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夫人靠绯闻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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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世子夫人靠绯闻上位》作者:戎枝【完结】
文案:
【明艷毒舌(双标)大小姐vs吵架总是吵不赢的傲娇世子爷】
初入职场的社畜宋云舒,因连续多日加班不幸猝死,结果意外穿越到大魏朝丞相府唯一的嫡女身上。
穿成高门贵女,宋云舒的日子过得可谓如鱼得水,今日约小姐妹吃茶看戏,明日邀小郎君踏春赏花,后日大家一起恶斗绿茶婊。
日子过得真叫那个惬意。
她爹作为朝中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娘出身百年勛贵世族章家,东宫太子是她正儿八经的表哥,连盛宠不衰的皇贵妃娘娘她也是要喊一声姨母的。
这么说吧,只要她爹不干什么死全家的大事儿,整个上京城随便她横着走。
一日,她高高兴兴地约小姐妹出门逛了个街,没成想,刚回府天塌了。
*
崇真帝在位二十载,政绩平平。
他为人不爱文墨武功,更不耽美色。
独独酷爱乱点鸳鸯谱,年年给自己定制kpi,去年撮合两对痴男怨女,不想今年预备再创佳绩。
当日早朝崇真帝被谏官创得心口疼,下了朝竟直接赐婚京中三位青年才俊。
好死不死宋云舒就是其中一对。
赐婚对象跟宋小姐自来相看两厌,谁也瞧不上谁。
全京城的吃瓜群众日日看着这对儿笑料百出,纷纷猜测他们什么时候和离?
没成想,强扭的瓜有一天它甜了。
齁甜那种!!!
小剧场1:
「等等,王公公您刚才说我要嫁的人是谁?」
宣旨的老太监拂尘一甩,凑近宋云舒耳边小声说道:「陛下可是听闻宋小姐对定国公世子情深不已,特意成全您吶。」
「......」
宋云舒:皇上,我真是谢谢您老人家嘞!(咬牙切齿!)
小剧场2:
宋云舒(o(╥﹏╥)o):呜呜呜,谁tm造的谣啊,缺不缺德,定国公家门朝哪儿开我都不知道,他儿子跟我的绯闻我不认......
顾衍:呵~,这边建议宋小姐不妨好好想想,这!个!人!到!底!是!谁!
文案已于2023/7/20截图微博留存,2023.8.21重修
排雷:
1、女主毒舌属性十分双标。
2、感情流,群像、sc、he
3、架空得离谱,经不起任何考究,私设是为剧情服务,切勿较真儿。
4、愉快看文,开心生活,鞠躬,感谢!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主角视角:宋云舒顾衍
一句话简介:强扭的瓜真甜~
立意:爱在日復一日陪伴中浓烈
第01章 01
丞相府,海棠院。
虚掩的门扉被人从外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好在这点儿动静,并未惊醒屋内困顿午休的人儿。
婢女杏雨手里端着托盘,缓步、轻声进了屋。
只见,木质托盘上放着一碗褐色的药汤并一小碟蜜饯,那药汤正裊裊升起一缕白烟,显然是刚出炉就盛了过来。
杏雨将托盘放在外间的案几上,抖落衣裙上沾上的微微雨珠,待寒气散了散,这才款步走到珠帘前。
撩帘,入内。
晌午饭后,天气阴沉,宋云舒说是乏了,想要歇歇,临睡前打发了杏雨出去,交代她也回屋去躺着。
杏雨想着今日小姐的药还未服,没敢歇下,出了屋便径直去了小厨房煎药,这会儿药煎好了,刚端过来。
没在床上看到人,杏雨诧异不过一息的功夫,回头便在窗下的美人榻下发现了自家小姐。
美人面朝内,正闭目侧卧着,睫毛轻翘,一阵细风吹拂而过,似乎凉了些,美人纤细的双臂颤了颤。
她身上的薄毯已经滑至腰侧,中衣微微敞开着,露出一小截莹白如玉的锁骨。
眉眼如画,肤白凝脂。
饶是杏雨日日同自家小姐相对,也不得不夸一句「好一个明艷瑰姿的大美人儿。」
窗外细雨如丝,虽不大,但也寒凉。
杏雨将薄被替宋云舒往上提了几寸,待盖住她的胸口才作罢。
宋云舒自午膳后,便歇到现在,杏雨怕她醒后赶不及喝药,将本来放在外间的汤药端了进来。
小半刻钟过后。
杏雨将宋云舒待会儿要穿的衣裙找了出来,衣裙分开放在椸架上,做完这些,又往后瞧了眼摆放在屏风里头的更漏,惊觉主子已经睡了快一个时辰了。
「小姐,快醒醒。」杏雨轻轻推着宋云舒的手臂,柔声唤道。
许是睡够了,这次没怎么费力,宋云舒就醒了过来。
「几时了?」
宋云舒揉着眼睛,下意识地问她。
旋即,不待杏雨回答,她撑着榻,坐起身,如瀑的青丝霎时倾泄她满背。
这时,窗外的雨声倏然渐响,雨势渐大。
她循声转头朝窗外望去,满院的西府海棠在雨中开得正艷。
粉白色的花瓣儿、鲜黄的花蕊儿沁润着雨珠,渐次在枝头绽放,一簇簇繁花似锦,混合着雾蒙蒙的雨天,恰如一幅雨中娇棠图。
此情此景,道一句雅极也不为过。
「未时末了。」杏雨拿来木梳、玉簪替她绾髮,瞧她盯着雨景出神,忍不住提醒道:「小姐,药汤这会儿温度正好了,奴婢这就去给您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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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热喝,药效才好。」
「我......」宋云舒想说她不想喝,可想起这丫头磨人的劲头,都到嘴边的拒绝话语,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左不过这药再喝两日就能停了,省得待会儿她娘再回来念叨一回,她如是想。
自从三月前,她意外穿越到这儿,这药就没断过。
一日接着一日,连自小就不惧中药苦涩的宋云舒,都生了惧意。
偏偏那大夫断言,若是这药方不喝足三月,恐落下│体寒之症,于日后月事,孕育子嗣上有弊,吓得她娘成日成日吃不好、睡不好。只得盯着她,把这药一滴不剩地喝进肚子里才安心。
说起来,她遭这罪也是无妄之灾。
宋云舒本是一个刚参加工作还没半年的社畜,每天不是996就是007,都快把公司当成自个儿的家了。
这么干的下场就是,她把自己给累猝死在工位上了。
等她再睁眼,就发现自己魂穿到了,大魏朝丞相府上同名同姓的大小姐身上。
原身在上元节那日同几位好友出门夜游,不巧在城南街中间的双宁桥上与死对头宋明月一行人撞上。
两路人,在桥的两端逐渐向桥顶靠拢,待要错身之际,宋明月一行人中的吏部尚书家的二姑娘符茱,居然在背地里使阴招,趁众人不注意竟试图将周窈窈推下桥去。
她不敢动宋云舒,可周窈窈她爹一个国子监祭酒,符茱没在怕的。
可谁知,宋云舒在紧要关头将周窈窈给拽住了,结果惯性使然加之人多,她竟被给生生从桥上挤了下去。
好在,那桥不高,摔不死人的。
然,坏就坏在桥下的水不浅。
要知道,正月里头,穿流而过的河水里都带着未融化的冰碴子,人若掉进水里那不得冻坏了。
桥上一群人顿时吓得不轻。
大魏朝民风开放,未出阁的闺秀出门赏玩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加之上京城的治安一向很好,哪怕是夜间也有金吾卫巡逻。
层层防护,很是安全。
因此,宋云舒此行出来,除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夏蝉,便再无其他人了。
谁都没有料到,宋云舒会意外落了水。
就连始作俑者符二小姐都吓傻了,可她不会凫水,哪敢下去救人。
一时间,岸上驻足观望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敢跳下去救人的,不是吓坏了,就是顾及着名声。
有位热心的百姓欲上前搭救,还未跳下去,就被身边随行的亲人死死拉住,那人起初不解,等亲人附耳嘀咕几句,热心百姓霎时心生退意。
临近的一位婆子听见了两人的耳语,忍不住朝桥下一看,心中顿时瞭然。
那落水的小姐一身不俗的装扮便知非富即贵,若是人没救上来再把自己搭进去了,倒是不明智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跟宋云舒一起的周窈窈和梁玖几乎没犹豫,脱了外衫就相继跳下去救人了。
花费了一番功夫,再加上后来金吾卫的帮忙,人终于是就回来了。
可到底是寒气侵入肺腑,当夜被周窈窈等人送回府后,宋云舒就发起了高热,高热一直持续了两日,等热症退了接着又是昏迷不醒。
谁能想到,等床上的人再睁眼时,芯子都换了。
宋丞相和宋夫人连着守了几夜才把女儿盼醒,却未曾料到,自个儿的宝贝女儿,已经在上元节那夜香消玉殒了。
宋云舒昏睡时,原身她娘便一直啼啼哭哭个不停,她又承袭了原身大半部分的记忆,自是十分清楚,宋夫人有多么地在乎原身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
也是在昏迷之际,宋云舒才意识到,自己的魂魄占据了原身的这副身子,她能听见周围的一切,灵识清明,却一直不能睁开眼睛。
原身的经歷如走马观花般,在宋云舒的眼前一刻不停地显现了两日,直到上元节落水那夜的情景落幕,才终于让她喘了口气。
她被迫接受了这个小姑娘的一切情绪,她的喜欢和厌恶。
相比较而言,原身是令人羡慕的,她有不凡的家世,和睦的家庭氛围。
对比社畜宋云舒而言,原身过的简直是神仙般的生活。
宋云舒自幼就被丢弃在福利院,她没见过自己的爸妈,也没想着要去找他们,她一心只想搞钱。
二十岁出头的姑娘,脑子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希望通过努力工作,能在工作的城市安家落户,能设计出自己满意心仪的作品,能养只猫或者狗......
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愿望。
然而,如今想来,一切都成了空谈。
......
一直等到第四日清晨,宋云舒迷迷煳煳地醒来,瞧见床边憔悴不已的二老时,那些原本已经打好腹稿,想要澄清自己并非原身的话,却是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就这么忐忑不安地过了几日,竟没被人看出端倪,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
中间,因为夏蝉护主不利,宋夫人便将其打发去了庄子上,她本以为宋云舒醒来会闹,毕竟这丫鬟自小跟着她,没成想,这一回,宋云舒居然什么也没说。
只道,让她看着处理就好。
于是,宋夫人身边的江妈妈二话不说,当日下午就安排人将夏蝉送走了。
后头,宋云舒晚间饭后去花园消食时,瞧着拾掇花草的丫鬟合眼缘,便把她要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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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鬟就是如今在她屋里伺候的杏雨了。
杏雨与夏蝉不同,夏蝉自小同原身一起长大,对原身的一切都很熟悉,从原身的记忆里知道,她居然连心事都会同这名贴身丫鬟讲,不可谓不亲近。
宋云舒还没想好要不要坦白,自觉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十分危险,指不定一点小事情,就能让她发现端倪。
若是被人当做妖魔鬼怪就不好了。
也是为了不露破绽,宋云舒只能舍了夏蝉。
所以,这才顺势接受了宋夫人的安排。
好在夏蝉的爹娘都在庄子上,因为常年伺候原身,他们一家人连过年都不能在一起,这次放她回庄子上,府里没有扣减她的月钱,对外称其想家,夫人才全了她的一片孝心。
打从宋云舒知道自己穿越了,就没奢望过还能再穿越回去,随着在这里的日子渐渐适应,她发觉她的魂魄已经与这具身体完全融合了。
她以往看过不少穿越小说,这种情况,能穿越回去的基本上少之又少。
一月后,宋云舒做下一个重大的决定,索性破罐子破摔,身份之事不澄清了,她代替原主好好活下去,照顾爱护她的家人。
想通之后,宋云舒也不纠结了,反正她的人生信条就是
——既来之,则安之。
飘远的思绪,被鼻息间萦绕的苦涩味道拉回现实,宋云舒低头瞧着杏雨举在面前的那一碗汤药,轻轻蹙了蹙眉。
主僕二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退一步。
如此情景,这半月几乎天天上演,杏雨早就习惯了。
最后,还是宋云舒先败下阵来,只听她从喉间幽幽嘆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伸手接了,一句话没说,憋着气儿,一口喝了。
杏雨顿时笑眯眯的,眼睛都快眯成月牙了,见她如此,宋云舒有再多的不快也消了。
宋云舒心道,这丫头,真是心性单纯,她喝个药就让她高兴成这样......
杏雨知道药苦,也不忍心看自家小姐遭罪,她适时捻起一块儿蜜饯送到宋云舒的唇边,道:「小姐,快吃颗蜜浸梅子,去去嘴里的苦味。」
宋云舒轻启唇瓣儿,张嘴咬住,瞬间甜蜜的滋味充斥整个口腔。
津液甜腻,苦涩褪去,宋云舒扬起嘴角,沖她笑道:「还是杏雨贴心,今日这梅子格外甜。」
她復又朝椸架看去,夸道:「房中样样事物都顾全得极为妥帖,让你家小姐我啊,少了不少烦心事呢。」
杏雨敛了敛眼睫,笑着回道:「多亏了小姐提拔,不显奴婢粗手粗脚的,奴婢才有了今日,照顾小姐是奴婢的本分,担不得小姐这般夸的——」
「小姐喝点水润润嗓子。」杏雨倾身,又从旁边的茶壶里倒了杯清水递给她。
宋云舒将喝完的水杯递给她,随口问道:「婼婼怎么今日没过来?」
宋云舒起身下榻。
杏雨边整理宋云舒的裙摆,边回:
「晌午过后,夫人那边传话,说是怕二小姐在家里闷,让江妈妈回府接上她,她们一起去武昌侯府赴宴去了。」
「怕您醒了问起来,江妈妈走之前特意跟奴婢说了这事儿。」
宋云舒点点头,又问:「我爹和哥哥呢?有在府上吗?」
「公子这会儿,估计还在府上呢。」杏雨想了想回道,她取药回海棠院时,正巧碰上从外回来的宋清琤。
他还问了小姐在做什么?
得知大小姐歇了,公子才没到海棠院这边来。
「老爷没瞧见,估计下了值会直接去侯府。」
宋云舒颔首,表示知道了。
偌大的丞相府一共就三个小主子,宋云舒是嫡长女,宋清琤是庶长子,宋妍婼则是庶女。
不过族谱上,现在三人都是嫡子嫡女,全部记在宋夫人名下。
三个人,三个娘。
第02章 02
宋清琤的姨娘多年前病故了,宋妍婼的姨娘倒还在,只是这位柳姨娘日日吃斋念佛,极少出院子。
同别家嫡庶界限分明不同,宋家三个子女感情颇好。
尤其是长子宋清琤,对两个妹妹更是爱护有加,兄长当得相当称职。
这宋丞相,多年来后院也没有再纳新人进府,虽说有一妻一妾,可柳姨娘不知何缘故,自从生下婼婼后,便再也不曾与宋丞相同房过。
柳姨娘进府多年,除了逢年过节,便连照面都不曾与云舒他们多打几回。
就连亲生女儿婼婼,自小都是丞相夫人章氏这个嫡母养大的。
章氏此人,心善,三个子女同她也是十分亲近。
庶子庶女,一律同嫡出女儿一般教导,常年累月疼爱照拂,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因此,宋府子女亲近,夫妻和睦也就不意外了。
就连宋丞相这些年官位越坐越高,跟这位嫡妻和她背后的章氏家族鼎力扶持也脱不了关系。
起初,宋云舒很是不解,柳姨娘同他爹之间的事。
毕竟柳姨娘貌美至极,她同她娘这种端庄大气的明艷姿色不同,柳姨娘那模样称得上红颜祸水的长相了。
如此妖娆女子,可她爹却不为所动,亦从不踏入柳姨娘的院子。
甚至,连柳姨娘自个儿都不热衷同她爹共处一室,但凡她爹出现,她必退避三舍,连个正眼都不带给宋丞相的。
话说好奇心害死猫,宋云舒就是那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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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宋丞相长得极为儒雅俊美,又有高大挺拔的身姿,加上手握权势,这种男人少│妇们哪有不爱的。
章氏不止一次跟两个女儿开玩笑,说是她每回同她们爹爹去赴宫宴,那场面好似招蜂引蝶。
就连京中诸多贵妇,对这位位高权贵的儒雅权相,亦是痴迷多年。
她娘和各位深闺妇人尚且如此,没道理柳姨娘能对如此男色无动于衷。
私底下趁婼婼不在跟前,宋云舒才敢问她娘其中的缘由,章氏起初不愿说,后来实在磨不过她,才将原委娓娓道来。
话说,柳姨娘原本心有所属,当年嫁给她爹实属无奈之举。
全因过世的老夫人执念如此。
柳姨娘是老人家娘家远房侄女,父母俱丧,老夫人怜惜她,派人去江州老家将她接来身边照顾。
柳姨娘自入府,一应吃穿用度全是按照府中小姐的规格照办,柳姨娘同其他妄图嫁高门的女子不同,她心有所爱,只愿嫁一小门小户家儿郎,过自己的日子。
可老夫人怕她嫁出府受委屈,想将其留在身边,好话歹话说尽了,柳姨娘就是不愿意松口。
没办法,老夫人在身边嬷嬷的怂恿下,偷偷给自己儿子和她在饭食里下了药,逼迫两人有了一场露水姻缘。
一次意外,让她有了身孕,彻底绝了她出府嫁人的奢望。
当年这事一出,闹得几方都不愉快。
彼时,宋清琤的姨娘邹氏已有八个来月的身孕,她同宋丞相自幼相识,两情相悦,却因家中获罪,身份已然配不上宋丞相,才委身成了他的妾氏。
她为人不争不抢,上敬主母,下宽僕从。
连章氏这个嫡妻,都夸她,是个懂分寸、知事理的女子。
却因着这一出闹剧,竟让邹姨娘早产了。
想是未到瓜熟蒂落之时,因此,孩子虽是生了下来,但还未足月便夭折了,而邹姨娘因为产后崩漏不止,再加上丧子之痛,没两年身体就彻底垮了。
到最后,药石无医,病去了。
邹姨娘故去后,府上的气氛如乌云密布般,暗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事后,老夫人后悔不已,可恶果已经铸成,再迟恨也于是无补。
她老人家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生生伤害了好几个人的心。
儿子同她离心,侄女也跟她生分了。
连一向乖巧的妾氏邹姨娘,也落得个香消玉殒的结局,更别提那苦命的小孙孙,连长大都不曾,就去了。
真真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好在,当初这齣闹剧章氏全程冷眼旁观,不然,她同宋丞相本就岌岌可危的夫妻关系,只怕十几年前就散了,哪能有如今的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这里头,大人之间的恩怨就不论了,最可怜的还要数婼婼,本就不是柳姨娘期盼降世的孩子。
小姑娘自打生下来,她姨娘便不管不顾,不疼不爱的,还是章氏这个主母看不过去,将其抱到自己这里养着。
她生宋云舒坏了身子,太医断言恐再难孕育子嗣,嫡子是没指望了。
令她欣慰的是,这些年宋清琤听话懂事,并未因生母之事而心生怨恨,迁怒他人。
他对她这个嫡母也孝顺,她也就顺了宋丞相的意,开宗祠在族亲的见证下,将他记在自己名下做了嫡长子。
只盼他日后能够光耀门楣,照顾好两个妹妹就够了。
她自己生的宋云舒自小如珠如玉般娇宠着,除了婚事再没什么好操心的,连小女儿婼婼,也是贴心可人,章氏也极是宠溺。
一应吃穿用度,但凡宋云舒这个姐姐有的,宋妍婼那里决计少不了。
若说当初章氏养着婼婼真有什么私心,到如今,也是真的一点也没了。
小女儿亲她,比长女更甚。
哪怕柳姨娘现在母爱觉醒,想把闺女要回去,章氏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宋丞相这些年同章氏倒是处出来几分真心,夫妻二人关系竟比当初成婚时还要亲密,这让章氏身边的人喜不自胜。
大家心道,夫人如此心善,不但对待妾氏所生孩子似如己出,连府里内务,府外商铺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谁见了不夸她贤惠的,如此嫡妻好歹让宋丞相转了性子,开始怜取眼前人。
如今,年近不惑的宋丞相只守着章氏一个女人,章氏年轻时受的那些委屈,早就云淡风轻了。
老夫人前些年去了,这丞相府里,再也没人给她添堵了。
章氏觉得这日子简直就不能再舒坦了,只待三个孩子成了家,她也就彻底轻松了。
*
晚间,膳厅内。
宋云舒同宋清琤坐在圆桌上就餐,今日晚膳只有兄妹二人,较往日的一家五口显得冷清了不少。
宋家一贯主张食不言寝不语,因此,两人这顿饭快要吃到尾声了,连一句话都没说。
倏然,
宋云舒轻咬住筷子尖儿,看向自家兄长,小声问道:「哥哥,你们国子监这回春闱放榜是在什么时候啊?」
上月,国子监一官员猝然病逝,宋清琤被急调入国子监,现领国子监监丞一职。
闻言,宋清琤缓缓抬首,他睁着一双清润的桃花眼,看向这个关系一向亲厚的妹妹,弯唇浅笑道:「难得啊,妹妹居然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
「莫不是为着顾衍才问的?」
宋云舒蹙眉,想骂一句「关他屁事,我跟他又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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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碍着不雅,生生忍住了,只戳着碗里的饭粒,道:「关他什么事?」
「你不是一向见不得他好吗?若是他这次考砸了岂不是正好,省得他老是惹妹妹生气。」
说完,宋清琤夹了一块儿桂花蜜藕放到妹妹碗里,这道菜是她最喜欢的,厨房隔几日便会做一次。
宋云舒小口吃着藕片,復又忍不住抬眸看着一脸斯文俊秀的兄长,很疑惑一向清雅不喜言论他人的宋清琤居然会说出这些话。
这可真是冤枉她了,跟顾衍有旧怨的是原身好不好?
她真的跟他就很不熟。
说来也奇怪,原身的记忆,宋云舒可以说是几乎全部掌握了,这也是让她这么久都没被人瞧出蹊跷的原因。
可独独关于原身和顾衍之间的恩怨,她恁是半点都没记在脑子里,好似这个人就跟陌生人一样。
除了他的那张脸,多的关于他的记忆,半分都没有记下。
她选择性排斥。
原身跟顾衍的恩怨由来已久,宋云舒自醒来已经听过不少关于顾衍的事,不论是周窈窈和梁玖,还是自家人都时不时地在她耳边唠叨这个人。
宋云舒真是不胜其烦。
若不是知道,宋小姐自来跟这位定国公世子相看两厌,谁也瞧不上谁,她都要怀疑,原身是不是爱上这位世子爷了?
不然,总是打听这位世子爷日常干了什么,有何乐趣?
还好两人啥事儿没有,若不然,真是郎情妾意的,她可怎么办?
顾衍其人,关她宋云舒什么事儿。
她巴不得这人别出现在她眼前,连名字都别在她耳朵边晃才好。
「哥哥,咱们兄妹聊天,扯他干嘛?我只是想知道罢了,哥哥不想说就算了。」
她不满道。
宋云舒恨恨地咬下一大口蜜藕,甜蜜的滋味漾在心间,驱散了此前兄长提及顾衍带来的丝丝不快。
也不知两人是不是命里犯沖,但凡能让世子爷不高兴的事,宋云舒就能乐呵半天。
两人一见面必定互掐半天,宋云舒毒舌,每次都能把清冷话少的世子爷气个半死,还不能把她如何了?
京中谁人不知,宋家大小姐背景硬得很,一般人得罪不起。
世子爷当然不怕她,不过他嘴笨,说不过她就是了。
「真不好奇?」说实话,宋清琤是真不信她不想知道顾衍考得如何了?「应该明日就会放榜,妹妹不想提前知道吗?」
宋云舒摇摇头,道:「不想。」
「我只想爹娘和哥哥还有婼婼每日开开心心就够了,旁人之事与我何干?」
宋清琤放下碗筷,欣慰地摸了摸妹妹的头,道:「舒舒长大了,这回落水生病也苦了你,母亲禁你的足也是为了你好,等后日三月药汤喝足,哥哥休沐带你们去京郊庄子上踏春赏花、放风筝.....去不去?」
「去。」
她笑着抢道。
这几个月,她安心在府里养病,连门都没出,却不妨碍她听了许多上京城的新鲜事。
可听得再多,总没有亲眼出门瞧瞧有意思。
既然,哥哥提了出府游玩,她当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等宋丞相和宋夫人回府,宋清琤领着宋云舒去给二老请安,将想带两个妹妹去京郊的庄子上玩一玩的事说了。
顾念宋清琤办事一向稳妥,宋丞相倒是没说什么,只道让他们注意安全。
宋夫人却是不放心,考虑到京郊远,兄妹三个又要在京郊的庄子上住几日,非要安排二十个府卫随行。
本来只是一次短期出行,宋云舒不想搞得如此兴师动众,可她撒娇讨好都没用,章氏就是不松口。
最后,还是宋清琤出面,不知他跟章氏说了什么,随行的府卫从二十人减少到六人。
好歹人少了,出行自然就轻便了。
宋云舒这回可是高兴了,缠着章氏好一通黏煳,还是宋丞相赶人她才恋恋不捨地回了海棠院。
自盼着出游,连着这两日喝药,都不用杏雨催了,宋云舒自个儿就自顾自地喝了。
好不容易,宋清琤终于休沐了,第二日他便带着两个妹妹,几名府卫外加随侍的奴僕,一早趁着朝阳初升往城外赶去。
第03章 03
出城的官道修得宽阔、平顺,马车一路向城外行驶,车内却不显颠簸。
季春时节。
出城赏玩的人不少,沿途风景清新怡人,宋云舒瞧着车窗外花红柳绿的一片景色,连先前被禁足几月,心中郁郁不舒的沉闷都一扫而空了。
宋清琤骑马随行在侧,时不时地碰上几个熟人,各自相互见礼,浅聊几句,得知他带两个妹妹出门散心,倒是赢得众人赞许声一片。
宋云舒闲适地靠坐在车壁,喝着杏雨递来的清茶,听别人反覆夸赞自家哥哥,也是由衷自豪。
哥哥如此儿郎,在上混得如鱼得水先不提。关键是他家世好,人也生得斯文俊逸,性格最是温润柔和不过了。
年不过二十一的世家公子,又是京中四大家族宋氏未来的掌权人,洁身自好,至今尚未婚配。
自成年起,便成了京中各家勛贵眼中的香饽饽,明里暗里各家争得面红耳赤,却碍于宋夫人一句「长子婚事全凭他自己心意。」而作罢。
作为妹妹,她真是不知道,这么好的哥哥以后会便宜哪家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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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幼女宋妍婼,则垂首靠在姐姐肩头,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
她昨日跟丫鬟在院子里踢了一下午的毽子,累得不轻,晚上兴奋得又半夜才睡下,导致今早差点起不来,一坐上马车,晃晃悠悠的,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就睡着了。
宋云舒也由着她,自己甘愿给妹妹当靠枕。
她侧首,垂眸看过去,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还未褪去一脸的婴儿肥,小脸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出了城,又行了有十来里路程了。
马车沿着京城外的运河缓缓行进,道路不復先前平坦,偶尔车轮轧过不平的路面,车厢也会被迫颠簸起来,饶是如此,也未能将熟睡的小姑娘颠醒。
宋云舒爱怜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脸,发现微微薄汗附着于手心,杏雨见状欲上前服侍来着,却被宋云舒制止了。
下一瞬,只见她掏出袖中质地柔软的锦帕,撩开小姑娘额前的碎发,轻轻地替妹妹擦去了额上的细汗。
事毕,宋云舒又轻摇手中团扇,心无旁骛地替妹妹扇起风来。
她记挂着她娘临出门前的嘱託,「一路上要照顾好婼婼,别让妹妹病了,摔了,磕了......」
至于兄妹两个,宋夫人恁是一句没提。
也不知,她娘是不是故意的。
宋云舒起先还跟兄长抱怨,说娘亲偏心都偏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一心只在乎小的,对大的两个的安危一句嘱託都没有——
结果她一通抱怨下来,宋清琤完全没抓住重点,只笑着问她「马里亚纳海沟」是什么地方?吓得宋云舒赶紧打了个马虎眼煳弄过去。
杏雨面带微笑,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两姐妹,二人依偎在一处,场面好不。
此时,宋妍婼仍是睫羽轻掩,双眸合着,左手虚挽着身边长姐的胳膊,粉色衣裙盖住手脚,只有那张脸露在晨光里。
云舒无聊,朝车窗外望去。
大魏境内的这条天然运河,自西向东蜿蜒流淌,水流绵延数百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窗外河面金光耀目,水面上有数艘商船,船工划动船桨破水前行,带起粼粼水光。
微弱光线照射进车窗内,映照在小姑娘嫩白的小脸上,雪白的肌肤毫无瑕疵,泛着珠光色泽,好不惹眼。
害怕马车内空气沉闷,一侧的车帘早已被杏雨掀了起来,车窗处只余一层薄薄的细纱,以防止外边的飞沙走石溅起落到车内。
他们出门时不到辰时,眼下已至巳时中了。
太阳缓缓升空,刺目的金色光线顷刻间穿透薄纱,投射入内。
哪怕已经用团扇遮掩大半,强光仍旧惊醒了沉睡中的人儿。
小姑娘睁着湿漉漉的杏眸,似有清泉流淌其间,尤带刚醒的懵怔,看向宋云舒,歉意地问道:「姐姐,你累不累?婼婼是不是把你压疼了。」
颤颤的嗓音,清浅甜腻。
宋妍婼肖似柳姨娘,生得琼鼻翘挺,唇红齿白,一张脸明媚惑人。
这小模样,活脱脱的一个小美人胚子,只怕及笄后又要惹得京城各家郎君竞相争艷了。
宋云舒替妹妹拨正头上的珠钗,又压了压她被风吹起的裙摆,才回道:「不累的。」
「婼婼别担心。」
「姐姐不许骗我。」小姑娘撅起嘴,似是不信,赶忙坐起身,要去替宋云舒捏肩膀,「我给姐姐按摩舒缓一下,娘说我捏得可好了......」
小姑娘手指轻按穴位,问道:「姐姐,有没有舒服点?」
宋云舒轻笑着,满意地点点头。
小姑娘模样好,嘴儿更是甜,怪不得,一家人都爱她。
自小没有感受过手足之情的宋云舒,当然也喜欢这位可爱乖巧的妹妹。
就连原本不喜她出生的宋丞相,都动了恻隐之心,因为喜爱章氏,连带着对她养大的孩子,也一併喜欢上了。
如今,他对这个幼女也是疼爱非凡。
「哥哥刚打发人过来说,到庄子上差不多要到正午了,午饭不一定赶得上,妹妹早晨饭用得不多,要不要再吃点点心,先垫垫肚子?」
说着,宋云舒将食盒递到她面前,让她自己捡着喜欢的挑。
食盒中的点心样式精緻,一看就是出自京中的玲珑坊,它家除了制作糕点酥饼等小食,还做其他营生,诸如珠宝首饰,成衣铺子等。
玲珑坊名声响亮,却极少有人知道,它是章氏的陪嫁私产。
宋妍婼没怎么细看,选了块儿姐姐喜欢的玉带糕,一分为二,餵到宋云舒嘴边,「姐姐也吃。」
宋云舒眸中含笑,张嘴接了,心道,果然没白疼她。
自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于她最安慰的,便是宋家人之间的相亲相爱,这对缺失亲情二十几年的宋云舒来说,太难得了。
她很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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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庄子上时,已过了午时。
常年在庄子上打理各项庶务的刘管事,早已翘首以盼多时。
他一早就招唿庄子上的僕从烹煮洒扫,等闻着信儿,说是宋清琤一行人快到了,又赶紧领着婆子丫鬟等人候在门房处,只等着京中主子们的驾临。
宋清琤打马上前,在阶前勒停坐骑。
下马,站定。
刘管事眼含热泪,急急上前,欲以跪礼相迎,「大公子,老奴给您请安了。」
其余人见状,亦纷纷跪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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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伯,使不得。」宋清琤赶忙上前扶住这位老人,「您快快免礼。」
「父亲早就免了您的礼,您老如此,当真是折煞我呢。」
刘管事年近花甲,是府中老人了,此前是宋老爷子身边的贴身随从。他也是宋府家,他们刘家世代甘愿为宋氏嫡出一脉家僕。
宋老爷子驾鹤西去后,宋丞相考虑到老人家年事已高,这才送他到此地颐养天年。
顺便管理京郊这处庄子。
现如今,刘家人仍在宋府服侍。
担任丞相府大总管的,便是这位刘管事的大儿子——刘涌。
刘管事借着宋清琤手上的劲儿站起来,两人快七八年没见了,而今看着这个自小看到大的孩子,眨眼间就长成如他爹一般的如玉郎君。
老人家捋着花白的鬍鬚,忍不住唏嘘,「可真是岁月不饶人啊,遥想当初老奴离京时,大公子还在学堂念书呢,现如今,大公子都已出入朝堂了。」
宋清琤温和地笑笑,也附和一声「是啊!」
「能见到您老人家身体硬朗如初,清琤甚是欣慰。」
寒暄完,老人又看向刚刚停在院前的那两驾马车,问道:「里头可是府上的两位小姐?」
「是的。」
此时,马夫正好从车厢后头拿来马凳,又将其放在马车左侧的平坦道儿上。
男人憨厚本分,自知自己不便靠府上女眷太近,只手握缰绳,在另一侧低头抚马。
见微知着,看得出来,宋府的主母对下人的规矩把控得极严。
刘管事瞧着身边一熘烟的人,直嘆气,有那胆大的竟然还敢伸脖去瞧的,他又不敢当着主子的面呵斥他们。
只能悬着心。
他真是怕这群粗鄙不懂规矩的人,待会儿冒犯了贵人。
杏雨先下了马车,扶着两位小姐也下来了。
刘管事一行人,又忙着要上前见礼。
宋云舒牵着宋妍婼,走到兄长身边站定,和颜悦色地笑着叫他们免礼。
「大小姐,二小姐,一路辛苦了。」
「多谢刘伯关怀。」
刘管事亦是多年没见过府上这位大小姐,他手巧,小时候常给宋云舒做小玩具,因而,宋云舒对这位老伯伯的印象极好。
刘管事一见她的面,便忍不住多唠叨了几句云舒从前的趣事。
大概这是年事已高的老人家的通病。
格外喜欢关切小辈。
宋云舒静静地同他寒暄着,也象徵性地问了问庄子上的一些事务,最后,提醒他要多注意身体,不要过度操劳......
离得近了,庄子上负责膳食的冯婆子才瞧见,这大小姐生得何等的明艷妩媚。
简简单单一袭红衣,衬得她肤色赛雪,青丝半绾,几支翠色玉簪斜插其间,简单至极的装扮,却更显其姿容卓绝。
如此美人,冯婆子早就看呆了。
冯婆子是这几日才被请到庄子上来的,前头负责膳食的阙妈妈昨儿个家里儿媳生了孩子,走不开,这才叫自己的老姐妹冯婆子过来救急的。
冯婆子虽是乡厨,可掌勺过几百场红白宴席,手上功夫肯定是有的。
别的她倒不怕,就怕自个儿规矩没学好,惹了贵人不快。
这一会儿功夫观察下来,冯婆子心底好歹有个章程了,看来这京中的贵人们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主儿。
眼前的官家小姐出身高贵,性情却不显高傲,此刻和善地对大傢伙儿笑着,奴僕们忐忑不安了几日的心顿时平息下来。
庄子上的婆子丫鬟,几时见过这样貌美的小娘子,大家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宋妍婼不像长姐那般,能泰然自若地由着外人打量。
可要她斥责他们无礼,她也做不到,她心善,连府里下人都没打罚过一回,更何况是,这些本来就不怎么懂规矩的乡下奴僕。
宋妍婼被章氏保护得太好,是真正被娇养长大的闺阁小姐,平常出府见的都是些家中相熟的夫人小姐,哪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生面孔的。
她有些怕生,躲在宋云舒身后,露了半个侧脸。
宋云舒知她害羞,忙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刘管事在前头引着几位主子入院,「午膳已经备好,公子可要先带小姐们去用饭?」
「妹妹们舟车劳顿,待整理好衣裙再用饭也不迟,她俩素来爱洁,还请刘伯先让人备好热水,供她们梳洗。」
「是。」
老人家颔首应承。
「热水一早就备在灶上了,老奴这就吩咐人先将水送到各位主子的房里。」
一行人穿过影壁,又往前行进了一小段距离,待穿过抄手游廊处,就到了前院特意留置的桃园。
眼下,桃园里数十株桃花竞相开放着,粉色的花瓣被风吹落了一地。
「世子,您要的东西.....」一墙之隔的另一户庄子上,隐隐有人声传来。
刘管事突然停下来,在月洞门前立定,对主子说道:「对了,大公子,昨日定国公世子和谢小侯爷一行人也来了隔壁的庄子上。」
「老奴想你们年轻人都认识,这下人多,你们一块儿踏春赏花、钓鱼野炙可就更热闹了。」
宋清琤还未来得及答话。
不想,宋云舒听罢后却炸了,「什么?顾衍那厮怎么也来了?难道,春闱没过都不够他难过的?」
宋云舒那天无意间听下人说,好像什么国公府的世子爷落榜了,所以她一直认为是顾衍考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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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扯着兄长的胳膊,不悦地问道:「哥哥,你说他是不是打听到我病好了,故意气我来了?」
刘管事听得怔怔的,他离京多年,并不知宋云舒与顾世子之间不对付。
宋清琤心里想着事儿,一时不察,差点被妹妹扯得趔趄,看她气鼓鼓的模样,一时也忘了训她在外不可莽撞之类的话,只摇头笑嘆,
「妹妹还不知道吧,这次顾世子会试考中了,落榜的是镇国公府世子沈垣,我估摸着顾衍到此,大概是为了躲避近日京中频繁的庆贺宴请。」
是觉宋云舒还不够气闷,只听宋清琤又补了一句,「殿试在下月初,以他的身份,中进士妥了。」
宋云舒:「......」
你可闭嘴吧!
第04章 04
回房梳洗好,宋云舒又换了身干净衣裳,出了房门,兄长和妹妹已经等在她院子里了。
婼婼过来挽长姐的手臂,一个劲的说自己饿惨了。兄妹三人,相携去前院的饭厅用膳。
刘管事等人将此地打理得极好,除了粮食,庄子上餵养的鸡鸭等家禽不少,连果蔬水产之类的都能自产自足,日常吃喝绝对够了,都不肖另外再花钱去附近的镇子上採买。
甚至,还有结余送到京中来。
饭厅临湖,厅内几扇菱格花纹窗牖全部敞开着,从宋云舒坐着的位置望出去,恰好能瞧见湖边正吐纳新芽的几株柳树,翠嫩枝条随风轻扬。
春三月,连风都是温柔的。
宋云舒想起从前工作室出去团建时,短住过的林间别院,也同这庄子一般清幽、空净,环境怡人。
那是她从前为数不多,觉得生活很美的时刻。
可到了这儿,似乎一切都很轻松,再没有恼人的工作,和不安的孤寂感,连吃饭都有人陪她了。
宋妍婼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姐姐,你快尝尝这道酸笋炒鸭胗,酸辣辛香,特别下饭,我好喜欢哦。」
「味道很不错。」宋云舒尝了一片。
「不过别多吃,太辣了。」
她提醒道。
「嗯嗯,知道了。」小姑娘乖乖应承下来,「对了姐姐,你回去千万别告诉娘,她不许我吃这么辣的东西的。」
「好。」宋云舒颔首。
小姑娘又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兄长,道:「还有哥哥你,也不许跟娘说。」
「行。」
宋清琤嘴角噙着笑,也答应下来。
出行在外,宋清琤这个做兄长的也放任自己一回,抛开府中用膳时那些诸多规矩,用饭间隙也同两个妹妹随性而谈。
气氛太好,以至于,先前那点儿听闻顾衍也来了的气闷,也随之消散了。
这一顿,宋云舒连饭都比平时多用了半碗。
冯婆子的厨艺确实不错,饭菜虽不精緻却做得别有一番滋味。
一桌饭食皆是出自山野之间,饶是并不重口腹之慾的宋清琤,也对着这一桌子菜频频下筷。
饭后。
宋妍婼吃撑了,吵着要去附近走走消食,宋云舒拗不过她的撒娇请求,只能舍了午休陪她出门。
正好,此地的玉泉山闻名遐迩,她们打算去那儿。
季春时节,沿路古树蓊郁,山花烂漫。
登石桥高处远眺,河对面的玉泉山上已是满目春│色。粉桃、白梨、浅红杏花,大片大片地开着,已有不少男男女女前去林中踏春。
周围庄子俱是京中勛贵、富商等人的私产,是以,能在这玉泉山附近出现的人,非富即贵。
平头百姓根本进不来,更不必担心有歹人出没之类的。
宋云舒跟宋清琤打了招唿,说要去玉泉山上瞧瞧开得正艷的山花。
兄长有事,眼下走不开,便没有跟他们同去。叫刘管事派了个熟悉周围路况的小厮给他们带路。
宋清琤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嘱託,又安排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府卫随行。
宋云舒领着妹妹,在小厮的带领下,沿着青灰石板铺就的石阶拾级而上,绕开人多的地方,准备去往桃花林的另一侧。
「小姐,您快瞧,前头开了一大片的玉兰花呢。」杏雨兴奋地叫起来。
她同宋云舒一样,都是天生喜爱花草之人。
宋云舒循声望去,果然看到前方那棵被藤蔓虬结的高大玉兰树,那枝头上缀着无数洁白清雅的玉兰花。
此花甚为奇特,开花时见花不见叶。
又走了一段路。
婼婼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前方,道,「姐姐,你看那儿。」
「好像是庭之哥哥。」
「庭之」是顾衍的表字,时下,男子成年后,相熟之人多以表字互称对方。
宋云舒跟他不对付,自然是连名带姓地喊他。
「等等,兰青哥哥怎么也来了?」
宋云舒:「......」
她定睛一瞧,可不就是顾衍跟谢祯两人。
真是冤家路窄。
虽然,已经知晓顾衍到了庄子上,但宋云舒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真人了。
更没想到,一向公务繁忙的谢祯也来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这几日朝中休沐,连宋丞相这种一品大员都在家中歇着,谢祯这个小小的金吾卫中郎将赋闲几日,也就不奇怪了。
顾衍与他,二人自小便玩在一起,一个国公府世子,一个武昌侯府的小侯爷,都是京中一等一的勛贵家中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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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祯在边关歷练了两年,回京后继续做了一名武官,而顾衍作为公府独子,为了让母亲安心,选择了弃戎从文。
细说起来,定国公府也是武将世家,第一代定国公跟太│祖一起打过天下,有从之功。
而,现如今的定国公夫人身份更是尊贵,她乃当今圣上的胞妹,是先帝盼了许久才得来的唯一的公主,也是大魏朝的嫡长大公主。
定国公府实乃京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勛贵门第。
而武昌侯府和定国公府一样,也都是皇亲国戚。
现如今,已经快八十高寿的太皇太后,就出自武昌侯府。
京中的世家大族,多多少少都是同皇室沾亲带故的,连宋家也是如此。
当今圣上的元后就出自百年勛贵世族章家,是宋夫人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虽然元后因病故去已有多年,但东宫太子可是宋云舒正儿八经的亲表哥。
就连现如今圣眷正浓的贵妃娘娘,亦是出自章氏旁支远亲,贵妃娘娘自个儿都爱以章家女儿自居。
宋云舒每回应召入宫,为显亲昵,皆是唤其姨母。
*
*
顾衍今日着一身烟青色圆领绣金丝流云纹锦袍,腰间用嵌玉蹀躞带繫着,不算张扬的装扮,却衬得其面容愈发清泠俊俏。
虽是与其不对付,但顾衍这一张好皮囊,宋云舒却没什么好指摘的。
反观同行的谢祯,仍是常见的那身装束,玄衣墨发,迎风而立,袖袍猎猎作响。
此人同样生得英俊非凡,气场却又异常凛冽,反倒叫人望而生畏。
若是只有顾衍,宋云舒可以当没看见,径直走开就是了,谢祯在此,她需得见礼才行。
谢祯母亲是武昌侯府的当家主母,她同章氏在闺中就是手帕交。侯夫人连生了四个儿子,一直想生个闺女却未能如愿,前头婼婼去武昌侯府那日,侯夫人见了她便十分喜欢,当场就认了她做干女儿。
所以,按着礼数,宋云舒现在也要随婼婼叫谢祯一声兄长的。
既然撞见,万不可因顾衍那厮,坏了规矩。
「兰青哥哥。」宋云舒双手交叠,对着谢祯盈盈一拜,行了个十分标准的闺秀礼。
「顾......世、子」
到顾衍这儿,宋云舒的语气瞬间变得极度敷衍,那三个字喊得不情不愿。
腰杆儿也挺得笔直,弯一点儿,都算她宋云舒输。
顾衍:「宋云舒你......」
本来心情甚好的顾世子,顿时不爽了。这女人跟他搁这儿搞差别对待呢。
在外人面前矜贵自持的世子爷,差点当众炸了,若不是顾及着好友和其他人在,他非得跟宋云舒理论一番。
莫不是,她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如她妹妹呢。
宋云舒看他吃瘪,顿时舒坦了。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管他怎么想?气死他最好。
谢祯不理会他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先是对姐妹二人和善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唿了。
接着他又关心起宋云舒的病情来,「云舒,三月不见,病可好些了?」
宋云舒笑着回他:「都好了,多谢兰青哥哥挂怀,窈窈说当日多亏了你一起帮忙将我及时送回家。」
「还未谢过兰青哥哥的仗义相救,请兄长再受妹妹一拜。」
说罢,宋云舒又诚挚地同谢祯行了一个大礼。
顾衍几时见过宋云舒这般知事懂礼了?
在他面前,她哪次和软过,现在居然对其他男人如此端庄淑雅,顾衍觉得她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噁心他。
世子爷腹诽,真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宋云舒行完礼,自动退开了些。
听她方才提及周窈窈,谢祯神色倒是有些不自然,俊脸骤然染上几分薄红,好在他逆光而立,没叫宋云舒瞧出异样来。
可顾衍离他近,他耳廓周围不自然的红,自然逃不过世子爷的眼睛。
毕竟大家都是尚未成婚的男女,周围又时不时有人往这边来,怕影响不好,因此,宋云舒没跟他们多聊,领着人往前头去了。
上山前就听小厮介绍,说林间深处有一古剎,她打算去那儿看看。
憋了好久,直到瞧不见宋云舒一行人,顾衍才对着好友说道:「兰青,你刚才脸红了。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谢祯追问。
「你喜欢宋云舒?」
闻言,谢祯静默一息,深深吸了一口气。
「庭之,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说。」
「那你刚才脸红个什么劲?她跟你说话,你脸红了,我有此想法不是很正常吗?」
谢祯难得词穷,好友一遇到宋云舒好像脑子就不太好使了,「我不喜欢她,我喜欢......」
「喜欢谁?你倒是说啊。」顾衍下意识的追问道。
谢祯无所谓道:「算了,没谁。」
他发现自己对周窈窈有别样的心思,已经好几个月了,可他打听到她现已有婚约,而他也有即将要议亲的对象,万万不能将心事告诉旁人。
就算是顾衍也说不得。
「你这人真是,勾起我的好奇心,结果又不告诉我。」
「反正不是宋云舒,你别紧张。」谢祯故意呛他。
顾衍:「......」
「谢兰青,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宋云舒。」顾衍怀疑谢祯是有毛病,因为前头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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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页
「不喜欢啊?」谢祯抱臂依在一旁的树干上,睨着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那你干嘛那么关注她,我可没见世子爷那么关注过旁人。」
顾衍辩解:「我.......我那是......」
是什么?半天没个下文。
见话语权回到自己这边,谢小侯爷立马不遗余力的补刀,「不是你说的,恋慕一个人,就会不自觉地关注她的一言一行吗?」
顾衍继续解释:「我那是开解程琅才那般说的,不一样,你不能将两者混为一谈。」
「不都一个道理吗?」谢祯再睨他一眼,「男女生情,不外乎是谁先在乎上了。」
「你对宋云舒,似乎格外在乎。喜不喜欢的,除了你自己,谁知道呢?」
谢小侯爷挑眉看他。
「谢祯......」看得出来,顾衍这次真的生气了,咬牙切齿的喊他名字。
小侯爷识趣地闭了嘴,深知不能再同他掰扯下去了,傲娇的世子爷要炸毛了。
不过,难得见到世子爷失态,谢祯一时颇得趣味。
嘴笨的世子爷,说不过宋云舒就算了,这下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谢祯他也说不过了。
世子爷怼不了人,只能恨恨地朝着山下走去,连身后的好友都不顾了。
谢祯掸了掸身上的灰屑,背着手在后头看他一路疾驰,也不恼,只管自个儿悠闲地走着。
忽地,顾衍没注意前方的路面,一脚踢在石阶上,为避免磕着脸,他急急转了个身,不想又崴了脚,眼下正跌坐在地。
好在世子爷年轻身体好,并未伤着。
不过,他衣袍沾泥、发冠微散,看起来颇为狼狈。
谢小侯爷不可自抑地笑起来,完了,还不忘挖苦他,「世子爷气性真大,说不过还拿石阶撒气,倒是让谢某刮目相看。」
「我先走一步了,世子爷随意啊。」
顾衍眼圈泛红,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言毕,谢祯竟真的绕开顾衍,独自下山去了。
顾衍:「???」
「.......」
该死的谢祯。
这下,世子爷更气了。
第05章 05
爬了上千步石阶,好不容易才到了半山腰上的古剎。
山谷空幽,古剎寂寂。
里头的僧人不足十人,香客更是寥寥无几。
古剎里供奉着十来座神佛,宋云舒领着妹妹在观音菩萨的佛像前拜了拜,虔诚地拜求保佑全家人身体康健。
神佛之事,不管迷信与否,纵观几千年来,信众不减,香火不断,宋云舒认为其存在即是合理的。
世人敬畏神佛,信赖神佛,普罗大众也向其求富贵,求平安,求子嗣、姻缘......
不过,宋云舒不求虚妄之事,从前每逢遇到寺庙,她从不绕道,也会虔诚进去上柱香添点香油钱,亦会对神明有所求。
但她所求的无非就是:自己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之类的。
拜完起身后,宋云舒又往旁边的功德箱里添了些香油钱,长条香案上摆放着长长的签筒,宋妍婼说是想让姐姐求支姻缘签,宋云舒拗不过她,只得应下。
说起来,宋云舒今年也十七了,京中像她一般大的姑娘早就成婚了。甚至有那更早些的女子,十七岁都当娘了。再不济也像周窈窈这般有婚约在身的。
哪像宋云舒,拖到现在都还没议亲。
其实,如她一般的家世,又有如此出挑的容貌和身段,根本不愁嫁,京中的命妇和皇室宗亲,都曾私底下探过宋夫人的口风,意欲和宋家结亲。
就连谢祯的娘——武昌侯府的主母,早些时候都存了心思,想要聘宋云舒进府做儿媳。
原本两家就交好,又门当户对,章氏自是满意这门亲事的,只是后来章氏私底下问过女儿,发现她对谢祯完全没那个心思,章氏这才拒了这门亲。
好在谢家也不强求,亲家做不成,也没有影响两位老姐妹的感情。
彼时,宋云舒不过刚及笄。
后来,章氏看宋云舒完全没有成婚心思,自己又捨不得她早早嫁了,这才将婚事拖延到了现在。
*
签筒被摇晃地得哐哐作响,十几息后终于得了一只签,宋妍婼拿着签文,说道:「姐姐,我找大师解签去。」
宋云舒将签筒放回去,起身,转眼间,小姑娘就提裙兴沖沖的跑出去了。
恰巧,主持方丈刚刚诵完经从禅房内出来,见小姑娘面善,手上又拿着长签,便主动说要帮她解签。
「大师,这签是我姐姐求的。」小姑娘把手中印着签文的竹籤递给了老和尚。
「无妨,令姐何在啊?」
杏雨扶着宋云舒走出大殿,听到妹妹跟老和尚的谈话,忙回道:「大师,我在这儿。」
老和尚眉目慈祥,一看就是常年浸润佛法之人。他看了看手中籤文,先是低喃一声:「阿弥陀佛。」
旋即,才开始解签,「姑娘是有福之人,因缘际会到此,实属天意。」
宋云舒心里咯噔一下,她总觉得老和尚话里有话,是已经知晓她并非这个时空之人?
下一瞬,只见他又拨动着手中的佛珠,缓缓开口道:「至于姻缘之事,日后,姑娘只管顺其自然就是了。」
云舒没怎么听进去,只机械般地点点头,然后对老和尚道了谢。
「多谢大师解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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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页
宋云舒原以为老和尚还会再说些什么,但他只掀眸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对着众人和善的笑了笑,说了句「阿弥陀佛!」
接着,他便兀自走回了禅房。
宋云舒也说不上来,是不是出家人一向说话含了深意。但眼下,她并没有什么好惊慌的。
上完香,宋云舒又去周围逛了逛,眼见夕阳西沉,他们便打道回府了。
下山时,全是坡道。
宋云舒到家后立即歪在软塌上,两条腿都酸得不行,伸着直打哆嗦。
杏雨替她捏了许久才好了些。
*
晚上用饭时,宋妍婼胃口倒还好,像只小猪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饭,宋云舒明显胃口不佳,没吃两口就放了筷子。
宋清琤咽下口中米饭,问道:「舒舒,怎么不吃了?」
「吃不下,哥哥继续吃吧,不用管我。」宋云舒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沾上的菜汁儿。
「姐姐,你是不是因为下午遇到庭之哥哥了,才没胃口啊?」
小姑娘知道长姐跟世子爷一直不对付,因此,怀疑是不是因为他才会食不下咽。
闻言,宋清琤也凝眸看向宋云舒,「跟他吵架了?」
「没有啊。」宋云舒微微蹙眉,实话实说道:「谢祯在呢,没跟他吵,只是山路走多了,累了,没胃口。」
她不想提及顾衍,索性换了个话题,问:「话说哥哥这一下午都忙什么去了?说好陪我们出来游玩,我瞧着怎么比在京中时还忙呢?」
宋清琤也吃饱了,他放下碗筷,揉了揉疲惫的额角,才将下午所忙之事同她娓娓道来。
原来庄子上的田地山林颇多,刘管事他们顾不过来。先前刘管事没来前基本上都是空置着,他到这边之后,虽带着大家开垦了些出来,用以种菜,种粮,可还是剩下不少。
老人家觉得荒废可惜,所以趁着这次宋清琤来庄子上,便想着让他拿拿主意,看是要继续空置着,还是要佃些出去。
让周围村子里没有田地的佃农去种。
因是荒地,佃出去,租金肯定没有良田的银钱高。
老人家盘算着,如此一来地有人照料,又能给府上再添些银子。虽然,宋府可能瞧不上这点儿微薄收入,但老人家还是想让宋清琤拿个主意。
再有就是,庄子上有两个丫鬟,本是签的死契入府,按理说生死都是宋府的人,可前些时日她们家人寻到庄子上,说想要将人赎回去,卖身契这事,刘管事做不得主,只能求主子定夺。
宋家家风清正,主子也不是那等不通人情的人,因此宋清琤听了此事,没多想,着手写了书信,让刘管事下午带人去衙门消了身契,放人回家去了。
事儿还没完呢。
偏院年久失修,又遇几场暴雨,算是彻底破败下来。刘管事前头找工匠来修缮,所用银子已经超过先头跟宋府请领的额度,迫不得已,这几日停了工。
眼下,正好主家过来,他便拿了帐册过来,一来想叫主子查查帐,知晓银钱都花在何处了;二来,是否要再继续施工,也让主子自个儿定夺。
桩桩件件,都要宋清琤拿主意,因此他才被绊住了脚,没法同两个妹妹一同出门。
听完,宋云舒瞭然地点点头,有些心疼兄长的忙碌,「哥哥真是辛苦,在哪儿都不得闲,在京城如此,离了京也闲不得半日。」
这时,下人进来撤走饭菜,兄妹三人转身进了旁边的茶室。外头彻底暗了下来,丫鬟们也适时地将廊下悬着的灯笼点亮了。
杏雨奉了茶进来。
宋清琤闲适地靠坐在圈椅上,手持茶盏,轻轻拨动茶汤中的茶叶,浅啜一口,放下,喟嘆一声,
「没办法啊,咱们府上子嗣太少,为兄作为长子,自当为父亲母亲分忧,否则这些小事免不得又要母亲费神。」
「母亲管着偌大的宋府不易,作为儿子,我很感激母亲这些年对我的照拂。母亲虽不是我的生母,但自小亦敦敦教导于我。因为父亲器重我,母亲便将我记为嫡长子,给了我体面的身份,亦在族人面前视我为己出。诸如此类之事,实在言过尤轻,父母为我汲汲经营,叫为兄如何不动容......」
宋云舒听罢,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这是兄长第一次同宋云舒谈论这些,他一向是做得多,说得少,加之性格沉稳内敛,有什么都爱藏在心里,极少袒露心声。
兄长作为府上唯一的男丁,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十分器重他,他十六岁就开始插手族中事务了。
娘亲身子坏了,恐再难有孕,爹爹又不愿再纳妾。府上子嗣以后估计就只有他们三个了,待她和妹妹嫁人,哥哥便要独立撑着宋家的门楣了。
不可谓不辛苦。
家族事务庞杂,他作为宋家下一任家主,肩头的担子极重。
朝堂之上,圣上也格外青睐他,听说他国子监的差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寻到合适的人选,宋清琤便要擢升到户部任职了。
能有这样一位兄长,宋云舒很欣慰,也与有荣焉,她心中动容,眸中水光漾漾,「哥哥,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我代爹娘谢谢你,娘时常对我说,哥哥是我和婼婼的依靠,这次出来踏春,想必哥哥也是推掉了许多的要事,特意挤出时间陪我们出来。」
「哥哥好不容易卸下公务,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玩一玩吧。妹妹不想出了上京城哥哥还一如既往的操劳。这段时日,若是庄子上有事,哥哥可让刘伯来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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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她又继续道:「日后,若是哥哥有用得着妹妹的地方,也请哥哥不要吝啬开口,我们兄妹几个自当相互扶持,相亲相爱。」
宋妍婼急急接话,「还有我,我也要帮哥哥姐姐分担。」
「好。婼婼也帮着哥哥些。」宋清琤眉目含笑,摸了摸小妹的头,旋即,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今日爬山一趟应当累得不轻,你俩早些回去歇着吧。」
「明日哥哥便得空了,我计划着一早先带你们去北坡那边放风筝,完了,咱们再去附近的河谷钓鱼野炙,我已让刘伯准备好了东西,地点我也事先去探过了,你俩想不想去?」
「想。」
「想去。」
姐妹俩异口同声地应和道。
宋云舒和宋妍婼相视一笑。兄长言出必行,做事又极其稳妥,安排之事从未叫人失望过。
宋云舒回房泡了澡,又看了会儿游记,刚过戌时便早早歇下了。这一夜,她睡得异常踏实,想着明日要出去玩,她竟连个梦都没做,一觉到天亮。
第06章 06
翌日。
天朗气清,和风煦煦。
宋云舒洗漱好后,被杏雨服侍着穿好衣裙,为着方便只绾了一个简单的髮髻。
没在京中,金步摇这一类贵重好看的首饰,宋云舒自是不愿意戴,她嫌其累赘,为免走路叮铃作响耳朵难受,便只选了支尾端嵌珍珠的玉簪插在发间。
吃过早饭,姐妹俩便在兄长的带领下出了门。
晨露渐逝,朝阳璨璨。
又是一日好日头。
北坡一带,视野开阔、地面平整,四周亦无树木遮挡,很适合放风筝。
庄子上的丫鬟年纪不大,最是喜欢玩的年纪,她们手巧,风筝做得比外头卖的还要好看。
今日恰好有风,风筝缓缓升空,不一会儿的功夫,就飞得老远。
几人异常兴奋,没了往日的顾及,为了风筝飞得更高,撒开丫子,全都小跑了起来。
笑闹声在这空旷的地带,阵阵迴响。
「哥哥——」
「妹妹——」
「杏雨。」
「你们快看......」
宋云舒也大笑着迎风奔跑,快要跑出北坡的范围,风中迴荡着她轻快的笑声,以及她时不时的轻唤。
没了往日的端庄,全是朝气蓬勃、鲜活的模样。
在附近垂钓的顾衍,本有些气愤,北坡那边动静如此大,将河中的鱼儿都吓跑了,可待他回头瞧见这样的宋云舒时,几乎是立时怔愣住了。
他听过不少人称赞云舒貌美的,但此时此刻,明艷灵动的少女裙袂飞扬,一身浅绿襦裙与山间春色融为一体,好似林中仙子。叶梢间投落的光线映照在她的周身。
她浸润在柔光里,光都不及她的笑容灿烂。
顾衍捂着自个儿突然狂跳不止的心脏,竟有几分慌乱,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在手头线团即将到底儿的时候,倏然,宋云舒发现了河岸边直直盯着她看的顾衍。
风劲头足,宋云舒注意力又被顾衍吸走,一时不察,风筝就这么从手中飞走了。
「啊......」宋云舒指着顾衍,神情忿然道:「顾衍,你赔我风筝。」
回过神来的顾衍瞬间恢復以往的姿态,只见他腾的一声,从刚才钓鱼坐着的矮凳上站起来,一下窜到宋云舒面前,讥诮道:「宋云舒,你是不是有病?」
「你风筝飞走了,是你自己没抓牢,关我什么事?」
「我有病?」宋云舒被气笑,「我看是你有病吧,没事盯着我看做什么?」
「还看得那么起劲,心里想什么呢?」她摸摸下巴作思索状,「莫不是发现本姑娘实在貌美......」
她忽地挑眉一笑,凑近男子,故意用调戏的语气,「莫非顾世子心悦我?」
「......你」顾世子何曾被人调戏过,顿时他满脸爆红,这女人干嘛凑这么近,「你不害臊。」
现下,他窘迫得只能说出这一句话,脑袋里嗡嗡的,全乱了思绪。
爱慕顾衍的女人不少,但大家多是含蓄的闺阁千金,哪敢像宋云舒这般赤│裸裸说出「心悦我」这几个字,尽管只是调笑之言。
宋云舒也就是过过嘴瘾,想看看他如何应对?并不会觉得他会对自己真有男女之情。
这会儿见顾衍如此无措,宋云舒心情舒爽极了。
思及此,顾衍怎会不知宋云舒是故意拿话刺激他,他轻嗤一声「嘁!」
「宋小姐可真是会给自个儿脸上贴金,小爷我可不是你那群无脑的爱慕者。」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再说,哪有姑娘家自己说自己美的?」
宋云舒嘴角轻扯,翻了个白眼给他,「我高兴,你管得着吗你?」
「你......」顾衍气结。
看他吃瘪,宋姑娘先前的烦闷被一扫而空,她像个胜利者扬起高傲的头颅,抱着双臂,站在斜坡处居高临下地睨着下方的顾衍,「我什么啊我?」
「好狗不挡道,让开。」
言毕,径直绕开顾衍,找宋清琤他们去了。
「宋云舒!」顾衍看着她施施然离开的背影,气得手指都攥紧了,他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嘴为何这么厉害,同她吵架,他就没有一次赢过的。
一刻钟后。
去而復返的谢祯,瞧着气得胸膛起伏不定的世子爷,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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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好一会儿,顾衍才平息了怒气道:「被宋云舒气的。」
谢祯:「......」
又是因为云舒?
可刚刚云舒还同他热切的打了招唿,他瞧她心情好得很,一直笑着。
......
今日日头出奇的好,眼下河面金光耀目,谢祯眯了眯眼,抬手附于额前躲避这刺眼的光线。
他歇了安慰顾衍的心思,转身走回树荫下的躺椅坐下,拿起鱼竿,换鱼饵,「叫我来钓鱼,你就这德行?」
想了想又道:「要我说,你以后见着她,躲着点算了,吵又吵不过人家,回回还把自己气得够呛,你说你何必呢......」
顾衍语塞,严重怀疑谢祯胳膊肘往外拐,他双手叉腰甩甩头,也走回原处,坐下,「算了,不提她了,左不过再等一年半载,她嫁人了,我看她还如何嚣张?」
「嫁做人妇还这般牙尖嘴利,她定会让婆家厌弃。」
谢祯轻扯嘴角,像看傻子似的看顾衍,只觉顾世子这脑迴路实在清奇,安慰自个儿还能这样安慰的?
真是让他谢祯开了眼。
宋云舒这样的身份,娘家又如此鼎盛强势,再加上她本身貌美,随便嫁到上京城哪户人家里照样趾高气扬的,万不会有受气的那天。
再说了,人家还有身为储君的的太子表哥撑腰。
顾衍想法太天真。
只能说,谢小侯爷对后事预料得十分精准。
--
风筝玩够了,宋云舒让人在离顾衍他们钓鱼的岸边附近不远的空地,用石块垒砌起一个四方的土灶。
打算一会儿用来烧烤,烤些鱼、肉串之类的,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慾。
眼见妹妹神情愉悦地安排着众人干活,宋清琤便知刚才她跟顾衍在斜坡对峙时,估计是又赢了,否则她不会有这么好的心情。
宋清琤嘴角下意识地噙着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他心知,宋云舒身为宋府嫡女,从小众星捧月般地长大,家里众人又疼爱她,将她养得有些骄纵了。
这样的性格若是放在别的官宦家庭,只怕早就被严厉约束了,可宋清琤觉得,他妹妹这样很好,不需要做任何改变。
宋云舒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不管是来自家人的喜爱,还是未来夫君的宠爱。
他宋清琤的妹妹不用受任何人的气,
想起这些年顾衍那小子在宋云舒这里受的大大小小的气,宋清琤无奈轻笑,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了。
宋云舒突然窜到宋清琤身边,问道:「哥哥,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宋清琤手里拿着鱼竿,递给她,「要试试吗?」
宋云舒摆摆手,没接,赧然道:「我不会。」
钓鱼极其考验人的耐性,宋云舒自认自己没有那个闲情逸緻,也坐不住。
「无妨,那你陪我在这儿坐会儿吧。」说着,他拍了拍身侧的凳子。
宋云舒没拒绝,顺势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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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在空地上忙活的众人,他们也是难得的有这样的机会,能丢下庄子上的活计出来玩。
因此,大家都很开心。
宋妍婼本身是个好动的性子,等这两日同庄子上的人混熟了些,也就不再怯怯的,眼下她正跟大傢伙儿一起围在空地上,看庄子上的小厮在那儿搭灶台。
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她又去瞧其他丫鬟摆弄那些铁架子和蔬菜。
当然了,宋二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并不会做这些,为了不添乱,只在一旁看别人忙活。
不远处的哥哥姐姐在钓鱼,婼婼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这里又凉快,她自然是不打算去打扰他们了。
宋云舒不喜欢身上沾上一身烟味儿,因此,烤串这种事情就交给别人去做了,但是用于烧烤的酱料是她调制的。
顾衍虽是同宋云舒不对付,但是他跟宋清琤却没有什么龃龉,相反他们还师出同门,皆是当今第一鸿儒袁璞亲授的学生,他俩是实打实师兄弟的关系。
只不过先前宋清琤未入仕前,于学业上过于优秀,倒衬得如今的顾衍在学业上不那么出类拔萃了。
宋清琤见顾衍和谢祯二人频频往他们这么探头,便起身过去招唿他们过来一块儿吃东西。
有哥哥和谢祯在,宋云舒虽然没有对顾衍发难。但也没有打算搭理他就是了。
顾世子有轻微的洁癖,对入口的东西又极为挑剔,在野外用炭火炙烤出来的食物,虽然闻着诱人,但他并没有打算碰。
他如此之态,看得宋云舒又是一阵不满,心里只觉得这厮委实过于傲娇了,都这个条件了,还嫌东嫌西的。
她可懒得劝他,他不吃正好其他人多吃些。
谢祯起先并未对他们烤制的吃食有多大的兴趣,却未料到,东西吃进嘴里居然如此美味。
「宋兄,这些烤串实在美味,荤素食材都烤制得极其入味,我还从未吃到过味道如此独特的东西,敢问是何人调制的酱料?」
宋清琤朝宋云舒坐着的位置,微抬下巴,「舍妹弄的,兰青若是喜欢多用些就是了。」
宋云舒调制的蘸料确实独特,这一点在宋清琤尝过后,也是惊嘆不已。
她早在出京头一天,就让杏雨去专门兜售香料铺子里买了不少香料,其中就有孜然和辣椒,这两样东西磨成粉撒在肉串上,滋味可比干巴巴撒点盐上去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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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祯虽是武昌侯府的小侯爷,但其回京做金吾卫中郎将之前,他可是在边关歷练过两年。
边关生活环境不比上京城繁华衣食住行都精緻,相反,边塞的生活条件艰苦,物资也匮乏,他们巡边在外也多有这样升火烤野兔子、烤野鸡的时候。
但那滋味同如今嘴里吃到的可真是天壤之别。
顾衍不吃,倒是便宜他了。
眼下日光正盛,世子爷难免口渴,又被谢衍大口吃肉的情景刺激得只觉肚里飢肠辘辘,好在手边有茶水,为免被一旁的宋云舒瞧出异样,他只得默默往肚里灌了不少茶水。
宋云舒回身走了几步,又坐回到垂钓的椅子上。
她压根儿没想着自个儿能钓上鱼,鱼竿往河里一抛就不管了。
顾衍坐在离她□□步子远的地方,见平静的河面忽然泛起涟漪,而垂钓之人,却正斜靠在树荫下的躺椅上,阖眼养神。
鱼竿都快被拖进河里了,宋姑娘都没发现。
「心真大。」顾衍喃喃嘲讽道。
眼瞅着鱼竿就要被拖拽进河里了,顾衍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将鱼竿一把捞起,接着起竿,水中的鱼颇大,费了他一番力气才将其弄上岸。
突然头上被罩住一层阴影,宋云舒一双美目,被迫悠悠地睁开了。
第07章 07
「你做什么?」宋云舒蹙眉问道。
顾衍不想当着宋清琤的面跟宋云舒闹任何不愉快,在这个师兄兼国子监监丞的面前,他一贯如此。
「今日咱们休战。」
宋云舒:「嗯?」
「我不想当着师兄的面同你争吵。」顾衍压低声音解释。
宋云舒顿时瞭然,在哥哥和谢祯面前她亦不敢造次,索性应了声「行。」
「你跑到我这边来做什么?」
顾衍提着鱼线的一端,侧过身给她看,「鱼。」
「你的鱼竿被拖走了,我帮你弄了回来。」
闻言,宋云舒点了点头。连死对头冒然离她这么近都懒得计较了,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被他手里那条大鱼吸引走了。
再此之前,别说她和兄长两人没钓着鱼,就连顾衍和谢祯也没钓着,先前宋云舒还怀疑过,是不是鱼饵不行,亦或是选择的地方不对?
否则,一上午过去,怎么会颗粒无收。
她本无意垂钓之事,可眼下能钓着条大鱼,她自然高兴。
这条鱼,估摸着约有两三斤的样子,至于品种她也不认识,但这种重量的鱼已算得上很大了。
做烤鱼最是合适不过。
她歇息够了,便打算亲自动手,烤串吃别人做的,但这鱼势必得她亲自烤才行。
「给我吧。」宋云舒接过顾衍手中的鱼,难得和颜悦色地同他道:「待会我烤鱼给你们尝尝。」
这话倒是新鲜了。
他可从没听说过宋云舒会做饭,于是他语带疑惑地问道:「你会吗?」
其实不怪他会这样问,主要是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估计连厨房都没进过。
只能说顾衍想得没错,但不会做饭的是原身,她宋云舒的厨艺还是十分不错的。
「别小瞧人了。」宋云舒嫌弃的嗔他一眼,「本小姐的手艺,保准你吃了终生难忘。」
「走吧,去找我哥哥他们。」
被她怼了顾衍也没回击,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跟了上去。
宋云舒将被处理过的鱼放在炭火上炙烤,中途抹了油,撒了些香辛料上去,油脂滴在炭火上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原本就饿的顾衍背着众人频频吞口水,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宋云舒手艺如此了得,光是瞧着,就已经让人垂涎三尺了。
宋妍婼探头看向炭火旁的姐姐,好奇地问道:「「姐姐,你什么时候会这个了?」
一旁的杏雨见自家小姐专心致志地忙着手中的活儿,没功夫搭理人,于是忙笑着帮她回应,
「二小姐有所不知,这几个月大小姐被夫人约束着养病不让出门,便生出了专研厨艺之事,先前让奴婢找了不少食谱出来研究呢。」
「大小姐记性好,学什么都快,奴婢前儿就照着大小姐从书中学来的那法子做了灯影牛肉丝,今早二小姐尝了不说好吃吗,那就是大小姐指导奴婢做的......」
原来如此。
宋妍婼晶亮的眸子看向长姐时满是崇拜,她就说,姐姐怎么突然就会做这些了。
两刻钟后。
烤鱼熟了。
光是闻着味儿,都能想像有多美味。几人围坐一处,开始吃起来。
起初,顾衍还扭捏着不愿意吃,结果被谢祯一筷子怼到嘴边,谢祯此举明显就是故意的,他明知他有洁癖。
顾衍眼神如刀地看过来,谢祯丝毫不憷世子爷,他那常年严肃的俊颜,这一刻居然蓄满了促狭的笑意。
世子爷拧眉,仍未张嘴。
谢祯又把手中的鱼肉往世子爷嘴边递进一寸。
小侯爷早就想治治世子爷这臭毛病了,他老早就看不惯好友那洁癖性子,一个大男人活得比女人还精緻,在野外还对吃食挑挑拣拣的,一点儿也不率性。
国公爷离京驻守边关后,好友被他那公主娘亲逼着弃武从文,性格也养得跟个娇小姐似的,全没了武将世家儿郎骨子里的那股不拘小节。
只怕定国公瞧见了又得跟长公主干架。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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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他倒要看看,顾衍敢不敢当着他师兄的面拒绝,他这一口递到他嘴边吃食。
谢小侯爷挑眉,狡黠一笑,一点点刺探顾衍的底线。
顾衍识破他的伎俩,恨不得叫他滚蛋。
众人视线齐刷刷地望过来,其中,宋清琤的视线尤其灼人。
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温润模样,可扫过来的视线却不尽然。
两人僵持着。谢祯不退,顾衍也不张嘴。
心理拉锯战。
谢祯赌对面的人不是他的对手。
几息过后。
就连本不在意顾衍吃不吃的宋云舒也皱了皱眉。
顾衍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坏了。
未免让宋清琤觉得他是对宋云舒不满,才不愿吃她烤的东西,顾衍只得忍者不适,被迫张口吃了下去。
初始,筷子前端的那一点儿肉糜,他是囫囵吞枣咽下去的,可谢祯那一筷子鱼肉委实不少,他不咀嚼根本吞不下去。
很意外,入口的烤鱼味道很是惊艷。
可以说,哪怕尝遍山珍海味的世子爷,也未吃到过这么好吃的烤鱼,越是咀嚼,他越是打心眼里为宋云舒的厨艺折服。
谢祯:「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众人十分好奇他会说什么。
好吃?
亦或是不和口味?
宋清琤盲猜,顾衍不会有什么好话。最多碍着他的面子道一句「尚可」就是顶天了。
按照他一向跟宋云舒不对付的性子,要听他说几句称赞她的话,几乎是不太可能。
「好吃。」世子爷看向一旁淡定拨弄炭火的少女,由衷地称赞道,「我没想到,云舒的手艺居然这样好。」
众人惊诧,皆没料到顾衍会这样说,要知道他可从来没有在宋云舒面前说过一句夸赞的话。
今儿个,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宋云舒会心一笑,心道,这厮还算实诚。
顾衍略过其他人向他投来的视线,看向一脸得意的宋云舒,心想,他要是胆敢昧着良心说不好吃,只怕宋大小姐会当场发飙。
第一口吃了,后面也就没什么理由再拒绝了。
这次不用谢祯再劝,顾衍自己就主动动筷去夹了一块儿鱼肉放进嘴里,鱼腹部肉质细腻,带点鱼类特有的脂肪层,味道也是最好的。
烤鱼滋味虽好,但他不擅长吃辣,几口鱼肉下肚,世子爷净白的脸上都被辣得沁出了汗,嫣红的唇色也微微泛肿。
宋云舒:「你不能吃辣?」
顾衍:「嗯。」
听罢,宋云舒倒是没说什么,直接将剩下的大半部分鱼肉给了谢祯。
顾衍:......
顾衍念念不舍地看她挪走烤鱼,他其实还想再吃一些,可碍于口中的辣意,只得将念头作罢。
酱料实在辛辣,口中如烈火灼烧,灼痛之感尤盛,顾衍开始四处找水喝。
「庭之哥哥喝水。」婼婼好心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没想到庭之哥哥不能吃辣,我先前还以为你同姝儿一般喜辣呢。」
姝儿是顾衍的堂妹,也是宋妍婼最好的朋友。更为称奇的是她俩竟然同年同月同日生。
「谢谢婼婼妹妹。」顾衍道谢。
时至晌午,宋家三兄妹出门前就跟刘管事说好午饭不回去用了,而顾衍跟谢祯显然也没打算要回去。
宋云舒看了看带来的食材,发现还剩许多,先前下人烤的肉串并没有多美味,要按照她的要求顶多算是能入口。
烧烤的精髓在于烤制的火候,庄子上的丫鬟第一回 弄这些,技艺还有待提高。
宋云舒又瞧了瞧被吃得只剩下骨架的烤鱼,三个大男人分食一条鱼根本不可能吃饱的。
宋大小姐心情好,决定给这帮人露一手,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烧烤。
她挽起衣袖,让杏雨找来襻膊替她繫上。
婼婼跟她的小丫鬟去四周采野花,粉色酢浆草成片成片的生长在岸边的湿地里。
野花艷丽,小姑娘很喜欢,采了一大把。
她回来见姐姐这架势,整个人都吓傻了。
只见宋云舒如那厨艺娴熟的厨娘一般,手上拿了一把鸡翅,动作翻飞不止,刷油、撒料、翻面一气呵成,不一会儿鸡翅就变得金黄灿灿,香味儿四溢。
跟她一起被吓傻的还有一旁的三个大男人。
「姐姐,你......你也太厉害了吧。」
「喏,给我妹妹一串最辣的。」
「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吃了我的烤串,妹妹也别告诉娘我在外这样啊,否则她要唠叨死我了。」
「谢谢姐姐。」小姑娘笑嘻嘻地接过来,乖巧的保证道:「婼婼不说。」
小姑娘把手中的花束递过去,「姐姐不是最喜花草吗?这个给你。」
「谢谢婼婼,我很喜欢。」宋云舒莞尔一笑,接过花束拿在手上。
顾衍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宋云舒,那笑容映得她明媚至极。
他恍然想起,他们已经多年不曾有这么心平气和的时候了。
他们两人相差两岁,上京城的权贵世族就那么多,他们小时候时常聚在一块儿玩耍,彼时大家能和平相处的。
甚至,宋云舒小时候还曾叫过他「哥哥」。
小姑娘声线洪亮,「阿衍哥哥」,「阿衍哥哥」离得老远都能听见,他们曾时常在各家宴会时碰上,而她人小问题又特别多,缠人得紧,常常叫他要勒令她闭嘴才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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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页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那一年,小姑娘刚好经歷尴尬的换牙期,几颗门牙全部缺了。
他那时候正是顽皮的年纪,跟着京中一群小霸王,在晋王府世孙的周岁宴上一起嘲笑她没牙丑。
小姑娘爱美,被大家一起围攻嘲讽自然受不了。
她被气得当场大哭,被前来寻她的兄长抱在怀里,哄了好久才止住了哭声。
从那以后,小姑娘就再也不跟他们一起玩了。后来,她有了新的好朋友,梁玖代替他,成了她最好的「阿玖哥哥。」
她再见到他,也没了好脸色,回回不是明嘲暗讽就是视而不见,拿他当空气。
在上京城不可一世的世子爷,每每出门遇见宋云舒,必定是攒着一肚子气回府的。
往事如烟,世子爷忽然有些后悔,当日不该如此。
然而,更让他不能忍的是,谢祯这厮当年因为肚子疼,没有参与到那场嘲笑小姑娘的恶趣味当中,被小姑娘和颜悦色地对待了这么多年。
现在,谢祯吃得满嘴流油,还吩咐宋云舒再替他烤几串,她还真的就照做了。
这几个人,一团和气。
就他一个人,搁这儿格格不入。
吃没吃饱,也不见她宋云舒多问他一句。
还有谢祯,这厮挺会装的,当年那事就是他也参与其中,结果他自个儿倒一点儿事没有,害他被宋云舒记恨了这么久。
「呵!」
世子爷冷笑。
「谢祯,我要回京了。」顾衍起身,对着谢祯说道:「下午就走。」
谢祯抬眸,嘴里含煳不清地问道:「这么突然?」
顾衍:「嗯。」
「哦。」谢祯咽下嘴里的牛肉串,「那你自己回去吧,刚才云舒邀请我晚上去他们庄子上喝酒。」
「她亲自下厨,本来还想带你去的......」
顾衍:「.......」
宋云舒把刚烤好的羊肉串递给谢祯,回头对顾衍故作惋惜道:「真是可惜了啊!」
「世子爷,好走,不送。」
她笑。
顾衍看着笑得一脸幸灾乐祸的宋云舒,又看了眼正埋头吃东西的谢祯。
以及,剩下的两个沉默不言的吃瓜群众。
——宋清琤、宋妍婼。
男人气闷得差点咬碎自个儿的后槽牙。
很好!
世子爷心道,他们肯定是故意的。
第08章 08
顾衍独自回京后的第二日,宋云舒他们一行人,也匆匆启程回去了。
当日晌午饭后,宋云舒本来在房内歇晌,结果她刚睡下没多久,青柳慌慌张张地进来禀告说,二小姐的肚子疼得厉害,让她过去瞧瞧。
起初,宋云舒还疑虑妹妹肚子疼,是不是她午间不顾他们的劝阻,吃了太多辣的菜餚导致的。
结果,她过去瞧了才发现,是小姑娘的葵水毫无预警地来了。
小姑娘以往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加上青柳也还小,小姑娘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两个人完全都没有往月事上面想。
全当是吃坏了肚子。
到底二人年少,遇到这事儿直接抓瞎了。
初潮刚至,血量不多。
宋云舒让杏雨和青柳,帮着妹妹换了身柔软轻便的寝衣,又叫厨房那边煮了些红糖姜汁水,亲自餵给小姑娘喝了。
小姑娘躬身侧躺着,眼泪汪汪地看着长姐,哭哼哼地抓着宋云舒的手,委屈得不行:「姐姐,婼婼好疼。」
宋云舒自己是知道这种痛有多折磨人的,可眼下并没有什么立竿见影就止疼的法子。
于是,她只能安慰妹妹,「放轻松,过一会儿便会好了。」
他们出门时没带府医随行,眼下只得让庄子上的丫鬟,去请就近的大夫。
一盏茶后。
一满头银髮的老大夫,背着药箱颤巍巍地进了门。他替宋妍婼把了脉,又开了两副药,宋云舒在一旁瞧着,问了老人家几句,老大夫回答得磕磕绊绊。
云舒心里直打憷,便不是很信任村里大夫的医术。
到底先缓解妹妹的疼痛要紧,云舒告诉自己,先试试罢。
她虽不懂药理,但那药方上的几味中药——川芎、白芍、香附,还是认识的。
至于功效大差不差的,她也只能信大夫的。
于是,宋云舒吩咐她自己的贴身丫鬟杏雨,赶紧去厨房煎药。
好在,杏雨也是个麻利人,两刻钟后,就将药汤端了过来。
宋云舒一直守在房里,又亲自餵了妹妹喝药,可小姑娘喝了药之后,疼痛竟然没有半分缓解,反而隐隐有些加重的趋势。
小姑娘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连唇色都淡了。她抓着宋云舒的手心,捏得也格外的紧。
宋云舒赶紧让人去前院,唤了兄长过来。
宋清琤走在半道儿,就从青柳的口中知道了后院发生的事,他甫一进门,宋云舒就急急地迎了上去,语带焦灼,「哥哥,你瞧这个药方可有不妥之处?」
「怎么婼婼喝完药后,情况反而愈发严重了呀?」云舒急得都快哭了。
兄长博学多识,于歧黄之术上也略通一二,云舒盼他能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覆。
「好了舒舒,你自己先冷静下来,没事儿的。」
宋清琤伸手接过,迅速看完整张方子,「都是些活血化瘀、散寒止痛的药物,并没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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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为何婼婼疼得这么严重?」
他柔声安抚道:「妹妹别急,婼婼这种情况......」
他话音未落,内室里突然传出杏雨焦急的声音,「不好了,二小姐疼晕了过去了。」
宋云舒和宋清琤一下子慌了神,二人双双踏进内室。
本来按照原计划,他们还要在庄子上再待一日的,刘管事说当夜镇子上会有灯会和杂耍表演,兄长先前已经答应带他们去的。
结果这意外一来,谁也没有兴趣再留下来了。
一行人,当日就赶在夕阳余晖落下帷幕之前,进了上京城的城门,后又直奔宋府而去。
宋妍婼漫布下│身的坠痛感,被兄长随身携带的止疼药丸暂时压制下去了,等入了府,药效也散了。
这药药性勐烈,一日最多服用一次。后头再是疼痛也只能生忍下去。
小姑娘躺在床上,瞧见匆匆赶回来的娘亲,更是委屈得不行。
小姑娘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嚷嚷着,「疼。」
这下,可把章氏心疼坏了。
她忙让管家拿了令牌,进宫去请擅治妇科的胡太医。
胡太医通过一系列的针灸、贴敷、加以配合汤药,诸番联合诊治下来,宋妍婼总算是好受些了。
然,胡太医同章氏私谈时,直言不讳的说怀她时,母体曾用过虎狼之药落胎,虽是没能成功但伤及了这孩子的根本,日后这疼痛她每月都得经歷一回。
且她宫体寒盛,以后于子嗣上会十分困难。
甚至,一生不孕。
章氏听罢,当场就落了泪,险些站都站不稳,还是云舒扶着才不至于倒地。
婼婼吃完药,出了一身汗,又睡了过去。
「唉!」章氏坐在床沿边,盯着幼女稚嫩的小脸,频频嘆气,愁得不行,「舒舒,你说你妹妹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宋云舒知道她娘愁什么,婼婼日后子嗣艰难的事,她初闻也很难受,但还是开解她道:「娘,妹妹是有福之人,您别忧心了。」
「她是我宋家的女儿,断不会有人敢欺负她去。」
「娘亲若是担忧妹妹日后的婚事,女儿觉得,让妹妹招婿上门就是了,留在家中,有爹娘和兄长相护,妹妹无子又如何?」
章氏有些被宋云舒的提议说动,忙问道:「这可行吗?」
宋云舒笑着抱住章氏的胳膊,「只要爹爹和娘亲同意,哪有什么行不行的?」
「肯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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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妍婼这段时日委实过得不算好,她初潮刚过去三日,又碰上了发水痘,全家就她一个人还没有发过这病。
倒不用单独隔离。
庆幸的是,这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就是会痒,且皮肤上会有水泡,她身子骨弱,生了这病免不了又是一顿折腾。
眼下,她正断断续续地发着热。
她人精神头儿也不怎么好,一日里有大半时间都睡着。
怕她忍不住痒意,去扣挠脸上的水泡,从而导致留下疤痕,章氏和宋云舒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三日。
晚间。
宋丞相深夜下值回来,他照例打算先去了芙蓉院看望生病的幼女。
水痘会传染,因此芙蓉院里伺候的下人,除了青柳,其余人都暂时先疏散到单独的一个院子去了。
屋外没人候着,宋丞相径直撩帘入内,没有意外地在内室见到了自己的夫人和长女。
两人正在软塌上坐着喝茶。
宋云舒先看到宋丞相,在他进来时,就从榻上站了起来,「爹爹。」
宋丞相嗯了一声,颔首,示意她坐。
「夫君回来了,晚膳用了吗?」章氏也起身迎上前。
「还未来得及用。」宋丞相走到榻前坐下,復问:「婼婼好些了吗?」
章氏趁手递一盏茶给他,「好多了。」
「夫君要用饭吗?妾身让厨房那边留了菜,这会儿正好叫人送过来,夫君就在这儿用吧。」
「行吗?」章氏柔柔的语气,眉宇带笑同男人商量着。
宋云舒也附和道:「爹爹辛苦了,女儿晚上特意炖了两盏参茶,留给您和哥哥的,我这就去小厨房给您端来。」
妻子、女儿都如此体贴,宋丞相哪里忍心拒绝。
宋云舒很快去而復返,下人们也提着食盒跟在她身后过来,宋云舒让人将吃食摆在外间的桌子上。
用过饭,坐着又歇了近一刻钟,父女俩聊了会儿家常。宋丞相问了云舒最近在忙些什么,又叫她若是闷了可约友出去赏花、听曲儿、泛舟游湖......
