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 第1页 《有病》作者:两把瓜子【cp完结】 简介: 心狠手辣脾气差美人x真混帐脑子有病小侯爷 崔竹是个阶下囚,为了活命,他去了斗场当打手。在这里他遇见了年少时的故人,然而故人不仅不记得他了,还上来就「图谋不轨」。 所以崔竹先下手为强,完事后拿着他给的大把银票给自己赎了身,跑了。 原地唯留一身痕迹昏睡不醒的小侯爷。 之后再见崔竹便成了新科状元宋尘中,只是这状元郎运气不太行,不过片刻又成了大牢里的阶下囚。 谢九安高高在上在牢门外睨着他,伸手拍了拍他被弄脏的脸:「想出来吗?」 「求我。」谢九安嘴角咧出一个满含恶意的笑,一字一句。 再后来,外族入侵,守将谢饮身死,谢九安要赶赴战场,却被崔竹一脚踹翻在地。 崔竹把他摁在地上揍了一顿,问他冷静了么。 「谢九安,别疯。」 谢九安愠怒地盯着他,神情阴郁,许久不开口。 崔竹拍了拍他的脸,咧着笑,却又在他掀开自己前亲了亲他,「别生气,你还有正事要做。」 谢九安笑得阴森,一把扯下他,片刻崔竹的脖颈就带了血。 缱绻柔情不适合他们,侵占征服才是。 副cp叶行水x楚棠 黑切白浪荡剑客x白切黑绵羊皇子 第01章 跃跃欲试 昏暗狭窄的大牢里只有头顶一扇小窗透出些许光亮,泥灰的墙面遍布血痕污渍,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霉味和异味。一个体型壮硕的人占据着里面铺有茅草的地方,其他人只能挤在旁边。 一个满身鞭痕的人单独靠在墙边,是礼部侍郎的私,崔竹。 咸治七年春,礼部侍郎崔宁江营私舞弊贪赃枉法,皇帝下令抄其家,崔宁江及其子斩首示众,其余人一律打入大牢,无人赎买则秋后流放千里。 崔竹是私生子,在崔家不受待见,也不被承认。崔宁江的正妻厌恶极了他那张和生母极其相似的脸,至于崔宁江,这个好色又懦弱自私的男人,也不在乎他的死活,是以他过着几乎和僕人无异的日子。 这次倒是因此躲过了死劫,没被斩首,但也没好到哪去,要是没人来赎照样没好日子过。 「放饭了!馒头一人俩!」一个狱卒提着桶过来。顿时一群人堵在了放饭的地方,努力伸手去抢饭菜,但他们抢到却不敢先吃,而是先把四个馒头和一碗汤菜递给那个躺在茅草上的人。 很明显,那人是他们的老大。 桶里的汤因为争抢洒得到处都是,还有人舀汤的时候手都浸到了汤里,看着很噁心。崔竹挤开人群拿了两个馒头就要退出来,却一群人被堵住了。 「谁准你拿了,没看我们还没吃饱?」 崔竹瞥他一眼,语气很淡:「让开。」 「懂不懂规矩,还敢让你爷爷让开!」带头的伸手要推他,却被截住了手腕,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就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崔竹撂下他的腕子,撞开他往回走,其他人还欲堵他却被喊住了:「干什么,不想吃了就给别人吃。」 老大说这话时却盯着崔竹,眼神深沉。 角落里还缩着两个瑟瑟发抖的男人,桶里的馒头早被拿完了,他们只能待会去那舔点残羹或者选择不吃。 其他人看崔竹的目光不善,却还是回去啃馒头了。 崔竹靠在墙上吃馒头,老大已经吃完朝他走过来了,「兄弟,我还没吃饱,不如把你这个给我吃。」 崔竹头也不抬,吃完上个馒头,咬上了剩下那个。 「不识抬举?」老大狞笑,突然一拳砸向他。 劲风扫面,崔竹一偏身子躲开这拳,老大紧接着就踢向他脖子,崔竹往后仰倒避开顺势握住他小腿往前一拽,老大下盘不稳左膝直接跪倒。 其他人见状赶紧围了上来,气势汹汹。 崔竹握着馒头站了起来。 「干什么?!你们想翻天?」一个狱卒突然出现大声喝道,接着又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谄媚道:「人都在这,您尽管挑!」 管事捻着鬍子,眼神挑剔,「你们谁最能打,愿意跟我去斗场?」 所谓斗场,就是斗狗斗人,有人观赏押钱。 管事问这话,就是想买人回去,被他挑中,便可免了千里流放。 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老大站了起来,扫过四周,高声道:「我!」说着向前走去。 管事对老大很满意,因为他及其高大,体型也很壮硕,一看就很能打。 其他人虽羡慕这机会,却不行,因为老大力大如牛,他们都打不过老大。 崔竹握着馒头咬了一口,叶行水不知何时能回来,还是得先抓住机会出狱。 「我打倒他,赎我。」崔竹抬头看向管事。 众人都很震惊,管事打量他一番,注意到他的容貌,道:「行。」 老大羞恼,挥拳攻了过来,崔竹站在原地,又咬了一口馒头,在他过来时却轻飘闪开,老大蛮力有余技巧不足,迴转不及一拳砸在了墙上,竟生生砸出个坑来。 崔竹不等他转身,一把将馒头煳在了他右眼上,又一拳砸向他左眼,在他捂眼嚎叫时提膝攻他下.体,以肘击其喉,最后当胸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管事愣了下,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赢了。崔竹抬头看他,管事连连点头,沖狱卒说:「就他了!银子给你。」 第2页 崔竹被带回了斗场。 不出管事所料,他洗干净后果然是个容貌出挑的主儿。崔竹长得漂亮,打架却狠,大出所有人意料,押他的人都赚了个盆满钵满,很快他的名气就打了出去,每日都有许多人来看他。 天字号酒楼,一桌纨绔子弟正于此宴饮,已是酒过三巡,大醉过半。 「小侯爷,光喝酒也没意思,不如我们去那个兴起的斗场看看……」身旁的纨绔打了个酒嗝。 「去什么斗场,陪小侯爷饮酒更为重要才是!」旁人接话,闹哄哄看向坐在一旁无聊的年轻男子。 谢九安倚着靠背枕着一条胳膊,两条长腿交叠搭在桌子上,转过头朝他笑,吐出的话儿却恶劣:「王二,你脑袋是当夜壶用的?说出这蠢话,是没喝够吧。」 那纨绔被骂了面上却还得陪笑:「小侯爷,我不叫王二,那个字念……」 话未说完,却见谢九安抬手示意众人,微微扬起下巴,道:「去,都敬敬他。」 「好嘞!」一群人笑着应和,争先恐后去给他灌酒,「陪小侯爷饮酒,居然敢说没意思,该罚该罚!」 不一会儿那纨绔便被灌得不省人事了,谢九安扫了一眼,才百无聊赖道:「说说看,斗场是什么事。」 方才带头灌酒的人挤到了他面前:「小侯爷您刚回京,有所不知,这所谓斗场就是人斗人人斗狗,都有,只是据说最近出了个长得漂亮打架还厉害的人物,引得许多人去看。」 谢九安手里转着酒杯玩,「这么说,那我也要去凑凑热闹。」 「名声这么大,想来差不了!」那人谄媚笑道。 谢九安瞥了一眼外面,回头一笑,语气却恶劣又阴森:「若是不好看我便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当夜壶用。」 「这、这……」那人额角一下就落了汗。 谢九安收腿踹了他一脚,「带路。」 那人哪敢有异议,只能苦着脸带路。 斗场离得不算太远,坐马车一会就能到。只是斗场这会儿正热闹,台子堵得水泄不通。 谢九安被堵在最外层,里面全是人,除非踩着他们的脑袋过去。 上台的人都是签过契的,生死不论,而现在这场格外热闹,除了因为崔竹是个长得漂亮打架厉害的美青年,还因为他的对手是个常胜将军。 锋芒初露的美青年对上从无败绩的常胜将军是个足够大的噱头。 常胜将军的名头不是浪得虚名,他身高九尺有余,一身壮硕的肌肉彰显着非凡的力量,不同于之前牢里空有蛮力的老大,显然他兼具技巧。且以往没人能从他手下站着下台,哪怕对手喊了认输他依然充耳不闻把人揍得奄奄一息。 「小白脸,你会对今天踏上这个台子感到后悔的,我可不看脸。」男人捶着拳头大笑,每走一步台子都在震动。 崔竹没什么表情,平静地站在他对面。 男人抡着拳头迅速朝他面门砸来,崔竹闪身躲过,对方另一拳却凌厉挥向他的脖子,这一拳若是落实脖子便要不得了。 崔竹迅速矮身滑向他身后,又一个迴旋单腿勐然扫向他的左腿,这一腿用了九成力,但男人却只是抖了下便立马抬脚跺向他的脚踝,崔竹立马收腿后撤。 台上打得胶着难分,台下更是越来越沸腾,银子也越押越多,「快快!打他!用力啊!」 对方虽然力量很强,但耐性却差,接连几番没得手就急躁起来,攻势更勐,崔竹发现了这一点后更是不急不慢,泥鳅似的遛着人满场转。 男人鼻子喘着粗气,暴跳如雷要来抓他的脚,崔竹眼睛微眯藉机踩上他的手臂一脚踢向他的脖子,又在他的手抓住自己之前翻到他的背后用胳膊死死卡住了他的脖颈。 谢九安看着台上的人影,眼底渐渐闪起兴奋的光芒——像泥鳅一样滑,把人抓住腿打断,不就跑不了了。 台上已然要分出胜负,崔竹胳膊越收越紧,加上之前那一脚,男人已经要唿吸不过来,脸色逐渐由红变紫,身子一歪,向后砸去。 崔竹面色冷漠,在他倒地前翻到他身前,拧断了他还欲反击的右手。男人彻底昏了过去。 台下立马爆发出激烈的叫好欢唿声,汹涌澎湃,有人已经开始收银子,还有人往台上扔银子。 崔竹一身黑色劲装显得身高腿长,隔得远谢九安只能看个大概,却足以让他蠢蠢欲动。 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人,突然一把扇子破风而来直逼面门,崔竹刚想躲开,扇子却改变了轨迹打在旁边的柱子上,借着回弹的力道又折返到一人手中。 崔竹回头,正对上一人的视线。 是他打出的扇子。 谢九安丝毫没有偷袭人的心虚,反倒大摇大摆地盯着他,心里终于舒坦了,方才他只顾着低头看那些蠢猪。 崔竹看着人群中的他,眯了眯眸子。 隔得还是远,谢九安看人看得费劲,看着前面这些人愈发不耐烦起来。 真想踩着他们的脑袋过去啊。 谢九安心里掂量踩着他们的脑袋过去回头被谢饮那老东西抽鞭子的可能。 马鞭太疼,不美不美。 谢九安的嘴角不高兴地垮了下去。 想着该怎么靠过去,谢九安再抬头就发现台上的人不见了,一下睁大了眼。 很快谢九安咧出一个笑,跃跃欲试,更想打断他的腿。 第3页 他神情阴郁又兴奋看得跟着他的纨绔心有惴惴,「小、小侯爷,我们回去吗?」 「你自己回去。」谢九安头也不回要去后头找人。 「啊?」纨绔呆立在原地,很快谢九安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群。 斗场后面是住的地方,外人禁入,但架不住小侯爷有钱还有权。 小厮在前面引路,谢九安跟在他屁股后面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崔竹长得漂亮打架也厉害,管事不吝单独给他一间房,小厮引着谢九安到了一间房前就退了下去。 谢九安站在房前瞅了瞅,刚准备推门而入就见旁边的窗户被支了起来。 崔竹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谢九安看着他,不自觉眨了眨眼。 崔竹下台后没换衣裳,还是那身黑色劲装,衬得肤色愈白,漂亮至极的丹凤眼微微上翘,加上颈侧无意露出的那点红色小痣,在天光的映照下愈发动人,可偏生这眼神又含着一点儿难以接近的冰感,削减了他的魅惑意味,并不显得阴柔。 不知道这么漂亮的眼睛挖出来能保存多久。 谢九安看着他的脸跃跃欲试,有些高兴。可很快他又反悔了。 不好不好,还是在他脸上更好看些。 盯着他几乎不曾变化的五官,崔竹一眼就认出了他,神色不变,指甲却深陷掌心,又缓缓放开,心里咀嚼着三个字:谢九安。 第02章 你要睡我 谢九安不请自来且大摇大摆地进了崔竹的房间。 房间朴素至极,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凳子,仅此而已,哦,谢九安扫了一眼,桌子上还扔着本破书,什么什么集注,光看个书名就知道无聊透顶。 谢九安移开目光,凑到崔竹身边,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更兴奋了,巴巴往他脸上凑:「你在看什么?我能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吗?」说着像是被他的眼睛吸引,伸手就想去摸。 崔竹皱了皱眉,他在说什么疯话,看见他朝自己伸手,往后一退抬手便截住他的腕子。 谢九安对他的后退感到不满,看了他一眼挣出自己的腕子便要伸向他的眼睛。 崔竹拧眉偏身一避,谢九安不依不饶,一手按住他的肩膀要把他往前拉,崔竹不耐烦了,反手一拍把他煳到窗户上,胳膊肘压着他的脖子,盯着他的脸喊了声:「谢九安。」 「嗯?」谢九安应了声,被压着脖子不舒服,他不高兴地看了崔竹一眼,还是伸手要摸他眼睛。 确定了是他,但崔竹的表情依然没有放松下来,他发觉了不对。 「我是谁?」崔竹紧紧盯着他没动,任由他的爪子摸向自己的眼睛。 如愿摸到那双漂亮的眼睛,谢九安才撩起眼皮,奇怪地看他一眼,没理他,又碰了碰他的眼睛才收手。 他不记得了…… 他居然不记得了。 崔竹垂眸,在心里下了结论。 谢九安又看到了他颈侧的那颗小红痣,抬手想去摸,却被崔竹一把打开了,声音像含了冰碴:「自重。」 谢九安摸了摸自己被拍红的爪子,不爽地皱眉,「我要剁了你的手。」 崔竹冷笑一声,心中的恼怒几乎按捺不住,连带着经年累月间那点似有若无的恨意都在瞬间膨胀。 他回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冷冷讥道:「小侯爷来这儿有何贵干,不会是专门来剁我手的吧。」 见他离自己那么远,谢九安虽不爽,却还是晃悠过去坐在了他旁边,盯了他半天,最后啊了一声,喜滋滋道:「我要睡你。」 他笑得阴郁又恶劣,语气中满是势在必得。 崔竹眸子眯起,握紧了杯子,转头看他,讽道:「你脑子犯什么病?」起身羞辱意味儿地拍了拍他的脸,冲着门微抬下巴:「滚。」 谢九安抬头,突然朝他阴郁一笑,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咬上了他颈侧的那个小红痣。 颈侧刺痛传来,心里积累的戾气瞬间到顶,崔竹薅着他的头髮逼他仰头,神色阴沉:「你发什么疯?」 罕见地,这回被薅头髮都没有不悦,谢九安摸了摸他被自己咬出血的侧颈,笑时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你扯疼我了,不过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崔竹按着他的头一下掼到桌子上,笑得阴森:「把手拿开。」 剧痛让谢九安神色瞬间狰狞,很快他又咧嘴一笑,神情恶劣,把放在他臀上的手收回,顺带又摸了他大褪一把。 崔竹盯着他,蓦然冷笑一声,按他头的手改掐他的脖子,凑近他耳畔低声道:「谢九安,收起你那龌龊的心思。」 被压制谢九安有些恼火,还有些烦躁,阴恻恻道:「我偏不,谁管得了我?」谢九安咧嘴一笑,恶劣道:「你么?」话音未落他屈膝攻上,崔竹为避开只得松开对他脖子的钳制。 谢九安手指擒上他的腕子往左一拧竟是要卸他手腕,崔竹眼疾手快顺势一转右手直噼他面门,谢九安借力蹬地椅子往后一滑和他拉开距离。 两人皆无兵器,一招一式都是拳脚功夫。 谢九安人下流,打起来也下流,不一会儿功夫就将崔竹从腰到腿摸了个遍。 但崔竹的功夫确实不弱,谢九安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才把人按在桌上,声音透着兴奋:「我赢了。」 「是吗?」崔竹咧出个笑。 察觉不对谢九安刚想撤身就被刀片抵着下面反压在了桌子上,「别动。」崔竹笑得森然。 第4页 崔竹握着刀片,在他辟谷上拍了一把,危险道:「刀剑无眼,小心啊,这东西可事关紧要。」 谢九安面色扭曲,稍微一动就发现那刀片贴自己更紧了,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崔竹神情愉悦,伸手掐了掐他的脸,他没留力,带着泄愤的意味儿,不一会谢九安白皙的脸就留下了他的指痕。 没那么软糯了,还比当年的白糰子要欠揍得多。 刀片还是抵着他,崔竹拍了拍他的脸,却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谢九安阴沉着脸,神色几经变换,最后瓮声瓮气的声音透着委屈和不满:「你耍诈,这不算。你放开我,重来。」 崔竹看着他装可怜,又在他辟谷上拍了一巴掌,恶劣勾唇:「谁跟你重来。」 谢九安方才装乖的神情立马破裂,面目狰狞,斟酌压在下面的刀,还是咬着牙忍辱负重:「你放开我,今日的事一笔勾销。」 「可你想睡我,阉了你不才是一劳永逸吗。」崔竹附在他耳侧,声音愉悦又诡异。 看他神色震惊望来崔竹才满意,笑道:「别害怕,说说而已。 「我放了你,还望小侯爷乖乖守诺,现在从我房里出去,别再烦我。如何?」 谢九安咬紧的牙齿咯吱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个「好」。 崔竹依言收了刀片,放开了他。 谢九安脸上又红又黑,恼火至极,权衡再打一架也讨不到便宜,狠狠瞪了他一眼,走了。 崔竹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勾唇摸了摸收回袖子的刀片。 崔竹坐回桌前,捻了捻那本书毛边儿的角,决定出门一趟。 不能阉了他,但看他的神情不用想也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准明日就来。他自然也不会任他宰割。 崔竹先绕去了不入流的药铺,随后去了就近的书铺。 这地方偏僻,少有人来,前些日子下雨,里面的书都有些发霉了,一股子霉味儿,不少书都摆在外面晾晒。 崔竹站在书摊前挑书。 右前方的河边有两个人一直争论个不停,声音有意压着,却仍时高时低,来回推搡着。 科举、会试…… 来来回回只能听到这样几个字眼。 崔竹抬头瞥了一眼,其中一个戴着幂篱,看不清脸,另一个眉清目秀的一眼便知是个书生。 算算时间,快要会试了,应举的书生都在往京都来。 「你个病痨鬼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两人像是起了争执,那个戴着幂篱的突然怒吼一声,一拳打在了书生鼻子上。 书生的鼻子瞬间像是开了闸门一样,鼻血止不住地流,而同时也像是唿吸不上来一样,他紧紧抓住了前襟。 偏那个戴幂篱的像没看见,还在推搡他,书生本就站不住,两人站得离河边又近,他一推书生扑通一声竟直接栽进了河里。 带着幂篱的人一愣,似是被吓到了,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两只手在水面上微弱的扑腾,快没了声息,不禁往后一退,刚好一阵风吹过,扬起了他的皂纱。 他慌忙一捂,左右看看没看见人便飞快离开了,仿佛有恶鬼在背后追他。 崔竹露出隐在墙后的身子,眯了眯眸子。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看清了他的脸——跟那个书生长得一模一样。 是双生子。 崔竹静静盯了片刻,等他不见了身影,方才往河边走去。 现在水面已经平静下来,崔竹盯着浑浊的水面,还是跳了下去。 书生已经沉了一段距离,崔竹往他游去,虽已入春,但河水还是寒冷刺骨,书生鼻血流得厉害,四周的水已被染红,好在他已经昏了过去,崔竹带着他往上游并不算困难。 找了个相较平缓的地方,崔竹把他拖上了岸。 两个人身上直滴水,书生唿吸很微弱,一副随时都要死的模样,崔竹喘了口气,扛着他到了刚才的药铺。 崔竹把书生放在椅子上,他现在脸色苍白,衣裳上还有血色,像极了话本子中惨死的厉鬼,大夫一看吓了一跳。 「他还能活吗。」崔竹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桌子上。 大夫一见银子便不怕了,翻了翻书生的眼皮,开始给他把脉。半天,捋了捋鬍子,斟酌道:「能活。」 崔竹点点头转身便走。 「但是活不久。」大夫又在背后道。 崔竹愣了下,转身回来:「还能活几天。」 大夫诡异地看他一眼,这人怎么一副盼他活不久的模样,但还是如实道:「这个嘛,他患肺绝多年,今日又溺了水,看他这样,怕是活不过三天。」 活不过三天。崔竹看着书生,心里突然想到一件事——科举。 天色突然变阴,方才还天清气朗,一下头顶便布满了阴云。铺子里暗下来,外面的风颳进来带动了崔竹湿漉漉的下摆。 崔竹看了一眼外面,又摸出几两碎银放在桌面上,「替我照看一下,人醒了来知会我一声。」 「这个……」大夫看了还昏迷着的书生一眼,有些犹豫:「万一他扛不住死我这了岂不是……」 崔竹瞥他一眼,把钱袋子扔他手里,「够了吗?」 「这不是钱的事儿……」大夫悄摸掂了掂重量,捻着鬍子壮似为难。 崔竹冷笑一声,不耐烦了,抄起桌上的碎银,「钱袋还我。」 「哎哎,有话好说!」大夫攥紧了手里的钱袋子,又想去抠崔竹手里的碎银,「我答应你还不行嘛!」 第5页 崔竹啪得一声把碎银拍桌子上:「银子不少了,好好照看,该餵的药也别少。」 大夫一听又有些不乐意了,但看他神色不善也只敢小声嘟囔:「还要餵他药,你倒是再加点儿药钱啊……」 崔竹权当他放屁,放下银子转身走了。 外面雨还没落,风倒是乱七八糟一通刮,那家书铺摆在门口的书被吹得哗啦作响,一个伙计正忙里忙外往里收书,崔竹翻捡了下,挑出本书,伙计抬头看了眼说了价钱又忙着收书去了。 崔竹慢吞吞在身上搜罗半天,找出几小块碎银,又摸出几枚铜钱,才拿着书走了。 第03章 好走不送 翌日,崔竹躺在床上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头疼,想起昨日下河捞人又一路穿着湿衣服回来,估摸着是得了风寒。斗场按场次排人,这两日他不用上台,便慢吞吞洗了漱去找管事要银子。 昨日出去一趟钱袋子都送了出去。 「昨日你那一场打得极好,挣了不少银子,这些银子你拿去。」他挣得多,管事给钱自然痛苦,扔给他一个钱袋,份量看着不算轻。 崔竹摸了摸钱袋,揣进了袖兜里,把钱装好,才慢吞吞扔出一个问题:「多少银子能赎身。」 管事一愣,脸上笑意散了些:「怎么,你想离开这?」 崔竹摸着袖子里的银子没说话。 「崔竹,我自恃你来后优待于你,且你打架厉害,斗场对你来说不失为一个好去处,何必急着离开?」 崔竹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太累。」 「……你既决心要离开,我也不好拦你,」管事声音沉了下来,朝他比了三根手指头,「我要这个数。」 「三千?」 管事乜他一眼,哼道:「三万!」 身体不舒服,说话做事便看起来没精神,崔竹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三万两,你有吗?没有就别打这主意,乖乖待在这里,好歹还有口饭吃!」管事趾高气昂,三万两,这么大笔银子,他笃定他这辈子都拿不出来,只能乖乖留在斗场给他干活! 崔竹懒得说话儿揣着银子走了。 出门抓了药,回来的路上买了六文钱的肉包子,崔竹进门前已经吃了一个半。 「你出门做什么去了?」一开门,谢九安正大摇大摆坐在他床上。 崔竹瞥了他一眼没理他,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把剩下的包子放桌子上,拎着药包准备去厨房煎药。 谢九安不满被忽视,瞅了一眼他提着的药包,皱了皱鼻子,又巴巴跟了上去。 崔竹去厨房时里面只有个丫鬟小桃,她平时帮着厨娘打杂,吃饭时经常能碰见。 小桃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唿,见他手里提着药包,神情有些紧张:「你生病了?严不严重?」 崔竹点头回应,「风寒而已。」 「要不我来帮你煎吧,」小桃说着就要来拿他手里的药包,「生病了就应该好好休息,这些小事就交给我来吧!」 崔竹刚要拒绝小桃就以他不熟悉灶上的事为由把他推往外推了两步,「这事儿我来肯定要快得多,你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加上崔竹现在确实不怎么舒服,便向她道了谢,「有劳。」 小桃一听脸上便红了,连忙摆手说没什么。 崔竹点点头便退了出去,并未注意到她的神情,但一只站在门口的谢九安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眼见他越过自己往回走谢九安又巴巴跟在了他身后,戳了戳他的腰,「说话儿,你怎么不理我。」 崔竹被戳得身子一颤,谢九安看他的反应眼里划过一道兴奋的光,跃跃欲试,准备再戳一下。 崔竹有些烦躁,一把转身打掉他又伸过来的爪子,谢九安兴奋的表情瞬间阴郁,「短短两天,第二次。」 「想打架直说,不打就滚。」崔竹神色不豫地盯着他。 提到这谢九安又有些兴奋,他舔了舔牙尖,「打倒你你愿意让我睡?」说着他又皱了皱鼻子,「可她说你今天要好好休息。」 他能说出这话,崔竹有些意外,心头不耐稍减,「你一直缠着我我好好休息不了。」 谢九安很不满意他的话,又想起刚刚那个丫鬟,更加不满:「你为何让她帮你煎药?」 崔竹瞥他一眼,嗤笑道:「不然让谁帮我煎,你吗?」 「为何不让别的小厮来?」谢九安看他,哼了声,「她明显心怀不轨。」 「何不食肉糜小侯爷,哪来的小厮,有银子吗。」崔竹拍拍他的脸,笑得讥诮。 谢九安一噎,满脸不爽,狠狠瞪着他:「我去给你煎药,不许她煎。」言罢转身就往回走。 崔竹觉得好笑,懒得拦他,也就随他去了。 谢九安回来时小桃已经把药煎上了,他臭着脸把人赶到一旁,自己坐到灶台前烧火。 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侯爷哪会干这种事,不一会儿就成功把熊熊燃烧的大火给烧灭了,反倒捣鼓出了一堆黑烟,熏得人直想流泪。 小桃在旁边呛得直咳嗽,忍不住道:「还是…咳咳……我来吧!」 谢九安在熏眼睛的黑烟中还是非常固执地瞪了她一眼,「不用你。」 烟越冒越大,谢九安熏得眼尾发红,已经淌了泪,实在太呛了,小桃站在得远了些,道:「要不你试试往里面吹气,火可能会着起来……」 第6页 谢九安顶着黑烟朝里面吹了口气,感觉吸了一堆脏东西进嘴里,但火总算有了点起势,他忍着噁心又凑近吹了好几口气,火总算腾地一下起来了,还险些燎了他的髮丝。 如此反覆几次,锅里的药来回煮了半天,最后才好。 小桃怕药太烫烫着他,自己盛出来晾了下才让他端。 谢九安看了她一眼,语气很生硬:「你火烧得不错。」 小桃愣了愣,还不及提醒他脸上有灰他就端着药碗走了。 崔竹被喊醒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白的黑的红的。 谢九安方才被熏的狠了,现在眼尾还是红的,像是晕染了胭脂。至于黑的,就是他烧火时蹭得黑灰了。 崔竹莫名愉悦起来,咧了个笑。 「喝。」谢九安把碗往他面前一横,下巴一扬。 有人伺候自然不错,温度刚好,崔竹屏息一口气喝了下去,接着一杯水就递到了他手边。 崔竹喝完水谢九安把杯子接走了。 「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谢九安盯着他,舔了舔嘴唇,又想去摸他的眼睛。 崔竹这次倒是没打开他的手,而是先一步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眼眸上挑:「我要休息了,劳小侯爷出去关门。」 小侯爷的手落了空,不满地盯着他,恶声恶气:「我不走。」 「可我要养病了。」 谢九安不死心,偏又没法发作,此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里的相持:「小侯爷、小侯爷你在不在里面?」是侯府管家的声音。 「好、走、不、送。」崔竹愉悦地笑,用口型无声吐出四个字。 谢九安盯着他,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下,崔竹神色一变,谢九安再抬头唇上便带了血。 「你是狗么四处咬人。」被咬破了嘴唇,崔竹皱眉烦躁地骂他。 谢九安那口堵着的恶气终于出了,他揉着崔竹流血的嘴唇,笑得恶劣又灿烂,「快点儿把病养好啊!」 张管家在外面听到了谢九安的声音,喊得更起劲了:「小侯爷快开门有急事啊!」 谢九安一听到张管家的声音整个人便有些烦躁,但听那愈演愈烈甚至要把门拍烂的声音只好忍着脾气去开门。 但刚走没两步他又折回来把衾被兜头盖在崔竹身上,把整个人蒙得严严实实。 谢九安去开了门,张管家一见他便嚎了起来:「小侯爷哎你可让老奴好找!」说着注意到他的脸又哎呦一声,「怎么把脸煳成了这样,快跟老奴回府好好洗了!」 抬手一蹭脸,指腹上全是黑灰,谢九安有些诡异的羞恼,回头看了床榻一眼,臭着脸回头问张管家什么事。 张管家顺着他的目光也想往后看,却被他一挪身子挡住,只得纳闷作罢,想起正事,又赶忙附近谢九安耳朵压低声音说:「小侯爷,皇上正召你入宫呢!」他这才火急火燎出来四处找人。 谢九安烦躁拧眉,声音带了戾气:「说了什么事儿没?」 张管家身子一缩,「没有。」 「回府。」 张管家一听立马欢天喜地跟在后头。 谢九安上了马车,张管家刚想跟上去问问这脸怎么黑成这样就被挥下来的帘子挡住了。 张管家纳闷,怎么出来一趟小侯爷的脾气又大了。 回府后张管家立马张罗人端水过来让他把脸洗干净,谢九安又换下了这身折腾得黑不熘秋的衣服才坐着马车进宫。 谢九安乘轿到了时新殿前,他特得皇帝恩准,可于宫中乘轿,经门口太监的通传被皇帝召了进去。 「哎,那是谁进去了?竟乘轿到了殿前。」谢九安引起了不远处两人的注意。 跟在身后的太监忙小步上前,低声答:「回太子殿下,那是刚入京不久的谢小侯爷,皇上召他来的。」 谢饮那个入京为质的独子啊。 楚应珏瞭然于心,偏头看向身侧之人,笑道:「二弟,你觉得这个谢小侯爷如何?」 楚棠揣着袖子,看着温温软软的,眨眨眼,似有些不好意思:「模样挺俊的,自成一股风流气。」 楚应珏一噎,「……我说的不是容貌,」随即他无奈地摇摇头,「二弟你呀,还是孩子心气,太傅的教诲都忘了吗,怎可以貌取人。」 楚棠闻言不好意思地垂了垂脑袋,抿唇小声道:「知道了皇兄。」 楚应珏拍了拍他的肩,「这胡话只在我面前说说也罢,切莫让父皇听了去。」 「走吧,先陪皇兄去御花园逛一逛,父皇召你我来,想必是商议春闱,这会儿忙着召见这个小侯爷,怕是要过一会儿。」 楚棠笑笑,乖巧点头。 与此同时,时新殿内。 「起身,赐座。」皇帝坐在上面,一个眼神身边的太监便下去了,一把椅子放在了谢九安身旁。 谢九安扯了扯嘴角,谢恩后坐了上去。 「这是御膳房近来新做出来的点心,朕尝起来不错,你也尝尝看。」皇帝挥挥手,太监又端了一盘点心到谢九安面前。 谢九安扫了一眼,伸手摸了一块咬了一口,齁甜,腻得他皱眉。 御膳房自然不敢拿这种点心给皇帝吃。 眼里的烦躁一闪而过,谢九安索然无味地又咬了一口,「皇上觉得不错的自然好。」 皇帝看着他,展颜一笑,道:「西北可做不出这样精细的点心,你比你爹有口福。既然喜欢朕就都赏给你了。」 第7页 太监把盘子捧给了他。谢九安端着盘子,浑不在意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点心。 殿内一时无声。皇帝盯着他的动作,身子往后一靠,眼睛里精光闪过,突然抛出一个问题:「听说当初朕召你回京你极不愿意,还是朕忠心耿耿的谢将军硬拧着你上的马车?」 忠心耿耿四个字听起来格外明显。 这往严重了说是谢九安抗旨不遵,要砍头的死罪。 第04章 出手阔绰 谢九安咬了口腻得让人想吐的点心,像是反应迟钝,愣了下才放下盘子重新跪了下去。 皇帝稳居高位,盯着他不作言语。 「臣……」点心煳嘴,谢九安不自觉皱眉,「臣知错。」 皇帝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下文,狡辩都不狡辩,直接认错?皇帝皱了皱眉,没让他起身,沉声问:「你为何不愿回京?」 谢九安一愣,嘴角耷拉着,「臣野惯了,做事没个规矩,怕回京惹皇上不高兴。」 皇帝打量着他,半晌,哼了声,道:「你确实不像个有规矩的,你爹倒比你懂事得多。」强绑着也把人送了回来。 谢九安没搭话,垂着头跪在地上。 不久前出去的太监回来了,附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侯爷回来这几天和不学无术的纨绔喝遍了京都出名的酒楼,昨日去了最近兴起的那个斗场,今日进宫面圣前也是刚从那个斗场出来。」 堂堂定国侯之子,耽于玩乐,不思进取。 皇帝捻了捻他的须,又哼了声,荒唐,心情却瞧着好了不少。 荒唐好啊,把谢饮这个荒唐儿子扣在京中他方可高枕无忧,不过是多花些银子养个酒囊饭袋罢了,这样一来也不算亏待了谢家。 「起来吧,跪着作甚,朕还会罚你不成。」皇帝撑着膝盖,像是有些累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再没规矩回来也是要先进宫拜见长辈的,小时候太皇太后很喜欢你,去瞧瞧她,多在宫中陪她几日,别总在宫外胡闹。」 「是。」谢九安捏捏手里的点心,行礼告退。 谢九安被勒令在宫中待几日,却也没忘了宫外的崔竹。 崔竹下午起床后一推门就看见俩小厮打扮的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个手里还捧着个黄花梨盒子。 小厮见他出来了,笑捧着盒子上前:「公子,小侯爷差我们来送东西给您,顺便留下照顾您,以后公子的药交给我们煎就好,有别的事也尽可吩咐。」 接过盒子,崔竹眉梢微动,精緻的眉眼似是带了笑,连盒子都是黄花梨的,真是,有钱啊。 见他收了盒子,小厮躬了躬腰,又道:「既然公子醒了,那我便先去煎药了,管家还让我们带了许多补品过来,说务必让公子服下补身子,晚饭公子想吃什么打发他出去买便是。」 崔竹扫了另一个小厮一眼,上午讽了那么一句,下午就差遣人过来了。他指尖轻点盒子,随意说了两样小厮就退下出门去买了。 拿着盒子进屋关了门,崔竹端详盒子上面的花路纹样,片刻才缓缓打开。 ——是银票。 崔竹翻了翻,十张面值一千两的银票整整齐齐地躺在盒子里。 崔竹嗤嗤笑了,摸了摸袖袋里昨日买的药,眼底是看不出的意味儿,嫖.资么。 盖上盖子,崔竹把盒子收了起来。一万两,可是个大数目,他昨天可是穷得连本书都要买不起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直到晚上,谢九安都没来。他等了半晌没等到人便睡了。 次日,药铺派人传了话,人醒了。崔竹拿了把油纸伞要出门,谢九安派来的小厮要驾车送他被拒绝了。 外面还刮着风,崔竹摸了摸揣在袖袋里的盒子,摩挲了下上面的花纹,拐去了一个当铺。 是昨日谢九安差人送来的盒子。 崔竹把银票拿了出来,把盒子当了。 从侯府送出来的东西,哪怕只是个盒子,都差不到哪去,最后当了一百二十五两。 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银子,崔竹脸上似是带了点笑,以至见惯他冷脸的药铺老闆见鬼了似的看着他,「人醒了,在后面,你来了就赶紧把人给我领走。」 崔竹瞟他一眼,不以为意,自去了后院。 书生正站在后院抬头望着墙外,听见脚步,忙回头望去,见到人却不禁一愣。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若真的有…颜如玉大概就长这样的吧…… 崔竹冷眼看他发愣,不发一言。 书生被他盯得骤然回神,忙行礼道:「在下宋尘中,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崔竹不为所动:「你要死了。」 这话直白又难听,宋尘中脸色一白,随即露出苦笑:「是啊,大夫已经告诉我了,我从小身子不好,能苟活这么多年已是不易。」 「我救了你。」 宋尘中愣了下,摸了摸袖袋,小声道:「可惜我无以为报,只余几枚铜钱,若公子不嫌弃……」 崔竹瞥了一眼,打断道:「这几枚铜钱连你的脉资药钱都抵不上。」 宋尘中脸一红,低头捏紧了衣衫,万分窘迫:「那公子……」 「你来京都参加会试?」崔竹问。 「是。」宋尘中连忙点头,很快又低下头,「可惜……我却是等不到那时候了。公子如此问,可是也要参加会试?」 第8页 不过一个照面,崔竹便已看出这是个软性子的,道:「我想会试,但之前错过了乡试。」 「那可如何是好?不参加乡试如何能参加会试?」宋尘中有些着急地抬头看他。 崔竹盯着他,忽然笑了下,「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需要你帮忙。」 宋尘中看着他的笑颜瞬间呆愣,整张脸捎带耳根瞬间红了个透,手心隐隐出汗,紧张道:「公子请说,我一定帮,就当…回报公子的救命之恩……」 「我要以你的身份去参加会试。」宋尘中一根筋,崔竹便直截了当点明。 宋尘中一惊,勐然抬头:「这怎可代替?」 「有何不可,再过两天你就死了,有谁知道。」崔竹冷漠无情道。 「我们长得如此不同,别人一眼就知道。」宋尘中小声嘀咕,「若说让我那个弟弟去替考还有些可能。 「但他童试就落榜了,去了也考不上……」 崔竹无言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顶着原本的脸去。 天又阴了下来,闷闷的雷声响起。又要落雨了。 「你有住处吗?」 崔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宋尘中木讷地点点头。 「一个人?」 宋尘中应了声,声音有些闷:「我从小有病,弟弟怕我染给他,不肯与我住一处。」说着又忙抬头解释:「不过大夫说过我这病不传人的,你放心……」 崔竹点点头,率先抬步出去,「走吧。」 穿过前堂,只这几步的功夫,天上便落了雨下来,顺着屋檐汇聚成线嘀嗒往下掉。 崔竹撑开青伞,立在门外。 宋尘中跟在后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没有伞,崔竹立在雨中像是在等他,只好红着脸钻进了伞底。 可他又不敢靠他太近,便是不小心碰着了崔竹的衣衫都要赶紧缩紧自己离远些。 这伞并不大,遮两个人本就勉强,宋尘中又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缩出伞外的姿态,不一会儿肩膀处便湿了。 崔竹撑着伞,视若无睹,更没有要把伞往他那边倾斜的意思。 宋尘中磕磕巴巴给他指路,「下雨天那边的路不太好走……」 但其实他带的这条路也并没有多好走。积水污水遍布,一脚下去便要溅起不少泥点子。 寺庙早就住满了士子,他也没钱住客栈,只能住在最便宜狭窄的巷子末,这还没走到一半。 「别跳了。」崔竹面无表情,阻止了宋尘中又要跳过这个水坑的动作。 宋尘中跳得唿吸有些急促,闻言动作一滞,「怎、怎么了?」 这个问题在他转头看见崔竹衣衫上大大小小的泥点子时有了答案。 「对、对不住!」宋尘中显得有些慌乱。 「你那有什么要紧东西吗。」崔竹问。 宋尘中摇摇头,红着脸道:「只有几本书。」 崔竹毫不犹豫转身,「那跟我走。」 「哦还有参加会试要用的浮票!」宋尘中突然想起来,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到时你要代替我去考试非得要这个不可!」 崔竹皱眉,「等雨停再说。」 「你在此处等我,我回去拿,很快的。」宋尘中说完钻出伞下飞快往家去。 崔竹在原地等了大概一柱香有余的时间,宋尘中也没回来。 前天遇见他时的场景浮上脑海,崔竹眯了眯眸子,想起来他那个双生子弟弟。 崔竹有些烦躁,收了伞脚尖一点上了屋顶,循着宋尘中方才说的路找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浮票就是古代的准考证。 第05章 啧,薄情郎 宋尘中冒雨回了住处,却发现他那破烂的半扇门虚掩着。 宋尘中心下一紧,弯腰捡了块石头在手里,试探着问:「谁、谁在里面?」 破门被风吹动,吱呀一声。 宋尘中咽了咽口水,又忍不住一阵咳嗽,半晌才停下来。 伴随一声怒骂,门被从里面勐地一下拉开了。 「病痨鬼你没死?!」 宋尘上一见他就破口大骂,「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真死外头算了!」 前日他回去后一直提心弔胆的,怕人真淹死了,又不敢回去看,昨天一早就来这破巷子里看他回来没,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他几次都准备收拾收拾回乡了,但又心有不甘。 宋尘中看到他一愣,雨滴顺着他的髮丝滴落,「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你死没死,不然谁愿意来你这破地方!」宋尘上一脸嫌恶。 「行了,我走了,」宋尘上似是嫌晦气,一刻都不愿多待,「还有,快会试了,你给我好好准备,爹娘都还指着你替我考取功名呢!」 寥寥几句,宋尘中落水险些身亡的事就被略过,显得无足轻重。 雨势又大起来,砸在脸上有点疼。 宋尘中站在他前面,微低下头,神色落寞,有些艰难地开口:「尘上,其实…我没两天好活了……」 宋尘上撑起伞,越过他时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又叉着腰折过身看他:「你在胡扯什么?」 「……我没有胡说…今天大夫亲口告诉我的……」宋尘中说着说着突然涌上了满腹委屈,「我得了肺绝、活不过三天了……」 「你哪来的银子看大夫?」宋尘上满脸警惕地看着他,说着又赶紧摸自己的钱袋:「你胆敢偷我的银子?!」 第9页 宋尘中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散去了,满脸惨白,嗫喏道:「尘上…大夫说我要死了……」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小时候大夫就说你活不长!」宋尘上看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耐烦吵道。 「……」宋尘中嘴唇嗫喏着,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听见宋尘上还在说个不停,不断质问他银子哪来的,是不是悄悄偷他的…… 宋尘上摸着自己的钱袋,来回数了好几次,确定银子没少才放下心来,抬头一看宋尘中又变成了那副嫌恶嘴脸:「好好准备会试,我走了!」转身时嘴里还嘟囔着真晦气。 ……我活不了那么久、参加不了会试…… 宋尘中无声地想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宋尘上离去的背影。 「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宋尘中整个人都在颤抖,雨顺着直往下滴,全身都湿透了,一时间像是浸在水里,唿吸不上来…… 「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不知何时过来的崔竹立在墙上凉凉道。 宋尘中微微回神,缓过这阵咳,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就像死了一样立在雨中。 良久,宋尘中了无生气地开了口:「我和他是双生子,我自出生大夫便诊出我有不足之症,咳咳咳……说我活不久,爹娘也不对我抱希望,只希望他能康健地活着……」 从小到大,他一直听的都是要让着弟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爹娘从来都是紧着弟弟,比起「哥哥」这个身份,他倒更像是宋尘上身边的小厮,唿来喝去,犯了什么错也都是他替他受罚,哪怕他从不肯唤他一声哥哥。 少时是让吃的穿的玩的,待大些了读书也是先紧着他,但他不用功,童试便落榜了,反倒是自己中了秀才。 爹娘不忍苛责他,想出来个法子,让自己去继续科考,待来日做了官便让他顶了自己,左右他们是双生子,旁人也看不出来。 崔竹安静听完,整个人身上也直滴水,他伸手抹了把脸,从墙上跳下来,「说完了?」 宋尘中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你想让他给你陪葬吗。」崔竹看他,语气冷漠,仿佛这是一件再无关紧要的小事。 「什么陪葬?」宋尘中恍惚问。 「杀了他,让他跟你一起死。」 「…什么?!咳咳咳!」宋尘中吓得回神,又是一阵勐咳。 「我不想让他给我陪葬!」宋尘中刚咳得轻一点就急忙摆手拒绝,「我死为何要拖上他……」 崔竹瞟他一眼,「随便。」说罢率先抬脚进了门,傻子才陪他站着淋雨。 宋尘中还不放心,急忙跟在他后面,不停解释:「我刚才只是心中一时难过、并非是怨恨他的意思……」 崔竹站在窄小的檐下,看他这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地方,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去拿浮票,再拿两件衣袍。」 「哦、好。」宋尘中偷偷打量一眼他的神色,缩了缩脖子进屋了。 拿好东西宋尘中自己撑着一把伞跟在崔竹后面,边走边继续说刚刚没说完的话,罗里吧嗦,没完没了的。 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崔竹在一家浴堂前停下了。 崔竹给了掌柜的几两银子,拿到了一间房间的钥匙。 「我们要泡池子吗?」宋尘中跟着往楼上走,声音有些雀跃,「我还没泡过!」 这个汤池不算小,中间被屏风隔开一分为二,崔竹指了一边,「你去这边。」然后自己绕去了另一边。 宋尘中抱着包袱点点头,然后就脱了湿衣服高兴地跳进了水里。 崔竹泡在水里,被湿衣贴了半天的身体终于得以舒展。 宋尘中实在是一个很好满足的人,不过是泡个汤池,整个人便高兴得不像样子,隔着屏风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不过他实在没什么好讲的,把他和他那个弟弟的事翻来覆去讲了个遍,甚至讲了该怎么区分他们二人。 最后他讲累了,又问崔竹:「你以我的身份去参加会试,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崔竹从水里钻出来,漠然道:「不会,可以易容。」 宋尘中一时瞪大眼睛:「易容?!易成我的模样吗?」 崔竹嗯了一声。 宋尘中心里惊嘆,不由转过身面向屏风,又问:「你既错过了乡试,为何不干脆重新再考?这样便不用冒险了。」 「太久。」崔竹垂眸,他等不及。 「可你没参加过乡试,听说会试比乡试那些要难得多,我能考过乡试已是万般艰难,」书生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万一、万一你考不上怎么办?」 「我自不会。」崔竹斜他一眼。 崔竹从池子里出来穿上衣服,宋尘中听见动静也要起来,「你泡好了?」 「你想泡便再泡会儿。」崔竹捡起地上的湿衣,摸出袖袋里的东西,在手里摩挲了好一会儿,抛给了他:「这是一百两,你自己决定怎么花。」 宋尘中手忙脚乱接住,「无功不受禄,我怎可受你这么多银子?」 崔竹瞥他一眼,讽道:「这些银子在京都连个响都翻不出。」 换个地方,这一百两可能是一户普通人家好几年的花销,但在京都,这一百两实在算不得什么,可能去顶好的酒楼吃一顿便没影了。 宋尘中脸上被水汽蒸得泛红,「这于我实在太多,我不能收……」 崔竹神色不豫,有些不耐烦:「都要死了你还要继续过那手里只有几枚铜钱的生活,」说着他神色讥讽:「这辈子最后几天你就打算穷死算了?」 第10页 宋尘中神情窘迫,攥紧了手里的钱袋,「我……」 崔竹收好袖袋里剩余的东西,手往他面前一伸沨:「浮票。」 「哦…好……」宋尘中急急找出银票递给了他,又拿出被仔细包住的几本书:「这是我看的书,希望能对你有所助益……」 崔竹揣好浮票,顿了下才把书收下,又回头瞥他一眼,交代说:「别回你那烂屋子了,找家客栈住下,自己揣好银子别让人抢了。」 宋尘中看着他的背影,在他出门前忍不住扬声道:「多谢你!」 崔竹背影一顿,没接他这句道谢。 他为他自己。 「你死后我会帮你收尸。」崔竹出门前撂下一句话。 「……」这…算承诺? 宋尘中眨眼的功夫门被合上,两人的身影被隔开。 崔竹出门后停顿片刻,撑着油纸伞寻了个卖棺材的铺子,里面的伙计一通介绍,给他讲了檀木、花梨木以及金丝楠木等各种名贵木材制成的棺材各有什么功效和好处。 人都死了还讲究什么功效好处,又不能起死回生。 崔竹摸着袖袋里的银子,顶着伙计期待的目光退回到门口,面不改色道:「我就要一副最普通的棺材。」 伙计眼里的光一下就熄灭了,怏怏回到柜檯前:「十两银子。」 崔竹抿了抿唇,又想:反正人都死了,还管用什么殓尸,蓆子一卷也是一样的。 直到伙计不耐烦地问他还买不买崔竹才慢吞吞地摸出十两银子放柜檯上,「两天后要。」 揣着恢復如初的银子,崔竹神色不豫地回了斗场。 用过午膳,崔竹坐在桌边翻书,出乎意料地,小厮又捧了东西上来——还是黄花梨木盒子。 崔竹眉梢轻挑,打开又是整整齐齐的一万两银票。 崔竹唇角翘起,又愉悦了起来,连带着看书上宋尘中标註的蚂蚁小字都顺眼了些。 窗棂突然响动。 崔竹头也不抬,窗外的人便自己翻了进来。 「啧,薄情郎,知道我来了头也不抬一下。」 听见声音,崔竹微愣,不是谢九安。 第06章 千金一刻 叶行水自觉坐在桌前倒了杯水喝,「快渴死我了。」 崔竹抬头扫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你这话儿说的可真没良心,我一回来就打听你的消息,马不停蹄。」叶行水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抬头要唾骂他,谁知一抬头就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不禁吹了个口哨:「你脖子上是什么? 「被哪个姑娘啃出来的牙印子,这么凶,还结痂着呢!」 是前天被谢九安咬的那一口,咬得狠,当时就见了血,现在还没长好。 崔竹指尖擦过咬痕,乜他一眼,把衣领往上扯了扯堪堪遮住。叶行水自己亲亲热热凑上来,盯着他的脖子瞧:「快给我说说,什么货色把你这个蛇蝎给制住了,能耐啊!」 崔竹凉凉地看他,嘴角咧出一个笑:「皮痒了?」 叶行水被他笑得一瘆,立马缩脖回去,瞥着他的神色又嘚瑟道:「你又打不过我,我可是高手,你个逆徒。」 「啪」的一声,崔竹一脚过去叶行水连人带椅摔在了地上。 「操!」叶行水骂了声,恨恨瞪他一眼,「崔竹,你他奶奶的,迟早得有人治你这烂脾性!」 崔竹皮笑肉不笑,毫不在意。 叶行水把凳子扶好坐回去,他也是个贱皮子,刚挨了一脚又忍不住凑过去,但不敢凑太近,抓耳挠腮地,刚想再问就被崔竹拿书挡住了脸,「没事儿干做便帮我做件事。」 「干什么?」 「帮我跟个人,两天。」崔竹收回书,看他。 「谁?」叶行水揉了揉鼻子,无聊道。 崔竹简单把宋尘中的事情说了下,叶行水抓抓头髮,又啧了一声,走了。 今日谢九安依旧没来。 晚上崔竹喝过药,心里盘算着,上床睡了。 两日后。 崔竹刚从台上下来不久,一道黑色身影就利落翻进窗户,带动了一缕风。 叶行水坐在崔竹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人死了。」叶行水拿起水杯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崔竹看书的手一顿,抬头看他,「埋了吗。」 叶行水单论相貌长得其实挺俊,剑眉斜飞,鼻樑高挺,眼睛生得也好,是双桃花眼,就是打扮得有些潦草,头髮干草似的随便往后一扎,衣服也歪歪扭扭,再加上他整个人看起来没个正形,容易让人忽略他本身的相貌。 「我在城外随便找了块地,找了俩人把棺材抬过去,现在估计在填土。」叶行水握着茶杯,又捻了块糕点来吃,声音听着有些含煳。 「这书呆子的日子可真没意思,」叶行水嘴里嘟囔,「跟了他两天我都要长蘑菇了。 「我今天早上回去时发现他还没起,进去一看,就发现他没气了。」叶行水说完满脸嫌弃地呸了两声,把剩下的糕点扔回盘子里,「这点心也太难吃了。 「厨子是拿脚做的吧,又咸又甜的……」叶行水似是觉得还没呸干净,又喝了杯水。 崔竹懒得理他,从袖袋里摸出个钱袋抛给他。 叶行水接住后抛了两下,沉甸甸的,挑挑眉,打开看了两眼,挠挠下巴疑惑:「干这行这么挣钱?要不我改行得了,按我这身手怎么都得赚得盆满钵满。」 第11页 这两日谢九安还是没来,但银子却是一日不落。所以崔竹现在并不缺钱。 崔竹瞟他一眼,「记得给他烧点儿纸钱。」 叶行水把银子别在腰上,喜气洋洋:「知道了,走了。」 他窜出去的身影掀动了书页,崔竹望着外面,吹进来的风穿过了他垂落的髮丝。 一缕清风,一抔黄土。 崔竹收回视线,按住吹动的书页。 下辈子投个好胎。 又几日,乌云密布的天上落了雨丝。 窗户开着,斜风一吹便有雨点子打在书上,凹陷了好几块下去。 崔竹盯着手上的雨点,像是陷入了沉思。 这本书已经翻完了,浅淡不一的蝇头小楷挤在上面。 崔竹合上书,放到一旁,偏身捞了个黄花梨木盒子过来。 加上今日送来的银子,已经六万两有余。 崔竹慢慢翻着这些银票,低垂的眼睫留下一层阴影。 再不来你这些银子都要亏了啊。 崔竹缓缓露出个恶意的笑。 半夜,风雨在外面肆虐,啪得一声,窗户被吹开了。 崔竹在昏暗中倏然睁眼,摸到了刀片捏紧。 很快,一个身影在往床榻靠近。 一只还在滴水的手欲摸向他的脸。 崔竹烦躁地皱了皱眉,在他摸到自己前开口:「滚去换衣服。」 那人顿了一下,似是在犹豫,随后阴恻恻道:「你敢嫌弃我?」 声音一出,是谢九安。 崔竹眯起眼睛拿刀抵住他还欲继续摸自己的手,重复道:「去换衣服。」 谢九安不满,但他稍一动作袖子就被划了大口子出来,再进一步就是他的腕子。 崔竹刀片抵着他,丝毫不退让。 两人僵持了片刻,谢九安退后一步,神情不爽地脱还在滴水的衣服。 「反正迟早都得脱。」谢九安笑得阴森又瘆人。 「……」崔竹脸上笑容缓缓扩大,阴测测道:「是啊,脱了正好。」 谢九安刚想上床一个东西就兜头盖了上来。 「头髮。」 谢九安神情瞬间阴郁,扯下头上的布巾,拧了一把头髮,又拿布巾胡乱蹭了蹭,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为何一直让人送银子来?」崔竹掐住他的下巴,不让他再靠近。 谢九安冷笑一声,在他上方轻蔑道:「方便税.你。」 「哦,」崔竹声音柔和,「那为何一直没来?」 谢九安摸着他的药,心猿意马,很明显不想跟他聊这个,刚抬头却猝不及防被他塞了颗糖丸在嘴里。 崔竹捏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对上他有些茫然的目光,崔竹一按他的喉咙强迫他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崔竹收回手,拍了拍他的脸:「味道如何?」 谢九安脸色一变,却吐不出来,「你给我吃的什么?」 崔竹亲昵地碰了碰他的唇,呵气道:「椿.药啊。」 谢九安拧眉,旋即睨着他不屑道:「我不需要那个。」说完就黏黏煳煳凑上去钦他。 崔竹大方仰头配合他。以为要如愿以偿,谢九安倒是很兴奋,直到两人换了尚.夏才发觉不对。 「你想干什么?」谢九安神情带了防备,但同时有些抑不住的船,看着漂亮又动人。 「我来。」崔竹俯身有一下没一下地钦着他脖颈,只尖在他身上油.奏。 谢九安对他的主动很受用,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要侍.凤自己。 直到,手只顺着暗.夏。 谢九安一惊,瞬间从他的浓情蜜意的手段中清醒过来,恼怒至极:「你敢!」他下意识要挣脱,却发现身体根本使不出力。 「不是你想要的么,这样有什么不行?」崔竹拍了一下他的鼙鼓,状似不解,又弯唇笑道:「别动,仔细弄.商了你。」 谢九安脸腾地一下稍了起来,气急败坏,「滚开!我要杀了嗯……」 骤然变.调的升荫取月了崔竹,他钦了钦谢九安的眼睛,笑得诡异:「我会让你淑幅的。」 「滚初.袪……」谢九安面色扭曲,咬着牙忍辱负重道:「你现在反悔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 崔竹咬了咬他的纯,像是在表达不满,「谢九安,你真是一如既往地骗人…… 「你现在该照照镜子,看看沨自己的表情,装得一点儿都不像。」崔竹在他唇边呵气,又蹭了蹭,语气亲昵。 谢九安眼尾绯宏,张嘴要咬他,那姿态恨不得撕下他一整块肉来,崔竹抬手轻易卸了他的下巴,笑得挑衅又愉悦。 直到崔竹一根根掰开他紧攥的手指,强行把自己的手噻进去,和他相扣,谢九安也一声不吭,唯有剧烈变化的船.息。 中途崔竹把他的下巴上了回去,但谢九安也只有被迫承受的力气,那双恼恨的眸子也早已诗神唤散。 崔竹扣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回头,咬着他的嘴唇低声问:「当年说要带我回家,之后为何失言?」 谢九安眼尾一片不正常的红,一滴汗慢慢划过眼角,看起来茫然又清.色。 崔竹慢慢凑近他,把那滴汗舔尽。 春宵帐暖,千金一刻。 六万余两若认真算起来,时间还长。 第07章 睡完跑了 床下衣裳胡乱扔着,层层叠叠的帷帐严丝密合,遮去大半天光。 从外面只能看见一个模煳人影,满头青丝铺散,裸着肩,再往下就被衾被半遮着了。 第12页 谢九安的睫毛动了动,双眸微阖,想翻个身却扯得后.面一痛。 唿吸一重,谢九安勐地睁开眼,昨夜的记忆悉数扑来。 交颈颉颃时的温度气息仿佛还挥之不去,低头映入眼帘的青紫痕迹更是让谢九安眼睛狠狠一闭。 气得唿吸愈重,谢九安强忍着不适翻了个身,未曾想胸前剐蹭到被面上又是一疼,还带着别的难以言说的感觉。 谢九安面色瞬间扭曲,咬紧的牙齿咯吱作响,「崔、竹。」 身边床榻空置,崔竹不在,谢九安有再多的气也没处撒,只能狠狠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反覆想像把人舌头割了手脚剁了的画面。 但是忍着脾气硬躺了一会儿,直到谢九安气得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难受崔竹也没回来,谢九安愈想愈生气,坐起来一拳砸在床上,然而祸不单行,这床板实在不堪捶,竟是直接塌了! 谢九安一时不防陷了下去,后面登时疼得他龇牙咧嘴,心里的羞愤更是发作得厉害,脸上又红又黑,面目狰狞。 他若不把崔竹艹.得三日下不了床他便改跟他姓! 暗自发完誓,忍着疼痛又诡异的感觉,谢九安撑着旁边的木板站了起来。 任何幅度稍大的动作都会牵扯到那里。 阴着张脸,谢九安姿势诡异地捡起地上的衣裳套上,走到门口刚想踹门又生生止住,暴躁地伸手拉开。 随手揪住一个路过的小厮,谢九安神色阴恻地问:「崔竹在哪?」 「不、不知道……」小厮被他骇人的神色吓住,腿肚子直抖。 「带我去找你们管事的。」谢九安语气非常不善。 小厮欲哭无泪,四处乱瞟,但旁边根本没人,只能乖乖带他去找管事。 好在管事刚好在往这边走,小厮领谢九安过去时正好半路撞上,「这、这就是管事!你快放了我吧!」 管事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谢九安身上的料子和绣工不是普通人能穿的,心里一思量,就迎了上去:「敢问贵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崔竹在哪?」 管事看他脸色不好,试探问:「莫非他惹了什么事儿?」 谢九安一想到昨晚的事就恼火,管事惯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事儿,赶忙撇清关系道:「今早崔竹便拿了银子来把自个儿赎回去了,我也不知他现在在哪儿。」 管事边说边庆幸,还好早上崔竹拿三万两银子过来时他再三权衡放他走了。 谢九安突然笑了起来,那神色活像是啖肉喋血的恶鬼。 他神情骇人,管事心里有些憷,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好啊,真好啊,睡完跑了,跑得这么快,把腿锯下来吊在他身前想来他会十分满意的吧。 谢九安笑得森然,唿出的气息灼热,骤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吓得管事险些叫人,方才旋身出去。 管事拍了拍胸脯刚松口气,想着他应该去找崔竹算帐不会牵连斗场,就听见方才那个小厮又高声喊着:「他晕倒了!」 管事松的那口气又倒吸回去,出去一看,发现他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哎呀!要是出事儿了他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啊! 谢九安面色惨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管事壮着胆子过去探了探鼻息,发现人没死就松了口气,却发现唿气很热,一摸他的头烫得都能煎鸡蛋了! 管事急得头上冒汗,赶忙指挥道:「快先把他拖回屋请大夫来瞧瞧! 「他怎么到后院来的,也没个小厮跟着,快去问问这是谁家的找人领回去!」管事边用袖子擦汗边嚷道。 「你就这么走了?」叶行水双臂环胸靠在窗边。 崔竹把窗户支起来好让屋子里透透气,瞥他一眼,「不然呢。」 叶行水啧了一声,又沖他吹了个口哨:「果然是个蛇蝎,骗财又骗色。」 崔竹摩挲着揣在袖袋里的盒子,凉凉咧出个笑:「是啊,但我唯独没骗你。」 叶行水挑了挑眉,嘚瑟道:「我们这么多年了,算你还有良心。」 崔竹讥诮笑着,睨他一眼,转身去收拾别的东西了。 叶行水高兴地摩挲着下巴,却突然从他那个笑里咂摸出别的意味来:他骗财又骗色,唯独不骗自己…… 「等等…崔竹你回来,你什么意思?! 「老子虽然是穷了点儿,但你给我过来瞪大你的眼睛看仔细!老子明明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风流倜傥高大威勐! 「前两天还有小姑娘见着我给我扔帕子呢!」叶行水气得喋喋不休。 崔竹全作没听见,把包袱里的书拿出来放到桌案上,哪怕里面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 没人搭理他,叶行水在外面骂了会儿自觉没趣,甩甩袖子道:「屋子的赁钱我已经交过了,两个月的,之后要赁另交钱,我走了!」 这屋子是前几天崔竹让叶行水看的,赁钱相对而言不算高,自然也谈不上多大,但一个人住也够了。在会试前,他能有个安稳地方温习。 崔竹摸出揣着的黄花梨盒子,打开盖子,里面装的是几张纸票。最上面的一张明晃晃印着「卖身契」三个字。 管事自然没那么轻易放他走,见他竟真的拿出了三万两,又狮子大开口,让他再加三万两。 可这他说了又怎么算呢,卖身契都找不到了。 「赎我不过几十两银子,」崔竹咧着笑,声音却冰冷:「人命不值钱,趁我现在心情好,还愿意给你银子,要懂得见好就收啊。」 第13页 当时事发突然,叶行水在别处接活儿,崔竹才被管事赎了回去。 崔竹那神情看着像是个真会杀人的,管事眼珠一转,不跟他硬抗。 三万两确实不算少了,再加上之前他在场上帮自己挣的银子,赎他回来已经算是狠狠赚了一笔,只是可惜以后少了个帮他牟暴利的人。 无可奈何,主事只能放他走。 盒子里的银票薄了很多,里面还有张浮票,崔竹素白指尖抚过,重新把盖子合上了。 这屋子位置不错,光线很足,太阳透过窗户照在崔竹身上,并不炙热,让人觉得舒服。 崔竹仰身靠在椅背上,被树上树叶挡住的光影随风在他身上晃动。他眯着眼看太阳,又瞥了眼桌上的书,闭了眼睛。 昨夜折腾得太久,后半夜一直没睡,崔竹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只是睡得并不踏实,他忽然梦见了年少时的事情,那时谢九安被家里人宠着,还是个软糯的白糰子。 他是私生子,崔宁江的正妻厌恶他,崔家上下便也会揣摩她的意思跟着欺侮他,他虽年少,却已经懂得想办法避开保护自己,但嫡子崔宇爱支使他找他麻烦,总会有避不开的时候。 一年元宵花灯节,他被勒令跟在崔宇后面抱东西,崔宇看见什么都要买来让他抱着,怀里的东西堆得比他高了一个头。 街上人山人海,崔宇还刁难他要他跟着去河边放花灯,他抱着东西艰难从人群中挤过,到了河边,同样是人头攒动,一个穿着华贵的小白糰子突然窜出来撞到了他的胳膊,手里本就不稳当的东西挨个扑通进了河里。 白糰子不慎撞到了人,立马有些紧张,仰着头看他,有一瞬间的愣神,小脸腾地就红了,磕磕巴巴地刚想要道歉就被回过头来的崔宇一声怒斥打断了:「你走路不长眼?敢撞本公子的东西?!」说着崔宇又立马抬头瞪向崔竹:「你怎么抱的东西?是不是嫉妒本公子成心让东西掉下去的?! 「我不管!你现在就赶紧跳下去把我的东西都给我捞起来,不捞完不准起来!否则我就回家告诉父亲和母亲让他们狠狠罚你!」崔宇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旁边的河。 现在还是冬天,早上河里还会结冰,崔宇让崔竹跳下去捞东西就是在故意磋磨人。 崔竹冷眼看他,不发一言。 白糰子睁着眼看崔宇兇巴巴地颐指气使,不自觉揪住了崔竹的衣裳,张了张嘴想解释,但来放灯的人实在太多了,挤来挤去,他个子又矮,被挤得贴在了崔竹腿上,连崔宇都被挤得有些站不住。 「小侯爷!小侯爷!您在哪?!」人群中有人在往这儿边挤边喊。 「挤什么!死货赶着去投胎!」崔宇叉着腰转身骂刚刚从他身边挤过的人,刚准备转回来让崔竹跳下去给他捞东西就又被来往的人往河边挤去,他本就贴近河边,这一下半个身子就已经越了出去,「啊啊啊!别挤了!本公子要掉下去了!」 崔宇努力想保持平衡,背后却突然出现一个力道,「扑通——!」 崔宇掉了下去。 崔竹若无其事地收回一只脚,冷眼睨着他在水里扑腾的身影。 这么想要那些东西,就自己下去捡吧。 白糰子看见他的动作瞪圆了眼睛,一时间把手里的衣裳揪得更紧,崔竹瞟他一眼,「撒手。」 白糰子嘴唇嗫喏,还是松开了他的衣裳。 这河其实并不多深,还不到崔宇的胸口。崔宇挣扎了半天才站定,冻得嘴唇直哆嗦,也不管那些掉下去的东西了,颤抖着身子要往岸上爬。 「贱蹄子!刚刚是不是你推的我?!」崔宇冷得浑身瑟缩,一上来看见崔竹完好无事地站在岸边就怒不可遏,动手要去推他:「你给我下去!」 白糰子看他动手推崔竹有些急了,又揪紧了崔竹的衣裳,声音虽还奶声奶气的,气势却足:「你不要推他,掉下去的东西我十倍赔给你!」 「滚开!你算个什么东西!」崔宇连带着看这个白糰子也不顺眼,刚要把他扔开就被人一脚踹回了河里:「大胆!什么人也敢对小侯爷动手!」 来人对白糰子拱手行礼:「小侯爷!」 白糰子看了看河里的人,又转过头,握紧小手抿抿唇嗯了一声。 「我、我叫谢九安,」白糰子转身仰头看崔竹,脸有些红,「你叫什么名字?」 崔竹低头看他,他姓谢,刚刚那人又管他叫小侯爷。 ——京都姓谢的侯爷可只有一家。 他是战功赫赫定远侯谢饮的儿子。 崔竹心里冷笑,这回崔宇可是踢到铁板一块了。 谢九安看他盯着自己不说话不禁有些紧张,脸更红了。 「你怎么不说话?」谢九安揪揪崔竹的衣裳。 崔竹偏头瞥了一眼还在往岸上爬的崔宇,道:「我在想事后怎么应对他的报復。」 谢九安眼睛睁圆,忙道:「你不要担心,我会把钱赔给他,不让他找你麻烦的。」 第08章 登科及第 接下来一个月崔竹日子过得倒是平静,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温书,偶尔会想起谢九安恼羞成怒气得面色扭曲的模样。 不过,往往最后都变成了—— 爬上绯色失神的脸,滴落的汗,以及交缠时微弱的呢喃和喘.息…… 真是漂亮极了。 「好了。」叶行水嘴里叼着薄如蝉翼的刀片,手上还拿着一个细密的小刷子。 第14页 崔竹对着镜子看了看,确实跟宋尘中的脸如出一辙,连细节之处的纹路都一样。 叶行水吐出刀片用手接住,得意道:「天下独一家手艺,保你找不出第二个。」 崔竹点头,上手摸了一下,触感跟真脸没什么区别,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不错。」 叶行水随意把刷子倒插进裤腰里,捣鼓半天又递给他一个瓶子,「这面具的边缘用手摸不出来,得用专门的药水洗掉。」 崔竹接过来看了下,收了起来。 叶行水打了个呵欠,又扭了扭胳膊,「累死了,我回去睡觉了。 「哦,对了,」 叶行水边往外走边挥了挥手,「苟富贵,勿相忘。」 落日拉长了叶行水的影子,崔竹的身子被树影笼罩其中。 次日。 崔竹揣着浮票去了考试的贡院,经过几道搜查,确定没有夹带,又仔细与画像上的脸对比了一番才放他进去。 搜身期间若有被发现小抄之类的东西当场便会被赶出考场,取消会考资格,更严重些还会有牢狱之灾。 崔竹寻到了对应的号舍,瞥了一眼里面简陋至极的环境,抬脚迈了进去。 号舍是按身份地位分配的,宋尘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士子自然分配不到什么好号舍。 不过无关紧要,更差的环境,诸如满是耗子的牢狱崔竹也待过。 随着监考官提醒可以作答后旁人纷纷开始提笔,崔竹倒是好一会儿都不动。 盯着题目半晌,确定出题者的真实意图,崔竹才慢吞吞提笔作答。 一笔一划,纸上落下的是规规矩矩的楷书,虽不出彩,却也没什么差错,一眼过去只觉得这人没什么脾气,却也没什么波澜起伏。 这一个月来崔竹写字都是仿着宋尘中,此时写出来的字与他别无二致,即便是本人来也辨认不出。 题目出得并不算难,既没有晦涩难懂也没有聱牙诘屈,但正因如此,想要出彩,却得多花几分心思,如何做到鞭辟入里入木三分才是关键。 会试分三场,每场三日,待到第九天,方可离场。 崔竹不疾不徐落下最后一笔,朝上面轻吹一口气,铺平在桌案上静待交卷。 「时间到——!」 一声拉长的调子响起。 崔竹交了卷,临走前瞥见一身杏黄色的人高居主位,楚应珏刚好也迎上他的视线,朝他点了点头。 这算是施恩。 一般士子会把会试中的「主考官」视作老师,尊称为座师,所有出自这个座师门下的学生都是这个座师的门生,这样一来这些门生就可能会形成以座师为核心的团体。 而殿试使皇帝成为最终的主考官,成了所有进士的「恩门」,新进士也就变成了所谓的天子门生,防止座师藉机拉拢势力结党营私。 崔竹躬了躬身,算作行礼,方才转身离去。 此时刚交完卷的士子熙熙攘攘挤在门口要往外涌,崔竹本来立在角落想等人少些了再走却发现有个人站在门口不停地东张西望。 ——是宋尘上。 自那日过后宋尘上就再没见过宋尘中,直到会试前一天他去找人,发现不仅人没了,连房子都换了别的人来住。 这死病痨鬼莫不是想摆脱他自己出人头地! 宋尘上想着自己之前给他的那份考题,顿时咬牙切齿,想摆脱他,没那么容易! 想方设法地躲着自己,又有什么用,他还能不来参加会试吗! 宋尘上紧紧盯着人群,想从里面揪出宋尘中。 崔竹看着他熟悉的幕篱,眯起了眸子,一抹冷意划过眼底。 在京都,没人会知道他不是宋尘中,只有他是唯一的祸患。 悄无声息地杀了他当然是最简单的法子,但是…… 想起之前宋尘中说不想让他陪葬,崔竹烦躁地皱了皱眉,脚尖一转融入了人群中。 不能杀人,那就只能避着走了。 像一滴水融入水中,崔竹已经随着人流出了大门。 但宋尘上盯得确实极其认真,竟真的捕捉到了他的背影:「宋尘——」 然而不等他追上去那人的背影竟立马消失在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再无踪迹可寻。 宋尘上不死心,撞开人群追着往前,却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他的痕迹。 操! 宋尘上吐了口吐沫,恨恨地盯着前方,等着,死病痨鬼,敢跑,谁都别想好过! 十日后放榜,杏榜前挤满了人,熙熙攘攘沸沸扬扬。 「哈!我中了!」一个年轻士子高兴地喊着,后面有同窗催他帮自己看看他又凑回去帮他看,「陈…陈……找到了!你也中了!就在这儿!」 「哎呀你看完了就赶紧走给别人腾地,后面的人也急着看呢!」有人催他。 士子拱拱手以表歉意脸上却还是止不住的笑,又转头与那同窗高声嚷着去哪个酒楼吃饭。 榜前有人兴高采烈也有人垂头丧气,全都是寒窗十年的映射。 「哎!这个会员是谁啊?」有人喊着,「我怎么从没听过他的名字?」 「宋尘中……」有人把会员的名字念了出来,「谁是宋尘中啊?在座的各位有人是宋尘中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是宋尘中。 那人是个热心肠的,高声喊着:「宋尘中!你中会员了!快来看啊!」 第15页 ——不远处刚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宋尘上正趴在地上,歪斜的头髮盖住了他的眼睛,却遮不住其中的愤恨:好啊,哈哈,宋尘中,你拿着我给的题目当真中了会员,现如今却想把我撇开! 赌坊的打手一脚踩在他脚上,狠狠碾了几下,又朝他头上啐了一口,「没钱来什么赌坊!再还不上钱下次要的就是你的命!」 打手又踹了他两脚才离开。 宋尘上挣扎半天从地上爬坐了起来,呵呵吐了两口血沫子出来,病痨鬼,你欠我的,来日都得加倍奉还! 「呦,今日放榜,你都不去瞧瞧?」叶行水翘着二郎腿躺在房檐上,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天光洒下,崔竹坐在院中翻着书,懒懒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有劳了。」 叶行水啧了一声,又灌了一口酒把酒葫芦抛下去给他,哈哈笑道:「中了会员崔公子的架子可不得更大了。」 崔竹伸手接住酒葫芦,仰头也灌了一口,盯了一眼尘泥斑驳的壶身,嫌弃地给他抛了回去:「你这葫芦这么多年是不是就没刷过?」 叶行水拿脚一勾送到正上方,仰面张嘴接住了浇下来的酒,又在掉落前伸手截住,「这样装的酒才香!」 崔竹看着他的动作,默默摸出帕子擦刚刚那只握过酒葫芦的手。 会试一个月后就是廷试,考中贡士的士子按着会试名次挨个排着队侯在宫门口,中了会员的「宋尘中」自然排在头一个。 负责牵引的太监姗姗来迟,堆着笑容道:「各位,这边请吧!」 崔竹正欲抬步,然而此时,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突然沖了过来—— 「宋尘中!你敢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你也配去面见圣上参加廷试!」宋尘上睚眦欲裂。 那日会试放榜他一连在附近蹲了好几天都没蹲到宋尘中,但又不知上哪去找人,一连一个月,他像只无头苍蝇落水野狗,打听到今日廷试,他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 皇城重地,普通人岂能轻易靠近,不知宋尘上怎么混过来的,守在附近的侍卫急忙过来抓人。 「宋会员,这是……」太监面上还是带着笑,只是眼里带了些狐疑。他眼尖得很,这野人的五官…瞧着…怎么和这宋会员有些像…… 宋尘上被侍卫压着往外拖,但挣扎个不停,仍旧大声喊嚷:「宋尘中!你快滚过来求我!否则我把你所有秘密都抖落出来!大家都别想好……」 侍卫很懂事,强行捂紧了他的嘴。 崔竹笑得很淡,收回了藏在袖里的银针,给太监塞了个荷包,「公公,我也不认识此人,想必是个疯子,满嘴胡言乱语,不知从哪儿蹿出来惊扰了您。」 别人看不分明,但崔竹眼中却是带了杀意。 宋尘中不想杀他,所以他没动手,但这人实在不知趣,一而再再而三往他面前沖,那就怪不得他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若真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这一两个月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宫里各个是人精,太监对他的「识趣儿」很受用,又瞧了那野人一眼,心里暗自比较着两人的五官,面上却笑着说勿要惊扰诸位才子才好。 不再管这个插曲,太监急忙引着他们进了宫门。 一路的建筑辉煌气派,直到在宫殿前停住,不少贡士还没回过神来。 「宣张仪——」一道拉长调子的声音传出。 廷试召人的顺序竟是被打乱的,「宋尘中」不是第一个进去的。在外等待的士子们一时间不免心慌。 但崔竹却摩挲着袖子思索方才宋尘上没说出的让大家都别想好的「秘密」是什么。 肯定不是宋尘上想顶替宋尘中功名这件事。这对宋尘上没有任何好处不说,也无法对宋尘中造成伤害。 那是什么…… 宋尘中难道还有什么事没告诉他…… 崔竹皱了皱眉,直觉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等廷试后他得找宋尘上弄清楚。 或者,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一个个人进去又出来,直到外面的人少了一大半才喊道「宋尘中」的名字。 不同于别人过分激动或过分紧张,崔竹面见皇帝时从容不迫,任何时候,这都是上位者所欣赏的姿态。 面对皇帝提的问题,崔竹行礼后方才开始回答,字字句句条理清晰鞭辟入里,时不时引经据典辅以例证。 他讲得有条不紊,皇帝听得也津津有味。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地,满堂寂静,唯有二三掌声缓缓响起,「讲得不错,终于有点儿新鲜东西了。」 皇帝坐在高位,前面那些人讲得他兴味索然,都是些老生常谈的道理,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若后面没有比你讲得有意思的,朕便封你个状元噹噹,」皇帝心情似是不错,「不过一年应当出不了两个你这样的人物。」 崔竹谢恩后行礼退下。 被太监引着出宫后,崔竹并不急着回家,而是打听了宋尘上的下落。 第09章 奉旨拿人 按理说宋尘上该被羁押大牢的,但兴许是那侍卫心软,看他像个疯子,便只把他赶走了。 崔竹向侍卫打听后沿着路往前走,但过去的时间有些长,宋尘上或许早已不在这里。 崔竹停了下来,驻足观望来来往往的人。 不对。 从会试到廷试,宋尘上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就算被赶走了,他也会在附近蹲着,不会就此放弃,除非…… 第16页 有几个小孩儿围在旁边手牵手唱唱跳跳,崔竹走了过去,跟他们描述了宋尘上的特点,问他们看见了没。 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孩儿张着漏风的大门牙高声道:「我看见了!在那边!」他一指来时一条不显眼的小巷子,「他被两个坏人拖进去吃掉了!」 「你骗人!人怎么会吃人!阿娘说只有鬼才会吃人!」旁边的小女孩同样高声反驳他。 崔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抬手捏了捏他的髮髻,对上小孩儿懵懂的眼神,崔竹唇角微勾,下一刻他原本饱满圆润的髮髻就瘪了。 别的小孩儿哄堂大笑,都笑他不对称的髮髻。 小孩儿瘪了瘪嘴,眼睛一眨,刚要发力,却发现嚎不出声。 崔竹提前捏住了他的嘴,又慢吞吞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在他面前一晃,放在他肉乎乎的手掌上。 小孩儿吸了吸鼻子,收势,攥紧了手掌,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能买好几串糖葫芦啦! 崔竹收回手往那条巷子走。 这条巷子很狭窄,两个人并肩走都很困难。 巷子尽头通往别的街道,这里却相对偏僻。 崔竹低头走得仔细,地上有些许快干涸的血迹,却没有发现宋尘上的痕迹。 这里也没有藏匿尸体的地方。 崔竹走到了巷子尽头,到了另一个街坊。 宋尘上惹上了谁。 崔竹捻了捻手指,抬头瞥了一眼前方,转身往回走。 与他何干。 刚好省得他动手。 金榜在廷试后三日发放,同样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不出意外,「宋尘中」果然是榜首,皇帝当真封了他个状元郎噹噹。 只是,与此同时,一场轩然大波却被勐然掀起。 「什么?会试舞弊?」皇帝高坐在龙椅上,眉头紧皱,沉声问:「这是哪来的谣传?」 礼部尚书躬身答话:「此事起初只是那些落榜的士子在谈论,如今愈演愈烈,酒楼茶馆的百姓们都在流传。」 距离会试放榜已过去一月有余,近日却忽然传出会试舞弊的消息,此事一出,顿时惊起千层浪,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起因是有人发觉杏榜前列都是南方人,竟无一北方士子位于其上。 细一探究,那榜上竟还有平日里不学无术的草包,而那草包也不知遮掩,趾高气昂地说他自有门路,立时便引起了士子们的怀疑不满。 一时间各种流言推测甚嚣尘上,从夹带替考到买通考官,结合杏榜前列全是南方人,甚至有了考题泄露在南方士子间广泛流传的说法。 「你们如何看待此事?!」皇帝厉声问。 「科举乃国之大事,决不能让舞弊之徒得逞,寒了天下士子的心。」礼部侍郎道,「还请陛下派人彻查此事,还他们一个公道。」 「儿臣附议!」一直站在前面的太子忽然出列,「恳请父皇彻查此事,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太子正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这时却主动要求彻查。 皇帝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太子,定定看了他半晌,又转向一脸乖顺站在旁边的楚棠:「棠儿,你怎么看?」 楚棠揣着袖子,说话时露出了浅浅的梨涡:「儿臣与皇兄的看法是一样的。」 皇帝沉沉地看他一眼,道:「兹事体大,容朕想想吧,押后再议。」 「出来请我吃饭就吃这?」叶行水站在后面嫌弃地看着这小摊子。 连挂的布幌子都破破烂烂,上面的字儿都要看不清了。 崔竹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坐下管老闆要了两碗馄饨。 「我当你要请我去天字楼搓一顿呢。」叶行水嘴里嘟囔着,长腿一勾板凳也坐下了。 崔竹斜他一眼,「你自己跟过来的,我可没说请你吃饭。」 「那不是最近没钱想蹭你一顿嘛。」叶行水仰头望天,很是苦恼,他想吃肉…… 老闆这摊子支了很多年,生意很不错,外面摆的桌子都坐满了人,周围喧嚣吵闹,但若仔细听,却能听清他们谈话的内容。 馄饨上来了,两相比较,崔竹捞了一碗看起来更饱满的过来。 叶行水愣了下,反应过来又开始喋喋不休地骂他,说他心思歹毒,有心机,这都要算计他。 崔竹权当他在放屁,一边吃一边留意旁边几个人的谈话。 那几个看打扮一眼便知是读书人,围在一桌 ,脸上神情或愤怒或失望,正在激烈地讨论什么。 会试舞弊近日闹得沸沸扬扬,朝廷那边却迟迟没有派人查,也没给个说法,畏畏缩缩,倒更像是确有其事 ,引得士子们大为不满。 「那草包屁都不会还能考中贡士我可不信其中没什么猫腻!」 读书人说话少见这么粗鲁的,但此时他的同伴却也没提醒他,可见是认同他所言。 「仲徳兄德才兼备,竟还在他后面!如何能叫人信服!」 崔竹握着汤匙,壮似无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又舀了一个慢慢嚼着。 那个叫仲徳兄的嘴上说着「想必他亦有他的过人之处」脸上黯然神伤却是如何都掩不住,心里想必多少也是有些不服的。 会试舞弊举足轻重,不论是对朝廷还是对殷殷期盼的士子,处理不好便会引起民怨,也会影响皇帝的名誉,倘若确有其事,更严重点只怕此次会试的结果都要作废。 第17页 「朝廷装聋作哑,不是有士子号召我们联合起来一起上书,求皇上彻查此事吗,那我们便一起上书!」 「李兄说的是!」 旁边的人纷纷应和,一脸义愤填膺,把钱留在桌子上起身就走,仿佛要立刻去拨乱反正。 「那群书呆子上书有用么。」叶行水端着碗喝了口汤,问他。 崔竹从碗里挑出了葱花,「人太多就有用吧。」 叶行水喝完汤满足地嘆了声,又挑眉看他:「你可真倒霉,正好撞上这事。」 崔竹捧着碗喝了口汤,没接他这句话,问:「这两天瞧见宋尘上了没。」 「没,兴许死了吧。」 崔竹嗯了声,放下碗,也不太在意,慢吞吞摸出铜板放在桌上,结了两人的饭钱。 好半晌,在叶行水热切的目光下,又慢吞吞摸出一个钱袋,瞥他一眼,扔给了他。 有钱吃肉了,叶行水高兴得直呲牙,「好兄弟,够义气!」 崔竹翻了个白眼,「走了。」 天空灰暗,京城又飘起了雨,一滴一滴,打在人脸上。 那群士子说要联合上书,竟真的上书了,只是没人愿意传递,他们竟捧着书文,上千士子聚集着跪在宫门前,求皇上下令彻查此事,一副要长跪不起的架势。 读书人脾气都又直又犟,血溅御台的向来都是这些文士,守在宫门的侍卫们也不好强行驱赶,若真死了伤了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 方才皇帝身边的太监张公公已经过来好言好语劝过了,只是这些士子高喊着彻查会试舞弊,死活不肯回去。 「师父,这些士子不听劝,这不是给你找麻烦吗。」一个太监跟在张公公身后撑伞。正是上次引士子们去廷试的太监。 「这不是给咱家找麻烦,是在给皇上找麻烦啊。」张公公手里拿着拂尘,「哎,咱家也只是个传话的,只怕惹得皇上心烦。」 小太监四周看了看,紧跟了几步,凑近小声说:「师父,依我看,这会试舞弊恐怕不是空穴来风,那个会试第一,叫宋尘中的,没准他就是靠舞弊才上来的。」 张公公脸色立马冷厉,小声呵斥他道:「这等事也是你能妄议的,小心你的脑袋!」 「是,我知道错了,师父…我也只敢跟你说说的,」小太监欲言又止,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但我不是乱说师父,我是有根据的……」 张公公沉着脸,冷哼一声,「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根据。」 小太监立马凑上去,「廷试那日,不是我引他们进去吗,中间有个波折,」小太监说着又四周望望,「有个蓬头垢面的人突然冲过来直奔他,说他忘恩负义不配参加廷试,还威胁说要把他的秘密抖落出去……」 「而且,徒儿眼尖,别人兴许没注意,但我却发现这人和宋尘中非常相像!虽然他的面容脏污,但五官却和宋尘中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公公厉声问:「你可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徒儿绝不敢欺瞒您!」 这就怪了,无缘无故,一个面容相似的人怎会冒险过来冲撞一个会员? 张公公挥了挥拂尘,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了,若还想要小命,嘴管严实了。」 「徒儿知道。」 寝宫内,一个身着明黄色长袍的人正撑首闭目,眉间有摺痕,周身却是挥散不去的帝王威严。 「皇上…都这个时辰了,您今儿个还没用晚膳呢,还是要以您的龙体为重啊!」张公公弯着腰轻手轻脚靠近皇帝说。 皇帝还是闭着眼,良久,才问:「他们还跪着?」 外面还下着雨,风也不小,张公公望了一眼外面,才轻声道:「是呢皇上。」 「你今日去看了,觉得此事如何?」 张公公立马跪了下去,「皇上恕罪,奴才不敢妄议!」 皇帝缓缓睁开眼,看着他伏在地上的身影,又闭上眼,道:「起来说,朕恕你无罪。」 「这……」张公公有些犹豫,道:「奴才遵命。「 「皇上,奴才愚钝,不能为您分忧,也没有别的什么看法,但…奴才今日却听了件事,不知与此事有无关系。」 「说来听听。」皇帝声音缓慢。 张公公凑近把今日听来的事道给了皇帝。 「当日有许多士子在场,这事应当做不了假。」 「你的意思是朕钦点的状元郎也有嫌疑?」皇帝睁开了眼,目光凌厉,多年久居上位的威压扑面而来。 「皇上恕罪!奴才不敢!」张公公冷汗瞬间下来,砰地就跪倒在地上。 半晌,皇帝才开口,声音沉沉:「派人去查查那个人。」 「是!」张公公汗也不敢擦,忙不迭退了出去。 侍卫们遍寻京都,最后是在一个一家小赌坊附近的烂巷子里找到了被打得快要死了的宋尘上。 「醒醒!」侍卫一瓢水泼到宋尘上脸上。宋尘上不自觉皱眉,没来得及睁眼就又被泼了一瓢。 「贱货你敢泼老子……」宋尘上蓬头垢面,还没骂完一鞭子就照他抽了过来,侍卫啐他一口,「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这是哪里!」 宋尘上这才发现不对,周围站着的人全都佩刀,这里还有各种刑具,又惊又怒:「你们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就凭皇上要我们审你!」侍卫一拱手,「老实交代,你跟宋尘中什么关系,那日你在宫门口说的话什么意思!」 第18页 皇上……说的话,什么话…… 宋尘上突然想了起来,「宋尘中…哈哈哈!宋尘中!皇上让你们来审我,是不是皇上怀疑他了?!这个忘恩负义贱人!要不是我把会试试题给了他,就凭他自己,他能考上?!」 会试试题! 侍卫一听心中一震,和同伴交换了个眼神,「你哪来的试题!莫要信口胡诌!小心吃鞭子!」 「自然是从别的士子那里套来的!不然就凭宋尘中那点墨水必不可能考上会员!」 宋尘上笑得癫狂,宋尘中敢过河拆桥,那他就把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 「你还知道什么?!」侍卫沉声问,旁边的侍卫已经悄然离开去向皇帝回禀。 「什么?!」皇帝听后勃然大怒,一把挥落桌上的茶盏,「试题是从别人那套过来的!谁给他们的胆子!」 「给朕好好地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大肆泄露会试题目!」皇帝一拍桌子狠狠道。 「是。」侍卫行礼要退下。 「回来,」皇帝气得手还在抖,「去,现在去!你去把那个状元郎给朕抓回来关牢里!」 「遵命!」 风雨交加,天空噼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屋里崔竹的眉眼。 一批侍卫破门而入,「宋尘中何在!奉皇上口谕拿人!」 【作者有话说】 前面的内容有过较多修改(猫猫头流泪),在看的小可爱们可以划回去瞅瞅 第10章 书生有鬼 定国侯府靶场上,谢九安抽出一箭搭上弓,瞄准了远处的靶子。 「小侯爷。」一名暗卫突然出现在了谢九安身后。 「查到了?」谢九安闭上一只眼,缓缓拉开弓。 「还未——」暗卫话音未落便听霹雳弦惊,一只长箭直破长空砰地一声竟是直接射穿了靶心! 谢九安转过身盯着他,目光阴鸷,冷冷扯开嘴角:「两个月了,即便是死了尸体也该给我挖回来了。」 暗卫根本不敢抬头,只弓着腰说:「虽还未找到人,但属下查到了新的线索,之前过去照顾他的小厮说他曾独自出门不让人跟,属下顺着查到了一家药铺,那老闆交代他曾带了一个快要死的书生过去。」 一支箭矢抵上了他的脑袋,谢九安摩挲着箭尾,「所以?」 暗卫登时头皮发麻,语速更快:「事情怪就怪在这里,属下已查过那书生,名叫宋尘中,药铺老闆说他得了病活不过三天,按理说早该死了,可至今这个书生不仅没死,还翻身成了榜上的状元郎!」 「状元郎?」谢九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拿箭矢戳戳他的脑门,「你是说这个书生有鬼?」 箭矢锋利,已经划破了皮肤有血往下流,暗卫不敢躲也都不敢擦,答道:「通过他说不定有新的线索。」 谢九安唔了一声,「该死的人没死,我想找的人却死活都找不到。」 「你去查查这个书生之前的成绩,」谢九安收回箭矢,在指尖随意转着,「还有他的病什么情况。」 「是,」暗卫抱拳,「不过还有一事,最近科举舞弊闹得沸沸扬扬,昨夜皇帝似是查到了一些消息,半夜直接派人把这书生抓进了大牢。」 「这么快就蹲大牢了啊。」谢九安有点恶劣地笑起来,把箭矢随手一扔,大摇大摆往门口走,「让人备车,我要进宫。」 御书房里皇帝正召见两个皇子。 审了一夜,宋尘上也不是什么硬骨头,略施手段就把他知道的都招了。 宋尘上喜好喝酒赌博,倒因此攀附上了几个纨绔,一次喝酒的时候一个纨绔喝醉了,透露出有关会试的消息,他便趁机把试题套了出来。 「士子联合上书,向朕讨一个公道,」皇帝声音疲惫,像是一夜未眠,「那朕便给他们一个公道。」 「父皇英明!」楚应珏扬声道。楚棠安静垂眸立在一旁。 皇帝撩起眼皮扫他一眼,不作声,半晌,垂首看着龙案上的供词,道:「昨夜侍卫抓了个人,审出些东西,你们可知他说了什么?」 「儿臣斗胆,可是与会试舞弊有关?」楚应珏道,「听闻父皇昨夜勃然大怒,派人把状元郎关进了牢里,他竟也与会试舞弊有关?」 「你消息倒是快。」皇帝睨了他一眼,余光扫过楚棠,道:「供词上说试题是从刘士锦那拿到的。」 房内骤然一静,皇帝冷然地盯着二人。 刘士锦没什么紧要,但稍微一查就知道他是礼部侍郎的外甥,而这个礼部侍郎的正妻却是当今贵妃的远房表姐。 贵妃是楚棠的生母,礼部侍郎便默认在楚棠那条船上。 楚应珏心思直转,心知他方才嘴快提及状元郎已经惹父皇不高兴,况且这人是楚棠那一派的,他只需坐看好戏。 一时间,无人开口。 楚棠刚欲说话皇帝却把目光锁在楚应珏身上:「太子一直主张彻查此事,怎么不说话了。」 楚应珏壮似不经意地扫了楚棠一眼,才道:「事关重大,无论如何都得查清了才好,儿臣以为应该仔细审问此人,把幕后之人揪出来才是,绝不可助长此等歪风邪气。」 皇帝神情没什么变化,又看向了楚棠。 楚棠抬眸,慢吞吞说了几个字:「儿臣附议。」 「既如此,你们二人谁欲去查办此案。」 楚棠不说话,楚应珏扫了他一眼,上前一步道:「儿臣身为此次会试的主考官自是要避嫌的,至于二弟……」楚应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正巧从外面进来一个太监在皇帝耳边说了句话,「皇上,谢小侯爷求见,说是来请安。」 第19页 皇帝闻言皱眉,「让他先候着。」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让他进来。」 「参见皇上。」谢九安跪地行礼。 皇帝免了他的礼,沉声道:「最近的舞弊案沸沸扬扬,侍卫抓了两个人回来,依你看,该如何处理?」 谢九安扬起唇角,咧了个笑:「既让皇上不悦,依臣看,可都杀了。」 「胡闹!」皇帝皱紧了眉,「国家大事岂容你这般戏言。」 「臣知错。」谢九安从善如流,不过片刻又跪回了地上。 皇帝冷哼一声,被这事闹得烦心,「太子要避嫌,那就棠儿去查。」 「父皇…此事恐有不妥,」中途插了个谢九安进来,楚应珏方才的话没说完,万没料到此事居然就指派给楚棠,「二弟年纪尚轻,处事怕有偏颇,不如派别的大臣去,也好让此事更快有个交代。」 「太子殿下这话儿不对,俗话说虎父无犬子,皇上至圣至明,二殿下处事怎会有失偏颇,」谢九安跪在地上,嘴角却上翘,「臣不学无术惯了,皇上也嫌臣胡闹,臣倒是想跟着二殿下去学习一二。」 「放肆!没人教你规矩吗,我跟父皇说话何来你插嘴的份!」楚应珏厉声呵斥。 谢九安垂眸,眼睫抖动,像是伤了心的模样,语气轻嘲:「我娘死得早,爹后脚抬了小妾,可不就是有娘生没爹教么。」 楚应珏脸色不善,这话倒处处显着他的不是了,刚欲叱责却被面色难看的皇帝打断:「够了,太子你的谨言慎行都学到哪去了。」 楚应珏神色一变,顿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僭越了,谢九安再没规矩,且不提他还有个威震天下的爹,便是斥责,也不该由他开口。 殊不知谢九安那颤抖的眼睫之下全是森然恶劣的笑意。 「棠儿也到了该独当一面的年纪,此案就交于你办,至于别的…」皇帝看着还跪在地上垂着头的谢九安,沉声道:「起来吧,你也不小了,早该知事,便跟着去学习一二。」 「儿臣遵旨。」 「臣多谢皇上。」 两人出了御书房,楚棠慢吞吞往前走,谢九安则晃晃悠悠跟在后头。 良久,楚棠揣着袖子低着头,问:「小侯爷何故插手此事?」 谢九安唔了一声,随手摺了一枝爬过墙头的海棠,「正巧碰上,凑凑热闹。」 「小侯爷无心之举恐怕要惹得皇兄记恨我。」楚棠把话点明,声音却还是温吞。 谢九安像是听不懂,浑不在意地低头嗅了嗅花,「这花真不错,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把它挖给我。」 楚棠回头看了他一眼,揣着袖子继续往前走,「这种花宫里多的是,找林衡署说一声便是。」 「我就要这一棵,别的我不要。」谢九安一指弹掉了四朵花瓣,那朵花立马秃了大半。 楚棠余光又瞥见他手贱地把剩下为数不多的花瓣薅了个干净。 前面是个分岔口,楚棠停了下来,「这热闹小侯爷想先去哪凑?」 谢九安指尖碾着花瓣,染上一片淡粉,衬着唇角的笑甚至有些明艷:「不如先去近的那个。」 大牢的环境总不会好到哪儿去,又阴暗又密不透风。 昨天被抓回来的宋尘上和状元郎都关在这里。 狱卒引着两人到了关押宋尘上的地方,楚棠坐在主位上,翻看记录的口供。至于宋尘上,昨夜审问的时候就吃了不少苦头,此时被绑在木桩上披头散髮低垂着头。 「你说你把会试试题给了宋尘中,他是凭藉透题才中了会员?」楚棠杏眼圆圆的,抬头看宋尘上。 谢九安没凑过去看口供,一直无所事事地摆弄花枝,听到这话才抬起头。 宋尘上呵呵笑了两声,蓬头垢面的,半晌才露出那双癫狂的眼睛:「我跟他是双生子,他几斤几两我不知道,不信你去查他之前的成绩,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 「即便他会试舞弊,殿试又如何取得第一。」楚棠垂眸,声音轻软,继续翻着口供。 宋尘上愣了下,像是被问住了,随即更加激动:「那就是他殿试也舞弊了!他得罪加一等!」 会试试题泄露都足够惊人,于殿试前几日出的题目怎么会接连泄露。 这个可能微乎其微,宋尘上的话听着就更像诬陷攀咬了。 但立在一旁的谢九安却是咧了个笑,短期内一个人的成绩确实不会有那么大的变化,但倘若,那个人的皮下已经换了个人呢? 双生子,谢九安瞧着宋尘上的五官,又沖方才领着他们的狱卒招招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二殿下在这审案,我去瞧瞧他的双生子长什么样。」 狱卒引着他往前走,到一个牢门前停下,「小侯爷,这就是那位的双生子哥哥。」 崔竹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他正靠在墙边吃馒头。 谢九安盯了他半晌,期间崔竹扫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彷佛并不在乎来人是谁。 「他弟弟被抓进来受了那么多刑,他凭什么不用受刑,还能安然吃着饭?」谢九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出的话儿饱含恶意。 【作者有话说】 嘿嘿以后随榜更新,求评论收藏海星(猫猫头尖叫跪谢jpg) 第11章 跪下求我 狱卒被问得心一提,连忙解释说:「皇上只说把他抓进牢里,并未说要动刑,且这案子还没个定论,小的们也不敢擅用刑法。」 第20页 崔竹慢慢嚼着馒头,心里划过诸多念头,却都没浮于面上。 谢九安笑得恶劣:「可不动刑这么大的罪名他怎么会招呢。」 「小侯爷…这、这怕是不妥吧,要不还是先问问二殿下的意见?」狱卒试探着问。 屈打成招倒是牢里常用的手段,可这人毕竟还顶着皇上钦点状元郎的名头,狱卒哪敢动手。 「说得有道理。」谢九安盯着崔竹粲然一笑,却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意味,「那你觉得呢?」 崔竹瞥他一眼,「皇上和二殿下英明,自然不会同意屈打成招。」 狱卒立在一旁,不知道现在究竟该不该回去问二殿下的意见。 谢九安唔了一声,瞧着崔竹道:「你过来。」 崔竹握着馒头垂眸,心里冷笑,但为了不漏破绽,还是起身过去了。 迎光盯着他的五官半晌,跟宋尘上确实非常像,至于跟他想的那个人,却是半点边都不沾。 崔竹站在那里任谢九安打量,他既然有把握去替考,就不会在这方面让人拿住把柄。 谢九安拎着花枝一直没丢,他左看右看没瞧出什么,拿花枝去戳他的脸。 崔竹像是愣了下,没躲。 跟真脸一样,依旧没什么痕迹。 谢九安不死心,又拿花枝去挑他脸的边缘,幽幽道:「你戴的人皮面具?」 「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崔竹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层阴影,眼神莫名,却站在那里任由谢九安的爪子胡作非为。 谢九安下手没轻没重,花枝已经在崔竹脸上戳出好几道子红痕。谢九安奇怪地看他一眼,按往常他早该发火打开自己的手。 狱卒立在旁边有些无措,谁料谢九安突然阴恻恻看向了他:「你去找个能把他脸皮完整剥下来的人过来,我要把它挂在床头。」 「!」狱卒吓得一个激灵,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小侯爷…我、我还是先回去问问二殿下的意见吧!」说完就忙不迭回去了。 谢九安不高兴地转过头,又拿花枝戳了戳崔竹的脸,阴郁道:「我抓住你了,别装了,等我从你脸上剥下两张皮来。」 崔竹别开脸想错开花枝,但没想到花枝尖锐,竟直接划破了耳后薄薄一层皮。 看着他耳后殷红那一道,谢九安愣了下,拎回花枝看了下,真的有血。 谢九安狐疑地盯着他的脸,崔竹垂眸,抬手擦过耳后那道血痕,「不知大人所做为何,只是用刑不是这样用的吧。」 谢九安定定盯了他半晌,忽然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你不认也没关系,但你想方设法顶着别人的皮不是为了蹲大牢的吧。」 崔竹摇摇头,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皇上现在派我来查这个舞弊案,你的生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谢九安高高在上地在牢门外睨着他,拿花枝拍了拍他被弄脏的脸:「想出来吗?」 「求我。」谢九安嘴角咧出一个满含恶意的笑,一字一句。 「我别无长物,怕是要让大人失望了。」崔竹垂着的手里还握着啃了一半的馒头,穿的是读书人的青衫,看着确实寒酸极了。 「我不缺银子。」谢九安笑得灿烂,眼神里全是挑衅:「我说的是,跪下求我。」 「男儿膝下有黄金,」崔竹扫了一眼他身后,平静道:「何况,二殿下自会秉公执法,想必会还我一个清白。」 谢九安回头看了一眼,楚棠正在往这边走。 崔竹的声音不大不小,在这窄小的廊道中却刚好能叫楚棠听见。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嘴角不高兴地垂了下去,楚棠好像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朝崔竹露出个软糯的笑:「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二殿下但说无妨。」崔竹不看谢九安,对楚棠躬了躬腰。 谢九安作壁上观然而接下来两人谈论的却是他听不懂的东西,楚棠一连几个问题都是跟策论有关的,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堆集注,崔竹一字一句皆都字正腔圆对答如流,偶有停顿也只是针对楚棠提出的疑问迅速作出回答。 无聊至极。谢九安不屑地扫过两人,拎着花枝靠在旁边,然而两人的问答像是没个尽头,嗡嗡嗡说个不停,听得他心烦。 谢九安扫过崔竹,嗤笑了声,拎着花枝转身就走。 两人聒噪的声音被抛在脑后,谢九安回到了原来审问宋尘上的地方。 现在楚棠不在,谢九安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主位上,大爷似的腿一抬就搭在了桌案上。 宋尘上垂着头像是昏了过去,谢九安拿着口供问了句:「醒着吗。」 没动静,谢九安微抬下巴示意狱卒提桶水去把他泼醒。狱卒刚准备泼水宋尘上就动了,「我醒着…别泼我……」 谢九安唔了一声,欣然同意,问他:「你很讨厌你这个哥哥?」 宋尘上果然露出厌恶的神情:「他一个病唠鬼,早该死了,要不是靠我,他怎么可能高中?」 病唠鬼,早该死了…… 谢九安想到早上暗卫说的,咧了个笑:「你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宋尘上皱起了眉,「我上次见他是在殿试那天,我被侍卫强行压着拖走,离得远,没能跟他说上话,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 「你闯皇宫去了?这可是要蹲大牢的,你冒着这么大险是为什么?」 「这你该问他!」宋尘上听声音极其恼怒,「要不是他从会试起就一直找不见人我何至于去皇宫堵他!我嫌命长不成!」 第21页 谢九安注意到了关键:「会试起你找不到他,那会试之前你们发生过什么,还是他突然就失踪了?你们不住一起?」 「会试之前……」宋尘上使劲想了想,突然想到他把人推下河的事情,这他自然不敢说,只道:「会试之前我见过他一次,他竟然有银子看大夫,还一直嘟囔着什么他要死了,我问他是不是偷我的银子,他还死不承认,」宋尘上往地上啐了一口,接着道:「我跟他不住一起,但我知道他住在哪,但那天之后我去那找他就找不到人了,我一打听才知道他退了房子不住这了!」 看见他的动作,谢九安嫌恶地皱了皱眉,「他说他要死了?」 宋尘上愣了下,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道:「不知道他发什么疯,说什么活不过三天了,可能是装可怜想骗我给他钱吧,我是绝不可能上当给他钱的,除非我也疯了。」 对上了。 谢九安神色讥讽地睨了他一眼,问:「你们是双生子,怎么区分?」 「面容上我二人确实不好区分,但他左边大腿内侧有个月牙形的胎记,我的胎记在是在后腰上。」宋尘上脑子里没什么弯弯绕绕,一股脑全告诉了他。 谢九安捏着花枝,大腿内.侧,很私.密的地方了,旁人自不可能知道。 「你问这些干什么,会试舞弊究竟能不能让他被砍头?」宋尘上很急切,他只关心这个问题,他要让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不得好死! 谢九安掀起眼皮,轻蔑又好奇地看着他:「你这么讨厌你这个哥哥,为什么还要把把会试试题给他?」 宋尘上一改之前的激动,反倒支支吾吾起来。 谢九安拎着花枝轻点下巴,除了原本的花香,还有方才沾上的点点血腥味,好香。 饿了。 谢九安看到了花枝上的那点暗沉红色,舔了舔嘴角,又抬头看向宋尘上,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你不会是想等他考取了功名然后顶替他吧?」 被人戳中了心事,宋尘上不由拔高了声调:「他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不过是拿回我应得的东西!」 谢九安的指尖压弯了枝头,感受着它回弹的韧性,他稀奇地扫了他一眼,下了定论:「你不仅没本事,还是个厚脸皮。」 被人这样骂,宋尘上难免脸红脖子粗,刚要大声争辩,谢九安却没兴趣听他说了,「把他嘴堵上,吵死了。」 方才准备泼他水的狱卒立马拿了块布强塞进了他嘴里。 被堵了嘴宋尘上神色更加激动,说不出完整字句,只能唔个不停。 谢九安起身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袍子,像是沾上了灰,啊了一声,高高兴兴地道:「我该去吃饭了!」 走出这间牢房谢九安往回看了一眼,听见楚棠他们还在说话,高扬的嘴角一下垮了下去,随即不屑地嗤笑了声,拎着花枝出去找饭吃了。 傻子才不吃饭,在这乌漆嘛黑的大牢里白费心机。 另一边,崔竹和楚棠谈得非常融洽。 听完崔竹的观点,楚棠轻眨了下眼,不自觉露出浅浅的梨涡,「你比我的太傅讲得更简单易懂啊。」 崔竹微微一笑,谦虚道:「殿下过誉了。」 楚棠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说:「你博学多才,宋尘上诬赖你舞弊,这实在是没有必要的事情,我会查清此案,如实把它禀告给父皇,绝不让你蒙冤。」 「如此便多谢殿下。」崔竹回答。 「不必多礼,父皇派我来查案,这本就是我的份内之事,」楚棠揣着袖子,一双水润的杏眼看着他,「只是辛苦你还要在牢里多待几日。」 崔竹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楚棠又软软地安抚了两句方才转身离开。 崔竹盯着他离去的身影,直到确定周围没了人才抬头往樑上的角落望去,正好对上一双望下来的眼睛。 「这真是皇帝的儿子?怎么软的像只没断奶的小绵羊?」 【作者有话说】 今天码字像拉屎一样通畅(高兴jpg) 第12章 他死了没 叶行水这话儿说的够大逆不道了。 崔竹握着馒头咬了一口,开口道:「装的吧。」 叶行水啧了一声,抓了抓头髮,「那装的还挺能迷惑人心的。还是你们有心机的人更懂有心机的人。」 崔竹斜了他一眼,继续吃着白馒头。 「牢里的伙食也太差了,居然只有白馒头,早知道我过来的时候给你带包咸菜了。」叶行水蹲在房樑上看他啃馒头,嘴贱道:「你都第二次蹲大牢了,也不知道提前装点儿咸菜揣怀里。」 崔竹冷笑:「你也想来感受一下?」 对上他威胁的目光,叶行水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能喊狱卒过来把他逮起来,边摇头边嘆道:「我想劫你出狱,你却想拉我作陪,负心汉。」 说着说着叶行水又想起来开始来的那个坏脾气小侯爷,居然一眼看出崔竹脸上戴的有人皮面具,他当时看他的所作所为直皱眉,他自恃易容手法高超,绝不可能这般容易被人看穿,且那小侯爷一看就是故意来找茬的,像是已经知道了面皮背后是崔竹,但这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自己想问又不好问。 崔竹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在他说出口前打断:「帮我做件事。」 「什么?」 低低的声音传入叶行水的耳朵。 「你觉得会闹到这一步查这么细?」 第22页 崔竹眼眸漆黑,「以防万一。」 「行,不是什么难事。放心,我很快办好。」叶行水点头,「那我走了,等你下次再蹲大牢我再来劫你出狱。」 叶行水翻下房梁,他是在外面打晕了一个狱卒易容成他的模样混进来的,再依法混出去便是。 崔竹收回视线,吃完馒头开始闭目养神。 谢九安抓住了他的尾巴还跟来查这个案子是他没想到的,只能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但好在楚棠才是主审,今日一番交谈,楚棠的态度是要保自己。 没再来人审问他,次日狱卒送的饭却有了变化。 「小侯爷看你可怜,托人带给你的。」狱卒拎着一个华美的食盒出现在了崔竹面前,神色高傲。 把食盒放下,狱卒就走了。 崔竹盘腿坐着,打开了盖子,最上面一层单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什么也没写,崔竹抽出信纸,字迹龙飞凤舞,只有寥寥两行—— 尝尝,真不考虑跪下求我吗。 那我可真是太难过了。 视线下移,入眼的一副小画。约莫是没学过丹青,画的跟稚子涂鸦没甚区别。 一个简笔小人面对一大桌子饭菜低头垂泪,因笔法简陋,泪珠画的豆大,丝毫没有梨花带雨的美感,倒是喜感十足。 崔竹咧出个笑,捻着信纸,又逐个打开了剩下几层,胭脂鹅脯,酒炊淮白鱼,暖寒花酿驴蒸,桂花糖藕,还有一小份参汤。 菜色确实很丰富,看着诱人极了。 崔竹又扫过那两行字和小画,把信装回信封,塞进了袖袋。 抽了筷子拨了拨那盘鱼,崔竹却没急着吃,而是夹了一筷子丢到墙边,便放了筷子。 很快,一只老鼠从墙缝窜出凑近了鱼肉,那块上好的鱼肉不一会儿就被吃了精光。 崔竹撑着下巴看它跑回墙缝,却速度渐缓,最终倒在了离墙缝一步之遥的地方。 真的有毒。 崔竹凉凉地咧了个笑,看向食盒。 谢九安当然没有这么好心,毒是谁下的不言而喻。 菜色再丰富也没用,还不如白面馒头。 谢九安酒饱饭足,出了天字号酒楼,无所事事地拎着那朵花枝瞎晃悠。 跟着他的暗卫觉得自家少主子对这花枝过分喜爱了,明明已经被蹂躏得只剩枝干,却还是走哪拎哪。 「小侯爷,二皇子今天去查刘士锦那条线,您不去看看吗?」暗卫跟在谢九安身后问。 谢九安回过头,很是疑惑:「他查刘士锦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去看?」 暗卫以为他忘了刘士锦是谁,试图给他解释:「刘士锦就是泄露试题之人,皇帝让二皇子查舞弊案,势必要查此人的。」 谢九安奇怪地看他一眼,没理他。 「您不是想在二皇子查舞弊案的时候跟着学习一二吗,难道今日不去了?」暗卫试图继续给他解释。 谢九安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突然停下脚步,露出一个恶劣的笑:「你觉得我是为了学习一二才去掺和这件事的?」 「……」想起中午的事,暗卫蓦然闭嘴。 看他闭嘴,谢九安又高高兴兴地往前走。 「那药什么时候毒发?」谢九安想起下毒的事,问道。 「您说要毒性大见效快的,所以我下的毒基本吃了一口就能死。」 「那他死了没?」谢九安好奇的声音里带着兴奋。 「没。」暗卫老实答,「阿四刚刚说看见他拿老鼠试毒,老鼠死了,他没有。」 谢九安唔了一声,惋惜道:「 柔弱可怜又无辜的老鼠。」 「那晚上还下毒吗?」暗卫问。 谢九安幽幽说:「让他去毒比他更没本事的老鼠吗?」 暗卫沉默。 「他看了我作的书画吗?」 「……看了,并且在看完之后塞回信封收了起来。」 谢九安一下就开心了起来,喜滋滋地称赞道:「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跟我一样有眼光。」 亲眼见证了那幅「书画」的暗卫:「……」 楚棠案子查得快,不过几天,他就写好了奏章递给了皇帝,大致讲了试题如何透露以及宋尘中舞弊与否两个问题。 跟之前宋尘上交代的差不多,士子们都是从刘士锦那拿到的试题,审问刘士锦,得知他是在他舅舅也就是礼部侍郎的书房里偷偷看到了初稿,便起了心思私自誊写了一份。 至于宋尘中,却是被他的孪生弟弟诬告陷害,以他的才识和殿试中的表现确实没有必要舞弊,且此次会试成绩做不得数,为保公平须得重新开科考试,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皇帝看完摺子,眉间沟壑不变,却能让人知道他不是多高兴:「你摺子里说事关重大礼部侍郎却保管不当,让刘士锦有机可乘,有失职之嫌,当予重罚,依你看,该如何罚?」 楚棠立于下方,声音温软却不含煳:「在其位不谋其政,食其禄不尽其事,以至民心不稳空耗国力,儿臣以为,当杖五十,革其职,以警事。」 礼部侍郎也不年轻了,楚棠虽没直说处死刑,但杖五十至少得要了他半条命。 皇帝沉默半晌,问:「棠儿,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派你去查这个案子吗?」 「父皇是为了锻鍊儿臣,将来好为父皇分忧。」楚棠乖巧道。 一声嘆息从龙案之上传来,皇帝声音疲惫但却依然凌厉:「朕老了,却也没到耳聋眼瞎的地步。太子太心急了。」 第23页 楚棠垂眸不语。 「你既查到了那小妾,为何要替太子隐瞒?」 会试舞弊事关重大,甚至关系到皇权的稳固以及臣子是否有操纵科举谋逆之心,皇帝怎么可能只派一个皇子去查。 楚棠递上去的摺子中规中矩,交代了事情的大概却又不完全。书房重地,除了礼部侍郎本人无人得知试题放于何处的情况下,刘士锦一个外人怎么就轻易看到了试题。 这其中必少不了有心之人从中作梗。 楚棠想到这一点,就顺着查了查。 礼部侍郎的正妻仗着自己是贵妃的表姐,平日里没少对他耀武扬威,这就让他对同僚送来的一个舞姬极度喜爱,事无巨细大大小小都愿意跟她说,包括上的事。甚至顶着正妻的谩骂硬把她抬成了妾氏。而这个送他舞姬的同僚,正是太子那一党的。 问及是否曾将试题之事与别人吐露时他脸色一变,想起一次酒后与小妾在书房亲热,怕是那时就说漏了嘴。 如此,这个小妾「干净」与否就有待商榷了。 楚棠一撩袍子跪下,「父皇恕罪,儿臣并非有意替皇兄隐瞒,只是此事并无确切证据,皇兄是一国储君,清誉不可有损,更不可随意诬衊。」 皇帝看着他没说话,恍然之间发现,他这个向来疼爱的小儿子都快要行及冠礼了。 「起来吧,便按你说的罚。」 「多谢父皇。」楚棠不自觉露出一个轻软的笑,一如少时得到父皇的夸奖那样。 「等会试结束,你去江南拜见拜见你的外祖父吧,」皇帝看着他,神色复杂,「多年未见,他该想你了。」 「是。」楚棠杏眼圆润,乖巧点头。 「那宋尘中可要放他出狱?」房内安静下来,楚棠主动道。 想起他钦点的状元郎,皇帝皱了皱眉,道:「不急,七日后重新开考,便让他在牢中作答,若真有才识,到时再放也不迟。」 「那便要额外派官员到那边监考。」楚棠轻眨了下眼睛,像是在思考:「父皇派谁合适?」 皇帝眉头皱得更深,就他一人,还要另派官员,近期重新筹备会试官员都忙的一团乱,谁有空去管一个犯人。 灵光一闪,皇帝突然想到一个人:「谢九安呢,他不是嚷着要跟你去学习,怎么不见人?」 「小侯爷许是有别的要事忙。」 皇帝冷哼一声,「整天游手好闲,他能有什么要事,宋尘中就让他去监考。」 想起那日牢里听见的对话,楚棠眨眨眼睛,还未开口皇帝却不想再谈论这烦心事,挥挥手让他退下,「你先出去吧,朕还要召见别的大臣。」 第13章 坐腿上考 大牢的高墙上开了个小窗,稀疏的月光漏了进来。 因此谢九安进来的身影就清晰显露。 崔竹本来就没睡熟,睁眼就对上谢九安不满的眼神—— 「我睡不着,你凭什么睡这么香?」谢九安声音幽怨,手里捏着的刀片还没来得及抵到他脖子上。 牢里的耗子吱吱啦啦叫了半宿,好不容易有点儿睡意的崔竹:「……」 崔竹打开他恨不得伸在自己脸上的刀片,从床上坐起来:「你又来发什么疯?」 谢九安看自己被打红的手背,阴恻恻道:「不装了?」 崔竹嗤笑一声,「深夜被人拿刀抵着,正常人都会这么做吧。」 谢九安眨了下眼,像是在思考,随即露出个得意又森然的笑,「错了,他们只会尖叫哭泣,发现求助无果然后求我别杀他。」他睨着崔竹,信誓旦旦地得出结论:「你果然不是正常人。」 崔竹咧了个笑,「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当然不是,」谢九安一脸坦然,笑着盯他,「我这么喜欢,我怎么捨得?」 崔竹掀起眼皮,对上他的视线:「我过来只是想剥了你的脸皮。」 「这张脸皮太丑了,我不喜欢,」谢九安拿着刀片在他脸上比划,语气认真又理所当然,「你乖乖等我把这层丑皮扒了再把你本来的皮剥下来挂在床头。」 「你之前剥过别人的皮吗?」崔竹露出个诡异又冰冷的笑。 「没有。」谢九安诚实道,露出一个好奇又兴奋的笑:「你有什么技巧要传授给我?」 崔竹摇摇头,伸手在他脸上比划一下,只是道:「轻轻一刀,脸皮很容易就划毁了。」 谢九安没躲,皱了皱鼻子,又很快恶劣地勾起嘴角:「有你第一张脸皮练手,我剥你的脸皮时一定会很仔细的。」 「可惜,我只有一张脸皮。」崔竹盯着他笑,带着他的手用刀片在自己脸侧轻轻划了一下,向他证明。 刀片锋利,立马就有鲜血渗了出来。崔竹感觉到他的手在不自觉地用力,大概是真想剥下一张皮。 谢九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还想用力崔竹却抓住他的手腕强迫他换了方向,「再用力我脸就烂了。」 渗出来的血已经通过刀片流到了谢九安干净的手指上,红白相映,像是发生了一桩惨案。 谢九安垂眸看手,像是突然觉得没意思,把刀片扔了,揪过崔竹的衣裳擦手。 「……」崔竹冷脸,把衣裳往回扯了扯没扯动。 谢九安的手骨节分明,他一根一根手指擦得仔细,等确定把血擦干净了才扔抹.布似的松开了崔竹的衣服。 「我困了,要睡觉。」谢九安低头解腰带。 第24页 看见他的动作,崔竹皱眉,「你要睡这?」 谢九安耷拉着眼皮嗯了声,解到一半注意到床上铺的是茅草,皱了皱鼻子,又把腰带系了回去。 崔竹凉凉地乜他一眼,盘着腿坐在旁边没说话。 「躺好,我要睡觉了。」谢九安不耐烦地推推他的腿,催促他赶紧躺好。 「你为什么不回去睡?」崔竹不为所动,神色冷然,「这里全是耗子蟑螂。」 「太远了,走不动。」谢九安神情恹恹,又推了他膝盖一把,语气更加不耐:「快点,不然杀了你。」 崔竹突然露出个森然的笑,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谢九安头疼得厉害,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起来甚至有些茫然。 注意到他的不对,崔竹皱了皱眉,「谢九安?」 谢九安坐在地上,像是回过神,脸色难看,朝他呲牙咧嘴。 「你怎么了?」 谢九安恼火地瞪了他一眼,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又爬上了床,蔫巴道:「我要打断你的腿。」 崔竹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刚要开口却被谢九安用手捂住了:「你好吵,闭嘴。」 这只手上还残留着血腥味,崔竹噁心地皱眉,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谢九安的脸扭曲了一下,满脸写着不高兴,不知道从哪摸出一颗药丸一样的东西要给他塞嘴里。 崔竹自然不可能让他得逞,掐住他的腕子盯着他。 谢九安挣了一下没挣开,懒得动了,有气无力道:「松手。」 两人僵持不下,谢九安突然咧了个恶劣的笑,朝他吹了一口气:「害怕了?骗你的。」 崔竹冷眼看他,如果没事的话两人早该打起来了。 见他还是不松手,谢九安左手点点自己的脑子,「这药不是给你吃的。」他右手微动抛起那颗药丸仰头张嘴接住,很快嚼碎。 像是在嘲笑崔竹胆小,谢九安笑个不停,直接躺倒在了床上。 确定他咽了下去,打量他的神情,崔竹问:「你吃的什么药?」 好不容易笑完停了下来,谢九安又恢復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闭上眼道:「少管我的事。」 崔竹倏然露出个阴森冰冷的笑:「你现在是不是发病了不能动武?」 谢九安唿吸声很均匀,好像已经睡着了。 崔竹缓缓凑近他,近到谢九安已经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唿吸,「那别人动手你岂不是毫无招架之力。」 「难道你敢在这杀了我吗。」 谢九安懒懒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眼里满是挑衅,说完他又地闭上了眼睛。 没人敢。一换一,不划算。 崔竹捻了捻指尖,盯了他片刻,在他身边躺下了。 感觉到他的动静,谢九安自然翻身把胳膊搭在他腰上搂着他,把头抵在他肩上,又蹭了蹭。 这是个过分亲密依赖的动作。 牢里的床就这么大点儿,崔竹没处躲,也就随他去了。 次日崔竹醒过来的时候另一半床就空了,谢九安自然不可能在这久留,但他还是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情绪,想到昨夜谢九安的异常还有那颗药,崔竹无端有些烦躁,又把这些情绪硬压了回去。 后面几天崔竹都没再见到他,谢九安也没再半夜发疯过来找他。直到会试重开那日他才姗姗来迟。 谢九安身后跟着个侍卫打扮的人,他怀里抱着试卷,看着倒比谢九安靠谱得多。 关崔竹的牢里没有桌子,地方也窄,谢九安让狱卒把他带到了审讯的地方。 「惊不惊喜?」一道懒散的声音从主位传来,「一下见到两个人,你高兴吗?尤其是我。」 崔竹扫过四周,发现这里除了有桌子,还多了个人——宋尘上被绑在旁边的木桩上。 谢九安眉眼虽有倦意,但上扬的唇角依旧透露着恶劣。 宋尘上嘴被堵着,但见到「宋尘中」很是激动,像有许多话要说,非常努力地试图把嘴里塞着的破布往外吐。 「什么时候考?」崔竹仿佛没看见宋尘上,直截了当问。 谢九安啊了一声,道:「随时可以。」 「不过要——」 「病痨鬼,你怎么还不去死!」谢九安话还没说完就被好不容易吐出破布能说话的宋尘上打断了,「你还有胆子重新参加考试,真是让人耻笑!要不是我,你早不知道在哪落榜了!贱人,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贱人!」 崔竹没看宋尘上,只是瞥了旁边的狱卒一眼,神色冷漠,问谢九安:「要什么?」 「要搜身……」 「我要杀了你!我不会放过你的!」宋尘上还在咆哮,「我做鬼绝不会放过你!我一定来找你索命!」 宋尘上的声音盖过了谢九安,接连两次,谢九安本就兴致不高,如此更是皱起了鼻子,看向他不满道:「再吵割了你的舌头。」 守在一旁的狱卒终于有了眼色赶紧捡起地上的破布重新塞进了他嘴里,确保不会再被吐出来,给了他两巴掌,「你再敢吐一个试试!」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谢九安满足地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唔了一声,继续道:「要搜身以防夹带。」 对上他满含兴味的眼神,崔竹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 哪怕在牢里待了这么久压根儿没有夹带的机会但流程还是要走。当然也或许是谢九安故意藉机作弄他。 第25页 看他反应这么平淡,谢九安的嘴角一下就垮了下来,之前作弄人的小心思变得索然无味。 谢九安靠在椅背上懒得动,放弃了这个正大光明占人便宜的机会,微抬下巴示意暗卫去搜身,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 暗卫走个过场地收完身就回到了谢九安身后,还没有要把试卷给崔竹的意思。 这里就一张桌子,还在谢九安脚下踩着,既没有椅子也没有笔墨。 崔竹没有开口问,但谢九安就等着他开口求自己。 「还在等什么?」崔竹不耐烦了。 谢九安舒坦了,微翘的唇角带了得意和促狭:「你不坐椅子?」谢九安低下头若有所思,突然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或者你坐我腿.上考也行。」 「……」崔竹平静瞥了他一眼。 又过了片刻狱卒才抬了张桌子来,后面跟了个拿笔墨椅子的。 「真的不考虑坐我腿.上考吗,我的腿结实又稳。」谢九安咧着笑,声音惋惜。 崔竹先把毛笔泡在水里,边低头研墨边回道:「怕你坚持不久,换来换去很麻烦。」 「久不久的,试过才知道。」不知道想起什么,谢九安眸子微眯,声音阴森。 崔竹唔了一声,没答话,放下墨碇,转而对侍卫说:「试卷给我吧。」 侍卫看向谢九安,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谢九安露出个阴郁冰冷的笑,冷哼一声,微抬下巴。 侍卫得到示意把封着的试卷给了崔竹。 崔竹打开试卷后就不再抬头。 谢九安盯着他,收回视线时余光扫到宋尘上,他正一脸愤恨地瞪着崔竹。 「多看看状元郎作答的风姿,虽然你考不上,却能感受一下。」谢九安咧嘴一笑,语气恶劣极了。 因为嘴里塞满了破布,宋尘上的脸鼓了起来,此时面目更加狰狞,万千谩骂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谢九安无聊地扫他一眼,收回视线不再说话,靠在椅背上,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 站在旁边的暗卫不经意看到了里面的内容,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立马把头转开,耳根还开始泛红。 正式开考,牢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崔竹写字和谢九安偶尔翻页的声音。 