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为妇不仁》 001章 双兔灯 大魏宣文三十一年,八月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六的花灯依旧迷人眼。 谢芙雅带着婢女、仆妇走在拥挤的陈巷灯街上,满眼各式做工精巧的花灯也激不起她半点儿欢愉之心。 “奶奶,您看这跑马灯!”如画指着一盏悬在杆子上的十二生肖画跑马灯让谢芙雅看,“这十二生肖画得甚是有趣,乍看不知是什么,细看却能分辨得出是鼠牛马猴儿的。” 谢芙雅抬头看了一眼,勾了勾唇,“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形象之物,倒比那些精工得趣些。” 言罢,她便又向前走去。 如画与另一婢女如诗对视一眼,无奈地叹口气紧追而上。 又走了一段路,谢芙雅看到一盏双兔儿灯,忍不住停下来细看两眼。 这双兔儿做得倒不见得多精巧,但别的双兔儿灯都是兔嘴对兔嘴相、或是尾对尾,这对双兔灯却是兔子站立起来、前爪相对,看似两兔儿在嬉戏、又似在对打,添了几分童趣。 如画会看主子眼色,忙上前让摊主摘下来,提到了谢芙雅面前。 “奶奶可是喜欢?”如诗在旁询问主子。 谢芙雅凤眸中映着双兔灯的光辉,唇角缓缓勾起,整张小脸儿瞬间变得光彩照人起来。 不远处的酒楼雅间里坐着三五华服年轻男子,正兴致勃勃议着朝廷即将派兵驱逐外虏之事。 一身着绛红云纹胡风翻领长袍、黑色走金线护腕束袖、头束银冠的少年单臂倚在窗棂上,托腮向下看着灯街上来来回回的人群,好看的薄唇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子誉这次也要跟着一起出征吗?”在座一年轻人望着少年问道。 “自然。”程子誉的视线依旧落在楼下那一处未动,随口应了一句。 “可我听说府上老太君与太太已经开始为你说亲了?”又有人疑惑道。 “那又怎样?”程子誉意兴阑珊地道,“我要随军出征与说亲有何关系?” 有人嘻笑道:“哪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个要出征的儿郎,若是守了望门寡可怎么办?” “呸呸!信口胡沁个什么?”一白袍少年怒视玩笑者。 那人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起身向程子誉拱手致歉,并要自罚三杯谢罪。 程子誉却不在意的模样,转回头笑道:“你这厮怕是馋酒了,借此想多喝几杯解馋吧?” 言罢,程子誉站起身欲离席。 众人皆当他恼了那人,纷纷起身劝说。 程子誉一挥手,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俊美笑容道:“你们且都坐着,我去买个花灯便回!” 买花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这程子誉怎么突然起了买灯的兴致。 程子誉快步下了酒楼,直奔方才谢芙雅驻足的花灯摊,叉腰看着又被摊主挂起来的双兔灯,“老板,这双兔灯我要了!” 摊主一听,马上满脸笑容的将灯再度摘下,并绑了根挑灯细杆子递给程子誉。 程子誉美滋滋地提着双兔儿灯回了酒楼,众人见他真是去买花灯了,便也放下心来。 ** 大魏正武元年春,生病卧床四五个月的谢芙雅喝了一碗鸡汤后吐血而亡了。 因新帝登基才两三天,普天大庆的欢喜时候,成义伯府为了不冲撞圣恩、添晦气,就将谢芙雅的丧事办得极为潦草,停灵三日便将人用一口薄棺葬了。 人是死了、身是葬了,谢芙雅的魂却因怨恨还停留在成义伯府内! 她看着自己死后,成义府里有些人喜笑颜开、有些人惊疑不定、有些人麻木无情,却是没有一个为她之死而伤心难过的人! 每晚,谢芙雅的魂灵飘荡在成义伯府各房各院,看到府里那些腌/臜丑事、看清蔡家人一张张人后的丑恶嘴脸,她恨意更深! 八月,谢芙雅的丈夫蔡二爷要迎娶新妇进门了,她的哥哥谢倬醉酒到府门前大闹一场!蔡家主子令仆役关紧大门不予理睬,任由谢倬大骂蔡家人狼心狗肺、害死妹妹! 谢芙雅的魂出不了成义伯府的大门,只能隔着门看着哥哥狼狈地坐在地上又哭又骂,在他手边立着一盏双兔灯。 前年谢芙雅在灯会上多看了两眼双兔灯,次日一大早谢倬便送了一盏过来。谢芙雅以为是婢女跟哥哥说的,欣喜收下后便也没多想。 去年八月十五,谢倬又送一盏双兔灯,谢芙雅还笑他怎地盯准了这双兔灯,就不能送个别的式样。谢倬很是郑重地说会每年中秋节送妹妹双兔灯,谢芙雅只当哥哥是个痴憨的。 如今,距八月十五不过三五日的时间,蔡二爷的新妇是八月十六入门。谢倬想起病逝不过半年的妹妹,自是心中难受不平!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谢芙雅便将这心痛转为对蔡家人更深的怨恨! 八月十六,成义伯府入眼皆是一片红、喜气洋洋。谢芙雅站在昔日自己所住的盛时园正房内,冷眼看着喜娘和婢女将新妇扶进门内,看着一身红袍脸上带笑、再次当新郎的蔡二爷挑开新娘的盖头。 竟是她!谢芙雅看清新妇的面貌后戾气突涨,飞扑向蔡二爷与新娘子! 突然,新娘子身上金光大盛,谢芙雅被刺得惨叫一声掩面弹出新房! “咦?刚才怎么突然冷了一下?”屋里站着的女眷奇怪地道。 “是呢,刚才我感觉有阵风从面前扫过。”另一女眷道。 但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又被新娘新娘那边的热闹吸引去了注意力。 被金光弹开的谢芙雅感觉魂身仿佛被烈火烧灼,痛得她在院子里凄厉惨叫,眼看着金芒从脚下将自己渐渐吞噬。 她……她要灰飞烟灭了吗? “娘亲!哥哥!”谢芙雅仰头泣呼。 成义伯府上空忽然升起一盏孔明灯,灯上画着对足而立的双兔…… 红光一闪,谢芙雅仅剩一半的魂身便被收入了孔明灯中。 002章 重生识婢 “奶奶?奶奶醒醒,该吃药了。”熟悉的声音飘进谢芙雅的识海。 吃药?她都死了还吃什么药?只是这声音…… 如诗?这是如诗的声音。 谢芙雅猛的睁开眼睛,红肿着双眼、面带忧心的一张脸映入她的眸中,不是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如诗又是谁! “如诗?”谢芙雅皱眉迟疑地唤了一声。 如诗用手抹了一下眼睛,起身扶着谢芙雅起身靠坐在床上,然后伸手从小几上端来药碗轻搅。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谢芙雅转动眼珠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她此时竟是躺在盛时园正房的床上? 婢女如诗将盛着汤药的匙凑到谢芙雅唇边,柔声劝道:“奶奶把药喝了吧,奴婢已经给您备好了十味斋的蜜饯解苦。” “如诗……”谢芙雅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她需确认一下!“我病了许久,都忘了今昔是何夕,你倒给我说说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婢女只当是主子不愿喝药,故意为难她,便答道:“今天是宣文三十一年的六月初三啊。奶奶快喝药吧,药凉了药性便不好了。” 谢芙雅张嘴吞下药汤,心中却惊疑! 宣文三十一年六月初三,不是她嫁进成义伯府半年有余的时候吗?她这是……重新活过一回? 因为身上有着病,谢芙雅感到疲倦头疼,只得喝了药后由如诗扶着再躺下。 闭上眼睛时,谢芙雅心想:莫不是苍天有眼,让她重活一回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可真是太好了,她谢芙雅定不辜负老天的这番安排! 蔡家人欠她的,她都要讨回来!不但如此,她还要让成义伯府彻底的垮掉、让蔡家人永无翻身之日,方能解她上一世入骨之恨! ** 京城的天气日渐燥热起来。 成义伯府二房的盛时园里安安静静的,一个红衣素裙、梳着双鬟髻的婢女坐在门口廊下阴凉处绣花样。 也许是垂首过久太累,婢女抬起头来抻了抻身板儿,又用手轻捶两边肩头。突然听得屋内有轻咳的动静,她赶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掀帘子入内。 “奶奶醒了?”婢女站在外间轻声试问。 “嗯。”内室传来女子慵懒的应声。 婢女拨开珠帘进入内室,走到床前将纱帐子用钩子挑好。 床上坐着一个穿着枚粉寝衣、如云秀发轻拢一侧的娇弱美人儿。 “如诗,什么时辰了?”床上的美人儿——成义伯府的二奶奶谢芙雅问道。 婢女如诗将在屋内穿的寝鞋放到踏板上,答道:“回奶奶,近申时三刻了。” 谢芙雅由如诗服侍着穿上鞋子、披上黄色的罗衫下了地。 如诗扶着谢芙雅坐到梳妆镜前,拿起篦梳为其拢发。 谢芙雅轻看着镜中如花朵儿般鲜艳的自己,嘲弄地轻笑了一声,然后低头从首饰盒里挑饰物。 时过三五日,谢芙雅断定自己是重新活了一次!只是契机不太好,竟是嫁了蔡诚山那混蛋之后! “如画去哪儿了?”谢芙雅拿起一对南红耳坠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如诗拢发的手一顿,略显心虚地看了一眼镜中戴耳坠子的主子。 “如画……如画她去大厨房为奶奶取炖的燕窝盅去了。”如诗道。 “哦,难为她有心,知道我醒了想喝那东西垫垫胃。”谢芙雅似是相信了如诗的话,轻笑地道,“你倒是该学学如画,讨巧卖好的事儿都让她去做了,倒显不出你的能干了。” “奴婢只管一心服侍好奶奶,旁的不多想,别人怎么看也是无妨。”如诗边为主子挽发髻边道。 是了,如诗是个忠心的丫头,却也因为生性木讷、不擅言词而不讨蔡家人的喜欢。幸好上一世自己死前将她许配给了骆妈妈的儿子,倒也免去她跟着自己遭遇不幸。 院中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如画姐姐回来了?” 接着婢女如画的声音响起,“奶奶可醒了?” “许是醒了,如诗姐姐在里面侍候着呢。”小丫头答道。 天气有些热,外间开着窗的缘故,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儿,如画端着水盆进来,“奶奶醒了?感觉身子可舒坦了些?” 谢芙雅转头看着面含桃花的如画,见她眉眼间难掩春意、嘴角上挑,似有什么开心的事儿。 如诗见如画进来,边朝如画打眼色边问道:“你不是去厨房给奶奶取燕窝盅了吗?怎么空着两只手回来?” 如画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如诗这是在帮自己遮掩,忙苦着脸道:“奶奶恕罪!奴婢去厨房取燕窝盅,谁知厨房的于大娘说大奶奶吩咐过了,以后各房做小食要提前打招呼,免得浪费了柴火。” 听了如画的辩白,谢芙雅面上依旧是微笑着,但笑却不达眼底! 上一世便是如此!如画被蔡三爷看中、暗中撩拨,一颗芳心蠢蠢欲动、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为了引起蔡三爷更多的注意,这丫头便整日借由子到处跑!每每问起她去了何处,她总是编出些谎言来搪塞,最多的借口就是去了厨房。但去了厨房拿不回东西,便往随大太太一起管家的大奶奶温氏身上泼脏水! 上一世谢芙雅对这个跟自己一起长大的丫头不设防,如画说了她便信了,心中对大奶奶升出不满,只当大奶奶温氏是故意打压自己!害她和大房的关系闹得很僵,到最后自己病重无人照顾时,却是温氏派人送来了暖被与参汤。 想到上一世因如画攀附蔡三爷而给自己带来的羞辱,谢芙雅唇边勾起冷笑,却不过是一闪而过,面上又恢复如常。 谢芙雅从妆台前站起身,搭着如诗的手移到美人榻坐下。 如画打湿了帕子拧得干爽,双手呈到谢芙雅面前,“奶奶请用。” 谢芙雅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再放回如画一直擎着的手里。 “如诗,你与如画是同年吧?”谢芙雅转头问站在一旁的如诗。 “回奶奶,奴婢与如画是同年,但如画比奴婢小了四个月。”如诗道。 如诗与如画都是谢府的家生子,二人的母亲还连着些亲戚关系,算是表姐妹,所以如诗对如画多有照顾。 “这么说来,你们二人今年都十八了?”谢芙雅感叹道,“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呢。” 如诗和如画面色同时一变!如诗赶忙走到如画身边,扑嗵跪了下来。 003章 老搅家精 “求奶奶多留奴婢在您身边两年,奴婢还不想嫁人!”如诗急切地求道。 如画见如诗跪了,缓过神来也跪下央求道:“奴婢也不想嫁人!” 不想嫁人?呵!是不想嫁给外面的普通男人做正头娘子、过普通人的日子吧! 谢芙雅看着跪地垂首的如画,心知这个背主的丫头心里正盘算着怎样被蔡三爷收用,然后当三爷的通房、姨娘呢! “我不过是随口感叹一下罢了,看你们两个吓的。快些起来。”谢芙雅收起脸上的冷笑,笑呵呵地道,“既然你们想多留两年,那我留便是了。” 听了谢芙雅的话,如画脸上露出喜色,心中盘算着要赶在主子将她配嫁给小厮前勾得蔡三爷收了自己才是! 如诗却是惊得一身冷汗,纵是主子说了留她两年,心中也是不踏实! 谢芙雅在谢家是幺女,家里人宠得厉害,养出一副娇纵、说一不二的性子。 两个月前,得知书房侍候的婢女曾被二爷收用过,二奶奶便大闹一场!急火攻心竟把自己给气病倒了,这半个月才渐渐好转。 这二奶奶的身子是好转了,但说话行事却不再是过去那般直来直去、横冲直撞,仿佛这一病令她参透了什么似的,一天天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 如诗站起身,就听谢芙雅道:“将那件大红绣白梅的衣衫拿出来,许久未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如今我身子大好,再不过去怕是要被人说嘴。” ** 谢芙雅十四岁时与成义伯府的二爷蔡诚山订亲,本欲在其十五岁及笲之后出嫁,谁知订亲没多久谢老太太便病逝了。她为祖母守孝满二十七个月,释服三个月后嫁进了成义伯府。 订亲时蔡诚山已经十九岁,因谢芙雅要守孝,蔡家二太太亲自上门取得安阳公主同意后,给儿子放了两个通房、一个妾在后院,免得爷们儿血气正旺的年纪让外面的人勾走学坏了。 谢芙雅嫁进成义伯府前,二太太就把那两个通房发嫁了,只留一个妾服侍。 老太太得知蔡诚山身边发嫁了两个丫头,便说自己院子里有两个手脚勤快、伶俐的,山哥儿身边不能少了侍候的,就赏了两个漂亮的婢女下来。 两个月前,谢芙雅回娘家替尚是白身的蔡诚山求了个礼科给事中的差事,回来后高兴地到书房去找他,一进院儿便从开着的窗户看到蔡二爷环着一个丫头作画!自是气恼不已,大发脾气! 想到那个丫头,谢芙雅倒有些可怜她。不过是被老太太故意塞过来的棋子罢了,经自己那么一闹也没得个好结果。 成义伯府的老太太陈氏是已逝老成义伯的继室,大老爷即现任成义伯与二老爷均是原配夫人所出,五老爷与三位姑太太都是陈氏所出,最小的姑太太是九年前出嫁的。 三老爷与四老爷是庶出,老成义伯生前便分了两个庶子银钱与土地,让他们出去单过了。府里便是只有三房,却也是暗中机锋不断! “奶奶这一病清减了不少。奴婢记得这衣裳做好试穿时,奶奶穿着刚好,现在上身竟富余了半指。”如画为谢芙雅整理着衣襟,嘴上心疼地道,“若是公主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心疼您呢。” 听如画提到母亲安阳公主,谢芙雅心头便泛些柔软。这世间最疼她的人便是母亲了,可上一世自己的愚蠢无知却害她被皇帝贬斥! 三日前安阳公主便过来看过谢芙雅了。那时谢芙雅刚重生初醒,意识还懵懵然的理不清楚,形容更是憔悴不堪。心疼得安阳公主一口一个“乖儿”、“心肝儿宝”的落泪呼唤。 当时蔡诚山跪在外间请罪,二太太在病榻旁抹泪许诺一定重罚那勾搭主子爷的贱婢!两日后谢芙雅便从如画口中得知那个丫头被送回老太太处,然后被指给庄子上一个三十多岁、死了婆娘的鳏夫。 老太太……哼,那个表面菩萨相,心肝肠却比毒蛇还毒的老虔婆!她最大的喜好便是给大房和二房的继子、孙子们院子里送漂亮丫头!好让这两房后院起火、乱成一锅粥,她才开心! 不过有这样一个老搅家精在也好,若是成义伯府半点儿空子也没得钻,她的复仇大计如何施得?况且,上一世送她那碗毒鸡汤的人还与老陈氏有些渊源! 谢芙雅拿定主意,想乱成义伯府就要从老太太身上着手!故此才会主动去“赔罪”,顺便下个套儿。 在两名婢女的服侍下穿戴完毕,那边如诗也从库里把谢芙雅要的一对儿青花瓷瓶取了出来。 “奶奶,花瓶拿来了。”如诗打开一只装花瓶的盒子给谢芙雅过目。 盒子里放着的是安阳公主下嫁谢家时皇后娘娘赏赐的一对儿御贡青花瓷瓶。给谢芙雅准备嫁妆时,安阳公主从私库里取出瓷瓶放到了女儿的嫁妆里。 谢芙雅的手指在凉丝丝的瓷瓶上滑过,脑海闪过一些上一世的片段,勾起嘴角轻轻一哼。 “就是这对儿,带上它跟我一起去老太太那儿。” “奶奶这是……”如画迟疑地望着主子。 谢芙雅抬手抚了抚压鬓珠花淡声地道:“前阵子我打碎了老太太一支花瓶,应是要赔一对子回去才是。” 如诗听了便去寻了一块红布将装瓷瓶的盒子包好,交给两个小丫头抱好。 出门时,谢芙雅停下脚步对跟上来的如画道:“如画便不必跟着了,带着下人好好拾掇一下院子与屋子。床上的被褥、帐子等物都直接扔了吧。我病了许久,这药味儿搞得满屋子都是,便是浆洗也是难祛除。” 一听不能跟着主子出去,如画脸上便流露出失望来,一双水汪的眼儿不时朝如诗飘眼风。 如诗只当没看见,带着两个小丫头跟在谢芙雅身后出了院子。 延寿居是老太太陈氏所住的院落,也是府中最大的院子,每天早晚最是热闹。 现下还不到爷们下衙的时辰,小的哥儿们也未下学。府里未嫁的姑娘只有三个,平日都是窝在各自的院子里磨针线功夫,所以谢芙雅到延寿居时里面静悄悄的。 院子里有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坐在凳子上打络子,看到谢芙雅一行忙起身行礼,“二奶奶来啦!二奶奶安!” 004章 各怀鬼胎 这么一喊相当于是给屋里的人报了信儿,谢芙雅便故意放慢了脚步,心想:怕是老太太屋里有什么人在。 果然,不一会儿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抚红挑着帘子出来,在门口给谢芙雅福了一礼,“二奶奶来了,老太太和五太太正念着您呢。” 谢芙雅轻笑道:“也不知我贸然地过来,扰了老太太和五婶儿没有。” 抚红下了台阶,亲热地挽托起谢芙雅左侧的手臂、和如诗一起扶着她往正房走。 “二奶奶这话外道了。”抚红笑道,“昨儿徐大夫进府给老太太请脉,便说您的病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老太太正和五太太商量着使人给您送些四爷带回来的人参和燕窝过去呢。” 抚红从六岁时便在老太太身边当差听事儿,如今是十八岁的年纪。因其甚是聪明伶俐、会说话儿,老太太一直舍得放她出去。 谢芙雅两辈子都佩服抚红接人待物的恰到好处、说话的分寸掌握,想自己上一世竟长得个榆林脑袋、没孔的心,若是有抚红这样的七窍玲珑心,哪还会被蔡家人耍得团团转、最后惨死! 心绪翻腾不过短短一瞬,待进了老太太所住的屋子,谢芙雅便敛起飘荡的心神,提起百倍的精神! 谢芙雅醒过来后并非没想过马上提和离,趁着母亲还得皇帝外祖父的疼爱、舅舅还是太子,将她从蔡家这个狼窝子救出去!但每每闭上眼睛忆起上一世的种种,仇恨便像地狱烈火般灼疼她的五脏六腑!从骨血里往外蹦着“报仇”两个字! 她恨啊! “给老太太、五太太请安。” 进了内室,谢芙雅朝坐在上端的老太太陈氏和坐在左下首的五太太小陈氏福身行礼。 “起来吧。”身穿洒金暗红薄缎衣裳的老太太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山哥儿媳妇来啦。”穿着绛红铺金枝儿对襟褙子的五太太坐在椅子脸上笑容亲切,“听说你病体已愈,现下看起来,脸色是比之前好多了。” 这对婆媳在穿着喜好上倒是格外的眼光一致,甚是喜爱红色与金色彰显富贵。 心里不屑五太太虚伪地关怀,谢芙雅面上却是得体的微笑着,“自然是真的好了,只不过还有些体虚,大夫说需喝些时日的补汤调一调。” 也不等老太太让坐,谢芙雅径直走到老太太右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了。 老太太看着谢芙雅没规矩的举动,脸色便有些难看。但碍于有事要让这小蹄子回娘家求安阳公主去办,老太太生生压下怒火,强装出关怀的模样来。 “好了便好,需要什么补物只管让下面的人去大太太那儿要,若是没有便让你四弟去寻来。”老太太淡淡地道。 “谢老太太关心。”谢芙雅欠了欠屁股又坐下了。 老太太口中的“四弟”是五房的次子蔡诚原,打理着成义伯府公中的几个铺面和乡下的庄子。 这位四爷是个妙人儿,不喜读书、不喜武功,就爱买卖经!十三四岁时跟着管事溜了几趟铺子,便一发不可收拾!一年到头在伯府里出现的次数两个巴掌用不完,多数时候是在外面天南地北的跑。如今都快二十了,仗着下面几个弟弟年纪都小,他也不急着成亲,把个五太太愁得逢人就说自己又多了几根白发。 但谢芙雅曾仔细的看过,五太太的头发乌黑油亮,没见有什么白头发。 喝了口婢女送上来的茶,谢芙雅朝如诗使了个眼色。 如诗领会,出去唤两个小丫头进来。 老太太看着谢芙雅和自己的婢女眉来眼去,又见两个小丫头各抱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进来,便挑眉看向谢芙雅。 “这是怎么个意思?”老太太问。 如诗上前小心的拿走两块红布、又打开锦盒,方退到了一旁。 老太太陈氏和五太太往盒子里一看,是两支青花瓷瓶。 “山哥儿媳妇,这是……”五太太眼毒,一眼便看出这青花瓷瓶不一般。 “上次孙媳不小心打碎了老太太的一支花瓶,特从嫁妆中挑了两支青花瓷瓶送过来向您赔罪。”谢芙雅起身面朝老太太微笑地道,“这两支瓷瓶是我母亲大婚时皇后娘娘赏赐之物,还望老太太笑纳。您大人大量莫再恼我了。” 说这番话时,谢芙雅故意作出娇憨之态,一副晚辈向长辈撒娇的样子。 上一世你不是硬抢吗?这一世我直接送给你!然后再让你最疼爱的孙儿因这对瓷瓶在牢里吃顿鞭子! 想到以后会发生的事,谢芙雅心情大好!连向老太太陈氏“赔罪”的话语都充满了诚意,只期望陈氏不要拒绝的收下这对瓷瓶。 一听谢芙雅说这对儿瓷瓶是宫里赏下来的御贡之物,老太太陈氏脸上终于见了笑模样。 “你倒是有心了。”老太太语气缓和地道,“不过是支普通的花瓶,碎了便碎了。哪值得你用这好东西来赔我?拿回去,拿回去吧。” 半个月前,谢芙雅因老太太赏的丫头被蔡诚山收用一事闹到延寿居来。哭诉的言语间竟有指责老太太赏人之意! 老太太陈氏听了自然不高兴! 长者赐、不敢辞!她谢芙雅就算是公主的女儿,嫁到了蔡家也是晚辈,竟敢质疑长辈的意思? 说什么“不小心打碎了花瓶”!明明是她谢芙雅耍泼砸烂了那支花瓶! 老陈氏虽然是故意把貌美的丫头赏给蔡诚山的,但被谢芙雅闹得也是堵心!要不是五太太今天带来个消息事关亲孙子蔡诚川的差事,恐要求到安阳公主那里去,她才不想给谢芙雅这张狂跋扈的小蹄子好脸色! 谢芙雅还等着将来看好戏呢,哪肯拿回去! 双方各是一番虚情假意的推拉后,老太太让抚红将瓷瓶收下了。 “方才听抚红提起四弟回府了?”谢芙雅看向五太太问道。 “正是,午后进的府。他这趟回来给家里人带了不少东西,方才我还与老太太说你身子骨不大好,要挑拣些给你送去。” 谢芙雅记得蔡诚原这次回来还带了些珍贵的药材,她倒是想跟这位隔房小叔子讨几样备着。 反正今天来延寿居的目的已经达到,谢芙雅也懒得再跟老太太和五太太周旋,便起身准备告辞。 “山哥儿媳妇,且等等!”五太太有些急地站起来阻止谢芙雅离开。 005章 求差事 谢芙雅挑眉看向五太太,“五婶儿还有何吩咐?” 我哪敢吩咐你这个小祖宗呀!五太太暗暗腹诽。 “山哥儿媳妇……” “五婶儿,您还是叫我芙雅吧。”谢芙雅一听到那个带着蔡诚山名头的称呼就恶心、生气! “好,芙雅啊。”五太太走到谢芙雅身旁,慈爱地道,“婶子知道你最是个知书达理、良善的孩子,山哥儿娶了你真是他的好福气。” “谢五婶儿夸赞。”谢芙雅大大方方地接下五太太的赞誉,红唇一勾、凤眼一挑笑道,“若是二爷也如五婶儿这般通透,懂得惜福便好了。” 呸!厚脸皮的小蹄子!夸你一句便要尾巴翘上天了!竟是不懂何为“谦虚”! 老太太和五太太心里一起骂谢芙雅厚脸皮。 “是啊,是啊。”五太太讪笑,撇开蔡诚山这个话头子,说到正事上,“我听说皇上欲修葺乐鹿园,用来当作夏日避暑的行宫。这差事交给了太子殿下与梁王殿下督办?” 谢芙雅凤眸眨了眨,一副讶异的模样,“五婶儿的消息灵通,我竟是不知道有这事儿呢。” 她怎么会不知道?上辈子蔡家从她这得了多少好处,从她重生回来之后便一一捋顺、记下,准备都讨回来! 五太太也是昨天晚上听五老爷提了一嘴才知道的,但她心思转得快,今儿就跑到姨母兼婆母的老太太这儿来商议着如何为长子从中讨个差事。 “这也是前两天才传出来的消息,你一直病着未曾出门,不晓得也是情有可缘的。”五太太亲热地拉起谢芙雅一只手道,“芙雅啊,这行宫修葺可是大工事,少不得各处都用人,像是采买、监工这些小事自是不能劳动太子殿下和梁王殿下亲力亲为吧?你三弟现在整日闲散着,五婶儿想请你帮忙给你三弟在这工事中讨个差事,历练历练他。” 历练?谢芙雅心中冷笑。蔡诚川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人,也只有老太太和五太太把他当个怀才不遇的宝! “原来是这样啊。”谢芙雅垂下眼帘,把手从五太太的手里缓缓抽出,“芙雅怕是帮不到五婶儿。不说这件事是宫里管着的,便是自家宅子修葺,也没内宅妇人什么事儿啊。我可没那个能耐帮三弟讨下差事。” “唉!”五太太的双手搭在谢芙雅的手臂上,语带急切地道,“安阳公主与太子殿下是亲兄妹,公主又素来疼你,你回去跟公主说说、再请公主跟太子殿下提一提,不就成了?” 呵!想得美!谢芙雅垂下眼帘掩下眼底的讥讽与厌恶。 谢芙雅这副低头不语、不情愿帮忙的样子气到了上座的老太太。 “不过是让你帮着家里人说句话的事,便这样的不情不愿、推推托托的!”老太太气恼地道,“谢家就是这样教你当人家媳妇的吗?” 老陈氏不敢说安阳公主的不是,便说是谢家没教好谢芙雅为妇之道。 若是放在上一世的谢芙雅身上,老太太这番斥责定会戳了她的肺管子,少不得直来直去顶撞两句回去!但现在谢芙雅只当那是犬吠,不屑去理会。 谢芙雅突然抬手抚住额角、身体打了个摆子,一副不适的样子。 如诗见状忙上前扶住谢芙雅,“奶奶?奶奶这是怎么了?” 谢芙雅靠在如诗的身上,半睁着眼睛虚弱地道:“突然就头晕目眩、脚下轻飘的。” 老太太和五太太见谢芙雅这副样子,也不敢再逼她许诺什么。万一人真的出什么事,别说蔡三爷的差事了,安阳公主性子再绵软也肯定不会饶了他们成义伯府! 老太太只得让如诗扶谢芙雅回盛时园,并吩咐人请徐大夫进府给二奶奶看诊。 谢芙雅向老太太和五太太微福身子告退,由如诗、如春、如秋三个丫头搀扶、护着离开了延寿居。 待外头传来丫头喊“二奶奶慢走”的声音,老太太才将怒气彻底发泄出来! “看看!看看她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老陈氏拍打着榻子扶手怒道,“当初我便不同意让二房高娶这个么个玩意儿!你偏说娶了她既可压着大房、又能借着她娘家给川哥儿、原哥儿讨些好处的劝着我!可她嫁进来半年了,大房那对婆媳仍是死死地把着中馈,也不见她怎么着人家!说什么她是内宅妇人没能耐给川哥儿讨差事,但两个月前她怎么就给自己男人求了个好差事回来!” 老太太越说越气,竟让抚红将谢芙雅送来赔罪的那对瓷瓶拿来,她要摔了! 这御贡之物岂是胡乱摔得的!吓得五太太赶紧上前劝阻,抬手抚着老太太的胸口顺气。 “老太太莫气,您莫气啊。”五太太咬牙道,“既然软得不行,那咱们就来硬的!待伯爷与二老爷、老爷下衙回来,您便让人将三位老爷请了过来,将今日的事说与他们听,看伯爷与二老爷怎么说!若是他们也不管,那便是没把您这母亲放在眼里、是为不孝!更没把我们老爷当亲兄弟,是为无手足情!您便是告他们兄弟也是有理的!” 大房所出的长子即大爷蔡诚峰已经被请封为世子,在五城兵马司任副指挥史;蔡诚山是二房所出,两个月前某天谢芙雅回娘家一趟,没几日蔡诚山便领了个礼科给事中的职务!如今老太太亲生儿子五老爷这房的孙辈们都没个正经的差事,也难怪老太太又急又气得要摔东西。 谢芙雅由如诗扶着回到盛时园,拆了头饰、换了衣衫后又躺回了床上。 很快,常来成义伯府看诊的徐大夫便被请了过来。 徐大夫扶了谢芙雅的脉,却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只是仍然体虚、略体寒了些而已,这也是大多数内宅女子的通病。 “徐大夫,我家奶奶前两日明明已经好了很多,怎么今儿又这样了?”如诗是真的怕主子出事,忧心地问大夫。 徐大夫收回手,安抚地道:“二奶奶大病初愈,应多卧床休息、忌多思多虑、忌大怒大喜。饮食上也以清淡为主,辛辣油腻之物暂时不宜入口。我再给二奶奶开副调理的汤药,按方服用四日停掉再审观几日看看。” 如诗谢过徐大夫,正欲引领大夫去外间开药方,却被薄纱帐内的谢芙雅唤住。 “徐大夫。”谢芙雅气息平稳、声音淡淡地道,“我有事想向大夫请教。” 006章 蔡二爷 徐大夫一愣,恭敬地道:“二奶奶请说。” “我曾看过一个药方子,里面有两味药材遍寻京中各药铺也买不到,便是宫中药库也没有存备。”谢芙雅想起姐姐抱着幼子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握紧拳头道,“一味是龙守果、一味是冰心兰,有的药铺伙计说听也是未曾听过。徐大夫可曾听说过这两味药材,可又知道能从何处买到吗?” 徐大夫听到谢芙雅说出那两味药材的名字便露出讶异的神色。 “回二奶奶,这两味药材小人倒是听说过。”徐大夫答道,“古医书上确载有此二味药材。先人于书中记载,龙守果生于南方湿瘴笼罩的大山里,山中有种头顶硬角的毒蛇极喜此果,青果未熟时便守在旁边,果熟即吞食之。冰心兰长于极寒之地的峭壁之上,状似兰花而白叶。龙守果可解极寒之毒、冰心兰可解极火之毒,但两者都极其难寻,便是寻到了也很难采摘。所以也只是出现在医书之中,却鲜少有医者编写入药,自然药铺子也难买到了。” “都是解毒的药材……”谢芙雅凤眸中闪过狠戾之色,“那是什么样的病才会将这两种极珍贵的药材列在同一方子中呢?” 徐大夫额上沁出汗来,后背也是凉丝丝的。 “这个……” “二爷回来了!”院子里传来如秋的喊声。 外面丫头喊着“二爷回来了”,谢芙雅身子一僵,吐出的呼吸都轻颤起来! 珠帘一阵响,一身穿白色绣暗纹圆领窄袖袍、玉环束髻的青年走了进来。 “二爷。”如诗福身行礼。 徐大夫亦是抱拳躬身,“二爷。” 此剑眉朗目、身材挺拔的青年正是成义伯府二房长子、同辈堂兄弟中行二的二爷蔡诚山! “徐大夫,内子身体如何了?”蔡诚山轻拢眉心问徐大夫道。 “回二爷,二奶奶之前久病,现在虽病已愈,但身体还有些虚。小人正要开新的方子给二奶奶调理几日。”徐大夫恭敬地道。 蔡诚山点点头,对如诗道:“如诗,你随徐大夫去开方子拿药,快些熬好给你们奶奶服用。” “是。”如诗福身应道,然后引着徐大夫出了内室。 不知从何处跑回来的如画正巧在院门口遇到了蔡诚山,与其一同进来。见如诗去送徐大夫,她忙上前挑起纱帐子用金钩挂妥,又搬了个杌子放到床尾,方退到一旁。 谢芙雅穿着白色寝衣半倚在床上,水红薄被覆在腰间盖住腰腿。一张芙蓉面上惨白无血色,额上勒着黑色素净的眉勒,眉眼低垂、素帕掩唇,端的是一副病西子的模样。 蔡诚面坐到杌子上,双手搭在膝头,望着谢芙雅道:“听如画说下午你带了对瓷瓶去给老太太赔罪,还以为你身子彻底好了。” 谢芙雅瞥了眼垂首而立的如画,心道:我这上辈子是如何眼瞎,才拿这蹄子当成个忠心的! 再眸光流转看向面前俊挺青年,谢芙雅心中升起浓烈的厌恶与仇恨,竟一丝爱意也无! 其实,上一世最初她也不过是肤浅的看中了这人的好皮囊,听得他家来提亲便央着母亲应下,将她嫁了过来!待知道他狼心狗肺、娶自己不过是利用之后,谢芙雅便对蔡诚山毫无留恋了! 可恨蔡家竟不肯放她和离,趁她病要了她的命! 想起上一世种种,谢芙雅再次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恨意。 “二爷今儿回来的倒是早。”谢芙雅咳了两声淡淡地道,“不过是在老太太那儿站得久了,有些心慌头晕罢了。” 蔡诚山皱着眉道:“既身子没好利索,便不要再出门走动,安心静养就是。” 谢芙雅不语,她从蔡诚山的语气中听出了不耐,也懒得虚应他。 “我听说你将公主给你陪嫁的一对儿瓷瓶当作赔罪礼送了老太太?”蔡诚山停顿片刻又道,“那是御贡之物,极是珍贵。怎么就拿去当了赔罪礼?实在是不妥!你事前当与我商量商量,我使人出去到瓷器铺子里买一对儿差不离儿的给老太太送去就是!”(差不离儿即差不多) 谢芙雅醒来这些日虽见过两三次蔡诚山,今日却是重生后第一次夫妻说话。本就心中对其恨意浓浓,现听他为着瓷瓶的事儿隐有训斥之意,谢芙雅怒火便腾了起来! 谢芙雅冷笑道:“听二爷话里的意思,我的陪嫁还要问了二爷才能动不成?不知道的当是蔡家想替我管了嫁妆!” 人啊,便是重活一回也是本性难改!虽然谢芙雅想学用那些后宅妇人的心机手段惩治蔡家人,但也是忍不得蔡诚山一副看不上她行事的嘴脸训斥她! 蔡诚山被谢芙雅当着丫头的面这么一怼,顿觉面上过不去。蓦地虎着脸起身,扔下一句“你好好养病吧”便甩袖离开。 候在院门外的小厮陶儿见主子爷刚进去一盏茶不到工夫便黑面气冲冲的出来,赶紧小跑着跟上。 蔡诚山一路出了府门,让陶儿去叫辆马车来。 陶儿大着胆子问:“二爷这是预备要去哪儿?晚饭不在府里用了?” “铜串儿巷!”蔡诚山说出个城中地名。“你去找个丫头知会太太一声,便说我不在府里用晚饭了。” 陶儿一听便有了谱儿,一溜儿的跑开去行事。 “恶妇!”气了半天的蔡诚山咬牙吐出二字。 人道:佳偶天成是夫妻,怨偶也是夫妻!蔡诚山与谢芙雅这对年轻夫妇便是怨偶了。 谢芙雅守孝未嫁进成义伯府前,蔡诚山房里有一妾两个通房,其中一个叫翠鹂的通房丫头是其奶娘之女,两个人是打小儿起的情份。收用之后二人便是蜜里调油、正经夫妻般的形影不离,倒将另一通房和那妾给冷到一旁。 谢芙雅守孝期满,伯府长辈们急着让他将人娶进来,二太太上谢家提起成亲之事。安阳公主怕女儿嫁入蔡家压不住服侍了蔡诚山近三年的妾室与通房,便让蔡家发嫁了那两个通房,只剩一个妾室倒是不怕她起妖。 007章 惩婢 要与“挚爱”之人分离,蔡诚山自是心如刀割,在父母面前跪了半个多时辰恳求他们留下翠鹂。二爷此番举动却令二太太更加怕翠鹂将来起妖,趁着蔡诚山外出,直接让翠鹂的兄弟将人接回老家,速速安排嫁了人! 蔡诚山便将失去心爱之人的怨恼发泄在妻子谢芙雅的身上!新婚之夜他喝得大醉未能圆房,之后便是谢芙雅小日不能行房。蔡诚山又突然要跟四爷蔡诚原一起去南边看货,一走就是数月!两个多月前谢芙雅为他求得了给事中的差事后又因赏月的事大吵一架……如此一番拖沓,一个心傲不愿委屈迎合、一个心有怨气刻意相避,这对夫妻成亲近半年竟还未圆房,谢芙雅至今还是个“姑娘”! 上个月,蔡诚山被人拉去铜串儿巷的院子里喝酒听曲儿,那里妈妈推了一个貌美水灵儿的丫头出来说是自己的女儿,不几日便要挂牌子了,请在座的爷们捧场,若是喜爱便给梳拢了。 蔡诚山见那丫头眉眼与翠鹂有几分相似,便掷了银子将人包了下来。最近大半个月他几乎是日日去铜串儿巷,要不是安阳公主亲自去成义伯府为女儿讨要说法,二老爷对他狠狠训斥、并下了禁令,怕是还不愿归家。今儿跟谢芙雅置了气,便又要去温柔乡里缓缓。 那厢蔡诚山去铜串儿巷与包下的粉头儿胡混,这厢成义伯府盛时园里谢芙雅倒高兴落个清静!不然面对着蔡诚山那张恶心的脸,她怕自己控制不住直接上刀子攮了他!那样岂不是便宜了他,便宜了成义伯府那帮子狼! “奶奶,怎么又与二爷呛起声来?”一直在屋子里侍候的如画见谢芙雅又气走了二爷蔡诚山,便开口劝道,“奶奶莫不是忘了公主上次来时对您的劝告?公主让您切莫再与二爷别扭,这夫妻……” 谢芙雅将帕子往地上一甩,锐利的眸光逼回了如画后面的话。若是上一世,如画这话听在她耳中也是忠言,但这一世她根本不想跟蔡诚山再做夫妻,如画说话时也带着私心,她便不爱听! 如画头一次见到主子用这种如实质般扎人的视线看人,不敢对视的低下头。 “捡起来。”谢芙雅冷声道。 如画快速看了一眼主子,上前一步蹲上来去拾那素帕。 突然脑后一阵刺痛!如画痛呼出声地被迫仰起头,再次对上谢芙雅如利刃般的眸光。 “奶奶……奶奶饶了奴婢!”如画被吓出了两泡泪。 谢芙雅扑了粉显得无血色的唇弯了弯,“你可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画的泪落下来,“奴……奴婢不该尊卑不分的……对奶奶指手划脚。但奴婢真的是为奶奶好,求奶奶饶了奴婢这次!” “呵!为我好?”谢芙雅呵笑出声松开了手。 如画扑坐到地上,吓得浑身发抖、呜咽出声。 “出去!让如春进来侍候。”谢芙雅躺回床上,收起满身戾气冷声吩咐道。 如画从地上爬起来疾步退出内室,半分也不敢多耽搁。 如诗送了徐大夫到二门,又吩咐跑腿儿的小子去按方儿抓药,耽搁了好一会子才回到盛时园。甫一进门就见如画坐在东厢门口抹眼泪。 如画对蔡三爷那点子心思早已被如诗知道,私底下也是几番苦劝。如画面上好姐姐的叫着、点头应了不再对蔡三爷有妄念,转身却又常寻机会与进内院的蔡三爷偶遇!如诗悬着心怕出事,却又不忍心在二奶奶面前揭穿如画的心思。 “这是怎么了?烟熏着眼睛了?”如诗走进东厢,关好门后上前问如画。 如画抬起红肿双眼,哽咽道:“奶奶与二爷吵架,便拿我撒气!倒不如嫁出去,不招这嫌!” “噤声吧!”如诗一听气得用手里的帕子打如画的头,“奶奶生气何时拿我们撒过气?定是你侍候的时候惹恼了奶奶才得了训斥!你若是动了什么念头,便赶紧请奶奶叫了你娘来将你带走就是,也省得你委屈!” 如诗是很少对如画说重话的,只是最近如画实在是不像样子!如诗也是憋了许久,才将怨恼发了出来。 隔房兄弟看上嫂子身边的婢女本就是膈应人的事儿,若是如画真和蔡三爷有了首尾,到时候二奶奶的脸面往哪儿放! 如画听了如诗的话,哇的一声掩面奔了出去。 许是东厢这边动静大了些,吵到正房里的谢芙雅。如画跑出去后,如春便掀帘子出来喊如诗。 如诗顺了顺胸口闷气,才进了正房。 谢芙雅已经从床上起身,换了身浅黄罗衫素裙斜倚在美人榻上,手里握着一本书卷。 “如诗,你派个人给如意街的家里送个信儿,说我明日要回去看望母亲。”谢芙雅从书页中抬起眼望着如诗道,“再告诉管事让府里明儿给我备辆马车。” 清算蔡家人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倒是娘家那边一些乱糟的事该防得防、该提醒的得提醒。 ** 晚膳前,老太太陈氏把下衙的三个儿子叫到了自己的延寿居。她额上勒着嵌了红宝石的眉勒病怏怏地靠坐在榻上,诉苦般说老伯爷去了之后自己如何艰难,如今小辈们也是越发不把她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了。 成义伯和两个弟弟听得一头雾水,彼此对过眼神皆不知情的样子。 老太太诉完苦后也不留老爷、太太们侍候有膳,把人都赶了出去。 “白日里发生了何事?”从老太太延寿居出来,成义伯面沉似水地问大太太。 大太太也是一脸迷惑,“我与二弟妹今儿去梁国公府吃满月酒去了,方回来不久,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说着,大太太看向走在五老爷身后的五太太。 众人皆看向五太太小陈氏。 五太太假模假样地做出不安状,用帕子掩着嘴轻咳一声后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儿下午山哥儿媳妇带着一对瓷瓶来向老太太赔不是。说是前阵子不小心失手打碎了老太太屋子里的花瓶,特以陪嫁的御贡瓷瓶相赔。” 二老爷和二太太有些讶异,没想到自己那个从嫁进来就娇贵、目下无尘的儿媳妇会主动来给老太太赔罪。这是好事啊,为何老太太还是一副不愉的模样? 008章 回娘家 五太太继续道:“老太太便跟山哥儿媳妇说,最近听闻皇上要修葺夏行宫,让她给川哥儿寻个差事。山哥儿媳妇便直说自己没法子,老太太听了失望难过,便这样了。” 成义伯和二老爷听完后对视一眼,脸上均闪过厌色。这个继母越老越发偏心得厉害,但凡有好处都恨不得给了五房去! 大魏皇帝以孝治国,臣下若有不孝行径必申斥之,重者削官夺爵!所以成义伯和二老爷心中再厌烦继母的贪得无厌,嘴上是不敢吐出半个不敬不孝之言。 “如今府里大些的四个哥儿里,便只有诚川还没个差事了,一听说有替太子殿下听差办事的机会,老太太便急了些。”五太太以帕压眼角,语气悽悽,“也是我们川哥儿没出息,累得老太太跟着操心上火。” 五老爷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唉声叹息个不停。 成义伯在朝堂和衙门累了一天,没闲心处理家中这些罗乱事,便咳了一声看向二老爷。 二老爷接到兄长的暗示,心中暗道“晦气”,只得对二太太道:“你去盛时园看看山哥儿媳妇身子可好些了。若是已经无碍,让她抽个时间回驸马都尉府上给公主道个安,也好请公主安心。” 二太太捏着帕子暗翻眼珠子,嘴上应道:“知道了,老爷。待晚膳后,我便去看看山哥儿媳妇。” 这事儿就在延寿居门口解决了,各房各回住所。 回去的路上,二太太少不得向丈夫抱怨,“这是眼红山哥儿得了官职与差事,也想沾些好处呢!也不知道从哪儿得的消息,影儿都没有呢,便闹得鸡犬不宁起来!” 二老爷沉默不语,其实他也是昨日便知道皇上准备修葺行宫的事儿。回来没说是不想跟内宅妇人多说朝中事,也是怕二太太王氏生出别的心思。不想五房倒是先谋划起来了。 二太太到盛时园时,谢芙雅刚吃完晚膳,正由如诗扶着在院子里走动。 “太**。”谢芙雅上前给二太太浅行一礼,倒是不意外婆婆会过来。 “我的儿快起来。”二太太赶紧伸手扶住谢芙雅,亲热地道,“听说你身子好多了,我便过来看看。” 谢芙雅嘴角勾了勾,“该是芙雅去给太太请安服侍在侧的,是芙雅这身子不争气,未能尽到孝道。” 将二太太请进屋内,谢芙雅让如画拿出上次谢府送来的新茶给二太太沏上一壶。 说到这位婆婆王氏,谢芙雅谈不上恨。因为上一世王氏对她并未做过分之事,蔡诚山在外胡混还被王氏打骂过。只是当娘的到底是疼儿女胜过疼儿媳,谢芙雅病重奄奄一息时,王氏也不过是落两滴泪便匆匆离开了。 思及此,谢芙雅眼底微寒。 “太太过来可是有事要交待芙雅去做?”谢芙雅也不绕弯子,待茶端上来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二太太刚掀起茶碗儿的盖子,听谢芙雅这么一问,便又扣上了。 “你这孩子是个聪明伶俐的。”二太太先夸了一句谢芙雅,随后一叹,“晚膳前,老太太把三位老爷都叫了过去,说了她求你给川哥儿向太子殿下讨个差事、你却拒绝了的事儿。” 谢芙雅挑眉,二太太这话说得也不知是不真原话儿。提起给三爷讨差事的是五太太,老太太只发了脾气,何来的“求”她一说。 “倒是我的不是了。”谢芙雅端起茶碗儿用盖子轻拨水面,淡声地道,“许是我话当时说得不太明白,惹了老太太和五婶儿误会。我当时说的意思是怕这事儿办不成,让老太太和五婶儿失望,并未直言拒绝。我已经让如诗派人送信回谢府,说我明儿回去看望母亲。” 二太太一愣,没想到谢芙雅这么好说话,竟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谢芙雅喝了口茶,望着二太太微笑地道:“太太只管放心,芙雅心中有数。” ** 次日一大早,谢芙雅便起身收拾妥当,带着婢女如诗、如画乘马车回驸马谢府。 大魏朝没有公主下嫁单独开公主府之例,成亲赏下来的宅子被称为驸马府,以示驸马为夫主之意。但这也不过是给面子上好看罢了! 安阳公主是已逝孝德纯勾皇后之女,生性柔和、与世无争。她与驸马谢渥育有一儿两女,长女谢芙晴嫁入定安侯府、次女嫁入成义伯府,儿子谢倬今年十九岁了尚未订亲。 因谢芙雅头一日便派人到驸马府报信说要回来,安阳公主早早便命下人将小女儿出嫁前住的院落再清扫一遍,又吩咐厨房备好谢芙雅爱吃的小点,然后便坐立难安地候着女儿的到来。 “采桑,这都什么时辰了?芙雅怎地还没到?”安阳公主有些焦急地询问服侍数年的婢女。 “公主莫急,按着用过早膳的时辰算来,小姑奶奶已经是在回来的路上,很快便能到了。”采桑安抚主子道。 提到小女儿,安阳公主忍不住落泪。上次去成义伯府探望病中的幺女,看到女儿那惨白病容、瘦削的身子及虚空的眼神,她便心疼得不行!后悔将芙雅嫁给蔡家那个不洁身自爱的东西! 采桑少不得又劝安阳公主别哭,免得小姑奶奶回来看到要跟着一起心伤。 正劝着,外面便有人传报小姑奶奶到府门口了! 安阳公主赶紧派人去迎,不一会儿身着大红金绣牡丹窄袖衫、素白洒花百褶裙的谢芙雅便脚步匆匆地进了院落! “娘亲!”见到熟悉的身影,谢芙雅忍不住娇泣一声提裙朝安阳公主奔去。 “我的娇娇!”安阳公主上前几步搂住女儿。 虽母女二人五六日前刚见过一面,但那时谢芙雅尚处于意识混沌时期,知道母亲在身畔为自己讨公道,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算上上一世的分别,此次她们母女相见竟真的是“隔世”了。 安阳公主母女相拥而泣,旁边的婢女、仆妇也悄悄抹泪。 哭了一会子,还是采桑上前劝说了两句,母女二人才分开。婢女上前服侍净面、理妆,忙活了一通后方落座。 谢芙雅重活一世再见母亲,心中依恋之情甚浓,便如未嫁时那般与安阳公主一同挤坐在榻上,依偎在母亲身畔。 安阳公主询问了谢芙雅身子如何了,又问了蔡诚山与成义伯府其他人待她如何。 009章 为兄谋划 谢芙雅虽怨恨蔡家人,也一心想报仇,却是不愿母亲难过和为自己忧心。所以,她只说蔡二爷向自己道了歉,蔡家人对她也还好。 安阳公主知道小女儿被家人惯出娇蛮的性子,受委屈不说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既然谢芙雅说“好”,应就是好了,她便安下心来。 谢芙雅与母亲安阳公主又说了会儿闲话,便扫了一眼屋内立着的婢女们。 采桑领会,招呼着婢女退出去,给这母女二人说贴心话儿的空间。 “如诗、如画,你们也出去找府里小姐妹说话去吧。”谢芙雅打发自己的婢女出去。 如诗、如画跟着驸马府的下人一起退了出去。 安阳公主不解地看着谢芙雅,不知小女儿有什么秘密的话儿要跟自己说。 “娘,大哥哥做什么去了?我回府怎地没见着他?”谢芙雅坐正身子,拉着安阳公主的手问。 “你哥哥他与几位皇孙和勋贵府上的哥儿们去草场子跑马去了。”安阳公主道。 谢芙雅皱眉,“大哥哥今年也十九了,明年便该及冠了。却至今没领个正经的差事儿做,爹爹和娘亲对大哥哥的将来可有个章程?” 提到唯一的儿子,安阳公主便叹气。 “你也是知道的,你哥哥是个不受拘的性子,便是给他讨了差事,怕也是坐不住的。”安阳公主无奈地道,“与其让他坏了差事让人告上去,倒不如哪日我去太子哥哥那里给他求个闲缺,再说门亲事。想来有了家室管束,他能长进些。” “那怎么成?”谢芙雅杏眼微立、小脸微寒地道,“大哥哥若是不成器,将来如何替我与姐姐撑腰?又有哪家愿意将女儿嫁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 安阳公主见小女儿突然厉色,不禁吓了一跳,“娇娇,你这是……” 谢芙雅知道自己的模样吓到了娘亲,忙和缓脸色道:“娘,大哥哥与我和姐姐不同,他是男人得撑起门楣。爹爹醉心于诗词歌赋,祖父眼里又只有谢府那些堂兄、堂弟,大哥哥散野惯了岂不成了废人!” “将来太子登基,应是会给你哥哥封个爵的。”安阳公主安慰道。 “空头的爵位有什么用?”谢芙雅轻哼道,“而且未来之事谁又能保证呢?娘亲还是不要寄希望于未来,不如现在就把哥哥扳正过来!” “这……你的意思是……” “我听说皇外祖命太子舅舅和梁王舅舅督办夏行宫修葺一事,娘亲去太子舅舅那里给哥哥求个差事先历练着。以后讨封、讨缺儿也好有点儿底子不是?”谢芙雅道。 安阳公主年少在宫中受孝德纯皇后亲自教养,一直被教诲着嫡出公主当胸怀广阔、不争不抢方为赢的理念,把性子养得跟朵白花儿似的。上次若不是小女儿回来撒娇使性子非让她去跟太子说给蔡诚山讨个职缺,她自己是不会为自己和儿女争什么的。 谢芙雅深知母亲安阳公主的性子,上一世她与哥哥、姐姐便是因此连个县主、男爵的封号都没得着!反观其他两位同样下嫁留京的仪安公主与益阳公主,有事无事便进宫讨好着太后、皇后,给自己的儿女讨了不少好处!两位公主的长女都被封为县主不说,仪安公主的长子两岁便被封了个奉国中尉! 说不眼红那是假的,谢芙雅又不是圣人! “向太子求了差事不难,只怕你哥哥他……”安阳公主有些犹疑。 谢芙雅冷笑,“娘亲只管放心,您先给哥哥讨差事去,剩下的女儿自有章程!保管让大哥哥认真的做差事,不会辱了太子舅舅的信任。” “你?你有何好法子?”安阳公主倒有些不信小女儿能有什么良计治住野马般的儿子。 “娘亲不必多问,只管听女儿这次便是!”谢芙雅拿出强硬的态度。 安阳公主一见小女儿自信满满,加上她心中也想儿子成器,便点头应允明日便去求太子给谢倬在修葺行宫的工事中给安排个差事。 “娘亲,那差事别安排得太低了,最好是有些权力的。”谢芙雅又提醒道,“监工最是好,采买这些虽油水大,却也最易出事。以大哥哥那脑子怕是会被人蒙骗。” 安阳公主点头,突然觉得小女儿竟是长大了,不再是只会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娇娇,也懂得为家人着想、谋划了。 在驸马府用了午膳,谢芙雅在自己出嫁前的院子如意苑里小憩了一会儿,找个由子支开如画,然后命人将如画的娘和嫂子给叫来。 如画的娘张婆子和嫂子张贵家的进了如意苑,谢芙雅也不多说什么,只让她们将如画带回家去说个人家,然后赏了二十两银子做如画的嫁妆银子,便让如诗送这对婆媳离开。 张婆子和张贵家的一头雾水,从头到尾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向如诗偷偷打听。 这跟随主子陪嫁出去的丫头到了年纪,多是由主子在夫家那边儿指个人给嫁了。体面的嫁个管事的,情份浅的配个小厮。将来主子和姑爷分家单过,多半都能混上些管事的差事。 这把人带回娘家,让丫头的家人带回去找人家,怎么想都是蹊跷。 从谢芙雅让人去叫张家婆媳那一刻起,如诗便心惊不已!暗想:奶奶其实是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自己还自作聪明地给如画打了遮掩…… 思及自身怕也是难保,如诗便也没心思绕弯子安抚张婆子,便将如画在蔡家对蔡三爷生了心思的事如实说了。又提醒张婆子和张贵家的,小姑奶奶今儿这么做是给张家和如画脸面,切记要珍惜。 张婆子和张贵家的一听内里原委,愣是惊出一身汗来! 如画的嫂子张贵家的更是暗骂小姑子是个不省心、还拎不清的!勾搭主子隔房的小叔子便是成了事,难道还真能成了蔡三爷的通房、姨娘不成?这种事传出去不说小姑奶奶脸上难看,便是蔡家后院的名声也臭了!怕是一碗哑药下去给远远发卖了事! 张婆子与张贵家的连声向如诗保证,一定看好了如画,定不让她给小姑奶奶添罗乱。 如诗又叮嘱了几句,方转身回了如意苑。 010章 俊程郎钻马车 谢芙雅这番回驸马府,既说服娘亲安阳公主给哥哥谢倬寻个差事,又把如画的事解决了,心里舒畅不少。歇息得差不多了,她才准备回成义伯府。 安阳公主从下人那儿听说了谢芙雅打发如画的事,便关心地询问了几句。 “如诗如画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如诗稳重想再服侍女儿两年,如画心思活络怕是已经思嫁,所以我便成全了她。娘亲不必为这事儿多费心思。”谢芙雅道。 安阳公主也只是随口问问,便依依不舍地送谢芙雅离开。 谢芙雅真是半点儿也不想回成义伯府去!虽说她在驸马府多住几日也无妨,但这样不过是故意拖延逃避罢了,她要的是将来永远离开成义伯府,与蔡家人彻底断了瓜葛! 因如画一事的刺激,如诗对谢芙雅敬畏更深。与主子坐在马车里,大气儿也是不敢喘。 谢芙雅则想着回去后如何与蔡家人周旋,倒是没注意如诗的小心翼翼。 车轮压在石板地上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车外阵阵香味从车帘子下飘进车内,谢芙雅缓缓回过神来,伸手拨开窗帘子向外看。 原来马车是驶到了周巷。这周巷里有数家点心铺子,谢芙雅特别喜欢其中几家的糕点。 “停车。”谢芙雅喊停马车。 “奶奶?”如诗小心地问,“可是有什么落在驸马府了?” “突然想吃几味点心,你带着车夫去买来。”谢芙雅吩咐道。 如诗一愣,“奴婢去买就是,可车夫也离开……” “不打紧,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还会有不怕死的狂徒不成?”谢芙雅不在意地道,“你知道我喜欢吃的那几样,全都买来一份。孙记的芝麻饼、莲蓉糕,李记的玫瑰饼……” 谢芙雅一口气列出十来样点心让如诗去买,若不是如诗服侍她多年,对主子的口味早已熟记于心,一时竟记不住这样多的点心名字。细一想,还真得车夫跟着去,她两只手怕是提不住。 如诗下了马车,叫上车夫一起去买点心。 谢芙雅扒着车窗看着如诗带着车夫进了一家铺子,美滋滋地放下帘子等着如诗回来。 等如诗回来时,谢芙雅的思绪不禁又飘回到蔡家人的身上。 自己这次回了驸马府,蔡家人定是以为她是为了给蔡诚川求差事。孰不知她因得了这个消息,却给自家哥哥谋了好处! 想到此处,谢芙雅便忍不住掩口笑。便让五房和老太太等去吧,等蔡诚川闯下那祸事挨顿鞭子先让她解解气! 至于当上礼科给事中的蔡诚山……谢芙雅的和笑容一敛,她得想法子让他丢了那个官职变回白身才行! 正想着,忽的车帘子一掀,一个人夹着风钻进车厢。 “怎地这么快……啊!你呜呜!” 谢芙雅从沉思中回过神,刚想问如诗回来得怎么这样快,发现闯进车厢的并非是如诗,而是一名男子!她来不及呼救,便被男子的大手捂住了嘴! “嘘,别叫。”男子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将车窗帘子轻挑出一道缝隙向外看,低声道,“借夫人的马车躲一躲。” 谢芙雅真是后悔死了!方才还对如诗说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不会有不怕死的狂徒,偏她倒霉竟真遇上了不怕死的! 也不知男子在看什么,但听他言词间似乎并无恶意。谢芙雅稍稍放下点儿心,但还是偷偷伸手去摸发间的发籫。 谢芙雅打量着男子的背影,发现他的肩竟然格外的宽而平,是她所见过的男子中最板正的肩膀。男子未束发髻,头发散在身后用根红色的带子扎着,发束间隐约可见几根编发。 男子放下窗帘子转回头看向车内这位“夫人”,正巧与谢芙雅打量的视线相对,两个人眼中都闪过惊讶! 鲁国公世子程淞?!谢芙雅震惊。 好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还有些眼熟?程淞想。 程淞一身青蓝绣暗纹的胡风翻领窄袖长袍、革带束腰,脚踩白底布面皂靴,衬得浓眉大眼的俊美少年甚是英飒! 这个倒霉早死鬼怎地窜上了她的马车?谢芙雅美眸骨碌转动,之前心中惧怕变成了纳闷儿。 程淞放下手,俊俏的脸上扬起浮浪的笑容。 “这位姐姐甚是眼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嫂子。”程淞往车门处挪了挪,拉开与谢芙雅的距离。 “呸呸!”谢芙雅拿起帕子用力擦唇,还厌恶地呸了两声! 程淞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己方才捂住谢芙雅红唇的大掌,掌心有个明显的红色唇印。他像被烫了似的将手在袍摆上擦了擦。 “下去!”谢芙雅瞪着程淞不客气地道。 程淞是现任鲁国公的嫡长子、府里的二爷,与谢芙雅是同年但略长两三个月。他十岁时随父兄去了西关,今年四月才回京。 程淞生母乃是南朔国公主,生得貌美惊人。当初南朔为保国之平安,将公主送到大魏和亲,还陪嫁了无数奇珍异宝。皇帝收下了南朔上贡的珍宝,却把公主指婚给了当时还是世子的现任鲁国公。 程淞继承了其父高大英挺的身材,也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十七岁的他回京一露面便惹得各府未嫁的千金们芳心如小鹿乱撞!后来蛮夷入侵边境,他再次随父出征,却一去不回战死沙场,死时才十八岁。 谢芙雅随成义伯府几位太太参加其他府上宴请时,从其他妇人口中听说不少程淞招惹了哪家姑娘的芳心、又与哪个寡妇多说了话这样的风流韵事,真真假假也是难辨。 上一世谢芙雅与程淞唯一一次见面是在一次宫宴上。既是程淞生前参加的最后一次宫宴,也是她最后一次参加的宫宴…… 程淞自是不知谢芙雅短时内脑中已过千般思绪,他再次挑起车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谢芙雅见他鬼鬼祟祟,不禁有些奇怪。他莫不是闯了什么祸事,或是在躲在什么人? 确认追他的那人真的没有追进巷子里来后,程淞才松口气。 回身朝谢芙雅抱了抱拳,程淞嘻皮笑脸地道:“多谢姐姐相救,他日有机会我定会还姐姐这个恩情!告辞!” 011章 小姑不平 呵!谢芙雅听了程淞的话翻眼冷笑! 说什么他日报恩,你连姓甚名谁都未报上来,若真想让你报恩,去哪儿寻人?不过是耍耍嘴皮子罢了! 本已掀开车帘欲跳下车的程淞,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谢芙雅,恰好把她翻眼不屑冷笑的模样看进眼里。 “姐姐不信我会报恩?”程淞放下车帘反倒不走了。 谢芙雅挥手厌恶地道:“你快下车去吧!我的侍女与车夫快回来了。” 程淞浓眉一挑,觉得车上这位漂亮小妇人似是认得自己。否则一般妇人遇到方才自己的冒犯,怎么会如此冷静?而且她神情隐隐带着鄙视与厌烦,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曾惹到过这位姐姐不快。 但这车厢内的确不是他久留之处,原本见车旁没有车夫,只当是空着等人的马车,哪成想里面竟坐着位美人儿!他若再呆下去被人撞见,怕是要坏了这位小妇人的名声。 思及此处,程淞扯下腰间蹀躞带上悬挂的一柄小刀子扔到了谢芙雅的膝上。 “姐姐留着这信物,若是哪日有事了,命人持此物去南营找程子誉便可!”说完,他身子一跃窜出了车厢。 谢芙雅用纤指捏起程淞扔到自己膝上的小刀子,嫌弃地想顺车窗扔出去!但转念一想,这可是鲁国公世子贴身的信物,在那短命鬼离京之前也许真会有事求到他头上,还是留着备用为好。 于是,谢芙雅便将小刀子塞入袖笼。方才程淞在车中一进一出的也不知被周围店家或路人看到没有,只希望是没有吧。 又过了良久,如诗与车夫方提着一篮子的糕点回来。待如诗上车坐稳后便让车夫驱车回成义伯府。 谢芙雅掀开篮子上的油纸,看到里面一层层码好的各式点心,不禁笑弯了眼。 上一世自己病重许久,如画因与蔡三爷苟且被蔡三奶奶当场捉住,老太太也没问谢芙雅这个主子该如何处置,便将人卖去了下等的腌臜之地!意识到自己无力保护自己的人,她便作主将如诗嫁了人,连如春如秋也还了身契放回自由身。 那时谢芙雅非常想吃这些往日自己喜欢的点心,可蔡家没有关心她想要什么,只用药吊着她的命,以期榨取最后一点儿价值。直至新皇登基,她再无用处,便一碗毒鸡汤送她与那位废太子舅舅到阴间相聚去了! 如今怀抱着这篮美味点心,谢芙雅竟有些鼻酸,同时心中也越发恨蔡家人! 回到成义伯府,谢芙雅刚换好衣裳,二太太那边便派人过来请她过去。 “太太可说了有什么事找我?”谢芙雅坐在梳妆台前卸着耳上的坠子,淡声地问道。 二太太派来的丫头垂首恭敬地答道:“四爷这次带回来几匹新布料,给各房送了些,太太是请奶奶过去挑布料。” 谢芙雅轻轻哼笑,将腕上的镯子脱下来放到首饰盒中。 “你且回去禀了太太,便说我今儿回驸马府公主也给了几匹新布料,四爷送来的便留着给太太和蓉姑娘用吧。” 小丫头不安地偷瞄了一眼身披淡紫罗衫的谢芙雅,不敢多说什么地告退了。 待二太太院里的小丫头离开了,如诗才忧心地道:“奶奶,太太想必不是为了分布料的事请您过去,若让小丫头这般回了话,怕是太太要误会奶奶您未把她放在眼里了。” 谢芙雅轻扯嘴角,“丫头是这么说的,我便是这么听的,哪里有错?我不去分那布料,全都留给了婆婆和小姑子,哪里做得不对?外人听了怕都是要赞我一句贤惠才对吧?” “……”如诗竟无言以对,“奶奶说得有理。” 有理没理,我便是这么做了,他们又能奈我何!正是一个个恨不得从我身上扒得无数好处的时候,哪个又会想得罪我呢?还有被人利用价值的时候不张狂,难不成等毫无利用价值了像败犬一般无用再狂吠等死吗? 二太太所住的院子里,从盛时园回去的小丫头如实将谢芙雅的话回给了二太太。二太太听了面上略显不愉,挥退了小丫头。 “娘,二嫂子这是什么意思啊?”十三岁的蔡玉蓉坐在母亲身畔不满地道,“您是她的婆婆,让她过来便得过来,否则就是不敬不孝!” 蔡二老爷后院一妻二妾,二太太只得了一儿一女,另外两个妾没有生养,所以二房人丁就显得单薄些。 二老爷秉持“男儿不长于妇人之手”的原则,蔡诚山七八岁后便搬去外院住,由婆子小厮侍候着,二太太便将一腔母爱尽数给了女儿蔡玉蓉。 只是不知怎地,明明二太太是个性子稍软、不太爱与人计较的人,养出的女儿却是个爱掐尖儿的。 “你嫂子她许是累了。”二太太淡淡地道,“既然她不稀罕原哥儿送来的布料,那便随着你挑拣,岂不是更好?” 虽然谢芙雅拒绝过来,但二太太却不怎么恼她也是有原因的。本来二太太让人请谢芙雅过来,便是想打听她回驸马府可是给蔡三爷求差事去了。如今谢芙雅拒了五房的布料,倒像是隐隐透露了些什么。 二太太自然是不愿让五房得了好处的!儿媳妇是自己的,凭什么五房用老太太压人讨便宜?只恨自己儿子不多,否则有这等好机会,必定都是自家的! 蔡玉蓉不知二太太的盘算,只是心中暗暗着急气闷! 成义伯府中现在只有大房、二房、五房三房人。大房的成义伯夫人带着儿媳管家、五太太又是老太太的亲侄女,只有二房不上不下夹在中间没个依仗!爹爹处处听大伯的、母亲又事事不争抢,害得她在三个堂姐妹之中也是被漠视的那个! 娶了个嫂子还是公主的女儿,虽没什么封衔,在府里却也是个碴子货!那谢芙雅别说没把她这个小姑放在眼里、搁在心上,便是老太太那里她也敢撒泼砸花瓶!二房倒真是娶进来个“奶奶”! 蔡玉蓉本想着在挑拣布料时故意选谢芙雅想要的,好让嫂子也看看她这个小姑子的脸色,不成想人家根本来都不来!蔡玉蓉心中演练数遍的景象与话语都闷在了肚子里,憋气得很! 延寿居那边儿也得了谢芙雅今日回驸马府的消息,五太太掩着嘴笑得像只刚下蛋的母鸡。 012章 拒俏婢美意 “老太太您看,我出的法子没错吧?”五太太邀功地道,“那谢氏再不听话,便让她公公、婆婆去惩治,用不到您跟着着急生气的。” 老太太嘴角也含着笑,“她若能给川哥儿求得个好差事便罢了,若是随随便便糊弄可是不成!” 五太太听了点头,“我们川哥儿其实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只不过缺机缘罢了。这次若能在太子面前当好差,以后定是要比二房那个出息的。” “哼!那是自然!”一提到亲孙子,老太太便昂起头一副骄傲的样子,“二房那个脑子还不如下面二两肉好使的货,哪里能跟我们川哥儿相比!便是大房那个也是比不得的!只可惜当初死老头子不肯将爵位……” “老太太。”五太太赶紧打断老太太抱怨了三十多年的话,“如今老爷仕途顺畅,川哥儿也要出息了,您只管安心享儿孙福吧。” 说到儿孙福,老太太又想起蔡诚川的亲事来。 “川哥儿也是不小了,他的亲事你也别太挑拣了。”老太太对五太太道,“公侯伯府、四品以上官员府上的千金里挑个温顺贤惠的赶紧订下来才是。” 五太太嘴上应着是,心里却是自有打算。 ----- 程淞去南营晃了大半天回了京中鲁国公府邸,刚进门就被贴身小厮吉祥拉住了衣袖。 “哎哟,我的二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小厮一脸哭相地道,“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要急疯啦!” 程淞笑嘻嘻地道:“我又不是非为作歹去了,老太太和太太急什么?你这小子惯是会夸大!” 小厮吉祥差点儿给这位世子爷跪了!紧跟慢跟还是在街上跟丢了这位爷,回府险些被老太太和太太扒了皮! 见吉祥眼睛湿乎乎的似真的要流泪,程淞便也不再逗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行了,我先回去沐浴更衣,然后再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罪!” 吉祥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不放心地跟着程淞进了平安居,方才去给老太太那边报信儿。 “二爷回来了!”平安居里侍候的丫头见程淞进来,连忙迎出来。 “二爷怎么又是搞得一身土?”大丫头安然打量着程淞身上的衣服,皱眉道,“二爷该不会又是去军营了吧?快将衣衫在外面脱下来,别进了屋子扑起尘土脏了毯子。” 说着,安然便伸手要去帮程淞脱那翻领窄袖长袍。 “脏了换掉或撤掉就是,没得让物件把人管制住的道理。”程淞轻轻推开安然的手,大步往正屋走去,“烧水,我要沐浴!” 安然的手僵在空中,回头看着程淞高挺的背影,眼中浮起黯然。 “安然姐姐?”站在一旁的丫头轻唤一声。 安然放下手牵强一笑,“快去厨房吩咐烧水,二爷沐浴更衣后怕是得去老太太那儿,别耽搁了。” 水烧好了,粗使婆子一趟趟提着水灌进程淞净室内的大木桶,丫头安然在旁有序的指挥着其他丫头准备沐浴所用之物。最后,她提起袖子将手探进桶内搅了两下感觉水温是否得宜。 “二爷,水准备好了。”安然用巾子擦着手上的水,笑盈盈地走到明间对躺在榻上看书的程淞道,“快些沐浴吧,免得老太太和太太等得急了。” 程淞放下手中的书卷,一个挺身从榻上坐起来,起身朝净房走去。 安然跟随在后准备一起进净房。 “你不必进来了。”程淞站净房门口挡住安然,“叫吉祥进来侍候就行。” 安然一愣,随即红了眼圈儿,“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程淞浓眉一皱,不解地看着安然,“什么什么意思?” 安然转身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声音哽咽地道:“二爷对府里哪个都是笑脸相待,偏对奴婢板着脸。奴婢想服侍二爷,二爷也总是这不让那不准,宁可叫吉祥那粗手粗脚的小子侍候着,也不愿让奴婢上前!莫不是二爷嫌弃奴婢?若是如此,二爷不如直接将奴婢赶回老太太那儿去算了!” 安然是程淞年初从西关回京后,老太**排过来侍候他的大丫头。他十岁即随父兄离京去了西关,整日往兵营里钻,身边跟着的都是小厮或兵卒,突然让一个香软软的丫头过来照顾他的起居,程淞倒感觉有诸多不便。 “你若想回去,一会儿我便跟老太太说。”程淞抬手扯了脑后的发带,笑道,“还劳姐姐将吉祥叫进来。” 安然方才不过是说的气话,一听程淞当真了要跟老太太说去,她气得跺了跺脚,掩面奔了出去。 见安然跑了出去,程淞倒松了口气,他还真怕安然执拗地跟进去侍候他洗澡! 很快,吉祥就进来侍候程淞沐浴了。 洗去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沾上的尘土,再换上纯白锦袍、用银冠束了发,程淞一身清爽地出了平安居直奔老太太住的昭正院。 昭正院的正房里欢声笑语,一派和乐之相。 鲁国公府程老太太坐在宽大的榻上,左右各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两旁的椅子上坐着四位中年妇人,后面还站着一些丫头、婆子,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 “淞二爷来了!”外面丫头报了一声。 程老太太正拉着坐在右手边的黄衣少女说话儿,听闻乖孙来了便伸长颈子往门口看。 丫头的话音刚落,程淞便掀了帘子绕过屏风进了内堂。 “孙子给老太太、各位太太请安。”程淞进屋便笑着四下拱手行礼。 屋内坐着四位妇人皆以帕掩口轻笑起来。 “你这是又去哪儿混了大半日才滚回来?”程老太太故意虎着脸瞪着程淞道,“吉祥那小子哭得鼻涕都冒了泡儿的回来说跟丢了你,我看是你故意甩了他吧?” “老太太您就是英明睿智,知道吉祥那小子跟不住孙儿。”程淞俊美的脸上笑容变得张扬起来,“您以后还是别让他跟着孙儿了,每次他都哭着说您和太太要扒了他的皮,可我哪次回来他都囫囵得很,怕是连根头发丝也没掉!” “你这泼猴儿,当着几位太太面前也是这般没个正经。”程老太太绷不住地笑骂道,“还不快过来给你芹姑母、平伯母、栾四婶见礼!” 013章 漂亮的表妹们 程老太太身边的一位年长嬷嬷走上前,笑着为程淞引荐了三位外府的太太,程淞正式地一一给行了晚辈礼。 末了,那嬷嬷又绕到程老太太面前,陪坐在榻上的两个姑娘早已起了身,垂着头一副害羞的模样。 “这位是芹姑太太府上的霍三姑娘。”嬷嬷示意程老太太左手边穿着茜红绣白梅小袖长衫、洒花白褶裙、梳着垂鬟分肖髻、仅以珍珠梳排作饰的少女道,“二爷年长霍三姑娘半岁,该叫表妹。” “霍表妹。”程淞拱手行了一礼。 “淞表哥。”霍三姑娘侧身还了一礼,起身后捏着帕子挡在脸侧偷瞄了一眼程淞,被少年那俊美的相貌晃得红了脸。 嬷嬷又示意方才被程老太太拉住手的黄衣少女道:“这位是栾四太太娘家的侄女宫大姑娘,同是比二爷小几个月,论起来也是二爷的表妹。” “宫表妹。”程淞行礼。 宫大姑娘长着一双灵动的杏眼儿,大大方方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回来仅半年便迷住了京中不少贵女的鲁国公世子、程二爷。 果然是个美男子!不但人长得好看,身姿更是挺拔!举手投足间那股子英飒之气是京中那些高门或官宦子弟所没有的气质。 “程二哥好。”宫大姑娘福身还了礼,“我叫宫静,若二哥哥不嫌弃叫我静儿便好,表哥表妹地叫着倒显得疏远了。” 程老太太和栾四太太听了都呵呵的笑起来,栾四太太更是抬手点着宫静笑骂道:“这丫头打小儿便不是个安静的,我那嫂子为着能让她娴静些,不知愁白了多少根头发。” “这样有什么不好,这小娘子有静有动聚在一起才得趣。”程老太太笑道,“若都是娴静的,坐到一处都不说话,有个什么意思!你们说是不是?” 在座的四位太太都笑着说“是”,只是芹姑母脸上的笑容牵强了些。 程淞唇边笑痕不落,却是没理会宫大姑娘大胆热辣的眼神,而是走到自己母亲蓝氏身边站定。 二十年前,蓝氏随南朔国贡品一起到了大魏京城,随后被赐婚给鲁国公世子程渊。一晃二十年过去,受夫家人善待、受丈夫儿子爱护的她还如当年一般单纯美丽,乍一看容貌与二十多岁的女子无异,怎么也看不出已经是三十六岁的妇人。 蓝氏嗔怪地看着儿子,她与程老太太一样不喜欢程淞总往军营跑。但儿子十岁时便偷偷随父从军去,一晃七年过去,程淞已非她和程老太太能管得住的孩子了。 程老太太见程淞对两位表妹敷衍的态度,不禁心中暗暗叹气。 这男人啊若是长得太好看了,真也不是什么好事儿!看看蓝氏与程淞这对母子在一处的美景,愣是把屋里其他女眷都衬得灰秃秃的没了颜色! 也不知得是何等绝世容貌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自己的孙儿啊。 有女眷在,程淞不便在内堂久留,站立一会儿后便告退离开。 回自己院子的时候,程淞不由自主就想到了今日窜进马车冲撞到的小妇人。 见惯了男男女女初见他容貌时的惊艳表情,程淞倒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见他第一眼就满脸嫌弃的样子,怪有意思的。 新奇念头一闪而过,程淞就抛自脑后了,甚至忘了自己给那位小妇人日后必会“报恩”的许诺。 ** 谢芙雅回娘家时带了两个丫头去,回来时只带个如诗,难免不令人多想。只是谁也不好去问别人贴身丫头为何不见了的事,只私底下诸多猜测。 蔡三爷蔡诚川连着两日借给老太太陈氏问安的时机在后院园子里走动,皆未能碰上如画那水灵儿的丫头,不禁有些奇怪。 若是平时,如画那丫头早就在园子某处羞达达的候着他,见到面娇滴滴地唤声“三爷”,再扭着小身段儿盈盈福身、眼神儿飘啊飘带钩子似的勾得蔡诚川心痒痒。 蔡诚川虽是个好颜色的,却也顾忌着如画是隔房嫂子的贴身丫头,若是沾染了怕要出麻烦,可心里却又惦记着。正想着进一步的牵牵小手儿、亲亲小嘴儿轻薄地撩扯几下,找个时机将人拿下……如画那丫头竟没再出现了! 蔡诚川是外院的爷们儿,自是不好打听内院丫头的事,便使了自己的贴身小厮去找相熟的内院丫头问询。 盛时园,丫头如雪刚刚向主子奶奶禀报了一件事,此时忐忑不安地垂着头。 当初谢芙雅嫁进来时带了四个丫头陪嫁,还有几房下人都不在府里侍候,而是在外面打理着她的嫁妆。成义伯府也给院子里配了两个丫头,谢芙雅给改了名字叫如雪、如雨,她们平日都是负责些琐碎的杂事、或是服侍蔡诚山。 方才如雪奉命去大厨房要银耳羹,回来后便神色不安。如诗见她神情不对便叫过去询问,才知道蔡三爷的小厮胜子在厨房外堵着她问了些关于如画的事。 如诗一听便把如雪带到二奶奶谢芙雅面前,让她复述了此事。 谢芙雅倒是不意外蔡三爷会问起如画,毕竟吊在嘴边的肉一直没吃掉,心里岂能不惦记着? “胜子缠着奴婢问东问西,奴婢想着如画嫁人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便都告诉了他。”如雪小声地道。 “你做得很好。”谢芙雅点头称赞道,“你说得对,像你们这些忠心服侍主子多年的婢女,能嫁出去给人家当正头娘子是件喜事,没什么说不得的。如诗,将我首饰匣子里那对梅花手钏儿赏了如雪。” “奶奶,奴婢不敢收!这……这都是奴婢该说该做的,哪承得起奶奶这贵重的赏!”如雪慌得差点儿跪下来。 如诗从匣子挑拣出那对银手钏来到如雪面前,拉着如雪的双手安慰道:“瞧你慌张的,奶奶赏了东西你便拿着,” 如雪接了东西,福身向谢芙雅道谢后便退了出去。 谢芙雅拿起方才看的经书继续读阅,手里的玛瑙珠串一粒一粒捻过。 014章 早做安排 内院妇人都爱抄经,既有祈福之愿,也有修心之用。谢芙雅却是不喜抄经诵经的,一是枯燥无味、二是她不太相信真的有神佛佑人!君不见那些越是嘴上勤念着“阿弥陀佛”的太太、奶奶们,在后院里越是心狠手辣! 重生之后,谢芙雅也开始读诵起经书来,因她以后要做的恶事怕是不少,先祈求神佛原谅吧。 如诗往香炉里扔了块谢芙雅自调的橘香香饼,清烟窜起满室的淡爽橘香,倒是比檀香更醒神。 “奶奶仔细眼睛,莫要看得太久了。”如诗轻声地提醒道。 突然,院子里传来嘻笑声,谢芙雅抬头隔着窗纱向外看去。只见如春、如秋两个小丫头围着如雪,看她腕子上那只银钏儿,三个人说说笑笑着什么。 “莫不是她们扰了奶奶清静,奴婢去让她们远些。”如诗也看到了外面的情景,以为谢芙雅被打扰到。 “不必。”谢芙雅放下佛经微笑地道,“这样有鲜活气儿,挺好的。” 上一世谢芙雅重病,蔡家人请的大夫说她那病会传染人,便将她移去了府中最西的小院子里。谢芙雅不想带累自己的婢女,便提前一一做了安排。挪去小院子后,蔡家人调了个哑巴婆子侍候她,那院子里整天死寂死寂的,除了那人送来鸡汤的那晚…… “骆妈妈来啦!”正围着如雪嘻嘻笑的如春眼尖,看到了院门口来了人,忙迎出去。 谢芙雅回过神,敛去眼中的恨意朝窗外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墨绿比甲、土黄衫裙的中年妇人带着三个孩子走进院中。那中年妇人髻上斜插着一支鎏金点翠的钗子,一看便不是普通的仆妇。 谢芙雅看了如诗一眼,如诗领会转身出去迎骆妈妈。 骆妈妈原是安阳公主身边的一位姑姑,后嫁给一个陈姓庄头儿。为体现着亲近,驸马府里的下人都以骆妈妈本姓称呼她。谢芙雅出嫁时,那个庄子是陪嫁之一,骆妈妈一家作为陪房跟了过来。 “妈妈来了,快些进来吧。”如诗打着帘子出来,下了台阶亲热地轻抓着骆妈妈的手臂往屋里请。 “奶奶身子可好?”骆妈妈微笑地询问如诗,“这次过来,我特意从庄子上采摘了些新鲜的果蔬给奶奶尝鲜。” “奶奶好多了,前两日还回了趟驸马府给公主请安呢。”如诗答道。 进了屋内,骆妈妈看到穿着海棠红纱衫、嫩黄素罗裙的谢芙雅,忙上前一步福身,“给奶奶请安。” 谢芙雅起身上前扶住骆妈妈的手臂,阻止其为自己福礼,“妈妈不必多礼了,快起来说话。” 凭骆妈妈的身份,在小主子面前都是能自称个“我”字的,安阳公主的儿女皆对其颇为敬重,哪能让她施大礼请安。 骆妈妈到底还是浅福一礼才肯起身,跟进来的婢女如雪搬了杌子请她落座,随后又奉上了新沏的茶。 骆妈妈谢过后微侧着身堪堪坐了半张杌子,便招呼自己带过来的三个孩子给二奶奶见礼。 “数日前接到奶奶派人送来的信儿,我便将人找过去教了些粗浅的规矩,不然不好带到奶奶面前来丢丑。”骆妈妈垂首道。 “妈妈调/教过的人,我自是放心的。”谢芙雅微笑地道。 先上前见礼的是个十岁左右、穿着蛋青色衣裙的小姑娘,长得水灵秀气、有着一双晶亮的大杏眼儿。 “随珠给二奶奶请安。”小姑娘深深一福,声音清脆悦耳。 “这是庄上管后厨李大家的小女儿,今年十一岁了。”骆妈妈望着谢芙雅恭敬地道,“早前儿便在我身边跟着学做事,原也是打算着奶奶身边的姑娘嫁人后补进来侍候奶奶的。” 骆妈妈的言外之意便是:这丫头是家生子,调/教来给奶奶当可信任的贴身婢女所用。 “有劳妈妈替我着想了。”谢芙雅朝随珠招招手,“随珠,你过来。” 随珠站起身垂首走到谢芙雅面前。 谢芙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珠,笑道:“长得有几分福相,妈妈最是会挑人了,以后就叫如意吧。” 就此,随珠改名为如意。 谢芙雅转头对婢女如诗道:“如诗,你带着如意去跟如春她们认识认识。” “是,奶奶。”如诗福身领命,然后走到如意身边拉着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出去玩儿。” 如意转头看了一眼骆妈妈,然后跟着如诗出去了。 如诗和如意出去后,骆妈妈又把两个半大小子叫上前,“这两个是庄上罗姓佃户家的双生子,哥哥叫罗长生、弟弟叫罗长寿,今年都十二岁了。” 罗氏兄弟上前跪下给谢芙雅磕头。 “双生子?”谢芙雅倒是有些意外,“你们抬起头我看看。” 罗氏兄弟抬起头,两张十分相似的脸庞展现在谢芙雅面前。但若是细看,还是能分辨出他们兄弟的不同。 “左额上有疤的是哥哥罗长生,没疤的是弟弟罗长寿。”骆妈妈道,“哥哥长生淘气些,那疤就是爬树摔下来磕的;弟弟长寿内敛稳重,跟着村中私塾先生读过两年书、识得一些字。” 谢芙雅点点头,让两个小子起身。 “骆妈妈,你离开时将罗长寿带走,送到驸马府去。”谢芙雅对骆妈妈道,“跟娘亲说,这是我给哥哥找的小厮,务必让他跟在哥哥身边。若是哥哥不要,就让娘亲告诉哥哥,这是我的安排!长寿既会写字,便让他每隔两三日将哥哥近来做了什么、和什么人接触写下来,然后让驸马府门房老陶的小儿子来福送来给我。” 骆妈妈微微一怔,略有疑惑地问道:“奶奶,您这是……” “今圣要修葺行宫,将这件事的总管权交给了太子舅舅和梁王舅舅,我请娘亲去太子舅舅那儿给哥哥讨个差事。但哥哥生性散漫、贪玩,身边跟着的小厮一个个也是狗腿拍马的货色,我得安插一个我的人在哥哥身边,若是有事好能及时补救。” 骆妈妈没想到谢芙雅此番找自己要人,竟有一分是为了其兄长谢倬考虑,心中不禁有些感动。 “奶奶放心,我定会将此事办妥。”骆妈妈保证道。 “妈妈多费心跟这孩子说说我那混世魔王般的哥哥的事儿,让他也好有个准备。这孩子的月钱每月从我这儿再补上二钱银子。”谢芙雅叹道,“若是在我哥哥那受了大委屈,让他只管来成义伯府寻我告状,我定要去找哥哥说道说道!” 骆妈妈掩口笑道:“奶奶的性子一如当年未嫁时一个模样!大爷便是听了长寿是您安排在他身边儿的,也是不敢欺负长寿的。” 给弟弟罗长寿安排了差事,谢芙雅又看向罗长生,“看长生这孩子是个虎头虎脑却不失机灵的,便留在外院随时听差吧。” 罗氏兄弟又跪下叩了头,谢芙雅叫如诗进来将兄弟二人带到二门外候着去了。 待屋内只有谢芙雅和骆妈妈,骆妈妈才问道:“那如画可是犯了奶奶什么忌讳?如今在家里闹死闹活吵着要见奶奶。” 015章 小姑讨茶 听骆妈妈提到如画闹着要见自己,谢芙雅沟唇冷笑了一声,然后便不隐瞒地将如画所做所为告诉了骆妈妈。 骆妈妈听得脸色微沉,“那丫头竟生出这等不该有的心思!也不替主子的脸面多想想!奶奶处置得已是仁慈,她竟还不知足的吵吵闹闹。哼!说来我倒险些被张家人给坑骗了!” 如画娘家姓张,骆妈妈口中的“张家人”便是如画的家人了。 “妈妈此话怎讲?”谢芙雅好奇地问。 骆妈妈不屑地轻嗤一声后道:“如画的娘请了媒人去庄子上找我,说是想将如画配给我家三郎。我当时便觉得奇怪,如画是奶奶的贴身丫头,这刚陪着奶奶到蔡家不过半年,怎会急着嫁人?就跟人打听了一下,才听说如画在家闹得凶,只当是她家里人逼她嫁人,她不想离开奶奶呢。” 骆妈妈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三儿子正是上一世谢芙雅为如诗挑的丈夫。想不到这一世因她将如画早早驱离身边,竟被张家人惦记上了! “如画那边由她家人去操心吧。说到您家三郎,我倒是想给他做个媒。”谢芙雅微笑地道,“妈妈看如诗怎么样?” 骆妈妈惊讶地挑眉,“如诗姑娘?奶奶身边少了个大丫头,若是再将如诗嫁出去,小丫头们怕是不得用。” 谢芙雅道:“妈妈别急,我也只是说想做媒,但如诗怎么也还要在我身边呆上一年两年的,将如意、如春等带好了才能嫁出去,就是怕您等不得。” 能让主子亲自开口给保媒的婢女,必是得主子喜欢和信重的。如诗那丫头长得好看,虽性子木讷不够活泛,但这样的姑娘娶到家里当儿媳妇却是最合适的,骆妈妈自然是愿意的。 谢芙雅和骆妈妈便定下了骆三郎与如诗的事儿,只待向二人透露后看他们的想法儿如何。 “你们怎么都在外面?”院中传来少女浅细的声音,语气缓慢而高高在上,“二嫂子房里可是有什么人?” 屋里正说着话儿的谢芙雅和骆妈妈同时一皱眉,都觉得外面那人真不会说话儿!一面那句听着令人觉得不舒服,稍一想差就是埋汰人! 如诗正坐在廊下绣花,小丫头们带着新来的如意去府里走动认路去了,如雪如霜在浇花、剪枝儿。 “二姑娘来了?”如诗起身行了一礼,然后迎下来,“姑娘怎么得空过来?我们奶奶叫了庄子上的妈妈过来,正在问事呢。” 谢芙雅的小姑、蔡二爷的亲妹妹蔡玉蓉拧着手里水粉的绣花帕子,挑着眉眼儿细声细气地道:“倒是我来得不巧了,扰了二嫂子理事?” “姑娘言重了,奴婢这就进去跟奶奶通禀一声您来了。”如诗笑道,转身进屋去了。 因天气热,门窗都开着,虽挂着帘子、窗纱也都是薄物,外面的对话声只要不是刻意压低私语,都是能听得清楚的。 如诗进屋,“奶奶,二姑娘……” “我都听到了,告诉她说我尚未问完事,请她到西厢房里坐着喝杯茶候一会儿。”谢芙雅淡声地道。 蔡玉蓉这个小姑也不知是随了谁!生性好掐尖儿、贪小便宜,说话也是爱拈酸。整天一双眼睛就盯着府里同辈的女眷们都有什么,若是她没有便要气上一气,或是来找谢芙雅这位嫂子要! 上一世,谢芙雅为了与夫家人打好关系,加上自己嫁妆也的确是丰厚不甚在意,对蔡玉蓉这个小姑虽算不得是予取予求,但十次倒也有七八次是随了蔡玉蓉的心愿! 只可惜这也是只白眼儿狼,拿了东西不记着谢芙雅的好便罢了,后来还和别人一起排挤和算计她! 重生后谢芙雅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实在是多,还没腾出空儿来整治这个小姑,想不到今日蔡玉蓉就着急地送上门来了! 又与骆妈妈交待了几句后,谢芙雅才让人走。 蔡玉蓉本以为自己来了,嫂子谢芙雅会像以前那样亲热地亲自迎出来,不想却被打发到西厢房喝茶水候着!她自觉是受到了怠慢,一张俏脸阴沉得要滴水! 听得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蔡玉蓉走到窗边向外偷看,见是个穿着打扮不俗的中年妇人由如诗送着往外走。 如诗方才说谢芙雅是在理事,那中年妇人就是庄子上的仆妇喽?一个庄稼婆子都穿戴得那般好,谢氏是不是太纵着那些陪嫁的下人了! 如诗送走骆妈妈,转身便朝西厢走来,蔡玉蓉连忙回到桌旁坐下,假模假样的端起茶盏来。 “二姑娘,奶奶这会子闲下了,请您随奴婢来。”如诗在门外笑吟吟地道。 蔡玉蓉放下茶盏起身,扬着下巴出了西厢、跟在如诗身后进了正房。 房内,如雪正服侍着谢芙雅拆掉头上的钗饰,换个镶珍珠的刺绣黄色眉勒。 “妹妹来了?快请坐。”谢芙雅纤指轻按刚戴上的眉勒,笑着跟蔡玉蓉打招呼,“如诗,将我从驸马府带回来的新茶给二姑娘冲泡一杯尝尝。” 臭显摆什么啊?蔡玉蓉心中不屑,她年纪小不太会遮掩,面上便显露出些痕迹。 谢芙雅心中冷笑,暗想上一世自己怎么会那么蠢,愣是没看出蔡玉蓉一边瞧不起自己、又一边利用自己的真相呢? 如诗奉上茶水后,蔡玉蓉端起来打开盖子,顿时茶香四溢。她忍不住凑到鼻端深深的吸了一口茶香,真是好茶啊!便是大房那边也不见得有这等好茶!若是自己得了一些回去,在招待姐妹和来府中玩耍的千金时冲泡上一壶,定是会被人艳羡夸赞几句! 谢芙雅看着蔡玉蓉端着茶不喝,睫毛轻颤、眼皮下眼珠乱转,就知道这位二姑娘怕是又动了讨要茶叶的心思。 蔡玉蓉喝了口茶水,真真儿是齿颊留香、回味甘甜。 缓缓放下茶盏,蔡玉蓉用帕子轻拭嘴角后望向谢芙雅道:“这茶喝着倒是不错,不知二嫂子这儿有多少,能否匀妹妹几两带回去细细品尝。” 好大的口气!张嘴就是“几两”!当她这里囤着几斤不成? 016章 送布 这可是贡入宫中的雾山嫩毛尖,皇上赏了太子一斤、太子又送了妹妹安阳公主几两。谢芙雅回娘家喝了一盏觉得不错,安阳公主便让人给她包了二两带回来。 谢芙雅也放下茶盏浅笑地道:“这茶是宫中御贡,我也不过只得了二两,近几日又喝了些,剩下那些怕是不足一两,分不了妹妹了。” 蔡玉蓉一听脸上就浮起不悦之色,“那便算了,拎回去些茶碎子反倒涩了口!” 被小姑子如此不留情面的嗤嗒,若是别家嫂子怕是要酸了脸还上两句,但谢芙雅两世里都忍了蔡玉蓉!上一世是想着跟婆婆与小姑处好关系,拉拢蔡二爷的心;这一世她是故意涨涨蔡玉蓉的骄气,让这个小姑子更是目中无人一些,方好在以后吃更大的亏! 见谢芙雅只是微笑不接自己的讽刺,蔡玉蓉更加心中忿然。 别家嫂子都疼着小姑、哄着小姑,好吃好用恨不得捧到小姑子面前博其一笑,以期能让小姑在公婆与丈夫面前美言几句!偏这谢氏端着个贵女的架子,不通内宅礼数! “这个月二十八是太后娘娘的千寿节,二嫂子可准备了进献太后的寿礼?”蔡玉蓉挑眉问道。 当今太后是先帝卧病在榻、驾崩前一个月立的皇后,比现在的皇帝还要小上十四岁。宣文帝登基后,将其奉为太后、安居于慈宁宫。 六月二十八是太后的寿诞之日,每年宫中都会设宴宴请四品官员及各府女眷入宫为太后贺寿,这也是各府在太后面前讨巧的好机会,更是各千金露脸儿的好机会。 谢芙雅对太后寿宴一事自有打算,但心思倒是没动在“寿礼”上。 “我现在是成义伯府的儿媳,大伯母献上的寿礼便是我等孝敬太后的一片心意,何必再单独献一份儿?”谢芙雅淡声地道。 “那怎么能一样?”蔡玉蓉有些急地道,“二嫂子可是太后的曾外孙女,单独献上一礼也是应当的!” 是了,我若是单独献上一礼博得太后的喜欢,到时候露脸的是伯府二房,二太太和小姑脸上也是荣光不是? 呵!想得美!这么明显和大房争风头的事傻子才会去做! “那我便考虑考虑吧。”谢芙雅不想听蔡玉蓉废话,便敷衍了一句。 蔡玉蓉以为谢芙雅答应了,心下才稍微舒坦了一些,便又想起自己今日此行的目的。 “太后寿宴那日,二嫂子打算穿什么?”蔡玉蓉的视线落在谢芙雅身上那套海棠红的衣裙上,难掩眸中又妒又羡之光,“嫂子有公主娘亲疼着,自是不缺好衣料好首饰。不像我,身上只有府里按季做的几身衣裳,首饰也没新的,穿戴出去没得显着寒酸!” 成义伯府近几年虽说因着爷们儿不争气,日渐有没落之相,可给府里姑娘们添置的四季衣裳倒也不至于“寒酸”!蔡玉蓉此番不满的说词,无非是卖惨、想从谢芙雅这里讨些便宜! “前两天五房的四弟不是给各房分了几匹新料子吗?”谢芙雅端起茶盏轻拨着盖子,“这离太后的寿宴还有半月有余,让裁缝赶工些也能给妹妹赶出一身新衣来。” “那些布料颜色与花样都老旧,连二嫂子身上这件居家随意穿穿的衣裳都不如!”蔡玉蓉捏着帕子委屈地道,“听说嫂子从公主府得了些新料子,不知……不知是个什么样式的?” 如诗站在一旁垂下眼帘,心底涌上对这位蔡二姑娘的鄙视!堂堂伯府,怎么养出这么个眼皮子浅的姑娘! 被蔡玉蓉一说,谢芙雅脑中灵光一闪,倒有了个新的主意! 谢芙雅转头地立在一旁的婢女道:“如诗,去库里将前几日我从驸马府带回来的布料拿来给二姑娘挑挑。怎能让妹妹穿着旧衣去参加宫宴呢?” “是,奶奶。”如诗福身领命,离开时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喜形于色的蔡玉蓉。 很快,如诗便领着两个小丫头回来了,小丫头们手上各捧着两色布料。 如诗让小丫头们把布料放到桌上,蔡玉蓉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了桌旁。 不愧是公主给的料子,就是比五房送来的要好! 蔡玉蓉伸手摸着那四块布料,眼睛里放出光来! 红底白枫的锦缎子摸起来软软的、凉凉的,若是做了衣裳正是适合这个时节穿!还有这嫩黄色的云雾纱,做了纱衣披在衣裙外,不但能透出衣裳的花纹、还会衬得人华贵无比!那块水蓝的素锦也是漂亮,那蓝色看得人心里清爽!只有那块紫色的香云纱颜色暗淡了些,赏给府里的妈妈、婆子做衣裳还差不多。 “这三块料子……可真好看啊。”蔡玉蓉摸摸这块、又摸摸那块,一副恨不得全要了的模样。 谢芙雅见小姑如此贪婪的嘴脸,嘴角微勾地道:“我看用那红底白枫的料子做件小宽袖的衣裳、再配上一条黄色的百褶罗裙最是好看了。不如妹妹就选那块红底白枫的料子吧。” 蔡玉蓉一听,忙把那块布料抓在手中,转头朝谢芙雅笑道:“既嫂子这般说了,我便不客气了?” 谢芙雅笑笑,抬抬手道:“自家人客气什么?我觉着那块云雾纱也是衬你,不如做件外披的纱衣也是好看。” “我正是这般想的呢!”蔡玉蓉将那块云雾纱也拿了起来,视线又落在水蓝素锦上。 蔡玉蓉以为谢芙雅会大方的将那块素锦也送给自己,却听她那位二嫂子对婢女道:“如诗,呆会子你将那块素锦给大奶奶送去,就说是我送给敏姐儿做衣裳的。” 敏姐儿是大爷蔡诚峰与大奶奶温氏的长女,今年五岁了。粉团团的甚是可爱,每次见了谢芙雅都不怕生地喊着“二婶婶”,还会嘴甜的夸二婶婶好看。 蔡玉蓉一听谢芙雅要把布料送给大房的侄女,马上又不乐意地道:“敏姐儿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哪能用这般贵重的料子给她裁衣?岂不是浪费了?” 谢芙雅脸上笑容一敛,淡声道:“二姑娘还是早些叫裁缝入府量身裁剪吧,这衣裳做好了怕还是要改,耽误了二姑娘在太后寿宴上穿可是不好。” 蔡玉蓉听出来谢芙雅不喜自己指手划脚,反正已经得了两块布料,便也足够了。正如谢氏所言,她赶紧叫裁缝做衣才是正经!惋惜地又瞥了一眼那块水蓝素锦,蔡玉蓉便让自己的丫头捧好布料、向谢芙雅告辞了。 待蔡玉蓉一走,如诗便忍不住问谢芙雅,“奶奶为何这么惯着二姑娘?之前她便常过来向您讨东西,长此以往养成了习惯,岂不是要有事无事来搜刮一通?” 谢芙雅用手指慢慢绕着帕子笑道:“我只是给我愿意给的,不愿给的……谁也拿不走!” 017章 驯马 谢芙雅给大房的敏姐儿送了块布料做新裳,大奶奶温氏便回了一柄双面绣的猫戏蝴蝶团扇。 团扇上的猫儿毛绒绒的栩栩如生!谢芙雅是个爱猫的,自是很喜欢这柄团扇。 蔡玉蓉得了布料后便急吼吼地招来云芝楼的裁缝给自己量身赶做衣裳,还不忘向大房的大姑娘蔡玉珍和五房的三姑娘蔡玉凤炫耀一下自己从谢芙雅那儿得来的布料。 大姑娘蔡玉珍看了布料夸赞两句便没多说什么,三姑娘蔡玉凤也只是笑嘻嘻说这两块布料做衣裳正适合蔡玉蓉,旁的也没说。本等着堂姐妹眼红泛酸的蔡玉蓉不禁有些失望,心里却认为堂姐妹定是妒嫉自己的,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老太太陈氏得知了此事,便把大太太叫去说道了几句。无非是太后寿宴上,府中姑娘若是穿新衣便都穿新的,没得一个穿新、其他两个穿旧的道理,这样岂不惹人道闲话云云。 大太太应说五月下旬订做的新夏裳前两日刚送来,原是打算让三位姑娘穿着新做好的夏裳去参加太后寿宴的。想是蓉丫头得了新布料欢喜,便又裁了新衣。而且蔡玉蓉裁衣的钱是二太太从自己的私房钱里出,也不走公中的帐。 老太太才不管谁掏钱做新衣,反正有一房的姑娘做了新衣,她亲孙女蔡玉凤也必须做上一套才行! 大太太不愿和老太太蛮缠,便应下立即叫金缕阁的裁缝过府来再给三位姑娘补套新裳,老太太这才满意。 谢芙雅听说了这件事只是勾唇哼笑。 老陈氏叫大太太给蔡玉凤补套新衣裳固然是因为疼亲孙女,若深想一些,何尝又不是在挑拨大房与二房的关系! 不过成义伯府里各房越是相斗不合、越是可了谢芙雅的心,也不枉她将两块好料子送了白眼儿狼,倒起了些作用。 被骆妈妈送去驸马府给谢倬当小厮的罗长寿托人送来了信,谢芙雅认真看过后皱起了眉头。 骆妈妈办事利索,将双生子中的弟弟罗长寿送到驸马府后一直等到大爷谢倬回府,亲自将谢芙雅的话带到,得了谢倬愿意留下人的准话儿后方回庄子上去。 罗长寿信中说:谢倬对妹妹送他一个小厮并未多想,照旧是整日早出晚归地与京中几个勋贵府上的纨绔们耍乐。前日谢倬和那帮纨绔在京河伎舫上玩投壶做赌,巧遇梁王府的四爷和鲁国公世子,结果鲁国公世子程淞投壶得胜赢了彩头,谢倬气不过约其改日再赌别的,程淞欣然应下。安阳公主从太子殿下那里给谢倬讨了个督工的差事,但谢倬并不是十分想做,迟迟不肯去领这差事。 谢芙雅心念快速的转动着:朝堂上各派各党分立、从来没有一团和气的时候!