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遗录》 第1章 序.宿命无心 http://.biquxs.info/

须臾山浮游峰道场,积满落叶的房脊上。 “大师兄,再来一块?”我将锦盒递到大师兄身边,慢慢躺下。以手枕头,欣赏那天空中炸开的炫丽。 洛歆的小手悄悄摸向锦盒,飞快的抓起盒中一块桃花酥,放进嘴中咬了一口,又不动声色的将其放回。 洛歆捧起因为作案成功而微微发红的小脸,看着天空,感受着嘴里的甜蜜,幸福在心中化开。 大师兄叹了口气,抓起锦盒中桃花酥,刚要塞进嘴里,却发现哪里不对。 半块带牙印的桃花酥!特别是上边还有亮晶晶的口水! 大师兄尚未化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好半天,大师兄才又叹了口气将那块怎么也看不透的桃花酥放进锦盒。 “你们吃吧。”大师兄摆着手说道。 “耶!”洛歆欢喜的叫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将那剩下的桃酥塞进了嘴里。 我挪了一下身子,靠到大师兄身边,本想拍他的肩膀,却因为是躺着的所以轻轻地拍了两下他的背,“想开点,不就是个剑仙吗?错过了就错过了,我们下山喝酒不同样别有一番风味?” “你知道什么?那可是剑仙啊!得两年才能看一次。” “你别不知足了,你看洛洛,有好吃的就行,像这样活得才开心嘛。” 洛歆不知何时跑到了我身后,她突然出声差点没把我吓死:“二师兄,其实我也挺想去看剑仙的。” 我突然有点纠结,好好的来添什么乱,一个没劝好还把另一个搭进去了。 突然我急中生智:“看,流星雨。”果然,他俩瞬间顺着我手指方向看过去,异口同声地叫一声:哇! 果然是流星雨,我运气也忒好了。 大师兄看着突然说:“据说被引渡飞升的人,都会随着剑仙化作几道华光回到天庭,在太清池洗去凡胎肉体。” “嗯,对啊,仙的后嗣,天生就能脱俗,能在仙境汲取更纯净的灵气,修炼和我们不是一个层次,更没法做比较。” 洛歆突然扯扯我,“二师兄,那个流星是不是朝着我们这边来的呀。”流星划过我们上空,直奔笔峰台柱上的上清宫而去,在我们的视线中,化作一片颓圮。 我越过各处道场高大的房檐,沿着台柱长长的石阶,带着对老头的埋怨和两个惊慌的人,奔进上清宫。 …… 十个时辰前,须臾山浮游峰 “剑术无疑更须寓意寄情,变化从心,形同秋水,身与剑随,神与剑合,纵横挥霍,行若游龙,翩若飞鸿,随风就势,飘忽浮沉,仿如轻云蔽月,飘若回风舞雪。”师傅抑扬顿挫地念着,在众弟子之间来回穿梭,宽大的衣袖时不时往我脸上抽一下,频率极为规律,每次在我头就要点下去的时候,衣袖就会准时抽在我脸上。 “这样就须由直刺、斜劈、竖砍等简单的方矩剑术向较为复杂的圆规,包括圆弧剑术过渡……” 突然整个课堂开始沉默,停顿了大概五秒之后,我心说不妙,一只小巧的木杯平稳的飞到我桌上,“易尘,替为师去泡杯茶,金银花和竹尖叶的分量斟酌好。” 我端起杯子,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昨日便不偷偷下山了,不过这个老头也忒恶毒了,心中如此想,却依旧恭恭敬敬地在原处持杯。 “世人皆知剑士徐公剑法精妙,用“昀穆无穷”,“如轮之逐马”等词句来描绘徐公的剑法,说他舞起剑来如曙光四映,像滚滚车轮追逐骏马一般地飞旋。” 师傅袖间抖出一柄扇子,稍比划几下,故作惊讶地看着我,“易尘,可是不愿去?” 我在心里暗骂一句,依旧恭敬地侍立一旁。其他的责罚还好,但是在长青门,但凡是个人,都知道这个木杯是个无底洞一样的存在,更何况茶叶是要我们自己掏钱的。 我沉默片刻硬着头皮说:“师傅,我知错了。” 偷偷瞄一眼他,这老头装模作样的捻捻胡子,铁扇子伸过来敲了我肩膀几下:“既然如此,为师也正口干舌燥,你替我把剩下的给大家讲了吧。”我听得一阵悲从喜来,看来这老头是不打算放过我。 “借助于身法伸舒、折迭、起伏、翻转,旋绕动作的抡挂、穿刺、云扫,以及依凭于臂腕挽花,使剑身形成以弧线或圆圈构成为特点的云抹、抽带、提点、绞崩等剑术剑法就集中地在“纵横轨迹”中表现出来了。” 洛歆朗诵一般的背出下文,四周一阵哗然,师傅面带微笑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这样由“三花剑法”衍化的穿刺、抽带、提点、崩搅、压劈、拦扫、披截、挑摸、捞括、勾挂、缠云等剑法技巧应运而生。” 洛歆背完一段,双手乖巧的背着,师傅点点头:“以攻防实战之剑术为内涵,剑术格斗中的实用招法和诀窍,即“剑点”或“剑窍”,于动中暗藏杀机,能够逢坚避刃,遇隙乘刚,避青入红,诡谲异常。故活泼豪壮而富阳刚,形似婉柔而内涵遵劲。” 说到此处,话锋一转:“这是书上没写下来的,易尘,回去把书抄三百遍,不许错一字。” 说完一振袖,周遭的画壁,桌椅都消释一空,见势便要走,大师兄急忙上前拽住:“师傅,我们学好几个月剑术了,什么时候才教我们修道呀。” 师傅把折扇塞回袖子:“修心即修道,心经可曾背熟?” 大师兄一时语塞:“这,心经实在太多了。” 可不是么,整整五十四卷,一卷足足尺把厚。 “师傅,我会背。”洛歆蹦蹦跳跳地跑上去拽住师傅的衣摆,师傅宠溺的摸摸她的脑袋:“不错。” 说罢从袖中抄出一本金绲边的书,“这是引气卷,务必勤修苦练,莫要学你的师兄弟们四处鬼混。”说着给了我和大师兄一个眼神,挥挥袖子,身影已消失在山头。 “早知道我也说我会背了,诶,洛洛那书借我瞅两眼呗。我请你吃糖葫芦。”大师兄哀叹着揪着洛歆的衣袖。 “我才不稀罕,还有,大师兄,师傅才不会信你,昨天你们下山去玩,师傅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洛歆蹦蹦跳跳地跑到我面前,邀功似的把书拿出来晃晃,“二师兄你想不想看。”我一脸黑线,掏出两串油纸裹好的糖葫芦,“一边玩去,别烦我。” …… “诶诶,话说你那三百遍书什么时候抄?”大师兄叼着草根趴在房顶上问我。 “不抄。” “你就不怕老头弄你?” “随他。” 我把斗笠往脸上一盖,准备小憩片刻。在斗笠竹片稀稀疏疏的孔眼中,我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出现在上空两丈的地方,我还没考虑躲还是不躲的时候,已经被那人砸中。 “二师兄你看,我会腾云了。” 我把洛洛从我身上扶起来,然后默默看着身下碎裂的青瓦,点了点,深吸一口气,这个月月钱又扣光了,莫名想哭。她见我不理她,转头看向大师兄,大师兄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呸的一口吐掉草根:“挺不错的。” 洛歆正准备嘚瑟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这个是引气术的延展技巧,挺鸡肋的。”来人瞥了一眼洛歆,接着说:“比如说距离短到方圆五十丈内,且气的损耗是驾云的数倍。” 我摘下斗笠,“飞阳师叔?你又来了,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起开,我是有公事,喏,看这个。”说着扬扬手中的物事,一个锦盒。 “这是一品斋的桃花酥,不是婚俗喜事用的嘛?”大师兄两眼放光地盯着锦盒,尽显吃货本色。 “难道师傅有喜事?” “倒是有些眼力,不过这个我可不敢乱说,交给你们的师傅吧。”飞阳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抬眼看看房檐上的我。 “顺便师叔说一下,明日大典上有剑仙会来引渡飞升,哦,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估计你们那个糊涂师傅也没告诉你们,到时候去长长见识吧。” 说完把锦盒放下,走出了山门,衣诀在风中轻轻地摇动。 大师兄拿起锦盒,“一合酥,不是桃花酥嘛,新品?” “这个我认识,这里面有桃花酥,梨花酥,木槿酥,甜笋酥,还有山药酥五种点心,这下我们有口福啦。”洛歆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一股异香溢了出来。 我伸手拦了拦她,“喂,这可不是给我们吃的,先拿去给师傅吧。”洛歆一手叉腰一手摁在盒子上,“你看着盒子上的字,一人一口酥,对吧。” 一合酥……仔细看来也是这样,但这种忽悠,让我有种被当成弱智的感觉。还没开口,大师兄就在一边接口:“对啊,洛洛你真聪明,师弟你先来一块。” “我……唔嗯”,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块梨花酥,微甜,入口即化,带着梨花特有的香味,口味极佳。我突然就有一瞬间的失神,很想再吃一块,看来这一品斋果真是有些底蕴。 一睁眼,大师兄和洛洛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真好吃。”她俩对视一笑,八块点心瞬间吃剩三块,我们三个放肆的笑了起来。 笑完才发现,周围的师弟都在用诧异的眼神刺探我们三,在空旷的道场这样做,绝对是很奇怪的呀。 师傅不知何时在眼前现身,“何事喧哗。”大师兄战战兢兢地把打开的盒子呈上去,三块点心孤零零的待在盒子里:“飞阳师叔送来的。” 洛歆磨磨蹭蹭地走上去,从衣袖里掏出半块带牙印的桃花酥,放了进去,观察仔细些还可以看到亮晶晶的口水。 饶是师傅,严肃的脸上也抽了抽。只见他一甩袖子,本以为要走,却是来回的踱步,每走一圈,还要揪胡子长叹气。 终于,他开口了,“明日,你们三个不必随我去飞升大典。”盒子掷到大师兄怀里。 大师兄小声嘀咕:“不就一盒点心嘛,小气。”师傅闪电般折身,一柄铁叶篆字折扇抵住了大师兄的下巴,师傅逼视着他:“一盒点心,一盒点心……” 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这是一品斋特制的进献剑仙的一合酥。” 我一直以为没有那场流星雨,我如今应该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依旧在长青门做一个三代弟子,直到身死道消。洛歆喜欢说一句偈语:众生注定因平凡而不平凡。 我一向对这种话嗤以之鼻,直到后来,我把这些看作宿命。什么是后来?我倒是记起来那些在长青门须臾山的往事。 …… 十个时辰后,笔锋台柱上清宫。 颓圮的华美云石七零八乱,间或埋着一枚斗大的陨石,四处都是碎肉和尸块,满地腥红,无处下脚。 画面定格。 第2章 苇术 http://.biquxs.info/

四处是断壁残垣,带有特殊印刻的星石仍旧灼热着。我从阶下一一翻查,都被陨石砸碎的尸块,掌门师伯,然后是死老头……破木杯,铁叶篆字折扇,衣物已经看不见了。 我悄悄把折扇和杯子收好,不愿让大师兄和洛歆看见。顺着这儿往大殿前数过去,是我朝夕相处的师弟师妹,只剩下一地模糊的血肉。 我从袖间掏出一枚青莲,郑重地种下去,一股清冽的水自地底涌出,迅速没过石阶,青莲快速抽枝发叶,在水上无声地沉沉浮浮。透过破碎的大殿藻井,头顶是郁蓝色的天,逐渐往竹青色转变,带着一点模糊。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特别想哭,死老头还没有夸过我,我明明是出剑最快的那一个。 天上还有孤傲的狼牙月,和隐没在云层后的群星。 池水在清冷的月色下保持平静,无数只跃动的光点浮出水面,在空中飞舞,环绕在我们的身边,有种置身于星空的错觉,我们久久沉浸在这种空灵的美和淡漠的忧伤中,长时间保持沉默,好像不忍惊动这些小生灵,直到它们消失在我们的视野。 银白的,淡青的,明黄的,都是灵动的萤火,清冷的月光下,正是一卷苇池星点图,是师傅经常挂在画壁上的那副,预示着未来的画卷。谁也不知道这层层叠叠的青莲和飘渺的萤火后是死亡。这就是所谓宿命吗?我大概在那个时候开始相信这些,以后生命中的每次巧合,我都学会对它不动声色,因为这些正是宿命。 人总是要经历才能懂得更多,比如成长,抑或死亡。有时候你付出很多,才能多知道一点。 …… 石阶上首有一个被星石击成两段,血肉模糊的人形,旁边是一支八孔玉箫,沾满碎肉的锦衣的衣摆里窝着一块玉珏,系着细细碎碎流苏,怪好看的样式。 我正准备捡起来,却听到一个模糊的喉音:“别动我。”这具残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血肉,短短几个呼吸间,于血泊中现出一张丰神如玉的面孔,我深呼吸一下,对大师兄和洛洛招招手,“你们看。”