至于宋尘上,他确实不消停,被堵住嘴还一直试图说话,谢九安嫌他吵早就示意暗卫去把他敲晕了。 考试途中也没发生什么变故,谢九安在开考半个时辰后就睡着了,脸上盖着那本春.宫图睡得安然,实际的监考任务落在了暗卫身上。 牢里一时静得只有崔竹的写字声。 崔竹抬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唇,继续专心作答。 第14章 大郎喝药 谢九安睡醒的时候已经到午饭时间了,而他的手下早已买好了天字号酒楼的饭菜送过来。 崔竹待在牢里,不能自备干粮,所以就得狱卒负责给他送一日三餐,但狱卒把饭端上来的时候却被谢九安挥退了:「唔,他跟我一起吃。」 狱卒愣了下,端着食案问:「小侯爷,那晚上小的还送饭吗?」 谢九安瞥了崔竹一眼,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这九天他的早午晚饭都跟我一起吃。」 狱卒连连道是,低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崔竹看着狱卒的背影没说话,转头对上谢九安挑衅愉悦的眼神,心知反对也没用,便不再白费口舌。 「上次你不识好歹浪费了一桌好菜,我不与你计较。」谢九安笑着拿筷子点了点食盒,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 想起上次那封信和那份饭菜,崔竹抿抿唇,垂眸继续写字,道:「惜命。」 谢九安浑不在意,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死了是你自己没本事,这怎么怪得到我头上。」说着又朝他咧了个笑,「再说你现在还好好活着不就是我捨不得你死的最好证明吗。」 崔竹似是贊同地点点头,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起身拖着椅子坐到了他对面。 谢九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崔竹浑若不觉,朝他咧了个笑,「那还要多谢小侯爷不杀之恩。」 谢九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崔竹神态自若,任他打量。 谢九安的嘴角平了平,兴味索然,用筷子拨开了食盖。 崔竹瞥他一眼,把食盒提到自己面前,一层一层摆在了桌子上。 这次又换了菜色,但依然丰富诱人,山煮羊肉,螃蟹清羹,驴打滚,东坡豆腐,清蒸鲈鱼,还有一大份蔬菜饭。 送来的饭菜里有两幅碗筷,看来谢九安提前交代过。 崔竹先盛了一碗饭推到谢九安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但并不动筷。 谢九安在碗里戳戳筷子,看着他一脸笃定道:「你在等我试毒。」 崔竹不置可否,剔干净鱼刺,给他夹了一筷子鱼,弯唇笑道:「鱼看着不错,很嫩。」 「你现在像极了潘金莲哄骗武大郎喝药。」谢九安幽幽道。 崔竹盯了他片刻,认真道:「别这么说,你比武大郎俊得多。要是换成你,潘金莲不会捨得下药的。」 「……」谢九安一噎,忽然露出一个阴森不屑的笑,「那是自然。」 也许是被好话迷了眼,谢九安难得没再刁难人,低头吃了那块鱼肉,然后恶狠狠道:「没毒,要杀了你我有千百种方法,不会用这么下等的法子。」 「那谁说得准呢。」崔竹夹了一筷子鱼肉到自己碗里,慢条斯理地剔刺,「秉性下等的人用什么法子都不稀奇。」 第26页 被刺了一句,谢九安皱了皱鼻子,哼了声,不满道:「我迟早杀了你。」 又盯了他片刻,谢九安张嘴还想威胁两句就被崔竹夹来的羊肉堵住了,不情不愿地张嘴,然后恼怒道:「说了没下毒。」 「我知道。」崔竹吃了块豆腐。 谢九安盯着他想了半天,觉得他是想餵自己来藉机讨好,于是轻嗤一声:「我不喜欢吃羊肉。」 「嗯。」崔竹点头,又剔了块鱼肉,头也不抬道:「我也不喜欢。」 谢九安震惊地瞪着他,不满地戳了戳碗里的饭:「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吃?」 「不喜欢就不要点,点了就要有人吃。」崔竹不疾不徐道。 「我不喜欢吃羊肉,我要吃鱼,你给我剔刺。」谢九安神色不虞,恶声恶气地命令。 崔竹置若罔闻,把剔好的鱼肉送入自己口中,又端着碗夹了块豆腐认真吃饭。 谢九安不满地伸脚踢了踢他的小腿,眯着眼重复道:「我要吃鱼,给我剔刺。」 崔竹皱了皱眉,讽道:「你没长手,想吃自己剔。」 谢九安神情厌厌,再想踢他小腿崔竹却提前挪走了,瞥他一眼,崔竹剔好了一块鱼肉扔进他碗里。 「味道太淡。」谢九安木着脸嚼完后幽声道,表情很嫌弃。 「闭嘴,吃饭。」 不搭理他的挑刺行为,崔竹吃完饭就率先放下碗拖着椅子回去作答了。 谢九安胃口不好,吃得不多,随便扒了两口饭就让人把桌子撤了,盯着崔竹阴测测道:「下次别点羊肉,我讨厌羊肉。」 送饭的暗卫惊恐不已:「属下知晓,下次绝不再犯!」 谢九安觉得无聊,烦躁,看着崔竹也烦,不想待在这里,但皇帝派人监视着他。 头疼得更厉害了。 谢九安脑子有些空白,从怀里摸出药丸,不管几颗都塞进了嘴里,全嚼碎了。 把春.宫图盖在脸上,一下午不知道睡着了没,到点谢九安就走了,没多看崔竹一眼。 谢九安走了,崔竹的晚饭是狱卒送来的,还是天字号酒楼的饭菜。 「没毒,您可放心吃。」狱卒当着崔竹的面把所有的菜都试了一遍后才走。 崔竹盯着一样丰富的晚餐,安静又快速地吃完,和中午吃的一样多。 第二天谢九安来的时候带的是小笼馒头,像是没睡饱,眼皮耷拉着,咬了一口递给崔竹。 「做什么?」崔竹没接,抬眸看他。 「试毒。」谢九安掀掀眼皮。 像是困得不行,谢九安不耐烦地把小笼馒头塞进他手里就要去主位那躺着补觉。 崔竹看着他的沨背影,手里还捏着那个他咬了一半的小笼馒头,里面馅肉饱满,扔了浪费,崔竹也没嫌弃,抬手填进嘴里,又拿了个新的。 一连几天,两人都相安无事,托谢九安的福,崔竹这几天吃得都非常好,每天不重样,连带着脾气都好了不少。 所以在考最后一场的时候,谢九安邀请他一起看春.宫图崔竹都没有出言讥讽。 「唔,卷子写完了,你不无聊吗?」谢九安没骨头一样瘫在座位上,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晃晃自己手里的春.宫图册,「不如与我一起欣赏这册子,里面有几处还是很妙的。」 小侯爷看的春.宫册都比平民百姓看的精緻,表皮像是封了一层金粉,上面画的两个纠缠的小人活灵活现,老实人一眼就该眼红心跳,没准还要流下鼻血。 崔竹抬头瞥了一眼,面无表情。 居然不害羞。 谢九安眉梢微动,把内容翻过来正对崔竹:「你要是对男女的不感兴趣。这里面还有男人和男人的,花样之多,保你满意。」 被谢九安翻过来的这面内容比表皮要不堪入目得多,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看不清脸,但能看出身材非常不错,上.面的男子很精悍,居于下.面的不像一般男子,有些珠圆玉润的感觉。 这一面有多个场景,更像是一副连环画,从室外到书房的架子前,又坐到了书桌上。 「如何?如果你想要仔细鑑赏的话这本就送你了,不用不好意思。」谢九安咧着笑,非常大方道,唇角的弧度满是挑逗。 崔竹摇摇头,微微一笑,看他得意揶揄的眼神扔出一句话:「稀疏平常的画册没什么可鑑赏的。」 谢九安愣了下,不高兴地平了平嘴角,收起这本春.宫图,睨着他问:「那你倒是说说,看过什么不稀疏平常的。」 「那可多了去了,」崔竹咧了个凉凉的笑,「凭你现有的了解,只会觉得匪夷所思。」 谢九安哼笑了声,不屑道:「装模做样,故作高深。你跟那些江湖骗子一个样。」 崔竹不做争辩,轻飘飘地扫他一眼就低头看试卷了。 「……」虽然崔竹没说话,但他那个眼神看得让人恼火憋闷,偏又无处控诉,谢九安瞪着他,不满道:「你继续跟我说话。」 「说什么。」崔竹压平微翘的唇角,头也不抬。 「说那些不稀疏平常的。」谢九安臭着脸,冷嗖嗖道:「若是同样稀疏平常我就割了你的**让你再也稀疏平常不了。」 崔竹唔了一声,「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小侯爷还是不要听的好。」 「我准你说。」谢九安阴恻恻道。 「这种事情说不明白,你实在好奇不如去秦楼楚馆感受一番。」崔竹缓缓露出个恶意的笑,「要比你的册子活色生香得多。」 第27页 「你这么有感受,难道试过了?」谢九安眸子微眯,声音危险。 崔竹涮洗着毛笔,信口胡诌:「家里穷苦,哪有银子让我去做这种事。」 谢九安皮笑肉不笑:「那要不要我出钱带你去感受感受。」 崔竹沉吟一番,认真道:「折现就好,我有腿,自己会去,就不劳烦小侯爷了。」 「那我把你的腿打断好不好呀。」谢九安盯了他几秒,笑得阴森骇人,语气却一副天真模样。 小侯爷肚量还是不够大,与几千两失之交臂。 把洗干净的毛笔摆好,崔竹果断转移话题:「该交卷了。」 「时间还早。」谢九安瘫着不动,神色阴郁。 「不早了。」崔竹很认真,「你现在出去还能包的上楼里最漂亮的头牌儿。」 「下流。」谢九安幽幽地骂他,一脸鄙夷,「我从不去那些地方。」 崔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外面的钟敲响了,到收卷的时间了。 崔竹朝谢九安咧了个笑,起身往关他的牢里走。 会试成绩一日没出来,那「宋尘中」就一日是戴罪之身。 暗卫把试卷装好,随谢九安去把它交给礼部,之后由他们集中批改。 按例依旧是十日后放榜,阅卷官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当天把榜贴了出来。 这次杏榜的内容较之之前有了较大变化,之前靠舞弊上榜的人都被挤了下去,而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又都重新登榜,不负十年寒窗之苦,一时激动,不少学子都当场落泪,高喊「吾皇万岁」。 而唯一没变化的依旧是榜首的位置,「宋尘中」三个字赫然立于榜首。 叶行水在人群中看见这个消息时哼着小曲,转身往酒楼走去,准备买些好酒好菜,给崔状元接风洗尘。 皇帝已经下令放「宋尘中」出狱,楚棠随传旨太监同行。 然而除了「宋尘中」的赦免圣旨,太监还带去了宋尘上施杖刑,流放三千里的旨意。 第15章 神志不清 崔竹被放出来时路过了关宋尘上的大牢,太监读完圣旨他又惊又怒,看见「宋尘中」路过更是直接扑到了牢门上,指着他质问道:「凭什么?我没有舞弊!舞弊的是他!他藉此中了会员,我什么也没得到!凭什么要让我受刑流放?!你们去抓他呀!」 宣旨的太监拈着兰花指隔空点了点宋尘上:「大胆刁民,事到如今还敢诋毁,皇上下令开科重考,宋会员才高八斗,依旧是第一名,再敢胡言乱语,小心你的舌头!」 宋尘上满脸不可置信地转向崔竹,「不可能!这、这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 「凭他自己怎么可能考中会员……」宋尘上呆愣着跌坐在地,他抬头看向崔竹:「这不是真的,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崔竹立在原地居高临下睨着他,缓缓咧出个笑:自作自受,这都是你应得的啊。 「不对、不对!我知道了……」宋尘上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个暴起攥紧牢门,「放我出去……他不是宋尘中、不是!」 「宋尘中不可能考上会员!是他找人替他考的!一定是……」宋尘上喃喃自语,一瞬间突然想到之前审讯时被问的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他突然就失踪了,他说他要死了,你们是双生子,怎么区分…… 「我得了肺绝、活不过三天了……」 「……大夫说我要死了……」 回想到宋尘中当时难过悲伤的神情,宋尘上勐然意识到,他当时不是在胡扯,也许他是真的要死了! 眼前的人不是宋尘中,所以那天那人才问他有没有发现不对! 一切都串起来了! 那眼前这个顶着宋尘中脸皮的人是谁?! 宋尘上死死盯着崔竹:「你不是宋尘中,你是谁?!」 崔竹摇摇头,看着他柔声道:「我的好弟弟,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你真是在牢里待得神智不清了。」 「不!你不是宋尘中……」宋尘上慌忙看向四周,注意到人群中有个身着华贵的人,他记得上次别人管他叫二殿下! 宋尘上眼睛一亮指着崔竹道:「二殿下你信我!他绝对不是宋尘中!我发誓!」 楚棠揣着袖子软软地站在崔竹前面,看着他没说话,宣旨太监却先一步上前了打了他一巴掌:「大胆!二殿下面前岂容你放肆!」 在别人眼里,宋尘上现在就像疯狗一样在随意攀咬,此人若不是宋尘中,作为他亲弟弟,怎会到现在才发现不对。 宋尘上此时顾不上被人扇巴掌,一心只想揭露崔竹的真面目,急中生智,突然想到什么,朝楚棠激动道:「殿下!我知道了!真正的宋尘中左腿内侧有个月牙形的胎记,他这个西贝货必定没有!我说的是真是假殿下一看便知!我愿意拿我的性命担保!」 楚棠眨了眨眼,模样似是有些为难。 宋尘上见有可能,眼神怨毒地看了崔竹一眼,迅速跪倒地上磕起头来,像是铁了心要把崔竹拉下水,用的力道不小,不过片刻额头就渗了血:「草民自知有罪,但绝不愿让此等小人欺上瞒下,顶着我哥哥的名头犯下如此欺君之罪!」 崔竹眼底满是讥讽之色,这种时候倒是叫上哥哥了。 「殿下,既然他一心想验证,可否成全了他这个心愿。」崔竹垂眸道。 第28页 楚棠侧身看他一眼,抿唇笑笑:「倘若你不介意的话。」 大庭广众不好查看,楚棠让一个侍卫随崔竹单独去验。 很快两人就回来了,在宋尘上一脸期待之色下侍卫朝楚棠点了点头。 「不可能!」宋尘上双眼瞪大,神情激动地追问侍卫:「你看清了没有……」 不及他说完,侍卫打断他沉声道:「左腿内侧,月牙状胎记,指甲盖大小。」 「……」宋尘上嘴唇哆嗦了两下,一下跪倒在地。 像是看够了这场闹剧,楚棠一双圆圆的杏眼看向崔竹示意自己先走了。 崔竹躬了躬腰。 楚棠一走,一堆人哗哗啦啦全跟了出去。 等这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崔竹缓步走向牢门,冷睨着宋尘上,轻声笑道:「你怎么那么笃定宋尘中没把你俩的差别告诉我呢?」 「你果然不是他!」宋尘上惊怒交加,双眼被红血丝填满,看向他的目光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我就知道,那个死病痨鬼绝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崔竹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嘲弄又赞赏:「废物长着这么张破嘴,能活到今天,真是不容易。」 「贱人、贱人!我要杀了你!」宋尘上面目狰狞,直扑向牢门一拳朝他砸过来。 崔竹轻松截住他的腕子。 「一口一个病痨鬼,贱人。知不知道,要不是宋尘上拦着,」崔竹居高临下睨着他,嘴角忽然咧出一个笑,右手一拧,宋尘上就发出了痛苦的哀嚎,「我早把你宰了啊。」 「我才不信他有这么好心!他肯定巴不得我死!你们狼狈为奸,没一个好东西!」宋尘上疼得面部扭曲,却还是骂个不停。 崔竹嗤嗤笑了,「话说对了一半,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脸上带着笑,可他眼神里却全是讥诮冷色,「所以,你这么个讨人厌的废物,准备下去给他陪葬吧。」 崔竹睨着他,言罢撂了他的腕子,宛若在丢一个不值钱的物件儿。 「贱人、贱人!你们都想害我!」宋尘上捧着手腕,神色癫狂,「我做鬼也要杀了你!」 崔竹慢条斯理理好了袍子,把散落的髮丝别在耳后,轻飘飘地扫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回来!你回来!不准走!我不想死!」看着他的背影,宋尘上歇斯底里,说着说着竟有了哭腔:「求你回来!我真的不想死……」看崔竹毫不停歇,又立马暴怒:「你给我回来,我杀了你!」 走过弯弯绕绕的廊道,崔竹出了大牢。 恭送完楚棠为首的狱卒正往回走。 「大人。」崔竹主动跟狱卒打了招唿。 狱卒不好意思地哎了声,忙迎了上来:「宋会员客气,我一个小小狱卒怎能让您叫声大人。」 崔竹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推给他几两碎银,「您是官,我是民,应是叫声大人的。」 狱卒四处看了看,顺手收进了怀里,脸上笑容更甚:「宋会员言重了,若不是您被亲弟弟诬衊入狱,早就成了前途无量的状元郎,好在如今已洗清冤屈又成了会员,殿试之后,那还不是风光无限,还望到时您提携一二。」 崔竹嘴上说着一定,突然面露为难:「只是……」 「只是什么?」狱卒问,「宋会员只管说,但有所需,小的一定尽力。」 「只是刚刚……」崔竹嘆了声,像是下定决心道:「我那弟弟像是受了刺激神志不清,竟不认我了,方才我多待了片刻,想和他说说话,他竟拧断了自己的手腕逼我离开,说什么不想再见我……」 「他竟这样?」狱卒一脸惊奇,又道:「我早就看他神智不清了,刚才竟敢当着二殿下的面那样造次。」 「我也没想到,」崔竹摇摇头,「他唐突了殿下,殿下大度,未说什么,但……」 「你怕殿下怪罪于你?」狱卒低声问。 崔竹犹豫了下,轻点了下头:「若是惹了殿下不快,我以后的仕途……」面露愁容,崔竹无奈道:「况且他现在神志不清,不知以后还会惹出什么祸患来……」 「既如此,何不……」狱卒打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给他出了计策,「一不做、二不休!」 「什么?!」崔竹大惊,「不可!他可是我弟弟!」 狱卒哎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宋会员你听我说,你拿他当弟弟,他可不拿你当哥哥,他一副要置你于死地的样子,哪有亲兄弟这样干的!死的不是他那可就是你了!」 崔竹还是一副犹疑不定的样子。 狱卒继续劝道:「而且他惹了殿下不快,他若不死,殿下以后看见你岂不是就想起此事?」 「这…大人您说得句句在理,可他毕竟是我亲弟弟,我如何下得去手……」 「宋会员莫不是忘了皇上下的旨意?杖五十,流放三千里。」狱卒笑得阴险,「他自己熬不住刑罚死在流放的路上了关会员您什么事吶?」 崔竹勐然抬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向狱卒,朝他拱手道:「如此便有劳大人了!在下感激不尽!」 看他终于开了窍,狱卒笑着低声道:「宋会员放心,这杖罚,里面有的是关窍呢,到时我只需让手下略微……」 一切尽在不言中。 和狱卒说完,崔竹出了大门。 门前人来人往,买卖么喝声不绝于耳。抬头碧空如洗,久违的天光照在脸上,让崔竹眯了眯眼,风拂过,河岸的柳枝细细密密飞了起来,又掠过行人,吹散了他别在耳后的髮丝。 第29页 过了这一关,之前种种,尽数抛在脑后。 接下来,就是殿试。 第16章 看相好的 因为会试舞弊不得不重新开科取士,耽搁了时间,所以此次殿试提前了不少日子,杏榜张贴三日后就开始了殿试。 流程和之前大差不差,依旧是太监引着士子们进宫门,不过这次再也没人中途冲过来。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其中第一次就参加过殿试的士子自然比之前表现得要更沉稳得多。 崔竹被召进去后,皇帝看着他缓声道:「朕记得你,上次朕钦点你为状元郎。」 「草民才浅学疏,幸蒙皇上青睐,当九死不悔,报万一知遇之恩。」崔竹答话。 「因会试舞弊一案,你蒙冤受屈,进牢中半月有余,心中可曾有怨?」 皇帝问。 这话儿就是在试探崔竹的态度了,当然不能说有怨,可又不能答的过于矫揉,态度须得足够诚恳。 「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欲为人臣,须得为君思,为君死。皇上雄才大略,高瞻远瞩,所作所为皆是为社稷生民,草民不过是换个地方待上半月,身体髮肤皆不曾有损。皇上德政斐然,若草民无罪,待皇上派人查明真相,草民自可出狱。不曾有冤屈,草民惶恐,又何谈怨恨。春诵夏弦十余载,若连这些道理都不懂,草民愧对先生多年教诲,更无颜面见皇上。」崔竹俯首,字句恳切。 皇帝点点头,对他的回答算是满意,道了句如此甚好才缓缓抛出殿试的问题来。 珠玑字句,不比方才拷问时的态度,如今只需说出自己的见解,崔竹不卑不亢,缓声答题,内容之精彩不输当日殿试。 皇帝听得心情不错,但却不像上回那般直言封给他什么名头,只是答完后说了句答得不错,让他下去了。 后面又陆续进去了不少士子,不过这都与崔竹无关了。 殿试后第三日放了榜,不出意料,崔竹位于榜首,状元郎依旧是他的。 与此同时,到崔竹那的还有一封旨意。 太监抬着嗓门念完,流水般的赏赐被送进了这座小院,抛开万两白银不谈,还有什么书画玉器珍珠玛瑙,许是看他寒酸,皇帝赏的都是些真金白银。 「恭喜状元郎!看皇上给您的这些赏赐,那是别的士子都赶不上的呢!」太监执着拂尘笑道。 「有劳公公走着一趟,这些银子权当些茶钱。」崔竹塞了银子给他。 太监笑眯眯接下,嘱咐道:「过几日就该您御街夸官了,这是风光无限的事,到时记得换上皇上赏的那套衣裳啊!」 御街夸官是歷来殿试后进士们的仪式。一甲三人插花披红,状元用金质银簪花,其余进士用彩花。除一甲三人从正门出,其余上榜进士只能从侧门出。状元郎骑着高头骏马走最前面,从皇城御街上穿过,两边全是看热闹的百姓。 大楚民风开放,若是其中有人长得俊俏,还会被两边的女子抛以手帕花朵,以表爱慕追捧。 人靠衣装马靠鞍,寒窗十载的士子们身着大红袍,脚跨红鬃马,前唿后拥,锣鼓喧天,一时间气派非凡,引得楼上楼下的百姓竞相观看。 「你快瞧他们过来了!」一早就在楼上占好了位置的姑娘忙推旁边姑娘的胳膊,「你快瞧为首那个!那个就该是状元郎吧!」 粉衫姑娘闻声望去,声音有些激动:「瞧着还不错呢!人还那么有学识!」 「是啊!毕竟是能考上状元的人!」姑娘点头附和,盯着状元郎目不转睛,朝她伸手:「快给我几朵花,等他过来我们也拿花抛他!」 前面一堆人都在朝游行的士子们抛花,楼上楼下全都是,姑娘们大胆开放,一个个摩拳擦掌,遇见长得俊的就高兴地往上抛花,抛得准的,还能抛到人家身上,之后若是彼此愿意,没准儿还能喜结良缘,是以姑娘们都爱凑这热闹。 游街的队伍不算短,从街头到街尾,总有姑娘们心仪的类型。为首的状元郎已经被许多姑娘抛了花,只是却还没几人能抛中。 之前谢九安说这张皮丑的话儿是冤枉了宋尘上,虽不如崔竹本来面貌,但在人群中也算得上是清俊秀气。这种在媒婆那里都讨喜,一看就像好好过日子的人,所以哪怕没抛中也不妨碍姑娘们继续往上抛的热情。 谢九安看挤在旁边的姑娘,又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状元郎,突然计上心来,咧了个笑,主动跟她们搭话儿:「小娘子,你这花儿开得真艷,可否卖我两支?」 「啊?」突然被容貌甚好的郎君的主动搭话,姑娘们难免脸红,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看着脚尖,小声道:「这是我们自己种的,郎君若是喜欢,拿走便是,不、不用钱的……」 谢九安笑着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多谢小娘子施予方便。」 小娘子被他粲然的笑迷得七荤八素,顾不上要钱,把花筐递到他面前,羞怯道:「你挑吧,这花都是今天早上的,可漂亮了……」 谢九安唔了一声,把银子放到花筐里,翻捡了两支带花茎的。 两个姑娘趁他低头挑花时终于好正大光明盯着他看,等谢九安抬起头又赶紧挪开视线。 「你也是来看他们游街吗?」绿衫姑娘壮着胆子问。 第30页 谢九安捏着花枝嗯了一声,眼底含笑道:「我来看我相好的。」 刚刚还脸红心跳的小娘子瞬间瞪圆双眸,结巴道:「你、你……」 「嗯,」谢九安一本正经地点头,「他是断.袖,然后害的我也如此。」 「他、你……」粉衫姑娘满脸不可置信,随即脸色更红:「这可真是……」 大楚不禁男风,也有娶男子为妻的,但男子不能传宗接代,这些终究只是少数。 「你相好的是哪个?」绿衫姑娘双颊泛红,往窗外望了望,激动得跺了跺脚,「能不能指给我看看!他长得定然很俊吧!不然如何配得上你!」 谢九安对她最后一句话深以为然,摇了摇头,道:「一般,不如我好看。」 粉衫姑娘意外地啊了一声,「那你为何还喜欢他?」 「多年深情相付,不愿离弃。」 两个姑娘看他的眼神又多了一层景仰,这位俊俏的郎君对他相好的可真是一往情深。 「可惜……」谢九安垂了垂眸,欲言又止,模样像是有些伤心,只道:「我与他相伴多年,卖光了家当供他读书,陪他从一文不名到金榜题名,只盼他到头来不要抛弃我这个糟糠妻……」 看他伤心的模样,不懂人心险恶的姑娘们也跟着难过,粉衫姑娘眸中已有泪光闪动:「我看那些话本子中很多书生都在飞黄腾达后都抛弃糟糠妻另娶美娇娘,你还是个男子,不能给他生孩子,结果岂不是更加悽惨?」 生孩子?谁给他生孩子。谢九安扯了扯嘴角,垂下的笑眼中恶意更甚。 绿衫姑娘看不见他眸中表情,看他眼睫颤抖,只当他闻言更难过了,赶紧捣了捣粉衫姑娘的胳膊,低声急道:「他都要哭了,你赶紧说个结果好的话本子安慰下他呀!」 粉衫姑娘难过地吸了吸鼻子,反应过来赶紧安慰道:「话本子里也有书生跟髮妻好好过日子的,你不要难过,你的相好的肯定不会跟那些臭男人一样的!」 「但愿吧……」谢九安听见了姑娘自以为低的声音,转过身子看着楼下,揪着花瓣道:「我相好的过来了。」 两人闻言赶紧重新凑过去,看着即将经过的状元郎,眼睛瞪得更大:「你相好的是状元郎?!」 谢九安垂眸看着下面崔竹的身影,眼中恶劣笑意被掩盖,嗓音可怜:「因此我才怕他被繁华迷了眼转头抛弃我。」 「果不其然,」谢九安轻嘆一声,「仅是第一天就那么多小娘子给他抛花,他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绿衫姑娘一跺脚,想办法宽慰他:「今日是御街夸官的日子,风光无限,他考上了状元难免高兴,定然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小娘子,抛花只是传统罢了。」 「对了,你刚刚买花是不是也想给他抛?别人抛的肯定比不上你,你给他抛,他看见是你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 粉衫姑娘也在旁边附和:「是啊是啊!」两人一起撺掇他赶紧抛,再不抛待会儿人过去了就没机会了。 他看见是我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 谢九安捻着花茎转了转,听到这句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嘴角咧出的弧度被压平,他把被捏软的一截花茎折断,重新露出尖锐的地方。 「那我抛了。」谢九安盯着崔竹的喉咙,目光有些兴奋,挑好角度动作却毫不含煳,不过眨个眼的功夫花尖就直冲崔竹喉咙飞去! 崔竹骑在马上,花茎破风而来直逼咽喉,扬起了他的二三碎发。 没躲,崔竹抬手截住了花茎,有血落在红袍上。 疾速飞来的花茎划破了掌心。 ——一滴一滴,本就夺目的袍子一角更加艷红。 第17章 漂亮极了 崔竹抬眸,没什么表情,对上了楼上挑衅又欣愉的眼神。 谢九安瞧着他,揪着剩下那朵花的花瓣往下洒,无声朝他做出口型:专门从小娘子那买来送你的,漂亮吗? 两人相交的目光暗潮汹涌, 别人当然察觉不到发生了什么,只当抛这花的人抛得又快又准,不仅如此,状元郎竟还主动接下,人们顿时发出一阵欢唿,以为要成一段良缘。 漂亮吗?漂亮啊,真是漂亮极了。 染上血,还能更漂亮。 崔竹突然笑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意味,莫名让人害怕。 谢九安睨着他的眼睛,却浑不在意,扫了一眼他的手掌,唔了一声,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帕子,笑着抛给了他。 手脏了,擦擦。 帕子是月白色的素帕,刚好落在了崔竹的马上,瞧着倒是挺干净。 崔竹垂眸,方才的阴鸷仿佛都是假象,露出一抹浅笑,捡起那方素帕蹭过伤口,然后缠在了手上。 如此行为,又引起了街头姑娘们的一阵高唿,可谓是热情澎湃。 「你看!我就说别人抛得肯定比不上你!」绿衫姑娘神采飞扬,高兴地转头看谢九安。 谢九安虎牙尖尖,咧着笑没说话。 游街队伍继续往前走,现在只能看见崔竹的后脑勺。谢九安扯完最后一片花瓣,光秃的花梗随之掉落楼下。 「相好的看完了,我要回家了。」 「你家在哪?」绿衫姑娘看他转身要走,不禁追问。 「定国侯府。」谢九安头也不回,出了人群。 两人看着他的背影,粉衫姑娘有些疑惑:「定国侯府不是定国侯的府邸吗?他回家怎么回……」 第31页 说着说着粉衫姑娘没了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微微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粉衫姑娘才道:「他不会是谢小侯爷吧?」 绿衫姑娘还没回过神:「他不是说他卖光了家当供他相好的读书吗,他要是小侯爷哪里用得着卖家当?他说家在定国侯府该是在说大话吧……」 「可是……」粉衫姑娘收回视线,想了下,咬了咬嘴唇,「你还记得他方才穿的衣裳吗?」 「那上面,绣的似乎有金线……」她顿了下,继续道:「还有他的衣服料子,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 绿衫姑娘眨了眨眼睛,转身去翻她的花筐,果真从里面找出一锭成色上好的银子。 这绝不是所谓卖光了家当的「糟糠妻」出得起的。 粉衫姑娘沉默了片刻:「刚刚他讲的故事应该是随口编来骗我们的。」 「可方才状元郎确实接了他的花,还收了他的帕子。」绿衫姑娘双手叉腰,很是不解。 「虽然没说话,但两人相望的眼神很旖旎,还冲彼此笑。」粉衫姑娘补充。 「他俩关系绝对不简单,至少不清不楚。」绿衫姑娘笃定。 粉衫姑娘点头,把花筐往上挎了挎,「没准是小侯爷求而不得,只好退而求其次在这里跟别人一样给他抛花以表心意。」 「他还因为别的小娘子给他抛花拈酸吃醋,怕他因此看上别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觉得已经勘破了事情的真相。 「虽然他骗了我们,很过分。」绿衫姑娘眼神锐利,「但他给了我们这么多银子。」 「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粉衫姑娘摇头。 「所以我们可以给他的爱情推波助澜一下。」绿衫姑娘把袖子往上撸了撸。 两人交换视线,粉衫姑娘点头,「可以,权当他给这么多银子的报酬。」 「我们先召集巷子里的小孩,把这个感人泪下的爱情故事告诉他们,然后再把巷子口的大娘阿婆们聚在一起,把这个故事给他们讲上三天三夜。」 「如此,凭藉她们的闲话能力,不出一月,大街小巷,酒楼茶馆,京城百姓皆知。」 「可行!」两人相视一笑,齐齐点头。 「行,那我们现在就回家。」粉衫姑娘挽住绿衫姑娘的胳膊。 「先去把钱分了。」绿衫姑娘握紧银子。 粉衫姑娘道好。 天降横财高兴极了,俩人步伐异常坚定。 直到傍晚御街夸官才结束,崔竹回了他赁的小院子,此时月亮都已露了大半。 叶行水已经在院中摆好了一桌酒菜,自个儿躺在椅子上小酌。 「怎么样?快活吧,今儿个游街状元郎风光无限!」叶行水一举葫芦朝他示意,嬉笑道。 「还成。」崔竹抬脚勾了把板凳过来,瞧着满桌让人垂涎欲滴的酒菜,眉梢微动:「这么桌酒菜,花了不少银子吧。」 「天字号酒楼的酒菜,怎么样?我够意思吧!」叶行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崔竹点头贊同,捡起筷子挑了块肉,「尝着不错。」 「吃的都是真金白银呢。」叶行水扔了一壶酒给他,自个儿也捡起了筷子。 「穷得底儿掉,哪来的银子。」崔竹踩起人来头也不抬,专心挑开肉上的蒜末。 「我正要跟你说呢。接了个新活儿,」叶行水伸手跟他比了三根手指,懒洋洋道:「这么多银子,还只是定金。」 「三千两?」崔竹问。 叶行水哎了一声,「哪能那么多,三百两。三千的活儿我接了有命拿就怕没命花啊。」 他们这一行,风险跟收益永远成正比,那些天价的活十有八九都是在掉脑袋的边缘,他还想多活几年。 「什么活儿?」崔竹捏着筷子。 叶行水拿着葫芦跟他碰了一个,喝了一口酒,道:「具体没说,得先去了江南才知道。」 崔竹哦了一声,继续吃肉。 「反正是跟一个什么人有关吧,也许是个大人物。」叶行水抓了抓他扎成干草般的头髮,道:「接下来一个月我应该都不在京都。」 「你要是在此期间不幸东窗事发再再度入狱,恐怕还得靠你自己的聪明才智。」叶行水装模做样地嘆了一声,非要嘴贱:「我怕是来不及劫你出狱。」 崔竹翻了个白眼,凉凉道:「你不如先考虑自己犯事入狱的可能。」 「那到时还要仰望崔状元,烦请高抬贵手捞我一下。」叶行水笑着仰头灌了一口酒,他又在怀里摸了摸,扔了几把新刃给他。 「你之前的刀片都有豁口了,这是新改良的,比原来的锋利。」叶行水说着还跟他比划了一下,「吹毛断髮。」 一个示范,他原来就参差不齐的头髮又断了一小撮。 崔竹瞥了一眼掌心的伤口,摸了下新刃的边缘,收了起来。 叶行水夹了两口小菜,又惬意地抿了口酒:「据说江南多美人,你还没去过吧,我先去替你见识一番。」 崔竹轻飘飘扫他一眼,露了个笑:「小心栽了,叫小娘子骗得连底裤都不剩。」 叶行水摆摆手。天早都暗了下来,两人也没点灯,就着月光一口肉一口酒吃得惬意。 到最后,两人就只喝酒了。 「哦,对了,你的脸最近痒不痒?」喝了半天,叶行水突然想起来问他一句。 「有点。」崔竹点点头,抬手摸了一把面皮。 第32页 「你脸太嫩了,长时间带着面具捂得慌,偶尔也得让自己的脸透透气。」叶行水靠在椅背上。 崔竹嗯了一声,「过两日还有琼林宴,过了这段时间再。」 树影婆娑,院外的巷子口还热闹,听得见孩童们的嬉笑声,天上明月被乌云遮了小一半去,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吹着风慢慢饮酒。 两日转眼便过,叶行水早已经收拾好包袱下江南了。琼林宴在顺天东大街举办,距离崔竹的院子不算太近,但坐起马车又要废不少银子。 闲来无事,崔竹索性自己熘达过去,顺便沿街上的铺子逛了逛。 除去给斗场老闆的银子,他手里还余下不少。手里有了本钱,开个铺子倒不算难,但若想做大,还需好好考察一番。 崔竹到时门前已经停了不少马车,一排引路太监立在那里,来来往往的人除了满脸喜色的士子还有朝中大臣,彼此相互交谈,嘴里不停道着恭喜。 琼林苑两侧多为酒家,风一席捲,酒香自然瀰漫开来。 突然,正拥挤着的门前突然安静下来,自觉往两边让开路来。 一架高大华贵的马车悠悠停了下来。里面坐着的人虽还没出来,但见着的人都跪了下去。 「微臣参加太子殿下。」 「学生参加太子殿下。」 这马车镶金嵌玉,拉车的是高头骏马,车架都是由千年金丝楠乌木制作,车门前还挂着两盏精緻的镂空灯笼,让旁人一眼便知这上面坐着的是谁。 随行太监赶忙垫好马凳,另一人去为太子打帘,楚应珏的身影才缓缓显露。 「诸位免礼。」楚应珏笑道,又看了一眼跪在后排的士子,嘆道:「你们皆是我大楚未来的栋樑之材。」 大臣们陆续从地上起来,期间一个年轻的声音朗声道:「殿下事毕躬亲,不辞辛劳为我大楚挑选人才,此乃我大楚之福!」 楚应珏一眼看到了此人,虽知他是在吹嘘拍马,妄图以后仕途走得顺一些,却也依旧受用。他费心费力去监考为的不就是笼络人心吗。 「为人子,理当为父皇分忧。」楚应珏走到那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被太子殿下拍了肩膀那士子明显很是激动,又一连说了好些恭维话,楚应珏立在旁边听得大约很高兴。 一时间,所有人堵在门口,毕竟太子殿下不走,谁敢越过他走到他前面去。 崔竹立在角落注视着他们,有树荫遮挡,身形并不明显。 「你在偷窥什么?」一道贴着耳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第18章 交杯酒否 崔竹身形微滞,很快认出这是谢九安的声音,偏头错开他令人毛骨悚然的吐息。 「你怕了。」谢九安下巴垫在他肩上,露出尖尖的虎牙,声音笃定,有些得意。 崔竹眯起眼睛,摸了摸缩在袖里的刀刃,向前一步要避开他的脑袋,劝道:「小侯爷还是不要贴这么近说话为好。」 谢九安不以为意,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扯了回来,下巴像是长在了上面:「躲什么,你不继续偷窥了吗。」 崔竹眼底划过不悦,侧头垂眸看他:「你一直都在这里。」谢九安必是在他过来时收敛了气息,不然他不会没发现有人。 「你又躲在这里干什么?」崔竹伸出修长的食指勾起他垫在自己肩膀上的下巴,讽笑。 谢九安掀起眼皮,懒懒道:「我在这光明正大睡觉,你扰了我好眠,又倒打一耙,真是好生不讲道理。」 崔竹掂着他的下巴上下晃晃,露了个笑:「定国侯府离此处少说十里地,小侯爷专门跑到此处睡觉,可真是好兴致。」 「一日不见,思君断肠,知你来这儿,特赶来相会。」谢九安咧了个笑,倒像是一副深情模样。 崔竹眉梢微动,摩挲着手里的刀刃,「甜言蜜语,真是叫听了的人意乱情迷。」 谢九安哦了一声,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致,突然眸光恶劣,伸手就要动作:「我看.看是不是。」 崔竹惊了下,随即要打开他的手,却不料谢九安手快得多,被人制住,崔竹颇有些羞恼,一字一顿:「谢、九、安。」 谢九安浑不在意地嗯了声,唇角弧度咧得更大,咦了声,声音却有些遗憾:「并没有。」他又握着掂了掂,看着他的目光有些不解:「你是不是不.太行?」 受制于人,崔竹表情不善,声音带了戾气,警告道:「撒手。」 像是听不懂话,谢九安不退反进,隔着衣裳捻了捻,唔了一声,兴奋笑道:「要不我帮你试试——」 突然被一拳砸在腹部,谢九安疼得下意识躬了下腰,崔竹一把揪着他的头髮让他仰头,面色冰冷,狠狠道:「少他妈来找我发疯。」 谢九安面色瞬间阴沉,一双眼睛恼怒地瞪着他,「你竟敢打我?」 崔竹讥笑一声,盯着他问道:「疼吗。」 谢九安眼眸闪过微光,揉了揉肚子,然后认真点了点头,模样委屈:「很疼。」 崔竹睨着他,攻其不备又打了他一拳,在他弯腰时凑近他耳畔道:「下次再敢发疯打得更疼。」 谢九安很快原形毕露,捂着肚子疼得呲牙咧嘴,崔竹扔下他往大门走去。 在他走后谢九安直起腰来,看着他的背影,谢九安嘴唇抿起,眼中汇聚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儿,有些可怖,很快又消弭无形,取而代之的是唇角上翘的弧度。 第33页 那边堵在门口恭维楚应珏的一群人早已随着他进去,崔竹去时只有引路太监在门前候着,太监对他行过礼刚想引他进去谁知又一人来了:「且慢,本官也要进去,不如就让状元郎随本官一起吧。」 来人年纪看着同崔竹差不了太多,至多大个二三岁。 「奴才拜见御史大人。」太监见了柳夏清急忙跪地行礼。 柳夏清台院侍御史,从六品,主纠举百察、审判狱讼等责。 「免礼。」柳夏清让太监起身,又转向崔竹,笑问:「状元郎意下如何?」 「那就有劳大人了。」崔竹垂眸,朝他行礼。 柳夏清先行,崔竹跟在他身后,听他介绍琼林苑的景色:「此去西行百余步,有面北临水殿,其近有桥,桥面三虹,朱漆阑楯,谓之『骆驼虹』,再去池西,垂杨蘸水,菸草铺堤,少游人,亦有垂钓之乐。」 这里每走一步都让人眼花缭乱,锦石缠道,宝砌池塘,柳锁虹桥,花萦凤舸,极尽奢华。东南隅筑华觜冈,高数十丈,上有恆观层楼,金碧相射。 崔竹跟着柳夏清绕了一圈,偶尔应和两声,并不多话。 直到最后快要去到宴席上,柳夏清才慢了两步,与崔竹并肩,「听闻你家境清贫,一路吃了不少苦才来到京都,后又被弟兄陷害,入了牢狱。」 崔竹垂着袖子,回答说:「牢大人记挂。幸蒙皇上赏识,在下得以免祸。」 「不仅皇上赏识你,太子殿下也赏识你。」柳夏清停了下来,转身面向他,微微笑道:「听闻你住所简陋,殿下心疼你这种有识之士,不忍见你如此,特令我为你置办了一处宅子,虽不甚宽宏大气,但也算安闲自在,各处四通八达,以后出门抑或上值当差都方便。」 这就算拉拢了。太子派人给他送宅子,崔竹若是接了,以后怕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少不得被差使做什么事情。 柳夏清是六品官,不算大,却也不算太小,在御史台当差,却上门贿赂,这既算太子的拉拢,又算打压。 倘若崔竹不识好歹,不肯与之无伍,那么在太子手下的御史台怕就是少不了要参他了。一言一行,什么芝麻大点的小事只要被抓住估计就要被夸大许多直达天听,以后的晋升,怕是也多有不易。 崔竹明白其中的关窍,微一躬身:「劳大人代在下拜谢太子殿下,殿下的恩情,在下自当铭感五内,当日师恩,亦不敢忘怀。」语音微顿,崔竹接着道:「只是古往今来,何曾有老师给学生送礼的道理?恕在下万不能收。」 柳夏清看他态度恭谨,倒真像碍于情理不能接受一样,眉毛一挑,斥道:「这怎能算太子殿下给你送礼,岂不是玷污了殿下的名号?太子殿下的惜才爱才之心,你竟不懂,便是街边的乞丐,倘若他有济世之才,殿下同样会照拂他,让他足食丰衣,又何妨于身份?」 崔竹垂眸掩下眼中讥诮之意,嘴上却道:「是在下愚钝,竟不懂殿下胸襟之宽广照拂天下有才之士的心意。」 满意于他的识相,柳夏清只当他这话儿是在恭维太子,点点头道:「既如此,那你便收下这宅子吧。」 崔竹点头再次谢过。 像是终于完成这桩任务,柳夏清也不再领着崔竹转悠,很快就到了宴席之上。 皇帝并不亲自参加琼林宴,但为了嘉奖士子,却会赏赐「诗」「书」「袍」「靴」等物,还会亲作两首诗赐予新科进士们。 皇帝不在,太子自然居于主位,左右两侧的首位是位高权重的大臣,新科进士们的位置则相对靠后。 崔竹进去一眼便扫见了谢九安,刚刚两人逛个园子的功夫谢九安早已进来坐定,他的位置也并不靠前。 谢九安也正含着笑瞧他,与他对视,甚至还伸手敲了敲身旁的桌案示意他,朝他无声做口型:我劝你过来与我坐。 崔竹眼神略过他,看向附近的小太监,小太监知他意思,急忙领他往前走,却不料最后还是在谢九安敲的桌案前站定:「这便是您的位置。」说完小太监又退回了门口。 谢九安看着他嘴角弧度咧得更大,声音得意又悠然:「你不信我么。」 崔竹瞟他一眼,在他身侧落座。 谢九安哪怕是入京为质的质子也和崔竹这个新科进士坐不到一起,这个位置原来该同样是一个新科进士。 「你坐在这里,你不疑惑吗,」谢九安唔了一声,想了想,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又道:「是了,你不算太笨,该猜到的。」 「是你坐在这里。」崔竹平静纠正道。 被反驳谢九安没有不高兴,反而有些兴奋,凑近他小声道:「你知道我怎么坐在这里的吗?」 崔竹看着他不语,谢九安眨了眨眼,笑得粲然:「我问太监你的位置在哪,看见你旁边已经坐了人,就好声好语劝他换到我的位置,」说着谢九安声音有些阴恻,面上却仍挂着笑,「他却不识好歹,死活不肯换位置,然后,」谢九安高高扬起唇角,显然很得意,「我一掌拍碎了他面前的桌子,东西碎了一地,轻轻一吓他就立马脸色大变,连滚带爬说不坐这了让给我坐。」 崔竹默默翻了个白眼。 谢九安再荒唐乖张只要没闹出什么大事儿别人都不能拿他怎么样,那些大臣包括太子在内看他再不顺眼也只能斥责他两句,因为拍碎一张桌子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儿,换上新的便是。 第34页 只是可怜那士子被人恐吓却也无处诉苦,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换到谢九安的位置去。 新换的桌案上摆满了珍馐美馔,上面居然还有早季的樱桃,一颗颗晶莹剔透,一眼便知价值不菲,只有这种皇家宴席才有缘得见。 太子开始在上面声情并茂地宣读皇帝亲手所作之诗,不论内容好坏,下面的人总得认真听着,尤其是新科进士们,把这当成无上的荣耀。 当然,谢九安除外。他本就不爱这些,何况这诗写得又臭又长,听起来无聊至极。 谢九安撑着腮,百无聊赖,一颗接一颗的樱桃往嘴里送,不一会儿桌面上就堆起了一堆樱桃梗和樱桃核。 崔竹垂眸一副恭听状,实则身侧谢九安的动作尽数落于眼中,看他竟闲得开始摆弄起樱桃核,似要摆出个什么图案,便想起之前他送来的那封信,以及上面的垂泪小人。 唇角微翘又被迅速压平,崔竹摸了摸袖袋里的帕子,却摸到了两条。 哦,还有一条是他的。 御街夸官那日谢九安还丢了条帕子给他擦血,之后他把帕子洗干净就顺手揣进了袖袋里。 崔竹揪着帕子一角捻了捻,上面还绣了个字,是「谢」。 好不容易等太子念完了诗,又说了好一通场面话,这宴席才开始。玉箸轻碰,美酒斜倾,很快场面就活络了起来。 谢九安并不让身后的宫女太监伺候,自己倒了杯酒,瞟了眼崔竹的酒壶,不知想到什么,咧了个笑,轻佻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喝个交杯酒呀?」 【作者有话说】 关于琼林苑的描写出自《东京梦华录》,有部分篡改(狗头jpg) 第19章 再叫一声 谢九安语不惊人死不休,场面虽说吵闹各自把酒言欢,但身旁到底有人无意间听到,然后为之一惊。 立在谢九安身后的小宫娥不由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 谁人不知交杯酒往往只有结为夫妇的新人成婚当夜交臂共饮,旧时称「合卺」,意为夫妻二人从此恩爱不疑,合为一体,往后余生都要风雨同舟休戚与共。 或者还有一种情况,便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亦可交杯共饮,但意思大差不差,都是两人同心同德患难与共。 可不论是哪种情况,与崔竹和谢九安的关系都相差甚远。 崔竹静了少顷,突然咧了个笑,迎上他的目光,似是疑惑:「你这话儿是怎么个意思呢,是要与我当兄弟,还是想与我结连理。」 谢九安思索一会儿,哦了声,状若恍然大悟,笑时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来:「原来还有那个意思吗。」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这意思可错得天差万别。 崔竹看着他不语,袖带里装的帕子渐渐在食指上收紧。 「你觉得呢。」谢九安把问题抛还给他,眸子里满是显而易见的恶劣和兴味。 「你想让别人误会什么呢,」崔竹突然松开了勒紧食指的帕子,利落收回视线,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语气又轻又低:「我的小侯爷。」 忽然被这么叫,谢九安啊了一声,眼睛亮了亮,像是有点儿兴奋,看着他道:「再叫一次。」 崔竹抿了抿唇,回头认真地看他,忽然露出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大家光喝酒也没意思,这次既然是为新科进士们摆宴,不如瞧瞧他们的风采?」坐在太子右手首位的大人忽然高声开了口,笑呵呵地提议。 方才各自调笑的众人都静了下来,等着接下来的话儿。 因为被谢九安强行换了座位,韩承侃反倒成了坐得离前面最近的士子,此时不免接话:「大人这提议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美酒在侧,借着酒兴大家一起吟诗作对岂不美哉?」 右首位的大人点点头,又转头看向身侧的太子,问道:「既如此,太子殿下,您看以什么为题合适呢?」 楚应珏略微沉吟,环视一周,笑道:「今日是琼林宴,不如就以琼林苑为题吧,这苑内的所有的东西皆可吟诵,范围宽广,各位才子也好大展身手。」 为了在太子面前留个好印象,韩承侃立马附和:「殿下所言极是!在下才薄智浅,不如就由我先来抛砖引玉,待会儿好见识到大家更好的诗作。」 楚应珏点了点头。 得到太子的许可,韩承侃大为高兴,站起身略一思衬,便道:「柳暗百花鲜,琼林设绮筵。玉箫仙岛月,银烛紫微天。」 作完诗韩承侃朝上首躬了躬腰,重新坐了回去。 方才的话儿纯属是他在自谦,他是一甲第二名,榜眼,自小便有人夸他有才气。 还有人在品味这首诗,很快就又有人站了起来,作了一首七绝,如此,庭上便热闹了起来,陆续不断地有年轻士子站起来。 这是一个在太子以及其他大人面前出头的机会,不少士子都想绞尽脑汁表现一番。 崔竹收回视线,一偏头就发现谢九安正幽怨地盯着他。 「做什么。」崔竹垂眸隐匿笑意,指尖划过银錾刻花鸟纹杯,被压平的嘴角平淡道。 「再叫一声。」谢九安还是巴巴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从崔竹的角度看去,甚至显得有些臊眉耷眼的。 当年也是这样,少时的谢九安动不动就要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 崔竹欣赏了片刻,拢着袖子微捻指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了:「状元郎八斗之才,怎的竟坐在那里躲懒,与谢小侯爷如妇人般闲话不止,是不屑与我等一起作诗吗?」 第35页 说话的正是韩承侃。 他被谢九安折了面子,自觉丢人,再加上之前舞弊一案闹的沸沸扬扬,崔竹进去待了那么久,出来竟还力压他一头成了榜首,他心里本就有些不忿,现在看他与这混帐竟是聊得不错的样子,连带着看他更不顺眼,不禁出言嘲讽。 崔竹抬眸扫向他,目光轻飘,并不作言语,却让韩承侃更觉自己被轻视,怒火上头。 韩承侃一番话声音正高,整个筵席上的人都听见了,不禁都往崔竹这边投来目光,想到他确实不曾站起来过,确有恃才傲物的嫌疑。 楚应珏打量着崔竹,目光扫过旁边的谢九安,并不作声,宴上空气一时冷凝。 坐在右手首位的大人瞥了一眼太子的脸色,捋了捋鬍子,望向崔竹,缓缓出声解围:「如此说,想必大家都想见识一番状元郎的才识,你可愿作诗一首成人之美?」 崔竹起身,朝前作揖行礼,「大人谬赞,但不敢辞。」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能作出什么诗来,崔竹却不慌不忙,只是斜眸瞥了谢九安一眼,示意他安分点。 当然,这个所有人里谢九安依旧除外。 因为他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空扯崔竹的下摆示意他看自己拿樱桃核和樱桃梗摆的简笔小人。 不知他何时摆好的,粗粗看去,这简笔小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两边嘴角狠狠向下垂着,谢九安甚至还贴心地给他手里摆了一把大刀出来,像是为了满足他砍人的需求。 收敛神思,崔竹垂下眸,道:「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他声音清泠,倒真像山谷幽涧滴坠一般。 席上依然安静无声。 太子面无表情,其他大臣对视一眼不吭声。 韩承侃坐在那里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诗里的意味来,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时间握紧了拳头,恨得咬牙。 这诗看似一首简单的七言绝句,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却隽永深刻。唯有不断求知求新,方能保持内心澄澈,到达至高境界。 而崔竹恰又借其讥讽了韩承侃,他言行无状,无事生非,可不就是书读少了,心境不够吗。 太子放下手里的杯盏,道:「状元郎名副其实。」 这首七绝和方才别的进士或空洞咏景咏物或一味歌功颂德的诗比来,高下立判。 在座其他人也心知肚明,不少进士都真心实意地称赞起来。 崔竹重新坐了下来。 谢九安幽幽凑近,盯着他不说话。 崔竹望着他也不说话,他知道他在等什么,却偏不想轻易遂了他的愿。 两人相望的眼神在无声对峙,谁都不愿意让步。 韩承侃的目光还盯在崔竹身上,看他一坐下去两人又凑那么近,心中厌恶更甚,不阴不阳道:「小侯爷与状元郎凑得挺近,还专门逼我换了位置,想来关系很不错,就是不知小侯爷有没有状元郎那般才识,能作出如此好诗,不如趁此机会也让在下见识一番。」 谢九安从对峙中分出神来,不满地皱起了眉尖,接二连三被打断,愿望没被满足,他的嘴角完全垂了下来。 回头看向韩承侃,谢九安扯了扯嘴角,讥道:「自己几斤几两,想看我作诗,你配吗?」 「你!」韩承侃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余光一瞥,却没人要帮他说话的意思,为了颜面,只能继续道:「只怕是你根本作不出来诗,嘴硬硬撑罢了!」 「哦?知道得这么清楚,」谢九安露出个阴郁冰冷的笑,「那还让我作什么诗呢。」 韩承侃脸色一白,手心湿漉漉的,全都是汗。 「不过你既然提了想见识一番,」谢九安沖他咧了个骇人的笑,「我剐人或者砍人都颇有技巧,说第几刀死就第几刀死,绝不差分毫,你想不想挑一个法子亲自见识见识?」 「砰」地一声,竟是韩承侃吓得辟谷往后蹭时带倒了桌面的酒壶,一壶美酒就这样洒得遍地都是。 「你你你……」看他的眼神,韩承侃觉得他像是真会来剐他或者砍他,指着他的手直抖,往四周看了一眼,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道:「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你也敢口出狂言,你真是、真是毫无教养啊——」 两侧的大臣听得直皱眉,熟料韩承侃后面的感慨还没发完,一颗樱桃核直接又快又狠打在了他的脖子上,一时间疼得他却是只有嚎叫。 谢九安阴沉着脸,盯着他不说话。 惊于他的大胆,庭内一时寂静无声。 「放肆!」楚应珏脸色难看,皱眉怒斥,「谢九安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有没有规矩!」 谢九安掀起眼皮扫他一眼,一撩袍子跪了下去。 楚应珏险些气个倒仰,上次在御书房的事他还记得,就是因为他,害的他挨父皇的训! 这次他非要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一声令下侯在一旁的侍卫已经走了上来。 谢九安还是跪得笔直,没有要求饶认错的迹象。 崔竹敛了敛眉,看着他的身影。 「殿下息怒!」一直坐在左侧首位不怎么说话的户部尚书突然出来跪在地上为谢九安求情。 「还请殿下三思!小侯爷固然有错,但重打三十大板的刑罚是否有些太重了,且此事根源错不在小侯爷,韩承侃品行不端,屡次主动挑衅,他出言不逊冲撞了小侯爷,小侯爷动手也算事出有因,若要罚也请殿下先罚韩承侃。」 第36页 韩承侃不过是一个榜眼,现在还没有正式授官,严格来说还只是一个庶民,谢九安却是有爵位在身的,庶民辱骂侯爵,严重的按律可斩。 换句话说,他一个庶民,胆敢挑衅辱骂侯爵,早在开始就该被喝止的行为,楚应珏难道不知,但他却默许了,闹到最后,计较起来,楚应珏也不免失责,丝毫没有一国储君该有的风范。 再者,重打三十大板的刑罚罚起来不是闹着玩的,侍卫若动起手没个分寸十几大板就能把大.腿打到血肉模煳,再后面还不留情罚完人就是奄奄一息了,体质差点的当场就一命呜唿。 谢九安确实是谢饮亲自绑着送进京的没错,朝廷要靠他的独子挟制他,这三十大板下去,倘若出了什么意外,谢饮手握重兵,谁能保证他悲痛之下一定不反? 右边首位的大人明白其中利害,也跟着跪下来求情:「臣附议,还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作者有话说】 第一首诗《琼林宴》林鸿,后面还有半篇:坐列龙池畔,名题雁塔先。醉归扶上马,袖惹御炉烟。 第二首诗应该都学过,《观书有感》朱熹 第20章 送你回去 崔竹坐在席上看着他们,指尖绕着袖子里的素帕,谢家么。 太子气昏了头下了这么个命令,有人来拦没什么稀奇,没人拦才稀奇。 只是接下来出来为谢九安求情的人却让崔竹不禁微微侧目。 正是方才主动为崔竹带路替太子拉拢人的柳夏清。 「小侯爷刚从西北边陲回来不久,自在惯了,京都规矩繁多,一时还未学会,无意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看在定远侯鞍马劳顿的份上姑且饶了他这一次。此次不如罚他回去将《礼记》和定远侯府的家规各自抄上千遍。西北与京都相隔甚远,若是知道他这般行径,定远侯有心管教只怕也是鞭长莫及,不若殿下小惩大诫,也好给小侯爷改过的机会。」 柳夏清端正跪在谢九安斜前方,语气一丝不苟。 他为什么要为谢九安求情? 崔竹睨着柳夏清,指尖的素帕微微滑落。 左右两位重臣都已出列,太子定然不会再重惩,别人都没动,柳夏清不过一个六品官,这时候跳出来做什么。 于理说不通。 谢九安跪在地上,听见他说话内容不禁侧首看去,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说什么。 崔竹没错过谢九安的面色,又仔细打量了柳夏清一番,发现他脸上竟隐约有殷切之意。 怎么,于理说不通,这竟是情分上有什么勾连不成。 三个人跳出来替谢九安这混帐求情,其中两个还是楚应珏多少应该礼让三分的老臣,饶是再生气,顾及情面,楚应珏也不能再继续让侍卫把他拉出去打板子。 方才他是昏了头,谢九安行事乖张,连父皇都还没有严惩,显然是顾及谢饮,且之前楚棠与他一起办的舞弊案子,却没有传出两人闹得不愉快的事情来,他若是做了第一人,得罪了谢饮,虽然目前看还没什么,但万一将来夺嫡激烈,岂不是平白给楚棠送了助力去。 但不罚此人又实在难解他心头之恨。楚应珏恨得咬牙,扫了一眼下面。 想到柳夏清方才的提议,楚应珏冷哼一声,谢九安这种混帐一看就不学无术胸无点墨,让他抄上千遍《礼记》和家规只怕比打他板子让他更难受。 「既然有人为你求情,本宫就饶你这次,只是你肆意妄为,不得不罚,就按柳御史所言,五日之内,你亲自把这两千遍抄齐,字形工整,彼时奉于我案前,本宫亲自督查!」楚应珏扔下这句话就拂袖而去,剩下众人留在原地。 跪在中间的几人陆续起身。 事已至此,一场宴会被搅得乌烟瘴气,太子怒然离开,剩下的人也没什么吃席的心思了,只待告辞。 右边首位的大人看出众人的心思,与户部尚书对视一眼,也不强留,沉声道:「诸位若已用好可各自离去了。」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准备归去,早被吓得瘫倒在一旁的韩承侃也提起了衣裳准备趁机熘走。 他的动作哪躲得过谢九安的眼睛,一颗樱桃直击膝盖,韩承侃左腿下弯竟是直接绊倒桌案翻了过来。 谢九安睨着他,面色讥讽,冷冷扬声:「没听见尚书大人说要罚你,谁让你走了?」 韩承侃惊恐地抬头,看他脸色,身体后仰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下,「你、你……太子殿下已经饶了你这次……你还想干什么……」 现在人人看谢九安都像看一尊煞神,眼瞧这事儿没完,还要闹起来,大多胆小害怕祸临己身的进士早已加快步子走了出去,一些大臣看不惯他的作风,冷哼一声一甩袖子也走了。 除了当事人,园里现下只剩崔竹还有别的几个爱凑热闹的进士,以及被谢九安点名要留下来解决事情的两位尚书大人。柳夏清也留下没走。 户部尚书也没料到太子都作罢了谢九安还不肯罢休,竟是铁了心要揪着韩承侃不放。 「尚书大人准备如何罚这个品行不端,顶撞了我的庶民?」谢九安慢慢出声,问的是尚书大人,眼睛却一直盯着韩承侃。 像是为了提醒两人的身份差距,「庶民」二字还被他咬得极重。 听他这样说话儿,柳夏清的手慢慢拢成拳,神色似是有些难以相信。 别人都忙着看热闹,自然不会注意到他的细微神情,一直留神着他的崔竹却没错过这变化。 第37页 韩承侃脸色从白变红,最后又变得铁青,万万没想到谢九安竟会这样羞辱他,气得身子直抖,想破口大骂,对上谢九安那双憷人的眸子,又吓得不敢开口,一张脸憋得通红。 两位尚书大人闻言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位小侯爷未免也太嚣张跋扈了些。 「依照小侯爷的意思,是想怎么处罚?」户部尚书沉声问。 得到满意的回答,谢九安咧了个恶劣的笑,一字一句:「重打三十大板。」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这混帐竟如此睚眦必报! 不过是被太子斥责一番,并未真的被罚,现下居然要拿这酷刑报復回来! 一股尿.骚.味儿蔓延,仔细一看,韩承侃身.下一片水迹,竟是直接吓尿了。 韩承侃被谢九安盯得两鬓头髮濡湿,却不敢向他求饶,而是连忙跪行到户部尚书身旁抱紧他的小腿:「大人…大人!求您救我!他、他想害死我!」 随着他的靠近,尿味儿浓重,户部尚书皱紧了眉,却不好直接踹开他。 谢九安舒心地看着他惊惧的反应,嘴角缓缓拉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语气轻飘又好奇:「怎么,这三十大板我打得,你一个庶民,竟比我身份更尊贵不成?」 「他的身份自然比不上小侯爷尊贵,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小侯爷毕竟未曾受此大刑,且他鸠形鹄面,一看便不如您强健,这三十大板下去,怕是要命丧于此了。」户部尚书嘆了口气,「今日琼林宴也算为他庆功,还请小侯爷看在此份高抬贵手轻饶了他罢。」 「平常不练武,手无缚鸡之力不抗打是吧?」谢九安不确定道。 户部尚书点点头,嘆息:「正是这般道理。」 谢九安啊了一声,像是在思考,瞥了韩承侃一眼,似笑非笑,最后状似大度道:「那就重打十大板吧。」 「这人言行无状,不好不罚,他又没感受过武力,正好满足他的愿望,让他见识一番。」说着谢九安又高兴起来,像是觉得自己的决定很是英明神武,甚至喜滋滋地捏了崔竹桌边的两个樱桃扔进嘴里。 崔竹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正好对上谢九安得意洋洋的嘴脸。 韩承侃十分后悔自己当时想不开去找谢九安的不痛快,说什么想见识一番,现在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见识一番了…… 谢九安说完这话儿后就回到桌案后坐了下来,拍了拍手,瞧着韩承侃,摆明一副坐等行刑的模样。 户部尚书见此就知道这是谢九安最大的退步了,无可转圜,低头看了韩承侃一眼,把头转开,一挥手立马有侍卫上来把人拖开。 「行刑吧。」 韩承侃被按在地上,侍卫立马开始行刑,打起来毫不含煳,韩承侃的惨叫声一波高过一波。 谢九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期间面无表情。 然而这期间柳夏清的目光依然落在谢九安身上,面上有不解,疑惑,却似还有不易察觉的心疼。 崔竹收回视线,指尖划过袖里素帕,若有所思。 十板子打起来很快,没有停顿,很快就结束了。 韩承侃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户部尚书皱着眉头让侍卫把人往马车上抬,要送他去看大夫。 谢九安浑不在意地移开视线,像是想起什么,看了一眼崔竹桌上明显被碰过的酒杯,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鸠形鹄面:形容人身体瘦削,面容憔悴。 下章可以浅浅地期待下~ 第21章 走得飞快 崔竹垂眸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吃了部分的饭菜,边缘残留酒痕的的杯盏,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谢九安横行专恣,并没有要等崔竹回答的意思,起身扯着他的半只袖子就往外走。 崔竹把袖子往回扯了扯,没扯动,谢九安反倒头也不回地加大了力道,两人若是较真起来,这半只袖子当场就得被扯断。 不想闹成这样,崔竹顺着谢九安的力道起身往外走,感觉到他的顺从,谢九安还揪着袖子心情颇好地晃了两下。 像是有些兴奋,谢九安扯着他就步履匆匆地往外走,期间还险些撞到旁边的小太监。 「你急着回府的话不用送我,」崔竹皱了皱眉,不想被他这么牵着走,认真道:「我自己有腿。」 谢九安唔了一声,唇角高扬,「我当然不急着回府。」然而他牵着崔竹依然走得飞快。 反抗无效,崔竹盯着他的背影,面无表情。 「荆月!」一声高唿忽然从后面传来。 崔竹眉梢微动,他听得出来,这是柳夏清的声音。与此同时,前面走得飞快的谢九安闻声步子微顿。 「怎么了?」崔竹侧首瞟他。 谢九安似乎在犹豫,他急得很,不想被耽搁,也不想回头。 「荆月!谢荆月!等我一二!」后面的柳夏清似是看出谢九安不想停下,不由又喊了一声,同时朝这边追来,步子更急。 谢九安还没决定好,崔竹步子就已经停了下来。 拉不动人,谢九安皱了皱鼻子,回头气闷地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但手里还紧紧揪着他的袖子,没有撒手。 「荆月」是谢九安的字。 是荆山之月的意思么?崔竹捻了捻指尖。 从名到字,谢家倒是都很宝贵这个独子的样子。 第38页 柳夏清已经追了过来,胸口还不断起伏,「荆月……」 谢九安不怎么高兴地看着他,眉眼甚至隐约有些烦躁,语气很生硬:「做什么?」 虽然通过一整晚的观察,确定谢九安已经性情大变,但真正对上他这样的态度,柳夏清心底还是不免涩然,低头又瞧见他紧紧拉着崔竹的袖子,脸色更难看,勉强露出一个笑:「荆月,你小时候从不会这样跟我说话的……」 谢九安古怪地看他一眼,觉得没什么意思,扯了扯崔竹的袖子,转身准备走了。 柳夏清和谢九安少年相识,果然是情分上的勾连。 想到这一点,崔竹脸上没什么表情。 柳夏清没料到谢九安竟连话都不愿与他多说一句,情急之下伸手想挽留,但谢九安多年习武,极度警觉,轻轻抬手便避开了去。 被谢九安不耐烦的眼神扫过,柳夏清落空的手微僵,难以置信又有些落寞道:「你少时见到我便唤我柳哥哥,现在竟与我生分成这样了……」 崔竹闻言余光瞟过谢九安,掀起眼皮目光落在柳夏清身上。 柳哥哥……崔竹心里冷嗤,叫得倒是很亲热。 谢九安皱了皱眉,他对他说的根本就没什么印象,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但又有什么重要。 「你说的我都不记得了。」谢九安睨他一眼,语气冷漠又轻飘。 「怎么会……」像是受到极大打击,柳夏清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你去西北后每年生辰我都托人送了贺礼去……你…都没收到吗……」 谢九安拧着眉回想了一番,好像有了点记忆:「你就是柳夏清?」 原来…他竟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柳夏清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是我。」 每年确实都有贺礼从京都送去,谢饮那老东西说是曾在京都时与他交好的兄长送的,谢九安又想了想,觉得头疼,就懒得想了。 「走吧。」谢九安无聊地掠过他的脸,又扯了扯崔竹的袖子,转头催促道。 崔竹冷眼扫过柳夏清,嗯了一声,谢九安一扫无聊颓废的模样,又兴沖沖地揪着他的袖子飞快往外走。 谢九安揪着崔竹的袖子上了马车,吩咐驾马车的小厮:「送他回去。」 小厮恭敬行礼道是,回头欲问他家在何处崔竹先谢九安一步道了出来:「旧曹街桂花巷。」 「其实你不用替我说,我知道你住在哪儿。」像是有些得意,谢九安挑眉瞟了他一眼。 崔竹嘴角微翘,又抿了抿唇,端详了他片刻。 这芝麻大点儿事儿,有什么可得意的呢。 他考上了状元,皇帝先后几次派人去那儿,稍微留心一下就能知道他住在哪儿,再者定国侯府家大业大,连他悄无声息地化成宋尘中都能查出蛛丝马迹,不过一个住处,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谢九安似乎心情极好,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笑时露出的小虎牙让他显得纯粹又无害。 然而掌心时不时的痛感却提醒着崔竹事实当然不是看上去的那回事儿。 马车内部布置看起来不算奢华,却极度舒适,上面不知铺着什么柔软的动物皮毛,触感极好,还有淡淡的幽香在空气中飘着。 「你点了香?」崔竹偏头问他。 不知是想到什么,抑或是空气中飘着的香气他很喜欢,谢九安盯着他,脸上笑容更大:「是啊,你觉得这个好闻吗?」 崔竹想起他在谢九安的素帕上闻到过的味道,很淡,乌沉香的味道。 与这马车里的味道不一样,却比这好闻。 崔竹垂眸,忍住去摸袖里那方素帕的冲动,慢慢问:「为什么换了种香?」 「专门为你点的呀。」谢九安眯着眼里满是笑意,声音欣愉又轻飘:「喜欢么。」 「为我如此大动干戈么。」崔竹轻声道,忽然掀起眼皮,像是要看进他的眼底深处:「谢九安,你又在算计什么。」 谢九安唔了一声,表情略微苦恼,嘴角却仍然上翘,理直气壮道:「话儿要讲清楚,我对你满腔真心,你这样冤枉我不怕我伤心么,先不提我现在没有算计你,你这个『又』字更是无从提起。」 崔竹盯着他,想了下,缓缓咧了个笑,不再提这茬儿,转而凉凉道:「柳夏清在宴上为你求了情,之后还专门追上来,言语恳切,一直惦记着你,你就那么下了他的面子,倒活像背恩忘义的做派。」 「你是这么觉得的?」他突然把话儿转到这,谢九安不禁眨了眨眼,唇角的笑凝了一下,语气古怪。 崔竹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当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作者有话说】 哎呀,还是没写到,下章一定会写到的!(期待反攻jpg) 第22章 欠我那次 谢九安哼笑了声,眼神扫过他,面露不屑:「便是没有他,今天这板子也打不到我身上。」 「左右两位尚书都已经跪下为我求情,太子是蠢到家了才会继续让人打我板子。那个姓柳的出来一通说,看似在替我求情,未必不是在给太子台阶下。他反倒让我多抄上两千遍的书,我还要感谢他不成。」 说着谢九安眸子里染上不快,隐约还有几分火气。 崔竹绕着袖里的素帕,看了他一眼,唇角微翘,压下心底的幸灾乐祸,垂眸哦了一声。 看来柳夏清的人情没卖出去,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是真心喜欢还是假意接近,谢九安没心没肺,还自己算得门清,压根儿不上他的套。 第39页 「做什么一副可怜样,」崔竹眼尾一挑,懒声道:「这两千遍小侯爷总归不会自己写的。」 太子身份尊贵,两人这般随意谈论,轻易就能领了大逆不道的罪名。 但这马车里没人在乎太子。 太子虽下令让谢九安亲自抄写,但他恣意乖张,自然不会听话儿,面上功夫做到,太子还真能斤斤计较不成。 谢九安心里当然是这么打算的,那两千遍不过是一个过场,他一个字儿也不会抄,但就这么被戳穿让他一时有些语塞。 默默无言,半晌,谢九安幽幽盯着他说了声大胆。 崔竹咧了个笑,并不害怕,神色坦然:「比不上小侯爷。」瞟了一眼他的脸色,崔竹又慢条斯理补了一句:「你方才还骂太子蠢到家了。」 「……」谢九安抿了抿唇,嘴角往下一压,轻哼了声。 崔竹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继续道:「而且你睚眦必报,逼着户部尚书把一甲二名打了十板子,他必定恨极了你,此宴过后,你在各大官员中的名头少不得又要臭一截。」 「那又如何,」谢九安嗤笑了声,眼神不屑地扫过他,冷冷挑衅道:「便是他们都放过他,你以为我会放过他吗。」 「你待如何?」 谢九安狠狠瞪了他一眼,恶声道:「后面几天只要他敢出门就会被套麻袋揍得鼻青脸肿。」 听完他的报復,再对上他兇狠的表情,崔竹没来由笑出了声,轻飘飘道:「我以为你会直接割了他的脑袋。」 谢九安有些失望地垂下头,捂住脑袋怏怏不乐道:「他已经在那么多权贵面前露过面,就算我做得干净,谢饮那老东西也肯定知道是我做的,等他回京述职的时候顺带会锤爆我的脑袋。」 崔竹唇角弧度咧得更大,垂眸看着他的发顶,指尖缠紧了素帕,按下了去揉一把的冲动。 扭头看了一眼车帘,崔竹忽然发现马车里的幽香好像不知不觉间变浓了。 刚刚一直在和谢九安说话没注意到,这会儿安静下来,崔竹注意到不只香气变浓了,莫名其妙,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平时要热得多,尤其是……好像那热气主要在往下.面走…… 意识到不对,崔竹眯起眼,转头看向谢九安,却不料方才还垂头丧气的人正咧着大大的笑看着他,眼中的恶劣和得意不言而喻。 谢九安轻佻地吹了声口哨,问道:「怎么了?」 崔竹脸色不虞,盯着他:「你给我下.药?」 谢九安啊了一声,理直气壮:「是啊,你发现得太晚了。」 「欠我那次,」谢九安笑得欢畅,他眉梢微挑,「不然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他当然要想法子讨回来。 崔竹发现浑身力气已经散了大半,现在连站起身都不能,马车还在行驶,崔竹鬓角已被热汗濡湿,唿吸慢慢沉重起来。 谢九安并不急着动作,而是在他对面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面露好奇:「很热么?」 「你在饭菜还是酒里下的药?」崔竹没力气,缓慢抬手拭过鬓角的汗,不答反问。 「抹在酒杯上,」谢九安翘着腿,大方承认,又快活地瞧他:「不然我为什么让你与我坐一处。」 崔竹撩起眼皮瞥他一眼,默默按捺药性,不再言语。 「小侯爷,到了。」驾车的小厮喊了一声,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是不是浑身没有半点力气?」谢九安面色欣然,嘚瑟道:「这药力比着你上次餵我的不差分毫吧。」 一道高大的阴影忽然笼罩了崔竹,谢九安指尖拭过他鬓角,促狭笑道:「这么湿?」指尖下滑,摸过他的面皮,没说什么,忽然弯腰一把扛起了他。 崔竹骤然垂下头,揪住了谢九安的衣襟,鬓角的汗倒滑下来滴在马车上。 谢九安扛着他跳下了马车,崔竹被颠得厉害,怒喊了一声:「谢九安!」 没理会他的怒意,谢九安眉飞色舞地扛着崔竹进了他的小破院子。 【作者有话说】 天杀的,我有罪,这章四捨五入算先吃到半口吧,先赶榜单,剩下的再下章说(流泪心碎jpg) 第23章 坦诚相见 一脚踹开门,谢九安四处望了望,抬脚进了内间把崔竹放在了床上。 「你不要乱动,」谢九安随意交代一声,转过身去点灯,「更不要想着反击,不然我会把你绑起来。」 没听见动静,谢九安回头看了他一眼:「真不动?」 崔竹坐在床边掀了掀眼皮,兴致不高,鬓角的汗依然流得厉害,看起来不太高兴。 谢九安舔了舔小虎牙,脸上挂着笑,点完灯就大摇大摆走向了他,单腿跪在他身侧,一把把他推倒在床上。 谢九安俯身,右手撑在他脑袋旁,崔竹对上他的眸子。 居高临下,本来就让崔竹不舒坦的姿势。在看到谢九安眼底的玩味和恶劣后,崔竹眉头彻底皱了起来。 谢九安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左手摸上了他的腰,「这么乖,一动不动,你果然很期待。」 震惊于他恬不知耻的言论,来不及反应,谢九安就顺势抽了他的腰带缚住了他的手,最后利落系在了床头。 「崔竹。」在崔竹试图挣开的时候,谢九安突然喊了一声。 崔竹眼珠下意识动了动,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第40页 但人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谢九安得意地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笑得愉悦,「别急,等我先扒了你脸上的皮。」 撩开他汗湿的髮丝,露出光洁的面部,谢九安指尖抚上,「你头髮都湿成这样了,面皮上却一点汗都没有,脸闷的不成样子了吧。」 谢九安仔细摸过他面部的边缘,什么也没摸出来,皱了皱鼻子,又从头一点点摸了一遍,还是没摸出豁口。 两人离得太近了,谢九安还在认真研究怎么揭下面具,唿吸都扑在崔竹脖颈耳侧,感官刺.激强烈,一股一股的热.浪不断地沖刷着崔竹的理智,身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身上烧了一把火,崔竹艰难地仰头吐出一口热气,对上谢九安的目光,缓声道:「到底来不来?」 「要是不行就换我上……」 谢九安扫了一眼,腰.带抽走,衣裳就不那么齐整,再加上躺着,有什么都一清二楚。 咧了个恶劣的笑,谢九安抬手了一下,满意道:「受不了了?求我。先告诉我这人皮面具怎么揭下来。」 「对着这么张脸我可没兴趣。」嘴上这么说着,谢九安又喜滋滋揉了他两把。 哪怕被帮在床头,崔竹还是不由喘着气弓了下身子,想要避开却是不能。 「好烫的身.子,我帮你散散热。」谢九安的爪子撩开他的外衫,面上端的是装模作样。 马车里点的香有催.清的成分,他自己事先服了解药,现在一点儿事儿没有,更是半点儿不着急。 「还没想好,不难受么?」谢九安挑眉,隔着白色亵衣戳了戳他的腰。 后腰突然压下一股力,不知何时挣开了束缚,崔竹一把揪着把谢九安扯了下来,唿吸灼热:「右边柜子第三层,有个瓶子。」 像是被烫了一下,谢九安想躲却被揪着领子没躲开,两人鼻息交错,主动权明明在他手中,而崔竹兇狠强.暴的目光却让他觉得无处可逃。 谢九安对骤然出现的这个想法有些不爽,又被唤回神,崔竹拍了拍他的脸,声音沙哑:「快去。」 谢九安瞪着他,之前一直高扬的嘴角突然垮了下来,不想听他的命令。 「你不是想揭下这张脸么。」崔竹拉下他,嘴唇一下下在他脖颈处游.离,唿吸打在颈窝,谢九安觉得痒,然而那其中蕴含的热量却没散去,而是顺着熘进衣领滑了下去。 拂过胸口,最后全都聚集在小腹。 两人对彼此的欲望心知肚明。 崔竹似笑非笑瞟他一眼,又沿着脖颈亲上了他的下巴,吐息滚烫,忽然一口咬了上去。 谢九安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羞恼,又被莫名咬了一口,更加不爽,怒道:「你属狗的?」 崔竹收回勾下他腰的腿,踢了踢他,「别耽误事儿,不然换我来。」 嗤笑一声,谢九安盯着他,凑近他发红的耳畔,挑起唇角轻声细语:「今晚就算你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可怜你。」 已经被发现端倪,就没什么可藏的了,何况就算没发现,谢九安也依旧会揪着他不放。 谢九安开了柜子,上下一扫果然看到一个瓶子,晃了晃,里面都是水声。 把药水抹在面部边缘,轻轻一搓,方才找了半天不见的豁口就出现了。谢九安顺势一揭,一张完美的宋尘中的脸就被撕了下来,露出了崔竹本来的脸。面具顺延到脖子那里,原本颈侧被盖住的小红痣也露了出来。 谢九安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被眼睫扫过,又开心地去摸了摸他的小红痣。 崔竹躺在床上,亵衣翻乱一角,露出肌肤,原本的脸得见天日,朝.红早已染上了眼尾耳梢,映着白皙的脸格外明显,从窗口拂进的风带来一丝凉爽,却也转瞬即逝,身上烧着的火腾地一下着得更旺,像是饮鸩止渴。 「会么。」崔竹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上翘,显得多情撩人,可他的声音里却又含着挑衅讥讽,他仰头去够谢九安,但谢九安不肯矮身,够不到,于是他索性拽开他的前襟,亲上了他的。 这没人能忍得住。 何况本来今晚谢九安就打算干这事儿。崔竹被下了药,今晚的主动权自然在他这儿。 谢九安捏着他的下巴,两人的唇贴在了一起,可这远要比亲吻兇狠得多。 不像是情人间的安.抚,倒像是两个势均力敌的仇人缠在一起。 除去唇.齿间暧昧的勾.缠声,两人舌间已经尝到了血腥味,谢九安的小虎牙很锋利,崔竹咬起人来也不弱,夹杂着被下药的恼恨,两人斗得难捨难分。 衣衫落在一旁,坦诚相见。 第24章 囫囵吞枣 月凉如水,银辉映照两人的身躯,像是荡漾的水波。 薄汗染湿鬓角,崔竹面若桃花,谢九安把着他,很快摸索到了快乐,带着一股莽撞劲儿,动作放肆又挑衅。 然而崔竹就没那么轻松了,诡异的感觉让他有种难言的难受,却又忍不住随着他的冻作船.息,实在受不住,刺几和修恼一起上涌,偏头咬上了他的锁骨,唇上变得殷红。 一瞬间谢九安疼得面容扭曲,却突然笑得恶劣,把着他的药一翻两人便换了姿是。满意看他变了脸色,谢九安又得意地凑上去亲亲他的嘴唇。 崔竹仰高了脖颈,有些失神,没顾上再咬他两口,一滴汗自他鼻尖滴落,打在谢九安身上,昳丽又孟.浪…… 第41页 天亮起来时,两人才刚歇下不久,谢九安就是个畜牲,说了不会可怜他折腾起来也真的半分情面不留。 崔竹身上看起来真是悽惨极了,脖颈,腰腹,腿.根,全都是触目惊心的颜色。脸色苍白,眼尾两道红痕久久不消,像是涂了胭脂,眉头还皱着,大概睡得不安生。 谢九安睁开眼时胳膊还搂在崔竹劲瘦的腰上,两人抱在一起,崔竹的髮丝扫在他脸上,有些痒,沨谢九安又闭上眼睛,把脑袋垫在他肩颈蹭了蹭,搭在他腰上的手顺势摸了一把。 然后又摸了一把。 谢九安重新睁开眼瞟了下双眸紧闭的崔竹,叼起他颈侧的一块肉用牙细细咬了起来,手也顺着他的小.副四处乱莫。 谢九安心猿意马,原本的睡意散了个干净,很快精神起来。 二十出头,正是聋精虎蒙的时候。 崔竹就是这么被燥醒的。 烦躁地打开他作乱的手,崔竹盯着他满脸阴郁。 出奇地,谢九安没有不悦,反倒主动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角,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醒了。」 崔竹冷笑一声,眼里煞气瀰漫,可惜出口的声音却哑得不成样子:「滚。」 谢九安贼心不死,被打开的手换个地方继续氢薄,「那么舒服,你不想么,」说着又曾了曾他,在他耳边吹气,「崔竹,我想。」 感受到他的至惹,崔竹突然一个暴起翻身其在了他身上,因为撕扯了伤口,脸色更加难看,讥讽道:「横充直状,你当然舒服。椿.工册翻得那般娴熟,实际上是个假把式,囫囵吞枣,什么都不会,还敢说我装模作样,争什么上夏,下次不若乖乖蹚好享受。」 「……」谢九安耳根一下红了个透,想说话,又止住,抿了抿唇,最后羞恼地瞪着他。 崔竹居高临下,瞥见了他红得滴血的耳垂,微微侧目,心念意转,抬手摸了上去,捏了捏软肉,又要开口,却被谢九安提前捂住了嘴,崔竹垂眸看他,默默把他和年少时动不动就脸红的白糰子对了起来。 耳垂被他揉得像是烧了起来,谢九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讥讽难听的话,他不喜欢听,干脆捂嘴不让说,暗地里腰一翻把人压回了身下,带着气急败坏的意味,亲了上去。 这个吻一如既往,粗暴又野蛮,很快就尝出了血腥味儿,丝毫没有温柔可言。 船.息声又起,崔竹咬着他的嘴唇,谢九安刚想错开唿吸却被他兜头按着又亲了下去,这场漫长又窒息的亲吻过后,崔竹一把推开他压了上去。 谢九安仰头喘气,却发现一把刀片抵着他的脖子。 「我真想抹了你的脖子啊。」崔竹咧了个笑,然而嘴唇上还带着谢九安的血,显得阴森又可怖,盯着他凉凉道。 谢九安唔了一声,并不害怕,反倒笑着把脖子往前递了递,语气还懒洋洋的,「状元郎负心薄倖,提起裤子不认人我能有什么法子。」 「少跟我装可怜。」崔竹拍了拍他的脸,冰凉的刀片没有移开,慢吞吞道:「这是一把新刃,很利,也很快。」 只需一瞬,一个活人就能倒地不起。 谢九安瘫在床上,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趣,突然抬手戳了戳他的腰,眸子里隐隐有一丝期待:「我觉得这般姿.势也别有一番滋味,不如我们试试。」 「……滋味个屁。」崔竹盯着他面无表情地骂了句脏话。 谢九安挨了骂反倒喜滋滋笑了起来,顶了顶他,又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彷佛他现在并没有被人拿刀片抵着,一不小心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如何?」谢九安追问。 崔竹在他身上坐起来,点点头,谢九安嘴角弧度咧得更大,崔竹握着刀片的右手微动,瞥了他一眼,刀片突然从谢九安颈间滑到了他在一旁接着的左手中。 只是这滑出来的刀片带了血痕,染红了崔竹的素白指尖。 猝不及防,谢九安吃痛,抬头震惊地瞪着他。 崔竹面不改色,扯了扯嘴角:「手滑。」 这一刀的伤口并不深,只是划得有些长,所以瞧着血流得厉害,但死不了人。 然而被割了一刀谢九安明显不高兴了,咧着的嘴角一下垮了下来,阴恻恻道:「你故意的。」 「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崔竹俯视他,掌心的伤痕还没长好,昨夜被汗水一浸有些发痒,轻描淡写道:「小侯爷也经常这样不是么,总不成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谢九安嗤笑一声,面上却依然阴沉。 在他发作之前崔竹微微弯腰,不知从哪摸出一方天青色的帕子,细细给他擦拭了脖颈上流的血,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像是颤动的翅膀,擦完后又把那帕子系在他脖颈上,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盯着他的动作,谢九安不自觉伸手摸了摸他颤动的眼睫,像是在抓一只蝴蝶,又看他亲手给自己擦血还包扎,这感觉有些奇妙。 谢九安不生气了,摸了摸帕子,还有些高兴,又喜滋滋地拉下他想继续。 崔竹抬手挡住他的吻,「时辰不早了,我又疼又累,要歇息,你也该回去了。」 谢九安被挡住,瞪着他,漂亮的眸子里都是对他这个决定的不满和控诉。 但崔竹显然不打算和他多纠缠,按了按他包扎好的脖子,起身下床,捞了件外衫套上,一副逐客的姿态。 第42页 【作者有话说】 大家自行翻译吧(负手而立,重重嘆气,仰天长啸,转身离去~) 第25章 非报不可 谢九安被按得一痛,呲牙咧嘴,当然不愿意这么善罢甘休,臭着张脸,伸手要把他拽回来。 崔竹赤足立在地上,往后一退,低头繫着腰带,松散垂着的黑髮扫过谢九安的腕骨。 谢九安垂眸扫了一眼手腕,左手中食两指盖在上面摸了摸,不死心,抬头正欲说话,却被外面的唿声打断了:「小侯爷!小的有事要报!」 眉梢微动,崔竹昳丽的脸上带了笑,愉悦极了:「瞧,我说不成就是不成。」 小厮侯在外面,崔竹收拾好,好整以暇往外走,扔下句话:「我去开门。」 忍下后面诡异又不爽的感觉,崔竹面不改色地拉开门,看见神色有些着急的小厮,道了句:「他在里面。」就越过他出门去了。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垮着张脸在小厮进来前把地上的衣裳穿好,说话的声音一听就知道他心情正恶劣:「什么大事儿让你追到这儿非报给我不可?」 「是、是张管家让我来找您的,」小厮看着他有些畏缩,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道:「说是有侯爷的信来,须得您仔细读过后回信,管家让您赶紧回府去……」 谢饮那老东西写信来干什么…… 谢九安一听更不开心,嘴角都要垮到地上去了。 「小侯爷,没事儿的话,不如咱们现在就回去吧?」小厮心里害怕,却又被管家下了令必须把人带回去,只好试探着开口。 谢九安觉得烦,撩起眼皮斜他一眼,然后一脸怨念地往外走。 坐着马车回到侯府,张管家很快就迎了出来,一见到谢九安就开始喋喋不休:「哎呦我的小侯爷哎!你昨晚又上哪去了,成天不着家,找个人也没影儿,侯爷早上来的信,交代说你一定要回信,切不可再像之前那样团吧团吧扔了……」 谢九安接过信,脚步不停,张管家还追在他身后:「这个时辰了,你用过午膳没,老奴让后厨做你最喜欢的红烧排骨,再搭上几样时令鲜蔬,送到你房里去——」张管家突然停住话头,盯着他脖子后面的痕迹大惊道:「呦!小侯爷你脖子后边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红了这么大一块,上头儿瞧着怎么还有血呢?!万不能是让人给欺负了吧!」 张管家停住步子,急得跺脚,有些止不住的气喘:「还有你脖子上好端端地系块帕子做什么!是不是还有的别的伤口!」 「别跟了,我没事。」谢九安捂着脑袋一脸苦恼地继续往前走,不明白张管家为什么成天这么多话,管一个偌大的侯府还不够累吗。 没人再跟在后头叽叽歪歪,谢九安回到卧房把门关上一下瘫倒在床上,盯着床顶发了会儿呆,想起那封信,瞥了一眼,还是不想看…… 半晌,谢九安面带嫌弃地弹了弹信封,把信纸从里面抽出来,上面写着奇丑无比的大字,他慢吞吞地读了起来—— 谢荆月,这段时间没给老子惹事吧,要是敢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被老子知道了回去头给你捶烂。 开头又是老生常谈的话儿,来来回回就这一道子,谢九安隔着信都能想像出谢饮写这些字的时候是什么嘴脸,对此非常不屑。 跳过开头的「问候」,下面又写了他自己最近做了什么,什么打了几场小仗,把那些妄图进犯的突厥人打得屁滚尿流,都是些吹嘘自己的话儿。 谢九安无聊地翻了个身,把下巴垫在软枕上,不懂有什么「仔细阅读、看完之后还要回信」的必要,继续往下看,后面的内容谢饮的语气突然开始严肃起来。 谢九安拧眉读完,又翻了个身,信纸落在地上,扯过被子在头上一把蒙住,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从床上蹿起来,捡起地上的信在火上燎了个干净,又到窗前随手抓起一支狼毫,沾了沾墨,在纸上回了六个字:知道了,字太丑。 把信卷好塞进竹筒,谢九安打了个唿哨,一只长相奇特的灰鸟闻声而来。 它立在窗口蹦了蹦,又歪了歪头像是在打量他,啾了两声,谢九安揪了窗边植物的两片叶子撒在它脚边,它迅速低头叼进了嘴里,谢九安伸手时它又在他指尖高兴地蹭了蹭才乖乖被抓起来。 谢九安把信绑在它爪子上,又搓了搓它的毛,才把它放飞了。 几天后远在西北收到信的谢饮打开一看,气得手痒,又想揍人! 小兔崽子!这信回得活像他是我老子! 谢饮瞥了一眼身边愣了吧唧的小兵,一巴掌挥他后脑勺上,「傻站着干什么,餵马去!」 小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委屈地摸摸脑袋,不明白将军为啥看了封信变得那么暴躁,瘪着嘴牵马走了。 谢饮看他那娘样,抬脚就要踹他,小兵捂着屁股躲开,快走几步。 他奶奶的!谢饮把信揉成一团,觉得不解气又骂了一句,「就是欠收拾!」 小兵不知道他在骂谁,当他还想揍自己,拉着马一熘烟没了影儿。 琼林宴后不过几日,崔竹被传召入宫拜见皇帝,跟探花一起,因为榜眼被打了十板子后据说至今还下不了床,今日自然也来不了。 领着他们的太监满脸笑意,好生把他们送到了殿前。 进殿后皇帝让身旁的太监给他们赐了座,皇帝抿了一口茶,抬头问:「你二人可会手谈?」 第43页 下面的两人对视一眼,探花郎先答的话儿,有些高兴,说是自幼便对围棋颇感兴趣。崔竹则是躬腰道略知一二,只看别人下过。 「哦?那朕可要好好见识一番你的本事!」皇帝对探花郎的回答颇感兴趣,不禁大笑出声,把茶盏放回案上,又转头看向崔竹,笑道:「至于你是真略知一二还是故作谦虚待会儿与朕来一局便知!」他一挥手便有太监把棋盘摆了上来。 「朕先与你下,你可不要叫朕失望啊!」皇帝对探花郎道。 探花对皇帝行过礼,又朝崔竹拱了拱手,方才跪坐到皇帝对面。 皇帝为尊,自然是他执白先行。 崔竹安静跪坐在一旁观棋,殿内一时只有接连的清脆落子声。 探花郎还真有几分本事,起先皇帝确实杀得厉害,但一局过了大半,探花郎的棋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不一会儿就把皇帝的棋杀了大片,原来他一开始只是故意在给皇帝卖破绽,故意设下陷阱,步步为营,好引皇帝上钩,他早已算好了数十步之后的结果。 皇帝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但探花郎还无所察觉,依旧认真厮杀,这是他作为弈者对围棋与对手的尊重。 【作者有话说】 古代围棋白先黑后~ 第26章 才辩无双 最后这局棋,不出意外,探花郎赢了。 皇帝铁青着脸,低头看着棋局。 探花郎算半个棋痴,下赢了这局棋还颇有些高兴,起身退后朝皇帝一躬腰,「草民万幸!竟能和皇上下完一局棋,希望没叫皇上您失望!」 显然探花郎察言观色的能力差得不止一截儿,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皇帝哼了声,沉声道:「下赢了朕,你是真没叫朕失望。」 听见皇帝的冷哼,探花郎就是再「愚笨」也该反应过来皇帝不高兴了,一下就跪地叩首:「草民愚笨!草民知错!」 「你赢了朕你若是愚笨,那朕算什么,愚不可及?」 皇帝怒气沖沖,探花郎不懂怎么好好一盘棋下成这样,原以为皇上喜欢下棋,而他又恰好精于此道,正可藉机讨其欢心,往后仕途通达,万没料到他下了一手好棋却惹怒了皇上,只能不停磕头认错。 崔竹见状也知事地垂首伏地。 探花郎磕了半天头,隐约有了泣音,皇帝看得心烦,一挥手道:「你退下去吧。」 得了饶恕,探花郎也并没有多高兴,只怕惹了皇帝不高兴,他的仕途也就从此断送了,眼里含着泪珠,膝行几步,抬头看了一眼以首伏地的崔竹,最后退了出去。 「你既说你没下过棋,那朕便不与你下了。」皇帝看着面前这局棋便心烦,宽袖一扫黑白棋子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他已经多少年不曾输过了,最差也是平局,如今竟输给一个毛头小子,帝王颜面何在! 一颗黑色棋子蹦到崔竹指边,他微微抬首,把黑棋纳入手中,道:「皇上息怒,不过一局棋而已,依草民看,这正是皇上身为明君的佐证。」 听到里面的动静,侯在附近的太监急忙小步进来跪下收拾棋子。 皇帝正生气,听见崔竹这话,倒是侧过头,眉眼依旧黑沉,道:「哦?怎么朕输了棋还成了明君了,你要欺君不成?」 这是个大罪名,崔竹俯首行礼道了句不敢,继而直起腰垂眸解释:「所谓『术业有专攻』,孟子言尧舜之治天下亦不用其心于耕耳,治天下不可耕且为,是以圣人忧民如此,而无暇耕乎。」 「同样,」崔竹把手中的棋子放入小太监收棋子的棋奁中,「治天下固不可弈且为也,皇上日理万机,宵衣旰食,每日为了天下大事而操劳,偶有闲暇,才得以研究棋局,因此输了一局棋,在草民看来,这正是皇上励精图治的明君之举。」 「天下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把棋下好是弈者该忧虑的事,而皇上作为一国之君,并无需在意输赢,只要自得其乐,达到放松怡然的目的即可。沨」 皇帝一听,俯身看着他,拍掌大笑道:「说得好!朕是一国之君!只需下得开心即可!」 「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郎,果真才辩无双!」皇帝龙心大悦,一扫方才输棋的阴翳,让太监重新摆上棋盘,「你来跟朕下,朕要看看状元郎的『略知一二』是哪般!」 崔竹躬身道是。 有了探花郎的前车之鑑,这局棋自然是不能赢的。但也不能输的太难看。 崔竹说略知一二不算说谎,他的确没怎么下过棋,但根据之前的了解和刚刚那局棋,规则和些许技巧还是摸得清的。 依旧是皇帝执白先行,崔竹执黑,上好的棋子触感细腻温凉,和他修长白净的手指衬在一起显得赏心悦目。 落子声交替响起,清脆又带有韵律。 两人下得都很轻松,皇帝脸上一直挂着笑,最后数子,皇帝略胜几分,崔竹输了但也输得不多。 「由此可见,状元郎还是谦虚了的,能下成这样,该是掌握了四五分才对。」皇帝哈哈笑道。 崔竹也笑,回道:「皇上有意让着草民,草民想输得太难看也难。」 皇帝哎了声,伸手指着他点了点,摇头嘆道:「莫要谦虚,你刚刚有一手下得还是很机巧的。」 「皇上过誉,都是些小技俩罢了,碰巧撞上了。」崔竹说。 「再来一局!」 第44页 皇帝意犹未尽,拉着崔竹又和他下了好几局,期间和他相谈甚欢,留他用过午膳后才放他回去,甚至专门派了马车送他。 崔竹回去后,隔天就有圣旨下来,不出意外,正是封官。 封给他的官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平日里负责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等。官品不高,但翰林院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远要比这个官职表面高得多。 「非进士不入翰林」,翰林院歷来是读书人聚集的地方,或者说,是最高级的士人群体聚集地。 换言之,翰林院就是养才储望之地,这些人受皇帝倚重,有参政议政的机会,很容易受到赏识,但事务又不如别的机构繁多,算是歷练考察的意思。往前数几代中书令皆是出身翰林,无一不是饱学之士,所以翰林院就是成为中书重臣或地方高官的脚踏板,「由科举至翰林,由翰林而朝臣」是士子们为官之途的最高理想。 崔竹谢恩接旨,给了宣旨的太监几两碎银。 太监推拒了两下最后还是纳入怀中,脸上笑得谄媚,凑近低声道:「今儿个起就要改口称您为大人了,大人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一甲三人,只有您入了翰林呢!」 崔竹眉梢微动,太监继续讲了下去,「那日皇上召你和探花二人入宫相陪,情况您比我清楚,他惹了皇上不高兴,这不,封官他就被逐出京去了,放到地方得了个小官,还有榜眼也是,听说是惹了谢家小侯爷,被打了十大板子,至今还没能下床,无缘得见皇上,还因得罪小侯爷落了个坏印象,也给放到地方去了,不知何时才会再召回京。」 「依奴才看,这可是难喽!」太监手执拂尘,弓着腰笑道:「不过大人您,眼下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以后定是前程无限啊!」 崔竹垂眸,对这结果并不意外。 入眼是金灿灿的圣旨,夺目又让人心生畏惧,常言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要引火烧身,天恩哪是那般好得的,君心难测又易变,在这遍地是权贵的地方,只有爬到权力的顶端,才能牢牢握住自己的命。 【作者有话说】 「治天下不可耕且为」大致意思是治理天下和种地不能同时干。 文中孟子的看法出自《 孟子·滕文公上》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表述稍作改变。 然后那个关于翰林院的,「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个说法其实是明清时期的,求各位小可爱当架空看不要太考据(鞠躬!) 第27章 孤枕难眠 长长的宫道上,红墙黄瓦,绿树成荫,枝头各色的花在天光的映照下鲜艷绮丽。 崔竹又被皇帝召去,穿着青色官袍,并银带,出宫时迎面正走来一个人,脚步微顿,避不开,只能继续往前走。 谢九安在不远处眯了眯眸子,看身形认出了人,随即喜滋滋地快步迎上去。 崔竹垂着眸,即将擦肩过去时谢九安的身子一下横在他前面挡住了去路。 「小宋大人急着去哪呢?」谢九安盯着他玩味道,嘴角咧得大大的,只是眼里写的却是兇恶,还有若隐若现的欲望。 他们好几日没见了,好不容易见着人崔竹却熟视无睹,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小侯爷当然满心不爽,要扳回一城。 小宋大人,而不是小崔大人。谢九安成心改了称唿,半逗弄半威胁的意味儿。 崔竹掀起眼皮,淡淡瞥他一眼,说:「回家。」 「回家做什么,孤枕难眠,不觉得难熬么,不如来与我玩儿。」谢九安好似看不出来他不想理自己,一个劲儿往上凑,说的话儿浪荡又轻佻。 「孤枕难眠的只怕另有其人。」崔竹抿抿唇,很快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声音却含着若有似无的嘲讽:「况且你生涩又莽撞,我并不想与你玩儿。」 「……」谢九安又被这话儿噎住了,耳尖儿有些泛红,但第二次,总归有些长进,强词夺理道:「上次也许你太急切,没来得及仔细体会,不如我们再多试几次看看。」 这话儿说得实在忒不要脸,自己给人下了春.药现在倒打一耙说别人急切。 崔竹气得冷笑两声,讥道:「谢九安你真是一点儿脸都不要。」 被骂的人不以为耻,反倒得意地又往前凑了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高兴道:「我要的,我想扒下你这张脸。」 抬手抵住越贴越近的人,崔竹警告地看着他:「这是在宫里。」 谢九安大概十分不满被阻拦,阴着张脸说:「那又如何。」 崔竹当然不能指望他为自己考虑,也不想跟他在这拉扯,看了眼他来时的方向,道:「你进宫有什么事?」 谢九安被引走了注意力,唔了一声:「我找皇上有事儿。」 崔竹眼都不眨地哦了声,说:「你去吧。」 「你在这儿等我。」谢九安低头看见他腰带上的饰物,随意抬手拨了拨,命令道。 崔竹朝他咧了个笑,眼中的意味儿不言而喻。 「别想着趁我不在偷跑,」谢九安突然笑得恶劣,看着他欣愉道:「你跑不掉的。」 崔竹微微侧首,像是没听清,又像恍然,轻声道:「没到最后,这怎么说得清呢。」 「你猜,」谢九安顺手摸了一把他的腰,眉眼都写着快活,又有意压低声音:「我找完皇帝,他多久会召见你?」 崔竹眉眼一凛,本就不多的耐性与柔和彻底消失,看向他的目光冷如刀锋:「你什么意思?」 第45页 「字面意思呀。才华横溢的小宋大人连这样简单明了的话儿都听不明白了么。」谢九安和他平视,并不畏惧,还特意咬着「小宋大人」这四个字来撩拨他,笑得更开心:「所以我劝你不要急着回家,不然岂不是要来回折腾。」 崔竹勐地把他掼在墙上,手上动作快得看不清,一把闪着白光的刀片已经刺进了谢九安脖子上的旧伤,他笑得阴森悚然:「你不妨也来猜猜,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又被摔又被刺,谢九安已经疼得不笑了,一脸不可思议,反过来朝他龇牙咧嘴,狠狠瞪着他道:「你干什么!」 「小侯爷脑子已经坏到连这样简单明了的动作都看不明白了么。」崔竹又往下压了压刀片,反唇相讥。 震惊他竟敢这样骂自己,谢九安嘴角向下垂着,很不高兴,正要发作,一阵风吹来,崔竹鬓角的髮丝扫到了他鼻尖上,一阵瘙痒,谢九安没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 然而崔竹并不手软,抵着他的刀片随着他偏头的动作又深了一分。 谢九安白皙的脖颈已经被染红。 崔竹盯着他之前划出来的那道痕迹,还没长好的粉疤重新被鲜红掩盖。 听见一声冷哼,崔竹抬头,谢九安抬膝攻他下盘,同时抬手要卸了他的手腕,他此举无异于把脖颈往刀尖上送,只要崔竹够快,就能藉机穿透他的喉咙! 崔竹神色复杂,片刻的犹豫已让他失去了机会,只得错身叩下他的膝盖,快速抽手,从谢九安手中滑出,然而刀片却被他打落,转眼两人就已过了数招。 地上落花被带起,欲往下落,却被谢九安伸出的腿再度扫动。 刀片被脚尖改变方向,擦过崔竹的手,往谢九安手中飞去。崔竹拿不到刀片,也绝不可能让刀片落到谢九安手里。 谢九安的胳膊伸出一半便被钳住,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动作,长腿直踢刀片,一勾一挑,两道力碰在一起,刀片飞向新的方向,速度极快,一下扎进了对面的墙里,只露出极小的尖角。 不知何时路过的小宫女恰好看到这一幕吓得腾地跪地,身子抖个不停,还颤颤巍巍地说:「奴婢、奴婢见过两位大人……」 两人停下来,谢九安扫了她一眼,不爽没拿到刀片,垮着张脸,脖子上还一片血红,看起来凶神恶煞极了。 所以这个好人只能被迫由崔竹来充当。如果崔竹也不说话,那这个宫女大概起不了身了。 崔竹神色冰冷地说了句免礼,宫女才如蒙大赦地赶紧走开。他转过头,看见谢九安摸了摸脖子,然后蹭得手上都是血,表情委屈又恼火,皱着鼻子,小心避开血痕去袖子里摸什么东西。 崔竹刚要移开视线,就瞥见他从袖子里摸出的是一方天青色的帕子,不仅颜色,就连样式都与几天前的一样。 「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给我包扎。」谢九安瞪着他恶声恶气道。 崔竹睨他一眼,抿抿唇不说话。 第28章 缺人同行 崔竹依然生气,想弄死他的心依然蠢蠢欲动,当然不会给他包扎。 谢九安却不管他的表情看起来愿不愿意,上去就要拉他的手给自己擦血,坦然地彷佛刚刚的威胁和打斗都没有发生。 崔竹躲开他的手,抬眸乜他一眼,嘴角弧度讥讽,然后狠狠一脚踹上他的膝弯,拔出陷在墙里的刀片,头也不回地走了。 毫无防备,谢九安被踹得腿一弯,差点跪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瘸着腿追人太没面子,只能黑着脸恼怒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揉了揉腿,谢九安缓了一会儿,才一瘸一拐地往宫外走去。现在这副模样自然不适合见皇帝。 次日谢九安穿了高领的衣服,刚好能遮住脖子上的伤口,腿也不算太瘸了,才重新进宫去见皇帝。 「皇上,谢小侯爷在外面求见您呢。」张公公在皇帝身边给谢九安通传。 皇帝今日心情还算不错,正在练字,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最近可有惹什么事?」 「奴才最近并未听说小侯爷惹了什么事儿,这几日好像大都待在侯府里。」张公公躬身答道,「许是挂念皇上,来给皇上请安呢。」 皇帝哼了声,欣赏自己写的字,道:「他性子看着乖张,他爹倒比他有心,请安摺子月月按时递上来。」 「那……」张公公有点拿不准皇帝的意思是见还是不见,只能试探着开口。 「宣吧。」皇帝搁下毛笔,撩起袍子坐在了龙椅上。 「是。」张公公退了出去。 谢九安进来后先是给皇帝行礼请安,君臣二人说完了场面话儿,谢九安还是站着不走,皇帝就知道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慢道:「说吧,什么事儿想求朕。」 「皇上英明。」谢九安扬起唇角夸赞,笑得一脸粲然,然后高高兴兴道:「臣想下江南游玩。」 听到后面那句话时皇帝脸上原本的笑意敛了起来。 谢九安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他是个质子,入京来是被监视囚禁的,他倒好,一点身为质子的自觉都没有,行事乖张跋扈,不知收敛,现在倒好,还要下江南游玩,真当回京是来享福的? 「怎么突然想到去江南了?」皇帝面无表情说。 谢九安啊了一声,一脸被主动问很开心的样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跟皇帝讲原因,什么江南水乡有多美,烟雨朦胧,山水如画,白墙黑瓦,什么江南女子有多娇,温婉动人,吴侬软语,窈窕多姿…… 第46页 「臣在西北天天吃沙子,」谢九安说到这不太开心地皱了皱鼻子,又继续道:「没去过江南,想去见识一番。」 中途皇帝一直插不上嘴,等他说完江南的一大堆好停下才黑着脸道:「朕若是说不同意呢?」 谢九安像是有些失望地垂下头,闷闷不乐道:「为什么?」 皇帝愣是被他这反应气笑了,「谢九安你真是、真是……」皇帝顿了下,没想到说什么好,干脆住嘴了。 「真是什么?荒唐?」谢九安抬头,耷拉着眉眼,幽幽道,「皇上不喜欢臣,臣去江南,刚好不碍皇上的眼,也能让皇上更顺心些……」 谢九安说得可怜,自己不被喜欢,一番话好似全都是为皇帝考虑。 「朕何时说不……」皇帝险些被带偏,止住话,看着他,哼笑了声。 谢九安规矩学得不好,为人也太乖张,不够恭敬,他确实不太喜欢他,但被当面这么说出来也太不像话。 皇帝不禁嘆了口气声,还是孩子心气,想出去玩,没长大呢。 「你想何日启程?」皇帝看着他,终是松了口。 听见这话儿,谢九安一下高兴起来,眼角眉梢都挂着喜气:「皇上答应了,臣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今日就能出发!」 皇帝嘴角没忍住抽了抽,合着这是一早就决定了,就等着他拍板,道:「急什么,明日一早再走也不迟!」随即又沉声道:「不过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朕得派人跟着你。」 说是为了保护,其中肯定少不了监视的成分,也说不准是怕他趁机跑了。但只要皇帝同意下江南,什么都好说,谢九安喜滋滋点了头,又道:「不过臣还有一事,想求皇上同意。」 刚同意了一件事,没想到他得寸进尺,还有第二件!皇帝瞪眼:「什么事?」 「臣还缺个人同行,想向皇上讨个人。」谢九安嘴角咧着灿灿的笑。 「谁?」 「宋尘中。」谢九安一字一句,又补道:「皇上新封的状元郎。」 「……你当这是踏青呢,还唿朋引伴,」皇帝板着张脸,斥道:「而且沨宋尘中现已入朝为官,岂能陪着你胡闹。」 「可臣一人上路,又实在寂寞,」谢九安露出颇为苦恼的表情,「皇上是知道的,我在京中并无知交好友,臣又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如若没人陪着,江南之行只怕美中不足,且我们二人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皇帝冷哼一声,「那么多人,你怎么偏就挑中了他,你和他有什么交情不成。」 「臣瞧着他顺眼。」谢九安老实道。「而且臣听闻他博学多才,应该能说出许多趣事儿,路上当不会无聊。」 后面这条理由是谢九安随口胡诌的,他对趣事儿不感兴趣,他只对崔竹感兴趣。 「荒唐。」皇帝骂了他一句,又说:「你瞧他顺眼,想和他下江南,却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和你一起。」 谢九安咧了个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看起来很是乖巧:「只要皇上开口,他自然愿意。」 「……」皇帝瞥他一眼,道:「看来他是不愿意了。」 「既如此,朕也不会帮你,明早出发前,你若能让他自己上了船,那便随你。若是不能,那只怕你的江南之行註定要美中不足了。」 谢九安唔了一声,想了想,觉得简单,便道:「多谢皇上。」 事已说定,皇帝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谢九安出门时柳夏清正侯在门外,应该是刚好有事要奏,看见他高兴地出来,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谢九安无意瞥见他,脚步不停地走了。 第29章 欲求不满 半夜,月黑风高,人影掠过,巷中野狗刚发出两声低吠,还没来得及往上扑,伴着微颤的树梢,就被一刀封了喉。 谢九安蹲回树上,虽然没沾上血,但还是嫌弃地在树干上蹭了蹭他的大刀。 蹭完刀,谢九安跳下树飞身进了一个小破院子,熘熘哒哒绕到窗户前,从缝儿里看见里面睡觉的人,高兴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竹管来,利落捅破窗户纸,吹了足量的迷烟进去。 等了一会儿,估摸着药效发作了,谢九安喜滋滋地拉开窗户扛着大刀跳了进去。然而须臾间,变故陡生。 黑暗中一把刀刃挟着劲力破风而来,直逼要害,几乎避无可避! 谢九安勐地往后仰身,手中大刀快速挥出,「叮」的一声,暗器与大刀相撞,迸出点点火花,借着一点光亮,他看见了隐在黑暗里的身影,手腕一翻,大刀就带着暗器反向人影袭去。 模煳的人影身形微动,便躲开了这一击。没了光亮,他又重新没入黑暗。 谢九安摸了摸竹管,有些失望,他居然没昏。 「点个灯,我看不见你了。」谢九安决定先不跟他动手,虽然迷药暂时没成功,但他还带了大刀来,如果交流不通,他再把人敲晕带走。 没人回话儿,谢九安撇了撇嘴,又决定自食其力,按着记忆里灯的地方拎着刀走了过去。 崔竹还是没说话,但也没再甩刀刃过去,直到谢九安摸索着点好灯,一下照亮了两人的眉眼。 大概没来得及,崔竹只用一方干帕子捂着口鼻,他站在床脚,冷眼看着谢九安。 「过来坐。」谢九安大咧咧坐在桌子前,甚至拍了拍旁边的凳子,摆出一副主人家的姿态,喊他过去坐。 第47页 崔竹睨了一眼他的大刀,又看向被他强行拉开以至变形的窗户,最后走了过去。 「赔钱。」崔竹冷冷吐出两个字。 谢九安愣了下,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眨眨眼,嘴角一扬,大方道:「我给你换座新宅子。」 崔竹没说话,谢九安想了想,突然觉得有点刺激,看向他的眼睛亮亮的:「就住在我隔壁,好不好?」不知道又想到什么,他眼里的光更亮,看起来很期待:「或者就住在我房里,和我一起睡!」 「……少动你的歪心思。」崔竹抿抿唇,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要银子。」 谢九安嘴角一下垮了下来,瘫着脸道:「我没银子。」随即又盯着他,幽幽道:「肉.偿吧。」 一瞬间崔竹觉得自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盯着他的脸,差点儿气笑了,「小侯爷,你要是真这么欲求不满,出门右转有的是秦楼楚馆让你快.活。」 谢九安的眉毛愤怒地皱了起来,一股烦躁从心底涌起,黑沉沉的眸子紧盯着他,狠声道:「我不要他们。」 崔竹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谢九安看起来愤怒得很真切,但他不懂他这话儿是什么意思。 他想问他来做什么,如果是来发疯的话就让他滚,又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很困,连抬一下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想到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问,就往前倒了过去。 原来这迷药不止可以从口鼻吸入,只要散入空气中,就会浸入皮肤,一样会发挥效用,不过要慢些。谢九安提前服了解药,所以不会跟崔竹一样中招。 谢九安起身接住倒过来的人影,高兴地眨眨眼,把他扛在肩上,刚想走,又想到他刚刚说的,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算是惩罚他说错话儿,然后一刀扫灭蜡烛,一肩扛着人,一手提着刀,喜滋滋地从窗户跳出去,往码头掠去。 待谢九安扛着人到了码头时,天色才微亮,但来来往往已经有了不少人,有人在往船上装货,还有人在排队登记上船,一点儿没有大早上冷清的意味儿。 「荆月!」不远处传来一声唿喊,谢九安转头一看,竟然是柳夏清,他身边站着的,还有过来送他的张管家。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他本来不想过去,但一旁的张管家也在沖他挥手。 扛着人,看在张管家的份上,谢九安勉强走了过去。 「哎呦我的小侯爷!你这、这……怎么还扛着人呢,」张管家看他手里提着刀,肩上还扛着人,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心里一咯噔,小心地压低声音问他:「还活着吧?」 说着张管家心慌得更厉害,半个多时辰前小侯爷出门说什么有事要干,也不肯让别人代为帮忙,他没拦住,只好同意和他在码头会和,这、这才这么一会儿,不会是杀人了吧…… 谢九安奇怪地看张管家一眼,不懂他都在想什么,回道:「死人我扛着他做什么。」 张管家讪讪地笑了笑,心想,没杀人就好,没杀人就好…… 「荆月,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柳夏清看他这样,不禁好奇问道,又好奇地绕去想看他扛着的人是谁。 谢九安着人也转了下,不想让他看见,忽略他的问题,直接问张管家:「他在这做什么?」 张管家看自家小侯爷这样不给人家面子,不由有些窘迫,在旁边打圆场道:「我家小侯爷少时发生些变故,性情不似常人,还望大人不要介意……」 柳夏清脸上的尴尬和干涩一闪而过,沖他笑着点点头。 眼看谢九安要不高兴,张管家又急忙转过来安抚他,答道:「柳大人是皇上派来的,与你一起下江南,这样路上也好有个关照。」 谢九安看向柳夏清,他回以一笑,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昨日去见皇上,得知你想下江南游玩,又苦于没有同行之人,恰好我要下江南监察,能与你同行,我们又有少时情分,再合适不过了,皇上听后,也是如此想的,便让我今早与你一同出发,之后也一同归京。」 「……」谢九安的脸垮起来,毫不留情道:「我有同行之人,不用你。」 柳夏清脸色隐约有些不太好看,看了一眼他肩上抗的人,这时也猜到了是谁,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宋尘中自己愿意上船,你这样…把人打晕,恐怕不作数吧。」 【作者有话说】 截止到下周三,大概会更1w5,所以大概会连着更~ 第30章 喜欢他吗 谢九安冷笑一声,扫过柳夏清的眼神轻蔑又倨傲,懒得跟他说话,对张管家道:「包袱给我,我上船了。」 看出谢九安很不愿意理柳夏清,张管家现在也顾不上打圆场了,忙从后面的小厮手里接过几个包袱,仔细交代他每个包袱里分别放着什么,什么衣裳银两伤药吃的。 说完他还是不免忧心,又劝道:「小侯爷要不你还是把老奴带上吧,或者带个别的小厮婢女,除了照顾你,好歹有个人跟着帮忙拎东西啊……」 这件事从谢九安要下江南起张管家就已经提过很多遍了,「不用带。」谢九安抬起胳膊张管家帮忙把包袱挎他肩上,拒绝完,让他赶紧回府歇着,然后左肩扛人右肩挎包手里还提着刀地往船上走。 旁人看见谢九安上楼梯都不禁给他让道,无他,他一个人「浑身上下」占的地方实在太大了,虽然他长得俊,但他手里提着把大刀,一看就不好惹。 畅通无阻地上了船,谢九安扛着崔竹进了自己的房间,把包袱和刀放在桌上,又把人放在了床上。 第48页 谢九安坐在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去摸他面皮边缘,想起上次是用药水洗下来的,起身去倒了一杯水过来,在他脸侧浇了点水,水顺着往边缘流,还有的流进了崔竹的衣领,他试着搓了搓,果然不行。 端着茶杯,谢九安翘着腿,咂摸两下把杯里剩下的水喝了,轻轻一抛,茶杯就稳稳落回了桌上。 外面高喊着船就要开了,让没上船的快点上来。昨晚折腾了大半夜,谢九安打了个呵欠,看着崔竹想了想,又从袖子摸出那支竹管,对着他把最后一点菸吹完,然后把人往床里面推了推,自己也躺下去睡了。 舟随水行,谢九安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翻了个身,趴进软枕里,把耳朵捂住,但外面的敲门声不止,敲得他睡不着了,只好坐起来,让外面的人进来。 来者是柳夏清,他身后还跟着个伙计,手里端着食案。 谢九安盘腿坐在床上,懒懒掀起眼皮,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床幔没放下来,柳夏清轻易就看到他背后还躺着个崔竹,握紧了拳,掩住面上异色,沖他笑道:「我见你一直没出来,中午也没出来用膳,担心你饿肚子,让后厨做了点儿吃的送过来,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谢九安听完只是扫了一眼,没什么表情。柳夏清一挥手伙计就把食安放下躬身退出去了,顺便还把门带上了。 柳夏清站在原地,又没忍住往前走了两步。 「他都走了,你不走吗。」谢九安没什么劲儿,两手撑着脸,无聊地问。 「荆月…你是不是……」柳夏清看着他,眼底情绪复杂,还是问了出来:「讨厌我?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从上次见面起谢九安就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的模样,这次见面更甚…… 谢九安不懂这人怎么一直缠着他,想了一下,便点点头。 「……」柳夏清嘴唇嗫喏,略带自嘲了笑了两声,声音有些苦涩:「我想知道为什么……」 谢九安奇怪地看他一眼,现在没事可做,所以大发慈悲地解释了一句:「我不认识你,你却莫名缠着我,不讨厌你,难道要喜欢你吗。」 「……我们少时就认识的,只是你…你……」柳夏清艰难地开口解释。 「我上次就说过了,你说的我都不记得了,」谢九安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我不认识你,你认识的也不是我,你该去找少时的我。」 「……」柳夏清被他说得哑言,少时的他,可少时的他该往哪儿找,他又怎么找得到呢…… 柳夏清抬头,看向他身后的崔竹,哑声问:「那你现在…是喜欢他吗?」顿了顿,又补充道:「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谢九安头也不回,张嘴就想说当然不,我只是对他很感兴趣,却又闭嘴,回头瞥了一眼还昏着的崔竹,然后转过来一脸高深莫测看着他,不说话。 柳夏清看着他,不知道明白了什么,失魂落魄地转身出去了。 他走后谢九安又盯着崔竹想了半天,结果想不出什么,又觉得无聊,戳了戳他的腰,想把他弄醒,但药效太强,还没到时候,人当然醒不了。 谢九安跳下床,把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抛在脑后,摸了摸肚子,现在已经申时了,他要吃东西。 扫了一眼伙计端过来的东西,船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一份简单的面条,现在都坨在了一起。谢九安不爱吃,摸出了自己的包袱,里面装的有肉干儿点心还有水果。 美滋滋填饱肚子,谢九安又摸出了一册话本子,开始翻了起来。 顺风顺水,这艘大船速度不慢,带起江浪,不久后又恢復原来的平静,只有微微水波。两岸山峦起伏,山上绿树和天中白云在江中倒映,只是清风掠过,很快又会把这副景象拨乱。 崔竹足足昏了两日才醒来,当时谢九安还翘着腿在嗑瓜子。 「你醒了。」谢九安看见他醒来眼睛亮了亮,高兴地把话本子扔开,随即又忍不住嫌弃道:「你居然那么能睡,你再晚两天睁眼我们就到地方了。」 谢九安一点不考虑自己的问题,一支竹管,上船后还又朝他吹了一次,全用在了他身上。 「……」崔竹坐起来,环视四周,瞥他一眼,想说话又闭嘴。 谢九安难得体贴地倒了杯水给他,直到崔竹接过杯子把里面的水喝完他都一直巴巴地盯着他。 最后看他实在没有夸赞自己的意思谢九安只好主动开口,幽幽问:「你怎么不说感谢我的话儿?」 两天没吃饭,崔竹按按自己空瘪的肚子,现在懒得跟他计较,扒开他踩着鞋子坐到桌前,「我要吃饭。」 谢九安啧了一声,有些不满,却还是把装吃的包袱扔给他,然后出去向后厨的伙计要了一份面。 等谢九安端着面回来时崔竹已经吃了半饱,提着他的大刀立在弦窗前。 谢九安挑了挑眉,咧着大大的笑,把面放在桌子上,「吃面,先将就吃吧,等到江南再带你吃别的。」 谁他娘要跟你去江南!崔竹气得手都在抖。 「我昏了几天?」崔竹冷漠问他。 谢九安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 崔竹把刀握得更紧,胸中戾气汹涌,一想到之前做的一切都要因为这个混帐化为空影就恨不得提刀砍死他。 勉强按捺住心中怒意,崔竹又问:「还有多久停船,我要回京。」 第49页 谢九安眨眨眼,啊了一声,理直气壮道:「不停船,你跳船游回去吧。」 看他提刀的手蠢蠢欲动,谢九安又喜滋滋补充道:「砍坏了东西要赔的,这间是上房,可贵了,而且他们还会趁机狠狠宰你一大笔。」 「而且我摸过了,你身上可就剩几两碎银。」谢九安举起一个瘪瘪的荷包给他看,笑得得意。 一口气憋在心中上不来也下不去,崔竹唿吸急促,觉得只有宰了面前这个混帐才能勉强泄恨。 「别生气了,去江南玩不好么。」谢九安好像还觉得他生气的样子很好玩,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装模作样地安慰他一句,又拿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催道:「快来吃面,待会儿该坨了。」 「砰」的一声,刀被扔在地上,崔竹不多看他一眼,推门出去了。 谢九安对着他怒气沖沖的背影笑得很开心,把荷包挂在指尖转了转,瞧着眼前的面,觉得实在一般,等他回来面肯定坨得不像样子,更难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挑起一筷子面勉为其难吃了起来。 崔竹顺着楼梯下到甲板,甲板上人不少,他站在船舷边,感受江风吹过,过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在下次停靠时下船,再换上去京都的船,快的话几日就能回去…… 「宋大人。」突然有人喊崔竹,「今日怎么突然见着你。」 崔竹顿了下回头看了眼,是柳夏清,朝他作揖行礼,「柳大人。」 柳夏清点点头,「前两日都没看见你的身影,还想着你怎么都不出来透透气。」 「……」崔竹脸色依然冰冷,不欲谈此话题,转而问:「大人此行也要下江南?」 「你不知道,谢荆月没与你说?」柳夏清表情有些讶然,那日过后他就没再往谢九安面前凑,自然也不知道崔竹被迷药迷晕了整整两日,直到刚刚才醒来。 看他表情确实不像是知道的模样,柳夏清又跟他解释道:「谢荆月想下江南,又说缺同行之人,想让皇上准许你与他同行,但皇上却说得你自己同意才行,本来以为你定不会同意,我当时见皇上,得知此事,又恰好要下江南督察,皇上便让我与他一起,谁知出发时他竟把你打晕扛来。」 谢九安竟然提前跟皇帝说过了…… 「他如此行事,皇上应当已经知晓,却也未曾传来什么消息,大概是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柳夏清又道。 崔竹脑子里一直绷着的弦突然松了下来。 第31章 我睡不着 又跟柳夏清聊了几句,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尤其中间还夹着个谢九安,很快柳夏清就转身回了房。 崔竹面上还是冷然,他向人问了后厨在哪,去后灶上刚好煮着白粥,他要了两碗,又拿两个馒头,思及身上仅剩的几两碎银还被摸走了,冷笑一声,「记谢九安帐上。」 伙计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人成天挑三拣四,嫌他们做饭难吃,问他们就不能换个厨子吗,讥讽说厨子要不是拿脚做饭咸得不行要不糖和盐都分不清,气得主厨差点儿要拿菜刀砍他,不过他给钱倒是潇洒,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 崔竹找个地方把饭吃完,天已经微微沉下来了,江水被映得一片红,凉风裹着水汽吹来,让人觉得舒服。 