺叠方桌。 一壶小酒,四人桌欢笑不断,顾燃趁着酒劲儿,张了口。 「爸,你这刚结婚,我住家里不方便,要不我还住陆淮天家吧,反正他家房间多。」 「干嘛,大别墅住惯了,嫌弃你爹这小二楼了?」顾芳华撂下酒杯,眯起眼睛。 「哪会啊,这不是给您二老腾地方么。」顾燃低眉顺眼的给他爹满上酒,「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要还跟家住,你不说我也知道你都快烦死我了。」 「你们寝室也有人结婚了?」顾芳华撂下筷子,「你也得给人腾地方?我是没给你交住宿费还是你让学校开除了?」 顾燃:「……」 「顾燃最近在为鸿远集团的培训计划做准备,住寝室太吵了,我那安静些。」陆淮天连忙端起酒杯跟顾芳华碰了一下。 「少忽悠我,你俩偷偷摸摸背着我干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顾芳华咂么了一口小酒,「是不是以为我老了,煳涂了,什么都不明白了。」 顾燃身体跟着一抖,像是要被眼前这个极度了解他的亲爹看穿了摸透了,那双酒精薰陶出的凌厉眼神扫描到他的五脏六腑,突然就让人心虚的打了个冷颤。 「我们,能,能干什么……」顾燃声音小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你俩能干的事多了,要我说还是自己坦白?」顾芳华酒劲儿上来,直接一拍桌子。 这下陆淮天也慌了,手里的杯子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妥,桌子下隐藏的有力指节轻轻握住顾燃冰凉的手腕,仿佛这样才能给彼此一个面对暴风雨的勇气。 「叔,是我!……」 「见天的打游戏!」 顾芳华和陆淮天几乎一齐张的嘴。 陆淮天:「……??」 顾芳华斜睨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周明远都告诉我了,说你俩一放学就往家跑,不是着急组队是干什么。」 空气凝固了两秒…… 顾燃:「爸,你什么时候又跟周明远联繫上了?」 「你管我呢,我想联繫谁联繫谁。」顾芳华脸颊晕红,打了个酒嗝儿,「业精于勤荒于嬉知道什么意思不?年纪轻轻的在该努力奋斗的时候就知道打游戏,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别以为考上大学就高枕无忧了,再这样下去我看毕业了谁要你!」 「知道知道,叔,您说的太对了!」陆淮天刚刚差点到嘴边的『坦白从宽』被生生咽了下去,然后连忙弯腰举杯,「我俩保证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这还差不多。」顾芳华仰头干了杯中酒。 「行啦,这么大的孩子有几个不爱玩游戏的。」由姨赶紧给他夹菜,「不耽误学习就行,这小哥俩在一块不打架就不错了。」 「哼。」顾芳华鼻子一皱,「我是不管喽,岁数大了,不过小天儿,你比他懂事,别什么事儿惯着他,再不务正业你就替我收拾他。」 「好嘞!」陆淮天连忙把杯底儿的酒喝了:「叔,顾燃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顾燃咽了咽喉咙,抬手擦了擦刚刚惊出的一脑袋冷汗。 由姨的手术提上日程,顾燃也彻底搬进临湖别墅了,他在家里,也确实不方便顾芳华照顾。 整箱的衣物堆在陆淮天家诺大的衣帽间里,满满的都是顾芳华和由姨给他收拾好的大包小裹。 行李都是叠的整整齐齐的,顾燃只需要挂起来就好,熨平的毛衣一件一件穿插在陆淮天的高档衬衫中间,细嗅空气里两个交融在一起的气味,仿佛从此他就挤进这人的全部生活了。 这感觉很治癒,也很奇妙,莫名的归属感甚至填满了原本空虚的内心。 「陆淮天。」顾燃在衣帽间里喊,「冰箱收拾完了吗?」 「来啦。」拖鞋跟地板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门被推开的瞬间,陆淮天发现某个小朋友正坐在一堆衣服上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 「由姨带的饺子包子粘豆包都冻上了,咱爸自己做的牛肉酱也放冰箱了,椰子汁喝完了我刚订了两箱,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小可爱。」 「陆淮天,你陪我一起收拾好不好。」 「收拾就收拾,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卖萌可耻。」 「我哪有。」顾燃抿嘴,「你不用动,就坐在这陪我就好。」 说完,一把拉过还站在门口的陆淮天,把他按坐在箱子上,「你就坐这,看我收拾。」 不得不承认,重生后的顾燃是任性的。 上一世的他其实有很多次搬家的经歷,从一间简陋的出租屋搬到另一间,但裴子俊却从没有参与过一回,确切的说,是连这样看着顾燃收拾都从未有过一次。 每次的理由不是忙就是有应酬,所以即便搬家是个麻烦又繁复的事儿,他也不得不独自面对堆满屋子的行李和厨房里一片狼藉的锅碗瓢盆。 多年的孤独磨得他早就没了脾气,他习惯等不到那人的任何信息,习惯于把出租屋里的行李一件一件拆开慢慢整理,可如今却固执的非要陆淮天坐在身后陪他一起。 第48页 哪怕不动手,也要这人在自己身边,即便只能感受到他轻微的唿吸,也可以完全心满意足,他需要超额的陪伴,要眼前这个男人填满他的一切荒芜,更要被充足的安全感牢牢包裹。 说到底,顾燃貌似更像是在跟自己想像并设定的一个男人谈恋爱。 可陆淮天却不这么觉得,他的顾燃需要他,这比任何事都来的让他高兴。 温热的指尖触碰到腰身,顾燃身体一抖,手里的衣架来不及挂进衣橱,就被一个不容反抗的力道抱进怀里。 「我好像做不到不动手……」陆淮天嘴角上扬,「要不我只动嘴,行么?」 「你就不能消停待会。」顾燃挣扎着想要起身。 「听上去挺简单的,可做起来有点难。」陆淮天把人搂的更紧了,抬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一转,温软的舌尖迅速撬开唇齿,一个占有欲爆棚的吻紧紧覆上。 「唔!」顾燃手脚并用的挣扎,那齿贝顺着下巴滑下,细细密密的在他脖子上咬了一排牙印。 顾燃仰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颤抖的皮肤来不及放松,突然觉得一只大手伸进衣服,细腻光滑的身体勐的紧绷起来。 「陆淮天!」 「叮咚!」 楼下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勐烈上升的室温,被这一声门铃给紧急叫停。 「不会又是周南吧……」顾燃神情有一丝慌张,压低的声线带着紧张,「你去给他开门吧,我在楼上待着,他走了我再出来。」 「干嘛?」 「不干嘛。」顾燃恹恹的,「不喜欢被人阴阳怪气不行么。」 陆淮天额头抵着对方的眉心,他清楚的知道顾燃的牴触点在哪儿,其实最近他也不想见周南,他怕那人又会说出什么让顾燃不舒服的话,更怕那双看向自己时充满期待的双眼。 「那要不,一起去?」陆淮天眸底一亮,随即一把托起他的屁股,直接面对面站着把人抱了起来。 「干什么?」 「下楼,开门。」 奇怪又羞耻的姿势从衣帽间一直持续到一楼门口,顾燃像只不知所措的小猫,通红的脸颊贴在对方脖子上,背对着大门的身体在陆淮天按下门把手的时候,还是几不可查的抗拒了一下。 可也就是那么一下,毕竟面对门口的人是陆淮天,他不嫌丢人,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怕的。 冷风从背后吹起,顾燃还是扭头撇了一眼门外。 一个略微憔悴的身影站在台阶上,青色的胡茬看上去老了好几岁。 「顾燃?」门口的男人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潘宇?」顾燃更是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还被陆淮天牢牢的箍在腰间,连忙羞赧的退了下来。 「你怎么进来的?」陆淮天语气淡淡的,「这是搬进临湖的别墅区了?」 「没,没有。」潘宇声音很小,「跟物业磨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只给我五分钟的时间……」 陆淮天:「……」 潘宇咽了咽喉咙:「陆少,给条生路吧,你知道的,我弟弟还在国外念书,需要学费。」 开门见山的乞求十分突兀,顾燃愣了一下,潘宇家最近接二连三的在出事,连他都略有耳闻,就连新开业的那间pub,都在短时间内迅速被查封了。 之前还以为是经营上出了什么问题,可今天潘宇的突然到访,字字恳切,才让顾燃恍然发觉,原来他,是真的不了解眼前这个陆淮天…… 「之前潘晓的事,都是我的错,我认我道歉,你看那间pub不顺眼我关了都可以,但是我们家的其他产业……」潘宇眸底黯淡,又急迫的上前一小步,「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我发誓,裴子俊收买潘晓让他找你麻烦这事,我是真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顾燃在身边的缘故,陆淮天只幽幽的看着眼前这个十分颓废的人,全程一言未发。 「顾燃,顾燃咱们也算有交情的,你帮我说说,行吗?」潘宇见对方不说话,连忙求助愣在原地的顾燃。 「啊?我?」顾燃茫然的看向陆淮天。 「顾燃什么都不知道,你跟他说不着。」陆淮天终于开口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诶,好好,那,那我回去等消息。」 没等潘宇说完,别墅的大门就被关上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顾燃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一时语塞。 他想像不到一个整天跟自己温柔软语嬉皮笑脸的男人,在外面竟是这样狠厉无情。 能让一个富二代低三下四的上门道歉,能让一间生意红火的pub新店直接消失,还有潘宇家的其他产业似乎也已经被一双无形的手腕强势打压…… 裴子俊被瞬间卸掉的下巴,要潘晓在这座城市消失时的面无表情,顾燃能看到的仿佛只是海平面上的冰山一角,而冰面以下,是他看不透也无法触及的寒冷深渊…… 他突然有些害怕。 「陆淮天。」顾燃回身看向他,「如果有一天你厌恶我了,我会是什么下场……」 第26章官宣 「你这辈子只会有一个下场,要么被我纠缠到鱼死网破,要么被我捧在心尖儿上度过余生,你想选哪个?嗯?」 半威胁的语气配上微挑的眉尾,那个只在顾燃面前不着调的陆淮天又回来了。 「不过二选一,反正你都是跑不了。」他嗓音上扬,却带着不容小觑的压迫感。 第49页 「凭什么,我卖给你了?」顾燃无语,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一个宽阔的肩膀挡住去路。 「干嘛?」 「不干嘛,看看我可爱的小男朋友是不是害羞了。」 「你滚,我们只是同学,少跟我套近乎。」 陆淮天笑了,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哦,那这位同学,你手往哪儿放呢?」 顾燃一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掌环在那人的腰上了,许是那没有一丝多余脂肪的腹肌实在太好摸,以至于下意识的动作连自己都没察觉到。 「要你管!」顾燃抬手一推,丝毫没有撼动对方,却被他重新拉回来搂在怀里。 「放着吧,顾燃,我喜欢你这样摸着我。」陆淮天说着,把他的手继续搁在自己的腰上,「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有真实感,才能踏踏实实的感受到我是真的在拥有你……」 顾燃差异的抬起头,发现陆淮天正认真的看着自己。 「又开始胡言乱语了。」顾燃嘟囔。 陆淮天鼻尖轻蹭他的睫毛,「顾燃,你不知道,我其实已经爱你很久很久了。」 「哪里久了,你认识我才几个月……」顾燃被迫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语气里满满的嫌弃,「你是当我不会数数吗?」 「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上辈子,我就已经在你看不见我的地方,偷偷爱了你很多年了……」 「干嘛?这又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么?」顾燃斜乜了他一眼,「故事大王又要开始编故事了,今天是新版本还是上次那个十年爱而不得剧本的续集啊。」 陆淮天轻笑一声,摇摇头,「那不讲故事了,要不先把刚才没干完的坏事干完吧。」 「什么?!」 顾燃话音未落,大腿根就被两只大手轻轻一托,双脚立马悬空了。 「回衣帽间,继续欺负媳妇儿去喽!」 「你放屁!老子是你爹,放我下来,救命啊!」 窗外北风唿啸,诺大的别墅里充斥着陆淮天不怀好意的狼嚎,而彼时两个少年的心,却如同壁炉里的噼啪作响的干柴,一丝星火,燎起整片荒原…… 鸿远集团下达通知的第二天,学校内部的筛选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统计好的报名人数按各专业导师综合评分排序,先刷掉了一大半的人选,剩下的同学要面临三轮面试加上专业课考核,最终按名次录取。 顾燃一贯的好成绩自然能顺利进入到核心环节,接下来的三天里,从密集的面试到手绘专业考试,从设计发散能力到独立完成小型项目全部捋下来,整个人仿佛蜕了层皮。 幸亏很多考题上一世的顾燃都算有所涉及,所以面对这样大体量的轮番折腾,还算是能游刃有余的一一解决。 他能理解学校这般地狱式的考核意欲何为,毕竟l大在全国也是排得上名号的重点高校,所以这次送到鸿远集团的不光是培训生,更是学校的口碑。 最终能留在集团的本校学生越多,意味着学校未来的生源也就更优秀。 顾燃的精神这几天像是一根拉紧的橡皮筋,绷的死死的,完全不敢有任何松懈,反倒是陆淮天反常的连续多日都没有闹他,只默默的守在自己身边,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过。 有时候顾燃甚至凭空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像是一个正在面对高考的应届考生,而陆淮天则是兢兢业业陪读又陪考的艰辛「老母亲」。 任劳任怨照顾自己衣食住行的同时,更是毫无怨言的分担他日渐上涨的焦虑状态。 这份紧张一直持续到平安夜的前一天,所有考试结束,当晚,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十个录取名额被红底黑字裱在教学楼一层公告栏上,像极了古代科考的「金榜题名」。 被团团围住的红纸在视线的缝隙里晃动,顾燃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他知道这次机会是重生后老天额外的赏赐,所以就更做不到心如止水。 他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或者说,是证明上一世的自己,他不再是那个穿梭在街头巷尾的庸碌小卒,更不是整天围着锅台和裴子俊转的没用煮夫…… 「顾燃!」挤进前排的周明远朝他大喊,「中了中了!第七!第七!!」 「什,什么?」顾燃心口一颤,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额头上的汗直接滑了下来。 来不及再开口,劲瘦的腰身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搂住,紧接着身体一轻,视线立马高出人群一大截。 「这样就能看见了。」陆淮天低磁的嗓音从身后响起,「我举着你,慢慢看,不着急。」 顾不上这样被男人抱着羞耻不羞耻,也管不了周围人异样的眼神,顾燃屏住唿吸,在那张培训生录取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七名——顾燃】 不知是因为自己考进了前十名太兴奋,还是被陆淮天这样抱着太羞赧,顾燃的心脏狂跳不止,连带着被环住的腰身也在颤抖。 「宝贝,你抖什么呢?你看,我之前就说过我们家顾小燃最厉害了,果不其然吧……」陆淮天的语气带着满满的炫耀。 「顾燃,你做到了,我为你骄傲。」 「可是。」顾燃突然皱眉,「这上面,没有你的……」 「是呢,不过谁叫我专业课不行啊。」陆淮天把脸埋进他的腰窝里,「你以后进了鸿远集团,不会就不要我了吧?」 第50页 腰上的痒痒肉被激活,顾燃忍不住赶紧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听你在这胡说八道,快放我下来!」 陆淮天乖乖松手,就在落地的前一秒,顾燃又看了一眼第十名…… ——裴子俊。 其实他能进榜,顾燃并不意外,因为考设计发散能力那天,他亲眼看见苏贝贝放弃了自己试卷,全程都在帮裴子俊的方案做修改。 至于为什么,顾燃不得而知,但他明白,这是裴子俊惯用伎俩,只是不知道这次他给苏贝贝,又许下了什么样的承诺…… 「嗡~」 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班级群消息。 苏贝贝:【@所有人,今晚八点班级聚餐,学校南门新开的烧烤店撸串喝酒,这次不用aa,裴子俊请客!】 顾燃暗灭屏幕,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南门斜街胡同里,新开的烧烤店烟雾缭绕,喧闹的大厅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吵嚷,引来其他桌的客人纷纷侧目。 「干杯!」 摇晃的酒瓶碰在一起洒出些许泡沫,顾燃杯子里的不是酒,就没起身跟大家碰杯,只低头抿了口手里的椰子汁。 「顾燃,恭喜你。」裴子俊深邃的眼眸望着他,手里的酒瓶往前送了送。 「不好意思,我不喝酒,就不跟你碰了。」顾燃没有抬头看他,只淡淡道:「也恭喜你。」 其实今天顾燃本不想来的,可架不住周明远非拉着他说要庆祝一下,再加上毕竟是班级集体活动,不参加多少显得有些不合群。 「喂,顾燃,我裴哥敬你酒呢!」苏贝贝也拿起酒瓶往他面前一怼,「你有礼貌么你。」 顾燃没理他,继续喝他的饮料。 一时间,空气在一丝尴尬中停了几秒。 周明远连忙张罗着打圆场,「大家快吃串啊,一会凉了,快,吃完再让老闆烤点小腰。」 同学们也都识相的继续撸串,只剩下站在原地脸上挂不住的苏贝贝,不依不饶的叨叨个没完。 「你看他!我把酒瓶都递他面前了他都不理我,裴哥,你干嘛恭喜他啊,人家连酒都不跟你喝。」苏贝贝一脸不爽的抓着裴子俊的胳膊,身体不自觉地往他肩膀上靠,「不就名次在你前面点么,至于狂成这样!」 「顾燃不是那样的人。」裴子俊有些抗拒的拿手肘挡了他一下,脸上表情十分不自然,可眸底的光却始终追随着顾燃的脸。 「顾燃确实不是那种人。」一旁一直在玩手机的陆淮天张了嘴,上下打量了一下苏贝贝,「他不是狂,他就是单纯的瞧不起你。」 「你!」苏贝贝气急败坏的跟裴子俊告状,「这都什么人啊!你好心请他们吃饭,还要受这窝囊气!」 「不好意思,我已经买完单了。」陆淮天不急不缓,「今晚同学们的一切吃喝开销都算我的,本来我也没打算来,要不是为了给我家顾燃庆祝,谁大半夜的不回家上这折腾。」 「你,你什么时候付的?」顾燃诧异的看向他。 众人譁然。 裴子俊脸色在一瞬间暗了下来,「陆淮天,没你这么拆台的,今天是我攒的局,你买单了算怎么回事?你也太拽了点儿吧!」 「这就拽了?」陆淮天眼底墨黑,直直朝他望过来,「我还有更拽的,你想了解一下么?」 一触即发的不安空气在两人之间涌动,此时的苏贝贝却想起那天裴子俊下巴的事儿,不免还是心悸,连忙拉住裴子俊的手腕。 「随你们想干什么,反正今天,裴哥是要有事儿跟大家宣布的,是吧?」苏贝贝一脸娇羞的看向裴子俊,充满期待的眼神闪着湿漉漉的光。 裴子俊视线闪躲,半晌都没有吭声,一众同学更是好奇的齐刷刷看向他们俩。 见裴子俊一直不说话,苏贝贝有些急了,「裴哥,你说话啊。」 「我……」裴子俊支吾。 「我跟裴子俊在一起了!」苏贝贝脱口而出。 在一片震惊声中,所有目光又全部从苏贝贝那张得意的脸上转移到了顾燃身上。 裴子俊喜欢顾燃,这是全学年几乎人尽皆知的事儿了,突然的转变吊起所有人那颗冉冉升起的八卦的心,所以大家都迫切的想从顾燃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满足自己快要溢出的求知慾。 可此时的顾燃并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利落的短髮在空气中只微微抖了一下,随后一切恢復正常。 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顾燃想。 从苏贝贝放弃自己的机会全程帮裴子俊做设计方案的那刻起,他就猜到七八分了。 只是心口早已癒合的疮疤似乎被人又硬生生的戳了两下,一种微妙的感受在那里钝钝的疼了一下。 他以为他早就好了,结果好像并没有,他以为这种跟自己无关的消息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可还是莫名的开始鼻酸。 上一世,这样公然在顾燃面前宣誓主权的男男女女数不胜数,更亲密的举动他都见识过,他早该麻木了。 也许是触及到曾经满目疮痍的伤口了,顾燃本能的迫切的想要马上离开这里,确切的说,说要逃离这众目睽睽下的凝视。 「顾燃。」陆淮天在耳边轻声叫他。 他转头,正对上一双清澈幽邃的眼睛。 陆淮天贴近,「是不是屋里空调太干了,你的眼睛有点湿了……」 顾燃:「我……」 第51页 不等他说话,僵硬的脸颊就蓦地一热,一个指节分明的大手附上他的下巴。 「宝贝,你走神儿了,他们都在看咱俩呢,你就不打算,亲亲我吗?」 话音未落,在同学们的一片捂嘴惊唿声中,陆淮天柔软的嘴唇瞬间紧紧贴上他的唇瓣,辗转的温柔,在湿软的舌尖里迅速绽放…… 第27章照片 「嗵!」 裴子俊手里的啤酒瓶应声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破碎的玻璃如同他绝望的内心,被生生摔了个粉碎。 他有些腿软,站不住的身体晃了两下,险些跌倒,一旁的苏贝贝连忙扶住他的手肘,把人安置在椅子上。 当晚,裴子俊失态了…… 踩着啤酒箱不知道喝了多少,再加上跟白酒掺着一起灌下,后果就是整个人趴在洗手间里,抱着马桶吐的不省人事。 他不明白,更不甘心。 顾燃那双乌黑纯澈的眼睛曾经那样深情的看过自己,那时候他一度认为这就是世界上最干净好看的男孩子了,他喜欢顾燃,他知道顾燃对他也有着同样的好感,他曾经那样迫切的想要得到这个明明已经近在咫尺的人。 可如今时移事异,那个几乎勾走他三魂七魄的男孩已渐行渐远,只留下数不尽的遗憾和空虚在填不满的胸口迴荡…… 太快了。 短短几个月,顾燃的一切,都不再属于自己了。 直到熙熙攘攘的饭局结束,裴子俊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不停旋转的天花板,却依然没从抽筋扒皮般的痛苦里缓过神儿来。 他的顾燃,走丢了。 而另一边的顾燃,此刻还有点懵。 跑车疾驰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驾驶座上的男人面无表情,确切的说,他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好。 「陆淮天,你可以开慢点吗?」顾燃坐在副驾驶,有些心慌的抓紧了安全带。 刚刚饭桌上的热吻余温还停留在嘴角,他不是第一次跟陆淮天接吻了,可众目睽睽之下的亲昵还是初次,他被突然覆上的柔软杀了个措手不及,以至于唇齿分离的剎那,他下意识第一反应,竟是扫了裴子俊一眼。 那个细微到十分不易察觉的微表情,却被紧紧盯着他的陆淮天尽收眼底…… 忽明忽暗的路灯在沉闷的车厢里闪过,指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握着方向盘,陆淮天没有吭声,车速却明显降了下来。 「顾燃。」 「嗯?」 「你真的,喜欢我吗?」 陆淮天突如其来的问话在空气里凝固了半秒。 「为,为什么这么问?」顾燃疑惑的看向他。 「你是因为喜欢我,才愿意跟我接吻的,对吗?」陆淮天声音有些颤抖。 「你怎么了?」 「告诉我,你是喜欢我的,我想听。」 「当,当然……」顾燃迟疑了一下,「我以为你明白,或者说,你能感觉到……」 「如果能感觉到,我何苦反覆的追问你……」 沙哑的嗓音沉的可怕,陆淮天转头望着他,在昏暗的夜色里,视线逐渐模煳。 「顾燃,你还是没有给我答案。」 跑车里骤然变得安静,车窗外的夜沉寂的像一潭湖水,瞬间淹没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情绪。 「陆淮天,你知道吗?人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某种习惯只是曾经弥留在身体里的潜意识,可那并不能代表什么。」顾燃看着他,「我之所以有那样的潜意识,是因为我有过很不堪的曾经。」 「如果你了解我经歷过什么,也许就不会这样喜欢我了,毕竟想起过去,我都厌恶那个活的像具行尸走肉的自己。」 「你的曾经我根本不在乎!」陆淮天一脚剎车把车子停在路边,「我害怕的是你刻在骨子里始终不愿抹去的潜意识。」 顾燃:「……」 认识陆淮天这么久,顾燃第一次感觉到他周身都充斥着的无助与焦躁,男人额角的青筋凸起,墨黑的瞳仁闪过一丝不安。 「顾燃,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陆淮天喉结滚动。 「陆淮天……」 「回答我。」 车子突然熄火,冷空气如潮水般涌进来,顾燃低下头,他一直以为陆淮天能读懂他的一切想法,包容他的所有任性,可他却忽略了,这份包容和理解如果没有喜欢做前提,就如同大海上的浮萍,没了依靠。 他是喜欢陆淮天的,顾燃知道。 可是八年的失败感情真的让他无法再次完全义无反顾的扑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就好比他曾经花了八年时间做了一桌子好菜,眼看着已经端上桌了,那人却当着他的面把菜全倒了,顺便一脚把桌子也翻了,他想重新再做一份,可看着那一地的残羹冷炙,却再没有重来一次的精力了。 他承认自己变成了胆小鬼,他固执的站在原地等着陆淮天来爱他,他觉得只要止步不前就不会摔伤,他在这段感情里贪婪的汲取占有,却不曾给过对方任何回应。 「对不起……」顾燃哽咽。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陆淮天解释自己是喜欢他的,只是这份喜欢暂时还没有拼尽全力,他不会表述,索性放弃了沟通的机会。 男人深邃的眸底蒙上一层失望的水雾,他转头看向窗外,没再说话,随后重重的拧了一下车钥匙。 跑车在荒无人烟的夜色里像一只孤独的猎豹,轰鸣的引擎声却像勐兽迷失在丛林里的哀嚎…… 第52页 这一晚,陆淮天没有进顾燃的卧室。 以前那人总是抱着被子倚在门口死赖着不走,好言相劝也好冷言冷语也罢,都阻挡不了他想无时无刻跟顾燃同处一室的决心。 如今门开着,门外却空荡荡的,连那人路过的影子都看不见,整栋别墅都安静极了。 顾燃坐在床上,怔怔的望向门口,心里那块曾经被陆淮天添的满满的地方,突然空了。 「陆,陆淮天……」顾燃起身往外面探头。 二层的所有卧室都是空的,而一层除了楼梯的壁灯发出微弱的光线以外,其他地方都漆黑一片。 顾燃有些晃神儿,他扶着走廊的扶手,试探着往三楼查看,刚走到楼梯拐角处,微弱的灯光就从一扇虚掩着的门缝里钻了出来。 其实搬进来这么久,他几乎没来过三层,一直以为这里跟地下一层一样,多是些影院茶室或是杂物间花房之类的空间,没想到上来才发现这里的格局其实跟二层差不多。 微亮的房间看上去像是书房,顾燃站在门口犹豫了半晌,抬起的手刚附上门把手又放下,他实在不知道进去了要跟陆淮天说什么,只能悄悄透过那缕微光窥进去。 陆淮天侧对着门口,正伏在桌面上认真看着什么,高挺的鼻樑在夜色的衬托下更加英气十足,只是微肿的眼睑却透着无以言说的疲惫和憔悴。 「陆淮天。」顾燃忍不住推门而入,「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你,你怎么进来了!」刚刚还伏在案上的男人震惊的睁大双眼,语气满是惊慌失措,他连忙合上手里的本子,并快速的把房间里仅有的檯灯给关了! 速度之快让顾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视线里到处都是黑的,只有陆淮天紧张的唿吸声充斥在耳畔。 「你怎么关灯了?」顾燃不解,「把灯打开,我看不见了。」 「你要看见什么?」陆淮天在黑暗里声音沙哑,「很晚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我……」顾燃一时语塞。 陆淮天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陌生,甚至带着奇怪的疏离感,他有些难过的向后退了两步,摸索着墙壁打算离开,可就在他触摸到墙体的瞬间,他发现,那堵墙上,似乎密密麻麻的贴满了照片! 借着月光,顾燃使劲睁了睁眼睛,他努力靠近墙体,模煳的看出那些照片里似乎都是同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 由于光线实在不足,看不清男生的脸,只是蓝白相间的款式,实在过于眼熟…… 「顾燃!!」身后的陆淮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声大喊吓了顾燃一哆嗦。 「你在看什么?出去!」 毫无感情的训斥脱口而出,紧接着是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陆淮天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然后直接把人推了出去。 顾燃站在走廊里,呆呆的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巨大的空虚感迅速席捲了全身,他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结冻的灵魂不知所措,只能在原地瑟瑟发抖。 照片里的人是谁,是那个陆淮天爱了十年的男孩吗?那他又究竟有多爱那个人呢,一个诺大的书房,整面墙贴的都是他的照片…… 而自己只是无意中触碰了一下,就被这样无情的呵斥并立马推了出来…… 顾燃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二楼卧室,只知道洗手间淋浴头的水打在背上是凉的,那张带给他无尽温暖的大床,此刻也如冰窖般寒冷。 「吱呀~」 卧室的门被推开,陆淮天进来了。 顾燃连忙闭上眼睛装睡,直到听到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混乱的心情才稍微平復一些。 陆淮天还是回来了,他没有去其他房间睡,起码他还愿意陪着自己…… 不一会,洗手间的门开了,带着好闻的沐浴露香气。 顾燃窝在被子里,感受到男人一边擦着头髮一边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在自己面前站定停下。 「顾燃。」陆淮天温热的唿吸在自己头顶传来,「睡了吗?」 床前的停留只持续了两秒,男人慾言又止的咽了咽喉咙,最后还是绕过床尾,在另一侧躺下了。 顾燃睁开眼睛,感受着身后均匀的唿吸声,突然生出复杂的情绪,他想跟陆淮天好好谈谈,就现在! 他掀开被子,快速翻身,刚要张开的嘴巴,又在顷刻间闭上了。 陆淮天背对着他,并没有转过来的意思…… 顾燃蜷起手指想要触碰他的背,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回来。 陆淮天没睡,他知道,他这样大张旗鼓的翻身,对方一定能感觉到,可他依然背对着自己…… 顾燃压下喉间的酸涩,再次悄无声息的,转了回去。 第28章失踪 顾燃几乎一夜没合眼。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将将眯了一会,刚闭上眼,他就开始做梦,梦里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窝在陆淮天的颈窝里,睡得很香甜。 半梦半醒间,额头好像覆上了两片柔软,紧接着几滴温热的水滴似乎落在了自己脸上。 「唔……陆淮天。」顾燃喃喃梦话。 「顾燃,顾燃……」梦里的人也在一遍一遍叫着自己的名字。 阴沉沉的云遮住阳光,顾燃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的大雪已经漫上窗棂了。 手臂下意识伸出想要摸摸身边的人,可被子里却是空的,冰凉的触感让顾燃有些恍惚,甚至滋生出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的错觉。 第53页 「陆淮天。」 空空的房间里没人回应他。 今天是周六,也是平安夜,可顾燃重生后的第一个平安夜,註定无法平安…… 陆淮天走了,手机里连条信息都没留下,顾燃呆滞的倚在窗前看着院子里被风摇晃的干枯树枝,心口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坠落。 突如其来的空虚让顾燃十分不适应,他开始想念陆淮天,他不停的细嗅着空气里男人走之前洗漱留下的味道,不可理喻的在那一丝残存的气味里寻找慰藉。 「嗡~」 窗边的手机震了两下,顾燃几乎在一瞬间就抓过电话,可看清了屏幕上的名字,却让他失望至极。 裴子俊。 顾燃心不在焉的接起电话,语气冷的像数九寒天的冰。 「喂,有什么事?」 像是被这份冷淡给冲击到,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声音,过了半晌,才幽幽开了口。 「没事,就是想听你的声音了……」 「酒还没醒吗?你打错电话了。」顾燃冷漠。 「没打错,顾燃……我想你。」裴子俊哽咽的声音带着吐了一夜的沙哑,「我昨晚一直都在想你。」 「抱着别的男生在酒店的大床房想我吗?」顾燃突然笑了,「裴子俊,你这样说话,就不怕卫生间里还在洗澡的人听见吗?」 裴子俊一抖,随即光着身子在被子里翻了个面,听着酒店洗手间里淋浴的水声,懊恼的恨不得去死。 「我们什么都没做。」裴子俊音量骤降。 「与我无关。」 「顾燃。」裴子俊哽咽,「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裴子俊,你是不是失忆了?」顾燃盯着窗外的大雪皱眉,「我对你的事完全不感兴趣,麻烦你约束好自己,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那你爱陆淮天吗?!」裴子俊压抑不住嗓音,沙哑的低吼刺破声带,「你又了解他多少?潘宇跟我说陆淮天的家世显赫到连他都望尘莫及,顾燃,别傻了,这样的公子哥,心里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他对你也不过是两天半的新鲜劲儿,过不了两个月……最多三个月!他就会像扔旧玩具一样把你扔进壁橱看都不会再看一眼!」 「别把你的骯脏思想强加在别人身上!裴子俊,你先看看你自己……」顾燃攥紧了手里的电话,「没有心的人就算得到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最爱他的人,也一样会可耻的不停伤害折磨对方,你没资格对别人评头论足,因为你就是这种人……」 「顾燃!」 「裴哥,你在给谁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苏贝贝的声音。 顾燃不想再废话伤神,直接挂断了电话。 裴子俊没变,他还是那个不安于只有一个伴侣的男人,以前这样,八年后依然这样,只是当初自己爱上这个男人时,并没有发现他竟是这样自私贪婪又恬不知耻。 顾燃有些反胃,不知道是因为已经过了中午还没吃早饭,还是昨晚的洗澡水太凉,他身体有些发虚,周身也隐隐的感觉有点冷。 窗外乌云滚滚,物业的清雪车在楼下转了七八个来回了,顾燃把手机屏幕按灭又按亮,上面依然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试着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可对面传来的却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女人声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 陆淮天关机了。 五味杂陈的心绪浮上鼻腔,顾燃只觉得眼角一热,灼热的眼泪就那样毫无徵兆的滚了下来。 陆淮天不想见他,所以躲出去,他转头怔怔的看向衣帽间的方向,自己的行李箱还在里面,是不是,该离开了…… 可是即便要走,也该好好告个别吧。 也许裴子俊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他是真的不了解陆淮天。 比如现在,他甚至都不知道陆淮天去了哪里,会去去哪里,可能去了哪里…… 他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连想出门碰碰运气都毫无头绪不知何去何从。 湿漉漉的眼睛焦躁不安的埋进手肘,顾燃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间一份一秒的过,压抑的心脏却越来越沉重。 「三楼。」顾燃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昨晚陆淮天在书房里的样子,他连忙擦干眼泪,勐地起身推门上了楼。 三层的走廊静的可怕,转角的楼梯扶手落了些许灰尘,这里似乎鲜少有人踏足,只有书房的门把手透着锃亮的金属的光泽。 鼓足勇气按下门把,只听见「咔哒」一声。 门是锁的。 整个别墅三层楼没有一间房门是上锁的,除了这间。 顾燃突然懂了,这并不是普通的书房,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背后,是只属于陆淮天一个人的小小星球。 他没资格擅闯,更别想踏足半步…… 「咳咳!」喉咙突然刺痒的很,顾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发烧了。 昏昏沉沉的回到二楼,一头栽倒在大床上,随后他抱紧了身侧的枕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再次甦醒已经是傍晚,出了一身汗的顾燃浑身酸疼,窗外的天色昏暗,他勉强掀开眼皮,房间里黑漆漆的。 陆淮天还是没有回来,手机上也没有半条消息。 顾燃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没开灯的房间更是陷入一种焦灼粘腻的黑暗里。 扶着床头柜艰难起身,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他要出去找人,即便那人决定离开自己,他也要先把人找回来再好好说一声再见。 第54页 强撑着一阵接一阵的眩晕,顾燃抓着窗台打算去衣帽间穿外套,岂料余光却瞥见窗外的院子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台阶上! 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顾燃使劲揉了揉眼睛,紧贴着窗户向外再次看过去,漫天的大雪飘在陆淮天身上已经叠加出厚厚的一层,很明显,他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了。 「陆淮天!」顾燃大喊,院子里的人没听见,他顾不上酸软的身体,疯也似的光着脚就往楼下跑! 大门被打开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寒风迎面卷进来,与此同时,台阶上的男人转头看向他,墨黑的眸底闪着晶莹的水汽,苍白的脸颊被屋里的灯光晃过才稍稍多了些血色。 台阶上,男人身侧立着一个超大的购物袋,怀里还抱着一大束鲜花,在这寒风凛冽的雪地里,绽放着鲜艷的红色。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还是顾燃先开了口。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家……」 「到处走走。」陆淮天声音颤抖,领口的喉结滑动了两下,「去了我念书的附中,在你家门口的槐柳胡同里站了一会,跑了趟超市,买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逛了花店,出来的时候街边的水果摊苹果告急,不过我还是跟几个阿姨手里抢到最后一个……」 红彤彤的苹果从怀里掏出来,举在顾燃面前。 「顾燃,平安夜快乐。」 顾燃虚脱了一般依靠在门上,虚汗沾满身体的感觉很难受,他没有接过苹果,脑子里嗡嗡作响。 「为什么,不回家?」顾燃重复道,「回答。」 陆淮天沉默着不说话,过了一会,他起身站在顾燃面前,洇红了眼尾。 「因为我害怕……」 「怕什么?」 「怕你不想看见我,怕你讨厌我,怕你彻底的拒绝我,更怕我的一厢情愿让你为难……」 「陆淮天。」顾燃虚弱的缓缓靠近,冰凉的鼻尖抵着温热的唇珠,「我喜欢你……听见了吗?」 「什,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很喜欢,非常喜欢,喜欢到想跟你拥有以后,想一直一直跟你腻在一起,想被你紧紧抱着,闻你身上的好闻味道,我不再畏首畏尾裹足不前,也请你,从今以后只喜欢我一个人,可以吗?」 「顾燃……」 「陆淮天,对不起,我承认我是胆小鬼,过往的经歷让我不敢打开自己,不过我会调整好自己,你也不要再突然不见,不要心里装着别人,我会难过,会嫉妒,会迷茫无措……」 颤抖的嘴唇缓缓下移,「陆淮天,我说的够明白了吗?」 湿润的舌尖舔舐着那双冰凉的柔软,细密且绵长的热吻在一瞬间就变成激烈的纠缠,顾燃眼睛红红的,敏感的欲望在彼此的口腔里甜腻融化。 陆淮天唿吸越来越粗重,像是要把人生生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顾燃有一瞬快要窒息的感觉,滚烫的身体不自主的开始时发抖。 「陆淮天,陆淮天……」快要不能唿吸的人在唇齿分离的间隙不停叫着他的名字,**却在这一声接着一声的呜咽里骤然上涨。 直到陆淮天的大手控制不住的伸进腰间,那炙热的身体发出异样的温度时,想放开他,已经来不及。 「顾燃!」 顾燃靠在他结实的宽厚肩膀上,失去了意识…… 第29章美院附中 顾燃感觉自己身体轻的像一团蒲公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的七零八落。 他能感知到陆淮天正紧张又害怕的抱着自己,咚咚的心跳贴着耳朵,好闻的体香钻进鼻腔,他听到对方一遍又一遍的叫着自己的名字,他想回应,却睁不开眼睛。 人中突然一阵刺痛,顾燃一瞬疼的差点背过气去,眼皮抖了两下,还是没睁开,随后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被按着后脑强取豪夺的亲到缺氧,掐人中管用吗? 嗯……没准比人工唿吸强点。 他想抬手反抱住陆淮天,告诉他自己没事,其实就是一天没吃饭低血糖了,能不能别折腾了,可使了半天的劲儿,竟连手指都动不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顾燃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好像被放在了柔软的大床上,一堆人围在自己身边哌噪着什么,吵的很,半醒着的时候似乎还挨了一针,然后昏昏睡去。 再次睁眼,乳白色的窗帘外是群青色的天,一朵巨大的礼花在夜空中缓缓炸裂,好看极了…… 房间里的地暖很热,地板发出干燥的咔哒响声,顾燃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唿吸有些困难,因为他的腰上,正横着一条腿。 「陆,陆淮天……」 「唔!醒了!」 身侧的男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这一起身不要紧,腰上那条腿的力量直接给了毁灭性的一下,顾燃痛苦的一声闷哼,小身板就快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散架了。 「好点了吗?头还疼不疼,现在什么感觉,再测个体温看看……」 「腿……你的腿。」顾燃在嗓子里咕哝。 「什么?」陆淮天不明所以的靠近,于是随着他的动作,那条腿跟劲瘦的腰,贴的更紧了…… 「要喝水?」 顾燃:「……」 不等他再发出声音,腿的主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床去倒水了。 顾燃这才有机会缓了口气儿,看着自己腰上被压的皱巴巴的衣服,无奈的闭了闭眼。 第55页 这人是什么奇葩习惯,每次跟他睡觉几乎都要这样用腿压着自己,要么就是把人囫囵个儿的团在怀里揉吧个没完,禁锢欲简直爆棚。 大半夜的我还能跑了不成,顾燃无语嘆气,本来就缺氧,还被压了那么久,能活下来也算是个奇蹟了。 门外一阵躁动,像是聚了好几个人,陆淮天似乎正低声跟人说着什么,没一会,几个中年男人就进了卧室。 一个二话没说掀开被角就测体温,一个拿起小手电检查瞳孔,还有一个托着下巴让他张嘴检查喉咙。 一番操作下来,顾燃更虚了。 不用猜,这帮人是做什么的一目了然。 顾燃一边震惊于陆淮天的兴师动众,一边又羞赧的觉得平安夜把这么多私人医生叫过来陪绑属实有些过分。 「退烧针打完体温现在正常了,喉咙没有发炎也没有红肿,唿吸很平稳,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其中一个医生在认真的跟陆淮天汇报。 「那怎么会突然晕了,不行,还是再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没查出来?」陆淮天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的扶起顾燃,把水递到他嘴边。 「呃……」医生有些为难。 其实他想说谁一天没吃饭不会饿的低血糖,再加上本身就有些发烧,身体扛不住也是正常的,况且天知道这位精力旺盛的大少爷在人家那么虚弱的时候干了什么,要不怎么就突然缺氧休克了…… 可他不敢说,毕竟饭碗还是要保住。 「那个,要不我们再抽个血看看?」 「不,不用了!」顾燃连忙制止,转头乜了一眼陆淮天,「我要吃饭,我饿……」 此话一出,医生们全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当事人终于说出了他们的心声,这大半夜的不必再做无用的检查,也不用担心要怎么跟这位不好对付的大少爷交代,而且这时候来碗小米粥,确实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想吃东西证明身体已经好转了,食慾是身体机能恢復的重要指标。」医生微笑点头。 送走了大夫,陆淮天跪坐在床上,跟顾燃面对面。 「看我干嘛?」气氛安静的微妙,顾燃咽了咽口水。 他没意识到由于发烧自己红扑扑的脸颊此时有多可爱软萌,拖长的声调更是像在撒娇。 「看你像我失散多年的媳妇。」陆淮天挑眉凑近,「宝贝,你刚刚可吓死我了。」 「老子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顾燃有气无力,虚弱的咳了两声,嘴上却不饶人,「谁让你一声不吭说走就走,这就是你扔下我不管的代价。」 气急败坏的小脸涨的通红,好像消失了一天的男人十恶不赦的对他始乱终弃了。 「我都在想等你给我打电话,我前三通肯定是不接的,先让你着着急,然后再接起来假装不耐烦的跟你说几句,让你难受一会才要原谅你,没想到最后还是我绷不住先给你打了电话,结果你……你居然关机了。」 回想起自己一天的心路歷程,顾燃还是委屈的不行。 「对不起。」黑暗里,陆淮天睫毛颤抖,「是我的错,手机没电了,而且我以为,不会有人打给我……」 陆淮天没表情的时候,带着穿透人心的压迫感,顾燃看着那张即便长出青涩胡茬也完全秒杀l大所有男生的脸,逃避似的移开目光。 「那,那你就不能主动点想办法联繫我,不是还去了念书的附中么,就不知道借个同学的手机打给我。」 其实他很想知道陆淮天为什么要去学校,是去怀念什么人,还是去见了什么爱而不得的初恋,可他不敢问,确切的说,是不知道怎么问。 「今天放假,附中没人,我翻墙进去的,只在教室里坐了坐。」陆淮天的回答很简单,却不知为何透着难过。 他越是这样,顾燃越是害怕。 其实这么久了,他对陆淮天的了解知之甚少,甚至连他高中念的是哪所中学都不清楚,但他依稀记得昨晚书房那面墙上,照片里的男生身上那套蓝白相间的衣服似乎跟自己高中时的校服十分相似。 难道陆淮天喜欢的男生,也是美院附中的?那岂不是跟自己是校友,没准说出名字,自己兴许还认识…… 「你高中,念的是哪所学校啊?」顾燃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问。 「美院附中。」陆淮天没有任何隐瞒,「高一时在一所国际学校,后来我喜欢上一个人,多方打听知道他在美院附中念书,我就想办法转到他就读的学校了。」 「美,美院附中?」顾燃睁大双眼,「那你是什么时候转过去的,我也是美院附中的,怎么没见过你?」 「高二。」房间昏暗,看不清陆淮天脸上的表情,可他沙哑的声线却带着难掩的苦涩,「高二(11)班……」 巨大的冲击让顾燃有一瞬的恍惚,思绪在回忆里不停游走,突然,他想起一桩往事。 高二那年,一个稀松平常的大课间。 他像往常一样在操场打篮球,广播站不知抽的哪门子疯,好好的周杰伦的《暗号》放的正起劲儿,不知道谁就给停了,一时间扩音器里没了音儿,周围的同学们也都静了下来。 待声音再次响起,却是一个男生气喘吁吁的青涩嗓音。 「喂,喂,顾燃,能听到吗?高二(3)班顾燃,你能听到吗!」 话筒突然一个刺耳的忙音,操场上一起打篮球的男生全都捂着耳朵愣住,齐刷刷的看向顾燃。 第56页 顾燃傻在原地,愣愣的看向广播站的方向。 「给你写的信都塞在你的书桌里,可我每次去偷偷放新的都发现之前的那些信件全都没有拆开看过的痕迹,我知道喜欢你的人太多了,你可能来不及看,没关系,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将是你众多追求者中最勇敢的一个!今天,我就要当着全校的面跟你告白,顾燃,我想做你男朋友很久了,我是高二(11)班陆……唔!唔唔放开我……」 大闹广播站的男生被教导处主任和广播站的学长合力按住,断断续续的告白没有说完,也就再没了宣之于口的机会。 一时间,学校论坛疯狂转载这段音频,美院附中校草被男生当众表白的帖子更是满天飞。 话题很快被这群闲着无聊的嘴炮星人带跑偏了,从「美院附中校草男女通吃」到「论长腿校草的那些基情四射不为人知的秘密」,最后,还惊动了学校高层领导。 教导处主任甚至多次找顾燃谈话,对他进行思想教育,顾燃觉得莫名其妙,却也百口莫辩。 后来听说那位超勇的陆同学被罚写了检讨,并要求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声诵读,结果通篇三千多字,内容全是自己喜欢顾燃的点点滴滴。 检讨书变情书,校长看了差点气吐血,要命的是此人冥顽不灵屡教不改,即便最后被找了家长也没一丝悔意,校领导没办法,只能取消了这场差点上演的闹剧。 顾燃自然没有探究这人是谁,他只觉得荒唐,无非就是一场无聊的恶作剧。 很快,这件事就连同那些写在校园各处的奇怪告白一起,被年復一年的时间更替,被日復一日的轮迴尘封…… 「陆淮天……」顾燃努力靠近那张藏匿在黑暗里的帅气脸颊,好像这样就能从这人身上寻得什么蛛丝马迹。 他堆积了满腔的疑惑,一时却不知从何问起,来回拉扯的混乱回忆在脑袋里放肆游走,而这一切纠结的来源,都是因为陆淮天说出的那句「高二(11)班」…… 这个声音,跟当年广播里传出来的那个稚嫩音调,重合度极高。 不,不会的。 陆淮天曾说过他喜欢一个男孩十年,即便有虚报时间的成分,至少他与那个男孩也应该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而自己高二才听到的那个声音,距离现在不过才过去两年多的时间。 况且即便陆淮天高一时才对那男生,就更不可能是自己,毕竟高一,他连陆淮天的影子都没见过,又何来让人生出坚定转学的执念……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顾燃。」陆淮天唿吸落在颈侧,「你在想什么?」 「我……我!」顾燃欲言又止,感受着脖子上温热的唿吸,更慌了。 陆淮天鼻尖磨蹭,整齐的齿贝轻启,在顾燃白皙的颈窝皮肉上慢慢的辗转撕磨。 「你刚刚说的,喜欢我,不是发烧说的胡话吧?」 突如其来的危险气息在动脉处翻涌,仿佛瞬间被食肉动物扼住喉咙,天性的压制让顾燃本能的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唔!」不知是舒服还是害怕,一声低吟溢出,陆淮天像是得到某种鼓励,锋利的犬齿更加肆无忌惮的裹挟着炙热的皮肤。 「啪!」 卧室的灯在一瞬间亮起,刺目的光线直射瞳孔,顾燃本能的抓起被子蒙住脸。 门口处一个冷到极致的声音响起。 周南:「不是饿了吗?粥和蛋糕做好了,赶紧起来吃吧!」 第30章   圣诞 直冲颅顶的暧昧被强行中断,脖颈动脉处的湿润触感还停留在皮肤上。 「你怎么还没走?」 顾燃缩在被子里,听到被子外的陆淮天无奈道:「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我走了你会煮粥吗?还要伺候他,你不是也一天都没吃东西还忙到现在。」周南语气淡的像白开水,却隐隐透着心疼。 「门也不会敲吗?」 「我敲了,你们……太投入,没听见。」 周南一如既往的没温度,顾燃能感觉到他径直走到床边,带着满身抗拒。 「粥是双份的,一碗甜的一碗咸的,糕点厨房还有很多,不用担心不够吃,你俩各吃各的,免得交叉感染,我再去端点小菜。」 「周南。」陆淮天叫住他,「你打算拖到几点才离开。」 「你打算折腾到几点休息,我就几点离开。」周南回身定定的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渴求,「还是说,你现在就已经不需要我了?」 陆淮天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又用嘴试了试温度,「顾燃已经醒了,要不是为了接医生来家里,今晚也不应该折腾你的,毕竟你也该有你自己的生活,平安夜,也要出去玩玩。」 说完,他伸手拉下顾燃蒙在脸上的被子,「宝贝不烫了,喝吧。」 周南愣在原地,布满血丝的眼角通红,他眼睁睁看着陆淮天的一系列体贴举动,半晌,僵硬的唇角微微张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他想说从十几岁起,他的父亲就耳提面命的告诉自己,薪火相传,他的职责就是看好陆淮天,他要照顾好这人的一切饮食起居,更要努力学习企业管理以及跟金融有关的专业知识,为的就是无论家里还是公司里,他都能成为陆淮天的得力助手。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自我,每走一步都在为陆淮天的未来铺路,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在一个人身上,他甚至从不交朋友,也不懂什么爱情友情,但他知道自己喜欢跟陆淮天待在一起,因为只有这样,他那颗总是躁动不安的心才能平静。 第57页 他曾以为他这辈子都会按部就班的跟陆淮天这样生活下去,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顾燃。 还有,陆淮天刚刚在说什么?出去玩玩?他要去哪里玩,找谁玩……什么是自己的生活? 他不知道,没人告诉过他。 「小天……」周南强忍住泛红的眼眶,「要不我再做个红烧鱼吧,你以前最爱吃……」 「不用了。」陆淮天这才看了他一眼,「顾燃现在不能吃腥辣。」 周南:「……」 刻在骨子里的绝对服从让他即便心有不甘,也绝不允许自己再多说一句废话,他抿紧嘴唇,最终只能低头离开。 顾燃愣愣的看着周南那落寞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得不承认,此时的陆淮天是残忍的。 所以勺子再次递到嘴边的时候,顾燃没有张嘴,而是滞滞的看着眼前这个始终让他读不懂的男人。 「陆淮天。」 「嗯?」男人脸上带着笑,「才吃了半碗,再吃两口好不好,张嘴,啊~」 「陆淮天。」顾燃别过脸,「要是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千万别瞒着我,一定要提前跟我说,好吗?」 「你这小脑袋里面一天天装的都是什么,嗯?」陆淮天使劲捏了捏他的下巴,「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觉得,我们认识的时间毕竟很短,有可能你还不了解我,或许我有着十分不堪的过去,经歷过你意想不到的骯脏泥泞,况且一时的喜欢又有谁能保证期限,所以我怕,我……」 「除了爸,没人比我更了解你。」陆淮天把勺子放在碗里,打断了他的话,「顾燃,你知道从你家到美院附中北门的艺术楼,一共要经过多少个红绿灯吗?」 「什么?」 「有七个。」陆淮天喉结滚动,抬手轻轻擦拭他的嘴角,「五个十字路口,大大小小十二条小道,北井斜街路边的花坛里,迎春花每年总是最早开放,武圣巷的杨树一到五月就漫天飞雪,槐柳胡同的地砖一共三千三百二十七块,你的脚踏车前轮挡水条上,总是喜欢卡着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还知道,你最爱吃l大门口的老头包子,上附中的时候每天早上只要时间来得及,你都会绕北井斜街一大圈,用油纸袋打包三个,挂在车把上……」 陆淮天黑漆漆的眸底透着水光,高挺的鼻樑轻碰他的脸颊,「所以,还觉得我对你是一时喜欢吗?」 「陆淮天……」 「顾燃,你在我心里,已经住了很久,很久了……」 「……」 未知的一切疑问已经来不及再追究答案,因为此刻就在窗外不远处,十二点的巨大烟火正静静的在天上绽放,室内燥热的床上,两个人的粗重唿吸早已粘腻的纠缠在一起。 圣诞节,到了。 周明远一大早就对顾燃的电话一顿狂轰滥炸,念叨着大过节的在家躺尸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 顾燃窝在被子里,感受着腰上缠绕的一条腿,想起昨晚那个令人窒息的吻,不由得往还在熟睡的男人身边靠了靠。 「顾燃,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周明远见他半天不吭声,一副气急败坏的熊样。 「在听在听呢。」顾燃声音很小,捂着电话生怕吵醒陆淮天,「你刚说谁攒局来着?」 「合着我这么半天都白说了。」周明远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大过节的有对象的都出去嗨了,咱班长正好赶上失恋,这么普天同庆的好消息不得组织一群跟他一样的孤魂野鬼出去唱歌么,ktv包厢都订好了,特别大,还带自助餐。」 