大师兄凑过来瞄了一眼:“这么秀气,应该是个女的,但是跟上回来的剑仙不是同一个。” 洛歆伸手摸了摸,“有喉结诶。” “给我摸摸看!”“我先摸我先摸。” 在我和大师兄争来争去的时候,这个人突然就睁开了眼睛,顿时吓得我大气不敢喘一口。 “一切都变了。”瞥了一眼我们,“乱世马上就要来了。” …… 笔架崖,上清宫劫后唯一完好的地方。 “你们长青门可还有余人?”不知为何,他的眼神在清茶朦胧的水汽中显得格外的清亮。 “除去外出历练的墨师叔一行四人,只余我三人。” “如此……”他沉吟片刻,抬眼看一眼大师兄和洛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自百年前于长青门飞升,于青莲图中看出血光,不解其意,今方知一场劫难,灭了长青满门。这场劫数,倒显得我像个被逐下凡的谪仙。” 我和大师兄、洛歆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如今仙界已经是彻底崩碎了,这些星石,是南庭的界石,天庭的轴心位置。也不知有多少人能幸存,但目前我们没有能力去关心这些了。”他呷了口茶,指节在古旧的剑鞘上敲得发白,“先关心怎么活下去吧。” 大师兄假咳一下,恭敬地问:“不知前辈所言何意?” “仙境是一团由凡世源气托扶的清气,天庭只是一道屏障,一道秩序,维持天地的稳定,如今仙界已经不存,鬼界和人世间的屏障也就没有了。另外,不必叫我前辈,我的道号是苇术,唤我道号即可。” “那仙界因何而崩溃?”我忍不住发问。苇术随意瞥我一眼,“不知。”这个人不喜欢用正眼看人么,可恶。 “不过现在的话,我们先想办法解决现今的困境吧。”他从壁上随手拽一张画卷,泼上墨汁,稍微勾画几下,就现出一副不断变化着的墨画。 大师兄眉头夸张地抽了一下,一脸肉疼,我暗暗踩一下他的脚,示意他稍微正常点。然而苇术丝毫没有注意到,换上玉尺勾画几下,墨画成型。 “你们看好,首先溟渊的鬼物会先顺着不断上涨的水位爬出地底,不知道溟渊是什么地方的话,那我就讲得仔细一点,须臾山的后边,就是溟渊。”他随手往浮游峰那边指一指,“就是你们那片道场后边。” “我们要往北原那边撤,我在飞升前在那边扶持过一个小门派,里面有我的供位和一些东西。” “中间六千里路,有数十个各不相容的诸侯国,须要步步为营才能苟活到那里,现今的秦朝,已经名存实亡了,不过我们可以到秦地去,白猿公在秦地修行千年,徒手接秦王十八箭,这个知道吧?我们到秦地去,就可以避开乱世的烽火狼烟。” 洛歆喉间咕嘟一声,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我,我没出过远门,额,不是很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如果你有自信跟溟渊里的鬼物斗的话,那我们就靠你咯。”苇术调侃一句。 对鬼物的认知我完全只存在于书上,天地之内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有五虫:乃蠃、鳞、毛、羽、昆。其中以鬼物最为难缠难灭。 在鸿蒙初开,天地伊始的荒古时代就被封在源地,在众神兵解后,就由仙界镇守。其间千百次解禁,皆由天庭派军戮杀,并重新封印。 后来我问过苇术,为什么古神留下的禁制会被解开,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向来波澜不惊的人,瞳孔里出现了可怖的裂痕。 不过一瞬,他便收敛了异状,和颜悦色的说:“万物皆有始终,周而复始,无限循环.是说所有的事物都是有开始,有结束,从开始都结束,从结束到开始,周而复始,无尽地循环着。众神尚且会兵解,何况那些禁制呢。” …… 画卷的的墨迹扭曲着化成栩栩如生的画面。 我看到了褪去了颜色的万物正在流泪,在雪中挣扎。六菱形的冰雪,射入风屏,渗入风流,溅射出看不见的涟漪。鹅毛雪混在漫天的箭雨中,偶被击碎。 缓缓降落却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牵挂与眷恋。晶体特有的碎裂声,轻微得旋即被朔风萦绕粉碎,消散到无尽的虚空中。这是人世间的冬雪,雪中是难民和败军,我在里面看到了飞阳师叔飘逸的身姿,雪中衣诀染雪雪沾红。 他身前是接连到天边的鬼物,身后是溃散的军民,或悲戚,或麻木。 还有被攻陷的都城,到处是鬼物咀嚼血肉的惨烈场景。淡墨抹绘的天空压抑且沉闷,雄伟的城关被染上峥嵘的血色,在雪中氤氲出冲天的浊气。 我抬头看看外面的天,天空是一成不变的灰色。 “飞阳师叔没死。”大师兄喜极而泣,“师叔那么厉害一定没死。” “他被你们的掌门临时遣走了,原本应该是他被引渡吧,这些修道的人还是免不得勾心斗角那一套,其心可诛。”苇术嘴角微动看下,“你们运气也不错,听说是吃了给我的一合酥被关禁闭了?”苇术微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说到一合酥我的眼角不由得一阵抽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尴尬的事干嘛说出来。洛歆怯怯地往桌上放了半块带牙印的桃花酥,空气突然开始安静起来。 咕~尴尬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我饿了。”苇术开口。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饭桌上我们依旧如往昔般放肆地大笑起来,苇术恼羞成怒用筷子敲了一下大师兄的头,呵斥我们:“赶紧吃饭,吃完收拾一下就出发!”“苇叔,不必那么急着赶路吧。”“苇术(zhu,二声),直接叫名字!” …… “还有,你们还没闻到那股溟渊死水里的腥气么……” 第3章 浮游冥灵 http://.biquxs.info/

浮游关,是鬼谷之外的第四道关卡,从这里开始,不再任何的阻拦,鬼物出了这个地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向中原席卷。关外云集了各种鬼物,被天险阻隔。 …… 半月前,须臾山长青门山门前,四个匆促的背影。易尘回头看看被浊气萦绕的浮游峰,和逐渐被死水浸染的青石阶,所过之处,尽是荒芜。上清宫那一抹碧色也被黑暗吞噬,视线所平处的天边,已经有转为墨色的迹象。 “苇术,我们就不能想办法阻止这场劫难吗?修道者就应该卫道除魔,匡扶正义,你不是谪仙么?”大师兄有些犹豫,易尘和洛歆听到这句话,都停了下来。 “天地都开始变了,天已经死了,此番只能看凡人的造化作为。”苇术并不回头,一个人径自在山道上走远。 …… “好了,就是前边半里,有个山洞可以给我们稍微休整一个晚上。”苇术挥挥手,示意他们加快脚步。温暖的火光映到光滑的洞壁上,显得格外温暖。大师兄和洛歆围坐在火坑边上昏昏欲睡,八十里的长途跋涉已经让这两个修行才上山道的人吃不住。 趁两人在火边打瞌睡,易尘把苇术拉到一边问:“你为什么要带我们去秦地,为什么又不用龙脉上的法阵传过去?”苇术沉吟一下,掏出一张符纸,划了几下,纸上游曳出几点火星,重归宁静。 “有没有发现最简单的引火咒都没办法用了?明明三十丈外就是一个火堆。”苇术目光炯炯地看着易尘。 “嗯?”易尘表示不知所言。 “天地阴阳五行囊括万物,万物都在五行中,万物皆有五行属性。万物的变动也都有五行属性。而天地间阴阳……” 易尘打断他:“以是《老子》曰:“万物负阴而抱阳”。进一步说天地万物的阳面都包涵着阴面,天地万物的阴面也都包涵着阳面。”突然易尘有点怀念老头逼他背书的日子,那些时光,仿佛都过得特别快。 “是啊,阴阳失衡导致天地间原本的秩序都混乱了,我们在浊气的作用范围内就没办法动用灵力,它扩散的速度很快,以我们的速度来看,大概赶到昆仑那边才能使用龙脉那种大型的法术。” 易尘点点头。 “我就直说吧,天庭崩碎,天地间的阴阳也就失衡了。在远古时期,阴阳失衡导致天地间的秩序混乱,四处都有天灾和妖物,南疆的源地是鬼物中的佼佼者魔的统治地,在古修士的合作下,天地间十有八九的魔物都被斩灭,剩下的多半也被封印。那个时代的修士远比现在强大且更多,众名宿合力建立天庭,将浊气,源气和清气划分开来。这样就是人界,仙界,魔界的由来。” “如今天庭上的清气同源气混合,天地间灵气是最充沛的时候。修士修行的进度会缩短,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鬼物一出关整个中原都会被席卷,天庭已经不存,只有依靠凡人的力量来抵抗鬼物。” “为什么不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去面对这些,不是说过那种话吗?即便失败也是卫道者的宿命!”易尘想到了那些曾在书上令他热血沸腾的言语,突然感觉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脑海,莫名开始憎恶苇术,憎恶所谓的仙人。 “我说过了,天庭崩坏,其余人世间的散仙谪仙至多不到三成,仙的力量是天界法则赋予的,天庭的清气外溢,道行就已经缩水了,远不及原本一成。 除了这具先天罡气的不灭血肉,他们跟一般修士别无两样,更何况,又有多少人有卫道的决心?这世间一切都已经变了。” 苇术颓然地看着易尘,失意落寞而又无可奈何,易尘默然别过头,不忍看他失败者的模样。 “我们要到秦地去得到白猿公的协助。天界的界石有禁魔石的作用,在这个范围内,魔物也不能动用浊气,也避免凡人被浊气役使。 古修士就是这样斩魔的,那时候的他们,在浊气和禁魔石的交界,和凡人一样用手中的剑戟,无畏地捍卫着道。” “这是一场凡世间的战争。我知道这很残酷,但我别无他法,我们只能再走一遍古修士用血肉浇筑过的路。” …… “明天我们再走百十里路,就可以到城关,先休整两天,从这里开始就租马车走驰道,隔两百里就换马,昼夜不挺,这样速度会快一些,早点到秦地,就早一天休息。” “啊?”大师兄和洛歆明显不能接受这个“好”消息。 “啊什么,赶紧睡觉。”苇术面无表情。 易尘盯着苇术深邃得仿佛深渊一般的眼睛,觉得苇术在隐瞒、躲避着。那未知的深渊中有未知的巨兽潜行着。 苇术所没有告诉易尘的是,他们即将穿越的边关正是浮游关,鬼谷外的最后一道屏障。 …… 酒馆,进来一个戴斗笠的杂兵,向腰带间摸出几枚钱币,掷在柜台上,“青蚨酒。” 军营积满了尘灰的布帘后,是结实的木架,货架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刀剑弩弓等制式武器,乃至于插在名贵鲨鱼皮鞘里的宝剑,一一俱全。 这个国度地处南疆,地域偏僻,五十年不曾历经战乱,军队早已形同虚设。是真正的刀兵入库、马放南山。 他们丝毫不畏惧鬼物,只因为剑门关外的鬼谷,被历代方士联合镇压封印。浮游关是一座自带禁制的城池,这是青帝的馈赠,象征着荣誉。 入侵毫无预兆的开始了,剑门关,赤坎关,乾陵关相继失守,不,是陷落。没有任何消息传递出去。 一团浊气从地平线下直上晴空,由远至近,猝不及防地落到了城墙上,墙体上的淡墨色晶体纹路悉数剥落,墙体开始松散。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是炮灰,是被浊气所浸染的人,亦称鬼役。 他们还活着,只是被困在这具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躯中苟延残喘浊气所染的肢体是畸形的,他们挣扎着,以各种奇怪的姿势向浮游关进发。 人一生总会多多少少能当一回英雄,唔,就比如说浮游关守将北定侯。这个二世祖,应该说是三世祖,混得并不是很好。 他没有经历那个最热血的乱世,没有在金戈铁马中夺取到战功。只能挂着一个看似威风的北定侯的世袭爵位,镇守着边境的浮游、剑门、赤坎以及乾陵关。看似是镇守边陲四关的心腹重臣,实则是皇帝欲除之而后快的大患。 实际上这个手握兵权的三世祖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只在日复一日摩挲昔日老北定侯留下的宝剑,期待有一日能在戎马倥葱中博得战功,封妻荫子。 在死役刚出现在护城河的那头,一只响箭凄厉的鸣叫划破了整座沉寂的城。北定侯的手还搭在弓弦上,祖辈的血脉仿佛开始燃烧。他抽剑一挥,瞬时间万箭齐发,阵前的鬼役在箭雨中嘶吼着、哀嚎着。 吊桥被放下,城门大开,他领头执戟在死役中四处屠戮,仿佛是那个头发花白,威震万军的老北定侯。 