既然皇帝默许了,那他跟着去江南便不算什么大事儿,倘若非要回京,事情反倒办得难堪。 打定主意,崔竹依然在外面吹风,很快日头彻底下去,明月从山间跃出,满天星斗,水面又泛起银光,不觉船移。 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觉察到冷意,崔竹才往回走。他当然不准备赌气不回去,然后幕天席地睡在甲板上。 崔竹推门进去,谢九安正翘着腿躺在床上看话本儿,听见声音微微偏头,声音透着促狭的笑意:「回来了,你不生气了?」 崔竹睨他一眼,边转身关门边回道:「跟一只疯狗生气有什么用,他又不懂,只要把他宰了,狗肉入肚,什么气都该消了。」 「……」听他语气嘲弄,谢九安愣了下,反应过来,眯起眼睛,露出个阴沉又不虞的笑:「你竟敢骂我是疯狗?」 崔竹不置可否,不想再说这事儿,脱了外衫走向床边,「我要睡了。」 「谁准你睡了?」谢九安当然不可能这么放过这件事,一脸不悦,正要发作,却被崔竹一把揪住了领子打断:「谢九安,我骂你,是你该骂,」崔竹阴沉沉地盯着他,语气不善,「你一声不吭把我迷晕扛到船上,我骂你一句都轻了,不高兴也给我受着。」 脾气没发出去,还被逮着又教训一句,谢九安更不高兴,他显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冷嗤道:「我有什么该骂的,分明是你不识好歹……」 后面的话儿没说出来,因为崔竹一拳打在了他脸上。怒意再也忍不住,崔竹眼中戾气汹涌,盯着他狠声道:「我费尽心机考上状元不是为了陪你下江南玩的,你有个好爹,什么都不缺,当然不懂这对别人意味着什么。 「你一句缺同行之人,就把我扛走,那我的仕途呢,怎么办,翰林院人才如过江之鲤,转眼就能把人淹没,等我从江南回去,又要多走多少路才能在里面有立足之地,这些你通通不知道。 「你不在乎,也不关心,但我在乎!」 谢九安被他一通暴风骤雨的脾气打得有些发懵,听到「你有个好爹」那句却明显皱了皱眉,瞪着他,两人僵持不下。 第50页 被这么说了一通,谢九安面子上挂不住,看他的表情很不屑,「你信不信,我轻轻动下手指就能把你费尽心机得到的东西毁掉。」 「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崔竹咧了个阴森的笑,迎着他惊奇的眼神,又一拳勐地砸在了他肚子上。 猝不及防,谢九安疼得面容扭曲,恶狠狠瞪着他。 发泄了一通,冷静下来,崔竹不想再和这混帐共处一室瞪眼,起身想拿了外衫出去,却不料谢九安突然伸手一把把他拉下来,不復刚才生气,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不是说要睡觉么,我准了,睡吧。」 崔竹冷着脸看他,谢九安亲昵又自然地拿鼻尖蹭了蹭他,两人挨在一起,他的语气像是笑着讨好:「放心,我这么喜欢你,肯定捨不得弄死你。」 谢九安这么「服软」崔竹当然不觉得感动,只会觉得他脑子有病,而且病得越来越重。 看他面色依然冰冷,谢九安眼中微光闪过,下巴抬起碰了碰他的脸,「别生气了,你已经打了我两拳,我不与你计较。」 语气虽然轻柔平静,但其中含着的不悦和威胁还是不经意漏了出来。 崔竹盯着他,半晌,拍了拍他的脸,哪怕只有瞬间的不虞,还是被崔竹捕捉到了。 看他装模作样忍气吞声沨的模样取悦了崔竹,他露了个微笑:「好啊,我不生气了,睡觉吧。」 谢九安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以为他要再发一番脾气,至少也要再讥讽他几句,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人哄好了,不禁又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还笑着看着自己,又有些得意,他这么生气自己都能轻易哄好。 谢九安往床里面挪了挪,给崔竹空出睡觉的位置,又拍了拍空位,喜滋滋道:「快睡吧。」 熄了蜡烛,崔竹躺了下去。他一躺下谢九安就立马凑了过来,把他搂在怀里,又埋头在他的颈窝里曾曾。 崔竹抿抿唇,懒得理他,直到谢九安的冻作越来越过分,崔竹扣住他即将魔进自己衣服里的手,问他:「还睡不睡了。」 谢九安叼着他间颈的肉细细魔着,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还有点儿委屈,「我睡不着……」 感受到他底.着自己的惹度,崔竹偏头亲了亲他的眼睛,声音很温柔:「我不想。」 谢九安被亲眼睛有些兴奋,刚想不安分地继续冻,就发现崔竹沃.着什么底.到了他夏.面,问他:「你还想么。」声音又低又懒。 不用感觉,凭藉了解谢九安都知道崔竹手里沃着的是什么东西,他的脸垮下来,他分明趁他昏迷的时候把他身上的刀片都摸走了,「你从哪摸出来的?」 「你猜。」两人离得太近,崔竹就在谢九安脸边说话儿,热气全打在他脸上面,让他有些热,还有些痒,从这个角度,崔竹刚好能看见他颤动的眼睫和不高兴的嘴角。 谢九安谨慎衡量一番,觉得崔竹今天脾气实在很不好,如果他真的「手滑」那就很得不偿失,但又心痒,还是问他:「你真的会割下去么。」 崔竹眉梢微动,压平唇角,嗯了一声,又语气认真地解释:「手滑。」 「你不要冲动,」谢九安试图劝他迷途知返,「你要为自己考虑,那样以后我就曹不了你了。」 「没关系,你躺好我曹得了你就行。」崔竹咧了个阴森的笑,吐出的话儿同样醋俗。 很明显这是桩不划算的买卖。 谢九安瘫着脸狠狠妖了口他的肩膀,语气悲痛:「睡觉吧。」 崔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再亲一下我的眼睛。」谢九安微微抬头看着他,幽声道:「像刚才那样。」 一个很小很简单的要求,崔竹并不吝啬,甚至很大方,左右两只眼睛都各亲了一下。 很轻的亲昵。谢九安眼睛很亮,眼睫也颤得厉害,他喜欢这种感觉。 「你勾引我。」谢九安语气笃定,又轻轻甜了一下崔竹肩膀上他刚妖出来的呀印。 崔竹肩膀微缩,他又睁开眼,看着谢九安缓缓露出个恶意的笑:「是又怎么样,我不想,给我憋着。」 谢九安很不爽,恶狠狠瞪着他,但崔竹重新闭上眼不看他。 刀架宝剑,谢九安发挥不了,也不敢发挥,唯恐宝剑损矣。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看的过程中如果发现什么问题或者有什么疑问欢迎提出来,感谢包容~(鞠躬) 第32章 坏我情致 翌日,谢九安醒的时候床上只剩他一个人,他四周扫了眼,没看到人,就四仰八叉地把自己瘫在床上。 崔竹推门进来时看到他百无聊赖地揪着床头挂着的流苏,穗子已经被揪秃了一半,上面的丝线被扯得乱七八糟。 「醒了就去洗漱吃饭。」崔竹端着食案放在桌子上,上面摆着两碗粥四个馒头还有一小碟小菜。 谢九安看见后眼睛一亮,喜滋滋地从床上坐起来,惊喜道:「你还给我带了早饭?」 崔竹没有等他的意思,拿着一个馒头吃了起来,嗯了一声,头也不抬,「毕竟记你帐上,花的是你的银子。」 谢九安听了后依然很高兴,大方又潇洒道:「我有的是钱。」 「……」转手就能送出几万两银子,确实很有钱。崔竹舀了一勺粥,不置可否。 等谢九安洗漱完回来两人还算安生地吃了顿饭。 接下来几天也没发生什么太闹腾的事儿,除了谢九安依旧不死心,每天蠢蠢欲动地骚扰崔竹,时不时搂搂抱抱亲亲,但崔竹次次有意无意把人撩得火起,然后当起了清心寡欲的甩手掌柜,决不多往下进行一步,招得谢九安又烦又恨,下次却又巴巴上钩。 第51页 用不了强的,两人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暧昧含煳却又相持防备。 今天天空阴沉,看着像是要落雨,用过午饭,两人没有出房间,待在一处,崔竹翻着前几天从柳夏清那借来的一本游记,谢九安则是盖着一本话本子在脸上躺在舷窗边的椅子上睡着了。 走了这么多多天,明日就能到地方了。 崔竹心里算着日子,又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睡着的谢九安。 大部分的脸都被盖着,只有白皙的下巴尖露了出来,衣裳上面的白颈子也露着,因为姿势原因,上面的青筋略有些明显,除此之外,上面还有一些红印子,有的还带着血痂,林林散散,都是这几天崔竹咬出来的。几种颜色映在一起,有种野性的力量,看起来很漂亮。 崔竹抿了抿唇,喉结不自觉滚动,视线流连,划过他凹陷的锁骨,极具侵略性,像是在打量他珍稀的战利品。 隔着一本书,崔竹盯着谢九安,好似一样能看到他精緻的五官。 眉毛修长,有着长而密的睫毛,还很容易颤动。一双眸子清澈明亮,鼻子挺翘,嘴唇红而薄,说话或笑时小虎牙都会露出来,尤其是笑起来。 少时谢九安的五官就是这样的,所以崔竹才能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不过隔了这么多年,谢九安身上的气质早就变了,小时候他整个人粉雕玉琢,一眼便能让人心生怜爱,现在…… 一举一动,皆是张狂又骄傲。 还有若隐若现的孩子气。崔竹看着他默默补了一句。谢九安的高兴与否都太分明。 外面的风突然大了起来,从舷窗吹进,翻动了谢九安脸上的话本,接而往里走,崔竹的髮丝也被拂动。 崔竹看了一眼窗外,果然,已经开始落细细密密的雨丝了,江面上飘着淡淡的水汽,开始朦胧远山青峦。 雨落得渐大,斜风一吹,便能飘到谢九安身上。 崔竹看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准备去把舷窗合上。路过谢九安时他低头看了一眼,春日里,他穿得不多,雨一湿衣就贴在他肩颈上了。 默默打量一会儿,崔竹抬手准备合上窗户。 熟料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自书下传来:「你做什么坏我情致?」 情致?崔竹合窗的手顿了顿,眉梢微动,「小侯爷有什么情致可让我坏。」 一般小侯爷舞刀弄枪简单粗暴都没什么情致可言。 「『画船听雨眠』的情致。」谢九安还是盖着书,特意咬着那句诗,慢吞吞道。 崔竹看着他默了半晌,眼底神色复杂,最后笑了声,似讥非讥,似讽非讽,语气轻飘道:「小侯爷不光知道这句诗,还懂这句诗的意境呢。」 谢九安没有恼羞成怒,只是轻嗤了声,「我自然知道。」 那日琼林宴受韩承侃挑衅讥讽,谢九安确实不会作诗,但他少时当然上过学堂,会个几句诗没什么稀奇的,一句不会才稀奇。 崔竹捻了捻袖里塞着的素帕,他知道他知道。他还知道他不只会这一句,整首诗他都会,还尤为喜爱。 没再关窗,崔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当这些你都忘了。」 谢九安不知是得意还是什么哼了声,权作回答。 外面的雨下得依然大,风凉雨疾,各种与雨滴碰撞的声音,落处不一,掉进江面,打在舷窗,吹落衣衫…… 谢九安躺在那边「画船听雨眠」,崔竹则是看着他想起了一段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白糰子已经缠着他有了一段时间。因着崔家,哪怕崔竹当时才十二岁,就已经冷漠得很了。 崔竹一开始并不想搭理他,哪怕他长得再玉雪可爱,因为那跟他没关系。但发现借着他的威势崔宇不敢再放肆地欺侮他,崔竹索性借坡下驴,白糰子成了他好用的挡箭牌。 一日,崔竹躲在崔宇的书房外偷听她娘重金给他聘请来的先生讲课,因为听得太认真,手里还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着字,就没注意到崔宇什么时候绕到了他身后,趁他不备,崔宇狠狠一脚就朝他右手腕跺去! 「我叫你偷学!我叫你偷学!」崔宇又急又气,嘴里骂个不停,「你简直跟你娘一样贱!你个杂种还妄想读书识字?你是要继承我们崔家还是想科举当官去?我告诉你,本公子只要在一天,你就永远别想越过了我去!」 当时崔竹还没习武,别说反击,连躲开都是堪堪,只是没让崔宇那一脚落到手腕上,但手背却没能倖免。 崔宇长得不算瘦,用了全力的一脚不是闹着玩的,当即崔竹的手就疼得要动不了了,手背又红又紫,肿得老高,手指和掌心连接处的骨头看着都歪了,他疼得面色煞白,饶是惯能忍痛,他当时也疼得想哭,脑子里一直叫嚣着好疼好疼,又担心他的右手以后还能不能再用了。 崔宇看他疼成这样简直得意极了,虽然没能跺碎他的手腕,但狠狠惩罚了这个不安分的杂种依旧让他觉得痛快。 「你活儿干完了吗!天天想方设法偷懒!」崔宇叉着腰,「我娘说了,我读书的时候你不准凑过来!来人,把他给我拖走,关到柴房去,罚他三天不准吃饭,水也不准给他喝,看他下回还敢不敢偷学!」 三天不吃不喝,崔竹可以硬扛过去,但他的手被踩成那样,如果不及时看大夫,以后十有八九会留下毛病。 「慢着!」崔竹额头全是冷汗,却还是强撑出架势,厉声道:「定国侯府的小侯爷昨日说了下堂后要来找我,他若是见不到我定然不会罢休!」 第52页 要动手的下人一愣,纷纷看向崔宇,崔宇也是一愣,没料到他竟敢拿谢小侯爷来压他,一想起之前被他的侍卫一脚踹下河,就不禁摸了摸胸口,仍旧心有余悸。 崔宇也知道他所言非虚,这个小侯爷不知道被崔竹下了什么迷魂汤,三天两头来找他。 他娘一开始知道小侯爷主动来了府里,高兴地把人请进来,催着他去陪他玩儿,想趁机搭上定国侯府,结果他刚笑着迎出去,说了一句话,坐在高凳子上腿还不太能够着地的小兔崽子就奶声奶气地转头跟他爹说:「崔大人,我不想要这个人。还请您把崔竹喊出来,我想见他,跟他玩儿。」 崔宇当时差点儿没绷住,被他爹用眼神瞪了回去,他爹又劝了几句,说什么崔宇读书懂得多,能带他玩儿,崔竹就是一个无知下人,低劣骯脏,不配跟他玩,反被回道:「崔大人,夫子讲君子不谤人,亦不言人之恶,」前面白糰子的声音充满了正气,顿了顿,又小声道:「大人以后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非君子所为。」 「……」崔宁江当时脸色铁青,一个小娃娃,倒教训上他了,若不是他是定国侯府的…… 白糰子任谁说都只肯要崔竹,他还带着侍卫,无法,崔宁江只好遂了他的意,那之后,白糰子下了堂没事就跑来找崔竹。 崔宇忿忿地瞪着崔竹,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可又害怕跟着谢小侯爷的侍卫,只得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他还能一直念着你个杂种不成,他若是不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崔竹被扔出了院子,右手依旧是钻心的疼,咬咬牙忍下眼里的泪,抬起没事儿的胳膊把头上的冷汗蹭掉,捧着右手直接往大门走去。 他坐在大门附近的位置,等着谢九安来,心里期盼着。 府里的大夫是绝不肯帮他治手的,尤其这一眼就知道是崔宇弄出来的伤,哪怕他生病时大夫只给他一点低廉的药,崔宇都要大发雷霆把他们赶出府去。 他只偷偷攒了三百文铜板,攒了好久,准备用来买书的,如果谢九安不愿帮他治手,他的这点铜板肯定是不够的,到时他只能出去找软心肠的大夫,跪下磕头求他给自己治手,允许他先赊帐,之后再把钱补上。 【作者有话说】 诗歌出自《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韦庄 「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出自《韩非子》 第33章 跟我回家 好在没有意外发生,夫子没压堂,谢九安下堂后就坐上马车来崔府了,踩着马凳下了车,刚准备往里跑,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崔竹。 「崔竹!」谢九安先开心地喊了声,又蹬蹬蹬朝他跑了过去,一凑近他就愣了,过了一段时间后崔竹受伤的手看着更加骇人,他眨眨眼,突然一颗豆大的泪珠就掉了下来,崔竹以为他是吓得,心沉了下去,结果他伤心地揪着自己的衣裳,抬头问:「你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跟在谢九安身后的侍卫看见他的伤势后也不禁皱眉,他看着干干瘦瘦的,也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怎么这么狠心对他下这般狠手。 崔竹垂眸看他,眼睫抖得厉害,刚刚压下去的情绪一下就涌了上来,谢九安看他不说话,睫毛还湿漉漉的,就张开不太大的手臂努力圈住他,又把下巴贴在他身上轻轻蹭了蹭,仰头安慰道:「你不要难过,我们先去找大夫看手,然后我带着侍卫哥哥去给你出气!」 崔竹依然没有说话,谢九安也不在意,吸了吸鼻子,牵着他往马车上走,边走边问:「是不是那个兇巴巴还爱骂人的人欺负的你?你跟我回家,不要再回来了,我肯定会对你好的,不会像他那样欺负你!」 跟在后面的侍卫又听见自家小主子想把人拐回家的话,只得无奈摇摇头,小主子这才几岁啊,就见色起意成这样了…… 谢九安把人带回了家里,当时他的娘亲温无尽也在家,看见崔竹伤成这样立马心疼得不行,特意请宫里最好的太医出宫为崔竹治的手,太医看后直摇头,嘆道:「也就是老朽有这本事,夫人仁心,请了我来,再加上看得及时,不然你这骨头以后都要歪着长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有劳陈太医了!」温无尽捏着帕子感激道。 温无尽实在是个很标志的美人,谢九安的模样很大部分都随她。俩人站在一处看陈太医给崔竹处理伤口,他的手伤得实在骇人,光看着都觉着疼,不一会儿娘俩都眼泪汪汪的,反观崔竹,倒是坚忍许多,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都不肯吭声。 他这样更惹得温无尽心疼。将心比心,温无尽平时把谢九安宝贝得不行,若是她自己的儿子被人弄成这样她定然已经带人打上门了。 「忍不住了哭出来也不丢人。」陈太医也有些不忍心,处理的动作都变轻了些。 崔竹嘴里死死咬着布,摇摇头,强迫自己盯着可怖的伤势。 温无尽把谢九安的眼睛捂上,不忍他看,谢九安晃晃脑袋,挣开她的手,跑到崔竹身后,把两只盖在他眼睛上,凑在他耳边小声安慰,声音还带着哭后的滞涩:「不要看,不看就不会那么疼了……」 崔竹是坐在椅子上,谢九安站着勉强比他高,可以盖住他的眼睛。崔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谢九安觉得掌心像有湿湿的羽毛,有些痒,还有些凉,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把他的眼睛捂得更紧。 直到太医处理完,谢九安都一直这么站在崔竹身后,等温无尽送陈太医出去,屋里只剩下两个小孩。 第53页 「不用捂了。」崔竹声音沙哑。 谢九安眨眨眼,收回手,他知道掌心有湿痕,没有低头看,只是快速在自己华贵的袍子上蹭了个干净。 假装没有看到崔竹抬手抹眼睛的动作,谢九安绕过去蹲在他身前,他小心地握着崔竹的手腕,然后凑过去轻轻吹了口气:「我每次受伤娘亲都这样给我吹吹,吹完就不痛了。」 虽然只有吹得时候不疼了,不吹了还是疼,但包扎好后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崔竹嗯了一声,道了句谢。 谢九沨安屁颠屁颠追了他这么久如今终于从他嘴里得了句好话,肉眼可见地开心,又仰着头看着他巴巴道:「不用谢,夫子教导我们要病、病人之病……」谢九安顿了下,他记得后面还有一句,苦着脸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忧人……」崔竹说了两个字谢九安就眼睛一亮,想了起来,高兴道:「忧人之忧!」 他一脸眼巴巴等夸赞的样子,崔竹不太自在地偏开头,嗯了声,算是肯定。 谢九安更开心了,握着他的腕子说:「你还疼么,我再给你吹两下。」说着又小心凑过去给他吹了吹。 温无尽回来时看见儿子这么小心地给人吹气很是欣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谢九安虎牙尖尖,甜滋滋叫了声娘,她笑着应了声,转头看见崔竹在看她,想了一下,也摸了摸他的头,弯下腰,唇角弯弯,问他:「你今晚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去做,他们做饭很好吃的。」 崔竹被她摸头时就愣住了,看她温柔的唇角,一时间有些侷促,从凳子上站起来,朝她弯腰行礼,「多谢夫人帮我请大夫,只是我……」崔竹忽的生出一股自卑感,他知道这是宫里的太医,但他什么也没有,仅有的三百文铜板堂堂定国侯府的夫人当然看不上,垂下头道:「我恐怕无以为报……」 温无尽噗嗤一声笑出来,嘆道:「你可真是太乖了,小事而已,不必在意,九儿这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被亲娘这么点出来,谢九安难免有点脸红,但他又忍不住去偷看崔竹的反应。 崔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九儿是谢九安,抿了抿唇,不知道说什么,耳畔有一丝红。 温无尽逗两个小屁孩逗开心了,又道:「你也不必拘谨,侍卫跟我说了,你是崔府的人,我已经派人去打过招唿,伤好前你都住在这里,你安心养伤就行。」 谢九安一听简直不能更高兴了,揪着温无尽的衣裳摇了摇,雀跃道:「谢谢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崔竹稍微一想就知道肯定不单单是打招唿,肯定还送了礼过去,定国侯府送礼,自然不会寒酸,短短一会儿,就不知道因为他丢了多少银子出去。 虽然一句道谢很单薄但崔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个。 温无尽知道肯定问不出他想吃什么了,便也不强求,笑着让两人好好玩自己出去敲定今晚的菜谱。 她一走谢九安就赶紧按着崔竹让他坐下,「你有伤呀,还是坐着休息吧。」谢九安眉眼弯弯,开心道:「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吃饭,我们来玩玩具吧!」 说着谢九安噔噔噔跑出去,回来抱了一堆东西,拨浪鼓,九连环,笛子,空竹,樗蒲…… 「你想玩哪个?」因为跑得太快,谢九安鼻尖有了细汗,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 受人恩惠,崔竹哪怕对这些小东西不感兴趣也不会拒绝他,扫了一圈,挑了樗蒲。 这是一种棋类游戏,两人下起来有来有往,算是陪着谢九安,同时不用动他的右手。另外也能转移下注意力,让他忽略伤势。 直到吃完晚饭谢九安的激动依然没消散,温无尽给崔竹安排房间的时候他说:「娘,他可以和我睡一个房间啊。」 崔竹手指蜷了蜷,他并不想和谢九安睡一张床。 好在温无尽直接回绝了谢九安的提议,「你不能和他睡一个房间,会压到他手上的伤。」 「好吧。」谢九安小声嘟囔,但也只是短暂地沮丧了下,在知道崔竹的房间就在他隔壁时他又很快高兴起来,「我带你去!」 于是很快谢府内外就都知道家里的小主子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外人,小主子很喜欢他,谢府上下就也喜欢他,崔竹的伤手被很好地照料起来。 【作者有话说】 「病人之病,忧人之忧。」出自白居易 《策林》 第34章 去个地方 崔竹在谢府养伤,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谢九安很喜欢他,所以他主动替了温无尽的活儿,每天送他去学堂,等他下堂,再坐马车去把他接回来。 这都是很小的事儿,温无尽怕他无聊,把谢九安书房的钥匙给了他,「九儿叫我给你的,他的书房他自己可宝贝了,一般都不许人进去呢。」 崔竹道过谢把钥匙收好,送完人回来后没事儿就进去了。 里面摆着博古架,陈列各种古玩玉器和精緻的小玩意儿,高低错落,环视四周,墙上还挂着花鸟画和水墨画,崔竹只是略作打量便移开视线,抬步绕过书桌,刚在书架前站立,便听到一道高亢沙哑的声音:「你叫什么,怎么进来哒?」 崔竹回头,看见一只不知何时飞到窗边栖杆上的鹦鹉,它脑袋上顶着桔黄冠羽,颊部两点桔黄,体羽洁白,歪头看着崔竹,豆大的黑眼珠动了动,又抖了抖翅膀,在栖杆上巡逻似的走了两步。 第54页 莫名想了一下谢九安这么说话的样子——扬着下巴叉着腰,神情骄傲,耀武扬威。崔竹努力抿下唇角,从鹦鹉身上移开视线,继续找书。 大黄又扑棱两下翅膀,像是在表达不满,从栖杆上飞到书架上站着,大叫道:「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崔竹有些惊讶,仰头看着它,抿了抿唇,然后朝它点点头。 大黄在书架上癫癫地跳了两下,表情像是在嘲笑,又模仿了两声狗叫,声音粗哑难听:「哑巴哑巴!真无趣!飞走啦飞走啦!」 说着它真的扇着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 崔竹看着它的身影,眨眨眼睛,猜它应该被精心养了很久,不会飞走,毕竟谢九安没把它关起来,就是不怕它不见的。 转回头,崔竹继续找他一直想看的那本书,最后在书架第三层找到了。 拿着书坐到那张宽大的红檀木书桌前,崔竹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前面的笔挂上挂着一排毛笔,笔架和笔洗是一套的,都是精巧漂亮的碧绿色,看起来很通透。 书房的光线很好,崔竹认真看了起来,没有动笔在上面做批註,遇到意动处只是默默记下来。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在定国侯府里养伤的生活是崔竹为数不多过得轻松,不用担心温饱也不用遭受刁难打骂的日子。 在精心的照料下,崔竹的手很快就好了起来,不仅如此,这一个月来吃得比较好,原来看着瘦瘦巴巴的,现在已经长了点肉,面容比原来看着更加精緻,穿上温无尽让人给他裁的新衣服,活脱脱是一个漂亮的小公子。 他像往常一样去接谢九安下堂,谢九安高兴又神秘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他把头探出去跟驾车的小厮交代了个地方,很快又重新坐回来。 「夫人还在家里等我接你回去。」崔竹并不像他那样期待。 谢九安揪着他的衣袖晃了晃,仰着头眼巴巴道:「没事的,娘不会怪我们的,我刚刚让侍卫哥哥回家跟她说了,她知道的,而且你明天就要走了,」说到这谢九安有些低落,揉了揉眼睛,又忍不住把头垂下,「我不带你去就没机会了……」 一个月的时间并不算短,崔竹病养好了,自然该回去了。 谢九安小时候实在很容易哭。 虽然他把头低下去了,崔竹还是看见了他眼里盛着的一汪眼泪。 崔竹看着他抿抿唇,半晌,偏过头去,道:「……那就去吧。」 他从小心肠就冷硬,不会因为两滴眼泪就心软,改变主意只是因为……因为受人恩惠,不能惹人不开心。 一听他愿意跟自己去谢九安又立马高兴起来,仰着小脸看他,吸了吸鼻子:「不会让你失望的,那里可漂亮啦!」 谢九安带崔竹来的地方是一片很大的湖,里面长着大片嫩绿的芦苇丛,夕阳西下,金光洒在湖面,有风略过,盪出一片片涟漪还带来一阵清新的青草香。 「你喜欢么?」谢九安揪着他的袖子,期待地仰头。 崔竹垂眸看他,想了下,点点头,「喜欢。」 这湖离得并不近,而且后面一段路马车不好走,俩人下车走过来的。 安静陪他看了一会儿,崔竹转头问他:「看好了?」 谢九安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没有!我不止想带你看这个!」 「那边有船,我们去坐船!」谢九安拉着他要往那边去。 崔竹皱了下眉,说:「天要黑了。」 「就是要天黑才看得见呀!」谢九安理直气壮。 拉着崔竹上了船,谢九安兴致勃勃地要去划桨,崔竹拎着他的衣领让他坐好,自己去划桨。 「你要去哪?」崔竹问。 「去湖中心附近。」谢九安兴奋地趴在船上用手拨水。 崔竹慢慢划往湖中心划,划到一半时天就暗了下来,本来月亮该出来了,但崔竹抬头看天却发现一大团乌云,暗沉一片,他停了下来,说:「回去吧,可能要下雨了,改天再来。」 谢九安也仰头看天,一点儿不害怕,朗声道:「没事的,不会下雨的,很快乌云就散啦!」 话音刚落,一声闷雷一道闪电,噼里啪啦的雨点就开始往下砸。 「……」 「……」 谢九安膛目,结结巴巴道:「应该、应该很快就停了。」 崔竹淡淡瞟他,谢九安不敢看他。好在这船中间有个顶,还能躲一下雨。 谢九安还傻傻愣着仰头看天,脸上被打了好几滴雨都不知道躲,崔竹过去把他拎起来到中间躲雨,而雨越打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谢九安低头俩手揪着自己的衣裳又开始磕巴地想找补。 第35章 强买强卖 雨下得哗哗直响,打到水面还要再溅起来才作数。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谢九安也没想出找补的话儿,一想到是他非要坚持过来害得两人现在被困在雨里就又想哭,他鼻子一酸,使劲儿憋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花,又害怕崔竹因此讨厌他,不自觉抬手揪紧了崔竹的衣服。 崔竹低头看他,正好看到他仰头委屈巴巴望着自己,眼里还含着一包泪。 「……」崔竹认真想了下,没能数清这段日子他到底哭了或者欲哭不哭多少次。 「又哭什么?」崔竹问他。 被他这么一问,语气还不咸不淡的,谢九安包着的泪突然就断了线似的掉下来,有些呜咽,却还是说:「我害怕、你……」越说他越担心委屈,都急得快有点儿喘不上气了。 第55页 崔竹不明白他在害怕什么,有些无奈,只好俯身去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气,「你别急。」 他一说谢九安更急了,但急也没用,崔竹一下下拍着他,过了一会儿谢九安平静一点,打了个哭嗝,睫毛还湿答答的,就说:「我怕你讨厌我、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想,但崔竹还是淡定反问。 「你不讨厌我?」谢九安惊喜地眨巴眨巴眼睛,一滴泪还挂在眼角没坠下去,突然就抓住了重点,声音依旧抽噎:「那你、能不能、喜欢我……」 崔竹抿抿唇,抬指蹭掉他眼角坠着的那滴泪。谢九安顺势在他手指上亲昵地蹭了蹭,湿润的睫毛划过崔竹的指骨,让他有些痒。 不等崔竹想出话儿来答他,谢九安就自己一抹眼睛,吸了吸鼻子,道:「算了,你不要讨厌我就好,至于让你喜欢我,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崔竹眼睫微动,觉得有些好笑,但只是垂眸把笑意敛起来,还是没有答话儿。 说了自己想办法,谢九安也不再纠结此事,揪着他的衣服仰头道:「其实我今天带你来,是想带你看即炤的,」因为刚刚太伤心,现在他说话还带着鼻音,「但突然下雨了,它们不出来,就看不成了,还害得你被困在雨里……」说到最后底气不足,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又不自觉揪紧了崔竹的衣裳。 「下雨了等雨停就好了,并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再过会儿府里的人就该找过来了。 崔竹和谢九安并排坐在船上,谢九安话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崔竹静静听着,时不时回应两句。 「我今日在学堂学会了首诗,」谢九安努力找话儿说,「写得可美啦!」 崔竹嗯了声,顺着他的话儿说,「什么诗。」 谢九安想了下,开心道:「我背给你听吧!」 今日刚学,还不太熟,他背得有些磕磕绊绊的。不过背「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这两句时明显很流畅,声音听起来也很欢喜。 崔竹没嫌他烦,在他背完又一脸巴巴看着自己的时候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后谢九安的嘴角开心地咧着,又说:「听说江南可美啦!可惜我还没去过,你去过江南么?」 崔竹摇摇头。 谢九安拍拍手,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们以后一起去啊!」 那时没人知道一句被困在雨中随口的诺言在很多年后真的会被兑现。虽然带着强买强卖的意味儿。 雨还在下,天又黑,谢九安说了一会儿就有些困了,头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崔竹身上靠。 崔竹摸了摸他的爪子,有些凉,问他:「冷么。」 虽然入春了,但湖上本就较冷,现在还下雨吹风的,谢九安穿的这些就有些薄了。 谢九安困意上涌,迷迷煳煳地哼了声。 崔竹揽着他的身子,让他歪在自己身前睡。 除了雨声,周遭就只剩谢九安平稳的唿吸声。 又过了会儿,水面平静下来,开始泛着银光,雨停了,月亮也出来了。 崔竹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谢九安半铺半盖地让他睡在船上,借着月光,自己起身去把船往岸边划。 当时只划了一半,所以也没用多久崔竹就划回了岸边。 崔竹把船固定好,回去把谢九安背起来,刚准备往回走,却看见几抹荧辉。 「雨停了,即炤出来了。」崔竹回头看向谢九安。 但谢九安约莫困得厉害,他又喊了几声人没醒就作罢了。 崔竹背着人往回走,一只即炤飞过来,上下盘旋两圈,也跟着往前。 走了不久,就有唿声传了过来。 侯府的人寻了过来。 当时赶马的小厮没跟着去湖边,结果后来下雨了他赶紧去找人却不慎滑进了坑里。温无尽见他们这么晚都没回去赶紧派人去寻,这时才找过来。 「九儿怎么了?」温无尽见崔竹背着人以为出了什么事,惊道。 跟着的侍卫赶紧把人从崔竹背上接走,崔竹答道:「夫人别急,他只是太困睡着了。」 温无尽安下心来,又问:「你呢?也没事吧?」 崔竹摇摇头,「只是逢上下雨被困了会儿,并无什么大事儿。」 「那就好。」温无尽虽然担心,但也没说什么责怪的话儿,只叮嘱说下回切莫要这么晚了。 谢九安睡得迷迷瞪瞪,听见周围喧闹起来,他扭了扭身子,温无尽见状赶紧抬手拍了拍他的背,但他还是醒了,揉了下眼睛,「娘?你怎么来了?」想到刚刚还在船上躲雨,又一激灵清醒过来,从侍卫背上抬起头往周围看,「崔竹呢?」 「你们黑灯瞎火这么晚不回家你说我怎么来了,」温无尽想教训他,又有些无奈,「他也没事儿,就在旁边呢。」 谢九安果然看见了崔竹,才安下心来,重新趴回侍卫的背上。 如今寻到了人,自然该回府。 侍卫背着谢九安往回走,崔竹跟在旁边,那只不大的萤火虫还在附近绕,他就扯了扯谢九安的衣裳。 「嗯?」谢九安刚一偏头,一只黄色的即炤就映入眼帘,「快看!有即炤!」 谢九安从侍卫背上滑下来,一边喊人看一边高兴得直跺脚,他刚伸手想去碰,即炤就飞开了,他也不在意,揪了揪崔竹的袖子:「现在雨停了,它们出来啦!」 第56页 崔竹嗯了声,他又去喊温无尽,「娘!你快看!我今晚就是想来看这个的!」 温无尽没忍住笑,狠狠揉了一把他的头髮,说:「知道了知道了!现在看见了,赶紧回家吃饭,都不饿么。」 谢九安没再让人背,一手牵着温无尽一手牵着崔竹,蹦蹦跳跳往家走。 【作者有话说】 即炤其实就是萤火虫~ 这部分的回忆杀到此结束~ 第36章 好上了么 今日就能下船了,再有半个时辰。 崔竹是被强行扛来的,什么东西都没带,身上仅揣着的几两碎银还被谢九安摸走了。 「荷包还我。」没衣服换,崔竹身上穿的是谢九安的衣服,这几日吃饭也都是记他帐上,但不妨碍他找人要回他的银子。 「你说这个?」谢九安坐在桌子上,喜滋滋从怀里摸出一个普普通通的荷包,有些嫌弃:「这么丑,你要它作甚?」 崔竹睨他一眼,懒得答话儿。 被强行扛上船的气崔竹早都撒了出去,谢九安不要脸地往上凑,这几日两人没少搂搂抱抱亲亲蹭蹭,关系多少有所软化缓和。 说着谢九安掏出他从崔竹那强要来的一把刀片,饶有兴致地慢慢把荷包上面的丝绦割断,刀尖下移,又把上面绣成图案的丝线都一丛丛挑断。 很快这个荷包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用不了了。 「……」这荷包不值钱,被糟蹋划烂崔竹不心疼,他只觉得谢九安脑子有病。 谢九安举起荷包打量一番,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勾着荷包一侧一翻一抛里面的碎银就尽数掉了出来,他快速伸手把掉落的银子都拢进手里,咧着唇角笑道:「话本子里都写公子小姐好上了都要互赠私物,诸如玉佩香囊帕子首饰一类,你怎么什么也不送我?」说到后面,谢九安脸上好像露出了点真心实意的疑惑。 崔竹眉梢微动,语气轻飘又似费解:「哦?我们好上了么,何时,我怎么不知道。」 谢九安恍然大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幽怨道:「话本子里的薄情郎都是你这么说话的,翻脸不认人,爽完就提裤子走人。」 「那小侯爷,话本子有没有写,像你这样的,」崔竹盯着他讥笑一声,「一般都没人愿意跟你好。」 谢九安奇怪地看他一眼,显然对自己很自信,轻哼道:「为什么没人愿意跟我好,我长得俊又有钱,还很有身份,有的是人愿意跟我好。」 「脾气差,喜怒无常,听不懂话儿。」崔竹看着他笑,问他:「你看的话本子里有强抢民女的那种恶霸么?」 谢九安被他笑得有点儿不自在,就竖起尖刺来:「没有。不准笑。」 「哪里没有。」崔竹当然不怕他,唇角依然翘着弧度,「这不就有一个么。」 谢九安瞪着他,半晌,咧嘴一笑,恶劣道:「有么?这有么?」 崔竹不置可否。 「你是『民女』么,就敢说我是恶霸。」谢九安盯着他,像在盯一个猎物,内里就是个混不吝,面上却还端的是装模作样,他点点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你跟我,半斤八两,跟你的某些行径比,我分明要纯良得多。」 他说得对。崔竹瞟过他脖子上可怖的伤口,视线下移,哦,下面现在被衣裳遮住了,看不见。但下面跟露在外面的伤口比起来只重不轻。 这几天谢九安脖子上的伤口不仅没有养好反而在不断加重。 崔竹的亲吻总带着报復的意味儿,血腥暧昧又带着疼痛。也许他真是个畜生。 想到这儿,崔竹露出个愉悦又诡异的笑。 谢九安并不在意这些,也笑,瞥了一眼他的袖子,把话题扯回去,模样骄矜:「你藏着我的帕子,被我发现了,你还不想承认么。」 趁崔竹昏迷的时候他把人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那方被塞在他袖子里的素帕自然也没漏过,一眼认出是自己之前抛给他的,又喜滋滋给他塞了回去。 「……」崔竹抿抿唇,斜瞟他一眼,没接话儿。也没有主动把帕子还回去的意思。 「你也给了我一方帕子,」说着谢九安真把之前崔竹给他包扎脖子的那方帕子摸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这姑且算你向我求爱,给我的定情之物吧。」 「……小侯爷脖子不嫌硬的话就揣着吧,」崔竹说的话儿不阴不阳,「难保不能再派上用场。」 谢九安的爪子顶着帕子转了一圈,对他的威胁并不当回事儿,反倒侧目看向那个被糟蹋坏的荷包,微微咧了个笑,「不如我绣个荷包送给你,你戴着,旁人就都知道我们好上了。」 「不戴。」崔竹语气冷漠。 然而谢九安像是认真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兴奋,一副准备大展身手的模样,如果不是船上没有针线,崔竹毫不怀疑他现在就能开始绣起来。 「我绣了你当然得戴。」谢九安不管他的意见,兴致勃勃地从桌子上跳下来去找他的包袱,边翻边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崔竹翻了个白眼,知道按这厮的脾气绣好了是真会强行给他戴上,他不想天天戴着个丑不拉几的玩意儿出门,只好矫意劝道:「绣荷包费时费力,随意买一个就是,既然你要下江南游玩,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面了。」 谢九安充耳不闻,虽然没从包袱里翻出针线让他有些失望,但他还是颇有兴致,问:「你喜欢什么颜色?大红大紫大黄大绿?」 第57页 「我都不喜欢。」崔竹木着脸。 「那就大红吧,」谢九安扫了一眼自己包袱里装的红衣裳,振振有词:「看着就很喜庆,配上你的脸,很合适。」 放他娘的屁。 崔竹抽了抽嘴角,懒得再和他扯,索性闭嘴。 「那你想要个什么图案?」谢九安默认他不说话是同意了,又喜滋滋问他。 「你会什么图案?」崔竹面无表情反问。 谢九安啊了一声,又转起指尖的帕子,开始思考起来。 「普通的我看不上,不要。」崔竹冷脸补道。 谢九安还没想出来,崔竹又嗤笑一声,道:「复杂的绣得太丑我也不要。」 「你要求太多了。」谢九安略微不满,嫌弃地看他一眼,不让他选图案了,说:「我绣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都得戴着。」 其实谢九安的刺绣技艺也就一般,刚刚崔竹提的诸多要求已经超过了他的现有水平。所以他决定这个荷包的一切全权由自己说了算。不管结果什么样,崔竹都得戴上,毕竟荷包也算是传情的私物。 第37章 顾家疼人 船缓缓停靠在了江州码头。斜阳晚照,波光粼粼,岸上熙来攘往,挑担卖货的比比皆是,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的景象。 一早就出来站在甲板上等着下船的人们涌着往岸上走。 「别挤别挤!一个个来!」船上的伙计吆喝着,「都小心些,拿好东西,别掉河里头去了!」 崔竹一行人不想去人挤人,站在甲板上等人不多了才开始下。 谢九安手里还提着他的大刀,背上背着包袱,还没一会儿,他就不想背了。 当时该听话儿带个人出来拎东西的。 扫到前面什么东西都没背的崔竹谢九安一下就取了俩包袱下来,很不要脸地套在他胳膊上,说:「你背着。」 说完谢九安流氓似的把大刀扛肩上,半点儿贵公子的气质也无,活脱脱一个山上下来的土匪。 「……凭什么。」崔竹瞥他一眼,并不想帮他背,把包袱取下来就要给他套回去。 谢九安扛着刀往前一跳闪开,没让他套上,还扬着眉嘚瑟道:「当然是因为我缺个小厮。」 跟在最后险些被他的刀划到的柳夏清惊魂未定,看着他肩上的刀几次欲言又止。 「……」按下揍人的冲动,崔竹手里提着俩包袱考虑砸死他的可能。 这一会儿的功夫谢九安已经挤进了人群,还回头喜滋滋催崔竹:「快点儿走,等会儿跟丢了!」 看着不远处的身影,崔竹冷脸挎着包袱跟了上去。 江州算得上繁荣,街上摆了不少小摊,糕点果品、陶瓷竹编、书籍字画和丝绸刺绣等,还有各种各样的精细小玩意儿。 谢九安看什么都新奇,哪个摊子都要挤到前面去凑凑热闹,若是合他意了便夸一句这个不错然后大手一挥买下,若是不感兴趣便不屑地嘁一声,以表对耽搁自己时间的不满,十分招人恨。 崔竹冷哼一声,刚刚下船时还嫌人多不愿挤,这会儿倒是不嫌了。 银子在崔竹背的包袱里,谢九安拿了东西就往下一个摊子挤,付钱的事儿一股脑丢给崔竹。 崔竹烦得想丢下他卷钱走人。 柳夏清同样是第一次来江州,虽然也新奇,却不像谢九安那般。他和崔竹一起走在后面慢慢逛着,等他付完钱了才向谢九安在的下个摊子走去。 刚刚柳夏清看上了个小巧精緻的粉青釉双鱼戏莲笔洗,付钱耽误了会儿时间,两人再抬头就找不见谢九安的身影了。 崔竹握着银子,一点儿也不着急,心里冷笑,没了银子看你买个屁。 自从上船第一天谢九安对柳夏清说了那样的话儿,柳夏清对他也不像之前那样热切了,现在对他的去处自然也不关心。 不约而同,两人都没主动提谢九安,继续晃晃悠悠往前逛。 然而就这一会儿时间,等再碰见的时候谢九安那边就闹腾出了事儿。 谢九安逛得正欢,也不管后面的人跟丢了,想到要给崔竹绣个荷包,看见一个与刺绣有关的摊子就凑了上去。 这摊子上摆的东西看起来很齐全,绣棚,绣针,绣线,绣地,剪子等各种各样。旁边摆的还有些样式图案,秋兰萧艾,山水禽鸟,清雅与意趣,二者都不缺。 江南本就盛产丝绸,兼之刺绣技艺颇负盛名,当地百姓不少都会这项技艺,闲来无事绣些帕子之类的也可补贴家用。是以这个摊子前围了不少人正在挑选。 摊主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头髮乌黑髮亮,简单用一个木簪挽了起来,面容如白玉,弯眉如新月,嘴里说着吴侬软语,一眼便知是江南女子。 她正细细向摊前的人介绍各种绣线,怎么搭色会更好看,哪种绣线适合哪种绣地。 谢九安努力把自己挤进一群大娘中间,引起大娘们的不满抱怨,但他长得比旁边的人高出一个头,显得鹤立鸡群,还扛着把刀,大娘们不敢招惹他,只能嘟囔两声了事。 摊主有些惊讶,抬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两秒,随即才接着讲述。 谢九安只是挤到前面听,也没再闹什么么蛾子。但等旁边的大娘们挑到心仪的绣线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还站在摊前翻捡。 摊主忍不住开口问:「公子可是要替娘子买线?」 第58页 听到娘子两个字谢九安眸光微闪,唔了一声,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不是,我娘子笨手笨脚,不会刺绣,我买回去绣给他。」 摊主忍不住惊嘆一声,觉得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人看着不好惹,居然还是个顾家疼人的。 「那你娘子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吧?」 谢九安回想了一下崔竹的反应,谢九安拒绝回想,喜滋滋道:「高兴,他当然高兴。」 【作者有话说】 祝各位小可爱五一快乐~ 第38章 他都喜欢 「那你想绣个什么给她?」摊主弯起了眼睛,指尖抚过各色的绣线,以为他还没想好,说:「不如绣个帕子,我这里有很多时新的样式,好看绣起来也简单。」 「绣荷包。」谢九安有些苦恼,这些绣线花里胡哨的一堆,他不知道选什么,他说选红色但崔竹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但他说的别的颜色大紫大黄大绿他也都不喜欢。 真是又挑剔又难伺候。 摊主有些意外,因为荷包虽然不算难,但跟帕子比起来还是要麻烦许多,而且他夹着眉毛,看起来也不像擅长刺绣的样子。 「你之前绣过什么东西吗?」摊主问他。 谢九安耷拉着眉眼,「缝过衣裳算么。」还是军营里那种简陋得辨不出美丑的衣裳。 「……不如还是绣个帕子给她吧,学起来也简单。」摊主看着他一脸诚恳。 「我们交换过帕子。」说着谢九安还把崔竹的帕子摸出来在她面前晃晃。 摊主莫名从他这个行为中看出显摆的意味儿,但还是努力帮助他:「那你想绣什么样式?我可以帮你参考参考。」 谢九安又转起指尖的帕子,突然间有了想法,咧了个大大的笑:「就用红色的布,喜庆。」 听完谢九安的想法后摊主简直膛目结舌,愣了半晌被强行唤回神,就看谢九安得意洋洋地问她:「你觉得如何?是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别出心裁独具匠心?」 「哈哈哈……」摊主合上下巴,干笑两声,道:「是挺惊为天人的。」 谢九安点点头,沾沾自喜,对自己的想法甚是满意。 摊主试图把他劝回正轨:「要不你再看看这些别的式样?或者你娘子平常喜欢什么,不如你回去好好问问再决定?」 谢九安很坚定地拒绝了,非常自信:「我绣的他都喜欢。」顺带扫了一眼旁边摆的式样,说:「这些都太普通,他看不上。」 「……」摊主无言以对,只好开始帮忙给他挑别的东西。 挑好绣地等一干物十,谢九安还没想好挑什么颜色的绣线合适。 虽然他的想法一言难尽,但摊主依然尽心尽力帮他挑线:「不如选浅色的线吧。」 谢九安指尖搭着几根绿色的线,喜滋滋道:「我觉得这个绿色就很不错。」 瞥过那抹明绿,又想到他挑的大红绣地,摊主简直不忍直视,「还是换个颜色吧,大红大绿的,有些过于花哨了……」 谢九安啊了一声,又拨了拨其他颜色的绣线,更觉得胸有成竹,想了想,刚准备大方挥手说把这些都包起来就被一脚打断了。 摊主吓得一声惊叫,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才躲开被踹翻的摊子。 摊子上摆的一堆物件散了满地,很快被一只脚踩上,原本鲜艷漂亮的绣线变得灰扑扑的,绣地也印上了黑脚印。 「老子说没说过,不肯跟老子好,就别想再搁这儿摆摊?!」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一脚踏上摊子的残骸,把它踩得更碎。 摊主拎着裙摆抿紧了唇,看向男子的眼神厌烦又愤恨。 「……」谢九安低头看着他嚣张的脚,眨了眨眼,反手提刀就砍了过去。 男子被刀风一惊,想要大骂,但下意识赶紧后退躲开。 摊子彻底被砍得稀碎。 「狗东西!你居然敢砍老子!」男子瞪着谢九安,目光又惊又怒,「知不知道老子是谁,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谢九安盯着被他脚踩着的绣线,面色不虞,抬头看他,提着刀语气冷漠又嚣张:「你想死我现在就送你下去。」 男子嘿了一声,叉着腰,跟在他后面的几个壮汉虎视眈眈,「你是外来的吧!敢跟我横,你信不信我让你横着出江州?!」 谢九安看着他不屑地嗤笑出声,耍横斗狠仗势欺人简直没人比他更擅长了。 摊主听到男子的话儿却反应过来,她当然知道他这话儿不是夸大。 他是夺天寨大当家丁茂的独子丁诩。招惹到他,凭藉他们夺天寨的势力,是真能让人横着出江州。 她上前拉住谢九安,低声劝说:「算了,你惹不起他的,在这里,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 谢九安避开她的手,拿刀点点地上的东西,咧了个阴恻恻的笑:「当然不能这么算了。老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还是以暴制暴来得好。」 丁诩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不禁哈哈大笑,「你?就凭你?要跟我以暴制暴?」 摊子被砸碎,周遭人早就注意到这里,看到闹事儿的是丁诩纷纷摇头嘆气,有大爷大娘看着谢九安,在旁边小声劝道:「算了吧算了吧,年轻人莫要逞一时之气,忍忍就过去了,还是命要紧!」 谢九安浑不在意,扫过丁诩和他带的人,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显得邪气又倨傲:「来试试看。」 第59页 丁诩冷笑一声,一摆手后面跟着的小弟都沖了上去。 众人见他不听劝,嘆息声此起彼伏,以为很快就又要在街头见识一桩命案。上次敢这么挑衅丁诩的,坟头草已经有半人高了。 丁诩带的人不少,有五六个,还都是寨中好手,他爹专门派来保护他,方便他横行霸道为所欲为的。平时有事儿也都是他们上,他自己在后面看着。 此时谢九安和几个打手被围在中间,众人自觉退开给他们让出场地,丁诩也站在外面,但旁边的百姓没人敢挨着他,他的两边被空了出来。 打手们赤手空拳,但他们显然对自己很自信,眼神兇狠,动手前还嘲笑道:「敢惹我们丁爷,你这辈子算是活到头了!」 谢九安咧出一个讥讽的笑,懒得搭话儿,天高皇帝远,什么货色都能称爷了。 他提着刀先动了。 大刀一挥,凌厉的刀气瞬间划破打手面前的空气,直逼离他最近的人。 那人瞬间大惊,脚尖一点疾速后退,刚刚的轻蔑之心荡然无存,看他挥刀的速度就知道这是个有真本事的! 丁茂是真疼他这个宝贝独子,害怕他吃了亏,哪怕平常没什么人敢挑衅他,但以防万一,派来保护他的人都不是装装样子的假把式。 打手们见状不敢再轻敌,纷纷开始认真对敌。 他们没有武器,虽然人多,但谢九安一把大刀挥得虎虎生威,他们根本靠近不得,身上反倒被划破了许多道口子。 渐渐地,打手们意识到了,这人分明有许多机会一击致命,却像是在逗弄什么小猫小狗,避开他们的要害,只是专往那些让人疼的地方砍。 不紧不慢,狩猎折磨勐兽般,一刀刀划伤他们的四肢,消磨他们的精力,放干他们的血,直至死亡。 打手们啐了一口唾沫,心里都在暗骂,不能再这样下去! 看见他们的动作谢九安嫌恶地避开,连递出去的刀都以奇诡的角度快速收了回来,生怕沾到半点儿。 丁诩虽然自己武功不好,但他就是再不好也能一眼看出来眼前的局面对自己很不利!自己那几个人都被划得浑身是口子了那个狗东西还一点儿伤没受! 他们要是输了,自己的脸往哪搁!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们,火急火燎地怒骂:「你们一群吃干饭的废物!几个人还拿不下这一个小白脸!再拿不下他你们就都给我滚出寨子!」 丁诩下了命令,打手们面面相觑,只好咬牙继续往上沖。 他们不再管谢九安手里的刀,不知是笃定他不敢杀人还是不怕死,两个人冲上前直接拦腰死死抱住他,其他人趁机攻上来,有的人要戳他双目有的则要废了他的胳膊夺走他手里的刀。 谢九安被死死缠住,要想摆脱就得先解决掉这两个抱着他的人,而其他几个人已经近在咫尺直逼他的要害。 空气中绷着一根弦,抱着谢九安的人像两幅狗皮膏药死死黏着他,踹踢都不管用。 其中有两人已经分别要碰到谢九安的眼睛和胳膊了,他却还没摆脱。 「等死吧!」丁诩在旁边看得紧张又兴奋,唿吸不受控制地粗重起来。 谢九安眼睛眨了眨,提刀的右手蠢蠢欲动,迫在眉睫间他扫向丁诩,朝他露了个残忍又阴郁的笑—— 瞬间,大刀快速抬起直往下噼! 你以为我不敢吗? 丁诩被他的眼神吓得一退,他居然看懂了他的意思! 若是这一刀落下左右就不止两条人命! 「谢九安!」崔竹刚从后面逛过来就看到这一幕,心头一惊,扬声高喊。 第39章 柔弱无助 谢九安很明显听见了崔竹的声音,但他的刀也只是顿了一剎,刀刃折射出冷光和周围人的身影,下一瞬两只断掌就斜飞了出去。 不是人头。 ——从手指与手掌的连接处,斜削下去,整齐得没有一丝缺口,也没有皮肉筋骨勾连。 两个沖得最快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掌从手上飞了出去,直到血溅了他们满脸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的痛唿惊叫出口:「啊啊啊!我的手!」 不等他们尖叫完谢九安的刀就滑向了抱着他的两个人,左面那人的衣裳被从后背勐地划破,一下分成了两半儿截儿,那人的后背连带屁.股蛋儿就赤.裸着露在众人眼前。 一阵风吹过,后背直发凉,还有血痕往下流,那人不禁瑟缩起来,谢九安咧着恶劣的笑,抬膝直击他裤裆,在他受不了剧痛弓腰收手去捂的时候一脚踹开了他。 右边抱着谢九安的人迎上他危险又玩味的目光,仿佛已经感受到那种剧痛,立马撒开手,「我、我不用……」 话语未尽谢九安已经一脚踹向了他的肚子,狂风扫落叶般,他自己飞出去还狠狠撞到了他的同伴,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失去平衡倒地不起。 「你上吗?」解决完这些人,谢九安提刀立在原地看着丁诩笑,语气乖张又挑衅。 丁诩被他笑得发憷,看了看自己伤的伤倒的倒小弟,不禁怕得往后退两步。 谢九安提着刀往前走一步。 丁诩顿时更骇,又往后连退几步,指着他的手直抖:「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杀人犯法我可告诉你……」 此时围观的百姓看谢九安的眼神也变了,这人、这人竟这般能打,连夺天寨的人都不怕,他又是打哪来的土匪?! 第60页 崔竹已经从丁诩身边的空地走了过来,柳夏清方才站在外面看见谢九安兇残地直接削飞了两人的手掌惊得现在还腿软,不敢往里走。 谢九安掀起眼皮看他,一说话尖尖的小虎牙就露了出来,语气似抱怨:「你怎么才来,都说了让你快点儿别跟丢了。」 「你窜天窜地的撒手没谁跟得上。」崔竹讥道,他挎着包袱扫了一眼周围的惨状,以及那个还没缓过劲来露着屁股蛋的。 「你看他做什么,」谢九安注意到他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反倒先不乐意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我。」 崔竹瞥他一眼就转开视线,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不忍多看,然后冷漠吐出四个字:「平平无奇。」 谢九安不可置信,过去把他的脸掰回来对着自己,说:「你再好好看看。」 崔竹拍开他的手,谢九安现在贴着他站,他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回头打量一眼,问:「溅的他们的血?」 「嗯。」谢九安没骨头一般倚在他身上,没力气地控诉道:「你刚刚喊我做什么,我一分神,差点儿被他们弄死了。」 「祸害遗千年,轻易死不了。」崔竹对着地上的断掌平静说,又问:「逛着街怎么动了手。」 谢九安闻言立马装出一副虚弱得要死的神情,更多的重量压在崔竹身上,「我好疼,我马上就要死了。」 站在对面畏畏缩缩的丁诩看见他摆出这副神情眼珠子简直都要瞪出来了,怀疑自己眼瞎了,这狗东西在干什么? 他刚刚还提着刀一副嚣张得还能再砍很多人的样子,怎么这个人一来就软成这样! 崔竹翻了个白眼,懒得看他装,「不说我走了。」 谢九安对他冷漠的态度不满,张嘴就想咬他脖子,被崔竹一巴掌煳住了嘴,眼神警告:「这是在街上,你注意点。」 没咬到人的小侯爷更不满意,看他的眸子里满是幽怨控诉。 ——像一只仰头巴巴看人的小狗。 崔竹垂眸看他,莫名想到,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他们砸了我精挑细选要给你买线刺绣的摊子,还骂我狗东西,说我活腻歪了,」谢九安瘫着脸跟他控诉,「还看不起我嘲讽我,要让我横着出江州。」 「他们为什么骂你?」崔竹很快抓到关键,按理他们砸了摊子也是找摊主的事,跟谢九安扯不上关系。 谢九安早就把自己先动手砍人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幽幽道:「土匪骂人要什么理由,看我柔弱无助就连带着想一起欺负。」说着他摇摇头,矜持地嘆息道:「结果没想到我这么厉害,他们一群废物根本连我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 丁诩眼瞅着他颠倒黑白,顿时站不住了,怒道:「你他娘的少放屁!分明是你二话不说提刀就砍老子!而且你长得哪里柔弱无助了!」 「别信他,他是土匪,他在放屁。」谢九安看都不看丁诩一眼,抬手就把崔竹的耳朵盖住了。 「……知道什么叫掩耳盗铃吗,小侯爷。」崔竹想骂他又想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脸。 谢九安耷拉着眉眼,看起来怏怏不乐:「你不信我信他?」 第40章 胆大命硬 「你没砍他?」崔竹反问。 谢九安下巴垫在他肩上,蹭了蹭,才不讲理地说:「忘了。」随即又很理直气壮地说:「他先砸的摊子。」 崔竹瞭然地点点头,像是贊同。 丁诩莫名把崔竹这个陌生人当成了公证人,现在看他点头以为他站在了谢九安那头儿,又觉得他俩贴那么近,一副旁若无人的亲昵模样,顿时觉得他俩有鬼,忍不住跳脚骂道:「你们两个说话贴那么近做什么,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死断袖!」 「……」崔竹冷冷扫他一眼,没说话。 谢九安一副吊在崔竹身上的模样,但眼底却闪过一抹兴奋,说:「你看,他的嘴就这么贱,我去割了他的舌头给你玩怎么样?」 丁诩听见这话一惊,觉得像是开玩笑,毕竟他们当土匪的也不会一言不合就割人舌头,但又觉得根据他刚刚兇残血腥的表现来看不是没可能,不禁看向至少看起来正常的崔竹。 熟料崔竹只是轻飘飘地一点头,道:「去吧。」 眼见谢九安从崔竹身上起来,丁诩就以为他真要提着刀来割自己的舌头,也不管他这些小弟了,转身就要跑,临跑前还不忘放狠话:「你给我等着!有本事你站这儿别走!」 看他狼狈的身影,谢九安咧着嘴笑得很得意,只是站直了身子并没追。 崔竹偏头看他,提醒说:「他砸了摊子还没赔钱。」 这摊子被砸成这样摊主不知道要亏多少钱,她当然也不敢上去叫丁诩赔。 「没事儿,我有钱,包下来就行。」谢九安并不把这点儿小钱当回事儿,话儿说得潇洒又大方。 「他砸的摊子你为什么要替他赔,」崔竹握着银子,讥道:「你是冤大头么。」 谢九安眨眨眼,难得敏锐,感知到他不高兴不愿意赔银子的情绪,所以不过片刻刚跑出不远的丁诩就被压着回来赔银子。 「操!」丁诩骂了一句,觉得今天真是晦气死了,从来都只有他横行霸道抢人钱的份儿,今天居然被人压着从兜里往外掏银子! 丁诩在那边憋屈地问摊主多少钱,给她掏银子,谢九安就站在旁边捞住他的小弟把刀上沾的血往他衣裳上蹭。 第61页 小弟吓得瑟瑟发抖但也不敢乱动,生怕他手滑了或者歪了自己就活不成了。 等丁诩不情愿地掏完银子谢九安的刀也蹭得差不多了,又恢復了之前的锃亮。 「这下我能走了吗?」丁诩声音有些抖。 谢九安随意挥了挥刀,往肩上一扛,笑时尖尖的小虎牙露出来,下巴微扬让他滚。 「今日多谢公子替我出手讨回公道。」摊主收好银子过来向谢九安道谢,虽然有些害怕,却还是尽量柔声说:「敢问公子住在何处,这些绣线绣地都被踩脏了,等我回去重新挑了新的把公子要的给您送过去。」 谢九安唔了一声,他们刚下船就逛了起来,还没找好客栈。 他看了眼崔竹,觉得重新再换一家挑绣线什么的很麻烦,索性说:「我明日过来这儿找你拿吧。」 「我们住知州府,你明日可以把东西送这来。」一直不敢进来站在外围的柳夏清见事情解决这才走过来。 他起初是抱着陪谢九安同游江南的心思,但同时也有督察任务在身,皇帝这才派他过来。 今天刚到,他自然是要去和江州知州打个照面的。而皇帝已经说了让谢九安和他出入同行,谢九安自然也得和他一起去知州府住。 摊主微愣,很快又反应过来。难怪这人比丁诩还嚣张,原来是跟知州有关系。 说好地点和时辰,他们三个人就离开往知州府去了。 谢九安依旧扛着刀,走得很嚣张,他走在前面,还时不时要回头跟崔竹说话。 他的刀已经好几次险些划到崔竹了,忍不了了,崔竹抬脚踹上他的屁股,冷脸道:「把刀拿下来。」 挨了一脚谢九安又不高兴,拍了拍屁股,回头瞪他,正要挑衅崔竹却懒得受他这狗脾气,踹他一脚权当撒气,自己绕到旁边去不和他走一起了。 见状谢九安又不要脸地跟上去,亲亲热热和他贴在一起,崔竹瞥他一眼,看见他倒是把刀好好提在手里了。 「你怎么这么多要求,姑娘家都没你娇气。」谢九安的爪子贱嗖嗖地戳了戳他的腰。 崔竹被他惹得烦,冷笑一声,「姑娘家不娇气你怎么不去找她们。」 「我为何要去找她们,」谢九安看他一眼,有些奇怪,又笑道:「她们哪有你有意思。」 他自然地把下巴垫在崔竹肩上,歪头朝他脖子上吹了口气,轻飘飘道:「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胆大命还硬。」 第41章 九素一荤 谢九安和崔竹贴在一块儿吵架斗殴,两人在前面走得快一些。 柳夏清则是跟在后头,瞟见两人亲密无间的身影然后移开视线,留心街上的民情。 落日的余晖洒在石板路上,趁着天还亮,贩夫走卒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急着往家赶了。街道两旁的茶楼酒肆却依旧热闹,店小二穿梭其间,手里的食案一托一举,桌上便摆买了令人垂涎的。 街上的孩子还在嬉戏打闹,听到巷子里自己娘亲的一声喊又各自归家吃饭,约着吃完饭再玩儿。 看着倒算一片安宁和乐。 等他们三人到了知州府前,江州知州田夜秉早已收到消息在府前等候多时。 田夜秉身着红色官服,头戴乌纱帽,迎上去作揖笑道:「三位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各位海涵。」 江州知州是五品官,论官阶要比他们高得多,却还是摆出如此恭敬的模样。 因为其中的柳夏清,虽只是个六品官,但他是中央派下来监察的,官职虽小,权利却大,「大事奏裁,小事立断」。除此之外,若是政绩斐然,被他报上去,自然是要升官的。 柳夏清和崔竹同样恭敬还礼,谢九安则是随意还礼,并不把人放在心上。 田夜秉一早在收到京中消息时就摸清了三人的情况,因此对谢九安的态度也不以为忤,连皇帝都忍得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诸位一路辛苦,我在府中略备薄酒薄宴,好为你们接风洗尘,请。」田夜秉侧身请他们入府。 庭院深深,花木扶疏,假山流水相映成趣,青石铺就的小径两旁,翠竹摇曳生姿,随风发出沙沙声,谢九安他们踏着青石板往正厅去。 厅中摆着红木圆桌,只是看着有些年头了,桌旁摆着四把雕花高椅,侯在旁边伺候的婢子见他们进来纷纷行礼。 「诸位请落座。」田夜秉说,随即一拍手,上菜的人流水般涌进来很快又如流水般退去。 谢九安坐在崔竹身旁,扫了眼桌上的菜色,有些震惊,十道菜里能有九道菜是素的,这个知州是穷疯了拿这些招待他们? 崔竹和柳夏清看到菜色倒是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依旧客气地笑着。 「还请见谅,」田夜秉面露窘色,「江州连年遭灾,百姓都过得穷苦,我身为一州知州,素来也过得清简。」 「无碍无碍,田大人愿意和百姓同甘共苦简直让我等大为感动!」柳夏清笑道。 田夜秉闻言像是舒了一口气,也笑道:「不过这些野菜也都清新可口,是别处尝不到的风味,诸位不妨试试看,或许会欲罢不能也未可知。」 「……」一路吃了小半个月素的小侯爷并没有大为感动,尝了一筷子菜叶也没有欲罢不能。 席间田夜秉和柳夏清聊起了最近的政务,「今年江州的生计算勉强有了起色,前两年发洪水,淹了不少田地,也死了不少人,好在皇上仁心,免了江州两年的赋税,百姓们这才得以休息,恢復生产。」 第62页 柳夏清点头,「劳江大人费心了。」 「分内之事。」田夜秉摆摆手,由着婢女给他添酒,又讲起了江州的风土人情和民生疾苦。 遇到问题柳夏清听闻他的解决之道不禁频频点头,大加赞赏说:「理应如此,遇到刁民还是要以教化为先。」 崔竹在一旁听着,并不插话,偶尔被问及自己看法时才会开口。 注意到谢九安今晚太过安静,不像他的性子,偏头看去就发现他耷拉着眉眼,叼着一根菜叶子,不情不愿地往嘴里塞。 唇角微微翘起,崔竹扫了眼桌面,发现仅有的一盘荤菜刚好摆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布菜的婢女非常均匀,给他夹了九筷子菜叶才能夹到一筷子肉。 谢九安拨开饭上的菜叶,刚要抬头就发现几块剔干净刺的鱼肉放进了自己碗里。偏头看去,崔竹已经若无其事地把公筷放下了。 谢九安眨眨眼,又咧嘴一笑,喜滋滋地吃起来。 柳夏清和田夜秉仿佛相聊甚欢,又聊起了京都近况,说到不久前的科举舞弊案还拉上身陷其中的崔竹,询问他的看法。 谢九安对这些不感兴趣,且这桌饭菜也极不对他的口味,草草扒了几口饭就吃不下去了。 他在桌下踢了踢崔竹的小腿,等到崔竹看过来,沖他无声做口型:「走,我带你出去吃好的。」 崔竹转过头不理他,默默听柳夏清他们聊天,低头吃着菜叶子。 谢九安不满他的忽视,伸手去狠掐他大腿。 本来不想搭理他,忍忍就过去了,但谢九安一直掐他,非逼他点头不可,那块肉肯定紫了,忍无可忍,崔竹面无表情地踩上他的脚。 谢九安吃痛皱眉,还有别人在场,两人的动作都很隐秘,只能愤愤地瞪着他。 谢九安手上加大力道,崔竹就脚上加大力道,其实都疼得受不了了,但就是僵持着,不肯退步。 最后谢九安先收了手,崔竹才慢吞吞收了脚。 谢九安磨牙,缓过这阵痛,他偏头看崔竹,突然笑得恶劣,他伸手却没再掐人,而是在他腿上慢慢划着名字:你不跟我走,我就揭露你的脸。 崔竹本来腿有点痒,忍着等他写完字又冷脸想踹他,后悔刚刚看他可怜还给他剔刺,给他剔个屁的刺。 谢九安咧着笑,胸有成竹地等他同意跟自己走,结果又等来了狠狠一脚。 ——快点儿,别不识好歹。 谢九安疼得龇牙咧嘴,忍着脾气,又在他腿上写字儿催他。 柳夏清和田夜秉那边儿聊得正欢,不知何时是个尽头,根本没注意到这边桌下发生了什么。 崔竹找了个理由向田夜秉和柳夏清表达歉意后就出去了,有婢女过来说田夜秉早已令人收拾出房间,现在可引他去厢房休息,被拒绝了。 他前脚去厢房休息,后脚谢九安这个混帐就能跟过去把他从床上刨起来。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崔竹一回头就看见谢九安喜滋滋地凑了过来。 第42章 淫者见淫 「走了,出去找酒楼,不知道那家名扬天下的酒楼在不在附近。」谢九安露着尖尖的小虎牙把胳膊往崔竹肩膀上搭,崔竹还冷着脸,不想让他搭,结果被他一勾脖子强勒了回来。 出去吃显然让谢九安心情变好了很多,他贴着崔竹拿鼻尖蹭了蹭他,唇角高高扬起,说:「你怎么这么小气,动不动就要生气,你还多踹了我一脚,我都没跟你计较。」说完他还自顾自嘀咕两声,「还好我肚量大,不然我还回去你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 听他闭口不提威胁自己的事儿,崔竹气得冷笑,也不讲究什么气度,抬手去揪他的脸,语气状似好奇:「谢九安,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好话儿让你一个人说尽了。」 谢九安脸被揪得变形,鼓鼓的,但也不生气,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不如原来清亮:「分明就是你不识好歹,里面全是菜叶子,有什么好吃的。」 崔竹还在把他的脸往外扯,冷笑道:「我就爱吃菜叶子,你管得着么?」 「我不爱吃菜叶子,我要吃肉。」谢九安眼睛还盪着笑,不要脸道:「你得陪我出去吃。」 崔竹揪着他的脸晃了晃,满意看到他疼得龇牙,才又拍了拍他的脸松手,骂道:「厚脸皮。」 说完就扔下他往前走去,谢九安揉揉自己发疼的脸,又亲亲热热地跟上去,说:「气撒完了吧,不准再生气,陪我去吃饭。」 不管崔竹乐不乐意,小侯爷勾着人上了附近一家看着人挺多的酒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听完店小二一熘烟报完菜名,谢九安挑着自己喜欢的和他推荐的当地特色点了几个菜,然后又让崔竹点。 崔竹和他的口味其实没什么大出入,看他已经点的不少了就不再点,但谢九安唔了一声,又对店小二开了口:「有什么菜叶子你看着再上两盘。」 「菜、菜叶子?」店小二愣了下,重复道。 谢九安嗯了声,大多数素菜在他眼里都是菜叶子。 店小二明白过来,一躬腰刚要退下就被崔竹喊住了:「不要菜…他刚刚说的素菜不要,按之前点的上就行。」 店小二不禁偏头看向谢九安,想看他的意见,结果谢九安根本不看他一眼,盯着崔竹咧着笑。不用回答店小二已经知道答案了,笑嘻嘻地退了下去。 第63页 「你不是就爱吃菜叶子么,我心疼你给你点你干嘛不要?」谢九安唇角带着得意的笑,非要嘴贱地去撩拨两句。 「你就爱吃肉,待会儿也一丁点儿素的都别吃。」崔竹眼皮都不掀一下,非常冷漠地呛回去。 「你果然很小气,一句话都要斤斤计较地跟我掰扯。」谢九安又说他,然后照例夸赞自己一番:「不过没关系,我大人有大量。」 崔竹懒得费口舌骂一个厚脸皮,倒了旁边的热水沖泡桌上的杯子碗筷,等他泡好把水倒掉一副没冲过的就摆到他面前,还伴着声音提醒道:「还有一副。」 然后崔竹眼睁睁看着自己刚沖好的杯子碗筷都被移到了对面,又听他大言不惭地说:「洗得真干净。」 「……」崔竹看他一眼,结果只看到一张得意洋洋的脸,抿抿唇,在桌下伸腿踹他一脚,然后面无表情地重新沖洗碗筷。 挨了踹小侯爷也不介意,伸手拍干净,继续喜滋滋地给自己倒酒。等崔竹沖好新的杯子他倒是主动拎着酒壶给他也倒了一杯,还端着自己的酒杯过去轻轻跟他桌子上的杯子磕了一下。 等店小二把一桌菜摆上来的时候,谢九安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寡淡了太久,这一桌菜显然很能勾起人的食慾。 这家酒楼人多不是没有道理的,荤菜素菜味道都不错,推荐的当地特色也入口上佳。 不过吃个饭谢九安也不安生,夹菜时手指非要有意无意地蹭过崔竹手背,不重,甚至轻得有些痒,像是成心撩拨,又像是无意之举。 崔竹夹菜的手一停,错开他「恰好」擦过来的手,一撩眼皮看他:「吃饭,你能不能正经点?」 不正经的小侯爷闻言瞟他一眼,不去碰他的手了,抢走了他筷子里夹的辣藕片,然后轻声哼道:「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崔竹不跟他计较藕片,转而把他面前最后的一块排骨夹走了。谢九安有意去抢,但崔竹就防着他,自然没让他得逞。 没抢到最后一块排骨的小侯爷很不满,瞪着他,崔竹才不管他,自己吃得很舒畅。 「……」谢九安抿抿唇,但又不能因为区区一块排骨发作,憋屈半天,最后幽幽骂起了田夜秉:「这个知州真是穷疯了,一顿饭净拿烂菜叶子煳弄。」 崔竹啃着最后一块排骨,不搭话儿。 谢九安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腿:「跟我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崔竹啃排骨的姿态并不难看,他把啃完的骨头放在桌子上,擦了擦手。 谢九安震惊地瞪着他,控诉道:「这才得到我多久,你就喜新厌旧,跟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崔竹舔了舔嘴上的油,一脸冷漠,「以后少看那些话本子。」本来脑子就不好。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在心里过了一遍。 谢九安看他红色的舌尖一晃而过,眨了眨眼,又回过神来,幽幽道:「我想亲你。」 像是对他时不时跳跃思维已经习惯,崔竹拿着筷子又夹了一片辣莲藕,平静道:「他摆出这么一桌子菜就是要给柳夏清看的。」 江州连年遭灾,百姓清苦,他这个当知州的自当以身作则,不能铺张,连督察御史和小侯爷来了都没能摆出什么大鱼大肉,一个节俭爱民的知州形象似乎就立住了。 至于他是真穷还是装穷,平日里是不是只吃菜叶子,就无从得知了。 「我猜也是,他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谢九安笑得恶劣,报復一样握着崔竹的手强行又把这筷子辣莲藕送进了自己嘴里。 第43章 钻他被窝 闹闹腾腾吃完一顿饭,谢九安还颇有精力地要拉着崔竹去闲逛,「那边人多,我们去那边瞅瞅!」 「不去,累了。」崔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瞟他一眼,「我要回去休息。」 谢九安震惊,「你今天分明什么都没干,怎么就累了?」他又跟过来抓住他的手,命令道:「不许累!跟我去逛街。」 崔竹甩不开,但也不跟他走,停下来讥道:「你是娘儿们吗那么爱逛街。」 谢九安一噎,生气瞪他,只能兇狠地说:「娇气,我都不累。」 「哦,你不娇气你不累,那你去逛吧,我要回去。」崔竹点头,又试图抽出自己的手。 抽了抽,没抽动。 崔竹抬头,谢九安正愤愤地看着他,磨了磨牙,想说话,几次张嘴又合上,最后冷哼了声,道:「那你走吧。」 崔竹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走了两次,没走动。 回头看去,谢九安正偏过头去不看他,左手却还死死抓在他腕子上。 崔竹抬手晃晃他抓着的腕子,示意他撒手,结果谢九安反倒恶人先告状,得意地说:「不是说要走吗,怎么还不走?」 事实证明,厚脸皮怎么样都是有理的。 崔竹气得想笑,「你抓着我我怎么走。」 熟料谢九安只是高傲地扫他一眼,继续偏头看着不远处热闹的地方,不说话,也不撒手。 崔竹不想为这么屁大点儿事跟他动手,说:「那就不逛,跟我回去,明天再来。」 听到这话儿谢九安才勉为其难把头转回来,轻哼了声,屈尊降贵道:「既然你求我,不想一个人回去,那我就只好成人之美了。」 「……」崔竹嘴角抽了抽,忽略这厚脸皮颠倒黑白的话儿,狠狠一拉拽着他往回走。 第64页 谢九安被拽得一个趔趄,含煳地说了句放肆,又反过来黏黏煳煳牵住崔竹的手。 等回到府中,谢九安还黏黏煳煳要跟着崔竹去他的房间,结果被不留情地撇开手,一指对面:「你的房间在那边。」 撂下这句话不管谢九安什么反应崔竹转身就跟领路的小厮往自己房间那边走了。 原本在船上两人睡一间房是迫于无奈,崔竹不愿意跟他睡就只能去睡甲板。 现在上了岸,有的是房间,而且这是在别人府中,崔竹当然不愿意大张旗鼓地跟他睡在一处。 谢九安眨眨眼,瞥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又望着崔竹快要不见的背影,直到旁边提着灯笼的小厮出生提醒他才嗯了声,让他继续带路。 虽然谢九安没追上来硬要跟他一起睡让崔竹有些意外,但折腾了这么多天能安生睡个觉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儿,也就不去想其中缘由。 小厮把谢九安引到他的住处就行礼退下了,屋里点着灯,在门上映出点点光影,谢九安皱了皱鼻子,推门进去了。 房间不算小,中间由屏风隔开,听见关门声,一个身姿曼妙的丫鬟就从里面走出来了,「小侯爷……」 她靠过来,朝谢九安福了福身,轻薄的衣衫随她的动作摇曳,因着衣裳领口低,白皙的皮肉显露无遗。 谢九安扫了她一眼,没接腔。 丫鬟见他不说话也不害怕,慢慢把脸抬了起来。朦胧烛光下,她高挺优越的鼻樑很显眼,唇瓣娇嫩欲滴,含着两汪秋水的眼睛透出一丝媚态,柔声说:「奴婢伺候您就寝……」 谢九安嗯了声,边往里走边把外衫脱了。 丫鬟见状高兴得就要贴过来,以为今晚要成了,谁知还没贴上去就听到他说:「你往里走什么,还不去给我提热水是想偷懒吗?」 「……」丫鬟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并不想出去,所以又娇弱地问了一遍:「侯爷您说什么,奴婢方才没听清……」 哪知她这一问只得来了更刻薄刁难的回答:「耳朵不好找管家结银子走人去瞧瞧大夫吧。」 丫鬟这回听得真真切切,嘴巴一撇不情不愿地出去给他提热水。 心安理得躺在床上翘着腿,等丫鬟提了热水来谢九安才起身去洗漱。 他让丫鬟在远处站着没让她过来伺候,洗脸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去找套平日里的丫鬟衣裳来,要身量大的,最好是没穿过。」 丫鬟一听心里惊喜,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原来他只是不喜欢自己身上这套精心挑选的衣裳,偏好穿着宽大丫鬟装的,连忙点头道是出去拿衣裳了。 等丫鬟着急忙慌的拿回衣裳谢九安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上床了,她跑得鬓角都已经出了汗,脸上红红的,含羞带涩地问:「侯爷,奴婢现在换上?」 谢九安盘腿坐在床上,奇怪地看她一眼,说:「你换上做什么?」 「啊?」丫鬟愣住,又不解问:「那奴婢要做什么?」 谢九安让她把手里的衣裳放下,突然朝她咧了一个恶劣的笑,说:「既然你无事可做,就把地擦了吧,地太脏了我睡不着觉。」 丫鬟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哪还能不明白他是故意的,「侯爷,奴婢……」 谢九安浑然不觉她的委屈,虎牙尖尖:「你不是来伺候我就寝的吗,地脏了我睡不着觉你不该擦吗?」 丫鬟有怒不敢言,已经滴了两滴泪下来,但谢九安不为所动,就那么盯着她,她只好拿起抹布跪在地上去擦。但这地今天刚擦过,干净得跟什么似的哪用得着她擦! 丫鬟在外面委委屈屈地擦了半天,一想到别的人都睡了就她还跪在这擦地就在心里忍不住埋怨里面的罪魁祸首,再擦一会儿天都亮了他怎么还不让自己停! 实际上谢九安早倒在床上睡了好一会儿,听到丫鬟在外面气得砸抹布的声音又醒了过来。 到点了。 谢九安从床上坐起来,悄无声息地出去敲晕了丫鬟,又把她扔到床上拿被子连头盖上。套上她拿来的那套丫鬟衣裳弓腰矮身推门出去,避开耳目偷偷潜入了田夜秉的书房。 翻过书案抽屉都没看到什么东西,把东西按原样放好,谢九安又转向了侧面的一大排书架。 这么多书要翻到什么时候去。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却还是开始按顺序抽了书翻查起来。 倒腾了大半夜,没查到什么东西。 天快要亮了,再过会儿就该有人走动了。谢九安把啥也没有的这本书塞了回去。 趁着夜色的遮掩,谢九安又无声无息潜了出去。不过他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又摸去了崔竹房里。 婢女的衣裳早被随便扔在了半路,谢九安一骨碌掀开崔竹的被子钻了进去。 凉风刷刷直往里灌。 这种时候能来钻他被窝的人,崔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 「大半夜你又来发什么疯。」刚被吵醒,崔竹的声音有些哑。 谢九安却精神得很,搂着人直接在他唇上亲了一大口,晚上吃饭他说想亲一下被忽略了,后来也都没亲到。 「我房间有人,我不想跟她睡一起。」谢九安蹭了蹭他的鼻尖,贴着他的唇同他说话。 崔竹还困着,却知道这混帐跟狗皮膏药一样赶不走,若是闹起来后面的时间就不用睡了,索性不去费劲儿,抬手把他的脑袋从自己唇上按到旁边的枕头上,翻了个身背过去继续睡。 第65页 「你今夜已经睡了这么久怎么还要睡?」谢九安推推他,「起来跟我说话。」 后面谢九安还念念叨叨说了什么崔竹没听清,只觉得耳边一直嗡个不停,烦人得要命。 崔竹一揪被子蒙在了脑袋上,世界终于清净了。 但也没清净多久,谢九安见这样没用,强行把他盖脑袋上的被子拉下去,趴在他耳朵边上吹气,一副非要把人吵醒的架势:「别睡了,我睡不着。」 崔竹要把被子拉回去但拉不动,谢九安死死压着。 「今晚我房里有个丫鬟,你房间里那个呢,你怎么处理的。」谢九安捏捏他的腰。 崔竹一下坐起来偏身捏住他的嘴,盯着他说:「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声音里满是烦躁和戾气。 谢九安看着他眨眨眼,一脸的懵懂和无辜。 崔竹不吃他这一套,松开人躺回去狠狠一拉被子盖上睡觉。 谢九安身上的被子都被拽走了,他又自己撕开一条缝儿硬把自己挤了进去。 安静躺了一会儿,谢九安还是没睡着,他抱着人目光有些阴郁。 你怎么能睡得着,还睡这么香。 他的吻有一下没一下落在崔竹身上,不一会儿肩颈就有了红印子出来。 谢九安百无聊奈地叼着他的皮肉细细磨,看人总是不醒,就想一口狠狠咬下去。 嘴都张开到一大半了,他又默然合上。拿脑袋顶着他撞了两下,从怀里掏出药塞进嘴里。 身上压得很沉,让梦中的崔竹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大口唿吸,却发现连这也做不到,像有人捂住了他的口鼻要让他窒息。 崔竹勐地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张放大的脸和殷红的唇。 「你终于捨得醒了。」谢九安嘴角噙着笑,声音却又似幽怨。 第44章 礼尚往来 崔竹掀了掀眼皮,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不过是刚亮不久。刚想说话谢九安就又低头把他嘴堵住了。 大早上的,忍了「半夜」的小侯爷半点儿不客气,亲得很兇,手也探进衣襟四处点火。 崔竹推了推,没推开,又被迫仰颈承受,刚被憋醒就没喘过来的气这下更船不匀了。 谢九安连啃带咬,弄得他很不舒服,窒息感夹杂着疼痛,就像落入网中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在彻底沉溺之前,崔竹一扯他的头髮把人拽开了。 两人的喘息和目光碰在一起,谢九安眼里的愉悦和恶劣一览无余,他的手主动握上,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语气疑惑:「不舒服么?」 崔竹喘息重了一瞬,心底恼火又烦躁,「不舒服,我也不想。」 谢九安握着他微微动作,有些得意:「口是心非,这么大的反应分明说你很……」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崔竹揪着他的领子怼着他的嘴唇就亲了上去,虽然磕出了血,但谢九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回应了起来。 唇齿交缠,崔竹勾着他,又咬着他,从一开始的侵略报復渐渐地温和起来。崔竹一手托住他的下巴,在他的嘴角细细吻了两下,迎着他的目光,又亲上了他的眼睛。 谢九安眨了眨眼,眼睫随之颤动。 这种时候他莫名会显得乖巧又安顺。 崔竹勐地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手顺着伸进了他衣服里。 谢九安眼睛发亮,满脸期待:「你要——」 手下勐一用力,崔竹把他的浪荡之词扼杀在口中,满意看他疼得呲牙才又继续抚慰起来。 后来大概是给他弄得劲儿了,谢九安的唿吸带上了喘,揪着崔竹衣裳的手也更用力,催他:「快点儿。」 崔竹被催得烦,手磨得也疼,「你怎么不快点儿。」 「天赋异禀。」谢九安弯眉笑得得意,摸着他的后脖颈蹭了蹭他,「你不难受么,礼尚往来,我也帮你弄。」 谢九安唿出的热气喷在崔竹白皙的耳朵上,让它染上了颜色。崔竹刚要拒绝就被他搂住腰压实了下来,「一起有什么不好。」 半推半就,两人的身形很快缠在了一起,但过程却不太愉快。 谢九安跃跃欲试要帮崔竹弄,嘴上说得欢,实际并不熟练,几次下手没轻没重,疼得崔竹直皱眉。 崔竹很不爽,抬手掐他脸:「说了不用……」 像是讨好,谢九安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两下,然后拉下他的手放在该放的地方,说:「别停,继续。」 崔竹嗤笑一声,要把手收回来却又被一只手按回去,谢九安语气似哄骗:「继续。我很快就会从中掌握精髓然后让你舒服。」 「……」崔竹看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都忍不住要笑了,气自然撒到了手下,看他疼得皱眉也凑上去亲亲他,轻声呵气道:「这是你说的,再敢弄疼我就阉了你。」 崔竹手段要比谢九安高明得多,谢九安出来后他还半天没结束。 「这么笨说什么帮我弄。」崔竹看着他讥道。 不等谢九安脾气发作他就带着他的手一起弄,谢九安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住嘴了,最后只是泄愤一般在他肩上咬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牙印。 等崔竹也出来谢九安又亲了他一口,餍足且得意:「我已经学会了。」 「你会个屁。」崔竹声音还带着事后的倦懒,踹踹他,扯出被他压住的衣衫,开始收拾残局。 第66页 谢九安贴着他,颇有些意犹未尽,喜滋滋道:「再来一次。」 崔竹一指窗户示意他看外面的天色,「要点儿脸吧小侯爷。」 谢九安盯着他舔了舔嘴唇,想了想,改口道:「不信的话,再来一次。」 崔竹捡起他昨夜扔在地上的衣裳一把煳在他脸上,「赶紧穿了衣裳滚。」 最后小侯爷还是慢了一步,崔竹收拾好自己就先出去了。 前厅备的有早点,依旧很简单,馒头和粥。 崔竹去时柳夏清和田夜秉已经快吃好了,和他们简单打了招唿,他也坐下开始用早点。 「宋大人,今日我要和田大人出去走访民情,你可要与我们一起去?」柳夏清开口问崔竹。 不等崔竹回话谢九安的声音就传过来了:「他不去,他是要与我去游玩的。」说完他就挤在崔竹身边坐下了。 柳夏清淡淡点了头,不再说话。 「……」崔竹桌上慢条斯理地吃着馒头,桌下踩了谢九安一脚。 谢九安龇了下牙,瞪他一眼,把他碗里剩下的那个馒头拿走了。 田夜秉吃得快些,坐在桌上等柳夏清,柳夏清把碗里最后一口粥喝完站起身,说:「田大人,我们走吧。」 等他们二人走后桌上就只剩崔竹他们了,谢九安把吃了一半的馒头还给他,嫌弃道:「太干了,难吃,你喜欢吃给你吃吧。」自己端起粥碗开始喝。 崔竹翻了个白眼,「矫情。」 谢九安不以为意,不用吃难吃的馒头让人开心,他喜滋滋道:「快吃,吃完我们先去常溪亭。」 「昨天那个摊主还要给你送绣线。」崔竹捧着碗,冷漠提醒。 谢九安唔了一声,想了起来,他还要给他绣荷包。 第45章 心甘情愿 今天出门谢九安没再扛大刀,拽着崔竹在知州府前等摊主来送东西,但等了半天都没见人谢九安已经不耐烦了,拉着人要直接出门。又觉得一开始他们就该直接出门,东西送来了让府里的小厮收一下就好了。 崔竹没被拉动,一撩眼皮看他:「你觉得那个摊主看着像失约的人吗。」 「不知道。」谢九安半点儿不犹豫地回答,他不关心摊主,现在只想出门。 见微知着,崔竹还是有些识人的本事的,那摊主一眼便知是个会认真履约的人,过了约定的时间这么久还没来十有八九是出了事。就算她被什么事临时绊住,事后也会赶紧过来。 且昨天那帮人看着确实不是什么善茬,丢了场子,看谢九安不好惹大概是只能对那弱女子动手报復。 「昨日他们是找摊主的事还是你的事?」崔竹问他。去的时候他只看到了后面动手,不清楚前面闹起来的原因。 谢九安瘫着张脸不太高兴,不想回答:「不知道。」 「那就在这等她来了再出去。」崔竹同样冷漠说,转身要回去。 谢九安立马抬手揪住他的袖子,更不高兴,却还是回想了一下,不情不愿说:「找她的。」 崔竹冷眼看着他,显然等他继续说。 「我是被殃及的池鱼,」谢九安垮着脸,顿了一下才道:「那个土匪头子好像是要跟她好,她不同意,就被掀了摊子。」 「……」崔竹抿抿唇,说:「出事了,你去不去英雄救美。」 谢九安奇怪地看他一眼,「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很热衷做这种事?」 崔竹翻了个白眼,本来这事跟他们确实没关系,但昨天谢九安一出手,那摊主的下场肯定好不了。 「不去那摊主就活不了,你要重新费劲挑刺绣的东西。」崔竹一针见血地说,「你自己选,现在去救人还是重新找摊子买东西。」 「……」他只是想出去怎么这么麻烦。 谢九安哪个都不想选,救人很麻烦,重新挑线也很麻烦。 「去救人我就戴荷包。」崔竹又抛出了一个引诱他的条件。 谢九安盯着他,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虽然他绣好了崔竹必须戴,但这和他心甘情愿地主动戴上还是有着非常细微的差别。 「可以。」谢九安很愉悦地咧出个笑。 然后拉着人迫不及待地就上了马车,彷佛他的荷包已经绣好了救完人就能给他戴上。 坐车回到昨天的地方,果然没看见她的摊子,找左右摆摊的人问到了她的住处,两人就过去了。 「这姑娘也是命惨,头上没个哥哥,他爹被上门要强取她的土匪活活气死了,现在只剩母女俩相依为命,可怜她那老娘身体也不好,要靠她天天出来摆摊挣药钱。」 刚刚别的摊主的说完这话崔竹就问他没报官吗。 结果只得到一声重重的嘆息,老翁摆摆手道:「你是外地来的吧,自然不清楚我们这儿的情况。我们这里山匪横行,官府无能,几次剿匪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这种事屡见不鲜,官府管不了,报官也无用啊!」 两人速度很快,刚寻到地方就看见院里的东西七零八落地倒的哪都是。 一个老妇坐在院中哀嚎着,身上穿的是破布麻衣,头髮花白,哭得很厉害,旁边还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脸上都挂着猥琐又淫荡的笑:「老太婆,哭什么,别不识好歹,我们丁爷看上你闺女是她的福分,也是你的福分!」 「是啊!你闺女攀上我们丁爷以后不是要啥有啥,你个老太婆好歹也算半个丈母娘,还能受了亏待不成!」 第67页 说着他们又哄堂大笑,朝彼此挤眉弄眼,「丁爷还在里面办事呢,不知道多久能结束!」 「这也有不短的时间了,盼了这么久终于到手了丁爷可不得好好享受享受!」 东边的厢房传出男人的低吼和女子隐约的啜泣声,外面守着的人不能过瘾却也是心猿意马。 第46章 专门为我 谢九安见状眨了眨眼,偏头看向崔竹。 他们还是来晚了。 崔竹面无表情,瞥了一眼对面的几个土匪,问他:「你想去解决哪边?」 注意到来者不善,土匪们已经收起方才谈笑的神色,站直了身子,沖他们一抬下巴:「怎么,想多管我们的闲事?」 谢九安看着他们回以一笑,露出的小虎牙还显得很灿烂,只是出口的话却满是恶劣:「这群小渣滓交给我,你这么喜欢英雄救美,解决里面大渣滓的机会还是交给你好了。」 没工夫跟他掰扯,崔竹抬脚转身进了东厢房。 「呀,哪儿去,让你动了吗。」谢九安揪住一个要去拦崔竹的人,那人回头,正要动手,他却咧了个轻飘飘的笑,反手给人撂趴在地上,一脚踩上他的背,不管脚下人的嚎叫,说:「有一个算一个,一起来吧。」 周围的土匪面露凶光,为首的那个提着刀说:「昨天敢挑衅我们丁爷的那小子就是你吧。」 昨天丁诩屁股尿流回了寨子一通哭诉,尽管昨夜大当家下了命令这几天不准下山闹事,但丁诩受了一肚子的气,气得睡不着觉,大早上就带了几个人偷偷下山了,还跟他们保证他只过来找一个女人的事,绝不会惊动别的什么人。 但如今别人找上了门,只要他们暗地把人解决,依然不会惊动别的什么人。 土匪们纷纷亮出了自己的兵器。 「一对多,不划算不划算。」谢九安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冒着兴奋的光,一脚踩向脚底人的脖子,他连哀嚎都没发出,就又被一脚踢了出去,昏迷不醒,脱离了战局。 「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为首的土匪啐了一口,手中的大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直接朝谢九安砍去。 「太慢。」谢九安侧身一晃轻松躲过了这一刀,随即手腕一翻,刀片微闪,大刀应声落下,很快就是一声尖叫—— 为首的手腕已经皮开肉绽,手筋被挑断了。 「手臂和肩膀僵成这样,基础的『砍』都练不好,」谢九安边嫌弃地指指点点边抬脚把大刀挑到自己手里,「别用刀了,大材小用,光凭蛮力的话你挥个锄头也不赖。」 被人抢了兵器还被人这样羞辱,放在平常他肯定不会放过对方,但现在很明显他没有叫嚣的本事。 面对其他人的围攻,谢九安在其中如鱼得水,矫捷得宛若一只豹子。踢开一个手持短棍的土匪,接着矮身闪过另一人挥来的匕首,同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只听「咔擦」一声,匕首落地,那人也痛唿出声。 「太慢太慢。」谢九安面上带着轻松惬意的笑,刀背又敲倒一个人,「你们老大可真是命长,被你们这群废物保护还能活到现在。」 现在还能站起来的土匪没几个,谢九安拿着刀却没要他们的命,但依旧精准狠辣,把人打趴下,再起来再被打趴下。 一开始跪坐在院中哀嚎的老妇早被这场面吓傻了,往后挪到院中一角才没被殃及。为首的土匪倒在谢九安背后,眼神阴毒,用仅剩的左手把自己撑起来,摸向自己的靴子,一把暗器勐地掷向了他! 「!」墙边的老妇见状眼睛一瞪,想提醒却「你」个半天没说出后面的话。 哪知谢九安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就矮身随手扯了个土匪过来挡在自己身前。 飞镖「噗嗤」一声扎进了那个土匪的身体。很快,他嘴角就直流暗紫色的血。 谢九安揪着土匪的衣领,从他背后探头,看了一眼,语气庆幸:「看起来又疼又毒,还好有你。」 为首的心里暗恨,咬着牙瞪他。 「没了吧?」谢九安把人推开,站直了身子,话音刚落,一把从另一只靴子里摸出来的飞镖直逼他面门。 居然是从靴子里摸出来的。 谢九安一边嫌弃一边提着他的大刀把飞镖挥落。 另一边,崔竹进去就看见了赤身裸体的丁诩,只觉噁心。 丁诩虽是土匪,却是个酒囊饭袋,从小怕吃苦受累就不肯习武,是以崔竹不费功夫就拿下了他,拿刀片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把衣服穿上,没多停留就把人提熘了出去。 看见谢九安还拿着刀在恐吓人崔竹让他快点,扫过四周看见了墙角的老妇:「她还在里面。」 被这么一提醒老妇才如梦初醒般赶紧从地上起来跌跌撞撞朝东厢房去。 谢九安被催后也不再磨叽,干脆地一刀把人敲晕。 「现在你想怎么办。」谢九安闲得拿刀戳了戳丁诩的肚子。 丁诩吓得肚皮直抖,怕他直接把自己捅穿了。 谢九安又提议:「不如我现在就把他阉了吧。」说着他咧着恶意的笑,像是对这个想法很满意,跃跃欲试地对着丁诩比划两下:「我还没阉过人,可以从这里下手,切得肯定干净利落。」 丁诩目光更加惊恐,两眼一发黑晕了过去。 崔竹垂眸,他们现在把人收拾了也无济于事,他们一走,摊主一家还是要被报復。 第68页 ——这事要从根源上解决。 江州匪患严重,倘若剿匪成功,那算不算大功一件? 「把人绑了带回去扔大牢里。」崔竹说。 谢九安看自己还没动手人就昏了过去,撇了撇嘴,又踢了他两脚,拿刀尖扎了扎他:「醒醒。」 丁诩双眼紧闭,被扎的地方疼得皮肉抽搐。 见人还是不醒,谢九安不太高兴,把刀随便扔了。 崔竹找来麻绳,开始挨个捆人。 谢九安对这不感兴趣,并不去帮忙。他还没忘记自己是为了绣线来的,也不管摊主一家正遭逢大难,非常没有同理心地探头问:「我昨天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东厢房里母女俩正相互抱头痛哭,摊主围着被子,突然听见声音,脸上还挂着泪痕,也知道是他又救了自己,一抹眼泪,跟老妇低声说了几句,老妇哎了一声,就要去给他拿。 谢九安眨了眨眼,看她行动不便,难得发了丁点善心:「你坐着吧,告诉我地方我自己拿。」 摊主昨晚回来就把东西准备好了,只是今天没来得及送就发生了意外。 摆摊的东西都放在一个地方,她把给谢九安准备的单独分了出来。 谢九安拿到东西时崔竹也把人绑得差不多了,绑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说:「去弄点水过来。」 瞅了瞅四周,谢九安随意从缸里舀了一瓢过来。 崔竹绑完人起身,看着他这一瓢只够洗个脸的水抿了抿唇,没说话,越过他自己去缸边提了一桶过来,对着丁诩直接泼了上去。 昏过去的丁诩又被生生泼醒了,一睁眼看见还是这两人吓得又差点儿昏过去。 至于为什么是差点儿,因为他又听见了那个比他还土匪气的活阎王说话:「你居然专门为我把他泼醒,那我现在就把他阉了。」 谢九安贴着崔竹喜滋滋道。 丁诩本想直接昏过去好躲过一劫,谁知他后面又跟了一句:「这次昏了也阉。」 丁诩不敢昏了,怕半途疼醒一看自己的唧唧没了。 「回去再说。」崔竹推开谢九安,继续去缸边提水。 谢九安一步一跟,手里还端着那个瓢,瓢里的水已经晃悠荡掉了一半,问:「为什么?」 崔竹懒得理他,打好水,谢九安瞟了一眼,把瓢里剩下的半瓢水给他倒进去,说:「没装满。」 「……」崔竹把这桶水放到他手里,说:「去把剩下的人泼醒。」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并不情愿。 「你帮一下忙我们就可以早些回去,然后早些出门游玩,嗯?」崔竹鼻音微微上挑,像一把小勾子,听起来像哄人的意味。 谢九安眨了眨眼,看他这么好声好气跟自己说话,觉得稀奇,又有些满意,于是乖乖拎了水去泼人。 只是泼人的时候有些残暴,哗哗溅得哪都是。 崔竹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翘了翘,又转过身继续打水。 两人很快把人都泼醒,崔竹牵着绳子最前端往外走,示意谢九安把那把大刀带上。 崔竹上了马车,谢九安很快也挤了上来,而紧跟在马车后面的是一排被捆了绳的土匪。 一路上引起不少人的围观讨论,毕竟为首的那个他们都认识——平日里为非作歹欺压乡里的土匪。 被人指指点点,跟在后面的土匪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不敢,因为出门前那个土匪气的男人就已经警告过他们了:「敢反抗,就先把你们老大阉了。」 第47章 不吃吐了 崔竹他们是从侧门进去的,正巧碰上了田夜秉要出门的小妾,阮秋风。 后面跟了一排人实在明显,阮秋风一眼就看见了他们,目光在为首的丁诩上停了须臾,似惊讶但又不止如此,并不分明。她朝两人行礼:「妾身见过小侯爷和宋大人。」 崔竹还礼后她又道:「这是……」 「捉了几个土匪回来阉着玩。」谢九安脸上咧着大大的笑,看起来颇为期待。 阮秋风一噎,显然没想到他这般……粗俗。 崔竹拨开谢九安垫在自己肩上的脑袋,朝她笑笑,解释说:「这些土匪胡作非为,恰巧撞上,被小侯爷拿下了,所犯之法按律可斩,不过一切还是要等田大人回来后自作定夺,我们只是先把人押进牢狱里。」 「原是这般。」阮秋风颔首,眼睛微垂,让人瞧不出在想什么。她朝旁边侧身,把路让出来:「如此妾身就不耽搁大人的事了,还请大人先行。」 崔竹并不推辞,抬脚带着人就去了监狱那边。 「我什么时候能阉人?」谢九安跟在后边儿戳了戳他的腰。 「先忍着,别变态。」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不满问:「你刚刚不是专门为我把人泼醒的?」 「现在他还有用,不能阉。」崔竹回头把他还要捅咕自己的爪子抓下来,往他嘴里填了一颗糖,说:「你安分点,等我把他们送牢里就能出门了。」 谢九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忿忿咬碎了这颗糖,然后很快给出评价:「难吃。」 「……」崔竹刚刚哄骗人的心思歇了下去,又想抬脚踹他。 「你什么时候买的糖,是不是没尝过,这么难吃还塞给我。」谢九安嚼着糖声音有些含混,却还是掩不住对这糖的嫌弃。 「不吃吐了。」崔竹冷冷说。 谢九安说着难吃却没吐,笃定说:「你肯定没尝过。」 第69页 崔竹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这糖他当然尝过,好吃才买的。 「你回头。」谢九安跟在他身后突然出声。 崔竹不耐烦地把头转过去,准备看他又要作什么妖,结果一张脸就怼了上来,谢九安捏着他的下巴亲过来,把糖推到他嘴里,临走前又在在他嘴里扫荡了一圈。 亲的时候嘴被堵住骂不出,亲完崔竹刚要骂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就在嘴里炸开。 像是久藏地下的东西勐然被刨出来,带着湿霉土气,混着老秋过后像沾了草汁的蜜,又齁又涩。 崔竹被噁心得脸色难看,谢九安看他这样一下就大笑出声,咧着大大的嘴角幸灾乐祸:「我就说你肯定没尝过,被难吃到了吧!」 被难吃得不想说话,感觉嘴里都是那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崔竹扫他一眼,冷冷推开他去旁边的亭子里倒水漱口。 谢九安也跟过来漱口,还得意道:「真娇气,一颗糖而已。」 崔竹一把夺过他要漱口的杯子,自己漱口不让他漱,没说话,但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你不娇气你别漱。 其实桌子上摆的不止俩杯子,但崔竹还是低估了谢九安不要脸的程度,他偏就不去拿别的杯子,而是喜滋滋地说:「不漱就不漱,你漱完我就亲你。」 「……」崔竹漱完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要亲上来的人,谢九安眨眨眼,看着他,眼底的笑都要盪出来了可偏又摆出无辜样。 崔竹揪他的脸,恶狠狠把杯子怼到他嘴边:「漱!」 谢九安唔了一声,还想拿乔,就被崔竹掐着下巴硬灌了进去。 被迫漱完口谢九安还黏黏煳煳凑上去想亲,结果崔竹踩了他一脚转身就走。 谢九安疼得呲牙,差点儿没站稳,看他的背影又巴巴跟了上去。 「你做什么踩我?」谢九安的声音听着还有些恼火,因为他的脚现在还有些疼。 崔竹嗤笑一声,不理他。 回去后一排土匪瞪着眼,很震惊,还没从刚刚两人大胆的亲吻的回过神—— 光天化日,朗朗干坤,官府重地,这两人竟、竟直接亲上了! 「昨日我就知道你们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丁诩跳脚,「简直噁心、恶俗!」 两道冰凉的视线同时扫过来,丁诩顿时安静下来。 崔竹回过头,继续往大牢那边走。 他旁边那个土匪也没说什么警告的话,但丁诩总觉得自己鸡儿有点凉,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对阉了自己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走在路上崔竹从自己怀里摸出剩下的糖,他昨日在摊子上买的时候分明尝过了,味道跟现在的天差地别。 崔竹又剥开两个看了看,发现长得都一样,闻了一下跟刚刚的味道一样噁心。他不信邪,又剥了两颗,这才剥到了一颗好糖。 原来昨日那卖糖的老头儿是个奸商,让他们尝过好糖后,卖给他们的是混了大部分坏糖的。 崔竹把那三颗坏糖扔了,刚想把仅剩的好糖填进嘴里谢九安的脑袋就凑了过来,低头把糖叼进了自己嘴里,舌头还有意无意舔湿了他的指尖。 谢九安一直贴在他身上早就瞅准了机会,这会儿吃到了糖又甜又得意,咬着糖毫不吝啬地评价:「这颗很不错。」又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意思是他想吃就得亲自己。 「……噁心。」崔竹乜他一眼,骂道。又从袖子里摸出帕子擦干净了自己的手。 吃到了糖的小侯爷心情正美滋滋,对他这一行为不予计较,只是表达不满地啧了一声。 等去了大牢把丁诩这些人关进去,丁诩单独一个牢房,直到落完牢门的锁狱卒还是没能回过神。 刚刚那个宋大人交代把人看好,加强守卫,千万别让人跑了,说是里面的人对江州至关重要。 狱卒握紧了腰间的钥匙,不是,这人不那个横行霸道的土匪吗,他们平时看见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宋大人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怎么把人抓住的,而且还说他对江州至关重要,这人只能为祸百姓,还能有什么别的作用不成? 想不明白,狱卒摇摇头,算了,上面怎么说他怎么做,一切还是要看田大人怎么吩咐。 田夜秉陪着柳夏清在外面走访了一天,刚一回府就得知了大牢里关押着丁诩的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田夜秉皱起了眉头,很快镇定下来问手下的人。 手下把崔竹说过的话转述,田夜秉眉头皱得更紧,「我知道了。」 「那大人……」手下看他不太高兴,小心翼翼地问:「要按他说的把人看好吗?」 「他这回是又犯了什么事?」田夜秉本欲让他下去,突然想起来,又心烦地问。 「还是与上回那个来衙门前状告的女子有关,」手下回答,「上次他过去强抢,把那女子的爹活活气死了,这次更干脆,直接带着几个土匪过去把她给强.奸了。」 蠢货!他不是已经让人去传话说这几天安分点不要下山吗!怎么连几天都忍不住! 田夜秉气得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花盆,旁边的手下吓得大气不敢踹。 「先把人关着。」田夜秉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他得先去探探那个状元郎是什么意思。 又独自站着吹了一会风冷静,田夜秉才往正厅走去。 崔竹和谢九安白天出门游玩后逛到月落柳梢才回来,出门前崔竹就交代过下人说晚饭不必等他们,让柳夏清他们先用。 第70页 去到正厅时他们刚好用完晚饭,彼此示意后崔竹找个位置坐下了。 谢九安本来要回去睡觉,但看他过来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宋大人,听闻今日你抓了好几个土匪回来,好生厉害,我的手下们都纷纷自愧不如呀!」田夜秉让婢女给他奉茶,大笑着称赞。 柳夏清微愣,有些惊讶,侧目看崔竹。 崔竹微微一笑,「田大人高看我了,我一个弱书生哪有这样的好本事,今日能擒住他们还是多亏了见义勇为的谢小侯爷。」 「原来如此,」田夜秉又转向谢九安,开始大声夸赞:「小侯爷不愧是定远侯之子,本事真是了得!」 被推出来的「见义勇为」的谢小侯爷:「……」 他凉凉瞟了崔竹一眼,低头朝喝不到嘴的茶吹气,不接田夜秉的话。 田夜秉干笑两声,对此并不觉得太尴尬,毕竟也在官场浪迹了多年,然而不等他找到别的话题崔竹就把台阶递了过来:「听闻江州匪患严重,今日抓回的土匪是在土匪中很有身份的?」 「……」这个台阶田夜秉并不想踩。但柳夏清已经搭上了话儿:「你如何得知江州匪患严重?」他今日和田夜秉走访了一天,看到的大多是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他知道江州受前两年涝灾严重,但今年看情况恢復得还不错。 且不提今日发生的事儿,昨天几个土匪当街砸摊闹事,周围的百姓都一副畏惧痛恨的样子,没人敢去报官不说,闹了半天,也没有官兵过来维持秩序,显然这不是一次两次了。 崔竹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还是一派柔和,「今天出去和别的摊主偶然聊起方才听闻。」 田夜秉心里暗恨,却也知此事瞒不住,只好沉沉嘆了口气:「从前几年起山上的土匪一夜之间多了起来,后来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江州本就深受洪涝之苦,又遭土匪,普通老百姓生计就更为艰难,我也曾多次组织官兵上山剿匪,但他们数量众多,还都强悍,而且占据地势之利,官兵每次上山都成效甚微,还伤亡严重……」 【作者有话说】 521甜蜜蜜,吃颗糖~ 第48章 一针一线 田夜秉一脸沉重地讲着他过往的剿匪经歷,柳夏清听得认真,崔竹看似垂眸认真听着,实际视线盯在谢九安手上。 看似为了剿匪做出多么大的努力,其实讲来讲去都在抬高自己,多么勤政爱民多么视民如子,为了江州如何如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但不过是一群山匪拖了这么几年也没解决,足以表明这个知州是无能之辈。 崔竹都不认真听的东西谢九安更不会感兴趣了,他摸出了一早从摊主家拿回来的绣线和绣花针,开始绣要给崔竹的荷包。 穿好了针线,谢九安平常用来提刀握弓的手居然捏着小小的一根绣花针,左手拿着绣棚,开始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表情还有些少见的认真。 崔竹眼珠微转,视线落在了他脸上。 谢九安自然感觉得到,所以唇角微微咧开,并没有偏头看过来。但这不妨碍崔竹从他脸上看出得意之情。 移开视线,崔竹重新看向他的手。 修长干净,白皙漂亮,弯曲的骨节…… 莫名想到了早上的事情,小侯爷的手被带过来,不情不愿握上了他,最后还沾上了,情色,但漂亮。 崔竹面色平静,但现在脑子里装的没一样是能见人的。 看来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做不了正人君子。 谢九安挑着丝线,引针入布,手法看着勉强还算娴熟。 崔竹盯着他的手,压下某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思绪飘开,一个养尊处优的小侯爷怎么会这些东西。 「宋大人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田夜秉终于说完了他过往剿匪的经歷,突然转向崔竹。 崔竹回神,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咧出一个弧度很小的笑:「这也正是我想问大人的话儿,对于这些山匪,大人是否想过一网打尽?」 此话一出,在座除了忙着绣荷包的谢九安都面露震惊。 田夜秉按下心头震惊,勉力保持平静,说:「我如何不想!我日思夜想!宋大人可有良策?」 柳夏清同样紧盯崔竹,想看他能说出什么法子。 「丁诩是夺天寨大当家的独子,现在他被我们捏在手里,自然可以把此事当作一个切口。」 接下来就是要详谈解决夺天寨的对策了。 可偏偏谢九安打了个呵欠,抬手捏了捏低累的脖子,把自己刺绣的东西塞进袋子里,「我困了,先回去睡觉了。」 他对怎么端掉一个土匪窝不感兴趣,过来只是跟着崔竹凑热闹,现在要谈正事不知道要谈多久,没完没了的。 「……」柳夏清没说话,扫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用茶盖拨开浮沫慢慢饮了一口。 田夜秉虽然无奈却也不能说什么,起身送了两步才返回正厅。 「还请宋大人接着说。」田夜秉道。左右谢九安只是一个纨绔,在不在都不影响大局。 崔竹抿抿唇,开始缓缓道出自己的计划。 谢九沨安提着袋子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今晚田夜秉没再弄什么么蛾子,屋里没了丫鬟,他洗漱后很快就躺在了床上,昨天一夜没睡,今天又在外面逛了一天,谢九安一躺就躺到了后半夜才醒。 第71页 今天没再套别的衣裳,谢九安换上了一套夜行衣。 照旧去了田夜秉的书房,直到快天亮时才回去。 后面这几天,白天谢九安依旧拉着崔竹出去到处乱逛,晚上时间差不多就去翻田夜秉的书房,日子还算平静。 只是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夺天寨就平静不下来了,甚至吵得不可开交。 按照崔竹说的,每天会有人送东西去夺天寨。第一天只是类似于猪食的饭,第二天是沾了血被鞭子抽破的衣服,第三天是一大把头髮,第四天是五个整整齐齐的指甲盖,第五天是一根血淋淋的大拇指…… 早在知道丁诩被抓进牢里的时候丁茂就气得大发雷霆,抓着寨子里的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他向来把丁诩当眼珠子一般对待,这是早亡髮妻给他留下的最后念想。 他当即就想冲下山把儿子救回来,但同时一封信送上了山:不要轻举妄动,不然你儿子会享受到许多你不曾听说过的刑罚。 后面还壮似贴心地写了一行小字:放心,不致命,伤而不死。 丁茂看完信又气得砸了许多东西,好在被手下提醒,他想起了田夜秉,当即火急火燎派人传信问他是什么意思,顺便警告他自己手里还握着他的把柄。 他得到了回信,田夜秉却保证说让他稍安勿躁,一切都只是做做样子应付上面下来的官员,他的宝贝儿子不会出事。 但田夜秉次次派出去劫囚的手下都被挡了回来,再加上每日送上来的这些「东西」让他每天寝食难安,他终于坐不住,哪怕二当家金天良再三劝阻他还是决定亲自下山去会会田夜秉,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他一下山田夜秉就收到了消息,丁茂带人到知府外时田夜秉已经在府前候着了。 两相对视,不等丁茂兴师问罪田夜秉就朝他使了个眼色,说:「我知丁大当家所来为何,还请里面详谈,我在里面略备薄席,不如边吃边谈。」 丁茂没看懂他这个眼色是什么意思,但想到他的把柄还在自己手里,谅他也不敢做什么,就冷哼一声大步一迈跟着进去了。 跟着他来的土匪也要跟他进去,却被门口的官兵拦住了,土匪们横惯了,也不憷,作出拔刀的姿势,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 因为丁诩的事情,丁茂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这下更是直接发作出来,一脚踹上他的腿,大声吼道:「你奶奶个熊!田夜秉,你什么意思,别想跟老子耍花招!别忘了……」 田夜秉被踹得一歪,丁茂一介莽夫,用的劲不小,他疼得弯腰捂腿,但生怕被别人听见什么东西,就扯着他的袖子一脸乞求地朝他做了个讨饶的表情。 丁茂见他这一脸窝囊样冷哼一声,很是瞧不起,「我的人要进去你敢拦?」 「不是我想拦,」田夜秉忍着疼,扶着腿直起身,他堂堂一个五品官在一个下贱的土匪面前居然还要卑躬屈膝,声音被刻意压低:「京里的官员还在里面,看到他们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丁茂不耐烦地说,一揪他的衣领:「老子说能进就能进。」说罢他一挥手后面的土匪就撞开官兵往里进。 拦人的官兵看田夜秉在这土匪头子面前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心里也都畏惧,拦人的力度更小。 丁茂少说带了百十号人,看着乌泱泱一大片。 「这人真的太多了,万一冲撞到了他们那就麻烦了,非要带的话少带些吧……」田夜秉声音又带上了哀求。 看他的样子实在可怜,又想到撞上京里的官员确实麻烦,索性挥手说:「一半人留在外面。」 田夜秉嗫嗫喏喏看着还想说话,田夜秉立马瞪他一眼,粗声粗气说:「少废话,赶紧带路!」 「……」田夜秉一咬牙转身带路,自己被当成一个小厮支使,心里恨极了。 跨过外面弯弯绕绕的路,田夜秉带着丁茂到了一个被绿树环绕的凉亭。里面摆着两张对坐的桌案,没有主次之分。 周围没有丫鬟伺候,落座后丁茂主动起身去给丁茂斟酒,还一脸赔笑地说着什么。 丁茂带来的人就在亭子外面站着,给了田夜秉极大的压力,额头上甚至出了虚汗。 刚回到座位,丁茂的质问就打了过来:「你这几天是什么意思,抓我儿子干什么!」 田夜秉抬袖擦了擦汗,低声劝了几句,说是边吃边聊,让他别急,听自己慢慢解释。 凉亭里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远处楼上人的眼中。 二层小阁,这个地方刚好把亭中的景象尽收眼底又不易被亭中的丁茂发现。 看田夜秉好不容易低声下气地把丁茂安抚下来,谢九安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崔竹立在他身侧,垂眸看他没骨头般地倚在美人靠上,看他要回头,又不着痕迹地把视线落到了远处的凉亭中。 谢九安回头看他一眼,余光却瞥见了别的人—— 对面院子的僻静处,阮秋风正拉着一个丫鬟说着什么,看样子有些着急,但等丫鬟说话后又像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高兴。 谢九安目光停留,不自觉皱了皱鼻子。 「怎么了。」崔竹侧眸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去看。 「没什么。」谢九安抬手蹭了下眼睛,又转身继续趴在栏杆上。 崔竹望去的时候阮秋风刚好和丫鬟说完话走了,他只看到了一个丫鬟的背影,没看到阮秋风。 第72页 丁茂坐不住会来知府是预料之中的事,按他宝贝丁诩的程度,每天逐渐加码的刺激他当然会忍受不了找上门。 所以今天其实是一场早有企图的「鸿门宴」。 所谓擒贼先擒王,四周已经埋伏了官兵,酒菜里下的有药,只要一声令下,就能…… 这时一个官兵突然急匆匆地过来,附在田夜秉耳边说了几句话,田夜秉听完顿时脸色大变,不禁看向了对面的丁茂。 而丁茂像有所感,看他惨白的脸色,想到了什么,立马起身,又急又怒:「发生什么了?!」 田夜秉额头突然渗出很多汗,不敢看他,也要坐不住了。 丁茂一脚跨过桌案要来揪他,他暗地派去救人的手下却也火急火燎赶过来了,焦急又恐惧地看着丁茂,声音颤抖:「老、老大,大事不好了……」 心头不妙的感觉更强烈,平日里威勐如山的丁茂似乎露出了一点害怕来,却还是握紧了拳,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不会好好说话!什么大事不好了,现在除了我儿子的事都是小事!」 「就是、大公子的事……」被揪住的手下更害怕,说话牙关都打颤,声音带了哭腔,却在丁茂的眼神威逼下终于说了出来:「大公子他、他死了啊!」 第49章 怎么求你 此话一出,田夜秉直接跌坐在地,语无伦次地解释说:「不是我干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来之前他还好好的……」 被晴天霹雳砸中的丁茂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把手下从地上生生提起来,面目狰狞,逼问他:「你说什么?!」 手下被吓得双股战战,不敢不答,流了两行清泪:「大公子、他,我们去的时候发现大公子已经死了……」 丁茂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他死死盯着手下的口型,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和暴怒。平日沉稳有力的手,现在抖得厉害。 心中的怒火犹如火山喷发,他直接把手里的人扔开,要去抓田夜秉,面露癫狂:「现在是怎么回事儿,你玩老子的是吧?」他期盼着这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酒菜是田夜秉看着他下肚的,不知怎么还没发作,但田夜秉现在顾不上这些了,丁诩这个儿子对丁茂有多重要他心知肚明,现在人死在牢里,丁茂这个莽夫绝不会听他讲道理,首先一心想的肯定是杀了他报仇泄愤! 他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 田夜秉在地上蹭着往后退,眼看丁茂越逼越近,他勐地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跑,边跑边大声喊:「时机已到!快快射杀丁茂!得手者我重重有赏!」 埋伏在各处的官兵突然冒头,一时间丁茂和他带的人都落入了包围。 「好你个田夜秉!竟敢和我撕破脸!」丁茂见中了计更是怒不可遏。 丁茂带进来的只有五十余人,而埋伏的却几百人不止。 只要不出意外,他们今日定是有来无回。 看见这么多拿着弓箭和武器的官兵,田夜秉底气足了很多,只要把丁茂拿下,管丁诩死没死是谁杀的都不再重要。 想到这他往安全地方跑得更快,很快他就安全了! 「别让他跑了!把人逮回来,让他挡前面我看谁敢放箭!」丁茂双目发红,大声吼道。 田夜秉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土匪们都知道逮不到人是必死无疑。 田夜秉看着前方的官兵,眼睛发亮。 还差一点距离!就差一点—— 土匪里有个小个子的距离田夜秉最近,勐地蹿出去把他扑倒在地! 很快接二连三的土匪扑了上来,田夜秉被生生拖了回去。 丁茂冲上去就狠狠给他一巴掌:「贱人!敢背叛老子!」 田夜秉立马被扇得眼冒金星,脸肿得又高又大。 「我看你们谁敢放箭!」丁茂高声道,说着又往田夜秉脸上啐了一口,「敢放箭老子就让你们亲眼见识见识你们的好大人是怎么变成筛子的!」 田夜秉又疼又憋屈,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现在落到田夜秉手里他定是没好果子吃。 「怎么,不想活了,还不让人退下?」丁茂表情怨毒,又一脚踹上田夜秉的腿,田夜秉当即疼得哀嚎出声。 现在的情况不在计划之中,本来最好的情况是直接把丁茂药倒,兵不血刃。结果丁诩突然死了,而且事情被抖落得太快。他没料到丁茂这个莽夫还偷偷安排了人趁机去营救。 现在药效没发作不说,他还被抓住当了人质,原本大好的局面倒了个头。 倘若此次没能拿下丁茂,放虎归山,丁诩的死必不能善了,丁茂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草莽野夫,盛怒之下真能一刀送他下去与他儿子作陪。 田夜秉越想越怕,不该鬼迷心窍受那个宋尘中蛊惑草草就决定埋伏丁茂的,他早该知道,这么多年,他岂是好对付的! 这下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埋伏不成不说,他还反落到对方手里。 他往崔竹他们藏身的阁楼偷偷望了一眼,期盼他们能想出办法解救自己,又觉得他们都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人,指望不上。 不如他自己赶紧解释求饶,先把这个土匪稳住,之后查出杀害他儿子的兇手,把人交给他任他报復,再许以重利,好好安抚,也许还能躲过一劫。 如此想通,田夜秉就立即边大喊边挥手示意:「千万不要放箭!都退下!」说完他转头就涕泗横流地向丁茂求情解释。 第73页 远处楼上的崔竹:「……」 太蠢了…… 一切都始料未及。虽然离得远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让丁茂骤然暴怒,但能让他情绪波动这么大,十有八九是丁诩那边出了变故。 谢九安唇角挂着讥讽的弧度,慢悠悠收回看热闹的视线,低头绣着手里的布。 实在无聊,方才他就把随身带着的针线掏出来继续绣。 已经绣完一小部分,谢九安数起了针数。他数针数的神情甚至比看凉亭的神情认真的多。 崔竹垂眸又扫了一眼目前还看不出来绣的是什么的图案,默默在脑海里思考,依然没跟寻常的图案对上。 远处骤然扩散来的哀嚎唤回了崔竹的注意—— 丁茂又在对田夜秉动手撒气。 崔竹平静收回视线,他并不关心田夜秉如何,但他说了要剿匪。现在出了突发状况,他得想办法挽救一下。 其实解决的方法并不难,直接把丁茂弄死就行。敌在明,他在暗,一支暗箭过去人就没了。 但问题在于,他并不擅射箭。 「帮个忙。」崔竹偏头看谢九安,出声说。 谢九安眨了眨眼,咧出了个小弧度的笑,语气稀奇:「什么?」 「把丁茂解决掉。」 谢九安听后兴致缺缺,又低下头慢慢绣荷包,「你要救那个蠢货?」 崔竹看他低垂的眉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解决江州的匪患要从丁茂入手。」 谢九安哦了声,浑不在意地说:「那就让官兵直接放箭,密密麻麻几百个人,还射不死他一个不成。」 「……」 几百个人不管不顾同时放箭当然能射杀丁茂,但丁茂都死了,被当成挡箭牌的田夜秉也一口活气都留不下了。 看他不说话,谢九安突然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恶劣道:「蠢货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算他死前总算为江州做了点实事儿。他前脚死,后脚朝廷就能再派一个过来接管。」 他不关心田夜秉的死活,也不在乎这齣戏的结局,懒得费力,官兵直接放箭是最省事的法子。 崔竹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戳破他:「你当这是定国侯府,府里的人都听你指挥。」 这不是定国侯府,这是知州府,在江州,田夜秉最大。他的兵当然不会去听别的人的话转而杀了自己这个长官。 「……」谢九安表情变了一瞬,嘴角垮了下,很快又恢復正常,「你想我怎么帮?」 「射杀丁茂。」崔竹音色冷冽。 谢九安拿着针线立马端起一副高贵冷艷的模样,偏头瞟他一眼:「我不会射箭。」 