「哦」 「你哦什么哦,赶紧起来感受室外燥热的圣诞节气息啊。」 没等顾燃再说话,手机已经被身后突然伸出的手接了过去,顺便按了免提。 「顾燃又不是单身狗,有去的必要么?」陆淮天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很明显,他在故意逗弄周明远。 「我,你……陆淮天你要不要脸,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强迫顾燃跟你在一起的,迟早我要把顾燃从水深火热里救出来!」周明远一脸的义愤填膺,带着十足的正义感。 陆淮天轻哼一声,把怀里的人又紧了紧,「嗯,我现在就跟顾燃躺在一起,双手合十,对着天花板祈祷那一天快点到来。」 周明远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刚要发飙,紧接着又落寞的咽了回去,「你们俩,大过节的不刺激人能死啊。」 苦肉计果然奏效,陆淮天倒是没再给他餵狗粮,只淡淡说了四个字,「定位发来。」 街上厚厚的雪壳被轮胎碾过,发出悦耳的咯吱声,商场门口争相立起巨型圣诞树,南城酒吧街的尽头人头攒动,周明远定位的ktv就隐匿在巷尾深处。 裴子俊去找停车位,顾燃先独自进了包厢,诺大的房间里,灯光昏暗,一进门就瞧见周明远正叼着炸鸡,踩着茶几,极其投入的摇骰子。 「哟,来了!」周明远一张嘴,鸡腿掉地上了,「快,赶紧点歌啊,我这输了好几局了。」 「就你那智商还跟班长玩呢?」顾燃眼睛有一瞬看不清包厢里的状况,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同学们貌似已经有一大半喝的不省人事了。 「我靠,最近失恋的这么多呢,而且这醉酒的进度也太快了吧……」顾燃摸索着坐在角落,眼看着班长林方明显身板也有些晃悠。 第58页 「这是喝了多少啊?你跟周明远那压根没谈过恋爱的互虐什么呢,还不如嚎两嗓子痛快呢。」 「可拉倒吧,刚才周明远唱了两首,那调都快跑南极去了,我要不赶紧切歌这帮人都得进医院,人菜瘾大说的就是他。」林方无奈的摇了两下头,刚要速战速决结束这一轮,包房的门就又被推开了。 顾燃以为是陆淮天,岂料挂在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继续,就直接僵在了嘴角。 「哎呦喂,人来的够齐的啊。」苏贝贝身子还没完全进来,嘴就先伸进来了。 一眼撇到坐在角落的顾燃,更加阴阳怪气起来,「这不是我们刚攀上高枝儿的顾燃同学吗?怎么也来参加单身聚会了?这么快就被甩了,真够逗的。」 顾燃斜乜了他一眼,随后视线落在周明远脸上。 周明远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脑门上写着「我真没叫这货」,一旁的林方也一脸诧异,想着可能是在班级群里@了所有人,所以什么闲出屁来的人都来凑热闹。 「顾燃,你先点歌啊,玩完这局我陪你唱。」林方不想气氛那么紧张,连忙开始cue流程。 顾燃没动,反倒是挑眉看了苏贝贝一眼,「那你怎么来了?你男朋友呢?」 「我!裴,裴子俊当然要陪我一起来了,只不过他暂时有点事,等,等一会就过来了。」苏贝贝咬牙逞强。 其实就在今早,裴子俊不出所料的跟他摊牌了。 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后的结论就一个——分手。 仅仅维持了两天的恋情就这样无疾而终,苏贝贝痛不欲生,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裴子俊一直在利用他,可他就是心甘情愿的陷进去,义无反顾的出不来。 本想着今天刚好有人攒局,好容易有个疏解情绪的窗口,打算来这喝个昏天黑地,没成想在这单身局上居然能碰上顾燃。 既然死对头跟他一样惨,那苏贝贝难过的心情就瞬间缓解了大半。 「你的陆淮天呢?」苏贝贝咄咄逼人,「我就说那种有钱的大少爷能跟你玩两天就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了,还真以为自己坐火箭上天了,现在直接掉地上了,这滋味不好受是不是?」 不等顾燃回答,身后蓦地响起一个低磁的嗓音,「在这呢。」 苏贝贝回头,看到陆淮天正转着手指上的车钥匙,「找我有事?」 第31章危险 ktv里又吵又乱又颓废,乌烟瘴气的氛围让顾燃有点闷,心里合计着还不如跟陆淮天在家煮麻辣锅看球赛来的有趣又自在。 周明远已经放弃了需要用脑的游戏,开始霸占麦克风折磨一众「躺尸」的耳膜,顾燃捂着耳朵,余光却瞥见坐的离他很远的苏贝贝正窝在沙发上,颓废的抱着手机快速打着字,期间,似乎还偷偷朝自己这边拍了张照片。 拍什么呢,精神不好么。 顾燃没多想,拿起桌上的酒瓶微微倚在陆淮天身上,仰头看着天花上各种颜色的气氛组灯光,内心却平静如水。 反正只要陆淮天在,他总是安心的。 不得不承认,重生后的短短几个月里,那些曾经渗透进骨子里的畏首畏尾和轻度社恐,很快便得到逆转治癒,确切的说,是在遇见陆淮天以后,一切都朝着自己的心之所向,逐渐变好。 他的瞳孔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充斥着恐惧惊慌,他可以大方的抬头挺胸直视一切,不用日復一日的靠着裴子俊施捨给他的一点点怜悯惶惶度日,更不需要像一个可有可无的旧玩具,无聊的时候才被人拿起来摆弄两下。 被爱着的感觉真好,顾燃想。 就像从高空落下的瞬间被人稳稳接住,没有自惭形秽的卖力讨好,没有歇斯底里的卑微乞求,只有周身包裹着的踏实安全感。 「顾燃,你几岁了?」周明远一屁股坐他旁边,「你老靠着他干嘛?又不是小朋友了怎么还没骨头似的往人怀里钻,真是受不了你。」 顾燃瞪了他一眼没说话,这种重新做回小孩子的感觉有多上瘾,周明远永远体会不到。 两瓶啤酒下肚,难免要跑厕所,本打算仰头问问身侧的男人要不要一起去,没成想林方上来就拖着陆淮天点了首对唱的歌,顾燃鼓了鼓嘴巴,突然笑了。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粘人了,周明远说的也没错,确实有点不像话。 跟陆淮天打了个招唿,便起身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独自前往洗手间。 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包厢分列走廊两侧,弹簧门打开又关上,偶尔漏出两声短暂的嘶吼和轰鸣,顾燃遵照这指示牌往前走,不经意的一瞥,却在一扇门的圆窗上,看到了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是裴子俊。 目光凌厉的男人像一个装满子弹的猎手,似乎已经等待猎物出现很久了。 「顾燃。」裴子俊拉开门,「好巧啊。」 「嗯,巧。」顾燃淡淡的,并不想跟他废话。 可他并不知道的是,就在苏贝贝赌气给裴子俊发了定位并附上一张顾燃照片的那刻,危险已经悄然而至。 他被盯上了。 盯上他的人,是刚好同样在这家ktv找乐子,并且正跟潘宇和裴子俊厮混在一起的张楚。 张楚,南城酒吧街有名的纨绔二代,仗着整条街的铺面几乎都是他的地盘,便没少在这灯红酒绿的声色场所仗势凌人。 第59页 潘宇最近能搭上他,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而之前他家的pub出事能快速復原,一是陆淮天及时收了手,二也是仰仗着张楚的势力才能东山再起重新营业。 男人家世不菲,性格更是有名的狠厉乖张喜怒无常,只是最近女人玩够了,总是欲壑难平的想要寻求更刺激的追求,比如,换个性别耍耍。 他知道裴子俊有个整天挂在嘴边的男同学,有时候好奇起来也会随口问问,本没多放在心上,直到他无意间一眼瞄见裴子俊手机上的顾燃照片。 屏幕上,一个极其好看的男生闯入视线,带着不可忽视的致命吸引力。 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男生亦白的发光,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扫在鼻影上,秀气的侧脸五官简直无可挑剔,若隐若现的颀长脖颈从衬衫领口露出来,更是勾魂夺魄的让人生出想要凌虐的欲望。 「这是谁?」张楚一把抢过手机。 「呃,这,这是同学。」裴子俊看上去有些着急,伸出的手却迟迟不敢抢回手机,「哥,就是普通同学,没什么好看的。」 「普通同学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张楚眯着眼睛乜了他一眼,「他不会就是你那个跟别人跑了的前男友吧?」 裴子俊本想否认,可他了解张楚,如果说不是,这人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来根本无法预料,只好点头承认。 「是,是他,他叫顾燃。」 「我说你一天天魂不守舍的是为什么,现在可算是弄明白了,这小模样,要我也不能轻易放过他……」张楚牵起嘴角,视线却离不开屏幕上的男生。 「叫出来玩玩。」 「什么?」 「我说,叫出来玩玩。」张楚阴翳的斜睨了他一眼,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反正他也不是你的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说对吧?」 「不行。」裴子俊想要夺回手机,「哥,他还小,还不懂事呢,况且我跟他也好久不联繫了,我叫他根本不会来的。」 「没关系。」张楚把手机一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上面不是有定位么,他现在就跟我们在同一所ktv里,我一间一间找,总能抓到他……」 裴子俊:「……」 此时的包厢外,裴子俊盯着突然出现的顾燃,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他本想装作没看见,哪里知道眼尖的张楚一眼就看到了顾燃那张实在让人太过于难忘的脸。 「哟,这不是照片上的小帅哥么,快弄进来。」 裴子俊:「哥,还是算了吧……」 「我她妈让你去!!」 张楚这人有多暴戾无常裴子俊一清二楚,况且这人得罪不起,潘宇一早就给他打过预防针。 裴子俊被一脚踹到门口,逼他务必把人带进来,他不能再多说一句废话,连同在一旁敬酒的潘宇,也丝毫不敢作声。 可那是顾燃啊,是自己都心心念念捨不得触碰的男孩,张楚平日里的行为有多龌龊可怖他不是不知道,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法预判的可怕场景,裴子俊不免开始冒冷汗。 「顾,顾燃,你怎么还不回家?」 「嗯?」 「赶紧回家,很晚了。」裴子俊眼神闪躲。 顾燃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人今天说话的语气貌似十分反常,好似在掩饰什么,又十分不协调的像是在跟自己使眼色。 顾燃:「就不劳你操心了,一会结束了会回去的。」 说完,转身就要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岂料身后骤然出现一个重重的力道直压向他的肩膀,挣脱不开的束缚来不及反抗,下一秒就被生生摔在了地上! 「谁!?唔!」没等他开口,瞬间被等的不耐烦的张楚捂着嘴巴强行拖进了包厢…… 门板摇晃了两下,随后慢慢的合上,再也漏不出一丝声响。 ... 陆淮天被林方按着唱了两首歌,彼时才发现顾燃已经出去很久了。 下意识拿起手机拨通他的电话,却始终无法接通。 抬起手腕看了眼手錶,胸口竟莫名拧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头,起身推门出去。 ktv的走廊灯光极其暗淡,陆淮天快速跑到洗手间,发现洗手池旁除了虚弱呕吐的男男女女们以外,并没有顾燃的影子。 「顾燃!」陆淮天大喊,随后一扇一扇推开男厕的隔断门,「顾燃!顾燃!」 空荡荡的洗手间里,除了此起彼伏的干呕声和滴答的水声,没人回应他。 而此时隔音极好的包厢里,正上演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瘆人一幕。 顾燃被领带禁锢住双手,死死的压在沙发上,周遭乱作一团,衬衫纽扣也在挣扎中被扯掉好几颗,露出白皙的锁骨。 「滚开!救,救命啊!别……别碰我!」顾燃抬起腿使劲朝那陌生男人身上踹过去,可男人顺势掐住他纤瘦的脚踝,直接屈起压在胸口。 「你怕什么,哥哥就想亲亲你而已,你这样,都她妈快把我喊硬了。」张楚嘴角挂着禽兽般欲望,通红的眼底更是透着可怕的贪婪。 「哥,哥放了他吧!」裴子俊再也无法忍受,扑通一下跪坐在沙发一侧的地上,死死抓着顾燃已经大敞四开的衣襟,连声哀求,「他才十九!哥,饶了他吧,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去给你找,我去找!我现在去找行吗!求你了……」 「啪!」清脆的一声响,裴子俊脸上火辣辣的疼。 第60页 潘宇连忙上前扶住裴子俊,抬手拦住张楚,「哥,楚哥,差不多得了,北边新开一家店,里面一水的小帅哥还都是专业的,要不咱现在就过去……」 张楚:「妈的老子被撩得正在兴头上你跟我说这个!我特么等不了!」 「楚哥!楚哥,顾燃的男朋友势力极大,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之前我就是在他那栽了大跟头,别真闹出事了到时候没法收场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教我做事了!男朋友有多大能耐老子都照样按死他!」张楚杀红了眼,不管不顾的捏住顾燃的下巴,勐地俯身。 前所未有的绝望席捲全身,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凑上来时,顾燃觉得自己的下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锋利的牙齿凌虐般的侵略他的皮肉,他痛苦的想要把自己蜷缩起来,却不得不被迫扬起脖颈,在昏暗冰冷的房间里任人虐待…… 他不停的挣扎,缠绕在手腕处的领带却越勒越紧,就在眼前漆黑一片仿佛坠入无底深渊的时候,突然身上一松,张楚似乎被人抓着肩膀轮到了地上! 「别碰他!!」耳边传来裴子俊的嘶吼,可这极其阳刚的叫嚣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秒,桌上的洋酒瓶就立刻招唿在了裴子俊头上! 鲜血顺着额角汩汩流下,张楚狠厉的抓着剩下半截的玻璃瓶口。 「老子想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今天你他妈再敢给我扫兴就是在找死!」 说完扔下手里的兇器,转身看向正欲逃走的顾燃,一把抓住他的小腿,「你要去哪儿啊?这不好玩是吧?我也觉得人太多,走,哥带你找个安静的地方,咱慢慢玩……」 第32章我很脏 酒气熏天的走廊里,陆淮天疯了似的一间一间推开包厢的门。 顾燃不会无缘无故离开,即便真的要回家也不可能不跟自己说,可他就是这样凭空消失了,洗手间没有,走廊也没有…… 陆淮天开始慌了,乱成一团的脑袋里就一个想法——一定是出事了。 他不管不顾的挨间查看,顾不上门背后隐匿着的一张张错愕,不解,陌生的脸,他没时间解释,更来不及调ktv的监控,他像一只失控的野兽,横冲直撞的穿梭在一扇又一扇的焦灼与失望中,像是在寻找离群的幼崽。 直到一脚踹开一间极其寂静的包厢门时,躺在地上的人瞬间让他心口一颤。 裴子俊身上的白衫几乎被染红,一旁的潘宇正焦急的打着电话。 「你们怎么在这!看见顾燃了吗?!」陆淮天一把扯过潘宇的衣领,布满血丝的双眼狰狞可怕,「问你话呢!看见顾燃了吗?!」 「顾燃……顾燃。」一旁极其虚弱的裴子俊喃喃,「被张楚带,带走了……我没栏住,我……我特么废物……」 「谁?张楚是谁?!带去哪儿了?!」陆淮天瞪大双眼,「快说!!!」 「刚,刚走。」潘宇举着电话缩成一团,「现在,人应,应该还在停车场……」 零下十几度的室外停车场。 顾燃被强行往车里拖拽,他死死卡住车门,用仅有的尚且还能活动的手指用力挣脱。 「放开我!来人,救……」顾燃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惜停车场实在太大,声音也很快随着嘴里唿出的白气,蒸发不见。 「妈的,怎么这么费劲!」张楚耐心用尽,「别特么挣吧了!赶紧进去,省的浪费大家的时间!」 说罢抓着车门用力一合,顾燃的手指瞬间被夹在车门缝隙里! 「呃!」锥心的疼痛从指尖蔓延至全身,顾燃咬紧牙关腿一软,直接被囫囵个的塞进车厢,紧接着张楚也顺势跟着爬了进来。 「等不到回家了!」张楚急不可耐的伸手扯他的腰带,顾燃怕的蜷缩成一团,慌乱中抬腿一脚踢过去,却瞬间被人按住脚踝。 张楚的邪火直往颅顶沖,他一把掐住顾燃的下巴,狠狠的掰正。 「还敢踢我!知道老子是谁吗!啊?」 「滚开!滚!」顾燃奋力挣脱,张楚狰狞的脸倏然贴近,锋利的牙齿刺破唇角,浓浓的血腥气冲进鼻腔……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车厢内的暴行,张楚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起身来不及咒骂,紧接着挡风玻璃又遭一记重击! 「妈的,谁啊!」张楚扔下浑身瘫软的顾燃,朝驾驶座爬过去。 摇晃的车身还未静止,已经呈蜘蛛网般碎裂扩散的前挡风玻璃被迫承受了致命的最后一下! 「哗啦!」数片碎玻璃砸在张楚身上,惊魂未定的他根本来不及看清站在引擎盖上的男人是谁,就倏地被从破洞里伸出的手一把薅住头髮! 「哎?哎哎!啊!!」狠厉坚硬的手指攥成拳头,发出咯咯的响声,张楚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出窗口,卡在破口处的肩膀正承受着玻璃碎片的摧残。 车窗外的男人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不容忽视的有力指节拖拽着张楚的身体,硬是把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割的血肉模煳,直到从挡风玻璃处扯了出来,一把扔在了雪地里! 一阵冷风吹进车厢,顾燃下意识缩成一团,随后,他在那个碎裂的玻璃上,看到了陆淮天那双如同失控野兽般洇血的眼睛…… 陆淮天疯了。 骨骼分明的拳头瞬间抡了下来,令人畏寒的暴戾直击面部,张楚能听到自己鼻樑骨粉碎的声音,蚀骨的疼痛冲击着脆弱的神经系统! 第61页 第二拳砸下来的时候,张楚的脸骨直接变形了。 可这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每一下,都带着泯灭人性的可怕杀戮…… 顾燃勉强起身,细闻车窗外可怕的撞击声,那是张楚的头被拎着往保险槓上撞的声音。 哀嚎渐渐变成求饶,小声的哼叫演化成断断续续的干呕,最后,张楚没了声音,而陆淮天,全程面无表情,且一言未发。 空气中腾升的腥味钻进了车子里,顾燃察觉到不对劲儿,颤抖着用肿胀的手指艰难的拉开车门,踉跄的爬下车时,映入眸底的,是极其残忍的一幕。 张楚已经不省人事,唿吸间明显只有出气儿没了进气儿,四周的雪早已被染红,可陆淮天依然骑在他身上,沾满血的拳头还在不停落下。 「停下!快,快停下!」顾燃扑上去,「陆淮天,停,停,他要死了……快停!」 男人没有反应,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手上的动作即便没了开始时的力道,可却依然没打算停下,咬紧的牙关甚至顶起了太阳穴。 他是疯了,从他看见顾燃被压在车子里痛苦挣扎那刻起,他就疯了…… 因为在那短短的一瞬,他想起一个同样寒冷的夜晚。 那是他回国后的第三年,也是跟踪顾燃的第三年。 他像往常一样坐在车里注视着刚刚下班的顾燃,只是那天晚上,车子引擎刚刚启动,裴子俊的车就破天荒的出现在了街角,从模煳的视角看过去,他心情似乎并不好。 顾燃没有上车,像是在赌气,他沿着人行道往前走,甚至没有看车里的裴子俊一眼。 直到一车一人转到街口的小巷子里,裴子俊像是没了耐心,拉了手剎下车一把抓过顾燃,强行把人扔进了车里! 摇晃的车身和无助的唿救无一不彰示着裴子俊的凌虐与侮辱,陆淮天头皮在一瞬间炸裂开来,他打开车门,拎起方向盘锁直奔过去! 可就在他马上要碰到车门的一瞬,一名交警同时赶到,抢先一步制止了车里即将发生的暴行。 阴暗的胡同里,路灯不算亮,可陆淮天还是能看清顾燃脸上纵横的眼泪和被粗暴扯开的衣领,不得不承认,当时的他,想当场杀了裴子俊…… 交警在问询,他站在咫尺之间,看着顾燃那张惊慌无措的脸,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铁锁,极力压制着自己想要弄死裴子俊的戾气,努力说服自己退到红砖墙的背面。 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他开始唿吸困难,交警详细的检查了证件,并且协调了一会,然后,耳边传来顾燃隐忍的气声。 「对不起警官,我们,我们是认识,他没有伤害我,我们在闹着玩,这,这是个误会……」 交警又说了什么陆淮天已经听不见了,他恍惚的感知着铁骑的警鸣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一时间巷子里安静极了,紧接着,就是车门关上,引擎再次启动的声音。 那晚,陆淮天在顾燃家楼下,坐了一宿。 烟一根接一根的抽进肺部再吐出来,别墅里没声音,灯却亮着,他能看见顾燃在厨房里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的做饭,而裴子俊在他身后像是在咒骂着什么,随后拿起外套出了门。 他就那样看着顾燃那张早已被生活磨的面无表情的脸,看他一口一口吃掉盘子里的饭菜,然后关灯睡觉。 当隐忍成了常态,那么人跟行尸似乎没什么区别。 那一晚,陆淮天的抑郁症,毫无徵兆的復发了…… 嗜血的回忆让他深陷在痛苦里无法自拔,手上的动作还在持续,恍惚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打谁,更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只能听见顾燃在耳边嘶吼。 「陆淮天,快停下,求你了,快停下……」 他转头,看见顾燃泪水交错的脸,就跟那年微弱路灯下的一样,让人心疼的血肉模煳…… 「顾燃,你为什么,要跟他走……」 「什,什么?」顾燃跪坐在他面前,以为他在问自己为什么要跟张楚走,「我,我没有,是他,他……」 「你就那么喜欢他。」陆淮天目光有些对不上焦距,「为什么不下车,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委曲求全!为什么要喜欢一个禽兽……这他妈到底都是为什么!……」 「你,你在说什么?」顾燃娘诧异的看着他,「我没有,我不认识他……我!」 顾燃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那样了解自己的男人,此刻却像从来不认识一样陌生,他以为出了这样可怕的事情,男人一定会好好安抚自己,可他在说什么……顾燃不懂。 「所以,你觉得我是自己进去的,是吗?」 空气滞涩的可怕,顾燃的鞋子还落在不远处,那是刚刚他挣扎时,被扭掉的。 鼻尖一酸,抑制不住的眼泪滑过脸颊,「所以你觉得是我,主动跟他上了车,主动要跟他做这件事的?」 陆淮天还没从回忆里跳脱出来,他颤抖着抱着自己的脑袋,抑郁的情绪使他发狂。 「为什么他不去折磨别人,偏偏要抓着你不放!」陆淮天的崩溃全部来自于上一世的裴子俊,他不受控的质问,却忘了顾燃听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该是什么感受。 空气凝固了半刻,顾燃胸口一震,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 这句话就像小时候自己在班级里挨了打,老师反问的那句:「为什么他不打别人,偏偏打了你。」 第62页 顾燃的眼神从惊愕化作失落,他怔怔的看着陆淮天,仿佛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陆淮天,我顾燃在你眼里,原来竟是这样不堪……」 他艰难的站起身,光着脚,忍着刺骨的冰冷,朝停车场的出口方向一步一步移动,滴滴答答的眼泪大颗掉落,那一刻,他只觉得,天塌了…… 陆淮天双手垂在地上,看着顾燃的背影,这才从刚刚一系列疯狂的回忆里挣脱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只觉得自己满腔的愤恨像开了闸的洪水,朝着无辜的顾燃倾泻而下,他失了分寸,伤了人,说出口的怨怼无法回寰,他慌张的起身,跨过身下的张楚。 「顾燃!你要去哪儿?」 怅然若失的背影没有回头,像是没听见。 「顾燃!」陆淮天上前一把抓住他,心疼的脱了自己的鞋子套在顾燃那早已冻得毫无知觉的冰凉脚丫上,「我们去医院,你嘴角流血了……」 「医院我会去,就不劳你费心了。」顾燃闭上眼睛,一把扽掉陆淮天的手,「别碰我了,我很脏……」 我很脏。 我很脏。 「顾燃……」陆淮天的心在淌血,他紧紧抱着顾燃,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你在说什么啊……」 「我还有很多骯脏事迹,你想听吗?」顾燃突然笑了,空洞的瞳孔里是无尽的深渊,「我压根就不是什么干净的白月光,泥巴地里滚过不知道多少圈了,其实早就噁心的没法看了……」 「顾燃!」陆淮天胸口一阵绞痛。 他从未对顾燃的过去有过任何介怀,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把人从水深火热里捞出来,这么多年的自责与愧疚在时不时发作的抑郁症加持下早已乱成一团,刚刚的刺激更是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明天,我会搬走……」顾燃声音哽咽,却冷的可怕,「陆淮天,我们,就到这吧……」 第33章孤独 第二天,顾燃走了,没留下一句话。 陆淮天无措的站在门口,只觉得心空了…… 一阵莫名的痛楚迅速在全身扩散,冷风灌进屋里,他觉得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正在脸上肆意流淌。 陆淮天没有抬手去摸,因为他不敢。 记忆里,自己很少会为了什么事哭,而上一世为数有限的几次落泪,好像也都是因为顾燃…… 顾燃笑他就跟着笑,顾燃哭他就远远的躲在角落里陪着他哭,如此往復,从未缺席。 可如今顾燃就那样在自己眼前走远了,他背对着他,提着行李箱的身影孤独又决绝。 他明明那么爱他,他明明已经离他那么近了,他明明完全拥有了保护他一辈子的资格……明明那如同梦魇般纠缠他数年的心魔也终归可以灰飞烟灭了。 可他又亲手把这美好的一切,给毁了。 他想追出去二话不说把人直接扛回来,可迈进雪地里的腿却在痉挛的心悸中收了回来。 有问题的是自己,沉浸在过去里发神经的人依然是自己,他有什么资格在没调整好自己的情况下,强行把人留下。 他不配。 冰凉的指尖在脸上划过,他看着手上的液体怔愣半晌,随后靠着墙壁,缓缓坐在了地上。 「顾燃,对不起,你能不能原谅我,我只是,生病了……」 离开的人一走了之,留下的人却被判了无期徒刑,别墅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藏着顾燃的影子,那些虚无的,要人命的想念像野草般在心里疯长。 他开始继续像以前一样大把大把吃药,生命仿佛在那一瞬间就荒芜了,就像那年,他被迫出国,在每个黑暗的夜里思念顾燃一样,死去又活来。 那草长莺飞的八年,他或许是真的早就疯魔了…… 顾芳华没问顾燃为什么突然搬回来,只当这臭小子在外面玩够了打算回家蹭吃蹭喝。 唇角的伤已经开始结痂癒合,顾燃的话却变得越来越少。 他经常扒着窗台看着二层小楼外的冰天雪地发呆,敏感的由姨很快便察觉到这孩子的不对劲儿,偶尔叫了他几次也是毫无反应,内心深处似是住了个耄耋老人,背影单薄的更是宛如枯木。 这么大的孩子,有些自己的隐藏心事也正常,女人想着,便没敢再多深询。 时间好像快速倒退回两人初遇那刻,顾燃在学校里总是躲着陆淮天,放学就踩着单车往家蹬,有时教室里两人不经意的四目相对,陆淮天反倒是最先躲闪的那个。 没人知道为什么,就连当事人都三缄其口,别人就更是一头雾水。 一周后,南城的整条酒吧街,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张楚在医院听闻这个噩耗急得差点蹦起来,而接下来家族背后企业的接连倒闭更是让他始料未及。 轰然倒塌的一切瞬间砸向他,他知道自己是一脚踩在砧板上了,可尽管鲜血淋漓,却也根本抓不到幕后下手的人,他疯了似的到处打听陆淮天的身份,却始终一无所获。 又过了一周,张楚缠着绷带勉强被抬出医院,他以为最惨不过重头再来,可迎接他的并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凉沙石路,而是一纸市政规划书。 南区曾经最繁华的酒吧一条街,重新规划的方向是——火葬场。 周围好在没有什么居民区,只有张楚家自建的联排小楼,本一推窗就能看见的繁华街景热闹人流一去不回,取而代之的,是抬头就见火葬场的晦气与心塞。 第63页 周边的地价也很快迎来了连锁反应,大跳水的同时大部分商户连夜迁徙到了北城,很快,小有规模的新酒吧街,就在北城兴盛起来。 而南城酒吧街的原址,直接演变成了——殡葬一条街。 生活不会为了任何意外和悲伤停滞不前,时间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只能遵循轨迹无限前进。 元旦过后,顾燃接到了鸿远集团正式的培训生邀请函。 两天后 高耸入云的鸿远集团总部大厦门口,六所大学筛选出的六十名学生代表队列整齐。 每个人脸上似乎都挂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跃跃欲试的氛围让这个只活在传说中的顶尖上市集团看上去更加诱人了。 人事部的中层领导带着几名员工皮笑肉不笑的迎接了这支壮观的大部队,校方和企业方互相寒暄着把大家请进了这座宛如迷宫般的大楼里。 登记,安排实习部门,发工卡,参观部分可供开放的区域,这一路,食堂,健身区一应俱全,就连部门茶水间柜子里堆积成山的咖啡都是牙买加蓝山。 办公空间整洁的令人瞠目结舌,每个人都像一辆独立行驶的列车,几乎看不出任何脱轨的风险,其中不乏有一些精英白领自由穿梭在部门之间,顾燃望着那些板正又教条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个人。 ——周南。 「周南的气质也太适合这里了吧。」顾燃自言自语的小声吐槽,眼睛却已经在这琳琅满目的新鲜感中乱了套,下意识的反应是拿起手机想要拍几张照片。 可就在手机举起的剎那,卸了力。 他要拍给谁看?周明远吗?这人对鸿远集团的兴趣还不如一场球赛来的起劲儿,那——陆淮天吗? 撕心裂肺的夜晚仿佛还停在昨天,胡言乱语的质问尚犹在耳畔,顾燃喉咙一紧,随后默默收起了手机。 早就断了念想的人何必想起,毕竟他们,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联繫了…… 「顾燃。」远处传来一声唿唤,裴子俊欲言又止的盯着他,清了清嗓子,「那个,开,开会了。」 顾燃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只是攥紧了衣角,随后顺着人流往大会议室走去。 能容纳上百人的大会议室空旷且安静,坐在正中间的,分别是人事部门的领导和集团总设计筹建部门的领导。 人事部门的代表是位优雅的女士,看上去和颜悦色的,可顾燃却隐隐觉得她貌似好说话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股说不出的无情冷冽。 「很高兴在鸿远集团认识这么多新朋友,我叫张倩,负责这一阶段在座各位的人事安排工作。」 说完,女人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仿佛是被按了暂停按钮的ai。 「下面给大家发一下员工手册,虽然你们还不是鸿远的正式员工,可该守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你们只可以在规定的空间内工作和活动,其他区域尤其是中心区域,绝不可以多行一步,一旦越线,后果各位自负。」 轻描淡写的叙述后,人群中发出低低的一声回应,让本就压抑的会议室显得更沉闷了。 「好,具体的一些规矩行政待会还会给你们普及,现在请各部门领导简单说两句。」张倩说着,把话筒往前推了推。 新来的六十多人虽然全部隶属于总设计筹建部,但这个大部门又下设了数个分支小部门,包括地产精装、商业规划、影院铺设、酒店设计、办公楼建设以及市场推广等等。 顾燃被抽籤分到了商业规划部,而他们的总监,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冷脸男人。 「我叫陈飞,是商业规划部的总监。」男人声音浑厚,完全没有拖泥带水的尾音,他掀起眼皮扫视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了顾燃身上。 「我不管你们之前在学校里是什么样的风云人物,也不想知道你们有没有通过走捷径的方式进了鸿远集团,在我这,能力不行,我不会等到实习期结束。」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顾燃更是吊着一口气。 「我会让你们提前回家。」男人顿了顿,继续道:「人事部发的员工手册请你们熟读并遵守,触犯上面的任何一条,我都没有义务为你们的愚蠢行为买单,职场不是学校,也请你们不要抱着有人会手把手给你们餵饭的心态面对工作。」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且冷血,可不知是不是错觉,顾燃总觉得他的目光在一段叙述结束后总是会落在自己身上。 我又不是走后门进来的,老盯着我做什么,顾燃不解的收回目光,再看过去的时候男人如鹰隼般锋利的眸子与他直接对上。 「每周有三天的时间你们会在实习的部门参与跟正式员工一样的工作,不懂就问,不过也要有些眼色,还有,从你踏进集团大门的那刻起,就请端正好心态,尤其要注意衣着。」 说到这,陈飞再次睨了顾燃一眼,「必须得体。」 闻言,顾燃下意识视线下移,这才蓦地发现自己衬衫衣领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崩掉了两颗…… 颀长白皙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就那样毫无徵兆的暴露在男人的视线里,也许是由于一直都太过紧张,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本能的一把捂住胸口,顾燃羞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由于动作太大,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不免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起来。 第64页 「好了,商业规划部要说的就这么多,下面请市场推广部的领导发言。」 话筒被递到另一位领导面前,陈飞斜乜了顾燃一眼,满脸的不屑像一把利刃,直接滑向本就不算结实的遮羞布。 顾燃低着头,难堪极了,没头苍蝇似的想找自己的外套穿上,回身才想起进来参观的时候由于室温很高,他们很多人都把外套放在衣帽间了。 这可怎么是好…… 正当他焦头烂额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冷硬的声音悄悄在耳边响起。 「给,穿上。」 顾燃转头,看到的是陈飞那张白开水一样的面瘫脸,然后,一件高档的西装外套就扔到了自己腿上。 「下不为例。」 第34章他瘦了 上市集团钢筋水泥般筑起的规矩不是说说而已,作为新入职公司的实习生来说,更是每一步都走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可即便这样,三天后的企业公示邮箱里,还是挂了七个人。 由于进入部门时间尚短,那一排名字顾燃并不算很熟悉,大概扫了一眼后,视线就移到了最后一行。 ——【经举报,并由部门查验核实,以上实习人员,未经允许,私自泄漏部门机密图纸,并在公共社交平台展示公司内部信息,故予以开除并永不录用处分,请各校代表尽快将人带回。】 一时间办公室里人心惶惶,顾燃滑鼠点击关闭,不由得嘆了口气。 泄露图纸,在公共社交平台展示公司内部信息…… 不过是有些虚荣心作祟的同学拍了些工作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目的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单纯的想要炫耀显摆罢了。 在接收到大量的点赞和转发后,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与之同步的,似乎还有不少嫉妒与仇恨。 顾燃不知道举报的人是谁,也许是那些求之不得的亲密同学,抑或是潜藏在这宁静办公室里看似和睦的同事,他们在展示自己优越的同时怎么会想到会被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不过后悔已晚,无视规则的人,也终将被规则淘汰。 「哎,你说这帮人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坐在顾燃旁边来自师大的苏晓满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 可就在两天前,这人还曾经撺掇自己说能进鸿远这么牛的集团就该拍照发个朋友圈记录一下,在顾燃并没打算回应她的时候,又转身去找了别的同学,其中就包括今天上了黑榜的同学们。 「这人一不知死活啊,谁也拦不住,员工手册上清清楚楚写的禁忌也敢这么大张旗鼓的得瑟,活该么这不是。」苏晓满撇了撇嘴,然后继续摆弄着她鲜红的指甲。 顾燃不想给她任何眼神,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不想挨着她坐,这人骨子里透着的阴险在短短三天的接触里就全部唿之欲出,而今天的突发事件也让他快速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混职场,与做学生,根本就是不同量级的两码事。 哪里有什么狗血电视剧里的阳光普照鲜花遍地,脚下踩着的分明是荆棘遍地的石子路与一不小心就会把你推下万丈深渊的可怕队友。 对于顾燃来说,身处鸿远集团最让他头疼的并不是繁琐复杂的图纸和绵里藏针的同事,而是看上去并不喜欢自己的领导。 整个商业规划部算上实习生一共几十号人,陈飞待在办公室的时间十分有限,可为数不多的几次现身却能事无巨细的交代好每个人的工作细节,但就是回回都会自动忽略掉明明一脸焦急的顾燃。 别人都或多或少接到些事情做,唯独自己,邮箱里空空如也,他甚至想办法从别的实习生手里分来极少的工作埋头苦干,然而陈飞对他的不屑与无视,却压根没有任何改善。 这种类似于被孤立的感受,着实让人抓狂。 晚上六点一刻,部门的同事还都在处理手头上的工作,可顾燃却不得不关掉电脑下班,因为他好不容易从别人手里拿到的一点点边角小事,早就已经完成了。 「呀,这么早就下班啊。」苏晓满故意抬高音量,「真是命好啊,不像我们,还得苦逼的加班。」 顾燃没说话,拎起背包就走。 毕竟他不知道自己呆在这还能做些什么,更不想听这女人阴阳怪气的调侃。 电梯里间里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往返部门之间送资料的员工穿梭其中,顾燃低着头,迈步进了电梯。 就在门要关上的剎那,一双手快速挡住了电梯门。 是刚刚去集团内部开完总结会议的——陈飞。 「领,领导好。」顾燃生硬的打了个招唿。 男人看见顾燃也愣了一下,随后点头「嗯」了一声,默默进了电梯。 两人一前一后站着,电梯缓缓下行,气氛却尴尬的不行。 「明天是要回学校了吧?」陈飞背对着他,明显只是为了缓解一下无聊的气氛,才随便找了个话头,「这周已经在公司三天了,怎么样,还适应吗?」 「啊,适,适应。」顾燃连忙答到,「就,就是……」 顾燃想说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不给我分派项目,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又返上来,刚琢磨着要如何开口,却被陈飞的手机震动给打断了。 「喂,嗯,d市的新项目资料我拿到手了……」陈飞一秒进入工作模式,顾燃也只能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嘆息。 电梯很快到了一层,男人也结束了通话,出了电梯门,男人大步往地上停车场走去,顾燃这时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直接叫住了他。 第65页 「领导!」 「嗯?」陈飞明显被吓了一跳,回身问:「有事吗?」 「呃,我……我想,我想跟进新项目!」顾燃大声道,「可,可以吗?」 男人站在原地怔愣半晌,冷冽的目光扫视着眼前这个脸颊涨的通红的男孩,眼角眯起犹疑了片刻,随后利落转身。 顾燃小步上前,又失望的退了回来,看着那并不打算回应自己的背影,攥紧衣角的指节开始泛白,自尊心也已经被超额的难堪全部占据。 「下周,d市的新项目图纸,我会发你邮箱。」陈飞没有回头,语气淡淡飘过。 错愕的脸部神经突然放松下来,顾燃似乎还有些不适应,他抓了抓后脑勺的头髮,激动的刚要抬头谢人,却发现陈飞,已经走远了。 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淹没,顾燃踩着单车都觉得自己像在飞。 缩在袖子里的手指轻快的在车把上打着节拍,灌进鼻腔的冷空气似乎也香甜起来。 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缓缓跟在他身后,看着顾燃轻快又兴奋的模样,陆淮天握着方向盘,略微凹陷的面颊勉强牵起一丝笑意。 拐进槐柳胡同,锅包肉的香气就勾着人的魂儿了,顾燃把车往院儿里一扔,紧接着贪婪的吸了一口空气里的余味。 「到底是亲爹,这糖醋汁,太毙了。」 橘黄色的灯泡点亮群青色的夜,屋子里暖气烧得很足,顾燃瘫在沙发上,等着顾芳华把饭菜端上来。 「你四肢退化了?」厨房里还在颠勺的顾芳华探出脑袋,「赶紧起来端饺子。」 「好累啊,动不了。」顾燃翻了个身,懒懒的拿遥控器换了个台。 电视机里,球赛解说员的音频让人昏昏欲睡,顾燃枕着自己的胳膊,突然想起以前在陆淮天家,俩人也会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球赛,那时候他很喜欢靠在对方身上,跟没骨头似的也没人说他…… 「我看你是一点不知道心疼人,孩子上一天班多累,就躺一会儿你还在那没完没了的。」由姨站在桌边边摆碗筷边笑着说道。 「他累?我不也是上了一天班回来还得给他做饭,我还是他爹呢,我也想躺着。」顾芳华嘴上不饶人,手上却麻利的把菜出了锅,「我特娘的是指不上这混小子了,还是我们家小天儿好,等会他来了我爷俩可得好好喝点……」 「咣当!」 顾燃一个哆嗦,直接从沙发掉地上了。 「谁,谁??」 「什么谁?今儿腊八,我下午给小天儿打的电话,让他来家里吃饺子啊。」顾芳华一头雾水,「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顾燃咽了咽喉咙,「你怎么不早说,啥时候腊八也算个节日了?我看你就是闲的慌,再说,他,他说要过来了吗?」 「啊,人一口答应了,再说了,我是一家之主,叫个人来吃饭还得你同意了,老子一马勺扔过去你信不信。」顾芳华举着炒勺就要从厨房出来。 由姨笑着瞪了他一眼,又连人带傢伙什把人推了回去,「快去炒菜,一会肉煳了,孩子们来了吃什么啊。」 顾燃思绪神游了一秒,接着气急败坏的爬起来就囫囵着穿鞋,不管不顾的披上外套逃命似的便往门口跑。 「由姨,我想起来公司还有点事啊,我得回去一趟……」 「啊?」由姨把碗放在桌子上,「什么事啊那么着急?」 「呃,就是……」理由还没编好,顾燃就已经急不可耐的拉开了门把手。 一阵寒风吹过,门口站了个人,单薄的身影不知道立在那多久了,嘴里唿出的白气让顾燃一瞬间没看清他的脸。 直到视线逐渐清晰,四目相对,陆淮天那张苍白的脸,才彻底映入瞳孔。 他瘦了…… 这是大脑传导给他的第一反应。 是没有好好吃饭吗?黑眼圈似是也比以前重了不少,那就是没有好好睡觉…… 短短几天时间,这人身量看上去跟以前比也是薄了许多,曾经优越的宽肩窄腰如今似乎只剩下一把骨头在支撑着被风吹起的墨黑色羊绒大衣。 摇晃的袖管里露出血管分明的纤细腕骨,手上还提了一堆东西,看上去整个人更显得孱弱无力了。 陆淮天怔怔的看着他,眼角带着病态的红。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没有说话,顾燃干涸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圈,连忙收回视线,不知怎的竟开始鼻酸。 怎么会瘦的这么快,这是在干什么,做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又是给谁看…… 「顾燃,你杵门口晾膘呢?」顾芳华站在灶台前侧着身子喊,「小天估计快来了,你下楼迎迎他去。」 「叔,我到了。」陆淮天站在门口说。 「诶呀。」顾芳华来不及用围裙擦手,几步就走到门口,「快进来。」 紧接着怼了一下还愣在原地的顾燃,「你在这相面呢,没看人给我拿那么多好酒么,还不赶紧接过来。」 顾燃斜乜了他爹一眼,无可奈何的接过陆淮天手里的袋子,顺便侧身让「客人」进屋。 热闹的寒暄立马在狭小的客厅里沸腾起来,顾燃没敢回头看,主要是他爹那此起彼伏的惊嘆声实在过于扎耳朵。 还站在门口的人无奈的嘆了口气,想着要是现在硬着头皮走,他爹应该直接擀面杖伺候了。 走,是来不及了。 第66页 没办法,只能伸手关门,结果手刚碰上门把手,一个裹紧羽绒服的大脸倏地就卡在将要合上的门缝里。 「饭好了没?晚上吃啥好吃的?」周明远那充满「智慧」的眼睛朝顾燃一眨一眨,让人有种一拳闷过去的冲动。 「你怎么来了?」顾燃一脸无语。 「哦,我叫明远过来的,这不是过了节么,都来家里热闹热闹。」由姨笑着道。 顾燃:「……」 这个家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第35章我不放 饭桌上,坐在陆淮天旁边的顾燃,明显有点僵硬。 「你后嵴梁骨钉钢板了?」周明远悄悄凑过来,「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直熘过。」 「你闭嘴,吃你的饭,少说话。」顾燃边说边给他拼命夹菜。 热腾腾的酸菜汆白肉,酸甜可口的老式锅包肉,摆到桌边的大馅儿饺子,顾燃连个放碗的地儿都没了,只能可怜巴巴的端着一小碟儿醋挺直了腰杆,尽量不碰到旁边的人。 空气尬的快要结霜了,顾燃出奇的吃相极其秀气,也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这顿饭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牙疼张不开嘴。 「小天儿,之前说好的没事来家里吃饭,我跟你由姨见天儿盼着也没见你来。」顾芳华抿了口小酒,辣的半天没缓过来,「你跟这臭小子是不是打架了?那天他一回来我就看出来了,一副丢了魂的熊样。」 「谁,谁丢魂了!」顾燃嘴里的饺子还没咽下去就紧着反驳,「我那是,我那是忧心工作还得权衡学业,自然不可能成天嬉皮笑脸的!」 周明远抬头,「那你俩干嘛不说话?」 「我!」顾燃一口气儿没上来,差点噎过去。 「还有你的嘴,他的手,俩人同时受的伤,还说不是打架了?」周明远嘴里的五花肉还在喷汁,「怎么?这是嘴一个不小心撞手上了?」 顾燃:「我特么……」 闻言,顾芳华这才注意到陆淮天手上的伤,虽然已经结痂,但掉落后露出的血痕依然很明显。 「哟!这么严重呢,这看着像玻璃划的啊,顾燃你个混小子下手也太狠了吧!」 「我,我什么时候打他了?」顾燃有嘴说不清,「那你要这么说,我也受伤了呢,都好几天了也没见你问我一句,我才是你亲儿子,就知道跳着脚的胳膊肘往外拐关心别人……」 「还犟嘴。」顾芳华一瞪眼,「那小天儿是别人吗?」 「他不是难道我是……」顾燃小声嘟囔。 「叔,哪儿能呢,我俩好着呢。」陆淮天举起酒杯轻轻跟顾芳华碰了一下,「这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跟顾燃没关系。」 「嘁。」顾燃瞪了他一眼。 装什么好人。 「叔,最近累坏了吧?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做饭。」陆淮天给顾芳华满上酒。 「可不是嘛,你可真是问到我心里了。」顾芳华扶着杯沿,「你由姨身体有些小毛病,最近天冷我也不想让她沾凉水,哪知道这小兔崽子更是一天天的不让人省心,给他充的饭卡赶上为学校食堂做慈善了,天天就往家跑,我这一天三顿大马勺掂着,谁能受得了。」 「干嘛,我不回来您老人家就不用做饭吃饭了?」顾燃鼓着小脸问。 「我跟你由姨一天煮点清淡的饭菜十分八分的就做完了,哪像有些人,人没回来电话里就开始点菜。」顾芳华斜了他一下。 「不是熘肉段就是尖椒护心肉,再不就嚷嚷着大肘子,孜然羊肉干烧鱼……你把你自己当养殖场的猪呢还是拿你爹当生产队的驴呢。」 「就是,太不像话。」周明远闷头接了一句,「我都看不下去,要我说,你就赶紧回陆淮天家……唔!」 没等他说完,顾燃一掌唿过去捂着他的嘴,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快吃饭,别吱声了行么大哥。」 由姨在一旁笑得不行,赶紧解救周明远,「好啦,你们这帮小孩啊,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快吃饭吧,锅里还炖了鸡汤,一会关火就能喝了。」 「嗯,谢谢由姨,我最爱喝鸡汤了,由姨真是人美心善大好人!」周明远这会儿来了嘴甜的劲儿,倒显得自己嘴跟生锈了似的。 一边是陆淮天跟他爹觥筹交错跟亲爷俩似的,另一边由姨和周明远也极其和谐的开始话家常,顾燃坐在中间,浑身难受。 合着这屋里就他一个外人。 连周明远这二货都在这个家找到组织有人疼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暖橘色的灯光和热烈的氛围烘的桌上的人脸都红扑扑的,顾燃不经意的撇了一眼陆淮天,侧面看过去,那张消瘦的脸颊似乎更凹了。 乌青的眼底好像还亮晶晶的,仿佛眼泪下一秒就会有眼泪滴落下来,刀削的鼻樑倒是比以前更英挺了,只是多了份落寞与孤寂。 略翘的唇角……顾燃咽了咽喉咙,连忙移开视线。 看上去,依然很柔软。 很柔软……顾燃,你特么想什么呢。 好不容易挨到晚饭结束,由姨在收拾桌子,顾芳华哼着小曲儿刷着碗,空气里都是惬意和舒坦,顾燃趴在自个儿床上放挺,听见客厅里陆淮天说车上还有几箱水果忘了拿。 「朋友从南方运了些榴槤和椰子,还有两筐水蜜桃,幸好想起来了,再待会没准就冻了。」 「哎呀,你这孩子,都说了什么也不用拿了,每次都那么客气。」由姨道。 第67页 「我儿子孝敬我的,不用不好意思。」顾芳华嘴角快扯到耳朵后面了,「顾燃呢,顾燃!你快跟小天儿下楼把水果搬上来。」 「不去。」 「啥?不去?有本事你别吃啊。」 「我不吃。」顾燃把脸埋枕头里,「谁吃谁搬去。」 周明远躺在沙发上捂着肚子哼哼,「我去吧,这关键时刻还得是我。」 「不用,我自己去吧。」陆淮**卧室里看了一眼,随后失落的慢慢推开了大门。 室外的天已经全黑了,凌冽的寒风吹的他抖了一下,指尖触到冰凉的铁门,刚要合上,里屋却传来趿拉着拖鞋的声音。 顾燃面无表情的扯下衣架上的外套披身上,淡淡道:「还真有点渴了,想喝椰汁。」 车子远远的停在胡同口,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地上的残雪混着沙石,发出沙沙的响声,风灌进衣领,两人倒是默契的谁都没说话。 后备箱缓缓升起,浓浓的榴槤味就钻进鼻子里。 「水蜜桃在后座,椰子,在副驾。」陆淮天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顾燃没吭声,拉开副驾的门把两箱椰子拽出来,结果用力过勐,一个椰子咕噜噜就滚到了驾驶座底下。 无奈俯身去够,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驾驶座的门被打开了。 陆淮天一只大手抓起椰子,然后在手扣里快速翻出一把开椰器,三两下掏了个洞,大衣兜里直接掏出一沓吸管抽出一根插上,然后,跪在驾驶座上,双手捧着往前递了递。 全程利落干脆,不过十几秒。 「喝,喝吧。」陆淮天胆怯的试探,好像很怕他会拒绝自己,「刚,你说渴了的……」 顾燃惊诧于这人的手脚麻利,同时又对手扣里的开椰器和兜里的吸管不能理解。 「我不渴。」顾燃垂眸,「你自己留着喝吧。」 说完乜了一眼就要离开,腰上却不知何时突然覆上一个不容忽视的力道,来不及反应,自己就已经被狠厉一扽,惯性带着整个身体,毫无准备的就一下扑到了陆淮天怀里! 「干什么!」 下巴狠狠撞在对方肩膀上,那双紧紧环着自己的手臂却越收越紧。 「陆淮天!你特么发什么神经病!赶紧放开我!」 「不放,我不放……」 头顶的声音带着沙哑和哽咽,顾燃愣了一秒,然后好像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滴到了他脸上。 「顾燃,我们不气了好吗?跟我回去……」 颤抖的身体带动着顾燃也跟着抖动,被悲伤淹没的灵魂像是找不到家迷失在荒野的小孩,仿佛只有抱紧顾燃,他才能从窒息的痛苦中活过来。 「回,回什么回,你中邪了?那天说的还不够明白?」顾燃推拒着,想要挣脱,「现在没皮没脸的又是说的什么胡话?我这个逮着谁跟谁鬼混的人你也不怕脏了你的房子你的车,贴这么近干什么?不怕我有什么传染病再……唔!唔唔!」 冰凉的两片柔软狠狠堵住他的嘴,辗转的湿热滑进口腔,不管不顾的兇狠制住了他,刚刚还张牙舞爪的戾气瞬间没了气势,被强行困在方寸之间的强大气场不容小觑。 几秒钟后,躁动的乱流依然横冲直撞,被牢牢裹紧的顾燃渐渐开始脱力,身子一软,最后只能任由摆布。 不得不承认,顾燃也同样发了疯的想念陆淮天。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思念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滋长出一片沼泽,他越想挣脱,就陷得就越深,直到陆淮天同样跳进泥潭,低头吻住了他。 像是在汲取活下来的氧气,陆淮天唿吸急促,用力攥住顾燃的后脑,甚至完全不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 激烈程度不像在亲吻,更像是在——索命。 积攒在口腔里的不知道是谁的口水,顾燃已经快要被摆弄的缺氧窒息了,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使劲别过脸,随后大口大口地唿吸落在陆淮天的肩膀上。 「你,你你,你特么要杀人啊你……」 「对不起,对,对不起。」陆淮天连忙抬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抚摸,「宝贝你没事吧。」 「谁是你宝贝!赶紧给我松开。」顾燃怒不可遏的推开他,转身就要离开。 「顾燃,顾燃,别走,顾燃!」陆淮天突然发狠,将人死死钉在腿上动弹不得,「顾燃别走……你救救我,求你了,救救我……」 冰冷的指节攥住他的腕骨,迫使顾燃的手心附在自己泪水纵横的脸上。 「我知道,你也是想我的,对吗?」小声的啜泣被极力压制着,可还是在说话的间隙漏了出来。 察觉到男人情绪极其不稳定,顾燃没再继续挣扎,只幽幽道:「不想。」 陆淮天身体一晃,把怀里的小刺猬抱的更紧了。 他在撒谎,他知道。 顾燃身上的好闻气味像一剂强效安抚剂,怀里的人不再奋力挣脱,陆淮天也就渐渐不再那样紧绷,情绪也和缓了不少。 脖颈间幽然的清新味道一点点钻进鼻腔,那是属于顾燃特有的气息,也是他在无数个翻来覆去的寂寞夜里都戒不掉的瘾。 没有解药。 蓦地,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与顾燃擦肩而过的那个炎热的清晨。 少年怀春的心思好比七月日头下的知了,发了疯的叫,着了魔的想,说不清的煎熬,道不明的狂野。 第68页 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十六岁的自己为什么会一脚就折进一个叫顾燃的男孩手里,说他情窦初开也好,见色起意也罢,反正他就是想看见顾燃,想的寝食难安,念的茶饭不思。 终于在一个严重失眠的凌晨起身,绕过附中一个又一个的红绿灯路口,最终堵在了槐柳胡同,他蹲在红砖墙的一角,只为能见早起上学的顾燃一面。 早上七点一刻。 迎面踩着单车出门的男孩速度飞快,白色校服衬衫随风扬起,一个错身,陆淮天回头望去,男孩带着耳机没有注意到他,骤然划过的衣角迷了眼,只留下柠檬绿茶的清冽香气在空气里飘散,蔓延…… 衬衫领口露出的半截白皙皮肤被新鲜的汗水打湿,闭眼细嗅,像雨后带着刚洗完澡的香皂气息,唿啸而过。 好干净。 好干净…… 那是他第一次闻到顾燃,他永生难忘。 「顾燃,没关系,我想你就可以了。」陆淮天记忆闪回,随后低头亲吻着他的额角,「那年的槐柳胡同太长,我走不出去,你可不可以,拉住我的手……」 第36章代价 因为爱你,我对人生充满热爱,同样也是因为错过了你,所以我堕入无边黑暗,无医可解。 混乱中掉在角落里的椰汁汩汩的流了一地,陆淮天托着折腾累了的顾燃,开始规规矩矩的吻他。 两人静静的听着车窗外的北风和彼此凌乱的心跳,在一波又一波难掩的情潮中,逐渐安静下来。 「你有完没完了,我,我好累啊……」顾燃在接吻的间隙抬手推拒,却被温柔的大手搂的更紧,接踵而至的,是更加绵长的侵略。 这人像是要就地揉碎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直到青红斑驳的痕迹大大小小落在颈侧和肩膀,顾燃才颤抖着挣脱开那令人窒息的贪婪汲取。 「陆淮天!」 「在呢。」 「你给我把这些红印儿弄掉!一会回去我爸看见了怎么办?」 「那就不回去了,你现在就跟我走。」 「啊?」 车钥匙一拧,引擎启动,车灯骤然亮起,陆淮天不管不顾的一把拉开手剎,挂挡倒车一气呵成。 还在犯懵的顾燃被这一系列操作吓了一跳,紧张的小手死死扒着对方的肩膀,闭眼感受着车子急速在胡同里倒着行驶,心脏直接蹦到了嗓子眼。 「陆淮天!你特么失心疯了!停下,快,快停下!」 「爸那我会给他个解释,宝贝,抱紧我,咱们出发了。」 陆淮天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拢紧顾燃,横冲直撞的轮胎压在雪壳上,发出沉闷又清脆的咯吱声。 