然,宋云舒注意到,近一刻钟的时间里,爹爹的视线,多是落在一直在床榻前照顾妹妹的娘亲身上。
窗外夜色如墨,虫鸣在黑暗里叽叽出声,晚间的湿气重,不利于病人休养。
云舒起身将雕花窗柩关上。
宋丞相坐了许久也不见妻子有回房的打算,于是只得提醒道:「咳,太晚了,夫人随我回屋歇息吧。」
「夫君先回去吧,妾身今日还是歇在这儿。」
「夫人......我......」
章氏不理他,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宋丞相一改往日在子女面前严肃的模样,他也不在乎有没有其他人在场,目光比之前更加灼热地盯着妻子。
他心里盘算着,他们已经有三日不曾同房了。
灯下看美人,男人越看越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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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宋云舒生得一副好皮囊,明眸善睐、姿容妍丽,殊不知,她的长相随了其母。
章家歷代出美人,过世的元后和如今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章氏是元后一母同胞的幼妹,她同元后生得有六七分像,在闺阁时就以貌美而被人所熟知,宋家替嫡长子求娶章氏女时,便也考虑到她容貌之盛,配当时人称京城第一公子的宋昱最合适不过了。
章氏温柔地用湿棉帕擦拭着小女儿额头上沁出的细汗,她动作异常轻缓,怕硌着孩子脸上的水泡,手上的首饰全部都褪了去,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她的眉眼之上,使她周身的气度更加柔和了。
父女二人都在看她。
宋云舒自认自己长得够美了,可同她娘比起来,仍是缺了些许韵味。
她娘如今也不过三十四五的年纪,又善于保养,脸上更是一丝皱纹都没有,跟京中同龄的命妇比起来要年轻许多。
「娘,你真好看。」
闻言,章氏忍不住笑起来,因为笑意深深,她颊边的两个梨涡顿时立现,「还编排起你娘来啦?」
「哪有,女儿句句都是实话,我娘的美貌可是横扫京中一众命妇呢。」
章氏纤纤细指点着女儿的额头,嗔她一眼,动了动唇,到底不捨得说她。
宋云舒只嘿嘿地笑着,极有眼力见地接过章氏手里不復凉意的布巾,躬身去水盆里浸湿,拧干,再回递给她。
「娘,你不知,先前窈窈她母亲还问我,说你瞧着这么年轻,是不是用了什么宁丹妙药呢?」
「不曾用过那些,还不是你们兄妹几个省心,娘操心的事少,自然气色就好了。」
宋云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闲扯起其他话题。
可章氏一番回答听在宋丞相耳里,倒是让他生出些别的思绪来。
章氏出身名门,出嫁前后日子都过得舒坦,生完云舒后身材恢復得极好,加之他已多年没有别的女人,所有的情│事都由她一个人受着,自然更显年轻了。
她与自家女儿站在一处,两人宛如姐妹一般。
每回,他同她一道出门赴宴,旁人见了她,明里暗里都要夸几句他妻年轻、身段好,他虽不喜旁人肆意打量她的眼神,但也不得不承认,章氏确实貌美。
得此娇妻,宋丞相时常觉得是上天眷顾他宋昱,她心善,因为爱他,待他其他孩子似如己出。也愿意在当初府中出事后,不顾娘家的阻拦,义无反顾地摒弃和离的念头再爱他一次。
他对她的爱同宋清琤的姨娘不同,有经歷过至暗时刻的刻骨铭心,也有劫后余生的珍之重之,她已经融入他的骨血,他是清楚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溺其中的。
「舒舒所言,也是为夫所想。」
「夫人切莫妄自菲薄。」
宋丞相笑道。
章氏几乎是立时朝自家夫君看过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那眼里汹涌的情意,简直能将人给溺毙。
她简直要羞死了,心里直骂:这男人怎么不分场合啊,孩子们都在呢。
宋云舒瞧着两人之间无言的互动很是触动,自她来到这个世界,知晓她娘和爹过往种种,便对这个儒雅俊美的权臣爹爹很好奇。
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在这个三妻四妾的朝代,情感上歷经诸多磨难之后,人到中年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先前不喜的嫡妻。
到现在,权臣居然开始患得患失,甚至非卿不可。
这情感变化,比宋云舒先前看过的所有小说都抓马。
都说烈女怕缠郎,如今她娘倒是狠狠把她爹爹拿捏住了。
先前她病着,恰逢朝廷推行新政,她爹异常忙碌,章氏虽是日日过来,她并没有机会见到她爹这一面。
眼下,近距离看两人极限拉扯,宋云舒简直看得欲罢不能,实在是有趣得很。
「芙儿。」宋丞相突然唤妻子闺名,完了也不再多言。
但他知晓,若他如此,妻子每回都会答应他,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章氏根本不敢看女儿,羞得脖子根儿都红了,她哪会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忍住男色的诱惑,头也不抬地回道:「夫君自个儿先回去吧,妾身不放心,若是这热症半夜再起,妾身在场好歹能看顾着些。」
见劝说自家夫人不成,宋丞相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长女。
宋云舒老早就注意到她爹幽怨的目光了,心里只觉得有意思,不是说中年夫妻恨不得各睡各的吗?
她爹这架势,分明一晚都离不了她娘,只怕她娘不回去,他能一直杵在这里碍眼。
当真有趣得紧吶。
她撇过脸,故意不去看宋丞相,其实宋云舒心里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了,面上却要强装淡定。
半晌过去,她爹快成望妻石了。
*
月辉泠泠置于夜空,星光点点点缀其间,芙蓉院背后沿街,此刻寂静深巷中传来几声细细犬吠。
四月的微风不燥,透过窗的缝隙吹拂在人身上,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舒服极了。
到底章氏心软,见不得自家男人累了一日,还在这里同她耗着,交代长女几句,就跟男人出了门。
夫妻两人相携往正院的方向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男人终于不再隐忍。
「宋昱。」章氏惊唿出声,慌乱地瞧了一眼四周,「你......你干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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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被下人看到了。」
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男人,而今脱下那身象徵权力的紫色官袍,陪同自家夫人一道闲庭阔步地行走在院落中,身畔除了彼此再无旁人。
没有外人在,两人与平日在下人面前,不怒自威的当家家主、端庄肃容的主母完全不同。
宋丞相一手提着长灯,一手牵着自家夫人的柔夷,轻声哄着,「芙儿,前几日是我过分了,你别生为夫的气了,好不好?」
「不好。」
章氏提起裙摆欲跑,不料还未挪动步子便被人捉住了手腕。
宋昱长臂一伸,佳人霎时入怀,他低头靠近女人的耳畔,似说着什么,惹得佳人娇笑连连。
夜风里全是佳人讨饶的声音,「夫君别,别,别这样,痒......」
颤颤的,柔柔的。
直至听不见。
......
第09章 09
父母相携离去的身影隐匿于黑暗中,宋云舒起先还笑着,可她笑着笑着就落下了泪。
两道温热的泪水,沿着她姣好的面容缓缓落下。
但她清楚,这是喜不自禁而引发的眼泪决堤。
真好啊!
而活,她有幸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
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亲情,亦是根植于内心深处无法与人言的求而不得。
爹娘相爱,就是对子女最好的言传身教,由此及彼,这一刻,宋云舒突然想到了,今日被公务缠住仍未归家的兄长。
怪不得,兄长经歷亲娘、亲弟弟因故早逝,还能养成如今这副温润的性格了,章氏以一介柔弱之躯,执掌偌大宋府的中馈,对下严厉,对内温婉。
哥哥、爹爹都被她善良的品格折服。
就连她,做了她几月的女儿不也觉得很幸福吗?
这几月,爹娘如何待她?
拳拳之心,日月可昭。
待宋云舒转身之际,发现廊下长身玉立的兄长,他身上还穿着那身深绿色的官服,淡淡月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格外雅正。
他好像也瞧见了刚才让她动容到落泪的一幕。
宋云舒霎时扬起笑容,走近了些,唤他,「哥哥。」
宋清琤立定不动,等着妹妹过来,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指腹轻柔地揩去宋云舒眼尾的泪痕。
男子垂眸看过来,温柔的声线响起,「怎么哭了?」
「高兴。」宋云舒抬眸看他,说道:「哥哥,我今日很高兴。」
徐徐夜风吹起宋云舒的长髮,也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她确实一直笑着,脸上不见半分忧伤。
宋清琤勾唇一笑,不去戳破他刚才看到的一幕,他狠狠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道:「傻丫头,高兴还哭鼻子,可真有你的。」
宋云舒吐了吐舌,调皮应对。
宋清琤对上她这撒娇的样子简直无可奈何,只能一笑置之。
「对了,婼婼好些吗?」
「嗯,好多了。」宋云舒朝室内看了一眼,「她刚喝完药,我出来送爹娘,杏雨和青柳在里头服侍,妹妹应当将将歇下,哥哥要进去看一眼吗?」
「不了,既然她已经睡了,就让她好好歇着吧。我一会儿还要回书房处理公务。」
「等明日她精神好些,我再过来便是了。」
今日宋清琤被公务绊住了,都亥时了才回府,一入府,听荣安说婼婼又发热了,他这才急急回了后院。
宋云舒撇撇嘴,不满地嘟囔:「你怎么总这么忙碌啊?」
闻言,宋清琤轻笑一声。
夜风吹,
长廊两侧无竹帘,云舒的裙摆轻扬,他挪动步子站到风口,挡去涌来的风,耐心同妹妹解释,「在其位谋其职,难免的。」
「恰逢前日殿试,国子监事多,王司业又回乡丁忧去了,这几日,周大人便派了我随行入宫,杂事颇多,因而忙碌些......」
一听说是有要事才耽搁了,宋云舒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眼见宋清琤要回书房,宋云舒忙叫住他,「哥哥等等,我让小厨房那边给你留了盏参茶,你待会儿记得喝了吧。」
宋清琤的眉宇下意识地轻拧,他少有挑嘴不喜的东西,可参茶的味道他实在不喜欢。
他在想,该找个什么理由拒绝她会比较好。
宋云舒最擅察言观色,自然注意到短短几息里他表情的变化。
「不可以拒绝。」她说。
「爹爹也喝了。」
女孩儿又补了一句。
宋清琤腹诽,爹喝了,跟他也要喝,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繫吗?
好半晌,宋大公子都凝眸不语,想以此来表达他的抗议。
可宋云舒是什么性子?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使出杀手锏,道:「哥哥,我管不了你熬夜处理公文,可你才二十一岁,再这样熬下去,我怕等不到嫂嫂进门那一天,你就跟梁玖他大哥似的——秃了......」
宋清琤:「......」
为了盏参茶,她大可不必如此咒他吧。
旋即,他停下脚步,忍不住抬手确认自己脑后的发量,心道,应该不会有那一天的。
用梁玖的大哥举例,委实歹毒了。
俄而,他又想到国子监的几名同僚,貌似大家情况不太乐观......
站在台阶前目送兄长离去的宋云舒,被兄长一连串的动作逗得捧腹大笑原来风光霁月的小宋大人,也有容貌焦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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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放榜这一日,上京城中分外热闹。
一大早,周窈窈不请自来,宋府的人都认得她,都没通报就将她放进来了。
周窈窈带着丫鬟,一路上轻车熟路的,就到了宋云舒居住的海棠院。
结果她刚进院子,就扑了个空,负责洒扫院落的小丫鬟说,「我们二小姐病了,大小姐在那边照顾。」
于是她转头又去了芙蓉院。
周窈窈来宋府,是想叫宋云舒出去逛,顺便看放榜。
自宋云舒落水害了一场大病,她养病其间,她们便再也没有约着出去逛过了。
先前,因她躲过符茱的暗算,却害得宋云舒意外落水,她一直心怀愧疚。因此,她时不时地便会来府上探望,一来二去,倒是跟宋妍婼也混得很熟。
周窈窈跟宋云舒情同姐妹,好姐妹的妹妹生病了,她自然上心。
先前,她听说婼婼生了水痘,胡太医开的越州那边治疗这病用的土方子里差一味稀有药材,也是周窈窈回家在库房里搜罗到后,亲自给送到宋府来的。
经过这几日的细心照料,宋妍婼已经不发热了,胃口也恢復了七│八成,今早起来还用了一大碗粥。
周窈窈进去探望了宋妍婼一番,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眼见宋云舒没有打算要出去的意思,便也歇了要约她出门的心思。
她识趣,打算坐一会儿就走。
宋妍婼想着姐姐自落水病好后,就没怎么出过门,他们前头去庄子上也没待几日,又赶上她病了这些时日,姐姐为了照顾她也累得不轻。
姐姐歷来不喜欢被拘在家里,想来早就憋坏了,正好今日周窈窈过来,婼婼便想着支她出门走走,散散心。
「姐姐,我想吃李记糕点铺的荷花酥了。」
「是真的想吃荷花酥了,还是想把我支出门啊?」宋云舒笑着问道。
小姑娘大病初癒的脸上扬起一抹甜笑,「想吃姐姐亲自带回来的荷花酥。」
宋云舒点点头,又问:「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一听还可以点菜,小姑娘一下子来了精神,「醉仙楼的香酥鸡可以吗?」
宋云舒摇头:「不行。」
宋妍婼:「酱香肘子呢?」
宋云舒仍是摇头:「也不行。」
宋妍婼:「那...砂锅小羊排总行吧,娘亲不常说吃这道菜补身体吗?」
小姑娘爱吃肉,连生病了都忘不了肉滋味儿,可大夫再三嘱咐过,这段日子尽量不给她吃荤腥。
「通通都不可以。」宋云舒想也没想地拒绝道,「这些菜太油腻了。」
「养病期间,你还是喝点清粥比较好。」
一听什么都不能吃,小姑娘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面朝内,不打算理人了。
宋云舒看着妹妹明显瘦了一圈的侧脸,有些心疼,但还是拿出长姐的威严,耐心地同她讲道理,「这些菜油腻不说,颜色极重,若是吃了还容易留疤,我妹妹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以后可不兴变成个小麻子姑娘了。」
顿了顿,她哄人:「姐姐答应你,待你病好了,但凡你喜欢的一定让你吃个够,行不行?」
「嗯。」小姑娘闷闷地回道。「姐姐可要说话算数?」
「算话的,姐姐几时骗过你。」
小姑娘折过身来,道:「那姐姐快和窈窈姐去逛街吧,我听说今日殿试放榜,外头定然很热闹,姐姐一定要帮我瞧瞧,是状元郎好看还是探花郎好看?」
宋云舒:「......」
宋云舒回屋重新换了身衣服,髮钗刚插好便被周窈窈急不可耐地催着出了府。
宋府是七进七出的院落,占地颇广,正大门位于西亭街上,非有重大事情一般不会轻易打开。
为着方便,她们平常出府都是走西角门。
西角门临着上京城内最热闹的玉京街,离着入宫最近的承天门不过半炷香的脚程。
沿途的商贩正卖力地吆喝着,一条街上吃喝玩乐样样不落,空气中的声线甚是嘈杂。
一路行来,人头攒动,多是往皇宫门的方向赶的,宋云舒猜测,大抵是为了去瞧那皇榜的。
放榜的时间约莫在隅中前后,眼下才辰时二刻。
不急。
于是,两人手挽着手,慢悠悠地朝承天门那处走去。
宋云舒自穿来后,还是第一次出府逛街,不免对古代的摊子有些好奇,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又摸摸那个。
她们走到一处专门卖小孩子玩意儿的地方。
宋云舒在摊子上瞧上了一个用白陶泥烧制而成的胖肚猫咪,问了摊主老翁价格,爽快地让杏雨付了钱。
她将憨态可掬的胖肚猫咪拿在手上,一路上爱不释手地瞧来瞧去。
一旁的周窈窈打趣道:「你也就几个月没出门,至于跟关了几年似的吗?还有,这玩意儿有啥好看的,做工也粗糙,值得你这么稀罕?」
「不是给我自己买的。」
宋云舒将胖肚猫咪转交给身后的杏雨收好,復又朝前走,她一边打量着路过的店铺,一边缓缓开口跟周窈窈闲聊,「这是买给我娘的,你还记得我家那只养了很久的白猫吗?」
周窈窈疑惑地看着她。
她家养的猫,可太多了。
若她没记错的话,光白色的猫她就见过三只。
「就是你先前在我院子里见过,喜欢躺在石桌上晒太阳,很肥很圆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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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窈窈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有那么点印象,「是不是毛很长,后腿有些跛?」
宋云舒:「嗯,没错。」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江妈妈说,它是我过世的姨母特意留给我娘的。你可能不知道,我外祖母去世得早,我娘是章家最小的孩子,长姐如母,我娘是我姨母一手带大的,因而她们姐妹俩感情极好。」
「你也晓得,我姨母贵为元后,陛下又爱重她,她的东西哪怕是件死物也出不了宫,除了这只猫。」
「那时候,我娘不得我爹宠爱,在宋府过得也不开心。姨母病重,常唤我娘进宫说话,一来二去这只猫跟我娘也有些感情。姨母怕我娘因为她故去后难过,便让人把它送来宋府。后来这只猫老死了,她很是伤怀了一段时间,后面老是跟我说,再养的猫怎么都不如那只。」
「我见这陶泥猫跟那只白猫很像,就想着带回去给我娘,让她当个念想。」
听完后,周窈窈不无感概道:「你们一家人的感情真好啊!」
「只怕全上京城再也找不出一户,如你们宋府这样相亲相爱的人家了。」
「权倾朝野的宋丞相,现在居然只有你娘一个女人,啧啧啧,你怕是不知道,你娘都快被人嫉妒疯了;还有你哥哥,这么洁身自好,上京城哪个不夸的?你再看看我爹,我几个哥哥,谁不是三妻四妾的,天天搞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闻言,宋云舒没有说话,只是礼貌地笑笑。
各家有各家的生活,这个朝代妻妾成群本就是常事,周窈窈家的事情在大魏朝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了。
时下,只要男人不宠妾灭妻,什么都好说。
她无力改变这个朝代的一切,亦挑战不了俗世定论,只能努力把自家的日子过好。
爹娘对她好,她会感恩;哥哥和妹妹对她好,她也会投桃报李。
至于姻缘,只要太子表哥顺利继位,她娘家不倒,她有了依仗,男人日后胆敢纳妾,她与他和离便是。
第10章 10
前头等着放榜的人太多,宋云舒跟周窈窈不想去挤,于是转头直接去了醉仙楼。
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等着放榜岂不更好。
楼里也早就派了小厮前去皇宫门前,就等着给这些贵客们打探消息回来。
醉仙楼位于在玉京街与春锦街交汇处,是今科状元郎等人待会儿打马游街的必经之路。
这座酒楼二楼南面所有的雅间都临街,今日雅间紧俏,早早就被定出去了不少,眼下只剩了最好的几间。
价高者,得。
不过,也有那不愿意多花银子的,她们刚进来,就瞧见兵部尚书家的公子李倓仗势欺人,不由分说地夺了一间走。
当然,人家还是给了几个银子的,只是多的就不打算给了。
宋云舒不爱搞以权压人那一套,她爹官职太高,上京城内谁不眼红宋家如今得势。
都察院那帮人总想着在陛下面前参她爹一本,宋云舒哪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生意人爱钱,能用银子解决的,她不介意破费。
再说,宋大小姐的荷包鼓得很。
因此,她多花了些银子,订了个视野最好的雅间。
宋云舒常来醉仙楼,虽然她从未主动表明过自己的身份,但能在这能人辈出的上京城,当一家百年老字号酒楼的掌柜,本事哪里会差?
毫不吹嘘的说,但凡京中的勛贵、世家子弟,就没曹掌柜不认识的。
不消宋云舒交代,小二很快便送了她想要的东西上来。
宋云舒临窗而坐,用钳子拨弄茶炉里的炭火,亲自动手替周窈窈煮茶。
她一套行云流水的煮茶动作操作下来,把周窈窈惊得目瞪口呆。
不一会儿,一壶茶便煮好了。
白瓷茶盏里的茶汤杏黄澄澈,清香裊裊。
宋云舒先斟了一杯递给周窈窈,「尝尝吧,上好的白毫银针。」
周窈窈伸手接过,先是凑近鼻下闻了闻,后又浅浅抿了一口,惊喜道:「好香啊!」
接着直接一饮而尽。
「好喝,再来一杯。」
宋云舒瞧着她如牛饮水般的喝法,无奈扶额,直嘆:「真是暴殄天物。」
周窈窈嘿嘿笑,一连喝了三杯才停下。
她看着一旁的宋云舒悠闲品茗的样子,恍然记起好友先前同自己一样对茶艺一窍不通的,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厉害了,于是忍不住问道:「云舒,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煮茶了?」
宋云舒放下茶杯,抬头看她,「苏明月的茶艺不是被人奉为上京第一吗?为了下回她再拿这事儿膈应我,我专门找了个师父学的。」
「怎么样?你今日瞧着是不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她当然不能说,一手娴熟的茶艺,是前世自己为了款待客户专门花了心思去学的。
只能拉死对头苏明月做幌子了。
苏明月同原身之间的恩怨,细究起来可以追溯到十年前,不夸张的说,整个上京城原身最讨厌的人就是她了。
连顾衍都要排在她后面。
苏明月端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五官虽不及宋云舒美艷,却仗着自己才情出众,处处跟宋云舒比较,一个是当朝帝师的孙女,一个是其父位极人臣的宋府嫡女。
身份上两人不相上下。
可名气上却分出了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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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舒貌美,是公认的上京第一美人。
可苏明月却是顶着上京第一才女的名头,时不时地在各家举办的宴会上大出风头。
时人喜欢附弄风雅,每回举办宴会就喜欢弄一些琴棋书画的比试,苏明月在这些宴会中回回都拔得头筹,生生把宋云舒衬成了一个空有美貌的草包。
这些旧怨还不算完。
其实,她们的龃龉最早发生在学堂里。
彼时,两人同在官学里启蒙,宋云舒在一众学生里是最小的,她学得慢,字也写得不怎么好看,关键领悟能力也差。
但苏明月不一样,她自小聪慧,未入学前就习得很多的字了,夫子见小姑娘学得吃力,便叫苏明月课后多帮着她些,苏明月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可背地里却跟人嘲笑宋云舒人蠢字丑。
那是宋云舒第一次尝到被人背叛的滋味,她拿苏明月当好朋友,可人家却拿她当傻子。
极尽嘲讽。
宋云舒气得当场跟苏明月打了一架,虽然最后各自都挂了彩,但到底是宋云舒打赢了。
因是宋云舒先动的手,事后夫子要求她给苏明月道歉,但宋云舒死活不肯,宁愿受了把书本抄十遍的责罚。
抄书的责罚对一般人来说不算重,可小姑娘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夫子还要求需抄得字迹工整,且不能出错、或是沾染墨痕。
这难度,对于初学者,不可谓不大。
再加上那时候小姑娘的手受了伤,为了怕爹娘担心,都是熬夜抄书,手疼加上伤心,小姑娘那段时间背着所有人,痛哭过好几场。
越是难受,教训越是深刻。
从那以后,宋云舒便不跟苏明月来往了,两人势同水火。
可恨的是,苏明月这人表面大度,骨子里却很记仇,她造谣说宋云舒大小姐脾气,她用心教云舒,云舒自己懒惰不用功,以及她被她打得很严重等等之类的。
她还在学堂里伙同其他人孤立宋云舒。
云舒尝试过解释,但没有人信她。
彼时,她爹还没有坐上丞相的位置,而苏家正是鼎盛之时,她只能自认倒霉。
要不是后来遇到周窈窈和梁玖,云舒只怕要被苏明月等人一直针对。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梁玖脑子灵活,宋云舒毒舌,至于周窈窈......
跑得快,能哭,关键长得人畜无害,比苏明月瞧着还要惹人怜爱,是他们当中最好的伪装人员。
如果说苏明月是表里不一的「白莲花」,那周窈窈就是伪善的「小白兔」,大家都是表演型人才。
因此,他们仨这些年也没少在苏明月身上出气。
周窈窈点点头,夸她:「那你可真厉害,这么快就学得有模有样了。」
「不过为了赢苏明月,你也真是捨得下功夫。」
宋云舒扬眉:「那当然了,那个绿茶婊,我真是受够她了,上回她们害我落水,本小姐还没找她算帐呢。」
原身丧命就是拜苏明月等人所赐,这个仇,宋云舒不可能不替她报了。
提起这茬周窈窈就来气,她「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里的茶水飞溅。
「那个符茱真是蠢笨如猪,也不知她是被苏明月下了蛊还是摄了魂,凡是都听她的,上回的事也是因为她,才害得你大病一场,若说苏明月没在背后捣鬼我是不信的。」
「姑奶奶我,真想撕了这个女人泄愤,让她一天嘚瑟......」
说着,周窈窈两手做撕扯状,嘴上还配着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宋云舒被她的举动逗乐,失笑道:「行啦,也不想想,就你......哪是她的对手?让她丢脸不难,难的是,咱们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不被她抓住把柄。」
「也是。」周窈窈泄了气,嘆道:「这个女人心眼子多如牛毛,搞不好又被她算计了,平白惹人笑话。」
周窈窈捻起一小块儿桃酥放进嘴里嚼着,想起回江南省亲的另一位好友,「若阿玖在就好了,他比咱俩鬼点子多,定能让那个贱人吃瘪。对了云舒,你前儿不是收着他的书信了吗?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应该就这两日吧,他北上坐的船,具体哪一天到也说不准的。」
「哦。」周窈窈一手托腮,一手敲桌面,神色恹恹,「我可真是太想他了,他不在上京,我都不知道上哪儿玩了。」
「还有吃的,阿玖最擅长找好吃的了,他走的这几月里我都瘦了......」
宋云舒:「......」
她下意识地觑了周窈窈一眼,她那么丰腴的身材,胸前鼓鼓囊囊的,原谅她,真没看出来,她哪里瘦了。
两人坐在雅间,天南海北的又闲扯了一大通,好不容易熬到放榜的时间,前头顿时人声鼎沸,锣鼓声与官兵们大声呵斥现场百姓后退的声音夹杂其间。
那场面,实在热闹。
宋云舒起身依窗而立,探头朝窗外看去。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顷刻间,人群便自动分隔成左右两列。这时候,沿街的商贩也没心情吆喝顾客了,全都出来观望游街盛况。
宋云舒记得出门前妹妹的交代,要她瞧瞧,这届状元郎和探花郎究竟谁的风采更好?
诚然,她自己也是十分好奇的。
至于为何不提榜眼,则是因为,大魏朝自开启科举制度以来,中榜眼者多是学富五车,但样貌平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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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大家早就不对其抱有幻想了。
但状元和探花则不同,虽然状元不乏有才貌双全之人,但中探花者肯定是一甲三人中容貌最出挑之人。
不过也有例外就是了。
如三年前,宋清琤高中状元时,他的样貌倒是比当年的探花郎高出了一大截。
宋状元昔日风采,至今还让人念念不忘。
三年过去,大魏百姓好不容易又盼来一次科举盛况,谁能不激动?
「云舒,云舒!」周窈窈一手扯着宋云舒的胳膊,一手指着前方打马前行的锦衣男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快看那边,状元郎过来了。」
宋云舒顺势看过去。
远远的,马背上的状元郎,身穿特制的绯色滚金边锦袍、头戴金冠,腰背直挺,一脸春风得意地领着榜眼、探花等一群人,接受周围百姓的打量、庆贺。
由远及近。
宋云舒瞧得更仔细了些。
让人失望的是,今春中状元的人,是一位年约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模样生得倒是不错,但很显然已经成家了。
周围未出阁的姑娘们也不免失望,那篮子里的鲜花都没怎么往状元郎身上扔。
第二名的榜眼果然相貌平平,小眼睛,国字脸,中等身量。
至于最有吸引力的探花郎,按照云舒一惯的眼光,顶多算是清秀之姿,而且他太瘦了,薄肩纤背,那马一颠一颠的,云舒都怕把他给颠下来。
宋云舒觉得很失望。
周窈窈也觉得很失望。
「唉!」
「唉!」
两人默契地同时嘆息出声。
宋云舒扑哧一笑,啧啧两声,「哎哟喂,咱俩这默契,真是绝了。」
「那可不。」周窈窈亦笑着回道,「可惜白期待这么久了。」
人群渐渐向前,倏然,一道熟悉的人影闯入两人的眼帘。
是顾衍。
周窈窈双手撑在窗框上,探头出去,视线看着那个,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的男人,喟嘆道:「要我说啊,这探花郎的姿容跟二甲第一名的顾世子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探花郎的名头若给世子爷,倒更合适些。」
「云舒你觉得呢?」她偏头问好友。
「嗯,可惜了...」宋云舒虽说和顾衍不对付,可这人的脸,她却是挑不出半分不好。
面如冠玉,清俊无双。
好似女娲炫技之作。
加之,他出身不凡,又是长公主和定国公唯一的儿子,陛下的亲外甥,更加显得其身份矜贵。
除了那张的脸,世子爷也生得肩宽腿长,眼下高坐于马背之上,那腿比前头的探花郎长了一大截。
再加上世子爷今日穿一身月牙白直缀,玉带束着劲瘦的腰身,更显身形优越,把身侧的同科进士衬得成了五短身材。
与周围各进士一脸喜气不同,世子爷看上去并不怎么高兴。
宋云舒打眼朝底下一看,乌央乌央的人群中,有不少的妙龄女子正往世子爷身上砸花呢。
他发冠歪了,干净整洁的衣袍没一会儿就沾上了花叶汁水,白净的脸上也未能倖免,瞧上去很是狼狈。
关键,他有洁癖,众目睽睽之下,世子爷还发作不得。
宋云舒低低地笑着,欣赏他一身狼狈样。
顾衍早已发现她的身影,见她如此姿态,只觉得心里窝火,要不是顾及现在无法脱身,只怕他真要找云舒好好理论一番。
叫她幸灾乐祸。
第11章 11
「云舒,你快看,看那儿......」周窈窈指着对面街上,头戴帷帽的两名女子,两人面前的白纱已被撩起一角,露出两张花容月貌的脸,「那不是苏明月和符茱吗?」
「苏明月在看世子爷。」
「她喜欢顾衍。」
周窈窈肯定地说道。
乍一听见这两人的名字,宋云舒就浑身不舒服,像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明月」两字是为光明清濯的象徵,也有珍宝之意,瞧瞧苏明月从小到大干的「好事」,简直玷污了这个好名字。
宋云舒睇一眼对面的两人,未料到对方竟也在这时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苏明月眼眸微怔,神情难掩惊讶,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地遇上宋云舒。
见她病后姿容不但不减,反而愈加明艷动人。恰若这个季节应节绽放的,一枝色泽新艷的海棠花。
苏明月立时恨得牙痒痒。
这时,人潮倏然涌动,不少人追着状元郎的队伍而去。
而剩下的人,则被街对面二楼窗边的明艷少女所吸引。
只见,那少女探出大半个身子倚在窗棂边,露出的半截腰肢纤细柔美,一双青葱似的柔夷搭窗沿,正朝着这边的人群怡然浅笑。
这个笑容过于迷人,让底下的一群年轻学子顿时心神荡漾。
「好久不见宋大小姐出门了,她怎么又美了许多。」
「唉,快看快看,宋小姐对我笑了...」
「胡说,她分明是对我笑的......」
「你们都错了,宋小姐正对着我,那笑定是给我瞧的,显然是对在下有意。」
年轻男子说完竟羞红了脸。
这下,周围几人异口同声地驳斥道:「这位兄台可真是臭不要脸......」
「......」
人群中叽叽喳喳,争得好不热闹。大魏朝民风开放,男女间勇于表达爱慕之情,并不是件什么羞于启齿的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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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舒由着这些人,在言语上为她争风吃醋,淡然笑着,并未理睬。
苏明月轻蔑地对着高处的人儿看过去,旋即,无声地在心底淬了一口。
「狐媚子。」
她毫不掩饰的厌恶,让宋云舒觉得好笑,她还没把她怎么着,她就沉不住气了。
周围人的热切目光被宋云舒自动忽视,她迎上苏明月不善的目光,回以一个慧黠而又挑衅的笑给予对方。
思及刚才周窈窈斩钉截铁地说她喜欢顾衍的事情,宋云舒凝眉思忖:她对感情之事向来迟钝,远不及好友看得准。
不过这会儿,经窈窈提醒她倒是回过味来,怪不得苏明月都快十九了,还未婚配,原来是惦记着那位来着。
俄而,她嘴角又勾起一抹讥讽,「白瞎了顾衍那张脸了,被这种人喜欢上。」
周窈窈闻言一怔,好友居然为顾世子打抱不平,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窈窈,你听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吗?」云舒似笑非笑地先看了苏明月一眼,復又看着顾衍等人离去的方向,突然似有所指的大声问道。
周窈窈立马会意,「不但听过,我还见过那只癞蛤蟆呢。」
好友这么上道,云舒默默在心里给她点赞,「丑□□还挺爱做梦呢,世子爷都敢肖想,啧啧啧——」
周围嘈杂声退去,少女婉转的声音不偏不倚地传进苏明月的耳朵里。
苏明月气愤至极,倒不是因着那一句隐射,左不过也不是宋云舒第一回 这般讽刺人了。
她没指名道姓,苏明月一贯伪善又心机,眼下,当她放屁就是了。日后,她定要折辱回来。
可万万没想到,宋云舒这贱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戳破她的心事,她差点没崩住,欲当场回击,可到底是理智之人,与宋云舒斗智斗勇多年,没教她的话激得方寸大乱。
她是喜欢顾衍不假,话说上京城中谁不想嫁给他,光是那层身份就赶超多少世家子弟,更别说世子爷生得也好。
如今他又高中进士,文韬武略,自是更加吸引她,她慕强,立誓要嫁就要嫁给各方面都拔尖儿的男子。
可碍于没有宋云舒那般出众的美貌,不然她定要搏一搏太子妃之位。
除了太子尚未立妃,其他成年皇子皆有正妻,哪怕侧妃亦是皇家媳入皇家玉蝶,却也不在苏明月的考虑范围之中。
虽然无法成为皇家儿媳,但成为各世袭勛贵府上的当家主母,宋明月还是有十分信心的。
顾衍作为超一品勛贵定国公府的嫡子,又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除了皇子,可以说他的身份在上京城最为显贵。
她祖父身为帝师,已年逾古稀,苏氏族中在朝为官者皆领着不甚重要的差事,家族日渐式微,她需得在祖父还在世时给自己谋一份好姻缘。
顾衍是除了太子以外,她最好的选择。
只是聪慧如她,也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跟这位世子爷搭上话。
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都有外人在场,匆匆见了礼也就分道扬镳了。
哪怕上次皇家举办的南麓秋猎,两人意外被分在一组,世子爷对她的态度仍是冷淡,跟其他人并无不同。
让她想要使些小手段,给两人制造些流言蜚语都难。
转念,苏明月想起顾衍对宋云舒的特别,恨得牙痒痒。
顾衍对女子一向避之不及,独独对着宋云舒时,情绪特别容易外露,简直就跟火药桶似的。
一点就炸。
起初,她很担心这种针锋相对是一方在意。话本子里常写,才子佳人打情骂俏,动心皆在一瞬之间。
甭管是顾衍还是宋云舒,谁先动心都不行。
更别提,若是两人各自动心却不自知的情况。
顾衍宋云舒二人家世、相貌旗鼓相当,若真的看对眼儿,只怕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阻挡不了二人结合。
后来她有意观察,发现两人并无任何男女之情,只是互相看不惯,这才安了心。
可她仍是不能掉以轻心,就怕哪天世子爷突然对宋云舒动心了,她便没机会了。
因此,先前宋云舒意外落水,并不完全算意外。
她知道周窈窈落水,宋云舒绝不会坐视不管,自然没有直接对着她动手。
后来的事情虽然脱离她的预判,但结果倒是遂了她的意。
宋云舒落水了。
寒冬腊月里在冰泠泠的河水里泡一阵,就算不被呛死、冻死,一场风寒是怎么都跑不了的。
无人发现她歹毒的心思,就连符茱都很庆幸她自己虽推了周窈窈一把,但周窈窈并没有出事。而宋云舒意外落水,任凭宋府事后如何追责,也只能将此事定义为是意外。
是天意。
苏明月早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只是宋云舒命大,生了场大病,眼下又活蹦乱跳了。
第12章 12
一老翁手里提着两盆初开的芍药,他颤颤巍巍地从苏明月身畔路过,那带着晶莹水珠的紫红色的娇嫩花瓣儿,堪堪擦过苏明月手腕处嫩绿印花纱罗披帛。
蓦然一下,将她游离天外的思绪拉回。
苏明月听说,长公主有意在此次殿试后为顾衍议亲,而长公主又是出了名的爱花之人,其中芍药尤其得她垂青。
长公主借着赏花的名义,打算广邀京中各适龄闺秀入府,其中深意自然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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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赏花宴的请帖已经陆续发到各家夫人手中了。
宴会定在五日后。
据长公主府流出的可靠消息,顾衍到时亦会出席。
她母亲昨日收到请帖后,就已经派人连夜赶制她要去赴宴穿的衣裙了,她今日来此,也是想提前同世子爷打个照面,以求几日后的赏花宴上能给世子爷留个好印象。
京中谁人不知,长公主歷来宠爱世子,只要儿子喜欢的人,她必定也会喜爱。
到赏花宴那日,没准儿她就能得偿所愿了。
却不想,今日出门精心装扮一番,顾衍没有往她这边看一眼也就算了,还偏偏遇到死对头宋云舒和周窈窈。
当真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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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月眼下心里头如何百转千回,恶语连连,先不提。这会儿,她身旁的好友符茱反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符茱蠢笨,又唯苏明月马首是瞻,自以为有这样一位富有才名的闺中好友,别人也就不再会认为自己是胸无半点墨之人。
因而,她也东施效颦,渐渐开始自诩起才女来了。
殊不知,她一个劲儿地上赶着讨好人家,人家却从来就没把她当成自己人。
苏明月自傲又有城府,她对符茱那些浅薄的好,全是利用。
宋云舒他们一伙人,先前看不过去,好心提醒过符茱,可人家不领情,他们也就不再理会了。
符茱见苏明月面色不虞,神情怅然,便将一切都怪在宋云舒身上。
「走,咱们找宋云舒理论去。」符茱扯着苏明月,几步入了醉仙楼,直奔二楼。
她一副要为好友打抱不平的样子,气势汹汹地穿过醉仙楼的大堂,惹得在大堂里就餐的百姓频频回头看她们。
木质楼梯被人踩得「噔噔」作响。符茱脸上怒气沖沖的,险些打翻小二手中托着的酒盘。
宋云舒早从窗口发现她们进了醉仙楼,也不趴在窗子边了,让杏雨将雅间的门打开,她回身悠闲坐在楠木制成的圈椅上。
顺便从旁边案几上,抓了把瓜子磕着,双眼盯着门口,等着人上门。
隔壁的李倓和几个狐朋狗友吃完饭,刚一出房门就看见,先前差点与之议亲的符茱领着苏明月,怒气沖沖地进了隔壁的门。
李倓一个跨步,想要去跟二人打个招唿。结果,「啪」的一声巨响,房门在他面前直接关上了。
李倓悻悻地收回想打招唿的手,状似无意地摸摸后脑勺,以此来缓解被人无视的尴尬。
他心大,脸皮堪比城墙,又成日没心没肺的,并不觉得与符茱遇见需要尴尬。
况且,他心里想着,这不是没有议亲嘛,他还挺喜欢符茱的,没准儿以后有机会呢,见了熟人他自然要打声招唿的。
可奈何人家连眼尾都没扫他一眼。
而苏明月向来自负,对李倓这种不学无术,只靠着祖辈恩荫过活的官宦子弟最是瞧不上。因此,路过他身侧时也只当没瞧见。
李倓也不计较她的轻视,反正他也不喜欢苏明月这个女人。
他个性磊落不羁,三教九流的朋友一大堆,对于惺惺作态的才女,向来敬而远之。
离开前,李倓没忍住好奇,朝门缝里觑了一眼,「呵,真是够热闹的,宋云舒和周窈窈也在。」
李倓与宋云舒、苏明月、顾衍等人不算熟,但大家都是上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自是互相认识的。
不过,谢祯倒是跟他关系不错。
谢祯常说,李倓这人活得通透,不上进归不上进,但人家这辈子是真没白活。
吃喝玩乐,没有哪一样,是他李七公子玩不转的。
李倓这人无大本事,也不爱读书,平日里也尽是唿朋喝友的一同在城中各处瞎逛,成日斗鸡惹狗的不着调。
他虽诨名在外,但其等闲不惹事,也不干一些纨绔子弟爱干的混帐事,因此众人对他的印象还算尚可。
他在家中行七,是兵部尚书和夫人所出的么子,少时身体羸弱,哥哥姐姐便齐齐溺爱他。
而今,他家里有爹和两个哥哥顶着门楣,他便心安理得地当一条咸鱼。
这人虽不坏,但女人堆里长大的,嘴碎,异常喜欢八卦是非。
全京城数得上号的达官显贵们,家里的那些八卦,甭管新的旧的,还是好的坏的,少有他不知道的。
京中人送外号——八卦李。
李倓出了醉仙楼的门,茫然四顾,城内哪哪儿都是人,他临时决定待会儿去城外跑马。
小厮得了令,已先行回府牵马去了,两人约好等会儿在城门处碰头。李倓走到半道儿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支骨笛落在醉仙楼了。
没法,他只得被迫半道折返。
他从一楼大堂的另一侧楼梯上二楼,取了东西便打算离去,临近宋云舒她们所在的房间门口时,不期然听到里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响。
甚至,听着似乎双方语气都不好。
让他震惊的是,话题里夹杂出现了「贱人」「恶毒」「你也配」等等字眼。
虽然好奇,又八卦,但他也没有贴在门边听墙角的嗜好。再说,两侧楼道亦有食客和店小二等人,时不时路过。
他突兀地站着不走,难免叫人多想。
李倓手里攥着骨笛,正打算离去时,不成想,竟听到下面这么些话,
「......我喜欢谁,你管得着吗?......就算我喜欢顾衍,你又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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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陛下,只怕也乐见其成呢。」
「你......」
「我什么我啊,你这只癞蛤蟆都敢肖想顾衍,也不自个儿看看自己那副德行,你刚才在街上那副矫揉造作的样子,多看你两眼我都怕自己得眼疾。
真要成了,只怕顾家的好基因都得让你糟蹋了......」
「不过话说回来,顾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只怕也瞧不上你这样的歪瓜裂枣,咱们上京城有才有貌的姑娘多了去了,你苏明月算个什么东西」
「道貌岸然,蛇心心肠,虚伪造作,自诩清高,德不配位,......我瞧着哪一个词搁你身上都挺合适。」
「宋云舒!!!」
......
听那声儿,这会儿吵架的人,分明是宋云舒和苏明月,看样子苏小姐被气得不轻。
虽然「基因」什么的,他听不懂,里头的双方说的前言后语也不太接得上,甚至,因为他刚才侧身躲小二手里端着的食盘,而不下小心漏听了几个字,但他还是大致得出两个结论。
其一,宋大小姐骂人挺狠。
其二,里头好像正上演着两女争一男的戏码。
那被两名妙龄少女所争抢的男子,还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定国公府的世子顾衍。
李倓被惊讶得一时失语,只觉得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京中已许久不曾出现过这么重磅的八卦消息了,此刻,他只想赶紧把这个八卦跟人分享出去。
第13章 13
宋云舒第一回 同苏明月正面交锋,就将对方怼得哑口无言。将原身从小到大在苏明月那里受的气,一股脑儿地骂了回去。
她骂人时,那些原身从前背过的黑锅,被诬陷的事件,像影片似的连环在她脑子里放映,宋云舒越想越气,那嘴跟点了炮仗似的,噼里啪啦恁是说了一刻钟的功夫才停下。
她气势足,桩桩件件往事都被点明,苏明月直接被吓到了,当场怔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符茱不甘示弱,欲替苏明月上前同宋云舒掰扯,可那时,宋云舒已经完全占据上风,将苏明月和符茱骂得根本招架不住。
她二人怎么也没想到,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的宋大小姐,嘴上功夫比之之前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她那些骂人的花样,新鲜得她俩完全没见识过,半点不带脏字,却是句句如刀,刀刀致命。
眼见斗嘴不成,符茱还想动手,结果寡不敌众,一点儿也没捞着好。
平白惹了笑话。
当日她们从醉仙楼出来,髮髻歪了,裙袂也皱了,狼狈的样子一路被不少人瞧见了。
再加之,经过李倓和他那些狐朋狗友捕风捉影的有意宣扬,第二日京中便开始流言四起。
一时间,茶棚酒肆里,关于宋云舒、顾衍、苏明月三人之间的情爱纠葛,竟生出无数的荒诞流言,且版本众多。
有宋云舒原本对顾衍情深不已,可顾衍却对其不屑一顾;也有苏明月爱而不得,甘心委屈做小;以及顾衍在二位佳人之间反覆横跳难以抉择......
离谱程度远超事实。
甚至,还有人言辞凿凿,说宋小姐昔日同顾世子吵得不可开交,完全是为了引起顾世子的注意,实际上她爱顾世子爱到了骨子里。那人直言,打是亲骂是爱,吵得这么厉害,不是爱又是什么......
如此奇葩,只怕当事人听了,都得给杜撰的人跪下。
总之,京中百姓诸多臆想的情节,要多离谱就有多离谱。
一开始,这些流言只在市井间流转,后来官员家内宅也渐渐知晓了,直至最后,传得连皇宫深墙内也广为人知。
只有宋云舒,后知后觉,等她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的时候,她都被人传得此生非顾衍不嫁了。
诚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日过后,宋云舒很是在家舒坦了两天,连带着她娘让她几日后出门赴宴都欣然答应了下来。
以往,章氏想让她去长公主府一趟,可是要连哄带骗费好一番功夫才行得通。
长公主虽下嫁到定国公府,但她有先帝御赐的府邸,出嫁后亦多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至于定国公府则交由二房的人在打理。
国公爷正领兵在外巡边,因此,顾衍自父亲离京后也多随长公主住在公主府里。
寻常时间只有国公爷在京,顾衍才会回定国公府住着。
这也是宋云舒先前不怎么愿意去公主府的原因,她怕自己高高兴兴出门,转头给自己惹一肚子气回来。
但这几日她心情甚好,也乐意出门了。
*
今日无事,主僕二人便有空闲摆弄院中的花草。
海棠院中的海棠花经歷半个月的盛花期,现已全部败落,只剩枝头嫩绿的叶迎风招展。
好在,这个季节最不缺的便是花。人间芳菲四月天,最是诸花烂漫时。
牡丹、兰花、长春花、杜鹃等等,这些花卉均可赏了。
杏雨对照料花草颇有心得,因此宋云舒在她那儿学到不少宝贵经验。
这不,她养的几盆杜鹃,眼下就在庭院里开得特别红艷。
云舒想着昨日母亲提过的事——先前在皇家为乐云公主举办的及笄宫宴上,乐云公主因妒忌妹妹容貌出众,便藉机寻妹妹麻烦,当场给她难堪。
乐云公主性子张扬跋扈,根本不听别人的劝阻,当日不仅在言语上羞辱妹妹,后又随便寻了个由头,要让宫女给妹妹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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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恨的是,那时章氏被人提前支走了。
在小姑娘万念俱灰之际,还好长公主适时出现了,她不但为她解了围,还出面教训了乐云公主任性妄为。
这个恩情,宋家至今还未找到合适的机会报答。
听闻,长公主也是爱花之人,且喜静,平日鲜少举办这种赏花宴,这次难得办一场,宋云舒便想着投桃报李,送几盆花给她。
至于,盛传长公主想要藉此次花宴替顾衍择妻,那就不是她要关心的了。
反正,她也不喜欢顾衍。更无意去跟其他人争抢这个世子夫人的名头了。
当日在醉仙楼,同苏明月随口提及的那两句「就算我喜欢顾衍,你又能奈我何?」「就连陛下,只怕也乐见其成呢。」
纯粹是为了气一气苏明月。
苏明月不是喜欢顾衍想要嫁给他吗?因而以她在意之事,挑动她敏感多疑的神经,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宋云舒觉得挺有趣的。
想要在众人面前撕开苏明月的伪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她也不急,总会有那一天的。
到时候,她要苏明月身败名裂,再无翻身的可能。
不过,事后她也曾暗自后悔,若是当日之谈被人听了去,只怕会惹人误会,好在,此事无人知晓,宋云舒想。
她也料定,苏明月和符茱不会说出去,因为赏花宴要到了。
宋云舒目前完全无心婚嫁之事,只愿日日在府中侍弄花草,陪伴在家人身侧,或是约友出门游玩。
随便哪一件都比嫁人有趣。
她心里盘算着,这回赴宴就当去结识花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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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
天空忽然变得阴沉,乌云也疾速翻涌着,怕是一会儿便要下雨。
宋云舒静然立在窗前,手上正拿着一把剪子,小心地修剪宽颈白瓷花瓶里的那几枝月季花。
花香清浅,美人神情专注,最后再下一剪,似觉终于满意了。随后放下剪子,转手将花瓶放在了一旁的圆面高几上。
今日是府中发月银的日子,杏雨去前院帐房处领银子了,这会儿宋云舒一个人在房里,她百无聊赖,又朝窗外看去。
院子里的葡萄架上,已枝繁叶茂,成串成串的花序密集呈黄白色,听小丫鬟们说,成熟后的葡萄很甜。
宋云舒很是期待。
「小姐,你快瞧这盆牡丹。」杏雨回来了。
宋云舒循声回望,见她怀里抱着盆花正跨入门内,待看清,她惊喜问道:「白牡丹难得,你在哪儿寻的?」
「是奴婢先前用好多种颜色的牡丹繁育出来的。」
「奴婢的爷爷擅长这活儿,小时候奴婢总在一旁看......」
杏雨将花盆放在刚才宋云舒搁置花瓶的长案几上,「不过没想到能成,之前一直没开花,今日奴婢打花园路过,瞧见正好开了这一朵,赶紧给小姐抱来了。」
「过两日公主府的宴会,小姐就带这盆牡丹花去赴宴吧。」
「......好啊。」云舒笑着应下。
时人出去赴宴均会携薄礼上门。
赏花宴、品茗宴、诗画会之类的宴请,虽不用选贵重之物赠与主家,但备礼还是需要用心挑选的。
其中,赏花宴算是最不用费心选礼物的宴会了,客人多携自家养护的花卉上门。
实在不谙此道的人,去外面买两盆,带去赴宴也是可行的。
赏花宴的流程一般是,入府后,先去园子里赏花;接着主家与宾客们在宴会上交流各自的种花、养花、插花等心得;最后,用完主家准备的晚膳再行归家。
如此,一日赏花宴算是圆满结束。算是官眷之间用于维繫情谊,既轻松又高雅的一项交际活动了。
然而,赏花宴也是心照不宣的变相的相亲宴,据闻此次长公主府广发请柬,届时京官家中适龄的少男少女均会受邀出席。
宋云舒不想在这种宴会上出风头,但她想把自家先前欠的恩情还了,她原打算送杜鹃花,但此花虽美,却不够雍容大气。
牡丹则正好。
*
十九这日。
辰时不到,宋云舒就被杏雨唤醒,梳洗打扮一番后用过膳,她便带着妹妹去了公主府。
今日公主府门前热闹非凡,府里的丫鬟小厮个个精神抖擞,忙着牵马、引贵客入府。
宋云舒她们来得不早不晚,几乎是她们刚踏上公主府大门外的石阶,苏明月等人的马车也到了。
宋云舒刚准备跨过门槛,不想却与正打算出府回一趟定国公府的顾衍撞了个正着。
「你怎么来了?」顾衍惊唿道。
不怪他诧异,以往何曾见过她来自家府上的,他撇了一眼她捧在身前的那盆花,语气不善,「你不知道办这场赏花宴是什么目的吗?」
「知道啊。」
「知道你还来?」顾衍难得一次没有一上来就同她争吵,反而笑吟吟地问她:「万一我娘看上你了,要你进我家门,我怎么办?」
宋云舒嘴角一抽,觉得他脸真大,「什么你怎么办?该是姑奶奶我怎么办吧?」
旋即,云舒仰视着他的面容,促狭一笑,道:「不过,世子爷无须担心,本小姐是不会看上你的。长公主总不至于乱点鸳鸯谱,硬要把儿子强塞给我吧?」
「宋云舒!......你,什么强塞,想要嫁给本世子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你这样儿的,送我我都不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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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宋云舒一点也不恼,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正好,你这样儿的,本姑娘也看不上,弱鸡......」
「弱鸡?」
顾衍呢喃一声,十分费解这个词的含义。
说完,宋云舒不再理他,利落转身入门。
「站住。」顾衍脑子一抽,也顾不上周围人来人往,伸手拽住她的手腕,「说清楚,什么意思?」
宋云舒差点被他拽得一趔趄,还好身侧的宋妍婼及时扶住了她,宋大小姐的脾气也上来了,「就是字面意思。说你不行的意思,满意了吗?」
「放手!」
「你不行」这三个字,宋云舒说得特别大声,饶是十步开外的吃瓜群众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个个呆若木鸡。
看客们面面相觑,纷纷暗嘆道:这下俩人的梁子估计是彻底解不开了。
顾衍这会儿是真的气着了,心想,这女人真是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
他怎么不行了?
他行得很!
第14章 14
顾衍和宋云舒在大门口拉拉扯扯被许多人瞧见了,虽不知他们具体为何争吵起来,但熟悉两人过节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长公主身边的陪嫁周嬷嬷听前头丫鬟来报,趁着给主子挑首饰的功夫,将此事挑挑拣拣禀告给了主子。
没成想,长公主听罢,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得不可抑止。
梳发上妆的小丫鬟见周嬷嬷与长公主谈及世子,忙识趣地退了出去,把佩戴珠钗、整理衣裙的活计留给了周嬷嬷。
长公主端坐在妆檯前,把玩着刚染过凤仙花汁的指尖儿,如同扯家常般跟周嬷嬷聊起自己的儿子,「哎哟,嬷嬷,你说本宫这儿子怕不是喜欢上宋家姑娘了吧?」
「这上京城那么多姑娘,他怎么就偏偏跟云舒过不去了。」
长公主想起自己的丈夫,忍不住父子二人一道吐槽,「他啊,简直跟他那爹一个德行,顾屾(shēn)当年可不就是看本宫哪儿哪儿不顺眼。结果本宫要选驸马,他却跑来参一脚,若不是父皇赐婚,本宫才不稀得嫁给他。」
「哼,不懂风情的武夫。」
周嬷嬷讪讪地笑着,不去戳破主子那言不由衷的小心思,国公爷哪里都好,就是不太会哄女人。
长公主身娇肉贵,被众星捧月般长大,凡事都力求精緻,国公爷个性直率,戎马半生不拘小节惯了。
性格、生活习惯,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人,因一道圣旨绑在一起,生活如何鸡飞狗跳可想而知。
两人成婚二十载,只要在一处待着,就没一天不吵的。
国公爷领兵去边境巡边前,两人还为着世子爷弃武从文一事吵得昏天黑地。
好在世子没有辜负长公主的期待,成功中了进士,凭本事做了官,要不然国公爷回来两人又有得闹的。
这时,门外有婆子禀报说,客人已到了大半,管家已经按照长公主的吩咐,安排人先去怡景苑赏花了。
周嬷嬷出去交代了几句,叫婆子去前院跟管家说长公主半个时辰后去怡景苑,顺便也传公主口谕:叫各位宾客在公主府随意些,莫要拘谨。
婆子领命走了,周嬷嬷觉得不放心,后又特意交代大丫鬟玉珠,「各处茶水糕点一併要备足,莫让客人觉得府上怠慢了。」
玉珠颔首,应下:「玉珠知道了,嬷嬷放心。」
周嬷嬷摆摆手,「行了,你忙去吧。」
而在内室的长公主,听着外边周嬷嬷有条不紊的安排,满意地笑了,她这个陪嫁嬷嬷,实在能干。
周嬷嬷吩咐完转身入内,捻起一张嫣红的口脂递给主子。长公主伸手接过,轻抿一口,霎时脸上的妆容更显雍容华贵。
赶巧,银荷领着两名小丫鬟,正将一盆白色牡丹搬进东次间。
「公主,宋云舒宋小姐特意给送您了一盘牡丹过来。您看,是要放在哪里合适呢?」
主僕二人正说着宋云舒呢,没成想,这姑娘就给送了东西过来。
长公主乍一见这白色的牡丹很是稀罕,丹寇指着妆檯旁的案几,「搬到这里放着吧。」
「对了公主,宋小姐还托奴婢给您带一句话,说感谢您先前替她妹妹解围。」
说完,银荷又欠身领着小丫鬟们出去了。
长公主侧身而坐,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眼前的这盆牡丹,色白如玉,花瓣儿层数厚,搬来之前被人喷洒过水,此刻,水珠正挂在金黄的蕊丝上,像娇小姐哭过后,眼尾上那残存的一滴滴泪珠儿。
好不娇俏。
「先前她妹妹的事儿,本宫不过举手之劳,早就忘了这茬儿了,倒是难为这丫头还记着。」
长公主摸着牡丹花莹白的花瓣,状似无意地问起身边的人,「本宫瞧着这人比这花儿还娇,更讨喜些,嬷嬷,你觉着呢?」
此刻,周嬷嬷那张平日总显严肃的脸上,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只听她不疾不徐地回道:
「老奴见过宋姑娘几回,确实生得貌美,那好模样也是随了宋夫人,母女俩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恍惚一下听闻宋夫人的名号,长公主下意识地就忆起已经仙逝多年的元后。这位元后素有贤名,因此,哪怕故去多年亦深受臣民敬仰。
长公主未出嫁前便与这位皇嫂十分要好,只可惜她红颜薄命,因病早早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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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因为元后之故,多年来厚待宋家和章家,特别是与元后生得有七成像的云舒,那待遇简直跟宫中的公主有得一比。所以,哪怕宋丞相身居高位,是各方势力都想要拉拢的对象,但宋云舒的婚事,这些年却无人敢打主意。
全赖她皇兄在背后盯着。
元后就这么一个嫡亲外甥女,去世前还特意交代皇兄要替她看顾着些,因而,云舒的婚事,宋丞相夫妻俩绝不可能轻易就许出去。
若东宫太子不争,那其他皇子要想娶云舒,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若是定国公府求娶呢?
长公主今日似乎很有闲情,只听她又道:「嬷嬷,本宫喜欢云舒,想将她讨来做儿媳妇儿,你觉得怎么样?」
「公主。」周嬷嬷将一支赤金衔红宝石凤钗斜插│入长公主的发间,她知道长公主这次举办赏花宴意在如何,索性顺着话接几句,
「世子爷的婚事,奴婢哪有置喙的权利,您作为世子的母亲当是您做主。宋姑娘家世好,人也貌美,奴婢瞧着这样的小娘子也十分喜欢。」
「不过,今儿个其他世家的小姐也都会来赴宴,公主您再瞧瞧,可心的人定然不少呢。」周嬷嬷笑着建议道。
她是个稳妥的人,说话做事极少能让人挑出错处,这不,长公主问她宋云舒如何,她便拣着好话夸一夸。
但,这婚事,她便不能参言了。
世子爷和宋家小姐自来不和,长公主不是不知道,她喜欢宋家小姐,但宋家小姐的亲事,估摸着宋丞相夫妇都做不得主,得宫里那位点头才行。
再则说了,她伺候长公主几十年,看她和国公爷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委实觉得世子爷若跟宋小姐在一起,会步长公主和国公爷的后尘。
世子爷别的地方都随了长公主,独独这嘴笨,跟他爹不相上下,只怕,还是得找个性情温柔些的媳妇。
否则,吵架都吃亏,周嬷嬷如是想着。
......
怡景苑内。
宋妍婼一入府就被好友顾姝拉走了,她前阵子生了病好不容易好了,小姐妹记挂她,两人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如此热闹的宴会,云舒哪里捨得把她拘在身边,嘱咐几句,就领着杏雨拐到另一条小径上去了。
主僕二人没走多远,就瞧见几丈外的一处,奇石嶙峋堆砌成的假山那儿有一熟人——周窈窈,她一个人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乱窜。
宋云舒高声喊道:「唉,这儿,窈窈,你干嘛呢?」
「哎呀,云舒我迷路了。」周窈窈哒哒哒地跑过来,「还好碰见你了,不然我可就走不出去了。」
宋云舒问:「你的丫鬟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
周窈窈幽幽嘆气:「别提了,我边走边给你讲......」
公主府占地甚广,里头的亭台楼阁数不胜数,而怡景苑里也不仅仅只有花卉。
各种名贵草木亦是随处可见,云舒第一回 到公主府,本以为她家的花园就够精緻了,没想到这处比他们宋府打理得还要好上几分。
甚至,为了方便客人鑑赏,哪处种了什么花,花的品种、习性、作用等等,都用小木牌子细心标记了。
这让云舒有一种在逛公园的感觉,唯一的区别就是,公主府的花哪怕开得再艷、再美,也无人敢进去摘。
许多人一入怡景苑,便直奔芍药园而去,她刚入府便听领路的婆子说,那处的各色芍药花已盛开了七七│八八。
这次赏花宴的请柬上,便是以邀约众人赏芍药而兴起的名头。
那领路的婆子还说,世子爷和长公主待会儿会直接去那儿。
因而,怡景苑的男男女女得了信儿,全往一处去,宋云舒也好奇,她拉着周窈窈进去赏了会儿花,却发现人越来越多。
怕不是上京城,四品以上的的官眷都来了。
况且,里头一早就备下了笔墨纸砚,待会儿赏完花,要作诗又要作画的。宋云舒一看就头疼,看那架势,要嫁给顾衍,没点本事是真不行。
她可没那个心情,在这儿为了个男人卖弄风采。
她和周窈窈嫌闹得慌,两人正往外走,打算去外边瞧瞧。
沿着鹅卵石小径没走多远,就碰上了相熟的枢密副使王大人家的六姑娘——王乐昭一行人,闲聊几句,云舒应下了过几日去王家替她庆贺生辰一事。
临分别前,王姑娘欲拉她再进去,「好云舒,一起去吧。你那一手丹青,不在这等场合展示,实乃我等憾事。」
其他几位姑娘也随即附和,「是啊,是啊,云舒,一块儿去嘛......」
宋云舒笑着拒绝:「还是算了吧,我同窈窈想去前面逛逛,各位姐妹赶紧去吧,前头比赛诗画应当开始了。」
众人见她是真的不想去,这才歇了再劝的心思。
告别后,宋云舒领着周窈窈,穿过一处宝瓶门洞,没走多远,两人又拐上一座石桥,下桥后,又往右前行了半刻钟。
前头,有一处水榭伫立在水中,榭中无人,周围全是碧绿的荷叶,两人慾往那处去。却不期然,在通往水榭的一小片竹林前遇见苏明月等人。
除了符茱,同苏明月一起来的另一个女孩儿,宋云舒和周窈窈都不认识。
苏明月的视线落在着一身杏粉绣缠枝海棠襦裙的宋云舒身上,苏明月似忘了先前的不愉快,故作惊喜道:「云舒,没想到你也会来,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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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舒朝四周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没往她们这边看,她上前一步,靠近苏明月,哂笑道:「巧什么?你不是早料到我会来么?」
「苏小姐,要我说,咱们关系那么差,你就没必要搁我这儿假惺惺的演戏了吧。」
「你不嫌噁心自己,我还嫌你噁心我呢。」
苏明月表情瞬间崩裂,自上次在醉仙楼撕破脸皮后,宋云舒是一点也不给彼此留面子了。
「宋云舒,你不要太过分,明月哪里惹你了,你要这般羞辱她?你给明月道歉!」一旁不知名的女子大声囔囔道。
宋云舒充耳不闻,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讥诮出声,「你算哪根葱,也配叫本小姐道歉。」
「要道歉也是她苏明月向我道歉,我劝这位姑娘交朋友可得上心了,别识人不清,着了人家的道儿,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女子失了面子,扯着苏明月的袖子,委屈道:「表妹......」
苏明月作势安慰了她两句,转头又朝着云舒说道:「云舒,瞧你说的,咱们原来......」
「打住!」宋云舒丝毫不给苏明月面子,「我跟你,只有新仇旧怨。」
这会儿,又有一两拨人朝这边走过来,皆是有过照面但不熟的京官家的家眷,男女都有。
云舒预想,若是这两拨人过来,按照苏明月一贯的虚伪,估摸着又要重提前头两人那并不存在的同窗友谊,想藉此勾起其他人对自己的厌恶。
只是,宋云舒已经丝毫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了。
宋云舒靠近苏明月耳畔,用只能两人听得着的声音说道:「苏明月上回我落水之事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吧,最好别叫我找到证据,否则......」
留下这一句,宋云舒挽着周窈窈,转身就走,也不再管身后呆愣住的苏明月。
此时此刻的苏明月,宽袖下的手心攥得起了红印,她侧身望着宋云舒离去的背影,那盈润如水的黑眸里,一晃而过全是隐匿的恨意,叫人瞧了遍体生寒。
她自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却不料,竟被未发一言的符茱瞧得清清楚楚。
符茱想起,那日她们和宋、周二人在醉仙楼吵架的事情,宋云舒抖落了好些她先前不知的真相。
尔后,她又想起之前苏明月怂恿她去推周窈窈那件事来,由此及彼,以往诸多事情,此刻重重叠叠在她脑中闪现。
苏明月还在泰然自若地安慰刚才受到云舒讥讽的表姐,而她自己面上则一点看不出不适。
可明明,宋云舒刚才的话那么难听。
符茱一时间思绪纷乱,她发现,自己竟有些不认识苏明月这个人了。以往,苏明月呈现在符茱面前,知书达礼、娴雅温良的模样,通通被刚才那个可怕的眼神给击溃了。
符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身形微微战慄,瞧着竟有些站不住了。
苏明月见状面露担忧,和身旁的丫鬟一起伸出手扶住她,关切地问道:「茱儿,你怎么了?」
符茱磕磕绊绊地回道:「没,没事!可能是站久了,有些累了。」
她不着痕迹地拂开苏明月的手,借着身侧丫鬟的手臂,稳住身形,定了定心,然后开口道:「不是说要去赏花吗?」
「咱们快些走吧。」
第15章 15
那一场赏花宴,宋云舒并未等到用完宴席,而是早早藉口忽犯头风之症,而提前归了家。
第二日早饭后,姐妹二人在房里闲聊,云舒这才知道,昨日长公主在赏花宴席上,重赏了六名颇负才名的闺阁千金。
这其中,就有苏明月。
长公主这一行为,让人猜测,她将从这六名贵女里挑选一位,做自己的儿媳妇。
里头唿声最高的有两人。其一,是名满上京的端庄淑女——镇国公府的雅莹郡主沈蓁。
其二,则是上京第一才女苏明月。
宋云舒对于这件事的结果,一点儿也不意外,苏明月虽然做人很假,但学识却是实打实的真。
只是这消息一经散出,京中近来盛传宋云舒与顾衍的流言,便有些不攻自破了。
不过,流言这东西,信它的人,你甭管用什么法子,他们要认自个儿的理,你如何都没法叫他们不信。
因而,哪怕赏花宴被长公主青睐的贵女们,未来同世子爷或许真能促成一段佳话。可眼下,长公主府什么确切的消息都没有,百姓们还是更乐意继续八卦云舒和世子爷。
谁叫云舒比她们都要貌美呢?
......
「姐姐。」
「嗯。怎么了?」
宋云舒躺在支摘窗下的摇椅上,小口咬着半块玉带糕,一边盯着被风晃动的珠帘,一边等着妹妹再开口。
「姐姐,长公主似乎属意苏家女,你说庭之哥哥真的会遵母命娶苏明月吗?」
小姑娘跟姐姐一样同仇敌忾,打从心眼儿里不喜欢苏家人。
宋云舒将玉带糕整个塞进嘴里,双手枕在后脑勺,闻言睨她一眼,表情淡然,问道:「你没事关心他俩的事情干嘛?」
宋妍婼身子歪在软塌的扶手上,幽幽嘆气,「虽然姐姐不喜欢庭之哥哥,但庭之哥哥是好人,若苏明月真的如愿嫁给他,那庭之哥哥也太可怜了吧?」
「他会可怜吗?」
「会。」宋妍婼肯定地说道。
「没准儿人家乐在其中,就乐意娶表里不一的「才女」呢。」宋云舒拍拍手上的糕点屑,因为无所谓,所以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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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小姑娘委委屈屈的眼神望过来时,云舒只得改口,「那能怎么办?」
「呃......」小姑娘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是了,「要是庭之哥哥知道她的真面目就好了。」
宋云舒:「......」
她两手一摊,难度挺大。
*
晚间,公主府。
长公主今日特意等着顾衍散值回来,他刚一入府,下人便过来告知,长公主正在前院饭厅等着世子爷过去。
「母亲可有说是何事?」
那女婢摇头,表示不知。
顾衍摆摆手,说了一句,「你先过去吧,告诉母亲,容我换身衣物,就过去。」
平日,顾衍回府时间不定,母子两人多是各自在自己院子里用膳,顾衍也告知过母亲,近来翰林院事多庞杂,不用刻意等他。
顾衍步伐舒徐回到自己住的栖梧院,路上想了一圈,也不知母亲今日寻他是为何事?
一日公务忙下来,绿色官袍上满是尘灰,顾衍一入院子,便径直去了净室。
去年上京遭逢百年不遇的大旱,六部府衙或是京中民居,均有不同程度的走水之事发生。
其中,当属翰林院受灾情况最为严重。
彼时,正值三伏天,天干物燥,翰林院府衙内一处偏院正午时分突然起火,霎时院中火光漫天,浓烟滚滚。
火势迅速蹿腾升空,几里外都瞧得着,让整个上京城都轰动了。
那会儿,顾衍还在国子监求学。
翰林院这处偏院里头原本放着前朝的一些待整理的史籍,当日走水,府衙内众人冒着生命危险,好歹是将其从火海里抢了出来。
不过,屋子里头的东西实在是众多,当时只顾保存下来,因而混乱之中,本来已经分门别类整理清楚待装匣的各类经史、古籍、前人手札......
全乱了。
然,这事反倒给这一届的数名二甲进士寻了个好处。十数名进士得以不用像惯例那般,需要先行朝考成为庶吉士后,再入翰林院。
如今翰林院缺人手,他们便被圣上直接安排进入翰林院任职。
圣上下旨,需得在年前将偏院里的东西料理好,因而,顾衍这段日子便是跟着同僚一起,在翰林院整理这些旧物。
忙碌异常。
*
嘉荣堂。
母子二人在饭厅用过晚膳,又转去西次间,这会儿正一道在里头的暖阁里喝茶闲聊。
不过,多是长公主在说,顾衍听着。
长公主先是照旧先问了他的公务,官场之事母子聊得不多。接着长公主又关切了一番他的身体,嘱咐几句。
不要累坏了,在府衙按时用饭,莫熬夜处理公文之类的云云。
顾衍耐着性子,都一一应承了下来。
见铺垫得差不多了,这时,长公主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阿衍,先前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这都过去半月了,你总该给为娘一个准话儿了吧。」
闻言,顾衍微怔。
——关于他的婚事。
若是长公主今日不提,顾衍险些快要忘记这茬儿了。
半月前的那场宴会,本就是打着赏花的旗号为儿子挑选合适的议亲对象,如今过去这么些天顾衍仍跟没事人一样,长公主自然急了。
顾衍年及弱冠,现今既已入仕,她这做母亲的心里,也是希望他能早日成家的。
对独子的婚事,虽不至于迫在眉睫,但他若是心里已有心仪的人选,长公主思忖着,当然是要着人先去打探一番对方的人品才行。
顾衍身为她和定国公独子,他的婚事自然得多方考量。
顾衍端坐在透雕花黄花梨木圈椅上,纤细如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质扶手,沉默半晌后,他缓缓开口:「儿子没有心仪的女子。」
长公主愕然,她看向一派淡然的儿子,疑惑道:「那么多姑娘,一个都没有吗?」
稍顿,不等顾衍回復,长公主又温和地说道:「雅莹和明月这两个女孩儿,母亲觉得都很不错,雅莹容貌妍丽,明月知书达理,阿衍要不要再考虑看看?」
她语气柔和,嘴角挂着和煦的笑,不復同外人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俨然是寻常人家里慈爱的母亲与儿子商量着他的婚事。
其实,长公主最心仪的儿媳妇是宋府嫡长女宋云舒,可强扭的瓜不甜。那日宴会上,云舒早早就藉口头痛回了宋府,长公主便知道人家是真没那个心思嫁给她儿子。
镇国公府的雅莹郡主和礼部尚书的孙女苏明月虽不及宋云舒美艷,但也是京中难得一见的美人。
况且,两人富有才情,同她家阿衍也是般配的。
累了一整日,顾衍也有些乏了,他揉了揉额角,「婚姻之事,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对此没什么意见,母亲看着办吧。」
「您和父亲满意就成。」
长公主神色微顿,俨然没有料到儿子对自己的婚事会这般不上心。她睨了一眼满身疲惫的独子,尔后,试探般问道:「那为娘最喜欢云舒,我儿能将人娶进门吗?」
顾衍:「......」
长公主一脸庄重的神情,显然不是在同他开玩笑,顾衍顿时警铃大作。
「可以吗?」
她又问。
「不可以。」这次,顾衍拒绝得十分干脆。「儿子对云舒全无男女之情,她对我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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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长公主没来得及接话,顾衍又道:「您就别把我跟她牵扯在一起了,换个人吧。」
长公主嘆气,「那真是可惜了,云舒这孩子多好啊,连你外祖母也觉得云舒配你是再合适不过了,既然你不愿意,云舒也无意,那就再看看其他人吧......」
这一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前同母亲议论过婚事,顾衍竟做了一宿的梦。
梦境特别真实,真实到他醒后自觉无颜见人。
顾衍梦到他成亲了,恰是洞房花烛夜。
梦里,龙凤喜烛高照,灯下人影绰绰。美人一身大红喜服铺散在床榻上,含羞带怯地望着他,俄而,一双皓腕搂住他的脖颈,手腕处发力,迫使他低下了头。
这时的顾衍已经完全不会思考了,呆愣地任由着她动作,她先是亲了亲他润泽的唇角、然后是上下滚动的喉结......
而后,两人身躯堆叠,她的柔软和他的硬朗形成鲜明对比,理智尚存前,他听到她柔柔地唤他「夫君」,声音婉转清丽。
梦醒前,她在他耳侧动│情呢喃:「请夫君怜惜。」
「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可是接下来的动作却半分不显温柔。
......
顾衍觉得他疯了。
因为,在那个荒诞艷靡的梦境里,他娶得不是别人正是素来与他不对付的宋云舒。
怎么会是宋云舒呢?
但凡换个人......
可换个人,这事儿也难以启齿。
翌日。
顾衍醒后半天都没回过劲儿来,他睁着眼,眼神没有聚焦地望着帐顶出神半晌。
身体的异样,发泄过后被浸湿的被褥,哪一样都在提醒他,他做了什么?
春│梦!
年岁至弱冠,他从未如此过。
直到屋外有人走近,带起的步子声及门扉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响起,顾衍才回过神。
「外边的是谁?别进来。」
「世子,是小的、明芜。」明芜端着水盆,立定,朝里回了话。「小的回来当值了。」
明芜是顾衍的近侍,跟着顾衍十几年了。
他祖籍在冀州,小时候逃荒被人卖进国公府,前些日子听闻当年失散的妹妹有了音讯,特意跟主子告了几日假,今日刚回来。
明芜不在,这几日都是明寂伺候的顾衍。
一开始,他还有些不习惯。
「世子,快要到出门上值的时辰了。」
明芜提醒道。
「嗯。」顾衍并未有叫人进屋的打算,他不容置喙地吩咐道:「你将东西放下就出去,不用伺候了。」
「是。」
明芜虽然觉得奇怪,但既然主子吩咐了,他自当照做,留下布巾和牙粉等东西后,就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待门关上,顾衍才掀被起身,不甚熟练地整理好混乱的床榻,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袍,连早膳都未用就匆匆出了门。
心烦意乱下,一整日他都不在状态。
公务也进展不下去。
好不容易挨到散值时分,顾衍悻悻地出了翰林院。昨晚的梦对他打击太大,连同僚与他打招唿都表现得兴致缺缺。
然而,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在回府途中,他竟然遇到了挠乱他整日思绪的罪魁祸首。
——宋云舒。
第16章 16
宋云舒刚从玲珑坊出来,因低头思考没有看路,不期然与同样心绪不宁没注意前方的顾衍撞了个满怀。
宋云舒痛唿:「哎哟。」
街道不平,云舒站在一块有些翘起的青砖上,偏偏又踩上了过长的裙摆,身子眼看就要摔下去,顾衍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的腰,以防她滑倒在地,「小心。」
「小姐,你没事吧。」杏雨焦急地问道,看了身侧的顾衍一眼,「世子,你的手......」
顾衍满脸涨红,倏地一下放开了宋云舒。满怀的馨香,以及指尖触碰到的软腻骤然消散。
他怔愣愣地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这双手刚刚抱过云舒,顾衍没想到女子的身子竟然会那样软。
软得好似没有骨头。
杏雨赶紧上前将宋云舒扶住。
「没事儿。」宋云舒借势站定,揉了揉被撞疼的额角和肩膀,转头,面向顾衍,刚想要斥责他撞疼她了,待看清顾衍眼睑下的乌青,云舒吓一大跳。
「你怎么回事?昨晚做贼去了?」
顾衍并未回她,而是侧首细细打量着她。
宋云舒身穿一袭石榴红绣银线缠枝海棠襦裙,头戴点翠镶红宝石凤头步摇,就连额上也贴了桃花形状的花钿,分外隆重的打扮。
配上那张脸,十足的明艷动人。
一身的红,同梦里婚服的颜色十分相近,顾衍只觉得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偏巧就遇上她了。
这条路,他每日都走,却从未碰上过宋云舒。
要不说,天意难为呢,原来,今日宋云舒恰巧出门去参加了王家六姑娘王乐昭的生辰宴,王乐昭在生辰拜帖上特意提醒要她盛装出席,云舒没作他想,打扮一番就去了。
哪成想,这场生辰宴竟叫王乐昭夹带私货。
宋云舒刚入府,便被王乐昭身边的丫鬟带去一处僻静花园,说是她家姑娘有事找云舒,让云舒在这儿等她一会。
良久之后,王乐昭没来,来的却是她大哥。王乐昭的大哥,便是如今的鸿胪寺少卿王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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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钦慕宋云舒已久,借着妹妹的生辰宴总算单独见着心上人了。
宋云舒当时便预感不妙,但碍着来人分寸守礼,同她说了几句就走了,云舒也就没有说什么。
王爻走得干脆,连头都没回,起初云舒还质疑过自己是不是多虑了。
但后来的事,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
彼时,十来个人在王家的前厅替王乐昭庆贺生辰,席间,王爻和宋云舒所坐的位置恰好处在正对面。
两人不可避免的会有一番交流。
王爻虽说比云舒大了五岁有余,但他为人风趣幽默十分健谈,什么话题都能接上话,又注重分寸,宋云舒觉得他算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而,王爻又极会做人更擅察言观色,反倒叫云舒放松了警惕。
起先,宋云舒还未会过意,直到她注意到王夫人看她时那一脸怎么也藏不住的喜色,这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想来,她是把她当成未来儿媳妇看待了。
宋云舒的哥哥宋清琤素来与王爻交好,两人曾是同窗,时常休沐时私下约着一起聚会。
再则,枢密副使是宋丞相的下属官员,因而,宋家与王家关系很微妙。
王爻模样生得端正,浓眉大眼,套用云舒以前同事的话来说,就是典型的体│制内的长相。
加之王家圣眷正浓,他本人少年得志,年纪轻轻就已经官居四品,这样的晋升速度就连宋清琤都不及。
如此儿郎,自然深得京城中众多未出阁的贵女的青睐。
但,这些姑娘里面,显然是不包含宋云舒的。
王爻此人有些文人的傲气,对待生辰宴上的其他女子不见得多热切,但他对云舒的态度可见一斑。
堪称热情。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王爻对她有意,这让宋云舒很不自在。
宋云舒完全拿当他是邻家哥哥,就像她自己的兄长一样,绝无别的心思。
云舒今年十七,她一直觉得自己还小,这个年纪放现代还在读高中呢,都未成年,谈嫁人也太早了。
可,既是人家的生辰宴,云舒也不好发作,到底心里有些膈应王家姑娘的做法。
对王家这种变相的相亲方式实在是敬谢不敏,心想以后怕是要少来往才好。
王家是江南人士,她家厨子弄的宴席很是清淡,云舒吃不惯,再加上心里堵得慌,没吃多少就停了筷子。
王乐昭还在沾沾自喜,以为今日哥哥得偿所愿,但她不知,宋云舒原本对她印象极好,却因着这一段小小的插曲,从今往后再不同她深交了。
生辰宴结束不久,宋云舒便寻了个由头,早早走了。
归家中途,她想起出门前妹妹提了一嘴,玲珑坊近日出了新品,这才绕路到这边来。
这一脚刚踏出门,就撞到意想不到的人的怀里了。
顾衍失神地看着云鬓被撞得有些许松散的宋云舒,许久都不发一言。
宋云舒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
像是...
像是,她没穿......
「你怎么回事啊?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我」顾衍脸色讪讪的,耳后不觉染上一片薄红,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隔了会儿,他星眸稍敛,后退半步,微微撇过脸,「对不起!」
宋云舒感到莫名其妙,一脸讶异地问一旁的侍女,「杏雨,我不是做梦吧,世子爷居然会跟我道歉了,还是说咱们今儿个撞鬼了?」
「小姐,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胡话呢。」
杏雨悄悄瞥了顾衍一眼,他眼底的乌青着实吓人,她常听府里年长些的嫂子们不当值时说闲话,她们在多个府邸轮转谋生过,常常提及京中王公贵族府里的公子哥们,说他们多是知事后就开始沉迷于温柔乡,早早亏空了身子,就像顾衍这副鬼样子似的。
她鄙视得不行。
怕泄露心底的想法,她捂嘴在云舒耳畔低低笑道:「小姐,世子爷这样子俊俏的鬼郎君,怕是也不多见。」
云舒笑:「也是......」
「呵~」
顾衍觑一眼脑袋挨着脑袋,正窃窃私语的主僕。
主僕二人一个德行,有机会奚落他绝对不惜余力。
不过,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顾衍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倒是云舒那无意间提到的「做梦」二字叫他听得一哆嗦。
顾衍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做梦」这两个字了,他一听着这俩字就忍不住想起自己昨晚干了什么混帐事。
哪怕这些事是在梦里发生的,他也觉得难堪。
关键是,对面的少女一脸纯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她对一切还一无所知,想到这儿,顾衍更觉得羞愧了。
「真是禽兽不如。」他暗骂道。
当然,他骂自己。
若是放在以前,顾衍能面不改色地从宋云舒面前走过去,可现在,显然他做不到了。
傍晚时分,彩霞漫天,商铺的屋檐截住一段金灿灿的光芒,云舒站在光里,粲然地笑着,露着一排整齐洁白的牙。
微风轻轻撩动她额前的碎发,小小的花钿也泛起粼粼的银光。
顾衍在屋檐下立着,身形笔直,隐匿在阴影里,怔怔地看着她。
那耀眼的霞光投射在云舒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让她美得不真实,像幻影似的。
她怀里抱着一包糕点,头上的步摇随风轻晃,叮铃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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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喃喃出声:「云舒......」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开口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
梁玖忽然出现在不远处的一家成衣铺子前,瞧见宋云舒的身影,很是开心,只听他朝云舒挥手高声唤道:「嗨,云舒,这儿。」
宋云舒已许久没有见到梁玖,这会儿见了好友,满脸兴奋,便也顾不上顾衍了。她径直掠过他,提裙跑到梁玖身边去了。
梁家是大魏第一皇商,他家商号遍布天下,后梁玖的姐姐入宫为妃,梁家儿郎也渐渐走了仕途,这梁家也算是一脚踏进了京中勛贵之列了。
梁玖不爱读书,但他脑子灵活,又能说会道,加上记帐、算帐能力一流,是块天生做生意的料子。
因而,这些年他开始接管家族商号。
手上的生意倒是做得风声水起。
京中无人不知他的名号。
特别是这沿街租赁他家铺子的商贩,哪怕远远地瞧见他了,都得唤其一声「玖少爷」,以示尊敬。
但梁玖跟顾衍不熟,他只朝他点了点头,便领着宋云舒走了。
看那离去的方向,两人当是去醉仙楼了。
远处的对话,随风时不时地传进顾衍的耳朵里。
从他站立的位置刚好看到宋云舒将糕点塞到梁玖嘴边,「阿玖,尝尝这个马蹄糕,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梁玖很自然地张嘴吃了。
「云舒,醉仙楼新出了道脆皮乳猪,味道很不错,我让人给留着了,你要不要去?」
「当然去,你这不是废话吗?」
「我正好饿了,咱们快走。」
「宋云舒,你饿死鬼投胎啊,不是我说,你看看你自己胖成什么样儿了?还嫁不嫁得出去了......」
宋云舒拿手肘顶他肋骨处,梁玖怕痒,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分开了些,笑闹一会儿,又走到一处去了。
两个人挨得极近,嘀嘀咕咕地又说了许多话。离得远,顾衍再也听不清了。
他们俩亲昵异常,根本不顾及这还是在大街上。
容貌姣好的少女和漂亮得如同妖孽的郎君站在一处,自然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好在,大魏民风开放,男女一块儿逛街也是常有的事。
而梁玖和宋云舒名声在外,也早就习惯了。
顾衍立在原地,直到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外,他才恋恋不捨地回过头,调转脚步继续朝着公主府走去。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换做以前,顾衍见到梁玖根本不会有什么感觉,可今日,看到宋云舒蹦蹦跳跳跑去梁玖身边,他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烦闷、不愉,久久萦绕不散。
甚至,无人注意到,他手背上被攥起的条条青筋——
明芜跟在顾衍身边,看他一路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关切地问道,「世子爷,您怎么了?」
主子明显有心事了,而且,心情欠佳。
顾衍脚步微顿,不辨喜怒地看了他一眼,「回府之后,别跟母亲提及我今日碰到云舒了。」
「记住了?」忽而,他加重语气又叮嘱一遍。
「是,小的记住了。」
长公主就只得了顾衍这么一个孩子,日常对他的饮食、出行都十分上心,说难听点,明芜就是长公主安插在顾衍身边的眼线,每日都得事无巨细地同长公主汇报他的行踪。
之前,顾衍不管这些,但现在,他不想叫长公主知道宋云舒同其他男子亲近的事情。
待入了府,顾衍便一切如常了,变化之快,叫身后的明芜惊讶得瞠目结舌。
顾衍迳自朝着书房走去,走了几步发现明芜还在廊庑下立着,他微怒道:「杵在那儿干吗呢?还不赶紧跟上。」
「是是是,小的,小的马上就来。」
明芜加紧跟上他的步子,「世子爷,有件事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顾衍拧眉,剜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说!」
「就是今日有人跟奴才打探您的喜好。」
顾衍:「???」
「都谁在打听?」
「张学士、陈侍讲,还有曹修撰......」
顾衍一听,顿时心里就有谱了,「那你说什么了?」
「说了您爱喝碧螺春、爱吃新鲜海味儿,不喜甜食、喜静爱洁......」
顾衍点点头,不置一言,继续迈着步子朝书房走去。
「哦,对了。」明芜双手一拍,兀自说道:「他们还问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顾衍心想,这些人背后的世家也真是不怕麻烦,拐着这么多道弯儿来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您喜欢温柔娴静的姑娘,不喜欢张扬骄纵的女子,就...就像宋,宋大小——」
「......够了。」顾衍出声打断他。
顾衍恍然觉得心气儿一下子就不顺了,他曲起五指,一记爆栗敲在明芜头上,恨铁不成钢地斥道:「该说的你不说,不该说的你倒是跟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地往外蹦。」
「你说说你,有你这样的奴才吗?」
「哎哟,世子爷,奴才错了。」明芜抱着脑袋,赶紧跪下认错。「世子爷,您饶了奴才这次,奴才再也不这样儿了。」
顾衍也没多生气就是了,毕竟他这个年纪,有人探听他的喜好实属正常,再加上前段日子府里举办的赏花宴,这些不就是在给众人暗示他有要娶妻的打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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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不能当着他的面问,势必要找他身边的人。
顾衍摆手道:「算了,算了,你起来吧。」
「唉。」明芜笑嘻嘻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摆的灰尘,「谢世子爷。」
「对了,今早出门匆忙,忘了问你妹妹的事儿了,可是寻着人了?」
「没有,白跑一趟。」明芜垂头丧气道。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顾衍心中有数。
他抬头看了看天外,这时,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恰巧掩藏进夜色里,他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明芜的肩头,「会找到的,别灰心。」
「嗯。」明芜哽咽,眼底一片通红,「会的。」
第17章 17
时节转眼入夏。
少女的春裙,也由锦缎换成了夏纱。
长安街旁,卖甜水的摊子生意渐渐兴隆起来,四五个孩子围着其中一处摊子,朝前探头探脑,好奇地张望着。
大傢伙儿都在猜:那摊主老婆婆带来的几个瓦罐里的甜水,今儿个是什么味道?
