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同人] 星来》 第1页 [无cp向] 《(同人)星来》作者:果灯阿珀【完结】 本书文案: 第一次见,女孩就抱住两面宿傩的手,咬了下去。 她说:「你吃了我的肉,现在,也让我尝尝你的。」 →呪いの王と食脱医师の爱に关する物语! 【阅前注意】 1. 2.宿傩中心短篇,脑洞部分来自万和他的对战 3. 4.根据《填饱肚子的场合》里的1w字短篇增删 5. 6.古早狗血剧情,务必谨慎 7. 内容标籤: 强强 重生 咒回原始社会 乙女向 主角:星来,两面宿傩 一句话简介:吃掉诅咒之王 立意:食物要吃到光碟,事情要做到最后 第1章 上卷 里梅接连做了两次极其难吃的饭,两次隔了一个星期。 吃进嘴里,舌头上顿时要起疹,宿傩在第三次时终于指了出来。 作为他麾下首屈一指的厨师,里梅的料理技巧无人能及,无人替代。不合心意时就抛弃,这是宿傩的一贯做法,但又何必再麻烦寻找一个新手厨师,顺带能安排好全部生活的人。 因而,他容忍了两次。毕竟一指出问题,里梅就会像现在这样—— 「请您立刻将惩罚降下吧!」里梅伏倒在地,一副誓死表情,也并不解释。 「也不是什么大事。」宿傩撑着脸,两根手指拨弄着盘里的食物:「但就连我以前吃过最难吃的肉,也比不过你做的这道。哪里来的食材,竟能让你看得上眼,端上第三次。」 影响食物的因素有很多,宿傩有自己的喜好。 性别与年龄最重要,这会影响身体的健康,其次是生活环境,养尊处优的人有着上好的肉质,可接连吃上几次也食之无味,有时宿傩想啃骨头,就吃那些干柴身形的,也有时想练牙齿,就嚼那些肌肉强健的。 女人、小孩与细皮嫩肉的年轻男子轮换着来,每种吃多了都腻味。 里梅来了之后,食物们有了不同的味道,却没想到在那之中,最难吃的这道,给宿傩留下的印象最深。 肉有种涩味,但也并不全然如此,里梅的两次做法,一次是生食凉拌,还有一次是浓油赤酱。 两次,都令宿傩难以下咽,堪比人类吃中药,他的身体也即刻做出了反应。 「这肉我其实已精心调理,我自己是吃不大出来区别的,您却觉得难吃,宿傩大人,您果真有着神的舌头。」里梅恭敬道,也不说废话:「但,这是大补的食材。」 的确啊,宿傩摸了摸下颚。 两次用下这一道餐,他隔日都胃口大开,精力充足。 平日里觉得甚是无聊的前线厮杀,他参与进去,也从中得到了些许趣味。 可是,宿傩拧起眉头—— 「你给我吃的是混血了?」 「不,岂敢用这般东西辱了您。是人类。」里梅就像是猜到了宿傩所想:「并非一般人。」 在人类的密教中,有名为食脱医的存在。 身为咒术师的人类,吃下不干净的食物,让自己的身体产生抗体,并用自己的血治癒他人,此为食脱医。 里梅得到的这名医师,是食脱医的直系传人,并且会使用反转术式治癒自身。 也就是说,能永久供应。 吃人肉的咒灵,宿傩见得够多了,吃咒灵和这世间一切存在之物的人类,他倒是还未亲眼见到过。 据里梅所说,女孩不仅吃咒灵。 咒灵死去就会化为尘埃,她则用同里梅术式一样的法子,将它们冻住后吞下。 面对其他有血有肉的,她也照吃不误,由此拥有了一具强大的身体。 宿傩的手指点着额头,从座上起身,粗壮手臂于空中晃动,一把抓过里梅:「此人现在何处?」 里梅顿了一拍:「此人脾气古怪,说是人类中的疯子也不为过,恐怕会冒犯宿傩大人。」 「到时处理了就是。」宿傩道:「我也无需补品。」 他是诅咒之王,世间最强,做任何事都是得心应手,哪里还需要滋补的东西。 最开始,不过是有些兴趣。 循着里梅的指引,宿傩来到林间的一处小屋前。这屋子是冰做的,远远看去白色的一座,一看就是里梅的手笔,他解释说是因医师需要。 看来这医师与里梅私下达成了什么交集。 住上豪华宫殿的猪,应该拥有更好的肉质才对,里梅看出他的不快,又为自己的料理失误道歉。 宿傩这回只发了几个语气词,懒得理他。 抬脚将冰屋的门踹开,屋内温度堪比冬日,陈设简单,只有床和书柜而已。 在遮蔽了床帏的帘帐之后,有一身影起伏,食脱医就在那里吧。 里梅还被宿傩拿在手里,此刻正声喊道:「医师!还不起来!」 帐后身影缓缓地动了下,完全是刚醒,还伸了个懒腰。 比以为的要小上许多啊,宿傩这么想着,听一稚嫩的声音响起:「里梅,你干嘛不敲门就闯进我的房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礼貌了。」 宿傩的眼睛在脸上移动,扫了眼里梅,带着戏嚯道:「里梅,你竟被区区一人类看轻至此。」 里梅低头,嘟哝着说是「驯服此食材并不容易」之类的话,又说「她才不是正经人类」,也并不是要找理由为他自身推脱。 第2页 宿傩想是有几分缘由,也没必要听。 他将里梅放下,而他陌生的声音,则让帘后身影顿住,引来了更快速的风。 那扬起了帘子的一双手,只有孩童般大小,一双圆眼探来,咕噜咕噜打着转,好似林中小鸟。 「你是……食脱医师?」就连见过世间万般存在的两面宿傩,也抬了下眉头。 从床上跳下的女孩,约莫十岁出头,套在一身松垮垮的白衣里。她趿拉着草鞋,蹦跳着走到宿傩面前,身形不到他及腰高度。 「你是宿傩?」女孩直接唤出他的名字。 宿傩微愣,随即咧开嘴角。 人类,永远是如此愚蠢,不懂得看清形势,且自以为是到了连死亡逼近都意识不到的程度。 这女孩手无缚鸡之力,明知他是谁,竟如此唤他。 是真有几分实力,还是—— 血液在宿傩的身体里涌动,心脏在他的胸膛间击打,若他真正拥有这两者的话,就能为这情感赋予名字, 但此刻,宿傩只察觉到一股强烈情绪,要令他伸手拧断这少无礼之人的脖子。 在他动手一刻,女孩不动声色,高高仰起头。 宿傩望着她,已看到她的死法,她则忽然露出灿烂至极笑容。 「太好了,」她说,「你已经吃过了我的肉,那么,可以让我尝尝你的吗?」 粗壮的手指就点在她的脸边,即将扭断她的性命,女孩伸出她纤细的手指,抓住宿傩的指腹,一口咬了下去。 第2章 上卷 女孩速度极快,也因宿傩毫无准备,正若人将手朝蚂蚁伸去,不会想到可能被它咬上一口。 上一回受伤是何时的事,宿傩记不得了。 或许,真是吃了这女孩肉,舌头起了一分钟疹的时候。 女孩没咬动。 牙齿落在宿傩的指尖,要更往前进一步,却什么都没咬下来,连一丝皮都没法扯开,好似猫崽啃大骨头。 倒是两面宿傩,脸上所有的眼睛都睁大了,要将人甩出去,手都悬到了空中,稍微动一下女孩就会成为一滩泥,他倒是停了下来。 连他的一根手指都没法对付的傢伙,和小鸡根本没区别嘛,瞧她方才那神气的模样,怎么驱动里梅做事的。 此刻,宿傩甚至要为女孩根本没有来由的大胆笑出来,而非感到被冒犯。 女孩一只手卷过他的手臂,努力让自己不掉下去,然后松开了嘴。 她悬在空中,皱起脸来,依旧满不服输的表情,显然还想再尝试。 宿傩不想和她玩下去,将她放回了地上,他扬起手,手指弹向她的额头。 力度很轻,轻到和对待羽毛一样的弹,可不过一下,女孩就往后栽倒,软趴趴地坐在地上,和不会走路的婴孩般。 她一下愣了神,好似在思索。 接着,女孩不气不恼,慢慢爬起,还重重嘆了口气:「咬都咬不动,看来你的肉不会太好咀嚼。」 「啊?」宿傩的手臂在空中舞动:「论难吃,比不上你。」 「那就试试怎么样?」女孩一下抬头:「给我一块你的肉,让我尝尝!」 她的眼睛里都在放光。 「……」刚失败就又要尝试,宿傩眯起眼睛,从鼻中哼了一声,「果真是疯了。」 他说着离开了房间。 宿傩知道自己将她放了的原因。 女孩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却并非澄澈,那是坠到过最深的黑暗后,再从里面爬出来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她并不怕死,丝毫不害怕,因而他要让她不痛快,送她去死是毫无意义的。 固然可以这么做,但他当下懒得动手。 或许会有些意思,仅此而已。 日子还在继续。 时常有别的傢伙来宿傩的地盘上熘达,咒术师和咒灵都有。 其中有个叫万的,最惹他厌烦,也看不起。 至于连咒灵都看不见的人类,则假意臣服,或殷勤至极。 大多事,宿傩都交由手下解决,自己偶尔会去找厉害的打架,每天大多时候都在吃吃喝喝。 除了偶尔给别人找不痛快的时候,日子可以说是过得百无聊赖。 里梅不再给宿傩准备那医师的肉吃,宿傩差不多将那女孩忘了,直到她有一日,出现在争斗的现场,还差点儿被卷进去。 战乱的,一切的死连悲伤都来不及品味。 宿傩位于高处,静观着这狂欢着地方,忽而有一小小的身影飞快地奔走在战场上,就连动物也知退避,宿傩凝神望去,见那侧脸熟悉,他的口中顿时升起一份苦味。 ……明明是他的俘虏,却随意跑动到外边来,而且他还毫不知情。 里梅对食材的管理,怎么疏忽至此? 宿傩转瞬上前,一只手将她提到了空中,女孩还晃动着四肢,身上挂满了瓶瓶罐罐,背上还有个大篓子。 「谢谢,」她反应了过来,看清是他后说,「放我下来吧。」 谢谢……? 宿傩几乎要咀嚼一番,才能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谢谢,她这么一说,就像他是做了什么好事般,令他有些心烦。 干脆把她往前一扔,送她去死算了。 这么想着,实际上,宿傩也将她扔到了地上。她滚地后立马爬起身,一刻都没停,继续朝死去的人们走去。 第3页 女孩用他一口能塞不知多少个的小手,握着刀刃,在肉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身形弱小,心虽不是这样,实力嘛,也就一般吧。 非要说的话,会反转的傢伙其实也多了去,里梅没一开始就杀了她,恐怕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她自愿来做食物这点,有些意思。 而自己没现在杀了她,也是稍微考虑到里梅。 战场上有收尸的傢伙,但见到宿傩在,都不敢靠近,而她这般穿行在死亡中间,好似她本就和它们是一体。 「你在做什么?」宿傩有点好奇了。 「收集样品。」女孩说:「里梅说在改进菜色,我也有些兴趣。」 宿傩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里梅最近端上来的食物中,偶尔会有新鲜的味道,他说在做什么分解组合实验,宿傩无心了解。 如今看来,里梅竟像是被这女孩挑唆的。 「也是他放了你出来。」宿傩道。 「是啊——」 她话音未落,宿傩抡起了手臂。 这回,他的力量不轻不重,没有丝毫情绪,不过是将人打飞了出去。 诅咒之王一出手,无人再敢继续,还窥视的傢伙们顿时做鸟兽散,宿傩走过一切已然平息的土地,去到了女孩的身前。 她掉在一堆兵器里,还算干净的衣服上沾满了血。但就和先前一样,女孩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半点儿停顿都没有。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脚,摆动关节,又望了望宿傩,脸上没有丝毫怒气,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也做好了全部准备。 她是习惯了受这份伤害?宿傩不知怎么,蹙下了眉头。 不过,她再次走到他面前,拉过他撑着腰间的手。 啊呜,又是一口。 这回,沾着尘土的牙齿,依旧什么都没能咬动。 女孩也拧起了眉头,舔了舔上牙:「我的修炼还不够啊。」 说这些话时,她是看着宿傩的,带着困惑的表情,像是他能给她什么答案。 她小小的舌头停留在她的口腔里,牵了一丝液体,宿傩完全能想像到将它吞进去的滋味。 他吃得太多了,但她的,肯定又会让他舌上起疹。想到那难吃的味道,宿傩挑了下眉头,笑着挥手让她滚了。 他徒步走回大本营,是要品味让军队们散去的感觉,女孩跌跌撞撞跟在他后面,是宿傩要她跟来的。 对里梅放任食材的行径兴师问罪,总得有个证物。 走着走着,宿傩忽然想起女孩来,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见着。 他想了想,揣着袖子,在原地站了半天,才见女孩从矮坡那头露出脑袋。 她的身影就和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小到在午后的阳光下显成一团。 宿傩望着她,她脸上本是没有表情,在看到他后,眼中忽然划过了亮光,随即一下扬起手里的东西,朝他叫道:「——」 一阵狂风卷过。 树木成片倒下,黑色影子碾压过一切,落在宿傩面前的人,摘掉了头盔,撩过落在肩上的长髮。 「好久不见,」万微笑着说,「跑去你家,你不在,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名为万的存在,用现代的话来说,是宿傩的梦女。 她认定宿傩是强大而孤独的存在,一直都在追求他,而且还想和宿傩结婚,想的不得了,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想达成这点。 为了接近宿傩,万屡屡用要和他打架作为藉口。宿傩知道自己更强,懒得搭理她,结婚什么的,他更是完全没想过。 结合一事实在太像人类,更不用说要让像万这样的傢伙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还不止一个,他绝对会发疯。 女人能带来的欢愉,只要一瞬就行,反正也长久不了。 屡遭拒绝,万没有气馁,反而乐此不疲,连同嫁妆的数量都已想好,还指定了里梅在婚宴上做的食物。 「我才不要。」一想起万,里梅也极为头疼:「她根本不懂得欣赏我的料理!」 当下,女孩在万身后,因万到来时捲起的狂风,女孩的身体从中裂开。 要是里梅看到这一幕,定然会感到惋惜吧,宿傩想。 对里梅来说,女孩是上好的材料,但是,谁叫他擅自放她出来的。 「都是因为你的气味啦。」宿傩已经忘记了万方才说了什么,万用手半掩面,完全是自说真话:「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捕捉到你的气味吗?」 「烦死了。」宿傩转过身:「反正你也听不进去。」 他说对了。 不仅是在见到他的时候,万基本是个我行我素的傢伙。而在见到宿傩时,她更是不会顾及其他,一心都将他盯住。 也正是宿傩的眼神稍动,万才回头。 「什么什么?」万皱起了脸,走到这看似是人形的东西的旁边。她眯起了眼睛,抬脚踩了一下,随即低下了头去,「我这是撞到什么了?还有气啊,这是——」 「所以你又来做什么?」宿傩没走走去,只在原地无奈道。 「嘿嘿,人家来做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万立刻回头叉腰:「当,当然是来要你和我结结结结——」 「结,结,结——够了吧。」宿傩迈开脚步:「今天没那个心情。」 他从来没正面回答过万的求婚,一次都没有,一是他没将万的话听进去,二也即更重要的原因是,语言是很重要的。 第4页 若是同意了,万定会立刻结成束缚,非要追他到天涯海角。 作为对手而言,万有几分实力,就这么杀了她会有点可惜。 ……结果不是被他,而是被万杀死了? 食脱医到底算不得咒术师,实体有限,仅此而已吗? 宿傩拒绝和万正面交手,万穷追不捨,惊起了整片森林。 过了一阵,宿傩打了个转回来,于高处看万的翅膀扑扇,没一会儿,她就因找不到人飞走了。 他这才来到女孩所在的地方。 地上有一滩血,瓶瓶罐罐的碎片,破碎的衣物,都在路上留下一抹抹痕迹。 宿傩循着深红浅痕走去,见不远处一个身影拽着篓子,一步步往前拖,和龟类差不多的速度。 看来万将她伤得挺深,但到底没死。 所以她是因为有反转术式,毫不在意防御? 可会反转术式的不少。 又或者是万来得突然,她没有察觉到? 单纯是弱? 拉了拉嘴角,看到死去的又活过来,宿傩好像说不上开心。他耷拉着表情,走到了女孩身后,朝她伸出了手。 黄昏之下,黑色的影子逐渐拉长,几条手臂一齐朝女孩靠近,她忽然回过了头来。 宿傩一愣,停了脚步。 女孩好像也愣了,握紧手里的绳子。 双方都在怀疑对方是否受了一惊,但都并不确认,也未点破这点。 「我就说,」最终是女孩开口,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有你的气息。」 ……这傢伙,听到了他和万的对话,故意的吗? 宿傩挑了下眉头,直接将她抓了起来,扛在肩上,之后腾跃至树间。 女孩好像没到过这样高的地方,连死都不害怕的傢伙,紧张地抓住他的头髮。 「要是扯掉我一根头髮,把你切成三块。」宿傩下意识说了他威吓他人时的话,他也即刻意识到这对女孩而言毫无用处,转而道:「再这么用力,我就带你到更高的地方去。」 她一下抱住了他,圈住他的脖颈,将脑袋贴近了他的脸:「不要」 女孩虚弱的身体微微颤抖,格外好笑。 奇怪的是,宿傩感到自己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侧边的眼睛几乎要贴到她的鼻尖。 她同他对视,忽然凑近了他。 不是一个吻。 她伸出舌头,要往他的眼睛里钻。 「好噁心!」宿傩大叫,一脸嫌弃。 女孩则笑了出来,她笑得咯咯声飞到天上去,又在宿傩要将她扛到肩头时,再次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怕了,」宿傩心头闪过一丝快感,大笑着将她举得更高,「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是也怕了?」女孩让自己紧紧贴着他:「怕我舔你的眼睛,我不仅要这么做,我还要嚼你的头髮,咬你的脸!」 她果然是吓到了,都说出这种带着气恼的话来。 「那也得你咬得动才行。」宿傩打趣。 「你就等着吧!」她更生气了,声音惊起林中飞鸟:」总有一天,我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宿傩哈哈大笑。 回去后,他将里梅关进了地下,关了许久,以惩戒里梅未能将食材看管好。 