「你左手手掌关节和右手大拇指都有茧子。」崔竹看着他,顿了下,才继续拆穿道:「你包袱里装的有鹿角扳指。」 茧子是常年练习射箭才会留下的痕迹。而鹿角扳指则是专门用来射箭防止受伤的。 被戳穿,谢九安瘫着脸,不高兴,「不帮。」 崔竹看了他半晌,冷不丁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今日里谢九安看着没什么精神,话也比平常少得多。最明显的一处便是他平日都要贴着自己,今天却自己窝在了廊凳上。 谢九安懒懒掀起眼皮瞥他一眼,躲开他探过来的手,轻飘飘道:「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又说:「我好得很,就是不想帮你而已。或许你现在想办法求我讨了我欢心,我就改了主意。」 「……」 崔竹嘴角抽了抽,问他:「你想我怎么求你。」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求人。」谢九安唇角微扬,理直气壮。 崔竹认真端详着他,认真到看得谢九安都有些莫名羞恼,但崔竹又恰好赶在他脾气发作前说道:「你过来。」 谢九安唔了一声,慢吞吞起身,和他面对面站着,崔竹很快抬手扯住他的前襟把他拽得更近,谢九安似乎没站稳,轻易就被他拽到了面前。 两人鼻息相闻。 崔竹蹭他鼻尖,嘴唇和他若有似无地擦过,语气轻柔:「谢荆月,快——」 「丁诩死了!」一道慌张的声音突然从楼梯转角传来,混着噔噔上楼的声音打断崔竹还没说完的话:「田大人现在也被土匪擒住,情况跟开始设想的完全不一样……」柳夏清从楼梯口冒了头。 刚有点暧昧的氛围被一嗓子吼得散了干净。崔竹倏然直起身子后退,和谢九安拉开了距离,抿唇看了他一眼又转身面向柳夏清。 谢九安没动,也没什么表情,瞥过崔竹的背影,然后看着柳夏清。 柳夏清是急匆匆跑过来的,身上背着箭囊,怀里还抱着三张弓,唿哧喘着气,对崔竹说:「接一下。」 崔竹接过三张弓,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突然想起来君子六艺包括「射」,柳夏清应该是会射箭的。 「我们在这偷袭,只要射中了丁茂事情就还有转机。」柳夏清缓过气,从崔竹手里拿过一把弓。 崔竹手里还有两把弓,很明显柳夏清把谢九安也算了进去,他没说,但指着崔竹把弓给谢九安。 然而谢九安现在不仅没有助人为乐的兴致,还烦得想杀人。冷眼扫过柳夏清,直接越过他下楼了。 第50章 自私恶劣 「……」崔竹看谢九安下了楼,并不意外,把多出来的那张弓放到旁边。 没能讨了小侯爷欢心,还惹他更不高兴,他当然不会出手帮忙。 第74页 崔竹试了试弓的张力,弓不太算太重,他拉得开。 「你射箭的技艺如何?」柳夏清也在拉弓,试着瞄准,问他。 崔竹偏头,余光却瞥见谢九安落在廊凳上的一把小剪子,是他用来剪线的。 「一般。」崔竹答话,心里记下待会下楼把小剪子带给他。 得到这个答案柳夏清心里有些失望,但他没表现出来。 其实他射箭也一般,虽然带了三张弓来但他一开始还是寄希望于谢九安这个武将之子,现在谢九安不肯帮忙只能靠他们两个「文臣」,他心里没什么信心,却还是说:「没他我们两个也能行。」 偷袭这种事自然是一击必中最好,如果一击不成,就会引起丁茂的警戒。 崔竹和柳夏清同时挽弓搭箭,两支箭羽「嗖」的一声破弦而出。 如果说射箭前崔竹还对柳夏清寄予希望,那么他这支箭射出去后崔竹就觉得文臣之所以叫文臣不是没有道理的。 柳夏清的那支箭行至半途就无力下滑,挂在了树梢上,还平白惊扰了两只麻雀。 「……」柳夏清保持看着窗外的动作,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窘迫至极,没料到他本就寒碜的箭术还能后退这么「惊鸟」的一步…… 空中仅剩一支箭在快速滑行。 这支箭已经偏了。射不中丁茂的咽喉,只能擦过他的臂膀。 崔竹对这支箭的结果已有判断,不再犹豫,迅速抽了第二支箭修正射第一支箭时的不足,把弓拉满,第二支箭转瞬离弦。 这支箭比第一支箭快。 在第一支箭擦破丁茂的皮无力落地时第二箭紧随其后逼近了丁茂的脖子! 崔竹盯紧了这支箭,没去管被弓弦急速回抽割伤的手。 成败在此一举,如果这支箭再不中丁茂不会再给他补射第三箭的机会。 丁茂看着近在眼前的飞箭,瞳孔不由自主放大,却勐然被人扑到在地。 「噗呲」一声。是箭矢扎进皮肉的声音。 崔竹失望地垂下眼,把手里的弓扔在了旁边那把弓上。 ——丁茂被他旁边的土匪扑开,那支本该戳进他喉咙的箭仅仅扎进了他小腿里。 「怎么了,刚刚就差一点就中了,不再放箭了吗?」见他此举,柳夏清转头有些着急不解地问。 崔竹嗯了声,「丁茂已经有了戒心,再放箭中箭的只能是田大人。」 不出崔竹所料,接连挨了两箭丁茂已经暴跳如雷,拎着田夜秉啪啪给了他两巴掌,怒声质问:「姓田的你敢跟我玩阴的叫人偷偷放箭!不想活了是吧!」 丁茂越想越惊险,举着田夜秉看向四周,示威道:「来,你接着给老子放箭!看弄死的是谁!」 「没有绝对没有!」田夜秉吓得痛哭流涕,「我在你手里,我怎么敢这么做!」说着又他又转向对面的官兵,撕心裂肺:「你们耳朵都聋了!听不见本官说不要放箭不要放箭吗!你们一个二个都狗胆包天把本官的性命置于何地!」 这话儿喊得实在太大声,想听不见都难。 阁楼上「狗胆包天」的两位大人一位面无表情另一位稍显尴尬。 「现在该怎么办?」柳夏清问。 崔竹没说话,柳夏清一想到要是谢九安来事情就解决了,不禁语带埋怨:「谢荆月真是来游玩的,一点忙都不肯帮,他小时候根本不是这样,怎么现在变化这么大,自私又恶劣。」 「是么。」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自柳夏清背后传来。 柳夏清嵴背僵了一瞬,没料到他会突然回来。 崔竹静静看着去而復返的人。 「……你现在来,丁茂已经有了戒备,再得手已是不易。」柳夏清以为他是回来帮忙的,虽然尴尬,语气却还是不太好。 崔竹在心里笑他天真。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少自作多情。」果不其然,谢九安语气冷漠,绕过两人去拿他落在廊凳上的小剪子,转身睨了柳夏清一眼,讥道:「你们两个自己没本事得手倒怪我头上了。」 无辜但被牵连受骂的崔竹:「……」 崔竹目光落在他烦躁又冷漠的脸上,谢九安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路过柳夏清的时候,谢九安脚步停顿,恶劣勾唇:「柳夏清,我不只刺绣,我还会缝别的东西,你说,我要是把你这张嘴缝上你还说不说得了话儿。」 扔下这句话,也不管听者脸色有多难看,谢九安扬长而去。 崔竹移开视线,按下心头不太舒服的情绪,看向柳夏清,说:「剿匪的事要从长计议,先出面把田大人捞回来吧。」 眼前这个局面按原计划已经行不通了,为了救回知府大人,两位从京都来的「文官」只能妥协退让。 柳夏清出面和丁茂交涉。 丁茂看了田夜秉一眼,猜出这就是他信里说的下来督察的官员,兇狠地掐住他的脖子,威胁道:「放我和我兄弟离开,把我儿子的……」说到这丁茂手下力道微松,竟是哽咽不能言,「送出来……再给我一辆宽大的马车,否则我要田夜秉的狗命!」 最后一句话丁茂又恢復了之前的兇狠。 「可以,但我如何知晓你一定会履诺?」柳夏清反问。 丁茂冷哼一声,看田夜秉被掐得要喘不上气了才松开手,「安全后我自然会放了他,你们现在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第75页 柳夏清看他这么嚣张还要再说却被田夜秉打断了:「好好好,快去把丁公子送出来!」 「还是你最识相!」丁茂拍田夜秉的脸。 「……」柳夏清看了田夜秉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挥手让官兵退下给丁茂让路。 丁茂被一群土匪围在中间,他被射伤了腿,旁边的人扶着他走,田夜秉则被交给别的长相彪悍的土匪拿刀架着跟着往外走。 丁茂退到府门前,等他们把丁诩送出来。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但等看到丁诩真的变成一具尸体,身前那个部位还血红一片的时候,丁茂还是悲愤上头,几乎站不住,跌倒在他面前。 身旁的手下扶住他,低声劝他赶紧先走,先把大公子的尸体带回去,等之后重整旗鼓再来替大公子报仇也不迟。 丁诩的尸体被抬上马车,期间田夜秉一直被刀架着,示意他们但凡敢有动作他就小命不保。 丁茂紧跟着也要上马车,但不知是悲伤过度没踩稳还是药效发作了,遽然从马车上滑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连架着田夜秉的壮汉都偏头去看。 好机会! 崔竹眸光微动,就要摸出袖里的刀刃偷袭。现在他和丁茂离得并不算太远,他有把握一刀封喉。 但崔竹摸了个空。 刀刃平常放在袖子里,用时非常顺手,一滑便能到他手里,但现在不见了。 崔竹又仔细摸了一遍,还是没摸到。 他只摸了右边,没摸到就确定罪魁祸首是谁了。 谢九安。 这种既能近战抹脖又可远攻偷袭的东西对崔竹而言非常好用,基本都贴身带着。 不会丢,一般别人也没机会拿到。 崔竹皱了下眉,他身上带了两把这样的薄刀刃,在船上就被谢九安死皮赖脸要走一把,现在仅剩的一把也被他不知不觉摸走了。 在崔竹找刀片的时候丁茂就很快被人重新扶上了马车,现在就算找到刀片也已经错失了最佳时机。 田夜秉被赶上马车,但依然没逃脱被刀架着的命运。驾车的土匪一甩马鞭马车就动了起来,剩下的土匪追在马车后面跑。 「他们会依言放了田大人吗?」柳夏清忍不住开口问。 崔竹并不关心田夜秉,往回走,随口道:「不知道。」 柳夏清皱起眉,又问:「用不用派人跟着,以防万一,如果他们对田大人不利……」 「随你。」崔竹打断他,有些不耐烦,说完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又放平了声音,「他看起来挺相信那帮土匪的。」 「那我去安排一下。」柳夏清不是木头,自然感知到了崔竹不佳的情绪,不再问,点点头停下不再跟着他一起走。 崔竹顿了下,嗯了声就进去了。 崔竹径直去了谢九安的房间找人,但意料之外没找到。 谢九安没回来。 没找到人。但崔竹也没出去,他在谢九安的房间看了一圈,找到了来时带的包袱。 把装药的包袱解开,扫了一眼,挑出其中数量最多的一种药瓶,崔竹拔开塞子倒了一颗出来。 没闻出什么,但跟之前牢里谢九安吃的药看起来一样。 崔竹拨了拨其他一样的药瓶,发现有两瓶已经空了。 这么快? 但平日他并没看见谢九安服用。除了还在京都时半夜他来牢里发疯那次。 这药是治什么的? 崔竹突然有了个不太靠谱的推测,不会是治谢九安脑子的吧。 他不是大夫,看不出什么。于是把倒出来的这颗药装进空药瓶里塞进了袖袋,又把其他药都放好装进包袱里。 做完一切,崔竹推门出去了。 第51章 还是相好? 之后崔竹又在府里转了一圈,依然没看到人。问过小厮说看见他从侧门出去了。 崔竹默默想了下,没再找人。 外面那么多地方,他不知道他会跑哪儿去。 摸了摸装进袖袋的药瓶,崔竹决定先出府去找个大夫看看。 其实知府里也有药房和大夫,但崔竹不放心。 打听了附近出名的一个药铺,崔竹很快就过去了。 但因为出名,药铺前甚至排起了不算短的队。崔竹蹙了下眉,握着药瓶还是跟在最后排起了队。 轮到崔竹的时候他直接把药瓶摆在了老大夫面前,「烦问圣手,这瓶药是治什么的?」 「这般关心,这药不是你吃,那是你什么人吃啊。」老大夫慢慢捋了一把白鬍子,才把药塞拔开凑近闻了闻味道。 崔竹撩起眼皮,各种想法堆在脑子里却一个说出口的都没有。友人,对头,还是相好? 友人和对头严格来说都算不上,两人的关系若即若离,但若说是相好又相差甚远。 至少没一对相好会像他们这样相互厌烦又戒备。 没想出个结果崔竹索性闭嘴不答。反正这跟判断药效又没关系。 「怎么,不好形容啊?」老大夫对别人的私事儿还挺感兴趣,掀起眼皮瞟他一眼,眼里闪着不符合年龄的精光,「还是难以启齿?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都是跟『情』字有关啊! 「小伙子,你不会是为情所困吧?」老大夫哈哈笑了起来。 「……」崔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跟谢九安随便挑一个出来都不会是为情所困的人。 第76页 想要什么就想办法攥在手里。 老大夫看问他什么都不回话自觉没趣,收起笑脸认真干起活来,腔调平板地说:「这药闻起来含丹参、柴胡、五味子、百合等药材,多是些养心安神之物,对情绪沉郁,烦躁不安有缓解作用,还可改善失眠多梦的情况。」 说着他把药倒出来,用药碾碾碎,然后指尖沾了点放在嘴边舔了舔,又问:「服药者是不是有头疾,经常头痛,记忆不清,脾气也多变易怒?」 崔竹垂眸仔细想了下,回答:「我不清楚,但他有很多事情确实不记得了,脾气……算不上好。」 老大夫听后不以为意,「都吃上这种药了,脾气好的了才怪。」 「你不是说这药养心安神么。」崔竹反问。 「不是这个意思。」老大夫摆摆手,「这其中还有一味药材,不逾半两,贵若千金。但只需一铢,便对治疗头疾有奇效。我看这一丸药含的量不算少,说明服药者头疾发作时必已到了难捱至极的地步才需加如此大的剂量。试想,你天天头痛至此能有什么好脾气?」 「……」崔竹抿抿唇,问:「什么情况会患上这种病?」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仙。」老大夫挺有脾气,「情况多了去,看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我又没见到人怎能知晓他的病因。」 话已至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崔竹付了银子转身要走,老大夫哎了一声,喊住他:「这药你不要了?」 都被碾成这样还被他的手指沾过。不用想就知道谢九安连多看一眼都会嫌弃,更不要说吃进嘴里了。 「不要了。」崔竹说。 老大夫闻言喜出望外,那味药材如此贵,光这一颗药都要值不少银子,等他重新制好转手就能买个大价钱! 「既然你不要了,那你把银子拿回去吧!」老大夫把他付的银子退给他。哪怕如此,他还是捡了个大便宜。 崔竹没多问他是否有更好的药或者治法,因为身份尊贵的小侯爷不会缺好药和医术高明的大夫。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一颗碎得不成样子的药都不可多得。 崔竹揣好银子抬脚回了知府。 问过门口的小厮谢九安依旧没回来,崔竹想起丁诩,准备去关他的牢里看看情况。 他去到牢里时发现不仅柳夏清在,还有阮秋风。 「宋大人。」阮秋风主动打了招唿。 崔竹点头回应。 田夜秉正妻早亡,府里只有阮秋风这一位妾室。现如今他被土匪当人质擒走,阮秋风自然该出面关切一番。 柳夏清刚安慰完她,两人现在正好聊到丁诩。 丁诩是他们拿捏丁茂,进而拿下夺天寨的重要一环,现在丁诩死了,没了制衡丁茂的人,如何拿下夺天寨就要另作打算。 听柳夏清在旁边分析局势,崔竹没说话。 其实哪怕丁诩死了,只要尸体在知府,一样能拿捏丁茂。 因为丁诩的死并不会改变丁茂对他的在意程度,甚至会因为他的死,而大大加重丁茂的执念。 丁茂虽是草莽野夫,却同天底下的多数人一样,在意他儿子死后的「尸身完整」和「入土为安」,必要为他儿子设灵守丧,逢年过节还少不了要祭奠一番。 如此,丁诩虽死,但他的尸体一样有价值。 倘若用丁诩的尸身威胁丁茂,他为了带回儿子的尸体,必会退让,如果这还不够,那就加码,逐步分尸,丁茂恐怕什么都会答应下来。 可惜丁茂提出要回他儿子尸体的条件时田夜秉和柳夏清都同意了。 所以崔竹就没提。 放弃丁诩这个最简单的切入点,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不过是要从长计议,多费些力气而已。 「柳大人,这个丁诩怎么会突然死了?」阮秋风有些害怕,不解地问:「是有人要杀他吗?可牢里守卫严密,没有命令,普通人如何能潜进来杀了他?」 丁诩被关的这几天,虽然吃了苦头,但因为坚信他爹会来救他,并无求死的迹象,基本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 柳夏清摇头,「这我也不清楚,方才狱卒匆匆来报我才知晓此事,后面又忙着和丁茂交涉,并无时间来查看。」 「期间有仵作来验尸吗?」崔竹出声。 「没来得及。」柳夏清偏头看他一眼,答。 崔竹抬头环视一圈,目光扫过周围的狱卒:「你们谁先发现丁诩死了的?」 「回大人,是小的先发现的。」一个身材矮小的狱卒站了出来。 这个狱卒是在按班巡视的时候发现的,看见丁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喊了几声也没反应,感觉不对,但以防有诈,他又喊了几个人过来一起进去,结果一探他鼻息,发现人没气了。 「他身上有伤口或者中毒的迹象吗?」崔竹问。 「中毒…好像没有,伤口,伤口倒是有一处……」狱卒说到这有些支支吾吾,黢黑的脸上甚至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他的下体…被割了,血流一片……」 崔竹眉梢微动,没管阮秋风还在场,直接了当问:「他被阉了?」 「是、是。」狱卒像是不好意思,低着头答。 这个特徵一出来,在场的人都不可避免想到了谢九安。 ——这伤处未免有些荒唐滑稽。 崔竹也不例外。 没有仵作验尸,目前来看丁诩身上的伤就这一块。 第77页 「那天小侯爷是不是……」阮秋风像是想起来什么不禁开口,但对上崔竹骤然望过来的视线又渐渐没了声息。 崔竹知道她想说什么,那天丁诩被带回来的时候恰好撞见,谢九安扬言要阉了他。 「没有仵作验尸,死因尚未可知。」崔竹淡淡道,「先派人验丁诩的饮食吧。」 崔竹踏进丁诩的牢房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只是有一小块铺着的稻草看着像是被打湿过,颜色比旁边的要略深一些,现已半干。旁边还溅了血,应该是阉割时留下的。 很快崔竹就起身出去了,他不是衙门的,没经验,多的也看不出什么。 「关于剿匪……」柳夏清看着他欲言又止,阮秋风闻声也看了过来。 「一切等田大人回来再行计较吧。」崔竹停步。 「你确信田大人能回来?」柳夏清眼里闪过一道微光,不动声色地问。 崔竹垂眸,指尖绕了绕素帕,一副思考的模样,最后嗯了一声就抬脚出去了。 最后确实如崔竹所说,田夜秉回来了。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他再三哀求,向丁茂保证这是一场意外,等他回去后一定会把兇手抓出来亲自送来给丁诩祭奠,但这并没有打动丁茂,他依然赤红着眼要杀了自己。 最后还是寨子里的二当家金天良出面勉强拦下了丁茂。 「大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还带着伤,先去把伤口包扎一下,这里交给我处理,后面还要安置大侄子你可不能倒下啊!」金天良使了个眼色,立马有手下跟着劝说。 丁茂本就悲怒交加,被下药不说还中了一箭,这会儿已然要站不住,手下趁机把人扶了下去。 田夜秉刚涕泗横流地要朝金天良道谢就被扶住了,「田大人,我大哥痛失爱子,你说该怎么安抚呢?」 「我回去后一定立马把罪魁祸首送上来任他处置!」 「你觉得这就够抚平我大哥心中的伤痛了?那可是我大哥的独子啊!」金天良脸上带了不怀好意的笑。 「……」田夜秉不是不上道的人,立马说:「这是自然不够的,连带罪魁祸首,另有黄金千两一起送上!」 金天良朝他晃了晃一根手指。 「不够?」田夜秉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咬牙说:「那就再加一千两!」 「错了。」金天良拍了拍他的脸,笑道:「我说的是,走私的丝绸茶叶,我要再加一成利!」 第52章 离家出走 一直到晚上谢九安都没回知府。 素帕绕在崔竹的指尖上,他捏住帕尾,一点点收紧。 看了一眼窗外,放下没翻几页的书,崔竹拎起外衫套上还是出门了。 出了府门,崔竹左右望了望,左边相比右边要冷清得多。他顺着右边往前走。 右边热闹,人也多,还要留神找人,崔竹走得就不快。 夜幕低垂,众多摊子旁边挂的有各色的灯笼,吆喝声和交谈声混在一起,显得热闹非常。 崔竹其实猜不出谢九安会去哪,就顺着人流往前走。 前面有一座人来人往的石拱桥,连接左右两边的街道。 崔竹没面临是直走还是上桥的选择,因为谢九安就站在拱桥中间,最高处,一眼就能让人看见。 谢九安上午出门后四处乱逛,头疼得厉害,就随便找了家客栈进去,中午饭没吃,刚刚起来后和晚饭合着一起吃的。 其实从上午躺到傍晚,他睡着的时间没多长,多数时候是闭着眼睛捱过一阵阵头疼。 在房间里待得气闷,吃完饭出来放风。 拱桥下面是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时不时有凉风吹过来,让谢九安头疼又清醒,但不管桥边上上下下多少人他也赖在这没走。 这条河里有人专门养了金鲫鱼,旁边就是卖麸饵的摊子,谢九安大手一挥买了一堆过来,趴在桥边餵鱼。 因为他「出手」很大方,一撒就是一大把,还连着撒,一群颜色亮丽的小鱼都在他面前甩着尾巴游来游去,争相吃着饵料。 不过谢九安餵得也不甚走心,目光多数时候都汇聚在桥头,偶尔才会低头扫一眼它们,然后不管吃没吃完继续抓一把撒下去。 桥头是一位做糖画的老翁,慈眉善目,乐呵呵地。他手法娴熟地在热糖浆中勾勒出各式图案,引来一群孩子好奇地围观。 他们瞪大眼睛看着可爱的小动物或是书里的神仙小人逐渐成型,高兴地直拍手,又在接过自己的想要的糖画儿前在衣服蹭了蹭手,才满怀期待地接住。 谢九安收回视线,嘴角垂了下,不太高兴,又抓了一把饵料要往下撒。 「再餵就撑死了。」 耳边响起淡漠又熟悉的声音,谢九安冰凉的手腕被握住了。温热的触感随相接的皮肤逐渐蔓延。 「那两只已经翻白肚了。」崔竹抓着他的手腕没松。 谢九安转头看见他的瞬间眼睛一亮,嘴角随之上扬,但很快又垂了下去,偏过头不看他,低头看着水里翻白肚的小金鱼。 「你抓我做什么,耍流氓?」谢九安有气无力地说,随意挣了挣,要把手抽出来。 崔竹垂眸瞟了一眼他手上因动作凸显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肉下衬得很漂亮。指尖无意蹭过,按了下,崔竹才松手。 「回去吧。」背后熙熙攘攘,崔竹跟他一起站在桥边,鬓角髮丝被风吹得飞舞。 第78页 谢九安不甚在意两条鱼的死亡,趴在桥上依然撒着饵料逗弄,麸饵一点点从他的指缝滑落。 「你专门出来找我的?」谢九安耷拉着眼皮,看着可怜巴巴的。 崔竹移开视线,盯着慢慢落下的饵料继续被腹部饱胀的小鱼抢食。知道他想听什么,却没顺他的心,声音平静:「顺路。」 谢九安闻言更不开心,一下松开手掌把饵料都撒下去,烦躁又冷漠道:「那你走开,你太吵了,它们现在都不肯过来吃。」说完他伸手又要去抓放在旁边的麸饵。 但再度被崔竹截住。 谢九安这下非常不高兴,从桥上直起身子就要发作,但他听见崔竹喊了一声:「谢荆月。」 上午崔竹也这么喊他的字,是第一次,还要说别的什么来求他帮忙,但后来被柳夏清打断了。 谢九安想到这依然皱了皱鼻子,还是不太开心。正想着手上传来轻柔的感觉,一小股气流从他掌心拂过,奇异但舒服。 他的手腕被攥住,崔竹低头把他手上麸饵残留的碎屑吹掉,又拿出一张帕子给他擦手。 崔竹擦得很仔细,指缝也没漏过,但他吐出的话儿却半点不温柔:「骂你的是柳夏清,对我发什么脾气,有本事去割了他的舌头。」 谢九安一噎,要发作的脾气愣是被堵了回去,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儿就听见崔竹接着奚落他:「屁大点儿事就逼得你离家出走一天,小侯爷可真是有出息。」 没想到他这么数落自己,谢九安震惊地瞪着他,「我不是离家出走,更不是被柳夏清逼得!」 崔竹没抬头看他震惊又恼怒的表情,只是敷衍地应了声,不以为意,然后举起他的手迎着灯笼的光前后翻看擦干净了没有。 「干净了,」崔竹抖了抖帕子,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走吧。」 谢九安震惊于他颠倒黑白的言论,甚至忘了把手抽回来,看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更着恼,强调说:「我说我不是离家出走。」 「我听见了。」崔竹点头,又轻飘飘撂出一句话:「所以能回去了么。」 「……不能。」谢九安被他不轻不重的态度弄得很憋闷,觉得自己被污衊了,又觉得他在倒打一耙,越想越气,刚有点表情的脸又垮起来,转过身不看他,把下巴垫在桥上凸起的一块石头上,木声道:「我要在这儿餵鱼。」 崔竹:「鱼死了会臭,很难闻。」 谢九安不高兴,瘫着脸,不理他。但要继续餵鱼把鱼都撑死的目标很明确,刚被擦干净的手又要朝麸饵伸。 「……为什么要把它们都撑死。」崔竹把装麸饵的袋子推远,不让他碰到。 「因为我很疼,所以我让他们跟着我一起痛苦。」谢九安够不到袋子,看了崔竹一眼又作罢,冷漠地说。 「在这儿吹风头不疼么。」崔竹垂眸,看见他背部肌肉骤然绷了起来,眼里的情绪看不清。 ——他在下意识警惕,牴触别人提他的头疾。 谢九安神情戒备又不爽地看了他一眼,不想再跟他说话,绕过他要去拿装麸饵的袋子走人。 打开又要拦过来的手,谢九安手里拿着从崔竹那要来的刀片,刚要兇狠不耐地威胁一番就发现已经有血滴了下来。 谢九安愣了下,他当然清楚自己下手的轻重,不过是擦过去,不至于划出血来。 「划流血了。」崔竹低头看了一眼,又抬眸定定看着他,陈述道。 其实不过是一道不算太严重的伤口而已,平常根本就不会被放在心上。 谢九安低头又看了两眼,翻了一下刀面,不认这帐:「不是我划的。」 崔竹看着他不说话。 谢九安不心虚,因为这肯定不是他划的,但他莫名从崔竹的眼里看出了让他负责的意思,于是恶声恶气说:「你怎么这么娇气?」 说是这么说,谢九安还是把装麸饵的袋子撂下,扯过他的手看了看。 上午射箭时被强劲弓弦割破的手指一直没处理,皮肉往外翻着,沾着血。刚刚应该是又被撕裂了,看着有些可怖。伤口在那只干净修长的手上显得格外扎眼。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手指不自觉蜷缩,曾经也被这样割破的手像回忆起了过往的伤痛。 「你怎么不去找大夫包扎?」谢九安看着伤口问。 「忘了。」崔竹看着他。去药铺的时候问完药就走了,没记起手上的伤。 第53章 别气了吧 谢九安指尖小心碰了碰他往外翻卷着的肉。 身后是人声鼎沸,身前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谢九安。 崔竹像一个无声的屏障,分割开了不同寻常的谢九安与世人。 「谢荆月。」崔竹突然开口喊他。 今天晚上第二次,在他低头神情还是不太高兴的时候。 「其实我在等你回来给我包扎,但你一直没回来。」崔竹如是说。 谢九安周身被柔和而昏黄的灯光笼罩,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抬头,矜贵又倨傲地扫过崔竹,然后撇开视线,说:「倒打一耙,巧言令色。」 是一只坏脾气但好哄的骄矜大猫。 崔竹眨眨眼,压下唇畔愉悦的笑意。抬手把他的下巴掰回来对着自己,不知有意无意,几乎是唇贴着唇的距离,用气音说:「真的,别气了吧。」 热热的气息滚在谢九安唇上,惹得人又燥又痒。 第79页 崔竹咬了一下他柔软的唇珠,在上面留下一个齿痕,又蹭了蹭,才微微和他拉开距离。 本以为这样就能把纯情的小侯爷哄个七七八八,入眼该是一副羞恼的模样,但出乎意料,谢九安把他往外推了推,一副要和他保持距离的模样。 「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就能让我原谅你。」谢九安冷飕飕地睨着他。 崔竹眉梢微动,从他推自己的手上移开视线,语气似诚恳又似疑惑:「我有什么错?」 谢九安冷哼一声,盯着他阴森森地说:「你背着我跟柳夏清狼狈为奸,还默许他说我坏话,你难道没错?」 「我跟他……」崔竹顿了顿,说到狼狈为奸四个字时还是忍不住笑了,看着他问:「我跟他算狼狈为奸,那我跟你算什么,至于说你坏话,小侯爷,你还在意这个?你是三岁稚童?」 谢九安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本来就头疼,想了半天没想到怎么反驳,更为恼怒,要去捂他的嘴,「就是你的错。」 「是么,」崔竹握住他的手,咧嘴反问:「是我的错么小侯爷?」 谢九安不高兴地瞪着他,抿紧了唇,冷漠地扫他一眼,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转身走人。 眼看要逗弄过火,崔竹及时收手,退让道:「那就当是吧,别气了。」 「什么叫『就当是吧』,本来就是你的错!」谢九安气极,忍不住转身回来反驳,又觉得自己的头被气得更疼了,语气含了十二分不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崔竹注意到,握他的手紧了一分,不再跟他争辩这个,点头认下:「我的错。」然后第三次开口:「这里风太凉,回去吧。」 听见他认错谢九安哼了声,脸色勉强好看了一点,高傲地睨着他说:「那你跟我道歉,求我回去。」 「……」崔竹抬手扯他的脸,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果然不是真心认错。」看他半天不道歉,谢九安狠狠扒开他的手,瞪着他不悦地下结论。 在谢九安继续控诉他之前崔竹凑过去碰了碰他的嘴唇,很快很轻,又微微撤开直勾勾地盯着谢九安的眸子,咧着唇说:「对不住小侯爷,快跟我回去吧。」 他盯着谢九安的视线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惹得小侯爷又不痛快起来。但这回听着像认真的道歉,小侯爷暂时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垂着嘴角,一阵气闷。 崔竹看他,压下翘起的嘴角,问他:「满意了么小侯爷。」 「不满意。」谢九安表情阴郁,瞥了他一眼又耷拉下眼皮,「我还是生气。」 谢九安垂着眼看见崔竹还在流血的手,问:「你疼么。」 崔竹低头看被他握住的手,说:「还行。」 在可承受的疼痛范围内。 「我很疼。」谢九安突然说,然后抬起眼阴恻恻地盯着他。 崔竹莫名警惕起来,刚想说话一阵剧烈的疼痛就从手上传来。 ——谢九安低头咬上了他的伤口。 崔竹毫不怀疑,他的力道是真想从自己手上撕块肉下来。犬齿没进皮肉,谢九安的牙在他伤处的每一次碾磨都如同钝刀子割肉。 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开,浸染上了谢九安的唇瓣。 谢九安咬了咬他的指骨,还顺着他伤口绽开的地方故意往外舔舐。 崔竹脸上阴森的微笑渐渐挂不住,磨了磨牙,还是抬脚踹向他,忍无可忍:「谢九安,你他娘的发什么疯?」 带着报復和发泄的心思,谢九安把崔竹的伤口大肆啃咬了一番,非要对方陪着自己一起疼不可。 挨了一脚踹,谢九安松口,打量一眼自己的杰作—— 原本就景象悽惨的伤口现在被撕咬得更为可怖,已经血肉模煳。 谢九安满意地抬起头,心里舒坦了不少,露出染血的小虎牙,朝崔竹咧出个阴郁恶劣的笑:「好了,这下你也疼了。」 「……」手上的伤疼得难以忽略,崔竹烦躁得又想踹他。 现在有人陪着自己一起疼,谢九安终于高兴了起来,亲亲热热地贴着他,说:「风好冷,回去吧!」 崔竹盯着自己手上惨不忍睹的伤口,突然觉得自己脑子也有病,大晚上不睡觉出来找罪受。 于是他顿悟了,一把推开身上的人,转身要回去。 谢九安看着他愤怒离去的背影笑得更开心了,提着麸饵袋子很快追了上去。 谢九安非要和崔竹贴着走,下桥后路过那个糖画摊就拽着他停下了。 「我要吃那个,你去给我买。」谢九安一指摊子。 崔竹扫了一眼,冷笑出声,「凭什么?」 「你道歉难道只是口头上的道歉么,」谢九安理直气壮道:「我原谅了你是我大度,但你还是要有所表示,快去给我买,算作赔礼。」 本来没多大事儿的手现在被啃得血肉模煳,伤口不知道严重多少倍,崔竹恨不得再踹他两脚出气,更不可能如他所愿给他赔礼,回绝的声音异常冷酷:「做梦。」 「为什么?」谢九安不满地戳他的腰,又问:「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现在把我骗得同意跟你回去了就这副态度,与话本里那些薄情寡性的男人有何区别?」 崔竹冷笑,把手怼到他面前,嘲弄道:「那试问小侯爷把我的手啃成这样与乱咬人的疯狗有何区别?」 谢九安一噎,被这么骂显然又不高兴,但他确实咬了人,有些理亏,只好忍气吞声地说:「那我说错了,你跟他们不一样。」谢九安说完这话儿就一直看着他,显然在等他说什么。 第80页 崔竹乜他一眼,不应腔,要继续往回走。 谢九安扯住他不让他走,把他的头掰回来,瞪他:「我都认错了,你为什么不认错?」 「你认错是因为你意识到自己错了,」崔竹抬手拍他的脸,「小侯爷,你当认错还是一种交易么。」 谢九安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 崔竹不以为意,晃了晃被他扯住他的手,示意他撒手。 「不。」谢九安一脸怨念地拒绝,甚至把他的手抓更紧了,赖在这儿不走,「我要吃糖画。」 崔竹手被他抓得生疼,木着脸,问他:「谢九安你怎么这么烦人?」 谢九安夹着眉毛,不太高兴地踢了踢他,重复道:「我要吃糖画。」 「……等着。」崔竹想嘆气又想揍人,最后臭着脸撂下这句话。 「我跟你一起去。」谢九安一听眉毛立马高兴得扬起来,喜滋滋跟在他屁股后面往摊子前边儿挤。 老闆问崔竹想要个什么图案,崔竹转头看向谢九安,问他:「要什么图案?」 谢九安眨眨眼,看了一下老闆已经摆出来的图案,有各种生肖动物还有花鸟虫鱼一类的,他目光梭巡一圈,最后落在一个威风凛凛的老虎图案上,「我要这个老虎。」 「好嘞!很快就好!」老闆高兴地回道。 谢九安贴在崔竹身后,把下巴垫在他肩上,没骨头一般把自己的大半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两人都没说话,谢九安安静地看着老闆转着手腕将勺子里的糖液一点点倒在大理石板上,如丝如缕,粘连不断,很快老虎的轮廓就被巧妙地勾勒出来,然后就是细节,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头顶那个「王」,一气呵成。 老闆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拿起竹籤粘上糖画,递给了崔竹。 崔竹早已付过银子,用的还是上午那药铺老大夫退还给他的。 谢九安眼睛亮亮的,一直盯着崔竹手里的糖画。 「是不是很威风?」谢九安问他,声音有些得意,「衬我。」 崔竹看了一眼糖画老虎,其实他觉得这个老虎并不威风,因为线条圆润,甚至显得它憨态可掬。圆圆的耳朵圆圆的脑袋,连肚子都是圆圆的。 「你很喜欢?」崔竹问。 谢九安点头,因为他连走路都要垫在崔竹身上,所以点头的时候他的脸就像在主动蹭人一样。 崔竹哼笑一声,下一刻他就张嘴一口咬掉了老虎的头。 等崔竹再把竹籤拿出来的时候上面已经空了小半,只剩下一具断头老虎的「残骸」。 「难吃。」崔竹舔掉嘴角的糖丝,然后很快给出评价。 「……这是我的!」谢九安立马从他身上直起了身子,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居然一口把它的头给咬掉了!」 第54章 真甜,变态 「你掏银子了么小侯爷。」崔竹咬着嘴里有点黏牙的糖,毫不犹豫地怼回去。 「……」谢九安停下来不走了,拉着他就要发脾气:「你——」 小侯爷刚张嘴就被堵住了,被咬了头的糖画老虎怼在他唇边,崔竹恶狠狠地让他吃。 谢九安瞟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张嘴叼住,跟着他继续走,但还是一脸怨念。 「你简直狗胆包天。」谢九安扯着他的衣袖,咬了一小口糖画,阴恻恻地说。 崔竹嗤笑一声,含着糖懒得搭理他。 谢九安很不满他的态度,拉着他要停下来好好谴责他一番,崔竹嫌他烦,拽着他走得更快,「快吃,别说话。」 「你把它的头咬掉了,我没尝到。」谢九安不依不饶,声音听着幽怨至极,还含着那么点若有似无的委屈。 崔竹翻了个白眼,「不管哪个位置都是一样的难吃。」 「我没尝到,」谢九安垂着嘴角踢了踢他的腿,「你说了不算。」 「那你再回去买一个。」崔竹左右看了看路,不甚走心地回。 「不。」谢九安垮着脸拒绝。又说:「你回头。」 崔竹置若罔闻,拒绝回头,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衣袖走到街对面去。 谢九安不满地瞪着他,手动把他的脸掰过来,然后掐着他的下巴亲了上去。 像是惩戒,谢九安先狠狠咬了咬他的嘴唇,当然舌头也没能倖免,嘴里已经有淡淡的血腥味了。 崔竹现在不仅手疼嘴疼,被这混帐气得脑子也疼。 糖已经吃完了,但嘴里还残留着甜味,谢九安肆无忌惮地扫荡了一圈,尝够了味道才退出来,临走前还在他嘴唇上舔了一下。 「真甜。」谢九安如愿尝到了味道,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满意了。 崔竹阴着脸冷笑一声,踩了他一脚,甩开他的手狠狠骂道:「变态。」然后扔下他自己往回走。 留在原地的小侯爷舔了舔嘴唇,盯着他的背影像是在回味,很快又喜滋滋地追了上去。 谢九安又死皮膏药一般黏在崔竹身上,恢復了那副没骨头的模样。 「怎么还没到?」走了半天谢九安累了,神情恹恹地问。 崔竹心说谁让你离家出走走那么远,嘴上却说:「快到了。」 「我不想走了,你背我。」谢九安耷拉着眼皮,没什么精神。 「做梦。」崔竹冷酷地拒绝。 谢九安不管他同不同意,勾着他的脖子就要往他背上蹿。 第81页 毫无准备的崔竹被带得一个趔趄,伸手拽住他的衣裳稳了一下,回头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对自己的重量没点数?」 谢九安二十出头身高腿长,就算长得瘦份量也轻不了。 「我身轻如燕,快背我。」谢九安不要脸地自夸催他。 「背不动。」崔竹木着脸。 谢九安充耳不闻,勒住他的脖子,提前说:「你站稳。」然后一下跳到他背上,双腿环在他腰侧,欢快地说:「好了,你快托住我的腿,走吧。」 「……」虽然不情愿,但崔竹还是忍不住用力稳住身形,没让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崔竹没如他愿去托住他的腿,而是把被咬得伤口加重几倍的手怼到他面前,冷笑说:「手刚被某只狗咬得疼得要死,背不了。」 第55章 不关你事 谢九安被骂得皱了皱鼻子,赖在他身上哼哼唧唧不想下去,说:「一点小伤,娇气。」 「你不娇气下来,别让人背。」崔竹脑子里想着再踹他几脚撒气,出口的声音冷酷无情。 「不。」谢九安一边拒绝一边用腿夹紧了他的腰,怕他放自己下来还把自己又往上蹿了蹿,搂着他的脖子,有气无力地说:「我头好疼,有人往里面塞了无数的炸药,噼里啪啦炸个不停,比你严重得多。」 崔竹的手一顿,偏头想看他,扯了扯嘴角,说:「刚刚不是一提你的头疾还龇牙么。」 被他这么讥嘲谢九安不高兴地低头,瞅准他的脖子就又要咬他。 「再咬我就把你丢下去,别指望我背你回去。」崔竹似有所感,冷不丁地出声警告。 「……」谢九安一噎,尖牙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崔竹没什么表情。 谢九安不满地瞪他,还是咬了下去,但只是叼着表面的一层皮磨了磨,牙齿轻碾过,不疼,只有唇舌带来的湿热感。 崔竹指尖微蜷,谢九安在舔他留下的牙印,潮.热的吐息也都打在他脖颈上。 「够了。」崔竹有些受不了,偏开头推他,不想让他舔。 谢九安抓住他的手,看了一眼带着水痕的暧昧牙印,又看他不自在的侧脸,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什么,心情大好,拿腿蹭他,有点兴奋地问:「你怎么这么敏感?」 「太热。」崔竹瘫着脸回。 谢九安明显不信,一脸开心地抬指蹭了蹭他柔软的耳垂,说:「真烫。 「崔竹,你真下流。」谢九安趴在他耳边得意地笑,轻声又恶劣地说。 虽然被戳破了,但崔竹并不脸红,一撩眼皮,语气平淡地让他下去,「手被气得更疼了,背不了。」 谢九安啧了一声,咧着大大的笑举起他带伤的手,装模作样地哄道:「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说完又补了一句:「然后你背我回去。」然后他就低头沖崔竹被咬得不像样的伤口轻轻地吹气。 轻拂的气流拂过,奇异般地带走了疼痛。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崔竹还是疼。 谢九安吹完又从袖子里摸出那条之前崔竹给他包扎伤口的帕子,认真地给他缠上,最后还给他打了个蝴蝶结,同时不忘交代道:「用完洗干净还我。」 崔竹翻了个白眼,「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的帕子吧。」 「你记错了,」谢九安信誓旦旦,「现在它是我的。」 低着头端详系好的蝴蝶结,谢九安又正了正蝴蝶结的尾巴,才满意地把他的手托在自己腿上,说:「好了,快走吧,我困了,要睡觉。」 崔竹觉得他烦,也觉得他热,但被迫托着他腿的手却没撒开。 背他回去的路上,谢九安难得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肩上,崔竹慢吞吞地转着脑子,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他传染了,脑子也变得有病。 「谢九安。」崔竹喊他。 谢九安趴在他背上,听见了,但刚刚折腾了半天,这会儿安静下来,头又疼得要炸开了,半天才含煳地应了声。 「你头怎么了,为什么疼?」 谢九安趴在他肩上有点烦地蹭了蹭脑袋,病恹恹地说:「不该问的别问,不关你的事。」 「……」崔竹面不改色,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他当然不会异想天开地觉得他们睡过几次,谢九安天天黏着他亲亲抱抱就能代表什么。 顶破了天,他们之间也只是一点新鲜,一点兴趣,一点暧昧。何况还带着时不时的戒备和相持,其中掺了几分真心连他自己都算不清。 意识到这一点,崔竹收回不该有的莫名情绪,不再多问,瞭然又平静地哦了声。 他不再说话,谢九安因为头疼得厉害也阖眸趴在他肩上没说话,两人一路安静地回了知府。 崔竹背着人把谢九安送回了他的房间。 要把谢九安放下时他还哼唧了声,下意识勾紧了他的脖子蹭了蹭。 「到了。」崔竹不得已开口提醒。 「你留下陪我睡。」谢九安费劲地掀开眼皮,扯着他的袖子不松手。 崔竹垂眸睨他,要把自己的袖子扯出来,淡声说:「我还要去找大夫包扎。」 「……」谢九安闻言收紧了他的袖子,摆明不想松手。 崔竹并不打算妥协,态度冷硬地把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抽出来。 谢九安有点烦地松了手,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踢了踢他的腿,微抬下巴,怏怏不乐地说:「你去把那个包袱拿过来。」 第82页 「干什么。」崔竹慢吞吞撩起眼皮。 「给你包扎。」谢九安蔫巴巴地仰头看他,又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很快有小厮进来,他没什么精神地吩咐了几样要用的东西。 很快小厮把东西送来,谢九安把崔竹拉坐在床边,先用胰子把自己的手洗干净,然后才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他把之前绑的帕子解开扔在一旁,因为背他,帕子和血肉已经有些粘连了,撕开时当然会疼,崔竹只是默默敛着眉没吭声。 谢九安握着崔竹的手先用温盐水把他伤口周围的污物和旧的血块清洗干净。 「你怕疼么。」谢九安耷拉着眼皮,转身去拿别的东西,随意问了一句。 然而不等崔竹回答就有冰凉刺激的液体直接浇在了他伤口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激得崔竹的手有些抑制不住的抖。 「疼就忍忍。」谢九安握紧他的手,不让他乱动,唇角微微弯着恶劣的弧度,低着头继续往伤口上干脆利落地浇酒。 「……」崔竹盯着他低垂的眼,心里没忍住暴躁地骂了句娘。 等差不多浇了小半瓶的酒谢九安才让崔竹把包袱里面装的金疮药翻给他。 崔竹右手还被他握着,只剩下左手不太灵活地翻着放在腿上的包袱,刚费劲地解开打的结,一个小东西就滚下去了,落在地上发出清响。 「你的鹿角扳指掉了。」崔竹看了一眼地上的扳指,转头瞥他。 谢九安听见后没什么反应,只是本来要停的酒一不小心又往他手上多浇了一滩,弄得崔竹又疼又烦。 把装酒的小瓶子收起来谢九安才往地上的鹿角扳指瞟了一眼,不太在意地哦了声然后说:「金疮药给我。」 崔竹把药瓶递给他,上好的金疮药不要钱一样哗哗被洒在伤口上,铺了厚厚一层,崔竹终于忍不住开口:「不用洒了,够多了。」 谢九安随意嗯了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直到洒到自己满意才收手,然后给他缠上干净的布条,没缠太紧,最后依然给他系了个蝴蝶结。 「好了。」谢九安打了个呵欠,搂住他的腰,懒懒道,「陪我睡觉。」 崔竹瞟了一眼他搂自己腰的手,又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鹿角扳指,说:「扳指还在地上。」 「谢饮送的,」谢九安搂着他不松手,一副粘在他身上的样子,「不用管它。」 崔竹收回视线,声音平淡:「你不喜欢?」 「不喜欢。」提到这谢九安又有点烦,脑袋拱在他胸前一通乱蹭,「我讨厌他。」 经歷刚刚的事,崔竹没再问他为什么,只是哦了一声。反正他也不是很想知道。 视线移回谢九安的手上,崔竹冷淡地说:「我要回去了。」他现在也不是很想和他一起睡。 「为什么?」谢九安还埋在他怀里,搂他的手加紧,眉头不高兴地攒起来,拒绝他,「不行,你得陪我睡。」 「不。」崔竹干脆利落地拒绝。 谢九安不满,掐他的腰,控诉他:「你怎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我去找大夫也是一样的。」何况这伤还是你咬出来的。 崔竹看着他,话儿说得冷淡,不领他的情。 「当然不一样。」谢九安现在虽然头疼得没什么力气,但并不妨碍他对自己的手艺无比自信,在他怀里蔫巴巴地反驳他:「那些老头既没有我好看悦目也没有我技艺娴熟,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 「而且他们还不会给你系好看的蝴蝶结。」谢九安最后说的这句话不满里已经带上了委屈。 「……谢九安,别装可怜了。」崔竹低头看了他半晌,目光晦涩阴冷。 怀里的人安静了一瞬,很快从他身前抬起头来,脸上浮着懵懂又无辜的笑,「你说什么?」 那笑底下分明藏着恶劣和玩味。 崔竹看他这样无端生出厌烦,抬手去扯他的脸,不让他笑,直接挑破说:「你来江州不单单是为了游玩的吧,丁诩是不是你杀的。」 像是觉得他这样很有意思,谢九安居然一脸开心地笑出了声,虽然因为被揪着脸声音显得有些含煳。 「小宋大人这是要去改行当神捕么,还问到我身上来了,」谢九安声音轻软,不听内容的话倒像是说情话的语气,「既然你这么无所不能,不妨来猜猜看。」 崔竹懒得跟他兜圈子听他阴阳怪气,手上力道加大,冷笑一声,不耐烦地说:「谁跟你猜,偷我的刀刃还我。」 谢九安兴致勃勃的表情一下垮掉了。 【作者有话说】 忙完了,恢復正常更新,感谢等待(鞠躬)~ 第56章 被迫当娘 「那是我凭本事拿到的,」谢九安瘫着脸,不经意地瞥他,又矜贵高傲地移开视线,说:「不是偷的。」 「……」崔竹盯着他沉默片刻,揪他脸的手松开,吐出三个字:「厚脸皮。」 谢九安哼了声,姿态依然高傲,睨他,说:「你不仅百般污衊我,还骂我,给我道歉。」 崔竹奇异地看了他一眼,非常疑惑,于是就秉持非常诚恳的态度问出了这个问题,满脸认真地求教:「小侯爷,你脸皮这么厚,是天生的么?」 「你猜,」谢九安迎着他的视线,忽然咧出一个阴恻恻的笑:「你后天两层厚的脸皮,经不经得住我一刀剐?」 他拿着从崔竹那摸来的刀刃抵在了崔竹的下巴边缘处,跃跃欲试地想把覆在他表面的人皮面具给挑出来。 第83页 崔竹眯起眸子,按捺住心底动手的火气,问他:「你想打架?」 「不想,没力气。」谢九安用刀尖戳了戳他的下巴,病恹恹地说:「给我道歉。」 轻微的刺痛感,崔竹偏头躲开刀尖拧住他的手腕。 崔竹瞥他一眼,直接就要卸了他的右手,谢九安握刀的手异常地稳,轻轻一转避开,夹着眉毛幽声似抱怨:「你好狠的心啊,小宋大人。」 这个时候谢九安还这么喊就是故意要拱火了。 崔竹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下手更快。 两截皓白劲瘦的腕子很快斗在了一处,两人下身不动,单凭右手交缠博弈。 崔竹用巧劲卸去谢九安刀尖的威胁,手腕一翻,意图夺下,但刀尖在谢九安手中突然以奇诡的角度游.走,坚定快速地刺向了崔竹腕骨。 崔竹眼神一凛,快速收手回撤,刀锋擦过,带来一阵冷风和火辣辣的疼,手上刚缠好的布条被割断了,蝴蝶结也随之散开。 「啧。」谢九安撩起眼皮看他,没说话,但眼里满是控诉:这下好了吧,刚包好的又散了。 崔竹抬头,迎着他的视线,突然改了主意,说:「我不走了,陪你睡。」 「嗯?」谢九安肩膀松下来,从鼻子里发出有些高兴的声音,骄傲道:「怕了?被我打服了吧。」 「是啊。」崔竹气得咧唇直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把人扯过来,在他意外又好奇的目光中一张嘴狠狠咬上了他的脖子。 血瞬间渗了出来,谢九安疼得直抽气,伸手把他往外推,「你发什么疯?」 崔竹没理他,还在咬他,同时左手贴上了他的手腕,趁他不注意就是一拧,弯腰接住了从他手里掉出来的刀片。 「傻了吧,蠢货。」崔竹直起身,冷笑,拿刀片拍他的脸,居高临下地说:「谁他妈要陪你睡。」 「……」谢九安又疼又气地瞪他,蹭了一下脖子上的血,觉得脑子更疼了,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说:「你走吧。」 崔竹并不犹豫,转身就走,他本来就准备走,只是刚刚没来得及。 「走了过几天皇上就知道你是假冒的了。」谢九安恹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崔竹脚步顿住。 嫌累,也没什么力气,谢九安瘫在床上翘起二郎腿,头偏向他的方向,悠悠等他自己把身子转回来。 「小宋大人,别逞强,这可是你费尽心机才得到的身份。」谢九安满嘴风凉话,甚至说着说着还吹了个口哨,催他,语气似嗔似怪:「快过来陪我睡,我真的要困死了。」像是配合他的困意,刚说完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是第几次?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谢九安拿这件事威胁他? 崔竹眸子微眯,转身盯着他仔细看,次数太多,有些数不过来了。 谢九安枕着胳膊晃着腿,知道他在看自己,好整以暇地等人过来。 「好啊。既然小侯爷这么想让我陪你睡的话。」崔竹忽然露出了笑,明明唇红齿白该是好看才对,却无端显得阴森鬼气。 谢九安丝毫不怕,也咧唇笑,拍了拍身边的空处召唤他。等崔竹一躺上来他就翻身抱了上去,还拿鼻尖蹭了蹭他。 「你下嘴太狠了,刚刚咬我脖子的那一口好疼。」谢九安闭着眼睛埋在他颈窝里嘟囔抱怨。 崔竹刚刚那一口是发了狠咬的,牙印特别明显,现在又青又紫,肿得厉害还流血。 「这么疼?」崔竹抬手覆上,又在他点头时狠狠摁在了他伤口上,在他的抽气声中垂眸平静道:「下次努力让你更疼。」 好不容易淡下去一点儿的疼痛这会儿又明显起来,谢九安疼得眉头皱成一团,面色阴沉地要坐起来却被崔竹按了回去。 崔竹凑过来面色温柔像要俯身亲他的伤口,被谢九安一把捂住了嘴。 「你还敢咬我的脖子?」谢九安警惕阴森地看着他。 崔竹不说话,只是就势吻了吻他的手指,谢九安想躲又被他抓住手腕,张嘴含住了他一节手指,开始舔舐。 谢九安依旧警惕,阴恻恻地盯着他的动作,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勐地要咬断自己的指骨,然后自己就要一颗颗敲掉他的牙,把他的嘴缝起来。 然而意料之外,崔竹像是温驯的动物,很乖顺,只是舔了舔,并没有别的残暴血腥的行为。 「不是困了,不睡?」崔竹表现得平和,撩起眼皮的那一瞬间甚至让人觉得温柔,就像爱人间最平常不过的言语询问。 「我以为你要趁机咬断我的指骨,至少也想撕下一块肉。」谢九安不屑嗤道。 崔竹转身熄了灯,在瞬间陷入黑暗的房间里说:「别急,咬块肉算什么,迟早弄死你。」 「……」谢九安噎了下,随即阴郁恶劣地笑道:「好啊,那你可快点,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崔竹毫不怀疑如果他有尾巴的话说这句话时他的尾巴就跟在后面高兴地摇个不停了。 懒得再搭理他,崔竹闭上眼,跟他废话不如琢磨怎么更快更安全地弄死他。 没琢磨一会儿,谢九安就嚣张地把自己的腿搭在他身上,把他搂得更紧,崔竹睁开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瞪了他一会,最后又把眼睛闭上。 告诉自己心平气和。 一个字,忍。 然而当崔竹还在心里冷酷无情地把谢九安手刃一千遍,捅穿一万遍,压根没有平和的迹象时,耳边就传来了某个罪该万死之徒平和的唿吸声。 第84页 心里残暴酷戾地冒出把人掐醒的念头,崔竹在黑暗里幽深冷漠地盯着谢九安。 最后作罢。 疯子也不是好惹的,惹恼了他没好果子吃。 崔竹理智尚存,于是决然闭眼睡觉。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崔竹是被谢九安的呓语吵醒的。 「好疼……我不要、我讨厌习武……」谢九安紧闭着眼,但脸上委屈的神色却不自觉流露。 「流血了……娘……」 不知道是梦到了几岁的场景,这里应该是谢九安在跟温无尽说话,可怜巴巴地向她撒娇抱怨。 也许在梦里温无尽好声好气安抚了他,谢九安委屈可怜的表情稍散,重新安静了下来。 崔竹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以为他梦话说完了,刚要闭上眼,熟料他画风一转,情绪重新波动起来,像在和什么有着深仇大恨的人说话。 「放肆!」声音不高,但谢九安这一刻的惊怒却真实可感。 说完这一句他嘴巴还不停喃喃地说着什么,但又低又快,崔竹没能听得清。 很快,他眉头拧得更紧,满脸不快,声音含煳但里面的恼恨却溢于言表:「我杀了你……你们这对姦夫淫妇……全都该死……」 后面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像是极度伤心,紧闭的眸子睫毛剧烈颤抖,手心的薄衾被攥成一团,慢慢地,居然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打湿了枕巾。 崔竹微诧,看着他脸上晶莹的泪痕,顿了下,还是抬指去蹭。 透过冰凉的泪痕,谢九安像是感受到了他指腹的热度,不禁偏头主动蹭了蹭,可怜又惹人疼地喊了声:「娘……」 「……」崔竹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抽了回来。 谁是你娘。 这声惹人万分怜惜的「娘」并没能打动崔竹的铁石心肠。 然而热度的骤然抽离让谢九安有些急切和迷茫,脑袋动了动就循着找了起来。 崔竹冷眼旁观,当然不打算把手递过去安抚他。 谢九安脑袋小幅度晃了一会儿没找到就又落回了枕头上,只是表情又开始变得失落和难过。 很快,谢九安眼角接二连三地溢出了泪珠,居然在睡梦中悲伤得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 「娘,我好疼……」 「……」崔竹抿唇沉默地看着他流泪,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哭个不停。谢九安,你真是一如既往地娇气。」 说完快速伸手过去把他眼角的泪给擦掉了,「别哭了,吵死了。」 虽然谢九安一直都是在无声地流泪。 重新感受到指尖的热度后谢九安渐渐安稳了下来,确认他的存在一般地又歪头蹭了蹭,然后就松开了被子把崔竹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娘……」 崔竹睨他一眼,抽了抽手没抽动。 于是崔竹开始冷着脸被迫当谢九安梦中温柔美好的娘。 【作者有话说】 本文预计6.29日入v,当日奉上6k+ 感谢各位小可爱的追读和支持!(鞠躬!) ◇ 第57章 你玩不起 崔竹的手就这么被紧紧攥到了天明。 谢九安醒的时候受惊了一般勐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崔竹的手指还被他捏着,也跟着醒了过来。 「怎么了?」崔竹撩起眼皮问他,刚睡醒,声音还有点哑。 听见他的声音,谢九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紧绷的肩膀才松下来,他转过身低头蹭了蹭有点发涩的眼睛,头还是疼得厉害,有点烦地问:「你怎么在这?」 被迫留下又被迫冷脸当了小半夜娘的崔竹:「……」 「小侯爷睡一觉起来真是翻脸不认人,什么都忘了。」崔竹看着他的背影讥道。 谢九安这时才注意到他的手还被自己握着,尤其被捏住的两根手指红.得厉害。 崔竹坐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昨晚发生什么了?」谢九安有气无力地看他,病恹恹问。 崔竹活动着自己发麻的手指,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昨晚可怜他的自己脑子有病。 「你真想知道?」崔竹反问。 谢九安想了下,唔了声,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恶劣笑道:「要是惹我不开心我就杀了你。」 「那算了。」崔竹一脸冷漠地推开他凑过来的脸,转身下床。 谢九安啧了一声,跟过去扯他的头髮,伸手勾住他的腰,把脑袋顶他背上,说:「真胆小。」 崔竹嗤笑,「分明是小侯爷玩不起。」 「……你说。」谢九安眯起眼睛,掐他的腰。 崔竹转身睨他,摇摇头,沖他咧出一个笑:「我还没活够。」 两相对视,都是皮笑肉不笑。 崔竹拍他的手,「撒手,我要去洗漱。」 谢九安不爽地皱了皱鼻子,搂得更紧,黑沉的眸子紧盯着他,忽然笑得粲然,说:「我不杀你。」坚持让崔竹说。 崔竹像是在犹豫斟酌,最后拍他的脸,嘆了口气,还是说:「算了吧小侯爷。 「你太兇,我害怕。」 扣住谢九安蠢蠢欲动又想咬人的嘴,崔竹一脸瞭然的表情看他:你瞧。 谢九安瘫着脸,合上嘴不满地用牙磨他的手指,本来不是多想知道,现在「胜负心」彻底被勾了起来。 他不松手,被拦腰勾着崔竹也走不了,摆明了崔竹今天不说就出不了这个门。 第85页 「谢九安,你真是个无赖混帐。」崔竹说。 谢九安不置可否,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哼笑。顺着他的腰往上,伸进了他的前襟。 「这样吧。」崔竹垂眸睨他,把他不安分的手强拎出来,「我说了你肯定要生气,我劝你还是选择不听的好。」 「……」谢九安木着脸不听劝,崔竹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会惹他不高兴,等他听完就收拾他。 心里打定主意,谢九安面上装出大度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一撩眼皮保证:「你说,我决不与你计较。」 崔竹盯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一拍他的手,「先松手,我穿鞋,怕你待会儿勒死我。」 「我说了不会……」 谢九安垮着脸,抬头和他对视,崔竹依旧似笑非笑。 不过片刻的时间谢九安已经在心里决定好一会儿要加大收拾他的力度,狠狠让他求饶认错。他面上冷漠地吐出崔竹被咬进嘴里的一缕头髮,松开了勾他腰的手。 崔竹得了自由穿好衣裳和鞋,回身看他。 谢九安盯着他,哪怕虚弱,眼底的阴郁和不爽都藏不住。 「你昨晚……」崔竹边低头系腰带边说。 「嗯?」谢九安不耐烦地用鼻音催他快说。 崔竹抬头看他,微微一笑,慢条斯理说:「一直口口声声管我叫娘。」 果不其然,谢九安的脸立马黑了。 「还……」崔竹状似为难,有些欲言又止。 「还什么?」谢九安阴恻恻开口,声音已经覆上了寒意。 「还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崔竹睨他一眼,动了动手指,系好腰带,「现在还不太灵活。」 崔竹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说还看见他哭得一脸伤心委屈,被人知道这么丢人的事儿小侯爷少不了要恼羞成怒,没准儿还得杀人灭口。承担后果的还是自己。 「……手伸过来我给你按按。」谢九安手里握着另一把从崔竹那要来的刀片,嘴角咧出的弧度十分柔和。 「不必。」 崔竹拒绝得直接了当,「小侯爷的体贴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 递过去是一块的,拿回来就变成一块一块的了。 「你当然不属于一般人的范畴。」谢九安转着手里的刀片朝他笑。 崔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任他发疯,自己洗漱去了。 等外面的门打开又被重新关上,屋子里的光影一扫而过,谢九安盯着窗户上的雕花放空了一会儿,又躺倒在床上,把自己的四肢铺平了。 他脑子现在已经疼炸开了,也许是因为麻木习惯了,反倒显得没那么疼。谢九安想了想,觉得他应该思考一些东西,但什么也没想出来,脑子乱糟糟绞成一片。 所以谢九安觉得他现在应该再睡会儿,于是安然闭上眼。 但是躺了半天,死活没睡着。 谢九安更烦了。 从怀里摸出药倒了两颗填嘴里,谢九安狠狠把眼睛闭上,要在床上躺尸不起的念头十分坚定。 后面几天知州府看着倒像风平浪静。 田夜秉被土匪当人质抓去山上,被揍得鼻青脸肿又给送了回来,只是些皮肉伤,命没丢。 这几天他连自己的房间都很少出,崔竹的「探望」都被身边的小厮以「大人要安心养病」的理由回绝了。 田夜秉当然没病到那个份上,连人都不能见,他回绝的只是崔竹这颗蠢蠢欲动,依然想剿了这座山头的心。 他还没想好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他觉得这个状元郎不可靠。上次设计伏击他吃了大苦头,惹恼了丁茂,险些没能活着回来。 当时事发他就立马后悔了,小小一个状元郎,能懂什么,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功夫。不让他亲身上阵,他当然不懂其中艰辛,真以为上下嘴皮子一碰事情就能成了! 他与这些土匪打了多年交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平衡。要是真这么容易处理,岂会容他们放肆。 但这次,他却是真的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丁诩死了,按丁茂宝贝他的样子,此事于他当然是天大的事,轻易无法善了。可金天良却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走私丝绸茶叶的一成利,这可是暴利! 原本走私的利益分配是四三三,上供给太子四成利,他和夺天寨各自三三分,现在金天良却想借丁诩的死大做文章从他这多挖一成利走,那不是变相要他的命吗! 田夜秉当然不愿意让出这么一大块肥肉,所以他现在才会犹豫不决。到底沨要不要和他们撕破脸。 如果撕破脸,自己怎么才能解决这些土匪,独自吞下这一大桩生意。 这也是田夜秉没有直接回绝崔竹的原因,倘若他下定决心要清剿夺天寨,也许崔竹倒能出些主意给他帮上些小忙。 然而聪明如崔竹,当然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被回绝两次后就不再去「探望」了,每日待在房里看看书。 毕竟田夜秉才是江州知州,说话拍板的都是他,他不下定决心,崔竹就算有再多的阴谋算计也无处发挥。 只是如果这个江州知州真的窝囊至此,可怜崔竹下江南这一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捞不到。 青天白日,然而此时的谢九安却在田夜秉紧闭的书房里堂而皇之地翻找着。 过去这么多天,谢九安翻遍了田夜秉书架上以及边边角角的东西,都没找到他想要的。 第86页 谢九安纵身上了房梁,盘腿坐下,居高临下,开始打量房间的布局。 四四方方,很传统的中轴线布局,各个功能区域划分明显,不算太大,他之前也仔细摸过了,没有机关一类可以开启密室的东西。 在哪呢。 应该就在书房没错。谢九安观察过,一天中田夜秉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这里,基本每天都会过来,就算最近号称「卧床修养」,书房每时每刻的巡逻也丝毫没有松懈,反而加强了。 这里放的肯定有什么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明面上没有,那隐藏的机关被安在哪呢。 谢九安修长的食指一下下点着膝盖,思索着。 目光睃巡,回想之前已经仔细排查过的地方,谢九安又重新划出了几个有可能藏机关的地方。 刚想翻身下去确定,谢九安就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宋大人稍等,我来为您开门。」一个侍卫掏出一串钥匙,对准锁.头准备拧开。 很快,门吱呀一声响,书房中浮动的灰尘在照进来的亮光中飞舞。 来的人是崔竹和两名侍卫。 「宋大人请。」侍卫伸手请他进去,「大人的书都放在这里,想看什么还请您自己挑选。」 崔竹先环视了一圈,然后才抬脚进去。 早在听到外面的动静时谢九安就敛好了身形隐在了房梁边缘的暗影中,他脚尖踩着一块狭小的落点,盯着下方崔竹的身影。 他们已经好几日没见了。 大概有六七日?从那天早上过后就没见过。谢九安回想了下。 怎么总没碰见。谢九安挑眉,似乎有些疑惑。 崔竹是真的来挑书看的,获得了田夜秉的准许,两个侍卫没往里走,站在门口等他挑完锁门。他径直走到了书架前,根据分类一层层找了起来。 但找到某一本的时候,他的动作突然顿了下,然后把这本书抽了出来。 门口的侍卫当他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了,没多在意。 不久后崔竹就把这本书放了回去,因为身形遮挡,侍卫们注意不到,但上方的谢九安却清楚看见了崔竹把这本书放回去时和原来的摆放位置不一样,插在了它旁边那本和它外表一样的书的前面。 把书放好时崔竹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屋顶构造原因,上面光线不好,看起来很暗,入眼的是几根暗色的房梁。 谢九安当然肯定自己没露身形,甚至连他的唿吸都轻的像不存在,但莫名地,他觉得崔竹发现自己了。 后面崔竹又抽了几本书出来,但没再改变摆放的顺序,都是按照它们原本的位置放了回去,也没再抬头看,按照喜好找到想看的书就走了。 他出去后侍卫很快把书房落了锁,也相继离开了。 等他们都走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回来谢九安才翻身下去,他没去确定机关的位置,而是回到了那排书架前,抽出了刚刚被崔竹调换顺序的两本书。 外表明明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谢九安随便翻了翻,两本书里面写的字不一样,大概不是同一本,但却没标准什么一二或上下类似的字眼。 是他当时没留意放反了? 谢九安想了想,把两本书放了回去。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因为不管现在书的顺序对不对,都不是他放的。 回到书桌前,谢九安开始按设想的地方一一排查。最后,果真被他找到一处玄机在摆件的机关。 轻轻一扭,一个小小的隔板被打开了。 空间果然不大,里面就放了几本册子。谢九安抽出来一看,是帐本。 上面大概写了每个月茶叶丝绸进出帐和盈利情况,数字大的惊人。 谢九安不禁皱起了眉,快速翻过另外几本册子,都是一样的,是过往的帐本记录。 大致记下一些数字后,谢九安把册子都原样摆了回去,又把机关恢復了原状。 大量又频繁的丝绸茶叶的贩卖,给田夜秉带来了巨大的利润,单是大楚他买不出这样高的价钱。江州一直积贫积弱,皇帝免了他们的赋税,田夜秉暗地里走私丝绸茶叶倒是发了好大一笔横财! 谢九安心里冷笑,只怕他不只是走私倒卖丝绸茶叶,还做了别的不该做的事情,卖国求荣的狗贼。 这些证据当然还不够。 知州府外来了一个小喽啰,是来给田夜秉送信的。 信被小厮转交到了田夜秉的塌前,内容很简单,金天良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 从夺天寨下来这么多天,田夜秉对外宣称「卧病在床」,关于金天良走前的要求一直没有答覆,所以他派人送来了这封信,提醒田夜秉一番,要是敢不同意,那他大哥这边他可是拦不住了啊。 到时候没被安抚好的丁茂怒向胆边生,一气之下没准连夜就冲下山砍了他的脑袋。 「田大人,我为了您的性命可是废了好大功夫才劝说住我大哥,我大侄子死了,我大哥那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区区黄白之物,哪能比得上我大侄子一条命,您总得体谅体谅他,体谅体谅我们寨子里兄弟的悲痛之情,表示下诚意,我们才能重归于好继续合作啊!」 金田良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他,实际上话里话外都是催他赶紧把那走私的一成利让出来,不然丁茂就要按捺不住丧子之痛来取他的小命了。 不仅如此,信的最后金田良还管他要两个女人,「男人嘛,田大人,我相信你能明白,我大哥现在既没了夫人也没了儿子,无人陪伴,身旁难免孤寂,送两个女人给他,转移一下他心中的悲痛,也能感念你的这番举动,减少心中的怨怼啊!」 第87页 田夜秉看得胸中窝火不已,气不打一出来,手一挥就把案边的药扫了下去。 瓷器碎裂声惊动了外面伺候的丫鬟,立马就跪下俯首,「大人息怒!」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这般惹人生气,让老爷大动肝火真是不该,难道不知近些日子老爷在养身子么。」阮秋风轻声细语的训斥从外间传来。 「老爷。」阮秋风从外间进来,对床上的田夜秉行礼。 田夜秉摆摆手,示意她起身。 阮秋风主动坐到他床边去,看了跪在地上的丫鬟一眼,她就立刻过来收拾了地上的残骸退出去了。 「老爷可感觉好些了?」阮秋风拿着帕子轻轻拭去了他鬓角的汗,「还是胸闷气短么?」 田夜秉看见她感觉心中的气消了些下去,但脸色依然铁青,说:「还是老样子,事情没解决,我的气哪里顺得了。」 「天大地大,当然是老爷的身体最大,于妾身而言,什么都比不过老爷的身体重要。」阮秋风垂眸给他抚着后背顺气,「老爷是妾身的『天』,要平安健康长命百岁地活着。」 田夜秉忍不住嘆了口气,被她三言两语哄高兴了许多,把人拉进了怀里,说:「就你最会说话,他们怎么就不能像你一般让人省心呢。」 阮秋风顺从地靠在他身上,看见了滑在被子上的信,继续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问:「老爷可是说那些土匪?」 「不然还有谁。」 「他们真是欺人太甚了。」阮秋风一贯轻柔的声音带上了愤怒,「把老爷你打成那样不说,现在还不消停,这些年他们都做过多少恶事了!」 觑着田夜秉的脸色,看他不反对这话儿,阮秋风继续添油加火,在他耳边柔声细数夺天寨的罪行,尤其是他们对田夜秉的种种不敬之处,这又点起了一直以来埋在田夜秉心中对夺天寨不满的引线。 「老爷分明你才是江州最大的官,你就是江州的天,怎么天天还要受他们的欺辱……」阮秋风为他打抱不平,说着说着居然有了泫然欲泣的架势,「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才是江州知州呢,什么都要听他们的,一天天好大的架子,若是不想办法拿掉他们,以后谁知会不会有更过分的举动…… 「丁诩死因不明,丁茂却动辄对老爷你喊打喊杀,这就是卡在他心里的一根刺,焉知以后哪天惹他不快,他一想起他儿子的死怒气上头不管不顾就提刀过来——」 「够了!你住嘴!」像被戳中痛处,田夜秉怒喝,一把推开她下一瞬巴掌就落在了她窄小的脸上。 阮秋风脸上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有了一丝红痕,但她只是愣愣地看了他一秒,两滴泪珠掉落,很快起身跪在地上:「老爷恕罪,妾身一时激愤说错了话……」 「你出去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田夜秉脸色黑沉不看她,声音依旧含着怒气。 「……是。」跪了片刻,阮秋风低着头不甘地说,最后起身退了出去。 一出门,在无人得见的地方,阮秋风刚才脸上委屈、可怜、泫然欲泣的表情全都收了起来,打道回了自己的院子。 阮秋风走后,田夜秉气得在床上躺了下去,又翻来覆去,她刚刚说的全部话都像针扎一样刺在他心里,可偏偏又拔不掉,因为她说的每一句都正是埋在自己心底的担忧。 他怎么不知道。与虎谋皮,养虎为患。 田夜秉思来想去,最后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当断则断,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当天崔竹和柳夏清就被请到了正厅里。表面上小侯爷当然也得请了,但田夜秉没想到他真会过来。 毕竟他一直对「剿匪」这件事表现得兴致缺缺。 田夜秉坐在首位,崔竹坐在左边,谢九安来后看见他眼睛一亮,兴沖沖地坐在了他旁边。 崔竹对他的眼神视而不见,每次端水喝茶刚好错开他想凑过来的身子。 谢九安几次想跟他说话都没说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刚要把人揪过来,田夜秉就开口了。 「今日我请诸位来是想共商剿匪的策略,上次的计策虽好,中间却出了纰漏,丁诩死于非命,已不能作为诱饵,剿匪一事,还得从长计议。」田夜秉长嘆一口气,表现得十分为此事忧愁,「修养这几天,我虽卧病在床,却为此夜不能寐,只盼能早日解决匪患,还百姓一个太平。」 谢九安侧目扫他一眼,唇角弧度讥讽。没多管他的装模作样,回过头爪子又贱嗖嗖地去扒拉崔竹。 崔竹当然注意到了他的所有小动作,但是不想理他,高冷地把自己的衣摆扯回来,不让他拽。 坐在首位的田夜秉当然不瞎,觉得谢九安游手好闲,还不如不来。但为了他的大计,还是继续开口道:「诸位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感谢支持(鞠躬)! ◇ 第58章 年轻貌美 田夜秉问完堂间一时寂静,无人应声。 崔竹放下茶杯刚后刚好和田夜秉殷殷期盼的视线对上,若无其事地转开,偏头就是谢九安不满幽怨的脸。 「……」崔竹微抿唇,哪张脸他现在都不太想看见。 谢九安直勾勾盯着他被水润湿的唇,眼神一转突然发生了变化,木着脸不知道想着沨什么。 柳夏清打量了他们各自一眼,不知为何,竟也没开口缓和一下气氛。 第88页 「……实不相瞒,」田夜秉低垂着头,像是羞愧和无颜以对,「今日,我收到了夺天寨的信…… 「他们要我送两个女人上山,还要大量的金银,算作对丁诩死的补偿,否则,」田夜秉把头埋得更低,语气满是无可奈何和屈辱,「否则他们就要带人踏平知州府,让我血债血偿丁诩的命……」 听见这话后崔竹垂着的眉梢微动,没什么大的动作和表情。 —— 一窝山匪,居然敢扬言踏平知州府。 谢九安嗤笑出声,他确实该做出这副无地自容的模样。 因为这一声讥讽意味儿十足的笑,除了崔竹,另外两人齐齐看向他。 谢九安浑不在意地挨个看回去,轮到田夜秉时,还咧出一个粲然露牙的笑:「田大人看我做什么?还是说对我有什么意见。」 「……不敢。」田夜秉忍气吞声,低下头答。 「你不敢么?」谢九安眼皮一撩,睨他,似笑非笑。 「小侯爷这是什么意思?」田夜秉表情有点不太好,他自认心里虽看不上他的做派,面上却从来恭敬,「下官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可以直说。」 谢九安唔了一声,像是真在思考,动了下身子斜倚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还晃了晃,看得田夜秉心里更是憋闷,以为他真要说出什么,熟料最后他只是轻飘飘扔出一句:「你不是关心剿匪么,还是先说剿匪的事吧。」 田夜秉拢在袖子里的拳头一下紧了又松。 「作为江州的知州,你准备怎么解决?」谢九安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反过来问田夜秉。 田夜秉暗自咬牙,他要是有解决办法还请你们过来干什么,他自己不就动手了吗! 「夺天寨寨如其名,占据天险地利,易守难攻,强攻不下,而且就算真的要强攻,在人数方面官兵也不占优势……」 总而言之,只有一个法子可行:智取。 可怎么个智取法。 之前剿匪的策略是崔竹提出来的,所以这次田夜秉的眼神也止不住地往崔竹那边觑,指望他能给出个什么法子。 但崔竹像是爱极了手里这盏茶,悠悠用茶盖拨开上面的浮沫,就是不急着往他那边看。 谢九安看崔竹装模作样不停摆弄那盏茶,啧了一声,又想到他一直不搭理自己,有些不爽,于是恶劣勾唇拆穿他:「小宋大人,摆什么架子,没看见田大人等着你出谋划策呢。」 端着茶的崔竹动作一顿,乜他一眼,突然很想把这盏茶扣他脸上。 冷笑一声,没说话,崔竹把茶盖扣上茶盏放回桌子上,以免自己当堂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倒是田夜秉听谢九安这么直白地一说,骤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上次还很积极出谋划策的人这次来了闭口不谈。 但同时心里却有些不忿,一个小小的状元郎,也在他这里拿腔作调。 「宋大人,之前多次回绝实非本意,而是身体多有不适,还请您见谅,」田夜秉朝崔竹拱手,诚恳道歉,姿态放得倒是很低,「不知关于此次剿匪,您可有什么建议。」 崔竹心里翻了个白眼,又给谢九安记上一帐,冷淡地回答说:「关于他们要的两个女人,田大人准备怎么办。」 田夜秉一愣,摸不准他这话儿是什么意思,想了一下,觉得要树立一个爱民如子的形象,然后试探地说:「决不能把女人送上去给他们糟蹋?」 崔竹:「……」 蠢货。崔竹在心里不耐烦地骂。 一点脑子都没有,当个屁的官,不如让位给他当。 「他们要两个女人,那便如愿给他们送过去。」崔竹眼皮一掀,一字一句冷道,「刚好省了想办法往里面插人的功夫。」 外部无法攻破,那就从内部分而化之。 「给你送信管你要女人和银子的不是丁茂吧,」崔竹似早有了解,反问田夜秉,「是谁?」 「是夺天寨的二当家,金天良……」田夜秉心中惊诧,抹了抹头上的虚汗。 崔竹微微咧唇,像是心情不错,说:「切口来了。」看田夜秉还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崔竹又多补了一句,「可以挑拨离间一番。」 「你想挑拨丁茂和金天良的关系?」柳夏清思忖片刻,开口问。 崔竹点头。 田夜秉这下听明白了,可还是有些不解,「他们是义结金兰多年的兄弟,情谊不可谓不深厚,三言两语怎么挑拨得动?」 「他们情谊真的深厚么?」崔竹唇角咧出弧度,反问。指尖轻点在桌面,所有人都看着他,他身上气定神闲的气度不自觉显露出来。 倘若他们真的情深义重,那么在丁茂痛失他所深爱的髮妻留下的独子后,金天良首先会做的是催田夜秉把兇手找出来,然后让兇手血债血偿,帮他儿子报仇。但这封信里关于兇手只字不提,重点只落在女人和银子上。恐怕连这补偿方法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并未与丁茂打过招唿。 「丁茂这些年强抢过女人回去吗?」崔竹问田夜秉。 田夜秉仔细回想了下,答:「他的手下会做这种事,他不管,但他自己却似乎没干过这种事。」 所以这封信确实是金天良根据自己的想法写的。 「你们猜,」崔竹抬眸,唇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这么多年,夺天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龃龉,有没有人心怀不满。」 第89页 「你想挑起他们的矛盾,让他们内斗,自相残杀,我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柳夏清定定开口。 崔竹不置可否,「二把手总比不上一把手快活。」 「可万一这不足以挑不起矛盾怎么办?」田夜秉心有惴惴,还是忍不住问。 崔竹又在心里骂他蠢,瞥他一眼,说:「那就加把火。不是人人都想和官府对着干。」 夺天寨虽然跋扈,却不敢真的带人剿了知州府,不然惊动了皇帝,派兵收拾他们是迟早的事。金天良之所以写这封信过来,只是想趁机多捞些好处,得了好处他自然肯闭嘴。 可丁茂未必愿意。 死的是他的儿子,别人不心疼,他却一定想着报仇。银子和女人安抚不了他。就算安抚得了,也要想办法让他安抚不了。 丁茂要找官府报仇,可其他人未必愿意和官府光明正大地对上。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就一定会发生分歧和冲突。 「那么按你说的,送上山的两个女人就至关重要,得足够机智漂亮,还要够大胆。」柳夏清说,「可这样的女人难找吧,恐怕一听要去夺天寨就害怕得不行。」 谢九安悠悠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看戏一般,手里还无聊地玩着崔竹两缕垂下来的髮丝。 崔竹垂下眸子没说话,其实…… 「其实仔细瞧瞧,小宋大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谢九安盯着崔竹咧嘴一笑,突然开口,「收拾收拾化成女人送上去也没什么问题。 「除了太高了点儿,胸还平。」 此话一出柳夏清和田夜秉的视线都聚在了崔竹脸上。 崔竹:「……」 虽然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谢九安的语气依然让人不爽,真想踹两脚。 「……宋大人…你意下如何?」柳夏清大概是认同谢九安的话,但是一般男子都看不起女子,更别说扮作女子了。 崔竹并不应他,而是从谢九安手里扯回自己被玩弄的头髮,说:「小侯爷绮年玉貌,扮成美娇娘不是比我更合适?」 谢九安眨眨眼,啊了一声,颇为自喜地说:「我的容貌竟然这么合小宋大人的心意。」 柳夏清:「……」 田夜秉:「……」 谢九安这厮只拣自己想听的听。 「夺天寨要的是两个女人,两位一起不是……」发现他们两人都盯着自己,田夜秉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田大人想的可真美,凭什么,」谢九安毫不客气,语气恶劣:「力都让我们出了,你作为江州知州,岂不是毫无作为?」 「你……」田夜秉一噎,「这是为百姓做事,你怎么这般……」胡搅蛮缠…… 后面这几个字田夜秉不敢说,只好悻悻咽了下去。 土匪不得不除,田夜秉再不情愿现在也只好捏着鼻子求人:「到时奏上的摺子我会言明两位的功劳,这样行吗?」 谢九安只是睨着他嗤笑了声,没再说话。崔竹不禁瞟他一眼,有些意外他居然这么轻易就安分了。 勉强「说服」下这位爷,田夜秉又看向崔竹。 崔竹当然没什么意见,他费这么大功夫要的不就是皇帝能看得见他的功劳。 后面又商讨确定了具体策略,时机成熟的时候对夺天寨进行招降,一个寨子那么多人总有人是想安稳过日子的。 结束后谢九安跟在崔竹屁股后面亦步亦趋。 跟了半天崔竹也不搭理他,谢九安只好伸手戳了戳他的腰,满脸狐疑道:「小宋大人刚刚还夸我年轻貌美,现在怎么看都不看我一眼?」 崔竹被他戳得浑身不自在,回头瞪他一眼,烦躁地说:「别戳我腰。」 谢九安啧了声,用食指勾住他的腰带,脑袋无比自然地垫在了他肩上,说:「红颜未老恩先断。」 「……堂堂小侯爷,别把自己说的跟个怨妇一样。」崔竹翻了个白眼,问:「去不去吃饭。」 「……去。」谢九安皱了皱鼻子,低头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嘟囔道:「你说之前本来不觉得饿的。」 「有病。」崔竹骂他。 「你出饭钱。」谢九安忍不住好奇也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肚子,摸了两把,改成了拍,喜滋滋道:「你肚子上的肥肉比我多多了。 「不像我,都是肌肉。」谢九安开心又骄傲地说。 「少放屁。」崔竹忍无可忍,「你他妈摸的都是衣服。」 就算他练武不如谢九安多,肚子上也是一层肌肉,绝不会是肥肉。 谢九安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眼睛都弯起来,抓起他的手腕往他肚子上按:「狡辩,还都是衣服,你自己摸。」 崔竹冷笑出声,虽然他坚信自己肚子上没肥肉,但手被放上去时还是顺势摸了一把,摸完心里刚莫名松口气就听身旁的混帐哈哈嘲笑道:「不自信了吧,你也觉得自己会有肥——啊!」 被狠狠踩了一脚谢九安疼得闭嘴了,崔竹满意冷笑,甩下他拂袖而去。 出门后崔竹寻了一家酒楼上了楼,点好了饭菜谢九安才过来。 不等谢九安先开口发牢骚崔竹就直接问:「喝什么酒?」 谢九安被踩了一脚到现在都还不太高兴,闷闷地说:「最贵的。」 「……」崔竹恨得磨了磨牙,跟小二吩咐了两句。 「你到底为什么不怕我?」 崔竹交代完转头就对上谢九安幽幽的视线。 第90页 「没什么好怕的。」崔竹低头倒茶,不甚在意地回。 「你不怕我弄死你?」 「有本事你就来。」 抬头对视,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挑衅和不屑。 崔竹挑的位置偏僻,周围没什么人,等小二把菜上齐后他才开口。 「田夜秉有问题。」 不是疑问,是陈述。 谢九安眨了眨眼,一撩眼皮,语气疑惑又像诚心好奇:「什么问题?」 崔竹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冷漠说:「他什么问题你不清楚?」 谢九安唔了一声,「你那天果然发现我了。」 「你之前半夜来钻我被窝的时候身上带的有他书房的气味。」崔竹慢条斯理地把鱼刺剔出来。 ◇ 第59章 有你作陪 谢九安狐疑地低头闻了闻自己,分明就没味道,他每天都沐浴换衣服。 「你半夜来找我的时候刚沾了书房的味道出来,没散干净。」崔竹把剔干净的鱼肉放进碗里,余光瞥见他的动作,随口说。 「狗鼻子。」谢九安说他。 崔竹不置可否。 「既然知道田夜秉有问题,」谢九安拿筷子轻轻一点,挑眉瞟他:「你还卖力出谋划策,把自己往虎口送。」 「剿匪的功劳总不是虚的。」崔竹说,「换谁来当这个知州,都一样要剿匪。」 谢九安嗤笑一声,「为了功劳连命都不要了,你就不怕,」谢九安唇角咧着恶劣的笑,故意压低声音,阴沉沉地说:「山上有诈,有去无回?」 「小侯爷金枝玉叶,都肯亲涉险地,」崔竹浑不在意,撩起眼皮看他,也笑,「我贱命一条,无论如何还有小侯爷作陪,有什么好怕的。」 没吓到人,谢九安大概对他的回答也不太满意,嘴角垮了下,闭嘴开始吃饭。 看他不打算再说话,崔竹在桌下伸脚踢了踢他。 「踢我干什么?」谢九安抬头不爽地瞪他。 「你来江州的目的是什么?」崔竹直接了当问他。 谢九安瘫着脸,「游山玩水。」 崔竹看着他不说话。 「……」谢九安想了想,话到嘴边顿了下,又改口:「不告诉你。」 崔竹唇角弧度带着瞭然和轻嘲,说:「你不说,我自己猜。」 谢九安瞥他一眼,像是在看蠢猪的眼神:你猜吧,我又不告诉你对不对。 「你一早就知道田夜秉有问题,所以才会来江州查他。」崔竹不疾不徐地说,「这段日子你在府里查出了一些东西,但还不够,你发现他和山上的土匪有勾结,所以今天商讨剿匪的时候,你顺水推船,看似不愿意,实际却正好给你上山找了个理由。 「如果只是单纯的官匪勾结,用不着你过来,朝廷自有别的官员来处理这件事。」崔竹顿了下,打量他的神情,咧出个笑,「肆意妄为的小侯爷,一般人恐怕支使不动吧。」 谢九安跟他对视,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大概不是皇上派你来的,皇上不用你,」崔竹垂眸思索,「还有谁,也没谁了吧。」 京中没谁会用一个被扣押的质子,何况谢九安也不是任人差遣的人。 「是定远侯让你来的。」崔竹定下结论。 一个镇守边关的将军怎么会莫名其妙管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如何。 除非…… 崔竹眼中划过一抹惊诧,他抬眸看向谢九安:「除非……」这还涉及到边关战事。 两相对视,谢九安没说话。但他眼中的阴郁和戾气已经掩盖不住了。 崔竹瞭然,自觉闭嘴吃饭。还非常温柔体贴地夹了一块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排骨放到他碗里,「快吃吧。」 谢九安不吃,阴森森地盯着他。 但崔竹现在非常沉迷吃饭,一直没空抬头。 谢九安在桌下踢了他两脚,「抬头。」 崔竹舔了舔嘴上的油,一脸无辜不解地看他:干什么? 不等谢九安开口警告威胁,他就道:「你什么也没说。」 言下之意:能猜出来全靠我自己的本事。 谢九安睨着他,哼了声,冷飕飕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说了有小侯爷作陪,」崔竹唇角翘翘,「我不怕。」 「……」谢九安木着脸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崔竹碗里的米饭吃了半碗,谢九安好像还在发呆,握着筷子没动。 崔竹用脚尖点点他的小腿,引得谢九安视线聚焦在他身上,说:「我要吃完了。」 谢九安瞟了他的碗一眼,嘴角不太高兴地抿着,握着筷子开始吃起来。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崔竹突然又抛出一句话:「你觉得田夜秉能拿下夺天寨吗?」 谢九安眼皮一掀,很快又耷拉下去,对这件事的兴趣不太大,「跟我有什么关系。」 崔竹心道当然有关系。 「田夜秉会不会发现你在查他。」崔竹咬着筷子。 「……」谢九安抬头看他。 「之前书房那两本书你放反了,田夜秉如果留意就会发现。」崔竹说。 不用说谢九安也能想起来,当时在书房崔竹把两本书的顺序调换了一下。 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除此之外,他在探查的时候有没有留下别的痕迹。 如果田夜秉发现了这件事,那么出现什么变故还真说不准。 第91页 「江州匪患难除,土匪势众,也许需要从别处借兵帮忙。」崔竹低头像是随口一说,又夹了一块鱼肉。 半晌,谢九安眼睛眨了下,「嗯」了声,筷子伸过去把他碗里剔干净刺的鱼肉夹走,说:「我不喜欢剔刺。」 崔竹拦了一下没拦住就放弃了,翻了个白眼,又重新挑了一块开始剔刺,在谢九安虎视眈眈的筷子碰到前手腕一转就送进了自己嘴里。 谢九安不爽地盯他,崔竹理直气壮地盯回去。 「……我不喜欢吃鱼。」谢九安不太高兴地哼了声,垂着嘴角说。 崔竹才不管他喜不喜欢吃,反正他自己很喜欢吃。 然而某些人心口不一,嘴上说不喜欢吃,等崔竹再挑好刺的时候,又伺机而动抢走。 其实崔竹早就吃饱了,最后一块鱼肉刚剔干净就又被谢九安夹走,他搁下筷子,撩起眼皮说:「不是说不喜欢吃么,抢什么。」 后面抢到好几块鱼肉,谢九安完全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自居,沾沾自喜地睨他一眼,骄矜地说:「你自己要请我吃饭。」 「我没说。」崔竹瞟他,语气毫无波澜。 谢九安权当没听见,不理他,喜滋滋啃着排骨,还配着他点的最贵的淡酒。 崔竹没再说话,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等着他。 另一边,夺天寨还在操办丁诩的后事。 江州天气湿热,尸体存放不了多久,所以丁诩的尸体已经下葬了。 不过几天,丁茂看起来就憔悴和苍老了许多。多年来说一不二的男人头上一夜之间就冒出了许多白髮,眼眶因为悲痛和少眠也红肿得厉害。 金天良看他这样眼珠一转,嘆气劝道:「大哥,忙了这么多天,不眠不休的,你多少吃两口饭,去床上休息会儿吧。」 丁茂枯坐在丁诩的灵堂前,旁边被手下端来的面条一口没动,像是没听见金天良说话,头一直低垂着不动。 金天良又劝了两句,看他还是不动,也沉默了下来。 半晌,丁茂突然开口,声音嘶哑:「田夜秉抓到罪魁祸首了吗。」 「……暂时应该还没有。」金天良说,又补充:「但他已经保证会给我们一个交代,另外,他还会尽全力补偿我们。」 「怎么补偿?」丁茂反问。 金天良蹲在他身边,咽了一下口水,朝他伸出一根手指,「一成利,往突厥走私丝绸茶叶的一成利。」 不言而喻,这是一笔暴利。 丁茂突然仰头哈哈笑了两声,咬牙道:「一成利!田夜秉为了摆平我可真是好大的手笔!」 「除此之外,他还会送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上来。」金天良又说。 丁茂笑得更大声,突然一把掀翻了旁边的饭碗,汤面流得粘嗒嗒一片,他转身揪住金天良的衣领,恨声质问:「我儿子没了!那是我儿子!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难道他出些银子就能把我儿子的命换回来吗!」 金天良被他突然的震怒吓了一跳,差点没忍住就要动手,勉强把心里的不爽压下去,他握住丁茂的小臂,好声劝道:「大哥,你先冷静。」 「我唯一的儿子死了!你告诉我怎么冷静!」丁茂揪紧他的衣领,目眦欲裂。 金天良的脖子被勒得难受,喘气有些费劲,偏偏丁茂的手越收越紧,像是把他当成幕后兇手,要直接勒死他一样。 「大哥!大哥!」金天良意识到不妙,开始挣扎起来,「松手!」 丁茂唿瞪着他哧喘着粗气,金天良好不容易才挣脱开。 「大哥你干什么?!」金天良起身后又惊又怒。 丁茂唿吸依然很重,又被追问了几声才如梦初醒一般,「二弟……我刚刚……我太想报仇,魔怔了……」 金天良平復着唿吸,脸色很不好看。 「二弟,我要给儿子报仇……我绝不会放过田夜秉……」丁茂低头自言自语。 「你想怎么报仇?」不復之前的好声好气,金天良语气开始变得不耐,「带着一大帮兄弟冲下山把田夜秉给杀了?」 「有何不可?他害死了我儿子难道不该血债血偿?」丁茂勐然抬头质问他。 「不是该不该的问题,人死不能復生,你就是把田夜秉杀了又能如何?」金天良道,「事情做得太过,我们都讨不了好。现在的日子不快活吗?银子权利地位,我们什么没有?你要是一怒之下把田夜秉杀了,换了新的知州来,你想想,我们还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在江州横行霸道这么久,他上来不就要剿了我们吗?寨子里兄弟这么多,你总得为他们也考虑考虑!」金天良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丁茂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胸膛上下起伏,最后怒声吼道:「去他娘的!我儿子死了不论什么对我来说不算好日子!」 「那你自己去问问兄弟们愿不愿意放弃安生日子跟着你下山去杀了田夜秉!」金天良同样怒道。 「……」丁茂赤红着双眼,剧烈的争吵后是两厢沉默。 「一成利,多大一笔银子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能保寨子里所有兄弟的荣华富贵,」金天良冷声道,「没人愿意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大哥,你好好想想吧。」 扔下这句话,金天良大步迈了出去。 丁茂看向前面摆的丁诩的灵位,不禁一腔悲愤涌上心头,两行清泪从眼角滑下。 第92页 最终也许是被金天良的话说服,丁茂同意了「走私一成利」的补偿。 同时那两个「女人」也在上山的路上。 ◇ 第60章 快让我亲 田夜秉假作同意了金天良的要求,约定好日子,大早上吃完饭崔竹和谢九安就坐在镜子前被几个丫鬟围着在脸上涂涂抹抹。 一开始听闻了他们的计划阮秋风倒是非常感兴趣,甚至主动过来指点丫鬟如何给他们上妆。 她过来的时候还带了好多套五颜六色的艷丽衣裙,「小侯爷和宋大人要不要先把衣服换上?」 谢九安瞟了一眼她带来的衣服,全是当下时兴的样式,不过要比普通姑娘穿的大上好几号。 「小宋大人,换上试试?」谢九安唇角上扬,看崔竹的眼神充满了兴味。 崔竹睨他一眼,不懂他在兴奋什么,自己要穿难道他能逃得了。要说看头,还是一贯横刀立马的小侯爷穿裙子更好看吧。 谢九安唔了一声,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专门过去挨个扒拉那些衣服,很快左右手各取了一件下来,一件是大红,一件是大绿,不过绿色的那件颜色稍淡,像是初夏时嫩绿的叶子。 「起来试试。」谢九安走过去踢了踢他的脚,兴致勃勃地要把衣服按在他身上比划。 然而崔竹丝毫不给小侯爷面子,冷漠无情地说:「太丑了。留着你自己穿吧。」 被人质疑眼光,小侯爷不太高兴,又踢了他两脚,语气自信又笃定地说:「我的眼光,从不出错,这一定适合你。」 「适合个屁。」崔竹不买他的帐,同时把腿收走,避开了他又踢过来的脚。 崔竹抬头,眼神嘲讽又不屑,谢九安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非常不爽。 眼看他狗脾气又要发作,崔竹敷衍地点了点头,说:「这么好看,还是与你相称。」 谢九安居高临下斜他,转头木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又把头转回去,幽幽说:「花言巧语,巧言令色。」 这回崔竹眼皮都没撩一下,又点两下头,说:「站着不累么,」长腿一伸把他之前的凳子勾过来,「坐会儿。」 谢九安一噎,崔竹态度好像没什么问题,他一时找不到发作的理由,瞪着他更加气闷,被他拽着坐下,脚还是忍不住伸过去踢了踢他的凳子,说:「……敷衍。」 懒得搭理他,崔竹表情依然没什么波澜。 他俩的气氛不太和谐,跟着阮秋风的丫鬟见状赶紧插空说:「小姨娘,也许先上妆,看妆后的效果是什么样,才更好挑衣服呢。」 阮秋风赶紧踩着台阶下:「是呢!刚刚是妾身考虑不周,还是先上妆,看看效果如何吧!」 她刚刚看他俩那样一时也插不进去话儿,说是吵架吧,可两个大男人,哪有这样吵架的? 倒是更像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嗯。 阮秋风在心里重复这四个字,肯定道。那个宋大人像一个冷漠无情但会敷衍的丈夫,而那个小侯爷则更像一个对丈夫不满意闹脾气的妻子。 上妆这方面崔竹和谢九安两个人自然是一窍不通,任由一群丫鬟摆弄。 越过挑衣服这一步,崔竹和谢九安就没什么话语权了。 为了上妆时防止两人再「吵」起来,阮秋风把那一排衣裳隔在两人中间。 阮秋风站在中间,纵观全局,来回打量两人,指挥道:「先把他们的簪子抽了。」 两边的丫鬟的同时动手,三千青丝一瞬飞扬铺散。 阮秋风根据两人的脸型各自挑选了不同的髮型,让本属于男子的脸型变得柔和温婉了些,不那么锋利。 做好髮型,就开始动脸。 敷粉抹脂,画眉描红。 谢九安的睫毛长而密,眸子清澈有神,鼻子挺翘,可能是更多随娘,长相本来就很精緻漂亮。只需略施粉黛就已足够亮眼,把一些轮廓柔化,减少身上的英气,出去大概多数男人都会为之驻足。 至于状元郎这边,很典型的书生长相。阮秋风让丫鬟把他往有书香气的大家闺秀化,后面的头髮被簪子挽了一半起来。 上口脂时阮秋风给小侯爷选的也是明艷的朱红色,给状元郎选的则是温婉内敛的浅粉色。 阮秋风满意看他们睁眼照镜子时脸上的惊讶之色,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保留了本来的特色,像,但若不仔细观察,又不容易发现是同一个人。 衣裳也没让他们自己挑。阮秋风涂了丹寇的手搭在一排衣裳上,沉吟片刻,往回走时很快取了两件下来。 没管他们愿不愿意,阮秋风把衣服塞给他们让他们各自进屋去换。 崔竹速度快很多,他出来后阮秋风又在外面等了半天谢九安都还没出来。 「小侯爷怎么还没出来?」阮秋风来回走了两步,朝谢九安进去的屋子张望着,有些担心:「是不是衣服繁琐,不太会穿。」 她转头看了出水芙蓉的崔竹两眼,试探地问:「宋大人,要不你进去看一眼?」 「……」崔竹抿了抿涂了口脂后感觉有些油的嘴唇,不太想进去。 虽然一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现在完全化成了女人,还要被谢九安这厮看见,崔竹怎么想都觉得别扭和不自然。哪怕这并不是他自己的脸。 然而盯着阮秋风殷切的眼神,崔竹皱了皱眉,还是抬脚进去了。 他没敲门,因为没必要。 第93页 把门合上,里间的谢九安头都不回,皱着鼻子嘟囔:「快来帮我,这衣服太难穿了,刚刚好几次我差点把它给撕了。」他在里面能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 崔竹刚走过去,就看见谢九安低头时挺翘殷红的唇瓣。还有眼皮上特意被晕染开的一抹淡红,看着我见犹怜的。 喉咙微微干涩,崔竹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却听他催道:「愣着干嘛,快过来。」 谢九安正在跟层层叠叠的衣裙做斗争,抽空抬头看他,愣了一下,脸上很快扬起新奇又兴奋的笑容:「快来给我亲一下!」 「……」本来还在唾弃自己的崔竹听见他这么直白的话嘴角没忍住抽了抽,按下踹两脚的冲动,说:「亲个屁。」 崔竹木着脸过去动手帮他整理衣裳,还没理好谢九安就要转身过来,知道他想干什么,崔竹在他屁.股上甩了一巴掌:「别动。」 谢九安挨了抽立马「嘶」一声,身子勉强没再动,但头还是忍不住要往他这边看,不爽地说:「你真是愈发放肆了,现在连我的屁.股都敢抽。」 崔竹不甚在意地「嗯」了声,整理好手上的衣裙,又拍了拍他的腰,让他站好,垂首看了一眼腰带上的环扣,开始给他收腰带。 这个腰带精美但繁复,不太好弄,崔竹系了半天才系好,打量系好腰带后更显纤细的劲腰,借着替他整理褶皱的功夫崔竹把右手放上去量了量。 「小宋大人。」谢九安突然压低声音喊他。 崔竹的右手还没收回来,下意识抬头看他,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谢九安就扣住他的后脑勺亲了上来。 谢九安看见他的那一刻就想亲他,等了这么久,终于亲到了。 想到刚刚要亲他的要求被拒绝,还被抽了屁股,谢九安又有些羞恼,张嘴想咬他。 谁知崔竹像有预感一般,扣着他的下巴脑袋微微后撤,警告地看着他:「别咬,待会儿还要上山。」 谢九安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扣他后脑勺的手又加大力道,把他脑袋掰回来,凑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还舔了两下。 唇瓣贴在一起,又亲了两下,谢九安咬了咬他的嘴唇,力道不重,留下的牙印很快就消失无形,示意他张嘴。 崔竹的手还扶在他腰上,垂眸看着他殷红水润的唇,唿吸微微一顿,想尝。 反正亲都亲上了,崔竹无所谓地想,也不再顾及,意随心动,扣紧他的腰,两人贴得更近,亲了上去。 感觉到他的主动,谢九安眨眨眼,没动作,被咬了一下舌头才回过神,很快毫不客气地回应起来。被抢了主动权也不在乎。 两人亲得都很投入,直到外面响起敲门声才微微分神,有丫鬟出声询问:「小侯爷,宋大人,需要奴婢们帮忙吗?」 分开时两人都有些喘,谢九安目光兇狠炽热地盯着崔竹,像是恨不得当场把人扒光,崔竹同样看着他,眼眸漆黑幽深。 「不用,很快就好了。」崔竹出声答。 外面的人大概是听到了,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两人目光相接,谢九安的眼神仍旧毫不收敛,像是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亲完后崔竹难得有点不自在,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垂眸发现自己的手还揽在他腰上,于是顺势捏了一把,说:「,时间差不多了。」 崔竹继续帮他整理衣服,谢九安自己倒不太上心,看着他动作,偶尔被推着转身,不太情愿,伸手揉了揉他耳朵后面薄薄一层肉,懒洋洋地说:「你害羞了。」 「……」崔竹抿唇,撩起眼皮瞟他一眼。 「耳朵都红了。」谢九安喜滋滋地摸着他发烫的耳朵。 崔竹还是忍不住磨牙,纠正:「那是被你硬揉红的。」 谢九安才不管这些,又捏了捏他的耳垂,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专门凑近他恶劣低笑道:「你的口脂都被吃掉了,这可怎么办?一会儿出去还要见人呢。 「她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 第61章 屁股,真软 亲之前崔竹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不太想亲。后面亲起来就懒得去管这一点了。 两人挨得很近,如果愿意,侧首就能碰到彼此的唇。 其实亲得那么厉害,谢九安抹好的口脂也被吃得差别多了。不过这并影响什么,他的唇依然红得漂亮。 崔竹盯着他的唇,上手揉了揉,知道他并不在乎被看出来,说:「这不正好如小侯爷所愿么。」 谢九安唔了一声,很快唇角就勾起来,得意地说:「你本来就是我的。她们看见也不敢说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崔竹摩挲他嘴唇的手指也没移开,不知有意无意,崔竹的指尖被濡湿了。 崔竹垂眸看指尖掠过的他红色的舌尖,指尖不自觉搓了搓,说:「幼稚。」 到现在他倒也不怎么在乎这个。毕竟这些日子谢九安死皮赖脸黏着他,在众人面前出格的举动也不差这一个。明眼人大概早都在暗地里揣测他们是什么关系。 没能看到崔竹为此害羞或者不好意思,小侯爷大概有些失望,说:「你脸皮是不是越来越厚了?」 「……」崔竹瞟他一眼,不带任何私人情绪,平和地问:「你头疾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小侯爷一秒垮了脸,凉凉扫过他的脸,张嘴就要咬他的手指。 崔竹唇角微勾,手收得很快,没让他咬到。 第94页 「谢小娘子,」崔竹故意这么喊,掐着他的下巴晃了晃,说:「矜持点,端庄稳重些。」 说完这句话崔竹收了手,率先往外走。谢九安的衣服理好了,他们自然该出去。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很快跟上去,跟在他后面,瞄见他的屁股,眨眨眼,下一刻巴掌就拍了上去。 崔竹迈步的动作顿了下,他忍不住回头瞪谢九安:「你干什么?」 「还你。」谢九安理直气壮。刚刚自己也莫名其妙被他打了屁股。 崔竹咬牙,刚想骂他,谢九安就又伸手给他揉了揉被打的地方,一本正经地说:「宋小娘子,别生气,又不疼。」 「……变态。」崔竹冷笑,剜他一眼,扒开他狠狠拂袖而去。 谢九安看他的背影,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喜滋滋地追上去贴着他,在他跨出门的前一刻故意凑近他的耳朵说:「屁股,真软。」 崔竹脚下一个趔趄,被不高的门槛绊得差点摔倒。 谢九安顿时笑出了声,脸上满是得逞的得意和开心。 艹他娘的死变态!崔竹在心里骂个不停。 拎起裙摆,崔竹回头凶神恶煞地瞪他一眼,然后重新整理好仪态出现在了阮秋风面前。 阮秋风和一众丫鬟看着他俩,谢九安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就那么看回去。 「……呀,我突然发现你们的妆还有个地方没弄好,先坐下,再让丫鬟们给补一下。」阮秋风打了个哈哈,挥手示意丫鬟们赶紧过去补妆。 嘴唇虽然红。但却是跟口脂不太一样的红。 阮秋风看出来了,心里有点惊诧,有点尴尬,虽然他俩的关系看着是挺不一般,但这就等于晾到明面上,根本不避人。 去补妆的丫鬟们脸蛋微红,不敢抬眸直视,还先装模作样地往两人脸上扑点粉,才赶紧去补口脂。 「补好了。」补妆的丫鬟动作麻利,不敢多看,补好口脂赶忙就退到了一旁。 阮秋风又围着两人绕了一圈,除了个子太高,胸太平,不如一般姑娘纤细,倒也没什么别的问题。 「行走坐卧端庄优雅些,也能勉强说得过去。」阮秋风捏着帕子说。 又叮嘱了两句,谢九安和崔竹出门上了马车,要往山上去了。 阮秋风身边的丫鬟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忍不住轻声问:「小姨娘,这能成吗?」 「谁知道呢。」半晌,阮秋风回答的声音也低低的,仔细听,似乎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 不知是谁的一声轻嘆,散落在了风中。 「走吧,回去吧。」 谢九安比崔竹先一步上了马车。 柳夏清和田夜秉站在马车边上,表情看似关切,实则尽说着一些没用的废话,诸如「此去务必小心」「万事顺利」,崔竹留在外面和他们客套,小侯爷听着就嫌烦,拎着裙摆长腿一迈直接跨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等了「半天」,崔竹还没上来,谢九安不耐烦地撩开帘子,哪怕妆化的再漂亮都挡不住他脸上的烦躁和倨傲,他扫过旁边的柳夏清和田夜秉,睨着崔竹,说:「还不上来?」 「……」相处这么多天,柳夏清和田夜秉多少习惯了他的「不知礼数」,相视一眼,往两边退把路让出来,做出「请」的手势,「宋大人,此行有劳你了……」 他俩一直说个不停,其实崔竹心里早已经不耐烦这些,但偏偏在场他的官职最小,碍于面子,只能应和着。 谢九安说完柳夏清和田夜秉才终于住嘴,崔竹又回了两句,迅速提着裙摆上了马车。 谢九安大赖赖斜倚再在马车壁上,撩起眼皮看他:「这么依依不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跟小情儿告别呢。」 「他们是不是,旁人不知,我当小侯爷该是最清楚的。」崔竹坐下,同样用轻飘飘的语气刺他。 谢九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唔了一声,状似思考的模样,唇角微弯:「是吗?我最该清楚。」 崔竹斜他一眼,慢吞吞咧了个笑,道:「好吧,也许在小侯爷不知道的地方,我确实有别的小情儿。」 「……」谢九安闻言嘴角立马垮下来,不笑了,一字一句,语气危险道:「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二遍。」崔竹整理好被压住的裙摆,抬眸眼尾一挑,懒懒道。 「你那小情儿在哪?」谢九安盯紧他,扯动唇角冷笑一声。 「小侯爷问这莫非是想把他们接过来与我团聚相伴?」崔竹眉梢微动,似是疑惑。 他们。还不止一个。 谢九安垂眸在心里咀嚼这两个字,从崔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颤动的睫毛,很快他点点头,像是觉得很有意思,说:「是啊,告诉我地方,我派人接他们过来和你团聚。」 崔竹当然不信他的鬼话,拒绝道:「别了吧,我怕半路出了什么意外。我捨不得。」 呵,还捨不得。 「你就这么喜欢他们?」谢九安还在笑,只是语气阴郁。 崔竹唔了一声,说:「我若说是你该如何?」 当然是派人宰了他们。他的东西,别人想都不能想,更别说沾染。 谢九安阴恻恻地想。 只是他面上却还装出「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样子:「当然是让你们和和美美成双成对。」 「成双成对地去死?」崔竹平静接话。 谢九安毫不犹豫想点头,对上他的视线,不禁眨眨眼,又立马改成摇头,严肃道:「我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第95页 崔竹还是没忍住被气笑了,挑眉道:「小侯爷,说这话儿你摸摸自己的胸口,一个能信的字儿都没有。」 谢九安不装了,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浑身散发着不高兴和愤怒的气息,「你想怎么办?你跟我好了居然还敢跟别人好,我真是对你太宽容了。 「我把你的腿打断,关起来,你觉得怎么样,这样你还敢去和别人好么。」谢九安嘴角被压平,满脸的冷漠阴郁,「你那些小情儿要是知道你这样,恐怕连来见你一面的胆子都没有吧,谁要是敢来,我就把他的腿也打断,就把他关在你隔壁。」 说着说着,谢九安表情甚至变得不屑,挑衅地睨他一眼,继续说:「让你除了我,谁也不能见,每天晚上,你只能在我身下喘息承欢,你那些个小情儿只有在隔壁听墙角的份……」 谢九安越说越起劲,眼里甚至闪过微光,像是觉得这样大为可行,整个人都蠢蠢欲动,恨不得直接把人抓过来。 「……」崔竹木着脸听他越说越不是个东西,嘴角没忍住抽了抽,「闭嘴吧。」 谢九安不,冷笑一声还要继续说,被崔竹一巴掌煳住了嘴。 崔竹幽幽看着他:「逗你的。没情人。」 谢九安被煳住嘴说不出话,但看他的眼神依旧很不满。 崔竹啧了声,有点后悔逗了那么一句,真把人给惹急了。 「别发疯,」崔竹凑近他,轻轻吹了口气,强调:「我有没有你最清楚。」 虽然被捂住了嘴,但不妨碍小侯爷从鼻腔里发出冷哼,眼神高傲。 「我松手了,嗯?」解释完了,崔竹打算把手放开。 小侯爷同样回以不屑冷哼,崔竹刚把手收回来就听见他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害怕你的小情儿……」 后面的话儿没说完小侯爷的嘴又被捂上了。 崔竹懒得听他这张破嘴说话,于是手动又给盖住了。 「……」谢九安震惊地瞪他。 崔竹没什么表情,又说:「别乱吃飞醋。」 谢九安看他的眼神更震惊,要把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硬撕下来好谴责他。 但崔竹不松手,两相对视,都很坚持。 沉默片刻,崔竹突然手心传来湿热感——谢九安在用舌尖舔.他。 崔竹的指尖忍不住蜷缩。 谢九安抓住机会就把他的手扯了下来。 「我没吃醋。」谢九安咬牙切齿为自己正名。 ◇ 第62章 放开了亲 「我只是在教训你。」谢九安瞪着他强调。 崔竹哦了声。收回手,低头拿帕子擦拭,不太在意。 「……」谢九安很气恼,质问:「你朝秦暮楚难道不该被教训?」 崔竹偏头看他,有点无奈地嘆了口气,「说了没有小情儿,逗你的。别气了。」 谢九安哼了声,不依不饶,刚要开口就被崔竹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糖。 还是上次餵的那种糖,不过这颗也是好的。 崔竹嫌他烦,寄希望能堵住他的嘴,擦完手就挑了颗大的飞速剥好塞进了他嘴里。 甜味在嘴里蔓延开,谢九安皱了皱鼻子,恶狠狠把它嘎巴嘎巴咬碎,睨他,眼神告诉他没用,区区一块糖讨好不了他。 「……」有病。崔竹瘫着脸想。 「慢点咬,别把牙崩掉了。」崔竹扯扯嘴角,冷漠地奉劝。 这糖挺硬的,含着好半天才能化。 但架不住小侯爷牙口好,他含着被咬碎的糖块,声音含煳也掩不住其中的不悦,狞笑道:「那我就把你的牙也一颗颗敲掉,整整齐齐摆在你面前,你觉得怎么样?」 不自觉想像了一下那副画面,崔竹觉得有些牙疼,冷着脸拒绝:「不,我怕疼。」 「这下知道怕了。」谢九安不屑地睨他,露出个得意又挑衅的笑。 崔竹敷衍地点点头。 谢九安盯着他,还是不太满意,木着脸想怎么寻个理由磋磨他。 「你找援兵了么。」像是想到什么,崔竹突然开口。 谢九安拧了下眉,自然而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不知道那封信递到皇帝面前没。 「你猜。」谢九安没什么情绪地回,不肯直接告诉他。 崔竹垂眸,没什么好猜的。他都说那么明白了,只要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当然都会留一手。 他无聊地折着手里剩下的糖纸,谢九安不知何时挪了过来。他刚一转头就碰到了他的鼻尖。 「做什么?」崔竹微微后撤,拉开距离。 「刚刚那件事,还没解决。」谢九安攥着他的手腕幽幽地说,「别以为一句话就能煳弄过去。」 「什么事。」崔竹单纯地眨了下眼,装傻充愣。 谢九安低头看他手腕的青筋,又抬头不虞地说:「你那些小情儿们。」他在「们」字上格外咬重了声音。 崔竹抿抿唇,看了一眼马车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转过头淡定说:「没『们』,就你一个。」 谢九安眼睛一亮,明显他被后面半句话取悦到了。唯一一个。但又故作姿态,把高兴得扬起来的眉毛压回去,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神通广大的小侯爷,什么查不到。」崔竹盯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唇角忍不住勾起来。 实际上,早在最开始谢九安就派人把崔竹查了一遍。当然也确实没查到什么别的阿猫阿狗和他好过。 第96页 但谢九安还是问:「那以前呢?你有没有跟别的人好过。」 万一暗卫没查清楚,有遗漏的呢。 崔竹没立马答话,像在思考,仅仅是片刻的犹豫,小侯爷眼里就出现了阴郁和不爽等种种情绪,包括但不限于等他一把人说出来,就用各种法子教训他。 崔竹当然没错过他眼里的各种想法。等吊够了他的胃口,才在他危险紧盯的目光下轻嘆一口气,意味不明地笑道:「当然……没有。」 「你最好没有。」谢九安唇角咧着阴冷恶劣的笑,摩挲着他的腕骨,阴恻恻贴着他耳朵警告:「若是让我发现,你敢背着我跟别人好上了,哼。」 崔竹的腕骨被捏紧,「你想让他怎么死,煎炒焖炖煮,亦或是别的,死法各种各样,我可以大发慈悲让你替他选一选。」 「……变态。」崔竹忍不住破口骂他,推了推他,「离我远点儿。」 被骂谢九安反倒没有不高兴,而是顺势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得意洋洋地说:「知道怕就好,不然,他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说的像真有那个人似的。 崔竹嗤笑了声,懒得搭理他。 威胁一番,小侯爷心中的恶气勉强出了出去。现在又亲亲热热贴着人,歪头看见他白皙漂亮的脖子,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两下。 还想用力,就被崔竹薅住后领子揪了起来,警告地看着他:「刚补的口脂,别乱亲。」 谁知谢九安唔了一声,突然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得意地笑起来,不知从哪摸出一盒口脂,大言不惭道:「我早有准备。」 「……」崔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谢九安又捏了捏他的手腕,喜滋滋说:「我们可以放开了亲,反正我带了一盒出来,待会给你补上就好了。」 不等崔竹拒绝谢九安扣住崔竹的脖子就狠狠亲了上去。 粗.暴又激烈。谢九安对于「小情儿」这个事儿大概还没放下,亲的时候连啃带咬的,有惩戒的意味儿,崔竹嘴里已经有了血腥味,舌头被咬破了。 崔竹疼得有点烦躁,没好气地把他往自己衣服里伸的手揪出来,亲一次,崔竹舌头上起码被谢九安的牙咬出三个小伤口。 最后他受不了了伸手薅着谢九安的头髮强行把人拽起来,「够了。」 谢九安目光灼热地盯着他,还不满足,磨了磨牙,说:「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就你这样咬人还亲个屁,」崔竹舔了舔伤口,不耐烦地骂他,「你他妈属狗的?」 小侯爷「讲理又公平」,因为亲到了人,被骂两句也不生气,还讨好地拿鼻尖蹭蹭他,咧着人畜无害的笑:「别生气。」 两人对视着,很快,谢九安扣着他又亲了上来。 崔竹被他扣着,气闷地推了两下没推开,骂骂咧咧又被迫和他接了一个时间不短的吻。舌头勾着,上面的伤口总是会被蹭到,疼得崔竹没太多心思和他接着亲。 外面马车行驶着,突然,应该是绊到了一块石头,带得整个车厢都颠了一下,一不小心,崔竹的牙就狠狠咬在了谢九安的舌头上。 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嘴里扩散开。 崔竹心道不妙,果然,下一秒谢九安就推开他,疼得不亲了,满脸写着不爽。 「没事儿吧?」崔竹咳嗽两声,压下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容,壮似关切地询问。心里想的却是活该,遭报应了吧,谁让你非要亲的。 谢九安舌头血流不止,想说话都疼得厉害,很不高兴地看着崔竹,明显是把错都怪到崔竹身上了,觉得他是故意的。 「路不平,这也不怪我呀。」崔竹无辜地辩白,「而且接吻时不小心发生磕磕碰碰,是很正常的,你不要多心。」 谢九安听出他上扬语气里藏不住的雀跃,忍着疼也要说话:「我受伤,你很高兴?」 崔竹在心里啧了一声,面上却端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小侯爷怎么会这么想?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就你也配称君子?」谢九安冷哼一声,又疼又不爽,骂他做作,「装得一点儿也不像。」 既然被骂装得不像,崔竹就不装了,心情愉悦地翘起唇角。谢九安觉得他表现的样子甚至像想再哼一首小曲。 谢九安有些着恼,勾着他的脖子就要咬他。 但是崔竹早有防备,扣着他的下巴,觉得他真的属狗,动不动就要龇牙咬人。当然这话儿只能在心里想想,说出来就等于火上浇油,更要惹恼了他。 对于脾气差爱咬人的小狗,还是要顺毛撸。 崔竹点了点他的唇,让他张嘴,「我看看伤。」 谢九安扫他一眼,不说话,故意把嘴抿得更紧,觉得他是要藉机大肆嘲讽自己,不愿意给他看。可偏偏这执拗的行为里又透露出一点委屈,耷拉着眼皮,看着怪可怜的。 崔竹忍不住咧唇笑,大致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于是说:「小侯爷,我是心疼你。」别不识好歹。 谢九安狐疑地看他一眼,总觉得他这话怪怪的,像阴阳怪气。 「真的。」崔竹说。 其实这伤不在他身上,他看不看都无所谓,毕竟疼得不是他。但崔竹敢肯定,他要是撂挑子说「不让看拉倒」,谢九安保准又得龇牙,还要过来咬他,让他身上多出一个更惨烈的咬痕。 在崔竹好声好气的劝说下,小侯爷才高傲地张开自己的嘴,把自己的伤口展示给他看。 第97页 居然咬得不轻,还在不停渗血,看着还挺严重的。 崔竹看见舌头上的伤口微微挑眉,怪不得他这么不高兴。 「怎么样?」谢九安翁声翁气地问。 崔竹眨眨眼,「啊」了一声,说:「没事儿,不严重,去了抹点药就好了。」 「不严重?我怎么感觉舌头疼得像被咬断了?」谢九安有点怀疑地看他,拧起了眉,因为疼,说话都有点含混。他感觉舌头现在还在流血。 崔竹在心里想:虽然是有点严重,但也不至于就咬断了。真娇气。 「吹一下就好了。」崔竹面不改色地哄骗,朝他的舌头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说:「好了。」 虽然他的态度不错,但谢九安还是疼,不高兴地拧着眉,趴在他肩上。 「快要到了,现在说正事。」崔竹说。 谢九安蔫巴巴地,疼得提不起兴趣,但被崔竹看着,还是应和地说:「什么正事。」 ◇ 第63章 装成哑巴 「上山后,我们可以分头行动,挑拨丁茂和金天良。」崔竹说。 谢九安奇怪地仰头看他一眼,啊了一声,声调没什么起伏:「我可没同意。我上山可不是为了帮那个蠢货做事。」 「……」崔竹抿抿唇,好吧,一开始把谢九安划入助力是他想当然了。 谢九安突然偏头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恶劣地说:「你是不是骂我呢。」 崔竹乜他一眼不说话。 谢九安从他肩膀上起来,仰身懒懒靠在后面的马车壁上,双臂环胸,「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就撤了。」 所以上山挑拨离间的任务其实就落在崔竹一个人身上。 「不如我们来比比看谁先完成任务。」谢九安舌头还在流血,但说这话儿的时候他却兴味颇浓,「不过你肯定赢不了我,我一定先一步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崔竹心道未必。 或许……他的行动会促进自己完成任务也说不准。 大概是因为舌头太疼,后面谢九安都没再说话,而是摸出不知何时装在身上的荷包,继续刺绣。 他居然还在绣。崔竹有些惊讶,他都快要忘了这件事了。 角度问题,崔竹看不见他在正面绣些什么,但大致能看出来,这个荷包快要完工了。 看来这些日子闲下来的时候小侯爷没少绣。 本来他以为这是谢九安一时兴起,就算要绣大概也是绣两天就丢下了,不会真绣出个什么东西,至于要绣个荷包给他的诺言,大可以当随口戏言,说过就忘,或者最后随便去街上买一个回来。 没想到他说到做到,真要亲手绣出一个荷包来。 虽然是当着崔竹的面在绣,但谢九安绣的时候应该故意不想让他看见是什么图案,所以崔竹只能看见荷包的颜色,一直没能看清具体绣的是什么。 「你肯定好奇死了,我绣的是什么。」谢九安抬头瞟他一眼,手里拿着针线,唇角大大地咧着,语气神态别提有多得意了。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崔竹觉得他的技艺应该并不会多么高超,大概是勉强补个衣服的水平。 「所以呢?」崔竹撩起眼皮,搭腔,想听听他会提什么条件,关于让他提前知道那个图案。 「所以,你让我在你舌头上,也咬出一个这样的伤口。」谢九安兴致勃勃地提议,还用两只手跟他比划了一下。 「怎么样?」大概很想让他跟自己一起疼,说完谢九安就蠢蠢欲动地盯着他,看起来,十分期待。 