「桂花味儿的。」
「不对不对,里面放了荔枝,我闻着了。」
另一个小女孩儿急急抢道:「还有甜枣味儿,是不是婆婆?」
说完,她扬起脸,朝老人甜甜地笑了。
老婆婆年纪大得牙齿都快掉光了,她慈善地笑着,将手中的麦芽糖分给孩子们,「你们都对。」
「今日的甜水是酒酿甜枣糯米小丸子、带桂花味儿酸梅汁儿还有奶香荔枝甜汤。」
孩子们个个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哇,婆婆都是我喜欢的。」
「我也喜欢,婆婆的甜水在井水里浸润过,冰冰凉凉的......」
「......」
老婆婆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她年纪莫约有七十岁了,老伴儿三年前去了,如今她跟着小儿子一家住在这长安街北侧的槐花巷里。
小儿子原是药铺的学徒,后娶了掌柜的独女,如今继承了岳家的药铺,生意做得很是红火。
小儿子娶了位好妻子,夫妻俩颇有孝心,这些年,老婆婆活得舒心,连小病小灾都没犯过。
她身子骨硬朗,眼瞅着能活到一百岁。
老婆婆年轻时便开始卖甜水,如今家里也不缺银子,她每日在屋门前支个摊儿,象徵性收取个两三文钱,也就图个打发时间。
光顾她生意的也多是附近的孩子。
也就迟暮之人才爱跟这些小淘气们待在一起。
此处离宋府西角门不远,原身打小就爱喝老婆婆做的甜水,每逢夏季,必是每日都要喝上一碗,如此才觉得身心畅快。
宋云舒穿来,先是融合了原身的灵魂。现在,她的口味、性情、喜好......都已跟原身完全融合。
因而,刚夏至,她就循着记忆熘到槐花巷了。
宋云舒扬声道:「婆婆,来一碗酒酿甜枣糯米小丸子,要冰镇过的哦。」
少女甜甜的嗓音迴荡在槐花巷内,人还未至跟前,老人家一听就知道是云舒来了。
「小姑娘要少吃些冰的才好呢,否则小日子来了该疼了。」老婆婆慈爱地劝道。
「知道知道,婆婆别担心。」
云舒冲着老人家笑嘻嘻地嘟哝。
老人家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笑意,「你这丫头哦,婆婆看着你长这么大了,不会害你的,你可要听老婆子的劝。」
「少吃生冷。」
宋云舒坐在摊子前的矮凳上,手肘撑在一旁的石桌上,捧着脸,妥协道:「好吧,听婆婆的。」
老婆婆这才高兴地盛了碗没有浸过井水的甜汤给她。
*
定国公府。
公府庭院内绿树如荫,蝉鸣阵阵,水池里成片的碧荷,共同绘制成一幅初夏的景象。
热意也在悄悄逼近。
顾衍步履轻快地穿过通往跨院的月洞门,朝着平日出府的角门走去。
他在翰林院忙忙碌碌两月,总算是同同僚一起,将前朝的歷史典籍校验、规整清楚了。
恰逢朝廷旬休,又赶上定国公巡边归来,因而,这些日子他便跟长公主回了定国公府住。
定国公府与长公主府邸不在一条街上,他虽是府上的世子爷,但来这边住的时间不多,父亲在家时他才会住在府上,平日都是习惯住在长公主府上。
自那日在玲珑坊前见到宋云舒后,顾衍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宋云舒。
本以为,看不到就不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思绪,可顾衍到底是低估了这京城勛贵圈子的大小。
他发现,他越是避着云舒,越是容易遇见她。
近一月来,太后的万寿宴、岑府诗会、三年一度的云津庙会......好多个大大小小的场合,两人总是能不期而遇。
顾衍觉得,他跟她可能命里犯沖。
这会儿,他出府赴朋友的约,为抄近路拐进槐花巷,谁料,在个不知名的甜水摊子上都能遇着她。
不过,这次顾衍没有上前打招唿,而是在转角处停下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宋云舒低头吃着碗里的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婆婆闲聊,眉目舒展,脸上笑意潋滟,杏雨背对着他,手上正捏着一柄团扇在给她的主子扇风。
那绢丝做的团扇拿在手里也就图个好看,并不能带来多少凉意。
宋云舒扬起头,莹白的小脸泛着汗意,朝着杏雨抱怨道:「杏雨,我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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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杏雨手下的动作更卖力了,并贴心地拿出丝帕轻轻替宋云舒擦拭薄汗,「小姐,这么热,你别去梁园了吧,在府里待着多舒服啊。」
「不行,要去的,梁园刚修葺好总得过去看看不是,再说你家小姐不但参与设计了,还投了不少银子进去呢......」
梁园是什么地方其实顾衍早有耳闻,据传此园一旦开张,其将是拥有整个上京最豪华的酒楼、琴乐坊、棋牌室......
一处专供勛贵消费,挣富人银子的销金窟。
其实,说是销金窟也不精准,因为这儿不单单是吃喝玩乐的地方,里头还安排了戏班子唱戏。
甚至,还可聚会品茗。
光是茶室,据传都建了二三十间。
这地儿,算是个既能附庸风雅,又可供人消遣的地方。
既然敢用「园」冠名,那它的占地规模可想而知得有多大,反正近来上京无新鲜事,大傢伙儿都在翘首以盼,就等着这园子开张。
这地儿若是开张,简直是个日进斗金的金窝窝。
它带着一个「梁」字显而易见是梁家的产业,他只是没想到宋云舒现在会跟着梁玖一起做生意。
且,还是掺和到梁园里头。
他们......
思及此,顾衍才发现他好像一点也不了解她。
也许,除了知道她厌恶他这一点,其他的,便是再没有了。
这时,一阵舒爽的夏风忽至,在巷道里习习吹拂,风吹起宋云舒背后的长髮,青丝趁机钻进她的嘴角,她不断用手指去拨开凌乱的髮丝,另一只手仍不忘往嘴里餵吃的。
如此反覆,却一点也不显烦躁。
她因咀嚼而嘟起的脸颊,像极了进食中的竹狸。
异常可爱。
瞧着瞧着,顾衍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云舒回过头,看到了他,掩饰不住的讶异。
「顾衍,你怎么在这儿?」
顾衍今日出门穿了一身檀灰织银暗花纹的锦袍,不耐脏,他刚才不小心在墙壁蹭上了一层干青苔,现下正伸手去掸,「路过。」
宋云舒便不再说话了。
如今怎么隔三差五都能碰上他?
她心想,这上京城真是小,
她病癒那会儿哪怕日日出门,可都从没有这样高频率遇见过他。
「那真是巧了,哪儿都能碰到你。」宋云舒撇撇嘴,习惯性刺他一句。
顾衍又往前走了两步,离她更近一些,垂眸看她,嘴角微弯,自动忽略她刚才不善的语气,「是挺巧的,缘分吧。」
「......你」,宋云舒差点呛住,恶狠狠瞪他,「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她跟他,有哪门子的缘分?
云舒垂眸,不想再同顾衍说话。一是,天气炎热,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在顾衍这里惹一身火气回去。
二是,她觉得他最近怪怪的。
那种感觉她细说不来,就好像他突然就会让着她了。他们见得越多,他这种变化就越明显。
就像刚才,连缘分这种字眼他都说得出口,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还有顾衍看她的眼神,虽不逾矩,亦坦坦荡荡,但云舒就是不喜欢。
云舒默默吃着碗里的甜水,也不管身边的男人,或站或立。
她现在满腹心事,实在无暇顾及其他。
这段时间,宋云舒日日都出门,她同梁玖一道,陪着周窈窈快将上京城内外逛了个遍。
为的是给她散心。
——周窈窈同郑家退婚了。
此事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
但云舒觉得,至少在婚前郑家闹出正妻未过门通房就要生产了,这样不光彩的事儿,算是给周家提了个醒。
这郑家,就是虎穴狼窝,万万进不得。
周窈窈同郑家嫡次子的婚事原定在八月初,眼看着没两月就要办喜事儿了,若不是那日谢祯领着金吾卫在郑家府邸附近巡逻,听到马车上有人唿救,将那女子救了下来,后来一通审问,这才晓得郑家打算趁夜将人带出城偷偷解决了。
枉费郑家自诩清流,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他郑家将此事瞒得紧紧的,全然不顾周家的脸面,甚至打着等新媳妇过了门成了定局,周家再是知晓也无可奈何的算盘。
其实,换做旁人定是不会管这等破坏人家姻缘的事,但谁也不知谢祯藏有私心,他当夜便带人去了周府,周大人听完那通房和几个婆子的陈述被气的够呛。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他就和自家夫人登了郑家的门,把两家的婚事给强硬退了。
事后,这件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说谢祯做得不厚道,将周家和郑家两府的婚事搅黄了。
区区一个通房而已,哪里需要到退婚的地步。
与此同时,不体面的退亲方式,也让周窈窈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不过,宋云舒倒没觉得谢祯做得不地道,相反,她认为,总好过周窈窈嫁过去才知道郑家的真面目。
到那时,悔之晚矣。
总之,如今周窈窈已经成了整个上京城的议论焦点,以后她的婚事估计也不会顺遂就是了。
宋云舒不放心她,便日日约她出门,今日她去了梁园后也是要去寻她的,只是没想到又碰上顾衍。
宋云舒吃完东西,起身拍拍手,放了几枚铜钱在桌子上,「婆婆,我走了,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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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老婆子我休息,不摆摊了,你别来了。」
宋云舒顿住,「婆婆,你哄那几个还行,骗我我才不上当呢。」说着,她朝坐在石墩上的几个小孩儿努努嘴,示意老人家看那边。
老婆婆被她的孩子气逗得忍俊不禁,心道,果然骗不过她这个小机灵鬼。
顾衍静默地注视着她们一老一少的互动,老人家很慈祥,看得出来宋云舒跟她很熟稔。
宋云舒同老人家说话时声音轻柔,像闲话家常一般,如果不知道的人定会觉得她们像是祖孙俩。
这种孺慕之情,将高高在上的宋大小姐拉入凡尘。
他觉得,京中传闻她性格骄纵为人傲慢,有失偏颇。
其实,她很善良。
第18章 18
顾衍要去的樳晤斋与宋云舒要去梁园恰好在一个方向,所以,两人从槐花巷出来,便一前一后的走着。
宋云舒在前。
顾衍在后。
巷道周围静然,耳畔只余风过树梢间隙带起的簌簌声。
拐出槐花巷,又回到长安街上来,这会儿刚至隅中,街上人潮不少,每家铺子前都有不少人。
热热闹闹的,充斥着市井烟火气。
梁园在玉京街街头。
路过街尾的醉仙楼时,宋云舒往里头瞅了一眼,一楼大堂内已经坐满了人,全是等着上菜的食客们。
从醉仙楼又走出去百十来步,杏雨终于忍不住,她轻轻拽了拽云舒的袖子,「小姐,你觉不觉得世子爷最近怪怪的。」
宋云舒微微侧首,朝身后的人看去一眼,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视线,云舒刷地一下转过头,「有,有吗?」
「怎么没有?」杏雨压低嗓音,凑到云舒耳边,小声道:「小姐,你没发现他今日都不在言语上挑衅你了吗?搁以前哪回不是跟你吵得不可开交才罢手的?」
「还有啊,小姐你不知道,上回在晋王府上,奴婢替你回去取落在席上的披风,奴婢刚出院子,远远听着顾世子跟瑶华郡主理论,他言语中像是在极力维护小姐。」
宋云舒哑然,不太相信杏雨刚才所说,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有这事儿?你该不会听错了吧,他维护我做什么?」
「我跟他关系这么不好,他吃错药了吧?」
「小姐,奴婢刚才就想说了,世子爷今日老是看你,你有觉察到吗?」
宋云舒:「......」
她没事觉察他干什么?
「奴婢怀疑世子爷看上小姐了。」
宋云舒吓一跳,觉得杏雨越说越离谱了,「别瞎说,他怎么会看上我?」
「他不喜欢我的。」
「我也不喜欢他。」
说不清想要证实什么,宋云舒又朝后看去,这时,顾衍正好踏进樳晤斋的大门,捕捉到她的视线,他亦回望过来。
清冷矜贵的公府世子,立在那儿,如挺拔的松柏悬于巍峨之巅。在进进出出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他嘴角含笑看着她,眼神清濯,面目柔和。
怎么看,都不符合,他俩以往的相处态势。
宋云舒敛眸回想。
他一向看她都是不带正眼的。
眼下......
宋云舒咻的一下回过头,别扭得不行。
「杏雨......」宋云舒一脸颓然,她拉住杏雨的胳膊,脚下步子生风,「快走,快走,这地方太奇怪了。」
人也奇怪!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
主僕二人匆匆赶去梁园,梁园那边正在搬运屏风、桌椅还有一些大的摆件,宋云舒看了几眼觉得无趣,梁玖这会儿实在忙,也没功夫搭理她。
宋云舒受不了里头桐油和髹(xiu)漆的味道,头昏脑胀的,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退了出来。
饶是如此,空气中桐油的味道,仍是萦绕不散。
她最是闻不得这个。
宋云舒疾步走到一处还未上漆的凉亭,抱着一侧的廊柱干呕。
梁玖吓坏了,忙扔下工头,走过来,问道:「云舒,你怎么了?」
「桐油味儿,难受......」
宋云舒捂着口鼻,声音嗡嗡的。
杏雨先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随后转步走到石桌旁,拿起凉亭中的水壶,倒了杯清水,「小姐,喝点儿吧。」
宋云舒捏着丝帕捂住鼻,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胃里稍稍好受了些。
梁园的整体装饰已近收尾,刷漆也是最后一道工序。前些日子,宋云舒过来已是刷过一回了,那时头遍漆油的味道早散了。
如今这些味儿,是这几日新刷的。梁玖深嗅一口,他自己感觉空气中的桐油味儿不算重。
但他不知道云舒闻不得这个,见她呕得小脸煞白眸底泛泪心疼坏了,赶忙拽下腰间的香囊递给她。
「里头有薄荷、冰│片、龙涎香这些提神醒脑的药材,我出门晕船时常用,效果很好。」
「你试试。」
宋云舒伸手接过,放在鼻下嗅了嗅,剎那间,一股清凉香气直冲天灵盖,让她混沌的脑袋重回清明。
梁玖看着宋云舒仍是一脸恹色,歉意问道:「好些了吗?」
「没事儿。」宋云舒摆摆手,看廊下忙碌的工匠,对身侧的男人道:「你回去吧,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
「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现下,正好有几个管事从月亮阁过来寻梁玖,又是需要他定夺的採买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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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就站在离凉亭不远的抱厦处,他们商量了半天,眼瞅着还未定夺下结果。
宋云舒看梁玖实在抽不开身,干脆领着杏雨走了,省得她在这儿,梁玖既要管杂事,又要照顾她,影响园子的施工进度。
梁园预计着乞巧节那日开张,现已是六月,细算下来,工期很赶。不少人在盼着它挂匾开张。
宋云舒便是其一。
宋云舒手上有不少银子,平日她娘便时常教导她姐妹二人,女子嫁人后婆家不一定愿意让她们抛头露面,因而,趁做姑娘时,早些谋一条长久的生财之道。
如此,以后哪怕嫁人身处后宅,也有源源不断的银钱使。
自始至终,宋云舒没想过以后不成婚。她很清醒,这不是她可以肆意生活无惧他人眼光的那个时代了。
哪怕作为高门贵女,爹娘已经足够疼宠她,且说白了,在她家之上还有皇权,在九五之尊的威严面前,什么都不值一提。
包括他爹手中的权利。
云舒唯一奢求的,不过是能够晚一点嫁人。
她又何尝不知道,她爹的官位太高,连嫁人都不一定能如愿,索性,她干脆对嫁人一事听之任之。
两情相悦太难,不如相敬如宾。
在这男尊女卑、人分三六九等的社会,她没能力反抗世俗,她也只是希冀,若是以后婚事不如意,那她能多些傍身的本钱也是好的。
宋云舒很清醒。
——男人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
然而,钱庄的利钱太低,只有找到合适的长久营生,才能把手中的银子利用到最大化。
一番考察下来,宋云舒发现,梁园便是那个最好的投资项目。
而梁玖与她关系卓绝。
因此,她毫不犹豫将手上的银钱全部投进去了,梁园一日不开张,她便一日不能进帐。
她慌啊!
连章氏都半开玩笑地取笑她,说不知道怎么生了个财迷女儿,先前大手大脚地花银子可没见她眨眼的。
现在倒是对她手里的铺子上心的很,连一向不爱看的帐簿都愿意看了。
宋云舒听罢,也只是呵呵笑,她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银子过不去,不是?
从梁园出来,宋云舒径直去了周府,近两日京中流言尘嚣日上,周窈窈越发牴触出门了。
因而,宋云舒都是直接到她院子中,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现如今,周家适龄未出阁的姑娘不止周窈窈这一个,前头贸贸然退了门众人艷羡的婚事。
周窈窈以后要嫁比郑家更好的门第,只怕不容易。
再说,自古退了亲的姑娘,旁人总是要低看一些的。
周夫人气病了几日,等稍好些,便又偷偷开始替女儿张罗起亲事来了。
光是这两日乔装打扮,低调入周府后院的媒婆,云舒远远地,都瞧见好几波人了。
宋云舒十分同情好友的遭遇。
也为她鸣不平。
周窈窈好不容易摆脱烂姻缘,家里头又上赶着要再替她说一门亲事。
云舒不止一回的想,这周夫人是安生日子不能过,还是咋的了?非要着急忙慌地把闺女嫁出去。
还得亏她是周窈窈亲娘,不然,外头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后娘呢?
这也忒急了些。
「窈窈,你娘行事这般不妥,你怎么不拦着些?」趁丫鬟们都出去了,宋云舒终是忍不住,将憋在心里好几日的话问了出来。
周窈窈闻言无奈一笑,她住的院子临湖,盛夏时节,临水之地总是要凉快许多,她拉着宋云舒挪到窗边的软塌坐下。
「云舒,你莫说我娘了,她也是忧心我的婚事,一着急就有些慌不择路了。」周窈窈嘆息道:「你不知道,我娘也是被那几个姨娘给逼的。」
「你也晓得,我家中妹妹又多,姐妹几个年龄恰又相仿,我这婚事一退,便在前头拦着她们议亲,她们哪肯啊?」
「再说,本来眼瞅着下下月就要成婚,结果......总之,她们便缠着我娘,要早些将我的婚事给定了,不然她们——」
一听这话,宋云舒顿时被刺激得差点破口大骂,「怎么?她们是赶明儿就想把你嫁出去还是咋的?婚事退了自然是要再议的,急也不能这样啊,莫非一年半载都等不得,是个男人就要你嫁?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难道,不事先了解对方品性就盲目嫁过去,回头又遇上郑家那样糟心的,你怎么办?」
「囫囵吞枣般忙慌定下的姻缘能有多好,要是好,她们几个咋不答应呢?兄弟姐妹不团结,成日就想着靠嫁人改命,我看她们怕是也没那个福气攀高枝儿。」
宋云舒故意囔囔得很大声,这院子里保不齐有那几个姨娘的人,这番话算是故意敲打她们的。
周窈窈碍着姐妹情谊不愿意提,她这个外人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她也见不得好友受气,管它是不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这口气今日不出,她莫不是要憋着带回宋家?
她才不傻呢。
说完,她胸口还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周窈窈赶忙安抚道:「好了好了,犯不着为了她们生气。」
「她们算是个什么东西,你跟她们置气不值当。」
宋云舒凝眸:「你爹呢?他不管吗?」
周窈窈摇摇头,「我爹哪里管得住她们,早就躲外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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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后院妻妾之争向来难分胜负。
三个妾氏都是周老夫人给聘进府里的,还全是良妾身份,发卖不得。
宋云舒也不知道古代这些老夫人怎么回事?怎么就那么喜欢给自己儿子房里塞人。
也不知是不是周家祖坟埋得好,府中几个妻妾皆是好生养的,周夫人这个正妻就不说了,生了三子两女。那三个妾氏也个个都有两个孩子傍身。
周府人丁实在兴旺。
而作为一家之主的周大人,天生一副面团般的性格,髮妻和爱妾哪个都舍不下脸来训斥,这才搞得家里一团乱。
他自己平日里可以借着公务躲出去,让耳朵清净清净。
可就苦了家里这些女人们了。
大的小的,全无嫡庶、长幼尊卑。
什么都要争。
什么也不让。
府里就没一日消停的。
周窈窈望着立在湖中啄食的白鹭出神,俄而,才转头对好友道:「还是你家中清净,舒舒,我真的好羡慕你们兄妹。」
宋云舒微愣:「羡慕我们?」
「嗯。」周窈窈抬眸,看向云舒,点点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有那么出色的兄长,清琤哥哥是出了名的雅正端方,我家几个哥哥恐怕连他一半儿都赶不上。」
她勾唇,浅浅笑道:
「还有你妹妹,小小的人儿长得那么漂亮不说,性格也软糯可爱。我那几个庶妹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哪个不是见天儿的盼着我不好。哪像你家妹妹,处处维护你,但凡听见别人说你一句不好的,她能跟人家拼命。」
宋云舒笑及眼底,婼婼确实干得出来这事。
看周窈窈有些意兴阑珊地绞着手里的丝帕,宋云舒忍不住将她的手拉过来,趁机劝道:
「窈窈,婚事真不能大意,你看,我们兄妹相亲是因为爹娘言传身教,这种东西跟嫡庶没关系。再则,你娘同我娘都是出了名的良善之人,不是我说坏话,你家庶子庶女就是姨娘没教育好,成天想着在家里搞内讧,也不想想,你要是嫁得好了,她们不也能跟着沾光、受益。」
「家族岂是凭一己之力就能壮大的,搞分│裂家族内部谋求个人私利,就是这些姨娘们惯使的手段。」
「你越上心,越失意他们越高兴,你可千万别落入这样的情绪陷阱里,让那些小人如了意。」
周窈窈毕竟与她不同。周窈窈是在一个真正的男尊女卑,闺训森然的环境中长大的。
思想与灵魂早已被规矩束缚禁锢。
她想劝她,不要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计较,自己宽心些,少为着别人的想法为难自己。
周窈窈听进去了,不一会儿又重新展露笑颜,「好云舒,别忧心我了,你放心,我好着呢。」
「真没事儿了?」
「嗯,真的。」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待天色暗下来,宋云舒才辞别周窈窈,心无负担的回了家。
第19章 19
炎炎夏日,昼长夜短。
宋云舒一路慢悠悠地走到宋宅附近时,天都未黑透。沿街的商铺房舍檐下却早已点上了灯笼。
竹篾空隙里照出点点斑驳的烛光,照亮的是游人归家的路。
满城的饭菜飘香。
宋府外,巷口角门处。
杏雨上前去敲门,里头半天没动静,守门的小厮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她们又不敢走正门,这个点儿宋丞相保不齐刚散值,见女儿回来晚了,免不了要教育她一顿。
宋云舒还是挺怕她爹的。
于是,主僕二人只好候在角门处,等里头的人一会儿回来给她们开门。
对面街道,瘦高个儿的卖货郎挑着担子卖力吆喝着,云舒瞧见那簸箕里头正有新鲜的麻糖杆,登时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推推杏雨,「我想吃那个。」
云舒手指指向那货郎的担子。
杏雨顺着云舒的食指看过去,面露为难,道:「小姐,一会儿就该吃晚饭了,你要是吃不下,夫人又该念叨你了。」
「你少买点儿,我们分着吃。」宋云舒睁着亮晶晶的星眸,眼里的渴望掩饰不住,「你家小姐要吃不到,晚上怕是会睡不好的。」
杏雨不为所动,仍是站在不动,她记得夫人的交代,小姐太爱吃零嘴了,导致晚膳常常吃一两口就放筷子。
这个习惯不好。
云舒又软下语调,求她:「好杏雨,去嘛,去嘛,不然待会儿卖空了。」
杏雨架不住她这样撒娇,认命般「唉呀」一声,彻底放弃无谓的抵抗。她提起裙摆走了过去,「那小姐等奴婢一会儿,奴婢这就去。」
「嗯嗯。」
云舒点头如捣蒜,欣然答应下来。
宋云舒平常出门回来都很早,像这回这么晚归家还是头一遭,她很少注意宋府外的景象,这等待的片刻,忍不住四下张望。
这个时辰,酒肆的生意最好,忙碌一日,脚夫们自是捨得花几个钱喝上几口好酒。
男人们寻求那口酒香入喉带来的恣意畅快,也藉此缓解一整日的忙碌疲惫。
附近的孩童们,趁家里大人准备晚饭的间隙,纷纷熘出家门,三三两两的在街上追逐着,略带凉意的晚风里全是他们朗朗笑声。
也不知是哪家的大黄狗,从巷子深处跑来,它嘴里叼着根见不到一丝肉的腿棒骨,屁股│后面还跟了只嗷呜直叫的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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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一切的一切,都是热闹而稀疏平常的人间烟火,全是宋云舒以往艷羡而不得的轻松模样。
她看得津津有味。
顾衍将喝醉的友人送回府,正要打道回府时,不期然地发现立在灯影朦胧之中的宋云舒。
钱府与宋府毗邻,他和钱家三公子既是同窗又是同僚,志趣亦是相投,二人时常约聚。
今日,他特意从樳晤斋绕行回府,没想着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见到她。
况且,这个时辰。
她早该回府了才是。
顾衍又瞧了一会儿,见她餵自己的小丫鬟吃东西;见到她将零嘴分给周围叽叽喳喳的幼童;甚至见到她逗弄趴在院墙上的橘猫。
直到见她入了府,顾衍这才收回视线,提步向外走。
来钱府接人的明芜,觉得自家世子爷最近怪怪的,具体哪里不对劲,让他说也说不上来。
就好比他刚到那会儿,他惊讶地发现,世子爷居然盯着宋府、宋大小姐身影出神。
世子爷什么时候会关注宋大小姐了?
实乃怪乎哉!
***
入夜后,丞相府后院,此起彼伏地响起蛙鸣。暑意随着日头落下,一点点隐隐消散了。
深色夜幕之下,一轮银月中悬苍穹。
泠泠月辉铺陈一地。
在花园里沿着卵石铺就的小径漫步两刻钟,消食得差不多后,宋云舒坐在兄长回住处的必经之路的一座凉亭里。
等着他。
她有话想问他。
晚膳时,章氏突然提及兄长的婚事,与以往不同,这次宋清琤意外的好说话,竟答应了下来。
此举,不可谓不让人惊讶。
后来,爹娘一直在花厅跟兄长商议结亲的人选,她不好插嘴问话,藉口熘了出来。
可实在架不住好奇,因而,宋云舒到这儿来堵他。
想要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况且,娘要他娶舅舅家的女儿,可哥哥一向都不热忱亲上加亲,怎么这次——
虽不知道最终定下的是谁,但左不过是,几个舅舅家适龄的那些个姑娘,可是不管选谁?宋云舒都不喜欢就是了。
不是她们品行不端或是性情不好,相反几个表妹都是好的,只是这种深闺小姐循规蹈矩过了头。
无甚出挑之处,云舒觉得无趣。
哥哥这样的性格,活该娶个活泼些的妻子。
如此,漫漫人生才有意思。
她是真的在乎家里这几个人,因而,不管是爹娘,还是哥哥、妹妹,她都想让他们好好的。
最好一生得偿所愿。
要不是外书房有小厮带着信件过来寻兄长,说是有要事,宋云舒估计等不了这么久。
亭子周围的蚊虫颇多,杏雨怎么赶也赶不尽。后叫人在亭子四周熏了一遍艾叶才好些了。
在宋云舒的耐心一点一点被耗尽前,终于,她等的人,提灯稳步进了亭子。
宋清琤撩袍坐下,侧首见妹妹额头上被蚊子叮咬出一个小包,顿时拉下脸,道:「傻不傻,在这儿餵蚊子,怎么不去我院子里的茶室等我。」
「我着急嘛。」宋云舒摸摸被咬的地方,不甚在意。
说完,她直奔主题,问道:「哥哥,爹娘要你娶谁?」
「还没定,等族老们商议。」
「那你属意谁呢?薫儿、茗儿还是蕊儿?」宋云舒记得,章家众多未出阁的姑娘中就这三个及笄了。
其余的都还小,还不到议亲的年纪。
「都不是。」宋清琤笑着摇头。
「啊!那不是她们还有谁?」宋云舒极少去章家走动,跟府里的姑娘也不过点头之交,记得住名字的也就那几个。「不是这三个表妹,那嫡系就只有大舅舅家的庶女芸儿表妹了,若我没记错,她好像跟咱们家婼婼差不多大.......」
芸儿的姨娘得宠,她在府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虽然长得娇美可人,可她下月才及笄,跟宋清琤差了七岁不止。
「哥哥总不可能娶个庶女当正妻吧?族里只怕不会答应,做妾氏倒是可行的。」
「啧啧~芸儿表妹姿色不错,哥哥艷福不浅吶。」
宋云舒手臂环上胳膊,促狭一笑,藉机调侃道。
她的话音甫一落下,立马迎来宋清琤的一记弹指扣在脑门上,男人温柔地训斥道:「你当你兄长是什么?一个都够我受的了,还妾氏,我哪有那个功夫陪她们在内院耗。」
「况且,女人多了,家宅不宁。」
宋云舒来了兴致,「这么说,哥哥以后不准备纳妾了?」
古代男子有这个思想觉悟的实属罕见,她哥哥可是实打实在三妻四妾环境中长大的男人。
整个大魏朝堂,宋云舒了解的,从不纳妾的达官显贵,除了定国公顾屾,朝野上下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连她爹也是有妾氏的。
宋清琤正色道:「除非你未来的嫂嫂不能生养,不然,我宋清琤此生绝不纳妾。」
宋清琤跟妹妹关系好,妹妹信任依赖他,同样的,他心里怎么想的也不介意告诉她。
这话,在花厅时他亦告知过双亲。
当年他姨娘之事,是他不可言说的伤痛,他不提起不代表遗忘。细究起来,柳姨娘和父亲都是受害者。
他们也痛失所爱,痛不欲生。而他自己,连怨恨都不知道要算帐在谁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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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造成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宋老夫人早已离世。
他心智早熟且早慧,从小就意识到,一个男人身边的女人多了不是什么好事。
宋清琤神情正肃,不像是说说而已,云舒默默在心里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这么说,哥哥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了?」
「嗯。」宋清琤颔首,直视云舒的眼睛,他漆黑的眸底漾起点点笑意,「妹妹还记得苳儿表妹吗?」
「苳儿?」乍听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可宋云舒对她实在没有什么印象。
宋清琤猜测云舒可能忘了这个表妹,于是向她解释道:「苳儿是已故五舅舅唯一的女儿,五舅舅战亡后,舅母悲痛欲绝,郁郁寡欢不到一年便跟着去了。她外祖父家担心她在章家无人照管,这才将其接回了青州亲自照料。」
「你们多年没见,记不得她也正常。」
听兄长这么一提,宋云舒的脑子里恍然间多出了一段关于这个小表妹的记忆,她喃喃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可惜脑子里的记忆模煳,连小姑娘是圆脸还是鹅蛋脸都辨不清了。
随后,云舒又表现得不是很理解地问道:「苳儿表妹既生长在青州数年,那同京中章家定然不亲,人家外祖家哪里捨得把人嫁到京城来?还有,这两地相隔数百里,哥哥忍心让她想家而不能回么?」
宋云舒问得起劲,没注意到一只黑白环纹长脚的蚊子伺机想要凑近她的身侧,还好,宋清琤眼疾手快地站起来将它拍死了。
而后,宋清琤掏出袖里的素帕,慢条斯理地擦去手背上遗留的蚊子血,「正是因为她跟章家不亲,我才要娶她,这样咱们跟章家结亲,你嫂嫂日后便不会专顾娘家,而忘记身为宋氏宗妇的责任。否则,我娶其他人不是更好。至于她外祖父家,这门亲事,我想他们自是万分愿意的。」
宋云舒手掌托腮,「哥哥,那你既然不想娶章家女儿怎么不直接跟娘提,哥哥知道的,娘她不会逼你的。」
「没有不愿意娶章氏女。」宋清琤抬头凝望亭外的皎皎明月,俄而,他语气无波无澜地说道:
「我这一生总归是要娶妻的,既没有心仪之人,那娶谁不都一样。只不过,眼下朝堂上皇嗣之间夺权日趋激烈,母亲觉得咱们宋家同舅家合该团结一心。如此一来,太子殿下的东宫之位才能稳如磐石,两府联姻自然是最好的方式。」
亭子里没有外人,云舒是太子殿下正儿八经的亲表妹,宋清琤便点到即止。
「那哥哥不会觉得委屈吗?」
宋清琤神色淡然:「为兄少时失母,这些年母亲待我如亲生,我哪有什么委屈可言。再说,这人选不是让我自己定的吗?父亲母亲也没逼我。
「且我着人打听过了,苳儿性情开朗大方,又有当世鸿儒做外祖,人品万万不会差。日后她入了我宋家门,定然会好好待我的双亲和妹妹们。」
宋云舒没想到哥哥还打听过这些,「那苳儿妹妹长什么样?有画像吗?」
「画像江家没有送过来。也不重要,不是?」
他少时曾在章家见过她一面,那时她不过三四岁的模样,他记得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多年过去,总不至于长残了才是。
再说,他一点也不好奇未来妻子的长相,本朝盲婚哑嫁再是正常不过了,他娶妻权当例行公事。
「在哥哥眼中,娶妻是不是只要是个女的,活的就行?」宋云舒气哼哼地嗔了兄长一眼,「你不知道,你两个妹妹是个颜控吗?」
「嫂嫂可是要与哥哥相伴一生的人,哥哥怎可一点都不上心?」
「应该......不会,丑,吧...」
宋云舒:「???」
什么叫应该...不会?
都有功夫让人打听未来嫂嫂的性情人品了,画像是有那么难弄到手吗?
「哥哥,你那脑子是不是没长感情这根筋啊?娶媳妇是那么随便的事吗?人家议亲事先都要见见对方画像的;不然隔着屏风见一面;再不济也是要远远瞧一眼的。」
「你倒好,啥也不在乎,真是——」
妹妹的眼神不善,像是要刀人,宋清琤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儿,给自己找补道:「洞房夜不就知道了,急什么。」
「哥哥......你......」宋云舒被兄长气得胸口疼。
算了,就当开盲盒了。
云舒如是想。
第20章 20
宋章两府行事低调,两家要联姻之事,除了相熟的几家,并没有提前在京中走漏任何风声。
一番商定后,宋清琤和章苳儿的婚事最终定在了十月中旬,届时章苳儿会提前回上京待嫁。
不到俩月,两府就完成了从纳採到请期这五个环节。
如今,六礼就只剩下迎亲这一环节了。
直到,宋府大肆採买婚事所需的各项物品,众人才知晓,宋府大公子竟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定了亲。
娶的还是远在青州的舅家表妹。
—— 一个在上京名不见经传的姑娘。
一时间,京中热议纷纷。还有那爱慕宋公子多年,迟迟不愿嫁人的贵女,得知他要娶妻了在府里闹得要死要活的。
其中,闹得最厉害的当属平宁公主。
平宁公主自从在去岁宫宴上见过宋清琤一面,便对其念念不忘。
她私下纠缠过宋清琤好几回,宋清琤回回都是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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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页
起初平宁公主还当是他不好意思,并没有将他无言的拒绝放在心上。
可还没来得及央求父皇赐下婚事,宋清琤就要娶妻了,她如何能甘心,平宁公主在宁华宫又哭又闹的,还闹绝食。皇后被她恼得没办法,只好叫人去请陛下过来。
好在,崇真帝虽然宠平宁公主却不是个煳涂的皇帝。
更不可能让宋家唯一的儿子尚公主。
崇真帝挥退一众太监宫女到殿外候着,严厉地斥责了平宁公主几句,又叫皇后领着人回坤宁宫好生管教,没有他的首肯不许她出宫去。
九五之尊发了话,皇后自然得应下。
再说,皇后私心里也不希望平宁公主跟宋家有什么牵扯,元后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无可比拟。
说是其逆鳞也不为过。
中宫无子威胁不到太子的位置,平宁公主才能得圣上的宠爱,皇后母族式微,这才是她当初能被选为继后的原因。
她早就认清了形势。
这一生,皇上不会给她皇子。
她们母女俩日后还要仰仗太子,皇后心里清楚得很。
元后是皇后过不去的坎儿,她亦不希望唯一的女儿如自己当初一般非要争取嫁给不可能爱自己的男人。
太累了。
崇真帝来了一趟,很快就离开了。
大太监苏仁善滞留片刻跟皇后提了一嘴,说御书房还有臣子等着圣上议事,叫皇后娘娘好生劝劝公主。
切莫钻了牛角尖儿。
「平宁,宋清琤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年轻臣子,又是元后胞妹的长子,另外他身上还肩负着宋氏宗族的重任,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尚公主的。」
「你父皇再疼你,也不可能不顾朝臣的意愿,强迫人家娶你。」
趁四下无人,皇后将道理一一掰开说给女儿听,「况且,母后向绢蝶打听过了,都是你一厢情愿的事,人家小宋大人对你并无情意,天下男儿万千,本宫的女儿何至于要强求一桩婚事呢?」
「......母后」平宁公主委屈得抽抽鼻子,扑进皇后的怀里,「可,宋清琤生得好看,女儿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我就喜欢他。」
皇后笑,平宁现在还小,对情爱还一知半解的,「你那是被爱意蒙住了双眼,京中那么多青年才俊,宋清琤生得俊逸不假,可比他好看的男儿比比皆是。」
「听母后的,别再想那宋清琤了,你若喜欢颜色好的儿郎,母后定会为你寻个不输他的......」
说着,皇后饶有兴致的细数起来,「你想想看,你相熟的两个表兄——庭之、谌霁,还有谢祯小侯爷、镇国公府世子......哪个容貌不是一等一的。」
平宁公主撇撇嘴,那几个人好看是好看,但不是她喜欢的男人类型,她喜欢长得温润疏朗的,浑身书卷气的男子。
就像宋清琤这样的。
可这会儿,经过父皇的一通训斥后,她脑子也冷静下来,想了想,嫁给宋清琤委实不可能。
她不是姑姑长公主,有先帝破例允许定国公不用致仕。身为公主,以后她的驸马不能人朝为官,一般朝臣尚公主都是不乐意的。
何况,还是简在帝心的宋家——
且,宋清琤还是宋家独子。
就像父皇最后对她说的那样,「公主又如何,就连朕亦不能事事如意。」
是她妄念了。
想通以后,平宁公主瞬间落下两滴泪来,怕母后担心,她忙用手背蹭去了,只余眼圈仍浅浅泛着红。
见平宁公主低着头,不接茬,皇后也不逼她,理了理她散乱的鬓髮,将女儿拥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
她知晓她哭了。
皇后喟嘆一声,「傻孩子!」
倏尔,她想起一个人来,「要说京中姿色最好的男儿,母后认为还要数梁妃的弟弟——梁玖。」
「梁玖?」平宁公主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见平宁公主转移了思绪,皇后接着说道:「嗯,就是那个冠绝上京,与云舒并称上京双绝色的梁家幼子。」
「据传比女人还美的那个梁玖,梁祸水?」
皇后:......
梁玖的大名如雷贯耳,平宁公主也是听过的。上回太后的万寿宴他也进宫来了,她中途离开了并没有见到人,但绢蝶说其人漂亮得让她见了自惭形秽。
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平宁公主实在想像不出他有多绝色。
***
时光消逝得无痕无迹,待秋叶染霜已是九月底。
宋府忙着娶亲之事,章氏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也无心约束宋云舒,倒叫她野得跟不着家的猫似的,日日都带着杏雨出门瞎逛。
有时她也会寻周窈窈一起。
三人一道,每日从日升逛到接近日暮才回府,整个上京城都快被她们逛出花儿了。
梁园挂匾开张已有两月余,宋云舒去了几回,生意红火到梁玖根本无暇顾及她,因而后来她便不怎么过去了。
但她的分利每月梁玖必准时送到她手上,云舒喜滋滋地收下,转手就给自己又盘下一个铺子。
周窈窈的亲事还没定,但随着郑家在朝堂上几次被御使大夫上书弹劾意欲草菅人命,而遭圣上当众贬斥。
事后,郑大人被罚俸一年,郑公子的仕途彻底断送,周家也因此在京中算是彻底挽回了颜面。
周窈窈的婚事不再艰难,云舒也真心实意为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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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的婚事临近,距离成亲的日子不足半月。宋云舒近日收了心,也不外出了,安心在家陪着母亲筹备兄长婚礼的事宜。
她主动将宴席选材、宾客名录、府里人员统筹这三项最费神的安排揽了过来。
章氏起初担忧她应付不来,派了江妈妈从旁协助,结果江妈妈在旁边看了云舒两日,发现她做事极有章法,她连手都插不上。故而回禀章氏后,章氏当日就把自己的人叫了回来。
因为准备婚礼实在事多又忙碌,这些日子宋家几位主子连用饭都是在各自的自己院子里,虽是在同一屋檐下,却时常忙得连面都碰不上。
后母女俩在绣娘们住的院子里碰上,章氏问了云舒可还能应付得过来,毫不意外地得了云舒一句「尚可。」
于是,她也只能对云舒道:「不懂便来问娘,也别叫自个儿累着了。」
云舒也不託大,回了句「好。」同时,她亦嘱咐章氏不要过于操劳,要是放心,还可以再给她安排点活计。
她十分乐意替娘亲分担。
章氏欣慰不已,想着女儿也大了,总有成家执掌府上中馈的那天,便又给她安排了一件——盯着婚服赶工的任务。
时下男子的婚服华贵庄重,连袖口都绣有精緻纹样,加上里里外外的衣饰,这份差事实在不轻松。
宋府备婚的日子不算充足,宋府花重金找了三位绣娘日夜赶工,才不至于耽误。
宋云舒更是一日过去看好几回。
婚服绣好的那日,恰逢宋清琤休沐,前不久他已擢升为户部侍郎,如今正是圣眷正浓的时候。
至此,宋府一门,两位能臣。
因没两日就是成亲的日子,户部衙门特意另批了五日婚假给宋清琤,和着朝休三日,他得以有八日的假期。
宋清琤每日忙碌,哪怕婚事在即也闲不下来,今早云舒提前招唿小丫鬟燕云过去兄长的院子里传话,说是自己待会儿忙完有要事找他,让他今日不要出门。
说来也巧,燕云刚到绾竹院就碰上宋清琤打算出府,「公子,大小姐叫奴婢过来传话,让您今日莫要出府了,她一会儿有事过来与您说。」
「你主子可有说是何事?」
燕云笑着摇头,她刚到云舒的院子里服侍,虽不如杏雨姐姐沉稳,但也懂得没得主子交代该三缄其口的道理,她服了服身,「话已待到,公子,奴婢先回去了。」
宋清琤摆摆手,让她走了。
是以,原本计划要出府赴宴的宋清琤谢绝了好友邀约,安心呆在书房看书。
等着妹妹过来。
绣房内。
三位绣娘与杏雨合力将婚服挂在桁架上,宋云舒将喜服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直到确认每处收针的地方没有线头,才作罢。
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帐房按照约定给绣娘们付了工钱,宋云舒又亲自感谢了她们几句,并额外用自己的银子,叫杏雨给每人封了一笔不算少的红封。
足足二十两的银锭。
美其名曰,让出力筹备婚事的大伙儿都沾沾府上的喜气。也是给自家兄长嫂嫂攒福气。
三位绣娘绣了十几年的婚服,她们几时遇到过这样大方的僱主,这会儿一个个捧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吉祥话儿是绞尽脑汁地往外冒。
宋云舒吩咐她院里的管事嬷嬷先将人送出府,随后,才满意地捧着喜服去了兄长的绾竹院。
一路上,是掩饰不住的好心情。
***
第21章 21
婚礼当日。
宋家满府喜庆, 处处张灯挂彩,丞相府长子娶妻,几乎惊动了整个上京城。
宋丞相和宋夫人今日皆是盛装示人, 夫妻俩这会儿齐齐在前院迎客, 上门贺喜酒的贵客亦是携厚礼登门,祝贺的话, 层出不穷。
这还没到吉时,夫妻俩满脸喜色却是藏都藏不住。
宋云舒没去前院, 她今早卯时不到就起了, 眼下正在后院看管最要紧的宴席。
宾客如云,前院热闹得如同集市, 宋府大喜之日,几乎让上京城的达官显贵全来了。
赶着吉时, 宋清琤将新娘子迎进了门,众人的贺喜祝词连鞭炮声都压不住。
司礼高唱:「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云舒忙得昏头转向,但还是趁着没人找她的空档, 挤到前院去观了礼。
恰好赶上了司礼的最后一句。
「夫妻对拜!」
「礼成!」
随即, 众人笑着簇拥着新人去了新房。
待到礼成, 新娘新郎在亲眷、同僚们的起闹声中,揭了盖头, 喝过合卺酒,吃过半生不熟的饺子......
云舒趴在门边看了会儿,没有忍住感动得红了眼眶,怕被人瞧见,忙马不停蹄地回了后院。
婚宴上宾客的座次, 供客人小憩的客房,待会儿要上的前菜、以及时不时要添置的茶点.......哪一处都得盯着, 掌管婚宴不是小事,否则,一旦照顾不周,传出去恐落宋府脸面。
今日是哥哥大喜之日,亦是他和嫂嫂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一天。云舒不想日后哥哥嫂嫂回想起来,自个儿的婚宴办得不尽人意,纰漏百出。
她既接下这差事,自当在能力范围内做到尽善尽美。
她匆匆转身离去,并不知晓有人已经寻觅她许久。
顾衍和她隔着人群,都未来及将她看仔细,佳人就提裙小跑进了另一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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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顾衍失落地收回视线。
他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她了。
***
宾客入席。
大厨房按照事先商议好的上菜流程,开始准备往前院传菜。此前,每桌已经上过了两道冷盘。
接下来便是主菜了。
宋云舒没再去过前院,眼下她坐镇厨房后方,正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整个大厨房的人。
临出门前,云舒再次强调:
「端汤时要特别注意咯,千万别洒了。」
「还有上菜时,记得提醒客人,别洒人家身上了,特别是有小孩子乱窜的情况,大傢伙儿记得避着些,别烫到客人更别伤着自己.......」
顿了顿,她又继续叮嘱道:「待会儿出了这个门,切记耳听四路,眼看八方。今日在场的各位要是活儿干的好,不出岔子,我宋云舒回头另有重赏!」
一听主子还要另外给赏钱,厨房里的人顿时来了精神,那架势恨不得马上跨出门去证明自己。
他们行。
此次大公子成亲,夫人将许多的事务都交给大小姐处理,其间她赏罚分明,很是叫众人信服。
只要差事办得好,大小姐还会另赏,且大小姐的大方程度,这几日各院都传开了。
能进丞相府伺候,谁也不是傻的。
「奴才明白。」
「奴婢明白。」
旋即,宋云舒手臂抬高,拍掌,勾唇一笑:「去吧,通知前院,上菜了!」
——
婚宴。
男宾那头由宋丞相和揭完盖头的宋清琤去饮酒作陪,而女眷这边的作陪,则由章氏和宋氏族中一位相熟的嫂嫂一道。
起初,章氏原有些担忧云舒在后厨应付不过来,但见喜宴上宾客推杯换盏间,连连夸赞府上的席面好,上菜迅速,下人上菜时格外周道云云......
章氏果断将心收回肚子里。
枢密副使家的夫人佟氏,巡视了周围一圈位次,皆没发现云舒的身影,于是拉住过来敬酒的章氏先是热切恭贺一番。
接着,她又装作随意地问道:「夫人,这大喜的日子怎么没瞧见你家的云舒呢?」
顿了顿,佟氏转头对着众人笑道:「不瞒各位,上回在我家么女的生辰宴上,见了这可心的人儿一回,我可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呢。」
同桌的几位贵妇听到,皆掩帕低笑,谁还不知她王家打的什么主意,这是看上人家闺女了。
想着套近乎呢。
但贵妇们心里也同时嗤笑,佟氏可真是分不清场合,今日人家宋府长子成亲,她王家却公然在宾客面前夸赞云舒,不提新婚小夫妻,反而一直念叨人家未出阁的闺女,这不是成心让丞相夫人下不来台吗?
章氏本就是心思玲珑之人,自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俗话说好女百家求,她的女儿自是好的。
然而,章氏记得清楚,那日云舒从王家回来,气愤得晚饭都没吃。
后来她找杏雨打听,这才知王家不地道,请柬上让云舒盛装出席,结果给安排了自家儿子同云舒在花园单独见了面。
甚至,为了方便王爻同云舒说上了话,特意将两人安排在相对的座位上。
云舒是什么性子,章氏是再清楚不过了,她为人坦荡率性,最不喜被人摆布。
尤其这变相的相看,她最是厌恶。
再则说,这佟氏在京中的风评一般,她在府上的光荣事迹章氏早有耳闻——什么时不时苛待庶子庶女;大冬天偶尔给怀有身孕的姨娘立规矩;与妯娌不和......
佟氏其人心眼儿不算坏,但总有办事拧不清的时候。身边人一撺掇,就容易着急上头。
最主要,她王家肖想云舒属于高攀,哪怕女儿真的要下嫁,这王家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碍于情面,章氏不好直接展露她的不满,来者是客,理应礼待,何况今日是什么日子——长子大婚,她万不会叫那些想看宋府笑话的人如了愿。
章氏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佟氏的手里抽了出来,笑容比刚才更加热切,言笑间碰上对方的酒盅,那里头的果子酒顿时洒了些出来。
她藉机转移话题道:「佟姐姐,你今日赏脸过来观礼,妹妹先敬你一杯。」
章氏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接着,她手腕轻转,又替自己满上一杯,笑着对同桌的其他贵妇敬酒。
俄而,对着一桌客人,脸上带上自若的笑,道:「上回我家云舒回来,还夸王六姑娘的生辰宴办得好呢。」
「我素日便听闻,佟姐姐家的大郎风趣健谈,今日一见,人竟生得也是一表人才。他平日便跟我家清琤交好,等他日他成婚,我定要带云舒亲自上门去你家道贺哩。」
这话,便是拐着弯儿地拒绝了。
闻言,佟氏脸色一片臊红,同桌的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纷纷附和道:「夫人也莫忘请了咱们才是——」
「啊呀,还有咱们这几桌的,王夫人也别忘了。」
「我们也盼着呢......」
「......」
附近几桌,趁机拱火。
此刻,佟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刚才怎么就想不开要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嘴快吐露自己所想。
佟氏这会儿简直后悔死了,既令章氏生恼,又丢了脸面。明日上京城的贵妇圈,只怕又要开始笑话她王家了。
最为要紧的是,儿子心心念念要娶的人,这回怕是彻底无望了。佟氏当真是难受得食不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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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小段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席间又恢復到一派喜乐融融的状态,章氏泰然自若地穿梭在各位贵妇中间。
招唿众人「吃好、喝好。」
宋云舒甚至都不知道,她娘于推杯换盏之间,轻轻松松就替她解决了这样一件,会令她感到不悦的亲事。
府上的大喜之日,连杏雨都没留在主子身边伺候,被云舒派到前院去忙了。
眼下,云舒忙完后厨的事,拔步往前院走,转入偌大的后花园,行径至一处嶙峋崎岖的假山前。
宋云舒赫然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的石榴树下,一对男女相对而站,两人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正在交谈,瞧见突兀出现的她,这会儿二人不约而同地朝她看来。
三人面面相觑。
待看清人,云舒脸上嫌恶的表情毫不掩饰。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跟她歷来相看两厌的顾衍,至于那身穿霜白裙裾的女子,则是让她更为厌恶的苏明月。
大喜的日子,这俩人凑一块儿,真他娘的晦气!
瞧苏明月那惺惺作态的样子,只见她意图去拉顾衍的袖子,并柔声道:「世子爷,我,我刚才......」
顾衍没有理会,侧身避开,他目光一直注视着向宋云舒这边。
苏明月咬着唇,一副委屈样,她刚才故意遣走丫鬟,好不容易尾随他到了这处没人的地方,欲同他说说话。
谁知,还未说上两句,就遇到了不速之客。
眼下,在宋府,又有心悦的男子在,她对上宋云舒难免掣肘。苏明月表面不动声色,主动招唿道:「云舒,好巧,大伙儿还议论说,怎么没在席上见到你,却不想你在这儿呢?」
顾衍:「......云舒。」
宋云舒直接无视苏明月的问候,走近,压着火气,对两人说道:「烦请二位,想要谈情说爱去外面,别污了我宋家的地盘。」
宋云舒一刻也不愿意与他们多待,转身欲走,不料,顾衍伸手拦她,他脸色骇人,似受了莫大的冤屈,「宋云舒,你哪知眼睛看到我跟她谈......」
「谈情说爱」四个字好像一把刀将他喉咙抵住,任他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口。
但,宋云舒意会到了。
顾衍这是对苏明月无意。
可,那又如何?
到底不关她的事,她在意的只是——宋府的名声。
后花园并不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府中宴席还未结束,这一处总会有人偶尔路过,这两人孤男寡女,身边一个僕人也不带,还离得这般近。
任谁见了,传出去能有多好听?上京城就这么大,达官显贵门子里的八卦歷来受百姓追捧。而且,无从考证的蜚语流言更是难以找到最初散播谣言的人。
万一到那时,她家被诟病成两人的幽会之地,她只怕要提刀上门问候这两人了。
再则说了,今日是她兄长大喜的日子,这两人若是被人传出点什么名堂,那也是要给她兄嫂脸上蒙羞的。
宋云舒决计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宋云舒仰头看他,语调带着几分轻讽,「世子爷跟苏小姐之间,我一个外人有什么好置喙的,我不过是恰巧路过罢了。」
「还有,我不喜欢有的人在我家院子里跟男人拉拉扯扯,希望苏小姐见谅咯。」嘴里虽是说着抱歉,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并不诚心。
走了几步,云舒突然回头,越过顾衍的肩头,看向后方的女子,讥笑道:「对了,好心提醒世子爷一下,这有的女人啦,可会装了,表里不一,才情配不上她的良心。我是不待见世子爷,但你好歹也没干什么让我特别讨厌的事,眼睛擦亮些,可别看走眼了。」
言毕,宋云舒不带犹疑,大步跨出了圆形的月洞门,往前院而去。
几乎是云舒背影隐匿不见的那一刻,顾衍也拔步欲离开,苏明月慌张地喊道:「顾世子,请留步。」
顾衍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下意识拧眉,「苏小姐有何要事?」
苏明月飞快地瞟了身侧的男人一眼,敛眸,心脏怦怦地跳,旋即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
男人丝毫没有耐心听她接下来的话,他脚步挪动,「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世子,我心悦——」
顾衍身形微顿,顷刻间便意识到她的意图,他侧转身体,以手作势打断她。
苏明月瞬间哑然,眼眸睁圆,怔楞在原地。
俄而,顾衍眉宇肃然,看向她,「苏小姐,慎言。」
下一瞬,男人嘴里说出的话又狠又毒,「我顾衍是个肤浅的人,娶妻不仅会在意对方的家世,还会介意对方的容貌......」
最后一句,杀人诛心。
第22章 22
顾衍不是迟钝之人, 他能预感到苏明月想说什么,但他不喜欢,不喜欢这个人, 亦不喜欢她故作才女的清高, 所以,他不会让她有任何可趁之机。
适才, 他是无意中走到后花园的,可眨眼的功夫, 苏明月就出现了。若说她是毫无所图, 与他纯粹不期而遇,他是打死都不信的。
母亲自小便教育他, 他身份贵重,要小心女人蓄意接近, 这些年,他避开和没避开的爱慕者,也不乏有用过苏明月使用的这些个招数的。
早在她时不时地与他, 在散值后途径的巷道偶遇, 顾衍就觉察出不对劲了。
长公主府与苏府相距甚远, 她一个闺阁女子,至于三天两头抛头露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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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明芜都意识到不对了。
他又怎么会?识不破她拙劣的伎俩。
只是, 他万万没想到会叫云舒撞上。
甚至,她误会了。
近来,顾衍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心绪,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云舒,特别是夜间......
这样的情况, 他起先觉得十分羞愧,可后来无意间被谢祯的一句话点醒。
那日谢祯平白无故找他喝酒, 于是两人去了新开不久的梁园。
席间,谢祯似乎有心事,可他闭嘴不言,顾衍也问不出什么,谢祯明明知晓他不能喝酒却不放他走,顾衍只能硬着头皮陪他。
谢祯在酒桌上端着酒壶不撒手,闷头一杯接着一杯,顾衍夺了几回没成功,也就任他去了。
后来,醉意朦胧间,谢祯突然对他说道:「庭之,你知道吗?男人会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有莫名的欲│望,就连做梦都是和对方——」
初初听闻,顾衍很是不能接受,一度还嗤笑谢祯,笑话他喝酒喝煳涂了。
什么都敢往外说。
可笑闹之后,他又说服不了自己,不然那些旖旎无边的梦境里,为何每一次都是她。
宋云舒不是他唯一接触过的女子,镇国公府的雅莹郡主比起云舒来,与他更熟稔些。
沈、顾两府相邻,她的二哥沈垣,与顾衍年纪相当后来又做了多年同窗,三人少时起便常在一块儿玩耍,两人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这么多年来,雅莹对他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
可顾衍心里清楚,他对她,从来没有过男女之间的那种悸动。
赏花宴过后,长公主提议过让他娶雅莹郡主为妻,换做以往,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应下这门婚事。
反正,他也没有心仪的姑娘,娶谁好像都无所谓。
是雅莹也未尝不可,至少雅莹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连宫里的娘娘太后都常夸她蕙质兰心,善解人意。
他亦挑不出,她哪里有半点不好的地方。
顾衍一生过于顺遂,到目前为止,人生从未出现过任何偏差。那娶妻,也该是如此才对。
然而,自从他做了那个梦之后,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了,他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叫他难以驾驭。
这段日子他兀自装作无所谓,却任由它在心底发了酵。
直到,上次在宋府后巷偶然遇到云舒。那之后,他们便没有再见过,开始时他还庆幸,哪知?后来他竟会下意识地想起她。
甚至,渴望日日见到她。
那种情绪,突然就像野火燎原,风一吹势头更加迅勐起来。
难以扑灭。
起初,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对她有意时,他慌得不知所措。
——他喜欢宋云舒?
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今日云舒意外撞见他和苏明月站在一起,她毫不在意地说了那样一番话,顾衍便有些受不了。
他想解释。
很迫切。
佳人转个弯就不见了踪影,哪怕顾衍已经疾步快走,还是没有追上宋云舒。
等他回到前厅时,云舒正好被章氏拉着与女眷那边的宾客们见礼。
忠毅伯夫人家中有事要提前离席回府,章氏领着云舒出来送客,临走前,忠毅伯夫人亲热地牵着云舒的手,侧首跟章氏说着话,她周围聚集了几位也要走的夫人,大家都在等着跟主家拜辞。
忠毅伯夫人是个爽利人,性子也磊落豁达,是京中出了名的热心肠。云舒和她家的五姑娘张玉筝相熟,以前她们也经常聚在一起玩,只是张玉筝上月已出阁,大家也就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这会儿,不知忠勇伯夫人同众人说了些什么,一伙儿人俱是开怀大笑。
云舒亭亭玉立地站在中庭里,身姿娉娉裊裊,盈盈水眸地望着周围的各位长辈,没有说话,却笑得温婉。
顾衍匆匆瞥了一眼,那么多女眷在场,他过去不合适,再说他暂时也想不出恰当的理由去找云舒,只能悻悻地走了。
谢祯看他崔头丧气地回来,问道:「干嘛去了,找你半天了。」
「没事,迷了路。」顾衍坐回位置,将桌上的酒杯端起,仰头就喝。
「咳咳咳咳——」
动静不小,隔壁桌的人纷纷侧目看过来。
「世子爷没事吧?」
「喜酒虽然好喝,庭之也别太着急了嘛。这不......今日的酒多的是。」沈垣手中摇着摺扇,也笑着跟大伙儿一道调侃起顾衍来。
被调侃的人没有说话,右手半握成拳,抵住唇,又重重咳了两声。
顾衍的堂弟——定国公府二房长子顾濯,知道自家兄长不会喝酒,见他止不住地咳嗽,忙跑过来,关切地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顾衍摆摆手,抬首看他一眼,嘴角轻扯出一抹笑,「没事,喝急了些,阿濯别担心。」
他强忍喉间痒意,拍拍顾濯的胳膊,温声道:「过去吃酒吧,待会儿咱们一道回府。」
「好。」见兄长无事,顾濯又走了回去。
今日喜宴上,男客这边备的是享誉整个大周的宫廷御酿——玉清酒,该酒由陛下亲赐给宋府作喜宴之用,整整一百坛,堆砌在正厅隔壁的厢房里。
昭示着皇家天恩,以及宋府如今的得势。
此酒细品时入口绵柔,有无限的回甘滋味。但勐地一口入喉,却是辛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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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酒量不好,平日极少饮酒,这会儿嗓子眼里像是烈火灼烧,他本想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头脑晕晕乎乎的,又不小心拿错了酒壶,结果喝得急,又呛到了。
「咳...咳...咳」
「你能耐了,不是不能喝吗?」谢祯蹙眉,终究是看不过去,他宽厚的手掌规律地拍在好友清瘦的后背上,随口问起:「往日怎么劝你都滴酒不沾,这会儿又是发什么疯?」
顾衍垂着脑袋,趴在桌面上,未答。
同桌的李倓今日也喝了不少酒,他嘴欠,「世子爷,你这是情场失意?借酒消愁?」
顾衍眼风凌厉,扫他一眼,李倓立马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滑头惯了,忙用手掌打自己的嘴,贱呵呵地笑道:「呸,我......我嘴贱,嘴贱啊......世子爷勿怪。」
谢祯插话:「他失哪门子的意,全上京的姑娘,除了云舒,就没有世子爷这张脸拿捏不了的。」
说罢,谢小侯爷还朝人挑了挑眉。
顾衍不打算理会谢祯,他垂下头,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谢祯察觉忙去拦他,照他这么一口喝下去,他怕顾衍待会儿醉死。
「云舒不是喜欢......」李倓趁机看顾衍一眼。
李倓的话说到一半,谢祯却眉尾上扬,手也从酒壶把手上松开了,迫不及待地问出来:「她喜欢谁?」
不怪谢祯好奇,主要是他娘还没对人家姑娘死心呢,前几日还在他耳边念叨,「若是能得云舒做儿媳,娘此生再也无憾......」
谢祯心中属意周窈窈,可她前头的婚事毕竟退得不光彩,又有他从中作梗,若是他娘知道了,只怕不会答应。
当年,他娘是武昌侯府最晚入府的媳妇,能在诸位长袖善舞的妯娌之中游刃有余且明哲保身,她的心思何等玲珑,谢祯是再清楚不过的。
因此,他想求娶周窈窈为妻这件事情,没有到万无一失的程度,他绝不会对他娘泄露半分。
他对云舒无意,同样,云舒也只拿他当兄长看待。但他娘与宋夫人交好,前头两家有意结亲那会儿云舒还小,现如今云舒也已经十七,若是再提两府结亲之事,哪怕到时候不成,若是周窈窈知晓,以她和云舒的关系,只怕心怀芥蒂。
那样,谢祯便彻底没有机会了。
眼下李倓貌似知道云舒有喜欢的男子了,谢祯如何不急?
他娘要是知道云舒心有所属,以她对云舒的喜爱,便不会罔顾她的心意而要上门求娶她做儿媳了。
谢祯心里如是想到。
他们这桌摆在厅堂的西北角,靠墙,如今桌上就剩他们仨,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去外边醒酒了,半天没回来。宋清琤早敬过他们这桌,这会儿又被户部的同僚拉走了。
户部那些人,今日摆明了要灌他的酒。
此刻,周围尽是劝酒、恭贺新郎新婚大吉的嘈杂声,因而,顾衍他们这边,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
本来专注喝酒的人突然接话,「她喜欢谁也不会喜欢我。」
谢祯睨他一眼:「你这不是废话吗?云舒能喜欢你?除非天下的男人死绝了......」
顾衍:......
他无话可说,只能又给自己倒满酒,
李倓摸了摸自己晕乎乎的脑袋,喃喃道:「真是怪了,那日难道我听岔了?可宋大小姐明明说喜欢顾......」
不对,宋云舒当日的原话是『......我喜欢谁,你管得着吗?......就算我喜欢顾衍,你又能奈我何?』
他当时头脑发热,不经思考就误断三人的爱恨纠葛,这会儿,当事人之一却亲口说宋大小姐不可能喜欢他。
这......
李倓心里暗忖:糟了,那流言——
旋即,他又安慰起自己来,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反正她确实说过喜欢顾衍,哪怕是为了气苏明月,那也是她说的。」
「嗯,就是这样!」
所幸,顾衍忙着喝酒,谢祯忙着拦他,全然忘了刚才李倓提及的话头。
......
当日顾衍明明没喝多少酒,最后却醉得不省人事。隔壁沈垣他们知道顾衍三杯倒酒量的时候,整桌人都懵了。
周围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这,庭之的酒量是真的差啊!」
「可不是了,怪不得平日他滴酒不沾。」
「唉,要我说,世子爷多练练就好了......」
「......」
谢祯这会儿是真的头都大了,顾衍醉得这么厉害,待会儿长公主若是怪罪下来,他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他从不知道顾衍喝醉了是这副模样。一时间,竟觉得能瞧见好友这番接地气的姿态也实属难得。
只见,顾衍双颊酡红,眼眸微阖,口中含煳不清地说着什么?
谢祯好奇心作祟,凑近些,断断续续听见几句。
「.......对不起,我...我不该......」
「......误会」
「云,舒——」
谢祯:???
云舒?
他没听错吧?
谢祯面带狐疑的又垂眸看了一眼仍抱着酒壶不撒手,依旧喃喃低语的男人,待又听见那熟悉的人名,谢祯心下骇然。
顾衍这——
这,什么情况?
第23章 23
宋清琤婚后不久, 时节至立冬,京中气温骤然冷了下来。
虽冷,但未下雪。
宋府后院的暖阁外有一株, 据传生长已有二百余年的古老银杏树, 此树顺应节气如今变得满身金黄。因为树冠实在过于高大,若是阴天站在树下, 便会生出遮天蔽日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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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页
昨日夜半忽降一场暴雨。
雷声阵阵,直至寅时初才停。后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屋顶檐瓦, 耳畔风声唿唿不绝, 宋云舒半宿都没睡好。
宋云舒今早一出海棠院,便见金黄灿灿的银杏叶落了满园, 原本高大的银杏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经雨水一夜沖刷, 纷纷落了地。
青砖路面上,树叶、果实厚厚地铺了一层。
这会儿,奴僕们都还在各房伺候, 还未来得及打扫这处。宋云舒瞧着这落了满地的银杏果觉得可惜。
银杏果又叫白果, 是一味药食同源的中药材;有小毒, 不可生食,白果遇热毒性能有效降低, 但不可过量食用。
云舒想起当年异地实习,在大学同学家吃过的一道家常菜——白果炒虾仁,白果仁软糯,河虾鲜甜,满满都是家的味道。
她很怀念。
「杏雨, 你待会儿叫燕云她们得空了,给我收拾些白果仁出来, 我有用。」
杏雨捏着鼻子,嫌弃道:「这些果子外皮腐烂后可臭了,小姐你用来做什么啊?」
「等我做好给你尝尝,你就知道它是香还是臭了?」云舒笑道。
「这?还能吃啊?」
「当然,味道可好了。」
「......」
主僕二人沿着迴廊往章氏的院子走,昨日母亲说了,叫她们姐妹二人今早到正院用早膳。
兄嫂也要去。
宋云舒最近过得很舒心,家里添了人,日子一下热闹了许多。宋妍婼及笄后也不再去学堂了,她俩闲来无事不是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就是绣花练字打发时间。
实在无聊得紧了,姐妹俩便拉着小嫂嫂一道出门逛上京城,正好小嫂嫂对这里也不熟。
新进门的小嫂嫂是个活泼爱笑的姑娘,讨喜的性格加上出众的样貌,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夫人,很是得府里人的喜爱。
章苳儿今年才十六,比云舒还要小一些,相仿的年纪,加上本是姻亲,让她跟两个姑子相处起来很融洽。
宋云舒到母亲院子里时,兄嫂和妹妹已经提前到了。下人们正在往饭桌上摆放各种吃食。
早膳准备的是——云吞虾籽面和鸡丝粥,以及五六样爽口小菜,云舒挨着章氏坐下,端了碗热气腾腾的云吞虾籽面到身前。
她今早上吃这个。
云舒先用汤匙舀了一勺汤,吹了吹,然后餵进自己嘴里,鲜香的味道霎时充斥整个口腔。
这碗面的汤头是用鸡骨和猪棒骨熬制的,云吞小小的,正好一口一个,再配上一勺炒得焦香的河虾虾籽,一口下去,能鲜掉舌头。
云舒吃得很欢。
「姐姐,有那么好吃吗?」宋妍婼看长姐满足的神情,顿觉手里这碗鸡丝粥不香了。
宋丞相早早进宫去了,饭桌上没有严肃的家主,食不言那一套也就没那么严格。章氏面前,兄妹几个随意多了。
宋妍婼不怎么爱吃面食,因为有章氏叮嘱过,所以府上厨子做的面条总是清清淡淡的,看着就不怎么好吃。
她吃惯了辛辣的菜餚,这种寡淡的面食,她几乎不沾口。
「好吃啊,你尝尝。」云舒舀了一个云吞递到她嘴边,提醒她,「有点儿烫。」
宋妍婼张嘴咬住小云吞,咀嚼了几下,吞下肚,失望地回道:「嗯......太淡了,还是鸡丝粥好吃。」
「配大厨房的周婶儿做的酱腌小青瓜正正好。辣乎乎的,开胃。」
说完,小姑娘又埋头吃起先前嫌弃的鸡丝粥来,章氏、宋清琤还有新进门的媳妇俱是笑出声。
宋云舒:???
章氏看着两个「乖巧」的女儿直摇头,旋即,关心起儿媳:「苳儿,你在青州多年,京城的吃食还吃得惯吗?」
章苳儿抬眸,恭敬地回道:「母亲,儿媳吃得惯的。」
她还有些拘谨,毕竟只在少时见过这位姨母,多年过去,她们之间生分得很。
况且,她爹娘已逝,娘家又没有亲兄弟帮扶,她担心婆母心中介怀。
「那就好,喜欢什么就吩咐厨房那边准备,你身子骨弱,是该好好补补,这样才能早些为清琤开枝散叶。」
宋清琤听着却没说话,子嗣这种事情他越是帮着妻子越是对她不利,小妻子看着清瘦,但她该有肉的地方却是一点也不含煳。
他恍然想起洞房夜她泫然泪下的可怜样,最后一回,竟然直接晕过去了。
哪怕到现在适应了些,到底还不够经他折腾的,昨夜便是,中途都受不住,哭着求他放过。
体力确实是差了些,是该好好补补了。
何况,母亲那边面临的压力也不小,为了拒绝族里给他塞妾氏,母亲可是一连得罪了好几位宗亲。
章苳儿却有些不知所措,见身侧的男人沉默不语,只好乖巧回道:「儿媳谨遵母亲的教诲,定会好好进补,争取早日为夫君......诞,诞下孩儿......」
女孩儿的脸越说越红,到底成婚也没几日,男人怜惜她新婚夜辛苦,这几日都没有再过分索求。
可生孩子要经歷什么,她却是真真实实体会过了,眼下说这些,她到底有些抹不开脸面。
宋云舒看不过去,打断道:「娘,人嫂嫂脸皮儿薄,又刚进门,你这就催生,也太着急了吧。再说,哥哥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儿,还没稀罕够,你就急着让他当爹,不合适啊......」
「你别催他们了,你催我和妹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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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和我,脸皮比较厚,随便你催——」云舒笑呵呵地对章氏说道,完了,还不忘对哥哥嫂嫂挤眉弄眼地暗示,示意他们别说话。
章氏又不瞎,何况云舒做得这么明显,她哪里不明白,她这是心疼兄长,也是为了给苳儿解围。
「你这丫头。」章氏轻点女儿的额头,笑骂道:「想得美,娘可捨不得把你俩早早嫁出去了。」
章氏心里想着,再等个一年半载也不迟,女儿嫁出去就成别人家的媳妇儿了,日后也不可能,日日同现在这般一家人坐在一起简简单单吃个饭。
养了十几年,疼了十几年的闺女,她捨不得。
顿了片刻,章氏故意说道:「你最好成没人要的老姑娘,娘还乐意养你一辈子呢......」
宋清琤嘴里刚喝下一口粥,这会儿差点崩不住笑意。
母亲今日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干饭人宋妍婼:姐姐......娘亲,你俩要不要听听,你们在说什么胡话?
「老姑娘」宋云舒:「......」
云舒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珠,正骨碌碌地转来转去,她心想:那不是正合我意。
而,被大姑子成功解围的章苳儿,此刻一脸懵。她看完云舒,又转头看着自家夫君。
这——
宋清琤注意到小妻子灼灼的目光,他清润的眉眼染上笑意,手在桌面下悄悄捏了捏苳儿细嫩的指尖儿,以示安抚。
新媳妇脸皮薄,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晕,又悄悄爬上了脸颊。
「......大表哥」苳儿小声唤他,挣扎着想从他手里抽出手指,宋清琤不让,她试了几次他仍是如此,甚至变本加厉,张开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她只好放弃。
可这会儿,章苳儿的心里却暖烘烘的。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庆幸当初听从了外祖父的劝告,离开青州嫁进宋家来。
章苳儿飞快地垂眸,看了一眼桌面下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男人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很好看,一如他这个人。
她没想过,自己能嫁给这样出众的郎君,表哥真真如外祖父所言那般,是个温柔至极的男人。
只除了某些时候。
如今婆婆是她的亲姨母,待她也和气,每日晨昏定省这些规矩也不要求她做;公公虽然严肃了些,但他公务繁忙,平日几乎见不着,她也就不怎么憷他。
宋府的每个主子都好相与,大半月过去了,她先前担忧的事一件也未发生,苳儿悬着许久的心这才算真正放下了。
只是进门后,大妹妹云舒倒是让苳儿有些刮目相看。与先前她在章家备婚时,府上姐妹谈论的行事骄纵,为人高傲的印象大相迳庭。
想是成婚不久,章苳儿见到自家夫君,仍是会不好意思。
她刚嫁过来,还不用执掌府上的中馈,日子很清闲,丈夫每日早出晚归,她时常觉得无趣。
有时候她会去云舒院子里,同她一起下棋,姑嫂两个棋艺都很烂,联手还下不赢一个宋妍婼,但姑嫂两个却每回都玩得不亦乐乎。
宋妍婼直唿赢得没劲,却还是每次耐心作陪。
章苳儿心中感动不已,为有这么贴心的小姑子和体贴的夫君。
宋清琤若是散值回来,发现她没在绾竹院,便会亲自到云舒这边来接她回去。
她常常因为他靠得近了些,或是随手替她拢拢发这些小事,都能让羞得面红耳赤,
云舒时常拿这些打趣她。
打从新婚第二日一早新媳妇敬茶起,云舒和妹妹见苳儿的第一面起,她俩便很喜欢她。
当然,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确信,兄长也很喜欢这位爱笑的小嫂嫂。
云舒不止一次,在有外人的情况下见到过,哥哥在宽袖之下牵住小嫂嫂的手。又如昨日她和杏雨两人,晚饭后去花园里散步消食,正巧碰上兄嫂,而宋清琤的眼睛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身边的人。
宋云舒暗暗咋舌,这沉迷情│爱中的男人也太可怕了,她赶紧拉着杏雨熘了。
甚至,以往散值归家都很晚的男人,如今回府却也越来越早了。
种种迹象表明,兄长是真心喜欢这个,父母替他做主娶回来的小妻子的。
章苳儿自小长在青州,那里地处大魏的西北,她幼年失怙远离京城,好在外祖父母和舅舅、舅母都很宠她,表哥表姐也很照顾她。让她没有因为失去双亲而难过太久。
原本,她想要在青州择婿,将来可以留在青州,常伴年迈的外祖父身边。可章家去信青州,告知外祖父章家意欲和姻亲宋家结亲。
而宋清琤挑中了她。
她一介孤女,既无双亲又无兄弟,同上京的章家另外几房也不亲厚,若是日后远嫁京城无人帮扶,她光是想想都忧心不已。
可外祖父着可信之人打听,得知宋家表哥是个才貌双全、品性极佳的好儿郎,宋家门第虽高,但家风极好。
老人家思虑再三,还是做主替她应下了这门亲事。
苳儿一向孝顺,又为了安老人家的心,这才答应嫁给大表哥——宋清琤。
好在,结果真的如外祖父断言的那般,大表哥真真是个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夫君。
三朝回门她未能回青州,但昨夜入睡前大表哥答应她,下旬休沐时会陪她回一趟青州看望老人,为此苳儿感动得抱住男人的腰一下就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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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没有嫌弃她的眼泪,却将她拢在怀里,声声轻哄,让她别哭了。
如此温柔的郎君,章苳儿毫无招架的能力,早在新婚夜,身心便都交付出去了,所幸,宋清琤值得。
男人见她含笑一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瞧,凑近她些,问道:「怎么这么开心?」
「嗯。」章苳儿捏捏他的手心,笑得眉眼弯弯,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嫁给大表哥真好。」
第24章 24
天儿冷, 近来宋云舒犯懒不大爱出门,但一早周窈窈却突然登门,非要拉着云舒去梁园找梁玖。
说是有要事找他, 结果问她什么事?她又故作神秘支支吾吾的不愿说。
云舒无法, 只得答应等会儿跟着她出府。
又叫杏雨去绾竹院那边跟嫂嫂说一声,她今日有事, 不去她院子里了。
今日杏雨得了休息,原本要回葫芦巷去看望爷爷, 结果主子要出门, 她又左右为难起来。
她想跟着去。
云舒念着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于是叫她自个儿安心回家去, 她身边不用她伺候了。
杏雨很高兴能回家,但也有些不放心, 「小姐,那你出门当心些,奴婢过了晌午就回来。」
「好, 我知道了。」云舒催她赶紧回去, 「别忘了把东西带着, 快走吧。」
杏雨走后,宋云舒和周窈窈两人兴沖冲去了梁园, 却发现梁玖没在梁园,云舒问了梁园的管事,得知他这几日染了风寒并未过来。
于是,她俩又转道去了梁玖买在坪埕巷的宅子。
至于,她俩为何不直接去梁府呢?
原是因为, 梁府如今是梁玖的继母当家,他素来与这位继母不和, 而他父亲偏疼继室所出的儿女,对他这个原配所生的儿子反倒不怎么上心。
而他母亲当年过世还不满一年,他父亲便急急娶了继夫人过门,此事便成了横亘在父子俩之间,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平日里他也很少回梁家祖宅,多是住在自己购置的这处宅子里。
梁家世代是皇商,梁玖的父亲梁仁绪是梁家的养子,娶了梁家大小姐才有后头的富贵荣华。却不想髮妻尸骨未寒就另结了良缘,梁氏宗亲虽不耻梁父的行为,却也无可奈何。
再则利益为上的梁家人,哪会跟银子过不去,当时梁仁绪手上毕竟握着梁家泰半的生意。
梁氏旁支开罪不起。
梁玖早慧,加之母亲过世后父亲的不仁之举,他小小年纪便深谙银钱的重要性,因而他放弃入仕为官,转而接手梁家遍布大魏的生意。
事实证明,他确实是块坐贾行商的料子。
如今,梁家的生意大半都回到梁玖手上,即便继室再翻腾也闹不出什么花样儿来。
何况,去年进宫已有五年的梁妃顺利诞下一位小皇子,梁玖在京中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现在连他父亲都不敢在他面前随意造次。
多年来,姐弟俩一个在深宫内墙苦苦挣扎,一个在群狼环伺的梁家拓展商业版图,血脉亲缘大抵是世间最难以割捨的羁绊。
因而,哪怕几年不见面,彼此牵挂惦念却不曾削减。
而今,他成了梁妃坚实的后盾,能用数之不尽的金银珠宝打点宫内各处,以此保证梁妃和小皇子在皇宫内无恙;而梁妃身为皇子母妃的尊贵身份,也让他免受商贾身份而带来的毁誉、轻视。
云舒和周窈窈到了坪埕巷,熟门熟路地直接进了梁玖家的花厅。梁玖身边的老嬷嬷陈氏认识她俩,笑着招唿二人落座。
周窈窈笑着对老人说道:「陈嬷嬷,我们有事找阿玖哥哥,麻烦你老人家通传一声。」
宋云舒亦是亲切笑道:「听说阿玖病了,嬷嬷记得叫他穿厚些再过来。」
「我俩不着急,您让他慢着些。」
陈氏为人和蔼可亲,又知三人私下关系好,「二位小姐客气了,老婆子这就去叫我家少爷。」
陈氏又让人奉了茶进来,随后才欠身退出去。
陈嬷嬷亲自去主子房里禀报,「少爷,宋小姐和周小姐她们过来了。现在人花厅,说有事找您。」
「好,劳烦嬷嬷跑一趟了,我待会儿就过去。」梁玖从床榻上撑坐起来,应道。
老人家入了内室,将虚掩的窗柩给关上,又收拾好梁玖喝完药随手扔在一旁的药碗。
接着她又从一旁的朱漆填描瑞兽纹立柜里找了件厚披风出来,搭在红木嵌螺钿椸架上,「外边风大,少爷您身子没好,待会儿出去记得穿厚些。」
「嗯。」梁玖应下,復又看了看这位饱经风霜的老嬷嬷,想起从前娘亲还在世时的光景,陈嬷嬷是他娘的乳娘,中年丧夫丧子,命运悽苦。
老人家一生都奉献在梁家了,与姐弟二人关系亲厚,他离梁府自居,也把这位老人带了过来。
「天儿冷,气温不定,嬷嬷年纪大了,可要注意保暖。没事儿您老就在院儿里歇着,活儿有人干,别累着自个儿」
「我晓得了。」陈嬷嬷朝他笑笑,回身端着东西出去了。
贴身小厮阿七进来伺候梁玖穿衣,他屋里不用丫鬟,一应服侍不是陈嬷嬷就是阿七。
梁玖房里原也是用过丫鬟的,只不过那丫鬟心气儿高,又受继夫人蛊惑,竟想着给他下药爬床做姨娘。
那会儿,他不过才十四五的年纪,自控力远不如现在,差点就让她们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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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差一点儿。
他便对不起他的母亲对他的谆谆教导。
梁玖恨透了后院里女人们常用的那些下作手段,因而干脆绝了府里年轻丫鬟们的念头,全不让人近身伺候了。
一刻钟后。
梁玖拖着尚未痊癒的病体出来见客。
穿堂风劲头足,撩动着庭院内那一大片仍带绿意的竹叶沙沙作响。厅大而空旷,黑檀木牙雕梅花凌寒的立屏摆在厅内虽好看,但半点也挡不住这涌入的凉意。
——梁玖这处宅子虽大,但缺了烟火气。
宋云舒坐在室内也冷得不行,她缩了缩脖子,朝门外望去,阿七正扶着梁玖慢慢从中庭步上台阶。
梁玖进了门,挨着云舒旁边的椅子坐了上去,云舒瞧见他面容苍白,唇色浅淡,确实病得厉害。
自他进门,周窈窈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男人五官生得出奇的精緻,他今日里面穿一件素白银丝暗纹团花圆领袍,外罩贵气逼人的赤狐尾围领大氅。
既富贵,又漂亮。
甚至,漂亮得连身为女子的她都自愧不如。
他平日也是极美的,可眼下,他病了,却意外平添上一种病弱的美感,这在以往很难见到。
或许用漂亮这种字眼来形容一个男人稍显媚俗,但周窈窈脑子里空空,确实也想不出其他词。
「阿玖,你不是染了风寒,可怎么瞧着你这样不止受寒这么简单,怎么病得这般重了?大夫瞧过了没?」
周窈窈注意到男人一路走来就一直隐隐咳嗽,这会儿更是忍到额上都带了薄汗。
「没事,老毛病了。」梁玖嘴角抿起笑,他身子骨不好,在娘胎里就好几次差点滑胎,后又早产。
他少时又受过继室的毒害,加之夜以继日的操劳生意,一旦生病确实不如常人那般好得快。
「天冷加上又染上风寒,就严重了些,不碍事的,多喝几贴药就好了。」
说完,他便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咳出两声。
那架势,周窈窈真怕他给咳出一摊血来。
于是,周窈窈赶紧站起来走到桌前,拧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喝点热的,暖暖嗓子。」
「谢谢。」男人垂眸捏着茶杯,喝完后并未将空杯放下,贪恋着杯壁上那点儿残存的暖意。
他似乎真的很怕冷,还不到数九寒冬就穿得这么厚,咳嗽过后,脸色煞白煞白的。
宋云舒见状,蹙眉不语,当真是有些后悔还让病中的他过来了,她取过他手中那小小的茶杯,把自己手中的暖炉递给他,「拿着,暖暖手。」
梁玖没拒绝,接过来将暖炉抱在怀里,他近来寒毒发作,离了寝房那张铺着厚厚被子的拔步床,这会儿身子确实冷得很。
「嬷嬷说你俩有事找我,究竟是何事?」
忙活半天,宋云舒也还不知道周窈窈找梁玖到底要说什么事?她也朝周窈窈看去。
周窈窈扫了眼敛眸垂着脑袋静立在一旁的阿七,復又朝屋外的侍从投去一眼。
梁玖会意,招手对阿七耳语道:「你领着人退下去吧,此地暂时不用留人伺候了。」
「是。」
三人在官学里相识,彼时都是在学堂里受欺负的对象,遂尔三人报团取暖,渐渐地也就真成了知无不言的好友。
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意在,因此私下说话也就不用顾忌太多。
周窈窈手里绞着丝帕,先看了看云舒,復又看了看脸上恢復些些血色的梁玖,「阿玖,是我有事找你,拉着云舒陪我一道过来的。」
梁玖嗯了一声,转过头来,轻声问她:「怎么了?事情是与我有关吗?」
男人声线清越,还带着丝丝鼻音。
周窈窈将椅子搬过来些,三人围成一圈,她小声说道:「昨日我去了齐王府,听我大姐姐说,庄贵妃近期欲为乐云公主择驸马。」
周窈窈的大姐姐是周家大房的嫡长女,去岁被圣上赐婚给了齐王做正妃,这齐王的母妃位分低,齐王自出生就抱在庄贵妃宫里养着,算得上是齐王妃的正经婆母。
可庄贵妃自己本就生有大皇子秦王和乐云公主,加之齐王不在朝中站队,显得中庸无能,因而庄贵妃对齐王夫妻俩也就客气有余、亲厚不足。
而今,算上还不到周岁的七皇子,圣上一共有四子三女。
庄贵妃娘家如今得势,秦王与太子在朝堂上分庭抗礼,想要取而代之之心几乎是昭然若揭。
圣上虽出手打压过几次,但到底没能彻底绝了秦王的念头。
朝堂与后宫之间相互制衡,庄家人暂时把控朝堂动向,后宫的庄贵妃自然行事无所顾忌。
这也就导致,乐云公主在宫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连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平宁公主都不敢惹她。
不过,这位骄纵跋扈的乐云公主,不管是在上京百姓还是各位官眷的口中,风评一向不算太好。
宋云舒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挑眉问道:「乐云公主挑驸马,这跟阿玖有什么关系,他这身份还能当驸马不成?」
闻言,梁玖倒是没有生气,云舒说的是实话,梁家虽是皇商,如今梁氏儿郎不少入仕为官。
梁家也称得上是正经的官宦人家了。
但,梁玖不比其他梁氏叔伯兄弟,他早早斩断了自己科举入仕这条路。
梁玖心知,商贾的身份,如何都配不上金枝玉叶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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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乐云公主压根儿看不上他,太后举办万寿宴那次,她还曾当众奚落过他男生女相。
梁玖:「云舒说得不错,乐云公主怎么选都不会挑中我的。」
「她是不会挑中你,可你不知她心思有多歹毒?」周窈窈心里憋着一股气,为好友,也为乐云公主想要算计的人感到愤懑不平,「你俩不知道,乐云公主看上了圣上想指给平宁公主的驸马。」
「她怎么什么都要跟平宁公主争?」宋云舒眉头微拧,对这位乐云公主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不单单是因为乐云公主欺负过她妹妹,而是,她多次在宫内见过她杖责宫婢。
不顾天上是下暴雨亦或是鹅毛大雪、更不分场合,只要她不顺心了,就有人要遭殃。
轻则见血,重则丧命。
第25章 25
宋云舒不禁感慨, 同样身为公主,皇后所出的平宁公主反而比这个妹妹和善许多。宋云舒对平宁公主的好感,全赖之前她在宫外的街头, 亲眼见过平宁公主救治受伤的平民。
一个人心善, 在没有熟人在场,周遭全是陌生人时最易体现。
宋云舒知道平宁公主喜欢过她的兄长, 甚至兄长刚定亲那会儿还在宫里闹过绝食,但平宁公主有什么错呢?
若感情之事要论个先来后到, 明明也是她先遇到宋清琤的。
只是有些事, 毕竟强求不了,兄长确实对平宁公主无意, 云舒也见过兄长爱一个人时的样子,他冷淡拒绝平宁公主的做法并没有错。
好在, 平宁公主拧得清没有过于执着,也没有闹得人尽皆知,要不然, 宋清琤的婚事真不一定有这么顺遂。
但云舒由衷希望平宁公主今生能觅得良缘, 「窈窈, 你说乐云公主要抢平宁公主未来的驸马,那未来驸马是谁家的公子?」
「还有, 这事跟阿玖到底有什么关系?」
梁玖也疑惑不解,这会儿云舒问出来,他也顺道附和一声,「是啊,我怎么听了半天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唉, 此事说来话长,你们等我喝口茶, 再听我慢慢说啊。」旋即,周窈窈端起一旁的冷茶,咕噜咕噜的一口喝了个干净。
如此喝法,看得宋云舒和梁玖两人是直皱眉,白瞎了这价值一两金的好茶了。
周窈窈哐当一下放下茶杯,囫囵擦了擦唇边水渍,「我听我大姐姐说,庄贵妃本来给乐云公主拟定了三位驸马的人选,一是骠骑大将军沈家的幼子;二是御史大夫曹大人家的嫡次子;其三,便是身为梁妃胞弟的阿玖。」
话落,她朝梁玖看去一眼,见他表情并没有因为她刚刚的陈述有丝毫的变化。
仍然保持着,那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顿了片刻,周窈窈又继续说道:「我大姐姐断言,按照她对庄贵妃的了解,庄贵妃真正属意的人选应该是阿玖,其余两家约莫是拿来充数的幌子。」
梁玖越听越煳涂,「其他两位都是朝廷重臣家的儿郎,我顶多就是个拉来凑数的,齐王妃的猜想定是错的。」
几人围在一处,好似厅内的温度都被拔高了,梁玖的气色好了几分,连唇色都红润了些,漂亮到极致的眉眼让人挪不开眼。
周窈窈嘴角漾出笑意,朝他挤眉弄眼,忽然甜甜唤他:「阿玖哥哥,你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
闻言,梁玖一噎,俄而,还真的很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是这个吗?」
梁玖伸出手指,很自信地指了指自己的脸。
云舒实在没忍住,顿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心想,他还怪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这张脸勾人。
「什么脸?人家是看上了你家的金山银山了。」周窈窈先是笑了,接着又严肃道:「庄贵妃这是想把乐云公主嫁过来,藉以侵吞你的家产......」
「乐云公主那个人,可是出了名的奢靡成性,日销万金,家底不厚的哪敢娶?」
「你没听说吗?外面都在传你们梁家富可敌国,这么肥的羊谁不想宰呢?」
周窈窈拉过椅子,又靠近两人一些,确认屋外没下人候着,她声如蚊蚋:「我大姐姐猜测,就连皇上,怕是也有这个念头,不然也不会由着她们胡来。」
梁玖听完,沉默半晌,也不知道是不是更在意,向来引以为傲的这张脸在金山银山面前失了势。
旋即,他抛开那些荒诞的念头,心中开始飞速盘算,照周窈窈这么说,庄贵妃说服陛下赐婚也不是不可能,可乐云公主是什么打算呢?