挥剑一指,三军一齐冲进敌阵拼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人在万众敌军中随意穿梭斩将的身姿,在北陵那个寒沙满地的战场中永久定格。曾经的虎狼之师,全靠北定侯的威名撑持起来。 如今的北定侯也沉浸在这种快意的豪情中,前方的地平线下是魔物卷携着浊气的身影。 北定侯饮下一口浊酒,羊皮袋随意地递给旁边的近侍,每个人都喝到了青蚨酒,这种酒价格低廉卑贱,却被起了个钱币代称物的名字,是走贩足夫所饮,却被作为这群军士的壮行酒。 “老夫恐怕是看不到世子即位了,这一战,是我为世子的最后一场征杀。我,为世子饮下这口酒!” “为世子饮下这口酒!”周围的军士高呼,逐渐的,整列军阵都开始高呼:“为世子饮下这口酒!” “众军,随我一齐杀敌!”北定侯拔剑高呼,一如当年的北定侯;英姿飒爽,所向披靡。 “杀!”万军齐呼,整个战场都洋溢着一股沸腾的热血。 每个军士都带着悲壮的神色自刎,北定侯的旗帜和杵剑而亡的身影后,是整整齐齐的尸体。魔物依旧前行,践踏过他们的尸体,唯有那根旗帜独立,铁钩银划的锦绣旗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用自己的身影守护着一座城,他是北定侯,一个纸上谈兵的三世祖。 “他是一个悲哀的英雄,无所谓胜败,但是他,毕竟没有失败。” 易尘一行进了一座安静的空城,一如那群魔物,没有看到任何一个鬼役,没有死掉任何一个百姓。 易尘看着那支旗帜,突然鼻头有些酸。大师兄远远的叫他,被苇术叫住了:“让他自己安静一会。” “诶,你也转过身去了,怎么一个都不理我……都不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吗?” 泪滴在虚空中仿佛点出来一圈一圈的的涟漪,圈圈圆圆圈圈,无声的拨动着心弦。 第4章 论道 http://.biquxs.info/

在暮色的掩盖下,一辆马车从驿站匆匆出发,卷袭着黄沙驰向黑暗中不可见的天边,夜色下,仿佛有萤火萦绕着马车。 车中二人盘膝而坐,车外大师兄时不时吐口沙子。 “苇术,你看,我会用引火咒了。”洛洛飞快丢下半张燃灭的符纸,嘟起小嘴吹被烫到的手指。苇术面无表情地看着膝头的羊皮卷轴。 “哦。” “你就不能给点鼓励嘛!就只会哦。”洛歆怒了。 “哦。” “……” 片刻后,苇术把残破的羊皮卷起来,抹一下,羊皮卷轴凭空消失了。“也罢,长夜漫漫,给你们讲讲道也好。” “我拒绝,不想听那种无聊透顶的玩意。”大师兄把头探了进来,满脸沧桑。 “嗤嗤,把脸擦擦,好好看路,流萤可不会帮我们赶车。”苇术给了他一个爆栗,扑簌簌地落下几片板结的沙。 “苇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出大漠?我这两天吃饭都是沙子味,咯嘣脆的你知道嘛。”大师兄一脸的生无可恋。 “快了,我们已经远超鬼物很大一段距离了,它们会用很长的时间把地面改成自己的行宫,只要我们不主动去触怒他们,他们还不会大举进犯。”苇术在马车车厢壁上绘出一幅地图。 …… 十天前,在浮游关之难后。苇术断定鬼物在很长时间内不会有大动作,反正对它们而言,中土只是唾手可得的砧板鱼肉。他们在下一个边关用北定侯的宝剑换取了这辆马车和四张货真价实的通关碟。 …… 马车顶部已经积起了一个硕大的沙丘,乍一看有些诡异。 “马车太重了,苇术!”大师兄拉开车帘,看着里面盘膝而坐的两个人。 “唔,我知道了。”苇术面无表情地消失在车厢里。 易尘不知道有多久没说话了,对外界一无所知,被裹在不知名的茧子中,做着一场似幻非幻的梦。 废墟的黑暗空荡,生长着另一种情绪,是一种异样的荒芜。废墟外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沙漠。黑色流沙上,奇形的生灵被其他生灵无情地斩去边角,划开麻木的躯体,吞噬鲜活的血肉,只留下满地的血腥,血渗入地下,生长出畸形的荆棘。 流沙逐渐一点点退却,直至消失在地平线之外。奇怪的异形生物正在啃噬荆棘,贪婪的口器被刺得鲜血淋漓,天空是凝滞的灰色。易尘看着异型生物死去,腐朽,骨架开始坍塌;荆棘迅速枯荣。也许还发生了什么,但画面变幻得太快,他什么细节也没捕捉到。 不知为什么,易尘恍然间发现自己正身处梦境中,但梦中的他没有实体。他又想到了在草地上,那些肉身的腐朽,若我们的肉身未变,心灵却辗转千载轮回,那我们,还会有什么尘世羁绊会放不下?在长时间的安静后,他清晰地听见了一句话: “大梦谁先醒,平生汝自知。”是苇术的声音,一瞬便透达了他的四肢百骸,意识开始清明。 易尘没有任何犹豫,意识之下剑气便破体而出,白色的绒丝和沙砾飞射开来,还有几块衣服碎片。 久违的光明,四周是风沙的呼啸而过的尖啸,和柔和的萤火微渺的光芒形成了极大的反差。面前两尺处是两双靴子,一双玄色的,一双米白的,小巧且精致。 易尘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两个活人面前裸露着,气氛开始莫名其妙起来,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我是清白的。”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易尘突然好想去死一死,但是总不能添一句“其实我不是清白的吧。”想到此处,一块毛毡扔到了他身上。 “给马盖的马衣,你就先委屈一下吧,还没找到衣服。”大师兄贼兮兮地添了一句:“你要不委屈穿洛洛的也行。” “……” 啪咔,两声骨头碎裂的声音,极富脆感。 苇术面瘫一样地看着三人,把易尘拽了过来。 “我把山海经里面的梦寐种在了他的识海里,现在他的脊椎已经是一条龙了,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有契机,是可以化龙的。”嘴角微微一笑,“不过不是真龙,算是条杂龙,云观镇脊兽那种。” “那,除了修为提高了一些,有什么实际意义么?”易尘尽量装作波澜不惊。 “唔,龙算是最抗揍的,其实你就一沙袋知道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师兄和洛歆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 “人齐了我就给你们随便讲点什么吧,心经什么的不必讲,你们应该自己背得烂熟,马我暂时用驭灵术控制一会儿。”苇术摊开一卷古符录。 “修仙虽不要求无欲无求,但切忌贪念;古八仙中的吕洞宾,曾想过收徒,继承自己的道统。他认为他的弟子,最重要的条件应该是不贪心。 吕洞宾显化成卖汤圆的老人,在摊子上贴了一张纸:汤圆一文钱吃一个,两文钱吃到饱。从早到晚,很多人都跑来吃汤圆,却没有一个是吃一文钱的,全都是两文钱吃到饱。眼见黄昏来临了,吕洞宾心想收徒无望。 其中有一个青年付了一文钱,吃一个汤圆就走。 吕洞宾大喜过望,追上去问他说:‘你为什么不用两文钱吃到饱呢?’那年轻人无奈地说:‘可恨我身上只剩一文钱,真可恨呀!’ 吕洞宾长叹一声,纵身飞上天去,终生都没有收徒弟。” 苇术讲完之后颇有深意地看着我们,洛歆弱弱地说一句:“如果一文钱一个汤圆就可以吃饱,我觉得我会吃一文钱的。” “我突然想吃汤圆了。”大师兄没头没脑地说。 “噫,你的口水滴下来了。”洛歆嫌弃地往后边挪一挪。 苇术长叹一口气,转而看向易尘。 “我,我不想吃。”易尘很懵。 “汝可会观花?”苇术发问。 “观花不过察言、观色及知味几件,有何难哉?” “若你那等观花,凝神贯注时,自身的精气神反被吸到了花的身上,入不敷出;观花须微乜着眼,反将那花的精气神吸为己用。”苇术凭空取出一盏灯,挂在车厢顶。“你们的修行都太浅了,只能说修道这条路,你们方才上山道,离山顶还很远。” “苇术,为什么你被叫做剑仙?”大师兄已经从汤圆中清醒了过来,一脸正经地看着苇术。 “呵,我是证道剑心入臻境,自然是剑仙。”他微瞄一下洛歆和易尘,接着说:“想学剑道吧?” 三人面面相觑。“我们每日学的练的都是剑道。” “可笑,我来告诉汝等何为剑道吧。汝暂且试练一下,晚上把门窗紧闭,屋内不点灯,使内室漆黑,燃香一枝,用剑劈开香头,手腕着力,而臂膀不动,等练到一剑迅下,香成两半,而香头不熄,方才入了剑道门槛。又或能把豆子掷向空中,用剑劈在空中成两半。” “你们几个,以后睡前练一百遍劈砍,一百遍刺击。等到入了门槛,我便教你们剑心。”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三人同时看向苇术。只见得他指尖微动,一袭剑气便将车顶轰得粉碎,一股恶心的味道便从四周蔓延过来。 “恶心的畜牲。”苇术鼻头一皱,一层罡气透体而出护住了整个车厢。 …… 第5章 定风波 http://.biquxs.info/

马车再度走动,咯哒咯哒的马蹄声显得格外迟钝。 “苇术,这是怎么回事?”大师兄把手放到了佩剑上,锵地一声抽出软剑,一面仔细地听马车外的动静,有流水的声音,水流得很急。 “沙漠里为什么会有水流的声音,是幻境么?” 洛歆挑起车帘一角,被枯朽成白骨的马吓得打了一个寒噤。枯白的马骨周围还有着游曳的萤火,淡青色映照着,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噤声,连这些流萤都应该是死物了,我的驭灵已经找不到任何感应了,不过它们都还没死透,由此看来,我们是进了一个未知的幻境。”苇术仰头看幽蓝的天空中分毫不动的弦月。 “太久了,早就应该天亮了,真是奇怪。”苇术暗道。 “易尘怎么还睡着了呀。”洛歆戳戳易尘的脸,并不见反应。 “不要动他,此刻开始,我们看到的变化都不值得相信,出了我的护体罡气,我就没办法护你们周全了。” …… 易尘一眨眼间发现周围的三个人已经不见了,。只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入脑海,身躯一点点陷入梦中。就像失落的大陆沉入水底,不留一丝水纹,比石沉大海更彻底:也许更像一颗昏暗的星辰,深深的嵌入无边的黑夜。 不安跳动的火焰闪烁着,映亮了砾石密布的石滩,拖曳着白息的火花四溅。冰冷的河水上流动着点点星火,浸入脚底的温度,似乎在抗拒温暖。炽热的火焰与清冷的月光,分割又定格了黑暗。 易尘已经有了上次梦寐的经历,丝毫无所顾忌地四处乱走。“真是个有趣的梦境呢。” 他看见了一只红色的狐狸正在偷喝一坛米酒,转身间便成了一个红衣的书生,要与他饮酒谈心。一口米酒入喉,才看见碗中蠕动的酒虫,易尘心下一怒,一剑斜削过去,剑光划破天边那一抹黑暗,泛起一条鱼肚白。 书生重新化为一只红狐狸,一闪身,就不见了。 …… 这条河看上去是干涸的,河道中的石头却长着黏糊糊的青藻。浮萍凭空飘着,在空中随风左右。马车看上去要直直冲进河里,苇术一卷袍子,挟了三人便直入半空处。才惊觉四周已是无边的浮萍。 苇术稳稳落到浮萍稀少的地方,并不见下沉,也未见任何水纹的波动。大师兄从地上顺手抄出一块精致的手帕,边角上绣有细密的云纹。 “苇术,你看这个。”大师兄递过手帕。 “这是火烷布,可知火鼠否?又名火光兽,生活在终年燃烧着的森林中,重逾百斤,体形甚大,毛长接近一米,细如丝,见水即死。用它的毛就可制成火烷布,如果脏了用火一烧就可变干净。”苇术略一端详便讲出来这块手帕的材质,“这个非王公贵族不能用,妖物是不屑于用的。据此幻境,我们应是被齐国的方士盯上了。” 苇术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易尘子,“一尘子应是被邪气所染了,此地水下定有什么邪物,都不要远离我。”大师兄只觉胸前略过去一道闪光,削下来一大块血肉,肉中密密麻麻布满了虫穴,无数小虫四处啃噬撕咬,登时又惊又痛,两眼一翻,已是昏死过去。 苇术咬牙切齿地说:“早让尔等小心为上。”说着自空中引出半壶云梦生,浇下去,小虫消释一空,血肉也逐渐复合。 “这般也只有横公鱼能解此厄难了。”苇术从空中取出一个木碗,半碗黑乎乎的汤里卧着几块肉。“横公鱼生于石湖,此湖恒冰。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以乌梅二枚煮之则死,食之可却邪病。” “夜化为人,加乌梅煮而食之,那不是吃人吗?”洛歆看着觉得有些反胃。 “古士尝以人心为辅引,炼制丹药;素有哮喘者,往食胞衣幼婴而愈。何为食人否?”苇术端起木碗,就准备喂给大师兄,动作粗暴不留余地。 