大家都想为自己这一派争多些利益,常常是互相拉踩、或是结成临时联盟攻击一派。各府的交际也往往与朝堂差不多,亲近的、疏远的都有些说道。 鲁国公世子与梁王嫡子同游,是交好、还是普通的结伴出游?若是交好,那是不是意味着鲁国公是梁王舅舅那边的人?上一世太子被废、梁王上位之时她正缠绵病榻,蔡家人更是事事瞒她,外面的风云变化她全然不知! 不过,程淞那厮是个短命的,他今年十月随军出征西关驱逐胡虏,十二月底便传来他中了胡人计谋受困雪山遇难而亡的消息…… 程淞如何她不管,自家哥哥成不成器才是当前大事! 回想起上一世自己身亡之后的八月十五,哥哥谢倬提着双兔灯来成义伯府门前叫骂的情景,谢芙雅便有些鼻酸。这个哥哥虽纨绔了些,但对她与姐姐谢芙晴却是十分维护的。特别是对她这个妹妹,那样一个任性不羁的爷们儿,被她揪着耳朵打骂也只是嘻嘻笑着说“妹妹这母大虫的性子妹夫可怎么受得了”。 谢芙雅决定去找哥哥谢倬好好“聊聊”!大不了他应了差事,她给找几个得用的人辅佐谢倬,三五天过去装样子看一看修葺进度便是!这倒比谢倬糊里糊涂指手划脚办错事强上许多! 心意一定,谢芙雅便命婢女如意去问送信的小子:罗长寿可说了谢倬今日去哪里作耍? 很快如意便问完回来,“回奶奶话,那送信的小子说罗长寿是告诉他今儿倬大爷去哪儿了,说是到西郊与人赛马。” 西郊赛马?谢芙雅起身道:“如诗,更衣!” “奶奶这是……”如诗边上前服侍边疑惑地问道,“奶奶这是打算去找倬大爷?” “是。”谢芙雅坐在梳妆镜前吩咐道,“将头发束得简单些,再带上我的骑装。” 如诗听了转身告诉如意骑装放在何处,然后快速地给谢芙雅拢发。 西郊有个马苑,京中很多勋贵府上都在那里养着好马,以备赛马或打马球时骑乘。 大魏民风较为开放,对女子束缚并不十分严苛,贵女之中会骑马、打马球者亦不在少数。谢芙雅十一岁学会了骑马,还会打几杆马球。因她身体弱,安阳公主怕出事,便不让她再打马球,但骑术却是一直未曾荒废。 收拾停当,谢芙雅正准备出门,外面便传来丫头喊“五太太来啦”的请安声。 五太太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谢芙雅轻拧眉头。 “哎哟,我来得不是时候,山哥儿媳妇这是要出门?”五太太被请进屋里,看到谢芙雅一身利落打扮愣了一下。 谢芙雅福了一礼后淡笑地道:“五婶儿过来可是有事?” 五太太打量了一番谢芙雅,心中暗悔当初没抢在二房前面将这个媳妇说给儿子!不然,何需现在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个晚辈! “山哥儿媳妇,之前跟你说的太子殿下那边儿的差事……”五太太试探地看着谢芙雅,“我听说工部那边儿已经开始招募工匠了,这管事儿的差事怕是也都定好人选了吧?” 谢芙雅急着去找谢倬就是为了这督工之事,见五太太一副希冀的模样心里就烦! “五婶儿莫急,有了消息我自然是会告诉您的。”谢芙雅道,“现下我有事要出去,不能与五婶儿多聊了。” 说着,谢芙雅便往屋外走。 主人都要出去了,五太太这个客人自然不好留在人家屋子里不走。即使心中暗骂谢芙雅目中无长辈,但面上却还是陪着笑地问谢芙雅去哪儿。 谢芙雅也不隐瞒,直言自己要去西郊找哥哥谢倬,问一问太子安排差事的事。 五太太一听,以为谢芙雅是帮蔡三爷问的,连忙不再纠缠多问,还一路送到角门口看着谢芙雅登上马车。 谢芙雅催着车夫快些,一刻多钟就到了西郊马苑。 下了马车,谢芙雅就听到阵阵欢呼声从远处传来。 举目望去,只见木栏圈起来的马场里有两匹马在腾跃,蹄下尘土飞扬!围栏外站着一些人,或嘻嘻说笑、或振臂呼叫。 “奶奶,倬大爷会不会在那儿。”如诗道。 “走,过去看看!”谢芙雅一提罗裙、露出掩在裙下的红色羊皮软靴,大步地朝围栏走去。 离围栏越近气味越是不好,如诗皱眉用帕子掩住口鼻,转头却见自家主子仿佛没闻到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 围栏旁的人只顾着看场内驯马的激烈场面,无人注意到后面走来两位娇俏的小娘子。 “好样的!程子誉!就这样夹紧马腹、抓紧马鬃!”一个衣袍下摆掀起一角塞进腰带里的男子挥着手臂高呼,“别掉下来!谢家那软蛋的人要坚持不住了!” 程子誉?谢家软蛋? 谢芙雅的柳眉挑了挑,视线投向马场内。 只见围栏内有四匹马,两黑一白一栗。一匹黑马和一匹栗马的马背上无人,两匹马儿正悠闲地在围栏内吃着草。另外一匹黑马和一匹白马狂躁地甩头尥蹄,试图将背上的人甩下来! 白马上的人一身鲜红衣袍,长发未梳成髻、以发带束在身后。他上身挺拔地坐在马背上,结实有力的双腿紧紧地夹着马腹、双手抓着马鬃,任由马儿跳跃尥蹄,他也是稳如泰山地不摇不晃! 反观黑马上的……少年便狼狈许多,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了马颈上!双手虽也抓着马鬃,耐何双腿无力夹不紧马腹,黑马窜跳摆腚间少年几次险些摔下马来! “长寿?”谢芙雅惊呼。 黑马背上那少年不正是她送去给哥哥当贴身小厮的罗长寿吗?谢倬怎么让个孩子去驯马! “咦?哪里来的小娘子?”围观的人中有人听到谢芙雅的声音,转头一看便眼睛一亮。 其他人也闻声转头,看到貌美佳人蹙眉凝目的样子皆是惊艳不已。 “妹妹?”人群中走出一身穿烟紫圆领缺胯袍、头束银环冠的年青人,他一脸惊喜地看着谢芙雅,“妹妹莫不是来找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这人正是安阳公主与谢驸马之子谢倬,今年十九岁。 谢倬长相随了谢家人,眉清目秀、身材瘦削且高。若他不说话、不动作,只那般静静地站着,不知根底的人怕是要道一声“好个翩翩佳公子”! “我听闻哥哥来西郊赛马,想来为哥哥助阵呐喊。怎知来了却看到哥哥让个小子去驯马。”谢芙雅沉着绝美的小脸儿冷冷地道,“还听有人在那大喊‘谢家那软蛋的人要坚持不住了’?不知祖父与几位堂兄、堂弟听了会作何感想。” 方才喊出此话的男子不禁面上尴尬,摸了摸鼻子讪笑。 男子聚在一起戏耍作赌,难免说些互讽、贬踩的话,甚至还会说粗话。只是双方都是情绪高涨,不甚在意罢了。 “掉下来了!掉下来了!”突然,还在围观的人发出呼声! 谢芙雅心中一沉,快步扑到围栏旁向内看。 黑马上的罗长寿到底支撑不住摔了下来,黑马恨极了这想驯服自己的少年,咴咴儿叫着抬高前蹄便要踏踩少年! “罗长寿!滚!滚啊!”谢芙雅抓着木栏嘶声尖叫! 018章 递鞭子 不知罗长寿是不是听到了谢芙雅的提醒,瘦小的身体就地向外连续滚动,险险地避开了黑马的马蹄! 白马上的红袍人催动已经几近驯服的白马冲向黑马,将黑马与罗长寿隔开,免得黑马发狂再追上去踩踏! 黑马被隔开后长嘶一声转身跑开,加入黑、栗二马中啃草去了。 程淞从白马背上跃下,大步来到罗长寿身旁,甩袍摆蹲下来查看少年的伤势。 在妹妹谢芙雅的怒瞪之下,谢倬悻悻地让一个随侍去看看罗长寿的情况。 “妹妹莫怕,我们请了大夫候着呢。”谢倬最是怕这个妹妹发脾气,忙安慰道,“即使长寿受了伤,也能马上得到医治。” “哥哥若是讨厌长寿便将人还给我就是,何苦要害他性命!”谢芙雅气恼地道。 谢倬抓抓后脑委屈地道:“并非我让他去驯马,原本我是想让会些拳脚的随侍大杨去驯马,长寿那小子自告奋勇说他要去驯。不信你问小杨!” 大杨、小杨是谢倬身边两个随侍,都会些拳脚。 “是啊,小姑奶奶,大爷没骗您。”小杨附和主子向谢芙雅证明道,“长寿那小子说,若是他驯得了那匹黑马赢了鲁国公世子,便让大爷答应他接了行宫修葺督工的差事。他一个小厮还想对主子行事指手划脚,大爷是性儿好才没责罚他!此次是他自己逞强才遭了罪,怪不得别人!” 大小杨五六年前开始跟着谢倬,自然是不愿突然插.进来个小子!平日里排挤便也算了,今日罗长寿突然想“逞能”,大小杨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的撺掇还有些犹豫的谢倬应下来。他们无非是想让罗长寿吃些苦头,若是能受伤躺几个月才好。 “呸!”谢芙雅听小杨说完便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如诗,我的马鞭呢?” 如诗一愣,她下马车时未曾想过要带着主子的马鞭。 旁里突然递过来一根乌黑的短马鞭,谢芙雅也没看顺手抓过抡空斜劈下来打了个响。 “啪!”清脆炸耳! 谢倬一缩脖子,喉间滚动了一下,用眼睛狠瞪递鞭子的人! “小姑奶奶!”小杨虽然会拳脚,但哪敢对谢芙雅动手? 小杨想扇自己嘴巴!刚才图一时痛快讥讽了小姑奶奶送的人,这下子怕是要挨鞭子了! 谢芙雅用鞭子指着小杨骂道:“漂亮话儿说得倒是顺口!平日里你们兄弟勾着哥哥跑马、上花舫、进赌坊便也罢了,毕竟京里哪个府里的爷们儿不曾去过那些地方!但今日你与大杨怎地不去驯马?吃喝玩乐你们兄弟跟着享受,这种替主子争脸的事便装狗熊退缩了?还不如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懂得维护主子!有朝一日若是碰上什么恶人欲伤害哥哥,你们是不是也会跑得飞快,管都不管我哥哥是生是死了?” 小杨不过是妒嫉罗长寿,其实他与大杨对谢倬还是挺忠心的。谢芙雅所说那种背主逃离的事,他们绝对不会做的! “小姑奶奶明鉴!”小杨扑嗵一下跪在了谢芙雅面前,竖起手指对天发誓,“我与哥哥大杨绝对不会在危险之时弃大爷而去!今日之事实在是……” “休要再狡辩了!”谢芙雅今天就是要敲打敲打杨氏兄弟,让他们警醒着些!“你们才是仗着哥哥好性儿,不知尊卑、肆意妄为的奴才!” 按说,这种妹妹训斥兄长身边随侍、小厮的做法实在不妥,会令兄长与随从在其他人面前颜面无光。但谢倬不这么想,他从不把被姐姐妹妹欺负和训斥当做丢脸的事!若是别人嘲笑他,他反而会反嘲回去:不爱护姐妹的男人猪狗不如! 所以全京城的纨绔都知道:别当着谢倬的面说他姐姐与妹妹的坏话,否则他揍你不说,还要骂你猪狗不如! 小杨垂着头不敢再顶嘴,他怕自己和大杨就此被赶出驸马府! 这时,围栏内传来嘈杂的声音,围栏外的人转头看过去。原来是几个人用一块板子抬着罗长寿走过来,一个穿着灰蓝衣袍、背着药箱的大夫跟在旁边。 围栏门挪开,罗长寿被抬了出来。 “长寿!”谢芙雅赶紧上前打量着板子上的罗长寿,又抬头看向大夫,“大夫,这孩子……” “这位娘子请放心,小哥儿只是受了些皮外伤。”那大夫道,“落马时受了轻微的内伤,休养几日便好了。” “多谢大夫。”谢芙雅点头致谢,然后转头看向谢倬,“哥哥快寻间闲房让长寿先躺会儿!” 谢倬连忙答应,招呼抬着罗长寿的人跟自己走。 大杨方才被谢倬命令去看罗长寿的情况,出来就见小杨垂首跪在地上,上前不解地询问。 小杨不敢乱说,抬眼偷看尚未离开的谢芙雅。 “你与他说,我方才说了什么!”谢芙雅懒得再教训大杨一遍,目的达到即可,没必要一直逞威风。 说完,谢芙雅便想去看看罗长寿的伤势,但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别人的马鞭。 转身寻马鞭的主人,只见几个没走的青年正围在一起说笑,也不知是哪一位的。 “奶奶,这马鞭是穿红袍、未束发那位爷的。”如诗上前悄声道,“他就是驯服白马的那个人,奴婢听旁边几位爷都叫他程子誉。” 子誉,鲁国公世子程淞的字。谢芙雅没注意他什么时候从围栏里出来的,还递给自己马鞭。 想到上次在巷中马车里发生的事,谢芙雅眉峰挑了挑。她记得程淞说会“报恩”! 谢芙雅拿着马鞭慢慢走上前,那几个青年中有人看到她过来便提醒其他人,几人皆停下话语扭头看过来。 程淞的相貌在那几个青年中最是出色,俊美而无女相、装束洒脱而不放浪。这人似乎不喜欢束发,上次见他也是用发带绑着头发垂在身后,这次倒是没有绑两根小细辫子。 “多谢世子把鞭子借我一用。”谢芙雅双手呈上马鞭,晶亮凤眸直视着程淞道。 程淞伸手抓回自己的马鞭,视线在谢芙雅身上停留了片刻,“不客气。” 恶奴当惩!他当时跳出围栏是想叫大夫,正好听到了谢倬那随侍的话后心生厌恶,听谢芙雅寻鞭子就不假思索的将自己的鞭子递了出去。 谢芙雅向几位青年浅福一礼后转身离去。 盯着谢芙雅的背影,程淞疑惑地道:“这是谢倬的妹妹。” 019章 谢倬听妹训 听程淞问起谢芙雅,便有人主动为其解答。 “子誉你离京早,应是不识得这位娘子。她是安阳公主与谢驸马的小女儿、谢倬之妹,现如今是成义伯府的二奶奶。” 她已嫁作人妇了?程淞不禁有些讶然。若不是有人告诉他谢芙雅是已婚妇人,单看她的言行举止、眉眼间的神情皆与未嫁姑娘无异。不过,她梳着额前无刘海的发髻、脸上皮肤光滑无绒毛,的确是妇人的扮相。而且谢倬的随侍也唤她为“小姑奶奶”……程淞不禁好奇,不知谢芙雅的丈夫是何等优秀之人,方能令她温柔以待。 (注:古时女子出嫁前会“开脸”,即绞脸。用线操作将脸上的绒毛绞去,据说会显得皮肤白嫩光滑,也是一种仪式吧。) 那人又说程淞与谢芙雅算得上是表兄妹,因谢家一位姑太太嫁进了程家,程淞叫其为婶子。 反正京城里各府七拐八绕的都能攀上亲戚,程淞倒是未在意。他用鞭子轻轻敲打着腿,脑海里浮现谢芙雅训斥其哥哥随侍时模样,唇角微微勾起。 方才,莫不是她没认出自己?他可是在她慢慢走过来还鞭子时便一眼认出来她了。 其他人自是不知程淞心中所想,又开始热切地聊起这次马苑新进来的几匹未驯马匹来。 马苑为贵客休憩准备的一间客房内,谢倬正再三向大夫确认罗长寿有没有断骨头、摔坏内脏什么的,把大夫问得直擦汗。 “这位爷,小哥儿真的没事儿。没摔断骨头、也没有摔坏内脏。”大夫苦着脸道,“身上最重的伤就是手臂上的擦伤了。” “真的?”谢倬还是有点儿不相信,“从马背上重重的摔下来没摔断骨头?也没有内伤?大夫,你别骗我啊!要是我妹妹请了别的大夫过来查出毛病,可别怪小爷我……” “大爷,小的真没事儿。”罗长寿坐起身想下地劝阻谢倬为难大夫。 “别!你别动!快躺下!”谢倬一个箭步窜过来,两只大手扶住罗长寿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倒,“你别起来,好好养着,好好养着!” 罗长寿:我的爷啊!小的真没事儿! 谢芙雅被人引领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谢倬一副“怜香惜玉”的神色、温柔至极地安抚着床上的罗长寿,看得她打了个冷颤! “哥哥这是在做什么?”谢芙雅出声问道。 谢倬从床边站起来,脸上堆着笑、搓着双手迎上前。 “妹妹怎么才过来?方才我请大夫又给长寿仔细看过了,大夫保证长寿除了皮外伤之外没有重伤!”谢倬转头看向被他硬留下的大夫,“是不是啊,大夫?” “是,是。”大夫抬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被这位谢大爷问得他都有点儿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了! 罗长寿再次坐起来,一脸愧色地望着谢芙雅道:“二奶奶,小的没用……” “你怎么又起来了?”谢倬护小鸡仔似的扑过去,想再次放倒罗长寿。 “哥哥不必如此小心地待他。”谢芙雅寒着脸道。 “哎?”谢倬看着妹妹,感觉出谢芙雅这火气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谢芙雅走到床边,看着低垂头颅的罗长寿,“长寿,抬起头来。” 罗长寿依言抬起头。 少年清俊的脸上有几处摔下来时被草枝划出的伤口,大夫已经给清了创口、涂了药膏。他双眼里盛着水光,面带愧色。 啪!谢芙雅扬手抽了罗长寿一耳光! “妹妹!”谢倬吓了一跳,是真的跳了起来。 “奶奶!”如诗也惊呼出声。 “如诗,送大夫出去。”谢芙雅的视线依旧定在罗长寿歪过去的脸上,冷声地吩咐道。 如诗不敢怠慢,将大夫送出了客房。 那大夫也是一脸松口气的表情。之前那位爷就够难缠的了,后面进来这位娘子更是凶悍的样子。幸而没再逼着他说什么,否则他就真的准备说那少年断了骨头…… 如诗再进来,就看到罗长寿已经从床上跪到了地上,谢倬抓耳挠腮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情景。 “奶奶消消气。”如诗上前劝道,然后扶着主子坐到屋内的椅子上。 谢芙雅整理好裙摆后看着罗长寿问道:“罗长寿,当初我让骆妈妈送到到哥哥身边听差时,是如何说的?” 罗长寿嘴角破了一块,是方才谢芙雅打他巴掌时不小心牙齿磕到了。加上他从马上摔下来时刮坏了衣服,此时瘦弱少年看起来颇为可怜。 “二奶奶说……二奶奶吩咐小的好好服侍大爷。”罗长寿声音略有些哽咽地道。 “是了,我是让你好好服侍哥哥,可有让你逞强、或强替主子出头?”谢芙雅冷哼道。 “没……没有。”罗长寿用袖子擦了下眼泪应道。 谢芙雅看着罗长寿训斥道,“你可知万事量力而行,即使是想勉强行之,也要先掂掂自己的斤两、能承超多少的份量!人之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今日你是为了保护哥哥安危而受伤、或死去,我谢芙雅念你这份忠仆之义,定会重金抚恤你的家人!但今日你是为了无关紧要之事逞强受伤,而且险送性命,我却是要罚你!” 罗长寿以头叩地,抽泣道:“小的认罚!” 谢倬在一旁听得动容,他听明白了妹妹训责中对罗长寿的气恼与关心,不禁脸上也隐隐发热。自己十九岁的一个爷们儿,倒不如妹妹一个内宅妇人明白大义之道。 谢芙雅心中自是后怕,她知道罗长寿今日莽撞之举也是出于忠仆之义,意欲胜了驯马赌约让谢倬接下太子安排的差事。但她安排罗长寿到谢倬身边的原意只是让少年监视哥哥,若是他出了事,她心中岂能安稳? “哥哥的意思呢?”谢芙雅看向谢倬时,声音略微解冻,“小杨那番话我听着也有些道理,这孩子怕是服侍不好哥哥,不如我今日便将他带回去……” “不用!不用!留在我身边就行!”谢倬连连摆手,不同意谢芙雅将人带走,“长寿这小子我使唤着挺不错的!妹妹不必生这么大的气,以后我不跟他们赌这危险的局便是。” “哥哥能这样想就好。”谢芙雅露出笑颜,瞬间屋内如同寒冰解冻、春暖花开,“方才我过于气忿喝斥了小杨,现下想想他与大杨毕竟是服侍哥哥多年的仆从,我说的话怕是重了些。哥哥快去安抚安抚二人吧,免得他们胡思乱想。” “好!好!”谢倬点头,又看了看跪着磕头的罗长寿,咂巴咂吧嘴道,“长寿受了伤,妹妹还是不要罚他了。训上几句便行了。” “哥哥放心。既哥哥还要留下他,那他就是哥哥的小厮,我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的。”谢芙雅笑道。 得了妹妹的保证,谢倬这才出去找大杨和小杨。 谢倬一走,谢芙雅便敛去笑容,“如诗,把长寿扶到床上去。” “是。”如诗快步上前俯身去扶罗长寿。 “请二奶奶责罚小的!”罗长寿不肯起来,带着哭腔道,“小的知错了!不该擅作主张以赌对赌的逼大爷应下差事!” “哼!”谢芙雅冷哼一声,“愚蠢!我岂是为这个生你的气!我为何没将活泼好动的长生安排到哥哥身边,反让骆妈妈将你带到驸马府?概因骆妈妈说你读过书、识过字,性子沉稳!大爷在外戏耍不受管束惯了,大杨小杨那两个跟着也散了心,我让你过来一是安插个眼线在哥哥身边,若有他有惹事的前兆,我可以及时阻止;二是哥哥接太子舅舅安排的那个差事是必然,你在他身边多看多听多学一些,将来无论是继续留在哥哥身边、亦或是回到我这儿,总是有些个阅历、好安排差事!我气的是你轻贱自己的性命,目光短浅!” 谢芙雅这些话说完,不但罗长寿听得呜呜痛哭,便是如诗也湿了眼角。 谢芙雅重活了一回,份外知道生命之可贵!人一旦死了,便什么都做不了了!纵然做鬼时悔意深浓、恨意涛天又如何?阳世间的亲人受苦的还在受苦、仇人得意的还在得意! “长寿,我且问你,你可还愿在我哥哥身边随侍?”谢芙雅问道。 “回二奶奶话,小的想留在大爷身边随侍!”罗长寿抬起头,鼻涕眼泪糊在脸上甚是狼狈,“小的一定不辜负奶奶的信任!” 谢芙雅叹口气,“那好,你以后且莫再莽撞行事。” “是!”罗长寿额头触地应道。 谢芙雅让如诗把罗长寿重新扶到床上,然后又问了他伤势的事,确定真的没什么大事后才放下心来。 罗氏兄弟从小在乡下长大,骑牛爬树这些男孩子玩的没少做,罗长生就是爬树伤到了额头落下了疤。罗长寿在坠马瞬间本能地绷紧了身体、蜷身落地后还滚了两下卸力,所以除了被草枝划到的皮肉伤外并无大碍。 不大一会儿,谢倬就带着大杨小杨过来向谢芙雅请罪。 杨氏兄弟听谢倬说小姑奶奶连罗长寿都抽了一巴掌,起先他们不信,只当是大爷安抚他们。但真看到罗长寿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和嘴角上的伤后便乖乖抱拳向谢芙雅请罪。 谢芙雅一改之前凶悍模样,语重心长地说了几句,听得大杨小杨面红耳赤、心底发慌发颤。 “说到驯马这事的起因,哥哥怎么跟鲁国公世子对上了?”谢芙雅假作不知内情地问谢倬,“还有,小杨说罗长寿自告奋勇驯马是为了让哥哥答应什么事,这都是怎么回事?” 020章 废了他 谢氏兄妹在马苑客房里说起行宫修葺、太子为谢倬安排差事一事,并未注意到客房后西窗外立着一人偷听。 窗外那人听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脚下之轻竟未有一丝动静。 程淞拒了朋伴们相邀饮酒,在马苑简单清洗整理、换了一件银白圆领袍后去了京中的盛京茶楼,他径直上了二楼、进了一间临窗的雅间落座。 “听说赌马你赢了?”早已在雅间内品茶许久的少年端起茶壶,亲自为程淞倒上一杯香茶。“恭喜。” 程淞往楼下瞥了一眼,淡声地道:“赢个十二岁的孩子有什么可恭喜的?” 对面一身月白锦袍的少年挑了挑眉,“赌便是赌,只看输赢结果、不看对手是谁。你程子誉十岁从军,十二岁就已上阵杀敌了,怎么今日倒小看起十二岁的孩子来?” 程淞端起茶杯在手中转了转,沉声道:“谢倬应该不是王爷要找的人。” “你这么肯定?”赵熙笑问,“你与谢倬也不过是见过两次面而已。” “两次面就够了。”程淞饮下茶水,勾起一侧嘴角抬起眼帘看着对面的赵熙,眼中精光四射亮得扎人!“我的直觉从未出过错。你与谢倬相识十多年,可看出他身上有凤雏之才、降龙之气?” 赵熙,梁王嫡次子、行四,今年十六岁。他与安阳公主所生的一子二女从小相识,表兄弟、表姐弟常在各种宫宴、府宴上碰面,平时在京中玩耍也能相遇。平心而论,赵熙在谢倬身上真的没发现与“才”字有关的品质! “可应先生观星判言从未出过错。”赵熙皱眉道,“上个月中应先生夜观星相,说帝星周围子星异动,父王可动了。月初卜了一卦后突然说有五鬼星乱入,怕是大业之计有异变,给出‘五鬼乱入、子星不明、言射烈日、凤雏降龙’十六字判言。其中‘言射’合起来不就是谢字吗?‘烈日’对应太阳,便是‘安阳’……” “后面那十六字判言的解析并非是应先生说的吧?”程淞挑眉道。 “……”赵熙沉默了。 那十六字判言的解析的确不是应先生所说,而是梁王府的谋士们冥思苦想了三天四夜后得出的统一之词。至于应先生为何不给出解析,因他卜出此卦、给出十六字判言后便喷出一口血倒地昏迷不醒了!梁王请遍名医来为应先生医治,也只是维系其性命不殒,却无论如何也救不醒人! “京中姓谢的勋贵、官员不少,大魏姓谢的人更是不少!这五鬼星到底在哪儿,可真是说不准。”程淞拿过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与其受命师几句话束缚,不敢妄动的四处寻人,不如边行事边查这个五鬼是谁,找到他直接斩杀!” 程淞那个“杀”字透出浓厚杀意,偏他说这血腥之言时却是笑着的,仿若地狱嗜血的俊美修罗! 赵熙听了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回去后向父王提一提,但谢倬那边……” 程淞抬手阻止赵卓说下去,他一双亮眸刷的看向雅间门口。 赵熙心中一紧,手便按在了腰间悬挂的匕首上。 咚咚!雅间的门被人轻叩。 “爷,是淞二爷的人。”雅间外赵熙的人低声报道。 赵熙松了口气,放下手。 “让他进来。”赵熙道。 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深蓝斜襟短袍、腰间束着宽腰带的男子走进来,朝赵熙和程淞抱拳垂首道:“小的见过熙四爷。” “嗯。”赵熙看向程淞。他认得此人是程淞的随侍之一,进来打扰必是有事禀报。 “说吧。”程淞看着侍从淡声道。 那随侍便将自己在马苑客房外偷听到的谢氏兄妹所言所行如实禀报给主子。 程淞捏着茶杯认真地听着随侍的禀报,听到谢芙雅打了罗长寿、又说了那样一番生死论后垂下眼帘、勾唇笑了笑。 随侍禀报完毕,抱拳退出了雅间。 “芙雅表姐也去了马苑?”赵熙皱起眉头。 赵熙派去马苑的人并未向其禀报谢芙雅出现的事,可能觉得并不重要之故。 程淞饮下第二杯茶,轻笑道:“若谢倬这种胸无大志、不学无术的纨绔会是五鬼星,那他那个开口便比一般男儿还知大道理的妹妹岂不是凶星临世?” 赵熙也摇头笑道:“芙雅表姐从小体弱,六七岁时又因谢倬顽皮误将其推落水中、险些一命呜呼。自那以后,谢倬便处处让着、宠着这个妹妹,芙雅表姐若说天上的月亮是方的,他也会附和。” 程淞想起谢芙雅一身简单装束出现在马苑、浑身散发出来的娇蛮女儿气,不禁有些疑惑,“听说谢倬这个妹妹嫁给成义伯府的二爷了?蔡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成义伯府只是京中不太起眼的勋贵之家,子孙蒙祖荫任着一些小官小职,在朝中早无权势。所以赵熙对蔡家人也不甚了解。 “人物怕是谈不上。”赵熙不太在意地道,“安阳姑母不忍让小女儿在权重高门内受委屈,便找个普通勋贵人家下嫁了芙雅表姐。想来也不是个什么出色的人物,否则我怎地连听都未曾听说过。” 程淞从赵熙的语气中听出些微酸意与不屑,不由盯着他看的眸光里多了几分笑意。 赵熙看出程淞眼中的笑意,羞恼地轻哼一声撇开头看向窗外。 程淞呵呵笑出声,此时的赵熙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而非故作老成、一心为父谋划帝业的嫡子。 “不论谢倬是不是五鬼星,安阳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妹,她与丈夫、儿女在帝位之争上必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程淞看着楼下街道上熙攘而行的百姓,眸光略沉地道,“不如趁谢倬替太子办事这个机会,直接废了他!” “废了谢倬?”赵熙微惊地看着程淞,“你的意思是……” 程淞收回视线与赵熙相对,“让他犯个大错,成为皇上和太子厌弃之人,以后自然也就不能成为王爷起势的障碍了。” 赵熙想了想,“这个办法似乎……不错。只是谢倬犯多大的错,都有安阳姑母在后替他求情,怕是不能如何了他。” 程淞欣长劲瘦的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道:“玩心计、施算计这种事你们梁王府的谋士应是很在行的,我可是不行。” 021章 都想当纯臣 在马苑另一间客房里,谢倬把自己和鲁国公世子初见便结下梁子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某日谢倬与狐朋狗友去伎舫上饮酒作乐,兴起想比投壶玩耍。一帮人与伎子在舫上玩得嘻嘻哈哈好不热闹之时,巧遇梁王府的熙四爷在一艘画舫上宴朋。不知怎么就两船人混在了一起比试起来。 谢倬投壶玩得甚好,虽说不是百发百中、却也是十之七八皆中的准头儿。鲁国公世子程淞可能是听闻他投壶厉害,就提出要比试比试,彩头就是伎舫头牌李翠娘的香帐一宿、外加五百两白银! 谢倬对那李翠娘没什么想法,但叫战到了头上,岂有不应战的道理!其他人纷纷在二人身上下注,挥袖呐喊助威。 比试定的是胜负,但牵扯到彩头和银钱就有些变味儿,与赌无异了。 结果是鲁国公世子以一掷之差险胜,令谢倬在狐朋狗友面前丢了面子!谢倬不服,便相约下次再比其他,程淞欣然应下,才有了今天马苑驯马一事。 谢芙雅认真地听谢倬讲述了当日京河之上的事,越听眉头皱眉得越紧! 鲁国公是名武将,常年镇守西关要塞。因其远离朝堂,所以与朝中任何一派都无关系。近两年西关太平,鲁国公于去年递上交还兵权、归京侍奉老母的奏折,皇帝思量后准其请求,并给了丰厚的赏赐! 鲁国公回京后被安排在兵部理事,虽然不再手握兵权,但他在军中的威信依旧在。回京这半年间,朝中各方势力都在试图拉拢鲁国公,但他似乎准备当纯臣,与任何派系的人都维持表面上的和气,私下无甚亲密来往。便是太子几次相邀也都无所收获! 鲁国公是块坚石不动不摇,拉拢他不成,但鲁国公府其他主子还是有空隙可钻的! 梁王比太子聪明,他和世子都不接触鲁国公府的人,而是让才十六岁的嫡次子结交鲁国公世子程淞!这就不算是“皇子结交重臣”了! “妹妹你放心,我虽懒惰散漫了些,但还是懂得掂量轻重的。”谢倬看妹妹眉头依旧未解,便表决心地道,“我回去就跟娘亲说我要接下太子舅舅安排的差事!而且一定好好干! 谢芙雅收回百转思绪,轻叹一声,“哥哥能有这番心便好了。哥哥只需记得,我与姐姐将来在夫家的靠山便是哥哥你了。不求哥哥成多大的气候,只希望你能人前立得住、说话有些份量就好。” 谢倬不太听得懂谢芙雅话里的意思,但看到妹妹脸上神情略显悲切与惆怅,不禁有些惭愧自己还要妹妹来督促上进。 要说最了解谢倬的人,必是谢芙雅这个妹妹了!她这个哥哥本性不坏,即使是个爱在外戏耍的纨绔,也从未做过仗势欺人、调戏或强抢民女的事。 谢倬养成这种爱玩、不愿管事做事的性子除了与安阳公主的宠爱有关外,还与谢家人对他们兄妹姐弟三人不管不问、刻意疏离有些关系! 驸马谢渥是户部尚书谢原最小的儿子,亦是帝师谢老太傅的孙子。 天家的女儿下嫁臣子,自是不能与普通媳妇一样天天给长辈们问安站规矩,也不能让丈夫的长辈天天见面给她行君臣礼,驸马府的存在就是为了解决这种尴尬难题! 谢渥尚主后与妻子安阳公主住在御赐的驸马府中,生下的儿女也未在谢家同辈中序齿。幼时他们三个孩子只当是因为不住在一个府里,所以堂兄弟、堂姐妹们与自己不亲近。有一次谢倬与堂兄弟玩捉迷藏时被诓着躲进了祖父谢尚书的书房,听到祖父与父亲说谢家要当纯臣,安阳公主与太子是亲兄妹,必是太子一派,让谢渥及其子女以后少回谢府走动,免得让人误以为谢老太傅和他谢尚书也是太子一派! 谢倬那时已经七岁,大人的话没什么听不懂的!他听出了祖父话中浓浓的嫌弃之意,也听到了父亲辩解时的委屈与无力。那日堂兄弟根本没有人去找他,他在祖父的书房躲到天色渐黑、仆从慌张四处寻找喊人他才自己出来。后来,谢倬把这件事跟姐姐谢芙晴说了,谢芙晴让他不要跟娘亲安阳公主提及此事,以后他们少去谢府就是。 自此以后,谢倬便将书本一丢、与其他勋贵、皇戚府里同样不喜读书的哥儿们耍到一起去了。 想到上一世害哥哥“心灰意冷”、父母出事便利落撇清关系的谢家,谢芙雅勾唇冷笑。 曾祖父与祖父想当天子的纯臣?今世她偏要给谢家贴上太子一派的签子! 不管谢倬那番表决心说的“一定好好干”能有几分热度,到底是有了那份心思、肯接差事了,也不枉谢芙雅赶过来和罗长寿驯马那一摔! “哥哥若是以后再遇到鲁国公世子,切莫再与他打赌。”谢芙雅登上马车离开前叮嘱兄长道,“那人我看着……不是个有福气的,怕是个短命鬼!别到时候倒霉连累了哥哥。” 如诗不禁有些惊讶地看向谢芙雅。主子虽娇蛮、脾气大些,可不是恶毒之人啊,今儿怎么突然开口就“诅咒”好心递鞭子的那位爷? “我晓得了,妹妹路上小心。”谢倬没把谢芙雅这番叮嘱放在心上,只当妹妹是维护自己才厌恶程淞,“对了,姐姐昨天送信回府,说想约母亲和你去钟安寺上香,娘亲已经回信说何时都得空,让姐姐去安排。你可收到信儿了?” “还未曾收到。”谢芙雅道,“想是姐姐得了娘亲回信后才会派人送信儿给我。哥哥可知姐姐为何突然要去钟安寺上香?她现在怀着身孕,姐夫及定安侯府的老太太、太太可同意了?” “这我便不晓得了。”谢倬皱着脸道,“应该是同意了吧?” 兄妹二人又聊了几句,谢芙雅便让车夫启车回成义伯府了。 谢倬目送妹妹的马车远去,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抬手抹了抹额角的汗。 妹妹病了两个月,病好后怎变得越发厉害了?那说话时的语气、训人时的眼神倒与宫里的娘娘有几分相似,便是娘亲安阳公主也没有这等气势啊。 谢芙雅回到成义伯府,从西巷侧门入府,在二门口看到了罗长生。 “长生?”如诗唤了一声。 正低头在门口来回绕圈子走的罗长生抬起头,看到谢芙雅和如诗后忙上前行礼。 “小的长生给二奶奶请安。”罗长生躬身时咧了咧嘴,一只手捂在左肋上。 谢芙雅自是看到了他这个不适的举动,拧眉问:“怎么了?你受伤了?” 022章 监视两位爷 “奶奶,小的不是受伤了。”罗长生涨红着脸直起身,“就是今天在街上走着,突然就浑身一疼,半天动弹不得。缓过神来后这左肋就一直隐隐作痛的。” 突然浑身疼?谢芙雅听人说过双生子互有感应的事,莫不是罗长寿那边坠马受伤,哥哥罗长生这里就有了感应? “长寿今天受了伤,你晚些去驸马府上看看他吧。”谢芙雅歉然地道。 罗长生听说弟弟受了伤,脸上滑过惊愕与担忧,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奶奶,小的是来向你禀报蔡三爷与二爷这几日行踪的。”罗长生垂首低声道。 “嗯,去亭子那边说。”谢芙雅点了一下头,扬扬下巴示意不远处的四角亭道。 罗氏双生子被谢芙雅各有按排。弟弟罗长寿性情沉稳被送到谢倬身边,而活泼好动、机灵的罗长寿则被留在蔡府二门外当个听差小子。 谢芙雅让罗长生每天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二爷蔡诚山、另一个是三爷蔡诚川! 蔡诚山在六科中任礼科给事中,除了休沐日外每天都要到衙门去上班。他虽与谢芙雅不睦,对这份差事却是极珍惜,就职以来从无请假、晚到、早退等事发生,当职时也是兢兢业业做事、待同僚谦和有礼。所以罗长生只是在快下衙时到衙门口候上一会儿,看这位蔡二爷下了衙之后都去了哪儿就成。 成亲半年有余,蔡诚山与谢芙雅一日房也未同过。五日里有两日要去铜串儿巷的院子里与那叫鹂儿的粉头恩爱同眠,其他时候即使回府也是宿在前院书房,或是去唯一的妾室房中。 谢芙雅现在心思放在布局算计蔡家人报上一世的仇、为兄长前途谋算、为保太子舅舅将来不被梁王夺位这些大事上,哪有闲工夫搭理蔡诚山回不回府、又是睡在哪里!让罗长生盯着他,不过是想多抓些这厮的把柄,将来她准备和离时好拿出来打他的狗脸! 五房的三爷蔡诚川整日无所是事,与谢倬一样每天就是在外面与人戏耍。但蔡诚川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好色、好赌、贪婪无耻!曾在乡下强占了一个农女致使人家怀了身孕,农女家人闹到成义伯府来,被五太太用银钱与权势威喝压了下去。 四角亭子四面无遮挡,周围鲜花围绕,从哪处有人过来都看得到。谢芙雅端坐亭中摇着团扇,罗长生站在亭外垂首恭立,任谁看了都是府中奶奶在问小厮话、或是吩咐什么。 “小的听了奶奶的话,把银子给了那个赖二,话儿也交待过去了。前天蔡三爷就被人勾着去了金再来赌坊,在里面赌了大半日赢了几十两银子,看着挺高兴地与朋友去了酒楼。”罗长生站在亭外禀报道,“今儿上午又去了赌坊,这次赢了一百多两。小的看蔡三爷似乎很是高兴,若不是他的朋友强拉他走,他怕是要继续赌下去。” “好,你明日与那赖二说,再让蔡三爷多赢几日,然后再让他小输一笔。”谢芙雅道,“明天一早你在二门外等着,我让如诗再给你拿几张银票给那赖二,让他好好帮我这个忙,事成我不会亏待他。” “小的一定将话带到。”罗长生道。 谢芙雅又叮嘱了罗长生几句,就让他去驸马府看罗长寿去了,还给了他二两银子买零嘴儿吃。 待罗长生离开,天际已是红霞满天。 自从如画被家人接走后,如诗就发现主子似乎在谋划什么,如今仿佛也看出些端倪来。 “奶奶可是对蔡家有什么打算?”如诗小心地问出口。 蔡二爷对奶奶的漠视、蔡家其他人不遮掩的索取,如诗全看在眼里!她早就为主子心生不平,但她也只是个下人罢了。 谢芙雅摇着团扇幽幽地道:“不是我对蔡家有什么打算,而是从一开始他们蔡家人就对我有什么算计。有句话说得好,及时止损、来日可期。既我嫁进成义伯府是错的,就将这错误更正过来!” 如诗暗暗心惊,主子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其间的意思却是…… “奶奶,您是知道的,如诗愚笨。”如诗垂首恭敬地道,“虽然如诗不知道奶奶有什么样的想法,但不管奶奶做什么样的决定,如诗都是您的人、一心一意帮着您!” 谢芙雅轻笑一声,抬头看着如诗,“你当然是我的人,我也是相信你的忠心。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且一步一步走着看吧。我知道如画的事多少吓到了你,你不必害怕,谁忠谁奸我还是分得清的。” 如诗闻言,心中不安才稍稍减少。 谢芙雅原本只是想报蔡家对她上一世的算计、下毒之仇,谁知道回想上一世种种、一点点布局之时才发现,想保住家人、搞垮成义伯府竟牵扯到了太子与梁王!只有太子不像上一世那样被梁王扳倒,父母才能继续安乐度日,但这种男儿谋算帝位的大事岂是她一个小小妇人能算计得了的?一个不小心怕就是要搭进性命去! 握紧扇柄,谢芙雅眼中迸出锐光!妇人又如何?她就是要拼一次逆天改命,否则她重活一世又是为了什么? 回到盛时园,谢芙雅写了拜帖命如诗派人送去梁王府,又亲自去私库里挑了两样东西命婢女包好,准备明日去梁王府上时带着。 用过晚膳,谢芙雅在院子里浇花打发时间、顺便消消食,却见一身锦白袍的蔡二爷进了院门。 “二爷。”院子里的丫头福身行礼问安。 蔡诚山甫进一院子就看到妻子穿着杳黄的衣裙、搭着水红洒金的披帛在院中浇花。花艳人美、恰似一幅夺目美人图! 这狗东西怎么来了?谢芙雅将浇花水壶交给丫头,冷眼看着蔡二爷朝自己走过来。 “你今天看着气色不错。”蔡诚山在谢芙雅身旁停下,语气温和地道。 蔡诚山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谁都一副深情脉脉的样子。他若刻意温柔,鲜少有女子能不被其好看的皮囊打动。但谢芙雅上一世便看透了蔡诚山的虚伪与无耻,任他像勾栏里的伎子似的对自己卖弄男.色,她除了恶心与厌恶外,难以生出其他旖旎心思! “徐大夫的药对了症,病症除了、气色自然就好了。”谢芙雅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厌色,淡声地道,“二爷今儿怎么有空到我的院子里来?” 蔡诚山看着谢芙雅两片红唇开开合合,喉间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干渴之意涌上来。他这才想到,今天休沐在外面与友人讨论了一天的诗词画作,回府就被二太太叫去训了话,竟没怎么喝水润喉,难怪会觉得口干。 想到母亲训斥自己的那些话,蔡诚山来盛时园前是深感忿然不平的,但进了盛时园见到不同以往张扬气盛、却一副纤弱佳人般的谢芙雅时,他心境稍有转变。 “与这样的谢芙雅圆房,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蔡诚山想道。 023章 泼茶水 二太太平时表面上软弱,管家的事上不与大太太争、日常开销用度上不与五太太攀比计较,但她自己心里却是自有一本帐! 当初请媒人去向安阳公主提亲,便是二太**插在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偷偷通风报信:五太太跟老太太说想给三爷求娶安阳公主的小女儿,这样三爷以后的前程便不愁了! 二爷蔡诚山比三爷蔡诚川年长两岁,也正是在说亲的年纪,二太太听了那丫头的话,心思也活络起来。与丈夫蔡二老爷商量之后,便马上请了别家夫人作媒去试探安阳公主的意思。 等老太太和五太太知道二房去向安阳公主提媒之事时,安阳公主母女已经暗暗看过蔡诚山,并有些满意。为此,老太太和五太太恨得牙根发痒,才在蔡二爷新婚不久就送漂亮丫头过来意图破坏蔡诚山与谢芙雅的感情!反正我吃不到嘴的东西,也不能让你吃痛快了!还是膈应着你才成! 有公主和太子当靠山的儿媳妇娶到家了,儿子也因此得了个给事中的差事,二太太心中自是得意! 但蔡诚山却是个拎不清的,因个通房丫头被送走就与谢芙雅置气不肯圆房,又跟老太太送的丫头裹缠气病了媳妇!最近听说又在外边院子里包了个粉头儿,时常不归家! 二太太看着儿子做下的这些糊涂事,心中焦急不已!眼看着五房利用老太太逼着谢芙雅给蔡三爷从太子那儿讨差事,她是又气又心痛!自家的便宜,凭什么让旁人占去!所以,她让人把归家的蔡诚山叫到自己屋里狠狠训斥了一番,让他速速与谢芙雅圆房、生个孩子,好稳固二房在府中的地位! 蔡诚山一直对谢芙雅心存怨念,成亲半年鲜少用正眼仔细看过她!今日被二太太耳提面命赶紧圆房,他不情不愿地到盛时园,看到素淡打扮的谢芙雅时心中竟是一动! 无论是温柔小意的通房丫头、还是媚艳勾人的书房丫头、或是院子里楚楚可人的小粉头儿,她们美是美,却都是对他曲意迎欢,相处久了便觉得乏味起来。而谢芙雅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病愈后的她仿若高峰圣女美而不俗,让人有征服的欲.望! 听谢芙雅问自己为何来盛时园,蔡诚山勾唇一笑,“这盛时园是我娘子的院子,我不能来得吗?” 本是句夫妻间风流调.情之语,谢芙雅听得却险些吐了! 上一世到死她都是完璧之身,这是谢芙雅两世来都最庆幸的事!她知道自己是个爱恨情感太过强烈之人,身为女子这样的性子是大忌,但她真的无法忍受一个脏东西碰自己! 上一世,蔡诚山也试图与她圆房,但当他的手褪下她的纱衣时、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想到他曾这样对过别的女子、还与外面的伎子翻滚过被浪……她是真的吐了,气得蔡诚山脸色发绿、穿着中衣便去了前院书房! 今日蔡诚山一改往常不耐、厌烦的态度,一脸春风地站在盛时园里与自己说调.情的话,想来是想缓和关系、然后圆房? 谢芙雅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冷淡。 “二爷自然是可以来得的。”谢芙雅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纤纤玉手。 擦完手,谢芙雅转身朝正房走去。蔡诚山被她冷淡对待,心中虽有小小不舒服,却还是跟了上去。 进了屋子,谢芙雅坐在外间的榻上,蔡诚山就坐在榻桌另一侧。 小丫头端了茶水进来,如诗一一端上榻桌,然后退到一旁。 “你出去吧。”蔡诚山看向如诗道。 如诗看向谢芙雅,并没有听蔡诚山的话。 见如诗不但不出去,反而看向谢芙雅,蔡诚山便有些怒了! 好个贱婢!竟敢无视自己的吩咐!这就是没把他这个男主子放在眼里啊! “你叫什么?”蔡诚山视线变得阴冷,声音微沉地问道,“我让你出去,你没听到吗?” 如诗垂首不语亦不动。她知道谢芙雅现在是极厌恶蔡诚山,而且主子脾气一向不好,万一再与蔡二爷吵起来…… “二爷对我的陪嫁丫头发什么脾气?”谢芙雅端起茶盏,嘲弄地笑道,“我嫁给二爷半年了,二爷竟连我身边贴身服侍的丫头叫什么都不知道,呵。” 蔡诚山听了谢芙雅嘲讽的话,之前因她纤弱美丽而升起的旖旎心思顿时烟消云散!旧日嫌怨再次浮上心头! “便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又如何?”蔡诚山冷笑道,“她一个可以随便发卖、打死只需赔些银钱的贱婢,也配爷记着她的名字?一会儿我就叫管家来,将她发卖出去!” 如诗脸色微白,却仍挺着脊背、垂首立在屋中。 咣啷!谢芙雅手中的茶盏被重重地放在榻桌上,她挑着柳叶弯眉看着蔡诚山讥诮道:“二爷好大的威风!到我的院子里喊打喊杀、还要卖了我的丫头?如诗是谢家的家生子,轮不到二爷对她的去留、死活作主!” “你既嫁到了蔡家,你与你的丫头就都是蔡家人!”蔡诚山被彻底激怒了,一巴掌拍在榻桌上,两只茶盏跳起来、茶水泼洒出来。“谢芙雅,你到底有没有读过《女训》、《女诫》,知不知道什么是以夫为天、何为为妇之道!你现在是先蔡家妇,其次才是谢家女、安阳公主之女!你想为了一个目中无主的丫头违逆丈夫之意吗?” 好个以夫为天、为妇之道!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拿这个八个字来压她! 谢芙雅的手指绞紧帕子,看着蔡诚山一幅高高在上、以夫主之姿训骂自己的模样,两世的仇恨与愤怒再也无法压抑!她端起手边自己那盏茶、掀起盖子泼向了蔡诚山! “奶奶!”如诗吓得惊呼出声,冲上前拉住谢芙雅的手臂,也暗暗将主子往自己身后推,她怕蔡诚山恼羞成怒动手伤了谢芙雅。 所幸茶水并非滚烫,没有烫到蔡诚山。 蔡诚山没想到谢芙雅会用茶水泼自己,一时愣住忘了发火,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双眼火亮、明艳灼人的小妻子。 “以夫为天?为妇之道?我呸!”谢芙雅拉开挡在身前的如诗,伸出手指直戳蔡诚山的鼻子破口骂道,“蔡诚山,在说这两句话之前先掂量掂量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新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为了个通房丫头对我又吼又叫,说我赶走和迫害了你心爱的女人!婚后你不是出门远行、便是回来宿在妾室院中,又在书房那样读圣贤书、思儒贤事的地方与丫头苟且!最近一两个月你又在外面包了个十四五岁的小粉头儿,时常不归家!你这样的夫我怎么当作天?我自嫁进成义伯府,上敬公婆、下友爱妯娌小姑,你现在这个礼科给事中的差事还不是我厚颜向太子舅舅求来的?我这为妇之道哪里有缺?” “你……你……”蔡诚山被骂得无言以对,乃至于忽略了头脸上的茶叶与水渍!“泼妇!不……不可理喻!” 谢芙雅将茶盅摔到地上,碎瓷片崩起,吓得蔡诚山往旁跳了两步,动作十分滑稽狼狈! “你才不可理喻!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快去找你那可怜的心上人和喜爱的小粉头儿去吧,少来盛时园脏了我的地界儿!”谢芙雅冷声喝道。 蔡诚山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谢芙雅,似乎是想反击几句,但见谢芙雅眉眼一立拿起榻桌上他方才未喝的茶水……他气忿地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屋外传来丫头送人的声音,谢芙雅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坐回榻上。 “奶奶消消气,徐大夫说您切忌大喜大怒大悲,再病倒了可如何是好。”如诗担忧地上前劝道。 她生气?谢芙雅轻笑了一声,伸手让如诗扶着自己躺到榻上,“放心,我没生气。只是想赶那个脏货滚蛋而已。” 重活一回,谢芙雅才懒得跟蔡家人生气,她对他们中一些人只有恨! “叫如雪、如霜进来收拾了。”谢芙雅淡声地吩咐,又低声交待了如诗几句。 如诗出去把如雪、如霜叫进来,她们手里拿着东西开始清扫。 “奶奶,您要仔细自己的身子。”如诗拿了条薄毯盖在谢芙雅的腿上,按着主子之前教的话儿道,“大夫说了,您要放开心胸、少生气才能养好身体。” 谢芙雅瞥了一眼收拾地面的如雪、如霜两个丫头,然后用手中的帕子压了压脸颊,语带幽怨地道:“哪里是我想生气?你听听方才他说了些什么?反正他横竖是看我不顺眼,梢带着你们这些侍候我的人他看着也不顺眼了!你是我的贴身丫头,不过是没听他一句吩咐便要发卖了你!将来我若是不如了他意,他是不是要休了我?” 如雪、如霜边收拾着外间的地面、边听着谢芙雅向如诗抱怨蔡二爷念着被送走的通房丫头、在外面包了粉头儿不归家等等。 狼藉的地面收拾完,又查看了一遍确认没有碎瓷渣子残留在地上后,如雪和如霜才退了出去。 “让小丫头注意着她们两个些。”谢芙雅拉了拉膝上的薄毯对如诗道,“明天早些起收拾东西,早膳前我们便出府,先回驸马府。” “奶奶这是……”如诗越发摸不透主子的想法了。 “我与二爷吵得这般凶,自是要赌气回娘家住上几日才像那么回子事儿。”谢芙雅勾起嘴角道,“正好也避一避那些想从我身上多捞得些好处的豺狼虎豹们。” 024章 丫头都看明白的事 “什么?回驸马府了?” 二太太手里的耳坠子当啷掉到了地上,屋里的小丫头赶紧跪到地上去找。 “什么时候的事儿?”二太太推开身后给自己梳头的丫头,转身看向盛时园里的丫头如霜,“昨晚二爷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儿天刚蒙蒙亮,我们奶奶便起身了。如诗便指使着奴婢们收拾二奶奶常用的东西,打包装理之后就让如春、如秋搬到西侧门备好的马车上去。” 如霜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向二太太禀报了今天清晨盛时园里发生的事,以及昨天蔡诚山去盛时园与谢芙雅大吵一架、都吵了些什么全都说了出来。 二太太越听眉头拢得越紧。 “昨儿晚上二爷离开后你怎地不过来禀报?”二太太气恼地责问如霜。 如雪与如霜是二太太特意挑选出来安排进盛时园的两个丫头。一来是在儿子儿媳的院子里安插自己的眼线,对谢芙雅的动向有个掌握;二来也是抱着将来这两个丫头中有一个或两个能被收做通房的打算!只是蔡诚山成亲半年多,这两个丫头送来的都是那对小夫妻吵闹得鸡飞狗跳的消息,每每听得二太太心烦! “二爷走了之后,二奶奶就让锁了院门,奴婢出不来。”如霜垂着头回道。 二太太只知道昨晚蔡诚山又是在书房过的夜,她还以为是儿子依旧不愿接受谢芙雅,原来是谢芙雅用茶水泼走了丈夫! 听到自己儿子被谢芙雅怒斥、又泼茶水,二太太的脸阴沉得要滴水! 谢芙雅若不是安阳公主的女儿,她定是要把人叫到自己面前跪着好好训诫一番,并让她抄上几十遍《女训》、《女诫》! “哼!便让她回娘家去好好反省着吧!”二太太冷哼地道。随即,她又转回身让婢女继续为自己梳发。 如霜一脸得意地从二太太的院子回到了盛时园,见如雪坐在主屋廊沿下做针线,走上前抢过如雪手中的绣绷端详。 “你做什么?”如雪抬头斜眼瞥着如霜,没好气地抢回绣绷,“你去了二太太那里?” 如霜靠在如雪对面的廊柱上,勾着红唇笑道:“是啊。” “你我是盛时园的奴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该晓得。”如雪低头走着线小声地道,“以后二太太那里,你还是少去吧。” “为什么呀?”如霜不甚在意地挑着眉眼道,“你我都是太太挑来侍候二爷的,身契都在伯府里呢,怕什么?” 如雪又瞥了一眼如霜,未再言语。 如霜站了一会子觉得无趣,便凑到如雪跟前低声道:“如雪,别看现在府里老太太、各房太太都像捧着珍宝似的哄着二奶奶,那是求着她给府里的爷们儿要前程!待几位爷都有了差事、也干得稳当了,怕就不是这副光景了。再说了,便是老太太、太太们得意二奶奶,但二爷却是厌她厌得紧,将来若是分了家……” “行了行了!”如雪轻推了如霜一下,用下巴往东厢轻点了一下,“别瞎说了。” 如霜朝东厢看过去,门开着、看不到有什么情况。 “奶奶不是把陪嫁的丫头都带走了?”如霜道。 如诗、如春、如秋都是陪嫁过来,一大早就拎着东西跟谢芙雅一起回驸马府了。 “如意留下来了。”如雪道。 如意,便是之前骆妈妈送来的那个小丫头。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做事倒是手脚麻利。 “哼!怕她个小丫头!”如霜撇嘴、歪着脖子朝东厢方向提高声音,“若是哪个贱蹄子敢乱嚼舌根子,我可是不饶了她!定要抽她几个嘴巴长长记性!” “你可安生些吧。”如雪皱眉。 “怕什么?”如霜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 东厢屋里正擦着瓷器的小丫头如意撇了撇嘴,心里哼声:指不定谁挨嘴巴子呢!且看着就是! ** 谢芙雅突然归家,正用早膳的安阳公主与谢驸马夫妇很是惊讶,只有谢倬开心得不得了。 “妹妹怎地不给信儿就回来了?这么早,可用了早饭?”谢倬从屋内迎出来,开口就问妹妹可吃了。 “刚好没吃,就想着回家来吃厨房李大娘做的金丝卷子呢。”谢芙雅笑颜如花地上了台阶对谢倬笑道。 丫头们赶紧打帘子将谢芙雅迎请了进去,绕过丝屏进了厅子,见方桌前谢渥与安阳公主赵月端坐着、一脸意外地望向外面。 “爹爹、娘亲。”谢芙雅解了披风,向父母福了一礼。 “娇娇,你怎地回来了?”安阳公主站起身朝女儿伸出手,“还这么早就赶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谢芙雅走过去拉住娘亲的手笑道:“夜里做了不好的梦,早早醒了睡不着,心里甚是想见爹娘,就催着丫头收拾东西回来了。” 谢驸马听了女儿敷衍的说词微微皱眉,这种话哪个会信?一听便是随意编的借口!莫不是女儿在成义伯府受了委屈?思到此处,谢驸马的脸色微沉。 安阳公主自然也是有所怀疑,但此时却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便命丫头加碗筷、再吩咐厨房添两样小姑奶奶爱吃的菜和点心。 谢芙雅久未与父母、兄长同桌用膳,坐下后心情竟有些小小的激动。 今儿驸马府的早膳用得有些久,谢驸马之前与藤青书院院长有约,要给学生们讲学,不得不出门。 “芙雅虽娇蛮任性了些,但性子也最是刚烈。若不是受了大委屈、自己又解决不了,不会匆匆归家说要住几日。”谢驸马临走前叮嘱安阳公主道,“公主婉转着问一问,可是蔡家人欺辱了她。” 安阳公主将挑好的玉佩亲自为谢渥拴上,柔声地道:“我知道了,驸马不必担心。” 谢驸马握了握安阳公主柔软的手,低声道:“若真的是芙雅受了委屈,你也不要像上次那般气着了自己,我和倬儿会去成义伯府为女儿讨个公道!” 安阳公主脸上一红,抽回手掩口笑道:“我知道了,驸马再不出门怕是要误了讲学。” 谢驸马叹口气,不甚放心地出门了。 谢芙雅吃完了早膳,便回自己出嫁前的院子去补眠,婢女们则忙着将带过来的东西一一安放好。 睡了大概半个时辰,如诗就叫醒了谢芙雅。因着今天原定好要去梁王府,帖子昨天晚膳前就递过去了。 谢芙雅起身重新整装后带着如诗先去向安阳公主打招呼。 “你要去梁王府?”安阳公主娥眉微皱地看着女儿,“怎么好端端地想去那儿啊?” 谢芙雅喝了口香片茶,淡笑地道:“我出嫁后已是许久未去梁王府走动了,加上生病那阵子错过了青惠妹妹的及笄礼,这番去就给补上。” 安阳公主看着女儿红润的脸颊、灵动的笑颜,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只得又压下去。 025章 梁王府行(1) 谢芙雅知道安阳公主欲言又止所为何事,无非是太子与梁王不和、她们家的人与之过多走动不妥。 现在帝位上的宣文帝登基后共立了三位皇后:太子、平王与安阳公主的生母孝德纯勾皇后,梁王与益阳公主的生母孝贤安李皇后,以及现居于坤宁宫、无子女的舒皇后。 太子赵旦与梁王赵重都属于嫡子,但勾皇后是元后、李皇后是从贤妃升至后位的,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梁王是因生母升位才算作嫡子。 宣文帝登基三十一年,是目前大魏史上在位时间最久的一位皇帝,赵旦当了三十一年的太子,也是当下大魏史上当太子最久的储君。 这老皇帝在位时间久了,下面的儿子们难免心思就活络起来,臣子们也蠢蠢欲动!早几年梁王在各方面就有试图压太子的苗头,但五年前因受黄水治洪官银贪没一案牵连,他被宣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朝堂上斥骂一顿后才安份下来。 重活一世,谢芙雅才知道梁王的“安份”只是暂时的,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他会扳倒太子、登上帝位!若是自己无力帮太子舅舅保住帝位,那起码也保护住父母兄长不受牵连而倒霉!所以谢芙雅想提前与梁王妃搞好关系,总比现用人现去求要强上许多。 带着送给表妹敏仪郡主赵青惠的及笄礼与送给梁王妃的礼物,谢芙雅乘着驸马府的马车去了梁王府。 谢芙雅在驸马府睡了半个时辰才乘车赶在中午前姗姗而至。 踩着凳子下了马车,梁王妃身边得用的仆妇许王氏赶紧上前扶住谢芙雅的一只手臂,热情又不失分寸地笑道:“可算是来了,王妃与郡主可是念叨您一早上啦。” “是我迟了,让王妃与表妹久等。”谢芙雅也笑道,“也劳姐姐在这儿久候了。” 许王氏连忙受宠若惊地矮了矮身子,“哎哟,您可别这么说,折煞奴家了。” 跨了几道门坎子、穿过一个园子,就到了梁王妃居住的院子。 梁王妃李氏与敏仪郡主在屋子里候着,见谢芙雅进来脸上都扬起笑容。 “可是把姐姐盼来了。”十五岁的敏仪郡主赵青惠上前拉住谢芙雅的手亲切地道。 赵青惠与四爷赵熙只差一岁,是梁王妃生下赵熙没多久就怀上的孩子,是个先天有些不足的姑娘。她幼时进宫多是与同样体弱的谢芙雅坐在一起说说话,两姐妹的感情倒是好。 谢芙雅握着赵青惠的手弯眼笑道:“你及笄时我正病着,如今身子好了自然是要来补个礼的。不然,怕再在别处见了面你不肯理我。” 赵青惠咯咯笑弯了腰,轻嗔地道:“我可是那眼皮子浅的,贪姐姐送的礼?” “哦?原来妹妹是个清高的。”谢芙雅挑眉逗赵青惠,“那我便把那及笄礼带回去好了。” 赵青惠不依的拧身作恼,小姐妹间的打闹嘻笑逗得梁王妃跟屋子里的仆妇、丫头们一起掩口笑。 “好啦,别混缠着你芙雅姐姐了。”梁王妃招呼女儿笑道,“客人来了连坐也不让坐、茶也不给喝一口便因着及笄礼歪缠,还说自己不是个小鼻子小眼儿的姑娘。” “娘亲!”赵青惠跺脚不依,又引得屋里人哄笑。 谢芙雅上前给梁王妃深福一礼,“给舅母请安。” “快起来。”梁王妃慈和地道,“快起来。” 梁王妃李氏是梁王舅家的表妹,大婚后夫妻相敬相爱,共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是梁王世子赵佑、次子就是四爷赵熙。因赵熙与赵青惠年岁太相近,梁王妃生产时伤了身子,赵青惠就是她最后一个孩子了。 谢芙雅落座后让如诗将礼物呈上来。 先是送给赵青惠的及笄礼——一顶纯金打造的缠丝金叶冠,冠中央镶嵌着三枚棱形红宝石。红宝石不罕见,罕见的是这打磨成几面的菱形形状,做饰的宝石多是做成蛋形、圆形,这种菱形是极费料、又考验工匠技巧的作法,价值自然也是不菲。 梁王妃与赵青惠都对那精巧的金冠和形状不同的红宝石啧啧称赞,赵青惠更是喜欢的不行!少女都爱美爱俏,若是拥有一顶与旁人不同的金冠自是开心的。 送给梁王妃的礼物是座双面绣的炕屏,一面是八仙过海、一面是麻姑献寿,讨个福禄寿的好寓意。 梁王妃命人收下礼物后,问起安阳公主与驸马的身体如何、谢芙雅嫁后生活如何。谢芙雅恭敬地一一作答,并未表现出婚姻不幸的模样。 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有下人来请示梁王妃王府里的事务,梁王妃便让赵青惠陪着谢芙雅、两个姐妹好好聊一聊。 赵青惠请谢芙雅去自己的惠园坐,谢芙雅欣然同意,二人并肩而行说说笑笑。 “我看姐姐婚后似乎气色更好了,想必姐夫与婆家待姐姐是极好的。”赵青惠望着谢芙雅娇俏地笑道。 谢芙雅听得一愣,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 上一世,因丈夫心中有白月光,始终对她冷淡疏离,还与府中丫头勾缠、在外面包粉头儿,谢芙雅心中凄苦、又倔强地不愿对家人或旁人诉苦,以致她整日神情倦怠、眉间染着落寞之色,人也消瘦得厉害。这一世醒来之后她很是注意养生、调理身体,根本不把蔡诚山当人看、也不与蔡家贪婪的人生闲气,气色自然是越来越好。这跟蔡诚山、蔡家人半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 “女人只要自己对自己好了,气色与身体自然就好。”谢芙雅微笑地道。 赵青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谢芙雅突然想到:赵青惠已经及笄,但之前好像并未听说梁王妃为其定下亲事。 “如今妹妹已经及笄,舅母可有了女婿人选?”谢芙雅打趣赵青惠地道。 赵青惠瞬间红了脸,嗔怪地瞪了一眼谢芙雅,然后快步走到一片木芙蓉前,拈起一朵芙蓉花抿唇垂首不语。 咦?看到赵青惠这副模样,谢芙雅不禁感到意外——这是少女怀.春了吧? 谢芙雅走到赵青惠身旁,讶然地问道:“莫非妹妹心里有了中意的人?” 赵青惠的耳朵都红了起来,轻跺着脚、脸快埋进了花朵里,“姐姐休要胡说!我哪里……哪里有什么中意的人!” 谢芙雅失笑,她也是从少女情窦初开时过来的,赵青惠这种否认哪里糊弄得过去。当初她相看蔡诚山被其皮相迷惑,安阳公主问起她意下如何时,她也是这副羞嗒嗒不承认心动的样子…… “呵呵,不知道是哪家的儿郎幸运,能娶到我们敏仪郡主。”谢芙雅笑眯眯地道,“当他上门提亲时,想必会被梁王舅舅、佑表哥、熙表弟狠狠考验一番才能过关。” 赵青惠微怔,转头看着谢芙雅,“为何父王与大哥、四哥要为难他?父王与两位哥哥似乎都挺喜欢他的……” 傻姑娘,方才还说没有心上人,不过一句玩笑就骗出了真话。 谢芙雅挥手摒退跟随的婢女们,拉着赵青惠的一只手低声道:“妹妹单纯,一定要睁大眼睛识人才行。千万别被一副好皮囊骗了心魂去,以为自己嫁进了蜜罐子,实则却是掉进了狼窝子。有舅舅、表哥与表弟为妹妹把关、撑腰才好呢!” 虽然上一世自己的死多少与梁王称帝有关,但最直接的原因还是蔡家人的贪婪无耻作祟!加上赵青惠与自己又是从小交好,谢芙雅自是希望她能嫁个真正的如意郎君。 认真想了一下,谢芙雅记得自己重病被蔡家人关起来之前并未听说十七岁的赵青惠订亲之事。说来,十七岁了还未订亲出嫁,是有些晚了。应是梁王当时与太子之间的争斗正是激烈之时,影响了赵青惠的亲事。 “芙雅姐姐,你……你知道我……那个人?”赵青惠瞪大眼睛,手上一用力折下了那朵芙蓉花! 嗯?正想着上一世种种的谢芙雅挑眉迷惑地看着赵青惠,这次轮到她没听明白了。 赵青惠垂下眼帘羞涩地道:“他那样谪仙般的人怎么会看上我呢?京中不知多少贵女倾慕于他!荟兰表姐也……也很喜欢他呢。” 啊?谢芙雅彻底糊涂了!赵青惠喜欢的男人、李荟兰也喜欢?京中何时出了这么个万人迷的男子,她两世都不知道呢? 李荟兰是益阳公主、梁王亲妹妹的女儿,十一岁时被封为福兰县主。这个县主表妹个性张扬骄横、动不动就用鼻孔看人,谢芙雅都被她哼过几次。 “既然姐姐猜到了是谁,我便也不隐瞒了。” 谢芙雅:我猜到了什么? 也许是终于有个可以倾诉内心秘密的人,赵青惠也敞开了心扉把自己的小女儿心思告诉了谢芙雅。 “我及笄前在府中见过他几次。他那样家世、那样洒脱的人,想必是不愿被妻族所束的。”赵青惠神情又变得落寞起来,“四哥与我说过,鲁国公府上的老太太为其相看的都是些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 鲁国公府?谢芙雅眸光一闪! “妹妹说的那个人不会是……鲁国公世子程淞吧?”谢芙雅试探地问。 赵青惠红着脸点点头。 “你说梁王舅舅也喜欢他?”谢芙雅拉着赵青惠的手微微握紧,有点兴奋地问。 “是……是啊。”赵青惠不解地看着表姐谢芙雅,“姐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果然!梁王与鲁国公之间有勾连!鲁公国表面是纯臣实则暗地里早已站队,像他这样偷偷支持梁王的臣子肯定还有很多,难怪太子舅舅会一败涂地! “程淞虽然长得不错,但他……”但他是个短命鬼啊! 不过,上一世没听说赵青惠与程淞订亲…… “王爷到!”不远处传来尖细的开路声。 026章 梁王府行(2) 梁王妃昨晚接到谢芙雅的拜帖,晚上临睡前与丈夫赵重随口提了一句。 梁王最近正因命师应先生那十六字判言毫无头绪而烦心,突闻谢芙雅要来府上便心生警惕。 四子赵熙与鲁国公世子程淞对谢倬两番试探,均感觉谢倬并非是有凤雏之才、降龙之气的五鬼星。其他谢家人也派人查盯过,都是谨遵家训做纯臣、不与皇子皇戚深交;谢驸马更是因尚了公主与朝堂无缘,根本不在怀疑之列。 大魏姓谢的人不知有多少,这“五鬼星”上哪儿找去! 虽然谢倬不太像是“五鬼星”,但梁王及其谋士也是不敢掉以轻心!日日派人暗中跟踪与监视着谢倬的一举一动!难道是安阳公主发现了什么,派女儿过来探听风声? 因接了行宫修葺的差事,所以梁王最近没什么大事都不去上朝,反正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他很快也会知道!知道谢芙雅要来,这一日他特意留在王府等候这个外甥女。 听下人禀报谢芙雅与女儿敏仪郡主在园子里散步,梁王便带着人过来,假做偶遇。 谢芙雅“很久”没见过梁王这位舅舅了,今日再见心情有些复杂。 梁王今年三十八岁,身材高壮、相貌威仪,长相与宣文帝很相似。 谢芙雅上前福礼,“芙雅见过舅舅,梁王舅舅大安。” “哈哈!自家人做什么这么多礼!”梁王虚扶一把笑道,“你可是许久未过来了,你舅母、表妹都想念得紧,以后要常来走动。” 谢芙雅起身垂首笑道:“前阵子是芙雅病了,才疏于走动。以后定是要常来的,梁王舅舅可别嫌烦才是。” 梁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但笑的同时他不忘仔细打量这个外甥女。 谢芙雅生得极美,不但继承了父母相貌上的优点、眉眼间隐隐还有勾皇后的影子。是了,勾皇后的姑姑便是驸马谢渥的祖母,现在的谢家人也流着勾氏的血。 赵青惠也过来给父亲见了礼,抬眼看到梁王身后随行的人后,羞怯地站在了谢芙雅身后。 谢芙雅今天来梁王府的目的就是能够见到梁王,替蔡三爷求个差事、挖个坑。不想这么顺利就与梁王碰了面,她心中高兴,眼里也只看到了梁王赵重,旁人皆未入眼。所以忽略了梁王身后赵熙复杂的眸光、程淞玩味的视线。 “你父亲、母亲可好?”梁王问道,“我听说倬哥儿在太子那儿领了差事?那小子也终是懂事了。” “承蒙舅舅惦念,爹爹和娘亲身体都康健,就是为哥哥的不成器略有些操心。”谢芙雅故作叹息地道,“便是那差事,哥哥起先也是死活不肯接,娘亲落了不少泪、爹爹气恼地训斥了一顿,他方不情不愿的接了。” 谢倬接太子给的差事当然不是父母操心之故,而是被妹妹软硬兼施、心甘情愿地接下差事。谢芙雅这样说,不过是降低梁王对自家的戒心罢了。 梁王鹰目闪了闪,“倬哥儿才十九岁,只要他努力上进、又有太子的帮扶,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谢芙雅心中暗暗疑惑:为何梁王对哥哥谢倬如此上心?开口两句不离谢倬? “希望如此,这样我与姐姐在娘家也有个依仗。”谢芙雅抬起脸扬起娇蛮的一笑,“哪个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哈哈,难不成现在有人敢欺负你们不成?”梁王笑道。 谢芙雅眸光流转,露出羞涩又不好意思的笑容。 “对了,倬哥儿也不小了,你父母可为他选好了媳妇?”梁王又问。 因谢芙雅是已婚妇人,倒不避讳谈论这个。 “倒是未听娘亲提起过。”谢芙雅应道,“想是哥哥不成器,也没哪家愿把女儿嫁他!” 这句话又引来梁王一阵大笑。 感觉这话家常也差不多了,谢芙雅抓住时机对梁王道:“其实芙雅今天来王府,除了是给青惠妹妹补送及笄礼之外,还真有一事要求梁王舅舅帮忙。” 梁王浓眉一挑,“哦?说来听听。” “芙雅想请梁王舅舅在修葺行宫的采办之职里匀个差事给我夫家的一个小叔。”谢芙雅道。 “你夫家的小叔?”梁王皱眉想着谢芙雅嫁进了哪家。 赵熙听到谢芙雅为夫家的人求差事,眼神就是一黯。见父王一副想不起谢芙雅嫁给了谁的模样,他便上前一步低声提醒了“成义伯府”四字。 “哦!是要给成义伯府的小子求差事?”梁王恍然状,然后又呵呵笑道,“为何不去找太子一并求了,倒求到我这里来?” 谢芙雅就料到梁王会这么问!她头微歪、似笑非笑地看着梁王道:“难道您就不是我的舅舅了?还是说梁王舅舅拈太子舅舅的酸,不想管芙雅的事?” 梁王一愣,没想到谢芙雅会这样反问,倒是被将了一军! “噗!”梁王身后有人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谢芙雅朝梁王身后看去,先是看到了表弟赵熙,然后就看到了赵熙身旁高大、俊美无俦的鲁国公世子程淞! 程淞掩嘴的手刚刚放下,嘴角还高高的上扬着,显然刚才的笑声是他发出来的。 梁王被程淞的笑声缓解了尴尬,也低笑道:“本王只是随口一问罢了。给你夫家的小叔安排个采办的差事只是小事罢了,让人去找你佑表哥身边的大管事,自会给安排了。” 梁王接了皇帝安排的差事,自然不能全都亲力亲为。为了锻炼几个儿子,便将差事分了几块交给嫡庶子们去打理。世子赵佑主要与同样负责修葺事宜的工部打交道,手中权限也是很大。 谢芙雅作出欣喜状盈盈福身道谢,“芙雅谢过梁王舅舅!” “好啦,本王不耽搁你与敏仪相聚了。”梁王大手一挥,带着身后的人朝另一条小径走去。 “舅舅慢走。”谢芙雅垂首温驯地送梁王离开。 赵熙经过谢芙雅身边时忍不住停了下来,小声地唤了声“表姐”。 谢芙雅抬起头,看到赵熙已经脱去稚气、初露俊逸的少年模样,她露齿一笑,“熙表弟也长大了,能帮梁王舅舅做事了呢。” 少年脸上一红,垂下眼帘抿唇“嗯”了一声。 谢芙雅的视线又飘向赵熙身旁的程淞身上,这个男人的存在感实在是强,很难让人忽略! “这位就是鲁国公世子吧?”谢芙雅浅福一礼,抬眼与程淞漂亮的眼眸相视,“上次在马苑虽谢过了世子,却不知世子的身份,礼数不周了。” 程淞浓而密的睫毛随着谢芙雅福礼时身子的一低一高忽闪了一下,听她客气的道谢,再次勾唇一笑。 “蔡二奶奶客气了。”程淞笑道,“其实上次马苑一见,我便觉得您很眼熟呢。” 027章 应赌 呵!还真是敢说啊! “是吗?”谢芙雅故作疑惑地眨眨眼,“马苑那次应是我与程世子第一次见面吧。” “姐姐?”赵青惠惊讶地看着谢芙雅,她没想到表姐与程淞相识。 难怪方才自己只说了两句,表姐就猜到了是谁。 赵熙也转头看向程淞。他是知道马苑那日谢芙雅有过去找谢倬,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本人不在那里,派去的人也只说了重点,并没有提及谢芙雅与程淞的交集。 程淞露出白齿一笑,“也是,京城里府与府联姻,随便拉出一个往上捋三代,没准都是表亲。想来蔡二奶奶是与我认识的人长得相像而已。” 谢芙雅垂头微笑不语。 赵熙见梁王一行已经快到月亮门了,便朝谢芙雅点头道别,匆匆追上去。 程淞紧随其后,在经过谢芙雅身前时从鼻孔里发出很轻的哼笑声,仿佛是觉得有很趣似的那种哼笑。 谢芙雅忍不住抬起眼帘斜睨了程淞背影一眼。 程淞……鲁国公……梁王!她要不要给太子舅舅提个醒呢? “芙雅姐姐,原来你与程世子早就认识了?”待人走远,赵青惠忍不住低声问道。 谢芙雅转过身看着赵青惠,小姑娘的脸上有着疑惑与羡慕,“昨日在马苑碰上了。” 挽着赵青惠的手臂,谢芙雅就把自己去找谢倬、恰好碰到他们在赌驯马哪个赢的事大概地讲了一遍,不便说的自然略去! “程世子驯马?”赵青惠那张与梁王妃相似的圆脸上浮起向往之色,“那场面一定很夺目吧?程世子一定是英姿飒飒的吧?芙雅姐,你快与我说说!” 谢芙雅心中翻了个白眼儿,暗想:夺目的是一白一黑乱跳乱蹦、猛尥蹶子的两匹马!什么英姿飒飒?那人在马上被颠得形象全无、狼狈不堪还差不多! 但谢芙雅不想扫赵青惠的兴,只简单说了说当时的情景,既没有夸程淞、也没有贬低他。 说心里话,谢芙雅是不希望赵青惠对程淞这个短命鬼生情的。也不知道上一世敏仪郡主迟迟未嫁是否与此有关…… ** 梁王府之行既拉拢了感情、又将五房蔡诚川的事安排好了,谢芙雅心情愉悦地回到驸马府。 先写了封信派人送去成义伯府交给五太太,谢芙雅才去寻娘亲安阳公主聊聊天。 安阳公主与驸马谢渥对儿子谢倬的亲事并不是十分上心!一是家世摆在这里,谢倬再不学无术也不愁娶妻;二是谢家儿郎多是晚婚,基本都是二十及冠后才开始议亲。虽然谢倬未在谢家堂兄弟间序齿,但他到底是谢家子孙。 两个女儿出嫁后,安阳公主便没了忧心事。因着不愁儿子的亲事,她的日子就过得舒坦惬意。渐渐地就喜爱上了听伶人唱曲儿、听女先儿弹词说书。谢芙雅打听到安阳公主醉风阁听曲儿,便带着如诗去了。 醉风阁临水而建,夏日里在阁中看书、练字画、听小曲儿最是舒服不过。 安阳公主正倚在榻子上、隔着纱帘子听曲,听说谢芙雅来了便坐起身,“娇娇回来了?” “娘亲好兴致。”谢芙雅笑着走进阁内。 采桑嬷嬷挥手让丫头带小伶人退出去,又命人将纱帘子挑起来。 已换了舒服的小袖居家衣裙的谢芙雅偎坐到安阳公主身侧,小女儿般撒娇道:“娘亲这等悠闲的日子,可羡煞女儿了!我若是能永远住在驸马府里,陪着娘亲听曲儿、听弹词该多好。” 想到上一世她临死前未能见到疼爱自己的父母最后一面,因着魂灵不能离开成义伯府,也不知梁王登基后父母过得如何,谢芙雅心中就是一阵酸楚。 这一世,她拼尽全力也要保护家人! “傻孩子,你想我了、想听曲儿听弹词,只管回来住上几日便是。”安阳公主只当女儿在撒娇,握着谢芙雅的手轻笑道,“但既已嫁为人妇,却不可离家太久。” 谢芙雅坐直身体、嘟起嘴娇嗔地道:“我不过才回来一日,娘亲便嫌我了,要赶我回蔡家不成?” 安阳公主和采桑嬷嬷都笑起来。 “雅姐儿是多想了,公主巴不得您多住上几日呢。”采桑嬷嬷在旁掩口笑道,“只怕是姑爷那边要急的。” 谢芙雅神色一黯,歪侧过身子摸着榻上引枕上的绣纹不说话了。 安阳公主与采桑对视一眼,对谢芙雅这般郁郁寡欢的模样感到担忧。 安阳公主伸手轻搭在谢芙雅的手臂上,温声问道:“可是那蔡二郎又欺负了你?” 安阳公主与谢渥夫妻感情甚好,内宅没有让她烦忧的人和事。况且,公主是皇家天女,若无她开口答应,驸马这一辈子也不能纳妾、有通房。 但谢芙雅不是公主,丈夫纳妾、收通房于时下是很正常之事,若她阻止或因此闹脾气,便是触犯了七出之罪的“妒”。说出去,旁人只会指责谢芙雅有失妇德,却不会说蔡诚山滥情! 安阳公主上次去成义伯府为女儿撑腰,便已有风言风语说公主仗势压女儿的婆家。入宫时被皇后与太后旁敲侧击训责了两句,这事谢芙雅却是不知的。 “娘亲知你性子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安阳公主叹息地安抚道,“自古男人便被允可纳三妻四妾,但说到底还是妻为尊、妾为贱,更别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丫头通房!当下重要之事是你与蔡二郎该早些有个孩子。” 与蔡诚山有个孩子?谢芙雅听了都觉得心底发毛!连让那狗东西碰一下都觉得恶心,怎么可能与他生儿育女! 但谢芙雅作出忧郁状也并非是想让安阳公主替自己去成义伯府出头,只是为了将来与蔡诚山和离先在家中打好底子罢了。 “女儿知道了。”谢芙雅抓紧帕子、垂着头小声道。 安阳公主心疼女儿,不由心中暗骂蔡诚山不懂珍惜,拿定主意找机会定要敲打蔡家女眷几句! 为了令谢芙雅心情好起来,安阳公主命人召了女先儿过来说新书、让小伶人唱了两个曲子,直到谢芙雅露出欢颜才才放下心来。 晚上,谢驸马与谢倬都回了府,一家围坐在桌旁和乐地用晚膳。 谢倬今日去太子那儿领了差事,说是管着一片殿房的修葺、修建监工。因有工部跟着,所以谢倬这差事十分轻省,既不用出力、也不用太用脑子,只需管好工匠上工与进度即可。 谢渥与安阳公主听了深感欣慰,不管怎么说,儿子算是有点儿上进的心思了。 用膳完毕,谢芙雅和谢倬兄妹辞别父母回自己的院落。 谢倬如同过去妹妹未出嫁时那般,送谢芙雅回她的院子、顺便散步消食。兄妹二人慢步在府中石板径上,身后跟着仆婢。 “哥哥如今也是领了差事的官人,不可再像过去那像散漫了。”谢芙雅柔柔地提醒兄长,“还有施工之地也有不甚安全之处,哥哥监工时要注意别被梁子、砖头、铁钉等物伤到。” 谢倬把弄着腰上的玉佩,听了谢芙雅这番絮叨的关怀,不禁咧嘴笑道:“娘亲也没妹妹你这般操心。我省得了,妹妹放心吧。” 谢芙雅知道谢倬还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便也不再啰嗦。待谢倬正式上工几日,罗长寿那里自会将消息递到她这里了。 “妹妹今儿去梁王府做什么?”谢倬问。昨儿他就知道谢芙雅今日要去拜访梁王府,只是没抽出空来问。 “替成义伯府的蔡三郎向梁王舅舅求个差事。”谢芙雅也不隐瞒。 谢倬微皱眉头,“妹妹为何不去向太子舅舅讨这差事?梁王……” “哥哥,太子与梁王皆是你我的舅舅、娘亲的兄长。”谢芙雅打断谢倬的话,转头看着兄长认真地道,“虽说太子舅舅与娘亲是亲兄妹,我们一家自然亲近太子舅舅一些,但对梁王舅舅也不要太过疏远,甚至表现出敌对之势才是。” “可是……”谢倬眉头锁紧,不解地望着谢芙雅。 “哥哥只需知道,我们虽是公主的儿女,但我们姓谢、是臣子。这天下是姓赵的人在掌着,我们的性命也由赵家人掌握着。”谢芙雅望着渐暗的天色,叹息地道,“正因我们是皇戚,所以言行才更要多注意才是。” 谢倬抿唇垂首不语,似乎从妹妹的话中听懂了些什么。 眼看到了谢芙雅出嫁前所住的院门口,谢倬停下了脚步。 “对了,晚间回来时我在衡街上遇到了梁王府的赵熙与鲁国公府的程淞!”谢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得意地道,“那程淞竟然还要与我作赌,被我给拒绝了!” 昨儿因驯马之事被妹妹斥责了一番,连着大小杨兄弟也被骂得惶惶不安,谢倬哪里还有心情作赌!偏那鲁国公世子程淞像个斗鸡儿似的凑上来要与他约赌! 又是程淞!那个短命鬼最近怎么就缠上哥哥了?此事实在是蹊跷啊! “那位鲁国公世子又约哥哥作什么赌?”谢芙雅状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只说这次让我选!”上次驯马是程淞提的,这次便让谢倬选以何为赌。 谢芙雅觉得程淞总缠着谢倬肯定是不寻常,怕是与梁王府有关!而且今日梁王见面也是不住询问谢倬的事…… 抿唇想了想,谢芙雅道:“哥哥允了鲁国公世子就是!” “咦?允了?”谢倬颇为意外地瞪大眼,“妹妹不是……可与他赌什么?斗鸡、斗虫?” 谢倬十二岁时因去赌坊赌钱被谢驸马狠抽过一顿,打那以后都是绕着赌坊走。平日里纨绔朋友们玩的就是这些斗鸡、斗虫的赌些小钱儿。 “先不急跟他说赌什么,哥哥只管先应了程世子就是。”谢芙雅轻笑地转身朝院门走去,“并且告诉他,若是这次哥哥你赢了,就让程世子莫再像个娘子似的缠着你!” 028章 表姑娘要来 成义伯府,延寿居。 “老太太!呵呵!哎哟,老太太!” 五太太像只刚下了蛋的母鸡似的又是喊又是笑地进了延寿居。 延寿居正屋内,老太太陈氏正拿着一张信纸抹眼泪,旁边侍候的婆子、丫头低声劝着。听到五太太有些失仪的笑声,老陈氏气得立起眼睛。 “这规矩、礼仪都吃进狗肚子里去了?像个疯婆子似的胡喊乱叫些什么?”老太太气恼地喝骂道。 五太太进门就听到婆母的斥骂,但她此时心情好得要飞上天,挨了骂也是不觉得怎样。 “老太太恕罪!您莫气,莫气!”五太太疾步上前给老陈氏福了一礼,起身时脸上的笑容还是大得过分。“我这不是因为川哥儿的差事有眉目了,急着来向您禀报嘛,失了礼数您莫怪!” 一听是亲孙子的差事有了眉目,老陈氏阴郁的心情见了点儿亮。 “真的?二房那个真的给讨到差事了?”老陈氏挑眉问道。 五太太一听婆母称呼谢芙雅为“二房那个”便收了笑容,朝老太太身边的任婆子使了个眼色。任婆子领会,除了留下老太太得意的大丫头抚红外,其他人都摒退出去。 “晚膳前,我收到了山哥儿媳妇派人从驸马送来的信件。说是在梁王那儿给咱们川哥儿讨了个采办那块儿的差事。”五太太从袖子里拿出谢芙雅写的那封信递过去。 抚红上前接了信,在老太太面前展开。 谢芙雅在信上先解释了自己为何去求梁王给蔡诚川安排差事:只因安阳公主早前去太子那里为谢倬求过差事了,加上之前为二爷蔡诚山求的职缺,不好再去叨扰太子,她便去梁王府上走动。梁王允诺可以给蔡诚川安排个采办的差事,让他去世子赵佑那儿报个到、说是成义伯府的人就行。 “唉,当初也不知是哪个贱蹄子走露了风声,让二房得了便宜去!”五太太想到谢芙雅这个儿媳妇被二房截和就气得绞帕子!“不然有着太子、王爷、公主这些个靠山,我们川哥儿早就出息了!他肯定不会像二房那个拎不清的山哥儿得罪和冷落了谢芙雅!” 老太太推开婢女执着信纸的手,哼声道:“那种泼辣货娶到家里委屈我的川哥儿吗?没娶更好!反正她是蔡家的媳妇,该为蔡家做的事哪样也不能少!” 五太太也不过是随口感叹罢了,若真有谢芙雅那种靠山强大的儿媳妇,她这个婆婆怕也是要矮一头!这可不是她愿意的。 婆媳二人为着蔡诚川的事高兴一会儿,老太太神色又是一黯。 “川哥儿眼看着是要出息了,但你兰妹妹的儿女却是不知怎么办啊。”老太太说到外孙和外孙女,眼底又是一热。 兰妹妹?五太太愣了一下,一时没想到老太太口中的“兰妹妹”是哪个。 “老太太,您这是……”五太太瞥向老太太身旁的任婆子。 任婆子接收到五太太询问的视线,忙上前假作劝解地道:“老太太莫要伤心啦。大姑太太来信不是说了,想将表姑娘送过来,在京里寻门亲事,将来也好帮衬着表少爷。如今大姑太太也是儿女双全了,将来好日子在后头呢。” 原来是老太太与老成义伯所生的嫡长女蔡兰啊! 五太太低下头用帕子压了压嘴,掩去嘴角的轻撇。 老陈氏生了三个女儿,这位大姑太太在家当姑娘时可是了不得!但却陷害别人不成,把自己搭进去嫁给了一个苏姓书生!丈夫屡考不中的情况下,现任成义伯托人给大姑老爷谋了个县令的小官做,以期一点一点儿往上爬。两年前刚补了个正四品的知府缺,家中老娘就病逝了,只能回乡丁忧。算来也正是打算起复的时候了。 “原来是大妹妹来信了。”五太太故作热络地问道,“可是妹婿打算起复了?” “唉,好好的四品知府就那么没了!再起复哪还有那么好的缺儿!”老陈氏唉声叹气地道,“兰儿来信一是托三位兄长帮忙,二是想将长女柔姐儿送来京中寻门好亲事。” 蔡兰与苏姑老爷育有一儿一女,长女苏薇柔今年十五岁,因着祖母病逝之事耽误了说亲,幼子苏禄今年才四岁,是蔡兰喝了不少汤药才得的一子。 五太太对小姑子家的事不甚关心,她现在一颗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但面子上的漂亮话儿却是不怕多说,反正这成义伯府也不是五房作主,爱谁来谁来呗! “那敢情好,咱们府里大姑娘、二姑娘也都到了说亲、看人家的时候,表姑娘来了正好能跟着一起出去走动、露露脸儿。”五太太道。 老太太听了眼睛一亮,“正是这样,那我便赶快写信让柔姐儿过来!可惜是赶不上太后的寿宴了,不然……” 五太太转头悄悄翻了个白眼儿,心想:赶上太后的寿宴又怎样?难道会有高门看上一个还未起复、仕途不明人家的女孩儿不成? ** 二太太是第二天给老太太请安时才知道,儿媳妇给五房的蔡三爷求了个行宫修葺采办的差事!这可把二太太气得不轻,但当着老太太和五太太的面却还是要强颜欢笑! 娶了这么个里外不分的儿媳妇也是糟心!不帮衬自家人,倒去给五房出力气! 二太太气得头疼,回了自己院子便勒上额带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休养了一上午才缓过气儿来,命身边侍候的管事儿媳妇去二门找个小子。说让小子去衙门口等着蔡二爷,只要二爷下了衙就马上回府来,不准去别处! 蔡诚山与谢芙雅吵架后一直宿在书房,即使得知妻子回了娘家也不甚在意!今日他正打算去铜串儿巷与那鹂儿粉头儿温存一晚,却被府上小子堵在衙门口,说二太太急唤他回去! 蔡诚山不知发生了何事,急匆匆回了成义伯府,进了二太太所住的院子。 “娘亲可是哪里不适?可请了大夫过来?” 蔡诚山进门就看到二太太躺在榻上、婢女正给她揉着头上穴位,以为二太太生了病。 二太太睁开眼看到还穿着官服的蔡诚山,心中便是气恼!抓了榻上一只垫子砸向了儿子! “娘亲?”蔡诚山不敢躲,被垫子砸中了胸口。 “孽障!孽障啊!”二太太扶着发胀的头坐起来,指着蔡诚山骂道,“好好的媳妇你不守着,偏爱招惹那些腥臭的狐媚子!如今好处都让人得了去,枉费我当初一片苦心为你啊!” 029章 两封信 在谢芙雅的帮助下,五房的三爷蔡诚川在行宫修葺的工事中得了个差事,而且还是与采办相关的差事! 众所周知,“采办”之职是油水最多的差事,多少人挤破了头的想在其中谋个差事,哪怕只是个小采办、小管事,行宫修整完毕也能能大捞一笔! 二太太得知这个消息后心痛无比,竟是在榻上躺了许久方缓过来。儿子蔡诚山一回来,她便大发脾气将他臭骂一顿。 蔡诚山本就厌恶谢芙雅,加之上次想放下姿态与其圆房却遭茶水淋头的大辱,此番被母亲训骂就越发地认定谢芙雅是个恶妇! 蔡诚山跪在地上听二太太训骂了两刻钟的时辰,还是二太太身边侍候的婢妇怕气坏了主子、好心劝慰了数句方罢休。 “明儿就你去驸马府把人给我接回来!”二太太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顺了口气对蔡诚山道,“人接回来后赶紧把房圆了!待她怀了孩子后,你愿意怎么着我都不管!但在此之前,不准你再与丫头和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勾缠!” 蔡诚山抿了抿薄唇,英俊的脸上闪过不甘之色,但还是应道:“儿子知道了。” 二太太摆摆手,蔡诚山起来退出了屋子。 ** 成义伯府里的风风雨雨扰不到驸马府里的谢芙雅,她在旧日的床上美美地睡了一晚,连个梦都未做! 次日,谢芙雅都是陪在安阳公主身边聊着京中近期各府内宅与宫中的一些事,还说到了太后寿宴上送什么贺礼。 近午膳时,定安侯府的下人送来了府上大奶奶——谢芙晴的信。 原来谢芙晴昨日派人送信成义伯府邀妹妹谢芙雅一起去钟安寺上香,下人回府告知:成义伯府的二奶奶回谢驸马府上小住去了。所以今日又派人把信送到驸马府来。 谢芙晴是安阳公主与驸马谢渥的第一个孩子,疼爱自是不必说,在教养上也是极上心。谢芙晴性子极是端方,曾被太后赞誉过是“京中贵女之楷模”! “听说姐姐这胎胎相有些不稳,为何要车马劳顿的去钟安寺上香?”谢芙雅放下信笺望着安阳公主皱眉问道,“娘亲可知其中缘由?” 安阳公主摇着团扇轻叹一声,“唉,还不是想去寺里求求菩萨保佑,这胎能生个儿子。” 内宅妇人立命之本似乎就是“生儿子”!纵然你娘家家大势大、纵然你国色天香,若是生不出儿子来便始终矮上一头。 谢芙晴嫁入定安侯府五年,次年生了一个女儿,然后便一直无孕。三月时诊出喜脉,自然期待多多,这一过了头三个月便想去寺里上香求菩萨了。 “去上个香也好。”安阳公主停下团扇看着谢芙雅,“你也给菩萨上柱香,求菩萨保佑你今年能得好孕。” 谢芙雅嘴角抽了两下低下头,她实在是扯不出笑容来。要是求,也是求菩萨能保佑她能顺利搞垮蔡家、顺利与蔡诚山和离! 安阳公主以为谢芙雅在害羞,又打趣了两句。 午膳过后,母女二人各自回房小憩午休。 谢芙雅睡了一会儿后便起了,临窗开始抄经。 院门被轻轻叩响,小丫头去应门取回一封信,在门**给了如诗。 如诗看了信封一眼,转身进屋。 “奶奶,是如意那丫头从伯府送来的信。”如诗道。 谢芙雅抄经未停,淡声地道:“念来听。” 如诗取出信纸展开念道:“二爷今日欲接奶奶回府。苏表姑娘要来府中暂住,老太太命人收拾香竹苑。” 苏表姑娘? 谢芙雅的手一顿,一滴墨汁便滴落到了纸上,整张经文出了暇疵。 将笔放到笔架上,谢芙雅拿过如诗手中的信纸再看了一遍。 苏薇柔……香竹苑! 谢芙雅白玉般的手指渐渐抓紧信纸,凤眸中迸出深沉寒意! “奶奶?奶奶?”如诗见谢芙雅表情有些扭曲,担心地唤了两声。 谢芙雅猛的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来,平复内心狂乱暴涨的恨意。 “奶奶,可是有什么不妥?”如诗小心地问。 “没有。”谢芙雅睁开眼睛慢慢撕碎信纸扔到水盆里,看着碎纸上的墨迹化开,就像她深深恨意漫往全身! 人终于都齐了,她有些迫不及待挥刀了! “来送信的是谁?”谢芙雅平复心情后走到案前拿起笔继续抄经。 “是罗长生。”如诗道。 谢芙雅笔尖又是一顿,眼珠转了转道:“让长生先别回伯府了。我写封信给哥哥,让如春找驸马府上的小子快点儿送去工部。” 谢倬虽领了差事,但还不能马上去行宫那边儿督工。一是行宫那边儿还未开工,二是他得在工部营缮清吏司落名册、看造图学习一番。其实这也是太子想让外甥与工部官员打好关系所作的安排。 谢芙雅换了纸,快速修书一封装进信封里交给如诗。 如诗将信交给小丫头如春后回到屋内。 谢芙雅又吩咐道:“如诗,你去找管事要两套府中十二三岁小厮穿的衣服来,一定要一模一样的。再让府里给我备马车,我要出门。” 如诗现在学会了主子发令不多问、只管去做就是!很快她就从管事那里拿到了两套小厮的衣服,还检查了两遍确认是一模一样的。 “奶奶,备马车的事已经吩咐下去了。”如诗回禀道,“管事说很快就好。” 谢芙雅满意的点点头,“更衣!” 一柱香后,谢芙雅端坐在醉风阁的纱屏后,穿得一模一样的罗长生与罗长寿两兄弟立在堂前。 “长寿身上的伤养得如何了?”谢芙雅隔着沙屏问道。 罗长寿一躬身,“回小姑奶奶的话,小的已经无大碍了。” 罗长生瞥了一眼跟自己穿着一样衣服的弟弟,再低头看看驸马府小厮的装束,不知道二奶奶要做什么,心里有些兴奋。 谢芙雅站起身绕出纱屏,一双美眸仔细地打着罗氏兄弟。 罗氏兄弟被眼前银环高束乌发、利落红装、英姿飒爽的女子惊艳了! 大魏贵族女子偶作男子装扮出行也是有的,只是女子本阴柔,穿上男装多有不伦不类感。谢芙雅穿的并非男装,而是曾经为打马球而做的衣裳,方便伸展行走。 看着眼前长相、穿着一模一样的罗氏兄弟,谢芙雅笑着点头,“很好,呆会子你们随我一同乘马车离开,然后如此这般……” 谢芙雅对兄弟二人仔细的交待了一番,听得弟弟罗长寿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哥哥罗长生跃跃欲试! 030章 赌什么 鲁国公府里,程淞正与兄长程荣磋刀法。 程淞身如蛟龙腾跃、背光之下精铁寒刀斜劈而下!程荣举刀力扛,手抵刀背、弓步抗力! 呛啷脆响,两刀相撞迸出火花! 程淞落地的同时将刀右手倒左手,边甩着震麻的右手边反手挥刀扫向程荣的下盘! 程荣也是被震得两手虎口发痛,刀上压力一减,他便一个旱地拔葱躲开了程淞紧追而至的刀锋! 兄弟二人眨眼间过了近十招,以程荣力制程淞刀背稍胜一筹结束了比试。 “哈哈!二弟刀法长进不少啊!”程荣收刀伸手拍了拍程淞的肩膀赞赏地道。 程淞扬手将刀一抛,刀稳稳的卡在兵器架子上,他拍了拍手朝大哥笑道:“跟大哥比还是差得远。” “你才学刀不过三四个月,能将刀法练得如此地步已是难得。”程荣正色地道,“切不可急躁。” 在廊下围观的小厮见两位爷比试完毕了,赶紧上前递巾子的递巾子、递茶水的递茶水,还有个小子递上一封信给程淞。 擦着汗的程氏兄弟俱是一怔。 “这是谁的信?”程淞问。 “回二爷,是谢驸马府上谢大爷派人送来给您的信。”那小子答道。 程淞挑眉,将擦汗的巾子扔给小厮,接过那封信拿出来展开。 “呵!”快速扫过信的内容,程淞笑了。 “怎么了?”谢荣探头过来,“可是那谢倬来找你麻烦?” 程淞也不避讳,将信递给大哥,“他约我今日傍晚应赌。” 程荣接过信纸看了一遍,眉头紧拢。 “赌?赌什么?”程荣看向弟弟,“何时你与京中这些纨绔搅到一起去了?聚赌这种事竟也沾染上了!” “大哥误会了。”程淞笑着解释道,“我与那谢倬不过是见过几次面,恰好每次都约了赌,又都是他输,所以才会……” 程淞将自己与谢倬的恩怨大概讲了一遍,倒是没把梁王怀疑谢倬是“五鬼星”的事透露出去。除了父亲鲁国公外,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鲁国公府是梁王一系!便是大哥程荣也不能告诉。 程荣是鲁国公的义子,亲生父亲是鲁国公程渊的部下、亦是姓程。其父为保护程渊而死,其母生下他之后没多久也病逝而去。祖父母艰辛抚养程荣至三岁,也先后过世了。鲁国公得知此事后将程荣接到公府,那时程渊还是世子、尚未婚配便有了个三岁的“儿子”,惹得京中流言四起,没有哪家愿与其议亲。 程荣年长程淞五岁,鲁国公一心扑在国家大事上,他便长父如兄地照顾和关心着弟弟程淞。 听完程淞的讲述,程荣眉头才舒展开。 “不要玩得太过火了。”程荣道,“谢倬毕竟是公主之子,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会惹得母亲忧心。” 南朔国公主蓝氏嫁给鲁国公之后,对外面的风言风语说程荣是鲁国公程渊的外室子一说毫不在意,对幼年的程荣十分疼爱,即使生下儿子程淞后也未差别相待,程荣视其如生母。 “我知道了!”程淞大步朝外走,背身挥了挥手。 程荣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程淞回了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又把谢倬的信看了一遍。 现在平安居里外都是小厮在服侍,之前那个美婢安然和其他几个丫头都被程淞退的退、打发的打发了! 听小厮吉祥说,安然已经被老太太指了人家,回自己家待嫁去了。 “二爷,您要去应谢大爷的约赌吗?”小厮吉祥边用帕巾子笨拙地给主子爷擦着头发,边好奇地伸长脖子看程淞手中那封信。“谢大爷略战略败,却还敢跟您约赌呢。” 程淞勾唇哼笑,“敢约赌,就证明他是有备而来,谢倬肯定是有必胜的把握。” “必胜的把握?那二爷您还应赌吗?”吉祥问。 程淞伸了个懒腰,将长腿伸直、上半身放松地躺在逍遥椅上轻摇,“自然要去,不然谢倬那厮该以为爷怕输不敢应赌!” 赌约不过是接近谢倬、逗弄着他玩的把戏,主要还是想试探谢倬到底是个奇才、还是个庸才! 梁王始终不放心谢倬,甚至曾一度想直接除掉这个外甥以绝后患!还是鲁国公程渊出言阻止:这世间姓谢的人何其多,王爷是杀不过来的。谢倬乃公主之子、谢家子孙、太子亲甥,若死于非命必会引起注目!万一谢倬本不是那五鬼星,因错杀反令其他谢氏之人警觉、打草惊蛇!要么是真五鬼星更加谨慎藏匿、要么是促成谢氏族人中真出了个五鬼星! 正是鲁国公这番话才保住了谢倬一条小命,倒也令程淞不得不跟这个纨绔多次周旋试探。 不知今天谢倬会赌什么,程淞挑眉扯出玩味的一笑,俊美的脸上添上几分邪气,若是被女人家看到了定是要迷得不行! ** “妹妹?