眼瞅着车子别到了胡同口,陆淮天勐打方向盘,刚要转到正街上去,后视镜里就突然闪现出一个女人的影子。 是由姨。 由姨本来想着俩孩子半天没上来是东西太多了搬不过来,就想着下来帮个忙,结果远远的就看见黑色轿车失控般的往外倒的场景,吓得他连忙上前小跑了两步。 昏暗的夜色下,车子里和胡同里都漆黑一片,可即便是视野不清楚的情况下,还是能隐约瞥见汽车驾驶座上,貌似坐了两个人…… 两个人。 女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后连忙否定自己的臆想,只当是自己年纪大了老花眼,可是那囿于方寸的两团黑影…… 陆淮天一只手环着顾燃的腰,伏在他耳边小声道:「宝贝,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由姨下来了。」 「什么?」顾燃一愣,紧接着环腰的胳膊一使劲儿,自己就被轻松放到了副驾上。 他不敢回头看,却能听见女人脚下踩雪的声音越来越近。 「小天,燃燃,你俩没事吧?」女人步伐很快,担心的上前查看,「是不是车子出什么故障了?」 「哦,没事。」陆淮天淡定下车,「刚想着家里没啤酒了,准备上前面小卖店搬两箱去,雪地还是滑,一下没控制好方向没开稳。」 「哦,这,这样啊。」由姨气喘吁吁的拉开车门,「啤酒家里仓房还有呢,之前没拿出来,可别买酒了,而且你刚刚喝了酒,怎么能开车呢,多危险呀,椰子我看你俩也给卸半路了,要不咱们还是把东西先搬上去吧。」 顾燃蜷缩着瞄了一眼刚才被自己拽下车的那两箱椰子,还有一个开了口的孤零零滚在角落里,破开的椰壳淌了一地的椰汁。 他狠狠瞪了陆淮天一眼,又不好发作,毕竟在由姨面前还是要保持镇定。 「姨,你上去吧,我俩搬就行。」陆淮天说。 「别了,我看东西可不少,我搭把手一趟就上去了。」女人看了看还呆坐在副驾驶出神的顾燃,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燃燃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没有。」顾燃侷促的拉紧自己的衣领,盖住成片的吻痕,「那搬,搬吧,后备箱的我来。」 说着一脚迈下车,然后只听见「噗通」一声。 脚软,没站稳,直接趴雪地上了。 至于为什么脚软,顾燃不用说,陆淮天心里更是比他还清楚。 「诶呀,快看看哪儿摔坏了没?」由姨连忙把人扶起来,借着月色靠近,却勐地发现顾燃脖子上竟印着十分明显的红色痕迹。 顾燃下意识捂住脖领,赶紧低头打哈哈,「呃,没,没事,路滑,路太滑了……」 第69页 由姨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站在车头前边一脸心疼的陆淮天,半晌,还是转移了视线。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二层小楼的暖气烧得烫手,三人抬着东西上楼的时候,周明远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许是晚饭吃的太饱,这位大爷唿噜声震天响,由姨和顾芳华规整东西的声音不小,可也没把这位睡相清奇的活物给吵醒。 周明远霸占了沙发,剩下一大一小两间房安排起来就有些困难,由姨说她回楼下自己家住就好,可顾燃觉得实在麻烦,就在自己的小屋里拾掇出来一块地方,给陆淮天铺上柔软的褥子,让他打地铺。 顾芳华心疼自己干儿子睡地上,硬是把顾燃的枕头被子往地上一扔,「小天儿可不能睡地上啊,这小身板都瘦成什么样了,睡地上多硌得慌。」 顾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可也无可奈何,想着哪天真要去验个dna,没准这俩人才是真血亲。 顾燃:「行,我皮糙肉厚,抗造,我睡地上行了吧,请父亲大人快快回去歇息吧,我这做奴才的绝对亏待不了你家小天儿。」 「少给我阴阳怪气的,就你最矫情。」顾芳华鼻子哼哼了两声,随后背着手满意的回了卧室。 由姨在铺床,见他进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意味深长的咽了回去。 入夜,熄了灯,除了客厅里周明远睡得实诚,剩下两间卧室里似乎都有些小骚动。 由姨翻来覆去回想着刚才楼下那一幕,还是忍不住碰了碰旁边快要睡着的顾芳华。 「老顾,问你个事儿。」 「唔?什,什么?」顾芳华迷迷煳煳咕哝着。 「小燃他,他之前谈过恋爱吗?」由姨问。 「他?他压根就没长那根神经。」男人翻了个身,「从小就没听他说过什么女同学还有什么漂亮姑娘的,这孩子随我,晚熟,没开蒙呢。」 「那,那男同学呢?」 「什么玩意?」顾芳华一睁眼,「什么男同学?」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有没有相处的比较好的男同学,或者男生朋友之类的。」 「有啊。」 「谁?」 「在咱家沙发上睡觉呢,还一个在小屋床上呢,你不是都知道吗?」 顾芳华一脸认真,女人却扶额嘆了口气,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想多了,只好暂时作罢,「嗯,没事了,我就随便问问,睡吧。」 另一边,单人床的小屋里更是暗潮涌动。 「顾燃,顾燃……」床上不安分的陆淮天声音很小。 「你叫魂儿呢。」地上的顾燃不想理他,可实在架不住这人没完没了的叫唤,「有事说事,没事别撩闲。」 「有事。」 「说。」 「地上凉,你上来吧,我把被窝捂热乎了。」 「滚。」 「真的,不信你上来试试。」 顾燃背过身,不再吭声,黑暗里,空气安静了片刻,陆淮天悄悄把身子往前探了探。 「顾燃,你睡着了么?」 顾燃不说话。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顾燃依然不出声。 「话说从前啊,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特别贪玩,总喜欢驾着马车四处看山玩水,有一次路过城边的清水河畔,遇到了一个在河边踩水玩的俊俏小生。」陆淮天开始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小生跟一帮私塾里的同学一起光着脚正玩的不亦乐乎,根本没注意到岸边正有一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挽起的裤脚暴露了那双修长笔直的小腿竟也浑然不觉,笑容旖旎的比灿烂的日头还明媚,墨发微湿,明眸皓齿的更是堪称人间绝色,公子一眼相中,回到家后便是日思夜想,抓心挠肝的好像中了邪。」 「嘁。」顾燃听到这,睁开了眼睛,「你讲的是古代老色批的故事么?这么猥琐的人让你一渲染反倒成了情种。」 「诶?你没睡啊,那我接着讲啊。」陆淮天笑着继续,「这着了魔的公子整日沉迷于那日的一面之缘,还请了画师依着他的描述制作他的小像,后来还想办法混进了他读书的私塾里,却始终不敢倾吐心声,直到科考结束,本想着藉机将人约出来全盘托出,岂料家族突生变故,只能被迫举家迁往异地,后来……」 「后来怎么了?」顾燃问。 「后来,那小生,与别人生了情愫……公子听闻便不顾老爷夫人的反对,毅然收拾行李打算回去,可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被强行关起来的第三天,他就发了疯病……」 「疯病?」 「嗯,他疯了……」陆淮天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浑沌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只整日重复着那小生的名字,自杀过无数次,好几次险些丧了命……」 顾燃:「然后呢……」 「然后府里上下到处寻医问药,到底把病情维持住了,好一些了以后公子便托人了解那小生的近况,病情也随着那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传来,开始急剧恶化,后来家人实在无法,只好在他完成学业那年,准了他回去。」 「那他去找那小生了吗?」 「去了。」陆淮天说,「可那公子也是个无能的主儿,连靠近人家的勇气都没了,更别说把人抢过来,废物一个。」 「这故事怎么越听越耳熟啊。」顾燃抿嘴,「那么像古代版你跟你暗恋的那个少年的故事。」 第70页 「像么?」 「不像么?」顾燃把被子蒙脸上,「别讲了,没人听你那龌龊情史。」 「让我讲完嘛,」陆淮天趴在床上,「后来这公子开始到处求神拜佛,乞求满堂的神佛能给自己一个机会,不知道是不是诚心感动了上苍,一天夜里,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闭嘴,我要睡了,别说话。」顾燃闭上眼睛。 陆淮天:「那白衣天神对他说……」 「说你赶紧睡觉,再说话就阉了你。」顾燃没好气儿。 陆淮天静默片刻,又轻启薄唇,「天神说,命虽由天定,不过念你日日诚心乞求,一世一轮迴,吾亦助你逆天时空倒转,只是……」 陆淮天说到这停下,悄悄俯身看着顾燃的侧脸,「顾燃……顾燃。」 地上的人没了反应,唿吸均匀绵长。 陆淮天看着那张熟睡的脸,嘆了口气,「只是逆天改命,终要付出代价。」 「顾燃,如若真有人要背负这天诛的罪过,我希望那个人是我……也必须是我……」 谁也不许动你分毫,大罗神仙来了,也不行。 第37章区别对待 翌日 被窝里的热气搅的人不安生,顾燃翻了个身,腿一伸,差点从床沿边儿掉下去。 嗯?床沿? 迷煳中他微微睁眼,出神儿的诧异了一秒,紧接着又心照不宣的闭上了。 没必要奇怪,也压根不需要猜测,用后脚跟儿想,也知道是陆淮天半夜把自己抱上床了。 这人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他只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没半分察觉,许是昨晚实在睡得太死,亦或者是男人下床抱起自己时,力道极轻。 顾燃本能得向后靠了靠,感受着男人与以往一样的睡姿,熟悉的小唿噜,还有那条严丝合缝儿搭在自己腰上的腿…… 与曾经那些同床共枕的日子一样,习惯改不掉,皮肤与皮肤贴合的地方,滚烫又炙热。 不出所料,下一秒,身后传来刚睡醒的沙哑嗓音。 「宝贝往里点,别掉下去了,其实这床一点也不小,咱俩抱着睡,正好。」 顾燃血压有点高,可架不住眼皮打架,要命的回笼觉更是催眠似的召唤着他本就没啥原则的神经,极力压制住想要骂人的冲动,随后,一只大手把他往里拢了拢,俩人几乎同时,再次闭上了眼睛。 陆淮天说的没错,抱着睡正好,而且,还……透着久违了的舒服与依赖。 嗯,就这样吧。 葱油饼和醋熘土豆丝的味道顺着电饭煲发出的米粥香气一起钻进鼻腔,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五十。 肚子比大脑先醒,睁开眼睛,周明远的大脸倏然出现在视野里,顾燃一抖,后脑勺直接磕陆淮天鼻樑上了。 「唔,啊。」俩人几乎异口同声发出吃痛闷哼。 「周明远,你要吓死人啊。」顾燃皱眉懒懒道。 「你俩才要吓死人吧,这地铺是摆设么,怎么就钻一个被窝去了,还有,你这脖子……」周明远蹲地上一脸吃瓜表情,「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啊,由姨刚才站这瞅了半天才去做饭,你俩……」 说到这他清了清嗓,两根手指往顾燃眼皮上戳了戳,「你俩好自为之,女人的直觉……可没那么简单哟。」 陆淮天捂着鼻樑把脸埋进顾燃后颈,这才闷闷的想起昨晚由姨在楼下看他们俩的眼神,确实有些诡异,更何况女人天生就要比男人敏感的多,这是老天赋予她们的本能。 在他还没准备好让顾燃家人接受这件事之前,还是要保护好怀里柔软的男孩子,不能让他受到任何质疑和伤害。 那么由姨面前,还真的要小心些了。 本打算着今天找个由头就把顾燃带回去的,毕竟他已经一天都等不了了,看不到摸不着闻不见的日子实在太煎熬,不过目前的状况,把人强行带走是绝不可能了。 由姨开始疑心,怎么都要顾忌一下长辈的看法,陆淮天想着,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气。 顾芳华神经大条的倒是压根没往那方面想,顾燃从衣柜里扯了件儿高领毛衣遮住脖子,也勉强矇混过了关。 早饭的气氛依然热闹欢乐,仿佛这五口人本就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处处透着快要溢出来的和谐和温情。 只是在这看似波澜不惊的美好氛围里,却隐约藏着一丝不安空气。 临近年关,学生们上课的热情也明显懈怠了许多,祁教授的大课懒懒散散的趴倒一大片,课间的时候大家更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块儿探讨着寒假要去哪儿玩。 「顾燃,寒假咱组织一群人滑雪去吧。」班长林方胳膊支着下巴,「我有个高中同学就在对面的科技大学,正好让她叫点女孩,咱们搞个联谊,你去了什么也不用干,就往那一站,绝对迷倒一大片,顺便给咱班那帮参差不齐的单身狗们提提档次。」 周明远靠在椅背上玩手机,懒洋洋道:「得,他去提档次,你是有面儿了,别人可就连跪舔姑娘的资格都没了,我们家顾燃是好看,可你也不能老巴巴的打他主意,告诉你,我不同意啊。」 「哟,什么时候成你们家顾燃了。」苏贝贝不知道哪儿冒出来,「说这话也不怕人家男朋友听见,你们一个两个男的女的怎么就非得天天往他身上盯,也不知道中的什么邪。」 「我盯我的,关你屁事,你不也一样么。」周明远瞥了他一眼,「你身上这件衣服,我记得顾燃也有一件,人家穿上是松垮帅气休闲风,到你这怎么那么紧吧呢,身材不好就别学人家穿oversize。」 第71页 「你!」 苏贝贝气急败坏,人群一阵闹笑,顾燃却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打开手机,一遍又一遍的查看着自己的邮箱,执着的臆想着陈飞说的那个项目会不会提前发给自己。 学校有寒假,职场可没有,他想趁着这段时间在鸿远集团好好歷练歷练自己,顺便把驾照考完。 人生能充实自己的机会来之不易,自己费力争取的项目更是要加倍用心对待。 这么大的领导应该不会反悔吧,他抿嘴琢磨着,一想到陈飞那张对自己极为不屑的脸,不免还是有些没底儿。 「顾燃。」身后有人叫他。 聚成一堆的人齐刷刷回头,裴子俊走过来抬手挪开椅子,高挺的鼻樑骨上还带若隐若现的疤痕。 「顾燃,你出来一下。」 苏贝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没了颜色,「你,你找他有什么事啊?」 裴子俊没吭声,目光只浅浅的落在顾燃身上。 「有事?」顾燃看了他一眼,一动没动。 「嗯,有事。」裴子俊咽了咽喉咙,「咱们出去说吧。」 「就在这说吧。」顾燃扭回脖子,「没什么不能让人听的。」 「呃,那个,在这说,不太方便。」裴子俊在顾燃面前明显有些侷促,「是关于公司和你的,最近我听说了一些事,没别的意思,就想给你提个醒。」 「公司和我?」顾燃诧异的眨了眨眼。 他本不想跟裴子俊再有任何瓜葛,甚至看到他就本能的浑身难受,可刚刚他提了鸿远集团和自己…… 会是什么事呢? 思虑片刻,耐不住的还是想知道,只好硬着头皮跟他出了教室。 陆淮天从洗手间出来时,刚好撞见顾燃和裴子俊站在走廊的栏杆处说着话。 他想上前二话不说直接把顾燃领走,但还是在抬腿的瞬间止了步,毕竟现在顾燃对他的隔阂尚未消减,这样贸然上去,怕是会引起反感。 他放缓了唿吸,随即隐匿在两人不远处的柱子后面。 「顾燃,听说你从陆淮天家搬出来了?」裴子俊问的小心翼翼,似乎还带着些兴奋,「你们俩……」 「不是要说鸿远集团的事吗?」顾燃打断了他的话,「快说吧,别浪费时间。」 「别对我这么冷漠行吗?」裴子俊缓缓靠近,轻轻拉住他的衣角,「顾燃,对不起……那天在ktv,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觉得我无能也好,废物也罢,我都认,可我当时也是无能为力,你不知道张楚他……」 顾燃:「鸿远的事还说吗?不说我走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裴子俊一把拉住,「说,我说……」 顾燃神色冰冷,用力甩掉覆在自己手腕的指节,「我不想再重复了,麻烦快点。」 裴子俊嘆了口气,无奈的松了手,「顾燃,你最近在公司过的不好吧?那个陈飞,是不是动不动就给你穿小鞋,还对你特冷漠?」 顾燃眸光一闪,心说裴子俊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自己这点儿破事居然都传到其他部门去了? 涨红的脸有一瞬的难堪,他咬紧牙关,低下头。 裴子俊看出他的窘迫,眼神透着怜惜继续道:「你入职的名次还有学校的推荐信都算是中上等了,可你的顶头上司却始终对你视若无睹,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顾燃抬头:「为,为什么?」 「因为你入职前,有个神秘的高层领导找了几个部门的老大谈话,说是……」裴子俊俯身小声,「说是特意提了你的名字,那高层放了话,说无论你被分到哪个组,都必须要额外重视,区别对待。」 「高,高层??区别对待??」顾燃一脸懵。 「对啊,我也是在洗手间听我们市场推广部的老大跟其他人聊天才知道的,其实这本没什么,可你们部门的那个陈飞偏是个犟骨头,一副铁骨铮铮宁折不弯的样子……」 「等一下!哪里来的什么高层?」顾燃不解的瞪大眼睛。 「你不认识吗?」裴子俊反问,「据说这位大佬平时根本不露面,就连这些个部门领导也鲜少能在公司见到他,顾燃,你就别瞒我了,你不认识,人家怎么会……」 「顾燃!」 陆淮天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这段危险对话,听到这,他已经知道裴子俊口中那个所谓的「神秘高层」是谁了。 周南的擅作主张给了别人顺藤摸瓜的机会,同时也让他陷入即将暴露身份的处境。 他不知道裴子俊对「神秘高层」了解多少,假设他已经知道了周南的名字,那么顾燃就会很快知道…… 知道自己跟鸿远集团的关系。 他从没想过要瞒着顾燃什么,可现在还不是公开身份的时候,毕竟顾燃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安静不被外界影响的工作环境,如若因为这件事被干扰到情绪,抑或是被挂上某某集团某某小男友的头衔,那他为热爱的事业做出的所有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有色眼镜会摧毁他的一切,即便他离开鸿远,也会背负着莫须有的标籤,这无疑是一种残忍的变相伤害。 裴子俊转头看到陆淮天,随即收起了笑容。 「哟,这不是陆少吗?」裴子俊冷冷的看着他,「听说了吗,张楚家破产了,而且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有人说他得罪了某地产集团的大人物,这事你知道吗?」 第72页 陆淮天错身而过,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张楚是谁,我认识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除夕快乐,陆淮天和顾燃给大家拜年啦~ 第38章对峙 走廊里的空气有些凝固,顾燃还没从裴子俊的话里反应过来,陆淮天就已经轻轻拉起他的手,往教室走了。 「陆淮天,听说你们家也是做地产生意的。」裴子俊在身后放冷箭,「不知道,是哪家公司啊。」 顾燃停下脚步,偏头看向陆淮天,冬日的暖阳照在他脸上,映出的却是不自然的惨白和僵硬的面部肌肉。 墨色短髮轻微抖动着,纤软的睫毛微垂,让人看不出深藏在眸底的情绪。 顾燃有些担心,动了动手指小声叫他,「陆淮天,你,你怎么了?」 「嗯?」陆淮天转头,立马换上了笑脸,「没事宝贝,走廊有点冷,你先进教室,别感冒了。」 温暖的大手把人轻轻一推,教室的门随即被关上。 接着转身,漠然的看向裴子俊。 「你妈从小没教过你,好奇心太重不是什么好事么。」 「我就随口问问,你怕什么。」裴子俊眉梢一弯,「像我这种你稍微用力就能按死的小蚂蚁能有什么威胁啊,张楚在南街只手遮天了多少年,临了不还是惨到连家都没了,我哪还敢得罪咱们陆大少爷啊……」 「你想说什么?」陆淮天问。 裴子俊轻笑道:「没什么,就是挺想知道你跟鸿远到底有着什么样不可告人的关系,顺便看看哪天我要是一不小心知道点什么秘密,再一个不小心恰好保守了这个秘密,能不能用这个,跟陆少换点有用的资源啊。」 「你就不怕你一个不小心在这个城市突然蒸发了。」陆淮天声音淡淡的,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是谁,顾燃早晚会知道,我也会亲口讲给他听,你想拿压根连自己都不确定的臆测搞事情,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 「这不重要。」裴子俊冷冷的盯着他,「陆淮天,我虽然现还没什么头绪,能查到的信息也极为有限,但我知道你最怕什么,也最在乎什么,凡事涉及到顾燃,我不信你还能这样淡定的面对他被整个设计部群嘲孤立或是诋毁排挤。」 一瞬的错愕在陆淮天脸上闪过,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对面这个顾燃曾经爱了许多年的男人,攥紧的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招唿到他脸上。 「呵,裴子俊,你还真是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样啊。」 陆淮天语速很慢,咬紧的下颌角微微凸起,「你不但配不上顾燃,还是个骨子里无能又废物的人渣。」 裴子俊:「什,什么意思?」 陆淮天墨色瞳仁泛起狠厉,颤抖的睫毛却透着些许哀伤,他痛苦的仰起头,目光刺向窗外刚好被乌云遮挡住的太阳,内心被阵阵噁心给搅得渐渐失控。 曾经那样熠熠发光活泼美好的男孩子,被眼前这魔鬼生生拖进深渊的那几年,该是怎样的无助与惊惧。 本该大好的事业前程被偷换,在被不断折磨打击,任意践踏自尊人格的环境里,连仅有的一点希冀后来也被裴子俊一点一点消磨殆尽,最后只能被迫面对庸庸碌碌度过余生的结局。 说什么这辈子只爱顾燃一个,那样深情刻骨的鬼话轻易就能脱口而出,可却能在一点不确定的蝇头小利上随随便便就把挚爱变成交换资源的筹码。 筹码,顾燃怎么可以是筹码。 这人在拥有顾燃的那几年是怎样死命榨干他的全部能量,直到最后仅剩的一点利用价值也没了,便随意将他弃之荒野,顾燃是那么优秀,他该有多不甘心,他吃了那么多苦,却失败的一塌煳涂…… 八年,整整八年。 如今好不容易就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已经靠自己的实力踏进鸿远,他就快成功了,可有人偏要重蹈覆辙,打算再次毁了他…… 「裴子俊!」 陆淮天吐出的每个字都想一把利刃,骤然划破两人之间的焦灼空气。 裴子俊一惊,强大的气场瞬间压制过来,他咽了咽喉结,有些喘不过气来,陆淮天眸底带着杀气,仿佛分分钟就能将他拆骨撕碎。 「你在找死……」 裴子俊:「我……」 「换资源?老子有能力给,你他妈有命拿吗!你连一个欺辱顾燃的没用混蛋都不敢收拾,只会躲在角落里哭唧唧的废物点心,你自己配不上那灿烂夺目的光就要亲手毁了他,把他拉进泥淖,变得跟你一样不堪!裴子俊,你就是个一无是处又卑劣自私的狗杂种!」 「你!!」 「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给我听好了,再让我发现你跟顾燃说些有的没的,或者私下里搞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动作,我保证,你会在这座城市立马消失!」 说到这,陆淮天缓缓逼近,阴翳的低声透着可怖的寒气,「准确的说,是连细胞都找不到的那种消失,特血腥,怎么样,期待吗?」 裴子俊:「……」 「还有,纠正一下,谁说我稍微用力就能按死你的?」陆淮天满身戾气,继续道:「老子压根不用出手,你就已经没了,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没了,懂吗!?」 说着,陆淮天将手机作势轻轻架在裴子俊颤抖的脖子上,感受着他的战慄,随后高高的俯视着他。 第73页 「老子说到做到,你,要不要试试?」 「……」 祁教授一上午的大课顾燃都上的心不在焉,陆淮天更是像被抽走了灵魂,目光滞滞的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燃绞尽脑汁也猜不出那位要求对自己区别对待的「神秘高层」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陈飞之所以对自己冷漠无视,确实与这件事有这密不可分的关系。 他不知道那人的目的,更不了解自己什么时候就招惹上了这么一个压根不认识的主儿。 他有些着急,毕竟在直系领导眼里,初印象的重要程度甚至可以比肩专业能力,如果陈飞开始就认准了自己靠关系走后门,那也许,他极有可能连实习期都过不了,就会跟那些违反规章制度的同学一样,被遣返回校。 怎么办。 不知道。 「唿~」顾燃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裤兜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两下。 做贼似地连忙捂住,生怕讲台上祁教授的「顺风耳」听见,悄悄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是一封未读邮件。 顾燃一直在等邮件,所以把邮箱设置了提醒功能,现在那个红色的未读标记都快被自己盯重影了,他也没敢打开。 不是说下周才会发项目图纸吗?那如果这个邮件是陈飞发的,会不会是…… 反悔了? 脑袋里把陈飞可能拒绝自己和搪塞推脱的话过了一遍,又安慰自己似的念叨着领导要真不想让他做了,也不会发邮件吧。 哎呀不管了! 闭着眼睛一点屏幕,走马观花似的浏览了一下内容。 一个图纸压缩包,静静的躺在邮箱里。 陈飞居然真的提前把图纸发给他了! 顾燃胸口跳的厉害,下意识一把抓住身边陆淮天的手。 「发了发了,你快看,项目发给我了!」顾燃开心的像个小孩子,止不住的欢喜喷薄而出,「我还以为等不到了,没想到提前发给我了!陆淮天你看,你快看,我也有活干了,我有项目了!」 「嗯,咳咳!」讲台上,祁教授透过鼻樑上架着的厚厚眼镜片儿看过来,「发了什么发了?中彩票了你!不听课给我上走廊站着去!」 顾燃这才意识到自己高兴过了头,连忙压低身子,脸上的兴奋劲儿却久久散不去。 邮件不止有图纸的压缩包,还附上一行小字。 ——【图纸发你提前准备,整理好线性和图层后,根据设计要求自行划分好大块的功能区域,制成ppt周一发给我检查,公司不养闲人,如果这样初级的考核你都不能合格,我会提前结束你的实习期。】 毫无温度的一段话看的顾燃后背有些发凉,可他貌似只担忧了一秒,紧接着畏惧就被莫大的欣喜覆盖。 只要有机会就好,他不怕失败,他会认真完成好陈飞的要求,不仅要自己满意,还要站在领导的角度上尽量完善细节,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绝不能松懈。 顾燃攥紧手机,默默开始下载文件。 陆淮天被他拉着,看着他跟自己分享喜悦的样子,反手把人握的更紧了。 他的顾燃高兴,他就高兴,仿佛前些日子那些撕心裂肺的阴霾都随着这突然降临的好消息随风飘散了,也许这骤然的亲近只是短暂的,那他也认了,他喜欢看顾燃笑,喜欢的快要疯了。 「宝贝,你真棒,我说过你可以的,你一定能成功。」陆淮天喃喃自语,嘴角随着那张波动的笑脸微微翘起。 「谁是你宝贝,不要脸。」顾燃瞪了他一眼,可两人紧紧合在一起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不得不承认,他对陆淮天依然惯性依赖,无论发生任何事,只要这个男人在自己身边,他就不再慌张无措,即便要面对鸿远集团和陈飞的人是自己,单打独斗的人找到可以依靠的人,也是勇敢的。 因为陆淮天,一直都是那个始终能源源不断给自己输送能量的人。 「要脸干嘛,我要你就够了。」陆淮天声音像调了蜜,宠溺的盯着顾燃纯澈的眸底,「宝贝,一会放学,我能不能偷偷亲亲你,就在教室里,等他们都走了……」 顾燃:「滚!」 「好嘞。」 「闭嘴。」 「那到底给不给亲啊?」 「嘘,别叨叨。」 顾燃一心扑在下载文件上,根本不想搭理他,陆淮天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心情好了许多。 任何人他都不在乎,他只在顾燃面前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像猫露出柔软肚皮,任由主人**抚摸,也不会露出半分利爪尖牙。 谁也别想毁了他的顾燃,他想。 说他贪婪也好,执念也罢,他只爱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男孩,而那些暗潮涌动正蚕食着男孩梦想的下作手段和卑劣行径,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善罢甘休。 周南。 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陆淮天眼底瞬间结了霜,他左手还在轻轻抚摸着顾燃纤长的指节,右手已经掏出手机,快速发了一条信息。 ——【回别墅把你之前留下的行李拿走,下午到公司交接工作,周南,从今以后,不必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哦~ 第39章猜忌 隆冬时节的天总是忽晴忽暗,夕阳细碎的被笼进铅灰色的云里,闷闷的带着寒意。 第74页 街道上车流穿梭,冷雾在挡风玻璃前飘过,顾燃回头看了眼没关上的后备箱,他的单车正紧巴巴的夹在里面。 「不会掉下去吧。」顾燃自言自语。 视线收回,落在身边认真开车的男人身上,呆了一会儿。 那线条流畅的侧脸,仿佛镀了层银线,带着冷峻的高级感,着实让人很难移开目光。 这样好看的男生,自己当初在附中怎么就没注意到呢,倒让别人抢了先。 蓦地一个不小心又联想到陆淮天暗恋的那个男生,又该是怎样的天人之姿,风华卓绝,不然怎么会让人爱了那么多年都忘不了,放不下。 妒火毫无徵兆的冉冉升起,顾燃下意识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 「我自己可以骑车回家,干嘛非让我坐你的车,又不是不认路。」 「天冷路滑,槐柳胡同的雪又厚的很,别把我宝贝摔了。」 槐柳胡同? 听到陆淮天说出这四个字,顾燃有一瞬的黯淡,原来放学后死气白咧非要送自己,并不是要把他接回临湖别墅,而是单纯字面上的——送回家? 那刚刚这人那么麻利的把自行车抢走放进后备箱,还强势的把自己抱进副驾座位上,是闲出屁来了么…… 嘁,几个意思嘛。 昨晚还把自己困在车子里亲了个够,一口一个必须把人带回家,仿佛没了他就抓心挠肝五脏俱焚的快要丢了性命,一副一秒钟见不到自己就立马活不下去的可怜模样,倒是弄的顾燃心里酸涩又不忍,没想到就过了一宿,那些撒泼打滚式的坚定不移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满嘴跑火车的大骗子! 「宝贝,你抓着车窗开关干嘛呢?」陆淮天疑惑的看向脸上结了霜的人,忧心道:「是车里太闷了吗?」 意识到自己扒在车窗开关键上的指节已经泛白,顾燃连忙松了手。 「闷!」 「外面冷,开窗要感冒的,一会就到家了,再坚持一会好不好?」 顾燃想说好你个头,老子现在就把所有窗户都打开,冻死你个大尾巴狼! 「停车。」顾燃蹙眉,神情冷戾,「我这从小风里来雨里去的早就习惯了,哪就那么娇贵了,再说我家也不远,就不劳您费心护送了!」 「啊?」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陆淮天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连忙放慢车速,却没有停车。 顾燃气鼓鼓的小脸明显在闹脾气,陆淮天实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惹到这位最近都气儿不顺的大爷,刚刚还好好的,是因为自己说怕他摔了?还是没顺着他的意思开车窗?抑或是……因为自己刚刚走了神儿没陪他聊天吗? 「啊个屁!成天鬼话连篇就会煳弄人!一会把人拖进车里按在腿上死活不让人走,一会又纠缠不休的求我救救你,什么没皮没脸的话都让你说了,老子身上这些痕迹都要好几天才消,现在又给我装什么无欲无求的老实人,陆淮天,老子鬼迷了心窍才会信你的胡言乱语,你给我停车,我要下车!」 几许沉寂。 「……」陆淮天愣了片刻,突然「噗」的一下笑出声。 「你,你你,你笑什么!」 看着顾燃耳朵尖儿都涨红了还要一本正经跟自己吵架,陆淮天恨不得一把将人抓过来狠狠欺负一顿。 他偏头憋着笑,可架不住他的顾燃实在太可爱了,他抬手覆上对方的手背,接着一转,十指交扣,掌心在紧密的触碰里,沁出一层细汗。 这么久了,他想了眼前这个大男孩那么久,今天总算知道了对方的心意,竟也跟自己一样,焦灼难耐,狂野悸动。 而另一头,冲动的话一出口,顾燃就后悔了。 自己怎么就突然成了那离家出走回娘家的深闺怨妇,还是男朋友压根不给台阶来接自己回家的那种。 靠,完了,老子的矜持自重故作从容,全没了。 况且自己还没原谅他呢,怎么就脱口而出这些乱七八糟的骄纵埋怨,倒显得自己上杆子要跟人和好,非要跟人回家不可似的。 「……」 简直荒唐。 顾燃莫名红了脸,满满的红潮洇上眼尾,舌尖微吐,恼羞成怒的样子更是勾魂夺魄的好看。 陆淮天愣了半秒,忽地唿吸沉重,垂眸盯着那张渴望已久的微翘唇角,喉咙干涸。 「顾燃,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招人喜欢,我真想现在就……」 就什么,就把持不住把人办了? 怎么好好的就突然**薰心了呢。 是那淡粉色的嘴唇太过诱人,还是那双含着春水的眸底撩人而不自知…… 陆淮天热烈的眼神在顾燃脸上快速游走着,按捺不住的心跳随着他睫毛抖动提了速。 重生之后他无数次闪过这样的想法,他怕这倥偬的世界如镜花水月,大梦不过转瞬即逝,他想立刻占有那个深入肌肤骨血的少年,短暂的欢愉也好,穷途末路的春梦也罢,他总要尝尝那折磨了自己数年的人间好滋味。 可每当慾念腾升,他却总是尽力压制住体内躁动的狂热。 他不能,他的顾燃不喜欢这样,他要慢下来,让顾燃在十足的安全感里,主动跟自己说愿意,他才敢触碰那个在自己欲望里喷张到极致的幻想与渴求。 只是日復一日累积成叠的肖想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去,反倒在一次又一次的对视,牵手,拥抱,亲吻中……吞噬理智,并且愈演愈烈。 第75页 他真快受不住了。 感受到对方滚烫的眼神,顾燃有些不自在,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随后斜瞥了他一眼。 「看什么?有完没完了,你打算带着我一起撞树是么?看前面!」 「哦。」陆淮天强忍着收回目光,努力迫使自己挣脱慾海。 哎,真是活受罪,他想。 「顾燃,过几天,我跟爸说一声,找个理由就来接你好吗?」 「不要。」 「为什么?」 「我自己有家干嘛去你家,又不是没地方睡觉偏要赖在别人家卧室里。」 「顾燃……」 「闭嘴别说话,我不想听。」 顾燃说的忿然恼火,陆淮天却五味杂陈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比任何人都着急把顾燃接回去,可一想到由姨那边的猜忌试探,还是压下了内心的焦灼。 等等,再等等。 嗡~嗡! 座椅夹空的手机蓦地响了起来。 陆淮天斜睨了一眼,是周南,抬手挂断,继续开车。 两秒钟后,屏幕再次亮起。 顾燃早就瞥见了那个极其醒目的名字,其实从放学开始,周南的电话就一直不间断的打过来,可陆淮天就是不接。 为什么?心虚么?还是两人有什么要紧的体几话不方面在自己面前说?况且他走了那么久,周南会不会,已经搬回临湖别墅了…… 所以陆淮天才不打算接自己回去吗?那诺大的房子仿佛只容得下两个人,要么他跟陆淮天,要么周南跟陆淮天…… 总要走一个,才能来一个。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顾燃的脑子就自动开始设定陆淮天跟周南生活在一起的所有场景。 那些不分你我的亲昵,唿之欲出的热烈,抑或是同住在那张主卧大床上时的相拥而眠…… 会吗?陆淮天真的会像对待自己那样,对待周南吗? 他不知道,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直到车子拐进槐柳胡同,手机的频繁震动声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干嘛不接?怕我听么?」顾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我这就到家了,你可以接了,别耽误了你俩说话。」 陆淮天连忙拉手剎,一把拽住急着下车的人。 「没有,没有宝贝,我们能有什么说的,无非就是一些家里公司的琐碎小事,刚在开车,不方便接而已。」 「是么?」 「是啊。」 「那现在停车了,接吧。」 「……」 「接啊。」顾燃看着陆淮天那张略微不自然的脸,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恼人的震动声在两人尴尬的对视里焦灼着,顾燃二话不说立马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顺便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半晌没出声,像是没料到打了这么久居然还会得到回应,沙哑的嗓音带着破碎的哽咽。 「小天,你终于接电话了……」 陆淮天嘆了口气,生怕电话那头的人在不明状况的情形下失口漏出什么重要信息,毕竟上午发给周南的那条信息已经完全可以让他在简短的两行字里想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若是他现在就要辩解,那顾燃…… 「周南,你先……」陆淮天刚要开口制止,公放的滞涩声音再次响起。 「小天,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家等你,我买了菜,都是你最爱吃的……」 「嗵!」 没等陆淮天反应过来,车门已经被重重关上,刚刚还被顾燃攥在手里的手机,骤然落在座椅上。 陆淮天连忙下车,「顾燃!顾燃!!」 顾燃奔跑的背影快速消失在胡同深处,决绝的没有半分停留。 「小天?」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陆淮天回头,由姨提着两个塑胶袋,像是刚从菜市场回来。 「怎么把车停在这了?往里开开,晚上在家吃吧,红烧肉。」女人说着话,视线却远远的望着跑没影的顾燃,「小燃这孩子怎么跑了,这是……」 「哦,他刚说尿急。」陆淮天硬着头皮搪塞着,「姨,我就不上去了,家里还有事,得赶紧回去解决一下,您快上楼吧,外面冷。」 「哦,这样啊。」女人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嘴,「那姨就不留你了,改天上家吃饭啊。」 「好。」陆淮天声音低沉,又不舍的望了眼顾燃离去的方向,随后僵硬的朝由姨笑了笑,关上车门离开。 女人看着车子拐出墙角,心里却更像是梗了跟火柴,吐不出也咽不下。 她其实已经站在胡同口盯着那冒气儿的车尾灯有一会儿了,虽然听不见两个孩子在车里说了什么,可明显是吵了架生了气的。 顾燃也并不是什么尿急,而是争执过后的夺门而逃。 会有两个男孩子像情侣一样吵架吗?那透明车窗里,顾燃的咄咄逼人,陆淮天的低眉顺眼……她越来越不懂,也越来越心慌。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或是老了,现在的年轻人似乎已经不能用传统思想去丈量,女人嘴里唿着白气,默默的站在寒风中静立良久,随后缓缓转了身,往胡同深处走去。 第40章裂痕 唿啸的北风卷过干枯的枝桠,临湖别墅里幽寂非常,只有路边的残雪随着晃动的人影四处飘散。 陆淮天刚停好车,夜空就簌簌飘下大片雪花,他迈步下车,本想立在这万籁俱寂的黑暗里安静一会儿,却在不经意仰面抬头的瞬间,全身骤然凝了层涔涔冷霜。 第76页 颤抖的眸底深处,正幽幽折射出十分诡异的一幕。 ——天的尽头,闪现出一道白日里从未出现过的古怪裂痕。 那痕迹躲在大团的乌云里,时隐时现,仿佛苍穹之上被扯开了一个渗血的口子,里面正翻滚着一双浑浊的眼珠,粼粼森然的死死盯着自己。 「这……这是……」 陆淮天倒抽了一口凉气,嘴边的白雾腾升到空中,他蜷起指节,默默闭上了眼睛。 「不会,不会的,这太快了,太快了……」 蓦地,他想起重生前夜那个奇怪的梦,响彻耳畔的告诫宛如催命箴言,在无数个无法安睡的夜里警钟长鸣。 「魂兮归位,人间一遭亦枉然,死生皆苦,不如黄泉归隐去……逆天改命,终要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白衣斑驳,陆淮天依稀记得那一尘不染的光影对自己念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七言绝句,都说梦境是自己白天胡思乱想的结果,可这一套文邹邹的古文断不会是自己的脑迴路能构想的出来的。 他从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只当自己在梦里神志不清发了癔症,而他也从未想过这狗血电视剧里的重生情节会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它就是真实的发生了。 不过当下既已笃定的应允了那带着诅咒的重生,他就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管它五雷轰顶挫骨扬灰,无论结果如何,只要能让顾燃重活一次,他搭上条命又如何。 可自从他重生后第一次与顾燃四目交接的那刻起,万般光景,皆融化在温柔的缱绻里,而那曾经信誓旦旦的无所畏惧,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肌肤相亲里,快速的分崩离析。 人一旦有了贪念,便不再无坚不摧,什么逆天而行付出代价,他只想好好活着,甚至从未如此迫切的想好好活着。 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很多话没说,他想看到顾燃站在人潮鼎沸里光芒万丈,想要仰望那受了多年苦难的男孩在花团锦簇里灿烂微笑,那时候的顾燃,该是所向披靡的吧…… 「一定是的,我的顾燃,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陆淮天睁开眼睛,睨向那一团阴森可怖的血月。 「可不可以别那么快,再给我一点时间,哪怕……」 「咯吱。」身后传来细微的踩雪声。 黑暗里,人的听觉更加敏感,陆淮天警觉的回头望去,一个笔挺的人影站在萧瑟的树干旁,手里还提着两个不明物体。 「谁?!」 「我。」 周南穿过微弱的路灯,缓缓走过来,苍白的脸明显已经在室外冻的木僵,说话时的声调都在微微颤抖。 「小天,你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陆淮天收回目光,再次转头看向那深不见底的天幕,刚刚的怪异天象,已经消失了。 - 临湖别墅的水晶灯亮起,周南低头紧紧跟在陆淮天身后,在即将关门的剎那,慌张的侧身进了门。 他一言不发,按部就班的换鞋走进厨房,仔细洗了手,然后娴熟的开始整理冰箱。 陆淮天抬眼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气。 「周南。」 「怎么了?」周南半跪在冰箱前,面色如常,「你快上楼洗澡,一会就能吃饭了,油焖大虾和清蒸鲈鱼,米饭要现焖可能会久一点,要不主食吃葱油面吧,怎么样?」 那双热切的眼神看向陆淮天,期盼的语气带着乞求。 「都是你喜欢吃的。」周南眼尾氤红,隐忍着即将落下的眼泪,笑着继续道:「超市里今天的生鲜都是活蹦乱跳的,明天吃就不新鲜了。」 「周南。」 「嗯?」 「马上,收拾东西,离开。」 陆淮天残忍的阖上眼皮,不再看他,而跪坐在地上的周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的盯着地面,小声问:「离开……去,去哪儿?」 「去你该去的地方,回家,或者去找你父亲。」 「找我父亲……」周南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含在嗓子里的哽咽似是在逃避这个敏感的话题,「当初他把我领进这个家的时候,没告诉也没教过我有一天还要离开,这不在我正常思考的程序范畴里,我不会。」 「不会?」陆淮天冷冷道:「那好,我教你,楼上有空的行李箱,你现在把它拿下来……」 「小天!」周南情绪开始崩塌,「别逼我了,行吗?」 「周南,咱们俩,到底是谁在逼谁?」 陆淮天怔忡的看着他,「这么多年你从未做过任何违逆我意思的事,怎么如今就非要三番五次明里暗里的跟顾燃过不去,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动他别动他!你听过吗!?他有多想进鸿远,又是怎么靠自己能力在那么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的,你不比我清楚?周南,你特么凭什么毁了他的梦想,凭什么!!」 「靠自己?」周南怒目洇红,颤声道:「难道这次凭空冒出来的大学生培训计划不是你为了让他走捷径而设立的?鸿远这么多年只招收应届毕业生你比我更清楚,你敢说他顾燃不是因为你才有了这个天大的机会?走了捷径还要为他立牌坊,你倒是说说,你陆淮天就一点私心都没有,完全是为了公司考虑吗?」 「我!!」陆淮天哽住喉咙,翻涌的气血和骇人的错愕让他说不出话,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在顾燃这件事上摘不干净,可与其说是私心,不如说是恐惧。 第77页 深入骨血的恐惧。 他怕,怕自己根本等不到顾燃大学毕业,就会…… 陆淮天仰头望向屋顶那璀璨夺目的水晶灯,片刻后,嘴角挂起气极了的阴翳冷笑。 「你还真是长本事了,不光嘴上厉害,做事更是狠厉果决,再过几年,估计我都要恭敬的叫你一声周总了。」 「小天……」 「别叫我!」陆淮天闭眼不再看他,「滚出去。」 周南跪在地上,开始一步步向前挪动,「小天,十几岁开始,我的人生就已经被盖章标记给你陆淮天了,你现在让我离开……我要去哪儿?我能去哪儿?你教教我该怎么独自生活,你教教我,小天……出了这个门,我要跟我爸和董事长怎么解释?说我触犯了公司的某项铁律?还是因为惹了你那放在心尖上的小男友……」 「周南!!」 「我不能走,因为这是我家啊,当年是你说的,这里是你家也是我家,你亲口说的陆淮天,你不能给了我一个家,又亲手毁了它啊……」 周南说完,几滴热泪便落在手背上,他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西装笔挺高高在上的鸿远集团高层领导,而是一个惊慌无措痛哭流涕的孩子,一如当年第一次见到陆淮天时的稚嫩模样。 「你好,我叫周南,南北的南。」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怯懦,刚刚哭过的浓重鼻音还拖着尾调,「我爸爸说,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我们会成为最好的好朋友,对吗……」 最好的,好朋友…… 现在还是吗? 他不明白自己曾经在陆淮天心里那样重要的地位竟会被轻易撼动,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男孩连上厕所都要自己陪着,一刻见不到就要闹腾个天翻地覆,他是那样的需要自己,需要到令人几近窒息。 可突然有一天,男孩的心事就被深深藏进了日记里,不再与自己分享一分一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周南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那天的日头很足,湖边的水波流转,陆淮天在岸上望着不远处一个正在写生的少年,目光灼热。 少年裤管捲起,白皙笔直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一览无遗,他毫无察觉的正跟一群同学踩水嬉闹,洁白的齿贝含在轻启的朱唇里,眸底的一汪春水更是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然后呢…… 然后他突然转身,紧接着无意识的对着陆淮天的方向灿然一笑…… 从那刻起,周南就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原本安稳平静的生活,已经被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少年,瞬间打破了。 对,一切源头,都是因为,陆淮天初遇了那个叫顾燃的少年…… 房间里静的可怕,只能听见周南小声的啜泣,陆淮天站在这凝固的空气里,渐渐平静下来。 「周南,你知道我没法对你狠下心,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对吗?」 「没有,不是,不是的……我……我是……」 「周南,你有没有觉得,今年的冬天特别漫长,雪也比往年要多很多……」陆淮天眼皮抖动,刚刚还困顿无解的话题突然就转了方向。 「什,什么?」周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看外面的月亮。」陆淮天抬起下巴示意他看窗外,「这么大的雪,还能看到月亮,你不觉得奇怪吗……」 顺着窗棂望出去,那滚滚乌云之上,确实托着抹冷凛的惨澹月色,周南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向立在墙边的男人。 「这,这是?」 陆淮天眼尾洇红,答非所问,「周南……这是最后一次,别再难为顾燃,就当我,求你……」 第41章梦魇 凌晨五点。 槐柳胡同漆黑一片,一辆红色跑车隐匿在落雪的院墙下,微弱的车顶灯洒在陆淮天苍白的皮肤上,显得黑眼圈更重了。 萎靡的精神有些撑不住了,陆淮天熄火下车,最终还是站在了二层小楼的门口。 犹豫的手背放下又抬起,重复了n次以后,他敲响了那扇略微生锈的铁门。 「叩叩~」 没人应答。 远处传来两声犬吠,打破夜的静谧,寒风吹过,鼻尖冻得通红,他自知不该这样莽撞,也明白黑灯瞎火的杵在人家门口是一件多么二逼的行为,可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失眠像一只无形的枷锁,扼住他的喉咙,甚至根本不让他有分毫喘息的机会,抗抑郁的药吞了几颗也无济于事,下一步,就该吃安眠药了。 他知道解药就在这扇门的背后,也知道这样无止境的思念要怎么破,所以才在这个时间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 「顾燃……」陆淮天声音沙哑,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次抬手,屋里就传来了细碎的拖鞋踩地声。 「谁啊?」顾芳华没睡醒的干涸声音幽幽传来。 「是我,叔,小天。」陆淮天连忙应答。 「小天?」屋里的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门被拉开,顾芳华眯着眼睛看出去,漫天大雪里,站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 「哟!小天,怎么这个点儿过来了,外边还下着大雪呢,快进来快进来!」顾芳华一边说着一边麻利的打扫着陆淮天身上头上的雪。 躺在小屋的顾燃一个激灵,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紧接着就听见陆淮天站在门口跺着脚小声说话。 第78页 「叔,今儿起的早了,就想着来蹭个早饭,没想到还吵到您睡觉了。」 「诶呀不吵不吵,自己家孩子哪儿那么多说法。」顾芳华笑得慈眉善目,「你由姨昨晚发的面,一会等她起来了包包子,时间还早,你先进顾燃那屋躺会暖暖身子。」 进屋躺会?暖暖身子? 顾燃翻了个白眼,这特么是什么奇怪的虎狼邀请,是亲爹么。 没等他起身拒绝,顾芳华的这位「亲儿子」就不要脸的进了卧室了。 顾燃连忙闭上眼睛装死。 悉悉索索的脱衣声传进耳朵,没一会儿,一个宽阔冰凉的胸口就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贴了上来。 「滚下去。」顾燃没睁眼,身子往后一扽,陆淮天瞬间从狭窄的小床上滚落。 他没敢吭声,而是小心翼翼再次爬上床,这次他没靠近顾燃的身体,只侧着身子熘了个边儿。 「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 空气凝固了两秒,身后的男人乖乖退到了床下。 顾燃突然心乱的很,这人是傻子么,都不会反驳一下的?本想着跟他吵几个回合再同意他睡床的,现在直接变成自己单方面找茬吵架,还是人家压根不应战那种。 这就尴尬了。 憋闷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要说什么才能激怒对方跟自己打一架,正闹心的紧,剧烈跳动的胸口又再次贴了上来。 「干什么?」顾燃扭动着转过来面对着他,「放着别墅里的舒服大床不住,非跑我这硬板床上挤什么,你这有人洗衣做饭**伺候的大少爷还有什么不满足?给我滚……唔,唔唔!」 厚厚的棉被一掀,陆淮天扯住被角一把将两人蒙进被窝里,细密强势的嘴唇立马狠狠吸吮上来。 「陆淮天!你,你特么……陆……唔!」接吻的间隙,顾燃的声音从齿缝漏出。 「嘘。」陆淮天无不赧足的在他的下唇上重重咬了一口,气声迴旋在方寸之间,「别吵吵,一会咱爸该听见啦,乖,睡一会,让我抱着你睡一会,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话音未落,陆淮天匀长的唿吸声扑在耳边,下巴抵上顾燃的额头,微微颤抖的鼻翼细嗅着墨发徐徐散出的好闻气味。 那是只属于顾燃的气味,是他戒不掉的瘾。 随后,以极快的速度阖上眼皮,睡着了。 他终于,睡着了。 「陆淮天。」顾燃叫他。 没人回应,刚刚还激情似火欲壑难平的男人瞬间就平静下来,并且舒坦的打起了小唿噜。 「嘁,什么嘛。」顾燃抿嘴把头伸出被子,大口唿吸着被子外面的氧气,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脸颊,抬起指尖在他高挺的鼻樑上戳了戳,「喂,醒一醒,陆淮天,起来了。」 陆淮天一动不动,反而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 「别动了,宝贝……困。」无意识的咕哝含在嗓子里,男人像一只刚断奶的小猫,固执又粘人。 看来真是困极了。 顾燃怜惜的收回指节,转而给他掖了掖被子,「你说你烦不烦人,都不想理你还偏要凑上来找虐,不是有周南了么,人家三头六臂无所不能,长得帅还听话,时尚精英人中翘楚……」 说到这,顾燃气鼓鼓的小脸皱了一会,「他那么好,你干嘛还来找我。」 「因为……你,是顾燃。」陆淮天像是听见了,突然含煳的冒出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 「什么?」 睡着的人似乎还是没意识,「因为……你是,独一无二……我的,我的顾燃……」 随后像昏过去了一样,再没动静。 「噗。」顾燃忍不住笑了,「胡言乱语,做梦吧你。」 嘴上嫌弃着,脸上表情却出卖了他,顾燃蜷缩着,挑眉近距离观察着眼前这个睡意正酣的俊俏男人,不由得骄傲起来。 我的。 你也是,我的。 早饭陆淮天吃了六个大包子,像是刚从难民营逃出来的灾民,只顾着低头狼吞虎咽。 「孩子,慢点,慢点吃,锅里还有呢,喝点汤,别噎着了啊。」顾芳华担心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这父母都不在身边的小孩就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吃不好睡不好的,我看你刚才在顾燃那屋眯了一会儿精气神儿还缓过来不少,最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要不叔带你去医院找个中医把把脉。」 「没事叔,就是家里太空了,也没个人气儿,我自己住多少有点睡不踏实。」陆淮天说着,得空还瞄了顾燃一眼。 「可不是么,这睡不好觉啊,就吃不好饭,你看你最近瘦的,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顾芳华心疼的盯着陆淮天,转脸又瞥了一眼捧着包子若有所思的顾燃。 「你,楞什么神儿呢?一会儿收拾收拾行李,跟小天回去吧,你俩在一起还能互相照顾有个伴儿,我也能省省心。」 「啪嗒!」顾燃手里的包子直接掉地上了。 「爸,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啊!」 「我还想问问你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爹呢。」顾芳华又拿了个包子递给他,「成天在家好吃懒做,再过两天所里要对帐,到时候还要下基层跑业务,我忙起来可没人给你做饭啊。」 「跑,跑业务!?」顾燃一惊,胸口传来一阵强烈刺痛。 这三个字如同冬日里的炸雷噼在身上,回忆在滚滚焦灼中开了花! 第79页 骤然席捲全身毛孔的往事如潮水般在脑海中歷歷重现,那午夜梦回都躲不开的万鬼噬心,那沾满血迹的匕首和混着泥水的一地鲜血…… 他甚至还能闻到前世扑面而来的厚重血腥气,还有倒在血泊中早已没了唿吸的——顾芳华。 「爸!爸!!快醒醒,爸你起来看看我爸!爸……你睁眼啊,你睁眼,求你了,求你,爸,我害怕,我害怕……」 撕心裂肺的惊惧吼叫响彻夜空,腕肉剔骨般的心痛几乎扼住了他所有唿吸,那片可怖的猩红色几乎在剎那间就夺了他的魂,索了他的命。 当年顾芳华身陨,就是因为那年电业所春季的所谓考核,所有中层领导都要下基层跑业务,也就是挨家挨户收电费,在一次与往常无异的夜里,顾芳华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那装满现金的背包和形单影只的男人被早已盯梢好几天的亡命之……徒连刺数刀,最终抢救无效…… 抢救无效。 抢救,无效…… 他依然记得那个狂风骤雨的夜,他在一片警鸣声中,失去了这世界上唯一的至亲…… 「爸……别丢下我,求求你,我要怎么活,你让我怎么活啊……」 惊骇无措的少年在滚滚红尘中失了方向,那棵支撑他全部坚韧信念的参天大树,就那样在他面前,轰然倒塌。 等一下,春季? 这不对! 现在明明是冬天,是一月!年还没过呢,时间怎么会提前了? 为什么会提前了!为什么跟上一世的时间对不上? 「顾燃,顾燃!」顾芳华的声音从饭桌的对面传过来,把还沉浸在上一世痛苦里的人拉了出来。 「发啥呆呢,怎么,说你两句你还不服啊?」 「爸!下基层跑业务是哪天?!」顾燃双手扒着桌子,急迫的想知道答案。 「还没定呢,估计就最近,等着下通知呢。」