大师兄忽地睁眼,眼神怨毒地盯着苇术,身形就软下去,迅速归于腐朽。苇术手腕一翻,鱼汤全覆在地上,滴滴答答地击起了涟漪。一股青色的火焰就地燃烧起来,鱼肉燃烧殆尽,灰烬中闪耀出四五条道纹,流动着,拘禁出一只三尺来长的蜈蚣。 “这邪物倒是修行不易。”苇术冷笑一声。 洛歆上前一剑斩去蜈蚣的天目,复划一下,蜈蚣寸寸断裂。“好歹是个修行百年的皮囊,真是可惜了。” 苇术一把锁住洛歆的喉咙,一下子举起她:“给你三句话话解释。”洛歆被掐的喘不过气来,略一挣扎,苇术稍微松开些。 “多说几句行不行,三句太少了。”洛歆大口地喘着气。 “我是长青门下三代弟子洛歆。” “证据。”苇术语气稍缓和些。 “你要什么证据!”洛歆怒了。 “把鱼肠剑的来历说一下,便是前日所讲那段。” “据《吴越春秋》中所言,公子姬光备办酒席宴请吴王僚。当时王僚穿着三重铁甲,使兵卫陈道,立侍持刃,但仍然未能防住公子姬光的精心算计。 喝酒喝到畅快的时候,公子光假装脚有毛病,进入地下室,让专诸把鱼肠剑放到烤鱼的肚子里,然后把鱼进献上去。其中姬光退避、专诸献鱼是阴谋中的关键一环——有了鱼中所藏之剑,专诸擘烤鱼,推匕首,从而刺杀吴王僚。 鱼肠剑锋利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经它一刺,吴王僚不但透胸断骨,而且被贯穿铁甲,直达后背。一代枭雄被刺,公子姬光上台,这才引出以后的吴灭楚,越亡吴。 鱼肠剑,一名鱼藏剑,据传是铸剑大师欧冶子为越王所制,他使用了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制成了五口剑,分别是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和巨阙。 鱼肠剑既成,善于相剑的薛烛被请来为它看相,薛烛的相剑本领尤如通灵一般,他感受到了鱼肠剑中所蕴藏的信息,因此回答道:鱼肠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 关于鱼肠之名的来历,一说是由于剑身上的花纹有如鱼肠,凹凸不平,因此得名。另一说是由于它小巧得能藏于鱼腹之中。” “这就是证据。”洛歆流畅地背完了整段内容,得意地看着苇术,苇术面无表情,瞳孔呆滞。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很嘶哑苍老的声音,完全不似苇术。 “庄周梦蝶?” …… 易尘看着日出东方,逐渐遗失了时间的概念,也不急着去追寻那只红衣狐狸。 一袭黑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由远至近。 束发高冠,一身玄色。面容精致清丽,不染纤尘。柳叶眉下漆黑如墨的瞳孔中,仿佛隐藏着星辰大海,远比苇术的深沉。衣诀随风浮动,颇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易尘霎时脑海中浮现一句诗:冰肌玉骨天分付。 正出神时,一把剑唰地一声驾到了他的脖子上。易尘暗自叫苦,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白皙的手握着一个古旧的剑柄,并不见剑身,但颈部的寒意确是存在。 第6章 白帝 http://.biquxs.info/

“何人。” 音质清脆却十分生冷,有如含在嘴里的冰块。易尘略一思忖,决定借用一下老头的头衔,反正身上也有老头的凭信。 “老夫乃长青门下松芜散人是也,不知阁下何许人也?”故意伪装成嘶哑的声音,眼神淡漠地瞄了一眼玄服女子,左肩上钉着七枚灼白的奇石,按北斗七星排列。 “天胤部七宿,白帝门下,道号陌离。”简洁且同样生硬,“汝在此间误坠南海蝴蝶的幻境,速速离去为上。” 易尘回首间才发现自己仍在大漠中,马车已是碎裂的七零八乱,马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倒是身边的三人俱在,皆是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再看看陌离,早已不见。 “天亮了呀,我刚才貌似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洛歆四处张望了一下。“我们的车是怎么回事?” 苇术呆愣着,瞳孔无神。大师兄胸前少了一大块衣服,浑身透湿,发冠还被削去一角。 “我适才梦中遇到了一个漂亮姐姐,是白帝的弟子。她说我是进了南海蝴蝶的幻境,也不知是真是假。”易尘端详一下三人,再三考虑,还是告诉了他们。 苇术站了起来,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戈壁,眼神深邃,“你遇到的是天胤部的七宿之一,古修士留在人间的唯一情报部门,人世间的天灾级别祸乱就是由这些人处理。” 他在马车残骸上抹了一下,闻了闻,“南海蝴蝶则是山海经中记载过的灵物,据说是庄周的遗梦所生,有人捉到过,去掉翅膀之后仍有八十斤,其肉鲜美无比。不过食过此肉的人,都终日沉湎于幻境中而不自知,简单来说就是疯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只,好生厉害的道行,仅是这点粉末就让我都产生了幻觉。” “苇术,那我们怎么办,没有了马车怎么走。”洛歆看着周遭荒芜的戈壁,一瞬间失却了方向感。 “你们记得齐国有大漠么?”苇术尝试用驭灵术拘束周围的灵物,略微有些感应却无法召唤。易尘代答:“我们在长青门时没出过远门,对这个没有研究。” “那这样我就明白了,大梦谁先醒,浮生汝自知。”苇术颇有意味地看着易尘。伸手扒下了他的外衣,漏出白色的中衣,易尘按住苇术的手,“叔啊,我平时看起来虽然跟大师兄嘻嘻哈哈的,但我真没那种爱好。” “少废话,松手。”苇术呵斥。 臂膀胸腹之上,尽是鳞片,墨色中混着数片晶白。“看起来已经要化龙了,我们都是在你的梦中,其实认真论起来,云观镇脊兽是一条梦龙。” “我们刚才不是才从幻境中出来吗?”大师兄发问。 “唔,他的识海里有一枚梦寐,是接连山海经古境的一个通道,这场梦已经影响到了周围的现实,方才如果不是那个人斩去南海蝴蝶,恐怕我们的梦还解不了。现在想想怎么让一尘子清醒吧。我们还在他的梦境里。” 苇术摸摸下巴,看着易尘,“你呀,以后少去引动梦寐,如果不小心改变了天地的任意一处,说不好就一场比鬼物出关更严重的灾难。” “我之前在梦中划破了天幕,因而天亮了,你们觉得这是一个契机么?”易尘想起来那只红衣狐狸和米酒。 “哈,那我们再划一次?”大师兄显得兴致勃勃地。 “不必,我们没办法跨到地平线以下,但所幸有人已经出去了,我们跟着就能一起出去。”苇术一掐诀,一股大风自南而来,带着一股腥气。 “我的罡气里有着血光,也就是除了我们以外,有什么东西在附近殒命了。顺着风走吧,开口在那边。运气不好我们得走一整天。” …… 易尘拿出老头的篆字铁叶折扇仔细看了看,上面刻有松芜散人,老头的道号。展开扇子,上面是我们三人的道号,一尘,洛歆,辄箸。也不知道老头什么时候刻下的。 苇术不知为何长叹一声:“白帝当年化凡后才入臻境,不料为后人留下一处道场。”苇术向前一指。 是一处山的水溶洞,可以看见那头有光,苇术一行穿过去以后才看见两岸的桃花,完全没有其他树,桃花片片坠入水中随水流而下,像极了桃花鱼。 “这个,是桃花源的入口,那我们出来的地方岂不是桃花源?”洛歆惊喜地回首,却早已不见出来的洞口。 “我们要从这个纷扰的凡世中把自己的气息完全收敛,只有完全化凡,才能找到出去的办法。这就是白帝所接受的考验。” …… 大漠,破旧的驿站,马槽边的马大口喝着水,时不时打一个响鼻。身着玄服的一男一女站在空荡的驿站里,看着五个昏睡不醒的人。仔细看看,他们肩头都有北斗。 “一个人要小心翼翼地藏住多少秘密,方才能巧妙度过一生,有时候三步两步,就是彼岸;但有些人,却因为背负的事太多而寸步难行。”男子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永远不要以为你在意的人也离不开你,你要知道,鱼离开了水,水会更干净。”面具下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就像那年你丢了心爱的剑,师傅给了你自己的佩剑,你依旧欢呼雀跃,仿佛之前的心痛都不存了。其实我也一样,怕的不是失去,而是怕失去后找不到更好的替代。” “说得挺像一回事,也不见你这个情种沾花惹草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呀。”女子摸了摸面具上的棱角,“如果失去了的东西回来了,那你还要吗?” “我落了一把剑,等找回来,我或许早已不用剑了。”男子说着抽出自己的剑舞了个剑花。女子笑得花枝乱颤,“打一架么?” “随时奉陪。”男子‘锵’地一声抽出另一把通身金黄的重剑。“每次都这样,不能换个方式么?” …… “苇术,还有多久才到呀。”洛歆已经走得怀疑人生了。 “我说过要去什么地方吗?” “这倒是没有。”洛歆摸摸头。 “那你要到什么地方去?”看着洛歆尴尬的囧态,苇术再次补了一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前面那座山后有烟,那里估计就有集镇,我们在那儿落脚吧。”易尘遥遥一指。 “从现在开始不允许使用任何法术,一切像一个凡人一样去生活,这就是化凡的考验。如果过不了这种考验,就出不了白帝的道场。” 这是个热闹非凡的小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市上穿梭。洛歆和大师兄被街边的糖葫芦所吸引,洛歆可怜兮兮地拉着大师兄的衣袖,指着卖糖葫芦的小贩说:“大师兄我想吃。” 大师兄略一迟疑,随手抓了一只青蚨,就准备掐诀作法。苇术眼疾手快地敲了一下他的头,从袖间摸出半块细纹银锭,“谨记我的嘱咐,拿去。” 易尘无语地看着大师兄,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自己反而变得跟老头一样了,总喜欢摇头。 “二师兄你要吃糖葫芦吗?”洛歆顺手递过手中的糖葫芦,秉承她一贯的吃相,果然沾着亮晶晶的口水。易尘顿时胃口吓退了一半。 “不了,你吃吧,我不爱吃。”易尘感觉自己正在努力地压抑情绪。 “酸酸甜甜的,可好吃啦,你真不来一口?”洛歆不死心地问;易尘伸手摸摸她的头一脸温和地说:“真不吃噢,乖,去找你大师兄玩去。”说完一脸面瘫地跟着苇术。 “我们先去酒馆看一下。”苇术看了看眼睛突然发亮的易尘,“不是带你去喝酒,酒馆是个了解小道消息的好地方。” 一卷青色的酒旗在空中摇摇摆摆,店外是两株梨花树。店里店外飘逸着梨花酒的清香。店里客人不多,多半在自斟自饮。一进去,易尘首先被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吸引住了。 “哇,是你啊,漂亮姐姐。” 第7章 无名剑客 http://.biquxs.info/