你怎地来了?”谢倬从工部里出来,就看到一身利索红装的谢芙雅,脸上露出与罗氏兄弟一样的惊艳之色。 谢芙雅笑着迎上去,“哥哥莫不是忘了今晚与鲁国公世子的赌约?我自是来帮哥哥的!” 谢倬在工部忙了一天,倒真是忘了与程淞的约赌一事。 “妹妹,我们与程淞赌什么?”谢倬脸一垮。 他忘了约赌一事,根本没有去考虑赌什么啊! 谢芙雅招手叫过来罗长寿,对谢倬道:“待鲁国公世子到了,哥哥跟他说此次就比谁的小厮跑得快!” “啊?”谢倬看着面前的罗长寿,疑惑地问,“比跑得快?长寿你身上的伤好了?能跑得快吗?” 罗长寿用力点点头,“爷放心,小的跑得很快!在乡下时,村里的狗子都跑不过小的!” “……”谢倬的颊肉抽了抽,狗子? “哥哥只管放心,这次你赢定了!”谢芙雅顺了一下脑后垂下来的顺滑乌发,笑得灿烂艳丽。 谢倬回工部打了个招呼,反正他也不是在职的官员,没那么多约束。 兄妹二人去了衡街上一家茶楼坐等程淞的到来。 到了各衙门快下衙的时候,程淞出现在茶楼楼下,被茶博士殷勤地引进了茶楼。 小杨一直候在茶楼楼下,见程淞进来赶忙施礼引路。 程淞今天穿着暗红云纹圆领袍,系着同色镶宝石额带,头发在脑后随意束起一束,其余披散而下。这副装扮倒有几分京中纨绔之相了。 进了雅间,程淞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握着茶杯抬眼看向自己的谢芙雅。他眸中闪过微讶,随即又浮起笑意。 “谢兄今儿想赌什么?彩头儿又是什么啊?”程淞大马金刀地坐到了谢芙雅对面的位置。 程淞这话是对谢倬说的,但眼睛却是看着谢芙雅。 031章 怀疑出千 半柱香后,谢倬、谢芙雅与程淞等人站在京城的北城门处。 程淞看了一眼谢倬,“谢兄,你可是考虑清楚了?真的要用府中那匹狮子骢作赌注?” “当……当然!”谢倬梗着脖子僵硬地应了一声,其实他的心在不住滴血! 当年大宛岁贡大魏十匹千里宝马,宣文帝赏太子两匹,其余充皇家马苑。太子用那两匹狮子骢与皇家好马相配,生下几匹不错的马驹,谢倬十七岁生辰那日便送了外甥一匹小马驹。虽说不是真正的大宛名马狮子骢,却也比普通的马匹要健美、耐力好。 谢芙雅说以狮子骢作赌注时,谢倬差点儿被茶水呛死过去!惊天动地咳了一通后,那边儿妹妹与程淞已经击掌定下一切了! 程淞笑了笑,又看向站在谢倬身旁的谢芙雅,“蔡二奶奶还没想好要程某做什么吗?” 谢倬以狮子骢作赌注,程淞则以满足谢倬一个“不会要命、不会违背道德良知”的要求为赌注。说来,程淞这个注下得有点儿大,但当谢芙雅提出来时,他毫不犹豫地就应下了。 谢芙雅十分讨厌程淞对自己刻意的称呼——“蔡二奶奶”,听他又点到自己,便没好气地道:“莫不是程世子没信心能赢?不如现在就认输算了!” 程淞轻笑,“不比就认输可不是我的性子,我只是好奇罢了。” 谢芙雅冷哼一声,白了一眼程淞。 因提议作赌的比赛有些突然,程淞身边跟着的小厮吉祥只是普通下人,不是个能跑的。谢芙雅也不占程淞的便宜,就让他再召个能跑的小厮来比赛。 程淞也没客气,交待吉祥几句让他去叫人,然后和谢氏兄妹饮了会儿茶,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便来到北城门处。 又等了一会儿,吉祥气喘嘘嘘地带回一个黑瘦、青灰短打扮、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年。 卑鄙!谢芙雅打量一番那个程淞命小厮找来的“下人”后,心中痛骂程淞! 这少年双目精光闪闪,虽身材黑瘦、却行走身形矫健异常!一看就是练家子!程淞这短命鬼,该不会是让小厮去兵营里找了个小兵过来吧? “小的见过世子爷。”黑瘦少年拱手向程淞施礼。 “嗯,一会儿好好跑,别给爷丢脸!”程淞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谢倬转头看向妹妹,谢芙雅也拍拍罗长寿的肩膀,“尽力就好。” 罗长寿点点头,“小的知道了。” 叮嘱完小厮们,谢芙雅就准备上马车去南城门候着竞技者。 这次比赛是两个小厮从东城门出发,不限路线、只要经过一个必经点、最先到达南城门者获胜!也就是说,如果你熟悉京中各街巷的串连,就是抄近路也不算犯规! “蔡二奶奶可得公平啊!”程淞喊道。 短命鬼!谢芙雅心里啐了一句。 马车缓缓启动,朝南城门而去。 按约定,一刻钟的时辰之后,两个小厮便可以开始比赛了。 相比起谢倬的焦灼不安,程淞像完全没当回事儿似的与那参赛的“下人”低声说笑。 “大爷仅管放心,相信我们奶奶的安排就是。”罗长寿凑到谢倬身旁低声道。 谢倬转头看了一眼“罗长寿”,觉得这小子说话有点儿怪怪的,但脑子太乱一时又说不清怪在哪儿。 一刻钟后,小厮吉祥替两位主子爷发了令,黑瘦少年和罗长寿便箭一般窜了出去! “走!我们也去南城门!”程淞手臂一挥就往停在一旁的另一辆马车走去。 谢倬还在惴惴不安,还是大杨提醒了一句,他才不情不愿地走向马车。 程淞先上了马车,扒着车帘子唤谢倬快些。 谁想与你共乘一辆马车啊!谢倬暗自腹诽。 程淞与谢倬同乘一辆马车,小厮仆从皆跟在马车下随行,速度倒是不快。 ** 蔡诚山被二太太逼着来谢驸马府接谢芙雅回成义伯府,却被驸马府的门房告知:小姑奶奶和大爷出去了,不在府内。 这谢氏!回了娘家不老老实实的呆着,这般时辰了还往外跑!谢舅兄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整日游手好闲,兄妹一起出门是去做什么? “姑爷,小的这就去禀报公主您来了。”门房答完蔡诚山的话,就要转身去里通报。 “不必!”蔡诚山语气不甚好地道,“我还有事,就不进去拜见公主与驸马了。烦请告知公主与驸马,我明日此时再来接谢氏。告辞!” 言毕,蔡诚山一甩袖子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哎?这位蔡姑爷,架子还真不小啊!”门房儿望着蔡府马车远去,撇嘴呲了一句。 公主与驸马是蔡诚山的岳母与岳父,他不但用最疏离的称呼,竟然过门而不进入拜见请安!这是什么规矩? 蔡诚山想到自己没接到人,回到家中肯定又要被二太太训斥,便有些不愿回家。马车街至朱雀大街时,他让车夫赶车先回伯府,自己则在街上逛一阵子再回去。 在街上走着走着,蔡诚山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就往南城门那边儿去了,只因铜串儿巷在那个方向,他包的粉头儿鹂姐儿住在那边的院子里。 “听说鲁国公世子与安阳公主之子作赌输了,现在正在南城门理论呢。”街上经过的百姓有人低语。 “作赌输了便是输了,有什么好理论的?” “鲁国公世子怀疑那位谢大爷出千。” 安阳公主之子?莫非是舅兄?蔡诚山眉头一皱,暂时打消了去铜串儿胡同的想法,直奔南城门去了。 南城门的一侧城墙下站着几个人,还有一些看热闹的百姓稀拉的围着他们指指点点。 蔡诚山放慢脚步靠近些,伸长脖子往里张望,看到了舅兄谢倬和一位红装丽人……再仔细一看,那红装丽人不正是他的妻子谢芙雅吗! 看清谢芙雅的装扮后,蔡诚山心中腾地窜起一把火来!真是不守妇道、妇德的妇人!一个内宅已婚妇人竟做如此打扮在外抛头露面,实在是丢成义伯府的脸! 罗长寿比程淞的人早抢先十几步到达南城门、碰触到驸马府的马车,程淞输了。 等谢倬和程淞乘马车赶过来时,比赛已经结束半盏茶的工夫,黑瘦的少年一脸不服地抱臂站在马车旁,看到程淞跳下马车便迎大步迎上去!少年说比赛有蹊跷,怀疑谢倬的人出千! 032章 接令妹回家 程淞十分信任手下的人,一改嘻笑浮浪的模样,认真质问起谢倬来。 谢倬和谢芙雅自然不承认,谢芙雅更是嘲笑程淞是真的输不起。 “世子爷,小的真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那小子不可能比小的跑得快。”黑瘦少年哭丧着脸站在程淞身后道。 他可是军中传令小兵,在西关战时每天来回跑不知道多少路,绝对不可能输给京中陪着衙内们作耍的小厮! “程世子,长寿跑过来时可是有着无数双眼睛看着的,而且守城门的兵士们也看到了,怎么做假?”谢芙雅挑眉看着程淞道,“一开始可是说好了,知道近路的便可抄近路,你的人不知道近路输了,怎么倒怀疑我们出千?” 红装丽人美艳夺目,眉眼晶亮、神情张扬,灼得程淞眼睛疼! 谢芙雅这种如同火狐般狡黠又美丽的姑娘是程淞活了十七年第一次碰到,望着她似笑非笑、不掩得意的模样,他心底突然升起想抓住她的狐狸尾巴好好教训一顿、让她亲口求饶央着“哥哥我再也不敢了”,方能解心头火气! 这个念头不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程淞回过味时却震惊不已!自己怎么对个已婚妇人生出这种轻浮、无耻的想法?简直是畜牲!猪狗不如! 谢芙雅嘴上强硬、神情自信得意,心中却有些打鼓!她的计划是完美,也无明显破绽,但还是被程淞找来的那个黑瘦少年小厮的话惊到没底! 让罗氏双生子穿上一样的衣服,把哥哥罗长生放在北城门起点,再把弟弟罗长寿一直藏在马车中,将人拉到距离南城门不远的地方放下。中间那个必经的茶水铺子实则是障眼法!罗长生的确体力耐力皆不错,跑得也快,但跟程淞找来的兵营传令小兵相比还是差得远!经过茶水铺子后罗长生就有些落后,他吱溜钻进一条巷子里没了影儿。那小兵以为他抄了近路,一边不屑之一边奋力发足狂奔! 临近南城门时,早就候在附近的罗长寿便从巷子里钻出来开始跑,自然是比已经跑得体力渐不支的小兵快,轻易获得了胜利!罗长生与罗长寿是双生子,又穿着一样的衣服,除了亲生父母及家人外,怕是没人能分得清他们!况且,谢芙雅怕程淞质疑,才将罗长寿安排在终点之处,这样就是查也还是罗长寿本人! 等着程淞说出什么反对之言的谢芙雅正盘算着接下来如何应对,突见程淞望着自己面红耳赤、面相略显扭曲! 谢芙雅有些惧怕地躲到谢倬身后,心想:这短命鬼不会是输不起,恼羞成怒要对她和兄长不利吧? 谢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倒是没看到程淞的异样! 古语云:兵不厌诈!虽然这次出千赢了赌局胜得不光彩,但赢了就是赢了,他谢倬可不在乎卑鄙与否! 程淞意识到自己脑海里的非分之想过于惊世骇俗,心中有些烦躁慌乱,不想在此久留与谢氏兄妹争辩,转身就上了马车。 “喂!程世子这是要走了?那你答应我的赌注怎么办?”谢倬追到马车下,笑嘻嘻地嚷嚷。 马车内程淞声音低沉地道:“此次赌约是谢兄胜了!现下我有事要先回府,他日定会兑现赌注!” “哈哈!程世子不必等他日!”谢倬回头与谢芙雅对视一笑,大声道,“我谢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程世子以后见到我请保持一丈的距离,莫要再像个小娘子似的追在我的身后!哈哈!” 周遭传来围观者的笑声,车下的小厮吉祥和那黑瘦少年气得面红耳赤、双拳紧握。 程淞听了谢倬的“要求”一怔,随即又笑了。他还以为谢倬会提出什么不堪的要求,竟然是…… “好!既然程某这么惹谢兄厌恶,以后见了谢兄我自动退于一丈之外就是!”程淞掀开车窗帘子大方的应声。 “一言为定!”谢倬道。 “一言……为定!”程淞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又飘向笑颜如花的谢芙雅。 视线相撞,程淞迅速垂下眼帘、放下帘子。 程淞举动在谢芙雅眼中就是“羞愧”、“落荒而逃”,她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其张扬艳丽的模样引来不少百姓的视线,惊艳了众人。 蔡诚山在旁看了一会子,见妻子与一个模样异常俊美的少年说说笑笑、少年离开后还毫无形象的大笑出声,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头顶郁郁葱葱一片! “谢氏!”蔡诚山大喝一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大步朝谢氏兄妹走去! 谢倬与谢芙雅正因赢了赌局而高兴,突然听有人喝叫“谢氏”,便同时转头看去!赫然见蔡诚山怒气冲冲地走来! “妹夫?”谢倬露出欣喜之色,“妹妹,妹夫是来接你的吧?” 谢芙雅脸上的笑容敛去,冷冷地望着走过来的蔡诚山。 真是巧啊,蔡二爷下了衙门怎么跑到南城门来了? 哦,是了!那个小粉头所在的院子在铜串儿巷,而那巷子离南城门又近!想必蔡诚山是来会相好,碰巧看到了他们与程淞作赌吧。 “妹夫,你怎么过来了?”谢倬迎住蔡诚山笑问道。 蔡诚山面对谢倬不太敢发脾气,只得暂时压下怒火拱手作礼,“舅兄,我去府上接谢……接芙雅回家,得知她与舅兄一同出了门,便出来寻找,不想在此碰上。” “哦,果然是来接妹妹回伯府的啊。”谢倬喜滋滋地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方才我赢了鲁国公府的世子程淞,正打算去酒楼庆祝一下,一起吧!” 蔡诚山垂下的眼帘挡住了深深的厌恶!他实在是不屑与谢倬这种纨绔为伍! “不了,舅兄。”蔡诚山拒绝道,“家中长辈还等着我将令妹接回去呢。” 谢倬虽爱玩耍、不务正业了些,但好赖话儿他却最是会听!蔡诚山后面这句话说得有点儿不对味儿啊! 谢倬啪嗒脸子也是一落,“哦,原来妹夫是奉家中长辈之命接妹妹回府啊?” 什么叫“家中长辈等着”,难道你来接我妹妹回家是为长辈所逼迫,自己却是不愿意的?还“令妹”!我妹妹不是你的妻子吗?方才就听你小子吼了一嗓子“谢氏”,怎么听也不是夫妻间该有的亲昵称呼呢! 谢芙雅也走了过来,冷淡地注视着蔡诚山,“劳烦着二爷了。我还想在娘家多住几日,待十五我陪娘亲去寺中上过香后自会回成义伯府。” 033章 教训蔡二郎 她会回成义伯府的!毕竟她的复仇才刚开始,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蔡诚山一听谢芙雅说会自己回去,心下就是一松。不用他亲自来接就回去更好,于自己和伯府颜面上更好看啊!但方才因谢芙雅与男子说笑、抛头露面而起的怒意尚在,他看谢芙雅的眸光就有些不善。 谢芙雅从蔡诚山的眼中看到了轻蔑、冷意与警告等不善之意。 “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府禀告给长辈们。”蔡诚山望着谢芙雅道,“不过,还请娘子多注意些,莫要经常在外抛头露面,置公主、驸马与成义伯府的颜面于不顾!” “哎?妹夫你这话……”谢倬听蔡诚山这话说得难听,便想上前理论。 谢芙雅拉住兄长的衣袖,朝蔡诚山讥讽一笑,“驸马府的颜面不劳二爷操心了。大魏立国以来从未规定女子不得外出,我也未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成义伯府在我这里不必担心丢了什么颜面。倒是二爷常往花街柳巷的跑,不知府中长辈们可是知道?若是被你的上官知道了,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你!”蔡诚山被谢芙雅这么一嘲,顿时面红耳赤!“你胡说些什么?” 谢倬一听妹妹说妹夫常去花街柳巷便已经立起了眼睛,见蔡诚山喝斥妹妹,气得揪住他的衣襟! “你在那吼哪个?”谢倬逼近蔡诚山的脸阴森地问,“自己逛花街柳巷的脏货,还敢管我妹妹在外走动?再跟我妹妹吼上一句,小爷打断你的一条腿!” “舅……舅兄!”蔡诚山像只小鸡仔似的被拎得踮起脚,又羞又恼地道,“舅兄,我只是……请舅兄快将我放下来!” “哥哥,放开他吧。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呢。”谢芙雅不想谢倬这个时候惹事,令行宫修葺监工一事生变。 “哼!”谢倬用力一推,将蔡诚山甩开! 蔡诚山连退数步堪堪站稳,没有摔坐在地上丢大脸。 围观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蔡诚山羞臊不已地抬起手以袖挡面匆匆离去!也没了去铜串儿胡同找相好粉头儿的心情。 “哥哥,我们回家吧。” 谢芙雅不在意蔡诚山回成义伯府后会如何添油加醋的污蔑自己,叫上谢倬回驸马府。 谢氏兄妹回到驸马府才知道,那蔡诚山竟然只在门口询问了两句便离开,都没进门给安阳公主请个安!谢倬气得直言后悔没在南城门给蔡诚山几拳! 谢芙雅听了也是冷脸,越发恨自己上辈子有眼无珠会挑中蔡诚山这狗东西作丈夫! 安阳公主倒是不甚在意,“也许蔡二郎是急着去寻你吧?我和你们爹爹哪里又缺他一个请安。” “娘亲,您是没看到蔡二郎对妹妹那副凶相!”谢倬忿然地道,“当街大喝以‘谢氏’称呼妹妹,话里话外是说家里长辈让他接妹妹回去,还说妹妹在外抛头露面、丢了他们成义伯府的颜面!” 谢芙雅本来还想在安阳公主面前说几句蔡诚山的恶行,没想到兄长就替她说了,她只需做出伤心状博取娘亲的同情便好了。 安阳公主听儿子述说蔡诚山的不是,又见女儿面露感伤、以帕拭眼角,之前不想计较的想法便没了。 “真的如此?那蔡二郎未免太不像话了!”安阳公主沉下脸,眉眼一立地哼声道,“他可把娇娇当作妻子了?竟当街喝斥、折辱!” “就是!若不是妹妹拦着,我早就教训他了!”谢倬按着拳头道。 谢芙雅用帕子擦红了眼睛,声音微微哽咽地道:“因我嫁蔡二郎之前,太太赶了他心爱的丫头,成亲后他对我一直如此。他对我如何倒也是无所谓,如今竟不将爹爹与娘亲放在眼里,过门而不入!是女儿不孝,累得娘亲和爹爹受人晚辈无礼之欺。” 送走蔡诚山的通房丫头是安阳公主的意思,她也没想到那蔡二郎是个不着调的,竟为了个通房丫头如此侮辱、欺负正头妻子! “真是岂有此理!”安阳公主拍了一巴掌榻桌,“我倒是要去成义伯府问问老太太与太太们,蔡家是怎么教育哥儿的,竟是这般的无规无矩、不贤不孝!” “娘亲莫气。”谢芙雅劝道,“不必为了女儿的事与蔡家人生气。老太太与太太们待女儿还是很好的,蔡二郎七岁便移居外院,他有什么不好也不关太太的事。” 谢芙雅违心替蔡家的女眷们说好话。 安阳公主贴身服侍的嬷嬷采桑也低声劝解,才劝阻住安阳公主欲找蔡家人理论的想法。 从安阳公主的院子里出来,谢倬对谢芙雅道:“妹妹若是不想让娘亲出头,我去替你教训教训妹夫!看他敢再欺负你!” 想到上一世自己死后哥哥醉酒在成义伯府门前大骂蔡家人无情无义、骂蔡诚山混帐的情景,谢芙雅心中无比柔软、眼中微热。 “现如今哥哥差事忙碌,就不必为蔡二郎与我的事操心了。”谢芙雅道,“但蔡诚山对我如何无所谓,今日对爹娘的不敬却是要付出代价,才能令其长教训!” 谢倬一听妹妹又有招数整……教训人,忙感兴趣地凑上前,“妹妹打算怎么教训蔡二郎?” 谢芙雅勾唇一笑,“不难,也不费力。只需哥哥跟友人们宣扬一下蔡诚山人都到了驸马府门口、却不入内请安的事便可。娘亲是今圣的嫡出公主,不尊重娘亲与不将圣上放在眼中有什么区别?” 谢倬握拳砸在掌心,“对啊!咱们娘亲可是皇家公主,他蔡二郎身为晚辈……不过,妹妹,若是这事儿传到圣上耳中,降罪妹夫怎么办?” 谢芙雅不在乎地道:“圣上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儿哪里会劳动皇外祖父亲自降罪?顶大不过是训斥成义伯几句,让他管教好府中子弟罢了。不敬安阳公主与驸马的事传出去,以后蔡诚山他也不敢再放肆了!” “妹妹说得极是!”谢倬真是佩服自己妹妹脑子转得快,“这样妹夫也不敢再对你不好了。” 呵呵!那脏货狗东西对我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搞臭他与成义伯府的名声! 谢倬自是想不到那么多,只当是替父母与妹妹出了气,便喜滋滋地去想着编套什么样的话、都找哪些朋友帮自己好好宣扬一下。 034章 大哥议亲 程淞从南城门离开后去了北大营,叫了几个老兵比试摔打了几回合、又与士兵们一起吃了伙饭后才返回公府。 平安院留守的小厮见程淞回来了,赶紧上前侍候着,嘴里还不忘把主子离府后发生的事讲述一遍。 “傍晚的时候,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带着府里的姑娘、哥儿们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来了。”小厮道,“这会儿都在昭正院没走呢。” “都过来了?”程淞挑眉问,“新鲜!可是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那小厮接过吉祥递过来的程淞的脏衣袍挂在臂上,答道:“小的偷偷打听了一下,好像是给大爷订亲的事儿。” “给大哥订亲?”程淞一脸的惊讶,上午与程荣切磋刀法时没听大哥提起过啊!“可知道是哪家的千金?” “这个倒是不清楚。”小厮垂首道。 程淞快速的更衣束发、衣冠整齐后,方去程老太太居住的昭正院请安。 昭正院内,鲁国公府四房的太太、奶奶、姑娘、年纪小的哥儿们齐聚一堂,正说说笑笑议论着程荣的亲事。外面传来小丫头“淞二爷来了”的声音,众女眷都停了声。 “淞哥儿还是这般的爱往外面跑。”程四太太掩口笑道,“荣哥儿说了亲事,下一个就该轮到他啦!” 程老太太故作气恼地摇头苦笑,“给那魔障说亲可是难心!” 程淞绕过屏风进了堂内,见到分府单过的其他三房婶婶、堂姐妹、年幼的堂弟都过来了,好是一屋子的人! 六年前,鲁国公程渊去西关镇守前就把家给分了,将同父异母的三个庶弟分了出去!因程老太太尚在,对外只说是分出去单过、不是分家。其他三房都住在京中,有什么事都会到鲁国公府来探风声。 上前给长辈行了礼,又与堂姐妹、堂弟们行了平辈礼,程淞才问道:“听说大哥要订亲了,怎么这样的突然?之前一点儿动静也未听见。” 程老太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一天在外面疯跑,家里的事又有哪样关心了?” 程淞咧嘴一笑,“旁的不关心,但大哥的事我是关心的。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程老太太看着三个庶子儿媳笑道:“看看,看看,这是拿我当细作审呢。” 女眷们又发出笑声,坐着的四位太太中站起一位体形富态、穿着橙黄金丝缎对襟褙子的中年妇人走到程淞面前。 妇人拉住程淞的手臂看着程老太太笑道:“我们淞哥儿这是友爱兄弟,是个好的呢。给你哥哥说的是太常寺少卿府上嫡出的三姑娘,是温柔标致的人儿。” 这妇人是三房的三太太,与四太太一样是常年笑模样的人。 太常寺林少卿的女儿?程淞眸光闪了闪,眉心微皱。 “是三太太给保的媒,你父亲与母亲也同意了。”程老太太朝程淞招手,让他过去坐到自己身边,“等荣哥儿的亲事定下来,你可不能再以兄长未娶妻、自己不急说亲这样的借口搪塞我了!” 程淞被程老太太按坐在榻上,一听老人家又提起给自己说亲的事,立时就觉得头疼。 程四太太的双眼不住打量程淞,“这一个月未见淞哥儿,觉得更俊了些呢。我听说京中不少贵女对我们淞哥儿倾心呐,就连梁王府的敏仪郡主也……” “咳咳!”程老太太掩口咳了两声,旁边的丫头赶紧端着痰盂上前。 程老太太摆摆手示意不需要痰盂,另一边的婢女便奉上了茶水。 程四太太是个聪明的,见嫡婆母借咳打断了自己要说的话,便知道那话怕是禁忌的。脸上略显尴尬地抬起手用帕子压了压嘴角。 一直面和心不和的程二太太与程三太太皆隐隐撇嘴轻嘲的笑。 “今天晌午有些热,我贪嘴吃了两口冰碗儿,便犯了咳症。”程老太太呷了两口茶后抬头扫视着众人微笑地道,“你们年纪小也得注意着些,莫要图一时快活便生冷不忌的,到时生了病可是遭罪!这越是热的天越要喝些热的方解渴又养身。” “儿媳(孙儿)记下了。”女眷们纷纷起身行礼应道。 程老太太点拨了两句,把话儿又拉到了程荣与林家小姐的亲事上,堂里重又恢复了热闹。又过了一柱香左右的时辰,二、三、四房的人便都起身告辞要回府了。 程淞起身施礼相送,程三太太又笑着拉住他调侃几句方随众人离开。 送走了庶出三房的女眷、孩子们,程老太太的屋子安静下来。仆婢们无声又利索地收拾着茶盏、椅子,轻轻打扫起来。 程老太太面露疲色地闭目靠在榻上,丫头给她揉着额角。 “你也是陪了一个多时辰,累了吧?”程老太太睁开眼看向鲁国公夫人蓝氏,无奈地道,“下次她们再过来,你只托病不见就是了。” 蓝氏垂首轻声地道:“怎好让母亲您一个人应对着。” “唉。”程老太太拂开丫头搭在额角的手,“老四媳妇的话你也听到了?淞哥儿这亲事得抓紧了!” “母亲说得是。”蓝氏面露愁容,“可这人选……” 门外传来声响,婆媳二人停下话头看过去,只见是程淞去而复返。 程淞进来见祖母一副疲累模样的躺在榻上,上前单膝跪地扶着榻沿看着程老太太,“您累了?” 程老太太欣慰地看着心疼自己的孙子,“年岁大了,热闹久了精神不济是有的。” 程淞站起身,坐到了婢女搬来的杌子上。 “太常寺林少卿之妻是梁王妃异母庶姐,他的女儿就是梁王妃的外甥女,父亲会答应这门亲事?”程淞憋了半天的疑问终于问出口了。 程老太太就知道这个孙子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若是不给他答案,晚上怕是都睡不着。转身要去问国公爷和程荣! “这亲事议的也不是一日两日突然就定下来的。”程老太太叹口气道,“早前三太太过来保媒时,可是要把那林小姐说给你呢!” 程淞眉毛一立,冷笑一声。 “知道你是不乐意!”程老太太嗔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程淞,“梁王早就表露出对你父亲的拉拢之意,之前就有将敏仪郡主说给你的念头,但被你父亲给拒了。这次走了三房那边的关系,又将王妃的外甥女做媒给咱们府上,若是再拒怕会拂了梁王的面子。你父亲思前想后,正好你大哥都二十多岁了尚未娶妻,听闻那林小姐是个知书达礼、娴静的姑娘,便说不如将林家小姐说给荣哥儿。三太太回去也不知是怎么说合的,那边也同意了。” 程淞眸光晦涩! 梁王这是不信任鲁国公府?一而再、再而三的想以联姻巩固关系! 035章 蔡二爷挨板子 自古不管哪朝哪代,皇家兄弟都是斗得最狠的那一拨儿! 便是权贵之家的兄弟相争也鲜少灭兄弟全家,皇家兄弟却是信奉斩草要除根、不可留后患!帝位之争从来都是鲜血与白骨做基石的残酷。 程老太太三十多岁时生了一场重病,大夫开的药方子里有两味药材百寻不着,少年梁王寻能人、花重金寻得药材急送至鲁国公府,救了程老太太一命。自至,程渊表面虽与梁王走得没有多近,但私下却已是梁王之臣。 鲁国公上交兵权返京也是为了帮梁王争帝位而归!上年年末,梁王密函至西关交予鲁国公,程渊阅后沉思了三日便伏案开始写奏折。 程淞得知父亲要交兵权,有些不解。返京看望祖母与母亲他自是乐意,但父亲放弃兵权做个闲散公爵,岂不是失了多年经营! 程渊不隐瞒,将程家欠梁王大恩的事告诉了儿子,并言明此次返京就是要助梁王夺帝位!不但自己要在朝堂上助力,便是身为世子的程淞也要出力! 一旦选择了站队,那就意味着:成功,鲁国公府还能再繁荣三五代!失败,程家灭族!所以,他们只能成功,必须要让梁王登基称帝! 程淞从心底是厌烦参与其中的,但为了祖母、母亲及程氏全族,他别无选择。与梁王府赵熙相处还算愉快,但梁王对鲁国公府的不信任却令他不快。 程老太太见程淞不语,便抓住机会又提了几位千金,其中还有外任知府的女儿!说来,普通无背景的知府家千金嫁进鲁国公府真真儿是“高嫁”!可见老太太之急切,已经不考虑门第了。 “大哥二十二岁订下亲事,我才十七岁,老太太莫急着给我说亲了。”程淞恢复了嘻笑模样,“待我二十及了冠再考虑不迟!” 梁王夺嫡成功与否也就是这两年出结果,若是失败了……自己岂不是拖累了人家女子! “不迟?及冠之后再说亲?”程老太太急得坐起来,“旁人家十八、九岁就当爹了,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程淞连忙哄道:“老太太莫气,您老人家一定要长命百岁、等着我和大哥的孩子叫您一声曾祖母!” 一想到会有粉嫩嫩的小娃儿叫自己“曾祖母”,程老太太又被气乐了。 希望如此吧! 伴君如伴虎!身为重臣,即便表明自己是纯臣,但皇位之争中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程老太太暗暗叹气,挥手赶程淞走。 ** 最近几日京城里有些关于成义伯府的流言蜚语,主要还是针对二房那位蔡二爷的。 不知是谁先说起的,成义伯府蔡二爷靠着娶了个公主的女儿为妻、谋得了礼科给事中的官职,不但不知感恩善待妻子,反倒经常去外面寻花问柳!还在铜串儿巷包了个粉头养起来! 这勋贵官宦子弟与普通富家子弟不同,偷偷养外室、包粉头儿虽算不得什么,于富家子弟来说是风流韵事,于勋贵官宦子弟来说却是品行有污! 这蔡二爷风流得成亲半年就开始包粉头儿的流言刚起,那厢又有人说蔡二奶奶因丈夫风流,气恼的回了娘家。蔡二爷被家里长辈逼着去接妻子回家,听说妻子出门不在驸马府上,竟连门都没进转身就走了!接不到妻子便不给岳父岳母请个安了?成义伯府是怎么教子弟的,竟如此不孝、无礼! 一开始,这些流言蜚语只是在京中各府子弟爱去的茶楼、酒楼传,后来就传到各府的内宅去了。内宅知道了,自然前面的老爷们也就知道了。老爷们知道了,言官们也就知道了。 这日下衙,成义伯气呼呼地把二老爷叫到书房,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 蔡二老爷没有上朝堂的资格,平日就是坐衙门当差。近日虽感觉同僚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却也没多想。听成义伯一番训骂才知道自家那个孽障闯了祸! “圣上为了给我们伯留面子,只是在御书房点了我几句,我当时都恨不得逮个地缝钻进去!”成义伯负手在身后,瞪着同母弟弟大声道,“当初我便反对娶什么公主的女儿!虽不是县主之尊,但娶进来也是尊大佛得供着!可你与二弟妹一意孤行将人娶了进来,不教诚山好好善待、拉拢,却搞出在外包粉头这等丑事!诚山那从七品的礼科右给事中的官职是怎么得来,他心里没个思量吗?到了驸马府门口都不进去给公主请个安,他是越发的得意、目中无人,连皇族也不放眼中了!若是圣上真想责问,我们成义伯府就等死吧!” 蔡二老爷听得冷汗淋淋,他也是为官的,怎么会不知道藐视皇权是多重的罪!灭全族也是有可能的! “大哥息怒,我定会教训那不孝之子。”蔡二老爷躬身道,“并让太太去驸马府向安阳公主致歉,接回谢氏。” 成义伯府把在御书房丢脸羞恼的气在二老爷身上撒完了,又听弟弟这样说了,便也平静下来。 “诚山是你唯一的嫡子,若是他出息了,以后分了家、伯府再在旁帮扶一下,二房也就起来了。”成义伯府语重心长地道,“娶那谢氏如同双刃剑,你们好自为之,别伤了自己、要了自己的命,再牵连了我们整个伯府!” “大哥放心,我省得了。”蔡二老爷道。 从成义伯的书房出来,蔡二老爷怒气冲冲的让下人去把蔡诚山找来,这才得知儿子下了衙之后根本就没回府!想来不是与友人同僚相聚,便又是去了那粉头儿处! 蔡二老爷气得不行,在自己的书房里端坐等蔡诚山回来。 入夜,蔡诚山才身带酒气与脂粉气的从外面归家,就被下人直接请到了蔡二老爷的书房。 “爹爹唤我何事?”蔡诚山进了书房行礼后问。 蔡二老爷闻到儿子身上那烂味儿懒得说话,上前就甩了蔡诚山两个耳刮子! “孽子!来人,把他给我绑喽!”蔡二老爷对着外面吼道。 蔡诚山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就见三四个小厮跑进书房,道了声“二爷得罪了”,便开始扭着他的手臂往外拖! “爹爹!为何如此!爹爹!孩儿犯了何错?”蔡诚山扭动挣扎着身体呼喊。 蔡二老爷冷着脸走出书房,看着下人把蔡诚山按在条凳上、绑了手脚,抬手一挥,“给我打!” 不知之前躲在何处、拿着板子的下人此时站在条凳两侧,听蔡二老爷一声令下,便挥板而下! “啊!爹爹!啊!”蔡诚山挨了两板子,发出鬼嚎之声,“孩儿……孩儿犯了何……啊!” ** “哈哈!哈哈!活该!”谢芙雅坐在榻上拍着榻桌桌沿大笑,一脸玉面笑得透出粉红色。 留在盛时园的如意把昨晚蔡诚山回府就被蔡二老爷绑起来打了二十板子的事儿告诉了罗长生,罗长生又跑来驸马府禀报给谢芙雅。 如诗在旁看着主子笑得没了形象,无奈地劝道:“奶奶小心身子,大夫说过您不能大喜大悲。” 听到自己的丈夫被公公用板子打得屁股开花儿,能笑得如此放肆开心的也就是自家主子了!旁的女人身为妻子再怨恼丈夫,也是会心疼的。可见主子是真的厌恶极了蔡二爷,与他半点儿夫妻情分也无。 谢芙雅终于笑够了,抬手理了理微乱的发鬓,再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笑出来的泪。 真是太解恨了!上一世蔡诚山那般的混帐,蔡二老爷夫妇只是不闻不问,连句训斥的话都不曾有。这一世不过几句流言蜚语,就让蔡诚山挨了顿板子,她怎能不痛快! 说来,也是自己上一世太愚蠢,纵然心中不平、气恼,却还要用劳什子女德、女训这些来劝慰自己要贤惠,要收拢丈夫的心。以为孝敬伯府内的长辈就会换取蔡诚山对自己的一丝好感…… 呸!谢芙雅连上一世的自己都嫌弃起来!男人的心若是不在你的身上,便割肉作药引救命、他都不会感动! 如诗奉上茶来,谢芙雅抿了两口,“明儿我陪娘亲和姐姐去寺里上香,让如春、如秋两个丫头将我的东西简单收拾收拾,上香回来我们便回伯府。” 如诗微怔,但还是应了声“是”。 谢芙雅正准备抄经时,小丫头来报,“成义伯府的二太太来了,在公主那儿说话儿呢。公主请小姑奶奶过去见见。” 对于二太太的到来,谢芙雅并不意外。昨晚蔡诚山挨了打,作母亲的再心疼也得以大局为重! 谢芙雅只得放下笔,唤婢女给自己更衣,去了安阳公主居住的院子。 蔡二太太昨晚被丈夫吓坏了!若不是蔡诚山身边的小厮机灵,跑去二门儿报了信儿,她的儿子怕是要被打死了!饶是她赶过去跪下痛哭求情,蔡二老爷也是让下人打足了二十板子才叫住手。 今儿一早蔡二老爷使下人去礼科衙门替蔡诚山告假五日,只说是不小心摔伤了,需要将养。又提醒二太太不要忘了到驸马府赔罪、接回儿媳谢氏。 安阳公主因女儿在成义伯府受了委屈,对二太太的态度便有些冷淡。二太太含含糊糊了半天,才将赔罪的话说出口,又说想接谢芙雅回去。 婆婆当到她这个份儿上,也是憋屈得要死了! “芙雅已经允诺明日陪本宫与定安侯府的大奶奶去钟安寺上香,今儿怕是不能随太太回去了。”安阳公主淡声地道,“至于赔罪,又不是太太做错了什么,本宫何需你来赔罪?” 过去,安阳公主与蔡二太太相谈都是比较客气,鲜少拿公主架子。自称也是用“我”,从未用过“本宫”二字。今儿安阳公主端起皇家公主的架式、自称“本宫”,便明显是嘲讽蔡家人把她的良善当作好欺,竟敢欺负她的女儿、还目无尊长的过门而不拜见! 蔡二太太正羞愧、恼忿,就听到外面小丫头喊:“小姑奶奶来了。” 竹帘子被打起来,隔着纱屏看到有个盈盈纤影进了门,缓缓移绕过来。 036章 姐妹隔世重逢 谢芙雅在驸马府这几日吃得香、睡得好,气色也变得更好了。甫一绕过纱屏,蔡二太太竟没太敢认! “给太太请安。”谢芙雅给蔡二太太施了一礼。 蔡二太太真心起身虚扶,“好孩子,委屈你了,快起来。” 谢芙雅起身朝二太太温煦一笑,“太太今儿怎么得空过来?我正寻思着明日陪娘亲与姐姐上香过后,便回伯府去了。” “这……”蔡二太太没想到谢芙雅已经打算回伯府了,自己这趟来的倒显得多余了。 待蔡二太太重新落座,谢芙雅便一副乖巧孝顺模样地问五太太可收到自己派人送去的信、蔡三爷可去梁王府找世子表哥领了差事没有、小姑蔡玉蓉的新衣裳可做好了等等。 安阳公主听得是脸色越来越阴沉,蔡二太太则是额头沁出汗来! 谢芙雅除了与蔡诚山夫妻感情不睦外,她在成义伯府的言行真的挑不出错处来!对长辈恭顺、对同辈友爱、对晚辈慈和,便是对下人也没有喝斥责罚过。这般好的媳妇,蔡诚山便是不爱,也该给予敬重才是啊! 蔡二太太一一作了答,偷瞄安阳公主黑沉不悦的脸色,硬着头皮道:“芙雅明日上完香便回伯府?那我让伯府的马车过来接你。” “不必了,驸马府的马车又宽敞又舒适,不劳动伯府的马车来回了。”安阳公主冷声替女儿拒绝了。 “那……那也好。”蔡二太太垂下眼帘不知再说什么好。 蔡二太太如坐针毡,得了谢芙雅明日就会回成义伯府的保证后,便起身匆匆告辞,谢芙雅也起身相送。 本想着离开时替挨打的儿子卖卖惨,但看还有下人跟在旁边,蔡二太太只得把话都咽了回去。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拿出来说倒损了蔡诚山的形象。 送走蔡二太太,谢芙雅回到安阳公主的房中便把蔡诚山挨板子的事儿说了。 安阳公主听了之后微微勾起嘴角,神情才稍稍缓和,“这还差不多,蔡家人若再不管束和教训,我都想替他们管教了!” “娘亲不必为此生气,免得长了细纹得不偿失。”谢芙雅笑道。 “你这孩子。”安阳公主慈爱地一笑。 沉吟一会儿后,安阳公主又锁起眉心,“娇娇,蔡二郎虽得了教训,但会不会与你更加离心离德?你们到底是夫妻,将来日子也是你们自己过着,万一……” “娘亲不必担心。”谢芙雅为安抚母亲违心地道,“想必经过这次教训后,二郎定也能有所悔悟。待我回到伯府后便与二郎好好相处,争取令他回心转意。再是不行,我们相敬如宾也是可以的。” 安阳公主听谢芙雅这番话有委屈求全之意,不禁越发心疼女儿。可这嫁作人妇了,哪里又如在娘家当姑娘时那般事事顺心意呢?唉…… 次日一早,谢芙雅早早起来洗漱更衣。今日要到寺庙进香,不好穿得过于华贵艳丽,便挑了件天青色对襟绣梅花的窄袖长衫、配条白色罗裙。梳了个垂髻、凤钗斜坠,简单又不失贵气。 安阳公主虽有仪驾,但今日是陪着长女上香,也没有搞得声势浩大,但该带的随从、侍卫却都是齐全。 谢芙晴的丈夫罗时骞是定安侯府三房之子,但在府中同辈兄弟中是老大,现任五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他们夫妻感情极好,虽成亲五年只有一女而无子,但罗时骞拒绝纳妾、收通房。所以这次谢芙晴再有孕,她本人就十分希望是个儿子。 两家的马车按约定好的在城门外汇合后,安阳公主让下人去送话:别下车折腾了,直接去钟安寺! 到了钟安寺山门下,驸马府的随从发现还有两辆华贵马车停在此处,便向安阳公主禀报。 “看马车上的家徽,似是梁王府的马车。”随从道。 “梁王府?”安阳公主微皱眉头,“怎么这样的巧,他们府上的人也来上香?去打听打听,来的是梁王府哪位主子?” 因着几年前梁王争功压太子、又暗中结势弹劾太子无能,安阳公主对这位异母哥哥没什么好感。 不一会儿随从便回来了,“回禀公主,小的问了马车旁王府的随从,是梁王殿下与梁王妃、世子妃一同来上香。现在寺里已经不准外人进入了。” 因着事前未曾与寺中打过招呼,也没想到会与梁王一行撞上。如今人家已经在寺内,又禁了山门,难道她们今日要就此打道回府?其实若是派人上去说几句,梁王肯定会请安阳公主一行入内,只是安阳公主不愿罢了。 正犹豫间,谢芙晴那边已经下了马车,见母亲与妹妹迟迟不下来,便由婢女扶着走过来询问。 听到马车外传来姐姐谢芙晴的声音,谢芙雅一阵激动,掀起车窗帘子向外看去。 “姐姐!”谢芙雅兴奋地喊道。 上一世,谢芙雅最后一次见到姐姐谢芙晴是在太子舅舅被废四个月后。那时谢芙晴的儿子栾哥儿刚七个多月,小小的人儿突染重病泄泻不止,身上还出现紫斑!宫中御医诊治过开了方子,吃过药后虽止了腹泻,但身上紫斑却不退反增!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孩子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芙雅当时身体也是虚弱,但还是硬撑着去看望姐姐与外甥。姐夫罗时骞从外面请了位神医来给孩子看病,那神医看过后并未说是什么病症,只给开了个方子说:能配到此方,孩子有救,配不到……方子上有两味药龙守果、冰心兰根本寻不到!栾哥儿没多久便没了,姐姐谢芙晴因此崩溃大病,竟比她还早走了半年! 这也是谢芙雅重生后便询问徐大夫那两味药材的缘故,只是没想到龙守果和冰心兰是解毒所用!到底是谁要害一个才半岁多的孩子,而且还下了无药可解的毒! 看到脸儿圆润、气色颇好的姐姐,谢芙雅不由红了眼圈儿,急急地下了马车。 “姐姐。”谢芙雅上前拉住谢芙晴的一只手,双眼晶亮。 “做什么这副样子。”谢芙晴笑着拍了拍妹妹的手,“听说前阵子你病了许久,我也……” “姐姐有着身孕,便是当时你来看我,我也是不见的。”谢芙雅握紧姐姐的手,声音略哽地道,“姐姐这胎来得不易,要好好保养为重。” 定安侯府五房共住一府,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是波涛汹涌!谢芙晴嫁的是三房嫡子,又占了个长嫂的名头,行事很是小心谨慎。谢芙雅生病期间,她是真的想去成义伯府看望、并劝劝妹妹的,但婆婆罗三太太不允,还说了些严厉的话,她只得作罢。因此,不免对妹妹心中有愧。 姐妹正说着话,从钟安寺山门下来一个青衣短褐的小子,噔噔朝安阳公主的马车跑来,在马头处便被侍卫横刀拦住。 037章 再议程郎 “公主殿下,王爷与王妃在寺中得知您也来上香,特命小的下来迎您入寺。”从钟安寺跑下来的青衣短褐小子拱手大声道。 原来是寺中的梁王得知妹妹也来上香,派人过来相请。 谢芙晴与谢芙雅姐妹都看向安阳公主所乘的车架,她们深知母亲对梁王的忌惮。 静默两息,安阳公主的声音从车架内响起,“原来是四皇兄与皇嫂在寺中啊,既是一家人、自无需避忌了。” 公主发话了,车下的随从们赶紧动起来。垫踏凳、、掀车帘、扶主子下马车。 “娘亲。”谢芙晴上前给安阳公主行了一礼。 安阳公主的视线在长女的身上打量了一番,见谢芙晴脸色与神情皆不错方点点头。 “既你们梁王舅舅允了,我们便上去吧。”安阳公主淡声地道,“好好求菩萨保佑你们姐妹两个都早生麟儿。” “娘亲!”谢芙雅无奈地低呼。 一旁谢芙晴见妹妹娇羞不依的样子掩嘴轻笑,“妹妹不必羞,你已成亲半年有余,是该求的。” 谢芙雅不想解释,只是笑了笑上前扶住姐姐另一只手臂。 安阳公主母女三人带着几个仆婢进了钟安寺,其他随从与侍卫皆山门下候着。 一名年长的知客僧带着两个小沙弥立在寺门内相迎,见安阳公主一行入寺,双手合什道声“阿弥陀佛”。 安阳公主母女三人双手合什还礼。 “请问师父,梁王府的女眷现在何处?”安阳公主还礼后问道。 “回施主,梁王府的女眷上过香后便移步至后禅房稍做歇息去了。梁王殿下与世子在普贤殿听八运师父讲经。”知客僧答道。 八运师父原是九华龙国寺大和尚,后云游至钟安寺挂单讲经。因其精研佛法,常能语解玄机困惑,京中很多贵人、读书人都愿来向其请教。 在知客僧的引领下,安阳公主母女三人先是上香拜佛,谢芙晴还抽中了一根中吉签。 各殿燃香礼拜后,又由知客僧引领着去了后面供香客暂作休憩的禅房。 梁王妃早得了安阳公主带着两个女儿来上香的消息,便一直在禅房里候着,有人禀告说安阳公主到了,连忙起身去迎。 因前几日谢芙雅去过梁王府,所以两府女眷见面倒显得有些亲近。 这次与梁王妃一同来上香的有世子赵佑的正妃王氏、贵妾卢氏和敏仪郡主赵青惠。 赵青惠与谢芙雅更亲近些,小辈间互行过礼之后,她便拉着谢芙雅去旁边说悄悄话。 梁王妃看着亲亲热热的小姐妹躲去一边,笑着对安阳公主道:“也不常见你出来走动,便是宫里你都不怎么去,今儿在这儿碰到你,真是佛缘了。” 安阳公主对李氏这位皇嫂印象还不错,况且不管有多大的猜忌,面子上也要装得和气。 “倒是定时进宫给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请安的,恐是与皇嫂错过了。”安阳公主道,“自打芙雅出嫁后,我也打不起什么精神,能推的宴请帖子便都推了。” 梁王妃掩口咯咯笑道:“你可不能惫懒,毕竟倬哥儿还没说媳妇呢。该去的宴请还是要去的,挑个合适的儿媳。” 安阳公主也笑了,与梁王妃说起自己那不省心的儿子谢倬来。 谢芙晴陪笑了一会儿,便起身说想去看看寺中的灵泉泉眼。安阳公主不放心,就命采桑跟随在侧。 “昨天随母亲去益阳姑母处赴宴,荟兰表姐又欺负人了。”赵青惠小声与谢芙雅道,“事后我方知她欺负的那家小姐是曲州知府府上的姑娘,鲁国公府的老太太正打算将这位知府千金说给程世子。” 赵青惠心仪程淞,自然对与其有关的事极为上心。谢芙雅却是不怎么关心,上次帮着哥哥谢倬赢了那个短命鬼后,他倒是真的不再在谢倬面前出现了。 “荟兰表姐说一个知府的女儿岂能配得上鲁国公府的世子,程老太太也是糊涂了,要给自己金贵的孙子选这样的媳妇。”赵青惠学着福兰县主的语气道。 “人家程家想给程世子说什么样的女子自有人家的打算,想来就是不想给程世子娶高门贵女,才相看门第普通人家的姑娘吧。”谢芙雅淡声地道。她这样说既是猜测,也是希望能让赵青惠对程淞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果然,赵青惠听了谢芙雅的话后露出黯然之然,“我与姐姐你的想法差不多,觉着程家就是想娶个门第低的世子夫人。可是那样一个门第不高的妻子怕是对他未来无所助益。” 他还有什么未来?年底他就在西关一命呜呼了!谢芙雅暗想。 “荟兰表姐还说,就算家里长辈想给程世子说个门第低的妻子,但程世子本人也不见得同意。”赵青惠描述着昨日在李府宴上福兰县主发威情景,“当时在坐的几位公侯伯府的姑娘也附和了。” 谢芙雅轻嗤一声,“一群未说亲的姑娘大肆议论外男的亲事、还挑剔人家长辈的眼光与决定,这样好吗?青惠,你可千万别学福兰县主那个作派,免得当面被人赞、背后被人说嘴。” 赵青惠红了脸连连摆手,“我哪会那样。只是……” 谢芙雅抬眼看着敏仪郡主红润的脸,拍了拍她的手,“婚姻大事、父母作主,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太多。” 赵青惠叹了口气,圆圆的脸上露出失落的神情。 安阳公主与梁王妃聊了一会儿,便说要去寺中安排的其他禅房休憩,梁王妃与儿媳起身相送。 梁王府的女眷与安阳公主母女三人皆打算在钟安寺用过午间斋饭后再离开,所以让知客僧给安排了两间禅房。 待安阳公主进了禅房,没见到有孕的谢芙晴,便皱眉道:“一个泉眼有什么好看的,芙晴竟看了这许久?” “娘亲不必着急,我去寻姐姐。”谢芙雅说完便转身出了禅房。 钟安寺后门临山,有一个四季不枯、不冻的泉眼。寺中僧人用石板将泉眼围住、挖了条小渠引入后山。因泉眼在寺中,老百姓就给取名“灵泉”。 谢芙雅带着如诗往寺后门方向走,隐约听到寺前有嚷扰声。她不禁奇怪,寺庙之中何人敢大声喧哗?而且梁王不是已经禁止外人进入了吗? 谢芙雅纳闷间走了神,绕过一座大殿时险些与脚步匆匆的谢芙晴撞到一处! “姐姐?”谢芙雅眼疾手快地扶住谢芙晴,惊出一身的冷汗!“姐姐作什么走得这样急?你的婢女玉儿呢?采桑嬷嬷呢?” 谢芙晴反手抓住谢芙雅的手臂,神色慌张地左右看看后,压低声音道:“芙雅,出事了!” 038章 刺客(1) “出事?出什么事了?”谢芙雅扶稳姐姐,眸光一冽朝殿后看去,发现并没有人在后面跟上来。“采桑嬷嬷和婢女玉儿呢?” 谢芙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手指用力抓着谢芙雅的手臂,指甲透过薄薄的衣料抠进了谢芙雅的肉里。但谢芙雅没有呼痛,反而搀扶着谢芙晴往禅房方向移动。 “芙雅,我们先不能回去!”谢芙晴急道,“必须马上将那人藏起来才行!” “那人?什么人?”谢芙雅警惕地瞪眼看向姐姐谢芙晴,“姐姐先随我回娘亲那里,其他的再说!” “不行!事关太子舅舅,不能拖!”谢芙晴拿出长姐的威严拖住身形不肯再说,“方才我在灵泉处取泉水时,突然跑来一黑衣蒙面男子!他见到我便跪下求救,说自己是太子派来……派来……” 说着,谢芙晴看向如诗,似有不放心。 “派来做什么?”谢芙雅厉声问道,“姐姐放心,如诗是谢家家生子、我的贴身婢女,有话快说!” 谢芙晴被妹妹吼得吓了一跳,缓缓神后低道:“他说自己是太子派来刺杀梁王的刺客!但刺杀失败,他腿上受了伤怕是无法逃脱,知道母亲带我们也来寺中上香,故向我求救。” 太子派的刺客来刺杀梁王?还向姐姐求助? 突然,前面纷乱声越发的大了,影绰看到有人朝这个方向跑来。 “如诗,你扶姐姐回娘亲所在禅房!关紧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再出来!若是梁王舅舅的人敲门说查刺客,你们再开门!”谢芙雅将姐姐转给如诗快速的吩咐道。 “姑娘!”如诗扶住谢芙晴,情急之下唤出了主子出未嫁时的称呼,“那您……” “芙雅,你要去哪儿?”谢芙晴看着转身欲走的妹妹,急切地问。 “姐姐且随如诗回去找娘亲,我去处理那人!”谢芙雅答道。 不再多言,谢芙雅疾步朝寺后门走去。 “大姑奶奶,我们快回公主那里去吧!”如诗稳稳地扶住谢芙晴,神情严肃地道。 谢芙晴还有些不放心地往后张望,“芙雅她能……” “大姑奶奶只管放心,我们快走吧!”如诗催促道,“您可别动了胎气。” 经如诗这么一提醒,谢芙晴抚了抚微突的腹部,一咬牙跟着如诗往禅房方向走去。 谢芙晴除了贴身婢女玉儿外、还带了一个侯府的婆子入寺,此时这婆子正在安阳公主的禅房内。 “大奶奶这胎胎相不太稳,我们太太不放心,本是想一起陪着来上香求菩萨保佑的,但临时府里有事便命奴婢跟了来照看着大奶奶。”婆子向安阳公主解释着为何罗三太太未能陪同一起来上香,“我们大爷原也是想今儿请休一日陪大奶奶来,但大奶奶非是不让……” “行啦。”安阳公主不耐地冷声打断婆子的絮叨,“不必为你的主子们说什么解释的话儿,本宫心里都清楚。” 婆子一缩脖子,被安阳公主身上的威仪震到不敢再多言。 两个女儿出去后都没回,安阳公主感到有些不安。 “枫红啊,你……”安阳公主刚想派婢女出去找一找,禅房的门就被人大力的从外面撞开了! 安阳公主及下人都是一惊,待看清进来的两个人时急忙围上去! “哎哟,大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打个泉水怎么弄得混身都湿了!”定安侯府的婆子推开如诗、自己半抱半扶住谢芙晴。 如诗也没空理会那婆子的粗鲁,赶紧转身关上了禅房门。 “玉儿呢?公主不也是派了贴身的嬷嬷照看您吗?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哦!”婆子还在那里叽哇乱喊,好似谁欺负了谢芙晴似的。“大奶奶,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儿吧?大奶奶……” “闭嘴!”安阳公主厉声喝斥道,“还不快扶着你家奶奶去榻上躺着!在这里鬼吼鬼叫什么!” “……”婆子打了个冷颤,连忙和枫红一起扶着谢芙晴往榻边去。 安阳公主瞥了一眼有些虚弱的谢芙晴,又转身看向如诗,“芙雅呢?” 如诗用极低的声音将事情大概交待了一遍,“姑娘去后山门灵泉处了。” “糊涂!”安阳公主一甩宽袖,气恼地道,“她应该跟你们一起回来!” 这时外面乱了起来,前排禅房传来梁王府女眷和男子的声音,杂乱沉重的脚步仿若踏在人心上,每一声都沉甸甸的坠心! “公主?”如诗有些慌。 安阳公主双手拢进宽袖中,扬起下颚沉声道:“莫慌,你进去服侍定安侯府的大奶奶,换枫红过来。” 如诗领命去榻前换下了枫红。榻上的谢芙晴情形还可以,方才是紧张加上走得急出了一身的汗、气息也不太稳。躺下倒了几口气息后便好多了。 枫红刚站到安阳公主身旁,禅房的门便被拍响了! 枫红刚想上前开门,却被安阳公主抬起手臂阻止。 主仆二人对视后枫红领会,扬声问道:“谁啊?” 外面的人报上来路,“扰了公主清静,请恕罪。我等是梁王府侍卫!方才有刺客意图对王爷行刺未果,奉王爷与世子之命前来保护公主与两位姑奶奶!” “本宫不需要你们的保护!”安阳公主冷声道,“烦请门外的统领去寺外将本宫的侍卫传进来吧!” “请公主恕罪,因行刺王爷的刺客尚未捉住,世子已经下令封锁了钟安寺,任何人未得允许前不得随意进出!”门外梁王府侍卫语气强硬地答道。 安阳公主朝枫红使了个眼色,枫红这才上前打开禅房的门,外面赫然站着十几名穿着青衣、肩头用金线绣着兽头的王府侍卫。 “公主,得罪了。”为首的侍卫统领站在门口抱拳请罪,“属下得搜搜这间禅房,以免刺客藏匿其间危及公主与两位姑奶奶的性命!” 安阳公主昂着头冷哼一声半侧过身子,“本宫就知道有四皇兄在的地方不会消停!真是不该进这钟安寺!” 侍卫哪管安阳公主此时有什么感慨,门口的统领一挥手,五六名侍卫便手按刀柄的进入禅房四处搜寻起来。 039章 刺客(2) 安阳公主的手拢在袖同,十指紧紧扣在一起。此时她担心的是在外面“处理”刺客的小女儿! 王府侍卫仔细搜寻过禅房后退出去,朝统领微微摇头,其中一人附在统领耳边说了什么。 那统领再次向安阳公主拱手道:“公主,请问府上小姑奶奶去了哪里?刺客还在寺中,怕是不安全。” 躺在榻上的谢芙晴身子一僵,紧张得腹部隐隐作痛。 “芙雅去灵泉替她姐姐取泉水去了。”安阳公主冷冷地道,“已是闲人勿进,刺客都能混到寺庙里来行刺,可见你们梁王府侍卫之无能!竟然还未能在刺客行刺时当场将其捉住,以致危及寺内女眷!四皇兄养你们这帮酒囊饭袋何用!若是我家芙雅有半点儿事情,本宫定要告到父皇那里去,将尔等都充去边关军中!” 安阳公主一番怒斥令梁王府侍卫统领面上无光、隐隐冒火,但面前是一朝嫡公主、太子亲妹,他再有不甘也不敢反击半句,只能低头认骂! 侍卫统领留下十名王府侍卫守在禅房外,美其名曰“保护公主与定安侯府大奶奶”!然后他带着剩下的人与其他搜寻刺客的侍卫汇合。 安阳公主命婢女枫红关上门,高冷之色从脸上褪去,变成了担忧神情。 “娘亲,妹妹她还在外面!”谢芙晴推开侯府婆子压着自己的手撑起身子,焦急地道,“万一芙雅和那……” “大奶奶,您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蔡二奶奶一看就是个聪慧的,定不会有事的!”侯府的婆子打断谢芙晴的话,又将人按回榻上,“况且王府的侍卫这么多,刺客肯定找殿房躲起来,哪能在外面明晃晃的跑?您就放心吧!” 虽说罗三太太派来这婆子是个聒噪的,但好在能安抚住谢芙晴。 安阳公主此时也只能祈望小女儿真的聪慧,不要被梁王的人抓住现形或把柄!否则……拢在袖中的手指再度扣紧,安阳公主眯了眯眼。 ** 谢芙雅命如诗将姐姐谢芙晴送至娘亲安阳公主所在的禅房,她自己便朝灵泉所在的后山门疾步而去。 上一世谢芙晴也送帖邀请过妹妹谢芙雅一起来钟安寺上香,但那时的谢芙雅因蔡诚山对自己冷淡、不理不睬而伤情、恼火,不想被娘亲和姐姐看到自己那副不堪的样子,便拒了同行。 后来某日听说梁王在城外遇刺、女眷受惊!刺客被抓住后酷刑之下招供出是受太子所使,梁王朝堂上报此事引得龙颜大怒!太子虽极力辩驳喊冤,宣文帝却是不信,首次提出了废太子之意! 不知上一世的行刺与这一次可是同一次?谢芙雅恨自己上一世太注重自己的小情小爱,而忽略了内宅之外的人与事! 脑中回想着上一世关于刺客行刺梁王的事,脚下却是不停。谢芙雅很快就到了灵泉泉眼处。 与谢芙晴相遇的殿房离泉眼并不远,谢芙雅赶过来时看到采桑嬷嬷扶着一个瘦高的黑衣人往靠近寺庙北墙的一排殿房走。 “嬷嬷!”谢芙雅喊了一声。 泉眼旁的玉儿和扶人的采桑嬷嬷都被吓了一跳,黑衣人更是警觉地抽出手中握着的剑! “小姑奶奶!”玉儿看清来人后欣喜地唤了一声。 谢芙雅上前几步,打量着握剑横在身前的黑衣人,他身材偏瘦、个子中等、脸上蒙着黑巾,一双内陷的鹰目闪着寒光。 “小姑奶奶,您怎么来了?快回禅房陪着公主和大姑奶奶,奴婢处理这边的事!”采桑绕过黑衣人快步来到谢芙雅面前,低声道,“小姑奶奶,这里太危险了,梁王府的侍卫很快就会搜过来的。” 谢芙雅盯着采桑嬷嬷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也低声道:“即使嬷嬷知道梁王府的侍卫就搜过来了,为何还要帮这个刺客?就因他说自己是太子舅舅派来的?” 采桑嬷嬷一怔,回头看了一眼黑衣人再转回头,“这……奴婢是怕……” “嬷嬷打算把他藏到哪里去?”谢芙雅问。 采桑嬷嬷转身指了指已经被推开大敞的后山门,“奴婢将人藏起来,若是梁王府的侍卫过来,奴婢和玉儿便说看到人从后山门跑走了。先将侍卫骗走一段时间,再让人从后山门从另一条路下山。” 王府的侍卫那么好骗吗?未必! 到时若是搜出这个刺客,别说被指是主使者的太子舅舅,就是她们安阳公主这一脉窝藏刺客也是要降罪的! 姐姐谢芙晴想不到,连采桑嬷嬷这位在宫中二十多年的老宫人也想不到吗?这个时候保护自己主子才是首选吧! 谢芙雅压下对采桑嬷嬷这次的不快,朝那黑衣人走进两步。 黑衣人已经收了剑,但对谢芙雅的警惕眸光依旧未减。 “你真的是太子舅舅派来刺杀梁王的?”谢芙雅盯着黑衣人问。 “正是。”黑衣人可能是通过采桑与玉儿对她称呼,猜出谢芙雅的身份,“原来是谢驸马府上的小姑奶奶。” 谢芙雅视线下移,看到这黑衣人肋下与左腿都有被利刃划开的伤口,血水染湿了周边的黑衣,地上还有滴落下来的血迹。 突然寺前又传来嘈杂声响,想是梁王府的侍卫入寺开始搜人了! “小姑奶奶?”采桑嬷嬷焦急地提醒,“耽搁不得了!” 谢芙雅眼珠一转,沉声道:“那便让他藏在寺中的罗汉堂吧!” 钟安寺的罗汉堂于两年前修建而成,殿内供奉五百罗汉,就在后山墙这一排殿房之列。来寺中求子的妇人除了去拜观音菩萨外,也会专门去趟罗汉堂摸摸诸位尊者、贤者的脚祈福,希望佛前罗汉震慑妖魔鬼怪、驱邪除祟,保佑女子平安孕育、诞下子嗣。 采桑嬷嬷再度扶住黑衣人朝罗汉堂走去,谢芙雅留下玉儿在此守望,自己则跟在后面。 推开罗汉堂的殿门,黑衣人和采桑迈过高门坎入内。后面的谢芙雅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柄黑鞘小刀…… “果然是个藏身的好地方!”采桑嬷嬷扫视两旁高台上俯视殿内的罗汉泥塑感叹地道。 谢芙雅一只手背在身后,上前拍了拍正打量五百罗汉泥塑的黑衣人,“喂!” 黑衣人皱眉侧转半身…… 谢芙雅扬起藏在身后的手朝着黑衣人的颈项狠狠扎去! 040章 刺客(3) 黑衣人反应还算快,身体向旁一偏堪堪躲过脖颈要害,但谢芙雅的小刀还是扎中了他的右肩窝! 实力悬殊,若是一击未中、必是再击无用! 谢芙雅咬紧嘴唇,趁着黑衣人因疼痛还没来得及拔出手中剑,她用尽全身力气拔出小刀、扑上前欲再补一刀! “小姑奶奶!”采桑发出惊叫声挡住黑衣人,“您……您这是做什么?” 谢芙雅目眦欲裂地瞪了采桑嬷嬷一眼,扭头就往罗汉堂门口跑! 良机已失,她得逃命! 人刚跑到殿门口,一阵松针清香迎面扑来!谢芙雅只看到一个人影背光而来,还未看清对方的脸,双眼就被一只温热大手挡住! 大手指腹、掌心都有些粗糙,冲势之猛下压得谢芙雅站立不稳向后倒去!那松针清香味儿围着她转了半圈,男人硬硬的身体挡住了她摔倒之势!罩住她双眼的大手也快速的换了个角度牢牢遮住她的视线,同时右颈侧被冒着寒气、尖锐的物体抵住! 紧接着就是殿门咯吱、咣当关合之声。 谢芙雅心一沉!完了!我命休矣! 原本谢芙雅心中所想是:不论这个刺客是否是太子派来刺杀梁王的、还是别人故意设的圈套,他都不能活着离开!因为姐姐谢芙晴、娘亲身边得用的嬷嬷都曾想帮此人躲避梁王侍卫的搜捕!此人一旦被梁王府的侍卫抓住,严刑之下什么都不说便罢,只要说了便是全说,到时自己的家人…… 权衡之下,谢芙雅决定趁其不备除掉这个刺客! 人被灭口,自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若是自己一击未中就往殿外逃,然后大声呼救招来梁王府的侍卫!这样,就算刺客说姐姐与嬷嬷想帮他藏身,她也可以反说着是想稳住刺客,为了梁王府侍卫赶来能将其拿下! 谢芙雅记得,上一世梁王遇刺、宣文帝震怒欲废太子,却被老臣们劝阻住了!一是太子喊冤,说自己从未派人去伤害弟弟梁王,恐是有人故意陷害!二是皇储废立并非小事,关乎着民心、社稷根本、国运等等。所以,即使刺客被抓,于太子来说也是有惊无险!真正令梁王夺储成功的关键另有玄机! 太子被人陷害可以喊冤,若是安阳公主的女儿和贴身服侍的嬷嬷主动藏匿刺客、欲替太子遮掩,便是大忌、重罪!事关家人安危,即使鲁莽、愚蠢、丢命,她也要赌一把! 可现下……什么都完了,她不但受制于人,还不知是何等下场!怕是想死个痛快都不能如愿! “shi……” “别说话。” 刚发出气音就被阻止的是那个黑衣刺客,阻止他的正是制住谢芙雅的人,只是这人声音实在嘶哑得难听! “计划有变,呆会儿你从后山离开,有人接应。”谢芙雅身后那人声音嘶哑地道,“王府的侍卫不会搜到这儿来的。” 为什么梁王府的侍卫不会搜罗汉堂?若是捉拿刺客,不应该是任何角落都不放过吗? 谢芙雅听了身后那人的话后微微皱眉。 掌心下微微的异动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发出低嘎的笑声道:“这位奶奶倒是个有趣的,竟敢在刺客杀手面前挥舞小刀儿,真是勇气可嘉啊。” 谢芙雅咬紧下唇不出声,这个时候保持沉默远比羞忿叫嚣和恐惧示弱都强! “这个女人怎么办?”那刺客问道。 “你不必管。”那人道,“把你的面巾给我,换上衣服候着。” 刺客应了声“是”,然后就是一阵唏嗦布料摩擦的声音。 谢芙雅没听到采桑嬷嬷的声音,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刚听刺客询问如何处置她们,她心都提了起来! 玉儿还在泉眼处,不知是否与梁王府的侍卫碰上?姐姐这时候应该是在禅房里与娘亲在一起,暂时安全无虞的…… 眼上的大手移开,谢芙雅重见光明用力眨了两下眼睛。但下一刻一只大手托着一条黑巾出现在眼前。 “还劳烦这位奶奶自己系上蒙住眼睛。”男人如同夜鸦般难听的声音响起,“最好是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某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一个失手、在你的颈子上开个血窟窿。” 谢芙雅心中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便也不反抗地接过黑巾折成条状蒙在眼前在脑后系了个死扣。 “采……嬷嬷如何了?你们没有伤着她吧?”谢芙雅忍不住问道。 “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男人冷笑。 “你们想……呃!”颈侧一痛,谢芙雅失去意识、身子瘫堆下来。 身后的男子快速的撤回手中利刃,另一只手捞住谢芙雅软绵绵的身体。 “世子。”已经换好衣服的刺客从后面绕上来,看着昏过去的谢芙雅咬牙道,“属下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不如……” 将谢芙雅小心地放躺到地上,带着松针香气的男人起身反手抽了刺客一巴掌! 啪的一声在安静的殿内十分响亮!刺客没有防备,被打得栽向一旁、趔趄两步才站稳! 刺客捂着脸垂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甚至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你竟然杀了安阳公主的人,这倒帮她们洗脱了同谋的罪名。”男人的声音不再嘶哑难听,恢复了自己的原音,清冽微沉还十分好听。 “属……属下失职。”刺客颤声认错。 采桑嬷嬷的尸身横在不远处的地上,胸口一个血洞、身下一滩带着腥气的鲜血。死不瞑目瞪大的双眼中还盛着震惊…… 咚咚!咚!罗汉堂紧闭的殿门被人以两短一长之节奏叩响。 刺客紧张地按住剑柄看向男人。 “外面王府的侍卫已经抓到刺客了,你可以出去了。”男人冷声地道。 刺客闻言大步朝殿门走去。 “等等!”男人叫住刺客,“把剑留下。” 侍卫多佩刀,他提溜把剑出去一下子就露馅儿了! 刺客离开罗汉堂后,男人蹲下来端详昏倒的谢芙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啧!女人太聪明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又等了一会儿,男人就拉开罗汉堂的门,迎着阳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就敞着门、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041章 罹难 谢芙雅醒过来时已经被人从罗汉堂挪到了禅房,眼睛还未睁开、先听到的是娘亲安阳公主愤怒又带着哽咽的责骂声。 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谢芙雅觉得脖子像断掉了一样软绵无力,急得她轻哼出声。 “奶奶,您醒了?”如诗欣喜的声音传进耳中。 谢芙雅努力用意识控制自己的眼皮,终于从黑甜乡中挣了出来! 睁开眼,果然看到如诗站在榻前。 谢芙雅有片刻的迷茫……自己这是又死而复生一次? “奶奶可有哪处不适?”如诗殷切地询问。 谢芙雅动了动身体,发现没有什么不适,便扶着额头撑坐起来。 “我……怎么了?”脖子右侧有些疼,喉间也火烧火燎的。 “娇娇醒了?” 安阳公主急切的声音传来,很快便出现在榻前,看到坐起来的谢芙雅,她便扑上去抱住女儿痛哭起来。 谢芙雅本来还有点晕乎乎的,被安阳公主这么猛的一抱,耳边再听到娘亲的痛哭声,马上就清醒了! “姐姐呢?采桑嬷嬷呢?”谢芙雅瞪大眼睛扫视着禅房内。 只见梁王世子妃王氏带着仆婢立在不远处,眸光关切地望过来。 怎么不见姐姐谢芙晴?谢芙雅不安地看向如诗。 如诗都回来了,姐姐应该也一起回来了啊? “奶奶放心,大姑奶奶在隔壁的禅房里休息。”如诗明白主子眼中的担忧,忙解释道。 安阳公主哭得实在伤心,谢芙雅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听到姐姐安然无事,便又开始劝慰娘亲。 在谢芙雅和婢女枫红的劝抚下,安阳公主终于止住眼泪,精神有些不振地被扶去另一间禅房暂做休息。 安阳公主被扶离去休息,梁王世子妃王氏才上前。 “妹妹受惊了。”挺着六个月大肚子的王氏被扶坐到榻旁,歉然又关怀地望着谢芙雅,“想不到今日父王遇刺连累了妹妹与安阳姑母。贼心猖狂,竟在佛门净地痛下杀手,将玉晴表妹的婢女与采桑嬷嬷……” 说到此处,王氏捏着帕子压了压眼角的湿意。 痛下杀手?玉儿和采桑嬷嬷……罹难了?谢芙雅觉得喉间更干燥了。 “如诗……给我倒杯水。”谢芙雅抬手摸着喉咙,手指不知不觉就滑向曾被利刃抵住过的颈侧。 如诗倒了水端过来,谢芙雅虽然渴,但喝水时却很优雅,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饮下。 待饮完水,谢芙雅心中亦已将今日在钟安寺发生的事快速过了一遍! 想到玉儿与采桑,谢芙雅眼泪掉下来。她发丝微乱、颈上有伤,看上去一副受惊不已的可怜状。 王氏忙出声安慰,说王府侍卫已经抓到刺客,待审明后定会严惩凶手及幕后主使者。而且,梁王已经发令——钟安寺内发生的事不准外传,违者严惩不怠! 刺客被抓住了?谢芙雅一愣,但未动声色。那刺客明显是有梁王府内部的人接应,不知抓住了几个? 梁王下令不准外传,难怪上一世是隔了几日后才传出梁王遇刺的消息! 但王氏这般特意的强调一下,似乎又隐隐暗示着什么。是在警示她和娘亲、婢女们也不准往外说? 不过几息间,谢芙雅脑中已是想了许多猜测。 王氏又说梁王妃和敏仪郡主也受了惊吓,故派她来给安阳公主请罪,及看看谢芙雅可有事。 谢芙雅抹了抹眼泪,拉着王氏的手泣道:“表嫂怀着身孕,想必之前也是受了惊吓,怎好让你过来照看安抚于我。表嫂快些去歇息一会儿,不要太操劳了。” 从刺客行刺失败逃窜、侍卫上山搜捕开始,王氏总算听到有人关心自己的话,不禁眼圈就真的红了,对谢芙雅也多了几分亲近。 “我倒还好,唉。”王氏叹了口气,随后又疑惑地问,“妹妹怎么会被那贼人掳去罗汉堂?你可看清了他的相貌?” 谢芙雅垂着眼帘轻泣道:“大姐姐此胎胎相一直不稳,我担心她取泉水时动到胎气,从舅母禅房出来便带着如诗去寻。姐姐果然有不适之感,我便让如诗先扶姐姐回来,我与玉儿、嬷嬷帮着打泉水。谁知姐姐刚离开没多久,便有一穿着黑衣蒙面的瘦小男子窜出来……” 谢芙雅将醒来之后喝水时想好的说词讲了一遍,如今玉儿与采桑嬷嬷皆已遇害,倒也不必对供了。思及此,悲从中来,谢芙雅的泪珠落得更厉害了。 “刺客始张蒙着面巾,我并未看到他的真容。”谢芙雅抽噎地道。 如诗流着泪跪在榻旁用帕子给主子擦眼泪,主仆二人哭作一团。 王氏陪着落了会儿泪,便说让谢芙雅好生歇息就离开了禅房。 如诗欲起身相送,王氏摆摆手,“陪着你家奶奶吧,唉。” 王氏离开禅房时,门一开一合间谢芙雅瞄到外面站着的王府侍卫。 对王氏,谢芙雅并没有说得太多。一是她心绪还有些乱,怕自己言多必失;二是事后梁王必会再次询问她,那才是要小心应对的人,需小心谨慎、想好应对之词才行! 如诗关好门回到榻旁,手脚有些发软地跌坐在榻边上。 “奶奶,幸亏您没事儿。”如诗抹着眼泪道,听说死了人时,真是吓死她了! 眨着哭得又肿又疼的双眼,谢芙雅低声问:“姐姐没事吧?我是何时被发现的?现在什么情形?” 如诗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拍掉衣裙上的尘土,上前小声地道:“奶奶放心,大姑奶奶无事。奴婢扶着大姑奶奶回到禅房后没多久,梁王府的侍卫就来搜人了。” 如诗就把王府侍卫搜禅房、安阳公主如何斥责他们,禅房被搜完大概半柱香左右的工夫,王府侍卫说在罗汉堂发现了被蒙住双眼打晕的谢芙雅、梁王妃派仆妇将人背回来的事讲述了一遍。 “梁王府的侍卫已经封锁了钟安寺,据那侍卫统领说刺客不止一人,现在只抓到一个,其他的同伙还在搜查中。为保女眷安全,暂时都还不能下山。” 谢芙雅点点头,靠回枕上长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努力回想看到刺客后的每一个细节,这样她才能在梁王询问回答时尽量不出错! 042章 心计(1) “谢芙雅是这么说的?”梁王浓眉紧锁地看着儿媳王氏沉声问。 “正是。”王氏恭顺地垂首道。 前排的一间禅房里梁王居中正坐,右臂上包扎着白色布带。梁王世子赵佑、四子赵熙和两位头戴儒巾的中年男子分立两旁,面色皆是沉重。禅房外则是站着二三十名侍卫。 王氏抬眼看了看丈夫世子赵佑,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她从安阳公主和赵芙雅处回来,就被传唤到了公公梁王休息的禅房来回话。梁王开口就问谢芙雅可醒过来了、醒来说了些什么,她不敢隐瞒如实回答。 梁王略作沉思后缓和语气对王氏道:“你且下去好好休息吧,再过一会儿本王会派人招呼大家下山乘车回府。” 王氏福身退出禅房,直到回到给她备出来的空禅房才敢长出一口气。 “佑儿,你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梁王转头看向嫡长子赵佑。 自从梁王赵重决定争一争储君之位后,嫡长子赵佑是最支持他的人,自然也是最得他重用的人。 赵佑站出来拱手道:“父王,孩儿觉得今日之事虽与计划之中有些出入,却并非是坏事。咱们本想着是让安阳母女为今日父王遇刺做个见证,不曾想只是稍微试探,那谢芙晴与安阳姑母的人就想帮刺客藏匿,这即证明她们心中只有太子这个亲舅,未将父王放在眼中!说到底,安阳公主、谢驸马一家都是太子一派的人!正好借此机会,父王在向圣上禀明遇刺一事时提一提安阳姑母与两位谢家表妹,皇祖父知道了心中自有衡量。” 梁王边听边微微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父王、兄长,何必将安阳姑母与两位表姐牵连进来呢?”赵熙出列皱眉道,“芙晴表姐也许是情急之下慌了手脚做出错误之举,而那个嬷嬷也只是个下人,并不能代表安阳姑母的意思。至于芙雅表姐她……她不是还扎伤了刺客吗?也许她是想……” “呵!”梁王世子赵佑看着弟弟嘲弄地一笑,“四弟,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谢芙雅在想什么?登天梯下白骨累累,便是女子也不能小看了!谢氏姐妹向着太子,你怎知她们不会影响到夫家的人也站到太子那一边?定安侯府罗时骞那个五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之职和成义伯府蔡诚山礼科给事中之职都是怎么来的?这两家娶了谢氏女,注定就是与太子一党脱不开干系!除非……哼哼!” 赵熙看着兄长阴沉的冷笑表情,心一沉。 “除非什么?”赵熙忍不住问出来。 赵佑一甩冠带勾着一侧嘴角笑道:“除非罗家与蔡家表明依顺父王,将谢氏姐妹控在内宅不能兴风作浪!” “王爷,世子所言极是。”两位谋士其中一人道,“定安侯与成义伯在朝中虽无大的实权,但终究是勋贵世家,若这两家能依顺王爷,既防了谢氏姐妹背后作妖、又可在将来弹劾太子时助一份力!安阳公主、谢驸马和谢倬三人便不足为惧了。” 梁王听了又是点头,其实自从得了应先生的观星判言后他就对姓“谢”的人有所忌惮!之所以盯上安阳公主与谢渥的儿子谢倬,也是因为安阳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妹!谢芙雅、谢芙晴也是姓谢,自然也是不能掉以轻心!这两个外甥女的夫家若不能归顺自己,就得想办法打压下去,或是……除掉! 梁王父子与谋士在禅房内开始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就在梁王准备下令由侍卫护着女眷们下山时,禅房外守卫的侍卫突然禀报。 “启禀王爷,谢驸马府的小姑奶奶求见!” 梁王等人面面相觑,对谢芙雅的到来都深感意外。 “请她进来吧。”梁王沉声道。 谢芙雅由如诗扶着站在禅房门前,听到里面梁王的声音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侍卫替谢芙雅开了门,“请。” 谢芙雅低声让如诗候在外面,提裙自己进了禅房,待她入内门即关。 门内,梁王坐在榻上,两个嫡子与门客立在两旁。 除了受伤的梁王外,其他四人均对谢芙雅露出客气的微笑。那两个中年文人还向她遥遥施了一礼。 谢芙雅暗暗打量受伤的梁王,除了手臂上那一处明显的伤处外,并不见其他伤。 梁王也打量着谢芙雅! 谢渥与安阳公主的三个儿女中谢芙雅体态、长相与妹妹赵苹最相似,而赵苹长得几乎与勾皇后是一模一样!所以,谢芙雅与其已过世的外祖母勾皇后也有六七分相似,这令梁王很是不喜。 勾皇后是宣文帝的元后,也是一生挚爱。勾后在世时可代帝批阅奏折、可为帝提供政见,梁王的生母李皇后却无此殊荣,若对前朝事多嘴一句,便会被宣文帝喝斥冷落!李皇后只当了四五年的皇后便郁郁而终…… 谢芙雅上前给梁王福了一礼,“听闻舅舅遇刺,芙雅特来探望舅舅。” “别多礼了。”梁王出声道,“是本王的人护佑不力、遇贼子行刺,牵连你们母女三人受惊了。听说你还被刺客击昏,幸而无事,否则……唉。” 梁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一幅气恼又愧疚模样。 “芙雅无事,多谢舅舅挂念。”谢芙雅抬起头望着梁王,神情凝重地道,“其实芙雅是有关于刺客的事想向舅舅禀报。” 梁王眸光一闪,瞥向一旁的两位中年门客。 世子赵佑听了谢芙雅的话挑眉问道:“听说芙晴表妹的婢女、安阳姑母身边的嬷嬷皆被刺客所杀,而芙雅表妹被刺客击昏在罗汉堂,父王顾念着你受惊吓不忍马上询问这其中的经过,现在表妹过来自己要说,倒是极好。也能令我们早日查出幕后主使,请圣上为父王作主!” 谢芙雅眉眼一动,瞥了一眼这位表哥。 若是普通刺客,梁王抓到审问完毕,自己就能处理了,最后只需向圣上禀报一下结果就可以。而能请圣上“作主”,就意味着刺客的幕后主使来头不小,连梁王也不敢轻易去惹!而且,如此短的时间里他们就在寺中审问完刺客、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了?那刺客未免太没有气节了! 043章 心计(2) “咳!芙雅,你有何事要说只管说吧。”梁王轻咳一声,语气和善地道。 谢芙雅抿抿唇、面上露出犹豫之色,抓着帕子的手也不自觉地开始绞着帕子,眼神还往两位门客那儿飘了飘。 梁王把谢芙雅的纠结之色看在眼中,便道:“张、陈两位先生皆是本王可信重之人,你但说无妨。” 谢芙雅深吸一口气,像是作出重大决定般直视梁王的锐利的双眼道:“我与那刺客对过话,他负伤跑到泉旁求救,说自己是太子舅舅派来刺杀您的刺客,想让我帮他藏匿、以躲过王府侍卫的抓捕。” 谢芙雅此言一出,梁王身形一僵,脸皮慈和的笑容渐渐消失,禅房里静默了良久。 ** 另一边,安阳公主坐在谢芙晴休息的禅房里,凤眸冷冷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侯府婆子胡氏。 谢芙晴站在一旁抚着隆起不明显的腹部,不解地问道:“娘亲,为何不能将此事告诉罗家人?还有太子舅舅那里,我们应当……” “闭嘴!”安阳公主眸光一转,凌厉地瞪向长女,“你若还想平安生下肚子里的孩子、还想保住定安侯府满门老幼的性命,就把今天在寺里看到、听到的事儿都烂在肚子里!而这个仆妇,若是管不牢自己的嘴、想当她定安侯府的忠仆,玉儿和采桑倒是能在黄泉路上等一等她!” 胡婆子吓得差点儿失了禁!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死了两个下人后,她一下子就蔫儿了,恨自己为什么向罗三太太主动请命来照顾大奶奶!皇家秘辛这种事自然知道得越少越好,甚至不知道才是福!哪成想她今儿一遭儿就知道件大的——太子派刺客刺杀梁王! 胡婆子额头咚的砸在地上,嘴里舌头有点儿不太听使唤地慌张发誓,“奴婢……奴婢瘸……绝对不会把今儿在钟安寺里发生的事儿跟任何人说!请公主相信奴婢!请公主、大奶奶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啊!” 谢芙晴听了安阳公主所说,不禁开始有些担心,“竟……竟这般严重吗?” “芙晴,今天你暂且不要回定安侯府了,随我回驸马府去暂住几日。”安阳公主不放心地道。 “娘亲,这……”谢芙晴有些犹豫。 前两日,婆婆罗三太太含沙射影地在谢芙晴面前说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女人出嫁从夫,一切以丈夫为天、以夫家为重!怎么可以吵架就回娘家、还让兄弟当街给丈夫难堪? 因着最近关于成义伯府蔡二爷风言风语不断,连带着也议论到了谢芙雅和谢倬。想来罗三太太这话影射的就是妹妹谢芙雅不给丈夫和婆家颜面,若她上完香不回侯府、住回娘家,婆婆那边怕是会不满。 “怎么了?”安阳公主见长女犹豫、纠结的样子,皱眉道,“如果你今日回定安侯府,不论是太子那边、还是梁王这边,都会对罗家有所猜忌,无异于将火引入侯府!你住在驸马府里也比住在侯府里安全!” 一听到“安全”二字,胡婆子连忙也劝道:“大奶奶,公主殿下说得对!您暂且住在公主府上吧,奴婢在您身边侍候着,会向太太解释清楚的。” 胡婆子这话自然是在向安阳公主和谢芙晴卖好儿,表明自己从现在起就是大奶奶谢芙晴的人了! 谢芙晴又犹豫片刻,才微微点头。 安阳公主皱眉,觉得大女儿嫁人后这几年变化非常大。竟从一个清雅聪明的贵女变成了内宅无主见、对婆婆、丈夫唯喏的女子!今日谢芙晴的所作所为很多处令她这个当娘亲的失望,现在竟还不如个仆妇通透了! 这时,禅房门被轻轻叩响, “娘,姐姐。”谢芙雅推门而入,“梁王舅舅说,我们可以出寺下山了。” 在梁王府侍卫的护送下,两府女眷鱼贯出寺,在山门下匆匆道别后登上自家马车。 敏仪郡主赵青惠似乎受惊不小,小脸儿十分的苍白。见到谢芙雅想上前说话,却被嫂子王氏拉住,吩咐婢女将郡主扶上马车。 回驸马府的路上,谢芙雅想到梁王父子与门客听到她说出“刺客是太子派来的”的话时脸色何其精彩,就忍不住弯起嘴角。 如果说一开始谢芙雅只是怀疑是梁王作局陷害太子,那么在见到遇刺后的梁王、又在禅房里与其交谈后,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十之七八是对的!数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子里盘桓不去,努力压制才能镇定的面对梁王那些人! 与其等着被梁王怀疑、忌惮、算计除掉,不如主动出击搅乱他们!横竖今天遇到这件事都会惹来杀身祸,何不奋力一搏争取条活路! 靠在马车座椅的编席垫子上,谢芙雅微阖双目、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上一世窝囊的死在了内宅算计里,这一世她便是死也要让那些在外翻云覆雨的男人们记得:曾有个谢氏小姑奶奶在他们这些男人布的夺嫡棋盘上横行过两步! “奶奶,进城了。”如诗挑起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后轻声道。 谢芙雅睁开眼睛、坐正身体。 今日出门,她没与安阳公主同乘一辆马车。因为天气太热,主子加上仆婢挤在一辆马车里实在是闷热,驸马府又不缺马车,安阳公主便让备了两辆。 安阳公主让谢芙晴上了她的马车,让侯府的车夫将马车赶回侯府,顺便禀报一声罗大奶奶暂住驸马府的事。 想到死在钟安寺里的玉儿和采桑嬷嬷,谢芙雅神情就是一黯。 “奶奶?”回程的路上如诗一直不敢打扰主子,现下见谢芙雅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忍不住问道,“今日在寺中……” “如诗,不如我给你找个离京城远一点儿的殷实人家嫁了吧?”谢芙雅突然道。 今天在钟安寺里,如诗的表现得非常好。遇事冷静、出事亦不惊慌、事后也不多嘴问东问西,谢芙雅对其真是刮目相看了!也许是她上一世小看了如诗,也未曾给如诗表现的机会吧。 044章 拉拢还是除掉 “奶奶何出此言?”如诗吓了一跳,眼圈马上就红了,“可是如诗侍候的不好?还是奶奶怕奴婢把今儿发生的事传出去?奶奶放心!如诗便是死了,也绝对不会背弃奶奶!否则天打雷……” “快些住口!”谢芙雅伸手用帕子掩了如诗的口,不让她把那恶毒的誓言说出口。“我只是怕今天的事牵累了你。你嫁得远了,将来京中的纷纷扰扰便也连累不到你。” “奶奶……”如诗落下泪来,“如诗不走,如诗要陪着您。至少……至少要陪到您离开蔡家为止!” 好个丫头!原来不过是嘴笨心善,却不是不灵光的!有些人和事,如诗都看在眼里、计较在心中,真遇到大事反是最稳得住的那个! 主仆二人红着眼睛说了几句知心的话,马车就到了驸马府。 谢芙雅一下马车,就去搀扶娘亲安阳公主。 “芙雅。”安阳公主抓住谢芙雅一只玉手,眸光微凛地看着小女儿,“稍后你要一五一十地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芙雅感觉到自己被娘亲握住的那只手传来隐痛,但她面色不变地微笑道:“好的,娘亲。” ** “王爷,那小谢氏非等闲妇人,心机深沉、胆大心细,留着必有后患!必除之啊!” “王爷,卑职以为小谢氏言词间颇有投诚之意,不如再行试探一番。若她真的能归王爷所用,不失为在太子处设的眼线啊。” “王爷,自古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妇人多因爱恨情痴而左右意志,不可重用!钟安寺里小谢氏那番话对太子也是颇有维护,不足为信!” “王爷,前有小谢氏入王府替蔡家人求差事、后有钟安寺真诚坦言,卑职以为她说那番话时神情认真、不似作假!” “张山,你为何总是偏袒小谢氏?她可是安阳公主之女、太子亲甥!而她的哥哥谢倬还有可能是会阻碍王爷大业的五鬼星!”青衣文士吹胡子瞪眼。 张山温文一笑,摸了一下下颌蓄长的胡子,斜睇着对方道:“陈伍先生莫恼,正因小谢氏之兄谢倬可能是五鬼星,若小谢氏能成为王爷的人才是最好啊。” 从钟安寺回到王府,梁王便召来几个信重的门客谋士及两个嫡子到书房谋划大事。 按着最初计划——梁王压下了遇刺一事未宣,待过两日他带伤去朝堂上向宣文帝奏报行宫修葺进度时,与几位大臣演场戏揭露太子派人行刺于他的阴谋!但今天谢芙雅突然跳出来说“那刺客言行破绽太多、怕是受人指使诬陷太子舅舅”,惊呆了梁王等人! 钟安寺禅房内,谢芙雅将自己看到刺客后听其言、观其行,又心生疑虑欲伤之助捕,却反被突然出现的人以利刃威胁击昏的经过讲述一遍。当然,她隐去了当时的真正所想,而是将自己说成欲保护两位舅舅、的孝顺外甥女!把想杀了那个刺客灭口说成欲刺伤他帮助王府侍卫将其抓获! 梁王等人对谢芙雅那些话自然是不全信的,但有她在其中这么一搅合,之后如何行事怕是要有变化。 在议事时,与梁王去钟安寺的两位门客发生了激辩,张山认为可借机试探和拉拢谢芙雅,并且利用她监视谢倬和在太子那边探听消息;陈伍则主张除掉谢芙雅,认为这个小妇人奸许狡猾会坏了梁王夺嫡大事! 两位得力的谋士各持己见地争执起来,梁王坐在首位沉吟不语,倒是世子赵佑有点按捺不住。 “父王,区区一个小女子何需如此费心的去揣摩!”赵佑道,“干脆除之算了!” 站在一旁的赵熙手指一紧,抬眼看向梁王。 梁王皱眉叹道:“今日之事确是本王思虑不周、给人落了把柄。没想到谢芙雅比其母、其姐要聪明许多。” 将安阳公主母女三人请入钟安寺的决定是梁王下的,可他错估了谢芙雅这个“异类”!事情发展至这一步便有种挖坑把自己坑了的尴尬。 梁王抬起眼帘朝左侧看去,“子誉,你觉得呢?” 书房内其他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赵熙身旁身着金绣玄衣的鲁国公世子程淞。 程世子代表着鲁国公,他的意见自然多少也代表着鲁国公的意思,众人对他即将发表的看法很是重视。 程淞正百无聊赖、心生不耐,听梁王问到自己,眉尾挑了挑、立在原地拱手淡声地道:“子誉以为,安阳公主、谢氏姐妹是一体,单除掉一个谢芙雅并不能将今日之事的偏差挽回。如今安阳公主一行已经回到驸马府,其长女、定安侯府的大奶奶也跟了回去。若想我们的计划如旧施行、不出纰露,怕是要灭了谢驸马府所有人才行。” 除了梁王外,其他人皆骇然!这鲁国公世子可真是个狠角色,开口便是要灭安阳公主满门! “程子誉!你……你这是什么主意!”赵熙气得跳出来指着程淞恼道,“杀了安阳姑母一家,岂不是将事闹大,圣上那里……” “赵熙!”梁王沉声喝止四儿子的怒斥,“听子誉说完!” “父王!”赵熙焦灼地看向梁王,但在梁王的逼视下不得不退至一旁怒瞪程淞。 程淞一点儿也不在意赵熙对他的斥责,只是微微一笑,“四爷说得对,这时动了安阳公主一家反而是惹**烦。拉拢谢芙雅或是定安侯府、成义伯府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我们这时在此讨论如何处置一个女人又是何必?不如商议着如何行下一步棋的好,其他且从长计议亦不迟。” 这些京中高门养的门客、谋士就是多思多虑,屁大点儿的事也要辩一辩、争一争,方能在主公面前显出他们的足智多谋一般!这一辩一争,反而将正经的、重要的事儿给撇到一边了! “子誉年纪还小,所思所想自是不如诸位先生周到细密。如有不对,还请勿怪。”程淞朝陈、张两位先生的方向拱拱手。 张山、陈伍二人脸皮皆微微泛红,轻咳后也拱手还礼。 梁王勾起嘴角点了点头,“子誉说得对,先将安阳公主母女三人暂放一旁,诸位说说接下来要做的事。” 045章 暗潮涌 程淞从梁王的书房出来,待谋士都离开后,他在院中伸展双臂抻了抻身体。 人前佝着恭敬姿态久了,他感觉骨头都僵住了! “子誉。”赵熙从后面走上来,望着程淞歉然地道,“方才在书房,是我急躁了,你莫怪。” 程淞洒脱一笑,“四爷言重了,谋议本就是各抒己见,张、陈两位先生都吵起来了呢。” “惭愧。”赵熙低下头苦笑,“我是……” 程淞抬手阻止赵熙说下去,“子誉明白。” 最后从梁王书房里出来的人是梁王世子,看到院中四弟与鲁国公世子在说话,他眼睛眯了眯。 “子誉,前几日我得了柄好剑正想送予你!”赵佑站在台阶上对程淞笑道,“不如去我那里看看,你可喜欢?” 程淞和赵熙转身,一起拱手向赵佑一礼,程淞笑道:“多谢世子。” 赵佑走下台阶,看了一眼弟弟赵熙,“四弟也在,不如一起?” 赵熙垂首道:“我还有功课未完,不能陪兄长与子誉赏剑了。” 还算识趣!赵佑心中哼笑。 因着身份关系,梁王将对外结交鲁国公世子之事交予四子赵熙去作,赵佑虽明白这样做是避免宣文帝和太子疑心,但看弟弟与鲁国公世子交好,他心中渐有危机感。 赵佑身边也养了几个谋士,有人建议他利用程淞来王府的时机多多拉拢。至于他所说特意寻得想赠予程淞的宝剑,只不过是一些阿谀之人送他的讨好之物罢了,即使不是名剑、肯定也是不俗之物。 程淞大大方方去赵佑处拿了相赠的宝剑,又与世子大人闲叙几句才从王府偏门登上马车离开,在半路僻静处下车步行回了鲁国公府。 鲁国公正在家中书房,听下人禀报世子回来了,便放下手中的兵书。 “父亲。”程淞进门后向鲁国公行了一礼,“我回来了。” 鲁国公长相方正刚毅、十分英武,唇上蓄着胡须。程淞的浓眉、锐目与身高便是承自父亲,才使得他俊美长相不至阴柔。 “你派人送来的信我已看过,王爷那边准备如何应对?”鲁国公望着程淞沉声问道。 程淞今日也跟去了钟安寺,他只需隐于暗处以防计划生变即可。没想到谢芙雅就是那个最大的变数,使得他不得不出面拦住她、再将人击昏。 程淞眉头微皱地道:“安阳公主一家暂时保住了性命。” 程淞将在梁王书房所听所见讲述给鲁国公,最后还将梁王世子赵佑赠剑之事也说了。 “这剑留给父亲挂在书房吧,我的书房和屋子没地儿放它。” 赵佑赠的是把剑柄与剑鞘上镶着宝石、未开刃的“宝剑”,程淞将剑放到鲁国公的书案上,眼神略带嫌弃。 华而不实的东西,拿着都嫌硌手! 父子二人又就今日之事聊了很久,直到下人传话说程老太太那边知道二爷回来了,催着鲁国公与程淞去昭正院用晚膳,鲁国公这才放程淞回自己的院子更衣,再去与程老太太用晚膳。 平安院里,小厮吉祥得知主子爷进府门后就开始让人备热水、从衣箱中拿出干净的常服备选。 在外折腾了一天的程淞进了自己的院子才彻底放松下来,由小厮忙前忙后的侍候着净面、更衣。 当啷!一把小刀从程淞脱下的衣服中掉落在地。 一个小厮上前拣起来看了看,发现小刀无鞘、上面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小厮手一抖,险些把小刀再扔到地上。 “拿来。”程淞看了一眼,朝小厮伸出手。 小厮赶紧上前双手呈给程淞。 程淞把小刀举到眼前把玩了两下,随手抛进方才净面的铜盆里。 “二爷,那……那把小刀看着眼熟,好像是您前阵子丢的那把。”吉祥边帮程淞整理衣物、边小心翼翼地道。 “嗯。”程淞整了整前襟与袖口,淡声道,“前阵子借人了,今儿刚拿回来。” 吉祥心想:原来是借给别人了!只是借刀那人真是不地道!不但还刀时不还刀鞘、怎么连刀也不给洗干净呢? ** 安阳公主派人把谢渥和谢倬叫回了府中,父子二人很巧的在府门口相遇,互相一问皆不知家中发生了何事。 谢渥进了屋子看到安阳公主和小女儿谢芙雅均神色凝重地看过来,不禁有些不安地问道:“公主,何事匆匆将我与倬儿唤回?” 安阳公主听谢芙雅将在钟安寺里发生过的事和一些猜测说完后便有些胸闷,此时丈夫与儿子回来了,她方觉得舒了一口气。 “让芙雅与你们说吧。”安阳公主抚住额头,略显疲惫地道。 谢渥与谢倬均看向谢芙雅。 谢芙雅站起来又把今天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说到最后她都有些觉得累,没什么精神。 谢渥与谢倬听完后都是大吃一惊! “什么?妹妹还被伤着了?可请了大夫没有?”谢倬上前上下打量着谢芙雅。 谢芙雅感动哥哥的关心,点头道:“已经请过了,正在内院给姐姐诊治着,稍后会过来给母亲和我看一看。” 谢渥面色凝重,眉头紧皱地沉默了片刻。 “公主劳累一天、又受了惊,现下既不舒服便去床上躺着歇息吧。”谢渥转头望着安阳公主柔声劝道。 坐在一旁的安阳公主抚着额头、拢着眉心叹息地道:“发生这样的事,我如何能安心歇息?芙雅这孩子如此胆大,竟与刺客动手、还去梁王那里耍心计!若是那刺客……” “所幸芙雅无事啊,公主不必再去想那些了。”谢渥来到安阳公主身旁温声安慰道,“我会训诫芙雅的,关于玉儿与采桑嬷嬷的后事、家人抚恤也勿需您操心,我亦会交待管事的去做。您且先去床上休息,等大夫过来把脉吧。” 安阳公主望着驸马欲言又止,最后只得点头,由婢女扶着进了内室。 谢芙雅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她感觉一天的精力都投在了钟安寺那一个半时辰里,现在仿佛被抽走了魂灵似的浑身无力、头疼得厉害。 “芙雅,你也回院子里去休息吧。呆会儿大夫替你娘亲诊治后,再去你那儿给你好好地看一看。”谢渥对小女儿道。 谢芙雅一愣,“父亲?” 谢渥抬手阻止谢芙雅说什么,“你且安心去歇息,不急于一时想对策,自己的身子要紧。” 046章 父女谋化险 上一世,谢芙雅对父亲谢渥的印象是慈父、良师,总是温文儒雅之姿的出现在家人和外人眼前。她似乎从未见过父亲声色严厉过的模样,也未见他慌张失仪过。今日的父亲有些不一样,仿佛多了那么一丝丝强势…… 就在谢芙雅对谢渥的表现有些意外和新奇时,外面传来枫红的声音,“禀驸马,大爷身边的小厮罗长寿在二门外说是有要事禀报。” 谢倬皱紧眉头,心情不悦地嚷道:“罗长寿这小子!告诉他在外院候着,爷没时间搭理他!” “等等!”谢芙雅眸光一凛出声道,“哥哥,让罗长寿进来!” “妹妹?”谢倬不解地看着谢芙雅。 谢芙雅并未解释缘由,她觉得罗长寿突然传话至内院声称有“要事”就必定是真的有重要之事! 罗长寿被叫进内院,立在门口隔着纱屏给主子们请了安。 “罗长寿,你有什么重要之事要禀报?”谢芙雅站在纱屏前问。 “回小姑奶奶,小的随大爷从工部回来后便在门口与门房闲聊,无意中发现有几个人在附近探头探脑的往府里张望。”罗长寿答道。 谢渥、谢倬与谢芙雅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面色都是凝肃。 “什么样的人?”谢渥拧眉问道。 “有两个是做生意的小贩,以前从来没在我们门前摆过摊子。”罗长寿回道,“他们做生意甚是奇怪,不招呼来往行人,有人来问也是潦草打发不愿做生意似的,总是抬头往咱们府这边看;还有两个行人,来来回回在府门前那条街走了好几趟;另外还有一个新出现的乞丐。” 