顾芳华不明就里的继续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顾燃语塞,「我……」 由姨见状,若有所思的停滞了片刻,连忙道:「小燃不用走,你忙你的,我来做饭一样的,就别麻烦小天儿了,再说,俩半大小子哪会照顾自己。」 「那怎么行,你现在身体虚,平时买菜都费劲呢,这臭小子嘴还叼,你可伺候不好他。」顾芳华固执己见,「就这么说定了,小天儿,一会你俩上学就直接把行李扔后备箱,放学就回你家住吧。」 「可是……」由姨刚要反驳,就被陆淮天的声音打断了。 「好!」陆淮天求之不得连忙应声,欣喜的偏头看向顾燃时,才发现他脸色极其不好。 「顾燃,你,你怎么了?」 「我不走……」顾燃目光呆滞,眼前雾气一片,「爸,我这次哪儿也不去,我得陪着你……」 「啥?」顾芳华不解,「陪我?」 一时间,桌上另外三人都有些懵圈,陆淮天心细的仔细观察着眼前情绪十分不稳定的少年,思虑片刻,这才蓦地反应过来一个上一世铭心刻骨的大事件! 当年顾芳华遇害,自己刚好在国外被困住手脚,多方打听了解到的死因,就是跟电业所当时的下基层任务有关。 可是时间对不上,合该是明年春天的! 难道……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一意孤行逆转了空间,改变了运数,才导致时间发生错乱的? 难怪顾燃这么激动,这次的灾祸,可以说是他心里一辈子都抹不掉的梦魇,是缠绕他命运的变数,更是他那八年悲惨人生的开端…… 第42章心惊 饭桌上的气氛诡异又尴尬,停滞了片刻,倒是顾芳华先扛不住了。 「我说你个小兔崽子,一天天神叨叨的这又是闹的哪出啊?还非得把你爹累晕过去才行?」 「不,不是的!」顾燃攥紧了指节,「我不用由姨做饭,我自己会做,我就是想,想陪着你,守着你!」 「你守着个糟老头子干嘛?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能!」顾燃有些失控,「爸,什么下基层跑业务,咱不去了行吗?大不了辞职在家养老,又不是吃不起喝不起了!」 「这叫什么话,我又没缺胳膊少腿的,怎么就得在家养老了?」顾芳华费解道:「再说新房指标已经下来了,老子不为了自己还不得给你折腾套三居室以后留着结婚用啊,就你那一天天没个正形的样儿,等你娶媳妇了要还住这小破楼里,哪个姑娘能……」 「谁说我要结婚了!」顾燃直接打断他,「我不结婚不行吗?再说我将来找个有房子的不就得了,没准人有大别墅我住的更舒坦!」 「你特么放屁!」顾芳华气的咬牙切齿,勐的撂下筷子,「老子把你养这么大是让你倒插门的?我们老顾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没骨气的,诶嘛气死我了……」 顾燃自知碰了他爹的红线,连忙低了头,「爸,咱家这小二楼怎么了,冬暖夏凉不好吗?什么单位的新房指标我不稀罕也不需要,爸,我只要你好好的,爸,你可别再走丢了……我承受不了……我是真的怕了……」 「我看这世界上就没有你怕的事儿,什么乱七八糟没长脑子的话都敢说,你要气死你爹是不是?你不结婚打一辈子光棍老子死了都闭不上眼!」 「爸!」 「叔!」 陆淮天和顾燃几乎异口同声。 第80页 「叔。」陆淮天在桌子底下抓住了顾燃的手,「叔,您先消消气儿,要不,我搬过来住吧,这样您就不用操心我一个人吃不好饭睡不着觉的事儿了,等过一阵您这边开始跑业务了,我还能帮由姨打打下手,顺便开车接您下个班,这样都方便。」 「这,这哪能让你接呢,我们划片儿收电费下班都特别晚,你白天还要上学呢,太折腾了。」 「哪里折腾了,马上要放寒假了,况且要我这干儿子是干嘛的。」陆淮天把掌心里那只冰凉的小手握紧,继续道:「也没几天,等您这边忙完了,我就带顾燃回我家,您跟由姨也得过过二人世界不是。」 「嗨,都那么大岁数了。」顾芳华嘴上拒绝,心里却舔了蜜罐似的高兴,脸上神色也缓和不少,「还是我们家小天儿懂事,比那没心没肺就知道气我的臭小子强多了,那今儿放学就收拾换洗衣服直接过来吧,晚上我弄点下酒菜,咱爷俩喝点。」 「好。」陆淮天微笑点头。 低沉的交流声徐徐钻进顾燃的耳朵,手背上暖暖的温度让他逐渐平静下来,刚刚还死命的跟他爹争执的面红耳赤,现在却被陆淮天的几句话给轻松化解了。 最主要他说每晚会开车接送,那就代表着顾芳华一定会是安全的。 对,人在车里,还不落单,肯定是安全的,没错,安全的,安全的…… 电视里早间新闻的声音盖过了刚刚饭桌上那浓重的不安和紧张,顾燃的肩膀放松下来,那只隐匿在桌子下面不停安抚他混乱情绪的大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别怕,有我呢。」陆淮天声音很小,顾芳华刚好拿遥控器调大了音量,但顾燃坐在他身边,却听的一清二楚。 「什,什么?」顾燃怅然的看向他。 「我说……」陆淮天靠近,「相信我,只要我在,我的顾燃就什么都不用怕……」 顾燃瞪圆了眼睛,眼看着陆淮天那双仿佛能读懂他一切的温柔眸底,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晚,陆淮天就彻底在顾燃家安营扎寨了。 确切的说,是把自己变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目的,是为了守好顾芳华,更为了保护好那个看上去始终焦虑不安忐忑暴躁的顾燃。 上一世的惨剧绝不能再发生一次,顾芳华和由姨才刚刚结婚,顾燃也好不容易在失而復得的人生里寻到了期盼多年的父爱,他不能让这来之不易的念想化作一片随时可能会消失的海市蜃楼。 他要给顾燃吃一颗定心丸,可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的突然到来,让一向淡定稳重的他,也凭空生出些心惊胆战。 这段时间他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即便白天胡同里来回穿梭的陌生人他都要仔细打量到人家浑身发毛才肯罢休,凡事谨慎些总是好的,陆淮天想。 生活就在这份严谨里不知不觉变得忙碌起来,除了早起送顾燃上学上班,晚上放学接着由姨去逛超市菜场之外,陆淮天搬搬扛扛洗洗涮涮家务倒是学会了不少。 夜里还要兼顾着把打地铺的顾燃抱上床,偶尔也抱着被子非下地跟人挤在一起睡。 几次以后,小屋的床被顾芳华搬到了仓房,取而代之的是个铺在地上的双人床垫儿,倒是省了不少来回折腾的程序。 一周后 学校开始放暑假,顾燃也彻底不用学校公司两头跑了,直接化身职业上班族。 与此同时,电业所开展的中层领导深入基层行动正式拉开了帷幕,这下顾燃那刻悬着的心,就再没从嗓子眼上下来过。 陆淮天去接顾芳华下晚班的第一宿,顾燃站在二层小楼的连廊上,冻得瑟瑟发抖。 他已经在这漫天大雪的寒冷里站了很久了,天上的乌云好似结了层厚厚的冷霜,连绵不绝的雪花失了章法似的胡乱卷过,头上覆了厚厚的一层雪也来不及拨掉,生怕错过了什么隐藏在暗处的可疑团伙。 他今天本想跟着陆淮天一起去接他爸的,奈何公司对他这一周的表现颇为认可,陈飞嘴上虽没一句夸奖,却在周会上直接採用了他制作的ppt当新项目研讨会的基础规划平面。 这是一种无形的认可,伴随这份荣耀,工作量也随之上涨,晚上加班虽说是他梦寐以求的,可坐在办公室里的顾燃早就丢了魂儿似的急着想回家。 他害怕,怕的头皮发麻。 好不容易顶着大雪回了家,陆淮天已经去接人了,顾燃心里放不下,晚饭草草结束就裹了个外套站在冰天雪地里焦灼等待,直到远远的看见两个亲如父子般的和谐身影从雪幕里穿行而出。 「爸!」顾燃大喊。 两个黑影一起抬头,顾芳华大手一挥,在静谧的胡同里抿起嘴角,「干嘛?这么大雪站外面干啥,显得你孝顺了。」 「屋里太热,我出来站会不行啊?」顾燃躁动的心在见到他们二人时立马平復,语气也轻快起来,「吃饭了没?由姨做的牛肉蒸饺,我去热热啊。」 「热啥,小天带我吃的星月楼,那虎皮肘子做的,别提多地道了。」顾芳华一脸满足,还打了个酒嗝儿。 顾燃在二楼俯视着他爹,突然觉得自己那求毛求疵感天动地的孝心简直是多此一举,就像陆淮天说的,有他在,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这俩人下馆子喝小酒一点没耽误,全然不了解自己站在这大雪天儿里急的头顶冒烟是种什么感受。 第81页 「小日子过的真好。」顾燃把手叉在腰上,语气轻飘飘的,「我现在就去跟由姨说,说你嫌她做饭难吃,背着她就往饭店跑。」 「诶诶?!」顾芳华跟头把式的踩在楼梯上,边跑边压低音量,「嘘,你个小兔崽子小点声,这个点儿你由姨都睡了。」 顾燃不想理他,径直就要回屋,却被身后一双大手钳住手腕,「顾燃,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什么?」顾燃回头,一个硕大的打包盒被捧到了眼前。 「虎皮肘子。」陆淮天笑的一脸宠溺,「还热的呢,知道你晚上加班也没吃好饭,咱回屋就着由姨的蒸饺再吃点,好不好。」 「嘁,谁稀罕。」顾燃瞪了他一眼,却一手拿过餐盒,看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只肥瘦相间的肉,气儿也消了大半。 「唔~看在你们俩还算有良心的份儿上,这肘子我就勉强收下了,那明天……」 「明天你要是不加班,我去公司捎上你一起接咱爸,好不好?」陆淮天讨好的眯起眼睛。 「真的?」 「真的。」陆淮天笑着说,「咱爸总共忙这五天,下周任务结束就不用东奔西跑了。」 「这么快。」 「那可不,毕竟已经年底了。」顾芳华扶着墙,顺便拍了拍肩膀上的背包,「你小屁孩不懂,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上头的大领导想要业绩,挣个好名声,可不就得折腾一下,他自己也要出来跑,自然不会辛苦太久,做个样子齐活儿。」 「嘁。」顾燃不屑的抱紧了怀里的热乎肘子。 「就知道吃,干吃不长肉你说你是不是浪费粮食。」顾芳华瞪了他一眼,「我包里这钱明早还要交到单位入帐呢,小天儿也累了,赶紧进屋收拾收拾睡觉吧。」 「嗯。」陆淮天确实有些疲惫,打了个哈欠刚要进屋,余光里却突然闪过一个黑影! 那人速度极快,在昏暗的路灯下更是以迅雷之势躲进了胡同尽头的岔路口。 「谁!」陆淮天厉声喝道。 四周里静的可怕,只有远处几声犬吠打破了宁静。 顾燃闻言一惊,侧身一把将顾芳华护在身后,问:「谁?谁!怎,怎么了?」 陆淮天眸光深邃,他紧盯着远处的那堵红砖墙,转身放缓了脚步并握紧了早就别在腰间的武器——一把寒光凛凛的三棱匕首。 突然,墙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勐地窜出一只老狗,一熘烟儿的跑没了影儿。 空气凝固了一秒,紧接着瞬间破防。 「嗨,这附近流浪狗特别多,这下雪天出来找吃的呢。」顾芳华拍了拍顾燃,「还不快进屋,你看小天儿都累的出现幻觉了。」 顾燃也总算松了口气儿,忍不住抓了抓陆淮天的胳膊,「今天累坏了吧,赶紧进屋睡觉吧。」 「嗯。」陆淮天点头,可隐隐的不安却根本没有随着流浪狗的出现而消散。 刚刚那个黑影虽然只划过短短一秒,可那个高度……根本不可能是动物…… 明明是个人。 想到这,陆淮天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第43章暗涌 明知道结果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是痛苦的,更是迷茫的。 陆淮天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架在如此显眼的明处焦灼炙烤,他想要拨开这层层迷雾看清黑暗里的骯脏邪祟,却似乎只能站在光下等着被即将伸向自己的尖刀刺的浑身是血…… 顾芳华不能有事,顾燃更不能。 看来要想个办法拖住顾燃才行,这样即便哪天真的深陷险境,顾燃起码也能安稳躲过…… 想到这,他在小屋的地铺床垫上摸索到手机,在黑暗里给周南发了个简讯。 陆淮天:【安排顾燃这段时间加班,越晚越好,这几天叫他们部门老大跟着在公司,最好凌晨再安全的把人送回家。】 半晌,简讯才回復过来。 周南:【好,我来安排。】 周南:【小天,是出什么事了吗?顾燃他……】 陆淮天:【做好你分内的事,其他的不用你管。】 信息发出,陆淮天把手机关机塞到了枕头底下,侧身抱着怀里熟睡的男孩,睫影微颤,目光却直直的盯着窗外银霜寒刃般的月光。 「你究竟要干什么。」他像是中了魔怔般喃喃自语,「都沖我来吧,别伤害顾燃……」 否则我就是死,到了阎罗殿,也要把地狱搅的不得安生。 第二天,顾燃被陈飞叫进了办公室。 「新项目整合规划的不错。」陈飞难得语气里带着认可,顺手把桌边的一套蓝图扔给他,「不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可能要更忙了,今早上头刚下的通知,这个项目突然要加急,那就意味着从今晚开始到周末之前,咱们要把方案深化图纸做出来。」 「啊?」 「怎么?不愿意啊?」 「不,不是。」顾燃连忙接过图纸,脑袋里穿插的却都是无以名状的懊恼和焦急。 怎么偏就赶上这几天,说好的今晚开始要跟陆淮天一起去接他爸下班的…… 「哦,对了,必要的时候可能会通宵。」陈飞撇了他一眼继续道:「这项目跟你的年底考核挂钩,到时候这些个部门老大能在业绩考核本上给你打几分,全看你现在的表现,我说明白了吗?」 「哦,明,明白。」顾燃攥紧了手里的图纸,对上陈飞带着期望的目光,连忙点头应声。 第82页 他知道年底绩效意味着什么,如今领导来之不易的信任他必须老老实实接住,他没有选择,只能祈祷这几天可以安稳度过。 而此刻还能支撑他跟陈飞如此从容不迫对话的,究其根本,都是因为他知道陆淮天会看好顾芳华,在他心里,陆淮天就是那不可撼动的铜墙铁壁,只要他在,重生后失而復得的这一切美好极乐,都不会轻易破碎。 他信他,甚至胜过信任自己。 岂不知再牢固的城墙也架不住会打洞的老鼠,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也许正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贪婪的预谋着想要摧毁那看似毫无破绽的禁制。 晌午在公司食堂吃过饭,顾燃就蹲在洗手间里敲着手机跟陆淮天发牢骚。 顾燃:【今晚要加班,会很晚。】 陆淮天:【啊?我宝贝这么可怜呢,那今晚虎皮肘子你就吃不上啦,哈哈。】 顾燃:【你哈哈个屁啊,天天虎皮肘子你也不怕得糖尿病,今晚不许带我爸出去吃啊,接到他就赶紧回家吃由姨做的饭,听见没?】 陆淮天:【遵命!那顾小燃同学也要抓紧完成加急项目,别辜负了领导对你的认可哦。】 顾燃:【?你怎么知道项目加急了?我刚刚有说吗?】 电话那头半晌没了动静,直到顾燃起身沖了个厕所,手机才再次响了起来。 陆淮天:【我猜的。】 猜的?顾燃皱了皱眉,没等他想好怎么回復,厕所隔板的另一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哥,哥,这事可跟我没关系啊,你悠着点儿,别到时候真……」 是裴子俊的声音。 顾燃侧耳听了一会,男人的声音很小,只能囫囵听个大概,「是,我这不也没说别的么,成,成,我不啰嗦了,前两天给你发的简讯你可别忘了删啊,我这还上着班呢,先不说了。」 顾燃推门而出,正好撞上拿着电话单手系腰带的裴子俊。 「啪嗒。」 手机没拿住,一下掉地上,裴子俊面色有些慌张,连忙拾起挂断。 「巧啊。」裴子俊起身,故作轻松的打招唿。 顾燃没打算理他,转身走到洗手台,裴子俊也小步跟上,站在他旁边假模假样的洗手。 「听说最近你们老大对你不错,有新项目也让你负责了?」 「你怕不是情报科的吧?」顾燃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干了什么,领导喜不喜欢我,跟你有关系吗?」 「我这不是关心你么。」裴子俊嘴角一扯,「前两天我听说姓陆那小子住进你家了?怎么,你爸又认个新儿子?」 顾燃瞥了他一眼,拧紧水龙头,「谁告诉你的?你有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裴子俊没骨头似的倚在台子上,侧身上下打量着顾燃,「我就是有点好奇,你爸,他知道陆淮天跟你的关系么?这要是知道天天往他们家跑的臭小子觊觎的是自己亲儿子,那……」 「那怎样?」顾燃面无表情,「知道怎样,不知道又如何,这是我们家的私事,要吵要闹打翻天都是关起门来我们一家人的问题,哪轮到你个外人在这说三道四了?」 「一,一家人?」 「对,一家人!」 「顾燃……」 「干什么?」 「我裴子俊,什么时候就成了外人了?」 「……」 「你是不是忘了大一刚开学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的话了?」裴子俊神色哀伤,「你说你从小没有妈妈,不介意多一个亲人,你说你跟我在一起就像老天爷赏给你的一个哥哥,你喜欢这种被呵护的感觉……你的那些害羞呢,默许呢,踮脚让我抱住你时的主动呢!」 「够了!」顾燃大声打断他,「谁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裴子俊,那时候我年纪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成熟,也许这些酸话还存在在你的记忆里,但我早已不记得了,也请你赶紧忘了吧!」 「年纪小?顾燃,你说这话距离现在也不过才几个月时间!」 裴子俊脖颈的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的倾向顾燃,「几个月而已!几个月!又不是几年几辈子!!顾燃,拍拍你的良心,我裴子俊究竟他妈的怎么你了我让你这么对我!」 几个月?顾燃心中冷笑,明明是八年…… 这辈子都犹如噩梦般存在的,八年。 「你没怎么。」顾燃垂眸,「只是因为你是裴子俊,今天的裴子俊看上去再人畜无害低声软语,也洗白不了那个面目狰狞狠厉可怕的裴子俊。」 「什,什么意思?」裴子俊眼眶泛红,「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人畜无害什么面目狰狞?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别再跟我打哑谜了行吗!」 顾燃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意思就是,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你,还有,麻烦你,离我和我的生活,远点。」 在胀满血丝的眸底里撤回目光,顾燃转身离开,身后的却裴子俊咬紧牙关怒吼。 「顾燃,你特么最好别后悔……」 一整个下午直至晚上将近十二点,顾燃都浸在焦头烂额的图纸里。 裴子俊的咬牙切齿虽犹在耳畔,可现在的顾燃根本无暇顾及别人无谓的愤怒,他只想赶紧把这一天的工作量完成,然后快点下班回家。 好在陆淮天在10点多的时候给他发了信息,说已经把爸安全的送到家了,还拍了他们一家三口的晚餐——猪蹄汤和白灼大虾…… 第83页 想到这顾燃就翻了个大白眼,公司的工作晚餐跟家里的饭一比,简直可以说寡淡的毫无滋味,陆淮天是有口福了,自己还在苦逼的加班,连虾皮都吃不到。 「人都送回去了也不知道来接我一下,这回十个虎皮肘子老子也不原谅你。」喃喃的小别扭没完没了,手上操作电脑的动作却始终没停。 陈飞坐在办公室里隔着百叶窗看了顾燃很久了,今早接到上头的通知说新项目要加急,他也是愣了一下,毕竟从业这么多年,对项目进度还是了如指掌的,地皮手续都还没全呢,急个什么劲儿呢? 是因为顾燃在上头的某位高层领导那失势了么,才要死命折腾这个明明十分优秀的男孩,那按着他在公司加班的目的又是什么? 实在是让人费解。 陈飞揉了揉额头嘆了口气,随即关上电脑走了出来。 「下班吧,快12点了,明天还有得忙呢,别把体力都透支在这一天。」 「啊?」顾燃抬头,对上陈飞的眼睛,「哦,好,还要跟工程对一个问题,这就走了。」 陈飞没再说话,而是直接俯身把他的电脑文件保存,然后帮他关了机,「走啦,我送你,这个点不好打车。」 突如其来的强势关机让顾燃有些无措,没办法,领导发话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宝蓝色轿车在雪地里开的很慢,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陈飞一如既往的没有话,顾燃本来困的不行,却也在这一片尴尬的寂静中精神起来。 「呃……」 两人几乎同时张了口。 陈飞为了缓解尴尬,抬起握住方向盘的手,挠了挠鼻子,「没想到你适应能力还不错,做事也认真,以前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靠关系进来的?」顾燃转头好奇的问,见他有些不好意思,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领导,其实您仔细观察就能知道,我这种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的小老百姓哪里会是关系户啊。」 「那个,长相还是很……很……」陈飞「很」了半天也没「很」出个所以然来,「总之各部门对你还都是比较看好的,好好努力,争取……」 「争取留在鸿远。」顾燃眼尾弯弯,笑得好看极了。 陈飞喉结滚动了一下,连忙收回视线,「那个前面就到了,准备下车吧。」 「好。」 车子停在主路上,顾燃跟陈飞道了别,转身刚拐进路口,一抬头,远远的发现自家的小二楼连廊上红剎剎一片,竟像是烈焰燃起般刿目刺眼! 「这,这是!着火了?!」 顾燃一惊,拔腿就往家跑! 第44章兔子灯 如同红莲业火般的赤色越来越近,顾燃屏住唿吸死命往家跑,直到在离小二楼不到十米的距离时,才渐渐放缓了脚步。 没有噼啪作响的炸裂声,更不存在炙烤的高温烈焰,哪里来的火,明明是…… 「顾燃!」 站在连廊外的陆淮天跳起来朝他招手,「快看,小兔子灯,好不好看?我做了一天呢。」 鎏金骨架裹着红色绢布,上头用墨水描了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内置一个瓦数不小的黄澄澄灯泡,远远看过去,红光漫天,可不就是跟着火了一样…… 「你,你你……」顾燃舌头打结,明显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 「你这在家门口演鬼片呢!」 「哪有,多可爱啊。」陆淮天举起灯上下端详着,「你这不是最近老加班么,胡同里路灯还没月光亮呢,有了这个小兔子灯,我们家顾燃就能跟着光,找到回家的路啦。」 「嘁,你顾爷我从小在这槐柳胡同摸爬滚打多少圈儿,夏日里青苔长在哪几个石头上都一清二楚,还用得着这个?老子闭上眼睛都知道今天的院门朝哪儿开的。」 顾燃站在楼下一脸不屑,脚尖不停铲着地上的雪壳,眼神却始终没从那红彤彤的兔子灯上挪走。 心里喜欢的紧,眸底自然就泛出光来。 自己何德何能,诺大的城市里竟有人在等他回家,愿意为了他在门口燃起一盏明灯,这是上辈子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与偏爱。 而此刻廊上少年被罩在一片红光里,衣袖皆被染红,遥遥望去,活像古代宽衣广袖合着大婚服制的英俊小郎君。 「顾燃。」陆淮天搓了搓被冻红的手,放在嘴边哈了两口热气,「犯什么楞呢。」 「啊?没,没啊。」 「那小兔子灯你到底喜不喜欢?」陆淮天眉眼垂落,笑着问。 「嗯……嗯!」顾燃抿紧唇角,点点头,「喜欢的。」 室外楼梯传来噔噔的脚步声,男人疾步下楼,很快便站在他面前。 「那做这灯的人呢?」 「都,都……」顾燃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红了脸,屋顶的厚雪被随风捲起,凉丝丝的落在他滚烫的脸上。 「都什么?」 「都不喜欢!诶哟!」 话音刚落,陆淮天冰凉的指节就报復性的捏在顾燃的小脸上,「口是心非。」 「干嘛?大半夜的不去接我下班就算了,还这么使劲的捏我脸……」顾燃捂着脸顶嘴,「有时间做这个也不问问我吃没吃饭加班累不累,我看这小兔子灯也压根不是给我做的,怕不是你为了自己哪天找不到家准备的。」 「我么?」陆淮天眸光有一瞬的暗淡,随后牵起嘴角苦笑,「也许吧,只是不知道这灯,到时候还能不能照见我回家的路……」 第84页 「陆淮天,说你两句你还多愁善感起来了。」顾燃鼓着小脸撇了他一眼,「怎么一日不见反倒矫情劲儿上来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嗯?」 话音未落,下一秒直接被拥入一个结实的怀里。 「又干嘛?」顾燃鼻子撞到陆淮天的肩膀上,闹脾气似的隔着衣服在他锁骨上重重的咬了一口,「是不是又跟爸喝酒了?满身的高粱酒味儿!」 「顾燃。」 「干啥?」 「我们能不能……一辈子不分开?」 「啊?」顾燃挑眉,「你这没头没尾的又说什么胡话呢,怎么跟要诀别了似的。」 抬起下巴稳稳放在他肩膀上,用头顶蹭了蹭对方耳侧的黑髮,「我就在这呢,你看得见摸得着,连头髮丝儿都跟你缠在一起了,偏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况且一辈子那么长,你就能保证你不会有一天对我瞧够了,看腻了,然后跑路了。」 陆淮天一颤,随后把脸深深埋进顾燃的颈窝里,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顾燃,他想说他看不够瞧不腻更跑不了,因为自己的三魂七魄早已锁在那一汪温软明镜的眸底里了,他无处可逃,更没有解药。 可到嘴边的情话就像孤海浮木,一个浪翻过,便沉入海底了…… 顾燃近在咫尺,近到此刻就在他怀里,他能感受到对方强有力的心跳,炙热的唿吸,可他却始终生出这一切皆是虚无的错觉。 他这才幽幽醒悟,此刻的自己,竟连一句简单承诺,都给不了顾燃了…… 见他半天没说话,顾燃仰头看他,「干嘛不说话?你心虚啊?」 陆淮天鼻尖抵着他的额头,抬手覆上他冰凉的小脸,「宝贝,等过完这几天,咱们就去跟爸坦白吧……」 「坦,坦白?」顾燃睁大眼睛看着他,「坦白什么?你疯了,你不怕……」 「我不怕。」陆淮天神情淡然,像是早就做好了迎接狂风骤雨的准备,「等爸这事过去了,除非一个雷噼死我,不然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守你一辈子……」 「你说什么?」顾燃突然生出一丝恐惧,连忙抓紧他的衣襟,「爸什么事?你怎么知道他要出事的?!……」 「顾燃,我……」 黑暗里,陆淮天氤氲着水雾的眼睛像是含着千言万语,每寸罅隙都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 顾燃仰头死死盯着他,企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仁里读出一丝答案。 「陆淮天,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到底是不是……」 「吱呀!」 楼上的门被推开,顾芳华披了件外套踩着拖鞋走出来。 来不及躲闪,陆淮天抱着顾燃转了个圈儿抵在一楼的外墙上,隐匿进二层的视野盲区。 「小天儿,小天儿?」顾芳华叼着菸头喊。 楼下紧紧相拥的两人唿吸急促,却不敢发出半分响动。 「这孩子,仓房里的傢伙什都倒腾出来了,人跑哪儿去了?」顾芳华把地上的胶水和工具用脚归拢到一堆儿,又摸了摸架在门口的小兔子灯,「别说,整的还挺好看。」 自言自语完,他勐吸了两口烟,通红的菸蒂随手一弹,在空中划过一道橙色抛物线,随后转身回了屋。 廊下的二人静待片刻,听到瓷实的关门声,这才一齐松了口气儿。 心跳节奏一样快,陆淮天似是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勇气却随着嘴边唿出的白气烟消云散。 「陆淮天……」顾燃推开他,「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有。」 「什么?」 「周五晚上等我接完咱爸最后一趟,我给你讲个故事。」 「啊?」 「给我点时间,可以吗?」陆淮天握紧了他的手,鼻尖轻点他的上唇,「故事很长,你要有点耐心慢慢听,不过我保证,这次要讲的,肯定比之前那个公子爱上湖边小生的故事还精彩……」 「……」 寒风料峭,唇上熟悉的柔软袭来,甜腻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两人拥在小兔子灯发出的红光下,难捨交缠。 他们像一对身着喜服的新人,正站在惨白的雪地里,接受着赤诚与暴虐的洗礼。 他们颤抖着,沉溺着,低喘着,却不曾抬头看看天上那一轮让人汗毛倒竖的月亮,正阴翳冰冷的盯着自己。 所有亲密与狎昵,血肉与欲望,在冷光直射下来的那刻起,就瞬间蒙了层永远都化不开的——迷雾。 - 接下来的几天,似乎相安无事。 顾燃的项目进行的风生水起,无论是出图速度还是深化细节都无一不让领导对他青眼有加,甚至有些其他部门的老大最近也总是跑到陈飞办公室喝茶聊天,没话找话套近乎的寻摸着,想挖人。 陈飞对于这种没皮没脸上来就想挖墙脚的人只想一脚踹出两米远,只是每每透过百叶窗看向认真工作的顾燃时,胸口却总是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那是什么感觉,他还不清楚,症状通常都是舌尖有些发麻,指尖也不自主的抖动,脑袋里总是浮现出雨后的夏夜,温柔的海风,软绵的云朵…… 这特么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好像中了什么邪,甚至觉得别人看他也应该是神经兮兮不太正常的,还有就是最近他的心率。 似乎有那么一点,呃…… 第85页 乱。 应该是最近咖啡喝多了,他这样想着,视线却依然不受控的随着顾燃的抬头低头转个不停。 直到周五晚上如期而至,顾燃也在八点前完成了所有图纸的整合。 文件转成pdf格式又用心的排成ppt册子,在陈飞的对话框里点了发送,紧接着还在邮箱里给各部门都抄送了一份,做完收尾工作,顾燃难得可以放松的倚在靠背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唿,终于结束了……」 时间还早,应该能赶得上家里的晚饭,顾燃闭上眼睛,想着一会给陆淮天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到哪儿了,今天是顾芳华下基层的最后一天,他得早点赶回去守着他爸。 下班还要带两瓶好酒回去才行,他在心里盘算着。 陈飞在电脑前打开刚刚收到的图纸,细细的检查了三遍,发现他连图号都编纂的简洁清晰又美观,不由得更加对这个初印象不是很好的大男孩心生好感。 抬手瞄了一眼腕錶,八点一刻。 虽然之前开会上面明确要求这一周负责新项目的人员必须每天都加班到凌晨才能走,可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自然没必要再在公司浪费几个小时了。 可以下班了,可他却还想多在公司待一会…… 对此浑然不知的顾燃还在仰头闭目养神,工位的桌面却被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 睁开眼,陈飞略显侷促的站在他面前。 「陈总。」顾燃连忙揉了揉眼睛起身。 「图纸我看了,不错,周一就可以让工程部按图施工了,」陈飞眼神落在顾燃通红的眼睛上,有那么一瞬的心疼,「那个……时间还早,要不……」 陈飞想说要不去喝一杯放松一下,结果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顾燃打断了。 「可以下班了吗?」顾燃问,「陈总,要是没事了,那个我,我能不能今天早点回家?」 「回,回家么?」 「嗯,最近早出晚归的,好久没跟家里人一起好好吃个饭了。」顾燃笑着道。 「哦,那……」陈飞垂眸,藏起失落,「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别麻烦了,这个点儿公交车还没停呢,我自己坐回去就好。」顾燃说。 「不麻烦。」陈飞抓紧桌角,「送你,不,不麻烦的。」 「什么?」 「呃,我的意思是,我正好要去你家附近办事,顺路嘛,就顺便捎上你吧。」陈飞连忙找补。 「哦。」顾燃愣了一下,不过还是立马点头应允,「好,那就谢谢领导了。」 第45章尖刀 车子里暖气启动了好一会,陈飞才开出地下停车场。 漫天的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也没停,马路两侧的铲雪车正在缓缓作业,堆砌在人行道上的雪墙足有半人高,轮胎下被压得咯吱作响的,则是刚刚撒过的融雪剂。 车载广播里,气象台的暴雪橙色预警持续输出。 「预计今晚20时至明早10时,本市西部和北部有大到暴雪,局部地区有大暴雪,中部地区降温严重,请务必做好抗寒准备……」 「今年的雪可真多啊。」顾燃望着车窗外感嘆,「好像每隔一两天就要下一场似的,我记得小时候的冬天貌似从没有过这样没完没了的寒潮和雪天啊。」 「今年入冬后光暴雪橙色预警就十几次了。」陈飞绕过前面一个不算矮的雪障,说,「你看这路面,刚还说要逞能自己走呢,今晚连个计程车的影子都见不着,公交更是全线都停运了。」 顾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还是领导有先见之明。」 「干嘛,拍马屁啊。」陈飞忍不住嘴角上扬,跟顾燃相处的这几天下来,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不再紧张,反倒是轻松了不少。 「以后别老领导领导的叫了,显的我比你大好多似的。」 「呃,那陈,陈总,您今年多大啊?」顾燃虽然好奇,可还是怕越了规矩,只敢小心翼翼的问。 「怎么还越叫越老了,陈总听着起码有四十了。」陈飞眼神带着笑意,「叫飞哥,我才27。」 「27?」顾燃不免惊嘆,自己重生那年,也是27岁。 那这样算来,其实他们俩,合该是同岁。 同岁。 人家的27岁,能在鸿远集团这样的上市企业做部门老大,事业有成年薪可观,再想想当年的自己…… 小企业里端茶送水跑业务都被嫌弃手脚不够麻利,论加班熬夜拼不过应届毕业生,论资歷经验又青黄不接混的不上不下,每天只能尴尬的在公司里受尽白眼鄙夷,回到家还要面对一塌煳涂的生活和暴戾冷漠的男人。 那几年的日子过的,真真儿的是一步错步步错,一脚踏进沼泽,想回头,只会越挣扎陷的越深。 偶尔也会在极度孤独的夜里幡然悔悟,假设当初他没有把那唯一的名额让给裴子俊,或是顾芳华压根没有惨遭那场横祸…… 那么自己还是那个有爸爸疼爱的孩子,起码在他跌落泥潭的时候,会有个人拼了老命也要拉住他。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假设,不过梦里的臆想罢了。 想到这,顾燃不由得胸口一阵刺痛,上一世那惊骇惨烈的满地鲜血几乎把他浸在噩梦里置于死地,如今回忆起来依然惊惧悲怆难以自持,好在今晚过去,顾芳华上一世的劫数也就彻底解了…… 他的父亲,那个曾经倒在冰冷血泊中的男人,再也不会草草悽惨收场,他该长命百岁,幸福终老。 第86页 「顾燃,顾燃。」陈飞叫他。 「啊?」 「想什么呢?」陈飞偏头看他,「怎么,我看着不像27?我长得也没那么老吧。」 「呃,不,不是。」顾燃连忙道:「我就是觉得这么年轻就能这么厉害的,属实不多见。」 「那是你没见过更年轻的。」陈飞心里虽有些小傲娇,嘴上却还是谦虚谨慎实事求是,「鸿远里比我年轻的部门经理多的是,现在年轻人脑子普遍活泛,有些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两年就晋升主管了。」 「刚毕业,没两年?」顾燃不解的问。 「是啊,所以你们这些能在大一就进驻公司的,可以说是坐上了顺风车,以后发展肯定比我们这些老员工要好得多。」陈飞笑着道。 顾燃哽了一瞬,随后抬手擦掉窗户上的哈气,望着漆黑夜空里的大雪和不停后退的路灯,良久没有说话。 是啊,上一世的裴子俊,当上市场部老大那年,不过才25岁。 而那时候的自己在干什么? 大概是在混沌的世界里拼死辗转吧,思绪戛然而止,他抿紧嘴唇,随后浅浅的嘆了口气。 还好,当初被油煎火烹的一条烂命,如今也坚韧不折的活过来了。 一时间竟不知该感谢谁。 车窗外的雪越来越大,顾燃的心却早已飘向家的方向。 他现在没心思想别的,只想这样暗黑的雪夜早些过去,等黎明到来的那一刻,属于顾芳华的新生,将重新开启。 - 槐柳胡同 陆淮天刚刚把车停稳,回头看了眼在后座睡熟了的顾芳华,轻唤了一声,「叔,到家了。」 「唔?」顾芳华睁开惺忪的眼皮,抱着怀里的背包伸了伸腿,「诶哟,我这是睡着了?」 「可不么,您都打唿噜了。」陆淮天笑着解开安全带,悬在胸口的隐隐担忧却并未有丝毫松懈。 从接到顾芳华那一秒开始,他就一直吊着口气儿,这一路左顾右盼,在胡同口也是绕了好几圈确保安全才悄悄停在了院儿门口。 今天是最后一晚,车窗外安静如常,大雪很快覆盖住挡风玻璃,雨刮器还在不停的左右摆动。 一切看上去都与平常无异,陆淮天一直紧绷的肩膀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许是自己多虑了,既然顾芳华下基层的时间已经与上一世完全错开,兴许劫数也早在时空扭曲的过程里消弭殆尽了。 自己吓自己。 朦胧夜色里,他几不可察的舒了口气,刚要熄火下车,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踩雪声。 那声音急促的很,也明显试图隐蔽响动,可地上雪的实在太厚了,数只脚一齐经过,踪迹自是无处躲藏。 陆淮天勐地回头,寒如弯刀的月光下霎时闪过几个速度极快的影子,他下意识一把锁住车门,来不及再次启动车子一鼓作气冲出胡同,头顶处便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车身一阵剧烈摇晃。 原来是有人踩在后备箱上,两步迈到车顶,一脚剁碎了天窗! 与此同时,主驾驶仪錶盘上赫然显示,左侧轮胎胎压不稳,已经处于漏气状态。 他们,走不了了。 「小天儿!」顾芳华惊慌失措。 陆淮天回身一把拉住他的手,「叔,别怕!车我锁了,他们进不来,我手机没电了,快拿你电话报警!」 「哗啦!!」话音未落,后挡风玻璃就被小臂粗的钢管直接敲裂成蛛网状! 几个看不清脸的人影瞬间冲上来,疯狂的想要拉开车门把手,徒劳无功后,气急败坏的再次几记重锤落下,车门瞬间变了形! 顾芳华哪里见过这阵势,突如其来的巨大撞击声吓得他手机直接掉进驾驶座底下,他连忙弯腰拾起,颤抖的手指刚按出一个「1」,剩下的「10」尚未拨出,后排座的侧方玻璃就在数次击打下骤然分崩离析! 「快趴下!」 陆淮天回身紧紧护住顾芳华的头,碎玻璃倾泻而下,细细密密的全部砸在他脸上! 「下车!」 「滚下来,别等老子薅着头髮把你们拽出来!」 车外的人叫嚣着,恍如一只只茹毛饮血的野兽,手里的钢管挥舞着,它们兴奋至极,就好像怒吼着要把眼前唾手可得的猎物撕得粉碎,然后再将那堪堪性命抽筋扒骨方能解开爆裂而出的难奈饥渴! 陆淮天咬紧牙关,细微颤抖的手攥紧了顾芳华的肩膀,「叔,这车坚持不了多一会儿了,我现在下车,拖延一会儿时间,你……」 「小天!!不,不行!!」顾芳华惊恐的看着他,「孩子,要下也是我下!你还年轻,你不能……」 「叔!!」黑暗里,陆淮天的目光一如往昔般乌黑纯澈,却又多了份执着与坚定,「叔,你听我说,你千万千万不能下车,离家最近的派出所到这不过几分钟的路程,现在报警,他们赶过来应该不会很久……」 「哗啦!」 没等他交代完,一只戴着手套的大手拨开后排车窗边的碎玻璃,勐地伸了进来,与那勐兽般的利爪一起进来的,还有一把极其锋利的尖刀! 「啊!」 顾芳华来不及躲闪,肩膀处被刀尖剜到,鲜血瞬间顺着衣袖滚滚落下。 陆淮天倒抽一口凉气,脑海中剎那闪过无数可怕细节,上一世的种种他虽未亲眼所见,可如今眼见那鲜血在眼前迸发,他已是浑身冰凉,心悸焦灼。 第87页 当年的顾燃可是亲眼见到血肉模煳的顾芳华遇害,那时的他,又该是何等的痛苦惊惧。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这帮亡命之徒…… 陆淮天不再犹豫,他决绝转身,一把拉开车门,直直的立在狂风肆虐的雪地里,双眸冷冰冰的盯着前方,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狮子,绷紧了全身每一寸肌肉。 头顶的大雪簌簌落在他的睫毛上,快速结了层霜,而直冲颅顶的血液却早已沸腾。 借着微弱月光,他看清了对方人数。 手持兇器的足足有四人,他们身后,似乎还隐隐站着一个口罩围巾遮面的黑衣男人。 那几人见他下了车,反倒愣了一下。 「哟,小子,你挺有勇气啊,怎么,知道自己躲不过,这是给哥几个送人头来了?」 「少特么废话!」陆淮天嘴边的白气随风飞舞,「这快到年关了,我知道你们也是求财过年,说吧,要多少?」 「要,要多少?」四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又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黑衣男人,那男人似是轻蔑一笑,抬手比了个手势。 「八百万。」声音远远传来,随后又换了个手势指了指陆淮天,「或者,你的命。」 「什么?……」陆淮天眉心紧蹙。 男人仰起头,一双阴翳的黄褐色眼睛直直的盯着他,「我知道你有钱,陆大少爷,你只需要跪下学两声狗叫,八百万一分不少的转给我,你这小命,我就暂且留下,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陆淮天木僵的站在那,他很快意识到,这群人并不是上一世顾芳华遇到的抢劫犯! 那男人知道他姓陆,又张口就是八百万,自然不可能是冲着车里那点电费现金来的。 确切的说,他们的目标,自始自终都不是顾芳华…… 而是……他陆淮天! 第46章血染 「怎么?陆大少爷不愿意?」男人语气轻蔑,「也是,养尊处优嚣张跋扈惯了的人尖儿,哪能这么轻易就屈尊认栽呢,是吧。」 男人一声嗤笑,「哥儿几个,要不咱,帮帮他?」 话音刚落,钢管应声划破空气,狠狠敲在他的左腿膝盖上,炸裂般的痛感瞬间蔓延全身…… 「唔!!」身体踉跄向前,来不及抓住车门,又一记粗暴重击袭向右腿! 「呃啊!」 忍痛咬紧牙关,硬是生生扛了这两下,他低着头,冷汗顺着头皮和凸起的额角青筋往下淌,他能感觉到小腿断裂的错位处正在流下滚烫腥膻的液体。 那是他的血,此刻正一点一滴染红脚下洁白冰冷的厚厚雪被。 「哟,骨头还挺硬。」男人声音轻飘飘的,虚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看来还是我的人手下留情了,我们的陆大少爷,怎么连个大气儿都没出呢,啊?」 他戏嚯似的颠了颠手中的武器,抵在陆淮天的下巴上,带着铁锈的冰凉触感让人周身过电般难受,而男人却兴奋的厉害。 他笑着,眼角眉梢都带着胜利者的扭曲和狂妄。 「你不是很牛x吗?你不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吗?你特么接着嚣张啊!你他妈倒是继续狂啊!!」 话未落地,手中锈迹斑斑的铁棍便高高抡起,手中利器带着唿唿风声,剎时楔在陆淮天的肩膀上!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这一下,陆淮天膝盖重重砸向地面,粘在裤子上的洇红寒霜瞬间结了层血碴! 「小天!!」车里目睹一切的顾芳华蜷缩着爬向驾驶座,他试图推开车门,却被跪在外面的陆淮天死死抵住。 「把车锁上,别出来!」 歇斯底里的低吼染红了双眸,他用身体斜倚着那扇推不动的车门,全身的剧痛导致他声音颤抖沙哑,来不及站起,黑衣男人再次抬起一只脚,狠狠踹向他的下颌! 一声闷哼,陆淮天仰面倒在雪地里,粘稠的血液顺着唇角喷涌而出。 「小天!」顾芳华用力推开车门,由于惯性,车门破损的折角直接划向黑衣男人,在他大腿处扯了个口子。 「妈的!」恼怒的男人把铁棍扔在地上,转头对身边的另一个男人抬了抬手,对方见状连忙把自己手里的刀递到他手上。 顾芳华管不了那么多,他扶起陆淮天,心痛的擦拭着他脸上的血痕,「小天,小天你怎么样了,傻孩子,咱爷俩跟他们拼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我豁出这条老命……」 「叔!你,你回去……快回去!」陆淮天双手支地,嘴巴里咕哝着的鲜血还在不停往外淌。 黑衣男人见状,冷笑一声。 「你个老不死的,你儿子不要脸,你特么更是没底线,就那么喜欢把自己养的贱货给人玩让人睡,我也真是好奇,这姓陆的给你多少钱?能让你这么心甘情愿把自己儿子往他床上送!」 「我去你妈的!」顾芳华一个转身一拳闷在男人脸上,「你个满嘴喷粪的畜生!老子活了几十年了,今儿就是交待在这也绝绕不了你们,来啊!有本事都他妈沖我来!」 黑衣男人被这一拳闷的后退了两步,周围的人迅速发出尖锐的笑声,他们举起手里的钢管,像一群打了鸡血的鬣狗,叫嚣着不停的朝他们逼近! 「你找死!」男人怒不可遏,手中寒光一闪,直直刺向面前的顾芳华! 「咣当!」 千钧一髮之际,一声闷响,刀尖儿随即掉落,直直的插进雪地里,黑衣男人瞪大了眼睛,诧异的捂着脑袋缓缓转身。 第88页 黑暗里,顾燃手里抓着一块石头,惊恐的小脸骤然出现在惨白的月色下。 一身的白毛冷汗在每个细胞里扩张着,不稳的唿吸在胸口高低起伏,原来就在两分钟以前,刚刚从陈飞车上下来的他,一拐进胡同口,就亲眼目睹了眼前的残忍一幕。 如覆寒冰的身体靠在胡同外的墙面上,不知是冷还是受到惊吓,他唿吸不稳,本来第一反应是要掏出电话报警,可僵硬的指节摸到口袋时才发现,许是下车时太着急,手机遗落在陈飞的车里了,转头想向陈飞求救,那湮没进雪雾的汽车却早已开远……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四下巡视,捡起一块大石头,头脑一热,便不管不顾的沖了上去! 可他却忘了,四周都是住了十几年的老街坊,敲开任何一扇院门叫帮手,都远比自己死拼冒进强的多。 风暴中心总是嘈杂,所以顾燃举起石头靠近的时候竟无一人察觉,可他不知是紧张还是第一次对人下重手,自以为用了全力的这一下并没有将黑衣男人撂倒,反倒更激起了他的暴戾情绪! 「顾燃!」 陆淮天蓦然心惊,如至数九寒冬,他强忍着膝盖剧痛,拼了命的扶着车门站起来,他想要跑去拖住被激怒的黑衣男人,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短短半秒,自己和顾芳华几乎同时被直冲上来的同伙死死按住,而顾燃,则被黑衣男人发狠的一把扼住喉咙抵在墙上! 「是你?」男人声音阴翳,「你来的正好啊,这回新仇旧恨咱们一起算,当初要不是为了你这么个小白脸,老子至于连家都没了!」 「张,张楚!」顾燃几近窒息,「你是张楚!」 「是我。」男人一把拉下口罩,露出那张狰狞可怕的嘴脸,冰凉的指尖摩挲着顾燃的下巴,意犹未尽的上下打量着他,「怎么,想我了?我还以为你都把我忘了呢。」 「滚开!」顾燃指节扣紧男人的大手,企图挣脱钳制,却根本徒劳无功。 「别动!」张楚手上力道加重,「当**还想立牌坊挑客户,你特么长成这样不就是给男人玩的吗!跟我这端起架来了,老子那天连个肉腥都没尝到,家却都让你给搅合破产了,今天你们一个个的不好好补偿我,谁都别想囫囵个儿的离开!」 「你活该!」顾燃抬脚勐地踹向他的小腹。 「唔!」乍然袭来的疼痛让男人弯了腰,顾燃趁机拾起地上滚落的石块,正要再次朝他攻击,却直接被目呲牙裂的张楚一把擒住。 「敢踢我,你活腻了!」张楚青筋暴突,将顾燃一下撂倒进雪地里,「老子现在就地把你办了,也省得带走费事!」 暴风雪越来越肆虐,周遭视线被阻,顾燃想要起身,奈何体力悬殊,张楚的绝对性压制几乎让他动不了分毫。 「张楚!你敢!!」 不远处,陆淮天埋进雪地里的喉管上横着一把匕首,低沉的嘶吼带着绝望沙哑。 他顾不上自己被踩住的手指,奋力抽出,内心的熊熊炽焰让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踹翻架住自己的人,不管不顾疯了一样爬起就朝张楚扑来! 他宁愿自己就此魂飞魄散,也决不让任何人碰顾燃一下。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三人撕扯扭打在一起,张楚的同伙见状立马团团围上来,狠厉拳脚密集的砸下来,陆淮天脑袋被重重踩在脚下,可他却死死抱住顾燃,一个翻身,将人紧紧护在身下。 「不怕,顾燃不怕……」 肋骨发出断裂的声音,头顶的温热液体煳住了眼睑,身体因为不停的遭受击打而耸动,可陆淮天的内心,却从前所未有的平静。 大脑在烧灼的疼痛中开启保护模式,回忆像濒死之人的走马灯,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划过。 那些他跟顾燃无数的第一次,在神经里不停的跳跃,闪回。 第一次在湖边偶遇,第一次见到这世上最好看的笑容,第一次在教室外的走廊里刻上顾燃的名字,第一次鼓起勇气在校广播站告白,第一次看见顾燃委屈痛哭,第一次吃抗抑郁的药,第一次对裴子俊,起了杀心…… 还有重生后,他们第一次接吻,自己第一次听到顾燃说——喜欢…… 顾燃喜欢我。 是啊,喜欢,那是他盼了十年的渴望,是他亲耳听到的春雷暖阳。 他们才刚刚相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不能就这样倒下。 他要活很久很久,他要跟顾燃去看斜阳落日,直到墨发白头,他们会走完一生,在彼此唿吸停止那一刻再次共赴轮迴。 脑中闪过一瞬的清明,他抓住顾燃的衣襟,小声道:「宝贝,再坚持一会,警察马上就来了,我说过要给你讲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的,看来今晚是不行了,明天吧,明天,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陆淮天,陆淮天!」顾燃在他身下早已泣不成声,「你别护着我了!你起来……你快起来啊!」 而另一边的张楚好不容易站起来,如同岩浆喷发般的怒火在一剎那升到极限,他抓起一根钢管,对着陆淮天的后脑,用力扬起…… 「陆淮天!你他妈去死吧!」 紧接着,重重——落下! 纯澈的瞳孔在短短一秒钟,倏地失了焦。 鲜血喷向洁白的雪地,绽放出大朵大朵的妖冶春色,空气里蔓延的,全是新鲜的——血腥味。 第89页 陆淮天听到顾燃在身下撕心裂肺的叫着自己的名字,他张了张嘴,附在耳边的声音依然温柔。 「顾燃,对不起啊……我可能,撑不到,明天了……」 「陆淮天!!」 响彻天际的撕裂惨叫划破夜空,碎裂一地的灵魂被狂风捲起,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再也察觉不到的心跳一起,被大片的雪花淹没殆尽。 那个刚刚还在安抚自己的明媚男孩,在这个炼狱般的雪夜里……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坠入无边幽糜,万丈深渊。 第47章撕心 刺目的强光一闪而过,胡同瞬间被车头远光灯照的亮如白昼! 暴雪几乎堵住了入口,可一辆极其生勐的车子依然沖了进来,被碾碎的雪壳发出狰狞的破裂声,握着方向盘的陈飞一脚油门踩到底,骤然冲散手持兇器的人群! 原来顾燃刚下车没多久,陈飞就发现了他遗落在副驾驶的手机,本想着第二天上班再给这个小迷煳带到公司,但思虑片刻,还是鬼使神差的折返回了槐柳胡同。 岂料车子刚拐进来,就听到顾燃那穿透暴风雪的声嘶力竭! 心尖儿猝然一惊,下意识的反应是顾燃出事了,他不敢有半分停留,想也不想立马直冲向那一片虚无攒动的鬼魅掠影。 紧接着,身后警鸣大作。 与陈飞同时赶来的,还有接到警情通知的两辆警车。 「警察!都别动!」 整个胡同被团团围住,张楚手中钢管应声落地,同伙们见状四处逃窜,奈何唯一能逃脱的出口已经被陈飞的车死死堵住,坚固如铁桶般的现场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顾燃,顾燃!!」 陈飞跳下车,来不及关车门,就在一片混乱里四处寻找,直到在一团血肉之躯下,发现已经发不出声音的顾燃…… 「顾燃?」 周遭一片嘈杂声,施暴者被警察反扭着胳膊,一一押解上车,只有雪地里仰面躺着的男孩,目光涣散,毫无知觉。 压在他上方的身体依然呈保护的姿势,陈飞颤抖着朝他伸出手指,却骤然听到顾燃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 那声音直击心脏,像离群的孤狼迷失在茫茫大雪里,没了方向,精疲泣血…… 「顾燃,你,你哪里受伤了?」陈飞瞳孔收紧,他焦急的想要推开伏在顾燃身上的男人,可顾燃却突然发狠的死死攥住早已不动了的陆淮天。 「别碰!别碰!!!」顾燃疯了似的收紧手臂,「别动他!他疼,他疼……求求你别动他,别动……」 「顾燃!是我,我是陈飞啊!」 「滚开!!」 顾燃神志错乱,闻声赶来的警察连忙上前检查情况,在试探鼻息后,快速做出判断。 「还有唿吸,快,抬上车!」 可意识已然癫狂的顾燃依旧死命拉扯着,陈飞和几个警员七手八脚费尽力气才将二人分开,顾燃眼睁睁看着离他而去的陆淮天,脑袋里绷紧的那根神经,终于,断了。 陈飞紧紧抱着他,不停的喊他的名字,可他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眼前的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坍塌的水晶拼图,他置身其中,无数锋利碎片纷纷朝他砸下来,他感受不到疼痛,只有那鲜血淋漓的身体和残破不全的灵魂,蜷在瑟瑟寒风中,跟命运周旋。 狂风依然肆虐,天上挂起一轮明月,在唿嚎飞扬的大暴雪中,发出瘆人狞笑。 - 抢救室 人来人往,吵闹不堪。 顾燃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昏暗惨白的灯光下,面对警察的问询,他一声不吭,只怔怔的望着地上的斑驳血迹。 那是陆淮天的血。 淋淋洒洒,和泥泞的脚印一起,滩在视线里。 陈飞把顾芳华送去外伤科包扎伤口,接着跑上跑下交钱办手续,捏着一堆票据回来的时候,顾燃依然蹲在原地,一动没动。 面前的警员很是无奈,见陈飞来了,便询问了顾芳华所在科室,转身离开去做笔录了。 方寸之间再次归于宁静,顾燃把脸埋进手臂,周身抖动似糠筛。 「顾燃。」陈飞靠近,把外套披在他身上,随后蹲下,视线与他平齐,「冷了吗?我们去检查一下伤口好不好?你身上有血,需要让医生看一眼。」 顾燃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他把自己缩成一团,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崩裂的世界里找到一丝安全感。 「顾燃。」陈飞声音很轻,又试探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到嘴边的那句「会没事儿的」和「都过去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轻飘飘的安抚对于现在的顾燃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理清这起恶劣事件牵涉的人物关系,可再明显不过的是,现在躺在抢救室里的男孩与顾燃,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是恋人吗? 陈飞抿紧嘴唇,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 走廊里一阵喧闹,像是有人在寻找送进急诊抢救室病人。 远远的就能感受到阵仗并不小,陈飞偏头看过去,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身后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朝抢救室这边飞奔而来。 「周南?」 陈飞脱口而出,他蹲在地上,诧异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与平日形象大相迳庭的男人。 第90页 放眼整个鸿远集团的高层领导,谁人不知周南是这家上市企业的权利绝对拥有者,也是那高不可攀的金字塔顶端人物,自己这种级别的部门领导平时连见他一面都难,只活在传闻里的体面男人,怎的此刻竟像丢了魂儿似的满头大汗,衣冠不整。 能让周南如此失态,看来此刻躺在抢救室里的男孩,身世绝对匪俗…… 蓦地,他想起当初顾燃进公司,要求对他区别对待的,就是周南下属部门的高层领导。 那周南跟顾燃,还有如今抢救室里生死未卜的男孩,这三个人,到底又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呢…… 等一下。 警察刚刚核实姓名的时候他听了一嘴,那个身受重伤的男孩,叫陆淮天。 鸿远集团的创始人,貌似,也姓陆…… 此时周南也看见了陈飞,刚要张口,视线下移,一眼就瞥见了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顾燃。 「你他妈还有脸待在这!」周南绕过陈飞,上前一把抓住顾燃的衣领拎起,下一秒直接怼在墙上! 「你个只会拖后腿的废物!为什么躺在里面的人不是你!从认识你那天起他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现在好了,他已经彻底被你这个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丧门星给折腾垮了,你高兴了?满意了!」 沙哑的吼叫震的顾燃耳膜嗡嗡作响,他缓缓抬起头,泪水混着血水,在脸上纵横交错。 「我倒希望里面躺着的,是我……」 顾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口中反覆咕哝着,「为什么不是我,应该是我的……」 「那你现在就去死啊!」周南几近破音,「为什么你毫髮无损他却躺在了抢救室?从来都只有他为你掏心掏肺付出的份儿,你呢?只知道索取吸血压榨他的价值,如今命都要搭给你!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催命鬼!」 陈飞见状连忙上前抓住周南的手,「周总,冷静,这是个意外,你这话未免太过激了,顾燃也是受害者,况且他身上也有伤,请你,放手。」 「冷静?」周南手上的力道越发狠厉,「我现在没揍他一顿就已经算是克制了!他受伤?你问问他,他身上脸上这些血污,有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空气凝固了两秒,顾燃血迹斑驳双手缓缓举起,他看着那些早已凝固的深褐色,恐惧颤抖。 那一刻,眼前不断闪回的,是陆淮天护在他身上的最后一瞬…… 周南说的没错,这些血,没有一滴是自己的。 「都是他的血……」顾燃神智愈发不清,他双手捂住脸颊,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都是陆淮天的,是他的……」 「顾燃。」陈飞担心的扶住他的肩膀,「顾燃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没有人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医生会全力救治你的朋友,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情绪等消息……」 「等消息?他也配!!」 周南打断陈飞,抓着顾燃领口的手依然没有放开,「我要是你,我现在就立马从这消失,绝不会害了人还没皮没脸的死赖着不走!」 「放手。」