「……」有病。 崔竹嘴角抽了抽。为了一件早晚都会知道的事情,让他体验一把「舌头被咬断」的感觉,除非他脑子也有病才会同意。 「不。」崔竹毫不犹豫地拒绝。 谢九安原本上扬的嘴角一下耷拉下来,他幽幽地看着崔竹:「不是说伤口不严重吗?你骗我?」 哪怕被质问崔竹也面不改色,说:「不严重也不行。我怕疼。」 谢九安啧了一声,翘起二郎腿用脚尖无聊地撩起他的裙摆,说:「真娇气。」 「下流。」崔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踢了踢他的脚,嫌弃道:「别顶着这张脸这副德行,没姑娘这样行走坐卧。」 不然都不用等见到丁茂,一下马车就能穿帮。 谢九安不满地放下脚,挑眉嗤笑道:「你很了解姑娘家是怎么样的?扮成女人倒是有一套,那也教教我啊。」 沉默片刻,崔竹突然看着他诚恳地说:「要不你装成哑巴吧。」这样可以很大程度上降低穿帮的概率。 「……」谢九安木着脸,好像也在考虑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遇到需要说话的地方你闭嘴,我帮你说就可以。」崔竹很认真,不然凭他这张破嘴,别说完成任务,大概不出三句话他们就要被土匪五花大绑下油锅。 这样确实比较省事。但谢九安觉得自己被含沙射影了。 他幽幽看了崔竹一眼,阴恻恻地问:「你嫌弃我会说话?」 「没有,我怕你一说话更招人喜欢,惹得丁茂觊觎你就不好了。」崔竹看着他毫不心虚,一脸正经严肃地说。 正经严肃到来个陌生人都要误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了。 「骗子。」谢九安咧了个凉凉的笑,睨他,「你嘴里才是一个能信的字都没有。」 崔竹不置可否,当他同意了。 第98页 马车只把他们送到山下就停下了,等他们一下马车就赶紧掉头,生怕在这多停留一刻。 谢九安下马车的时候本来准备直接跳下来,被崔竹不咸不淡扫了一眼,才老老实实踩着马凳,勉强装出姑娘家的模样拎着裙摆下来。 崔竹打量了一眼四周,很荒凉,前面就是陡峭的山路。 不是说约好了时辰,金天良难道没派人下来。 「在这等一会儿看吧。」崔竹说。 谢九安点点头,从现在开始他就成为了一名哑巴。他自顾自找了一块阴凉地,在石头上坐下,然后掏出他的针线,继续绣那个荷包。从远处看,倒还真有几分窈窕淑女的错觉。 崔竹没跟过去,而是在山脚下转了起来,还没转完,就有土匪从山上下来了,「那边那个,没事儿瞎转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一直在山上瞭望的人在马车驶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派人向上头禀报,二当家说是看到有两个女人下马车就派人去接上来。 来的两个土匪一胖一瘦,两人看见坐在树荫下的谢九安时果然眼前一亮,沖崔竹喊了一声后就朝他走了过去。 「小娘子,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啊?」胖子眼睛一直黏在谢九安身上,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遍,色眯眯地问。 谢九安没忘记崔竹的交代,也记得自己要装成个姑娘,所以他想了一下,一般姑娘会怎么反应。 他像是害怕地低下头,实际上眼底全是恶意,然后指指自己的嘴,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崔竹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谢九安这么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垂眸把嘴角的弧度压下去,同样收拾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崔竹夹着嗓子柔声说:「两位大哥,我们是被……田大人送过来给大当家的……」 瘦子和胖子回头看崔竹的时候,谢九安也抬起了头,仗着两人看不见,他沖崔竹挑挑眉,眼里满是兴味,声音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崔竹当然看见了,但他垂眸装没看见。 「呦,这个小娘子长得也不错,虽然不如那个长得浪,但也标志,看着像大家闺秀。」瘦子猥琐地笑着,「大哥这下能坐享齐人之福了!」 胖子撞撞的肩膀,「别忘了,这么多年,大哥可是不近女色,为他髮妻守身呢,说不定这俩女人他还是不要。」 「那要是大哥不要,那我们轮流岂不是也能体验一番……」瘦子严重射出淫邪的光。 胖子也笑,很快又嘆了口气,「就算大哥不要,那还有二当家呢。不过……」 「不过二当家仗义,有什么都跟弟兄们一起享受,说不定他只留一个,剩下那个甩给咱们兄弟玩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瘦子搓搓手。 胖子点头,「不过以前那些女人长得都一般,不如这两个女人漂亮,哎,都入了二当家的眼也说不好。」 胖子和瘦子凑在一起就这么当着崔竹和谢九安的面讨论他们的「归属」。 「走吧,两位哥哥带你们一起上山过好日子!」 ◇ 第64章 喜欢黏我 然而等他们走近,才发现崔竹比他们两个男的都要高。 「咦,一个娘们咋比咱俩都要高?」瘦子又惊疑地把崔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摸不着头脑地用胳膊肘捣了捣旁边的胖子。 胖子也闹不明白,这娘们咋比一般男的都要高,他又回头看后面的谢九安,然而谢九安站起来后居然也比他们高。 「这……」两人面面相觑,瘦子拉过胖子压低声音说:「这俩不会是男的装成女人的样子吧?」 「嘶……不能吧,长这么漂亮,咱们寨子里随便揪一个兄弟出来再怎么装也装不成这样啊。」胖子捏着下巴思考,「而且田夜秉那厮胆小如鼠,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送俩男的上来煳弄我们大哥。」 瘦子被他说动了,寻思一番,还是有些疑虑:「可刚好俩娘们都这么高,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胖子左瞅瞅右瞅瞅,刚好对上崔竹「含羞带怯」的眼神,只听他「羞答答」地说:「大哥,我们是田大人精挑细选上来的……一般的女子过于谨小慎微,然而丁大当家却是做大事的人,威震八方,倘若她们见到大当家就吓得头也不敢抬,还有何趣味可谈。想来惯于叱诧风云的大当家也不喜欢这种,虽然我们姐妹二人长得有些高大,不如一般姑娘纤巧玲珑,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的乐趣。」 他们的身量确实惹人起疑,崔竹一早就想好了措辞煳弄。 瘦子听完崔竹这番话「嘿」了一声,「嘴皮子挺利索,胆子确实也不小,」说着他转头看向胖子,止不住嘿笑道:「我瞅她长得就像大家闺秀,果然读过书的人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悦耳又动听!」 旁边的胖子也笑得一脸淫荡,「要不是要把她献给大哥老子真想扒了她在这儿先好好玩一番!你看她说的那话儿,只是面上端庄,上了床脱干净指不定怎么浪呢!」 瘦子连连点头附和,光想想都忍不住的躁动要有反应了,「老子还没上过这种表面矜持实则是个荡妇的女人呢!」 仅仅是一句话,就引得这两个人旁若无人地龌龊意淫。 崔竹垂下眸,掩下眼中的厌恶噁心,说:「快上山吧,让两位当家等急了就不好了。」 「好好好!快上山!美人儿开口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瘦子搓搓被揉皱的衣裳,赶紧抬步往山上走。他也想赶紧回到山上,万一大当家和二当家都看不上,或者愿意随便分一个给他们,那他们岂不是也能大肆享受一番! 第99页 上山的路上瘦子不住地往崔竹身上凑,还想动手动脚,要往他身上摸。 本来崔竹就不喜与人离太近,平常谢九安贴在他身上就算了,尚且能忍,今天瘦子几次有意无意的触碰已经惹得崔竹烦躁至极。 哪怕他们都一样是男的。 理智在上面压着,崔竹反覆按捺下动手杀人的欲望,手里捏着的刀片才没卡进他脖子里。 崔竹都这样了,那边恣肆放纵惯了的小侯爷情况更糟糕。 胖子看瘦子围着崔竹,他就去那边骚扰谢九安。在刚刚得知谢九安是个「哑巴」后他眼睛一亮,像是觉得这个长得浪的居然不能说话,那欺负起来不是更得劲儿! 他只顾着好色,完全没注意到「美人儿」快要垮到地上的嘴角,以及越来越阴郁想杀人的神色。 崔竹抿抿唇,转头看见谢九安这副表情愣是没控制住,嘴角一弯,意识到后又赶紧把弧度压回去。 他木着脸,想,看来定远侯对小侯爷还颇有震慑力,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为了任务都忍着没动手。 看到谢九安憋屈又可怜的境遇,崔竹刚刚满心的杀气竟然奇蹟般地淡下去了。 握在手里的刀片被收了回去,现在还不是宰猪的时候。 赶在谢九安嘴角彻底垮掉在地上前,崔竹不着痕迹挤过去卡在了他和胖子中间,攥住他的手腕,「大哥,还是我和妹妹走在一起吧,在家时他就喜欢黏着我。」 谢九安低头扫了一眼他抓自己的手,又想到刚刚那个胖子不停地动手动脚,心里噁心得想吐。 看崔竹过去和谢九安挨在一处,瘦子也要往这边挤,还想继续占便宜。 最后还是崔竹拉着谢九安停下来,扫过他们两人,不咸不淡地提醒说他们是被送来给丁大当家的,到时若是深得大当家的喜欢,追问起来,知道已经被手下的人轻薄调戏过,恐怕不好收场。 被警告一番,胖子和瘦子明显不服,想了想,却又心有惴惴,最后只得作罢,嘴里咒骂着:「臭婊子,你们最好祈祷大哥看得上你,不然你们等着被*烂吧!」 「还请两位在前面带路吧。」崔竹垂眸,心里想,到时候要把他们的舌头割了餵狗。 尽管不情愿,胖子走在前面带路,瘦子跟在他们后面,大概是怕他们跑了。 后面半程路他们一直催崔竹和谢九安走快点,恨不得立刻看到两人的下场。虽然这点速度对两人来说不算什么,为了不露马脚,他们却还是作出一副很吃力的模样。 走了一柱香的功夫,他们才上了山。寨门前挂着一个牌子,赫赫写着三个大字:夺天寨。 它叫这个名字也不是没理由的,倚仗山高,直破天峰,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崇山峻岭,山谷中云雾环绕,飞鸟想横飞出去都得废一番功夫。 崔竹还攥着谢九安的手腕,他从布满碎石的山谷中收回视线,壮似随口道:「整个寨子都这么陡峭,被群山包围?」 「当然!怕了吧?你们两个可小心着点,从这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连给你们收尸的人都没有。」瘦子盯着崔竹的脸,狞笑着说。 崔竹点点头,没再说话。既然如此,他们大概没办法耕种,吃穿用度大概都是从山下运上来的。 金天良一早收到消息,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还有一帮弟兄围在旁边等着看送上来的女人。 等崔竹和谢九安被带过去时,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讨论声,「哎呦!这俩小娘们长得真够俊的!大哥真是好福气!」 金天良看到他俩的脸时也是一愣,他脖子上还带着勒痕,干瘪的喉咙上下滚动一圈,不禁眯起了眼睛。这么好的货色,田夜秉还真捨得送过来,看的他都心动了。 瘦子附过去跟他简单讲了下去接人发生的事儿,以及崔竹解释两人为什么这么高的话,「那个长的浪的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这个长的端庄的女的其实内里也浪着呢。」 「二当家,要是大哥看不上,咱兄弟们能不能也享受一番?」瘦子搓着手满脸淫笑。 金天良目光粘在谢九安身上就没离开,头也不转就踢瘦子两脚,「上一边儿去,先派人请大哥过来。别说是什么事儿。」 吩咐完金天良就从椅子上起来,绕着两人转了一圈,想起瘦子刚刚说的话,笑着说:「看不出来,你们两个还是个胆大的。不过也不用怕,我们寨子里的兄弟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尤其是对待美人。」 近距离观察完人,金田良更满意,就站在两人对面,看向崔竹:「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啊?」 崔竹依然是微微垂首,夹着嗓子说:「我叫李是,他叫李非。」他随口胡诌了两个名字。 「好名字好名字!」金天良连连点头夸赞,他又转头怜惜地看向谢九安:「那非非小娘子是怎么哑的啊?要不我请大夫来给她看看?」 「天生的,一生出来就不会哭闹,爹娘不忍心,就养她到现在。」崔竹一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他叫得真噁心,一边回答。 金天良看谢九安的眼神顿时更为怜爱。 因为「非非小娘子」本人不会说话,他只能通过询问崔竹来了解她的情况,对她嘘寒问暖。 谢九安因为装哑巴,现在倒乐得自在,坐在椅子上什么话也不用说,只用听崔竹被金天良嘚嘚嘚问个不停,然后他还要「不厌其烦」地现编回答。 第100页 其实崔竹不仅嘴上在说话,心里也不耐烦地骂了半天,烦他烦得要死,比平常烦谢九安还烦得多得多得多。 问问问,全是些废话,真关心不如多给银子放他下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都能当他爹的年纪了还想老牛吃嫩草,哪家风华正茂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又矮又黑又丑又满脸褶子的猥琐男。一点脑子都不长的蠢货,装腔作势。 心里骂是这么骂,金天良问了多久,崔竹就面上「恭敬」地胡编乱答了多久,谢九安还支着下巴听得有滋有味。 讲瞎话也能讲得这么一本正经,果然嘴里一个能信的字都没有。 半天,丁茂才被人请过来。 丁茂看起来依然憔悴,金天良见他过来立马起身相迎,「大哥。」 崔竹和谢九安也跟着站了起来。 「二弟,叫我过来有什么要事?」丁茂问。 金天良把丁茂往上座引,「大哥,是这样的,你看,这两个女人,你觉得怎么样?」 丁茂往四周一扫,自然看到这两个格外引人注目的「女人」。 「大哥,可还合你的心意?」金天良笑着问。其实他现在也有私心,根据他对丁茂的了解,他对他的亡妻矢志不渝,大概率不会收这两个女人,既然如此,那他就可以顺势收下了。 那个哑巴李非长得更漂亮,更合他的心意,至于那个李是,虽然长得不如哑巴出色,但也别有一番风味,收入房中也无妨,偶尔可以换换口味。 每天看着这两个女人,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多行二十年。 金天良打得满心好算盘。 熟料丁茂看见谢九安的那一刻却愣住不动了。 「大哥、大哥……」金天良喊他回神。 丁茂回头看他,还带着难以置信:「这个女人,你从哪找来的?」 「怎么了……」金天良感觉有些不妙,但还是如实说:「是田夜秉精挑细选送过来的。」 丁茂定定看着谢九安,她跟他的亡妻,容貌竟有几分相似! 「你觉不觉得,她跟你嫂子长得颇为相似?」丁茂转头急切地找金田良确定。 金田良:「……」 他没见过嫂子长什么样,但他见过丁诩长啥样,光凭他儿子的长相的话,这……很难让他找出相似之处。 站在原地的崔竹不禁偏头打量谢九安一眼,刚好对上他幽怨阴郁的视线。 好笑吗?谢九安用眼神问他。 不好笑。崔竹用眼神回,抿抿唇,把弧度压回去,又把头转回去,微微垂下了。 ◇ 第65章 比较娇气 然而不管金天良怎么想的,这个刚来的「非非小娘子」到底像不像丁茂的亡妻,既然已经说了是要送给他的女人,现在还入了丁茂的「法眼」,金天良总不好说自己也看上这个女人了,你不能要,让给我。 丁茂和金天良又聊了几句,确定他派人喊自己来就是为了让他挑女人,没别的事后,他说:「我就要她这一个,那个我不要,随便你怎么处理吧。」 扔下这句话他就带着谢九安走了,留下大堂里其他人继续看热闹。 「二当家,这还有个女人,长得也怪不错的,」有弟兄贼眉鼠眼地出声,嘿然笑道:「要不让兄弟们一起爽一把?」 煮熟的鸭子飞了,金天良正满心烦躁不爽,一巴掌扇他肩膀上,不耐烦地撵人:「滚滚滚,都滚,给你们爽了老子爽什么?!」 还有弟兄不死心:「那大不了您先玩,您玩剩下玩腻了再给弟兄们玩,嘿,我们又不嫌弃。」本来寨子里抢回来的女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流通的。 「那你们等到猴年马月去吧!」金天良大声说,唾沫星子在空气中四溅。 崔竹微垂着头冷眼瞥着在场众人,心里已经计较出了待会儿的切入点。 「非非小娘子」被挑走了,现在只剩这个「李是」,虽然不如那个,但也还行,有总比没有强,金天良当然要留下来。 等围观的弟兄陆陆续续散去,金天良走向了崔竹,毕竟没得到最想要的,表情算不上太好:「你以后就跟着我吧,不会亏待你的,『非非小娘子』跟着我大哥,都在一个寨子里,离得也不算远,你们姐妹也算有个伴儿。」 崔竹点头说是。 跟金天良回去的路上,崔竹几番欲言又止,嘆了口气,最后像是放弃了,终究没说出来。 金天良看他这样,觉得好歹算个美人儿,多少要温柔些,便道:「想说什么就说,你以后就是我的女人,跟我不用顾忌。」 崔竹瞥他一眼,像是含羞带怯又像带着忧虑:「二当家,我感觉您,好像更喜欢我的妹妹。」 金天良「呦」了声,也许是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这才刚开始,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吃你亲妹妹的醋了?」 「小女子不敢,」崔竹垂眸,忍着噁心夹着嗓子继续说,「只是,作为您的人,我…有些不解,也为您感到伤心,为什么您如此高大威勐,却不能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呢?」 崔竹说完这话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妥,又赶紧补充:「我发誓,我绝不是嫉妒妹妹,您气宇轩昂,就是和妹妹一起侍奉您我也愿意,只要您愿意让我侍奉您就好。毕竟天下像您这般优秀的男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呢?能伺候您简直是小女子莫大的荣幸。」 金天良被他恰到好处的语气和夸赞整得一愣,随即追问:「此话当真,你真这么想?」 第101页 作出女儿家头脑一热大胆表白后娇羞又不好意思的姿态,崔竹偏头用手捂着脸,但最后还是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忍不住想回答他。 金天良看她这番姿态更是喜出望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魅力竟然这般大,但一想到「非非小娘子」被丁茂带走了又忍不住嘆气。 「可那是大当家,他是我大哥,他看上了你妹妹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驳了他的面子硬抢。」金天良想起「非非小娘子」的脸,就已经开始回味了,但又忍不住愤恨。 崔竹当然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满。想不到谢九安的脸还挺好用,能惹得金天良念念不忘。 「可我上山前听闻,」崔竹顿了顿才说,「大当家这些年好似不近女色,我和妹妹就是觉得这样,上来刚好能来伺候二当家您,才愿意来的。 「谁能料到现在……大当家突然变卦,他怎么就突然看上了妹妹,横刀夺爱……唉,可怜了妹妹,不能伺候您,回去后他指不定为此怎么暗自垂泪神伤呢……」 崔竹声情并茂,演绎了出「姐妹二人都很想来伺候金天良但妹妹竟然被丁茂截胡」的悲伤神态。 「当真?」金天良大惊,没想到他们姐妹二人竟如此爱自己,尤其是「非非小娘子」,她一心想伺候的人是自己现在却被丁茂抢走了,她该是多么的难过! 金天良觉得自己损失巨大,被崔竹三言两语就挑起了怨怼不满的情绪。 该死的丁茂,不是说要为自己的亡妻「守身如玉」,怎么偏偏他看上了「非非小娘子」,他就觉得她像他的亡妻,把人带走了。 金天良越想越觉得他是故意的,忍不住冷哼出声。 崔竹跟在他身后微错一步的距离,见状眉梢微动,继续拱火:「可能是小女子眼界浅薄,刚刚见到大当家,虽然他也是出色的男子,可在我们姐妹眼中,您依然是最伟岸出众的,哪怕妹妹口不能言,但我们姐妹彼此之间是最熟悉的,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懂,他看向您的目光,分明带着钦慕。 「分明您什么都不比大当家差,甚至要更出色,为什么……」后面的话儿崔竹咬了一下舌头,及时收住,像是情绪上头但突然想起了「规矩」。 「反正,不管怎么说,妹妹更喜欢的也是您……」崔竹声音低了下来,但还是愤愤不平。 「你这话儿说的,」金天良重重从鼻孔唿出一口气,「是在为你那妹妹打抱不平?」 崔竹「委屈」地看他一眼,才低头说:「也不全是,我也为二当家您委屈不平。」 金天良感觉到他的眼神,被他说的也觉得憋屈,是啊,分明他什么都不差,甚至更有能力,寨子里大大小小的事什么不是靠他,却事事要被丁茂压一头,甚至他那个废物儿子活着的时候也敢顶撞自己,嚣张至极。 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丁茂年纪大就让他当老大? 看金天良沉着脸不再说话,崔竹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后面一路他也没再多话,话说多了容易适得其反。 他话说一半,至于后面金天良怎么展开丰富的联想就不好说了。 金天良把崔竹带回自己的屋子后,没多久就被手下的弟兄过来叫走了,崔竹站住竹帘后面,只隐约听到几个字眼,大概是「货到了」,请金天良过去看看,大当家也在。 「你若是嫌无聊,可以跟着二炭一起四处转转,」金天良临走前指了个人跟崔竹说,「有什么不懂的想知道的都能问他。」 二炭人如其名,确实不是一般的黑,五官离得太远都容易看不清。 「二嫂!」二炭转身朝着崔竹就是一鞠躬,激动热情地喊道。 「……」崔竹比他高得多,微微侧身不受他的礼,垂眸看他:「不必如此叫我,等得到了二当家的认可再喊也不迟。」 二炭想了想也是,一挠脑袋笑了两声,又说:「那我先喊你李姑娘吧。」 崔竹对这个不怎么感兴趣,随意点点头,看向外面,说:「有劳你带我四处转转。」 二炭爽快地同意了,「李姑娘这边请。」 等出了门,崔竹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他:「山上有看病卖药的大夫吗?」 「有倒是有,你生病了?」二炭回头看他。 「不是。」崔竹淡定说,「是我妹妹,来的路上马车颠簸,他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二炭点点头,有些疑惑,又问:「很严重吗?这种小伤不是一般自己长长就好了?」 「还行,他比较娇气。」崔竹脸不红心不跳地回。 「那估计有点困难,」二炭想了想,「我们山寨里大多都是糙汉子,可能没有那种治舌头咬伤的膏药,受伤了都是过去让老陈头敷点儿草药就好了。 「你妹妹他介意在舌头上敷草药吗?」二炭又问。 大概是介意的。 崔竹木着脸在心里想了想谢九安张着嘴在舌头上铺一层厚厚的绿草药的样子,强行把翘起来的嘴角压下去。 「有药总比没有好得快些,这些细枝末节就不必计较了。」 于是二炭在领着崔竹转山头的过程中就把他领到了一个药庐前。 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正在晒药,抽空瞥了崔竹一眼,问他来干啥。 二炭麻熘地张嘴把来意解释了一遍,都不用崔竹开口,考虑到他妹妹毕竟是个娇弱的姑娘,虽然知道大概率不会有,二炭还是多问了一句:「老陈头,有没有直接做好的膏药,不用敷草药的啊?」 第102页 老陈头直接把一筛子草药倒扣在石盘上,说:「只有草药,爱用用,不爱用滚。」 二炭在心里暗悔自己多就多这一句嘴,赶紧说:「用用用,您赶紧给备上,我们回来走这儿拿。」 崔竹跟着二炭把整个山绕了个遍,二炭非常尽职尽责地跟他介绍每一处。 「下山的话,是只有寨门前那一条路吗?」崔竹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当然不是,后面还有条小路,从小路出去,要近些,就是路不好走,还会有勐兽出没,不太安全。」二炭想也没想就回答。 崔竹瞥他一眼,问:「是我们刚刚路过的那条岔路口吗?」 「是,」二炭点点头,「你观察居然这么细緻,我也是在寨里待了一个月也知道。 「喏,」二炭走到护栏旁,指给崔竹看,「从这看,顺着那条路一直往左走,之后再往右走,直直往下,就是了。」 崔竹暗暗在心里把路记下,才继续跟着他往别处转。 等回去时路过药庐,老陈头把包好的草药递给崔竹,交代:「把药在舌头上敷了一刻钟吐了就行,连续三天就差不多了。」 崔竹道了谢就跟二炭回去了,现在差不多是饭点,两人直接去了饭堂。 饭堂里闹哄哄一堆人,崔竹大致扫了眼,没看见谢九安。 ◇ 第66章 果然爱我 嫌人太多,还总有人有意无意往旁边挤,崔竹嫌烦,还要装模作样按着脾气,最后他端着碗筷另寻僻静处吃了。 不过这个僻静处也不是太僻静,因为一个假扮成哑巴但仅凭动作眼神就足够聒噪的「大小姐」来了。 扫了一眼崔竹的饭碗,谢九安不太高兴地踢了踢他坐的石凳,本来张嘴想说话,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又闭上了。 崔竹眨眨眼,忽略他更幽怨的视线。 「吃饭没。」崔竹吃饱了,搁下筷子。 谢九安在他旁边坐下,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无聊地在石桌上划着名字:舌头好疼,吃不下。 娇气。崔竹没什么表情地在心里想。 「我刚刚转山寨的时候恰好路过药庐,里面的大夫给了我药,可以让你舌头上的伤好得快一点。」崔竹轻描淡写地说。 谢九安眉梢微挑,很快又喜滋滋地在石桌上写字:你专门找大夫要的?你果然很爱我。 「……」崔竹抿抿唇,扫了他一眼。 他听不见「恰好路过」四个字,崔竹真后悔自己突发善心。 厚脸皮。真想踹他两脚。 崔竹看他这么开心,想到那绿油油的草药,咧出一个冷笑:「是啊,张嘴,我给你上药。」 谢九安见他没反驳,觉得有些稀奇,转念一想,他都这么爱自己了,确实没什么好反驳的,于是喜滋滋凑了过去,毫无防备地把嘴张开。 然后崔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撕开包在草药外面的皮,把一坨绿油油的草药覆在了他的伤口上。 只来得及欣赏一眼,崔竹就迅速手动把他的嘴扣上,「别吐,起码含一刻钟才有效。」 一股又苦又涩还像在舌头上扎了刺一样的感觉在谢九安嘴里炸开,草药刚被扔进去的那一刻谢九安就噁心得要吐下一秒就被崔竹阻止了。 「我专门找大夫要的,这么爱你,你可要好好服用,别浪费了。」崔竹欣赏着他精彩纷呈的表情,唇角上扬,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蹦,着重强调。 谢九安现在嘴里难受得很,气得都忘了自己要扮哑巴,要不是被扣住嘴,一通情绪激烈的话儿要往外蹦。 崔竹大爷似的悠悠扣着他的下巴,就是不松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听话儿点,别浪费,山上物资运输不易。」 缓过开始那会儿刺激的感觉,谢九安的舌头可能是麻木了,没那么难受,但他一想着一坨噁心吧唧的东西含在他嘴里,就想吐。 谢九安垮着脸,抬起头阴郁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眼神警告:把手拿下来。 崔竹用行动表面态度:不。 但他现在深谙顺毛撸狗的道理,用为他着想的语气,哄道:「忍一忍,你敷个两三次就好了。难道你这几天都不打算吃饭么。」 有病治病,不要讳疾忌医。 最后这句话崔竹在心里默道。 敷在舌头上那坨鸟屎一样的东西见效还挺快的,虽然长的很噁心,味道也一言难尽,但火辣辣疼了一上午的伤口很快变得没那么疼了。 谢九安瘫着脸,但即使这样,崔竹的罪行也不能减少分毫。 看他奸计得逞后幸灾乐祸的唇角,就知道他一定是故意的。 谢九安恶狠狠拽过崔竹另一只手,在他手心写:你给我等着。 崔竹唔了一声,心情愉悦,扣他下巴的手顺手在他脸上捏了捏。 知道他是默认了,所以把手收了回来。 把碗筷端回去,崔竹再出来时谢九安还没走。 崔竹眉梢微动,想到什么,跟他一起往回走,确保周围无人才低声告诉他。 凭什么? 时间没到,谢九安嘴里依然含着那坨草药,木着脸向他传递这个信息。 崔竹让他在丁茂和金天良之间使力,做那个挑起兄弟阋墙的「祸水。」 没办法,因为丁茂和金天良看上的是谢九安,要是被看上的是崔竹自己,他当然不用过来「求」谢九安帮忙,比起求他,崔竹倒宁愿自己去做那个「祸水」。 第103页 求人办事,当然得有让谢九安心动的条件。 崔竹开口前就知道谢九安肯定不会白白帮忙,大致想好了条件。 小侯爷什么都不缺,一般的条件也差遣不动他。 崔竹没什么表情,凑近他耳畔悄声说了几个字。 谢九安原本兴致缺缺听后眼睛立马亮起来,偏偏又用鄙夷的眼神睨他一眼,摆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崔竹,你真浪荡。 明明没什么,但偏偏谢九安顶着这副神情就是看得人想抽他。 崔竹翻了个白眼。 谢九安下意识想说话,又被崔竹手疾眼快扣上,对上他的视线,崔竹清清嗓子,理直气壮:「药效还没到时间。」 谢九安只是瞟他一眼,竟然没在意,只是把他另一只手扯过来,兴沖沖在上面写:没别的了?你不说些好听的吗?或者到时候我让你怎么样你都得听我的,那个时候你再说也行。 「……」崔竹木着脸看他飞速在自己手上写字,看他越写越不像样,冷笑一声,以牙还牙骂他:「下流,淫荡。」 小侯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喜滋滋地写:是你先下流的,我只是为了制服你。写完这句又催他:怎么样?你同不同意? 「……成交。」崔竹在心里冷笑,反正他只是嘴上说得花,真刀真枪地上还不一定怎么样。何况自己比他懂得多得多,以后在他身上都能讨回来。 有谢九安在丁茂和金天良之中使力,挑拨起来会简单不少,再利用丁茂儿子的死,时不时刺他一下,以及金天良长久以来的不满,很快,他们两人的矛盾一定会愈演愈烈,直至彻底爆发。 还是那句话,二把手总比不上一把手快活。金天良总暗暗含着这条心。 另一边,远在京都的皇宫。 一个带刀侍卫正跪在地上向高坐在堂上的皇帝禀报情况。 「根据暗卫传回来的消息,谢小侯爷去了江州后确实一直在调查田夜秉。」侍卫低着头,沉声说,「他没怎么避着跟去的暗卫,这封信也是他直接交给暗卫,让他们送往皇宫的。」 皇帝垂首看着铺展在案前的信,没多少字,前面大概是碍于情面,还写了两行关怀客套的话,但最多到这儿,后面就是一些关于田夜秉勾结山匪走私的证据,还有一些别的事关重大的「怀疑」。 总而言之,这封信的目的就仨字:求助军。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他倒是聪明,遇到麻烦的时候倒是想起朕来了。」 这封信跪在下面的侍卫当然没资格看,虽然他不知道是关于什么的,但皇帝说什么他都只能听着。 涉及边关战事,哪怕皇帝再不喜欢谢九安也马虎不得,只能皱着眉头,挥挥手示意侍卫先下去。 忍不住嘆一口气,皇帝撑着额头静静想着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只是派谁去合适呢。 江南江南,江南是个好地方,只可惜,那里人心却是烂了个透,连军国大事也敢插手了。 半晌,余光一扫瞥到旁边的摺子,摺子上写着两个字:楚棠。 对啊。皇帝突然想起来了,大半个月前他这个小儿子不刚好去江南了嘛! 皇帝把张公公喊了进来:「棠儿下江南,现在到哪个地方了?」 「回皇上,」张公公弓腰答,「按二殿下的顺序,约莫着是到柳州了。」 「柳州?那岂不是刚好离江州很近?」皇帝高兴起来,发愁的事有着落了,「备笔墨,朕要给棠儿修书一封!然后派人快马加鞭送到棠手里。」 速速写完这封信,不过片刻,信就被驿差加急送往柳州了。 与此同时,江州的官家场所,知府里正吵得不可开交。 丁茂和金天良今天核对新货的时候数量对不上帐,一贯负责对接的那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说最近货少,不好弄,只有这么多。 刚说好了要多提一成利,转头货就少了这么多,谁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别说丁茂,就是金天良都不肯罢休,当即带人下山杀到了田夜秉那里。 田夜秉刚吃完饭准备小憩一会儿补补神,没走两步就受到了惊吓,被人逼着解释:「这真是没有多少货啊,今年江州发洪灾你们两位也是知道的,淹了多少地,给上头交点儿,哪还有多少货啊!」 「你还给老子装!」因为丁诩的事,丁茂本就恨不得宰了他,因为金天良好说歹说,拿寨子大局稳住了他,再加上那说好的「一成利」,丁茂才悲怒交加这么久都忍住没真砍了他,现在连「一成利」都是哄人的,丁茂不管不顾上去就给他一个大耳刮子,「就算发洪灾,往年有多少货我们都心知肚明!」 这一巴掌下去田夜秉的脸就立马肿得又红又大,那一瞬间他都耳鸣听不清丁茂在说什么。 金天良也在气头上,虽然比丁茂稳重,没上去揍人,但也没拦着。 看着丁茂像是还要过来踹他,田夜秉就是被扇得头晕眼花也不敢不动了,赶紧晃悠两步躲开,吓得眼泪鼻涕直流:「你们听我解释啊!」 田夜秉是个纯文人不禁打,而且他们是来解决问题不是闹事的,第一巴掌金天良不拦着是给他个下马威,让他吃个教训,后面再不拦着就说不过去了。 「哎!大哥,先别冲动,看他怎么说!」金天良拉着丁茂。 丁茂直接甩开金天良的手,鼻孔唿着粗气,虽然怒不可遏,却也没再动手。 第104页 金天良握紧被甩开的手,暗自咬牙,心里对他更加不满。 ◇ 第67章 暗送秋波 看丁茂不再动手,田夜秉才有了喘息的机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他们领到自己的书房,把自己一早准备好的「假帐本」拿给他们看。 「有多少货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楚!」田夜秉把帐本递给他们看,声音甚至可怜,「我哪有那个胆子敢骗你们?」 丁茂接过帐本随便看一眼就甩到地上去,「老子不管这些,货少那么多别以为老子是好煳弄的!」 田夜秉欲哭无泪,只能求助般地看向金天良。金天良没看他,忍着不悦弯腰把地上的帐本捡起来,一页页翻看了起来。 虽然帐本上的数看起来都对的上,但这次的货少得太多,哪怕是金天良都不搭腔。 书房里又开始吵吵嚷嚷,丁茂逼着田夜秉把少的货补起来,在五天内送不上山就亲自下山把他的脑袋砍了。 金天良就站在旁边看着,默认丁茂的威胁,田夜秉一开始死不承认,坚持说没货,后来又挨了两巴掌,才老实下来,窝窝囊囊连声哀求:「我就算现在再去徵集,也徵集不了那么多货啊!」 他连哭带嚎的,金天良看他可怜,才说能减少一点,但这话却得到丁茂立即的否决,坚决道:「一点也不能少!否则五日后我就下山来砍了他的脑袋,送他去给我儿子赎罪!」 扔下这句话不管金天良的阻拦,丁茂又狠狠啐了田夜秉一口,大步出去了。 金天良留在原地来回看看,也心烦得不行,田夜秉还拉着他诉苦:「二当家!天地良心!五天我是真凑不出那么多量,大当家这是真想要我的命啊!」 「知道了,你尽可能去凑,丁茂那边我去想办法劝!」金天良不耐烦地拂开他的手,转身也往外走。 丁茂真是一个不长脑子的蠢货!跟他说过利弊还给要把事情弄得这么难看!金天良想着要去劝说他对着他的臭脸也满腹怨气。 等金天良的背影快要消失不见,田夜秉才用袖子把自己的脸蹭干净,刚刚窝囊害怕的表情骤变,目光阴毒,狠狠往地上啐一口:真他娘的把自己当个东西了!等老子把你们连锅端了看你们还嚣张个屁! 金天良居住的小院中长着两颗粗壮的老槐树,枝繁叶茂,在烈日下笼罩出一片阴凉的地方来。 崔竹坐在树下执着茶杯,沖二炭笑了下,说:「这几日有劳你带我熟悉寨子,适应寨子的情况了。」 二炭刚刚回答完他几个关于寨子的问题,现在被感谢黑黑的脸浮现出一抹绯红,刚想说不用谢就看见几两碎银被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推过来。 「这、这……」二炭连忙摆手要拒绝,「二当家说了你有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很感激也很相信你,」崔竹定定看着他,唇角挂着笑,「一点心意而已。」 有风吹过,槐树叶子跟着摆动,被树枝碧绿遮挡的碎光就趁机洒在了崔竹脸上。 二炭简直要看呆了。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那几两碎银已经被他握在了出汗的手里,嘴里还回答着「确实,我更亲近二当家些」。 「那想必你也同我一样,会为二当家感到委屈不平了。」崔竹垂下眼眸,神情似悲似哀。 「二当家怎么了?」二炭有些不解。 「这几日二当家有些忙,早出晚归,除此之外,难道你没感觉到二当家心有郁结吗?」崔竹眼皮微微撩起。 二炭仔细想了想,道:「这么说的话,二当家这几天好像是不太高兴。」 「有些话不吐不快,我又没有别的人可说,只好说与你听了。」说是这么说,崔竹表情却还是有些犹豫,又道:「算了,我毕竟是一个外人,对寨子里的事也不太好插嘴。」 「哎呀!」二炭有些着急地催他,「没事儿!你说吧,二当家肯定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不算外人!」 崔竹一脸的欲言又止,最后又说了句:「你不要说是我说的,不然别人都要当我是长舌妇了。」 二炭三指对天,发誓:「我肯定不跟别人说是你说的!」 崔竹放下茶杯,掩下眼底得逞的笑意,开始给他讲了起来。 他的语气担忧又不忿,拿捏得起到好处,相当有感染力,二炭很快就跟着忿忿不平起来,立马就要拍桌而起了。 「你说的真有道理!二当家能文能武,啥都不比他差,凭啥要受这鸟气!反倒是大当家,为了他那个儿子,还要拉上全寨子……」二炭越说越气,一下站起来,「不行,我要告诉……」 对上崔竹的视线,二炭顿了下,又小声说:「你放心,我肯定不说是你说的!」撂下这句话他就一熘烟跑没影了。 崔竹看着他的背影,悠悠起身,进屋去了。 真是个单纯的傻蛋儿。 崔竹来到书桌前,把这几日从他那套来的消息,包括寨子里的人数,武器装备,活动规律,地形,还有补给情况等都写在了一张纸上。 把这张纸捲成细细一条塞进小竹筒里,崔竹在寨子里的人用晚饭时不着痕迹地塞给了一个不起眼的上菜的男人。 这是临上山前田夜秉才向他透露的消息。他说这是他安插了一两年的内应,一直没起到什么大的作用,要是崔竹有什么消息倒是可以通过他来传递。 第105页 前几天崔竹就被这个男人暗地塞了一封信,是田夜秉写给他的,问他计划什么时候能成功,看样子他已经等不及了。 崔竹吃完饭从饭堂出来后,左右瞅了瞅,顺着一条路往山上走。 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云气缭绕山顶。 一个身影很不讲究地蹲在山崖边上。 崔竹看他蹲那,过去的时候很想顺脚踢踢他的屁股。但还没来得及施展,谢九安就回头瞟了他一眼。崔竹遂遗憾作罢。 谢九安手里握着尖锐的石子,无聊地朝山谷中的某个位置扔去。 崔竹比较了下他左右两边的位置,得出一个结论:左边更干净。 于是他走过去把谢九安的裙摆扯过来垫在上面,然后坐了上去。 「?」谢九安丢石子的顿住了,震惊地瞪着他,「你怎么不蹲着?」 「太累。」崔竹说。 谢九安拽了拽自己的裙摆,想把它从崔竹的屁股底下抽出来,愤愤反问:「那你为什么垫着我的衣服?」 崔竹嫌弃地看着周围的环境,理直气壮地说:「当然归功于你挑了这么个破地方,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屁股起来,不许坐。」谢九安震惊于他的厚颜无耻,把手里的石子丢掉,揪着自己的衣服气急败坏。 「别浪费时间,先说正事。」崔竹一本正经地说,还指指谢九安的裙摆,说:「你也坐。」 谢九安气得咬牙,见他稳如泰山,狠狠冷笑一声,一把扯过他的裙摆,往自己这边一垫,一屁股也坐了上去。 「……」崔竹不那么得意了,抿抿唇,说:「其实找个能坐的地方也不难。」 谢九安冷哼一声,睨他:「晚了。」说着还又把他的裙摆往自己屁股底下垫了垫。 「……」崔竹也冷笑,问他:「美人计用的怎么样了?」 那天两人达成交易,丁茂和金天良都喜欢谢九安的脸,但谢九安却被丁茂挑走了,如果谢九安对金天良「暗送秋波」,两人各个方面的矛盾叠加,关系当然更容易破裂。 谢九安一想到这两个人就噁心。丁茂倒是儿子刚死,没急着睡他,金天良却按耐不住,动不动就想占他便宜。 「金天良上次想占我便宜的时候我故意让丁茂看见了,丁茂脸色很难看,当即教训了他一顿,金天良脸色也不好看,之后我又撺掇了两句,他大概已经动了杀心。」 崔竹一边点头一边不着痕迹地想把自己的裙摆扯回来,「这两天他俩吵架应该挺频繁的,金天良每次回来都脸色黑沉。」然后崔竹就假装柔情蜜意地去关怀安慰他实则是给他上眼药。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再加把火,估计就是这两天的事了。说不准金天良已经开始密谋了。」 崔竹想了想,嗯了声。也许还是可以从丁茂的儿子入手。 「你想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崔竹问。 谢九安沉默片刻,瘫着脸说:「快了。」 崔竹揪紧自己的裙摆,找准发力点,一举把它成功抽了出来,那一下谢九安觉得自己的屁股要被呲熘一下磨出火星子了。 拒绝跟谢九安对视,崔竹毫不心虚地站起来,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理了理自己的裙摆,说:「好了,事情聊完了,我走了。」现在他要继续回去给金天良上眼药了。 顺便琢磨一下怎么借丁诩闹个事儿,让丁茂和金天良彻底斗起来。 崔竹刚准备抬脚,谢九安就扯着他左边半边胳膊借力站了起来,力气大得差点儿没把他胳膊拽断。 没来得及骂娘,谢九安就揪着他那差点断掉的左胳膊继续劳作——给自己被坐脏的裙摆拍灰。 「使点儿劲儿,被你坐得这么脏,都拍不干净了。」谢九安一边颐指气使一边抱怨。 崔竹木着脸看自己原本干净的手变得灰扑扑,而他原本灰扑扑的裙摆变得干净。 瞟了一眼旁边的悬崖,真想把他踹下去。 ◇ 第68章 占我便宜 二炭不出意料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自从崔竹告诉了他自己关于寨子掌权人的「一些看法」,接下来的两天二炭忙得都没工夫待在崔竹身边,而是四处往人多的地方凑,大肆散播这些他相当认同的观点。 他先去找跟他同样更偏向金天良的兄弟,和他们「交流」诸如「金天良半点不比丁茂差」「丁茂自私自利,不顾寨子兄弟的死活」「金天良分明更适合当寨子里的老大」一类的观点,再举寨子里发生的各种事情辅以作证,得到了广泛的认可。 于是二炭情绪更加激愤,寨子里被他拉着「交流观点」的兄弟越来越多。 继而这些同样被他煽动情绪的兄弟也会再去找别的兄弟「交流观点」。 寨子里当然也有跟了丁茂多年的兄弟,他们毫无疑问是向着丁茂说话,这时双方就会各执一词进行激烈的对峙,谁也说服不了谁,情绪上头的时候都要撸袖子打群架了。 闹成这样,各种各样的风声当然会传进丁茂耳朵里。 手下人把这些话说给丁茂听的时候语气也颇为不忿,「二当家手底下的人现在都这么说,觉得你比不上他,说什么寨子里吃饭生计全是靠二当家,要不是二当家顾全大局,寨子没准早散了,还说自从大公子死了,大当家的魂儿也跟着死了,不如……」 「混帐!」丁茂最近心气本就极其不顺,一听这话儿更是怒火攻心,「这些话是谁说的?!还不快去把罪魁祸首给老子揪出来!」 第106页 看他发这么大火,传话儿的人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了,连忙道了几句是转身就要跑。 「等等,回来,」丁茂把人叫住,眉头皱得很紧,沉声说:「先去把金天良给我叫过来。」 「是!」 传话儿的走后,丁茂一个人在大堂内来回踱步,气得浑身都不得劲儿,路过金天良平常坐的椅子时忍不住上去一脚把它踹翻在地。 这些日子一件让他顺心的事都没有! 田夜秉那个狗胆包天的东西,说好了五日为期,他却还没有把欠的货送上来!儿子的帐还没跟他算,现在他还敢在别的方面煳弄敷衍他! 金天良这个搅屎棍假好心,天天横在中间唱红脸,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借着他儿子的死,从田夜秉那撕下一大块肉下来,打着「大局为重,为寨子考虑」的旗号,什么代价都不用出,名利双收,好处都让他捡着了。 丁茂越想越气,看了眼他挂在墙上的刀,重重冷哼一声,拂袖回身坐到了最上面的宝座。 有好事者刚刚躲在大堂外目睹了丁茂勃然大怒的样子,立马跑走就把这消息抖露出去,「大当家得知这消息非常生气,要把二当家找去算帐啦!」 此话一处,寨子里不少人都往大堂赶,准备凑过去看热闹。 很快大堂就被围得水泄不通,等金天良过来的时候他们都自觉往两边退开把路让出来,等他进去又立马聚拢,生怕看热闹的地方被被别人占了。 金天良看了一眼坐在最上面的丁茂,又看了一眼自己倒在地上的椅子,心里厌烦极了,走过去把椅子扶起来,撩起袍子坐下,沉着脸问:「大哥找我来什么事?我还忙着理货。」 「就那么一点货这么多天还没理完,怎么,难道田夜秉私下还给你运了什么别的东西?」丁茂说话也很不客气。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金天良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么多年了,你还怀疑我不成?」 这几天因为田夜秉、丁诩和那个「李非」小娘子的事,两人没少吵架,一开始金天良还想着忍让,后来丁茂骂得多了,金天良窝得满肚子火,就也不再客气,两人差不多到了「两看向厌」的地步。 现在差不多是当众对峙,两个人开始互相责难扯皮,怎么挑刺、怎么难听、怎么一矢中的怎么来。 不远处的树上,高处的树杈上正蹲着「两个女人」。 崔竹踩的树杈比谢九安的树杈高,微微扒开挡在旁边的枝叶,大堂中的景象就能一览无余。 「看见什么了?」谢九安懒得费劲,干脆腿一收,坐了下来。 谢九安对看两个噁心的中年男人互喷唾沫星子不感兴趣,是崔竹非要过来看看「丁茂和金天良现在离彻底破裂还差多远」,他只是勉为其难跟着过来。 「看他们的表情动作,现在吵得有点平淡。」崔竹的声调没什么波澜。 谢九安无聊地揪下一片亮绿的叶子,瞅了一眼,「两个怂货。」 估摸他俩还要再吵一会儿才能更激烈,崔竹收回视线,垂眸看他,问:「他们跟田夜秉勾结着走私货物?」 谢九安浑不在意地「嗯」了声,「走私茶叶丝绸,捞了不少银子。」 崔竹点点头,「哦」了声。捞了不少银子,难怪丁茂这么冲动,都没去砍了田夜秉的脑袋。 聊了两句,崔竹就回头继续观察大堂的情况了,还没安静观察一会儿,就被谢九安捅咕了两下后腰。 「什么事?」崔竹拂开他使劲儿伸过来的手,回头看他。 「你会用叶子吹哨子么?」谢九安刚刚揪下来的叶子已经被揉碎了,他又重新揪了一片下来。 崔竹瞥了一眼,心里想,他当然会。但对上谢九安期待发亮的眼睛,他毫不留情地说:「不会。」 哼,谢九安一看就不会吹,如果他说会,以这厮烦人的程度,必定要逼着他教他怎么吹。 「你这么笨?这么简单都不会?」谢九安听了他的回答后眼睛更亮,得意地瞟他一眼,才说:「我会。」 「……」崔竹沉默下来。 「你求我,我可以教你。」谢九安捏着叶子,炫耀地向他吹了一声调子出来,喜滋滋地说。 「不用,我不想学。」崔竹木着脸拒绝。 他没说自己其实会,因为说了一定会被斤斤计较的小侯爷不爽地追问:「那你刚刚为什么说不会?」 但这么说也不能一了百了,因为小侯爷说了要教就一定要教,「不,你想学。」 谢九安又揪了一片新叶子下来,把原来揪下来的旧叶子塞进他手里,「不用你求我了,我大度地教你。」 崔竹嫌弃地看着他塞给自己的这片叶子,反手就扔了,自己重新从旁边的树枝上揪了一片,说:「好,你教吧。」 「你敢嫌弃我。」谢九安不满地扫他一眼,但显然能教崔竹用叶子吹哨子更让他开心,他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很快就把这抛之脑后,开始兴致勃勃地教他技巧:「沿中间把叶子一折,然后用嘴巴吹气,使气流通过树叶的缝隙。」 教完谢九安就立马吹出了哨子展示给他看。 其实谢九安吹得也不行,就是属于会吹,但吹得很难听的水平。 但这不妨碍小侯爷依旧很自信,因为在他看来,用他的水平教一个不会吹的崔竹还不是绰绰有余。 第107页 崔竹修长白皙的手指飞快动作,被折好的叶子放到嘴边立马就吹出了调子,不过崔竹吹了两声很快停下了,因为再多吹就能听出来这是首曲子了。他撩起眼皮看着谢九安。 「……」本来兴沖沖还准备指点他两句的小侯爷闭嘴了。 他又不聋。 「学得挺快啊。」谢九安盯着他幽幽说。 崔竹说:「小侯爷教得好。」 谢九安瘫着脸,没教人的兴致了,「敷衍。」 关于「用叶子吹口哨」小侯爷自己肚里就一杯水,崔竹一学就吹出了一杯零两滴水的水平。 开始即结束。毫无乐趣可言。 谢九安把手里的「教学用具」又揉碎了。 崔竹把头转回去看向大堂,显然刚刚和谢九安插科打诨的一小会儿时间里面的局面已经往下一个阶段发展了——激烈。 原本堂内只有丁茂和金天良互骂,其他人只是围在外面看热闹。 现在不知怎么发展成两拨人站在两边,叉着腰彼此互骂。一方替丁茂说话,另一方替金天良说话。 骂的内容大概让丁茂怒火中烧,原本挂在墙上的刀已经被他取下来插在了脚边。 两拨人指着鼻子越骂越近,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得想办法再添把火。最好能让丁茂气得一举挥刀。 崔竹居高临下,环视着整个寨子。 还是要从丁诩下手。崔竹心里已经打定了注意。 「你是不是根本就会用叶子吹哨子?」谢九安的声音冷不丁响在崔竹耳边。 「艹!」崔竹正全神贯注地想事情,骤然被人贴近没忍住骂了句,「你又发什么疯?」 谢九安不知何时上到了他这根树杈,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问:「吓到了?」 「……有病。」崔竹翻了个白眼,推了推他,说:「谁让你上来的,待会儿把树杈踩断摔不死你。」 「说了我身轻如燕。」谢九安骄矜地睨他一眼。 「那你飞下去吧。」崔竹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抬脚狠狠踹向他的屁.股。 这树少说有十几米高,周围还是横斜的树枝,谢九安毫无防备,抓都没来得及抓他,就被一脚踹了下去。 崔竹一早敛好了自己的衣摆,以防他拉自己下水。 等崔竹安全无恙地顺着树滑下来时谢九安早已着陆。 「果然身轻如燕,飞得就是快。」崔竹毫不吝啬地夸赞。 「见阎王还能更快,你想感受一下么?」谢九安阴恻恻地盯着他。 要不是他反应快,赶紧施展轻功藉助树枝落地,摔不死也要少胳膊少腿,还差点被树枝戳到眼睛。 崔竹突然凑过去亲亲他的嘴角,咧着笑:「还是不了,现在这样就挺好。」 谢九安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抿抿唇,矜持道:「崔竹,你真下流,动不动就占我便宜。」 崔竹笑得更厉害,往前走时在他屁股上甩了一巴掌,「走了,抓进时间干大事去。」 ◇ 第69章 贴身保护 看崔竹把自己领到了丁茂为丁诩设的灵堂,上面挂的丧幡还没摘,谢九安扫了一眼,问:「你想干什么?」 「添把火。」崔竹说这话时平静地像是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 实际上,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跟这三个字的字面意思一样。 谢九安眉梢微动,看着他不知道从哪提来一壶油,沿着房子外围倒了一圈,然后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摺子扔了上去。 赶在火势烧起来之前崔竹和谢九安就离开了,同样在附近找了一颗大树爬了上去方便观察。 「今天晚上睡觉留个神,没准儿半夜丁诩来找你聊聊天。」谢九安靠在树干上,唇角咧出一个笑。 崔竹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嗤笑一声,「人死灯灭,他找我有什么用。」他顿了下,也笑,「倒不如去找把祸患带到这儿来的小侯爷,冤有头债有主。」 谢九安「唔」了一声,仔细端详他,「怕的话直说,不如晚上和我睡一起,我保护你安全无虞,一晚只要一百两。」说完他还又考虑一番,像是觉得颇为可行,喜滋滋说:「你觉得如何?能请到我这般武功高手贴身保护你,还这么便宜,很划算吧!」 崔竹翻了个白眼,很不屑地说:「离你远点儿,就屁事没有。」换言之,他能有的风险,都是谢九安带来的。 谢九安晃着腿,想了想他这话儿,似乎有一点道理,所以伸脚踢了踢他,厚颜无耻地说:「没办法,谁让你就是爱黏着我。」 「……」崔竹懒得搭理他,说:「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就不用睡了,只要动起手。」 浇了油,灵堂的火很快就燃了起来,火焰一下蹿得很高,远处看到的人都赶紧提着水桶过来救火。 「走水啦!走水啦!大家快过来救火啊!」发现早的人已经提着满桶水赶紧过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烧的还是丁茂宝贝儿子的灵堂,这么敏感的一个地方,立马就有人跑去大堂里告诉丁茂了。 「大当家!大事不好啦!大公子的灵堂走水了!」 大堂里差不多快要打起来的两拨人被这一嗓子喊愣了,丁茂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一步,看向金天良的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了,一把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好你个金天良,你怎敢、你怎敢……」 丁茂恨得眼睛赤红,一把甩开金天良,提着刀就往灵堂沖。 第108页 火势烧得快要通天,好在周围没什么别的建筑,风一摆,也烧不到别的东西。 但这里没有水源,救火要从老远的地方人力提过来,丁茂冲过来的时候火烧得依然旺,还没有灭下来的趋势。 丁茂冲过去把救火的人手里提的一桶水抢过来,从头到脚浇在自己身上,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场中。 「哎!大当家!你还进去干什么?!」 周围的人完全没料到丁茂会突然冲进去,丁诩早就下葬了,灵堂里面基本是空的,除了摆放着丁诩的牌位…… 只是为了一个牌位…… 外面的人面面相觑,知道丁茂为什么会冲进去了。 「哎呀!别傻愣着了!赶紧救火啊!」有反应快的赶紧吼了一嗓子。 大家又赶快忙了起来。 等金天良和他那一帮人过来的时候火势逐渐变小,得知丁茂冒着大火冲进去抢救牌位的时候他心底根本不担心也不着急,甚至隐隐期待最好发生点什么意外,比如说火势太大,出不来了,或者有什么烧断的木樑突然砸下来,砰—— 金天良正幻想着,就看见丁茂抱着一个烧了一半的牌位出来了…… 「……」怎么就没烧死他。 丁茂满身漆黑,一抬头就看见前面带着一帮人过来,雄赳赳气昂昂的金天良。 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金天良快步朝他走去,声嘶力竭地质问:「好端端的,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人,又不生火,怎么会突然起火,火势还这么大?金天良,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交代!」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金天良看他一副狼狈样,现在干脆连面上的恭敬也懒得装了。 丁茂手下的人突然凑过来在丁茂耳边说了几句话:「大当家,我刚刚派人在附近找到了油桶,还有火摺子的残骸。」 这些东西都被呈在了众人面前。 很明显,这是有人蓄意纵火。 「这人也太恶毒了!多大仇多大怨要把灵堂给放火烧了!」周围的人都在讨论。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肯定是寨子里的人干的。」有人分析。 「金天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这样恨我们父子,我儿子都死了,你还不让他安生!」丁茂字字泣血,「我且问你,是不是刚刚在大堂,你心生怨恨,为了报復我,就暗地派人过来烧了我儿子的灵堂?!」 「你别血口喷人!」莫名其妙被指认成罪魁祸首,金天良当然不愿意背这锅,指着自己说:「你儿子确实一无是处,我看不上他没错,但别他娘什么屎盆子都往老子头上扣!」 「你说谁一无是处?!」丁茂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这些年你儿子仗着你的宠爱横行霸道,在寨子里什么忙都不帮,连一个餵马的马夫都不如,好歹马夫还能——」 血溅了周围人满脸,一颗新鲜热乎的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 所有压抑的不满和怨恨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金天良连最后的遗言都没能完整说出口。 丁茂提着刀,上面的血顺着锃亮的刀面往下滑,他的手依然抖得厉害。 一刀下去,周遭静得立马只有抽气声。然而,没安静多久,人群譁变。 不知是谁痛唿一声「二当家死了、丁茂杀了二当家」人群立马躁动起来,有人竟然当场落泪,一片混乱中有人高喊「报仇」二字,群情激愤,一唿百应,刚刚在大堂里差点打起来的人相视一眼,看见对方眼中的仇恨和戒备,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远处的树上,谢九安看着这边的场景,懒洋洋盪着两条大长腿,说:「如你所愿,这下真死一个了。不过金天良真是个蠢蛋,这都能被一刀砍死。」 「死一个有什么用。」崔竹表情漠然,轻飘飘撂出一句话,「剿匪要拿下的是整座寨子。」 「你要把他们全杀了?」谢九安问。 崔竹偏头盯着他,一字一句:「是他们该死。」他咧出一个轻柔的笑,「不死在剿匪中,你查的事情,他们的罪名只会大不会小。」早晚的问题而已。 谢九安打量他的脸,凑近他笑,粲然又恶劣:「如果听不见你说的什么,看你的打扮,旁人真要把你误会成一个温柔大方好欺负的美娇娘了。」 崔竹推开他的脸,「小侯爷不是听见了么。」 是什么德行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要再下去添点儿柴。」崔竹推开他顺着树滑了下去。 谢九安在树上盯着他的身影,看他七拐八拐不知道拐哪儿去了,不一会儿就有一群小兄弟抱着一堆兵器朝灵堂去。 这是要做递刀的人啊。 田夜秉在寨子里埋的人,现在都听崔竹指挥。 趁寨子里的人都忙着混斗,崔竹很快写好了一封信,差人送下山去给田夜秉。等他再回去的时候树上已经空了,谢九安走了。 来的这几天,谢九安把田夜秉的地方翻了个遍,找到些东西,但他仍没把头绪理清。 其中有一件让他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他也没在给皇帝写的信中提这件事,事关重大,仅仅凭藉他在知州府和田夜秉那找到的一些书信并不足以为证。 但这里面的一些东西却表明,这件事太子很可能也牵涉其中。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通敌叛国是死罪,严重的甚至会株连九族。除非太子是脑子癫了才会跟突厥勾结,这个罪名一旦被坐实,别说太子之位,楚应珏这辈子差不多是活到头了。 第109页 金天良的房间也已经被他翻过,趁着寨子乱成一锅粥,谢九安去了丁茂金天良他们平常「议事」的地方。 讨论的不是别的,就是「卖货」。 江州连年洪灾,百姓生活本就不易,田夜秉藉机派人去低价收丝或者直接从官营丝绸作坊抽取,转而运到山上,和夺天寨的土匪合作,再由他们倒卖到缺乏丝绸茶叶的地方,高价售出。 由于自然条件的限制,游牧民族无法种植桑树和茶树,丝绸茶叶对他们而言是极其珍贵的东西,而江州气候适宜,又刚好盛产这些东西,倒卖起来就是暴利。 皇帝免了江州的赋税,但江州百姓过的依然穷苦,养肥的只有田夜秉这个知州还有山上这一群土匪。 这还不是最可恨的,只怕他们不止做这一门生意,还和那些突厥人达成了别的长期交易。 谢九安粗略翻过那些记录货物数量和银两的册子,撬开一个紧紧锁着的书柜子,从里面找出了别的东西。 厚厚的一沓书信,打开一看,满目刺眼的突厥文字,书信的末尾,还印着一个鲜艷夺目的突厥特有的图案。 谢九安还在西北的时候,曾无数次见过这个图案。 ◇ 第70章 放我走吧 「大人,官兵已经按你的要求集合好了。」手下的军官来报。 收到山上崔竹送来的信后田夜秉就迅速把命令发布了下去,按照原来制定的计划,很快他就要带着官兵上山封锁围剿夺天寨,但在进行围剿前,还要用仁义礼智信进行一番说教,对他们进行招安。 向他们保证对愿意放下武器弃暗投明的人给予赦免和重新安置的机会,同时表明拒不投降顽固抵抗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让你提前准备好的一堆旗子准备的怎么样了?」田夜秉问。 「早就准备好了。」军官抱拳回答。 「出发时都带上,」田夜秉沉着脸说,「这次我要把他们全都按死,让他们再也不能在我面前蹦哒。」 「是。」军官躬身准备退下。 「等一下,回来。」田夜秉把人叫住。 军官又回来,等着他别的吩咐。 「你带几个人把这个毒妇绑到菜市场去,把她吊起来,告诉百姓这就是妄图杀害一州知州的下场。」田夜秉眯起来的眼睛晃出一抹狠厉的光。 阮秋风已经被打得跪倒在地上,半边脸刚刚肿起,下唇被咬出一道血痕,平日里温柔贤淑的表情在这一刻全化作了掩盖不住的尖锐和愤恨:「田夜秉你不得好死!你作为一州知府,不想着为民做事,反倒去和山上的土匪勾结,为祸一方,鱼肉乡里,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不知好歹的贱人,」田夜秉蹲下去又甩了她一巴掌,「你懂什么?你进府这些日子,我可曾亏待过你的吃穿用度?你是被谁哄骗得昏了头,敢给我投毒? 「要不是我派人仔细盘问,查出给丁诩投毒的就是你买通的人,你没准还真就能杀了我,可惜,你功亏一篑,你身边的丫鬟胆小怕事,我毕竟是一州知府,不是谁都像你这般胆大妄为敢杀了我的!」 「我呸!」阮秋风趁机往田夜秉脸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你好色无能,荼毒了多少女子,我姐姐当年被你强暴至死,我没能杀了你为姐姐报仇是我没本事,但迟早会有人杀了你这狗官!你早晚逃不了你的报应!」 她早就知道田夜秉和夺天寨的土匪暗中勾结欺压百姓,也知道丁茂把丁诩当眼珠子对待,所以在看到谢九安他们把丁诩绑回来押进大牢的时候就动了心思。 如果丁诩死了,丁茂得知这个消息后十有八九会当场发飙,盛怒之下一刀下去—— 田夜秉就人头落地了。而且这也能破坏他们的合作关系。 一举两得。 可惜…… 呵呵,最后还是让田夜秉活着回来了。 田夜秉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对身边的人都不尽全信,饮食各个方面格外防备,她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在他身边待了很久才勉强得到一点信任。 挑来挑去,最后她选中了慢性毒药,加在了香炉中。可惜买通狱卒杀害丁诩的事还是被他查了出来,身边的小丫鬟估计是扛不住逼问,把她下毒的法子给说出来了。 「要不是和夺天寨撕破了脸,我今晚就要带兵踏平他们,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在这儿?」田夜秉一把揪住她的头髮逼她仰起头,狞笑,「我早把你送过去给他处理了,一介乡野莽夫,落到他手里,你的后果可想而知。」 田夜秉拍拍她的脸,丢破烂一样甩开阮秋风,说:「不过你放心,我的招待也会让你失望的。」 「把她的衣裳扒光,割了她的舌头,连带她身边那个丫鬟一起,」田夜秉转头看向军官,脸上的褶子因为他阴毒的笑扭动起来,「都在菜市场吊起来,让来来往往的百姓都能看见。」 「田夜秉我诅咒你最后曝尸荒野,不得好死,连骨头都要被野狗叼走!」阮秋风声嘶力竭,很快就被军官挥手让人拖走了。 赤日炎炎,夏树苍翠,一条官道上,一队人马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烟尘很快落在枯枝杂叶上。 「打个商量,放我走吧,咱好聚好散不成吗?」叶行水耷拉着个苦瓜脸,拉着缰绳偏头问楚棠。 楚棠朝他露出一个绵绵柔柔的笑,语气听起来甚至有点委屈:「跟我在一起让你觉得很不舒服么?」 第110页 又来这套。叶行水已经被他这副模样骗了太多次,但他再露出这种表情叶行水还是说不出什么重话。 叶行水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当时第一次见面崔竹是不是就跟你说过他是装的? 沾上崔竹这一个心狠手辣的蛇蝎就够你受的了,叫你鬼迷心窍往上凑,现在好了吧,又惹上一个,关键这还是个惹不起的天皇贵胄,人家想拿捏你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叶行水,你煳涂啊,这下真被拿捏住了吧,看你怎么办! 叶行水有点烦地抓了抓头髮,这次出门前真应该去算一卦,人财两空,要知道这么倒霉就不接这个单子了。 「你是要去办公事吧?」叶行水琢磨了一下,前两天楚棠收到一封信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马不停蹄地赶路,自己也被他强带上,跑也跑不了,「那你带着我也不方便吧,这不是个事儿啊。」 「没什么不方便的叶大哥,你不是我的麻烦。」楚棠一双水润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语气颇为认真的说。 叶行水一听这话更头疼,但你对我来说是个天大的麻烦啊! 「我也算救了你一命,不说别的,你派一堆人看着我说不过去吧!」叶行水破罐子破摔,直接摊开来说,恩将仇报的狼崽子。 「叶大哥,你捨身救我,还有伤在身,我实在放不下心,你跟在我身边,我方便照顾你。」楚棠模样诚恳得真是一副很想报恩的模样。 狗屁,什么叫捨身救你,老子那是被你逼的好吗,不然谁他娘的想趟你们皇家的浑水。 叶行水越想越憋火,最后劝解自己,算了算了,路上跟得紧不方便,到地方了再跑,凭自己的本事,跑个路还是可以的。 趁现在赶紧先把身上的伤养好,最好临走前能在他那儿搞点儿银子,不然这一趟真他娘的要亏死了,回去见着崔竹他都不好意思跟他说跑江湖这么多年自己着了一个毛头小子的道。 叶行水宽慰完自己手就摸上了腰上挎的酒葫芦,准备拿起来闷一口。 「叶大哥,大夫说了你伤好前不能喝酒。」一只漂亮如玉的手忽然压住了叶行水摸葫芦的手。 叶行水刚想说「自己以前次次喝酒就没见哪次伤没好全的」,但对上楚棠软软又乖巧的目光,话卡在嘴边又咽回去了,「事儿真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叶行水决定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喝。 「不是急着赶路吗,驾!」叶行水狠狠抽了胯.下的骏马一鞭。 楚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角微翘,眼底藏着得逞的笑意。 很快他也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凉风习过,吹拂的空有扬起的烟尘。 傍晚时分,灵堂前两拨人的打斗才停下来,丁茂喊停后,一些不参与斗争的兄弟赶紧见机凑过去把还在打的人拉开,好说歹说把他们劝住了,「哎呀,都是一个寨子的亲兄弟,打什么啊!都这么晚了,先去吃口饭,完了我们再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后来因为有人送了刀剑过来,这里地上已经躺了不少人,杀红了眼,没几个人身上是完好无损的,衣裳破了沾点儿血都是轻的,有的人身上都已经带了窟窿。 崔竹和谢九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已经趁人少的时候去饭堂吃完了饭。 崔竹说:「我已经派人给田夜秉送了信,他现在应该已经调好了兵,按照计划,待会儿就要开始招降了。」 山寨里的人太多,全杀了说不过去,所以要先招降,等招降完了,剩下的人就活不了多少了。 「在招降的同时,田夜秉会派一支官兵过来,他们运上来的有火油,寨子里里外外都会被浇上火油,然后点火,到时候就是火海一片,我们要在点火前离开。」崔竹看他,问:「你要查的查完了吗?」 「我还有点事要去问问丁茂,你先走吧。」谢九安站起身拍拍袍子,顺着一条路往丁茂的屋子去了。 虽然下午又翻出了新的东西,但一些事情还是要找丁茂问个清楚。 丁茂一般不在大堂跟别人一起吃饭,但谢九安去到他屋子的时候并没看见人。 谢九安想了想,抬步沿着一条小路回到了丁诩被烧的灵堂。 果不其然,丁茂斜坐在附近,身边还放了一堆酒罈,有几坛酒已经空了。 下午打架的人都各自散了伙,被劝去吃饭了,现在这里只剩下被焚毁的灵堂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干裂土地上的鲜血也变得模煳腥臭。 天色渐暗,旁边横斜的枯枝昏影几乎笼罩了丁茂,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他还专门把金天良的尸体拖到自己身边放着,再配上两声古怪鸟叫,场景竟莫名有些阴森可怖。 谢九安踩在地上的脚步声引起了丁茂的注意,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就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喝得太急,不少酒液都顺着他的脖子流进了衣领里。 「过来陪老子喝酒!」丁茂拎起一坛酒扔向了谢九安。 谢九安伸手接住酒罈,身子都没动一下,自寻了一片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了。 丁茂正要仰头继续灌酒,身子却突然僵住了,他放下酒罈,眼睛直直地盯着谢九安。 谢九安「啊」了一声,唇角咧出大大的笑意:「你现在才发现不对,也太笨了。」 在他出声的那一刻,丁茂的身子彻底僵住,「你、你不是哑巴,甚至……根本不是个女人……」 第111页 这坛酒不轻,正常的女人根本不可能接的这么稳,甚至接不住啪得一声掉地上碎掉才是常态…… 这、他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丁茂好像受了当头一棒,彻底反应过来。 ◇ 第71章 断子绝孙 「是田夜秉派你们过来的……」丁茂难以置信,他低头看看旁边金天良的尸体,又抬头看看谢九安,「他派你们过来干什么?」 谢九安把他给的酒踩在脚下垫着,懒洋洋讥讽:「这个时候了你还猜不出来吗?那你的猪脑袋留着当真是个摆设,毫无用处。」 丁茂撑着地想要站起来,手臂脱力一下居然没站起来,一屁股又坐了回去,他举目四顾,看残阳褪去灰暗天空下笼罩的尸体,心头突然涌上来巨大的恐慌和茫然,他突然扑向不远处的谢九安:「田夜秉不是一直在和我们合作吗?他敢出尔反尔?别忘了——」 不等丁茂扑到谢九安身上就被他抬脚踢过来的酒罈砸中了膝盖,咔擦一声酒罈四分五裂,丁茂跪倒在了满地的陶瓷渣子中,膝盖往外溢血。 「别忘了……」丁茂疼得咬牙,还是坚持把这句话说完,「他和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的把柄还在我们手上……」 「你是指你们一起和勾结突厥人,倒卖国家军事情报的事情吗?」谢九安还在笑,只是眼底却不带一丝温度。 丁茂一惊,手按进了陶瓷渣子也浑然不觉,只剩下了恐慌:「他连这个都敢告诉你们?他怎么敢?!他不怕……」 「他怎么敢?」谢九安忍不住嗤笑出声,勐然起身过去把他的脑袋踩在地上,狠狠碾了几下,「你们连通敌叛国这种诛九族的大罪都敢犯,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干的?」 陶瓷渣子戳进丁茂的脸里,「你们……」脑子一直不灵光的丁茂突然敏锐了一回,「你们……你和他不是一伙的?!」 「这重要吗?」谢九安踩着他的脑袋半蹲下来和他对视。 「大事不好啦!大当家!大当家你在哪?」附近突然有声音传过来,有人过来找丁茂了。 「情况紧急!咱们寨子被田夜秉那混帐领兵包围了!他扬言要咱们投降,还说『过时不候』,一到时候就踏平咱们寨子,一个活口也不留!他这次好像是动真格的,带了好多官兵来,从山上到山下飘的都是他们的旗子,人数看起来比以往多一倍还不止!」 丁茂选的位置不太妙,刚好被旁边的树丛挡住了身影,加上天色昏暗,来找他的人喊了两嗓子没见人就走去别处继续找人了。 不是丁茂不想出声,他恨不得立马叫一堆人过来把这个踩他头上嚣张至极的男人大卸八块,只是他刚想要张口,一把锋利至极的刀刃就戳进了他的脖子,谢九安压低了嗓音:「你说我们谁的速度更快?」 等人走远了,谢九安把戳进丁茂脖子表层的刀收了回来,贴着他的脸皮蹭血,说:「我想跟你单独待会儿,你干什么急着喊人,话儿还没聊完呢。」 「你想知道什么?」被冰凉的刀片贴着脸蹭的滋味并不好受,谢九安还一不小心就会蹭出一个口子,这让丁茂觉得毛骨悚然。 「你们怎么和突厥人勾结上的?具体怎么交易的?」谢九安的刀片刚好移动到了丁茂鼻子附近,他比划了一下,「想好了再说,别小看了这个刀片,不说削铁如泥,削掉你的鼻子还是轻轻松松的。」 「你和田夜秉果然不是一伙的!」丁茂笃定,冷笑一声,眯起了眸子,断言:「是有人派你来查这件事吧!那我更不可能告诉你,我一说出来,就是死路一条,跟不说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你还是见识少了。」谢九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咧出一个恶劣至极的笑,「听说过刑部大理寺吗?剥皮抽筋都是轻的,里面随便一个刑罚,都能让一个九尺男儿痛哭流涕,要多残酷有多残酷,你当然无法想像。只有当真正体验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丁茂现在已经打定主意不开口,说了只会死的更快,他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按寨子里的人说的,田夜秉很大可能是借兵过来了,再过一会儿也许就攻了上来,时间紧急,这人不会在这里对他用刑。 看出了丁茂的态度,谢九安「唔」了一声,咧出一个灿烂的笑,说:「不如这样,我们来做个交易吧。这个交易你一定很感兴趣。」 丁茂不搭话,但却忍不住支起耳朵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谢九安也不故意吊人胃口,直截了当把条件抛出来:「过去这么久了,难道你都不想知道杀害你儿子的兇手是谁?」 果不其然,一提到他儿子丁茂立马上钩,连挣扎的动作都更为剧烈,脸颊反覆扎在瓷片上,丁茂半边脸已经血乎乎一片,「是谁?!是哪个王八蛋敢杀我儿子,你告诉我是谁?!」 谢九安看着他微微地笑,嗓音放松:「怎么样,现在愿意配合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丁茂双目赤红,紧紧地盯着他,突然说:「是你?是你对不对?!我杀了你!」 「别胡乱咬人啊大当家。」谢九安拿刀片拍拍他的脸,「这你还真猜错了,不是我。」 「那你怎么会知道杀人兇手是谁?」丁茂不信质疑。 谢九安唇角微微扬起:「当然是因为……当日是我亲手把你儿子送进大牢的。后来他莫名其妙地死了,我当然要弄清楚是谁抢了我的猎物。」 第112页 「啊!我杀了你!」丁茂大叫一声。 「杀了我谁告诉你你儿子的杀人兇手是谁?」 「那是谁?到底是谁?!你告诉我!」丁茂死死盯住他,像要看清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又一思考,逼问:「是不是田夜秉?!」 看谢九安但笑不语,他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是金天良?是不是他?是他对不对?!」 「别试了,我已经帮你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你却还什么都没告诉我,这不公平。」谢九安像是累了,干脆长腿一跨坐在他背上。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因为你现在能信的只有我。」谢九安大言不惭。 看丁茂愤恨的表情,谢九安又说:「好吧,看来你对这个回答不满意,那我换一个,皇天在上,我对天发誓,如有半字虚言,让崔竹断子绝孙,血脉永绝。」 「崔竹是谁?」丁茂问他。 谢九安毫不心虚,一脸的理直气壮,「当然是我,你看我还这么年轻,这个毒誓足以证明我的诚心。而且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杀人兇手跟我非亲非故,我实在没有必要替她遮掩。」 「可你告诉我兇手有何用,我现在被你抓住,难道还有去替我儿子报仇的机会吗?」丁茂一想到这心中又忍不住悲怆。 ◇ 第72章 死了正好 「想开点,只要你答得好,我一高兴就把你放了,这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谢九安耐着性子循循善诱。 「你肯放了我?」丁茂狐疑地问,他知道「通敌叛国」是死罪,显然是不太相信。 「我只是希望你帮我解答困惑而已,要你的命有什么用呢。」谢九安吊儿郎当地歪头看他。 「你说话算话?」 谢九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一脸的童叟无欺:「刚刚已经发过毒誓了。或者你不相信的话我再重新发一个别的也行。」 丁茂脸贴在铺了瓷片的地上,半晌,像是放弃了抵抗,声音疲累地说:「别的我不管,你保证你说的关于杀害我儿子的兇手是真的。」 「当然。」谢九安信誓旦旦。 「你先说,说完我再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丁茂现在别无所求,只想知道杀害他儿子的到底是哪个混帐。 谢九安哼笑出声,「你想的倒美,我把我的筹码告诉你,你听完就反悔我拿你可没别的办法了。」 「我不会反悔,我虽是个粗鄙野夫,但也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不会跟你耍什么小把戏。」丁茂面露不屑,沉声道,「反倒是你们这些自诩君子的小人,哼,最爱搞那些弯弯绕绕。」 我可没有自诩君子。 谢九安在心里嗤笑,面上依然跟他装模做样,很是为难地说:「那我再退一步,告诉个让你惊讶的消息,你儿子,既不是田夜秉,也不是你的好二弟杀的。」 满意看到丁茂脸上震惊的表情,谢九安又悠哉游哉扔出一句话:「别自己琢磨了,这是个你肯定猜不到的人。还是先来和我聊聊你们勾结突厥的事吧。」 「既然想聊,好歹先把你的屁股从我背上移开吧崔公子,还有这把戳在我脸上的刀。」丁茂被谢九安坐得动弹不得,暗自使力竟然掀不开他。 「昂,行吧。」谢九安挑眉,似笑非笑地说,「我把我的诚意亮出来。」 谢九安握着刀起身,感觉到身上一轻,丁茂趴在地上瞟了一眼谢九安的背影,抓住机会飞快起身,摸出身上藏着的匕首以极快的速度刺向谢九安。 谢九安的女装还没换下,裙摆被风带得摇晃,一声惋惜的轻嘆也落入风中。 「你可真不讲诚信,刚还说不会耍什么小把戏呢。」谢九安比他更快,身形微动就避开了他这一击,同时落在他身旁,一脚把他手里的匕首踢飞了出去。 丁茂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很清脆。 「悦耳吗?」谢九安好像很喜欢听这声音,扬起一个阴森的笑容。 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丁茂的右手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突然露出一个得意猖狂的笑。不管不顾,他一把抱住谢九安,两人离得很近,谢九安没能完全避开,被他紧紧箍住了左胳膊,与此同时,又一把尖锐的短刀狠狠刺向了谢九安的心脏。 谢九安瞳孔微缩,抬腿攻他下盘一拳狠狠砸向他的鼻樑,藉机把自己的胳膊勐抽了出来,上半身迅速前倾闪躲。但丁茂穷追不捨,谢九安侧身站直身子的那一刻被他划破了胳膊。 没管这处伤,谢九安直接踢他受了伤的膝盖,在丁茂身子微微跪下时又擒住他的左手,把他的左胳膊直接卸了。 后背被踹了一脚,丁茂不可抑制地趴倒在地上,鼻子直冒血,但他居然偏头哈哈狂笑起来。 谢九安一脚踩上他的脑袋,低头看着他,也咧出一个笑,语气阴森地问:「你笑什么?」 「想、知道?」丁茂被踩得说话有些断断续续,却还是坚持笑得猖狂,「跪下给老子磕三个响头老子就告诉你在笑什么!」 谢九安脚下一个用力丁茂就吃了满嘴的土。 「现在连你儿子的兇手都无法吸引你了吗?」谢九安踩踩他的脑袋,居高临下问。 「……」丁茂咳得厉害,好不容易把吸进嗓子里的土吐出来,「你不会放过我。」 「既然如此,你猜我会不会放过你的儿子?」谢九安蹲下来,盯着他狠狠道。 第113页 「什么意思?」丁茂视死如归的脸上又起了波澜,激动道:「我儿子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想怎么样啊,大当家。」谢九安笑得阴郁又薄凉,「选择权现在在你手上。你乖乖把勾结突厥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你儿子在地下的亡魂才好安息啊。不然我带人把他的坟掘了,再把他挖出来挫骨扬灰,啧,因为你,丁诩真是死了都不得安宁。」 「你敢!」丁茂目眦欲裂。 谢九安不搭话,转着手里的薄刃,让他自行体会自己敢不敢。 丁茂沉默下来,半晌,他说:「我一五一十地都交代清楚。你别动我儿子。」 这回谢九安脚都没抬,就这么踩着他的脑袋,脸离地太近,一张嘴就吸的都是地上的灰尘,丁茂没忍住咳嗽两声,开始把他知道的东西都交代出来。 另一边,田夜秉并没有直接进攻,而是在外面锣鼓喧天地招降,话说得要多好听有多好听,愿意投降的人官府既往不咎,并且愿意重新安置他们。 寨子里的人找了半天到处没找到丁茂,金天良死了,现在连个出来主事儿的都没有,下午内斗一场,不少人都还受着伤。 田夜秉让人在外面不停地喊着「招降」的话,帮他们分析利弊,说什么让他们好好看看田大人这次带了多少官兵过来,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拿下他们,山上不能自给自足,光是长期围困都能把他们困死。 夺天寨里人心惶惶。在长达半个时辰的「招降」后,还真有土匪撂下武器一拍大腿,「老子不过这提心弔胆的日子了,下去替你们试试水!」 看着他安全下了山,田夜秉真没拿他怎么样,就更多人想投降。毕竟他带了比原来多出一倍的官兵来,夺天寨在人数上占不到优势,谁想硬碰硬上去送命,老大都不知道哪去了。 「哎!对嘛!自古民不与官斗,快快弃暗投明,走上正途啊各位兄弟!你们总不想以后你们的子女生下来就也是土匪吧!」 凑在寨门口的人里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大当家到现在都还不出现,说不定他自己听见风声早就跑了,咱兄弟们也没理由在这死守着送命!」 这话儿在周围传开,下去投降的人顿时更多,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人走了小半,剩下的都是在夺天寨待了不短时间的。 「再不投降,可就没时间了!」 崔竹同样没有下山,他早已换下了女装,穿上了最普通的粗布麻衣,混在人群中。 谢九安还没出来。崔竹回头看了一眼。 后面陆陆续续又下去了几个犹豫不决的人,就没人再下去了。 再过一会儿,田夜秉一声令下,整个寨子就会变成一座火海。 本来田夜秉说的是,等他们两个安全下山,寨子里的人投降投得差不多后,就让人点火烧山。 但恐怕,这只是田夜秉哄骗人的话。 崔竹猜,田夜秉大概不会想让他们活着下山。倘若他真以「宋大人」的身份下山,说不准下一刻就被官兵拉到暗处给处理了。 在二炭带他逛寨子的时候,崔竹记下了一条下山的小路。现在倒是能走那条路下去,之后可以先观察一番情势再露面。 只是……崔竹又回头看了一眼。 谢九安到现在还没出来,是被什么绊住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要是待会儿火烧起来他出来还刚好撞见守在寨门前的田夜秉…… 崔竹垂眸,不禁皱起了眉,觉得是不是跟谢九安在一起呆久了,脑子也坏了。 自己担心他干什么,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要是死了……不是正合自己的意的吗。 谢九安死了,除了叶行水,就没人知道他顶着宋尘中的皮,也没人再拿这件事来威胁他。 崔竹眯起眼睛。死了正好,这对他而言,简直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根本没有回去找他的理由。 「哎,你干什么去?」旁边的人注意到崔竹,拉住他的胳膊问道。 崔竹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说:「我有东西掉了,回去找一找。」 「真是的,这关头还找什么东西啊?」那人嘀咕。 崔竹没管他,抬脚往回走。 顺着这条路走上片刻,就能到下山的小路。 崔竹走在路上,已经能闻到浓烈的火油味儿。 现在只需要一点火星…… 最后的残阳也早已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半轮弯月。 谢九安和丁茂还在山上的灵堂边。 「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丁茂说得口干舌燥。 谢九安半边脸隐在阴影里,柔和的月光照在他另一半脸上,却显得他异常冷厉。 「你可真有自知之明。」谢九安唇角微微扬起,像是在夸赞。 丁茂笑了声,然后就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继续说:「我确实不会放过你。」 听完这句话,丁茂笑得更大声,强行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像是精疲力竭一般闭上眼睛,他笑了半天才停下来,说:「我知道。死罪一条是吧。在我说之前我就知道。」丁茂突然张开眼,看着他说:「你身.体素质还怪不错,都这个时辰了,你都没什么感觉吗?」 谢九安扫了一眼胳膊上的伤口,盯着他不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丁茂注意到他的动作,顿时笑得更为开怀,「本来是为金天良准备的,没想到他没用上,倒是用到了你身上!我敢说这么多,你还真敢听?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敢说呢?!」 第114页 ◇ 第73章 虚得流汗 胳膊已经传来僵麻刺痛的感觉,谢九安满不在乎地甩了甩,依然居高临下,不屑地看着他:「你想表达什么?你给我下了毒?」 丁茂得意的表情一怔,笑声停止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早就知道?」 谢九安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简直懒得多跟他解释一句,「毒死我你儿子也会被掘坟,然后被挫骨扬灰。」 「你说话不算数?你刚刚分明答应了,只要我把我知道的全都交代出来你就不会动我儿子!」丁茂气血上涌,太阳穴突突直跳。 谢九安嗤笑一声,「那你刚刚还说不会跟我刷小把戏呢,你违背诺言在先,怎么能怪到我头上。而且你交代的那些东西,真假还有待辨别,你不如再好好想想。」 刚刚丁茂交代了很多东西,确确实实提到了太子。他的说法是,田夜秉主动勾结夺天寨,他每个月都会利用自己的官职之便送一批茶叶瓷器到寨子里,再由夺天寨派人押运走私到边关,高价卖给那些匈奴人。 他们做了几年之所以没暴露,就是因为太子在上面罩着,所以每次高价倒卖获得的利润他们是四三三的分,太子占大头。 「老子说的话全是真的!你中了毒反正也活不成了老子没必要骗你!」丁茂双目赤红着,激动怒吼,「你怎么还不跪下求我要解药!你难不成不想活了?!」 又一个想法浮上丁茂的心头,难道他没中毒?不可能,他明明眼睁睁看着匕首划破了他的手臂,匕首上都带了血痕。 匕首上的毒药是他早就暗地抹好的,准备趁金天良不备的时候杀了他,却没想到根本没用上。所以被他踩在脚底时,丁茂立马就下定决心要利用这把匕首上的毒杀了他。 「难道我求你,你就会给我解药?」谢九安反问,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彷佛死到临头的不是他。 「你做梦!只有死人才是最让人放心的,等你死了,我儿子才会真正安息!」丁茂再度狂笑起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自己选择用毒杀死他真是最正确无疑的决定! 可能是毒性慢慢发作,谢九安身子已经有点不得劲,他暗自忍痛,听丁茂笑那么大声就忍不住的烦躁,右手一甩,一直被握着的刀刃就把丁茂的手钉在了地上。 丁茂的大笑变成了尖叫哀嚎。 听完谢九安心里舒坦多了,但还没笑出声,偏头就吐出一大口血。 崔竹刚从后边绕过来就看到这一幕,不禁瞳孔微缩。 谢九安嘴角垂下来,在心里骂了句娘,抬起袖子把嘴角的血迹擦干净。 估摸着这点毒毒不死自己,事情也问得差不多了,谢九安不准备再跟他掰扯,准备直接把人打晕带下山去。 金天良已经死了,方便后面皇帝派人查的时候留着他和田夜秉对质。 「你怎么了。」崔竹从后面靠近,刻意露出了脚步声。 谢九安回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有些意外,很快又把头转回去,随口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某人还活没活着。」崔竹实话实说。 谢九安头也不回,径直走向丁茂。 虽然丁茂给他下了毒,笃定他活不久了,但看他走向自己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毛,想蹭着往后退,但又带动了被钉住的手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还活着呢,你打算怎么办。」谢九安一边说话一边弯腰把钉住丁茂的刀拔出来,又把血在他身上蹭干净,反手把人打晕了。 「有点失望。」崔竹扯了扯嘴角,说。 谢九安「啧」了声,瞟他一眼,把丁茂扛在肩上,催道:「田夜秉不是要放火烧山了吗,还不快走。」 「你准备就这么扛着他走?」崔竹诧异地问他。 「不然呢。」谢九安像是有点困了,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才懒洋洋说:「如果小宋大人愿意扛着他的话最好不过了。」 崔竹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崔竹走的不是往寨门口的那条路,谢九安当然看出来了,但他没多问,只是扛着人默默跟在崔竹背后。 虽然现在寨子里的人走的走,多数都聚集在寨门口,但崔竹还是谨慎地避开了可能会出现人的地方,七拐八绕的,居然把谢九安带到了一个拴着一头毛驴的地方。 这头驴看着就呆头呆脑的,不太聪明,正低头吃着草料。 崔竹朝驴的方向微抬下巴,示意他可以把丁茂放上去。 谢九安眨眨眼,这样确实可以省很大的力气。要不是形势所迫,他才懒得扛着丁茂。 「好驴儿!」谢九安走过去喜滋滋拍了拍这头驴的脑袋,把丁茂往驴背上一扔。 崔竹在周围找来绳子递给他,说:「待会儿下山的路不太好走。」 谢九安接过绳子,先让丁茂的手搂住驴脖子,然后把他两只手紧紧绑在一起,紧接着又把丁茂紧紧拴在了驴背上,防止他掉下去。 「走吧!」不用亲自扛着丁茂这个累赘,谢九安整个人都高兴一大截儿,牵着毛驴喜气盈盈地看向崔竹。 崔竹盯着他脸上的神情,按下从转身回来起心里就升起的怪异情绪,转过头快速往前走。 前面几天二炭带着他把寨子逛了个遍,崔竹把寨子的地形和大大小小的路都记得很清楚。知道这儿拴的有一头毛驴,离下山的小路不算太远,所以先岔路来了这边。 第115页 崔竹步子迈得很快,田夜秉现在还没看见他和谢九安任何一个人下山,估计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也许会不管约好的时间直接下令点火烧山。 他们得快点儿。 谢九安跟在他身后没说话,崔竹余光瞥了一眼,看他牵着毛驴跟得上就没放慢速度。 果不其然,在崔竹和谢九安走了一大半路的时候寨子里就已经有地方陆续冒起了黑烟。 两人对视一眼,谢九安咧了个笑悠悠开口了:「小宋大人体质不行啊,再走慢点儿待会儿就火烧屁.股了。」 既然谢九安这么说,就是还能再走快一点儿。 崔竹冷笑一声,加快步子,同时毫不犹豫地刺回去:「我是觉得某人中了毒命不久矣,故意走慢点拖延时间等他毒发,省的下山还要费工夫给他收尸。」 想起他之前说「迟早弄死你」的话,谢九安忍不住笑出了声,恶劣道:「那恐怕不能让你如愿了,我福大命大,死不了。」 崔竹没搭理他,专心赶路。只是偶尔一次回头的时候看到了他鬓角冒出的汗。 「就快到了。」崔竹说,但表情还是冷冷的,讽道:「走这么慢,火烧过来先点你的屁.股。」 说完这句话崔竹过去把他手里的缰绳夺了过来,牵着毛驴快步往前面走。 本来毛驴在谢九安后面一点,现在被崔竹牵走,就变成谢九安在最后面了。 夺天寨占地范围实在不小,而那条下山的岔路又刚好位置偏僻,绕来绕去走了半天才到地方。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左走,之后再往右走,直直往下就是了。」 这是当时二炭给他指路时说的话。 开始下山,路变得陡峭,这头呆头呆脑的毛驴走不稳当,崔竹就得收紧缰绳帮它控路,以免它直接带着背上的丁茂一熘烟滚了下去。 谢九安跟在后面一直没吭声,崔竹注意到他额头上越积越多的汗水,不禁皱起眉头,渐渐放慢了速度等他与自己并肩。 注意到旁边的人,谢九安撩起眼皮瞥他一眼,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居然还笑得出来:「小宋大人这么看着我是怎么个意思?」 「揣测你什么时候毒发,死不死得彻底,到时候我用不用再补两刀。」崔竹木着脸,声调没什么起伏,像是真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那你揣测出来了吗。」谢九安听后也不生气,坦然地接了一句。 崔竹睨他一眼,冷笑说:「当然。只在朝夕。」 不知道谢九安是不是连抬手擦汗的气力都没有了,一颗豆大的汗滴直接从他下巴尖滑落。 哪怕都这样了,谢九安嘴上都不肯吃亏,慢悠悠地说:「那你看走眼了。现在我们打一架你也只有被我揍趴下的份。」 崔竹忍不住连连冷笑,心里骂他有病,道:「你没中毒的时候都没把我揍趴下过。」又说:「倒是现在你虚得我一脚就能把你踹下去,也省得你一步步走得艰难了。」 「你不懂了吧,这是我故意伪装出来的虚弱假象。」谢九安轻飘飘地说,「你看,本来要我牵着的小毛驴现在不是到你手里了吗。不这样,狠心无情的小宋大人怎么肯心甘情愿把缰绳接过去。」 「……」崔竹抿抿唇,按下狠狠踹他两脚的冲动,又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看他沉默不说话,谢九安更得意,喜笑颜开地说:「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崔竹冷着脸不搭理他,听见了也当听不见。 然而山不就我,我便就山。小侯爷深谙这个道理,喜滋滋贴了过来,朝他耳朵吹了口气,然后故意压低声音说:「这点小毒,我当然不会有事。除此之外,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崔竹心里自然顺着他的话去思考,听到他说不会有事悬着的心微微落了回去,至于后半句,答应过他什么,自己答应过他什么? 想归想,但方才谢九安说的话依然让崔竹非常非常不爽,气还没撒,所以他直接冷漠无情地把谢九安的脸推开,「别凑这么近,我怕脑子有病会传染。」 但本来还虚弱流汗的谢九安突然有了气力一般,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指往自己嘴里塞,咬了一下,也不计较他说自己脑子有病,而是微微眯起眼睛,问:「你不记得了?你再好好想想。」他又扬唇笑起来,「或者我帮你回忆回忆也行。」 「脏不脏?」崔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谢九安威胁似的狠狠咬了他指节一口,说:「别转移话题,我不信你不记得。」 ◇ 第74章 狗招惹的 「你属狗的?」崔竹被咬得疼,心里更不爽,恶狠狠骂他。 被骂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侯爷已经适应良好,而是朝他亮亮自己尖锐的小虎牙,表情兇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说:「不是,但你再不回想起来自己答应了什么我就咬死你。」 艹他娘的,脑子真有病。 崔竹都要气笑了,但硬生生又把脸绷起来,在心里骂自己,根本就不该回来。 狗咬吕洞宾。 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分析半天利害,甚至不回来根本就没有弊端,叫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就不该回来,叫他被田夜秉这个狗官抓住,或者让他中毒后自生自灭。 「你想起来没?」谢九安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追问。 第116页 「没有。」崔竹瞅准机会把自己的手指从他两派整齐的白牙中抽出来,保持冷漠。 谢九安没再坚持要咬他,但还是握着他不松手,摩挲他手上被自己咬出来的牙印,使劲提醒:「大概是刚进夺天寨那天,你给我敷草药的时候答应我的。」 其实刚刚看他这狗样子,崔竹大致就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了,现在他「提醒」的这么明显,无疑就是那件事。哼,还有脸说自己下流浪荡。 崔竹故作回想状,最后一脸单纯又不解地问:「什么?过去太久,又忙着挑拨丁茂和金天良,事情太多,想不起来了。」 谢九安眯起眼睛,咬牙切齿说:「你让我去做挑起他俩矛盾的……『祸水』。你还敢说你想不起来?」 大概是不太想承认自己是『祸水』,小侯爷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又轻又快。 崔竹沉思半天,最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想起来了?」看他这样,谢九安又高兴起来。 崔竹不搭理他。 「你还记得就好,别想抵赖,」谢九安眉飞色舞,又神秘兮兮地凑近他耳朵说:「你还欠我一次*。」 「……」崔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打量半天,才收回视线。 「你看我干什么?」谢九安一点也不心虚,甚至理直气壮。 「谢九安,你真下流。」崔竹摆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咬字清晰,一字一句。 跟那天谢九安骂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真小心眼,这么一句话反覆记在心上。」小侯爷咧着唇角说。不过他才不管崔竹怎么骂他,又喜滋滋地补充:「你别忘了,你当时答应我的是,说好听的给我听,我让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在闯上全听我的。」 「……闭嘴吧。」崔竹木着脸,感觉自己的耳朵被玷午了。 谢九安不。甚至依然兴致勃勃,在他辟谷上甩了一巴掌,开心地说:「在那一次清算清楚前,我当然不捨得死。」 「你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么?」崔竹忍不住问他。 「什么时候?」谢九安还沉浸在让人快乐愉悦的想像中,完全不在乎眼下紧急的状况。 「你、他、娘、的、还、中、着、毒,咱们是在逃命的路上。」崔竹恨不得拿刀戳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强调。 谢九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太在乎地说:「说了这是小毒,毒不死我。」 崔竹抿抿唇,突然有了强烈想嘆气的冲动,缓缓唿出一口气,转头问他:「为什么这是小毒,毒不死你?」 谢九安瞟他一眼,又移开视线,瘫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崔竹也跟着沉默下来。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继续赶路。崔竹一手牵着毛驴的缰绳,一手被谢九安牵着。 崔竹瞥见两人相牵的手,没来由冒出一股火气,懒得跟他牵了,一边要把自己的手往外抽一边冷道:「撒手。」 「你怎么了?」谢九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老子看着你就来气,懒得跟你牵。」崔竹烦躁地说,强行把他的手甩开。 「刚刚还好好的,」以谢九安的脑子当然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闹脾气,不禁皱了皱鼻子,「我又没招惹你。」 「狗招惹的。」崔竹简单粗暴地回答。 谢九安微微蹙眉,觉得他在骂自己,但又觉得毫无道理,「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计较。」 崔竹牵着毛驴走得更快,把他甩在后面。 谢九安没立即追上来,但现在天上的月光正亮,崔竹能看见他映在地上的影子,知道他还跟在后面,这次连头也不回了。 两人又沉默地赶了一会儿路,崔竹看见地上的影子离他越来越近,果然,谢九安很快追了上来。 谢九安先谨慎地打量了一眼崔竹的神色,然后伸出爪子碰了碰他的手背。 崔竹在心里骂他有病,面上依然冷着脸不搭理他。 没躲开。 谢九安分析了一下,果然,过了那么长时间,应该消气了。 基于这个判断,于是谢九安就喜气盈盈地伸了爪子,准备重新牵崔竹的手。 不料,他被崔竹狠狠打开了。谢九安愣了下,有点着恼地瞪他。 崔竹冷笑一声,说:「老子说了懒得跟你牵,听不懂人话?」 「……你到底在发什么邪火?」谢九安不懂,但非常蛮横地把爪子伸出去,把崔竹的手拽过来,然后强行牵上,并且十指相扣,不让他甩开。 「……」被强.迫崔竹更不爽了,现在看他非常不顺眼,一点儿脾气也不压着,手没有空闲,就抬脚踹。 谢九安正忙着和他不听话的手斗争,没留神他的腿,而且身体本来就虚弱现在,不管他说什么是「小毒」,毒不死他,那也确确实实是中了毒,还吐了一大口血。 所以毫无意外地,谢九安差点被一脚踹趴下。 对上谢九安投来的难以置信的、震惊的、恼火的眼神,崔竹居高临下,回以得意且讥讽的一笑。 然后再度甩开他的手,扬长而去。 大概是因为非常没有面子,后面的一段路谢九安都没再凑上来。 但崔竹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紧紧盯着自己,不爽又阴郁的视线。 崔竹爽了。 出了口郁结心中的恶气。 第117页 不管不顾,崔竹走得很快,两人的距离也越拉越远。其实他们走上下山的路后很快就走出了火势波及的范围,但后面崔竹为了甩开谢九安,依然故意走得很快。 等崔竹走到平坦的地方,就已经是彻底离开夺天寨下山了,两人离得太远,现在崔竹看不到谢九安的影子了。 崔竹顿了下,没回头,回头太折面儿。 他继续往前走,很快往左拐消失在一片草丛树木后。 崔竹扫了一眼驴背上还昏着的丁茂,把缰绳拴在了旁边的树干上,拍了拍毛驴的脑袋,说:「累了,休息会儿,你吃会儿草。」 毛驴拱了拱他的手,然后原地踏了一转,站那儿不吃。 崔竹瞥开视线,往外看还是没看见谢九安的身影。也不管毛驴到底吃不吃这里的草,看见旁边有块石头坐下了。 毛驴看他坐下走过去拱了拱他,大概是不想被拴在这儿。 崔竹又揉了揉他的脑袋,说:「等一会儿,不吃草你卧下歇歇脚。」 毛驴应该是对他的话不满意,又在周围踏了一转,然后仰起脖子长嘶一声。 崔竹:「……」 这一声叫得挺响的,能得传很远。 崔竹抿抿唇,让它安静点儿,毛驴刨了刨蹄子,又是一声长鸣。 「……」崔竹不管它了。 崔竹在这儿坐了半天,也没有别的人影过来。透过草丛枝叶的缝隙,崔竹又回头瞟了一眼,还是没看到谢九安的身影。 怎么还没过来。崔竹收回视线,垂眸无聊地拨.弄衣带。 突然,风吹叶摆,月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崔竹在自己身上看见一样东西。 一个红色的,不太好看,也不太精緻的玩意儿。 崔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他把这个勉强可以称之为「香囊」的东西前后左右翻着看了看,正面入眼的是一对……一言难尽的小人。 想起之前他待在大牢时谢九安送给他的那封信,大概算是一脉相承吧。 这几天在夺天寨谢九安居然抽空把这个香囊 崔竹抿抿唇,根本没注意到这个香囊谢九安是什么时候给他系上的。 这个「香囊」他开始下山的时候还没有,他懒得跟谢九安牵手,第一次把他的手甩开,低头看的时候也没有。 大概是第二次谢九安凑上来要跟他牵手,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生气,那个时候趁他不注意给他系上的,也许是想借这个香囊哄人,但还没来得及说,就差点儿被他一脚踹趴下。 然后崔竹就戴着这个不像香囊的香囊扬长而去了。 「真丑。」崔竹低头看着这两个抱在一起的小人,摸了摸,非常客观地评价。 谢九安现在依然没过来,崔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往回走了。 其实没往回走多远,大概一里不到的距离,崔竹就看见靠在石头边坐下的谢九安了。 谢九安刚从衣袖里摸出一个药瓶,往嘴里填了两粒药。他往药瓶里塞塞子的动作顿了下,和崔竹瞪上眼。 以防他问自己为什么回来,崔竹先发制人,撩起腰带上系的荷包,问:「你给我系这个什么意思?」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不爽地瞪他:「你当初自己答应我『去救人就戴荷包』的,难道你想说话不算话?」 崔竹泰若自然地「哦」了声,又说:「那你干什么偷偷摸摸地系。」 他一说这谢九安更着恼,神情还带着阴郁:「你方才不知道闹什么脾气,不肯理我,我只能想办法哄你,本来准备先给你系上再告诉你,算是惊喜,但你居然趁机踹我,让我……」谢九安恨得咬牙,瞪他:「你简直不知好歹。」 崔竹心头又浮上那种无奈感,他轻轻嘆了一口气,走过去半蹲在他面前,扫了一眼他胳膊上的伤,又看他被汗濡湿的鬓角,说:「算了。」 「什么算了?」谢九安表情依然不悦地瞪他。 崔竹盯着他,短短片刻,谢九安脸上闪过很多神色。 「说了你也不懂。」崔竹托住他的下巴微微一笑。 不等谢九安再表达他新的不满崔竹就按着他亲了上去。 突然其来的吻让谢九安有些愣怔,他乖乖靠在石头上让崔竹亲,也可能是挣扎了两下没用就放弃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卡ddl没卡上(开炮jpg)……禁榜两周,所以接下来一周大概不会更新,我存一下稿吧(连续一个月天天赶榜赶的我很想死),所以非常抱歉,大家可能又要等一周了(暴风哭泣)(鞠躬) ◇ 第75章 担心我吧 两人的亲吻总是不可避免地会带着粗暴和血腥。 谢九安没什么力气,崔竹也没放过他,报復似的咬破了他的嘴唇。 谢九安舔了舔嘴唇被破的口子,不太高兴地瞟了他一眼,低头嘀咕说:「你也是属狗的。」 崔竹盯着他的脸没说话,又垂眸思考,也许不只脑子有病会传染,暴力也会传染。 「你刚刚吃的是解药?」崔竹看他手上握的瓶子,问他。 这瓶子跟之前崔竹在谢九安房间里看见的装治他头疾的药瓶一样。 谢九安视线自然也随之落过去,说:「当然不是,我只是被你气得头疼,所以停下来吃两颗而已。」 「……丁茂下的毒这么差劲,怎么还没毒发。」崔竹木着脸冷冷地问。 谢九安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很快又朝他咧开一个粲然的笑,大言不惭:「我福大命大,区区小毒不能把我怎么样。」 第118页 崔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那就起来继续赶路,难道小侯爷想留在这过夜。」 「我不想走了,背我。」谢九安把药瓶往袖子里一塞,揪住崔竹的衣袖晃了晃,又推了他一把要往他背上趴。 崔竹被推得顺势侧了身,谢九安的胳膊就勾上了他的脖子。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崔竹不动,唇角弧度讥讽,「区区小毒不能把你怎么样,小侯爷还是屈尊降贵自己下地走吧。」 「虽然毒是小毒,但我有伤在身,」谢九安努力把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指给他看,一脸严肃地说:「不宜走动。」 崔竹侧身顺着他指的去看,伤口看起来不太浅,毕竟被划破的衣裳两边都被血沾透了。 但这跟「不宜走动」实在搭不上边。 崔竹嘴角抽了抽,瞥他一眼,拿出了塞在袖子里的刀刃。 谢九安挑了挑眉,眼里还露出跃跃欲试的光。 崔竹抿抿唇,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把他挂着自己的胳膊拿下来,说:「老实坐着。」 听见崔竹让自己把外衫脱了,谢九安更兴奋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笑得匪气,「荒山野岭的,小宋大人叫我脱衣服,这是想干什么? 「别忘了,这次该我了。还是你想主动伺候我?」 崔竹听得额头青筋跳了跳,忍不住想一刀把这混帐玩意儿抹了干脆利落。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说:「闭嘴吧。」 谢九安喜滋滋地还想继续开口被崔竹一巴掌煳嘴上了,「别闹了,安分点儿。」 忽略谢九安投来的强烈抗议不满的眼神,崔竹拿刀挑起他的外衫,快速从他的里衣上撕下一块干净的长条。 听见他「啧」了一声表达不满,崔竹没搭理,把他的袖子撸起来,看见伤口的时候没忍住皱眉,这伤口比他想像中还要深得多,大概是因为谢九安不停折腾,也或许是因为刀上的毒,还有血在往外渗。伤口周围的颜色也都已经变成了深紫色。 抬头瞥他一眼,谢九安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露出一副「你看,我就说」的表情,懒洋洋道:「快背我,有重伤在身。」 重伤个屁,这点儿伤怕是他自己压根没放心上。 崔竹朝他咧出一个笑,不过略显阴森就是了,「既然伤这么重,是不是要先处理一番?」他拿着刀片在谢九安已经变成深紫色的皮肉上比划一番,「我之前看过别人怎么处理,先把这块坏掉的肉剜出来,以免毒素蔓延。」 崔竹的语气颇为认真,「虽然这里没有火,刀片不能烤,不过你放心,我这把刀很干净,是新的,还没见过血。」说完他已经比划着名该从哪里下刀了。 谢九安当他说笑,但看他架势真端起来了,在他下刀那一刻赶紧就要把自己的胳膊收回来,不料却被崔竹一把攥紧了手腕,没能成功。 「躲什么?」崔竹阴恻恻地盯他,「反正你福大命大,死不了。」 「……这儿的环境太简陋,」谢九安跟他大眼瞪小眼,「下山了再说。」 「你怕死?」崔竹讥笑着反问。 谢九安试图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别发疯,先下山,说不定田夜秉会带兵过来找我们。」 崔竹冷笑一声,把刀片收起来,才问:「带没带止血药一类的?」 「没有,我带这些药干什么。」谢九安理所当然地说。 「蠢货,没料到自己栽在丁茂手上吧。」崔竹用刚刚撕下来的干净的布条很快把他胳膊上的伤口绑了起来。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明显对他的说法很不满,「你说反了,明明是丁茂栽在我手上了。再说,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意外。」 无伤大雅。 崔竹听见这四个字狠狠一用力,给他打了个收紧的结。 「嘶——」谢九安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忍不住阴恻恻地警告他:「你真是越发大胆了……」 崔竹懒得听他发泄不满,给他绑好伤口就拍拍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睨他一眼,没说话。 「拉我起来。」谢九安看着他「命令」道,崔竹当然不会主动伸手去拉他,但也没转身就走。 所以小侯爷自己主动扯上了他的垂在身侧的左手,借力把自己拉了起来。 谢九安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为了防止他文弱禁不住自己,提前说了句「我要上去了」就勾住崔竹的脖子往他背上蹿。 「这叫『重伤在身』?」崔竹骤然间被他带得身子还是晃了下,站稳后背着他幽幽道,「山里的狗熊都没你有力气。」 谢九安心安理得地让他背着自己往前走,还把脑袋埋在他肩颈唿哧一通乱蹭,喜滋滋地说:「分明是你太文弱。连身轻如燕的我都背不动。回去后你要加强习武,我可以勉为其难在旁边指导你。」 崔竹被他蹭得脖子发痒,更觉得他像狗了。只有狗会这么乱蹭人,崔竹在心里嗤笑。 「崔竹。」 谢九安突然喊他的名字,崔竹莫名被喊得心里一紧,毕竟他这些天都故意喊自己「小宋大人」,还时不时藉以威胁自己。 崔竹脸上没什么变化,随意「嗯」了声,故作不在意地说:「干什么。」 「你为什么会回来?」谢九安趴在他肩膀上突然轻飘飘问。 这个问题是第二遍问了。还在山上崔竹刚回来的时候谢九安就问过他。 第119页 崔竹面不改色,提起来的心又落了回去。 「脑子这么不好?当然是为了回来看你死了没,我好决定要不要拍手庆祝一番。」哪怕是第二遍,崔竹依然这么回答,声音无波无澜,甚至还带着一点讥讽的语气。 谢九安听完却完全不在乎,而是用欣愉的语气反问:「真的么?」 「不然呢,小侯爷觉得我回来是干什么的,给你收尸哭丧的吗。」崔竹淡淡地接话儿。 谢九安「唔」了一声,嘴角弧度咧得更大,说:「我倒是有个跟你完全不同的看法。」 「什么。」崔竹表情依然淡定。 「你在担心我吧。」谢九安用的是信誓旦旦的语气,又追问:「是的吧。」 崔竹的脚步顿了一瞬,很快他就嗤笑出声,边背着他继续往前走边随意地说:「你说是就是吧。」 「……」谢九安被噎住了,片刻,从他肩上支起脑袋,强调:「什么叫『我说是就是吧』?本来就是。」 崔竹继续敷衍地点点头,「嗯,小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九安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有些着恼,磨了磨牙,很快他哼笑一声,得意道:「你死不承认,敷衍过去也没用。」 崔竹刚想继续敷衍地「哦」一声就被谢九安一巴掌煳住了嘴。 谢九安故意贴在他耳边阴恻恻地说:「你再敢敷衍地胡乱回答我就把你的嘴巴和鼻子都缝起来。」 感觉到背上的人有动作,像是在找什么,很快一根穿着线的绣花针就出现在了崔竹眼前。 「这是我给你绣荷包的针,不仅锋利,用着也很顺手。」 绣花针被谢九安吊在崔竹眼前,晃来晃去的。 「……」崔竹又被他气得想笑。 针晃来晃去,好几次险些戳着崔竹的脸,崔竹被烦得不行,偏偏嘴还被始作俑者捂着说不出话。 真想踹他两脚。 好在不等崔竹忍无可忍把人从背上扔下去踹两脚,谢九安就自己把针线受起来揣了回去,大概是觉得威慑够了。 然而这还并不算完,谢九安又开始就着刚刚那个「他是不是在担心自己」的话题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 「你披着『宋尘中』的皮欺上瞒下参加科举这件事,往严重了说就是犯了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可偏偏这件事被我给知道了。」谢九安悠哉游哉地分析,「这个把柄如果被别人握在手里,小宋大人,你肯定寝食难安吧,你会怎么办呢。」 「……」崔竹抿抿唇,背着他脚步不停。现在把这个玩意儿从背上扔下去,狠狠踹他三脚,不,四脚。 「按你的狠心程度,你肯定会想杀之而后快。」谢九安边聒噪爪子还不闲着,撩起崔竹的一绺头髮去扫他的唇角,「我说的没错吧。毕竟死人最能保守秘密。」 ◇ 第76章 品尝美味 只听崔竹冷笑一声,反问:「所以呢,小侯爷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想让我送你一程?」 谢九安捏着那一绺头髮换了阵地,去「戳」他的胸口,得意地瞟他一眼,喜滋滋地说:「自欺欺人。你到底为什么回来你自己心里清楚。」 当时事态紧急,崔竹分析出了利弊后还是过去了,他确实是抱着「看他死了没有」的想法过去的,就算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崔竹现在也不可能承认,他绝不会让谢九安多一个得意的理由。 「你应该庆幸丁茂下的毒不够毒,没能把你毒死,」崔竹唇角咧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恶狠狠道:「如果你要死不活只剩一口气了,放心,我肯定会帮你补一刀的——」 崔竹的话突然被打断了,因为脸上先是传来湿热的触感,很快随之一阵刺痛。 是谢九安一口咬住了他的颊肉。 不仅如此,像在品尝什么美味一般,谢九安还恶劣地叼住故意用牙磨了磨。 「……」崔竹身子不可控制地僵了下,而这一点被谢九安敏锐地发现了,颇有兴味地问他:「你在害怕?」 崔竹当然不是怕,只是惊了下,并对他这个行为感到深深的不解。 「谢九安,你这个变态。」崔竹气得咬牙,很不爽地警告他:「松嘴。」 谁料谢九安更是哈哈笑出声,整个肩膀都抖得厉害,他依言松了嘴,但爪子却贱嗖嗖地去戳了戳崔竹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脸,说:「你看不见,但你的脸气鼓鼓的,戳起来很软。」说完他还仔细观察了一番崔竹的脸色,更开心地贴着他的耳朵说:「看起来就很好吃。」 崔竹不是谢九安这个品种的变态,完全理解不了他的想法,瘫着脸,不搭理他,同时在心里算计着走到哪个地方松手狠狠把他摔地上,然后踹上几脚。 「真的。」谢九安像是在回味,咬到了人就心满意足地趴回了他肩上,懒洋洋说,「不信你自己摸摸看。」 摸个屁。崔竹在心里冷笑,眼尖地发现前面有个小坑,待会儿过去他就装没看见差点儿被绊倒,同时不慎失手谢小侯爷就被狠狠摔了出去。 想到这崔竹脸上就忍不住咧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还有功夫说这么多废话,干这么多多余的事,大概离死还远得很,还妄想让他背着。 离那个小坑越来越近,崔竹背人的脚步都轻盈了起来。 然而就在崔竹跨过这个小坑即将发生「意外」的时候,谢九安轻飘恶劣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头顶的月亮这么圆这么亮,小宋大人怎么不好好看路?」 第120页 在崔竹假装差点儿摔倒顺便把背上这个混帐玩意儿往地上扔的时候谢九安特别灵活地一蹿,不仅没被摔下去还重新牢牢挂在了刚站直的崔竹身上。 崔竹抿紧唇:「……」 「小宋大人好好走路,差点儿一不小心把我给摔了,还好我足够机敏。」谢九安故意咬重「一不小心」四个字,双腿勾紧崔竹的腰,亲亲热热地啄了啄他的耳朵。 崔竹不说话,冷着脸开始在心里质疑丁茂到底下的是什么毒,下了跟没下看起来差别并不大,背上这混帐依然活蹦乱跳精神百倍。 甩也甩不掉,崔竹只得背着人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刚刚他停下来拴驴的地方。 谢九安随意扫了过去,不禁眨眨眼,说:「驴和人呢。」 崔竹自然也看见了,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刚刚拴驴的绳子留下了,还被割断了。 发生了什么再明显不过,在崔竹刚刚回去找人的功夫,被打昏的丁茂醒了过来,趁机割断绳子跑了。 崔竹不禁皱起眉,自己居然会犯这样的疏忽。 「驴也不见了,但丁茂应该不是想骑着它走,毕竟驴的目标太大,很容易被追上,他应该只是把驴放了想用来扰乱视线。」崔竹说。 谢九安勾着崔竹的脖子,「唔」了一声,「他的膝盖被我打伤了,他走不远。」 「他也许也知道这一点,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藏起来也说不准。」崔竹眯起眼睛。 谢九安想了想,刚想点头嗓子就传来按捺不住的痒意,立马偏头咳嗽,一大口血被吐出来,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余血,转头就看见崔竹难看的脸色。 「你脸色怎么比我还难看,不知道的以为中毒吐血的人是你呢。」谢九安嘴角的血没擦干净,此时他咧着笑,殷红的嘴唇便显得格外艷丽,在月光和周围重重树影的笼罩下,甚至有些像传闻中的艷鬼。 「……」崔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啊,实在太苍白了,我来替你增增色吧。」谢九安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还有兴致抬起手指往他脸上涂抹,「先来给你抹个胭脂红,你见过那种年画娃娃的腮红怎么画吗。」说着就把手上的血往他脸颊上蹭。 一抹刺眼的血红在崔竹脸上划开。 谢九安抹完他右边的脸刚想往他左边抹就被崔竹一巴掌打开了。 没管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郁,崔竹冷着脸直截了当说:「说正事。你不打算追丁茂了?」 谢九安扫了一眼自己血乎乎的手,皱着眉毛明显不太高兴,又没精打采地趴回他肩膀上,边把自己手上的血往他衣服上蹭边说:「麻烦。」 崔竹忍着脾气当没看见自己被糟践的衣服,冷声说:「我们可以分开行动,各往一边找人。」 「不妥不妥。」谢九安依然在擦自己的手,把手指擦干净还没完,揪着他的衣服继续仔仔细细擦着自己的指缝,毫不心虚地说:「我现在这么虚弱,万一遇见丁茂他见我一个人好欺负决定趁机弄死我怎么办。 说完这句谢九安抬头看着他,满脸严肃地说:「你得寸步不离地保护我,这正是你向我表达拳拳爱心的好机会。」 「……」崔竹手痒,想抽人。 像是为了配合自己刚刚所说的「现在这么虚弱」,谢九安又偏头用手捂着咳嗽了两句,咳完还先悄摸瞟了一眼,看见上面有血就炫耀似的在崔竹面前晃晃,「比一步三咳还严重,不走都咳。」说完他就又把手上的血在崔竹衣裳上蹭了个干净。 崔竹冷眼看着他吐血,没再多问什么。问了他也不会说,省了功夫。 现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是什么样,如果田夜秉带兵来找他们,再恰巧碰上丁茂,两人一合计,再联起手来对付他们,事情可能会变得更麻烦。 得快点离开这里。而且谢九安中的毒…… 崔竹在心里判断了一番,不再犹豫,背着人快速往山下走去。要在田夜秉带人找到这里之前离开。 后面谢九安再有一搭没一搭找他说话崔竹都不搭理他,专心背着人赶路。 没过一会儿谢九安也沉默下来,也许是觉得没意思。 感觉到背上的人非常安静,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发出时崔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他脚步微顿,偏过头喊道:「谢九安?」 谢九安脑袋依然垫在他肩膀上,角度问题,崔竹只能看到他阖紧的眼眸,不禁心下一紧,又喊了两声他的名字,「醒醒。」 但谢九安依然没有回应,崔竹立马停下歪身要把他放下来,但谢九安搂他脖子搂得还挺紧,崔竹试了两下才把他的胳膊撕下来。 这么大的动作谢九安都没醒。 头顶的月亮依然明亮,也许是皎白月光的原因,谢九安的脸苍白得过了头,额头两鬓都是豆大的汗滴,连唿吸都轻得几乎没有。 什么毛病,刚刚插科打诨的时候还精神抖擞,比狗熊都有力气。 崔竹咬牙,恨恨地看着他,抬手甩了两巴掌在他脸上,「谢九安,醒醒。」 确实是抱着让他醒过来的目的,但这两巴掌下去谢九安苍白的脸立马有了颜色,红红的巴掌印在月光下都看着明晃晃的。 谢九安的眉头终于蹙了起来。 还有意识。 崔竹揪着谢九安脸上的肉,冷冷道:「你要是现在毒发撑不下去了,我就送你一程,然后把你扔这儿餵狼,省的背着一个累赘下山。」 第121页 躺着的人依然没动静,崔竹刚要起身,就对上了谢九安幽幽睁开的眼睛:「你说你要干什么?」 