为了银子,嫁给他?
如果事成——
这......这日子,是一天都没法过下去的。
光是想想,梁玖就没由来的一阵发颤。
他打心眼儿里厌恶乐云公主。
对了,不是说乐云公主看上了圣上想指给平宁公主的驸马吗?他忐忑开口:「窈窈,乐云公主是不是不同意,还想换走平宁公主的驸马?」
「是啊,所以说她无耻。」
宋云舒插话:「那平宁公主的驸马定的是谁?」
周窈窈眼尾一挑,对着云舒狡黠地笑道:「这人你也认识。」
「我认识?」云舒被周窈窈看得一脸茫然,但她实在猜不出这个人是谁?
「嗯。」周窈窈不再卖关子,「就是王爻。」
乍听是王爻,云舒还有些懵怔,可转念一想,王爻年纪也不小了,拖到如今还没成亲,被圣上看上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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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可惜,若真成了驸马,王爻怕是从此要致仕了。
宋云舒不关心王家的事,她更想知道平宁公主知道此事的反应。
「那皇后娘娘就一声不吭,由着乐云公主欺负到她们头上吗?」宋云舒问。
周窈窈嘆气:「皇后娘娘母族式微,庄贵妃又有太后撑腰,乐云公主哪回最后不是称心如意了。」
「只不过这回,庄贵妃与乐云公主意见相左,庄贵妃想让乐云公主选择易于掌控的梁家,而不是世代混迹官场的王家。」
「也多亏了乐云公主的任性妄为,不然,就凭庄贵妃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只怕赐婚圣旨都求下来了。」
「哦,对了。」周窈窈吞咽了几下口水,继续说道:「我大姐姐还说,乐云公主为了反抗庄贵妃,更为了气平宁公主,直接到平宁公主的宁华宫嚷嚷着要把阿玖换给平宁公主。」
据说,庄贵妃为这事,难得一回在皇后娘娘面前服了软,平宁公主更是当场就被气哭了,直言:乐云公主傲慢跋扈,既不尊重她这个皇姐也不尊重阿玖。
「这件事,就整个宁华宫的人知道,事关两位公主的声誉,庄贵妃和皇后都下了命令,宫内谁敢乱传,一律杖毙......」
「我大姐姐那日要不是恰好进宫,也不一定能知道得这么详尽。」
闻言,梁玖眉头紧蹙,眼神冷肃,突然一掌拍在右手边的四方桌上,震得杯盏里的茶水四处飞溅。
他紧握五指,透白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毕露,语气极度不悦,「我是个人,不是她们互相推却来去的物品。」
或许是真的被气着了,梁玖说完之后,又是一阵急促不止的咳嗽,周窈窈不敢再刺激他了,赶忙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顺着气。
一旁的云舒见状,快速踱步到花厅外,唤了在廊下站立的阿七一声:「去端一碗你家主子喝的止咳的汤药过来。」
「是。」阿七应声跑了出去。
喝过药之后,梁玖的咳嗽好了很多,但是脸色仍是很差,周窈窈这会儿十分后悔,不该在他病重的时候说这些。
这事并没有到尘埃落定的地步,也许庄贵妃真正属意的也不是梁玖......
她乐观地想。
「阿玖,对不起。」她踟蹰着向他道歉,「我不该同你说这些的。你的病——」
「咳,咳......」
梁玖抬起头看周窈窈,沖她笑道:「没事,别介怀。」
「不过,事情既然已有苗头,我自当早做打算就是了,如论如何,乐云公主决不能进我梁家的门。」
......
梁玖一直抵唇咳嗽,眼瞅着精力不济,云舒担心他在花厅待久了会加重病情,忙叫阿七把人扶回了后院。
陈嬷嬷要留她们用饭,但云舒和周窈窈都没有心情,于是跟老人家告了辞,心事重重地出了梁家。
一路上,周窈窈都低垂着脑袋,脚下踢着路边的石子,「云舒,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我不该将这种还没有定论的事情讲给阿玖听的,他病得好重,我......」
宋云舒顿足,梁玖的病她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内情的,那不单单是风寒,还因为他体内余毒未清。
但涉及他的隐私,她不打算跟周窈窈细说。
「窈窈,你没错,别自责。」她抬腕去勾周窈窈的胳膊,亲昵地靠着她,安慰道:「阿玖生病了跟你要讲的事情不冲突,再说了,这件事齐王妃既已向你透露风声,十之八│九就错不了。」
她将周窈窈拉到旁边的巷道口,自己站在风口上,挡住唿啸而来的风,「况且,窈窈你的大姐姐齐王妃待字闺中时便素有贤明,聪慧异常,是个不会乱嚼舌根的人,她向你透露这些,也是知晓你和阿玖关系好,特意提点你,叫你过来提醒他。」
「是么?」周窈窈茫然地看着云舒,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宋云舒点点头,肯定道:「怎么不是?乐云公主再骄纵,哪里抵得过浸淫后宫几十年的庄贵妃的老谋深算,阿玖比你我更清楚庄贵妃选他是为何?他会想办法破解的。」
云舒劝过之后,周窈窈果然立刻展露出笑颜,她勾着云舒的手指,眼尾弯弯,「好云舒,谢谢你。」
「谢什么呀?你我之间不用谢。」云舒笑。
天儿好冷,宋云舒只站了一小会儿,便冻得手脚发木,忍不住跺了跺脚。
不远处有一家开了多年的羊肉汤铺子,匾额上题字「方氏羊肉」。
据传此店如今已经传至第三代了。
年轻的掌柜正站在店门外卖力吆喝着,「喝羊肉汤勒,暖心暖胃的羊肉汤餵......」
羊汤、羊肉的香味儿顺着风飘进云舒的鼻子,云舒突然就想来上一口热热乎乎的羊肉汤了,「窈窈,你陪我吃了羊肉汤再回去好不好?」
立冬进补,羊肉最适合。
不带一点腥膻的羊肉汤,没人能抵抗得了这样的美味。
「好啊,你请客——」
周窈窈狡黠地沖云舒笑。
倒不是出不起这个银子,周窈窈这会儿就是想占云舒的便宜。谁叫她这么好呢?
云舒拉起她的手,二人离开刚才站过的地方,两道俏丽的身影朝长安街跑去,风里迴荡着云舒清脆的笑声:「......啊呀,哈...哈...哈......」
「请,我请!快走,快走,饿死我了......」
第26章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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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页
羊肉铺子不大, 就一层铺面,但里面围坐等羊肉上桌的人委实不少,十几张四方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一眼望去, 全是黑压压的脑袋。
皆是些普通打扮的百姓。
宋云舒跟周窈窈进了店,在掌柜娘子的招唿下跟一对母女拼了桌。
娇媚灵动的少女甫一入门, 便引得里头的男男女女纷纷侧目打量,但也就匆匆瞥过一眼, 众人又垂首继续进食。
这里不像有达官显贵常常出没的醉仙楼, 市井庶民无一人认识她俩,云舒反而觉得逍遥自在。
连同桌的小姑娘都不怯生, 三岁左右的孩子说话还不太利索,却笑眯眯地跟两位好看的大姐姐打起了招唿, 嘴甜的一口一句,「姐姐好。」
宋云舒见小姑娘着实生得可爱,头上用红绳扎着两个揪揪, 睁着一双黑漆漆又圆润的大眼睛。
小姑娘笑起来颊边还有两个酒窝, 她想起自己的妹妹, 也是这般乖巧。
宋云舒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软乎乎的发顶,夸道:「妹妹真乖。」
宋云舒她们从梁玖家出来时, 陈嬷嬷给她塞了一把甜杏仁裹的奶糖块,说是自己做的零嘴儿,宋云舒吃了些觉得味道很好。
这会儿,宋云舒把这些糖果块儿都掏出来,递给了这个嘴甜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了身侧的阿娘一眼, 女人已经吃好了,见云舒的举动没有多说, 只浅浅地笑着点头,小姑娘顿时喜不自胜,同时伸手接了糖。
「谢谢姐姐。」
「不客气。」宋云舒眉眼弯弯地对小姑娘笑道。
母女俩很快收拾离开。
眼下,角落这一桌就只剩宋云舒和周窈窈两人。
铺子里等着的人不少,按着进门顺序上菜,她们的吃食没那么快上桌,云舒只好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那口熬煮肉骨的大锅就架在进门的右手边,一眼就能瞧见那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儿的大坨羊肉,以及案板上被切成薄片儿的各类羊杂。
掌柜娘子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过来,汤清肉粉,上面漂浮着一层薄油,随着人走动而左右飘荡着。
勾着人食慾大涨。
「羊杂汤刚卖完,新的羊杂得在肉汤里多汆烫一会儿,两位姑娘先慢用,奴家待会儿再送来。」
宋云舒现下嘴里正喝着热汤,并不着急,她笑着对掌柜娘子说道:「好的,姐姐先忙,我们先吃着。」
掌柜娘子被少女这一声「姐姐」喊得眉开眼笑,她见云舒长得好,嘴巴又甜,还是头一回上自己铺子吃羊肉汤。
于是女人便乐呵呵地回后厨,拿了两张自家平时吃的饼,送给她。
「尝尝看,奴家婆婆烙的饼,配热热的羊肉汤正正好。」掌柜娘子将饼子一人递去一个。
这饼看着普通,但有一股浓郁的麦香气,甚至还带了点柴火烤制后留下的微微焦香,显而易见烙饼的人手艺极好。
「谢谢姐姐。」云舒伸手去接,没想到,饼还热乎着。
「谢谢阿姐。」
周窈窈也伸手接过,亦随云舒附和道谢。
掌柜娘子很忙,招唿她们慢用,便又去旁边收拾去了。
略带油质的四方桌上放了些常见的蘸汁和小料,按需自加。
宋云舒:「加点芫荽?」
「不要了,这个味道,我...我不喜欢。」周窈窈将碗端走,拒绝云舒的好意。
「唉......」云舒喝了一口热热的羊肉汤,又啃下一块饼,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窈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周窈窈嘴里正嚼着一块儿绵韧的羊肚丝儿,闻言,含含煳煳地问:「什么秘密?」
云舒挑眉,「就是你的人生少了很多芫荽的快乐啊!」
「哈哈哈!哈哈......」
周窈窈:「???」
这种快乐,她也不想要好吧。
不过,这会儿让她快乐的另有其他。
——眼前的云舒便是。
她与她。
她与他们。
友二三,胜过人生无数的芫荽。
周窈窈咽下羊肚丝儿,嘴角随之轻扬。
羊肉汤鲜美,羊肉更是肉质细嫩、汁水丰盈,云舒和周窈窈一人吃了两碗才停下筷子。
两人吃得肚圆滚滚,就差打饱嗝。
宋云舒暗暗记下这家铺子的位置,打算等梁玖病好了再拉他一起过来吃。
不然,带婼婼那个贪吃的小姑娘来,也可。
总之,好吃的食物,值得反覆享用并分享。
**
入冬之后,白昼渐短暗夜愈长。
宋云舒从羊肉铺子出来,发现天色将晚。
冷风吹拂在脸上有些冻脸,云舒忽然觉得脸上有微微痒意,她伸手去摸,发现竟是下雪了。
雪粒很小,纷纷扬扬像是盐霜,落在指尖儿转瞬便化成了水。
「窈窈,下雪了。」宋云舒倏然惊唿道。
闻声,周窈窈转身去看云舒,瞧见她鬓边还未消失的纯白雪粒,随即,一片雪花恰巧落在了她鸦羽般的眼睫上,「啊,真的呢。」
「下雪了,今年好早......」
瞬息之间。
长街纷纷燃灯,灯火惶惶,能看清每粒雪花下落的轨迹。
从前,宋云舒是南方人,从未见过真正的雪。初见雪景,她兴奋得跟个孩子似的。
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巷中寂静得只余足履触地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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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页
啪嗒
啪嗒
啪嗒......
脚步声沉稳而有规律。
匆匆路过云舒身边的这三两个百姓,他们的身影很快又消失在宋云舒的视线尽头。
想必是住在附近的百姓,眼下归了家。
少女站在昏黄朦胧的光影里,仰着细长又白皙的脖颈,摊开两只手掌接着洒洒坠落的雪花。
簌簌风雪里,尽是她们的嬉戏、互相追逐的笑闹声。
刚从樳晤斋赴宴出来的顾衍扶着醉得厉害的谢祯,就这样与宋云舒与周窈窈不期而遇了。
少女们无知无觉,仍在踩对方灯影下的影子玩儿。
两个男人齐齐看了过去。
顾衍看着宋云舒,惊诧过后,神色很快恢復平静。
然而,谢祯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窈窈良久,似虎豹盯着猎物般,眼里全是掠夺。
但很快,他又将这些强压了下去。
周窈窈率先注意到台阶上被人扶着谢祯,男人一身玄色常服,眉目素冷,蹀躞白玉带束在腰间,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
眼下,谢祯微微佝着腰,右手臂勾着跟他差不多高的顾衍的脖颈,酒意翻涌,他左手手掌分开,难受地揉捏着额角。
几乎是下意识,她便后退了半步。
倏然见到心上人,谢祯的酒意都退了几分,他挣开顾衍放在他胳膊上的手,踉踉跄跄地走到周窈窈面前。
不发一言,直到将她逼退到一角。
谢祯站定,周窈窈退无可退,后背忽地靠在了墙上,「啊......」
醉酒后的谢祯眼里一片猩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躲着我?」
「......你,我,我们......」周窈窈语无伦次,她害怕这样的谢祯,她低着头,无措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嗫嚅道:「我们不熟。」
此处是离周府府宅后门不远的一处偏巷,皆是周遭几处宅子的后门所在之地,平时鲜少有人经过。
今日周窈窈和宋云舒出府都没带丫鬟,竟不想,她会遇到醉酒后毫无理智的谢祯。
周窈窈想寻求云舒的帮助,以眼神示意,可谢祯身形一转,直接挡住了她的视线。
许是饮了酒的缘故,谢祯不復往日正肃,他一把扣住周窈窈的手腕,将她扯进自己怀中。
巷道内寂静,此时周围无一人经过,谢祯放肆的行径在醉意的驱使下犹如困兽破笼,直把宋云舒和顾衍惊得目瞪口呆。
宋云舒:???
什么情况?
窈窈和谢祯?
......这,窈窈有事儿瞒着她呢。
顾衍:.......
眼前的一幕,让顾衍的眉毛都快拧成山了,他很后悔刚才谢祯喝酒的时候没有死命拦住他。
谢祯煳涂,调戏良家少女是要入刑狱的——
枉费他熟读律例,却在这里知法犯法。
「谢祯,别这样,你放开我。」周窈窈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不轻,巷道指不定何时会窜出来人,她慌得手足无措,忙用力推他。
可男女的体力悬殊过大,周窈窈的身量在女子中也算是娇小的。
再则,谢祯足足比她高了一个脑袋,她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他凌厉如剑刃的下颌。
他的下颌,就像他这个人给她的第一感觉,冰冷而锐利。
她害怕。
男人的身形如山倾轧在周窈窈身上,她使出浑身力气,竟一点用都没有,周窈窈害怕被陌生人看到,急得眼睛都红了。
「不放。」谢祯想也没想,强硬地拒绝,锐利的眸子凝视着周窈窈的眉眼,他的长指挑起她的下巴,语气冷然地问道:「为何不答应我的提亲?」
「我......我们,不,不合适......」周窈窈哆哆嗦嗦地回道,她害怕如此强势的谢祯,也怕他在酒意的侵扰下,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做些什么。
她退过亲,名声本来就受了损,而恰巧谢祯又是揭发郑家丑事之人。
她哪里敢跟武昌侯府的小侯爷再扯上关系。
再说,周窈窈对谢祯是真的无意。
谢祯是武将,她们周家世代是文臣,周窈窈自小就没想过要嫁给一个舞刀弄枪的男人。
她不知道谢祯的心思,心中笃定他是因为先前的事情怜悯她,才会起了念头想要娶她,因而昨日她娘私下问她时,周窈窈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甚至,这事她都暂且没打算告诉云舒。
哪会知道,昨日被拒的谢祯今日会当街发疯。
「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谢祯指尖摩挲着周窈窈唇下嫩滑的肌肤,嘴角挂着似是而非的笑,黑沉的眸子泛着冷意,「不想嫁给我,你想嫁给谁?郑家二公子么?」
不等周窈窈回答。
男人突然低下头颅,凑近少女耳边,恶狠狠地说道:「周窈窈,你做梦。」
......
第27章 27
周窈窈被谢祯拉到后巷之后, 宋云舒便和顾衍齐齐站在巷子口外面吹冷风。
很识趣的没有偷听。
两人一左一右站着,中间隔了两三个人的距离。
顾衍原想找云舒说说话,他对于先前在宋府后花园未解释清楚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如今, 人就在眼前, 顾衍尝试了几次,却苦于不知如何开口。
而宋云舒对顾衍, 那是真的无话可说。
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顾衍几次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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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周窈窈和谢祯, 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谢祯做金吾卫中郎将时便是出了名的狠厉, 而今又去了刑部任职,名声也就更差了。
据传他专审那些刑部关押的穷凶极恶的命犯, 凡是他经手审讯的犯人就没有一个敢跟他叫板的。
还没等用完一遍刑具,个个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所犯罪行。
他在刑部昭狱里所用的手段之狠辣, 连云舒这种闺阁小姐都有所耳闻。
现下他又喝了酒,脑子不可能有多清醒,她很怕他真对周窈窈做点什么。
面对人高马大的谢祯, 周窈窈那身板简直太娇小了, 但云舒隐隐又对谢祯的人品抱有信心。
他应该懂得分寸的。
矛盾的思绪在她脑中来回拉扯, 她烦躁极了,却只能暂且忍住, 等他们聊完再说。
顾衍见云舒低着头,一副不欲与他攀谈的样子,只好歇了想跟她说话的心思。
他估计她这会儿正烦着,他不想再惹她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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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街头的祥福客栈外,瑟瑟寒风中, 立着位肩斜、背部佝偻的的老翁,老翁的手里举着一个竹竿草垛, 草垛上面插了两圈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想是今日生意不好,这会儿天色昏暗,风中夹雪,老人家穿着单薄冷得手脚哆嗦,却还坚持招徕叫卖不愿归家。
早在顾衍见到云舒前,他透过樳晤斋二楼的窗牖发现了这位艰辛揽客的老翁,见过去良久,客栈门口进进出出那么多人,老翁的冰糖葫芦却无一人要买。
顾衍有些不忍心。
他想,既然能撞见这一场,便帮一把吧,恰好姝儿也喜欢吃。
顾衍的堂妹顾姝是全家的掌上明珠,顾家三房这一辈就只得了顾姝这么一个女孩儿,全府上下都宠着她,连顾衍这个长房的大哥哥也不例外。
顾姝同云舒的妹妹一样,也是个十足贪吃的小姑娘,又最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
顾衍扶着谢祯下楼前给了明芜银子,让他去把老翁手上的二十来串冰糖葫芦全部买了。
这会儿,明芜抱着插着两圈冰糖葫芦的草垛杆回来,「世子爷,东西买回来了。」
「......呃」明芜摸着脑袋,看了一圈没见到谢祯,倒是意外发现同顾衍站在一处的宋云舒,「小侯爷呢?
明芜拘谨地开口问安:「宋小姐好。」
「嗯。」云舒朝他笑笑,注意力全在明芜手上的冰糖葫芦上。
顾衍见她眸泛精光,一瞬不落地看着草垛上红彤彤的果子,他伸手取下一串,递到云舒面前。
「喜欢吃这个?」
「......啊」云舒怔怔地看着突然靠近的顾衍,男人身量极高,她站在地势较高的一侧,才堪堪到他的下颌位置。
他挡去身后的微光,一张脸有一半落在阴影里,高挺的鼻樑上沾上点点雪粒。
那雪很快融化成水珠,挂在他挺直的鼻樑上,云舒这才注意到他那里恰好有一颗小小的痣。
他身后的墨发被巷道涌出的风扬起,碧落色髮带尾稍擦过那粒小痣,很快又落下。
这颗小黑痣,长在这张不说话时显得清冷又禁慾的脸上,莫名让他增添了几分欲。
说不出的蛊人。
怪不得,这张脸能惹得上京城的闺秀们神魂颠倒了。
就连宋云舒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是真的很会长,冷白的皮肤加上干净出尘的气质,确实仙姿佚貌。
怕顾衍发现异样,云舒连忙撇开脸,装作在看街对面的酒肆外面挂着的旗幡的样子。
宋云舒半天没有说话,顾衍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又朝前递了递,「要吗?」
已多年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了,后世的冰糖葫芦也不再只有山楂这一种选择,那时的零嘴多得眼花缭乱,这种传统小吃也就有些看不上了。
如今选择少,难得碰上这么大这么红的新鲜山楂果,宋云舒确实有些想吃。
「谢谢。」
宋云舒伸手接过,礼貌对他道谢。
宋云舒几乎没有心平气和地同顾衍单独待在一起过,偏巷少有人来,她自在了几分。
冰糖葫芦拿在手上,没有油纸包裹很不方便携带,不吃也不好,心里斗争了片刻,云舒将冰糖葫芦举到嘴边,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今日出府,宋云舒特意交代过会晚些回去,这里离宋府不远,她原打算等周窈窈进了家门就回府的,没想到竟让谢祯截了胡。
没见到周窈窈安然无恙,宋云舒根本不可能先离开,可若现在要去跟谢祯抢人,宋云舒觉得也没那个必要。
再说,她刚刚认真想了会儿,若是兰青哥哥真的中意窈窈,那,那也不是不行......
谢祯绝对镇得住周家那些牛鬼蛇神,如此,周窈窈在周家便能立得起来了。
谢祯脾性不好,又常年冷着个脸,但他为人是真的不错,就连章氏也常常夸他办事牢靠,面冷心热。
是个值得託付终身的男子。
可惜了,她娘还总想把他们凑一对儿,殊不知,人家兰青哥哥早就心有所属了。
宋云舒呵呵的笑着,还好,这姑娘是她最好的闺中密友,肥水不流外人田。
只是不清楚周窈窈怎么想的?
想到窈窈以前可是什么都不瞒着她的,这次她却将她和谢祯之间的事瞒得紧紧的,一个字都没向她透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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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云舒是气不打一处来,「哼,小没良心的......」
她越想越觉得谢祯配周窈窈很合适,内心顿时一扫先前的阴霾,盘算着若是周窈窈不喜欢谢祯,她还可以劝一劝。
周窈窈和谢祯迟迟没从巷子里出来,顾衍忍不住朝里看了一眼,除了谢祯高大的背影,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跟云舒在这里吹冷风也不是个事儿,他是男人还好,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他怕她受不住。
「冷不冷?」
「啊......」宋云舒忙着吃手里的糖葫芦,又分心想着其他事儿,没听清他说的话,「你说什么?」
「你冷不冷?我把披风......」顾衍边说边解披风的带子,那架势分明是要将披风解下来给她穿。
宋云舒哪里用得着他的衣服,慌得连糖葫芦也不吃了,连连摆手,「我不要,我也不冷。」
「你别脱。」
说完,宋云舒赶紧离他远远的,生怕他再被冷风吹得脑子不清醒,提出这种越矩的要求。
他们的关系,不适合他这么体贴入微。
她不习惯。
也不喜欢。
顾衍抿唇不语,停止解披风的动作,却自动往云舒旁边走了几步,将她挡在背风的一侧。
她身后便是谢祯他们所在的巷子。
离着他们不到十步远,但里面的人因为刻意压低了嗓音,饶是离得不太远,宋云舒也是一个字都听不见。
眼下,飞雪已停,风也小了些,加上顾衍身高优势,云舒终于不再那么难熬。
两盏茶后。
宋云舒又朝后看了一眼,谢祯仍是背对着巷口,见不到里面的周窈窈。
瞧那架势应是还没谈完,她拧眉看了一眼顾衍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四周的夜色。
耽搁不得了。
这个谢祯,今日真的是不懂事。
窈窈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夜不归家,让她府上那些姨娘们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编排她呢?
宋云舒可捨不得她再受这些莫须有的委屈。
「顾衍,你去把谢祯弄走,这么下去窈窈没法回府了。」
闻言,顾衍转身过来看她,发现她正噘嘴极度不悦地看着巷道里的两人,周身都是隐忍待发的怒气。
他明白,谢祯再待下去是真的不妥了,「好,待会儿我送谢祯回去。」
「天色不早了,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我让无双送你和周窈窈回府。」
无双原是长公主身边的暗卫,后长公主又把她拨给了顾衍使用。
顾衍做了个手势,一个身穿玄衣劲装的暗卫,眨眼间便出现在宋云舒面前。
速度之快就像掠过了一阵风。
宋云舒差点吓一跳,待看清对方是个女子后,她才拍着自己的胸口,自顾自地说道:「吓死我了,无声无息地出现,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无双,你待会儿把她送回丞相府。」顾衍指着云舒对那名叫无双的暗卫吩咐道。
「是,无双领命。」
话落,无双便面无表情地走到云舒身侧,她身量快赶上顾衍了,长发被束成高马尾,额前耷拉的碎发下是两道未经修饰的浓眉,薄唇紧抿,再搭配上那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显得既英气又距离感十足。
「啊......」宋云舒挎着脸,实在不习惯这么冷冰冰的暗卫,「这不用了吧,宋府离这儿没几步路了。」
「不行,天色晚了,女子在外行走不安全。」顾衍几乎是不带商量的语气说出这些话。
「危险这种事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发生了,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这附近又是酒肆又是乐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借着酒劲耍酒疯的男子比比皆是,你一介女流之辈没准儿出去就能碰上......」
宋云舒:......
倒也不用这么咒她运气不好吧?
宋云舒本来想狡辩几句京中很安全,金吾卫就在附近巡逻,但顾衍坚持她也就放弃了,现在她只想赶紧让他把谢祯弄走。
「好吧,多谢了。」宋云舒侧身对顾衍说:「你赶紧进去把谢祯弄走,前头有人过来了,我们这么几个人站在这里太显眼了。」
顾衍微微低头看她一眼,发现她冻得鼻尖儿都红了,忍住想要关切的行动,转身大步朝巷子里走去。
云舒也跟在他身后进去。
无双和抱着冰糖葫芦的明芜则留在外面望风。
「兰青,回家了。」顾衍扯着谢祯的胳膊,将他架在自己肩膀上,往外走。
这次谢祯意外的配合,他今晚喝了很多酒,这会儿酒劲上涌,头昏脑涨,靠在顾衍身上,跟着他步履蹒跚地往前走。
倏地,他停住,转头朝后看去,「周窈窈,别忘了,我明日就上门提亲。」
顾衍:???
宋云舒:???
「不许再拒绝我。」谢祯那双黑沉沉略显阴鸷的眸子越过其他人,像盯猎物般地盯着靠在墙边的少女,「否则,我不介意用强的。」
男人说话时带着浓烈的酒气,巷道逼仄,顾衍和宋云舒身上都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酒味,两人面面相觑,又同时去看谢祯。
最后,再看向沉默不语的周窈窈。
谢祯的脸红得不正常,分明是醉了,但男人那话却不像是醉话。
周窈窈咬着唇,偏过头,不去看谢祯,倔强着闭口不答。
宋云舒离她很近,发现她的眼眶通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下一瞬就要哭了,周窈窈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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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愿意,还是被谢祯吓着了,宋云舒摸不准。
宋云舒看不过去,她不喜欢谢祯这么强迫周窈窈,但也知道两人之间的事她一个外人不便插手,「兰青哥哥,你不清醒,跟顾衍回去休息吧,你和窈窈的事等酒醒了再说......」
宋云舒给顾衍使眼色,让他赶紧把人带走,顾衍倒也不负众望直接把谢祯给拽出了巷子。
他那么清瘦,云舒都怕谢祯万一没站稳,两人砸在地上,浑身肌肉的谢祯估计能把顾衍给压死。
顾衍和谢祯很快离开,连带着明芜也走了,眼下,巷子口只有无双一个人站在外面。
周窈窈仍是低垂着脑袋,出神的不知在想什么?云舒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背,「要回家吗?」
「嗯。」周窈窈嗡嗡的声音自云舒的颈处传来,「......云舒。」
「怎么了?」
「你怎么不问我?我和谢祯——」
「你想告诉我了吗?」
「......嗯」周窈窈重重的点点头,她比云舒矮了半个头,窝在云舒怀里使劲儿蹭着她的脖颈。
宋云舒怕痒,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云舒,谢祯说他心悦我。」
第28章 28
其实, 周窈窈和谢祯之间的事不复杂,周窈窈简单几句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宋云舒说清楚了。
简而言之,也就是谢祯对周窈窈一见钟情, 或者说, 是谢祯的见色起意,似乎更为合适些。
不过, 促成这一缘分的契机,倒是让宋云舒有些始料未及。
她竟是那个穿针引线者。
原来, 上元节宋云舒落水那日, 谢祯帮了忙,送昏迷不醒的云舒回府, 周窈窈不放心一路相随到宋家。
也不知在哪一个瞬间,谢祯就对长相娇艷可人、身段窈窕惹人的周窈窈动了心。
于是乎, 谢祯默默惦记了周窈窈许久。
可惜当时周窈窈有婚约在身,谢祯虽然心中对其爱慕不已,但从未有任何表露。
如今, 谢祯见周窈窈退了亲, 他便想要娶她为妻。
他花费了好一番功夫, 才说服武昌侯、和侯夫人季氏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前几日,谢祯託了信得过的媒人, 递了口信给周夫人,意欲向周家提亲。
周夫人得了信儿后,起先不信自家女儿退了亲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亲事,但媒婆拿出武昌侯府的信物,周夫人惊诧过后也就不疑有他了。
自古就有男子低娶, 女子高嫁这一说,周夫人自是满心满眼地希望促成这门亲事。
毕竟武昌侯府的门第在上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再说了, 谢祯长得一表人才,如今又调入刑部任职,身上还有爵位,如此男儿,谢家的门槛早让媒人踏破了。
却难得未曾定过亲。
如今,他属意周窈窈,想要迎她进门做正妻,周夫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周夫人其实也要私心,府里几房妾氏不省心,总想着压过正室一头,周夫人自然想借着女儿的婚事,在这些人面前彻底扬眉吐气一回。
只是,让周夫人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她将谢祯打算求娶的消息告知女儿时,女儿居然会断然拒绝。
周窈窈拒绝得干脆,连谢祯几次私下约见,周窈窈都避而不见,她不出府,把谢祯逼得无计可施。
枉费谢祯有万般手段,最后也无可奈何,他总不能上周大人府上堵人去。
因而,才有了今日谢祯醉酒的这一系列后续事件。
「那你是怎么想的?」宋云舒问周窈窈:「你也听见了,他走前可是说明日要上你家正式提亲的。你不了解谢祯,据我所知,他这个人的性子,可是说一不二的。」
「也许他刚才是说的醉话呢?」周窈窈仍然心存侥倖,「我不太想......」
不太想什么?
宋云舒自然明白。
无双还在外面,宋云舒压低嗓音又问周窈窈:「那你有把握拒绝得了谢祯吗?」
周窈窈双肩一垮,一脸的颓丧,泄气道:「没有——」
谢祯那人生起气来真的很可怕,周身似寒冰裹身,冷得不近人情。
全不似以往的冷静沉稳。
方才周窈窈已经深有体会,这个男人强硬不好说话,叫他松开自己,他却越抱越紧,早已越过男女大防。
周窈窈想起方才情绪失控、不愿听她说话的谢祯,此刻还心有余悸,她心中恐惧,语气是压不住的惊慌无措:「云舒,谢祯好兇,我怎么办啊?」
「可要我嫁给他,我真的——」
周窈窈心里乱糟糟的,完全没想过自己跟谢祯能有点什么?而且,当初揭发郑家想要秘密处死有孕的通房一事的也是谢祯。
她还感谢过他呢。
她那时天真的以为,谢祯是个好人。
如果让别人知道谢祯对她早有心思,而今又打算娶她,光是想想,周窈窈都害怕,她估计能被整个上京城说闲话的妇人的泡沫星子给淹死。
退亲时,周窈窈便领教过一回了,再来一遭,她不敢想。
眼见周窈窈愁眉苦脸的模样,云舒也有些不忍心,但她想,以她娘和武昌侯夫人的交情,以及这么多年谢祯对她的照顾,她还是有必要替谢祯美言几句的。
「窈窈,兰青哥哥只是看着凶而已,他其实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对府上的幼弟幼妹都很宽厚。连我家婼婼对这个义兄也是赞不绝口,夸他面冷心热,只是不太会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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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窈,也不是我非要替兰青哥哥辩驳,但我与他自幼相识,他这个人品性极好,又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他既然说心悦你,必定是真的上心了。」
「你千万别因为他这次行事鲁莽,就全盘否定他——」
周窈窈了解云舒,知道她轻易不夸人,谢祯能得她如此高的评价定然是个好的,但好男人谢祯,周窈窈并不想嫁。
自周窈窈记事起,她便常被人说不够聪慧,周窈窈从不否认。她确实资质平平,甚至还不如几个庶妹在父亲面前得脸,但周窈窈愚人贵在自知。
她清楚自己与谢祯之间的不合适。
周窈窈一直想要嫁给文质彬彬的男子,因而幼时父母做主替她定下同郑家的亲事她也是欢喜的,只不过命运弄人她没能如愿。
哪怕退了亲,周窈窈想要嫁的仍然是书香门第、文官之子,如谢祯这般出生武将世家的儿郎,从来不再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再则,母亲被喜悦沖昏了头脑,全然忘了两家家世悬殊过大,她如果真嫁给谢祯属于高攀。
武昌侯府那样的显赫门第,谢祯以后又要承袭爵位,掌管偌大的一个侯府,周窈窈自觉自己应付不来。
周窈窈也怕男人图一时新鲜,更怕自己以后万劫不復。
她从小就受够了府上妻妾争宠的戏码,只想嫁给跟周家差不多的人家,如此一来,若是她以后在夫家受了委屈,好歹爹娘还能帮衬着些。
可谢祯这样的身份,以后就算他想纳十个八个的妾氏,她恐怕连个「不」字都不能提。
更别论,她若是真的婚后不如意,她爹娘就算想上门帮她讨公道,都够不上身份。
毕竟,哪怕作为翁婿,国子监祭酒见到身有爵位的侯爷也得主动行礼。
「云舒,我跟谢祯,我们真的不合适,无关乎他好与不好?只是我们的身份摆在那里,本就不是对等的关系,又何苦非要强求呢?」
周窈窈嘆了嘆气,忽而直视云舒的双眼,很认真地说道:「我爹娘先前因为郑家的事对我心怀愧疚,所以这次放了话,再议亲会尊重我的意愿。」
「云舒,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我不想再选错了......」
周窈窈的神色很平淡,并没有过于起伏的情绪,云舒却读懂了,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嫁给谢祯。
可谢祯离开前说的话那般狠绝,云舒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难道真的要强求一段姻缘吗?
窈窈不愿意。
谢祯会放弃吗?
此刻,云舒竟然也劝说不下去了。
**
宋云舒先将周窈窈送回周府,分别时特意叮嘱她别多想,随后自己才转身往丞相府走。
无双双手抱臂,手中握剑,奉命送云舒回去,无声无息地跟在云舒身后,二人中间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
云舒心里闷闷的,也没心情说话。
然而,无双更是,她是暗卫,性子在暗卫营里出了名的寡淡,除了先前同顾衍说了一句话,便再也没有开过口,沉默得就像个哑巴。
不熟的两人踏着夜色,一前一后缓步朝前走着,偶尔能碰上那么一两个形色匆匆的百姓。
沿街商铺未打烊,屋檐下悬挂着一排的灯笼,烛火投射下来的光影昏黄,不太能照得清脚下的路。
青砖铺就的街道,雪化之后整个路面湿湿漉漉,宋云舒的裙摆过长,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渍。
她也无心理会,任由它们继续托曳在地。
先前伫立在巷口吹的冷风,后劲到这会儿才体现,宋云舒吸熘着鼻中清涕,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受寒了。
她的手帕早在替周窈窈擦眼泪时便弄脏了,而今只能时不时地吸熘几下。
很像是在哭。
跟在云舒身后的无双听觉异常灵敏,听到她吸鼻涕的声音眉头下意识的紧蹙。
无双虽是女子,但平时几乎没怎么跟姑娘家相处过,身边全是粗狂不羁的男人,前头的娇滴滴的贵女走着走着居然莫名「哭了」。
要不是世子爷说了要送宋云舒回府,无双真的很想立马将她撇下就走。
心思各异的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地走到了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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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雨早抱着披风等在角门处,她心里记挂着自家小姐,晌午饭都没吃就回了宋府。
一直等到酉时还不见云舒回来,急得都快要哭了。
湿冷的空气起了雾,包裹住四周的夜色,杏雨瞧不见太远的地方。
直到,瞧见身穿翠色衣裙的云舒穿破层层雾色出现在视野里,杏雨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她快步奔到云舒身边,将披风抖开披在她身上,「小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奴婢都担心死了。」
云舒甫一见到杏雨,沉闷的心情,顷刻间便好上了几分,她将披风往身上拢了拢,朝杏雨笑道:「去见阿玖了,他病得厉害,我耽搁了会儿。」
「没事儿啊。」
整理系带时,杏雨不小心碰到云舒的指尖儿,发现凉得惊人,「小姐,你手怎么这么凉?暖炉呢?」
暖炉是今早杏雨出门前塞给云舒的,留给了梁玖,云舒怕她念叨,忙转移话题。
「对了杏雨,我发现一家特别好吃的羊肉汤,我跟窈窈吃了两大碗,这会儿还唇齿留香呢,赶明儿我带你过去尝尝鲜!」
宋云舒不想提及周窈窈的事,但她跟杏雨很亲,这大半年来,她和杏雨几乎没有分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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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云舒病了,为了照顾她,杏雨连家都很少回,哪怕回去一趟,待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了。
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宋云舒很依赖杏雨的陪伴,一整天没见到杏雨,云舒很想跟她说说话。
云舒随口问起:「爷爷还好吗?天儿冷,他老人家的老寒腿没事儿吧?」
「嗯,谢谢小姐的关心。爷爷很好,用了小姐给的药膏腿也不咋疼了。」
杏雨扶着云舒迈上石阶,「爷爷还让我给小姐带了些茯苓糕回来。」
杏雨的爷爷靠卖茯苓糕、松花糕这些小食挣些餬口钱,先前杏雨没在云舒身边伺候,做粗使丫鬟的月钱很少,还了父亲生前欠下的药钱,爷孙俩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云舒看杏雨攒银子辛苦,索性拿了银子彻底帮她还了家里的欠债,并且拒绝了杏雨以欠银抵月银的提议。
如今,年逾古稀的老人家无债一身轻,为了给孙女攒嫁妆,仍是没有把多年的营生给丢弃。
雷打不动的日日出摊。
宋云舒偶尔也会前去光顾,对那位有些驼背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印象很好。
杏雨和爷爷都是知恩图报的人,明白像云舒这样体恤下人的主子难遇。
为此,杏雨每回回去,老人家都要催着她赶紧回来。
待要进门,云舒才想起身后跟了一路的无双。
「你回去吧。」云舒突然转头,看了身后的无双一眼,见她仍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云舒也没什么好跟她交代的。
哪怕要道谢也该是向她的主子顾衍,暗卫奉命行事,实在没必要她屈尊降贵。
「我平安到了,你可以回去復命了。」说完,云舒一脚便要跨进门内。
「是。」
无双不带迟疑,转身就走。
「小姐,她是谁啊?怎么冷冰冰的?」杏雨作势要关门,不料,去而復返的无双一掌拍在门上,她力道有些大,震得杏雨差点没站稳。
「你干嘛啊?」杏雨不悦地看着高出她许多的无双,一双眸子集聚起怒意。
杏雨暗自腹诽:这人怎么这样?眼瞅着是个女儿身,行事却与男子无异,手劲儿也忒大了些。
刚才若是她家小姐站在这儿,只怕都摔了。
无双不回话,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到杏雨怀里,「世子爷叫我给宋小姐的。」
语毕,不待杏雨反应,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唉,这人怎么这样啊?」杏雨抱着一团油纸包着的东西,单手将门栓给推上。
「怎么了?」
已经走出几步的宋云舒倏然回头,见到杏雨怀里贸然多出来的东西,忙问道:「你抱的是什么东西?」
杏雨摇摇头,表示不知,走到云舒身边,「刚才那人说是世子爷给小姐的,是顾世子吗?」
上京城不止顾衍这一个世子爷,镇国公府的沈垣也是府上请封的世子,连谢祯也是武昌侯府的世子。
这些人,将来都要承袭府上的爵位。
不过为了区分顾衍和谢祯这一对好友,大家都唤谢祯为「小侯爷」。
云舒掀开层层包裹的油纸,赫然看见几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她抬眸看到杏雨亮闪闪的眸子,突然就笑了。
「是啊,是顾衍。」
云舒拿起一串,递到杏雨嘴边,「吃吧,你不是也爱吃这个,这个时节,怪难得的,剩下的给婼婼和嫂嫂留着吧。」
说完,云舒不再管她,抬步往自己院子走。
落后云舒半步的杏雨注意到,似乎小姐的心情较进门时轻快了不少。
杏雨嘴里咬着冰糖葫芦,吶吶问道:「世子爷怎么突然对小姐这么上心了?」
「又是安排暗卫护送,又是给送吃的。」
走在前头的宋云舒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听见,直至回到海棠院都未对杏雨所提之问作答。
第29章 29
心里记挂着周窈窈和谢祯的事, 宋云舒一整夜都没睡好,她白日受了寒,半夜里喉咙干痒、咳意明显, 怕惊扰已经睡下的杏雨, 云舒一直捂着嘴忍咳。
但,咳嗽又岂是忍得住的?
睡在隔间小榻上的杏雨, 觉察到里间主子的不对劲儿,瞬间从榻上起身, 抬手撩帘, 急急步入内室。
宋云舒不习惯夜里房里有太多人伺候,因此, 夜间除了杏雨留在隔间的小榻上陪夜,偌大的屋子里便再无其他丫鬟婆子。
「小姐, 奴婢去叫大夫过来。」杏雨不放心,她想起云舒回府时穿着单薄,怕是受了寒, 想请府医过来瞧瞧。
说完, 转身便要往外走。
「别......杏雨, 别去了。」
云舒念着时间太晚,家人都早已歇下, 这时召医诊治必定惊扰众人。
若她娘知道了,怕是又要担忧一夜,她摸了摸额头没觉着有发热的迹象,便对杏雨道:「我没什么大碍,明日再请府医过来吧, 这会儿太晚了,没准儿歇一晚就好了。」
靠墙的长条案几上, 几盏烛火火苗正在跃动,室内被照得亮堂堂的。
宋云舒怕黑,晚间的火烛从来不灭。
丁香色透光绡帐被杏雨拂开,旋即,她手脚麻利地勾过床柱旁的一副金钩,将绡帐挂起。
床上的云舒已经撑坐起身,青丝如瀑,散在她的后背和胸前。
原本粉嫩的唇色因为染病,变得有些淡白。虽病弱,却美貌不减。
「小姐......」杏雨披着外衫,躬身站在床榻边,还想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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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抬眸看着她,咬着唇,对她摇了摇头,仍是坚持:「回去睡吧。」
「别担心了,没事儿的。」
杏雨哪里睡得着,屋子里有茶炉,她用钳子去炭盆里拣了些炭火,放进茶炉里,架上已经冷却的茶壶。
又转回东次间,在那扇绣有花中四君子的四扇插屏后面的百宝雕凤多宝盒里,翻出里头立秋时江妈妈亲手熬制的秋梨膏,挖了一大勺放进茶壶里。
屋内热气升腾,茶壶口白雾裊裊。
云舒拥被坐在床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杏雨,在里间和外间来回穿梭,忙进忙出。
「杏雨。」
「嗯......」杏雨忙着沖洗杯盏,并未回头,但一直对云舒有所回应,「小姐,怎么了?」
「你真好!」云舒趴躺进被子里,将脸枕在织花帛枕上,歪着头,对弯腰往杯子里倒水的杏雨问道:「若我哪天嫁人了,杏雨,你会愿意跟我去夫家吗?」
宋云舒想到周窈窈的婚事,恍惚一下记起,下个月自己便要过十八岁的生辰了。
杏雨同她年纪相仿,也快到了嫁人的时候了。
先前,章氏还问过云舒,可要拨两个她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伺候,省得到时候杏雨赎身后,她身边没有合适的陪嫁丫鬟带去夫家。
彼时,云舒觉得谈论嫁人为时尚早,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她娘的提议。
而今,蓦然想起这一茬儿,又忍不住想探听杏雨是作何打算?
她虽习惯了杏雨的伺候,但也不愿勉强她。
杏雨不同于宋府那些家生子,她虽是奴婢,却不是签的死契入府,朝廷有律法规定,若此种奴僕要赎身出府,主家不得拦着人不放。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云舒落水之前,杏雨决计会毫不犹豫地回「不愿意」,可经过这些时日云舒的真心相待,杏雨早就已经放弃出府的念头了。
已是深夜,屋顶瓦檐蓦地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
杏雨端着用秋梨膏化开的温水,小心餵云舒喝下。
云舒嘴角边留有一道浅浅的水渍,杏雨捏着绢丝手帕轻柔地替她拭去,在云舒将要阖眼入睡前,杏雨忽然柔声道:「小姐,奴婢不会离开你的,你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别担心,睡吧。」
「......嗯。」
得了满意回答的云舒乖乖躺下,合上眼,安静酝酿睡意,不消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秋梨膏既能润肺止咳,又能生津利咽。因为里面除了秋梨还添加了些止咳化痰的中药。
江妈妈年年做,每回都要送些到他们海棠院来。
只不过,这秋梨膏止咳的效果,没有汤药的效果来得快罢了。多服几次止咳效果倒也能发挥出来了。
后半夜,许是梦见什么?云舒睡得不安稳,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好一通折腾,直到三更天过了才又睡着。
这一夜杏雨悬着心也睡不着,每每打算躺下,里间又断断续续传来云舒几声轻咳。
于是,直至第二日天边鱼肚泛白,杏雨也只睡了个囫囵觉。她反反覆覆爬起来好几次,检查云舒是否发热了......
***
好不容易熬到天大亮,确认云舒身体无恙,杏雨拾掇好自己开门出去,吩咐门外已经等候多时的燕云去小厨房打些热水来。
备着待会儿小姐醒了洗漱用。
炭盆里,燃了一夜的银丝炭木已经灰化,没开窗的室内昏暗闷沉,杏雨缓步行至窗前,轻轻推开两扇菱格雕花窗牖。
清晨的金色阳光,霎时,洒满整个内室。
难得雨过天晴,又遇冬日里一日好日头。
宋云舒这一觉睡得沉,待到辰时才悠悠转醒,帐外金光耀目,初醒时云舒觉得不适,下意识抬起手腕挡在额前。
杏雨没在屋里,云舒也没立即唤人进来伺候。
待双眸适应片刻,云舒利落掀被翻身下榻,穿着那身雪白底织锦软缎中衣,趿拉着软底儿绣鞋,几步跨到窗前,撑着窗沿,饶有兴致地看丫鬟们在庭院内清扫遍布角落的银杏叶。
杏雨领着小丫鬟们进来时,恰好瞧见临窗而立的云舒,及腰的青丝被云舒用长簪随意挽成一个松散的髻,几缕碎发调皮地盪在她的颊边,那张瓷白艷丽的小脸被遮住一半。
贴身寝衣勾勒出她迷人的身体曲线,除了杏雨,纷纷朝她望过来,燕云已经到云舒房里伺候有两月了,按理说早就习惯了主子这副恣意随性的样子。
可云舒实在美而不自知,清汤挂面仍勾人心弦,把几个小丫鬟都看愣住了。
云舒余光扫过踏门而入的丫鬟,任由她们稍显放肆的打量,嘴角带着浅笑,并不回头。
宋府的下人都知道,大小姐院里是全府规矩最宽松的地方,有时下人们犯了错、或是不小心摔坏贵重的杯盏器具,大小姐都极少动怒。
甚至,大小姐有钱,每月还会给家里困难、手脚勤快的丫鬟额外多贴补银钱。
美其名曰:活儿干得主子满意,当赏!
海棠院里的丫鬟婆子并不多,但干起活儿来一个顶俩,院里大半年来,偶尔放几个名额出来。
女儿院子里要添人,章氏自然上心,便让身边最为得力的江妈妈着手料理此事。
谁知消息刚放出去,报名要到海棠院伺候的人,多到章氏都咂舌。
当时,此事还被当成了府上的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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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最后能留在海棠院伺候的丫鬟,算得上已经过五关斩六将了。
「咳咳......」
杏雨出声提醒两个已经看得入迷的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倏地收回视线,旋即,有条不紊地将食盒里的吃食拿出来,听身边杏雨姐姐的吩咐,一一摆放在外间的小方桌上。
燕云端着水盆,进到里间。
杏雨暂时没有进去,但一直默默注意着小姐的动静,没再听见云舒咳嗽,杏雨立时松了口气,打发粗使丫鬟出去。
她走到窗边,过来唤云舒:「小姐,先洗漱吧,奴婢给你熬了你爱喝的鸡茸海参粳米粥,还有大厨房那边刚送过来,周嫂做的蜜枣甜发糕,白皮儿上还撒了芝麻粒儿,可暄乎了......」
「......好啊。」云舒将髮丝别在耳后,转头看向外间的四仙桌,着急道:「燕云,快,快伺候我梳洗。」
少女的杏眸亮闪闪的,里头写满了「想吃」二字,
杏雨和燕云相视而笑。
宋云舒在杏雨和燕云的服侍下,穿衣、净面、绾髮......来不及上妆,她便直奔四仙桌而去。
燕云出去替云舒布菜,杏雨则留在内室整理被云舒睡得乱糟糟的床铺。
云舒睡觉一向不老实,一晚上翻来覆去,从床头折腾到床尾也是常有的事。
床上的枕头、棉被,也三五不时地掉到脚踏或地上。
杏雨时常觉得头疼,也不知小姐嫁人后,这姑爷是不是会被她踹到地上去......
宋云舒胃口小,除了那碗鸡茸海参粳米粥被她用完了,蜜枣甜发糕她只用了半块儿,碟子里还剩下许多。
她拿了一块最大的给杏雨留着,其余的叫燕云拿到院子里跟大傢伙儿分着吃。
宋云舒手掌撑着下巴,对正在擦拭案几的杏雨唤道:「杏雨,别收拾了,快过来。」
「怎么了?小姐。」杏雨撩开珠帘步出里间,笑着问道:「可是小姐用好了,要上妆了?」
宋云舒摇头,「不是。」
「对了小姐,奴婢早上去大厨房拿饭时,碰到夫人房里的黛鸢姐姐了。
黛鸢姐姐本来是要到咱们院里来的,正巧碰上奴婢,便让奴婢带个话,说是夫人叫小姐用完早膳,就过去正院一趟......」
云舒问:「黛鸢姐姐可有说?我娘为了何事寻我?」
她原本打算用完早饭便出府找周窈窈的,既然她娘叫她过去,云舒势必要先见了她娘再出府。
「黛鸢姐姐没说,可能夫人也没交代她。」杏雨走到四仙桌前站定,扫了一眼并未用掉多少的粥,眉头轻拧,劝道:「小姐,你用得太少了,要不奴婢再替你盛一碗吧?」
宋云舒将手中的蜜枣甜发糕递给她,接着起身,按住她的肩在右手边的椅子坐下,「你还没吃吧?早膳拿得太多了,我哪里用得完?剩下的都留给你和燕云解决,你用完这些再忙活也不迟......」
杏雨无法拒绝,正好燕云进来,云舒便对二人道:「你俩快吃,我先去软塌上躺会儿,迟些再去我娘院子里——」
说完,不等两个丫鬟反应,云舒就施施然转到里间去了,徒留燕云跟杏雨在桌前大眼瞪小眼。
这小姐,真的是——
但凡能躺着,就绝对不会坐着。
**
宋云舒收拾好去章氏院里时,长嫂和妹妹刚从院子里离开,三人在廊前打了个照面,简短聊了几句,后各自又匆匆离去。
近日,章苳儿忙着替自家夫君缝制冬衣,还要准备过几日回青州要带的妆奁。
是以,这些天极少到云舒的海棠院来,多是云舒到兄嫂的院子里陪她一起做点绣活儿打发时间。
而,宋妍婼更是不用提了。
比她娘这个当家主母还忙。
半月来,除了晨间问安,能在章氏这里露了个面,云舒一整日都再难见到妹妹的人影。
宋妍婼前不久已及笄,章氏便花重金,聘请在宫中负有盛名的苏嬷嬷前来教导她礼仪规矩。
如今,年节将至,正是各府频繁走动的时候。
宋妍婼时常随章氏出席宫宴和各府举办的宴请,小女儿长大了,章氏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也要替她在京中博个好名声。
每日除了训练行坐仪态,宋妍婼还要学习焚香、点茶、插花......功课枯燥又无趣,宋云舒刚及笄那会儿也学了半年。
全府上下,数下来还不到十个正经主子,宋云舒反倒成了府里最闲的那个。
宋云舒进去时,章氏靠坐在紫檀木三围罗汉榻上,身边围着陪嫁江妈妈、外院管事刘娘子等人,正吩咐下月宋云舒生辰採买的事儿。
宋云舒歪在榻上支着头,安静听着她娘的安排,小茶桌上摆了几盘样式新奇的糕点,离得最近的那盘是盘丝酥。
宋云舒很久没吃了,便随意捻了块儿吃着。
她娘偶尔问她话,要叫她拿主意时,宋云舒才会开口。
一刻钟后,房内安静下来,说了好一会儿话,章氏早已口干舌燥,她喝了口茶水,復看一眼坐姿全无的爱女,忍不住笑道:「叫你爹爹见到,指不定要训你了。」
云舒坐直,拍掉嘴角的糕点碎屑,抱住她娘的胳膊,撒娇道:「娘亲肯定不会叫爹爹知晓的,娘亲可捨不得让爹爹骂我。」
「你啊,为娘真是拿你没办法。」
云舒嘿嘿地笑着,有恃无恐地对章氏说道:「还不是娘疼我,爹爹捨不得叫娘难过,多亏了娘亲,女儿的日子才过得这么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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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氏不置可否,心里倒也没有否认云舒的话,男人爱屋及乌也好,心怀愧疚也罢,她们娘俩这十几年确实过得舒心是真的。
闲扯了一会儿,章氏想起寻云舒过来的目的。
除了杏雨,她将屋里伺候的丫鬟们都打发出去后,才对女儿正色道:「舒舒,等你过了这次生辰,娘便要着手替你议亲了。」
宋云舒:......
宋云舒眼尾眉梢原本带着明媚至极的笑意,乍闻她娘给的惊天噩耗,倏地一一冻住。
完蛋了!
她宋云舒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30章 30
从章氏院子里出来, 宋云舒半天都没缓过劲来,虽然诧异章氏突然提及婚事,但这次宋云舒却不能如以往一般拒绝了。
因为章氏提及了一件事:秦王妃前头难产,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孩子没有保住不说,自个儿的命也险些搭进去了。
秦王府上日日用金贵汤药吊着她的命, 她却因丧子之痛,身子骨见天儿的消瘦了下去。
全无求生意志。
太医都束手无策, 隐晦提醒:怕是年前......
这活一日算一日的人, 指不定哪天就真去了,作为秦王的母妃, 庄贵妃的心思便开始活泛起来了。
前几日,庄贵妃便藉口邀了些命妇、贵女进宫, 虽是打着替太后侍疾的名头,但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伙儿心知肚明,庄贵妃这是打算提前给秦王挑合适的续弦人选呢?只是人秦王妃还没死, 如此做法实在叫生者心寒。
秦王妃的娘家人纵然愤懑, 却也无可奈何, 他们不但得表现得不计较,甚至, 到时还得再搭个姑娘进去,以示对秦王府的忠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家之事,臣民不得妄议, 三缄其口才能明哲保身。
众人揣着明白装煳涂,早就将此番技艺练得炉火纯青了。
昨日, 忠毅伯夫人特意递了拜帖进来,明面儿上说是找章氏商量赁她玉京街上那处铺子的事,实际上却是为了进府给章氏递话儿。
忠毅伯夫人同宫里的太后沾着亲,庄贵妃其人她虽不喜,却也得小心翼翼地敬着。
她此前奉诏进宫,倒是真心实意替太后侍疾去的,再说她家也没有适龄的闺女,忠毅伯无实权,领着份靠祖上荫封得来的差事,插科打诨地在六部里最没有地位的工部混着,眼瞅着也快要到致政之年了。
忠毅伯夫人也不担心庄贵妃打他们忠毅伯府的主意。
可她想到素来交情不错的章氏,宋家可是有两个还未出阁的妙龄少女。
更何况,宋丞相作为百官之首,说句难听的,府上的小姐比宫里的公主都要精贵。
自然有人要打丞相府的注意。
......
章氏是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虽然太子殿下不会袖手旁观,让秦王搭上丞相府,但她总怕有意外。
宫里龌龊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云舒又能躲过几回?
章氏愁眉苦脸地说道:「早知道会有这些糟心事,还不如先前叫你参选太子妃算了。」
「没准儿,正合圣上的心意。」
「太子殿下是你亲表哥,有他照顾你,娘放心。谁知你这丫头死活不肯,你表哥还事事依着你,娘真是拿你俩没半点办法......」
宋云舒哪里肯?她真接受不了嫁给太子表哥,哪怕表哥为人稳重可靠,又是身份贵重的储君。
云舒心里明白,她不愿意的原因,除了要同那么多女人争抢一个男人,更因为血缘,她做不到。
可这些,她没办法跟她娘解释。
好在,表哥也对她无意,甚至告诉她:皇宫就是一座飞不出去的牢笼,他不希望他母后至死疼爱的小姑娘,被折了双翼,来同他趟这一趟浑水。
**
宋云舒恹恹地走在廊道中,待到快转进跨院的月洞门前,混沌不清的思绪才被一一拉回。
饶是乐天如云舒,也想不通,昨日还在忧心周窈窈的亲事,怎么惆怅之人今日换成自个儿。
意外,真是说来就来。
宋云舒忽然站上一处高地,抬眸,越过深院高墙,往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去。
遥远到不知何地的天边有一抹暗沉卷涌的云,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伫立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那抹云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宋云舒收回视线,不发一言地继续往前走,心下却直嘆气:这个朝代的嫁娶之事还真是不尽人意。
她还不到双十年华,便要考虑嫁人了。
十八岁,这搁原来那个时空,妥妥高中生呢,半大孩子跟个婚前见不了几次面的男人成亲、行房、孕育子嗣、相伴一生......
宋云舒惶惶不安,她自认洒脱,结果真到这个节骨眼儿,又过不去心里这关,免不了有些自暴自弃。
她心里清楚,她还没准备好。
宋云舒就这样,一路脚步沉沉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海棠院,日头正好。
几个丫鬟正凑在一起边笑边闹,在院子里翻晒前头刚捂好的柿子饼,将将从缸里启封的柿子饼还有些潮气,容易发霉,晒晒更耐储存。
宋府后花园很大,园子西北角专门开闢出一大片地,种了不少品种的果树。
那颗没怎么费心管理过的柿子树,不但冠幅很大,树干也粗壮,三人合抱才能围成一圈。
每到秋天,柿子树上便会挂满橙红色的小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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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飘红时,宋云舒还跟着下人们一起去摘过,带回来几篮子,当时没吃完的都让她们给弄成了柿子饼。
簸箕里头的柿子饼个个红橙橙的,白色糖霜泛着银光,光是瞧着就知道甜。
见小姐回来,小丫鬟们个个立时噤声停止了笑闹,躬身福礼唤了声「小姐」,后又自觉分开去忙其他的活儿。
都还是半大的姑娘,宋云舒也懒得说她们,保不齐她一张嘴,她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听见风声,又要把人叫到一起训话。
斥她们没规矩。
也许是心境使然,眼下宋云舒瞧着这群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竟也生出些无端的怜悯。
她们小小年纪,便被压制住了天性,日日囚在这四方院里,连宋府都极少出。
他们的婚事,也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家生子最后的命运也只能是配府上的小厮。
宋云舒对于自己院里的下人,多数时候是随和又心软,因而,只要没犯大错,她从不打骂下人。
燕云刚从旁边厢房跨出门,瞧见云舒回来,忙笑着招唿道:「小姐,你回来啦!」
「流心柿子饼,奴婢特意给小姐留的,最大的一个,小姐尝尝。」燕云将手里的柿子饼递给宋云舒。
宋云舒朝她摆了摆手,罕见的没有接:「我没胃口,你跟杏雨分着吃了吧。」
说完,宋云舒提起裙摆,提步迈上了寝房门前的石阶。昨夜夜雨下了半宿,今日烈日当空,却也照不尽海棠院里的每一个角落。
背阴处的石阶上青苔已除,磨损严重的石面儿上却仍浸着水渍,绣鞋底儿不防滑,杏雨怕云舒摔了,赶紧过来扶她。
燕云怔怔地往杏雨这边看,以眼神示意,无声地问道:「怎么了?」
杏雨抿着唇,对她摇头。
不愿说。
几步路,宋云舒却走得极慢。
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去了趟夫人院子里,小姐整个人都蔫儿了,院子里的丫鬟都不傻,自然注意到了。
燕云走到簸箕前,几个丫头围过来。
「燕云姐姐,小姐她?」
「小姐好像不高兴。」
「我们要不要哄哄......」
「哄吧,小姐对咱们那么好——」
于是燕云牵头,商量着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哄小姐开心,只不过,小丫鬟们遗憾地发现:会的那些小姐早不稀奇了,她们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点子。
**
宋云舒站在寝房门前,纠结一番后,彻底放弃挣扎,进屋前,还不忘自我开解道:「早晚有这么一天的,躲也躲不掉,顺其自然得了。」
「嫁人嘛,谁都有这一遭。」
想多了,她觉得累。
「小姐,你没事儿吧?」杏雨跟在云舒身后进屋,又见她躺去美人榻上,还捡起之前看过的那本游记来读。
她一个劲儿地往云舒脸上瞧,似乎想要确认些什么?
见云舒神色如常,杏雨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她是云舒的贴身丫鬟,甚至,早前章氏还私下单独找她说过话,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夫人就是想确认,她愿不愿以后跟着小姐陪嫁到夫家去。
夫人不像小姐那么好说话,但凡当时她有一丝犹豫,夫人便能立马寻了由头,拨两个自己房里的大丫鬟到小姐身边伺候。
以此,替了她。
这事儿,杏雨没跟云舒说过,章氏自然也不会在云舒面前提,她找过她。
方才,章氏同云舒说的话,也没避着杏雨,倒是叫她听了个全,但杏雨生活的朝代毕竟与她从前的不同。
宋云舒这次没有选择将心事吐露给杏雨听,一是:杏雨理解不了;二是:没必要再多个人跟她一起烦恼。
云舒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好,不消一个时辰,她又开始恢復到往日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
那本游记被她卷了一半,捧在手上,窗外天朗气清,光线投射在室内四周,将屋子里照得窗明几净。
金色的光束里跳动着微小的浮尘,它们在云舒裙边欢快地舞动。云舒的脚尖儿挪动,它们也会调皮地跟着变换轨迹。
看到有趣的地方,云舒甚至会停下来同杏雨唠嗑上几句。
大魏朝幅员辽阔,疆土南北纵横千里。着书者是当世一名屡试不中的四旬举子,姓闻,闻姓举子在歷经第五次春闱失利后,决定放弃科考,转而游歷群山湖海。
几年间,闻姓举子游遍整个大魏,熟知各地的民风民俗,他家中富庶,又不用为生计操持,因而回到上京后,便着手写下这一路上的各种奇趣见闻。
原本只是好友间相互传阅,后竟被各大书肆找上门,希望可以印刷成册,供世人鉴阅。
宋云舒对大魏的风土人情很好奇,但她知晓她可能一生都走不出上京城。
可是有了这套游记,她可以借着文字的力量,不出上京,也可以览遍山河。
于是她也去上京城最大的书肆——一川风月,花重金抱了一整套回来,六本游记并不厚,里头文字简练不说,还难得的配了彩图。
翻开书的那一剎那,云舒觉得,这三十两银子是真的花得值。
冬日冷,能打发时间的活动不多。女工刺绣费眼,还费时,云舒碰得不多,抚琴吟诗她更是不爱,独独这闲书她看得津津有味儿。
一上午不挪地儿都行。
宋云舒但凡在府上,每日无事或者夜间睡不着时,便喜欢拿出来翻翻,手上这本已经是最后一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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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雨安静坐在矮凳上,也不主动说话,替云舒沏好花茶放在美人榻边上的高脚案几上,就转身忙自己的活儿了。
一时间,室内安静,落针可闻。
倏地,
有人打破沉寂。
「......啊,杏雨我跟你说,这游记里说边城渭州有一不与外族通婚的湳族1村落,湳族人信奉水神,族里以女子为尊。书里提到她们有一特殊婚嫁风俗,不同咱们大魏其他地方。」
「这里人娶妻竟是女子娶男子,聘礼也不同咱们这儿,竟只要一只豚一担谷,就可以将妻子娶进门了。
「甚至,湳族女子可以同时娶两个男子呢,待女子生下孩子,男子就得被遣返回娘家,只有农忙时才会被允许回到婆家来......」
「你说说,这......这是不是好好笑,男人成了妥妥的工具人,普天之下,真是什么奇闻怪诞都有。」
宋云舒后腰靠着软枕,双脚掩在裙摆之下,就这么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哎哟,杏雨我不行了,真的要命,哈哈哈......」
许是戳中了云舒的笑点,她竟笑了好半晌才收住。
正给玉佩打络子的杏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小姐这会儿在榻上把自己弄得钗环斜歪、髮髻松散的样子,同进门那会儿闷闷不乐,简直是两个人。
她心中暗忖道:小姐这......还有心情看闲书呢,莫非,是真的对自己的亲事一点儿也不在意?
可惜,她无从考证。
**
宋云舒原本打算用完午饭就去周府,结果没等她换好衣裙出门,周窈窈就自己跑到宋府来寻她了。
周窈窈自进门嘴角就带着笑,一扫昨日的愁眉不展,不待云舒开口问,她自己就主动说了。
原来周窈窈带来个,对她自己来说,算是天大的好消息的消息。
那便是,谢祯并未到周府提亲。
他今日一早被圣上急昭传唤进宫,协同刑部侍郎一道,去岑州办案去了。
案情重大,又涉及朝廷命官之死,岑州远离上京,朝廷几次派人督办此事,却在当地频频受阻,岑州当地各方势力暗中互相包庇,俱不认罪。
只推了个替死鬼向朝廷交差。
圣上亲政以来,还从未碰到过如此硬茬,当即在御书房龙颜大怒,直骂得一个殿内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据说,死的官员是上任不到一年的岑州知州,岑州乱久了,以前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
现在,圣上御极多年,也不愿再放任当地豪族世家继续将天威踩在脚下,更没耐心再派其他人浪费时间。
圣上命刑部直接接手此案,并下了道圣旨和一柄尚方宝剑,凡是妄图阻挠刑部办案者,一律格杀勿论。
誓要揪出背后真兇。
短时间内,谢祯怕是回不来了。
「云舒,我想好了,趁谢祯这段时间不在,我赶紧把亲事定了,回头他回来,木已成舟,总不至于再强迫我吧?」
「......」
宋云舒听得目瞪口呆,也不知是该嘆周窈窈运气好,谢祯被公务缠住了,还是该嘆她异想天开。
若是真叫周窈窈成事,只怕谢祯能再把她的亲事搅黄一回。
无端想起自己也即将要议亲,宋云舒以手托腮,看向一旁心情愉悦的周窈窈,忍不住遐想:要是有个人也能把她的婚事搅黄就好了......
周窈窈双手在云舒眼前晃动,发现她走神了,「怎么回事?想啥呢?这么入迷。」
「没,没啥。」
「对了云舒,你猜我今日出门碰上谁了?」
宋云舒问:「谁啊?」
「沈垣的妹妹,咱们上京城风评最好的女郎。」
「雅莹郡主?」
「嗯,是啊。」周窈窈嘴边笑意荡漾,看着云舒,挑眉道:「没想到吧?」
「确实没想到。」
这位雅莹郡主颇受太皇太后的喜爱,后被其女靖容大长公主收作义孙女,圣上怜姑母靖容大长公主亡夫早丧,一生无子。
特给雅莹郡主赐了封号。
不过,雅莹郡主只享有封号,并无封地。
一个公府小姐居然有郡主的封号,这在整个大魏朝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独一份儿了。
雅莹郡主在上京城的风评极佳,她才貌兼备,性情既不娇纵也不恃才傲物。
若你见过其人,便方知其善。
在雅莹郡主的身上,温柔善良一词,似乎有了具象化。
「她不是一向深居简出,很少露面的吗?」云舒想了想,上次见她还是在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上,也就远远一瞥,还是雅莹郡主先看到她,主动向她挥手打了招唿,「说来,雅莹郡主比你我还大一岁,怎么还没定亲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周窈窈两眼放光,突然神秘兮兮地靠近云舒,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看她们马车行进的方向,好像是要去长公主府上。」
「听说,雅莹郡主爱慕顾衍多年,为了他,可是拒绝过不少世家子弟呢。」
「前头赏花宴长公主似乎很满意雅莹郡主,那时很多人包括我都以为,雅莹郡主会嫁进定国公府,只是不知道这事儿最后为何没成?」
「啊?还有这事儿?」宋云舒歪着头,看向周窈窈,十分肯定道:「这不用想,肯定是顾衍的问题了。」
「两府不是毗邻而居?她跟顾衍算得上青梅竹马了吧,雅莹郡主多好的姑娘啊,我若是个男子,都想娶她这样温柔贤惠的女子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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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这顾衍真是不知好歹......」
宋云舒为雅莹郡主感到不值,这多好的姑娘啊,连她都喜欢得不得了。
结果,吊在了顾衍这棵歪脖子树上。
周窈窈能说什么?
谢祯的好友,近墨者黑,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第31章 31
冬至那日。
天寒地冻, 空中阴沉,还不到隅中时分上京城便笼罩在一片鹅毛大雪之中,朔风凛冽吹得人脸刀割似的疼。
若不是江妈妈亲自过来请, 宋云舒是怎么也不肯挪动身子出屋的。
外头实在是太冷了。
还有, 实话实话,冬至那顿饺子, 她也是真没多想吃的。
猫冬的时节,宋云舒觉得, 出门一趟, 简直是在考验她的生存意志力。
因为天儿冷,府上几位主子近日都在自己院里用膳, 好些时候没在一起用饭了。
海棠院这边,一日三餐, 饭菜皆是小厨房这边按照宋云舒口味给做的。
送过来时,每个菜都还热乎着呢,真要等去大厨房领完饭食回来, 这冷的天儿, 只怕菜油都煳嘴了。
而今, 除了正院的宋丞相夫妻俩和府上下人们的饭食,依旧是大厨房操持, 其余几位主子的吃喝大厨房那边倒也不用再操心,轻松了不少。
同时,没了章氏盯着,宋妍婼也在长姐这边的小厨房里吃上了心心念念的各种辣味儿菜。
宋云舒也陪着妹妹吃,结果一段时间下来, 妹妹没啥事儿,她自己下巴上倒是长了几颗痘。
刻意避着娘亲几日, 想让痘印给消下去,结果昨日嘴馋又跟着婼婼吃了火爆三丝,今早起额头上又冒了一颗痘。
简直让宋云舒悔不当初。
若待会儿她娘瞧见了,免不了又要唠叨她一顿。
宋云舒赶紧将额前的碎发拨了拨,勉强盖住了。
寝房内烧着地龙,又暖和又舒适,宋云舒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床上才好呢。
宋云舒抬眸朝窗外看了一眼,所见之处,一片银装素裹,唯有那垂落瓦檐之下的几枝竹子嫩枝,还带着星星点点绿意。
叫人憧憬着春天的到来。
往常从海棠院步行到正院,莫约需要两刻钟,今日漫天飞雪只怕路上会耽搁会儿。
杏雨看了看更漏指示的时辰。
心下瞭然。
还好,时辰尚早。
府上近来没什么要紧事,江妈妈今日也趁着这个空档儿在海棠院躲躲懒,眼下她坐在云舒房里喝茶,等着待会儿云舒收拾好,随她一道去正院。
宋云舒畏寒,前头咳嗽才好利索,杏雨担心她去正院一趟再染风寒。
虽然宋云舒自认已经穿得很厚实了,但杏雨还是又替她找了几件披风出来,让云舒自个儿选想穿哪件?
云舒坐在床榻边儿,手里捧着暖炉,神情泛懒,不想挑。
偏杏雨又是个纠结的,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小姐,还是你来选吧,奴婢看哪件都好看,实在抉择不了。」
宋云舒倒也没说啥,瞥了一眼暖榻上那堆,堆得得有一尺高的衣物,纤纤细指随意指了件宝蓝色的。
一堆衣服里,就数这件最厚实,可瞧着颜色也分外暗沉老气。
杏雨有些犹豫:「真要穿这件吗?」
这颜色也太老气了些,还是小姐去年的冬衣呢。
一旁等人的江妈妈见状,忙插话道:「入冬前,不是刚给府上几位主子各做了两件新的披风吗?」
「老奴记得,当时给大小姐做了件大红色的。」江妈妈在那堆衣物里翻了翻,没有找到那件。
「杏雨,你将那件里子是缎面给找出来,那披风可厚实了,不仅暖和还好看。」
宋云舒疑惑,她有这件儿披风吗?
怎么江妈妈说的那件大红色缎面的披风,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同样,
杏雨也没什么印象。
宋云舒完全不记这些琐事,除了吃的,她对其他东西的兴趣寥寥。绣房那边送衣服过来那日,她恰好出去了,且她的衣服首饰一直都是杏雨在打理,自己那几柜子的衣裙实在太多,好似有些都还没穿过。
忘了也实属正常。
至于杏雨想不起,完全是因为,那日她恰好碰上府上的旬假,她回了家,衣服是燕云收的。
收衣服那阵儿,燕云刚到院中伺候不久,她东西放的位置常常出错,如今找起来颇费劲儿。
今日燕云有事,不在府上。
也没得问。
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最终,杏雨在隔间的黄梨木雕红珊瑚迎门立柜里找到了这件衣服。
——一件大红织锦羽缎白狐肷披风。
确实如江妈妈所言,又暖和又好看。杏雨抱在怀里都感受到了它的分量。
她服侍云舒穿戴好。
江妈妈素来会来事儿,嘴巴更是厉害,见云舒这一身富贵花一样的装扮,忙不迭地夸起来:「哎哟,大小姐穿这艷丽的衣裙就是好看,衬得人是说不出的水灵儿......」
江妈妈平常夸人七分真三分捧,但今日这般夸赞云舒却是十足的真心实意。
江妈妈自幼看着云舒长大,又是章氏的心腹,章氏年轻那会儿也是冠绝上京城的明艷美人,云舒长相随了章氏有八成。
几十年间,她老人家见过的美人儿,那也是不在少数的。
江妈妈觉得,如今,宫内宫外,单论样貌,上京城是真没一个能比得过她家大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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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雨也十分贊同地点点头,她家小姐稍稍打扮一下,就能真的美得惊人。
杏雨正扶着云舒欲往外走,临出开门前,江妈妈又亲自替云舒,将披风上那毛绒绒的兜帽给她戴上。
宋云舒那张巴掌大的莹白小脸,被罩在白绒绒的狐狸毛里,长睫密而翘,一颤一颤的,漆黑如墨的双眸含笑望着眼前的江妈妈,笑盈盈地同她道谢。
杏雨用力拉开门,外头的冷风一下子勐灌进来,吹得三人直打哆嗦。
宋云舒将手揣进在袖口里,率先跨出门外,「咱们快走吧,不然雪厚了不好走。」
「是。」杏雨撑着伞走在云舒身侧。
途径荷花池前的那道抄手游廊时,廊道上穿涌而过的股股劲风,差点没给云舒吹得当场厥过去。
寒湿空气夹带冷风,将云舒的鼻头吹得通红,还有那簌簌落下的雪花,也不知怎么回事?连伞都遮不住,老爱往她脖领处钻,冷得她心肝儿直颤......
......
一家人的午饭是聚在正院的暖阁里用的。
暖阁里烧着地龙,很暖和。
宋云舒是最后一个到的,她到时宋妍婼和章苳儿正在软榻上下棋,她没看一会儿,章氏便招唿几个孩子过去用饭。
为了应节,今日府上都吃的饺子。宋云舒数了数,桌上每一盘一种口味,可是足足包了六种呢。
冬至全府上下都吃饺子,云舒想:这人多,饺子都不知要包多少才够吃?
纯手工饺子又是要和面又是要擀皮儿的,还要剁馅儿一个个包起来,工序实在不少。
大厨房里的厨子和帮厨们,今日怕是累得不轻。
饭后,宋丞相有公务上的事要和宋清琤商量,他先去了外书房,让宋清琤吃好后立即过去寻他。
外书房离宋清琤夫妻俩住的绾竹院极远,一来一回要花费近三刻钟。
章苳儿近来习惯,在饭后歇晌半个时辰。
宋清琤不放心章苳儿一个人,本来执意要先送妻子回去的,结果宋妍婼自告奋勇说,要替兄长送嫂嫂回绾竹院。
这才叫他安心去了外书房。
章苳儿有孕了。
连章氏这个婆母都没想到,小夫妻俩的动作竟会这般快。
半月前,府医给府上几位主子例行请平安脉时发现的。
章苳儿月份浅,肚子里孩子也乖,这都半月过去了,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吐、不嗜睡,能吃能喝,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这可急坏了头回当爹的宋清琤,他后来算了下日子,孩子应该是在他们回青州之前就有的。
一路颠簸回京,又是坐船又是骑马的,途中辛苦歷歷在目。
宋清琤就怕小妻子身子骨有个好歹。
说句大逆不道的,这个孩子他可以不要,妻子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越是相处他越是爱慕苳儿,娇妻才十六,这么小的年纪他就叫她有了身孕,是他之过。
但孩子既然有了,小夫妻俩也很开心,但他目睹过生母早产差点丧命,始终心有余悸。
宋清琤害怕意外,他还想同苳儿表妹白头到老呢。
还是章氏看他魂不守舍,担忧得食不下咽,做主张罗请了几轮大夫入府。
甚至,连胡太医都被请来号过脉,诸位名医断言:母子无碍,这才叫他将心收回肚子里。
「舒舒,你瞧没瞧见你兄长刚才那紧张的样儿,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没眼看了。」等人都走了,章氏突然打趣道:「成婚后跟先前简直判若两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疼媳妇儿。」
「先前叫他成婚还死活不肯,这才多久就这个德行,真是——」
章氏捂着帕子低笑:「话说你兄长这点随你爹爹,别看你爹爹平时看着严肃正经,私下也挺会疼人的。你兄长跟他老子有得一比,这黏人劲儿,我都怕苳儿受不了......」
宋云舒亦是笑着,倒没有说什么,兄嫂亲昵她可是看在眼里,用饭间隙,她不慎将筷子碰掉在桌下,弯腰去捡时,瞧见桌子底下小夫妻俩人的腻歪举动。
她差点没眼看。
刚捡起的筷子又给摔下去了。
小嫂嫂的两条小腿都被兄长夹在长腿中,是取暖还是干嘛,她真是说不清......
宋清琤知道妹妹发现了,表现得镇定自如,甚至还好心地替云舒夹了个饺子放到她碗里,笑着叫她吃。
三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兄妹两个一脸云淡风轻,只有小嫂嫂一个人羞得面红耳赤。
宋云舒兀自笑起来,风清雅正的兄长,私底下还挺会。
「娘,嫂嫂才十六,生孩子太早会不会很危险啊?」宋云舒担忧地问道。
她其实很理解兄长的过度紧张。
「女人生孩子哪有不危险的?」章氏幽幽嘆气,「娘当年生你的时候差不多也跟你嫂嫂年纪一般大。」
「发作那日,也是如今日这般大雪纷飞,我摔了一跤,害你早产了一个月,我那时几乎是鬼门关里走一趟,才把你生下来......」
章氏回忆着往事,同云舒细细地说着。
宋云舒的生辰,在冬至节气过后的第三日。府上三个孩子,只有她生在寒冬腊月里。
宋云舒刚出生那会儿,正值府上受难的时候,条件远不如现在。章氏生她那年也不过才十七,也就跟宋昱洞房夜那一次,她就怀了云舒。
她有孕后,宋丞相也没有多上心,他那时有娇妾爱子,哪里还有心思分给不喜的嫡妻和她未出世不得他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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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氏体态轻盈,有身孕后几乎只长了肚子,加之她盆骨窄,孩子又养得过大,这个孩子她生得委实辛苦。
生生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
产后大出血,要不是元后派了太医又送来最好的止血药过来,只怕云舒生下来便会失去母亲。
「娘......」宋云舒眼眶温热,搂着母亲的胳膊,靠在她肩上,「您受苦了,是女儿的不是。」
章氏慈爱地摸了摸云舒的发顶,女儿如今健健康康地长大了,又懂事又孝顺,这让她心里熨帖极了。
而今多年过去,章氏想起往事仍是有些后怕的,「舒舒,待你成了婚,娘怕更是要担心受怕咯。」
「这女儿嫁人要愁,生孩子要愁,若在婆家受了委屈更是抓心饶肝的心疼,娘算是理解你姨母当年送娘出嫁的心情了,这滋味儿真不好受。」
章氏强颜欢笑,捏着女儿的手,若不是宫里动向不明,她是真不愿这么快给云舒议亲的。
宋云舒已经不再纠结嫁人之事,她反而劝慰道:「娘,您别担心了。」
「如今亲事都未定,女儿嫁人生子都还早着呢,再说我手上有钱,若以后真的在婆家受委屈,夫君也拎不清,大不了我和离回家来,哥哥嫂嫂总不至于不给我一口饭吃吧?」
和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宋府永远是宋云舒的底气,章氏嘴角扬起笑,道:「那是自然,怎么都不会差了你这口饭的。」
「.......」
母女俩又聊了会儿关于云舒生辰宴那日安排的事儿,章氏问云舒今年生辰想请哪些人过府庆贺?
云舒却言:这次谁也不请了。
她就想跟家人简简单单吃个饭。
章氏什么也没说,心里明白,这是女儿嫁人前在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
第32章 32
冬月廿十二。
是宋云舒的生辰。
此次生辰宴, 果然如宋云舒三日前所言那般,真的办得极其简单。
除了一家六口,再无旁人。
宋云舒虽然没有邀请亲友入府, 但相熟的世家千金, 当日也都遣人送了礼物过来。
她的两位好友,亦是用心准备了她此次的生辰贺礼。
其中, 梁玖送给云舒的贺礼最为贵重。
——座沉香木镂雕牡丹花嵌镶汉白玉八扇屏风。
姑娘们送的无非就是女子常用的那些头面、首饰,皆按照以往云舒送她们的那些差不多价值的。
而周窈窈显然用心许多, 她的绣工极好, 这次绣了幅云舒的小像作为贺礼。
双面绣上面的画像,正反两面姿态神情各不相同, 却同样如同对镜自照般传神。
此种技艺宋云舒还是头一回见,一拿到那装裱好的绣品, 可把她稀罕坏了。
左瞧右瞧,怎么都瞧不够。
还是杏雨看不过去,叫她再瞧瞧其他人送的贺礼, 她这才念念不舍地将其放下。
---
令人震惊万分的是, 顾衍竟也托人送了宋云舒一份生辰贺礼。
一大早, 外院管事刘娘子就抱着一堆贺礼到海棠院来,当刘娘子将定国公府送来的生辰贺礼交给杏雨, 并说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送的时候,着实让杏雨错愕了许久。
「刘娘子,你没听错吧?」杏雨不确定地问道:「真是定国公府送来的?」
「那小厮确定说的是,顾衍?顾世子?」
刘娘子难得同府中的丫鬟们和缓说话,她朗声笑道:「咋可能听错哟, 杏雨姑娘,婶子这耳朵好使着呢。」
「那小厮说自己叫明芜, 还说大小姐身边的杏雨姑娘也认识他,杏雨姑娘,你瞧,这定是不可能错的......」
杏雨:「......」
这刘娘子是个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又是府中刘总管那边未出五服的亲戚,向来喜欢仗势欺人、看人下碟。
杏雨是宋云舒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府上下人都得给她几分面子,刘娘子自然也不敢得罪大小姐的人。
今日要是换了燕云来,胆敢提出质疑指不定要挨刘娘子一顿训,哪儿还能听到她好脾气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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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杏雨又把东西再转交到云舒手上时,毫不意外的,云舒也是同她先前如出一辙的反应。
这定国公府的世子贸然送来贺礼,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真是顾衍给的?」云舒双手捧着那个分量十足的乌木雕花的匣子,迟迟未打开,她蹙眉看向杏雨,疑惑道:「会不会是刘娘子听岔了?」
「奴婢先前也是这么想的,结果人刘娘子说了,送东西过来的是明芜,这......这便不会错了。」
杏雨这样解释道。
「顾衍无缘无故送我东西做什么?」宋云舒手指扣着匣子上的铜锁,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也想不通,他为何要遣人送东西过来?
他的生辰,她可从来没送过什么东西。
难道是谢祯出京前,叫他帮忙携礼相送?
可是不对啊,武昌侯府昨日就提前将贺礼送到了母亲那边,谢祯也拜託侯夫人给她备了一份,昨晚黛鸢一道给拿过来的。
那顾衍这......
她有些犯难。
更猜不准了。
宋云舒明显感觉近来她和顾衍的关系有所缓和,但她深知自己什么都没做,几乎可以说是顾衍单方面的在忍让她。
宋云舒不知道顾衍为何突然对她就和缓了?但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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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他年纪渐长,也或许是大家都懂事了。最近几次碰上,关系虽谈不上热络,但总比两人从前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强多了。
「这东西是跟着顾姝小姐的贺礼一块儿到的。」杏雨盯着那匣子,心里有些好奇,也想知道顾衍究竟送了什么贺礼过来,于是她道:「顾姝小姐同小姐你交好,没准儿就是顾姝小姐备礼时世子爷恰好碰上,就随手给了件儿带过来......」
宋云舒却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小姝是因为是婼婼的闺中密友,常来府上走动,一来二去跟云舒也熟了。
她自然会遣人送礼过来,就像她每年生辰,宋云舒虽然不会去定国公府,但生辰贺礼云舒可从来没落下过。
但,顾衍——
「要不然,小姐先打开看看,看是什么东西?再决定要不要收下。」杏雨建议道。
「行,你说的有道理,万一是恶作剧——」宋云舒轻轻打开匣子盖子,紧接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翡翠玉簪子,赫然出现在主僕二人眼前,那长簪尾端还镂空雕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海棠花。
连花朵中的几根蕊丝儿,都被雕琢得极其细緻逼真。
怕是宫里如今最受宠,又独爱玉石首饰的皇贵妃娘娘,都鲜少能碰上这么好的料子做成的玉簪。
至少宋云舒见过的,皇贵妃娘娘曾带过的那些髮簪,没有一件能有她手上这支成色好。
旁边站立的杏雨早已呆愣住了,她虽不懂玉石,但她保管着云舒库房中所有的首饰,关于是不是上等翡翠?还是辨别得出来的。
这支簪子比大小姐现有的那些玉簪都要贵重。
宋云舒捏住簪子尾端,在灯下仔细瞧了会儿,发现里头真是一丝杂质都没有,心里顿时对这玉簪的价格有了底,她吶吶道:「这......这簪子太贵重了......」
「我不能要。」
闻言,杏雨也下意识地颔首,附和云舒的话:「这礼确实过于贵重了。」
「无功不受禄,杏雨你把东西收起来吧,咱们寻个合适的机会还给他。」宋云舒将木匣子递给她,「小心些,别摔了。」
「唉,奴婢晓得了,小姐放心。」
***
宋云舒的生辰,恰逢朝中旬休,宋丞相和兄长宋清琤今日没出府赴宴,都留在了府上,一家人晚间齐聚到正院。
吃了顿,宋云舒亲自动手准备的生辰宴。
做这桌席面也是宋云舒临时起意,还叫大厨房的人帮了不少忙。
简单吃过晌午饭,她就开始张罗了。
原本章氏坚决不让云舒进厨房。
一来是,一年一次的生辰,哪能再让她动手?二来嘛,也怕热油溅到她,这马上要议亲的姑娘,脸可经不得半点磕碰啥的。
可云舒坚持,说这么多年也没让爹娘吃上一口她做的饭菜,她甚是遗憾,借着生辰,做几个菜叫他们尝尝......