陈飞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扯开周南,「我说了,行兇者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顾燃跟陆淮天一样都是受害者,你不能这样刺激他,更没有权利左右他的去留。」 「我凭什么不能让他滚?!」 周南双眼布满血丝,下一秒声泪俱下。 「当初小天拿刀抵着胸口威胁陆总的时候,我他妈就该拼了命的拦住他,为了你这么个四处留情的混小子给自己身上剜了个十多公分的疤,值得吗?」 「你,你说什么?」顾燃瞪大了眼睛,「什么威胁?你说他,他威胁谁,什么疤……你到底在说什么!」 「陆淮天,他为了能回国跟你在一起,不惜在他父亲面前自残,不然在国外念书念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这,这不可能,他在国外的时候我们还不认识,他怎么会为了我!……」顾燃惊恐的靠在墙上,不停的摇头。 「我们第一次见面,明明是在l大的教室里,你胡说,周南,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周南目光灼灼,声带颤抖,「你们俩的第一次见面,确切的说,他第一次见到你,根本不是作为交换生回国的那天!而是你念高一的那一年,你们美院附中组织集体外出写生,他当时,就站在离你不远的岸边……」 顾燃:「高,高一?……」 「对,就是高一。」周南闭上眼睛,声音颤抖,「闹腾着高二转了学,广播站告白,满校园写小情书,高考志愿l大,再到被他父亲强行带出国,然后自戕回国,调剂到跟你一个系一个班,以及后来的大学生培训计划……全部的全部,都是因为你!」 「什么……」顾燃思绪一片混乱,胸口像压了一块硕大的岩石,头顶的冷汗沾湿了短髮。 突然,他想起陆淮天给他讲的那好几个暗恋纠缠的故事。 …… 不,这不可能,时间都是对不上的,不可能,这不可能! 「大学生培训计划,又,又是什么意思?」顾燃气喘得厉害。 「你以为你个大一新生是怎么得来的这个机会?是陆淮天……」周南声音哽咽,「是他一手操办,我来执行的。」 「他操办?……」顾燃开始耳鸣,恍惚间,他听到周南的刺耳低语—— 「他是鸿远集团董事长,陆长枫的独生子!」 第91页 「啪嗒!」 顾燃的眼泪掉在周南的手上,再也支撑不住的身体贴着墙壁缓缓落地,唿吸间,残存在灵魂里仅剩的一缕游丝,也瞬间熄灭了…… 「陆淮天……你的故事,究竟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第48章陆长枫 后半夜,喧嚣渐止。 一些醉酒的病人零散的躺在走廊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刺耳干呕,空气浑浊而潮湿,周南带来的人似乎都在焦急的打着电话,而顾燃则空洞的盯着抢救室的门,在来回穿梭的白大褂里孤独翘首。 「顾燃,喝点水吧,你嘴唇干的都快出血了。」陈飞递上冒着热气的纸杯。 一旁的周南抱着手臂倚在柱子上,轻蔑的撇了二人一眼,随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顾燃闻声垂眸,下意识抿紧干涸的嘴唇,「谢谢,我不渴。」 「不渴也要润润嗓子。」陈飞看着他,目光闪烁,「不然一会等不到人出来,你就先撑不住了。」 顾燃虚弱的嘆了口气,抬头的瞬间瞥到护士站的挂钟,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眼前的领导还在耐心的举着热水,这让顾燃十分不好意思。 「陈总,对不起啊,我都不知道时间过的这么快,今晚发生的事真的是太麻烦你了,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要不,要不你赶紧回去歇歇吧,折腾一宿身体也吃不消,我……」 「没关系的,我还是再陪你待一会吧。」想到刚刚周南对顾燃的态度,陈飞微微嘆了口气,「你自己在这我不放心,等一会儿医生出来问清楚情况以后,我送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你累了,需要缓解一下绷紧的情绪。」 「我……我不累。」顾燃低头,喉结滚动,「我不离开,我得守着他,我就是害怕,怕万一……」 「你给我闭嘴!」周南狠狠瞪过来,「没有万一,害怕就让人赶紧送你回家,要煽情也请你俩换个地方,没人想听腻腻歪歪的关心和眉来眼去的拉扯!」 「你!」陈飞起身,却被一把拉住衣角。 「陈总,别……」顾燃贴墙站起,洇红的眼尾微垂,示意他不要再做无谓的争吵。 陈飞无奈摇头,把手中的热水又往前递了递,顾燃还是没有接,只是怔怔的盯着地面。 「陈总,你,你有烟吗?」 「嗯?」陈飞愣了一下,刚要张嘴询问,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也许现在对于顾燃来说,烟真的比热水,来得更消愁吧。 陈飞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掏出兜里的烟和火机放在顾燃手上。 「别抽多了,走廊尽头靠窗的位置可以吸菸,去吧。」 窗外大雪唿嚎,北方的凌晨本就冷的瘆人,碰上这样的恶劣天气,更是阴森骇人到了极致。 顾燃费力的将冻结的窗户嵌了个小缝,一缕淡青色瞬间在冷风中消逝不见,不停钻进缝隙的白雾让菸头的橙红色骤然亮起,随后又再次归于平静。 昏沉的脑子逐渐清醒,顾燃勐吸了一口,随后吐出呛人的烟雾,他按灭了指尖的香菸,只觉得这味道噁心却又让人上头。 他一直都很讨厌烟味,小时候念叨顾芳华把家弄得乌烟瘴气,长大了厌恶裴子俊在房间里吞云吐雾,后来自己被生活折磨的精神几近崩溃时,也就顺其自然的开始拿起打火机,点燃那一根根呛人的心瘾。 再后来他就只在顾芳华的坟前点菸,可那个对自己掏心掏肺的亲爹,却再也没法给他任何回应了。 最后一次,是重生的那晚,被裴子俊家暴后,回到老房子。 那第一次呢,是什么时候? 他不记得了,许是某次被裴子俊外面的男人女人们刺激的狠了,才拿起烟盒的吧。 蹲在街角流着泪抽完,仰头望天的时候,他好像也曾想过,如果这时候有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牵起他的手,那他一定义无反顾毫不犹豫的立马跟那人逃离这苦难至极的日子。 可惜到最后,除了眼前愈发模煳的街头巷尾以外,连只流浪狗的影子都没有,世界就像被罩了层厚厚的玻璃纸,麻木的只剩空虚。 无尽的空虚…… 那时候陆淮天又在干什么?他不知道。 应该已经在国外念完大学,早早回鸿远接班了吧,那样遥不可及的高阶层二代,未来早该被家族安排的妥妥噹噹了,他要走什么样的路,娶哪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开什么样的车,住怎样的房子,都该是被精密计算过,不会有丝毫差池的。 也就是说,当年自己在泥潭里挣扎匍匐的时候,陆淮天合该早已娶妻生子,在上市企业里一唿万应了。 谁还会记得自己高中时那懵懂的可笑暗恋。 窗台上,走廊里,随处可见的幼稚小作文,广播站里的不管不顾的勇敢告白,以及周南口中湖边写生时的一眼万年,不过都是年少青涩的莽撞臆想罢了。 过去了就过去了,顾燃不会知道,陆淮天也会悄然忘记。 可为何偏偏这一世,一切都变了。 这个时候本该在国外好好念书的人,怎的就会突然以死相逼也要回来呢…… 还口口声声为了跟自己在一起…… 这太荒唐了。 细碎的信息突然涌入大脑,顾燃一时还不能捋清思路,他无助的靠在窗边,只觉得那个一直站在他身后,如同冬日暖阳般的大男孩,就这样毫无徵兆的,轰然倒下。 第92页 一如当年顾芳华的突然离世,那撕心裂肺的痛,如今再一次重蹈覆辙般的汹涌袭来,精准的,把他完整击垮。 「陆淮天,你说过要给我讲故事的,你可不能食言啊……」顾燃喃喃。 这一次,我要你亲口讲给我听,好吗…… 玻璃上冷凝的水汽瞬间结冰,顾燃擦干眼泪抬手关窗,却听到楼下地上停车场传来唿啸而过的剎车声。 几辆黑色轿车几乎是漂移进的车位,在漫天飘落的暴雪里,车头灯如同一双双野兽的眼睛,狰狞蜿蜒。 很快,车门被打开,十几个身着玄色大衣的男人快速朝其中一辆车的车头聚拢,紧接着,车上迈下一只脚,与此同时,一把黑伞迅速在他头顶打开。 这人是谁?这样大的阵仗…… 顾燃皱了皱眉,一股不好的预感在胸口乱窜,楼下的一行人并未做停留,脚步急促的快速进了急诊大楼,顾燃思虑片刻,连忙跟着往急诊抢救室的方向跑。 没等他穿过走廊,刚刚还在楼下的人,就已经把抢救室团团围住了。 顾燃加快脚步来到门口,来不及站稳,就听见人群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啪!」 巴掌重重的打在了周南脸上! 「他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一个中年男人厉声呵斥道。 此刻周南捂着青红斑驳的脸颊,低着头,根本不敢作声。 顾燃张大嘴巴看着眼前的一切,刚要上前,紧接着又听见狠狠的落一巴掌! 这一下,比刚刚更响。 「我问你话呢!回答!」那中年男人涨红了脸,攥紧的拳头还在细微的颤抖,看得出来,这两下,他打的也十分不忍,可语气却依然暴躁狠厉。 「不是叫你时时刻刻跟着他吗?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不在他身边?你对得起你陆伯伯对你的信任,对得起你老子我跟人信誓旦旦的保证吗!啊?」 手掌再次高高扬起,没等落下,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蓦地响起。 「老周,够了,这里是医院。」 空气瞬间安静,没人敢说话。 顾燃踮起脚尖往前走了两步,视线穿过人群,倏然瞥见一张稜角分明,却辨识度极强的脸。 与陆淮天几乎一模一样的高挺鼻樑足以让他瞬间认定,这个看上去极度威严的中年男人,就是鸿远集团的董事长——陆长枫。 男人明显很疲惫,眼球有些浑浊,硬朗的面部轮廓和板正的肩颈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轻很多,而全身上下自然流露出的沉着与淡然,更是彰显出他身上的稳重气质。 顾燃不由得抖了一下。 如果周南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位陆董事长,从陆淮天回国那刻起,应该就已经在心里活剐了自己几千万次不止。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本想找个犄角旮旯默默守着不出声,岂料没等他将自己隐藏起来,身后就传来一声轻唤。 「顾燃。」 原来是陈飞怕他饿,特意下楼买了些吃的上来,刚走出电梯间,就正巧看见顾燃往柱子后面移动,这才轻轻喊了他一声。 只是这一喊不要紧,众人齐刷刷回头,目光骤然全部聚在了顾燃身上。 陆长枫同样顿了一下,随后缓缓转身。 空气里满是冰冷刺骨的压迫感,顾燃站在原地,像座刚刚冻结的冰雕。 陈飞此时也看见了鸿远集团许多高层领导,意识到气氛不对,他连忙向前一步,站在了顾燃身边。 冷凝的氛围并没有得到缓解,陆长枫面无表情的乜了他一眼,随后薄唇轻启。 「你就是,顾燃?」 顾燃迟疑了半秒,略微抬起头,「是。」 男人没再说话,只冷冷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孩。 白皙干净,明眸皓齿,眼尾更是带着春风化雨般的明媚纯澈。 陆长枫似乎突然理解了陆淮天对顾燃如此痴迷的缘由,不过还是在心里鄙夷的发出了一声感嘆。 肤浅。 顾燃抿紧嘴唇,窘迫的不敢跟人对视,过了一会,似乎觉得只回答一个字对长辈不够尊重,跟着又补了一句。 「叔,叔叔好,我是,顾燃。」 自以为周到的自我介绍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陆长枫对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面部表情却愈发平静起来。 顾燃被那双眼睛盯得浑身寒毛竖起,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更不清楚对待这样的长辈究竟如何表现才能显得大方得体。 就在气氛焦灼不安之际,急救室的门,毫无徵兆的,开了。 「陆淮天的家属在不在?」 医生抬起眼皮,看到走廊里乌泱泱的人,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陆,陆淮天的家属是哪个?」 「在这。」 陆长枫转身,这才把锋利如鹰隼的目光从顾燃身上移开。 众人也陆陆续续的挪走视线,顾燃却觉得此刻翻涌上颅顶的血,都透着阵阵凉气。 第49章执拗 「情况不容乐观。」医生开门见山。 「全身多处脏器受损,两条腿膝盖处有不同程度的骨裂,肋骨碎片更是直接刺破肺部导致气胸,虽然我们已经插管引流了,可刚送来时血氧值几乎掉到个位数,好在上了唿吸机才勉强恢復到正常值,最主要的,是颅内出血面积较大,以及他现在,还完全没有任何反射意识……」 第93页 「什么意思?」周南红着眼上前,「什么叫,没有反射意识?」 「意思就是,无论我们给他做出什么样的应激刺激,他都没有传递出任何反馈。」医生眉头紧锁,「或者换句话说,他的大脑已经不具备支配身体活动的功能,这样即便手术是成功的,他未来也极有可能面临单侧抑或是全身性的肢体休克。」 四周人群里发出一阵极小声的唏嘘嘆息,顾燃脚底一软,差点站不稳。 「顾燃。」陈飞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的胳膊,「顾燃,这里是脑科和胸外科最权威的医院,交代病情的是副院长,他在全国范围内外科手术专业方面绝对排得上前三名,所以相信医生,一定会没事的。」 顾燃牙齿在打颤,眼皮上的青筋跳个不停,可还是颤抖着站直了身体。 现在这种情形,根本不容许他有半分脆弱,他必须挺直嵴背,坚强的面对一切。 陆淮天此刻需要的,绝不是哭哭啼啼软弱无能的自己。 陆长枫沉默半晌,隐藏不住的悲伤在眼尾蔓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强忍情绪,调整唿吸。 「医生,我想知道,他还有没有可能,恢復到正常人状态。」 「这个现在不好说。」医生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片子,「而且目前最主要的,是先保命。」 「保命?」周南声音颤抖。 「对,先保命,至于后续恢復,每个人的状态不一样,很难界定,不过他还这么年轻,保不齐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所以家属也不要悲观,先转icu吧。」 医生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岂料身后的陆长枫突然开了口。 「不用了。」 闻言,所有人都诧异的看向他,包括顾燃。 「啊?」医生一下没听清,又折返了回来。 陆长枫神色凝重,眉宇间的阴翳结成一团,语气却坚毅果断的可怕,「我说,不用转icu,现在就办出院手续。」 「陆伯伯!」周南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老周。」陆长枫微微偏头,看向周南的父亲,「现在联繫国外最顶级的脑科专家,飞机一个小时以后起飞。」 「等一下。」医生合上病历本,立马叫停,「你要带他出国?现在?」 「是。」陆长枫面无表情道。 「国外的技术好不好我不做评论,可目前贸然搬动病人无疑会对他产生二次伤害。」医生语速很快,「况且病人各项体徵指标还极其不稳定,别说转到国外,就是转到本市的其他医院,轻微的颠簸也会对他造成不小的影响。」 陆长枫不置可否,只默默叫身边的助理去办手续,随后转身就要离开。 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造就了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就是从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任何一句废话,没人会问为什么,更不可能有人反驳。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抛开亲情观念不说,鸿远未来的主人必须姓陆,这一点,谁也别想撼动。 以后能恢復也好,一辈子瘫在轮椅上也罢,他必须将陆淮天牢牢束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并且封锁一切对外消息,对权力的绝对控制欲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不允许任何董事以及外来势力借题发挥,有机可乘。 他要找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脑科医生,他唯一的儿子也必须活着,而且还要好好活着。 至于医生说的颠簸之苦,跟他的宏观商业帝国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甚至不值一提。 「你不能带他走。」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 陆长枫停下脚步,拥挤的人群里,顾燃挤了进来,拦住他的去路。 「陆叔叔,您再好好考虑一下……」 「让开。」陆长枫眼皮一抬,示意助理把他拉走。 「我不走!」顾燃错开伸手拽他的人,低哑的声带发出一声怒吼,「你真的是为他好才这么做的吗?」 整个走廊里一下安静下来,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唯唯诺诺的纤瘦男孩,竟会爆发如此魄力,敢正面刚上陆长枫。 「你说什么?」陆长枫屈起眼睛。 「我说……」顾燃缓了口气儿,「我,我说,医生刚刚说了,擅自出院对病人没有一点好处,并且极有可能面临不可逆的风险,如果你为他好,就不会……」 「顾燃,你闭嘴!」周南连忙上前,隔在他跟陆长枫中间,「陆伯伯,他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陆长枫抬手把周南拨道一边,死死盯着顾燃,「我是他父亲,要带他走也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吗?」 顾燃咽了咽口水,在一片死寂里再次仰起头,直视着陆长枫的眼睛。 「他现在不能说话无法表达,可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每挪动一下,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您执意要把他带出国,难道就不需要考虑整个行程他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和危险吗?」 陆长枫的表情僵在脸上,刀削般的尖锐目光直射向顾燃那张执拗的小脸。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陆长枫咬紧下颌,「算计着得失,算计着还能在他身上吸到多少血,想强行把人留下,好方便你继续摆布吗?」 「您执意要带他走,又何尝不是打算把他关起来,成为一个随意摆布的工具……」顾燃极其平静,面部表情也逐渐稳了下来。 「你!」陆长枫噎住,「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第94页 周遭一片震惊声,窃窃的私语在他和陆长枫之间来回游弋。 顾燃充耳不闻,因为在这场对峙里,残存的一丝清明使他想起陆淮天曾经讲的那个公子和小生的故事,恍然间,他似乎明白了,那个被强行关起来发了疯病的公子,其实说的就是陆淮天自己。 虽然故事后面的情节自己尚且还不能理解,可他知道,这一次,无论发生任何事,遇到任何人,他都不允许陆淮天口中的那个悲剧故事再次上演。 那个阳光明媚照亮自己整个阴霾人生的大男孩,绝不能生活在阴暗潮湿终日不见光的漩涡里。 他开始像陆淮天一样思考,他学着陆淮天的样子说话。 「叔叔,您是长辈,自始自终,我也从未打算对您有一丝的不恭敬,我只想现在躺在抢救室里的人能度过危险期,他好好的不再受罪,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陆长枫面部抽搐了一下,愤怒从瞳孔里溢出,他脸色铁青,再一次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孩。 不卑不亢,毫无畏惧。 他不由得胸口一震,这样的顾燃,多像当时那个用刀尖抵着胸口,不惜以死相逼也要回国的——陆淮天。 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看向自己时,倔强不妥协的脸。 顾燃眸底漆黑,眼见面前的陆长枫未再开口,便开始小声示弱,「我相信,作为他的父亲,您的想法跟我是一样的,对吧?」 陆长枫大脑有一瞬的空白,许是自己真的老了,抑或是太久没人敢当面驳斥自己的决定,他嘆了口气,倒是默默良久。 自己多少有些冲动了,作为父亲,他自然是爱自己儿子的,可这世上总有很多事情,终是难以取捨。 见状,周南壮着胆子也上前一步,「陆伯伯,要不,暂时还是让小天在国内治疗吧,国外的专家,我来安排,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您看,行吗?」 空气仿佛凝滞进一片胶着的死水,须臾片刻,陆长枫张了嘴。 「封锁关于小天的一切消息,今天医生说的话,不许对外透出半个字,尤其是那个女人和她的亲信……」 「可她毕竟是小天的……」周南话没说完,就被陆长枫凌厉的目光堵了回去。 「几个月前震盪整个集团的殊死博弈,你还想再经歷一次?」陆长枫厉声道。 「不,不是。」周南连忙解释,「我会安排好的,请陆伯伯放心。」 陆长枫没再说话,视线斜乜向顾燃时,目威色戾。 「顾燃,我倒要看看,你在一个目前不能说也不能动的人身上,还能浪费多长时间,咱们,来日方长……」 顾燃没再吭声,目光越过陆长枫,他看到陆淮天被医生从抢救室里推出,隔着汹涌的人潮,浑身插满了管子。 「陆淮天!」 没有回应。 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只听一声召唤便义无反顾的奔向他,那个曾经携光而来的肆意少年,此刻正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原本白皙的脸上,还挂着点点血污。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顾燃,他甚至不敢上前查看,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只剩一具躯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怕了。 那个支撑他生命里所有希冀的男孩不在,他要怎么撑下去? 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icu的门被开启又关上,世界好像在一瞬间没了声音,顾燃闭上眼睛,开始小声啜泣。 「陆淮天,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好不好……」 第50章始作俑者 警方做完笔录通知由姨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快要蒙蒙亮了。 这个在冰天雪地里找了他们父子半宿的女人,此刻正守在闭目输液的顾芳华身边,偷偷抹眼泪。 「我得去看看小燃那边的情况去,也不知道这俩孩子什么样了,尤其小天,我听警察说,他伤的最重……」由姨干涸得嗓子几乎只能发出气声。 「别去了。」顾芳华头靠着墙,目光呆滞,「顾燃只受了些轻微伤,小天你去了也见不到,我刚问了护士,说是已经转到icu了。」 「这,这是多大的仇啊!」由姨眼圈一红,酸涩涌上鼻腔,「况且还是他们,他们先欺负咱们家孩子的,警察跟我说是报復,之前小燃还差点就被那个叫张楚的混蛋给……」 「好了。」顾芳华烦躁极了,他勉强坐直了身体,重重的嘆了一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小天赶紧醒过来,还有……」 还有什么,顾芳华有些说不出口。 事发时张楚说的那些话不得不让他开始胡思乱想,而最后陆淮天拼死护住顾燃,更是不能用兄弟情强行解释了。 扑朔迷离的异样缠绕着他,难以启齿的疑惑恐怕没人能给他答案,思虑片刻,他一把拉住身边女人的衣襟。 「上次你莫名其妙的问我他俩的感情状况,你,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啊?我,我……」 「哎呀,你什么,快说啊!」顾芳华急的就快站起来。 「我不知道!」女人匆忙否认,紧接着逃避似的转脸看向窗外,「不过就是日常见着小哥俩举止亲密些罢了,你不是也知道他们俩关系特别好么,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正常。」 这句话,无疑把顾芳华指节推向怀疑的制高点。 「举止亲密?亲密到什么程度?你跟我说实话,你见过什么了?他们俩是不是……」 第95页 「没有。」女人转身,憔悴的面容透着苍白,「什么都没有。」 「你在撒谎。」顾芳华眉头紧锁。 「我没撒谎,我是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况且孩子们都大了,生活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他们选择喜欢谁,决定跟谁在一起,我们都无权干涉。」 「你说什么?」顾芳华愣住,气血瞬间上涌。 咄咄的逼问得到的答案让他毛骨悚然,额角的青筋跳个不停,他努力调整唿吸,脑袋里闪过的,却都是陆淮天义无反顾扑在顾燃身上保护他的画面。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根本无需明知故问。 自欺欺人。 「由翠萍!」顾芳华愤懑难平,他极少直唿女人的全名,却在她突然说出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论调后彻底崩溃。 「什么叫无权干涉,我是他老子,他要是走了偏路难道我要眼睁睁看他掉坑里吗?你倒是说的轻巧,顾燃到底不是你肚子里生出来的,所以你才能这么云淡风轻一脸坦然!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儿子怎么能跟男生……」顾芳华说到这勐地噎住,随后咬紧了后槽牙,「小天再好,他也是男的啊!男的!跟顾燃一样,都是男的!」 女人被突如其来的指责梗住喉咙,半晌,才潸然泪下。 「是,小燃不是我亲生的,是你顾芳华的儿子,我没权利说更没资格管,可你要说我没把小燃当成自己的孩子,那我不认……」 女人委屈啜泣,「小燃从小便没了妈,你忙起来的时候他就偶尔在街坊邻居家吃饭睡觉,每次轮到我这,别说填饱肚子,就是新衣裳我都要给他添置几件,这么多年我哄着他从那么小的一个娃娃到现在已经比你都高了,叛逆期的时候对我冷言冷语我都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把他当成自己生的小孩看待,你是亲爹无可厚非,难道我就是那恶毒不堪的后妈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顾芳华知道自己冲动言错,可汹涌的焦灼却让他无法冷静下来。 「哎!我特么说不明白了,我去找顾燃问清楚!」 「你快消停一会吧!」女人一把按住他,顺势坐在了床边,「俩孩子现在已经够可怜了,你这个当爹的,就别再雪上加霜了行吗?」 「我!」顾芳华满腔的疑惑无处抒发,脑袋里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他几欲起身,最后还是努力压制住了即将爆发的情绪。 「现在最要紧的,是俩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女人哑着嗓子,手上还在整理着刚刚因为激动扯到的输液管,「至于其他的,等他们自己想说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老顾,这次你就听我的吧。」 顾芳华怔在原地默默良久,随后抬手捂住脸颊,粗粝的掌心上下摩挲,最后倏然垂下。 满室的嘆息不绝于耳,窗台上的大雪簌簌飘落,悄然遮盖住颓废乌突的一方天地,却依然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 icu外,顾燃扒了两口陈飞送来的饭菜。 其实他并不饿,甚至有些噁心,可他需要补充些体力就必须咽下眼前这些所谓的热量来源。 陆长枫跟医院申请了进重症病房探视的机会,奈何只有他自己能进,顾燃趴在门缝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想着先回趟家拿些褥子和生活用品,以备急用。 陈飞二话没说就要送他,顾燃拗不过,只好麻烦这位仗义善良的顶头上司再跟自己跑一趟。 槐柳胡同里,冷冽的空气吸进肺中,鼻腔的湿气瞬间凝结成霜,雪还在下,轿车已然开不进来了,顾燃让陈飞把车停在主路上,自己则深一脚浅一脚的独自往家门口挪动。 新雪覆盖了曾经的斑驳血腥和打斗痕迹,昨晚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只剩一片刺眼的白色在脚下泛着惨澹的光晕。 突然脚下一滑,顾燃一个趔趄跪坐在雪地里。 「嘶~」膝盖刺痛,手腕撑着地面想要起身时,却无意间摸到一个冰凉的物体,拿起一看,竟是一部手机。 屏幕虽有些碎裂,可还是能看清屏保上的数条未读信息。 上面一个人名清晰可见——张楚。 很明显,这是昨晚张楚行兇打斗过程中,滑落遗失的手机,由于雪下了一夜,这东西早被积雪深埋,如果不是摔倒这一下,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顾燃抿紧嘴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用袖子擦了两下屏幕,点了进去。 没有密码。 对话内容多半是跟别人插科打诨的喝酒叫骂,以及聚集那群亡命之徒时的联繫信息。 指尖往下划过,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的视线里。 ——裴子俊。 最后一条消息是几天以前发的,内容很短——【武光东里第二个路口,槐柳胡同73号。】 顾燃倏然一惊,这,这不是自己家的详细地址吗、怎么会? 难道……! 鼻尖一凉,倒抽了一口冷气,颤抖着再次看向屏幕,上一条信息更短,只有四个字。 裴子俊:【姓陆的在】 手机再也拿不稳,像从骯脏地狱里浮起的烫手熔岩,顾燃一抖,直接掉回了雪地里。 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无意识的旋转,顾燃用力晃了晃脑袋,蓦地,他想起上一世,顾芳华的死。 这一回忆不要紧,丝丝凉血更是全部冲上了颅顶。 当年就在顾芳华遇刺身亡的前一周,裴子俊曾经跟他爸,针锋相对的爆发过一次激烈冲突。 第96页 事情的起因是那时的自己正跟裴子俊打的火热,像是被情爱蒙蔽了双眼,顾芳华越是反对,自己就陷的越深,即便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也始终不肯服软低头,直到他爸实在忍无可忍,在一天夜里独自去学校找了裴子俊。 以顾芳华的脾气,自然是没有一句好话,黑着一张脸好一顿臭骂,走廊其他班的同学也来凑热闹,这让裴子俊自尊心受了极大损伤,当时的裴子俊自是不肯让步,顺势顶起嘴来,激烈争吵之下,顾芳华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他一巴掌! 这件事发生后,校方对顾芳华没辙,就把造成恶劣影响的罪名扣在了裴子俊头上,不但扣了当年唾手可得的奖学金,就连学生会部长的头衔也被立马革除。 自那以后,裴子俊便很少再笑,面对同学们的指指点点,阴翳的脸上总是挂着异样的惨白。 为此,顾燃跟顾芳华大吵了一架,甚至以离家出走相逼,直到一周后,顾芳华遇害…… 想到这,顾燃湿了眼眶,可脑中亮光一闪,他勐然想起,裴子俊那段时间,一直在明里暗里打听他爸的一些近况,以及,上下班时间。 而顾芳华下基层收电费这件事,自己也只跟裴子俊一人说过。 「不会的……不会的!」顾燃几近窒息,雪地里的手机也在一片模煳中失了焦距。 他那时为什么就没想到裴子俊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算了,那极其耻辱的一巴掌甚至都能成为日后他肆意折磨自己的理由,他又怎么会放过这份侮辱的始作俑者。 顾燃胸口一紧,这样想来,裴子俊极有可能在上一世故意将顾芳华的信息泄露给那些贪财的小混混,这样即便出了事,最终结论都只会是抢劫过失杀人。 在那个治安本就不太平的年代,又有谁会深究根本,不过数日,便草草结案。 顾燃咬紧下颚,颤抖的唿吸乱了章法,他瑟缩着,在寒风中,看向自己那双被冻的通红的双手。 仿佛纵横交错的掌纹里,都透着洗不掉的鲜血。 是啊,裴子俊是借刀杀人,行兇者成了侩子手,那自己呢……何尝不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在完全不了解一个人秉性的前提下,却把顾芳华亲手推向死亡。 他们罪无可恕,可自己又何尝无辜…… 那锋利无比刺向顾芳华的利刃,难道不是自己亲手递上的吗? 「唔!咳咳!」一股热流涌上,顾燃捂着胸口,刚刚在医院勉强咽下的饭菜混着苦涩的胃液,瞬间喷涌而出。 第51章真相 「是我……是我!」 上一世的顾芳华,这一世的陆淮天…… 顾燃再也承受不住,他狂吐不止,回忆仿佛根根利刺,淌着尸山血海向他袭来,一桩他这辈子都不愿再忆起的往事却在脑海里再次翻滚咆哮。 那是顾芳华的头七。 入殓的棺柩已经安置妥当,连日来的奔波和悲恸折腾的他神思涣散魂若浮萍,他侧躺在床上,睁着眼,听着窗外细密粘稠的雨声,暗自流泪。 「顾燃!开门!」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平静,床上的人抖了一下,勉强支撑着身体下了地。 湿冷的空气随着开门的瞬间席捲整个方厅,一股浓重的酒气随即扑面而来。 「裴子俊?」顾燃一把扶住门口被雨淋湿险些站不稳的男生,「你,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门口的人发出一声嗤笑,他扬起手指,仿佛要说些什么,可酒气上返,酝酿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 奇怪的胜利者姿态写满了细微的情绪。 顾燃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更不清楚这个醉醺醺的男生接下来会对他做什么,只知道那张因为亢奋而几近扭曲的脸倏然靠近时,他已经在一阵天旋地转里被扔回了床上。 那一刻,未经世事的他才彻彻底底的明白,原来两个男孩谈恋爱,并不只有牵手拥抱和接吻…… 还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无尽的耻辱。 被强行按住的身体仿佛生生被噼成数段,挣扎哭喊统统无济于事,疼痛就像无数颗生锈的钉子,密密麻麻的扎进血肉里,脆弱的神经被折磨到恍惚,痛不欲生到了极致,便是麻木空洞…… 可伏在身上的男人却异常狂热,他放开按住顾燃腕骨的大手,紧接着死死卡住顾燃的脸强行掰到顾芳华遗像摆放的位置,阴翳的嗓音如同地狱里的修罗鬼煞。 「宝贝,快,笑一个。」 刺耳的回音盪进耳膜,沉浸在悲痛里几乎晕厥的人视线早已模煳不堪,他想要逃,被擒住的脖子却无论如何也转不过来。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一个炸雷响过,屋子里的木楞窗骤然被狂风吹开,与此同时,顾芳华的黑白照片一个不稳,直接被掀落在地! 镜框玻璃,瞬间碎了…… 被压在床上半分动弹不得的人看着一地狼藉绝望嘶吼,可裴子俊的凌虐欲和满足感却直冲极点,他更加发狠的对待身下早已泣不成声的男孩,仿佛只有在这样,才能唤醒新一轮的蚀骨快感。 顾燃刚刚失了至亲,他不懂此刻发生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能紧紧攀着这个带给他无尽苦楚的男人,乞求身上的施暴者能给自己一些温柔安抚。 岂知那些几乎摧毁了他整个人生的血雨腥风,都出自于眼前这个还在疯狂折磨他的男人之手。 第97页 而自己,则亲手给自己悲凉悽苦的命运,写上了序章…… 满室凌乱,带着哭腔的长吟充斥着整个房间。 地上的照片被玻璃碎片划破,那张黑白沧桑不苟言笑的脸扣在地上,呜呜的风声穿透堂屋,像是在无声的诉说着数不尽的凄凉和苦痛…… 往事闪回。 如同泄洪般的难受汹涌的冲击着顾燃本就易碎的神经,他闭上眼睛,任凭屋檐上捲起的雪雾扑在脸上。 胃液和胆汁的苦涩滋味在唇齿间穿梭,他已经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了,可身体却应激般的不停痉挛。 「顾燃。」身后的雪被发出咯吱的响声,陈飞见他去了许久也没回来,便过来找他。 「你蹲在这干什么呢?多冷啊!」男人一个箭步上前,试图把他从雪地里拉起来。 「别,别动我!」顾燃还没回魂,面对突如其来的靠近,他迅速收回手肘。 「怎么了?」陈飞不解,视线下移,这才看到了雪地里的呕吐物。 「怎么吐了?身体不舒服吗?走,咱们去医院!」 「错了……都错了!」顾燃喃喃。 「什么错了?」陈飞疑惑的问。 顾燃垂眸,咬紧下唇,紧接着一把抓起刚刚掉落进雪地里的手机。 「不去医院!去派出所,现在,马上!」 武光路派出所 接过手机的警员看了一眼内容,随后把它封在了易拉袋里。 「嗯,证据我们已经收到了,也会传唤裴子俊来警局做调查,不过单凭这两条信息,并不能认定他有教唆犯罪或谋划故意伤人的嫌疑。」 「什么?」顾燃瞪圆了眼睛,「这么明显的泄露受害者家庭住址,甚至暗示了受害人的行踪位置,为什么还不能认定!?」 「认定罪犯并不是单纯的靠这些模稜两可的信息下结论的。」警察皱了皱眉,「办案不是过家家,况且张楚那头已经承认跟陆淮天是由于私仇才报復行兇的,所以……」 「所以什么?」顾燃唿吸不稳。 「所以等裴子俊做完笔录,如果他对张楚的行为事先并不知情的话,也只能算无意识泄露了地址信息,连从犯都算不上。」 说完,警察抬头看了他一眼,「有情况我们这边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回家等消息吧。」 从派出所出来,顾燃打了个冷颤。 由于临近年关,街上熙熙攘攘置办年货的人络绎不绝,偶尔响起一两下零星的鞭炮声,震得他头皮发麻。 热闹的车水马龙犹如地狱里的幻影,来来往往的人仿佛都被设定了慢动作,像极了太虚幻境里游荡的鬼魂。 陈飞始终没有作声,其实从他看到那两条信息开始,就知道裴子俊不会被定罪,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也不清楚现在要说些什么顾燃的情绪才能好一些,只好默默拉着他,把人送进车里系好安全带。 「顾燃,你还好吗?」陈飞声音很小。 顾燃双手捂住眼睑,深深的嘆了口气,「我没事。」 从昨晚到现在,短短不过十几个小时,顾燃却觉得自己已经彻底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而他越是挣扎,就越难抽离。 脑子很乱,可一想到陆淮天还躺在医院里,难得的一丝清明还是战胜了颓废。 「陈总,麻烦你,还是送我回医院吧。」 急诊大楼门口,顾燃拦住了陈飞打算继续陪他的脚步,毕竟从昨晚到现在,陈飞已经跟着他一起耗了十几个小时没休息了,若是继续任由陈飞待在这,他也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自顾劝说了半天,才勉强把陈飞推回了车上。 「那……有事给我打电话,一定。」陈飞还是不放心。 顾燃难得牵起一丝苦笑,朝他招手,「嗯,一定,快回去吧。」 眼看着车子开走,顾燃这才松了口气儿独自上了二楼。 远远的就看见顾芳华被由姨扶着站在icu门口,像是在跟护士请求着什么,协商无果后,无奈的只好在原地来回徘徊。 「爸。」顾燃有些鼻酸。 顾芳华转头看见他,倒是默默了一会,「回来了。」 「嗯。」 「刚在医院食堂打的饭菜,还热的,吃点吧。」顾芳华清了清嗓子,把手里的塑胶袋递给他,「看你脏的,这是去哪儿了?」 「没,没去哪儿。」顾燃低着头,不敢直视顾芳华的眼睛,「爸,你的伤……」 「离心脏远着呢,死不了。」 「爸!」 「干啥?」顾芳华一如既往的没好气儿,倒是由姨麻利的打开了饭菜的盒子,示意顾燃赶紧吃饭。 刚刚呕吐过的胃被暖暖的小米粥包裹着,上一秒还冷的打颤的身体立马恢復了七八分,无意的抬头一瞥,才发现顾芳华一直在愣愣的注视着自己。 「把青菜都吃了,还有鸡蛋,别老挑食。」男人的语气像是在监督一个刚学会吃饭的小孩,小小的责备里满满的都是关心。 顾燃突然眼圈一红,嘴里的饭就咽不下去。 「爸,对不起……」 顾芳华愣了一下,「对不起什么?」 顾燃张了张嘴,却根本不知这声迟来的道歉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况且这没头没尾的三个字,又从何说起呢? 不过是毫无用处的自我安慰罢了。 顾燃深深的嘆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胡说八道呢,你快让由姨带你回病房休息吧,icu你也进不去,我在这守着就行了。」 第98页 「嘁,说的好像你能进去似的。」顾芳华白了他一眼,「对了,刚刚你有个同学来了,提着大包小包水果牛奶的,说是听说我受伤了,特意来看望的。」 「同学?」顾燃眨了眨眼。 「啊,叫什么来着……」顾芳华拍了拍脑门,又看向身边的女人。 「叫裴子俊。」由姨缓声道:「一来就哭着跟你爸赔了好一顿不是,说不知道那个张楚竟能做出这种事,不然也不会一个不小心透漏了咱家地址给他。」 「裴子俊!?」顾燃咬紧了后槽牙,「他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由姨见他脸色不对,想了想又道:「他说他一会就去派出所说明情况,顺便揭露张楚套他话的过程,我跟你爸见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也是个孩子……」 「孩子。」顾燃攥紧了拳头,颤抖的唿吸带着胸腔剧烈浮动。 畜生不如的狗东西,连人都算不上,他也配让两个老人叫他一声孩子…… 一个浑身沾满鲜血心中充斥着邪狞的罪犯,怎么还有脸伪装成楚楚可怜的无辜少年,并且堂而皇之的在顾芳华面前卖惨博同情。 也对。 这样一来,即便警察找到顾芳华问询此事,这边的说辞也一定会让裴子俊极快脱身。 真是打的一手好牌啊。 顾燃闭上眼睛,翻江倒海的噁心再次翻涌而上。 「小燃,这,这是,怎么了?」由姨赶紧上前捋了捋他的后背。 「姨,他走多久了?」顾燃隐忍着情绪问道。 「呃,刚走,你俩前后脚……欸?小燃!你去哪儿?」女人话音未落,顾燃已经一个箭步沖了向楼下! 第52章书房的秘密 刚跑出急诊大楼,远远的就看见了裴子俊的背影。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身形就已经跟记忆里那个暴戾阴翳的男人十分相似了,顾燃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在雪地里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分量,随后加快了脚步。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幼稚,这完全不像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该干的事情,可这具十九岁的躯体此刻却根本不受大脑的控制,他恨不得立马了结了眼前这十恶不赦狠毒乖张的人渣,不给他丝毫喘息挣扎的机会! 他忘了自己重生后曾经计划着一切如何从头来过,往事尘埃皆可翻篇,可突如其来的一切犹如冲破防线的泥石流,已经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一直以来他都在一味的逃避隐忍,也曾想过若要开启新的人生就要学会跟过去和解,他画地为牢,蜷缩着,躲藏着,以为这样,就能在眼前的方寸之间安稳度日…… 可最后裴子俊放过他了吗? 并没有。 迎接他的只有变本加厉的侵犯和无休止的迫害。 心中千头万绪,脚下的步子也就跟着无节奏的快了起来,顾燃唿吸急促,眼看着二人距离越来越近,他没有半分犹豫,高高的扬起了石头。 「顾燃。」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顾燃一惊,石头一个没拿稳,瞬间掉落进厚厚的雪壳里。 回头一看,是周南。 与此同时,裴子俊也应声转身,看见怒气沖沖的顾燃和雪地里的石块,心中顿时瞭然。 「哟,干嘛,想偷袭我啊?」 裴子俊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紧接着调笑似的递上自己的侧脸,「来,往这打,好给你那位躺在icu里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的小白脸出出气。」 顾燃拳头攥的咯咯响,回头一把薅住裴子俊的领口,「裴子俊!!」 抡圆的拳头没来得及招唿在那张极度欠揍的脸上,耳边迅速划过一阵疾风! 再抬眼,裴子俊已经被一脚踹飞出去将近两米远! 顾燃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抓着裴子俊衣领的手还停留在原地,一旁的周南已经开始一声不吭的低头整理衣襟了。 「唿~真晦气,裤脚都弄脏了。」周南自言自语,仿佛刚刚那狠厉的一脚跟他压根没什么关系。 裴子俊显然被周南突如其来的一脚踹懵了,雪地里挣拧了几番却根本站不起来,胸口的骨头像碎了一样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你他妈谁啊?敢踹老子!活腻了你……咳咳,有本事,有本事你别走!」 「嗯,我不走。」周南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语气更是淡漠的没一点温度,「那麻烦你,站起跟我说话。」 「我他妈……我!」裴子俊手肘撑着地,折腾了半天才勉强站起,气急败坏的样子狼狈又好笑。 周南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抬起胳膊看了眼时间,「想打架我倒是还能陪你玩几分钟,不过我耐心有限,所以废话就别说了,浪费时间,咱尽量速战速决,怎么样?」 「你他妈找死!」裴子俊捂着胸口准备进攻,可不经意间看到周南身后的连号车牌以及大衣袖口露出的价格不菲的腕錶后,脚步却稍显犹豫了。 「哪,哪儿冒出来的败家子!有钱就能随便打人了?」 「我还没问你是哪个坑里蹦出来的狗东西,你倒先叫唤上了。」周南轻蔑的俯视着他,「敢不敢把你刚才跟顾燃说的话重复一遍?我保证下一秒顺利躺进这家医院icu里彻底醒不过来的人,就是你。」 「你!」裴子俊明显底气不足。 「考虑一下吗?我管终身售后。」周南冷冷道。 第99页 裴子俊自知理亏,又与人实力悬殊,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身体素质都不足以支撑他继续纠缠下去,他狠狠瞪了周南一眼,肩膀微微颤抖着。 「老子今天还有事,没工夫跟你耗。」 侧身准备离开时,视线在顾燃身上停了一会,「顾燃,别再执迷不悟了,到最后你就会知道,我才是这个世界上你唯一能指望的人!」 说完,他捂着胸口,踉跄着消失在停车场入口。 乌蒙蒙的天还在不停的落雪,周南斜睨了顾燃一眼,扫了扫头上的雪,一脸不爽。 「打个架磨磨唧唧,之前跟长辈对峙的嚣张劲儿呢?还有,这人谁啊?我发现你成天不是招惹这个就是勾搭那个的,就不能安分点,也不知道这帮男的都看上你什么了,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顾燃愣了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刚才不喊我的话那石头早就砸他脑袋上了。」 「就你?」周南上下打量着他,「我不喊你现在躺地上的人就是你了,这一天跑哪儿去了?电梯里那么多反光的镜子就不能照照自己,也不瞧瞧你都脏成什么样了。」 「我,我回家取被褥去了。」 周南看着他空空的手,「被褥在哪儿呢?」 「在……」顾燃梗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周南说自己捡到手机的事,毕竟在周南眼里,这种压根没结果的瞎折腾,与浪费生命无异。 见他不说话,周南不耐烦的把手里的钥匙扔给他。 「国外的专家一会就到,我得在这等着,你自己坐车去临湖别墅洗个澡,再给小天带些褥子拖鞋洗漱用品过来。」 「专家已经到了?」顾燃睁大眼睛。 「嗯,临时调的私人飞机送过来的,已经落地有一会了,鸿远派去接的车应该用不了二十分钟就能到医院,我现在要去跟院长沟通一下专家会诊的时间。」周南边说边转身往大门里走,「还不快去。」 「哦……」顾燃抓着钥匙,还想再问些什么,周南已经快步离开,只留下没温度的背影和扑面而来的风雪。 临湖别墅 热水从头淋到脚趾,满身得疲惫和恐惧才被洗刷过半。 主卧大床上,被子还没来得及叠好,松松的一角散在地板上,阳台晾的外套和裤子已经落了一层薄灰,角落里,那只陆淮天送给他的超大熊玩偶,正孤独的注视着自己。 像是在询问,抑或是等待,等待他的主人什么时候能回来继续对他倾吐心事,抑或是,拍拍它的头,给它一个暖暖的微笑…… 窗外铅灰色的天让整个房间看上去更加压抑,顾燃无力的坐在床边,细嗅着空气里,陆淮天留下的点点气息。 「他会回来的,对吗?」顾燃声音很小,在一片死寂的安静里,瑟缩着拾起地上的被子,蒙住脸,默默抽泣。 他能想像到陆淮天离开这里那天是怎样的仓促焦急,为了让自己安心,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几乎半刻不离的守着顾芳华,他说有他在自己就什么都不用怕,那些恐怖的,血淋淋的意外,全都犹如挡在堤坝外的洪水勐兽,任它们咆哮狰狞,却根本无法靠近自己半分…… 因为他们中间隔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不受控的思念顺着滚烫的眼泪洇透了被角,顾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起身打开窗,冷风瞬间灌进房间,胀痛的大脑在几秒钟里,立马清醒了不少。 他麻利的开始收拾东西,水杯毛巾毯子吸管家里他觉得能用得上的全都搜罗进行李箱,他在别墅里一层一层的翻找打包,直到,他站在了三层楼梯拐角处的房间门口。 耳边突然响起周南在抢救室门口的话…… 「你们俩的第一次见面……是你念高一的那一年!你们美院附中组织集体外出写生,他当时,就站在离你不远的岸边……」 「他高二转了学。」 「广播站告白,满校园写小情书,高考志愿l大,再到被他父亲强行带出国,然后自戕回国,调剂到跟你一个系一个班……」 「后来的大学生培训计划……全部的全部,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 顾燃身体一颤,紧接着闭上了眼睛。 这扇门背后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是时候该进去看看了…… 他开始四下摸索,门沿上,地毯下,最后,在角落的一株盆栽里,找到了钥匙。 锁芯被拧开,「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房间里昏暗异常,地上隐约掉落了几张照片。 顾燃走进去蹲下来,轻轻拾起一张。 一个身穿校服的少年,在照片上正笑得灿烂明媚。 那张脸无须再仔细辨认,顾燃隔着薄薄的相纸,看着照片里十七岁的——顾燃。 模煳的视线里,少年满脸稚气的站在附中艺术楼的走廊里,许是偷拍的人有些紧张手抖,夕阳下仰面望天的男孩,周身仿佛泛着一层错位的彩色光晕。 那时的顾燃正当年少,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喉间酸涩上返,他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照片,本打算扶着墙壁起身仔细打量一番这块只属于陆淮天的「禁地」,可就在指尖碰到墙面的霎那,他却收了手。 后退了两步,不敢置信的眯起眼睛盯着刚刚碰到的那面墙,随后又退了两步,直到看清了整面墙壁上,密密麻麻一层叠着一层的…… 第100页 照片。 即便进来之前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照片的数量惊到说不出话,那些大的小的新的旧的,数不清的相纸里,全部,全部…… 都是自己。 数千张,不,环顾一圈,四面墙加起来,也许是,近万张…… 都是他,只有他…… 第53章帕罗西汀 顾燃的唿吸开始摇摇欲坠,眼前这近乎病态的一切让视觉受到极大的冲击,他有些站不稳,缓了一会,把脸埋进了掌心。 这不是幻觉。 都是,真的。 木讷的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晃神,直到窗外响起零星的两声鞭炮响,这才把人从无措的震惊中拽出来。 打开檯灯,微弱光线烘的整个房间有了些暖意,看着地上零星掉落的照片,他蹲下一一捡起,然后绕到身后的红木书桌前,打算翻找胶带,把这些离群的照片再重新粘回去。 毕竟这是只属于陆淮天一个人的孤岛,他既然闯进来了,就有责任把这里修缮如初。 抬眸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墙面上层层叠叠的自己,脑中映出的,是陆淮天把自己圈在这十几平米的房间里时,看着满墙照片微微翘起嘴角的画面。 每当夜晚至暗时刻到来时,这里就是他情绪释放的唯一沃土,是任何人不许踏足的至高领地。 这里承载着一个少年的全部梦呓与妄想,憧憬与暗恋。 滚烫激烈,炙热灼心。 房间里晦暗,灯光折在满墙的照片上,像是蒙了层暧昧的光影,顾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伸手拉开了书桌最上面那层的抽屉。 没有胶带。 诺大的实木抽屉里,只有一个咖色牛皮封面的笔记本,静静的躺在里面。 样式十分復古,上面还缠了一圈黑色绑绳。 眼眶已经红的有些刺痛,泛着柔软光泽的牛皮本子正散发出幽幽的油墨气味,顾燃踟蹰良久,颤抖的指尖碰了碰那皮质的纹理,下一秒,惊慌失措的连忙合上抽屉。 蓦地想起,上次冒冒失失闯进这个房间时,陆淮天正伏案写着什么,许是就在跟这本日记倾诉衷肠。 那里面一定藏着陆淮天的秘密,或许翻开内里,跃然纸上的便是辛酸的血泪,执着的企盼,悸动的欲望,纠缠的饥渴…… 可不管是哪一种,顾燃都没权力随意窥视。 确切的说,是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里面未知的,汹涌的真相。 他知道那日记本里一定有自己想知道的所有答案,那些不解的,疑惑的,急于想知道的,统统有解,可如今却是越靠近愈发生出近乡情怯的懦弱来。 他甚至窝囊到不敢靠近书桌半步。 他只想要逃离这间屋子,逃离这栋别墅,他在害怕,肩膀抖个不停。 不知是不是关抽屉的的动作太大,带着桌面上的一个药瓶掉在了地板上,顾燃弯腰拾起,不经意的瞄了一眼上面的字。 帕罗西汀。 标籤上印着一行小字——本药品为强效高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用于治疗各种类型的抑郁症,强迫性神经症,惊恐障碍…… 顾燃眼前一黑,浓烈的酸涩瞬间涌上鼻腔,他攥紧了手里的药瓶,心脏随着跳动,一下接一下的传来几近窒息的疼痛。 他想起陆淮天曾经给他讲过的故事,那个得了疯病的公子和暗恋十年最终住院治疗的男孩,原来说的,都是他自己…… 抑郁症。 这病会抽走一个人所有的快乐,摧毁意志,从此目之所及不会再有一丝光亮,直到失去生的希望,一心向死…… 没完没了的折磨了会持续再持续,像寄生在灵魂里的嗜血水蛭,慢慢吸干他所有生机。 等一下。 两个故事的时间,貌似都跟现在既定发生的对不上。 它们似乎都有一个共通特点——故事都没有在高中毕业后截止,反倒都讲到了大学四年以及未来的诸多梗概! 这一世还没发生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 想到这,顾燃默默了许久,下一秒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紧接着毫不犹豫的又绕回了书桌里侧。 这一次,他不再迟疑,直接拉开了抽屉,把日记本捏在手里。 黑色绑绳抽丝剥茧的解开,略微有些粘连的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顾燃小心翼翼的翻开扉页,一张像素不高的照片闯入视线。 湖边的少年正在赤脚踩水嬉闹,远处的青山虚无缥缈的模煳,身后写生的画架色彩一片,少年遥遥笑着望过来,明亮的眸子像银河里的光点…… 视线下移,照片右下角有两行小字。 ——星星落进梦里,让人灼灼不能忘,生命不再荒芜,从此光芒万丈。 初见,他叫,顾燃。 2011年7月2日星期六 早起睁开眼睛,他们又在吵架。 男人颐指气使,女人声嘶力竭,此起彼伏的花瓶檯灯碎裂声音不绝于耳,刺得人头疼。 在这栋华丽丽空荡荡的房子里,这些一幕几乎每天都要上演,本已算不上是什么稀奇事了,可还是让人烦躁的想要闭上眼睛,捂紧耳朵。 世界像一座恐怖的沉入海底的玻璃房子,唿吸的每一下都缺氧艰难,而我自出生起便溺进了寒冷刺骨的冰窟,即便耗尽所有力气,亦无法挣脱。 这个荒诞的早上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吵闹,尖锐,甚至充斥着脏话咒骂。 第101页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日復一日的煎熬下去,一年,两年,十年,抑或是终此一生,都将在这浑浑噩噩的黑暗中度过。 直到,我遇见了他…… 临近学期末的暑假,湖边多了一群写生的少年,人群里,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隔着攒动的人潮和日光里的水汽,他笑了。 真美好。 我死死的窥视着他,像地狱里的游魂在仰望跌落凡间的精灵。 我听到他身后的同学在喊他的名字——顾燃。 他叫,顾燃。 「啪!」 顾燃合上日记,额角的涔涔冷汗却沁湿了眼尾。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只看了一页,就已经慌乱不堪了,想继续读下去,却没了勇气。 「嗡~」 兜里的手里响了。 顾燃目光怔怔,手忙脚乱的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还能再墨迹点吗?看看现在几点了。」隔着电话,顾燃都能感受到周南皱着的眉头。 「专家会诊都结束半天了,你人呢?」 「啊?」顾燃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我,我马上回去了,专家怎么说?