罗长寿一番禀报听得谢家人心惊! “你可确定这些人以前从未出现过在我们府门前?”谢渥问。 “小的随大爷进出府之前都是在门房候着,这几个人的确是头一次看到。小的怕搞错了,还问过门房张大叔,他仔细看了也说以前是没见过的。”罗长寿道。 正房内沉寂了片刻,谢渥才开口道:“罗长寿是吧?你做得很好!且先下去吧,过后定有重赏!” 罗长寿道了句“这是小的应该做的”,便被枫红领出了内院。 “爹、娘!外面那些人是梁王派来的吧?”谢倬难得聪明了一次,“他们这是在监视我们家?” 谢芙雅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扣紧。她在钟安寺所作所为是不是反而惹了杀身祸、害了家人? 梁王这明显是防备她们去给太子送信,或是另有其他阴狠的打算! “爹爹!”谢芙雅难掩不安地看向谢渥。虽然她重活一世,但到底上一世只活到十九岁,又因生病出不得门、眼界只限于内宅,遇大事还是不知该如何处理或化解危机。 谢渥面上表情并不是很紧张的样子,只是微蹙眉心沉思。 沉吟片刻,谢渥抬头看着谢芙雅道:“芙雅,昨日我听公主说你打算今天午后从钟安寺归来便回成义伯府去?” “是这么打算的,但现下这情形怕是……”谢芙雅有些迟疑,难道父亲想让她回成义伯府、寻求夫家庇护? 蔡家会庇护她?呵!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上一世梁王上位、还没当上皇帝呢,蔡家人就迫不及待的在她常服用的药中下毒,一天天毁掉她的身体,最后…… “芙晴动了胎气不宜再移动,就在咱们府上安养几日。你与她姐妹情深,自是担忧地留下来陪伴。”谢渥淡声地道,“找两个下人去定安侯府和成义伯府这么传话过去吧。” 谢芙雅一怔,“爹爹这样做的意思是?” “爹,是不是待两个下人分散了梁王派来监视的人的注意力,然后我们再派人去给太子舅舅送信啊?”谢倬自作聪明地猜测道。 谢渥脸色一冷,望着谢倬严厉地道:“今天钟安寺一事我们一家知、梁王一行知,绝对不可再传到外人耳朵里去!更不能让太子知道你娘亲与姐姐、妹妹知道此事!倬儿,你明日照常去工部报到,但要注意管好你的嘴巴!否则,那差事不做也罢!” 谢倬被父亲的严厉吓了一跳,垂首喏喏地应了声“是”,再不敢乱说话。 谢渥叹了口气,怕节外生枝,他只得向儿子和女儿讲明自己的打算。 “梁王是个生性多疑的人,无论我们家会不会派人去告知太子今日事,他都认为我们是太子一系的人。”谢渥道,“现在,想必梁王也在犹豫要不要除掉我们一家吧?呵!不管那刺客真的是太子派来的、还是梁王故意设计,芙雅在寺中那番话都会令他阵脚乱、计划有变!他派人监视我们,无非是看我们的动向再谋新计。与其我们一家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时刻戒备着、不时想着要不要除掉,不如虚晃几枪,让梁王的阵脚乱的再大些!” 谢芙雅听了父亲谢渥所言,垂下眼帘眼珠转了转思考一会儿便明白了! “父亲的意思是梁王多疑,如果我们派人去定安侯府和成义伯府,虽然送的消息是姐姐身体不适、我留在府中照顾,但梁王却会误以为我们泄露了今日遇刺一事!”谢芙雅眼中闪着晶亮光芒地望着谢渥道,“忌惮其他两府,就迫得梁王不得不早做决定——是否将遇刺一事快些禀明今圣!一旦梁王遇刺的事传开,我们家的危险也解除了一大半儿!而太子舅舅当了三十年的储君,身边谋士、拥臣不少,化解此事自是比我们要容易得多。” 谢渥见小女儿如此通透聪明,欣慰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谢芙雅有些兴奋地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脑中灵光一闪! “爹爹,听闻曾祖父春日时犯咳症,虽已入夏却还未好利索。女儿知道城北老街有个济世堂药铺子,虽铺面小、大夫药童都不像正经看病卖药的,但他们药铺中的竹沥水却是对肺热咳嗽、痰多等症很是有效!”谢芙雅转头看向谢倬,“不如让哥哥去那铺子买了竹沥水给曾祖父送去试一试!” 她重新活过来做这一世的盘算时就决定——偏要绑着借疏离他们一家、向天子表明纯臣之心的谢家人! 047章 天地哪个大 谢芙雅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了一会儿,被请进府里看诊的大夫就过来为她诊脉了。 幼时因谢倬玩闹害谢芙雅落水重病,后来虽然养好了病,但身体却变得羸弱起来。重生后,谢芙雅很是注重身体调养,请信任的徐大夫给自己开了方子,派罗长生亲自去药铺采买、再由如诗盯着煎熬好送到面前饮下。所以,最近她身体十分康健,但今日还是受了一些惊吓。 大夫给谢芙雅诊了脉,果然是没有什么事。 “大夫,定安侯府大奶奶如何?腹中胎儿无事吧?”谢芙雅有些担心姐姐谢芙晴。 大夫恭身答道:“定安侯府的大奶奶因受惊吓动了些胎气,但无大碍。小人给罗大奶奶开了安胎药,连喝三日便好。” “多谢大夫了。”谢芙雅朝如诗微点头,如诗引领着大夫出了屋子。 谢芙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暂时将脑中的纷乱放置一旁不再去想,再想下去她的头都要涨开了。 如诗从外面回来后,谢芙雅便起身准备去看望姐姐。 “奶奶,您今儿也是受了惊,还是……”如诗上前想劝阻主子。 谢芙雅摆手道:“更衣,走吧。” 如诗只得去衣箱里再取一套得体的衣裳服侍谢芙雅换上,再梳拢头发、匀了面方出门。 走在去姐姐谢芙晴出嫁前所住院子的路上,谢芙雅回想上一世姐姐去钟安寺上香后发生的一些事。 当初谢芙雅是从蔡五太太口中得知出生没多久的小外甥身染重疾、定安侯府三房遍寻神医的事。那时她自己身体也有不适,但还是撑着去定安侯府看望姐姐与小外甥。据谢芙晴自己说怀孕时处处小心,知道是药三分毒,只要胎儿无事,她连安胎药都是少喝。但小外甥出生后还是很孱弱,大夫来给看过说是胎里带的虚。 孩子乳名取作稳哥儿,意求能稳妥平安地长大。可惜稳哥儿身体日益不好,真的寻来一位神医开出的救命方子还缺两味药买不到! 谢芙雅眉心轻拢、眼中闪过冷光。 稳哥儿身上的毒到底是胎里带的,还是后期有人下毒?是不是上一世也发生了钟安寺梁王遇刺一事,而姐姐帮了那个刺客,然后…… 虽然两个女儿出嫁了,但安阳公主和谢驸马一直留着两个女儿出嫁时的院落未作他用。一切陈设如原样,还有下人经常洒扫通风,所以谢氏姐妹突然归家也不会住得不适。 “小姑奶奶来了!”谢芙晴院子里留用的丫头在窗下唱了一声。 谢芙晴出门只带了玉儿和胡婆子,玉儿已死、胡婆子一人不够,安阳公主就调了两个年纪稍长些、得用的婢女过来照顾长女。 谢芙雅进了屋子、绕过屏风,看到谢芙晴靠坐在床上往门口望来。 “姐姐。”谢芙雅快走几步上前,关心地询问,“你没事吧?” 谢芙晴的笑容有些复杂,垂眼抚着被下的腹部,叹道:“无事,大夫说只是动了胎气,喝几天安胎药便好了。” 胡婆子现在为了保命是死忠谢芙晴了,她殷勤的搬来杌子请谢芙雅落座。 “那便好。”谢芙雅坐下后轻握住姐姐的手温声道,“这是你和姐夫盼了三四年的孩子,可不能出差错。” 谢芙晴抿抿唇垂下头,显然是对上午在钟安寺遇到的事心有余悸。 谢芙雅回头看了一眼胡婆子和如诗,二人领会地福礼退到了外面。 隔着纱帘看到帘子起落,谢芙雅才再开口,“姐姐这次去钟安寺拜佛祈福可是自己的意思?” 谢芙晴抬起头,眼中闪着疑惑,“妹妹问这句话是何意?” 谢芙雅:“无事,只是我记得姐姐从怀这胎伊始便有些不稳之相,所以连门都不出。虽过了三个月、胎也稳当些了,这车马劳顿的出城上香祈福到底是折腾了些。” 这么重视这一胎的姐姐和姐夫,有孕刚满三个月便急着出来上香,而且只有下人跟随,婆婆与丈夫都临时有事不能同行……谢芙雅总觉得怪异。 谢芙晴不疑有他,“本来我是想五六个月时稳当些再去寺中上香祈福的。但府上大太太请先生算过吉日,说今儿是个求子祈福的大吉之日,我家太太也觉着不错,便定今日去钟安寺上香。只是出门前下人来寻婆母,说是有事需太太去处理,便未能同行。” 谢芙雅皱眉努力去想上一世有没有听蔡家人提过梁王当了太子和登基后,定安侯府是怎么个情形。似乎还是从五太太那里听说过的……罗五太太为了女儿嫁得好,京中各府的宴会只要给成义伯府派了帖子,她是必要去赴宴的!回来后像是为了显摆,也定是要在女眷面前夸夸其谈一番的! 上一世梁王当上太子,蔡家人对谢芙雅的态度便从过去的包容与哄捧变得日益冷漠,不知蔡五太太是不是想向谢芙雅炫耀,曾借着探望的名义到盛时园,说了很多外面的事。其中就提到定安侯府欲给姐夫罗时骞续弦,罗三太太相中了国子监冯祭酒府上的千金。 冯祭酒的妻子似乎与梁王的一个庶妃是本家姐妹! “芙雅?你发什么愣呢?”谢芙晴说了句话见妹妹没反应,便捏了捏她的手。 “嗯?”谢芙雅回过神,用微笑掩饰自己的失神,“姐姐方才说什么?” “我是说,你打算何时回成义伯府?”谢芙晴握紧妹妹的手、语气略带责备地道,“我听说了你与妹夫闹别扭、人家来接你回去、你还让倬弟当街羞辱妹夫的事。为**者,怎么可以当众不给夫君脸面、违逆夫君之意?” 蔡诚山?她快把这个王八蛋男人忘了! “姐姐也听说了蔡诚山在外包粉头儿的事吧?”谢芙雅讪笑地道,“这种新婚才半年便在外面胡混、不顾及妻子颜面的男人,我凭什么要给他脸?至于违抗,夫妻同体、没有谁高谁低之说,他说的话我愿意听便听、不愿意听便不听,何来违逆一说?” 谢芙晴听了妹妹这番大胆言论,不禁面色一变,“你混说些什么呢?女子出嫁便要从夫,夫是天……” “夫是天、妻是地,难道天就比地大了?”谢芙雅皱眉打断谢芙晴的话。 048章 女诫其书 入夜下起了绵绵细雨,回到驸马府后,谢芙雅头一回失眠了。 她失眠并非是因为搅和进梁王遇刺事件、未来吉凶不可测,而是因下午与姐姐谢芙晴的一番谈话,令她心中感到烦闷、难以入睡。 “奶奶,夜深了安歇吧,别伤了眼睛。”如诗剪了灯芯、扣上灯罩后道,“要不奴婢去厨房给您煎碗安神汤?” “不用了。”谢芙雅将手中的《女诫》扔到桌上,嘲讽地道,“如诗,你说这著了《女诫》的班氏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正为谢芙雅放床帐子的如诗一怔,“回奶奶,奴婢学识浅薄,也只是服侍您之后识了一些字,还未读过《女诫》全本,所以不敢妄评。” 谢芙雅披散着乌发、穿着淡粉色的寝衣、披着白色外衫慢慢踱到窗前,伸手将窗子推开半扇。 “外面下着雨、有风,奶奶小心别受了凉。”如诗上前将窗扇又合拢少许。 清新潮湿的风夹着细细雨丝飘进室内,将白日的暑气解去大半。 “那班氏在《女诫》中说,生为女子天生便是卑弱的,出生数月就要放在地上以示地位低下;少时学礼仪、嫁作人妇要守礼教,好事先人后己、早起晚睡侍奉舅姑与丈夫,即使都做到了也要时常心怀畏惧、反省自己可有不足;男子可再娶、女子却不可适二夫,丈夫是妻子的天、不可逃离,否则便是违背上天神祗、会受惩罚!”谢芙雅想到自己看到《女诫》上罗列的那些字句,越说越是气忿!“那班氏真真是个无耻下作的妇人啊。” 如诗听谢芙雅辱骂史上名人,不禁吓了一跳! 谢芙雅呵呵轻笑两声,望着漆黑的窗外、感受着凉而湿的风淡声道:“那班氏若也能做到《女诫》上的种种,又怎么能替其兄完成大作?又怎么会经常入宫教习宫妃?试问书中条条款款中她班氏又做到了几样?写出这种恶心的东西约束后世女子,她不是无耻下作又是什么!” 今天下午,谢芙晴便搬出《女诫》教谢芙雅何为为妇之道!光是听姐姐说了几句贬低女子的言词,谢芙雅就无法再听下去! 虽说《女诫》、《女训》都是女子必读之书,上一世谢芙雅也只是随意翻了翻,并未像姐姐那样逐字逐句读得通透,也从未被罚抄过这些约束女子的典籍!今夜命人翻找出来一本,真是越看越生气! 这种轻贱女子的书竟然出自女人之手,真是匪夷所思! “奶奶若是不喜这本《女诫》,不看便是。”如诗劝道,“莫为了本书生气伤身。” 谢芙雅转身瞥了一眼桌上的《女诫》,冷笑出声,“不,我要看完它再去休息!” 如诗无奈地看着主子又坐回桌前,只得关好窗子、再去挑亮灯芯。 ** 次日,谢倬如往常般去工部,但很快又回到了驸马府,并带回来一个消息——早朝时梁王晕倒,后揭出太子派人刺杀之事! 谢倬是太子的外甥、又是太子推荐来的,在此微妙时刻,工部的大人便请他先回自家休息几日,待开工了再派人过府上通知。 谢渥昨日得知所有事后便府中下人去书院告知家中有事、暂不能去讲学,所以今日在府上。谢倬回来将事情这么一说,他反而松了口气! 谢芙雅也听说了谢倬去衙门很快便回来的消息,匆忙赶去了父亲的书房。 “爹爹、哥哥。”谢芙雅被请进谢渥的书房,果然看到谢倬在里面。“哥哥为何早归?” “芙雅,梁王今日在朝堂上发难太子!”谢渥沉声道,“圣上已经知道了昨日梁王在钟安寺遇刺一事,我们家暂时安全了。” 谢芙雅听谢渥这样一说,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 “你去收拾收拾,想来用不了多久,宫里就会传旨宣公主与你进宫问话了。”谢渥右手手指摩娑着雕成“知足常乐”的镇纸,温声嘱咐道,“为父相信你入宫后知道该如何答话。太子虽是你的亲舅,但至亲之人……” “爹爹放心,芙雅明白您的意思。”谢芙雅福身垂首道,“远近亲疏,芙雅分得清楚。只是娘亲她怕是会维护太子舅舅。” 安阳公主是一定会想方设法维护太子的,而这正是宣文帝最不喜的! 皇帝既不喜欢自己的儿女们互相残害、亦不喜欢儿女们团结一体!皇帝的年龄越大,疑心也越重,所以太子派人刺杀梁王这件事必会惹得龙颜大怒,从而动摇太子在宣文帝心中是否适合储君之位的想法。 “你放心,我会与公主好好说一说的。”谢渥安抚女儿道。 谢芙雅又犹豫了一下,“那姐姐她……” “芙晴昨日动了胎气,想来有你和公主进宫问话便也够了。若是圣上问起芙晴,你娘亲会应对的。”谢渥欣慰小女儿此时还能惦记着姐姐。 没了后顾之忧,谢芙雅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更衣准备。爹爹猜测她与娘亲会被宣进宫有一定的道理,即使梁王不说当时她们在寺里,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安阳公主带着两个女儿去钟安寺上香了!事情一旦捅开,宣文帝亲自过问,那她们母女三人便安全了! 看来昨日派人去定安侯府、成义伯府送信、让谢倬去谢府给谢老太傅送药水起了作用!以梁王疑心重的毛病,定是怕她们将钟安寺的事情泄露出去!不管刺杀是真是假,他都必须在别人将事情呈报给宣文帝之前、由自己揭发遇刺之事! 本以为梁王还能硬撑三五日才向宣文帝告状,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 谢芙雅挑了粉紫色的衣裳换上,又让如诗给她梳了高髻,将挑好的首饰一一戴好。 穿戴刚毕,外面就来传宫里的公公来宣旨了。 谢芙雅不敢耽搁地赶去了前院,果然见一位穿着蟒袍的宦官手里托着明黄的圣旨立在院中。 待安胎的谢芙晴也被搀扶着出来后,谢家人都到齐了,一起跪到在地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宣安阳公主与定安侯府谢氏、成义伯府谢氏入宫问话、不得有误,钦此!” 这道圣旨简短得令人心中微紧、不安顿生! 049章 进宫(1) 谢芙雅本以为进宫会被带进御书房问话,却是被宫人引领到皇后的坤宁宫去了。 一身浓紫华服的舒皇后端坐凤仪殿内接迎安阳公主母女二人。 “皇后娘娘金安。”安阳公主与谢芙雅福身行礼。 “快起来吧。”舒皇后微笑地道,“赏座。” 宫女上前扶起安阳公主与谢芙雅,二人再次谢恩后才落座。 “你们可是许久未进宫来了,前阵子太后娘娘还问起安阳你了呢。”舒皇后道。 安阳公主勾勾唇垂下头未语。自从母后勾皇后去世后,这皇宫中便没有她想见的人了。若非节日、太后与帝后的寿诞,她平日真是不愿进宫。 舒皇后的视线落在垂目端坐的谢芙雅身上,心中又犯起不适来。 这谢芙雅的相貌长得实在是太像勾皇后了!她上一次进宫应该是十三四岁时,眉眼初长开的妙龄少女立在殿内,那些见过勾皇后真容的后宫妃嫔皆惊叹不已、私议纷纷,坐在上座的舒皇后亦是心跳得厉害。 时隔三年再见此女,发现不但其眉眼像勾皇后,就连举手投足间的姿仪也颇似六七分! “芙雅嫁入成义伯府也有半年了吧?”舒皇后开口问道。 谢芙雅起身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 “这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想当初粉雕玉琢的娃娃都已经嫁作人妇了。”舒皇后感叹一句,随后又问道,“皇上不是也传旨让芙晴一起进宫吗?本宫怎么未见她人?” 安阳公主淡声道:“昨日去钟安寺上香,芙晴受惊吓动了胎气,大夫叮嘱不能随意移动,故未能进宫。” “哦?竟是如此?”舒皇后勾起嘴角,眼中却无笑意地端起手边的茶盏。“要不要让宫中擅女科的黄太医去驸马府给她看看?” “黄太医一直在宫中侍候着各位娘娘,便是想请也请不到。若是皇后娘娘给这个恩典,我代芙晴在此谢恩了。”安阳公主语气平平地道。 舒皇后借着茶盏遮挡扯起一抹冷笑: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呆会儿有你们母女哭的! 一盏茶未喝完,外面便传来“皇上驾到”的唱声。 殿内众人马上起身整理衣装出门迎驾。 自从踏入宫门那一刻,谢芙雅的心就平静得可怕!不知是不是经历过绝望、死亡、重生后胆子变大了,又因遇到梁王在钟安寺那起扑朔迷离的遇刺后担惊多虑一整日之故,她此时倒是什么都不怕了! 一身明黄绣金龙便服的宣文帝踏进坤宁宫,视线扫过行礼的众人后落在了安阳公主的身上。 “都平身吧。”宣文帝淡声地道。 “谢皇上。” 舒皇后最先起身,随后才是安阳公主也谢芙雅。 众人将皇帝迎进凤仪殿内,帝后并列而坐后,宫人奉上新茶。 安阳公主与谢芙雅垂首立在殿下,无皇命不敢落座。 宣文帝的视线在女儿与外孙女之间来回看了几眼后开口道:“谢芙晴呢?” 安阳公主上前道:“回父皇,芙晴动了胎气不宜移动,方才儿臣已经向皇后娘娘求恩典,允黄太医出宫为其把脉。” 宣文帝闻言冷哼一声,“安阳,你是朕的女儿,更应该知道违抗圣旨是何罪!” 安阳公主提裙扑嗵双膝跪下,手为垫以额相触,“父皇!” 谢芙雅立即也跪了下来,以额触地。 舒皇后抿了抿唇,压下欲撇起来的嘴角。 宣文帝锁着眉心刚想再训斥安阳公主几句,但目光被她头上插着的凤钗吸引住。 那凤钗从背翅到五尾上镶着宝石,与衔珠的凤钗不同,那只凤嘴里叼着一支金如意,如意头上镶着块红色宝石,工艺十分之别致!这凤钗宣文帝记得,正是勾皇后生前某日心血来潮自行设计的凤钗样式,他曾在勾皇后的书案头看到过彩稿,他便偷偷记下、命工匠打造好送给了她,后又随她入葬…… “皇上?”舒皇后见宣文帝盯着安阳公主和谢芙雅失神,便轻轻出声。 宣文帝眸光一清,从年轻最美时光的回忆中拉回神志。 “安阳,你头上那凤钗是从哪里来的?”宣文帝沉声问道。 “回父皇,是孝德纯母后生前为儿臣打造的嫁妆之一。”安阳公主答道。 嫁妆?原来她那些首饰彩稿是为了给女儿安阳打造嫁妆所绘! 宣文帝无声地叹了口气,之前面上的厉色渐渐褪去,“起来说话吧。” “请父皇宽恕谢芙晴未遵圣旨之罪。”安阳公主不肯起身,替长女求情,“若父皇降罪,请责罚儿罪吧。是儿臣心疼嫁入夫家后多年才再得有孕的女儿,强行将其关在房中不允她跟着进宫,并非是谢芙晴有意违抗圣旨!求父皇降罪儿臣!” “行了,起来吧!”宣文帝加重音量命令道。 安阳公主母女这才起身。 “这是谢芙雅?”宣文帝看向谢芙雅。 “回皇上,是臣女谢芙雅。”谢芙雅垂着头应道。 从小到大谢芙雅都只是遥遥地见过宣文帝的威仪之姿,上一世她最后一次入宫是参加太后娘娘的千秋寿宴,之后便沉寂于内宅直至被毒死。说来这是她活了两世离宣文帝最近的一次! 宣文帝挥了挥手,殿内宫人皆退了出去。 “昨天你们母女三人也去钟安寺上香了?”宣文帝道。 安阳公主,“是。” 宣文帝,“梁王遇刺你们也都知道,谢芙晴与谢芙雅还与刺客照过面了?” “回父皇,的确如此。”安阳公主语气略带悲伤地道,“芙晴的贴身丫头与服侍儿臣多年的采桑嬷嬷都……都罹难了。” “刺客杀了婢女、嬷嬷,却只是击昏了谢芙雅?”宣文帝的视线落到谢芙雅的身上,“梁王说那刺客已在严刑下招供,指使者是太子!而那刺客还向谢芙晴与谢芙雅表明过身份,你们怎么说?” “父皇……” “让谢芙雅来答!”宣文帝打断安阳公主,声音再度严厉地道,“谢芙雅,那刺客可向你表明他是太子派去行刺梁王的?” 谢芙雅微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地答道:“回禀皇上,那刺客的确向臣女表明他是太子所派来行刺梁王的,并让臣女助其逃过梁王府侍卫的追捕。” 能否从太子与梁王夺储中剥离出来、让爹爹、娘亲和哥哥以后不会因太子舅舅被废而受牵连,就看今天能否获取宣文帝的信任了! 050章 进宫(2) 慈宁宫,玉蓉殿。 王太后打量着鲁国公夫人身旁立着的俊美少年,心中真是喜爱不够。 “子誉模样随了你、英勇善战随了鲁国公了。”王太后朝坐在左侧下首的貌美妇人笑道,“难怪福兰县主一进宫就跟哀家抱怨,说京中好几位贵女都爱慕着小程郎。” 鲁国公夫人蓝氏掩口轻笑,“太后过誉了。别看他现在乖顺的模样,骨子里却是个调皮捣蛋的。” 王太后附和地笑了两声,“你和鲁国公可为子誉相好人家了?” 蓝氏转头看了看立在身侧垂着眼帘、勾着嘴角的儿子,轻叹道:“二郎年幼即偷偷随军,未能在京中好好读书识礼。国公爷想让他去书院读两年书再说议亲的事。” “读两年书再说亲?”太后挑了挑细柳拱眉,“那不是得十九了?” 蓝氏垂首道:“国公爷的意思是待二郎及冠后再议亲也不迟。” 鲁国公世子这样的身份,别说及冠后议亲,便是丧妻再娶也会有大批的高门世家贵女争抢着要嫁!人家不急也是自然。 王太后点点头,也明白了鲁国公夫人委婉拒绝自己替益阳公主之女福兰县主说媒的意思。 益阳公主是孝安贤李皇后所生,与梁王是亲兄妹。但她并不像安阳公主那般不爱进宫走动,反而是经常入宫讨好王太后与舒皇后,将后宫两尊大佛哄得心花怒放,能时不时讨些小恩封回去。益阳公主不止一次在王太后面前提起过女儿福兰县主心仪鲁国公世子,隐隐有想请王太后给做媒的期许。 王太后也只是顺便卖给益阳公主一个面子,当着鲁国公夫人面前提了提,成不成的倒是无所谓。她也不可能拿着太后的身份去压鲁国公夫人,强行促成福兰县主与程淞的亲事。 “鲁国公想得周道,子誉可定好要去哪个书院读书了吗?”王太后撇开关于程淞亲事的话题,转到了读书上。 “臣妇听国公爷提了一句,是藤青书院。”鲁国公夫人答道。 王太后再次挑了挑眉,“藤青书院?哀家记得谢太傅的几个曾孙都在那里读书,谢驸马也常过去讲学。” 也就是说,藤青书院与谢家家学无异。 “那子誉可要好好的学啊,谢家的子弟在文采上都是很厉害的。”王太后望着程淞笑道。 程淞上前一步拱手道:“子誉定不辜负太后的叮嘱。” 王太后笑着点点头,又与鲁国公夫人聊起其他来。 坤宁宫那边,皇帝已经问完安阳公主与谢芙雅话,摆驾回御书房了。 舒皇后没想到宣文帝就这样轻松的放过了安阳公主母女! 早朝上梁王遇刺一事很快就传到了后宫,舒皇后震惊之余也是诸多猜测!宣文帝派宫人来告知她——安阳公主及其两个女儿稍后会进宫,暂时先引到她的坤宁宫来问话。 舒皇后只消稍一动脑子,便猜到梁王遇刺怕是与太子脱不了干系!安阳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圣上突然宣其入宫问话,莫不是安阳公主也掺了一脚?结果宣文帝对谢芙晴抗旨未进宫一事不予追究,问完话后便连句责问训斥之语都未说,便离开了? 哼!到底是勾皇后生的儿女啊!连盘问也未将人带去御书房,而是在她的宫里!聪明人无需多想便知道宣文帝这是在护着安阳公主! 心里不痛快,舒皇后面上却还是要摆出母仪天下、端庄温和之态。 宣文帝离开时留了一句“回府上好好休息、不可对外声张”。安阳公主闻言松了口气,知道父皇是要保她们一家子了! 既眼前危机已解,安阳公主和谢芙雅便不想在宫中久留,向舒皇后谢恩后出了坤宁宫准备回府。 宫人在前面引路,谢芙雅跟在安阳公主身侧轻声道:“娘亲,为何皇上问过您头上那支凤钗后便不降罪姐姐了?因为它是皇外祖母给您的嫁妆之故吗?” 安阳公主摸了摸高髻上的凤钗,轻声哼笑,“我出嫁时,你皇外祖母已过世多年,哪里有机会为我准备嫁妆。当时是李皇后主理宫事,我的嫁妆都是按制准备,不多也不少。” 谢芙雅抬眼看了看母亲头上别致的凤钗,“那方才在坤宁宫中……” “你皇外祖母生前喜爱自己绘制衣裳与首饰图样,她那些图纸都被当初服侍的宫人精心收藏好。”安阳公主道,“你皇外祖母走得早,我与你太子舅舅当时都还年幼,有位服侍你皇外祖母的老宫人便将图纸交给了我,并教了些自保的法子。” 谢芙雅顿悟!照着孝德纯皇所绘衣裳和首饰图纸裁衣、打首饰,穿在身上、戴在头上引起宣文帝的注意,勾起他对旧人的怀念,因此得到皇帝的疼惜与宠爱。难怪她从未见母亲戴过这只别致的凤钗,今日却戴着进了宫。 即将到达出宫长巷时,从另一条道上走来几个人。 谢芙雅看过去,最先看到的是位极美的妇人,虽看上去已不年轻,却仍是个绝世美人!她很快便记起那位是鲁国公夫人蓝氏!放眼京中女人,哪一个的美貌能越得过鲁国公夫人呢? 往鲁国公夫人身后看,赫然见到鲁国公世子程淞也在! 双方在长巷口都停下脚步,互相施礼。 “公主。”鲁国公夫人微微一福。 “夫人多礼了。”安阳公主颔首。 谢芙雅和程淞也上前行了礼,退到安阳公主身侧时,谢芙雅瞥了一眼程淞,恰与他晶亮带着笑意的视线相撞! 不知为何,谢芙雅一阵心虚加心慌,闪烁着眼神避开了视线。 程淞勾了勾唇,将头转向一边。 安阳公主与鲁国公夫人是旧识,蓝氏做为贡女被送到大魏、嫁入鲁国公府前曾在宫中住了半月有余,未出嫁的安阳公主时常去找蓝氏询问从南朔到大魏一路的风土人情,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出了宫门,两府的马车被赶了过来。 安阳公主先上了马车,谢芙雅搭着丫头的手踩上踏凳…… “谢家妹妹可是落了东西?”身后突然传来程淞的声音。 051章 该回去了 谢芙雅在凳上转头看向身后。 一身白衣染墨竹的程淞伸出的大手里托着一把眼熟的精致黑鞘小刀。 谢芙雅的眼睛眯了眯,身形有些不稳地晃了晃。 “小姑奶奶!”婢女慌忙扶稳了谢芙雅。 “娇娇,怎么了?”安阳公主在车内听到动静,挑开车窗帘子询问。 “无事,娘亲。”谢芙雅强扯微笑望着安阳公主答道,“是程世子拾到东西,误以为是我的。” 安阳公主的视线移到程淞身上,后者已收回手背在身后朝她笑。 安阳公主微点一下头,放下了帘子。 谢芙雅镇定心神,纵然此时脑中有无数惊疑闪过,但也不是细想的时候。 朝程淞微微一笑,谢芙雅淡声地道:“程世子可能是搞错了,我一介女流怎会随身携带那种东西。” 说完,谢芙雅钻进了马车。 “淞儿,你在做什么?”上了马车的鲁国公夫人皱眉看着笑得怪异的儿子。“你方才与安阳公主之女说什么?” 程淞从下人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没什么,只是捡到了一样小东西,以为是那位小夫人的。” 谢芙雅回到驸马府与安阳公主说过一声后,便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 “奶奶回来了。”如诗听到动静迎出来,却见谢芙雅面色有些苍白,不禁担心询问,“奶奶怎么了?” 谢芙雅无心回答如诗的话,冲进内室来到床旁、掀开方枕! “奶奶这是寻什么?”如诗慌慌张地跟过来。 一个黑色的皮空刀鞘被压在枕下。 谢芙雅拿过刀鞘紧握在手中,眸光渐渐变得寒利! 昨日她用这柄小刀去扎刺客的颈侧,因采桑嬷嬷的阻拦未能一次成功,但也扎在了刺客的肩窝处。一击未中逃跑时,她记得是拔下了小刀……在罗汉堂醒来后,她手里紧紧握着刀鞘,小刀却不知去向! 谢芙雅走到桌旁重重地坐下,握着刀鞘的手指又紧了紧。 那把小刀是程淞当作报恩信物给她的,因为小巧精致、随身携带方便,她便一直带在身边以防万一。所以昨日才正好用上。小刀肯定是遗落在了钟安寺,可怎么会有同样大小、同样刀鞘的小刀出现在程淞那儿? 是程淞有两把一模一样的小刀?那他方才在宫门故意提起她是否落了东西、又拿出小刀是何意?提醒她:他已认出恩人?还是……还是昨天他也在钟安寺,那个胁持并击昏自己的人就是他! 其实,谢芙雅更倾向于后面的答案——程淞就是那个刺客的同伙! 如果程淞是刺客的同伙,那他今天在宫门外的举动是在试探自己? 刺客到底是太子的人,还是梁王的人?虽然自己怀疑是梁王陷害太子,但也仅仅怀疑并不能真的确定……确定了刺客是谁的人,也就能确定鲁国公到底是哪一派的了! 今日在坤宁宫,谢芙雅跟宣文帝所说的就是自己跟梁王说那套词儿!不相信刺客是太子派去的,是有人故意陷害太子、挑拨皇家兄弟反目!宣文帝能相信几分她不知道,她也不在意,她要掩饰和圆的是自己要杀那个刺客的动机! “如诗,成义伯府可有信送过来?”谢芙雅沉思了一会儿后转头问婢女。 “罗长生是送了封信过来。”如诗转身去将信拿了过来。 谢芙雅展开信看:蔡三爷去行宫就任采办的差事,老太太和五太太不放心想让蔡四爷跟在身旁帮着他,却被蔡三爷拒绝了。蔡二爷还在家中养伤,叫如霜的丫头一直服侍在侧;为表姑娘准备的院落已经收拾好,老太太收到信得知表姑娘再有五六日便进京了。 放下手中的信,谢芙雅弯了弯唇,“如诗,备笔墨纸。” ** 梁王遇刺、刺客招认是太子指使的事很快在京中传开! 谢芙雅猜京中各府肯定已是人心浮动、各想对策了。 最可笑的是成义伯府老太太派人送信给谢芙雅,让她在驸马府再多住几日无妨,好好侍奉安阳公主。姐夫罗时骞则亲自来驸马府将妻子谢芙晴接回了定安侯府。 驸马谢渥、安阳公主夫妇得知成义伯府送信的事,都十分的生气!反倒是谢芙雅好言相劝,说多住几日陪伴父母更好。 谢倬受牵连,督建行宫的差事彻底丢了,平日里作耍的狐朋狗友也有一大半见他就躲,把谢倬气得不轻! 谢芙雅知道此次太子只是小伤元气,被宣文帝猜疑,但并不会被废,所以她并不担心。 想到安阳公主在宫中凭一支孝德纯皇后生前所绘饰图打造的凤钗便能化解抗旨之罪的事,谢芙雅猜太子身上肯定也有能令宣文帝不会废他的护身之物! 果然,七日之后大理寺就查明了刺客乃是被北离国收买,刺杀梁王、栽赃太子,意图挑拨皇家父子、兄弟的亲睦! 谢芙雅得知这一反转消息时,正在屋中读罗长寿送来的信:表姑娘苏薇柔于昨日傍晚入成义伯府香竹苑! 苏薇柔,你终于来了! 谢芙雅挑挑眉,将信纸扔到水盆里。看着墨迹化开、纸张浸烂,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如诗,我们也该回成义伯府了。”谢芙雅拨着盆中的水,将纸屑打散,“收拾收拾,明儿一早我们就走。” 如诗道了声“是”,转身带着如春如秋两个丫头开始收拾东西。 人都齐了,她该回去了。 谢芙雅在驸马府一住竟是小半个月,再过四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之日了。她此时回去正是时候,毕竟她还是要以成义伯府女眷的身份入宫才妥当。 安阳公主听女儿说要回成义伯府去,心中虽有不舍,却也没有挽留。 “太子送信来,说让你哥哥明日就去行宫那边接以前的差事。”安阳公主叹息地道,“经了这么一遭,太子与我们家倒是因祸得福,看清了一些人的真心。” 谢芙雅知道,刺客一事绝对不是大理寺给出的判案那么简单,所谓的“解决”也不过是表面上的平静罢了!可在梁王夺得太子位之前,她得先把成义伯府搞垮方能解上一世下毒之恨! 然后……再算计着怎么帮太子斗倒梁王! 052章 大妇买伎 次日用过早膳后,谢芙雅向家人辞别,带着婢女乘马车离开了驸马府。 马车驶上主街后,谢芙雅吩咐车夫将马车往南城门的铜串儿巷赶。 铜串儿是京中有名的烟花地,如诗听主子要去那种地方,真是吓得不轻! “奶奶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如诗小声劝到,“若是被别人知道,怕是……” 谢芙雅轻笑一声,“全京城的人知道了才好!如诗,呆会儿到了铜串儿巷你这么做……” 大概一刻的时辰,谢芙雅的马车便进了铜串儿巷,车夫找了个人问飘香书寓在哪,得了位置后赶车过去。 铜串儿巷里常有马车进出,但从车上下来的都是爷们儿,头一次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子来这里的! 这巷子里门面都不大,或在门楣上、或在院门旁的墙上,都会挂块匾。 谢芙雅下了马车,看了一眼门旁挂着的匾——飘香书寓。 “字倒是不错。”谢芙雅轻笑。 也不知是哪位来寻花问柳的“才子”留下的墨宝。 谢芙雅让车夫上前敲门,若里面问便说是成义伯府的。 车夫敲了两下门,里面就有小童问是谁的声音传出。车夫按着谢芙雅教的报了成义伯府的名头。 院子里的人没马上开门,静悄悄的没了动静! “奶奶,这?”如诗看着主子。 此时,因有女人进了铜串儿巷,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几家同样做书寓营生的妈妈开了门往外张望。 “哎呦!二爷您可算来啦!”飘香书寓院中传来女人矫揉造作的声音,院门也被人从里面拉开。“蔡二爷哎,您可让咱们鹂……鹂……鹂……你们是谁啊?” 飘香书寓的妈妈在内院听门口小童跑来告知,门外有成义伯府的人叫门,她以为是蔡二爷来了,便兴冲冲的出来相迎!哪知一开门看到一位穿着富贵、貌美如仙的女子立在门前,心头不由就是一紧! 谢芙雅看了如诗一眼。 如诗开口道:“你们院子里是不是有个叫鹂儿的姑娘?” 飘香书寓的妈妈姓丁,丁妈妈上下打量了谢芙雅几眼,又看了看谢芙雅身后,确定其只带了婢女和一个车夫、没什么粗壮的婆子后,稍稍放了心。 “有倒是有,只是不知这位……奶奶是成义伯府的哪位奶奶啊?”丁妈妈端着七分恭敬、三分防备的问。 其实这就是明知故问!经常来飘香书寓的是成义伯府的蔡二爷,能找上门的自然是蔡二/奶奶了! “我们奶奶是成义伯府的二/奶奶,今儿来是要给你们鹂儿姑娘赎身的。”如诗也不废话,直接说事儿。 “什……什么?”丁妈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头一次听说家中大妇亲自到书寓给妓子赎身的!就算是有这打算,顶多派个管事或小厮跑腿儿! 谢芙雅笑了笑,朝如诗摆了一下手。如诗转身打开小丫头如春手中捧着的木匣,里面是厚厚一沓银票! 丁妈妈眼睛一亮,脸上笑出了褶子,马上态度就是“十分”的恭敬了! “原来是蔡二/奶奶啊!早就听说您贤惠大度、仁善……” “行了,马屁就别拍了,说说你们那位鹂儿姑娘的赎身钱是多少吧?”谢芙雅淡淡地出声打断丁妈妈。 最近半个月蔡诚山没来飘香书寓找鹂儿,丁妈妈这儿少赚了不少酒水和搭赏的银子!而且蔡诚山包了鹂儿,但包银是一月一给,眼看该给下个月的包银了,那蔡二爷却不来了! 丁妈妈正想着让鹂儿再搭上别的金主,偏鹂儿那丫头对蔡二爷动了真情义,不肯再迎奉别的男人!丁妈妈骂了她几次,鹂儿只是以泪洗面不做声,逼的急了便要轻生! 这书寓里的姑娘不同于妓/院里的妓子,书寓里的姑娘都是妈妈从小费心调/教,才华、礼仪皆不输那些官家小姐,这样才能勾住男人舍得花大钱来消遣。鹂儿又是刚出来接客不到一年的新人,若是真逼出事来,丁妈妈损失可不小!更是怕那蔡二爷哪天来了,自己没法交代! 现在蔡二/奶奶来赎人,正是解了丁妈妈头疼事! “不如请二/奶奶进去说?”丁妈妈让开门口,想请谢芙雅入内。 “荒谬!你那是什么腌臢地方,我们奶奶哪能进去?你只管说个价钱就是了!”如诗沉着脸呵斥丁妈妈道。 丁妈妈心中冷哼,道面上却是陪笑,“姑娘说的是,是奴家思虑不周了。” 丁妈妈眼珠子转了转,竖起五根手指翻了翻,“五千两白银。” 谢芙雅一听,险些乐了!这鸨婆子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一千两。”谢芙雅道。 “哎呦,那可不行!”丁妈妈把头摇得想货郎鼓,“二/奶奶您是不知道为了调/教我家鹂儿我费了多少心血!这几年光是她嚼用上花的银子都不止一千两!” “那就两千两。”谢芙雅不紧不慢的加了一千两。 “二/奶奶,不是奴家贪钱,您给这赎身钱实在是……” “两千五百两,多一文我都不会再出。”谢芙雅冷冷地道,“而且我告诉你一声,以后蔡诚山也不回来了。你赶紧给你那值钱的鹂儿姑娘寻个下家吧。” 说完,谢芙雅转身就要上马车。 “等……请等等!”丁妈妈追了出来,“两千五就两千五!二/奶奶打算什么时候为二爷迎鹂儿入门?” 谢芙雅未回头,哼笑一声上了马车。 如诗则拦住丁妈妈道:“稍后会有一顶小轿过来接鹂儿姑娘,你们赶紧给她收拾收拾吧。” 说完,如诗从木匣里拿出五张银票递给丁妈妈。 丁妈妈欢喜的接过银票仔细看了两遍,确认无误之后卷起来塞进袖子里。 “姑娘请转告二/奶奶,请她放心,奴家一定将鹂儿打扮得得体地候着。”丁妈妈道。 如诗点了一下头,转身也上了马车。 待谢芙雅的马车一离开,丁妈妈便乐得合不拢嘴的进院子里去了。 飘香书寓门前这不过一盏茶工夫的“买卖”被左邻右舍听去、看去,都少不得惊讶万分!怕是能议论个数日不休。 谢芙雅离开铜串儿巷后就进了一家茶楼,让车夫去租辆小轿到飘香书寓接人。 053章 赶出去 在茶楼里喝了一壶碧螺春、吃了两块黄豆糕,谢芙雅一副并不急着回成义伯府的样子。 “奶奶,人已经接到了。”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站在窗边的如诗轻声告知主子。 谢芙雅往楼下街道看去,只见茶楼门口的街上落着一顶小青轿,两个轿夫正与驸马府的车夫说着什么。 “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谢芙雅轻笑地道,“那就也让这位鹂儿姑娘也等等吧。” 如诗出了雅间对守在外面的小丫头如春低语两句,如春咚咚的跑下了楼。 谢芙雅又在茶楼雅间呆了一刻左右才起身,由婢女簇拥着上了马车。 马车一动,小青轿也跟着被抬了起来。轿子里等得心焦、身上沁出不少汗的丁鹂儿松了一口气。 丁鹂儿抬起手将轿帘子掀开一道缝隙,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前面华贵的马车,心里不由得既酸楚又兴奋! 丁鹂儿原名并不叫鹂儿,后来是得知蔡诚山心中有颗朱砂痣叫“翠鹂”,她就改了名字。 丁鹂儿五六岁的时候被父母卖给人牙子,被一个专门调/教“姑娘”的鸨母买下,在烟花地当了几年窑姐儿的服侍丫头,十一岁的时候又被转卖给丁妈妈,然后来了京城。许多年过去,她已经不记得亲生父母的模样、住在哪里,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的姓氏。 曾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完了,不成想却在梳拢当日遇到了蔡二爷! 丁鹂儿放下轿帘子,扭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听蔡二爷提起过家中的妻子,说那蔡二奶奶是个善妒、不敬长辈、不顺从夫君的恶毒妇人!他对那个女人厌恶之极,连碰都不想碰一下!由此可见,那蔡二奶奶若不是公主的女儿,怕是早被蔡二爷给休弃了! 今日丁妈妈说蔡二奶奶来替她赎身,并准备抬她进成义伯府时,丁鹂儿有些不相信耳朵听到的!因怕蔡二奶奶使诈将她抬出去作贱,丁鹂儿还一度不愿离开飘香书寓。还是丁妈妈好说歹说劝了许久,加之丁鹂儿又抱着可能是真的期许,才更衣上轿。 现在看这架式,是真的要把她抬回成义伯府当姨娘、侍候蔡二爷了!丁鹂儿心中有些激动不已! 蔡二奶奶不得夫君重视与喜爱,若她抓住了蔡二爷的心、再生下儿女,还怕什么正室奶奶,不过是个顶着空头子、守着空屋子的可怜女人罢了! 丁鹂儿越想越美,忍不住掩唇轻笑出声。 到了成义伯府,谢芙雅让如诗把丁鹂儿带去妾室英娘的院子,以后就是她们住一个院子里。 但是,谢芙雅特意吩咐了一句,“英娘是良妾,丁鹂儿是家伎,尊卑上别乱了规矩。” 轿子里的丁鹂儿并未听到蔡二奶奶这句话,若是知道了怕是要难受死!连个通房丫头都算不上,还是“伎”! 安排好丁鹂儿,谢芙雅先去老太太的院子请安。 若是她算得不错,这个时辰除了比较忙的成义伯夫人不一定在延寿居外,其他女眷应该都在。因为伯府的早晚膳大多时候都是在各房院中自用,老陈氏又想摆婆婆的架子,大太太和二太太、大奶奶温氏都会在午膳时陪着老太太进膳,用完饭后再陪老太太聊一会儿才各自做事去。 谢芙雅进府就有下人通报到延寿居了,老陈氏一听她回来了,脸上的笑容便没了。 老陈氏冷哼道:“太子昨日刚平了冤,她今儿就迫不及待的赶了回来,也是吓坏了吧?” 五太太瞥了一眼在座的二太太,笑道:“太子没事儿是好事啊。再说了,山哥儿媳妇在驸马府住得也够久了,该回来了。” 二太太肃着一张脸,让人看不出情绪。 既然太子派人行刺梁王的事儿是被陷害,太子之位也保住了,老陈氏也就不拦着谢芙雅回来了。不然,她才不准那个小蹄子再踏进伯府大门一步,免得给伯府带来祸事! “方才你说二奶奶回来时还抬了一顶小轿回来?轿中是什么人啊?”二太太突然开口问那报信的丫头。 “回二太太,二门上的小子说从那顶小轿里下来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姑娘。是什么身份,二奶奶并未交待。”丫头道。 “怎么还带人回来?”老陈氏又开始嫌弃起来,“去问问,带的是什么人?也不事先禀明家中长辈一声,便随随便便弄个人回来,不像话!” 丫头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大太太和二太太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前几日太子与梁王之间的事令大房与二房也惊出一身冷汗,并庆幸谢芙雅回了娘家!若是太子有什么,蔡家立即将休书送去驸马府便可摆脱关系。不需大太太与二太太说什么,老太太与五太太便替她们把所有的事都做了! 如今谢芙雅回来,若是有怨念想让安阳公主作主报复,也找不到她们大房二房! 延寿居里的人心思各异,但都不是很欢喜谢芙雅的归来。 果然不出谢芙雅所料,各房女眷一个不缺的都在延寿居“尽孝”,只不过今天还多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进门绕过屏风,谢芙雅就看到了上一世的仇人——苏薇柔! 与蔡诚山暗通款曲、与老陈氏合谋下慢毒侵蚀她的身体,最后亲自端着一碗毒鸡汤硬灌入她口、送她归西!这位苏表妹可是个表面温顺无害,实则内心堪比蛇蝎的女人啊! “芙雅给老太太、三位太太请安了。”谢芙雅向上座的长辈们福了福身,“本想是回娘家小住几日,不想竟因些小事儿住了这般久,未能在老太太与三位太太跟前儿侍奉、尽孝,是芙雅的不是,还请恕罪。” 谢芙雅这番漂亮话儿一出口,大太太与二太太都是心头一颤,连五太太都听出些许的不对劲,唯独老陈氏还在嫌弃谢芙雅致歉的态度不够真诚。 “咦?这位妹妹是谁?过去竟未见过呢。”谢芙雅假作才看见苏薇柔,笑吟吟地问道。 “这是你大姑母家的薇柔表妹。”老陈氏拉着外孙女的手,语带警告地对谢芙雅道,“薇柔是个胆小柔弱的姑娘,你可别欺负她!” 坐在老陈氏身侧的苏薇柔站起来,朝谢芙雅盈盈一福,“二表嫂。” 谢芙雅眼神一冷,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带着笑意,“表妹快别多礼,本就是一家人,以后又要常碰面,总这么拘谨着可是不好。” 谢芙雅这话说得令老陈氏满意,她拉着外孙女重又坐下。 老陈氏这偏心偏到胳肢窝的举动看在三位太太和蔡家姑娘的眼里,大家都略有不满。就是五房的三姑娘都看表姐苏薇柔有些不顺眼,以前祖母身边那位置可是她的! 谢芙雅偷眼扫了一圈屋内每个人的表情,心中冷笑:上一世我真是蠢,竟没发现全府女眷都不喜苏薇柔,反倒让这样的人给毒死了! “我听说你用小轿抬了个人回府,那是谁啊?”老陈氏问谢芙雅。 刚到一旁落座的芙雅听老陈氏这样问,抿抿唇垂下头不作声,捏着帕子在眼角拭了拭。 屋里女眷皆是一脸茫然,不知方才还说说笑笑的人,怎么下一秒就抹泪儿了? “不瞒老太太说,芙雅这次回娘家小住皆是因知道二爷在外面包粉头儿,与他吵了几句,一恼之下所为之。”谢芙雅哽咽地道,“回到驸马府后,娘亲得知我回去的缘由,便狠狠训斥了我一顿!娘亲说,作妻子的要把丈夫当做天,不可违抗其意。” 老陈氏挑起了一侧眉,认真听谢芙雅往下说。 “今天我回府之前去了趟二爷常去的铜串儿巷,从书寓里将他喜爱的姑娘赎出来、抬进府里了。”谢芙雅拭了拭泪,一副强撑笑容状地道,“二爷喜欢她,以后也不用出府去那种地方了,便也少让人说嘴些。” 谢芙雅这番话说完,延寿居里有片刻诡异的沉默。 谢芙雅吸了吸鼻子,心想:这姜汁也是太厉害了! “什……什么?你将个粉头儿抬进府里?”老陈氏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发出尖利破音的叫声。“你是疯了吧你!怎么能将那种女人弄进府里来?赶紧弄出去!” 二太太也是一头的冷汗,“是呀,那种女人……那种女人怎么可以抬进府里来呢?” 那种女人?你儿子喜欢啊!蔡诚山可是不嫌弃呢! 谢芙雅做出迷茫状,“为何要将人送走?我替她赎了身,她已是良籍女子了。” “什么良籍女子!”老陈氏拍着榻子的扶手怒吼,“她是做那种营生出身的女人,便是从了良也是个脏货!你将人弄进府里来,以后还要不要我们府里的姑娘出去见人!” “可是……”谢芙雅犹豫地道,“人我已经赎出来了,抬进我们府里时谁也不知道轿中人是哪个,若是再赶她走,我怕她出去胡乱说,到时候反而……” “反而什么?赶出去!”老陈氏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外祖母别气,小心身子。”苏薇柔用手帮老陈氏顺着后背,轻声道,“二表嫂也是贤惠大度,为二表哥抬了个姨娘回来。即将那位姑娘出身不好,想来二舅舅与二舅母会处理好的,您不必多虑。” 054章 一计后还有一计 苏薇柔,今年十五岁,生得清丽温婉相、弱柳纤嬴姿。不知其真面目者,单看外表、再交谈几句,便会以为她是个温顺柔和的姑娘。 上一世谢芙雅也是这样的认为,结果正是这位看似无害的苏表妹弄死了她! “老太太您看,苏表妹这是心疼您啊。”谢芙雅笑盈盈地道,“像您这个年纪正是安享晚年、万事撒手不管、无忧度日的年纪。府中大事有大太太与大嫂子打理着,肯定不会出错。其他琐碎之事,您就别操心了。” 老陈氏一听谢芙雅这话,更是气得喘粗气!让她不管伯府的大事小事、蒙眼度日?若是她什么都不管了,大房二房还不合力挤兑五房啊! 老陈氏还想嗤哒谢芙雅两句,却被苏薇柔轻轻用力按住手臂暗示。老陈氏不解地看了一眼外孙女,苏薇柔几不可查地轻摇了一下头。 堂内哪个也不是眼盲的,苏薇柔那细微的动作都被别人看在眼中,只看大家都各自怎么想了。 天真的人便会想,苏姑娘是在劝老太太别生气、别管太多儿孙事;心思多的人就会想,这苏姑娘怕是心中有什么计较,待旁人都走了便会跟老太太说。 不管苏薇柔方才那动作是什么意思,倒是真的压住了老陈氏“多管闲事”的欲.望。 无事可说了,老陈氏便让儿媳和孙媳都散了,独留了五太太。 谢芙雅跟在二太太身后从延寿居出来,在院门口转头又往里看了一眼。 “山哥儿媳妇。”二太太转身问谢芙雅那粉头的事,“诚山在外荒唐,你怎么也跟着糊涂?那种女人岂是能接进府里来当姨娘的?便是做丫头都不配!” 谢芙雅收回视线,垂下头抿了抿唇,“太太教训得是。只是二爷一直怨恼当初我嫁进来之前赶走了他喜欢的通房丫头,才去书寓里寻欢作乐。这个叫鹂儿的姑娘是他在飘香书寓包的粉头儿,听说长得像那个被送走的通房丫头翠鹂,连名字里都相似呢。” 婆媳二人边往二房方向走边就鹂儿的去留商议着。 谢芙雅轻叹地道:“我听说二爷被公爹责罚的事了,心中愧疚难受了好几日。便想着,既是二爷喜欢,何不赎了人安排在府里,二爷以后也就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 二太太见谢芙雅眼睛红红的,又一副委屈的模样,之前在延寿居里生的气消了一大半。 “你想的这些是没错,但不够周全。”二太太也叹息地道,“既你也知道诚山受了责罚,这过去他做的错事你也别再计较了。经过此事,诚山定也知了错,你们以后要好好的过日子,都少使些小性儿。” “是,芙雅谨记太太的教诲。”谢芙雅用帕子拭了拭眼,眼泪又哗哗地流下来。 狗能改得了吃屎吗?眼睛被姜汁辣得直流泪,但谢芙雅心中却是冷笑着! 蔡诚山还不如一条好狗!若是他真的衷情那个翠鹂,有能耐便守身如玉啊!可他却去烟花巷寻欢、包粉头儿!更别提后面他纳的两个妾室和收的三个通房,还有暗中与苏薇柔勾搭成奸的丑恶之事了! 若蔡诚山和苏薇柔不害她性命,谢芙雅重生后还能快刀斩乱麻的求和离回娘家,但上一世他们使毒计害她,她不能就此放过他们! 二太太见谢芙雅泪珠儿涟涟,也不好再多说下去。太子还在位、安阳公主还得圣宠,她这个儿媳妇就还得供着! “既然那人你已经赎回来抬进了府,的确如你所说再放出去怕是更会影响府里的声誉。”二太太又道,“那人就安排在你们院子里,让人看着让她别乱走动,也叮嘱着下人别乱说话。” “是。”谢芙雅勾了勾嘴角,“那……将她抬为妾室姨娘怕就是不妥了。当通房丫头,她又不是府里的婢女,您看……” “还给她什么名分?”二太太冷哼道,“就当个玩意儿养在后院,顺便收收诚山的心就是了。” “是,芙雅记得了。”谢芙雅恭敬地道。 二太太又安抚了谢芙雅几句,才在二房的小园子里分开。 跟在母亲与嫂子身后的蔡玉蓉视线一直盯着谢芙雅压裙摆的禁步上,心中涌起强烈地想将其占为己用的念头!所以,二太太回房时她没跟回去,而是跟着谢芙雅去了盛时园。 “二嫂子,听说你前阵子进宫了,可见到了太后娘娘?”蔡玉蓉凑上前好奇地问,“今年太后的寿宴可有什么花样儿?” 谢芙雅一笑,“花样儿什么的倒是没听说,我只是去皇后娘娘的坤宁宫中坐了坐,没见着太后娘娘。” 蔡玉蓉一脸的羡慕,能见着皇后娘娘、还赐了座便是莫大的荣光啊!以前她进宫都是随长辈坐在离宫中贵人们很远的位置,连那些贵人们长什么模样都看不清楚!今年借着这位嫂子的光儿,没准她能往前坐坐,甚至还能和贵人们说上两句话呢! 进了盛时园,留守的丫头们都上前问安,唯独少了如霜。 谢芙雅从如意交给罗长生送到驸马府中的信上知道,如霜最近非常殷勤地在侍候蔡诚山。 说来,蔡诚山身上的板子伤好多了,已经回工科去正常做事了。今日下衙回来得知自己送给他的这份大礼,不知会是惊、还是喜…… 进了正房内室,谢芙雅绕到屏风后更衣。 婢女从屏风后捧出谢芙雅换下来的衣裳放到桌上,蔡玉蓉就凑过去看。 轻薄的锦缎轻纱衣裙上压着一块满阳绿的蝶形禁步,蝴蝶下还坠着数颗通透的翡翠珠子。一看就是好东西,怕是价值不菲。 谢芙雅穿着居家的襦裙出来,坐到了梳妆台前。如诗上前为其拆着发饰、解开头发。 从铜镜中看到蔡玉蓉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换下来的衣物和禁步看,谢芙雅轻轻哼声了一声。 “妹妹在看什么?”谢芙雅明知故问。 蔡玉蓉收回贪婪的视线,语带羡慕地道:“在看二嫂子这块翡翠禁步,真是好看。虽说比温润白玉差了些,但能得这么大一块翠绿的翡翠也是不容易呢。” “怎么?妹妹喜欢?”谢芙雅转头望着蔡玉蓉笑问。 蔡玉蓉心头一跳,期待地瞪大眼睛,“当然喜欢,二嫂子肯割爱……送给我?” “有何不可?”谢芙雅笑道,“不过是个禁步罢了,妹妹若喜欢、也不嫌弃我用过,拿去戴就是。” “真的?”蔡玉蓉控制不住惊喜地尖声喊出来。 “真的。”谢芙雅转回头按了按鬓角。 蔡玉蓉马上抓过那块禁步抱捂在胸前,“二嫂子一定累了,我就不扰着你、先走了!” 说完,蔡玉蓉一手抱着禁步、一手提裙风一般跑走了,哪有半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倒像是偷了东西急急奔逃的偷儿!可能是怕谢芙雅反悔吧。 蔡玉蓉走了,谢芙雅也冷下脸来,不再做出贤嫂的温和模样。 “那个粉头儿安置得怎么样了?”谢芙雅从镜中望着如诗问。 “奶奶放心,奴婢亲自将人送到了丁香院,也跟英姨娘交待过了。”如诗道,“还拨了个伶俐的小丫头过去侍候她。” 谢芙雅点点头,“英娘说了什么?” 英娘是谢芙雅嫁进来前二太太给蔡诚山纳的良妾,但并不得蔡诚山喜爱。 谢芙雅记忆中,英娘是个不怎么爱说话、也不会讨好男女主子的妾室。蔡诚山有了新欢后,她就更被遗忘了。但英娘并没有表现出忧郁或焦急,一副完全不在乎得不得夫主喜爱的模样。 “英姨娘只说知道了,没再说其他的。”如诗轻声道,“只是听说是个粉头儿时,愣了一下。奴婢看着,英姨娘并没有嫌弃那粉头儿的意思,但也不像是要交好的样子。” “嗯,开库取两匹布、再取些首饰送去丁香院赏给英娘。还有……”谢芙雅想到自己的计划,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让服侍鹂儿姑娘的小丫头常去二门儿走走,若是二爷回府了,让她快点儿告诉鹂儿一声。” “是,奴婢稍后就去知会那小丫头一声。”如诗道。 谢芙雅长舒一口气,再过三天就是太后娘娘的寿宴了,她还有一个计划要实施,只是不知结果会如何。 这一世,她想要的太多了,比起蔡玉蓉来还要贪婪!但若不贪婪一些,又如何能补回上一世种种缺憾呢! 蔡诚山恢复上衙后每天都是坐轿子来回,因为这一次蔡二老爷真是下了狠心教训他,就让下人下了重手,险些将他打废了!至今屁股还不能坐硬的凳子,走路就更难看了。 婢女如霜体贴,做了一个厚厚的垫子给蔡诚山带去工科垫椅子,倒是缓解了他不少的尴尬。 轿子直接抬到了府内,蔡诚山面目扭曲地从轿子里钻出来,小厮赶紧上前扶住。 蔡诚山咬紧牙根,每次身体上疼痛、动作上不便、面子丢光之时,他就更恨谢芙雅一分! 小厮扶着蔡诚山去了书房,如霜正候在书房院门口张望。 “二爷,您回来了!”如霜远远看到蔡诚山,便快步迎上前,“今儿二奶奶回来了。” 蔡诚山身体一僵,咬牙切齿地道:“谢氏……回来了?” 055章 争风吃醋 “奶奶,二爷回府了。”如诗从外面进来后,低声向谢芙雅禀报道。 正在抄经书的谢芙雅笔下不停,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二爷回来都去了什么地方?” “二爷先回了书房,如霜早就候在那儿了。”如诗道,“罗长寿说,他见二爷刚进去不大一会儿、连衣衫都没换就直奔丁香院去了。” 谢芙雅轻笑出声,“本以为还得费心推一把,没想到有人比咱们心急啊。” 如诗想了想道:“奶奶的意思是如霜在中间挑拨了什么?” 谢芙雅收了笔放在笔架上,拿起抄完的一页经文小心地放到一旁。 “殷殷切切地照顾二爷那么多时日,岂能让新来的人毁了她的美梦?”谢芙雅拿起一张新纸放到毡布上,“既然如霜这么想侍候二爷,你就跟她说以后不必在盛时园侍候了,就留在二爷身边端茶倒水吧。” “是。”如诗转身出去办事。 谢芙雅低头继续抄经,经文她都快能倒背如流了,但仍是参不透经中玄意、悟不透佛心。可这并不耽误她抄经,因为心会因此而静下来,能更好的算计接下来的每一步! 丁香院本就是为妾室安排的住处,那美人住进去自然就是二奶奶抬来给二爷当妾的!如霜心里别提多酸了,恨不得冲进丁香院抓花那小骚蹄子的脸! 正如谢芙雅所想,如霜早就想爬主子的床了!当个普通丫头有什么好?早晚还不是要被嫁出府去!若是嫁得好便也罢了,若是嫁入穷酸人家岂不是苦了自己!倒不如当了主子爷的姨娘衣食无忧。 蔡诚山听如霜说二奶奶谢芙雅今天回府时抬进一顶小轿,轿中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被送去了丁香院与英姨娘同住,怒火就往上冲!他认定谢芙雅没安好心,抬人进来就是诚心想恶心他! 真以为他是色中恶鬼,随便抬个女人进来他就收了?连她谢芙雅这个公主的女儿他都不稀罕,更不会稀罕她抬起来的人! 蔡诚山越想越怒,衣服也不换了,就一瘸一拐地直奔丁香院而去! 如诗给鹂儿安排的小丫头得了吩咐,若是二爷回府了便去告诉鹂儿,小丫头也是这般做了。 鹂儿坐在丁香院的东厢房里,心中还有着不真实感。 她真的被抬进成义伯府了?真的可以与蔡二爷双宿双飞了?这不是梦吧? “姑娘,二爷回来了!”小丫头进屋就见鹂儿还在发呆,上前摇了摇她的手臂大声道。 “二爷回来了?”鹂儿回过神从床上站起来,眉眼瞬间涌上柔情与媚意,“二爷……可知我被抬进府里了?” 小丫头愣了愣,“应该不知道吧?” 是了!鹂儿想,自己是被蔡二奶奶赎身抬进伯府的,二爷忙于公事哪里会知道呢? “珠儿,快服侍我更衣!”鹂儿招呼小丫头道,“我带来的包袱里有套粉紫的衣裙,你拿出来与我换上。” 小丫头动作麻利的取来衣裙,服侍着鹂儿换上这身轻纱薄雾般的衣裳。 粉紫的纱衣里穿着锦白的牡丹抹胸衣,将鹂儿的肌肤衬得更加白嫩如雪。因那抹胸故意勒得紧了些,两团雪白微微浮出布料…… “珠儿,好看吗?”鹂儿举着手旋了一圈问珠儿。 “好看!好看极了!”小丫头拍着手夸道。 鹂儿因兴奋、期待红了脸颊,“我要去找二爷,珠儿你可知道二爷现在在哪儿?” “二爷最近一直住在书房里。”珠儿道,“从衙门回来也是直接回书房。” 住书房?鹂儿垂下眼帘微笑,看来二爷真的与二奶奶不合,之前并不是诳她的。 越想心中越甜蜜,鹂儿恨不得马上见到蔡诚山!但她也不是个痴傻的,自然知道这高门府邸都有规矩,不是她想见蔡诚山便能见的。 “珠儿,我能否随意在府里走动?”鹂儿向小丫头打探。 珠儿想了想,“只在咱们二房这边走动、不冲撞了几位主子,应该就没事儿的。” “那你带我去二爷的书房可行?”鹂儿上前抓住珠儿的手,软语央道,“好妹妹,你若帮了我,以后……” 还不等鹂儿许下以后会如何感谢珠儿的承诺,就听到院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的声音! 鹂儿吓了一跳,珠儿挣开手跑到门口往外看。 “姑娘,是二爷!”珠儿欣喜地转头告诉鹂儿。 什么?是二爷?是二爷知道她被抬进府里来了,特意来看她的吗?竟是这般的急,可见对她用情有多深。 英姨娘那屋也听到了动静,赶紧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谢芙雅抬进来那个女人呢?”蔡诚山看到英姨娘,便朝她吼道。 英姨娘长着一张寡淡的脸,眉眼单看都不错,但嵌在她那张圆脸上就显得不出彩了。加上她性子也淡漠,不会迎合讨好蔡诚山,所以进门三年半服侍夫主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 听蔡诚山怒问二奶奶抬回来的女子在哪儿,英姨娘便朝东厢房方向看去。 蔡诚山怒目看去,却看到东厢房门口倚门而立、一脸喜极而泣的娇人儿时愣住了! “二……爷。”鹂儿哽咽地唤了一声。 鹂儿把蔡诚山的惊愕当作见到自己的惊喜,抬腿朝他奔了过去! “二爷!”鹂儿一把抱住蔡诚山的腰,将娇软的身躯窝时他的怀里,“鹂儿想死您了!” “鹂儿?”蔡诚山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 跟在蔡诚山身后的如霜见此情景,真是又惊又怒!惊的是蔡二爷竟然认得这个女人,怒的是这女人见到人就扑过来抱住、一派亲昵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分了! 蔡诚山从震惊中回过神,推开在自己怀里磨蹭的鹂儿,“鹂儿,你怎么在这儿?” 鹂儿眼中含着泪,红唇颤抖了一会儿才道:“是二奶奶将奴家从书寓赎出来抬进府中,奴家才能与二爷……与二爷相见。” 谢芙雅将鹂儿赎出来了?还抬到诚义伯府安置在丁香院,她这是什么意思? “二爷,二奶奶之前还因赏月在书房与您作画而大闹一番,现在突然抬个女人进来给您作妾,怕是……”如霜在旁小声提醒道,“别是这女子有什么古怪吧?” 056章 激怒 盛时园里,抄了数页经书的谢芙雅终于放下笔,让如诗将晾干墨迹的纸张收好放进木匣内,待抄到满满一盒后送到寺庙里供奉起来。 在婢女的服侍下净了手,谢芙雅坐到榻上接过婢女如雪端上来的茶。 喝了口茶后,谢芙雅将茶盏放到榻桌上,看向静立在旁的如雪。 “听说我回驸马府小住这段日子,如霜经常自动的去书房服侍二爷。”谢芙雅淡声地道,“做下人的眼里有活儿、主动找事做,这很好。想着二爷身边只有小厮侍候着,很多事情上难免不细致,我便决定将如霜调去二爷的书房侍候。但一个丫头难免服侍不周,如雪你若愿意不如也……” “请奶奶留如雪在您身边侍候!”如雪一听谢芙雅说这话,连忙跪下来央求,“既进了盛时园,奴婢便是奶奶的丫头……如雪不想去服侍二爷!” 说着,如雪嘤嘤地哭起来。她又不是个傻的!她与如霜都是二太**排进盛时园侍候的,二奶奶从未苛待过她们,但也从未信任过她们!平日里近身服侍这些事,都是二奶奶的陪嫁丫头们做着,她和如霜只负责一些普通的针线、院中器具的管理。 如雪与如霜一心想飞上枝头、当姨娘主子不同,她只想安安份份地在盛时园做事,待十八、九了就让爹娘来向二奶奶求个恩典,准她出府嫁人去。 “你当真不想去服侍二爷?”谢芙雅挑眉道,“若说准了,以后可没这机会了。” “奴婢不想要这个机会!”如雪竖指对天发誓,“奴婢只想在奶奶身边服侍着,若是撒谎便让老天爷降雷……” “可别说了!”如诗上前轻掩了如雪的嘴,转头向谢芙雅求情道,“奶奶,如雪一向是个知分寸的,与那如霜不同。奴婢逾越向您讨个情,就把如雪妹妹留下吧。” 谢芙雅长叹一口气,看着茶盏怔了会儿神后才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留在盛时园与如诗一起侍候我吧。如春、如秋和如意三个年纪都还小,你们两个年长的多教着她们点儿。” “谢奶奶!谢奶奶!”如雪有些激动地要磕头,也被如诗阻止了。 如诗扶起如雪,二人避到外面去说话,隔了一会儿如诗便又进来了。 “奶奶,安抚好了。”如诗低声道,“奴婢觉得如雪是真心想留在盛时园、不想去侍候二爷。方才她与奴婢说,她家里人是想着在她十八、九岁的时候来求恩典放出去嫁人。” “她今年多大了?”谢芙雅摸着手里沁凉的玉如意问。 如诗,“如雪今年刚十六。” “十六?也不小了,你去给她透个话儿,若是想嫁人、或是家里给她寻好人家了,也不必等到十八、九的再嫁,别浪费了说亲的好年华。”谢芙雅道。 “是,奴婢知道了。”如诗垂首道,“方才前面传来信儿,二爷被伯爷和二老爷叫走了。” 谢芙雅微勾嘴角,“知道了,准备晚膳吧。” 成义伯府虽没分家,但早晚膳都是各房在自己院子吃。 谢芙雅刚嫁进来时,二太太便说不用她早晚过去请安、服侍用膳,只需午间一起去老太太那儿问安时跟着大奶奶一样做就可以。 谢芙雅听了婆婆的话,真的就早晚没去二太太那儿请安立规矩,结果被蔡诚山讥讽了一番! 过去被蔡诚山嘲笑、讥讽几句,谢芙雅便会怒火冲天要跟他呛个明白、道个是非曲直!但现在谢芙雅却觉得多搭理蔡诚山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晚膳刚摆上桌,院子里就传来婢女喊“二爷”的声音。 谢芙雅刚拿起的筷子只得又放回去。 啧!真是个倒胃口、又会挑时候的男人! 蔡诚山一瘸一拐地进了正房,看到桌面上摆着的晚膳和端坐在桌旁、未起身迎接自己的谢芙雅,胸口的怒火就更加高涨了! “谢氏,你将鹂儿赎出来接入府是何意?”蔡诚山指着谢芙雅大声质问。 谢芙雅看了一眼站在蔡诚山身旁、双手稳稳托扶着蔡诚山手臂的如霜,后者垂着头不敢看她的脸。 从椅子上起身,谢芙雅望着蔡诚山淡声道:“我从那腌臢地方赎了二爷喜欢的人出来,又抬进府里侍候你,怎么二爷是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这身上的伤从何而来,你这个贱……你还不知道原由吗?”蔡诚山怒吼,“定是你让谢倬在外污我名声,惹得龙颜不悦斥责了大伯父,还让我遭此奇耻大辱!” 谢芙雅认真的看着蔡诚山那张即使扭曲狰狞、不见英俊的脸,再次骂自己当初眼瞎! “二爷慎言。”谢芙雅绕过桌子走到榻边坐下,清冷的眸子望着蔡诚山道,“且不说你猜测我与哥哥故意污你名声之事的真假,便是你妄议圣意便是杀头的大罪啊。圣上岂是随便听几句外面的闲言就轻易相信、责备臣子的昏君?再说,二爷说老爷训子对你来说是‘奇耻大辱’,那二爷是不是对圣上不满?” “你!你胡搅蛮缠!”蔡诚山听得瞬间全身冒了一层冷汗!“我何时……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芙雅方才说的字字句句都是让他掉脑袋的话!她这是歪曲自己的意思! 哼!谢芙雅心中冷哼,谁管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勾了勾嘴角,谢芙雅接着道:“二爷问起飘香书寓的那个鹂儿姑娘,我倒真有话要说道说道。听闻二爷对此女子甚是倾心,不但花重金买下了她的梳拢当夜,还花钱包了她,并且每次去都大方打赏鸨母与其他姑娘。” 蔡诚山听谢芙雅说自己去飘香书寓的事,脸涨得通红,“你……你让人查我?” “呵!”谢芙雅嗤笑出声,“二爷想多了,这些都是飘香书寓的鸨母告诉我的。我只是知道二爷因着常去花街柳巷坏了声誉、惹恼老爷打了你板子。作为妻子的我自然要替夫君你着想才是,既二爷那样喜欢鹂儿,不如就将人赎出来放在府里,免得你总去那脏地方与她相会,再惹出什么流言蜚语。这次是挨板子,下次……丢了官可就糟了。” “谢芙雅!”蔡诚山气得咬紧牙根,仿佛要嚼碎这三个字! 057章 故意羞辱 蔡诚山气得大吼谢芙雅的名字,恨不得能掐死这个兴风作浪的不贤妇! 见蔡诚山气得要跳脚,却又奈何不得自己的样子,谢芙雅不留情面的咯咯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蔡诚山指着谢芙雅怒道,“我要向父亲、母亲禀明,我要休了你!休了你!” 谢芙雅笑得更放肆了,甚至站不稳要重新坐回榻上、 “休了我?哈哈!”谢芙雅笑出了眼泪,用手轻轻抹去后抬头看着脸涨得通红的蔡诚山,然后慢慢敛去笑容。“二爷若有此意,只管向老爷和太太说去吧。我等着二爷的休书。” 反正该布置的都布置好了,即使拿到休书离开成义伯府,也不耽误她算计伯府! “好!你等着!”蔡诚山恨恨地瞪了一眼面带讥诮的谢芙雅,由如霜扶着又一瘸一拐的离开。 外面传来丫头送人的声音和蔡诚山大吼“滚”的声音。 谢芙雅收起表情、面若冷霜地轻哼。 如诗一直站在旁边,被蔡诚山的怒火吓到了!她真怕二爷恼怒之下对自家奶奶动手!幸而蔡二爷挨板子的伤还没好、行动不便,若是想打人想必他自己也拉扯得疼! “奶奶,您这样激怒二爷,万一他真的……”如诗担忧地望着主子。 虽然她知道谢芙雅与蔡二爷早已离心离德,并且动了和离的念头,但就这样被休弃,总是于名声不好。 “他蔡诚山想休我?”谢芙雅冷笑两声,“怕是板子没挨够吧。” 唉,她倒希望蔡诚山能扔给自己一纸休书,可方才他说什么要去跟二老爷与二太太说……明显便是找个台阶给自己下罢了。一是他蔡诚山不敢去找二老爷和二太太说休妻的事,二老爷没准还得打他一顿板子!二是他怕休妻后丢了刚得来的官职! 蔡家人的贪婪就在于此,他们嫌弃你、厌恶你,却也不肯放了你!因为他们想从你的身上得到更多的利益! “看二爷气恼的模样,他会不会把鹂儿送走?”如诗皱眉道,“倒是可惜了娘娘那两千五百两银子。” 谢芙雅掸了一下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声道:“鹂儿的身契在我的手里,没有路引的情况下她哪儿也去不了。况且,你觉得蔡诚山舍得把人送走吗?那鹂儿又舍得离开她心心念念的二爷吗?” 如霜对蔡诚山有心意,必容不得粉头儿出身的鹂儿勾搭走二爷。这一婢一妓就能将后院闹腾得精彩,再加上一个苏表妹…… 谢芙雅眼神一冷,对别人她还有耐心铺好陷阱等他们掉进去,但对苏薇柔却没这个耐性! “如诗,去库里将那匹暗红的蜀锦拿出来送去老太太那儿,就说是我送给苏表妹裁衣服的。”谢芙雅道。 如诗想了想,忆起那匹颜色较深的的布料,她记得奶奶之前嫌那布料颜色不明亮,准备年底拿出来扯成三两尺头儿赏给下人。 “奶奶,您不是说那匹布颜色太老气,打算用来赏人吗?”如诗提醒主子道,“而且苏表姑娘才十五岁,怕是……” “送东西是表达一份心意,至于收礼的人能不能用得上,可不是我这个送礼人该想的。”谢芙雅扯了扯嘴角道。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开库取布料。”如诗明白了谢芙雅的意思,不再多话的去做事。 ** 老陈氏与苏薇柔也是刚吃过晚膳,祖孙二人正坐在榻上聊着天儿,听说二奶奶给苏表妹送礼物来了,便停下话头将人叫进来。 如诗带着一个小丫头进了屋子,绕过屏风后向老陈氏和苏薇柔福身行了礼。 “老太太、表姑娘。”如诗恭敬地道,“我们奶奶命奴婢过来给表姑娘送匹布来,留着给表姑娘裁衣。” 老陈氏一听是谢芙雅送给苏薇柔的礼物,心中高兴起来。 “你们奶奶有心了。”老陈氏微笑地点头。 延寿居的大丫头抚红上前接过布料,捧到了老陈氏和苏薇柔的面前。 老陈氏年纪大了,眼神有些不大好,远远的看着只觉着谢芙雅是送了块红色的布料。待抚红拿到近前一看,真是把她气够呛! “这……这是什么布料?”老陈氏扬手掀翻了抚红手中的布料,“这么暗的颜色,留着给你们院子里的婆子裁衣还差不多!” 我们奶奶可不就是打算赏给下面婆子的嘛。如诗腹诽,面上却越显恭敬与略带小小的慌张。 “这都什么季节了?天热得摆冰,你们奶奶送的却是厚布料,她怎么不用这块布裁衣穿!”老陈氏觉得谢芙雅此举就是看不起自己外孙女苏薇柔的表现! 苏薇柔第一眼也没看上那块布料,但没等她说上两句挑剔的话,老陈氏就突然又发了脾气。她这个外祖母就像个炮杖似的,一点火呯的就炸!自己生母的脾气像了谁,在此时此处也找到了根源。 如诗和小丫头提裙跪下,诚惶诚恐地道:“老太太息怒。我们奶奶想着表姑娘出来时天气已是很热,想必随身带的都是薄衣裳。所以特意选了这匹蜀绵送给表姑娘裁件斗篷或是衣裳。至于这颜色,虽是暗了些,但表姑娘气质娴雅,撑得住的。” “撑得住个……”老陈氏想骂人。 “外祖母!”苏薇柔再次出声安抚老陈氏,“外祖母不要为此生气。薇柔觉得那块布料其实……挺好的。” 后面“挺好的”三个字略带哽咽,旁人一听就是饱含委屈。 “呸!将这布料拿走!”老陈氏气还未顺,见外孙女泫然欲泣的模样,真是心疼不已。 如诗使眼色,小丫头垂着小跑着过去将布料抱了起来。 “既然老太太与苏表姑娘没看上这匹布,奴婢这就拿过去向二奶奶禀报。”如诗起身道。 “且慢!”苏薇柔停下拍抚老陈氏胸口的动作,慢慢站起身走到小丫头面前,“这布就留下吧,怎么也是表嫂的一份心意,薇柔领了。” “是。”如诗福身,让小丫头把布匹放到一旁的桌上。 办好主子交待的事,如诗带着小丫头就匆匆地离开了延寿居。 “你要她那破东西作甚!你年纪轻轻娇花似的年纪,哪能穿那个颜色的布料!”陈老陈氏抚着胸口气道。 “不衬我,却可以送给五舅母啊。”苏薇柔的手抚过光滑精美的蜀锦道。 058章 进宫拜寿 蔡诚山休妻的话果真是虚张声势、气急之下的解恨之语,别说去找二老爷和二太太提休了谢芙雅的事,便是他自己离开盛时园后,就像没说过那句话似的不再提起。 至于鹂儿,自然也没有送出成义伯府去,还留在丁香院里。 可能是身上板子的伤还没好利索,走路坐下都疼,所以蔡诚山也没猴急的去丁香院找鹂儿。 虽然蔡诚山不去找鹂儿,但挡不住鹂儿思念情郎。她几次在小丫头的帮助下出了院子去前院书房找蔡诚山,结果都被如霜给挡在了外面。 谢芙雅这两日听到下人传回来的话,心情格外的好。又命如诗从库里找了颜色鲜艳的纱绢等布料赏给鹂儿。 太后的千秋日很快就到了,成义伯府里的女眷们都有资格赴宴,但老陈氏因外孙女苏薇柔不能进宫拜寿而不高兴,便托病不进宫了。 成义伯府出了三辆马车,一房一辆。 谢芙雅上了二房的马车,就看到小姑子二姑娘蔡玉蓉一身红底白枫的交领衣裳、外罩嫩黄纱衣,层层叠叠不但不显臃肿,反显贵气十足。只是裙摆上压着的那块翠绿的翡翠玉蝶禁步与衣裳不太搭,但也不算违和。 蔡玉蓉这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戴在身上炫耀啊。偏二太太这个当娘亲的也不提醒提醒,只一味的宠惯着女儿。 谢芙雅对二太太与蔡玉蓉这对母女的相处方式一直觉得奇怪。娘亲疼宠女儿很正常,但二太太这种似乎就有些过了。便是谢芙雅在小时候娇蛮任性,但过了头安阳公主都会喝斥她,还找来嬷嬷教女儿规矩。 “二嫂子今日怎么穿得这般素净?”马车离开成义伯府,蔡玉蓉就忍不住点评谢芙雅身上的衣裳。 谢芙雅今日穿了宝蓝白领宽袖衣裳,衣上绣纹不多的确显得素淡了些。 “我们这些成了亲的妇人,自然不能像你们小姑娘那般打扮得花枝招展、鲜嫩美丽了。”谢芙雅掩口轻笑的打趣。 蔡玉蓉娇羞地低下头摆弄着裙上的禁步,心中升起无限遐想。 今日进宫为太后祝寿的人十分多,成义伯府的马车在宫门外候了大半个时辰才挪到宫门口。 伯府的女眷下了马车,跟着前面的女眷进入宫门,在宫人的引领下向内宫行进。 太后娘娘居住的慈宁宫里今日十分的热闹,各府来贺寿的夫人、小姐们出来一拨、进去一拨的轮流为太后贺寿,光是用眼看都是眼花缭乱。 轮到成义伯府的女眷入殿贺寿,谢芙雅跟在二太太身后进入大殿,随着众人的声音念了祝寿词。 贺寿的礼单早已呈给了宫人,自是不会搬到殿前来供众人观赏,能有此殊荣的只有皇子皇孙! “成义伯府?”王太后看着下面两排给自己拜寿的女眷低喃出声,“安阳公主的女儿是不是……” “回太后娘娘,安阳公主的小女儿嫁给了成义伯府二房的长子。”旁边侍候太后的嬷嬷忙答道。 “哦。”王太后向下扫了两眼,也没认出哪个是谢芙雅,便扬起微笑抬了抬手。 拜完寿,女眷们便移到慈宁宫中的小花园、偏殿落座,等着晚些时候的开宴。而此时正是各府女眷交际、相看儿媳妇的好时机。 谢芙雅跟二太太知会了一声,但去寻母亲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在偏殿休息,身边坐着太子妃、郡王妃和几位官家女眷,都面目柔和的不知在聊什么。 “娘亲。”谢芙雅迈入偏殿,朝安阳公主等人走去,“芙雅给太子妃、郡王妃请安。” 太子的两个嫡子都被封了郡王,且也都娶了妻。 “快过来让我看看!”太子妃笑着朝谢芙雅招手,“可是有些日子没瞧见我们娇娇了。” 谢芙雅上前任由太子妃拉住自己的双手,“舅母看我是瘦了,还是胖了?” 太子妃还真打量了谢芙雅两眼,然后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瘦了。听说你病了一场,现在病好了,便要好好将养身子,少生些闲气。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值得你去伤神伤身的。” 显然太子妃也知道了蔡二郎婚后荒唐、谢芙雅醋海生波的事。 太子后院也是妾室成群,而且还有几位出身、娘家背景皆不错的,太子妃想压住那些女人真是费了不少心力!所以,经验也是不少。 谢芙雅道了声“是”,又与两位郡王妃互相见了礼。 谢芙雅见过长辈后坐在了安阳公主身侧,“娘亲可见到姐姐了?” “芙晴今日未进宫。”安阳公主道,“方才我见到定安侯夫人了,她说芙晴前两日动了胎气,卧床养胎呢。” “姐姐怎么又动了胎气?”谢芙雅皱紧眉头,担心地问,“可严重吗?要不要请黄太医给去看看?”、 安阳公主用安抚地眸光看了一眼谢芙雅,“不必担心,我已做了安排。” 谢芙雅点点头,但眉心仍是难解。 陪长辈坐了一会儿,谢芙雅便起身去小花园赏花。 小花园里,年轻的姑娘们几个相识的聚在一处、分成了几拨在那儿说说笑笑,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谢芙雅看到了敏仪郡主赵青惠和福兰县主李荟兰,还看到了自家小姑子蔡玉蓉。 看到蔡玉蓉对郡主和县主一脸献媚讨好的模样,谢芙雅就想用团扇挡脸、不忍直视! 赵青惠和李荟兰根本都不搭理蔡玉蓉,偏她好像看不出人家不喜她在旁边偶尔插话的不耐脸色,硬是跟在人家身后。 “你是谁啊?做什么总跟着我和青惠?”李荟兰终于忍不住了,转身瞪着蔡玉蓉道,“烦不烦人啊!” 蔡玉蓉正一脸新奇地指着一盆绿牡丹让郡主和县主看,听李荟兰这么一质问,脸上的笑容顿时垮掉。旁边有几个贵女则看热闹似的地以扇挡住半边脸吃吃偷笑。 蔡玉蓉脸涨得通红,尴尬得要掉泪,“方才我已经向郡主和县主介绍过自己了,我是成义伯府……” “二妹妹。”谢芙雅抚开花枝走了过来。 “嫂子!”蔡玉蓉一见自家嫂子来了,马上委屈地跑过去红了眼睛,“刚才县主她……” 谢芙雅“嗯”了一声,抬眼朝前看去,福兰县主李荟兰也正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她。 县主啊……这一世不如也弄个县主当当。 059章 碧波桥上(1) 入宫为王太后祝寿的女眷们都进殿行拜礼差不多之后,便有宫人上前禀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派人来知会,长风殿的筵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请太后娘娘您移驾长风殿。” 王太后心中松了口气,她坐得腰都酸疼了,脸也笑僵了。真怕再笑下去,脸上要生几道纹了。 “好了,那便知会大家一声,都往长风殿去吧。”王太后伸出手搭在宫侍的臂上起身。 宫人忙去外面和偏殿告知各位夫人、小姐移步长风殿。 谢芙雅为小姑蔡玉蓉解了围之后,并没有朝敏仪郡主和福兰县主那边去,只是两厢遥望一眼、露出不明意味的微笑后各自转身背道而去。 “二嫂子,你为何不上前去与敏仪郡主和福兰县主打个招呼?顺便……顺便将我引荐给她们。”蔡玉蓉有些惋惜和不快地问道。 “大妹妹与三妹妹都与太太们在一起,二妹妹为何跑来这里?”谢芙雅语气冷淡地反问。 蔡玉蓉抿抿唇,抬手扶着花枝悻悻地道:“母亲她们都是与那些夫人们聊天,我见有很多别家小姐在外面作耍,便也出来了。恰好在附近遇到敏仪郡主和福兰县主,我说了我是嫂子的小姑,但她们……可能是她们没记住吧。” 呵呵!谢芙雅心中冷笑。 若是只有敏仪郡主赵青惠,没准蔡玉蓉还能攀上关系聊上两句。偏那福兰县主李荟兰也在,没开口讥讽她几句已是顾及到成义伯府的面子了! 谢芙雅与李荟兰一向不对盘,二人从小吵闹攀比到大。谢芙雅虽无县主之位,但母亲是元后所出的正经嫡公主、亲舅是太子,李荟兰顶着县主头衔也不敢在谢芙雅面前耀武扬威! 蔡玉蓉还想磨谢芙雅把自己介绍给其他贵女,但宫人那边已经传太后懿旨,所有贺寿夫人、小姐移步长风殿。 谢芙雅一听宫人这么说,便打起精神去找安阳公主。 “二嫂子……二……”蔡玉蓉见谢芙雅扔下自己就走,气得直跺脚。但又怕与家人走散,赶忙去寻成义伯府的女眷。 从慈宁宫去长风殿会经过宫中的碧波湖,湖里养着锦鲤,宫中妃嫔时常站在桥上投喂,欣赏锦鲤争食的盛观。 在桥头,王太后浩荡一行巧遇到了几位宫中妃嫔。 周和嫔是几位妃嫔中位份最高的,她领头先向王太后行礼道了贺寿词。 “可真是巧,妾等能在此处遇到太后娘娘,倒占个先巧儿给您贺寿了。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双十芳华。” 王太后听了笑得合不拢嘴,“这宫里就你嘴皮子溜、会说甜话儿,倒把别人的风头都抢了去。” 周和嫔娘家与王太后有些关系,已经三十岁不甚得宠的她聪明地扒住王太后,在宫里竟也混得不错。 谢芙雅看了一眼周和嫔身上穿的衣裳,抿抿唇垂下眼帘。 妃嫔们向太后贺了寿,便跟在王太后身后上了碧波桥。 王太后由贵妇、贵女们簇拥着上了桥,在桥中时停了下来。 有宫人捧着琉璃盏装的鱼食过来,王太后用手抓了一小把扬进湖中。不过眨眼间,湖面如水沸一般噼里叭啦响起来,数十尾锦鲤张着大嘴等待投喂,鲜艳的鱼儿将湖面衬得十分漂亮。 此景有祥瑞之相的意思,跟在太后身后的贵妇们纷纷夸赞、赞美起来,王太后听了脸上扬起笑容。 宫人退下,众人继续前行。一个宫女在周和嫔耳边低语了什么,周和嫔停下脚步往后张望了几眼,脸上神色便有些不悦。 谢芙雅跟在安阳公主身边,就离王太后距离近些,周和嫔的举动她都看在眼里。 周和嫔与身边的宫女交待了两句,便继续跟随王太后往桥下走。 “娘亲,我到后面去看看。”谢芙雅低声对安阳公主道。 安阳公主眉头一皱眉,“你去做什么?” “我那小姑穿的衣裳竟与和嫔娘娘身上的宫装有几分相似,怕是犯了和嫔娘娘的忌讳。”谢芙雅解释道。 “荒唐,怎么会有这种事?”安阳公主的眉心拢得更紧了,“你快些去吧。” 谢芙雅转身向成义伯府的女眷迎去。 上一世进宫给太后贺寿,谢芙雅见过周和嫔穿的这身宫装:橙红白飞鹤的襦裙、外罩黄色薄纱衫。与蔡玉蓉身上的衣裳不同的地方就是蔡玉蓉身上的衣裳是红底白枫,而周和嫔是妃嫔不能穿正红,只得选的橙红的布料。枫叶与飞鹤都是白色的,若不仔细看还真像是一样的衣裳。 谢芙雅特意落后倒不是关心蔡玉蓉会被周和嫔如何派人整治,她是另有一件事要做。 只是还不等谢芙雅迎上成义伯府的女眷,桥头那边便传来女子的惊呼声。 难道是晚了一步?谢芙雅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快步向桥头移去。 只见桥头处女眷们纷纷避让开,一个个花容失色,胆子小的已经控制不住的惊叫出声! 桥面上竟然有三只癞蛤*蟆在蹦跳,桥下一个扎着总角、穿着宝蓝衫子的小童手里挥着柳条哈哈大笑。 “哎哟,十七皇子啊,您可不能这么做啊!”跟随在小童身边的老宫人尖着嗓子、带着哭音儿的央求着小主子别再胡闹。 “蹦啊!蹦啊!”十七皇子窜上桥用柳枝抽那三只癞蛤*蟆,“这是我给皇祖母贺寿的金蟾,你们哪个给踩死了、吓跑了,我拿你们问罪!” 随着那三只丑东西一蹦一跳的,女眷们惊慌失措地向两旁散开,少不得要踩挤到别人。 谢芙雅的视线定在一个穿着淡紫色宫装、腹部隆起的女人身上。那女人已经退到了桥柱旁,脸色苍白、手紧紧地护住腹部,她身边的宫女也在喊着别挤了,但那些被吓坏的贵女、贵女哪里听得到。 谢芙雅也怕那东西,但为了她今天进宫的最终目的,她必须冲过去! 牙根一咬、眼睛向前看,谢芙雅提裙朝桥头跑去。 已经下了桥的王太后听到桥那边传来的声音,停下脚步转头皱眉问:“发生何事了?吵吵嚷嚷的?” 这边的宫人马上有跑过去探查的。 “能有什么大事呢?可能不过是被湖里锦鲤贺寿的奇景儿惊叹到了吧。”周和嫔捏着帕子笑道。 060章 碧波桥上(2) 上一世太后此年的千秋宴开席前,在碧波桥上发生了有孕妃嫔落水之事!虽人救上来了,但腹中胎儿难保,最后变成一尸两命的慘剧。 事情发生后不但败了太后的兴,还令宣文帝大为震怒!舒皇后被责骂、周和嫔被贬、十七皇子身边的宫人杖杀数人! 谢芙雅等这一日很久了,重生之后她便将今日发生的事列入计划之一,她要借此次事件改改命! 女眷们都在躲那三只癞蛤*蟆,没人理会谢芙雅飞奔而过。 “别挤了,我们美人站不稳了!”卢美人身边的宫女用力推着往后靠过来的人,奈何她力气也不大,根本挡不住。 十七皇子看着女眷们惊叫连连、给纷闪躲的样子很有意思,故意用柳条赶着蟾蜍往人群里蹦。 眼看着一只蟾蜍蹦向了卢美人那一侧,卢美人身前站着一名少女,看到丑东西蹦过来,尖叫地挥舞双臂转身就要跑! 卢美人的宫女被那少女的手臂抽到,呀的一声捂住脸。就在此时,卢美人身形不稳地向桥下湖面栽去! “小心!”谢芙雅在最紧要关头伸手托住卢美人的后背! 咬牙用力一推,谢芙雅将卢美人的身体扶住,免去了她落水的慘剧发生! 宫女也从慌乱中回过神,伸手稳稳地扶住自家主子。 卢美人惊魂未定,方才后仰那一瞬间她以为……定了定神看向扶住自己的人,竟是位年轻的、美得漂亮的小妇人。 “谢谢这位夫人。”卢美人朝谢芙雅点头道歉。 “美人,这位是……”宫女认出了谢芙雅,轻声向主子介绍。 突然,桥这边的女眷们又发生一阵惊叫。 谢芙雅感觉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脚下不稳的往旁趔趄了一步,接着后背又不知被谁用力推了一把!她本就没站稳,被这么一推人就翻过桥栏、栽进了湖里!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众人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卢美人就感觉眼前一花,救了自己的年轻夫人就落水了! 噗嗵!巨大的落水声伴着女人的尖叫声响声。 谢芙雅落水后慌了,她不会凫水!身上的衣料吸了水后又沉又粘身,她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救……呜……”谢芙雅努力将头露出水面呼救! 桥上发生的事已经惊动到王太后。之前小声吵嚷时,听周和嫔那么一说也就没当回事,但吵闹不断就不对劲儿了。接着就看到有人落了水! “怎么回事儿?”王太后厉声喝问。 有宫人慌张上前,将桥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还说落水的是成义伯府二奶奶! 安阳公主就跟在王太后身边,她本是不关心桥上发生的事,但一听说落水的是自己的小女儿,只觉眼前一黑! “公主!公主!”身旁侍候的宫婢扶住安阳公主,吓得大叫。 周和嫔则是听说惹祸的是自己的宝贝儿子,也是惊得花容失色,“怎么可能?英儿他一向乖巧,怎么会……” “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乖巧不乖巧的!”王太后推开想解释的周和嫔,“还不快去找会水的宫人把人救上来!” 桥上、桥下乱成一片,待宫人将三只蟾蜍清走后,女眷们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扶着桥栏向湖里看。 谢芙雅使劲踢着腿,努力让自己浮在水面上,但体力已经有些不支。 终于见岸边有宫人在脱衣脱鞋准备入水,谢芙雅心下稍松,但感觉自己已经往下沉了。 难不成上辈子她没能拥有的东西,注定这辈子也不能得到?那她重生又有何意义!那她费尽心机布置准备坑垮成义伯府能成功吗?她能与蔡诚山顺利和离吗? 力竭,谢芙雅扫了一眼桥上表情各异的人们,不甘心地用微弱之力继续扑腾。 “快看,那边有人游过来了!”桥上有女眷指着不远处湖面喊道。 “那……那边站着的是皇上与各位王公大臣吧?”有人惊呼。 谢芙雅呛了一口水,再也没力气地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岸上的宫人也纷纷入水来救人。 肺部难受至极,谢芙雅的意识渐渐模糊,飘飘荡荡地仿佛再度脱离躯体。 她回到了上一世被毒死后魂体飘荡在成义伯府时的状态,这一次她飘回了生前最后一刻。 身体被****摧毁得卧床数月的谢芙雅靠坐在床头上,身边只有一个瘦弱的七八岁小丫头侍候着。 破败的院门咯吱作响,小丫头跑出去看,喊了一声“表姑娘怎么来了”。 悬有空中的谢芙雅看着苏薇柔一身月白的衣裙,莲步微移、飘飘欲仙地进了屋子,她身后跟着老陈氏身边服侍的嬷嬷。那嬷嬷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汤盅。 “你来做什么?”病床上的谢芙雅哼声地问。 苏薇柔勾唇柔柔一笑,“我来给表嫂送鸡汤。” “哼!少虚情假意了!”床上的谢芙雅冷笑地道,“我是将死之人,哪敢劳动表姑娘端汤送水。” “是呀,表嫂是将死之人,可就是不死,真是让人着急啊。”苏薇柔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 床上的谢芙雅气得柳眉倒竖、咳声不断! “表嫂久病,恐怕是不知道吧?五日前帝崩、太子殿下登基为帝了。”苏薇柔道,“安阳公主自从被禁足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就连知道表嫂你病了也不能登门探望,谢家也与谢驸马断了关系。现在表嫂还能为蔡家带来什么呢?只怕因你的存在,反倒令蔡家被新君忌惮。” 床上的谢芙雅咳得更厉害了,伸出手指着滔滔不绝的苏薇柔。 苏薇柔说得痛快了,才转身对那嬷嬷道:“嬷嬷还等什么呢?二表嫂咳得这么厉害,快把鸡汤端上去让她喝了压压咳。” 嬷嬷听了,将托盘放到桌上,打开汤盅盖子、端着冒热汽的鸡汤朝谢芙雅走去! 飘浮在空中的谢芙雅知道,那鸡汤有多烫、有多腥,里面还有马上索走她性命的毒! 床上的谢芙雅被嬷嬷一只手揪着头发、一只手端着鸡汤硬灌入口中! “住手!”谢芙雅看着床上的自己痛苦挣扎、两眼涌出苦泪,她朝嬷嬷扑过去! 突然,腰上紧!谢芙雅的冲势被扯住。 是谁阻她?谢芙雅猛的回头瞪大滴血双眼! 061章 救人者 程淞是被谢倬踹下湖的,他若是爬上岸恐怕会被人耻笑,只能硬着头皮游向落水者“英雄救美”!但他作好打算了,将人送到岸边便游回来,绝对不会将人带上岸! 这种女子落水、男子相救,最后成就姻缘的“美事”他可不想沾惹上! 但从水中捞起已经被湖水呛昏的女子时,他惊讶地发现此女子竟是谢芙雅!而更令他震惊的是谢芙雅突然睁开眼睛,双眼布满血丝、眼中含着愤怒与怨恨! 程淞被谢芙雅那怨毒、恨极的眼神瞪得打了个寒颤,不禁夹着她纤腰的手臂就是一松。 谢芙雅睁眼刹那神志还不太清醒,眼前俊美的脸被她幻看成是苏薇柔!手脚被水和湿衣束缚,她发狠地朝对方的喉咙咬去! 要死!就一起死吧! 幸而程淞反应快,见谢芙雅睁眼后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又突然张嘴咬过来,他用力踩水向旁躲开! “啊!”程淞动作还是慢了一些,谢芙雅的牙齿咬在了他的肩头上! 谢芙雅口中尝到血腥味儿、耳边听到男人的痛呼声,身体下沉又呛到水的她清醒了一些。 她这是在哪一世?是被蔡家人利用彻底后舍弃、被苏薇柔毒死那一世?还是为报仇步步为营的重活一世? 程淞见人又沉了下去,赶紧再次一把捞住谢芙雅的腰!他刚抬起手想劈昏谢芙雅,却发现她渐渐松开了嘴,眼中血红已褪、眼神清明地含着泪水、定定看着自己。 那双眼里盛着浓浓的悲伤、痛苦、幽怨……程淞心头一震!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被蛊惑住了一般无法移开视线,举起的手缓缓落下……拇指压在了女人眼中滴落下来的泪上。 谢芙雅瑟缩了一下,手脚慌乱地在手中挣扎。 “别乱动!”程淞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扣着谢芙雅的腰,边把她一只手臂拉起挂在自己的颈子上、一边皱眉喝止她慌乱的挣扎。 谢芙雅知道,落水的人若过度挣扎不利于被施救,于是她乖乖的放松身体由程淞摆布。 程淞松了口气,真怕谢芙雅像那些注重名节到不顾生死、或是落水后慌张得听不进话的女子那样胡乱扑腾。如果真是那样,他就不得不把她打晕过去了。 不远处,会凫水的宫人已经越游越近了,程淞索性在原地踩水等着宫人过来,这样他和谢芙雅就不会有太多的亲密接触。 “谢……谢谢世子。”谢芙雅用另一只手划着水增加浮力,不想把所有重量压在程淞身上。 “呵,蔡二奶奶不必客气。”程淞哼笑道,“要谢就谢令兄吧。” “我哥哥?”谢芙雅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程淞。 此时水中的两个都显得很是狼狈,纵有花容月貌、谪仙之姿也是枉然。 见一个游得最快的宫人已经看得清面目了,程淞淡淡地道:“是令兄将我踹下来的。” 什么?是大哥哥把程淞…… “夫人!”宫人游近托住谢芙雅另一只手臂。 程淞在水中将谢芙雅往宫人怀里一推,转身钻入水中。 “哎?”谢芙雅看着水面上翻起的浪花,忍不住叫了一声。 随后又有两个宫人游了过来,三个人将谢芙雅护送到了岸上。早已候在岸边的宫人待她一被托举上来便用披风裹住,然后匆匆带离去压惊与换衣。 谢芙雅被宫人簇拥离开碧波湖时,她回头往湖面上看了一眼,却没看到那个救了自己的少年是否已上岸。 谢芙雅被宫人带到了一间殿房内,宫女拿来干爽的新里衣服侍谢芙雅换上,又端来姜汤让其饮下驱寒。 喝了姜汤后谢芙雅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人就有些晕晕乎乎的。宫女见她面色发红、眼神微微涣散,便忙去请宫中太医过来。 太医赶到殿房为谢芙雅诊脉,发现其发了高热。立即写了药方,又教宫女如何为病人降热。 谢芙雅迷迷糊糊地躺在榻上,感觉身边来了人、又走了人,有人唤她起来喝药、有人唤她为其更衣。 “太后……太后娘娘可到了长风殿?”谢芙雅抓住一个宫女的手腕,气若游丝地问。 “夫人,太后娘娘与宫中各位娘娘、官眷们都已到达长风殿了。”被抓住的宫女道,“太后娘娘还特意问起夫人您呢。” “我……安好,只是怕不能到宴上为太后娘娘敬酒了。”谢芙雅轻咳了两声,语带惋惜与忧郁地道。 说完这些场面话,谢芙雅便在药效之下沉沉睡去。 虽有官眷落水,幸而无性命之忧,太后的千秋宴自然要照常进行。只是坐在席上的人却都各怀心事,视线不时飘向成义伯府女眷的位置和安阳公主的桌子。 今日宫中最大的是太后,谁也不能不给太后娘娘的面子!就算你的儿媳妇、你的女儿出了事,也得在席上笑脸相陪! 安阳公主明显心神不宁,举了两次酒杯后便以头痛告罪离席,太后与皇后都知道她担心谢芙雅,便也没有刻意为难。 安阳公主赶到谢芙雅所在的春抚殿时,谢芙雅刚喝了药睡着。她含泪坐在榻边看着谢芙雅烧得通红的脸,不禁有些责怨女儿逞强。她已经听身在附近的夫人说了事情的经过,谢芙雅是为了救卢美人而被挤下桥的。 谢芙雅小时就是因为落水而生了大病,导致她至今身体底子都不怎么好,动不动就会生病。今日又是落水,怕不是又要生场大病?万一…… “公主,卢美人派人送东西来了。”跟随安阳公主一起进宫的枫红从外面进来低声禀报道。 卢美人?就是女儿奋不顾身救的妃嫔? “让人进来吧。”安阳公主拭去眼泪端坐身子后道。 枫红出去将人领进来,是卢美人身边的太监。 “奴婢木川儿给公主请安。”那太监细着嗓子单膝跪下,将手里的东西举高,“成义伯府的夫人救了我们美人,美人为表感谢特命奴婢送此物过来。” 安阳公主的视线落到木川儿手中的方盒上,眸光就是一怔。 “紫金丸?”安阳公主低喃出声。 062章 如梦如幻 紫金丸,宫廷圣药!因其取料皆是珍稀药材,每年太医院只能制出五丸。 