看见他睁眼,崔竹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但嘴上依然毫不留情:「我当你死了,刚准备补两刀,原来还听得见。」 谢九安刚准备开口,没忍住就偏头咳出一大口血,然后才把头转回来,坚持说:「我死不了,这也没狼……」 崔竹看他吐血就忍不住烦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你不是说这是小毒吗,到底死不死得了,照你这么个吐血法,待会儿不等下山就吐死了,别让我白费一番功夫。」 「也可能,」谢九安眼神飘忽转开,「丁茂的毒只是发作得比较慢。」 崔竹看他这样真想一把掐死他,恶狠狠道:「那老子干脆现在就弄死你!」反正等他死了就再也没人能威胁阻碍自己。 谢九安又咳嗽两声,却咧出个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然而却突然变了神色,在崔竹开口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说:「别说话,仔细听。」 ◇ 第77章 良心发现 崔竹不禁浅浅皱眉,但看他神情不像开玩笑,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也凝神去听—— 是密集又杂乱的脚步声。 对上谢九安的眼神,崔竹立马反应过来,极大可能是田夜秉已经带人找过来了! 后面的夺天寨已经变成一座火海,大概是没看到他们下山,田夜秉就立刻马不停蹄地带人赶了过来。 后山这么大,除了田夜秉带的人多的原因,丁茂也可能找上了他主动给他带路。 这么大阵仗,无疑是来者不善了。 「之前跟你说的让你找援兵你找了吗。」崔竹盯谢九安一眼,当机立断把他揪起来往背上一扛,迅速往另一个草木繁盛的方向走。 「唔,什么援兵?」谢九安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把血往他衣服蹭,依旧是一副无甚所谓的口吻。 崔竹懒得看他装傻,恶狠狠说:「没援兵我就把你送给田夜秉,等死吧你。」 谢九安忍不住笑起来,听起来特别愉悦,半晌没忍住偏头闷咳两声,再开口,唇角依然挂着恶劣的笑意:「小宋大人,上了我这条船,你还想把自己撇干净。」说着他那手戳戳崔竹的脸颊,「做梦吧你。你送上门去田夜秉那狗东西才不敢轻易相信。」 「把你凉了的尸体送给他,你说他信不信。」崔竹阴恻恻地说,「你被丁茂下了毒,之后毒发,而我只是被你胁迫,无奈之下带你走的状元郎,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杀你一个足矣。」 「虽然你确实挺狠心,」谢九安拿擦干净的手往他衣襟里探去,边游走边喜滋滋地说,「但你怎么捨得,把我弄死,谁来*你。」 「……」崔竹听得一脸黑线,还有某人不安分的爪子,压着声音咬牙切齿:「爪子拿滚,我他妈迟早给你剁了!」 谢九安不以为逆,变本加厉还捏了捏,感觉到他身子僵了片刻,然后就要把自己给撂下来,谢九安才赶紧把爪子抽出来盖住他的肩膀,装模做样地劝道:「冷静,小宋大人别跟我置气。」 说完谢九安还讨好地蹭了蹭他。 崔竹冷笑一声表示自己不吃这一套,却也没把他甩下来。 可能现在毒药确实发作了,谢九安明显蔫了下去,闭着嘴趴在他肩上,只是他指尖绕着崔竹的一缕头髮让崔竹知道他还醒着。 前面的树枝有些低,崔竹速度不慢,背着人走过去时低了头,谢九安没注意到,所以被枝叶快速扫过了头顶。 「……」谢九安气闷,幽幽扫崔竹一眼,没什么气力地说:「幼稚。」 崔竹不置可否。 谢九安又咳嗽起来,他耷拉着眼皮说:「我好难受,我想吐血。」 「……现在知道难受了?」崔竹撩起眼皮讥道。 「这路太不平坦了,颠得我想吐。」 崔竹背着谢九安走得又快,路还崎岖,谢九安确实被晃得难受。 被背着还嫌弃东嫌弃西,娇气包。 「那你下来自己走。」崔竹放慢了速度,木着脸说。 谢九安胸膛起伏,慢慢唿出一口气,说:「你放我下来吧。」 崔竹没松手,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 「跑不过他们了,你仔细听,有马蹄声,而且离我们越来越近。」谢九安说完这句话偏头就又止不住地吐血。 他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崔竹盯着植物叶子上的血痕没偏头。 「带着我你肯定跑不掉,把我放下你自己走吧,兴许还逃得掉。」谢九安像是突然良心发现了,说出这么一番捨己为人的话。 崔竹神情复杂地瞥他一眼,还真的矮身把他放在了一棵树旁边让他靠着,冷笑一声:「不早说。」 撂下这句话崔竹朝另一个方向扬长而去。 这棵树枝繁叶茂,长得很粗壮,旁边也都是茂密的杂草丛,谢九安靠着树坐着,从远处看基本难以发现。 等崔竹的身影远得看不见了一个暗卫突然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急道:「小侯爷,快把这颗药服下。」 一个精緻的药瓶被捧到谢九安面前。 谢九安咳嗽带得胸腔都疼,随便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把药倒出来填嘴里了。 「楚棠到哪了?」 「据小五回禀,二殿下已经在上山的路上了,不过随行只有十几人,其中还有一人的装扮看着不像是侍卫。」暗卫跪在地上答。 第122页 服下解药谢九安这会儿稍微好受了些,眯起眼睛,说:「没关系,军队的速度肯定要慢些,等楚棠过来镇场子,就没我什么事儿了,田夜秉纵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翻不了天。」 「主子,」暗卫面露犹豫,最后还是咬牙道:「那个崔竹实在是胆大包天,一路上言语行动上对你都多有冒犯,还多次扬言要…… 「要不要属下帮你做掉他?」 谢九安睨他一眼:「要不这主子换你来当?」 「主子恕罪,属下不敢!」暗卫立马抖着身子叩首。 「你管太宽了,」谢九安咧着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幽幽道,「你把他弄死了我玩什么。」 「是,属下多嘴了!」暗卫咽了咽口水,心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小侯爷居然还没对这个人感到无聊厌倦。 另一边,崔竹本来打算着自己一个人目标小先悄摸下山,谢九安待的地方比较隐蔽,一时半会儿田夜秉找不到人。他先下山带个大夫过来,照谢九安这么个吐血的法子,也许用不着田夜秉出手人就没了。 而且按谢九安的不慌不忙的态度来看,田夜秉对他应该造不成什么威胁,他十有八九是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没准他下山还能刚好碰见上山的人马。 所以,就算谢九安真的被田夜秉抓住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现在主要还是他中的毒。 崔竹一边想着一边小心避开那边搜查的田夜秉,然而在他快要下山的时候却被一波突然冒出来的手持兵器的官兵拦住了。 「这是干什么,我刚帮你们田大人解决山上的心腹大患,现在你们就用这个态度欢迎我?」崔竹站定,环视一圈,反问。 「宋大人,田大人吩咐见到你一定要把你好生请过去。」为首的官兵朝他抱拳。 崔竹抿抿唇,扫他一眼,说:「我现在下山有要事要办,耽误了时间恐怕你担不起这个过错。」 「有命在身,还请宋大人见谅,有什么要事见了田大人再办也不迟,或者您实在着急,交给小的去办也是一样的。」为首的官兵态度倒是谦逊,把腰弯得更低,但说出来的话却没有转圜的余地。 「宋大人,如果没别的疑问的话,这边请。」官兵侧身让出一条路。 崔竹摩挲着握在手里的刀刃,皱皱眉,最后还是塞回了袖子里。 很快崔竹就被带到了田夜秉面前。 不出所料,丁茂果然跟在田夜秉身边,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然而往田夜秉右边望去,跟着的居然还有柳夏清。 他也来了。 「宋大人。」柳夏清注意到他的视线,露出一个笑,跟他打了个招唿。 崔竹不习惯仰头看人,微微低头飞速思考。 他来干什么? 田夜秉过来十有八九是因为发现了谢九安在查他,怕他抖落出什么东西,才过来堵人。但柳夏清何必趟这趟浑水?聪明人都该选择明哲保身才对。 「宋大人啊,你怎么从后山下来了?」田夜秉摸了把鬍子问道。 崔竹面不改色地扯谎,「准备出去的时候发现落下点儿东西,回去拿耽误了时间,再想原路返回时路上的火油就烧了起来,只能从后山下来。」 「这样啊,」田夜秉点点头,「我就说嘛,你这么聪明,所以到了约定时间看你还没下来,我就猜你是不是提前先从别的路走了。」 崔竹心里不耐烦跟他掰扯,说:「在山上待这么多天我累了,就先下山了。」然后就抬脚想走。 「慢着!」田夜秉脸色变了变,喊住了他,沉声问:「宋大人就不好奇我们来后山干什么吗?」 崔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侧身摇摇头,说:「田大人,我现在只想回去休息。」 「哎,你先别急嘛,你和小侯爷是此次剿匪的功臣,我当然是带兵来接你们回去的,现在只接到了你,还差小侯爷呢!」忽略身旁丁茂投来的愤恨的视线,田夜秉笑着说,「你怎么没和小侯爷一起下来,小侯爷人呢?」 「小侯爷……」崔竹停顿了一下,想在纠结,「我不知道呀。」 「放他娘的屁!」旁边的丁茂听后立马破口大骂,「你跟那个贱人一起走的当我眼瞎!你们是一伙的!」 崔竹冰冷的视线立马盯在他身上,话却是对田夜秉说的,「田大人,这我倒是不明白了,说好了剿匪,最大的漏网之鱼怎么还好端端地坐在你旁边的马上呢?」 田夜秉脸色诡异,最后还是说:「哎,这是有原因的,稍后回去我再告诉你,现在的重点是先找到小侯爷,后山不安全,有豺狼虎豹都不好说的,小侯爷和你关系好,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你可不能不管他的死活呀!」 「我跟他关系好?」崔竹咧出一个讥讽的笑,「都是假象。一开始我们确实在一起,后来他走得太慢,我就扔下他自己先走了,他中了毒,已经死了也说不好。」 ◇ 第78章 不敢喜欢 田夜秉和柳夏清对视一眼,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柳夏清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小侯爷怎么说也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以为你空口说几句我们就信了?!」丁茂情绪颇为激动,脸上带着报仇的快意的同时又带着警惕和怀疑。 很明显丁茂已经和他们通过气了,田夜秉和柳夏清都知道谢九安中毒的事。 第123页 「田大人,这有一个土匪说话的份儿吗?」崔竹讥诮地扫了丁茂一眼,把头转向田夜秉。 「……」田夜秉脸色不太好看,被丁茂惹得又有些不耐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才转向崔竹,说:「人命关天的大事,宋大人还是赶紧带我们先找到小侯爷吧。」 崔竹指了一个跟谢九安所在的地方完全相反的地方,说:「那边,你们自己去找吧,我累了要休息,就不去了。」 「那边先前我带的人已经仔细找过了,并没有看到小侯爷的影子啊。」田夜秉眯起眼睛。 「那就不知道了。也许分开后他到别的地方了吧。」崔竹打了个呵欠,诚恳发问:「我能走了吗?」 「找不到人恐怕宋大人还不能走。」田夜秉说。 崔竹好像终于受不了,忍不住冷了脸色,问:「你们到底什么意思,把我带过来想干什么?」 「田夜秉你还跟他装什么?你难道觉得他看不出来我们的关系,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丁茂脾气暴躁地质问,「他跟那个贱人明显是穿一条裤子的,你还准备放过他不成?」 刚刚丁茂趁机逃走后迅速往山下跑,恰好撞上了带兵过来堵人的田夜秉,在他动手前一口气把在山上谢九安逼问他有关「走私」的事情说了出来。 「反正他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我们跟突厥勾结的事,哼,他现在只收拾的了我,等他离开,你以为你的脑袋还能好好别在裤腰上吗? 「现在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杀了我也没用,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必死无疑,不如好好想想解决办法,怎么才能保住脑袋。」 田夜秉当时听完脸就白了,哗哗直冒冷汗,连旁边的柳夏清听得都脸色铁青,恨不得上去踢他两脚,狠狠质问:「你全抖落出来了?!太子的事情你说没说?!」 事已至此,丁茂根本不憷任何人,迎上他的视线:「他拿我儿子的尸体威胁我,我也没办法,如果不是你们当初……」 话没说完丁茂脸上就被甩了一个巴掌。 「竖子!」柳夏清怒骂。 田夜秉也愣住了,丁茂今天已经受了够多的气,立马就要扑上去反击,被旁边的官兵及时踹跪下压住了。 虽然田夜秉和柳夏清带兵过来就是因为察觉到谢九安在调查这件事,但多少还抱着谢九安没查到什么的侥倖,结果现在丁茂赤裸裸地告诉他们他全都给抖落出来了。 「现在该怎么办?」田夜秉腿都软得要站不住了,不知所措地看向柳夏清。 柳夏清眼神阴鸷,看丁茂简直像在看一个死人,沉声道:「能怎么办,他都知道了,只有死人不会开口。」 「他可是定远侯的儿子!」田夜秉瞪圆了眼睛。 「一个入京为质的废物而已,跟太子殿下比起来,无足轻重。」柳夏清语气无比冷漠。 「可万一到时候皇上或者定远侯追责起来……」田夜秉畏畏缩缩地说。 「小侯爷爱玩,不幸的是,江州匪患严重,土匪都异常兇悍,他杀了土匪头子的宝贝儿子,被人寻仇报復……」柳夏清瞥了一眼丁茂,继续说:「中毒身亡。 柳夏清顿了顿,才道:「而我们,忙着剿匪,情况一片混乱,无暇他顾,找到人时已经无力回天。」 田夜秉出了一身冷汗,他万万没想到柳夏清狠辣至此,直接想把事做绝。 「还愣着干什么?」柳夏清斥道,「赶紧加派人手,在谢九安把消息递出去之前除掉他!」 田夜秉回想起方才柳夏清狠辣绝决的神情,被丁茂的吼声唤回神,转头看了柳夏清一眼,他终于也下定决心,比起自己的性命,旁人又算得了什么,一挥手,立马有官兵上前想押住崔竹。 「经过本官缜密的调查,现有证据表明你和谢小侯爷联手杀害了丁茂之子丁诩,根据我朝律法,本官有权将你二人缉拿归案,上报朝廷,特命你即刻带本官找到你的同伙,以减轻罪行,得到戴罪立功的机会。」田夜秉看着崔竹沉声说。 「……」崔竹轻飘飘瞥他一眼,没挣扎,只是后撤一步躲开官兵伸过来的手,说:「不必麻烦,我自己有腿,会走。」 柳夏清居高临下,似乎对他的识相很满意,一夹马腹,说:「既然如此,还请宋大人速速带路。我知道,小侯爷肆意妄为惯了,这件事他肯定是主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必是被胁迫的,只有找到他,才能洗清你身上的冤屈啊。」 这就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了,暗示崔竹好好找人,只要找到人,什么「罪责」都能推到谢九安身上。 崔竹心里嗤笑,淡淡说:「我方才并未对你们说谎,我与他确实是在那个方向分别,那边草木繁盛,他要是毒发倒在哪个不易发现的地方也说不准。」 坦然迎上柳夏清的视线,他咧出一个微笑,道:「再则,我与他的关系也不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好得穿一条裤子,恰恰相反,我跟他两看相厌。我若有难,他只会在旁边幸灾乐祸,同样的,他有难我也只会袖手旁观,不然我也不会扔下他自己走了。我没有帮他遮掩的理由。何况按你刚刚说的,我现在更应该落井下石。」 「你们一路……亲密无间,」柳夏清出口时顿了下,大概在斟酌措辞,并不相信他的话,「你现在撇得一干二净,说的你们一点感情都没有,真是难以取信于人。」 第124页 「难道……柳大人觉得我们有私情不成?」崔竹语气带着匪夷所思,反问,「所以我一定会帮他?」 难道不是。柳夏清在心里想,但面上只是盯着他不回答。 但沉默就是回答。崔竹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讥道:「这一路小侯爷是什么样子大家有目共睹,像他这种阴晴不定暴戾嗜血的人,难道他会喜欢别人?就算他喜欢,正常人也不敢喜欢他吧,还是命重要,你说呢。」 柳夏清忍不住顺着他的思路去想,竟然觉得有些道理,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不禁皱起眉,说:「你也说了命重要,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找不到就让你剁你一根手指,再过一刻钟还找不到就剁你两根,先从右手开始。如何?这还是跟宋大人学的法子。」 「……」崔竹在心里翻白眼,脸上却还要露出惊恐的表情,说:「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过去这么久,我如何能在一刻钟之内找到他,你这不是摆明要剁我的手指……」 「废话少说。」柳夏清露出一个阴毒的笑容,让身边的人现在开始计时。 崔竹被逼无奈,只能「愤愤」转身带路。 他带路的方向没改变,还是坚持他原来指给他们的方向。 嫌他走得太慢,柳夏清还让人给了他一匹马。 「宋大人,你是读书人,右手的重要性不必我赘述,何况四肢不全的人不宜面圣,恐辱圣颜,遭了皇上的厌弃你之前寒窗十年的努力可全都白费了。」 柳夏清跟在后面警告,这个方向之前田夜秉派人搜过,并未发现谢九安的踪迹。他现在也摸不准崔竹到底是不是在认真带路。 然而等走了半天还没看到谢九安的人影时柳夏清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喊停了崔竹。 「一刻钟的时间到了。」柳夏清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两个官兵握着刀朝崔竹走去。 崔竹满脸惊慌,焦急道:「我也不知道啊,分开的时候就在这个方向,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先把他的小拇指给剁了。」柳夏清冷笑一声,狠厉道。 崔竹坐在马上,一副不肯就范的表情,一群官兵把他围了起来。 「别耽误时间,下一个刻钟要开始计时了。」柳夏清催促警告。 崔竹身上带的有刀片,还骑的有马,想跑的话这些人当然拦不住他,但他不能跑,不然就暴露了。 可他也不能真的让他们把自己的手指剁了。 官兵越靠越近,已经有官兵握着刀伸手试图把他从马上拽下来。 崔竹做出大惊失色的模样,俯身抱紧马脖子,场景一片混乱,一群官兵围着一个「文弱的书生」动手。 崔竹一直不着痕迹地控制着缰绳避免真的被时不时挥过来的刀砍中,一面还要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场面变得很滑稽,崔竹胯.下的马兜着圈子打转,官兵们怎么也剁不到他的手指。 柳夏清看着这齣闹剧,心中愈发焦急,不耐烦地说:「剩下的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上去帮忙!」 在剩下的官兵蜂拥而上之前崔竹像是怕得不行,立马大声喊了停,「我知道还有个地方,他不在这一定就在那!」 「晚了,刚刚不说,现在想说,没机会了!」柳夏清面部表情狰狞。 「不用一刻钟我就能带你们找到他。」崔竹懒得再跟这群人演戏,干脆利落地说,「不过是晚片刻,让我的小拇指多留一小会儿,如果这次还找不到柳大人直接杀了我出气都行。」 柳夏清眯起眼,斟酌片刻,点头同意了,当然又少不了一番警告。 崔竹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这回当然是谢九安的真实位置。 这么长时间过去,谢九安的底牌也该到了。 就算还没到……那也是他活该。他凭什么替他受这罪,这点儿苦头还是让他自己吃吧。 ◇ 第79章 什么玩意 这回崔竹没再拖延,毫不犹豫地把柳夏清领到了他和谢九安分开的地方,果然,谢九安还待在原地没动弹。 柳夏清看到人后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居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相反心里依然警惕着,哪怕现在谢九安安静靠在一棵树后闭着眼,脸色苍白,唇角还带着血迹,看着像死了一样。 就算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柳夏清面无表情地在心里给谢九安定了死刑。 「荆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柳夏清并未下马靠近他,只是出声状似关怀地问了一句,同时挥了挥手示意官兵围过去。 之前的马蹄声和人的活动声并未让谢九安有任何变化,柳夏清的一声喊却让他突然惊醒般睁开了眼睛。 崔竹坐在马上打量谢九安的神情,发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和无措。 「咳咳……」谢九安捂着胸口偏头就是一阵咳嗽,看起来很难受。 官兵已经握着刀在谢九安周围形成了一个层层叠叠的圈。 柳夏清看他虚弱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了底,觉得丁茂下的毒还挺有作用。 也许不用他再额外做什么,把人看住等他毒发就行。 人在俯视弱者时大概总忍不住会生出一点怜悯,柳夏清盯着谢九安的脸,也不例外。或许这其中有旧情的加成。 谢九安艰难地把身子坐正,扫了一眼围着他的官兵,然后目光依次掠过马上的几人,最后定定看着崔竹,像是被背叛了一般,表情充满了难以置信和难过。 第125页 「……」崔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递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装得过火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谢九安不看他了,转去看柳夏清和田夜秉,视线在他俩中间来迴转,扯了扯嘴角,讥道:「这么大阵仗,不去剿匪,围着我干什么?」 「既然要剿匪,当然要一网打尽,田大人害怕后山有漏网之鱼,过来看看。」柳夏清露出一个笑,答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如你所见,这还是宋大人专门带我们过来的。」 谢九安不知为何陷入了沉默。 「宋大人还说你们两看相厌,现在专门落井下石来了。」柳夏清的语气莫名带上了愉悦,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说,「荆月,看来你选错了人。」 崔竹:「……」 他不懂柳夏清这番话的意义在哪儿,如果在他看来,谢九安已是必死之人,那么现在在他俩中间挑拨离间有什么作用。还是说……哪怕谢九安都要死了,他也见不得他俩「关系好」。 崔竹突然想起来之前参加琼林宴的时候柳夏清的举动。 啧。崔竹微微侧头,用余光瞟了柳夏清一眼,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唇角咧出一个似嘲非嘲的笑。 谢九安莫名其妙地扫了柳夏清一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又跟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你的太子殿下知道吗。」谢九安懒得再跟他说废话,单刀直入。 柳夏清并不意外他会问出这话,毕竟现在一切都摆在面头上,也不再装腔作势,「殿下知不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你不能活着出现在别人面前。」 谢九安露出一个嗤笑的表情,说:「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在给太子找麻烦,摆明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不会觉得,这件事你能做得滴水不漏吧。」 「天高地远,只要够快。」柳夏清语气笃定。 「哎,真是可怜的蠢货。」谢九安施捨又嘲讽地看他一眼,像是不屑于跟他再说话,闭上了嘴。 柳夏清被他的眼神惹得恼火,浑身都刺挠起来,一个死到临头的废物还敢嚣张。 「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怎么还不死?」柳夏清对他的怜悯瞬间消失了个干净,阴鸷转头质问丁茂。 「不知道,」丁茂眉头紧皱,同样巴不得这个谎称姓名的贱人赶紧去死,「按照毒性早在寨子里时他就该死了,可能是他的体质出了什么问题,跟一般人不一样……」 「既然如此,帮他一把,送他上路吧。」柳夏清扫过谢九安和周围包围他的官兵,一脸冷漠地下了命令。 刚刚觉得他可怜大概是见了鬼,不如抓紧时间送他去死。 一声令下,周围的官兵立马把谢九安身边仅剩的一点空间挤压干净,乌压压的人影压向靠坐在树下的人。 崔竹木着脸坐在马上没动。谢九安非要嘴贱激怒柳夏清,不拖延时间了,大概说明……援兵已经来了。 但在援兵还没到柳夏清跟前的时候,这么做不还得费力折腾么。 由此,崔竹更觉得谢九安是个贱皮子,明明能安生坐着拖会儿时间,非要带着「伤」边吐血边打架。 一个官兵的刀已经快要横在他脑袋上了,谢九安拉着他的胳膊借力让自己站起来,对着他的手腕一拧就稳稳接住了落下来的刀,反手把刀尖刺入他的胸口,点到为止,但致命,彷佛吝惜多出一点力气。然后又顺手割破了另一个人脖子,踩着他的肩膀转身上了树。 嗯,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崔竹默默欣赏着他这套动作。 也不怪柳夏清着急,看他现在流畅的动作,大概离死还有很大一截距离。 下面人太多,待在下面谢九安就是腹背受敌,所以选择上树是个明智的决定。下面的人想爬树上去首先面对的就是他的刀尖。 不一会儿树下就堆积了一小拨人的尸体,柳夏清见久久拿不下简直急火攻心,气得下令说让他们把树给砍了。 崔竹听到这个命令心里忍不住发笑,砍这一棵树有什么用,旁边多的是树,等树一倒谢九安就盪去别的树上了。 崔竹早在开始就退到了后面,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和柳夏清拉开了距离,以防后面柳夏清又用武力胁迫他,毕竟他现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方便动手。 在远处观察着谢九安的一举一动,看他收割人头…… 等等……崔竹眯起眼睛,突然发现了不对,这么长时间过去,按照之前谢九安吐血的频率,他居然一口血都没吐…… 而且他现在宰人如杀鸡,轻轻松松,也不像刚刚虚弱无力的样子…… 吐血应该不是装的,但现在的情况明显好了不少,他不过才离开一会儿而已。 崔竹不禁皱起眉头,是他体质特殊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那边谢九安还在杀人,这边一个官兵突然骑着马朝田夜秉疾驰而来。 崔竹听不见官兵说了什么,但根据柳夏清和田夜秉的表情大概能判断出来对他们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崔竹微微一笑,现在这种情况,无非就是谢九安请的援兵到了。 柳夏清表情终于出现了破裂,意识到了不对。 他不自觉望向了树上的谢九安,神色复杂得一时难以让人分辨其中的情感。 完了,来不及了。 柳夏清脑子里现在只有这几个字。 第126页 马蹄声响,看来「援兵」的速度很快,和报信的基本是前后脚的功夫。 不过看到来人时崔竹却有些惊诧,不仅仅是因为援兵为首的是楚棠,更因为崔竹看见了跟在楚棠左后方的人的脸—— 叶行水怎么跟楚棠搅到一起去了? 楚棠带的十几人勒马停住,楚棠目光先是在柳夏清几人身上扫过,很快看向了不远处的混乱状况。 一堆官兵围着一棵树,树下的尸体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丘,并且还源源不断地有尸体从树上掉下来。 「江州知州田夜秉参见二殿下!」田夜秉当时一听见报信的说「一个自称是二皇子的人过来了」就吓得不行,现在更是直接连滚带爬地从马上下来给楚棠行礼。 「臣柳夏清参见二殿下。」不管心里怎么想,柳夏清也规规矩矩下马给楚棠行礼。 崔竹在远处看着这一幕,思考片刻,走了过去。 路过叶行水的时候不用正眼看,单凭余光崔竹都能感受到他的震惊。 没管他,崔竹先给楚棠行了礼,「二殿下。」 楚棠大概余光也感觉到了异常,回头看了叶行水一眼,然而叶行水在感觉到他要转头时就立马把自己脸上的表情收拾好了,正襟危坐。 楚棠回头,浅浅蹙起眉,没让他们起来。在他开口前有另一个人先开口了:「二殿下!」 一只沾了血的手突然从树枝中伸出来,跟楚棠挥了挥。 场景突然莫名显得诡异。 什么玩意儿。叶行水被这声吸引了视线,眉头一挑。 楚棠抿抿唇,虽然他现在大概猜出了这个人是谁。 果然下一秒谢九安就露了头,「殿下你再晚来片刻我就要被杀人灭口了!」说着他又低头把爬上他蹲的树杈的官兵尸体踢下去。 「……」 在场所有人都莫名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喜气和高兴。 楚棠就算不想搭话,此时也不得不开口:「树下围的是谁的兵,在干什么?」 柳夏清不开口,田夜秉偷偷瞟他一眼,只能自己迎着头皮回话:「回殿下,是下官的。」说完他赶紧沖那边喊道:「都是干什么吃的?看不见二殿下来了,还不赶快行礼!」 本来这些官兵看一直拿不下树上的人,自己这边还不停死人,早就产生了畏惧心理,此时被喊停都暗自庆幸,赶紧跪下朝楚棠行礼。 紧接着一个人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谢九安踩在尸体堆上,扛着还在滴血的刀就朝楚棠走了过去。 谢九安朝楚棠行了礼,又四处瞅了瞅,往后张望一番,最后朝楚棠勾了勾手。 「……」楚棠轻轻嘆了一口气,下马带着他去了不远处没人的地方。 「你带的兵还有多久到?」谢九安直接问。 「最迟明日下午就到了。」 「哦。」谢九安想了想又说:「那你就敢上山,山上这么多人,万一连带着你……」 楚棠看他一眼,说:「他们不敢。」 「行吧。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主持大局什么的就交给你了。」谢九安喜滋滋说。 「……」楚棠面对他的时候总有一种无力感。 谢九安:「情况就是信里说的那样,至于证据等下山你慢慢搜集吧,我累死了,就先下山了。」 走出去了两步,谢九安又退回来,说:「小宋大人跟我一起走。」 楚棠眼睛眨了眨,像是疑惑地问了声:「为什么?他留下好帮我了解情况。」 「因为我中了毒,很严重,」谢九安严肃地说,「而且他什么也不知道,帮不了你。今天军队还没到,等军队明天到了再动手。」 「中了毒?」楚棠打量他喜气盈盈的脸。 谢九安点点头,把自己胳膊上的伤指给他看,一本正经地说:「要不是我命硬,早被毒死了,现在我要下山看大夫,很重要,很紧急。」 「……」 盯着谢九安欢快朝崔竹走去的背影,楚棠若有所思。 ◇ 第80章 一起沐浴 因为楚棠没让他们起来,所以地上还跪了一堆人。 谢九安过去后没管别人,一只手勾着崔竹的衣领就说:「走了。」 他没用力,也当然不可能一根手指就把一个沉甸甸的大活人给拎起来。 「……」崔竹还跪在地上,谢九安站着,而且他还很没眼力见地站在崔竹正前面。 崔竹掀起眼皮斜他,心里不爽。 「啊,」谢九安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喜滋滋地说,「二殿下口谕,我辛苦了,还受了重伤,让你跟回去伺候我,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全听我指挥。」 崔竹冷笑,这绝不可能是楚棠说的话。他打开谢九安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正逢楚棠过来,崔竹看向他。 同时收到两个人的目光,楚棠朝崔竹露出个笑,慢吞吞道:「既然小侯爷中了毒,宋大人你先陪他下山吧。」 谢九安看了崔竹一眼,里面的得意不言而喻,还催他说:「快点儿,再磨蹭一会儿我就死了。」 操,崔竹现在想再给他灌点儿毒药,毒死拉倒。 不等崔竹跟楚棠说完告退的话就被谢九安拉走了。 谢九安勾着崔竹的脖子又想往他背上蹿,不想自己走路,非常地理直气壮,「你背我。」 他现在整个人上蹿下跳看着精力极其充沛,崔竹才不惯着他,「凭什么。」 第127页 谢九安又想认真指着胳膊上的伤口给他看,然而不等他把藉口搬出来崔竹就走回去牵了两匹马过来,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说:「骑马。胳膊有伤也不影响。」 说完崔竹就自己率先爬上了一匹马,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被打断了计划,谢九安皱了皱鼻子,有些不悦。 「走不走?」崔竹催他。 谢九安想了想,很快又高兴起来,兴致沖沖地走到崔竹那匹马旁边,开始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说:「我要跟你共乘一匹马。」 「……」崔竹瞪着他,凝噎片刻,除了骂他不要脸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讥道:「你也不怕把马压死。」 谢九安不以为然,还抽空看他一眼,一脸严肃地强调:「说了我身轻如燕。」然后下一秒就落座在了他身后。 在感觉到马往下塌了一点儿的时候,崔竹立马说:「屁的身轻如燕,马明显被你压下去了。」 「这匹马太娇弱,就算一只小燕子落在它身上它也会沉下去的。」谢九安嘴里振振有词,同时伸手搂紧了崔竹的腰。 不等崔竹再撵他下去谢九安就一踢马腹让它跑了起来,崔竹只得赶紧抓紧了缰绳。 谢九安见状灵机一动又找到了新的藉口:「我胳膊有伤,拉不住缰绳,独自骑马很危险。」 崔竹翻了个白眼,多说无益,腾出一只手对着他的腰就是一个肘击,听见背后的「哀嚎」,他咧出了一个舒心的笑。 叶行水在后面伸着脖子看着他俩的背影,简直目瞪口呆,他没记错的话,这人是当初在牢门外头叫崔竹跪下求他的那个人吧,按崔竹冷漠且记仇的性子,就算碍于身份地位暂时不好报復,也不是这样的吧…… 他怎么感觉他俩之间有种诡异的…「亲密」?叶行水拧着眉毛,想不明白,心都跟着崔竹他们一起飞走了,想过去一探究竟,毕竟能让崔竹吃瘪的人不多,这热闹他甭提有多想看了。 看了一眼前面的楚棠,叶行水又忍不住想嘆气,可惜哪也去不了,还得跟着这祖宗。 这边叶行水还在长吁短嘆,那边谢九安坐在崔竹后面搂搂抱抱亲亲,这摸摸那碰碰别提有多开心了。 制止无效,崔竹被烦得简直想把他扔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崔竹烦躁地催他下去,谢九安还有些恋恋不捨地又摸了一把才下马。 知州府的兵马基本全都被田夜秉带到了夺天寨剿匪和堵人,现在里面除了一些下人外没什么兵力驻守。 「脏死了,我要沐浴。」谢九安嫌弃地看了自己一眼,又抬头看崔竹,说:「你也脏,跟我一起洗。」 「不是急着看大夫,再磨蹭一会儿就死了吗,」崔竹冷笑,看穿他打的什么主意,「先找大夫看看你是什么毛病。」 谢九安唔了一声,眼神飘忽,四处乱瞅,说:「小毛病,我有绝世神功,已经自行疗愈了。而且这些庸医也看不出什么。」 崔竹想踹他很久了,这会儿瞅准机会照他屁股就是一脚,「你他娘的吐血是不是装的?」 「不是!」谢九安捂着屁股怒道,被踹屁股很没面子,想跳脚他又硬生生忍住了,只能着恼地瞪他,「他给我装一个吐那么多血的样子给我看看啊?!」 「那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崔竹心里清楚,故意激他道。 谢九安眼睛一转又开始胡诌:「说了我有绝世神功,这种小毒不能拿我怎么样。」 去他妈的! 崔竹被气得脑子疼!在心里狠狠骂他一通,转身就走。 谢九安被甩在后面,不禁眨眨眼,又皱起眉,很不解,他是不是又生气了? 崔竹大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谢九安就跟在后面,进门的时候崔竹看见他在后面了,冷笑一声,狠狠把门摔上了。 谢九安耳膜被震得一疼,不由伸手揉了揉,忍不住腹诽,脾气比自己还大。 崔竹进门后没看见谢九安强行破门而入还意外了下,这厮居然转性了。 过了一会儿,崔竹冷静了一点儿,准备开门让人送点儿热水和吃的过来。 外面这么久都没动静,谢九安大概是回自己房间去了。 然后一开门他就看见谢九安在指挥两个抬着一大桶热水的小厮。 听见推门声,谢九安回头看他一眼,喜滋滋说:「你出来得正好,我已经让人备好沐浴的水了。」 「……」崔竹木着脸,快要对这厮的厚脸皮麻木了。 小厮抬的热水很重,崔竹只好先让开路让他们进去,然后谢九安就顺其自然地跟了进来。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谢九安一只脚踏进了这个房间崔竹就知道今晚别想安生了。 但崔竹还是不想理这蠢货,所以哪怕知道不太可能,他还是瘫着脸开口:「热水我收到了,但这是我的房间,你回自己的房间去吧。」 谢九安根本不知道脸皮为何物,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坚定地拒绝道:「不。」 「那我去你的房间。」崔竹现在看见他就烦,总之不想跟他待在一个地方。 「你怎么这么矫情,」谢九安反客为主,「一起洗省水省时间,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就是我看见你就烦。」崔竹实话实说。 谢九安有点恼火,瞪他:「不准烦。」 崔竹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让自己别这么讨人嫌。」 第128页 谢九安忍不住震惊,又拧紧眉毛。 看他抬脚想走,谢九安不爽又蛮横地说:「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走也没用。」 「你到底想怎么样?」弄了半天,崔竹彻底烦躁起来,突然转身看着他,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蹿起来。 谢九安愣了愣,没想到他突然发作,很快也拧着眉不悦地说:「我只是想跟你一起沐浴。你到底不高兴什么?反正更亲密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你只是想跟我一起沐浴吗?」崔竹发出一声冷笑。 谢九安眯起眼,很显然不是,从在山上起他就在惦记了,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老子不愿意跟你*,你想都别想。」崔竹恶狠狠道。 似是而非的暧昧关系,有事情被瞒着的憋屈和不爽,偏偏谢九安这个蠢货还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要他一个人受着? 谢九安阴郁地盯着他,但崔竹根本不憷他,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你……」谢九安艰难地思考起来,最后语气生硬道:「在生什么气?」 思考失败。谢九安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并且对不明白崔竹在想什么这一点又感到郁闷和气恼。 崔竹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居然神奇地明白他在想什么,一时间又气又想笑。 「好,」崔竹朝他走过去,沉声说:「你告诉我,今天的毒药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没事儿。」 谢九安刚要开口就被崔竹扯住了半边脸,眼神带上了警告的意味:「想好了再说。」 「……」谢九安又瘫着脸,闭上了嘴。 崔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开口,耐心殆尽,冷着脸松开手要走,却被谢九安攥住了手腕。 被崔竹不耐烦的眼神扫过,谢九安垮着脸终于捨得开口了:「我服过解药。」 「……」崔竹脸上没什么表情,问:「你一开始怎么不吃解药?」然而不用谢九安回答很快他就自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在他离开前谢九安情况看起来还很严重,等他再带人过来情况就好多了。 「我离开后你的人来了,给你送了解药。」崔竹自顾自道。是他先入为主,堂堂小侯爷,身边怎么可能没人跟着,也当然不会把自己推入极端的险境。 「按丁茂的说法,你应该早就毒发了,为什么能拖那么久都没什么大事,或者说,」崔竹顿了顿,掀起眼皮睨他,「你一开始就笃定这是小毒,毒不死你,是不是……你不服用解药也不会死?」 谢九安不情不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为什么,」崔竹紧紧盯着他,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你的体质有什么特殊的?跟你的头疾和你服用的药有关系吗?」 谢九安瞪着他,「你开始没说有这么多问题。」 「你可以把这些看成一个问题。」 「我回答完这些问题你就不生气了?」谢九安眉头皱得死紧。 崔竹一开始没说话,迎上谢九安一脸「你居然还要思考一下才能回答」的不满表情他才抿了下唇,最后说了句「是吧」。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不准再问。」谢九安眉宇间有些烦躁,攥紧了崔竹的手腕,最后像是做出极大的让步,准备张嘴却又闭上了。 崔竹也不催,等他慢慢组织措辞。 「我小时候中过剧毒,」谢九安拧着眉,说得十分艰难,这对他来说大概是十分不愉快的回忆,「被救回来后很多毒药就奈何不了我了。」 说完他瞟了崔竹一眼,飞速道:「好了,我回答完了,不准再问,也不准再生气,过来跟我一起洗澡。」 崔竹听后沉默了起来,心里的一些疑问被解决,可随之而来还有更多的疑问。 堂堂小侯爷为什么会中剧毒?现在的遗忘和头疾是不是跟这有关系。 当年…… 不等崔竹想明白就被谢九安拽到了大浴桶前面,这个浴桶是谢九安专门吩咐给小厮的,强调要能容纳两个人那么大的浴桶。 谢九安之心路人皆知。 「快.衣服。」谢九安兴沖沖催促崔竹,低头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大手一挥就扔在了地上,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浴桶里。 站在浴桶旁边的崔竹哗啦啦被溅了一脸的水。 崔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言难尽地盯着谢九安开心兴奋的表情。刚刚回答的时候还一脸烦躁,这么快就进入另一种状态了。 「快来!」谢九安大半身体都潜在水里仰头看他,拍了一下水面,溅了自己满脸,又摇摇头把水珠晃下去。 崔竹喉咙上下滚动了下,把视线从他漂亮的身.材上挪开。 看得出来小侯爷回答那些问题的时候自认为做出了很大的退步,所以崔竹也不打算把人逼得太紧。 「你不会还在生气吧?」看他半天不进来,谢九安突然警惕地看着他。 崔竹咧出一个笑,坦诚道:「没有,你能回答这么多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 听到这话儿谢九安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开心起来,骄矜地看他一眼,「知道就好,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崔竹眨眨眼,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反问:「你喜欢我?」 「当然。」谢九安笃定道,奇怪地看他一眼,很快露出一个阴森恶劣的笑意,「不然你这么放肆,我早把你弄死了。」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手下留情。」崔竹无语凝噎。 第129页 「不客气。」谢九安很不见外地收下了他的感谢。 崔竹翻了个白眼,顺手往他身上弹了一个水花。 虽然他现在确实不生气了,但还是不想跟他一起沐浴折腾。 「我累了,不想折腾,」崔竹朝他露出一个愉悦得逞的笑,「所以你自己在这洗吧,我去你的房间洗。」 谢九安闻言立马不爽,「你刚刚明明说不生气了,怎么出尔反尔?」 「我只说不生气了,又没说要跟你一起洗澡。」崔竹理直气壮,抬脚要走。 「砰」地一声,浴桶溅出大量的水花,周围的地板都被打湿了。 崔竹虽然有所防备,但还是被勐地从水里蹿出来的一只手勾住了腰,然后就被拖倒进了浴桶中。 「谢九……」崔竹连怒吼都来不及说完,就呛了一大口水,发出「咕嘟嘟」的声音。 又有一大摊水从浴桶中漫了出去。 崔竹整个人裹着衣服就后仰着被水淹了个透,窒息感扑面而来,他想抓着桶壁把身体支起来,谢九安却故意压着他,抓住他的下巴就亲了上来。 谢九安跟温柔这个词可谓是一点儿都不沾边,加上攒了一肚子对崔竹的不满,这会儿逮着机会就狠狠「报復」了回去。 他夺取了崔竹所有的氧气,也不让他喘息,只是勾着他的,把人亲到头晕目眩。 崔竹怀疑他想活活憋死自己。 趁着仅存的意识消散前,崔竹抬手揪住他的头髮要把他薅起来。 谢九安当然没让他得逞,轻轻松松就制住了他,把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扯下他的髮带把人绑住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崔竹的眼睫被水沖刷,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气泡浮在上面。 窒息感和昏厥感包裹着崔竹,让他渐渐失去力气,他感觉到谢九安在.他的衣服,哪怕脑袋昏昏沉沉,晕得不行,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谢九安—— 再不松手老子真要晕过去了,这蠢货下手心里到底有没有点数…… 终于在崔竹要昏过去前,谢九安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抱着他浮出了水面。 「咳咳……」崔竹如获大赦,扶着桶壁咳得厉害,面颊耳后一片绯色。 这当然不是崔竹害羞的原因,纯粹是被谢九安这混帐气的和憋的。 谢九安看得心动,搂着人又凑近亲了亲他的耳朵。 崔竹缓了一会儿才喘匀气,一转头对上谢九安「无辜又恶劣」的笑意时就一把把人抵在了桶壁上。 谢九安撞得后背一疼,但也不太在意。 崔竹现在是真想和这蠢货打一架,但谢九安既听不懂好赖话也不会察言观色,依旧一副喜滋滋的表情往前凑,崔竹刚想给他这张脸来一拳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乐极生悲」,下一秒就被人…… 「你他娘的……」崔竹身子先是一僵,然后就是气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顺熘。 「别生气,」谢九安讨好地拿鼻尖蹭了蹭他,屈尊降贵地说:「我先伺候你。」 崔竹唿吸一滞,目光幽沉地看着他。 ◇ 第81章 真有弹性 对于小侯爷屈尊降贵的「伺候」崔竹勉强只能算一般般受用,毕竟小侯爷没怎么「伺候」过人,手上拿捏不好力道轻重,会把他弄疼。 之后崔竹受不了了,微微有些喘息,不悦地把他推到桶壁靠着,让他别瞎用力。 迎着谢九安饱含不满的眼神,大致是「我连自己都没管,先伺候你,你还敢这个态度?」 不过很快小侯爷就顾不上不满,坦然接受了崔竹的吻,享受起来。 崔竹把两人放到一起,带着他的手一起活动起来。 等浴桶里的水漫得差不多,只剩余热的时候,崔竹站起来了。 谢九安一脸餍足的看着他,问:「怎么了。」 毕竟自己也刚享受完,所以崔竹没说什么,只是瞟他一眼,轻飘飘说:「说是沐浴,洗了个屁,我让人重新送一桶热水进来。」 谢九安唔了一声,像是有点心虚,很快又直勾勾地盯着他,舔了一下嘴唇,咧着浅浅的笑得意地说:「我还以为能到最后一步呢。」 崔竹翻了个白眼,踏出浴桶,瞥见中途被他扒干净扔到地上的湿衣服,又警告地瞪他一眼,「今晚就到这儿了,你别想再折腾。」 谢九安有些意犹未尽,咂摸了一下,眼珠一转,喜滋滋地扫他一眼,说:「可你自己答应好的你不会忘了吧,你还欠我一次*呢。」 谢九安看崔竹的这一眼意味丰富,暧昧,欢喜,其中最不乏的就是期待。 崔竹忽略他「眼巴巴」的眼神,没有犹豫地就去拿了一套干净衣服套上,随口交代一句让他赶紧从浴桶里出来,就头也不回地出去管小厮要热水了。 等小厮们抬新的热水过来时谢九安刚从浴桶里起身,身上随便裹了一件衣服。 等一顿折腾换好新的洗澡水崔竹瞥了谢九安一眼,说:「你先洗。」 谢九安舔了舔尖尖的小虎牙,还是蠢蠢欲动,说:「不能我们一起洗吗?」 「不。」崔竹毫不犹豫地拒绝。他现在真的困了,想睡觉。 看谢九安还站着不动,崔竹抬脚作势要踹他屁股,谢九安为了避开只好跳进了浴桶里。 ——水花一溅三尺高。 「……」崔竹抹了一把被他故意溅到脸上的水,衣服也被他溅得微湿,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 第130页 以防他故技重施,再把自己拽进桶里,崔竹冷笑一声,根本不再靠近。 谢九安见状有些失望,只好独自洗完这个索然无味的素澡。 崔竹在他洗澡的时候把被他扔在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摸出自己口袋里的东西,准备把衣服挂起来晾着的时候突然瞥见了腰间系的东西。 差点就忘了。 谢九安亲手缝的那个丑不拉几的荷包。 崔竹顿了顿,还是把荷包解了下来。把衣服挂好,崔竹开始仔细打量这个荷包。 当时在外面情况紧急,光线也不如室内,崔竹甚至没看清这个荷包的全貌。 这时借着烛火,崔竹才看清谢九安到底缝了个什么玩意儿。 非常的清新脱俗、非常的不落俗套,以及非常的丑。 「……」崔竹抿抿唇,不明白小侯爷是怎么费尽心机绣出了这种丑的别具一格的东西。 大红大绿的配色,上面绣的是……应该是两个小人。 能轻易看出跟之前牢里的那副画作出自一人之手。 两个一高一矮的小人并肩站着,大概是为了表示亲近友好,高的那个小人还搂着旁边小人的腰,两个人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崔竹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有点想笑,又觉得莫名其妙。 谢九安出来的时候正碰上崔竹这副表情,他问:「怎么了?」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荷包,立马兴高采烈地说:「是不是很喜欢,我绣得这么好,你一定大为感动吧!」 「……」崔竹看他这样忍不住笑,把荷包挂在窗户边晾着,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他不找寸缕的样子。 崔竹有些眼疼,「你就不能穿件衣服再出来?」 「衣服都湿了,我不想穿。」谢九安理直气壮。 「谁让你那么大动作,故意把水都溅出来。」崔竹直接戳穿他,「活该。」 谢九安瞪他,很快又得意地哼笑一声,说:「我身材这么好,给你多看两眼的机会。」 「真不要脸。」崔竹啧了一声,眼神却没客气地直接往他身上盯去。 谢九安的长髮还在滴水,烛火跳动,身子白得像块莹润的玉,上面的肌肉线条紧緻而性感,两条长腿修长而有力。 他不仅一寸寸看过,还都摸过。崔竹眯起眼睛,视线没移开。 谢九安罕见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的目光像有温度一般,莫名让谢九安觉得自己才是被盯准的猎物。 谢九安心里有些不爽,去拿了一件裤子套上了。 「嗯?」崔竹眉梢微动,「不是让我多看两眼吗,怎么穿上了。」 发梢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滑,白色的裤子很快出现水痕,被打湿的地方贴在腿上,露出朦胧肉色。 谢九安不自在地揪了揪贴紧的地方,但依然高高在上地睨了崔竹一眼,高傲地像一头狮子,「就给你看两眼而已,别想太多。」 崔竹唇角咧了咧,又让小厮换了新的热水进来,顺手拿起一块布巾盖到谢九安头上。 胡乱给他揉了两把,崔竹到屏风后面洗澡了,「自己擦。」 谢九安瞅了一眼他的背影,又低头自己给自己擦头髮,想到刚刚的事,还有点郁闷。 真奇怪。 谢九安越想越不爽,又拿着布巾晃到屏风后面。 崔竹泡在水里,看到谢九安进来挑了挑眉,并不意外。 头髮擦得不怎么滴水了,布巾被谢九安顶在指尖转悠,谢九安慢悠悠晃到浴桶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水面被崔竹的动作引得不停荡漾,但还是能看清一些东西。 「不约。」崔竹撩起眼皮瞟他一眼,嘴角咧着笑,轻飘飘地说。 「哼,」谢九安不屑地嗤笑一声,说:「你满脑子都是那些污秽下流的事情。」 崔竹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诚恳问:「那请问小侯爷之前是在干什么?」 「过往之事,已成云烟,」谢九安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劝诫道:「施主,莫要眷恋。」 崔竹眼睛忍不住弯起来,被他逗笑,往后仰头靠在桶壁上,懒洋洋说:「我不眷恋,只怕某人心思不正,没见过什么『世面』,犹在回味。」 崔竹的身材同样很好,毕竟他也习武,在水里泡着,肌肉纹理若隐若现。 谢九安歪了歪头,看别人的跟看自己的感觉很不一样。 他自然伸手去摸,崔竹却没阻止,只是提醒般地说了一句:「施主,莫要眷恋呀。」 谢九安的手落在了实处,摸了摸他的腹肌,又按了按。 「感觉怎么样?」崔竹问。 谢九安又摸了一会儿才收回手,高傲地睨着他,惜字如金:「一般。」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骄傲地抬起头说:「不如我练得好。」 崔竹唇角挂着笑,啧了一声。 谢九安的手又顺着往上,看见那两个特殊的东西,刚想手贱地去按,就收到了崔竹的眼刀。 谢九安只好悻悻收手,然后盯着他的脸,幽幽说:「看了这么久,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脸。」 「长得好看的姑娘小倌外面多的是。」崔竹打了个呵欠,谁不喜欢长得漂亮的,人之常情。 谢九安眨眨眼,手趁机捏住他的**,快速捏了两下,赶在崔竹动手前又赶紧撒手,还得意地朝他挑挑眉,夸赞道:「真有弹性。」 第131页 崔竹翻了个白眼。 「这你都不害羞?」谢九安奇怪地说。 一种情趣而已,小侯爷真是单纯干净得很,虽然被捏崔竹还是有点不爽。 沨 「我想把你这张脸皮揭下来。」谢九安看着他的脸又忍不住郁闷,伸手在他脸上摸索着。 「揭不下来。」崔竹把他的手扒拉开。 知道今天这澡註定是洗不安生了,崔竹从浴桶里迈了出来,不管黏在背后的视线,快速把身上的水擦干,就把衣服穿上了。 小厮进来抬浴桶的时候崔竹拿着布巾把头髮擦了半干,谢九安则是早就躺在床上四仰八叉,还没干的头髮被悬在床边。 「快点儿,磨磨唧唧的,不是说困了么。」谢九安仰躺着,闲得把腿蹬在床头的墙上,嘴里催着人。 崔竹把手里的布巾搭好,起身去关门,边走边说:「困了你先睡。」 「烛火晃得我眼睛疼,睡不着。」谢九安有理有据地控诉。 崔竹又去把蜡烛吹了才借着月亮的微光上了床,谢九安很快就从旁边蛄蛹了过来。 「老实睡觉,不准干别的了。」崔竹警告他。 他没再折腾着去别的房间睡,都鲁过了,何况按谢九安的折腾劲儿换房间也没用。 谢九安蛮横地搂住他的腰,凑过去亲亲他的脖子,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崔竹捂住他的嘴,不让他亲,「这么晚了你不困吗?」 「我才不像你这般虚。」谢九安洋洋得意地蹭了蹭他, 崔竹难得生出一种想嘆气的冲动,在他腰上拍了拍,「闭嘴吧。」 在谢九安还有别的话要说的时候崔竹扣住他的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舌头还勾了勾,轻声哄道:「别闹了,快睡吧。」 谢九安眨眨眼,总算心满意足:「说,再亲一下。」 崔竹照做。 「再亲两下。」谢九安舔了舔嘴唇,眼睛亮亮地盯着他,得寸进尺。 然而崔竹居然没有不耐烦,而是又在他唇上碰了两下。 谢九安眼睛更亮了,但看崔竹闭着眼睛,大概真的很困了,他斟酌了一番,乖巧地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但谢九安睡不着。半天过去,他还是目光炽热地盯着崔竹。 崔竹能感觉到,有点受不了,但又懒得开口打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索性翻了个身背对他准备继续睡。 「不准背对着我,」谢九安不满,手动又把他翻了回来。 崔竹:「……」 「你是不是也睡不着?」谢九安忍不住凑近他,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又喜滋滋地提议:「不如我们……」 不如个屁。崔竹唿吸平稳,闭紧眼睛,誓不出声。 「别装睡。」谢九安继续说。 回復他的依然是一片平静。谢九安只能自己硬躺着。 但很显然小侯爷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体贴有限,乖巧也有限,自己睡不着也不想让崔竹睡,推着他晃了晃,说:「崔竹,醒醒,快起来陪我说话。」 在小侯爷孜孜不倦的努力下,饶是崔竹再厉害也不得不醒了,「你干什么。」 这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句从崔竹嘴里蹦出来的,他本来已经要睡着了。 「我睡不着,起来陪我说话。」谢九安咧着笑,兴奋地拿鼻尖地蹭了蹭他。 「……」崔竹木着脸,忍住爆粗口的冲动,在心里把这混帐翻来覆去地揍了一遍。 「睡觉,有什么明天起来再说。」崔竹咬牙切齿,直接伸手把他的眼睛盖住,「现在闭眼,躺一会儿就睡着了。再敢吵我睡觉老子就拿被子把你捂死。」 谢九安陷入了一片黑暗中,眼睫在崔竹掌心扫过,居然莫名有了一点困意。 他翻了个身,把腿压在崔竹身上,在崔竹蠢蠢欲动想抽被子过来的时候他安稳下来了,满足又小声地说了一句:「睡觉。」 一场风波勉强停息。虽然崔竹也烦他把腿压在自己身上,但比起安稳睡一觉,这也能勉强忍受。 天快亮的时候,崔竹迷迷煳煳地做了个梦。 不过与其说是梦,说是回忆可能更贴切一点。沨 回忆里谢九安又变成了那个玉雪可爱的白糰子,跟现在简直天壤之别。 不过倒霉的是,因为穿着打扮都很贵气,也可能是他看起来就乖巧好骗,所以绑匪挑准了他下手了。 崔竹跟着他一起,也没能倖免。 ◇ 第82章 哼哼唧唧 绑匪大概只是为财,所以在谢九安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取下来交给他们后立马喜笑颜开。 「我把这些都给你们,请不要伤害我们。」谢九安握紧崔竹的手,眼巴巴地望着绑匪。 绑匪没见过这么听话好绑的小孩儿,被绑了也不哭不闹,还这么识相地主动把钱给他们。 但这样他们更不可能把他给放了。 小小年纪就穿金带银,出手还如此大方,那必是家财万贯啊!他们趁机宰上一笔,这辈子岂不是都能吃穿不愁了! 绑匪对视一眼,立马有一人挺身道:「这么点钱就想打发我们?你当打发叫花子的呢?」说着他还拍了拍刚把金银塞进去的前襟。 崔竹冷眼看着他们,只觉得这两人不仅贪心,还很蠢。只看到了摆在脸前的利益,却没想到背后的风险。 在京都这个地界,往东大街上熘一转遇到的人非富即贵的概率比遇到乞丐的概率还要高。 第132页 绑了大户的独生子做要挟,就算拿到了钱,也不想想还有没有命花。 「两位大哥,如果嫌钱不够,可以往这个地方送信,」崔竹故意露出害怕的表情,「掌柜的一定会来赎我们回去的。」 崔竹没直接说定国侯府的位置,怕他们听后狗急跳墙,只是把侯府名下的一个铺子告诉了他们。 「你们可以拿一样信物做证明,他们一定会给你们钱的。」崔竹语气笃定地说。 掌柜的看见信物,就知道该去侯府找温如尽报信了。 「这个嘛……」两个绑匪转身一合计,拍手同意了,最后从谢九安交给他们的东西里挑了个玉坠子当信物。 派人送信后,四个人相对无言。主要是绑匪确实没见过这么简单容易的画面,威胁都没用上,事儿就这么成了。 绑匪连绳子都没给他俩绑,只是守在洞口防止他俩跑了。 外面的天气很不好,乌云密布,天沉得厉害,很快轰隆一声就开始下瓢泼大雨。 因着下雨的缘故,很快天就黑了下来,时不时就会突然一声雷鸣在耳边炸开,划过的闪电照亮洞里的一角,很快又恢復了原本的幽暗。 谢九安把自己缩成一团,像只小兽,挤在崔竹身边,揪紧了崔竹的衣裳。 「害怕?」崔竹摸了摸他弯起来的嵴背,轻声问。 谢九安有些犹豫,先是摇摇头,对上崔竹沉静的黑眼珠,又撇撇嘴,把脑袋埋在他身上轻轻点点头,有点委屈地哼哼了声。 「没事儿,一会就有人来救你了。」崔竹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问:「困不困? 「先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怕了。」 谢九安把脸露出来,偏头枕在他腿上,仰望着他,小声纠正说:「是救我们。」 崔竹愣了下,抿抿唇,「嗯」了声,说:「睡吧,睡一觉醒来就回家了。」 崔竹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不一会儿谢九安就被哄睡着了。 数着谢九安均匀的唿吸声,崔竹其实心里隐隐有些着急,还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 过去这么久了,按理说侯府的人早该找过来了。 有着急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守在洞口的两个人也警惕起来,但在看清来人后又放松下来,「大哥,你怎么现在才来。」 身披蓑衣的人先是往里面扫了一眼,才抬手给他们一人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压低声音吼道:「你们这两个不长脑子的,绑人的时候也不看着点,知道惹了多大麻烦吗?!」 「怎么了?」两人急忙问。 崔竹竖起耳朵凝神听,但披蓑衣的那个人明显心有防备,下这么大雨居然还带两个人到外面去说。 最好的情况莫过于他们知道了谢九安的身份,畏惧定安侯府的势力,悄摸把人送回去,当无事发生。 很快三人就回来了,披蓑衣的人一挥手,剩下两人就朝崔竹他们走过来。 崔竹嵴背绷直,立马警惕起来,边动手想把谢九安推醒边扬声厉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要多少银子都能得到,但若是伤了人须得想好后果!」 但这威胁显然没起到作用,两人只是顿了一下很快就过来把崔竹打晕了。眼见睡着的小的也要醒,没有犹豫地也给了他一记手刀。 「好了,赶紧把他们弄上马车,把这麻烦转手出去!」披蓑衣的站在洞口赶紧挥了挥手,指挥他们。 等崔竹和谢九安被弄上马车,坐在前面驾车的人扔给了他一袋沉甸甸的钱袋子。 他掂量一番,满意地和他说再见了。 天色昏暗,加上那人蒙得严实,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不似中原人的长相。 马车疾驰,半夜车里的崔竹被颠醒了。 崔竹睁眼后昏昏沉沉地,眼皮忍不住阖上,但又立马瞪开了。 往旁边摸了一把,有人,转头看去,判断出是谢九安在旁边躺着,崔竹微微松了一口气,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天上依然很黑,月亮没出来,只有两三点残星。 崔竹拨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了看,这很明显不是回京的路。 而且这大概率跟刚刚「为财」的绑匪不是一路人。 怎么办?崔竹在黑暗中皱起眉,如果在侯府的人来之前有人要对谢九安不利…… 崔竹没把谢九安推醒,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做。 对方有多少人,他们又该怎么逃脱。 他没有价值,只是捎带的,他们的目的一定是谢九安。所以就算他找藉口带谢九安下了马车也不行。哪怕对方只有一个人,他和谢九安兵分两路对方先追的一定是谢九安。 何况谢九安这么小,既跑不快也不认路。他跑不掉。 崔竹悄无声息地掀开前面的帘子,把头探了出去。 前面驾车的人立马回头盯着他,一指车厢示意他回去。 崔竹又退了回去。 五感敏锐。 崔竹在心里想着,看见他醒来也没有再把他打晕,看来是笃定他翻不出什么水花,或者说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有把握掌控局面。 所以偷袭把人弄死这条路走不通了,崔竹面无表情,对方武功很好,在没有任何药物辅助的情况下他搞不定。 后面半夜想出的办法基本都被崔竹否定的,没有可行性。 「大哥,你准备把我们带到哪儿去啊?」不允许出去,崔竹坐在马车里试图跟驾马车的人搭话儿。 第133页 没有回音。 崔竹又换了两个问题对方都不搭理他。 天乌蒙蒙亮了,崔竹扫了一眼趴在旁边睡得正沉的谢九安,没忍住掐了一把他滑嫩的脸蛋儿,往后仰倒,轻轻唿出一口气。 驾马车的人大概不敢走官道,路面崎岖,没多久谢九安也哼唧了声。 崔竹坐起来,估计他是要醒。 果不其然,谢九安扭了扭身子,慢吞吞睁开了眼睛,盯着某处看了半天,才清醒一点,伸手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然后仰头看见旁边的崔竹,又立马蹭过去,小声又含煳地喊了声「崔竹」又倒在他身上趴着。 知道他这是还没睡好,崔竹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背。 「崔竹,我脖子疼。」谢九安趴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说。 崔竹瞭然,他脖子也疼,昨晚的绑匪把他打晕后应该就把谢九安也打晕了。 崔竹伸手给他揉脖子,让他舒服点儿。 过了一会儿,谢九安才问:「崔竹,我们现在要去哪啊,是回家吗?」 「出了点儿别的意外,」崔竹抿抿唇,平静地说,「暂时还不能回家。」 「哦,」谢九安声音里有一点点失落,「好吧。」 不过他也没再追问别的,还是趴在崔竹怀里。 其实他也不笨,能看出来这肯定不是回家,因为家里的马车都比这大得多,还比这豪华,而且如果是回家,他现在身边肯定会围着很多人,娘亲肯定会在他身边。 不过还好,现在崔竹还在他身边。 「咕咕——」突然有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响起。 什么动静儿。 崔竹愣了下,然后就看谢九安从他怀里扬起头,脸微微有些红,不好意思地说:「崔竹,我肚子饿了。」 压下上扬的唇角,崔竹拍了拍他的背,让他起来,说:「我去问一下。」 谢九安闻言乖乖从他身上爬起来。 「大哥,路途遥远,要先填饱肚子再赶路吧,」崔竹露头搭话,「要不歇会儿吃饱了再走?」 回答他的依然沉默。 崔竹皱起眉,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哑巴。毕竟绑人总是有用途的,总不至于打算把他们饿死。 「小侯爷年岁还小,把他饿坏了,恐怕你们的目的不好实现吧。全须全尾的小侯爷才更好跟定国侯府谈条件,你觉得呢?」崔竹冷声道。 驾车的人转过头,似乎有些犹豫,然而不等他说话,马车一沉,一个人落在上面,用不太标准的汉话讥笑道:「别说饿一顿,就算这个小孩子缺胳膊少腿,难道定国侯还能狠下心不要他了?」 外族人!崔竹心里一惊,难怪他一直不肯开口说话,他们居然是外族人! 「现在我就断他一条胳膊,看到时候好不好跟定国侯谈条件!」那人话音刚落,一把软剑就从腰间抽出,直往车里的谢九安刺去! ◇ 第83章 会对你好 「谢九安!」崔竹大惊,忍不住高声喊道。 眼见一把剑直朝自己刺来,谢九安甚至反应不过来,呆愣地坐在原地。 崔竹立马转身朝他扑过去,把他往旁边一扯,用自己的身体盖在他身上。软剑速度极快,因为崔竹的介入,只划穿了他的左臂,而被他掩在身后的谢九安则毫髮无伤。 很快有大股的血从崔竹的手臂流出来,迅速顺着往下滴在谢九安身上。 「崔竹……」谢九安愣愣看着这一幕,一下眼眶就蓄满了泪水,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崔竹……」 握剑的人只是冷笑一声,「就凭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妄想护住他?」他手腕一抖,无情地说:「谢饮的儿子不能杀,但杀一个他身边的人还是没问题的,我先杀了你,再去断了他的胳膊!」 崔竹唿吸忍不住一滞,咬紧牙低头看了谢九安一眼,还是没躲开。 算了,算他倒霉,权当……报答这段日子侯府对他的恩情了…… 剑风越来越近,崔竹已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耳边还有谢九安撕心裂肺的哭嚎,抖着声音说:「不要杀他!求你别杀他……我家有很多很多钱,你要什么我爹娘都能给你……」 「哼,狡诈的中原人,连一个小娃娃都会利诱了,可惜,」那人狞笑起来,「我不想要钱,就想看谢饮不痛快!折磨他儿子,是最有效的方式!」 剑尖已经贴近了崔竹的后背。 「只能欺负欺负老弱病残,在他们面前耍威风,你当你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马车顶突然破了一个大洞,一个人钻进了马车,刀剑交锋发出的鸣响刺进崔竹的耳朵,他勐地睁开了眼睛。 来人一身暗卫打扮,不过不是平常崔竹在侯府里见过的。 那人的软剑早被挡回去了,他不是这暗卫的对手,连连退后,偏生暗卫脸上还挂着轻松讥讽的笑,最后抬手一削就把他的一条胳膊完美地削落在地。 血珠子哗啦啦溅在旁边崔竹的身上。 「这么喜欢断人胳膊,先断你自己的好了。」那暗卫用不甚在意的口吻说,轻松得犹如在切瓜砍菜。 亲眼目睹这一幕,崔竹只是愣了下,还算镇静,回头看旁边的白糰子已经吓傻了,眼边挂着泪痕,连哭喊都吓停了。 崔竹握了下他的手,发现一片冰凉,抬手想去捂他的眼睛,说:「害怕就闭上眼睛,看不见……」 第134页 「不必,让他睁着。」旁边的暗卫突然出声,一转之前嬉闹的态度,冷声说,「过来时侯爷交代过,让小公子瞪大眼睛看好了,记住这次教训,此次若不是我们来得及时,掉胳膊甚至掉脑袋的就是你了,以后上了战场,场面只会比这更残酷。」 他的话一说完崔竹感觉谢九安的手更凉了。 「……」崔竹抿抿唇,把手放了下来,但看谢九安迷茫和害怕的眼神还是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小胖手掌。 「侯爷还让我问小公子这段日子有没有好好练功,马步扎得怎么样了,若是等他回来还是跟上次一样练得稀烂,那就要请谢家家法出来好好伺候你一番了。」 谢九安听得浑身一激灵,咬紧的嘴唇还有些抖。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练功了…… 暗卫说完就把人带到了马车外面,驾车的人已经被别的暗卫拿下了。 「把人捆好,带下去审问清楚。」他下令道。 那条血淋淋的断臂还留在还留在马车里面,谢九安懵了一会儿才突然晃过神,着急地揪紧崔竹的衣裳,低头去看他被划伤的胳膊。 这一看刚刚被吓停的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自责地说:「崔竹,都是因为我,你才会……」说着他哽咽起来,哭得更伤心了,声音也传到外面去。 暗卫听见响,挠了挠下巴,怀疑是不是自己作出的表情太严厉了,吓着人了,但这是侯爷交代的,怪不着他。白白嫩嫩的一个软糰子,哭起来还怪招人心疼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算进去瞅瞅,他衣裳里揣的还有糖,能哄哄人。 暗卫刚咧好脸上的角度,弯腰掀开帘子进去,就看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白糰子仰头朝他求助:「哥哥,崔竹的胳膊刚刚被软剑…划穿了,流了好多…血,现在还在流……」 「咳,别急,你先把气缓过来再说。」勐然被叫「哥哥」暗卫还怪不好意思,顺势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我看看他的伤。」 谢九安哭得觉得都要喘不过来气了,还控制不住地打嗝,整个人都是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他什么伤都没受,但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看上去比直流血的崔竹还要惨些。 崔竹见状略微有些无奈,要把手抽出来去给他拍拍背,却一下被警惕地握紧了,谢九安立马委屈巴巴地仰头看他:「你、嗝、干什么……」 「看你哭得难受,给你顺顺气。」崔竹如实道。 「哦。」谢九安又把头低下去,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我以为你想走,不想跟我牵手了……还有,我也不想哭了…但是、嗝、我就是还有点控制不住……」 暗卫听着这令人发笑的对话,控制着唇角的弧度,清了清嗓子说:「好在剑上没毒,把血止住,回去多吃点儿补血的东西就行了。」 抬眼看了崔竹一眼,问他:「你不过也就比小公子大几岁吧,挡在他前面,不害怕?」暗卫从怀里掏出止血的药粉,直接洒在了崔竹的伤口上。 「害怕。」崔竹忍住疼,实诚地回答,「为了报答侯府的恩情。」而且他其实也不是抱着必死的信念的,过去这么长时间,保护谢九安的人手万一刚好过来了呢。 血流得有点厉害,开始洒上去的药粉直接就被血染红了。暗卫也没管,往上面洒了厚厚一层,然后让谢九安把外衣扒了。 「啊?」谢九安眼尾鼻尖都红通通的,刚止住哭,还是一副委屈得不行表情。 「你穿的最好,割点干净的布给他包扎。」 「哦哦。」谢九安连连点头,没什么犹豫。看暗卫撕的布不多,谢九安又连忙道:「够用吗?不够再撕点儿。」 里衣残缺一块,谢九安白软的肚皮就露了出来。 崔竹扫了一眼,看起来很软,手感应该很好。 暗卫一边给崔竹包扎一边说,笑道:「不用,够了,都撕了你穿什么。」 谢九安乖乖地点头,又开始慢腾腾地穿刚脱下的外衫。 暗卫给崔竹包扎好,临走前又把怀里的糖摸出来,给了他俩一人一颗,「先吃颗糖垫垫,我已经让人去买吃的回来了,你俩再等等。」说完这话他就出去了。 等他一走谢九安立马小心地捧住崔竹受伤的胳膊,愧疚又心疼地问:「疼不疼?肯定很疼吧?」不等崔竹回答他又轻轻地往上面吹气,「吹一吹,就不会那么疼了。」 崔竹看他小心认真的神情,心里莫名有些触动,就像有一条溪流从一块又干又硬的石头旁流过,让它变得不那么刺人。 很快谢九安又像想到什么,立马坐直了身子,让他伸手,把自己的糖放在他的手心,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这颗糖也给你吃。」 被他的眼神逗笑,崔竹唇角翘了翘,问:「刚刚不是就饿了吗?怎么有吃的又不吃了。」 谢九安闻言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声如蚊蚋:「我……崔竹,对不起,这次都怪我连累了你,为了保护我……还害得你险些丧命……」谢九安越说头低得越低,彷佛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崔竹眨眨眼,没说什么,只是剥开这颗糖的糖纸,让他抬头,在他伤心又疑惑的眼神中把这颗糖塞进了他嘴里,「不是你的错,别想了。」 满腹的心虚愧疚被这颗糖堵了个正着,谢九安含着糖,顿时更委屈,眼里又蓄了泪,巴巴地看着他。 第135页 「憋回去,」崔竹用两只手揪住了他手感极好的脸蛋,「吃糖。」 脸颊鼓起来,谢九安的脸早就哭成了花猫,看起来可怜又可爱。他伸手把眼睛胡乱一蹭,然后就往前一扑抱住崔竹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保证说:「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对你好的。我也会变强,以后不用你挡在我前面,换我来保护你……」 后面回侯府的路上谢九安一直紧紧守在崔竹旁边,有什么吃的也非要紧着崔竹先吃,虽然暗卫几次重复买的量一定够。 从昨天开始崔竹的精神就一直绷着,现在得救了自然就松下来了。吃完饭他说要睡一会儿,谢九安赶紧说「我哄你睡觉」。 哪怕崔竹说不用他也非常坚持地坐在他身边一直轻拍着崔竹的背,边拍还边催道:「你赶紧睡觉吧,之前我娘就是这么哄我睡觉的。我还会唱歌,要不我给你唱歌吧!」 虽然小侯爷极力自荐,但这个提议最后还是被崔竹否决了。 守在马车外面的暗卫都听力一绝,纷纷发挥自己的憋笑功力。 然后哄睡的结果就是小侯爷跟着栽在旁边睡着了。 ◇ 第84章 更喜欢谁 崔竹又是被谢九安憋醒的。 勐然睁开眼对上谢九安开心的眸子,崔竹不禁心情复杂。 虽然五官变化不大,仔细看就能看出是当年那个白糰子长大后的模样,但性子实在天差地别。 想想梦里白糰子的样子,再一对比这厮混帐模样,崔竹忍不住有些嘴疼—— 「嘶,」崔竹疼得拧眉,一把薅住他头髮,想把他往后扯,神情恼怒地说:「谢九安,不会好好亲就给老子滚,再敢咬我牙给你敲了!」 抬手一摸嘴唇果然被咬破,大早上就见了血。 他娘的,刚从梦境醒来,这落差也太大了。 崔竹愤愤在心里骂了一句,没好气地把人推开,坐起来,「滚开,老子看见你就来气。」 谢九安挑眉,「啧」了一声,反而凑过去揉了揉他的嘴唇,说:「真娇气。」 「滚蛋。」崔竹一想到小时候的谢九安白白嫩嫩乖巧听话再一看这个就有些气不顺,还忍不住有些郁闷,这些年发生什么了,怎么了变成这样…… 「你这些年怎么……」崔竹想着想着竟然回头问了出来,然而对上谢九安开心玩味的眼睛后面的话就消弭无声了。 算了。崔竹又把头转回来,抬手搓了搓脸,问了他也不会说。 「大早上哪这么大火气?」谢九安还躺得四仰八叉,用手戳戳他的腰,饶有兴味地问。 崔竹坐直腰去躲他的手,又觉得幼稚,转身去扯他的脸,反问:「那小侯爷大早上又哪来这么好的兴致扰人好眠。」 手感倒是不错,跟梦里的没差多少。崔竹在心里暗暗比较。 谢九安嘴角一下就咧出个灿烂的笑,理直气壮地说:「我分明是看你做噩梦了,好心把你喊醒。」 崔竹又揪了两把他脸上的软肉,冷笑道:「真不要脸,你从哪判断我做的是噩梦,万一我做的是天大的美梦呢,而且你非得用这种法子是吧?」 「你眉头时不时就皱起来呢,」谢九安喜滋滋地说,显然对自己的判断相当自信,把他揪自己脸的手推开,也坐了起来,「难道不是?」 「不是,」崔竹故意不如他的愿,何况确实算不上噩梦,「梦还不错,里面有个很讨喜的白糰子。」 「很讨喜?白糰子?」谢九安盘腿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抠了抠下巴,又眯起眼睛,追问:「什么白糰子?你很喜欢?」 崔竹懒得搭理他,让小厮打水进来洗漱,刷牙的时候突然在铜镜里看见谢九安贴过来的身影,「你说,我跟他,你更喜欢谁?」 「……」崔竹嘴里含着水,忍不住呛咳了下,赶紧转头把水吐出来。 「我要是跟他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谢九安阴恻恻地继续追问。 崔竹要气笑了,转头瞪他,问:「小侯爷,你几岁了?」 「你先救谁?」谢九安捅咕他的腰,不耐烦地拧眉催他,「我先问的,快说。」 「难道你不会凫水?」崔竹边洗脸边反问。 「……不会。」 其实他会。 但谢九安木着脸固执地要一个证明自己更重要的答案。 「好巧,」崔竹对着镜子咧出一个得意的笑,抬手从旁边扯布巾过来擦脸,「我也不会。」 其实他也会。 「假设你会。」谢九安阴恻恻地瞪他,「你先救谁?」 崔竹舔了舔牙尖,觉得真是太好笑了,「所以堂堂小侯爷在吃一个几岁小屁孩的醋?」 谢九安眨眨眼,突然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心里舒坦了不少,喜气盈盈地说:「原来是个小屁孩,那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按死。」 「……」崔竹抿抿唇,最后只能语气夸赞道:「你真残暴。」 区区小孩,不足为惧。 谢九安得到答案不再缠着他追问,大摇大摆地转身走向窗户边,去解崔竹昨晚挂在上面晾的荷包,但也不忘「叮嘱」:「那小屁孩既然还如此小,你还是别禽兽不如地惦记了,不然我把他按死你又要伤心。」 崔竹已经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 「喏,别忘了把荷包带上。」谢九安指尖转着荷包,走过来想给他繫上。 第136页 崔竹不太想系…… 大白天光线好,这荷包丑得就更明显了。 但小侯爷明显还在为自己的绣技沾沾自喜,兀自欣赏着,指着这荷包,喜滋滋地问:「你知道这两个小人哪个是我哪个是你吗?」 不用想就知道谢九安绣的高的小人是他自己,崔竹翻了个白眼,「除非你的千层底垫得格外高,否则你哪儿比我高。」 把谢九安手里的荷包扯过来,崔竹自然而然地揣进怀里,催他快去洗漱。 「我先去吃早饭了。」崔竹打岔,不给他替自己系荷包的机会。 昨夜他们先行回来,后面不知道楚棠怎么解决的。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应该都回知州府了。 崔竹一边思考一边往饭厅走,却刚好碰上也正往这边熘达的叶行水。 叶行水看见他愣了一下,抓了抓头髮,似乎有些犹豫,然后就故作不经意地往他身边靠近。 「是小宋大人吧?」叶行水左瞅瞅右看看,压低声音问。 崔竹睨他一眼,跟他一起往前走,「不过一个月你连我都认不出了?」 那倒不是。叶行水心有戚戚,「我是为了你的仕途着想,万一你打算装不认识我呢。」 「昨天晚上你看见我眼珠子都要瞪掉了,装不了。」 「哦,」叶行水挠挠下巴,「那咱俩是不是要提前串一下措辞,他要是问我跟你怎么认识的怎么说?」 崔竹若有所思,道:「实话实说,我意外救了你,然后我俩便结识了。」 叶行水啧了一声,「行吧,就这么说。」 其实崔竹这么说也不为过,因为掐头去尾,再美化一下,他们确实是这么认识的。 当年叶行水接某个任务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受了重伤还被人追捕,刚好躲进了崔家被他捡到。崔竹一眼判断他会武,说:「要想我救你,事后你得教我习武。」 否则崔竹就要喊人来抓贼。 哪怕叶行水说他现在十几岁习武太晚了,身子太硬,但崔竹坚称「你只管教,剩下的不用你管。」 后来就是叶行水每半个月来一次,教他新的招式,检验上次教的招式。 虽多有不易,但崔竹肯吃苦下功夫练,叶行水也可怜他的遭遇,从一开始打算的煳弄两下让他知难而退到后来的倾心相授。 两人渐渐熟识,亦师亦友。 「你怎么跟他搅在一起了?」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我被皇帝勒令跟着他。」崔竹先道。 「我这个……」叶行水微微咬牙,「说起来有些麻烦。」 「长话短说。」 前面就是饭厅,拐个弯就到了。 「吃完饭再说吧,我饿了。」叶行水挂着个苦瓜脸,他得想想怎么说,能稍微美化一下。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楚棠已经坐在了饭厅里。 看崔竹向楚棠行了礼,本来不怎么行礼的叶行水也跟着弯了下腰。 「免礼。」 果不其然,楚棠问了他们是否相识的问题。 「二皇子安好。」谢九安姗姗来迟,喜滋滋地向楚棠问了安,然后就自然地在崔竹身边落座。 刚刚被打断的问题崔竹捡起来回答了楚棠。 谢九安听后嘴角挂着笑,悠悠扫了他一眼,不阴不阳地说:「看不出来,小宋大人还有这善心。」 楚棠笑笑没说话,后面一顿饭的氛围都怪怪的。 吃完饭楚棠就直接把谢九安喊走去处理一些事情,饭厅只剩下崔竹和叶行水。 「出去喝酒吧,你请我。」叶行水说,「来了江南,我还没怎么喝过这里的酒。」 找了家酒楼,闻着酒香,叶行水就找店小二要了几坛好酒过来。 几杯酒下肚,叶行水才把自己的经歷道出口。 ◇ 第85章 经常轻薄 「此行我接的那个活儿在江南,好巧不巧,」叶行水撩起眼皮看着崔竹,「跟楚……那个二皇子撞上了。」 民不与官斗,何况对面还是一个皇子。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崔竹就说过他的「人畜无害」是装出来的。 叶行水行走江湖虽多随心肆意,但这种「麻烦」还是避开得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 「出了些小变故。他被人追杀,而倒霉催的我,」叶行水指了指自己,想起这还有些郁闷,「着了他无害外表的道,被他下了毒,逼我在一堆杀手围攻的时候把他救出去。」 听到「追杀」时崔竹只是眉梢微动,又给叶行水的酒杯满上,没说什么。 「再后来他以我捨身救他负重伤为由……」叶行水顿了顿,方才继续道,「把我带在身边照料。」 迎上崔竹探究的眼神,叶行水清了清嗓子,又仰头喝了一杯酒,有意强调:「事情就是这样。」 虽然叶行水有意抹去了一些东西,但那只是「细枝末节」,不重要。 「谁在追杀他?」崔竹问。 「这我怎么会知道。」叶行水耸耸肩,「根据话本子写的,朝堂上你刺杀刺杀我我刺杀刺杀你不是很常见?」 崔竹「啧」了声,「少看那些无脑的话本子,你当……是什么阿猫阿狗。」 叶行水看他口型知道他无声说的是「皇子」。 「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崔竹问,「或者换句话说,你对他有什么用?」 「……」叶行水有些牙疼,他果然还是不喜欢跟这些有心机的人打交道,哪怕是崔竹,太犀利了。「没有,可能是他感念我救他的恩情吧。」 第137页 一个下毒威逼他的罪魁祸首反过来感念他的恩情,把他留在身边。 在深宫里长大的皇子敢把一个认识没几天的江湖剑客留在身边。 崔竹嘴角咧出一个嘲讽的笑,定定地看着他。 「咳,」叶行水被他看得身上发毛,不耐烦地摆摆手,半真半假地说:「也可能是看我长得俊,留在身边赏心悦目吧。」 「哦?」崔竹眨眨眼,没想到他给了这么个答案。 叶行水挠了挠自己的下巴,笑嘻嘻地说:「其实我觉得我长得也颇有姿色,风流倜傥的,你觉得呢?」 崔竹咧着笑,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悠悠道:「反正他不是什么简单的,你玩不过他,小心些。」 后面几天谢九安和楚棠很少露面,军队一到,就忙着扣人查证。 崔竹待在知州府里,听闻了一个消息,田夜秉的小妾挂在菜市上,被人放下来了。 据说是二皇子下的令。 谢九安得跟着楚棠一起,没什么时间过来烦人,崔竹乐得清闲,正巧这几日连着下雨,他就待在房里看书。 「小宋大人,有人请吃饭呢!」叶行水撑着伞立在雨中,大概是急着走,懒得收伞。 「谁请?」崔竹握着书卷问。 「二殿下掏银子,在柳州最好的酒楼!」 白蹭一顿饭,叶行水的声音显得很高兴。 崔竹起身把窗合上,拿着油纸伞踏入雨中。 醉君楼二楼的包间。 楚棠立在廊边看风景,谢九安则是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有滋有味地品尝起来。 「你给谢将军递信了吗。」楚棠突然出声询问。 谢九安随意「嗯」了声,「估计他已经收到了。」 「这里的情况我也已经写成摺子如实禀告父皇,」楚棠垂眸,轻声说,「关于皇兄的,笔墨不多。」 谢九安撩起眼皮瞥他一眼,不太关心地收回视线,顺手揪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 笔墨多少有什么所谓,只要皇帝通过只言片语知道了这里面有太子的手笔,一定会起疑心,弄清这件事。 到时候太子的情况十有八九不太妙啊。 「事情查清,我们差不多可以启程回京了。」楚棠说。 他来江南要办的事也都已办完,就算他不提,皇帝也定会速速召他回去。 天空微暗,挂着几片乌云,滴滴答答地往下落雨,高低起伏的房屋在楚棠面前铺陈开,无数雨滴顺着黑瓦滑下,形成片片雨幕。 雨天多数人都不出户,街巷少行人,一眼望去极为宁静。视线无聊地跟着披着蓑衣挑着担子急忙往家赶的货郎,突然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闯进眼帘。 楚棠盯着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前面的男子时不时回头跟后面的人说话儿,两人的关系大概极为熟稔。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叶行水把伞稍仰了仰,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楼上的楚棠。 隔着重重朦胧烟雨楚棠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伞下的人却「嗖」地把伞摆正了。 「快到了。」叶行水跟崔竹说。 一个书生跟一个剑客,就算因为救命之恩意外结识,也不会熟稔到这个地步吧。 叶行水四处「接活儿」,闲暇时多待在京都,而宋尘中是个穷乡僻壤的书生,因为进京赶考中了状元才得以留下,他们不该有多的机会交往才对。 楚棠微微眯眼,像有雨丝飘在了他脸上,他轻扣廊柱,立马有暗卫现身。 「去查一查,他在京城的关系。」 收到任务后暗卫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楚棠下达任务的时候并没避着谢九安,转身对上他粲然兴味的笑,慢吞吞地问:「和宋大人朝夕相处,你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吗?」 谢九安眨眨眼,很快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毫不避讳他探究的目光,坦然地说:「有啊,他很放肆,经常轻.薄我。」 ◇ 第86章 自作主张 楚棠圆润的杏眼凝住了,不过很快又恢復了以往的无害模样。 「你喜欢他?」楚棠问,表情似是有些疑惑。 他当然不觉得这个小侯爷会是随便让人「轻薄」的人,还是用这么……坦然开心的口吻。 「这么说也没什么错。他怪有意思的。」谢九安思考了下答,不过他又夹夹眉毛,露出略微苦恼的表情:「虽然有时候不太听话。」 他摆摆手,很快又喜滋滋地说:「可惜他打不过我,我有钱又有势,最后还是得听命于我。」 「……」楚棠抿了下唇,往门外望了一眼,在首位坐下了。 不过片刻,叶行水和崔竹就双双出现在门口。 这顿饭吃得时间不算短,席间几个人聊得还算融洽。楚棠并不端架子,崔竹也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大致拼出了田夜秉勾结土匪走私以及他们卖国求荣的全貌。 只是这其中还牵涉太子,回京后当然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崔竹不着痕迹地瞥了楚棠一眼,唇角微微翘起。 看起来「天真无害」的二皇子,会为了活命给一个剑客下毒逼他救自己,普天之下,谁又敢刺杀一个皇子,当太子露出马脚,他会放过这次机会吗。 答案显而易见。 竹帘随风雨摆动,谢九安矜贵地剥了一颗荔枝解腻,很快又剥起了第二颗,修长白皙的手指衬着青红色的壳极为悦目,不过这颗剥了一半后却被递到崔竹面前,邀功似的说:「尝尝,鲜甜多汁。」 第138页 崔竹有些诧异,瞟他一眼。毕竟小侯爷看着像被伺候惯的,不像会主动伺候人的。 敏锐地察觉到楚棠打量的目光,崔竹抿抿唇,装模做样地说了句:「有劳小侯爷。」 这荔枝是废了大功夫从岭南运来的,还很新鲜,谢九安又剥几颗,吃好后把壳随手撂在桌子上,用水净了净手,又拿出帕子擦干净。 「二殿下,吃好了,我们先告退了。」谢九安道。 崔竹:「……」 像是习惯了他随意的态度,楚棠点了点头。 谢九安转头看向崔竹。 崔竹看着他,咬了咬牙,保持微笑,恭敬地朝楚棠行了礼。 没跟谢九安争,崔竹不想闹得太难看。 楚棠朝他露出个笑,示意无妨。 出了酒楼后谢九安没拿伞,崔竹撑开油纸伞踏入雨中,在他想往伞底钻的时候握着伞柄一移就大步往前走去。 谢九安不解地拧眉,瞪着他的背影很快冒雨追上去,而崔竹听见他的脚步声也故意走得更快。 可奈何谢九安不要脸,用轻功追他,很快就贴着他挤进了伞下。 雨下得不算小,一会儿的功夫谢九安的衣裳就变得潮湿。 被他用湿衣服贴着,崔竹自己的衣裳也被染湿了。 「……」崔竹冷着脸,顿时更气了,气得想直接动脚把他踹出伞外,不管后面有没有人看见。 偏偏谢九安还一无所觉般,瞅他一眼,又低头揪揪自己被淋湿的衣服,嘀嘀咕咕道:「伞歪了,都淋到我了。」 他当然是故意嘀咕给崔竹听的。 然后,谢九安得到了崔竹无尽的沉默以及在他头顶越滴越大的雨。 伞往左边歪得厉害,谢九安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外面,不光如此,伞檐上的雨也哗啦啦往他身上滴。 「……」谢九安眨眨眼,握住崔竹的右手,把伞扶正。但他刚一松手,伞又歪了回去,伞檐的雨又砸了他一脸。 谢九安抹了一把脸,又抬手扶住伞柄,并不再松手。 觑了一眼他的神色,谢九安理直气壮地把脑袋拱在崔竹肩窝一通乱蹭,直滴水的发梢不滴水了,把崔竹的肩膀蹭得一塌煳涂。 「咔擦——」崔竹握住的伞柄有了裂痕。 赶在崔竹彻底发火前,谢九安悠哉游哉地抛出了一句话:「我想了一会儿,难道你是因为我不让你继续待在那里而生气?」 崔竹终于转头看向他,迎着他的视线,谢九安唇角弧度极大,自然地说:「我是为了你啊,跟他呆一起有什么好,他已经开始让人查你们了。」 观察到他神情的细微变化,谢九安更愉悦了。 「唔,害怕吗?」谢九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像是成功的狩猎者,「不如来求我救你。」 崔竹眯起眼,大概在考证他这话的真伪,然而,他只是嗤笑一声,冷声警告:「那又如何,下回别再自作主张。」 崔竹睨他一眼,很快就移开视线,神情讥讽:「究其根本,我们算什么关系,你又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 谢九安不怒反笑,下巴微抬,慢悠悠道:「不管什么关系,只要我想,自然就能替你做决定。」 而你,位卑言轻,当然也没办法反抗。 握在伞柄的素白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红,在走入下一个转角,保证酒楼上的人再看不见后崔竹直接抬脚踹了过去。 他突然发难,谢九安却像早有预料,轻易闪身避开,用挑衅得意的目光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在雨中动起手来,路上的小水涡溅起无数水珠,折射出一绿一黑的身影,一晃而过,很快掉落消散。 谢九安只守不攻,像是任由崔竹撒气,轻飘飘地逗弄着他。他没有伞,整个人露在雨中,却不显狼狈,气定神闲又轻松肆意。 没揍到人,崔竹撑着伞回身,扫他一眼,突然咧出一个笑,朝他勾勾手指,「过来。」 谢九安眨眨眼,微微歪头,欣然扬起唇角:「你消气了?」他边说边大步往崔竹走去,看起来很高兴。 崔竹脸上挂着笑,没说话。 谢九安高高兴兴地迈入伞下,见他没再故意把伞倾斜,以为没事儿了,自然而然地把脑袋搭在他肩上,语气轻松道:「你脾气可真够大的,我都湿透了。」 「是吗?」崔竹轻声问,垂首看他的后脖颈,一滴滴水珠贴在白皙的皮肉上往下滑,很快就有几滴消失在衣领间。 在更多的水珠熘进去前崔竹终于抬指揩去,截住了它们。 感觉到他在做什么,谢九安舒服地眯起了眼,还主动蹭了蹭他的手指。 崔竹静静打量着手中形状优美的脖子,只需要微微上移,然后收紧…… 这个自以为是又讨人厌的混帐就能消失在他面前。 没等谢九安享受太久,他就被一把掀开,紧接着屁股上就挨了狠狠一脚。 谢九安面目瞬间狰狞,然而崔竹根本不给他发作的机会,在他转身怒视之前就已消失在了这条街。 「崔、竹。」谢九安咬牙,一字一句吐出这两个字。他扭头揪起自己的衣服,瞅见上面一个明晃晃又湿漉漉的脚印子,终于咧出一个阴森又骇人的笑。 没再死皮赖脸跟上去,谢九安立在雨中,很快有暗卫出现,拿出一把油纸伞撑在他头顶。 远处的酒楼之上,席间只剩楚棠和叶行水两人。 第139页 本来叶行水吃饱喝足也想熘的,现在跟楚棠单独相处莫名让他觉得有点怪,他刚想起身却还是被楚棠喊住了。 「叶大哥,这个荔枝可好吃了,你尝尝看。」楚棠同样剥好壳了执着下端,用水润的眸子期待地看着他。 「啊,我吃好了,你自己吃吧。」叶行水摸摸自己的脑壳,拒绝道。 楚棠用软软的目光看着他,「只是一颗荔枝而已,我已经帮你剥好壳了。」 在叶行水刚要摆手拒绝的时候楚棠立马露出那种失落沮丧的眼神,脑袋微微垂了下去。 叶行水的手不受控制地改左右摇摆为直线,伸过去把这颗荔枝接了过来,他受不了他这眼神。 「一颗荔枝而已,至于吗。」叶行水暗自嘀咕。 「我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你呀。」楚棠眼睛弯了起来。 叶行水并不接他这似是而非的话儿,清了清嗓子,说:「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叶大哥有别的事情要做?」楚棠问。 叶行水随意嗯了声,但并不说是什么事儿。 楚棠不理他这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反问:「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我昨天让大夫去帮你检查怎么拒绝了?」 「好得差不多了,」叶行水说,提到这他突然眯起眼睛,「你问这干什么,还是你准备放我走了?」 「我待会儿让大夫再帮你检查一下伤口癒合得怎么样了,伤还是要彻底治好才好。」楚棠关切道。 「直说留我下来什么事儿吧。」叶行水也不是傻子,双臂环胸倚在靠背上。 楚棠眨眨眼,脸颊上的梨涡愈深,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目的:「叶大哥,比起四处奔走,银子也不多,你考虑跟着我做事吗?」 叶行水神色复杂地瞅他一眼,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用了,我现在过得就挺好。」 「别急着拒绝,」楚棠语气真诚,「叶大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知道的,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叶行水逍遥惯了,懒得掺和他们朝廷上的事儿,「真念着我的救命之恩,就放我走,别让人跟着我,再给我点儿银子就成,不用这么麻烦。」 楚棠为他的实诚感到好笑,同时也有点苦恼,但并不意外。 「一个月一千两如何?」 叶行水眉梢一挑,听到这个数字说不动心肯定是假的,他奔波几个月也不定能得到这么多。 但也只是心动一下而已,他不至于被银子勾得没了脑子,收益往往和风险成正比。他平常随便接些难度不高的任务就能够他喝酒吃饭,好几个月不用干活,轻松又快活,没必要往刀山火海里趟。 所以叶行水的答案并不会变。 「好吧,」楚棠夹夹眉毛,低着头说:「我暂时还没有更多的筹码能吸引你。」 叶行水不置可否,「那我就先走了。」 他走后不久,就有人跪在楚棠身侧,问:「主子,你打算放他走了?那还要继续派人跟着他吗?」 楚棠扫他一眼,脸上依然挂着笑,就连唇角的弧度都没变,却让人觉得害怕恐惧。 他立马叩首,「属下知道了。」 很快席间只剩楚棠一人的身影。 他当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只是对他,来硬的显然不行,而他还暂时没找到拿捏他的方法。 既然招惹了他,想全身而退,又怎么能行。 叶行水出门后去找崔竹了,准备约他去秦楼楚馆逛一逛。来江南之前他就说要见识一番,到现在都没抽出空。 然而他却得到了崔竹无情的拒绝,理由只有六个大字:「官员不得狎妓。」 不自觉想到某人,崔竹皱起眉,神情更冷漠,狠狠把他从自己脑子里踹出去。 「当官的规矩真多。」叶行水啧了一声,并不死心,「不过你真龌龊,去了也不是就非要狎妓啊,来江南一番你不见识见识姑娘们的婀娜多姿简直是血亏啊。」 「二殿下没派人跟着你了?」崔竹撩起眼皮反问。 叶行水头也不回就知道还有人跟着他,跟了这么多天,他都快要习惯了,但还是忍不住有点烦:「随便了,爱跟跟吧,我去看看美人又不犯法。」 崔竹扫他一眼,都要有些怜爱他了,「你怎么不跑?」叶行水的水平他清楚,他想跑没几个人能拦住他。 「养伤呢。」叶行水摸摸自己的心窝,操,虽然养得差不多了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疼。 「哦。」崔竹说,「那趁他有钱愿意养着你,把伤养好。」 「我伤已经养好了,你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叶行水皱皱眉,很快又说:「算了,你不去我自己去……」 后面叶行水又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大概是他要走了,过来跟他打声招唿。 崔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而在第二天他们启程回京时崔竹却再度看见了叶行水的身影。 有些意外,他以为叶行水已经跑掉了。但在转头瞟见楚棠的脸时,他又觉得还挺合理。 毕竟是一朝皇子呢,也算权势滔天了,总不至于连个人都看不住。 和叶行水对上视线,瞧见他的苦瓜脸,崔竹忍下唇角弧度,不过—— 崔竹眯起眼,想看清他嘴唇上的痕迹。 啧,好像破得挺狠。昨夜看起来发生了许多事。 他身旁的楚棠突然看了过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第140页 崔竹心下微诧,难道楚棠真的……朝他行了礼,楚棠点点头,就上马车了。 等崔竹直起腰的时候,身边多站了个人。 「你刚刚在看什么?」谢九安张望了一下,从楚棠远去的马车上收回视线。 崔竹懒得跟他说话,余光都吝啬分给他,径直走向另一辆马车。 「你不坐马车,跟我一起骑马。」谢九安拉住他的袖子,从后面探头。 崔竹冷漠地睨他一眼,直接把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语气似卑微:「下官何德何能与小侯爷一起。」 谢九安不禁拧起眉,盯着他不动,很快这辆马车动了起来,把他甩在后面。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一点点肥嘿~ 因为这周没有榜单 ,所以会更的少一点,下次在周四更新,下周应该会更的比较多~ 晚安,爱你们,啾啾~ ◇ 第87章 不冷不热 回京的路上除了他们四人,还有柳夏清田夜秉和夺天寨的一小部分人。 不过一路上的氛围很古怪。 叶行水从被楚棠从秦楼楚馆里带回去后就被看得更严实了,根本找不到空子跑。 他整个人颇为郁闷。 而从出发之后谢九安也没再主动往崔竹面前凑,除了停下生火做饭还有休息时会不可避免地聚在一起其他时候连面都碰不见。 遇到不得不交流的时候崔竹也不迴避,不过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尊称礼节统统都无可指摘。 两人的关系像是回到了本该有的状态,骄纵肆意的小侯爷不会莫名其妙和一个不起眼的状元郎关联在一起。 「今天休整的时间短一点,马上就入京了,等到了各位大人再好好休息。」楚棠的属下扬声道。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崔竹撩开马车帘往外面看了一眼,瞟了一眼前面骑在马上的背影,碾了碾空落的指腹,很快就把帘子放下了。 也就这样了,崔竹唇角弧度讥诮。 这样最好,各踏青云路,互不妨碍。 前脚刚入京,过了城门口,后脚皇帝的一道圣旨就宣了过来,让楚棠和谢九安立刻进宫觐见。至于羁押过来的柳夏清田夜秉等人则先被押入了大理寺。 崔竹没被点名,接下来皇帝跟楚棠他们谈的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能听的。一路舟车劳顿,他乐得自在地回家先把自己收拾一番,就去翰林院报导了,封官后他还没正经踏入过那里。 和翰林院的主事打过招唿后,对方把他带到了一个地方,「琼林宴过后我就让人把地方收拾了出来,只是你一直没来,以后你就在这办公了。」 告诉崔竹他平日里负责的事务后,对方又仔细嘱咐了一些细节。 「多谢大人。」崔竹躬腰诚恳道谢,微微笑道。 「嗐,」主事摆摆手,见他态度谦卑,不免多说两句,「这都是老夫应该做的,倒是宋大人,你这是刚陪谢小侯爷从江南回来吧,脚刚一沾地就过来了,一路辛劳,明日再来也是不迟的。」 「分内之事,早该来向您报导的,为此耽搁了许久已是皇上开恩,心中本就有愧,回来后又岂敢懈怠。」崔竹陪他站在院中。 这话儿说得很巧妙,既表达了琼林宴过后这么久没来上任的歉疚,又委婉表明了是皇帝下的令,他也不得不从。 主事心里清楚,也没多计较,只是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你们此行去江南可惊险?」 崔竹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他对上视线,欲言又止:「难道……」 「哎,是呀。」主事嘆息般点点头,「那么大的事情,朝廷里肯定会传来风声。」 崔竹垂眸,心里有了数,道:「最后多亏了二殿下,有惊无险。」 「你可知沨具体是为什么?二殿下咋一下子调了那么兵去柳州?」主事拉着他小心打听。 崔竹面露犹豫,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是柳州的匪患严重,而且……」 「而且什么?」主事追问。 「而且和柳州知州勾结,往外走私丝绸茶叶,欠了朝廷很多赋税。」 主事皱起眉,一脸严肃地说:「只怕事情不止如此啊。」 「什么?」崔竹表情也严肃起来,「难道还有别的更严重的事?」 「不然咋会把谢小侯爷和二殿下都派去,」主事压着声音颤颤巍巍说,「这其中,我听闻,还有人通敌叛国啊!」 崔竹表情震惊又惶恐。 「总之,接下来这段时间,京都怕是都安稳不了。」主事摇摇头,语露嘆息。 诚如主事所言,接下来京都何止是不安稳,简直算是闹得血雨腥风。 田夜秉落狱后被严刑拷打,终于把他通敌叛国的始终招了出来。 柳州因为天灾,百姓生活困苦,在那当官捞不到什么油水,后来突然有人给田夜秉出了个主意,说是柳州盛产丝绸茶叶,而这些在西域的售价奇高,有个门道可以走私卖出去。但有个小要求,每次交易的时候得回答一些买主的问题,据说是因为买主对大楚有着强烈的兴趣和求知心。 一开始都是些关于文化民风之类的问题,后来渐渐演变成了对很久之前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的疑问,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他觉得不重要,反正随便找谁都能问出来。但再后来就变成了一些军事情报,从一些将领带兵的情况到一些地方的地形图。 第141页 田夜秉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有了退却的心思,但对方却抓住了他,威胁说不配合就把他给杀了,而且有了前面那么长时间的交往,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现在反悔也没用,只要把他们之前交流的内容抖落出去任谁都不会觉得他还是清白的,从他们第一次交易开始,通敌叛国的罪名就烙在他身上,这辈子都摆脱不掉。 与其白白送死,不如继续下去,只要事情做得足够隐秘,就不会有人发现他的,他还能有许许多多的银子拿。 所以,田夜秉就这样鬼迷心窍,被怂恿说服了。 可他一个人也不敢拿这么多的银子,他和土匪合作,并选择了投靠太子。 他每次得到的银子都会孝敬给太子四成,因为利润实在大得难以想像,久而久之,太子就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会帮他遮掩。 只是太子楚应珏和他的说辞却不大统一。事情被查出来后,楚应珏连连喊冤,说自己确实收了他的银子,动了贪念,但坚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和突厥人勾结的事,只是以为他找到了财路,否则他作为一国太子绝不可能纵许这种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更不可能为了点银子做出这样的事。 皇帝听后龙颜大怒,当即废了楚应珏的太子身份,让人打了他五十大板,没处死但也要了他半条命,同时下令终身幽禁,不得再踏出府邸半步。还有一些所谓的太子党也被牵连其中。 太子到底知不知道田夜秉通敌叛国已经不重要,光这些事就足够皇帝震怒。也可能是念着多年的父子情,到底想保他一命,皇帝没再让人继续查下去。 至于柳夏清这个想提前抹除痕迹的,还有田夜秉和那些土匪,无一意外全都人头落地了。 除此之外,皇帝派人从上到下监察还有没有类似的事发生,抓了一大批杀了一大批。京都的官员一时人人自危。 此事持续月余,笼罩在京城的乌云才微微散去。 太子被废,朝堂之上就有大臣开始陆陆续续提立楚棠为太子的事。毕竟太子做出了这样的事,在大臣们看来他是绝无资格和可能再担任一国之君的。 「此事先按下不提,谢饮上摺子说要回京述职了,礼部筹备好迎接的事宜。」皇帝头疼得厉害,说话都有气无力,他抬头在周围扫视一圈,又说,「谢九安呢,他老子回来了,叫他到时候跟着一起去迎接吧。」 很快太监就掐着嗓子高声喊了退朝。 暗卫找到谢九安的时候他正在一家酒楼的树上待着,身边还放着一坛酒。 这是谢府名下的酒楼,谢九安要赖在树上不走也没人管得了他。 「过两天侯爷要回京述职了,皇帝令你到时候去接。」暗卫站在树对面的楼上跟他说话。 谢九安挂在树梢,不以为意地说:「屁大点地方,老东西回来还能摸不到路吗,有什么可接的。」 暗卫虽然习惯了他对谢饮出言不逊,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无奈,劝道:「侯爷在外征战,多有不易,您还是多体谅些吧。」 「打仗而已,我十二岁就跟他屁股后面往战场跑了,今年回京才歇下来。」谢九安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弹弓,随后从旁边的树枝上薅下一颗带刺的果子,左眼微闭,对准了他的脑门,不屑道,「何况老东西就是生性爱打打杀杀,不然皇帝早就想让他上交兵权回来养老了他怎么还非要在战场上蹦跶。」 「呃……」暗卫一时被他堵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小主子说话怎么比侯爷还难听……「但你当时也不是主动往战场跑——」 他话没说完那颗带刺的果子就朝他飞射过来了,随手用剑鞘拨开,他嘆了口气,知道他这是不想让自己说,也知趣地闭了嘴。 但还是没忍住在心里补全:——你当时是被侯爷在后面踹着屁股硬逼上去的,还边跑边骂,扬言以后当上大将军第一个砍的就是侯爷的脑袋。 「这果子能吃,是甜的。」大概是不满他把自己送的果子打掉,谢九安幽幽地睨着他说。 「就算这果子能吃,按它飞过来的力道我想接住也得弄得满手是血。」暗卫摇摇头。「小侯爷的好心一般人可消受不了啊。」 谢九安盯着他,不说话。 「总之,到时候你别忘了去接侯爷。」暗卫叮嘱完纵身一跃到了院中的平地,但在要走出去的时候他还是折返了回来。 从低处的树梢摘了一颗同样的果子,他掂了掂,下一瞬这颗果子就被剑鞘一拨飞上了天,最后稳稳落在了谢九安身侧的酒罈盖上。 「小侯爷,下回难得发善心的时候不如换个方式。或许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用伤人也能让对方感受到你的好意。」暗卫扔下这句话人就不见了。 谢九安眯起眼,换个方式发善心,两全其美的办法? 想不明白。烦。 他走就走,临走前还非要故作高深地说两句云里雾里的话。 发什么善心,谢九安不爽地想,说的全是屁话。 暗卫走后谢九安又恢復了无所事事的状态,真烦,他来之前自己忙着思考人生,被他打断了,现在又要花时间续上。 刚刚思考到哪了来着? 谢九安双臂环胸垮着脸开始回忆,但还没等他回忆起来树下又来了两个姑娘。 她们大概不准备走,在石桌旁落座,甚至从拎的挎篮里掏出了纸和笔。 第142页 谢九安居高临下,冷眼瞅着他们。 粉衫姑娘摆好镇纸和笔墨,拍了拍手,喜气洋洋地说:「还是这个地方最好,虽然还没开始,但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充沛的力量来书写他们的故事。」 「是呢是呢,还是要回到故事最开始的地方。没想到小侯爷和状元郎的话本子如此畅销,书铺老闆已经催我好几次,管我要下册了,说是一堆人准备好了银子等着买呢。」绿衫姑娘磨好墨,拿起笔显然已经准备好大展身手了。 谢九安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小侯爷可一定要幸福地和状元郎在一起啊,我们做了这么多,先是口耳相传,到现在的印刷成册,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了他们感人泪下的故事,我们简直是他们爱情的大功臣,立下了汗马功劳!」 谢九安拧着眉,突然觉得这俩姑娘有点眼熟,他转头瞅了瞅旁边的酒楼,又低头盯着她俩。 故事最开始的地方…… 他想起来了。谢九安面无表情,当初崔竹考上状元御街夸官的时候,他就是在这座楼上围观,碰见这两个人,因为无聊,顺口胡诌一段和状元郎的爱情故事,最后还给崔竹抛了花。 树下的俩姑娘一无所觉,不知道故事的主人公正在头顶上盯着他俩,还一脸兴高采烈地继续讨论剧情:「状元郎爱小侯爷爱得死去活来,当然不会被别的妖精迷了眼,虽然小侯爷现在不愿意见他,但只要他肯潜心道歉,一定能把小侯爷追回来的。」 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谢九安木着脸,眼神飘忽,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思考什么。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看见崔竹了,烦。 尽管这样崔竹那张冷漠烦人的脸还时不时在他脑子里蹦跶,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区区一个状元郎而已,不过是跟平常人略微有些不同,且比他们好看几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他随便去楼里转一圈,就能有一堆漂亮的小倌上赶着往他身上贴。 谢九安想着忍不住冷笑出声,所以自己不去找他他就真的不来见自己,崔竹,你可真是活腻歪了。 「最后,状元郎向侯爷求娶小侯爷,还请皇上给他们赐亲,哈哈哈哈哈,经歷了千辛万苦,突破了重重阻碍,他们终于在一起了,这真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皆大欢喜!普天同庆!」粉衫姑娘感动得潸然泪下,拿出帕子胡乱抹了抹眼泪。 谢九安不过走神了一会儿,再回过神就听到了她们敲定下来的大结局。 「赐亲……」谢九安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一遍,灵光一闪,嘴角突然咧出恶劣的弧度,整个人一下开心了起来。 崔竹既然这么不想和他扯上关系,那如果他亲自去找皇帝,让他把崔竹赐给自己呢? 想想崔竹气得想提刀杀人但最后又不得不穿着嫁衣嫁给他的样子,谢九安就忍不住兴奋起来,越想越觉得可行。 甚至已经开始隐隐期待了。 俯首忙着奋笔疾书的两个姑娘忽觉头顶一阴,但也只是一瞬间,等她们抬头去看的时候只发现树上放着一坛酒,上面好像还压着一颗果子。 【作者有话说】 两个姑娘之前出现过,在16、17章~ ◇ 第88章 期待什么 谢九安是个混帐,还是个不折不扣随心所欲的混帐。想做什么就做了。 当皇帝听见太监通传谢九安在外面求见时本来挥手不太想见,但太监又补了一句:「小侯爷说有十分重要的事要见皇上,如果皇上今天没空的话他明儿个再来。」 「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皇帝心烦地问,最后大手一挥还是把谢九安放了进来。 「说吧,这么急着见朕有什么要紧的事儿。」皇帝一手撑着额头一边问。 「回皇上,臣想成亲了。」谢九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笑得一脸粲然。 谢九安早已及冠,就算是普通人家,家境好的也早都妻妾成群,更别提那些王公贵族,有的人孩子都到上学堂的年纪了。 凭藉定国侯府的家世,何况谢九安模样长得又相当招人,自然有数不清的媒婆上门说媒,但奈何他是个混不吝,身上戾气又重,自从有媒婆带着血从侯府滚出来后再也没媒婆敢上门了,京都的好姑娘也都不敢嫁给他这样阴晴不定的人。 谢九安不仅不愿意娶亲,还提出个莫名其妙的要求:侯府未来的夫人起码得在他刀下走过三招。 这个要求传出去后觉得他有病的人就更多了,更没人肯把姑娘嫁给他,高门大户的女儿家听说后甚至都避着他走。这种神经病就算再有钱有势,长得好看也没用,说不好什么时候发病就提刀把人砍死了。 再加上谢九安常年跟他爹征战在外,他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哦?竟是这么个事儿。」皇帝难得来了点兴趣,坐直了身子,好奇问道,「是哪家姑娘让你改变了主意?」 虽然好奇,但问出这个问题时皇帝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若是他去江南一趟随便看上了个普通人家的女儿直接带回家就是,不必来问自己,想必不是一般人物。倘若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他是定然不会同意的。 「不是姑娘,是个男子。」谢九安唇角弧度愈大,眼角眉梢都带着诡计要得逞的得意。 什么? 皇帝听后也是一愣,像是不太相信:「你要娶个男子回去做正妻?」 第143页 大楚民风开放,不禁男风,「分桃断袖」之好不算少见,就连皇帝自己的后宫都养着几个漂亮精緻的男妃,但男子多是「玩物」而已,不能传宗接代,做做妾室还行,没几个是娶回去当正室的。 谢九安大方点头承认。 皇帝往后靠在龙椅上,神色沉沉,问:「你想娶谁?」 「这个人皇上也认识。」谢九安悠悠道。 迎上皇帝探究的视线,谢九安的回答掷地有声:「您不久前亲封的状元郎,小宋大人!」 皇帝一听下意识就斥道:「简直是胡闹!」 本来皇帝以为他被什么柔媚男子勾了魂去,没想到竟是当朝官员。 「臣是认真的。」谢九安挺起胸膛洋洋自得道,「臣和状元郎情投意合,他爱臣爱得死去活来,他一个柔弱的书生,在柳州的土匪寨里甚至冒险折返回去救臣,他这辈子是非臣不可了。不仅如此,现在他和臣感人的爱情全京城都知道,在书铺还十分畅销。」 说着,谢九安从怀里抽出几本书晃了晃。这是他来皇宫的路上顺路去买的,书铺老闆极力向他推荐,简单阐述了他和状元郎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甚至还有多个版本。 他随便翻了几页,觉得写得不错,准备买回来挨个品味一番。 收到皇帝的眼色,他身旁的太监立马过来把书捧到了皇帝书案前。 「你过来是想让朕给你们指婚?」皇帝沉声问。 「是,他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谢九安继续大言不惭。 皇帝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你爹知道这件事吗?」 「昂,等皇上下旨他就知道了。」谢九安语气非常自然。 他突然整这么一出,皇帝也拿不准他打得什么主意,毕竟宋尘中就是个穷书生,家里毫无背景,娶他就代表谢家彻底放弃了与其他高门大户联姻的机会——那些人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做妾的。 虽然这是他乐见其成的事情,但…… 皇帝只觉得头又疼起来了,看见他跪在下面眉飞色舞的样子更止不住心烦,这混帐每次来见他就没有好事。 想不好怎么处理就先搁置。「婚也不是随便指的,你爹不是快要回来了吗,你先跟他商量好再说。」皇帝扔下这句话,看见他就心烦,摆摆手示意他快滚。 太监小碎步赶紧过来请谢九安出去。 谢九安不以为意地从地上起来,掸了掸灰。 「等等,」皇帝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喊住他,「你是谢家的独子,娶了宋尘中,谢家的子嗣怎么解决,纳妾?」 谢九安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阴冷的笑,「我此生都不会纳妾。」 等谢九安离开后,皇帝把派去江南跟着他的暗卫召来了。 暗卫一五一十把这一路上他们之间的事说了出来。 「他们的关系看起来的确非同一般,多数时刻都黏在一起,而在山寨里宋尘中也确实折返回去找他。」 「回皇上,去查了,小侯爷和状元郎的故事近来确实在京都流传甚广。」一个太监弓着腰答。 皇帝眼皮耷拉着,浑浊的眼珠滚动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九安出宫后喊出暗卫,问到现在崔竹在翰林院,就直接去找他了。 崔竹这一个月在翰林院忙得脚不沾地,主事挺器重他,不少事情都交给他来做。 他正忙着起草一份文书,一颗带刺的果子突然沿着书卷滚到了他手边。 崔竹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没看到人,用指骨轻轻碰了碰果子,他抿了抿唇。 这么无聊的事,翰林院里可没人会做。 崔竹停了片刻,还是没人出来,也不去管果子,蘸了蘸墨执笔继续写了起来。 谢九安垮着嘴角,看他这样不太高兴,索性从房顶跃了下来。 一束五颜六色的花被递到了崔竹面前,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花枝底部挺整齐的,大概不是谢九安随手在路边薅的。 崔竹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他:「做什么?」 「我觉得好看,送你。」谢九安挑了挑眉。 「小侯爷若没别的事就自便吧,下官还有公事要忙。」崔竹并不接这束花,垂眸继续写字。 谢九安啧了一声,还真的随意在这屋子里逛了起来,最后在书架旁找到个瓷器瓶,拿着出门去了。 余光瞥见,崔竹冷漠收回视线,把思绪接上,就继续写了起来。 不多时谢九安就拿着瓶子回来了,里面插着那束花,瓶子外面还有水痕。 他顺手把门关上,走过来把花瓶放在了崔竹桌案旁。 崔竹握笔的手紧了紧,顿时警惕起来,想问他关门干什么,又忍住了。 「崔竹,」谢九安唇角挂着笑意,悠悠道,「你上次不是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回想起在柳州从酒楼出来后不欢而散的场景,崔竹冷眼睨着他。 「我苦思冥想一个月,就在刚刚,我灵机一动,终于想出了答案。」谢九安眉飞色舞,像是一道难题终于被解决。 崔竹的心微微提了起来,面上不动声色,但却安静地等他的下文。 「你喜欢我,」谢九安迎着他的视线说,「所以我刚刚去找皇上让他给我们指婚。」 崔竹明确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但连在一起就有些听不懂了。 盯着他喜气盈盈的脸,崔竹突然觉得难以置信,彷佛一个晴空霹雳当头噼下。 第144页 「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崔竹咬着牙一字一句问。 不等谢九安厚颜无耻地再重复一遍,他就被崔竹一把按在了书架上,崔竹恼怒地质问:「你他妈凭什么说老子喜欢你?你哪来的自信我会喜欢上你这样自私恶劣的人?」 谢九安眨眨眼,不怒反笑,睨了他一眼,讨好地用鼻尖蹭蹭他,「崔竹,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崔竹只觉得一股火直冲向脑门,不知道是被他气得抑或是夹杂着一点被人戳破心事的羞恼,答案脱口而出:「不喜欢,一点都不。」一字一句,声音异常坚决。 「是吗。」谢九安声音又轻又愉悦,反问,「那你刚刚在期待什么呢。」 不等崔竹继续否决,他就凑到他耳边舔了舔,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一点都不喜欢我,在夺天寨你不会回去找我。毕竟,你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还有,你为什么想方设法打听我的『过往』,那般在意我的病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曾经拿着我的药瓶去药铺问过大夫。」 听到他这么说,潮湿温热的感觉在耳边蔓延开,耳朵被他咬了咬,崔竹并不觉得亲密,相反,他只感动震惊和恼怒。 「你派人跟踪我?」 谢九安并不心虚,「你进我的房间翻东西自然有人看着。」 