“易尘,你怎么逮着谁都叫漂亮姐姐。” 大师兄跟过来嬉皮笑脸的,陌离抬头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他,目光冷冽却无半分杀意。苇术一瞬间眸子失了神,只见他喃喃地开口: “姐姐。” 大师兄和洛歆惊诧地看着他俩,半晌大师兄开口,“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苇术你什么时候来的姐姐。” …… 洛歆坐在房檐上,两条纤细的小腿晃悠着,双手托腮,用力地嚼着枣糕,一边做着鬼脸,一边无语地看着苇术和陌离。 “二师兄,你说苇叔要是沉迷女色怎么办呀。”洛歆侧脸看着房脊边半躺着的易尘。易尘佯醉不答,再喝一口白汾酒,只觉口中清香四溢,后头微辣,甚是过瘾。大师兄拆下一坛梨花酒的泥封,把脸凑到坛口闻闻,方才仰头看到洛歆摇晃的小腿。 “洛洛你放心吧,那个漂亮姐姐是座冰山,苇叔没机会的。”大师兄用筷子蘸蘸酒,尝了一下。“喂,一尘,这酒不错。” “我知道,酒味醇厚柔和,舌尖微甜,酒香留于唇齿间,久而不散。”易尘站起来,看着熹微的晨光,觉得自己有些醉了。“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还有,她不叫漂亮姐姐,她有名字的。” “啧啧啧,漂亮姐姐还不是你带头叫的。”大师兄喝了一口酒,果然如易尘所讲,酒香流连于唇齿间久而不散。洛歆被这两人气到郁闷得又吃了一块枣糕,继续托着小脸看天。 大师兄咂咂嘴,准备把易尘叫下来同乐。下一秒,就看见街道上有人抱着一把插着草标旳剑走进酒馆。 易尘斜倚在草庐顶上,醉眼迷离地看着那把剑。以紫檀为鞘,看上去华贵无比。他走过去抽出剑,剑光凛然,霎时室内一寒。仔细看时,剑长四尺三寸六分,剑身上的龙纹栩栩如生,似欲飞出。 易尘随手一记飞檐斩,石桌一角应声而断。 “剑不错,阁下出个价转让于我可好?”易尘上前作揖,顺带把剑插回鞘中。 那人拉低了竹片斗笠,隔着稀疏的洞眼,易尘看见了一双呆滞的死鱼眼。只见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来便往外走。 “阁下留步!”易尘伸手拦住。 斗笠客头也不抬,左手鹰抓,右手剑指;飞快地扣住易尘的肩头,右手正欲戳易尘的檀中穴。易尘一式灵虚步,身形急速后撤,两个呼吸间便闪到了数丈外。 气氛瞬时剑拔弩张起来,大师兄自瓦檐上抽出一片瓦捏碎,握在手中蓄势待发。易尘闷哼一声,只觉肩头一麻,看时,已是淤青了一块。抚一下衣诀,顺带从腰后拔出一柄短剑。洛歆自瓦檐跳下,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人。 “你们这是怎么了,喝酒惹上的?”洛歆说着话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无声无息拔出半截暗红的剑身。 易尘和辄箸并不说话,面前的剑客戾气很重,看来是个惯走江湖的人。店主拿着一块脏到不知原色的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抹着油亮的桌子,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这不是他的店一样。 竹笠客向前一步,伸手一解身上披着的斗篷,抽出了那把紫鞘龙纹剑,侧身握剑,剑尖直指易尘,微微发颤。此时易尘才发觉他身后还背着好几把剑,每一把都是不可多见的利器,令人暗暗称奇。 大师兄忙里偷闲地说:“易尘,你看这人,剑都握不稳了,哈哈哈哈,还没开打就准备笑死我吗?”说话间手中一把瓦砾疾射出去,角度刁钻恶毒,枚枚专打重要穴位,力道却不是很重。竹笠客如闪电般地出剑,只一剑,便击碎了所有的瓦砾,在空中爆开几团粉尘。 “不错。”竹笠客开口了,不知喜怒。易尘听来声音浑厚,语速虽快却气息稳定,应是个内家高手。易尘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手指翻抹间短剑划出一道剑弧,散出无形的冷意。 竹笠客疾走几步,足尖一蹬人已在半空中,一式顺斩照着易尘就准备当颅而下。易尘左手自袖间抖出篆字铁叶折扇迎上,右手的短剑顺势往上一提;竟是招两败俱伤的打法,竹笠客不敢犹豫,一脚揣在折扇上,就往后一跃。 辄箸袖间摸出几簪尺把长腥红的铜签,身形一转,反手掷出。竹笠客在空中身中数支铜签,当下支不住身体,单膝跪地往后退了几丈,手中长剑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剑痕。 一阵大风穿堂而过,苇术随风而入,“不要伤人,一尘子,辄箸,若他人不愿便罢了,勿夺人所爱。” 易尘腹诽:都打完了才来充好人,打架的时候你在哪儿看戏。转头和大师兄对个眼神,发现大师兄也是如许表情。 “适才多有得罪,阁下莫要放在心上。”苇术上前拍拍竹笠客的肩膀,几支腥红的签子携着着污血飞射而出,瞬时血止伤愈。“若不介意,我请阁下小酌一杯可好。” 竹笠客站起身来,折身往外便走。 辄箸急了,“你站住!”易尘拽住大师兄,“让他走吧。” 竹笠客在门口停下,把剑收回鞘中,往后一扔,头也不回地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陌离不知何时走到店里,捡起剑仔细端详一番。“啧啧啧,我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是鬼剑,三百年前的人。” “按你的意思,那我们是到了三百年前的齐国?”苇术跟上去一齐看剑,大师兄满地捡他的暗器。 “没错,就是这样;小孩,接剑。”说着把剑扔给了易尘。易尘接过剑,抽出来稍比划了两下,向陌离投去感激的眼神。 “喂喂喂,我也参与了好吧。”大师兄不爽了,为什么有易尘的,没有他的份。易尘懒得理他,径自走进中院练剑。 “我看他顺眼。”陌离从斗笠下用一个冰冷的眼神打消了大师兄所有的念头,低头开始乖巧地点数自己的铜签。 洛歆蹦蹦跳跳地跑到房檐上继续吃枣糕,易尘一边舞剑一边对大师兄说:“师兄啊,其实在浮游峰的时候,我早就知道洛歆会比你幸福。” 辄箸在水盆里清洗铜签,闷闷不乐的模样。“为什么呀。”易尘停了下来,故意大声说:“你看那个吃货没有二货幸福?”话音未落,半块枣糕砸到了易尘脸上。 “一尘,你去死!”洛歆站在房檐上大叫。 “洛洛你可少吃点吧,以后估计得嫁不出去了。”辄箸挤眉弄眼地说。在怼师妹这件事上,易尘和大师兄永远都在同一战线上。 易尘诡笑着和辄箸交换了一下眼神,辄箸微微一笑,袖袍一下子抽到他脸上,“没大没小的,说谁二货!” 又一块枣糕砸到辄箸头上,“你也去死!” 陌离和苇术坐在桌边对饮,看着三个缺货在中院胡闹。 “你带的这群小孩真吵啊。”陌离开口调侃一句。 “也许他们很闹,但确实是我见过最纯澈的修道者。”苇术夹了一片醉藕放进嘴里。 “小术,这么久没见你确实精进了许多。” “都是姐姐教导有方。” “嗤嗤,也变得更油嘴滑舌了,是不是皮又痒了?”陌离不易察觉地浅笑一下,昙花一现一般,如和风一般拂过,稍纵即逝。 “不过你没有想到出去的办法么,小术?” “作为白帝的弟子,姐姐你也该知道,除了化凡,没有别的办法了。”苇术埋头啜了一口酒。 第8章 梦茧羽化 http://.biquxs.info/

“我自然知道,也不知道。”陌离呷了口茶。 “此语何意?”苇术看了一眼还在嬉闹的易尘三人。 “告诉你也无妨,我只知化凡应如凡人一般,彻底敛去自身的仙风道骨。只是不知该怎么做,也不知这条路有多长。”陌离吃了一口菜,饶有趣味地看着苇术。 “对了,你的玉箫还在吧,吹首曲子给我听听。”陌离放下筷子,定定地看着苇术。 一阵风穿堂而过,酒馆里飘出悠扬的箫声。箫声夹着风席卷而来的奇香,层层叠叠的落叶不知何处而来,一阵飞沙走石间,中庭草庐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持剑身影。 斗笠上垂下的发带一长一短,侧边破了一块,露出本身的竹骨。手中的长剑看上去普普通通,仔细看时却有几条灼灼的细纹闪烁不定。 易尘单手负剑,脸仿佛隐没在阴影之下,头发只是简单地扎起来,却偏偏有种高冠束发的感觉。易尘弹弹自己的剑。“高处当真是露重寒深,这位朋友有什么事吗?” 陌离叫住正在起身的苇术,“让他们自己解决罢。” “姐姐,怕是有些为难他们了,这个剑客非池中物。”苇术放下手中的玉箫。 “我说了,让他们自己解决。” …… “那把剑,给我。”声音很有震慑力,在整个院落里回荡。 “自己过来拿。”易尘戏谑地说,“只要你拿的到。” 辄箸站起身来,稳住洛歆;“我去助他。”走过柜台时,店主叫住他:“少年仔,接着。”一柄软剑飞掷过来,辄箸接住一看,剑身纯白,不知何种材质造成,轻巧若无物一般,不似铁器,倒胜轻鸿。 辄箸再看看店主,已是不知去向。 易尘摸摸腰间,才惊觉短剑还在桌子上。当下心里已经慌了一半。剑客横握长剑,左右晃动,一道剑光直逼易尘腰间要害。易尘心道此人好生恶毒,当下不敢怠慢,撤步缩身,软剑就势往上斜削而去,“锵”地一声格挡住。 辄箸一副好暇以整的懒散模样,站在屋檐下斜靠着廊柱,洛歆急了,“大师兄你在干嘛!” “无碍,一尘对付他绰绰有余。” 辄箸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过招。易尘掐个剑诀,身形陡然一变,悠忽来去,颇有几分谪仙入凡的模样,错身交剑而过,当下在剑客斗笠上,腰间,后心留下几道浅浅的剑痕,被剑气惊起的落叶萧萧而下。 剑客知易尘这每一剑,皆可至他于死地,偏偏己身有所托,不得已只好厚颜偷袭。回首闪身一记背刺,却是划出一道火花,原来正好削在易尘中臂所在。 易尘斜身振袖,抖出一把折扇,心下颇有些愠怒,若非袖中有此扇,右臂已是不保。当下疾步上前,剑尖连连点出,含怒出剑,气势更是凌厉了几分。 剑客提剑一格,易尘一个鹞子翻身侧翻而起,腹部突然噗噗贯穿而过两根铁箭,易尘当下吃痛,动作却丝毫不慢,脚飞射过去,直中剑客心口,剑也随后削在剑客的剑锋之上。 剑客被踹飞过去,在房顶上划了几丈远,扎进房顶的剑整整齐齐断裂开来,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一头栽倒在断剑上。 易尘腹部重创,一时提不起气来,重重砸到瓦檐上,滚落下去,一路直滚到了台阶下,登时痛得昏死过去。 洛歆扶起易尘,疾指封住他的穴道止住了流血。 “大师兄,都怪你不去帮忙!”洛歆侧脸看向辄箸,满脸的不满。辄箸并不答话,抬手一剑削断了一根飞射而来的冷箭,气氛陡然凝重了起来。 不知何时院子中央多了一个人。 全身都藏在蓑衣下边,腰间斜挎着箭壶,并没有弓弩,背后是一杆奇形兵刃,被布条严严实实地裹住。 苇术侧头看看陌离,陌离点点头。 苇术缓步走出去,拿过辄箸的剑,拔出剑斜划出几道剑弧。对面身着蓑衣的人也取下了那杆兵刃,一动不动矗立着。 在长时间的对峙中,一道惊雷划破宁静。雷声未落,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檐角滴落下一串血水,又被冲刷干净。 在模糊的雨幕中可以看见两个人仓促交互的身影,一黑一白交互出剑。在淅沥沥的雨声中,间或传来剑锋相击的嗡鸣;白衣一点点被染红,在潮湿的雨水气味中裹挟了一丝血腥味。 陌离终于抬起头,看了看雨幕中的两人。在模糊的雨中,她看到了一记剑招,如一道圆弧。看似凝滞,实则在一瞬划透了对手的胸腔,划开淋漓的雨幕。 黑衣轰然倒地,被斩为两节残躯。苇术握着一把残剑,撞破了屋檐那串串水珠。除却衣摆上的一道口子,沾满污血的身上并没有分毫伤口。 苇术看看断剑上崩出的口子,苦笑一下:“姐姐,这是个死人啊,看来我们被先行者盯上了。” 陌离站起身来,看看外面骤晴的天空飞来几只蝴蝶,停在快速抽枝发叶的青竹上。几只毛毛虫痛苦的破茧,无一不是畸形,拍打着翅膀,飞向天空。 “不是什么先行者,是我们自己,如果说准确一点,是那个破小孩。”陌离看看易尘,突然抽出自己的剑,向他走过去。 辄箸隔在中间,“你要干嘛?”背后的手已经开始掐诀。 天空中出现了半张鳞片覆盖的脸和一只碧色的眼睛,投射下一片黑暗,风从四处涌来。 “姐姐,那是烛九阴!”苇术在风声中高呼。 陌离随意地划了一剑,辄箸最后只看见了四处碎裂的天空,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 陌离坐起身来,首先看到一男一女正在互掐,她故意咳了一声,“诀师弟,雪儿,你们怎么还是这么幼稚。”诀和陌雪迅速分开。 “姐我跟你讲,他先打我的。” “胡说,师姐你别信她。” “够了,今天我不想跟你们这对冤家拆官司。”陌雪淡淡地看了一眼依次苏醒的四人。看看自己的影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有了,或许它本来就不属于自己。 “我们之前差点进了破小孩的第二层梦寐里,所以我自作主张地把你们削去一部分,用羽化的办法把意识抽离出来。”陌离深吸一口气,“如果身上少掉些什么,不要太惊讶。” 陌离盯着辄箸,辄箸微笑着地看着她:“无碍,我本身,学的也就是听声辨位,看不见也无所谓了。不要太责备自己,漂亮姐姐。”陌离看着辄箸强装出来的笑,眼睛稍微有点酸。 苇术看了看几人的影子,“一尘少掉了左手,洛歆和我都是在脸上,看来以后是个面瘫了。”苇术自嘲一下,摇摇头。易尘伸出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苇叔,我手还在。” “你的左手已经不能使剑了。” 易尘左手自腰后抽出短剑,下一秒,脑袋里一片空白。他茫然地看着苇术,眼神空洞得让人不忍直视。苇术背过身去,他知道易尘素来左手惯使剑,右手并不如左手精熟。 苇术颇为费解地看了陌离半晌,“那么,姐姐你,少掉了什么。” 第9章 无垢剑心 http://.biquxs.info/