重病濒死者服紫金丸,可跟阎王争人!轻症患者服紫金丸,药到病除!老者年服一丸紫金丸,可延年益寿! 因紫金丸神奇的功效,被称之为圣药、神药也不为过。每年五丸紫金丸制好后便呈献给皇帝,如何分配此丸也全由皇帝作主。 如此珍贵的药丸,卢美人那里竟然有一颗,还命太监送来给谢芙雅当谢礼,安阳公主岂能不惊讶! 当年,勾皇后重病大限将至之时,宣文帝便拿出三颗紫金丸要给勾皇后服下。安阳公主犹记宣文帝拿出紫金丸时,守在殿内的太医们跪了一地哭求圣上不可!勾皇也不肯服用紫金丸续命,宣文帝大怒要斩了进言的太医,最后是王太后赶来拿出先帝留下的信物、以母后之威制止了宣文帝。 不过,只看盒子的确是装紫金丸的盒子,里面的药丸是否是紫金丸却不得而知了。 “你手上的可是紫金丸?”安阳公主沉声问木川儿。 “回公主的话,卢美人命奴婢送来的正是救命圣药紫金丸。”木川儿答道。 “你们主子是从何处得来这般贵重的药?若是圣上赏赐的,何不自己留用,真舍得拿来当谢礼?”安阳公主也不绕弯子,直接将疑惑问了出来。 “回公主的话,此丸的确是圣上赏给卢美人的。今儿蔡府的小夫人救了我家美人与腹中龙嗣,其恩德远大于这救命的药丸!美人心中惦念蔡小夫人,听闻小夫人昏迷发热,便命奴婢速将药丸送来。”木川儿解释道。 安阳公主虽不常进宫,但宫中的事儿却没几件能瞒得过她的。 据还在宫中当差的老宫人说,这位十八岁的卢美人长相与初嫁给宣文帝时的勾皇后十分相似,就连说话、举止都像个七八分!去年选秀入宫后便深得隆宠,如今怀了身孕更是被宣文帝当作至宝一样爱护。 安阳公主见过卢美人一面,她不得不承认卢美人长得与母亲勾皇后真的很像。但不过是一副皮囊相似罢了,她还不至于移情到这位宫妃身上,对其怜悯或多看几眼。 也正是宫中有这么一位的存在,安阳公主才不怎么愿意进宫。 只是没想到今日机缘巧合之下,小女儿救了卢美人、卢美人又以圣药相赠报恩……也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吧。 安阳公主示意婢女枫红接过木川儿手上的木盒,小太监松了口气,放下举得僵硬酸疼的手臂。 枫红将木盒呈给安阳公主,安阳公主轻轻打开往里面看了一眼。 即使被蜡丸封着,打开盒盖的刹那还是可以闻到浓郁的药香。单是这药香便让人嗅后精神一振! 蜡丸上烙着金字“紫金丸”,三个金字上方烙着小小的“御造”二字。 没错了,正是当年宣文帝拿给勾皇后的紫金丸! 安阳公主压住心中激动,抬眼看着木川儿温和地道:“代本宫谢谢你家美人,这赠药之恩……本宫记下了。” 木川儿是个机灵的,他就是来送药的,旁的多余话也不说。听了安阳公主的话后磕了个头便告退了。 待木川儿离开,安阳公主让枫红去跟宫人要碗温黄酒和银匙来。紫金丸用温黄酒送服方能将药效利用到最大,银匙既可试毒、也可以将药丸分成小粒。 谢芙雅年幼时落水留了病根,吃了许多方子也不见好。若是服了紫金丸,便能将体内病根剔除,从此不再受体弱久病之苦! 枫红亲自跟宫人去取了温黄酒和银匙回来。安阳公主捏开蜡丸,用银匙小心地将药丸分成数个小粒。再用温黄酒将药丸慢慢送入谢芙雅的口中。 直至谢芙雅将药丸全部吞下,安阳公主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谢芙雅的意识又飘离了躯体,又回到了上一世死后。只是这一次她仿佛站在一条布满浓雾的街上,眼前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雾散开去,各种人影朝她涌来! 朝堂上,宣文帝面色苍白、一副重病之相。他正喝斥着跪在下面的朝臣,跪在最前面的正是太子舅舅。 “不忠、不孝!连生母遗物也能赠予伎人!你该……” “皇上息怒啊!”谢老太傅高呼一声,打断了宣文帝后面那个“死”字! 若谢老太傅不打断,皇帝金口玉言吐出句“你该死”,太子就必死无疑! 生母遗物赠予伎人?谢芙雅疑惑地想:太子舅舅是将勾皇后的遗物送给了伎人?怎么可能呢! 浓雾再围拢上来,朝堂、皇帝、朝臣都被掩在雾中。 谢芙雅在雾中前行,走了不知多久,浓雾再次散开。 仍是那个朝堂,但坐在龙椅上的人却换成了梁王!他虎目扫视着立在两旁的朝臣,看他们对自己俯首称臣、山呼万岁,嘴角勾起胜者的得意之笑。 浓雾拢来、再散去!景象换成了一幢破败的宅邸,太子舅舅发束木籫、面容憔悴、身上穿着青布衣衫站在铁窗前。 铸着铁窗的屋外,太子妃带着几个女眷跪地哭泣。 突然从外面涌进来黑衣人,他们恶狼般扑向女眷!白绫系颈、毒液灌喉!太子赵旦双手紧抓铁栏嘶吼,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妻妾、儿媳、孙女被黑衣人屠尽! 黑衣人将勒死的女眷布置成悬梁自尽之状,灌毒而死的女眷手里塞个装毒液的白瓶!最后其中一个人进了囚进太子的小屋…… 谢芙雅看得目眦欲裂,却无法上前做任何事! 浓雾再至,谢芙雅走不动了,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为方才看到的人间炼狱而伏地痛哭! 梁王,不能成为太子!不能登基为帝!这是谢芙雅脑中唯一所想! “阿芙,你为何哭?”突然有一道温柔的男声响起。 谢芙雅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浓雾中有一点昏黄亮光缓缓朝她移来。 “阿芙?”男人的声音清亮又温和,还有一点点焦急。 终于,那点光破雾而出,一盏双兔灯出现在谢芙雅眼前。 挑灯的杆子、双兔灯,偏那提灯的人隐在雾中不再前行。 “你……你是谁?”谢芙雅听得出,这并不是哥哥谢个的声音。 “阿芙,回去吧,回去吧。”男人道。 063章 雾中人 “阿芙?”谢芙雅重复着这两个字。 上一世无人叫过她“阿芙”,这个男人是谁? “你是谁?” 谢芙雅往前爬了两下,那雾也向后退,双兔灯与雾中人仿佛也后退了,与她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阿芙,回去吧。珍惜这一世,等……” 忽一阵狂风吹来,大雾翻滚、沙土漫天,谢芙雅抬起衣袖挡在脸前。但她又想看那个男人到底是何模样,便突然放下衣袖! 雪白宽袖衫被大风吹得鼓起,手中双兔灯乱摇……乌黑的长发挡住了男子的半张脸,只露出星月般的明眸。 男子的明眸中闪着温柔与缱绻,而那双眼望着的正是狼狈的自己。谢芙雅不知为何心中剧痛无比,眼中盈满了泪水。 大风中,男子弯腰放下双兔灯,转身步入浓雾。 “别走!你是谁?别走!”谢芙雅向前扑去,却只扑到双兔灯,那人已隐于浓雾中不见踪影。 是谁?为何她有种熟悉感。为何他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娇娇?娇娇?”母亲安阳公主焦急的呼唤声从浓雾中传来。 “娘亲?”谢芙雅低喃,四处张望,“娘亲,你在哪儿?” “娇娇,你醒了?”安阳公主见床上的女儿皱着眉、嘴唇蠕动似在说什么,便焦急地唤起来。 “娘亲!”谢芙雅猛的睁开眼睛。 眼前是母亲安阳公主焦急的面容,并没有什么浓雾。 眼珠再转转,头顶是水蓝的纱帐子……这又是真是幻? “快把太医叫进来!”安阳公主吩咐宫女道。 一直候在殿外的太医被传唤进来仔细给谢芙雅切了脉,然后退到一旁道:“蔡少夫人高热已退,脉相平稳,身体已经无大碍了。” 安阳公主仍是不放心,又问了太医几句,才让人下去。 “娘亲,这里是……”谢芙雅觉得自己浑身酸疼,那种不适感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一般难受! 安阳公主嗔怪地看着女儿,“这里是宫中的怡华阁,你为救卢美人落水,被救上来后便发热昏迷,可吓坏我了!下次……不可再做这等莽撞之事!” 原来自己还在皇宫里。 谢芙雅朝安阳公主歉然一笑,“让娘亲担心了,是女儿不孝。” 她转头瞥了一眼,外面似已近黄昏,殿内光线虽不暗、却也不是很明亮了。 “太后的寿宴……”谢芙雅迟疑地问道。 安阳公主轻叹一声,“寿宴如常进行,半个时辰前已经结束。成义伯府的三位太太也过来了,但你昏着、她们不宜在宫中久留便先出宫去了。” 谢芙雅点点头,显得精神有些不济。 “太后那边已经发了话,让你在宫中先养着身体,待病愈了再回成义伯府。”安阳公主道,“我将枫红留下来侍候你,在宫中你有什么事告诉她即可,她自有办法将讯息传出宫去。” 谢芙雅睫毛轻颤了两下,“好的。” 女儿刚醒过来,安阳公主不想让她太耗神,又说了两句后便起身准备回驸马府。临行前,安阳公主将枫红叫到外面仔细的叮嘱一番,才不放心地离开。 谢芙雅又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已是入夜。身上那些不适感已经完全消失,甚至浑身清爽。 掀开身上的薄被坐起身,谢芙雅伸了伸手臂左右看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以往稍不注意受寒,她都要病上几日、喝几副汤药才能好,怎么今天落水发热不过半日左右就全好了? “小姑奶奶醒了。”枫红提着个食盒走进来,见谢芙雅坐起来了忙放下食盒来到榻边,“您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若是还有不适,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我无事了。”谢芙雅抓住枫红的手腕,疑惑地问,“这次太医开了什么方子,我竟好得这样快?” 枫红道:“是卢美人为了感谢您的施救,将圣上赏给她的紫金丸送来给您服下。看来这紫金丸果然是圣药,服下不过半个时辰您就退了热,再一个时辰就醒了。如今睡了一觉,气色也好多了。” 卢美人为了报恩送的紫金丸?谢芙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紫金丸是何等金贵之药,她自然是知道的。卢美人竟舍得将那圣药送给自己以报救命之恩,真的是“一命还一命”了。 “晚间圣上又派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过来给您会诊了一次,太医们都说您没大事儿了,只需要好好休养几日便可恢复康健。”枫红又道,“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那边都赏了东西过来。” “嗯。”对于赏赐谢芙雅不是很感兴趣,她要的不是这些东西。“周和嫔与十七皇子如何了?” 枫红瞥了一眼外面,压低声音道:“因十七皇子顽皮,害得小姑奶奶您落水,又惊得卢美人动了胎气,圣上十分震怒!太后寿宴结束后,便下令将十七皇子禁足了。和嫔娘娘向圣上求情,又说了些不太得体的话,圣上一气之下便……便降了她的位份,现在已经是周贵人了。” 周贵人,与上一世一样,周和嫔到死都是贵人的品级,再无翻身可能。 卢美人长得像勾皇后,深得圣宠。若是与她结交,将来太子与梁王的夺储之争中,也许会帮得上一些忙。 落水本不在计划之中,也幸而卢美人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送来紫金丸反救了谢芙雅。 “枫红,今日救我那人……他如何了?”谢芙雅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还咬了对方一口。 当是虽然神志不清,还沉浸在上一世被毒死的怨恨之中,但咬下去之后她很快就恢复了意识。做过的事也没忘。 “救了小姑奶奶的人是鲁国公府的世子爷。”枫红掩口笑道,“说来也是有趣。那程世子爷是被咱家大爷给踹进水里,无奈之下才来救的您。” “哥哥将他踹下水……”谢芙雅记得程淞在水中也是这样跟她说的。“哥哥怎知落水的是我?” “大爷自是不知落水的是您,而是进宫后那程世子不知因什么事儿惹恼了大爷。大爷为了泄忿才在那时将人踹落水,不想却因此救了小姑奶奶您。” 可真是巧了,谢芙雅也扯了扯嘴角。 慈宁宫中,王太后闭目捻着珠串、嘴角下垂紧抿。 “老娘娘您别生气,十七皇子毕竟是圣上的儿子,和嫔……周贵人的位份早晚还会升上来的。”太后身边的嬷嬷轻声道。 “哼!蠢货!她竟利用小十七!”王太后将珠串啪的拍在桌上,咬牙切齿地道。 064章 宫中人 王家至今还只是个禄恩伯的爵位,男丁中也没有朝中重臣!王家人时常递信进来,想通过王太后的关系在宣文帝那里谋些好处。却不知王太后不是宣文帝的亲娘,在后宫里只不过顶着个“太后”的头衔吃好喝好的安享晚年,朝堂的事半句话也说不上,后宫的事她也不屑去管!这样又与那些太妃又有什么区别呢? 周和嫔……现在的周贵人初进宫还是得宠的,从小小的才人一路升到婕妤之位,生了十七皇子后晋为和嫔,她的后宫晋升之路算是极为顺畅的了。有多少秀女入选宫中后,到死都不得皇帝临幸! 当然,周和嫔在后宫升得如此快,也少不了王太后暗中相助,所以她才在渐渐失宠后扒住王太后。而王太后在周贵人得宠那段时间,也利用她从宣文帝那里给王家子弟谋了不少好处。 甚至,王太后对十七皇子也寄予了厚望! 宣文帝年纪越大,对成年的儿子们越是防备猜忌甚深。梁王与太子私底下又斗得正热,王太后暗自希望两虎相斗、两败俱伤!到时候失望的宣文帝就会从年幼的皇子中选一个出来另立太子,十七皇子便有了机会! 王太后有了这番打算,自是与周和嫔说了。本意是让周和嫔多督促十七皇子的学业、在宣文帝面前也多多有好的表现。 哪想到周和嫔骨头轻,听了王太后的打算后便已经开始想像自己儿子当了太子、当了皇帝的样子!于是她越发的宝贝十七皇子,反倒将王太后叮嘱她看紧十七皇子学业的事忘到了脑后! “老娘娘息怒,十七皇子还是个孩子。”嬷嬷又劝道,“小孩子调皮捣蛋是天性,圣上不也没重罚皇子嘛。” “你懂什么!”王太后冷哼地道,“若是别家的千金、儿媳妇落水倒也罢了,偏是那安阳公主的幺女!” “那又如何?她虽是公主之女,圣上却连个封号也未给,说来还不如益阳公主生的福兰县主金贵。”嬷嬷不解。 王太后叹口气,又开始捻珠串,“圣上虽坐拥三千佳丽,但这后宫中却未有一个女子能比得上孝德纯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安阳那丫头表面上不争不抢,生了儿女也从未主动进宫讨封,这种举动与其母孝德纯皇后不为勾氏族人谋官利的贤德避嫌之行几乎是一模一样!圣上心中怎会没有个衡量比较! 安阳在名利上不与其他公主争抢,可若是伤了她的丈夫、儿女便不见得那么好性子、再继续贤德大度了!那嫁入成义伯府的小女儿听说从小身子就弱,嫁人后在婆家过得也不如意,今天又因小十七调皮害得那孩子落水,安阳怕是没那么容易就放过周氏与小十七。从不开口、无欲无求的人,突然开口有求了,你说圣上会不会满足她的所求?” 嬷嬷是十三年前被调到王太后身边服侍,对安阳公主不甚了解,听了王太后这么一说,便也有些担心起来。 “那老娘娘您的意思是十七皇子怕是与那个位置……无缘了?”嬷嬷小声地道。 “哼!”王太后眯了眯眼睛,“一切还未定!不管周氏那个蠢货以后如何,哀家得先保住小十七才行!” 王太后闭上眼睛捻着珠串,心中快速的转动着如何安抚安阳公主母女。 兰晞宫中,卢美人坐在榻上喝光了安胎药,从宫女捧着的陶罐里捻了一颗蜜饯儿放进口中。 “成义伯府的二奶奶醒了?”卢美人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指,垂着眼帘问道。 “回美人,已经醒了。高热也退了,太医去给诊过脉,说已经无大碍了。”宫女垂首道,“太后那边发了话,让蔡二奶奶在宫中养几日,待全好了再回府。” 卢美人勾了勾嘴,“王太后这是怕了?什么时候见过我们老娘娘这么关心一个臣妇?周和嫔和十七皇子怎么样了?” 宫女把众人皆知的处罚禀报给主子。 “降为贵人?真是便宜她了!”卢美人美丽的脸庞罩上寒霜,用手轻抚着隆起的腹部冷声道,“她明明想害的人是我!若不是那小谢氏突然出手相帮,恐怕落水的就是我了,到时候……我与孩子怕是没那好命救得活。” 紫金丸虽是圣药,但孕妇忌服!卢美人想想在碧波桥上发生的事,不禁一阵后怕、后脊发凉!这也是她愿献出紫金丸给谢芙雅的原因,一是紫金丸现在对她没什么用,二是她想博得安阳公主的好感! “美人,您说圣上真的会封小谢氏为县主吗?”服侍卢美人的大宫女疑惑地问道,“您与圣上说了这样提议,别惹来麻烦才好。” 原来,白日时宣文帝来兰晞宫探望过卢美人。 卢美人当时自是娇弱无力、泪珠涟涟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躺在床上。宣文帝温言安慰了爱妃几句,并许诺重罚周和嫔与十七皇子后,又语带暗示地许诺待卢美人生下皇子或皇女,便直接晋她为妃! 皇帝金口玉言,卢美人听了自是心中暗喜,但嘴上却说着要感谢谢芙雅的话。宣文帝说要重赏谢芙雅,卢美人便说:她又岂是缺金银凌罗的,皇上不如赏个县主给她,也免得比其他公主之女在身份上矮了半截儿。 安阳公主表贤德不为儿女争,宣文帝成全女儿的心便也不主动赏赐爵位给谢家儿女,但卢美人看得出宣文帝最喜欢和看重的公主还是安阳公主。她随口提议给小谢氏讨个县主,若是宣文帝愿意自会赏了,若是不愿意也不会说她什么。 “封不封的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全看皇恩吧。”卢美人搭着宫女的手起身往床榻走去,“圣上的心,可不是我们随便猜得了的。” 宫女小心地扶着卢美人回到床上,为其脱去鞋袜、将腿放到床上,再拉好被子给主子盖好。 “若是圣上封小谢氏为县主,想来安阳公主与小谢氏都会感谢美人您。以后您在宫中便也不会这么难了。”宫女心疼地道。 卢美人抿唇笑笑未说话,她笃定宣文帝会封谢芙雅为县主! 065章 敬义县主 “卢美人为我向圣上讨封县主?”谢芙雅有些意外地看向枫红。 次日,在宫中养病的谢芙雅迎送了几拨来探病的宫妃后,有些疲累地倚坐在榻上,枫红就突然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传话之人可靠吗?”谢芙雅挑眉问。 “小姑奶奶放心,公主在宫中早有安排。传话的人从卢美人进宫开始就服侍在侧,应是不会假的。”枫红低声答道。 原来娘亲在宫里并非没有耳目,难怪昨日离开时说若有事便交待枫红传出去。 没想到卢美人是个感恩的人,不但送了圣药紫金丸,还向圣上为她讨封。 谢芙雅重生后就萌生为自己得个县主当,只是不成想会是因为这次的事如愿! 卢美人如此倾心倾力的报恩,除了有一份真的感激之情外,恐怕更大一部分是想博安阳公主的好感。 众所周知,得宠的妃嫔是后宫所有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卢美人宫外无强大家族可依仗、宫内无上位妃嫔依附,单凭圣上的宠爱怕是走不远!毕竟圣上主要精力是放在朝堂、政事上,进后宫是放松身心,哪会管妃嫔间的勾心斗角! 卢美人此举正合谢芙雅计划之意,能不能当上县主只是个意外收获罢了。 “太后那边的人传话过来,太后只打算保十七皇子、准备舍了周贵人。”枫红又道,“还正想着怎么安抚公主与您呢。” 连太后的慈宁宫也有娘亲的人?谢芙雅真的是觉得自己两世都白活了!竟对此一无所知! “怎好让太后娘娘因我而烦忧,不如就把卢美人为我请封的事透露给太后娘娘,看她老人家是怎么个意思。”谢芙雅勾起嘴角微笑地道,“原来古语的因祸得福竟是真的。” 次日,谢芙雅刚喝完药,传旨的太监便到殿门口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氏芙雅,安阳公主、驸马谢渥次女,兰心蕙质、忠孝集身!于太后千秋盛宴之日,舍身护宫妃、皇嗣,实乃忠义之女也!现册封谢氏芙雅为县主,号敬义!赏黄金……” 太监念着长长一串赏赐,谢芙雅却讶异于宣文帝给她的封号:敬义! 义这个号可谓重若千金!而且多用于男子封爵所用。当初成义伯府的封号由来就是因为初代成义伯护驾有功、又是忠义之臣。现在谢芙雅成了敬义县主,从封号来看就知圣上对其赞赏有加! 山呼万岁谢恩,谢芙雅被扶着起身接过圣旨,又命枫红给颁旨有太监和抬着赏赐的宫人们包了赏银。 待送走了颁旨太监等人、回到殿房还未坐稳,外面就有宫人来报,说宫妃们知道了圣上封谢芙雅为敬义县主,纷纷前来道贺。连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都派身边得力的宫人过来道贺了。 谢芙雅不敢怠慢,忙更衣相迎,自是一番忙碌。 ** 宫内谢芙雅被封为敬义县主的事很快便传到了宫外各府! 谢驸马府上自是喜庆一片,安阳公主命帐房给府中所有仆役涨半个月的月钱。 成义伯府知道这个消息后却是无一人感到高兴!就连想利用谢芙雅的老陈氏和五太太都乐不起来! “敬义县主?呸!她也配!”老陈氏气得险些一口老痰堵上来!“只是普通千金的时候就仗着她娘是公主,在我们成义伯府里坐威坐福,现在她是县主了,还不要把我们成义伯府的房顶盖儿给掀翻喽?” 五太太也是愁眉不展,“谁说不是呢。以前求她给府里爷们儿求前程,她便推三阻四不爱管。现下是县主了,我们怕是更指使不动了。” 苏薇柔站在老陈氏身后,静静地听外祖母与五舅母商议如何让已经封了县主的二表嫂继续听话、继续为五房谋划将来。她垂着眼帘,一副柔顺的模样,但嘴角却时不时嘲弄地抽抽勾起。 难怪母亲让她来外祖母这里时,临行前沉着脸说:“能不能谋到一门好亲事是次要的,主要是在伯府里学学规矩、在京城多认识结交些贵女。你外祖母与五舅母在亲事上怕是帮不了你什么,还是要你自己多上心、多谋划着些。” 苏薇柔听母亲这样直白的让她个女儿家自己谋婚事,心里就羞得不行,眼里都沁出泪水了。只当母亲心中只有弟弟,对她这个女儿竟是半点儿也不顾了。可在成义伯府住了数日,又与外祖母、五舅母相处几日后,苏薇柔明白了母亲话中的意思:外祖母与五舅母根本就是一对拎不清、不靠谱儿的自私妇人! “不过,咱们府上有了位县主儿媳妇,到哪儿赴宴脸上都有光。以后咱们府里的姑娘说人家也可以往高了看看。”五太太话里又透出喜气,“给川哥儿、原哥儿讨儿媳妇也得挑拣挑拣。” 老陈氏本是不高兴,听五太太这么一说,心气儿也顺了几分。 “那倒是。川哥儿那差事做得怎么样了?可还令梁王殿下满意?”提到喜爱的孙子,老陈氏眉眼就柔和了许多。 “老太太放心,川哥儿机灵着呢。前两天他身边的小子回府取换洗的衣服时说,咱们川哥儿差事做得好,还得了梁王世子的夸赞呢。”五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地道。 “哦?竟有这样的事?那可真是太好了。”老陈氏喜笑颜开,她一转头就看到了垂首而立、文文静静的苏薇柔,不禁心念一动。 “川哥儿若是努力,必会有个好前程的。只是他的亲事也不能再拖了,最好是赶快定下来,早点儿成亲、早点儿生儿育女,将来分家产时也好多分些!”老陈氏哼声道。 “哟,老太太您这话怎么说的。”五太太慌张地起身,“有您在,我们五房心里才踏实,您可得长命百岁!” 按习俗,家中长辈在不分家,否则子孙会被认为是不孝! 老陈氏随口一句,倒把自己给咒死了! 见五太太那真真假假的慌张相,老陈氏翻了个白眼儿,“我也只是说说这个意思!快点儿让我抱到亲曾孙,就是你们的孝顺了!” “是,是。”五太太应道。 “老五家的,你看我们薇柔如何?”老陈氏伸手拉过外孙女,笑着问道。 066章 该收网了 “老太太,您……您这话是何意呀?” 老陈氏的话一出口,五太太就心惊了! 老陈氏见五太太装糊涂,老脸就是一沉,“我是什么意思?你听不出来?薇柔与川哥儿是表兄妹,若是两个人能结为连理,不正好是亲上加亲吗?” “这个……”五太太看了一眼低垂着头扭过半边身子、似在害羞的苏薇柔,不由撇了撇嘴。 放在以前蔡诚川整日无所是事、吊儿郎当时,五太太都看不上苏薇柔!如今儿子有了前程,五太太的眼光比过去更高了,哪能让老陈氏亲上加亲! 苏薇柔的娘亲出嫁前在家里作天作地、闹得厉害,这样的娘亲能养出什么好女儿!苏薇柔的父亲现在起复艰难,还不一定能不能再进仕途,这样没有前途的岳父谁愿意要! 但老陈氏专横惯了,五太太即使心中百般不愿,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开口否了老陈氏的话。 “老太太这突然说有意让薇柔与川哥儿……我只是一时觉得有些意外。”五太太讪笑道,“薇柔自然是个好姑娘,只是……” “只是什么?”老陈氏咄咄地追问。 五太太哂笑一声,“只是怕姑太太那边儿舍不得薇柔嫁给我家川哥儿呢。” “祖母,我想起还有个花样子没绣完,我……我先告退了。”苏薇柔眼圈微红地道。 老陈氏想到:当着一个未嫁姑娘的面儿说她的婚事的确不妥,便点头让苏薇柔离开了。 苏薇柔一走,老陈氏就沉着脸问,“老五家的,你是不是嫌弃薇柔,不愿她嫁给川哥儿?” “哎哟,老太太!您这话可是冤枉我了!”五太太站起来喊冤,“我知道您是心疼姑太太和外孙女,想让薇柔嫁进咱们成义伯府、承欢您的膝下。但姑太太那边儿却不一定这么想啊。您还记得姑太太送薇柔来之前给您写的那封信吧?” 老陈氏皱眉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五太太巧舌如簧地道:“姑老爷准备起复,姑太太送薇柔进京说是想说门好亲事,其实多少是想说的亲家能帮姑老爷起复谋个好职缺。咱们成义伯府虽说有爵位,但大伯、二伯和我们都老爷担的都不是什么重职,要帮姑老爷起复恐怕还是要求到别人头上。再说了……姑太太终究也与大伯、二伯不是亲兄妹,这起复的事上能不能尽心力、帮到哪儿,谁也说不准啊。” 老陈氏听得眉毛一立,但细一想又觉得儿媳妇说得有道理! “你是说,薇柔要嫁就得嫁个有实权、能帮上苏家的人家?”老陈氏道。 “正是如此。另外儿媳的确有私心。”五太太道,“想给川哥儿娶个对他有助益的媳妇,省得总要看大房二房的眉眼、被个晚辈媳妇羞辱!” 五太太最后这句话颇为扎心,老陈氏很快就打消了将苏薇柔嫁给蔡诚川的念头! 外孙女和孙子比较起来,自然是孙子更重要! 五太太见老陈氏不再坚持将苏薇柔嫁给蔡诚川的事儿,心下一松、长出口气。 ** 谢芙雅在宫中养了五日才出宫,出宫前她只去向太后和皇后处辞行,其他妃嫔、特别是卢美人均未去。 进宫贺寿时三人乘一辆马车,出宫回成义伯府时,谢芙雅乘着双驾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专门拉着赏赐的马车。 谢芙雅回到成义伯府后去老太太的院子里问了安,三位太太也都在,少不得真真假假的关心一番。她便装作依旧虚弱的样子寒喧两句便回了盛时园。 不知是不是服用了紫金丸的缘故,谢芙雅觉得自己比过去身体轻盈了许多,人也精神了,不像过去总是头昏昏、易疲累。 回到盛时园也不得消停,小姑子蔡玉蓉又跑来想找谢芙雅“聊聊”,但被如诗以二奶奶身体不适给挡在了门外。 换下华服后,谢芙雅一身轻松地坐在榻上,接过如诗端上来的香片吹了吹,“丁香院那边怎么样了?” 如诗答道:“奶奶在宫里第二日,二爷便留宿在鹂儿的房中了。如霜那丫头打着二爷的名义苛扣了鹂儿的三餐吃食,鹂儿让小丫头去问,被指桑骂槐羞辱了一番。赶巧儿奶奶您不在府里,她们闹的也就不成样子些。二爷对这两人的争吵却是不管的,倒是难为了英姨娘,整日不是听如霜上门破口大骂、便是听鹂儿嘤嘤哭个不停。” 谢芙雅哼笑一声,“蔡诚山的痴情也不过如此罢了。你去警告如霜一声,不准她再去丁香园吵闹、烦扰了英姨娘。至于丁鹂儿,把她的三餐降为与一等丫头一样,想吃好的便让她自己出钱。若是二爷或是她问,便说老太太与三位太太都不同意抬个粉头儿当姨娘,这样会污了门楣,只能将她当家伎养着了。” “是。”如诗道。 “罗长生回府了就把人叫过来。”谢芙雅吩咐道。 如诗默默记下,然后服侍谢芙雅躺下小憩。 “奴婢听闻奶奶在宫中落水,无大碍吧?”如诗打量主子的气色似乎挺好,不禁怀疑消息的准确性。 “没什么事儿,反嘏因此机缘得了一丸好药,将身上的病灶去了七七八八。”谢芙雅闭上眼睛,头脑中开始理顺哪些线该收了,哪些线该提一提试试了。“这五天,府里可发生了什么事没有?” 如诗拿着空心锤儿轻敲着谢芙雅的小腿,听主子问便答道:“倒是没发生什么事,就是五太太往外面走得勤,听说是为了三爷的亲事。” 蔡诚川的亲事?看来五太太注定是要白忙一场了。 傍晚时分,各房的老爷、爷们下衙归府,如诗便把罗长生叫到了盛时园。 隔着纱屏,罗长生给谢芙雅请了安。 “明儿就去赌坊那边说收口系袋子吧。”谢芙雅对罗长生交待道,“把银子结清了,以后也不往来了。” “是,小的记下了。”罗长生恭敬地道。 “你最近只盯着蔡三爷就成,二爷那边不必跟着了。当铺那边也准备起来,免得货进仓了人未齐。”谢芙雅道。 罗长生往心里记了记,确认自己记明白了后才答话,“是。” 最后,如诗拿出一封信交给罗长生,“这是给长寿的信,让他依信行事。” 该收网了,虽然打掉的不过小鱼小虾,却也能败坏败坏成义伯府的名声。 067章 恶婢行凶 谢芙雅在太后的千秋寿宴上为救怀有身孕的卢美人而落水,受到圣上的嘉许、并封了敬义县主,使得她在京中一下子成了“红人”,各府邀请赴宴的帖子像雪片子似的送进了成义伯府的盛时园。 老陈氏一面觉得屑,一面又在五太太鼓动之下心思有些活络。 谢芙雅翻看着邀请的帖子,挑拣了四个出来,其他的都准备回绝了。 说来,这些赏花游园、品茶作诗画的宴请最是无聊。太太、奶奶们聚在一起多是聊布料衣裳、胭脂水粉,要不就是聊哪个府里这样或那样的隐私之事。碎嘴程度也不比那些市井妇人差到哪里去!只不过大家聊这些时都是低声细语、掩口作笑、点到为止罢了,眉眼间却将嘲讽、嫌恶、看热闹的心情表露无疑。 谢芙雅上一世很是不愿与这些妇人们坐在一处听她们说闲话,但未出阁姑娘们自有小圈子与乐趣,她有些融不进去。时间一久、加之总生病,她便渐渐鲜少出门,恐怕自己业已成了那些贵妇口中闲聊的话题了。 最近,谢芙雅在反省上一世自己的种种言行所为,发现自己的确有很多不足之处。幸而能重活一回,修正自己那些遗憾与不足。 如诗刚将帖子分类整理放好,外面便传来小丫头吵吵嚷嚷的声音。 “奶奶!奶奶!丁香院里出事了!” 如诗眉头一皱出了正房,掀开帘子沉着脸喝道:“吵吵什么?” 一个梳着双圆髻的小丫头上前草草地福了福身,“如诗姐姐,丁香院那边儿出事了!如霜姐姐用热汤泼了鹂儿姑娘,英姨娘上前拦着也被烫到了!” “什么?”如诗微惊,“不是不准如霜去丁香院了吗?怎么还让她进了鹂儿姑娘的房里!” 小丫头缩了缩脖子,怯怯地道:“如霜姐姐跟疯了似的根本拦不住,风一样就冲了进来,抓起鹂儿姑娘午膳中的汤就泼……” 如诗抬手示意小丫头别说了,她转身进了屋子。 谢芙雅在屋子里已经听得真切,如诗进来时就见主子已经起身往外走。 “奶奶,这事儿……”如诗猜疑地道,“您要亲自管?” 谢芙雅顺了顺衣袖轻哼道:“我一天是蔡诚山的妻子,他后院的事儿便得由我管。我若是不管,少不得又要被人说我这个主母当得不配了。让人去请大夫赶快进府给英姨娘和鹂儿看看。” “是。”如诗垂首应声。 谢芙雅带着如诗、如意往丁香院而去,半路上遇到二太太派来询问丁香院之事的张妈妈。 张妈妈给谢芙雅施了礼,恭敬地道:“太太听说丁香院里闹出事儿了,命奴婢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芙雅轻叹一声,“没想到已经惊动到太太那儿去了。我也是刚听说那边出了事,是二爷身边侍候的丫头如霜用热汤泼了家伎丁鹂儿,英姨娘阻拦不及还被连累到烫伤了。我已经命人去找大夫,妈妈不如与我一起去看看?” 张妈妈犹豫了一下,想着一会儿回去回复二太太总得得个准信儿,便点头道:“那奴婢就陪二奶奶去看看。” 谢芙雅带着婢女和张妈妈往丁香院行去。还未进丁香院院门,就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嚎哭声传来。 “我的脸!大夫呢!我的脸!”丁鹂儿凄厉的惨叫听起来令人起鸡皮疙瘩。 谢芙雅进了院子,没去看丁鹂儿如何,而是先去看望英姨娘。 英姨娘正坐在桌前由婢女给她上烫伤药,听到外面小丫头喊“二奶奶来了”便想起身。 “别起了。”谢芙雅道,然后走上前。 英姨娘的左手背被汤泼溅到,整只手背和手指都红通通的。 “奶奶。”英姨娘还是起身向谢芙雅施一礼,还试图拉衣袖遮住手。 谢芙雅看到英姨娘的烫伤,皱起眉头,“大夫很快便到了,下次这种拦不住的事还是不要逞强了。” 英姨娘苦笑一声,垂首道:“是英娘逞强了。谁能想到如霜她……唉。” “如霜人呢?”谢芙雅进院没看到如霜,便问道。 英姨娘道:“她用汤泼完人嚷了声‘不活了’便跑走了。” “不活了?”谢芙雅冷笑,“我倒要看看她怎么个不活了!你且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丁鹂儿。” 英姨娘想送谢芙雅,被她冷声制止了。 丁鹂儿现在满脑子想着自己的脸被烫伤了,根本没听到“二奶奶来了”这句话。只用丝帕捂着脸躺在床上打滚哭嚎! 世间女人无论美丑,无不看重自己的脸。丁鹂儿原就是以色侍人的粉头儿,更是把脸蛋儿与身材、肌肤这些外在当成命般看重,如今脸被如霜用汤给烫伤了,疼痛是一方面,心中恐惧与不安恐怕更是折磨人! 服侍丁鹂儿的小丫头叫珠儿,见谢芙雅和一个妈妈进屋来,赶紧迎上去福身。 “二奶奶,您可来了!鹂儿姑娘她……” “二奶奶!”在床上翻滚哭嚎的丁鹂儿这回听到二奶奶来了的动静,从床上一骨碌翻下来,扑跪到谢芙雅脚边,“二奶奶,您要为奴家作主啊!奴家……奴家……” “珠儿,快扶鹂儿姑娘到床上去。”谢芙雅后退一步,吩咐小丫头道。 珠儿赶紧上前吃力地扶起丁鹂儿,谢芙雅等人这才看清丁鹂儿被烫伤的脸,不禁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曾经貌美如花的一张脸,如今像被热水烫过的猪头!又红又肿! 这是多热的汤,竟将丁鹂儿烫得这么严重!难怪她鬼哭狼嚎,怕也是疼得钻心吧! 珠儿一个小丫头摆弄不了有些发狂的丁鹂儿,如意便上前帮她、一左一右硬架着把人按回了床上。 谢芙雅走到床边,看到床头枕畔有一个开了盖子的瓷瓶,里面绿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英姨娘送来给鹂儿姑娘涂的烫伤膏。”珠儿拿起瓷瓶给谢芙雅看,“但鹂儿姑娘直喊疼,不让奴婢给她上药。” 谢芙雅点点头,对躺在床上哭泣的丁鹂儿道:“你也莫哭了,泪水蜇到皮肤怕是更疼。我已经命人去请大夫过来,应该很快就到了。” “呜……奶奶要……要为奴家作主!如霜她……”丁鹂儿边哭边咬牙切齿地道,“是如霜伤了奴家。” 068章 推干系 谢芙雅将丁鹂儿接进成义伯府为的就是乱蔡诚山的后院,但没想到如霜那丫头却是个心狠手毒的! “那汤端到丁香院里还那么烫?怎么会烫得这么严重?”谢芙雅拧眉问小丫头珠儿。 珠儿垂首颤声答道:“回奶奶,鹂儿姑娘想吃辣锅子,便拿了钱让奴婢去厨房里点了做午膳。鹂儿姑娘说辣锅子得热着吃才好,不然冷了便凝油发腻了,让奴婢跟英姨娘借了熬药的泥炉子烧炭架锅子。谁知道如霜姐姐她……” 辣锅子?这也真是巧了!难怪丁鹂儿的脸被烫成那副样子!连烫带辣……谢芙雅心里都不由得发紧。 正说着,大夫就被请进了丁香院。 自然是伤重的先看,徐大夫在看到丁鹂儿那被烫伤的脸时也是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边大夫查看丁鹂儿的伤情,那边儿成义伯夫人——大太太和老陈氏也都派人过来询问了。 谢芙雅让如诗去答对人,自己和二太太派来的张妈妈在房中看大夫给丁鹂儿看诊。 丁鹂儿一直挂心的是自己的脸还能不能恢复原来的美貌,直抓着大夫的衣袖不肯放地询问,把徐大夫的衣襟都要给扯开了。 “珠儿,还不扶鹂儿姑娘躺下!”谢芙雅皱眉地喝道。 珠儿领会,上前掰开丁鹂儿的手,解救了徐大夫。 徐大夫狼狈的转过身拉好衣襟、正了帽子才走向桌边开方子。 “大夫!你说话啊!你告诉我,我的脸会不会好?你说啊!”丁鹂儿还不依不饶地嘶喊。 徐大夫快速的狂草一份方子,拎着医箱就要拱手告辞! “大夫请留步。”谢芙雅唤住徐大夫,“除了这位姑娘外,还有一位也被烫伤了,请您也给看看吧。” “还有一位?”徐大夫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谢芙雅被徐大夫的逗得弯了弯嘴唇,“徐大夫放心,那位只是手背被烫伤了,而且人还是很冷静的。” “哦。”徐大夫长舒一口气,随着如意去给英姨娘看诊。 待婢女和大夫都出去了,谢芙雅才对张妈妈道:“妈妈也看到、听到了,今日之事实在事出突然,谁能想到二爷身边的如霜会……唉。” 张妈妈看到丁鹂儿那张脸时就已经胃里不舒服,又听珠儿讲述了事情原相,更是心惊肉跳! 如雪、如霜是二太**排到盛时园的丫头,当初就是有安抚二爷、将来被收用成通房的打算。 二奶奶之前为着老太太赏的丫头与二爷有亲密之举而大闹一场,把自己也闹病了许久才好。二太太就曾将如雪和如霜叫过去叮嘱她们不准跟二爷歪缠,不准触了二奶奶的霉头、惹主子生气! 如雪那丫头是个规矩的,似乎还得了二奶奶青眼的得了重用;如霜却是不安分的,趁着二奶奶回娘家之际常往二爷的书房跑……这下子跑出事儿了! “呆会子妈妈回到太太那儿,就请妈妈如实禀报给太太吧。”谢芙雅一脸自责地道,“是我未能管好二爷的后院儿,才发生这样的事。只是……妈妈也知道,如霜是太**排是进来的,又是二爷得意的丫头……我是不敢动的。如何处置如霜,怕得请太太过问了。” “二奶奶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呀?”张妈妈垂着眼帘躬身道,“二爷的后院自然是奶奶您管着才对,今个这事也不是奶奶的错,实在是如霜那丫头豺狼恶毒之性所致,奴婢必定会如实向太太禀报的!” “有劳妈妈了。”谢芙雅叹息地道。 张妈妈躬身行礼告退,回去向二太太禀报这边发生的事。 谢芙雅看了一眼还在癫狂、抓着珠儿的手一直追问“脸”的丁鹂儿,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丁鹂儿原本也没把她这位主母放在眼里,被蔡诚山宠爱了几日便越发的狂妄,甚至与珠儿说将来她生下儿子如何如何…… 谢芙雅是不介意丁鹂儿幻想将来母凭子贵的美好,但她不允许一个低贱的粉头儿也敢背后贬损自己!蔡诚山厌恶她,跟丁鹂儿说了许多她的坏话,那丁鹂儿深信不疑,还时常拿出来与珠儿“分享”! 珠儿是谢芙雅挑出来安排监视丁鹂儿的,自然会把丁鹂儿的一言一行都告诉给主子!所以,谢芙雅对丁鹂儿半点同情也没有,只是可惜这个棋子废得太早了! 回到盛时园,谢芙雅问如诗大太太和老太太派来的人都说了什么。 “回奶奶,两边都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发生什么事要急急地请大夫来。奴婢便说如霜泼汤烫伤了英姨娘和鹂儿姑娘,具体的并未告知她们。”如诗答道。 谢芙雅点点头,“你做的对,二房的事儿关在二房院门里,怎么传出去的我们不管,只要不是我们盛时园的人传出去的就行。” 转头,谢芙雅又问如意送徐大夫离开时,徐大夫可交待了什么。 如意上前道:“奴婢问了英姨娘和鹂儿姑娘的伤情严重与否,也问了伤好了能恢复成什么样儿。徐大夫说英姨娘的的手背和鹂儿姑娘的脸恐怕都会留下烫伤的印子。便是喝药、涂药也祛不掉。” 这么说来,丁鹂儿的脸就是真的毁了……谢芙雅微皱起眉头。 “去拿药时让徐大夫多给拿些好药材,开的药膏也要最好的、除疤除印药效好的那种。”谢芙雅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交待!”如意福了福,机灵地去传话。 看着如意离开的身影,如诗欣慰地道:“骆妈妈送来的人果然不错。” 谢芙雅点点头,“的确不错。如诗,去厨房吩咐一声,今天盛时园的晚膳早些做出来,吃过晚膳后便关了院门,谁叫也不开!” 蔡诚山回来肯定会对今天发生的事大发脾气,少不得又要冲到自己的院子里来像条疯狗似的又吼又叫。她才懒得听恶犬吠! 果然,蔡诚山回府就听说了如霜用热汤烫伤了丁鹂儿的事!他大吃一惊,连给长辈问安都顾不上,直奔丁香院! 丁鹂儿已经喝了安神的汤药睡下,蔡诚山看到她那张红肿的脸时有些站不稳! “谢氏!”不出谢芙雅所料,蔡诚山又把这件事的过错推到了谢芙雅头上! 069章 正室权力 二房发生了男主子身边婢女妒嫉家伎、泼汤毁容之事,一时成为成义伯府里上下的谈资。 有人说二爷风流,惹得婢女与家伎争风吃醋才酿了祸事;有人说二奶奶是个软柿子,先前因二爷和丫头亲昵气病了自己,如今又管不住二爷的后院儿;有人说如霜恶毒、家伎也是活该,凭着美色霸着爷们儿,现在毁了脸看她以后怎么办! 老陈氏借题发挥,把二太太和谢芙雅叫过去痛斥了一顿! 二太太垂首听训,不时还用帕子拭拭眼睛,也不知有无泪水。 谢芙雅也低着头一副恭敬模样,但心里却撇嘴冷笑。对老陈氏来说,二房发生这样的事她能拍着大腿狂笑!找她和二太太过来训斥,不过是可算找到理由能骂人罢了。 老陈氏骂够了,接过婢女递上来的茶水润润喉,“说说吧,你们婆媳准备怎么处理这起子事儿?行凶的丫头要如何处置,那个毁了脸的怎么安排?” 二太太又用帕子压了压眼睛,瓮声道:“是我们做得不好,劳老太太跟着操心了。行凶的丫头叫如霜,事发当日就已经关进柴房去了;那个买来的家伎……” 二太太后面的话没说,转头看向谢芙雅。 如今谢芙雅是敬义县主了,她买来的人更是没人轻易敢动。 谢芙雅接收到二太太的视线,不急不慌地道:“回老太太,那个家伎是买来侍候二爷的。我在宫中养病期间,听说二爷对她甚是宠爱。如今她的脸虽然毁了,但与二爷的情份还在,芙雅可不敢做主将人随意安排了。” 老陈氏眉毛一挑,对谢芙雅这番话倒是深感意外! 那个不过是看丈夫与个丫头调笑就又闹又病的谢氏竟转了性子?先是主动把丈夫在外面包的粉头儿买回来,后来丈夫宠爱新人她也不妒了,如今不但没借机痛打落水狗的赶走那家伎,反而要听蔡诚山的? “你是山哥儿明媒正娶的原配正房大妇!连处置丫头、家伎的权力和胆子都没有?”老陈氏沉着脸道,“爷们儿的心思都是应该放在外面的,回了府里也是与妻子举案齐眉,那些个姨娘、通房丫头、家伎都是消遣的玩意儿,来了去了、生了死了都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你赶紧把那个毁了脸的女人处置喽!当初就说不能留她在府里,现在看出来是个祸根子了吧!” “老太太您都发话了,芙雅自然是听命行事。”谢芙雅福身道。 嗯?老陈氏一愣,怎么就变成是听她的命令行事了?她下什么命令了?只不过是教谢氏如何当好一个正室妻子啊! 老陈氏训骂了二房婆媳过足了嘴瘾,也感觉疲累了,便挥手让二太太和谢芙雅离开,快把糟心事儿处理了! 二太太和谢芙雅出了延寿居,谢芙雅发现二太太脸上干净得很,妆容半点儿也未花。可见方才拭眼不过是装装样子、掩饰对老陈氏的不耐罢了。 “你说该如何处置如霜呢?”二太太走在前面,说话时的声调里少了往日的温和,多了几分婆婆的高高在上感。 谢芙雅虽听出二太太语气上的改变,却也未在意。 “如霜是太太给盛时园的,后又被二爷要了去。现在如何处置她,媳妇倒是不便置喙。”谢芙雅淡声地道。 二太太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这个已经是县主的儿媳妇,这时她才感觉到这个谢氏……不简单啊!过去自己没能抬起婆婆的架子来,现在她是县主了,还能把自己放在眼里吗? “人既然给了你们,自然就由你和诚山来处置。方才老太太也说了男主外,府里管下人的事不应该让丈夫烦心。如霜和那个女人怎么处置和安排就都由你作主吧!快些着,别让老太太再把咱们叫过去劈头盖脸的训骂!”二太太硬声道。 “是,芙雅知道了。”谢芙雅应道。 二太太转身昂首带着丫头、婆子离开了,谢芙雅则垂首相送。 待二太太走远了,跟在谢芙雅身边的如诗皱眉道:“太太怎么突然对您严厉起来?以前太太跟奶奶您说话语气都是……” “她是怕了吧?”谢芙雅抬起头,勾起嘴角轻笑道,“过去我是公主的女儿、但没封位,我在成义伯府里不过是个媳妇,愿意哄就哄两句、不愿意哄便不理睬。便是死了……现在不同了,我是圣上钦封的县主,又赐敬义二字,再不压着我些,可能怕是二房就都要屈于我的淫威之下了。” 如诗把主子的话品了品,“是了,男低娶、女高嫁。过去您与二爷的婚配是门当户对,现如今您却是比二爷的品级还高,成了低嫁。难不成太太是怕您压了二爷?” “切!谁想压他!”谢芙雅嫌弃地道,“既然老太太和太太都发了话,便赶紧回去安排如霜与丁鹂儿的去处吧。” 谢芙雅回到盛时园,将二房的主事嬷嬷和管事叫了过来。 “找个人牙子来将如霜领走,将人发卖得远些。”谢芙雅对主事嬷嬷和管事道,“我记得咱们府在城郊有个庄子离京里也不远,把丁鹂儿送到庄子上养面上的伤吧。月例还是府中出、定期送到庄子上,平日饮食用度与都比照着府里之前给她的一样不准变。这两件事儿两日内都做好,然后回报到我这儿来。” “是,二奶奶。”主事嬷嬷和管事恭敬地道。 “若是二爷责问为什么这样处置,你们就说这是老太太和太太的命令。他有什么不满只管去找太太和老太太,我这个二奶奶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主事嬷嬷和管事对视一眼,再应了声“是”方退下。 安排完这些事,谢芙雅拿本书看起来。 “明儿就是梁王府的花会,奶奶应了敏仪郡主的邀请,是不是该选套合适的衣裳、饰物?”如诗提醒道。 谢芙雅挑眉,视线从书卷上抬起,“梁王府的花会……竟这般快就到了?就穿那套新做的紫色衣裳、戴个冠就成了,不必费太多心思。” 如诗闻言去开箱找衣裳和饰物查看、挂起来,免得明日穿时出状况。 “二姑娘、苏表姑娘来了!”院子里传来小丫头的通报声。 070章 怼小姑 外面传来丫头的禀报声,说二姑娘蔡玉蓉和表姑娘苏薇柔来了。 谢芙雅皱起眉头,才想起二太太跟自己说过的话:赴宴时多带着你二妹妹和苏表妹些。 各府请帖雪片儿似的送到盛时园,三个房头儿、老太太那儿可都看在眼里呢。 蔡玉蓉已到了说亲的年纪,二太太自然希望能让女儿高嫁,跟在县主嫂子的身旁,蔡玉蓉的身份也就显得不一般了。 苏薇柔则是老太太提出来让谢芙雅多带着到外面走走,隐含之意也是有意让各府的太太们认识认识苏薇柔,以后外孙女在京里说亲也便宜。 一个是上一世只盯着她衣饰嫁妆的尖酸小姑、一个是上一世毒杀自己的仇人,谢芙雅想到她们二人就不舒服,看到更是厌恶。 在太后千秋宴上,谢芙雅故意让蔡玉蓉穿和周和嫔一样颜色搭配的衣裳,本意就是让周和嫔小小地教训一下蔡玉蓉!谁知道自己落水打乱了这一步棋,蔡玉蓉全须全尾的回来,周和嫔却降了位分! 这就是所谓的有得必有失吧。自己得了县主位,而蔡玉蓉也没在宫中受到教训。也是自己谋划的不周全,否则也不会害得自己落水病了一场。 谢芙雅正想着,蔡玉蓉和苏薇柔就绕过纱屏进了室内。 “给二嫂子(表嫂)问安了。”蔡玉蓉笑嘻嘻像玩笑似的随意福了一下身,苏薇柔则规矩的福了一礼。 谢芙雅扯了扯嘴角,最后放弃试图微笑。 “两位妹妹快别客气了。”谢芙雅淡淡地道,“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苏薇柔似乎有些胆怯,看向表妹蔡玉蓉。 蔡玉蓉在谢芙雅面前放肆惯了,大大咧咧地走到一旁坐下,扬着笑容道:“听母亲说二嫂子明天要带我与薇柔表姐去梁王府,就特意过来问问二嫂子我们穿什么才得体。” 穿什么才得体?是变相又过来索要东西吧? 谢芙雅轻笑一声,“妹妹们正是如花的年纪,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要说得体,只要饰物上不逾制便可。” 蔡玉蓉对谢芙雅的这番回答自然不满意,缠着道:“二嫂子应当知道,苏表姐过来并未带太多的衣饰,明日去梁王府赴宴若是穿戴得太寒酸了,岂不是丢嫂子你的脸?不如嫂子拿出几样首饰借苏表姐戴着去赴宴,回来后便还给你。” 苏薇柔脸一红,忙开口道:“玉蓉表妹,我便是不去也无妨的,怎么好向表嫂借首饰。” 谢芙雅扶了扶发鬓,有些不耐烦应付这两个。 “苏表妹要去梁王府赴宴,老太太那里怎么会不为苏表妹准备衣饰呢?二姑娘不必过于操心。”谢芙雅冷冷地道。 蔡玉蓉一愣,她以前来谢芙雅这里要东西还没被如此冷待过!更别说现在是当着苏表姐的面被亲嫂子拒绝,她顿觉面上无光! “那怎么能一样呢?祖母给表姐备的是祖母的心意,二嫂子给的是二嫂子你的心意啊!”蔡玉蓉不满地站起来,“难不成二嫂子不舍得,才如此推托?” 看着蔡玉蓉胡搅蛮缠的态度,谢芙雅这次是真的笑了。 “呵,看二妹妹这势式不像是来向我借首饰给苏表妹,倒像是要强抢啊?”谢芙雅挑眉讽刺道,“先前还说是借,这会儿又说给……二妹妹倒是大方,何不从我曾给过你的那些首饰中挑拣两三样送给苏表妹?” “你!我!”蔡玉蓉被谢芙雅怼得词穷,看了一眼正望着自己的苏薇柔,气得一跺脚,“我要跟母亲说,你这个当嫂子的欺负我!” 说完,蔡玉蓉扭头就跑了出去。 苏薇柔没想到跟着蔡玉蓉来一趟盛鸣园,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就闹成了这样!而且还是因为她……苏薇柔真是尴尬极了! “表嫂,我……”苏薇柔想向谢芙雅解释她并非是来借首饰的。 “如诗,去把我妆匣里那对珍珠珠花拿来给表姑娘。”谢芙雅吩咐婢女道。 如诗应了声,去妆匣里找珠花。 苏薇柔又羞又恼,暗恨蔡玉蓉将自己置于这等窘迫的境地,也怨恨谢芙雅如此慢待自己,像打发穷亲戚似的随意赠些旧物。 如诗从妆匣里找到了那对珍珠珠花,想了想抽出自己的帕子将珠花放在上面。 “表姑娘。”如诗走到苏薇柔面前,“这对珠花上的珍珠可曾是宫中贡品,孝德贤皇后将其制成珠花后送给了安阳公主,公主又当作嫁妆给了我们奶奶。” 苏薇柔满脸通红地垂眸看了一眼那对珠花。珍珠的确又圆又大,一看就不是俗物,但也不是真的在市面上就买不到那种。 “既然如此珍贵有意义,我怎好夺表嫂所爱。”苏薇柔后退一步摆手道,“今日过来本是想问问表嫂明日去梁王府可有什么禁忌注意,哪想到玉蓉表妹她……” “苏表妹若是嫌弃就算了。”谢芙雅略显疲惫地道,“二姑娘在我这儿没规矩惯了,方才那副样子我也是不介意的。梁王妃是个温和的人,敏仪郡主性情随了王妃一般平易近人。禁忌注意嘛……据我所知是没有。” “谢表嫂指点,薇柔就不打扰表嫂了。”苏薇柔微微一福告辞。 “如诗,替我送送表姑娘。”谢芙雅道。 苏薇柔低头咬咬嘴唇,转身离开了屋子。 如诗将人送到院门口,福了一礼,“表姑娘慢走。” “好,如诗姑娘请回吧。”苏薇柔轻声道。 如诗起身,对立在门口的小丫头道:“奶奶累了要睡一会儿,将院门关了吧,免得乱进人吵了奶奶。” “哎!”小丫头听话地关上了院门、落了闩。 走出几步苏薇柔听到如诗的话和盛时园关门的声响,不禁握紧了袖中的拳头。 蔡玉蓉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苏薇柔身边也没带丫头,她在二房迷了路。 想到自己的境遇,苏薇柔心中一阵难受,扶住路边一株柳树嘤嘤哭泣起来。 “是谁在那儿?”不远处突然传来男子不耐的询问声。 苏薇柔吓得捂住嘴,抬起泪眼朝出声处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凉亭里走出一名身穿白衫的英俊青年。 “二……二表哥?”苏薇柔认出那青年正是二房的表哥蔡诚山。 071章 自取其辱 梁王府此次办宴是敏仪郡主发起的邀请,也是她及笲后第一次独立操办这种贵女间的宴请,梁王妃与世子妃都只是在旁提点,并未直接插手。 因办的是赏花宴,所以梁王府内苑里花团锦簇,有数十盆珍稀的花卉摆在显眼处。 为了不显得冷清,世子妃便打趣说借着小姑子的花宴便宜,她也请几位年轻的夫人、奶奶来品茶赏花。赵青惠自然是同意的,这样已经嫁人的表姐谢芙雅过来就不会显得尴尬了。 清晨收拾妥当,谢芙雅带着婢女如诗上了马车。 成义伯府大房的大奶奶与嫡出大姑娘蔡玉珍也收到了请帖,所以今日她们也要去梁王府。 昨日谢芙雅没给蔡玉蓉和苏薇柔好脸色,她们二人就都不愿与谢芙雅同乘一辆马车,而是挤进了大房的马车里。 谢芙雅倒因此乐得清净! 一路上,蔡玉蓉叽叽喳喳话唠不休,听得温氏与大姑娘蔡玉珍直皱眉头。苏薇柔则是神情略显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梁王认,温氏与谢芙雅等人下了马车,两名中年妇人忙下了台阶迎上来。 “见过敬义县主、蔡大奶奶、各位小姐们。”两名妇人满脸堆笑的行礼问安。 蔡玉蓉听了梁王府下人的问安便轻撇了一下嘴。 若论起来,应该是蔡大奶奶、蔡二奶奶,可谢芙雅现在是县主了,身份尊贵自然放在前面请安。 谢芙雅终于摆脱了“蔡二奶奶”这一恶心称呼,心情越发的好了。 穿着深紫色衣裳的妇人朝谢芙雅福了一礼,恭敬地道:“我们郡主正等着县主您呢,特派奴婢在这儿候着,待您来了便请您移步喜尚阁。” “好,有劳了。”谢芙雅点头道。 紫裳妇人前面领路,谢芙雅向大奶奶温氏说了一声后便带着如诗跟上。 一直站在温氏身后的蔡玉蓉见谢芙雅被直接请去见敏仪郡主了,便急急地提裙追上去。 “玉蓉!”大奶奶温氏出声想叫住隔房小姑,却被亲小姑子——大姑娘蔡玉珍伸手拦住了。她一怔,看向小姑,“玉珍?” 蔡玉珍柔柔地道:“二妹妹与二……与县主本就是姑嫂,二妹妹跟着县主是对的。” “可……”温氏皱眉,瞥了一眼静立在旁垂首未语的成义伯府的仆妇,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那仆妇站了一会儿,见成义伯府的奶奶与姑娘不再说话了,才抬起头笑脸相迎地道:“请蔡大奶奶与两位姑娘随奴婢来,世子妃与诸位夫人、奶奶们都在春畅园里赏花听戏呢。” 温氏点头道了句“有劳”,带着小姑子蔡玉珍和表姑娘苏薇柔进了王府。 刚进王府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着什么人的名字,前面领路的王府仆妇停了下来。 几人转身看去,只见一个梳着双团髻的小丫头领着满脸不情愿的蔡玉蓉走了过来。 温氏与蔡玉珍对视一眼,眼中都有迷惑。 小丫头走过来与那仆妇耳语两句,然后向温氏等人福了一礼转身离去。 蔡玉蓉走过来站在苏薇柔身边,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蔡大奶奶和三位姑娘可能不晓得,我们郡主是个最看重规矩的主子,不请自来那种失礼的人向来是不被她待见的。”领路的仆妇陪笑地道。 温氏听得面上尴尬,只得扯动嘴角淡笑,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应和。 蔡玉蓉听得面红耳赤,但这里是梁王府,便是一个仆妇也不能轻易得罪!她只得把升起来的怒气压下去,却将这番羞辱的帐算到了谢芙雅的头上。 温氏等人继续跟着仆妇向内院走去,苏薇柔故意落后两步同时拉住蔡玉蓉。 蔡玉蓉正烦着,被苏薇柔拉住便用力甩了一下,“表姐做什么?” 苏薇柔揉了揉被甩疼的手,瞥了一眼前面大房的姑嫂,小声地问道:“表妹怎么回来了?难道二表嫂没为你说句话?” 蔡玉蓉本来就觉得丢脸,现在一听苏薇柔提起谢芙雅,就更气了! “哼!她现在是县主了,架子端得倒是高!”蔡玉蓉忿忿地道,“我被那仆妇赶走,她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竟一句话也不为我说!” 苏薇柔赶紧拉了拉蔡玉蓉的衣袖,“表妹小声些。唉,二表嫂怎么会这样呢?你是二表哥的亲妹妹,她便是不带着我和珍表妹去见郡主,也不能不带你啊。她也不怕回去了,二表哥知道后不高兴?” “哼,我哥哥根本就是不愿娶她!偏父亲和母亲逼着哥哥将人娶进门来,至今连房都未圆……算了,快跟上大嫂子她们吧,免得再被王府的下人呼来喝去的没脸面!” 苏薇柔听到了一个大秘密,心下惊疑不已,但脚下却没停地跟上了蔡玉蓉。 谢芙雅被引领到了喜尚阁,赵青惠与福兰县主、玉真县主、泸阳公府的三姑娘等几位贵女正在品茶对词,几个小姑娘时不时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一派天真烂漫。 谢芙雅看着少女们的笑颜,心中不禁怅然了片刻。她也曾那般快活过,可现在背负着上一世的仇恨、怨怼,她已经许久未曾真心的笑过了。 赵青惠笑着往阁外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身淡青色纱衣的谢芙雅。 “芙雅表姐!”赵青惠在阁中挥了挥手臂。 谢芙雅回以微笑,眸光也未错过其他几位看过来的贵女们脸上不同的神情变幻。 “她怎么来了?”福兰县主李荟兰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儿哼声道,“怕是走错路了吧?她该去世子妃那边才对。” “就是!”玉真县主魏梅附和道,“脏了这地方便不好了。” 赵青惠小脸儿微沉地看着两位表姐妹,“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芙雅表姐是我请过来的,什么叫脏了这地方?” 福兰县主轻咳了一声,朝玉真县主使了个眼色。 收到福兰县主的暗示,玉真县主马上陪起笑容哄赵青惠道:“瞧你倒是生什么气,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赵青惠不是傻,她当然看得出福兰县主与玉真县主是一唱一和的哼哈二将!碍于亲戚关系,她不好深说,但也是扭过头不再理玉真县主。 072章 高兴得病倒了 谢芙雅进入喜尚阁,众贵女起身相迎。就是福兰县主和玉真县主再不情愿,也得起身叫声表姐。 “我没打扰到你们的雅性吧?”谢芙雅的视线从每位贵女脸上扫过,嘴角含笑地问道。 敏仪郡主赵青惠上前拉住谢芙雅的手笑道:“什么个雅性,不过是借着品茶作诗的由子大家聚一聚罢了。姐姐快坐。” 众人重新落座,谢芙雅发现在座的贵女差不多都认识。 除了两位县主外,泸阳公府的曹三姑娘与赵青惠是姨表姐妹,曹三姑娘的母亲是赵青惠的亲姨母。还有几位侯府、伯府、公府的嫡出姑娘,年纪大概都在十三岁到十五岁左右,谢芙雅出嫁前也常能看到她们。只是现在小姑娘们都长大了,露出小小女儿娇的模样。 在这些贵女之中,有一个长相英气、眼中光彩格外不一样的姑娘吸引了谢芙雅的注意。 “在座的妹妹们我差不多都是认识的,如今一个个都出落得越**亮,个个像是水中芙蓉似的。”谢芙雅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福兰县主撇撇嘴,阴阳怪气地道:“水芙蓉里掺了一只蛙,就不太美妙了。” “表姐!”赵青惠气得皱眉! 谢芙雅拍了拍赵青惠的小手,根本不搭理福兰县主的挑衅,而是将话题引向那英气的姑娘。 “肖家妹妹身边坐着的那位姑娘倒是不曾见过,肖妹妹可否给介绍一下?”谢芙雅朝那位英气的姑娘微微颔首。 坐在英气姑娘旁边的是汾阳候府的肖九姑娘,她听谢芙雅问起身边人,马上主动介绍道:“敬义县主恐怕是头一次见我这位姐姐。她是平西侯府的伍如月姐姐,七天前才进的京。” 伍如月听人点到自己,见谢芙雅对自己表示出友好的身笑,便也回以点头微笑。 平西侯?与鲁国公掌握兵权不相上下的勋贵!但谢芙雅隐约记得平西侯与鲁国公有旧怨,具体是什么旧怨却不得而知,只听太子舅舅无意中说起二人在朝堂上常常针锋相对的事! 平西侯的姑娘归京参加的第一个宴请就是梁王府赏花宴,很难让人不多想。 “原来是平西侯府的姑娘,难怪我第一眼看着就与众不同。”谢芙雅对赵青惠笑道,“伍姑娘眉眼间英气逼人,周身正气洋洋。” 赵青惠笑着点头,“姐姐与我的想法一样,我也是第一眼看到伍姐姐便觉得她英姿飒爽得很,令人有些羡慕。” 伍如月听敏仪郡主这样夸赞自己,不由面上微红。 既然是品花赏花,自是少不了好茶奉上。王府仆婢们也将纸笔墨备好,有雅性的姑娘便可对花作诗、作画,也是一番惬意。 赵青惠被一个贵女叫去作画,谢芙雅便独自品茶,间或转头看看外面摆着花卉。 “谢表姐今天该不会是特意过来显摆你这新获封的县主头衔的吧?”福兰县主从一旁走过来,坐到谢芙雅对面嘲弄地问。 谢芙雅和李荟兰打娘胎里就不合!因为二人的母亲都是公主,却在身份地位上有着差别。 吹了吹新蓄上的茶水,谢芙雅淡声地道:“看来兰表妹对此有经验啊?当年圣上封了你为福兰县主,我听说你高兴得竟病倒了两日。在床上养病时还嚷着要参加宴请,让别人知道你已经是县主了。” “你……你胡说!”福兰县主被挖老底,气得结巴起来。 谢芙雅抬起眼帘瞥了一眼福兰县主,“如今你我都是县主了,但我毕竟年长你两三岁,以后在我面前说话,兰妹妹还是注意些礼仪的好。” 旁边,福兰县主的小跟班玉真县主也走过来,“世子妃办的宴离此不远,谢表姐……哦对了,现在该称呼你‘敬义’表姐了!我觉得敬义表姐该去世子妃那边喝茶听戏才对,这里不适合你。” 谢芙雅又喝了一口茶,轻笑地道:“适合不适合的,轮得着你玉真县主说吗?这是梁王府。” 玉真县主本以为自己那样一说会激起谢芙雅的怒气,到时候让她丢丢脸!可没想到的是谢芙雅云淡风轻地说话,但字字句句诛心! 以前的谢芙雅沾火就着,没想到现在却沉得住气! 玉真县主看向脸色阴沉的福兰县主,心中有些叫苦。 若是福兰县主今天不开心,她回家肯定要被母亲训斥!同样的是县主,就是自己当得最窝囊! 谢芙雅气够了福兰县主和玉真县主,也不想再在这里久留。自己过来主要是因为赵青惠的邀请,现在人露过面了,离开也不会被说什么。 谢芙雅起身向赵青惠说要去寻大嫂温氏和两位小姑,赵青惠有心想挽留,但转念一想表姐在这里也不自在,便说一会儿去寻她,就让一个小丫头带着谢芙雅去春畅园世子妃那里。 离开喜尚阁,谢芙雅心情舒畅不少,让带路的小丫头慢些走,她要好好欣赏一下梁王府的风景。 上一世她只来过梁王府两次,还都是十二岁之前的事。 梁王府开府后有过四次翻修,最近一次是去年的三月,将隔墙那户人家的宅院买了下来,合成一个大园子。 “听说你们府上去年挖了一个大荷塘?”谢芙雅问那小丫头。 “是呢,荷塘里去年移来的荷花今年就开了呢。”小丫头道,“若是县主喜欢,奴婢带您去看看?” “那自然好。”反正谢芙雅也不太想去春畅园 小丫头带着谢芙雅绕了一条路去王府的那个荷塘。 还没到荷塘边上,谢芙雅就感觉到空气中的湿润与徐徐凉爽的风吹过来。 抚开柳枝绕过假山,谢芙雅刚想踏上石板路,却被前面的小丫头伸手拦住了。 “县主,先……先回避一下吧。”小丫头红着脸道。 回避?莫不是梁王或有男子在荷塘旁? 谢芙雅探出头望了望,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平西侯府的伍姑娘? “县主……”小丫头有些急,又不敢拉谢芙雅。 “嘘。”谢芙雅竖起食指示意小丫头噤声。 小丫头捂住嘴不敢说话了。 谢芙雅往塘边凑了凑,尽量放轻了脚步。 “你为何躲着我?”伍如月有些幽怨地质问。 073章 荷塘男女 一个英气的女子遇到感情之事时,也与普通女子没什么区别。 伍如月站在荷塘边的柳树下,对着面前的男子幽怨出声,小女儿娇态显露无疑。 方才在喜尚阁,谢芙雅光顾着与赵青惠说话、与福兰县主和玉真县主你来我往的斗嘴,却是没注意到其他贵女都在做什么。这伍姑娘何时离开的,她也是未看见。 谢芙雅只是想看看是什么人令王府的小丫头慌张着要回避,原来是年轻男女幽会……谢芙雅不是个好事之人,知道情况后便示意小丫头往回走。 “我没躲着你。”清冽的男声略显漫不经心,“这京里不比西关,规矩多得很。未婚男女不好私下见面,否则会毁了女子名节,伍姑娘还是快些回喜尚阁吧。” “程淞!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伍如月气得跺脚,“你说过会娶我的!” 谢芙雅脚下一个趔趄,伸手扶住一株柳树稳住身子。 她真不是有意偷听,实在是那两个人说话声音太大了。特别是伍如月又怨又怒,最后那句话仿若喊出来的! 程淞这个短命鬼怎么会也在梁王府? 上一世坊间便流传鲁国公世子风流,如今自己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谢芙雅方觉传言未必都是假。 这不,平西侯府的千金小姐都追进京城逼婚了! “那是小时候胡说着玩儿的,哪能作数?”程淞的声音微冷,“我走了!” “你不准走!”伍如月急得追上去抓住程淞的衣袖,“你是不是在京城里看上哪家的小姐了?比如……比如那个敏仪郡主?” 快走!快走!谢芙雅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与王府小丫头匆匆往月亮门儿走。 “哎哟!”走在前面的小丫头发出惊呼声,后退时踩到了谢芙雅的脚。 谢芙雅发出低呼,扶住了差点儿坐到地上的小丫头。 “是谁?”荷塘畔的伍如月厉声喝问。 “表姐怎么在此处?”与小丫头险些撞到一起的赵青惠看清面前的两个人时,疑惑地问出声。“这……这边不是去春畅园的路啊。” “呃,我想……” 谢芙雅解释的话未说完,伍如月就跑了过来。 “伍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啊。”赵青惠看到伍如月出现在谢芙雅身后,微讶地道。 伍如月看了一眼谢芙雅后垂下眼帘道:“是啊。” 汾阳侯府的肖九姑娘跟在赵青惠身边,忙上前挽住伍如月的手臂,笑容略尴尬地道:“久不见姐姐回来,我还当姐姐迷路了。郡主担心你,便随我一起来寻姐姐。姐姐……没事吧?” 伍如月抿了抿唇,淡声地道:“无事。” 赵青惠没注意到伍如月脸上的异色,而是关心被小丫头踩到脚的表姐谢芙雅。 谢芙雅活动了一下脚趾,对赵青惠道:“无妨的,不是很疼。” 肖九姑娘担心地看了伍如月一眼,然后问道:“敬义县主不是要去世子妃那里吗?怎么也到荷塘这边来了?” 谢芙雅道:“我听说梁王府去年挖了荷塘,小丫头又说今年移栽的荷花就都已经开了,我便想过来看看。” 肖九姑娘紧张地笑了笑,“真是巧呢,可是与伍姐姐一起赏荷?” 谢芙雅朝肖九姑娘和伍如月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抿唇笑道:“过来看到伍小姐在赏荷,为了不打扰伍小姐的雅性,我便临时改了主意不想赏荷了,正巧与你们碰上了。” 肖九和伍如月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我也该去找大嫂她们了。”谢芙雅微笑地道。 说完,谢芙雅让小丫头带路。 伍如月目送谢芙雅离开,与肖九姑娘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中都有浓浓的不安。 赵青惠没看出这对表姐妹的眉眼官司,兴致一起便让跟来的婢女去请还留在喜尚阁里的贵女们过来一起赏荷。 小丫头不敢再带谢芙雅乱走,径直往春畅园而去。 路过一座小花园时,谢芙雅被园中的几座假山吸引住了视线。 数个假山摆在小花园里,未免有些拥挤了。仅有一条小路通过,若是晚上走这里肯定是阴森森地不适。 正想着,突然有个小石子砸中了谢芙雅的裙摆。 谢芙雅一愣,转头向四周看。 没有人!谢芙雅心中一紧。 “县主?”小丫头见谢芙雅停下了脚步,也停下来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谢芙雅拢紧袖中的双手,视线又四处扫了一遍后道:“无事,我们快些走吧。” 小丫头转头又继续领路,谢芙雅不敢多想紧随其后。 咚!咚!又有两颗石子飞来,一颗依旧打在谢芙雅的裙摆上,一颗则打在她的右肩上。 “嘶!”谢芙雅扶住右肩往身后看。 没有人!再转头……前面带路的小丫头不见了! 谢芙雅的汗毛竖了起来,缓缓抬手拔下头上的凤头籫握紧在手中,谨慎的移步往月亮门走。 眼看离月亮门只有四五步远了,身后传来男子呵呵的笑声。 谢芙雅猛然转身!一片深紫绣金绣的布料直怼面前,她“呀”的一声往后退。 “偷听有趣吗?敬义县主。”一身深紫胡服的程淞背着双手笑问谢芙雅。 谢芙雅站稳定睛看清面前站着的人后,气得想用籫子戳死他! “你装神弄鬼的作什么?”谢芙雅恼怒地瞪着程淞,“带路的小丫头呢?” 程淞挑眉勾唇笑道:“被打晕拖进假山洞里了。” 谢芙雅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程淞!这人是匪贼吗?行事这般的粗鲁、可怕! 程淞上下打量了一番谢芙雅,见她手握金籫一脸戒备的模样,不禁就想起在钟安寺里她用匕首欲杀刺客的样子。 这个女人外表柔弱,其实骨子里是个狠辣的!任何时候都不可小视! 谢芙雅稳定了心神后,将凤头籫插回发间。 随着谢芙雅手臂的抬起落下,雪白皓腕在阳光下晃了程淞的眼,他恍了一下神后赶忙移开了视线。 “程世子这是什么意思?”谢芙雅冷着脸问程淞,“用石子袭击我,还打晕王府婢女。若是梁王舅舅知道你在他的王府里如此放肆不知该做何感想!” 074章 不该听到的 一个外男竟在王府里行走自如,实在是匪夷所思!但这似乎也证明梁王对程淞的“高看”。 “方才在王府荷塘,县主可是看到或听到什么了?”程淞负着双手,微歪头看着谢芙雅问道。 谢芙雅想到在荷塘附近听到的程淞与伍如月的对话,眼神微闪了闪。 “听是听到了些。”谢芙雅迎视程淞的双眸,“但我并不知程世子与伍小姐已在那里了,无意冒犯。” 程淞一侧的眉挑了挑,“县主都听到了什么?” 谢芙雅拢起眉心,“什么意思?” 程淞垂下眼帘勾唇一笑,“没什么意思,就是怕县主您到外面乱说。让人误会了我和伍小姐……” “我不是那种闲得无事做、整日嚼别人私事作乐的妇人。”谢芙雅冷冷地道,“即使我不顾程世子的颜面,也要顾忌平西侯府千金的名声,方才在荷塘所见所闻我自会烂在心中不与旁人道的。” “颜面?名声?”程淞抬眼看着谢芙雅,“县主到底听到了什么,怎么会这样说?程某可没与伍小姐说或做任何逾举之事。” 谢芙雅环顾四周,心下有些烦躁和焦虑。 梁王府的下人都哪去了?这半天竟没个人路过! 突然,谢芙雅心中闪过疑惑:程淞至于因为被自己撞破与平西侯府小姐私下相会的事,而特意在此拦下自己吗?难不成他与伍如月在自己和王府小丫头过去前还说了什么不宜被外人听到的话? 思及此处,谢芙雅迅速敛住心神,小心应对程淞。 手指轻轻抚过袖子,谢芙雅忽尔弯唇一笑,“这可是程世子非要我说的。” 程淞再次挑眉,不知为何谢芙雅突然一改不耐的神情,对自己露出这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听到平西侯府的伍如月小姐说程世子曾许诺要娶她为妻。”谢芙雅的话语间有着满满的调侃笑意,“还听到世子说京中规矩大怕人误会,然后就要扔下伍小姐离开。” 程淞没想到谢芙雅说的是这两句话,顿时俊美的脸上漫上红色,连耳尖都红透了,一时竟有些无措。 不愧是被京中未嫁贵女挂在心上的俊美程郎,这副皮相便是个什么不是的草包站在那里,也会有众多女子喜爱啊。偏人家程淞有家世、还文武双全,如此完美的男子更是有着致使的吸引力。只可惜是个短命的…… 短命鬼成了谢芙雅对程淞最深的印象,所以每次见到他都会有种惋惜之感。 程淞被谢芙雅那“怜悯”的眼神看得莫名,脸上便显了出来。 “我有句话想送给程世子。”谢芙雅叹道,“切莫太过游戏人间和逞勇好强,还是早些成亲生子的好。” “嗯?”程淞更是一脸懵了。 这位敬义县主怎么回事?突然替他的婚事操起心来! 谢芙雅见程淞一脸茫然,便趁机开口问道:“不知我的回答程世子可满意?我可以走了吗?” 程淞微皱眉地看着谢芙雅道:“县主别误会,我与平西侯府的伍如月幼年在西关相识,那娶她的话是小时候的戏言,并不是……” “世子不需向我解释。”谢芙雅掩口笑道,“男未婚、女未嫁,小儿女私下见个面、说说话,又未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我可以理解。” “不是……”程淞有些急,上前一步靠近谢芙雅想再解释解释。 “子誉,原来你在这里。”梁王府四爷赵熙出现在月亮门处,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小厮,“芙雅表姐也在?” 谢芙雅松了口气,她真是不想跟这个鲁国公世子继续纠缠下去!很明显他误会她听到了他和伍如月说的其他不该听到的话,但她是真的没听到啊! 赵熙走过来,看看谢芙雅、再看看程淞,“子誉你怎么逛到这里来了?” 程淞低头扫了一下衣袍,“迷路了。” 呵,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赵熙又转向谢芙雅微笑地道:“表姐怎么没在喜尚阁与青惠品茶赏花?” “我正打算去春畅园见世子妃,听听戏。”谢芙雅垂眸微笑道,“不想在此处碰到了……迷路的程世子,就聊了两句。我对王府也不熟,幸而你寻来了。” 赵熙扯了扯嘴角,“原来如此,那我派人送表姐去大嫂那里。” “有劳了。”谢芙雅点点温婉地道。 赵熙转身叫过一个小厮,命其送谢芙雅去春畅园。 谢芙雅再次向赵熙道过谢,又朝程淞福了一礼后随小厮离开小园子。 程淞一脸沉思地凝视谢芙雅淡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抿了抿薄唇。 “子誉。”赵熙目送谢芙雅离开后,才转头看向好友,“表姐的确没听到你与伍如月前面所说的话。” 程淞看向赵熙,“那个小丫头说的?” 梁王府这些假山中有带暗道的假山洞,带路的那个王府小丫头被打晕后迅速拖入了假山洞里,然后通过暗道被转到了他处。 赵熙点点头,“人已经审过了。表姐临时起意想去看看荷花,小丫头带她过去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伍如月问你为何回京后便躲着她。” 程淞“啧”了一声,脸上浮起懊恼之色,逗笑了一旁的赵熙。 啪!赵熙打开扇子轻扇,带着笑意地道:“你竟曾许诺过要娶伍如月?若是贵府老太太知道了,必定会开心得马上让人去汾阳侯府提亲。” 平西侯府在西关的漓城,与曾在关城驻守的鲁国公各把西关的一边,保护着大魏西疆边关百姓的安全。 汾阳侯府肖家是伍如月的外家,所以赵熙说程老太太若是提亲要去汾阳侯府。 程淞皱眉道:“那是十一岁时我与伍家三郎校场比试,伍如月突然跑进来,我收手不及误伤了她。当时年纪小,伍三郎又说他妹妹被我破了相、将来嫁不出去,我便顺口说‘我娶她’!后来她脸上的伤恢复了,也没有留疤,我说的那话自然不作数!” 赵熙收扇敲手哈哈大笑,程淞更是恼得欲甩袖离去。 “哎?”赵熙见程淞是真恼了,便不敢再开玩笑地拦住程淞,“父王决定对谢倬对手了。” 程淞转身愕然地道:“王爷还是认为谢倬是五鬼星?” 赵熙点了一下头,“不管谢倬是不是五鬼星,父王怕是都要除掉他,不能留下后患。” 程淞抿唇不语片刻,抬眼又看向谢芙雅离开过的月亮门,淡声地道:“谢倬死了之后呢,还要找其他姓谢的人?杀光姓谢的人?” 赵熙叹了口气,“没办法,应先生至今还未苏醒……为了成就大业,父王只能如此了。” 程淞无声冷笑,“若是应先生哪天醒了,麻烦四爷务必派人告知我一声。” 赵熙诧异地问:“为何?子誉想请应先生算什么?” 程淞转身顺了一下未束的长发笑道:“想请应先生算算,西关外那五族蛮人何时能彻底顺服我们大魏!” 赵熙,“……” ** 谢芙雅进了春畅园后才彻底放松下来。 梁王世子妃王妃有孕已经七个月了,她满面红光地坐在软椅上,旁边围坐着几位其他府上的年轻妇人,大家说说笑笑听着戏,比起小姑娘们那边矫情些的望景吟诗作画舒服自在多了。 谢芙雅反省了自己上一世的种种不足,这一世她决定要好好的与各府太太和奶奶打好关系、互通讯息,若有什么事发生也好早做准备! 想法上一有改变,谢芙雅也就不觉得妇人们聚在一起闲叙别人后宅事无趣了。 见谢芙雅走过来,世子妃王氏搭着丫头的手就要起身,“妹妹来了。” 谢芙雅赶忙上前一步压住世子妃王氏的手,“表嫂可别起身。” 世子妃朝谢芙雅打趣道:“妹妹怎么过来这边了?青惠可知道?若是她不知道,怕是要怪我抢了她的贵客。” 谢芙雅坐到婢女搬来的椅上,笑着回道:“我与她说过了。” 因太后千秋宴前一日世子妃动了胎气,所以未能进宫贺寿。她听闻谢芙雅在宫中为救一个有孕的美人而落水,在宫中养了几日方回成义伯府,便多询问了几句谢芙雅的身体状况。 “虽说是夏日,但落水入了寒气也是伤身。”世子妃叮咛谢芙雅道,“你最好是找宫中的黄太医给你专门调制一剂养身丸服用,免得影响以后。我早年就是贪凉,结果伤了身子。后服了黄太医调的养身丸快两年才有孕。” 世子妃这话是体贴之意,女子在夫家的根本还是得生下儿子!纵然娘家势大,若是在夫家无子也是立不住的。 卢美人赠紫金丸的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便是皇后与太后都不知晓!谢芙雅感觉得出服用紫金丸后自己身体的变化,应是不用再找黄太医开养生丸了。而且,她与蔡诚山无夫妻之实,更没打算给那狗东西生儿育女! 坐在远处的蔡玉蓉满眼又羡又妒地看向谢芙雅和世子妃那处,暗暗咬牙嘀咕道:“二嫂子恁的自私!自己在喜尚阁里玩得够了,又到世子妃这边卖好,对我们不管不顾的!” 苏薇柔往世子妃和谢芙雅那边看了一眼,小声地道:“二表嫂许是不便吧。” “有什么不便的?”蔡玉蓉生气地道,“我们本该是去喜尚阁与郡主、县主和别家小姐一起吟诗作画的,却要在这里听这咿咿呀呀的戏!无趣死了!” “那是因为敏仪郡主只给二表嫂下了帖子,并未邀请我们啊。”苏薇柔幽幽地道,“我们是跟着大表嫂过来的,自然是在世子妃这边听戏。” 温氏与大姑娘蔡玉珍坐得端正、目不斜视地看着戏台上唱得正欢的伶人,仿若未听到蔡玉蓉与苏薇柔的对话。 蔡玉珍轻撇嘴角,心中对这个苏表妹有了新认识,暗自告诉自己以后得小心她! 看似柔柔弱弱无害、说话也都是为他人着想,但仔细听那语调子却有几分挑拨之意! 直至戏台落幕、赏花宴接近尾声,谢芙雅才来到大嫂温氏等人的身边。 “辛苦大嫂了。”谢芙雅瞥了一眼蔡玉蓉,微笑地对温氏道。 “只是坐着吃吃喝喝、看看花、听听戏,哪里辛苦了。”温氏笑道。 随着众人往外走时,谢芙雅压低声音对温氏道:“方才世子妃与我提到徐尚书府上的四奶奶向她问起过玉珍妹妹。” 温氏眉眼一喜,“真的?” 本朝六部中只有一位尚书姓徐,那就是礼部尚书。徐尚书出身名门、学识渊博,十九岁考中状元进了翰林院,是宣文帝一手扶植起来、十分信重的臣子。 徐尚书与其夫人十分恩爱,对子女的教育也是十分严正!徐尚书给儿子们立家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妻入门十年无子方可为夫纳妾!也就是说,徐家儿媳妇你想给丈夫纳妾也得是自己生不出儿子十年后才行! 这样的人家哪府不想把闺女嫁过去!但同样的,徐家挑媳妇也是慎重,蔡玉珍能被徐府四奶奶问到,想必是欣赏其品行,有意说亲吧? 温氏出门前,婆婆成义伯夫人就曾提醒过她带着小姑多交际,多认识些别府的太太和奶奶。毕竟蔡玉珍已经及笄、到了说亲的年纪。 现听谢芙雅这么一说,温氏回去就好向婆婆交差了。 “不知那徐四奶奶是为谁而问。”温氏试探地问了一句。 谢芙雅想了想道:“徐尚书府上五爷、六爷都到了说亲的年龄,也许是他们其中之一吧。” 上一世,病中的谢芙雅听侍候自己的小丫头说,蔡玉珍与徐尚书府上的六爷订了亲,那就是明年的事了。 大房里,谢芙雅怨恨的是成义伯,那个默许二房人对她投毒的成义伯府主事人!温氏曾帮助过自己,卖这个好让她回去免受婆婆冷眼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蔡玉珍就跟在温氏身后,将谢芙雅的话听得清楚,不禁脸上就是一红,故意落后两步与蔡玉蓉、苏薇柔并行。 行至偏门等马车时,突然前面的太太、奶奶们嘻嘻笑起来,还朝外面指指点点着。 “前面怎么了?”蔡玉蓉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 前面的一位年轻妇人转头笑道:“是鲁国公府的世子爷与王府熙四爷从正门出来了,真是俊俏得很啊。” 075章 你要服侍我吗 赵熙虽不如程淞那般俊美得令人炫目、令女子一看便芳心沦陷,但少年也是京中贵公子中排得上号的俊俏郎。 不论是程淞、还是赵熙,谢芙雅都看得腻了,所以看到前面一些已婚的妇人为两位俊郎君骚动时,觉得挺有意思的。 “玉蓉你干什么去?”温氏突然出声唤人。 谢芙雅转睛一看,发现一直跟在后面的蔡玉蓉竟拉着苏薇柔往前挤去! “哎,这成什么样子。”温氏又急又恼地道,“玉蓉胡闹,还拉着苏表妹,万一被老太太知道了……” 蔡玉珍这次倒没劝嫂子不要多管闲事,主要是现在在外人眼里她们都是成义伯府的女眷,哪个出了丑都会影响其他人! “随她们去吧。”谢芙雅淡声道,“管是管不住的,若是引起玉蓉的反感吵闹开,反倒更引人注意了。” 温氏无奈,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苏薇柔被蔡玉蓉拉着往外跑时吓了一跳,也试图挣开蔡玉蓉的手。奈何蔡玉蓉手劲极大,硬是将她一起拉到了侧门口的地方。 苏薇柔一开始还不敢往外看,但蔡玉蓉在旁一直哇哇低呼,引得她好奇地往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看还好,看了之后竟收不回来了! 王府门外两个少年在说着什么,其中一个侧颜便令人惊艳的紫色胡服少年手里牵着枣红的壮硕马匹,好像是听到这边的吵闹声,便转头看过来…… 世间竟有这等如同谪仙般相貌的男子吗?比女人还要美,却无阴柔之气,人站在那里便仿佛阳光都投到他的身上一般! 苏薇柔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心中一阵轻颤。 他……他可看到我了?苏薇柔眼波流转、娇羞地垂下眼帘。 “熙公子真好看。”蔡玉蓉绞着帕子吃吃地笑道。 熙公子?苏薇柔再抬眼看向另一个白袍少年。 那少年虽模样沉稳,长得也不错,但比起紫衣少年来却逊色太多。 “玉蓉表妹,他们……他们都是谁啊?”苏薇柔拉了拉蔡玉蓉的衣袖低声问道。 “牵着马的是鲁国公世子,穿白衣的是梁王府四公子。”蔡玉蓉伸长脖子往外看,随口为苏薇柔介绍道。 都是身份尊贵之人啊!苏薇柔暗暗咋舌。 程淞与赵熙说完话后便上马离开,这也是他头一次从梁王府的正门离开!此举自然是给某些人看的。 程淞离开后,赵熙转身朝侧门这边的太太、奶奶们拱手一礼,才转身进了王府。 美少年都走了,门口的妇人们兴致却不减,低语起梁王府与鲁国公府诸位小爷与姑娘们的亲事来。 苏薇柔听到两三句关于鲁国公府老太太给孙子程世子挑选妻子的条件,其中那句“老太太好像是想找个门第不太高的”被她听进了心里去。 “说来,我们与熙公子还是亲戚,该叫他一声表哥呢。”蔡玉蓉绕着帕子低声道。 苏薇柔一怔,“成义伯府与梁王府是亲戚?”她怎么没听娘亲说过? 蔡玉蓉朝不远处的谢芙雅扬了扬下巴,“二嫂子的娘亲是公主,梁王是她的舅舅。熙公子要叫二嫂子一声表姐,这样论起来我们不得管熙公子叫声表哥吗?” 苏薇柔恍然,原来是这么个论法,倒也说得过去。 “方才我听说鲁国公世子尚未……” “成义伯府的马车到了!”外面王府的仆妇唱了一声,掩去了苏薇柔的声音。 温氏与谢芙雅、蔡玉珍听到唱声走了出来,与各府的太太、奶奶道别后一前一后登上马车。 蔡玉蓉上了温氏的马车,但苏薇柔却朝后面谢芙雅的马车看了看。 “我们都挤在大表嫂的马车里似有不妥,未免太拥挤了些。”苏薇柔道。 “来时便是这么来的,有何不妥?”蔡玉蓉没听明白苏薇柔话中的意思。 蔡玉珍嘲弄地勾了勾唇,眼神转向一旁。 “不如我去与二表嫂同乘一辆马车吧。”苏薇柔看着温氏道。 温氏怎能看不出苏薇柔的心思,她自是不会阻拦。反正回去后只要全须全尾的将人交给老太太,她今日的差事便算完成了。 “随妹妹心意就好。”温氏柔声道。 苏薇柔心下一喜,她就知道大表嫂是个软性子,不会拒绝人。 后面的马车上,谢芙雅脱下了脚上的新绣鞋,换上一双穿着舒服的旧鞋。 “这梁王府的规矩真是大,竟像皇宫一般不准带下人进去。”如诗边将主子的新绣鞋收好边咕哝道,“万一奶奶有个需要什么的,王府里那些婢女哪能侍候得好呢?便像这鞋吧,若是奴婢在奶奶身边,早取了舒服的给您换上。” 双脚松快舒服了,谢芙雅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谁知道我那舅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芙雅轻声嗤笑道,“既别人遵守了,我们随着就是。” 如诗挑了车帘子往外看,心想前面大奶奶的马车怎么还不走。就见表小姐苏薇柔踩着小步走过来。 “奶奶,苏表姑娘往这儿来了。”如诗小声道。 谢芙雅闭着眼睛靠在椅垫上,闻言轻哼地道:“若是她想上这辆车,就告诉她不行!” “是。”如诗话音刚落,苏薇柔已走到车前。 “如诗姑娘。”苏薇柔朝如诗柔柔一笑。 “表小姐有事?您怎么未上大奶奶的车?”如诗故意问道。 苏薇柔透过半掀的车帘看到车内谢芙雅的裙摆,不禁对这位因为出身好便在婆家作威作福的表嫂产生了又羡又妒的心情。 “大表嫂那辆车有些挤,不知我可否搭二表嫂的车一同回府?”苏薇柔道。 “这个……”如诗露出为难之色,“恐怕不妥。” 苏薇柔自信满满,心想谢芙雅虽然对她一直不甚亲热,甚至还有慢待之举。但这种同乘一辆马车的事总该是不会拒绝的!若是同乘上一辆马车,便可以借机与谢芙雅亲近亲近,到时候自己的亲事…… 但如诗一句“恐怕不妥”如同凉水兜头泼下,听得苏薇柔又惊讶又尴尬,甚至还有些气恼!她方才可是主动与大表嫂说要来与二表嫂同乘一辆马车的,若是被拒回去,定是要被蔡玉珍和蔡玉蓉嘲笑的! “不……为何不妥?”苏薇柔忍不住问出来。 “因为……” “因为我喜欢自己乘一辆马车。”车内的谢芙雅朗声地道,“苏表妹还是按来时那般,与大嫂乘同一辆车回去吧。” 如此被羞辱,纵是苏薇柔想装柔弱也是装不下去了! “表嫂说想自己乘一辆马车,那如诗姑娘岂不是要下车走着才行?”苏薇柔咬了咬牙,看着如诗道。 “呵。”谢芙雅轻笑一声,“如诗是我的丫头,留在车上是服侍我。怎么,苏表妹也想上车服侍我不成?即使表妹你有这个心,我却也是不敢用你,老太太知道了怕是要心疼死了。” 苏薇柔气得嘴唇轻颤,忿然转身走向前面的马车。 前面马车上,蔡玉蓉从车窗看到了苏薇柔被拒的整个过程!虽然她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看苏薇柔无功而返的样子,猜也猜得到那位苏表姐遭遇了什么! “大嫂,幸亏你没让马车走,不然苏表姐可就得走回伯府了。”蔡玉蓉撇撇嘴角道,“二嫂子没让苏表姐上马车。” 我猜就会是如此。温氏心中暗暗摇头,她早就看出二弟妹不待见蔡玉蓉这个小姑子,对苏表妹也是冷冷的不喜。来时你们怨恼人家、不与之同乘一辆车,回去了突然提出要同乘,依谢芙雅那个性子能同意才是怪哉! 羞愤而归的苏薇柔眼里含着水光,由婢女扶着上了温氏的马车,坐稳后便低着头垂泪、也不言语。 “二嫂子真是的,一点儿也不通情理!”蔡玉蓉替苏薇柔不平道,“苏表姐是客,她怎么可以对客人……” “要不二妹妹去跟二嫂子同乘一辆车?”蔡玉珍不耐再听蔡玉蓉口无遮拦、像个碎嘴妇人似的说不停,直接开口怼道,“这样我们的车里也不挤了、也清静了。” “大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蔡玉蓉瞪起眼睛问道。 “好啦,你们都安静些吧!”温氏实在受不了的板起脸斥道,“还有没有个贵女的样子!” 蔡玉珍知道自家嫂子不是在说自己,便轻哼一声扭开头不再言语。 蔡玉蓉张了张嘴,委屈地瘪了瘪嘴把头转向另一边。 苏薇柔一路上一直用帕子拭着眼睛,到成义伯府后她先下了马车,掩着脸直奔老陈氏的延寿居。 谢芙雅既敢不给苏薇柔脸面,便不怕她去找老陈氏告状! 回了盛时园,小丫头如意就过来禀报,“奶奶,长生传进来消息说三爷那边儿没钱了,长寿也送了信过来。” 谢芙雅精神一振,“长寿的信呢?拿过来。” 如意递上罗长寿请人送过来的信件。 谢芙雅打开快速的阅看了一遍,脸上的笑容却渐渐转淡。 “奶奶?”一旁的如诗见主子脸色不太对,担心地问道,“可是大爷那边出了什么事?” 梁王遇刺一事闹了一场,结果太子无恙。放长假在家的谢倬就又拿回了之前的差事,最近一阵子一直在行宫忙碌,倒真有几分上进的样子。 罗长寿报告谢倬近况的信也是隔三差五递上一封,谢芙雅每次启信看到哥哥努力做事的消息都很欣慰和高兴,但今天的信中所提到的事却令谢芙雅忧心。 这五六日,原来谢倬督工之处的匠人突然换掉了一批,新来的匠人与留下的老匠人在工事修葺上常常意见不同。两批匠人争来吵去耽误了工时不说,隐隐还有动手斗殴的架式! 罗长寿在信中写道:新匠人中有两人十分可疑,经常挑拨双方争吵,而且每次吵到激烈处便动手推人,还嚷着“打他”之类煽动的言词。 有人刻意煽动……谢芙雅眯了眯眼睛。 这明显是有人刻意安排的!耽误工时都是小事,这匠人斗殴却是大事!若真的出了事,谢倬督工不利必会受到责罚。最重要的是这修葺之地不是普通的宅邸,而是皇帝出宫时落脚的行宫!真的在那里打死人什么的,是多晦气的一件事!必定会惹得龙颜大怒,到时候谢倬可不是被训责一顿这么简单的事! 是谁要陷害哥哥呢?谢芙雅将信扔进水盆里,陷入了沉思。 “奶奶,先换了衣裳、拆了头发吧。”如诗在旁提醒道。 “嗯。”谢芙雅从榻上站起身,“去派人把罗长生叫回来,我有话问他。” 谢芙雅换完衣裳、重新梳了头发、又喝了一盏茶后,罗长生回来了。 谢芙雅手底下还有三两个小子当跑腿儿,都是陪嫁下人家里的孩子,心自然是向着她这个主子的。送信、找人这等小事儿都交给这些小子去做,罗长生与他们几个也熟得很。 罗长生每天都偷偷跟在蔡三爷身边,而蔡诚川每日的行事路线也就是行宫工事、赌坊、伯府。所以这个时间找到罗长生很容易,十之八九是在赌坊附近盯着蔡诚川呢。 “小的罗长生给奶奶请安。”罗长生站在门口纱屏外给谢芙雅问安。 谢芙雅坐在榻上摇着团扇,眉心还紧锁着。 “蔡三爷输了多少了?”谢芙雅问。 “回奶奶话,蔡三爷在赌坊输了十多万两白银了。”罗长生答道。 如诗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十多万两白银?五房这么有钱? “都哪来的钱啊?”谢芙雅倒不意外蔡三爷会输这么多钱。 赌坊嘛,转眼输得倾家荡产者大有人在! 罗长生回道:“那些银子中有一大半儿是跟赌坊打了借据借的,但蔡三爷欠得太多一直不还,赌坊已经不肯再借给他。还有一些银钱是五太太给的,还有……小的装作匠人混进过行宫,听一些匠人说蔡三爷采买来的料很多是次品。匠人们怕他是被骗了,便提醒过。蔡三爷听了后不但不感谢那些匠人,还威胁他们闭嘴不准说出去!小的猜蔡三爷怕是……” “他贪墨了修葺行宫买料的钱款。”谢芙雅冷笑地道,“赌债的窟窿那么大,蔡家哪有钱给他补洞!” 076章 八万两的瓷瓶 蔡诚川最近有些慌乱,因为他手头不但紧得连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还欠了赌坊十几万两! 明明之前运气好得如同财神护身,谁知道这半个月便衰神临体输得血本无归不说,还欠了那样多的银子!赌坊发话了,若是三日内他再还不上赌帐,就要拿着借据到成义伯府堵门讨债了! 若是几百或一两千两的银子,蔡诚川找五太太磨一磨、再去找老陈氏哭哭穷,还是凑得到手的,可是这次数目大到怕是整个成义伯府也凑不出来! 这日,蔡诚川从行宫工地回来,没敢去赌坊而是钻进了听风茶楼。 坐在茶楼雅间里,蔡诚川冥思苦想着从什么地方弄钱,明天就是赌坊给的最后期限了!如果真闹到伯府门口去,就算有老太太护着,大伯成义伯也能把他赶出家门! “唉。”喝了口茶,蔡诚川品着嘴里的苦味儿唉声叹气。 “文洪兄,你怎么来得这样迟,我可是一壶茶进肚了。”外间的散桌处传来男子的声音。 “啊,让刘兄久等了,抱歉、抱歉。”叫文洪的男子歉然地道,“来的路上被路路升当铺的老板给硬拉去鉴了个货。” 接着就是桌椅的响动、叫小二填茶的声音。 “文洪兄这次又鉴了什么宝贝?”刘兄好奇地问道,“不知价值几何?” “哎哟,这次我看到的宝贝可不简单,最少值这个数。”文洪压低声音道。 “八百两?”刘兄看了文洪比划的手指,猜了个数目。 雅间里的蔡诚川本来挺烦外面两个人交谈声音有些大,正准备叫店家过来说道说道,但听他们说“宝贝”和银钱,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朝自己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便来到隔屏旁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八千两?”刘兄又猜,“还不是?什么宝贝值八万两!” “嘘!”刘兄声音太大了,文洪着急地示意他小声些,“小声些,小心被人听了去。” 雅间里的蔡诚川已然听到,兴奋得站起来也站到隔屏旁边。 外面静默了一小会儿,刘兄又迫不及待地小声问道:“快说说,什么宝贝竟值八万两?若真有此物,我们也去寻来卖掉!” “那宝贝可不好寻。”文洪嘿嘿笑道,“那是宫里的东西,你敢进宫去偷去抢?便是得到了,一般人也不敢收啊。” 刘兄,“宫里的东西?也没什么值八万两吧?难不成是太医院制成的紫金丸?” 文洪,“紫金丸一年才制几丸,千金怕是都难买得一颗!宫里值钱的东西多着呢,只不过是你未曾见过、听说过罢了。我今日看的是一对进贡的周窑白瓷瓶,那可是先帝在世时盛赞过的东西,烧了两年的窑才出了那么一对儿精品进贡上来!而且周窑当家师傅烧出那对白瓷瓶后自认再难超越,便收山不再烧瓷了。” “一对瓷瓶而已,竟值这么些钱!”刘兄惊叹道,但又深感疑惑,“既是精品中的精品进贡入宫了,怎么流落到外面来让人给当了?” “嘿嘿,这年头儿哪个府里没个败家子儿!”文洪笑道,“那瓷瓶应是被先帝赏给哪位臣子,结果被不肖子孙偷拿出来当了六百两。” “六百两?”刘兄又一惊一乍、大呼小叫起来,“那路路升的掌柜岂不是发了大财!” 文洪啧啧的喝了两口茶润喉,“也亏得路路升掌柜有门路,能卖给那些黄头发的外商。不然那对瓷瓶落到旁人手里怕是一文都不值,因为没人敢买!” 后面两个人又聊了些其他,便结帐下楼离开。 雅间里的蔡诚川听得热血沸腾,心中暗道:老天助我,有救了! 成义伯府里也有不少皇家赏赐之物,若他弄出来几件卖掉……即便凑不到十几万,先还赌坊几万也是好的!到时候再赌上几把赢回钱将东西赎出来就是! 想到此,蔡诚川马上带着小厮回成义伯府。 老陈氏这两天气得胸口疼,但又拿已经是敬义县主的谢芙雅没辙! 人家是县主,就是要端着架子拒绝苏薇柔同乘一辆马车,谁也拿谢芙雅没办法!