到宿傩想吃有味道的食物时,里梅和女孩才都被放了出来。 时间已从夏日,去到冬季,又是一个春天了。 第3章 上卷 说两面宿傩突然对料理产生了兴趣,是一件会让人笑掉大牙的事。 里梅从前总是三言两语,点出菜品的亮点,如今新的解说员则滔滔不绝,要将所有美味之处都说个明白。 听上一次还能忍受,第二次后的第三次,两面宿傩就在问自己:为什么会把她叫过来,自己自找聒噪。 于是,又将女孩赶走。 几次来来去去,她并不说抱怨的话,但也不改行径。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对自己的同类下手,宿傩问她。 「普通的人。」她说:「我是再普通不过的人。」 「你多大?」 「你猜猜?」 肯定不是她外表看上去的年纪,难不成是个老太太。 「哼哼。」她一脸自信:「我只能说,我肯定会是你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宿傩哈哈大笑。 他从没将女人看在眼里,包括万。纵使有女性的咒术师,到底是会被属于女性的特质打败。 总的来说,她们和小孩一样,是别的生物。 要说是什么影响了她们这点,便是她们比雄性多出一点的人性。 宿傩周围不缺女人,只要他一伸手,就有无数女性绕着他转。 他当然不仅只将她们当成食物,人类的欢愉他也能体验,不过日子太长,他的口味一直在变。 万要他始终如一,不许纳妾,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女孩或许是异类,她能面不改色,和里梅谈论如何烹饪咒术师,甚至会眼睛发亮这点,叫宿傩另眼相看。 她也有几分行事无礼,进他的地方也从不通禀,却会在别人径直进她屋里时抱怨出声,就和宿傩头一回一般。 刚来这边时,女孩的屋子里还空空荡荡。 如今,她的屋中可怕,翻误闯者无一不惊叫着跑出来。 其间也发生过认不清自身位置的女人争风之事,女孩同宿傩走得最近,纵使外表是个孩子,她也成了目标,房间被半夜闯入,那持着刀的女人却吓破胆了,哆哆嗦嗦地跑了出来。 第5页 改日女孩来宿傩房间里送餐,宿傩在她面前,于床帏中解决了那女人的性命。 要说的话,万也是,一有机会就会杀掉他周围的女人,可也同他一样,对女孩多看一眼。因为外表,万没将她当成竞争对手。 「里梅给我们做饭,她呢,可以侍奉我穿衣。」万完全打好了算盘:「她这双眼睛我可喜欢了,不然的话,就让她做我们的女儿也好。」 宿傩一口酒差点儿没咽下去,同样在侧的羂索真直接呛到了。 「哈哈,女儿?」羂索盯着女孩看:「我说,万,你可知道她多大了?」 「难不成还是个老人家。」 「这个嘛,」羂索盯着女孩,「我也不知道呢。」 对于这满脑袋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的咒术师,宿傩也採取放任的态度。 听了这话,他转向女孩:「连他都猜不到呢。」 女孩咯咯笑了出来,好像得逞,又垂下眼睛:「反正我的存在本来就是无所谓的嘛,没人把我放在眼里,也是件好事。」 「也是,」羂索接了话,「有人死了,你肯定最后一个被怀疑。」 「唔嗯,你真想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女孩离开宿傩的座旁,到了羂索面前,低着脑袋看他:「我只要一样东西。」 宿傩晃着酒杯,见她伸手,点住了羂索脑袋上的缝线。 羂索脸上若有浅笑,这时也僵住了一瞬:「你不是——」 「就一口。」女孩认真地说:「只一口,你肯定还能活着吧。」 宿傩的笑声要掀翻屋顶,万也嘎嘎笑了出来,里梅忍了一下,没有忍住, 羂索几番平復:「要是你真能拿出对等的东西,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女孩已同他凑近,几乎是坐到了他的怀里,在羂索的耳旁说了什么,似乎真提起了他的兴趣。 这活得长久的傢伙,总是更换皮囊,如今是一方才长成的清俊少年,万见了也会称赞。他的手臂将女孩圈在怀里,女孩仰着脑袋看他,两人身形正好。 虽知羂索对女色没有正常的兴趣,但宿傩都未曾这般。 而且在这日送别时,羂索还说:「改日给你送来。」 「什么东西?」宿傩随口问。 「是香。」女孩仰头看他:「我喜欢他身上的香气。」 她也对他说了一样的话吧? 也没必要在她面前,特意将女人杀死,宿傩偏是如此做了。 他想看到她的表情,看看她是否真如她表现出的那样,对人无心。 他也有些期待,甚至期望看到她撕下不知是否存在的那张伪装表情,和万一样将他挑衅,对他发情。 女孩见了,将餐盘放在桌上,她看着女人倒下,然后走上了前,伸出了手。 流淌着的黑髮滑过了她小小的手心。 「她的头髮很美。」女孩说。 「怎么,」宿傩坐到床边,袒了半身,衣服松松垮垮在落在腰间,「你心疼了?」 「是啊。」她好像从不掩饰内心,用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望向宿傩:「要是我,肯定会把她留下。」 「噢?」 「她都爱你爱到要杀死其他人了。」 宿傩哈哈大笑:「那是我有魅力。」 她听了,却沉默不语,要是万肯定会说「这还用说」,里梅也会应和,羂索同样。 她却不说话,好像她是特别的,要什么标新立异。 这让宿傩不快,想到昨夜她与羂索,他更是心中一动。 宿傩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她依旧同往常般手无缚鸡之力。 「进食是种喜悦,jiaogou也是。」宿傩粗大的手指划过她的身体,好像晨露触碰娇花:「你会去往极乐。」 女人在他的床上,不会装,也没法装。 他会让她们到达其他所有男人都无法送她们去到的地方。 她外表还是孩子,但谁都能看出她拥有女人心。在这松散的衣服下,也是活生生的□□,相较两人初次见面时,她也长大了些。 细微的变化,落在她的五官上,更是在她的牙上,比从前还要尖锐了。 宿傩在女孩的耳旁轻声说话,他甚至觉得她不了解,手在动作,要细细说明。 「我见过太多了。」她眨了下眼睛。 宿傩滞了一下。 「最多的有八根。畸形的,小的,大的,有用的,没用的,健康的,病变的。」她坦然地往他衣物遮蔽的地方看去,甚至已伸出了手:「正好,今天就让我看看你的。」 第4章 上卷 宿傩是硬的,本来刚结束没多久,还没做够,女孩就送来食物。杀了女人是随手的事,若是女孩稍微显露出退却,他真打算立刻同她玩一下。 可是,她也太爽快了,也不是装的。 完全是没将他所指的快乐放在心里,反而还想将他当成没有生命的东西。 宿傩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一丝焦躁,更多是软趴趴的心情。 「算了,」他的手撑着床,一只手按住脑袋,招了招另一只手,「快点滚开,要解剖谁随你高兴。」 他离开了女孩,女孩躺在床上侧头看他,接着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你不是害怕了吧?」她的声音里满是戏嚯。 宿傩的两只手落在她面前,要扣住她的脖颈。 他停住了,没将她和人对待章鱼一样扔出去。 第6页 他想,这是他给她的慈悲; 他没想到,他是习惯了,并了解了如何忍受。 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可能很快就会厌倦,也可能会上瘾。 她的生长缓慢至极,完全不像是人,里梅说这是食脱医的宿命。 「她能活多久?」宿傩问。 「不知道。」里梅说,「但我也了解过一些。可能某一天,汇集在她身体里的东西会突然炸开,她就死掉了。」 「那干脆把她冰冻起来?」 「是可以,不过想是不必。」里梅又说:「她一直把她自己照料得很好,所以还能活上许多年吧。」 宿傩是诅咒之王,要将他归于这世上的某种个体,是没法做到的。从前并没有如他一般的存在,因而他也不清楚自己能活上多久。 等宿傩注意到,也的确过了好些岁月。 有一日,他问里梅如今是多少年,里梅回了他,宿傩才发现,那些他以为刚刚才发生的事,已是很久以前了。 「看,这个!」女孩就在这时跑了进来,手里抱着一个泡了什么的瓶子。 就和从前一样呢,她也是让时间显得没有变化的一大象徵。 万已死去了。 会不会,他,里梅,还有她,就这样一起,永生永世? 对了,还有羂索。 宿傩撑着脸看女孩,几乎带着昏沉的睡意,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生意,则如同奏乐小调,漂浮过空中。 在她停住时,宿傩勾了勾手指,她看向他来,歪了下脑袋。 一时的兴起。时常有这般时候。不过,这是宿傩第一次主动开口。 「吃吗?」他拖长了声音问道。 「……」她怀疑地看着他。 「不要的话,就没有下次了。」宿傩带着笑意。 她望着他,最终将手里的宝贝放到一边,点了下头:「好。」 宿傩直接将手伸了过去,无需她走来。 「谢谢。」 就连她习惯性的道谢,宿傩听起来都再也不觉得烦躁。 女孩笑着抱住他的手,和从前般低下了她小小的脑袋。 疼。 很疼。 和争斗时的疼痛不一样,和受伤时的疼不一样。 那些时候,他心中只想着胜利,顶多抱怨两句,有更多东西将他吸引。 如今的疼,不仅叫他意外,而且不知为何,他被迫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这一件事上,更是刺激着他,要他发出咆哮。 宿傩察觉不对,挥出手臂,但从前那个弱不经风的医师,在今日却紧紧抓住他的手,哪怕在他的血掉落在地面时,也不肯松开。 她咬破的不只是一点,她那小小的牙齿,比世上最坚硬的东西还要硬,好似直接触碰到了宿傩最深处的部分。 他的拳头被挡住一层看不见的障碍之外,无法将她接近。 一种奇异的感觉,出乎意料之外,无比畅快。 宿傩知道,这是他找到了对手时的心情。 她竟远胜过万,要超越羂索。 到她终于松开了他的手时,周围几乎成为了废墟,只有几根柱子,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顶,但也在顷刻间坍塌。 她轻巧地落在了屋檐上,她的身形已不再是原先的模样。 小小的衣服碎片往下飘落,浓密的浅发植物般生长,它们长到覆盖了她的身体,在曲线上落下阴影,落在她的脚边,拖曳在身后,同一条长裙般将她罩住,只余□□的碎片。 她天真烂漫的神情依旧未变,但那是一位成年女性的脸庞。 女人微笑着端详着宿傩,想要从他脸上窥见失态。 他确实有一瞬露出过惊诧,此刻已收敛下去,不过狰狞的目光与笑意漫开的野蛮笑容,还是停留在了他那众人甚至连直视都不敢的面容上。 「你隐藏得真深啊。」他开口道。 「谢谢,」她扬起手臂,展示般说,「怎么样?」 「啊,很美。」宿傩勾起唇角,又望向自己右手的伤。 他没有让它们癒合,动了一小步。 「谢谢,」女人轻笑,一双眼眸同大空般蓝,她说,「这个时代终于要结束了啊。」 话音能落下,两面宿傩不能收住力量。 他即刻抽手,为时已晚。 他留在她身上的豁口,是他掉以轻心的证明,证明了他竟被咒术师利用了的愚蠢,证明了他有一个瞬间,深深地在意过这个连名字都没告诉过他的存在。 可笑吗?是的。 他甚至没想过要问她的名字。 因为,她好像不会消失,她就和小狗一样跑来跑去,喋喋不休地谈论她的研究。 就在他的近旁,却从未和他真正靠近。 两面宿傩从来都凭藉自己心意做事,她也一样。 因而他想着他随时都能将她杀死,留下了她,她想着的,却是要如何被他所杀,留在了他的身旁。 她的术式早已通过唾液,一次又一次埋入了他的身体,他浑然不觉,如今也只有被封印的份。 他憎恨吗?是的。 他想吗?不是。 他没有真正输掉,他的封印,也是她的死。 二者已化为一体,她要用反转术式救她自己,也就必然让他存活。 好一个咒术师,好一个人类,好一个孩子,好一个女人。 第7页 千年之后,两面宿傩还记得他被封印的那一刻,但他不对任何人提及,因而也没人知晓是谁做到的。 不过是有一天,他被发现沉睡在一处,再也没有醒来。 人们将他的手指切断,散落了去。 他依旧会存在,她却已然灰飞烟灭。 在这个时代,同样充满了女人和小孩,人类与咒术师,但再也找不到他想见的人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和她,总有一天能够再见,在另一个世界。 第5章 上卷 漆黑的世界,伸向他的手,一只只簇拥成花束,好似要将他拥抱。 五条悟推开他们,摆摆手表示他要休息,他睡了一觉又一觉,实在是百无聊赖,在一次醒来后,自愿做心理谘询师。 狱门疆里的骷髅们一个个都很有个性,又有故事,五条悟听得津津有味。 说不定听上一百个,就会有新的变化。 不过,人数也没这样多。 第一个骷髅是狱门疆制作者的敌人,显然他不知道有什么破解法; 第二个骷髅说自己很美貌,还让五条悟吻吻他; 第三个骷髅问五条悟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问他的国家还在不在; 第四个...... 五条悟感到自己像是佛祖,端坐在最中,接收众人的朝拜。 不,更像是偶像见面会,他扮演阳光开朗人气c位。 每个骷髅都要摸一摸他的手,感受他的温度,他们甚至交换话语,将五条悟和之前人的体温做对比。 在这没有温度的地方,骷髅们竟会为此争得面红耳赤。 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对时间的概念全都消散,不过一边的人数增加,一边的人数减少。 最后只剩下一个。 五条悟等待着握手会的完结,对方却没有走过来,而是兀自坐在角落里。 过了一会儿,过了很久,就是没有将他靠近。 「别管她,」一个人说,「那傢伙在那里呆了很久了,也不说话。她是死后被强行放进来的,大概希望这里能保存住她的灵魂吧。」 「死后?那你们怎么知道是个女人?」 「她也还是说过话的,她问了『怎么样才可以出去』。」 「怎么样才可以出去?」 「没办法。」骷髅们说:「至少还没人发现活人离开的办法。」 是了,这个骷髅不会动。 他们说她是活的,又是怎么回事? 五条悟朝她靠近,她的脑袋歪向一旁,如同木偶。 当他同她面对面,对方也无反应,直到他捧起这具骷髅的脸,让她看向自己。 一双完好的眼睛,一副空洞的骨架。 五条悟并没感到害怕,对方却忽然做出动作。 骷髅一只手扣住五条悟的手,分明的指节带着颤抖,缠上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则伸出了手指,落在五条悟的眼下,好似随时都能戳穿他的脸。 「交换吧。」她的声音干巴巴。 「什么?」 「你的眼睛,我残存的联结。」她的声音变得柔和:「就在外面,天元近策。」 古老的术式,最大的禁术,甫一发明就失传,除了她外,无人知晓。 从□□中抽出一丝精神,放置在没有时间流动的地方,哪怕外界的□□腐烂,也能重新将人召回。 唯一的条件是:需要六眼。 「这么说,你是我的祖先吧,」五条悟立刻明白了:「我放你出去,你可不能在外面做什么坏事噢。」 她的手指蹭过他的睫毛,声音中带着笑意:「当然。」 「记得帮我做几件事。」五条说:「我可能一时没发出去,但你肯定能做到。」 毕竟被封印进这里的,都不是寻常之人。何况这一位,还是他的祖先。 「你说。」她极为慷慨:「我一定都去做。」 「说好了哦,束缚。」 她点头。 于是五条悟任那手指若蛆钻入他的眼前,他从喉中发出吃痛的低吟,声音断断续续:「忘了问,你是为什么死了?应该是做出了不小的贡献,才被保存在这里?」 她就像是为了多感受他的身体,手指停留的时间超出预料。 最终,液体黏煳煳的,滴答掉落,她若捧着为人们带来新生的死亡之果,将它放到唇边,填入眼中。 「没人知道我在这里,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她笑着说,「不过,是封印了诅咒之王。」 第6章 下卷 1 现代的空气糟糕透顶,连狱门疆里停滞了千年的唿吸,都比这儿要好闻。 人不说定马上就要全部死亡了,很久以前就想过这件事,如今看来快要成真。 就算不是羂索搞了一个什么洄游,这颗星球也绝对撑不过下一个千年,星来是这么想的。 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男人和女人们,在路边的高空上闪动,要怎么称唿这件东西才好呢,是悬浮的书? 她不太能理解,也试图翻看街边多到数不清的书,要看懂上面写着什么。 没能成功。 时代的变化,超出了星来的想像。 纵使她在狱门疆里,不断地听他人的聊天,学习新人的语言,在文字阅读上,果然有着没能弥补的差。 若按她自己的计划,她现在会立刻抓住一个做医生的傢伙,要对方讲解这千年来的医学发展。 第8页 那个后辈倒是说有能推荐给她的人,不过要在他离开狱门疆后才能安排。 后辈和她说了一些事,但没和她说最重要的:就是怎样才不会迷路,找到要找的人。 所以,星来就这样,迷路在了东京的街头。 她本来就不太爱乱跑,活动范围以自己的住处为中心,逐渐扩大,超出一定距离,就完全是个路痴。 当时是里梅找到她,说听到她的存在,如今见到她,也断定她的肉有大补的功效。 「你要我的肉?」星来问这眉眼精緻的来客:「你看上去没病,我不能给你。」 星来是有护卫的,不是她要求,而是主动来到她身旁的人。 一般的存在无法奈何他们,箇中好手也有困难,有着清秀少年外表的来客则在眨眼间,就将一切冻住了。 反抗也没用,星来只有同他走,尔后发现他和她想了解的东西相似,甚至有几分意气相投。 落到最后的结局,大概是命运造化弄人吧。 片刻前,在天元身旁醒来,星来试图唿唤这位未曾见过的存在。就现场的混乱程度,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没必要开这个口。 绝对不会有谁将她响应。 薨星宫里有血的气味,战斗后的潮湿感飘散在各种,星来在瓦砾下翻出了人的碎片。 各种残秽,其中也有属于羂索的。 从前就觉得,这人总有一天要毁灭世界。后辈说脑袋上有逢线的人时,星来就知道了,是羂索在进行他的计划。 