崔竹努力平復胸中的怒气,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把耳朵从他牙里扯出来,沉着脸一指门口,示意他滚。 「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不敢承认?」谢九安皱着眉有些不解。 ◇ 第89章 主动点儿 「我再说一遍,老子不仅不喜欢你,你再晚走几秒我还想拿刀抹了你的脖子。」崔竹神情阴郁地威胁。 谢九安意味不明地扫他一眼,身子动了下。 崔竹冷着脸退开,路被让了出来,余光瞥见他身形动了动,以为他是要走,结果变故陡生,一把锃亮的刀片抵在了崔竹颈侧。 局势突然翻转,崔竹被谢九安压在了架子后。 谢九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有些开心道:「没想到吧。」他又不怕威胁。 崔竹脸色更难看,盯着他的眼神简直恨不得立马拿刀砍死他。 「别生气了,你喜欢我,我让皇上把你赐给我有什么不好?」谢九安像是发自内心的疑惑。 崔竹懒得再说无谓的话,垂着眼不看他。 这蠢货一直在装脑子不好,实际什么都门清。想到他刚刚罗列自己「喜欢他」的细节,崔竹忍不住想冷笑。 回想之前的种种,被戏耍的羞恼又涌上心头,崔竹黑沉着脸,嘴角紧抿着笑不出来,周身都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快说你喜欢我。」谢九安咧着笑催促道。 「不。」崔竹坚决又冷漠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很快他白皙的脖子上出现一道细小的血线,谢九安压着他的刀片用了用力,威胁之意不言而喻,像是不依不饶非要听到这句话不可。 崔竹嗤笑一声,讥讽说:「你逼着我说出这句话有什么意思,我说了就代表我喜欢你吗?小侯爷这么喜欢自欺欺人?」 「你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谢九安不以为意,笑着把他脖子上的血线越拉越长,「我想听见这句话,所以你就得说。」 「装疯卖傻很好玩?」崔竹心里的怒气像是被一个罈子封了起来,他表情恢復了以往的平和,只是扫了他一眼但谢九安却立马退后。 谢九安低头瞅了一眼自己被他刺穿的下衣,抬头震惊地瞪他:「真割断了以后谁来*你?」 崔竹手里握着刀片,甩了甩胳膊,微微笑道:「可惜没抓住这次机会。」 谢九安不满地啧了声,低头扯了扯自己被割得不成样子的下衫,小声嘀咕道:「你也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不会真的杀了你,才敢如此放肆。」 崔竹脖子上传来阵阵刺痛,心里忍不住冷笑。 正当两人僵持着时,外面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崔竹一惊,这是主事要过来了。 崔竹瞟了一眼谢九安不成样子的衣服,冷道:「自己找个地方藏好。」说罢要去开门。 「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我帮你拿着吧。」谢九安突然出手袭击崔竹,夺下了他的刀片,同时把人拽回了书架后。 崔竹看向他的眼睛气得都要喷火了,是真动了跟这混帐鱼死网破的心思。 「别动,你不想我被外面的人发现,就乖乖陪我在这等着。」谢九安用鼻尖蹭蹭他,咧着嘴角故意朝他耳朵吹气。 崔竹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同样,谢九安也听得见,所以他才这么有恃无恐。 他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现在自己衣衫不整的,刚好在那个地方的衣服破了个洞,任谁都忍不住浮想联翩。 谢九安和崔竹贴着身子挤在狭窄的书架后,不管崔竹有多不乐意,谢九安都跟看不见一样亲亲热热地牵着他的手,还固执地一根根把他的手指分开和他十指相扣。 崔竹开始故意拗着劲儿不让他得逞,但谢九安却点他的穴位让他胳膊一麻然后得逞了。 「……」崔竹看见他昂扬得意的脸忍不住狠踩他一脚,谢九安表情有些扭曲,听见「吱呀」的推门声,他露出浮夸疼痛的表情,彷佛立马就要痛唿出声,然后就被崔竹一巴掌煳在嘴上了。 门推开后屋子里一下亮了不少。 「小宋大人?那份文书你写好了吗?」主事探头往里看了看。 第145页 掌心突然传来一点湿润的痒意。 崔竹忍不住皱眉瞪眼前的狗玩意儿——他居然在舔自己! 只用舌尖,若有若无地搔着他。 受不了他这么舔,崔竹警告地看他一眼,想把手收回来。 「奇怪,刚刚明明听见有说话声啊。」主事抠了抠脑袋,疑惑地自言自语。 这书架足够大,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卷,只要不出声,从外面看不出后面躲的有人。 可偏偏这后面躲了一个不安分的。 崔竹被谢九安扣住下巴亲上来时两颗眼珠都忍不住往中间滚,唿吸都滞住了。 虽然嘴被堵住了,舌头也被勾着,但崔竹嗓子眼儿里堵满了谩骂之词。 两人亲了那么多次,谢九安的吻技有明显提升,他慢悠悠用从崔竹那里学来的技艺逗弄着他。 崔竹眼睛珠往外瞟,等着主事看见没人赶紧出去,然后自己好弄死这混帐。但天不遂人愿,主事一边怀疑是自己年纪大了听岔了一边往前走。他眼睛还行,一眼便瞧见桌面上铺着的东西就是他要找的文书。 脚步声一步步像踩在崔竹耳膜上。 虽然谢九安正和崔竹亲着,但两人愣是一点儿气声都没发出。崔竹虽然被堵得有点接不上气了,但愣是憋着。 所以主事的脚步声在此时就显得格外明显。 「亲我,回应我。」几个无声的字被传达给崔竹—— 谢九安嫌自己一个人亲着没劲儿,甚至胆大妄为地把手伸进了崔竹衣服里,在他腰腹上写下了这几个字。 崔竹当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就试图阻止过,但谢九安的爪子在这逼仄的地方却显得异常灵活。 他怕发出什么别的动静儿,把主事引过来。 现在的场景都不用浮想,已经足够暧昧了。 「快点儿。」谢九安又在他肚子上写字催促。虽然用的是左手,但依旧很流畅。 崔竹身子有些蜷缩僵硬,不仅是因为主事越来越近的脚步,更是因为谢九安逐渐下移的手。 谢九安微微和他错开,盯着他红润的嘴唇,在用别样的方式催他。 快来亲我,主动点儿。谢九安的眼神玩味又期待。 不然…… 在谢九安的手碰到他之前崔竹终于认输般地亲了上去。 在崔竹主动亲上来后谢九安明显更兴奋了,激烈地缠着他。 崔竹木着脸,有些无力。敷衍地亲了他两下后就继续竖起耳朵主意主事的动静。 主事在书案前站定,停下。 书案距离书架只有一步之遥,只要主事再往前走一步,就能看见光天化日之下有两个男人在后面行不轨之事。 制止不了随时随地不论场合发疯的神经病,崔竹不由自主屏住唿吸。 主事翻看了文书,发现还没写完,上面的墨也才干不久。 「难道人刚出去了?」主事嘀咕着,转身准备出去。 「砰」地一声,书架上的一个摆件突然滚落在地。 猝不及防,谢九安攥紧了崔竹的,崔竹虽然咬牙憋回了那声闷哼,那却无意带落了那个摆件。 「谁在那后面?」主事听见动静立马又转了回来,顺手抄了一把笤帚,小心地往书架靠近。 一颗心提起来,主事在看见书架后空无一物后松了口气。又谨慎地过去左右扫两眼,确认没人主事才退出来把地上的摆件捡起来摆好。 可能是放得太靠边,一不小心掉下来了。 主事这样想着就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关好。 如果主事刚刚抬头往上看,就能看见有两个人缩在房梁的角落里。 安静了半晌,崔竹喘了口气,不等下去,反手就甩了谢九安一巴掌。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把他刚刚耍流氓的手从自己腰上扔开,崔竹从这两个巴掌大小的地方跳了下去。 在崔竹低着头整理被扯乱的衣服时,谢九安阴着脸也跟着跳了下来。 不用回头崔竹都知道他现在脸上有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实在气不过,刚刚用了多大力道他心里清楚。 「你完了。」谢九安阴恻恻又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除了小时候一个贱女人扇了他一巴掌,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 而那个贱女人,最后也死于非命,而且死得非常惨。 崔竹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头也不抬一指门。 谢九安阴沉沉地盯着他,最后一推门带着巴掌印和破衣服走了。 门被很大声地摔上,崔竹唿出一口气,坐在了书案前的椅子上。 书案上还放着谢九安送的花和果子,崔竹冷着脸盯着它们发呆。 太糟糕了这段关系。 谢九安就像这颗果子一样,整个人都裹着一层硬刺,难以接近又摆脱不得,一不留神就会刺得满手是血。 如果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地把人推开…… 崔竹木着脸,想到就算这样谢九安也会没皮没脸地缠上来。甚至还会变本加厉。 用指腹碾着果子上坚硬的刺,崔竹最终也没能想出别的可能。 谢九安脸上的巴掌印红得厉害,让他又疼又恼火。 避着人回了房间,谢九安怒气沖沖地在脑子里想各种折磨崔竹的方法,势必要让他悔不当初,跪着对自己忏悔。 想着想着谢九安忍不住露出一个狰狞兇狠的笑,但立马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直呲牙。 第146页 喊人送了冰块来冷敷,再过两天谢饮就回来了,哼,看见他脸上这么大的巴掌印指不定怎么笑话他。 ◇ 第90章 探究审视 八月底,定远侯谢饮回京述职。 楚棠及谢九安携官员骑马出城迎接。 和风微醺,长亭柳道,一队人马奔腾而来,后面扬起高高的尘土。 「侯爷风餐露宿,一路辛苦,父皇已在宫中设下酒宴好为您接风。」楚棠催动胯下的枣红马向前,唇角上翘。 谢饮瞟了一眼木头一样干立在原地不动的谢九安,转过头跟楚棠说起话来,客套几句后,一行人策马准备回城。 楚棠在最前面,谢饮路过谢九安的时候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说了句:「来京都这么久了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见到他老子不说行礼,连招唿都不打一声。」 谢九安不屑地扫他一眼,很快就移开视线,并不搭话儿。 接下来的流程十分固定,谢饮入宫后先去面见皇帝,楚棠跟谢九安留在外面,待会儿还有一场宴席。 期间楚棠消失了一段时间,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的太监捧着药瓶和膏药。 「我方才观侯爷左肩不太舒服,想必是在战场上落了伤痛,这是宫里的秘药,回府后可让侯爷试试。」楚棠说话时脸颊梨涡若隐若现,给他整个人都增添了一份柔软的气质。「稍后宴会结束我也会派宫里的太医仔细去替侯爷诊治一番。」 谢九安微微眯起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扭开头去,不接,「那让太医去时带去就行了。」 「一份药而已,小侯爷带回侯府不过是顺手的事。」楚棠眉梢微微扬起。 「你想送给他直接送便是,何必经由我手。」谢九安嗤笑了声。 「殿下,小侯爷这未免也太倔了些……」太监低头瞅了瞅自己捧着的药。 楚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慢吞吞地想,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父子的关系都没缓和。 「这药让过去看诊的太医带去吧。」 「是。」太监低头应道。 直到未时皇帝和谢饮交谈完,这场接风宴才开始。但宴会上却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看到崔竹时,谢九安和楚棠都是一愣。 这场接风宴跟翰林院编修扯得上什么关系。不过有一点,这显然是皇帝安排的。 看见楚棠,崔竹站起来对他行礼,楚棠朝他走了过去。谢九安本来脚一抬也想过去,但很快拧着眉硬生生止住了。 ——前两天他刚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谢九安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恼火,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半边脸,然后抬头兇狠异常地盯着崔竹。 可惜崔竹正忙着和楚棠说话,没什么时间理会他的眼神。 谢九安气得咬牙,准备给他三个数的时间。 一、二、三。 一二三。三二一。 谢九安垮着脸,在心里给崔竹下了死亡令。 他要掐死他。不,换个死法。*死他。 谢九安阴恻恻在崔竹身边的位置坐下,面对楚棠疑惑的眼神,他咧出一个阴气森森的笑:「我要换个位置坐。」 他本来的位置安排在谢饮旁边。 楚棠刚走崔竹就立马抬脚,他一点不想跟这混帐挨着坐。 「皇上来了,」谢九安扯住他的袍角,仰头咧着笑说,「小宋大人要去哪?」 崔竹往门口一看,金灿灿的黄色映入眼帘,伴随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崔竹抿抿唇,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衣服扯回来,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最终崔竹还是不得不坐在谢九安旁边。 一道道精緻可口的菜餚上桌,感觉到来自上方若有若无的视线打量,崔竹不着痕迹地撩起眼皮。 皇帝左右两边坐的是楚棠和谢饮。大概是为了表示对他的器重,谢饮的桌子甚至离他更近。 在翰林院的时候突然有太监过来传旨说是让他来参加这个宴席,如果说开始他只是猜测,抬头迎上谢饮威严探究的目光时,他就确定了。 崔竹的指尖不自觉陷入掌心,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的注视总不会让人多舒服。更何况他本就是在审视。 一个驰骋沙场的侯爷怎么会一回京就注意到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晋官员,能引起他注意的无非只有一个原因—— 他身边坐着的谢九安。 他能参加这个宴会,也只是因为皇帝要让谢饮「见见他」。就像男女订婚前,未来的公婆要提前看看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怎么样,对她满不满意。 崔竹突然觉得很讽刺,他费尽心思爬进官场居然是为了有一天坐在这里让人审视评估是否适合做「儿媳妇」的。 而这一切都只是谢小侯爷兴致所至去向皇帝求来的。 大概是顾忌上次挨的那一巴掌,谢九安坐过来后也没什么别的举动。 熬到宴席结束皇帝走人后崔竹也立马离开了,完美错开谢九安扯他袍子的手。 谢饮眯起眼,没错过谢九安的动作。 「站住,往哪儿野去?」谢饮喊住他,讥道,「看不出来人家不想搭理你吗,还厚着脸皮往上凑。」 谢九安停住,回头看他一眼,语气更不客气:「怎么,这方面你倒是经验丰富。」 谢饮一噎,脸色有些难看,走上前想拍他的肩膀,谢九安要避开却被他硬按住了,「回府,老规矩,比两招,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147页 这是谢饮要试他的功夫。 虽然不喜欢,但谢九安入京后练武并没有懈怠。之前和谢饮的比划谢九安从没赢过,他暗暗较劲,迟早有一天要把老东西揍趴下。 回了侯府两人立马进了练武场,张管家跟在后面喊道:「怎么一回来就要比啊,侯爷你好歹先歇歇脚。」 诚如谢九安所说,谢饮就是尚武,这话儿当然被他抛之脑后。何况跟战场上几日的不休不眠比起来,回来路上的颠簸算得了什么。 偌大的练武场上,有着明显年龄差距的两个人打得难捨难分。 没人拿兵器,单纯的肉搏。一道道劲风扫过,像是真正的敌人在对打。 一记拳头过后,两人各自分开,谢饮活动了下左边的胳膊。 「好小子,力气和速度都见长啊。」谢饮感慨了句。 谢九安沉默不语,腾空而起直取他面门。 谢饮比谢九安有更多的实战经验,但谢九安却比他更加灵活敏捷。 不过片刻两人就过了百余招,练武场周围或远或近站了许多人,除了府上的丫鬟小厮,那些平常隐在暗处的暗卫也都现了身。 这是个观摩学习的好机会。 「哎!侯爷这一招妙啊!」树上的人忍不住夸赞。 「侯爷是挺厉害,但是……」另一人慾言又止,「我观小侯爷进步飞速,这次胜负的结果真说不好。」 当谢九安最后用双腿把谢饮绞倒在地时周围顿时传来止不住的吸气声。 「侯爷!」哗啦一堆人要过来扶他。 谢饮扶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摆手拒绝了,他扭头咳了两声,骂道:「死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的。」 谢九安眨眨眼,还有些愣征,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又扭头瞅他,最后扔出一句:「人要服老,别在战场上瞎蹦哒了,老老实实滚回来吧。」 在谢饮拿鞋底子抽他前谢九安就飞速没了人影,但那只从谢饮脚上刚脱下来的鞋还是朝他的方向飞了过去。 「谢荆月,给老子滚回来受罚!」 接下来几天谢饮又考察了他的骑射兵书策略以及行军布阵等各个方面。 谢饮心里满意,面上却不显,不愧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也就比他略逊一二,整体来说还是非常不错的,再加把劲,就能有他的大将风范了。 不过这些话他是绝不可能说出口的,现在这死小子已经够蹬鼻子上脸的了,夸他两句岂不是要上天。 谢饮想起他的态度,又忍不住冷哼一声,而且这兔崽子也不是毫无缺点,脾气太差,还倔,还是得多磨磨性子。 即将离京回西北去的那一天,谢九安难得和谢饮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顿饭。 楚棠派过来给谢饮诊治的太医提着药箱起身要走,临走前还强调这条胳膊陈伤未愈又添新伤,不可再无所顾忌。 张管家送太医出去前害怕他俩又动不动吵起来两边都再三叮嘱一番才不放心地出去了。 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坐下来过,也太久没好好说过话,父子俩面对面谢饮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夹了两口菜,又闷了一口酒,作为一个父亲,谢饮想自己总有资格过问一番儿子的亲事,「你找皇上,让他给你指婚,有这么回事儿吧。」 谢九安撩起眼皮瞥他一眼,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不以为意地「嗯」了声。 看他这么坦然,一向雷厉风行的谢侯爷难得顿了顿。 你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让我见见?又或者你怎么突然喜欢了个男人? 但怎么说谢饮都觉得他会毫不客气地怼回来。而且可以预想,如果他说不同意的话这混小子更会非娶他过门不可。 一番纠结,谢饮最后瓮声瓮气地问:「怎么喜欢上个男的,还是柔柔弱弱的书生?」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国庆快乐~ ◇ 第91章 随他所愿 柔柔弱弱? 他可不柔弱,想起前几天挨的那一巴掌,谢九安又满腹阴郁。他简直比自己还肆意妄为。 「那天宴会你打量半天就打量出这个结论来?」谢九安不屑嘲讽。 「呦,又瞧不起你老子来了,」谢饮悠悠咂摸着嘴里的酒,说,「你是不是想说我看走眼了,他不仅会武,而且功夫不比你差多少。」 「……」谢九安睨他一眼,不说话。 后面那句话他没想说。 谢饮见状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得意道:「你不是一向自恃甚高嘛,怎么如今一个书生都拿不下,你那烂德行,人家不待见你吧,不乐意跟你好吧。」 谢九安垮着脸,夹了一筷子菜进嘴里,等嚼起来才发现夹的是苦瓜,脸色顿时更难看。他强忍着噁心把苦瓜咽下去,又赶紧喝了两杯水,谢饮看他还是这样讨厌吃苦瓜乐得直拍大腿。 「你的模样嘛,多少继承了我的英气,但主要还是随你娘,」两人气氛难得还不错,加上谢饮喝了几杯酒,这会儿说话就有些随心所欲了,「你娘长得那么好看,你当然也差不了,再加上你的家世,只要你肯温柔一点儿,不用多,只要一丁点儿,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谢饮抬头跟他用小指比划「一丁点儿」的时候突然僵住了。 谢九安的脸色比刚才吃苦瓜和被他嘲讽时还难看,简直称得上是阴云密布。 谢饮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拳头不禁握紧,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娘依旧是两个人之间最不可提及的话题,每次只要提及,哪怕是无意,谢九安都会大发脾气。 第148页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他心中有愧,不敢。 「我……对不起,」谢饮还想说些什么找补,「当年的事——」 「你对不起的是我娘。」谢九安直接冷脸起身打断他。 没再多说一句话,谢九安直接走了。 明明头顶上艷阳高照,但今日的风却冷得厉害,卷掉了一堆树叶。 张管家送完太医迎面走来,赶忙拦人想问怎么了,「这一顿饭还没吃完呢!?」 没拦住谢九安张管家又赶紧进去看谢饮,「侯爷……」 看见他一瞬间彷佛苍老的容颜和弯下去的嵴背,猜想到什么,张管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有一声含着无限悲哀的嘆息。 主僕二人一站一立,堂前却寂静无声。 「你说,在我死之前,他还会原谅我吗?」良久,谢饮嘶哑沉重的声音传来。 「……小侯爷,他总会长大明白的。」张管家抬手拭了拭了眼角。 实际上他们心里都清楚,谢九安年少时性情大变,就代表了他就不会原谅跟他娘死有关的任何人了。 何况谢饮还是这件事的主要推手。 谢饮一直在努力弥补,理解他对自己的态度,对他做的一些事情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都无济于事。他已经记不清他多少年不肯叫自己一声爹了。 眼角似乎有闪烁着的泪光,但一闪而过,谢饮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復了平时的威严。 「通知下去,整军出发。」谢饮正襟危坐,沉声道。 回京述职结束,谢饮自然还要回西北守着。一队人马出城后驰骋而去,一如来时,很快在城墙上就再也看不见踪影。 高墙之上,正站着两个人。 皇帝的头髮黑白交加,因为风大披着厚重的披风,整个人在辽阔天地中显得更渺小。 他后方还站着一个人,身形修长,没绾起来的髮丝随风飘扬。 「谢饮离开前,求见了朕。」皇帝缓慢道,「关于谢九安求朕给你们指婚的事。」 崔竹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谢饮不同意。 「谢饮说,尽随他所愿。」说话时有冷风灌进喉咙,皇帝忍不住咳嗽两声。多年纵情声色,已经掏空了他的身子。 尽随他所愿。这几个字真好听啊。 崔竹指尖陷入掌心,垂眸缓声道:「那依皇上的意思呢?」 「朕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终于,这几个字把崔竹的心砸沉了下去。 「你该知道谢九安为什么入京,谢饮在西北的名声太响,他若要反,大楚必会动盪不安。」皇帝像是在跟崔竹推心置腹,「谢九安跟朕求娶你时,说了一句话。 「他此生都不会纳妾。」 皇帝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谢饮知道这意味什么,但他还是同意了。你也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臣知道。」崔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毕竟皇帝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他的态度,如果他想做什么,也决不会考虑自己的意愿。 「朕知晓,谢九安性子恣肆恶劣,但抛开这点不谈,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 皇帝嘆了口气,也许是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牵强。但他还是说,「你们去江州的一路上不是也处得相当不错嘛。而且你嫁给他之后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你依然是朕亲封的状元郎,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你只需要记住,你效忠的人是朕,以后前途无量。」 听到皇帝的保证,崔竹心里沉着的石头又浮动起来,如果是这样,并不妨碍他的仕途的话,虽然仍然有些糟心,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臣听凭皇上命令。」崔竹俯首道。皇帝当然不是莫名其妙跟他说这么多东西,他这么说,只能是有什么事要让自己做。 皇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满意点头,最后沉声道:「朕要你帮朕看好他。」 一片红中带绿的叶子打着卷落到了崔竹脚边。 一连几日,谢九安都没出现在崔竹面前,抽空为此疑惑了一小会儿后崔竹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可惜的是他并没能「悠闲」多久。 西部的契勒族突然递文书说要派本部公主来使,说是为了和大楚交好,要是同时能给公主择得良婿那就更好了。 契勒族是一个靠近西突厥的小族,它和大楚的关系时远时近,和西突厥的关系同样复杂,既和其当过盟友一起攻打大楚,也曾和大楚联手围剿西突厥。总而言之它是个类似墙头草的部族,不过即使这样,比起树敌,化敌为友是大楚更愿意看到的事。 所以对于它主动伸出的友好橄榄枝,大楚并不会拒绝。 但对于派谁去接待并陪同游玩大臣们就出现了争执。一部分人沨觉得契勒两面三刀,不配用最高的礼仪等级,陪同人员的身份地位自然也就不必太高。另一部分人觉得为了展示大楚的实力和繁荣,须得拿出大国风范,不能显得小家子气。 一堆人在朝堂之上吵得不可开交,楚棠的提议让他们安静了下来。 「启禀父皇,儿臣觉得,可派谢小侯爷去。」楚棠垂着眸子说,「一来,有定国侯府的家世背景,并不会显得我们看轻了契勒,二来,小侯爷曾跟着谢将军上阵杀敌,立过战功,也可以起到威慑的作用。」 皇帝方才听他们吵了半天,头疼得厉害,现在听到这个主意想了想觉得可行,便问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第149页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更好的意见,只能纷纷附和。 是以接待契勒公主的重担在谢九安不知情的时候就落在了他肩上。 谢九安并不上朝,所以刚下朝就有一道旨意送去了定国侯府。 但旨意过来的时候谢九安并不在府上,侯府上下立马出去找人,但找了一天都不见人影,来宣旨的太监都喝了一肚子的茶了,可接旨人不在他也不敢带着圣旨就这么回去。 这简直就是藐视天威。 在宣旨的太监坐不住的时候谢九安终于被暗卫扛回来了,喝得烂醉,身上一大股酒气,简直像是从酒缸里刚捞出来的。 被人扶着跪下草草接了旨太监就赶紧回宫回禀了。 皇帝知道情况后当然生气,所以崔竹被速速召过去,并得到一个任务:和谢九安一起接待契勒公主,最重要的是看着谢九安,别让他弄出什么乱子。 「你现在去他府上看看,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不耐烦地说。 「……」崔竹抿抿唇,应下了。 天色早就沉了下来,崔竹走在宫道上看着自己的影子,身后还跟了一个太监,有些烦躁,累了一天,他现在只想回家躺床上睡觉。但奈何皇命不可违。 坐着马车很快到了侯府前,太监上前敲门。表明了来意后开门的小厮面露为难,让他们稍等。 崔竹并不介意,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过来想进人家家门,一般人都会觉得冒犯和不知礼数。 过了片刻,小厮把张管家请了过来。 「这个,」张管家打量他一眼,想了想,问:「您是宋大人吧?」 崔竹点点头。 既然是那个宋大人,小侯爷想娶的就是他,放他进去应该没关系。张管家这样想着。 「宋大人这边跟老奴来,」张管家在前面引路,「小侯爷的位置有些远。」 崔竹默默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不自觉跟记忆中的做对比,格局变化看起来并不大。那谢九安的房间就在很近的地方才对。 但张管家路过那间记忆里的房间时并没有停留,而是焦急道:「小侯爷在后面的湖心上待着,现在夜里风大又冷,老奴劝他怎么都不听,希望宋大人您能把他带回来,小侯爷他吹不了那么大的风,待会儿又该头疼了。」 说着张管家从跑过来的小厮手上接过两件又轻又软的大氅,「这件白色的是小侯爷的,另一件是给您穿的,这个药也是给小侯爷的,他若是头疼,麻烦您把这个递给他让他吃了。」 崔竹微微蹙眉,接过这些东西,问:「他不是喝得烂醉吗,跑湖上去干什么?」 「小侯爷刚回来时老奴好说歹说让他喝下了醒酒汤,又让人准备了洗澡水,结果等半天不见他喊人,下人推门进去一看,人没了,又找了半天才发现他跑湖上待着去了。」张管家愁得脸皱成一团,「那天跟侯爷发生口角后他就一直心情不好,但这样多糟践身子啊!」 很快他们一行人就到了湖边,借着明亮的月光一眼就能瞧见湖中心停着一条船。 「小侯爷就在那上面躺着呢!」张管家急道,「您快过去吧!刚刚我过去后小侯爷说看见我烦,勒令我回去睡觉不准再过来,也不准旁的人过去打搅他,现在只能靠您了!」 张管家把希望都寄托在崔竹身上。 崔竹木着脸默默想我也是旁的人,张管家却像看破了他的想法,「您不一样,您是小侯爷亲自向皇上求娶的人,对小侯爷肯定很特殊,跟我们这些一般人都不一样。」 「……」崔竹抽了抽嘴角,没说话。 最后跟来的太监被张管家留在了湖边,理由是小侯爷说了不想被旁的人打扰。崔竹则带着他给谢九安准备的一堆东西乘船出发了,包括但不限于姜汤,饭盒,被褥,枕头等等一切。 希望他把人劝回来,又准备好了让谢九安睡船上的东西。 ◇ 第92章 趁人之危 小厮划着名船把崔竹送到了谢九安那艘船旁边。 不过还没靠近的时候就听到有粗哑难听的声音在说话,「风好大,嘎,冷冷哒!」 崔竹心里疑惑的时候旁边的小厮有些尴尬地开口解释:「这应该是我们小侯爷养的那只鹦鹉在说话。」 这会儿大黄正在谢九安身边蹦来蹦去,时不时挥舞两下翅膀,像是听到动静,它转头朝向崔竹,又扑腾上谢九安的肩膀站着,高亢得意道:「哈,有人来收拾你啦!小兔崽子,不听话!」 谢九安偏着头避开大黄扇动的翅膀,声音闷闷的:「死鸟,再乱蹦跶我就把你的毛拔干净下锅。」 「威胁鸟,坏东西!」大黄藉机上前又在他脸边扇了两下,然后赶紧扑腾着翅膀拖着肥胖的身体去了崔竹肩膀上站着。 崔竹偏头跟大黄豆大的黑眼珠对视,它歪头瞅了瞅,难得闭嘴没说话,然后在崔竹肩膀上来回走了起来。 大黄体型不算小的,看起来也不算太年轻。 「养了很多年吗?」崔竹回头问小厮。 小厮愣了下,很快答:「是的,小侯爷从小养到大的,大黄很聪明,会说很多话。」就是声音太难听,有时候吵起来没完没了的。 听到夸赞大黄立马挺起了胸脯,走得更有气势了。 崔竹抿抿唇,又瞟了一眼这只鹦鹉。他当年受伤待在谢九安的书房时见到过它,过了这么多年它嚣张的气势依然不减。 第150页 谢九安仰头灌了一口酒,像是才注意到他们,偏头眯着眼看他们,面露不解:「我不是说不准过来打扰我吗?」 觑了一眼崔竹的脸色,看他好像不打算开口小厮只能弱弱答道:「皇上让宋大人过来的。」说着他顿了一下,鼓起勇气飞快说道:「小侯爷你今天喝的已经够多了,真的不能再喝了!」 然后他就飞速缩在了崔竹身后。 崔竹撩起眼皮看着他,谢九安却移开了视线,满不在乎地说了一个字:「滚。」说完开始低头排自己面前的酒杯。 被谢九安冰冷的态度吓住,小厮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崔竹现在已经可以选择回去睡觉了,皇帝交给他的任务完成了,根据张管家和谢九安说的话他已经可以交上去一个完美的答案。 「哑巴!」沉思良久,站在崔竹肩膀上的大黄突然亢奋起来,挥了挥翅膀,它高兴地又重复了两遍,立马仰头看着崔竹,见崔竹只是瞟它一眼就转开视线它只能又飞回谢九安身边,冲着他大声地说:「哑巴哑巴!」 小厮心里想大黄怎么又开始无缘无故地辱骂人,还担心它又惹谢九安烦。 谢九安不知道这破鸟又在发什么疯,揉了揉脑袋,伸手抓住它,把它的喙捏住,「大晚上的叫什么,吵死了。」 一开始崔竹也不明白,但是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大黄边说还边看向自己。他突然想起来当时在书房里鹦鹉在说过的话,其中就有自己不说话,被它误以为是哑巴的事情。 会是这样吗? 崔竹的心莫名跳得快了些,看来大黄确实很聪明。 也许是故地重游,唤起了崔竹许多记忆,这个故地确实是崔竹年少时为数不多的温暖,所以不再是冷漠烦躁的态度,崔竹抬脚踏入了谢九安的船上。 一直以来他也有很多疑惑埋在心里,不如就趁今天谢九安喝醉说个清楚。 小厮见状赶紧把张管家准备的一堆东西挪到小侯爷的船上,反正有问题有宋大人在前面扛着。 谢九安抬起头拧着眉睨他,意思很明显,不欢迎。 崔竹冷笑一声,不管他。抖开张管家提前给他准备的大氅穿上了。湖上确实挺冷的。 叫他走他就走吗,之前他那么多次让他滚也没见谢九安听话滚过。 把另一件大氅兜头给谢九安扔了过去,崔竹回头说:「你先回去吧。」 听到吩咐小厮看了谢九安一眼,见他这么大胆不禁咽了咽口水,觉得侯府要娶这个人过门是有道理的,至少在侯府待了这么久他没见过有人敢这样。 小厮回到来时的船上准备划船回去。 「等等。」谢九安瓮声瓮气的声音突然传来,他把盖在头上的衣服掀开,露出眼睛,先阴森地扫了崔竹一眼,他才看着小厮说:「把大黄带回去。」 「哦好!」小厮忙不迭跳回去接鸟。 「别忘记找绳子把它的鸟嘴扎起来,捆够六个时辰。」谢九安阴恻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那它吃东西怎么办?」小厮愣怔地问。 「它胖得飞都要飞不动了,饿一顿怎么了。」谢九安冰冷地说。 大黄听见立马激烈地反抗起来,刚准备大喊大叫小厮手忙脚乱地又把它的喙捏住,然后赶忙回了自己的船上。 很快湖中心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留下做什么,惦记我的美色,打算趁人之危?」谢九安倚在船舷上,一脸阴郁地问。大氅还挡在他面前,只露出了一双眸子和半个鼻尖,还真显得他有几分警惕防备之意。 崔竹嗤笑一声,然后就毫不避讳地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了,讥道:「小侯爷都主动送上门那么多次了,多一次少一次有区别吗。」 「……」谢九安想了一会儿,幽沨幽地盯着他,鄙夷道:「你真轻浮,下去,别和我坐一条船上。」 听到这话崔竹眉梢忍不住动了下,他打量了谢九安一眼,突然咧出一个笑,「你是不是还醉着。」 虽然看着还挺清醒,开始都没发现,但刚刚感觉怪不一样的。 正常情况下谢九安只会想着扳回一局跟他对着耍流氓。这会儿的小侯爷太清纯。 谢九安瞥他一眼不理他了,低头拨了拨面前的酒杯。 看来是了。崔竹心里有了结论,希望这会儿的小侯爷会脆弱又好骗。 「谢荆月。」崔竹喊他。 谢九安依然不理他。但崔竹难得有耐心,孜孜不倦地换着叫法,谢九安,谢荆月,小侯爷,挨着叫了个遍。 谢九安拧着眉苦恼地捂上耳朵,但崔竹的声音还是穿了进来,「荆月,谢荆月,理理我。」 终于不胜其烦,谢九安恼怒地抬头瞪他:「再叫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腌了。」 「割下来了还怎么跟你亲。」崔竹咧着笑,不以为意地说,面对这样的谢九安他表现得十足无耻,「上次在翰林院你不还变着法逼我回应你吗。」 谢九安神色几经变化,最后定格在阴郁上,垮着嘴角极为不悦地说:「我想起来了,那天你还扇了我一巴掌。」 「……」崔竹默默垂眸,那个时候的你确实该扇。 崔竹选择转移话题,「你无聊吗,不如聊聊。」 「你想聊什么?」谢九安睨着他,又飞快地补充一句,「我不无聊。」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崔竹突然问。 第151页 谢九安用看蠢猪的表情看着他,并不回答。 「那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崔竹又问。「不是斗场那次。」 谢九安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顺着问:「那是什么。」 「远比这早得多。」 谢九安愣了下,鼻尖不自觉蹭了蹭大氅上的绒毛,想了想,并没有什么除此之外的记忆。他娘死后,他就一直没回过京了,更早之前他们见过,只能是小时候了,那时他才几岁。 看他一脸茫然,崔竹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感觉。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难以避免地有细微的不舒服。 崔竹拢紧大氅,收拾好那点末微的情绪,拿过旁边的酒壶在谢九安前面的两个酒杯里倒满了酒,「不是要喝酒吗。」 谢九安不懂话题怎么又突然跳到喝酒上,奇怪道:「刚刚小厮说我不能再喝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崔竹拿着酒壶的手一顿。 谢九安明显有些纠结,他瞅了瞅酒杯,最后目光转向崔竹,一脸笃定道:「你果然还是想把我灌醉趁人之危。」 想把他灌醉没错,但趁人之危…… 崔竹想了想,喝酒好像确实要有个名头。 「如果我说是呢?」 他仰头灌下了一杯酒,然后朝谢九安勾勾手,谢九安不动,崔竹就自己起身半跪在他身前,抬手扣住他的下巴,和他对视,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亲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鹦鹉大黄34章出现过~ ◇ 第93章 多练几次 舌尖舔了舔他的唇瓣,示意他张嘴,小侯爷还有些迷茫,就被崔竹用牙咬住了,无声的催促,疼痛让他下意识张了嘴,一口酒随之滚入。 谢九安不自觉蹙眉,很快崔竹就抬手一按他的喉咙让他把酒咽了下去。 酒香在唇齿间扑散开,这杯酒崔竹没喝多少,基本全给谢九安灌了下去。月光凉凉照在他的侧脸上,崔竹看见了他红润的嘴唇和覆了一层水波的眸子。 谢九安推了推他,神情有些难受,偏头呛咳起来。 崔竹眉梢微动,抚了抚手下的喉结,问了句废话,「呛着了?」 「技术不好学别人餵什么酒。」谢九安回过头幽幽看着他,语气带着毫不遮掩的嫌弃。 崔竹啧了一声,咧着笑不以为意地说:「还望小侯爷海涵,之前没经验,多来几次练练就好了。」 谢九安被后面凸起的木头膈得不舒服,不情愿被人压在身上,就伸手把他推开,「别压着我。」 说完扫见旁边歪倒的酒杯,又左右扭头找到了酒壶,他骄矜地睨了一眼崔竹,仰头对着壶嘴倒了一口酒,然后一把揪住崔竹的前襟,把人扯到面前,怼着嘴唇亲了上去。 大概小侯爷是想给他演示一下完美餵酒是怎么餵的,捉摸出他的想法,崔竹非常地配合,手里捏着谢九安散在背后的髮丝玩,不急不慢地回应着他。 水面上两个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随着涟漪波光轻轻晃动,不久后有人微微起身,却又被托住下巴靠近。 崔竹舔去他唇角的一缕酒痕,耳边还有轻轻的喘气声。 谢九安觉得唿吸有点累,趴在他肩上慢慢平復。 「还来吗?」崔竹勾唇问。 酒在瓶子里晃动,谢九安听见声响立马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有些震惊地瞪着他:「一次就算了,你还想我这样餵你第二次?」 崔竹眼睛微眨,一个酒杯就被他塞进了手里,很快就是酒水倾倒的声音。 「就这样喝吧,你不要光想着下流享受,」谢九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严肃地说,「再那样喝我会被憋晕倒的。」 哪种憋。崔竹垂着眸想。 刚刚谢九安一直都没想起来换气,大概已经醉了大半。 看他认真的表情,崔竹起了恶劣的心思,但又按下了。 「那就这样喝。」崔竹拿杯子跟他碰了碰,语气好似流露了几分失落。 醉了一半的小侯爷看着还算正常,但思路已经跟平常不太一样了,好骗,而且很好引导。 就这样,小侯爷又被灌下了好几杯酒。 崔竹帮他拢好大氅领子。谢九安在他来前肯定就冷了,不然在他把大氅扔给他的时候干嘛不甩开。 「还喝吗?」崔竹扫了一眼基本空了的酒壶,问他。 谢九安盯着瞅了半晌,才摇摇头,最后伸手把大氅上带的帽子给自己带上,还顺便用下巴蹭了蹭上面的绒毛。 看他眼尾晕染出的红色,崔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愉悦道:「醉了吗?」 「我没醉,」谢九安声音听着有些闷闷不乐,「我只是困了。」 「你今天一共喝了多少酒?」 谢九安想了想,想不清,又掰着手指数了数,但半天也没数明白,于是不高兴地收回手,轻声嘟囔道:「简直多得数不清。」 真的醉了。 崔竹见状忍不住翘起唇角,但很快谢九安就闭上了眼睛,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要立马睡过去了。 「先别睡。」崔竹拿大氅上的毛绒带子去搔弄他的鼻子,「醒醒,我有问题想问你。」 谢九安被他弄得痒,却也不想睁眼,只是偏头想避开。 「只需要回答几个问题就可以睡觉了,」崔竹用诱哄的声音,「谢荆月,好不好?」 谢九安受不了他的他的骚扰,哼哼唧唧地「嗯」了声。 第152页 得到肯定的答覆,崔竹的唿吸都忍不住轻了起来,半晌,在谢九安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才轻声问道:「你八岁那年,和夫人去了西北后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说好了很快就回来找他,却在之后的十数年再也没回来过。 这个问题他曾思考过无数次,甚至自己替谢九安给出了很多答案。但无一例外都被他否决了。 忘记了?不,他觉得谢九安那么喜欢他,当然不会忘记。他和自己分开时哭得满脸都是泪。也许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可他为什么不给自己写信呢? 等待太久没得到回音,他开始怀疑,也不再那么坚定。 没人庇护,在崔府他又不可避免地开始受欺负,甚至比以往更甚。 「崔竹,都这么久了,你不会还在等谢小侯爷回来找你吧?人家肯定早就把你忘了!哈哈哈,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小侯爷身份何等尊贵,想要什么没有,他当时不过是一时迷了眼喜欢你这个贱东西,劲头一过,自然就看不上你了!说不定还在后悔和你这么晦气的玩意儿接触过呢!」 之前有谢九安护着,崔宇奈何不了崔竹,对他是又妒又恨,现在他背后没了人,更是用尽各种法子折磨他。 崔竹不在乎崔宇说的话,但却忍不住开始想:谢九安是千娇万宠的小侯爷,能被什么事绊住呢?也许他真把自己给忘了,或许他在西北遇见长得更好看,更喜欢的人,不捨得回来,自己自然就被扔到了一边。 一年,两年,谢九安淡出他的生活,甚至他的的身影都渐渐被埋葬在回忆深处。再后来,崔竹忙着躲开崔宇的刁难,偷偷读书、习武,思考这个问题的次数愈少。时间越过越久,三年、五年……谢九安依然没有回来,这个问题变得没有意义,他也拒绝再回忆。 他的情感像被闷在一个罈子里,逐渐发酵变质,从一开始的担心想念到后来的埋怨冷漠。但在斗场再次遇见后,这个问题又开始在他心里活跃。 周围长久地静了下来,连月光的流转变动都固定了,崔竹屏住唿吸等谢九安给他一个答案。 谢九安眼睛没睁开,但却不自觉拧紧了眉。 「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为什么没再回来?」 谢九安的睫毛抖了起来,像是害怕又像是悲伤恼恨。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崔竹握紧了他的手,凑在他耳边柔声说:「别怕,我在。发生了什么?」 谢九安八岁的时候,谢饮在西北打仗,战事失利,传信他受了重伤。温无尽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当即要过去找人。 她也不放心把谢九安一个人留在侯府,就带着他一起快马加鞭去了西北。 但就像所有狗血话本里写的那样,将军身边突然出现了另一个貌美可怜的女人。 这个女人救了伤重的将军,还待在身边一直贴身照顾。 温无尽来后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她确实救了谢饮,所以温无尽表达感谢给了她一大笔银子,想把她打发走。或者她想嫁人给她找个好人家也行。 但偏偏这个女人不知足,当然,谢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被打发走后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又让谢饮把她找回来了,并且成功爬上了谢饮的床。 温无尽撞破这一幕后,谢饮说想要纳她为妾。 看见温无尽脸色难看谢饮还心虚地拿「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话压她。 「谢饮,你还记得成亲前你跟我承诺的什么吗?」没有歇斯底里,温无尽只是反问。 ——我这辈子有你一个就够了,绝不会纳妾。 虽然满心都是失望,但温无尽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没有犹豫地提出了和离。 谢饮一听就慌了,他知道她性子不似外表那般柔弱,却也在心里隐隐期待着温无尽可以为了他而接受这个女人。 多年感情,他还爱着温无尽,不可能放手。 就在拉扯中,意外发生了。 温无尽撞到了肚子,然后跑进来的谢九安看见了很多很多的血。 「爹,娘流了好多血!」 一声哭嚎唤回了谢饮的理智,他立马抱着温无尽去找大夫,这才知道温无尽早已怀孕近两月。 大夫说温无尽一路奔波,忧思交加,本就胎气不稳,再加上今日情绪哀恸,这一胎彻底保不住了。 得知这一消息后温无尽对谢饮更没有什么好脸色了,并不愿意见他。如果不是路途遥远,身体太虚弱走不了,温无尽已经收拾东西回京了。 谢九安虽然懵懂,却也能敏锐地感知到爹娘的关系不对,他就每日守在温无尽床边照顾她,努力想哄她开心,但他还是发现娘亲的眼角会忍不住往下淌泪,于是他也忍不住会跟着一起哭。 哭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不行,娘这么难过,他得保护好娘。一抹眼泪就跑出去质问谢饮,「你是不是跟那个女人好上了,为什么要惹娘伤心?!」 谢饮心里已然有些后悔了,但无论他怎么道歉温无尽都不愿意理他。 当时战事又起,他只能披挂上阵,本以为等打完仗下来他好好道歉哄人,总能把人哄回来,却没想到收到了温无尽去世的噩耗。 ◇ 第94章 变成冰块 又梦见这段过往,谢九安眼尾的睫毛已经湿得厉害,在清亮的月光中很明显。 崔竹安静听着他偶尔从嘴里说出来的一些话,却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大致推断出了事情的全貌。 第153页 不自觉攥紧了他冰冷的指尖,崔竹喉结动了动,摆脱嗓子里的滞涩,「那之后呢。」 软软糯糯的白糰子一下没了娘,虽然身份没变,后来却一定过得不怎么好,不然不至于性情大变,还失了忆。 谢九安突然睁开了眼睛,不过只是匆匆瞟了崔竹一眼,并没有聚焦,然后就闭上了,声音又低又难过:「崔竹,我头好疼。」 想起上船前管家交代的,崔竹把药拿出来,倒了一颗出来,说:「张嘴,吃药。」 「吃了药也疼。」谢九安好像更委屈了,连眼角都挂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崔竹的心脏好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难得好脾气地哄道:「不是困了么,吃完药睡着就好了。」 连哄带骗地让他把药吃下,抬手摸了摸他冰冷的脑门,崔竹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也给他披上了。然后起身去把船往回划。 湖上太冷了,再待下去谢九安就要变成冰块了。 很快到了岸边,张管家还带着小厮不放心地守在旁边,看见崔竹划船回来,刚要出声就见崔竹弯腰把小侯爷打横抱起了。 「啊……」张管家愣了下,不知所措地搓了把手背,压低声音问:「小侯爷睡着了?」 崔竹嗯了声,「他的房间在哪?」 张管家本来想把小侯爷接过来,但又鬼使神差地走到前面带路,途中他还是不安心地回头,「大人要不还是我们这些下人来吧?」 这怎么看都感觉不合适,太别扭了,他们一向……威勐厉害的小侯爷,怎么能被一个文官抱在怀里呢?简直有损小侯爷的威名和形象。 不过看来小侯爷今天真是醉得厉害,连这样被抱着都没意见。 「不必。」崔竹拒绝了。 张管家:「……」 一直在心里嘀咕着这怪异的景象,直到开门时无意看到谢九安攥紧了他胸前衣服的手…… 果然,小侯爷要娶谁自然有他的道理。 崔竹把谢九安放到床上,给他简单擦了一下脸和手,盖好被子后出去了。 「今晚有劳宋大人了。」张管家等在门口弓腰感谢道,「要不是您老奴真拿小侯爷没办法了!折腾这么久,老奴让人正厅备了些吃的,大人可愿前往?」 崔竹垂眸,并没拒绝,他刚好还有些事情想知道。 「管家请坐。」崔竹客气道,「您这么关心小侯爷,想必在谢府待了很多年?」 这问题只是崔竹套话用的,他早知道问题的答案,毕竟在他少时第一次跨进侯府的时候张管家就待在这里了。 如果不是他现在顶着宋尘中的脸,没准他还能把自己认出来。 谢九安是他看着长大的,那他身上发生的事张管家估计知道的八九不离十。 张管家热情地回答着崔竹的问题,但当他问到谢九安过往的事情时却顿住了。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崔竹并不意外,所以他把已经知道的事情先说了出来。把他和谢九安的关系摊开给他看,再表明自己的「心意」。 考虑到他们的关系,抱着想让他帮忙解开小侯爷的心结的心思,张管家再三斟酌,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温无尽死后谢九安哭闹得厉害,就算哭晕过去,醒来之后一句话还没说眼泪就又开始啪嗒往下掉。下葬时谢九安边哭边扯着嗓子喊不准,不得已谢饮让人把他打晕带了回去。 等再醒来谢九安就一个人缩在床脚不吃饭也不说话抱着胳膊无声地掉眼泪,谢饮软话硬话说尽了他都不肯听,只能让人掰开他的嘴硬灌粥水。 「滚开!我恨你们!都是因为你带回了这个女人,娘和肚子里的妹妹才会死!」谢九安哭得撕心裂肺。 这话儿是对谢饮和他旁边的女人说的。谢饮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并没走,还待在这里,因为她肚子里已经揣了孩子。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一个月,谢九安才没再哭闹得这么厉害,但他对谢饮和那个女人可谓是讨厌到了极点。 可偏偏那个女人像是察觉不到一般,上赶着作出一幅「好继母」的姿态去关怀他。 变故没多久就发生了,一天谢九安在西北的府邸里突然就磕破了脑袋,九死一生,大夫废了极大的功夫才把人救回来。 事后追责问起来都说是谢九安自己不小心摔的,严加调查审问后就有一个小厮畏罪自杀了,这件事也再没有别的证据。 醒了之后谢九安气质的变化就更明显了。之前的一些事情都不记得,除了他娘的死。温无尽死后他很少说话也不笑,现在整个人更是带着一种阴郁的气息。 怕再出现类似的事,谢饮派了暗卫跟着保护他。但府里依然没消停。 ——在那个女人怀胎四月的时候,她流产了。 这事儿是在谢九安的院子发生的。女人哭天喊地地要让谢饮还他一个公道,措辞是谢九安一直厌恶她,但她一直在努力弥补各种对他好,可他还是连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然而事实不过是谢九安在自己的院子里打弹弓,乌鸦掉落在刚好进来的女人眼前,吓得她退后时一脚踩在了湿滑的苔藓上,所以摔倒流产了。 谢饮得知此事后脸色很难看,回来质问谢九安,他却只是冷漠地撩起眼皮,吐出两个字:「活该。」 「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谢饮忍不住怒道。狠毒刻薄,跟当初乖巧可爱的样子相差甚远。「她肚子里怀的可是你的亲弟妹!」 第154页 「她不配。」八岁的谢九安跪在地上,嵴背挺得笔直。 恼怒于他的态度,再三问他认不认错,谢九安都坚持不认,之后干脆抿着唇不理他,哪怕后来谢饮在他背上抽了二十下家法,背上血淋淋的,一直到昏了过去谢九安都坚持不悔改。 一些下人觉得谢饮心狠,谢九安自己却无所谓,除了那个女人,他也恨死谢饮了,「有本事你就直接把我打死,我好下去陪我娘。」 挨了这顿打也没完,在谢九安还在床上养病的时候,那个女人冲进了他的房间,直接甩了他一个大大的巴掌,因为耳鸣甚至听不清女人在嘶吼什么。 还没来得及补第二巴掌,女人就被暗卫赶紧拖走了。自那以后谢饮下令她不得再踏进谢九安的院子。 谢九安安生了一段日子,但依然跟这个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又过了几年,他长大了点,不过依然没忘记他娘的死。所以他开始查。 当初温无尽的死因大夫说是「抑郁成疾」,但谢九安不信他娘那样果断决绝的人会因为一对狗男女伤心而亡。 果不其然,根据一些蛛丝马迹谢九安找到了那个女人买通大夫往他娘药里加毒的证据。 谢九安恨得整个人都在抖,最后提着刀去了她的房间。谢饮也来了,当板上钉钉的证据被摆出来时,女人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她这么久的努力付之东流,她当不了侯府夫人,也没法让自己未来的孩子成为「嫡长子」了。 所以她笑着反问:「你现在查出来有什么用呢?已经晚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你娘尸体都化成灰了,而我不仅替她享了这么久的荣华富贵,还噁心着她的宝贝儿子。」扫了谢饮一眼,她回头继续盯着谢九安,大笑道:「还有,与其担心你死去的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啊! 「这几年,你没觉得会头疼体寒吗?」女人摸了摸自己的新染的丹蔻,「是不是情绪也十分的暴躁多变?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想提刀砍人。脑子也不好,很多事情记不清楚,无法共情无法理解。等着瞧吧,你迟早会变成一个疯子!」 震惊愤怒之余,谢九安的刀已经先动了。一截舌头飞落在地。女人的脸无可避免被砍伤,血淋淋一片。 「谢九安!」谢饮瞪着他,「你怎么……」 很快谢九安的刀对准了他,眼里都是怒气和杀意:「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她?!」 「不是,」谢饮心情复杂,愧疚溢上心头,对着这个儿子如今也不知该说什么劝阻的话,「她后面说的话……她还不能死。」如果她真的下了毒,还要找她问解药。 谢九安冷笑着想说他不在乎,却先一步被打晕了。 谢饮已经做了这么对不起他们母子的事,最后至少要保住他的性命。不过不论怎么严刑拷打,这个女人都坚持说没有解药。 谢九安不依不饶地找他要人,对他非常地不信任,生怕他偷偷把人放跑了,坚持要自己替他娘报仇。 谢饮突然发觉不对,儿子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被养歪了。 虽然这好像已经成了没办法的事,谢饮却依然不想让他年纪轻轻就沾上一手罪孽。不过在那个女人奄奄一息的时候,谢九安还是找到了她,用不逊于那些暗卫逼讯的手段把她折磨至死。 ◇ 第95章 她漂亮吗 「所以他的头疾是因为那个女人给他下毒?」崔竹很快抓住了重点,「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找到解法?」 张管家长嘆一口气,摇摇头:「侯爷一直没放弃,派人在大江南北找遍了大夫,但都没办法,只有缓解的法子。」 「那瓶药?」崔竹想到谢九安每次头疼时吃的那药,抿了抿唇,「可他说吃了药也疼。」 「这是小侯爷刚刚跟你说的?」张管家又露出心焦的表情,「这药大夫确实说过会随着服用时间变久渐渐地减缓效用,但这也太快了些……」 药效减弱,只能加大剂量,但沨按这个速度下去,再过个五年十年又该怎么办呢? 难道真要像那个女人说得变成一个神智不清的疯子,每天都过得痛苦不堪? 「总会有法子的。」崔竹袖里的帕子在食指上渐渐收紧,「就算大楚的大夫没法子,其他地界也总有医术高超的人。」 「哎,但愿如此……」张管家在心里祈祷着。 次日崔竹去找皇帝汇报,揣摩着他的意思挑了一些话讲给他听。知道是谢九安跟谢饮闹不和皇帝就没有再多追责的意思,挥挥手就把这件事放过去了。 「你看好他,重点是后面的契勒来使,别让他又闹出什么么蛾子。」皇帝有气无力地叮嘱。 暑气渐消,京都已经凉了下来,不过朗日当空时仍会有些燥热。 契勒族来使的阵仗很大,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城门外。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数十辆装饰富丽的马车,每辆马车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宝物,除了色彩斑斓的宝石、造型独特的金银器皿,以及一些珍贵的药材和香料,最后面的马车上还装了一个笼子,里面关的是一只漂亮至极的大鸟。 据传这只鸟歌喉极妙,无数人听后仿若踏进仙界久久不能自拔,连最顶尖的歌女都比不上分毫。 为首的使臣正在跟崔竹交流,谢九安骑着马并肩立在崔竹身边,听他跟这个异族人讲接下来的流程。 无聊瞅着后面那只鸟,谢九安转头时却突然对上一双紫色的眸子。 第155页 不过在对视的瞬间那双紫眼睛就被放下来的马车锦帘遮住了。 这么漂亮的眼睛,谢九安歪头想了想,怎么有点熟悉,感觉在哪见过。 不过她心虚什么。 「公主怎么了?」刚刚阿娜尔突然把帘子打下,马车里的侍女吓了一跳。 阿娜尔捂着胸口,眼里带着悲伤和厌恶,「就是他,五年前就是他杀了哥哥……」 在城墙上她亲眼看见哥哥的脑袋被这个男人砍下,哥哥答应了她平安回来的,却因为他没能兑现诺言。 「公主别怕,我们是在出使示好,现在他不敢怎么样的。」侍女安抚道。 想到出使前父王突如其来的关爱,阿娜尔觉得不真实,隐隐有种不安感,却又无比希望这是真的。这样她阿妈的日子才能好过点。 马车很快动了起来,长长的车队穿过街道终于来到了皇宫。 阿娜尔下车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她的五官精緻优越,衣饰有着很浓烈的异域风情,整个人都流光溢彩,短短几步走得却像在人群中翩跹飞舞的花蝴蝶。 崔竹和谢九安不例外也盯着她,察觉到谢九安久久没收回的视线,崔竹瞥他一眼,盯着阿娜尔幽幽问:「她的眼睛漂亮吗?」 谢九安一直对漂亮的眼睛,不论小时候还是现在注意到崔竹都是因为他好看的眼睛。 「漂亮。」谢九安目不转睛,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 「……那你想挖了她的眼睛吗?」按下踹他两脚的冲动,崔竹转头阴恻恻地盯着他的脸。 谢九安表情明显在犹豫,然后变得蠢蠢欲动,转头有点兴奋地问他:「可以吗?」 崔竹忍不住冷笑一声,见色起意,果然,跟他那个爹一个德行。「敢挖就等着皇上砍了你的脑袋。」 说完这句话就崔竹扔下他自己往前走了。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又有些不虞,觉得自己是不是对他太纵容大度了,让他现在越来越放肆。然后纠结再三,不爽地跟了上去。 阿娜尔和使臣先拜见了皇帝,把带来的各种宝物进献给他,还当场让那只大鸟展示了它美妙的歌喉。 「名不虚传!」皇帝和那些官员听得都很开心,「确实是珍禽异兽,赏!」 按照礼节,接下来是对契勒的到来表示欢迎的宴会。 不顾身份,谢九安又理直气壮地坐在了崔竹身边。 阿娜尔坐得比较靠前,刚好能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 拍开谢九安不规矩的爪子,崔竹神色如常,低声说:「那个公主一直在看我们。」 虽然离得有些距离,但阿娜尔实在不知道隐秘些,凭藉习武之人的敏锐很容易就能发现。 谢九安摸了摸自己被拍红的爪子,伸到他面前,很不高兴地说:「红了。」 这是想让崔竹负责的意思。 「谁让你乱摸。」崔竹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瞟了一眼他带着红印子的手背,有些纳闷,不是在西北吃了那么多年沙子,早该变得皮糙肉厚,怎么随便拍一巴掌就红了。 「说正事。」崔竹踢了踢他的小腿。 谢九安不说话,阴恻恻地盯着他。 低头看他不依不饶横在自己身前的手,崔竹只好敷衍地随便给他揉两下。 「敷衍。」谢九安小声嘟囔道,然后把手抽回来背到身后蹭了蹭。 被他碰到的皮肤像是烧起来了,有些难受,拿回来后才好点。 很快谢九安也瞅了阿娜尔一眼,然后对着崔竹一脸严肃道:「也许是我长得太俊,她忍不住想偷看我。」 长得好看的人总会惺惺相惜。 崔竹咬了下牙,咧出一个标准的笑:「找抽是不是?」 谢九安眉梢得意地动了下,指了指桌上的荔枝,示意他给自己剥,「吃了荔枝或许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是吗。」崔竹修长的手指飞快剥了起来,晶莹的果肉却在谢九安面前一闪而过,转眼进了崔竹的嘴里。「我吃了,然后呢,为什么?」 谢九安瞪圆了眼看着他,大概在震惊他居然抢自己食物,很快又咧出一个阴森的笑,「你以为这样我就吃不到了吗?」 看到他尖尖的小虎牙,崔竹捕捉到不妙的信号,生怕他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出格不要脸的行为,赶紧又剥了一颗餵到他嘴边,「小侯爷,请用。」 张嘴叼走果肉,小侯爷还是颇为不忿,「我想吃你嘴里那颗。」 崔竹没忍住呛了下,又剥了一颗递到他嘴边,「再吃一个,把嘴堵好。」 嘴里的还没吃完,但谢九安还是低头把这颗也叼进了嘴里,同时吃两颗,让他两颊鼓了起来,有点像忙着吃东西的仓鼠。 「在城门看见她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谢九安把嘴里的两颗核吐出来,才说。 崔竹微微眯起眸子,「你在西北的时候见过?」 「不知道,」谢九安还想吃,但又不想剥嫌汁水黏手,努了努下巴示意他继续给自己剥,「我刚刚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崔竹嫌他烦但还是继续剥了起来,换作以前他会讥讽他两句脑子不好。 又想起他小时候那个女人给他下的毒,很多事情记不清楚。果刺在指腹滚了两圈崔竹才把剥好的荔枝送到他嘴边。 谢九安转头去看的时候阿娜尔低头避开了视线,后面也没再明晃晃地观察他们。 第156页 等宴会结束,由谢九安和崔竹领着阿娜尔和使臣去了驿馆。按礼节流程,契勒一路舟车劳顿,今天稍作休息,后面几日再由他们领着在京都转一圈。 下了马车阿娜尔站在两人面前,先看了一眼崔竹,又飞速瞟了谢九安一眼,然后用不太标准的汉话对崔竹表达感谢:「今天麻烦你了,谢谢你带我们拜见皇帝。」 「公主言重了,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本以为客套两句就结束了,结果阿娜尔回头看了一眼,有个侍女端了盒子上来。 谢九安一边的眉毛微微扬起,感觉到他的视线但崔竹并没转头。 阿娜尔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串带着铃铛的红色手鍊。「这串手鍊上挂的是祈福铃,在契勒象徵着幸运祝福。送给你,希望可以给你带来好运。」 有些意外,崔竹瞥了谢九安一眼,然后作出一幅受宠若惊的表情,道:「感谢公主好意,不过下官实在没做什么,受之有愧。」 「这并不贵重,在契勒很常见,」阿娜尔像是有些沮丧,微微蹙眉,显得楚楚可怜,但她还是揪紧裙摆紧张道,「只是我的一番心意,在大楚,收这应该算不上贿赂吧。」 「……」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崔竹最后又感谢一番收了下来。阿娜尔朝他露出一个柔美满足的笑。 回去的路上这装手鍊的盒子就到了谢九安手里,他咧着阴森森的笑把手鍊取出来戴在自己手上,不爽道:「这么丑的东西她也好意思送给你。」 崔竹偏头打量着,这个手鍊如阿娜尔所言确实不贵重,因为它非常简单,就是用红线编的,不过在上面串了一个古朴小巧的铃铛。 但戴在谢九安手腕上看起来还行。红绳衬着白皙的腕骨,莫名显得有些,诱人。 ◇ 第96章 撒娇乞怜 崔竹垂眸想了想,说:「大概你们之前你们真的见过。」 谢九安还在摆弄那条手鍊,他无聊地弹了弹上面挂着的铃铛,发出叮噹清脆的声音。「唔,也许吧。」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 「嗯?什么?」 「刚刚在宴会上她看你,不是看你俊,」崔竹的声音和铃声混在一起,嘴角微微挑起,「相反,根据她的表现来看,她很不待见你。」也许还带着一点点的畏惧。 明明有两个人,她为什么要当着谢九安的面单单送给自己一根手鍊表达感谢?碍于情面要么不送要么都送,崔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独得她青睐的地方。 所以,阿娜尔就是故意这么做的。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单纯表明自己对谢九安的厌恶? 谢九安眨眨眼,手指一弹铃铛带着手鍊在手腕上转了一圈,不以为意地说:「还是没印象。也许我杀过她什么人。」 对上崔竹的视线,谢九安慢悠悠解释:「我在西北待了那么久,没少上战场,也和契勒族交过手,有什么人死在我手上很正常。」 想起他身前后背的伤疤,崔竹捻了捻空空的指尖,又拢进了袖袍里。 「这破烂我就好心帮你丢了,」谢九安点点手上的铃铛,理直气壮道:「我送你更好的。」 崔竹虽然收了本来也没打算戴,谁知道这手鍊有没有什么古怪,如果不是谢九安这条手鍊可能都不会被拿出来。 不过想到上次谢九安亲手缝制的丑荷包,崔竹隔着袖袋摸了摸它的形状,睨着他淡声说:「我要贵的,不值钱的看不上。」 谢九安啧了一声,眉飞色舞得意地说:「我把最贵最好的全都送给你作聘礼。」 听到这话儿崔竹忍不住心情愉悦,把唇角的弧度往下压了压,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还好我有的是钱。」回想了一下侯府的家业,谢九安低头小声嘀咕,然后很快向着他的背影追了过去。 落日余晖,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崔竹和谢九安并肩往前走去。 驿馆内。 阿娜尔收回远眺的视线,用契勒语问侍女:「我哥哥死在了战场上,可他活得却很快活。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公平?」 侍女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能把头埋低,「公主……」 「算了,花骨儿,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答案了吗?」收起不甘,阿娜尔转向另一个人。 「回公主,谢九安和那个官员的关系确实暧昧不清,坊间流传了很多关于他们的故事和话本,」花骨儿用契勒语速度极快地回答,「而且,据传谢九安还亲自找大楚皇帝把那个官员赐给他,想同他成亲。」 阿娜尔脸上绽放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这么说,谢九安喜欢那个男人?」 花骨儿点头,「大概是。」 房间安静了下来,阿娜尔想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提着裙摆在铜镜前左右照看了起来,「我想到一个报復他的绝妙方法,甚至不用任何勇士出马。」 在侍女和花骨儿都看过来的时候,阿娜尔摸着自己的脸,问:「我美吗?」 「毫无疑问,公主你是契勒最美的姑娘,只要你勾勾手,不论谁都会心甘情愿跪倒在你的裙摆旁。」 「如果他喜欢的人背叛了他,甚至投靠了他的敌人,这也算一种失去吧。」阿娜尔喃喃自语。 夜正深的时候,废太子府里悄悄来了访客。 「我要见你们的太子殿下。」两个作契勒使者打扮的男人说。他们的汉话有着很浓重的突厥口音,是突厥人混进了契勒的使者队伍。 第157页 管家惊疑不定,太子早被禁足多日,没人敢再过来拜访,何况这两人一看就知不是汉人。 「转告他,现在只有我们能帮他。这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男人说,「既然我们能合作第一次,按现在的局面,为什么不能合作第二次?」 另一边,真正的契勒使者也发生了争执。 「王说了不能让阿娜尔活着出大楚,你想抗命吗?!」 「我,我并不是……这才第一天到大楚,我们还有好几日才离开,何不让公主最后再多看人世几眼呢,为什么要急于一时?」说话的人几乎痛苦得要留下眼泪。 他仰慕公主很久了,这次专门争取了陪同公主出使的机会,却没想到接到这个杀掉她的命令。 「只有从现在开始下毒才能让她死得没有丝毫破绽——」 「啪」得一声,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谁在外面偷听?出来!」两个使者惊慌地对视一眼,立马用契勒语质问。 他们追出去后大厅里空无一人,一人指了指地上的血迹,另一人很快明白,跟了上去。 「我已经看见你了,出来吧,放心,只要你潜心道歉,并保证不说出去,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怕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他们只能压低声音慢慢寻找。 血迹消失在面前的这道门后——阿娜尔的房间。 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不论如何,如果阿娜尔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他们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公主殿下,你歇下了吗?」 敲门声笃笃响起。 阿娜尔捂紧了嘴巴躲在床上颤抖,害怕自己泄出任何一丝声音。 她本来是睡不着,打算去找他们商议一些事情,却没想到听到这样的惊天秘密。 难怪出发前父王突然对她和阿妈百般关怀,向来不受宠爱的她们得到这么多的赏赐,对她说她的容貌是所有子女中最出众的,为了展现契勒的风貌派她出使最合适,刚好她没去过大楚,也可以趁机见识游玩一番。 原来是早有预谋,打算杀了她,所以才不吝啬缺失多年的父爱来关怀她,好骗她来送命…… 敲门声越来越急,在阿娜尔听来像催命一般。 终于,耐心告罄,他们破门而入,「公主,得罪了。」 「大胆,公主正睡着,她的房间你们怎敢随便闯?」花骨儿从天而降,拦在了两人面前。 「花骨儿,你既在,早些为何不开门?」 「你们敲门动静很大,吵醒了公主,我自得先服侍她穿衣。」 「公主何在?我们有急事相商!」 花骨儿刚刚趁机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她还欲再拦,却听见阿娜尔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花骨儿,退下吧。」 使者看见她手上的血迹,一眼就确定了方才偷听的人是她。他转身去门口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把门关上,「阿娜尔,既然你听见了,我们也不瞒你,这是王的计划,我们必须完成。你身为契勒的公主,更应该全力配合王的计划。」 「把我杀死是父王的计划?」阿娜尔白着脸问。 「是,但这只是计划的一环。」 「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我会配合你们的。」 「这……反正你已经听见了,告诉你也无妨。」不论如何阿娜尔最后都会成为一个死人。 听完他们的计划,阿娜尔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这可真是我的好父王啊,这种计划他都能想得出来。」 「好了,我们以及告诉你了,现在,服下这份慢性毒药吧!」 「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我死后,请让他善待我阿妈。」阿娜尔固执又悲伤地看着他。 「……就算看在你为契勒族牺牲的份上王也会善待她的。」 阿娜尔漂亮的眼睛掉下一滴泪,她抬手把毒药倒进嘴里,没有犹豫。 其中一个使者似乎想伸手阻止,几番挣扎,最后还是把手垂了下去。 另一个使者对着很满意,赞赏道:「公主殿下不愧为王的女儿。既然任务完成,那我们就回去了。后面几日也请公主殿下记得服用毒药。」 「等等,」阿娜尔喊住了他们,冷冷道,「我还有一个更好的计划,不会妨碍你们,还能一箭双鵰。」 「什么更好的计划?」 「你们应该早知道,谢九安是谢饮的独子,大楚的皇帝想必早就看谢饮不顺,找个理由把他儿子扣在了京中。」 谢饮战功赫赫,就是打西突厥和契勒积累下的战功,在西北无人不知他的威名。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 「皇帝和谢饮的关系是一根绷紧的弦,而谢九安就是维繫他们平衡的关键点,如果关键点发生意外,谢饮手握数十万士兵,他还会安心守在西北吗?」 次日,用过早饭,崔竹和谢九安就到达了驿馆,准备带契勒使臣逛京都。 出人意料的是阿娜尔说不想坐马车,「宋大人,马车里闷得慌,视野不够广阔,我想跟你们一起骑马可以吗?」 崔竹看了眼后面的使臣,他们没发表意见大概是默许的意思,于是问:「公主马技如何?」 阿娜尔脸微微红了起来,像是不好意思,「有些生疏。」她仰头用隐隐期待的眸子望着崔竹,「所以我可以和你共乘一匹马吗?」 谢九安微微眯起眸子,嗓音一挑:「男女有别,契勒公主的提议也太不合适了,还是收回去吧。」 第158页 他的反应让阿娜尔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并不理他,依旧看向崔竹,阿娜尔脸上每一分表情都拿捏得刚刚好,可怜,委屈,期待,在她这张漂亮的脸蛋上都显得格外动人。 很难有男人不为此心软。 可惜她对面的人不仅心狠手辣,不会因为一幅表情就不忍,而且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断袖。 看他不为所动的神情,阿娜尔心里暗骂,抬手扯住了崔竹的一角衣袖,可怜巴巴地晃了晃,像在撒娇乞怜。「宋大人,真的不可以吗?」 谢九安刚要跳脚就被转过头的崔竹按住了,崔竹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扯出来,冷淡却不失礼貌:「这于礼不合,公主若实在想骑马,下官可以找一名女子过来带着公主骑。」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阿娜尔愣征了下。她刚刚分明用力抓了,怎么衣袖还是从她手里熘走了。 被人接连拒绝,阿娜尔面子上十分过不去,她何曾被男人这样羞辱过。 但为了给哥哥报仇,她忍。 阿娜尔抬头表现得有些沮丧失落,好像下一秒就要落泪了,简直我见犹怜,就算这样了,她依然很善解人意:「好吧。既然不能跟宋大人共乘一匹马,我就自己一匹马吧,我可以的。」 ◇ 第97章 戴上锁链 阿娜尔说不善骑马当然是藉口,契勒整个部族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都不为过,她又怎么可能不会骑马。 虽然和崔竹共乘一匹马的计划落空了,但她依然没有放弃。 本来崔竹和谢九安并排骑行在前面带路,阿娜尔轻踢马腹也跟了上去,待在了崔竹的左手边。 不是不想卡在他们中间,但阿娜尔心里对谢九安多少还是有些忌惮,她听说过他是个疯子的传闻,害怕真把人惹急了他不按常理来。 无视谢九安阴森不爽的目光,阿娜尔在心里得意冷笑,然后转头对崔竹笑得比花还烂漫,好奇道:「宋大人,我们现在要去哪?我一直对大楚的文化很感兴趣,想了解学习,你能给我讲讲吗?」 崔竹抿抿唇,思考阿娜尔到底打的什么注意。 「这么感兴趣,不如赶紧回家说服你父王归顺大楚,这样你们成为大楚的一部分,不是更便于了解学习吗。」谢九安不屑地睨着阿娜尔,讥讽道。 「……你,」阿娜尔一噎,脸色冷了下来,你们杀了契勒那么多人,居然还妄图让我们归顺。她反唇相讥:「传闻大楚包容开放,以礼待人,在谢小侯爷身上我却未曾得见。」 谢九安冷哼一声刚要回击就被崔竹打断了,「对朋友大楚当然是以礼相待,不然皇上也不会特意派小侯爷来接待公主。不过,如果是敌人,」崔竹顿了下,不卑不亢地看着阿娜尔,「那就另当别论了。 「当然,这次公主带着那么多珍贵的宝物进献给大楚,已经表明了契勒对两国友好的重视。」崔竹又微笑着说,「同样的,大楚也很想和契勒成为互帮互助的朋友。」 崔竹这番话又拉又打,既警告了阿娜尔,维护大楚的尊严,又提醒她此行的目的,表明大楚的态度。 「……」虽然是为了给哥哥报仇,但阿娜尔还是忍不住沉着脸,每次他们一起开口挤兑自己的时候都让她很想放弃。 一切都是为了哥哥,为了阿妈。 「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是一座寺庙,这座寺庙香火旺盛,据说祈愿也灵,里面还保存有前朝精美绝伦的壁画。」刚刚的口角好像没发生,应阿娜尔的请求,崔竹开始缓声介绍。 谢九安不高兴地盯他一眼,垮着嘴角没说话。 在崔竹开口前,他先和谢九安眼神交流了一番,示意他收敛点,别把场面弄僵,至少面上关系要过得去。 皇帝派他们来接待,不管最后和契勒关系如何,肯定不能是他们先撕破脸。 阿娜尔沉默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才逼自己整理好情绪,重新对着崔竹扬起笑脸,应和着他,还时不时装作好问的学生提出疑问。 谢九安见状嘴角往下垮得更狠了,讲就讲,看她的脸干什么。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的,她有什么好看的。 「你讲的这些我也不知道,我也要听。」谢九安伸脚踢了踢崔竹的腿,神情阴森颇为不忿地说。 崔竹转头看他,对上他幽怨的眼神,勾唇笑了笑,小侯爷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 「我不管,我要听。」谢九安看他戏嚯的眼神简直咬牙切齿。 崔竹眉梢微动。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要听直接听就行,又不是只有左边的阿娜尔听得见。 「你看着我讲,我才能听明白。」谢九安格外强调。 这当然不是要好好听讲的架势。 阿娜尔:「……」 在崔竹把头转过去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就消失得无踪无迹。 崔竹觉得好笑,清了清嗓子,看了阿娜尔一眼,阿娜尔赶紧把笑容扯出来。 他又把头转向谢九安,继续悠悠讲了起来。 谢九安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至于崔竹讲的内容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了,什么神啊佛啊,还有关于前朝的歷史,其实他都觉得无趣,也懒得费心听。 也许是习惯了,被他盯着崔竹并没觉得不自在。虽然一眼就知道谢九安在神游天外,没认真听,但崔竹也不在乎,依然按自己的节奏讲着。 崔竹的声音很好听,清泠舒缓,谢九安很喜欢。 第159页 也不是单纯的放空,视线下移到他的脖颈上,唔,谢九安舔了舔嘴唇,那截白皙的脖子,他一只手就能轻易拧断。不过总感觉有点空了,戴点儿什么就好了。 想起之前看的椿.宫册,里面好像有链子。当然不是简单的项鍊,或许用镣铐形容更合适。 崔竹这么放肆,如果给他的脖子戴上锁链,只要他不听话就拽一下,让他动弹不得,哈哈,想到他憋屈烦躁又不爽的神情,谢九安简直快乐得想吹声口哨。 打什么样式他还没想到,但材质已经想好了。 ——用金子。 崔竹不喜欢不值钱的破烂,如果他被自己喜欢的东西束缚住,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喜欢,或者感觉羞耻,然后从耳尖到要背,全都浮上一层薄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还映着自己的身影,嗯,还盛着怒意。不过也可能羞得不好意思睁眼。 一番幻想,谢九安心情极度愉悦,还有点兴奋。 崔竹刚好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睛,他不知道短短一会儿发生了什么,却在里面看见了兴奋,还有毫不掩饰的玉.望。 「……」眼睛往他夏.身瞟了瞟,哦,没变化。 谢九安也跟着往下看,发现他看的什么地方,脸立马垮了。不高兴地在心里把刚刚的幻想推翻:崔竹比他还下流,不可能羞得不好意思地睁眼。想起他第一次在夏面的情景,他甚至连脸都不会红,除了后面陷入情玉。 不知道他的心理变化情况,崔竹依然讲着寺庙的介绍,而且脸上端得四平八稳,跟之前比看不出任何变化,显然对于自己的行为他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后面阿娜尔没再插话儿,关键想插也插不进去,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到了寺庙前的时候,门口有许多小摊,阿娜尔被吸引了注意。翻身下马,她期待地看向崔竹:「宋大人,我想先逛逛这些小摊,你陪我一起吧。」 把马交给侍从,崔竹和谢九安跟在阿娜尔后面逛了起来。 这些摊子大多是女儿家精緻小巧的饰品,还有签牌、红线和一些吃食。这座寺庙在京都最为出名,所以进出的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有商贩在门口摆摊很正常。 一路走过去,阿娜尔买了些小玩意,最后停在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伯面前。 这老伯前挤了很多人买,按照经验来说,大概做得很好吃,并且他的糖葫芦看起来确实不错。 「宋大人,我想吃这个。」阿娜尔还没吃过这个,忍不住踮起脚去看。 「公主稍等。」崔竹回。 「老闆,要三根糖葫芦。」崔竹自然摸出铜钱付了钱。他刚一转头,就对上谢九安阴郁不满的视线。 崔竹眨眨眼,谢九安哼了声,转开头不看他,然后扬声道:「老闆,剩下的我全要了。」 遇见出手这么阔绰的公子哥老伯可乐坏了,赶忙答应:「好嘞!」 「等等老闆,三串就够了,不用这么多。」崔竹惊讶的同时顺嘴就回绝了。 「你要这么多干嘛?」崔竹回头问他。 ◇ 第98章 红杏出墙 「我也要吃。」谢九安眉毛不悦地往下压,他转头坚持要包下所有糖葫芦,刚要张口就被崔竹一巴掌盖住了。 「这么多你全包下来待会儿扛着走吗?」想了下谢九安扛着一扎糖葫芦耀武扬威走路的样子,崔竹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谢九安羞恼瞪他,要把他的手扯下来。正巧老闆把三根糖葫芦递给崔竹,崔竹收回手接了过来。 「吃多了会牙疼,」崔竹把一串抵到他唇边,谢九安低头,自然张嘴咬住,然后发现手里也被他塞了一串,「两串就足够了。」 崔竹当然知道谢九安爱吃糖葫芦,小时候温无尽管着不让吃他就跑出去偷摸一个人蹲在墙角吃完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再回来,还知道把嘴角的糖渍擦得干干净净不让人发现。 不过有一天偷吃太多,晚上他牙疼得睡不着觉,自然东窗事发,被温无尽训了一顿后捂着脸委屈巴巴地直掉眼泪。 崔竹把最后一串递给阿娜尔,阿娜尔愣了下道声谢,「不过,宋大人你自己不吃吗?」她还以为要三串是一人一串。 崔竹摇摇头,平静说:「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谢九安眨眨眼,不生气了,整个人顿时喜气洋洋,手里握着两根糖葫芦,他先扫了一眼阿娜尔手里仅有的一串糖葫芦,又得意地睨着她,炫耀之意不言而喻。 阿娜尔:「……」她废了很大功夫才忍住没把这串糖葫芦砸他脸上,一串糖葫芦而已,她自己又不是买不起,有什么好得意的! 虽然心里依然憋着气,但在吃到第一口糖葫芦后阿娜尔就暂时把对他们的仇恨放到了一边。糖葫芦这么好吃,没必要跟蠢货置气。 后面崔竹带阿娜尔游览的时候,谢九安故意卡在两人中间,另一串糖葫芦拿在手里迟迟没吃,有意无意地在阿娜尔面前晃悠着。 阿娜尔:「……」要不是为了维持公主起码的脸面,她恨不得现在冲上去把糖葫芦全咬一遍。 好在崔竹开口说再不吃糖就化了,也可能沾上什么虫子,谢九安不满地扫他一眼,才磨磨蹭蹭地享用起来。 从室内出来,外面有一颗百年老树,上了系了很多红色丝带和许愿牌,阿娜尔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试一试。 死之前她还有愿望,万一实现了呢。 第160页 大概为了表示诚心,每个人都是亲自去买的,没再麻烦崔竹,阿娜尔拿着银两自己过去了。不过等她回来时谢九安和崔竹都不见了,其他人倒还在,没想那么多,阿娜尔开始在许愿牌上写字。 崔竹被谢九安劫到了一个无人的墙角。 开始谢九安拉着他兴沖沖地也要去买求姻缘的红色丝带,半途却脚步一转把他拉到了这儿。 崔竹被他捂着嘴,只能用眼神问他干什么。 谢九安没说话,唇角带着一丝兴奋,用拇指摩挲着他的唇,然后就要把手指往他嘴里伸。 崔竹皱了皱眉,偏头想避开,声音带着嫌弃:「你手脏不脏。」 「……」谢九安垮了下脸,强行把他的脑袋掰回来,不爽地说,「我要亲你。」 打开他的手,崔竹睨着他,只说:「别胡闹,一堆契勒使臣还在外面等着。」 两人对视着,谢九安凑近他,跟他鼻尖对鼻尖,唿吸近在咫尺,却没人动。 「糖葫芦是酸甜的,不腻。」谢九安不知道想到哪了,突然说。 崔竹嗯了声,揪了揪他散在身侧的头髮,神奇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把我绑过来,是想让我尝尝?」 谢九安在他唇上狠狠啄了一下,然后就没动作了。 糖葫芦已经被吃完了,想尝味道自然只有一个法子。赤裸裸的暗示。 啧了一声,崔竹抬手托住他的下巴,慢条斯理地亲了上去,他用力一按谢九安的喉咙逼他张嘴,唇舌勾缠,很快尝到了残留的甜气。 「换气。」崔竹微微侧头提醒,凝着谢九安蒙了水光的眸子,他哑声勾唇道,「这还没学会吗?」 受到挑衅谢九安明显回神,瞥他一眼就略显急躁地扣住他后脑勺亲起来。 「好了。」崔竹扯扯谢九安的髮丝,示意他停下,「我们该回去了。」 谢九安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但却不把人放开,面容有些阴郁,「你想那个公主了?」 「谢九安,你幼不幼稚?」崔竹忍不住笑,在他腰上拍了下,感受到他一瞬间的僵直,崔竹覆在他耳侧轻声说,「小侯爷,吃醋也不是这个吃法,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你还想做什么?」谢九安眉毛下压得更厉害,不悦地瞪着他。 侧头舔了舔他柔软的耳垂,崔竹啮咬着上面的软肉跟他说:「你看紧点,我就什么都做不了。」 「好烫。」耳垂从微凉变得发热,崔竹弯着眉眼满意地说。另一边柔软的耳垂也被他捏在手里揉搓,谢九安突然有些恼怒,觉得是有人在点了一把火才烧得这么厉害。 把耳朵从他牙齿里扯出来,谢九安瞪着他冷哼一声,不过瞬间,他就沉着脸阴恻恻地警告:「崔竹,你要是敢红杏出墙喜欢那个女人,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 等再出去的时候阿娜尔刚好挂完许愿牌,一个写满契勒文字的牌子被风吹得直打转。 后面几天去别的地方游览的时候一切如常,阿娜尔已经习惯了谢九安这个膈应人的玩意儿,能持续面不改色地「讨好」崔竹,一直装作很喜欢他的样子。 随行的大楚臣子时常面面相觑,谢九安早已经找皇帝给他俩指婚,现在这个契勒公主看着对「宋尘中」也是情根深种的模样,这……情况太过复杂,不好说最后到底怎么样。 崔竹对阿娜尔不感兴趣,只是好奇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有意无意地和她隔着距离。 但阿娜尔却不打算这么让他这么躲过去。就算她不能成功让崔竹变心爱上自己,从谢九安身边夺走他,她也要实现另一个目的。 在下马的时候她假装踩空朝崔竹扑了过去。 虽然让一国公主摔个狗吃屎很难看,但崔竹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心思,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意外却发生了,阿娜尔居然巧妙地变了角度,抓住崔竹的胳膊,唇角从他侧脸擦了过去。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崔竹立马把人推开转头看向谢九安。 毫无疑问,谢九安脸色难看得已经能吃人了。偏偏阿娜尔还在火上浇油,她露出惊慌害怕的表情:「多谢宋大人,不然我就要……」 剩下的话她没能说完,因为一把薄刃已经抵在了她漂亮的脖颈上。 「我的人好亲吗?」鬼魅阴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啊!」阿娜尔貌似很害怕地尖叫起来,「你要干什么?!宋大人救救我!」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她的唇角微微翘起。 成功了。她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 刀片又深了分毫,更多的血沾湿了阿娜尔缤纷多彩的衣裙。她这个时候还喊崔竹无疑让谢九安更生气。 崔竹冰冷地盯着阿娜尔,她在故意激怒谢九安。 先是惊愕,然后大楚和契勒的人都慌乱起来,契勒使臣在愤怒地指责谢九安,质问崔竹他这是要干什么,他们不辞千里来同大楚交好,难道大楚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他们吗?! 大楚的大臣对眼前的局面也很无措,没想到谢九安突然发疯就拿刀架人家公主的脖子上了,这简直是太肆意妄为了! 所有大臣瑟瑟发抖不敢去劝,对谢九安的行事作风他们略有耳闻,害怕上去连带着自己也被伤害,只能去在崔竹跟前说道让他去劝,毕竟他俩的那点暧昧关系现在整个大楚都知道。 渐渐地有百姓聚在观看议论,还有人不怕死地踮脚想把情况看得更仔细。 第161页 在两边的大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阿娜尔微微偏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了谢九安刚才的问题:「还不错,脸挺软的。可惜只有一瞬间,时间再长点或许我能感受更深切。」 血顿时流得更快,阿娜尔的脸已经变得苍白。 「真是把我给噁心死了。」谢九安嘴角咧着笑,但声音却是阴沉嫌恶的,「他最爱的当然是我,你的手段毫无用处呢。」 「没用吗?」阿娜尔悄声反问,「看你这么不痛快,我就痛快了,我从来没这么痛快过……」 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谢九安脸彻底垮下来,握刀的手愈发用力,但阿娜尔还是坚持要说,尽管断断续续的,「你、真的…敢杀了我吗……」 那可真是精彩了,两军会谈尚且不斩来使,契勒千里迢迢过来示好,结果公主死在了大楚,哈哈哈,大楚该给契勒一个什么交代呢? 在谢九安一怒之下真用刀片把阿娜尔咽喉割破前崔竹握住了他的手腕,「谢九安,冷静。」 崔竹在众人面前还只是柔弱无力的宋尘中,看似没用力,但只有谢九安知道他用了多大力道把自己的手掰开。 对上崔竹沉静的眸子,谢九安和他无声地僵持着,刀片已经划破了崔竹的掌心。 ◇ 第99章 要你偿命 刀片从阿娜尔脖子上微错开,崔竹冷漠瞥了她一眼,用另一只手把她推离了谢九安身边。 阿娜尔踉跄了一下,脸色苍白,脖子上的血滴落在地。 「先带公主殿下去包扎。」崔竹头也不回地吩咐。 众人如梦初醒,顾不上责问,赶紧围在阿娜尔身边询问伤势,然后把人弄上马车找大夫去了。 一群大臣唿啦一下都走完了,周围只剩下看热闹的百姓。 「好了,她走了。」崔竹说。 谢九安依然满脸阴鸷不虞,握着刀片的力道没松,源源不断的血溢出崔竹的指缝。 「谢九安,我手疼。」 半晌,刀片滑出掌心,谢九安咬牙瞪了他一眼,之后搂着他的腰飞身上了屋顶,几个连跃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最后就近去了一家侯府名下的铺子,谢九安阴沉着脸把崔竹拉了进去。 崔竹的手还在流血,谢九安垮着脸以极其狂野的方式给他处理了一遍,然后拿干净白布条狠狠缠在了伤口上。 「你能不能轻点?」崔竹疼得直皱眉。谢九安处理伤口处理得简直比被刀划破时还疼。 「现在知道疼了,」谢九安沉声挑唇讥道,「为了那女人冲上来拦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挨了脚踹,谢九安眉毛压得更低,目光阴森。 「动动你的猪脑子重新想,」手上挨了一刀现在还要被讥讽诘问,崔竹同样阴郁不爽,「我是为了谁。」 谢九安先是露出恼恨生气的表情,很快耷拉下眼皮,不高兴中又带了点委屈:「她亲到你了。」 崔竹虽然还有点生气,但还是捏着他的脸摸了摸,解释说:「就是擦过去而已,我都没什么感觉。」 「脏死了。」谢九安黑着脸用拇指使劲蹭崔竹被阿娜尔碰到的那块皮肤,「把这块皮割下来洗干净。」 「……滚。」看他蠢蠢欲动的神情崔竹更来气,好不容易产生的一点心疼立马消失殆尽,把他的爪子拍开,崔竹没好气地说:「她不喜欢我,一直都只是为了故意激怒你。」 谢九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一口咬在他颊肉上,更不悦了,「那你还让她得逞。」 「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你离她远点。就算遇见了也要收敛你的脾气。」崔竹被咬得直嘶气,终于忍不住怒道,「谢九安你是狗吗?!」 在招待使者时发生公主被刺这样的事,崔竹和谢九安少不了被皇帝叫去一顿教训。 虽然派谢九安去确实带着威慑契勒的意思,但这并不代表大庭广众之下他能无所顾忌地对人家公主动手。 「你这么厉害随便什么人都敢杀,是不是哪天朕惹你不痛快了你还要弒君啊?!」皇帝气得把一堆东西往谢九安身上扔。 崔竹和谢九安一起跪在地上,听皇帝口吐飞沫地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都指望不上你,」皇帝气得胸膛起伏,「你现在给朕滚回府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外出!」 谢九安就这样被关了禁闭,崔竹则是代表大楚表达歉意,带了一堆名贵药品去看望阿娜尔。 因为阿娜尔脖子上的伤契勒使团回程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推迟了几天,听闻谢九安被关起来的消息阿娜尔反倒给了崔竹一封信,「有劳宋大人把这封信转交给谢小侯爷,我想再见他一面。」 崔竹神情没什么变化,垂眸说:「公主这个愿望臣怕是无法实现,小侯爷被皇上勒令待在府中思过,谁也不能见。而且为了公主的安危考虑,能不见还是不见的好。」 「他是因为伤了我所以被皇帝责罚?」阿娜尔问。 「是。」 「那如果我这个当事人原谅了他,他的处罚就可以免去了吧。」阿娜尔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小侯爷做错了事自当受罚,」崔竹低着头掩去眸中变化,「公主若实在有事臣可在中间代为传信。」 「不必,不像小侯爷拿刀伤害你,我喜欢宋大人,连让你有一丝劳累都不捨得。」阿娜尔看着他笑靥如花,「我会求见你们的皇帝,请求他免去小侯爷的惩罚的。」 第162页 不等崔竹再说什么阿娜尔就下了逐客令:「好了,感谢宋大人的探望,可惜我还要养病,不能多留你了。」 崔竹直觉阿娜尔不怀好意,却不知道她要对谢九安干什么,只能写一封信提醒他小心。 阿娜尔并没有立即求见皇帝免去谢九安的惩罚,而是在契勒要离开,大楚将为他们举办送别宴会的那一天。 她求见皇帝,扮演了一个宽宏大量爱而不得的公主形象,请求皇帝饶恕谢九安的行为。「我们都很喜欢宋大人,小侯爷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做出不理智举动我是可以理解的,哪怕在草原上勇士们也会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和别人进行决斗。 「宋大人温柔博学,虽然不能和他在一起,但我希望他能过得幸福,在离开之前,我想再和小侯爷见一面,让他从此以后都善待宋大人。」 阿娜尔的语气恳切认真,又带着细微的悲伤和不甘心,架不住她再三请求,皇帝还是同意了。 「不过为了你的安全,朕要派两个侍卫随行保护。」皇帝沉声说。以免谢九安又发疯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崔竹要跟过去的时候被阿娜尔拒绝了,「宋大人,这是……按你们中原的话来说,是情敌之间的会面,我和他同时争夺你,然而我失败了,请你给我留下和他对话的空间,这是我最后的体面了。」 「……」崔竹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了变化。 这个契勒公主简直比谢九安还莫名其妙,谢九安在崔竹心中从「最有病的人」变成了「第二有病」。 体型壮硕的契勒武士把崔竹挡在了外面。 阿娜尔一路上手控制不住地在抖,穿过弯弯绕绕的迴廊她终于见到了谢九安。他正坐在书房里安稳地看兵书。 「小侯爷。」张管家喊道。 谢九安微微一撩眼皮就立马收回了视线,把书盖在脸上手一指门口。 阿娜尔转身跟侍卫说了两句张管家就被请了出去,不一会儿屋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皇帝派来的两名侍卫守在门口,阿娜尔走近谢九安,把他脸上的书挥落在地。 谢九安眨眨眼,有些震惊,还有点不解,「你干什么?」很快他又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屏住唿吸,上下打量她几眼。 一股扑鼻浓郁的香气溢满了房间。 「你还记得你杀过一个契勒人吗?」阿娜尔俯身紧紧盯着他,漂亮的紫眸里满是愤恨不甘。她咬牙切齿的声音低得只足够谢九安听见。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侧身从椅子上滑走,站直身子和她拉开距离,随意道:「我杀的契勒人多了去了,你说哪个。」 「你……」阿娜尔握紧拳头,她忍着怒意和渐渐从心脏蔓延出来的悲伤说道:「五年前,在达尔哒哒的城前,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骑的是纯黑色的战马,武器是双刃斧,和我一样有着紫色的双眸……」 「哦。」谢九安终于有了点印象,原来是在达尔哒哒,他低头嘀咕道,「难怪看见你的眼睛我总觉得眼熟。」 「是你亲手砍下了他的脑袋!」阿娜尔已经忍不住哭起来,嘶声朝谢九安低吼道。 「所以你想给他报仇?」谢九安被吼得一愣,很快又咧出阴郁恶劣的笑容,「你这些天故意勾引……宋大人就是为了噁心我?」 阿娜尔一抹眼泪,平復心情后冷静又厌恶地看着他:「仅仅是噁心你一下能算报復吗?」 谢九安唔了一声,有些犹豫,「你确实把我噁心死了。」 「那顶多只能算是报復的一小部分,」阿娜尔美丽的脸庞忍不住变得狰狞,她阴沉沉地盯着他,一字一句,「我要你,一命偿一命。」 「你打算怎么做?」谢九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不以为意,「走之前专门来见一面是要跟我拼命?」 那未免太不自量力了。谢九安甚至不用兵器就能把她打趴下。 「你这么肯定我无法杀了你吗?」阿娜尔缓缓露出一个笑,实际上,在她今天成功靠近谢九安的身边后,她的计划就完成了一大半,现在只剩最后一步。 哥哥,这个混帐杀了你却没有丝毫歉意,甚至用如此轻狂的态度回应。 我今天就帮你报仇杀了他。 阿娜尔眼睛一转,看见了一把匕首,拿起来沖向谢九安,在谢九安准备动手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扑哧一声,刀扎进了皮肉,但谢九安没感到任何的疼痛,甚至连他身上的血都只是被溅到的。 阿娜尔倒在了他身上。 谢九安惊愕低头,那把匕首正好插在她腹部,血流不止。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阿娜尔的身体「咚」得滑倒在地。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他们冲过来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立刻起身拨剑防备地看着谢九安。 「速速告知陛下,谢小侯爷杀了契勒公主!」 ◇ 第100章 图穷匕见 很快定国侯府就乱成了一锅粥,一堆人进进出出。 「小侯爷!」张管家急得在谢九安身边直打转,「这下可怎么办?!」 谢九安被他绕得头晕,「她不是我杀的,别急,你先回去休息吧。」 「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闻讯而来的契勒使臣情绪激动地质问。 谢九安:「自杀。」 「一派胡言!」契勒使臣怒骂,「好端端的我们公主为何要自杀?!」 第163页 「结果不是显而易见么,」谢九安唇角弧度讥讽,「栽赃我。」 阿娜尔知道她是大楚和契勒友好和平的代表,如果她死在了大楚,大楚当然理亏,要想尽办法安抚契勒。 首先关于她的死就要给一个交代,「罪魁祸首」明晃晃地摆在这,大楚杀是不杀。更不提那些「给粮给钱」的补偿,更甚者是割地赔偿。 「你!」契勒使臣演得更加愤怒,「我们要面见大楚皇帝,必不会放过你这个行径卑劣的鼠辈!」说完愤然离去。 谢九安悠悠抱臂倚在廊柱上看着他们的背影,却突然被人扯到了暗处。 「谢九安,到底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崔竹皱着眉冷道。 「我是被冤枉的,什么都没做。」谢九安打断他,眼神幽怨,语气无辜又委屈,「连她打掉我的书我都没跟她计较。她是自杀,故意栽赃诬陷我。」 崔竹眼神一下就冷了下来。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故意示好,说喜欢他,原来一开始都是在为这个局铺垫。 阿娜尔故意让所有人误以为自己喜欢「宋大人」,那日众目睽睽下她激怒谢九安逼他动手,也是为了今日她的死做铺垫。 ——看吧,谢九安就是一个不理智的疯子,随时随地只要惹他不高兴就能杀人。今日她宽宏大量去求皇帝免去对他的惩罚,想来再见他一面,没想到这个疯子因为自己也喜欢宋大人而醋意大发,一怒之下拿刀捅死了她。 这样的事前几天在大街上刚发生过,再发生一遍也不足为奇。 「皇上已经派刑部官员彻查此事,作为首要嫌疑人,你马上就会被下大牢。」崔竹冷冷笑道。 谢九安唔了一声,眉毛微微扬起,问:「你捨得吗?」 「我有什么捨不得的,」崔竹忍住踹他两脚的冲动,讥道,「我恨不得你永远待在里面别出来。」 「好狠的心,」谢九安痛心疾首道,很快他又喜滋滋咧着笑说:「我要是死了宋大人等着当寡妇吧。」 崔竹额头上的小青筋狠狠跳了下,这种情况下他简直不明白这混帐怎么还笑得出来,刚想冷嘲「他要是死了自己就先继承他的家产,然后拿着他的钱娶十八房小妾,初一十五都不带重样的」,刑部的人就已经来了。 谢九安被他们带走扣押下狱。 有刑部官员往案发现场走去,崔竹跟上了他,扫了眼阿娜尔的死状和周围的血迹,他淡声说:「大人,先把尸体带回吧。」 契勒使臣正在皇帝那闹得厉害,哭哭嚷嚷地让大楚给他们一个交代。 皇帝坐在龙椅上被吵得头疼得厉害,楚棠在下面安抚他们。 「公主的死大楚必会查清楚,还契勒一个公道。」哪怕这种时候,楚棠的声音依旧不急不躁。 「还有什么可查的,真相就摆在那里,难道大楚竟想包庇那个罪人不成?」 「定罪需要证据,也需要罪犯画押,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还请诸位稍安勿躁。」楚棠柔柔道。 「与我们公主随行的侍女看得一清二楚,这难道不是人证?」契勒使臣怒道,「还有皇帝陛下亲派的侍卫,他们肯定也看见了,为何不召他们上殿对质?!」 「这些事会交由刑部去做,」楚棠慢吞吞跟他们打太极,「查案不能听信一面之词,谢九安说公主是自杀,侍女他们站在门外,角度问题确实会有偏差,看不清真实情况也在情理之中。」 「殿下这是何意?!难道我们公主千里迢迢来大楚就是为了自杀诬陷他吗?!」 「公主已死,她的意图无从知晓。虽然难以接受,但自杀确实是其中一种可能。刑部会抽丝剥茧,根据现场的痕迹找出真相。」 看见契勒使臣随时要气昏过去的脸色,楚棠终于补了一句,「当然,不论最终结果如何,公主殒身于此,大楚自当负起一定的责任。」 然而哪怕楚棠这么说,契勒使臣的脸色依旧很难看,「一定责任」是多少责任,这与他们一开始设想的相差甚远,「契勒虽为小族,但也万万不能接受公主冤死异国,假若大楚不能公正处理,那契勒也只得举全族之力为公主讨回公道了!」 楚棠轻嘆了口气,问:「那贵族想如何?」 「让谢饮带军从边境线后撤两百里,把侵占契勒的土地还回来!」 图穷匕见,契勒使者终于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谢饮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一直在在开疆拓土,把契勒往更西边赶,逐渐蚕食着契勒的土地。 这是来大楚前王就提好的要求。 如果大楚不同意赔偿,那契勒就有足够的理由和西突厥合作一起攻打大楚,到时同样要把土地夺回来。 楚棠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终于消失了,「趁火打劫,不好吧,一切还是要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说。」 死一个公主,就敢这样狮子大开口,契勒真是打得好算盘。 这样的态度很难不让人怀疑公主是自杀,甚至如果死了一个公主真的能得到这么多土地,契勒自己派人暗杀也不是不可能。 契勒使臣回程的计划再次搁置。 接下来好几天的时间崔竹协助刑部查案,仵作验尸,以最快的速度把案子的结果呈给了皇帝。 大殿上,契勒使者和大楚官员分立两侧,崔竹和刑部把几日的调查过程以及结果公布了出来。 第164页 契勒使臣当然百般抗议对阿娜尔进行验尸,但崔竹提前提醒刑部把阿娜尔的尸体扣了下来,契勒使臣多次前去索要尸身都被挡了回来。 从尸体伤口的位置角度深度及现场痕迹多个方面判断,确实是阿娜尔自杀无疑。 契勒使臣铁青着脸,坚决不认这个结果,「你们强行扣着公主殿下的尸体不放,现在是非黑白还不是由你们大楚说了算?!欺压小族,这就是你们作为大国的担当吗?说什么查案不能听信一面之词,那为何公主侍女亲眼所见谢九安杀人的真相却做不得数? 「你们若要说公主侍女偏袒契勒,那日可不止她一个人看见,皇帝陛下派去的侍卫也在场,是他们亲口所说『谢小侯爷杀了契勒公主』!现在这些证据你们都要否认吗?!」 「使者莫急,」崔竹站了出来,视线扫过他,挥了下手就有一名侍者捧着托盘到了契勒使者跟前,「这里面的东西你们可熟悉?」 不待仔细看,闻到这香料的气味时契勒为首的使者就变了脸色。侍者捧着托盘在他们面前一一展示,崔竹敏锐捕捉到了他细微的神情变化,迅速道:「看来使者知道这香料了。 「公主身死那日,正是靠在身上搽满了这种香料,又藉助视觉角度限制,才让门口的侍卫产生错觉,误以为是谢九安动手杀了她。」 这种香料昂贵难得,但契勒却正好是其产地。如果大量吸入,就会让闻者头脑恍惚神智不清,极易产生幻觉。阿娜尔来侯府前故意在身上搽满了它制成的香脂,后来又藉助身体遮挡角度,故意误导迷惑守在门口的侍卫,从而给自己制造除了贴身侍女以外的人证。 而这两个侍卫又恰好是皇帝派来的,看起来就更有说服力。 开始刑部官员也不明白为什么仵作验尸的结果和侍卫的口供截然相反,还是崔竹提供了切入口。 崔竹让侍卫还原了当时站在门口的情景,可按照他们的站位,并不能准确看见屋内发生的事情,但他们为什么信誓旦旦地说是谢九安杀了契勒公主? 也许他们根本就没看清案发过程,只是阿娜尔倒地不起,屋内又只有两个人,他们下意识地就认为谢九安是操刀的兇手! 「你们亲眼看见谢九安把刀插入公主腹部的全过程吗?」 侍卫仔细回想了半天,「没有,他们一开始好好说着话,恍惚间我就看见契勒公主从他身前倒下了,腹部还插着一把刀。」 恍惚间。 再盘问侍卫也想不起别的细节了,那天的记忆莫名有些模煳。 因为路上来回搬运,阿娜尔身上的香气几乎散净了,剩下的也都被她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压住。刑部一开始并未发现端倪,但发现侍卫记忆不对劲后,怀疑阿娜尔做了什么手脚,他们又仔细探查起来。 案发现场被保护得很好,门窗紧闭,崔竹待在这里思考时鼻尖动了动,突然在血腥气的掩盖下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说不上难闻,但却不像是谢九安会喜欢的。崔竹摸出了揣在袖袋里的帕子,放在鼻子下轻轻闻了闻。 谢九安衣服和帕子上的味道是一样的,但决不是这种香气。 显而易见,现在的他闻到的味道大概是阿娜尔残留下的。 过了这么久,和血腥气混在一起,还能被闻见,足以见得香气原本有多浓郁。 可在之前和阿娜尔的相处中崔竹并未闻到过这种香气。阿娜尔专门带着一身浓郁的香气来见谢九安,稍微联想一下,她的目的就不难猜了。 之后找来经验丰富的制香师,香气的来歷作用很快被道出,仅剩的疑点不攻自破。 「血口喷人,这些不过都是你们的猜测,不足为信!」契勒为首的使者面色难看,「为了推卸责任,居然能想出这么多理由,大楚真是让我等小族开了眼!」 「倘若不信,倒还有个证明的方法——」 「你住嘴!」突然有一名身形壮硕的使者站出来打断了崔竹的话,他目光兇狠地瞪着崔竹,「你这个假货,你自己的身份都是偷来的,说的话又怎么让人信服?!」 此话一出,满堂譁然。 崔竹微眯起眼,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心虚不敢再听故意打断宋大人藉此扰乱视线?!」不明所以,大楚有官员正气凛然地质问。 那名壮硕的使者见状冷哼一声,「我有证据,等会儿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他转向崔竹,扬起下巴倨傲地问,「倒是你,敢不敢与我对质一番?」 崔竹淡定地摇摇头,面露疑惑,「抱歉,我没明白你的意思,这跟公主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装模作样!」被他的态度激怒,使者转身环视四周,最后选择看向上面的皇帝揭发,声音洪亮,「你们面前的这个宋大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宋尘中! 「他顶替了宋尘中的身份科举,现在顺理成章地入朝为官!」 「我真是更听不懂了,」好似真听不懂一般,崔竹蹙眉,表情带着被诬陷后的恼怒,「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皇帝也皱起眉,根本不明白这个契勒使者在说什么,完全像是在胡搅蛮缠。周围的臣子也都在窃窃私语。 「我有证人!」没有发生预想中的情景,那个使者只能更大声强调。 话音刚落就有一对白髮苍苍的夫妻相扶进殿,快得根本没有阻止的机会。 第165页 「这是宋尘中的亲生父母,让他们看一看就知道面前这个是冒名顶替的假货了!」 藏在崔竹袖中的帕子渐渐勒紧他的食指,面上不动声色,但崔竹的脑子早已飞速转了起来。 是谁要置他于死地?他得罪了谁? 他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七品小官,对方一个外族人当然不可能知道得事无巨细,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顶替宋尘中身份的事除了他只有两个人知道,叶行水不会卖了他。他跟谢九安到这个份上了,何况他现在还在牢里蹲着,没有必要。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崔竹想到了一个人—— 楚棠。叶行水跟他纠缠不清的关系…… 没有转头去看,崔竹垂眸继续想着。楚棠不可能放任一个身份不明的剑客待在自己身边,他会把叶行水查个底儿掉。 顺藤摸瓜,查得仔细跟着把自己查出来没什么不可能。 但没道理。 阿娜尔的死对契勒和大楚都至关重要,国家大义摆在前面什么事都得往后靠,他和契勒打擂台,这个时候拆台对大楚一点好处都没有。 楚棠不会干这种蠢事。 那是谁,谁有能力清楚查到这件事还和契勒勾结? 思绪纷繁芜杂,崔竹一时间难以理清。 对方当然也不会给崔竹反应的机会,率先开始发难。 「看吧,你果然是假冒的!谁见到生养自己的亲生父母会无动于衷,半天不动弹?」体型壮硕的使者冷嘲。 崔竹冷漠撩起眼皮扫他一眼,没说话。转头看向那对年老的夫妻。 确实是宋尘中的爹娘无疑。不是随便找了一对儿过来炸他的。 当初从大牢里出来,解决完宋尘上之后,崔竹想过把他爹娘也处理了,斩草除根,省得以后留下祸患。 但又想起宋尘中之前罗里吧嗦不停重复自己不怨恨宋尘上,不用他陪葬。对这个弟弟尚且如此,如果他要杀他爹娘,一定更会苦苦哀求。 隔着一段距离看了这对夫妻许久,崔竹最终还是没动手。 宋尘上已经死了,他们住在穷乡僻壤,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出去,自然也不会影响到他。 崔竹以宋尘上的名义给他们写了一封信,安好勿念,最后看在宋尘中的面子上还给他们留了足够过活后半辈子的银两。 最开始他们夫妻俩确实好好过着日子没起疑,只觉得二儿子出息了,到外头挣大钱去了。虽然想念二儿子但尚且能忍受,直到有人找上门告诉他们宋尘上早就死了,还是被冒名顶替宋尘中的人亲手害死的…… 「我的尘上呢?你这个贱人,把我儿子弄哪儿去了?!」夫妻俩朝崔竹扑了过来,凄声质问。 ◇ 第101章 腥风血雨 「同样都是你的儿子,你们却还是只关心宋尘上。」崔竹面色冷漠地说,「好爹娘,朝堂之上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莫要耽误议事。」 「各位都看见这个假冒宋尘中之人的态度了吧,」那名使者立马得意地徵求四周官员的认同,「高傲又冷漠,这当然不是亲儿子面对爹娘该有的样子!」 崔竹立马看向他讥诮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个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的外族人,还想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吗?我们今日和契勒谈的是公主的事,谈着谈着不知贵使把我爹娘找来是何居心?」 「是啊是啊!」有大楚官员跟着附和,虽然惊讶他对自己爹娘冷淡的态度,但契勒使者突然把人家爹娘拉过来确实莫名其妙,弄得所有人一头雾水,「今日所谈之事干宋大人爹娘何事?」 而且你一个外族人,居然知道大楚官员的家事,还想放在大殿上谈论对峙,怎么想怎么居心叵测。 「别叫我娘!虽然你跟宋尘中那个小畜生长得一摸一样,但他绝不敢这么与我说话,你只管回答你把我儿子尘上弄哪去了?!」那矮小苍老的妇人边哭叫着边扑上来要打崔竹。 崔竹微微蹙眉,心里止不住烦躁,他懒得应付这样的场面,换个身份换个地方他轻易就能把这对夫妻收拾服帖,但偏偏现在是在大殿上,在皇帝和一堆大臣面前,他还披着宋尘中的皮,处理不好就会留下一堆祸患。 契勒使臣等着看笑话却看见崔竹抓住她的手腕,说:「既然你不想听,我以后也不会再喊。从小到大,你只偏心宋尘上,眼里也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何曾把我放在眼里,对我有过半分关怀?我被宋尘上推进河里差点儿淹死,你们谁又管过我的死活?」 「就算你真被淹死了那也是你活该,你弟弟生来就是比你好比你的命金贵!」妇人就算被抓住手腕也使劲挣扎扑打着。 崔竹听笑了,周遭大臣的私语声也传进耳朵。 「哎,看来宋大人以前吃过不少苦啊,摊上这样偏心恶毒的爹娘,真是倒霉。」 「虽然那女人说宋大人原来不会这么跟她说话,但……差点被淹死也没人管,再活过来性情大变也在情理之中。真是天妒英才。」 「说什么小宋大人是被别人顶替的,一个活生生的人能随便被人顶替了?那怎么解释脸长得都一样,我看是那契勒使者在瞎泼脏水,这对夫妻也根本没发现什么不对,就是在撒泼。皇上面前岂是他们胡闹的地方?!」 四两拨千斤,言论方向渐渐在往崔竹这边倾斜。 那名契勒使者见势不对又激动起来,「脸长得一样也没什么稀奇,有易容秘术就能做到!」他从袖子掏出一个瓶子,「这是专门用来洗去易容的药水,不论是人皮面具还是在脸上动了什么别的手脚都能显露出来。哎!你个冒牌货,敢不敢把这药水抹在脸上?」 第166页 「我为什么要配合你做这么无聊的事?」隐在袖中的手被帕子勒得发红充血,崔竹高冷不屑地睨着他。 「你是不是不敢?不敢就代表着心虚!」那个契勒使者步步紧逼,「那就证明了你确实是是个假货,你的身份是偷来的,你不仅不配站在这里跟我说话,还犯了欺君的大罪,要被下大狱砍头!」 他又转头看向别的大楚臣子,「难道你们就不好奇他到底是不是假冒的吗?不需要多复杂,只要他抹上这药水即可辨真假!」 无数探究的目光聚集在崔竹身上,闹了半天,说不好奇当然是假的,但也没大臣敢开口说。 诚如那人所言,验证真假的确很简单,只需往脸上抹上药水,立马就能见分晓。 气氛紧绷起来,但崔竹却面不改色,他看了楚棠一眼,楚棠也看着他,很快崔竹又把头转回去,冰冷道:「倘若我配合你抹了药水,但却什么变化都没有,那又当如何? 「今日我们讨论的是公主之事,你却三番五次把话题往不相干的事情上扯,」崔竹严词厉色,颇具气势,「我若证实了你在架谎凿空,那你就是故意在众人面前搬弄是非,不仅阻挠妨碍议事,也算欺君,你可担得起责任?!」 使臣被震得往后退了半步,他仰头看着崔竹,问:「你想如何!」 「若你所言非虚,我自当场脱下官袍,甘愿伏法。可若……」崔竹顿了顿,睨着他眸色冷厉,「你一直阻挠公布公主的死因,倒让人觉得你心怀鬼胎包藏祸心,公主自杀真正的原因,少不得要引人遐想了!莫不是你们契勒自导自演了一场戏,存心要敲诈大楚!」 「你!」使臣心里一慌,被他说中了事实,脸上止不住一阵红一阵白,抬高声音喊道:「你不过一个小小芝麻官,竟敢这样嚣张、倒打一耙诬赖我们!」他没了一开始质问的气势,结巴起来,「公主、公主的死,分明跟你们大楚脱不开关系!」 「够了!」坐在上面的皇帝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挥落了案前的东西。 天子龙颜大怒,大楚臣子纷纷跪地叩首。 唯有崔竹跪地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把皇帝惹恼了,这场闹剧就不可能继续下去。 他刚刚挺直腰杆和那人对峙,就是要把事情闹大,上升到国家层面,为了维护大楚的面子,皇帝就不可能允许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如果把面具洗掉真的证实他是冒名顶替的,众目睽睽下,大楚颜面何在。皇帝只要没老煳涂,就不会冒这个风险。 「你们把朕的大殿当成什么地方!」皇帝咳嗽两声,声音饱含怒气,「没有朕的准许,谁把他们放进来,今日殿门值守的侍卫呢,拖出去,全都革职砍首!」 宋尘上的爹娘来不及尖叫哭喊,就被带刀侍卫捂住嘴拖了出去。 「方才刑部摆出的证据已经足够有力,契勒还有何异议?」皇帝沉声道,「大楚最讲究公正,摆出什么证据你们都矢口否认,还想如何?一定要把杀了公主的屎盆子扣在大楚头上好藉机狠狠敲诈一笔你们才满意是吗?!」 皇帝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就是不打算任由契勒开价宰割了。契勒使臣终于安静下来,纷纷沉着脸神情难看。 「使者大人,可否与我去单独谈谈?争吵无益,公主身死,无疑是我们共同的痛。」楚棠出列,语气颇为友好,做了个「请」的手势。 契勒使者看着他重重冷哼一声,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楚棠跟皇帝行礼告退,便带着人去偏殿私谈了。 关于赔偿事宜,在今天之前朝臣就商讨好了。不论刑部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人到底是不是谢九安杀的,都不可能按契勒所说让谢饮带兵后撤两百里,最多只会赔款。 契勒使者和楚棠谈了半天,途中他们几次想翻脸,却都忍下了。千里迢迢来大楚一趟,死了一个公主,他们不能什么都没得到,空手而归他们会成为契勒的耻辱。 按下怒气,他们努力争取着更多的补偿。直到宫门都要落锁了,双方才勉力达成一致。最终契勒使者怒形于色地离去。 大殿里群臣退去,崔竹独独被留了下来。 「朕多次嘱咐,让你看好谢九安,可你却还是让他闹出这样的乱子,契勒公主因你而死,你可知错?」皇帝不悦地看着跪在下方的崔竹。 「臣知错,甘愿受罚。」崔竹叩首。 「知错就好。」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声音却突然变得威严冷酷,「那你便也去大牢里待着反省吧。」 「臣领旨。」 皇帝大概是想趁机好好收拾一顿肆意妄为的谢九安,在解决完这件事,契勒使臣离京后,他也依然没被放出来,同时不准任何人去探望。 杀不了他,却得叫他吃顿教训。 崔竹也被关了进去,不过两人并没被关在一起。 这次惹恼了皇帝,也有殿上契勒使者质疑他身份的原因,虽然没验真假,但皇帝终究因此对他生出不满。 崔竹木着脸看着周围的环境,默默想着之前没解决的问题。是谁清楚抓住了他的把柄,还把这事告诉给了对立面的契勒?其性质接近叛国无异。 如果不能证明阿娜尔是自杀,谢九安无罪,那皇帝会如何处置他?倘若处理得不好,他作为定国侯的独子,谢饮又对他倍感亏欠,必不会同意。和皇帝生出间隙,甚至更严重谢饮直接领兵造反,那大楚就安定不了。 第167页 什么条件让对方选择与契勒合作?是钱,权,抑或是…… 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答案,却让崔竹感到不寒而慄。 皇帝不会一直把他关在牢里,放谢九安出来时顺带会把他也放出来。但出乎意料的是,谢九安不仅迟迟没被放出去,甚至有越关越久的徵兆。 监狱外,京都风起云涌。 皇帝的精神愈发不好了,在群臣孜孜不倦的催促下,终于选了个日子册封楚棠为新太子。 御书房内,皇帝头疼得厉害,他问楚棠该如何处置谢九安。 「儿臣以为,他的性子确实过于肆意张扬,该磨练一番,在牢里关了这么些日子,也许有所悔改,不过父皇若还没消气的话倒可以再关上一段时间。」 皇帝闭着眼睛,一手撑着额角,又问:「那那个宋尘中呢,他该如何?那日契勒使者在殿上明显有备而来,你觉得他是真是假?」 楚棠微微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道:「是真是假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英才尽为父皇所用。」 「你在替他说好话?」 「非也——」 「皇上,八百里加急!」 楚棠的话被打断了。 「西北军报,西突厥与契勒联手攻城,攻势勐烈,干成关失守,随后三城接连失陷,谢将军带军退至安西城!」 「什么?!」 消息一出,朝野上下一片譁然。 谢饮镇守西北多年,从未打过这么惨烈的败仗。 皇帝听后气急攻心,当堂吐血,下旨要治他的罪。 谢饮出了这么大的差池,谢九安距被放出来的日子就更遥遥无期了。 西北接连传来败仗的消息,朝堂上一时人心惶惶。