于礼制上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苏薇柔找老陈氏哭诉一番后见没什么水花儿,就知道自己从身份地位上根本不是谢芙雅的对手!恨得她铰碎了两条帕子泄恨! 苏薇柔认清现实,她银牙紧咬地暗下决定要嫁个身份高的夫婿,到时候她自己不需要出身有多高贵,妻凭夫贵的就能与谢芙雅平起平坐,甚至压这个狂傲的表嫂一头! 说到身份高的男子,苏薇柔就想到了梁王府门口那一眼惊鸿回眸。 “老太太莫要为了薇柔的事生气了。”苏薇柔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劝老陈氏道。 今天老陈氏又想挑谢芙雅的错处,谁知人家根本不到延寿居来,只派个丫头来告知二奶奶病了,怕把病气过给老太太,所以就不过来了。老太太有何吩咐就派个嬷嬷去盛时园传个话儿就成。 老陈氏也料到谢芙雅会用病搪塞,倒也不是有多生气。只是心里憋得慌!听苏薇柔委委屈屈的这么一劝,她就更心疼外孙女了。 “薇柔啊,委屈你了。”老陈氏抹了抹眼角,叹息地道,“外祖母年纪大了,如今这府里除了你五舅舅之外,也没人将我放在心上、看在眼里了!” “老太太别伤心,其实薇柔看着大太太与大表嫂对您还是很恭敬的。”苏薇柔道,“只是二房的女眷……当然,与您最亲的自然还是五舅舅与五舅母。” 苏薇柔自然不是真心想为大房说好话,但她想嫁得高门,最好的提媒人就是成义伯夫人!若是大太太出面为她的亲事开口,她的身份自然就上去了,别人也会高看她一眼。所以她才会在老太太抱怨时说这样的话。 老陈氏可不觉得大太太与大奶奶温氏对她有多恭敬,但倒是真的比二房那对阳奉阴违的婆媳强多了。 苏薇柔见老陈氏脸色缓和下来,便拿过婢女枫红手中的扇子为老陈氏轻轻扇着。 “老太太,我听说鲁国公夫人是南朔公主,长得十分貌美,是个天仙似的人。”苏薇柔道。 老陈氏靠在软榻的引枕上闭着双目养神,听到外孙女提起鲁国公夫人,老太婆就是一撇嘴,“哼,什么貌美如仙,不过是个皮囊好看的贡女罢了!长得好看如何?是个小国公主又如何?到了我们大魏就什么都不是!还不是被圣上赏给了臣子。” 苏薇柔却不这么想! 当国公夫人是正妻,给皇帝当妃嫔是妾! 老陈氏静默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挑眉看着苏薇柔问道:“你怎么突然提起鲁国公夫人?难不成梁王府宴请那日她也去了?” “那日鲁国公夫人未去。”苏薇柔垂下头羞涩地道,“是……是离开梁王府时,恰好鲁国公世子与梁王府的四公子站在门口,便看了一眼。” “什么?”老陈氏蓦的坐起身,冷眼瞪着苏薇柔,“你怎么能与鲁国公世子和梁王府四公子碰上面?该不会是在梁王府里做了什么不当之举吧?” 苏薇柔被老陈氏的反应吓了一跳! “老太太,我没……” 老陈氏推开苏薇柔拿着扇子的手,眸光灼灼地道:“薇柔,外祖母可跟你说,你想在京里寻个好婆家就要规规矩矩的,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做些上不得台面丢名节的事!” “老太太,您误会了,薇柔真的没有……”苏薇柔被老陈氏这番警告说得要掉下眼泪来。 “你娘当初是怎么嫁给你爹的你可知道?”老陈氏冷声问道。 苏薇柔一怔,含泪摇摇头。 老陈氏一想到小女儿当初害人不成反搭进自己、嫁个没用男人的事儿,就心里抽抽着疼!她那时可是为女儿相看好了某侯府的嫡次子啊,结果就这么全乱了套! “行了,你回自己的院子去吧。”老陈氏对苏薇柔道,“以后跟着你舅母、嫂子们出门时多看看大姑娘玉珍是怎么说话行事的,也多学学别家小姐是怎么个作派,别跟二房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学偏了!” “是,薇柔知道了。”苏薇柔抽泣着起身应道,“那薇柔告退了。” 老陈氏正在不悦中,也没理外孙女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挥挥道:“去吧。” 苏薇柔福了福,抹着眼泪离开。 苏薇柔一离开,枫红便开口道:“老太太怎么突然对表姑娘严厉起来?看表姑娘哭得,奴婢看着都心疼。” 老陈氏重新靠回引枕冷哼了一声,“哼!我这个时候若不管着她点儿,就怕她将来也学了她那个母亲的样子!这高门内院里的人呐,傻的少精的多!薇柔年纪还小,肚子里那点儿花花肠子可算计不过别人。她只需嫁个门第不错、能对她父亲和弟弟有帮助的人家就成,像鲁国公府、梁王府那种门槛高的,她可不能惦记!” 枫红听了点点头,但想了想后又道:“奴婢听说鲁国公府的老太太从年初世子归来便开始相看孙媳妇,挑来挑去门第是越挑越低。有人说,鲁国公府就是想给世子说个门第不高的媳妇,免得令上面那位猜忌。” 老陈氏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纵是鲁国公府想娶个门第低的世子夫人,薇柔也是入不得人家的眼的。可不能让那丫头动了这个心思,到时惹了祸怕是要连累我们。” 老陈氏口中这个“我们”指了是她自己和五房的人。要说亲,当然是儿子孙子更亲了!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外孙女坑了儿孙呢! 苏薇柔哭哭啼啼地从延寿居出来,她现在越发怨恼自己的父母,为何将她送到京中的成义伯府来受辱! “姑娘,您别哭了。”服侍苏薇柔的小丫头担心地看着主子劝道。 苏薇柔站在一处廊檐下,抿唇看着廊下的花草,心中因怨恨、妒嫉而推起的心火越烧越旺! 为什么她就不能肖想嫁入高门?为什么她就不能与那谪仙般的男子两情相悦!既然你们都不愿帮我,那我便自己争取! 成功了,她便能飞上枝头成凤凰!失败了,大不了送去庵里当姑子! 这样一想,苏薇柔便不伤心了,她抹去脸上和眼中的泪,眸光微寒地哼一声。 “苏表妹?”男子的声音在廊下响起。 苏薇柔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蔡三爷负着一只手、另一只手里捏着把洒金扇,桃花眼闪啊闪地看着她。 “原来是三表哥。”苏薇柔朝廊下浅福一礼。“三表哥这是从行宫工事上刚回来?” 蔡诚川一双眼在苏薇柔身上来回打量着,眸光有些放肆地在某些地方徘徊停留。 苏薇柔被蔡诚川看得浑身不舒服,侧身闪避到小丫头身后。 小丫头也看出蔡诚川眼神不对,赶紧护着主子离开了。 “啧!美是美,就是无趣了些。”蔡诚川撇撇嘴道。 耍了耍扇子,蔡诚山往老陈氏的延寿居走去。他听说月初的时候二房的二堂嫂给老太太送了一对御贡瓷瓶?正好去看看是不是好东西,若是宝贝就向老太太要了来换钱! 盛时园里,谢芙雅听着如意的禀报,嘴角渐渐勾起。 如意经常在府里走动,因为年纪小也没人在意这个小丫头,所以很多府里各房的消息都是她在玩耍时听来或看到的。是谢芙雅在府里最好的耳目! “表姑娘哭着从延寿居出来就碰到了三爷。”如意继续禀报道,“三爷进了延寿居呆了一盏茶的工夫,出来时没见他拿什么东西。” 苏薇柔哭着从老陈氏那儿出来?真是稀奇了! 蔡诚川没拿到瓷瓶?老陈氏为什么没给他?上一世为了给让孙子高兴,老陈氏可几乎是从她这儿把那对儿瓷瓶抢走的! “去二门儿告诉长生,让他跟与赌坊联系的人说,该催催蔡三爷的债了。”谢芙雅淡声地吩咐道。 如意领命去传话,谢芙雅又打开罗长寿今天递上来的信。 信中说,那两个挑拨两批匠人的可疑之人中有一人昨日休息未来,今天来了之后与另一个人窃窃私语许久。隐约提到了鲁国公。 077章 想圆房 鲁国公? 谢芙雅眉头紧锁,将信上的字又从头看了一遍。 罗长寿是个心细谨慎的孩子,若他没听清楚断不会将“鲁国公”三个字写在信纸上! 有人欲陷害哥哥谢倬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两个挑拨两批工匠的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呢?难道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鲁国公”?可鲁国公为什么要陷害哥哥? 罗长寿在信中告知大杨小杨兄弟日夜不离谢倬身旁,已听命做好了防范,请谢芙雅放心。 自从在马场惩诫了谢倬的两名随侍后,大杨小杨不但敢再欺负罗长寿,甚至还会听一些罗长寿的建议。这次事关大爷谢倬的安危之事,大杨小杨自然不敢怠慢! 谢芙雅却觉得事情牵扯到鲁国公就没那么简单!难道……她猛然想起在宫中落水是程淞救了自己!而且当时他说是哥哥谢倬将他踹进湖里的!难道是鲁国公世子实施报复,准备陷害哥哥? 程淞这个人……不至于如此记**卑劣吧? 谢芙雅虽然对程淞没什么好感,又因他是梁王的人而多有防备,但程家是守卫大魏边塞安全的功臣,程淞其人也是杀敌无数、立过赫赫战功的人,她不想以自己狭隘私心将人诬作恶人。 “奶奶,二爷来了。”院子里的丫头低声喊道。 蔡诚山来做什么? 如诗连忙端过水盆让谢芙雅将信扔进盆里,但谢芙雅却摇摇头,将信折好塞回信封、顺手塞到了榻上的引枕下。 谢芙雅刚将信压好,帘子便被丫头打起来,蔡诚山瘦削的身影映在纱屏上快步走进室内。 “二爷。”如诗端着水盆给蔡诚山福了一礼,然后将盆放回盆架上。 蔡诚山看了一眼水盆,视线又回到端坐在榻上不见起身相迎的谢芙雅。 “二爷怎么有空来我的院子?”谢芙雅轻摇着团扇,凤眸打量着蔡诚山。 不知是不是上次蔡二老爷打他板子伤了身体的缘故,蔡诚山最近腿脚是好了,但气色始终太好。脸色灰灰的、双眼也没什么神采。 “谢芙雅,你当了县主后便不把夫家人看在眼里了是不是?”蔡诚山开口便是指责。 谢芙雅柳眉一挑,“二爷何出此言?我何时不将蔡家人看在眼里了?只要身体无恙,我哪日不是随着太太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请安时遇到大太太与五太太,我又哪个不是行了晚辈礼?” 想挑她规矩上的错处,谢芙雅从一开始可就没给蔡诚山这个机会!纵然她真的懒得应付蔡家人,但礼数上她可不会给人留下大把柄! “去梁王府参加宴请回来时,你为何拒绝苏表妹与你同乘一车?”蔡诚山冷哼地道,“你不愿载她便直说!苏表妹是客,你何需以县主的身份、规制去压她!” 谢芙雅还以为蔡诚山这个缩头乌龟终于忍不住跑来找自己责问丁鹂儿被送去庄子上、如霜被发卖的事呢,谁知道竟是为了苏薇柔! 想起上一世二人便背着她在伯府里勾搭成奸,谢芙雅心底冷笑。 难不成这个时候他们便已经暗通款曲了? 但如意说,苏薇柔只与蔡诚山见过一次面,并未私下再有接触。不过,只有一个如意,难免也有盯不到的时候。 “原来二爷是为了责问我这件事才来盛时园的啊。”谢芙雅低头轻笑,再抬头时敛了笑容、眼中迸着冷光,“我的确是不愿与苏薇柔同乘一辆马车。正是看在她是伯府表亲的份上才委婉拒绝,而不是拿县主威仪压她,难道我这样做也错了?” 蔡诚山气恼地瞪着谢芙雅!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全身带刺呢?他久不来盛时园、没有与她圆房,看到他来了不应该是满心高兴地相迎,听到他的质问马上温柔解释解除误会才对吗? 谢芙雅到底有没有把他当作丈夫来敬爱?她当初又为何要嫁给他? “谢芙雅,你……你……”蔡诚山又被谢芙雅顶得无话可说,却又不甘心! 其实,蔡诚山来盛时园的初衷并不是责问谢芙雅,而是二太太又逼他尽早与谢芙雅圆房、早日有子嗣! 蔡诚山挨了父亲一顿板子、又经历了宠婢与宠姬争风吃醋闹得一卖一伤的事后,他也有些心累和反省。 和离肯定是不能够的,如果再与谢芙雅这么别扭下去,只会令自己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倒不如像母亲所说的那样与谢氏圆房,等她怀了孕、生了孩子,自然也就与他一条心、与二房一条心!到时候拿捏她,为了孩子她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跋扈、不将人放在眼里! 刚想好要与谢芙雅修和,蔡诚山就遇到了妹妹蔡玉蓉。 蔡玉蓉好久没见到亲哥哥了,正憋了一肚子气想向蔡诚山告二嫂子谢芙雅的状,正好碰上了岂能放过!她就硬扯着蔡诚山的袖子把在梁王府和回来时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蔡诚山虽然说服自己暂时接受谢芙雅,但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却难改,听了妹妹的告状,一股火气就直冲脑门儿地杀到了盛时园,竟忘记了初时的想法法! 被谢芙雅冷嘲两句后,蔡诚山才回过味儿来,但为时已晚!气氛已经被他闹僵! “我……我也只是告诉你,既成为蔡家妇,便你是县主也……也不可用身份压着夫家人。”蔡诚山冷声道,“还有,从今儿起我的书房要翻修,我暂时宿在你这里。” “什么?”谢芙雅惊得跳起来! 若不是如诗赶忙伸手扶住,谢芙雅能掀翻榻桌! “二爷说暂时宿在我这儿是什么意思?”谢芙雅咬着牙问道。 见谢芙雅变了脸色,蔡诚山有种报复的快慰之感,“你是我的妻,我与你宿在一处有什么不妥吗?难道你想将丈夫赶出去?” 谢芙雅握紧拳头,恨恨地瞪着脸上浮起得意之色的蔡诚山! 上一世蔡诚山是坚决排斥与自己圆房的,这一世为什么有了变数? “我们二房也不是没有其他的住处,二爷何必来我的盛时园讨不痛快!”谢芙雅哼声道,“我也习惯了日日自己睡,二爷不如换个地方吧!况且……我这两天旧疾又犯了,别再过了病气给你。” 蔡诚山阴冷的一笑,“不痛快?怎么就知道睡到一处会不痛快了?你犯了旧疾我不嫌弃!二奶奶还有什么话要说?要寻个什么理由赶我走?” 谢芙雅略有些慌张,她没想到蔡诚山会突然耍起无赖的要与自己同宿一处! 说蔡诚山无赖似乎也不对!他是夫、她是妻,睡在一处是天经地义之事! 但她不愿意!光是想想就恶心得想吐! 蔡诚山总算在谢芙雅面前扳回一城,勾着嘴角得意地冷笑,“你这丫头是叫如诗吧?稍后我会让人将我的东西送过来,你给好好安排摆放稳妥了!” 如诗没应声,担忧地看向主子。 蔡诚山哼了一声,甩袖负手离开。 “奶奶!二爷这是要……”如诗担心地扶住有些站不稳的谢芙雅,“奶奶,您别急。” 谢芙雅重重地坐回榻上,气得咬紧牙根! 蔡诚山那只脏狗打得什么主意?难不成想今晚圆房? “如诗,收拾东西!”谢芙雅下令道。 “奶奶?”如诗不解。 “我们回驸马府!”谢芙雅从引枕下摸出方才藏起来的信放入袖中,“蔡诚山不是没处住,要住盛时园吗?我便把园子留给他住!” 蔡诚山想圆房?没门!便是窗户也没有! 如诗听了忙唤来如春、如秋和如意帮忙收拾东西。 “收拾得干净利索点儿。”谢芙雅道,“这次我想在驸马府住得久一些。” 这边吩咐自己的陪嫁丫头收拾回娘家的东西,那边谢芙雅又把如雪叫了进来。 “如雪,我上次跟你说,让你的家人帮你寻看人家,现在你家里人可帮你寻的有眉目了?”谢芙雅问道。 如雪这阵子过得很是舒心,如霜出事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那个丫头会那么狠!她十分庆幸自己没犯蠢地想爬二爷的床,安份的当个丫头有什么不好! 今天蔡诚山又来盛时园,如雪吓得躲在下人房里不敢出来,就怕这位二爷哪根筋不对揪自己出来恶心二奶奶!如雪一直怀疑蔡二爷收了如霜就是故意要恶心二奶奶的,所以她唯恐避之不及。 现在二奶奶突然这么问,如雪便有些慌乱。 “奶奶,奴婢……” “我要回驸马府住上一段时间,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谢芙雅没心情与如雪打机锋,直言道,“你的家人若是给你寻好了亲事,便让人去驸马府与我说一声,我许了放你出去嫁人。若还没寻到,你便留守在这儿看园子等我回来。” 如雪心中一惊!她听出二奶奶话里一些隐意,却不敢深想! “奴婢晓得了。”不敢多语,如雪垂首应道,“奴婢晚些时间去回家去问问,一切听奶奶吩咐。” 谢芙雅点点头,挥手示意如雪退下吧。她既许诺放如雪离开,便不会出尔反尔,但造化如何看个人了。 谢芙雅回娘家的东西还没收拾完,蔡诚山的衣箱、书箱便便粗使婆子抬进盛时园了! 跟粗使婆子一起来的是二太太房中的张妈妈。 “给二奶奶请安。”张婆子福了福身道,“二爷吩咐了,将他的衣物与书册从书房搬到盛时园里,请二奶奶给指个地方安置下。” 谢芙雅想将蔡诚山的东西都扔出去!但她心里却清楚,这里是成义伯府,她只是伯府的一个儿媳,这里的确她说了不算! 浓吸一口气,谢芙雅转头对如诗道:“如诗,你安置一下吧。” “是,奶奶。”如诗福了一礼,然后转身对张妈妈道,“妈妈随我来吧。” 张妈妈朝抬箱子的粗使婆子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们跟着如诗。 粗使婆子抬着箱子鱼贯而入地进了室内,将衣箱和书箱放到了如诗指定的地方。 待箱子放好,张妈妈才进去看了看,再出来对谢芙雅微笑地道:“太太吩咐厨房给二爷和二奶奶加了酒菜。太太说了,夫妻间难免有磕碰,但终究是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您和二爷总不能一直是分开住,这夫妻和睦了才能早日诞下子嗣不是?” “恶!”谢芙雅听到张妈妈说什么“子嗣”,一阵反胃感涌上来,她捂住嘴转身进了室内。 张妈妈细眉一挑,心想:这是怎么了?该不是有孕了吧? 谢芙雅在净房呕了半天,只吐出胃里的酸水来。 接过如诗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谢芙雅被扶着回到榻上。 “如诗,收拾得怎么样了?”谢芙雅气息虚弱地问。 “回奶奶,值钱的、常用的都收拾差不多了。就是……”如诗抬眼看了看脸色苍白的主子,“只是您的嫁妆还在库里,是否也要抬回驸马府?” 谢芙雅睁开眼睛,皱眉想了想道:“将库房的钥匙交给卢四媳妇保管着,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开库门!若是蔡家人来硬的,速派人回驸马府禀报于我。” 卢家也是安阳公主给女儿安排的陪房,卢四媳妇一直在内院服侍走动,钥匙交给她也放心。 匆匆收拾好东西,谢芙雅便让如诗去外面叫了两辆马车来,她不想乘成义伯府的马车回去! 二太太听说儿媳妇往马车上装箱子时,她正在训斥女儿蔡玉蓉! “什么?往马车上装箱子?装什么箱子?”二太太抚着发疼的额角问道,“二奶奶又作什么呢?” 张妈妈也是刚听下人来报,具体情况也是不清楚。 “奴婢这就过去看看。”张妈妈道,“之前去送二爷的箱子时,也没听二奶奶说什么啊。” 二太太头疼地挥手,“快去看看!快去看看!哎哟,这一天天的,没个省心清静的!” 张妈妈领了命赶紧带人去偏门。 “二嫂子该不会是偷拿了我们伯府的东西去填补娘家吧?”跪在蒲团上的蔡玉蓉撇嘴嗤声道。 “你闭嘴!”二太太气得拍了一下桌角,“你好歹是个伯府千金,怎么整日跟个市井俗妇似的爱嚼舌根、斤斤计较、贪慕他人之物!” 蔡玉蓉委屈的红了眼,“娘亲,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二太太气得说了狠话! 078章 到底能否和离 二太太过去从未这么严厉地骂过蔡玉蓉,如今实在是忍受不了这个女儿愚蠢的行径了! “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便是装也要给装得规矩些!等你嫁了人、到了婆家,只要不被休回家里来,随你愿意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去!”二太太因为生气,说的话也难听起来,“打今儿起,你就老老实实在家读书、练针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出府!” 蔡玉蓉抽泣地瞪大眼睛,“娘,过几日我还要跟大嫂去明国公府上坐客呢!” “去什么明国公府!”二太太哼声道,“人家是去给大姑娘相看亲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大奶奶可邀了你一同去?你便在这儿自作多情地要跟着!” “我……”蔡玉蓉低下头,羞得无话可说。 二太太深吸一口气,对屋内一个婆子道:“马婆,以后你就去二姑娘的院子里服侍着,姑娘若是有不懂事的地方你就提醒着点儿!若是二姑娘再做什么犯蠢的事,我就拿你是问!” 马婆福身道:“是,太太请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的服侍二姑娘。” 蔡玉蓉偷瞪了一眼马婆,却不敢说不要这个婆子监视自己。 二太太让蔡玉蓉带着马婆回自己的院子去,屋子里才清净下来。 不一会儿,张妈妈就急匆匆地回来了。 “太太!太太!可不好了!”张妈妈慌张地掀帘子跑进来,“二奶奶……二奶奶带着三四个大箱子乘马车回驸马府去了!” “什么?”二太太瞪眼拍案而起!“谢氏又回娘家了?” 不是今晚与诚山圆房吗?那谢氏怎么回娘家了? 二太太觉得眼前一黑,抚着额晃了晃。 “太太!”婢女和张妈妈吓得上前扶住了二太太,“太太!” 二太太靠在引枕上倒了两口气才缓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妈妈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奴婢将二爷的衣箱与书箱送到盛时园时就感觉,二奶奶似乎并不欢喜二爷搬去住。这突然回娘家,连个招呼也不打的,会不会是……会不会是不想跟二爷住在一处啊?” “荒唐!他们是夫妻,住在一处是天经地义的事!”二太太气恼地大声道,“她谢氏就是公主,嫁了人也得和丈夫圆房!她还不是公主呐,只不过封了个县主便……便目中无人到这等地步!” “太太,您消消气,消消气。”张妈妈抚着二太太的胸口劝道,“二奶奶与二爷之间的芥蒂太深,想来心里还别扭着,所以……” “她别扭?”二太太憋屈了半年终于爆发了!“从她嫁进来之后,伯府上上下下对她还不够忍让恭敬?便是我这个婆婆也得哄着她!真是惯出大脾气了!” 见二太太如此生气,张妈妈一时也不好再多劝。 二太太越想越是气忿得不行,吩咐道:“给我备马车,我倒要去驸马府问问安阳公主是怎么教女儿的!若谢氏真的不愿与诚山圆房,倒不如和离算了!” “哎哟,太太,怎么说到和离了!” 张妈妈曾是二太太的陪嫁丫头,与主子的感情自是比普通的仆妇亲近,听二太太说让蔡诚山和谢芙雅和离,她便有些着急了。 “太太怎么劝二爷的来着?只要二奶奶有了身孕、生下子嗣,自然就和二爷、和二房一条心了!”张妈妈劝道,“太太说要去驸马府责问安阳公主,奴婢觉得您去倒是可行。想那安阳公主是圣上最看重的嫡女,也是最讲究规矩的贵人,想来太太您不用多说什么,公主便会责令二奶奶跟您一起回来!待二奶奶回到伯府了,二爷与她圆了房,以后您想怎么拿捏她不是随心情的事儿吗?” 二太太方才是怒火攻心、乱了心神,听张妈妈一番劝说后她渐渐冷静下来。 张妈妈说的对!她是占理的一方,去找安阳公主理论的话,安阳公主只会让谢芙雅回伯府来与蔡诚山圆房! 想到此处,二太太才消了一些气,靠在引枕上抚额叹息。 “这一个个的都是不省心啊。”二太太叹道,“罢了,明日我再去驸马府吧。” ** 谢芙雅匆匆离开成义伯府回了驸马府,生气的不止二太太,蔡诚山得知消息后也气得摔了一块砚台! “谢芙雅!你真是欺人太甚!”蔡诚山气得大吼。 书房外服侍的只有两个小厮了,听到二爷在书房里发脾气,你推我搡的哪个也不敢进去。 蔡诚山最近在衙门里也是诸多不顺!他在外包粉头儿、妻子忍辱买伎回府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衙门里去!虽然男人们对这种事不甚在意,但在上官那里却会落个风评不佳的印象! 这段时间,上官交给蔡诚山几件差事,明明他很认真去做事了,却总是办不好!差事磕磕绊绊办完了,上官自然是不满意,便旁敲侧击地贬损了他几句,令蔡诚山羞辱不已! 不过是礼科一个小小的给事中,品级不高却还要受上官的气,蔡诚山有心换一个差事!但说到往上升或是换差事,凭他自己或是自己的父亲怕是办不到了!二老爷的官职也不过才四品,没办法给儿子安排更好的官职。 走门路需要银钱,现在伯府所有支出都走公中,大房管帐、五房有老太太帮衬,只有二房上下不着的苦哈哈,哪有银钱给蔡诚山疏通门路! 思来想去,蔡诚山的脑筋就动了谢芙雅的身上!但自己成亲后得罪她太狠,更不愿低头求她!恰逢此时,二太太催他圆房,又说了子嗣的事,蔡诚山才决定和谢芙雅圆房,待过阵子再提换个差事的事。 只是蔡诚山自己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却没想到谢芙雅愿不愿、会不会如了他们二房母子的心意! 谢芙雅如同逃离一般带着衣物回了驸马府,进门见到安阳公主便委屈落泪。 这是谢芙雅第二次午后回娘家了,安阳公主自是惊诧不已。 “娇娇别哭,这又是怎么了?”安阳公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哄道,“可是那蔡二郎又欺负你了?” 谢芙雅抽泣道:“娘亲,我想跟蔡诚山和离!女儿实在没办法跟那等恶心的脏东西做夫妻!” 听女儿再次提起“和离”二字,安阳公主就皱起眉头。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和离?”安阳公主训斥谢芙雅道,“婚姻并非儿戏,喜欢了你便要嫁,闹别扭了便回娘家喊着要和离!” “可蔡诚山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的待女儿,他们蔡家就是想利用女儿的身份、从您与太子舅舅那儿得好处!”谢芙雅索性也不隐瞒,将蔡家人的心思都说了出来。 安阳公主闻言心中一震!其实京中各府联姻,哪人不是利益捆绑、互相利用!但她嫁女儿是真的希望孩子幸福,若蔡家人只想着利用,却对谢芙雅半点儿真情也没有,这并非她嫁女初衷! “上次我便与娘亲说了,蔡诚山怨恨与我成亲赶走了他心爱的丫头,一直不肯与女儿圆房。后又与伯府老太太赠的丫头在书房眉来眼去、举动亲昵!上次归府前我便听说蔡诚山在外面包了个粉头,据说长得与被赶走的丫头极为相似!”谢芙雅厌恶地道,“他蔡诚山想当痴情种子,何苦拖累着我做恶人?这种不知跟多少女人浪荡过的男子,女儿嫌脏!绝对不会和他圆房的!如果娘亲不同意我与之和离,那我就住在驸马府里永远也不回成义伯府,随他蔡诚山纳妾养伎、收通房,生十个二十个庶子庶女出来好了!” “你这说的什么混帐话!”安阳公主听谢芙雅越说越不像个样子,便出声喝止道,“那蔡诚山是你自己挑的,如今和离的也是你!这事等你爹爹回来后再议,你且回自己的院子去吧。” 谢芙雅偷偷松口气,真怕一向循规蹈矩的安阳公主把她赶回成义伯府去! 晚间谢渥与谢倬回府,听说谢芙雅又回来了,皆是一愣。 “妹妹又回来了?可是蔡二郎又欺负她了?”谢倬第一反应与安阳公主所想一样。 安阳公主抚额无奈地道:“唉,她没说,只嚷着要和离。” “又说要和离?”驸马谢渥拧眉道,“芙雅已不是第一次提出和离,想来那蔡家人一定是苛待、欺辱了她,才将她逼急了……” “驸马!”安阳公主放下手瞪着丈夫,“你怎可如此偏袒芙雅!难不成你真的打算让她与蔡二郎和离?” “有何不可?”谢倬不明白地道,“妹妹在蔡家过得不好,离开蔡家有什么不对?” “正是如此。”驸马谢渥点头同意儿子的想法。 安阳公主本来只是烦恼谢芙雅一直说要和离的事,现在却是被谢氏夫子给气到! “你们懂什么!”安阳公主气道,“夫妻和离,男子娶新妇不受任何影响,但女子却会被世人诟病!再嫁也难觅相当之人!” “那也不能让妹妹在成义伯府里受委屈啊!”谢倬脖子一梗哼声道,“妹妹和离若是遇不到合适的,便在家里养着就好了,何必再嫁!” “哼!”安阳公主冷笑,“如今说得倒好听!若他日你娶了媳妇、有了子嗣,还能对娇娇如今日这般好、愿意养着她才好!” 谢倬不明白为何娶妻便不能养妹妹了,但看娘亲安阳公主的脸色难看,便不敢再顶嘴。 驸马谢渥是极疼女儿的,特别是从小体弱多病的谢芙雅,那是真的当作眼珠子般看重。 “若公主担心以后芙雅归于何处的事,不如现在我们就为芙雅买幢宅子、多攒些银钱。待你我百年之后,她也不至于过得不好。”谢渥叹息地道。 安阳公主觉得自己无法再与这对父子交流下去,否则她能气得头顶冒火、会堵得昏厥过去! 于是,安阳公主甩袖离开,不再理会谢渥与谢倬。 “爹,娘亲为何非逼着妹妹跟蔡二郎过日子?”谢倬小声地问。 “我不知道。”谢渥干脆的答道。 回到旧时闺房的谢芙雅自是不知道父母、兄长因为自己和离与否的事发生了争执。 蔡诚山突然要圆房真的吓坏谢芙雅了,她回到驸马府后才感到安全了。 镇定下来后,谢芙雅马上开始布局该收线的收线、该收网的收网! 如诗正指挥着驸马府里拨过来的丫头安置带回来的东西,如意侍候在谢芙雅身边。 谢芙雅将手边几件事衡量了一下,命如意准备纸笔墨,她要给一个人写封相邀的信件! 斟酌字句许久,谢芙雅才落笔。 写好信件,谢芙雅封进信封里,派人唤来跟着谢倬回府的罗长寿。 “将你手中的信送到鲁国公府程世子的手上。”谢芙雅吩咐罗长寿道,“收信人必须是程世子本人,或是他的贴身随从,鲁国公府其他人皆不行。” 罗长寿看了一眼手中封着漆印、信封上却无字的信件,垂首道:“小的记下了。” 谢芙雅对罗氏兄弟办法还是很放心的,“那你去吧。若是明日午时前还未能将信送到程世子手里,你一定要拿回来给我。” “是。”罗长寿拿着信告退。 再大的事也没有自家人的安危重要!蔡家该惩罚的人早晚要惩罚,但眼下首要要解决的事是不让针对谢倬的算计得逞! 程淞这两天得了一个新差事——行宫修葺总督建。正是谢倬这个督工的上官! 说实话,程淞是万分不情愿接下这个差事的!是程老太太镇日在鲁国公与鲁国公夫人耳边念叨着:淞哥儿天天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事做,这样下去怕是要变成纨绔子弟了!程家绝对不可以出现这样的子孙,淞哥儿必须马上安排个差事! 鲁国公经不住母亲念叨,便暗中与梁王通了气儿,把程淞安排到行宫工事上当总督建去了! 赵熙说了,他这个总督建只是个虚职,甚至不需要去行宫走动,只每日在工部衙门翻翻下面送上来的陈情单即可。 今天是程淞第一天去衙门,在工部无聊的度过了一日后没什么精神的回府。刚在府门口下马,就有个黑脸的小子跑过来朝他一揖。 “小的罗长寿见过世子爷!”黑脸小子道。 程淞记忆力极好,打量了两眼罗长寿后便认出了他,“是你?谢倬身边的小厮?找我何事?” 079章 茶楼之约 罗长寿这段时间跟在谢倬身边整日在行宫监工,整个人都晒黑了。今日他得了谢芙雅之命来给鲁国公世子送信,不敢怠慢地跑来鲁国公府门口守着,真的守到了晚归的程淞。 程淞竟然能认出自己,罗长寿有些惊讶。 “程世子,我家小姑奶奶有封信让小的交给您。”罗长寿从怀中拿出谢芙雅写的信双手呈给程淞 “你们小姑奶奶?”程淞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儿来,不知道罗长寿说的是谁。他视线落在罗长寿手中那个没有任何字迹的信封上,并没有接过来。 罗长寿恭敬地道:“我们小姑奶奶就是上次大爷与您打赌时……”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程淞打断罗长寿的话,不想提上次自己输给谢倬的事。 从罗长寿手里接过信,程淞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初时,程淞的眸光漫不经心,但越看眉心越聚拢。他歪了歪头,心中似有疑惑与不信。 抖了一下信纸,程淞交谢芙雅写的这封信再看了一遍。 罗长寿不知信中写着什么,但他微抬眼帘偷看程淞的表情。 看完信,程淞将信塞回信封握在手中,然后看着罗长寿问道:“你们小姑奶奶现在在驸马府?” 罗长寿垂下眼帘拱手道:“是,小姑奶奶今日回到了驸马府。” 程淞轻笑一声,“回去跟你们小姑奶奶说,她的信我收到了!但我没做过的事我没必要承认!若我想报宫中落水之仇,必是亲自一脚将谢倬踹进河里去!” 罗长寿愕然地抬起头望着程淞俊美的脸,“小……小的一定将话带到。” 程淞勾起一侧嘴角无声冷笑,带着随从大步上台阶进了府。 罗长寿怔怔地看着鲁国公府的朱红大门开了又关上,又停留了片刻后才转身回驸马府。 程淞先回到自己的院落,进了书房后将谢芙雅写的信再拿出来看了一遍。 有人要害谢倬,谢芙雅怀疑是鲁国公和他设计的? 真是滑稽!就因为谢倬在太后的千秋宴上把他踹进湖里,他就要在公事上陷害谢倬?果然是女人的短见! 程淞将信扔到桌上,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过了一会儿,他又把信拿起来…… 谢芙雅这个女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程淞勾唇冷笑,“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想不到一个女子也会耍弄这种谋士的手段。” 最近他正无聊得快要长草,不如就“查查”谢芙雅所说的有人在行宫修葺上动歪念头、有人要陷害谢倬这件事! 招来小厮研磨,程淞给谢驸马府上的小姑奶奶谢芙雅回了一封信,然后让随侍送去驸马府。 “二爷,您写信给谢驸马府上的小姑奶奶?”小厮平安挑着眉毛小声地道,“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平安是鲁国公府的家生子,他的奶奶是程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加上年纪小、程淞待下人也不错,所以在主子面前敢说些话儿。 程淞将毛笔扔进洗笔缸里,看着平安笑问:“有什么不妥?平安你说来听听。” 平安见主子没生气、还是笑模样,就大着胆子道:“这男女私下里信件往来,说出去可是会被人说嘴的!万一……” “万一?”程淞抬起手敲了小厮的头一下,“万一个什么?她是有夫之妇,与我的信件往来也是说的正事,说什么嘴?说什么嘴!” 平安被敲得换头逃窜,“二爷,小的也是为您好啊!您长得如此俊美,别说姑娘家喜欢,便是那些深宅已婚妇人……” 听平安说得越发没个正经,程淞抓过镇纸扬了扬吓唬他!果然,平安不敢再说地跑到书房头瑟瑟发抖。 程淞放下镇纸想了想,又把小厮叫进来,“平安,你进来!” 平安怕挨打不敢进去,站在门外大声道:“小的知错了,世子爷饶了小的吧!” 鲁国公府里,下人们都称呼程淞为“二爷”,鲜少称呼他为“世子”。小厮平安害怕时就会喊程淞“世子”求饶。 程淞觉得好笑,但忍住笑意板着脸道:“你赶紧进来,爷有话问你!” 平安无奈只得进入书房,但距离书案较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二爷您要问小的什么?” “你是在京里长大的,谢驸马与安阳公主生的一儿两女都是怎样的人,你可听别人说道过?”程淞问道。 平安翻了翻眼睛做思考状,然后又不解地看着程淞问道:“二爷是想知道谢驸马府上那三位小主子的风评?” 程淞点头,“正是。” 平安道:“说来,谢驸马府上那三位可都是风云人物啊。” 程淞挑眉,摆出聆听的架式。 谢驸马府上兄弟姐妹三人,一个是太后赞誉过的贵女典范、一个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只有最小的女儿谢芙雅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倒是婚后因丈夫包粉头、她赎了人抬进府讨好丈夫等种种行为成了后宅女人们同情的对象。 同情的对象?程淞冷哼一声,心道:明明是只猛虎,却被人误以为是病猫! 方才程淞猛然想起赵熙曾对他说过,梁王准备对谢倬动手了,难不成就是在行宫修葺上做手脚,然后治谢倬的罪?这种迂回陷害的手法,倒很像是梁王手下那几位谋士先生会出的主意!麻烦又恶心人! 只是谢芙雅为何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还特意写信警告他? 平安说完谢家兄弟姐妹在京中的风评,就看主子爷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他不敢出声打扰,悄悄地退了出去。 在门口,小厮平安长舒一口气。 看来以后得多掌握一些京中秘闻!以后二爷问起来,他也能洋洋洒洒地说出来! 罗长寿回到驸马府后,马上向谢芙雅禀报了送信之事。 谢芙雅听了罗长寿转述程淞的反应与答复,不禁轻咬住嘴唇。 程淞是在说谎,还是真的不是他设计陷害大哥?为何那两个挑拨工匠的人会提到“鲁国公”? 晚膳前,有下人来报说府外有人给小姑奶奶送了一封信。谢芙雅接过信封看了一眼,信封上没有任何字。 拿出信纸打开,赵芙雅越看眉毛挑得越高! 程淞想和她联手找出幕后陷害谢倬的人以证清白? 谢芙雅怕信件并非出自程淞之手,将那接信的下人叫来问话。 “送信的是什么人?长的什么模样、穿着什么服饰?”谢芙雅问道。 接信的下人答道:“回小姑奶奶的话,送信的人穿着藏青短褐,手里握着一把剑,长得方脸儿浓眉、很有气势威武……”下人描述道。 “他可说了是谁派他送的信?”谢芙雅打断下人的话问道。 “小人问了他是哪家的,但他跟小的说,只要将信交给您,您自是知道谁让他送信来的。”下人一个字也不敢漏地道,“小的扫了一眼那人的腰牌,上面刻着虎头和一个鲁字。 鲁国公府的人?听下人描述服饰穿着,应该是侍卫。是程淞身边的随侍吧,她在马场见到过几个,腰上都挂着公府的牌子。 虽然并不相信程淞,但借他之力查出主使者也未尝不可! 程淞的信上写着约谢芙雅次日午时到朱雀街的福客来茶楼面谈! 为了哥哥的未来,谢芙雅必须见程淞一面! 不知当晚谢驸马是如何说服安阳公主的,次日安阳公主并未赶谢芙雅回成义伯府,但脸色也还是不太好看。 谢芙雅想着中午与程淞会面一事,倒是没注意安阳公主的脸色。 早膳过后,谢芙雅决定先去福客来茶楼等程淞! “你又要出去?” 谢芙雅换好衣服来向安阳公主禀报一声自己出门的事,安阳公主一听便有些不赞同! “娇娇,你回娘家来住,不会就是因为可以随意出府吧?”安阳公主不悦地道,“若是你回娘家后总是往外面跑,怕是会被人说闲话的!” “什么闲话?”谢芙雅不在意地道,“不过是出去走走、透透气罢了。” “你要去哪儿,带个驸马府的婆子同行。”安阳公主皱眉道,“这样即使被人看到了,也不会说些什么。” 带驸马府的婆子?那岂不是找个监视自己的人跟着! “娘亲不必担心,我很快就会回的。”谢芙雅娇声地道,“只不过是前阵子跟朱雀街的茗香茶铺订了好茶,此次去取回来,顺便走走、散散心。” 谢芙雅故意像个小孩子似的撒娇,安阳公主看了也是无法。 “好吧,你速去速回,别在外面耽搁太久。”安阳公主嗔怪地瞥了女儿一眼道。 谢芙雅心中温暖,上前挽住安阳公主的手臂道:“娘亲可有什么需要带的?女儿买回来给你。” 安阳公主终于被谢芙雅逗笑,伸手点了女儿的鼻头一下,叹息地道:“都是嫁了人的妇人,还这般的爱撒娇,成何体统。我不需要什么,你注意着些安全才是正经的。” 谢芙雅哄好了安阳公主,这才长出一口气地上了驸马府的马车,让车夫将车赶到朱雀街的茗香茶铺,如诗下车买了茶叶回来。 “奶奶,茶叶买好了。”如诗道。 “接下来去福客来茶楼,听说那里的茶博士都很厉害,泡茶手法是一顶一的好。我倒要品品他们的手艺。”谢芙雅接过如诗递过来的茶罐后道。 如诗吩咐车夫去福客来茶楼,谢芙雅想着一会儿见了程淞该说些什么。 太后千秋宴前进宫那次,出宫时程淞故意用把小刀试探,谢芙雅因此对程淞升起了强烈的戒备心!程淞拿出来的那把小刀不是她在钟安寺丢的那把,但他问起来就是有问题!难不成梁王怀疑她了? 到了福客来茶楼,谢芙雅带着如诗上了茶楼二楼。 “这位奶奶想喝什么茶?我们福客来是京中有名的茶铺子,各种珍稀名贵之茶,我们茶楼……”茶楼伙计介绍着自家的茶叶。 谢芙雅也不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那伙计说。待伙计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她才对如诗扬扬下巴,“我只喝自己的茶。” 伙计一听,才注意到那位奶奶身边的丫头怀里抱着的是茗香茶店的茶叶。 “这位奶奶,我们这是茶楼。您不喝茶还要喝自己的茶,这……这可不成啊。”伙伴垮着脸道。 谢芙雅朝如诗使了个眼色,如诗便站起来从袖中拿同一个钱袋,从里面摸出两小块碎银递给茶楼伙计。 “我们奶奶喜欢安静,也不喜欢喝不对味儿的茶。小哥儿就想想办法吧。”如诗声音轻柔地道。 茶楼伙计见有钱可赚,便马上改了口气! “请奶奶和姑娘放心,小的这就去准备!您二位稍等着!” 拿了碎银子,茶楼伙计噔噔上下楼两三趟,将炭炉、茶具等物布置得妥妥当当。 谢芙雅坐在窗边看着街道,如诗守着茶炉烧水。 街上行人如棱,谢芙雅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觉得厌烦。 将来与蔡诚山和离、拉垮成义伯府后,她也不打算回驸马府去,她要去京外的庄子上常住!在那里养马、种花,抛开俗世一切纷扰,过平静的生活,这才不枉重活一回啊。 说来,今天蔡三爷就该拿到花瓶去当铺准备当个高价了吧? 谢芙雅弯了弯唇角,视线不由就朝成义伯府的方向看去。 程淞到了福客来楼下时先抬头看了一眼楼上,不期然便看到一美貌女子倚窗远眺微笑的美景! 微微恍了一下神,程淞轻咳一声进了茶楼,直奔二楼而去。 谢芙雅正算计着如果一切顺利,圣上会怎样治成义伯及蔡诚川的罪,突然雅间门就被敲响了。 “哪位?”如诗与主子对视一眼后出声问道。 “是我,程淞。”程淞干脆地报上名号。 “世子请进。”谢芙雅开口请程淞入内。 程淞推开雅间的门入内,便闻到浓郁的茶香与微热之气扑面而来。 “世子来得真巧,茶刚煮好。”谢芙雅微笑地望着程淞,然后拿起舀子轻轻舀起一勺茶倒进瓷杯内,再推到对面的座位。“世子请坐,尝尝我烹的茶如何。” 程淞走到桌旁撩袍摆落座,看了一眼面前绿绿的茶汤,淡声地道:“我还是喜欢喝冲泡的茶水,这绿油油的烹茶还是算了。” 080章 女子与小人 “既然如此,那我便让人给您叫壶茶?或是叫个茶博士上来给您煮茶?”谢芙雅微笑地道。 谢芙雅并不在意程淞是否喝茶,她不过是客套客套罢了。但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毕竟是有求于此人。 程淞哼笑,“我邀请敬义县主到此茶楼并不是专程来喝茶的。” 谢芙雅垂下眼帘勾勾唇,“既然如此,我们便说正事吧。” “甚好。”程淞将汤茶推到一旁,双臂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地盯着谢芙雅的双眼,“敬义县主为何在信中说是我欲陷害令兄?仅仅是因为令兄在太后的千秋宴上踹我入水而猜测的?同时,程某也很好奇,县主是如何知道有人要陷害令兄的?若真的是程某,你又要如何惩治于我、令我后悔终生呢?” 谢芙雅昨日写的信中言词虚势十足,她自然没什么办法惩治程淞,但她知道程淞也活不到十八岁!其实那封信主要还是试探而已! “我哥哥现在督管行宫喜春园的修葺,前阵子换了一批工匠,新工匠中有两个人总在挑拨是非,似要引起新老工匠之间争斗。”谢芙雅道,“之所以我会怀疑到程世子您的头上,实在是那个随从听到那两个挑拨之人提到了‘鲁国公’三个字。” 程淞眉头一挑,“提到‘鲁国公’?确定不是那随从听错了?” 谢芙雅勾唇一笑,“那随从是个谨慎的人,若没听清岂会禀报给主子?因此我才会以为是程世子欲报复我哥哥,才派人去挑拨离间。毕竟……我听说程世子也领了行宫修葺总督建的差事,换些工匠、安插几个人还是不费什么力的。” “呵!”程淞被气笑了,“县主未免把程某看得太卑鄙、小人了些!” “若是冒犯了程世子还请见谅。”谢芙雅微垂眼帘道,“昨日世子在信中说会帮我哥哥查出是谁欲陷害他,可是真的?” 程淞抓起方才被自己推开的茶汤喝了一口,随即便皱起眉头将茶杯推远。 “既然涉及到了鲁国公府,我自然是要查个清楚的。”程淞板着脸公事公办的道。 “那我便在此先谢谢世子了。”谢芙雅道了谢,转而忍不住问道:“程世子上次在宫门前拣到的小刀可找到主人了?” 程淞双眸一斜,视线定在谢芙雅的脸上。 精致芙蓉面、潋波飞凤眸、红艳软朱唇,谢芙雅不是一眼便令人惊艳的女子,但越是细看越觉得此女子有引人入迷之险! “怎么?敬主县主想起那把刀是你丢失之物?”程淞反问。 “我是丢了把小刀,但并不是程世子拣的那把。我丢的那把是某人报恩信物,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谢芙雅轻叹地道,“这世间空口许下承诺者太多了,没了信物怕是那恩情也讨不得报了。” 程淞眯了眯眼睛,一侧嘴角微微勾起,“常言道,大恩不言谢,施恩不图报。县主心心念念着让别人报恩,未免不太好吧?” 谢芙雅眼尾微挑,凤眸里闪着狡黠的光芒,“有何不好?这世间不就是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吗?我便是图着对方报恩,又有何不妥?说来,是不感恩的人才不好吧?” “咳咳!”程淞咳了两声,尴尬地摸了摸鬓角。 那日他为了甩掉小厮平安去南大营,才误钻进谢芙雅的马车!留下信物说报恩什么的其实是有些风流不羁之意,并未真正上心。程淞知道,谢芙雅早就认出了自己,一直未明说、也未提起那日之事,应是没太当回事,所以他也跟着忘记了。谁成想谢芙雅如今拿出来嘲讽他,不禁令他有些尴尬难堪。 “县主放心,下午我就去行宫查看。”程淞将话题转回道,“令兄那个随从可在那里?能否让其指认挑拨工匠之人?” 谢芙雅道,“发现那两个可疑之人的随从便是昨日替我送信的少年,他叫罗长寿。一直跟在我哥哥的身边,世子去了便能找到他。” 原来是那个跑赢了传令兵的少年?程淞心中微讶,面上却不显。 那谢倬身边竟有如此得力精明之人,难道他真的是五鬼星? 思及此,程淞便也不久留地站起身,“如县主没有其他事,程某这就告辞了。” 谢芙雅也站起身微微一福,“有劳程世子了,之前信中有妄言之处还请世子见谅。” 程淞的舌尖顶了顶牙根,对谢芙雅道:“程某觉得令兄的才智不足县主的一半,何必追求仕途之荣?凭着安阳公主与谢家两大靠山、又有县主相护,何不当个闲散勋贵更好?” 谢芙雅闻言一怔,抬眼看着程淞。 哪有人劝着别人让自家兄弟当个游手好闲纨绔的?但程淞说出这样的话必是有用意! 程淞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茶楼,上马后带着随从直奔城外的乐鹿园行宫。 乐鹿园位于京城外三十里地的鹿山,是大魏皇帝的避暑行宫,骑马半个时辰左右便能到了。 谢芙雅临窗看着程淞策马离开,才稍稍放下心来。 谢芙雅和如诗在茶楼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上了马车后谢芙雅让车夫去玉羊街的路路升当铺。 京城里可能没有人知道,路路升当铺曾是安阳公主的产业之一! 说来这路路升当铺是勾皇后当太子妃时不为人知的一份私产,后来交由心腹老仆打理。待安阳公主出嫁后又交到了安阳公主手中。 因谢芙雅嫁的是成义伯府二房之子,安阳公主怕成义伯府分家后小女儿日子不如过去殷实,便将当铺给了谢芙雅,但并未写在嫁妆清单中。 上一世谢芙雅对自己嫁妆中的产业不甚上心,都交由陪房下人打理,每季每年的收钱就是。后来她被毒死,母亲生病、父兄失意,自己的嫁妆就都被蔡家人侵占了去! 这一世她可不会再那么傻了!一定会守好属于自己的一切! 路路升当铺的后门在一条巷子里,谢芙雅让车夫将马车停在巷口,她和如诗下车走进去。 在巷中一户门前轻拍门板两长两短后,门内很快就有人打开了门。 “主子。”开门的是个穿着淡青色衣袍的年青人,“如诗姑娘。” 谢芙雅点了一下头,进入院内后问道:“人来了吗?” 年青人拱手道:“简掌柜在前面谈着呢。” 谢芙雅抿唇笑了,果然还是来了,也不枉费她布局、撒钱等了这么久! 当铺临街的门面并不大,高高的台子、木质的栏杆将当铺掌柜与典当人隔开。但当铺后面却有一个大库房、两间住人的屋子和灶间。 年青人将谢芙雅请到当铺隔间里,隔着一道板子墙前面就是当铺掌柜与典当人。 “不是我故意压您的价钱,实在是三爷您要的数儿太离谱了!”路路升当铺的简掌柜又恭敬又为难的对典当人道,“便是现在从宫里拿支花瓶出来,也叫不上过千的价钱啊!您这开口就是五万两,我们可收不起。” “简四儿,你休想骗三爷我!”蔡诚川高声哼道,“前几天你可是花六百两收了一对御贡赏下来的周窑瓷瓶,转手卖了八万两?别以为爷不知道,你这黑心钱赚得可够狠的!” “这……三爷您这是听谁说的啊?怎么可能有值八万两的花瓶?”简掌柜叫冤枉。 蔡诚川现在缺钱缺得快疯了,哪管真假!认定简掌柜是想也花几百两坑走他这对花瓶! “行!你说没有是吧?”蔡诚川拍了拍身后小厮抱着的两个盒子,“我也不为难你,五万你嫌高,三万两总可以了吧?你转手赚个几百两、几千两也是赚啊!” “哎哟,三爷哎!”简掌柜的语气有几分央求,“我们实在是收不了,要不您去别家看看?” “放屁!爷就要在你家当!你要是不收,我就去官府告你敢买卖御贡之物!”蔡诚川见简掌柜不肯就范,气得耍起混来! 大魏律法有令:但凡御贡之物可赏、可赠、可陪葬,不可买卖,违者罚银万两、牢刑三年!严重者降为奴籍、发配边疆修防护城或挖煤! 但这御贡之物一旦流入民间,便没有了记载在册。只要没人举报、拿住实物证据,即使发生买卖官府也不能抓人。 蔡诚川自己都要当掉御贡之物,哪敢去官府告简掌柜!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谢芙雅朝年青人点了点头,示意他进行下一步。 年青人得了主子的命令,绕过隔板来到前面,在简掌柜耳边低语两句后退到了后面。 简掌柜听了年青人的私语,脸上露出惊慌之色,马上将柜面的封板竖起来几个。 “哎?你干什么?”蔡诚川见简掌柜一副要关门的样子,急得上前伸手去拦,“到底收不收?” “对不起您了三爷,小人家里有事儿急着关铺子,要不您明日再来吧!”简掌柜神色慌张地道。 蔡诚川见简掌柜的面色不对,心中也没了底。 这干当铺营生在官面上必须是有人,不然光是一些赖子似的典当人来闹事就干不下去了!简掌柜这副慌张模样定是发生了什么官面上的人也不能轻易摆平的事,才会急匆匆的关铺子。难道是上次他们收八万两花瓶的事事发了? 蔡诚川心底也是一慌,赶忙叫上小厮往外走! “掌柜的!我要当东……” 蔡诚川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个胖胖的妇人提着蓝花布盖着的篮子走进来。两厢都走得急,在门口收不住脚撞到了一起! 胖妇人身宽体胖、力气也不小,硬是将蔡诚川撞得后退三四步,踩到了小厮的脚、挥舞的手臂打到了小厮的脸! “哎哟!”小厮被蔡诚川的手打到脸,本能的抬手去捂脸,手里抱着的两个盒子掉在了地上! 呯!哗啦!器皿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听得蔡诚川五脏六腑都揪到了一处! “花瓶!”蔡诚川叫喊了一声。 小厮回过神想挽救已是来不及,抱着侥幸心思打开两个盒子,只见到摔碎的瓷片! 蔡诚川眼前一黑,他的五万两……三万两啊! “你这妇人!”蔡诚川又心痛又气忿地转身看着撞到自己的胖妇人,“你……你赔我五万两!” 那胖妇人抚着胸口脸色苍白,听蔡诚川说让她赔五万两,马上立起眼睛! “五万两?你想钱想疯了吧!”胖妇人颤着身上的肉上前两步,大吼道,“我还没让你赔我钱呢!” “你……你打烂了我的东西!”蔡诚川指着地上两只盒子里的碎瓷瓶怒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是御贡之物!” 胖妇人瞥了一眼,哼声道:“我打烂的?明明是你撞了你的下人、你的下人没抱住失手打碎的,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想讹我的钱是怎么着?” 蔡诚川哪里跟市井妇人吵过架,他气得跳脚也是说不过人家。但他又不愿这么罢休! 正理论着,门口出现四个穿着京安府衙役衣帽的男子,他们腰间悬着刀、眉眼间拢着不耐之气。 “吵什么呢?吵什么呢?简四儿呢,赶紧出来!” 简掌柜的已经从档里出来,绕过蔡诚川主仆、推开胖妇人,朝门口的衙役抱拳行礼,“差爷,小人简四儿在此,不知差爷来访是有何事?” 其中一个衙役看了一眼当铺里的乱相,再看向简掌柜,“京中成义伯府有人报官,说是伯府老太太房中丢了御贡之物!我等奉府尹大人之命查访京中当铺,看是否有人典当御贡之物!” “啊,原来如此。”简掌柜陪笑地道,“小人这铺子一上午收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哪有什么御贡之物。” 衙役点点头,“若是有人来当东西,你们仔细着点儿查看,发现是御贡之物的一定要上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简掌柜道。 “那是什么东西?怎么还摔碎了?”门外一个衙役突然指着地上摔碎的瓷瓶问道。 简掌柜回头瞥了一眼,颊肉微微一颤,“啊,那是客人准备典当的东西,却不小心摔碎了。” “哎呀,四位大人啊!”胖妇人突然出声,拉住最近的衙役道:“你们可得为我作主啊,这个人非说他那两个瓶子值五万两,还是什么……就是你们说的御贡之物!” 081章 公主宠女 蔡诚川听那胖妇人喊出“御贡之物”时腿就是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三爷!”小厮伸手扶稳蔡诚川,低声问,“怎么办?” 怎么办?跑啊! 蔡诚川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小厮,撞开正要走进来的衙役,往当铺外面冲! 但当铺外面还有三个衙役呢,见有人撞倒同伴想逃跑,他们一起扑上去将人按下! “混帐东西,还敢攻击衙役!怕不是个逃犯吧!”扭着蔡诚川一支手臂的衙役狠狠地踢了一脚。 这一脚踢在蔡诚川的肋骨上,疼得他嗷嗷叫! “堵住他的嘴,别让他乱喊乱叫的惊了街邻!”按着蔡诚川头的衙役站直身体,从怀里扯出一条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水粉帕子团吧团吧塞进了蔡诚川的嘴里。 “呜呜呜!”蔡诚川狼狈的趴在地上踢蹬着腿,嘴被堵住想喊自己是成义伯府的蔡三爷也喊不出来。 路路升当铺的简掌柜冷眼看着被按在地上的蔡诚川,回头往档里隔板处看了一眼。 隔板上有一个洞,内间的人可以通过那个洞看到外面的情形,想必主子已经看得清楚了。 谢芙雅见衙役冲进来把蔡诚川的小厮也押了之后便起身退到了后院。 “衙役那边打点好了吧?”谢芙雅问年青人。 “主子放心,都打点好了。”年青人恭敬地答道,“小人也会跟着一起去府衙,保证不会让这两个人半路逃脱。” 谢芙雅点点头,“那摔碎的瓷瓶一块也别少的给送到府尹大人面前才行。” “是,小的明白。”年青人道。 一切安排妥当,谢芙雅这才带着如诗从后门小巷出去乘车离开。 回到驸马府,谢芙雅才知道她离开没多久,成义伯府的二太太便过来了。 谢芙雅都替二太太这个婆婆委屈,为了丈夫和儿子的前程实在是太忍辱负重了! 先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衣裳、拆了头饰,谢芙雅才去见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正在屋子里看书,听说谢芙雅来了便放下了书卷。 “娘亲在看什么书?”谢芙雅走进来给安阳公主请了安,凑到娘亲身边软声地问道。 “看些修身养性的书。”安阳公主将书卷推到一旁,接过婢女递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今儿上午你婆婆来过了。” 谢芙雅眼帘一垂淡声道:“回府时听下人禀报过了。” 安阳公主见女儿这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心里就有些堵。她将茶盅重重地放到手边的桌上,脸色也是一沉。 谢芙雅见安阳公主有生气的前兆,忙拉着娘亲的手哄道:“娘亲别生气,女儿只是不想回成义伯府,更不想……更不想与那蔡诚山圆房!” 安阳公主这次没宠着谢芙雅,用力甩开她的手哼声道:“你还惦记着和离是不是?你啊,任性胡闹也该有个分寸!蔡二太太来跟我说起你在成义伯府的所做所为,真是……真是让我这张脸发烫啊!” 谢芙雅皱眉抬起头望着安阳公主,“太太说什么了?我在成义伯府又做了什么令娘亲觉得难堪的事?” 安阳公主气哼哼地侧过身不理谢芙雅。 谢芙雅见娘亲这样便知道二太太此次来驸马府怕是没像以前那样客气,而是告了她不少状吧。 说来,谢芙雅承认自己这个儿媳妇当得的确不够好,概因她重生后根本不想再与蔡诚山做夫妻,言行间多少都有故意无礼之举。 但现在安阳公主因她几次三番提出“和离”之求而不满,又听了二太太的告状而生她的气,谢芙雅自知不可再提和离的事,要是安阳公主气大了再赶她回成义伯府可就糟了。 想到此处,谢芙雅再次伸出手挽住安阳公主的手臂,撒娇地摇了摇娇声道:“娘亲,您别生气啊。您倒是说说伯府的太太说了女儿什么不是,女儿知道了以后好改呀。” 安阳公主瞥了一眼撒娇的小女儿,没好气地道:“琥珀,你跟小姑奶奶学学今儿成义伯府的二太太都说了什么!” 琥珀是安阳公主身边的丫头,二太太来驸马府诉苦告状时,她是在屋里服侍着的。 琥珀道了声“是”,上前一步朝谢芙雅福了福后道:“今天成义伯府的二太太来府里,进门给公主行了礼后便开始掉眼泪,惊得公主问她发生了何事。” 谢芙雅一听二太太进门就哭,眉心就拢了起来。 琥珀将二太太进府后跟安阳公主诉苦所说的话绘声绘色地重复了一遍。 原来,二太太见到安阳公主后便先示弱地落泪,然后就说是来请罪的。安阳公主虽然身份高贵,却不是那种随便身份压人的皇女,在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前提下温声安抚二太太,让她慢慢道来。 二太太便说她那不肖子蔡诚山婚后如何慢待了谢芙雅,导致二人至今未曾圆房。如今蔡诚山知道错了,也有心悔改,想与谢芙雅好好过日子、做对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但谢芙雅似乎并未原谅蔡诚山,一听圆房便回了娘家! 安阳公主自然知道女儿是为何回来的,虽然心中也怪蔡诚山当初的风流与不重视女儿,但浪子回头金不换!他既有悔改之意,作为妻子的谢芙雅的确不该再将其拒之门外,更不该跑回娘家来! 二太太说完请罪的缘由,又说了几件谢芙雅与同辈小姑们相处的事。特意提到去梁王府赴宴那次,她拒绝与苏表妹同乘一辆车的事。虽然二太太说起此事时都是说苏表妹逾越、不懂规矩,但听在安阳公主耳中却是女儿当了县主后便开始目中无人,不将成义伯府里的长辈和小姑们、甚至是客人的苏表妹放在眼里了! 单是拒绝与丈夫圆房一项,谢芙雅便可以被休弃,怕是还要背上难听的污名! 和离是夫妇双方不睦、自愿斩断夫妻缘分;休离却是因女子一方有过错,不为夫家所容忍而由丈夫单方写下休书、将女子赶回娘家!前者算是“和和气气”的分开,后者则对女子名声有碍,甚至会影响她族中其他已婚和未嫁女子的声誉! 这也是谢芙雅一直想要“和离”,而非破罐子破摔的逼蔡诚山休离自己的原因!她怎么会为了一个不在乎自己、曾恶意羞辱自己、上辈子又害死自己的男人毁了名声!要毁也是蔡诚山的名声臭了才对! “我当是什么事儿,原来是这些啊。”谢芙雅听琥珀说完,心中不气不恼。 “这些还不够吗?”安阳公主见谢芙雅如此云淡风轻,沉不住气地转头斥道,“不敬长辈、不睦小姑、不敬夫君!不圆房便没有子嗣!我的娇娇,这七出之条你算算自己占了几条!” “娘亲,女儿对成义伯府的几位长辈可从未不敬过!”谢芙雅辩解道,“老太太让我给五房的蔡三爷谋个差事,我不也去梁王府给他讨来了?我对府中三位太太可都是谨守小辈礼!说那早晚未去太太房中请安服侍之事,就如太太所言是她免了我晨昏定省的,长辈之言我岂敢不遵?” “你……这时候你又遵守长辈之命了?”安阳公主听到谢芙雅的辩解,真是要被气死了!“便是婆婆说不需要你晨昏定省,你自己也是要守这个礼的!直到你婆婆再三告知你不用去,你方能真的不去!” “女儿太实在了,以为二太太说得就是如此,哪知道还要虚应几次。”谢芙雅委屈的低下头嘟囔。 这话倒不是谢芙雅作假,刚嫁进成义伯府时她是真的以为二太太那样说便是伯府的“规矩”,哪想到那么多弯弯道道。 “是我的错了。”安阳公主抚额叹息道,“若是给你陪嫁个嬷嬷便好了!当初因你不喜奶娘、嬷嬷在身边多嘴左右主子,我便纵了你的性子没派个跟你嫁过去,才会有今日这种情形啊。还有那日去梁王府赴宴归家,你为何不让那位表姑娘上你的马车?你先是蔡家的儿媳、后才是敬义县主!怎可慢待府上的客人?” 谢芙雅心中也是叹气!勾皇后在她心目中是个睿智的女人,但为何她生的儿女要么平庸无为、要么刻板守规得厉害?应该是因勾皇后早逝之故,若是她还活着,太子舅舅与娘亲绝对不会是今天这副样子! “娘亲容我为自己辩一辩!”谢芙雅扬声道。 安阳公主眼尾一挑,“你还要辩?那就说来听听!” 谢芙雅站起身提裙跪在安阳公主脚下,“那苏表妹是个有心机的,之前她明明心中对女儿不满,去梁王府时与伯府世子夫人同乘一辆马车,但归程时她为了在各府太太、奶奶面前抬高自己的身份,才会想要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县主之封虽不如娘亲的公主高贵、有威仪,但也是皇家所赐,岂容苏氏利用!” 安阳公主倒是不知道那位苏表妹是个有心机的,听谢芙雅这样一说便皱起眉心,“竟是如此?” “女儿知道娘亲是为了我好才会如此生气,但女儿真的与蔡诚山无法再做夫妻!所以请娘亲不要再逼女儿与他继续勉强在一起!若是和离不成,女儿宁可去庵里当姑子去,也要与他断了瓜葛!” 安阳公主被谢芙雅的坚决震惊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女儿是真的不想跟蔡诚山做夫妻了!并非她之前所想的小夫妻闹别扭那般简单! 这当了尼姑便与红尘断了一切联系,夫不再夫、而爹娘也不再是爹娘了!女子说这样的话,多是心灰意冷、生有绝决之意了! “你这孩子……唉,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安阳公主又叹了口气。 和离也罢、休弃也罢,说出去真的都不好听啊!男人和离之后不耽误续娶,最后吃亏的还是女子!女子再嫁怕就挑不到条件合适的夫家了! “算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起来吧。”安阳公主还是偏心女儿的,她道,“和离这事儿你先别整日挂在嘴边,待我与你父亲商议后再跟蔡家提。” 谢芙雅闻言心中阵惊喜,“娘亲,您同意……同意我和蔡诚山……” 安阳公主伸出手挡住谢芙雅的红唇,“娇娇,娘亲再容你最后任性一次,以后可不会事事由着你了。” “女儿知道了!”谢芙雅高兴地站起来依偎到安阳公主身上,眼底微湿地道,“谢谢娘亲!以后……以后女儿不会再任性胡闹了。会好好的孝敬您和爹爹,也会好好的扶持哥哥。” 安阳公主无奈地摇头苦笑,“怎么就生了你与你哥哥这两个混世大小魔王!好在我还有芙晴这个懂事又规矩的女儿聊以慰藉。” 听到安阳公主幽幽的感慨,谢芙雅不禁破涕为笑。她知道娘亲还是护着她、宠着她的,否则这种婚姻大事岂是她三言两句便能说得动的! “你要与蔡二郎和离这事先别跟你哥哥说,免得他嘴上没个把门的说出去。”安阳公主提醒谢芙雅道,“或是去寻那蔡二郎的晦气!” “女儿知……” “公主、县主!大爷出事了!”屋外传来妇人惊慌地呼声! 安阳公主一怔,谢芙雅则是身子一僵! 哥哥出事了?难不成鲁国公世子程淞没来得及阻止那两个人的挑拨或破坏? 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年轻媳妇进来向安阳公主和谢芙雅行了礼,然后便慌张地道:“禀公主、县主,方才大杨疾驰回府,说咱们大爷在行宫出事了!” 这年轻媳妇正是大杨去年新娶的媳妇楚氏! “倬哥儿在行宫出什么事了?大杨可说了?大杨人呢?让他进来禀报!”安阳公主初闻消息略有慌乱,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事情没搞清楚前,谁也不准把大爷有事的事乱说出去!若有违者打二十板子立即发卖了!” 楚氏打了个哆嗦,垂首低声道:“是……是,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将大杨叫进来。” 很快,谢倬身边的随侍之一大杨被带了过来。 隔着纱屏,大杨向安阳公主与谢芙雅禀报了行宫里发生的事。 “大爷监管的工事处发生了两批工匠持械相斗之事!”大杨隔着纱屏禀报道,“大爷上前阻止劝说时伤到了头。” 082章 红妆飒飒 “公主!”婢女惊呼一声。 谢芙雅从听到哥哥受伤的震惊中回过神,转身看到母亲安阳公主抚着额倒在婢女怀中。 “娘亲!”谢芙雅忙上前扶住安阳公主,“娘亲您怎么了?如诗,快去请大夫!” “别……”安阳公主一把抓住谢芙雅的手,颤声道,“快让人去找你大姐夫,让他去……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发生这种事,家里女眷是出不上什么力,驸马谢渥又是个文人,能指望的只有大姑爷罗时骞! 谢芙雅吩咐如诗去请大夫的同时再派个小子去五城兵马指挥司找罗时骞! 安排完这些,谢芙雅转身问还在外面的大杨,“现在哥哥如何了?可找了大夫医治?” 大杨在外面只听得里面一阵乱,不敢再说话。现听谢芙雅问,才开口答道:“公主、县主不必担心,幸亏总督建程世子带人赶到,将两拨工匠分开来。行宫里有大夫,给大爷看了伤情说无大碍,也做过处理了。但大夫说大爷今天不宜移动,晚上得住在行宫的工房里,明日看情况如何才能归府。” 听到这里,谢芙雅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儿。 程淞还是赶到了,万幸万幸!若自己昨天没回娘家,恐怕这件事还要拖上两三天才与程淞提起!只是她未曾想到,那两个挑拨的人竟然是想鼓动工匠持械争斗! 想到此,谢芙雅一阵后怕!若是程淞没有带人及时赶到,谢倬会不会就在这场工匠的械.斗里……这可不是单纯要陷害谢倬失职了,明明是要他的命!那两个人到底是何人指使,为何要害谢倬的性命? 越想越觉得今夜谢倬宿在行宫工房不安全,谢芙雅来到安阳公主身边低声道:“娘亲,请将府中侍卫调派给女儿十人,我这就带人去行宫看望哥哥!” 安阳公主闻过嗅盐清醒过来,听到谢芙雅的话凤眸猛的大睁。 “娇娇,你……你这是何意?” “娘亲,事情紧急,关系到哥哥的安危,待女儿将哥哥平安带回府中再将一切告诉您。”谢芙雅握了握安阳公主的手。 安阳公主垂眸看看女儿的手,再抬眼看看谢芙雅那坚毅的眼神,她轻叹一声吩咐婢女,“琥珀,去将我的公主令拿来交给县主。” “是!”琥珀转身去内室取来能调遣府中公主侍卫的公主令交给谢芙雅。 谢芙雅接过刻有兽纹与“安阳公主令”五个字的令牌,朝安阳公主拱手行礼道:“娘亲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哥哥平安带回来的!” 安阳公主看着前一刻还在向自己撒娇的小女儿,此时虽一身女儿红妆,言行、眉眼间却已是微有飒飒之气!谢芙雅这种改变真是令她既欣慰、又难过。若自己能再多给她们生个兄弟,也不至于此时让出嫁归家的女儿去处理兄长的事。 “芙雅。”安阳公主说正事时都是叫谢芙雅的名字,“驸马府中侍卫三十六人,你带将今日未休沐的侍卫都带去吧。你也不可以出事,听到了吗?” 谢芙雅抿抿唇,沉声道:“娘亲放心,我会注意安全、不会出事的。带过多人出城怕是会引起注意,况且那是圣上行宫,不好太过张扬,女儿精挑十五人带去足矣。” 安阳公主点点头,“你考虑的周全,是我乱了心神。你且去吧!” 谢芙雅握紧令牌转身出去!在门口叫上大杨,交令牌交给他去侍卫处召集府中侍卫,她则回自己的院子换衣裳! 在婢女的服侍下,谢芙雅换上了便于骑行的男子装束,头上饰物全部除掉,用珍珠钗压住发髻! 到了前院时,大杨与侍卫们已经候在那里! 谢芙雅叫出当值侍卫长,让他挑出十五名头脑灵活、武艺精湛的侍卫随自己去行宫,并将休沐的侍卫唤回守护好驸马府! 交待完毕,如诗那边也带着大夫回府了。她见到主子一身男子服饰要出门的样子,不禁有些吃惊。 “如诗,你留在府中照顾母亲,父亲回来后便将所有的事告知于他。”谢芙雅吩如诗道,“蔡诚川出了事,成义伯府怕是会派人来驸马府找我,你便如实跟他们说我去做什么了,不准成义伯府的任何人惊扰父亲与母亲!” “是,县主。”如诗福身领命。 谢芙雅带着十五名侍卫和大杨出了府门、翻身上马,朝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 成义伯府那边得知蔡诚川被京安府抓去的消息时已是傍晚时分!还是府衙的衙役奉府尹大人之命来伯府传话,说抓到偷走贵府老太君瓷瓶的贼了,那贼人自称是成义伯府的三爷,还说那对瓶不是偷、是自家的东西拿出来而已! 听到衙役这番话,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蔡家人都懵了!他们还都以为蔡诚川在行宫当采买、努力做事呢! 成义伯和二老爷一开始听了只是皱眉,一同看向五老爷。被两位哥哥看得不自在的五老爷便怒问五太太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五太太一说出事情的始末,三位蔡家老爷都大惊失色! 原来,今天早膳过后,延寿居里负责打扫老太太屋子的丫头禀报说:二奶奶送给老太太的那对儿瓷瓶不见了!老陈氏马上找来三个儿媳妇,先是阴阳怪气地训责大太太与温氏管家无方,家里竟出了贼、还偷到了她的头上!然后又强调那对瓷瓶可是御贡之物,丢了怕是会惹来麻烦! 大太太也是诧异,那贼人不偷老陈氏的金银珠宝,偏偷走一对儿御贡瓷瓶做什么?大魏律法有规定不准当卖御贡之物,偷走了难不成是想摆在自己家里观赏? 老陈氏抓到大太太管家不力的证据,便想好好的闹一场!她不顾大太太和二太太的劝阻,让五太太派人去报了官! “这……这真是荒唐!”成义伯气得脸发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蔡二老爷也是紧锁眉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异母弟弟。 “大哥、二哥,既然是误会一场,不如大哥您发个话,让京安府的府尹放了川哥儿吧!”五太太抹着泪求成义伯与蔡二老爷,“拿的是自家东西,怎么能算是偷呢!” 五老爷不敢看两位异母兄长,垂着头、拢着手不言语。 时下已经不是责备谁的时候,是成义伯府丢不起这个脸! 不孝子孙竟偷了家中长辈的物件去当铺当卖,说出去成义伯府的脸面都无光!更何况,蔡诚川去当铺当御贡之物时被衙役抓个正着儿,他这罪可不是当不当贼的问题,而是触犯了国之律法! “哦,对了!”那个衙役像是想起什么来,朝成义伯府三位老爷拱手道,“被那个贼……被贵府三爷拿去当铺准备当掉的瓷瓶已经摔碎了,府尹大人请人辨认过了的确是御贡之物,还是已经封窑的周窑瓷瓶。” “什么?摔碎了?”成义伯顿觉得头昏眼花、金星闪烁! “父亲!”世子蔡诚峰扶住成义伯的手肘,惊慌地唤道,“父亲,您怎么了?” “伯爷!”大太太扑过来,见丈夫面色胀红、双眼微闭的样子,不禁就吓了一跳,“诚峰,快将你父亲扶回房中,叫大夫!” 二老爷见状,叫儿子蔡诚山过去帮忙,将成义伯连搀带扶地送回了自己的院子。 成义伯一走,这主事的人就没了!老陈氏和五太太急得不得了! “二郎,不如你亲自去京安府将川哥儿接回来!”老陈氏对二老爷道,“牢房那种地方又脏又臭,川哥儿怎么受得了啊!” “是啊,老爷!您快拿个主意啊!快把我们诚川救出来!”五太太抓着五老爷的衣袖哭求道。 二老爷命下人将衙役送走,才拱手对老陈氏道:“儿子定会与京安府府尹沟通,但川哥儿此次实在是犯下了大错!不但偷瓶私当,还将御贡之物摔碎了!若圣上知道、并发了怒,川哥儿怕是要被降个死罪的。所以,儿子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将人救出来。” “呸!我的川哥儿若是有个好歹,你们两房也别想好过!”老陈氏被二老爷的话气得要吐血,也不维持什么“慈母”的姿态,指着二老爷骂道,“我知道你们就是不想五房好!现下可逮到机会了,便想撒手不管我的川哥儿!行!你们不管,我这把老骨头管!我也去京安府大牢里陪着我的乖孙去!圣上要降罪就连我一起治了罪、推去午门砍了脑袋吧!” 说着,老陈氏便从榻上站了起来,扯了头上的饰物扔到地上、又去扯身上华服锦衣!一副除钗素服去请罪的架式! 扑嗵!二老爷撩袍跪下,额头咚咚地磕在地上,“母亲息怒!母亲息怒!” 二老爷一跪,二太太、五老爷和几个小辈都跪了下来,齐声劝着老陈氏息怒。 “我地心肝儿啊!”老陈氏在仆婢的阻拦下跌坐回榻上,捶着胸口嚎啕大哭,“祖母的乖孙川哥儿啊!若你有什么事,祖母也不想活了!” “老太太啊!”五太太扑到老陈氏脚边跟着一起哭。 成义伯府的延寿居里乱成一片,传出阵阵哭嚎声。 蔡二老爷的额头已经磕出血来,无论老陈氏哭嚎什么,他只垂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苏薇柔没跟蔡家人似的跪下,她一直在老陈氏身旁服侍着。听说蔡诚川被京安府抓去,她竟隐隐有些开心!她实在是太讨厌蔡诚川看自己时那猥琐的眼神了! 见场面如此混乱,苏薇柔眼珠一转想出个主意。 她慢慢靠近老陈氏,一边拍抚着老陈氏的胸口一边在外祖母的耳边低声道:“外祖母,若是大舅舅和二舅舅不肯帮忙救三表哥,还有一个人能帮得上忙啊。” “是谁?谁能帮上忙?”老陈氏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苏薇柔的手腕,厉声问,“薇柔,你快说,还有谁能救川哥儿?” “外祖母……”苏薇柔被老陈氏抓得手腕生疼,不停吸着气缓解,“外祖母您快放手,疼啊!” 老陈氏哪肯放,反而一把将苏薇柔扯到面前,伸出另一只手掐住外孙女小巧的下巴,恶狠狠地道:“你这小蹄子还故弄玄虚,还不快说!” 苏薇柔被老陈氏癫狂的模样吓到,大声地道:“我是说……是说可以请二表嫂出面保三表哥!她不是县主吗!” 苏薇柔这一声喊完,屋内马上就安静了! 蔡二老爷和二太太怒瞪着这位表姑娘。她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指手划脚! “对!对!快去把谢氏叫回来!”老陈氏又挣扎着站起来,抖着手指指向二太太,“把谢氏叫来,让她快去把川哥儿救回来!那对瓷瓶是她送的,只要她不计较了,圣上怎么会管这种小事!” 二太太上午刚去过谢驸马府,这个时候还要低三下四的去求人家,她这个脸还要不要了! “快去!”老陈氏拍着榻沿怒吼。 ** 谢芙雅带着驸马府的侍卫出城门后便快马加鞭,但到达行宫时天色也已经渐黑了。 行宫外有士兵把守,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入内的! 谢芙雅骑在马上,举起安阳公主令给士兵看。 “我乃安阳公主之女、圣上钦封的敬义县主谢芙雅!”谢芙雅扬声道,“今得知我的兄长谢倬在督工之时被工匠打伤,现特来探望!” 守着行宫的士兵中眼神好的人看清了那枚安阳公主令牌,告诉同伴来人的确是安阳公主的人。而且他们也知道下午在行宫里发生了两批工匠械.斗的事儿,现在谢驸马府上来人倒也说得过去。 “请县主稍候,我等去向上官禀报一声!”一名士兵朝谢芙雅拱手作答,然后让一位同伴去禀报上官。 谢芙雅握紧马鞭,举目往行宫里看去,仿佛这一看便能看到谢倬一样。 等了约半盏茶的时辰,去询问的士兵回来了,“县主,我们大人说您可以进去探望谢督工,但您带的人不可入内!” 啪!谢芙雅空挥了一鞭子发出脆响! “为何我的人不能进?难不成想让我也像哥哥一样受伤不成?” 083章 程世子之威 负责看守行宫的禁军只准谢芙雅一人入内,但她带来的侍卫却不可以进去! 谢芙雅怎么可能同意!她就是担忧谢倬的安危才带侍卫过来保护他的!只她一个弱女子进去,若再发生什么事,她怎么护得住哥哥! “请县主见谅!”那士兵拱手道。 “你们大人是哪位?”谢芙雅骑在马上垂眸问那士兵,“可否允我与他对个话?” “县主……我家大人……” “芙雅!”后面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和男人清喝之声。 谢芙雅勒马掉头,看到暮色之中有几骑奔了过来,马蹄扬起阵阵尘土。 安阳公主的侍卫扯马让开路,奔来的几骑中为首那匹黑马被马主人控得慢下速度,缓缓踏着四蹄来到谢芙雅马旁。 “芙雅,不可莽撞。”黑马上穿着深蓝劲装、银冠束发的男子沉声道。 “姐夫。”谢芙雅叫了一声来人,“大哥在里面被人打伤不能移动,我带侍卫进去却被这些人阻拦!” “皮统领在此负责行宫安全事宜,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罗时骞朝谢芙雅使眼色。 皮统领?难道是北营里赫赫有名的猛将皮世经? 谢芙雅瞪大眼睛看着姐夫,罗时骞微点了一下头。 说到这位皮世经皮统领之所以有名到连谢芙雅这位内宅女子都知其名,概因他在三月中旬几拳打残了承英公府的世子而轰动京城!宣文帝不但没有惩处这个伤了公府世子、无背景无靠山的野蛮将领,反而还赏了黄金与布匹! 承英公是舒皇后的娘家,被皮统领打残的世子是舒皇后的侄儿。这位舒世子也是个纨绔,但他可比不上谢倬,他是真欺男霸女!当街强抢一个已婚俏妇,硬说人家是他家的仆妇出逃,被休沐出营闲逛的皮世经碰上,狠狠给揍了一顿,打断了舒世子的几根肋骨,还断了人家的左腿! 因是舒世子有错在先,宣文帝也没有包庇这个皇后的侄子,反而赏了皮世经。此举深得民心,京城百姓每道起此事,皆赞宣文帝是明君、是大魏百姓之福!而皮世经也得了个“不畏权贵”的美名。 行宫修葺派兵看守也是因行宫离北兵营近之故,只是没想到负责看守这里的人会是皮世经! 皮世经既有了“不畏权贵”之名,她一个县主再骄横怕也是不会给脸面的! 罗时骞见妻妹很聪明的明白了自己方才暗示之意,心中稍定。他还真怕妻妹不管不顾的闹起来,到时候惹恼了皮世经那个谁脸都不给的蛮货,他们很可能谁也进不去了。 “姐夫,您看……”谢芙雅皱眉。 罗时骞抬手阻止谢芙雅再说什么,他翻身下马朝士兵走过去。 谢芙雅想了想也下了马,跟在姐夫身后。 “这位兄弟,我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罗时骞,今日受伤的督工谢倬是我的妻弟,能否允我进去看望他?”罗时骞朝士兵拱手客气地道。 看守的士兵对视了一眼后,拱手答道:“在来是罗副指挥史,失敬。既您与县主是一起的,那便请进吧。” “多谢。”罗时骞微笑地道谢,然后转身对谢芙雅道,“我们进去看看再说其他。” 谢芙雅犹豫了一下后,点头道:“好。” 罗时骞和谢芙雅进了乐鹿园,士兵找了一个工匠给他们带路。 走了一段路后,罗时骞才沉着脸对谢芙雅道:“你真是胡闹,竟带侍卫欲闯行宫?若是传到圣上耳中,治你个谋逆之罪也不是不可!” 这位大姐夫和大姐谢芙晴真是天生的一对儿!性子也是合得不得了——一样的刻板、爱讲规矩!谢芙雅未出嫁前,便时常被姐姐和姐夫当小孩子般照顾与教训,她很是不耐烦。 但经过上一世的不堪后,谢芙雅知道哪些人哪些话是真的为自己好,哪些人哪些话又是虚情假意!听到罗时骞训斥自己莽撞,她竟觉得亲切。 “是。”谢芙雅低头嘟唇低声道,“是我莽撞了,下次不会了。” 罗时骞对妻妹反应深感意外,不由停下脚步打量谢芙雅,沉默片刻后再出声警告道:“别以为你此时认错敷衍便能骗得过我!你若是敢偷偷让侍卫潜进行宫,我便罚那些侍卫每人五十鞭!” “那是娘亲的侍卫。”谢芙雅咕哝道。 “哼,我罚完再去向公主谢罪!”罗时骞哼声道。 谢芙雅偷偷翻白眼儿,她真是服了姐夫的多疑。 工匠带着罗时骞和谢芙雅到了一处工寮外,躬身道:“副指挥史、县主,谢督工便是住在这里了。” 罗时骞点点头,迈着大步朝门口有人把守的工房走去。 谢芙雅也看到了一处工房门口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人她认识是小杨!另外两个青衣年青人却是眼生。 罗时骞走到跟前时,小杨迎上前拱手,“大姑爷!县……县主。” “大爷情况怎么样?”罗时骞低声问。 小杨看了一眼谢芙雅,垂下眼帘道:“大爷的伤势不重,但摔倒时头磕到了木料,现在有些头晕恶心,大夫说不宜移动。虽然小人与哥哥早有防范,但还是没能保护好大爷。待回府后,我与哥哥会向公主与驸马请罪!” “摔倒时……磕到头?”谢芙雅挑眉问,“不是被闹事的工匠打伤的?” “被打到的地方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小杨解释道,“后来鲁国公府的程世子赶来及时制止了乱斗,世子便没再受伤。” 罗时骞点点头,欲推门进入工房,却被另两个青衣青年横剑阻拦。 罗时骞眉毛一挑,打量着这两个明显就是练家子的青年。 小杨忙上前道:“两位兄弟,这位是我们大爷的亲姐夫、五城兵马指挥司的罗副指挥史。是自家人、自家人。” 那两个青年的视线落在一身男装打扮的谢芙雅身上。 “这……这是敬义县主,我们大爷的亲妹妹。”小杨又连忙表明谢芙雅的身份。 “他们是谁?”谢芙雅皱眉问小杨。 “回县主,他们是程世子留下来保护大爷的。”小杨道。 程淞留人保护大哥?谢芙雅有些惊讶。 “程世子人呢?”谢芙雅问小杨。 “程世子在另一处工寮审两边领头闹事的工匠呢。”小杨道。 谢芙雅抬头四顾。天色已暗,没看到其他工寮在何处。 青年听完小杨的介绍后,放下剑朝罗时骞抱了抱拳,然后退到两旁。 罗时骞推开工房闪身进去,谢芙雅紧随其后。 工房内还算干净,一排通铺上只躺着受伤的谢倬,罗长寿站在一旁照料着他。 见谢芙雅进来,罗长寿行了一礼,“县主。” 谢芙雅点了一下头,对罗长寿介绍道:“这位是大姑爷。” 罗长寿恭敬的又对罗时骞施了一礼,“大姑爷。” 罗时骞走到通铺旁坐下,打量谢倬的伤势。 “大哥这是睡着了?”谢芙雅走上前皱眉看着闭着双眼、表情平和的谢倬。 罗长寿垂首道:“是,大爷喝了大夫的药后便困倦的睡着了。” “你主子爷真的没事吗?”罗时骞抬头问罗长寿。 “是,大夫给查看过,程世子也亲自看过了,都说没大事儿。”罗长寿道。 罗时骞叹了口气,拍了大腿一下。 谢倬这个小舅子真是不省心啊!好不容易想学好了,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谢芙雅见罗长寿也说谢倬无事,才真的放下心来。 她走到门口,转头对罗长寿道:“长寿,你出来一下。” 罗长寿向罗时骞施了一礼,跟在谢芙雅身后出了工房。 走得离工房远一些了,谢芙雅才问道:“说说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便两边打了起来?还有那打伤哥哥的人是谁?还有什么可疑的发现没有?” “回县主,打伤大爷的是那两个可疑之人中的一个。”罗长寿道,“这几日,在大爷的调停下,两拨工匠本来已经各做各的事、分工明确不再发生争执,但今天下午新工匠这边突然有人喊丢了工具,后来不知怎么在老工匠那边寻得了几件,双方就又发生了口角。大爷过来劝阻时,那挑拨之人突然喊了一声‘打’,新工匠便先动手了。” 之后的事不说也猜得到,老工匠这边岂是好欺负的!自然是拿着家伙应战! 谢芙雅抿了抿唇,“门口那两个人是程世子安排的?他走时怎么交待的?” 罗长寿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工房门口的青衣人,低声道:“那两个人好像是程世子的侍卫,世子交待他们保护大爷,除了县主之外不准其他任何人进入工房。” 程淞竟料到她接到消息便会赶来!谢芙雅惊讶太多次,这时倒不惊讶了。 “大杨哥也是世子派回去报信的。”罗长寿又道,“若不是程世子亲自去与皮统领交涉,大杨怕是出不去这行宫。” 谢芙雅一怔,看着罗长寿道:“你的意思是发生了这样的事,皮统领竟不准有人出去报信?” “是。”罗长寿点头道,“本来小人是想回京城报信的,但被行宫门口的士兵拦下赶了回来。后来程世子就带着大杨哥去找皮统领,还说大杨哥会武艺,路上不会出事。” “路上……不会出事啊。”谢芙雅咀嚼着这句话,她听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又问了罗长寿两句,谢芙雅便让他回工房去照顾谢倬,自己则去问小杨另外一个审工匠的工寮在哪儿。 “县主,您要去看程世子审人?”小杨一脸的震惊,“您还是别去了,那里……” “废话真多!”谢芙雅不耐烦地瞪了小杨一眼,“我不亲自过去听听,怎么知道是哪个混帐王八蛋想害哥哥?” 说着,谢芙雅的视线飘向两个如同木头人般没有表情变化的青衣人。 小杨见谢芙雅眼神往后飘,似乎也领会了什么,马上一改之前的劝阻口吻,挺直身板道:“对,县主您说得对!那……那不如让大哥陪您一起去吧。” 之前罗时骞和谢芙雅进来时忘了把大杨带进来,晚间守卫的士兵把他当作侍卫不肯放进来!后来还是大杨想起自己出来时带着行宫工事的腰牌了,凭牌才进来的。 方才谢芙雅问罗长寿话时,大杨赶过来进了工房,现在罗长寿回来了,他便又退了出来。 谢芙雅也不确定这行宫里还有多少危险,带着大杨的确安全些,而且大杨也了解行宫布局,找得到程淞审人的工寮。 谢芙雅没跟罗时骞说自己要去哪儿,直接带着大杨去找程淞了。 “县主不知,程世子不愧是在边疆杀过敌的人。”大杨边走边兴奋地讲述下午程淞赶来阻止工匠互斗的场面。“当时两边人打得不可开交,大爷又受伤倒地,我与小杨、还有长寿只顾护着大爷,旁的也帮不上忙!就在好几个人打得头破血流之时,程世子如同一只雄鹰般从天而降,几个旋身踢飞了打得最凶、喊得最凶的几个人!” 叭啦叭啦!程世子真的很英勇!叭啦叭啦!程世子眼神震慑所有人!叭啦叭啦…… 要不是夜路难走,谢芙雅要大杨领路,她真想让他闭嘴滚蛋!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杨是程淞的随从呢,这把人夸得仿若天神降临! 走了大约一刻左右,大杨的总算把谢芙雅带到了另一个工寮前。 “方才大爷休息的工寮是老工匠住的工房,这边是新工匠住的地方。”大杨道。 谢芙雅定睛看清这处工寮外的情形,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工寮里没有一个工匠,原来都在这边呢! 比起其他处的黑暗,这里灯光通明!数支火把插在架子上,将工寮外照得与白昼无异! 程淞也没有在工寮里审人,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外面,一只脚还踩着另一把矮凳,身体微微前倾的朝一个跪在面前、血迹渗透衣衫的人笑。 好看的人笑起来也好看,但此时此景看在任何人眼中都透着诡异与心慌! 谢芙雅不急于上前,与大杨隐在一个暗处偷看。 因为距离有些远,谢芙雅听不清程淞说了什么,但看那些两旁站立的工匠们瑟瑟发抖、不敢直视的模样,想必他说的话很可怕! 啪!程淞突然扬起手抽倒了面前跪着的人,再抬起脚将人踹得贴着地面飞移! 084章 杀个人什么的 谢芙雅被程淞那一脚吓了一跳,差点儿踩到身后的大杨。 “县主?”大杨也吓了一跳,而且也纳闷怎么到地方,县主不过去反而要躲起来。 “嘘。”谢芙雅示意大杨噤声,她想看看程淞怎么审这些工匠。 大杨捂住嘴不敢再出声,伸长脖子想看清工寮处发生的事。 被程淞踹飞出去的那个人又被两个青衣人给拖了回去!那两个青衣人动作粗鲁,像拖拽死物一样就将人拖到了程淞面前,再用力的一甩手。 人拖回来了,但好像也昏了过去。 “弄水泼醒!”程淞又坐回原来的样子,脚踩矮凳的姿势颇有几分悍气。 一个青衣人去了工匠做饭的厨棚,那里摆着锅碗瓢盆,还有两个大水缸。 青衣人拿起一个盆从缸里舀了水端过来,哗啦泼在昏过去的人身上。 谢芙雅注意到,程淞身边大概有六个青衣人,他们都是统一的装束。 “他怎么就可以带侍从进来?”谢芙雅嘟囔了一句。 程淞原是看着地上被泼醒的人,但他突然抬起头朝谢芙雅和大杨藏身的位置看过来。 喝!谢芙雅又被吓到,连忙缩回头躲起来。 大杨见县主躲起来,不明情况的他只能跟着做的藏在遮蔽物后。 “县主,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藏起来啊?”大杨忍不住小声地问。 为什么要藏起来?谢芙雅也有点儿迷惑,她是来看程淞审那两个想害谢倬的工匠,怎么就变成了偷窥? “对,我们出去。”谢芙雅朝大杨挥了一下手,转身准备去见程淞。 刚转身迈出一步,旁侧便探出一柄雪亮锋利的剑! “啊!”谢芙雅惊得上半身猛的向后仰避开剑锋! “县主!”大杨伸手扶住谢芙雅,免于主子狼狈摔倒在地! 谢芙雅抓住大杨的手臂站稳身体,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要不是她反应得快,怕是现在已经被割了喉咙、血溅五步! “什么人!”三个人绕过遮蔽物闪现在谢芙雅和大杨面前,其中一人手中横着剑。 谢芙雅借着不远处的火光看清三个人身上的装束,正是程淞的侍从! “大胆!你差点儿伤到我们县主!”大杨也很后怕,他怕的是县主在自己面前出事,那他真是死一百次都不足以向公主和驸马谢罪! “县主?”持剑的人将剑归鞘,朝后伸手,“火。” 一个青衣人将手中的火折子递上去,持剑人吹了一下点燃,举起来在谢芙雅和大杨的脸上晃过。 持剑人认出了大杨,因为下午是主子护送这个人出的行宫。 “你是谢爷身边的随从?”持剑人皱眉问道,“这位是……敬义县主?” “正是!”大杨梗着脖子大声道,“你方才差点儿伤到县主,知不知道!” 谢芙雅摸着脖子,心想:何止是伤到,那可是会要命的! 持剑人收了火折子对谢芙雅拱手道:“冒犯了县主请见谅。方才是世子觉察这边有动静,派小人等人过来查看。小人不知是县主在此。” 原来程淞发现了她!谢芙雅微微懊恼地抿抿唇,觉得自己刚才鬼祟的样子有些可笑。 “无事,我只是过来向程世子道谢的。”谢芙雅搬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道,“不想程世子正忙着,就没上前打扰。” 青衣人低头均不接话,谢芙雅尴尬了片刻后又道:“既然来了,我就过去跟程世子打个招呼吧。” 说完,谢芙雅朝工寮走去,大杨瞪了一眼那个持剑的青衣人后快步跟上。 青衣人抬起头对视一眼,也迈步跟在后面。 一身男装的谢芙雅走过来时,程淞先是皱眉,但看清是谁后他挑了挑眉。 大魏贵族女子着男装者大有人在,但多是未嫁的姑娘家这样穿着,已婚妇人约束有些多,所以鲜少能见到妇人穿男装的。谢芙雅虽然才十七岁,但她已经是蔡家妇,穿成这样子出来……蔡家太太们看到怕是要晕厥过去。 程淞从椅子上站起来,谢芙雅见他身上的衣服与白日里一样,应该是从茶楼出来就带自己人来行宫了。 “县主。”程淞勾起一侧嘴角朝谢芙雅拱了拱手,“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谢芙雅走上前,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男人嘴角有血,一只手捂着左肋闭眼轻哼,仿佛很痛苦的样子。 程淞那一脚怕是踢断了这人的肋骨吧?不然也是伤了他的内脏。 视线从那人身上转到程淞,谢芙雅朝程淞点头道:“我是来向程世子道谢的,谢谢你今天救了我哥哥。” 程淞低头笑了笑,“县主不必客气。” 不知是因为火光的原因,还是因为此时状况的原因,谢芙雅觉得程淞与自己印象中的玩世不恭有些不同。他虽然在笑,但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抬眼时脸上的表情还有冷意。 “听闻程世子在审今日闹事的工匠,我可否在旁听听?”谢芙雅给自己鼓了鼓劲,向程淞提出这个要求。 “当然可以!”程淞意外的没有拒绝,还很欢迎的样子,“给县主搬把干净的椅子来!” 青衣人马上行动,很快就从工寮里手搬出一把椅子放到程淞旁边有些距离的位置。 大杨跑过去用衣袖在椅面上扫了扫,然后讨好地看着谢芙雅,“县主,您坐。” 谢芙雅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看着自己的程淞,然后故作镇定地走过去坐下。 上一世,谢芙雅只是个内宅贵女、内宅妇人,只看过到大太太和二太太和惩罚下人,却从未面对过这种场面,难免心中不安。这一世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经历了太多,让她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程淞也重新落座,看着还在地上哼哼唧唧一副痛苦不堪之状的人。 “地上这个人便是在新老工匠间挑拨离间的人之一。”程淞这句话是说给谢芙雅听的,“就是他把新工匠的工具藏到了老工匠的工寮,引起了此次争斗。” 谢芙雅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原来如此,世子可问出他背后的指使人是谁吗?” “尚未问出。”程淞道,“他一口咬定是自己看不惯老工匠中一些人的跋扈,才会挑拨新工匠与老工匠作对的。” “看不惯老工匠?”谢芙雅冷哼一声,“是看不惯老工匠,还是看不惯我哥哥啊?世子觉得此人的话可信吗?” “看来县主是不相这人的供词的。”程淞俊美的脸上浮起笑容,“我也是不信的,那不如我再问问?” 谢芙雅转头瞥向程淞,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屈尊纡贵之感,仿佛他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但那脸上玩味的表情却昭示着他傲骄的内心。 “世子是行宫总督建,自然全凭您作主了,我只是个旁听之人罢了,怎敢在世子主事时指手划脚?”谢芙雅聪明地将球再抛还给程淞! 这恶人他自己一个人做便好了,她可不想当着众工匠的面当个跋扈的县主,上一世她吃过太多这样的亏了! 程淞点头,挥了挥手对侍从道:“让他再清醒些,这副样子岂不是扫了县主的兴。” 扫她什么兴?谢芙雅皱眉又看了一眼程淞。 之前持剑差点儿割了谢芙雅喉咙的青衣人再次抽.出剑,他提剑走到那人身前,手上挽了个剑花…… 谢芙雅只看到白光缭乱,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啊!”方才还躺在地上哼唧的人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抱着左腿浑身颤抖。 那人大腿上赫然被划出一道伤痕,灰白的衣衫迅速被血染红。 谢芙雅暗暗握紧了拳头,嘴角微抿。 “这不是没事儿吗?”程淞冷笑地道,“说吧,是谁在背后指使你挑拨两批工匠,又是意欲何为?” 那人抱着腿、疼得牙齿打颤,“小人……小人冤枉!小人真的只是气不过……” “重复的废话爷不爱听。”程淞冷声地打断那人,又对青衣人吩咐道,“左辰,去混盆盐水给他清清伤口!” “是,世子!”持剑的青衣人左辰拱手领命,带人大步往厨棚走去。 谢芙雅咕咚吞咽了一口唾沫。盐水“清”伤口?光是想像那种伤口洒盐的情景,她都觉得身上疼! 很快,左辰端着一碗盐水走过来。 “马三儿,你还不说实话吗?”程淞身体前倾,双的抵着下巴笑着问。 “督建大……大人!饶命!小人真的……”叫马三儿的人还想喊冤。 程淞朝左辰摆了一下手,左辰的手一翻将盐水倒在了马三儿腿上的伤口处。 “啊!”马三儿又是一声惨叫!面目狰狞得可怕! 谢芙雅的抬起双手用力握紧椅子扶手,强压住自己弹起来欲逃跑的念头。 马三儿的惨叫令其他围观的工匠也都害怕的缩成一团,有些人已经不敢正眼看过来。 “你不说,我就让侍从在你的腿上再划一剑,然后再倒盐水。”程淞道,“你死了不要紧,你的同伙还活着,就看他能不能也忍着不说。” 说着,程淞指向右侧的工匠们。 谢芙雅这才发现那边还有几个被绑着的男人,他们一个个或是面带惊恐地看着抱着腿嗷嗷叫的马三儿、或是低头不敢看过来,还有人已经吓得……脚下一滩水迹! 谢芙雅赶紧转回视线,不去看那不雅的画面。 左辰拔剑出鞘一半蓄势待发,只要程淞一声令下,他第二剑就挥下去! “大人!世子!大人饶命啊!”马三儿终是抗不住了,嘴里乱喊起称谓来,“我说!我都说啊!” 谢芙雅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 “说!”左辰喝道。 马三儿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和汗水,颤声道:“半个月前,小人应征修葺行宫的工匠入选,一直是在万寿湖那边干活儿。后来有个姓裴的督工过来找到我和吕大,说……说过阵子我们就会被调到别处去做工,他想让我们帮个忙,事成后会……会给丰厚的好处!” 扑嗵!被绑着的那几个人中有一个留着胡子的人跪了下来,“世子大人,小人……小人也招!小人也招啊!” 青衣人走过去,将那个人拖到马三儿身边扔下。 “你是何人啊?”程淞单手支着脸懒声问道。 “小人就是吕大!”那人急切地道,“马三儿说得没错,就是那个裴督工让我们过来挑拨两批工匠闹事!他说到时候上面自然就会责罚谢督工!只要事成,就会给我和马三儿一人五百两银子!” “对!对!”马三儿用力点头附和,“他先给了我们一人五十两表示诚意!” 裴督工?谢芙雅微微皱眉,难道又要扯出一个人? “左辰,去把那个裴督工带来!”程淞吩咐道。 左辰领命,带着两个青衣人离开。 程淞又让马三儿和吕大把整个事件讲个明白,那两人一旦开了口便也没了顾忌,把所有都招了出来,而且一人说不清楚的,另一个人马上补充。 这二人都是普通工匠,五百两对他们来说可是笔不小的横财!那裴督工交待,要他们随新工匠调派到谢倬手下,然后挑拨两批工匠生事,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若是能让两批工匠持械打起来,就给他们每人再加一百两! 马、吕二人受银钱所诱,才卖力的合谋挑拨两批工匠,直至今日加了把火才将人挑起来互斗! 谢芙雅听马、吕二人说完,面无表情地沉思。 程淞舔了舔唇,转头看向板着脸一直未发一言的谢芙雅。 这个女人真是有趣,方才他对马三儿施刑时,她明明吓得不轻,但非要逞强的坐着不肯离开!此时听完二人的招供,她脸上既无怒色、也无惊讶之意,紧锁的眉头显示着她心中有疑问。 “县主,这二人的供词你觉得如何?可还有什么要问的?”程淞看着谢芙雅问道。 谢芙雅的视线在马三儿和吕大的脸上来回扫过,沉吟一会儿后开口道:“那裴督工真的只是让你们挑拨两批工匠争斗,没让你们做别的?” “没有!没有!”吕大慌乱地摆着手道,“就让我们二人做这一件事!” 谢芙雅勾起嘴角冷笑一声,“呵!一千二百两只让你们挑拨工匠斗殴闹事,未免太贵了吧?就没有让你们趁乱杀个人什么的?” 085章 施压 罗长寿说了,谢倬是被那两个挑拨离间之人中的一人打伤的!这就说明这两个人拿钱要办的事不可能只是挑拨两批工匠起纷争,不然的话他们怎么会盯着谢倬攻击?普通工匠互斗敢对督工动手? 呵!之前那些供词也是漏洞百出! 谢芙雅问出“趁乱杀个人”的话来,马三儿和吕大两个人脸色立即就变了,忙磕头掩饰、不住喊冤。 程淞笑了,靠坐回椅子眼儿弯弯地看着谢芙雅。 谢芙雅感觉到程淞的视线,转头看过去。 火光映在程淞的笑眼里,他神情中的玩味和眼中的光辉令谢芙雅感到不适,马上又转回头看着那两个人。 “大杨,你去把罗长寿叫来。”谢芙雅不会审人,但凡事都有第一次! 她知道有些事不一定能查到最后、揪出真正的主使者,但动手作恶的马前卒绝对不能放过! 程淞派去捉拿那个裴督工的侍从左辰等人先回来了。 侍从左辰来到程淞身边俯身在主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死了?”程淞皱眉看向侍从,“尸首呢?” “属下带过来了,但怕……县主见不得,便将尸首放在不远处了。”左辰抬眼看了一眼谢芙雅后禀报道。 谢芙雅疑惑地看着程淞和左辰,不知道左辰在说什么。为什么还看了她一眼? 程淞转头对谢芙雅道:“县主,裴督工被人毒死在了他的工寮内。” “裴督工死了?”谢芙雅挑眉地惊讶地问,“是毒死的?” 程淞点点头,“我的侍从将裴督工的尸首带过来了,县主可要看一看?” 尸首?谢芙雅光是用听的就汗毛竖了起来!但她不想被程淞看扁,故作镇静地道:“带过来看一看,给工匠们辨认一下,是否真的是裴督工。” 程淞示意侍从将裴督工的尸体带过来,他瞥了一眼谢芙雅,心底对这个女子倒是升起些佩服。 这世间常情本是兄弟保护姐妹,但谢芙雅作为妹妹却一心为保护哥哥谢倬而努力奔走、抛开恐惧彻查真相,有这种勇气的女子并不多,很多只是有此念而无实际行动! 裴督工的尸体被左辰等人抬了过来,放在马三儿和吕大的身旁,吓得那两个人连滚带爬躲到了远处。 谢芙雅借着火光看到那个裴督工脸色发黑、面部几窍流着黑血、表情略显狰狞……最骇人的是他流着黑血的双眼圆睁,仿佛不甘心自己会有这个下场! 谢芙雅看清裴督工的死相后,只觉得心跳得飞快、眼前有点儿晕,身子不受控制的往旁栽去! 两只大手及时的扶住了谢芙雅的双肩,将她稳妥的放靠在椅背上方放了手。 及时出手的程淞低声问道:“县主可还好?” 她当然是不好了!任哪个深闺女子看到一个死相狰狞的尸首陈于眼前,怕都不会感觉到好! 但这是她自己要看的,怪不得别人! “无事。”谢芙雅闭着眼睛、声音微弱地道,“让世子见笑了。” 看着那两簇小扇子般轻轻颤动的睫毛,程淞心中竟浮起几分怜悯与…… 咳咳!程淞猛的退离谢芙雅所坐的椅子两步,眼神闪烁地看向别处。 有那么一刹那,程淞竟对谢芙雅柔弱的模样心生“怜爱”?他竟对一个有夫之妇心生“怜爱”!他这是疯了吧! “世子?”左辰在旁看到自己主子露鲜有的慌张神情,不解地凑上前,“您……” “把那具尸首移走!”程淞用手捂住嘴遮掩自己的失态,坐回椅子后命令道,“让马三儿和吕大先确认一下是不是裴督工。” “是。”左辰听令行事去。 谢芙雅靠在椅子上缓了良久,久到大杨带了罗长寿过来。 “县主!您怎么了这是!”大杨见谢芙雅病怏怏地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下得大步跑过去,“您这是哪里不适?罗长寿,快去找大夫!” 罗长寿也跑了过来,看到谢芙雅那副模样,心里也是焦急。听大杨说让他找大夫,转身就要去找大夫。 “罗长寿。”谢芙雅睁开眼睛,抓着椅子扶手坐正身体,“你回来。” 罗长寿转过身,“县主,您……” “我无事。”谢芙雅长舒一口气,才抬起眼帘道,“罗长寿,你给我指出来,是哪个人伤了谢督工。” 罗长寿一愣,转头看向辨尸后被程世子的侍从拎回来的两个人。 他仔细打量了那两个人的脸之后,指着吕大道:“是这个人打伤了大爷!也是他喊的第一声‘打’!小的一直在大爷身边防着,但那些工匠打得红了眼,将小的与大小杨两位哥哥搅进去拦在一旁,这个人就趁机朝大爷挥了一棒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吕大狡辩道,“我也是没看清,才会……才会误伤了谢督工!而且,我也没打重,谢督工是自己摔倒受的伤!” “呸!”罗长寿走到吕大面前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你当我们没看见?若不是你追着打,我家大爷岂会摔倒?若不是我家大爷摔倒了,怕是你那一棒子就又敲到我家大爷的头上了!” “我……”吕大见自己行凶时的一切被人揭穿,一时词穷。 谢芙雅已经恢复了清醒,她注意到那具可怖的尸体也已不在视线所及范围内,不适感渐渐消褪。 程淞静静地看着罗长寿指证吕大,心中叹息梁王世子做事总是这么容易被人抓住尾巴、找出漏洞! 上次钟安寺行刺事件也是如此,梁王便是听了世子之意让刺客去试探谢芙晴,结果……说来,这两次布置还都是让谢芙雅给搅了局! “程世子,那幕后主使的裴督工被人毒死,而他用钱买通的吕大与马三儿还活着,还请您能够明察之后给圣上与我们个说法。”谢芙雅对程淞道。 程淞听谢芙雅提到“圣上”,双眉就是一挑,“县主此言何意?” 谢芙雅站起身看着马三儿和吕大,沉声道:“行宫乃是圣上外出时所居之地,那裴督工与这二人心怀不轨、合谋欲挑起工匠争斗、闹出人命坏了这行宫里的风水,明显是对圣上有所不满、存有谋逆之心!而他们不挑其他地方闹事,偏偏选中了我哥哥所管的园子挑事,恐怕是因为我哥哥谢倬是安阳公主之子、圣上的外孙子!若是圣上怪罪下来,在场这些工匠哪个能逃得了治罪!” 在场的人都听愣了!特别是那些两厢斗殴的工匠,他们哪里想得这么多!不过是因为互看不顺眼、又有小人在中间挑拨,他们才气不过的打起来!这位什么县主张口就给他们扣了顶谋逆的帽子,吓得工匠们脸色都白了! 程淞也是听得傻了眼,一件小小的工匠斗殴之事竟被敬义县主给说成了“谋逆”大罪!她这番话就先将幕后主使者的死罪给定了! “你……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吕大从被抓到现在已经提心吊胆了许久,本以为将所有罪责推到裴督工身上,他就能开脱出去!可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给指证谋逆之罪了! 谢芙雅冷冷地看着吕大,“我蛇蝎心肠?你欲杀我哥哥时又是什么黑心肠?像你这样的人,不严惩难道留着再去拿钱害其他人?” 吕大被谢芙雅怼得哑口无言,双眼里迸出怨毒之色! “你这毒妇!我跟拼了!”吕大突然暴起,被缚住双手的他像头蛮牛似的冲向谢芙雅! “啊!”工匠中有人发出惊呼声。 事出突然,很多人都来不及作出反应!谢芙雅更是因为怔愕僵立在原地、忘了闪避! “县主!” 一直站在谢芙雅身侧的大杨扑上前想撞开吕大、以身护主,但他只往前冲了一步,就被一股力道撞飞,重重的跌坐到地上! 谢芙雅只感觉眼前一花,接着就听到呯的一声混着细微的骨头断裂声响起! 安静,除了火把上松油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响外,工寮外再次陷入死般沉寂! 凝滞只是片刻,程淞的侍从马上涌上前按住哇哇痛叫的吕大! 谢芙雅抚着胸口、瞪大眼睛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瘦高身影,心脏噗嗵噗嗵跳得又重又快! 程淞甩下袍摆掸了两下,旋身看向谢芙雅,“县主无事吧?” 程淞背着光,谢芙雅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那双如星子般闪亮的眸子她却看得清楚! “我……我无事。”谢芙雅低头垂下眼帘,“多谢世子相救。” “县主不必客气。”程淞不在意地道,“若是让县主在程某面前出了事,程某怕是无法向圣上与安阳公主交待啊。” 谢芙雅面上一红,方才她抬出圣上来向程淞施压,让他严查严审今日之事,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他还回来! “县主,天色已是很晚,此处又是蚊虫颇多,不如您回令兄疗伤之处吧。”程淞建议道,“审人之事县主只管放心,程某若审出结果,一定会告知于你。” 谢芙雅这一天也真是累得不行,无论是身体还是脑子都有些疲惫。又经方才那么两吓,她的身体已有些支撑不住。 “那就有劳程世子。”谢芙雅抬眼对程淞道,“今日辛苦世子了。” 今日有太多事要向程淞道谢,但此时却不是好时机。 谢芙雅该说的话已说、该施压已施,便不在此处讨人嫌。她看得出来自己坐在这里,程淞总是先问她有何意见,审人似乎也“温和”了。方才他冲过来朝吕大飞踢那一脚证明,他更喜欢用粗暴的方式对待顽抗之人! 向程淞道过谢之后,谢芙雅带着大杨和罗长寿离开此处工寮。 程淞看着远去的三个背影,对侍从左辰道,“辰,你护送县主回去。” 左辰愣了一下,但身为护卫就是要服从主子的命令,他拱手领命飞身出去。 ** 谢芙雅担心谢倬去了乐鹿园行宫,成义伯府的五太太为了救儿子、哭求到驸马府。 谢芙雅临走前嘱咐过如诗,如果成义伯府来人一律拒之门外,不准进府打扰安阳公主。 这府邸虽然是谢渥的驸马府,但府里真正说了算的是安阳公主!谢芙雅出嫁前与安阳公主身边的嬷嬷学管家,在驸马府里也小有威信。 傍晚时分,被老陈氏逼着来驸马府求儿媳帮忙的蔡二太太带着蔡五太太来到了驸马府门前,结果就被拦在门外。 “我们公主身体不适,已经闭门谢客了!”门房不耐烦地摆手,“请二位太太明日再来吧!” 不等二太太说话,五太太便扑到门前,大声喝道:“公主身体不适?大胆的狗奴才,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被骂了狗奴才的门房翻了个白眼儿,语气更加不耐,“我知道你们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除了当今圣上与几位皇族外,你们哪个的地位能高过安阳公主去!” 五太太气个仰倒! “我们是安阳公主的亲家!成义伯府的二太太与五太太!”五太太怒道,“你们府上的小姑奶奶都得叫这位一声婆婆、叫我一声五婶!你这狗奴才竟敢如此看低我们!” 二太太在一旁冷眼旁观五太太大喊大叫、耀武扬威,不知道的还当五太太是谢芙雅的婆婆呢。 “那又如何,这里是谢驸、马、府!” 呯!门房不等五太太再说什么,直接将小门重重地关上! 五太太的鼻子差点儿被拍到,猛的退后两步被婢女扶住才免于狼狈摔倒! “这狗……这……二嫂,你倒是说话啊!白日里你不是还来过?”五太太转头对二太太道,“你是谢芙雅的婆婆,上前叫门看那狗奴才还敢不敢怠慢!” 二太太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冷声地道:“五弟妹方才不是跟那门房说了我是谢氏的婆婆、你是她的五婶吗?若他尊敬你我,早就进去禀报安阳公主了,可这门房却口出狂言、对你我不理不睬,明显是有人授意不必将我们成义伯府的人放在眼里!” 五太太一怔,“二嫂你的意思是说……” “回吧,今日这府我们怕是进不去、情也是求不得了。”二太太冷哼一声,甩袖下了台阶。 086章 该杀之人 在家焦急等待的老陈氏听下人来报说二太太和五太太回府了,心下就是一喜! “她们回来了?这么快!二少奶奶可也跟着一起回来了?”老陈氏急问。 下人道:“传话的并没见着二奶奶。” “谢氏没回来?”老陈氏的心一沉。 站在一旁的苏薇柔轻声道:“也许是二表嫂去求她那两位舅舅了。” “对!对!一定是去求太子或梁王殿下去了,川哥儿很快就会被放回来了!”老陈氏笃定地道。 苏薇柔暗中撇了撇嘴,她断定那个已经是县主的二表嫂根本不会管蔡诚川的事! 谢芙雅突然带着东西回娘家的原因虽然没有说,但成义伯府上下都在猜她是又与二爷蔡诚山吵架了!而且消息灵通者说,二爷本是当晚想去盛时园住的,结果二奶奶一点儿脸面也没给的收拾东西回娘家了! 二房那对小夫妻不和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以前谢芙雅闹归闹,对蔡家的所求还是比较上心的。但这一次…… 二太太和五太太进了延寿居,还不等老陈氏问明情况,五太太就抹着眼泪扑到老陈氏脚下! “老太太,您可快些请伯爷和二老爷想想办法吧!山哥儿媳妇是指望不上了!”五太太哭道,“川哥儿可不能在牢里面呆太久,那孩子身子骨本就不太好,若是……若是再被用了刑、吓唬到,出了事可怎么办啊!” 老陈氏被五太太哭得发懵,低头看着儿媳妇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驸马府了吗?谢氏不愿去救川哥儿?” 提到驸马府,五太太就一肚子的怨气! “老太太,您不知道啊!我与二太太去了驸马府,连门儿都没进去,还被驸马府的门房儿给埋汰了几句!”五太太怨恨地道,“以往是不知道,驸马府的下人都没把我们成义伯府放在眼里!还把我们冷嘲热讽一番,说了不知多少难听的话!” 二太太不语,就听五太太在老陈氏面前搬弄是非、无中生有的说了很多驸马府过分之举。 经过最近几次的事,二太太突然也不想护着谢芙雅了! 是自己当初贪心一起,给儿子错娶了这么一个活祖宗回来!现在吃亏、受委屈的是他们二房人,从谢芙雅身上受益的却是整个成义伯府! 凭什么把她的脸面往谢氏脚底下送,却要让别人享受利益!二太太也是受够了! 五太太把心中对驸马府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有的没的、添油加醋臆想的说了一堆,听得老陈氏脸色越来越黑!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老陈氏气得拍着榻沿,“这样的媳妇咱们成义伯府要不起,赶紧休了她!” 五太太一听老太太说要休了谢芙雅,心里先是一阵痛快,但马上又想到自己的儿子还在牢里关着,若是休了谢芙雅,怕是真的捞不出来了! “老太太,您得先想想办法把川哥儿救出来啊!”五太太提醒老陈氏道,“就算伯爷与二老爷救不出人来,总能让川哥儿在里面不遭罪吧?待明日一早,我与二太太再去驸马府上一趟,看那狗眼看人低的门房还敢不敢不去通报给他们主子!” 五太太言下之意,救出蔡诚川还得是安阳公主和谢芙雅啊! 老陈氏心中怒火熊熊,但为了亲孙子也是没办法的硬吞下这口气! “好,明天你们再去!让山哥儿也跟着去!如果她不肯救川哥儿,直接让山哥儿写下休书扔给她!从此,她也不必回我们成义伯府了!”老陈氏恨道。 听到老陈氏提到自己的儿子,二太太抬起眼帘淡声道:“老太太,明儿并非是山哥儿休沐的日子。前阵子因伤他便休了数日的假,若再请假怕是不妥。” “你是什么意思?”老陈氏眼睛一立,“他兄弟出了事,请假一日去帮忙解救有什么不妥?好哇!敢情你们就没把五房当作自家人是吧?有了事一个个不是装晕、装无能,便是只顾着自家儿子的前程!哪个也不管五房、不管我的川哥儿了是吧?” 二太太马上提裙跪下,“老太太明鉴,儿媳绝无此意。” “如果明儿我的川哥儿回不来,我便要去告御状!说你们两房不敬我这个继母、不友爱异母兄弟!我看圣上会怎么处置你们这些不孝的东西!咳咳咳!” 老陈氏骂得激动,竟咳得停不下来! “老太太!老太太!您得保重身体啊!”五太太扑上去扶住老陈氏哭道,“您若有什么事,我们五房就更没活路了!” 老陈氏双目怒瞪,但因为咳得剧烈无法说话。 苏薇柔也上前轻拍着老陈氏的后背,又给出了个主意,“三表哥在行宫修葺中的差事是梁王给安排的,那也算是梁王那边的人吧?如果……如果请大舅舅去向梁王殿下请个情,会不会……” 五太太一怔,抬头看向苏薇柔。她以前怎么就没觉着这个外甥女这样聪明呢? 老陈氏显然也听进去了,边咳边喊道:“咳,快去咳咳……快去请伯咳咳……伯爷来!” ** 谢芙雅在乐鹿园的工寮里守了谢倬一夜,天渐灰蒙发亮时谢倬药效过去醒了过来。 谢芙雅伏在桌上睡着了,听到有人说话马上睁开眼睛。 原来是大姐夫罗时骞和谢倬在说话。 “哥哥醒了?”谢芙雅简单理了理衣裳和头发走到通铺旁。 谢倬看到一身男装、黑着眼圈儿的妹妹时一愣,“妹妹?你怎么……怎么也过来了?昨晚……” “哥哥感觉如何了?”谢芙雅蹲下来看着额头缠着布条、面色有些苍白的谢倬,“可还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谢倬扶了扶额头,“就是头疼,还有点儿恶心。” 谢芙雅站起身来到门口唤了小杨进来,“你去把大杨叫醒,让他把大夫请来给大爷看看。然后你抓紧眯一会儿,如果大夫说大爷没事可移动,我们马上启程回京。” “哎!”小杨领命去叫大杨和罗长寿。 昨晚,谢芙雅回来后便让大杨和罗长寿去休息了。一是大家都守着也没什么用,二是如果天白天能离开行宫,路上还需要警惕着,都不睡觉哪来的精神! 很快的,大夫就被请了过来。但看大夫衣衫略显不整、帽子略歪的样子,应该是被大杨给从床榻上挖起来、继而拖过来的吧。 大夫坐到床边给谢倬把脉,又问了谢倬几个问题。 末了,大夫转头对一脸期待的众人说:“谢督工身体已无大碍,只需卧床休息数日便能恢复正常了。” 罗时骞听得心中一喜,忙问道:“今日他可能乘车回京?” “若是躺在车上、一路平稳些,倒是无妨。”大夫抚着下颌的山羊胡道。 罗时骞与谢芙雅对视一眼后道:“多谢大夫了。” 谢芙雅让大杨送大夫离开,并付了五十两诊金。大夫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收下了。 “大姐夫,虽然大夫说哥哥可以移动了,但行宫禁军那里能否放我们出去?”谢芙雅皱眉担心地道。 昨晚,谢芙雅带来的侍卫到底没能进到行宫来,他们在行宫露宿了一晚。 皮世经昨晚能阻止侍卫入内,难保今天不会阻止他们还走谢倬。 罗时骞皱眉想了想,“不如去请鲁国公府的程世子帮忙疏通一下。” 程淞?谢芙雅移开视线,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到那个人。 一直以为是俊美佳公子的人,昨晚却如同地狱修罗般一边笑一边踢飞人……谢芙雅有些怕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你不知道他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想法! “芙雅?”罗时骞见谢芙雅不说话,以为她不同意。“昨日程世子救了倬弟,又安排人守卫在工寮外,应该会再帮我们一次吧?” 人家凭什么再帮我们一次呢?也许是上一世遭遇那么多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谢芙雅看到程淞的另一面后便对他的防备之心更浓了些。 “那……那我守着哥哥,大姐夫去试试?”谢芙雅道。 罗时骞没有多想,妻妹是个女子,的确不适合与外男过多接触。昨晚谢芙雅在工匠杂役所住的工寮留宿一夜已是不妥,若是被人知道可是要毁了名节的! 于是,罗时骞亲自去找程淞,请他帮忙与皮世经协商放大家离开。 程淞昨晚审马三儿、吕大等人到后半夜,罗时骞来时他还未起床。但侍从禀报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副指挥史来访,他马上从榻上弹坐起来。 相比起成义伯府爷们儿从上到下的不成气候,梁王更介意的是定安侯府将来在夺储之争中会站在哪一边! 罗时骞虽是侯府最年长的年轻一代,但他是三房的人,即使娶了安阳公主之女也不会对定安侯的决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正因家中有安阳公主这个儿媳妇,两厢比较下定安侯恐怕还是会倾向于支持太子多一些! 程淞年少即随父去了边塞,与京中子弟接触不多。回来后也与赵熙往来,其他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朋友”罢了。 罗时骞此人他听说过,虽说副指挥史之职多少是借了妻子之利、太子暗中示意安排的,但他本人是有真本事的人,故程淞没有怠慢于他。 罗时骞向程淞说明来意,程淞挑眉没有马上答应。 “这个……”程淞略显犹豫,“我也不知能否说服皮统领,只能试试。” 罗时骞略感失望,因为“试试”就有一半可能是“试不成功”。 “那就有劳世子了。”罗时骞拱手向程淞道谢。 “罗指挥客气。”程淞回以礼,然后又道,“昨儿晚上我将企图伤害谢督工的工匠审问完毕了,因实在是太晚,就未派人去告知县主是何结果。现罗指挥史过来了,就请您转告敬主县主一下吧。 听说是关于小舅子挨打之事,罗时骞脸色一肃地作出倾听之势。 “行宫督工中有一个裴督工,原马三儿与吕大就在他手底下做事。裴督工妒嫉谢督工多次受上官夸赞,数日前几位督工聚在一起饮酒时,二人因些小事发生了口角,令裴督工怀恨在心。随即,裴督工买通工匠吕大和马三儿故意挑拨两批工匠互斗,想趁乱打伤谢督工,给他一些教训。”程淞流利地口述了事情的经过。 罗时骞听了后只是皱皱眉,并未多说什么,然后向程淞道谢回了谢倬所住的工寮。 看着罗时骞离开的背影,侍从左辰疑惑地道:“主子,罗指挥使和敬义县主能相信吗?” 程淞掩口打了个呵欠,然后伸展手臂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管他们信不信,裴督工人都死了,马三儿与吕大只不过是棋子,除非大理寺来查这件事,否则……就此结案!” 左辰想到昨晚主子爷吩咐他去捉拿裴督工时做的手势暗语——杀!那个裴督工是他亲手灌的毒药,亲眼看着挣扎片刻便七窍流血而死的! “您动了世子安插在行宫中的人,回京后梁王世子恐怕会……”左辰有些替主子担心。 “哼!裴英刚使手段就被人识破,早晚是会找到他头上的!”程淞冷声地道,“这种办事不力的人留着何用!我只是替梁王世子清理不得用之人、免得被人查到他头上罢了。” 左辰的面皮抽了抽,他垂下头没敢再多嘴。 那裴英原是跟在梁王世子身边阿阿谀奉承的小人,为了自身利益不择手段!曾为了讨梁王世子欢心,竟将一十二岁少女暗暗送进世子的别院……那少女的父母还当自家女儿去富贵人家当奴婢,将来攒了钱能赎回来! 裴英该死,恰好有这么个借口、理由,程淞自然不会心软手软! 程淞曾疑惑:生性多疑的梁王和德行有失的梁王世子,真的值得他与父亲鲁国公扶持追随吗? 但祖母当年得梁王献药相助才得以康健,这个恩他们父子不得不报! 程淞抓过胸前未来得及束起的散发扔到身后,勾起一侧嘴角道:“走,去向皮统领求个人情去!” 087章 哥哥对不起 “啊,这种小事怎么好有劳世子您亲自来说?派个下人过来说一声就是。” 供守卫乐鹿园行宫禁军休息的老殿房里,统领皮世经坐在椅子上嘴里说着客气话,但神情却不见有多少尊敬。 程淞虽然年纪轻,但在父亲的军营里见过不少像皮世经这种老兵!在他们眼中只有主帅、立过战功的同袍才值得尊敬,其他人不太放在眼中!这种人仰慕强者、鄙视弱者与靠权势上位者,而这种人往往也很难得志。 “怎好让人传话呢?”程淞坐在椅子上微笑地道,“况且,这是敬义县主与罗副指挥史委托我相求的事,我自是要亲自来向皮统领说一声才是。” 皮世经扯了扯嘴角,他的确看不上眼这位鲁国公府的程世子。听说程淞十岁就随父从军,在西关还立过战功?那些报上来的战功指不定是夺了哪些无名小卒的功劳、往自己身上贴金呢!但到底是鲁国公之子,他敬仰鲁国公,才给这小子点儿面子,昨晚让他带着侍从进了行宫。 行宫里工匠闹事不归他们禁军管,所以昨晚程淞大动干戈的审人时,皮世经也没露面。但他派了手下人偷偷潜过去看了全程,听到的是程淞手段毒辣的审讯方式,对这个少年越发的不喜。 “谢督工是敬义县主的兄长,受了伤欲送回京城医治自然没什么问题。”皮世经看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道,“但我奉命守卫行宫,那些外来的、无通行凭证的马车和闲杂人等是不能入内的。只能委屈谢督工被抬着出去了。” 这明显就是故意为难!谢倬目前的状况根本不能自己行走,若是人力抬出去,从工寮到行宫门口的距离也不算近! 但程淞只是笑笑站起身拱手道:“既然皮统领发话,我自会把你的原话带到。不打扰了,告辞!” 皮世经也站起来,随意的拱了一下手,“有事在身,不送了。” 程淞从老殿房出来,带人往谢倬休息的工寮走去。 侍从左辰跟在程淞身后,他被皮世经对世子的不敬恼到,语气不善地道:“世子,那皮世经未免太过狂妄,竟对您多有不敬!甚至连县主、副指挥史也不放在眼里!小人……” “你想对他怎样?”程淞淡声地道,“跟那种莽夫计较什么?” “可他……”左辰有些气不过。 “说来皮世经还是个不错的人,只是时运不济罢了。”程淞低头掸了掸衣袍轻笑地道,“圣上表面上赏了他黄金,却未加官。不但如此,还将他从南大营调来行宫当禁军统领,你觉得他会舒坦?” 左辰皱眉,有些听不懂主子话里的意思。 “圣上早就看透了皮世经此人不适合当将领和做大官。”程淞拍了拍左辰的肩膀,“所以你不必介怀他对本世子是什么态度,跟一个小人物计较太多是浪费时间。” 左辰拱手道:“小人明白了。” 工寮内,谢芙雅和罗时骞等待着程淞带回消息。大杨和罗长寿已经为谢倬换好了衣衫,只等禁军统领放行外面的人进来,再安排辆马车将谢倬带回京城。 程淞来到工寮,与罗时骞互相施礼后落座。 谢芙雅坐在通铺边上,假装在照顾哥哥谢倬,暗地里的注意力却是放在程淞那边。 程淞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通铺方向,看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垂首坐在旁边…… “世子,不知皮统领如何答复的?”罗时骞问道。 程淞收回视线,勾唇道:“皮统领同意二位带走谢督工,但仍只准你们带人出去,却是不准外面的人进来。” “不准外面的人进来?”罗时骞眉头一拧,“那从外面雇了马车也不准?” “应该是不准。”程淞道。 “可……可这里离行宫正门有不近的距离,妻弟身体不适不便行动,若是不让马车进来,岂不是……”罗时骞气结。 程淞无奈地摇头,“因为昨日工匠互斗之事,皮统领对行宫的看守更严了。” 谢芙雅咬咬嘴唇,暗恨那皮统领故意为难!若不是她一介女子不便冲去与那武夫争执,不然她肯定要质问皮世经:若是不准外面的人进来,那送料的商家可允许进来? 等等,送料的商家?谢芙雅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可以用商家拉料的马车将谢倬拉出去啊! “姐夫。”谢芙雅起身走过来,在距离程淞与罗时骞四五步的地方停下,“皮统领说不让外面的马车进来,那我们就用行宫内的马车将人拉出去便是。” 罗时骞一愣,“行宫内的马车?行宫哪有载人的马车?” 谢芙雅婉然一笑,“没有载人的马车,应该有拉料的车吧?” 程淞挑眉看着谢芙雅灵动的笑颜,觉得心中某处猛的一跳,赶紧垂下眼帘看地面。 谢芙雅叫来罗长寿问行宫内可有拉料的马车。 罗长寿道:“商户送料的马车卸了料后便会离开,不会在行宫停留。但前阵子一个商家的送料马车车轮坏了,车夫就将马解了下来、板车留在行宫里不要了。” 有车没马,而且还是个破车!这个想法直接就被否定了。 谢芙雅懊恼地咬住嘴唇,皱眉想其他办法。 罗时骞沉着脸想了想,拍了一下桌面站起来。 “不管了,我这就出去让人去找辆马车来!就是硬闯的,也要把马车带进来,将倬弟送回京城!” “姐夫!”谢芙雅唤住恼怒欲走的罗时骞,此时她倒是比昨晚冷静了许多,“你想没想过,马车闯卡进来容易,但出去却难!你昨晚也跟我说过,硬闯行宫被治个谋逆之罪也是能有的,我们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罗时骞方才是头脑一热,加上皮世经的刻意为难才怒气上头要来硬的,经妻妹这样一劝也冷静下来。 坐在一旁的程淞开口道:“行宫之中擅木工者众多,修个车轮子应该不废什么力气。我与侍从都是骑马进来的,可牵出一匹温驯的马匹套车将谢督工带出去。” 谢芙雅和罗时骞眼睛都是一亮,看向程淞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多谢程世子!”罗时骞有些激动地道。 “多谢程世子相助。”谢芙雅也盈盈一福向程淞道谢。 程淞见穿着男装的谢芙雅行女子福礼,觉得有些怪异,但那不盈一握纤腰微弯、螓首微垂地纤影令他再次脸红。他不由得起身抬手捂住半张脸掩住口鼻,瓮声道:“指挥史与县主不必如此多礼,程某……程某去安排一下。” 说完,程淞就带着侍从匆匆离开了工寮。 罗时骞满脸欣赏地望着程淞离去的背影,叹道:“鲁国公英武善战,是个忠君贤臣。想不到其子也是少年有为、聪明睿智。” 谢芙雅瞥了一眼姐夫,暗暗摇头。 若是姐夫知道鲁国公并非忠君、而是梁王的拥护者,程世子其实是个表面恭谦良善、背地里心狠手辣之人,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但程淞虽在审人时有些可怕,但这次对谢家的帮助却是真的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在程淞的安排下,有两个木工将木车轮子修好安装回板车上,侍从左辰挑了一匹较为温驯的马来拉车。至于套车的东西,也都是手巧的工匠们现做出来的,保证拉到京城都不会断掉! 谢倬还有些头晕、走路不稳,被大杨小杨搀扶着安置到铺了几条褥子的板车上躺好,谢芙雅和罗时骞、及程淞等人跟在车旁,一路护送着慢行至行宫正门。 守在门口的禁军检查一番后给予放行。 出了行宫,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特别是谢芙雅。她还真怕皮统领会突然出现为难他们。 罗时骞欲命人去附近镇上租辆舒适的马车送谢倬回京,却被谢芙雅阻止了。 “芙雅,你这是……”罗时骞不解地看着妻妹。 谢芙雅看着躺在板车上面色苍白、皱眉闭眼有些不适的谢倬,上前俯首轻声问道:“哥哥可能这样坚持到回京城?” 谢倬睁开眼睛,“能。妹妹可是要做什么?” 谢芙雅转头看向乐鹿园行宫门口把守的禁军,淡声地道:“哥哥这罪不能白受了,自然是讨回公道与好处才行。” 谢倬此时脑子混沌,但他相信自家妹妹,谢芙雅说什么他只管听着就是。 询问完谢倬的状况,谢芙雅走向程淞。 程淞静静地看着男装丽人走到自己面前,那种熟悉的紧张感再度袭来,不禁令他厌烦地皱了皱眉。 谢芙雅刚走近就看到程淞脸上不耐的表情,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 “程世子,您那匹马能否借给我们,待回京后再归还?”谢芙雅道。 “可以。”程淞别开视线淡声地道,“明日我会派家中下人去府上取马。” 谢芙雅以为麻烦程淞太多,对方已感到不耐烦,便也不再多说地点头道了谢,转身回到马车旁。 那阵若有若无的清香飘远、消失,程淞才能畅快呼吸。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平复不宁的心神。 真是奇怪,他是怎么了?为何一见到敬义县主便感觉不对劲儿? 程淞还要在行宫这里处理一些事才能回京向工部上报昨日之事,所以他没有跟谢芙雅等人同行。 谢芙雅随行带了公主的侍卫,还有罗时骞在身旁,她便对路上的安全有了信心。但也是她多虑了,路上根本没遇到任何事,午后时分便顺利地到达了京城。 安阳公主的儿子躺在破烂的板车上被拉回京城的事很快便传开了!好事者将此讯息传得飞快,只是越传越吓人,甚至连谢倬的死讯都传了出来! 谢倬被拉到驸马府,谢渥和安阳公主一起出来相迎。看到儿子奄奄一息躺在破板车上的模样,安阳公主一颗为母之心都要碎了!她拉着谢倬的手雨泪纷纷,一声声唤着“倬儿”。 驸马谢渥倒还冷静,但也是紧握双拳、面露担忧之色。 谢倬被抬到他自己的房内,早已被安阳公主请来的太医正候在房中,人一在床上安顿后便上前诊脉。 谢渥与罗时骞去了谢倬的书房谈话,谢芙雅轻声劝慰着安阳公主不要担心。 太医认真仔细地为谢倬诊脉后出来,拱手向安阳公主禀报谢倬的病情,大体上与行宫里那个大夫说的差不多,只是怀疑谢倬摔倒时磕到头、导致颅内震荡,现在头晕恶心等不适正是震荡之因,需卧床静养、以药物调理数日方可。若是不适症状一直不缓解,怕就要考虑是不是颅内有瘀血未散。 听说谢倬颅内可能会有瘀血,安阳公主眼前发黑地站不稳!谢芙雅与婢女连忙将她扶到一旁的榻上,垫好引枕让她倚靠。 谢芙雅让大杨送太医和抓药,自己则留在安阳公主身边安慰道:“娘亲不要担心,哥哥肯定无事的!” 安阳公主抓着谢芙雅的手,含泪仰头看着小女儿。此时谢芙雅便是她所有的支柱了。 “真的?你哥哥他真的无事?” 谢芙雅握紧安阳公主微凉的手,用力点头,“真的。在行宫时,程世子请了一位名医过来给哥哥看诊,那名医说哥哥休养几日就恢复正常了。” 行宫里那位大夫可不是什么名医,但谢芙雅不想令安阳公主太过担忧和伤心,才说此谎言安慰她。 谢芙雅也坚信谢倬不会有事!像哥哥这样好的人,老天也不忍让其英年早逝的! 这种时候,安阳公主选择相信小女儿的话,相信儿子会无事。 谢芙雅又安抚了安阳公主几句,便一起入内看望谢倬。 回到家中后,谢倬的精神的确好了许多。看见泪眼婆娑的母亲,他愧疚地扯了扯嘴角,“娘亲……” 安阳公主拉着谢倬的手嗔道:“我儿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谢倬点点头,视线又移到谢芙雅紧绷严肃的小脸儿上,他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道:“谢谢妹妹去救我。你这身……这身男装好看得紧。” 谢芙雅原本一直绷着的神情在听谢倬说了这番话后就垮掉了,双眼迅速地红了起来。 是她自私,逼着哥哥成器、去接差事,才会令谢倬险些送命、还受了伤!若谢倬像上一世一样,只当个无所是事的纨绔,便不会有此一险了! 谢芙雅擦掉眼泪,抿抿唇道:“哥哥,对不起。” 088章 梁王拒救人 驸马谢渥从女婿和儿子的仆从那里知道了昨天事情的所有经过,他向罗时骞道了声“辛苦你了”,便要命人给罗时骞安排个房间休息,但被罗时骞婉拒了。 “倬弟既已安全抵家,我这便去兵马司当值去了。”罗时骞对岳父恭敬地道。 “昨晚你未曾休息好,不如请一天假、明日再去。”谢渥温声道。 “无妨,昨日在工寮里也睡了一会儿。”罗时骞道,“若是下午实在挺不住,可以早些回家。” 谢渥点点头,知道大女婿是个严谨守制的规矩人,做事也很是有自己的主意,他便也不多劝。但既然大女婿在此,他少不得问起长女。 “芙晴可好?胎相还稳吧?”谢渥问道。 “岳父放心,芙晴喝了黄太医开的安胎方子后胎相安稳了许多。”罗时骞道。 谢渥点点头,“那便好。” “只是……”罗时骞抬眼看了看岳父,话说一半、另一半似有顾忌又咽了回去。 谢渥挑眉,“只是什么?为何吞吞吐吐的?” 罗时骞面露尴尬之色,犹豫了片刻后才道:“只是芙晴给两个陪嫁丫头开了脸,非让……非让小婿收了作通房,这……小婿实无此意啊。” 谢渥闻言一怔,怎么也没想到大女婿要说的是这件事! 富庶人家的妇人来月事、有身孕或其他身体不适、不能服侍夫君时,往往会安排妾侍或通房丫头侍候丈夫,这也证明妻子是个贤惠之人。 谢芙晴给陪嫁丫头开脸,准备抬作通房一举并没什么不妥,但身为丈夫的罗时骞却是不愿,便有些尴尬了。 这种女儿与女婿房中的事谢渥不便出言评说,只得道:“原来如此,我会跟公主提一句的。” “多谢岳父!”罗时骞松了口气,“那小婿就去当值了。” “好。”谢渥点头,命下人送罗时骞出府。 屋内,谢倬又开始昏昏欲睡,谢芙雅与安阳公主坐在外间低声说着昨日之事。 谢渥进来时,就看到妻子与小女儿的眼睛都有些红。 “太医怎么说?”谢渥问。 谢芙雅将太医之言复述了一遍,谢渥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倬儿应该会无事的。”谢渥坐到椅子上舒了口气,“芙雅,扶你母亲回去,为父留在这里就好。” “爹爹,有大杨、小杨兄弟照顾哥哥便够了,您也回去吧。”谢芙雅劝谢渥道,“若哥哥有什么动静,他们会及时禀报的。” 安阳公主用帕子压了压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对丈夫道:“是啊,驸马也别在这儿守着了。” 谢渥想到方才罗时骞说的事,便点头道:“也好,我与公主一起回去。”、 安阳公主和驸马、谢芙雅回了各自的院子。 谢芙雅一进院子,如诗等人便迎了出来。 “县主可算回来了,奴婢都担心死了!”如诗担心地打量了一番谢芙雅,“县主可要沐浴?” 谢芙雅快马加鞭赶去行宫,又在工寮窝了一夜,大夏天的她身上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听如诗提醒,她点了点头。 很快的,热水便烧好,由粗使婆子提桶装着倒进浴桶里。如诗让如春如秋侍候着谢芙雅换下身上的男装,她则在净房看着兑水。 谢芙雅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坐在浴桶里,温热的水包裹住她的全身,令她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如诗拿着水瓢舀水慢慢浇在主子的头上,“县主,水温如何?” “还好。”谢芙雅叹道,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昨天成义伯府可来人了?” “昨儿傍晚伯府的二太太和五太太来了,但被门房拦在了门外没放进来。”如诗道,“听门房说五太太很是生气,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二太太虽没上前叫门,但脸色也很是难看。” 谢芙雅扯了扯嘴角冷笑道:“经了几件事后我发现,因娘亲生性温和、从不以身份压人,倒使一些人忘了分寸、以下犯上而不自知!也是该让他们知道这是谢驸马府、他们要拜访的女主人是大魏嫡长公主了!” 如诗的手指停了下来,有些担忧地道:“可……可奴婢担心二太太与五太太回了伯府后,在老太太和伯爷、二老爷面前会如何说您?万一他们……他们……” “万一他们提出要休了我?”谢芙雅猜到如诗说不出口的担心,嗤笑地道,“是驸马房的门房对伯府两位太太不敬,当时我不在府中、不知此事,若她们追究起来,只说那门房已经处置了就是。若因此要休弃我,我倒要去皇后娘娘那里讨个说法!要说休弃,也只能是我谢芙雅休了蔡诚山,轮不到他们成义伯府来休弃我!” 谢芙雅这番话真是惊世骇俗,如诗听得手抖! 这世间只有男子休弃妻子,何来妻子休离夫君的!说出去怕是要被世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泡了一会儿澡,谢芙雅抬起手臂闻了闻,淡淡的清香窜入鼻腔。 转念想到在乐鹿园行宫时,自己一身汗臭、马臭的与程淞站在一起说话……谢芙雅一阵懊恼地缩进水里。 “县主?”如诗手一空,就见主子整个人没进水里去了。 ** “什么?谢氏昨日去了城外的行宫?还一夜未归?”老陈氏瞪大眼睛看着下面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问道,“那她是住在了行宫里?那可是什么都没建好,都是一些工匠、男人住在里面吧?” 坐在下首的大太太与大奶奶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用帕子掩了掩嘴角,偷眼看向二太太。 二太太如今已是心如止水!她在心中已经盘算好了为儿子再娶一个二房,不管那谢氏同意与否,她都不会放弃!若谢氏再撒泼、以身份和娘家压人,她就让儿子甩给谢氏一封休书!看谁要脸不要! 有了这样的想法,老陈氏故意歪曲下人禀报的事情、抹黑谢芙雅名节之举,二太太听了浑不在意,甚至还想嘲弄的笑笑! “小的只听说敬义县主为了照看谢大爷,留宿在了行宫的工寮,其他的……其他的小人没打听到。”那个中年男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不敢乱说一个字。 “那谢家大郎受了伤怕不是报应吧?”五太太怨毒地道,“嫁了人还分不清里外,有事就往娘家跑、娘家有事也是冲在前面,哪里有为**、为人媳的样子!” 五太太说这话时倒是忘了当初她求谢芙雅回娘家,为蔡诚川求个差事的事了! 老陈氏冷笑了两声,“哼哼!谁说不是呢!” 老陈氏与五太太突然如此张狂,概因成义伯抗不住继母老陈氏的作,答应早朝过后向梁王提一提侄子关在京安府大牢里的事,请王爷帮忙将人保出来。 梁王出面,京安府府尹敢不给面子?老陈氏与五太太断定蔡诚川今日必会回来,不用再看谢芙雅那小蹄子的脸色! 若是因此能攀上梁王…… “伯爷回府了!伯爷回府了!”一个小丫头打起帘子跑进来,朝在座的主子奶奶、太太们行了礼后脆声地道,“伯爷回来了,先去书房换下朝服便过来!” 老陈氏早已经站了起来,一听小丫头的禀报,便气恼地道:“人没过来呢,瞎嚷嚷什么!” 小丫头委屈的垂下头。明明是老太太说,若伯爷回府了便马上来报! 五太太上前盯着小丫头问:“伯爷可说了什么没有?有没有说三爷什么时候回来?” 小丫头摇摇头,“伯爷什么都没说就去书房了。” 五太太不相信,又追问道:“你是在前院儿看到的伯爷,还是听别人说的啊?可别乱说话!” 小丫头被吓到,眼里含了泪,“奴婢没说谎。奴婢是跑到前院儿去了,亲眼看到伯府从外面回来。伯爷见我是内院的丫头,就让我传话说换下朝服便会过来老太太这里。” 五太太又急又气,“怎么可能呢?伯爷今天不是去求梁王了吗?应该下了朝就去大牢把川儿接回来啊!” 一直未开口的大太太听五太太这样说,便有些不悦地道:“五弟妹切莫心急,伯爷既应了老太太便会去求梁王殿下的。” 五太太知道此时不能得罪大房的人,纵然心中焦急也不敢再乱说话了。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辰,换了衣衫的成义伯来到了延寿居。 丫头挑帘子请成义伯入内,他刚转过纱屏便听到老陈氏的询问,“如何?梁王说什么时候能放我家川哥儿回来?” 听老陈氏这一问,成义伯脑子里就是一疼!他有些埋怨父亲娶老陈氏这个出身不高、嫁妆却十分丰厚的女人做续弦! 成义伯上前给老陈氏施礼问安,然后垂首道:“儿子无能,今日虽说见到了梁王殿下,但我一说川哥儿的事,梁王……梁王殿下他就……” “他就怎么着啊?”老陈氏急得拍桌子,“就说什么时候能接回我的川哥儿,旁的我不想听!” “王爷说诚川身上不止拿皇家贡物去卖这一桩罪,行宫修葺那边诚川还与商家合谋以次充好!商家拉了次品过来、收下银钱,然后转头再将差价四六分成的给诚川六。”成义伯痛心疾首地道,“那可是圣上未来要住的行宫啊,诚川竟然贪没那里的银子用次品,胆子也真的太大了!王爷说了,这两日还会再查诚川其他的事,待都查明了之后上报给圣上定夺治罪!” 成义伯话说完甩袖就走了,他是不想再听老陈氏鬼哭狼嚎的威胁了!能做的他都做了,现在成义伯府都有些风雨飘摇,哪里还有精神去管不成器的子弟! 老陈氏和五太太呆怔了一会儿才明白成义伯说了什么,五太太腿一软就从椅子上滑坐到地上!连哭都忘了! 老陈氏更是因为震惊而头晕目眩,险些昏倒在榻上! 大太太和二太太见此情景,纷纷起身告退,给这对亲婆媳留个地方去想怎么求蔡诚川!她们可不继续留在这里吃瓜落挨骂! “老太太,这可怎么办啊!”五太太连声音都有点儿发不出来了,整个人堆在地上。 老陈抚着额角哼声道:“我……我不信!我要把……要把川哥儿救出来!” 苏薇柔站在老陈氏身后,静静地看着五太太和老太太,心底冷笑不断。她早就看出蔡诚川不是个好东西,活该他有此牢狱之灾! “我的川儿啊!我那心肝宝贝孙子啊!”老陈氏抓着衣襟嚎啕大哭起来,“这可怎么办啊!” 现在她们真的是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了! 苏薇柔此时又幽幽开口道:“二表嫂不是回京了吗?现在只是中午,不如让二舅母、五舅母再去驸马府上看看?说到底,行宫那份差事还是二表嫂促成的,她又是太子和梁王的外甥女,总是会有办法的。求梁王不行,就去求求太子呢?” 老陈氏和五太太一听苏薇柔的话,感觉甚是有道理!她们现在也只能抓住谢芙雅这根“稻草”了! “快去吩咐备马车!我这把老骨头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亲自去给安阳公主、敬义县主下跪,求她们救我的川哥儿出来!”老陈氏抻着脖子、青筋突起地嘶吼道。 驸马府内,谢芙雅沐浴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裳,移步去父母所居的主屋。 主屋内只有安阳公主一人,驸马谢渥担心儿子,去前院看望谢倬去了。 “怎地不好好休息,又过来作甚?”安阳公主看着小女儿明显黯沉的肤色和眼下的青黑,心疼地道,“快回去补眠。” 谢芙雅的确有些疲累,但想到自家现在被人在虎眈眈地窥探、暗中算计伤害,她便无法安心休息! “女儿不累。”谢芙雅笑笑坐到安阳公主身边,伸手挽住娘亲的手臂汲取温暖和安全感。“娘亲,我想过了。虽然哥哥有出息是很好,但他平安才是最好的。待哥哥身上的伤好了,就让他辞了督工的差事,继续当个纨绔子弟吧。” 安阳公主有些意外地垂首看着小女儿,“怎么有此感慨?你哥哥他接这个差事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并非是你我施压才迫使他做事的。” “可是……”谢芙雅抿抿唇。 安阳公主叹息一声,拉起女儿的手道:“这差事做不做的,就让你哥哥自己决定吧。” 089章 妇人难为 程淞没想到自己刚处理完乐鹿园工匠械斗的事,回到京里还来不及向上峰报告,便又接了一个差事——成义伯府的蔡三郎与奸商勾结贪没行宫修葺银、材料以次充好,还盗走家中御贡之物典当被当场抓住,其慌乱之下打碎了御贡之物! “这个……”程淞听所丞讲完,不由得抓了抓脸,“这还用再查么?敢苛扣圣上的银子,单这一点蔡三郎就该死了。” 工部营缮所的所丞陪着笑脸、躬着腰道:“世子您说得极是,这蔡三郎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动圣上用来修葺行宫的银子!但梁王殿下吩咐下来,那御贡之物的事儿不归咱们工部管,但要查清蔡三郎到底贪了多少银钱、和他勾结的奸商都是谁,这就得有劳世子您了。” “应当的,应当的。”程淞打着哈哈。 从所丞那里拿到蔡三郎的供词,程淞刚坐定翻看了两页,外面就有人找。 程淞挑眉问道:“谁找我?” “回世子,是国公府的丰管事。”侍从道。 程淞放下纸张,去见鲁国公府的管事。 丰管事是国公府三大管事之一,主要负责公府外事。 “丰管事,你怎么来了?”程淞皱眉问道,“可是府中有事?” 丰管事认真的打量了一下世子爷,见程淞完完好好、没有半点儿不好,这心才放下。 丰管事躬身拱手微笑地道:“府中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二爷昨日未归家,只派人来说有要事去办,老太太和太太都挂念得紧。所以今日派老奴过来衙门看看二爷可好,若是打扰了您做事,还请二爷降罪。” 原来是祖母与母亲担心自己,程淞轻笑出声,“丰管事言重了,你回去便跟老太太和太太说我无事,今儿会早点儿回去。” “哎,老奴晓得了,一定将话儿带到。”丰管事躬身道,“老太太担心二爷忙于公事忘了进食,便命府里的厨子做了些点心让老奴带过来给二爷。” 说完,丰管事朝身后的小厮招招手,那小厮便提着食盒跑过来。 “这么大一盒子?我哪吃得完?”程淞看着那三层的食盒,不禁有些惊讶。 “老太太说了,最下面那层是您爱吃的几样,上面两盒让您分给衙门里的老爷们尝尝。”丰管事解释道。 程淞有些动容,老太太还要为他与同僚的交际操心。 让侍从接了食盒,程淞向丰管事询问昨天和今天府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丰管事想了想,语调恭敬地道:“新鲜事儿倒是没有,只是昨天宫大姑娘又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宫大姑娘是谁?程淞一脸的迷茫。 丰管事将自家少主的神色看在眼中,心里不禁叹息:看来世子爷是没相中那位宫大姑娘啊,老太太怕是又要失望了。 打发走了管事,程淞回去继续看蔡诚川的供词。看了几行字后,他才发现蔡成川是谢芙雅的小叔子! 真是有趣,竟然两起事都与谢芙雅有关! 程淞勾唇笑着摇摇头,然后继续阅读供词。 ** 谢芙雅与安阳公主为谢倬担心,母女二人也在考虑着谢倬好了之后还要不要继续这个差事。 说着说着,安阳公主又想起丈夫跟自己提起长女的事,不禁就叹了口气。 “你们三个啊,都是不省心。”安阳公主叹道。 谢芙雅听得一愣,若说她和哥哥令娘亲不省心倒也罢了,怎么连姐姐也……想到上一世发生的事,谢芙雅心就是一沉。 “娘亲,可是姐姐发生了什么事?”谢芙雅急切地问道,“为何姐夫昨天和今天都没提起过?” 安阳公主拍了拍小女儿的手道:“时骞是你的姐夫,那种事怎好与你说。” 不好说?什么事啊?谢芙雅一头雾水地看着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想了想,眉毛一挑,“说来,这件事由你去与你姐姐说倒也是不错。” “娘亲,到底是什么事啊?你快说!”谢芙雅着急地晃着安阳公主的手臂央求道。 安阳公主被小女儿的娇憨与着急的模样逗笑,心头的阴云被驱散不少。 “你姐姐这不是有了身孕吗?她要给陪嫁的两个丫头开脸,去服侍你姐夫。”安阳公主摇头道,“可你姐夫却不想收通房,又怕自己说了令你姐姐多心,才求到你爹爹那里去。” 姐姐有孕便给姐夫送通房丫头?谢芙雅瞪大眼睛有点儿不相信。 “姐姐与姐夫感情一向好得如同蜜里调油。怀着大姐儿的时候也未曾抬过妾、送过通房,便是长辈赏下来的人也被姐夫给退回去了,怎么这次却……”谢芙雅皱眉低语。 “你是知道的,你姐姐一向方正。怀大姐儿的时候他们都年轻、感情也是好,自是容不得旁人的。”安阳公主道,“但现在好不容易又怀了一胎,你姐姐自是小心谨慎,又担心分不开精力照顾你姐夫,于长辈那里也不好交代,才萌生了另找人侍候你姐夫的念头。若是选别人,怕心大将来作妖、压不住,还不如就选了捏着身契的陪嫁丫头放心。” 这似乎是每个内宅妇人都必经的一个过程,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为之。 谢芙雅听了后沉默了片刻,然后抬眼望着安阳公主道:“娘亲的意思是让我劝姐姐放弃给姐夫送通房的念头?” “正是。”安阳公主抬头望向远处,视线却没个焦点,仿佛透过纱屏望向了更远的地方,“芙晴是怕你姐夫选了别的女子,才急着给陪嫁丫头开脸。但她却未曾想过,强塞过去的丫头未必是罗时骞喜欢的。男人若是心生二意,当妻子的防是防不住的。我看你在蔡二郎的事上很是果绝,想必也能说服你姐姐莫做傻事,反倒令她与罗时骞疏远了。” 谢芙雅垂下眼帘,轻声道:“女儿明白了,稍后就派人去定安侯府送张帖子,明儿……” “启禀公主、县主,成义伯府的老太太、五太太在府外求见!”外面传来下人的禀报声。 谢芙雅眉一挑,“老太太也来了?” 因为女儿在成义伯府受了委屈,安阳公主对伯府的所有人都没什么好感!如今谢芙雅又下定决心要与蔡诚山和离,她就更不愿意搭理成义伯府的人了! “不见!”安阳公主哼声道,“告诉她们,本宫心忧大爷,无心待客!县主为救大爷奔波两日,身体疲乏也不能见客!让她们下次来拜访提前递帖子!” “是!”下人领命便欲离开去传话。 “且慢!”谢芙雅叫住那个下人。 “芙雅?”安阳公主不解地看着女儿。 谢芙雅把蔡诚川犯的事简单讲了一遍,听得安阳公主眉头紧锁,还有些气忿地道:“这样不忠不孝的玩意儿就该斩立决!他们成义伯府还妄想找人说情、将人救出来!” “娘亲不必为这家人生气。”谢芙雅劝安阳公主道,“本就是离心离德的一府人,没落无爵是早晚的事。那蔡老太太最是个能胡搅蛮缠、不要面皮撒泼的人。若是她们在我们府门前闹起来,怕是会传出对娘亲与爹爹不好的传闻。” “哼!我怕了不成?”安阳公主冷哼。 谢芙雅又道:“我与蔡诚山尚未和离,说来外面两位还是我的长辈,娘亲既已知道她们会求什么,不妨就让她们进来说道几句,然后随口答应将人打发了就是。” 安阳公主怀疑地看着小女儿,总觉得谢芙雅另有什么打算。 “你可少作着点儿吧。”安阳公主嗔怪地点了谢芙雅额头一下,“不许再作危险的事!” 谢芙雅被安阳公主看穿小心思,只能撒娇傻笑蒙混过去。 安阳公主便让下人将老陈氏和五太太请进来。 老陈氏一直在马车里候着,五太太在车下张望许久也不见驸马府里出来人,心中不禁有些丧气。 “老太太,今儿我们怕又是要吃闭门羹了!”五太太哀怨地道,“若说安阳公主不见我们,山哥儿媳妇总是……” 五太太念叨谢芙雅的话还没完,驸马府的侧门便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妇人、四个丫头。 “老太太,来人了!来人了!”五太太在车下低声提醒道。 老陈氏马上目不斜视地端坐,静待驸马府的下人给自己问安、请自己下车! 只听得车下有人说话,“给老封君、太太请安了。” 说话的是驸马府里管事的妈妈。 “本来早些出来迎接二位进去的,但我家大爷在外面出了事刚回府,公主与驸马心思不宁也无心待客。”那迎人的妈妈叹息地道。 五太太一听就有些急,“公主与驸马无心待客,那你们……那敬义县主呢?说来她可是我们成义伯府的媳妇,这般将夫家长辈拒之门外,难道不怕……不怕被人说嘴吗?” 那位妈妈细眉微挑地打量了五太太两眼,之前表情还有几分恭敬,听了这话后便换成了倨傲。 “太太从哪儿听说我们县主将您与老封君拒之门外了?奴可是半个拒字都未提啊。” “我……我只是……”五太太语塞,暗骂刁奴难缠! 妈妈翻了翻眼睛,对着马车高声道:“听闻大爷出事,县主昨儿便赶去城外行宫看望,今儿一早带着大爷赶回京城府中。这一来一返的也是疲累不堪,但听闻老封君与太太来了,再累也是要相迎、接待的。是公主心疼女儿,命县主休息、又派奴婢出来迎二位入府!” 听完仆妇的话,老陈氏和五太太悬着的心暂且放下一半!只要进了驸马府,她们有的是办法让安阳公主和谢芙雅答应救蔡诚川出来! 老陈氏由伯府带来的婢女搀扶下了马车,抬眼看了看驸马府的大门,又看向驸马府迎人的两个仆妇四个丫头。 “请老封君、蔡五太太随奴婢入府。”妈妈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在前引路。 老陈氏和五太太跟在驸马府仆妇身后上了台阶,从侧门入了驸马府。 门内放置着两顶小轿,那位妈妈又道:“请老封君与蔡五太太上轿。” 老陈氏还担心自己腿脚不便,从大门走到内宅怕是要累得不轻,没想到安阳公主和谢芙雅想得还比较周到。 小轿被抬进了安阳公主平日里读书、作画的文墨轩后落轿,婢女上前打起轿帘、扶着老陈氏与五太太出来。 “老封君、蔡五太太请进,公主就在里面等候二位呢。”仆妇道。 老陈氏挺了挺腰板,一只手搭着婢女的手臂、一只手拄着龙头杖,一步一响地进了文墨轩。 安阳公主穿着华贵的叠纱缎衣端坐在榻上,一眼望去高髻华饰、芙蓉玉面、贵气天成。 老陈氏与五太太入内后向安阳公主行礼,安阳公主也未客气地受下了。 待二人直起身,安阳公主方态度柔和地道:“老封君与蔡五太太请坐。” 五太太落座时偷瞄安阳公主,暗叹到底是皇家公主,明明年纪与自己相近,看上去却像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家中有事,想必二位也都知道了。”安阳公主声音淡淡的,“芙雅那孩子为了她哥哥的事昨天便急驰出城,今天天刚亮又将人带回来,实在是太累。本宫这个当娘亲的心疼孩子,就命她不准出来、要好好休息,还望老封君勿怪。” 老陈氏在成义伯府里上窜下跳、又拍桌子又扔东西的,但到了安阳公主面前却是半点儿逾越不敢有!皇家威仪岂容她个臣妇冒犯! “公主言重了。”老陈氏虚情假意地道,“芙雅那孩子是个重情义的,我怎么能不体恤呢。” 安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不知老封君今日来访有何事?” 老陈氏一听安阳公主询问,马上就红了眼眶就要起身。 “老封君坐着说就是,不必起来了。”安阳公主抬手道。 老陈氏还站了起来,向前安阳公主泣声道:“请公主救救我那不肖的孙儿吧!” 安阳公主抿抿唇,淡声道:“老封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芙雅就站在安阳公主所坐软榻的屏风后面,听着老陈氏和五太太一唱一和、颠倒黑白的把蔡诚川犯下的事讲述了一遍。 若不是谢芙雅事先跟安阳公主说过事实真相,安阳公主恐怕都是要被这对婆媳的巧舌如簧给蒙住了! 090章 兄妹坦言 老陈氏说完自己所求,假装抹眼泪时偷瞄安阳公主的脸色。 五太太则是一脸期盼的盯着安阳公主,就希望公主能马上一口应下救蔡诚川出来。 安阳公主听完老陈氏的述说,脸上并无表情。 “公……公主?”老陈氏见安阳公主久久不语,心中开始有些不安,“您看,我家诚川真的是无辜的,您能不能……” “老封君。”安阳公主看向老陈氏,轻叹了口气道,“并非本宫不帮你们,实在是这事儿本宫帮不上忙。” “公主何出此言啊?”老陈氏慌了。 五太太更是身子发软的差点儿从椅子上滑下来! 安阳公主淡声地道:“那御贡瓷瓶被拿去当铺、又被摔碎,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本宫只需派个府里的管事去说一声便能解决。” “对!对!”老陈氏激动得真的要掉眼泪了,“那就请公主您……” “但蔡诚川他不单是偷……拿了御贡瓷瓶去当卖,竟然还贪没行宫修葺的银钱!”安阳公主冷哼一声,“贪没修葺行宫的钱如同从圣上的口袋里偷钱,这可真是胆大包天的做法啊。只这一桩,蔡诚川的脑袋保不保得住,就只能听圣上的裁决了。” 老陈氏听了安阳公主所言,眼前就是一黑!幸而身旁的婢女伸手扶住了她,将人安置到椅子上。 五太太则是“哎哟”一声,掩着面开始哭了。 安阳公主看着这对婆媳失望、悲痛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 有了儿女之后方知父母忧,若是自己的孩子遇到这种事,她也会拼尽全力去营救! 蔡诚川的罪往重了说就是死罪!往轻了说,只要有个圣上信重的人说说情、再将亏空的银钱补上,蔡诚川就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但只要保住一条命,其他的都好说。 “当然了,我们是亲家、你们又求到本宫这儿来了,本宫若是连句话也不为那孩子说也说不过去。”安阳公主话锋一转。 昏昏沉沉的老陈氏一听,马上又精神过来!五太太也瞪大眼睛忘了哭。 “公主的意思是说……”老陈氏不敢有任何期待了。 “本宫会派人去工部和府衙知会一声,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却是不能保证了。”安阳公主叹道。 “多……多谢公主!” 老陈氏和五太太要伏地跪谢,被安阳公主让下人阻止了。 话说到这儿,也没有什么可再留下来的必要,老陈氏和五太太脸色灰败地离开驸马府。 上了马车,五太太便控制不住的哭起来。 “老太太,这可怎么办啊!”五太太哭道,“梁王殿下不肯帮忙,如今安阳公主也这样说,我家川哥儿是不是……是不是死……” “住口!”老陈氏怒瞪五太太喝道,“闭上你的乌鸦嘴!若敢咒我的川哥儿一个字,我就让老五休了你!” 五太太真的不敢再乱说话了,捂着嘴压抑地哭。 老陈氏到底是活得久,各种阵仗即使没经历过,但也听别人说起过!哭嚎、恐惧对解决问题半点儿作用也没有,倒不如想想有没有更可行的法子! 老陈氏与五太太无功而返,驸马府内谢芙雅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看蔡老封君与蔡五太太那么难过的样子,着实让人心中不忍啊。”安阳公主摇头叹息地道,“若是……” “娘亲又心软了?”谢芙雅走到榻边挨着安阳公主坐下,挽着母亲的手臂柔声道,“我知道娘亲心善,但这善良也要分人施予,有些人是不值得同情的。那蔡诚川做的错事都是砍头的大罪,蔡老太太与蔡五太太明明知道真相是如此,却还在见到您之后避重就轻、替蔡诚川开脱的胡说一通!若娘亲并不知真相、心又一软,岂不是被她们婆媳给蒙骗了?若事后圣上查起来,怕连您都要为此惹一身腥!” 安阳公主细想之后觉得小女儿说得对,点点头道:“我也只是感叹她们对晚辈的一片慈爱之情罢了。” 谢芙雅这才放心,还真怕娘亲一心软就真的去帮蔡诚川说情了。 “可既然不打算帮成义伯府,你为何又让我答应她们呢?”安阳公主不解地问谢芙雅。 谢芙雅垂下眼帘勾唇轻笑,“蔡老太太与蔡五太太心里都有数,来求您也不过是试试看。若是您不答应,她们必怀恨在心,搞不好就要四处说您与我如何如何。女儿是不想平白因为那家子人的糟心事让人在背后议论指点,但这说情之事……娘亲就交给我去办吧。” “交给你?”安阳公主挑眉道,“你又要做什么啊?芙雅,我觉得你最近一个月似乎……似乎与过去有所不同。” 谢芙雅心里一慌,松开了挽着安阳公主的手。 知女莫若母!谢芙雅突然的变化怎么能逃过安阳公主这位娘亲的法眼!最初只是怀疑是受蔡诚山与婢女在书房调笑刺激后大病一场,康复后心境有起伏变化。但谢芙雅变得有些太快、太多,难免会让人起疑。 “我……我哪有。”谢芙雅避开安阳公主的视线,手指轻轻摩挲着榻沿。“女儿只是对蔡诚山与蔡家人失望、不想再被他们甩得团团转和利用,才会……才会变得有心机而已。” 安阳公主抓过谢芙雅的手笑着轻拍两下道:“看你这慌张的样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娘亲最疼爱的娇娇。你不但能自己保护自己,还主动为哥哥、姐姐着想,我真的是感到非常高兴。我的娇娇是真真切切的长大了。” “娘亲!我再长大也是您与爹爹的女儿、是哥哥与姐姐的妹妹,自然是要为家人着想的。”谢芙雅有些害羞地道。 母女正说着话,有下人跑来禀报:大爷醒过来了,说想见县主。 谢芙雅与安阳公主对视一眼,忙一起起身前往谢倬的院子。 谢倬从受伤开始便断断续续睡了一整天。在行宫里时是因为服了大夫开的药而昏睡过去,回到驸马府则是感到心安而又睡了一个半时辰。 再次醒过来,谢倬就感觉头脑清明了不少,之前的眩晕与呕吐感都消失了。 谢倬清醒过来,守在外间的谢渥第一个知道的。 “倬儿,你醒了?”谢渥来到儿子床边,面带担忧地看着谢倬。 谢倬由小杨扶着坐起来,轻轻活动了一下脖颈。 “好多了,头不疼了,也不恶心了。”谢倬惊喜地道。 谢渥松了口气,“那便好。你娘亲和芙雅都担心你呢,我这就派人去通知她们!” “爹!”谢倬看着父亲放松、庆幸的表情,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爹爹一直守在这里吗?会不会耽误了您去书院讲学?” 谢渥皱眉,“书院还有其他先生,也不缺我一个去讲学。你这边才是重要的。” 鲜少听父亲说这么关心自己的话,谢倬低头抿唇偷笑。 谢渥自然是看到儿子偷笑的傻样,无奈地摇头叹道:“我从你的随侍那里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你做的很对、也很好。只是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还是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 从出生到现在,谢倬头一次听父亲直白地夸奖他,原本只是窃喜的心情顿时变成了受宠若惊! 但谢倬想起还有重要的事要与妹妹说,便让小杨再去找个下人通传一声,请敬义县主过来。 谢芙雅和安阳公主很快便赶到了谢倬的院子,见儿子精神比初回府时好了许多,安阳公主才真的放下心来。 “让娘亲和爹爹为我担心了,是儿子不孝。”谢倬向父母认错,“以后,我一定遇事多想、还要好好保护自己!” 安阳公主听了之后甚是欣慰,但考虑到儿子刚恢复正常不应太过打扰,便招呼驸马与谢芙雅离开。 “妹妹且等等!”谢倬叫住谢芙雅,“我有些话想与妹妹说。” 谢芙雅微挑眉峰,又回到了谢倬的身边,“哥哥有什么话要说?很急吗?” 谢倬点点头,然后挥手让小杨去外面候着。 见兄长这般的谨慎,谢芙雅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 “哥哥,是什么事?”谢芙雅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问道。 谢倬闭了闭眼睛,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曾听到过的对话,再睁眼时他的眼里隐有精光。 “我听小杨说裴督工被人毒死了?”谢倬道。 “是,我亲眼看到他的尸首,在场的工匠也都辨认出是裴督工。”谢芙雅不愿去回想裴督工的死状,“哥哥怎么突然问起此人?” 谢倬听谢芙雅说亲眼看到裴督工的尸首时,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妹妹。 男人看到死人都会害怕的要命,更何况是个女人!妹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胆了? “哥哥?”谢芙雅见谢倬一脸震惊的样子,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 “哦,是……是这样的。”谢倬回过神清咳一声才讲正事,“我听罗长寿说新调来的工匠中有两个人一直形迹可疑、在两批工匠间挑拨是非,确定是哪两个人后我便暗中跟踪他们。” 谢倬知道马三儿、吕大二人可疑后,便偷偷观察和跟踪他们。就在工匠们械斗前两天,他跟踪吕大时发现吕大去找了裴督工! 两人进了一间未修葺好的殿房内密会。谢倬为了不被发现费了好大的劲才绕到殿后窗下偷听。恰好这两个人就站在后窗旁低语。 吕大跟裴督工说新旧两边的工匠都被挑拨得差不多了,现在已经是敌对之势,只要稍一点火便会打起来! 裴督工夸奖吕大他们做得好,事成之后定会向上面的主子替他们邀功! 谢倬见到裴督工时就已经很是吃惊,再听二人的对话更是惊讶不已! 后来吕大突然说了句“王爷”什么什么,谢倬因为走神没听清楚,再仔细听就是裴督工说“除掉了五鬼星,主子便无所惧了”。 王爷?五鬼星?谢倬记下了这关键的五个字。 后来的事就是吕大与马三儿挑拨成功、两批工匠打了起来。 “妹妹,也许是我听错了。”谢倬不敢肯定自己听到的五个字是不是心中理解的那五个字,“所以找你过来帮我想一想。” 谢芙雅在听到“王爷”两个字的时候,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梁王!只有梁王在与太子争储君之位,但为什么他会盯上谢倬呢? 五鬼星?谢芙雅对这种玄黄之术不甚了解,但她可以向别人请教或查找书籍看一看。 谢芙雅相信谢倬不会听错和会意错,当年他躲在谢府老爷子的书案下偷听到老爷子对父亲说那种绝情的话,回来后跟姐姐复述时可是没有差错!哥哥谢倬就是外表粗心大意、事事懒于计较,其实内里心思细腻、善良可爱。 “哥哥,我一会儿要说的话可能会吓到你,但你千万撑住别吓到慌乱,可行?”谢芙雅望着谢倬柔声道。 谢倬见谢芙雅一本正经的态度,他自己也端住正经起来,“妹妹只管说就是。” 谢芙雅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大小杨兄弟正站在院中说着什么,并未关注屋子。 背对着谢倬,谢芙雅望着窗外的人沉声道:“哥哥听到裴督工和工匠吕大口中所说的‘王爷’,应该就是梁王。” 谢倬听妹妹说出“梁王”二字,仅仅是眼睛又大了一圈儿,随即又平静下来。动脑子多想想,也能猜得到了。 “前阵子梁王在钟安寺遇刺,恰好我与娘亲、大姐也在寺中。那刺客刺杀失败逃窜时不赶紧跑下山,却绕了一圈找到姐姐求助。”谢芙雅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究其种种怪异之处,我怀疑钟安寺那场行刺,根本就是梁王设计的,意图引起圣怒、进而将罪名扣在太子舅舅的头上!” 谢倬大惊,“刺杀是假的?那刺客故意找姐姐?那姐姐可会有危险?” 谢芙雅转过身望着谢倬,神情凝重地道:“姐姐目前尚无危险,但以后会怎样却是谁也无法猜到的!娘亲与太子舅舅是亲兄妹,我们一家人不管愿意与否都要被划到太子一派中去!” 091章 恨蔡家人 梁王,想杀哥哥谢倬! 谢芙雅落下抄经的最后一笔,然后端详着那个字。 五鬼星,四柱八字神煞之一,阴气极重、扰乱先天八字之福运! 本来说是一个人若命盘落在五鬼星,其运势便会不好、遇小人、事不成!但不知为何梁王却认为谢倬是拦住他运势的“五鬼星”……应该是有所谓高人术士给梁王算过,才得出此论。 谢芙雅放下笔,接过如诗奉上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 “吩咐府里马房明日上午给我备马车,我要去趟工部衙门。”谢芙雅道。 如诗接过帕子道了声“是”,接着又道:“罗长生托人代了话,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如今蔡三爷在牢里,蔡二爷每日除了去衙门就是回伯府,再未在外面流连过,甚至还推了朋友的酒宴。” 谢芙雅坐到榻上,端起小丫头奉的茶吹了吹,“我也不会回成义伯府去了,长生留在那里的确不好,就让他去布料铺子里当伙计吧。叮嘱胡掌柜好好带着那孩子,将来是个可用的。” 如诗一听便明白了,罗长生将来最差也能在县主的产业里混个“掌柜”当当,这便是对自家主子忠心勤事的好处。主子绝对不会亏待了他! 安排了明天的事和罗长生的去处,谢芙雅又想着怎么与蔡诚山和离。 其实在蔡诚山心中,她怕是已经被他休了不止百遍!但仅仅是口头上威胁两句,蔡诚山事后也不敢承认和再说一遍“休妻”、“和离”的话!归根究底,还是蔡家不想放弃她娘亲安阳公主这座大靠山! 和离这种事自然是以“和”为贵,若是一方不肯、另一方坚持,就会闹得难堪、成为旁人的笑柄! 谢芙雅自己不在乎名声如何,只要是和离、而非被蔡诚山那混蛋休弃就可以。但她不能不在乎父母的名声,还有哥哥尚未娶妻,如果自己名声过于不好,怕是会影响谢倬的亲事。 如今成义伯在圣上心中肯定已经落下“治家不严”的印象,恐怕往后仕途不会太好。而到了世子蔡诚峰这一代,伯爵之位已经传到第五代,如果子孙没有立大功,蔡诚峰的嫡长子可能就无爵可承! 守住爵位和家族昌荣是成义伯此生的梦想与目标!为了孙子将来也能袭爵,他努力在圣上面前表现、后又有意无意借着是安阳公主亲爱之名与其他有实权的高门结交。 想到上一世诚义伯默许蔡诚山那样对待自己,谢芙雅嘴角就勾起一抹冷笑。 有什么比打碎一个人的梦想、让他知道那个“目标”永远不可能实现了更残忍的事呢?也让成义伯好好体会一下心碎、绝望的感觉吧。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谢芙雅陪父母用过早膳,又去望了哥哥谢倬。 谢倬已经可以起床走动,太医过来诊过脉说再休息三五日就能恢复正常了,但不可剧烈动作。 临近中午时分,谢芙雅命如诗带着她让驸马府厨房准备的小吃食上了马车,直奔工部而去。 工部里,程淞正捏着鼻梁看蔡诚川经手的帐目。 程淞虽然年轻,但在军中养成了严谨的习惯。有些东西、有些事、有些人只有自己亲眼看过了、衡量过了才能放心。 除了行宫修葺材料购买帐目上的核对,程淞还派人去查了蔡诚山接了差事后都做了什么、又经常去哪里。 “总督建大人,敬义县主在衙门外求见。”工部一个小吏匆匆行来,拱手禀报道。 敬义县主?程淞放下捏着鼻梁的手,错愕地脱口道:“她又找我干什么?” “呃……”小吏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难道敬义县主经常找总督建大人吗?不然大人怎么用了个“又”字? 程淞在帐页上作了记号后合上,交待一个侍从留在屋内守着帐册,自己则带着侍从左辰出去见敬义县主谢芙雅。 为表诚意,谢芙雅并未在马车上等着,而是站在车下、由如诗撑着遮阳的绸伞等候程淞出来。 程淞一出衙门就看到台阶下立着一位黄衣佳人。明眸如水、肤白玉透、鸦发侧垂,一双玉手交握在身前,十指纤纤……佳人见他出来,如水双眸忽闪一下,唇角勾起一抹绝丽微笑。 程淞站在工部衙门门口怔忡了片刻,还是侍从左辰轻咳一声才令他回过神来! 谢芙雅这女子真是百变!似乎他每一次见到她,她都展现出不同的一面! “县主。”程淞下了台阶朝谢芙雅拱手道,“不知县主亲自来衙门找程某何事?” 谢芙雅微微一福还礼,起身后微笑地道:“今日前来打扰程世子,一是想为前日您在乐鹿园行宫救了我哥哥一事正式道个谢;二是……为成义伯府那个偷了御贡之物当卖、又贪污了圣上修葺行宫银子的蔡三爷之事。” 程淞双眉挑了挑,轻嘲的一笑,“关于救令兄一事,县主不必太客气。若不是县主给程某提醒示警,我又怎么能那么及时的赶到救下令兄呢?况且,阻止工匠在行宫械斗也是程某份内之事。说来,令兄真正要谢的人应该是县主才是。至于蔡诚川一事,不知县主想说什么?若是求情,县主怕是找错了人,不如直接找尚书大人或圣上说情更好。” 谢芙雅脸上的微笑不变,心下却想:我不过是说了两句,你便洋洋洒洒回了我这么多!还都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到底是怕麻烦,还是另有心思啊? “世子误会了。”谢芙雅好脾气地道,“关于蔡诚川一事,我并非是来求情的。” “哦?”程淞再次挑眉看着谢芙雅,一副我在洗耳恭听的模样。 谢芙雅并未马上说事,而是让如诗将装着小食的盒子提过来。 “这是驸马府厨房一位从宫里御膳房陪嫁出来的厨子做的小食,请程世子笑纳。”谢芙雅不等程淞拒绝,马上又道,“世子不要误会,这并非是贿赂,而是表达救兄谢意的薄礼。” 程淞有心想拒绝,但人家敬义县主都把话儿说明白了只是表达谢意的薄礼,若是自己硬拒绝不收,倒好像是刻意避嫌、不通人情了。 “左辰,收下吧。”程淞对侍从道。 侍从左辰上前接过如诗手中的盒子。盒盖并未打开,但隐隐有香味儿飘出来,令人闻了忍不住吞咽口水。 程淞的侍从收下小食盒子后,谢芙雅又让如诗从车上拿下来一个匣子。 程淞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谢芙雅了,这个女人左一样右一样的往外拿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程世子,这匣子里装的是蔡诚川贪没行宫修葺采料费的证据。除了帐目上做的手脚外,还有那些与之勾结的商贾名单。”谢芙雅摆摆手,让如诗递上前。 左辰只得将盒子夹到一侧腋下,伸手欲接匣子。 “我来。”程淞神色一冽,抢先接过了如诗手中的匣子并打开。 匣子内有两个帐本和一本无题册。 “这是……”程淞抬头看向谢芙雅。 “世子拿回去细看便知是什么了。”谢芙雅笑道,“蔡诚川好赌,他贪没那些银钱怕是都流进了赌坊里。世子若是想查,不如派人去京中几家赌坊查访一番。” 程淞抿紧薄唇看着谢芙雅,脑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比谢倬来,这个谢芙雅才更像是五鬼星! 世人大多小看女子,认为她们是柔弱的、依附于男人的。但自古以来又有多少女子也能够披甲上阵杀敌、在商界运筹帷幄! 程淞在西关与蛮人对阵时便看到过女战士,她们勇猛、狡猾、狠毒,反而比那些男蛮人更难对付! “恕程某多事,我不懂县主为何要将定蔡诚川罪的证据交给我。”程淞拧眉问道。 谢芙雅掩口咯咯笑起来,眉眼弯弯地甚是好看惑人,而且这一笑竟笑了好一会儿。 程淞和左辰呆呆地看着谢芙雅,不知道她因何而笑。 笑够了之后,谢芙雅放下衣袖垂眼理了理,淡声地道:“因为我恨蔡家人!匣子里的东西也算是我送给世子的谢礼吧,但世子若不信我,把匣子扔掉就是。” 程淞当然不会把匣子扔掉,不管真假他先看了再说!而且他派出去的人,今天一天应该也会查得差不多了,回来一对自然就知道真假!只是他不明白谢芙雅因何而恨蔡家人,也不便询问。 “那我就先谢谢县主了。”程淞点头道。 谢芙雅敛目微福一礼,“不打扰世子了,告辞。” 说完,谢芙雅转身由如诗搀扶着上了马车。 目送驸马府的马车渐渐行远,程淞再看看手里的匣子,眉心越发拢得紧了。 “二爷,小人觉得这敬义县主怎么有种诡异之感?”左辰打了个轻颤后道,“看她方才笑的时候,就不……不像个活人,或是正常人。” 程淞也回想起谢芙雅刚才的笑容和笑声,当时他也有和左辰一样的感受!那笑看起来似欢喜、似嘲讽、似怨恨、似悲泣,原来一个笑中竟可以隐藏这么多种情绪,也是头一次见了。 “进去再说。”程淞抱着匣子转身进了工部衙门,左辰随后跟上。 ** 谢芙雅去工部求见行宫修葺总督建的事很快传到成义伯府,老陈氏听了之后露出三日来头一抹舒心的微笑。 “谢氏还算能办事。”老陈氏捻着珠串道,“本就该这样嘛。自家兄弟的事再大,也是大不过夫家的事!她今天能去工部为诚川求情,还算她识趣!” 五太太却没有老陈氏那样的乐观,这三日该求的人都求过了,甚至厚着脸皮都求到了工部侍郎夫人的娘家门前,银钱也是没少花,但至今未有半点儿回复! “老太太,山哥儿媳妇真的是为诚川求情去了?”五太太有疑虑地道,“前日,驸马府的人可是将我与二嫂拒之门外……” “那是驸马府下人有眼无珠,谢氏当日下午不是去行宫看她哥哥去了、不在府中吗?”老陈氏沉下脸,拒绝听丧气的话,“诚川出来后你与五郎可要好好管教他!在京中衙门再谋个差事恐怕是不可能了,不如让他跟着他弟弟诚原一起去学学经商吧。” 五太太一听让五房长子去从商,心中生出千般不愿。 “老太太,诚原喜欢从商那一套,已经走了歪路拉不回来,诚川可是我们五房的依靠、也是您未来的依靠,不能做那种下贱的行当啊!”五太太抹着眼泪道。 士、农、工、商!这商人排在最末,也最是被士大夫、高门世家看不上眼儿的人!如果蔡诚川将来从了商,他们五房就彻底被摒在高门之外了! 老陈氏也不过是随嘴一说,见五太太当了真便解释道:“我只是说暂时让他跟诚原学一学,离开京城一阵子。待过个几年,京里的人忘记了这档子事儿再让谢氏给他安个差事好好做。” 五太太听老陈氏这番解释才算安心,抹了抹眼泪起身朝老陈氏一福,“是儿媳不孝、无能,没能管教好川哥儿,还害得老太太您跟着操心受累、受晚辈的怠慢。” 老陈氏摆摆手,“罢了,我就是这个命啊。还有啊,诚川的事一结,你就赶紧给他说亲事吧。男人成家安定下来,性子也就稳定了,不然没个牵累的就总想着胡混!” “是,老太太说得是!”五太太迎合地道,“我一定尽快给诚川说门亲事,让他早日成婚、早点让您抱上曾孙!” 老陈氏一想到自己抱亲曾孙的样子,就忍不住抿嘴笑。 老陈氏正与五太太幻想着蔡诚川将来娶什么样的妻子,就听得外面丫头喊:大太太、二太太、大奶奶、二姑娘来了! “她们来做什么?”老陈氏的笑容一收,厌恶地咕哝了一声。 蔡诚川的事上,大房和二房只会推托,肯定没有一个愿出手相帮的!这也让老陈氏看透了成义伯与二老爷是个什么东西! 大太太和二太太等人匆匆绕过纱屏进来,先规矩的向老陈氏福了一礼。 “老太太。”起身后大太太抬头焦灼地道,“府门外来了五六个混子,个个手里提着棍棒!为首的人还晃着一沓借据说是川哥儿在他们那借的银钱!” 092章 都有破绽 最近这阵子,成义伯府真的是压下葫芦起来瓢、各种不好的事找上门来! 前有二房嫡子品行不端惹得圣颜不悦,后有五房嫡子偷了长辈的御贡瓷瓶去当铺被差役抓个现形、还打碎御贡瓷瓶而被捕入狱! 大多数人认为瓷瓶这事儿圆一圆,蔡诚川就没事儿能放出来了。结果又传出蔡诚山贪污了行宫修葺采买银子的消息! 从圣上口袋里贪银子,真是活够了啊!所有人咋舌蔡诚川的胆大包天! 就在大家猜测是什么令蔡诚川冒死贪污行宫修葺采买银子的时候,又有数个赌坊混子举着按了蔡诚川手印的借据堵着成义伯府要债! “难怪那蔡三郎会贪没采买的银子,赶情是拿去赌了!” “听说不但贪没的银子输进去了,还欠了赌坊几十万两银子。” 如今街头巷尾议论最多的便是成义伯府这位蔡三爷了,有人一听说他欠了赌坊几十万两银子,下巴都要掉了! 那可是几十万两白银啊!再给圣上修座行宫都够了! 成义伯被宣文帝在朝堂上当着群臣的面骂得抬不起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金鸾殿的盘龙柱上! 宣文帝责令成义伯闭门思过、整顿家风!至于何时能再回归朝堂伴君,时期暂未定,全看蔡家以后是个什么样子! 成义伯灰头土脸的回了家,便是老陈氏三番五次派人叫他过去,他也没有理睬。 老陈氏在赌坊混子堵着府门要债那天便晕过去一次了,吓得三位太太千呼万唤、又是拍胸背、又是喂药丸的给救了回来,睁开眼睛第一句便是哭嚎“我的亲孙子啊”! 五太太本来也是要晕的,但因为婆婆晕在了她的前头,她强撑精神去看老陈氏了。若是老陈氏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五房可就真的完了! 成义伯不肯来延寿居,大太太这个做儿媳妇的却不能不来。 “大郎呢?”老陈氏躺在床上、额上系着黑色的抹额、双眼双颊都有些塌陷,整个人憔悴苍老了好几岁! 大太太不敢说成义伯拒绝来见老陈氏,只是推说道:“伯爷被圣上训斥、受罚闭门思过,心中郁结头风发作,现在正喊着头疼呢。” 老陈氏已经从五太太那听说成义伯被罚闭门思过的事,但她还是不死心地想让继子把孙子救出来! “让他……让他去找人救诚川!”老陈氏蛮横不讲理地命令道。 大太太扑嗵跪在老陈氏床前,抹着眼泪哭道:“老太太莫不是想逼死伯爷吗?诚川那孩子犯的是何等大罪,谁敢去圣上面前给他说情、救人!如今伯爷已经被圣上厌弃,还批我们成义伯府家风不正!以后这府里的爷们儿、姑娘们可怎么有脸出去见人啊!” 老陈氏被大太太这番话气得浑身颤抖,激动之时便失了禁! “快!拿温水来!拿新褥子和干净的衣服来给老太太换上!”旁边侍候的婆子大声地道。 一掀开老陈氏身上的薄被,一股子骚臭之味儿便飘了出来,熏得大太太等人掩口欲呕! 除了服侍的婆子和丫头外,女眷们都退到了外屋。五太太也跟了出来,但她知道大太太和二太太不待见自己,便独自坐在一处垂泪。 “圣上虽然知道了三郎贪没银钱的事,却并未在朝堂上降罪,可见还是有转机的。”二太太与大太太低声道。 大太太叹口气小声道:“听伯爷说,这种事圣上不会亲自裁断的。而且帐目还未清查完毕,三郎的罪暂时还定不了。” “唉,就算人没事儿,可这以后……”二太太往旁瞥了一眼抹泪的五太太,“实在是拖累人啊。” 大太太何尝不是这样想!但老太太活着就不能分家,否则是大不孝!即使硬分了家,老太太也是要与大房住在一处的,到时候她还不是身在大房心在五房,分与不分倒没什么意思了。 老陈氏晕倒后,苏薇柔为表孝心,一直服侍在侧。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她动手做的,丫头婆子比她灵巧周到多了!但只要老陈氏睁眼就能看到这个外孙女,念着她的好就够了。 现在成义伯府内已经乱成一片,自己的亲事恐怕会受影响! 苏薇柔站在一旁看着大太太与二太太低语,心中盘算着还要不要留在成义伯府! “表姐在想什么?”二姑娘蔡玉蓉悄声地问苏薇柔。 蔡玉蓉被二太太看得紧了,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与别府千金交际,憋得她五脏六腑都难受了!五房三哥出了事,她就当有了新鲜事儿,这几日一直跟在二太太身后出入延寿居,与苏薇柔接触多起来。今日见表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了一嘴。 苏薇柔自是不能说出真实的心事,幽幽一叹后道:“二表嫂真的那么无情,不肯帮三表哥、不肯帮伯府度过此难关吗?” 蔡玉蓉一听苏薇柔提自己那位回娘家一住就是多日的嫂子,不由就撇了撇嘴。 “恐怕这次的事她和她那个当公主的娘都帮不上忙!”蔡玉蓉冷哼地道,“没听说嘛,大伯去求梁王都被拒了。她们一个公主、一个县主有什么用!不过,听说她去工部找过那位行宫修葺总督建,也许能说服那位总督建将三哥贪没的银钱数额降一降,这样三哥判的罪就不会太重吧。” 下人来报敬义县主去工部找总督建的事时,苏薇柔没在延寿居。她那两天来月事身体不适,就没过去侍候,加之她根本不关心蔡诚川会怎么样,也未让丫头帮着留意。 “二表嫂去衙门求见外男?”苏薇柔有些惊讶地看着蔡玉蓉。 虽大魏民风开放,但后宅女子主动去见外男还是挺令人惊讶的。 蔡玉蓉撇撇嘴道:“这算什么?前两天她还骑马跑去正修葺中的行宫找她哥哥,并在未修完的行宫里留宿一夜呢。” 苏薇柔微张开嘴,这些都是她不敢去想、更别提去做的事! “对了!”蔡玉蓉突然眼睛一亮,偷看了一眼大太太和二太太的方向后将声音压得更低地道,“表姐可知道那位工部负责行宫修葺的总督建是谁?” 苏薇柔皱眉,她哪里知道呢?是谁又怎样,与她何干? 蔡玉蓉抿唇笑了笑道:“是鲁国公府那位程世子!” 苏薇柔瞪大眼睛,“程……世子?” 那张谪仙般的脸浮现在脑海里,苏薇柔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自己上次跟外祖母提起鲁国公府老太太选孙媳妇的事,结果被老陈氏痛斥后,便不敢再有奢念。今天听蔡玉蓉再次提到他,苏薇柔的心又悸动起来。 “二表嫂去求的那位总督建就是程世子?”苏薇柔确认地问道。 “是啊。就是他!”蔡玉蓉羡慕地道,“成了亲就是好,可以自由走动。哪像现在,我被娘亲禁在府里都快发霉长苔了。连别府的邀请都不能去!” 蔡玉蓉报怨着二太太对她的禁足,苏薇柔的思绪却已经飘向了他处。 那人就在工部衙门里,谢芙雅能见得,她……她也能见得的吧? ** 上一世谢倬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梁王当了太子、登基当了皇帝后,谢倬都活得好好!这一世因为一己之私想让哥哥有出息便逼谢倬接了差事,反而引起梁王的忌惮、对谢倬出手! 谢芙雅懊恼之余也是一阵后怕!若不是自己布棋时找了罗氏兄弟,并将心思缜密的罗长寿安排到哥哥身边,岂不是要出大事! 上一世梁王是因为什么放过了“五鬼星”的谢倬呢? 思来想去,谢芙雅毫无头绪。也许她可以去试着问一个人…… 成义伯被圣上勒令闭门思过的事传到了驸马府,安阳公主把谢芙雅叫过去。 “若是趁着这个时候去伯府谈和离之事,你觉得如何?”安阳公主问女儿道。 谢芙雅不解,“此时正是成义伯府求救无门之时,若提和离他们恐怕……不会同意吧?” 安阳公主摇着团扇轻笑地道:“你不是说成义伯府里的人都是贪图利益之辈吗?他们当初迎你入门不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借着我的身份躲灾避祸、谋求便宜吗?如今他们府上出了事,成义伯又被圣上斥责闭门思过,我只要给了他们想要的好处作交换,他们应该很乐意让你与蔡二郎和离吧?只不过,你怕是会遭受些闲言碎语罢了。” 谢芙雅恍然,原来安阳公主是这样的打算!不禁眼中就是一热。 “娘亲……”谢芙雅垂下眼帘不想让安阳公主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若能和离,受些闲言碎语又如何?” 反正她也没打算再嫁!这辈子她要自己一个人活得快快活活,才不辜负上苍令她重生一回! “哼,你放心。”安阳公主哼声道,“你是我的女儿,便是有人敢背后说闲话又如何!照样有无数男儿愿娶你为妻!” 谢芙雅脸色一变,“娘亲,女儿不想再……” “对了,太子妃给我下了帖子,说这七月天太热,她租了条船邀我去游湖。”安阳公主道,“你也一起去吧。” 谢芙雅眼珠转了转问道:“是哪一日?” “七月十九。”安阳公主道。 谢芙雅,“也会有其他府上的女眷吗” 安阳公主叹了口气道:“自然是有的,连梁王府的女眷都请了。” 宣文帝喜欢看儿子们兄友弟恭的样子,太子和梁王私底下势同水火,但表面上却是一家亲。 太子妃游湖请了别府女眷,岂能不请梁王府的女眷们,哪怕人家不来,帖子也是要下的。 谢芙雅马上道:“正好我最近因暑气感到不适,去游湖消暑最好不过了。” 从安阳公主处离开,谢芙雅径直去了谢倬的院子。 谢倬已经恢复了康健,但家人皆不准他再回行宫去当差,必须在家中再养几日、彻底养好了才可以外出!所幸罗长寿经常往外跑,会带回一些外面的消息和有趣的事讲给他听,不然真是要闷死了! 谢芙雅到时看到谢倬在院子里打拳,大杨和小杨站在一旁看着,偶尔出声指导两句。 谢倬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但他觉得有时候遇事时的自保之术除了“跑”或“逃”这两个决胜诀之外,若是会些简单拳脚,会增加活命的机会!于是不能外出的谢倬开始跟大小杨兄弟学些简单的拳脚。 看着哥哥那套笨掘的拳法,谢芙雅心中五味杂陈。 “妹妹?!”谢倬转身时看到了谢芙雅,惊喜的收拳朝她走过来,“你过来找我有事?是不是娘亲准许我出门了?” 谢芙雅摇摇头,“不是。” 