不过提到「宿傩」,星来则有些意外了,更不用说宿傩的受肉出现一事,竟还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 「见到了你就知道。」后辈说:「悠仁是个好孩子。」 宿傩生活在一个好孩子的身体里,星来实在无法想像,甚至多了些本不会有的兴趣。 这样的话,或许刚好,她也不用另外耗费精力,再捏一个身体。 找到宿傩就是。 后辈需要她做的,倒不是拯救这个世界,毕竟星来也不知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 她站在透亮无比的镜子前,左右转了转,看了看自己从店铺里翻到的衣服。 她的尸体存在于薨星宫的一处,由她事先准备好的里梅的术式保存,过了千年也没腐烂,衣服倒是皱巴巴的,一站起来就成了碎片。 从前咒术师都是代代相传,不入流和外来的傢伙才会跟随一些无名教师学习,如今围绕天元的,成了一所学校,也是意想不到。 可惜里面没人在,星来翻找到了一些食物,简单吃过后就离开了。 她早已失去了正常的味觉,填饱肚子而已。 此刻,镜中的自己,和记忆里很不一样。当然还是同一个人,可她也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自己。 从小时候开始,除了母亲,人人都称赞她美丽,乌黑髮亮的头髮,海一般的双眸,就算□□在不断堕落,外表却叫人挑不出毛病。 和从前最大的不同是,如今她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 一双眼睛,是她封印宿傩的代价。 弱小的她,只能献出她最重要的东西。 而这具身体,早已被她摧残得不成样子,自她出生后就好不了,也不被更高的存在接受。 母亲为了诞下后代,传承术式,使用手段从菅原家借了种,被发现后星来已出生,两人被正统的继承者追杀,一路逃亡,到了山沟里找不见人的地方。 母亲重振旗鼓,一边抚养星来,一边做着食脱医。星来从小就被迫吞下各种东西,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病痛后,她成为了母亲三个孩子里,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物极必反,星来从一开始就认定自己不会诞下孩子,为此她特地让外表维持孩童模样,避免一些麻烦。 到后来,心境也是发生了些变化,才会拜託从前同她走得较近的一位将身体储存起来…… 星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她一睁开眼睛,就找到能涂抹的东西,写下来的名字,一共有十个。 后辈拜託她做的,是一一查看这些人的情况,并帮助其中部分人。 她推后抓个医学生的计划,就是因为这件事。 不过,在那之前—— 星来嘆了口气,要怎么解决从她离开那间学校,就一直在暗中跟着她的傢伙?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在天上飞来飞去,实在显眼吗?还是说穿了一身黑色就以为能隐蔽,现在可是白天啊。 感觉自己和现代的咒术师出现了思考上的分歧,星来还是觉得无法视而不见。 「喂,我说你,」星来回头,「下来吧,只是说说话。」 过了半晌,身影出现了。 原来是上半身白色,下半身黑色,这还差不多。 「为什么跟着我?」星来问。 面罩下的存在默不作声,似乎在判定她的情况。 「你不是受肉。」他说:「你一直生活在高专里,却没人知道你的存在。」 原来是对她的身份产生了疑问。 而且这么听来,发现她的存在也是偶然。 「你为谁效劳?」星来说:「我正在找人,如果你和你的主人能帮助我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判定她有需要,对方拿出了一样东西,星来看他把不到巴掌大小的盒子放到耳朵旁边,对着里面说话。 「这是什么?让我试试。」星来伸出手。 第9页 电话里传来苍老声音,在星来问候后,对方开口:「你就是食脱医?」 「你知道我?」 「啊,有人让我对你说,要你不要多管闲事。你想做的事和他的目的不冲突。就是这样。」 第7章 下卷 2 洄游区域之外,部分电波还能连同,羂索看着体育场馆内的战斗,接起了电话。 那些活了不到百年的年轻傢伙们,总是拿一些琐碎的事情来打扰他,不是他们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利用价值,他肯定不想接。 羂索嘆了口气,里梅站在一旁,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你这是自作自受。」 「里梅,你讲话好过分啊。」羂索拍了下额头,看着手机:「小心万突然转移兴趣。你也听到了吧,她说想吃你做的猴脑汤了。」 里梅「啧」了一声,又不免道:「希望宿傩大人快些结束。」 「说真的,」羂索笑着说,任标准铃声迴荡,「非要让你选一个做宿傩的妻子,你会选谁?」 不用说,里梅脸上已露出「这是什么愚蠢问题的表情」,随后还是配合道:「我无法干涉宿傩大人的选择。」 「也就是说你的确有心仪的了?」 电话在这时停下,想必的确不是什么大事,羂索的心情愉悦起来,把它放了回去。 「不知道。」里梅道:「最后发生了什么,我还是不知道。」 话一出口,羂索便知道他所说的是谁了。 那个早就被遗忘在脑后的存在,不,或许还是占据了他脑袋里的小小一角吧。 要是对她提出来到现世,即使她想这么做,也会要求尝尝他的脑袋,因而到最后,羂索都没决定是否要将她列入名单。 结果却是她先消失了,不知踪迹。 宿傩一人倒在废墟里,已然死去。 里梅当即就要发疯,尔后哭了几天几夜,羂索虽按照先前宿傩的要求,处置了他的身体,心里也是留有疑问的。 此番再生,倒是没那么急迫地想知道。 因为若真是和那女人有关,宿傩定然会自己提及吧,要找对方復仇之类。 可是没有,宿傩根本没问起她。 手机又响了。 「你也没问?」羂索倒是意外:「我以为若是你说,宿傩能吐露些。」 「还没来得及。」里梅顿了一拍:「还不是某个人要在世界各地跑,慢慢吞吞,我见到宿傩大人后就是裕的时间,哪里有空说这些!」 「你们不是在去禅院家路上说了话嘛。」羂索表示怀疑。 是说了,却是在谈论播磨的事。 谁让虎杖悠仁和那播磨的那位长得那么像,搞得他没法将话题拉扯到宿傩大人是如何去世的这件事上。 可疑的地方当然有,因宿傩大人死去时,身上唯一的伤口就是在他的手指上……留在现场的,却是和那女孩全然不同的残秽。 更重要的是,她不在。 活的不在,也不见尸身,好端端就这么消失,羂索自然去调查了。 然而,她是了解他的,只要对可信者提醒,不要告知脑袋上有缝线的傢伙——可能她也就这么做了——羂索没能得到有关她的任何线索。 过些时间,他就会想起她来。 是活着,还是死了,是活着,还是死了,堪比拽下花的瓣叶扔到地上。 其余的都仅在掌握,唯有千年前的这一桩,叫他心神不定。 电话第三次响起来,里梅烦了:「你快点接。」 「好好。」羂索拿了起来,放到耳旁,声音是带笑的:「又有什么事吗?如果是网线接不上这种事,我已经说过了——」 那头说了什么。 「谁?」羂索问。 里梅见身旁的人,一下陷入沉默。 其实不到羂索说话的时候,他就已表露出了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脸色。 「不用监视了,但随时告诉我她的大概位置。」 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在放下电话后也没松开。 「看来是颇为棘手的事呢。」里梅又是看热闹的表情。 「也和你有关系。」羂索握紧了这电子设备,忽然发出一声笑。 先是一声,接着是连串的笑,笑到连体育场里的两个人都往这边看,里梅就更是莫名其妙了。 「来了啊,终究还是来了。」羂索缓缓道:「越担心发生什么,就越会发生,这世间是有这样一种规律的。」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里梅咬了下嘴唇:「影响了宿傩大人,我可不会给你好脸色。」 「你现在的脸色就不太好,」在里梅对他动手前,羂索也扬起了手,「可不是我会影响到宿傩,最多这事通过我嘴里说出来。其实呢,我也一直在奇怪,为什么偏偏是,为什么会这样,但果然还是……」 讲的什么胡话,里梅想要立刻将羂索冻起来碾碎做刨冰了。 「她出现了。」羂索在最后一刻道:「星来。」 有几秒钟,没人讲话。 接着,羂索看到里梅睁大眼睛看他,一脸困惑:「星来?」 「是,星来。」 「星来?」 「啊。」 两人又对视了几秒,里梅问:「星来,是谁?」 ……羂索差点儿气笑了。 这对主僕,完全一样,提到万会去仙台,两人都不能理解,现在竟又问他「星来」是谁。 第10页 「你们从来不知道她叫什么?」羂索又说。 通常情况下,他们刚刚聊到这个人,就算没提到她的名字,就算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要抛出一个新的信息,也会立马联想到是她的吧。 好在里梅没有那么愚蠢,在羂索耷拉下眼睛后,反应了过来。 「好像是……」他摸过刘海,「她是叫这个名字。我听过一次,去找她之前,人人都叫她星来医师。后来,我和宿傩大人都是叫她『你』,她也一次都没有对我说过她的名字。」 「真的假的……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羂索拧过刘海:「既然如此,不管怎样,你看是现在去说,还是?」 他竟然就这么突然把锅扔到了里梅这里。 场上打得如火如荼,除了方才万吼的一句「你们好吵」外,宿傩倒是没注意这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听不到就是。 「这样吧,」里梅说,「我先去见她。」 「做什么?」 「她若是敌对的,就杀了。」里梅垂手。 「你就不怕惹宿傩生气?」 「怎么会,到底是区区人类,相处得再好,宿傩大人也不会将她放在心上。」 那可不一定,羂索心想。你的宿傩大人想要做的一切,未必与那寿命不定的女人无关。 第8章 下卷 3 见到虎杖悠仁时,星来一下就认出了他。 倒不是知道他是后辈关切着的虎杖悠仁,而是她嗅到了这少年散发出的复杂气味。 羂索拜访宿傩时,会使用一种香料,是考虑到星来能闻出他身上的味道,猜出他去过哪里。 他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谨慎,她对他要做的事无甚兴趣。 不过她曾问羂索要过那香的配方,不知怎么似乎惹得宿傩不高兴,在她面前杀了一个女人。 当醒来将那连名字都不知的女人的头髮握在手里时,其实是难过的。 不过那时自己忘记了名为「难过」的感情,如今记起来,则是因为虎杖悠仁。 羂索将那种香料也用在了这孩子身上,旁人难以看出,就连里梅大概也做不到,但尝过千万味道的星来,一下就发现了羂索想掩盖这孩子,但如今又将他抛弃的事。 怪不得后辈说,虎杖悠仁是个好孩子。 ——他一定经歷了很多,可他的脸上依旧有渴望,也有不加沾染的痛苦。他承担着这一切,作为一个人。 「你是谁?」少年问星来。 在他身旁,还有一位少女,星来竟也碰巧识得。 「你是禅院家的。」星来看着两人:「怎么会和播磨的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们从前不曾交好。」 她的话像是踩中了少年的爆点,一个拳头立刻挥了过来。 星来吓了一大跳,但在她身子飞出去之前,那少女按住了少年的肩膀。 少年到底也靠自己的力量停住,他的指节正正落在星来的眼前。 「播磨,」少年像是要将嘴唇咬出血来,「你是宿傩那伙的——」 「受肉的也不一定是坏人。她没有杀气,你也知道的吧。」少女看向星来,当然也带着警惕:「他不是什么播磨,是虎杖悠仁,我的确是禅院,禅院真希。你不打算介绍下自己?外表看上去年轻,其实已经是个木乃伊老太太了吧。」 「是。」星来转向少女,答了她的问:「我是星来,年龄……我也不知道多少岁了。」 两人唤出了漂浮在空中的生物,要向它了解星来的情报。得知星来不是泳者,他们都很意外。 「因为我才刚刚醒来吧。」星来说:「但这不重要。你是虎杖,你是禅院,首先就找到两个人。」 「你说什么?」真希问。 「后辈让我来找人,你们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星来拿出了口袋里的纸:「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她划掉了两个名字,想要抚摸虎杖的脸,被躲开了,想摸摸真希的,她问她「干嘛」。 「你们两个都很有趣。」星来说。 怎么说,是她没尝过的。 真希和虎杖一齐凑了上来,看了眼纸上的东西,但过于飘逸,两个人都没看懂。 「后辈?是谁?」真希问。 「告诉你又能怎样?」虎杖说:「你只说了你的名字,姑且认为你没有战斗的意思,但谁知道?」 他好像还处于紧张应激状态,若他是病人,星来会立刻将他安抚。不过这两人身上的伤,都无大碍。 「你们的疑惑我都会回答。」星来将笔夹别在了领口:「我的情况不太适合战斗,或者说,本来就不擅长吧…….告诉我的话我能帮助你们,因为我答应了后辈。后辈是五条,名字叫做悟的青年。虽然还有其他人要找,但你们能不能想让我摸摸?」 鬼扯的女人——真希和虎杖的脑袋里同时蹦出这念头。 五条老师被关在狱门疆里,怎么可能拜託她! 可不知怎么的,女人的言行举止好像个小孩,看不出有要害他们的意思。 唯一让她显出更多威胁的,是她的外表,说不上美丽,说不上丑陋,但一见就会感到舒服,让人放下戒心。 颇为诡异,因而更要提高警惕。 「你确实认识宿傩,对吧。」虎杖问:「他带走了我的朋友。」 根据五条所言,宿傩应当是附在了虎杖悠仁身上,如今不见,肯定是他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第11页 「我也正好要找他。只是不知他会去哪里?但是,没关系。」星来微微笑了:「羂索已经知道我在这里,肯定马上就会来找我的。」 虎杖更是蹙起眉头。 宿傩和羂索,这两个名字在她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来,的确是旧相识,但并非同伴。 真希则差点儿没笑出来。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谁将「五条悟」这一名字说得像是个路人。 可星来又不像是天使那样,对宿傩带有倾向于厌恶的态度,依旧叫人摸不着头脑。 「你找宿傩的目的是什么?」真希问:「我们要去解封五条老师。」 她还是选择告知一定的情报。 「是么,那看来我们不能同路了。」星来没回答第一个问题,有些惋惜的是没法在路上研究他们:「剩下几个名字,你们和他们有联繫吗?」 她拿出纸,两人大眼瞪小眼,于是星来一一念出上面的名字。 是高专的学生,从一年级到三年级,一个不差。之后是校长,还有京都校的情况。 「禅院真希。」当星来念到此名时,少女的表情发生了变化,看来这个「真希」是不行了。 而少年对「伏黑惠」一名做出了激烈的回应。 「你真的和五条老师有联繫?」真希问。 「我们结下了束缚。」星来说:「你们两个是希望将朋友带回来,对——」 不远处的高空,出现了一个黑点。 来到现代,星来的感官敏感了许多,对于咒力的感知,尤其提升了不少,大约是她和这些钢铁大楼没有缘分。 虽说察觉到,她却没有躲开的能力,还是虎杖一把拽过她,让她躲开了锐利的冰刺。 「谢谢。」星来对他笑了笑。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倒让虎杖心底一颤。 冰雪飞来,细碎的雪瓣飘落,星来仰起了头,睁大眼睛。 「里梅!」她朝他挥手。 里梅是震惊的。 他先是看到虎杖和那女人,尔后便见到了他在宿傩死去的现场所见到的咒力。 从未见过的女人,难道她真的…… 轻飘飘地落到地面上,里梅冷声:「不要不自量力,交出这个女人。」 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里梅和羂索带走五条老师,第二次里梅和宿傩带走伏黑,如今还要重演? 「没关系。」一只手落在虎杖的肩上,编着垂地髮辫的女性眼中带笑:「我不会死,不会那么简单地死去。你们去将五条解封吧,他出来了,我也不用继续跑腿。」 里梅站在原地。 女人自己走了过来,完全是过去的重现。 他杀死了所有守卫她的人,她便站起了身,安抚等待着她的病人。 「每人一杯。」她说:「这就是最后了。」 她将自己的血注入小小的酒盏里,分发给众人,里梅站在一旁,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直接将她带走,正如此刻,他依旧停在原地,安静地等她走来。 当时走向他的女孩,如今成了女人的外表,她竟还安在,这身体毫无疑问是她原身,难道难道难道难道宿傩大人真的…… 里梅无法肯定。 虎杖又问他宿傩在哪,看来还是无法克制住自己。 「他同播磨的很像,对吧。」里梅对星来说。 「羂索还真是恶趣味。」她点头,又回身看向少年,说:「没关系,我会带你的朋友回来。」 里梅拉着她坐上了羂索如今身体派来的飞行咒灵。 「我们是不是拿她当人质比较好啊。」真希还有些犹豫。 方才还显露出敌意,虎杖摇了摇头:「里梅有一瞬是真的想杀了她……禅院前辈,我们就继续之前的安排,先去找五条老师吧。」 「你相信她?叫什么来着,星来?」 「也只有这样了。」虎杖握紧了拳,重复了一遍:「只有这样了。」 第9章 下卷 4 宿傩大人答应和万结下束缚,是因这是最后一次了。他要利用伏黑津美纪的死,让伏黑惠永远沉睡。 万从前也若虫子一样,在宿傩大人身旁飞来飞去,试图钻进他的怀里,里梅虽没亲眼见过,但两人真有过露水之情他也不会意外。 