“我,斩去了自己的剑心。”陌离平淡地说出这句话,仿佛无关紧要一般。 苇术倒吸了一口冷气,“也罢,也罢。”洛歆奇怪地扯扯苇术:“苇叔,剑心很重要吗?”苇术瞪了她一眼。 “不该问的不要问。” “无碍,告诉他们也好,毕竟也是剑仙的嫡传。”陌离眼神柔和如水,全不似以往那般凌厉。 “一个剑客最重要的就是剑心,没有了剑心,你的剑招再娴熟,也没办法入其门道一二。简而言之,就是说陌姐姐要重新修剑,重新来印证自己的剑道。”苇术说完后一脸的平静,易尘恍惚间想起他已经是个面瘫了,回头看看洛歆,亦是面无表情。易尘却能感知到话语中刻意掩饰的悲哀。 “其实也没什么,我又不是剑仙,无所谓剑心。”陌离浅笑一下,取出佩剑封住;想了想,扔给了辄箸。 “小孩,上回不是怪我偏心吗?给你!” “漂亮姐姐,给我笑一个吧,偏不偏心其实无所谓的。” 陌离噗嗤一声,“我笑你也看不见呐。”说完放觉有些不妥,颇有些后悔。 “没事,我听到你笑了。”辄箸一如既往地微笑。以往易尘把这个归类为傻笑,但这次,易尘并不想怼他,甚至于,有些许感动。突然想到自己的左手不能使剑,易尘看着手,莫名有种剁掉的冲动。 “喂,我给你们割掉的影子,还在那个桃花源里面,以后如果有机会,你们去取回来吧。我的剑心已经死在里边了。” …… 诀和陌雪一边刻制龙脉传送纹,一边小声嘀咕。 “大姐头是不是脑袋被摔坏了,那么不正常。” “怎么,我姐变温柔一点,你就看不过去了。”陌雪显然不满意诀的反应,一玉刀敲在诀的指节上。 “咝~,我跟你说真的,大姐头就是跟之前不一样了。” “说得也对,不过脾气变好不是件好事吗?” “也对,不过你要温柔点会更好。” “欠打!”陌雪一玉刀拍过去,诀侧身一闪,玉刀一划,切断了一大块阵纹。“你惹我的,自己把它刻好。”说完跃身往驿站走去,留下诀一个人在山顶上哀嚎。 “师妹我跟你讲,做人还是要厚道一点的哈!” “不厚道。” “喂,我回去跟大姐头告你的黑状!你等着!” “你觉得谁先回去,切。” “别,真要走啊,我一个人刻不完吖。” …… “喂,喂喂,喂喂喂喂?” …… 陌离往窗外泼尽了残茶,目光却迟迟收不回。她看见了一个御剑而行的人,那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人,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仿佛他的脸好像被阴影遮住了。 她的印象中好象没有人记住过这种人的脸,让人难忘的倒是这种人的身材,这个人无论在何处,都有一种遗世孑立的感觉。头发只是随便扎起,可给人一种他头顶有一顶高冠的错觉。有一股很昂扬的剑气,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如灰烬的死气。 陌离回头看看易尘,易尘还在摆弄他的短剑,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苇术上前用探寻的目光看着陌离,陌离张口说出两个字。 “心魔。” 那个人走到门口,凭空叩击着不存在的门,发出清脆的叩门声。易尘抬起头来,和他对视着。 “我是无垢。” 一模一样的眸子,一样的脸,一样的头发和身姿。他招招手中的断剑,材质纹理和易尘的短剑一致。易尘右手握住短剑,随意地招了一下。“来吧,我知道你等了很久。” 那人讥讽地看看易尘持剑的右手,“你现在太弱了,先学会怎么使剑吧。” 易尘伸出手指弹弹短剑,击打出有节奏的嗡鸣声。 无垢在这段嗡鸣声中回想起来很多事,远到易尘还不曾相信宿命的时候。 两剑的剑尖在呼啸的风雨声里铮然一触,瞬时,易尘一剑挺然而进,无垢手中长剑竟瞬息粉碎,这一剑裹挟着剑气直至剑柄,刺伤了他握剑的手,一道惊雷照亮了半边天,易尘的剑上剑气猛地绽开,除了无垢,谁也没有感受到,那像来自不化的雪山上,积年的冷意。 在易尘的剑即将刺入他胸膛时,是飞阳的剑救了他;飞阳师叔的剑击断了易尘的剑。易尘怔怔地看了飞阳很久,拿走了一段断剑,从此一蹶不振,不肯再上进努力。至于那段剑,就是这柄短剑的前身。 “我是你的一部分,最好的一部分,易尘,这就是所谓宿命。”无垢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着易尘冷笑。易尘把剑换到左手,一剑削散了无垢的头发。 “你是我最想舍弃的一部分,因为这份剑心当时还不属于我,不过现在我要拿回来。”易尘用左手随意地击刺一下,挑开了无垢裹好的断剑。 苇术看看易尘,转头看向陌离。“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过刚学会使剑的左手,貌似没什么大用。” “姐姐,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一尘死在这个人的手里?” 陌离摇摇头:“这是他自己的道,无论死掉谁,都是一个剑仙的诞生。”苇术激动地说:“可是,我不愿我的任何朋友死去。” 易尘看着苇术那张没有表情的面瘫脸,有点想笑又想哭。原来自己也算是苇术的朋友了。无垢左手剑指,右手横握断剑,“易尘,你还是喜欢多愁善感,一再带着情绪用剑,这就是我比你强的原因。” 陌离并不看苇术,只是冷冰冰地说:“没有什么可是,他自己的道要自己走。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小孩才是无垢的心魔。”陌离眼圈已经红了,语气依旧很强硬。 易尘左手握剑,右手掐剑诀,身形飘忽不定,无垢与他交互击剑而过,易尘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如何出剑。一股撕裂的痛感使他清醒过来,无垢在他身后冷笑:“是在怜悯我么?对敌人的怜悯是最自己最大的残忍。” 易尘单膝跪地,看着腰侧翻卷开来的伤口,痛感被不断放大,终于忍不住化作一声呻吟。辄箸要过去却被苇术拦住,“还是听陌姐姐的吧。”辄箸并不理苇术,而是激昂地叫住无垢。 “无垢,你还是学不会对那些伤害你的人宽恕!你不觉得正因为他们,你才有今天的强大吗?” 无垢听着这句话,不怒反笑,他冷笑着说:“我从来不想原谅那些人,他们给过我的伤害,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也不会去感谢他们,没有他们的伤害,我依旧会如这般强大,或者,我原本会更强大!” 易尘忍痛站了起来,“够了,大师兄,无垢说得不错,比死亡更难的事情,莫过于宽恕。” 易尘把剑换到左手,眼睛也因为疼痛而变得通红。 “那么,来洗刷你的耻辱吧。” 第10章 青旗沽酒 http://.biquxs.info/

一剑斜交而过,贯穿了我的左臂,感官在疼痛中麻木着,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很多事。 每天拿着铁折扇装作很文雅的老头,实则每天都在背地里说一堆粗俗之语。飘逸逍遥一向被我视为偶像的飞阳师叔,在那个雨天一记剑指击断我的剑。突然有点舍不得在长青门的日子。 不舍,我为什么会不舍? 我记起来那两个个经常为我挨责罚的人,每次师傅总是痛心疾首地摇头晃脑,然后宽容我们一次又一次。我想起来大师兄每次在喝完酒之后塞给我的糖葫芦,是每天洛歆在山门前的等待。 大师兄知道洛歆并不喜欢他,可是我并不想拂了他瞳孔中那一份真挚的喜欢。所以我依旧每天回去后,爱理不理地把糖葫芦给洛歆,却躺在屋顶,在斗笠下假装小憩,偷偷看她。 我苦笑一下,我在这个时候还在想这些,看来无垢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我要死了。思绪还没有回到现实,一把断剑再度在我的肩头开了一条口子,腹部挨了一膝,腰侧的伤口疼得要撕裂开来一般。 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打飞到驿站外边。外边的天空变成了红色,鲜血染红了我碎裂一地的天空。 无垢踏着轻步迅速追上,随后又是一剑刺穿我的右臂,嘴角划着一道轻蔑的幅度。 仿佛是在还以颜色,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对他轻蔑地笑过。我只记得大师兄教会我谦和的笑容。仿佛这一度被无垢和洛歆称为虚伪,在这个要紧关头,我却回想起更多。如走马灯一样飞快掠过我的眼前。 是无垢从我身体剥离那一刻,我递给他的佩剑,锋利得一如刺入我身体的钝感。无垢不曾打败过我,他很强大,但是始终是我的一部分。 如果我还有知觉的话,我想对他微笑。我没有保护过他,尽管他一度很依赖我,我依旧抛弃了他。他终日在宗门高级弟子的欺侮下挣扎,直到我对他说:“拿起剑来,打倒我。” 他的眼神中有困惑不解,更多的是解脱。 毫无疑问的落败,我准备杀掉他,把本属于自己,属于他的都物归原主。但我的剑被击碎了,我引以为傲的剑。 我看着死里逃生的他,他脸上突然映出一种,不一样的光彩。我并没有过多的注意到,我只是在想,他在我和飞阳之间,到底更恨哪一位? 我躬身捡起一截断剑,悄悄对他说:“记住,打败我。”我并不指望得到任何答复。 “嗯。”他脸上有了我所没有的戾气,我无所谓地笑笑,走开了,也许在那时候,我就预见了这个结局。 在第二天,飞阳就把我带到老头的面前,让他收下我。从那之后,我就不再是他的弟子。 我记起来我和大师兄初次遇见那天,我是被他骗下山去喝酒的,后来陆陆续续拜入山门的弟子,都被我和他拐去喝过酒。我记起来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一尘,师傅叫我带你下山去采办菜蔬香烛。”一本正经地把我骗下了山,在酒馆恰好碰见了无垢。那时候我还在没大没小地叫大师兄的道号辄箸、哲猪、哲猪。 无垢他跟我一模一样,所以大师兄去街对面买份猪脚回来,就坐错了桌子,其实这也怪他二。 我们也是在这儿碰见的洛歆,准确的说,还有飞阳。无垢无声无息地出剑,却再一次被我轻易打败。我对他的偷袭行径表示愤怒,稍微嘲讽了他几句。他脸上的无所谓让我释然了几分,又伤痛了几分。 飞阳盯着我看了半晌,叹了口气,指指洛歆,“这是你师傅的新徒弟。” 我从无垢的眼睛里看得出他对洛歆的喜欢。我现在想起来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让他如此失面子。因为我现在也有了相同的感受。 我想对无垢说:“无所谓的,如果你不想原谅,那就不必原谅,如果你轻易地原谅了那些伤害你的人,你最后可能无法原谅自己。”但是嘴里只有一股腥甜的味道,无力开口。 已经不知道是肉体上的痛,还是精神上带来的疼痛。 剑从伤口中划出,带起一道血光,我的视野已经不清晰了。又是一剑,没有插中要害,有的总是不断的新鲜痛感,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头顶那块凸起的东西是什么,一块磨损的神像。出现了幻觉么,我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是已经要死了吗? 我看看一片血红的视野中,唯一清晰的断剑,是我所熟悉的招式。他的右手应该在掐诀吧,我印象中的那一招,如走马灯一般浮现眼前。 走马灯的情节并没有出现,人死了有的总是心灵的平静。 第11章 白猿公 http://.biquxs.info/