然而在皇帝治罪革职的圣旨传到西北前,谢饮战死的消息先一步送到了京都。 在和西突厥的军队交手时,谢饮在战马上被人取下了首级,尸体滚落马背,头颅被悬挂在城墙上示威。 怎么会?威名赫赫的定远侯怎么会战死?! 不等朝臣消化完这个消息,很快又一个噩耗传来。 ——卧病在床的皇帝突然驾崩。 匆忙准备皇帝丧事的同时,也要准备太子楚棠登基的事宜,但被幽禁许久的废太子楚应珏却突然冒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带着充足的兵力包围了皇城,意图谋反。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京都大乱。 刑部大牢。 叶行水把短短几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崔竹,「快走快走,马上京都乱得就要遍地是人头了!」 京都一片腥风血雨,大臣们人人自危,刑部大牢的看守自然松懈,叶行水轻而易举就摸了进来。 崔竹跟着他快速往外走,蹙眉问:「废太子哪来的兵力,京城的兵力不应该在楚棠手中吗?」 「不清楚,」叶行水猫着腰,「京城守卫兵倒戈了呗。不过我看他领的兵里好像还有外族打扮的。」 果然是!楚应珏和契勒西突厥勾结在了一起! 「你进来时看见谢九安关在哪了没?」崔竹问。 「呦!」叶行水忍不住道,要不是不合时宜他甚至想吹个口哨,「你跟他来真的呢?短短几个月发展这么快,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我还以为京都那些都是谣传呢!」 在崔竹抬脚踹他前叶行水又及时道:「没看见人,早出去了吧,毕竟死的是他爹,在牢里哪还待得住。」 觑见他的神色,叶行水非常贴心地补充:「你要是不放心就再跟我挨个看一遍,反正守卫松得很。」 「不用了,走吧。」崔竹脚步不停,淡淡回。谢九安确实不是安生的性子,发生这样的事绝不会还老实待在里面。 「楚棠现在情况如何?」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叶行水扭头震惊地看他。 「我能掐会算。」崔竹一脸高冷地说。 叶行水啧了一声,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敢问宋大人之前算没算到自己会有那么多次牢狱之灾啊?」 「……」崔竹眼神有些阴郁,让他滚蛋。 叶行水嬉笑了声,还有心情感慨:「小可怜儿,你还真是命途多舛啊,这种危难时刻还好有我挺身而出保护你,你感不感动?」 「你恶不噁心?」崔竹停下睨他一眼,「楚棠知道你这么说话不收拾你么。」 想起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叶行水嘴角垮了下,正要教训他被打断了:「我先去侯府找一趟谢九安。」 叶行水抓了抓头髮,问:「那你跟他走不?」 「楚棠让你问的?」崔竹反问,但在他回答前却道:「我跟他走没什么用,我不会打仗,帮不上忙。」 ◇ 第102章 小可怜儿 叶行水哦了声,扔给他一个瓶子,「把脸上的面具卸了吧,现在戴着也没什么用,反招祸端。」 皇帝死了,废太子反了,京都乱成一片,崔竹再顶着这张脸出去算越狱,何况楚棠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是伪造的,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 崔竹心里清楚,边往外走边把戴了这么久的面具卸了下来,终于露出原来那张昳丽漂亮的脸。 虽然依旧是那身装扮,但配着这张脸却让人觉得容光焕发,连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有所改变。 叶行水离开前让崔竹快点儿,楚应珏铁了心要弒兄篡位,马上京都要被围得铁桶一般,再想往外跑就更困难了。 第168页 崔竹说要去找谢九安,却并不确定他现在一定在侯府,叶行水走后有一暗卫抱剑现了身,「宋大人,小侯爷让我接你过去。」 谢九安刚出去没多久就派他过来接人,只是被方才那人抢先一步,好在听见他说要先去找小侯爷,他索性等到现在才露面。 「他现在在哪?」崔竹问。 「小侯爷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等你。」 现在的情况谢九安不会再留在京都任人宰割,他要回西北。 看见崔竹恢復了原本的脸,谢九安并没有露出多惊喜的表情,他说:「你跟我去西北。」 那些侯府养的暗卫也会跟他一起去西北投入战场。 崔竹只是摇摇头,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我不会打仗,去了前线帮不上什么忙。」 然而听见这句话的谢九安却像被戳中了逆鳞,他狠狠拧起了眉头,整个人都充斥着暴躁和戾气:「你说什么?」很快他又沉声道:「不需要你帮忙,你只需要跟着我。」 「我不是你的附属物,你去哪我就得跟着。」虽然知道这话一定会惹谢九安生气,但崔竹还是坚持要说。 「不跟我一起你要去哪?」谢九安声音愈发阴森和不耐,紧紧攥着他的手腕,眼底尽是恼意,「马上就要天下大乱四处打仗你能去哪?还是你要留下来投靠楚应珏那个蠢货继续筹谋屁大点的官位?」 崔竹也皱起眉头,面对谢九安时他的火气总是能被轻易挑起来,他想甩开他的手却没做到,压着脾气解释:「不是所有的事靠打仗就能解决,我跟楚棠去南方。」 谢九安明显被激得更恼怒,手下力道更大,盯着他的眼睛快要喷火:「你居然跟他走都不跟我走?!」 手腕像要被捏碎,疼痛让崔竹变得更烦躁,「放手!我爱跟谁走跟谁走!」挣不开崔竹沖他低吼,警告道:「谢九安!」 谢九安不甘地瞪着他,最后还是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崔竹甩开他揉着自己的手腕,脸色难看。 谢九安沉着脸瞪他,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他软化了态度,但声音依旧显得冷硬:「我们本来就要成亲了,你就该跟我走。」一想到崔竹宁愿跟那个不熟的楚棠走也不愿意跟他走谢九安就忍不住来火,恨得面容都有些狰狞。 崔竹垂下手腕,冷冷笑道:「夫妻本自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承认和我是夫妻了?」谢九安颇为气忿地瞪他。 「……」崔竹差点被气笑,忍下踹他两脚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娘的,后面那句才是重点。」 「你看上他什么了?」谢九安不满地问,声音还隐隐带着一点委屈,「我哪不比他强?」 崔竹扫他一眼,木着脸毫不犹豫地回答:「问反了。人家最起码脾气比你好上几百倍。」 谢九安听得大为恼火,周身充满煞气,阴鸷不虞地盯着他。崔竹毫不避讳地跟他对视。 「好,既然如此,」片刻,谢九安狞笑一声,不屑道,「你滚吧。」 崔竹冷冷看着他,然后转身就走。 谢九安阴恻恻地看着崔竹的背影,瞬间身形闪动,准备直接把人打晕带走。管他愿不愿意。 然而崔竹却早有防备,侧身闪躲,抬脚一踹把人撂倒在地,不给他反击的机会,一把薄刃直接抵住他咽喉,「别动。」 谢九安狼狈被他按倒在地,简直恼羞成怒。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崔竹整个人跨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睨着他,「还想故技重施么。」 谢九安当然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以自我为中心惯了,甚至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当初下江南他就是恬不知耻地用迷药迷晕崔竹然后把他扛到了江南。 所以崔竹从一开始就没信他的鬼话,预估着他动手的时间和轨迹。 果不其然。 谢九安沉默了一会儿,攥着他的衣服,把头转开不看他,声音憋闷委屈又不满:「起开。」 崔竹咧了个笑,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脸,发出脆响,愉悦地低声问:「看起来真是个小可怜儿,下次还装不装?」 「崔竹——」谢九安勐地把头转回来瞪他,咬牙。 「嗯,怎么了。」崔竹随意地应道,手指摸上他柔软的嘴唇,狠狠一按,像要压出血,他才撩起眼皮看着他的眼睛,问:「这回冷静了么?」 谢九安愠怒地盯着他,神情阴郁,许久不开口。 没办法,那只能由自己撬开他的嘴了。 崔竹一按他的喉咙,趁机把两指探入他的嘴里,恶劣地夹着他的舌头搅弄。 看他难受仰头眼尾飞红甚至有些唿吸不了的神情崔竹忽然有种莫大的满足感,这真是太让人快乐了。 谢九安大部分时间都很气人,只有这种时候看起来才会顺眼一点。 惋惜地轻嘆口气,崔竹收回了抵着他的刀尖,看着他认真道:「谢九安,别发疯了。」 没了威胁,谢九安立马要动作,崔竹却在他掀开自己前俯身亲了亲他,和他贴着唇,声音低得像呢喃,「时间紧迫,你还有正事要做。」 说完这句话崔竹刚要起身就被身.下的人一把拽了回去,谢九安阴森地笑着,然后毫不犹豫一张嘴狠狠咬上了他的脖颈。 血腥气蔓延开,崔竹疼得直嘶气,某个瞬间甚至怀疑他想直接咬死自己。 第169页 「你下嘴还有没有点儿数?」崔竹恼怒地问他。 谢九安哼了声,这才满意地松了牙,舔了舔他的伤口,道:「这是你自找的。你刚刚……」想到他刚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谢九安说不出口,仍有些羞恼,张嘴就又想咬他,被一巴掌煳住了。 「我够疼了。」崔竹警告地看他,不想再伤上加上。 「反正你简直不知羞耻。」谢九安坚持把这话说完,伸舌头舔舐他的掌心,不满地还想用牙咬他。 崔竹垂着眼看他,在脑子里想这才到哪,他还有更多,比这更过分的事情想对他做。 只是暂时没有机会。 时间差不多到了。 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崔竹紧盯着他,最后还是解释说:「后方不安生,得有人盯着,否则前线的仗打不好。」 谢九安恶狠狠地看着他,道理他不是不懂,但抑制不住想把人带在身边。 「楚应珏反得明目张胆,你们打算怎么办?」谢九安舔了舔犬齿,问。 崔竹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他还一而再再而三勾结外族,大楚百姓不会接受他。」 「但他手里有兵。」相比之下楚棠就略显劣势了,除了名头,什么都没有。 「是吗?」崔竹反问,「你忘了地方兵力。」 「这种时候,少不了野心勃勃之辈,楚棠怎么保证能掌控他们?」谢九安嗤道。 「但也不乏忠义之徒。」乱世之中,不论是循规蹈矩安分守己亦或是忠心耿耿一片丹心,这些人会自动向楚棠这边倾斜。 崔竹扫他一眼,镇定道,「而且,楚棠的母家是江南钟鸣鼎食的大户,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号召力。」 楚棠的母家必定会全力扶持他上位。 江南富庶,楚棠此去兵和钱的问题就解决了。楚应珏不仅叛国,还妄图弒兄篡位,不得民心,楚棠攻回京都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你选中了他,想趁此机会谋求高官厚禄?」谢九安勐然贴近他阴恻恻道。 崔竹鼻尖顶着他的鼻尖,刚想往后退一步就被搂住腰带了回来。 「你这么说也没什么错。」崔竹抬眸迎着他的视线坦然道。 这就是他选择跟着楚棠的原因——封侯拜相,富贵尊荣。 不然他一开始也不会选择顶替宋尘中的身份参加会试。 从翰林开始也太慢,他已经厌倦了,现在却突然有了更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没理由放弃。 「那你日夜祈祷楚棠能成功夺位吧,」谢九安嘴角咧出一个恶劣的笑,咬着他的耳朵语气阴森道,「他要是失败了我就把你掳来当我的糟糠妻。」 崔竹微眯起眼,突然问:「那你呢?」 「什么?」 「你是野心勃勃,还是忠心耿耿?」 谢九安和他拉开距离,不虞地看着他。 崔竹依然等他回答。 「谁知道呢。」谢九安松开搂他腰的手,冷笑了声,「不如你和他一起猜猜看,我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崔竹一把揪着他的前襟抹灭两人间的距离,很快把掌心覆在了他心口上,感受到有力的跳动。 谢九安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你的心也就拳头大小,装不了那么麻烦的很事情。」崔竹咧了个笑,在他胸口拍了拍,用口型说道:能把我放进去已经实属不易。 余光瞥见露头的暗卫,崔竹知道这是要提醒谢九安该走了。 「一切平安。」崔竹退开一步,攥紧了袖子里的素帕。 带不走人,谢九安眉眼依旧烦躁不满,深深看他一眼,不情愿地转了身。 崔竹看着他的背影,不料他突然又折回来扣住自己的脑袋亲了上来。 愣了一下崔竹就回应起来。感受到他急促的唿吸,崔竹抬手扣住了他的脖颈,难得轻柔地捏了两下。 「最后再亲一下。」谢九安抬头看,目光里充斥着强烈的侵略感。 崔竹在他唇上重重碰了一下,甚至出了响。 松开手,谢九安终于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感谢bb们的厚爱和等待,疯狂啾啾(鞠躬jpg) ◇ 第103章 有何资格 越过京都那堵高墙,一队人马朝着西北疾驰而去。所有束缚锁链被抛在身后。 马蹄高高溅起路上的水花,枯叶随之捲起,不待它落下,路上便已没了他们的踪影。 一路马不停蹄,最终谢九安带人在第四天太阳即将落下的时候抵达了西北大营。 原本八天的路程硬生生被压缩了一半。 大漠黄昏,夕阳如血,所有的一切彷佛都被盖上一层金色的纱幔,却让人觉得朦胧,看不清具体光景如何。 因为接连的败仗,谢饮的死,士兵心情沉重,军队气势低迷。 「小侯爷!」谢饮麾下的将领带人出来迎接谢九安。刘将军眼含泪光,朝他抱拳行礼,「你终于回来了!」 谢九安背光而立,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把人扶起来,沉声说:「将军多礼了。」 跟在刘将军身后的岑淮旌目光一直落在谢九安身上没移开。 不过一年没见而已,他身上的气质似乎已然有了变化。 「侯爷的灵堂设在这边,」刘将军声音悲痛,「你跟我来。」 谢九安被引着先去祭拜了谢饮。 等到了谢九安来,谢饮的尸体终于下葬。 第170页 他死前说过想和温无尽合葬,谢九安却没同意。 谢饮只是被埋在了离温无尽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这已经是谢九安最大的退步。 「我不会替我娘原谅你。」谢九安独自站在谢饮的墓前,端着一碗酒慢慢倾倒,「你该下去向她忏悔。如果我娘不原谅你,或许地府阎罗看在你这辈子开疆拓土的功劳上放过你呢。」 干冷凛冽的风浮动谢九安披在肩背上的黑髮,他眼神晦暗复杂,就像他对谢饮一直以来的感情。 酒倒完了,碗被随手扔到一边,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谢饮死了,仗还得继续打。 西突厥和契勒联手合作,来势汹汹,情况对大楚很不利,尤其现在楚应珏还叛国造反,可谓是内忧外患。 谢九安待在营帐内,听将领们復盘这些时日连续的战况。 「干城关易守难攻,那群狗日的却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就打了下来,还有这三城,」刘将军隔空在沙盘上化了个圈,气愤道,「丢得太过轻易,敌人就像完全知道里面的布防一样,哪里薄弱,从何处进攻,乃至我们回防的战术。」 「这……」有将领表现得迟疑,「你怀疑得倒确实有些道理,可这些军事机密知道的人极少,又怎么泄露出去的。」 大家面面相觑,很快帐中就充满了窃窃私语。 谢九安坐在椅子上,扫了他们一眼,突然扔出一句话:「军中有奸细。」 「你凭什么这么说?」看不惯他随意下定言的态度,当即有人站出来反驳,「小侯爷,你虽是谢大帅的儿子,这帐中可以有你的一席之地,但军中大事绝非你这般儿戏,你说有奸细,可拿得出证据?你不负责任的一句话搅动了军心在军中就是大罪,得挨军棍!」 「你很看不惯我坐在这个位置?」谢九安撩起眼皮看向他,目光兇狠,反问。 这几天的讨论下来,每当谢九安开口发表看法就会被有心之人故意打断,他都没发脾气,只是用实际情况有理有据驳得对方哑口无言,自动闭嘴。 所以有些人误以为谢九安去京都待一年,脾气被磨好了上千倍。 今天又有人故技重施,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谁料他却一反常态直接把脸面撕下来。 营帐中的老将一听心里就暗道要糟。这些对谢九安心怀不满的将领大多都是近一年新升上来,愣头青,不了解谢九安过往的战绩。 谢九安十二岁就跟在谢大帅后头上战场了。谢饮对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呵护,上了战场就都是兵,他从身份最低的小兵当起,次次在前面冲锋陷阵,浴血搏杀。比起普通士兵,他甚至受过更多更重的伤,当然也杀过更多的人。 他性情不似常人,狠戾但却勇勐,回回下了战场都满身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没少经歷过九死一生的时刻。 按理说他老子都当上大帅了,他实在没必要这么拼命,可回回看他那架势像是生怕在战场上死不了。 理所当然的,他军衔也升得飞快。别人虽眼红羡慕,但也拼不出他那股狠劲儿。只能服气儿。 除此之外,谢九安并不是个单纯的蠢货莽夫,有勇无谋。他行军布阵也无可指摘。 在谢九安十五岁时,西突厥联合各部大军突袭边城,数万铁骑集结,对边境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形势严峻。边城军民被困,也得不到援兵。 恰好谢九安领兵回去,离此地不远。他当机立断,利用地形优势,在敌军必经之路上设下伏击圈,同时自己另领一支轻骑绕道敌人后方,意图切断其补给线。 伏兵在夜幕掩护下潜藏在陡坡之上,当突厥主力经过时一鼓作气,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而轻骑也成功一把火点了他们的营帐,破坏了他们的粮草辎重,给了边城喘息的机会。不仅如此,恰好谢饮也在动兵,双方打了一个漂亮的配合,最终把突厥部队赶了回去。 所以哪怕脱离「谢饮儿子」的这层光环,从十二岁至今,谢九安在军中积累的战功也远胜帐中的每一位。 有人心里打鼓,怎么没人去提醒提醒这些蠢蛋,惹谁不好去惹这位杀神,脾气上来了他连他老子都敢约到练武场上打一顿。也有人默声看戏,他们对谢九安有意见,却不敢当出头鸟,想看看今日这场戏如何收场。 寿天瑞的脸红成猪肝色,他往两边看了看,最后梗着脖子怒声道:「是又如何?你有什么资格一回来就坐上这个位置?」 他说出了一些人不敢说的心里话。 「哦?」谢九安不怒反笑,眯起了眸子,漫不经心环视四周,最后把视线落回他身上,声音冷淡又嚣张:「我有没有资格,你说的算吗?」 被他危险的目光逼视,寿天瑞觉得像被狼咬住了咽喉,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问你,你说的,算吗?」谢九安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寿天瑞握紧的拳头的有些控制不住得颤抖,但强逼着自己不因畏惧转开视线。 「怂蛋。」谢九安靠回椅背,讥笑了声,「刚刚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我问起来怎么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样子,还指望你带兵上阵杀敌呢?见到敌人的弯刀是不是就吓得先软了,收拾收拾东西麻熘儿滚蛋回家,还能赶上秋收餬口,趁早把位置腾出来让给别人。」 「你——」寿天瑞不知是气得还是臊得整张脸覆了一层薄薄的汗,都是军营里五大三粗的汉子,任谁也搁不住这么激,他胸腔里憋了一口气,急道:「你别欺人太甚!嘴上功夫我说不过你这个京城纨绔公子也正常,打仗靠的可不是一张嘴,有本事你跟我去练武场上比试一把,咱们拳头见真章!」 第171页 「好呀!」谢九安拍了拍手,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笑,细看却有些阴森,「你想靠拳头说话,就是不知道你的拳头够不够硬。」 刘将军见状出来拉架,他拉了拉寿天瑞,谁曾想他犟得跟头牛一样,拽都拽不动,他又去看谢九安,刚想张嘴,在他视线的威压下,又默然闭上了。 这一个二个,没一个好惹的,全是硬茬子! 谢九安率先大踏步走了出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有人凑过来问寿天瑞:「你比吗?你敢跟他比吗?有几成把握赢?」 「比,为啥不必!」寿天瑞涨红着脸粗声粗气道,「老子上战场真刀实枪打过那么多场仗,还怕他一个京城来的小白脸不成?!」 「嘿!不愧是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寿将军啊!我看好你,他敢嚣张成那样,你快赶紧收拾收拾他,好叫他知道哪个该滚蛋嘛!」 「滚一边去!」刘将军抽了火上浇油的人一巴掌,「少他娘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老奸巨猾的狗东西,说得轻巧,你咋不自己上去收拾小侯爷?!」 那当然是因为我自己也害怕。 那老将朝刘将军一番挤眉弄眼,然后就叉着腰喜滋滋跟出去看戏了。他又不是这些个傻货二愣子,老早就见识过小侯爷的威风,可不想上去自讨没趣儿。 一堆老油条都迫不及待去到练武场,营帐立马空了下来。 「真是年轻。」刘将军摇摇头,惋惜地拍了拍寿天瑞的肩膀,干脆利落道:「等好被小侯爷揍得猪狗不如吧。」说完也大踏步出去了。 寿天瑞握紧了拳头,被说得更憋闷,产生了退意,却还是不服气不甘心。 空旷的练武场上霎那间围满了人。 寿天瑞输人不输阵,心里抱着侥倖,万一这小侯爷根本没那么厉害,只是他们夸大了。何况这一年他被关在京都,总比不上没日没夜训练的自己。想到这,他仍然梗着脖子道:「我让你先挑选兵器!」 「……」扫了一眼旁边的兵器架,谢九安拧了拧眉,意味不明地盯着他说,「别了吧,你在我刀下连一招都走不过就得死这儿。」 「你未免太过自负!」 「三招。」谢九安朝他比了三根手指,不以为意地答:「三招之内拿不下你我跪下把你叫声爹。」 谢九安唇角微微咧开,平静问:「准备好开始了吗?」 寿天瑞瞳孔微缩,谢九安身形微晃瞬间便到了他面前。 比风中柳絮还轻盈,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谢九安就贴到了寿天瑞背后。他伸手状若无力地一推,正中寿天瑞背后穴位,身体一瞬间如遭雷击,千斤之力被卸去,寿天瑞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一步,失去了平衡。 然而他却没乘胜追击,等到寿天瑞扭身要回攻的一剎那,谢九安脚下一蹬,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一脚踹在他的腰侧。 寿天瑞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老远最终砸在地上,扬起一堆灰尘。 全程他甚至没有出手的机会。谢九安也高估了他,根本用不着三招。 谢九安抬脚继续朝他走来,在寿天瑞眼中,他现在跟恶鬼罗剎无异,捂着伤口还没从地上蹭起来,谢九安已经在他面前蹲下了。 「不要轻敌。」谢九安黑沉的眸子看着他说,「这在战场上是大忌。单论这一点来说,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我要是你,不仅不会让对方先选兵器,还会让对方让自己三招。」谢九安起身拍了拍袍子,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如果对方是个蠢猪的话,你现在已经多了个乖儿子。」 转身环视围着的其他将领,谢九安舔了舔犬齿,笑得阴森得意,「还有人想上来试试吗?出列。」 见了这么一场碾压式的比武,谁还这么不知死活。所有人都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留在原地不动的人对上谢九安恐怖的视线吓得立马挤进了后退的人群里。 谢九安满意收回视线,看向更多的普通士兵,他扬声道:「既然都来看戏了,不如趁此机会活动活动筋骨,你们之中,胜者位进二级,赏百金!」 听着下面一片的欢唿声,谢九安离开了台子,把场地留给他们比拼。有这么丰厚的奖励,许多士兵都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 「小侯爷,这比赛那我们能参与吗?」刚刚那个老油条将领搓着手兴奋地跟过来问。 一回头对上一堆人期待的视线,谢九安嘴角垮了下,转头幽幽问他:「杨大黑,你一把年纪,都混到这份上了,怎么还好意思去欺负那些小兵?」 被唤作杨大黑的人嘿笑了声,碾着灰白色的鬍子说:「那你刚才欺负完那憨蛋咋不说,五十步笑百步嘛这不是。」 谢九安啧了声,还没开口就被打断:「哎呀,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你爹最会这一招了,你也得学着点,我们这些老将不欺负那些新兵蛋子,我们自己单独玩嘛!」 杨大黑差不多是看着谢九安长起来的,小时候他待在军营里没少被这些大老爷们调侃长得像小姑娘,跟他自然也比较熟稔,拿胳膊肘捣了捣他。 谢九安不耐烦地摆摆手,开口让他滚。 「多谢小侯爷开恩,」杨大黑嬉笑着滚了,「升职我们不求了,到时候别忘了给我们也发赏金啊!」 把这群兵痞子打发走后谢九安自己往营帐走,却突然被人喊住了。 第172页 「谢九安。」一道淡淡清冽的嗓音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不会异地很久,很快,下章就见面了,或者下下章~ ◇ 第104章 赏心悦目 谢九安回头看去,抬手接住他抛过来的一坛酒。 是岑淮旌。 回来这么多天,他还是第一次拿正眼看自己。 「找个地方坐坐?」岑淮旌的脸看着依然很冷淡,没什么表情。 说罢就自己率先往一个地方走去。谢九安眉梢挑了挑跟了过去。 一处断墙旁两人一站一坐。 「什么事?」谢九安勾着酒罈的绳子转悠。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岑淮旌倚着墙抱臂道,「你才去京都一年总不至于把过去的事情都忘光了。」他举起酒罈想跟谢九安磕一个。 「战时不能饮酒。」谢九安没动,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也没什么感情。 「清酒而已,不醉人。」岑淮旌难得扯了扯嘴角,不过是讥讽的弧度,「没想到,你爹死了你倒变得守规矩多了。」 感觉到他阴沉的目光岑淮旌摊了摊手,「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太久不见,想关心你。」 谢九安不搭理他岑淮旌也能自己把话续下去,「对了,你的头疾如何了?好些了吗。」 他伸手想要去摸他脑袋下一刻就被谢九安打开了,「少管闲事。」 懒得再听他说废话谢九安从墙上跳下来转身要走。 「别急,你不想知道军中的奸细是谁吗?」岑淮旌看着他的背影问。如愿以偿看到谢九安转过头他微微笑道:「过来,我告诉你是谁。」 直到夜黑风高,谢九安带着精锐突袭敌方的营地,军队出发时,岑淮旌还被倒挂在旗杆上,嘴也被臭袜子紧紧堵住了。 这次突袭只成功了一半。 当火光燃起突厥士兵被惊醒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时,他们外部的粮草已经被烧了大半。 谢九安率领军队快速撤离,当他们接近目标时,一阵兇勐的犬吠打破了夜的宁静,紧接着就是敌军哨兵的警报信号。 今晚註定不会平静。 虽然没有完全按预想计划进行,谢九安也没有慌乱。他立即下令发起攻击,趁敌军尚未完全反应过来集结成队,开展了迅勐的攻势。 突厥将领带兵围了上来,两方正面相对。 谢九安无所畏惧,屹立在万军之中,反倒露出嗜血的笑容,身穿铁甲催动胯下骏马一马当先沖入敌方阵营,嚣张肆意高声喊道:「杀!」 被主将勇敢无畏的气势感染,跟在后面的士兵精神为之一振,纷纷嘶吼着冲锋陷阵,「跟随将军杀回去!」 没有选择留守后方坐镇指挥,谢九安身先士卒不断穿梭在战场之中,避开飞向他的无数箭矢,一刀比一刀更快,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是瞅准咽喉一刀毙命。 只深入皮下一寸,血溅,收刀。不肯多费一丝力气。 然后再迅速挥向迎面而来的下一位。 谢九安骑着马疾速掠过,单骑突进,背后数具躯体直挺挺滚落马背。 突厥主将用重弓瞄准了谢九安,却被他轻而易举后仰避开,还用刀背一拨反刺进了突厥士兵的前胸! 对上他兇狠兴奋的视线,谢九安竟已经近在眼前! 周围士兵都成了他的刀下鬼,突厥主将想反杀他时却被一刀割下了脑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辨别不清他究竟是在杀人还是在砍瓜切菜。 普通小兵谢九安都是「点到为止」,採用最省力气的法子简单一刀封喉,然而像是为了示威挑衅,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力气竟直接残忍砍下了敌方整个儿脑袋挂在刀尖甩着玩。 见敌方主将直接尸首分离,大楚将士士气更旺,杀起人来更卖力。 这还不算完,谢九安玩玩人家的脑袋随手一扔,直奔敌营大旗而去。 一刀挥落,旌旗轰然倒塌。 突厥士兵阵脚大乱。 捷报很快传出,被突厥和契勒联手压着打了这么久,总算胜了一场,还割了敌方一员大将的脑袋,勉强出了口气。 接下来半个月又频频传来捷报,吃里扒外的奸细被谢九安揪了出来,他在军中的身份不低,是个老将,很多部署策略就是被他私自传了出去才导致前面接连吃了败仗,就连谢饮的死都跟他脱不开干系。 至于怎么处置,谢九安当着众将士的面让人一刀一刀活剐了他。连着他全家妻儿老小也没能倖免。 「通敌叛国,罪不可恕!」有将领在台上走来走去沉声道,「他害的远不止前线的战士,还有那些战士拼死守护的、我们背后不计其数的家庭!我们站在这里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家人、朋友能安然过日子吗?!一人投敌……」 除了台上的声音,奸细一声声的惨叫哀嚎就在耳边,警示全军。 之前失去的两城已经被夺了回来,但接下来继续往回打的最大阻碍不是敌军,而是后继粮草和物资不足。 打仗将士起码得吃饱饭,每次战争不仅要消耗兵器,还会有大量伤兵,现在军中急缺药材。 楚应珏谋权篡位,霸着京都,迟迟不肯拨粮草物资到西北,打的什么主意一清二楚。 他和突厥契勒合作,突厥借兵力给他助他登上皇位,他则得把西北往南走的十几座城划给他们。 第173页 如今突厥契勒不过趁机打下三四座城而已,离说好的数量还差得远,谢九安还又夺回了两城,楚应珏当然不可能给谢九安拨粮草让他继续打回去。 但也仅限于此了。作为即将登临大位的皇帝,楚应珏也不希望自己的领土变小,虽然他答应了突厥给他十几座城,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说说而已。 谢饮都被弄死了,他们还是攻不下城,自己没本事,那又怪得了谁呢。 后续物资不到位,谢九安就打不了仗,甚至再熬一段时间士兵吃饭都是问题。 江南一处官府府邸。 崔竹把刚起草好的讨伐楚应珏的檄文递给楚棠过目。 这上面掷地有声义正言辞地批判了楚应珏的种种罪过,包括但不限于叛国投敌,谋权篡位不择手段,弒君弒父弒兄等等。 皇帝虽然一直身体不好,但突然驾崩总显得有些蹊跷,难保这其中没有楚应珏的手笔,不管有没有,屎盆子先往他头上扣再说。 反正楚应珏已经做了一堆天理难容的事,多这一件不多,能让百姓更痛恨他就行。 「不错。」楚棠轻眨了下眼,露出浅浅的梨涡,「就按这份内容发往各地吧。让百姓们都看看我皇兄的作为。」 崔竹点点头。 楚棠轻敲了下桌子,说:「你觉得西北的仗应该继续打吗?」 「突厥契勒挑衅在先,联手欺我大楚,为何不打?」崔竹语气似有些疑惑。 楚棠端详着崔竹的脸,这么多天仍旧会感到惊诧。他从小在皇宫长大,单论他父皇后宫的妃子,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 忽然想到之前问过谢九安的问题,果然谢九安喜欢一个人不是毫无理由的。 想来他一开始就知道崔竹的真脸长什么样,不然按他的性子也不会另眼相待。长着这么一张昳丽精緻的脸,一举一动都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很快回神,楚棠夹了夹眉毛,说:「但很明显,谢九安缺粮缺物资,而我皇兄也不会大发慈悲拨给他。」 「正好,殿下你来。」崔竹唇角微微咧开,「这是一个好机会。楚应珏不仅勾结外敌,还把国土拱手相让,而殿下你忧国忧民心繫山河,如此困境都要倾力相助,不是形成鲜明对比吗?到时您自然是民心所向。」 「话倒是轻巧,」楚棠也笑,慢吞吞道,「我现在也寄人篱下,哪来的粮草倾力相助,就算我有心,可那是几十万大军,我一人如何养得起?」 【作者有话说】 好吧,这章也没见面,不知道下章见不见得上(我努力) ◇ 第105章 想你亲亲 楚棠这话儿也不全是玩笑,单凭他母家的实力想供起这么大一支军队的开销并不容易。 「殿下一人养不起,可这事关国家危亡,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自当人人都出一份力。」 楚棠眉眼微动,问:「你意下如何?不久前才征过税。」而且以他现在的境地也无法徵税。 「不用徵税。」崔竹唇角弧度愈大,「很多的官员不个个养得肥头大耳吗,还有那些豪门大户,膘肥体壮的,随便挑几个抄家,少说能撑一段时间了。」 楚棠咂舌,思考了下,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简直像个求学好问的乖学生:「听起来很不错。该找个什么理由好呢?」 「他们不是个个争着抢着想向殿下表忠心吗?」崔竹讥笑,干脆利落道,「到他们实践的时候了。如果有不愿意的,找到他们的罪证也不难,死还是活自己选。不行就直接抄家。」左右目的都能达到。 「说得好。」楚棠拍了拍手,高兴道,「那快准备一番,然后把他们召集起来开始收钱吧!」 反正这些人也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楚棠收拾起来并不心软。 很快那些官员和豪门大户都被客客气气请进了一座院子,但在无人注意的时候那扇大门被紧紧关上了。 楚棠客客气气地说了一番好话,先拿家国大义「感化」他们。 「诸位觉得呢?谢小将军血洒疆场,我们不能上阵杀敌,却总不能看着大楚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于心何忍?!」 在座的人也都不是蠢蛋,很快就明白了楚棠的意思。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周围还守着一大圈表情肃杀的带刀侍卫,颤抖着斜瞟一眼,有懂事的已经带头开始回应了。 「殿下,忠君报国,我等义不容辞,此战西北将士的军粮我愿意负担二成!」有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富贾气势颇足地站出来。 「员外果然豪气。」楚棠抿抿唇笑着贊道。他又把目光落在别人身上,带着隐隐的期待。 「这……」不少人咬牙,心里暗自埋怨张员外出那么多作甚,这让他们岂不是得跟着加价,出少了面子如何过得去。 「比不上张员外财大气粗,但我与好友同样赤心报国,我六人愿负担一成的军粮!」 陆陆续续有人报价,但好不容易揣进兜里的银子,总有人不捨得白给出去。 磨磨唧唧半天,按他们现在的报价,也不过才凑出来五成的军粮而已。 楚棠笑了笑,没发表什么看法,转头独对那个出二成粮的人说:「时间还早,这两日我恰巧得了上好的龙井,不知员外可愿移步与我一齐品茶?」 「草民幸甚!」张员外连忙躬腰谢恩。 剩下没被邀请的人立马察觉到不对,慌了起来,「殿下这是何意?」 第174页 楚棠恍若未闻,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员外赶忙跟了上去。剩下的人刚从椅子上站起来也想往前跟就有侍卫的刀微微出鞘警告了。 「还请各位稍安勿躁。」之前一直站在楚棠身后没出声的崔竹往前走了几步,咧着笑扫了他们一眼,挥了挥手,立马有侍卫抬了一张桌子到中间。 上面摆满了各种文书帐本一样的东西,有人忍不住往前伸脖子想偷瞟,好奇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 当然,也有人这时候都管不住自己的眼珠子,一开始还只是偷偷的打量,现在崔竹站到前面来,目光更是肆意胆大,一直露骨又猥琐地黏在崔竹身上。 「太子殿下有要事要忙,接下来就由我代替殿下继续招待各位了。」无视一些人不怀好意的视线,崔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子。「有什么不足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美人都开口了,我等自然海涵!」一个老肥丑的男人色眯眯道。 「那我就直说了。」听到他的话崔竹面不改色,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改变一分,「西北的仗不得不打,也是为了在座的安危。所以,」崔竹咬重了后面几个字,声音透露着无形的威胁,「今天不论如何,用什么办法,军粮都得凑出来。」 静了一瞬,很快堂中就沸腾一片。 「美人你总不能这般强人所难啊,我们刚刚已经说了,愿意出钱资助,这些已经是我们能负担的极限了,再多也没有啊!」依旧那老肥丑的男人带头回话。 「是啊是啊,多的我们也出不起了!」 很快一堆人跟着附和喊穷,「殿下也得体恤我们,银子也不是大风颳来的,这就些都要把家底掏空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人要吃饭呢!」 崔竹咧出一个讥讽的笑,不疾不徐道:「怎么会呢?各位有多么雄厚的家底比我这个外人心里清楚得多。现在出的这些于你们不过毛毛雨而已。」 很快桌子上摆的帐本就被分到了他们的手里。 众人看后纷纷大惊,这竟然是真帐本!平日他们都做两份帐,一份是应付朝廷税收的,另一份才是他们真正的收支详情。 「竖子尔敢,你从哪偷来的?!」有人忍不住从椅子上弹起怒斥崔竹。 崔竹冰冷地睨他一眼,那些人就又被侍卫的刀剑压回去了,但依然愤愤不平,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竖子?你在骂谁?」崔竹盯着他冷冷反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子殿下别说拿你的帐本,就是现在摘下你的狗头都无不可。」 短时间内他们收集到的帐本不全,不过是这些人中饱私囊的冰山一角,但也足够了。做假帐足以砍下他们的脑袋。 明显有人面露慌乱,开始和旁边的人小声说话。 「那又如何?仅仅凭这你就想说服我们?」还有人坚持不认帐,「你们这做派和强盗有何不同,我们不愿意还要拿刀强逼我们不成?!」 崔竹一个眼神桌子上剩下的东西也被送到了他们手里。观察着他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崔竹满意地揣着手。 「现在这些东西够了吗?」崔竹声音亲切地问。 这些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他们这么多年干的所有坏事的罪证。不只是他们自己,而是以他们为中心往整个家族蔓延开去,所有人。 在这个命比草贱的社会,这些高门大户总有人不把人当人看,随意草菅人命。 「这么说来,我们是不得不交钱了。」老肥丑的男人又开口了,「倒也不是不行,但总不能让我们一点好处也得不到吧?」 他的视线又开始在崔竹身上上下打量,眯着眼笑道:「美人你呢,长得很合我胃口,太子殿下若是愿意把你送给我,那我可以出一成的军粮!怎么样?」 他问的时候胸有成竹,觉得这是一个不会被拒绝的要求。 「哦?」崔竹眉梢微动,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朝他勾勾手,说:「你过来。」 心里得意,老肥丑的男人立马巴巴小跑了过来,还想伸手去摸崔竹的脸。 在他手碰到自己前崔竹一把薅住他的头髮勐地把他往桌角上撞去,同时低头柔和地说:「再看,我相好的知道了会直接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人被磕得头破血流,立马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 崔竹扔垃圾一般地随手把他扔到一边,嫌脏了手,还摸出帕子擦了擦。 众人被他突然的狠劲吓得两股战战,再不敢作声。 「我想你们还没弄清现在的状况。」崔竹漫不经心地说,「从你们踏进这座院子起,决定权就不在你们手上了。哦,除了生或者生不如死。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垂死挣扎都是徒劳。」 老肥丑的男人就那么满脸是血歪斜在地上小声呜咽,没一个人上前去把他扶起。 一个男人大概被吓傻了,膝盖一软没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哭喊着说:「我后悔了,我出一成,求求你,放我走吧!」 崔竹瞬间换了一副嘴脸,露出惊喜疑惑的目光,说:「贵客怎么跪在地上,快快起来,有什么需求我们都能好商好量,殿下若是知道必会怪罪我的。」 有侍卫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接连又有几个人「扑通」跪倒在地,表示自己愿意出银子。 崔竹同样好声好气地让侍卫把他们请了起来。 倒在地上的老肥丑男人终于缓了过来,捂着额角勉力向崔竹脚边爬了爬,抬头看向他,哽咽着出了声:「大人我错了……我也愿意出钱……」 第175页 崔竹低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惊讶笑道:「呀,你头怎么磕破了,想来是地不平自己磕的。不足之处也望你海涵了,我会派人请大夫帮你治一治的。」 说是这么说,崔竹却连弯腰亲自把他扶起来的意思都没有,还是两个侍卫过来把他架走了。 「我的耐心有限,就不奉陪各位了,」崔竹咧着笑环视一圈,最后问道:「还有人想跟我一起去找殿下品茶吗?」 虽然他是笑着的,但剩下的几人无不惊恐万状。 被撇下来,周围一堆侍卫,还拿着刀,谁知道他们会遭受什么,但能确定的是,绝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又有两人表示愿意出钱。崔竹高兴地接纳了。 最后剩下的都是硬骨头无法被轻易恐吓了。得用非常之手段。 崔竹也不在意,轻飘飘扫他们一眼,说:「回见了。」 其实这些后来愿意出钱的人已经把军粮凑得差不多了,但本着雁过拔毛,能多捞一笔多捞一笔的念头,崔竹也没放过剩下的人。 被带到楚棠那去的人并没有立马就被放回家,其实依然扣在府邸里。直到崔竹带着他们各自的手令几天后把军粮凑够了这些人才被放回去。 「我想诸位都是自愿为抗击外敌出一份力的?」崔竹站在楚棠身边笑着问。 都见识过这人手段的狠辣,没人想再去讨不痛快,只能痛心疾首道:「是的,我们都是自愿的。」出了银子的人都应和道。 离开前他们又被好生敲打了一番,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崔竹也帮他们理了理厉害关系,说等楚棠上位自然少不了他们好处。这也算是从龙之功等等一类。 至于那些一开始不愿意掏银子的人被关了几天,彻底尝试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后也老实了,纷纷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愿意出力。 在绝对的武装力量前这些人再油滑都不得不低头。 就这样,粮草和物资被凑齐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派谁去押送。这其中的关窍很多,得镇的住场,也不能中饱私囊,粮草到了战场数量不能少。 在楚棠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崔竹站了出来。 「为什么?」楚棠眨眨眼,不能中饱私囊,这完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因为殿下需要。」崔竹垂眸道。 楚棠笑出了声,颊上的梨涡都变深了,「崔大人,你不诚实。」 崔竹抬头眼神表示疑惑,听见他说:「难道没有想见谢九安的原因么。」 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他们已经快两个月没见了。 崔竹捻了捻袖中的素帕,默默想。他偶尔会收到谢九安寄来的信。 上一封信上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想你。下面还配了一副简陋的小人画,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亲在一起的两个小人。 那封信现在还揣在崔竹兜里,崔竹没忍住捏了捏。 「有,但不全是。」崔竹面不改色,「殿下准备打回京都,但现在手里的兵力还不能胜券在握。」 崔竹摆出了理由,要向西北借兵对抗楚应珏。 楚棠「唔」了一声。 「还有一个必须我去的理由。」崔竹道。 楚棠说:「愿闻其详。」 「等殿下登基后,西北兵权旁落依然会是一个忧患。」崔竹的语调很平静。 这句话说完后整个大厅静得落针可闻。 「你有什么办法?」楚棠一向无害纯良的眸子眯了起来,释放出危险的气息。 最后崔竹还是成功说服了楚棠,押送着粮草和物资去了西北。 大营的将领和士兵听到有粮草送来的消息都高兴得直呲牙花子,寿天瑞乐得一拍大腿,凑近谢九安喜气洋洋地说:「太好了将军!有了粮食咱们就能继续往回打了,干他娘的!那群鳖孙等着挨捶吧!」 自从被谢九安揍服,又被他领着打了那么多胜仗后寿天瑞对他的态度就从看不顺眼变成崇拜了。 谢九安把他扒拉开,叫他滚蛋,抹了把脸,道:「说多少次了,我不聋,不要贴在老子脸上说话。」 被骂也不在乎,寿天瑞还是嘿嘿直笑,说:「啧,将军你说你也在军营里待这么久了,还一身少爷性子,咱们这些大老爷们不都这么说话嘛,穷讲究。」 谢九安踹了他一脚,冷笑道:「寿天瑞吃饱了撑的,今晚省一顿把口粮给伤员吃。」 「将军,粮草还在原地没动,等着你去看呢!」刘将军高兴得声音也比平常大了许多,提醒谢九安快快出去看看。 「走。」谢九安撂下一个字,然后就大摇大摆地带着一堆人过去了。 一个长身玉立身着青袍的人静立在前面。独特出众的容貌和气质在周围粗犷广阔的环境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谢九安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但脚步还是不自觉快了起来。 在距离近到可以清晰看见崔竹含笑的眉眼时谢九安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见了~ ◇ 第106章 压得腰疼 谢九安下一瞬就到了崔竹面前,嘴角高高扬起,看着他忍不住兴奋问道:「你怎么来了?」 崔竹紧紧盯着他发亮的眼睛同样没移开视线,想了几个月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变得真实可感起来:「殿下派我来押送粮草。」 这一问一答实在都是没什么用的话。 第176页 袖子里的帕子勒紧了崔竹的中指和食指,但他面上依然显得一派平静。 已经按捺不住的亢奋,谢九安让人倍感侵略的眼神简直像是饿绿了眼睛的狼突然遇到美味可口的猎物。 谢九安随便点了几个人让他们清点粮草和物资,然后就拽着崔竹的手一路飞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还留在原地的将领大多都觉得莫名其妙,寿天瑞摸摸自己的脑袋,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又转头问他们道:「将军这是干啥呢?走那么急,还拉着那个新来的小白脸,有啥话不能当着咱们大伙的面说。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人多力量大,有啥问题一起商量肯定更有用啊!」 有将领摸着自己的下巴,啧啧称奇:「咱将军那个性子,他回来那么久了,你见他对谁露出那么好的脸色过吗?有猫腻有猫腻。」 「我怎么觉得,那送粮草的人有点眼熟呢?好像在哪见过。」有个向来不着调的老油条开口,引得周围一阵「嘁」声。 「咋嘞?人家长得漂亮你还想老牛吃嫩草?又不是姑娘,用这一套俗气不俗气?」 「嘿,怎么说话呢?我是认真的。」 又是一阵闹笑,「那你倒是具体说说,在哪见过啊?」 「这我得想想,得有十年了大概。」老油条仔细回想了半天,「反正就是在小侯爷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我恰巧回京,对!就是他,他那时长得就怪好的,小侯爷可黏着他了,离了片刻都不行。那个劲头,简直让人牙酸!」 「吹吧你!」 「你们别不信,那人肯定不止我见过,大帅身边的暗卫肯定也见过,你们跟我去问问就知道了。」老油条不服气,倔劲儿上来了,还真要拉着他们去对质。 「哎呀,你们别听他胡诌了,听我讲,你们消息都太慢,我要说的这个可是有鼻子有眼的——我们将军亲自去求老皇帝、现在的太上皇,找他指婚,要娶这小白脸呢!」 「什么?!将军和那个小白脸?!」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群将领自觉围城一个圈凑近去听他讲这新鲜炸裂的事情,催促道:「快详细说说!」 那老油条被挤在外面,气哼哼地自己走了,走之前还大声吼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崔竹被拉进营帐后谢九安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扑倒在桌子上,所有的未竟之语都被狠狠地堵了回去。 腰被桌沿膈得一疼,崔竹蹙了蹙眉,没来得及发表不满谢九安就把手垫在了他腰下,大概是因为心虚,还贴心地揉了两把。但醉翁之意不在酒,揉得有些敷衍,然后就开始往别处揉搓。 谢九安对自己的狱望并不掩饰,没什么章法、且非常兇残地吻着崔竹。有别于向来耐心细緻的吻,也许是因为一段时间的分别,也或许撕去伪装他本性就是如此,崔竹回应得同样激烈。 粗重的唿吸声彼此纠缠,分不出谁是谁的。崔竹白皙修长的手指插入谢九安乌黑的髮丝,按着他的后脑勺。他有些愉悦地眯起了眼,就这么朦胧不清地侧头瞅着压在身上的人。 崔竹身上还带着凉气,明明什么味道都没有,但却动人心神,让谢九安忍不住沉迷其中,想把他一口咬碎带骨头吞进肚子里。 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谢九安在用锋利的牙咬他,尝到血腥味儿后反而更让他觉得刺激兴奋。他还紧紧箍住崔竹的腰,以防猎物突然逃跑。崔竹发出嘶气声,舌头想躲开立马又被缠上来。 罕见地,没有生气,崔竹只是不轻不重地扯了扯他的头髮,提醒他别太过火。说实在的,现在他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兴奋,细微的疼痛让他清醒,还有些诡异的畅快。 所以他也没客气,咬了回去。 这个姿势有些费腰,崔竹并不舒服,但直到和谢九安吻了个酣畅他才推推人,「起来,压得腰疼。」谢九安身上还穿着护甲,并不轻。 短暂地得到了满足,谢九安舔了舔小虎牙,很好说话,把他从桌子上拉起来,依然没从他身边离开,而是把两条胳膊撑在他身侧,用桌子和自己把他禁锢了起来。 崔竹的衣裳已经被他揉乱了,当然谢九安自己的袍子仔细观察也能发现很不成体统。 「亲了这么久,我还没看清你的脸。」崔竹揪他头髮的手滑到他脸上,又慢慢移到了他下巴。 坐在桌子上,崔竹现在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慢条斯理挑起他的下巴端详他的脸,说:「变黑了。」但依然好看,甚至有着别样的吸引力,一只变得更兇狠的……豹子,轻易就能激起别人征服侵占的欲望。 谢九安挑了挑眉,咧着嘴笑得邪气,哪怕是仰视,他的气势依然不弱,经过这两个月在战场上的厮杀,甚至变得更为锋利,「风吹日晒,当然没有你干净漂亮。」 说每一个字时谢九安都紧紧盯着他,眼睛里装的除了挑衅,还有直白潮湿的欲忘。 ——我想吃了你。 不仅如此,他还把崔竹从桌子上往前拉,身体利行地强硬挤进他退间,让两个人没有任何缝隙地贴在一起,「感受到了吗?」 谢九安嘴角弧度咧得更大,得意又兇恶地看着他。活像一个恶霸在示威。你同不用意,不同意也得听我的。 崔竹唿吸滞了一瞬,捏着他的下巴眯眼看他:「谢九安,别耍流氓。」 第177页 「不。」谢九安干脆利落地拒绝,他恶劣笑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想你想了两个月。」 你能指望食肉动物把到嘴的肉吐出去吗? 谢九安直接抱着崔竹的两条腿,把自己又往前挤了挤。一瞬间的失重让崔竹扶住了他的脖颈。 摩挲着手下柔软温惹的皮肤,崔竹瞥了一眼帐帘的方向,漫不经心道:「你就这么把我拉进你的营帐,太明目张胆,那些将领会怎么说?」 「我要娶你的事满京都都知道,还有什么好遮掩的吗?」谢九安捏了捏他退上的软肉,带着十足的清色意味。「要不是……你整个人早就属于我了。从头髮丝到脚趾头,完完全全。」 说起这谢九安还是不太高兴,神情有些阴郁。不过在崔竹没说话的时候,他突然抬头咧出一个快心的笑,感受着小腹的热度,说:「崔竹,你的**膈着我了,还很烫。」 可惜崔竹很少因为这种事脸红,他只是睨着谢九安,冷淡道:「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 那冷静自持的模样简直像发晴的人不是他。 谢九安刚想再说点儿别的什么好嘲笑他就听见头顶的人说:「做不做?」 一句冷不丁的话立马让谢九安的火烧得更旺,简直热血沸腾,顾不上再废话,直接把人从桌子上抱起来三步化作两步到了床边。 崔竹非常地配合他脱了衣服,但到谢九安时他却还留了里衣。 「什么意思?」崔竹亲他耳垂的动作微顿,侧头问。 谢九安「唔」了一声,主动把耳朵往他嘴边递示意他继续亲,作出一副深沉严肃的模样,舔了舔嘴唇,说:「这种欲语还休半遮半露的样子我觉得别有韵味,想和你试试。」还问:「你觉得呢?」 「是吗?」崔竹眯起眼睛反问,「这么说来,我对你倒应该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不止三日,两个月。」谢九安得意洋洋地扭头亲了亲他的唇,大言不惭地认领了这个夸赞。 崔竹没躲,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任他亲。 「继续。」谢九安催他。 崔竹隔着衣服摸他的背,信了他的话才有鬼。先不说谢九安对这种事生疏得很,了解得不多,大多都是纸上谈兵。 就算真要实践,他也只会想看自己「半遮半露」。 崔竹躺在床上,谢九安忙着对他上下其手,一时不备就被掀翻了,他有些茫然地抬头,崔竹骑坐在他身上,直接撕开了他的里衣。 横七竖八缠着纱布的躯体骤然露了出来。 谢九安上阵杀敌,再厉害也不可避免地会受伤。何况还是那种无所顾忌的打法,基本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添。 明白刚刚异样的触感是什么,崔竹喉咙有些干涩,他喉结上下滚动,伸手摸了摸这些纱布。 看他的神情,谢九安眨眨眼,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他挺腰晃了晃身上的人,咧开嘴笑道:「怎么,你心疼啊。」 不等崔竹搭话他的爪子就搭上了崔竹的脖子把人压低勾下来,朝他耳朵暧昧吹气,低声得意道:「那快伺候我,我真要急死了。」 「……」那点心疼的情绪刚腾起就被打散,崔竹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 第107章 简直肤浅 谢九安一边愉悦地笑出声一边去舔咬眼前白嫩圆润的耳垂,手顺着崔竹洸/滑的嵴背一路往/夏,寻到谋/处按了下去。 崔竹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强忍下别扭不适的感觉,他五指收紧,撑着闯板想支起身,又被谢九安搭在脖子后的爪子的按住不能动弹,「你……」崔竹声音细听有些止不住的斗,眉头微微蹙起,「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又不是伤了……不能行。」谢九安舔了舔尖尖的小虎牙,手指的动作停了下,开心地亲了亲他的唇,又拉开距离,眯起眼睛不怀好意笑道:「或者我趟/着你自己来?」 崔竹细细船了口气,因为缺氧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没往深处想却直觉奇怪,问道:「我来,你愿意?」 谢九安并不是什么甘愿屈居人/夏的人。 「想得可真美。」谢九安在他辟谷上拍了一巴掌,欣赏他难得变色的神情,咧出一个恶劣的笑,贴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究竟是谁想得美?」崔竹眯着眼讥诮道,然而很快他就说不出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船。 谢九安的手指突然活冻/了起来,崔竹忍不住咬牙,面目都有些狰狞。 这感觉,太怪了。哪怕不是第一次,崔竹也依旧无法习惯。 闯/单被攥出了褶皱,除了扌掌/涨的感觉,还有隐约羞于启齿的筷感。 「你不愿意我只好亲力亲为了。」谢九安露出得意快活的笑,下一秒就一个用/利翻身把人押了下去。 唿吸愈发及/醋,崔竹扣紧了他的肩,说不出话,又不想发出别的声音,所以一口咬上了谢九安的锁/鼔。 谢九安眨眨眼,更兴奋地看着他:「再用点儿劲。」 「……」崔竹仰起头,有些失/什,鬓角已经出了细汗,被迫感受着他蛮横促重的利/道,忍不住在心里想这句话是在说谁。 …… 直到后来实在太久,天色早已变黑,谢九安也没有停下的打算。 崔竹整个人诗透了,审/上也满是爱美的痕迹,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不坐/了,没力气了。」 第178页 谢九安顺手握住他的角/踝,又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崔竹猝不及防,把他迟得更伸,谢九安一下梳/服得头皮发麻,扶住他的/要,低笑道:「换个恣是。你都没怎么动,不需要利/气。」 攀住他的脖子,因为刚刚那一下崔竹契/息又不稳起来,不满地咬住他的脖子,「说了不……」 堵住他的嘴,谢九安一下一下啄他的唇,不让他说自己不想听的话。「崔竹、崔竹……」 谢九安亲昵地拿鼻尖蹭他,还一声声开心地叫崔竹的名字。 如果忽略他不安分的吓半身的话。 「谢九安,你在撒娇吗?」崔竹漂亮的丹凤眼半睁开,因为清欲沾染眼皮红得厉害。 「我还没好,再来一次。」谢九安故意使坏口允口及他的眼皮。 崔竹指尖抚摸他被汗打湿的纱布,闭着眼睛懒懒道:「前几次你都这么说的。等会儿要找军医重新包扎伤口。」 谢九安装听不见,手向/夏,又想故技重施去眺逗他好让他继续陪自己闹。 「好了。」崔竹睁开眼睛,截住他的爪子捏了捏,平常凛冽的声音变得沙哑,竟显得有些温柔。「我真不行了,一路费心费力,你好歹让我休息会儿。」 「真娇气。」谢九安轻哼了声,张开血盆大口在他肩膀上咬出又大又圆润的牙印,「我带军疾行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崔竹撩起眼皮,伸手掐他的脸,「我是人又不是畜生。」 感觉他在指桑骂槐,谢九安皱了皱鼻子,刚想发作就被崔竹一巴掌甩在前匈。 「换个法子。」崔竹直起腰,从他身上起开,把他推倒。 「什么?」谢九安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走。 「我用最帮你。」崔竹拇指擦着他红润的唇,淡然道。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平地炸开,让谢九安变得无比兴奋,躺在床上眼睛发亮地望着他。崔竹跪坐着居高临下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神情,在谢九安的再三催促下才有所冻/作。 崔竹俯身沃/住他,每一寸皮肤,细细密密的文落了下来。 观察谢九安沉/睨其中,甚至忍不住船息,崔竹非常想/受这种掌握他的狱望的感觉。 密不透风的褒/裹,被收起的尖牙,添/弒,温惹,偶尔的扌柔捏,氵朝湿又难/奈。 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受,谢九安蠢蠢欲动,扯着崔竹的头髮忍不住往下暗/他。 崔竹蹙起了眉头,被噎得眼中有氵波氵甬动。配着眼角眉梢的红色无疑是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可怜样。 腮帮子被扌掌得鼔/起来,已经有些麻木,难受,还有窒息感。 半晌过去还没结束,崔竹已经后悔提出这个注意。并不轻松多少。谢九安一样没轻没重,下手没点儿数。 崔竹想把最/里的东西口土出来,质问他怎么还没好,谢九安难得提前得知他的想法,添了添嘴唇,摸着他的脑袋哄骗说:「很快。」 最后好不容易结束时崔竹抬起头,半掩嘴瞪着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谢九安,你真是个畜生。」 大快朵颐的小侯爷被骂畜生也不在乎,哈哈一笑,拽下他的手就把人拉过来狠狠亲了上去,用舌尖添添他被扌掌得有些月中裂的唇角,低声开心笑道:「崔竹,你还说我耍流氓,你分明比我脏多了,这么多花样……」 「闭嘴。」崔竹木着脸捂住他的嘴,不想听他说话,「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听着出口比之前哑上好几倍的声音,崔竹忍不住拧眉,不止嘴角,现在连说一个字都扯得嗓子疼。 谢九安唔了一声,露出无知懵懂的表情,实际却在爱美地用舌尖扫他的掌心。 「下回有你好受的。」崔竹冷笑一声,睨着他恶狠狠道。 不过因为声音哑得厉害,这话儿从他殷红的唇里说出来并没什么杀伤力,看着毫无威胁。 谢九安眼珠一转,又喜滋滋亲了他一口,说:「下回的事下回再说。」 第一次纯属意外,要不是崔竹给他下药,他绝不会栽得如此轻易。 谢九安当然不甘愿久居人下,他坚信崔竹打不过他,也拿他别无办法。 崔竹一眼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哼笑了声,拍拍他的脸:「别想耍赖。」 「我去弄水来给你沐浴。」谢九安低头瞟见他夏亻本硫出来的湿滑粘腻的东西,眼神又炽惹起来,伸手戳了戳,收到崔竹警告的眼神,他才可惜地收回爪子,把手上的东西蹭在他要月復,意犹未尽道,「真不错,不过真的不能再来了吗?」 「纵/狱过度不好。」崔竹盯着他说。 谢九安还磨磨蹭蹭不想走。 崔竹沉默了一瞬,抬起了巴掌。 谢九安嘆了口气,然后利落滚下床。 崔竹看他「落荒而逃」去打水的背影,翘着唇角慢吞吞收回手,躺倒在床上。 虽然累,但整体还是挺/漺的。不论是申/体上,还是心理上。 月光溶溶,谢九安提着冒热气的水回了营帐。 除了巡逻放哨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寒气被挡在帘门外,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双冷酷的眼睛窥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不该是这样。 岑淮旌冷漠地想着,转身走了。 等崔竹睡醒的时候谢九安早已不在帐中,他掀开帘子出去有小兵在门口候着:「大人稍等,早饭我马上替您端来,将军在和别人议事,嘱咐我告诉您好好待在营帐中莫要乱跑。」 第179页 崔竹回到营帐,简单洗漱后吃了早饭,并不着急出去,而是耐心等着谢九安回来。 期间有人过来找他,是楚棠派来随同崔竹一起押运粮草物资的武将。 齐磊气度不凡,沉着冷静地看着他:「别忘了你答应过太子殿下什么。」 「我自然记得。」崔竹撩起眼皮,语调平静。 「那最好不过。」齐磊端坐着道,「殿下的第一道旨意你准备何时宣告。攻回京都宜早不宜迟。」 崔竹说:「全军将士都吃上了殿下筹集的粮,今日时机正合适。」 齐磊得到满意的答案,点头示意后离去。 楚棠的第一道旨意不是别的,正是调兵。光凭地方军队,并不能十拿九稳地打服楚应珏。所以他还需要一些援助。 帮谢九安筹粮除了大义,楚棠也有自己的目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谢九安理应回报他。 抛开这点不谈,楚棠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者,不过中间出了些岔子。他下旨表示自己需要兵力,只要没有反心,大楚的将士自然该执行君命随他回京清剿反贼。 崔竹拿出楚棠的旨意时谢九安愣了一瞬,眯起眼睛看着他,崔竹面不改色地看回去,环视跟在他身后的将领,声音不高,还含着淡淡的笑意,像是提示:「小谢将军莫忘了太子殿下的旨令也是要跪接的。」 「……」谢九安盯着他拧拧眉,因为戴重甲行动有所不变,只是后撤半跪下去。 其余将领士兵见状有样学样也都跪了下去。 没有挑刺,崔竹很有耐心地等人全都跪好,将领中岑淮旌跪得慢,对上了崔竹没有温度的冰冷视线。 一瞬间,岑淮旌眼中的恶意被崔竹敏锐地捕捉到了。 跪好低头,岑淮旌移开了视线。崔竹若有所思,待目光所及所有人都跪下他开始从容宣读旨令的内容。 旨令中还有一条内容,说谢九安骁勇善战,接连立功,立为临时统帅。 实际谢九安回来后统帅权一直都握在他手中。军中将领大多追随谢饮多年,也见证过谢九安一直以来的战绩,对他上位持支持态度。 临时统帅,楚棠这封旨意就很耐人寻味了,他现在还没登上皇位。 崔竹念完后点了谢九安的名字让他领旨谢恩。 虽然有点不太高兴,但谢九安还是接了旨,并且快速聚集将领商议怎么抽调兵力去驰援楚棠。 崔竹不懂军事,并不掺和讨论。 这场讨论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崔竹独自回谢九安的营帐等着他。黄昏时分人还没回来他准备出去看看却发现外面气氛一片紧急。 问了门口的小兵得知突厥人带兵在城门口叫阵,谢九安已经披甲上阵了。 崔竹说要过去看看,小兵一开始铁面无私不同意但架不住崔竹软硬兼施只好带路。 一路上没多少人,偶尔碰到几个士兵也都面容严肃,但在转角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岑将军。」小兵抬头看清人赶忙行礼。 崔竹转头,认出了他。 岑淮旌朝小兵点头,「你下去忙别的事吧,我恰好也要去城墙上,我带他去吧。」 小兵有些犹豫,转头看向崔竹,得到崔竹的许可后躬身走了。 「幸会,岑淮旌。」岑淮旌朝他伸手,看崔竹不回应他也不尴尬,收回了手。 「找我什么事。」崔竹冷道。 岑淮旌带着他继续往前走,看他这么说也不装了,笑了笑,声音却无比冰冷:「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还敢轻易跟我走,万一我想杀了你呢?」 「……」崔竹蹙起眉,谢九安身边的人跟他一样有病? 他面不改色捏紧了袖中藏的薄刃,回:「因为什么,我得罪过你么。」只是这么问,崔竹确定来这里前从来没见过他,短短一天就和他结下了这么大的仇,还是在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的情况下。 崔竹想到的原因只能是跟「谢九安」有关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岑淮旌就开口了,他停下来,转头盯着崔竹,问:「谢九安跟你好上了?」 崔竹不答反问,唇角弧度讥讽:「怎么,你喜欢他。」 「你不用试探,」岑淮旌冷笑,「我早知道答案。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 崔竹不咸不淡看着他道:「所以呢,你因为他喜欢我而吃醋嫉妒发疯,想杀了我?」 「我只是搞不明白,他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或者,你怎么会喜欢他?」岑淮旌神情阴郁,眉心紧紧皱起,像是在问崔竹,也像在跟自己说话,语气透露着真心实意的疑惑。 「我长得让他喜欢。」崔竹嘴角咧着笑,睨着他轻飘飘答。 大概觉得这个理由难以接受,岑淮旌兇狠地瞪着他,怒道:「不可能,简直肤浅,他不是那样的人!」很快他又反唇相讥,「亏你还是个文官,岂不知『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崔竹在心里道谢九安就是这么肤浅的人,而且从小到大都肤浅得这么一致。 本以为能从他身上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结果就这。崔竹顿时失去了兴趣,不想再跟他继续交谈下去。他转身欲走,反正可以找别人带路,还不用忍受聒噪,却被叫住了。 「你为什么会愿意跟他在一起,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岑淮旌突然扬声,整个人甚至显得有些疯狂,「他的后娘,谢饮娶的那个小妾,你听说过她的下场吗?当年谢九安不过才十几岁,不仅残忍阴毒地害死了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后来还把那小妾做成了人彘,把她活活折磨至死。」 第180页 看见崔竹蹙眉,他以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狞笑着刚想继续说话就被打断了:「那小妾是自作自受,孩子也不是谢九安害死的。」 岑淮旌有一瞬间的错愕愣征,接着他看见崔竹微微一笑,逼近一步神情倨傲又不屑地说,「还有,我从来没觉得他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我自己也不是。」 【作者有话说】 将就一下下 ◇ 第108章 唤声相公 和岑淮旌分开,崔竹抬步上了城墙。 天气有些阴沉,空气中瀰漫着强烈的血腥气,连大地都被染成深红色。 两支大军如潮水般涌动,锃亮的刀剑和铠甲在飞土烟尘中渐渐失去光泽,生出豁口,布满砍伤的凹陷。 战旗猎猎作响,鼓声震耳欲聋,伴随着号角的长鸣,士兵们发出震天吶喊。骑兵铁蹄声如雷,以手抚墙,甚至能感受到细微的震动。 城墙之上,只见人影交错,士兵们穿着相似的铠甲,崔竹一时间找不到谢九安的身影。 目光由近及远,崔竹俯瞰着下方激烈的厮杀。 像在沸腾的油锅里滴进一滴水,谢九安周遭总是炸开最多的鲜血。带着盔甲,崔竹看不清他的眉眼。却大致想像得出。 谢九安手中刀挥舞如龙,每一刀都带着破空之声,精准砍向敌人要害。 无数人倒在他的脚下。 但毫无疑问,他遭受的攻击和威胁也是最多的。甚至会被十数人围攻。 尖刀次次擦过谢九安的要害,瞄准他的手臂膝盖脚踝攻击,对于突厥士兵来说,就算杀不死他,要是能废了他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也是莫大的成功。 没人能在战场上全身而退,就算是谢饮都有折戟沉沙的那一天。 谢九安被逼得后仰贴在马背,反手砍飞了敌人的一条手臂,得到机会,立马割破了他的喉咙。 在这一过程中也有刀尖要刺进他的咽喉。只差分毫。 依旧是不要命的打法,谢九安似乎笃定自己速度会更快。 崔竹整颗心都紧紧拧在了一起,说不出的难受。眼睛全程一错不错地紧盯谢九安的身影。 直到酉时,这场战争才结束。突厥军队力竭不敌,暂时后撤。 又是胜仗,大楚士兵高兴地鸣金收兵。 崔竹看见谢九安领着军队回城,城门处充盈着胜利之后的高兴欢唿。像是知道他在城墙上面看着,谢九安坐在马背上仰头望向他,脸上的笑容灿然至极,同样是打了胜仗的兴奋得意。 掩在袖袍里的食指已经被收紧的帕子缠得麻木疼痛,崔竹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看起来有点冷酷,松开绕紧的帕子,他抬脚下了城楼。 刚下去没走两步,崔竹就被迎面飞奔过来的谢九安俯身掳上了马背,光明正大,毫不收敛,士兵们又是起闹欢唿声,结果吃了满嘴被马蹄扬起的尘沙。 崔竹面朝谢九安的方向坐着,疾驰带起的风吹起他的髮丝,送到了谢九安的脸颊边。 「有点痒。」谢九安咧嘴笑道,说完把脑袋埋在崔竹肩颈飞快蹭了蹭,又抬起头亮着眼睛看他。 「……你脸上还有血,」崔竹盯着他脸上被晕染开的红色,阴恻恻道,「全蹭我衣服上了。」 谢九安笑得更开怀,又撒疯地故意想拿脑袋蹭他,却被崔竹捧住了脸没能得逞。 「你要带我去哪?」崔竹问。 「你想去哪?」谢九安说。 「随便。」崔竹语气随意,摸出帕子认真地擦着他脸上的血迹。 谢九安又笑,看起来非常高兴,不过带着一点恶劣:「其实哪儿也去不了,因为战况紧张,不过只是暂时的。等之后安稳点了我带你去跑马。」 「那现在呢。」崔竹垂眸看着他脸上被擦干净后露出来的细小伤痕。 「现在我带你去餵马,我的马奔波下来消耗很大,他饿了。」谢九安故意挺腰碰了碰他。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崔竹掀起眼皮,神情有些复杂:「谢九安,你脑子里能不能干净点……」 「不能,我现在想的全是怎么*你。」谢九安臭不要脸地回答,并附赠了他一个亲亲。他唇角咧出大大的弧度,表达自己的困惑:「你捧着我的脸那么久了,在看什么,我脸上有花不成,还不如趁机快亲我一下。」 谢九安脸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崔竹冷冷地盯着,又拿帕子擦了擦。 「快亲我一下!」没得到回应,谢九安立马不满催促。 他动弹的过程中崔竹又看到了他被铠甲挡住,脖子上偏下面的伤口,崔竹眸光更冷,他拒绝:「不亲。」 谢九安突然一扬马鞭,让垮下的马跑得更快,逼得没有防备的崔竹骤然往他身上撞去。 眼见两人的鼻樑就要撞在一起,崔竹搂着他的腰错开头去,才避免了一场血案。柔软的嘴唇擦过谢九安的面颊,他立马得意地大笑起来,瞥见崔竹不太好的脸色,他又故作严肃,点点自己的唇,说:「没亲中,不算,重新来。」 崔竹咬牙,被他弄得冷脸不下去,突然涌上来更多的火气,把擦血的帕子往他脸上一砸,崔竹扣着他的后脑勺亲上了他的唇。准确点说的话,其实是咬。 谢九安干燥的唇被温柔舔湿,随之而来的却是狠狠一咬,鲜血流出来,显得更加艷丽红润。直到谢九安被堵得唿吸不上来,崔竹才施施然推开了他。 第181页 那张帕子还半罩在谢九安脸上,他略有些喘,眨眨眼,若有所思道:「原来你竟喜欢这样,下次我们试试!」说到后半句他的语气明显兴奋起来。 谢九安微一偏头,让风把帕子吹走了,重新露出清晰笑着的眉眼。 崔竹垂眸按上他被咬破的嘴唇,淡声问:「不疼?」 「还行,」像是察觉不到他的怒气,谢九安喜滋滋地说,「主要是漺。」在崔竹开口前他又说:「你低头。」 崔竹不低,谢九安就抬起左手把他脑袋往自己肩上一按,用手护着,紧跟着自己也低头,一群带着灰的枯枝从他们头顶扫去。 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视线昏暗狭窄的时候崔竹听见他得意猖狂的声音:「不止脸上,我的铠甲上也沾的都是血!」 说完谢九安就在他头顶大笑起来。 崔竹视线恢復的时候,他清楚看见自己前襟上被染得血乎乎的,看起来乱七八糟。 跟他贴近都能沾这么多血,可想而知谢九安的铠甲上又有多少血。 「这都是那些突厥人的,不是我的。」崔竹沉着脸揪紧他的铠甲时,被谢九安抬指拨起了下巴。 迎上他懒懒的目光,崔竹哦了声,松开了他的铠甲,转而道:「这件衣裳穿不成了,洗也洗不干净,赔我袍子。」 「赔你一千一万件都行,我的银子都给你花,你想穿什么穿什么。」谢九安得意洋洋。 谢九安并不是信口胡说,因为在他来西北前,就把侯府的很多资产都交给了崔竹。除了田产铺子,还有很多金银珠宝真金白银。 「下聘了,等我打完仗回来娶你!」 想到这些,崔竹抿抿唇,扒开他的手,冷道:「先去找军医包扎。」 「都是小伤,」谢九安不以为然,舔了舔嘴唇,看着他说,「你刚刚要是愿意多亲几下伤口就已经好了。」 「会留疤。」崔竹努力压抑怒气。 「留疤多正常,上战场打仗哪有不留疤的。」谢九安还把这些当勋章看,嘴贱道,「你长得如花似玉就行。」 忍无可忍,崔竹直接冷笑一声,怒道:「行啊,我一直如花似玉,等你死了,我再去找别的好看的。」 谢九安从战场上下来就一直高扬着的嘴角终于垮下来,不高兴地瞪他:「你居然还想着去找别人?」 崔竹眼皮一撩,唇角弧度讥讽,故意刺他:「相公死得早,不想守寡,只能再找。」 「你叫我什么?」谢九安闻言耷拉着的嘴角立马飞起来,眉飞色舞:「再叫一声。」虽然是在这种语境下喊得「相公」,但这变相是一种承认,谢九安听得非常高兴。 到了地方,马自动停下来。 「滚。」崔竹睨他一眼,翻身下马。 谢九安也不餵马了,随手把马扔给马夫,就亲亲热热地贴到了崔竹身边。 「崔竹,你真放肆,都说『以夫为天』,你怎么还对我这个态度,」谢九安喜滋滋道,「不过你的相公心胸宽广,不与你计较,只要你肯再唤上一声,他就肯遂了你的愿去包扎,如何?」 崔竹咧了个冷笑,突然转身抬脚就踹。挨了两脚踹谢小侯爷也不在乎,他又用邀功的语气说:「其实我本来就是准备找军医包扎的,不过是准备与你一起先餵马,而且军医离这里很近,不信你看。」 「那我是不是还要再夸你两句啊?」 「不必,你只用在床上的时候多叫我几句相公即可。」谢九安咧着粲然的笑,理所应当地说。 到了军医帐前,谢九安没如愿听他崔竹叫他「相公」,还想再说,结果被崔竹一把捏住了嘴。 作不了妖,谢九安无辜地朝崔竹眨眼,只换来了被冷酷无情地推进去的结果。 所以在军医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谢九安不悦地压着眉峰,周身气息都有些阴郁,吓得军医大气不敢出。 ◇ 第109章 欲拒还迎 谢九安主动来了,军医就不必再提着药箱过去找他,顺便拆了他身上的纱布给他换药。 拆纱布的时候谢九安不想让崔竹看,还随便诌了个理由让他出去。其实也不算随便,因为忙活到现在他肚子确实有些饿了。 崔竹看他一眼,出去了。 谢九安立马乐得眼睛都弯起来,喜滋滋地想,果然「小别胜新婚」,两个月不见崔竹居然变听话这么多。 「动作快点儿。」军医拆半天纱布也没拆多少,谢九安扭头催促,「在他回来前重新把纱布缠好。」 「哎呀,」军医握着剪刀忍不住嘆气,「将军不是我慢,一看就知道伤口又裂开了,这纱布和你的肉粘连在一起,我拆快了您疼啊。」 谢九安不以为意,坚持叫他快拆。 军医只得答:「那好吧。」 他加快了速度,更多红色的纱布被拆下来。当纱布被拆得差不多的时候,帐帘被掀开了。 谢九安无聊抬头望去,正好对上一双熟悉含冰的眸子。 「你怎么回来了?」谢九安身子僵了一瞬,想躲开他的视线拿衣服遮住又忍住了。 一个大男人,这样显得太矫情,总之不像话。小侯爷为了他的面子忍着没动。 「不是去给我端饭吗?」谢九安义正辞严地问他,甚至为了显得气势更足,还挺了挺腰。 「我让你的亲兵去给你端了。」崔竹睨着他,冷道。说完就不再看他,而是走到军医旁边看他处理伤口。 第182页 数不清的刀枪剑戟造成的各种伤口彻底坦露在崔竹面前。 血唿唿一片,因为伤口皮肉外翻着,有些结痂了有些还没有,看着丑陋又恐怖。 明明没什么,不过是多了一双眼睛,崔竹也一直沉默着没出声,谢九安却觉得莫名别扭和不自在,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的伤口像被点了一把火,烧了起来。 「有什么好看的,」谢九安伸手要把人拽过来,「别站那碍事儿。」 他这动作又扯动了一些伤口,急得军医不住「啧」声,敢怒不敢言:「将军莫要乱动,待会儿药又白换了。」 「我没碍事。」崔竹本来要往他背上甩一巴掌叫他安分点,但扫见几乎没一块好肉的后背时又顿住了,手指紧蜷,最后逼迫自己松开手,盖在了他后脖颈上,垂眸掩去眸中的情绪,低声道:「好好上药,别闹了。」 崔竹离他近了许多,谢九安轻易把他拉进怀里,得偿所愿,他嘴里还要嘟囔:「我没闹,你看得我伤口疼。」 沉默半晌,崔竹看军医熟练给他换药,久到谢九安忍不住要抬头看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他覆在他后颈上的手才用点力把人压回去,声音显得有点冷漠:「是被我看得疼,还是伤口本来就疼?」 谢九安圈住他的腰,把脑袋靠在他小腹,理直气壮:「你看得疼。」 崔竹没跟他争,只是收回了手。白净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谢九安皱了皱鼻子,抬头看他:「你手怎么不放了?」 崔竹的手温凉柔软,盖着很舒服。 「怎么了?」低头和他的视线对上,崔竹平淡问。 「暖和。」谢九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咧着笑。 「……」崔竹又把手覆在他后颈上,还轻轻捏了捏。 帐子里很温暖,加上从昨晚到现在谢九安都没怎么睡觉,渐渐竟然靠在崔竹身上眯着了。亲兵送来的饭终究进了他自己肚子里。 崔竹低头看他整齐挺翘的睫毛,想拿手碰又忍住了。 他身上的伤口很多,有的还裂开了,军医处理得飞快,还流血,并不温柔,谢九安睡着眉头也微微皱着。 崔竹观察了一会儿,轻声问军医为何不慢点弄。 「我倒是想,刚刚将军催我快点。」军医低声喊冤。 知道是刚刚他出去的时候,谢九安不想让他看。崔竹道,「慢点弄吧。」 后面谢九安还是醒了,不过伤口也包扎得差不多了。 醒后瞬间机警,在看清是崔竹后他又倒回他身上。 「走吧,去吃饭,吃完饭休息。」崔竹盯着他的头顶,头髮乌黑,看起来很好摸。 谢九安拱着他胡乱蹭了蹭,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轻软,「我好累,腿软,走不动了。」 这听着简直像撒娇。 「那怎么办,」崔竹微微偏头,又看回他的发顶,「你今晚睡在这。」 「刚见上面,你竟如此狠心与我分床睡。」谢九安仰头巴巴地控诉他,眼里带着隐秘的狡黠和期待。 「那我把你抱回去。」崔竹眉梢微动,咧着笑,故意这么说。 「不可,」谢九安严肃正经地跟他解释,「作为一军统帅,此举有碍颜面。」 唇角弧度愈大,崔竹终于下手揉向他的脑袋毛,同样严肃地说:「我背你回去?可这也会被人看见。」 果然很好揉。崔竹心道。 「不会,黑灯瞎火,没人看见。」听到想听的答案,单纯不想被抱的谢小侯爷立马答,甚至忽略了被揉乱的脑袋毛。 飞速穿好衣服,谢九安立马就蹿到了崔竹背上,一点儿不像是腿软走不动的样子,搂紧他的脖子,喜滋滋道:「好了,快走吧,我真要饿死了。」 回到营帐狼吞虎咽吃完饭,洗漱完上床谢九安又不安生,刚刚睡的那一会儿像是补足了精神,又想拉着崔竹胡来。 崔竹按着他让他睡觉休息,谢九安不悦地抱紧他,说:「我不困。」 「我困了。」崔竹温柔地亲亲他的眼睛,说。 被亲后谢九安眼睛更亮了,笃定道:「你不困,你只是在欲拒还迎。」然后又要开始动作。 「……」崔竹木着脸把他的两只手缚在一起。「睡觉,万一明天还有战事你怎么办。」 谢九安一脸幽怨,只能不满地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脸往脖子亲,希望他能回心转意,他答:「那样我只会更有精神,还能多杀几个人。」 「扯淡。」崔竹任他亲,但不为所动,「你不困的话我们聊聊。」 「不想聊,只想作。」谢九安垮着脸咬他的锁骨。 「说正事儿,你今天,同意给楚棠调兵,」崔竹忍不住气笑了,拿脑袋砸他,「为什么?」 谢九安不亲他的脖子了,抬起头。崔竹眨眨眼,以为他肯好好跟自己聊正事儿了。 「你跟我躺在一张床上,嘴里为什么要提别的男人的名字?」谢九安阴恻恻地质问,然后得出一个结论:「看来我对你还是太放纵了,应该把你*得话都说不出来。」听他的语气,大概非常深以为然。 「……」在弄死他和堵住他的嘴之中,崔竹选择了较为温和的方式,狠狠揪住他脸上的软肉,笑得森然:「你说什么?」 谢九安清了清嗓子,想把自己的脸从他手里扯出来,语调还颇为幽怨:「你都逼我跪下了,我能不同意吗。」 第183页 看得出来小侯爷对跪他还耿耿于怀。 崔竹大发慈悲地松手,拍拍他的脸:「敢不跪就给你扣上心怀不轨有逆反苗条的罪名。」 谢九安又想咬他,愤愤不平道:「我又不是蠢猪,谋反干什么,光打仗我头就够疼得了。楚棠赶紧把京都的蠢货收拾完,还能多给我拨点儿粮草。」 崔竹勐然攥紧了他的指尖,半晌才道,「脑子不好,想得还怪明白的。」 谢九安神情有些怪异,不明白他这是夸自己还是骂自己,最后还是当夸赞处理,懒懒道:「当然,把『内忧』解决完了,有朝廷全力支持,仗打起来会更轻易,也更快。」 「那之后呢,」崔竹指尖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摸到了那些大小不一的伤痕和纱布,想到什么,又沉声问:「你的头疾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吧。」谢九安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比起聊天,他明显对崔竹本人更感兴趣,眼底盛着直白的狱/望:「你摸我干什么?」 谢九安把他的吻和轻柔的触碰统统当做勾引看。 崔竹懂他的意思,却偏作不知,既不收回手,声音也依旧轻得像私语:「打完这一仗之后呢?回答我。」 「嗯?」谢九安现在色迷心窍,没明白他的话儿。 「不打仗了怎么样?」低若呢喃,崔竹亲着他的眉眼,抛出了心里所想。 「为什么?」谢九安疑惑。 崔竹不答,转而道:「你今天不肯让我看你的伤口,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 谢九安想说他心虚什么,对上崔竹隐隐带着怒意和难过的眼睛又说不出来。他只是不希望他看。 那太丑陋。 谢九安居然受不了崔竹这样的目光,所以他伸手把他的眼睛盖上。 「太危险,别打仗了。」崔竹蹭蹭他的手掌,依然说。 「其实只是看着冒险,我当然有把握赢。」谢九安觉得是今天他第一次看见战场,被吓到了,得意洋洋地舔舔嘴唇,伸手抱住他,试图安慰道:「平常跟你打都是让着你,没用力。」 崔竹沉默了。 「你怎么不说话,」谢九安收回盖他眼睛的手,想看清他的神情,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阴着张脸问,「楚棠说了让你何时走么。」 ◇ 第110章 算个总帐 「你想让我走?」崔竹问。 「不许走,最好陪我一直待在这儿。」谢九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恶劣笑道,「给我暖床。」 「……」崔竹瘫着脸,佩服他什么都能扯到那档子事儿上的功夫,但态度非常坚决,「不做。」 「就一次。」谢九安对此事十分执着,精神锲而不捨。 「不。」崔竹看着他,薄唇吐出一个字。 最后小侯爷目的也没能得逞,不过被捧着脸狠狠亲了一下额头,又被正中嘴唇亲了一口,才勉强消停,不太情愿地睡去。 翌日,谢九安依然比崔竹起得早,崔竹被他的动静吵醒,谢九安让他继续睡,自己去巡视安抚伤兵。 崔竹起床后谢九安刚好带早饭回来,两人一起吃过早饭,谢九安提出带他去演武场转转,整天待在帐子里闷得慌。 演武场上有将领在练兵,看崔竹感兴趣谢九安就顺嘴跟他讲这种阵型的厉害之处,不过也有弊端。 崔竹听得认真,按他说的在脑海里设想情景,刚要提出针对弊端改进的疑惑就被谢九安往旁边拽去,「躲开!」 一只箭矢直冲崔竹眼睛飞来。 因为谢九安敏锐及时把人扯开,避开了要害,箭头却还是擦过崔竹的脸,立马就破皮出了血。 伤口火辣辣一片烧得疼,崔竹皱起了眉。 谢九安也拧着眉,眼神锐利地立马朝箭的来向望去。 一个士兵着急忙慌跑了过来道歉,「将军,我在练习,这箭却不知怎么突然不听使唤,竟射向了你们!」 「没事吧?」谢九安沉着脸看向崔竹,「除了脸上还有别处受伤吗?」 崔竹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谢九安立马转头不悦地看向士兵,张嘴要训斥,却被崔竹拉住了,说:「不是他。」 谢九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了岑淮旌的身影。 士兵已经被谢九安的威压逼得发颤,头都不敢抬,以为自己活不到明天了。谁知他只听到了四个字:「自去领罚。」 逃过一劫,士兵忙不迭谢恩走了。 谢九安眉峰压着,不高兴地看着崔竹脸上的伤,阴恻恻说:「我先带你去找军医处理一下。岑淮旌,我迟早找个理由砍了他的脑袋。」 拉着崔竹去找军医的路上突然有个将领冒出来,他鬍子拉碴,不修边幅,搓着手嘿笑:「将军,那个,我找您有点儿小事。」 崔竹见状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转头看着他说:「你忙吧,小伤,我自己去找军医处理就行。」 「哎呦我去!」他这一转头老油条才看见他脸上血乎乎的伤口,「这脸怎么伤成这样!」 崔竹朝他点头示意,自己先走了。 「什么事儿?」谢九安神情阴森地转头看他。 老油条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要不将军你先陪你的小情儿过去处理伤口也行。」 在他骇人恐怖的眼神下,老油条连忙找补:「其实也能算大事儿,关于你那个小情儿的,将军你看这算大事儿不?我见过他,在你还是个小奶娃的时候,你俩一起。」 第184页 之后谢九安忙着处理军务,直到晚饭才回到营帐。 崔竹脸上的伤上了药,贴了一小块纱布,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白玉突然出现瑕疵。谢九安拧眉盯着瞅了半天,很不爽,现在就想提刀把岑淮旌的脑袋砍了。 「岑淮旌喜欢你?」崔竹问。 谢九安还沉浸在没能砍了岑淮旌的不满中,乍一听见这个问题,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立马皱了皱鼻子,「他为什么要喜欢我?」 崔竹闻言眉梢微动,懒懒道:「他嫉妒你喜欢我,昨天找我示威没成功,今天才动手。大概是这样。」崔竹想了想补充,「当然也或许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出于别的复杂的某种感情。」 「你昨天怎么没跟我说?」谢九安立马问。 「不重要。」崔竹言简意赅地解释,「他貌似对你小时候的事情有所了解。」 说起小时候,谢九安眯起眼,想到今天那老油条跟他说的事。后来他又找以前听从谢饮差遣的暗卫问了问。确实如此。 他跟崔竹以前竟然认识。不过他小时候脑子磕到过,一丁点的记忆都没有。 更让他有点恼怒的是,崔竹分明知道,却闭口不提以前的事。 「崔竹。」谢九安突然垮着嘴角喊他的名字。 「怎么了?」崔竹不知道又触碰到了他哪根敏感的神经。 「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认识。」谢九安很不高兴地质问他。 崔竹有些诧异,看着他问:「你都想起来了?」 听到他的答案,谢九安的嘴角简直要耷拉到地上去了,声音都带了尖锐的戾气和不满:「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崔竹顿了顿,表达了自己的疑惑:「谢九安,你在因为我没告诉你这件事而感到不高兴?」 边说他还边伸手按住他的唇角,手动往上提了提,但谢九安很不配合,场景一时显得莫名滑稽,崔竹还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导致小侯爷觉得非常没有面子,更不高兴,周身阴郁的气息愈发强大。 把他的手打掉,谢九安阴着眉眼质问:「你有事瞒着我,我难道该感到高兴?」 「讲讲道理,」崔竹抿抿唇,认真道,「你瞒着我的事多了去了,我一件件都跟你闹了么。」 「我现在没有事情瞒着你。」谢九安强调。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崔竹好声好气地说,「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 过往的不堪,伤疤,以及思念。现在两个人还好好在一起。 谢九安拧着眉依旧不满,却听见他话锋一转:「我都没主动跟你算帐你却要跟我计较。」 崔竹唇角咧着笑,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既然你现在知道了,那正好,我们不妨来好好算个总帐。」 「你还要跟我算帐?」反被倒打一耙,谢九安震惊地看着他。 崔竹倨傲地睨他一眼,捏着他的下巴森然笑道:「你不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吗,我可以帮你一点一滴地回忆起来。」 动作太大,桌子上的瓷碗不慎被带落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碎裂声。 …… 「崔、崔竹……」谢九安被憋得船不上气,鬓角汗湿一片,他伸手想把人推开,又顺势被抓住,严丝合缝地和他十指相扣。 崔竹温柔地舔咬他的耳朵,问:「谢九安,谢荆月,你想起来了么,你还是一个白糰子的时候就觊觎我的美色,说要带我回家,」 自从发现在闯上叫他的字会惹得谢九安格外敏感时崔竹就会故意用又低又哑的声音这么撩拨他。 谢九安的思绪微微拢回,方才的青事过于激烈,崔竹一直在他耳边不疾不徐地说着他们小时候的一些事,他几度听不清,却还要被强逼着发表态度。 如果只是简单的语气词,或者一两个字,说的不合崔竹心意他还会用「各种方式」表达不满,变着法子逼他张嘴重说。 中途谢九安几次恼羞成怒要奋起反抗都被镇压下来。 直到现在谢九安也依旧臊得眼尾绯红,闭着眼不肯看他。 看他气得睫毛还在抖崔竹咧嘴愉悦地亲亲他,「我说错了么,你失信于我,难道不该罚?」 谢九安实在听不下去,勐地睁开眼睛,有一肚子的话要反驳他。 崔竹正坐起身,披散的黑髮如丝绸般光滑扫过他腹部漂亮的肌肉,看见他睁眼,崔竹眨眨眼,似乎有点惊喜:「你休息好了?」 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不知想到什么,谢九安立马懂了他是什么意思,咬牙切齿:「你别想……」 崔竹捂住他的嘴,知道他接下来的话自己不想听,悠悠道:「休息好了我们就继续吧。」 「不……」谢九安还欲拒绝就被崔竹顺势查了两根手指进嘴里,舌头被恶劣地玩.弄着。 刚散去不久的羞耻感再度袭来,一想到崔竹刚刚在他耳边说的话谢九安整个人几乎烧起来,小时候的自己实在太遥远,跟现在天差地别。 「换个地方。」崔竹咧着笑,盯着他被揉得红肿的唇说。 谢九安震惊地瞪着他,然而没给他反抗的机会,嘴就被堵住了。 嗓子疼得厉害,谢九安瘫着脸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疼,腰,腿,还有被粗糙地面磨破的膝盖。 崔竹骂他是个畜生,实际他自己也不遑多让。 想着等崔竹醒了怎么收拾他,不慎回忆起昨天晚上的情景,谢九安愈想愈郁闷恼火,崔竹简直胆大包天,竟然敢逼他做那种不知羞耻的事! 第185页 虽然上次被伺候得很舒服,但跟昨夜的事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崔竹只给他吃了一点小小的甜头,就逼自己做那样的事。他亏得厉害。 简直奸诈。 谢九安忍不住冷笑,不过他也趁机学会了很多,等下次,哼,崔竹等着下不了闯吧。 谢九安正盯着崔竹的睡颜恶狠狠想着,突然听见他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嗯? 崔竹脸色有些红,谢九安心道不会是得了风寒吧,伸手一摸他的额头,又跟自己的比了比,更烫一些。 谢九安嘴角垮着,更郁闷了。被使劲折腾的分明是自己,怎么罪魁祸首还病上了。 ◇ 第111章 嘴比较甜 谢九安从床上爬起来给崔竹盖好被子,临出营帐前又退回一步环视四周,扫见崔竹仍扔在地上的衣裳,过去把它捡起来藏好。 好了,没有彻夜苟合的痕迹。 谢九安放心出门去找军医过来了。 经过军医一番诊治,大概是说受了寒,冷热交替,加上脸上的箭伤,一不小心就中了招。不是什么大病,熬几副药吃了就好。还是脸上的伤要多加注意,弄不好要留疤的。 等药快熬好崔竹也没有睡醒的徵兆,谢九安皱了皱鼻子,还是过去把人喊醒。看他一副虚弱样,小侯爷屈尊降贵地亲自端着粥碗去餵他。 「真娇气,这么轻易就生病了。」谢九安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崔竹头有些疼,没什么精神,加上脸上还贴着纱布,看着就更病弱了。 崔竹就着他的手把粥吃完,末了谢九安还拿帕子给他擦擦嘴,虽然不温柔,但勉强也算细緻。对从没伺候过人的小侯爷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小侯爷不仅身体好,还很会体贴人。」崔竹享受完伺候,并不吝啬夸赞。 这是一句货真价实的赞美。但不知道谢九安想到哪儿去了,总之脸色几经变换,不太美妙,最后扬了扬下巴,恶狠狠道:「所以下次你还是乖乖躺着吧,这般柔弱,出力的事情该交给我。」 闻言崔竹微微眯起眼,干脆利落地拒绝。「这种事并不光靠蛮力,又不是上阵杀敌。」讥讽完,崔竹还反问,「难道昨晚上你没漺到,还是我伺候得你不满意?」 谢九安听得耳尖止不住一烫,心里暗骂他不知羞耻,刚要矢口否认就被崔竹捏住了嘴,「你漺没漺到我最清楚。」 崔竹朝他发烫髮红的耳朵吹气,气定神闲低笑道,两相对视,谢九安又要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在他唇上亲了两下权作安抚,可惜小侯爷气性大,不是两个亲亲就能讨好的。谢九安扣住他的后脑勺怒气沖沖地亲上来。 药煎好后士兵在营帐外高声喊了一句,没有擅自进去,怕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谢九安把冒着热气的漆黑药汁端进来,崔竹垂眸瞟了一眼。 一看就苦得令人髮指。 「你不是还有军务要忙么,药放下我自己喝就行。」崔竹靠在床头一副为他考虑的模样,语气听着毫无私心。 其实吃了一碗热粥,现在他已经觉得好很多了。这碗药并不是十分必要。 「不急。」谢九安懒懒回答,「把药给你餵完我再走。」 大概是刚刚亲得劲了,小侯爷心情颇好,还有兴致再餵一份药。也可能是刚刚餵他吃粥的瘾没过完,顶着「很会体贴人」的名号,小侯爷自觉要体贴到底。 崔竹神情有些诡异,说:「药就不必一勺一勺餵了吧。」 那简直是被无限拉长的酷刑。 谢九安搅药的动作停下,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抬头咧出一个恶劣的笑:「崔竹,你不会是怕苦不敢喝吧?」 崔竹沉默地看着他。 「你果然娇气得不行。」谢九安装模做样地摇头感嘆,舀起一勺药吹气,喜滋滋道:「放心,我餵你的药肯定不苦。」 「为什么,你又不是神仙。」崔竹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因为爱的力量。」谢九安厚颜无耻地说。 崔竹不是傻子,坚决不会被他哄骗。 「你必须喝,不喝病怎么好?」谢九安一本正经。看他还是拒绝,谢九安想了想,保证:「它肯定不苦。不信的话我先替你尝尝。」说完自己低头喝了一口。 崔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神情,可惜谢九安的脸被碗挡住了大半。 「真的不苦。」谢九安喝完舔舔嘴唇,一副严肃认真的口吻,把药碗递到他面前,「趁热喝。」 崔竹打量他的脸,倒没什么不对,可惜他不上当,摇摇头缓慢吐出两个字:「不信。」 谢九安震惊地瞪他,立马变得面目狰狞,他忍着苦没有露出任何一丝破绽结果还是没有骗到人,实际这破药苦炸了,尝完让人恨不得把舌头割了! 他端着药碗仰头闷了一大口,把人拽过来,嘴对嘴全给崔竹渡过去了。 这下被苦得面目狰狞的人变成两个。 崔竹被逼得只能往下吞咽,想推也推不开,忍不住呛咳起来,有药汁顺着唇角流下。 谢九安眨眨眼,被苦得不行的舌头好了许多,看着剩下的药跃跃欲试还想再来一次,结果被崔竹一把抢过药碗,仰头把剩下的药喝了个干净。 由于他的混帐行为崔竹臭着脸骂了他好几句,小侯爷不以为意照单全收,端来一碗水让他漱口,还跟他一起骂,「什么庸医,熬得药这么苦。」 第186页 等他漱完口谢九安点点他的唇瓣,崔竹撩起眼皮睨他一眼,听见他还意犹未尽点评道:「还是你的嘴里比较甜。」 「……」崔竹神情复杂地盯着他,废了大劲才忍住没把碗砸他头上,「谢九安,你真有病。」 接下来的多数时间崔竹都在养病,风寒反倒是小毛病,至于他脸上的箭伤,谢九安很在乎这一点,天天动不动就要提。 每次换完药谢九安都想给他抹祛疤药,军医说等伤快好了再抹也不迟,谢九安也控制不住他的爪子想去按伤口,气得崔竹不耐烦地把他大骂一顿,他安分了。 这半个多月,京都又发生了很多变故。 楚棠率兵攻了回去,楚应珏畏罪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很快,扫除余孽乱党,举行登基大典,楚棠成为新帝。 内政统一后,充足的粮草和兵器源源不断被送来,后勤有了保障,谢九安领军作战的势头更是强劲,被抢占的地盘都夺了回来,甚至有越打越往西走的趋势。 契勒见势不对,早就和西突厥解除合作,认输了。 再打下去西突厥也讨不到便宜,反而是损兵折将,不像大楚,他们没有充足的物资保障,等冬季来临,死于寒冷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所以他们派人来和谈。 来和谈的人不多,谢九安坐在主位。崔竹矮他一级,坐他旁边。他代表的是朝廷派来的人。 因为他刚好在这儿,楚棠并没有新派人过来和西突厥和谈,而是把这项任务交给了他。 一开始一切都还正常,战争是西突厥主动发起的,过程中大楚牺牲了不少将士,他们还想把俘虏换回去,这要付出的代价自然小不了。 谈至中途这些使者脸色已经难看至极,所以他们叫了暂停,说要出去商量一下。 崔竹和谢九安对视一眼,同意了。 然而等会议重新开始时,突然发生了变故—— 一个使者借敬酒赔罪的理由靠近谢九安,朝他发射暗器,但这不是最致命的,更为致命的是他身上还捆着已经引火的炸药! 谢九安神色骤变,连忙带着崔竹往一旁滚去,嘴里大声喊着:「卧倒!」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巨响,炸药已经炸开。 捆着炸药的使者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乱飞。 周围只有嘈杂的声响和耳鸣声,谢九安把崔竹护在自己身下,因为躲得快,看起来没受什么太大的伤,只是看见崔竹神情焦急地说着什么,一时间有些听不清。 谢九安晃了晃脑袋,把炸在上面的沙土摇掉,示意崔竹自己没什么事儿。拧着眉回头看了一眼周围混乱的情景,一些将领同样倒得倒趴得趴,有受伤不重缓过来劲的已经从地上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要去找剩下的突厥使者算帐了。 「……谢九安……听得清吗?!」以为他听不见了,崔竹大声地喊道。 难得见他慌神,谢九安忍不住咧起嘴角,咳了两声,抬手一抹发现是血,不以为意地蹭在他袍子上,笑着故意道:「听不清,你声音太大了,吵得我耳朵疼。」 见状意识到他好一点了,崔竹提着心依然没放下来,紧紧地抱着他的背搓了搓,谢九安耳朵里也流的是血。 崔竹先起身,接着把谢九安也扶起来。 在所有人以为这场事故结束了的时候,骤然间有一支冷箭沖向谢九安。 如果只有这一支,谢九安当然可以试图躲过去,可接二连三,还有两支箭以不可抵挡之势射向崔竹! 飞箭势如破竹,眨眼间已至身前,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 怎么选?你是让你心上人活还是自己活? 射箭的人不仅技艺高超,还专门为谢九安制造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注意到谢九安神情不对,崔竹刚想转身,就被谢九安往怀里一拉,余光瞥见两支箭擦过他的胳膊钉在前面的木桩里,力道大得惊人,竟生生钉穿了木头,如果射在人身上,后果可想而知。 「将军!」众人的惊唿和谢九安的闷哼同时传进崔竹的耳朵。 温柔粘腻的鲜血瞬间染透了崔竹的衣裳,猜测到什么,他浑身僵硬,连低头的动作都无比迟缓。 一向心狠手辣的人在此刻居然感到了害怕。 射箭的人对眼前的局面微微感到诧异,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短暂的惊讶过后,他立马又补了两箭。不过并不抱希望成功,看见这两箭被别的将领挡下后他就毫不留恋地收拾东西离开了。 ◇ 第112章 好事成双 大概崔竹的脸色实在太难看,谢九安还想再安慰他两句,一张嘴就哇得吐出大口大口的血,但依然朝他挤出一个笑。 倒在他怀里,没力气抱紧此刻看起来无措又可怜的人,谢九安为此惋惜了下,唇角蹭过他柔软的侧脸,坚持道:「没事,死不了……」 崔竹牙关都在颤抖,摸着他的脸,强逼自己冷静下来,重复道:「死不了,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说完他就立马转头看向四周:「军医呢!立刻把所有军医找过来!」 谢九安当胸一箭,崔竹并不敢随便动他,试图用手去捂流血不止的伤口,却只是徒劳。 周围所有的人影晃来晃去,脚步声一片嘈杂,很快就有军医被带过来了。 军医喊了两声崔竹才回过神,赤红着眼不甘地把位置让出来。 军中所有的军医都围在谢九安帐中,箭已经被拔了出来,血也止住了, 第187页 崔竹的目光一直盯在谢九安脸上,攥紧了他的手。 「箭上无毒,但将军的情况并不乐观。伤口太深,又靠近心脉,」军医说着没忍住嘆了一口气,「炸药,箭伤,加上过往的旧疾,数症并发,能做的我们都做的,现在只能等了,只要将军能醒过来,一切就都好说。」 说完军医就退了出去,留给病人安静的环境。 崔竹又让人去别处暗地「请」了许多大夫过来,诊治的结果无一例外。所有大夫都待在谢九安旁边的营帐,开药煎药也都在旁边。 谢九安昏迷第三天的时候依旧没醒。崔竹衣不解带地在旁边照顾他,餵药擦身体都亲力亲为。 不过这期间死了个人。 那天出事后突厥的使者都被扣了下来,没杀,但对他们来说可能不如一死。 谢九安中箭受伤的消息不能散播出去,容易扰乱军心,同时也恐刚认输求和不久的西突厥和契勒再度联手反扑。谢九安营帐四周被士兵把守得密不透风,崔竹也不准别人过来探望。 但这期间的军务总要有人处理,出乎所有将领意料的是,这事交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上,他带着太子殿下,也即当今圣上的手令。 齐磊,一开始跟着崔竹过来押运粮草的武将,这段日子存在感低得让人几乎忽视。 宣布这道诏令后,崔竹找到了他,问:「箭是你放的?」 齐磊沉默片刻,否认了。虽然他有足够的动机,但他没下作到这种地步,背后放冷箭。 「不过这也让我们更快地达成目的,收回兵权。你答应过……皇上的,别忘了。」齐磊改口,他下意识地还是想称楚棠为殿下。 崔竹瞬间逼近到他面前,神情阴鸷:「我是答应过,但我没说过是用这种手段。」 齐磊顿了顿,退让道:「我知道这事是谁做的。」 崔竹等他说出名字,听到了三个字:「岑淮旌。」 那天下午崔竹从外面回去时带着满身血腥气,袍子上也溅得都是血点。有人开始还听到了一声惨过一声的尖叫,后来听不见了,原因很简单,崔竹嫌吵,把他的舌头割了。 没找什么特别的理由,崔竹终于满足了谢九安嘴里不时念叨的愿望,砍了岑淮旌的脑袋。虽然过程可能更为曲折血腥。 崔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袍子,抬起胳膊嗅到上面的血腥味儿,先去仔细沐浴了一番才进到谢九安的营帐。 照例给他餵完药,崔竹开始给他擦拭身子,做完一切后就坐在床边借烛光描摹他的眉眼。 谢九安鲜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但可能是身上的伤疼得厉害,哪怕睡着他的眉头都是拧着的。 崔竹抚着他的眉间,心也像被人捏着,无以言状的难受,还有低沉失落的心绪。 俯身认真地亲了亲谢九安的鼻子,嘴巴,还有耳朵,朝他吹气呢喃:「快醒过来吧。」不然我真的要疯了。 连谢九安的头髮丝都没能倖免,崔竹捻起一缕放在嘴里阴郁地咬了咬,没什么味道。 崔竹趴在谢九安床边眯着了,半夜做了噩梦勐地惊醒。发现谢九安的手依然被自己握着,又慌忙去感受他的脉搏。 确定一切如常后,崔竹又开始盯着谢九安的脸看,直到一声哼哼打断了他这种状态—— 「崔竹……」半梦半醒中,谢九安突然喃喃喊了他的名字。 崔竹脖子僵硬地扭了扭,先是茫然和不可置信,眼睛微红,很快就被破土而出的欣喜替换,握他手的力气不自觉加大,他凑过去说:「我在,我在,怎么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谢九安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变得更加委屈:「崔竹,我疼……」 「哪儿疼,」崔竹唿吸一滞,不可抑制地心疼,连喉咙都变得干涩,险些不能成句,「我给你吹吹,亲一下,就不疼了。」 谢九安掀开了眼皮,瞟他一眼很快又闭上,有气无力地说:「亲两下,好事成双……」 哪怕不清醒的时候说话都这么不正经。 崔竹好气又好笑的同时止不住鼻酸,温柔地在他心口亲了两下,又亲了两下,凑在他耳边说:「谢荆月,不疼了,我还附送了你两下。」 忙不迭请大夫过来看,都说这是好迹象,「将军身体常年习武强健,怕是不多久就会醒了,还请大人不必担心。」 大夫们凑在一起,又开出了新的药方给谢九安喝。崔竹依旧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谢九安是在半夜醒来的,朦胧一片黑,黯淡的烛光半天才映入他眼睛。刚想翻身,发现手被牢牢握住了,还是十指相扣。 无声地咧嘴笑开,谢九安得意地想不用看他都知道人是谁。 「崔竹崔竹,快醒醒。」谢九安丝毫不体谅别人守了他很多天没睡好觉的艰辛,兴奋地喊他的名字。瞅见崔竹常常的睫毛在眼下打出的阴影,他还手贱地去揪了揪,「崔竹崔竹……」 刚被惊醒想要抬头的崔竹毫无防备地被扯掉了两根眼睫毛,微微的疼痛让崔竹更快地清醒。 谢九安眨眨眼,瞟着手上的睫毛,真不结实,他分明没怎么用力。 这应该安不回去了,那就没用了。 所以谢九安毫不犹豫地撤回手,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下一秒却被崔竹拉住。 两相对视,以为他要计较,谢九安先发制人,舔了舔嘴唇,问:「崔竹,我都醒了,你怎么都不高兴一下?」 第188页 把他歪着身体按回去,让他别乱动扯到胸上的伤口,崔竹垂眸,声音有些干哑:「我很高兴。」这其中还带着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抖。 「我都说了没事,」谢九安喜滋滋地说,「死不了。」 崔竹扯了扯嘴角,但没成功。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感觉大家急着下一章,还没写完其实,先发出来吧(抓耳挠腮jpg) ◇ 第113章 结髮夫妻 谢九安被按住身体不让乱动,脑袋却闲不住,一直要扭头瞅着崔竹。余光一瞟他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奇之物,语气得意得简直像抓住了他什么把柄:「崔竹,你把我们的头髮编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一个黑色的漂亮小辫子垂在谢九安肩上,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中有一缕头髮来自崔竹。 不过这个辫子末尾没有东西把它绑住,已经散开一部分,谢九安开心地伸手去把它捏住。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崔竹垂眸不答,把问题抛回去。 谢九安一直不醒,在等待的过程中他随手编的。 「你是状元郎,读书比我好,」谢九安拿辫子去扫他手背,咧着粲然的笑瞅他,「那句诗怎么说来着?」 他歪着头想了会儿,念道:「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崔竹默不作声,猜他想的就是这首,在心里无声跟他一起念。 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髮,但也差不多,在谢九安看来他就是那个意思。 「唔,你果然爱我爱得要命。」谢九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是啊。」崔竹平静地承认,摸了摸他有些干的唇,「所以下回别干这种蠢事了。我不是需要被你护在身后的人。」 谢九安舔了舔嘴唇,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说:「我乐意这么干,你如此文弱,中了箭还不知道怎么样。而且我也不想你漂亮的身体上留疤。」 心跳不可抑制地快起来,看着他一向只会气人的嘴,崔竹突然很想含住他。 他俯身下去,谢九安眼睛一亮,立马兴奋道:「你要亲我么?我做梦的时候梦到你亲我了,还亲了好几下。」 其实不止几下,在他昏着的时候崔竹几乎亲了他无数次,只是谢九安通通不知道。 泛白干枯的唇重新变得红润。 谢九安醒后养伤的日子过得无比滋润,至少心理上是这样。 崔竹对他百依百顺,谢九安为此简直乐开了花。自打重逢以来他还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不过也有不顺心的,旧病加新伤,不能有什么大动作。他想做点什么激烈的事情崔竹非常不愿意配合他,不仅不配合,还要对他说教,甚至还要给他念《金刚经》听。 谢九安压低了眉峰,对此非常不悦。 被迫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其实也不全是,崔竹偶尔会大发慈悲用手帮他,或者嘴,但谢九安总得寸进尺想要更多。 不怪崔竹不同意,胸口那一箭养了半个多月谢九安脸色依然很苍白,昏睡的时候占多数,担心落下病根,崔竹给楚棠写了信,提出带他回京修养。 西北到底穷困,不论是大夫药材亦或者吃食上都不比京都。 得到准许,谢九安半梦半醒间崔竹就收拾东西带人启程了。西北的军务现在不用谢九安处理,崔竹待在这里也只是为了照顾他,开始留在这里修养只是怕路上颠簸,谢九安的身体吃不消。 崔竹被楚棠赐了府邸,得了许多赏赐,同时也封了二品官,开始上朝。 谢九安被他带回府邸照顾,宫里也派了太医帮忙调理他的身体。 一日崔竹去上早朝,下朝之后被楚棠喊去御书房,在里面聊了许久才出来。 关于很多事情。最终谢九安叩首谢恩。 「爱卿先回去吧,圣旨拟好就送到。」楚棠穿着明黄色的衣服坐在龙椅笑道,「不只是因为你, 我相信谢九安没有反心,我会让他承袭爵位,同时给他一个官职把他留在京中。但同样的,如果国家需要,那时我也会让他回到沙场上继续做将军。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朕的信任。至于你二人的婚事,挑个良辰吉日,办了吧。」 踏着斜阳,崔竹回了府邸。 一回府崔竹就问了下人谢九安的情况。 下人颤颤巍巍地回答:「大人,今日小侯爷醒的时候多些,不过……有下人不长眼,惹了小侯爷不高兴,送去的药和饭菜放凉了他也没动,重做新的结果是一样的……」 崔竹蹙起了眉,脚步不停往房间走,「发生什么了?」 「有一个小厮和丫鬟偷嚼舌根,说……」下人支支吾吾不敢说,被崔竹冷眼一睨吓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他们说不仅上任皇上,就连现在的皇上,同样不放心谢家,害怕他们谋反,所以找机会弄死了谢老将军,现在打完仗小侯爷也被夺了兵权,又被您奉命带回来扣在了京都……」 「你挑人伺候不利,罚一月月俸,」崔竹停下来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冷漠,「至于那两个下人,打二十板子发卖了吧。」 下人还跪在地上叩首崔竹已不见了身影。 崔竹让人重新熬了药,自去找谢九安。 谢九安正坐在桌子前看话本,看表情一脸阴郁不爽。崔竹进门都没拿正眼看他。 心下瞭然他还在气头上,拿出回来绕路买的他爱吃的糕点,崔竹点点他手里的书,说:「尝尝看,先垫垫肚子。」 第189页 谢九安不吃,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依旧不拿正眼看他。 知道他在介意什么,崔竹耐着性子又哄了两句,准备跟他好好聊聊,结果谢九安说话实在太难听,态度更是恶劣至极,气得崔竹也终于冷了脸,毫不客气地指出问题本质:「兵权旁落本就是极大的问题,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放任不管,你行事嚣张又无所顾忌,位高权重惹皇帝不高兴迟早砍了你的脑袋。」 说完这句话崔竹就气得转身往外走。 谢九安睁开一只眼偷瞟他的背影,看他突然回来又立马转头,下巴微抬抱着胳膊,以为他这么快就意识到错误准备跟自己道歉。 崔竹看着他冷笑一声,想到谢九安刚刚说他「不是真心的,接近他别有目的」,本来走了,又气得又折回来踹他两脚。 没等到意想之中的道歉,反而挨了两脚,谢九安嘴角垮得更狠,震惊又不悦地瞪着他。 「老子犯贱去楚棠那连续一个月下跪磕头给你求情。」崔竹狠狠剜他一眼,还把桌子上摆的饭和药端走了。 谢九安看着空无一物的桌子眉毛皱成一团。 以为崔竹脾气上来就不再管他死活,谁料半个时辰后又有人敲门,谢九安心头一喜还以为是崔竹回心转意又好了。 谢九安眼睛斜一眼门外,准备大发慈悲勉为其难地原谅他,身体坐得更直,说:「进来。」 「小侯爷,这是晚上的药和饭。」进门的丫鬟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就行礼退下了。 「……」居然不是崔竹。 谢九安瞪着冒热气的饭菜和黑乎乎的药汁,因为自己的设想,顿时更生气了。 好样的。 小侯爷非常有骨气,依然拒绝吃饭喝药,鞋一蹬上床睡觉了。 坐了半天,他困了。 入睡前谢九安还咬牙切齿地想着怎么收拾崔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天黑后房门突然发出「咯吱」一声,一个身影进来后又把门关好。 虽然身体不济,但以前的机警仍在,谢九安立马睁开眼,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哪个毛贼擅闯我的房间?」 知道他醒了,崔竹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托盘,边走向床边边脱外衫,很是理所当然:「这也是我的房间。」 说完他走过来把谢九安往里面推了推,「过去点,我要睡觉。」 谢九安故意不动,阴森道:「今天你不准睡觉,而且,我要睡外面。」 崔竹才不管他,见推不动人就准备越过他去里面睡,不料爬了一半谢九安突然动手把他往下扯。眼见要砸在他身上崔竹不得已用胳膊一撑,咬牙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发什么疯?」 「既然心疼我身上的伤,就别惹我生气,」在黑暗中谢九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他,气哼哼倨傲道,「给我道歉。」 崔竹揪他的脸,「逼着道歉也算?那你怎么不给我道歉?」 「自然是因为你先惹我生气,给我甩脸子不说,还不给我饭吃想饿死我。」谢九安振振有词,说得跟真的一样,还越说越不爽。 「我不给你饭吃,桌子上摆的是什么,」崔竹眯起眼,「你自己不肯吃还有脸怪到我身上?」 谢九安想继续控诉他,但突然卡壳,不知该如何说,只能气闷地跟他瞪眼,最后冷哼一声,故意用委屈巴巴的声音虚弱道:「崔竹,我现在被你气得伤口疼,头也疼。」 「……」崔竹最终退步,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声音也软化下来,微微嘆气,「别气了,小侯爷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谢九安皱了沨皱鼻子,达到目的立马就不装可怜了,严肃地说:「再亲两下,我再慎重考虑一下原不原谅你。」 柔软的唇瓣贴在一起,实际后来谢九安也没空考虑了。 「现在喝药?」崔竹和他错开鼻尖,低哑问他。 谢九安扣住他的脖颈,不满地拒绝:「药都凉了。」 「厨房有热的,」崔竹按住他不安分的爪子,「还有你喜欢的红烧排骨。」 「我不想喝药,也不饿。」谢九安唿吸已经带了喘,眼神晦暗又炽热,「我想吃点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指什么不言而喻。崔竹知道他在想什么,温柔地亲咬他的脖子,咧嘴笑道:「好啊。」 直到后来谢九安的双手被衣带绑住。 「你身上还有伤,」崔竹的声音很亲昵,「不能乱动。」 一切反转,情到深处的小侯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然后就开始挣扎着骂人。 被弄到不上不下的时候,谢九安浑身一片绯红,无力又难耐,张嘴想骂人也骂不出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崔竹把紧了他的/要,力道愈重,偏还要疑惑地扭头跟他说话。 「崔竹……」谢九安羞愤交加,句不成句,眼睛里像有水波荡漾,崔竹看了很喜欢,亲亲他的眼睛,舔掉了眼角的湿润。 月光流转,床上的帷幔透出两个模煳纠.缠的人影。 次日是休沐,崔竹不用早起去上朝。 谢九安还皱着眉毛睡着,看起来不太痛快。崔竹醒后也没有立刻起床,被窝柔软又暖和,让人不想动弹。 回想了一下昨晚上的情景,崔竹餍足又愉悦地笑起来,点了点谢九安被咬肿的嘴唇,逐渐上移,停在了他挺翘的睫毛上。 第190页 在某些时候会颤啊颤的。 崔竹看着他无聊地揪了揪,有些想把人弄醒。他凑过去,扣着他的脖子亲咬,不过动作很轻。 谢九安终于还是不胜其烦,眼皮动了动没能掀开,闭着眼就啃了一口他的脸颊,然后把人推开,伸手想去捂他的嘴。 崔竹咧着笑躲开,故意在他耳边吹气,「谢九安,醒醒,别睡了。」又伸手盖在他平坦的小腹上,「饿么,起来吃饭。」还有喝药。 「被你气饱了。」谢九安声音还哑着。 「是气饱的吗?」崔竹语气暧昧地捏了捏他。 谢九安撩起眼皮,幽幽地看他一眼,有气无力道:「崔竹,你简直比我还……」 后面的话被不想听的罪魁祸首堵上了。 磨蹭了半天,两人才起床。刚收拾完有圣旨送过来了。 谢九安跪在地上接完旨,回头看向崔竹,「下个月我们成亲?」 「是啊,侯爷是想娶还是嫁。」崔竹眉眼都弯起来。 谢九安眼睛发亮,想也不想就回:「自然是娶。我一早就向先帝求娶过你。」 「可这回是我向皇帝求娶的你,」崔竹一拍他辟谷,咧嘴笑道,「收拾收拾,准备嫁过来吧。」 谢九安瞬间面目狰狞,想捂辟谷又忍住了,飞快瞅了一眼周围没人一巴掌抽了回去,瞪着他道:「你想得美!」 两人一起往廊下走,天气阴沉,看着要下雨。路上依然在拌嘴争论谁娶谁嫁的问题。 崔竹气定神闲:「我养着你不好么。」 本来以为这么说谢九安要炸毛生气,结果他牙一呲,喜滋滋地说:「好啊,我最喜欢过什么也不用干的日子了。不过我想要纸醉金迷穷奢极侈,」谢九安表情突然一本正经起来,转身拍拍的肩膀,「你要好好挣钱才能养得起我。」 说完他开始大肆报帐,各项花销要多少多少两银子,听得崔竹表情有些破裂,又想踹人。 「你觉得如何?」谢九安越说越兴奋,开心地把脸凑过来。 「还纸醉金迷,」崔竹木着脸推开他,冷酷无情地说:「你还是回西北吃沙子吧。」 雨已经噼里啪啦落了下来,风一吹,带来寒意,谢九安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快走几步跟上前方放慢脚步等他的人,亲亲热热地和他十指相扣,又被遮盖在宽大的袖袍下。 感受到他指尖的冷意,崔竹搓了搓,忍不住转头瞪他:「起床前不是让你里面再穿一件么?」 「穿得厚太笨重,那一点都不潇洒飘逸。」 谢九安嫌弃的声音在迴廊里传来。 想潇洒飘逸的人被威逼利诱着强拉回去添衣服,待会儿再吃个方才没来得及吃的早饭。哦,还要喝药。 隔着潇潇雨幕,两个人的身影渐远,但好像贴得更紧了。吵闹的说话声暂停在这方天地,缓缓只剩雨打瓦檐的声音……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天吶,先完结撒花吧!完结了。提前好久就开始幻想完结感言,到现在居然还不能一气呵成写出来 总之感谢所有陪伴我的小可爱,非常感谢你们愿意追更评论喜欢这本书,给了我很多的动力,我爱你们(挨个抱起来转圈圈嘿嘿)有时候觉得写不动了,看见你们说喜欢催更我就还能爬起来继续写(亲死你们! 这本书有很多的不足,开的时候有点随便,能力也不够,还是感谢你们愿意喜欢这个故事,总之希望之后可以写得更好吧 关于番外,我没想好,或者你们有什么想看的吗?还是先搁置一下?(对手指 最后的最后,看见的小可爱可不可以瞅瞅我的新预收点点收藏?就算把它打入你们书架里的冷宫我也愿意! 感恩的心,爱你们啾啾(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