即使如此,宿傩大人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万,最多在她死后感嘆一句。 这,就是宿傩大人超越了这世间一切的地方。 自己也一样,哪天做了惹得宿傩大人不顺心,又或者他的厨艺再也派不上用场,也会落得和万一个下场也说不准。 杀死了宿傩大人的,若真的是星来……能处决她的,也只有宿傩大人一人。 里梅不懂的是两点,一是她为何还活着,二是为何宿傩大人从来不提。 前者,大约是这女人研究出了什么术,后者……是宿傩大人认为,这根本不值一提? 毕竟就算不与羂索说好保存,其余人也定然会将宿傩大人留下。 那可是诅咒之王的□□。 「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呢。」星来笑说。 她的表情变得很丰富,不,是因为身形变化了,因而叫人看得更仔细。 「宿傩大人会动手。」里梅道。 「我不这么认为,他说不定会见我活埋,活着砍掉我的四肢将我放进罐子里,但他绝对不会杀我。」 第12页 这女人……根本不像是在谈论她自己的身体…… 里梅又一次认识到,自己乃至宿傩大人会同她走近的原因。 用孩子的身体说出类似的话是天真,如今则是残忍到没心没肺了。 里梅陷入无言神情,但还是对女人紧贴着他这点,感到奇怪。 「你在做什么?」他问。 星来蹲着身体,手拽着里梅的和服长摆,头靠在他的腿上。 里梅常年侍奉于宿傩身旁,平日里站惯了,也见多了星来坐地上的样子,但她今天意外地粘人。 女孩粘人是可爱,女人粘人—— 不会吧? 里梅蹙起眉头,难不成她是那种女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她吃都吃了那么多人的肉,对其他地方下嘴也不奇怪。 为了做出最佳的料理,里梅也尝过不少奇怪的女人,现在想来,里面竟有一半是星来说想试试的! 「没什么啊,」星来仰头看里梅,手顺着他的腿往上,将他抓紧,「就是感觉好久没见到你——」 里梅的袖子晃了一下。 羂索小气,给的式神就供两人容身,里梅稍微动一下,都可能掉下去。他掉下去没所谓,反正不会摔着,星来掉下去,自己这就白跑一趟了。 星来的眼神其实没变,说话的语气也没变,外表的改变竟会带来如此巨大的差异,今日里梅也是头一回发现了这点。 怎么从前,他看着宿傩大人和羂索,都未曾意识到。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星来微笑。 里梅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手揣在袖子里,用力地按住自己的皮肤。 她什么意思?!突然说他好看?以前都没说过吧,还是……说过来着? 里梅陷入了一丝混乱。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回来,咒灵摇摆,女人忽然将他整条腿都抱在怀里,完全贴住了他。 女孩这么做没所谓,但被她如此对待,里梅顿时浑身僵硬,和冰雕般,连唿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太高了,实在是太高了!怎么会飞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不能用走的吗! 星来咬着牙龈,控制住自己面部的肌肉,她得继续和里梅说话,才能不那么害怕。 其实闭上眼睛也没关系,不过她也想看看时下的风景。 「我们这是要去西边吗,宿傩在那里做什么?」 「他要让受肉沉睡,所以去见夺取了受肉姐姐身体的万了。」里梅低低地清了清嗓子:「你刚才和虎杖说要带会他的同伴,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你要同宿傩大人为敌?」 「宿傩挑选的□□是完美的。」星来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说:「又是人类的□□,对吧。」 「那又怎样?」 星来从鼻子里发出哼笑,像是想到了恶作剧的小孩。 「这件事可不能和你说,」她说着愈发抱紧了里梅,「只有宿傩才能知道,不过事成之后,我也会告诉你的。」 里梅快要抓狂了。 他是不是掉进了这女人的陷阱里? 一边抱着他,一边说要和宿傩大人共有秘密。他和宿傩大人之前,是太宠她了? 自己或许是的,有了料理同好便上了头,如今看到她,还是想谈谈这些年他的发现。 走了半路,里梅也果真谈了起来,星来的反应完全是在他意料之中。 他在生剖咒灵时,羂索坐在旁边,无聊得打哈欠。 他对星来说这件事时,她立刻就能明白他想表达的:「那得选把好刀啊,以前的那柄长的你还带着吗?」 甚至不用叫出刀的名字。 里梅颇为感动,立刻和星来说起来。他不仅说了「浴」的事,还说了她消失后,他见识到的东西。 恐怕恐怕也没见过里梅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想到若是星来没了,自己有一天就没人说这些,哪怕说给人听,也再也不会有人做出和她一样的反应。 里梅忽然觉得,有一丝小小的情绪,那是人类名为「伤感」的心情。 真和她说的一样,留下脑袋和半身的话,倒是比死更能接受。 从东京到仙台,乘坐式神也要花些时间。 里梅路上说累了,和星来两个人坐在式神身上。他做了两碗刨冰,口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要杀死万了啊。」星来感嘆:「有点可惜。」 「什么意思?」 「让受肉的精神沉下去,没有让受肉醒着好,你不觉得吗?」 里梅只觉得星来又在说大逆不道的话。 「你想啊,」星来咬了口刨冰,吞入口中,「受肉在的话,不就能观察他对宿傩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宿傩的口味发生的变化怎样,是否能将一系列的指标良好,很用帮助的。」 「那是宿傩大人的身体,没有必要考虑受肉。」 「所以你就一直做宿傩的专属厨师就好。」星来忽然露出了些许不快,小声道:「还以为能你能理解……」 从前她也会像这样,和里梅这般说话。 是女孩时,由于外形的不对等,里梅总是没当回事,如今听她这么说,不知怎么的,里梅的胸口有些发闷。 来不及细想,体育场已在下方。 战斗告了一段落,并非是羂索杀死了万,而是闯进来了不速之客。 第13页 扎着两个小辫,持有缨枪的傢伙,还有一个容貌粗野的男人,两人分队对上了宿傩和万。 不过星来最先看到的,是躲在旁边的熊猫。 里梅立刻上前,星来则去了不同方向。羂索隔着老远看到她,也有一瞬失神。 隐藏得的确深,谁能想到她的真身竟是如此。 她的身体并非受肉,保存千年,就算放在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完好的地方,若不是她的精神一直在,也会成为腐尸。 根据那些老家们所说,她的身体是放在天元的地盘,由于文献上并无任何记载,因为也没有人知晓,或者被写成了其他的东西,负责看管的傢伙也不会在意这些。 那精神呢,她到底是怎么忽然出现?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暂不去想这些,既然星来现出真身,也就说明她没有其他底牌了。 「你真好看。」 若是里梅听到,星来将片刻前对他说的话,对一只熊猫说了一遍,不知会作何感想。 熊猫战战兢兢,生怕这和里梅一起来的女人做出些什么事来。 他本是想躲在旁边看他们打架,毕竟他如今弱小,只能找准最重要的时候出击。 结果,她就来了。 好像和战场无关的闲人一枚,和看到橱窗里玩偶的小孩一样的神情。 熊猫的预感对了。 女人二话不说,拔了一撮它的毛,就放进了嘴里。 片刻沉默,女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知,知道了什么?! 熊猫毫无头绪。 她原来是依靠吃敌人,打探敌人术式的类型?那刚才—— 「你不太好吃。」女人说着,放下了它:「外表虽然稀有,但确是不能吃的东西,填不饱肚子,也不会带来功效。」 不远处是喧天的声响,体育馆毁掉了大半,眼前的人却在做评论,还是特别实用主义的。 熊猫一时不知,自己在这里做什么。 「对了!」女人忽然叫道,拿出了一张纸:「你就是熊猫,对吧。」 对一个人说「你是人对吧」,和对一只熊猫说「你是熊猫对吧」,有着同样的效果。 她的下一句话,则让熊猫大吃一惊。 「那么,你这边就是剩下乙骨忧太了呢。」 名字又被划去了一个。 熊猫心惊肉跳,不过他扮可爱向来是一把好手。 「什么什么,」他用天真无暇的语气说,「你怎么认识忧太?」 女人说出的内容,简直是破天荒。 当熊猫说秤就是那边打斗中的一个时,女人点了下头,对他道谢,又划去了一个名字。 「你有什么愿望吗?」星来问他。 熊猫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也就是说,她和五条悟结下束缚,却和里梅一同还没被杀死,她还有什么能叫人惊喜的地方吗—— 「啊。」星来忽然发现有其他人在。 熊猫回头看去,她已收起了纸和笔,叫道:「羂索,你为什么让人跟踪我?」 熊猫:「……」 他就知道,羂索肯定是个跟踪控制狂来的! 第10章 下卷 5 星来不害怕去到战场。 战场是她收集素材的地方,因而哪怕体育场中的飞石碎块堪比陨石飞来,她也毫无畏惧。 在攻势的喘息之时,宿傩看向了体育场的另一边。 「你竟然走神啊,」鹿紫云一挑枪尖,但也看了过去,「哈哈,女人。传说中的诅咒之王,为女人分心,真和故事里一模一样。」 「你这老傢伙也是故事里的东西了。」宿傩扯开嘴角。 「什么?!什么女人!」万耳朵尖,立刻叫道。 「男人就是这样,」她的对手秤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稍微不看紧就要偷吃。」 「可恨的狐狸精……她就是你『爱『的对象吗!」万忽然觉得,她的目标要先转移了——若不是没法腾出手的话。 宿傩好似因她这话皱了下眉头。 不远处,依旧穿着袈裟的男人,笑眯眯地看着星来。 「好大的杀气啊。」他说。 「是吗?」星来道:「我没察觉到。」 「或许是因你不怕死吧,」羂索说,「又或者你从未对其他人放过杀气,所以不知道你现在就是要掘地三尺再将我埋进去的表情。」 星来一愣。 羂索也怔了,随即拍了脑袋:「啊呀,你们这些人……怪不得你同他俩走得近。」 不懂人□□。 冰天雪地,覆盖了观众席,里梅也已加入了进去。 「你从以前开始,就喜欢把话说得不明不白的。」星来撇了下嘴,随即抬手制止羂索:「可不要道歉。」 羂索刚好要道歉,下意识将话咽了回去。 怎么这女人竟意外了解他…… 「听说你这回偷了别人朋友的身体。」星来望着他:「好用吗?和从前比能排第几?」 羂索这回差点儿报出一个数字。 里梅和宿傩都漠不关心,羂索虽然提起他会排名,但并未被问过。 有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说的话根本没人听呢。 「嘛,你隐藏起来是技高一筹,我不得不承认。」羂索缓缓道:「我却不明白,对着我的杀气,还有你的手段。星来,看在我是三个人里唯一记得你名字的,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怎样?」 第14页 「名字?我可不会为这种事谢你。」 「我可以认为你讨厌你的名字吧。」羂索说。 若是平常,他看出更多了。可是,星来用了他的方法来对付她。 她用里梅的术式,冻住了什么,或许里梅是无意的,但他递给星来的冰,被她用来操纵她自己的身体。 她有什么,不让让他看见。 「当然。」星来说:「虽然我是母亲最爱的孩子。」 羂索扬眉:「你变得坦诚了,你从来不谈论自己的事。」 「那是我没和你说过而已。」 「只有我不知道?」 星来未置可否。 羂索好像忽然明白了,明白了她为何能一直留在宿傩身旁的原因。 和里梅靠着一番手艺不同,星来纵使当时是个孩童,也拥有作为异性的优势。 她与宿傩共享着秘密,宿傩也就以为,对于一个稀世的食脱医来说,自己是特别的。 不过,这般特别当然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星来和宿傩共同的秘密。 是这点,让宿傩对她抱有一丝或许能被称作特殊的感情。 「但他不知道吧,」羂索说,「你也和我有秘密。」 他的声音不小,正站在体育馆的扩音点上,更是被放大。就算在战斗中,稍微伸长些耳朵也还是能听到。 星来倒是迷惑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羂索笑着说,「当然是你和播磨那几位的事了。」 鹿紫云一个后退,宿傩像是忽然多发了一分力。 「什么事?」星来满脸茫然:「说来让我听听。」 羂索都要笑了,又想感嘆「你们这些傢伙」,但他更乐意将这件事说出来:「你没吃他,而且,还让他们将你的身体藏了起来,不是吗?」 火球乱飞,一阵飞沙走石,得亏羂索一把将星来拽住,不然她估计得被掀翻在地了。 战斗终于来到了这边,熊猫趴在椅子边,绞尽脑汁在想他要怎样派上用场。 星来仰头,宿傩径直从她上方跃过去,低头看了她一眼。 他头上顶着个圆盘,是别人的术式吧。 说实话,星来还是看脸的,不是宿傩裸露在外身体上的纹路,她实在没法立刻从这具身体上,找到他从前的气味。 星来略微皱起眉头,对上的是宿傩阴沉脸色。 他转瞬出了体育场,鹿紫云紧追其后,完全无视星来和羂索。里梅同样,不过看了星来和羂索一言,没有说话。 万的攻击被秤挡住,她望向一旁的羂索,面露不快,要瞪女人,女人却在和她招手。 这般模样,倒是有几分熟悉。 「难道是——」万张大了嘴,一时困惑。 秤将她牵制住了,她不想多留在这里,马不停蹄去追宿傩。 不过眨眼,体育场重新归于安静,但也都是废物残骸。 余下羂索和星来两人。哦,还有一只熊猫。 「难不成你没意识到?」羂索说:「你和播磨的那位关系特别。」 星来没有,一次都没有。 她去其中一位见过两面,一次是和宿傩一起,一次是见到他的死。 另一位,是她小时候认识的,也是她拜託对方照料她的后事。 这两位既是师徒,后者又将前者视为对手。作为后者相识多年的人,星来不止一次听到他对自己说前者的坏话。 「或许也有,」星来思索,「毕竟我同道满认识的时间长。」 羂索摇头:「我说的不是他。」 「那是晴明?」星来笑了出来:「我怎么会……」 卢屋道满,安倍晴明,虽不若诅咒之王,都是当时的风云存在。 要说的话,星来比他们大上许多,不过前者将她当作同龄人,后者则将她当成小辈。 道满为了赢过晴明,想学习邪术禁忌,通过她了解过不少。 而晴明,星来的确只见过两次。 羂索说她对晴明有特殊的感情,这是星来从未想过的。 如今被直接这么一说,她倒是有些印象。 宿傩觉得晴明有趣,则是因他戏弄了晴明一番,也令晴明家破人亡。 而她去之前,打算收集这位阴阳师的肉,可见到晴明时,不知怎么,却放下了这念头。 贵为阴阳师之首的他,操纵着莫多式神,却是个格外安静的人。 她同他面对面站着,见到他的微笑,就没了想品尝他的心思,之后听闻他死去,则又去给他送了花。 「说起来,」星来望着如今的羂索,「你这张脸,倒是和晴明有几分像呢。」 第11章 下卷 6 纵使是擅长说明的羂索,打哈哈煳弄的天才,此刻在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也不知要讲什么好。 一些女人,就是在某个时候会突然说出一些话,让对方感到哑然时,还认为她对自己有几分意思。 不听上去根本就是:我对晴明没意思,不过你暗示说我有。 可我发现你长得像晴明,或许我还真有几分意思,不是对晴明,而是对你。 ——换做别人,羂索会觉得或许如此。 到了星来身上,他相信她是为了尝一口他的脑子,才这么说的,甚至没意识到她的话中表露出了这点。 就是如此,才叫人害怕。 羂索最不擅长对付的,就是天然系。 第15页 天然系会在差点就要杀了你时,对你说「抱歉」,让人咬牙,又恨不起来。 「不过我也知道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对你有杀意了。」星来说:「是因为你的实验,把那么多人的血混合在一起。你,强迫女人生孩子了吧。」 啊啊,果然啊。 羂索知道,这会戳中她的爆点。 「不是我强迫的。」羂索说:「我只是实现了她的愿望。而且,我自己也做了牺牲,生了小孩。」 羂索以为星来会立刻问他的体验和感想,正如一位研究者般,但她忽然陷入沉默,用她浅蓝色的眼睛盯着羂索。 她从前的刘海很长,会遮挡住她的眼眸,羂索如今才意识到,这抹颜色并非是此地人种应当有的。 从前,他以为她的出身是琉球附近,可如今,她更像是—— 「宿傩知道吗?」羂索要问,星来则又开口:「你把晴明的血混入了那个少年的身体里。」 「啊,他说我恶趣味。」羂索笑道,又打量着星来:「你难道没发现其他的?」 「什么?」 既然没发现,就说明他技高一筹吧,羂索略露出了得意神情。 他可能暗中有将星来当成对手,若她死去了,而他存活,他会在惋惜时更多感到高兴。 常人难以随意操弄自己的身体,他和星来却都可以,不同在于,她不会对活人动手,而羂索会故意安排他想取得的傢伙的死,再将对方的身体占据。 「你欲望太多,」星来曾对他说,「会超出研究的范畴。」 「没有欲望哪里来的研究。」羂索反驳她:「求知慾是驱使我同你行动的唯一,不是吗?」 「我和你不一样。」星来却对他说:「我从没想过要成为至高的存在。」 羂索没对她说过,也从没对其他人提及,可星来一眼就看穿了他。 是,他是想创造一个世界,通过他的实验,若是成功,他就能与咒力之上的神对话,甚至他也能成为神。 虽说他需要的不是「神」的,可在一个更高的地方将世界仰望的成就感,依靠想像是达不到的。 「你如果不想,为什么要创造出禁忌的术。」羂索蹙眉:「星来,我认为你死去的话,会比较不碍眼。啊啊,对我的计划来说,你的出现是多余的,没有任何用处。」 