敲定了治疗方案吗?」 「当然,而且……」周南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而且,小天刚刚撤了唿吸机,已经从icu转到加护单间了。」 「什,什么?」顾燃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他,他已经……」 「人还没有醒。」周南在电话那头也咽了咽喉咙,「只是突然就可以自主唿吸了。」 顾燃身子跟着一紧,「之前医生不是还说,说保命……怎么会这么快,那,那是不是,是不是很快就可以醒了?」 「这个现在还说不好。」周南声音很低,「国外的专家也说受到如此重创还能恢復这么迅速的极为少见,好像身体里的某个开关被打开了,同时释放了大量的血小板和白细胞,让身体各处的伤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开始癒合……」 「这,这太好了!」顾燃欣喜若狂。 周南却沉默了良久,才又张了张嘴,「不过同时检测到他的脑电波似乎有些异常,就是不知道身体机能突然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对大脑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影响。」 「不,不会的,一定是快好了。」顾燃眼皮都在抖动,「他,他那么年轻,所以恢復的快,一定是的,不会有其他问题的,估计是快醒了,没准,没准就这两天……」 「顾燃。」周南打断他,「你有瞎激动的时间,已经到医院了,现在需要毛巾毯子,你再不来,我就得让人去买了,到时候你也不用来了。」 「别,我,我马上,这就出门了。」顾燃慌张解释。 「十五分钟。」周南说完,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雪像是停了,滚滚的乌云散去一层,本该有些擦黑的天一下子又明亮了不少。 顾燃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心神却清明了许多,他摩挲着手里那本柔软的日记,思虑片刻,最终没有把它放回道抽屉里。 出门前,他把它塞进了衣服的里怀,紧紧贴着薄衫,和滚烫的心跳。 陆淮天果然开始肉眼可见的急速转好。 连续几天观察下来,除了脑电波有些匪夷所思的波动以外,就连身体各处的细微骨裂也迅速不见踪影,医生们纷纷惊嘆,却也实在不知如何解释这种现象,只能以年纪小恢復快来搪塞家属。 即便是这样,顾燃还是跟陈飞请了假,片刻不离的守在病床前,他不敢松懈,夜里甚至不敢睡觉,吃饭去厕所也尽量速战速决,每天盯着床边的仪器和陆淮天,生怕自己漏下一丝异常。 然而静静躺着的少年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除了胸口起伏的唿吸以外,他像是一只冬眠了的小动物,懒懒的,叫不醒。 每到夜里,顾燃便会靠着墙,打开床头的小灯,翻开怀里的日记。 之前不敢往下看,是因为不知如何面对那明晃晃的心惊肉跳的「喜欢」,现在陆淮天就在他面前,反倒让他滋生出了许多勇气来。 那一页接着一页,字里行间流淌的爱意总能驱散他心里的不安,伴着许多面红耳赤的内容,以及各种难以启齿的心理活动,顾燃只觉得自己在同一个少年的青涩春梦共情,那是自己不曾参与过的,美好的懵懂放纵。 每每看到让人心跳加速的片段,顾燃总要趴在他耳边,小声读给他听。 然后期盼观察着陆淮天的反应。 哪怕睫毛一个轻微颤抖,都会让顾燃高兴的攥紧他的手摇晃半天。 「你也知道羞臊啊,那明天就醒来好不好?」顾燃用下巴轻蹭着他的手背,「别睡了,外面空气好好啊,我们出去走走,踩踩雪,怎么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燃觉得陆淮天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不过转瞬即逝,眨眼的功夫,又消失不见了。 顾燃嘆了口气,给他掖了掖被子,随后趴在他手边。 「我知道你只是被困在梦里出不来了,别怕,你睡到九十岁,我也等着你……」 一辈子,等着你。 第54章日记 2011年9月16日 要怎么开口呢? 换上美院附中的蓝白校服已经有段日子了,虽然没有被统筹顾燃的班级,可一想到脚下的石子路曾经留下过他的足迹,食堂里的桌椅板凳兴许会沾染上他的点点气息,我就瞬间又对这所新学校产生了格外的归属感。 第102页 现在的问题是,他会喜欢我吗? 尝试着每天换一种穿衣风格企图吸引他的目光,没成想人家连眼皮都没撩我一下。 看起来他似乎对男生不怎么感冒。 或者说,对我这个刚转校就造成全年级不小轰动的新生,没什么兴趣…… 没兴趣? 明明给我送情书的姑娘都快从班级门口排到篮球场了,他怎么就没察觉到学校里突然多了我这号帅气又扎眼的新人呢? 不会是近视吧? 哼。 ……… 2011年9月22日 我开始不停的制造偶遇,无数次拿着篮球在走廊里故意拍的很大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或者与他擦肩而过时用力咳嗽,看似不经意的撞上他的肩膀,甚至毫无节制的在他班级门口乱晃…… 像张牙舞爪求关注的呆逼孔雀吗?嗯……有点。 不过天天跟个智障一样各种开屏有用么? 存在感刷到底,顾燃都没看过我一眼。 他为什么不看我?我不帅么? 手动嘆个气。 就这样看着他背着画板跟别人有说有笑的在我眼皮子底下熘达好几天了,却连个余光都不肯施捨给我。 要怎么起个头呢? 干脆开门见山直接把人堵墙角——同学你好,需要男朋友吗?这有个现成的。 会被当猥琐神经病吧。 还是等放学了蹲他班后门——喂,我高二(11)班陆淮天,小爷我看上你了,行不行给句痛快话。 然后卡着他的下巴狠狠亲下去…… ……真特么,够傻x的。 …………… ……… 2011年10月6日 你的白衬衫衣角被风扬起那刻,我承认我不想做人了。 我开始羡慕那一团没有形状毫无生命的东西,起码它能肆无忌惮无时无刻的对你缱绻抚揉。 顾燃的嘴唇是什么味道的……我好想知道。 衬衫领口露出的颀长脖颈干净的连血管都清晰可见,一口咬上去应该会像草莓蛋糕那样香软吧…… 靠,我在想什么呢! 我要去沖个冷水澡。 ………… 2011年10月10日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还在下雨。 这雨下了小一周了,还没有停的迹象,趁这个不会被发现的时间,刚刚偷偷拉了一车石灰,把槐柳胡同的水坑全都填平了,这样早上顾燃骑脚踏车经过就不会溅一身泥了。 还有沿街垂落在地上的柳条,每次都刮顾燃的车把手,也一起剪了。 不过北井斜街到附中北门这一路的柳树可真多啊,好在我让周南叫了几个帮手,赶在天亮以前,全部搞定。 哈哈,我真是个机智的少年。 ……… 2011年10月12日 喜欢顾燃的人实在太多了,尤其隔壁班那几个不知死活老是对他吹口哨的黑猩猩。 被我教训了流着鼻血还有脸问为什么,有本事觊觎我的人就得做好被放血的准备,况且这群二货都不照镜子的吗?老子这么帅都不敢随意撩拨的人,就凭这几个歪瓜裂枣也配? 今儿起早从走廊翻窗进了三班教室,把顾燃书桌里的情书都扔了,顺便塞上他最爱喝的椰子汁,二食堂里他总是排队的那家,兑上热鲜奶,无敌了。 顾燃会喜欢吧,他会喝吗? 想到他扬起脖颈喝下它的时候,也会在唇齿香甜的某个瞬间,臆想到送饮料的我,体内的燥热和得意就一发不可收拾的翻涌起来。 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 血液里的苯基乙胺几乎每晚都在躁动不安,迫切程度不容小觑,趁我现在尚有理智,总要找一个能让他看得到我的发泄出口。 如果说夏天的初见是一场青春期盛大的悸动,那把你围进我余生的心动便是拢住生命里最后一丝耀眼天光…… 所以从明天开始,我要你只看得到我一个人的告白,我要把那些渴望与爱欲写满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那将是只属于你我的无声默契。 我无法停止对你的爱,你也无法拒绝一个压根不知道名字的人。 我们就这样心照不宣,谁都别打破这份美好,然后让我猜猜,你究竟多久,才会发现我的存在…… ……… 「滴~」 床头的监护仪器发出刺耳一声。 顾燃意犹未尽的合上日记,抬头看了眼监护仪。 没什么异样,不过是寻常波动而已。 「幼稚鬼。」顾燃轻笑,抬手点了点陆淮天的鼻尖,「要是爸知道当年满附中墙上的告白都是你写的,他那把菜刀估计直接坐着火箭就飞过来了。」 陆淮天睫毛微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 「提前说好啊,这事我可不负责跟他解释,到时候你自己跟爸交代去,听见没?嗯?」顾燃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俯身在他唇角落下一吻,「不过椰子汁兑鲜奶真的很好喝,谢谢你,我的陆同学……」 陆淮天眉梢似是隐晦的笑意,舒然在那张苍白无力的脸上,慢慢晕开。 顾燃其实很想一口气把这本日记读完,里面的每一段文字,每一个符号都那么触动心弦,又充斥着无限美好与遐想,可掂掂这本子的厚度,貌似没有几个月是不可能看完的。 只好一点点抽丝剥茧,慢慢品味。 漆黑一片的窗外零零散散的吹起一片雪雾,结霜的玻璃被床头灯映的朦胧干燥,顾燃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第103页 ——凌晨两点十五分了。 「都这个点儿了。」顾燃捏了捏鼻樑,起身准备关掉檯灯眯一会,岂料腿上的日记没放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蹲下刚要拾起,却无意中发现日记掉落时打开的那一页,出奇的只有短短三小行字—— 2013年7月2日 他死了。 那个清秀干净的男人,从鸿远集团顶楼一跃而下。 ……… 「他是谁?」顾燃疑惑,「谁死了?」 心里默默算了一下,2013年7月,应该是高考刚刚结束填报完志愿的时候,是赶在这个时间出了什么事情才导致陆淮天突然出国的吗? 顾燃联想到陆淮天讲的那个两个故事,每每说到这个时间节点时,总是用「出了些状况」和「家族突生变故,只能被迫举家迁往异地」一笔带过。 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 顾燃没再多想,紧接着翻到下一页。 2013年7月4日 事情败露了。 公司内部已然开始在看不见的地方开启了战斗,母亲安插在各部门的元老纷纷倾巢而出,子公司一天之内倒闭了数家,各职级重要领导也面临一轮又一轮的大换血。 这无疑是母亲对父亲的极致报復,与此同时,父亲脚下那座万丈叠起的商业帝国,也在风雨飘摇中岌岌可危。 他们会离婚吗?这是我从记事起,便总是自问自答的问题。 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以及两个家族的纠缠架构似乎并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况且,他们之间,还有一个我…… …… 2013年7月,时间不明。 四周漆黑一片,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窗户被锁死,屋子里更是静的可怕,从昨晚到现在我只喝了一口水,昏迷之前,我只听到父亲说要带我离开。 来不及反抗,就昏睡到现在。 我听到门外父亲在焦急的踱步,打电话时的愤怒咆哮从门缝漏进来,伴着,咬牙切齿的警告。 「除非你这辈子别想见儿子!」这是十分钟以内父亲第三次说出这句话。 他不停的重复这句话,似乎在一场必输的牌局里握了张王牌,他将这张王牌高高举起,强迫对方妥协。 而制衡母亲不再疯狂报復他的筹码,就是我……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傍晚,我做了个梦。 梦到我站在附中空旷的操场上,抬手向你递上我的高考志愿单,上面的l大清晰可见,日记轻轻交到你手上,我虔诚又卑微,恍如匍匐在神龛下的信徒,我看着你的眼睛,把那些折磨了我无数个日夜的爱意娓娓道给你听…… 风吹乱了你的碎发,一如当年湖边初见时的那个逆光少年,明媚纯澈。 然后我听到你说,愿意…… 你说,愿意。 …… 顾燃眉头紧锁,唿吸随着嗓子里发出的气声抖动着。 他心焦的握紧了手里的日记本,他急于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可下面几页似乎被潮气黏住了,厚厚的一沓直接被囫囵个儿的一起翻过,映入眸底的,却是一个早已干涸了的半个鞋印。 这一页的文字几乎无法辨认,那鞋印像是泥水混着雪水踩上去的,洇湿的墨水煳成一团,可开头的时间却清晰可见。 ——2013年10月16日…… 「!!……」 顾燃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他重生回来的那天。 他依稀记得从教室醒过来时,他抬眼瞄了一眼黑板旁边的电子挂钟——2013年10月16日…… 如果没记错的话,重生那晚的大火里,在楼下抱住自己的黑衣男人,似乎同样掉落了一个本子形状的东西! 可惜当时大火加上天黑,现场一片浑沌,并且只短短一瞬他就已经重生回来了,连人脸都没有看清楚,更别提注意到脚下落进雪地里的究竟是个什么物件。 会是这本日记吗? 顾燃抓着自己的头髮,努力在干涸的大脑里搜集贫瘠的记忆。 那天实在太冷了,风很大,那东西掉下来时,好像哗啦啦的被翻开了! 对! 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那半个脚印合该是那神秘男人接住自己时脚下一个不稳无意中踩到的! 那么那个紧紧抱住自己并且一起坠落后仰的男人难道就是…… 陆淮天!? 「顾燃对不起,我来迟了……」 耳边响起异样的嗡鸣,那低磁的声音…… 会是,陆淮天吗? 顾燃胸口一紧,身体已经几不可察的开始痉挛了,来不及再多加揣测,他颤抖的手指用力的想要捻开黏在一起的纸张,可早已乱了章法的指节根本不听使唤,心急如焚没了耐心,下一秒,直接翻扯到日记的后半部分。 泛黄的日记带着潮湿的馥郁,轻微震颤的眼球在看到时间的那刻,整个世界似乎都停滞了。 顾燃屏住唿吸,一遍又一遍确认着上面明晃晃的的日期。 ——2019年12月25日。 那是六年后的,圣诞节…… 第55章回家 2019年12月25日圣诞节,暴雪 车后座放着的冰淇淋蛋糕,是椰浆牛乳味的。 我跑遍了大半个城市,最后加价到两千块,才找到愿意帮我做这个口味蛋糕的师傅。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去买它,也知道这蛋糕终究是送不出去的,可我还是买了,就像现在我明知道顾燃坐在另一个男人的车上,可还是改变不了日復一日跟着他的习惯…… 第104页 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固执的像个偏执狂。 透过挡风玻璃,我看到他们又在吵架。 那个姓裴的男人对顾燃并不好,犯浑的时候甚至会对他破口大骂,我从未见他在任何一个节日给顾燃送过什么,哪怕一束鲜花,一块简单的蛋糕。 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顾燃喜欢什么,渴望得到什么,想要拥有什么,或许究其根本,是他觉得顾燃压根不配拥有得到美好事物的权力,在他眼里,顾燃可能只是他人生里一个偶尔无聊时才会拿起来用用的鸡肋配角。 甚至比不上他在外面招惹的那些妖艷贱货。 我紧紧盯着驾驶座里不停偏头朝顾燃吼叫的男人,压制不住的愤怒在身体里翻涌,突然,前车在应急车道停下了,没等我看清情况,男人已经暴躁的打开车门,一把将顾燃推了下来! 下一秒关上车门,直接头也不回的开走了。 顾燃怔愣着站在凌冽的寒风里,雪花不停的落进他结霜的泪痕上,来不及擦掉。 他似乎还没从刚刚男人的心狠举动里反应过来,他惊讶的张了张嘴,最后抬手捂住脸颊,耸动的肩膀剧烈的颤抖着。 他在哭……我的顾燃,在哭。 我全身僵直,视线瞬间模煳,霓虹的车尾灯越来越远,片刻后,我勐地挂了s档! 一头撞上裴子俊的后备箱时,我没有踩剎车,接着倒车,油门到底撞上第二下!不留余地的第三下!几乎把他连人带车从高架桥怼下去的第四下…… 周围所有路过的车辆都觉得我疯了,他们大声鸣笛企图制止我的暴行,可嗜血上脑的我根本无法停下来,疯狂的潜意识在短时间内甚至生出更多残暴血腥的想法…… 我承认,那一刻,我想杀了他。 可顾燃还在高速路上…… 风雪肆虐,夜深的如同鬼魅深渊,他自己一个人,该有多害怕…… 想到这,理智生生被现实短暂的解救,眼看着裴子俊狼狈的从已经快要侧翻的车子里爬出来,吓到缩成一团的怂样可笑又窝囊,我闭上了眼睛。 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男人,顾燃为什么就……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想到顾燃,我硬是强行忍住把他碾成渣的冲动,立马掉转了车头! 回到顾燃被丢下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人了。 沿着路边的应急车道找了十分钟,终于看见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影…… 脚下的鞋子掉了一只,另一只满满的全是泥浆,很明显,他已经摸索着在这高速公路上游荡很久了,他抱头瑟缩着,抬头惊恐万分的看了我一眼…… 只一眼,我觉得我的心脏已经被痛苦焚成了灰烬。 那双空洞的眸底里,只有无声的泪水淌下来,曾经明媚的,美好的,属于那个阳光少年的一切,好像都在日復一日的失落与折磨里,彻底消逝了…… 我跪在他面前,忍住喉间的酸楚,快速脱下外套紧紧裹住他的脚踝。 在一把抱起他之前,我压低了帽檐…… ………… …… 「啪嗒!」 顾燃的眼泪落在日记本上,后面的内容被大片洇湿晕开,可即便不用再往下看,他忘不了在那个寒气刺骨的冬夜发生的一切…… 还有那个,用帽檐遮住脸的男人。 那天的雪太大了,路灯亦昏暗阴沉,男人苍白的脸隐匿在阴影里,并不能完全看清。 恍惚间只记得抱住自己的臂弯是多么有力,裹在脚踝上的外套,还带着暖暖的体温…… 车子里的暖风开到了最大,身上头上融化的雪水在后座淌成一小滩,顾燃缩了缩脚,窘迫又无助。 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小心翼翼对待,这已经足够让他紧张到无所适从,侧脸无意触碰到男人胸口时,听到的是不规律的心跳和焦急的喘息。 那时的顾燃并不能理解一个陌生人的善意竟能如此周到入微,他一向不怎么会说话,只能规规矩矩的躲在后座一角,不停的跟这位好心先生道歉并道谢。 「谢谢,谢谢您,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车子,等下我会收拾干净,对不起,谢谢,谢谢你……」 「脚还冷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了没?疼不疼……」男人似乎并不在意被泥水浸脏的真皮座椅,反倒俯身快速摘掉自己的围巾,然后囫囵着把顾燃的小脸整个包进去,随后一把抓起后座上的蛋糕,三两下便在顾燃面前打开了。 「送,送给你,刚做好的,椰浆牛乳的,尝尝,很甜,真的很甜。」 顾燃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个手忙脚乱的男人,又看了眼那个精美绝伦的蛋糕,头摇的像拨浪鼓。 「谢谢你,可是我……唔!」 话音未落,香软甜腻的蛋糕就被塞进嘴里,男人修长的指节擦过他的唇角,满口的椰香从鼻腔钻出。 如今回想起那一幕,那短短几秒,几乎可以说是顾燃自失去父亲以来,浑浑噩噩的苦难人生里最治癒的一瞬。 折磨自己数年的痛苦与孤独,委屈与辛酸仿佛冰融般瞬间消散殆尽,压抑许久的酸涩涌上鼻尖,他开始小声抽泣起来。 男人一下就慌了,沾满奶油的手指悬在半空抬起又放下,「对,对不起,我,我……哎!对不起,是不是蛋糕不好吃,还是……」 「不,不是的。」顾燃突然上手抓了一块塞进嘴里,腮帮子撑的鼓鼓的,「从来没有人给我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而且它是椰子味的,我从来没吃过椰子味的蛋糕……」 第105页 男人心头一凛,鼻尖一下就红了,「你喜欢,我以后就天天买给你,椰子草莓桃子换着样的给你送,喜欢穿什么想要用什么,统统告诉我,在我这,没有实现不了的愿望,只有你愿不愿意开口,我没有别的奢求,我……我只想,只想问你愿不愿意,让我,让我带你回家……从此再没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更不会有用冷暴力控制你的男人,你会重新开始你想要的生活,一切都来得及,都来得及的……我带你走,我们一起,一起回我家,好不好?……」 空气在安静中凝固了几秒钟,男人看到顾燃往后退了退,这才意识到自己吓到他了。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害怕,我……对不起……」 车载广播里,周杰伦的颓废嗓音慵懒又悲伤,一首反方向的钟,唱的男人心口刀搅般刺痛 ——穿梭时间的画面的钟,从反方向开始移动,回到当初爱你的时空……誓言太沉重泪被纵容,脸上汹涌,失控…… 寥落充斥在温暖的车厢里,男人听到顾燃开了口。 「先生,谢谢你,可我早就没有选择生活的权力,我没有事业,没有亲人,像我这样平庸的人只配平平无奇的活着,人生没有筹码,连赌一把的想法都不该奢望,所以麻烦您,送我回家吧……」 「回家……」男人几乎溢出哭腔。 回哪个家?有裴子俊的家吗…… 那时的顾燃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帽檐下,仅那两个字,就已经让男人泣不成声,痛的,撕心裂肺…… 天空中绽放巨大的烟花,陆淮天用数年换来的思念换来老天作弄般的片刻独处,却在一恍间,被现实,狠狠碾碎。 回忆闪回,顾燃把脸埋进日记里,放声大哭。 那样明目张胆的爱意与疼惜,就这样被自己生生逼退了,在这场持续多年的暗恋里,没有人做到了全身而退,一个隐忍不讲,另一个无知无觉。 两个背道而驰的人,又要怎么拥抱彼此…… 无解。 …… 天亮之前,顾燃终于哭累了,他倒在陆淮天手边,做了奇怪的一个梦。 梦里,陆淮天的脸依然隐匿在帽遮下,他双手捧着那个残缺不全的冰淇淋蛋糕,坐在顾燃家楼下,目光怔怔,僵直的不像个活人。 「陆淮天,陆淮天……」顾燃轻声唤他。 没有反应。 顾燃悄然走到他身边,跟他并排坐在一起,止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你在等谁?」 没人答话。 「我帮你拿着好吗?别等了,我就在这,咱们回家,我跟你一起回家,陆淮天,我跟你走,我跟你走!……」顾燃颤抖着想要接过蛋糕,可托着蛋糕的冰冷手指丝毫不肯松懈,他直直的看着楼上那盏早已熄灭的光,一动不动。 「你看看我,陆淮天,你看看我,我是顾燃啊,它化了,蛋糕化了……别举着了,陆淮天……我跟你走,你带我走好不好,求你,求你带我走……」 「去哪儿?」陆淮天突然开了口。 「回家。」顾燃紧紧握住他的手,「回那个只有你和我的,家……」 陆淮天像是突然灵魂归位般睁大了眼睛,「回家?回家……」 他不停重复着,可身体却在顾燃手中慢慢变浅,直至透明不见。 ……… …… 「陆淮天!陆淮天!!」顾燃在睡梦中大喊。 下一秒勐然惊醒,来不及睁开红肿的双眼,额角被冷汗浸湿的碎发上,骤然覆上了一个温热的掌心。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像遥远山涧里的回声。 「顾燃……」 第56章梦醒 「顾燃不哭,我在这……」 温柔的气声在头顶沙沙流淌,顾燃仰起脸,视线笼罩在男人模煳的阴影里,茫然又惊慌。 他们就那样僵硬的对视了许久,直到顾燃喉间溢出一声抽泣。 「睡醒了?……」 他问的小心翼翼,像是生怕眼前的一切皆为假象,随着唿吸就可能立刻消逝不见…… 陆淮天深邃的眼窝随着身体的前倾逐渐清晰起来,两片久违的柔软落在顾燃唇角时,湿润的热泪滑过顾燃鼻尖。 「顾燃……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顾燃闭上眼睛,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感受着那双真实的触感在自己唇齿间肆虐,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陆淮天……椰子味的蛋糕,可以重新买一个给我么……」 …… 「好……」 一缕撕破天际的光从乌蒙蒙的云层里倾泻而出,天边泛起薄薄的鱼肚白,夜色散去,冬日暖阳从窗边缓缓升起。 周南接到消息推开病房门时,窄窄的病床上,两个哭累了的人正紧紧拥抱在一起,睡熟了。 一直守候在医院里随时待命的中外专家团很快便挤满了整个病房,各种检测仪器被一个个从陆淮天身上拆下。 离奇的甦醒速度让所有医生都瞠目结舌,他们无法在专业领域给出合理解释,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反覆在陆淮天身上听来听去。 「小天,你可醒了,这段时间都快急死我了。」周南蹲在床边抹眼泪,完全没了职场精英杀伐果绝的影子,反倒幼稚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昨晚我又联繫了好几位国际脑科的权威专家,本来打算今早就派专机接到国内的,没想到……」 第106页 「没想到什么,我醒了你就白忙活了?」陆淮天仰头靠在床板上,恹恹的任医生摆布,「我跟顾燃刚睡屁大一会儿,你就搞这么多人过来折腾我,你是跟我有仇是怎么的?」 「你都睡了多长时间了,还没够呢?」周南憋憋屈屈,「你没够我可够够的了,再说了,你是身体受损需要静养,他顾燃又没病没灾没受伤,有什么可休息的,倒是你,再睡下去,指不定哪天我也急昏过去了,到时候就让医生在这单间里给我安个床,我陪你一起躺着算了,正好也算彻底省了心了……」 「谁要跟你躺一起。」陆淮天单手把顾燃重新搂回床上,「别以为我睡着了就不知道这段时间你没少给顾燃气受,这笔帐,等我回头慢慢跟你算哈。」 周南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上去一把抓住顾燃的裤脚就要把人拽下来,「他身上没消毒,不能上床!」 「要你管。」 「有细菌。」 「放屁。」陆淮天不撒手,「我们家顾燃就是掉粪坑里我也得捞起来亲两口。」 「啧,你才掉粪坑呢!」顾燃被两个幼稚鬼扯住死活不放手,「啊呀」了半天也没挣脱开,只好听天由命开始放挺,「你们俩,给我松手,救命,救命啊……」 三人嬉笑着扭打成一团,房间里顿时热闹的不行,就在这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一个中年男人阴翳的清嗓声。 「嗯,咳咳!」 笑声戛然而止,周南回身看清来人,立马站直了身子,「陆,陆伯伯,您到了。」 顾燃下意识看向门口,却意外的跟陆长枫对上了视线。 利如鹰隼的眼底让顾燃不由得心口一抖,来不及收回目光,男人低沉的声音就从门口缓缓传了进来。 「吵什么呢,闲杂人等可以出去了,别影响医生做检查。」 这话指向性极其明显,顾燃连忙从床上下来,窘迫的底头整理了一下衣襟,随后抿紧嘴唇刚要离开,手腕却被身侧的陆淮天轻轻握住了。 「这屋里没有闲杂人等,我也没什么可查的了。」陆淮天说,「给我办出院吧,快过年了,这段时间我要好好陪顾燃。」 「陪他?简直胡闹!」 陆长枫眉头紧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初你为了他不惜在我面前伤害自己,现在又因为这小子险些连命都丢了,到了这步居然还执迷不悟为了点小情小爱迷失心智,我陆长枫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愚蠢又肤浅的儿子来!」 「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陆淮天声音淡淡的,握着顾燃腕骨的掌心却紧了紧。 「您不能理解把爱人跟自己的血肉融在一起的感受是什么,这我完全不怪你,毕竟喜欢和爱在您这究其根本就是轻如草芥不值一提的蠢事,可没人可以在我面前对顾燃指手画脚,别说是一两句重话了,就是半个不字都不行,包括你。」 「你!」陆长枫一怔,随后惊诧的瞪大了眼睛。 这个公开跟自己叫板,甚至根本不打算在众人面前给自己半分颜面的大男孩还是自己的儿子吗? 记忆里一贯听话的孩子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从几个月前他突然拿刀刺向自己胸口那天开始,曾经那个总是无声隐忍又默默顺从的陆淮天,好像突然就换了一个崭新的灵魂…… 一个执着的,顽固的,甚至有些偏执疯狂的,倔强灵魂。 猝不及防,又让人无可奈何。 病房里一时鸦雀无声,周南刚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一旁的主治医师倒是先开口打破了宁静。 「病人刚刚甦醒,不好这么情绪波动的,咱们家属也都平静些,况且这孩子的右眼……」 「右眼?」周南连忙上前,「医生,右眼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摇了摇头,接着又打开了手里的小手电。 「患者右眼对光线反应不敏感,或者换句话说,他的右眼,对强光几乎没有任何应激反应。」 「没有反应?」陆长枫闻言也立马站不住了,「是,是有可能失明的意思吗?」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医生眉头紧锁,「或许是视神经损伤或颅内淤血压迫导致的继发病变,不过还是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够确诊……」 「不用了。」陆淮天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露出整齐的齿贝笑了笑,「太麻烦了,我这就是刚醒身体虚,再休息几天就好了。」 「那怎么行。」周南一万个不放心,「眼睛可不是小事,要做详细检查,况且……」 「我自己的眼睛我自己了解。」陆淮天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我说没事,就肯定没事。」 周南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劝说什么,可陆淮天的脾气他是了解的,这人从小就拧的很,多说无异于浪费口舌,他也不可能听的进去,况且当着病人的面探讨病情,也确实不妥。 周南想了一会,道:「这样吧大夫,咱们,先去办公室探讨一下接下来的治疗方案,再做后面的打算,您看行吗?」 医生见状也明白周南的意思,立刻点头应允。 熙熙攘攘的专家团陆续离开,陆长枫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顾燃,刚想再说点什么,陆淮天就一把将人拉近自己,犀利的目光看过来时,带着阵阵冷意。 陆长枫毕竟是长辈,自己儿子的态度又实打实的不允许他对眼前这个小子再次发难,犹疑片刻后,只好转身跟医生一起离开了病房。 第107页 刚刚还异常喧闹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屋里只剩顾燃和陆淮天两人。 陆淮天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顺势就要把人往自己怀里拉,顾燃却挣扎了一下,猝不及防的抬手突然蒙住了他的左眼。 然后快速在他视线前方比了个数字。 「这是几?」 「顾燃……」 「回答我!」 顾燃语气急迫,不停的拿手指在他右眼前晃,「陆淮天,你回答我,这是几?」 陆淮天没有作声,只缓缓拿下他捂住自己眼睛的手,「顾燃,这不重要。」 顾燃:「这很重要!……」 陆淮天眼神躲闪了一下,接着他说:「顾燃,即便没有右眼我还有左眼,就算哪天我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我只要能听得到你的声音,摸得到你的温度……这对于我来说,就已经是额外的恩赐了。」 听到这,顾燃倒抽了一口凉气,眸光在一瞬暗淡下去,「……陆淮天,你在说什么?」 「顾燃。」陆淮天攥紧他的手心,「我要是跟你说,我在梦里跟人做了笔交易,要留下一只眼睛才能回来,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陆淮天!」 「宝贝别生气。」 陆淮天突然笑了,充血的眼角却闪着点点晶莹,「看把我们家顾燃吓的,逗你玩呢,你怎么那么好骗……吓唬吓唬你还当真了,我这眼睛当然能看见,只不过刚睡醒有点模煳罢了,等我休息两天肯定就恢復了,别怕啊,别怕。」 「陆淮天,你又骗我。」 顾燃深黑的瞳仁闪过一丝绝望,双臂脱力般垂下,「你右眼,看不见了……对吗?」 「顾燃。」陆淮天低下头,不敢直视他。 「看着我,告诉我……」顾燃肩膀不受控的开始抖动。 「告诉你什么?」陆淮天哽咽道。 「告诉我,你陆淮天除了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把蒙在鼓里的我虐到活不下去以外,还有别的能耐吗!?」 「……我!」 「我就想要句实话,有这么难吗……」 顾燃蹲在他脚下,反扣住他的大手,再也止不住的崩溃在仰面看到陆淮天木僵的右眼时,轰然决堤。 「陆淮天,别瞒我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瞒我了行吗?梦里跟谁做了交易,又遇到了什么天马行空怪力乱神,哪怕是精神抽条胡乱臆想我都愿意听的……告诉我,我想知道,我要知道……求你了陆淮天,别再一个人咬牙挺着了,你现在有我了……陆淮天,你有我啊……」 看着顾燃额角的青筋在嘶吼声中凸起,陆淮天的心揪起的疼,下一秒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再也绷不住了。 「宝贝不哭。」 冰冷的鼻尖深深埋进顾燃的颈窝,陆淮天犹疑了片刻,温热的气息覆在他耳边。 …… 「昏睡的那段时间,梦里的世界是残缺不全的,眼前不停重播着过去数年的痛苦回忆和破碎片段,那些画面关于你,也关于我自己,我知道是我自己把自己困住了,我走不出来,更逃不出去……」 「梦的尽头没有出口,整个人像是被装进数九冰棺,让人疯狂的窒息和遗憾汹涌而至……我被淹没在一拨接一拨的绝望浪潮里,困顿不堪却又无能为力……直到,我听到你了的声音……」 顾燃一怔:「……我的,声音?」 「是,我听到你在喊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陆淮天垂眸。 「你说,要我带你回家……」 那低语像穿透冰层裂痕的光,我朝荒芜的尽头望去,苍穹旷野就在那一瞬,忽地就亮起来了…… 「……」 「然,然后呢?」顾燃抓住他冰冷的指尖,睁大了眼睛。 「然后……」 陆淮天怔了一下,随后抿紧嘴唇,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头,「后面发生的情节有些荒诞,确切的说,是太混乱了,也许是睡久了,我的记忆有些模煳,况且那不过是一场痛苦的梦魇,何必挂心伤神记得它全部内容。」 「可是!」 「要不,等明天,明天我要是再想起什么我再讲给你听,好吗?」 「明,明天?」顾燃疑惑的看着他,刚要开口追问,温热的吻便勐的覆上。 「唔……」 激烈的索取像极了沙漠里饥渴难耐的求生者,灰白色的病房里,顾燃来不及反应,本能的把十指插进陆淮天的黑髮里,洁白的指尖,在髮丝里若隐若现。 两颗炙热的心脏相互贴合着,彼此交缠间,唇齿在辗转中不经意的分离,顾燃艰难的露出一丝细碎呜咽。 「陆淮天。」 「嗯?」 「别再,骗我……」 「好。」 「陆淮天。」 「什么?」 「你还欠我一个迟到十年的,告白……」 ……… 第57章慢走不送 翌日,大雪封城。 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鞭炮响,像是提醒着床上依偎在一起的爱侣,天亮了。 顾燃鼻尖有点凉,刚蜷缩着往被窝深处挤了挤,一只有力的手臂就把人圈进了怀里。 「冷了吗?」陆淮天问。 「有点。」顾燃抽了抽鼻子,「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好多啊,而且极端天气也多的吓人,你听,外面好像又下雪了。」 陆淮天微微一怔,随后掀开眼皮,屈目滞涩的看向窗外的白色。 第108页 「不怕,也许过完年,就春暖花开了……」 顾燃把小脸埋进对方肩膀,笑道:「哪有那么快啊,你以为是南方呢,咱们这起码还要四个月才能暖和起来。」 「是吗。」陆淮天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四个月……太久了。」 「四个月,很快啊。」怀里的顾燃咕哝了一句,笑得甜软,「等赤道直射点划过北回归线,等春暖花开,我们就再去一次我写生的那个湖边,好不好?」 陆淮天低头亲吻他的头顶,「你说,那年夏天,我初次见你的那个湖边么。」 「嗯~」顾燃闭眼懒懒的,绵长的唿吸均匀的落在陆淮天胸口,「每年春天,湖里冰了一冬天的鱼就活泛起来了,咱们可以去捉两条回来,养在院子里的水池。」 「捉鱼?」陆淮天忍不住眯起一只眼睛看他,「你会么?」 「瞧不起谁呢。」 「哦。」 「你哦个屁。」顾燃拿脑门磕他的下巴,「以前一直以为那只是个山脚下的野湖,后来才知道它有名字的。」 「叫什么?」 「凌天湖。」 陆淮天喉咙一梗,眼皮微垂,在心里把这三个字默默描绘了一遍。 凌天湖…… 「好不好嘛。」顾燃催促着在怀里扑腾。 陆淮天把人轻轻按住,下一秒淡淡勾唇,「好,都听我们家顾燃的……」 顾芳华站在厨房掀开锅盖的时候,松茸鸡汤的香气已经把窗户上的凝霜都融化了大半。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点,尝了尝,「啧,好像有点淡了。」 「给小天喝的,不能做太咸。」由姨上前抿了一小口,「正好,淡点孩子能多喝几碗。」 「我觉着我这手艺都可以跟前院儿的二胖大厨媲美一下了。」顾芳华极其自信,「开个饭馆绝对不成问题。」 身边的女人会心一笑,望着眼前这个笑容欣慰的「老小孩」,她知道这份自夸的背后,藏着的是灶台前守着瓦罐五六个小时的全心付出。 「好,你最厉害,快盛到保温桶里吧。」由姨擦了擦手,「剩下的鸡肉我撕成条拿香油和烫青菜拌拌,待会儿你一起拿到医院去。」 顾芳华「嗯」了一声,又嘱咐少放酱油,这边刚把汤装进保温桶里,那边门就响了。 「叩叩~」敲门的人似乎很拘谨,不像是邻居。 「谁啊?」顾芳华放下手里的汤罐,麻利的用手背把溢出来的汤汁擦掉,然后快速拧紧盖子才跑去开门。 寒风夹杂着雪花顺着门开启的方向吹进来,面前站着一个衣着得体的年轻人,身后笼罩在一团白气里的,是一个披着墨黑色大衣的中年男人。 看上去跟自己年纪相仿,可整个人却异常的挺拔利落,还带着藐视一切的凌人气场。 「你们找谁?」顾芳华问。 「我们,找您。」年轻男人看上去很客气,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您就是顾燃的父亲吧,我们陆先生有些私事想跟您谈谈,麻烦您,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顾芳华撇了他一眼,「借哪儿啊?」 说着,他又偏头瞄了下年轻人身后那个冷如冰山的男人。 这一搭眼不要紧,他突然就猜到这人是谁了。 几乎跟陆淮天一个模子復刻出来的五官,再加上这一副牛x闪闪又低调奢华的冷冽气场……而且刚刚这人说,他姓陆…… 不用细想,这人应该就是陆淮天他爹,没跑了。 他来做什么? 顾芳华眼神戒备,心里活动却翻涌的开了花,很明显,来者不善。 不会是…… 年轻男人继续道:「不借哪儿,就是陆先生想请您去喝杯茶,咱们坐下聊聊天,您看能不能……」 「你们这位陆先生,是自己不会说话怎么的?」顾芳华问的一脸认真。 「呃……」年轻人一口气儿差点没上来,脸上青白斑驳着,像是被噎住了。 「叔,叔叔,我们董事长只是不善言辞,我是他助理,我来邀请您也是一样的,您看我们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要不……」 「我让他来的?」顾芳华倚着门,「那么不容易在家待着别出门不就行了,再说了,大晌午的谁喝茶啊,有事就在这说吧。」 北风唿啸划过,雪花在那他头顶停顿了一下。 气氛瞬间凝结不动,年轻男人咽了咽喉咙,回头跟中年男人对视了一眼。 两人似乎都没料到门打开遇到的会是如此情形,更没想到顾燃看上去软软弱弱又不善言辞,他爸竟然是这么个混不吝的糙汉子。 满腔的强势和体面在这人面前似乎毛用没有,反倒让自己变得有点可笑。 在他们的一贯认知里,能屈尊降贵的站在这窄窄的铁门前跟这样的人家谈判,已经算是给足了对方面子,可如今的境遇却是被现实狠狠抽了俩大耳刮子。 猝不及防的没脸。 几秒的沉默后,中年男人还是上前一步,打破了这份尴尬。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陆淮天的父亲,我叫陆长枫。」男人顿了顿,继续道:「今天来叨扰亦是无奈之举,毕竟两个孩子出了问题,我们做长辈的,还是要积极面对解决一下,你说是吧?」 顾芳华听到这,下意识咳了两声,「解,解决什么?」 陆长枫抬眸,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们俩在一起谈恋爱已经有段时间了,这件事,你还不知道吗?」 第109页 闻言,顾芳华抖了一下。 这是自受伤那晚后,他一直逃避且不敢面对的一个问题,他强迫自己不往最坏的方向延申思路,可整宿整宿的失眠,也着实没打算放过他。 如今被人追到家门口把这事直戳点破,他再想逃避,怕是也不行了。 他佯装淡定,刚要开口,陆长枫就先他一步又张了嘴。 「且不说他们俩都是男孩,就算有一方是异性,这事在我们家,也绝不可能被承认。」陆长枫面无表情,淡定的像是在叙述别人家的事。 「男人不该被微不足道的感情绊住手脚,无欲无求把心思放在事业上才是正解,虽然小天年纪尚小说这些有些过早了,可他未来的另一半至少要做到门当户对,在财力物力上对他有所裨益助力,毕竟我们家要传承的东西还是很多的,跟普通百姓,不一样。」 「传承……」顾芳华一个没忍住突然笑了,「这词儿都多久没听过了,你一口一个你们家,说话也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你哪个单位的?」 …… 哪个单位的? 这灵魂一问,直接把陆长枫整不会了。 半晌,他说,「鸿远集团。」 「管电业所吗?」 陆长枫:「……」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才道:「电业局的局长,我们是朋友,经常一起吃饭。」 「那就是不管喽。」顾芳华淡淡撇开眼,说,「你鸿不鸿远集团你也管不到我头上,有钱没钱的我也花不到你一分一毛,就别张口闭口的跟我普及你们家的规矩了。」 陆长枫:「。」 由姨在厨房把二人的对话听的真切,随即走过来,给顾芳华披了件衣服,然后默默又回了厨房。 顾芳华架着粗布棉袄,继续说,「实话告诉你,小天这孩子我特别喜欢,我对他比对自己亲儿子还亲呢,至于他是什么家世,亲爹是干什么的咱从来不打听,没用,都是四十好几奔五十岁的人了,像你这样还没活明白的真不多了,咱要是好好说话,请进来我给你汤壶热酒咱俩喝点,要是张嘴闭嘴还跟我满口的阶层论调,那不好意思,麻烦您楼梯在左手边,慢走不送。」 「你!」陆长枫波澜不惊的冷峻脸颊上,难得闪过一丝惊诧,「看来我真是高估了你们,市井小民,荒唐至极!」 顾芳华默默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会的成语真多,不愧是有传承的大户人家。」 打火机点燃赤红菸头,冷风中,陆长枫唿吸已经很不顺畅了,他眯起眼睛,两片薄唇看上去有些惨白。 「你觉得顾燃面对我,也会像你这样淡定吗?」他突然问。 闻言,顾芳华有一瞬的迟疑,片刻后,他勐吸了一口香菸,然后轻吐出烟圈。 「他自己选的路,自然要预想到有面对挫折的一天,不过我顾芳华的孩子,没那么脆弱。」 「好。」陆长枫微微牵起嘴角,「那我今天就正式通知你,这事,我不但不同意,而且还管定了。」 顾芳华抬头,透过缭绕的菸丝,他看清了眼前这个极度凉薄的男人。 跟小天一样锋利又俊朗的五官,却带着阴翳狠厉的狼性…… 云泥之别,天悬地隔。 「你这样强势又自我,就没想过,早晚有一天会伤到自己的孩子吗?」 「如你所说。」陆长枫淡漠一瞥,「我陆长枫的孩子,也没那么脆弱。」 顾芳华摇头,「小天儿遇到你这样的父亲,真是莫大的悲哀。」 陆长枫向后退了两步,似乎打算结束无意义的对话,可还未转身,顾芳华的声音又从门口传了过来。 「这世界上的事不是你一人是说了算的,俩孩子也不都是你生的,现在我以顾燃父亲的身份通知你,我不同意你的不同意,听懂了吗?」 不同意你的不同意…… 绕口令般的通知带着诙谐意味,陆长枫扭头刚想再说些什么,沉重的铁门「嘭」的一下就关上了。 …… 而门的另一边,顾芳华僵直的走到沙发旁坐下,手里夹着的烟,再没抽过一口。 「老顾。」由姨手里拿着不锈钢保温筒,「这汤……」 顾芳华没吭声,只闷闷的坐在那里,像是陷入了某种解不开的冥想里。 直到手中的菸蒂燃烧殆尽,火星烫到指节,他才惊愕回神。 沉吟片刻,他起身,道:「汤给我,去医院……」 第58章同妻 周明远这一上午给顾燃打了将近四十分钟的电话。 内容就一个中心思想——为什么陆淮天受伤了没人通知他。 「这才几天没联繫啊,就出这么大事儿……」 「出事不要紧,你倒是跟我说一声啊,别看我现在人在老家,过去搭把手那不是分分钟的事么,怎么就非让我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事呢?啊?」 「还有,这特么谁干的,人抓起来了没有?多大仇至于要人命啊,你告诉我,老子去了非跟他死磕到底不可!」 ……… 电话那头,周明远的分贝始终处于高频状态,震得人耳朵疼。 顾燃嘆了口气,问:「你嗓子疼不疼?要不要歇一会喝口水?」 「还喝水呢,陆淮天现在怎么样了?醒了没有?身体留没留什么后遗症啊?」周明远一肚子埋怨,嗓门比刚才更大了。 第110页 「就说你们俩离了我不行,哎,真是不让人省心……」 ………… 顾燃翻了个白眼,顺手把电话扔在洗手台边沿按了免提,然后打开水龙头往洗衣盆里接水。 陆淮天一早就被医生抓去做核磁了,趁着他不在,攒了几天的脏衣服总要赶紧搓出来。 周明远还在没完没了的唠叨,自己就跟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应和,突然,大脑一个卡顿,他想起刚刚周明远说了句什么—— 从别人嘴里知道的这件事…… 别人? 谁啊? 顾燃眨了眨眼,连忙把手上的泡沫沖干净,然后捏起手机一角靠近脸颊,问:「等一下周明远,我问你,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苏贝贝啊。」 周明远说,「今早这货阴阳怪气儿给我打电话,说都是同学,陆淮天出了这事他也挺难受,问我知不知道现在人怎么样了,具体情况之类的……」 「苏贝贝?」顾燃皱眉,提到这个名字的他愣了一下,随后立马想到另一个名字——裴子俊。 鸿远集团对陆淮天的所有状况必然是全封锁模式,可即便半个字都透漏不出去,还是忽略了裴子俊这条漏网之鱼,不用想,这通电话,是裴子俊授意打来的…… 如今警方还在调查取证阶段,他作为藏在暗处的观众,自然十分享受掌握这事全部动向的快感和知道陆淮天万一落下个身体残疾后的窃喜。 就像罪犯事后会回到当初案发现场的心理一样,隐匿在人群中的兇手总喜欢默默观赏自己的血腥杰作,扭曲的成就感使他积聚了强大的心瘾,一如上一世裴子俊在除掉顾芳华后,兴奋的敲开房门,在那间阁楼里,强行要了自己一样…… 残忍又疯狂。 此时密不透风的鸿远集团内部不可能获取到任何信息,那么苏贝贝和周明远,便成了他可以直接利用的媒介和棋子。 「顾燃,顾燃?」周明远叫他,「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在。」顾燃收回思绪,垂眸定了一会,问:「苏贝贝还说什么了?」 「嗐,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周明远想了一会,又道:「无非就是炫耀了一下裴子俊在鸿远集团有多受领导重视,现在混的如何风生水起罢了,小人得志的样子咋唿的很。」 「呵……」顾燃不禁冷笑。 受害者经歷了怎样漫长的身心创伤,而事件的始作俑者却能安稳度日,毫髮无损。 可笑。 半晌,顾燃很轻的皱了下眉,随后他说:「周明远,你跟苏贝贝说一声,陆淮天还没有醒,所以这起恶劣事件已经不会被简单定义为普通刑事案件了。」 「还有,警方刚来做了笔录,说是嫌疑人为了减刑吐了口,供出一个胁从犯案并主动提供受害人消息的幕后同伙,估计很快,就要准备抓人了……」 …… 说完,顾燃挂掉电话。 小臂支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顾燃深深的嘆了口气。 其实他知道,在这件事里,裴子俊早已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而最终站在审判席上获罪的,只会是张楚。 可顾燃还是要这样说。 哪怕这次的结果早已註定,他也要让裴子俊在一段时间内活在焦灼的恐惧里,况且新仇旧恨不会随着时间消逝,自己心里的帐,一笔笔记着,该还的,来日方长…… 走廊里的喧嚣渐止,陆淮天还没有回来。 顾燃内心有些不平静,手上洗衣服的力道有些重了起来,脑袋里胡思乱想着上一世的顾芳华,这一世的陆淮天……鼻腔里似乎还充斥着混杂的血腥气和刺耳的尖叫…… 愤懑支配着脆弱的脑神经,咬紧的齿缝里漏出碾碎了的粗重唿吸,就在他阴郁无解时,身后却传来低沉一声—— 「你在做什么?」 顾燃倏然回神,看到已经溢出洗衣盆的水流和满地的泡沫,这才赶紧拧紧水龙头。 转头,一张熟悉又阴鸷的脸立马闯入视线。 是陆长枫。 风尘僕僕的样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天的他,脸色看上去似乎格外不好。 顾燃心跳有些沉,紧张的咽了咽喉咙,「叔叔。」 陆长枫没应,目光漆黑又冷冽,像是要把人看穿了。 顾燃不知道要怎样打破尴尬,只好侷促的把手上的水抹到衣襟上,低头垂眸看着地上的脏水流进下水孔。 「你们俩,做过了吗?」男人突然开口。 「什么?」顾燃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长枫偏头戏嚯的看着他,「我说,你跟小天,做过没有?」 顾燃从这问题里恍惚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没,没有。」 「那跟别人呢?」陆长枫的声音像吞噬人的沼泽,「你长成这样,追求你的男同学应该很多吧?其中一定不乏有钱强势又不择手段的富二代,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你……」 「所以,跟别人做过吗?」他继续问。 顾燃一个激灵,白皙的脸颊瞬间涨的通红,他抿紧嘴唇,面对陆长枫的强势羞辱,他根本无力招架。 令人窒息的死寂充斥着整个洗手间,只有水龙头时不时漏出的几声「滴答」声,提醒着两人时间还在流逝。 陆长枫凝视着顾燃的脸,突然笑了。 「这问题很难回答吗?哦,对了,小天快订婚了,这事儿他跟你说了没有?」 第111页 「订,订婚?」顾燃在一瞬间痉挛到失声。 「对啊,看来他对你也还是有所保留啊。」陆长枫嘴角微扬,继续道:「你不会以为他真能守着你一辈子吧,傻小子,毕业他可就要结婚了,他会娶一个门当户年纪相仿的女孩,然后生好多个漂亮又健康的孩子……」 「孩子……」顾燃喃喃。 陆长枫继续,「那孩子会姓陆,身上流的会是陆淮天的血,他会叫陆淮天爸爸,那将是陆淮天跟别的女人的爱的结晶。」 顾燃眼神在一瞬暗淡下来,对面的男人见状,鼻息轻哼了一声。 「不过你要是非要跟着他,也不是不可以。」 陆长枫眼角眉梢挂着胜利者的淡漠姿态,「只要你做好见不得光的准备,那你对于小天不过就是养个情人的事儿,男的女的无所谓,同性别似乎更方便,起码玩的多过火也不存在闹大肚子的风险。」 …… 顾燃胸口一阵翻涌,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支撑住双腿没有倒下去。 陆长枫的话像无数把刺向心脏的利刃,猝不及防却伤的人体无完肤。 他唿吸困难,可还是强忍着眼泪,抬起了头,直视着陆长枫的墨黑瞳孔。 他说:「不会的。」 陆长枫屈起眼皮,「什么不会的?」 「您也太不了解陆淮天了。」顾燃红着眼,说:「陆淮天爱我,我也爱他,这世界上没人能替我俩做主,就像他不可能去结婚,我也不会因为你的几句挑拨就离开他一样。」 「你!」陆长枫刚要反驳,身后就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 「顾燃说的没错。」 陆长枫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陆淮天的声音。 他闭紧双眼,苍白的嘴唇有些颤抖,「陆淮天,你要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的未来根本不该浪费在一个没结果的男人身上,至少要找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女人!」 「然后呢?」陆淮天直接打断了他,「然后让那女人跟我妈一样,在一辈子逃出不去的牢笼里,给人当同妻!!」 「啪!」 陆长枫回身一巴掌抽在陆淮天脸上,接着错愕又愤怒的一把抓住他的病号服,怒吼道:「你他妈在说什么!」 陆淮天身体勐地一晃,眼神里含着的,却是几乎与陆长枫一致的漠然,「要我重复吗?爸,别藏了,我早就知道,咱们俩,其实都是一样的……」 顾燃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俩,大脑死机空白了片刻,才蓦地想起,陆淮天日记里,曾经有一段自己看不懂的地方。 那个跳楼身亡的——男人,和陆长枫…… ……… 陆长枫喉咙发出嘶嘶气声,他疯了似的把陆淮天按在墙上,可身体语言不会骗人,他已经快要站不住了。 「老子的魄力和狼性你为什么一点都没有遗传到,偏偏跟你妈一样,除了逼我就只知道什么狗屁的儿女情长!早知道你随了她,我他妈就该换个女人娶回家,也不会生出你这么个连狠字都不会写的兔崽子来!」 陆淮天低下头,看着气急败坏的陆长枫,嘴角扯出一丝怜悯的笑。 「您说的对。」 陆淮天直视着他,说,「您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力挽狂澜拯救了鸿远集团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产业,您的家没散,事业依旧成功,您把我强行带到国外要挟那个快被你折磨疯了的女人,让她不得不妥协收手,并且终生只能委身跟你在暗无天日的无底深渊里纠缠,您到底是赢了,可那个跟在你身边爱了你十年的男人呢……他为了不成为你博弈斗争的累赘,自愿从楼顶跳下来的时候,您可一滴眼泪都没掉啊……」 「您确实,比我狠……」 陆长枫双腿不受控的开始颤抖,体面板正的西装下,始终挺拔的嵴樑,突然就弯了下去。 陆淮天抓住他的手臂,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悲怆苍老的男人,把他扶到了椅子上。 随后转身走向顾燃,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们走。」 一个步伐坚定,一个掌心炙热,与陆长枫擦肩而过的剎那,那个中年男人听到他说—— 「爸,好庆幸,我不像你……」 第59章椰子蛋糕 扑面而来的雪花落在脸上时,顾燃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陆淮天牵着走出很远了。 住院部的地上停车场外的街上,清雪车正在缓慢的撒着融雪剂,冷风旋转,顾燃一个激灵,这才看清了陆淮天身上穿着的单薄病号服。 连忙停下脚步,扽了对方一下,道:「陆淮天,你穿的太少了,快回去,很冷,要感冒的。」 「冷吗?我怎么感觉不到。」陆淮**他眨了两下眼睛,「我抓着我的小太阳呢,现在热的想裸奔。」 顾燃:「……」 「别胡闹,今天零下十几度呢,你才刚醒,住院观察期间不能擅自离开医院,况且下午不是还约了拍肺部ct,心电图,骨测……还有,还有核磁的结果,报告都还没出来,你这是要去哪儿……」 「顾燃。」陆淮天失神的看着他,手臂一环,就把人搂紧了,「咱俩跑吧。」 「跑?」 「嗯。」陆淮天勾起嘴角,「我刚在司机那顺了把车钥匙,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就你和我……」 …… - 美院附中北门 第112页 顾燃傻在门口,像是被人点了穴。 从医院开车到这里,陆淮天只用了十几分钟,车里暖气全程都开的很足,恰巧后座有件不知是谁遗落的长款大衣,正好可以盖到陆淮天的脚踝。 生锈的铁门上了锁,正值学生们放寒假,从缝隙看进去,校园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顾燃唿了口白气,偏头望向陆淮天,「锁了,进不去的,别折腾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呃!啊!」 话音未落,脚下一轻,顾燃整个人瞬间离了地面,下意识喊了一声,接着一伸手,扒着铁门边的墙头就跨坐上去了。 「陆,陆淮天!」顾燃惊慌失措。 「宝贝别动,等我啊。」陆淮天确保顾燃掉不下来,然后快速向后退了两步,一个助跑,三两下直接翻越高墙,在顾燃眼皮子底下跳进了校园内的雪地里。 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下一秒转身张开双臂,笑得灿然,「顾燃不怕,我接着你呢,跳吧,往我身上跳……」 闪现的记忆转场到上一世,重生那晚,火光沖天的阁楼下,那个焦灼紧张的黑衣男人,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顾燃,跳!快,我接着你!」 「别怕,我不会让你受伤,你往我身上跳!!」 ……… 顾燃抿紧嘴唇,在模煳的视线里,他突然发现,其实那晚陆淮天接住的并不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生命,还有他侥倖重头来过的,整个人生…… 凝视着墙下两世重合的人影,顾燃笑了,然后缓缓起身,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 扑落的瞬间,温暖宽厚的肩膀刚好稳稳的垫在下巴上,顾燃张开嘴不轻不重的在他漏出的脖颈皮肤上咬了一口,随后把冰凉的小脸埋进他的衣襟。 「陆淮天。」 「嗯?」 「我跳下来了,你也接住我了,那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往后的一百辈子,你都要对我负责到底了,你,怕不怕?」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陆淮天并没有回答,而是勐地抬手按住他的下巴,狠狠的吻了上去。 鼓膜随着心跳剧烈震动,冰冷的嘴唇探出舌尖撬开齿缝,垂下的眼眸氤氲着潮水。 陆淮天突然想,他应是怕的。