只觉耳中听到些许风声鹤唳,顷刻间便到了秦地的昆仑山上,山头被浓雾所罩。山腰空地前,有一个虬藤蔓生的石洞,看上去颇有些年头。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盘坐在一块巨石上和一小童对弈,莫名有种仙风道骨的气质。 巨石上刻着纵横十九道棋路,棋局上才堪堪十来枚棋子,应是方才开局,黑白对峙却不交互。稚童捏着一枚莹玉的白子,沉吟不语;鹤发老者时而用拂尘扫扫衣摆。 “狼烟,不要怠慢了来客,沏茶去。”老者淡然开口,并不看我们。 巨石侧边不知何时侍立着一个人。他自石洞中托出一盘茶,恰恰是一壶,并无杯子。好生有趣的主人,不知他是何意。 狼烟提起了茶壶往地上一倾,一股茶香缭绕,裹挟着众人思绪。我可以很确信地说,这是悟道茶。我听到了腰间短剑的铮鸣,模糊间还听见了无垢的声音。 我是一个剑客。因为,曾与你一见,便决意追随你的身影。 一切只是为那时的仓匆一见:仲夏葱茏的飞花,飞入一剑无心的慵懒,那一抹青衫倩影却从此难熄地在我瞳孔里舞动。我抓不住那飞逝的白羽,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说:无论是高飞的纸鸢,还是远走的鹰隼,终必跌落于这个凡尘之间,烟消云散。 我的眼角划过一丝温热:请别告诉我,时间它磨灭去了许多,但不包括宿命;我相信时间可以抹去亦可以治愈,但如果时间也大病一场,我又在什么地方徘徊踟蹰? 但是愿意什么都给你,如此爱得低贱。 可是一切都成为泡影:宿命何时出鞘,吾已失吾剑。 于是……好多年以后,我成了一个游动于世间的心魔。 把世界一切封入我的剑意。隐于风雪,隐于阴影,一剑再一剑,往复往还…… 如果再回到从前,我还是选择那份喜欢,我不会去在乎有没有回应,我只需要一直守护。 经年之前,曾为你而战,如今只记,满地烽烟…… 而红尘世间,如有相逢,若有不解,若有宿命,请一剑了结。 泪流满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早已记不太清,师傅要求我们心若坚冰,不是很记得上回哭鼻子,是什么时候了,貌似我没有哭过。 无垢不是我的一部分,他只是他,他为情所困,我不曾是他的心魔。我展开折扇看看青莲,仿佛又想起那一张和我一样桀骜不驯的脸。 我泪流满面地看着巨石上的棋路,方才走了两三步。惊觉意识已经抽离出来,狼烟手中的托盘已经不见了,转而拿着老者的拂尘。 “小友定力非常,此一盏云梦生,乃是人的执念所引。看来小友为人逍遥洒脱,执念无几。”老者放下手中的黑子,捻须含笑。 我看看他们,只有陌离一人收敛了心神,亦是泪流满面的模样,眼泪化作一粒粒晶莹的石子,叮叮咚咚地在地上跳动。 苇术眉头紧锁,眼睛愈发空洞,其余人都闭着眼睛。陌离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孩,你猜我看见了什么。”语气平淡不似问句,我沉默着等待下文。 “我回到了桃源幻境,可是我还是一剑斩断了你们的影子,那个酒馆的老板,就是师傅的晚年。”陌离一遍流泪一边笑着。白帝晚年还是选择回到了那个桃源外的幻境,可是尘世是谁的桃源? “此地亘古无飞鸟,千岁不闻尘俗音。各位来此,不知所为何事?”老者点下一枚黑子,与白子开始绞杀。 “无别事,只为求见白猿公一面。”陌离淡漠地看了眼棋盘,棋局已到了收尾部分,堪堪有十余处空余。 “我便是白猿公,不知小友寻我何事?”那个稚童捻着一枚白子,迟迟不落下。 “我相信猿公不会不知道吧。”苇术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过来,表情平静不似我和陌离一般。 “苦石啊,就不能让我赢一局么?”稚童一脸无奈的笑,却夹杂着些俏皮,狼烟在一旁偷笑,三人旁若无人的样子,看得我一阵火大。 苇术伸手隔空摄两枚白子在手,转而掷一枚到棋盘上,老者颇有兴味地看了看,点下一枚黑子。 苇术点下最后一枚白子,“和了吧,此局无解。” “自封棋步,以退为进,妙哉妙哉。那就依小友所言,和了吧。”老者点点头,赞许地看了一眼苇术。 “本自虚空来我自虚空去,世间一切都在变。但我不能插手这桩事。”稚童一挥手,棋子纷纷浮起,落进石质的棋盂。伸手一抚,巨石上的棋路纷纷消散。 我本来应该冲上去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但是我没有这样。从无垢死掉的那天,我年少时的热血,仿佛已经冷掉了一半。我平静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白公自知为道者,应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苇术语速快了几分,甚是急切。 “什么是道,卫的是什么道?这个天下是谁家的江山?谁争来便是谁的。我见过许多个朝代的覆灭,我曾扶持过君主登位,剑上也染过尊贵的血。”稚童眼神中闪过冷意。“你相信宿命吗?” “我只相信自己的剑。”苇术语气冷了下来。 我立在一旁平静地看着苇术,我记起来他说的一句话,又有多少人会有卫道的决心?这世间的一切都变了。没有谁有义务去牺牲自己,不仅仅包括那些凡人,也包括了这些高高在上的神。 我曾经为苇术的话很生气,但是现在我释怀了,我也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没有资格指责那些所谓的仙;因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而活。 “你们不妨在此地住下,这块地方不入三界之属,鬼物不会到这个地方。”稚童从巨石上跳下,走进了石洞。 苦石道人笑了笑,“猿公自前朝覆灭后,一直在此间修行的雅兴我们学不来不曾插手俗世了,小友见谅。”转而对狼烟说:“带诸位去竹舍吧。” 陌离冷冷地说:“这倒是不必了,猿公真当是好雅兴,我们学不来。”我们被切掉的一部分的,大概都是我们的热血。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学会了冷冰冰的语言。 长长的山道上没有一片落叶,八个影子在石阶上都拖得长长的。狼烟在前边带路,大白天却提着一架灯笼。 “狼烟。”是白猿公,声音并不大,却能让每一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第12章 乱世之始 http://.biquxs.info/

“汝随他们下山吧,我老了,很多事都不想去做了。”稚嫩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有些好笑,“活着回来,或者,不必回来了。” 长长的山道上重新积满了落叶,狼烟开口:“这条山道以往都是我扫的。” “落叶岂是扫得完的,此山四季凋零,风来时落木萧萧。”大师兄上去搭着他的肩膀,如是说。 “扫不完,慢慢扫,若历千帆过尽,则无心无性。”狼烟无所谓地说着,别开大师兄的手。 走下山道,回头看不见昆仑山了。没有烟缭雾笼的山峰,只有一条河,脚下是圆润的卵石。 “下山的路只能走一次,下一回再走,便没有这条路了。” …… “狼烟要不你讲讲你的故事呗,一天天都不说话。”诀把手伸进火堆,取出一枚烤熟的蛋,递给狼烟。 狼烟摆摆手,“我没有什么故事可以讲的,不过如果真的要听,我讲讲我生前的故事吧。” “你生前?”洛歆表示疑惑。 大师兄拉过狼烟的手,把了把脉。 “唔,没有任何脉象,身死而神未销。” “哈!?” …… “我是一个宗门的弃徒,我死在宗门后的深渊,那个地方历代来死了很多该死的、不该死的人。 我原本所在的宗门,在那个小国算是一流的门派了,但是有一帮高高在上的仙,喜欢作弄人的命运。我是一枚注定要牺牲的棋子,用我这颗棋子,可以换来更有利的局面,于是他们就这样做了,这个理由应该很合理。 我被钉死在一株古木上,被推下深渊。他们用我的飞剑钉死了我,罪名是亵渎神谕,我失去了道行、恋人、生命。 我还活着的大部分时候都在保持沉默,可我死去很久,话却多起来。就像是我要替活着的我,说出没有说的,很可笑吧?” 我拨拨火堆,腾起来一大串短暂的火星,我在火星中匆匆瞥了他一眼。他也许更沉痛,但没有说出来。 “你师承何处?看你身上的气息非同寻常。”苇术也聚到火堆旁,听到这个问题,狼烟神色稍有些不悦。 “我是长青门的弃徒,至于我承下的那一脉,已经消失了。我是千余年前的古修士,那时候长青门还是个小门派,凡世间还由一位伟大的君主统治。” 大家都屏息凝神等待 “在长青门吞并衡庐派的那盘棋局中,我和墨都是牺牲的棋子。换来了他们的成功先手,兑掉了衡庐的四位宗主。” 他环顾一下火堆旁的人,还是僵硬地笑了一下。 “我是被猿公捡回去的,猿公不愿意帮你们,是因为他仇视一切人王和仙。他的剑上沾过许多高贵的血,包括墨。” 洛歆从荷包里摸出一块冰糖,悄悄地吃掉,自以为没人看见,陌离看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额,话说墨是你喜欢的人嘛?”洛洛嘴里含着糖,吐字很含糊。 “她曾是万人拥护的公主,不过,后来她成了我一个人的公主。我坠下深渊以前已经死了,但墨求白猿公把我带走。我并不感激他,即便他渡了自己的元神给我锁住魂魄。” “怪不得看起来那么小。”大师兄嘀咕了一声。 “别看他是个小孩子模样,事实上时日无多了。”苇术轻喘一口气,“同级别的名宿大能,就是比寿元和神通。” 一只炽焰鸟飞过来,递出一纸篆文。 陌离倏地站起来,碰落了洛歆递给她的冰糖,洛歆不满地小声嚷嚷:“好大一块呐。” 陌离伸手一篡,把炽焰鸟捏成一枚纸鹤藏在腰间。 “长夜迟迟将尽,鬼物已经进犯中原了。” …… 冕驰城,是散修最多的城关,自古以来就是修士的统辖域。天下门派林立, “据我所知,长青门中,先师当年曾有缘,见过白猿公一面。先师心怀天下,登顶叩问猿公。他问:当今天下,除却天下无双的天胤门外,‘羽化神阁’雄踞于中原北漠之间,‘尺渡’一力包揽俗世奇人异客,俱都与蜀地‘唐门’为明存于天下的大势力。 此外,我‘长青门’虽一向不出世,却也称得上风华绝代,还有一个‘不朽客’,一人撑持逍遥派。除了这‘四仙两凡’之外,当今天下,却有哪些不属这六股势力的人足以允称一代?” 苇术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用指节叩叩桌子。 “苇叔你别卖关子呀,后来呐?”诀急切的追问。 苇术叹了口气,捂着额头盯着我。我顿时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突然就有种很不详的预感。 “一尘子,去对面给我买壶碧螺春。” “哈?为什么是我……”我表示很懵。 “还不是你给我取的外号!”苇术一拍桌子。 “别介呀,苇叔,这里的茶不能喝么?” 狼烟放下杯子,“这是一家鬼栈,茶是用曼珠沙华泡制而成,用槐木杯盛放,阴气所浸染,活人误食则阳火常衰。即便道行不浅也是个大麻烦。” “那我们来这个鬼栈干嘛?”我摇摇头,下一秒下巴就被人捏住了。 “到这个鬼栈来,自然是要找我这个店主咯。” 来人有一对水蓝的瞳孔,观其相貌却不似异邦人。发丝如跟苇术一样,白得很彻底,披着件血红色的大氅,生得如芍药般艳美。臂若嫩藕,五指如葱,然而现在她正在捏着我的下巴。手段极有章法,一时之间竟挣不脱。 “这个小弟弟倒是不错,苇术,送给我当徒弟吧。”她笑吟吟地开了个玩笑。 …… “一剑霜寒十四州,请君复唱云鬼词。” …… 第13章 云鬼词 http://.biquxs.info/

“成圣成魔,不与何人说。”陌离嘀咕了一句。 …… “你说的倒是很有趣,我倒是没听你说起过呢,接着先说完吧。”她松开了捏着我下巴的手,转向苇术。 “猿公尚盛年,无隐居之心,其志天下。其时曰:却此五者,吾独睐云鬼。”苇术嘴角一弯,“说的正是云鬼词中的云曦你本人。” 云曦浅笑一下,“也罢,我是羽化阁主的嫡传,亦是承了尺渡的衣钵,诸天百家杂学也颇有涉猎,现在倒是不知道算哪一股势力了。” “若问此天下谁允称者,其心可诛。”狼烟顿了顿,“猿公其日,预有言,汝先师不登得仙路;至于云鬼词,也不仅仅包含了栈主云曦一人。” “云鬼词世间只留得一句,其余皆封在云鬼栈。”云曦淡然开口,“不过我羽化神阁向来做不得顺水人情,便是要问卦,也是花费颇巨。” 我听着他们说话,一面打开了窗户,一抹墨痕悄悄挤了进来,外面的天已经漆黑一片,无边的黑暗中构嵌着几条赤红。鬼物已经到了么? 一支拖曳着墨色的箭直直没入我的咽喉,我却丝毫的痛感都没有,只是觉得我的世界腥红一片, 回首间,周遭已经变了,人也不见了。身边只剩下一片微渺的萤光,和一片荒芜的地界,前边是地府。 一条曲折的冥河在眼前流过,岸边的猩红一片,是曼珠沙华。见花不见叶,见叶不见花。黯淡无光的索子一瞬间在脖子上收紧,我听到了一句话,“又是一个。” 前边是长长的队列,尽头处是几条荒芜的小路。一只枯干的手递过来一只粗瓷大碗,“喝吧,喝了好上路。”凑到鼻尖的大碗里散出一股腐臭的气味,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我抬手摔了碗,阴兵立时向这边拥过来。一支枯干的手从宽大的衣摆下伸出,扣住了我的手腕,“孩子,不喝是过不去的。”口气阴毒古怪,正是我所厌恶的那种,深深填埋在记忆里,一直准备遗忘却没办法忘掉的。我一记剑指斩断这只手,抓住桥栏,纵身一跃,掉进了忘川。 几个阴兵从桥栏上探出头,空洞的眼窝里,仿佛有种莫名其妙的笑意。然后,一支黑色的矛贯穿过我的胸口,漆黑如墨,矛头上狰狞的瞳孔,泛着猩红的,咒怨的光。冥河里的水,是血黄色的,但我还是看见我自己的血,在河水里氤氲开来。 