星来不解:「你不想要我在这里,这不应该。你是……在害怕我吗,为什么?」 她真的能深深地触动他人,更多是不好的方面。 如果可以,羂索想立刻将这个不稳定的因素消灭,宿傩没有立刻动手,但反正他正忙于其他的事。 「你为什么会出现?」羂索决定问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和你结下束缚,邀请你,你不会答应我。」 「嗯,是这个。」星来说:「因为换了一个身体,我就没法成为食脱医师了。我保存自己的身体,倒也没有特殊的理由,只是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寿命极长的生命,我也想试试。不过啊,这次睁开眼睛后,我是有了想做的事,除了实验之外……」 「听上去不会什么好事。」 星来笑了:「一定是会带来痛苦的事,但我想让它变得轻松一点,我觉得自己是可以做到的。」 她的笑容非常可疑,羂索虽好奇,但更希望她先去到别的地方,比如地下。 他有一瞬要动杀心。 城市已在连环的爆炸后平息了下来,有两道身影相继回来了,羂索立刻收敛了神情,见宿傩轻飘飘落下,和里梅一起。 「怎么样?」羂索问。 「不行,」宿傩搓揉着下手指,「那个混蛋,先了我一步。」 万被别人杀了,鹿紫云死去,还有一个傢伙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 「那是什么聒噪的游戏,」里梅抱怨,「吵得人头疼死了。」 他说话时,视线移到星来身上,她则盯着宿傩大人,可宿傩大人在同羂索讲话,不知怎的,一眼都不看星来。 这种无视说明了好多……具体是什么,说实话,里梅不太想要知道。 此刻,他确实察觉到,自那之后已过了千年。 宿傩大人死去的短暂片刻,星来失踪的缘由,在此刻的四人中,有一半是不知情的。 好在羂索非常不会看脸色,在里梅猜测,羂索根本是故意问:「星来,你是对宿傩做了什么,他好像在生气。」 ——当着两个当事人的面,一点儿都没遮掩。 里梅想立刻跑路,因为宿傩大人没有说话,星来却开口。 「抱歉,」她对宿傩说,「我杀了你,但也是你主动给我咬的。」 啊,羂索想拍脑袋,是高兴得。 他的脸上完全掩饰不住笑意,她所说的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而他,也知晓宿傩会做出的反应。 里梅则是完全呆住了。 星来,这个仅是□□有些特别的食脱医,怎么可能—— 「怎么,」宿傩略垂下眼睛,嘴角噙着一丝笑,带着怒意,但又让自己显出冷淡的笑,「听上去,你的意思是,都是我的错了?」 羂索扬了下眉头。 宿傩听上去,似乎并不怎么生气,他甚至没否认是她杀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喂喂,方才万的那话总不是真的吧。 宿傩对万露出的那个笑,难道不是嘲笑万满口都是「爱」,而是…… 第16页 「才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星来盯着宿傩,忽然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一步,手伸向了他。 宿傩竟下意识要后退,不过还是一动没动,只觉得她要搞鬼,要一把拍掉她的手,星来却若抓泥鳅般反扣住了他的手腕。 随即,他见她鼓起脸,就和还是女孩时一样。 他都没生气,她竟然露出这种表情。 「不一样。」星来蹙起了眉头,一字一顿道:「这具身体太瘦,不是我要的!」 第12章 下卷 7 有时候,性别不重要,有时候,性别又很重要。 就算羂索换上了女身,想和星来一样去摸宿傩,肯定立马就被踹飞。 在飞往东京的路上,宿傩却让星来捧住他的脸检查。 里梅也哑然。 和万打的时候,还说如果输了就和尸体毫无区别,任她摆布,宿傩大人如今就是在扮演尸体吗…… 「你背叛了我。」宿傩拖长了声音:「还利用了了我。」 里梅哑然。还是嘴硬的尸体什么的。 「我知道,抱歉。」星来再次说:「下次我要做这种事的话,会提前告诉你。」 下次,竟然还有下次。 羂索想笑,又忍住了,不然他会立刻坠落。让他更笑不出来的,还是事情的发展吧。 星来的目的不明,而他们如今又要去找虎杖悠仁,利用他让伏黑惠沉睡。 好在里梅的话带来了转机。 「你说要带虎杖的朋友回去,」里梅问,「星来,你准备做什么?」 「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星来的手滑过宿傩的肩,从他身上离开:「灵魂和身体,缺一不可,和以前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她又看着宿傩,带着抱怨的语气。 宿傩记得,从前她用这种语气,对不想成为研究对象而选择了自裁的咒灵说过话。 她说:「我可以让你少点痛苦的。」 所以,她把他当实验品看待,就和那个早晨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改变,是吧。 杀了他的理由竟也没有可以挑剔的,她说:要是你没让我咬的话,我也不会杀死你。这是刚好我准备好了,你又对我出手,就是这么回事。 从不瞻前顾后,她活得真是轻松自在,殊不知他如今这一切是要做什么,他让羂索留下他的手指,都是为了谁。 「所以你什么意思?」里梅继续问:「你要把这具身体还给伏黑惠?」 「当然。」星来点头:「我做出了约定。」 「和谁?」宿傩吐出字句:「播磨的……」 「当然不是。」星来回道:「是我的后辈,五条悟。」 空中白云悠悠,鵺于天幕下展翅,自由地划过城市。 有一个眨眼,三人因陷入了震惊,心中都无所想。 羂索的谜题解开了,不禁要为自己的大意咬碎了牙。 要让精神永存,只能是在一个地方,星来竟一直呆在狱门疆里! 她真是有五条家的血统,这回出来,也是拜他将五条悟关进去了,五条和星来接下来束缚的缘故。 这下可真是—— 里梅并未见过五条,但也知晓他的情况,若说这世间有谁能与宿傩大人对抗,也只有五条悟。 星来竟和那人做了约定,宿傩大人又会怎么想? 不待里梅探寻,宿傩已一把抓住了星来的衣领。 是啊,宿傩和五条悟交过手,正好,现在对他来说,五条和道满是同个位置,都是和星来做了约定,对他不利的傢伙。 这女人消失比留下好,羂索已准备观看血溅当场。 转瞬间,宿傩却拉着她,跳下了鵺。 「等——」星来自然没反应过来。 要她持续呆在空中,她自己静止不动还好,但从高空下落,实在是超出了她能接受的程度。 宿傩第一次听到她尖叫。 星来死死地贴着宿傩,手圈住他的脑袋,也是头一回连眼睛都不敢睁,吓得从喉咙里发出了兔子一样的呜咽。 宿傩心中都是不快,见她如此,心里倒是稍舒服了些。 两人停在了一处,宿傩没弄清是哪儿,先往下走。 正好是酒店,有合适的房间在,闭塞的最适合讲话,尤其是和她。 他不会用自己的手没入她的胸口,当年的事再发生一次也没意思。 宿傩将星来压到墙上,刚松了手,她就滑到地上,让宿傩的脸对了个空。 可恶! 这个女人,在他觉得真正重要的时候,就是会出么蛾子。 那次他和里梅去播磨是,她竟然一言不发,就跑去了晴明的住处。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她和晴明有什么。 今日才听羂索说,一向坚持自我的她,竟没要晴明的肉。也就是说,她把他当实验对象,晴明却不在她的研究里。 现在,这女人竟还和五条悟合作。 那个白髮的混帐可是趁着他虚弱时,给他来了狠狠的一下,更不用说,她还要将伏黑惠带到虎杖悠仁身旁。 虎杖就是他的囚笼! 如此一想,这个女人做的事,不是让他不快,就是对他不利。 说这具身体不好,也是她的什么阴谋? 他下意识就将她拖了下来,在完全理解自己要做什么前,而她如今这是怎样的表情,一双眼睛含泪看着他,倒是没有怨憎。 第17页 弱小的傢伙,他为什么偏偏—— 宿傩蹲下身,星来扭头,带着鼻音:「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哪样?」宿傩的手从上往下抚过脸。 伏黑惠的脸,登时就变了模样。 星来的目光移了回来:「还是不一样,没有那个气味。」 她凑上了前,鼻尖贴着宿傩的脸,往下。 「这就是受肉。」宿傩道:「时间越久,就越贴合。」 星来摇摇头:「灵魂和身体,我要的是两个都和以前一样,这具身体已经不是你母亲给你的了。」 宿傩有一瞬,想要杀人,随即浮上心头的,却是一丝悲伤。 他和谁说过吗,对了,是和她说过,关于他母亲的事,是听了她说起她的母亲后。 自出生起就因外形被畏惧的宿傩,是被遗弃,自己长大的。 起初他连话都不会说,喝动物的奶长大,尔后吃的,不是他人剩下的食物,就是他在林中抓的。 正是那时生食吃多了,他才会对里梅的厨艺高看一眼。 后来,他曾见过一次自己的母亲,她一下就认出了他来。不过那并非最好的场合,也没有何时的场合。 宿傩没有留情,他杀了他同母的兄弟姐妹,将一切付之一炬。 星来的母亲,则是另一种模样。 她将星来生下,只是为了传承医术,虽说星来从未感到内心折磨,她的身体却一次又一次走过了地狱。 「我不恨她,」她对宿傩说,「我找到了存在的意义,我喜欢的。这个世界存在,也比不存在有好,我很高兴能生活在这里。」 「我不需要她给我的东西。」宿傩扣住了星来的脖颈。 如今的她,也和当年毫无区别,弱小得比蚂蚁还不如。 「你的身体也回不来了,但伏黑惠的母亲,纵使再强,也是一个现代人。」星来道:「所以,你能帮我吗?」 「……你在说什么蠢话?」 「让我做,需要花些时间,最后会做好的。」星来不再流泪,甚至笑了:「我要用我一半的身体,给你做一个新的身体。」 第13章 下卷 8 宿傩笑了出来,狂笑声要震动楼宇,惊天动地。 他笑得停不下来,好似已许久没有这般,同他与里梅笑虎杖悠仁时,又是全然不同的心情。 要说为什么嘛…… 虎杖悠仁的身体如同牢狱,将他关住; 为让伏黑的身体沉睡,他要大费周折; 她凭什么,凭什么能这么轻易说出要分他身体的话? 而且听上去,不是让他住在里面,是要用食脱医的能力,以她为基础。 「我说,」宿傩理了衣摆,站起来身,「你说我没有从前的气息,你又为什么要给我身体?万说她一眼认出我,是因为她爱我,你也爱我吗?」 眨眼的时间,似乎被一直拉长。 宿傩没法想像自己会听到怎样的答案,不过他笃定答案会是否定的。 「羂索说因为他用晴明做了虎杖的身体,所以我很不高兴,他说我喜欢晴明。」 ……不回答他,还讲出那个他连提都不想提的傢伙的名字。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星来继续说道,「但对他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宿傩觉得,他是不是应当又笑出来。 他简直在和一个白痴对话,还要受她的气,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站在这里? 「我没要他的身体,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现在其实也不大记得起来了。」她说:「不过我知道我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因她一直望着他,宿傩还是决定答她的话:「说说看。」 星来起了身,背贴着墙壁,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停在宿傩胸前的位置,隔了些距离。 「你的身体,不是这具,是要用现在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强大的□□做成。我看到虎杖悠仁的时候,有在想是不是他的更强,不过我想,羂索还是没有我做的好,所以如今世上最强的身体是我的。因而,我要用我的身体做成你的容器。」 「这是呆子还是疯子的心愿?」宿傩扯了嘴角:「做成了又怎样?我要伏黑惠的身体,是他的术式可以打开里世界的门,我就能重新迎来从前那个时代,让世界陷入疯狂。」 「可是我不要。」星来一字一顿。 她如此认真的表情,远超她研究尸体时的专注。这是否是她头一回,正面对抗他。 「你又能做什么?」 「与其说是能做什么,不如说,」星来的手指微微往前,「已经做了。」 一声钟鸣,撞在宿傩的脑袋里,他单膝跪下,重重地压在地面上。 「虽然说杀你时会提前告诉你,但你没让我告诉你其他事,在鵺上的时候,我的血已经进到了这具身体了。」这回换星来蹲下,双手握住宿傩的手,将他的手指放到唇边:「总之,先来吧,我们好好谈一谈。」 宿傩快要发疯。 不仅是因他又被这女人算计,更是因去到了她的身体后,他的生得领域也完全被破坏。 骷髅堆成的山嵴,成了一片平原,一望无际的绿意,让他无法唿吸。 这里的天永远是晴朗的,而为了让他对等和自己说话,星来在做好他的身体前,都不曾告诉他,她最终是想做什么。 由于在她的身体里,宿傩被迫观看。 第18页 他像是站在了里梅的立场上,却要将自己当成食材处理,这种感觉一点儿都不好受,星来却能一边哼歌儿一边和他说话,告诉他要怎样才能捏出人形。 她疯了,比万疯多了,这般疯狂,是通过一种超脱的理智表现了出来。 宿傩完全被压制,没有一丝反抗的机会,时间流走,羂索的计划因五条再次出现,受到了影响,他生死未卜,里梅则甘愿帮助星来。 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立场似乎倒转了过来,在宿傩重新拥有自己身体的那天,他感到一切似乎都同梦一般。 他甚至不敢相信,星来真的放了他出来。 「杰作,对吧。」她笑着说。 里梅不禁点头。 面前的宿傩不仅外貌与从前一般,还因有了星来的身体作为根基,重新成为了「诅咒之王」时代的存在。 此番出来,宿傩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让里梅杀了她。 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用着星来的身体,就和她成为了一体,并且由于存在着她的意志,他也无法转移到其他地方,若她死了,他也会死。 可笑至极,但未来还长,他先忍耐,总有方法。 但是,好像也无所谓。 他的计划,本就是復活,然后拥有世界。復活已然成功,至于后者…… 「现在我可以对你说我的愿望了。」星来凑近了他,覆在了宿傩的耳旁。 里梅见宿傩大人所有的眼睛都睁大,哑然地讲不出话。 星来后退,他望着她的表情,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你——」宿傩不知要从哪里说起。 她真是疯了,他却也是。 因为在听完后,他完全没想拒绝,但心中有排斥,倒是没法否认。 「我不爱你,但我们可以有结果。」星来笑着看他:「让这具身体完全变成你的需要一些时间,和让一块泥土成为两个不同的人一样长的时间,不过我有等待的耐心。」 里梅觉得自己要离开了,他也这么做了。 虽说没听到星来说什么,可他大概也能猜到。 终究走到了这一步,终究,还挺可笑。 其实,他从前就该察觉。女人,这个脑袋里都是食脱医相关事情的女人,最后总会来到这里。 她要将医术传给别人,也就只能这么做。 而且为了少给生命带去痛苦,她如今做出的,是最佳的选择。 宿傩大人也只是遵循了本心,他毕竟从一开始就是人,哪怕他从未认为自己缺少过,也会自然靠近…… 宿傩也才察觉,从一开始他和星来就拥有不同的脑袋。要让她扭转到他的地方,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是如此执拗而不懂变通,他却能做到。 对她来说,世界上不存在爱,她就没有从她的母亲那里得到过爱的话语。 死去的孩子们,是不合格的食脱医,不会得到一滴眼泪。她做到了,因而才被母亲拥抱。 「特别」或许是在意,像她和安倍晴明,「约定」则是友好相处,比如她与五条悟、卢屋道满。 羂索、里梅和他,则是另一种关系。由于「缘」,和她相遇,但他们的生死于她,到底是无所谓的。 如今,她对他走近了一步,是她主动,要和他做人类之间会发生的事。 「我答应了之后又会怎样?」宿傩说:「等你实现了愿望,我就没用了,对吧。」 「怎么会,」星来睁大了眼睛,「我们的身体已经是一体的,怎么样都不会没关系吧。」 是吗,宿傩扯了扯嘴角,竟也有些小小的心情波动。 又或者,是很多的—— 「没办法,」他揣起了手,另两条手臂伸向她,一把将她抱起,「那么不如现在就做吧。」 对她来说,这或许就是「爱」,而他,恐怕也不得不承认。 仅仅是在意,想要得到她的所有,就算难吃,也要将她吞下去。骨、血与肉,还有共同的生命。 从前,现在,仅此而已。 fin 第14章 别卷·壹 起初约莫是哪位夫人谈起的,说从她的贴身侍女那儿听到了鸭川旁鱼铺家妻子的事。 「是为天皇採买货物的川端家也去的鱼店。」 那位店家的妻子曾在前些年遭遇火烧、满面痂痕,川端人好,也曾为其寻医,却怎么都消不掉那疤,听说连在家都必戴帏帽。但侍女说,那女人去了一趟北面后回来便面色洁净若月,如今成了人人经过都会看上一眼的美人。 「这样的事不是多了去?」 「是啊,但妾身那侍女自己去看过,说是果真同传闻中所说那般。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同她那年过半百的丈夫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是父女了。」 「就是说不仅没了痕迹,还美容驻颜了?」 平安京中们夫人的生活,大多是为家宅琐碎占据,聚会沙时才得有空闲,讨论从各处听来的事宜,再回去将这些转述于身旁之人。美容驻颜之术本是女子好奇的,但听闻如同父女般的夫妻,男子们也都纷纷去打听。 或许是稍微夸大的事实,但一传十、十传百,便成了众人皆知的,到了天皇那儿,不过是要通过某个想说些新鲜玩意儿博得赏赐的近丛的嘴。 