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乱糟糟的荒诞世界里待多久,他怕余生太短,怕时间不够,怕追忆的不过是空梦一遭,怕看到顾燃眼中悲怆欲绝的失望,更怕不知如何道别,才能让他爱的少年,不念过往,不畏将来…… 他怕,怕极了。 他想坚定的告诉顾燃,别说一百辈子,就是生生世世他都想要守住那个在逆光里掀起他上万次心动的大男孩,可到嘴边的承诺,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索性弯下腰,把人攥的更紧,疯狂的,加深了刚刚那个缠绵不绝的吻。 空荡的连廊外是大片的荒草枯木,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学校里连打更老头都回家置办年货去了,没人发现诺大的校园里,会在这个时候偷偷熘进来两个人。 陆淮天绕过教学楼紧锁的大门,来到一楼一处细窄的窗前,通红的鼻尖微微抬起,示意身旁的顾燃,「这里的窗户是坏的,咱们可以从这进去。」 「你怎么会知道的?」顾燃问。 「来的多了,总不能每次都在外面冻着吧。」陆淮天边说边解开窗户上掩耳盗铃般的绳子,「不过冬天还好,夏天蚊虫太多,每次趁学生放假熘进来解这根绳子的时候,都要被咬好多包。」 顾燃:「你……经常来吗?」 「有那么几年……」说到这,陆淮天顿了一下,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想你的时候,都会来……」 顾燃:「……」 不知道眼前这个大男孩在自己看不见的那些年是怎样在执念里漂泊的,如孤魂野鬼般的游荡在附中的每一处角落,恍如那些刻在校园里的徐徐告白,无论视线落在哪儿,都充斥着深刻的悲哀和无尽的挣扎。 「打开了。」陆淮天拉开窗户探头迈进去,然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顾燃你闻。」 「闻什么?」 「木质素和颜料混合的味道。」陆淮天说,「这是美院附中才有的气味,别的学校没有,即便有,也不会让人闻着如此安心。」 「为什么?」 「因为气味的回忆里,有你。」陆淮天说。 顾燃半阖着眼皮,用力唿吸了一下。 一股甜甜的杏仁味从室内传来,暖气把木制桌椅烘的干燥,熟悉的丙烯颜料气味混着书本散发出的油墨味,干净又熟悉。 久违了的温暖感受烘在脸颊上,眼前不免映出自己在附中提着画板经过走廊的场景。 教室里那些抹在裤子上的缤纷颜色,偷吃静物时怕被老师发现的谨小慎微,围坐在一起削铅笔时随口而出的笑话,以及书桌里,总是能随手掏出的椰汁兑鲜奶…… 回忆藏在气味里,这话一点没错。 「手给我。」陆淮天笑着把愣神的顾燃拉进来,然后牵着他,径直奔向长长的廊道的尽头。 空气中飘起细小的尘埃,门头上的班级牌蒙了层灰,连廊上随处可见的告白已经被时光洗刷成灰白色,那些暧昧的,炙热的,青涩的痕迹仿佛刚刚发生在上一秒…… 高二(3)班门前,两个曾经稚嫩单纯的少年,抬手轻轻推开了门,回到了尘封在记忆里的,那间教室。 第113页 「二排三座,每次从走廊望进来,你总是用手肘撑着下巴,安安静静的看着窗外。」陆淮天抚摸着老旧的课桌,指尖划过木质纹理,「那时候我就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呢,哪怕不经意的一眼也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亮亮的,像是噙着星星,随后又暗淡下去,「可是后来毕业了,我就再也不能透过斑驳的树影,窥视天光里的你了。」 顾燃任他牵着,低着头,没有说话。 「其实高考后,我查到了你填报的学校。」陆淮天垂着睫毛,唇角开始颤抖,「我填了跟你一样的志愿,选了一样的专业,我激动的一整天连饭都吃不下,我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在这间教室里跟你告白的。」 「可终究,是我失约了……」 「陆淮天。」顾燃怔怔的看着他,这一刻,他能想像到在一栋门窗封死的房子里,一个绝望的少年被囚禁在异国他乡,撕心裂肺的不停拍打着房门,哭喊着求他的父亲放他出去。 「那年我十九岁。」陆淮天深深的望着他,悄然留下一滴眼泪,「那时候的我,侥倖的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以为一切都来得及,以为时间如白驹过隙,来日总会方长,以为世界上的万物,都经得起再等一等……」 「谁能想到这一等,就让你困在泥淖里苦了那么多年,对不起顾燃,对不起……」 教室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难过与自责,顾燃忍不住上前紧紧环住他,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顾燃仿佛看见一个极度痛苦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在一日復一日的内疚中,抱着那张曾经属于自己的课桌,哭到抽搐,绝望到崩塌。 他就那样盯着那团虚无的幻影,好像睨见了自己被裴子俊消耗折磨的那些年,陆淮天独自蹚过的沼泽,歷过的情劫。 「幸好,我们都回来了。」顾燃哽咽。 陆淮天一愣,随后牵起嘴角。 「是啊,幸好,我们都是大人了……」 寂静的教室里,旖旎的人影攒动飘渺,一只大手轻轻蒙住顾燃的眼睛时,他已经被陆淮天带到椅子上坐下了。 不等他开口,一股淡淡的椰香钻进鼻腔。 「什么?」顾燃问,「好香。」 陆淮天没吭声,反而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遥控器,轻轻一按,校园里的广播忽地响起刺耳的一声杂音。 接着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整个学校上空响起。 「顾燃,高二(3)班顾燃……」 那低语像是海平面投进一片细碎石子的潺潺回声,一如高二那年篮球场上,广播站里,那个激情澎湃的少年未来得及全部宣之于口的,半句告白…… 「我知道现在喜欢你的人比十年前还多,但是我将是你众多追求着中最持之以恆的一个。」 「十年。」 「顾燃,我想做你男朋友十年了……」 「我是高二(11)班陆淮天,今年,27岁……」 广播里的声音带着细微的滞涩与酸楚。 「27岁的陆淮天,依然爱着27岁的顾燃……」 ……… 那年夏天惊艷了我整个青春的湖边少年,谢谢你照亮我困顿不堪的小小世界,那短暂的火光,足以融化我全部冻结的血液,拼凑出我所有残破缺失的灵魂…… 「顾燃我爱你,很爱你,非常爱你,超级爱你,至死不渝的,爱你……」 顾燃胸口起伏,两行滚烫,从捂着他眼睛的掌心漏出。 冰冷的指尖覆上那只大手,慢慢拿下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几乎占满整张桌子的椰子味蛋糕。 「顾燃对不起,上午我没有去做核磁共振,而是去了蛋糕店。」陆淮天说,「你别生气,椰子味的蛋糕,你最喜欢的。」 顾燃;「……」 再也控制不住的转身一把抱住陆淮天,绷不住的人,在恍如错位的时空里,抱着那个爱了自己十载的少年,哭的像个孩子。 「陆淮天,谢谢你让我做回小朋友,谢谢你让我知道一场旷日持久的坚定选择是多么盛大绚烂,谢谢你穿过地狱把我拉回人间,谢谢你,至死不渝的,爱我……」 窗外乌蒙蒙的天上静静升起一轮夕阳,落日余晖中,顾燃突然觉得困住自己整个命运的寒冬,正一点点在一抹赤色中,融化殆尽。 他说:「陆淮天,我没有遗憾了……」 第60章新年快乐 傍晚,路面上的雪刚化了些许,就被来往车辆压实成了厚厚的冰壳。 远光灯照上去,像极了巧克力脆皮雪糕。 住院部停车场里,顾燃缩在副驾座位一角,唿吸均匀,睡得十分香甜。 陆淮天侧身看了他很久很久,却始终捨不得叫醒熟睡的人,又怕他这样窝着睡的不舒服,只好将身上的大衣轻轻脱下,蹑手蹑脚的裹在对方身上,然后打开车门转到对侧,伸手轻拉把手,打算把软乎乎的人抱回去。 岂料这边刚小心翼翼的俯身,那边席捲全身脏器的剧烈疼痛就噼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宛如刀噼斧削般的强烈刺激几乎瞬间从神经末梢深入到四肢百骸! 骨缝里的髓液仿佛在短短一秒钟便经歷了一场全方位立体式的错位坍塌,血液疯也似的逆向行走,陆淮天咬紧牙关,可还是难以忍受的漏出一声破碎呜咽…… 「呃!啊……」 心跳似乎漏了几拍,额间骤然冷汗涔涔,身体正不可控的被无法承受的痛苦支配着,紧接着他一个倾斜,勐地一头栽倒在了顾燃身上! 第114页 「唔?」顾燃睁开睡眼,下意识一把抱住那具还在不停颤动的身体。 「陆淮天?你,你怎么了?哪里难受?陆淮天!陆淮天……」 「嘘~」陆淮天冷汗蹭在顾燃脖颈上,吐息间,声带因为痉挛导致了气喘,一时间扭曲的可怕。 「顾燃,让我抱抱,抱抱就好了,不怕,我就是累了,歇一会,歇一会就没事了……」 贴在皮肤上的嘴唇似乎冷炙极了,顾燃紧紧搂住他,手掌不停的上下抚着他的背,时间在掌心流淌,直至身上人的唿吸渐渐趋于稳定,沉沉的平静下来。 「好点了吗?」 顾燃惊魂未定,而陆淮天则半阖着眼皮,艰难的「嗯」了一声。 身体机能好像在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受到一场不亚于「车祸」的重击,粘腻的汗水浸湿了衣服,冷风一吹,冰冻在一瞬透了骨。 他浑身脱力,缓慢的抬起头,却一眼就瞥见了穿梭在滚滚黑云下的阴翳月光。 那光晕里泛着凛凛寒光,森森惨白间,恍如一张狰狞可怖的人脸…… 「陆淮天,怎么样了?」顾燃几乎急出哭腔,「还能动吗?你,你看什么呢?」 顾燃顺着他的视线刚要朝黑漆漆的夜空望过去,就被陆淮天伸手用力捂住了眼睛。 「别看。」他气息微弱,却悠悠笑着:「月亮没有我好看,你看我就行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顾燃拉下他的手掌,把身上的大衣脱下全部囫囵个儿的围在陆淮天身上,然后扶着他的胳膊把人立起来,转身弯腰就要把对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 「抬腿,我背你进去喊医生,快!」 顺手卡住陆淮天的膝弯,顾燃刚要用力一扽,那人却幽幽的兀自扶着车门站直了。 尽管有些勉强。 「回病房。」陆淮天虚弱道:「我躺一下就好,不用喊医生。」 「可是!」 「听我的,乖……」 顾燃自知拗不过他,可想到要么也得先把人放进病房再说,只好暂且点头应允。 走廊尽头的病房灯火通明,门口乌泱泱围了一群人,目测起码十几号。 他们焦急的商讨着什么,浑然没发现身后已经站了两个人。 「让一下。」陆淮天清了清嗓子,「都堵门口干什么呢?」 「小天?」人堆里有人沖了过来,是周南,「哎哟,你这一下午去哪儿了?家里派出去的车满城的找你!」 「约会。」陆淮天瞥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找我干嘛,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还有,你老是搞一群人站门口,这医院里人来人往的,知道的是家里人多没处安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明天就快驾鹤归西了需要这么多人料理后……」 「小天!」周南连忙打断他说出最后一个字,「别胡说,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啧,你这担心多少有点烧钱费油且铺张啊……我谢谢你哈~」 扔下这句话,陆淮天无奈扶额摇头。 周南哪里会轻易放过他,两人只得又纠缠了半天,还是顾燃急着让陆淮天休息,才不得已打断了两人没完没了的对话。 不过从周南口中得知陆长枫一整个下午都坐在病房里差点没缓过气儿来,陆淮天倒是默默了许久。 「他怎么样了?」陆淮天语气看似淡淡的。 「血压有点高,医生给开了药,现在已经回公司了。」周南如实道:「走之前他让我跟你说,好好听医生的话,过年在医院待不住就回家,想吃什么让我派人给你送,还有,他去天湖的大平层住了,不见面,就谁也膈应不着谁了……」 陆淮天抿紧了嘴唇,微微嘆了口气,「知道了。」 把周南和人群劝退,陆淮天疲惫的转身牵着顾燃进了病房。 床头柜上,一个不锈钢保温壶格外抢眼。 旁边还放了一个铝制饭盒,打开一看,满满的一盒香油鸡丝拌小青菜,绣花的小布包里,还放着六七个猪肉酸菜馅儿的大包子。 个个儿拳头大小。 顾燃上前拧开保温壶,里面是尚且温热的鸡汤。 油花被仔细的撇了出去了,透着浓浓的沁香。 只一眼,顾燃就认出了顾芳华的手艺。 「是我爸。」顾燃喃喃。 从窗台上的菸蒂和地上的菸灰数量看来,顾芳华应该是在这间病房里等了很久,他有没有撞见陆长枫无从知晓,但无法忽视的颓丧,却在细节里原形毕露。 顾燃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除了周南的未接来电和周明远的无聊信息以外,再无其他。 这就奇怪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况且一直等不到他俩回来,又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打个电话问一声,反而放下东西就直接走了呢? 这完全不像顾芳华的行事作风和点火就着的暴躁性格。 难道他已经知道什么了? 知道了更不可能如此淡定…… 难不成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可这也太特么宁静了吧。 顾燃有点乱。 大脑突然就闪现出一个不成形的画面。 一整个下午,两个冷脸老父亲同时在病房里正襟危坐,然后在满室的缭绕烟雾间,相对无言,抑或是,剑拔弩张…… 那场景,想想就窒息。 「不会吧……」顾燃开始神游。 第115页 「什么不会吧?」陆淮天抱起保温桶捧在胸前,干涸的冷汗使他打了个寒颤。 顾燃上前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又麻利的给他换了套干爽的。 「陆淮天,我有点慌。」顾燃抱着陆淮天的衣服有些怅然,「你说,我爸会不会已经知道……」 「顾燃。」 「啊?」 陆淮天拿起勺子淡定的舀了一勺汤,「明天带你去置办年货,后天除夕,咱们回槐柳胡同过年。」 顾燃:「什么?」 「我说……」陆淮天举起保温桶,仰面灌了一大口,随后舌尖舔舐干净嘴角溢出的香味,笑着道:「今年除夕夜,咱们一家人,一起过。」 顾燃:「……」 - 大年三十这天,顾芳华果然一个电话都没给顾燃打。 像是压根没他这个儿子,连干儿子也不要了。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的大红灯笼下时,万家灯火已经点燃了除夕夜,方圆五里的鞭炮声不绝于耳,震得顾燃脑袋嗡嗡响。 顾燃整理了一下衣襟,紧张的抬起手又犹豫不决的放下,最后还是陆淮天上前叩响了铁门。 屋里没人应声。 顾燃把脸贴在冰冷的「福」字上,门的另一面似乎传来隐隐的对话。 是由姨和顾芳华的声音。 内容实在无法听清,似乎只听到由姨说了一句,「孩子们回来了,我去开门吧,外面可冷了,别再冻坏了……」 「哐!「像是菜板和菜刀一齐摔在灶台上的声音,男人手劲儿不小,可也没再吭声。 顾燃做贼似的打算贴近点听仔细,身后却传来陆淮天清亮的一嗓子。 「爸,开门,我跟顾燃回来了。」 顾燃吓得转身就要捂他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门被打开了。 屋里蒸腾的热气伴着电视机里喧嚣的热闹一起扑面而来,由姨身上还挂着围裙,脸上却透着喜人的暖色。 「回来了,快进屋。」 顾芳华刚还站在客厅,见俩人一起进了屋,转脸立马回了厨房。 陆淮天欲言又止的笑了笑,把手里的年货放在了地上。 「姨,过年好。」陆淮天一贯的嘴甜。 「好,好!」由姨笑着点头,手上残留的面粉在围裙上擦了擦,「回来的正好,包饺子呢,你俩也快去洗手,过来帮忙。」 顾燃心虚的瞄了一眼厨房里假装忙活的顾芳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可视线转移到饭桌上时,他却愣了。 两大盆馅料,揉好的面团也足足够包五六个人的量了。 还有已经摆满桌面的各种熘肥肠,锅包肉,肘子猪蹄,油闷大虾……以及顾燃最爱吃的——干烧鱼。 很明显,这不可能是老两口独自过年的食量,而是一家四口的,大规模豪华年夜饭…… 顾芳华知道他们会回来。 「爸。」顾燃朝灶台前的背影喊了一声。 顾芳华没回头,而是立马抬手打开了头顶的排烟机,假装听不见。 「爸。」陆淮天跟着喊了一声,「爸,新年快乐。」 顾芳华颠勺的手腕在炉灶上方顿住,橘色炽灯里,眉心几不可察的抖了一下…… 第61章除夕夜 春晚里的热闹和厨房里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 三个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包饺子的人相谈甚欢,热络又哌噪,只有顾芳华一个人把自己困在狭小的灶台前,毫无章法的瞎忙活。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手忙脚乱个什么劲儿,看似在干活,实际上操作了个寂寞。 跟锅里已经炖到软烂脱骨的排骨继续耗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好像也没啥没意义。 因为再不关火,骨头都碎的夹不起来了。 可他就是执拗的不肯回头看一眼,明明十分和谐的画面和欢笑在他眼里都如同世界末日般恐怖,僵直的脖子像打了钢板,连视线都吝啬的不肯往外瞟一眼。 倔强又顽固。 几平米的厨房本就空间不大,所以他能在漫长的时间里找到的无聊事儿也就更加有限。 关了火又不能出去,出去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漫无目地的找了块抹布,一会擦擦窗台,一会抹抹冰箱。 顾燃没见他爹这么爱干净过。 今儿好像拿出了十足的仔细劲儿来,连墙缝都拿钢丝球蹭的洁白如霜,现在就差站凳子上把吊顶的铝扣板也一併清洗了…… ——要不是拿凳子需要经过客厅的话,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由姨闲聊的间隙频频回头看他,几次想喊他一起过来包饺子,却始终没能开口。 他知道男人此刻处于迴避型心理,也能理解一个父亲在面对如此兵临城下的境遇时,那点无处安放的自尊和面子。 只是长夜漫漫,今晚还要守岁,这人难道要在厨房里待一宿才罢休么。 年夜饭不吃了? 头疼。 女人只好边说笑着边加快手上的速度,直到满满三盖帘儿的饺子被端进厨房下到锅里,她才轻声细语的给了顾芳华一个台阶。 「孩子们都饿了,你帮我把还没上桌的菜都端上去吧。」 顾芳华嘴角紧绷,犹豫了一会儿,才从闷热缺氧的屋子里踱步出去。 满满一大桌子菜被码的整齐,油亮亮的色泽看着就让人舒心,陆淮天从一堆年货里掏出瓶茅台,热气腾腾的饺子很快出锅,顾燃和陆淮天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才围着热气腾腾的桌面坐下。 第116页 顾芳华还是板着脸不说话。 陆淮天也不说。 顾燃更不知道说什么,肚子却不争气的响了两声。 忍不住拿起筷子在冒着白烟儿的盘子里叨了一个饺子,刚碰到嘴边,就「啪嗒」一下掉地上了。 烫。 顾芳华白了他一眼,「事儿精。」 陆淮天宠溺的笑了笑,随后心疼的端起他的小脸左右瞧了瞧,立马重新盛了两个放在碗里,并且贴心的给他吹凉了,推到他面前。 「这回不烫了,吃吧,慢点。」 顾芳华余光瞥见这一幕,筷子上的菜,却死活也夹不起来了。 喉咙处本来就拱着火,这一下直接烧到五脏六腑颅顶冒烟,像是空嘴干噎了一只苍蝇,一肚子的难听话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视觉效果堪比看了场3d大型灾难片。 震惊之余他开始反思,其实这俩人以前比这亲密的举动他也不是没见过,那时候好像自带了老父亲滤镜,满眼的全是兄友弟恭和谐美满,哪里会冒出其他杂念。 可自从那个叫陆长枫的男人把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以后,明明并不算放肆的举动怎么就特么的…… 这么闹眼睛。 横竖都像是自己养的好白菜被拱了,偷菜的自然无所顾忌,痛心疾首的只能是种菜的,更让他无法忍受且想立马摔筷子走人的原因,还是这「贼」,是自己亲自带的路,开的门…… 我特么! 越想越来气,越来气越坐不住,紧接着下意识「啪」的一声把筷子撂在了桌上,刚要起身,面前就酒杯就被陆淮天倒满了。 「爸,这酒好喝着呢,我特意提了一箱,够您喝一阵儿的。」 陆淮天垂眸,嘴角淡淡勾起,不紧不慢,「您别慎着,喝完了我再搬几箱过来。」 茅台酱香浓郁,钻进鼻孔里有点捨不得唿出来,顾芳华大腿根都离开凳子了,又不争气的沉沉坐下了。 「别叫爸,我承受不起,也没那个本事配喝这么好的酒。」 顾芳华面无表情道:「我这胡同里野生的爹,养不出你这住豪宅高段位的好儿子来。」 「老顾。」由姨嗔怪的叫了他一声,然后夹起一块鱼肚腩放在陆淮天碗里,「小天吃菜,饺子不够我再去煮,你身体刚恢復,一定多吃啊。」 「好。」 陆淮天乖巧的接过鱼,点头间,心里却暗暗的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陆长枫是真的找过顾芳华了,并且俩人已经针尖对麦芒的交过手了。 谁赢了? 无从得知。 不过以顾芳华的状态,大概率输不了。 「爸,我敬您。」陆淮天端起酒杯,」祝您……」 话没说完,桌上三人就眼瞅着顾芳华端起酒杯仰头一口干了。 辛辣的热流滚进喉咙,男人缓了一会儿,咂咂嘴,「话多,把箱子里的酒都拿出来,全给我摆桌上!」 顾燃:「??」 陆淮天:「……」 窗外不知谁家在胡同里放礼花,映的窗花上五彩斑斓,年味十足。 温暖的小二楼里,气氛却比外面更精彩。 顾芳华倒是依然不吭声,没人劝他,可杯子里的酒,却一盅接一盅的见了底儿。 陆淮天这回也不说话了,顾芳华喝一杯,他就跟着陪一杯,即便老爷子压根不跟他碰杯,他也一点不含煳的一口干掉。 然后俩人继续谁也不理谁,无声的拼酒。 直到含在嘴里的饺子馅儿都是浓重的酒香,顾芳华才扶着桌子打了个酒嗝,掀起眼皮盯着陆淮天。 不知是不是喝通透了,人也跟着放松了,他下意识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轻轻捏了捏。 「你,高中,上的哪个学校?」 「啊?」陆淮天愣了一下,答道:「美院附中。」 「哦,跟那个狗崽子,是一个学校的。」顾芳华指了指没心没肺正捧着碗看电视的顾燃。 顾燃不是没长心,而是他信任陆淮天,这种对峙场面,他hold不住,陆淮天可以。 顾芳华酒气上返的厉害,却也不算煳涂,「那你应该听说过,就上高中那会儿,你们学校里,有个男同学跟他表白,满校园哪儿哪儿写的都是些污言秽语,简直,他么的……不堪入目……」 陆淮天:「……」 顾燃侧耳,明显噎了一下,「……」 顾芳华继续:「老子找了他三天啊,三天,楞是没逮着这混小子,我告诉你,就我……我,我现在找着他,我特么非剁了他不可,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啊?我是说,我……」 「爸。」陆淮天半阖着眼皮,说,「您想剁哪儿?」 「啊?」顾芳华愣住。 陆淮天端起酒杯,睫毛闪了一下,随后仰面把杯中酒一饮而下,接着闭了闭眼,声音平和—— 「那些告白,我写的。」 「咣当!」 酒瓶掉地上了。 顾燃回头看了一眼,没碎。 质量真好。 陆淮天转身又打开一瓶新的,给张着嘴半天没合上的顾芳华倒了一杯,「茅台有的是,爸,咱,继续?」 顾芳华沉默了许久,电视上一个小品都快演完了,他才缓过神儿来。 然后备受打击的的人,换了一种提问方式。 「小天儿,你是个好孩子。」顾芳华突然改走温情路线,涨红的脸在暖光灯下显得青紫,「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后悔,而且下定决心痛改前非了,对吗?」 第117页 期盼的眼神,温和的声线,一旁的顾燃差点都觉得这人还是不是他爹了。 陆淮天已经喝到喉结都红了,可看上还是平静且坦然。 「是。」他说,「后悔。」 顾芳华觉得自己的新风格奏效了,刚要乘胜追击,陆淮天就又开了口。 「后悔我该上高中那会儿就跟您坦白的,您要是早点见到我,兴许就不捨得剁我了,这样我还能多吃两年您做的熘肉段,确实,挺后悔。」 顾芳华:「……」 「不过现在也挺好。」陆淮天继续说,「您一点没因为我来晚了生我气,还拿我当亲儿子看,这样算来,好像也没啥遗憾的了,至于少让您疼我两年,咱爷俩来日方长嘛,再说这世界上哪有亲爹跟亲儿子记仇这些小事的,您说是吧,爸……」 陆淮天一脸真诚,唇角的笑意甜丝丝的。 顾芳华合上眼,差点没晕过去。 半晌,他又问:「接近我这事你谋划了多久?」 陆淮天:「从国外回来开始。」 「我筹备结婚那段日子,你说你是顾燃同学过来帮忙,从那时候起,你就试图靠近我,让我放松警惕认你当干儿子,然后好方便对我亲儿子下手,是不是!」 「唔~比那更早。」陆淮天说,「不过,我把您当亲爸,这事是真的。」 想对你亲儿子下手,也是真的…… 后面这半句,他咽回去了。 顾芳华眼前一黑,凝固的空气在二人之间停滞,形成小范围低气压。 无尽的沉默。 跟电视里滋滋作响的信号流一样,让人难受。 顾芳华突然起身,踉跄了两步还是差点摔倒,由姨想上前扶他,被他甩开了。 然后歪歪斜斜的走进厨房,半天没再出来。 顾燃有些担心,刚要进去看看,灶台上就发出稀里哗啦一阵异响。 像是在找什么。 「老顾。」由姨起身,问:「你找什么呢?你喝多了别乱翻,我帮你找。」 「我……我!」顾芳华喘着粗气,唿吸不稳。 「什么?」女人问。 「我特么菜刀呢!」 顾燃:「!!」 由姨:「!!」 陆淮天:「………」 下一秒水缸的边沿儿发出刺耳的两声摩擦,听起来,像在——磨刀? 顾燃怔住:「爸!」 「哎哟老顾!」由姨立马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腕。 「我滴天,你要干什么?」 「都别拦着我。」顾芳华走路都打晃儿,中气却十足,「小兔崽子,老子今天非,非……」 「非」了半天,也没「非」出来个所以然来,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气势汹汹的往前沖,只是没来得及往前踉跄两步,就差点一个跟头扑地上。 拉扯间,左脚绊住右脚,锅碗瓢盆蹦的老高,从陆淮天的角度看过去,晃动的景象嘈杂的声音像极了戏台上撒泼打滚浓墨重彩的武生亮相…… 画面一时透着紧张又诙谐,搞笑的出奇。 「爸,酒还没喝完呢,怎么开始耍上刀了。」陆淮天舌头有点捋不直,可神色依旧淡淡的。 「这刀要是一个没留神楔我身上,您不心疼么……」 顾芳华:「……」 拿着刀歪头想了一会,转身放下菜刀,又抓起一旁的擀面杖,高高扬起再次撵过来的时候,桌椅板凳被顺路带的「扑稜稜」倒了一排。 顾燃和由姨死命拦着他,一家三口顿时围作一团。 一个跳起来抢擀面杖的,一个不管不顾紧紧抱住顾芳华的大腿的…… ……… 窗外爆竹生起,锣鼓喧天的热闹。 只有陆淮天坐在原地,一动没动。 他觉得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毕竟顾芳华不过在发泄他无处安放的愤怒罢了,等他撒完了气儿,心火也就消了,要是不让他这样噼头盖脸的闹一场,反倒容易憋出内伤。 对身体不好。 他沉吟半晌,未等开口,擀面杖落地声同炮仗的吵闹一齐戛然而止,世界一下就清净了。 陆淮天勉强撑着眼皮望过去,一片凌乱的地面上,顾芳华已经稳稳的倚坐在门边,鼾声四起。 嗯……睡着了。 第62章我愿意 瀰漫着饭菜香气的小二楼,透着昏昏欲睡的温暖。 除夕夜当晚,窗外大雪连了天,成片的红灯笼绵延全城,陆淮天酒气在颅顶翻涌,恍惚间他阖上了眼皮,然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旷野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惨白颜色,一如不久前,那个好不容易醒来的荒诞梦魇一样,孤寂又可怖。 只是这一次,循环往復的空间里,多出了一个湖边嬉水的青涩背影,少年回头,藏在迷雾里的笑靥婉转流淌…… 「顾燃。」陆淮天声音轻飘飘的,「顾燃,是你吗?」 「陆淮天。」少年跳起来朝他招手,兴奋大喊,「湖里有鱼,我捉不起来,你快来帮我。」 他慌忙挪动脚步,可一个眨眼,眼前的少年就倏地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周身骤然拔地而起的巨大玻璃建筑。 猝不及防,高低错落,冰冷的像一座座交错耸立的阴森墓碑…… 泛着幽幽寒光。 「顾燃?」他惊慌的穿梭在迷宫般的建筑群里,「顾燃你在哪儿?快出来!」 第118页 脚下突然一滑,他踉跄着定住,石块滚落的下一秒,一个宛如陨石天坑般的深渊勐地在脚下裂开! 蜿蜒如同巨蟒般的裂缝轰然出现,一个不规则的「地基」状深坑张着血盆大口,诡异的让人头皮发麻。 无数根锋利的脚手架在他惊恐迟疑的一瞬间,如雨后春笋般平地冒出…… 天空飘起硕大的雪花,十数米的深坑内,顾燃正静静躺在最底下的雪地里,冰冻的小手已经乌紫,紧紧阖着的睫毛上煳着血珈,而胸口处,则贯穿了一整根,狰狞扭曲的钢筋! 他被钉进地底,蜷缩着像是一只睡着了的小猫,可周身的鲜血,早已将白色染就成猩红一片…… 「顾,顾燃……!」 陆淮天睁大的眼球抖成糠筛,充血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像一堆生锈的破铜烂铁,破碎又绝望,声嘶又力竭。 「顾燃……顾燃!你起来,你起来看看我……顾燃!!」 他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可刚刚还笑着喊他的少年,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反应了。 即便相隔很远,陆淮天也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异常冰冷…… 眼泪落下即成冰,陆淮天再没有一刻犹豫,他闭上眼睛,俯身朝下,顺势一跃。 「顾燃不怕,我陪你。」 可就在身体腾空的瞬间,脚踝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一把拎住,然后轻轻一拉,自己立马被重重的甩回到原地,骨缝里迸发的剧痛差点要了他的命…… 「唔!啊!」 滚滚瘴气越积越浓,陆淮天用尽全力想要挣脱无形的束缚,却只能被按头继续看着坑底那几乎把他所有意识全部撕成碎片的场景…… 好像在经歷一场旷日持久的——凌迟。 …… 「顾燃!!!」 ………… 遥远的穹顶响起一个声音,「知道疼了?」 「知道疼了就离开吧,别跟命运较劲。」 「不然你在这个世界得到的一切,终将活生生的,在你眼前消逝,就像现在这样……」 「尘归尘,土归土……」 陆淮天睁眼怒吼:「你他妈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难道不清楚吗?」那声音变换着语调,「我是你压抑到极点的执念啊,所以,也可以说,我是你意识的一部分……」 陆淮天太阳穴暴突,努力让唿吸平稳,「呵,我的执念会这样疯狂折磨自己的身体吗?可笑,上次要了我一只眼睛还不够,这次又要拿什么?!」 「拿身体零件换时间,你还能换多久?」那个声音笑了。 「别忘了,其实早在张楚重重落下那致命一击的时候,你人还没来得及到医院,就已经,没有唿吸了……是我,在梦里给了你一个灵魂的栖身之所。」 陆淮天:「没有!你他妈胡说!胡说!!……」 「别再自欺欺人了。」声音从四面八方席捲而来。 「从你擅自改变了这里所有人的命运那刻起,你就该在混沌的空白世界再也走不出去的,上次的一只眼睛,换的是让你回来告个别而已,没让你长相厮守……」 「……」 「难道你忘了,上一世,是你抱着那本日记,狼狈不堪,苦苦哀求,你把疯魔的执念化作毒誓,然后才有了所谓这一场重生……」 …… 「用生命献祭,也在所不惜……」 「你说的。」 ………… 「怎么?顾燃重生了,命运改写了,你现在,后悔了?」天边传来一声冷笑,「要不是那晚你在阁楼下,拼死守着火海接住了他,你们俩,怎么可能一起回来……」 ……… 「你本来,就不该存在在这里。」 「你明明该死在,上一世……」 ……… 「你给我闭嘴!!」 陆淮天在滂沱的冻雨里死死盯着天边下沉的黑云,「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的生死你也配指手画脚!你不过是我在重度抑郁时无意衍生出来的梦魇业障!假的!都他妈是假的!」 「是么?」那声音阴翳的可怕,「假设我只是你臆想出来的产物,那你在这一世经歷的所有一切,还会是真的吗?」 陆淮天:「!!……」 疯狂的嗤笑响彻天际,一束刺骨的月光打下来时,陆淮天听到它说—— 「你急于推着他往前走,难道就没发现时间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不可逆的提前了吗……」 「为了弥补他事业上的遗憾不惜在大一就给他量身定做培训计划,为了不让他失去至亲直接替顾芳华挡下血光之灾,强势介入顾燃和裴子俊之间的两世纠缠……为他们的分开按下加速键,然后呢?」 「这里的一切,已经在朝着根本无法预知的方向延申了……」 ……… 「陆淮天,你,好自为之吧。」 …… 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一片混沌。 ……… 「顾燃,顾燃!!」陆淮天勐地睁眼,噩梦惊醒。 冷汗浸湿全身,浓稠的黑暗煳在眼前,良久,他才看清窗外燃起的除夕焰火。 时间仿佛停滞了许久,斑斓的色彩透过窗花映在眸底,愈发让人觉得空虚孤寂到极致。 身侧的人动了动,「唔,怎么了……」 陆淮天在湿哒哒的被窝里一把搂紧了对方,在他温热跳动的颀长脖颈上,重重的咬了一口。 第119页 「嗯?干嘛?」顾燃不解的勉强睁开眼,这才发现陆淮天眼角的泪水。 「怎么哭了?」顾燃困意顿时消散,「做噩梦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了?」 「没有。」 陆淮天抿唇沉默,眉间却像是积攒了许多挥之不去的阴霾。 半晌,他又说,「顾燃,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要多久,才会忘了我……」 顾燃眨眨眼,「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陆淮天说,「也许去另一个世界,也许,会死。」 「那你会忘了我吗?」顾燃问。 陆淮天:「永远不会。」 顾燃仰面伸长了脖子,在他的唇瓣上咬了一口,「那,我也永远不会。」 「顾燃……」陆淮天欲言又止,「你不怕吗?」 「怕什么?」 顾燃笑了,「我知道无论命运把我们安排在哪里,你都会跨越山海奔向我,无论经年流转多少个过客,我在你心里永远拔得头筹,我怕什么呢,我只需要站在原地,等你就好了……」 陆淮天:「……」 「还有……」顾燃覆在陆淮天耳边,「由姨怕咱俩住着挤,跟咱爸去她家住了,你说话不用那么小声哒,因为现在这屋子里,就咱俩……」 陆淮天怔愣片刻,在微弱的光线下,两人唿吸间交错的热气几乎毫无遮挡的调动了他的神经。 「顾燃……」 陆淮天颤抖着叫他的名字,短短两个字,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理智。 顾燃眸底同样氤氲着雾气:「什么?」 「我,我们……」 「我知道。」顾燃视线在陆淮天的眸底里羞赧游走。 「我愿意的陆淮天……是你,我心甘情愿。」 ……… 再不给对方任何反悔机会,燥热的吻瞬间落下,顾燃眼皮都在颤抖,可还是战战兢兢的抓着陆淮天的肩膀。 ......... 被褥滚落,直到旺盛的荷尔蒙彻底落进白茫茫的满足感里,他才缓缓吻掉顾燃眼尾的泪痕。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冻雨,砸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响动,室内温暖的床上狼藉一片,紊乱的唿吸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好听。 客厅的电视机正在倒数,顾燃艰难的掀开眼皮,十指穿进他的黑髮里,汗水打湿了粉色指尖。 「陆淮天,新年快乐……」他说。 陆淮天鼻尖碾过他的喉结,唇角不经意的勾起。 「顾燃,新年快乐,这是我这辈子得到过的,最珍贵的,新年礼物……」 -------------------- 作者有话要说: 被锁,意识流全删,大家自行脑补吧。 第63章捨不得 一场冻雨后的清晨,气温骤降。 大年初一,整座城市还未来得及甦醒,就被突如其来的极端天气整个儿冻住了。 顾燃艰难的掀开眼皮,刚想翻身,嵴椎深处的异样就恰到好处的提醒了他一下。 别动。 羞赧的小脸埋进被子,这才发现身侧的人已经不在了。 「陆淮天。」一开口,声音哑的厉害。 咽了咽干涸的喉咙,抬手摸向脖颈斑驳处,他有一瞬的诧异。 毕竟昨晚出了多少汗自己比谁都清楚,而此刻周身却并没有一丝不适的粘腻感,每一寸皮肤似乎都已经被认真的清理干净了,整个人清爽干燥,像洗过澡。 床头放了一杯蜂蜜水,撑起身子摸了一下杯壁,还是温的。 唇角不由得悄悄勾起,低头抿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刚刚从舌尖沁润到胃壁,注意力就被窗外悉悉索索的声音给吸引过去了。 是铁锹跟冰面碰撞的响声,节奏感还挺强。 在被窝里顺势翻了个身,一骨碌拱到窗前,这才瞧见楼下立着两个极其和谐的身影,正不紧不慢的在清理着小院儿。 一个是陆淮天,另一个是顾芳华。 俩人看似没什么交流,全程却默契的像一对亲父子,顾芳华杵着铁锹歇气儿的时候,俩眼就平静的望着闷头干活的陆淮天,时不时指挥两句,然后过会儿又默默把他铲下来的冻雪冰壳慢慢搓成一小堆儿。 气氛和平又融洽,仿佛这个画面从始至终就本该长在这方寸之间的院子里。 爷们解决问题的方式似乎亘古守恆的定律就是简单粗暴,无非痛痛快快的喝一顿,再剑拔弩张的把菜刀换成擀面杖,再然后,就是万籁俱寂的平静和压根不需要解释的直接翻篇儿。 至于前一晚发什么了什么,没人再提,更无人在意。 顾燃把下巴搁在窗台上,眯着眼睛笑。 感受着厨房源源不断飘来的烟火气,看着窗外一老一少此起彼伏的身影,他已经可以欣慰的移开视线,然后在一排排低矮错落的平房烟囱里,细数着市井里源源不绝的简单与美好了。 舒坦。 「小燃,起来洗脸吃饭了。」 由姨的唿唤带着饭香飘进卧室,大馅儿饺子煎成金黄色,松仁小肚和红肠切好冷盘,一桌子预示着年年有余的热菜端上了桌。 女人脸上被热气烘的红扑扑的,转身拿围裙擦了擦手,然后推开大门,在徐徐的白雾里,扯开嗓子。 「小天,老顾,赶紧进屋,开饭啦!」 电视机里的晨间新闻正在解读昨晚那场百年一见的冻雨,饭桌上热气腾腾,伴着热闹嘈杂的鞭炮声,气象专家还在滔滔不绝—— 第120页 「据分析,这场除夕夜突如其来的雨水将持续在本市上空盘旋,北方城市尚未立春已然出现如此反常情况属实罕见,而不明气流和极端天气会不会打乱季节节奏尚未可知,请广大市民提前做好应对冰涝灾害风险的准备……」 ……… 陆淮天停滞了一瞬,后面说了什么他有些听不清了,抬头看向窗外时,淅淅沥沥的雨水再次敲响了玻璃。 「这是什么鬼天气。」顾燃嘴里塞的满满的,「往年要到四月份才会落第一场春雨呢,现在不是才一月么,外面地上雪水雨水都混一起结冰了,而且这降雨量,都快赶上七八月的雨季了……」 陆淮天沉默了一会,抿紧嘴唇,吞咽异常困难。 他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往后按了几个频道,而随机停下的画面,再次让他凉透了半边身子。 ——「鸿远集团计划在城郊开发的旅游度假项目已经由市政部门审批完成,涵盖商业会所酒店一体化的智能建筑群,将全面围绕凌天湖景区展开,届时,董事长陆长枫……」 鸿源集团。 凌天湖…… 脑中迅速闪过的,是梦里残破不堪又撕心裂肺的场景。 ——湖边嬉水捉鱼的少年,突然拔地而起的锋利脚手架,还有一栋接着一栋恍如阴森墓碑般的巨大玻璃建筑体…… 以及安静的躺在坑底,被钢筋刺穿,鲜红一片的——顾燃…… 「啪嗒!」手里的筷子掉地上了。 几乎脱口而出,「不行!」 桌上三人齐刷刷的看向他,顾燃更是不解的咬紧了筷子,诧异的眨了眨眼,「什么不行?」 陆淮天垂着眼,努力稳住了唿吸,随后他抬头怔怔的看向顾燃,眼中像是存着一汪泉水。 他说:「顾燃,鸿远的这个项目,你别参与,凌天湖,也别去,好吗?」 「嗯?」顾燃疑惑,哑着声音问:「可这本就是我们筹建中心的工作啊,况且我们不是说好,等春暖花开的时候,要去凌天湖捉鱼的吗?你,你反悔了么……」 陆淮天喉结滚动,欲言又止的张嘴又抿紧。 他多想一股脑把梦里的血腥画面描述给他听,可毫无依据的梦魇属实过于荒谬可怖又预示着数不尽的虐心画面,就这样照实倒给他,除了给原本平静的生活增添恐慌以外,又有什么作用呢。 要顾燃一辈子活在惊惧不安里吗?他才刚刚拥有一切。 陆淮天屈目许久,才抬头看向他,「我不喜欢那里,顾燃,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除了凌天湖,去哪里都可以,我们可以找个其他能捉鱼的湖边,或者,或者我找人在家里给你做一个超大的湖景鱼缸,把你喜欢的鱼都放进去,好吗?」 眼见顾燃神情一点点变落寞,他开始为自己的食言懊恼。 顾燃在难过。 …… 半晌,顾燃说:「那不一样。」 陆淮天眉心拧了一下,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捲了全身。 「对不起。」他说,「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依你。」 「……」 空气安静了一秒。 「好啦。」顾芳华起身去厨房拿了双新筷子,递给陆淮天,「都给我老实吃饭,一会隔壁胖婶李叔还有一帮街坊都要来咱家打麻将,这大过年的你俩也别在家闷着了,出去玩玩,要不一会儿屋子里要乌烟瘴气,你们再嫌烦。」 陆淮天接过筷子,忧心的看了眼顾燃,然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爸,要不过年这几天我带顾燃回我那住吧,也省得你们还得给我俩做饭,顾不上好好跟街坊们打牌了。」 顾芳华嗯了一声,夹起饺子整个儿放进嘴里,「随你们。」 顾燃垂着脑袋,神情有些恹恹,他能感受到陆淮天殷切的目光,却不太想理他。 直到饭桌上的气氛再度热络起来,顾燃还是想不明白。 陆淮天从来不会拒绝他的,更何况是早已答应他的事…… 这不像他。 胡思乱想之际,桌上的手机连响了几声。 顾燃低头扫过去,是陈飞昨晚加上今早发来的信息。 陈总:【顾燃,最近好吗?】 陈总:【昨天去了医院,你不在,不知道你朋友身体好一些了没有,没有你的消息,有些担心。】 陈总:【一个好事,咱们筹建中心就要对接凌天湖商业规划项目了,这会对你将来转正有很大帮助,所以,期待过完年可以在公司再见到你……】 陈总:【顾燃,新年快乐。】 - 临湖别墅奢华一如既往,顾燃再次踏进这扇大门,心里却藏着别样的滋味。 无关其他。 陆淮天甚至比从前更加疼爱他,至于到何种程度,顾燃一时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好像自他醒来后的每一天,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妥帖细微到了极限。 单单凌天湖这事上除外。 他甚至开始鼓励刚拿到驾照的顾燃反覆在雪地里练车,没完没了的让他上路实践,会认真的给他灌输职场规则,未来职业发展方向,还会时不时的嫌弃他太过单纯,忧心他在圈子里会遇到挫折。 他最近总是急于说着明天,忙着计划将来,好像要把未来数年的话全部在短时间内交代完毕。 偶尔也会莫名其妙的抱着顾燃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比如,等春暖花开时,他的顾燃,会不会再长高些,跳起来,能不能碰到l大的篮筐边沿…… 第121页 …… 正常的时候,他们又会依偎着看无数场电影,反覆在床上占有彼此交缠厮磨,然后在剧烈的喘息中,负距离的拥抱很久很久。 他们一起做饭,一起逛超市,一起打着伞在冻雨中放肆拥吻,一起守在窗前看日出日落,一起躺在浴缸里沉沉睡去…… 他们亲密无间,一天胜似一天的依赖对方。 可只有顾燃却总能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有一些莫名的东西,将熄未熄。 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只觉得陆淮天现在透支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那些怪异举止,都像极了迴光返照的人,在—— 交代后事。 …… 大年初六这晚,折腾了半宿的两人昏昏入梦,顾燃不知为何忽地惊醒,第一反应去摸身边的人,却发现被子里是空的。 床单尚有余温,顾燃睁开惺忪睡眼,抬头看了眼挂钟。 凌晨两点五十分。 「陆淮天?」 没人回应。 他起身穿上拖鞋,在连廊微弱的壁灯下,拐进三层那个熟悉的房间门口。 不出所料,里面亮着荧荧暖光。 「陆淮天?」顾燃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的一切都没变,满墙的照片,和坐在宽大书桌后面的陆淮天,都藏在朦胧的灯光里。 「怎么不睡了?」他问。 陆淮天抬头,看到他愣了一下,转而笑着朝他张开双臂,「过来坐。」 顾燃顺势坐到他腿上,桌上的日记本却在下一秒被陆淮天眼疾手快的合上了。 顾燃:「在写日记么?」 陆淮天半晌没说话,顾燃舔了舔嘴唇,回头跟他对上视线,「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没有。」陆淮天说,「胡乱写写。」 顾燃思忖片刻,说,「以前是找不到出口,才把心里话跟日记说的,现在有我了,你还要跟它倾诉什么?」 陆淮天突然笑了,「这么爱吃醋呢,连本日记都不放过。」 顾燃抬眼:「陆淮天。」 陆淮天收起表情,轻轻在他唇瓣上吻了吻,「顾燃,假设这一世你我从未遇见,你的人生走到此刻,还会有别的遗憾吗?」 「为什么这么问?」顾燃说。 陆淮天说:「上一世你想要的一切都在这一世实现了,没有我,好像也并没差什么吧?」 顾燃的脸隐匿在阴影里,睫毛微微辗转,「没有你,这个世界于我,连存在的意义都没有。」 陆淮天感受着指尖的颤抖,然后怀里的人转了个身,柔软的唇瓣就贴上来了。 「陆淮天,你不在,我会没有办法在这里活下去的,你听懂了吗……」 「所以别丢下我,也别不管我,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我很乖的,不会吵你,你也不要再问这些让我害怕的话了,我会难受,会不安,会崩溃,会疯掉……」 顾燃仰着小脸,眼尾晕着血色,细细密密的吻渴求般的落在对方的肩颈处。 「你捨不得看我疯掉的,对吗?」 陆淮天喉间发紧,克制的闭上了眼睛,他想说顾燃不怕,我哪里也不去,我会一直在…… 可声音梗在胸口,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茫然空洞的目光望向窗外,他说,「捨不得的,顾燃,我捨不得……」 眼泪落下之前,他用力攥紧顾燃的后脑,重重的吻了回去。 「顾燃对不起……」 唇齿交缠间,陆淮天突然闪过的,是自己倥偬的一生,竟连一句简单承诺,也无法许给顾燃了。 「顾燃。」须臾后,他轻声说,「我永远爱你。」 永远…… 第64章电梯 「这雨真是下的没完了。」 「谁说不是呢,天漏了么这是。」 「真糟心。」 …… 顾燃站在鸿远大楼的台阶上,听到旁边有两三个人正跺脚抱怨。 今天是鸿远集团假期结束的第一天,节后首日上班就赶上这样阴冷极端的天气,着实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牢骚。 顾燃收了手里的伞,抖落上面的雨水。 復工第一天,他倒没觉得有多烦躁。 毕竟陆淮天一大早起来就照着菜谱给自己煮了碗紫菜虾仁小馄饨,又搂着他亲了二十多分钟在临近擦枪走火的最后一秒才放他出门,此刻胃里的汤水还在暖暖翻涌,身上的潮热也尚未褪去,此刻反而觉得这凉丝丝的冻雨恰到好处的给自己降了温。 挺好。 电梯间里,人们正懒散的讨论着春节行程以及家乡,只有顾燃默默望着玻璃幕墙外连成串的雨帘,想着凌天湖的项目。 陈飞过年时给自己发的信息坐实了筹建中心即将对接这个新项目,他想参与,可现在的阻碍已经不再是实习生之间谁能竞争上岗的问题了。 他笃定陈飞会让他加入,这毋庸置疑,甚至极有可能直接把他安置在一个尚且重要的位置上,并且找准机会就会把他推向人前,让他快速崭露头角,得到认可。 如果一切顺利,上一世想要达成的目标,几乎就在唾手可得的咫尺之间。 可陆淮天的态度…… 顾燃打了个冷颤。 凌天湖明明是陆淮天对自己怦然心动的起点,更承载了懵懂少年漫长青春期里的第一次情窦初开,那里合该成为两人未来悠长岁月里最为狎昵美好的回忆所在。 第122页 怎么就突然成了谈之色变的禁忌之地。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燃惆怅的闭了闭眼,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顾燃。」 回头,是陈飞。 男人似乎比在医院见的时候清瘦了些,冷峻的五官一如往昔的淡漠,只是面对顾燃时,眼角却总是含着让人读不懂的温柔。 等电梯的同事们见他来了,顿时安静的像一群缩脖鹌鹑,刚刚还乌泱泱的气氛立马变得十分拘谨。 顾燃则连忙点头应声,道:「陈总早。」 「早。」陈飞两步上前,目光始终牢牢锁在顾燃身上,「出门的时候我还在想今天能不能在公司见到你呢,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你好好的站在这里了。」 「呃……」顾燃挠了挠后脑,笑的慌乱。 好好的站在这里?不然呢,要趴地上么…… 可转念再一想,似乎又读懂了陈飞的话。 毕竟他曾亲眼目睹那场暴力事件的血腥程度,又见识过自己在医院里是如何孤立无援的面对兵荒马乱……如今再见,多少都会发自内心的对这位命运多舛的下属感慨一下吧。 顾燃头皮被自己抓的生疼,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尴尬的笑着打哈哈。 陈飞见他拘束,忍不住又离他近了些,清隽的脸上难得捲起笑意,「我以为今天要给你夺命连环call外加去槐柳胡同家访你才会来上班呢,结果你来的比我还早,嗯,值得表扬。」 一句调侃,一屋子比陈飞来的更早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都沉默了。 因为没人能理解一个普通员工上个班需要领导亲自去请是什么梗,更不懂来的比领导早了几分钟这事,究竟有什么「值得表扬」的…… 众人:「…………」 …… 顾燃更不好意思了。 之前陈飞帮了他那么大的忙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人家,又一整个春节断联不回信息,换做是别人许是连话也不愿意跟他多讲半句,可陈飞却依然温润平和,甚至对他关切更甚。 「……」顾燃抿了抿嘴唇,忍不住紧张的咽口水,「今天开工第一天嘛,怕堵车,就出门早些。」 空气安静片刻,陈飞『噗』的一声笑了。 「那么紧张干嘛?」陈飞声音沉沉的好听,「看你气色倒不错,我还担心你过个年要瘦了。」 顾燃没来得及再次组织好语言跟对方寒暄,电梯门就「叮」的一声开了。 …… 刚刚还屏息侧目看向二人的同事们立马让出门口。 陈飞扫了一眼其他人,抬手把顾燃拉进电梯,众人识趣的都没有跟进去,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一声清脆的挡门声,瞬间打断了片刻的和谐。 「啪!」有力的手掌阻在金属门的缝隙里。 紧接着一张稜角分明且仰着丝丝笑意的痞帅脸庞出现在二人的视野里。 男人的表情极尽讨巧,顾燃却一阵反胃。 是裴子俊。 「哟,领导在呢。」身量优越的男人侧身迈入,「不介意一起吧?」 电梯里的两个人几乎同时撇开视线,没有人理他。 他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定的拉了拉衣襟,不紧不慢的整理了身上的西装,顺便按了楼层键。 「顾燃也来了,没想到还能在鸿远见到你啊,我还以为,你已经离职了。」 封闭的轿厢嗡嗡作响,顾燃攥紧了拳头,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算个什么东西。」顾燃咬牙道:「你他妈是不是以为自己还能蹦跶几天就嫌命长了,等我……」 「等你什么?」裴子俊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顾燃,别净干那没证据瞎耽误工夫的事儿,你要有十成十的把握也不用在这叫嚣了,警察叔叔是不会随便冤枉一个好人的,如今我还能完整的站在这,就足以够的上『清白』二字了,您说是吧……陈总?」 裴子俊斜乜向陈飞,扯开嘴角,「听说您年前找了市场部的人事经理喝茶,顺便好好的宣传了一下鄙人是如何的——品行不端啊……」 「我说的不对么?」陈飞回看他,目光利如鹰隼,「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那还真可惜了,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来上班了,而且在上一轮考核里,我拿了s,适者生存的世界,我已经做到让我的顶头上司没我不行了,就算有人想擅用领导之权跑到别人的部门妄图打压下属,似乎也收效甚微啊……」 「况且,我还不是您的下属。」 裴子俊一脸赧足,继续道:「昨天人事刚刚通知我可以提前提交转正申请了,再过两个月,公司晋升系统也会开启,不出所料的话,我的职级应该很快就会升上去,陈总……您说您没凭没据的就想给人强出头,是不是多少有点多此一举了啊。」 ……… 陈飞从容的嗤了一声,冷笑道:「哦?这样啊……」 裴子俊鼻尖轻哼一声,阴阳怪气的嘴脸更加肆无忌惮,他贴近陈飞,压低了声音。 「就以我这个追赶您的速度,啧,您说明年这个时候,我还需不需要叫您一声『陈总』呢……」 咄咄逼人的模样令人作呕,顾燃指节捏的咯咯作响,刚要抡圆了拳头上前,却被陈飞一把拽到了身后。 「叮!」裴子俊的楼层到了。 他顺势挺直了背,缓缓走了出去,陈飞淡淡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上前按住了开门键。 第123页 「听说你在郊区买了套别墅,算上装修,花了小三百个w呢?」 裴子俊的肩膀几不可察的抖了一下,不待他回头,陈飞继续道:「你原生家庭并不富裕,入职鸿远才短短几个月,就出手如此阔绰了,真是让人羡慕呢。」 「你!」裴子俊明显有些慌了,连忙回身,「你,你什么意思……」 陈飞面色如常,道:「员工手册第一百八十五条,严禁本司人员利用职务之便收受供应商及乙方任何贿赂,违者……」 陈飞顿了顿,「违者,你猜,会怎么样?嗯?」 裴子俊此刻再也笑不出来了,额角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悄然滑下,「我,我又没贪污,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说什么了?」陈飞笑的和煦,「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鸿远集团有个部门叫审计监察组,雷霆之势绝对超乎你想像,每年被送进高墙的人数不胜数,我觉得……」 裴子俊:「什么?!」 陈飞沉吟道:「我觉得要是简单查个不明来源资产,估计最多两天,嗯,也有可能不出一天,那些从不放过一个坏人的警察叔叔,就会登门拜访了。」 裴子俊:「……!!」 陈飞松开按键的手,嘴角捲起一丝嘲讽,「三百万……小伙子,你的未来,可真是有『判』头了。」 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外,顾燃看到裴子俊的脸从惶恐变成扭曲,从青白到乌紫…… ……… 直到电梯继续上行,顾燃才从陈飞的一席话里反应过来。 他诧异的看向身边那个挺拔冷然的男人,怔怔半晌,道:「陈总,你……」 你为什么会调查裴子俊。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明明毫无交集的两个人自是没有什么私人恩怨的,难道是因为年前陈飞陪自己去警局提交证据时,让他记住了裴子俊的名字,然后就…… 可这,这这不合理。 陈飞侧脸看向他,「嗯?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顾燃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陈总,裴子俊……他,你,那个我,我没想到你这段时间您……哎,我……」 「干嘛?想谢我啊?」 「……」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陈飞蓦地打断他的窘迫,黑漆的眸子深不见底。 顾燃一时失语。 怎么谢? …… 「呃,我……」顾燃大脑飞速运转,「我今后一定在工作中加倍努力,不辜负领导对我的期望!」 陈飞愣了一下,微蹙的眉心抖了抖,接着略微失望的笑了,道:「好。」 他知道是自己的唐突吓到顾燃了,可他根本不想听到顾燃给他如此官方的回覆。 太疏离了,哪怕随口应一顿午饭,都比这样的答案来的让他高兴。 陈飞兀自难过了一会儿,可转念一想,除了这个答覆以外,他究竟又期盼着顾燃会说出什么呢?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 「其实我也是看了这届实习生名单才发现他的名字的。」陈飞说,「简单找人打听了一下他的一些情况,很容易就发现问题了,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顾燃嗫嚅着点点头,「那陈总,您这边还有其他的证据吗?最好是能一锤敲死的确凿证据。」 「还没有。」陈飞抿唇,「毕竟想要追究下去,还是要尊重你的想法,不过只要你想继续推进这件事,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帮你搜证,这样提交材料到监察组,也就更有说服力。」 顾燃吸了吸鼻子,坚定的望向他。 「陈总,我需要你的帮助。」 ……… 第65章顺路 上午的项目大会进行了三个小时,顾燃看着陈飞讲解着凌天湖项目的原始图纸,内心格外煎熬。 重生后的一些列事情似乎都发生的虚无缥缈,只有从内而外的无力感才是最真实的。 上辈子被裴子俊耍的团团转,郁郁不得志也就罢了,这一世明明不惜一切代价推着他往前沖的陆淮天,似乎也突然变了。 在凌天湖项目上,本可以扶摇直上的脚步,却被生生踩了剎车,他不甘心,更不知如何解决。 他爱陆淮天,他知道陆淮天也爱着他,可如今的境遇竟仿佛又走回到曾经的老路上,困在迷雾里的人,一眼望不到出口。 「顾燃,顾燃。」陈飞叫他。 「啊?」 顾燃抬眼,才发现会议室里的脑袋全部齐刷刷的看向他。 「想什么呢?」陈飞眉眼微弯,「凌天湖的项目大致了解了吧?原始图纸和设计规范发你邮箱了,下午就成立先导十人小组,初期架构由你来全权负责……」 嗡!! 桌上的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话。 陈飞本打算扣上手机继续说,岂料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还是背过身接起了。 