章氏还是不答应。
「千金大小姐,做什么菜?会吃不就好了。」章氏眼神示意一旁的小女儿,「婼婼,你说娘说得有没有道理?」
宋妍婼先是看了看坐在上位的娘亲,接着又看了眼,坐在身侧的长姐,「呃......」
她现在很后悔,刚才用完午膳,就应该跟着嫂子他们一块儿走的。
宋云舒嘴角微扬,徐徐端起了一旁的茶盏,掀开茶盖,漫不经心地呷了口清冽甘甜的茶汤。
几息后,她打趣道:「娘,难得我愿意下回厨房,您还不乐意,唉,我这么好的厨艺,自家爹娘可还一回没尝过呢,倒是便宜了我那未来夫君了。」
「您啊,亏惨了。」
云舒眉眼都在笑。
章氏说不过云舒,加上马上腊月了,京中几处铺子上的管事们找她找得急,索性也就不管云舒了,只叮嘱她在厨房里要当心些。
宋云舒一个劲儿地笑着保证:「娘,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宋妍婼好奇姐姐要如何准备席面,非要囔囔着一起去,宋云舒拗不过她,也将她一併领了去大厨房。
大厨房里的众人知道大小姐要亲自动手准备生辰宴时,虽是惊讶了一阵儿,但平復激动后,这会儿均是严阵以待。
先前宋清琤成婚时,云舒便在大厨房坐镇过,同大厨房的管事周婶儿和姜大厨几位厨子都混得很熟。
宋云舒将自己拟好的食材单子交给周婶儿,周婶儿拿在手上快速看了一眼,双眸小小错愕了一下,倒也很快恢復了。
「大小姐,您,您真不用咱们帮忙吗?」周婶儿看完后,将单子转手递给身边备菜的婆子,让她把要用的食材先找出来。
「无碍,我暂且应付得来。」云舒笑着拒绝,并对其他几位厨子道:「若待会儿,实在不得章法再劳烦诸位吧......」
周婶儿也不勉强,大小姐是个主意正的,她早就领教过了,她虽没听说过府上的哪位小姐会厨艺,但想着大小姐难得生辰,哪怕把厨房里的东西折腾出花儿来,也无甚要紧的。
今日能让大小姐开心,便是最为要紧的事。
想起,今早她给大小姐做的那碗长寿面,不但得了大小姐的夸赞,还意外得了大小姐给的十两赏银。
周婶儿这会儿摸着兜里,被揣得热乎乎的银子,心里喜滋滋的,见大小姐那是一万个喜欢,为不打扰她,周婶儿忙招唿大傢伙赶紧出去干活儿。
一桌生辰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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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备菜、洗刷切制都是厨娘和丫鬟们动的手,细究起来宋云舒也就颠颠勺罢了。
倒不怎么累。
宴席是宋云舒按照家里每个人的喜好准备的,整整十八个菜,叫宋云舒和大厨房里的众人忙活了一下午。
正院暖阁里。
一家六口围坐在一张圆桌上。
待一家之主的宋丞相动筷子后,宋妍婼赶紧夹了菜往嘴里塞。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直把她爹、她娘还有兄嫂看得直皱眉。
宋妍婼一整个下午都待在大厨房,她不但见识到了姐姐精湛的厨艺,更是在厨房里闻了一下午各种珍馐佳肴的香味,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中途,哈喇子都不知擦了多少回了?
好不容易,捱到用饭点儿,所有菜上齐,宋妍婼便也顾不上规矩,只想赶紧填饱那个叫嚣了好几个时辰的五脏庙。
「嗯,好吃,真好吃。」宋妍婼小手扒饭扒得起劲儿,「姐姐,你做的菜怎么这么好吃啊?」
宋云舒替她夹菜,小姑娘吃得欢,无视其他人的目光,晶亮的眸子崇拜地看向宋云舒,「姐姐,我明天还想吃你做的菜。」
「要是姐姐愿意下厨,我每天吃也行。」
宋云舒:「......」
章氏笑着同身边的男人念叨:「夫君,我看婼婼,这规矩是白学了。」
宋丞相拿过身前的白瓷汤碗,替自家夫人盛了小半碗奶汤锅子鱼1,并耐心替她挑去了鱼刺,「这样子是不成体统,依为夫看,夫人还是再让她多学半年。」
「唉,小妹这真是......」宋清琤亦是笑着摇头。
章苳儿却觉得小姑子这天真烂漫的性子怪可爱的,同她们青州那些随性洒脱的姑娘一样。
但章苳儿这会儿闻着桌上顺风飘来的阵阵荤腥味儿,没由来的一阵反胃。
她轻轻拉了拉自家夫君垂在桌沿边儿的宽袖,小声道:「大表哥,我好难受,那道羊肉我闻着胃里有些犯噁心。」
今日不知怎么的,这孕吐反应来得有些始料未及。但大妹妹的生辰,她不想坏了她的好心情。
只好拼命忍着。
但男人在身侧,她又有些恃宠而骄了,这孩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没道理让他置身事外。
「没事儿吧?」宋清琤立马停下筷子,神色紧张得不行,赶紧将面前那几盘荤菜往前挪了挪,「这样呢?好些了吗?」
章苳儿摇摇头,伸手去探他落在腿上的手掌,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见男人一脸担忧,歉意道:「没,大表哥别担心,我晚上可能没办法吃了,还难为妹妹辛苦为我做了家乡菜——」
宋云舒一直注意着兄嫂这边的动静,见嫂嫂面色不佳,直盯着那道青州家常菜——葱爆羊肉,想吃又不敢吃的样子,猜测是有了妊娠反应,又不好意思说。
「哥哥,你手长,替嫂嫂夹点儿那道开胃的醋熘银牙。」
「我多放了几滴米醋,嫂嫂应该能吃。」
章苳儿感激地对着云舒笑道:「谢谢妹妹,我今日有些难受,对不起,浪费了妹妹的一番心意了。」
「没有的事儿,嫂嫂千万别多想。」宋云舒起身,亲手盛了碗清淡的豆腐丸子羹到她手边,宽慰道:「你怀孩子辛苦,还得日日吃素,这一桌子好菜真是便宜了我们这五个人了......」
难得,这次连宋丞相都笑了,他捏了捏身边爱妻有些微凉的指尖儿,同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对她道:「这些年,辛苦夫人了。」
「不辛苦,夫君现在对妾身很好。」章氏嗔他一眼,试图挣开男人的手,「别闹了,快用饭......」
「......」
一顿饭,吃得温情又暖心。
虽然全程爹爹和兄长,都没有对云舒说那些特别煽情肉麻的话,只简单祝她以后吉乐安康,但她是能感受到爹爹和兄长对她浓浓的爱意的。
至于娘亲、妹妹和嫂嫂更不用提了。
十八岁生辰,宋云舒过得很开心。
***
待到临睡前,宋云舒又想起顾衍送的那支簪子来,杏雨躬身在烛台前用剪子修剪灯芯。
「杏雨,你将那支簪子再拿过来给我瞧瞧。」
「是世子爷送的那支吗?」
不怪杏雨要这么问,云舒此次收到的簪子,可不止顾衍送的那支。
「......嗯。」
云舒支着脑袋,看杏雨将剪子放回到笸箩里,昏黄的烛火映照着她艷丽的眉眼。
她晚间喝了些桃花酿,此刻双颊泛粉,那双漂亮的水眸里满是细碎的星光。
带着五分薄醉的美人儿,不经意间的一颦一笑,都美得不像话。
杏雨看了两眼,微微收住心神,然后转出到外间去找那个被妥善放置起来的乌木雕花匣子。
很快,杏雨就将那支翡翠玉簪找了出来,递到云舒手上,见云舒醉意不减,怕她明日醒来头疼,遂道:「奴婢去给小姐弄碗蜂蜜水回来,小姐先别睡......」
宋云舒没注意听杏雨说了什么,她手里握着那支质地温润,触感细腻的玉簪,怔怔出神。
顾衍。
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第33章 33
内室温暖无风, 烛火冉冉。
炭盆里,猩红炭块烧得噼啪作响,一抹火星子差点儿被热气流沖得飞溅而出。
宋云舒脸颊挨着软枕, 双眸凝望着手上握着的那支玉簪良久, 室内寂寂无声,唯有空气里, 偶尔爆发的很小的一声「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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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到杏雨端回蜂蜜水,云舒便因为醉意睏倦先睡着了。
她侧身, 面朝内睡着, 一只手搭在锦被之上,云舒的睡姿一向不算好, 她稍稍动了下,那丝滑的寝衣便卷到皓腕之上。
露出手肘内侧, 那个小小的胎记。
——红色的,像一轮未满的月。
见云舒睡得香,杏雨端着那碗温度正好的蜂蜜水发出一声嘆息, 又不忍心再叫醒云舒, 只能放任她就这么睡了。
杏雨转手将蜂蜜水搁在桌上, 復又重新去炭娄里取了些银丝炭块添进炭盆里。
待要回去歇下前,
杏雨走到床榻边, 想要替云舒拢被时,发现她另一只手上竟然还握着那支——翡翠海棠花玉簪。
杏雨猜测,或许,小姐那会儿说她要看时,便已经是困极了的状态了......
不然, 也不会睡得这么快。
也或许,是真的醉得厉害。
她想, 下次可再不能由着小姐喝那些桃花酿了,她的酒量太浅,自己比她还多喝了一杯都没事儿,小姐才喝了两杯就醉了......
杏雨试着将玉簪给抽出来,却意外发现云舒握得很紧,她试了几次,眼看就要得手,云舒一个翻身,将簪子尖端抵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只余后面半截,露在外。
这次杏雨不敢再动了,一是怕没收着力道伤到她,毕竟小姐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这薄薄的手心皮肤,玉簪锐利的尖端,若是扎进她的肉里便不妙了。
二来杏雨也担心,她万一用蛮力将东西给弄坏了,到时候小姐就没办法将东西还给人家了。
***
翌日。
宋云舒是被后背下面的硬物硌醒的,她未睁眼,意识还迷濛着,双手胡乱地往锦被里摸了摸。
摸到了根细细长长的东西。
她将东西举到眼前,缓缓睁开双眼,待看清是那根玉簪之后,又呆愣了片刻。
这东西怎么在她床上放着?
「小姐,你醒了。」
杏雨端了洗漱的东西进来。
宋云舒举着簪子,疑惑地望向杏雨,「......这?」
「小姐不记得了?」杏雨将装了水的铜盆放在面盆架上,走到床榻前,「昨日临睡前,小姐说要瞧叫奴婢找出来......」
「哦。」宋云舒瞭然地点点头,掀开被子下榻,「我就说怎么在这儿呢。」
杏雨从椸架上取下已经熨烫过的衣裙,替云舒穿上,笑着劝诫道:「依奴婢看,小姐以后还是少喝酒为妙,奴婢也是今日才晓得,小姐不但酒量浅,醉后还不记事,这可不好。」
宋云舒:......
杏雨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麻利地替宋云舒整理好衣裙。
宋云舒洗漱好后,没立即去外间用早膳,而是朝撑开的那扇小小的支摘窗看去,此刻外头依旧鹅毛大雪纷飞。
几个小厮和丫鬟,拿着竹条制成的粗扫帚和推雪工具,正在卖力地清扫庭院里那得有半尺高的积雪。
几个人冷得直跺脚,却半点都没想着要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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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有宫宴,杏雨服侍好云舒穿衣后,便拿了钥匙去库房,云舒说了几样首饰,叫她去库房里先找出来,宫宴那日有用处。
杏雨走后,宋云舒囫囵用了几口早膳,便放了筷子不愿再吃了。
桌上的鲜虾粥和几样爽口小菜都还剩下不少。
燕云冒着风雪从外进来,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路过摆放在外间东侧的餐桌,扫了眼上头的碗碟,见云舒吃得少,忍不住劝了几句,「小姐,你用的太少了,再用些吧。」
「或则,小姐早上还想吃什么?奴婢叫小厨房再做。」
「不了,我没什么胃口。」今日宋云舒确实胃口不佳,昨夜喝的桃花酿后劲儿十足,她这会儿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
「那小姐把这碗醒酒汤喝了吧,杏雨姐姐一早就拿了方子去外头抓回来的,还嘱咐奴婢说小姐怕苦,叫奴婢多放些饴糖。」
「小姐不知,奴婢可是往里足足放了三大勺呢。」燕云邀功似地将醒酒汤递给云舒,「小姐尝尝,可甜了。」
宋云舒伸手接过,碗外壁的温度稍稍有些高,但不算烫人,双手捧上去正好还能捂手取暖。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甜蜜的汤液顺着喉管进│入身体,似乎连唿吸都甜腻了起来,云舒眯着眼睛笑起来,「燕云,真的好甜啊。」
燕云笑而不语,心想,杏雨姐姐可真是太了解小姐了,她开始觉得两勺饴糖就足够了,结果杏雨又让她再加一勺。
杏雨说,小姐极其嗜甜。
吃甜食时会很开心。
现在,她信了,因为小姐喝完那碗甜得腻嗓子的醒酒汤后,看向她的那双星眸笑得都快弯成月牙了。
***
眼瞅着,今日落雪什么也做不了。
宋云舒干脆蹬掉绣鞋,又蜷缩回暖榻上,捧起那本还差十来页就看完的游记,津津有味地继续看起来。
燕云没有打扰她,径直去高脚案几上放置的鎏金螭兽博山炉里,点上一撮云舒常用的沉水香。
片刻后,博山炉里升起裊裊青烟,怡人的香气瞬间盈满整个房间。
宋云舒看得专注,全然不在意四周的动静。
燕云又唤了外头的小丫鬟进来,将外间桌上那些饭食撤了下去。
小姐不喜房里留有太多人伺候,如今她虽已荣升为小姐房里的二等丫鬟,但除了杏雨姐姐,小姐是不惯其他人在身边候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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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见小姐这儿暂时没什么需要伺候的,燕云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怕云舒待会找不见人,燕云又退回去半步,歪着头朝里间,道:「小姐,奴婢就在隔壁厢房,小姐等会儿若有需要,在窗边唤奴婢一声就行。」
两屋挨着,她能听得见。
「好,我晓得了。」宋云舒颔首,眼睛稍稍从书上抬起,偏头,復又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轻声叮嘱道:「天儿冷,你们也别在外头待着了,快些去厢房里头烤火吧。」
「不着急的活儿都先放放,若王嬷嬷问起,便说是我吩咐的......」
这冷的天儿,连她都受不住,更别提这些穿得远不如她厚,身子也单薄的小丫头们了。
寒冬腊月难捱,宋云舒真怕人病了。
古代一场风寒都很难愈,若再发热不退烧成肺炎,那可真是能要了人命。
前头,外院做杂事的一位年轻小厮,在初冬染了风寒,结果硬拖了一月,也未见好,后头病情加重,药石无灵英年早逝了。
宋云舒知道后唏嘘不已,这儿的医疗条件还是太落后了,遇到有些急症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死。
索性,做个好主子,让她院儿里的下人,跟着她一块儿躲懒。
「奴婢省得了,小姐放心吧。」
说完,燕云不再赘言,将厚厚的挡风门帘给放下掩实。
燕云离去好一会儿,宋云舒仍是一动不动地窝在暖榻上,腰腹靠着引枕,细细读着游记上那些趣味横生的见闻。
连杏雨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发觉。
「小姐,仔细伤眼睛,歇会儿,晚些再看吧。」杏雨将一整匣子的首饰放在暖榻中间的小茶桌上。
然后,她朝云舒伸手,云舒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将书递给她。
杏雨将云舒看过的书页折起一角,走到床榻前,将其放到云舒平时放书的格子里。
宋云舒从暖榻上盘腿坐起,她随意扒了扒杏雨拿回来的那一匣子里头的金银首饰、玉石珍宝,显得兴致缺缺。
她以手托腮,看着眼前这些精美绝伦的钗环步摇、玉镯和玛瑙串儿。
怔怔出神。
后日宫宴,章氏打算替云舒议亲的那家公子也会出席,昨夜生辰宴后,章氏将云舒单独留下一小会儿,特意跟她提了这事儿。
那公子是太子少傅裴大人家的嫡长孙,姓裴名陵川,随父去雍州赴任已有七载,近日因其父升任御史中丞,阖家上下才从雍州回到上京城来。
是以,宋云舒以往都未听过他的名号。
裴陵川今年秋才满十七,比云舒还要小上一岁。
这裴家同宋家可谓是真正的门当户对,且两家都是太子这边的人。
又听章氏介绍,这裴家长孙不但生得一表人才、后院干净,还有举人的功名在身。
他是雍州去年秋闱的解元,才学出众,春闱一举中第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洁身自好,又努力上进的儿郎,自然让章氏满意万分。
「杏雨,你听过裴陵川这个人吗?」
「听外院的丫鬟们提过,她们跟着刘娘子出去採买时见过一回,说是生得很是俊逸。」,杏雨语气稍顿,小心看向云舒的眼睛:「不过......」
宋云舒问:「不过什么?」
杏雨敛眸,不敢再看云舒,她知道这位裴公子是夫人替小姐择选的议亲对象,以后极有可能成为小姐的夫婿。
「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啊!」云舒有些急切地追问。
「奴婢认识的一个姐妹,恰好是裴家大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听她说,大夫人有意想帮扶日渐落魄的娘家,欲让娘家的侄女嫁到裴家来。」
「裴公子的正妻,她们是不敢指望,但许一个贵妾之位还是不成问题的。如今这李家表妹都被大夫人接到自己院子里住下了。」
「不过,对外裴大夫人的说辞是自己多年未回京,想念娘家人,表小姐只是暂住府上,陪姑母聊天解闷儿。」
宋云舒心里不舒服极了,两家还没正式开始议亲呢,裴家就给她整出这些事儿。
裴大夫人的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也不知,她娘知不知道此事?
宋云舒蹙眉不语,好一会儿后,才又问起最关键的那个人来:「那裴陵川对他表妹是什么态度?」
杏雨露出笑意,「听说,裴大公子十分避嫌,连他母亲的院子都不去了,他自己的住处也不许李家小姐进。」
闻言,宋云舒的眉目才舒展些许,还好对方是个拧的清的,不然这种男人,她宋云舒绝对是连一眼都不屑看的。
至于裴陵川其人如何?
后日宫宴,朝中五品以上的官眷都会出席,自然能见到,她并不着急。
「杏雨,后日宫宴别忘了将顾衍送的簪子带上,咱们寻个合适的机会,把那簪子还给他。」
「嗯,奴婢记下了。」
第34章 34
此次宫宴, 仍是设宴在景晖殿内。
纵观景晖殿内,整个宫宴的场面极其盛大,满室更是流光溢彩。
四周的丝竹声瀰漫悦耳, 大殿中央是正在闻歌起舞的舞姬, 她们蒙着面纱看不清脸,却个个身姿曼妙婀娜。
那支最负盛名的宫廷舞蹈——《春江揽月》甫一结束, 毫无意外的,又再次赢得满堂喝彩。
连圣上都忍不住鼓掌称赞, 连连夸了好几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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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和皇后娘娘并列坐于上首, 新晋封的皇贵妃娘娘则抱着刚年满三岁的六公主,坐在帝王的右下侧, 其他妃嫔紧随其后。
至于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这两位老祖宗,因为天儿冷外加年事已高, 这次宫宴便没有出席。
开阔的殿内被宫人布置得金碧辉煌,宴席按着文武官员的品级左右排开,官员和各自的亲眷依着位次, 在高位上的帝王一句「落座」声中, 相继谢恩落座。
作为百官之首, 宋丞相自然坐在离天子最近的地方,而他的正对面, 赫然是战功卓绝的定国公顾屾。
按例,顾衍如今只是翰林院一从八品的翰林典籍,是无资格参加皇家宫宴的,但他又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当今圣上的亲外甥, 自然有资格坐在这儿。
宫宴正式开始前,圣上与百官总有些场面话要讲, 慑于皇家天威,官员们哪怕不是在朝堂之上,也得时刻严阵以待,各府女眷的坐姿同样维持得极好,谁都不敢松懈半刻。
唯恐一时不慎,殿前失仪。
宋云舒满头的珠钗金步摇,加上脖子上的红宝石璎珞,身子稍微动一下,耳边便叮叮噹噹的响个不停。
这一点儿动静,在空旷的大殿内,显得异常突兀。
宋云舒今日盛装出席,那过分明艷的姿容在一众贵女中已经够惹眼了,这会儿她是一点儿也不敢再动了。
一大早,宋云舒便被杏雨叫起来,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既是为了此次宫宴,也是为了裴陵川。
可惜,裴家落座的位置离宋云舒中间隔了李家、苏家。趁众人回眸看舞姬退场的间隙,她匆匆瞥过一眼裴大公子,便未再去瞧他了。
一是,人多,不方便。
二是,她只要回头瞧一眼那裴大公子,便不可避免地能瞧见坐在祖父苏大人身边的苏明月。
她嫌此人触霉头。
好在,一眼足以,在宋云舒望向裴陵川时,他也似有感应般地朝她看过来。
斯文俊秀的少年在见到她那一剎那,耳朵尖儿都红了。他比起云舒这个大胆的闺阁女子来,还要不好意思。
他当然知晓看他的人是谁?
宋云舒的大名在上京城可谓如雷贯耳,哪怕他刚回京,亦是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事迹。甚至不用他刻意打听,便能在诸多场合听见她的名字。
宋云舒被人议论,除开她父兄在朝中的卓然政绩和母亲贤名在外。更重要的,还在于云舒那为人津津乐道的美貌。
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虚。
多年来,裴陵川从未对任何女子上过心,可乍然对上宋云舒那一双璀璨如星的眸子,他那平静无波的心湖,好似微风吹拂青柳,风过,柳梢叶落,那片叶便落在了他的心湖之上,圈圈涟漪被星光晕染开,斑驳而细碎的光在湖面上荡漾不止。
心颤了,他也跟着笑了。
气质干净的少年,笑起来乖巧极了,这让云舒顿时对他心生好感。无外乎其他,只是那样赤忱真切的笑容,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这个朝代,官宦世家子弟出门赴宴,谁不是带着幅面具出来应酬,甭管私底下有多不待见对方,面子上那是让你挑不出一丁点儿的错来。
更遑论眼下这场严肃无趣,又不得不参加的皇家宫宴。
连笑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宫宴上都得刻意收敛着,否则,便叫人指责女子不够端庄娴雅。
就像她,在这种场合也是不自在的,总是得时刻记得宫规注意仪态,不能随心所欲。
章氏偏头过来,压低嗓音问云舒,「怎么样?可还算有眼缘?」
时下世家大族之间联姻,在正式议亲前,总是会安排双方先行相看,既避免了盲婚哑嫁,又能叫男女在成婚前多些了解。
章氏便和裴家那边提前说好了,不然,裴陵川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嗯。」云舒淡淡地应道。
闻此,章氏唇角漾着浅笑,她欣喜地捏了捏身侧男人的袖口,果然他亲自出马挑选的女婿人选差不了。
她愁得许久睡不好,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章氏心里跟明镜似的,想来除了为人,裴大公子这张脸,是入了女儿的眼了。
宋云舒本就生得美,她自然也不会降低标准,去找一个容貌逊色于她的夫君,这一点在当初章氏问她对未来夫君要求时,她就和章氏说清楚了。
裴陵川确实如人所言,生得俊逸非凡。
而他那双干净、白皙纤细如玉笋般的手,亦是为他加分不少。
无人知晓,宋云舒是个不折不扣的手控。
男人有一双好看的手,在她这儿,比那张脸更让她着迷。她见过不少手好看的男人,诸如梁玖、谢祯、太子表哥、她的兄长......
还有素来与她不对付的顾衍的手,那位的手也是仙品,但他们都不及裴陵川的。
光凭这一点,她愿意给他机会。
宋云舒思忖着:若裴陵川能妥善解决舅家表妹的事,那接下来安排两府正式议亲,她会答应的。
宋云舒收回思绪,继续垂首乖巧端坐在章氏身侧,聚精会神地听了会儿文武百官与帝王之间的场面话,俄而又觉得无趣得很。
她是闲不住的性子。
眼下,她又开始百无聊奈地瞧起自己身上那件藕合色折枝花卉宫装来,那堆叠在脚边的裙摆上,用金线绣了几只蹁跹起舞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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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腿因为跪坐不适,挪动间,裙摆晃动,蝴蝶展翅飞入花丛......
**
脖颈酸痛,一抬眸,宋云舒的视线不期然地与正对面的顾衍撞了个正着。
宋云舒的眼神避无可避,就这么直直地撞进对方的眼里。
而,长公主见儿子久问不答,偏头发现儿子失了神全然未听她刚才说的话。
旋即,她也顺着顾衍的视线,看向云舒。
少女今日依旧美艷惊人,同母亲待在一起,母女俩宛如姐妹,叫人艷羡不已。
长公主静然地对宋云舒笑着。
未免失礼,宋云舒嘴角亦勾起一抹笑。
见她笑了,怔楞出神的顾衍瞬间回神。他那清冷隽秀的眉宇上,也不自觉染上了笑意。
以往这种宫宴,他最是不喜参加的,但这次,知道宋云舒会参加,他头一回,对参加一场无聊至极的宫宴,生出了满怀的期待。
近来,他想她,想得厉害。
那天无意中听母亲提起,说是她要议亲了。
他很着急。
回去后,整日吃不下,睡不好。
愁得神思恍惚,却无计可施。
顾衍想过直接上门求娶,这无疑会被云舒拒绝。她的婚事,按照宋丞相和宋夫人对她的疼爱程度,必定是得云舒自个儿点头才行。
而他,连遣媒人上门的资格都没有。
因而,那日云舒生辰,他才遣明芜替他送了贺礼。
可适才宋云舒瞧裴家长孙的举动,顾衍注意到了。
一个闺阁千金无缘无故去打量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用意如何?
顾衍不傻,早猜到了。
他胸腔蓄满怒意,却又无处发泄,更没资格质问她,他的一厢情愿除了自己,半个知情者都没有。
谢祯离京办差,他甚至连个可以倾述的人都找不到。
刚落座不久,连他的母亲瞧见那裴大公子,都夸其颇有其祖父裴少傅的风骨。
未及弱冠的少年,回京后第一回 参加皇家宫宴,却表现得不卑不亢。
他随行候在祖父身边,自进殿后,与朝中各路世伯长辈、命妇皇室宗室等人纷纷见礼,亦是端方从容、进退有度。
假以时日,入仕为官,当又是一位朝廷栋樑。
不知道云舒对他......
顾衍又向宋云舒这边看来,这次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略显慌乱的情绪。
宋云舒被顾衍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眼神,莫名有些委屈,也有些惶惶不安。
甚至还夹带一丝愤怒。
宋云舒一脸的茫然。
心想,谁又惹他不快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宋云舒索性撇过脸,不再往对面看。
圣上已经吩咐开宴,殿内的气氛也随之轻松起来。
此刻,宫女们有序地排着队,在领头的大宫女的指挥下,将美酒佳肴以此呈上。
宋云舒早就饿得不行,却又不得不碍着宫规礼仪,每样菜浅尝辄止。
宫宴上替女眷备的酒是青叶盏,此酒不但有竹叶的清香,还能品出荔枝的甜香,不算醉人,胜在清甜的口感。
可云舒的酒量实在太浅,杏雨见她已经喝完两杯,便死活也不再让她碰了。
宋云舒仰着小脸,湛亮的眸子看向身侧将酒壶死死抱在怀里的杏雨,长睫忽闪忽闪的,喝过酒的声音清脆软糯,「杏雨......我还想喝......」
「不行,再喝小姐要醉了。」
宋云舒举着食指,央求道:「好杏雨,再一杯,一杯就好。」
「好不好嘛?」
「杏雨......」
杏雨被她缠得没办法,「那好吧,最后一杯。」
「嗯嗯,就一杯。」少女点头如捣蒜的答应下来,「不多喝。」
中途,杏雨因为内急,去了净房一趟,回来发现云舒又偷喝了两杯,她再是着急也无用。
好在青叶盏不如桃花酿醉人。
一整晚,宋云舒都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机会将玉簪还给顾衍,好不容易等他出了大殿。
宋云舒也寻了个藉口,跟章氏说了一声,随着顾衍离去的方向,从侧门追了过去。
宫宴上拿着匣子不方便,杏雨便将东西暂放在了偏殿供命妇们歇息的地方,她看了眼顾衍行进的方位,断定他是去偏殿西北角那处被小黄香掩去一半的凉亭。
「小姐,奴婢去将世子爷送的玉簪取过来,你去那处亭子等我。」杏雨指着远处的亭子对云舒道。
她匆匆去偏殿跟在外值守的宫女说明来意,宫女叫人领了杏雨进去。
宋云舒跟着顾衍到了亭子,那凉亭里只有他一个人,云舒也不知他是不是也是因为喝多了酒,才会想到来这儿吹冷风。
他的身边亦是一个随处都没有。
「顾衍,你为什么要送我生辰贺礼?」
被喊到名字的男人,恍然听见这道熟悉的女声,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问你为什么要送我玉簪?」
「就想送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顾衍站起来,他只喝了一杯玉清酒,但身处酒香浓郁之地良久,衣物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浓烈的酒气。
不算难闻,但怕熏着她,他自动退开了两步。
「无功不受禄,我不要。我叫杏雨去取了,待会儿你带走。」
「给你了就是你的,你还给我,我也不收。」顾衍垂眸看着她,嘴上说着拒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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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收回去?」情急之下,她伸手想去抓着他的袖子,可衣料太滑,她不小心握住了他的手腕。
酒意上涌间,云舒的思绪都跟着混沌了,她拉着他的手腕甩了一下,竟没有甩开,「......你的,我不要......」
顾衍一晚上的愁云惨澹,都因为她这个醉意使然的无心之举,而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想,以后,万不能再让她喝酒了。
谁知道?
带几分薄醉之后,桃腮染霞的她,行为举止竟然这般可爱。
顾衍嘴角噙着笑,目光温柔地扫视着面前少女的眉眼:「云舒,你会不会忘记今晚?」忘记今晚主动靠他这么近,忘记握过他的手腕。
「什么?」宋云舒没听清,她一直朝外张望着,心急如焚,想杏雨怎么还没来?
顾衍甩甩头,笑着看她,没有再开口,有人从远处走来,顾衍怕引人误会,于是对云舒说道:「我先走了,杏雨应该马上就会过来了,你小心些。」
「你等等,你的簪子,我还没还你呢......」
「留着吧,我说了,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
「不......」醉了的人也不忘坚持。
恰巧,杏雨的身影从缭墙后的宝瓶门洞穿过来,她跑得急,气喘吁吁地将东西递给向她走来的云舒,「小姐,给。」
宋云舒急急地将东西递过去,没成想,脚步不稳,又踩住裙摆,一下摔到眼前男人的怀里。
情急之下,宋云舒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下意识伸手便抱住了男人劲瘦的腰腹。
将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杏雨已经吓得立时捂住了双眼。
顾衍:「......」
静默的气氛只维持了几息,宋云舒转瞬回神。
如此尴尬时刻,谁都没有开口,宋云舒只好面上佯装镇定。
她稳了稳狂跳不止的心跳,从顾衍怀里退出来的瞬间,温热的唇瓣儿,偏又好巧不巧地吻到,男人脖子前端凸│起的喉结。
瞬息之间,男人再次僵住。
这次,顾衍是真的不敢动了。
同他一样,呆愣在地的还有回来替圣上传口谕,途径此地的大太监苏仁善,眼前一幕委实......
这宋丞相家的大小姐对定国公府世子爷,又搂又抱。
还亲上了。
哎哟喂——
那早前,遍布市井、宫墙内府的传言,果真是真的。
宋大小姐心悦世子爷。
第35章 35
意外来得过于突然。
顾衍和宋云舒都没注意到凉亭外围小径上的苏仁善。
至于杏雨, 那是已经吓傻了。
眼下她家小姐,还抱着人家世子爷不撒手呢。
况且,方才宋云舒不小心亲到顾衍喉结的时候, 她可是透过指缝看得清清楚楚。
苏仁善身边随行的两名小太监, 亦只敢匆忙埋下脑袋,不往那处凉亭瞧。
「咳......咳......走吧。」苏仁善捏着嗓子, 疾速调转步子,朝另一侧的小径去, 俄而, 还不忘叮嘱身后的小太监们,「待会儿回去, 莫多嘴。」
「是!」
「是。」
两名小太监恭敬道,提着六角长柄宫灯目不斜视地跟在苏仁善身后, 往景晖殿走去。
「......你。」顾衍手足无措地开口,他现下脑子里已经全乱了,想要去扶云舒的腰, 手伸到一半, 又觉得不合适。
双手失去力道, 就这么垂落下来。
青叶盏的后劲儿袭来,云舒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身上也软了力道。
她的披风落在大殿内,所处的凉亭四处漏风,风雪一个劲儿的往她袖口和脖领里灌,雪花融化趁势滴进她细长的脖子里,「好冷——」
顾衍身上太过暖和, 宋云舒循着他身上的热源,在醉意的趋使下无意识的贴近了他半寸。
远处的景晖殿, 透过门扉可见里头人影绰绰,高悬于屋檐之下的排排宫灯随风摆动。
八角宫灯外镶的细绢,透出一道道暖黄的烛光。
落雪的天,夜晚视线所及远不如白日。从景晖殿侧门往这处瞧,只隐隐能瞧见几个人影。
模模煳煳,连男女都辨不清。
好在,天气太冷,侧门并无宫人看守。
自然也无人注意到他们。
但大庭广众之下,他们此番行为已然越矩,顾衍不得不出声:「云舒,你松开我。」
闻言,醉意朦胧的宋云舒,顷刻间清醒,她松开了他,但过长的裙摆不小心被顾衍踩住了,她的上半身没办法直起来。
两人维持着,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
她的胸口就紧贴在他身前,那隔着厚重的宫装,也能感受到的绵软触感,他忽视不了,再这样下去,他身体该有反应了。
顾衍这会儿,真是急得鼻尖儿都冒了汗。
寒冷的冬夜里,他干燥的手心托着她的肩膀,将她从身上扶起来。
杏雨见状,忙去接过云舒,将她往自己这边揽。
「你的脚,踩住我的裙摆了。」云舒好心提醒道。
「抱歉。」
顾衍向后退开,下意识地将身上的披风往身前拢了拢,今日宫宴人多嘴杂,这里不是人迹罕见之地。
他们不能久留。
顾衍朝四周看去,还好并未有宫人往这边走来,他垂眸看向立于亭子入口处的主僕,道:「我先走,杏雨照顾好你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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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顾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凉亭。
「唉,他的东西还没拿走呢。」宋云舒急道,手里拿着那个乌木雕花的匣子,脚下步子踉踉跄跄的,就要迈下亭外的石阶。
杏雨怕她摔在雪地里,赶紧拉住她,「小姐,人都走了,别去了......」
她将人扶到长椅上坐好,将云舒微凉的双手捧在手里搓着,以此为她驱寒。
想起刚才的事,杏雨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姐,你明早起来,还会记得今夜自个儿干了什么吗?」
不知是酒意漫过云舒的大脑,导致她神思倦怠,还是风声过大掩盖了杏雨询问。
总之,宋云舒并未立即回答。
良久之后,
「这个意外,我大概希望自己不要记得。」宋云舒将木匣子放在一边,折了枝伸进亭子内的小黄梅拿在手上,那花开得正艷,黄│色的萼片泛着一层釉质光泽。
她摘下一朵,转头看向蹲在她脚边的杏雨,将花簪在她头上的绢花旁,若有所思道:「杏雨,你也忘了吧,明早也别问我今夜之事,好吗?」
不待杏雨回答,云舒又继续说道:「我要议亲了,若裴公子答应我,以后不纳妾不收通房,我想嫁给他。」
宋云舒嗅了嗅手中的梅花,如雪清冽的香气,让她的酒意清醒了几分。
她没忘,她今日来参加宫宴的目的。
「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喝酒误事。」宋云舒想起未还回去的玉簪,和刚才手足无措的顾衍。
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顾衍为何要送她生辰贺礼了。
他对她,不知何时起,有了别样心思。
然而,扪心自问,她呢?
她没有。
至少,此时此刻,她没有。
不管顾衍是为何改变了态度,宋云舒都不想去探知。
***
深夜。
宫宴结束后,宋云舒随父母,乘坐来时府上的马车准备归家。
下过雪的官道,马车行驶在上面极容易打滑,再厚实的软垫也架不住颠簸的路面。
宋云舒被晃荡的马车摇得差点吐了。
宋丞相醉得厉害,眼下正靠在章氏肩头休憩,一路上,章氏既要照顾夫君,又要关心女儿,可谓是忙得团团转。
好在,两刻钟后,他们回了府。
杏雨赶紧过来将云舒从马车上扶下来,云舒一直囔囔着:
难受,
想吐。
等在正门前的燕云见杏雨扶得吃力,忙小跑过来帮忙,两人扶着云舒一起朝海棠院走。
一行人临分开前,夫人忽然叫住杏雨,同她交代了几句,杏雨却忙着看清脚下的路,甚至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料想,也不是啥要紧事,约莫是要她照顾好小姐之类的。
眼下,已是二更天。
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刚刚从宋府后院的巷子路过,这熟悉的声音,他们已经听了许多年。
后院长廊蜿蜒,廊下灯影随风晃动。
苍茫天地间,万物安然沉睡,唯有这簌簌雪花,纷纷扬扬自苍穹垂落。将海棠院的屋顶瓦檐都包裹进一片纯白世界。
四周万籁俱静,只余三人鞋履碾压积雪,留下的「叽叽」声。
燕云早在房中备好温热的蜂蜜水,将宋云舒扶回床榻上,她随后便将蜂蜜水端了过来,云舒已经困得都睁不开眼了,没办法杏雨只好接过碗,一勺一勺地餵她。
「燕云,你去将洗漱的东西端到内室来,咱们得替小姐将妆发卸了,才能让她睡。」
「好咧,我这就去,杏雨姐姐稍等。」
燕云赶紧去外间把炉子上热着的水壶提过来,又往铜盆里兑了温水,先投湿棉帕再拧干水,这才拿着递给杏雨。
「杏雨姐姐,你替小姐擦擦脸吧,我笨手笨脚的,做不好。」燕云站在杏雨身后,这样说道。
杏雨一只手接过棉帕,另一只手将碗递给她,旋即,沖她笑道:「你这段时间做得很好,今日我们回来晚了,你就将屋里的活儿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杏雨瞧见床尾那两个汤婆子,心里也觉得一阵欣慰。
「小姐果然没选错,你是个好的。」
「杏雨姐姐......」燕云哽咽喊她。
燕云长这么大,却甚少被夸贊,她虽是家生子,但老子娘过世后,在府上便没了依仗。
以前只能在大厨房里,当最没前途的烧火丫头,平日里干的都是些粗活儿,因为嘴笨,没少挨其他丫鬟婆子的排挤。
后来意外被大小姐提拔到海棠院当差,于她而言无异于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在海棠院里,有杏雨姐姐的珠玉在前,燕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做事做得有多好,况且,她还老是将东西放错位置。
叫杏雨姐姐一通好找。
饶是如此,杏雨姐姐却很少责罚她,顶多是跟她说一声,下回要注意了。
还有小姐。
燕云看向闭眼歪在床柱边的宋云舒,眼眶里雾气氤氲,小姐对她也可好了。
她刚来那会儿,不小心烫坏了小姐最喜欢的那件绸缎寝衣,她因为害怕会被王嬷嬷打骂而吓得当场恸哭,小姐知道后不但没动怒反而安慰她,说:
「一件衣裳也值得你哭成这样?」
见她收不住眼泪,还会吓唬她,「若是你再哭,我便让王嬷嬷将你送走......」
果然,她一下子就不敢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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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此之外,
小姐还总会分享好东西,给他们这些下人吃。
留给她们的饭菜,每回都是干干净净,自己没有动过的。
燕云老早就发现了。
她发现,小姐和府上其他主子不同,大公子和二小姐虽然也好,但大小姐,却是打从骨子里尊重他们这些,终生为奴为婢的下人。
......
「想什么呢?」杏雨出声打断她逐渐飘远的思绪,「燕云,你来替小姐拆珠钗和髮髻。」
「我,我行吗?」
燕云还从未干过这么精细的活儿,她怕自己手上力道没控制好,把小姐给弄疼了。
「怎么不行,小姐可说了,到时候也要将你带去夫家的。」杏雨鼓励她道:「现在不行,多学学不就好了。」
「难道你不想跟着小姐去吗?」
「不不不,我,我......想去,想去的......」燕云激动得都有些结巴了。
燕云知道小姐最近要议亲了,能跟着小姐去夫家当然好了,她可是求之不得呢。
「那你过来,我把位置让给你。」说着,杏雨便捏着棉帕退到脚踏下面,「对了,你记得动作轻些,小姐睡着了。」
连卸妆都没能坚持完的云舒,早已睡沉,身边人说话,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将云舒的长髮顺通,外衫褪去,再合力把她塞进被窝,杏雨和燕云才终于忙活完。
夜里仍是杏雨留在云舒房中守夜。
临回房去歇息前,燕云实在憋不住,将想问了一晚上的话问出了口,「杏雨姐姐,小姐和那裴公子......」
「会是裴公子吗?」
按道理,燕云不该过问主子的事,但想着说起裴家公子时,小姐也从未避着燕云。
而且,小姐确实说过,身为家生子的燕云以后将作为她的陪嫁丫鬟,随她去夫家。
只是,无端想起今夜宫宴发生的那场意外,杏雨对于燕云问的「会是裴公子吗?」这个问题,答不上来。
会是裴公子吗?
答案,或许只有上天知道吧。
「燕云,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谁都不能未卜先知,或许小姐也不清楚,未来姑爷会是何许人也?」
「姻缘之事,该是月老操心的事儿,咱们只需要把小姐照顾好就够了。」
杏雨双手把着门,在关门之际,她看向门外身上披着厚袄子的燕云,道:「夜深了,快回去睡吧,不管最后花落谁家,咱们都只忠于小姐一个人。」
「嗯,杏雨姐姐说得对,咱们是小姐的人。」燕云听完杏雨所言,已不再想知道,会不会是裴公子了。
像她家小姐这么好的姑娘,值得拥有,这世上最好的夫婿。
第36章 36
第二日清晨。
风雪停。
一早, 宋云舒便被落在院里的一群山雀,发出的阵阵「叽叽喳喳」叫声给吵醒了。
眼下,她正拥着被, 后腰软软地靠在长长的引枕上。
雪白的寝衣领口微微敞开, 能瞧见两道细緻匀称的锁骨,两边肩膀耷拉着, 整个人披头散髮地坐在床榻上。
神情犯懒、双目无焦。
杏雨撩开珠帘,踏入内室, 就瞧见她这副样子。
看得出来, 这是还没醒透呢。
青丝盖住了云舒的半边脸颊,她见着杏雨, 一只手捂着嘴打哈欠,睡眼惺忪, 带着几分慵懒憨态。
「杏雨,早啊。」
「小姐,晨安。」杏雨笑盈盈地同她问安。
杏雨先将手上端着的东西放在桌上, 随后, 又去靠墙那儿的高脚案几处, 把燃了一夜的烛火吹灭。
窗外鸟鸣不息。
数只山雀飞成串儿,一会儿落在屋檐, 一会儿又落在空无一叶的海棠树枝头上。
庭院里,扫帚清扫积雪,发出的「唰唰」声也穿插其间,暖阳高照,白雪刺眼, 宋云舒下意识抬手遮眼。
「小姐,要奴婢去将窗子给关上吗?」
「不了, 开着吧。」云舒将颊边散落的髮丝拨到脑后,「炭火烧了一夜,闷得慌,也该让屋子里通通风了。」
「好。」杏雨乖巧应道。
待云舒适应房内银白耀眼的光线后,杏雨才姗姗走回到床榻前,躬身过来服侍云舒起床穿衣。
主僕二人,静默着穿好衣裙,洁面,绾髮,上妆。
其间,谁都没有开口提及昨夜之事,好似与顾衍的那场拥抱、意外的一吻,未曾发生过一般。
杏雨是因为守诺。
而云舒。
或许是,真的不记得了。
毕竟上次酒醉醒来的第二日,她也不记得醉后之事。
记得?或是刻意忽视?
杏雨无从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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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用完早膳,趁着今日天气好,云舒便跟杏雨提及说是打算出去逛逛。
云舒想着先去周府接上周窈窈,然后再去梁园找梁玖叙旧。
上次见梁玖,他还病着,昨日宫宴他没参加,不知身子好些了没?周窈窈的二姐姐好不容易得了嫡子,她去参加外甥的洗三宴也没入宫。
生辰宴,她又没请他们过府。细算起来,她的确好久没见到两位好友了。
怪想的。
只是,还未等云舒收拾好出门,章氏却先到了她的海棠院。
院子里的下人,瞧见当家主母过来,个个都赶紧撂下手上的活计,纷纷躬身朝章氏行礼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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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氏不常到云舒的海棠院来,但院里伺候云舒的下人,甭管是负责庭院洒扫的粗使丫鬟,还是房里伺候的贴身婢女。她可都是让人把他们的底细摸透了的。
云舒懒散又不爱管事,免不了时间长了,就有那刁奴胆敢欺瞒主子,平日里海棠院的事,章氏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
可若是这些人胆敢对她的云舒存有二心,她必定将人发卖得远远儿的。
章氏的心地善良,向来只对自家夫君和儿女。对于府上不听话的下人,这位主母的手段,可从来都算不得轻软。
瞧这一院子,战战兢兢的丫鬟婆子,便可见一斑。
杏雨在屋里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她朝章氏福了一礼,「奴婢给夫人请安。」
「嗯,舒舒呢?」
「还没起?」
「起了,小姐在里头呢,今儿个小姐非要张罗着自己描眉,不让奴婢帮忙。」
「夫人当心脚下。」杏雨走到章氏右手边,和黛鸢一左一右地扶着章氏迈过那道六七寸高的门槛。
珠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撩起,云舒露脸出现在章氏眼前,「娘,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这不,你昨日不是醉了,娘不放心所以过来瞧瞧你。」
藉口过来瞧她不过是幌子,其实,章氏是想问云舒关于昨日见裴大公子的事。
想知道,她是否满意对方?
今日一早,章氏便收到了裴家秘密递来的消息,知裴陵川见过云舒后对她很是满意。
男方那边,已经率先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
若云舒这边没有异议,那他们两家近日,便会开始公开议亲了。
章氏有事问女儿,因而房内的丫鬟全都退了出去,眼下母女俩正靠坐在内室窗边那架暖榻上。
「舒舒,娘过来便是想问你,昨日见过裴家大郎后,你可还觉得满意?」
云舒先是拨了拨手腕上那只莹润透绿的玉镯,随后才看向母亲,「娘,女儿对那裴公子是满意的,他人生得好瞧着也面善,料想他既然过得了你和爹爹的眼,便差不了。」
「女儿相信你们的眼光。」云舒沖章氏笑道。
章氏听罢,也是一脸喜不自胜,看来云舒这是全凭父母做主的意思了。
她就说嘛,这裴家大郎确实是个好的,她和宋昱精挑细选选出来的未来女婿,自家女儿肯定满意。
「那就好,那就好。」章氏欣喜不已,她拍了拍云舒的手,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娘还怕你不喜,不过这头一回议亲,也没那么着急。他裴家是想早些迎新妇进门,但咱们女方家总得再探探对方的品性再说,毕竟关乎你一生的大事,可半点马虎不得。」
「嗯,女儿都听爹娘的。」云舒乖巧应道。
章氏又再问:「那关于婚事,舒舒还有没有什么顾虑?若有,娘也好早些同裴家那边去说。」
「对了,听说那裴陵川还未通晓人事,到时可要提前寻个试婚的女子过去瞧瞧?」
高门大户里,总有些别于寻常百姓的规矩,试婚这一习俗在世家大族之中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相反,反倒成了彼此墨守成规的定律。
不过,世家子弟婚前没有碰过女子的极少,若真有,那女方家也会要求派女子去男方家试婚,当然这女子选的也不是旁人,多是女方家的丫鬟。
这人也不能随便选,需得模样身段样样出挑,以示对男方敬重,同时又不能盖过自家小姐的风头。
待到小姐嫁进男方家门,这试婚的女子也会被抬作姨娘,也就成了府上的半个主子。
因而,许多人便争着想做这试婚人选。
只是可惜,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怕是一百桩婚事里挑不住一两桩来。
大多数官宦人家,家中男子长到十五六岁,主母便会开始给儿子房里安排通房。
甚至有些人家,正室还未进门,就提前纳了妾氏进门的。
当年章氏嫁给宋丞相前,那邹姨娘便是最初教导宋丞相人事的女子,可她倒不是通房丫鬟出身,而是原来府上家塾里邹夫子的独女。
邹家夫妇俩接连害病没了,她一介孤女,没了依仗,又无处可去,便被当时的宋老太爷做主聘给了嫡长孙宋昱做贵妾。
因而,宋丞相对邹姨娘的感情深厚,不仅仅是因为二人自小相识,更是因为邹姨娘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娘,不要找试婚的女子。」云舒拒绝章氏的提议,这种事她完全没办法接受,她明白她娘是出于好心,更是为了她考虑。
「为何啊?」章氏不解,直言不讳道:「这不试婚,万一对方是个不中用的,以后后悔都没地方说理去。」
先前可就有过这样的例子,那女子一生都被困在男方家里,至死都是处子之身不说,还被人折磨得精神失常。
章氏光是想想都担忧不已,万一那裴家大郎......不行,这事儿不能由着云舒,于是她坚持:「不成,这事儿,你得依娘。」
「娘,我接受不了,我不想我的夫君,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女人。」
「这有什么?你爹不是也有过别的女人吗?你见娘介意过吗?」
「不一样的。」云舒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娘。
章氏问:「怎么不一样?」
「爹爹有过旁的女人不假,可是娘,爹爹这些年除了你再没旁的女人了,连柳姨娘都成了摆设,外人不知难道娘还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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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婼婼及笄,柳姨娘提出想落髮出家,娘你都答应了,可是爹爹却不愿意,只答应她代发修行,娘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为何?」章氏不解问道。
「那是因为爹爹心里有你,他不愿意让你难过,娘难到不知道,若是柳姨娘出家了,那爹爹名义上的女人便只有娘一个了,以爹爹如今的身份地位,又值壮年,多得是想往咱们府上塞人的。」
「不管是同僚亦或是下属,更甚者皇室宗亲,想要讨好爹爹的都不在其数。如爹爹这般生得俊美儒雅又身居高位的男子,女儿想,哪怕不求名分,也会有女人愿意跟他的。」
「或许,这些年爹爹碰上过无数回,但他却从未在娘亲面前提过......」
章氏一时哑然,她从未想过,宋昱不成全柳姨娘是因为这个原因,她问过他,他却只是解释说,柳姨娘毕竟是他的表妹,她无亲无故,又生得过于貌美,离了府,恐有危险......
章氏是相信他的,毕竟他与柳姨娘除了那被迫的一次意外,二人这些年从未同过房,他从不过问柳姨娘。
柳姨娘更是,整日躲在自己的院子里。
彼此都将对方当成了洪水勐兽。
可乍然听云舒这么一分析,章氏突然就回过味儿来,宋昱为她做的,只怕远比她想像的多。
妾氏暂且不提,章氏最担忧的还是子嗣问题,毕竟裴家不是普通官宦人家。
「可是舒舒,裴家是流传近百年的世家大族,若你真嫁到他们家,以后就是宗妇了,宗妇除了执掌中馈,处理宗族之事,还要替夫家延绵子嗣,那裴家你也知道的,有哪一房人丁稀薄的,个个都是六七个孩子,若是不纳妾,叫你一个人生那么多孩子,娘怎么捨得?」
「若你再像娘这般,身子骨不好,只得你一个孩子,此后再难生养,该怎么办?娘有你兄长,有你爹爹顶住族中的压力。」
「可你不愿夫君纳妾,到时真的如娘一样,子嗣不丰,再无妾氏的孩子养在你膝下,你要如何自处?」
章氏不敢细想,若那样,她的云舒只怕会如折翼的鸟儿,再也不会飞了。
她会失了自由,也会失去欢笑。
闻此,云舒却是半晌凝眸不语。
且不说她身体康健可以孕育子嗣,就算她不能生,她也是不同意给自己夫君纳妾的。
她做不到。
别人她管不着,但她从小接受的思想,只能是一夫一妻。
「娘,妾氏与子嗣,这是个两难的选择。可我想相信裴陵川一次,若他能答应我,今生唯我一人。那我便嫁他,若他犹豫或是办不到,那女儿绝不愿将就这一生。」
「我宋云舒,对天地立誓:此生绝不与人共侍一夫。」
「作为男子,定国公顾屾能做到,我的爹爹和兄长也能做到,他裴家流传百世,独独有一儿郎,此生为我破例不算为难。」
宋云舒牙尖嘴利,道理一套一套的,章氏说不过她,俄而,细想下来,又觉得云舒说的也有道理。
她竟驳斥不了。
其实,她换位思考一番,又觉得云舒所言,才是一个女人对夫君正常的态度。
该是唯尔不可,绝不与她人共享,亦是无关乎子嗣。
以往宋昱有其他女人,她确实是不在意的,可如今他这十多年里除了她,他就没碰过别人,若再让她给他纳妾,扪心自问,章氏做不到。
就算宋昱想,章氏估计都不会答应。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间,她自己已经活成了别人眼中的「妒妇」了,她们母女俩都是同一种人,对自己在意的人或事,那是分寸必争,半点都不带乐意分享的。
对男人自然更是如此。
没有人会乐意,与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对此章氏深有体会。
房内一时静默无声。
忽而,章氏启唇道:「正好五日后,慈恩寺有场祈福法事,我同裴家大夫人约好了,那日你也随我去吧。」
章氏意有所指地笑道:「你的婚事总该叫你自己欢喜,有什么当面问清楚,总好过从别人嘴里听来。」
「也好叫你俩,再说上几句话。若你最后满意,咱们跟裴家就把这亲事给定下了。」
「谢谢娘。」云舒终于笑了。「娘对女儿真好。」
「有啥可谢的,娘就你跟你妹妹两个女儿,谁不知道咱们宋府的姑娘个个都金贵着呢,道一句宋府女百家求也不为过,是因为你对那裴家也满意,娘才乐意的。」
章氏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小脸,颇为不舍,「总觉得我的舒舒还年少,娘也没养你多久,就要替你议亲了。你兄长和妹妹都留在家里,独独我的舒舒,我的舒舒要嫁到别人家去......」
章氏说着说着,竟哭了,云舒手足无措,只能搂着她安慰:「娘,莫哭,莫哭......」
「娘——」
眼看,安慰不起作用,云舒干脆抱着章氏一起哭了起来。
......
__
五日后。
宋云舒一早便同母亲出了府,在雾枫山山脚下「巧遇」了裴大夫人一行人。
于是,两家官眷,相携上了山。
裴陵川自见到云舒起,便一直在偷偷打量她,云舒发现他似乎天生爱笑,每回云舒仰头去看他时,他总是对她笑得格外灿烂。
连头顶的朝阳,都不及少年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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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页
对于上山的几百步台阶,云舒头一回,生出它们太短之感。
今日出入佛门之地,两人都穿得素净,然再素净的衣衫,在对方眼里都是绚丽无比的。
章氏和裴大夫人一路说着话。
裴大夫人聊起他们在雍州的趣事,章氏则聊到最近上京流行的妆容首饰......
她们对身后的两位年轻人之间无声的暗涌,似未曾察觉一般。
待入了慈恩寺,裴陵川说是有事请教了悟师父,便跟云舒她们一行人分开了。
云舒则跟着母亲以及裴大夫人,继续往慈恩寺里头走,几人先在慈恩寺的正殿——大雄宝殿内上完香,又去听了一场慈恩寺最德高望重的住持方丈讲经。
待到巳时末,云舒才在母亲的示意下,同杏雨去了慈恩寺北侧一处僻静的禅房后院。
那禅房毗邻慈恩寺的后山,平时鲜少有人去,是寺庙专为皇室所留。
等云舒过去,果然见到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裴陵川,云舒让杏雨在离禅房不远的一处假山等她。
她自己独自走了过去。
见云舒姗姗走过来,裴陵川显得有些欣喜过度,因为云舒发现他走了两步竟顺拐了,她被他逗笑。
她走到他面前立定,仰头看他:「等很久了吗?」
「没有......没有很久。」裴陵川沖她摇头,看得出来,他是有些紧张的,双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无措极了。
可他又实在欢喜,见到云舒不自觉便笑了,「宋小姐......你,我......」
「嗯,怎么了?」
「我,我,我......」
云舒笑得不行,这人怎么还结巴上了?
「裴某对宋小姐一见倾心,母亲说,宋小姐也是满意在下的,若宋小姐同意,我想让母亲尽快上门为我提亲。」
「一见倾心?」这么快的吗?
「嗯。」裴陵川倒也坦荡,「虽然之于皮囊的喜欢略显浅薄,但近日我也听说不少关于宋小姐的趣事,知晓你是个温柔有趣之人,其他的咱们婚......」婚后再了解。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云舒,猜想,她该是明白他想说什么?
云舒也不扭捏,见他坦诚也不藏着掖着,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听说你母亲想要你纳舅家表妹入府,你是作何打算的?」
裴陵川有些讶异,没想到她竟连这事都了如指掌,但他没什么好心虚的,他确实对表妹无意,「宋小姐,我只当表妹是妹妹,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且我已经同舅舅去了书信,也跟母亲讲明,不会纳表妹为妾,表妹再住几日便会归家去。」
「此事,陵川绝不敢诓骗你。」
闻言,云舒倒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裴陵川果然没叫她失望。
俄而,云舒又将萦绕心头良久,也是她此行最想问他的问题,问出了口。
「那,若我要求你此生永不纳妾,不论你我二人是否有子嗣,都唯我一人,你能做到吗?」
「啊......这......」
裴陵川忽然被震惊得无以復加,他以为拒绝表妹,云舒便没有其他不满,没想到,表妹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
「可,男人有妾氏不是很正常吗?据我所知,令尊也是有妾氏的不是吗?」
「裴家宗法规定,嫡系宗长必须纳妾延绵子嗣,若是日后你我无子嗣,又无妾生子养在你名下,那我裴家宗室何以为继,我是嫡长孙,不能没有子嗣的。」
「过继不可以吗?」云舒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过继......」
裴陵川默默念着这两个字,自他裴家开宗立祠起,近百年来,嫡系一脉从未有过继的先例。
独独到他这里,不纳妾,还可能需要过继子嗣,这——
裴陵川的脑子已经乱了,少年脸上连笑容都褪去了,他垂首思索,半天都没再开口。
云舒突然就懂了,他的迟疑,便是他的答案。
就像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浇灭了云舒此前所有的希冀,她前几日同母亲所言,句句肺腑。
她真的想过嫁给裴陵川,同他共度余生,为他生儿育女。
可他犹豫了,短短几息,葬送了云舒对他所有的好感。
他的犹疑代表,他保证不了。
他说,他们裴家没有不纳妾的男子。
他还说,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
若是她宋府没有事先做到这点,她不强求对方,但她的爹爹、她的兄长,做到了。
还有大魏最骁勇善战的战神——定国公顾屾。
他也做到了。
这位可是连先帝给安排的试婚宫女,都给直接抗旨拒了,婚前婚后通房妾氏更是从来没有过,多年来真真只守着长公主一个人。
他们都能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
为何?他们裴家的儿子怎么就不能?
宋云舒什么都不求,她对于婚事就这一个要求。
——不同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哪怕?
刚才哄哄她。
说他裴陵川能做到。
或许,云舒都不会如此无法释然。
云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看起来不要那么介怀,她嘴角扯起一抹笑,轻声道:「裴公子,还好你我今日见了这一面,不然,只怕世间又会多出一对怨偶。」
「什么意思?」裴陵川不解地看向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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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的,叫他不知其意。
云舒仰头看他,发现他真的长得好高,身上的书卷气极重,他的脸白皙干净,鼻樑生得高挺,微微上翘的薄唇,色艷润泽。
他右边脸颊边,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他也很爱笑,自见到她那刻起便总是在笑,他笑起来腼腆又害羞,一笑,便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他看她时,总是直视她的双眸,少年坦荡又热烈。
他真的是她会喜欢的男子。
可这种基于外在,浅薄的喜欢,却在剎那间被清醒的理智焚烧殆尽。
云舒想,
若婚后要同他人共侍一夫,那他裴陵川有什么资格值得她宋云舒下嫁,显赫的是他身后的裴家,不是他裴陵川。
他如今不过是一籍籍无名的举子,连官身都不是。
而她宋云舒,可是京中四大世族之一宋家的嫡长女,她爹爹是丞相,她兄长是户部侍郎,她的亲表哥是太子殿下......
她可以让他将舅家表妹送回李府,却不能将他根植于心的陈规旧俗破除。
他不会为了她同宗族负隅顽抗,同样,她也赌不起,未来他真的能守着她一个人过一生。
云舒心里清楚,这门亲事,议不成了。
罢了,有缘无分而已。
「裴公子,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话落,宋云舒不再逗留,转身便朝通往前院的大雄宝殿那条小径走去。
杏雨早已在小径旁的假山前等候多时,见云舒过来,急忙迎上前,她扶住云舒有些虚软无力的胳膊,两人小心避开路面上湿滑的结冰处,走出一段距离,杏雨才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云舒的声音闷闷的,脸色倒是如常,但杏雨却觉得,小姐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好。
可此地不宜久留,杏雨想,还是等回去再问吧。
主僕二人转出这一大片崎岖嶙峋的假山,又踏上那一排禅房前的廊道。
走到其中一间门前,那门却突然从内向外拉开了。
顾衍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云舒的眼前,那一瞬间,云舒心中的怅然若失,就如决堤的洪流,澎湃汹涌一股脑儿地往眼眶里去。
她怎么都收不住。
云舒哭了。
少女无声落着泪,眸中满是失望。
「云舒,别哭。」
第37章 37
顾衍反手掩上身后的门, 立定在她身前,满脸凝重地望着她。她的泪似乎也落在了他心上。
泛着潮湿,也包裹着酸涩。
「云舒......」顾衍柔声唤她的名字。
「别哭了, 好吗?」
顾衍从未哄过女子, 见云舒如此,除了心里干着急外, 恁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宋云舒仍是垂首落泪,不应他, 也不说话。其实, 她也说不清楚?她为何就莫名委屈得无以復加。
云舒知道她不该哭的。
云舒一遍遍告诫自己:不就是失望,不就是满心欢喜落空而已吗?有什么好难过的?
为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男子, 连承诺都给不起的懦弱之辈哭泣,不该是她宋云舒该干出的事儿。
她也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这一路行来都没事的, 可偏偏......
偏偏,顾衍突然出现在这儿了。
顷刻间,她极力隐藏起来的狼狈, 她心中积攒的怅然, 全都无所遁形。
眼眶里泪雨连珠, 簌簌直落。
宋云舒死死咬住唇,五指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她如此自虐的行径,连一直在云舒身边沉默不语的杏雨,都勐地被她吓着了,「小姐——」
「小姐,没事啊, 没事......」杏雨极力将云舒的手给掰开,并拍着她的背嵴安抚。
她自到海棠院当差, 还从未见云舒哭过,云舒一向都是爱笑的。这还是第一回 见她哭得这般委屈。
她知道小姐是满意那裴公子的,不然也不会在宫宴之后还答应夫人继续议亲。
今日来慈恩寺小姐也是高高兴兴的,他们在山脚下拾级而上时,小姐一直在笑,裴公子也在笑。
那时瞧着,明明都很好。
小姐同她说过,说若是裴公子答应她,以后不纳妾不收通房,她会嫁给他的。
她眼看着云舒满心雀跃地走过去找裴陵川说话。
她发现,他们碰面之初,相谈甚欢。
那裴公子眼里的欢喜毫不掩饰,小姐背对着她看不清神色,但她侧脸的弧度上扬,明显心情也是愉悦的。
可还没一盏茶的功夫,云舒就疾步往回走,脸上的喜色再也瞧不见了。
杏雨约莫猜得出来,这门亲事估计不会再有后续了。
小姐所求,她比谁都清楚。
裴陵川辜负了小姐的一片诚心。
她家小姐生得如此明艷娇媚,又能赚得了银子,厨艺亦是叫人一尝难忘。
小姐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不仅得亲朋宠爱,还得皇家厚待,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捨不得小姐皱眉一下。
那,他裴陵川凭什么将她家小姐惹哭?
杏雨一时也顾不得,有顾衍这个外人在,心里郁气不吐不快,「小姐,咱们找夫人去,将他家回绝了。」
「那裴陵川不好,不值得小姐你为他哭。」
「嗯,他不配。」云舒声音低低地应和道。
顾衍何等聪慧?主僕间的三两句话,便把今日云舒到此的来龙去脉给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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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而,顾衍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已经收敛住大半情绪的云舒。
很想问她。
是不是那个人叫她失望了,她才会哭的?若是不满意裴家,那他们顾家可不可以?
他顾衍自认不比那裴公子差。
若云舒答应,他——
他顾衍。
此生,便唯她宋云舒一人足以。
决不食言。
忽见,又一滴泪自她眼尾滚落,顾衍的身体不受控制,下意识就想伸手替她拭泪。
他指腹还差一点,便要附上她的眼睫了。
不料,云舒却侧身躲开了。
「抱歉,是我唐突了。」顾衍失落地垂下手臂。
狠狠哭过一场后,云舒心里的郁结差不多都散了,她忙掏出自己袖笼里的手帕,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方才,她不是没发现顾衍的举动,不过显然,他若为她拭泪,不合适。
他们是什么关系?
云舒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心情再待在这里了。
除开,她今日与裴陵川之间的不愉快。
还有就是,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顾衍,自从宫宴那晚知晓顾衍对她的心思,云舒便没办法同他如常地待在一处了。
云舒也没办法装作不知他心意,她感到很别扭。
本就尴尬的关系,如今,偏又叫他撞上自己如此难堪的一面。
云舒深知自己对顾衍无意,她也不想对方再弥足深陷下去,索性无声拒绝。
「倒叫世子爷看笑话了,是我之过。」云舒朝顾衍行了一个标准的闺秀礼。
「那不打扰世子爷清净了,我娘还在前头等我,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她的语气,客气又疏离。
闻言,顾衍如被人用木桩钉在了原地,他的心里一片慌乱,云舒从未这般恭恭敬敬地唤过他「世子爷」,哪怕是在长辈面前,她对他向来都是直唿其名。
更别提,规规矩矩地同他行礼了,此事从未有过。
此前,他不待见她那会儿,觉得她作为世家贵女既没礼貌又没规矩,如今她对他客气了也规矩了,顾衍又觉得不适。
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这样敬着他的云舒。
......
通往后山的小径上,有人影疾步朝禅房前行而来,云舒余光瞥到不久前才见过的石青色袍摆,心里会意,转头对杏雨道:「杏雨咱们快些走吧,娘该着急了。」
「好。」
杏雨似有所觉,但同云舒一样,未再回头去瞧。
***
那裴陵川,此前顾衍在宫宴上也是见过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议亲的动作会这般快。
顾衍是知道今日慈恩寺里有一场祈福法事的,可他并不知晓宋云舒今日也会来慈恩寺。
更没想到,裴陵川也在。
顾衍昨日便到了这里。
这次他不是陪母亲来的,而是独自一人。
长公主信佛,时常到慈恩寺供奉香火。定国公是武将,长公主嫌他身上杀戮之气过重,长公主每每到此,便不许他跟来。
说是,他杀孽过重,容易惊扰佛门清净之地的神灵。
长公主和定国公吵闹了半辈子,两人日日嚷嚷着要和离,却未曾真的和离。
长公主虽是嘴上总嫌弃顾屾是不通风情的武夫,可长公主私下却总是花重金,请主持方丈为顾屾祈福做法,为先前在战场上死于他刀下的亡灵超度。
父亲不能来,顾衍若得空,便时常陪母亲过来。
偶尔,不陪母亲,他自己无事也会上山来,有时是来听寺里的方丈讲经释禅,有时仅仅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待着。
靠近后山的禅房最是合适不过。
这处禅房远离正殿,曲径清幽,鲜有人至。
是以,顾衍从未想过会在此地碰上云舒。还是在对方泪雨连连的情形之下。
云舒已经离去。
俄而,
裴陵川又追了过来。
自云舒走后,裴陵川在原地呆愣了半晌,内心反覆揣摩云舒所言,终于明白过来。
她是放弃同他议亲了。
裴陵川心慌不已,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平生头一回对一个女子生出倾慕之情,她不明不白的就告辞离去,叫他如何能接受?
所以,裴陵川又急急追了过来,待发现云舒的身影,他原本暗淡的神色蓦地一喜,结果还不等他过去,云舒便转身朝前院走去。
脚步不再有任何的停顿。
她分明是有瞧见他的,可她瞥过来的眼神却冷淡至极,再不復先前的笑意盈盈。
甚至如不认识他一般,离去得毫不留念。
裴陵川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了。
他怔怔地看着刚才同云舒站在一处的男子,男人长身玉立地侧着身子站在禅房门前。
他的视线同样追寻着,刚刚离去的少女。
直至再也瞧不见。
待男人迴转之际,裴陵川清楚地瞧见了他的模样。
男人仙姿佚貌,矜贵如斯。
只见他金冠束髮,内着一件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锦袍,外罩暗玉紫祥云纹狐皮大氅。
贵气逼人的打扮。
只肖一眼,便能让人过目不忘。
裴陵川虽是只见过他一回,但也知道他是长公主和定国公的独子,定国公府的世子爷——顾衍。
顾衍的大名,在京中无人不知,如他一般带着显赫的出生,又生得清冷俊秀的男子,整个上京再也都找不出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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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陵川自然认得。
此时,顾衍也正居高临下地瞧着,站在廊道外的裴陵川。
两人离得不远。
裴陵川甚至能瞧见顾衍鼻樑上那颗小小的痣。
「你如今再追过来,怕不是晚了?」顾衍忽然朝他开口,语气不善。
裴陵川解释道:「我,我想同宋小姐解释。」
他跑得急,额上还沁出了丝丝薄汗。
「解释?」顾衍嘴里咂摸着这两个字,旋即,几步跨下廊阶,站到了裴陵川面前。
如此一来,男人和少年之间的差距,便显现了出来。
顾衍浑身带着压迫感,逼近裴陵川,这让对方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退,「裴公子,有些人不是你想通了,想解释就会再给你机会的。恕在下直言,你与云舒,本就不相配。」
「你不该让她失望,更不该让她哭?」
「她哭了?」裴陵川急切地问道。这下,他是真的不淡定了,即刻便想越过顾衍再去追人。
只是他将将挪动步子,便被顾衍伸手拦住了去路。
「裴陵川,你没机会了,我顾衍不会再将云舒拱手让给旁人了。」
「顾大人,你.....你,对宋小姐——」
「没错,我心悦云舒。」
第38章 38
从慈恩寺回来, 宋家与裴家的亲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有了后续。
事后,裴大夫人问过裴陵川,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致原本好好的一桩亲事, 就这么突然没了。
可任凭裴大夫人如何逼问,裴陵川却是始终闭口不言, 只将自己关在院子里,整日读书, 哪里也不去了。
原本还希冀儿子能纳了侄女, 没想到,裴陵川直接当众放言, 宁愿一生无妻无子,也绝不纳表妹为妾。
直把裴大夫人气得大病了一场。
再说回云舒这边。
那日见女儿回讲经堂后, 明显有些不自然的神情,章氏当即便知晓,云舒和裴陵川怕是没谈拢。
待后来回府一问, 果然如她所想。
云舒并没有详细同她讲当日细节, 只说, 她所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那裴家大郎办不到。
云舒的神色始终很平静, 没有讲过裴家一句不好,只是叫章氏将裴家的婚事尽快回绝掉。
章氏一句没劝,点头纷纷应下。
待后来,宋丞相问起,章氏同他解释, 原以为男人会斥几句女儿不懂事,所求过于异想天开。
结果万万没想到, 男人不但没有说一句重话,反而安慰起妻子来,那替女撑腰的话,叫章氏没由来的心口一暖。
他说,
「我宋昱的女儿,值得嫁世间最好的儿郎。他裴家不行,咱们再找其他人家就是。」
「这偌大的上京城,才貌双全的男子比比皆是,他裴陵川不过一雍州解元,算哪根葱?我宋家嫡长女愿俯身就他裴家门楣,实属是他裴陵川高攀而不自知。」
这话说得委实倨傲,不似男人以往谦逊低调的行事风格。
但这还不算完,因为男人还说,
「况且,为夫觉得舒舒说得极有道理,她的爹爹和兄长能做到的,便不算为难人......」
「求一人相守,陪那人白首,世间女子所求不过如此,她的娘亲能如愿,舒舒自然也能。」
章氏一下子扑进男人怀里,紧紧将他抱住,她情不自禁地便落下了泪。
这情难自抑的滚泪。
为女儿。
也为她自己。
......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消逝下去,除了越来越冷的天气,海棠院里的日子仍是照旧。
再也没有人提及与裴家之事,好似那场差点成事的议亲,是一场多人共同经歷过的幻像。
细算下来,云舒也就难过了那么一日,后来便再也没有提过当日之事。
她的两个贴身丫鬟杏雨、燕云更是只字不提。
这段时间,倒是有一好消息传来,那便是秦王妃身子骨奇蹟般地好转了,也不知是受了何方高人指点,现下秦王妃不但积极配合太医诊治,还开始大大方方地给秦王纳妾。
一改往日,总爱拈酸吃醋的性子。
这还不到半月,她便替秦王纳了两房家世清白、又温柔小意的美妾入府。
为此,得了贵妇们一番虚情假意的贤惠夸赞,她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
恰逢数九寒冬。
秦王府里有一梅园,那梅园里头约莫有近千株梅树,在整个上京城可以说是最具规模的存在。
眼下正值梅林各色梅花初开之际,待到盛花期至少得再等半月的光景。
如今秦王妃身体日渐好转,可以料理庶务,她便打算过段日子在王府中上筹办一场赏梅宴。
这赏梅宴,以往府上也是年年都办的,在上京勛贵圈中也算一场盛事。
何况,秦王府的面子谁敢不给?届时,众多千金闺秀、世家公子都会赏脸出席。
现下,秦王妃正着人拟邀约请帖呢。
听闻此事,也着实让章氏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没有庄贵妃那边的虎视眈眈,云舒的亲事,便不那么着急了,他们可以慢慢寻合适的人选。
寻一个让云舒自个儿满意的。
章氏深信,世间必定会有那么一个人,会如她一般,疼惜爱护她的女儿。
他愿舍三千浮华,只为云舒一人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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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又恢復成往昔明媚爱笑的样子,时常约着周窈窈去找梁玖玩。三人这大半月,都快将城内、京郊跑了个遍。
与云舒一样,周窈窈的亲事议得也不顺利。
每次府上一有议亲的苗头,过不了多久,男方那边便会莫名其妙地寻各种各样的理由,将议亲之事推掉。
几次之后,周夫人逐渐回过味来,哪怕这谢祯人不在京城,但周窈窈的亲事,除非他乐意放手了,否则便会一直议不成。
当真霸道至极。
周窈窈为此郁闷了许久,在她娘面前,将谢祯翻来覆去地骂了个底朝天。
后来,她直接破罐子破摔,找了位一直对她有好感的、也是她爹的门生的曾姓举子,结果对方前日答应得好好的,第二日便反悔了。
待周窈窈问其为何?
那曾姓举子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与她,周窈窈展信一瞧,差点没气得当场厥过去。
谢祯那厮,真是软的不行,直接来硬的。
恶劣行径,桩桩件件。
周窈窈已经完全没辙了。
眼见亲事没法越过谢祯去,周窈窈索性摆烂不管了,干脆每日跟着云舒出府散心去了。
她俩还顺道拉上好不容易病癒的梁玖一起。
三人行,好过她俩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满上京乱窜。
再说,梁玖不但知道哪儿好吃好玩儿,还管她俩出行所用的所有花销。
这现成的金大腿。
谁不抱,谁傻。
其实,梁玖很忙,梁家的产业又极多,生意上的大事小事他都要管。可云舒先前经歷差点议亲,后又不了了之之事,他总怕给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至于周窈窈,梁玖觉得她那人心大,也觉得估计她是逃脱不了谢祯的魔爪了。
梁玖是愿意为好友两肋插刀的人,他把所有生意都暂且放到一旁,专心致志地陪着她们吃喝玩乐。
他们三人关系实在太好,哪怕梁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
多年来,三人相约春赏花冬踏雪,夏泛舟游湖秋登高望远,四时常聚,都没有惹过人说闲话。
云舒想,
大概是梁玖生得过于漂亮,眉眼精緻得如同妖孽般,他骨骼不似寻常男子健壮,而是生得小巧纤细。
那小腰更是盈盈一握,比许多女子都细。
他也与那些喜穿暗色调显沉稳的男子不同,他常爱穿女子惯常喜欢的那些暖调颜色。
连樱白、杏黄、丁香、绛红......这些有些挑人的颜色,随意一件衣裳只要上了他的身,比穿在女子身上还要好看。
加上樑玖人本就生得唇红齿白,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更是含情脉脉,一穿上红衣简直叫人难辨雌雄。
他从小到大都爱同女子在一处玩耍。连为生意不得不去风月之地应酬时,都从不叫舞女歌姬作陪。
简直是富商之中的一股清流。
京中商贾私下间早就有传言,说是梁玖有龙阳之好。
就连云舒都曾好奇问过,他是不是真有这种癖好?谁知,得来他的一记爆栗扣在脑门上。
「你少听那些有的没的,成不成?」梁玖斥她,语带无奈地同她解释:「我正常的得很,并没有那劳什子的龙阳之好。」
「我喜欢女子。」梁玖望着云舒,正色道。
云舒不信,追问他:「那你喜欢谁?」
梁玖不答,一双桃花眼直直望进云舒眼底。
瞧见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云舒心里顿时一咯噔,指着自己,颤声问道:「不会吧,你喜欢我?」
「云舒,你听听你在说些什么蠢话?」梁玖眉尾轻蹙,如听了什么污耳之言似的,吓得赶紧退离她两步远。
「真不喜欢啊?」宋云舒想起先前看过的那些话本子,嗫嚅着反问:「可话本子里不都这样写,喜欢一个人,即使闭上嘴,但眼神还是藏不住的。」
「你看我时,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梁玖听完后,简直无语望天,他扯唇轻嘲道:「宋云舒,我拜託你,少看点那些专写男欢女爱的话本子,行不行?你脑子里已经全部是些废料了。」
「嘁,谁让你总用那么深情的眼神看我,我会多想,不是人之常情吗?」
「还有啊,我仔细想了想,阿玖你确实对我好得过了头,比窈窈都甚,你当真对我无意?」
「莫不是唬我的吧?」云舒抱臂看他,似笑非笑。
「姑奶奶,我真不喜欢你,我发誓。」说着,梁玖三指并立作立誓状,「再说,我娘把我生得天生双眸含情,哪怕是看只狗,狗都觉得我深情。」
「......哦,那就好,那就好。」云舒如释重负地拍着自个儿的胸│脯,若梁玖真对她有意,她都不知该怎么拒绝他才好。
忽又觉得他这话不对劲儿,少顷,她终于反应过来,作势要去拧他,「啊.......梁玖你骂谁是狗呢?」
「谁生气,谁就是。」
宋云舒:「......」
两人吵吵闹闹,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
进入腊月,宋府的家主和主母都异常忙碌,宋丞相忙着朝中之事,章氏则是被府里和铺子上的事缠得脱不开身。
为云舒再议亲的事儿,在过完年之前,算是彻底搁置了下来。
宋云舒乐得自在,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总往外跑。
京中的大雪下一日,停歇两三日的。风雪止,暖阳一出,街上便多了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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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页
有行人,也有摊贩。
总是很热闹。
这日,云舒又早早出了府。
还是去找周窈窈和梁玖。
三人在梁玖找到的,位于城东的,一家善于烹制牛肉牛杂的食肆里吃了午饭。
吃饱喝足后,三人无所事事漫步朝城中走,消食间隙,倏尔行至一处二层绣楼前。
不巧,那绣楼下聚集了许多人,男女老少都挤在不大的一块空地前,梁玖拉住一位男子问了两句,这才知晓,原来今日是城东富商莫老爷家的独女准备在此抛绣球招赘婿上门。
看热闹的人多,闹哄哄的,那莫老爷让下人传了话,说是待会儿小姐抛完绣球,还有丰厚的赏银给到今日到场的诸位。
一时间,底下的百姓人声鼎沸,全在赞扬莫老爷大善。
云舒倒不在意那些赏银,她一听要抛绣球,立马来了劲儿,这抛绣球她还没见过呢。
两辈子,头一回。
「阿玖,窈窈,你们陪我去里头瞧瞧去。」云舒转头朝身边的两位好友说道。
周窈窈没说话,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反倒是一旁的梁玖不乐意了,他朝绣楼二楼的方向,努了努嘴,拒绝道:「我不去。」
宋云舒:「干嘛不去呀?」
「你知道那莫家小姐长啥样吗?你就敢叫我到前头去,万一那绣球砸我身上,我还活不活了?」
云舒蹙眉,看他一眼,「有那么可怖吗?」
您也没弱不禁风到那种程度吧?
「怎么没有?」梁玖的声音都大了些。
「那莫老爷我见过,胖得都快三百斤了吧,他那闺女听说一顿饭能吃五碗饭三个酱焖大肘子,顿顿荤腥,叶菜一点儿不沾口,这饭量她能瘦得了吗?」
「还有啊,她若待会儿看上我了,故意将绣球丢我身上,非要嫁给我,我怎么办?那一身肥肉不得把我这小身板压断了......反正,我是不去的,要去,你自己去。」
宋云舒:「......」
这也太吓人了。
云舒没办法,见说不动他,只好跟他站在外│围看热闹。
没一会儿的功夫,那众星拱月的莫小姐终于出现了。云舒一看她那样儿,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莫小姐不高的个头,却顶着张跟上了汽的馒头似的,白白胖胖的大圆脸。
光滑得没有一丝褶子,在金色光线照耀下,整张脸还泛着油光。
她那肥胖的身子,走一步浑身的肉都在颤抖。果真如梁玖所言,真能一屁股将他那小身板坐折了。
可能还远不止,怕是连他那条小命都得丢了。
梁玖未语,转头看云舒,眉毛轻挑,神情耐人寻味,似在说:你瞧吧,我没骗你吧。
云舒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也不说话了。
莫小姐都长成那副样子了,可想要当莫家赘婿的男子仍然不在少数,绣楼前人头攒动,人挤人,都在使劲儿往前挤。
梁玖和云舒她们却拼命地往后退。
可惜人太多,他们也没法一下子就退出来。
那绣楼上的莫小姐,往底下瞧了又瞧,待瞧见一身红衣身姿挺拔生得异常俊美的梁玖时,激动得差点将手中的绣球给丢了。
她不认识梁玖,但这么好看的男子,她想要。
于是,莫小姐将手中的绣球抱起,直直往梁玖这边砸来,她力气大,绣球也跟长眼睛似的,不偏不倚地往云舒他们站的地方来。
眼看马上就要砸到梁玖怀里了,周围人多,跟溯洄产卵的鱼群似的,完全没有缝隙。
梁玖朝四周看了眼,前后左右,除了他身后,三面都是女子,眼看那绣球马上要落到他怀里,情急之下,他赶紧蹲身矮了下去。
不出意外,那绣球落到了他身后男子的怀里。
顿时,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唿。
随即是此起彼伏的恭贺声,而莫家的赏银也紧跟其后纷纷扬扬地落下。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趁着人群都蹲身去捡地上的铜板,梁玖赶紧闪身走出刚才所站之地,宋云舒和周窈窈也紧随其后,小跑着离开。
三人回到街道上,
「好险,好险。」梁玖拍了拍受到惊吓的小心脏,哪怕已经离开仍是心有余悸,对着身侧的云舒就是好一通抱怨:「宋云舒,你差点害死我了。」
「你说你,没事干嘛非要看抛绣球,要不是我急中生智,那莫小姐的绣球差一点就扔我怀里了。」
「她长得那么胖,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云舒自知理亏,不敢犟嘴反驳,老老实实听他一顿输出。
又走出去好远,为抄近路,三人拐进一处僻静的小巷。
四下无外人,周窈窈忽然问道::「阿玖哥哥,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子做娘子呢?」
云舒为缓和气氛,也学周窈窈一般喊他,「是啊是啊,阿玖哥哥快说,快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梁玖其实一点没生云舒的气,只是想抱怨抱怨,见两人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于是认真想了想,道:
「像我娘一样的吧,既能识文断字,又能执掌中馈,哦对了,性格还得善解人意、温柔识礼才行。」
「最好她也生得有闭月羞花之貌,如此,才配得上我这张脸不是。」
「还有一点,她的珠算要特别好,不然我年末收那么多钱,一个人数着多没劲儿,以后她得陪着我一起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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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窈窈惊唿:「你这择妻的标准,也忒高了些吧。」
「可不是么?」云舒仰头对着梁玖轻嗤一声,十分认同周窈窈的观点:「他这哪是在找妻子,他是在找天仙。」
「这般挑剔,註定是要孤独终老的,算了算了,窈窈,咱们不管他了......」
梁玖:「......」
***
这日,云舒在外晃荡得很开心,因为梁玖实在太忙,云舒便让他先回去了,她跟周窈窈又接着去珍宝阁逛了逛,正好珍宝阁的老闆鲁娘子在。
鲁娘子能言善道,又认识云舒,她说今日店里正好上了新款式,极力邀请二人去楼上雅间瞧瞧。
云舒起先并没打算买,她家里的首饰根本戴不过来,可架不住鲁娘子太热情,最后还是跟着人去了专给贵客预留的二楼雅间。
不出意外的,云舒又掏了银子。
她买了几副镶嵌各色宝石的耳饰,一副送给了周窈窈,另外几副留给府上的家人。
连杏雨,她也给偷偷备了份儿。
因为,杏雨马上要过十六岁的生辰了。
与周窈窈分别后,云舒就这么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没成想,刚入府没多久,宫里却突然来人了。
同宫中熟人王公公一道来的,还有一道赐婚圣旨。
第39章 39
一听刘总管过来禀告说是宫里来人了, 章氏赶紧让江妈妈去将府里另外几位主子请过来。
好在,这会儿姑嫂几个都在绾竹院,江妈妈没费力就把人全请到了正院。
人一到齐, 相互整理好衣着、仪容, 章氏赶紧领着长媳和两个女儿,快步到前厅来听旨。
王公公一见到这位丞相夫人, 没急着宣旨,倒是先打上了招唿:「奴才给夫人请安, 许久未见, 夫人别来无恙。」
「妾身一切安好。」章氏亦笑着同这位多年不见的老熟人寒暄:「王公公,久不见您, 您也可好?」
「奴才安,劳烦夫人挂心了。」
章氏又问:「对了, 皇贵妃娘娘近来可好?六公主可安?」
「好,都好,娘娘昨日还同奴才念叨起您, 前些时候宫宴不方便, 娘娘说赶明儿得空, 请您和府上大小姐进宫叙叙旧,娘娘她啊, 怪想府上大小姐的。」
王公公看向云舒,笑着回道。
听到提及自己,云舒也忙不迭地接话:「承蒙皇贵妃娘娘厚爱,臣女亦甚是想念小姨母和六公主。」
这声「小姨母」倒叫王公公有些泪目,原因无他, 这让他想到了他原先的主子——元后。
元后是云舒正儿八经的亲姨母,为显亲近, 从前凡没有外人在的场合,云舒都这么唤她。
王公公最是清楚不过了。
如今,皇贵妃娘娘同京中章氏家族早已密不可分,和宋府亦是同属太子阵营,也与云舒关系亲厚。
这声「小姨母」云舒自然唤得。
往事翻涌,王公公一时心绪难平,那位元后,真真是位极好极好的主子。
王公公原是元后身边的大太监,同章氏相熟,只不过后来元后崩逝,王公公便被那时入宫没多久的章婕妤要了过去。
章婕妤便是如今宠冠六宫的皇贵妃,她是章家远房的姑娘,被收养在京中章家,比元后和章氏都要小上好几岁。
她十五岁进宫,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六七的年纪,却已在高墙深宫里熬过了这么些年头了。
章氏每每想起,也是唏嘘不已,这个小妹太固执了,为了长姐,她几乎是奉献了自己的全部。
连进宫也是她自己要求去的,那时元后病重,章家要再送族中女子进宫固宠,原本都已定好婚事的小章氏就这么拒了亲,义无反顾地入了宫。
三姐妹,少时感情深厚,元后未出阁前对小章氏可谓是关怀备至,常亲手缝制四时新衣予她。
但凡亲妹妹章氏有的,小章氏必定也有。
进宫后,原本不争宠的章婕妤,在元后崩逝后主动入局,为保护年幼太子,一步步爬到了如今的高位。
从婕妤到皇贵妃,这条路她一个人步步为营走了十二年,甚至不惜成为元后的替身。
为报答元后恩情,亦为了太子稳坐储君之位,小章氏多年承宠皆是私下偷偷服用避子药。
章氏觉得她活得太苦,曾劝过她,也为自己打算一番,还说若是长姐活着,必定也不愿见她如此。
当年的亲事明明是她心心念念盼来的,却为了长姐,和长姐留下的小太子,将后路都给断了。
她在宫里同庄贵妃缠斗十数年,与各路嫔妃争宠,既保证了章家的荣华富贵,也让太子殿下免受后宫的算计平安长大。
然而她一直无子,甚至后来连圣上都开始起疑,为何多年恩宠,她竟未得一儿半女。
那时的圣上,已经愿意给小章氏孩子了。
若不是后来太子殿下的人无意间发现她偷偷服药,只怕如今粉雕玉琢的六公主早就没了。
***
回首往事,俱已成烟。又见旧人,免不了一番伤怀。
王公公深知,再追思除了徒增伤怀,便无其他意义了,只要日后太子殿下荣登大宝,他们这些人就不算辜负元后临终所託。
王公公敛了敛泛起薄雾的眸子,见除了未散值的宋丞相父子以外,宋府其余人员都在这儿了,于是正了正神色,开始朗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久闻宋府嫡长女宋云舒,秉性温雅,秀外慧中,知书达礼,娉婷婉约正值妙龄之年,兹指婚于定国公府世子顾衍为正妻,特赐嫁礼一百二十抬,责有司择吉日完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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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页
圣旨已经念完,可仍跪着的章氏等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完全忘记了要接旨这茬儿,个个脸上俱是一脸震惊。
其中宋云舒的反应尤甚。
「等等,王公公您刚才说我要嫁的人是谁?」
王公公将靠扶在臂弯的拂尘往侧边一甩,凑近宋云舒耳边小声说道:「陛下可是听闻宋小姐对定国公世子情深不已,特意成全您吶。」
宋云舒:「......」
哪里传来的谣言?简直离了个大谱。
几息过去,见章氏和云舒仍是静默未动,王公公有些急了。
这圣旨不接可不成,王公公「咳咳」两声,语气倏然带上几分严肃,冷下声,提醒跪着的章氏,「夫人,快快接旨吧。」
章氏反应过来,忙起身接过圣旨:「臣妇领旨,敬谢陛下赐婚。」
云舒被这道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震惊得仿若失了语,她茫然地跟随章氏起身,这会儿脑子里云里雾里的,动作僵硬,要不是身侧的嫂嫂拽了拽她的袖子提醒,她连谢恩都忘了。
好在周围人声量宏大,掩盖了她后知后觉的,不完整的谢恩之言。
眼下,云舒仍是懵懂至极。
圣上他老人家,怎么会突然给她赐婚呢?