「火烧的疤痕连那些奇术士们都没办法,更不要说换个容颜。你莫不是拿故事来哄我?」年轻的天皇不以为意。 第19页 「哪里能,」近丛连忙俯首,「您可知那是哪儿的医师?」 * 两月后。 有外乡人来的消息先是从附近的村民们那儿传来的,说有大地方来的人物正往这边走。 村民们本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因「灾祸」的到来反而过上了坐食逸饱的日子,虽说也要献祭,但和远处的人们不同,在恐惧中还带着几分感激,因而若是有可能将两面宿傩当成敌人的傢伙来,便会立刻派人上山通风报信——虽说并无必要。 前来的一行队伍到大本营门前时,里梅已带了人在门口等着。 说不上盛大的队伍,但也遵循着礼制,还有一箱箱的货物,看样子并非是来自讨没趣讨伐的,或许还有所求。 毕竟万那边虽被都城当成乡下,到底也有一方势力,请了宿傩去后,更是将「两面宿傩」一名宣扬了出去。 但里梅倒是没料到,这回会是天皇派来的人。 「听说这边有一位妙手医师,」使者说,「天皇大人无论如何,都想同她见上一面。」 里梅怒气沖沖推开星来房间的门,是五分钟后的事了。 冰屋里都是瓶瓶罐罐,刚来时她还收敛着,如今根本把他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动不动就要他调整温度,还头头是道说出一番道理。 他侍奉的只有宿傩大人,这小孩身影的傢伙什么时候也对他颐指气使了?她又是怎么蹦跶到天皇那儿去的? 那远在天边被咒术师们包围着的废物连宿傩大人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但凭他在世人中尊贵的地位,要请也理应请宿傩大人去平安京才是,怎么会轮到她? 里梅气势汹汹,差点儿没将星来的屋子直接搞没了,而当十分钟后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时,里梅已经气不起来了,还是先去先了宿傩大人。 他进殿时,宿傩大人已知晓了此事,是有个想上位的傢伙急匆匆地前来禀告。 大殿是两面宿傩休憩的地方,考虑到他的身形,当时里梅四处奔波找了不说千百,也有几十匠人才做得让他说出了一句「不错」。这殿是仿东边的,以柱子支撑,帘帐为门,高耸而宽阔,非常适合宿傩穿行于其间。 平日接待也是在此处,里梅大多时候都服侍在宿傩左右。 要取代里梅的位置是不可能的,那些投靠过来的不过是宿傩大人默许才令他们留下,稍一动念让他们掉脑袋也是无需费力,里梅自认自己是其中一员,但他稍稍和他人不同。 ——他对宿傩是全然到底敬畏,而非屈从于他实力之下的恐惧。 意外的是,宿傩大人听了天皇使者所言并无怒意,只一如往常扯了下嘴角。 「你以为那些傢伙是真想请她去?」他倚着最上的软榻缓缓道。 「您是说……?」被如此提点,里梅即刻就明白了。 试想,听闻有一位在「灾祸」身旁的医师,除却那些走投无路的人,又有哪位身在高位者敢来? 如今虽说是天皇下令,可传令者连要迎请的医师名字都没报出来,况且天皇尚且年轻,也未曾听说有隐疾,好好的请一位医师去总不成是为了找些乐子。 他们真正想请的是宿傩,医师不过是一个幌子。 天皇已是最上,请灾祸去参加祭典,还要将他供奉,面子上是绝对说不过去的,因而才以「医师之名」先来探个风。 「那自然要拒绝了。」里梅道。 「哼……」两面宿傩从鼻中唿出一声,粗壮的手臂于空中轻轻摆动:「要我去那种地方,他们可得多付出一点,不至于让我打瞌睡才行。」 事至此已定下,直到夜晚来临,从大殿里传来剧烈声响。 里梅就住在离殿最近的地方,一瞬从梦中惊醒,以为是哪边的天上炸开了烟花。他匆匆赶去,驱散要看热闹的傢伙,有人迎了上来,要小声对他说什么,里梅无心听,要将人推开。 「真难得啊。」自不远处传来一声音。 里梅看去,见暂居于此处的羂索披着睡袍走来,还悠然地打了个哈欠。 「我也来凑一回热闹了。」羂索说。 夜夜笙歌的时候占了大半,今日早休才不多见,里梅立刻想是不是这暂居此处的咒术师搞了什么鬼。 羂索表面看去是老实的,但他那一双眼睛总窥视着他人,好似随时都要找准机会夺走什么,里梅并不喜欢他眼中那般游刃有余。 简单来说,他认为羂索应当对宿傩大人更加尊敬些。 「啊呀,怎么会是我。」羂索摆了袖子:「进去看看呗。」 大殿里的宴会厅,绕过几个弯,便是宿傩的卧室,只要他休息了,无人敢擅自踏入其中,打扰也不被允许。 掌握了宿傩大人所有行程的里梅很清楚,今夜不应当有任何别的生命在里面。 他倒也默许了羂索和他一同进去,毕竟宿傩大人对羂索确有几分另眼相待,不到值得一提的程度就是。 两人未进卧房,便见倒在地上的东西。 这是某一位想求得庇护的大商人为宿傩做的塑像。虽是一件做得彰显出了宿傩威严的庞大纪念品,但只有俗气的人才会认为有必要。 宿傩最初就想直接将它扔出去,万却喜欢。 她每每跑来此处,都想将这塑像拿走,宿傩嫌她烦,直接给她也行,但里梅认为不应当随了万的心,还是说服了宿傩将它摆在角落里落灰。 第20页 于灯影的摇曳中,里梅见这像裂成了好几瓣,似是从卧房所在的地方直接飞了出来。暖色光线中,金色塑像的手臂与身体分离、脑袋更是从中被噼开,实在是……怪不吉利。 「我说了,」不远处,传来两面宿傩平静声音,「不许去。」 随即另一声音响起,仿佛已重复了好几遍一样的话,这一回是木然地说了出来:「他们请的是我,不是你。」 第15章 别卷·壹 里梅脚步一顿,眉头和嘴唇已变动形状一齐拧了起来,手攥成了拳,几乎就要抓住前额的刘海, 是了,还能有谁,说出的话不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傢伙…… 真没想到,她走之前竟还会来和宿傩大人打个招唿,就这也足以叫里梅意外。 旁边羂索听到女孩的声音,也并不惊奇,面上似笑非笑,对里梅道:「我看我们还是先——」 说话间,一阵风吹了过来。 这风轻轻柔柔,只一抬袖子的力度,晃起了烛影,羂索和里梅却若遇见最危机的情况,霎时扭转脚步,一同躲开。 剎那间,整片空间好似都被切开了。 「呲」的一声后,两人后方的柱子上出现一道裂痕,随即从中断裂,上下移动,若不是有其他的一同撑着,这块地方的屋顶定然要塌陷下来了。 宿傩大人的实力一如既往,里梅额边不禁要落下一滴冷汗。 羂索倒是先笑了:「啊呀,是还没打招唿,但气撒我们这儿来,可不公平。」 走出来的是女孩。 帘子下半落在地上,她不用掀起它就能走过来,见到两人,她略微点了下头,又好像根本没反应。 羂索笑眯眯地望着她,想问问她最近在做些什么。此前见过几回,他对她的研究有些兴趣,与某个咒术大家秘术有相似的部分,说不定自己也能用上。 然而宿傩方才的行动已是威吓,在心情不佳的灾祸面前,羂索决定还是先闭上嘴巴。 「你又在做什么,都不见人……」里梅瞪着女孩,走到她身旁小声说。 「在做我的事。」女孩回道,又扬声:「那我走了。」 后一句明显是说给里面的人听的。 「你要是去了就别回来」,宿傩当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说的是:「里梅,看好她。」 有什么在发生,虽然还不清楚是什么,但宿傩看过人性的全部,哪怕他知道这些并非全部的真实,也不将它们都看进眼里,但偶尔先等待着,等有趣的事发生,也很不错。 不能让她打乱计划。 里梅嘴上应下,又问宿傩大人是否还有其他事,得到无声的响应后,他拉着羂索一起出了去。心里有不情愿,倒不是因宿傩大人的命令,只是里梅明白,要看出女孩并不容易。 女孩太容易受伤,虽说会反转术式,杀死她依旧较咒术师中的佼佼者容易,至少里梅认为自己也能做到。 他自然也不可随意地将她绑起来,或者让她失去行动的能力,不说她会逃掉,这种行为从某段时间开始就不被允许了。也不记得具体是因为何事。 说来,他将她带来此处,也是她用自身的双脚跟随,里梅并没对她做出暴力之行。 现在女孩还和他们走得这样近,甚至坐到了他和宿傩大人身旁的桌边。明明她连咒术师都不算,顶多是个能治疗他人的人类…… 「好了,有你看着我,我哪里都去不了了。」到了里梅为她做的屋前,女孩回头道:「你可以回去了。」 「是啊,」羂索也接道,「我也想看看她的研究,今夜会一直呆在此处。」 让你们两人一起,恐怕更加危险。 里梅以此处「他的手笔」为由,还是进入了屋中。女孩还真就与羂索讨论起人体相关的内容,起初里梅还插得上几句话,但到了灵魂之类的,他听得连连打哈欠。 他是咒术师,是人类,也还需要睡眠。 恍然中一睁开眼睛,屋内一片漆黑,里梅立刻察觉到除了他外,此处空无一人。 「糟了——」他狂奔了出去,到了有人的地方,立刻问是否看到女孩。 「啊,医师?她刚走。」一人道。 里梅几乎是飞下了山,可大道上没有她的影子,在村里也找不到。她是用了什么法术,这下宿傩大人会如何惩治他?这倒不打紧。 更让里梅懊恼的是,他没完成这一任务。 她有方法走掉,他继续去追自然是来不及了,里梅垂头丧气地上了山,在最后一个坡前停住,想着要如何与宿傩大人交代,那头就出现了小小的身影。 女孩背着她的工具箱,一步步地朝里梅走来。 「你……」里梅再一次讲不出话。 星来看了里梅一眼:「不过是下山去,不是要去平安京,你不用紧张。」 到底是哪个傢伙说她走了,里梅咬牙切齿,他绝对要把那人找出来,做成冻干! 星来在厨房吃了早饭才来。 她的□□完全成形后,她平日的三餐还是吃回了人类的食物,哪怕尝不出一点儿味道,只要营养足够她就能活下去。 求医的人陆陆续续来了此地,明明离开旧地时没留痕迹,到底还是有人打听到她在此处。星来如今隔三岔五,都要下一趟山,村子里还为她准备了专门的房间。 平日无人关注她,可今日里梅一起跟来了。 第21页 她还真不想他在旁边,倒不是因他看不起人类。 「什么啊,你还给人类治疗。」 看吧,里梅见到她这么做后,果然又面露不快,说教起她来。 「你知不知道你的肉和血有多补,我都是省着用,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他们?!真没想到你人天天不在山上,是在做这些!宿傩大人让你随意走动,不是叫你免费做白工!怎么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傻瓜!」 星来默默地听里梅说话。 里梅和宿傩是不同的类型,宿傩的情绪通常都不大外露,一闪就过去了,昨夜生气到了今日再见,定会没了踪迹。 里梅不同。 今天的事,他肯定得念许久,说不定到了千年以后还记得。 「好啦,」星来也听得差不多了,拉了下里梅的袖子,「至少我现在走不了,你可以先去和宿傩说一声了。」 里梅望着从这头排到那头,绕了村子一整条路的人。 「这样吧,」他说,「我来处理。」 「不行,」星来立刻道,「我要见越多的病人才能做出突破性的研究,你别打扰我!」 她直瞪瞪地盯着他,在片刻后,里梅还是后退了一步。 星来松了口气,开始接待患者。 他们大概不知道,就差那么一点儿,他们便会在这秋初的田埂旁被冻成冰块了。 第16章 别卷·壹 那夜后,宿傩没再问起女孩的事,里梅也未曾禀报过。他同宿傩大人之间向来如此,若是做成了的便不说,有需要宿傩大人拿定主意的里梅才开口,也是为了少给他增添烦恼。 皇家那边的使者,在得到否定的答覆后,日日都来山上。 里梅陪同星来下山,她同几人擦肩走过,没人认出她是医师,还以为她是住在下方村中的女孩,不得已同妖怪打交道。 有里梅在,星来也不好同他们说话,不然脑袋又不知要掉几个,最后全进宿傩腹中。 被拒绝的消息,传到都城中是极快的。 两面宿傩虽为灾祸,却不被朝廷认可,如今独霸一方,两方和平公主,天皇虽偶尔感到一丝威吓,但也未曾真正在意过。他有藤原家扶持,加上以芦屋和安倍为首的咒术师们在旁,请来一位灾祸又有何难。 谁料对方这样不给面子,连麾下一名小小医师都不肯来。 当日夜里,藤原家就被唤进宫内,定下了讨伐宿傩的决定。 芦屋道满的信,转瞬来到星来的手里。 她少时在播磨住过一段时间,同他交好,听说这位同天皇宠爱的咒术师安倍晴明斗得不可开交,竟还有心想到她。 将信拆开,大概意思是让星来离开两面宿傩,除去藤原家的五虚将与日月星进,还有安倍同样会率领队伍去到附近云云。 宿傩一行的据点正是播磨附近,星来想,若道满来,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可好像也没什么需要说的。 信到星来手前,已被读过了,她也是被里梅叫到殿中,当着宿傩的面拆开了它。 看完后,星来还未将它合上,又听宿傩说:「你同他一直都有联繫?」 「没有。」星来道:「我倒是对晴明有些感兴趣,这次他也会去到播磨。」 「难不成你想吃他的肉?」宿傩动了下眉头。 星来折了信,一时没回。 真打起来,她去平安京的事不知要推后多久。 她想去一趟都城,倒不是因她没去过,而是都城中定然有许多新鲜事物,知道得越多,对她的研究便越有帮助。她在研究一种术式,若是成功便能超越所谓的□□与灵魂。 名为羂索的咒术师也有类似的想法,但不知他有何目的,星来没同他透露太多。 道满的血她早就有了,若能得到晴明的说不定—— 「知道了。」两面宿傩盘腿坐在最上,此刻一条手臂轻拍了下膝:「那就去播磨吧。」 从平安京跋涉至播磨费了些时日,但部队还未休整好,士兵们便见空中飘过白色粉末,眨眼间一切便被冻住,那巨大的身影宛若天神,从上方踏来,几乎无人注意到有一娇小影子从另一边落到地上。 晴明是带着家眷来的,他想或许会呆上长久时间,谁料一日不到,胜利便化为了泡影。 道满则连登场的机会都没有,只同星来于廊间打了个照面。 「回来吧,星来,」他对她说,「你没必要追随他!你有远胜出他的技,你要和我们站在一起——!」 星来不曾应他,只叫他照顾好他自己。 「我们会再见面的,很快。」芦屋道满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 星来随宿傩与里梅两人回了基地,万姗姗来迟。 她纵使喜爱宿傩,终究是咒术师,虽与藤原家不合,也要效忠于天皇。 「可惜我不能一起,」万将宿傩的大殿当成她自己的地盘,自如地走来走去,「但若是乔装打扮一番,或许也不是不行呢。」 里梅默默地站在一旁,又不得不叫人为她添桌。 从某种程度来说,万与星来是一个样,以至于里梅曾怀疑,不在乎男人怎么想是否是女性的通病。 初次见到宿傩,万就同痴女般抱住了他。在被宿傩大人砍伤后,她竟露出那般不知廉耻的表情,里梅其实多少能理解这点——若有朝一日他被宿傩大人杀死,他的脸上恐怕也会出现这般神情。 第22页 但是,宿傩大人只觉得万令人无语。 见到殿里宿傩的塑像不见了,万又大惊小怪起来。 她就穿着一件外袍在殿里走来走去,敞开的衣襟下面空空如也,简直不像是人类。相较之下,星来从来都把自己裹得好好的,里梅为宿傩倒酒的时候忽然察觉:纵使是本打算将星来当作食材的他,都未曾见过这女孩褪去衣服的模样。 也是在同一刻,宿傩注意到这点。 万折腾到大半夜终于离开,他的脑袋作疼,里梅让星去帮忙搭个手,自己拿沐浴要用的药水去了。宿傩大人今日想用点特别的。 星来的力气也就同成年女性差不多,不说要她端浴盆,连稍微重些的桶她都提不动,不过宿傩沐浴是在露天的地方,她只要给他递块毛巾就行。 热气腾腾的泉水,宿傩走到石旁,解开衣带,松垮垮的长袴掉在地上,他跨入水中,坐了下去。 星来端着装有布条的小盆,站在后面。 被里梅带过来后,她也不得不做一些多余的事,俗称跑腿。这也是她为换取里梅的冰要付出的代价。除非住在最北边,平日很难取得这般新鲜的冰块,能冻住她的材料,这点小事星来也能接受。 对于换了个环境,她最初也有无可奈何,如今早适应了。 「餵。」宿傩找她招了下手:「你在发什么呆?」 好像是走了下神,星来走了过去,宿傩朝她伸出手臂,她便将毛巾打湿,擦过他有着清晰纹路的手臂。 「你在上面做什么,下来。」宿傩道。 宿傩泡的池子,星来不知自己站下去还能不能冒出脑袋,思索间,宿傩却已拉住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拖下了水。 星来小小尖叫了一声,努力昂起脑袋,扎起来的头髮全都被浸透,宿傩的手指顺势扯开她的发绳。 「哈哈哈,」看到她这样,宿傩大笑出来,「你简直和落水的狗没两样啊。」 星来默默地从水里站了起来,水正到她的胸口,在宿傩胯边位置。 听了这话,星来一点儿没生气,只用手将拨开前边的头髮,甩了下毛巾:「擦不擦?」 宿傩觉得没意思了,「哼」了一声伸出手,星来便用水抹去沾染在他身上的酒气。 氤氲池子里,她同宿傩贴得很近,星来虽还穿着衣服,但也全都透了,贴在身上的布拧成一团。 宿傩看了她一眼:「脱了。」 「不用。」星来道。 「啧,不懂变通的脑袋,」宿傩道,「你穿着衣服我光着身体,像什么话?脱了。」 他命令道。 星来知道,自己不照做,他下一秒定然会把她按进水里。这种程度她是死不了的,宿傩不会讨厌做出让她吊着一口气活着的举动,他估计也不会在意她遭受折磨。 星来把小盆放在池边,去解腰间的结,然而水把所有都煳成一团,她找了半天绳头。 宿傩以为她故意拖延,不耐地自己动了手。 变成了两片的布,就这么飘在了水上,像是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高喊自己悲惨的命运。 万的身体是女人的身体,凹凸有致,除却她天天将它展露外,没有可挑剔的,星来的身体,却并非女孩的。在她本应光滑的皮肤上留有疤痕,一条条细线般的深重痕迹自她胸口位置往下延去,没入水中,好似将她牢牢锁住。 宿傩的手指按过它们。他的手能扣住星来的腰还有余,仅一个拇指,他就按住了好几条。问:「这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星来低头:「是我的血管。」 她伸出手,细小的手指蹭过宿傩的指边,在一条条在线滑动。 「我是说为什么会成这样?」宿傩压低声音:「看到的都会这么问吧,别让我废话。」 他的手抚过痕迹,搅得水波摆动,发出声响。 「也没其他人见过。」星来顿了顿:「……要拥有这样的身体,才能成为食脱医。血的重要胜过肉,若是失血太多,光有反转术式不够,必须补充血液才行。」