我顺着河水越飘越远,阴兵也不追赶,渐渐地我也看不见他们了。身边的河水里突然多了许多浮尸,还有奇形怪状的铜蛇铁狗。 我小声嘀咕:“这是什么鬼地方。” 只听得几声噼里啪啦的怪响,手腕一阵剧痛。细看之下,扣住手腕的残手,居然浮现出一张扭曲的嘴脸,一副七八十岁的垂暮模样。 “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可以不喝孟婆汤,那便须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你或许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但是言语不能相通,你看得见她,她看不见你。 千年之中,你看见她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汤,又盼她不喝,又怕她受不得忘川河中千年煎熬之苦,受不得等待的寂寞。 喝孟婆汤,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 忘尽一世浮沉得失,一生爱恨情仇,来生都同陌路人相见不识;跳忘川河,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 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怪脸用一种缱绻温柔的语气解释,听得我直冒鸡皮疙瘩,倘若是个俊俏女子配上这个声音,我倒是觉得挺不错。 “老身在冥府一留就是千年,始终没等来那个人,罢了,不等了,我且随你出去吧。”怪脸再度开口。 “你识的出去的路径?” “听好了,人死之后要过鬼门关,经黄泉路,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由忘川河划之为分界。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忘川河上有奈何桥,奈何桥边就是我,要过忘川河,必过奈何桥,要过奈何桥,就要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就过不得奈何桥,过不得奈何桥,就不得投生转世。 不过嘛,你刚才可没喝孟婆汤呵。” “那我也无所谓,反正您老人家估计靠自己是出不去的吧,不然也不会附在我身上。”我眼皮一挑,直直看着她。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有如此心术,是老身小看你了。” “过奖了,婆婆。”我顺嘴答应。 孟婆叹了口气,继续说:“恶人是踏不得奈何桥的,一踏上去,就会掉进忘川,被波涛中的铜蛇铁狗噬咬,永世不得超生。你只要杀一条铜蛇,把蛇胆汁抹在七窍,就可以从河底的淤泥里出去。” 我伸手捏死一条铜蛇,剖出一枚鸡子大小的胆囊,腥臭的赤色胆汁堪堪只有七滴,恰好够用。 “快快快,再过一会阴差该来拘役你了。”孟婆催促道。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果断抹上胆汁,向水底潜去。 水底没有淤泥,只有一座倒下的浮雕石像,仔细一看居然是孟婆的塑像。我心下大惊,急忙往上游,孟婆桀桀地笑着,挣开了我的手腕,什么都没留下。 一只长着怪脸的手就这样飘向石像,昏黄的水刹那赤红一片,流水化作有型的怪物,纷纷向岸上奔去。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一袭红袍突然出现,协住我的肩膀,就势一提:“我就跟苇术说你贪玩到幽冥图里去了,他还不信。”说罢掩嘴一笑,颇有些别样风情。 眼前山河一变,眼前已是客栈。我定睛看看那扇窗,哪里是窗户,是一卷栩栩如生的画罢了。 众人看着我都笑嘻嘻的,正当我很懵的时候,苇术说话了,“还不快拜谢你师傅。” 云曦斜倚在桌上,打开了一把孔雀羽扇,玉白的象牙扇柄,花花绿绿的羽毛,“哪来那么多规矩,叫声师傅就行啦。毕竟奴家不喜欢看人跪着。”说罢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要做我师傅,得拿出点本事来吧。”袖间一紧,短剑已经到了手上。我微乜着眼睛,侧身握剑看着她。 云曦哒地一声合上象牙羽毛扇,苇术横握住腰间的长剑,慢慢隔到我们中间,额头上已经有了汗水。 “锵~” 云曦出手极快,看不清她掐了什么诀,一记剑指划过,众人身前的云母绿金石桌一响,便被趟出一条尺把深的槽,切口平滑。没有任何的真气波动,恐怖如斯。 “诸位,这一招,怕是有得一看吧。”云曦抬眼扫视众人,眉间尽是桀骜不驯的戾气。 众人呆愣愣地看着,不发一语。 云曦转头看看我,“既然做我的徒弟,自然也不会亏待你。”说完手一拧,深深从眉间勾出一缕元神,脸色微微苍白了些。手一摆,一弹指渡到我的轮台中。 一股浑厚的真气从轮台溢出,直达四肢百骸,境界提升了不是一分半点。我用感激的眼神看看云曦,她一伸手捏住我的脸,“小鬼头挺有意思,就是皮肤干涩点,不过也无妨,师傅我会帮你调理的。” “哇,禽兽啊,连我跟班都不放过。”苇术做作地大叫起来。 “哇,有什么事情冲着大师兄来好啦,放过易师弟吧!”洛歆也跟着起哄,“诶诶诶,谁是你师弟,没大没小的。”我一记爆栗扣在洛歆的头上。疼得她眼泪汪汪地。 …… 陌离站在那副幽冥图前伸手一抓,抓到一只鸽子,扑棱棱地,抖落下几根羽毛,“你们看看这个。” 第14章 无极星门 http://.biquxs.info/

鸽子的羽毛是赤红色的,仿佛一团焰火,这样的红却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血。那种腥甜的气息还萦绕在我的鼻尖,仿佛冥河的水漫过腰间。 “从此那些南辕北辙的故事都结束了。” 云曦用一种缱绻温柔的语气如是说到,明明是个风情万种的女子,口吻却如同一个初入情网的少女,我想到了孟婆,她也是这样的吗? 云曦眉眼带笑,手中飞羽瞬时凋零。羊脂玉般的皮肤失了血色,看上去极美也极诡异。 “罢了,我们走吧。”云曦打开羽扇,扇了扇,片片羽毛化作各色的鸟,扑棱棱地飞了出去。 “是鬼物入关么,云曦?”陌离开口,随机补上,“不必瞒我。” 云曦点点头,“不过我们现在就去帝都,然后再去一趟地府。”云曦的大氅似乎又红艳了几分,飘摇的锦带像血一样殷红。 城主府就在百米之外,城主似乎料到我们要来,朱门大开,门前的云武卫也不拦人,任我们进去。 进门也无人管我们,但云曦似乎很熟的样子,径自带我们转过几个回廊,到了一处庭院所在。 庭院在轩窗外看时只是四丈见方,进去方知别有洞天。 足足有四亩占地,一片湖,水中无鱼,恰有几只巨龟,颇有点玄武之相。此外仅一只鹤,一处湖心亭,一叶舟。 鹤见人来,自跃舟上,也不知如何催动,那舟如脱弦的箭,直向岸边来。上得舟,大师兄嘀咕一声,“亭子里又没有人,这鹤要搭我们去何处。” 苇术挥手遥指湖心亭,我顺着看过去,才知奇异所在,原本以为这庭院便颇有玄妙,岂知这湖更有乾坤。 亭中人芥子一般,若远在天边。上舟之前还是正午,上了舟,却已是满天繁星。 “这便是所谓掌中乾坤,你若感兴趣,我改日可教教你。”云曦笑吟吟地,一伸手,秃秃的羽扇扇骨敲在我头上。 “云曦散人,果然大手笔,这掌中乾坤所耗费的材料,也足足让我收集了三十多年。”湖心亭仍在天边,便听得那芥子似的人传音。 云曦冷哼一声,“我尺渡的传承,岂是你一个散仙能比拟的。” 我清清嗓子,“这个掌中乾坤还有这等妙处?明明有这么远,他还是听见你的话了。” “从一个古宗门的遗迹找到的秘术,也算得跟逆天改命一个层次。后来被几个大宗派分掉了只有传承足够悠久的大教派才有,不过从尺渡出来以后,倒是只见过我这位老友有此神通。” “哇,那他岂不是算是大人物了,有若许神通。”落歆一贯爱插嘴,我感觉她眼睛已经开始冒小星星了。 云曦只笑笑,“不过是个屏蔽天机的法门,并非多难,不过材料难找罢了。” “那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么?”我问道。 “这种秘术相当于从整个天地之间,割离出一块自我的天地。在这片天地中,可以随意逆改乾坤,阻隔外界;所谓掌中乾坤,即是此意。” 湖心亭既近,芥子似的人影逾大,再近些,却有三人,都是一件旧道袍,头发随意地扎着。脸却如孪生兄弟般别无二样。辄箸扯扯苇术的袖口:“这是不是一气化三清啊?” 苇术白了他一眼,径向船头,凌空一跃,落下,足尖坎坎立在栏杆上。回眸间,已化作三人。 陌离点点头,“这样的障眼法也算得上乘了,能蒙蔽我们这么久。”说罢纵身一跃,直入湖心亭,衣诀翻飞,仿若惊鸿照影般。云曦浅笑一声,身形一没,亦是亭中去。 大师兄不甘示弱,抢步上前,足尖轻触船边,飞了出去,只见他足尖轻点水面,然后一下子沉了下去。 …… “想来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找我,说吧。” 云曦点点头,“我自然是不会跟你客气,这次来,只是借传送塔用用,我们要去帝都长安。” “长安的节点是需要先向青罗司上报才能使用的。” “无极,在这个乱世你还是要循规蹈矩么?”云曦手头把弄着光秃秃的羽扇,长长地叹了口气。 无极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也罢,反正老朽也将不久于世,青罗司有什么麻烦,就冲我来也无妨。” 无极抬头望望天,天空是一片赤色,仿佛晚霞相印一般,“来,你过来。”无极向船上的我招手。 小舟隔亭子还有数十丈之远,在这片掌中乾坤里还有压制,过去亦是难事。正想着,眼前一模糊,已是亭前。我稍一提,越过栏杆,到了无极的面前。 他有张匀称的脸,五官却淡得仿佛一拭,就会被抹去。一身灿烈昂扬的道袍,上边有一个灰鹤,远处看着时不觉有什么奇异,近了一看,倒觉得鲜活得非凡,就好像,是活的一样。总体看上去倒是气质非凡,有双狭长的桃花眼,却是个已过不惑的中年人,真是可惜了。 无极缓缓伸出手,“这个送你,传送塔在那边,走吧,我带你们去。”是一柄剑,通体漆黑,好像把夜色也熔铸进去了一般。 我伸手接过,气息附着上去,它没有刃,完全是一把钝剑,但是这把剑必定是把杀戮的凶兵,它身上有数不尽的戾气。 它给我一种熟悉地感觉,仿佛就是我的一部分一样。但我记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它。 “在此谢过前辈。”语气平淡,但无极很是满意,点点头,接着袖袍一甩,一股淡青色的真气飘荡氤氲开来,周遭景色陡变。那一瞬间我想起来师傅,看来长青门也有掌中乾坤这个法门。 眼前正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房子,青砖绿瓦很是普通,混在城主府中却有些突兀。我尝试元神外放去触探一下,却发现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房子,里边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但是,它没有门。 无极应该感知到我的元神刺探,回首对我们笑笑,然后直接走过去,穿墙而过。 云曦毫无顾虑地跟上去,直接穿了过去。陌离和辄箸看看我们,毫无表情地跟了上去,消失在墙上。 墙里边空荡荡的,偌大的房间只有一扇大门,是天宫里边的样式。门前是两只青铜狮子。 无极叩叩狮子,右边那尊突然睁开眼睛,闪烁出萤火般的光辉,黯淡而浑浊,口吐人言:“大人。” “辛迟看来已经走了,辛无你还在。”无极看看左边那尊纹丝不动的锈迹斑斑的狮子,不易察觉地摇摇头。 辛无毕恭毕敬地回答:“辛迟于承化年间坐化,因不得擅离职守,未曾让大人知晓。” “也罢,这门可还能用?”无极上前一步摩挲着门上的纹路,扑簌簌地散落下一堆粉尘。 “阵纹还未毁损,只是……”辛无话只说了一半,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无妨,你直说便是。” “阵纹虽还在,只是太祖驾崩以后,因为很久没用过门,朝廷便不提供石精了。”辛无叹了口气。 “无恙,崇武门所需都由我一人支撑,把门打开吧。”无极伸出玉质化的五指,点在崇武门的兽首叩环上,大门一点点消逝,在虚空中幻化出阶梯。 辛无眼球中那点浑浊的萤火,渐渐清明,却在下一瞬熄灭。 “大人,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