还是她和顾衍,这——
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她和他,成哪门子婚?
「莫不是顾衍去求的赐婚圣旨?」云舒喃喃自语道。
可......这不太可能。
云舒想了想,又否定这种猜想,她还是了解顾衍为人的,他不像谢祯,她若不愿,他不会逼她。
更遑论,他还直接求到陛下面前。
这事儿,更是说不通。
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还有,刚才王公公说的,『陛下可是听闻宋小姐对定国公世子情深不已......』
此等不实言论,陛下究竟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听来的?
云舒脑子里的问题被塞得满满当当,她这会儿很想问问王公公,这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顾衍他知道不知道?
......
章氏本打算留王公公等人吃盏茶再走,没想到王公公却站直身,抖了抖袍摆,婉拒道:「多谢夫人好意,怕是来不及了,奴才一会儿还要赶回宫中去。」
王公公復又瞧了一眼外头天色,见时辰不早,于是对欲要送他出府章氏客气道:「岁末事多,夫人您也忙,就此止步吧。」
章氏也不勉强,只是将提前备好的谢银偷偷塞到王公公那身宝石蓝太监服的宽袖里,转头对府上的总管吩咐道:「刘涌,替我好好送送王公公。」
「娘,我去送王公公吧。」云舒赶紧站到王公公身边去,她满腹疑窦正无处问,正好借着这齣府的一段路,问个清楚。
章氏睨云舒一眼,倒没责怪她失了礼数。
她自是知晓云舒的心思,连她自个儿也是有许多话想问,可碍着人多嘴杂,她亦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去问这突如其来的赐婚因何缘故?
既然云舒要送,索性让云舒自己去问吧。
稍晚些,她再去问云舒即可。
云舒领着王公公等人往正门处走,几人穿过层峦叠嶂的假山群,又绕过府上迂迴蜿蜒的长廊。
途中,王公公一直在夸赞她和顾衍,说两人甚是相配,还说这门婚事是天作之合,圣上赐婚赐得好......
诸如此类的言论,听得云舒脑袋嗡嗡的,想反驳都插│不进去嘴,甚至连想问的问题都险些忘了。
待快行至垂花门前,云舒倏地停下,她想,待穿过了这道门,便是想问都来不及问了,于是云舒拉了拉王公公的袖子,靠近几步,仰头问道:「公公,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看方便吗?」
「宋小姐,想问奴才什么?」王公公笑着回她道。
「是关于娘娘和六公主的吗?」
云舒摇摇头。
王公公:「那是?」
云舒和王公公也熟稔,她去春华宫谒见皇贵妃娘娘时,还常碰见他陪着淘气的小公主玩耍。
一路行来,云舒想了许多,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按理说,就算要传旨也轮不到身为春华宫大太监的王公公,就算圣上为表对宋家的恩重礼待,也合该是圣上身边的红人苏公公过来。
圣上却派王公公走这一遭,实在让人有些费解。
但眼下,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此刻,云舒最想知道的是,为何圣上会突然为她和顾衍赐婚。
「公公,您可知道?圣上为何会突然会为我和顾衍赐婚,还有您说圣上特意成全我,这又是为何呢?」
王公公垂眸看向身侧容颜娇美的少女,未答反问:「宋小姐是觉得世子爷不好吗?」
「他......」云舒不知如何评价,想说不好,又觉得违心,但若要夸他好,她又难以开口。
自知晓顾衍的心意,总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儿萦绕在云舒的心头,如今这赐婚圣旨将他们硬生生绑在一起,那种感觉越发强烈。
叫云舒短时难以纾解。
王公公见她低眉敛眸,以为提及世子爷让云舒害羞了,于是小声问道:「小姐是不是一时太欣喜,有些不知所措了?」
顿了顿,见云舒不语,王公公又接着说道:「这赐婚难得,可是莫大的荣耀,再说圣上今日可是一口气直接赐婚了京中三位青年才俊。奴才想,眼下欣喜的肯定不止有小姐您一个人,镇北大将军和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怕也是同您如今一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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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页
「啊!三对,这么多啊?」云舒惊唿。
「不多,不多。」王公公摇着手,朗笑道:「宋小姐莫非忘了,去岁宫宴上,圣上也给两对佳偶赐过婚呢。」
云舒哑然,王公公可真是,敢睁眼说瞎话。
如今令人称羡的佳偶,可是闹腾了近一年才消停,四个人想娶的没娶到,想嫁的没嫁成。
这令她一度怀疑,圣上的赐婚是不是在乱点鸳鸯谱?
毕竟,去岁被赐婚,今秋出嫁的忠毅伯府上的五姑娘张玉筝同她很熟,她成婚那日云舒还去观过礼。
张玉筝嫁的那位淮南王嫡次孙与她在成婚前那是谁都有各自的心上人的,只是还未正式议亲罢了,结果宫宴上被酒过三巡的圣上一通乱点鸳鸯谱,将四个人拆散了。
起初,张玉筝同夫君日日怨怼,成婚数月两人都未圆房,她夫君为了气她,甚至领了位妓│院的花魁娘子回家,说是要纳那花魁为妾氏。
此举可谓是把张玉筝气得够呛。
好在淮南王有雷霆手段,嫡次孙不愿圆房,这位老王爷便放话,若他敢不敬髮妻迎妓子进门,便将他逐出族谱。
世子妃威逼利诱地让儿子儿媳圆了房,如今两人也终于认清了现实,安安心心地过起了日子。
孙玉筝现在过得很好,前不久还怀上了夫君的孩子,她夫君也开始心疼她的不容易,懂得体贴人了。
不然这日子,真是日日鸡飞狗跳,一言难尽。
这些,都是前些时候,她去淮南王府探望怀孕的张玉筝时,对方同她讲的,绝非云舒杜撰。
怨偶变佳偶,其中曲折艰辛难以同外人言道。
圣上居然还乐此不疲,预备再创佳绩。
云舒想,莫不是眼见要到年末,圣上为了完成今年给自己定制的kpi,将她和顾衍拉来凑人头的?
其他两对被赐婚的官眷,云舒也是认识的,这赐婚于他们那四位可以说是锦上添花。
不像她跟顾衍——
或许顾衍是愿意的。
可她宋云舒不愿意啊。
她满脑子都是——强扭的瓜不甜。
然而事到如今,圣旨都接了,强扭的瓜,它再不甜,也得被农夫带回家。
「王公公,您也是从小见我长大的,我也不瞒您,我同顾衍,我们......我对他根本没有到情深不已的地步,这又是从哪里传来的谣言呢?」
「您知道吗?」
闻言,王公公神色一怔。
他替皇贵妃娘娘送补汤到御书房时,正巧碰上俯身于龙案练字的圣上和同旁研墨的苏仁善在闲聊。
而离圣上不远的一处案几上,中书舍人吴大人正伏案躬身奋笔疾书写着什么,王公公离得过远,根本看不清。
再说,哪怕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瞧圣上的密令。
王公公本欲将补汤送到便回春华宫的,结果圣上却停笔叫住了他,让他稍等片刻,说是正好有事要让他出宫一趟。
帝王有令,王公公岂敢不从,于是便退到一旁安静地候着。
圣上时不时和苏仁善聊上几句,并没有避着他,王公公也就顺便听了一耳朵。
不过,也只模模煳煳听到圣上在谈论宋云舒和顾衍的事情,因他不敢竖着耳朵听,也就没有听个十全十。
但他有隐约听见圣上的几句话,「珑儿生前......最喜欢云舒......外甥女......」
「你真瞧见?云舒抱阿衍......」
「朕定然会达成云舒所愿......」
「......」
一时间,王公公都有些怀疑,他携旨离宫前,苏仁善随他同行一段时,同他所言之事是不是有误?
怎么跟他苏仁善阐述的情形一点也不相称,这宋大小姐怎会自从听见圣上赐婚,竟不见半点喜悦?
眼下,宋大小姐更是亲口承认,说自己对世子爷并没有到情深不已的地步,且还将他苏仁善说言之事定论为谣言。
宋大小姐当真心悦世子爷?
不会是传言真的有误,他苏仁善看岔了眼吧?
事已至此,且婚事已经赐下,再去深究毫无意义,王公公也不能同云舒解释说圣上他老人家听错信错,于是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小姐说的事,老奴也不清楚,今日只是赶巧圣上派老奴过来宣旨。」
闻言,云舒有些失望。
王公公跨出垂花门,又走了一小段距离,待跨出正大门,转首对云舒道:「时辰不早了,小姐回去吧。」
「公公,您慢走。」
——
待云舒回到海棠院,还没一刻钟的功夫,章氏便急急地寻了过来,见云舒恹恹地坐在暖榻上,也挨着她坐了下来。
杏雨奉了新茶进来,见暂时不需要她伺候,便识趣地退了出去,留母女俩在房里说话。
「舒舒,你可问到圣上为何会替你和顾衍赐婚了?」
「......没。」云舒支着脑袋,恹恹地回道。
章氏没表现出失望的样子,只温柔地将云舒鬓角散落下来的碎发替她拢到耳后,「那这门婚事,你可愿意?」
云舒仰着小脸看向章氏,声音放得很轻很轻:「能抗旨不遵吗?」
「不能。」章氏重重点了下云舒的额头,神情肃穆:「不许胡说,抗旨不遵是为犯上、忤逆,可是死罪。」
「娘——」
「怎么了?」章氏鲜少见云舒这般撒娇,直白问她:「不想嫁给顾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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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页
心事被戳中,云舒反而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忙端起手边的茶盏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喉咙囫囵咽下茶汤,也没品出这顶级的雨前龙井是何滋味儿。
风从窗缝涌入,凉风吹起用以挡风的苇帘,此时才未时初,窗外天色却显阴沉,似有风雨将来之兆。
隔了好一会儿,云舒才又缓缓开口:「娘,我同顾衍,你也是知道的,先前谁也瞧不上谁。我们自小相识,幼时还行,七岁至今总是在斗嘴置气,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极少,关系缓和也是最近才有的事。」
「说实话,与女儿较为相熟的京中世家子弟里头,哪怕让我嫁给谢祯、沈垣、谌霁他们三者中其一,我都不一定会这般心生抗拒。」
云舒嘆了一口气,接着又道:「圣上贸然将我俩绑在一起,顾衍是何心态我不得而知,可是娘,女儿同你实话实话,我对顾衍......我对他......那种感觉很别扭。」
「婚后孝敬公婆、执掌中馈、管理下人这些我都能接受,可独独与他......一想到要与顾衍拜堂成亲,与他洞房花烛,甚至以后还要为他生儿育女,这些事,眼下光是想想,我就难以接受。」
「这还不如让我直接嫁给一个陌生人,好歹我能坦然接受——」
章氏听完,倒是忍不住先笑了起来,「说这么多,左不过你是不讨厌他的对吧?」
「嗯。」云舒诚实地点点头,如今倒是不怎么讨厌了,她就是觉得自己对于要嫁给顾衍这件事,内心特别的拧巴。
须臾,云舒又无端想起,与顾衍青梅竹马的雅莹郡主来。
「娘,听说雅莹郡主已经喜欢顾衍许多年,为了等他至今未定亲,她那般好的姑娘未能如愿嫁给他,女儿觉得圣上这婚事当真赐错了人,合该给她赐婚才合适。」
章氏听罢,却反驳云舒道:「那你怎知是不是顾衍不愿娶她呢?雅莹郡主身份贵重,又品性高洁,她这么多年都未能如愿,只怕也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可,可我,真不想嫁给顾衍。」
「欸!」章氏喟嘆一声,捧起女儿放在矮几上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她耐心劝慰道:
「舒舒,娘觉得,既然如今你同顾衍这事儿已成定局,就别再想那些了。这赐婚关乎圣上颜面,两家没法儿退婚,再则咱们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顾衍毕竟同自幼相识,咱们与他家也算知根知底。」
「他出生高贵,人也生得好,且自律上进。如此儿郎实在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章氏实话实说,整个上京城想嫁入顾家的女子不在少数,也就云舒会抗拒。
见云舒仍是垂眸不语,章氏起身坐到她身边,将云舒揽进自己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沉吟片刻后,章氏摸着云舒柔软的发顶,柔声道:「舒舒莫怕,哪怕你俩日后真过不下去了,娘想,圣上也不会拦着你俩不让和离的,你若归家来,娘照样养着你就是了......」
说了这么多,章氏也不逼她,先让云舒自个儿先消化消化。
云舒蹭了蹭娘亲的肩窝,抬起胳膊抱住了她,心里一下子无比安定。
「娘.....你真好。」
——
赐婚一事,王公公出了宋府大门,不到一个时辰,满上京便知晓了,有些同章氏交好的夫人还递了拜帖进来,打着与老友叙旧的旗号,实为过来道贺。
章氏在百忙之中抽空,陪几位好姐妹打了半下午叶子牌,待到后来宋丞相散值回府,大傢伙儿才散了。
宋丞相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主动同章氏提及了圣上为云舒赐婚的事。
章氏原以为他不知晓的,刚准备要说,没想到,他竟早就知道了。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引发这赐婚的契机,竟是因为当日早朝圣上被谏官之言刺激到了。
正所谓,谏言不咎,谏官无罪。圣上再生气也不能把谏官的头给砍了,只能忍气宣布退朝。
散朝后,圣上便回了御书房,还把宋丞相给一併叫去了,偏又赶巧遇上镇国公夫妇进宫来求圣上,为府上世子求一道赐婚圣旨。
这才有了后面的诸多后续。
圣上为了给云舒赐婚,还特意将已经快要出承恩门的宋丞相又给叫了回去,另召了定国公入宫,询问过两人一番,得知云舒和顾衍都还没有定亲,这才赐的婚。
......
第二日。
宋丞相休沐在家。
辰时刚过,管家刘涌便急匆匆地到正院来禀告——长公主和定国公、及顾衍携礼登门。
宋丞相赶紧领着章氏到前院花厅去见客。
而今,两家因为圣上赐婚,成了亲家,只是这婚礼一事还有诸多细节需要商讨,因而,长公主才一早来了宋府。
婚事有双方长辈商议,顾衍作为小辈,自然只是陪衬,他在花厅没有见到云舒,听章氏解释说云舒昨夜忽染风寒,有些咳嗽,便没出来见礼。
顾衍也不知这套说辞,是真是假,毕竟商议婚事,女方确实不用到场,若真是病了,带病见客终归不妥。
私心里,顾衍倒希望她只是不想见他,而非真的病了,苦于无法得知真相,顾衍只能暂且忍耐。
忍了许久,直到长辈们商议完,又转去暖阁中的茶室喝茶,
顾衍这才趁机寻了个机会,问章氏能不能去看看云舒,章氏见他有些急切,便吩咐身边的江妈妈带他去云舒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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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两人的庚帖都交换过了,又是圣上亲赐的婚事,也就无所谓避不避嫌了,左右在自家府上,顾衍去瞧瞧自己的未婚妻,章氏也没什么好置喙的。
顾衍到海棠院时,云舒刚喝完药,她是真的病了,只是没有章氏说的那般严重罢了。还有些轻微咳嗽,昨夜服过一次药,早上起来好多了。
不过头仍是有些晕。
「小姐这会儿喝完药,再去床上睡会儿吧,你昨夜一宿没睡呢。」杏雨刚念叨完,转身便瞧见顾衍跨门进来。
如今顾衍身份不一样了,杏雨赶紧屈膝行礼:「世子爷。」
「嗯。」
顾衍淡淡应了一声。
云舒视线随着杏雨朝珠帘外看去,待看见顾衍走了过来,还下意识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并不知道长公主他们这么早就到府上了。
杏雨收拾好药碗,识趣地退了出去,将门虚掩上。
云舒从暖榻上起身,她手上还拿着此前生辰顾衍送的那支翡翠海棠花玉簪,是她今早叫杏雨找出来的。
顾衍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簪子,走进几步,垂眸看她,「病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
「不问我为什么会过来吗?」
「呃......」云舒心里直接一整个无语住了,除了商量婚事,他还能来干嘛?
云舒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三月廿十八。」
宋云舒:「哦。」
她心想,还挺快。
两人一时有些相顾无言。
顾衍又朝云舒走近两步,伸手取过她手上的簪子,云舒抬眸看他,一时忘了反应。
顾衍将这支自己亲手雕刻的海棠花玉簪插在了云舒如云堆叠的青丝中。
此时此刻,两人挨得极近,倘若云舒的额头再往前些些,便能碰上他色泽红润的唇。
饶是已是未婚夫妻,可如此近的距离,让云舒羞赧得无所适从,还有顾衍周身萦绕的,那股如雾凇般清冷的香气将她紧紧包裹。
冷香很轻很浅。
却极其好闻。
近距离看顾衍,云舒才发现,他真的生得太好了。他是天生的冷白皮,肌肤比女子还要细腻白皙,长睫下的瞳仁是琥珀色的,另一侧鼻樑上的小痣随他动作,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若影若现。
倏然,
男人清眸漾出浅笑,周身清冷气息顷刻褪去,只剩融融暖意,仿若春三月的风,撩人心弦。
云舒心中警铃大作,顾衍这是在对她施展美男计。
此举恍然让云舒想起,不知在何处听过的那句「美色当前太销魂,见色不迷是高人。」2
云舒不是高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
骨相如此卓绝的男子,如今已是她的未婚夫婿。谁又能预料到,他们先前还互相不待见对方。
没想到造化弄人,来年春三月,他们便要成亲了。
俄而,男人俯下身子,薄唇凑近少女如染霞脂的耳畔,清越的嗓音响起,郑重之中又透着股难言的蛊惑:「云舒,做我的妻好吗?唯一的妻。」
「他裴陵川做不到的事,我顾衍能做到。」
「云舒,我心悦你,嫁给我,好不好?」
也许是对方许诺足够真诚,这一霎,云舒选择顺从本心,她直视顾衍清冷隽朗的眉眼,忽而笑意直达眼底。
「好!」
第40章 40
婚期就这般顺利的定下了, 天家赐婚加上有礼部从旁协助,定国公府和宋府身上的担子就能轻不少。
如今,筹备婚事的诸事里头, 最紧要的, 便是赶制新郎新娘大婚所用的婚服。
按理说,这嫁衣合该新娘子自己动手缝制才显诚心, 可云舒是不可能自己绣的,她那手艺自己都觉得拿不出手, 再说世子夫人大婚穿的婚服异常繁琐, 没个一年半载根本绣不完。
而云舒与顾衍的婚期定在来年的三月末,时间上太赶, 哪怕她有心现学,都不可能来得及。
为此, 章氏特意花重金,请了六位织锦阁里绣工最好的绣娘到府上,连夜为云舒赶制大婚那日要穿的婚服。
婚服的事情处置妥当, 接下来的重头戏, 便是准备嫁妆。
关于女儿的嫁妆, 其实早在云舒还没及笄前,章氏就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长公主过来商定好婚期的当日, 章氏用过晚饭后,没着急休息,连夜提笔列了张嫁妆单子,打算提前给云舒过过目。
原本第二日就该将单子给云舒过目的,可惜腊月里府里实在事多, 迎来送往的就没断过。
京中勛贵们宴请更是频繁,章氏每日都要出门赴宴。
回府时, 常常都已夜深。
云舒的风寒刚刚痊癒,章氏不想再折腾她,也就一直没能寻着空过来海棠院这边。
——
又过了几日,忙完内务用过午膳,章氏终于寻了个空档抽身到海棠院来,将自己前几日写下的嫁妆单子交给了云舒。
「娘想到的暂时只有这些,你瞧瞧,不满意的娘再给你换。」
云舒忙将手中的摺子展开,都还没仔细看,就被那一长串的清单给震撼住了。
待低头仔细一瞧,更是当场被惊得话都不会说了。
「娘,你......你这,也太大手笔了......」
云舒扶着额,眼尾余光轻睨一眼章氏,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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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女儿笑了,章氏心里也有了底,下一瞬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她就这么一个亲生闺女,自然就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章氏拉着云舒的手,眉眼带笑,道:「就怕你不喜欢,若不是时间太赶,娘定要再好生琢磨琢磨,这单子上的钗环饰品,总觉着还是太少了。」
「平日里,你们姐妹俩用的首饰,多是咱们玲珑阁的黄老先生亲自动手做的。」
「他年纪大了,做活儿向来仔细又较真儿,而做全套的宝石镂金刻花的头面工序繁琐,没个三五月的根本完不成。你和顾衍的婚期定得近,他现在赶制也来不及了。」
说起顾家将这婚期定得如此急,章氏倒是有些不满,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道的了。
云舒不甚在意,她抬手,指尖儿碰了碰头上的翡翠玉簪,恍然一下想起顾衍来。
那日,顾衍亲生替她戴上的簪子,交代说叫她不要取下,云舒也真的听话,每日都戴着。
她原想将其送回,哪成想兜兜转转,这支簪子最后还是戴在了她的头上。
「娘,不少了,我就一个脑袋,哪戴得了这么些东西?」云舒不喜佩戴华丽的钗环,嫌弃它们累赘。「给妹妹留些吧,小姑娘爱俏,她肯定喜欢。」
章氏但笑不语,女儿家出嫁时多些嫁妆,婚后总是体面些,对此,她深有体会。
章氏喝了口茶,润润嗓,放下茶盏,道:「首饰另说,后面还有些大件儿,你再瞧瞧。」
闻言,云舒又打开手上的单子,这回她看得更仔细。
须臾之后,云舒抬眸,怔怔地看着章氏,是真的没想到,她娘手头上的好东西这么多,嫁妆里头还有良田铺子、宅院酒楼、家具桌椅......
数量可观,能让她一夜暴富。
她娘对她是真没话说,连最挣钱的玲珑阁,她娘都大手笔的划给她了。
云舒合上嫁妆单子,又看向章氏,笑着打趣道:「娘,你这怕不是掏空了家底嫁女儿吧?」
「那倒不至于,给你妹妹留的也不少,不过婼婼留在府上招婿,娘给你的便多些。」
章氏接过云舒手中的单子,垂眸,快速在上面看了看,发现还是有些漏下了。
心想,后面得添进去才行。
「这里头,有不少是我当年出嫁,你外祖家陪嫁的嫁妆。」章氏指着其中几处铺产同云舒解释。
「不过当初陪嫁的那些商铺,由于后面在我手中经营得当,近二十年来,倒是攒下不少家底。再加上你姨母留给你的,和你爹爹的私产,这嫁妆单子,勉勉强强够看了。」
云舒听得咋舌不已,忍不住嗔章氏一眼,见她娘一本正经的样子,无奈地摇头,撑着额,笑道:「我的娘亲欸,你可真是......」
云舒真心觉得,她娘简直过于凡尔赛了,她虽没一字一字地仔细瞧,可那嫁妆单子上,所列之物实在打眼。
那打头的第一份儿嫁妆,便是真金白银。
光陪嫁的银票和黄金、银锭加起来就有十万两之多,这要搁现代,起码得上千万的了吧。
如此大手笔,岂止是章氏口中「勉勉强强够看」的程度?
云舒颇为自豪,「女儿还不知道,娘亲竟然这般擅长经商之道,以往觉得梁玖的身家颇丰,如今瞧着我娘,竟是不逞多让呢。」
对于云舒说的这一点,章氏不否认,因为她确实有钱,这事连宋丞相当初知晓时都被吓到了。
那会儿他们二人的关系已经破冰,宋丞相为表心意欲将全部私产转给章氏,没成想,章氏却拒绝了。
她说,她比他有钱。
怕男人不信,章氏直接拿了帐册、房契出来给他瞧,果然叫男人信服至深。
甚至,惊得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彼时,男人看过那一沓的房契后,拥着她直笑嘆,说自己赚到了,爱妻不但贤惠温婉,更是持家有道。
假以时日,只怕上京首富都得换人。
他那些私产,在她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
母女俩难得有空,屋内暖融融,云舒轻轻靠着章氏,懒洋洋地看着手中的嫁妆单子,忽觉岁月静好。
此刻,她又生出不想嫁人的念头。
云舒心里微微泛着酸,因为,她捨不得离开家,离开她娘。
微风忽至,吹动红珊瑚做成的珠帘。晃动的帘幕,来回碰撞,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时,屋外的杏雨曲起五指,轻轻扣了扣门,「小姐,小厨房刚刚煮好的牛乳,小姐现在要用吗?」
云舒扬声:「进来吧。」
杏雨端了两碗刚煮好的甜杏仁碎牛乳进来,放到暖榻上的小几上,「夫人,小姐,请慢用。」
天冷儿后,这热牛乳,云舒每日午后都要喝上一碗才能午休,已经喝成习惯了,既能暖身又能暖胃:「娘,你尝尝,不算甜,可好喝了。」
云舒知晓,她娘一贯是爱喝茶的,为维持身材,不怎么碰这些甜饮。
章氏没拒绝,来年女儿就要出嫁了,这样同她静坐闲聊的时光难得,且云舒这张嘴挑剔,连她都夸好喝的东西,指定差不了。
杏雨走到窗边,顺手将窗柩给打开了,深冬日晴,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橘色光线落在云舒眉眼之上。
绒绒如斯、温软至极。
章氏抬眸看了一眼云舒,她生得与自己只有五六分像,却与长姐神似,约莫因为如此,圣上才会格外优待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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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睁着一双清眸,眼睫忽闪忽闪,催促道:「娘,你快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云舒垂眸,吹了吹浮在牛乳皮上的杏仁碎,浅浅饮了一口,一脸的满足。
从这个角度看,眉眼像极了儒雅俊美的宋丞相,爱人的模样拓印在心爱的女儿脸上。
章氏忽而嘴边漾起笑意,梨涡深陷。
她一生顺遂,年少时钦慕上京第一公子,后来苦尽甘来得偿所愿。中年时夫妻和睦恩爱,子女皆贴心孝顺。
连做生意也未栽过跟头。
章氏确实极善钻营,知道女子的钱易赚,因而上京城但凡是关乎女子的生意,她都有涉猎。
像专门为千金小姐和众多贵妇们,开设的款式新颖的成衣铺子、质量上乘的胭脂水粉店、玉石金器阁......众多商铺背后的东家都是她。
她不但能挣女子的钱,连男子的钱她也能挣,茶庄、酒楼、书肆棋牌坊......这些,她都开了不止一间。
京中最大的那间茶坊——茗阅坊,算是个雅俗共赏的地儿,也是她的。
时下许多市井百姓无事时,便喜欢去茗阅坊听说书人——老梁生,讲书里那些鬼神精怪的故事消磨时间。
老梁生此人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模样生得平平无奇,他个头不高甚至还有些驼背。
其貌不扬的男人,却总是能将故事讲得趣味横生,给人如临其境之感。
这个人,是章氏无意中发现的瑰宝,她救过他的命,为了报答章氏恩情,他便留在了茗阅坊。
起初也只是做些粗活,后来机缘巧合下原来坊里说书的那人要辞工。章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看他有几分才情,便让他去说书,没想到歪打正着,如今竟成了茗阅坊的活招牌。
一旦他开讲,茗阅坊里常常人满为患。
如今梁园开张,借鑑茗阅坊的经营模式,也没能撼动其地位。
这位老梁生是位妙人儿,总是妙语连珠,声情并茂。云舒也曾去听过几场,记忆深刻。
彼时,她还跟梁玖开过玩笑,说他要是能把这茶坊买下来就好了,她想天天到茶坊里来听老梁生讲故事。
她想听他讲,除了捉妖驱鬼以外的其他故事,比如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以其口才叙事,定然妙趣横生。
她近来在看的话本子就很合适,是关于万众瞩目的仙界谪仙师祖和魔族不起眼小可怜跨越千年的爱恨纠葛.......
她同梁玖说,若是老梁生来讲,肯定风靡整个上京城,让梁玖日进斗金不成问题。
那时,梁玖听后,不但当即对她嗤之以鼻,还笑话她,叫她早点回家洗洗睡了,梦里啥都有。
「人家茗阅坊的东家,压根儿瞧不上我这万儿八千两银子。任凭我出再多的银两,茗阅坊也不会轻易易主。」
——这是梁玖当时的原话。
时过境迁。
云舒万万没想到,茗阅坊背后的大东家竟然是她娘。此刻,她恨不得立马把茗阅坊地契扔梁玖脸上去。
告诉他,她宋云舒,美梦成真了。
......
临近年末,府里事多,章苳儿有孕后一直害喜,自然没办法帮着章氏管理内务。
章氏刚喝完了牛乳茶,就被急急寻来的江妈妈叫走了,说是冀州、随州两处庄子上的管事进京来了,有要事让夫人拿主意。
恰好,章氏前几日还与族里的几位妯娌约好,今日申时过府来商议过年祭祀、祭品等事宜。
云舒当日也在,也知道娘亲实在是忙里抽空过来的。待忙完庄子上的事,又该费神族中的杂事了。
嫁妆的事情不急,大件儿都没什么问题,小件儿还有时间慢慢添置,云舒便让母亲先去忙其他的事了。
章氏走后,云舒百无聊奈地在屋里走了两圈,又趴在窗台边逗了会儿,落在枯枝上的那只背羽灰绿色的花头鹦鹉。
它是云舒在一只野猫嘴里救下的,为了好养活,她给它取了个烂大街的名字「小花」。
小花养了一个来月,这两日才伤愈,它不认生,云舒招招手,它便径直飞了进来。
云舒抓了些谷粒儿、麦粒儿掺和粗磨成的细碎,餵给小花,它吃了不少,小傢伙胃口一向好,整个身子圆滚滚的。
羽毛鲜艷铮亮,十分好看。
没待多久,小花又再次飞了出去,这次它往后面院子去了,云舒也不担心,它总是知道按时回来。
这傢伙,认主得很,旁人根本摸不着。
杏雨收拾好杯盏出去了,燕云也被她叫去芙蓉院送东西了,这会儿房内就剩云舒自己。
云舒本欲出屋去外面院子里走走,待要跨出里间,视线无意间扫到,靠墙放置的那檀香木高脚案几上的针线笸箩里的那对未完工的荷包,顿时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
她随手翻了翻。
瞧见那不甚整齐的针脚,一时间,觉着它们实在碍眼得很,心绪翻转,真想给扔了。
可又不能真的给扔了,她女红不好,又缺乏耐性,绣了几日也才初见兰花的雏形,进度委实缓慢。
云舒摊开双手,指尖儿都扎过好几回针眼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隐隐还泛着些微刺疼。
她娘说,女子成婚总要亲手绣几件东西给夫君,盼婚后夫妻关系亲密。
衣袍鞋履这些难度太大,云舒根本不会做,而亵衣亵裤一类的又过于贴身,云舒暂时不愿意做,只有荷包,还算勉勉强强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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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兰花已是最简单的花样了,云舒只能咬牙,认命地捡起来这半成品继续绣。
第41章 41
正当云舒绣得指间翻飞时, 杏雨回来了,她手上提着食盒,瞧着有些沉。
「小姐, 刚刚世子爷让人给你送了些你爱吃的点心过来, 顺道还稍了封信。」
杏雨将食盒放在桌上,从袖里将信掏出来, 递给云舒。
云舒眼皮微抬,诧异道:「他写信给我做什么?」
杏雨取来笸箩, 对着云舒摇摇头, 表示不知。
云舒没再继续追问,把快要绣完的荷包放进笸箩里, 接过信,当着杏雨的面, 将信纸徐徐展开。
素白信笺上,顾衍着墨颇多,写了足足三页。令云舒意外的是, 虽是浓墨着笔, 纸面却依旧洁净如雪。
顾衍的字竟然写得如此漂亮, 欹正相生,结体紧凑。
真真是字如其人, 瞧着令人赏心悦目。
在信中,顾衍先是关切了一番她的风寒之症,是否已经痊癒,接着就是些关于他近日的日常琐事。
顾衍写到,从备婚开始他便住回了定国公府, 母亲的公主府他以后便不常去了,他是世子, 娶妻后,理应长居定国公府。
如今定国公府上的内务,是他嫡亲的二婶在管,怕云舒不知情,先跟她通个气。
接着他又解释,自己所居的汀澜院因为很少回去住,少了些生气,院子很大,却显空寂。
......
絮絮叨叨,如同与人在叨唠家常。
第二页信的内容,则正式许多。
顾衍将整个汀澜院的情况详细介绍了一遍,可谓是事无巨细。
他此次来信,主要是想问问云舒,有没有想要添置的物件儿,或者院子她喜欢怎样的布局,趁着尚有时间,他可重新布置。
还有花草。
以往顾衍不爱摆弄这些,听说云舒喜欢海棠,他想着距离成亲还有一段时间,他打算亲手替她种上一院子。
等云舒嫁过来,正好是西府海棠的盛花期。
......
字里行间,云舒是能感受到顾衍对她的诚意和尊重的,也能读出他对婚事的期盼。
云舒忽然觉得有些庆幸,顾衍明明知道自己是迫于圣旨才会嫁他,但他却愿意先来爱她。
顾衍竟比她想像中还要在乎这门亲事。
最后,他在信中写道:「寥寥数语,言不清吾之所思,亦难述衷肠。或者,卿愿意赏脸,亲自见吾一面。」
「多日未见,吾对卿卿甚是想念,盼卿卿回信。」这是顾衍信中的结尾。
「卿卿」二字,叫少女倏地羞红了脸。
说到底,长至十八岁,云舒除了对裴陵川有过短暂的好感,还未对其他男子动过心。
在云舒浅薄的感情认知里,「卿卿」是独属于夫妻间情难自已的深情呢喃。她与顾衍还没亲密到这种程度。
可顾衍却——
云舒腹诽连连,顾衍也太没皮没脸了,他们还未成亲呢,他便唤她卿卿,这称唿......也太亲密了。
云舒捏紧信纸,怕杏雨瞧见,赶紧塞回了信封。
见云舒半天不说话,也没打算回信,杏雨好奇地问道:「小姐不打算给世子爷回信吗?」
「明芜还在外头等着呢。」
云舒抬头看她,「不回」二字差点儿脱口而出,又生生忍住了,起身道:「替我研墨吧。」
「唉,奴婢这就去。」
云舒打算约顾衍明日在梁园相见,他既释放诚意,她总不好再端着架子,实在是自己真的也有几点建议要同他商议。
他是她的未婚夫,同他培养感情无可厚非,再说他们约见也确有正事,云舒心里这样想着。
等杏雨全部准备妥当,云舒才款步走到外间的书案后面,从笔架上选了支趁手的狼毫毛笔,用镇纸压住素白的纸张,笔尖沾上墨汁后腕部发力,开始给顾衍回信。
写到结尾处,忆起顾衍喜欢吃糖蒸酥酪,赶巧今日她想吃,小厨房有多做。
云舒边捏着袖口继续写字,边吩咐道:「杏雨,你待会儿装一份糖蒸酥酪给明芜带回去。」
「记着底下放俩汤婆子暖着,这玩意儿凉了有股子腥膻味儿,顾衍挑嘴,不爱吃红豆泥,你放两勺咱们秋时做的蜜浸桂花进去吧......」
「小姐放心吧。」杏雨笑嘻嘻地应下,「奴婢晓得了。」
小姐一改常态,主动关切世子爷,杏雨是乐见其成的。比起嫁入裴家那种宗族盘根错节,规矩森严的清流门第,杏雨打心眼里更愿意跟着小姐去定国公府。
论门当户对,整个上京城,再没有人比定国公府的世子爷更适合自家小姐了。
更难得的是,二人容貌相当,彼此结合谁也不落下风。
杏雨偏头去瞧,写完信正将毛笔挂回笔架上的云舒,她低垂着头,青丝半绾,有几缕散落胸前,衬得脖颈越发的白皙修长。
少女被柔光笼罩,恰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周身只着简单配饰,却美得惊人。
杏雨心中得意不已,她家小姐生得这么好看,身段也妩媚婀娜,世子爷可真是艷福不浅。
连她都有些艷羡顾衍的好福气了。
***
明芜出门一趟,没想到除了信,居然还能替世子爷带份甜点回去,他一路上小心地提着食盒,生怕被人磕了碰了。
他脚下步子倒是稳稳噹噹,不过细瞧定能发现,他比往常走得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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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页
入府后,明芜径直回了主子所住的汀澜院,没在房里见到主子身影,转头又去了书房也未见着人。
「怪了,人去哪儿了?」明芜摸摸脑袋,退出书房,站在廊下,环视一圈,正好瞧见正往这边来的明寂。
明芜朝他招招手,「明寂,世子爷呢?」
明寂手里抱着东西,小心翼翼地走到明芜面前,沖他笑道:「哥,你回来了,世子爷在后院的手作房里。」
明芜被明家短暂收养过,还改了姓。明寂是他养父的儿子,后养父故去,明寂没了生路,明芜去求了顾衍,将他也带进定国公府。
兄弟二人如今虽是卖身为奴僕,好歹在一处服侍,彼此身边也有个照应。
不同于明芜清秀的长相,明寂长着一张娃娃脸,性情很是乖巧讨喜。
许是年纪小,不如明芜稳重,办事也常出些小纰漏,好在人机灵,这几年在顾衍身边伺候也算尽心尽力。
近了些,明芜才看清他手中抱着的是一对儿缠枝纹细颈青瓷花瓶,看样子价值不菲。
「当心些,别碰坏了。」明芜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明寂颔首,正要提步迈进书房,想起主子的交代,「对了哥,世子爷同我说,若你回来了,便直接去后头找他。」
闻言,明芜点点头,侧身让抱着花瓶的明寂先过去,「那我先过去找世子爷,你忙吧。」
等走出两步,明芜忽又回身对明寂嘱咐道:「你放好花瓶,记得吩咐小厨房那边待会儿送些热水过来,世子爷忙完要沐浴。」
顾衍素来爱洁,明芜最是清楚他的习惯。
明寂点头应下:「好,我记下了。」
——
明芜走到后院,见顾衍正埋头专心致志的在宽案桌上摆弄一块玉石,「世子爷,先歇会儿吧,奴才给您带了好东西回来。」
「什么好东西,云舒回信了吗?」
「回了,喏,在这儿。」明芜赶紧将怀中的信掏出来,「爷,您先别急着看信,这还有道甜点呢。」
「甜点?」顾衍眉尾微挑,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云舒给的?」
「可不是,杏雨姑娘说是她家主子知道您爱吃糖蒸酥酪,特意让小的给您带回来的,您瞧瞧。」
说着,明芜赶紧将食盒打开,果然瞧见里头那道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糖蒸酥酪。
......
第二日,顾衍用完午膳便早早到了梁园,只是等了许久,直到过了约定的时辰快一炷香了,云舒却还是迟迟没有来。
中途梁玖过来巡视园子,听管事的说顾衍来了,便亲自送了些茶水和点心过来,知道他是来见云舒的,二人简单寒暄了两句。
梁玖毕竟与顾衍不熟,勉强待在一处,也没什么话说,见这位爷泰然自若的样子,自己也有事情要忙,也就放任顾衍自个儿待着了。
等云舒到的时候,听身侧领路的小二说,顾衍已经在紫薇阁等她快有一个时辰了。
这也怪她,临时被其他事情绊住了脚。
云舒推门进去时,顾衍正低头瞧着手里的书卷,屋内茶香裊裊,等了许久,他倒没生出一丁点儿的不耐烦。
听见动静,顾衍放下书,转头朝门的方向看过来,关切问道:「外头冷吗?」
今日是个阴天,有些灰濛濛的压抑,天气委实不算好,云舒昨日也未料到今日会是这种光景,如此天气,实在不适合出门。
「还好,不算冷。」云舒歉意道:「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她没解释自己为何迟到,也是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结果超出她的预期。
如今的顾衍,好脾气十足。
换做以往,简直不敢想。
顾衍沖她一笑,「无碍,你来了便好。」
屋里暖和,杏雨上前替云舒解了斗篷,抱在怀里,随后便退了出去,留两位主子在房里说话。
云舒坐到顾衍对面,看他有条不紊地提起茶炉上的茶壶倒茶,他将杯子推到她身前,「来,喝杯热茶,去去寒。」
云舒听话的将杯子里的茶水喝了,抬头时发现顾衍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云舒用手背蹭了蹭脸颊,仰着脸,问对面的人:「怎么了?我脸上是沾了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只是想看看你而已。」
这张嘴就来的情话,险些让云舒招架不住,她不知道他这张嘴居然这么会说。
怪了,以往同她吵架时倒不怎么利索。
*
今日来,云舒主要是想同顾衍商议汀澜院的布置,云舒是环境设计出身,对美有自己的独特见解。
她一向对住的环境十分挑剔,这一点从她所住的海棠院便可窥见一斑。
既然顾衍在信中有心提及,那云舒也不会不好意思不提自己的需求,毕竟嫁给他,她也要生活在汀澜院里头。
接下来,两人花费了大半个时辰来讨论这件事,细听会发现,几乎全程都是云舒在讲自己的要求。
大到需要拆墙重建的净房,小到内室铺地的毡毯花色,但凡云舒不满意的,顾衍通通都记下来,答应她回去改掉。
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她没想到,顾衍能做到如此地步。
「还有吗?」
「没有了。」云舒下意识摇头,心中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想,旋即便问出了口:「顾衍,若是我说都不满意,你是不是能把汀澜院整个推了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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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顾衍倒是先楞怔了一下,顿了顿,才笑道:「若你想,也不是不行。」
「......」这下子,直接把云舒整不会了。
*
待到酉时一刻,顾衍出去了一趟,不知干什么去了,一盏茶过去了都还未进来。
云舒一个人闲着无趣,起身踱步至窗前,推开镶嵌着彩色琉璃的窗屏,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发觉有黑云压境,是风雨欲来之兆。
该回去了。
就在云舒转身之际,身后却突然贴近一具温热的躯体,隔着厚重的衣料,将斗篷轻轻地披上她的肩头。
「云舒,我刚才出门瞧见你兄长了,他在隔壁葳蕤阁赴同僚升迁宴,我同师兄说了几句话,还跟他说你也在......」
「哦。」原是因为这才耽搁了这么久。
云舒又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
顾衍替云舒将斗篷的系带系好,云舒侧身朝门口走去,不想,顾衍却将她轻轻扯进怀里。
「先别走,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顾衍......」云舒轻斥一声,没想过他的拥抱会突如其来,还是不习惯他这么黏人,虽然商定婚期那日就被他哄骗着抱过了。
他说是一会儿,就真的守诺,两三息的功夫就松开了。
顾衍轻蹙着眉,清眸升起薄雾,像受了无尽委屈,直视云舒的双眸,委委屈屈,「云舒,你答应过我的,会早点习惯我的触碰。」
「你不能反悔。」
「那你也要给我时间不是。」云舒噘着嘴反呛道:「再说,谁像你似的,不打招唿就抱啊?」
「况且,你每次都这么突然,我真的......」很想骂人。
云舒不知道这人惯会顺杆往上爬,答应他就赖不掉了。如今想要反悔已经晚了。
顾衍静静听训,也不辩驳,嘴角含笑道:「外面天色阴沉,一会儿恐有风雪,等会儿出去坐我的马车,我送你回府。」
云舒没拒绝,两人是圣上赐婚,如今全上京的人都知道顾衍是她的未婚夫,已经没有避嫌的必要了。
刚出了梁园,就看见顾家的马车停在侧巷边上,顾衍扶着云舒先上了马车,转头交代了驾马的车夫几句,随后自己才弯腰进了车厢。
宽敞的马车车厢里,云舒侧身坐在顾衍右手边,紧紧靠着车厢壁,他们一路无言,四周只有马车行驶发出的「嘚嘚」声。
前行了有一刻钟左右,顾衍两指挑起车帘的一角,朝外看了眼,丞相府的匾额已经映入眼帘。
分别近在咫尺。
下回再见不知是何时,顾衍不想这么快放云舒回府。
「云舒,过来些。」
府邸近在眼前,云舒没多想,听话的挪了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顾衍眉宇带笑,再次将身前的少女拥进怀里,在她错愕之际,倾身对她耳语道:「抱一下再走。」
这个拥抱不同于在紫薇阁的轻柔,反而箍得人快要唿吸不畅了。
云舒拍拍他,「顾衍,你够了啊.....」
这是云舒第二次与顾衍抱得这么结实,前一次她喝了酒,迷迷煳煳的,因为踩着他的衣袍才导致的意外。
这一回,分外清醒,顾衍向来是有分寸的人,如今竟然破了例。云舒怕他再抱下去失了仪态,她隐隐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少女粉颊染霞,耳垂红得快要滴血了。
因为不习惯,云舒小小的挣扎着,顾衍反而收紧了双臂,「别动,就抱一下下,我太想你了,捨不得放你走。」
耳边是他低沉动听的内心剖白,鬼使神差的云舒不动了,任由他抱着自己。
好在车厢里没有别人,也不怕被谁瞧了去,未婚夫妻间拥抱而已,算不上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云舒闻着顾衍身上清泠如雪的冷香,忽然问道:「顾衍,你会一直对我这样吗?爱意赤忱,从一而终。」
闻言,顾衍松开云舒,垂眸定定地看着云舒的眼睛,他清亮的瞳仁里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轮廓。
须臾,只听他用满是郑重的语气回道:「我会。」
此刻,云舒卸下心头所有的防备,少顷,抬起手臂,主动回抱住他。
这个人以后会成为她的丈夫,也会是她的依靠,她决定向他敞开心扉,试着去习惯他,喜欢他。
顾衍心底春潮迅速翻涌沸腾,快得险些要将他淹没了。
这一刻,他生出想要吻她的冲动来,可他怕吓着她,踟蹰几息,不敢轻举妄动。
「云舒......」
「嗯,你想说什么?」
「我......我想......」吻你,怕唐突佳人,顾衍思虑再三,最后将吻落在了云舒的发顶。
一个若有似无的吻。
在云舒看不到的地方,顾衍对着空气喃喃低语:「早些成婚吧,太折磨人了。」
他的声音很轻,云舒没听清。但他落在她发顶上的那个吻,云舒还是感受到了。
就在顾衍准备再次去撩车帘查看路况之时,云舒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偏头,吻在了顾衍的唇上。
蜻蜓点水般的吻,一触即离。
吻完,少女朝他扬起笑脸,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羞赧。
少女的笑颜明艷如烈火,烧得顾衍四肢百骸都失了灵,什么动作都忘了,只顾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心上人。
车厢内沉香裊裊,四周人声寂寂,顾衍耳畔全是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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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乱了。
「你......」
云舒仰着脖子,去观察顾衍的反应,他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顾衍,你答应了我,便不能负我,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云舒笑意嫣然的凝视着顾衍的眉眼,神色温柔。
而她刚才说话的语气,却是顾衍从来没有见过的认真。
顾衍反应过来,云舒是在回应他先前的承诺,她要他的绝对忠诚。只有如此,她才愿意交付真心。
顾衍没有说什么毫无意义的保证之言,只简简单单回了个「好」,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来验证的,而他不会让她失望。
云舒的人他要,心他也要。
马车停了,车夫在外禀告说宋府到了,顾衍不得不放人。
「我到了,你回去吧。」
话落,云舒作势要下车,顾衍忙拉住她的手腕,将藏在身后的盒子递给她,「舒舒,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云舒问他。手心颠了颠盒子,发觉分量挺沉。
「礼物,当心脚下,回去再瞧吧。」
「好吧。」
云舒没有再继续追问,撩开车帘,扶着杏雨的手,准备下马车。
待马车重新缓缓启动,与云舒擦身之际,顾衍突然撩起车帘,探头贴近云舒耳畔,兴沖沖道:「你既收了我的礼物,便要记着每日想我。」
「......」
云舒脚下一个趔趄,只听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她脚崴了。
第42章 42
脚崴时的声音挺响, 结果却并不严重,一点儿也不影响行走,一度让云舒怀疑, 那声清脆的咔嚓声只是幻听。
「伤着哪了?」顾衍离得近, 自然也听见了动静,急得立马便要下车。
云舒不想说是因为被他的话给惊的, 于是忙伸手拦住他,道:「行了, 别折腾了, 真没事儿,不信你看。」
说着,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当着他面, 提起裙裾,不甚雅致地跳了一下,果然没什么大碍。
顾衍这才放心, 怕云舒讳疾忌医, 又忍不住叮咛:「那你回去若发现不适, 记着一定要寻大夫过来瞧瞧。」
「好了,好了, 顾衍你真够啰嗦的,」云舒不耐烦地赶人,「赶紧走。」
云舒刚回到海棠院,衣服都还未来得及换下,婼婼便寻了过来, 她近日忙着跟新请来的琴艺师傅学习琴技,好些天没过来了。
屋里暖烘烘的, 云舒穿得厚,觉着热,抱了椸架上的衣服准备去换。
她招唿婼婼自便,又让杏雨去小厨房跑一趟,让他们多做两道菜。
小姑娘跟在云舒身后,见她手里抱着个精緻的盒子,好奇问道:「姐姐,你拿的这是什么啊?」
云舒去屏风后面,脱掉厚重的斗篷和袄裙,换了件在屋里穿的轻便的织锦石榴红褙子。
「顾衍给的礼物。」云舒素手将长发拢到脑后,看了一眼,随意回道。
晚膳因为多加了两道菜,要多等会儿,两人便移步去暖榻上坐着等。
「姐姐,原来你今日出去这么久才回来,是去见庭之哥哥了。」小姑娘语调微扬,显得很兴奋,知道是顾衍给的,顿时对盒子里的东西失去了兴趣。
「嗯,有事同他商量。」
「怪不得呢......」婼婼小嘴里塞着松子穰,却丝毫不影响她说话,「没想到,庭之哥哥最后会成为我的姐夫呢,姐姐,你说我和姝儿算不算美梦成真啊?」
「姝儿先前便说,若是姐姐做她嫂嫂就好了——」
「姐姐,你不知,我俩还偷偷去求过菩萨呢。」
「如今看来,白桐书院边上的月老真的灵验,果然叫我俩,得偿所愿。」
「对了,我还替兄长求过姻缘呢。」
云舒:「.......」
差点忘了,她这个妹妹对顾衍简直好感十足,圣上赐婚后,全府上下,对这门婚事表现得最开心的便是她了。
不过顾姝跟宋妍婼各自心思,云舒先前是丝毫不知的。
如今知道了,云舒也对这俩课业常年垫底的小姑娘完全没辙。心道:怪不得你俩常被夫子罚了,一天天的,心思都用在替她人求姻缘上了。
云舒宠溺地颳了下小姑娘挺翘的鼻尖儿,笑嗔道:「淘气,下回记得给自己求求姻缘。」
小姑娘娇哼道:「我才不求呢。」反正求了也是白求。
母亲没有瞒她,婼婼知道了,姨娘怀她时用过厉害的堕胎药,她的身子几乎不能受孕。
而她喜欢的郎君,曾在她及笄后对她袒露过心迹,少女情窦初开,自是心喜万分的。
少年爱意热烈赤忱,又是天子骄子,可惜是家中独子,她不能害他。
其实,他们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又与父亲同属一个阵营,真真算得上是绝佳的姻缘。
可她在知道自己是这样的身体状况后,便知自己註定与那人无缘了。
婼婼想过,如果她去求母亲,母亲一定会帮她,可婼婼不愿意,若是未来註定会因为子嗣而意见相左,那不如直接在萌芽之初,将其扼杀于摇篮。
总好过,情逝后两厢生怨。
因而,小姑娘违心的说了许多伤人的话,与爱慕的少年决裂。如今,那人已与世交家的姑娘定亲,而她自己也会顺从爹娘的意思,留在府上招婿。
如此也好。
就像姐姐说的那样,世人对不能生育的女子苛刻,但以他们宋家如今的荣耀,她大可嫁个家世稍稍差些,但模样出挑、性格好,愿意将她放在心上,且不会纳妾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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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任凭心意过活。
哪怕婚后二人终生没有孩子,有爹娘和兄嫂照应着,她这一生也能顺遂。
「姐姐......」婼婼轻唤长姐,半边身子腻歪在云舒身上,淡声道:「姐姐,我有时候觉得你嫁给庭之哥哥挺好的,可我有时候又不想你嫁人。」
云舒摸着妹妹软软的脑袋,感受她的失落,柔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就是捨不得你罢了,你嫁人了,我便不能像这样时时赖在你身边了,更不可能日日见得到你。」
「婚后,姐姐要管府上的庶务,也会分心给夫君,哪还记得我这个妹妹......」小姑娘情绪颇为低落地说道。
眼下,光是想想,婼婼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似长姐已经出嫁了一般。
云舒安慰她,「哪会呢?你是我妹妹,这如何能变,我嫁人了你也可以过府来看我的啊,咱们离得又不远。」
「再说了,姝儿同你交好,她哥顾濯也是你们一个书院的,还有你庭之哥哥,不全都是你相熟之人......」
「如今想来,怕不是月老託梦给圣上,他老人家才赐婚的。」云舒突然开玩笑道。
「没准儿还真是。」小姑娘笑起来,调转话头,转而又说起了别的事情。
.......
顾衍送的礼物倒是别出心裁,是一面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小镜子,不似铜镜模煳不清,这镜子的镜面是用水晶做的。
成像与后世的玻璃镜已无甚差别,甚至更加清晰透亮。
小小的水晶镜子,不止精緻美观,揣在身上也很方便。
水晶名贵又难寻,能想着做成镜子的怕也是寥寥无几,顾衍的礼物确实送到云舒心坎里了。
倒是十分有心机的打算,知道她每回照镜子时,便会不由自主的会想起他,真是如了他的意。
如此一来,每日想他,反倒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
自那日见过顾衍后,京中又开始下起暴雪,云舒连门都出不去,也就安心在家,日日帮着母亲打点府上内务。
每日午后,她忙完回自己院子前,常会顺道去绾竹院坐坐,也不做什么,就是陪有孕在身的嫂嫂聊聊天,打发时间。
小嫂嫂最近害喜严重,吃不下一丁点儿东西,云舒眼见兄长愁得鬓边都生了一根白髮,既心疼他又觉得他好笑。
真真是头一回当爹没经验,比小嫂嫂这个孕妇还夸张。朝中要到除夕前一日才会罢朝休假,宋清琤还得每日早起入官署上值。云舒在家也就替他多操心些。
云舒知道小嫂嫂思乡,想念青州的外祖和舅家的亲眷。
可如今这情况,没多久又快要过年了,也不可能再派人去青州接人来上京来团聚,只得安慰她,等来年开春天气回暖,再做安排。
好在有夫君和两个姑子的陪伴,婆婆也宽厚,还找来青州的厨子给苳儿做饭,苳儿这难捱的孕期总算是好受了几分。胃口也一点点恢復,如今每餐能喝上半碗燕窝粥了。
可算是苦尽甘来。
云舒不禁感概,做母亲实属不易。
**
临近除夕,上京城又接连开始下起雪,鹅毛大雪从早下到晚,鲜少有停歇的时候。
冷得云舒根本不敢出门。
因此,她与顾衍也许久未见了,顾衍倒是时常写信给她,可云舒忙着学习管家,给他回信不多。
云舒自从定亲后,便极少出府,前几日出门,也是为了去周府看望周窈窈。
近来,窈窈心情极度不好。
谢祯和刑部的官差,赶在年尾顺利办完差事,提前押解罪犯回了京,他进宫面圣完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媒人亲自去周家提亲。
谢祯如此急不可耐,把周窈窈逼得没办法,再加上周大人和周夫人从旁相劝,周窈窈被逼着点了头。
谢祯离京的这段时间,周窈窈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小到她午膳用了什么菜,大到她出府见了什么人,谢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让周窈窈有种莫名的恐惧,每日都睡不好,见天儿的憔悴了下去。
她的闺中密友只有云舒,也只能跟云舒倒苦水。
云舒虽然同情她,可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谢祯要做什么她拦不住,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陪窈窈说说话。
——
夜间,周府
谢祯白日才领着媒婆上门提过亲,入夜却突然夜闯香闺,差点把正要歇下的周窈窈和婢女玉叶吓得丢了魂。
谢祯冷着脸,也不废话,将玉叶呵退出去,只留下周窈窈和他两个人在内室。
周窈窈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转身就想往门外跑,却不想一把就被谢祯给捞了回来,谢祯压下身子,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
「周窈窈,我记得我出京前警告过你,别想着这辈子还能嫁给旁人,可你是怎么做的?嗯?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是吧?」
谢祯语气不善。
周窈窈被他搂着腰,大气都不敢出,她手无寸铁,不敢动手打他,更怕发出动静,惊动了隔壁夜间守夜的婆子。
「......谢祯,你放开我。」周窈窈双手撑在谢祯胸前,用力推他。
谢祯充耳不闻,未挪半步。
「放开你?想得美。」
他长指挑起周窈窈的下颌,看向她泛起湿雾的双眸,无情地嘲笑道:「周窈窈,我给过你机会,是他们自己不争气,这你可就别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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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你无耻。」周窈窈急急辩驳道。
周窈窈压抑着哭腔,挣扎着,想要挣脱谢祯的桎梏,可他抱得实在太紧,她根本动弹不了。
周窈窈仅仅穿着薄薄的中衣,挣扎间,领口松散露出里头松绿色细带,谢祯不小心瞥到一眼,瞬间一双眸子猩红。
他早不是什么纯情少年,对上周窈窈,也从来做不到清心寡欲。
周窈窈却无知无觉,掀眸看他,泪水跟着成串成串落下,嘴里恨恨地说道:「若不是你从中阻拦,我怎么会一次次议亲受阻?」
「呵,」谢祯瞥过眼,看向周窈窈的眼睛,无视她的泪水,冷笑道:「不拦着,只怕你跟那曾姓举子,亲事都定下了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早就对你有意了。」
周窈窈不说话,知道眼下若是应下,指不定待会儿谢祯会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两人身体紧贴,如此距离,早越了界。
周窈窈却不敢声张。
谢祯身上太烫了,连唿吸都带着喘意。他的手也不老实,一直摩挲着她的后腰。
很痒。
僵持良久。
谢祯低头想要吻周窈窈,他带着凉意的唇,因为周窈窈突然地偏头侧躲,而落在了她扬起的脆弱脖颈上。
感知到她明显的不愿,谢祯也不恼,直接将吻落在了脖子上,周窈窈认命地闭上了眼。
心如死灰,眼泪再度落下。
周窈窈知道,就算她拒绝、躲避,谢祯也不会如她的愿,她已经见识过他有多蛮横不讲理了。
而且,谢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总要给他些甜头尝尝,他才愿意同她好好说话。
罢了。
原以为任他亲亲脖子就已是最大的让步,没想到谢祯这人惯会得寸进尺,竟越过颈项,一路向下,隔着轻薄的里衣,埋首在她从未示人的地方。
周窈窈顿时大力挣扎起来,谢祯却纹丝不动,将她扣得更紧了些。一时之间,两人僵持不下。
而这时,门外竟传来一老妇人的关切问询:「三小姐,听玉叶回房说,您还未歇下?可是屋里炭火不够用?老奴刚才去厨房给三小姐捎了些过来,小姐开开门,老奴进来给您添些。」
糟了,是汪嬷嬷。
玉叶走后,房门并未插上门闩,这门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周窈窈这会儿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谢祯......求你......」
「求我也没用,」谢祯戾气横生,握在周窈窈腰肢上的双手,因为用力手背绽出一片青筋,「让她走。」
周窈窈彻底放弃同谢祯讲道理,惊得嗓音都有些颤抖。
「嬷嬷,我没事,房里不冷我马上要睡了,你也快回房吧。还有,今晚让玉叶不用过来了,天儿冷,你们也早些歇着吧。」
汪嬷嬷倒也没有推门进来,附耳靠在窗边听了会儿,发觉里头并未出现什么异响,只当周窈窈是真的准备要就寝了,于是转身又回了隔壁厢房。
谢祯耳力极佳,待汪嬷嬷一走,动作又大了些。
周窈窈已经无力再反抗了,任凭谢祯动作,只是她的身子一直都未放松过。
很明显的在拒绝谢祯的亲近。
直到那处被留下一个红艷艷的印子,他才好心地放过她。
周窈窈掀开衣服,朝心口附近瞥了眼,待看清他留在她身上的印子,心如死灰地垂下双臂,连衣衫都没力气拢了。
「谢祯,你混蛋,你......」周窈窈羞愧难当,边哭,边骂他:「说什么对我一见钟情,你明明就是见色起意,哪有你这样逼迫人的。」
周窈窈真是恨死谢祯了。
就算爹娘同意了他的求亲,可他怎么能这样对她?这要传出去,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过分的是,刚才趁她分心,他还摸了她。
周窈窈实在没想到,谢祯是这样色令智昏的人。还未成亲,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谢祯弯腰将她拦腰抱起,几步走到床榻前,将她放了上去,语气软了几分:「窈窈,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君子,但你也不想想,若你不气我,我会这样对你吗?」
「你不乖,自然要接受惩罚。」
「惩罚?什么惩罚是这样的,」周窈窈被气笑:「谢祯你好不讲理,凭什么你喜欢我,我就得嫁给你,我明明就跟你讲清楚了,我不喜欢你,你太霸道了,我同你说过的,我害怕。」
「我爹只是从三品的文官,同你们这种世袭罔替的勛贵不同。谢祯,我们不相配,你家门第显赫,我们周家放在满是权贵的上京完全不够看的。」
「还有你娘,我也害怕......」
武昌候夫人一连给武昌侯生了四个儿子,在谢家可谓是十足的大功臣,况且,听说她脾气不算好。
武昌候夫人出生将门,武昌侯年轻时也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娶了夫人后,却对其俯首称臣了半辈子,这样的婆婆,周窈窈没由来的心生惧意。
而谢祯是武昌候夫人最得意的儿子,周窈窈想,侯夫人肯定对未来媳妇儿的身份有极高要求。
她不像云舒,除了长得明艷动人,还有令人艷羡的家世,她很普通,除了性格温顺些,和这一身惹眼的皮肉,周窈窈自认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谢祯也就图个一时新鲜。
「有什么好怕的?我娘又不吃人。」谢祯将锦被拖过来,盖到周窈窈身上,「有我在,什么都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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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我娘想闺女都想疯了。只要你肚子争气些,赶紧给她生个小孙女,她能把你给供起来。」
「你......」
周窈窈又羞又气。
这人,怎么又不正经了?
第43章 43
若说, 上京城这两日最为令人关注的八卦,非秦王府上昨日举办的那场赏梅宴莫属了,赴宴的众人原以为是场极致的视觉盛宴。
没成想, 赏完花后, 秦王府为诸位宾客准备的晚间酒宴上,竟出了天大的纰漏。
第二日, 闹得整个上京都知道了。
就连一向见多识广,宠辱不惊的秦王夫妇都没料到, 乐云公主竟敢私自在他们府上, 做出此等惊天动地的荒唐事来。
实在是无法无天。
关键,当日人多嘴杂, 哪怕秦王夫妇有心想要替她遮掩,都无计可施, 夫妻俩眼见没办法将事情压下来,干脆一合计,赶紧将自个儿从里面摘出来。
免得惹祸上身。
尤其是秦王妃, 以往对乐云公主这个小姑子有多疼宠, 现在就有多怒其不争。
直悔恨, 自己不该给她下帖子,更不该任她随意出入王府, 钻了空子,给王府惹出弥天大祸。
动了不该动的人。
宫内频传,太皇太后有意将雅莹郡主指婚给圣上最小的堂弟——成郡王为王妃。
别宫不知内情,但颐安宫里的宫女们却清楚,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雅莹郡主在得知嫁给顾衍无望后,便听从了老祖宗的建议, 答应嫁给成郡王。
太皇太后的赐婚懿旨早已拟好,连金宝印都盖上了。
只待成郡王从铜川练兵归来,太皇太后便会立刻公布两人的婚讯。
也就再等两三日的光景,成郡王便会抵京。
哪想,事与愿违。
乐云公主这一设计,雅莹郡主要么下嫁给梁玖,要么便只能终生不嫁。
可无论哪一种,都对她不公平。
暂不提梁玖这边的委屈,单单是镇国公府和靖容大长公主就接受不了此事。
而一向爱女心切的镇国公夫人,更是听闻此事当场便晕了过去。
待瞧见女儿那一身难以忽视的痕迹,她又气又心疼,在得知乐云公主竟然给两人使用了宫廷秘药「帐中香」后,向来涵养极好的贵妇人,生平第一回 不顾体面骂了人。
连身为受害者的梁玖也未能倖免。
毕竟他中药最深,整个人神志不清,失控后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将雅莹郡主给伤着了。
雅莹郡主醒来后,自觉屈辱,无颜苟活,更是一心求死。
......
惹得一向吃斋念佛,不问尘世的太皇太后动了大怒,亲自过问此事,可见其做得有多过火。
镇国公府和皇后娘娘、梁妃更是直接在御书房长跪不起,势要圣上严惩乐云公主。
连一向不管帝王家事的各路朝臣也纷纷参奏,盼圣上明断此事,莫要让受害者寒了心。
事情闹得太大,庄贵妃哭了好几场,想替乐云公主求情,却是连圣上的面都见不到。
京中百姓只知道,那日乐云公主设计给平宁公主和梁玖下药,结果最后成事的却是梁玖和雅莹郡主。
其中细节,恐怕只有当时在场留到最后的几位知情了。
而云舒,恰巧是这场意外的亲歷者之一。
这一切,还要从当日秦王府举办的那场赏梅宴说起。
腊月二十八,
秦王府,赏梅宴。
一年一度的秦王府盛会,京中勛贵官眷纷纷携贴前来,云舒收到帖子本不想去的,可顾衍却让人递了消息给她,届时,他也会去,让她务必前往。
他很想见她。
云舒不好再找藉口回绝,于是赏梅宴这日,带着婼婼一起去了秦王府。
秦王府里的梅园占地甚广,迈入园内,放眼望去便见竞相盛放的各色梅花。连片的开着,除了常见的红色、粉色和白色这三个颜色,甚至还有淡绿色和黄色的梅花。
每一个花色的梅树,都单独开闢了一角种植,天地广阔,梅林成海,入眼皆是美景。
量之多,难以估算。
云舒估摸着,光是附近的这片红梅林,都不下千棵,这片红色花海好似望不到尽头,目之所及全是层层叠叠,馥郁芳香的花瓣。
红梅覆盖落雪,红与白,实在震撼。
云舒两世,头一回见这种盛大的场面。
一时间,云舒心潮澎湃,只觉得,今日出门赴宴实在乃明智之举。
绿色梅花不常见,扎堆欣赏的人也就特别多,云舒好不容易挤进去欣赏够了,却险些没能从里面挤出来。
梅园内游人如织,四周的交谈声络绎不绝,云舒听得耳鸣,赶紧拉着婼婼往东边人稀疏的地方走。
梅林入口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世子爷来了。」,云舒下意识侧首回望,视线不期然与刚进园子的顾衍碰上。
「云舒。」
离得有些距离,云舒并未听见。
顾衍今日外罩天青色团花纹鹤氅,内穿一身同色束腰锦袍,身形清瘦,芝兰玉树。
见着心心念念的人,一阵欣喜。
他自在穿行于梅林之间,目光一直追寻着云舒的身影。
顾衍身后只有明芜跟着,哪怕知道他已有婚约在身,但周围打量他的贵女仍不少。
窃窃私语,全是仰慕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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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顾衍通通视而不见,梅林花海,云舒不知道,自己是他眼中唯一的人间绝色。
顾衍步履从容地穿过人潮,来到云舒身边,接过杏雨手中的伞,替她撑着。
人多,天冷。
顾衍宽袖下的手寻到云舒的,主动牵住,并贴近她,压低伞檐挡住倏然迎面而来的凛冽寒风。
他掌心温热,云舒垂眸瞥了一眼,主动回握,与他十指紧扣。
两人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原本驻足赏梅的人纷纷朝他们看过来,撑伞而行的男女,男才女貌,家世相当,又得天家赐婚,众人无不艷羡。
已经走远的两人,并不知道他们也成了这千亩梅林里,一道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
「去哪?」顾衍看着前方出现的小道,问道。
云舒回他:「听说王妃在花房里养了几盆玉碟龙游梅,我打算过去瞧瞧。」
玉碟龙游梅——可遇不可求的梅中珍品,不好养,寻常人家里不多见。就连他们宋府都没有。
此种梅花,本身枝干就自然弯曲,若花匠侍弄过程中造型得当,便既能赏花又能观枝,十分难得。
加上其花色洁白若雪、花香清浅独特,兼有多层花瓣堆砌,实乃梅中仙品。
前世,云舒也就在一位酷爱养梅花的老者那里见过一回,至今还念念不忘。
此花,是秦王妃的私藏,全上京也就只有她这儿有三盆,娇气得很,全在花房的暖阁里,一般人根本没机会见。
要不是托宋丞相的福,云舒也没机会见。
云舒提裙,步下石阶,偏头问身侧的顾衍:「要一起吗?」
云舒主动邀约,顾衍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他难掩笑意,回道:「好。」
花房在梅林的东边,靠近秦王府主宅,通往花房的小径上积雪已被下人清扫干净,在王府丫鬟的带领下,云舒和顾衍走过去没花多久。
待要进去花房,平宁公主和雅莹郡主听见动静,正巧也往门口处看来,云舒注意到,雅莹郡主的神色在看到顾衍后,有片刻的不自然。
而顾衍发现她也在,刚迈过去的腿,倏地一下收了回来。
「舒舒,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说完,顾衍立马将伞转交给杏雨,不敢看云舒,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舒:「......」
她也不想进去了,怎么办?
雅莹郡主望着顾衍离去的背影,对着云舒苦笑了一下,瞬间明白,感情的事果然强求不得,人家避嫌得如此彻底。
罢了,罢了。
她努力过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
赏完梅,晚间王府设宴,男女分席而坐。
女眷这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云舒、平宁公主和雅莹郡主三人被安排坐在一起,因为离得近,三人时不时会交流两句。
平宁公主和雅莹郡主是至交好友,两人自小相识,又难得志趣相投,每每碰上便能聊个没完没了。
云舒虽与她俩不熟,但得益于下午在花房,与她俩探讨养花之道而生出的话题,也能时不时插上几句话。
中途,平宁公主有事离席,便只剩雅莹郡主和云舒继续留下用膳。
按理说,情敌相见合该分外眼红,但就如上京百姓对雅莹郡主评价的那样,她品性高洁,善良又温柔。
让人生不出一丁点儿厌恶来。
云舒也一样。
倾慕顾衍的人那么多,雅莹郡主从未纠缠过他,在得知顾衍心里无她时便及时抽身,如此决绝性格,云舒是欣赏的。
同时,云舒比任何人都希望雅莹郡主能遇良人,幸福一生。
雅莹郡主见云舒只顾吃菜,于是端起桌上的酒壶,给云舒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这是秦王妃亲手酿制的酒,名叫雪落梅香,平常可难寻的很。我在宫里喝过一回,清香回甘跟喝果汁儿似的,两三杯根本不醉人。」
「难得王妃今日大方,备了这么些,云舒,你快尝尝。」
「来,我敬你。」雅莹郡主托着杯底,碰一下云舒的酒杯,仰头便将酒水喝了。
盛情难却,云舒也跟着一饮而尽。清酒过喉,唇舌留香,实属佳酿。
云舒咂咂嘴,有些意犹未尽。
雅莹郡主见她如此,好心建议道:「好喝吧,再来杯如何?」
云舒连连摆手,拒绝得干脆,「郡主,我酒量不好,一杯就够了。」
云舒酒量浅,之前在宫宴醉过后,已经许久未饮酒了,雪落梅香总归是酒,多饮两杯恐会醉。
她酒后不记事,不敢再喝了。
*
宴会进行过半,乐云公主才姗姗来迟。
入了席,乐云公主便端坐在席位上,全程都只安安静静地喝着酒,难得没有为难人。
席间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平宁公主一直没有再回到宴客厅,后来雅莹郡主因为担心平宁公主,也跟着出去了。
云舒起初还未留意,直到宴席快要散场,才发觉二人已经消失得太久了。
而,乐云公主听完婢女附耳过来所言,被惊吓得跌坐在地的反应,更是令所有人不知所云。
凭藉直觉,云舒觉得,一切太不寻常了。
果然,出事了——
第44章 44
最初消息, 便是从男客这边,开始散出去的。继而,跟长了翅膀似的, 整个王府都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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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和另外几个世家子弟, 被秦王留到最后。每逢赏梅宴,秦王便会启封昔年埋在梅树桩下的好久待客。
秦王劝酒自有一套, 常常让人招架不住。
其他人都喝得醉意熏熏的,唯有顾衍整晚都以茶代酒, 滴酒未沾, 最为清醒。
隔壁跨院闹出动静的时候,他正在与秦王辞别, 忽地一下从王府下人嘴里听到梁玖的名字,还错愕了一下。
顾衍记得, 刚开席不久,一小丫鬟因没端稳酒壶而不小心泼了梁玖一身酒,弄脏了他的衣袍。
秦王忍着怒意, 当即唤了一名门外的小厮进来, 将梁玖带去客房换衣服, 此后梁玖便一直没回来过。
起初顾衍还没在意,是后来发现, 梁玖的贴身小厮正忙着到处找他,才反映过来,梁玖离开得委实太久了。
还没等问,出了何事,又见另一方脸小厮着急忙慌地跑进厅内, 寻到秦王身边。
事出紧急,小厮也顾不得有其他人在场, 忙压低声音对秦王耳语道:「启禀王爷,梁玖与雅莹郡主被人下药了,二人在西跨院的客房.......」
小厮后面的话,被秦王抬手制止了。
秦王脸色复杂,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顾衍,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他转头低声吩咐小厮,赶紧封锁客房那边的消息,顺便去将王妃请过来。
顾衍耳力极佳,略一思忖便知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
梁玖与雅莹,怎么会?
一时间,顾衍眉宇紧皱。
他看着秦王走向沈垣,俯身,同沈垣耳语了几句,霎时,沈垣神色巨变,转而,愤怒得将手上的杯子大力砸了出去。
沈垣大吼道:「快,带我过去。」
现场乱作一团。
不过,顾衍深感疑惑,梁玖和雅莹郡主这俩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人,怎会媾和,且还是在秦王府。
据他所知,二人并无交集,这件事背后,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只是,目前他还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又是为何出此下策。
梁玖是云舒的好友,如今这种局面,只怕于梁玖不利,他得赶紧去找云舒。
秦王府虽大,但顾衍来过几回,还算记得路,因此他抄了近路,去云舒她们所在的松禾院。
疾步穿过两院相连的宝瓶门洞。
又行至一库房外的转角处,顾衍注意到,从西跨院方向走过来两个神色慌张的婆子,他瞥了眼,欲从右侧小径穿过去。
此处僻静,那两人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没有外人,便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只是,他刚刚走了两步,又顿住。
顾衍原也没想听,但两人越说越起劲,直至说起来雅莹郡主的名讳,顾衍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知道内情。
于是他故意放慢了步子,竖着耳朵听。
只是,他越听,越气愤。
雅莹何其无辜?
原是因为,乐云公主爱慕圣上欲指给皇姐的驸马,心生妒意,便趁着此次宴会对平宁公主不利。
好叫皇姐的婚事落空,她取而代之。
只是平宁公主运气好,成功躲过一劫,而雅莹郡主却替她遭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顾衍从两个婆子口中得知——雅莹郡主见平宁公主迟迟不归,特意前去寻她,却不想,阴差阳错进错了房间,被乐云公主的人误将她和梁玖关在了一起。
那房间里,被刻意点上了催│情所用的迷香。
这香神奇,可燃,亦可混入酒中,无色无味。
而泼在梁玖身上的那盏酒,早已被动了手脚,「帐中香」必须配合酒才能发挥药效。
否则,它便只是一种香。
不巧,屋里二人都饮过酒。
不能打开的门,伴随着越来越压不住的欲│念,逐渐失去理智的男女......
后面的事情,便失了控,等雅莹郡主的婢女发现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且,那香无解,只能做到药效退去。
......
顾衍攥紧了手心,胸腔内愤怒喷涌。
一场赏梅宴,让两个无辜的人,此后将终生被人诟病,下药之人心思何其歹毒。
在顾衍心里,雅莹心地善良,性情温柔,原是他心中最适合的妻子人选。
他的母亲,也是喜欢她的。
只是他后来心悦云舒,才未答应母亲。
而雅莹虽钦慕他多年,但知道他对她无意后,便再未到过长公主府,也没借着儿时情意纠缠他。
顾衍虽对她无半分男女之情,可也真心实意盼她好。
可张扬跋扈,做事全凭心意的乐云公主,她可曾想过,她毁了雅莹的一生。
顾衍实在不敢细想,那么高傲的女子,余生都将要活在世人的指指点点中,她要如何自处?
**
松禾院,宴客厅
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传得极快。
不消一会儿,女眷这边也全都知道了,好在许多人已经回去了,要不是顾衍交代要云舒等他,云舒也已经跟着婼婼回府了。
秦王妃出去后,其余人都被留在宴客厅内。
这会儿,云舒心慌得厉害,不愿在房里等着,便寻了个藉口出来,说是到院子中庭吹吹风,王府的丫鬟婆子也没人敢拦她。
等没人注意到她,云舒赶紧从松禾院熘了出去。
云舒抬步往众人口中的西跨院走,待穿过一处抱厦,见到顾衍正迎面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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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心急的云舒也顾不得周围是不是有人,径直奔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惶然道:「顾衍,出大事了。」
云舒的慌乱显而易见,这么冷的天气,连斗篷都未穿,便着急出了屋,鼻头也被冻得通红。
她的身边,竟不见杏雨的踪影。
顾衍轻蹙眉头,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有些生气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前次风寒,也才好了没多久。
顾衍伸出手,掌心贴上云舒的手背,不冷,这才放了心。
云舒如遇主心骨一般,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跟顾衍说了,结果顾衍听完后,竟毫无反应,云舒急得直跺脚。
「顾衍——」
「你怎么这么淡定啊,雅莹郡主和平宁公主她们被乐云公主设计了,之前她俩一直和我坐在一起,离席后就没再回来。」
「如今阿玖也被牵扯进去了,王妃故意拦着不让人过去,肯定想藉机遮掩真相,打算包庇乐云公主,不行,咱们得赶紧过去......」
说着,云舒便扯着顾衍,往前走。
顾衍赶紧拉住她,朝四周看了一眼,而今这府上乱做一团,许多人想去客院瞧热闹,不过都让护卫持刀拦着不让进。
如今,他们贸然过去,也定然进不去。
还不如先静观其变。
顾衍沉吟片刻,安抚道:「舒舒,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先别急。」
这时,杏雨追了出来,手上抱着云舒那件大红织锦羽缎白狐肷披风,见到顾衍后,朝他屈膝行了个礼,「世子爷。」
杏雨一向嘴严,不该过问的从来不问,追出门前,宴客厅内一直议论不止,她留心听了会儿,也知道些内情。
但云舒不开口,她不会主动去问。再说,梁公子所遇之事,她帮不上忙。
况且,于她而言,照顾好云舒,才是要事。
「小姐,天儿冷,上。」杏雨将怀里的披风抖开,欲给主子披上。
「给我吧。」顾衍见状,伸手接过杏雨手上的披风,边亲自替云舒披上,边低声轻哄:「舒舒,莫慌,你先听我说。」
「此事蹊跷,你仔细想想,雅莹和梁玖毫无交集,且我刚才无意间听见王府下人闲谈,知道些内幕。」
顾衍将先前所听到的内幕,一字不落的复述给云舒,而云舒听完也是一阵沉默。
顿了顿,顾衍又接着说道:「雅莹的兄长——沈垣,他今日也在秦王府中,听说雅莹出事,已经赶了过去。」
「无双轻功无敌,她也已经被我派去悄悄打探消息了,咱们再等等,从长计议......」顾衍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她。
「郡主有兄长撑腰,可......可是阿玖怎么办?」
云舒关心则乱,「如今,梁妃娘娘在宫里鞭长莫及,阿玖他父亲,他,算了,不提他父亲了。」
「顾衍,你不懂,阿玖他身体不好,中了那种药,可能会害死他的。」
云舒急得快要哭了。
顾衍不知梁玖的隐秘,但也知道云舒不会乱说,「既已成事,梁玖肯定是没有大碍的。」
「舒舒你别忘了,梁玖虽不是官身,但他是七皇子的亲舅舅,又是皇商,秦王夫妇他们不敢随意处置。」
「况且,事情闹得如此大,如今西跨院那边,咱们恐怕是进不去了,咱们就先等无双回来吧。」
云舒冷静下来,脑中快速分析,的确如顾衍所言,现在只能等。
**
西跨院,客房内
沈垣等人赶到时,屋内的动静尚未平息,一阵阵令人耳红心跳的呻│吟音不断从房内传来。
叫人分不清是难受,还是欢愉。
沈垣听着这动静,理智全失,抬脚便要直接踹门,结果却被秦王妃身边的婆子拦了下来。
「沈世子,不可。」
婆子怕受惩罚,埋着头,不敢看人,「里头用的是帐中香。」
怕沈垣不懂,秦王妃赶紧解释道:「此香是宫中秘药,无解药,世子爷进去也救不了郡主,他们......他们必须交......」
「够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沈垣已经听不下去了。
在得知乐云公主给妹妹使用的是,如此下三滥的秘药,沈垣简直恨不得杀了乐云公主泄愤。
他万分痛心的一拳砸在门框上,砸断了菱格框架,那双手破了,顿时鲜血直流。
沈垣红着眼,对随行的心腹冷声吩咐道:「去,回府上将我爹娘请过来。」
乐云公主安排事情太过草率,又存了让众人抓姦的念头,当时这处客院没设防,消息早就不胫而走了。
秦王妃早知事情瞒不住,也在第一时间,让人赶紧进宫去通知庄贵妃,她这位婆婆溺爱幼女成性,如今闯下这桩祸事,她倒要看看,庄贵妃要如何收场。
秦王妃本可以想办法,不将事情闹得这么大的,甚至她出手帮着乐云公主遮掩善后,也不至于让事情愈演愈烈。
可庄贵妃先前的所作所为,不值得她如此。庄贵妃既盼她死,她又何必叫她们母女好过。
秦王对这件事确实不知情,虽说乐云公主是他的胞妹,但沈垣也没不理智到牵连无辜的地步。
秦王夫妇固然也有错,但君臣有别,他不能找他们的麻烦,哪怕是乐云公主就在眼前,他也不能手刃了她。
皇家公主,除了圣上,无人敢随意惩处,那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沈垣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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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心中终归是憋着一股恨意的。
他的妹妹,被他们毁了。
站在屋外,等着里头传来的动静,实在煎熬,几人无奈转步去了旁边的厢房。
等着隔壁房内事毕。
两炷香后,
房间里的一切终于风平浪静,热意平息后,梁玖撑着床沿下了榻。心如死灰地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
一场不能自控的欢好,让他彻底见识到,自己的身体坏得有多厉害。
忍着疲惫,强撑到药力耗尽,此刻,梁玖连抬手穿衣都成了难事。屋外来过几波人,梁玖是知道的,只是那时的他们停不下来。
她缠着他,意识不清地求他。
而他的身体,对她的渴望,根本无法自控。
要不要清醒着沉沦,是梁玖此生遇到过最难抉择的难题。以往觉得放任情│欲泛滥,是无能之辈。
可真真凭藉药力,体会过食髓知味的爱欲,攀过高峰,梁玖觉得,他也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床上的少女眼神已经恢復清明,她睁着眼,眼眶里热泪翻滚,正无声地落下,破碎得令人心疼。
这一场露水姻缘,于男子而言不算什么,可对雅莹郡主来说,便是奇耻大辱。
发生如此不光彩的事,就算梁玖想负责,以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想必镇国公府也不会答应。
雅莹郡主的名号,梁玖知道,也曾在去岁宫宴上远远见过她一面,梁玖身无爵位,亦非官身,而世家贵女,他高攀不起。
他娘自小教育他,「好男儿,要从一而终,娶了娘子便不能再招惹她人。」梁玖一直牢记着母亲的这条训诫。
若沈雅莹愿意,梁玖发誓,他会努力让她幸福。
屋内灯火通明,隐秘无所遁行,就像他们之间的事,只怕明日整个上京都会知晓。
梁玖安慰自己:既已如法全身而退,索性坦然面对。
外头再次传来动静,他们万不能以这副样子见人。
梁玖:「你还好吗?能起来吗?」
「先把衣服穿上好不好,有人过来了,我们......」
雅莹郡主不说话,抬起通红的眼眸看了他一眼,下一瞬眼泪又簌簌落下,她艰难地背过身,不愿看到梁玖这张脸。
她在逃避。
她也不想同他说话。
因为,她试过了,药效虽然已过,可她眼下浑身无力,哪哪儿都疼,没法自行穿好衣裙。
需要身边的男人帮忙。
脚步声渐近,不能再拖了。
梁玖嘆了口气,对着少女的背影,无奈地说道:「得罪了。」
下一瞬,梁玖将雅莹郡主从被子里捞出来,背靠在怀里,心无杂念地替她将衣裙一件一件穿好。
整个过程,两人沉默无言。
她因屈辱,泪水一刻也没有停过,梁玖心里也不好受,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和一个陌生女子,会以这种方式,行夫妻之事。
无媒苟合,节行已亏。
他与她,此后将一生被人评头论足。
少女满身印痕难以忽视,脖领附近更是夸张,梁玖将自己所戴的白色貂鼠风领取下来,替她围上。
他自嘲,一切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郡主,对不起!」
梁玖诚恳道歉,虽然此事二人都是受害者,但他确实没控制好力道,伤了她,这满身痕迹便是罪证。
雅莹郡主泪眼朦胧地看着身侧这个男人,她知道此事不该将责任都怪在他一个人的头上,可失身于他,她无法释怀。
此时此刻,雅莹郡主觉得命运惯会同她开玩笑,姻缘一事,从未遂过她的愿。
她喜欢的,不喜欢她。
撞过南墙,回了头,答应嫁给爱慕她日久的成郡王,结果又......
雅莹郡主白净的小脸上,泪痕斑驳,她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缓缓开口:「梁公子,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语气里满是苦涩。
她失去的,是对女子而言,最宝贵的贞洁。
梁玖忽然觉得很难过,因为除了愧疚,他什么都做不了。
房门被人拍得砰砰作响,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梁玖正好衣冠,走到门后,开门前,他回身看了一眼雅莹郡主。
她仍垂着眸,静默地坐在床沿边落泪,双手紧紧地抓着皱巴巴的裙摆,浑身轻颤着。
「别怕。」梁玖说。
这话,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下一瞬,梁玖用力拉开了门。
雅莹郡主抬眸,她看到梁玖决绝的背影,也看到她二哥毫不犹豫挥向梁玖的拳头。
他不偏不躲。
她的爹爹和娘亲也来了。
屋里一下子涌入好些人,镇国公夫人奔到床边,抱着雅莹郡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苦命的女儿,怎么会叫你碰上这种事,一切都怪那天杀的乐云公主。你放心,爹娘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娘,对不起,女儿令你蒙羞了。」雅莹郡主脸色灰白,又转头看向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亲,「爹......」
女儿受辱,做父亲的,岂会无动于衷。
镇国公痛心疾首地吼道:「梁玖——老夫绝不会轻饶你。」
怒不可遏的镇国公一脚将梁玖踹倒在地,身体本就孱弱的梁玖根本受不住镇国公的这一脚,喉间瞬间泛起猩甜。
殷红血液顺着他的唇角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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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又一滴。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虽知道梁玖也是中计之人,在场的却没有人敢拦着镇国公。
因为心中有愧,梁玖一句不为自己辩解,他抹掉唇边的血迹,强撑着身体,朝镇国公端正跪下。
「对不起,是晚辈冒犯了郡主,虽不是出于晚辈本意,但郡主失身于晚辈,是事实。」
梁玖不敢奢求镇国公原谅,设身处地,他若是有女儿,只会比镇国公更愤怒,更不理智。
镇国公怒气中烧,见梁玖承认了,毫不犹豫地抬脚又踹在他心口上。
梁玖再次被踹倒在地,这次,口中涌出一大口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血迹染红了旁边的白色窗绡。
梁玖倔强地撑着地上的毡毯立起身,顷刻,又如飘零的柳絮折腰再次倒地。
他又吐血了,血水浸染他身上的华服,他像没有生气的木偶,脸色苍白,唇色尽失。
「对不起。」梁玖看向镇国公,轻声说道。
梁玖的视线转向雅莹郡主,牵动嘴角,哑声道:「对不起——」
他满是血迹的手,垂落,继而疲惫地阖上了双眼。
「梁玖......」在场的人惊唿。
众人皆被眼前的一幕吓破了胆,就连镇国公也不例外,梁玖罪不至死。
他若死了,他的女儿怎么办?