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呆了一下。 这是很重要的事,她不该对人说,无论是谁。 宿傩倒是没露出他听到了秘密的表情,只挑下眉头,目光有几分意味深长,又忽而道:「那你怎么没取播磨那人的血来?」 星来眨了下眼睛,道:「我有他的血了。」 「哈?」 「小时候他就给过我——」 「不是。」宿傩的手扇过空中,挥去了一片热气:「我是说另一个。」 …..另一个?哪一个? 「你以前认识的那个傢伙根本无所谓。」宿傩接着道:「被我玩弄的那个才有几分意思。」 后来,宿傩也一直把晴明叫做「播磨那个」,对于道满,他只称「你以前认识的傢伙」,结果大家也都这么叫了起来。 「我不知道。」当下,星来如实回答:「可能是不需要了。」 宿傩:「……」 说了和没说一样。 不过今夜他心情畅快,倒也觉得没必要纠结其他的事,在月亮下看她,这小小的一只狗,湿漉漉地呆在他旁边,也挺好。 待里梅来的时候,宿傩将自己的衣服给了星来,要她穿得好好的再出去。 「对了,」在她走出去前,他叫住她,「我们不日就要走了,你做好准备。」 第23页 星来手里抱着一堆捲起来的衣服袖子,身后还拖了一大截。 她回头问:「走去哪里?」 宿傩扯了嘴角,一笑:「平安京。」 请两面宿傩参加新尝祭的消息,不出两日便到了。 第17章 别卷·壹 两面宿傩曾去过一次平安京,在他被称作「两面宿傩」之前。那是咒术师最鼎盛的时代,菅原道真的力量还深深地驻扎在这片土地上,然而他们败了,从此也令「宿傩」一名名声大噪。 旅途不算短,一路颠簸,贵族坐的牛车慢悠悠,里梅想着骑咒灵去,宿傩倒是不介意,尤其是众多将他迎接至都城者颇为紧张,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他们惶恐不已,但也是这些傢伙,在私下谈论他又是另一副轻蔑模样。 宿傩将这当作游戏,以他人的崩溃与死亡为结局,直到星来有了动作。 「求求您,救救我——」即将断气的士兵拉住她的衣袖。 宿傩嗤笑了一声,便见女孩弯了身,将自己的手放入对方口中。 「吃吧。」她说。 在惊恐的目光中,她手上的一小块被扯下。 车子差点儿四分五裂,宿傩的怒意爆发。 星来还在治癒路上的流民。 纵使战乱不復,人们依旧背井离乡,贫瘠的土地无法让种子绽开,唯有持续迁徙,也有被迫家破人亡者,有时村间距离稍长,易容易遇到野兽。 知晓车上有医师,纵使有宿傩这一灾祸在,人们也会停留祈求。 宿傩实在不快,无意置喙的同时他却精打细算地伤人,一个又一个,他倒要看看她能做到何种程度。 她先前提过的,不可失血过多。 到平安京的这一路,宿傩便眼睁睁望着她虚弱下去,她并不要他停手,他也不说。 里梅则先去了都城,好为宿傩的到来做安排,同宫中的人打交道是件极麻烦的事,但见他转瞬冻了一屋的人后便不敢再开口。 新尝祭是供奉稻米之时,也是杀王之时。此时五谷丰登,神明也不会追求此事,因而歷史上屡屡有天皇在此刻被杀。 都城中警备森严,也同样有番热闹景象。耗费巨大的宫殿已然建成,位于山林间,仪式当时有少许贵族可参与,就连宿傩见了那祭祀之所也感嘆与他以往参加的不同,想来供奉之物也多少能以非凡形容。 他一到,里梅就迎上前,问他一路是否安好,又望了眼拖着脚步走在后方的女孩。 星来的脸色略显苍白,精气神似乎不大好。宿傩一段时间不吃未经调理的食物也无关系,况且他自己也会动作做,星来却需要用最精緻的填饱肚子,她带的材料有限,原以为里梅会同行,路上坏了大半,而宿傩又以折磨她为乐,这段时间她完全没好过。 更让宿傩不爽的是,她的嘴闭得严实至极。 若她请他不要再伤人,他恐怕会稍稍收手,毕竟也无聊了起来,然而她只默默为他们疗伤,用他觉得难吃的肉,那些人若吞下神的赐物悉数吞下。 本来,她是属于他的。 走的时候队伍里人人健康,到都城的这日,宿傩一挥手,差点儿没灭了整个队伍。里梅也很快明白了宿傩大人的意思,见了面后不久就让星来和宿傩说上一声。 「你难道不知怎么服软?」 「服软?」星来困惑地看着他:「什么?」 「宿傩大人不悦你治疗他人,你继续这么做,他也会继续对人动手。」 「动不动是他的事,我是医师,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没救了,里梅抿唇:「随便你。别到时让这次和平成了战场!」 星来呆在身上的血剂所剩无几,里梅想了想,还是给了她一些。他在宫中也有些时日了,了解了不少这边咒术师的情况。 「你是同加茂家有亲缘吧。」他说。 用血治疗他人,也是一种操血术。加茂家是与晴明有关系的,因而也能解释她为何先前没对安倍晴明出手。 「那是哪家?」星来问。 她说不知道,就是真不了解。 里梅懒得和她废话了,星来带在身上的血所剩无几,还是为星来准备了些食物,稍稍补足她的身体,就算宿傩大人知道也会允许吧。 他在祭祀的殿里照顾宿傩大人时,星来被请去了宫中,是芦屋道满来的,同星来打了招唿,说圣上想见一面星来。 她立刻起身,宿傩未将芦屋放在眼中,也露出这事同他无关的样子。 两人出了殿,很快里面的里梅与宿傩便听到女孩的笑声。和他们在一起时也会,但此刻依旧想到:比起咒术师,她更像是人类一事。 想见星来的人数不胜数,宿傩当然知道她去了会如何。 食拖医师是密医,治疗的过程最好不为他人所见,她却如此没有顾及地将她的□□拥有的展露于人前。她是拥有出众的能力,但没有脑袋,也或者她是被如此教导的—— 直到自己被吞噬到最后一刻前,都不可停。 里梅是将她从深山老林里带出来的,很显然,她一直活在那种地方更好。 果不其然,星来夜半回来,人轻飘飘若一直纸。 两面宿傩其实并不睡觉,会打盹而已,他也偶尔去到梦里。今日,他坐在鸟居之上,空中无月,她于一片漆黑中走来,身旁跟着提了一盏灯笼的芦屋道满。 第24页 「你不该全都听从。」芦屋道满声音里带着指责。 「我不能拒绝。」 「你没必要把所有人一视同仁,我阻止的时候你就该顺着我的话讲!」 「你也没说。」 「好,都是我的错。」他于沉默后又说:「明天恐怕还要继续,我会推辞掉。」 「这样你不会受到责难吗?」 四下寂静,宿傩将一切都听得清楚。他一如往常盘着腿,手蹭着脑袋,蹙起眉头。 她还会担心人,呵。 「可你的身体支撑不住。」芦屋道满讲:「我听说在路上,他一直杀人,要你出手。」 「他一向随心所欲。」 「不,他是故意折磨你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呆在他身旁,我想让你留在这里,你那个术式我也能帮上忙——你知道的,只要——」 巨大的身影施施然而下,若蜘蛛般的四肢舞动。 灯笼灭去了。 芦屋道满睁大眼睛,不免染上了一丝恐惧。星来抬起头,宿傩立于最上的鸟居,几对眼睛一同睥睨两人,他就若风吹过的暗影,是动摇着的岿然。 星来上了阶梯,芦屋道满并未将她送入殿里。 第二日,他来时,星来则已准备好。 宿傩雕像般坐在正中,今日有宫人来,向他确认当日的情况,主要是通过里梅传达——他们连话都不敢同他说。在人群的缝隙了,宿傩见女孩同芦屋道满离开,里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忽而脱口而出: 「她留在这里也不错吧。」 宿傩轻蔑一笑:「任人蚕食?」 「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且这样,她也就能完成她的宿命了吧。」 第18章 别卷·壹 星来是作为医师被培养出来的,在治疗时她心无旁骛,不被打断就不会停。去到宿傩身旁后,大多时间她都在研究,为他人诊疗是近期才开始,在能望见太阳落山的地方。 宫中却并非如此。 前来拜访星来的贵族络绎不绝,他们习惯了索求,而天皇势微,不仅要讨好宿傩也要多少拉拢他人,有此医师在尽管用便是。 星来并不索求,从前她身体好的时候,能连轴转上好几日,每日只打个盹,就这点而言她已是非人。过了许久迄今,她依旧照着从前看待自己,但连日的劳累加上此番接诊,她在夜晚都昏昏沉沉离开宫殿,有几回要芦屋道满背着她才能上山。 星来在屋子里昏睡过去,里梅偶尔进来,确认她自制的输血管在正常运转。那血都是星来自己的,平日里一点点攒下来,已然用完的现在,道满于是为她寻来了一些其他咒术师的。 这些血将星来的身体搅动得昏沉,但到了白日她却还会继续。 平安京的人们,各有各的情况,重病并不多,挑剔者不少。有的是她不认为需要治癒的,对方却纠缠不休,星来不肯妥协,被当作恶人口诛笔伐,芦屋道满都心生担忧,可他太过忙碌,无法天天到场。 「你没必要这么好心。」他背着星来,步步上山:「我来让万事了结。」 「到时不要又由我来治……」星来轻声:「我也不是好心。」 只是除了这件事之外,她—— 「你好心到要与怪物为伴。」 「他不是怪物,他是人。」 「人人都畏惧他,但我不明白你呆在他身旁的意义。我不相信你没有尝试过,只有星来你才能做到的。」 星来陷入沉默,不如说,她是太困太累了, 背上没了声音,芦屋道满也不再说话。 偌大的祭祀地在夜间只有里梅与宿傩能自由活动,其余的侍奉者不敢出来,到底对宿傩心生恐惧,一露脑袋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到了殿前她未醒,芦屋清楚星来的房间,信步行在廊上。他进了房间,屋子里的被褥乱七八糟。她从以前开始就这样,对其他不曾在意。 月色照得影子摇曳,蓝色的影晃得水波摇动,他未点烛火,坐立于她身前。 来找麻烦的是和加茂家有牵连的人,怕是想来探个究竟。晴明那先前见了她一面,或许经由传闻知晓了什么。星来的母亲是加茂家的近亲,却是始终被正家排斥,可一旦晴明起意,只要他想就能让星来回归本家,任何人都没法违抗。 小小的女孩翻了个身,背朝着他去。她将身体变成这样,是为了拥有更多的力量。 这份□□是绝妙的,其他人都不能理解,只有他才可以。最近,或许正有一次机会。那男人也说过,想要的就要自己拿到,若是同他订下契约,还得许久以后,不如就现在。 两面宿傩盘腿坐在屋中,酒肉穿肠,里梅于旁侍奉。找上门来的咒术师恭恭敬敬,眼中神情宿傩看不清楚,也不在意。他未同芦屋道满说过话,摆出这般模样,芦屋道满依旧只能摆出臣服之色。 里梅没有为他添酒,芦屋道满说起星来情况,宿傩没打断他,尔后又听他讲起如今风头正盛的咒术师。 听了几句,宿傩开口:「你就是来说这个的?滚吧,没意思。」 尽了人事,得到这般,芦屋道满也不能说不满意。诅咒之王的性格难料,也出乎预料之外会揣度人的意图,不,他做他自己想做的事,这就往往能带来破坏,造成不利,只要将这转化成自己的优势就好。 芦屋道满告退了,里梅端着酒盏:「真是下贱啊。」 第25页 「就这点来说,他很像那些傢伙,这里人都是咒灵的生命来源。」宿傩扯了下嘴角:「正好,我许久不曾松松筋骨。」 「怕是就这两日吧。」里梅道:「她怎么办?」 「随便。」宿傩摆了下手。 里梅听不出这话的意思,总之新尝祭来到了。 庆祝丰收的日子,宿傩作为有血有肉的「神明」被供奉,在这岛屿上地位最高的傢伙在他面前也不得不摆出低声下气的模样,宿傩对此毫无感觉,听那为人称颂的乐声甚至觉得脑袋疼。他来这儿仅是因人类答应为他供奉最好的食材,里梅会将其做成上好佳肴,他有些期待。 这日的城中浓云密布,从山间来的风吹得人会打起寒颤,贵族们都列席,星来得一日清闲,在屋中休憩。里梅一如往常立在宿傩身侧,见人们将宿傩膜拜。 是,他是神明,是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存在,也是他会追随到最后的对象。 祭祀持续一天,晚上是宴会,每年数次能同天皇同席的机会,早前就有许多贵族想争取,那时他们没料到宿傩也会在。占据了园中一隅的宿傩,吃进口中的是众人难以接受的,人人都成了猎物,担心他会觉得不如意,下一瞬就能让这园中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可喝了酒的人更是疯狂,没了理性的控制,他们朝宿傩接近,从口中吐出的话是平日所不敢想,为首的是加茂家的一位,简直就像是被控制了心神。 宿傩盯着他看,到天皇与几位重臣几乎跪下,请求他的宽宥,宿傩没搭理他们。 无事发生,至少在他准备离开前。 城中起火了,那火焰蔓之天边是一瞬的事,人群慌乱,要作鸟兽散,宿傩懒得看热闹,要回去,余光中便是一团火焰,于这植被繁茂之处轰然。 尖叫声响彻。 不是一般的火,城中是红光,此处是绿色的,幽幽然带着冷意,席捲速度之快,令一个个膝盖撞到了地上。 哀嚎与乞求都奔着宿傩而来,恐惧漂浮。 「是这么回事啊……」两面宿傩揣着袖子,喃喃道:「那傢伙……」 他将人群逡巡,见芦屋道满位于一边垂头,此刻微微抬眼同他对上视线。 第19章 别卷·壹 随性而已,诅咒之王向来如此。他拥有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因而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也不害怕失去,虽说是随自己心意,起因是来自他人吧。若这城中火烧得大起来,医师必然是不可缺的,那么又得多久才能离开这里,宿傩或许也曾想过此事。 他宛若神明,于惊唿人群中穿过,白色的雪下落,封冻一切,宿傩的衣袖摇晃,任人膜拜。贴在地面上的额头重重敲击,口中呢喃与欢唿则是在歌颂这世上的独一无二,宿傩心情愉悦,可以说是飘飘然地回到那临时的住处。 他说不上喜爱奢侈的玩意儿,但到底哪儿都没有自己的地方好,若不是考虑到人要在夜晚安睡,今晚他恐怕就会离开。 ——房间里空无一人。 诺大的建筑里,找不到她的身影,应当是临时去了哪里,被子却迭得整齐,若不是一丝气息,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两面宿傩并未询问,里梅倒是开了口:「她是走了吗?」 她向来不懂礼貌得样子,可不告而别这件事,却是未曾有过的。 有一瞬间的动摇,哪怕面对死也想着如何去征服,没有任何声音能在心中吶喊起来,面对着这空荡荡、黑黢黢的房间,两面宿傩的手臂静静地垂落着。 「去附近找找。」他说:「这片树林里有什么草药?」 经常来报导的野猫,想必也不会离开这片区域,有一天不再见到,想着是否不会再来,许许多多个日夜都未曾再见,但在见到尸体前,总认为对方还会回来。 难得做些事,事后,也即如今想来,根本和她毫无关系。 听到有人说「是宿傩大人拯救了这平安京的人们」,她难道会为此说些什么,是感谢他减少了她可能要完成的事,还是会讲些令人舒心的话?完全不会,光是想就知道,她的心思从来都不在这上面,可她至少要出现在他能看到的地方,而不是和现在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见人影。」里梅道:「问了其他人,说没见到她,可能是并没见着她出,,不过看到了别家的人。」 里梅说出那人的名字,宿傩哼了一声:迈出脚步。 「宿傩大人,您是要去哪儿?」里梅问着,已然追随。 「知道真相的傢伙那里。」 宁愿自己被吞噬,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存在这种蠢货。 一道暗影晃过,芦屋道满倚在榻边,由于想事过于入神,一瞬后才意识到来者。 是了,灾祸自然能随时收敛住气息,从前不过是没有这般做。 「我没打算出第二次手。」 「您是说……」芦屋道满低垂了眼睛。 这时自然是装傻为好。 「让我听听你要用什么还礼。」两面宿傩不和他扯其他,开口:「我给你机会,就这一次。他人在哪里?」 声音不大,在屋中连一丝烛火都没掀起。面对着这笃定的话语,在这一刻,芦屋道满却感到了毛骨悚然。 一次失败的计划,彻彻底底的,芦屋道满闭口不言,因而羂索一无所知。 在黑暗而安全的地下室里找到星来时,她正发着低烧,侍奉她的侍女见到宿傩的长影,默默地退了下去。 第26页 说来还是第一次见她的病容,宿傩将她抱起,里梅凑了脑袋来。 「看来是太虚弱了,」他说,「她这些天消耗了太多。」 宿傩眯起眼睛,大步就走,里梅连忙跟上。楼梯边是撑着墙壁的青年,他一言不发,在宿傩走后滑到了地上。 平安京还在余火中,好在今夜风不大,从路边拉来的咒灵纵使在空中飞跑,也未掀起太多波澜。里梅静站在宿傩身旁,见他怀中的人宛若婴孩,闭着眼睛下意识吮吸。 ……那可是这世上最珍贵的血啊,里梅愤愤想道,给我放尊重吃!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也是因为你那时给我了血,我才能封印你。」星来说。 宿傩咬着吸管,管口最上的黑珍珠滑回了褐色的液体了,他的表情说不上好看,但也不能说是难看。 「啊啊,」他握着杯子,「我唯一一次大发善心被拿来利用。所以说,还是得作恶才行。」 fin. 第20章 别卷·贰 除了研究,没有什么被星来重视,自己感兴趣就去找他,平时不去她也不会叽叽喳喳。在大多数时间,两面宿傩对此都不抱有任何意见,但在偶尔一个瞬间,他会感到不快。 他不介意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对他是怎样的态度,连想都不会去想,但他的女人竟然会在他不在的时候将他忘记,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星来望着眼前的人,「请问你是来找我看过诊的人吗?」 里梅在旁边,颇有几分胆战心惊。万分之一的可能,星来是装失忆,但更大概率是她的实现出现了什么情况。 「里梅。」 「是,宿傩大人。」 不用多说,里梅立刻知道宿傩大人的意思,她开始对星来的实验物品进行搜查。 瓶瓶罐罐摊了一屋子,走路都难,星来稍微有些慌张,摆着手说:「里梅,你这是要做什么?」 里梅停住了。 宿傩眯起了眼睛。 「你记得我吗?」里梅问。 「嗯,」星来看里梅手上的管子稍微放下,于是往前走,「你不是来医馆找过我?」 「那之后呢?」里梅问。 「之后——」星来一伸手要将试管拿回来,里梅已背过身去。 