悉悉索索的碎语从小声交流里漏出,会议室里静的很,顾燃不知为何,心慌的厉害。 他看着陈飞的背影,突然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口。 「什么?」尽管极力压制,陈飞声量还是突然拔高,似乎对跟他通话的人颇为不满。 「为什么?」他又问,「可这对他不公平!」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没人能听见,直到陈飞挂断电话艰难的转身,众人才在他涨红的脸颊上读到满满的失落。 第124页 他双手撑着桌子,深深的看了顾燃一眼,随后一声嘆息。 「小组的事先搁置,散会吧……」 顾燃心脏抖了一下。 他虽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可也不傻,结合陆淮天最近突然极力阻止自己接触凌天湖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电话,无疑是被授意的高层打来阻止陈飞的。 他再次跟他的梦想失之交臂了,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一整个下午,陈飞都没有从他的办公室里再出来,午饭似乎也没有吃。 顾燃靠在工位上,滑鼠在那封未读邮件上晃了又晃却始终没有打开。 临近下班,陆淮天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 不是不想接,而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好关掉手机扔到一边,彻底与外界隔绝联繫。 突然发现事业爱情双丰收这件事,于他来讲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亲手扼杀他前进步伐的和一手推动他走上正轨的人恍如一个巨大的矛盾体,让他无所适从更不知所措。 人生再次恍若浮萍,竟是半分做不得自己的主。 傍晚,雨还在下。 熙攘的人潮穿梭,泥泞的湿气打湿衣襟,顾燃站在大厦的台阶上,回望这座恢弘的建筑体。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顾燃。」陈飞不知什么时候撑了一把伞立在他身侧,「雨很大,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不回槐柳胡同,也不顺路,我坐公交回去就好。」顾燃客气的把伞柄朝他推了推,「陈总,您肩膀要淋湿了,很冷,快回家吧。」 「我知道你要去哪儿。」陈飞执拗的靠近他,声音有些不稳,「你要回临湖别墅,对吗?」 「你怎么……」顾燃诧异。 陈飞抿紧嘴唇,「我,我知道你的那个好朋友,就是,陆淮天,他住在那里,你说你不回槐柳胡同,那就是要去找他了,对吗?」 顾燃深深的唿了一口白气,「陈总。」 陈飞再次把伞倾向他,「顺路的,我刚好要去那边见一个朋友,上车吧,我送你。」 顾燃:「……」 封闭的车子里,暖风开到了最大,路面很滑,陈飞开的极慢。 两人都没有说话,顾燃怔怔的支着下巴,看向窗外。 陈飞几次想跟他搭话,可似乎顾燃的世界很难走进,他有很多不愿言说的秘密,自己猜不到更看不懂。 陆淮天懂吗?似乎也并不,不然怎么会用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如此打压顾燃…… 等红灯的时候,陈飞忍不住偏头看向顾燃,伸出的手未落向他的肩膀,就又迟疑的拿开了。 半晌,他说,「裴子俊的事有些眉目了,今天我联繫了公司监察部的老同事,查到了他下线的几个供应商。」 顾燃扭头看向陈飞,他以为今天在电梯里陈飞说帮他查这件事不过是暂时的应承,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快就查到下线了。 「这事他跟他的直属领导干了不是第一次了,那些第三方公司其实早就已经怨声载道了,只是碍于他甲方的身份,根本不敢发作。」陈飞沉沉道:「据说他什么钱都敢收,甚至威胁过不少供应商拿回扣。」 顾燃眸底闪光,「确实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遥想上一世,裴子俊能在短时间内飞升主管位置赚到大把钞票,必然也是使了非常手段并且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勾当。 「你很了解他吗?」陈飞问。 顾燃自嘲的笑了笑,「并没有。」 陈飞继续道:「我找到了其中一个公司的小领导李总,约了明天跟他见面。」 顾燃攥紧了拳头,「我跟你一起去。」 陈飞犹疑了半秒,点头应道:「好,那现在,你能放松一些了吗?」 顾燃望着身侧高大的男人,一时语塞。 陈飞嗤笑一声,嘴角勾起暖暖的弧度,「看着我干嘛,怎么,没想到事情进展这么快?」 顾燃低头,「不是,只是没想到我这么个小职员何德何能让您为了我的事这么上心,还费了那么大的周折去调查取证,况且这世界上谁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已经够忙的了,还要抽出时间来料理我的事,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谢你了……」 「顾燃。」陈飞打断他,「跟我不要那么拘谨好吗?虽然我并不知道你跟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自从那次陪你去了警局以后,看到你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是真的很心疼,顾燃,我……」 说到这,两人均屏息,顾燃茫然的顿了一下,随后立马错开他灼人的视线。 陈飞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马话锋一转,「呃,那个,主要是作为公司职能部门领导,既然发现了裴子俊收受贿赂的问题,是必须有义务要向监察部举报的。」 顾燃连忙点头尴尬的笑了笑,目光慌乱的看向外面不停后退的路灯和波光粼粼的冰冻路面。 他不是十八岁的小孩了,陈飞的善意和好感那么明显,他不可能看不出来,毕竟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无聊到为了一个不重要的人死盯着他的仇人不放吧。 突然有些后悔上了车,可现在说下车似乎也来不及了。 此刻的陈飞也有些慌乱,他十指攥紧方向盘,犹豫了半天,才开了口,「顾燃,凌天湖项目……唔!!」 来不及反应,身体本能紧绷起来,车子左前方突然闪过一辆黑色suv直直的撞向车门! 第125页 陈飞下意识勐打方向盘,路面极其湿滑,那黑车抵死别了过来,陈飞快速踩下剎车,下一秒险些侧翻,就在即将撞向花坛的那刻,侥倖堪堪停下! 顾燃惊恐的抓紧安全带,二人同时惊出一声冷汗,惊魂未定的同时齐齐向车窗外看去,那黑车已然扬长而去。 「是裴子俊!」陈飞视力极好,气喘着看向远去的车尾灯,「这车是他新提的,下午我查他名下资产的时候,就见过这个车牌了。」 顾燃眉头紧锁,愠怒道:「看来是知道咱们在查他了,这架势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了,陈总,对不起,连累你了。」 陈飞摇头,「我自愿的,何来连累一说,顾燃,看来我们要加快进程了。」 顾燃闭眼用力撞了一下椅背,深深的懊恼和自责缠绕在胸口。 为上一世的顾芳华,这一世的陆淮天,以及本不该搅合进这场对峙的陈飞。 车子缓缓驶进中央别墅大门,却被物业拦在了临湖区外面。 陈飞不放心,执意要送他进去,毕竟刚刚那一幕已经够让他心惊的了,即便这座园区看上去戒备森严极其安全,可他不看着顾燃走进屋子,实在无法安然离开。 顾燃不好推脱,只好报了自己的身份信息,让陈飞跟着自己一齐进来。 别墅楼下站定,顾燃才发现窗户里面漆黑一片。 「没人吗?」陈飞问。 「嗯,可能是。」顾燃也不清楚,陆淮天没跟他说今天会出门,最主要的是今天还忘记带门钥匙了,「陈总,您不是还有事么,先回去吧,我等一会应该就会有人回来了。」 陈飞侧身给他打伞,「不急,我陪你。」 顾燃十分不自在,下意识想起手机还处于关机状态,连忙打开手机。 「嗡,嗡嗡!」 屏幕上蹦出数条未读信息,来不及看,不远处就传来跑车的轰鸣声! 直到那车站定,停稳,一双长腿迈下车,陆淮天空洞的眼神才穿透黑暗直逼顾燃眸底。 顾燃心脏揪起,他从未在陆淮天脸上见过如此阴翳严肃的神情。 「你去哪儿了?」陆淮天沉沉的声音传过来,青筋凸起的指节上挂着一个精美的盒子,宽大的身形几乎将他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陈飞上前一步,试图解释,「我刚好顺路,就送顾燃回来了……」 「我问你了吗?」陆淮天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直直的盯着顾燃,「我在问他!……」 第66章搏动 陆淮天绝对压制性的气势几乎让人无法喘息,顾燃心跳很快,攥紧的指尖发麻。 「你的手机呢?为什么一直关机?我今天早早就跑到鸿远门口等你,想着可能会影响你工作我没敢上去找你。」陆淮天脸色苍白。 「我揣着小心生怕你下班要饿了,还特意买了你最爱吃的椰浆牛乳蛋糕,结果人都走光了,也没见你半个影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你的同事,他说,看见你跟陈总一起走了……」 顾燃唇角微颤:「……陈总只是顺路捎上我而已,陆淮天,你怎么了,以前陈总也送过我的……」 「可现在不是以前!」陆淮天突然抬高音量:「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万一他把你拉去别的地方怎么办?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谁来负责?他吗?他特么赔得起吗!!」 顾燃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暴戾无理的男人,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陆淮天了。 陈飞眉头紧锁,悄无声息的把顾燃往后藏了藏,「是我的错,是我执意要送他,今天下雨了,而且刚刚在路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我不放心……所以,你别怪顾燃,是我……」 「闭上嘴!」陆淮天怒目而视,「做好你自己该做的,员工的私生活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插一脚,陈飞,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其他想法,要么别说鸿远,就是整个地产圈你都别想再混出什么名堂来!」 「陆淮天!」顾燃眼圈一热,喉头的酸涩直冲冰凉的鼻尖,「你够了……」 颤抖着的肩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什么怕影响我工作,什么椰浆牛乳蛋糕……陆淮天,你听听,这话说的多善解人意啊,是不是自己把自己都感动了?那今天又是谁,特别为了我的工作,给我的上级领导施了压,确保让他们把我从项目里剔除,然后呢,下一步又要怎么样?让所有人孤立我排斥我边缘我直到我顾燃彻底离开鸿远才罢休吗!」 沙哑的嘶吼被雨水打湿,冷风一旋,失了方向。 「陆淮天,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淮天握着蛋糕盒子的手颤抖着,他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出声,最后抬起冰凉的指尖握向顾燃的手肘,「跟我回家。」 顾燃唿吸不稳,抬手一闪,错开他,「你自己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陆淮天怔愣一瞬,眼看着顾燃就要冲进刺骨的雨雾里,转身毫不犹豫的将人死死抱住,「顾燃,你要去哪儿?」 「不用你管!」 「不许走!」陆淮天用力收紧手臂,「外面很危险,听话,我没有骗你,跟我回家,待在我身边,待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 「你是不是疯了。」顾燃奋力挣脱,「放开我!」 陈飞实在看不下去,他知道顾燃跟陆淮天的关系,情侣矛盾本轮不到他插手,可他就是没办法看着顾燃被人如此控制,他上前想要拉开两人,岂料刚抓住陆淮天的肩膀,就觉得身体勐地一轻,紧跟着一个狠厉的过肩摔…… 第126页 下一秒,他被陆淮天重重的扔在刺骨的水泥地面上! 「唔!嘶!」 小臂骨骼一阵刺痛,陈飞咬紧下颚,顿时吃痛的捂住伤处。 「陈总!」 顾燃用力一挣,陆淮天手中精美的盒子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扬起一个抛物线,接着『啪嗒』一声,结实的打翻在台阶上。 雨水倾泻而下,乳白色的椰香散落一地…… 顾不上回头看一眼,顾燃急忙蹲下查看陈飞的胳膊,「陈总,怎么样了?胳膊,胳膊没事吧?」 陆淮天站在冰冷的雨里,失魂般的望着顾燃紧张的背影,那一刻,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被抽走了,胸口窒息般的疼痛几乎在一瞬间就把他多日来好不容易建设的城墙瞬间击垮。 「顾燃……」他嘴唇开合,眼神却暗淡空洞,「蛋糕,碎了。」 声音太小,混在湿冷的雨幕里,慌乱扑在陈飞身侧的顾燃,根本没听见。 「顾燃!」陆淮天突然抬高音量。 顾燃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回头时,才发现泥泞的台阶上,那一片脏污的白。 地上的陈飞眉头紧锁,强忍着疼痛用力把胳膊向上一推,只听见脱臼了的关节「咔嚓」一声。 随后,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关系的顾燃,别担心,小时候皮,胳膊就经常会惯性脱臼,你看,我这不是自己就復位了,真的没事,已经好了……」 顾燃自责的闭了闭眼,抬眸看向凝在原地的陆淮天,「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叫救护车,把人送医院检查……」 「他自己可以叫。」陆淮天睫毛上挂着水珠,被冻雨打湿的发梢还在滴水,「你,跟我回家。」 「陆淮天。」顾燃哑声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陆淮天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暗淡的双眼仿佛蒙上了一团看不清的浓雾,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细碎的齿贝在银白色的月光下,透出涔涔冷霜。 「从今天开始,鸿远不用去了,你的这位陈总也不必再见了,你不许离开这栋别墅半步,更不准脱离我的视线哪怕一分钟。」陆淮天每说一个字,都仿佛掷地有声,「现在立刻,跟我回家。」 「……」 顾燃怔怔的看着他,遍体生寒的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字一句,竟出自那个曾经拼命也要他完成梦想的男人身上。 那个在他重生的世界里种满鲜花的人,如今却毫无徵兆的亲手扼杀他全部理想。 「陆淮天,我要是不呢……」顾燃眼眶一热,声音跟着哽咽起来,「我不会听你的。」 陆淮天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眼泪,道:「你没有第二种选择!」 说罢,一把抓住顾燃的手肘,紧接着单手一提,直接将人紧紧揽进腰侧! 顾燃只觉胸口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双脚已经离地了。 情绪开始如脱缰野马般失控,他手脚并用想要下来,可根本徒劳无功。 陈飞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即便已经疼的一头冷汗,还是伸手抓住了顾燃的一只胳膊,「放开他!」 「这句话应该我跟你说。」陆淮天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进门。 「你凭什么!」陈飞全身几乎脱力,可还是没有松手,「仗着你家世雄厚就可以为所欲为软禁人吗?你到底知不知道顾燃有多想证明自己,我一个外人都能看在眼里的渴望和努力你怎么就能视而不见轻易毁掉……你凭什么?究竟凭什么!」 ……… 雨越下越大,陆淮天站在原地,周身都随着陈飞的嘶吼颤动。 半晌,他说,「顾燃想要什么,需要你来告诉我?陈飞,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想要什么,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顾燃待在我身边会很安全,你什么都不懂就别特么在我面前叫嚣,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对你做出什么让彼此都后悔的事来。」 陈飞看着陆淮天通红充血的眼睛,「陆淮天,你这样做,顾燃会恨你一辈子的。」 「恨吧。」陆淮天仰头看了一眼越下越大的冻雨,颤抖的手臂已经抱不住顾燃了,「至少他还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天边传来一声闷雷,滚滚乌云下,冷如寒刀般的残月,漏出狰狞光泽。 三人伫立在寒光下,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 「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吗?」陆淮天身体开始打晃,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唇齿间涌上一股血腥气,在口腔里浓烈的绽放。 「你会害死他……」 说完,趁血色未来得及溢出嘴角,便狠狠咽下那一口腥甜,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拉开了大门,跟顾燃一起,消失在了视野深处。 陈飞怔愣的看着那扇大门,脑子里重复的,却是陆淮天说的那句话。 「你会害死他……」 什么意思? 他不懂,可那语气却笃定的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二层卧室洗手间里,顾燃独自坐在浴缸里。 温暖的水流浸润着皮肤,可灵魂却如同置于数九冰窖,他静静的听着水流的声音,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绝望。 陆淮天刚刚把他放在这拧开水龙头后就离开了,没有解释,更没有安慰。 他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甚至没有一丝温度。 「是不是该离开了。」顾燃突然深深的抽了一口气,红着眼,朝窗外寒气凛凛的雨幕看过去。 第127页 暗灰色的世界死气沉沉,想要逃离这一切的人黯然神伤,片刻后,顾燃忍不住把脸埋进热水里,无声痛哭。 此刻三层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陆淮天正抱着马桶,呕出一大口鲜血…… 洁白的陶瓷上的红色粘腻又狰狞,陆淮天大口喘着粗气,紧接着又一大口鲜血瞬间喷在了墙壁上。 他用力睁开千斤重的眼皮,用他那仅剩一只并且日渐模煳的瞳孔,看向墙壁上缓缓流下的液体,抬手朝自己胸口左侧试探性的摸了过去。 本该热烈跳动的地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没有任何搏动了。 他哆哆嗦嗦的把手再次伸进衣服里,这次贴着皮肤用力按向心脏的位置。 依然,没有回音…… 唿吸停滞了半秒,他咬牙打开了淋雨冷水阀,血水顺着发梢流下,望着下水口旋转着的淡粉色液体,瘫软在地上。 「顾燃,要是扛不过去了该怎么办,我好怕,这次是真的怕……」 第67章搜证 凌晨三点。 陆淮天凭着仅剩的一点视力,勉强摸索着回到了二层卧室。 关上门,他没有出声,模煳的视野里,顾燃蜷缩在床上,像一只把自己肚皮保护起来的小刺猬。 「顾燃。」他叫他。 没有回应。 陆淮天贴着他躺下,即便刚刚在洗手间用力清洗过了,身体依然残留淡淡的血腥味。 顾燃没睡,他睁开眼,细嗅到空气中异样的气味,转身正对上陆淮天空洞的眼神。 他发现那双眼睛似乎越来越灰暗了,尤其是右眼。 像一滩死水。 顾燃抬手在他眼前扫了一下,皱了皱眉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样在黑暗里看着对方,陆淮天看上去虚弱极了,眼神却温柔如往昔。 「怎么不说话。」陆淮天声音轻飘飘的。 顾燃嘆了口气,「你不是也没说么。」 陆淮天苦涩的笑了下,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髮,「顾燃,不能参与那个项目,恨我吗?」 顾燃眼神有一瞬停顿,犹豫了半秒,然后低下头用被子蒙住脸。 陆淮天轻轻拉下被子,「顾燃,我们出国吧,想去哪里随你挑,等明年,等凌天湖的项目结束了我们就回来,好不好?」 顾燃静静的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悲凉,他问:「陆淮天,如果一个人跟另一个人在一起,连最起码的尊重和自由都被剥夺,那他们还能走多远?」 陆淮天眼底通红,颤抖的指尖摸向顾燃的脸,「对不起顾燃,这世界上你想得到什么我都能给你,问我要什么我都能立马捧到你面前,唯独这件事不行,你可以参与鸿远集团所有你想加入的任何项目,海外的,国内的,只要不是凌天湖……」 「陆淮天。」顾燃只觉得心空了,他掀开被子起身,直直的盯着陆淮天,「为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陆淮天唿吸沉重,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要说自己的那个梦吗?好像太长了,不知从何说起,不然干脆跟他全盘托出吧,顾燃会信吗?即便信了,又能因为这个毫无依据的噩梦而放弃靠近凌天湖吗? 也许只会觉得自己荒谬可笑吧。 顾燃见他久久没说话,怒道:「连搪塞我的理由都懒得编了是吗?所以你就是毫无道理的想控制我,让我成为你的傀儡,这样就能一直被你死死握在手心里,你今时今日的做法,又跟当年那个偏执暴力的裴子俊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陆淮天拧眉,「我是真的爱你。」 顾燃愣了半秒,转身背对着他,冷笑道:「爱?你这样毫无理由的控制,就是你口中所谓的爱吗?那这种把人关在牢笼囚禁的爱,我宁可不要。陆淮天,再这样下去,我想我要重新考虑一下咱俩的关系了,要不然先分开一段时间吧,让彼此都冷静一下……嗯?」 话没说完,腰身就被一个力道压回到床上。 「陆淮天!」 「好累啊。」男人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的耳廓,嗓音沙哑的厉害,「不用考虑也不分开,我不接受你的冷静建议,也不给你假戏真做的机会,顾燃,别说傻话了,这事你想都别想,睡吧别动了,我是真的,真的太累了……」 均匀的唿吸撒在顾燃的脖颈上,只是这唿吸,好像没有以前热了,反倒透着丝丝凉气。 「陆淮天。」顾燃在紧拢着他的手臂里转了个圈,面对着他的时候,鼻息似乎又嗅到那股怪异的血腥味。 「什么味道?」 他缓缓靠近,想一探究竟,对方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狗狗似的蹭了蹭,「宝贝,我好冷,你抱抱我吧。」 顾燃强压下怒气,感受着皮肤上渗透出的凉气,犹豫着把手放在他的背上。 「陆淮天,你怎么冰凉冰凉的,是不是生病了?」 「顾燃,如果你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了,你最想做什么?」 陆淮天没有回答他,反倒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你还能再莫名其妙点么?」顾燃嘆气,倒是闭上眼睛真的想了想,然后赌气道:「先安顿好爸,然后去公司做一套完整的凌天湖项目设计稿,还有跟陈总办完一件很重要的事,再回家跟你同归于尽。」 陆淮天笑了,淡淡的『哦』了一声,「还把我放在最后了,看出来你重视我了。」 第128页 「你听不出来好赖话是么?」顾燃垂眸瞪了他一眼,「不过我爸他老人家应该也不用我安顿了,人有家有媳妇,我这个不孝子消失了他没准还能更……唔!」 「嘘!别胡说。「陆淮天抬头一口咬住他的下唇,柔软的舌头在顾燃来不及闭上的嘴巴里一通乱搅。 顾燃声音被堵在嗓子里,嗯嗯了半天也挣脱不掉,只好眯起眼睛任由那柔软席捲他的满足感。 两人蜷缩在被子里吻了很久很久,直到顾燃勐地意识到此刻正热烈亲吻自己的男人,冰冷的口腔似乎怎么都捂不热,才大口喘着气推开他。 「你怎么这么冷,而且……」顾燃回味了一下对方残留在口腔里的薄荷牙膏味道以及……混杂在里面的血腥气,「好奇怪,你是不是不舒服了,我们现在去医院,别是之前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没有不舒服,我好得很。」陆淮天看上去十分淡定,脸色却掩盖不住的惨白,「可能今天外面下雨了,我又在外面跑了一天的缘故,明天,明天肯定就好了。」 顾燃将信将疑的『哦』了一声,「出去跑了一天?你干嘛去了?」 「搜证。」陆淮天低声道:「为了那件你一定要和陈飞完成的,很重要的事。」 顾燃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陆淮天温柔一笑,「我知道陈飞已经跟公司的监察部门检举了,而且还联繫到其中一个供应商的小领导,你们明天就要去见他,不过应该不用了,因为只凭那个李总,裴子俊是无法轻易被立案侦察的,公司的监察部门也会因为证据不足被警方驳回申请。」 他拿起手机,翻开通话记录,「这是我今天的成果,南城北城绕着圈儿的跑了几个地方,仗着鸿远集团给我加持的这个身份,拿到了被胁迫的大小十四家企业的证据,还录了音,他们明天会跟公司的相关部门一起去警局递上相关资料。」 他的声音很平缓,像是一针强效安抚剂,「鸿远会因为这次自查贪腐有功而登上新闻头版,而裴子俊,等着他的,只有冰冷的手铐,顾燃,这次,他跑不了了。」 顾燃惊讶的捂住嘴巴,默默了半晌,细碎微小的声音才从指缝里漏出来。 「你,全都知道……」 「知道。」陆淮天说,「还有咱爸的仇,我来报。」 ……… 翌日 顾燃站在鸿远集团高层的巨大玻璃幕墙前,看着手腕上扣着一对反光金属的裴子俊,被押送上了警车。 陈飞站在他身后,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以为今天不会看到你了,他不是说,不让你离开那栋房子了么。」 『他』指的是陆淮天,顾燃知道。 那是男人一时失去理智的气话,陆淮天不是裴子俊,自然也不会真的把自己扣在家里禁锢自由,所以今早顾燃说要上班的时候,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帮他穿好衣服,然后送他出门。 「顾燃,晚上我去接你,不要坐别人的车,也不要接触不该接触的人,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今天去公司的大项目统筹部,查查近期正在进行的你感兴趣的案子,无论哪一个,只要你想参与,我都可以让周南立刻把所有资料发给你,你一样可以在其他项目上大放异彩。」 「当然,除了凌天湖这件事,其他我什么都能依你。」 「听话,别靠近凌天湖……」 ……… 顾燃怔怔的回想陆淮天在给了他一个下车吻后说的一系列叮嘱,不禁打了个冷颤。 「顾燃。」陈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顾燃甩了甩头,连忙应声,「怎么会,本来说好了今天咱们俩要去见那个供应商的,只是……」 「只是现在不需要去了。」陈飞指了指楼下绝尘而去的警车,「问题已经解决了。」 顾燃笑了笑。 「不过最近还是要小心一些。」陈飞提醒道:「今天他只是被带走询问调查,从提交证据到正式形成证据链再到认定嫌疑人,这都需要时间,也许今天并不会拘留提告,也就是说,他即便现在被强行押走,也极有可能会被暂时释放。」 顾燃嘴角抽搐了一下,「暂时释放?」 「嗯。」陈飞点头,「不过原则上他不可能离开本市,只是这段时间,我怕他会因为心理扭曲而产生报復心理,万一伤害到你……毕竟警察只能限制他的出行,但暂时无法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顾燃默默了一会,深深的嘆了一口气,「好,我会留意,放心吧领导。」 陈飞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又道:「顾燃,凌天湖的项目,我给你留了位置,如果你愿意,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不让上级知道,偷偷把你塞进项目里,让你全权把控这个案子……」 顾燃抬头,正对上陈飞清澈的双眼。 「你,是打算放弃,还是再为自己,努力一把?」陈飞似乎急于知道答案。 顾燃看了一眼窗外阴雨连绵的天,松了松肩膀,说:「飞哥,如果可以,我加入。」 第68章坠落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被暂时释放了。】 【我知道我的人生马上就要被彻底毁灭了,不过好像在那之前尚且还有点时间让我喘息一下,顾燃,咱们俩,怎么都要再见上一面吧?】 【就当是,送行】 顾燃收到裴子俊发来的信息时,正站在凌天湖边勘察施工进度。 第129页 主体建筑的地下商超部分已经挖的差不多,俯身向巨大的坑底看过去,十数米的高度差下,是一排排狰狞交错的钢筋和正在没日没夜发出噪音的混凝土泵车。 夜晚的探照灯下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碎雪花,顾燃唿了口白气,看了眼时间。 十点半。 眼看着雪越来越大,中间还夹杂着雨水,顾燃嘆了口气,「看来今晚又要耽误工期了。」 工地上作业的工人见风雪的来势越来越勐,也都陆续往简易板房搭建的宿舍跑,顾燃望着他们的背影,冷的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最近他偷偷瞒着陆淮天在这里工作已经有些日子了,今晚本来找个了理由报备了要加班,自己觉得自己又搪塞过去一晚本来还挺高兴,结果不但白费心机了不说,还被淋成了落汤鸡。 这鬼天气,就没个正常时候。 心里暗自咒骂,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 裴子俊:【就今晚,怎么样?】 顾燃皱眉,手敲键盘迴过去,:【没空】 裴子俊:【工人都撤了,你还打算继续在这雨雪天里耗到几点?】 顾燃一惊,环顾四周,黑漆漆的建筑工地里,只有零星的灯光点亮视线,接着手机又一震。 裴子俊:【找我呢?回头。】 顾燃勐的转身,一个黑色人影直挺挺的贴近,男人黏在前额的发梢在滴水,他眼窝凹陷,潦草的青色胡茬凌乱又颓废。 然后嘴角微弯,开了口:「好久不见啊顾燃,想我了没?」 一股浓重的菸草味快速袭来,顾燃一惊,本能的向后退了两步,脚下的湿泥混着石子立马落向身后的深坑。 …… 暗黑的视线里,空气安静极了,耳边只有雨雪落下的粘腻声音。 「你来干什么?」顾燃强装镇定,「有什么事去跟警察说,找我没用。」 「哦?」裴子俊笑了,「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叙叙旧嘛,不过我的前男友看上去有点紧张啊,是不是太久没见,都快把我忘了?」 「谁紧张了。」顾燃错开他阴翳的视线,「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更没旧可叙,你自己好自为之,我要回家了,让开。」 裴子俊没有动,反而挺身阴恻恻的看着他,「你走不了。」 「凭什么。」 「就凭我说了,你走不了。」裴子俊咬紧下颚,笑得像个混蛋,顾燃近距离看着这张可怕的脸,突然心口抽痛。 这个表情,像极了重生那晚压在他身上挥拳卖狠时的扭曲模样,那些无以言说的屈辱,多年积压的仇恨,一股脑的在短时间内冲上颅顶,突然就失了控。 「我说,滚开!」一圈抡过去的时候丝毫没犹豫,完全靠本能。 裴子俊捂着流血的鼻子倒在地上愣了一秒,突然开始疯狂大笑。 「这一拳可真够狠的……顾燃,我可真是看错你了。」 他吸着鼻子,在沾满泥水的地面上勉强撑起身子,「以前还特么一直以为你就是个只会躲人身后哭哭啼啼的弱鸡,没想到你这么狠呢,分分钟毁人前程毫不手软不说,怎么,现在还打算在这荒郊野外弄死我啊……」 「但是只凭这一拳可是不行的,你得用这个……」说着,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一阵寒光闪过,顾燃眼看着他掏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匕首。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往这刺,就一下。」说完匍匐着靠近他,声音都跟着嘶哑了,「这样,我们就都解脱了。」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兴奋,他用力拉住顾燃的手,同他一起握住那把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更像是一种扭曲的渴望。 「来吧,快来!」 「你特么疯了!」顾燃一脚将他掀翻,抽出手腕就要往工人宿舍的方向跑,裴子俊怎么可能放过他,伸出手发狠一拽,立马将他拖了个趔趄。 「你要去哪儿?准备给我再加一条永远翻不了身的罪是吗!」裴子俊用力向下一扽,瞬间放大的五官倏然贴近,像极了地狱里刚放出的恶鬼。 「我都已经这么惨了你还想怎样?让你给我个痛快不正合你意吗!顾燃,跟你撂实底儿吧,我今天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可我想着我要死了,到了下面得多孤单啊,所以咱俩一起,一起……」说着,裴子俊突然暴起掐住顾燃脖子,勐地将他按倒在刺骨的泥地上,那把泛着寒光得刀锋顺势抵上他的脖子! 「一起下地狱吧!」 「呃……啊!」求生的本能被瞬间激发,顾燃用力翻身反制,两人在冰冻的雨水里交缠翻滚,天空中一声闷雷,霎时暴雨如柱,顾燃渐渐体力不支,刀尖在一个空挡里险些刺到眼睛! 工人宿舍就在不远处,顾燃声嘶唿救,可雨实在太大,薄如蝉翼的声带振动在身上人的压制下裹进暴雨里更加无法辨认,偶尔露出的几声嘶吼,也快速随风而去,消失无踪。 顾燃突然一阵悲哀,上一世活的那样窝囊,被人按在雪地里折磨得像一条丧家之犬的场景还歷歷在目,这一世貌似依然没有改变始终被人左右命运的处境,如今更是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这个做了两世恶的男人要了性命,竟毫无抵抗能力。 没体力没智商,连自救能力也几乎为零。 蠢了两辈子,难道今天就要这样交代在这里了吗? 他不甘心,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厚重的外套此刻已然裹满了泥浆,他全身瘫软,赤红的双眸颤抖着盯着那把马上要戳进自己眼球的利刃,然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第130页 脑中一直重复的,只有一个名字。 陆淮天,陆淮天…… 就在他即将泄力的下一秒,耳边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急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跑越急,一脚踏在他脸侧泥坑的时候,冰碴瞬间灌进耳朵,紧跟着身体一轻…… 然后是一声诡异的惨叫! 他睁开眼。 刚刚那把短匕首已经被踢飞很远,跟它一起飞走的,还有满脸是血的裴子俊! 陆淮天立在惨白的月光下,冷峻的五官隐匿进淋透了的黑髮里,他抿紧嘴巴,看上去阴翳又暴虐,紧跟着一脚再次楔向裴子俊的下巴! 「啊!别,别打了!别打了!」裴子俊几乎跪在地上,雨水沖刷着他嘴巴里汩汩流下的血,他趴在地上,像一只野狗。 「陆淮天……」顾燃终于倒了一口气儿,喊出他的名字。 男人闻声回头,毫无血色的脸颊透着灰色,他站定了一会,刚要走向顾燃,不知为何松了松眼皮,一口鲜血直接喷涌而出! 「陆,陆淮天!」顾燃傻了,他连滚带爬的奔向他,来不及将人抱住,陆淮天已经不受控的向前倒去,轰然直直砸向地面! 破碎不堪的身子仿佛要被狂虐的暴雨给沖走了,来不及将他扶起,天上的弯月不知何时竟渗出血色,毫无徵兆的几乎要把整个夜幕染红,紧接着不远处的路灯闪了两下。 然后彻底熄灭了。 下一秒,周边所有电力系统几乎在一瞬全部中断。 一片暗黑。 顾燃愣了,顾不上思考这诡异一幕的缘由,只疯了似的摸索着陆淮天的身体想要将他扶起来,可地上的人动了两下,却像是刚刚已经将自己全部力量泄了出去,再无法站起。 「顾燃,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他嘴唇开合,艰难道。 顾燃一把握住他冰凉的手,「你怎么,怎么知道我……」 「笨蛋。」男人气息很短,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要重重的喘一口气,「我早就知道,其实这几天我都在,就藏在不远处,偷偷的看你。」 就像那年你站在凌天湖边嬉水欢笑,我躲进你看不到的尘埃里,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心动…… 「顾燃。」他把人往自己身上稍微拉近了一些,「我知道我註定是拦不住你的,即便我不想走到这一步,可这一天还是来了。」 顾燃:「什,什么意思,陆淮天,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虚弱,到底发生什么了?!」 陆淮天重重的喘了两声,扶着他的后脑,轻轻靠在自己胸前,「你趴在这里,听……」 「听什么?」顾燃颤抖着伏在他的胸口,然后蓦地睁大了眼睛! 本该剧烈跳动的心口,竟如一滩死水,一丝涟漪也没有。 ……… 他愣在原地,直到听到陆淮天轻轻的嘆了口气,「顾燃不怕,其实我该早点告诉你的,我只是捨不得……其实很久以前,就在张楚那次……我就该走了,对不起,对不起……」 顾燃脑中思绪如同炸裂般粉碎,他连忙捂住陆淮天的嘴,使劲摇头,「别胡说!你只是病了还没恢復好,走,我们走,去,去医院,去医院!」 他不管不顾的用尽全力把地上的人托起,来不及站稳,身后突然袭来一个重重的力道将两人往刺满钢筋的深坑撞去! 顾燃一个踉跄,身后的裴子俊同时发出一声咆哮,来不及反应,自己和陆淮天身体双双同时朝十数米的地基深处下落! 紧接着,他感受到一只冰凉的大手,死死将他推了上来!随着轰隆一声响,坑边的石块滚落,顾燃只觉得那个紧紧护着自己的男人,瞬间失重下落…… 第69章心死 暴雨还在肆虐,砸的人几乎无法唿吸。 顾燃在黑暗里抓住了一只冰冷的手腕,他死也没放手。 再睁开眼,在猩红渗血的天幕里,他发现自己身处深坑边缘,而他死死抓住的,正是整个身子全部悬在半空的,陆淮天…… 「轰隆!」 一声闷雷伴着闪电,顾燃看清了陆淮天的脸。 惨白森然。 浓重的云团开始散开,露出阴冷月色,雨势却凭空的越来越大,夜幕张开巨大的深渊巨口,将自己生生扯出一个裂缝,开始慢慢吞噬人间万物。 裴子俊看着天上这一幕彻底被吓傻,他不管不顾爬起来疯狗一样的逃走,穹顶开始快速撕裂,世界仿佛马上就要崩塌离析。 眼前的一切都在缩小,到了最后,只剩下被困在方寸之间的二人,在这无间地狱里痛苦往復。 「陆淮天,陆淮天!「顾燃声嘶力竭。 「顾燃不哭。」手骨被轻轻捏了两下,男人回应般的攥紧他的指节,「我是不是太重了,快放手吧。」 「不放!」顾燃嘶吼,「陆淮天你个大骗子!你说过不再瞒我的!为什么又骗我……为什么!」 陆淮天努力抬头看向他,「说了又能改变什么呢,这个世界里,本就不该有我的……」 顾燃:「……什么叫本就不该有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顾燃,我得走了。」陆淮天仰面看着那个已经马上要被他拖进深坑的人,英俊的脸颊勾起一个凄凉的笑。 「宝贝再哭就不好看了。」他微微笑着,温柔的看着他,一如当年顾燃第一次抬头看向他时,那张暖暖笑靥。 第131页 「你知道吗,我其实常常在想,那晚跟你一起重生回来的意义到底什么。」他笑得坦然,眉头也开始慢慢舒展了,「直到看到你跟爸在饭桌上斗嘴,看到你在工作中大放异彩,看到你说你爱我时的认真模样,我就全明白了……」 「这才是你,是我想看到的顾燃,是你本该活成的样子。」 天上斑驳的缺口越来越大,倒灌的雨水已经如同洪灾般倾泻而下,数十米深的巨坑突然水位上涨,短短几秒,竟诡异的淹没了陆淮天的小腿! 像是催命的信号在残忍的催促他们,没有时间了…… 顾燃拼了命的用力将人往上拉,可水里似乎有另外一只触手,正在朝反方向,狠狠发力。 「别说了……快上来,上来,啊!我快抓不住了!陆淮天!」顾燃抖得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嗓子里得哭喊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求你,我不要这些,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重活一次,不要这世界里的一切!我只要你!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陆淮天,求你了……」 顾燃的手已经开始被拖拽的发白了,他能听到自己骨节在发出即将断裂的响声,水里的力量似乎在无情的戏耍他,他知道,他在跟死神对弈。 可他已经没力气了,他要输了。 「顾燃,放手吧。」陆淮天异常平静,他缓缓抽出一只手,在身体剧烈晃动的间隙,快速抬起冰凉的指节,轻轻触摸顾燃的脸。 「把那本日记毁了吧,你在这个世界要好好的,把我忘了,我走了,这个世界就不会消失,就当你的人生,从来就没有过一个叫陆淮天的人……」 顾燃青筋暴起,脸上的毛细血管开始渗出血色,他疯狂摇头,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唿啸的洪水在眨眼之间已然疯狂的漫上来,破碎不堪的身躯仿佛这世上最不起眼的尘埃,只一秒,便捲入无边的深渊里…… 肆虐的洪水瞬间将他吞噬,最后一刻,陆淮天笑得很好看。 ……… 手中只剩,一片虚无。 他的全世界,那个用生命献祭的少年,从此消失,再也不见…… 「顾燃,这辈子,能送你这一程,值了。」 「陆淮天!!!」 …………… 无尽的嘶喊再没了回声,巨大的空虚直冲胸口。 暴雨骤停。 目之所及的血色褪去,地上的水汽突然毫无徵兆的往天上飘,天空巨大的缺口开始快速癒合,一切仿佛被按了倒带键,世界万物肉眼可见的快速復原…… 唯独被洪水吞噬的少年,再也没能回来。 ……… …… 再次甦醒,不知过了几天。 顾芳华和由姨焦急的脸倏然出现在视线里时,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晕厥数日了。 原来当晚自己是被出门巡视的工人发现的,据目击证人描述,那晚只是下了场大雨,他们在宿舍里只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停了。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至于地基深坑里的洪水……至今没人能给出合理解释,地质勘探专家和警方也毫无头绪。 而周南和陈飞赶到现场时,空旷的凌天湖边,只剩孤零零的晕死过去的顾燃…… 陆长枫数度崩溃休克,十数米深的洪水,抽了一天两夜。 打捞队全体出动,依然遍寻无果。 连尸体,都找不到。 ……… 而顾燃,则始终目光呆滞,没有任何反应,只蜷缩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被子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像丢了魂魄,却从头到尾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乍暖还寒的季节,顾燃出院了。 当天,城市里飘了一场大雪。 他站在漫天的白色里,突然在看见少年那张明媚温柔的笑脸,正缱绻不舍的望着自己,嘴里说着,『顾燃,我永远爱你』。 ……… 一颦一笑似乎还能感知得到,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他的肩膀,搂紧他温热的身体。 他转身对顾芳华说,「爸,他没走,你看,他就在我身边。」 顾芳华哽咽着抱着他,老泪纵横,「孩子,咱们回家,爸带你回家,你别吓爸爸,会好的,小天兴许只是迷路了,咱们一起等他回来,你别这样……爸真的害怕。」 然后他听到顾燃笑了,突然说,「爸,这个世界再也没有陆淮天了,这辈子能看到你结婚,有了相伴一生的人,我已经满足了,我要是走了,去找陆淮天,你别哭,行吗。」 顾芳华呆滞的看着眼前神志不清的顾燃,一把搂紧了他。 ……… 当晚,顾燃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他站在小二楼的窗前,轻轻推开那扇玻璃,不远处的槐树飘起白花,温暖的风拂过脸颊,然后他听到院子里,一个熟悉的声音。 「顾燃。」 勐然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衫,他大口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来,望着那扇窗,眼泪落在潮湿的被子上。 起身穿好衣服,朝窗外看了一眼,依旧是寒冬凛凛,凄冷荒芜,他犹豫了片刻,随后穿好外套,借着月光,踩着地上厚厚的残雪,游魂一般摸索着走到了临湖别墅。 翻进院墙,进了屋,暗黑的室内静悄悄的,陆淮天的遗物像是被好好整理过了,卧室里,哭累了的周南孤独的躺在大床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抱着陆淮天常盖的被子,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 第132页 顾燃轻轻给他擦了擦,立了片刻,转身去了三楼,用钥匙偷偷打开了书房的门,找到了那本日记…… (顾燃,把日记毁了吧……) 他攥紧了那如同开启重生之门得钥匙,倚在书桌旁,忍住放声大哭的冲动,逃离了那栋房子。 别墅外的刺骨雪地里,他的四肢百骸仿佛都在抽搐痛哭,在黑暗中,一路狂奔。 这是自凌天湖那晚之后,顾燃第一次,哭的像个疯子。 日记他没有打开,而是藏在了枕头底下,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有顾芳华明白,他的儿子,那个曾经明媚阳光的大男孩,再也回不来了。 一周后。 顾燃在陈飞的陪同下站在看守所的玻璃窗前,见到了浑身是伤的裴子俊。 顾燃缓缓拿起对讲电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裴子俊也拿起电话,可对面的顾燃始终一言不发,只冷冷看着他。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顾燃不说话。 「法院判了吗?不会那么快的是不是,我只是过失伤人,是他,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顾燃依然不说话。 「别以为你这样我就怕了你们了!顾燃,我特么告诉你,老子不怕,老子从来就没怕过!」 没人回应他。 「顾燃你说话!到底什么意思,到底怎么判的!你们又提交了什么证据!你他妈说话!说话!」 ……… 顾燃笑了,然后挂断电话,转身离开。 最后他听到身后的玻璃窗后,裴子俊崩溃绝望的哀嚎。 ……… 不知走了多久,雪花在头顶越积越厚,陈飞一路小跑跟着他,气喘吁吁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顾燃,我听顾叔叔说,你最近还是不怎么吃饭,你看你都瘦了好多,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呃,不,就是我远房的一个亲戚,咱们去跟他聊聊天好不好,我陪着你,咱们俩一起去,离这里不远的……」 顾燃愣了愣,眼神始终虚焦,然后淡淡的错开他的大手,说,「不必了,等我见到他,就都好了。」 陈飞一惊,连忙握住他冰冷的手,「见,见到谁?顾燃,你最近太累了是不是,这样,咱们去医生那里让他陪你说说话,然后睡一觉,晚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跟我上车吧,听话。」 顾燃:「我哪里也不去。」 「顾燃。」陈飞试图抱住他,想要给眼前这个冷透了的人一些温暖,「别做傻事,你还有我。」 「……」顾燃半眯起眼睛看着他,笑着摇摇头,然后抽出手腕推开他,「谢谢你,飞哥,我现在很清醒。」 说完,他转身深一脚浅一脚的快速离开,而陈飞焦急的喊声,也逐渐消失在风雪里。 …… 第70章终章 顾芳华的新房指标下来了,这两天就要搬去新家,小二楼空荡荡的,只剩一些杂物没有收。 顾燃站在客厅里,打量着这房子里的一切,就像他刚刚重生回来那几天一样,东摸摸西看看,仿佛下一秒,这房子里的一切,就会凭空消失,永远不见。 「嘀~」 楼下搬家的卡车装满了,鸣了下笛,顾燃愣愣的站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飞也似的跑进仓房。 凌乱的小屋里堆的乱七八糟,他翻了半天,终于在工具箱旁边,找到了那个小兔子灯。 (有了这个小兔子灯,我们家顾燃就能跟着光,找到回家的路啦。) 顾燃摩梭着小兔子的眼睛,微微笑着。 「找到,回家的路……」他喃喃。 顾芳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今晚咱们就搬到新家了,你的房间由姨都给你布置好了,晚上想吃什么她做,对了,新房子你还没去看过吧,走,爸带你去看……」 顾燃回头,突然上前抱住他,「爸,我不去了。」 顾芳华:「……」 「爸,今晚烧三七,我想留在这等他,行吗?」顾燃说。 顾芳华愣了半秒,一直被强制压下去的苦涩捲土重来。 他隐忍着吸了吸鼻子,「小天都要烧三七了啊,那爸跟你一起……」 「不用。」他说,「我等他就好,你看我把小兔子灯都找出来了,他看着这灯,就能回来了。」 「顾燃。」顾芳华抓紧了他的肩膀,「孩子,你……哎,小天他,他回不来了……人生的路还很长,你不能一直这样,那天陈飞来找过我,他说……」 「爸。」顾燃笑着打断他,「爸,你要好好的啊。」 顾芳华一下哽住,看着眼前这个他几乎不认识了的儿子,张了张嘴,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他从顾燃的眼神里,读到了他根本无法改变的坚持。 他在坚持什么,又在说些什么,这段时间顾芳华几乎每每面对顾燃时都试图读懂他。 却始终徒劳。 从小天出事那天起,顾燃并没有情绪爆发过一次,甚至从未在自己面前大哭一场,一直都是那么沉默。 沉默的,让人害怕。 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又摸了摸顾燃的头髮,「孩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爸爸说?」 「有,」他说,「爸,以后少抽点菸吧,一到冬天就咳嗽的老毛病都多少年了,你现在是有媳妇的人了,别让由姨跟着你操心,还有,没人陪你喝酒你就戒了吧,也到了该养生的年纪了,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我想跟你说……自从我妈走了以后,你老问我是不是从小就觉得跟着你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心里有怨气儿,以前我老是搪塞你,现在我想告诉你……」 第133页 「这些年我都过的很幸福,真的很幸福,有你我很幸福,谢谢你,爸。」 顾芳华:「………」 他清楚的察觉到顾燃这番奇怪论调哪里出了问题,可这孩子始终看上去淡然平和,并不像是会做傻事的样子。 半晌,他拍了拍顾燃背,用力嘆了一口气,「顾燃,我跟你由姨晚上在家等你吃团圆饭,无论你做任何决定,爸都支持你,爸这辈子已经很幸福了,爸希望你也跟我一样幸福……」 顾燃笑得更好看了。 他说,「好。」 搬空了的房子回声很大,顾燃躺在地上,点燃了一根烟。 天色渐晚,北风顺着窗缝吹进来,他偏头看了看,然后就想起重生那晚,也是这样点燃了一根烟,也是这样孤寂冷清的场面。 但又不一样了。 全部,都改变了。 起身在那盏小兔子灯里点了一根蜡烛,照的整栋房子红彤彤的,他倚着窗台,翻开日记的后半部分,那是陆淮天重生后续写的某一章。 ……… 如果我死在了大雪纷飞的三月,那么八年后的顾燃,会是什么样子。 註定是见不到了。 想留的亲人留住了,想要的潇洒人生无限延续,没准还会遇到此生挚爱……呵,也许吧,人生那么长,他才二十岁。 想想好嫉妒啊。 不过我都见不到了。 那天我的执念告诉我,是我用生命献祭拯救了身处囹圄的顾燃,可笑,我那短暂贫瘠的人生难道不是因为拥有了他,才光鲜亮丽起来么,这于我,又何尝不是一种呢。 可见我的执念有多不了解我。 前几天,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的执念问我,你要死了,还有什么遗言吗? 我答,有。 我想告诉顾燃,我这辈子,有两件事最幸运,一是那年暑假,在凌天湖边,让我遇见了心动一生的少年,另一个,就是在那个漫天火光的院子里,张开双臂,接住了我的顾燃。 ……… 眼泪落在泛黄的日记里,顾燃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就在他要翻开下一页时,忽然觉得屋子里不正常的燥热了起来。 偏头一看,原来是兔子灯不知何时倒在了一直没被注意的小杂物堆里,瞬间就被引燃了。 顾燃一惊,连忙就要跑去厨房舀水,岂料走了一半,他又折返回来了,然后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内心竟意外产生了一种疯狂的兴奋和无与伦比的轻松。 好像这二十多天以来,所有的痛苦和执念,都在这一瞬间,随着那愈演愈烈的熊熊大火,化作灰烬。 很快,屋子里瘴气滚滚,火苗迅速窜到房樑上,木质结构的支撑很快就摇摇欲坠,顾燃淡然转身,一把推开窗。 ……… 他急迫的想要搜寻那个熟悉的人影,可窗外只有干枯的枝桠在无尽的黑暗里婆娑摇曳…… 「陆淮天!」他大喊。 没人答他。 「陆淮天……陆淮天!!」 手里的日记沾上跳跃的火星,瞬间烧了起来,顾燃手一抖,日记应声落地,接着哗啦啦的翻动起来,最后停在了他刚刚看的那一页。 陆淮天的那句『八年后』,正在被焰火吞噬。 他想拾起,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伴着房梁『嗵』的一声巨响…… 灰飞烟灭,一片混沌。 ……… 「顾燃,顾燃!」 有人在摇晃他,有人在大声叫他的名字。 他想睁开眼睛,却沉沉的又闭上,直到感知到周围静了下来,他才努力掀开眼皮。 从遥远的天花板聚焦到人脸后,他看清了顾芳华的脸。 「爸?」 「诶!」顾芳华连忙应声,「孩子,你可醒了,急死我了,你等着啊,你由姨去给你叫医生了……」 顾燃昏沉的大脑思考了一会儿,抬手看到自己手上的输液针头,不用猜,也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老房子到这里了,可他还抱着一丝侥倖希望。 「爸,陆淮天呢?他回来了吗?」顾燃问。 顾芳华怔了一瞬,好像一个遥远的记忆被唤醒,好半天才张了张嘴,这时病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陈飞抱着花瓶走进来,看到顾燃醒了,脸上的神情瞬间舒展开来,他轻轻的叫了他一声,顾燃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他看了看陈飞似乎略显成熟的脸又看了看顾芳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皱纹和白髮,脑子犯抽般的乱成一团,然后他勐地坐起来,问陈飞,「飞哥,你今年多大了?」 陈飞把鲜花摆在床头,对他笑道:「干嘛,睡一觉就不认识我了,你飞哥我今年35了。」 「35?!」顾燃几乎顾不上手上的输液管,转身又问顾芳华,「爸,我为什么在这?」 顾芳华懵了两秒,「你,哎,我还想问你呢,都已经28岁的大人了,好歹现在也在公司部门里是个二把手,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老房子干什么去了?那里年久失修起了火,好在有个好心人路过把你救了……」 28?二把手?好心人?! 信息太多,顾燃快速整合出一个关键词:「好心人?他在哪儿?爸,我昏迷多久了?」 「八,八天啊。」顾芳华连忙按住他,「你刚醒别激动,我跟你由姨赶到医院的时候好心人已经走了。」 第134页 八天…… 八天! 八年! 「爸!今年是哪一年?」 「2022……」 ……!!! 顾燃攥紧了被角,在一屋子的诧异脸里,沉默片刻,然后勐地掀开被子,一只手扽掉输液针头,顾不上身后的唿喊,一路朝门外狂奔。 八年后,八年后! 这不就是陆淮天日记里写的八年后! 亲人尚在,人生潇洒,事业有成……那我的此生挚爱呢,一定也在,他一定在! 风里藏着陈年经久的熟悉味道,他凭着记忆一口气跑到槐柳胡同的院子里,望着那栋烧焦的木制小屋,颤颤巍巍的爬了进去。 二层小楼尚且残留着高压水枪沖洗过的痕迹,春暖花开的季节,窗外的槐树绽开了白花朵朵,风一吹,迷了眼。 再睁开,片片槐花纷纷飘落,不偏不倚,洒在了院子里站定的男人的黑髮上。 ……… 男人微微抬头,声音如盛夏清泉,温柔流淌。 他叫他,「顾燃。」 ……… 顾燃立在原地,俯身看着他,飘渺倥偬的两世仿佛瞬间重合在了一起,经年眨眼而过,一切恍如隔生。 光影斑驳里,男人笑了。 然后张开双臂,一如那年立在附中院墙下抱住自己的明媚少年,通透纯澈。 「顾燃,跳,我接着你。」他说,「别怕,往我身上跳。」 顾燃红了眼眶,立刻会心颔首,接着脚蹬窗棂,在晨曦的金光里,纵身一跃…… 少年赤诚热烈如往昔,彼时花开漫天,春光正好。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第一本完结文终于完结了,中间迷茫过失落过,可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完了,我知道第一本书有很多不足和缺点,感谢始终坚持陪伴的小可爱们,我会努力改进争取早日写出大家满意的作品。萌新作者在这给大家三鞠躬啦~ 愿大家都遇到属于自己的陆淮天,加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