「阿玖——」
云舒跨门而入,见到倒在血泊中的好友,只觉得心都碎了。
第45章 45
梁玖伤得极重, 镇国公与定国公一样,是武将入仕,戎马半生, 那未收半分力道的两脚, 以梁玖羸弱之躯根本招架不住,可他却硬生生受了。
如此硬气儿郎, 倒让镇国公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
只是镇国公怎么也没想到, 梁玖身子竟会这么差, 白衣染血,红得刺目, 破碎凋零之态令人生怜。
梁玖生得美,全上京人尽皆知, 而今,他倒在血泊之中,苍□□致的脸上挂着鲜艷血痕。
红与白, 极致的色彩冲击, 更衬得梁玖的美色, 风华绝代。
如此人间绝色,可惜生作了男儿身。
——此乃, 上京诸多儿郎,痛心之言。
镇国公以往也听过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什么男生女相,有龙阳之癖,不孝继母......
很多很多, 都不是什么好话。
可如今,见他毫无生机的模样, 镇国公又有些悔恨,刚刚那一脚,兴许不该那么重......
而梁玖刚刚倒下,雅莹郡主也跟着昏了过去,在见过梁玖那么惨烈的吐血后,她被吓着了,本就高悬的心弦,蓦地被扯断,人一下就失去了意识。
现场混乱不堪,镇国公等人无暇顾及倒在血泊中的梁玖,秦王夫妇虽是赶紧命人过去寻府医过来,可见梁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也憷得很。
他们心里没底,也怕,真给闹出人命来。
—
「阿玖——」
意识陷入混沌的梁玖,得救了。
若不是云舒他们及时赶到,只怕这会儿,梁玖是真的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云舒顾不得,周围人纷纷朝她投来的异样眼光,踉跄地奔到梁玖身边,将他从地上轻轻扶起,抱在怀里,摸了摸梁玖的手,触感冰凉。
云舒双手开始哆嗦。
不——
不会的。
从无双回来报信,到他们赶到时也才不过短短不过几十息,阿玖不可能......
云舒不信。
接着,云舒又颤着指尖儿,探了探他的鼻息,有气儿。
她对身后的顾衍,激动地高唿道:「还活着......阿玖他还活着,太好了......」
云舒喜极而泣,抓着顾衍的胳膊,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阿衍哥哥,求求你,救他,救救他——」
这声「阿衍哥哥」阔别十年之久,还是在这样一种别开生面的场合,而且云舒怀里还躺着另一个男人。
任凭哪个男人,见到自己的未婚妻如此,都得气昏了头。
但顾衍不会。
与云舒相互嫌弃的这些年里,顾衍所知道的,云舒身边关系最亲厚的男子便是梁玖,除开家人,云舒最信任的也是他。
反之,梁玖亦然。
顾衍不止一次见过,云舒和梁玖是如何相处的,他们可以旁若无人的嬉笑打闹,言语上嫌弃对方得要命。
偏偏彼此又相互惦记,时时常聚。
他敢说,时至今日,在云舒心里,梁玖的重要性远胜于他。
顾衍也曾为他俩之间的情谊醋意横生,不明白云舒怎会对梁玖这么好,也想不通梁玖对云舒的感情,为何会不掺杂半分男女之情?
——
顾衍餵了梁玖两颗,他自己随身携带的续命奇药——玉露迴转丹,在大夫赶到之前,先将梁玖心脉护住。
秦王府的府医姓王,是一名四旬左右,身形偏胖的中年男子,刚进秦王府没几日,他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匆匆赶到。
王大夫蹲下身,先是瞧了一眼梁玖的外伤,又替他把了脉,随即便是一阵阵嘆气,「唉,这位公子沉疴未愈又添新伤,实在可怜。这下脚之人未免力度太重了。」
「伤在心口附近,这位公子也不知道躲着些......」
王大夫将梁玖的衣领掀开,胸膛上两个青紫脚印清晰可怖,着实吓人,众人见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目光纷纷转向镇国公。
而镇国公这会儿理智逐渐回笼,这才意识到,他险些酿成大祸,梁玖身份再不济,可他是七皇子的亲舅舅,如此便是皇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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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页
且梁氏子弟入朝为官者亦不在少数,梁玖并不是他镇国公府可以随意处置之人。
王大夫本来在切药,被人拉着一路疾驰到客院,并不知道如今这屋子里发生的事。
更不知,梁玖那一身伤的始作俑者是谁。
不然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这些。
顿了顿,王大夫又道:「这位公子伤及肺腑,老夫医术不精,实在治不了,恐怕得另请高明。」
云舒听完,不发一言,抽噎着抬袖抹泪,那样子瞧着无助极了。
顾衍见她这般,心也跟着泛起丝丝疼意,他突然想到一个人,「明芜,你回一趟长公主府,问问周嬷嬷,那黄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今在何处?将他请去到坪埕巷一趟。」
「是。」明芜拿着顾衍递过来的令牌,转身便跑了出去。
黄老先生是长公主专门为定国公寻来的一位民间大夫,定国公早年上战场,留下的伤病不少,都是这位老大夫一手治好的。
他极为擅长治疗各种骨伤、刀剑伤,医术比宫里的太医还要好上三分。
顾衍身上所带的玉露迴转丹,便是黄老大夫所研制。
只是可惜,这位老大夫已于前年仙逝,他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倒是收了一位关门弟子,传承其衣钵。
顾衍判定,梁玖这身伤,老大夫那位亲传弟子,应当是有办法治的。
只是那位弟子时常不在上京,不知这次能不能顺利寻到他。
但愿梁玖运气好些。
梁玖不能随意挪动,但又不可能留在王府养伤,还是得回自己府上去,还好秦王府离梁玖所住的坪埕巷中间只隔了两条街。
一路小心些,不会有事。
秦王妃找了人准备一副藤条所制的担架过来,上面铺了厚厚的被褥,这才将梁玖放了上去。
四名王府侍卫负责抬人,梁玖的贴身小厮寸步不离地守着。
云舒不放心,也要跟着去,顾衍自然不会拦着,他巴不得一整晚都跟她待在一起。
......
梁玖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梁玖整个人平躺在床榻上,意识还不算清明,因为唿吸憋闷,才发现胸膛上已经被缠上了一层层纱布。
里头的黑色药汁浸透白纱,将他的里衣也弄脏了,胸腔里始终瀰漫着一股钝痛,唿吸稍稍重些,便疼得他直抽气。
他连唿吸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扯疼了伤处,口中干渴不已,想开口唤人来,梁玖尝试几次,却因为胸口太疼而放弃了。
梁玖瞥了眼熟悉的床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梁玖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到府上的,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没处问。
他感觉得到,自己应该伤得很重,而眼下除了疼,他还感觉自己身体很烫,像是染了风寒,突发高热似的。
镇国公那两脚,梁玖从来没想过要去躲,他能理解镇国公的愤怒,也因为理解,他才会生生受着。
梁玖心里清楚,若是镇国公不解恨,要杀了他,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他真的太愧疚了。
那个时候的梁玖根本没想过,他若死了,他的姐姐要怎么办?还有身边这些牵挂他的人,他们会如何?
以及雅莹郡主。
——这个被迫失身于他的女子,
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流言经过一整夜发酵,恐怕已经闹出人尽皆知,梁玖不敢想,若是她想不开,寻了短见该如何是好?
不等梁玖继续想下去。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云舒端着药碗进来,顾衍跟在她身后,掩上门。
发现梁玖醒了,云舒步子顿时加快,几步来到床前,「阿玖,你醒了。」
「觉得怎么样?胸口疼不疼?」云舒满脸关切地问道。
梁玖仰着脸看云舒,怕她担心,努力牵起嘴角笑了笑,忍着疼道:「不那么疼了,别担心。」
「对了云舒,你怎么会在这儿,陈嬷嬷和阿七呢?」
梁玖没什么力气,刚刚说话一直勉力支撑着,痛感加剧,这会儿疼得他额上直冒汗。
见顾衍也走到他床前,梁玖只能抿着唇朝他浅浅笑一下,算是同他打过招唿了。
顾衍朝床上的人点点头,在旁边随意扯了个杌子过来,自己坐了上去。
看顾衍那架势,梁玖相信,若是云舒不离开,他也绝对不会离开的。
云舒不放心梁玖的伤势,非要过来照顾梁玖,顾衍不反对。
但得有他陪着才行。
此时的梁玖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顾衍不想云舒受到牵连,有他这个未婚夫在,没有流言能中伤她。
「嬷嬷昨夜守了你一宿,我让她先回去歇歇,裴大夫开的药还有一副,阿七不放心别人去,亲自拿着药方出去抓药了。」云舒解释道。
她手上那碗还散发着热气的药,便是阿七出门前熬好的,等待会儿凉些了才能给病人喝。
梁玖的宅子虽然大,但府上的下人并不多,除了陈嬷嬷和阿七,便只剩些做粗活的婆子和做饭的厨子。
这些人都不会照顾病人,云舒难免不放心。
再则,她过来也是有事要问梁玖。
「阿玖,事已至此,你是怎么打算的?」云舒将药碗放下,忐忑地问道。
梁玖和雅莹郡主的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虽然错在乐云公主,但是受到伤害的毕竟是两个无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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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页
乐云公主已被太皇太后禁足宫中,对她的惩戒,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定夺的,这关乎皇家颜面。
也因此,哪怕罪证确凿,圣上一直下不了决心,去定乐云公主的罪。
同时,皇室宗亲也在给圣上施压,他们希望圣上能保全皇室的名声,将乐云公主从里面摘出来,以醉酒生情来圆谎。
皇室宗亲的理由是,雅莹郡主确实是自己进错了房间,乐云公主要算计的是平宁公主,可人家平宁公主没事,这件事便不可全算在乐云公主的头上。
至于梁玖,那群皇室宗亲是半分都没有替他打抱不平,反倒是觉得他捡了大便宜。
毕竟一介商贾,能与郡主春宵一度,那是天大的福气。
可如此说辞,又怎么能让朝臣和镇国公府接受?朝臣与皇室宗亲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个事儿一出,两方怕是又要交锋上一段时间了。
估计这会儿,镇国公、皇后娘娘和梁妃娘娘还跪在御书房呢。
梁玖沉吟许久,才涩然开口:「我愿意负责,可是郡主她,只怕......她不会愿意。」
闻言,一直没有开口的顾衍,淡声道:「雅莹确实不愿意。」
梁玖说不上来是怎么感觉,他倒不是难过,只是觉得雅莹郡主不愿意才是正常的。
「唉,」云舒幽幽嘆气,确实如顾衍所言,雅莹郡主不愿意,甚至昨夜醒后还一心寻死,还好被镇国公夫人发现,及时给救了下来。
但这些,云舒不敢告诉梁玖,怕他因此更加内疚。
梁玖问:「顾世子,可以请你帮在下一个忙吗?」
顾衍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没想到梁玖会找他帮忙,他与他私交尚浅,梁玖这番举动其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本打算拒绝,但话到嘴边,想到云舒,顾衍又应承下来:「可以。只是不知梁公子要本世子帮什么忙?」
梁玖:「我身体不便,不能握笔,能不能请世子帮我代写一封书信。书信上会盖上我的私印,世子无需担心。」
「好。」顾衍问:「信要写给谁?」
「雅莹郡主。」
顾衍疑惑:「雅莹?」
「嗯。」梁玖颔首。
梁玖疼得厉害,攥着被褥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毕露,这次连云舒都注意到他的不适了,劝告道:「是不是很疼,要不歇会儿再说吧。」
梁玖摇摇头,直视着顾衍朝他打量过来的双眸,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想争取一下。我娘告诉过我,若我惹了一个姑娘,此生便不能辜负她。」
「我碰了雅莹郡主,那此生便不会再碰旁的女子。」
「不管她最后答不答应,我想把这件事告诉她。」
第46章 46
顾衍替梁玖代写的那封信, 是云舒亲自给送到雅莹郡主手里的,至于雅莹郡主接受与否,云舒并不关注。
这毕竟是她和梁玖之间的事, 外人没有立场置喙。
流言蜚语随着除夕的临近, 和圣旨的震慑,也渐渐退了些热度。私底下议论无法杜绝, 但明面上无人胆敢议论此事。
关于乐云公主的罪责,虽还没有定论, 但太皇太后发了话, 此次必须严惩乐云公主,料想圣上也不能再包庇下去。
可雅莹郡主和梁玖所经歷的, 註定难以抹去。
明日便是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
原本每年这时候, 是梁玖一年中最难受的日子,因他不得不回梁家祖宅,与梁父和那虚与委蛇的继母杨氏, 吃一顿令人厌弃的团圆饭。
以往祖宅那边早早便过来请了, 如今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梁玖刚服用完药, 这会儿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伤处一直痛意明显, 他也没法入睡,索性任由脑中思绪肆意蔓延。
眼下他闹出这么丢人的事情,又重伤在床,杨氏怕是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了吧。
杨氏可早就盼着他死呢,他若死了, 梁家可不就全落入她手中了,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她也使过好多回了。
还好,回回都叫他躲过了。
梁玖心中嗤笑,真是可惜了,杨氏费尽心思都想要梁家的产业,那他偏偏不让她得逞。
只要他不死,杨氏的妄想,註定只能是妄想。
还有那个被称作他爹的男人。
梁玖每每想起他,便忍不住嗤之以鼻。
一个入赘他梁家的养子而已,害他娘英年早逝不够,还在他娘尸骨未寒之时,便迫不及待地迎了新人进府。
杨氏进门不足八月,便产下一女,却对外宣称不小心摔倒导致早产,其中猫腻梁玖早已查清,原来那两人早在母亲弥留之际,便已有了首尾。
杨氏和梁仁绪霸占他梁家祖宅和私产多年,如今他羽翼渐丰,找他们清算的时候不远了。
梁玖捏紧了拳头,暗暗告诫自己:他得活着,且要活得好好的,把他外祖父和阿娘的心血,一点不剩地从梁仁绪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手里夺回来。
......
今日本是朝中最后一次早朝,但朝臣围绕着乐云公主定罪一事,吵得不可开交,崇真帝不胜其烦,直接宣布罢朝休沐,年后再议此事。
事情就这么暂时搁置下来,云舒想,或许这也是圣上和皇室宗亲们喜闻乐见的。
甚至,最后有可能,干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这一场漏洞百出的设计,到头来真正受到伤害的只有两个对于皇室而言,无关紧要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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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页
这个朝代,阶级分贵贱,人亦分三六九等,丝毫没有公平可言,正义更是无处伸张。
端坐云巅的那群人,能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也能包庇一切他们想要包庇的人和事。
云舒头一次生出一股,难以同外人道的无力感。
「舒舒,你怎么了?」顾衍轻而易举,便觉察到了云舒的失落。
「没什么,就是有些冷罢了,咱们赶紧回去吧。」云舒不愿说,况且,她想,顾衍也不会懂。
信已经送到雅莹郡主手上,从镇国公府上出来,小雪迎风簌簌而下。
云舒抬手接下一片落在眼前的晶莹飞雪,指尖儿温热,那雪花转眼便融化了。
想到好友如今所遇的困局,云舒一时忧从心生。
顾衍忙撑开伞,罩在云舒头顶上。
阴影瞬间落下,云舒回头,朝顾衍抿唇一笑:「谢谢。」
顾衍撑着伞,走在云舒身侧,伞无意识地便向少女的方向倾斜而去,而撑伞的人半边身子都落了雪,仍无知无觉。
云舒见了,以手抵唇,低低笑骂一声:「傻子。」
声音太轻,顾衍并未听见。
没有急着回去坪埕巷,云舒领着顾衍又转去玉京街,到醉仙楼对面的一家专门兜售瓷器小物件的铺子,去取半月前让掌柜特意定制的东西。
马上便要过年,如今府上和铺子上,更是有一堆事等着云舒处理,今日过后,直到上元节过完,这期间,云舒都不可能再到梁玖府上来看他了。
趁着今日还有时间,得把手上这东西给梁玖。
这东西由一个黑沉沉的木匣子装着,云舒从掌柜的手里接过后,打开看了一眼便合上了,因云舒背对他而站,顾衍离得远,并未看清里头装的是什么。
出了铺子,云舒将匣子紧紧地抱在身前,她一路上走得十分小心,像似抱着什么绝世珍宝,生怕磕坏了。
「舒舒,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顾衍问。
「是我为阿玖准备的生辰礼物。」
大年初一是梁玖的生辰,那日云舒要回宋家老宅祭祖,不能当面替他庆贺了,所以打算今日提前把礼物给了。
「哦.....」顾衍心中吃味,将脚下的积雪踩得「咯吱咯吱」响,心想:你对他可真好,这么些年,你还未送过我任何东西呢。
云舒似有所思,突然停下步子,伸手往袖口一掏,抓过顾衍的手,将东西放在他手上,「喏,这个送给你。」
顾衍怔怔地看着,那张摊在自己手心的纸张,翻开后看了两眼,惊喜得无以復加,「你,你......在哪儿寻到这个的?」
「阿衍哥哥还满意吗?」云舒眉眼弯弯地唤他。
那日,当着众人的面唤过「阿衍哥哥」后,顾衍便要求云舒,以后私底下也这般唤他。
他心里欢喜。
云舒感动于这两日顾衍的帮助,又念着他从未对她提过别的要求,也就答应了。
「听说你喜欢玉雕,一直在找趁手的工具,却许久都未寻到,我平时喜爱看杂书,这些是我自己按照古籍上画下来的。」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能。」顾衍的兴奋掩饰不住,「我认识一位手艺很厉害的老师傅......」
__
玉京街上,各色幡旗迎风招展。
冒着严寒出来置办年货的人不少,整个上京城,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年味儿。
肉摊、酒肆、烟花爆竹铺子......随处可见的人挤人,叫卖招来声更是不绝于耳。
顾衍怕挤着云舒,拉着她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子。
临近梁玖府邸之前,在巷子口碰上一家,这两日才刚开业的干果铺子。
那铺子门口正架着一口大锅,锅里在炒栗子,而门口等着的百姓则排起了长龙,空气里满是属于栗子的甜甜香气。
不知道是谁妄言,萧索冬日若没有糖炒板栗相伴,便失去了生活的意义。
云舒虽不敢苟同,但糖炒板栗,她是爱吃的。
她偏爱它沙沙软糯的口感,清甜的香气,更爱它甜度适中的滋味。
「想吃吗?」顾衍突然侧首问云舒。
「嗯。」云舒点点头,这没什么好推拒的,她确实有些想吃,「可人太多了,还是算......」
还不等云舒说完,顾衍便出言打断了她。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
顾衍扬了扬眉,笑着将云舒带到一处避风的菜摊子后面。
若说不动容,那定然是假的,顾衍生来便是天子骄子,料想从未干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儿,如今却愿意冒雪排队为她买糖炒栗子。
顾衍从容不迫地走到人群后面,默默排起了队。
云舒目不转睛地盯着顾衍的背影,他一身华服,鹤立鸡群一般地站在人群中,与周围身穿粗布、身背背篓的百姓格格不入。
一锅新炒好的栗子出锅,两名伙计拿出粗缝隙的簸箕,两人配合着转动簸箕,将栗子中的砂石筛掉。
只余干净香甜的栗子。
前头排队的人渐渐减少,终于轮到顾衍,他从挂在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角碎银,递给店家,「不用找了。」
店家乐呵呵地接过银子,拿在手里颠了颠,接着手脚麻利地用纸袋装了满满一袋子栗子递给顾衍,「客官,您的糖炒栗子,小心烫。」
顾衍将冒着热气的栗子,揣在怀里,冒着雪,低头往回走。他肩宽腿长,连与人错身,都始终维持着得体的仪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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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起他筠雾色的髮带,细长髮带撩落嘴边,又回落至身前,顾衍无知无觉,只顾护着那怀里的袋子栗子。
云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由远及近,本来平静无波的心绪逐渐泛起涟漪。
云舒的嘴角渐渐地勾起一个弧度,她举着伞,快步走到那人身边,垫着脚,将伞举过他的头顶。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在那儿等我吗?」顾衍将云舒往身边一带,顺势接过她手中的伞,替她撑着。
而他自己,半边身子依旧暴露在风雪之中。
「阿衍,还有六十日。」云舒仰头与他对视。
「什么?」顾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顾衍......」云舒正色道:「今日之前,我总觉得嫁给你,不过是一件奉旨照办的事情。」
「本不是我真心愿意的事情。」
「你同我,门当户对,容貌相当,看起来确实再难找出第二个,像你一般与我适配的男子了。」
听到这里,顾衍眉头拧得都能夹死蚊子了,但理智告诉他,先听云舒把话说完。
「可就在方才,我突然意识到,对于嫁给你这件事,我不那么排斥了。」
「顾衍,你很好。」
「云舒......」顾衍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承诺过会对她好,他心悦她,甘愿为她做任何事。
云舒从顾衍怀里掏出一颗栗子,剥了壳,将栗子一分为二,一半餵到顾衍嘴里,一半塞到自己嘴里。
「甜吗?」
「嗯。」顾衍微微颔首。
云舒踮起脚,凑近顾衍耳边,甜声道:「顾衍,栗子很甜,而你,我有点喜欢。」
「六十日后,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第47章 47
云舒说完, 便带着轻快的笑意退开了,而顾衍则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傻愣愣的, 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若不是他那双清亮的眸子, 一直落在云舒身上,云舒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摄走了魂魄。
不然怎会跟个提线木偶似的, 肢体僵硬、不协调到惹人发笑。
「舒舒,你真的, 真的对我......」
顾衍灼灼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云舒, 男人难得说话支支吾吾,这副不自信的样子, 与他平日展现出来的从容自信大相迳庭。
云舒饶有兴致地看了男人片刻,俄而, 露出一个灿然的笑,「真的,真的喜欢。」
虽然喜欢你还不够多, 但是喜欢你这件事是真的。云舒默默在心里补上这句。
闻言, 顾衍先是满脸不可置信, 继而嘴角又按耐不住欣喜,而隐隐上扬。
那张向来清冷疏离的脸, 霎时附着上灼人的暖意,神情也变得异常温柔。
**
盐霜似的雪粒陡然间由小变大,不甚宽敞的油纸伞檐下,是两个心意逐渐相通的人。
一把伞,遮不住扑簌而下的鹅毛大雪。
「舒舒,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我们赶紧回去吧。」
「好, 走吧。」
顾衍将怀中尚有余温的栗子放到云舒怀里,喜笑颜开的重新牵住云舒的手。
顾衍的手掌宽厚,温热,冷白的手背肌肤上显出几道淡青色的脉线。
这双手,说不出的好看。
云舒不动声色地甩动了一下手腕,垂眸打量顾衍那莹白如羊脂玉般纤细、修长的手指。
她与他,在宽袖的遮掩下,十指紧扣,徐徐向坪埕巷中最大的那座宅子走去。
**
梁宅,卧房内。
梁玖这次伤得极重,连太医都断言,他这身伤至少得休养三月才能下地。
若想要恢復成往常那般,行走自如,没个半年是不行的。
但他也算因祸得福,赶上黄老大夫的关门弟子裴旸还未离京。
这位裴大夫,不但施针将伤势危重的梁玖给救了回来,还顺手将他之前体内剩余的寒毒给解了。
待伤势一好,以后每年冬日,他便不会再难熬了。
裴大夫年不及弱冠,却医术精湛,他立志游歷四方,悬壶济世,并不长居上京。
裴旸常年行踪不定,只有每年师傅忌日这段时间才会回京。
这次因为要替梁玖诊治,为着方便,裴旸这两日都歇在梁玖的府上。
梁宅虽大,但僕从甚少。
庭院深深,房屋比人还多,时常让人觉得空寂。
云舒他们回去时,房门未关,恰好碰上裴旸躬身站在床边,将梁玖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收回。
阿七不知为何没在房间里伺候。此刻,房里只剩大夫和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的病人。
裴旸背对着云舒他们,边收拾针包,边说道:「梁公子,你作为我的病患,裴某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提醒梁公子一二。」
「裴大夫医者仁心。」梁玖态度诚恳地夸道 ,忍着疼,将脸转向裴旸,眼神示意,「您请说。」
「这两日关于梁公子的事,裴某也略有耳闻,昨日只顾关心梁公子伤势,有些话便未曾提起。如今,你已没有性命之忧,有些医嘱,便需得告知你才好。」
「梁公子,你的脉像沉细无力、面色苍白、神情倦怠,此乃肾虚、精│血亏空的表现。」
「裴某想提醒梁公子,此后半年内,梁公子切忌,不能再有任何房事,包括自渎,否则,你的身子便要彻底坏下去了。」
「我......」,梁玖脸都烧起来了,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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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良心,对于这件事,他也不想的,当时感官压过了理智,他和她全凭本能行事。
因而,做过了头。
严重伤及根本。
「那对方会不会——」梁玖强忍羞耻问道。
裴旸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低眸,睨了床榻上的人一眼,「梁公子听过牛犁地的故事吗?」
「牛犁地?」
「这是什么故事?」
梁玖一脸茫然,看样子是真不知道。
裴旸嘴角的笑意顿时绷不住了,先是手握成拳,抵唇,假意咳嗽一声。
「喀,喀喀!」
他好心替梁玖解惑,「男人好比一头牛,而女人就是一块地,你说,是地会被耕坏掉,还是牛会被累死?」
梁玖:「......」
不是,大夫怎么这么不正经啊?
门外,
云舒讪讪地摸着鼻子,脚下进退两难,听见这种事,可真叫人难为情。
她下意识转头去瞧身边的顾衍,发现这人已经脸红到脖子根│儿了,跟滚过沸水的虾似的。
整个人,熟透了。
——
还不等梁玖消化完,屋里的裴旸又再度开口,这次语气正肃了许多。
「梁公子,你先前中过帐中香,此香性烈,如何解的药,想必梁公子比在下更清楚。」
「梁公子可知,这香除了用于男女之间助兴,还有何功效?」
被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之事,又重新盘踞在脑中,榻上的男人已然面颊通红。
那玉白的耳珠,红得滴血。
医者无畏,这种事他们见多了,裴旸一派淡然。
梁玖努力平息不自在,作为病患,不敢隐瞒,「在下不知,还请裴大夫明言。」
「此香是宫中流传了几十年的秘药,原是妃嫔为了固宠所用,经过数次改良,里头加了许多助孕之药,裴某只想告诉梁公子,普通的避子汤对此香无效。」
普通避子汤无效。
这句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被震慑住的不单单是卧在床榻上的男人,还有站在门外,正欲跨门而入的的宋云舒和顾衍。
两人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梁玖,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皆是说不出的凝重。
若是雅莹郡主因此有孕,那该如何是好?
梁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这么心慌无措过,他已经伤害过那个女子一回了。
若是,
若是她......
梁玖不敢深想,只恨不得当日没有去那场赏梅宴才好,或者他当时能再克制些,及时撤出......
只可惜,如今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裴旸走到在圆桌边坐下,注意到云舒和顾衍进来,也只是微微点头寒暄,既然他与梁玖的谈话内容已被这二人听到,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裴旸不日便会离京,有些话,他觉得自己身为大夫,有必要提醒自己的病人。
随即,裴旸提起桌上放置的茶壶,替自己倒了杯茶,润过嗓,又继续刚才未聊完的话题,他语气淡淡道:
「裴某只是想提醒梁公子,若那女子是你的夫人倒是无碍,若不是,这避子汤还是用裴某手中这张为好。」
说着,裴旸掏出怀中那张,自己今早写好的方子递给云舒,示意她拿去给梁玖瞧瞧。
云舒接过那张字迹张扬飘逸的药方,垂眸,极快地扫了一眼,这些字她倒是每个都认识,但此药方中的各味药材所治病症,她却是一窍不通。
云舒走到床榻边,将药方转交给梁玖。
这事儿,她和顾衍没有立场插手。
裴旸解释道:「此方温和,对女子的伤害较小,服用一次即可......」
梁玖身子不便,不能起身,只偏头道:「多谢裴大夫赠方,您费心了。」
「既无事,裴某先回去了。」裴旸起身,收拾好药箱欲走,临出门前,又觉不放心,转身交代了云舒几句换药事宜,要她待会跟服侍梁玖的陈嬷嬷讲一声。
老人家记性不好,湿敷的药膏虽然见效快,但药性勐烈能去腐肉,需得两个时辰换一回,不然容易将皮肤灼伤。
说完,他这才拿过放在门边的竹伞,不带迟疑地走了出去。
——
房内只剩他们三人,顾衍本就少言,平日又与梁玖没什么交集,他留在这儿,纯粹是为了陪云舒。
如今,他搬回定国公府住,离宋府只有一街之隔,眼下天色尚早,他们并不着急回去。
梁玖捏着那张药方,心头百转千回,跟乱作一团的丝线似的,半晌都理不出一条清晰的思绪出来。
如今,这药方要如何送进镇国公府,倒成了一道难题。
再麻烦云舒也不可能。
罢了,他自己想办法吧,总之是不能再让那个无辜的姑娘再遭罪了。
「阿玖,信我替你送到了。」云舒挪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打算陪梁玖说会儿话,再回宋府去。
她将怀里抱了一路的匣子放到梁玖枕头边,沖他笑道:「阿玖,你生辰那日,我不便再过来了,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十九岁生辰礼物。」
梁玖将手中的药方放在一旁,垫了个引枕在脑后,取过匣子,打开。
这是一套,由白色陶土烧制而成的彩色人偶。
——梁玖和他的姐姐,以及他过世多年的母亲。
白瓷很薄,人偶的神态憨态可掬,全部带着笑,是云舒记忆里他们母子三人在一起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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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页
她先前买过一只陶瓷猫咪送给母亲,结果母亲收到后很是喜欢,经常拿在手中把玩。
所以那之后,云舒便萌生了也送陶瓷人偶给梁玖的念头。
她知道,他想念他的母亲。
因为继母善妒,他母亲的小像,一张都未能保留下来。
好在,云舒少时见过梁母。
对她印象极为深刻。
那可真真是个,温柔可亲的人儿。
只是这次的礼物,云舒花了许多心思,人偶的手稿是她自己画的,找了好几家卖陶瓷的店,全部失败了。
直到机缘巧合下,寻到的这家,尝试了几轮,才烧制成功。
奇珍异宝,梁玖有许多,这种花不了几个钱,但见诚意的小玩意儿,他几乎没有得到过。
梁玖爱不释手地将它们拢在手里,摩挲着,端详着,直到眼睛开始发酸。
梁玖那双漆黑又迷人的桃花眼,再度抬起时,已经氤氲满水汽,他用略带哽咽的嗓音,说道:「云舒,谢谢你,礼物很用心,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云舒剥了一颗糖炒栗子,餵到梁玖嘴边,「阿玖,你与雅莹郡主的事,顺其自然吧,我今日过去,见她那样儿,毫无生气,不吃不喝的,很是可怜......」
「大家都劝她接受这件事,让她嫁给你,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无处伸冤,你就别再逼她了,缘分的事,不可强求。」
「同样,我也不想你因为责任,因为愧疚,而牺牲自己选择幸福的权利。阿玖,你与雅莹一样,是无辜的,不要有负担,好吗?」
「好,」梁玖点点头,嘴角漾起一抹笑,轻声道:「你别担心,我明白的。」
糖炒栗子需得趁热才好吃。
云舒又剥了几颗栗子,放到身后静默坐着,已经无聊到抠手指的顾衍手里,「你吃。」
顾衍没接,问她:「你不吃吗?」
云舒摇头,挑眉一笑:「我在外面吃过了,甜的,你忘了?」
顾衍:「......」
梁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惊讶于如今两人之间如此和谐的氛围。
虽是天家赐婚,但顾衍对云舒的心思,连他这个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两日,顾衍寸步不离地守在云舒身边,既安抚惶惶不安的她,也救了他的命。
梁玖承认,他对顾衍已然改观。
他深信,云舒会比他幸福。
第48章 48
大年初一一早。
海棠院的丫鬟们, 在天刚蒙蒙亮时便起来了,全部换上了年前主子给新做的绣花袄裙,各个脸上都洋溢着新年的喜气。
今年主子善举, 允许家在上京的丫鬟婆子们回去跟家人团聚, 等初三那日再回来。
那些丫鬟和婆子,赶在除夕夜前便回了家, 连统管海棠院内务的王嬷嬷,云舒都让她老人家回去和家中的子孙团聚了。
云舒明白, 思乡念家, 是人之常情,犯不着大过年的, 还把人掬着不放。
总该让人共享天伦,阖家欢乐。
再说, 她这海棠院,也用不着留这么多人伺候。予他人便利,也是后院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 这是章氏教云舒的。
如今, 海棠院留下伺候的人也就剩杏雨、燕云和另外三个家生子。杏雨家离得最近, 昨日她已经回去过葫芦巷一趟,同爷爷吃过了年夜饭。
今晨寅时末, 杏雨便被老爷子急着赶回了宋府。
说是,大小姐身边不能缺人,叫杏雨放心回来伺候主子,他身子骨硬朗,能自个儿照顾自个儿。
杏雨拗不过爷爷, 便拜託隔壁婶子一家,若是家里有什么事儿, 麻烦帮忙到丞相府捎个信儿。
隔壁婶子得了杏雨的好处,自然连连应下。
**
正月事多,人情往来频繁,但也热闹,云舒最是喜欢热闹了,宋家其他房的小辈众多,与她们大房关系也融洽。
云舒也就越发喜欢,这些弟弟妹妹过来串门了。
这个朝代的娱乐活动贫瘠,亲戚过来,他们还能一起投壶、踢毽子、打叶子牌......
云舒今日也难得跟着早起,杏雨和燕云一起进屋,杏雨端着铜盆,燕云手里拿着香胰子、牙盐等东西。
两人撩帘,入内,一个整理床铺,一个手脚麻利地服侍主子穿衣、洗漱。
洗漱好,杏雨走到四仙桌前,打开食盒,笑着说道:「小姐,小厨房今日炖了冰花清炖燕窝,很是清淡,小姐用些吧。」
云舒眉头一皱,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我吃不下,这早膳扯下去吧。」
昨夜守岁,婼婼那个馋猫给云舒餵了不少零嘴,睡了一宿,云舒这会儿仍感觉胃里胀胀的。
再吃,她这肚子都该撑破了。
「小姐,就用半碗。」
「不......」云舒孩子气地撒娇,「好杏雨,饶了我吧,真是吃不下了。」
无论杏雨如何劝,这早膳,她都是用不下一丁点儿的。
「杏雨,待会儿忙完,这些你俩分着吃了吧,不用管我,给我备壶清茶即可。」
云舒说一不二,杏雨只好应下。
今日要见客,与宋家关系亲厚的几位叔伯,都会携家带口上门来拜年,云舒想着不能让人觉得怠慢了,便让杏雨将自己披散在后背的满头青丝梳成髻。
云舒坐在妆檯前,右手指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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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
「哒」
......
房内寂静,主僕三人都未再言,「哒哒声」清晰迴荡在四周。
「小姐,你喜欢什么样的髮式?」杏雨问道。
云舒哪里懂这些,只要好看不费事就行,她睁着一双仍显倦意的眸子,看着杏雨道:「你看着办吧,不易散开最好。」
「好。」
杏雨手巧,三两下便替云舒绾好了一个精緻的朝天髻。
那高高梳起的墨发间,斜插着一对做工精緻的镶红宝石凤头点翠步摇,尽显雍容华贵。
上完脂粉,再在额间贴上如今上京最为流行的花钿,作为点睛,使得云舒本就明艷的长相,经过妆容修饰后,愈发惹眼。
「好了,小姐。」杏雨放下梳子,举着铜镜到云舒面前,「小姐,你瞧瞧。」
美人神情慵懒地把玩着新涂过丹寇的指尖儿,扫一眼镜子,整个人顾盼流转,一如三月里挂满枝头,安然盛放的娇艷海棠。
真真是明艷娇贵到了极致。
杏雨还算镇定,她已然习惯盛装后的云舒,只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
但燕云到云舒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平时极少看到云舒作如此隆重的打扮,她一双眼睛都看直了。
「小姐,您......您,可真好看。」
燕云磕磕绊绊地说道。
「你这个丫头,天天看,还没看习惯呢。」云舒蓦地被小丫鬟直白的夸奖逗乐。
燕云一脸真诚,「小姐国色天香,奴婢看不腻的。」
云舒支颐浅笑,故意打趣道:「今儿个嘴这么甜,莫不是在提醒你家小姐我,大年初一,该给红封啊?」
燕云根本没有想过这茬儿,怕云舒曲解,吓得连连摆手,她低下头,捏着衣摆,吶吶道:「没,没有,小姐误会了。」
「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小姐......」觉得小姐什么,她却半天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对于主子容貌的赞赏。
燕云一时急得,就差抓耳挠腮了。
云舒但笑不语,伸手打开桌上的妆奁,从那里头拿出两个昨夜提前准备好的荷包。
她将藕色的那只递给了燕云,「喏,给你的,拿着吧。」
荷包里头装了些金豆子和一小把金叶子,是云舒昨夜临睡前偷偷备下的,连杏雨都不知道。
燕云不敢接,摇头,道:「奴婢......奴婢,不敢要。」
「有什么不敢要的,本就是给你们准备的。」说着,云舒径直拉过燕云的手,将荷包放到她掌中。
「收好了。」云舒笑盈盈地说道。
在云舒心里,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谁也越不杏雨去。另一个秋香色的荷包,自然是给她的。
燕云木然地接过主子的赏赐,下一瞬,屈膝,道:「谢谢,小姐。」
云舒侧眸打量起燕云,小姑娘来她院子后好像长高了不少,虽是个头不高,但胜在身材丰腴有肉,是个有福气的。
燕云平日穿得也素净,只是这大过年的实在太素了。
今日素净得更是过分,只带了两朵淡粉色的绢花在发间,知她平日节俭,但云舒实在不喜欢她这点。
云舒不似别家小姐,害怕自家丫鬟盖过自己的风头,云舒一身反骨,巴不得自己身边伺候的丫鬟们,个个都捯饬得跟朵花儿似的。
大度得不像个主子。
这点,杏雨最是清楚不过了。
杏雨如今是云舒身边的大丫鬟,亦是她的心腹。杏雨日常所穿的衣裙,佩戴的首饰,可以说赶得上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了。
葫芦巷但凡见过杏雨从前的模样的街坊,如今无不感概这丫头实在运道好。
有如今这般造化。
许多从前看不上这爷孙俩,又嘴碎的婶子们,以为杏雨卖身进了高门大户,是委身给府上的少爷做暖床丫鬟的,背地里嗤笑过不知多少回。
哪里想过,这人有一天能从一个照顾花圃的粗使丫鬟,一跃成为丞相府嫡长女身边的大丫鬟。
白叫爷孙俩隔壁家的李婶子一家占尽了好处。
云舒大方,不但月银给得多,让绣房给杏雨做的四时衣裳,全是一水儿的好东西,用的也是织锦带花的料子。
其他丫鬟私下里无不艷羡。
再看看燕云,穿得也不差,就是小脸上实在太素净了,平日也就罢了,大过年的,还是得用点脂粉、香膏、唇脂,打扮得喜庆些才好。
云舒想,置办这些东西,以燕云如今的月例定然是不费力的。
于是,云舒语重心长地劝道:「燕云,你这头上太素了些,如今你的月银也涨了上来,比起你杏雨姐姐也差不了多少,合该多给自己置办些好东西。」
「这也是给你家小姐我长脸,不然外人该说我亏待你们,那就不美了。」
云舒点到即止。
有些风声,她也听过一耳朵,说是总管刘涌的小儿子看上了燕云,他原配生下儿子后身体一直不太好,他想纳燕云做妾,想着,若原配实在撑不下去,殁了,待日后再将燕云扶正。
于府上的丫鬟而言,这可是一桩极好的姻缘,那刘总管的小儿子平日里主要负责府上房屋的修缮、院子造景、花卉换置等事宜,以及协理章氏在上京的布庄、书肆等生意。
妥妥是章氏的心腹。
这人除了年纪大了燕云一轮有余,和已有一个妾氏外,倒也没有其他不好,真要论起来,还是燕云高攀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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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刘总管得势,又是老爷夫人身边的红人,家生子能嫁入刘家也算是造化。
刘总管统共就俩儿子,大儿媳泼辣精明,如今是绾竹院的管事妈妈。
小儿媳原是章氏身边的陪嫁丫鬟,只是她身子弱了些,这些年生下三个孩子,便有些不行了。
府上不少适龄待婚配的丫鬟都动过心思,只是没想到,这等好事能落在一个傻不拉几的丫头身上。
云舒也想过,这刘总管小儿子能看上燕云,约莫也是因为燕云成了她身边的二等丫鬟,不然燕云在大厨房烧火那会儿,怎么没传过这等风声。
但人家没求到她跟前来,云舒便当不知道。
只是苦了眼前如花一样年纪的小姑娘,为了拒绝这门亲事,燕云近来都将自己打扮得十分素净,连胭脂都未抹。
生怕自己惹人瞩目。
云舒不是捨不得将自己不常戴的一些钗环首饰赏赐给丫鬟,只是她的首饰真没有一件是寻常的,送了她们也没法儿戴。
「小姐,奴婢省得了。」燕云不敢泄露心事,但小姐的吩咐她不敢不从。
她节俭不假,但如此打扮确实是为了「避祸」。
燕云父母俱丧,又是家生子,婚事全凭主子一句话,她知道刘管事若要纳她,她还真没办法反抗,她总不能求小姐替她拒绝。
燕云还不是很了解云舒的脾性,她不知道,自家小姐表面随和,内心那可是个极其护犊子的主儿。
云舒好似能洞察人心,只肖一眼,便知燕云所想,「燕云,你也别担心,你虽是家生子不假,但作为我身边的丫鬟,婚事自然也是我这个主子说了算,旁人难道还能越过我这个主子,直接将你的亲事定下不成。」
「小姐......」
燕云没想到小姐竟然知道,感动得眼眶都润了,她真不喜欢刘总管的小儿子,那人虽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但他说了,他肯定会纳了她的。
......没想到小姐什么都知道。
杏雨脸上一直带着笑,安静听着云舒和燕云说话,此事她早就知道了,只是燕云不提,她也不好主动提起。
「奴婢想跟小姐去定国公府,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嫁人之事,以后全凭小姐做主。」燕云忽地跪下道。
「想要跟我去定国公府不是不行,但我丑话说在前头。」
云舒起身,走到软塌上坐定,神情是连杏雨都从未见过的严肃。
「杏雨、燕云。」
「你俩记着,旁的事,我暂且可以容许你们犯错一两次,但是有两件事,趁着眼下没有外人在,也提前跟你俩透个底。」
闻言,杏雨也立马跪了下来,背部挺得直直的,一副准备听训的样子,「还请小姐明示,奴婢定当时刻谨记小姐告诫。」
「奴婢也是,」燕云见状,也赶紧挪动膝盖,跪在杏雨身后,跟着附和道:「燕云一定牢记小姐训诫,绝不辜负小姐栽培......」
这两人十分识时务地表露忠心,云舒很是受用,俗话说丑话说在前头,平日里她不怎么约束下人,但这两个丫鬟在她心里不同。
以后可是她的左膀右臂,既然想跟着她谋个好前程,那必然不能对她有二心。
定国公府不比宋府,有她娘坐镇,如今定国公府上,管家的是顾家的二房,顾衍嫡亲的二婶。
这位顾曹氏管了几十年家,云舒若要从她手中将管家权要回来,那必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内宅妇人手段不少,惯常会从对方身边最信任的人下手。她倒不不惧对方明面上的手段,就怕被自己的人背刺。
管家权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要云舒婚后还将中馈拱手给出去,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不然,让人知道,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管不了家,还要二房婶娘代劳,那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她宋云舒,丢不起这个人。
这事儿,云舒已经提起跟顾衍打过招唿了。
内宅妇人本就囿于内宅,于她们而言,能执掌中馈是一件能叫人称羡不已的事。
云舒也不是贪恋定国公府的家产,她只是不喜欢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被别人染指,管家能捞到多少好处,她很清楚。
她也不会叫人将从前得的东西尽数吐出来,只是这管家权她必须牢牢握在自己手上。
就像顾衍,那是她的,便容不得旁人肖想分毫。
云舒垂眸,视线落在跪在团花锦地瑞鸟纹栽绒地毯上的两个丫鬟身上良久。
风吹帘响,云舒抬手压了压,落在额前的碎发,不紧不慢道:「其一,你们记着,以后你们的主子仍只有我,我的夫婿只是你们的姑爷。他的话,你们可以不听。」
「另外,我好心提醒你俩,我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更接受不了夫君纳妾,你们切忌,不可妄想不属于你们的人。」
「若是以后被我发现,我的丫鬟对我的夫君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别怪我不念旧情。」
这话,云舒说得很重。
杏雨和燕云赶紧匍匐在地,磕头,纷纷起誓:「奴婢记下了,小姐放心,奴婢绝不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两人心里清楚,那谪仙般的男子,可不是她们这种身份的人能够肖想的,借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去爬未来姑爷的床。
话本里,小姐嫁入高门大户,陪嫁丫鬟被姑爷收入房中,成为姨娘,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只是杜撰的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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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雨在这上京城生活了十几载,葫芦巷里每家孩子都不少,女儿多的人家,便将女儿卖进有钱人家里为奴为婢。
以求她们能博一份好「前程」,改善家里的生活。
她也有不少认识的小姐妹,后来在别家做姨娘或是通房丫鬟的,反正,她没见到哪一个落着好的。
常言道,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杏雨和燕云虽不识多少字,但这道理还是明白的。
顿了顿,云舒又接着说道:「其二,我此生最痛恨背叛,若是你们生了二心,被我发现,此后必定终生不用。」
「奴婢不敢。」
「奴婢不敢。」
......
**
云舒闲来无事,午休后便歪在榻上看起了话本子。这一看便看到了未时初。
「小姐,世子爷亲自过来送年礼了,人眼下正在前厅呢,夫人叫人过来传话,说是世子爷待会儿便会到咱们院子来呢。」
话音一落,杏雨赶紧去将那罐上好的碧螺春茶给找了出来,这是小姐给世子爷准备的,听说世子爷爱喝,特意花重金买的。
云舒视线就没从话本子上挪开过,听见杏雨说顾衍来了,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声,「哦。」
她正看到精彩处,哪怕杏雨在身前忙进忙出,云舒恁是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看得津津有味。
一盏茶后,
顾衍出现在海棠院。
他如今身份是大小姐的未婚夫,下人们也都认识这位府上的未来姑爷,他从前厅一路行至海棠院,畅通无阻,甚至还听了宋府下人不少吉祥话。
当然顾衍也不吝啬,每个人都给了赏银。
因为大雪已连续下了几日,院子里的积雪堆积了厚厚一层,满院的西府海棠只剩黑压压、杂乱无章的枝干。
天冷,连麻雀都懒得出来觅食了。院子里更是不见一个人影,要不是知道云舒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顾衍都要怀疑这整个海棠院的下人都是些懒惰之辈。
顾衍熟门熟路地径直进了内院,先在云舒的寝房门外站定,抖落掉肩上的落雪,随后跨门而入。
杏雨率先注意到顾衍,她欲出声提醒云舒,不想对方立马食指抵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杏雨暗暗发笑,心道:世子爷待会儿可别吓到小姐才好,她起身走到外间,朝顾衍行了个礼,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走之前,杏雨还不忘贴心地将门给掩上了。
顾衍走到内室,在云舒身前站定,黑影落下,光线被挡,云舒被迫抬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衍什么时候进来的云舒没注意到就不提了,连杏雨什么时候出去的云舒都没发现。
不得不说,她看书看得实在太入神了。
云舒合上书页,拉顾衍在身边坐下,「咦......你手怎么这么凉?」
「外面下雪了,冷,被冻着了。」怕冻着她,顾衍赶紧将手抽了回来。
两个手掌来回搓着,体温渐渐回暖。
「你看什么书呢?这么入神,我进来好一会儿了,你都没发现。」顾衍笑着轻点了一下云舒的额头。
「没什么......」
云舒将话本子赶紧塞回靠枕底下,看的话本子都是些闺阁女子惯常看的类型,无外乎是男女间的爱恨情仇。
也就图个打发时间,不然这种天气又不能出去,真在房中枯坐一日,实在难熬。
顾衍也不刨根问底,将藏在袖中的压岁钱掏出来,给她,「舒舒,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1」
「都是给我的?」云舒捏着厚厚的信封,都不敢想里面装了多少的银票。
「自然都是给你的。」顾衍嘴角噙着笑,宠溺地说道:「以后每年都给你准备。」
「谢谢。」
云舒很受用,笑得眉眼弯弯。
顾衍看她一脸财迷样儿,也颇为得趣。
云舒将压岁钱收进暖榻旁的螭纹联二橱的抽屉里。回身在小几旁坐下,与顾衍喝着茶闲聊。
「舒舒,上元节那日有灯会,朝中恰好休沐,我也有空闲,咱们一起去逛灯会吧,我方才已取得你爹娘的同意,那日酉时二刻,我来宋府接你,可好?」
「好啊!」
第49章 49
「好啊!」
少女一手持茶杯, 一手托腮,盈盈含笑,眸光娇娇软软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顾衍心神微盪。
邀约佳人上月节那日出门游街赏灯, 竟然如此顺利, 这是顾衍没想到的结果。
他还以为云舒会考虑一番。
要知道,方才他在前厅询问未来岳丈、岳母时, 二老可是犹豫踟蹰了好一阵才点头。
尤其是章氏,就差明摆着拒绝了。还好有师兄兼未来的大舅哥从旁相劝, 章氏才勉强答应此事。
不过章氏的担心, 顾衍并不觉得多余。就如他的母亲,哪怕他已至弱冠之年, 长公主亦是时时挂念他的安危,担忧他的三餐, 连他在府衙里与同僚相处是否和睦,母亲都会派人打听一二。
可谓面面俱到。
父母为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实属正常。
去岁上元节,云舒意外落水, 差点丢了性命, 后又病歪歪的, 将养了足足三月才好。
到底是娇贵身子,如今入冬竟比以往畏寒了三分, 云舒自己没什么感觉,但很显然,她的近况章氏都是了如指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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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页
云舒比从前俱寒许多,若在外待一小会儿,哪怕穿得再多, 手脚受冻后,久久都不能回暖。
当娘的, 随便问问闺女身边的丫鬟便知道了。
因而,章氏特意交代,若顾衍要携云舒一同出游,马车上需得铺上厚厚的毛毡,汤婆子、暖手炉......都得一一备好。
为了云舒,顾衍自然全部答应,不过他当时也生出了一个绮丽念头。
他想,他年轻气盛,成婚之后,在内,他可以抱着她,在外,他会牵着她,那些取暖的东西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他可以暖着她。
......
屋内静谧,茶炉上煮着茶,四方格茶点盒里摆了几样零嘴,云舒最爱吃松子穰,却不爱动手。
平常杏雨和燕云没事,便会剥些在罐子了存着,云舒看书时,便会抓些解馋。
两家商定婚期那日,顾衍曾见过那个零食罐子——红漆描金海棠花瓷罐,就放置在暖榻上的这张小几上,上回还有满满一罐,如今却空了。
「怎么这么快就吃没了?」顾衍指着面前这个精緻的罐子,随口问云舒道。
不怪顾衍会问,云舒虽然爱吃零嘴,但她一向懂得节制,生怕多吃一点发胖。
云舒本来还沉浸在收到压岁钱的喜悦中,闻言,抬眸,瞄了一眼那个矮胖的罐子,解释道:
「昨夜我们在正院守岁,我本来带去给嫂嫂吃的,结果嫂嫂没吃几颗,反倒是便宜了婼婼。」
「你不知,那些松子穰全进了婼婼那个小吃货的肚子里了,还是在我娘眼皮子底下,难为我这个姐姐还要替她掩护......」
「妹妹嘴馋,但实在可爱,作为姐姐,我真是为难吶!」云舒两手一摊,作无可奈何的模样。
顾衍想像那场景,不自觉的低低笑出了声,知她是故意纵容小姑娘,「真是难为你了,婼婼能有你这样的姐姐,实乃幸事。」
「那可不。」云舒仰着头颅,傲娇得不行。
这般行径若放在其他姑娘身上,便有些稍显做作了,但面对心爱的女子,顾衍只会觉得她可爱、率真。
哪哪儿都好。
顾衍不着急回去,想同云舒多坐会儿,便抓了一小把干果放在身前的小几上,一直替她剥着。
云舒坐姿随意,专心煮着茶,偶尔抬眸看一眼,对面默默剥松子的男人。
男人低着头,神情专注,指尖捻起一粒黄灿灿的松子穰放到绢丝手帕上,那张清隽的脸被茶雾缭染,男人的眼睫青黑,根根分明,离得近,鼻樑上的小痣愈发清晰。
云舒看着看着,竟然失了神。
「看什么呢?」男人突然出声。
云舒收回视线,拨弄茶盖,压下茶叶,佯装漫不经心,「你!」
顾衍:「......」
少女如此直白的回答,打得顾衍措手不及,男人一向话少,此时竟然如被人扼住喉咙般,半晌都发不出一个字。
屋内暗香浮动,气氛旖旎,少女明眸皓齿,浅笑盈盈,顾衍一时分不清,那高脚几上的鎏金螭兽博山炉里燃着的沉水香,是不是加了酒。
不然,怎会如此醉人。
他醉了。
醉意让他心潮漾漾,春│情难止,他想要吻她。
脑中的念头一旦形成,便难以抑制。
「云舒,我想吻你,可以吗?」
云舒闻言一怔,她一时忘了唿吸,懵懵地看着小几对面的男人直起了身,男人倾身,冷香扑面而来。
唇欲落下,云舒忽地别开脸,软软地拒绝了顾衍,「别......」
「好。」男人稍顿,退回。
顾衍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云舒的拒绝而生出不快,他抬手,安抚般摩挲着云舒柔软的鬓角,问道:「生气了?」
男人的触碰并不轻浮,而是多了一份缱绻的意味,少女粉颊逐渐生热,「没......没有。」
「嗯......」男人半敛星眸,指腹仍是流连于少女的鬓边,轻笑,声音不自觉放低,「那就好。」
「舒舒,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说过我心悦你,对你有慾念,亦盼着能早日与你亲近,更奢望你能回应我,若你会因为我的诚实生气,那我会哄你。」
「但是舒舒,我不会道歉。」
顾衍后知后觉,方才确实操之过急了,但他不想道歉,想吻云舒这件事,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本就对她因欲生爱,唐突她的事情,梦里已经做过不知多少回了......
「你——」
云舒语塞,因为顾衍的诚实而脸颊绯红。
「嗯?」男人弯着唇轻笑着,双眸与她对视,目光灼灼,「我什么?」
云极不自然地撇过脸,不答。
一阵朔风忽至,吹开半掩的菱花窗,也险些吹灭小炉子里的炭火,飞絮似的雪花涌进内室。
周遭旖旎气氛顷刻被搅散,顾衍也适时收回了手。
云舒趁着这个间隙,起身,逃也似地下了暖榻,快步走到窗边,冷风吹散了云舒脸上的燥热,也让她的神思一点点回笼。
云舒轻唿一口气,
这太快了。
她尚未适应,与顾衍做如此亲密之事,所以拒绝只是因为还不到时候,扪心自问,她心里并不反感。
顾衍的视线循着风向,落在云舒身上。
她望向窗外皑皑白雪,他则望向她。
窗棂即将被关上时,小花倏地一下,从外飞了进来,扑闪着翅膀,落在云舒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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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见到这个调皮的小傢伙,云舒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小花,这几日跑去哪儿了?」
小花性子顽劣,啄起云舒落在肩侧的几根青丝,发出欢快的「啁啾」、「啁啾」声,似在回应云舒的问询。
顾衍静默地注视着一人一鸟之间的互动,好奇云舒何时养了这样一个小东西,上次过来并未见到。
云舒坐回暖榻,摊开右手,小花飞落在掌心上,啄食着顾衍的劳动成果。
云舒看向顾衍,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前段时间救治的鹦鹉,很机灵,一点也不怕生,我给随意取了个名字,叫小花......」
顾衍眉毛扬了扬,对于云舒取名一事不置可否,他对养鸟、养猫、养狗......这些事非但不热衷,甚至因为爱洁,对各种动物敬而远之。
若云舒喜欢养,他不会干预。
甚至,从前云舒差点议亲那次,顾衍曾想过,只要云舒能嫁给他,他可以纵容她做任何事情。
小花待不住,吃饱喝足后,围着顾衍飞来飞去,又在屋里扑棱了几圈,最后啄着窗框,喳喳叫唤了几声,叫云舒又给它放了出去。
顾衍十分好奇,「它就这么飞出去,不会丢吗?」
「不会,它认主,不是去婼婼院子,就是在海棠院或者我哥哥他们院里。」
「我娘院子里养猫,它不敢去!」
......
云舒净了手,又再次回到暖榻前,抬脚踩上足承时,倏地想起许久未见的周窈窈来。
周窈窈自从与谢祯定亲后,几乎是足不出户,连秦王府上回举办的赏梅宴,她也藉口身子不适给推了。
其他府上的宴请,周窈窈也以要留在府上,照顾头疾復发的母亲为由,全都让其他庶妹去了。
云舒已经许久未见周窈窈,上回见她,还是谢祯上周府提亲之后不久。
梁玖出事后,周窈窈曾到坪埕巷探望,赶巧碰上云舒他们去了镇国公府,两人也就没能碰上面。
「阿衍,你那日约上兰青哥哥一起罢,以往每年上元节我与窈窈都会相邀共游,满街的花灯璀璨,最是好看不过的。」
今年梁玖重伤未愈,这次云舒便不邀他了。
「窈窈好像与兰青哥哥闹了别扭,都不许人提他,我想着,既然他俩定亲了,这么僵持下去也不好,咱们也帮着劝一劝吧。」
「你觉得可好?」
云舒知晓周窈窈一直不想嫁给谢祯,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多劝劝她,看开些。
以她这个旁观者来看,谢祯这人对窈窈绝对是真心的。
「好。」顾衍想也没想,爽快答应下来。
他先前有听谢祯提过一嘴,说是两人闹得不愉快,但具体因何而起,谢祯反倒是三缄其口。
都是彼此的好友,这个忙,他得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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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刻指向申时正。
若再待下去,便有些不妥当了,顾衍念念不舍地起身,「舒舒,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好,那我送你到院门处。」云舒披了件丁香色的软毛织锦披风,与顾衍一道出了门。
屋外长空积阴,雪花飘零。
迴廊里浅雪被反覆踩踏,有处阶砖结冰湿滑,云舒下脚没太注意,险些在此摔了个大跟头。
好在顾衍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不然只怕云舒得摔出个好歹来。
杏雨听见动静,立即拉开厢房门,探头往外张望,她家小姐正被世子爷牵着,两人贴得很近。
近到,中间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的那种。
杏雨一时哑然。
小姐什么时候与世子爷这般亲近了?
顾衍一手撑伞,一手牵着云舒,两人走得极慢,步子徐徐地穿过内院的迴廊,又绕过一片小竹林,才走到海棠院的院门处。
顾衍立于阶前,想到许久不能见心上人,心中很是不舍,「舒舒,抱一下好吗?下次见面得半月后,期间我会......」
云舒上前一步,仰着张嫩白小脸,好奇问他:「会如何?」
「会想你。」顾衍注意到四周无人,大着胆子,在云舒还未反应过来前,将她轻轻拢在怀中。
眼见云舒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顾衍忍不住又将人抱得更紧了些,男人嘴角含笑,附耳低喃:「会很想,很想你。」
想你!
很想你!
分明是一句撩人的情话,他却说得如此自然,云舒不禁莞尔。
不等云舒回应,顾衍又再度开口:「舒舒,我真恨不得明日便与你成亲,像眼下这么简单的抱着你,与我而言,实在折磨。」
「你会如此吗?」
男人胸膛滚烫,心跳声唿之欲出,气息也逐渐变得不平稳......
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他对她的渴望。
很强烈,很坦诚。
云舒不说话,将脸埋在他风领里,羞得面红耳赤。
身后的竹林间隙里,隐隐露出一角杏色裙摆,鞋踏积雪踩出的「咯吱咯吱」声,由远及近,无不在提醒有人将至。
久不得答案的男人逐渐失去耐性,借着鹤氅遮挡,顾衍单手环住云舒的细腰,使劲儿将她往心口处按,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顶,「舒舒,你我不能见面的这段日子,记得想我好吗?」
云舒算是见识到他的缠人手段了,一个男子,怎么会说情话如此直白,如此腻歪?
可,她竟也不觉得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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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松开云舒,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等着她的回答,杏雨撑着伞来接云舒,眼见就要走到跟前。
顾衍急了,将伞倾斜,遮住云舒和他自己,柔声轻哄道:「舒舒,说你会想我。」
「阿衍,路上小心。」
云舒叮嘱完,转身朝杏雨跑去,与杏雨并肩躲到伞下,目送正要跨过院门的顾衍。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顾衍大约是失望了,他肩膀挎着,连伞未撑好都没觉察到,右肩落下一层薄薄的雪粒。
「庭之......」云舒忽地叫住他,大声道:「我会的。」
我会想你。
周遭顷刻间雪霁初晴,顾衍嘴角漾起笑,脚下步子轻快极了。
第50章 50
顾衍离开后, 主僕二人同撑一把伞,沿着方才被踩过的地方,慢慢往回走。
雪越下越大, 不一会儿, 眼帘里的雪花,便下成了一片。
走动间, 裙摆带起风,寒意顺着小腿往上涌, 云舒一边走, 一边紧紧拢着身上的披风,鼻翼翕动间, 还能闻到披风上的冷冽香气,大抵是刚才顾衍抱她时, 沾染上了他身上的味道。
偏偏这如雾凇般清冽的冷香之中,还夹杂了些书墨的气味儿,云舒使劲儿, 深嗅一口, 越发觉得这味道好闻。
幽幽小径, 冷风拂面,云舒却不觉得冷。
她手脚暖烘烘的, 跟泡在温泉里似的,除了这萦绕鼻息的香,顾衍似乎连体温都一併留下了。
云舒自己没有注意到,此刻,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泛滥。
一路上, 少女步履轻快,神情舒展, 浅笑盈盈地与杏雨说着话。
可几乎都是云舒一个人在讲话,杏雨既要忙着撑伞又要扶着主子,余光还得注意脚下,并不敢分心。
主僕二人也没谈甚要紧的事,只不过,才刚聊到今日诡谲多变的天气,立马又换到晚间饭食的话题上了。
任谁见了,也能感觉到云舒此刻的好心情,杏雨自然被感染。
*
回到内室,云舒赶紧脱了披风,又去炭盆那儿烤了会儿火,待身上寒气都散尽了,这才施施然走到暖榻前,脱鞋,上榻。
因为顾衍造访,那本被塞到引枕下面的话本子还有几页未看完,左右在房中待着无事,云舒伸手又去引枕下面将其掏了出来。
日头偏西,屋内光线逐渐暗了下来,杏雨怕主子眼睛看坏了,赶忙将屋内几盏烛台点燃,并特意端了盏琉璃罩子做的烛台,放到云舒右侧的绳纹圈花高脚香几上,方便主子看书。
「小姐,书虽好,可得仔细眼睛。」
云舒闻言并未抬头,目光仍旧落在书页上,淡声道「嗯,晓得了,你同我一道回来,约莫也是冷的,去烤烤火。」
「奴婢不冷,小姐安心看书吧。」
脚踏上的绣鞋沾了雪,鞋面被氤湿,湿哒哒的,杏雨将炭盆挪了过来,又取了一旁的烤鞋用的架子过来,边烘鞋,边陪着云舒。
杏雨几次侧首看向云舒,欲言又止。
「小姐,你是不是......」
云舒抬眸:「什么?」
「小姐是不是喜欢上世子爷了?」杏雨问得忐忑,但她并不是有意打探这些。
她就是觉得小姐最近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具体要说哪里不同,就是小姐今日看世子爷的眼神,太温柔了。
云舒放下书,挑了挑眉,灿然一笑,「有这么明显吗?」
杏雨心领神会,小姐这是间接承认了。
至于这个话题,也没再延展下去的必要了,小姐与世子爷之间的事,不是她们这些丫鬟该探听的。
......
正月里,云舒随爹娘兄嫂等人一道,回了位于城西的宋家祖宅,宋家人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士,祖祖辈辈世代扎根儿在这天子脚下,如今照管祖宅的是宋丞相的族弟——族中排行第三的宋家三爷。
宋家家风清正,各房相处也和善,祖宅里小辈众多,与云舒年纪相仿的姊妹便有四五位,大傢伙儿难得凑在一起,场面十分热闹。
节日里,云舒在祖宅日日与众姊妹玩牌,放水输的银子将每个姐妹的荷包都给撑得鼓鼓的。
妹妹们心里门儿清,知道云舒是变着法儿的给她们发压岁钱,各个儿嘴跟抹了蜜似的,直夸大姐姐出手大方。
云舒从前并未体会过这种热闹,因而分外眷恋与族亲和谐共处的这种情谊。
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在祖宅过了四五日,因为官员假期结束,一家人便回了丞相府。
回到丞相府,正月都还没过完,府里又恢復到先前那种冷冷清清的样子。
因公务积压,宋丞相和宋清琤又开始日日早出晚归,章氏则忙着添置云舒的嫁妆,章苳儿近来愈发嗜睡,加之肚子大了精力不佳,便鲜少会客,婼婼仍是跟着苏嬷嬷继续学礼仪......
海棠院里的丫鬟婆子们眼里都有活儿,都不用人安排,就个个忙得不亦乐乎,那院内院外的枯枝、积雪,每日扫得干干净净,连点渣都不剩。
就连烧炕和烧饭要用到的柴火,婆子们都噼了大半间屋子备着。
打眼一看,每个人都有事做,只有云舒,整日无所事事,自认比咸鱼都闲。
偌大的丞相府,下人有几百号人,主子却没几个,偏生今日杏雨又被章氏叫到正院去了。
燕云来了葵水,脸色难看得不行,云舒心疼她,便没让她留在屋里伺候,勒令她回去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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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屋内独独云舒一人,近乎冷清。
这个时候,云舒不免又开始嫌弃,家里人太少,也心疼压在兄嫂身上的延绵子嗣的重担。
按理说,宋家在上京也可算得上是人丁兴旺了,偏生到了宋丞相这一辈,大房渐渐人丁稀薄。
云舒的祖父在世时,除了嫡妻,也是纳了几房妾氏的,妻妾虽不少,但孩子却没生下几个。
宋丞相作为大房唯一的嫡子,他除了一位远在虞州任提举常平茶盐司的庶弟,便再也没有旁的兄弟姐妹了。
大房兄弟两个,虽是一嫡一庶,但感情却好得真切,两家人同府而居,并未分家,之前连用饭都是在一处的。
只是,眼下二房几口人都不在上京,坐落在西亭街上的宋府也就显得格外冷清。
云舒的二叔宋晗在族中排行第七,宋七爷在虞州任职已六载有余,妻妾儿女也全都带了过去,平日里与京中兄嫂子侄等人,只能通过书信保持往来。
虞州地处边塞,一年之中约莫有半年的时间,处在雨雪天气中,两地相距千里,路遥难行,途中变数也多,加上幼女早产病弱,因而一家人也多年未回京了。
就连先前宋清琤大婚,他们一家因当地雪灾受阻,而未能赶回来。
虽是许久未见,一家人感情却不曾削减半分。
好在,今年宋七爷任期将满,吏部那边得圣上授意,此次擢升的外放官员里头终于有宋晗的名字,约莫再有个半年,宋七爷和妻眷便能返京。
当真是个好消息。
章氏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又与弟妹林氏性情相投,离得远,妯娌二人不忘时时惦念着对方,常常互寄当地特产,聊表慰藉。
这不云舒要成亲了,章氏跟她去了信,林氏便回信说,年后要带着一双儿女提前回来。
一来,是为了观礼,二来,也是想替长嫂分担些家事。
她离京多年,手上的一些铺子都还是委託章氏帮她打点着,章氏做生意比她在行,这不,这些年盈利直接翻了番。
林氏很是感激。
正好,二房的长子宋清瑜已年满十六,他性子顽劣,不喜约束。
宋清瑜此人生性不喜读书,他在虞州三教九流的朋友一大帮,虽没干出什么败坏门风大事儿来,但成日没个正行。
如此不上进的儿子,可愁坏了他的爹娘。
宋七爷和林氏夫妻俩一合计,儿子整日虚晃度日也不是个事儿。想着干脆早些让宋清瑜成亲得了,省得他一天天不着调。
可宋清瑜是他们二房的独子,他们一家人在虞州生活多年,但又不可能让长子在虞州说亲,林氏便想着此次回京来,叫嫂子帮忙掌掌眼,替儿子在上京城寻个合适的姑娘。
最好能管着他些,好歹能让他有个正经事做。
宋清瑜比云舒这个大姐姐小不了多少,因多年未见,云舒对这个堂弟,已没有多少的印象了。
云舒记忆里,也只能模煳想起他少时的模样,连五官都瞧不真切了。饶是如此,但云舒仍记得,他总爱跟在自己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
云舒托腮,屈膝歪靠在长引枕上,思绪蔓延间倏然想起二婶在信中语气惆怅不已,她说清瑜性子跳脱又爱玩,不着调。
不知未来该如何是好?
可云舒分明记得,清瑜自小便喜研究各种机甲、弓弩等相关兵器的建造,甚至达到了痴迷的程度。
他的手极巧,很多小机关只需看一眼,便能照着做出来。
宋清瑜绝对是个能工巧匠,只要加以合适的引导,不愁没有一番作为。
十六岁的少年,成亲似乎太早了些,云舒不太贊成二婶信中的观点,本就没收心的男孩子,若要成亲,这不是把人家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云舒烦躁地甩甩头,心道,不成,不成......
转念一想,或许他们都担忧太早,罢了,且看清瑜回来之后的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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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未掩,宋妍婼猫腰走进来,待进了屋,屋内却不见丫鬟伺候,而长姐正独自坐在榻上愣神。
如此专注,不知是在思索何事?
她走近,云舒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觉来人,婼婼又拿手在云舒眼前晃了晃,出声:「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呃,是妹妹你啊......」云舒回神,见她这个时辰过来 ,颇为诧异,「你不是说学琴耗时,怎么这么早结束?」
「唉,莫提了。」宋妍婼嘆了嘆气,撩起裙摆,一屁股坐到云舒边上,委屈巴巴道:「我手指被琴弦割破了,弹不了琴,苏嬷嬷这才提前放我回来的,不然哪有这等好事。」
一听妹妹说自己受了伤,云舒立即坐直身子,拉过她的手,待一瞧,果然右手大拇指和食指都缠上了纱布。
想是伤口颇深,红色血渍已经浸透了白纱。
「疼不疼?」
小姑娘一贯娇气,长姐的关心实打实落在她眼里,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嘟嘟囔囔地说道:「疼的。」
云舒蹙着秀眉,抓着妹妹的手难掩心疼,默了几息,又道:「妹妹,这琴咱别学了吧,这都伤第二回 了。」
上回受伤还是年前,倒没有这次严重,只是小姑娘怕疼,那回她替她上药,也是哭过的。
这次却难得坚强。
可云舒知道,时下贵女需精通的琴棋书画,除了下棋以外的其他三样,妹妹并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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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小姑娘听到长姐建议,却使劲儿摇头,倔强道:「要学的。」
「娘好不容易才让苏嬷嬷应下教我这桩事,我岂可半途而废。」
云舒:「你莫非是怕娘不高兴,怕她责罚你,如若是这般,那姐姐替你去跟娘说。」
说着,云舒便要拉着妹妹起来,「走,趁着这会儿无事,咱们去正院。」
「姐姐,别去。」小姑娘坐着不肯起身,执拗得让云舒拽都拽不起来,「娘也是为了我好,我不想辜负她一片心意。」
云舒认输,坐回去,喟嘆道:「那你这么勉强自己,娘要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婼婼低着头,不答,云舒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小几上放着一盘福橘,云舒剥了一个,将果肉餵到妹妹嘴里,「甜的,尝尝。」
「唔......谢,谢谢,姐......」
云舒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妹妹,我和娘发自内心地希望你可以快快乐乐的,或许娘考虑得更为长远,才让你学这些东西傍身,可是姐姐只想妹妹你不要活得有负担,不要为了谁而逼迫自己去做自己不愿之事。」
顿了顿,云舒又道:「女子一生,多囿于内宅,所遇艰难困苦无数,不如意之事更是数不胜数,远不如男子潇洒。」
「所以,如遇不喜之事,你要懂得拒绝。不管是娘,还是我,甚至是你以后的夫君,但凡你不乐意做的事情,你皆需讲出来,切莫委屈了自个儿。」
「你可记住了?」
云舒点到为止,个人有个人的性格和命运,哪怕对方是妹妹,她也没有办法完全插手她的人生。
作为长姐,她可以提点妹妹,可以遇事帮衬她,却绝不可以事必躬亲地替她做决定。
小姑娘咽下嘴里的橘子,抬眸,直视云舒的眼睛,嗫嚅道:「我知道,姐姐说的我明白的。」
「既然明白,那为何忍了这么久却不说?」云舒追问道。
小姑娘绞着手指,讪讪一笑,「还不是娘对我寄予厚望,苏嬷嬷虽然过于严厉,可本事却是大的,我,我一时就......」不敢嘛。
云舒指尖儿轻点着小姑娘的额头,佯装嗔怒道:「宋妍婼,你可真行,手都受伤两回了,还能憋着不跟娘说,活该你疼。」
小姑娘捂着脑袋,故作被戳痛,大大「哎哟」一声,「疼疼疼......」
「姐姐训得对,还望阿姐手下留情,消消气。」
云舒扶额,微微晃头轻笑,任她插科打诨,「你啊你......」
婼婼不欲再提学琴受伤的事,她心里早有计较,既然已经开始学琴,那便忍着疼,继续弹下去就是了。
「待十指磨出来厚茧子,也就没那么容易受伤了」——这也是苏嬷嬷今日教她的。
苏嬷嬷说,她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琴技没有一蹴而就就能提高的先例。
若要精益求精,这点儿伤还只是开始。
**
稍晚些时候,杏雨从正院回来,云舒问了几句,得知她是被母亲叫去训了话,又跟着江妈妈一道,去清点她嫁妆单上新到的大件儿摆件,也就没说什么。
既然杏雨是她的陪嫁丫鬟,她又不打算再带别的管事嬷嬷过去定国公府,那么婚后她的那些嫁妆,自然也是要杏雨管着的,云舒干脆做个甩手掌柜,全权交由她去了。
云舒也同母亲提过,要培养自己的心腹,以后杏雨与燕云,一人管她嫁妆私产,一人助她管理内务。
**
宋妍婼被云舒留在海棠院用晚饭,美其名曰,受了伤得吃点好的补补。
两名丫鬟提着食盒进来,将饭菜逐一摆在外间的四仙桌上,跟着一道来的厨娘放下特制小炭炉,禀报了一句「菜已上齐」,三人随后朝云舒施礼,齐齐退下。
砂锅里沸腾着热气,白雾四处弥散,香味儿从外间飘向里间。
「姐姐,是竹荪清炖鸡汤吧?」
「就你鼻子灵。」云舒抬手,颳了刮妹妹挺翘的鼻尖儿,站起身,牵着她过去,站在桌畔,打量起今晚的菜色。
桌上六道菜,有荤有素,几乎全是小姑娘爱吃的。
摆在正中间的是一道麻辣鲜香的小炒黄牛肉,光闻着味儿,就已经香得小姑娘快要将舌头给吞掉了。
云舒侧首,朝妹妹眨眨眼,问她:「可还满意?」
「自然。」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坐下,拍拍身边的凳子,下颌微扬,「姐姐也快坐下吧。」
她已经等不及要动筷了。
杏雨站在边上替主子们布菜,云舒与婼婼总有说不完的话,姐妹俩接着先前的话头,边吃边聊,将食不言那套规矩扔得远远的,杏雨便在一旁静静听着。
「妹妹,你尝尝这道鹅肝,我可是叫厨房浸了一天一夜的滷水,滋味好极了。」云舒用公筷夹了一片放到小姑娘的碗里。
小姑娘秀眉微拧,她少时被庄子上的鹅啄过,很是害怕鹅,这些年连鹅肉都未再尝过。
云舒睨她一眼,笑问:「还怕鹅呢?」
「不那么怕了。」小姑娘心虚道。
「那尝尝吧。」
「......」小姑娘勉为其难地咬下一小口,入口肉质意外的粉嫩,汁水飘香,一点儿不腥。
小姑娘抬眸,黝黑圆润的瞳仁水润含光,亮灿灿的,显然很是喜欢。
「姐姐,这道菜真好吃。」
「当然,在吃食上,姐姐何曾骗过你?」云舒又夹了另一道脆皮乳鸽给她,「妹妹,你再尝尝这个,荔枝木烤制的,别提多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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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已经没工夫开口说话了,嘴里塞得满满的,她心道,姐姐可真是太懂得吃了,几道菜各有各自特色,无一例外皆是美味佳肴。
她心中打定主意,明日还要来长姐的院子里来用晚膳,不然以后姐姐出嫁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庭之哥哥。
......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正月里陆续下过几场春雨,天气日渐回暖,海棠院内各处枯枝返春,积雪也消融了。
昨夜后半夜下过一阵雨,约莫下到寅时正才停。晨起云舒推开窗柩时,空气中仍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湿。
如此天气,云舒原本还有些发愁,却不想,是日隅中之后,竟艷阳高照。
瞧着这日头,云舒想,今日上元佳节,她终于可以不用再穿厚重的袄裙出门了。
因先前已与顾衍约好,今晚要同他一起出门赏花灯,是以一早云舒便被两个丫鬟从床上拉起来,忙着描眉点唇,盛装打扮。
拾掇好后她又去正院,与爹娘兄嫂同用午膳。
一日光阴消逝得极快,云舒恍觉用完午膳并未多久,午休起来好似也不过须臾,竟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与人约定的时辰。
大门未掩,燕云直接进来禀报:「小姐,世子爷的马车到了,正在外头等您呢?」
屋内安静,杏雨背着身子,神情专注,正往云舒青丝里插│入最后一支碧簪,蓦地听见燕云贸然出声,还有些吓到了。
还好她收着力道,没教簪子划到小姐哪儿。
杏雨神色微顿,眼睛下意识看向云舒,见主子神情尚好,于是她缓了缓气儿,笑道:「世子爷来得可真是时候,小姐也收拾妥当了。」
云舒侧首,朝身后的漏刻看去,刻度指至酉时初,从海棠院走过去大致也需要一刻钟。
「走吧。」云舒收回视线,理了理宽袖摆,领着杏雨大步往外走。
多日未见,甫一听见那人的名字,奇异地让云舒心头涌上一股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他眼前的冲动。
原来,思念一个人,是这种心情。
**
丞相府外,一行人候着。
顾衍就站在马车前,见云舒出来,忙不迭地跑上前,接过杏雨的位置,扶着云舒步下石阶。
顾衍的手心滚烫,即使隔着衣料也烫人,云舒本有些微凉的身子,瞬间热了起来。
比他体温更甚的是他脸上的笑颜,比之此刻天边绚烂的云彩,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行的人不少,顾衍虽有心同云舒攀谈,却也不得不顾及此地人多嘴杂,毕竟还未成亲,总是要顾及些。
待行至马车前,随行的几位面生的定国公府下人,又在明芜的领头下,齐齐向这位未来的少夫人问安。
云舒淡淡的应声,收回视线,提起裙摆,借着顾衍的臂膊力道,小心踩上马凳,坐进了马车里。
顾衍则绕去侧边,吩咐了驾车的小厮几句,随后才钻进马车里。
马车平缓的前行着,上头挂着定国公府的家徽,而车厢内部更是装饰华丽,两人紧邻而坐。
顾衍忍不住离云舒近了些,看着她的眉眼,轻声道:「许久不见,舒舒,我甚是想你。」
「你是否也......」
未尽之言,顾衍料想她当是知晓的。
细数日子,确有半月不见了,期间他二人偶有通书信,却不曾见过面。
思及此,云舒扬起脸,亦沖他莞尔一笑,「好久不见,阿衍。」
静默一阵儿,见顾衍似乎有些失落,云舒立马补充道:「我亦是挂念你的。」
「真的?」
「自然,我不是答应过,会想你的么?」
「嗯。」男人一瞬间眉开眼笑起来,好心情显而易见。
云舒会心一笑,接着又趁势追问道:「阿衍,你此次可邀请了谢祯?他与窈窈怎样了?」
正月云舒都在府中度过,每日忙着会客,见亲,又接替母亲,日日亲自去二叔一家此前住的院子布置,待二婶他们回了京,云舒又被二婶和清瑜的事情给绊住。
是以,这段日子,她并不得闲,加之春雨淅淅沥沥,出行不便,许久没有出过府,也就没有见过周窈窈。
就连眼下仍旧重伤卧床的梁玖,云舒也是有好些日子没去瞧他了。
「他们如何了,你倒是说说啊?」云舒前几日回信时问过顾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衍并未提及此事。
「约莫不太好,谢祯近来戾气横生,见谁都不顺眼,估摸着是跟周三小姐闹别扭了。」
「且,我此前听谢祯提过,他母亲,似乎对他的婚事仍有些微词——」
谢祯素来稳重,也就在周窈窈这事上格外犯浑,两家家世悬殊,况且先前周窈窈与郑家有过婚约又退婚,谢祯上门求娶,京中众人看笑话者不少。
可两人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外人不太好置喙,顶多劝劝谢祯别把人逼太过了。
「啊!」云舒惊唿,「那可如何是好?」
顾衍微顿,难掩惆怅道:「舒舒,待会儿见面,也烦请你多劝劝周三小姐,两人婚事既定,再这般下去,于谢祯,于她都无益。」
「你母亲与武昌侯夫人交好,自当知晓她这人颇为严厉、强势,但对于谢祯执意要娶周窈窈一事,她到底是遂了儿子心愿。」
「可别到时候,周窈窈不愿嫁谢祯的风声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那可就不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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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页
顾衍这人说话向来谨慎,不会轻易点评他人和他事,他既提,那当是真的想帮谢祯。
亦或者,于哄人一事上,谢祯已经黔驴技穷,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云舒也不想周窈窈与谢祯之间,再继续僵化下去,「我知晓了,待会儿碰面,我会力劝窈窈。」
车马缓缓,长街热闹。
车壁外是鼎沸的人声,内里暗香浮动,鼻翼翕动间传来顾衍身上特有的冷香。
这味道,云舒早已习惯。
顾衍埋首整理腰间松散的佩环,云舒则撩起帘子一角,看出去,此时夜色渐浓,醉仙楼近在眼前。
「这是要先去醉仙楼?」
「嗯。」顾衍颔首,将云舒自然揽入怀,道:「知你还未用膳,我在醉仙楼订了雅间,一会儿,谢祯他们也会过来。」
「圣上有令,今夜满城不宵禁,眼下夜才至,时间充裕,赏花灯一事不急,咱们四人先填饱肚子。」
酉时便出门,定然是来不及用晚膳的,醉仙楼作为上京老牌的汇集之地,其菜品歷来深得云舒喜爱。
男人暖心至此,云舒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待到醉仙楼门前,顾衍先行跳下马车,然后亲自托着云舒的细腰,将她稳稳带至地面。
周围食客和路人打量不断,有不少人都认出他俩,瞧见如今亲昵非凡的两人亦是好奇不已。
可顾宋二府得天家赐婚,又岂是旁人可以随意议论的。
匆匆瞥过几眼,也就收回了视线。
曹掌柜早已候在外面,见了顾衍与云舒,满脸堆笑迎上前,问安,奉承不断。
两人在曹掌柜的亲自带领下,上了醉仙楼二楼的雅间,杏雨和明芜等人则被留在一楼大堂,顾衍给叫了桌席面。
这雅间,还是此前顾衍中进士那日,云舒与周窈窈待过的那间,那日,她与窈窈还在此地舌战过苏明月与符茱。
思及此,云舒也觉得姻缘一事,实在有些难以言说。
她可从没想过,彼时打马游街被她鄙夷出天际的男子,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未婚夫。
此间种种,实在玄妙。
房间内,糕点、热茶已备好,曹掌柜巡视一圈没觉察出纰漏,暗暗松了口气。
他抱拳行礼,恭声道:「世子爷,宋小姐,若无事,小人先下去忙了,您俩先在此稍作休息,菜一会儿便上。」
「好,去忙吧。」顾衍摆手,让人退下。
房门被关上,顾衍落座在云舒身边,两把圈椅相邻,他伸手贴了贴她的手背,确认她有没有冻着。
人未到齐,腹内早已飢肠辘辘,云舒怕待会儿闹笑话,从码得整齐的糕点盘里,拣了块栗子糕吃起来。
「可是饿了?」
「嗯。」云舒含煳不清地回道。
糕点干,男人怕她噎着,着手斟了一杯清茶递予她,「舒舒,此前拜访,曾听你母亲提过,说你爱吃豉汁蒸糟腊鱼,我便让明芜提前知会了醉仙楼,这会儿应该已经蒸上了。」
男人话音不停,「对了,你不是喜欢游记么,我着人寻了好些,就放在我的书房里。还有啊,种在院子里的海棠花都活了,今日出门都冒了芽......」
「顾衍,你......」
云舒掀眸看他,四目相对间,少女心潮疾速翻涌,高高盪起,又重重落下,直至落到底。
几息后,她启唇:「谢谢。」
谢谢你如此体贴,事事以我为先。
顾衍注视着少女明艷的眉眼,大抵知晓她想说什么,他将云舒鬓边散落的一缕青丝别回耳后,「与我道谢,过于生分了。」
男人笑了笑,温柔凝视,「我说了会对你好的,待你我成婚后,我都会一一兑现诺言。」
「决不食言。」
「好。」云舒扬起脸,蹭了蹭他略带薄茧的指腹。
忍住想要捏她脸的冲动,云舒的肌肤过于白皙软嫩,他怕自己没控制好力道,手劲儿大了。
顾衍嘴角噙满笑意,越发满意少女如今对自己的依赖。
云舒正准备将剩下的栗子糕,塞进嘴里,不料被顾衍一下子握住了手腕,「怎么了?」
顾衍浅笑未语,低首,吃掉了云舒手里那块儿被咬了一口的栗子糕,「我也饿了。」
云舒:「......」
「原来栗子糕这么甜。」
男人未松手,清眸晕染浓烈的情意,灼人蛊心,少女早已羞得满脸通红,「你不是有洁癖么?」
「嗯,是有。可约莫因为是你,便不介意了。」
**
估摸着过去了一刻钟,房门被扣响。
「世子爷,小侯爷到了。」
「进来吧。」
门开,云舒循声望过去。
谢祯身量高大,跨门而入时,发冠险些触及门楣,男人着一身墨色锦袍,面容沉静,不怒自威。身穿浅粉织锦皮毛斗篷的周窈窈同他站在一起,瞧着着实娇小。
向来守时的谢祯意外姗姗来迟,身后跟着沉默不语的周窈窈,他牵着她,分明是亲昵的举动,可二人的脸色都算不得好。
似乎是在赌气?
云舒与顾衍默契地对视一眼,心里各自嘆息一声,此番态势,怕是不易劝解。
多日未见,周窈窈那张标緻的圆脸,都瘦出了清晰的稜角,待离得近些,眼窝底下清晰可见一层薄青,哪怕用了脂粉也掩盖不住,明显气色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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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页
「窈窈......」云舒撑起半截身子,惊讶出声:「你,你怎么这般憔悴了?」
与周窈窈相识日久,云舒何曾见她这样过?
云舒倏地起身,几步走到周窈窈近前,强势从谢祯手里拉走周窈窈,两人走去屏风处,「窈窈,你怎么回事?为何脸色这般差?」
摆脱谢祯的桎梏,周窈窈那双大大的杏眸瞬间泛红,委屈劲儿一股脑儿地往上冒。
周窈窈咬住唇。
「云舒,我......」
话到嘴边,周窈窈却张不了口,云舒的关切实实在在,可她清楚,告诉云舒也于事无补。
恼她一人便罢了,又何必将烦恼再扔给旁人。
「如何?窈窈你倒是说呀。」
「无事,只是近来没休息好罢了,你别担心。」周窈窈拍拍云舒的手,给她一个无事的眼神。
背过身去的眼眸微红,泛着水,难以忽视。
周窈窈情绪起伏,怕在好友面前失态,转步欲往外走,云舒扯住她的手腕,一不小心,将她衣领扯开了些许,锁骨下至胸口,那里明显有欢爱过的痕迹。
两道,极重的,吸吮后留下的暗红印记。
再往下,似乎——
「窈窈,你,你......」
若是无知少女,定然会以为周窈窈身上的痕迹,是抓挠、磕碰后造成的,或者机警的诡辩者,找些别的理由,亦可搪塞过去。
可云舒是何许人也?