她要再使出一招猴子偷桃,身体忽然浮到了空中。 「啊啊,不要乱动!」星来朝里梅伸出了手。 里梅回过身来,对宿傩点了下头。 「等——」星来大喊,整个人已飞出了屋子。 咒术全盛,咒灵肆意妄为的时代,五条死去,其他咒术师不敌,宿傩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千年前的世界再一次到来。 高高的城楼上是星来的实验室,无论是哪方赢,想必她都最多一声嘆息,这番态度令她成为独立的自己,叫宿傩颇为欣赏,但在这一刻,她将自己完全忘记的时刻,他只想将她咀嚼后吞下。 ——宿傩也这么做了。 从高空飞跃而下,星来难得在平常就和螃蟹一样趴在他身上。 「怕了?」他说。 「怕。」她说。 这回答叫宿傩扬起眉头,忽然就起了更多兴致。 摩天轮,是当代游乐场里颇受人欢迎的地方。 两面宿傩一出现,众人仿若见到真神般,纷纷匍匐离开,只为保住小命。 星来看着逃散开的人,说:「你莫不是大恶存在?」 「是又如何。」宿傩道:「你想杀了我吗?」 星来想了想:「还没有。」 宿傩勾起嘴角:「那就是有朝一日说不定会这么做了。」 星来沉思了一瞬,道:「我没法完全否认。」 她意外坦诚。若是在她第一次对他下手前就这么问了,不知她会不会说出同样的话。 想必,是会的。 只是严厉的惩罚派不上用途,只有针对她的,才有些用。 「这是什么…….」星来坐在椅子正中。 她不往左看,不忘右看,只看着在她对面的两面宿傩。 摩天轮完全能承住几个宿傩,但他力气颇大,稍微一动,故意弄得封闭小空间摇摇晃晃,每次一晃,星来就和兔子一样抖一下。 时间很多,他还有非常多的闲心将她戏弄。 「我不想在这里。」星来说:「我要下去。」 「你下不去。」宿傩说:「一圈一个小时,慢慢等着吧。」 星来不说话了,眼睛垂下又抬起,默默看着宿傩。 几双眼睛都盯着她,宿傩微微眯起:「怎么,想说什么。」 「我在想,」星来道,「你是谁?」 宿傩扬起眉头。 「我记得里梅,所以你是他的……上峰?」 宿傩没说话。 「你认识我,里梅也认识我,你是恶,但不是什么人都杀的那种恶,还带我出来,所以……」星来没说完。 「所以?」 「所以,你在囚禁我。」 「哈!」宿傩大笑一声。 「什么,不是啊。」星来说:「既然这样,你放我离开这里。」 「自便。」宿傩摊开一只手,朝向外面。 星来犹豫了一下,挪到座位旁,往外看去。她害怕高的地方,不是那么怕,不会面色铁青,但总觉得自己要坠落下去,所以这是怕,哪怕掉下去后不会有任何后果,依旧如此。 第27页 「我不下。」她说:「一个小时,我等。」 她开始端坐。 然而,星来保持专注时,通常只有做实验的时候,面对早就习惯了打坐发呆的宿傩,她在无事时的专注力,根本不到十分之一。 五分钟就漫长得像是一个小时了。 「我们一起走吧。」她说。 两面宿傩实在想不明白,她怎么能露出这种白痴一样但又显得格外坦然的表情。 就算失去了记忆,还是透露出一种不怕死的气质。 「好。」宿傩说。 星来眼睛亮了亮。 「除非你想起我是谁。」宿傩又说。 「我知道。」星来说,在宿傩凝视她的目光中开口:「我是你很重要的存在。」 一只手转瞬扼住了星来的喉咙:「想死可以直说。」 星来整个人被按在摩天轮的墙上,这一冲击弄得蘑菇形状的小屋剧烈摇晃。她抬起一只手,落在宿傩的手背上。 哪怕恢復了真身,星来最多是一个身形格外高挑的女性,对宿傩而言依旧小巧得不象话,哪怕她拥有特殊的能力也是如此,而战斗力若平日不发挥出来,就和没有一样。 可是宿傩还是没想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她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失去了杀意的地步。 她说:「而你对我来说,也是我重要的存在。」 手上力度松开,星来咳嗽了好几声。她本坐在了地上,这时爬了起来,走到宿傩面前,直接坐在了他叉开的腿上。 接着,她的手滑过宿傩的身体。 起先,星来还带着小心翼翼,但眼中因唿吸不过来染上的水雾很快散去,她大胆地将手伸入宿傩的衣襟里。 「做什么?」宿傩冷漠得说。 「做想做的事。」星来搂上他的脖颈。 她爬上宿傩的身子,一只手在衣服下划过,圈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腰间往下,唿吸贴着皮肤,宿傩虽心说奇怪,但在这样的地方还是第一次。 他的眼睛有些发红,已用几只手将星来完全攥住,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她十分配合,虽说不记得他就这般迎合让宿傩比平日多了不愉快,可这是她自己送上来的。 摩天轮晃动,咿呜不清的话语从星来口中逃逸,两面宿傩开始还收敛了力度,但热度上涌,会叫任何生物都忘记一切,人也要变成兽,在变换之中,世界天旋地转。 忽然,一阵剧痛。 伴随着落下的雨珠,宿傩的脖颈上出现牙印,淌出了一抹血。 星来舔了舔,贴着他的脸,看向他的眼睛。 宿傩既惊有怒,更多是在生物本能得到满足后的平静,所以他保持着平心静气。 「我想起来,」星来望着他说,开口,「人人都称你为十一面观音,你是两面宿傩,我的——」 宿傩再次吻住了她,要将她吞噬般,低声道:「想起来了,你这次也逃不过。」 「我没想逃,」星来舔了舔染了红的嘴唇,「什么都可以给,只要你想要。」 窗外下起了雨,埋没所有,她用「你」替换了「研究对象」,两面宿傩也知道。 fin. 第21章 别卷·叄 每年都会有特定的日子,变回真正的自己。但如果是真实的自己,又什么会封印呢,星来不明白,但她知道,此刻暴露是危险的。 人们聚集在医生的身旁,形成了小小的聚落,为避免有人闯进来,在这样的时刻,星来都会独自去到山中。 秋季来临,成片的林树一半变了颜色,一半还在转变中,于山林间小屋位置去看,熟悉景致层层叠叠,将她聚拢,星点灯光在山下闪烁,没有天上的星星明亮。 此夜万物蠢蠢欲动,星来用小小身躯站起,再三确认符纸,将门窗封住挡好,便躺上了木床,她闭上眼睛,蜷成一团。很快,阵痛将她袭来,无法控制,自每一寸骨头,渗透所有神经。 她只是略微蹙眉,因早已习惯,面上虽不显露,心中却在天人交战,一边要让自己陷入灰色,一边有鲜红在狂叫挣脱。她翻身,不断辗转,试图让自己舒服些,被褥成一团在怀中、又被扔掉,木枕坚硬,滚落至地。 「唔……」她还是自喉咙发出声音。 忽然,一声响动,好似自自己身体而来,意识时才确认是屋子外的。 总有存在能感知到,这一夜她的脆弱,若呆在村中,会使其他人也遇到危险。不知会发生什么,这样的夜晚,她从来都不敢出门去看,也不会这么做,不小心就会死去,她虽习惯了进入他人的肚子,也不是谁都可以。 只有等待,等待所有结束。 刘海沾湿了额头,漫长的一夜,醒时身上已干,身体则沉重得不像话,些微光线通过缝隙蹿进屋中,略微抬手,她就知道,自己变回了成人模样。长久对着小孩的身体,她对如今的自己感到陌生。 四下寂静,屋中有准备好的水和食物,她只喝了几口水,进入了装满了水的浴桶中。冰冷的水将她洗净,抱着膝盖在其中,无法翻滚,她离了水,擦干身体,这才有了些胃口。 进了食后,星来看向挂在一旁的衣服,慢吞吞走去,将她取下,慢慢穿上。 屋内没有镜子,她对自己的模样也无兴趣,白红二色的巫女装能使人远离,她也的确能被称之为巫女,不过也会觉得自己名不副实,同样受人崇敬,对比一般巫女,她付出的很是不同,通过献出自己得到,或许是一种过于狡猾的手段。 第28页 略擦拭了头髮,还是湿漉漉,但梳起他过于费劲,星来和往常一般,让它搭在肩头,起身走向门口。 手落在木闸上,将要推开,她顿了一瞬,抬眼朝外看去。 有什么在,异样的颜色,就在外面,自她睁眼前,或许就在了。 相较屋内的黑暗,屋外是闪亮的,却是更加漆黑世界里的一点,叫人更加警惕。 元气显然没有恢復,身心疲惫,即使如此,一直躲在这屋中也不是个办法。 但,星来还是转了回去,侧身一倒就落在床上。 再次醒来,不知时间,大约是黄昏,还没有察觉到要成为孩子的迹象。 她再次坐起,不用多加感知,外面的还在,而她的头髮则已全干了,松散落在肩后。 真有耐心,是什么野兽吗,和期盼着她的患者没有区别,星来未动,异样忽然靠近,逐渐接近这屋子。 星来的心跳加快了些,依旧端坐。 身影来到屋前,停在门边。星来很确定,凭藉符纸是无法将它挡住,至少不能太久,况且,门上已没有任何锁可以阻拦。 所以它懒到不肯发动袭击,只愿等? 一直靠在门边不动,星来也多少好奇,蹑手蹑脚,几乎是踮着脚走了过去,抬起一只手,她的手刚贴上了门,外面就有了动静: 「我知道你在。」 一个声音,是人的说话声,眼睛却告诉她外面得不可能是人,模仿得还真像。 「我会在这里等,」这声音说,「等到你出来,就算世界过去千年——」 门开了。星来打开的。 将门往里略拉,她就对上了外面的存在,靠得如此之近,黄昏的光线几乎要被遮住。 她抬头,仔细看清。 不是人,也是人,这份□□存在着,不过比常人多出了口与手,这般异界外表,他的胸口里拥有怎样一颗心呢。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公主吗?」来人挑眉,就像两人很是熟稔,相识多年。 不待星来开口,他就往里走,星来只能侧身,看他垂下手臂们收缩,让身体得以进入屋内,第一次见到,星来看得有些呆,到被唤了回过神来。 「喂,喂,星来。」 她一个激灵,朝他看去,然后问出了最愚蠢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哈,竟然不问我是谁,关心这个。」来者似是笑了:「你还是这么自我中心,比起我……有过之而不及。」 在他笑时,他身上的口也在一张一合,星来不禁走向了他,停在他的面前。 「坐下。」他说,自己则坐在了她的床边。 星来垂眸望着他,肩膀忽然被一按,她没有立刻反抗,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坐进了他的怀里,像是个小孩。 相比以往发生,当下让她吃惊,她想起来,身体已被缠住,粗壮的手臂将她圈起,好似八爪鱼。 然后,她的头髮被撩起,沙沙声,是梳理的声音。 「头髮散成这样,不像话。」这人说。 星来睁大了眼睛,想要看人。 「别动。」他说:「以后有的是时间。」 声音就绕在她的头顶,随时都可能一口下来,将她吞噬,意外的是——就连她自身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没有察觉到任何威胁。 其实她向来都敏感,只是仗着自己能够恢復,行动迟缓,可眼下她竟体会到了一份安全,无论何时都不曾出现过在她身上的安定。 奇怪,太奇怪了。 星来心中打着转,头有些痛。她并不为身体变化吃叫,却为此皱起眉头。 「我没怎么做过这种事,」声音的主人说,几乎像在辩解。 星来一言未发,任自己被梳理好,那手臂倒不想松开她似的,直到她拍了拍。 桎梏放松,星来起身,屋中没有镜子,她第一反应也是转向了陌生人。 「很适合你。这身装扮,我只见过一次,一直都没能忘掉。」 他的确是在笑着的,笑到眼睛都弯起,就像个要从水里捞出月亮的小孩。 第22章 别卷·叄 晚饭时候,陌生人带回来了一只硕大野猪,在外面升起了火,完全像在自己家,但烤出来的没多少能吃。 他嘟囔着「我没做过饭」,还有「里梅」什么的,星来掰开一块杂饼,递给了他。 她几乎没说话,他也陷入沉默。 她想,他和陌生人间彼此都清楚,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痕迹都不存于现在,两人之间拥有距离。 夜晚来到,她进入屋子休息,陌生人呆在外面,隔着一扇门。 陌生人就这样留下了。 隔日的夜晚,星来变成女孩,他也并不惊讶,他走向了她,一把将她抱起,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肩头。 这样高的地方,立刻就能看到村庄。 「就在山里不也挺好。」陌生人说。星来抱着他的手,侧头看了过去,不待开口,陌生人就说:「好好,我知道了。」 他和她一起回到村子,村民都吓了一跳,但不是所有人都将他当成怪物,他则对靠近的人毫无耐心,和面对她时全然不同。 「你啊,」星来说,「是习惯了被讨厌吧。」 他撇了撇嘴。 「没关系,」她摸了摸他的手臂,仰头说,「就这样也没关系。」 他吃很多,但他自己也去打猎,太多了就分给村民,几乎是随手丢在原地,大家都感激不尽。 第29页 相较他的外表,他的性格过于温顺,偶尔说些刺痛人的冷话,并不叫人多想在意。一只看家的良犬,最好的交通工具,但星来依旧困惑。 她不知道用什么来定位,像从前跟着母亲的自己,还是道真那般的同伴,抑或是其他的什么…… 「你想吃掉我吗?」有一天,星来忍不住开口。 他抱着手臂,一笑:「啊,当然。」 「你有数不清的机会。」星来。 「是啊,」他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要什么时候?」星来问。 「你多大了?」他问。 「……」星来不记得了:「十三……十五?」 「哈哈哈,」他大笑,盯着她打量,「根本还是个小鬼。」 「我是大人。」 「那你为什么生活在小孩的身体里?」 星来无法反驳。 她是被封印的,开始是被迫和不知觉,尔后是自愿。当人们知道她能做什么,他们会向她要求更多。 「你会被带走。」依稀记得母亲这样说过:「不能让人知道你有六眼,直到你愿意使用它的那一刻。」 会有那一天,星来在想,她望着已不再陌生人,开始变得不确定,而从前她从未想过这问题。 他偶尔会外出,带回来新奇的东西,都是去到都城中才能买到的,星来对衣服首饰之类的不感兴趣,写了文字的不同,她为此高兴。他每次回来——是从什么时候,她会在这时看向远处呢——身上都有很重的气味,除了酒还有香味, 星来很清楚,这些气味来自什么植物,她随意就能调制出,她偶尔也这么做,拿去卖给遥远地方的人,涂抹在身上,哪怕她不懂这些气味如何会吸引人。 她知道,她没问,她不感兴趣,直到一位女性出现。 来人将她越过,看向她身后的人:「原来你在这里。」 「你又换身体了。」他说。 「啊,怎么样,为了更容易接近大人物,还不错吧。」 他做出嗤之以鼻的模样。 女人看向星来,将她打量,也显出嫌弃:「怎么,你的耐心变长了。」 「她才不是食物。」 女人眼中惊异,一时做出要大笑的神情,又止住,压低眉头:「真的假的……发生什么了?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 「谁知道,」他摊开好几只手,「或许我想选另外一条路了。」 两人的话听来,让星来云里雾里,女人离开了,就像为了确认什么,踏上了别的旅途。 她身上的香气星来不曾闻过。 「我喜欢她身上的气味。」她说:「可惜走了……」 「做什么喜欢那种傢伙。」他不快。 星来盯着他:「你在说谎。」 他眯起眼睛。 「你要吃掉我,不是吗?」星来问:「把我当成食物。」 「所以说你还是小鬼。」他说:「多去外面的世界转转吧。」 星来不做声。 不久后,她接到了去远处的工作,能够赚上一大笔钱,她需要生活,也是为了其他人。 他也跟来了,在大街上,人们退避三舍,在宅邸前,被刀剑对准。 「他是我的……」星来说:「用心棒。」 「宅邸已经有很多护卫。」 「比起他,不值一提。」 「……看上去确实。」 总之,还是顺利进入宅邸,安排了临室的屋子。 生了病的是主人的女人,故事里总是如此,高烧不退许久,找了许多人来看都没能缓解。 「残秽啊。」他如此说。 星来可以感知到,看得清不清楚。 「这样我就没用了。」她道:「我不是咒术师。」 「你怎么不是,」他咧嘴笑道,「别自欺欺人了,你在害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什么都不会发生,躲藏的时间够久,让它结束吧。」他说:「有我在。」 星来弯起眼睛,笑了。 根据他所说,那残秽占据了全部的房间,若他稍微认真,便能将它驱散,但离开不过一时,源头在别的地方。 女人从前有过爱慕的对象,上了战场,死于远方,但两人已有了情,后来她结婚,此事被丈夫知晓,为了折磨她,丈夫找了其他男人女人,要她在旁侍奉。出嫁后,没法轻易回到自家,直到她因病倒下,无法医治,父母才想方设法将她接回,多方打听,从丈夫家的侍从处,也才了解到此事。 因星来是孩子,他们才能够对她说出口。 源头并非在此,而是在她的夫家,需要坐船而去的地方。 「要去吗?」 「既然知道了。」 回到家的是女人身体,残秽都如此之多,而在源头处的是男男女女的怨,日日夜夜出现在城中,将男男女女的身体吞噬。 两人穿过重重迷宫,在扩展和收缩间,来到了高高的城中房间。 地面在变形摇晃,星来坐在他的肩上,听他说:「真是个大胃王。」 眼前咒灵见到两人,不断变换外表,没有半点儿用处。 「你们两个,」他说:「都不是人吗?」 雾气笼罩,星来睁开眼睛,躺在木屋中,一丝神思恍惚,一只手圈过了她。 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对她说:「你会去往极乐。」 第30页 就像从某些地方被找到的琐碎片段,他在她耳旁轻声说话,手指摩挲。 她的头髮凌乱,她的衣服松散,她抬起看到自己的手,女孩的手。 「……还不是时候,」她说,「两面宿傩,你自己说的。」 身体变化,咒灵嘶吼。 「我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玩弄的。」她说。 云雾散去,她停在原地,比预料中更快地落到了地上,长发若衣垂落,她浅蓝色的双眸明亮。 两面宿傩坐在大厅正中,已没有咒灵身影了,仿佛他早已坐在这一处,将她等待。 「过来。」他朝她伸出手。 星来迈出步子,她光滑的身体被□□包裹。 「看来是时候了。」她听到他说。 四下都是镜子,照出多番模样变换——怪物与怪物,怪物与人,人与人——亲吻拥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