此事,她几乎不用脑子想,便能追溯源头。
罪魁祸首,除了谢祯,不会有别人。
定了亲便有了名份,那男欢女爱本也无妨,但所处时代背景不同,便是大忌。周窈窈是什么性子云舒再清楚不过,她一介闺阁女子,万万不敢如此。
可他们还未成亲呢,如此行事,谢祯也太过无法无天了。
云舒满面愁容,紧紧攥住手心,透过屏风的缝隙盯着谢祯的背影,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他强迫你了对不对?」
「他......」
周窈窈语带哭腔,摇头,死死咬住唇,两扇睫毛已经挂上了泪珠,「舒舒,你别问了。」
云舒不敢再问,连忙捏着帕子为窈窈拭泪,「好,好好,我不问,你莫哭。」
......
两个男人耳力过人,将好姐妹之间的谈话一字不落的听了个彻底,顾衍越听越心惊,而谢祯则一派淡然,甚至还有心情喝茶。
顾衍狠狠剜了对方一眼,「谢兰青,你何时变成如此急色之人了?」
「你可知,你母亲若知晓会......」
谢祯打断道:「情难自已,没忍住。」
男人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放心,我母亲不知,再说我们下个月便要成亲了。」
「下个月?」顾衍问:「不是才定亲,怎会如此快?」
谢祯瞥了眼屏风后面的身影,没有解释,只道:「原本钦天监那边择期,最合适的婚期是明年的六月初。」
「可我不想等了,加上祖母近来身子抱恙,恐有不测,昨日又让我娘去慈恩寺找主持方丈问了凶吉,也说我俩八字相合,所以让钦天监重新择了个最近的日子。」
当然,谢祯不会告诉别人,他私底下动了手脚,买通钦天监监正,故意将两人成亲的日子选在下个月。
谢祯的理由,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妥,合情又合理。
既然主因是为了老人,顾衍也不好说什么,可为了云舒,他免不了劝诫一二,「兰青,舒舒十分在意周三小姐,我亦是你好友,有些话不得不说。」
谢祯坐正,「请说。」
「既然,好不容易才求来这门亲事,那你以后可要好好对人家,莫要再行逼迫之事了。」
「那是自然。」谢祯拍拍顾衍的肩,爽快应承,「放心吧。」
**
一桌子菜很快上齐,顾衍招唿云舒她们过来,四人落座,拾筷,沉默用膳。
两刻钟后,小二进来送上一盘餐后甜瓜,见无人说话,餐桌上气氛紧绷,一个字没说,吓得赶紧熘了。
一顿饭,云舒吃得不痛不快,时不时看几眼坐在对面的谢祯,那眼神好似带着刀,寒恻恻的,连带着无辜的顾衍都被波及到了。
周窈窈选择默不作声,埋头,吃饭。
整个雅间,唯独谢祯跟个没事人一样,一会儿帮周窈窈盛汤,一会儿又剥虾,殷勤又周到。
见谢祯对窈窈还算上心,云舒的脸色才稍微好转了些。
用完膳,云舒拿着帕子净手,道:「谢祯,待会儿前往灯会,窈窈与我共乘一辆马车。」
这不是与他商量的语气,而是直接将决定告诉他。
在谢祯的印象中,云舒一向守礼,鲜少发脾气,这回连「兰青哥哥」都不喊了,谢祯哪会不懂这是惹到她了。
可自己理亏在先,云舒为好友出头,他也只能顺着了。
「好,那就劳烦云舒妹妹,替我照顾窈窈了。」
「哼。」
云舒趾高气扬的模样,成功逗乐了顾衍,她生气时,腮边鼓起的两团软肉似乎很好捏,但外人在,他也不好上手。
**
从玉京街行至长安街街口,越走越慢,两条上京城内最繁华的街道,此时此刻挂满了各式各式各样的灯笼。
云舒撩起帘子一角,看出去,「哇,窈窈,你快看,好多人。」
周窈窈探过头来,看清马车外面的盛况,亦是惊讶不已,「好生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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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窈,你瞧,那儿有人在放孔明灯呢。」云舒转过头来,「好像是从双宁桥那边放上去的......」
「咱们等会儿也去放,好不好?」
「好。」周窈窈怎会捨得不答应,「舒舒,放下帘子吧,外头人太多了。」
少女笑得明媚,却没有照做,「不急,让我再瞧瞧。」
云舒根本捨不得放下车帘,满目的花灯、澎湃的人潮、以及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共同造就眼前的夜市。
元宵佳节,普天同庆,热闹至极。
抬首望,天上月亮圆如盘,月色泠泠,被人间烟火染上几分暖意,路人手里皆提着灯笼,男男女女摩肩接踵,都往长安街中心的那处高台涌去。
连河道两岸也灯明璀璨,整个上京城亮如白昼。
蜿蜒长街被围得水泄不通,马车彻底过不去,顾衍和谢祯先下车,吩咐马夫将马车停在一处巷子里面。
云舒和周窈窈随后也下了马车,四人跟着人潮徐徐向长安街中心靠近。
周围实在热闹,云舒更是看什么都好奇,一路走过来,买了不少的小玩意儿和零嘴儿,可把沿街的小贩高兴坏了。
顾衍自是一切由着她,只要她开心,乐意买什么,他掏钱便是。
半刻钟后,随行的杏雨等人都已经腾不出手,周窈窈劝了两句,云舒这才停了手。
原本是两位少女相互挽着胳膊,在各个摊位流连,不知不觉中,两人被各自的未婚夫牵住了手。
好不容易挤到双宁桥附近,人群中,忽地传来一阵阵惊喊,「来人啊,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紧接着是一前一后的两声「咚」。
有婢女装扮的女子高声喊道:「快点儿,快点儿,我家小姐不会凫水......」
「救命。」
「救命......」
河面水花激盪,唿救声、议论声、哭声交织嘈杂,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可迟迟未有人下去救人。
周围民众齐刷刷往河面看去,云舒等人亦然,待看清在水面扑腾的人的面容时,云舒一度惊得连嘴巴都快闭不上了。
她赶紧拽了拽身侧的男人,指着水面,「阿衍,莫不是我眼花了?」
「不是。」顾衍一脸平静,「确实是符茱和苏明月。」
周窈窈听见周围人议论纷纷只觉得胸中快意,凑近云舒耳边,小声道:「舒舒,天道好轮迴,去年今日你所受之苦,此刻,上天都替你还回去了。」
「可不是么,这河水冰凉,沁骨透心,当时我可是领教过了,如今也叫她二人好好尝尝这滋味......」
这两人为何齐齐掉下桥,云舒不得而知,但周窈窈所言,云舒绝对认同。
她与顾衍被赐婚之后,已许久没有再关注过苏明月这个人,偶尔外出参加各府宴请时,也曾听别人谈论过此人,无非是议亲不顺,与昔日好友符茱反目为仇,诸如此类的云云。
河面上,原本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渐渐体力不支,俱歇了手,身子开始往下沉,未婚的闺阁女子不便由男子施救,但围观的人群又哪会轻易下水。
毕竟河水冰凉,这一下去,染上风寒几乎是板儿上钉钉子的事,再说,此段河水极深,若不谙水性,盲目下水,那可是很容易丢命的。
半晌过去,几名金吾卫匆匆赶来,立即跳下河去救人。
脱力的苏明月被人拖拽往,整个人狼狈地往岸边游,待上了岸,吐了水,抬眸间,与人群中的云舒视线相撞。
她与顾衍,两人十指相扣,光明正大地依偎在一起。眼前的一幕深深刺痛了苏明月,她看向云舒的眼神既阴狠又恶毒,有一种心爱之物被抢走之后的癫狂。
她恨啊,
恨上天为何事事都眷顾宋云舒这个贱人,她想不通,为何顾衍会喜欢上这个空有美貌的草包,圣上不仁,明明她才是最适合他的那一个......
可惜,云舒对苏明月的满腔愤懑一无所知,就算知晓她也会不屑一顾。
云舒心情丝毫不受影响,平静收回视线,不准备再去理会那浑身狼狈的两人。
顾衍见云舒怔怔的模样,半晌不发一言,有些担心,怕勾起她不好的回忆,于是他揽住她的肩,微俯身,柔声道:
「舒舒,今日元宵,合该赏花灯去,此处脏污,不宜久留,咱们快些走吧。」
云舒点头,跟随他的脚步。
走出一小段距离,倏然,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像是某种心灵感应。
云舒顿足,看着落在地面的影子,在心里对自己这具身子说:「小舒,一切都是她们咎由自取,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的落水之仇,得报了。」
第51章 51
上元节过后, 新年算是彻底结束。京中百姓的生活逐渐恢復如初,热闹淡去。
充斥于整个上京的年味也随之消散殆尽。
然而,关于上元节那日两位贵女在桥上大打出手, 最后双双掉入河里的传闻, 坊间议论却甚嚣尘上。
京中关于此事的讨论热度,一度快要压过梁玖与雅莹郡主那桩迟迟悬而未决的风流艷闻。
哪怕云舒这几日都没再出府一步, 但也时不时地能听见府里的下人们在偷偷议论此事。
因知晓小姐厌恶苏明月等人,为避免惹小姐不快, 杏雨为此还特意嘱咐过, 不许在海棠院谈及与苏明月有关之事。
哪知,有那不听话的, 私下谈论时恰巧被小姐撞见,事后几人还被王嬷嬷严厉责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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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此次责罚, 云舒居然没有如往常一般,心慈手软地放过这群不听话的丫鬟们,不但全罚了人掌嘴, 每个犯事之人都扣了一月月银, 委实有些出人意料。
原以为不予理会, 那些流言便能悉数隔绝在外,却不想, 未过半月竟又有了新的动向。
这日傍晚,宋妍婼从外面会友回来,刚踏入后院,便直奔海棠院来。
「姐姐,你在吗?」宋妍婼提起裙摆, 大步流星地从中庭穿过,吓得埋头啄食的鹦鹉振臂高飞, 将石桌上的谷物扇得落了满地。
在石墩上打盹的猫也被惊醒,一跃而下,隐没到草丛里去了。
宋妍婼全然未觉自己这些举动,步履不减,三两步迈上台阶,直奔云舒的屋子而来。
小姑娘双手推开长姐的房门,径直进了屋子,屋里的云舒手里摇着一把小团伞,侧倚着罗汉榻,正在阖眼假寐。
听见开门声,云舒睁眼看向来人。
「妹妹,您怎么来了?」
宋妍婼反手将门给掩上。
屋外的丫鬟们瞧见二小姐这进门架势,一个个的面面相觑,都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哪知,这姑娘如此急切,只为将在别处听闻的关于苏明月的八卦,赶紧告诉长姐而已。
「姐姐,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云舒一头雾水地看着小姑娘,猜不着她在卖什么关子。
婼婼在云舒边上的玫瑰椅坐下,拂去额头的细汗,见长姐一点儿想探听的意思都没有,小姑娘急道:「哎呀,就是苏明月的事啦。」
「苏明月?」
「她的事与我何干,我没事打听她作甚?」云舒语气淡淡,听到这名字,眉头都不舒展了。
婼婼凑近长姐耳畔,小声道:「姐姐,我今日听闻,说是苏大人做主,要将苏明月下嫁给那日救她的金吾卫。」
「那不是很好,据闻本朝的金吾卫选拔严苛,不仅个个武艺好、相貌好,十有八九还都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子弟,配她苏明月岂不是绰绰有余。」
事实上,这番话云舒说得言不由心,她心里想的实际是,娶苏明月这样心思歹毒的女子,可真是委屈了那男子,救了人还得搭上自己的姻缘。
这门生意,当真不划算。
「我也觉得金吾卫的儿郎个个都是拔尖儿的。」婼婼道:「奈何苏明月死活不愿意啊,不知怎么的,这两日她竟跟秦王勾搭上了,约莫两人是有了首尾。」
「这不,秦王妃上午亲自上苏家,要替秦王纳她进门呢。」
云舒严重怀疑自己听岔了,吶吶反问:「......秦王?」
小姑娘撇撇嘴,一脸的嫌弃,「可不就是这位么,苏明月也真够不挑的,也不瞧瞧这人什么德行。不说府上妻妾成群,单说秦王这人的年纪,可大了她好些岁数呢。」
秦王行二,云舒虽不知他今年具体的年岁,但他比自己的表哥太子殿下年长近十岁,如此估算,怕也是比她与周窈窈、苏明月等这些个年岁相差无几的姑娘大了一轮有余。
妥妥的老牛吃嫩草。
「妹妹,你怕不是弄错了吧?这,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怎么可能呢......」
「错不了。」婼婼语气分外笃定,「姐姐,你知道的,我不会撒谎。」
这倒是真的。
云舒扫了一眼妹妹平静的面容,婼婼并不擅长说谎,小时候云舒淘气亦或是在学堂犯了错,因怕受爹娘责罚,云舒总是撺掇妹妹帮忙瞒着。
奈何娘亲稍稍一问,妹妹就傻乎乎的全招了。再说这种事,婼婼也没必要杜撰。
云舒一时陷入沉思,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两人有什么瓜葛,少顷,云舒又问:「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姐姐,我可是亲眼瞧见秦王妃从苏府出来的。谁不知道苏尚书一生为人谨慎,在朝堂上从不站队。没事她上苏家作甚?」
云舒点点头,「这倒也是。」
那苏尚书故去的髮妻与秦王妃母家沾亲带故,苏尚书作为天子近臣,最怕儿子拎不清,私下结交秦王,被人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
因而这两家平常避嫌得紧,明面上几乎不怎么走动,如今秦王妃这般堂而皇之过府,确实是不寻常。
「为了弄清秦王妃为何突然去苏府,我便找苏夫人身边的婆子稍微打听了一番,也没费力,多花了些银子,也就知晓了这事儿。」
云舒一听便乐了,随口问她,「花了多少银子?」
婼婼伸手比了个数。
——二百两银子。
「这么多!」云舒咂舌,心道,苏府的下人心也真够黑的。
这银子不可能是娘给她的,应当是妹妹的月例钱,府上的小姐不分嫡庶,每月有二十两月例,云舒除此还有额外进项,但婼婼是没有的。
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银子,就这样白白送人。
傻妹妹,当真捨得啊!
云舒揶揄道:「可真有你的,都知晓拿钱砸人办事儿了,瞧着还怪机灵的。」
婼婼「嘿嘿」干笑两声,手边的小方桌上放了两盘零嘴,她捻起一块儿果脯放进嘴里,权当没听出长姐的调侃。
「阿姐,你高兴么?苏明月高傲如斯,如今坏了名声却甘为人妾,虽是皇家妾,到底不如寻常正妻体面。」
「秦王妃又是出了名的善妒,啧啧啧......光是想想,都不算是桩好姻缘,如此结果,只怕苏明月心中不好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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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云舒反覆咀嚼着这俩字,按理说苏明月有此下场她该高兴的,可奇怪的是,她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满腹怅然。
不为苏明月,为所有这个时代,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女子。
「妹妹,我确实不喜欢苏明月,从前也被她明里暗里陷害过许多回,恨不得她去死。」
「但此时此刻,想到同样身为女子,不能做主婚事,当是你我和大魏所有女子之不幸,我又何来高兴一说呢?」云舒抱住双膝,将头枕在上面,偏头看向幼妹。
「多数女子成亲后多囿困于内宅,孝敬公婆、延绵子嗣,操持家务。若家中有妾氏,还要同她们为了个男人拈酸吃醋。」
「故而,我时常在想,若不是咱俩生于宋家这样的明礼之家,还不知道如何下场呢?」
此番话题沉重,婼婼回答不上来,以她如今的年纪和阅歷,也想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姐姐,快别想那些扫兴的事了,窈窈姐不是快要成亲了么,她平日对我那么好,又是嫁给义兄,他俩成亲我可得送份大礼。」
谈论起周窈窈的婚事,云舒果然转了情绪。
「......嗯。」
云舒拢了拢肩头的披帛,坐直,「窈窈待妹妹不薄。妹妹可还记得,上回你初来月信,疼得厉害,也多亏她寻了那味稀罕药材解了你的疾。」
「既是成亲之喜,你确实该备份厚礼好好谢谢人家。」
「姐姐所言甚是。」婼婼自然没忘上回赠药的事,上次答谢礼是母亲替她准备的。
至于这回,她得自己拿主意才行。
然而,关于贺礼,她冥思苦想多日也没什么好的主意,而姝儿给她出的几个主意都太过平常,不够新颖。
已被婼婼一一否决。
「那妹妹可准备好了?」
「没呢......」婼婼讪讪地摸了摸摸鼻尖儿,进而自嘲道:「无奈我太过愚笨,这几日我绞尽脑汁都没想到合适的。」
小姑娘摇着云舒的胳膊,撒娇,「姐姐,你点子多,快帮我想想我要送窈窈姐什么好?」
「行。」云舒轻笑,应下。
......
话头另起,苏明月与秦王一事,自此揭过。
**
整个二月,眨眼间便过去了,京中众人唯一感知到的变化,只有见天儿飙升的气温。
就连一向积雪融化得最晚的,上京城北最高的那座山,山色都开始染绿。
彻底告别倒春寒后,爱美的姑娘们终于可以褪下厚重的袄裙,换上了颜色明媚、质地轻盈的春衫。
近来,云舒异常的忙碌,几乎日日出门赴宴,除了靖容大长公主府上举办的一年一度的春日宴,还有各处府上宴请更是络绎不绝。
云舒先是参加了武昌侯府的婚宴;接着宫里皇贵妃娘娘生辰,特意召了云舒进宫叙旧;月末,二婶一行终于顺利抵京,至此,府上开始热闹起来。
章氏和云舒等人从未离开过上京,都很嚮往虞州边塞的风土人情,娘几个都十分羡慕林氏,这些年在外开阔了眼界。
林氏此人脾性爽朗,分外健谈。两妯娌原本关系就好,又许久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聊,因而章氏不忙时常到林氏所居的院子来听她讲在虞州所见所闻。
云舒也是几乎天天造访,连带着章苳儿也乐此不疲地常去。
章苳儿彻底坐稳了胎,孕吐反应也消停了,如今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为了好生产,大夫交代她日常要多走动。
二房主僕数十人回京,她作为长房媳妇,自然也要前去多加关照。
章苳儿头回在正院见到林氏,除有些讶异林氏竟生得如此珠圆玉润,也有些意外她人亲切随和,比婆母还没架子。
林氏极得府上小辈喜欢。
一来,她健谈,任谁的话茬,都不会掉地上;二来,她手巧,除了一手绣活儿精巧得招人眼馋,煮茶调香也是极厉害的。
后来章苳儿便常去林氏房里说话解闷,林氏知道她自小长在青州,而虞州与青州相距不远,饮食上也是多有雷同,因而林氏不忙便会亲自下厨招待苳儿。
章苳儿自是感激不尽。
这日,几位女眷齐聚林氏处,有罕见出门的柳姨娘,二房的两位位姨娘以及少夫人章苳儿。
柳姨娘与林氏在做姑娘时,曾在同一个师傅手底下学过刺绣,后面林氏嫁进宋府,彼时柳姨娘还未出事。一个是府上敬重的表小姐,一个是初初入府的新媳妇。
两人算得上同门,后面相处多了,关系愈发亲厚,这次林氏回京,柳姨娘也终于捨得出院子了。
闲谈间隙,章苳儿主动说起宋清瑜的差事来。
「婶婶,夫君今早出门上值前同我说,工部最近正好有空缺,小叔那边的差事约莫是稳妥了。」
「夫君近来事多,今日下值怕是又要晚了,怕你生忧,故而让我先同你通个气,好教你安心些。」
「可是真的?」林氏一听儿子的差事有着落了,整个人惊喜不已,霎时侧着身子转过脸来,面朝章苳儿的方向,连说几声感谢。
其余人也替她开心。
「婶婶,客气了。」章苳儿哪敢承林氏这声谢?一家人,帮一把是应该的,若想家族兴旺,少不得族人同心协力,这也是夫君同她讲的道理。
林氏忐忑问道:「那清琤可有说清瑜何时能去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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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婶放心,差事定是八九不离十了。」章苳儿道:「只是......夫君说日期暂时未定,得等制造局那边的闻大人安排。」
「婶婶莫急,等着信儿便是。」
林氏虚虚捂嘴,笑着道:「是是是,怪我太心急了些。」
「此事真要谢谢清琤了,待他二叔回京,我定要同他细细说道说道......」
章苳儿捏着帕子,轻轻拍了拍林氏的手,亦笑着回道:「婶婶无需客气,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可别说两家话才好。」
「夫君作为兄长,自然是盼着清瑜好,能帮的定然不託词。再说,夫君与妾身提过,此事还多亏了大妹妹,若无云舒,只怕咱们大家都还不知道清瑜的手这么巧呢。」
说着,章苳儿从袖口里掏出件异常小巧的鲁班锁,托在手上,「大傢伙儿瞧瞧,清瑜亲自动手做的,说是送给他未来侄子/侄女玩儿,这手艺,可太好了......」
几位姨娘接过去,相互传阅,看过后无不赞赏。
「哎哟,当真精巧!」
「可不是嘛,妾就没见过比这更小巧的鲁班锁了。」
「......」
在场的几人中,就数柳姨娘最为淡然,只听她悠悠道:「昨日妾去夫人那儿请安,恰巧听见大小姐在夸二少爷,说二少爷手巧,没亲眼见过总是没有什么实感。」
「今儿个瞧了这鲁班锁,果真如大小姐所言那般精巧,二少爷这手艺属实不赖。」
哪有母亲不喜欢听人夸自己孩子的,林氏听了林姨娘的夸赞,眼尾的褶子又深陷了几寸。
章苳儿接过柳姨娘的话头,继续道:「大妹妹眼光可毒辣了,她说好,那便差不了,瞧瞧这满屋的布置,也是经大妹妹一手布置的呢,婶婶,咱就说满府上下,再没有比云舒更可心的人儿了......」
林氏连连点头,也认同苳儿的说辞,确实是多亏了云舒,不然她家这泼皮,只怕又要重蹈在虞州的做派。
原本让林氏头疼不已的宋清瑜回京后还算老实,有大伯父宋丞相和大哥宋清琤的约束,也不敢随意出府,况且府里还有云舒和婼婼能陪他说话解闷儿。
三人年纪相当,斗嘴互损时常上演,如此相处模式宋清瑜本人也颇为得趣。
宋清瑜对于大姐姐宋云舒有一种盲目的崇拜,宋家在上京为官者不少,如他一般年纪还一事无成的几乎没有,族亲或多或少有些看不上他。
就连他自己爹娘,也是恨铁不成钢,但云舒例外,总是给予清瑜满满的肯定。
大姐姐替他找到了适合的路。
他这份差事,便是云舒与清瑜细细聊过后,头回找上兄长,求他出面,帮清瑜在工部制造局里某个工匠的空缺。
虽是最普通的工匠,也算没有埋没了清瑜这双巧手。
......
日暖花盛,叶绿莺鸣。
等回过神,云舒恍觉时间已到了三月下旬。
而今,几番春雨润泽过后,花园里的各种花卉纷纷吐蕊,桃杏争春,开得异常热烈。
草木修整,红绸高挂,备婚愈加紧锣密鼓,府上下人忙碌不已,杏雨与燕云尤甚,许多嫁妆清点好已经开始封箱。
成婚在即,新人不宜见面,只能书信来往。
三月二十二,顾衍托人捎来信,其言,府上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汀澜院的西府海棠已冒了花芽。再有不足六日,便是云舒与顾衍的婚期。
那时,海棠花期将至。
他说,待她嫁过来,他们从这一季花开始共赏,此后四季轮转,满院的风景,再添他与她。
长此以往,岁岁年年,与卿同往——
思念隔空疯长,像春日里安静了一冬的垂柳,眨眼便绿了湖岸,开始得猝不及防,过程不详,结局又恰好体现得淋漓尽致。
及至信的末尾
——他盼着,成亲的日子,可以再快些......
云舒一遍遍默念着,这薄薄的信纸上的文字,脑子里不自觉想像出他伏案书写时的情形,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云舒走到书案后,坐下,随意从笔架上取下一直狼毫,镇纸、沾墨......中途几次提笔,琢磨着要与他回信的内容。
揉坏了数张信笺仍不满意,哽在心间的诸多思绪,无奈最后落笔,万千情意却简短杂糅成了一个「好!」字。
——
三月廿十八,宜嫁娶。
新郎官上门迎亲的时辰是由钦天监所测,进岳家大门的吉时定在了巳时二刻,新娘出门的吉时则是在巳时末。
中间预留的时间,用于敬茶礼,以及拜别双亲,接受女方族亲祝福......
眼下四更天还未过半,海棠院早已灯火通明。
外头有人敲门,杏雨起身打开了房门,惊讶了一瞬,没想到,门外竟站了一排的丫鬟。
「你们这是?」
为首的丫鬟恭敬道:「杏雨姐姐安,我们奉夫人之命来服侍小姐梳洗,小姐可起了?」
「还没呢。」
「这......」小丫鬟迟疑道:「那,杏雨姐姐,咱们要不要在外等候?」
「不用,进来吧,你们进去时动静小些便是了。」
「是,奴婢晓得了。」众人齐声应道,脚下的步子随之轻慢下来。
丫鬟们端着盆、提着水壶,以及各种洗漱用品一一进来,见小姐未起,便先整整齐齐地站在内室里。
一炷香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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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站得脚都酸了,云舒仍在睡。杏雨默默嘆了声气,走到床前,朝里唤了几声,云舒一动不动,睡得那叫一个香。
海棠院这位主子哪哪儿都好,除了起床气大些。
主子心情若不好了,那管事嬷嬷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底下干活的人就得跟着遭殃。
因而这些丫鬟们,就这么埋着脑袋,大气不敢出,端着东西,规规矩矩地老实站着。
个个跟犯了错,领罚似的。
这时,燕云捧着喜服和凤冠走进来,下意识探头朝帐子内瞧了眼,里头的人儿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燕云走到杏雨身边,试探道:「杏雨姐姐,要不......要不,你再叫叫。」
「我......」杏雨转头看了满屋的人,个个噤若寒蝉,「罢了,还是我来吧。」
杏雨将绡帐挂起,躬身,摇了摇云舒露在锦被外的手臂,「小姐,小姐......快醒醒,要起来梳妆了。」
「唔,不要,我还要睡。」云舒拉起被子,将脑袋盖住。
杏雨:「......」
杏雨回头,和燕云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瞧出了无可奈何。
放任小姐如此睡下去不是个办法,万一误了吉时,夫人可饶不了她们。
燕云鼓起勇气道:「杏雨姐姐,要不然,一起吧。」
「唉,只好如此了。」
话音刚落,二人便掀开锦被,将云舒从床上给拽了起来。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说歹说,可算是让云舒离开了床榻。
待洗漱好,又过去了两刻钟。
云舒被杏雨扶着,坐到一旁的绣凳上,人仍是不太清醒。半垂着脑袋,隔了好一会儿才掀开迷濛的双眼,待看清满屋子的人—— 她娘、 妹妹、嫂子、二婶、以及梳妆娘子.....
云舒吓了一大跳。
怎么一下子全都来了?她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云舒拍着心口顺气,「唿~」
「娘,你们大家怎么起这么早?」
「还早?」章氏狠狠嗔她一眼,肝火都快涌上脑门了,「莫不是要等到顾家的花轿到了,你才起来梳妆。」
云舒假装摆弄指甲,不敢看人,嗫嚅道:「人家起不来嘛。」
「你啊......」章氏看着女儿那委屈巴巴的模样,什么脾气都消散了。
谁叫这姑娘是她自个儿生的呢。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章氏不欲责罚任何人。近来筹备婚事实在忙碌,章氏都没安心过,昨夜又几乎没能睡着,此刻脸色难掩疲惫。
章苳儿贴心,又有眼力见,赶忙扶着婆母在边上的圈椅上坐下,完了,又转头吩咐请来的妆娘,
「张娘子,你来替大小姐上妆吧。」
安坐于圈椅上的章氏看了一眼妆娘,默了默,又补充道:「舒舒皮肤娇嫩,底妆先用珍珠粉上一遍,再上脂粉。对了,还有髮饰、要最华丽的样式。」
顿了顿,章氏语气又客气了两分,「烦请张娘子动作麻利些,怕时间来不及。」
今日宋丞相嫡长女大婚,所嫁之人还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圣上亲赐两府婚事,上京无人不知。此等盛大婚礼,张娘子哪敢不上心,「夫人请放心,奴家晓得,定不会误了吉时的。」
「行!」章氏这下彻底放下心来,「你且开始吧。」
***
喜服繁重,里三层外三层的往身上套,又重又勒。更要命的是为了凸显华贵,喜裙不仅拖地,后摆还老长,云舒穿完后根本就走不了路。
不过,新娘子出门也不用她下地,待会儿兄长会背着她上花轿,这样一想,云舒心里舒坦了。
妆娘拿出一根细细的棉线,开始绞云舒额前的汗毛。
「哎哟,好疼。」云舒捂着额,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看着人,「能不能不绞了?」
张娘子安抚着,手上动作不停,「不能的,姑娘暂且忍耐些。」
云舒:「......」
成婚流程冗杂,前院需要主母定夺的事一桩接着一桩,章氏等人没待多久就走了,丫鬟们也都各自忙去了。
婼婼留了下来,一来她想多陪陪姐姐,二来,她对成婚之事有几分好奇。
苳儿本来也要留下来陪云舒,可今日海棠院进进出出不少人,她肚子都快六个月了,云舒哪里敢让小嫂嫂留在这儿。
若出了事,她岂不是愧对兄长,于是劝说嫂嫂让她先回去歇着,等待会儿上好妆,再请她过来说话。
云舒穿着喜服乖乖坐在妆奁前,任由众人摆布,绾髮、上妆分工协作,有条不紊。
成婚这种事,前世今生,云舒都是头一回,没有一丁点儿经验。
婼婼注视着镜中的云舒,问道:「姐姐,你紧张吗?」
「你们刚来那阵儿不觉得,这会儿倒是有点儿。」云舒实诚道。
姐妹俩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不拘什么话题,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整个上妆过程,花费了近一个时辰,待完成最后一步——染上唇脂,天边都已泛起了鱼肚白。
院里更是热闹极了。
张娘子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云舒的眉眼,满意之前溢于言表,她引以为傲的手艺,配上宋家大小姐这样姿容卓绝的大美人儿,真是相得益彰。
张娘子一个劲儿地在心里夸赞:真俊啊。
新娘子的模样委实生得艷丽,尤其这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经她之手特意修饰过,瞧着人只觉含情脉脉、媚态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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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洞房花烛夜,新郎瞧一眼,就要把持不住......
最后再仔细检查一遍,确认妆发无误,张娘子等人便出去了,屋里只剩云舒、婼婼、杏雨和燕云。
杏雨倒了半杯清水,给云舒润嗓,凝视着主子娇艷的脸,由心夸赞道:「小姐,你可真好看。」
婼婼认同,「嗯,我也觉得,阿姐今日最是明艷动人。」
「小姐是奴婢见过的,最好看的新娘子。」燕云嘴笨,说不出好听的词儿。
好看么?
云舒自个儿瞧不见,面前的铜镜比之后世的镜子,呈像效果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饶是丞相府这样富庶的人家里,顶好的铜镜也只能瞧出个大概的轮廓。
但既然大家都夸,那定然是不差的。
云舒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微笑,她想,那顾衍也会满意的吧......
女子出嫁,规矩多,连喝水吃食这些小事都被限制,说是怕弄花了妆容。
还有身上这身喜服,好看是好看,但穿脱极为不方便,怕弄脏,云舒索性连水都不敢多喝。
府里忙碌,人手不够,杏雨等人也被临时叫去帮忙了,婼婼陪了云舒一阵儿,又忙去招唿族中的几个姐妹去了。
闺房里,就剩下云舒自个儿。
又过了会儿,云舒的闺中好友和几个平日交情不错的世家贵女也陆续到了。
首当其冲,来得最早的是周窈窈。
周窈窈上月刚成亲,那日云舒也去观了礼,当时因为过于捨不得好友,上花轿前,云舒还抱着周窈窈哭了一场。
两人那架势,险些闹了笑话。
这回轮到她自个儿成亲,云舒瞧见周窈窈的那一霎,眼圈又不自觉的红了。
周窈窈见状,忙上前搂着人,温柔安慰道:「舒舒,大喜日子可不兴哭的,不吉利。」
「我没哭。」
云舒吸了吸鼻子,不承认。
「好吧,没哭没哭。」周窈窈将云舒不小心蹭乱的金钗给拨正。
「对了舒舒,我给你带了贺礼,可要瞧瞧?」
「晚些再瞧吧。」云舒拉着周窈窈,挨着她旁边的圆面凳坐下,「窈窈你难得出府,倒不如陪我说说话。」
「你不知,自打你成婚后,我的日子都没从前有趣了。」
云舒所言实属夸张,但周窈窈还是笑着应下。
成亲后,她忙于帮婆母料理内务和伺候夫君,几乎没有出过府,周窈窈已有许久没有这般与好友单独相处了。
「窈窈,你过得好么?谢祯对你好不好啊?还有你婆母,可有为难你?」
云舒问得急,一连问出好些个问题,周窈窈都不知先回答她哪一个才好。
周窈窈拍了拍云舒的手,以示安抚,「你别担心,他们对我很好,婆母虽然严厉了些,但好在明事理。况且,夫君都是一心向着我的。」
许是说到自家男人,周窈窈情不自禁地羞红了脸,谁曾料到这个男人果真言出必行,婚后一丁点儿的委屈都不曾让她受过。
这桩婚事,比她预想的好太多。
云舒听罢,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想当初,谢祯一意孤行非要娶周窈窈,侯夫人虽然表面应允,但听闻周窈窈不愿嫁也是发了好一通火气。
两人婚事不易,阻力颇大,谢祯一方执拗不愿放弃,而周窈窈心不甘情不愿......后来,两人磕磕绊绊成了亲。
可云舒到底是不放心的,就怕周窈窈进了门受委屈,侯夫人借着身份给她立规矩。
而今看来,她的担忧是多余了。
如此也好,怨偶易生,佳偶难成,这一对,到底是安生过起了日子。
**
吉时到,新郎官前来迎亲。
顾衍穿一身绛色喜服,头戴金冠,高坐于马背上。顾衍身后跟着长长的迎亲队伍,一行人从定国公府一路踩着点,赶在吉时抵达了宋府。
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一脸冷清的世子爷,今日浑身上下难掩喜色。
宋丞相夫妻的嫡长女出嫁,宋府开了正大门迎客,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难得一见丞相府的内部,各个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宋丞相和章氏早在前厅里等候着。
这时,外头下人喊道:「新郎官到了~」
顾衍一手提起喜服上的蔽膝,脚下跨过门槛,身姿清濯、步子稳健朝二老走近。
待人到了近前,黛鸢赶紧将提前备好的两个锦缎制成的蒲团,放在两位主子身前。
下一步,便是新婿敬岳父岳母茶。
顾衍神情自然地跪了下去,他上半身挺立如松,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双手托着杯底,送至宋丞相手边,无比恭敬道:「岳父大人,小婿这厢有礼了,您请用茶。」
宋丞相併未为难新婿,立即接过茶,浅浅尝了一口,「庭之,这茶我喝了,但有些话,我想藉此机会,与你说道说道,好教你心中有数。」
顾衍直视着宋丞相的双眼,不卑不亢道:「岳父大人,您请讲。」
宋丞相坐直身子,神情肃然道:「你与云舒的婚事虽为圣上所赐,但她乃是我宋昱的掌上明珠,若有朝一日你让她受了委屈,我宋家哪怕拼尽全力,也会把她接回到家中来......」
顾衍听完一怔,这意思是,若他欺负云舒,岳家便可能让云舒与他和离?
不得不说,纵横官场数十年的岳父大人,不但能制衡朝堂,还深谙如何气他之道,大婚之日竟如此鞭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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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大人请放心,小婿定会好好对待云舒,绝不会叫她委屈分毫。」
好不容易才能娶到她,和离?做梦去吧!
宋丞相微微颔首,顾衍算是过了岳父的考验。
接着,顾衍又挪到章氏这边,同样的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笑着改口:「岳母大人,您请用茶。」
章氏也笑盈盈地接过茶,抿了一口,「阿衍,你的为人,我是知晓的,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只是云舒自恣惯了,我与你岳父多年来不曾过多约束她,以后你俩好好过日子,切莫负她......」
「岳母大人请放心,小婿保证,以后会让云舒活得舒心畅快,不输从前。」顾衍承诺道:「若是得空,小婿也会常陪着云舒回来看望二老。」
章氏满意地点点头,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珠,敬茶改口到这儿,算是结束。
门外,
宋清琤背着云舒,一路从海棠院走到前厅外的游廊,云舒蒙着盖头什么都瞧不见,安静趴在兄长的背上。
文臣多清瘦,宋清琤如是,但云舒却在兄长背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从小到大,阿兄的后背永远是她最安心的避风港,少时的记忆里,被同窗嫌弃胖,嫌弃豁牙的时候,是兄长不厌其烦的哄慰,是他背着爱哭的她,从学堂穿过长长的街道,带她回家......
如今,兄长背着她出嫁。
云舒深知,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被兄长背了。
「哥哥,在我心里,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哥哥,再没有哪家的兄长比你更好了......」云舒抱紧宋清琤,凑到他耳畔说道:「我下辈子,还要继续当你的妹妹。」
宋清琤将云舒往下滑的身子提了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弯着唇,轻笑着应下,「好,为兄荣幸之至。」
云舒头上的凤冠随着晃动叮噹作响,与宋清琤此刻的鼓动的心脏跳动声相互辉映,走得有些累了,他微微喘息着,但步履仍旧平稳。
彼时年少入学,同窗之间喜闲谈家事,无不艷羡宋家兄妹间的和睦。
他们不同母,却自小感情深厚,他本是庶子,妹妹作为嫡女,身份比他贵重,在他面前却从不骄纵。
一切都得益于嫡母仁厚,将他视作己出。
顾衍就站在前厅外,双亲随他一道出来,三人见宋清琤背着云舒,越走越近,及至跟前。
微风动,红绸悠荡。
此刻,顾衍眼尾眉梢都染了笑,飞快瞧了眼蒙着盖头的云舒,虽然什么也瞧不见,却整个心都盈满了欢愉。
随后他羞赧地垂下眼帘,朝宋清琤躬身行礼道:「兄长,劳烦了。」
「嗯。」宋清琤道:「别误了吉时,快走吧。」
穿过两道垂花门,又绕过影壁,朝正门处走去。
花轿就在外头等着,定国公府迎亲的人员见主子出来,奏乐声更显高亢。
到了正门,双亲止步。
「琤儿,等等......」章氏叫停长子,走到云舒边上,爱怜地摸着女儿的手,哽咽道:「舒舒,以后,与阿衍好好儿的过日子。」
这些话,其实昨夜她已嘱咐过许多遍,可临到闺女出门子,又忍不住再叨唠一遍,说到底,她还是捨不得。
许是离别的气氛过浓,想到娇养了十几年的闺女转眼间就成为别家媳妇,章氏再也控住不住,眼眶通红,泪珠成颗成颗地往下落。
身旁的男人看得心疼不已,顾不得外人在,伸手揽住爱妻,转头对顾衍说道:「走吧,别误了吉时。」
云舒眼泪本就一个劲儿地在眼眶打转,听见母亲哽咽的声音,终是滴落下来,「女儿晓得了,娘别担心。」
「父亲、母亲,保重!」
喜娘站在花轿旁,朝几人催促道:「吉时快到了,请新娘子上花轿吧。」
宋清琤将云舒平稳放进花轿,又交代杏雨几句,这才朝顾衍点点头,顾衍会意,即刻翻身上了马,「起轿,回府。」
迎亲队伍后面跟着长长的抬嫁妆的队伍,两拨人一起朝着定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礼乐与鞭炮同时响起,周围百姓哄抢着宋府和顾府漫天抛撒的喜糖、喜钱,与之同时,各式各样的恭贺声不断。
......
到了定国公府,顾衍先下马,随后踢了轿子,用红绸带牵着云舒出来,杏雨和燕云一左一右扶着云舒。
新娘子平稳走完门前的数十步石阶,又跨过象徵趋吉避凶的火盆......
婚礼安排在正厅举行,长公主和定国公端坐在主位上,老两口翘首以盼多时。
周遭闹哄哄的,不时能听见几声熟悉的人声,可云舒一直蒙着盖头,也分辨不出谁是谁来。
云舒被顾衍牵着,两人全程跟着司仪的节奏,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及至最后一声
「夫妻对拜!」
云舒弯下腰,与顾衍行这最后一礼,透过盖头垂落的边角,也只能瞧见顾衍的鞋尖。
司仪高唱:「礼成!」
**
前来观礼的一些世家子弟、贵女及顾家这边的亲眷,簇拥着一对新人回到新房,云舒双手交叠至于腹前,坐在喜床上这一刻,云舒长长嘘了一口气。
成亲,也太累了。
还好这辈子就成这一次亲,不然真吃不消。
前期备婚,繁文缛节多不说,眼下闹洞房还有一大堆人,婚房里里外外都是人,比逛集市还热闹,眼前因红盖头蒙着,她啥也看不见,毫无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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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她的婚礼,但她就跟提线木偶似的,任人摆布,好在周遭都是信任的人,不然,云舒都怕自己被人卖了......
下一步,新郎官揭盖头。
头上这顶华贵的凤冠戴了一天,压得云舒的脖子都快要断了,云舒轻轻晃了晃脖子,缓解酸疼。
喜娘将喜称交于顾衍手上。
众人俱伸长了脖子往里探,就想一睹新娘子芳容。可半晌过去,顾衍立于云舒身前,却不动作。
新郎官这是——
不打算将新娘子的美貌示众?
顾衍私心里,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奈何众人不遂他的愿。
良久,一道戏嚯的男声,催促道:「庭之,赶紧挑盖头啊,叫我等等这么久,待会儿大傢伙要灌你酒,你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声音陌生,云舒不认识。
「表哥,听闻嫂嫂殊色无双,名动京城,我和众姐妹远在江南都有耳闻呢......」
是一道悦耳的女声。
「世子爷,快些吧,咱们等着去前院吃喜宴呢。」
紧接着,屋里男男女女的附和声此起彼伏,「就是,就是。」
罢了,一起瞧吧。
顾衍右手执喜秤,轻轻挑起盖头的一角,倏尔,底下露出一张艷若桃李的脸,朝他展颜一笑。
「夫君。」云舒抬眸,唤他。
许是太过欣喜,顾衍一时竟忘了反应,整个人瞧着呆愣愣的。
面对面,云舒清晰地看见,他的眸色愈来愈明亮,如藏星光,盈满爱意与惊艷。
云舒又唤:「夫君——」
「夫,夫人......」男人回过神,结巴回应的样子,惹得云舒莞尔一笑。
众人早已看呆。
此刻,顶着异常华贵的凤冠的新娘子,转过脸,朝外,只见佳人眉扫春山,眸横秋水,美得不可方物。
一眼足以。
喜娘催着两位新人,各剪了一缕青丝绾成同心结、又交臂喝了合卺酒、吃夹生饺子......
如此,闹洞房彻底结束。
众人被请去前院吃席,喜娘和丫鬟等人也识趣地退出了新房。
此刻,新房内只剩小夫妻。
顾衍紧挨云舒坐在喜床上,抬手取下她头上沉甸甸的凤冠,「舒舒,累不累?」
云舒点点头,心道:自然是累的。
两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借着龙凤烛散发的暖光,云舒抬眸,打量起自己的新婚夫婿。
只是这一瞧,便有些移不开眼了。
顾衍本就生得好,往日周身清冷之感被绛色喜服的喜庆沖淡得一干二净。
云舒腹诽,男色果然迷眼。
男人狭长眼尾微挑,忍不住狡黠一笑,逗她,「夫人可还满意?」
这厢,还不待云舒回答,倏地,门外传来了叩门声。
明寂站在门外,禀告道:「世子爷,饭菜送来了。」
顾衍:「好,你转交给杏雨吧。」
「是。」明寂将食盒递给杏雨,娃娃脸上扬起笑意,「劳烦杏雨姑娘了。」
「对了,世子爷,国公爷催小的过来唤主子,说前院还等着您过去宴客,您看......」
明寂点到为止,他想主子哪怕再性急,也不会失礼才是。
「知道了,你且先过去回话,告诉父亲,我稍候便来。」
话落,顾衍勾唇一笑,将妻子揽进自己怀里靠着,柔声道:「你饿了吧,我提前吩咐明寂去厨房弄了几道你爱吃的菜,你先垫垫肚子。前院宾客入席,我得去敬酒。」
「嗯,你先去吧。」
顾衍垂首,与云舒额头相抵,唿吸交│缠间,他再度启唇,声音透着无边蛊惑,「舒舒,等我回来。」
云舒脸上发热,瞬间明白等他回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婚事既成,那今夜圆房必然无法避免。
「好,我等你。」
第52章 52
顾衍走到门外, 简单交代了外面的一众丫鬟和婆子几句才离去。随后,杏雨提着一个精緻的食盒进来服侍。
杏雨将食盒放在次间摆着的那张黄花梨花鸟纹圆桌上,转头朝内室方向看过来。
里间的云舒正侧着身子, 在脱婚服最外层的那件对襟大袖和霞帔, 许是太沉,云舒叠了好几下都不得章法, 最后气鼓鼓地团成一团,给塞到床尾去了......
杏雨忍俊不禁, 隔着珠帘, 问:「小姐,你是想先用饭, 还是先沐浴?」
厨房的人做事十分用心,在食盒底下塞了个小炭炉, 杏雨摸了摸碗壁,还温乎着呢。
她估摸着时间,小姐若是想先换身轻便的衣裙再用饭, 这饭菜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凉。
「先用饭吧。」云舒从喜床上站起来, 走到桌前, 顺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云舒双眼盯着食盒直放光,催促道:「快摆膳吧, 你家小姐我都快要饿死了。」
「好。」
杏雨笑起来,随即挽起袖子,将食盒里的菜餚一一摆出来。
顾衍一共让人准备了三道菜——三脆丝、酥骨鱼、粟米蒸豚排,以及一小碟饭后甜点——蜜煎樱桃。
这些吃食,无一例外, 全是云舒爱吃的。
云舒端起碗,连菜都没夹, 便先刨了两口米饭进嘴里。小小的腮帮子配合着咀嚼的动作都鼓圆了。
杏雨刚放好食盒,转头一见主子这狼吞虎咽的架势,吓得不轻,忙劝阻道:「小姐你慢些啊,小心噎着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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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外面的丫鬟婆子瞧见,有损主子形象,杏雨赶忙将身后的房门给掩上。
「......嗯...嗯嗯...」
云舒嘴里塞满了饭菜,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吃得风卷残涌,杏雨无奈地摇摇头,贴心地倒了杯温水给主子。
就着杏雨的手,云舒就这么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约莫喝得有些急了,竟咳了起来。
杏雨见状,赶紧拍了拍自家小姐的后背。
「杏雨,成婚好累啊!」云舒吃饭的速度慢下来,转头问杏雨:「你是不是也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坐下来一起吃点吧。」
「奴婢不饿,小姐快吃吧。」
杏雨一边继续布菜,一边解释说,出府前王嬷嬷偷偷给塞了两块枣糕,让她垫肚子,所以她这会儿并不怎么饿......
吃得差不多了,云舒放下碗筷,接过杏雨递过来的绢帕擦拭嘴角,之后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屋里的陈设。
房间比起她从前的闺房大了不少,布置上掺杂了许多她的喜好。如靠墙的那张——紫檀漆描金山水纹牡丹式翘头案、临窗摆放的美人榻、以及地面通铺的牙绯色织锦毛毡,样式竟与她的闺房的一般无二。
也不知晓,顾衍花了多少功夫去弄这些,他没跟她提过,偏偏云舒很是开心他为她做的这一切。
屋内熏了香,挂起了珠帘,连窗牖的雕花都是她钟意的海棠......各处细节均能看出来,顾衍花了十足心思。
但这,还达不到云舒满意的程度。
云舒思忖,日后她便日日生活在此,多的是时间,布置一事倒也不急。
「对了,我都没瞧见燕云人影,她去哪儿了?」云舒问。
杏雨回道:「二夫人那边的婆子说,没料到小姐的嫁妆这般多,先前准备放嫁妆的那两间屋子都放不下了,这不,二夫人又在隔壁院子临时择了间屋子给小姐放嫁妆。」
「毕竟现在二夫人还管着家,小姐刚进门,府里啥样咱们也不知晓,我不放心,便叫燕云拿着嫁妆单子过去看着。」
「东西当面点清,以免日后落人口舌,小姐,是这个理吧?」
云舒颔首,给与杏雨一记赞赏的眼光。
杏雨想得确实周到,她的嫁妆太多了,大件儿的东西还好,归置后一目了然。
可像玉制品、金银首饰、字画、文房四宝等等,这些没有定量的小件儿,少个一二,一时半会儿根本发现不了。
再则,云舒手上不缺银子花,几个铺子每月还有不少进项,她的嫁妆锁进库中,一般轻易不会动。
若是等后面发现少了,那时再追究起来,既不妥当又伤害两房之间的和气。
云舒想了想,对杏雨说:「你过两日,跟燕云两人给我拟个单子,登记好每个房间放了哪些东西,有多少数量,好叫我心底有个数。」
「日后,你管我库房的钥匙,燕云登记进出帐目......做得好,我必然重重有赏,若有二心,那我身边也留不得。」
云舒一向赏罚分明,这些话,她先前也同杏雨说过一次,反覆提及,也只是想让她知道,她不喜欢背叛。
按理说燕云是家生子,年纪也小,云舒合该更信任她些,但杏雨与她情分不一样,云舒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事事更倚重杏雨一些。
小姐这么信任她,杏雨自然感恩戴德,「小姐放心,奴婢有分寸的,一定不会让小姐失望。」
——
云舒喝了口热茶,放下茶杯后,开始在房间里走动,消食。
杏雨收拾饭桌。
喜服拖沓,云舒深感不便,「杏雨,去外边唤个人进来收拾桌子,你先伺候我沐浴。」
「好,奴婢这就来。」
杏雨过来先帮云舒脱了外衣,又取了头上的钗环、耳饰,「小姐,姑爷走之前特意交代奴婢,说湢室就在边上,推开书案后面那道门就能瞧见了,热水一直备着呢。」
「是吗?这么方便?」云舒有些兴奋。
云舒快步走过去,推开门,湢室里一览无余,里头两道门,一道门连着内室,另一道门则通往后边院子。
如此设计,既方便主子随时用水,又省得后厨绕远,尤其冬天时更能及时将热水送过来。
云舒置身于湢室内,朝放置在中间的浴桶瞥了眼,水面上撒了层花瓣。
四周白雾缭绕,洗浴用品放在靠墙的柜子里,云舒随手翻了翻,小竹筐里香胰子、头油、牙粉等物品更是一应俱全。
「小姐,今日可要奴婢进去服侍?」杏雨站在门外问道。
不怪杏雨要这般问。
往常云舒沐浴时,穿衣、脱衣是杏雨在旁服侍,但清洗身体这事儿,云舒向来不假手于人。
主要她不习惯被人看,连同│性都有些接受不了,不过看来,今日註定是要破例了。
云舒在屏风后退了贴身衣裤,跨进木桶里,等适应了水温,云舒才朝外喊道:「杏雨,你进来帮我洗吧,我太乏了......」
——
前院正厅里宾客满座,顾衍与父亲定国公一起陪宾客吃酒,推杯换盏间,各位相熟的叔伯、同僚,祝福话儿是一句接着一句。
不过更多的是,劝新郎官喝酒的起闹声。
顾衍酒量不好,三杯倒的量,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的有人敬酒就真喝。
明芜跟在主子身后,负责斟酒,酒水一早便被动了手脚,只见顾衍敬了十来桌,面色依旧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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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周身酒气,却不似作假。
敬到谢祯这桌,桌上全是昔日同窗好友,顾衍这杯酒是谢祯亲自斟的,谢祯多精啊,一眼便看穿他的酒有问题。
「庭之,酒可不兴这样喝啊,」谢祯举起酒杯,沖他挑眉一笑,「你这,不够满......」
其他人均好奇伸脖一瞧,也不揭穿,只笑着帮腔,「可不是,该罚。」
顾衍甘心认栽,仰脖,一口下喉。
「来,为兄也敬庭之一杯,祝你新婚大喜,早生贵子......」沈垣趁机落井下石,转头抓起桌上的酒壶就往顾衍的杯子倒,
白玉杯里的酒,满得溢出来了几滴落在顾衍的手上,沈垣说完话,直接就将酒给喝了,转着身子向众人展示空杯。
顾衍眼见拒绝不成,又只得硬着头皮喝下去。
喜酒性烈,勐灌一口喉间顿时辛辣异常,顾衍完全招架不住,不消一会儿,酒劲儿上涌,很快顾衍脸和脖子便红透了。
谢祯见好就收,甚至周围几桌宾客趁势过来敬酒时,还主动替顾衍挡了几杯。
顾衍心中一暖,眼神飞速扫过谢祯,对其弯唇一笑,好兄弟之间的无言致谢,谢祯懂。
之后,顾衍招唿其他人坐下,继续喝酒吃菜,自己则走去别处敬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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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送走所有宾客,在书房简单洗漱完,顾衍再回到新房外,已至亥时。
廊下寂寂,两排红灯笼被夜晚的微风吹得轻晃。
顾衍推门进去时,丫鬟们都不在房内,约莫是被打发走了,又往里走了两步,发现云舒正趴在桌边小憩。
云鬓乌黑,只用一只碧绿的玉簪绾着,一身石榴红寝衣拖曳及地,束紧的细带勾勒出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身。
顾衍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眼前是他期盼了好久的场景。
他真的娶到她了。
窗牖半掩,房内的龙凤喜烛燃烧近半,红色的柱身融化堆叠在底座上,形成了一座小山丘。
夜,有些凉。
顾衍走近,蹲下身,一只手穿过云舒的腿弯,另一只手环抱住她的腰,刚准备起身,云舒便悠悠地睁开了眼。
男人漂亮的下颌近在眼前,离得近,几丝长发垂落下来,未干的发尾几滴水滴甩落下来,滴在云舒的颈侧。
微凉。
云舒清醒过来,极自然地抬起手臂,搂住顾衍的肩,抬眸与他对视,「回来了?」
「嗯,」顾衍轻轻将云舒放到喜床上,俯身吻了吻她的唇,神色缱绻地看了会儿怀里的人,「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怎么先睡着了?」
云舒安静靠在他怀里,听着身畔之人,逐渐紊乱的心跳声。
按理说,陪宾客这么久才回房,他身上该带着酒味才是,可吐息间,云舒只闻到顾衍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
除此之外,眼下顾衍神思清明,半分不似饮酒后的模样。
也不知,他是用了何种解酒药?竟有如此奇效。
她又凑近闻了闻,确实没有酒味。
顾衍似有所觉,主动开口解释:「不小心被谢祯识破,就喝了两杯,其余酒都掺了假的。」
「眼下梳洗完,味道也都散了,所以你闻不到我身上的酒气。」
「啊......」云舒惊讶,「这也行?」
「什么行不行的?」顾衍嘴边勾起一抹玩味似的笑,「今夜可是洞房之夜,春宵苦短若因酒误事,为夫岂不是有愧于夫人你?」
「你......」云舒倏地羞红了脸,嗔他一眼,想不通,这人聊着聊着,怎的还突然不正经了?
「舒舒,你瞧,夜这般深了,咱们还是早些安置吧。」
云舒嗯了声,主动往榻里面挪动。
顾衍随之脱鞋上榻。
红绡帐垂落,唿吸交缠,此间气氛旖旎无限。
顾衍伸手轻轻解了云舒的寝衣,两人异常紧张,云舒身子抖得厉害,谁也不敢看谁。
接下来该发生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可,一切似乎并不顺利......
顾衍洁身自好多年,从未体验过男欢女爱,因而努力半天,却始终不得章法。
可偏偏,身体又极度渴求纾解。
蓦地,昨夜看过的避火图内容,全部一一闪现在他脑海中,每一个动作都清晰无比。
那避火图,是前几日谢祯塞给他的,里头男女纹│丝不挂,画面尺度惊人,他嫌污秽,瞥了一眼就给仍火堆里烧了,这会儿却是后悔不已。
虽然他也做过几次不可描述的梦,但那些全是脑中臆想,毕竟没到最后一步,总是差着些真切实感。
不像眼下,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什么叫血脉偾│张,再不纾解,他觉得自己估计得炸裂开......
云舒躺在下面很是辛苦,这种事她也没办法主动,虽说以前听过不少,但实战经验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有,空有纸上谈兵的本事。
她以为,顾衍哪怕不是风月老手,也该已经通晓过人事才是,谁知道人家还是个纯纯的童子│鸡。
一点儿没被污染过的那种,比白纸还白。
顾衍不信邪,又试了一次。
无奈,还是不顺利。
顾衍用力的时候,云舒难受极了,手脚并用的对他身上一通乱踹,险些误伤了他,
「顾衍,你行不行啊?」云舒声音都带着颤音,实在疼得厉害,她艰难仰着脖颈看他,眼眶里有雾,埋怨道:「你技术怎么这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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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心想:这个洞房也不是非要今日洞,缓缓得了。
「早知道听我娘的,找个试婚丫鬟过来了。」
「云舒,你!」
顾衍的脸色难看极了,试婚丫鬟这种事,亏她说得出口。就算她大度,愿意把自己的男人拱手相让,他自己还介意呢。
顾衍不说话,暗自较着劲儿,偏偏不得章法。
「实在不行,你下去......」
云舒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
「宋云舒,你闭嘴。」顾衍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吼她,人都快被她逼疯了,说要继续的是她,嫌弃他的也是她。
这种事情,跟册子上描述的完全不一样,也没谢祯说的那样舒服,除了紧张,剩下的全部是疼。
她疼,他也疼。
顾衍这会儿很不好受,撑在云舒身侧的两条手臂青筋崩得快要炸了,额上更是布满细汗。
顾衍垂眸,瞧了一眼身下的少女,手指拨开她分不清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氲湿的发,声音几近嘶哑,「舒舒,你且忍忍......」
「......」
还不待云舒反应,漫天的痛感便席捲了云舒的四肢百骸,她失去了理智,一口咬在了顾衍的肩头上。
暖黄的烛光里,两道身影起起伏伏,愈发暧昧。男人逐渐打开新的认知,渐入佳境。
此后,夜浓,情盛。
——
翌日,清晨。
初升的日光透过窗牖,照亮了床幔内的一切。
男人本就生得白,此刻袒着润玉般白皙的后背,而他腰上则搭着女人的柔腕,屋内靡靡之味未消,床下是散落一地的喜服、小衣、亵裤......
新婚夫妇暂时未醒,两个人交颈而眠,尤显亲密。
话说,这个新婚夜过得委实不算好,两人折腾到二更天才歇下,饶是闹得过分了些,但顾衍一向自律,平日卯时便会醒,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怀里的触感异常温热,顾衍睁开眼,爱怜地看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女人青丝如瀑散乱着,那张明艷娇憨的脸被遮住了大半。
顾衍勾唇一笑,心里软乎乎。
云舒还在熟睡,许是累着了,一整晚都不见挪地方,此刻仍是乖乖地窝在顾衍的怀里。
这姿势,乖得跟只猫似的。
只是,这只「猫」昨夜并不温顺,顾衍侧首看向自己的右边肩头,两排红肿的牙印清晰可怖地烙在上头。
再深些,就要见骨了。
昨夜情动时不觉得疼,这会儿稍稍动弹一下,顾衍便忍不住「嘶~」了一声。
顾衍没再管肩上的伤,将人抱紧了些,声音不自觉放低,「小东西,也不知道下嘴轻些。」
耳鬓厮磨了半晌,顾衍欲起,谁料低头时,意外瞧见胸膛前的数道抓痕。
不重,破了皮,也已结痂了。
这些,可全是云舒昨夜的「杰作」,可转念一想,自己何尝不是罪有应得。
人是打不得骂不得的,他只得抱紧了云舒,薄唇落在她发间亲吻,抓起云舒的手瞧了瞧,喃喃道:「以后,为夫可不敢再让你留指甲了。」
云舒半梦半醒间只觉耳边聒噪,以为是蚊子,抬手挥了挥,迷迷煳煳道:「好睏啊,杏雨,你快将这恼人的蚊子赶走......」
男人轻笑出声,丝毫没有因被错认成蚊子而生气,又倾身吻了吻怀里女人的脸颊,这才作罢。
被子下的两人未着寸缕,早上又是一个男人最容易冲动的时候,温香暖玉在怀,又刚刚知晓食髓知味的滋味,顾衍哪里还敢继续躺着。
顾衍小心放开云舒,确认她未醒,这才掀开被子起身,没有唤丫鬟进来伺候,自己先去湢室洗漱净面,后又回内室找了身霁红色的锦袍给换上。
顾衍每日都有晨读的习惯,床榻右边的博古架上放着他常看的书籍,他走过去,随意取了本,又走回到榻边,一边看书,一边等着云舒醒来。
东边窗牖开着,能瞧见外头天色已经露白。
杏雨和燕云曾进来过一趟,有分寸的没进内室,只站在外间询问倚在床边看书的新姑爷,可否要催小姐起来梳洗?
顾衍起身走过去,隔着帘子简单同她俩交代了几句,没让这两个丫鬟进来,只叫人先将东西备好,过会儿等他吩咐再进来伺候。
靠院里这侧的支摘窗被撑起半扇,映入眼帘一片绿色,廊下红绸摇摆,洒扫的下人正有说有笑地干着活儿。
顾衍看了眼漏刻,心中估摸着云舒待会儿梳妆所需要花费的时间。
一刻钟够么?
还是,需要两刻钟?
新婚第一日需得向长辈敬茶,此为礼数,不可不遵。同时,也是族中亲眷与新媳妇的头回碰面。
书翻了一页又一页,外头已大亮,暖黄的日光已经逐步蔓延到了脚踏。
过了半个时辰。
顾衍轻唤云舒起床,可一撩开锦被,瞧见她满身的印痕,和眼底淡淡的青色,到底不忍心。
顾衍心道,罢了,容她最后再睡上一刻钟吧。
——
第53章 53
辰时,
云舒终于穿戴整齐,杏雨扶着她从屏风后面出来,她在顾衍面前转了一圈, 抬眸问他:「我穿这样, 可妥当?」
长公主应是喜欢素雅之人,观她日常着装便能窥见一二。除了出席宫宴会穿华服, 平日穿戴都十分随性。
而眼下,这满头的珠钗实在过于华丽, 云舒怕待会儿过去敬茶会引起婆母不喜, 心里盘算着要不叫杏雨拆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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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与长公主接触不多,如今二人茫茫然成了婆媳, 一切都不比自家府上,说到底云舒心里还是有些胆怯的。
但这些担忧, 云舒没法同顾衍说道一二。
顾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淡笑道:「母亲喜欢你,你如何打扮她都是喜欢的。」
顾衍言之凿凿, 云舒这才将心收回肚子里。
在房里简单用了些糕点裹腹, 顾衍随后便牵着云舒出了屋, 往正院走去。
出门时,云舒留意到汀澜院里的十来株海棠花已露蕊小半, 约莫再有一两日便能进入盛放期。
定国公府占地颇广,云舒从前对顾衍有陈见,回回见面必定针锋相对。定国公府以往筹办各种府宴,她也从不来这儿,因而这会子身处雕栏玉砌的定国公府, 看啥都觉得新鲜。
晨光熹微,四处鸟鸣啁啁, 四方形花园里粉桃白杏正盛,尽显春三月的朝气蓬勃。
桃树枝叶上还挂着颤巍巍的露珠儿,云舒被顾衍牵着缓缓走着,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府上的一切。
顾衍见云舒步子迈得小,猜她是身子不适,赶紧放慢了步子,「还疼么?」
云舒的脸蛋腾地一下红了,先是看了四周,还好杏雨和明芜离得远,应当没听见。
云舒顺着袖子,拧上顾衍的胳膊,狠狠嗔他一眼,「都怪你,哼!」
「嗯,怪我。」顾衍哄人,「下回我记着轻些。」
「你......」云舒别过脸去,一点也不想再理会这人了。
还敢提下次?
她非得把他踹下榻不可。
——
一路上,行礼问安的下人不少,云舒抿唇笑得嘴角都要抽筋了,还好汀澜院离正院不远。
穿过与汀澜院相连的花园,再顺着南侧水榭外的鹅卵石小径走上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最后拐个大弯儿,穿过两道门洞便到了。
云舒默默记下了路线。
正厅里,长公主与定国公已经在主位落座,左右两侧各坐着二房和三房的长辈。
顾家三位老爷皆是嫡子,且为正妻所出,长房承袭爵位,其余旁支庶子,早在上任老国公在世时,便早早就分家打发了出去。
现如今,三房人都住在一个大宅子里,明面上是三房人,但定国公和顾衍平日随长公主长居在公主府上,鲜少到这边来,实际上定国公府就是二房和三房的人住着。
不过,如今云舒进了门,她作为世子夫人不可能去公主府,自然以后是要住在这边儿的。
没有外人都是家中长辈,这个敬茶仪式也就走个过场,主要是相互认人。
一般人家儿媳妇敬茶是先敬公爹,但云舒的婆母身份不一般,她是当朝长公主荣宠不衰,当以她为尊。
云舒跪在锦垫上,接过周嬷嬷递来的茶,双手托着茶盏底部,将其稳稳举到长公主身前,恭敬地朝长公主道:「儿媳给母亲敬茶了,您请喝茶。」
长公主笑着接过云舒的茶,先抿了口茶水,接着眼神示意周嬷嬷将礼物呈上。
长公主与云舒对视,眼中的满意藏不住,「好孩子,母亲给你准备了点东西,希望你会喜欢。」
婆母如此客气,云舒哪敢表露出半分不喜来。
「母亲言重了,您的心意,儿媳自是喜欢的。」
这小嘴儿甜的,长公主心里自然妥帖极了。
周嬷嬷上前,将锦盒打开,云舒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锦盒里的东西,那是一对儿金镶红宝石龙凤呈祥纹手镯。
单看品相,云舒也知道,这镯子定是出自皇家之手。
长公主倾身过来,拉起云舒的手,将一只镯子套进她的腕间,「这对儿手镯还是当年我成婚时,先帝御赐下的陪嫁。」
「我素来与舒舒你投缘,如今你入了我顾家大门,我心中欢喜,便将它赠与你了,只盼你能与庭之和和美美。」
闻言,云舒赶紧谢道:「谢谢母亲,劳您费心,这对儿镯子儿媳很是喜欢。」
后面的敬茶也就按部就班地继续,国公爷不苟言笑,喝了儿媳妇茶,直接给了云舒一个大大的红封。
其余几位长辈也送了新媳妇见面礼,云舒也将一早准备好的回礼一一送上。
至于国公府这边的小辈,人也不多,算上顾衍拢共才六个。
二房在场的小辈,只有正妻所出的顾濯和顾姝两兄妹,这俩云舒熟,三人互相见礼,气氛一派融融。
尤其是顾姝,拉着云舒连喊几声嫂嫂,那热情,让云舒险些招架不住。
三房的子嗣艰难,目前还只有一个的庶子,约莫六七岁,人生得瘦削,面色不华显得病歪歪的,见了云舒,连声嫂嫂都喊得有些磕巴。
怯生生的,也不敢正眼瞧人。
云舒没有看不起庶子,给这位庶弟也送了套与顾濯相似的,极贵重的文房四宝。
这一屋子人里,留给云舒印象最深刻的,当数三夫人尹氏了。
云舒曾听顾衍提及过,说尹氏是三老爷顾巍娶的续弦,是其过世的原配夫人的庶妹,进门六年至今还未开怀过。
云舒留意到,小尹氏年纪不大,是个举止娴静的女子,三老爷说话时,她望向他,眉间有着淡淡的愁容。
长辈之间的事,云舒作为晚辈也不好过多关注,于是强迫自己挪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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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完茶,顾衍带着云舒去了祠堂,焚香叩首祭拜顾家的列祖列宗,完事儿后两人再回到前厅,小夫妻俩又陪着长辈说了会子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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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饭点儿,午膳被安排在了花厅里,满满当当一桌子菜既好看又可口。
这顿饭,云舒用得极好,比平常还多添了半碗饭。
用完午膳不久,长公主有事要先回公主府,定国公叫了顾衍去书房议事,云舒则回了汀澜院,准备小憩一会儿。
云舒昨夜本就过度乏累,早上没睡够就起来梳妆,加上敬茶时怕失礼,神经一度紧绷。
饭后又勉力陪长公主和两位婶婶说了许多话,云舒早就挨不住了,回汀澜院这一路上,更是哈欠声不断。
回屋后,云舒撑着睡意,先交代杏雨,叫她待会儿去找管家,将府上的下人名单和昨日记录宾客的礼单各要一份过来,等午休起来,她要过目。
杏雨领命出去后,云舒转头又叫停正在收拾床榻的燕云,让她去提醒外头的丫鬟婆子,叮嘱她们干活儿时动静小些。
还有,没要紧事,谁也别进来打扰她睡觉。
都一一交代好,云舒也不等顾衍回来,和衣便睡下了,她连髮髻都未来得及散,眼皮就睁不开了。
当真是困极了。
顾衍出了书房,便径直回了汀澜院,待进了屋,瞧见云舒已经睡熟,也就没打扰她。
顾衍自己去屏风后头换了身常服,踱步回到床榻前,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床沿凝视着云舒的睡颜。
成婚前,顾衍便时常幻想,有朝一日能这般简单地陪在云舒身边,哪怕他们什么也不做,一句话也不说。
就看着她。
如今圆梦,她真成了他的妻。
原来只是这样守在她身边,他就觉得如此幸福了,人生圆满,再无所求。
*
这一觉,云舒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醒,外头天色都暗了下来,室内已燃起烛火。
顾衍就坐在一片暖黄的灯光中,手里正捧着一卷书在读,神情很是专注。
光晕落在他清俊的五官上,长睫掩映下的瞳色偏浅,褪去平日清冷,尽显温柔。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云舒看向顾衍,久睡之后,连声音都懒洋洋的。
顾衍放下书,走过来。
「回来已有好一阵儿了。」顾衍扶着云舒的肩膀让她坐起来,「可还觉得乏累?」
云舒轻轻摇头,想着睡前交代杏雨的事情,掀开被子便要下床,「不累了。」
顾衍闻之松了一口气,止住云舒要下去的举动,「别急,让我抱会儿。」
云舒:「......」
顾衍很自然地把人揽进自己怀里,下颚蹭了蹭云舒柔软的发顶,「成亲可真好啊!」
「好什么?」云舒笑着打趣,「日后若你发现,我与你先前认识的那个样子相去甚远,岂不是要悔死了。」
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云舒是被骄纵长大的,不像一般千金闺秀懂得隐忍,也学不来对夫君千依百顺。
她的稜角锋利又扎人,哪怕如今成了婚,她也没想过要收敛一二。
顾衍垂首,与之对视片刻。
云舒的眼神不退不让,彼此眼中倒映出对方的轮廓。渐渐的,他们清晰地看见了彼此眼中微笑的自己。
突然,顾衍指腹挑起云舒的下巴,在其唇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放心,不会有那一日的。」
有些话,没必要一字一句去佐证和给出承诺,反正她是什么样,他就爱什么样。
「你......」云舒腹诽,说话就说话,怎的突然就吻她了呢?
「原来,夫人的唇脂是甜的。」
云舒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串串疑问,莫不是,男人开了荤都这副德行?
啧啧,
真是色令智昏——
顾衍贪恋云舒身上的香气,那是一种十分好闻的味道,顾衍指腹来回摩挲着云舒的耳垂,转而又再次低头吻了下来。
这次,男人的吻带着明显的欲,云舒险些招架不住,好在顾衍顾及着云舒的身子,并未做得过火。
两人在榻上腻歪了一阵子,云舒怕他又突然来兴致,于是索性起来。
在云舒睡下后不久,杏雨便将昨日的贺礼单子放置在了梳妆檯上,云舒拿起最上面的打开瞧了瞧。
然而,昨日莅临喜宴的宾客实在太多,至于所收贺礼更是数不胜数,单子长得都不见底,云舒没看几页眼睛便乏了。
她揉了揉眼,勉力看着,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好歹是将顾家近亲这边的单子看完了。
就这,匣子里还有小一半儿没瞧呢。
「收起来吧,这些不急,你有空再看也不迟。」顾衍直接抽走了云舒手里的摺子,转身便放进了旁边的斗柜里。
云舒转头又拿了另一本的册子,展开,「也好,那我先看府上的人员名单吧。」
顾衍刚要开口。
忽地,外头有丫鬟敲门,说是小厨房那边晚膳已经做好,问主子这会儿是否要用膳?
顾衍对门外回了声「用」,那丫鬟便领命走了。
方才专注看了那么久的礼单,顾衍猜测云舒该是饿了,「要我叫杏雨进来服侍你吗?」
「好。」云舒将看了一半的花名册放回去,搭上顾衍伸过来的手站起来,「吃完咱们去花园走走,正好消食。」
顾衍笑笑,「行,都听你的。」
——
因顾念着云舒的身体,这一晚顾衍并未做什么,只老老实实地躺在云舒身边,同她夜话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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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昏昏,气氛格外安谧。
床榻上的两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多数时候都是云舒在说,顾衍安静听着,偶尔回復几句。
明日是回门的日子,一想到能见到家人,云舒有些兴奋,以往在宋府不觉得,这才离开两日她便有些想家了。
想爹娘,兄嫂,还有妹妹......
「也不知道,我娘这几日睡得可安稳?往常每晚她都要来海棠院看我一眼才会回去睡觉的......」
云舒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前与母亲的日常,没有逻辑,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
虽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却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为关切的方式。
都是顾衍未曾听闻过的,关于云舒成长的另一面。他听得很入迷,脑中不自觉想像出母女俩脉脉温情时的景象。
突然,云舒的声音低了下来。
顾衍转头,发现云舒的情绪低落下来,有些心疼,明白她这是想念母亲了。
只嘆,这会儿不能立刻带她回岳家。
顾衍将云舒轻轻揽进怀里,跟哄孩子似的,「别难过,国公府与宋府离得又不远。」
「日后,若你想岳父岳母了,只要得空,我们随时回去便是了,莫伤心了啊~」
云舒仰头,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顾衍,小拇指寻到他的,勾住,「你承诺的,可不许食言。」
「嗯,不会。」
外头隐隐传来两声更鼓的击打声,顾衍将云舒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了些,阖上眼,「睡吧,都二更天了,明早还要早起呢,再不睡,我怕你起不来。」
云舒没再说话,十分乖顺地依着顾衍也闭上了眼睛。
夜很长,
这一晚,相拥而眠的小夫妻,出现在了彼此的梦境里......
第54章 54
时光往復, 季节不断更迭。
这一年,是崇真二十四年,秋末。
如今, 已是云舒与顾衍成亲第三个年头了, 过往三年时间里,云舒在定国公府过得很是顺心。
夫君虽然升了官, 但对她仍是言听计从。由于婆媳分府而居,不常见面, 因而矛盾也在无形之间被隐去了不少。
府上一派祥和, 二房三房的人也都安分守己。这几年,同辈嫡出和庶出的几个弟弟妹妹, 成家的成家,出嫁的出嫁。
定国公府突然冷清了下来。
云舒自觉自己年龄还小, 因而成婚三年,还未打算孕育子嗣。
或许,私底下顾衍也面临着长辈们的催生压力, 但他从未在云舒面前提及半分。
好在, 身为公婆的长公主和定国公, 明面上尚算开明,至今从未公开给过云舒压力。
只不过, 长公主和定国公虽然不说什么,但其他爱插手小夫妻房里事的,可大有人在。
前次中秋宫宴,太后以顾衍外祖母的身份,借着云舒成婚日久却仍未开怀为由, 想要将娘家内侄孙女塞给顾衍为妾。
正当云舒左右为难,想不出合适对策之际, 不料竟被身为婆母的长公主主动找了理由,将太后给搪塞了回去。
不说身为儿媳的云舒半分不好,只将责任全揽在亲儿子身上。
为此,云舒对婆母的感激更增一分,常常亲手做了点心带去公主府陪婆母谈心,顺道尽孝。
京中百姓也常见云舒陪着长公主一起,或出门赏秋访友、亦或前去慈恩寺诵经礼佛。
婆媳和睦,趣味相投,每每露面必定是笑着的,一时传为上京佳话。
中秋过后,定国公等将领按律需得回西北戍边,临行前特意进宫向圣上请了旨,让长公主随他同行。
以往帝王忌惮,顾屾的请求从未被获准过,如今儿子成了亲,长公主留不留在京城也没那么重要了。
夫妻俩五日前顺利离了京,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以往,云舒隔三差五便去长公主府上喝茶,如今长公主随夫戍边,她也少了处解闷儿的好去处。
一时间,云舒还有些不习惯,毕竟这么开明又健谈的婆母她是真心喜欢。
好在,至亲好友皆在京中,随时能见着面。
——
转眼入了冬,天气也逐渐冷了下来。
云舒在府上的生活照旧,还是怎么舒坦怎么来,哪怕日日睡到日上三竿都没人敢置喙半个字。
父兄官运亨通,娘家强盛,一直是云舒这些年肆意生活的最大的底气。
京中艷羡她命好的不知凡几。
八月前儿,燕云成了亲,这门亲事还是云舒亲自替燕云指的。男方是梁玖身边的一个年轻管事,也在梁园做事,为人精明能干,能说会道。
他身世与燕云相似,两人都没有亲人在世,成了亲还是在各自主子身边效力。
云舒当初承诺,要送燕云一份厚厚的嫁妆,是以她成亲时,云舒便在离定国公府不远的后巷,挑了座宅子给燕云做陪嫁。
燕云夫妻俩,现如今就住在那儿。
而年长燕云几岁的杏雨,至今仍未婚配。
一来,她祖父新丧需得守孝三年;二来,她对云舒说自己暂时只想安心服侍主子,不想嫁人。
云舒也没勉强,只是答应她,婚事但凭她自己心意,至于嫁妆嘛,比之燕云的只会多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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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云舒明显也比夏秋时倦怠了许多,最为明显的便是顾衍上早朝,云舒是一次也没能起来服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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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她娘训她懒散不成体统,云舒还曾信誓旦旦保证,说以后改正,会好好侍奉夫君。
结果,天一冷,那些保证的话全成了摆设。
不是不愿,是云舒实在起不来,顾衍疼她,自然什么都依着她,倒将云舒养得更骄纵了。
不单是伺候夫君,天冷,连府上的事云舒也不乐意管了。
不同以往将整个府上的内务,都牢牢抓在手上,今年云舒分了好些杂事出去,操劳自然也少了。
其中,二夫人和三夫人可没少帮云舒的忙。
这三年来,云舒与二夫人曹氏、三夫人小尹氏相处还算融洽,三人得空,常聚在一起打叶子牌。
顾姝去年嫁出去了。
女儿出嫁,儿子又携妻外放做官,二夫人没了能说体己话的人,平日无事也爱往云舒的汀澜院跑。
云舒为人性子好,遇事又能拿主意,一来二去,连不善交际的三夫人也爱来她这儿。
这叶子牌多打几场,再生分的人,也就混熟了。
后宅的女人,话题无非是围着男人孩子转,可云舒还未生子,且她的男人一向是为着她转。
云舒闲得无趣,话本子没新意了,也爱听些八卦闲言,这二夫人、三夫人院子里的新鲜事,那可是层出不穷的。
云舒也爱她们来找她唠嗑。
话说,顾家三房里也就大房这爷俩是个专情的,二老爷跟三老爷哪个房里不是养着几个姨娘,这女人一多,府里便容易生事端。
二房有曹氏这个「悍妻」坐镇,姨娘们虽偶有龃龉,但好歹没有闹到明面上来。
可这三房,就不一样了。
云舒刚进门那年年末,顾三爷房里的两位姨娘便前后脚各产下一名庶女。
有了孩子傍身,地位自然就稳了,这俩还在月子里,就开始卯足了劲儿地争宠。
闹得三爷院子里是乌烟瘴气的。
大人如何荒唐,孩子也是无辜的,云舒虽不喜这些女人的争宠手段,但作为晚辈还是照例送了好些东西过去。
二夫人脾气大,娘家也是京中望族,二老爷顾及曹氏脸面还知道收敛些。
可这两年,三老爷不知怎么回事?愈发的冷落继妻小尹氏,偏疼妾氏姜姨娘。
小尹氏是个温顺的性子,不得夫君喜爱,娘家知其处境却坐视不理,自己膝下又无子嗣傍身,府中许多人都在猜测,只怕要不了多久,小尹氏便会被三老爷休弃。
就连云舒,也是听过这些传闻的。
小尹氏苦在心里,又没人帮衬,肉眼可见的沉郁了下去。
云舒虽然看不惯这些事,但她虽是当家之人,但身为小辈,长辈房里的事终归不便插手。
瞧着三夫人日日愁苦,又不得娘家照拂,到底心生不忍,于是云舒跟顾衍商议一番,最后决意帮一帮这个苦命的女人。
云舒深知,如今大魏朝后院里的女人,多仰仗着男人而活。
若不管些事,手上没权,又没有银子使,再加上年老色衰,时间一长也就抓不住男人的心。
想破局,需得让其先立起来。
小尹氏会识文断字,亦会珠算,云舒便将定国公府在近郊的几处庄子全交由小尹氏打理。
庄子上的四时耕作、增减僕从、收缴租金等繁琐之事足够让她操心的。
小尹氏格外用心,每月都会抽空亲自去庄子上住几日,既是去核算帐目,也是为了散心。
人一旦忙起来,愁思自然也就少了。
果不其然,没用半年,小尹氏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许是知道世子夫人在背后撑腰,那群恼人的姨娘也不敢再惹她了。
男人就是这么奇怪,你越是不在意他,他越是上赶着凑你跟前刷存在感。
据后来燕云八卦,说是三老爷几次想夜宿小尹氏房里,都被小尹氏以庄子上的帐对不上为由给撵了出来。
至于膝下子嗣稀薄,小尹氏也不愁了,打算将头前儿因难产丢了性命的徐姨娘的儿子给记在自个儿的名下,只是这回顾巍说什么也不同意,非得要她自己生......
云舒听后,笑得前俯后仰的,直夸三婶儿硬气了。
未免厚此薄彼,自然也没少了二夫人曹氏的好处,她原管着定国公府的一应内务,只是后来云舒嫁进来才被迫放权。于管家一事上,她确实是一把好手。
云舒想了小半月,最后还是决定将府上的採买大事,重新交回到曹氏手上。
一来,各府的宴请、回礼等事实在太多,有曹氏帮着应付一二,云舒能轻松不少;二来,府上到处都是她的眼线,也不怕曹氏做得太过。
说到底,能捞着油水的差事,谁会不喜呢?
曹氏心里明镜似的,知自己总算得侄媳信任,自是喜上眉梢,当时便对云舒连连感谢,誓言自己绝对不辜负信任。
如此一来,两位婶婶有事可做,有钱可拿,进而府上也就更加和谐了。
——
有人帮着管家,云舒每日与顾衍腻歪的时间也就多了。
冬天冷,云舒不爱出门,等顾衍去官署当值,云舒便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偶尔婼婼不忙,也会过来陪她说说话,姐妹俩只要一叙旧,那话匣子多半是要半下午才关得上。
婼婼是九月初成的亲。
她的婚事,说来也是一段佳话。娶她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当年秦王府赏梅宴后,施针救了身受重伤梁玖的裴大夫——裴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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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页
裴旸在上巳节对婼婼一见倾心,后知其是丞相之女,丝毫不惧,又在得知其双亲同意婚事的条件,是招赘婿入门时欣然答应了下来。
他自小被弃,无父无母,连姓氏都是拜别人所赐,做宋家的上门女婿并没有对不起列祖列宗。
去年上巳节尤为热闹。
这晚的玉京街,人潮攒动,街角巷尾灯火通明,震惊朝野的踩踏事件就发生在一剎间。
婼婼与丫鬟银霜被人群冲散,众人推挤中她不慎跌进了人潮,情急之下她顾不得失礼,拉住了身边的人的手臂,随后死死地搂住了那人的腰身。
在生命遭受危机时刻,人是不会有太多思考能力的,她只想抓着眼前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哪怕,明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合礼数。
男人肩宽腿长,衣着素净,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碍于身高和当时光线隐蔽,亦或者紧张气氛难抑,婼婼当时并未抬头去看他的容貌。
被抱着的人,身躯明显僵硬住了,无措的双手垂在两侧,脑中进退失据。
这一刻,裴旸后悔今夜出门了。
后来,是此起彼伏的痛苦的哀嚎和求救声,人太多,赶来的官兵们一时半会儿根本疏散不开。
受伤的人被抬出来时,个个俱是血淋淋的模样。
婼婼吓得不清,她的脚也疼得厉害,许是害怕,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洇湿了裴旸的胸膛。
也意外的,软了他的心。
「我害怕。」婼婼抓着裴旸的衣服,止不住地哭泣。
「别怕,」裴旸将婼婼的脑袋按进怀里,「闭上眼睛,有我在......」
那是他们第一次交谈,他一直安慰她,直到银霜带着人找过来——
后来,裴旸自愿入赘宋府,为心爱之人留在上京,以另一种形式悬壶济世,完成师父的遗愿。
——
顾衍散值回来,刚入迴廊便瞧见了婼婼。
妻妹虽是嫁人了,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活泼,远远看见嘴里吧啦个不停,正跟丫鬟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见顾衍回来,婼婼忙往前走了两步,笑盈盈地对他行礼,「姐夫,你回来啦!」
「嗯。」顾衍走下台阶,站定,瞥了眼天色,客气道:「天色还早,怎不留在府上用完膳再回去?」
「不了,这会儿阿旸该忙完了,我正好去医馆接他一起回家。」婼婼笑盈盈地解释道。
「这样啊......」顾衍往主屋那儿看去,没有瞧见云舒的身影,「既如此,那今日我便不留你了。」
「姐姐还在屋里等着姐夫,姐夫快些过去吧。」
「好,代我向岳父岳母问安。」顾衍好意嘱咐道:「雪天路滑,你路上也当心些。」
婼婼轻点头,抱紧手中的暖炉,领着银霜往外走了。
......
——
城南,西亭街。
顾衍散值回府,用过晚膳,云舒突然对他说想家了,顾衍没有迟疑,换了身厚衣服便带着云舒出了门。
两人没遣人提前过来打招唿,也没有乘坐马车和带任何侍从,就这么临时起意,从定国公府走了过来。
前面不远就是宋府了。
行至半道儿,天空忽然开始飘雪。
雪天行人本就少,再加上天擦黑,巷道的积雪没来得及清扫,越积越厚。云舒穿着裙子,不便于行走,好几次险些绊倒。
顾衍突然蹲下身,对云舒道:「路滑,上来,我背你。」
云舒莞尔一笑,立即趴到顾衍的背上,她扯下围帽,将左脸埋进顾衍热烘烘的脖颈里,以此汲取他身上的热气。
「冷不冷啊?」
「不冷。」顾衍面不改色地回道。
穿行在寂静的巷道里,耳朵里踩踏积雪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分外响亮,云舒趴在顾衍的肩头,看向地面上那交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天寒地冻,街边的灯笼随风摆动着,簌簌而下的雪花仿佛没有停歇的迹象。
小夫妻正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顾衍践行承诺,身边除了一个云舒再无旁人。这三年,他宠她,爱她,也骄纵着她。
连云舒刚刚不想走了,顾衍也二话不说,直接将她背在了背上。
脚下是厚厚的积雪,背上是这一生他最在意的人,每一步,顾衍都格外小心。
雪天路滑,他既怕冻着她,也怕摔着她。
「顾衍......」
「嗯,怎么了?」
「阿衍!」
「嗯。」
「庭之哥哥。」
「嗯。」
「夫君——」
「嗯,我在。」
男人低笑出声,偏头,温柔地蹭蹭了妻子的脸颊,全程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模样。
喊完人,女人半晌不说话,只是收紧双臂,将男人抱得更紧了些。
「拢好披风,别冻着。」男人手腕用力,搂紧女人的腿弯,将她往背上提了提,唿出的热气在空气里团成一团有形的白雾。
脚下积雪的厚度已经没过小腿肚,男人却走得稳稳噹噹。
酉时三刻,各家大门口都点上了灯笼,昏黄的光晕里,二人的背影被拉得老长。
宋府就在离小夫妻不远的地方。
云舒伸手,轻柔地拂去落在顾衍鬓边的几片雪花,俄而,又忍不住亲亲他的脸颊。
「夫君,人间岁岁年年,春至冬,咱们又过了一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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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页
「以前,我总在想,怎样才算幸福?」小妻子自顾自地说着,男人并未出言打断,而是静静的听着。
宋府大门处的下人远远瞧见了小夫妻俩,一人赶紧跑过来撑伞,一人则进去禀报了家主。
宋府正门被一点点拉开,章氏和宋丞相夫妻急忙迎了出来,云舒趴在顾衍的肩头,继续道:
「你瞧,此刻,万家灯火流转。原来,能时不时见着双亲,能与你一起,任凭时光流逝,静静等待变老的过程,就叫作幸福。」
背上的小妻子喋喋不休说了一路,见男人沉声,忽又凑到他耳畔,好奇问道:「夫君,你以为的幸福是怎样的呢?」
顾衍笑而不答,背着云舒,稳稳地拾级而上。
何为幸福?
以他之拙见,大概,眼下便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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