谢倬的神情一垮,没了精气神儿,“虽然知道外面有人要对我不利,但我也不能一直躲在家里啊!怕被饭粒噎死,难道就不吃饭了?没准儿那人还跑到驸马府来刺杀我呢!” 谢芙雅抿唇笑出声,“知道哥哥是憋坏了,但再等几日吧。不如……七月十九去游湖?” “游湖?”谢倬眼睛一亮,“那敢情好!消消暑气、看看风景!” 谢芙雅垂下眼帘摸了摸了腕上的玉镯问道:“哥哥不如现在就写几个邀请的帖子约约看,都有谁能来与你同游,我也好吩咐下人备东西。” 谢倬不疑有他,开开心心地回房去拟名单。说来,自从他去乐鹿园当差后,已经很久没和过去的友人相聚了! 经过六月时梁王遇刺、怀疑是太子派人所为之事后,谢倬身边留下来的都是真兄弟了。 谢倬拟单子时,谢芙雅看了两眼,淡淡地提了一句,“也将梁王府的熙表弟请上如何?” 谢倬手一抖,纸张上落下两滴墨汁。 “请他作甚?他可是梁王……” “梁王舅舅那边可不知道我们已经猜到是他派人对你不利。”谢芙雅道,“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如从熙表弟那里探听一些消息,例如为何梁王舅舅认定你是挡他运势的五鬼星。” 谢倬皱眉,“可赵熙那小子精明得很,不可能被我们探听出什么吧?” 谢芙雅望向窗外的细竹,微笑地道:“任何人都有破绽,赵熙也不例外。” 093章 苏表妹真漂亮啊 蔡诚川出事前,成义伯府里的主子们刚好做了一批夏裳,这两天都送过来了。除了几位年纪小的姑娘、哥儿高兴之外,大人们都没什么心情试穿,直接放进了衣箱里。 苏薇柔欣赏着面前那件碧水绿的绫纱裙,京城的裁缝手艺就是不一般!这裙子做得便是不上身看着也如同仙衣一般轻盈飘逸。 “姑娘,这衣裙真好看。”侍候苏薇柔的婢女夸道,“金云阁的裁缝可是京里手艺最好的裁缝了。听说宫里的几位娘娘当初选秀时穿的衣裳也是出自金云阁,还有京中几位郡主、县主……” “服侍我试试。”苏薇柔打断婢女的啰嗦,站起身吩咐道。 婢女赶紧住了嘴,上前帮苏薇柔褪去身上的衣裳,然后换上新衣。 换好新的衣裳后,苏薇柔走到打磨得光亮的大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浮云、眼眸宛若星辰、罗腰不盈一握!这些美好的词汇用在自己的身上也不过分吧?苏薇柔嘴角含笑地旋动身体,心情似乎很好。 婢女在旁侍候着,心中却是奇怪:老太太身体不好、全府上下都在为三爷的事儿烦愁,怎么表姑娘这般的开心? 苏薇柔欣赏够了镜中美人儿,拿出一小块碎银交给婢女,“翠儿,去让二门的小子从外面雇辆马车回来,我要出府。” 婢女翠儿诧异地问道:“姑娘要出门何需雇马车,只管与大太太……” “我嫌麻烦。”苏薇柔不耐地道,“快些去办吧,晚膳前我还要赶回来服侍老太太。” “哎……哎!”婢女应了一声,接了碎银角子出了门。 苏薇柔又在镜前转了一圈,然后抚着脸轻喃道:“想要的东西还得自己去争才行。当年娘亲并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是那个庶女狡猾、反害了娘亲而已。” 外祖母不肯帮自己、成义伯府的三位舅母不想帮自己,难道她来京城走一遭再回去?到时候不但娘亲会失望、弟弟以后没有好的依仗,便是父亲后院那几个作夭的姨娘和庶妹们也会嘲笑和轻看了她! 想到庶妹们嘲笑自己的嘴脸,苏薇柔的眼神就变得阴冷起来。 待她嫁给了鲁国公府的世子,就帮娘亲好好整治一番后院!那些个从前不敬重娘亲、撺掇父亲与娘亲吵架的姨娘们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还有那几个在自己面前酸言酸语、炫耀父亲私下贴补的庶妹……她会给她们找个家世不错的人家抬去作妾的!毕竟扶持嫡子也是她们这些庶女的责任! 想像着以后的种种得意,苏薇柔脸上不由浮起笑容。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婢女来报马车备好了。 苏薇柔穿着今天新送来的衣裳从角门出去登上马车,让车夫驶向工部衙门。 大太太得知表姑娘出门的消息时,已经是一盏茶之后的事儿了。 “苏薇柔自己雇马车出的府?”大太太放下手里的帐本,皱眉问来禀报的仆妇,“可跟谁说了要去哪里、要见什么人吗?” “回太太,苏表姑娘什么都没交待。”仆女恭敬地答道。 大太太与儿媳温氏对视了一眼,均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母亲,要不要派府中下人去寻寻?苏表妹若在我们府上寄住时出了事,怕是不好向姑母交待。”温氏对婆婆道。 大太太点点头,对那仆妇道:“快派人出去寻一寻,若是看到人了就赶紧劝回来。” “是,奴婢这就派人去找。”仆妇行了礼退出房去。 待仆妇离开了,大太太才显露怒气地将手中帐册往桌上一摔!“那边儿就没一个省心的东西!” “那边儿”说的便是老陈氏和她生养的儿女。 温氏朝屋里侍候的丫头使了个眼色,丫头们便退了出去。 “母亲别生气,注意自己的身体。”温氏柔声劝道。 大太太哼了一声,“让我如何不气?五房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搞出这么多事来,不但连累了伯爷,便是诚峰在衙门里也抬不起头来!还有你妹妹的亲事……真是气死个人了!“ 梁王府赏花宴那日,谢芙雅曾对温氏说过礼部尚书府上的四奶奶询问过大姑娘蔡玉珍的事,可见徐家是有意为儿子说亲。后来大太太在其他府上的宴请中与徐太太见过面,隐隐讳讳的也聊了些儿女亲事。 可如今成义伯府这个样子,哪家愿意结亲!便是以后事情都结束了,臭名声也传了出去,像徐大人那种最是看重门风的人,肯定不会让儿子娶蔡家的姑娘了! 除了大姑娘蔡玉珍的亲事怕是要泡汤外,蔡诚川在外面欠的几十万两赌债也是令大太太头疼的事。 成义伯府好歹是高门伯府,赌坊混子们堵着门口要债实在不成体统!蔡诚峰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史之一,利用职务之便带人将那些混子赶走了。但五城兵马司的人可不是成义伯府的府兵,也不可能天天过来赶人!大爷蔡诚峰只是与赌坊打个约定——八月十五前一定将债务还上!这才让成义伯府门前安宁下来。 可八月十五前从哪儿弄几十万两银子回来?整个伯府的银钱和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也凑不到十万啊!更别谈什么几十万两了! 现在蔡诚川还在牢里,老陈氏着急惦记着把人救出来,还没工夫想赌债的事儿。若是蔡诚川能出来,这几十万两银子又从何处出呢?难不成全府所有人都不过日子了,卖了宅子和所有东西替蔡三爷还债? 温氏对长辈恭顺惯了,又不是一个嘴甜会说的媳妇,见婆婆懊恼着急,她也只能皱着眉头不语。 看着木讷的儿媳妇,大太太叹口气又拿起帐本来,“快些看完这些帐吧,把家里的钱款、物品都拢出来,怕是很快就要用到了!” “是,母亲。”温氏低声应道。 婆婆突然要拢帐册和清点府中值钱的物件儿,难不成是为分家做准备? 温氏虽不爱说话,心思却不蠢笨。早前就常听大太太抱怨若是分家了如何如何好,但都被成义伯给训斥否定了。倒不是成义伯孝顺,而是怕分家影响了伯府声誉! 现在五房闹成这副样子,若三家还绑在一起,怕是谁也得不到好! 本来大房二房是亲兄弟,五房是老太太陈氏所出,不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不亲!这个时候甩掉五房保其他两房是最好的选择! 温氏不敢再多乱想,低头认真的看着帐册。 ** 谢芙雅再次来工部找程淞是因为想打探一下“五鬼星”的事,刚巧看到了羞答答的苏表妹向鲁国公世子赠送东西的画面! “县主,那不是成义伯府的苏表姑娘吗?”如诗挑着车帘子往外看,一眼就认出了苏薇柔,“她怎么在这儿啊?” 谢芙雅将车窗帘子挑起一条缝往外看,勾唇轻笑道:“难道只准我们来找程世子,便不准旁人来了吗?” 如诗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知道谢芙雅这是在调侃。 “奴婢只是觉得苏表姑娘是个未嫁女子,这样主动来见外男……似有不妥。”如诗道。 “有什么不妥的呢?我这已婚女人见外男也是要被说嘴的,只不过我不畏惧罢了。”谢芙雅淡声地道,“苏表姑娘是个大胆的,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也不奇怪。” 如诗皱眉想道:怎么感觉县主很了解苏表姑娘似的? 那边,程淞黑沉着脸看向面前一脸期待的妙龄少女,“姑娘请回吧,程某不能收你的赠物。” 苏薇柔的脸、脖子和耳朵早已红透,此时她只是在强撑而已! 她真的没想到程淞会出来见自己!她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来找他,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谁知程淞得知有位年轻女性找他,他很快就出来了! “程世子不要误会,我只是……只是敬佩世子公正廉明、英勇无敌,前几日又帮了我的表嫂救出其兄,所以……所以我冒昧前来替表嫂向世子道谢。”苏薇柔面不改色地瞎掰道,“这赠物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驱蚊虫的草药包,世子随身携带可……” “程某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程淞懒得跟这种痴缠的女子废话,拱了拱手转身就要往工部衙门走。 这个苏氏竟然打着替敬义县主道谢的幌子来找自己!这种只配骗稚童的谎言也敢说给他听?若不是顾及女孩子面薄,他早就甩袖离开了! “程世子!”苏薇柔见程淞转身要走,情急之下上前伸手想抓他的衣服! “姑娘请自尊!”侍从左辰持剑格开苏薇柔的手,皱眉道,“男女授受不亲!更不可私相授受!” 苏薇柔握住自己被粗糙剑鞘弄痛的手腕,怨恼地瞪着左辰。 “我只是要替表嫂……就是敬义县主传个话罢了!”苏薇柔高声地道。 已经一条腿迈时衙门的程淞停下身形,转身冷冷地望着苏薇柔。 苏薇柔心中一喜,果然提谢芙雅那个女人有用! 左辰回头看了一眼主子,从程淞的眼神中读懂了讯息,转头问苏薇柔,“姑娘想替敬义县主转达什么话?” 苏薇柔扬起小巧的下颌,倨傲地道:“我表嫂说了,这话是要说给程世子说的,旁人不能听!” 左辰忍下翻眼睛的冲动,冷声道:“既然姑娘不愿意说,就请回吧!” “你!”苏薇柔气恼地看向就是不肯走过来的程淞大声道,“世子真的觉得我这样喊着转达好吗?” 程淞在听苏薇柔喊完这句话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嘴角微微勾起看着苏薇柔似笑非笑。 苏薇柔被程淞脸上表情的变化惊艳到,一时竟失了神。 左辰见多了这种因为主子爷的相貌而犯痴的女子,心中也极是厌恶!他横起手中的剑正欲赶苏薇柔走,却抬眼看到一抹橙黄身影徐徐而来。 苏薇柔被左辰的动作扰得回过神,稳住噗嗵乱跳的心,颤声道:“世子真的打算让我当众喊……” “喊出来吧!我倒要听听本县主有什么话儿要你替着传达给程世子?”女子清脆的声音在苏薇柔身后不远处传来,带着几分嘲弄、几分傲然。 苏薇柔一哆嗦,险些腿软得堆坐在地上! “姑娘!”婢女翠儿手快地扶稳了主子,同时回头看过去。待看清身后发声之人是谁后,婢女惊呼道,“是……是二奶奶!” 苏薇柔可是计划了一天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打着敬义县主的幌子来见程淞! 虽说这个借口很不是令人信服,但苏薇柔只是需要一个“理由”罢了,至于这个理由如何的漏洞百出也无所谓!她要的是程淞能够看到她、能够记住她! 只是苏薇柔低估了鲁国公世子的冷酷与无情,即使对待女子,他也是不会和颜悦色、给对方留面子的! 既然来了,怎么可以无功而返!就是一个不好的初印象,苏薇柔也想让程淞记住自己! 眼见程淞要走,她就又编出一个谎言说是替敬义县主带了口讯,谁知道……敬义县主本尊来了! 谢芙雅本不打算下车,只想静观苏薇柔与程淞如何。 但后来程淞欲回衙门,苏薇柔却喊出自己让她带话给程世子,谢芙雅就觉得荒唐了! 如诗也有些急,哪能让苏薇柔借主子的名义胡说八道!她就准备掀帘子下车喝止苏薇柔,不想谢芙雅也跟着下来了。 “表……表嫂?”苏薇柔面露惊慌地看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谢芙雅,想着方才自己说的话被她听去多少。“你怎么在这儿?” 谢芙雅不是前两天刚到工部衙门来找程世子替蔡诚川求过情吗?怎么今天又过来了? 谢芙雅走到苏薇柔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位成义伯府的表姑娘。 苏薇柔长相清丽、小家碧玉气质,举止间颇会引人怜爱。但今天她脸上匀了粉、涂了胭脂,还点了花钿,明显是出门前细心打扮过。身上那套碧水绿的衣裙穿在身上衬得她肤色很白,人如同荷叶上半开不开的粉嫩荷苞似的。 “苏表妹今儿打扮得可真漂亮啊。”谢芙雅微笑地道。 094章 倾诉恋慕 苏薇柔真的没想到谢芙雅会这么巧的出现! 世间事,真的难敌一个“巧”字! “表……表嫂,你怎么在这儿?”此时,苏薇柔脑子里只能想到这句话。 谢芙雅看得出苏薇柔今天是做了精心的打扮来见程淞,其胆魄令人敬佩! 大魏民风略开,女子向男子大大方方的主动表示欣赏之意并不会被人嘲弄,但任何事都有个“度”的限制,男女之防仍被世人看重。男女私下相会、私相授受这种事还是不被允许与接受的。 谢芙雅的视线落到苏薇柔没送出去的黄色布袋上,嘴角勾起笑痕。 苏薇柔快速的拉下衣袖遮住拿着布袋的手,眼神闪烁不已。 “恰好路过而已,不想碰到了苏表妹,真是巧。”谢芙雅淡淡地道。 “竟……竟这般的巧。”苏薇柔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回成义伯府的好!“那我就不耽搁表嫂了,我也该回伯府去了。” 说着,苏薇柔就想绕过谢芙雅往自己租来的马车走。 “苏表妹且留步。”谢芙雅叫住苏薇柔,“方才你说我有话托你转告程世子,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莫不是苏表妹记错了人,不是我托你转话?” 程淞就站在不远处的衙门门口,他的侍从左辰现在站在旁边,谢芙雅和苏薇柔的对话他们都听得到! 苏薇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真后悔自己为何选在今日来找程世子!为何又为了让他留步说出那种谎言!说了谎话还被正主碰上……真是没脸见人了! 但……苏薇柔决定死撑! “表嫂怕是听错了吧?”苏薇柔转过身不自然地笑道,“我说的不是你这位表嫂,是……是大表嫂。” 左辰挑了挑眉,他听得可是清清楚楚,苏薇柔说是“敬义县主”让她传个话儿!而且苏薇柔还特意强调了“敬义县主”四个字,深怕没人知道敬义县主是她的表嫂一般! “哦,原来苏表妹说的是大表嫂。”谢芙雅淡笑道,“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表嫂也封了县主,恰好封号与我的一样也是‘敬义’二字呢。” 苏薇柔心一沉,知道谢芙雅肯定是在旁边听了有一会儿!她那些话怕也是都被谢芙雅听了去,指不定在心中如何嘲笑她呢! 思及此处,苏薇柔一阵恼怒!她抬起头望着谢芙雅那张似笑非笑、双眼含冰的芙蓉面,咬咬牙道:“既然表嫂都听到了,何苦在此戏耍我!我知道你心中定是看不起我、嘲讽着我!你直说便是,不必这样话中有刺地问来问去!” 说完,苏薇柔因恼羞掉下眼泪来。她有手背拭着眼泪,一副梨花带雨的娇怜模样。这样一下子就显得她成了委屈的那一个似的!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此景,可能会以为是谢芙雅当街欺负了这娇花般的少女! 谢芙雅不明白,自己都已经腾出地方来了,为什么苏薇柔没有和蔡诚山勾搭到一起,反对鲁国公世子起了心思!若是苏薇柔和蔡诚山互生情愫、老陈氏再在旁推波助澜,她只需抓到他们一点儿小把柄加以威胁,就能与蔡诚山和离了! 当然,她不是想成全这对上一世害死自己的狗男女,后面她会送这两个人一份“超贵重”的新婚之礼! 路上行人已经有好几个好奇地望过来,苏薇柔就哭得更卖力了,她心中期待着谢芙雅顾及面子快点儿放自己离开。 可谢芙雅怎么会是那么大方、良善的人? “苏薇柔,你假冒我的名义来见鲁国公府的程世子是何意图?今儿你打着为敬义县主传话的幌子见在工部任职的程世子,他日是不是要打着替王府郡主传话的幌子去骗其他人?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就干起招摇撞骗的事来?往轻了说,你是有些女人的小心思、一时想岔做了错事;往重了说,你就得被扭送到官衙去……” “二奶奶!表姑娘!”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从谢芙雅的马车后绕出来,脸上闪着惊喜之色,“奴婢……奴婢可算找到您了,表姑娘!” 谢芙雅和苏薇柔都是一愣,看向小跑过来的妇人。 那妇人来到近前,先福了福身子,“奴婢是负责府里膳食器库的于氏,外管事陈桥是奴婢当家的。” 谢芙雅不认识于氏,但她知道陈桥。 陈桥是大房的人,这么说来于氏就是大太太的人了。 “原来是陈嫂子。”谢芙雅道,“你这是……” 苏薇柔却是不认识什么于氏、陈桥的,但有人来化解她的尴尬便是好的! 陈桥家的听谢芙雅询问,马上答道:“大太太不放心苏表姑娘一人出府,特命奴婢出来寻找。” 苏薇柔一愣!她出伯府时倒没有偷偷摸摸的,但也没跟三位太太中的任何一位打招呼。她这样做反而是想迷惑三位太太,令她们都误以为自己跟其中一个打过招呼了。难道自己这个伎俩被大太太识破,所以派仆妇前来带她回府? “原来是这样啊。”谢芙雅扯扯嘴角道,“果然还是大太太惦记着晚辈,伯府里的事情已经多成那样,大太太也不忘好好照顾苏表妹。” “是,是。”陈桥家的陪笑应合着,“没想到竟在此处碰到二奶奶。” 谢芙雅想了想,决定暂时放苏薇柔一马。想来苏薇柔回到成义伯府后也不会好过! “是啊,我本是路经此街,恰好听到苏表妹提到了我的封称便停下来看看。”谢芙雅道,“原来,苏表妹是来找鲁国公府程世子的。少女思春、想见倾慕之人无可厚菲,但苏表妹下次还是不要乱冒用他人名号的好,并不是什么人的封称都可以乱用的。” 言罢,谢芙雅朝工部衙门门口看了一眼,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一笑后,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五鬼星之事改日再问也不迟,今天不算白走一趟。 程淞本是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看着热闹,觉得眼前这三个女人你来我往的打机锋甚是有趣!谁知道谢芙雅就抛了一把火燎到他的屁股上! 他双眉一挑站直身体,刚想说什么却见谢芙雅已经盈盈远去! 啧!这个女人! 谢芙雅一走,苏薇柔就捂脸哭着跑向租的那辆马车。小丫头翠儿刚想追上去,却被陈桥家的一把给抓住! 手臂上传来疼痛感,翠儿感觉骨头都要被陈桥家的给捏碎了! “陈……陈嫂子,轻点儿啊!”翠儿哀叫出声。 “轻着点儿?”陈桥家的一改面对谢芙雅和苏薇柔时的低眉顺眼,立着眼睛骂道,“你个小贱蹄子,忘了是谁给你发月钱了吧?表姑娘胡闹,你竟事前半点儿也不知会给太太这边!” 翠儿才十二岁,一直都是进不得屋侍候主子的小丫头,后来调去服侍苏薇柔才升了二等丫头。她心里以为,只要尽心侍候好表姑娘就成,哪想过有事要跟大太太那边知会…… “陈嫂子饶了我!我……我不晓得啊!”翠儿流着眼泪求饶。 “看回去太太不剥了你的皮!”陈桥家的啐了一声,然后用力甩开手低声道,“还不快去车上盯紧了人!若是再瞎跑乱窜的,你就等着被卖出去吧!” 翠儿吓得腿软,大户人家轻易不发卖下人,被发卖出去的也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她赶紧跑向马车,手脚并用的爬上去。 陈桥家的调整好表情向工部衙门口的程淞福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今日工部衙门门口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中各府!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没墙挡的风! 程淞没当回事儿,可京中各府内宅却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那些暗暗恋慕着程世子的闺秀们绞着手帕骂成义伯府的表姑娘不要脸!而之前曾打算与成义伯府联姻的人家更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成义伯府里不但男人不怎么样,女人也是一言难尽! 大太太听陈桥家的将事情经过描述一番后,气得头昏目眩,吓坏了大奶奶温氏和下人们! 大太太心中咒骂苏薇柔无数次,却也拿人家无可奈何!因为苏薇柔是老太太护着的人,她动不得! 不过,既然她教训不了苏薇柔,那就让老太太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跑到大街上、衙门口丢人现眼的外孙女吧! 且不说大太太计划着如何撺掇老陈氏教训苏薇柔,单说鲁国公世子晚上下了工部衙门回府后的一些事。 程淞完全没把白日里衙门口那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对谢芙雅突然那么“巧”的出现稍稍介怀了一下而已。 下了衙回到公府,程淞刚进自己的院子就被突然窜出来的小厮吉祥吓了一跳! “二爷!老太太叫您回来就去她那儿!一刻也不得晚!”吉祥大声地道。 程淞抚着被吓到呯呯乱跳的胸口,气得踢了吉祥一脚! “你个混帐东西,想吓死爷啊!”程淞斥骂道。 吉祥灵活的闪跳到一旁,委屈地说:“这是老太太的吩咐,而且说了如果小的不及时提醒您,就打小的板子!二爷,打板子很疼的!” 程淞知道吉祥平时没个正经,但说话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他说老太太要马上见到自己,那必定是真的。 “老太太有什么事儿这么急要见我?”程淞皱眉向吉祥打听道。 吉祥眼睛圆睁,好奇地问:“二爷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废话!知道了还问你?”程淞瞪了吉祥一眼,“快说!” 吉祥抓抓头顶的帽子,又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老太太知道了今天有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去工部衙门找您,还大胆向您喊话倾诉恋慕之意,结果被自家嫂子抓到斥骂得哭了,后被下人带走……的事儿。” 程淞听到“倾诉恋慕”时脸就沉了下来,听完之后就在想:这都是什么玩意儿?怎么会传成这样?难怪祖母会着急! 虽然吉祥说程老太太说了让程淞归家即马上去见她,否则就要打吉祥的板子,但程淞还是换了身衣衫后才去见祖母。吉祥急得在外面哀叫不想挨板子,也没能换来主子爷的怜悯与同情。 左辰看不惯吉祥撒娇卖蠢的样子,便哼声道:“老太太次次说要打你板子,可大半年过去了,你的屁股还完整着,也不见挨过一板子!” 正哀叫的吉祥猛的一转头看着左辰,哼声道:“你懂什么?咱们二爷心硬着呢,我若不这么卖可怜,怕是哪天就真的挨板子了!” 左辰不屑地别开视线,懒得理这个爱胡闹的小厮。 程淞换好衣衫从屋里出来,让左辰和其他侍从去休息,他带着小厮吉祥去了程老太太处。 来向程老太太通风报信的是旁支的栾四太太。 栾四太太想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宫大姑娘嫁给程淞,但程老太太挺喜欢宫大姑娘的,世子爷却没看上!宫大姑娘一颗芳心已经锁在程淞身上,即使程淞连个正眼都没看过她,她也是不想放弃! 为了讨好程老太太,栾四太太没事儿就带侄女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陪着程老太太说话解闷儿。她们的想法是先攻下程老太太的心,将来程淞的婚事总不能是自己挑媳妇儿,还是要听长辈的话不是! 因为一直关注着鲁国公府和程淞的动静,今天下午发生的事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得知的。 宫大姑娘一听有女子跑到工部衙门大胆地向程淞表白,气得差点儿撕碎了帕子!跟姑母栾四太太商量一番后,就去了鲁国公府报讯。 果然程老太太不知道下午的事,栾四太太便添油加醋说了一些当时的场景,仿佛她就在那儿似的!言词间对表白的女子带了浓浓的鄙薄之意! 程老太太早就知道栾四太太和宫大姑娘的心思,但孙子不喜欢宫大姑娘,她也不能硬逼着程淞娶进门!将来不成了一对怨偶嘛! 虽然由着孙子选可心的姑娘娶进门,却也不代表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成为未来的世子夫人! 所以听到栾四太太的描述后,程老太太就有点儿上火! 外面丫头喊着“二爷来了”,很快程淞就进了屋内。 “你这孽障哟!”程老太太看到孙子进来,就将手里的佛珠子砸了出去。 095章 想与他并肩而立 程老太太手上的佛串可是值钱的物件儿,她随手扔出去砸孙子,看得旁边的丫头、仆妇们发出惊呼! “老太太!” 程淞手疾眼快地伸手接住佛珠手串,动作间衣摆掠起、身形矫健! 坐在一旁的栾四太太和宫大姑娘看得目瞪口呆!特别是宫大姑娘,吃惊之后便红了双颊。 程淞接住手串笑嘻嘻地上前双手呈给程老太太,“若是老太太想打我,只管丢不值钱、不喜欢的东西就是,可别扔这价值连城的好物件儿。” 程老太太自然知道孙子肯定会接住这手串才扔出去的,但看到程淞嘻皮笑脸的样子就来气! 程老太太一把抢回手串后嗔瞪了一眼程淞,“今儿在衙门可是遇到什么事啊?” 程淞从小厮吉祥那里已经听说了程老太太急着叫自己过来的缘由,而且这传话的人就是隔房的婶子栾四太太。 “孙儿在工部领的临时差事,整日也没什么大事儿。”程淞垂下眼帘顺了一下腰间玉玦的穗子道。 “没什么事?”程老太太一听就来了气,“那我怎么听说有位姑娘找你都找到工部衙门门口去了?” 栾四太太与宫大姑娘对视一眼,心情都有些紧张地看着程淞。 栾四太太是程家旁枝的媳妇,自己丈夫没什么本事,替儿女谋不出好的将来,她却是不甘心的!想借着攀附上本家的鲁国公府,以后三个儿子能得些助力、女儿能嫁得好一些。 听闻程老太太要为孙子程淞挑媳妇,栾四太太就赶紧从娘家找合适的姑娘介绍过来,宫大姑娘从宫家几个姐妹中脱颖而出。栾四太太最是满意这个侄女既可温柔端庄、又可开朗大方的性格。 第一次带着宫大姑娘来鲁国公府见程老太太时,那位霍三姑娘柔柔弱弱的一看就是个小家子气,怎么可能担得起公府主母的责任!程老太太明显也更喜欢宫静一些。只可惜程世子好像对谁也不感兴趣,连正眼儿都没瞧的说几句话就走了。 “没想到老太太您这消息可真是灵通啊。”程淞听程老太太质问自己,便笑着道,“莫不是您在工部衙门外面安插了人看着我不成?” “呸!哪个要看着你!”程老太太啐道,“还不原原本本的把事情说清楚喽!” 程淞看了一眼栾四太太和宫大姑娘,为难地道:“怕是不好吧?若是说出来,岂不是害了那位姑娘的名声?” 程老太太听了孙子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程淞竟关心那位姑娘的名声,莫不是真的有点儿什么? 这也就是关心则乱了,程老太太太看重孙子的亲事,她一心想找个各方面都优秀、能配得上自己孙子的姑娘,可屡寻不获有点儿着急。若是被一个随便的的女子撩动了程淞的心神,那真是万万不可! “大庭广众之下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难道旁人都没长眼睛看不见的吗?”程老太太拉下脸哼声道,“现在怕是各府都知道她是哪个了!” 程淞一笑,“既然都知道那位姑娘是谁了,您何必还让孙儿亲口说出来呢。孙儿虽然是在军中长大,但也知道怜香惜玉、不可粗俗的在背后谈讨女子。否则,与长舌妇又有何区别了?” 栾四太太和宫大姑娘闻言,蓦的脸上发烧!屁股下的椅子坐着也不舒服起来。 程淞这话明着是说他自己要守礼、尊重女子,不可害女子名节,但最后那句却似乎在影射到程老太太面前嚼舌根子的她们! 程老太太自然也听出来孙子这番话里有话,不悦地皱眉瞪着程淞。用眼神警告他不可对客人失礼! 程淞接收到祖母的警告,只是勾唇笑了笑,但眼中却半点儿笑意也无。 栾四太太有些坐不住了,与宫大姑娘对过眼神后起身向程老太太福了福,“老太太,时候不早了,我与静儿就不在府上叨扰了。” 程老太太客气地留了留,便允了栾四太太和宫大姑娘离开。 宫大姑娘起身也行了礼,临走前幽幽地瞥了一眼俊美英挺的程淞。 待栾四太太姑侄离开了,程老太太才缓和下脸色,长叹一口气皱眉道:“冤家啊!还不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淞这才把下午在工部衙门口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末了他说:“我之前根本一次也未见过那位苏姑娘,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来找我。” “你之前真的与她没见过面、说过话?”程老太太不相信地问。 程淞无奈地道:“老太太,我发誓是真的从未见过那位苏姑娘!” 程老太太沉吟了一会儿才道:“看来又是一个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姑娘啊。也不知道这姑娘的家人会如何的难堪呢。” 苏薇柔会如何的难堪就不是程淞该操心的事了,他跟程老太太讲明情况后便浑身轻松了! 谢芙雅回到驸马府后跟安阳公主也讲了午后的事,安阳公主听完后轻嗤一声,“那位苏姑娘倒是随了她那位娘亲。” 谢芙雅不太了解苏薇柔母亲当年的事,即使上一世她也没听人提起过。这次听安阳公主说苏薇柔像了她娘,不禁好奇地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阳公主回想了一下十几年前的事,她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那个苏薇柔的母亲是老成义伯与现在这位陈老封君长女,以前各府赴宴时就看得出她极是看不起庶出的子女,对自己的庶出姐妹也是呼来喝去。我记得是一年初春时发生的事吧……”安阳公主把当年苏薇柔的母亲陷害庶出姐妹不成,结果被外人看到的是她衣衫不整的与个男子抱在一起,最后不得不嫁给了那个男人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谢芙雅听得惊讶不已,她还真不知道蔡家姑太太还有过这种过往!看来苏薇柔真的是继承了母业!只是苏薇柔更心狠手辣、而且上一世还成功的当上了成义伯府的二奶奶! 但经了今天一事,苏薇柔恐怕是在成义伯府呆不下去了! 首先大太太就不能容忍她继续留在伯府!蔡玉珍与徐尚书家的婚事肯定是吹了!以后京中高门议婚求娶前恐怕也会因为成义伯府出过这么一位表姑娘而多有考虑……不单是大房的玉珍,另外两房的姑娘怕也是会受到牵连。 这一世好像有很多人和事都有了变化啊。 谢芙雅暗想:莫不是因为我的重生打乱了这一世的诸多事,一些与上一世相关之人的命运也会有所变动? 其实细一想,真的很多事已经脱离了上一世的轨迹。 谢芙雅倒不在意这一世的变化,只要她的家人平安无事就好! 傍晚,谢倬收到了赵熙的回信:他应下了过几日乘船同游。 谢倬将信交给妹妹谢芙雅,有些担心地道:“这样做可行吗?赵熙可比他哥哥聪明多了!至于妹妹你说的他的破绽真的能行吗?” 谢芙雅将赵熙的回信放下,不甚在意地道:“行不行的都得试。” ** 真不是大太太想气死老陈氏,而是老陈氏的亲外孙女想气死她! 苏薇柔被带回府后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心神不宁了许久后,大太太院子里的婢女过来传话:大太太请苏表姑娘一同去老太太的延寿居! 不能去见外祖母?苏薇柔满脑子想的就是这句话! 老太太因为蔡三爷的事急得病倒了,若是再知道自己做的事,还不气得……气得过去了! 苏薇柔害怕气死外祖母,又不敢不听大太太的吩咐,只得硬着头皮带着丫头翠儿匆匆往延寿居而去。 紧赶慢赶,苏薇柔在延寿居的门口遇到了大太太! 她快步上前抓住大太太的手臂,扑嗵一下就跪在了大太太面前! “求大舅母饶了我!”苏薇柔一开口便泪珠涟涟,一副受尽委屈的凄苦相,“薇柔也是……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去找程世子!” 大太太被苏薇柔猛的拽住,差一点儿摔倒!她气恼地低头看着哭啼啼求饶的苏薇柔,真想给这个小贱蹄子几耳刮子好好教训一番! 但……还是因为苏薇柔是老陈氏的亲外孙女,若打了会有麻烦,大太太和血吞下这口气! “姑娘快起来吧,我受不起姑娘这一跪!”大太太眼睛看着别处,无动于衷的模样道,“我们快些进去见老太太吧。” 苏薇柔银牙咬碎,就是不肯起来。 “大舅母,若是今日之事告知老太太,老太太怕是……怕是受不住的!”苏薇柔哭道,“薇柔知道错了,能否缓上两日再告诉老太太……求求您了,大舅母!” 大太太在知道苏薇柔做出那等不顾成义伯府名声、不要脸面的事后,她恨不得立时送碗毒汤给这位表姑娘! “呵呵,姑娘知道错了?”大太太低头怨毒地看着哭得瘫软的苏薇柔,恨声地道,“姑娘可知道今日所做之事害得我们成义伯府未出阁的女孩儿都没了脸面,将来出去都会被人指点说道!姑娘你不要脸做人,我们成义伯府的姑娘可是要脸的!” “我错了!我错了!”苏薇柔抱着大太太的腿不松手,只是哭着喊错。 大太太挪不动步子,厌烦地抬腿想踢开苏薇柔。 “太太。”大太太身边的仆妇阻止了主子,“要不……就如表姑娘所说再等两天跟老太太说这事儿吧。” 大太太皱眉看着信重的陪嫁。 仆妇贴近大太太耳边小声地道:“若是真的把老太太气出什么事来,伯爷、二老爷和世子都是要丁忧的啊。如今伯爷已经被圣上罚着闭门思过,若是二老爷和世子那边儿再……” 大太太闻言一震!她光顾着泄愤,倒是忘了这重要的一环! 老陈氏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成义伯府就得丁忧三年!儿子好不容易当上了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史,若因丁忧而丢了这个差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大太太想明白了之后,便决定先留苏薇柔几日再处置!待老太太的身体好转一些再将此事告知,然后将人送走! “你起来吧,今日便不去见老太太了!”大太太冷声地对苏薇柔道,“但姑娘最近几日最好是别出门,饭食及其他所用自有下人送到院门口!” 苏薇柔一听不用去见老太太了,心下一松人就瘫趴在地上! “姑娘!”翠儿蹲下来欲扶苏薇柔起身。 苏薇柔浑身无力、哭的头昏脑胀,最后还是大太太命一名力气大些的仆妇帮着翠儿将人架回了香竹苑。 自此,苏薇柔便被禁足在她的香竹苑里,直到老太太身体好转之前不被允许出院门半步! 是夜,苏薇柔伏在床上痛哭不止,婢女翠儿站在旁边劝也劝不住,只能陪着落泪。 苏薇柔感叹自己的命为何这么不好!父亲爱的是那些漂亮的姨娘和姨娘生的庶子女们,母亲爱的是弟弟,她在家时无论做什么也没有人夸奖、没有人在意!只有在想到可以利用她的婚事帮父亲起复、给弟弟的未来找个可依靠的姐夫,她才被父母想起来! 本以为从不被重视的家里来到外祖母身边能好过些,可住了一段时间后苏薇柔发现与在家时没有任何区别!她依然是不被关注、不被疼爱的那一个,而且还是寄人篱下、更少了几分自在与归属感! 直到看见那人,她无望的心仿佛一下子就鲜活起来! 世间竟有那样美丽、鲜亮的人!他一笑仿佛将太阳的光都收走了,周围都暗淡无光、只有他是发光明亮的!他只是无意中的一瞥,眉眼间便已是风流无尽!若自己站在他的身边,是不是也会发光、也被别人看得到? “程淞……”苏薇柔轻声念着那人的名字,手里紧紧握着未能送出去的驱虫草药包,“程……淞!” 她这辈子一定要和那人并肩而立,接受众人羡慕、妒嫉的目光!为此,她宁愿付出任何代价! 鲁国公府里,正在书房看兵书的程淞打了个冷颤,他抬头往窗外看了看。 七月的天还热着,但夜里已经有些凉爽了。 再过二十来日便是中秋节,到时京中一定很热闹。 096章 蔡四爷 最近成义伯府成了京中所有人的谈资,只因有个敢贪没圣上银钱的蔡三爷和一个跑到衙门口纠缠鲁国公世子的表姑娘! 一开始蔡诚川出事,五太太还东奔西求人帮忙,但苏薇柔的事一出,五太太也没脸出门了。 老陈氏一直还被蒙在鼓里,虽说人病着却不耽误她朝大太太、二太太发脾气,逼着成义伯想办法救亲孙子出来! 谢芙雅住在驸马府里过着舒坦的日子,每日除了陪娘亲安阳公主说说话、听听戏,就是自己安静的看书、抄经。期间她还去了定安侯府看望孕中的姐姐谢芙晴,虽说姐妹二人在为人妇的观点上有很大分歧,但只要避开这个话题,其他的聊起来还是很开心的。 眼看着与赵熙相约的游船日子快到了,谢倬就越发的烦躁不安! 任谁知道有人要害自己、却想不到办法自救,还不得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与其家人亲近……都最会烦躁的吧。 “哥哥这是怎么了?”谢芙雅一进谢倬的书房,就看到哥哥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一样来来回回的走着。 谢倬停下脚步看着谢芙雅,不安地道:“明日就要与赵熙一同游船了,万一我紧张、言谈间出了纰漏怎么办?” 谢芙雅坐到椅子上,抬头看着紧张不已的谢倬笑道:“那哥哥明天就多喝酒少说话,一切交给罗长寿去做就是。” “长寿虽然聪明伶俐,但万一……”谢倬还是担心。 “事情还未做,哥哥便只想着失败,这可是不妥。”谢芙雅收起笑容淡声地道,“失败又如何?不过是你们真正的游一次船罢了。” 谢倬呆了呆,还可以这样吗? “所有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哥哥明日上船只要做好接待之事便可,你怕说错话就少说话,让你那几个能言善道的朋友多开开口。” “那东西真的只对赵熙有用,不会让别人也……”谢倬再次确认一次。 谢芙雅点点头,“除非你的朋友中也有人碰不得那东西,否则其他人就无事。” 谢倬想了想后抬手擦额角的汗,“我们一起吃过,没见他们怎样,应该都是无事的。” “那便好,若是有事就将人拉走关到船中舱房里、多喂些水,两三个时辰后就好了。”谢芙雅道。 谢倬将谢芙雅的话牢记在心,免得明天真的出状况。 兄妹二人正就明日游船做细致规划时,外面小厮传报道:“大爷、县主,成义伯府的四爷求见县主。” 谢倬和谢芙雅一愣,兄妹对视一眼皆没反应过来“成义伯府四爷”是哪个。 “四爷……啊,是蔡诚原。”谢芙雅想起来那个成义伯府隐形般存在的四爷。 说来,蔡诚原是成义伯府里最做实事的人,可惜从商一直都是被世人所看不起的。虽说对外宣称蔡四爷是在帮着打理家业,但真正的伯府产业大部分都掌握在大房手里,只有两间生意不怎么样铺子交给蔡诚原打理着,也算是默认分给了五房。 蔡诚原经常外出跑生意,鲜少在伯府里出现,这次回来住了一个多月已是最久的一次。正巧就碰上了亲哥哥出事。 谢芙雅想到自己一直挺想与这位蔡四爷聊一聊的,但忙于布局的她没有合适的时间与之相约。 “赶走!”谢倬回过味儿来挥袖厌烦地道,“以后成义伯府、蔡家的什么人都不准进门!” “等等!”谢芙雅叫住准备出去传话的小厮,“将人请进来吧,带到前面待客的厅子,奉上好茶不可怠慢。” 小厮领命下去,谢倬挑着眉毛看向谢芙雅,“妹妹,你……” 谢芙雅起身微笑地道:“哥哥莫恼,这蔡四爷虽然也是蔡家人,但却是个聪明实干的。我有些事想求他帮忙,正好见一见。” 谢倬皱眉道:“你有事求他?” “哥哥不妨随我一起过去见见这个人。”谢芙雅邀请谢倬一起去见蔡诚原,“我毕竟鲜少外出,看人还是不太准,不如哥哥帮我看看这个蔡诚原是个怎样的人。” 谢倬想说:连妹妹你是个怎样的人我都看不明白,哪里还会看别人! 但见谢芙雅似乎对蔡诚原的评价比成义伯府其他人要好一些,谢倬倒好奇地想见见此人了。 兄妹二人一起去了前厅,甫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穿着天青长衫的少年侧身站在厅内,他正欣赏着墙上的一幅画。 “咳。”谢倬故意轻咳了一声。 少年猛的转身,看到门口的谢氏兄妹后脸上浮起得体的礼貌笑容,上前拱手行礼,“谢大哥、县主。” 谢倬一听蔡诚原对他们兄妹称呼,就有些讶异地挑眉看了看妹妹谢芙雅。 叫他一声“谢大哥”表示亲近,毕竟两家联姻便是结下亲家,叫声大哥并不算攀亲。尊称谢芙雅一声“县主”而非“二嫂”就有些微妙,想来蔡诚原也知道这位二嫂十分不待见二哥,怕唤谢芙雅“二嫂”惹恼了她。 “蔡四爷不必客气,请坐吧。”谢倬先开口道。 蔡诚原道了声谢,便回到椅子旁落了座。 谢芙雅坐下后打量了一番蔡诚原。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与其父兄长得并不太相像,他长得更像陈家人。 “不知四爷登门是为何事?”谢芙雅喝了口仆役送上来的茶后望着蔡诚原问道。 蔡诚原规矩的侧身半坐在椅子上,垂首面对谢芙雅道:“诚原今日求见县主是关于哥哥蔡诚川之事……” “这个忙我们帮不上啊!”谢倬不等谢芙雅开口便替她拒绝道,“圣上亲自过问的案子,连你们成义伯都被责罚闭门思过了,我们去求谁?” 蔡诚原垂着头诚恳地道:“谢大哥说得是,我也晓得我哥哥所做的错事实在是……我是想着这样成不成,我们成义伯府愿将哥哥贪没的银钱还上,也甘愿受罚,只要能让人活着回来就成。” 昨日,鲁国公世子核对行宫采办帐册完毕,将蔡诚川在任期间贪没的银钱数量、勾结的商贩名单随奏折一起呈到了宣文帝的龙案上。今日早朝,宣文帝便把奏折扔到了大殿的地上,怒斥“蛀虫、蛇鼠”!吓得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齐齐下跪。 宣文帝借着蔡诚川这件事旁敲侧击了一些臣子,显示了天子之怒。但对如何处置蔡诚川却依旧未开金口。 成义伯虽然不得圣眷,但在朝堂上还算有几位好友。下朝后就有人偷偷写了一封信送到成义伯府指点:圣上始终未亲自降罪贵府三郎,怕是此事有所转机。 转机?前阵子能求的人都求过了,根本没人敢管!现在还能去求谁? 想来想去,所有人又都想到了谢芙雅和安阳公主的头上。谁让他们是亲家、又是与他们有关系的人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呢! 蔡家众人一思量:三位老爷不适合,女眷中老太太都亲自去求过安阳公主了、其他人就更没份量了!蔡诚山更是不招安阳公主母女待见,去了再适得其反可糟了! 后来,还是看着父亲一筹莫展的唉声叹气、母亲和妹妹哭肿了双眼,一直在家中不显眼的蔡诚原站了出来,请求一试。 家中长辈如何交待的蔡诚原都记得,但进了驸马府见到谢倬和谢芙雅后,这个少年心中自有章程。 谢芙雅也时刻关注着蔡诚川的事,今天中午安阳公主便与她说“蔡诚川此番命是保住了”的话。 相比起蔡诚山和苏薇柔、老陈氏这三个人,谢芙雅倒没有一定要置蔡诚川于死地的想法。只是她没想到蔡诚原会亲自来求她。 “我知道自从县主嫁入我们伯府后,府中诸事没少麻烦了您。”蔡诚原道,“诚原钱少在府中久留,所以一直感念县主之恩惠也未曾道过谢。哥哥的事还请县主再费心一次,诚原定会将您的恩德铭记于心,他日……” “太多的客套话四爷就不必说了。”谢芙雅打断蔡诚原道,“大家都是通透的人,有些事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面子上的话说多了听着也厌烦。” 蔡诚原一哽,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谢芙雅。 他与这位隔房嫂子的确没见过几次面,一巴掌都数得过来!今日算是头一次认真地看清谢芙雅的面貌。 在蔡诚原眼中,谢芙雅是朵美而高傲的高岭之花!而且是朵带刺的花!二哥蔡诚山根本掌控不了这个女人,还蠢钝的以为可以凭借不圆房、在外面包粉头、在府内宠丫头就能羞辱谢芙雅!也许成义伯府走到今日这种地步,正是二哥蔡诚山的愚蠢所害! 重新垂下眼帘,蔡诚原语气依旧诚恳地问:“县主说得是,不知县主您能否……能否再帮我们伯府一次!” 谢倬在旁一直观察着蔡诚原的一举一动,心中对这个少年的评价略高一些。 谢芙雅摇了摇团扇想了片刻后开口道:“我不想再帮伯府做任何事,但……我想与四爷你做个交易。” 097章 游船(1) 蔡诚原离开驸马府登上马车后,掀开车帘子看了一眼驸马府的朱红大门。 “二哥配不上她。”蔡诚原放下帘子时轻声感叹了一句。 马车缓缓移动,蔡诚原从衣袖暗袋里摸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娟秀的六个字:龙守果、冰心兰。 谢芙雅让蔡诚原动用所有人脉帮她寻找这两味药材,她愿出高价购买。 这两味药材是在京中最大的德仁堂都买不到的珍贵药材!若是好买,谢芙雅也不会找他做交易了。 “这两味药材年前送到我面前即可。”谢芙雅淡淡地说,“若四爷失信,令兄怎么出去的,我就能让他怎么再回牢里。” 蔡诚原想到谢芙雅的威胁,不禁摇头轻笑。 这样厉害的女子,那个迂腐、自以为夫是天的二哥怎么可能压得住! 收好写着药名的纸,蔡诚原闭目靠在椅垫上。 想到谢芙雅提的第二个要求,蔡诚原就要苦笑了。 “我要与蔡诚山和离。”谢芙雅提到蔡诚山的名字时把那三个字咬得很重,像在有牙齿咀嚼!“近期我家人会去提和离一事,希望四爷在旁给予帮助,促成此事。” 蔡诚原震惊之余也有些无措。隔房堂哥和离,他这个堂弟哪里能置喙!如何去促成? 谢芙雅不管蔡诚原能不能办到,她说只要完成其中一件,她就会把蔡成川从牢里救出来。 蔡诚原回了成义伯府,五太太满怀期待的拉着小儿子询问。 蔡诚原犹豫了一下后把谢芙雅要和离的事告诉了五太太。 “啥?她要和蔡诚山和离?”五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小儿子,“还让我们帮忙促成此事?” “是。”蔡诚原点点头,“只是这是二房的事,我们插手似乎不太好。” 五太太绷着脸在屋里走动,嘴里碎碎地念叨着,“她想和离?和离后我们伯府以后依仗谁?二房那边肯定不会放手的!只能是休弃,不可能是和离……” 蔡诚原看着母亲像得了疯症似的叨叨不休,就自己走到桌旁倒了杯茶水解渴。 他这个娘啊,眼里只有他那个亲生哥哥。 “行!她这个忙我们五房帮了!”五太太突然一跺脚、一拍手大吼出声。 噗!蔡诚原被五太太这一吼惊的喷出了嘴里的茶水! “您真的要帮?”蔡诚原擦了擦嘴疑惑地看着五太太问。 “帮啊!能救你哥哥出来,为何不帮?”五太太理所当然地道。 蔡诚原沉默了一会儿,道:“可若是被大太太和二太太知道了,恐怕是……” 伯府多事之秋,大房二房为了家族名誉也绝对不可能同意蔡诚山与谢芙雅和离的!况且有安阳公主这棵大树好乘凉,事态平息后大伯回归朝堂还是需要安阳公主出力的! “怕她们作甚!”五太太立目哼声道,“若不是二房横插一杠子,敬义县主就是你三嫂了!他们当初不要脸的抢了你哥的好亲事,才害得你哥哥遭受如今一难!” 蔡诚原不止一次听母亲提起过这档子事儿,今日去驸马府走了一遭后暗暗庆幸:幸亏被二房截了去,不然他们五房就真的要倒霉了! 成义伯府里人心离散,驸马府兄妹却是同心协力准备下药迷住梁王府的四爷赵熙! 谢芙雅与安阳公主一同出门,但在码头上母女却未上同一艘船。 安阳公主上了太子妃准备的画舫,谢芙雅只上去给太子妃见了礼便又下了船。 看着谢芙雅离去的背影,太子妃叹道:“芙雅这孩子也是与水相克。小时候掉过水里一次、前阵子太后寿宴又落了水……也难怪她不敢乘船出游。” 谢芙雅不能随行的理由就是“晕水”。这个“晕”就是害怕,借口便是曾落过水的往事。 安阳公主知道谢芙雅并没有晕水之症,只当她不愿和太子妃同游是因为想上哥哥谢倬准备的船上玩。 兄妹行事不可能瞒得过安阳公主,索性就坦白说也想同一天去游船。 谢芙雅说想上哥哥那艘船玩,安阳公主训斥她几句后便同意了。 谢倬的船也停在码头上,谢芙雅上船时谢倬和他那几个朋友、以及赵熙还没到。她趁机找了间舱房换上驸马府小厮的宽松蓝灰色衣服、扣上帽子,再练了练低头含胸走路,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后让如诗下了船。 太子妃的画舫驶离约半个时辰左右,谢倬等人才姗姗而来。 谢倬上船后把朋友们请到二楼去坐,便开始四处找罗长寿和妹妹谢芙雅。 变了装的谢芙雅见哥哥慌张不安的样子就叹了口气,主动靠上前故意压低声音喊了句,“大爷,您在找什么?” “我在找罗……”谢倬一回头就看到朝他挤眼睛的谢芙雅,惊得差点儿叫出声! 谢芙雅示意谢倬噤声,指了指二楼,“罗长寿在二楼。” “嗯?我怎么没看到?”谢倬瞪大眼睛,用手比划着。 谢芙雅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他穿得和我一样是普通的小厮衣衫。” 谢倬恍然地点点头,这才把心放下。 突然岸上传来马蹄声和男子策马的喝声,谢倬与谢芙雅朝岸上张望,只见一队人纵马朝码头而来。 四五匹马在码头边上停下,马上的人纷纷翻身下马。 “是赵熙。”谢芙雅低声道。 “来……来了?”谢倬吞咽了一口唾沫。 “我就在一楼那个安排好的舱房等你们。”谢芙雅对谢倬道。 “什么?你不在上面……在上面看着?”谢倬现在脑子发空,昨日商量好的事忘了差不多了! 谢芙雅见赵熙和一个穿着黑袍的男子边说笑边朝码头走来,咬牙推了一把谢倬,“我女扮男装很容易被看出来的!你快去迎一迎赵熙!” 谢倬身形晃了晃,差点儿被谢芙雅推得翻下船落水! 谢芙雅没时间管谢倬,匆匆地钻进了之前安排好的舱房内,并将门栓轻轻扣上,免得冒失的人误闯进来。 谢倬下船去迎人,走近才看清赵熙不是自己一个人带着仆从来的!他身边那个穿着黑衫的男人不是鲁国公世子程淞吗? 看到程淞和赵熙同行,谢倬的心就是一沉! “表哥!”赵熙抬头就看到了立在码头上的谢倬,笑着打了个招呼。 谢倬的眼睛死死地盯在程淞的身上,脸色有些不好看。 赵熙见谢倬表情不太好,走近后解释道:“表哥,路上我巧遇今日休沐的程世子,不知游船时是否方便带上他一起?” 不方便!谢倬心里吼,但面上却是紧绷无表情。 “当然可以。”谢倬僵硬地侧转身体望着江面。 外人看来谢倬这个动作十分高冷、也充满了排斥,但其实是他有些心虚不敢看赵熙的双眼、更不敢看程淞的脸! 因谢倬与程淞一向不合,前有数次打赌各有输赢、后有太后寿宴一脚踹入水的仇怨,谢倬有此反应也很正常,所以没有人怀疑谢倬的表现。 赵熙见谢倬全身表现出对程世子的抗拒,有些尴尬地转头看向程淞。 今日来游船,赵熙是真的很欢喜。他幼时与谢倬感情非常好,只是后来因为父王与太子之间的争斗而导致他们也疏远了。现在更是因为五鬼星一事,梁王欲对谢倬下杀手,赵熙心中多有不忍,却又无法阻止。 在一切不堪揭开之前,他们兄弟能像以前一样快乐同游,这令赵熙十分期待。 程淞今天的确是休沐,但他陪赵熙来游船纯属是无奈! 不过,不是有人逼他陪赵熙,而是程老太太逼他“赏花”! 今天鲁国公府突然来了众多女眷,原来是程老太太也办了场花宴,请了不少官眷进府来赏花。 京中所有人都知道程老太太急着给孙子挑孙媳妇,来鲁国公府参加赏花宴岂能不带着女儿或适龄的女孩儿?所以今天鲁国公府除了真花娇艳外,还有一群妙龄娇花莺莺而语。 程老太太下了令,今天不准程淞离开鲁国公府,必须要留在府里! 程淞哪里肯听话,翻墙就逃了出来,跑去梁王府找赵熙避难。谁知赵熙今日与谢倬有约,他在王府与其他人不熟,不好一个人留在王府里,就只好跟着赵熙一起过来游船了。 见谢倬不情愿的样子,程淞挑眉逗他道:“谢兄,打扰了。” “哼!”谢倬不好不给赵熙面子,但他是真的讨厌程淞!“熙弟上船吧,就等你了。” 赵熙和程淞上了船,被谢倬直接引领到了二楼。 谢倬的朋友与赵熙也相熟,众人互相打过招呼再次落座,谢倬就吩咐离岸! 大船缓缓驶入江中,几位琴师抱着乐器上了二楼,落座后奉上曲目供谢倬等人选曲。接着酒菜也纷纷被送上来,众人边欣赏江景与两岸风景,边听着悠扬琴音品尝美酒佳肴、说着有趣或无趣的闲事,真是好不惬意啊! 窝在舱房里的谢芙雅贴在窗边听着楼上的琴音,心里算计着什么时候赵熙能吃到那盘加了醉蟹肉粉的点心,又会何时醉了……希望罗长寿和哥哥不要出错! 二楼,谢倬抓着筷子的手掌心一片汗湿!他亲眼看着赵熙将那黄色的点心放入口中慢慢嚼咽…… 098章 游船(2) 赵熙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六岁那年的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在京中的皇子皇孙们都要进宫与太后、圣上和后宫娘娘们共度佳节。那时他生过一场病刚痊愈不宜跑跳,便站在廊下由宫人陪着看年幼的皇子和皇孙、公主郡主和其他与皇室有亲缘关系的小孩子们在那里玩灯。 赵熙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自己非常羡慕能肆意奔跑玩耍的孩子们,心里着急、不高兴还摔了宫人拿给他的跑马灯。宫人害怕的跪下来请罪,他抬起小脚踹了那个宫人的肩膀一下。 “有本事就自己去拿灯,迁怒个宫人做什么?”一个小女孩儿不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六岁的赵熙转头,就看到一个脸色苍白、明明天不冷却披着薄披风的小姑娘从殿内走出来。 这个小姑娘就是七岁的谢芙雅,白肤明眸、珍珠饰髻的漂亮小女孩儿。 “雅姐姐。”赵熙很喜欢安阳姑母家的这位表姐,因为三四岁的时候只有她肯带着他玩儿。 谢芙雅走到赵熙身边,打量了一下这个表弟,声音软糯却有丝倨傲地道:“做什么生气拿下人撒气?这是无能主子才会做的事。” 赵熙被喜欢的表姐给训了,羞愧的低下头。 “我听说你前阵子生了病,最近可好些了?”谢芙雅问。 赵熙点点头又摇摇头,“太医说了不让跑跳,整天怪没意思的。” 说着,赵熙转眼看向了在殿前提着灯笼跑来跑去的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们,眼里盛着满满的羡慕。 谢芙雅掩口咳了一声,哼声道:“八月十五是赏月,正月十五才是赏灯。你该抬头看天上圆圆的月亮,看他们手里那些灯作什么?” 六岁的赵熙一愣,那时的他对节日风俗还是一知半解,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个节要这样过、那个节要那样过。 大魏的风俗就是正月十五和八月十五都赏灯、放灯,正月十五吃元宵、八月十五赏月吃团圆饼。上街赏灯是件趣事,大人孩子都喜欢,所以渐渐的逛街赏灯成了这两个节日的重头戏。 赵熙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果然又大又圆、十分明亮! “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天的月亮才是最圆最亮的。”谢芙雅软糯的声音在赵熙耳边回荡,“明天我要放灯许愿,熙弟你要不要一起?” 仰头看着月亮,被皎洁月光照得双眼有些发花的赵熙喃喃地低声应道:“要……一起放……灯。” “放灯?放什么灯?”谢芙雅皱紧眉头看了一眼罗长寿。 罗长寿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这位熙四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谢倬筹备的游船非常成功,受邀的朋友们都非常欢喜。特别是准备的美酒佳肴,更是令食用者多次打听厨子是哪个。 赵熙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酒、桌上几味他喜欢吃菜肴和点心也都尝了尝。后来众人站在船头处迎风而立,欣赏两岸美景时,赵熙感到有些头晕。 谢倬忙让船上服侍着的小厮扶赵熙下去船舱休息。 程淞有些不放心,跟着一起下去。 到了船舱,还清醒着的赵熙让程淞不必担心,赶他去与其他人玩耍。谢府的小厮再三保证一定会照顾好熙四爷,见赵熙似乎也无大事,程淞才离开。 程淞一走,罗长寿才松了口气,叫来了躲在隔壁船舱的谢芙雅! 谢芙雅进入船舱不一会儿,躺在榻上的赵熙就开始喃喃自语、手脚乱舞。 罗长寿不知道赵熙怎么会这样,稍稍慌张了一下。谢芙雅让他端碗凉水过来,慢慢给赵熙喂下。喝了水的赵熙就说了那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熙弟。”谢芙雅站在榻边轻声唤赵熙,“熙弟?赵熙?” “雅姐姐?”赵熙睁开眼睛,但他眼中毫无焦距,明显还处于迷.幻之中。 谢芙雅有些愧疚地从怀里抽出帕子拭了拭赵熙额头上的汗珠。 蟹子美味,但赵熙这一生都不想碰这种东西!因为他对蟹子过敏,吃了之后会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神智迷乱,清醒后又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什么!所以他从不食蟹,在外面吃东西时也会很小心。 今天端上桌的点心中有道赵熙最喜欢的桂花黄,谢芙雅命人磨了醉蟹粉掺在里面!酒泡过的蟹子腥气已经不重,再有桂花的香味做遮掩、点心师傅的秘方调配,赵熙也没吃出来! 现在的赵熙已经如同醉汉、不能清醒思考,这也是谢芙雅想要的结果! “熙弟,你可知道五鬼星?”谢芙雅压低声音凑到赵熙耳边问道。 “嗯?”赵熙的眉头紧锁,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似乎在抗拒。“什么?” 谢芙雅也是第一次尝试用这种方法套别人的话,心中既紧张又害怕。 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望风的罗长寿,谢芙雅咽了口唾沫后放低身体、稍大声些问道:“熙弟,你可知道五鬼星是什么?” “五鬼……星?”赵熙的眼中闪过迷茫,脸上的表情渐渐有点儿纠结,“五鬼星?雅姐姐,你……你快……” 说到这里,赵熙突然抱住自己的头蜷起身体,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谢芙雅吓了一跳,忙扶住赵熙的双肩,免于他摔到地板上! “赵熙,你怎么了?”不会是醉蟹粉放得多了,令赵熙太难受了吧? “雅姐姐!”赵熙松开手,与谢芙雅担心地视线相对,“你……我对你……” “嗯?”谢芙雅挑眉,没听清赵熙说什么,“你说什么?是不是想说五鬼星的事?” 赵熙听到“五鬼星”三个字就皱眉,用一只手狠狠地敲自己的头。 谢芙雅怕赵熙打伤自己,连忙抓住他那只手,“你在做什么?” 赵熙手腕一翻反抓住谢芙雅的手,猛的抬头看着她! 谢芙雅的心一颤,她感觉赵熙的眼神有些怪!既不是方才的失神迷茫、也不是清醒的样子。 “芙雅。”赵熙轻叹一声,伸手把谢芙雅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谢芙雅惊得尖叫卡在喉咙里,伸手抓过榻边矮几上方才给赵熙喂水的茶盏就要敲人! 呯!船舱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放风的罗长寿根本没听到任何脚步声,也没看到人影走过来,门就被人踹开了!而他也被踹得飞起来、重重的落在地上! 啪啦!谢芙雅手里的茶盏掉到地板上摔碎了,她惊愕地扭转着身体看向门口走进来的人。 玄衣程淞如同一头黑豹,身上散发着凛凛寒气! 谢芙雅用力推开赵熙,埋头就想往旁边躲。 程淞快如闪电地移身到谢芙雅身边,大手如钳的抓住她的手腕一拧! “啊!”谢芙雅疼得哀叫一声,双膝一软险些跪到地上!“放手!” 程淞眉心一拧,另一只手向下一捞抬起了谢芙雅的下巴。 动作挣扎间,谢芙雅头上的小厮帽子掉到了地板上,露出绝丽的容颜。 “是你?”程淞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一脸怒意瞪着自己的小女人。 手下一松,程淞放开了谢芙雅。 谢芙雅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要被程淞拧下来了,即使他松开手,自己一时也无法将手臂回归原位! 程淞看了一眼谢芙雅后来到榻边,扶起气息不稳、双眼紧闭的赵熙。 “四爷?”程淞低声唤道。 赵熙没有回应,程淞双眸一寒,转头看向皱眉着脸揉手臂谢芙雅。 “你们对赵熙做了什么?”程淞站起身,慢慢走向谢芙雅,“谋害皇孙,你们知道是什么罪吗?” 谢芙雅冷哼了一声,放下手迎视着程淞,“谁谋害皇孙了?程世子可有什么证据?” 程淞咬咬牙冷笑,“证据?梁王府的熙四爷上了你们谢家的船喝了些酒、吃了些东西后便神智不清的躺在这里,还需要什么证据!” 谢芙雅暗骂程淞多事! 船二层上的人应该是听到了下面的动静,杂乱的脚步声朝这边延伸过来。 “赵熙神智不清并不一定是有事,待上了岸请太医来诊一诊便知道!”谢芙雅冷声地道,“程世子注意措词,别随便诬赖好人!” “好人?”程淞嗤笑一声,“那我倒要问问敬义县主,你为何女扮男装鬼祟的躲在船舱里?” 谢芙雅与谢倬在家中商议时就考虑过一旦事败、自己被发现这一环该如何应对,所以程淞问她,谢芙雅并不慌!她整理好自己身上的小厮衣衫,从地上拣起帽子重新扣在挽了个髻的头上。 这时,上面的人也都跑到了门口,看到被踹烂的门板、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小厮、榻上昏迷的赵熙……还有对峙状的两个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谢倬请来的一位朋友诧异地看着对峙的两个,突然觉得那个站着的小厮有点儿眼熟! “妹妹?”谢倬怪叫了一声冲进船舱,跑到谢芙雅的身边一把摘掉她头上的帽子,“你……你怎么在船上?” 哥哥,你这戏作得太假了! 谢芙雅被谢倬浮夸的作戏表现酸爽到,皱着脸偏过头不忍直视谢倬瞪得牛眼般大的双眸。 “原来是敬义县主?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呢。”之前那人揉了揉眼睛道。 程淞在谢倬等人过来后便恢复了面无表情,但他的视线始终落在谢芙雅的身上。 “哥哥,我是……我是听说你租了船游玩,便偷偷潜上船来。”谢芙雅按着之前对好话道,“本来就是想在下面看看风景,谁知道……” “那你为何在这间船舱?”谢倬问。 “我……我是听到动静想过来看看,看到熙弟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就让小厮倒水给他喝。”谢芙雅道,“正喂水呢,程世子就突然踹坏舱门闯了进来。你看,茶盏都被他吓掉摔碎了!” 谢芙雅指着地板上摔碎的茶盏瞪了程淞一眼。 谢倬请来的朋友都进了船舱,与谢芙雅见过礼后都想过去看看赵熙,但被程淞横身拦下。 “谢兄,还是快些让船只靠岸,为熙四爷请太医过来看看的好。”程淞对谢倬道。 “对,对!快些让船靠岸!”谢倬对着门口站着的小厮喊道。 谢芙雅走到罗长寿身边蹲下来,见少年捂着胸腹的位置表情痛苦,嘴角有血迹。 “伤得很重?”谢芙雅有些担心地问道。 看地上碎成几块的门板,可想而知方才程淞那一脚的力道有多大!连门板带罗长寿都给踹飞出去了! 罗长寿呼吸轻浅,不敢用力喘气。 “小人……小人的肋骨可能是……断了。”罗长寿颤声道。 谢芙雅心一紧,忙让罗长寿不要动,待船靠岸就叫大夫过来看一看。 谢倬命船夫将船向最近的码头靠岸,又将几位朋友请回二楼,才回到船舱里来。 看着船舱里的一片狼籍,他心里又慌又急,面上也有些显现。幸好这种情况下有这种表情也正常,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哥哥,罗长寿的肋骨可能被程世子踹断了,船到岸后你让人速速请位大夫过来给他看看。”谢芙雅对谢倬道。 谢倬看了躺在地上的罗长寿一眼,叹息地道:“好。” 谢芙雅知道今天的计划失败了!但好在她和哥哥预演过失败后如何解释、处理,表面上不会有什么破绽和把柄被人拿捏。但此番行动必会惊扰了梁王,从此以后他们与梁王算是彻底的对立了! “雅姐姐?”榻上的赵熙又迷迷糊糊的唤了一声,身子还不安地在榻上翻了几下。 谢芙雅走到桌旁拿起另外一个茶盏倒了杯凉水,然后端着走向赵熙。 经过程淞身边时,谢芙雅以为他会拦她,但程淞并没有动作! 谢芙雅突然胸口涌上一股气! 为什么这个程世子总阴魂不散地出现呢?这次若不是他突然出现,也许她就从赵熙的口中问出五鬼星是什么意思了!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他阴魂不散,哥哥又怎么会在乐鹿园得救? 谢芙雅脚下一转,又走回到程淞面前。 程淞看到谢芙雅没去给赵熙喂水,而是端着茶盏又回到自己面前,他挑眉望着她。 谢芙雅将手一伸,将茶盏举到程淞面前,“还是世子喂熙弟喝水吧,免得你又说我要谋害皇孙!” 099章 五鬼星的贵人 船靠了岸,一番兵荒马乱折腾半个时辰后,谢倬和谢芙雅兄妹站在船上望着岸上远去的梁王府马车。 “妹妹,我们这是不是打草惊蛇了?”谢倬精气神儿仿佛被抽走了一般,呐呐地问道。 谢芙雅已经换回了女装,但因为如诗没在自己挽不了头发,她的黑发披在身后被风吹拂起来。 “怕什么。”谢芙雅哼声道,“反正都已经被人惦记上了!你装不知道,他要害你;你知道了,他还是要害你,只不过多了分忌惮!” 谢倬哭丧着脸看向谢芙雅,“梁王为何看我不顺眼?为何说我是五鬼星?我一才、二无权的,怎么挡他的路?呃……梁王到底要做什么?” 谢芙雅轻叹一声,她也为哥哥谢倬抱不平。 “梁王还能想要什么,无非是……太子舅舅将来要坐的那个位置。”谢芙雅幽幽地道。 现在已经不能再隐瞒谢倬了,也不能再让哥哥天真下去。 “太子舅舅将来要……啊?”谢倬大惊,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梁王他……” “哥哥心里知道就好,就不必说出来了。”谢芙雅抬手拢了一下头发,转头看着震惊不已的谢倬,“其他的事回府我再与你细说。” 谢倬张着嘴点头,看起来傻傻的样子。 梁王到底是从何处看出哥哥是五鬼星会阻他成事呢?谢芙雅想不明白。上一世谢倬根本没有遭遇这些,即使梁王登基称帝,他也活得好好的!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逼着哥哥成器之故? 值得庆幸的是罗长寿肋骨无事,大夫给看过后说:虽未断,却恐有震裂或伤及内脏,需好好将养才行。 谢芙雅便让罗长寿在驸马府养伤,还调了个小子照顾他。 安顿好罗长寿,谢芙雅去了谢倬的书房。 谢倬还处在震惊中,他对政事从来没有兴趣,对朝堂上的事也不关心。所以梁王那些小动作,他是完全不知道的。 若不是这次在乐鹿园当差险些受伤或送命,他恐怕至今也不知道梁王想杀他! “哥哥。”谢芙雅进了书房,见谢倬白着脸发呆。“哥哥还怕着呢?” 谢倬听到动静回过神,起身迎上前,“妹妹,梁王是想夺储?你是怎么知道的?爹和娘知道吗?太子舅舅知道吗?” 多亏谢芙雅进来时将小厮下人挥退至较远的地方,不然谢倬这些话被人听了去还得了! “哥哥莫慌,你坐下来听我说。”谢芙雅安抚地拍了拍谢倬的手臂。 谢倬脑子有些乱,此时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生死,而是想得更多! 谢芙雅自从重生后就一个人想着如何改变上一世的命运,还要保护父母、兄长、姐姐及现在还未出世的小外甥不受梁王与太子争储事件的连累,说实话她是真的感到很疲累与无力! 上一世,她谢芙雅也不过是个十七岁便被毒死于内宅、一生连京城周围方圆三十里都没出去过的可怜女人!心机,她不足!智慧,她不多!世面,她见得少!仔细回想上一世,她竟有那么多的不足! 这一世,短时间内她无法补足那些不足之处,但她会努力尝试着让自己多些心机、涨些智慧、多见些世面…… “妹妹,你快些说吧,我这心里……心里闹得慌!”谢倬催促道。 谢芙雅垂眸想了想之后,便把自己上一世知道的变成此时的“猜测”说给谢倬听。自己重生之事,她还是不敢冒险告诉任何人。 “可这些都是妹妹你的猜测而已。”谢倬犹疑地道,“若如你所说,鲁国公是梁王的人,那为何程淞会救我?” 谢芙雅也奇怪,但她将其归为程淞可能不知道梁王要在乐鹿园杀谢倬的计划。 “哥哥,你不相信我吗?”谢芙雅挑眉看着谢倬,“还是你认为梁王真的对那个位置半点儿野心也没有?” “我……我不知道……”谢倬也是纨绔惯了,整日没个愁事的,什么也不多想!突然跟他说这样的大事,他有些慌。 谢芙雅也不强求谢倬能帮自己,但只希望他以后能小心些。 谢芙雅说完想让谢倬知道的事,便起身道:“哥哥只要记得,以后不可随便相信人、处处小心些便好。至于行宫修葺那边的差事,你还是不要做了。以前是我错了,总想着哥哥成器,我与姐姐将来可以依仗着你。但现在看来,反倒是害了你。” 谢倬一怔,抬头看着谢芙雅,“妹妹何出此言?我出息了怎么倒是害了我?如果有人看我不顺眼,不管我是出息还是纨绔,都是会想要我的命!” 谢芙雅心中微动,注视着谢倬问道:“哥哥这话的意思是……” 谢倬站起来皱紧眉心,有些纠结地道:“虽然我觉得你的猜测有些吓人,但也并非不能是真。若梁王真的想和太子舅舅争那个位置,我们一家恐怕真的会成为他的眼中钉!他若只想杀我一人还好,我怕的是他想害我们全家!” 听了谢倬一番话,谢芙雅心潮翻滚,眼中就一热! 谢倬抬眼望着谢芙雅道:“妹妹是个聪明的人,可有什么办法让我们家不陷入其中?” 谢芙雅转身抹了一下眼睛,再转身时脸上挂着笑容,“我一人去想总是多有不足,况且我久处内宅,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哥哥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谢倬认真想了想,“今天赵熙出事,即使我说是厨子误放了蟹粉,梁王那边肯定也不会相信。倒不如……” 谢倬把自己的想法跟妹妹谢芙雅说了一遍,末了有些不自信地抬眼偷看谢芙雅的反应。 谢芙雅听了谢倬的想法,有些意外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谢倬被谢芙雅看得有些紧张,不由担心地问道:“怎么?这个主意不好?” “好,当然好了!”谢芙雅竖起拇指兴奋地道,“哥哥这个主意真是妙极了!哥哥真是厉害!” 谢倬一听妹妹夸自己,不好意思地抓抓发尾笑道:“哪里是我厉害,我也只是抄着妹妹之前处理钟安寺之事的法子罢了。” ** 赵熙被送回梁王府,梁王和世子赵佑都闻讯赶了过来。 在船上,程淞按着谢芙雅之说给赵熙喂了许多水喝下去。赵熙小解两次后,果然迷乱之状有些缓解,下船时已经昏睡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梁王看着嫡次子脸红、耳红、脖子红、昏昏沉沉地被抬回来,又惊又怒地责问程淞,“子誉你不是跟在熙儿身边吗?他怎么还会……” “父王。”赵佑出言打断梁王的责问,恭敬地道,“看四弟的样子,倒有些像许多年前吃了蟹子发醉的模样,不如快请大医过来给四弟诊治诊治。” 经赵佑这一打断,梁王才想到自己方才责问程淞有些失态! 程淞并非梁王的家臣、仆从,他以友人的身份陪赵熙出去游玩,出了事凭什么斥责人家! 梁王脸色略有些难看,虽知自己方才失态了,但面子上又拉不下来向程淞道歉,只能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世子赵佑待梁王一离开,便马上向程淞赔不是,“子誉莫要多心。父王并非是在责备你,而是因为担心四弟才乱了方寸。” 程淞淡然一笑,“世子不必多虑,我知道王爷是因为担心四爷才会如此。回王府的路上,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应该很快就到王府了。” “那真是太好了。”赵佑拱手道谢,“还是子誉你想得周到。” 正说着,就有下人领着周太医匆匆进了屋子。 “赵世子、程世子。”周太医进屋先行赵佑和程淞行了礼。 “周太医无需多礼,请您快些为四弟诊治。”赵佑示意周太医入内。 周太医也不多言,背着医箱进入了内室。 太医在内室为赵熙诊治,程淞有些关心地探头往里看着。 赵佑在旁偷眼打量程淞,见他对四弟赵熙的关心并不似作假,不由得心生妒意。他赠剑之后也不见程淞对自己亲近,仍是来府中只找赵熙,实在是令他不快! 很快,周太医就出来了。 程淞迎上前询问,“周太医,四爷他……” 周太医将医箱放到桌上,恭敬地道:“熙四爷是误食了他不宜食用的蟹子导致过敏,微臣开个方子,按方抓药后三碗水熬成一碗给四爷服下,睡一觉明日便能好了。” 程淞一愣,蟹子过敏?今天在船上吃的东西里没有蟹子啊!而且他也是头一次听说和看到吃东西过敏的人如同醉酒般手舞足蹈、言语含糊。 周太医留下方子被送出梁王府,赵佑让下人去抓药,又和程淞进去看了看赵熙。 赵熙脸和脖子依旧通红,嘴唇还在蠕动着像在说什么,却也听不清楚,四肢还不时的微微抽.动一下。 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四爷,赵佑便和程淞出了赵熙的院子,直奔梁王的书房。 梁王正坐在书房里耐着性子等赵佑和程淞过来,待下人禀报世子与程世子求见,他让人马上进来。 程淞入内向梁王行了礼,梁王忙开口亲和地道:“子誉不必多礼了,方才本王一时情急委屈了你,你可不要见怪。” “子誉明白。”程淞站直身子嘴角微勾地道,“王爷爱子心切是人之常情,想知道事情始末也是常理。” 梁王见程淞坦然大方的样子,微紧的心弦略略放下。 “那你便说说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熙儿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梁王问道。 程淞便将自己和赵熙赴谢倬游船之约、登船后听曲、赏景、品美食,突然赵熙头晕去船舱休息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其中,他略去了在船舱里发现谢芙雅的事。 至于为何略去踹开船舱门看到谢芙雅与赵熙抱在一起的事,程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只是在说时就不愿讲出这一段来。 “谢倬邀熙儿一同游船?”梁王听完眉眼一立,“熙儿竟……竟同意前往,还未与我提起?” 原来赵熙应下谢倬的邀请后,并未向任何人提及!以眼下梁王对谢倬的忌惮态度,他的所做所为便有欺瞒之嫌! 赵佑在旁听了之后故作痛惜地道:“四弟怎么……唉!若是他告诉父王或我一声,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梁王的脸色也黑沉起来。他一直很喜欢这个温煦、聪明的嫡次子,没想到他竟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谢倬竟敢作套害我儿!”梁王大手用力拍在桌子上。 赵佑在旁也气愤地道:“旁人不知道四弟不能食蟹子,谢倬可是知道的!定是他故意在酒菜中放了蟹肉,令四弟误食!” “岂有此理!”梁王又是一声怒吼。 站在一旁的程淞则深感莫名其妙! 原来赵熙对蟹子过敏,食用后会出现醉酒的状态。但这也不是什么要命之事,谢倬故意让赵熙误食蟹子做什么?而赵氏父子这一唱一和、愤怒之极的样子未免也是反应过大。 梁王深觉谢倬今日之举有挑衅之意,便派人去召集谋士们入府议事! 谋士们赶来王府之前,赵佑和程淞在书房外边透气边等人。 “子誉,乐鹿园工匠械.斗之时,你怎么那样赶巧救了谢倬?”赵佑摇着扇子含笑地问道。 程淞望着书房园子里那几株杏树,淡声道:“不知是世子布下的局,无意破坏了王爷与世子的计划,子誉该请罪的。只是最近忙着蔡三郎贪没采办银子之事,一直不得空过来。” 不得空?那今儿怎么有闲暇陪着赵熙去游船? 赵佑心中冷哼,面上却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哎!说什么请罪?若是我们事前知会你一声便好了,谁知道会那么巧呢。”赵佑叹道,“不过,若谢倬能轻易被除掉,他也就不是五鬼星了!” 程淞不语,只是赵佑这么一说,又令他心中有了奇怪的感觉! 如果不是谢芙雅警示自己,他又怎么会及时救下谢倬!与其说谢倬是五鬼星福大命大,那谢芙雅这个破了梁王局的女人算什么?谢倬的贵人? 一个无能纨绔背后有个精于谋划的妹妹……若谢倬是还未成器的五鬼星,那谢芙雅便很可能是催其成为真正五鬼星的“贵人”!、 如此说来,最先该除掉的是谢芙雅! 100章 负荆请罪 梁王府的大书房里,梁王正与谋士们分析谢倬邀请赵熙游船的动机。 这一次,众谋士们倒是想法一致,都认为谢倬发现了上次不利是谁所为,故意约赵熙出去用今天的事警示梁王! 谋士们越说越觉得是真的,梁王听得也是脸色阴沉。 “王爷,若是谢倬真的有所发觉,那以后他定会有所防范。再行事恐怕就不宜成功了。”谋士一忧心地道,“小人以为,谢倬过去的纨绔行径也都是装出来,其实此人心机深沉!” “正是如此!那谢倬肯定是太子的心腹之人!”谋士二附和道,“五鬼星必定就是他了!虽然乐鹿园的计划失败了,但却逼得他露出真面目也是值得!” “各位觉得下一步该如何对付谢倬呢?”梁王环视众谋士,沉声问道。 “王爷,应先生曾说过五鬼星是您成就大业路上的障碍,谢倬这个人必须除掉!”谋士三道,“既然作成意外不成,不如就直接派人、不管用任何手段的将其杀死!虽然安阳公主丧子定不会轻易放过此事,但只要人死了、除了王爷心头大患才最重要!实在不行找几个替罪的人出来砍了就是!” 其他人随之附和,皆认为此法最好。 梁王一方面因为确定了谢倬就是五鬼星而感到心中踏实了一些,起码不必再怀疑所有姓谢的人!另一方面却也因为如何除掉谢倬而不会引起圣上的怀疑!否则将会功亏一匮! 突然书房门被人敲响,长短正是立下的暗号。 众人噤声,眼神快速的交流着。 世子赵佑走到门旁,低声问:“什么事?” “回世子,谢驸马府上的倬大爷到王府负荆请罪来了。” “什么?”赵佑以为自己听差了,“谢倬干什么?” “回世子,谢倬赤着上身、背着荆条跪在王府大门口,嘴里喊着前来负荆请罪。”来人只得将话说全了。 书房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闪过惊讶,梁王也是如此。 赵佑打发了来报信的人,回到内室望着梁王,“父王,您看……” 梁王站起身一甩衣袍,“出去看看!” 梁王府门外,赤着上身、背着荆条的谢倬直挺挺地跪在太阳下。在他身后站着的是敬义县主谢芙雅和撑伞的婢女。 谢芙雅抬头看了看太阳,又望了望梁王的大门。约摸着这个时候梁王府的主子们都应该知道了门口发生的事。 看热闹的百姓们远远的观望着、低声议论着,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县主,大爷后背晒红了。”如诗举着伞低声地道。 都是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少爷、千金,就算谢倬是男子也从未在外面赤着上身暴晒过,不过是晒了一会儿的工夫,皮肤就红得厉害了。 “再等等。”谢芙雅轻声道。 又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王府大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几个人来。 谢芙雅眯眼看了看,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是梁王世子赵佑! 赵佑疾步下了台阶来到谢倬面前,伸手就去扶他,“倬表弟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谢倬一扑楞躲开了赵佑伸出来的手,大声喊道:“表哥!我不能起来!因我疏忽,害得熙表弟出事,我要向舅舅、舅母请罪!” 赵佑看了看四周远远看热闹的百姓,心中暗骂谢倬这个作货!你若真想道歉,亲自登门求见就是,你这样有失体面的搞出这么大动静给谁看! “倬表弟。”赵佑伸手硬是将谢倬拉扯起来,咬牙道,“我们进去说!” “我要见梁王舅舅和舅母!”谢倬一副执拗的样子道。 “行行,你进去了自然就能见到父王!”赵佑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件长衫披在谢倬的身上,“倬表弟,将背上的荆条卸下来吧,小心刮伤了皮肤。” 谢倬摇头,“不行,待见到舅舅与舅母请过罪再拿下来!” 赵佑也不想再与谢倬在门口纠缠,抬头看向谢芙雅道:“表妹可要一起进去?” 谢芙雅微福一礼,“哥哥鲁莽,我也劝不住,令表哥为难了。舅母与青惠妹妹都不在,我便不进去了。” 赵佑挑眉,“表妹怎知母亲与妹妹不在府中?” 谢倬可是口口声声说要见梁王妃呢,她这个妹妹都没告诉哥哥一声? 谢芙雅垂下眼帘淡声地道:“今日太子妃游船,请了不少女眷同行。我母亲应了太子妃的邀约,想必王妃与青惠妹妹此时也是在船上吧。” 听谢芙雅这番解释,赵佑一时倒也是信了。 赵佑带着谢倬进了梁王府,谢芙雅看着朱红大门缓缓关上,对如诗道:“我们去街上的茶铺等着。” 说完,谢芙雅便带着婢女去了街边的茶铺。看热闹的老百姓见无戏可看,便也都散开了,有好事者跟在谢芙雅身后,以期能听到点儿什么。 茶铺子是在街边支起个棚子、摆三五张桌子、几个凳子的简易饮茶之处。这里的茶只有四五种,也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好茶,解个渴倒是可以的。 谢芙雅主仆坐到棚子一张桌旁,如诗唤老板上壶花茶来。 老板是对中年夫妇,见一个漂亮的小妇人带着婢女进了自家茶铺子,忙上前招待。 “这位奶奶想喝什么茶?小店茶水粗糙,也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老板娘道。 老百姓只知道圣上封了安阳公主的女儿当敬义县主,但很少有人见过谢芙雅的真实模样。所以老板娘也不知道眼前这两个女子其中有一位是县主,只当是富贵人家的奶奶过来歇个脚儿。 “无妨,解渴就行。”谢芙雅无所谓地道。 老板娘表情有些惊讶,但看谢芙雅的视线一直望向梁王府门口,心下就明白了。 人家这不是来铺子里喝茶品茶的,而是这个茶铺子位置好,能看到梁王府门口的情况! 老板娘赶紧去冲泡茶叶,而且还是拿了店里最好的茶叶出来冲泡。 茶泡好后端到桌上,如诗用热茶水烫了一遍茶具,又让店家添水。 老板娘心中暗叹:这有钱人就是讲究多,第一壶水不喝用来冲茶具! 老板提来水壶添了水,如诗先给自己倒上半杯又晃又闻,然后吹凉饮了一小口。 “县主,这茶……的确不是什么好茶。”如诗放下茶杯低声地道,“但解渴是够了。” 说完,如诗提起茶壶给主子倒了一杯茶水。 老板娘暗暗撇嘴:一个丫头罢了,谱儿摆得比主子还大! 谢芙雅端起茶杯看了看,又放回到桌上,然后深长地叹了口气。 “如诗,你说万一梁王舅舅真的用那荆条打了哥哥怎么办?”谢芙雅担心地问婢女道,“要不要将父母快些请回来?” 如诗道:“驸马在书院里倒还好,但公主可是在船上,便是想请她回来,也得是太子妃的船靠岸了才行啊。县主放心吧,梁王到底是您与大爷的舅舅,应该不会责罚大爷的。” 茶铺老板和老板娘站在不远处竖着耳内听这对主仆在说什么。 “话虽然这样说,但熙表弟到底是梁王舅舅与舅母最疼爱的小儿子。”谢芙雅担心地道。 旁边的老板夫妇和追随而来想听些东西的人听得一知半解的,但大概是知道谢驸马与安阳公主那个纨绔儿子又惹祸了!这次得罪的还是梁王府! 如诗又在旁劝了好几句,直到茶凉了也不见谢倬从里面出来。 谢芙雅藏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握紧,掌心已经全是汗水! 这么多人看着呢,梁王不会将谢倬骗进王府里,然后对其做什么不利之事吧? 就在谢芙雅考虑着要不要自己进梁王府看一看时,王府的大门吱呀呀地被打开了! 谢芙雅猛的起身,不小心撞到桌子,茶杯倾倒、茶水横流,有些茶水沾到了她的淡粉色罗裙。 “县主小心!”如诗忙扶稳谢芙雅离开桌旁。 老板娘也赶紧过来用抹布盖住茶水,“哎哟哟,没烫着您吧?” 谢芙雅让如诗付茶水钱,自己则快速出了棚子朝梁王府门口走去。 谢倬的头发已经束好,身上穿着一件锦白长袍,慢悠悠地从梁王府走出来。 在谢倬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王府的总管事、一个是鲁国公世子程淞。 “管事不必送了,请回吧。”谢倬走下台阶,转身客气地对王府管事道。 王府管事赶紧行礼,道了声“倬大爷慢走”。 谢芙雅来到王府门口,就看到谢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哥哥!”谢芙雅唤了一声迎上前,“你怎么样?有没有被梁王……舅舅用荆条抽?” “当然没有!”谢倬拍了拍胸口道,“梁王舅舅甚是和蔼,并没有责备我!还送了我衣衫、体面地从王府出来!” 谢芙雅打量了一下谢倬,确认他的确不像是有事的样子。有心想问过程如何,只是抬眼看到站在谢倬身后的程淞,她想问的话便咽了回去。 “无事便好,幸而梁王舅舅宽宏。”谢芙雅道,“熙表弟如何了?可醒过来了?” 谢倬脸一垮,“还没有,但听说太医来看过了,还开了药。梁王……舅舅说,太医开的药喝下去后,熙表弟明天就没事儿了。” 谢芙雅早知道赵熙不会有事,但听到谢倬这样说才真的放下心来。她对赵熙有些心怀愧疚,但并不后悔。 程淞是听说谢芙雅在外面,才特意借着送谢倬出来的借口出来看看。 “程世子还在王府啊。”谢芙雅看向程淞淡淡地道,“我以为世子送熙表弟回王府后就会离开了。” 换回女装的谢芙雅美丽又倨傲,与在船上一身小厮打扮时的娇俏大不相同。 听到谢芙雅的嘲讽,程淞一笑,“我若是回家了,哪里能欣赏得到倬大爷负荆请罪这出好戏?” 谢倬脸一黑,转头瞪着程淞! 谢芙雅怕谢倬再和程淞吵起来,忙道:“哥哥,我们今日先回吧。明日我过来再给舅母请个罪。” 马车就停在街口,谢芙雅等人上了马车离开。 程淞看着远去的马车,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将谢芙雅女扮男装藏在船上的事隐瞒下来了。如果说出来,梁王肯定怀疑更深,没准谢芙雅也会被列入要“除掉”的名单! 至于其他几个一起游船的人,程淞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谢倬的同伙、或是知道些什么,但那些人肯定是不会将谢芙雅在游船上的事外传的。因为他们是谢倬的朋友! 谢芙雅这个女人太有趣了! 程淞对她升起了兴趣,他想看看谢芙雅最后到底想干什么!会不会将野心勃勃的梁王拉下马、保住太子的储君之位! 转身进了王府,程淞不太想去梁王的书房,想了想之后就朝赵熙的院子走去。 离赵熙的院门还有几步远的距离时,就见一个王府小厮从里面跑了出来,跟有人追似的撒腿就朝程淞跑过来! “程……程世子!”那小厮气喘地道,“四……四……四爷他……” 程淞心一沉,抓住小厮的手臂厉声问:“四爷怎么了?” 莫不是还有其他的毒,现在发作了? “四爷醒了!”小厮倒了两口气后兴奋地道,“四爷他醒了!一睁眼就要找您呢!小的本是奉命去找您,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您了,真是太好了!” 赵熙醒了就找自己?程淞推开小厮,大步地进了赵熙的院子、进了屋子。 “程世子。”屋里侍候着的婢女忙行礼。 “四爷醒了?”程淞低声问。 不待婢女回答,内室便传来赵熙虚弱的声音,“子誉,是你吗?请你进来说话。” 程淞神色一凛,迈着大步进了内室。 内室的床上,赵熙睁眼躺在床上,脸上的红色已经浅了许多。 “四爷。”程淞上前,“您醒了。” 赵熙点点头表示自己清醒了,然后对屋里侍候的下人道:“你们都……都出去,我与程世子有话……要说。” 下人们低着头陆续退出了赵熙的卧室。 “子誉,你……你没把芙雅表姐的……的事告诉父王吧?”赵熙嗑嗑巴巴地问。 101章 你可是喜欢她 赵熙还没服下太医开的药,人就已经清醒过来了。 程淞没想到赵熙跟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起谢芙雅! “四爷。”程淞眸光微动地看着赵熙微红的脸低声道,“您放心,我未说出敬义县主也在船上的事,但……不敢保证其他人会不会说。” 赵熙闭上眼睛扯出一抹虚无的笑容,“那就好……她……那就好。” 说完,赵熙头歪向一侧又昏睡过去。 程淞从赵熙的房里出来,抬头望着天际的红云。 今日一番折腾,此时已是傍晚。 赵熙竟然护着谢芙雅,这有点儿出乎程淞的意料。但细一想,似乎也有迹可循。 赵熙每次见到谢芙雅都会失去往日的冷静,恢复成符合他那个年纪的少年模样。羞涩、腼腆、患得患失,这些都是程淞鲜少在赵熙脸上看到过的表情,每次看到却恰恰都是在谢芙雅的面前。 可是谢芙雅是有夫之妇,赵熙这份心思怕也只能是压在心底了。 ** 安阳公主游船归来才知道今天儿子和女儿做了什么,即便是生气也是无可奈何! 兄妹二人隐瞒下梁王认为谢倬是会阻拦他大业的五鬼星、欲除之的真相,只说是忘记提醒厨子不要放蟹子有关的食材,导致赵熙过了敏。而安阳公主生气的是谢倬竟做出赤了上身去梁王府负荆请罪这种荒唐事! “你大庭广众之下做那样的事就不觉得丢脸吗?”安阳公主气得伸手打了一下谢倬的手臂,“便是你不觉得丢人,我都是不敢出门了!” 谢倬嘻嘻笑地摸着手臂道:“丢的是我的脸,娘亲该出门赴宴就出门,看哪个不长眼睛、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您面前胡说八道!” 安阳公主瞪了一眼谢倬,然后又看向最近稳重了不少的谢芙雅,叹道:“娇娇你怎地也不阻止你哥哥乱来?便是要负荆请罪,也是进了梁王府后再做就是,怎么由着他在大门口就那副样子惹来百姓围观?” 谢芙雅看了谢倬一眼,忍着笑道:“娘亲,哥哥那样做才显得诚心啊。梁王舅舅纵有多大的气,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也不得不原谅哥哥了不是?” 最主要的是谢倬在百姓的注目下进了梁王府,梁王便不敢对谢倬出手!看在外人眼中便是舅舅宽宏大量、外甥懂事乖巧,这也是宣文帝喜欢看到的“和乐融融”。 安阳公主叹口气,她知道儿女都长大了,她真的也是管不了太多。只要不是闯出大祸来,便由着他们去吧。 驸马谢渥回来后,安阳公主少不得又是向他抱怨一番儿子做的荒唐事,但谢渥却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只是他不想让妻子过于担心,便笑呵呵地劝安阳公主由着儿女玩耍去,只要不太出格,他们总是能护住孩子们的。 一家人坐到一处吃晚饭时,安阳公主讲了讲今日太子妃张罗的游船赏江景之行,总的来说各府女眷玩得都挺开心,只是永郡侯府的五奶奶不会看眼色,竟当着太子妃的面儿夸赞梁王府的敏仪郡主,还貌似开玩笑地说想替小叔求亲。 太子与梁王明面上、暗地里都不合,只是都不敢在宣文帝面前表现出来罢了。但一日不崩虚假兄弟情,两府女眷就得有来往,只是各自防备、人前虚应罢了。 你永郡侯想与梁王府联姻,私底下或是在其他府的宴请上随便说就是,非得舞到太子妃面前像抓住了脖子的母鸡似的尖声说出来,这是给谁眼睛上药呢?别说太子妃当场冷下脸来,就是梁王妃也不甚愉悦、根本没搭理永郡侯府的那位五奶奶! 虽说旁人都当笑话看了,但明眼人却从中嗅出了些东西。 谢芙雅想了想上一世永郡侯府的事,好像听成义伯府的女眷说起过一些永郡侯府想方设法要抱梁王大腿的笑话。 永郡侯府现在已是没落,从上一代起家中男子便没有一个出息的!一大家子人坐吃山空不说、却还要处处讲排面。之所以还能硬撑,全靠着联姻攀附有能力的亲家,偶尔赏府上爷们儿口饭吃、给个轻便又赚钱的差事做做!甚至因为府中银钱不足,还娶了两个商户女当儿媳妇! 所以,京中各府都看不起永郡侯府,但侯府老太君却是宣文帝的堂姐、皇族郡主!看在老太君的面子上,各府宴请也都会给永郡侯府递张帖子。 上一世听说这永郡侯府的人把主意打到梁王身上也是轻易不放弃!先是想娶敏仪郡主赵青惠,提亲被梁王妃给拒了;接着又想把自家女孩儿嫁给赵熙,也被梁王妃给拒了;最后是抬了一个庶女进梁王世子赵佑的后院儿,总算是攀附上了梁王! 说到那位成为赵佑妾室的永郡侯府庶女,谢芙雅记得是在中秋节游街赏灯那天晚上,那个庶女在水边放许愿莲灯时不小心落水,被陪妹妹赵青惠放灯的赵佑救起,因此才会被抬进梁王府。 这世间的事哪有那么巧的!很多所谓巧合不过是有心人的设计罢了。 “娇娇,你在想什么?”安阳公主见女儿端着饭后的茶水发怔,便开口唤了一声。 谢芙雅回过神,嘴角微挑地道:“没想什么,只是觉得永郡侯府那位五奶奶有趣。听说她是皇商傅家的嫡女,虽说出身商户之家,却也不至于没学过高门规矩。我听说大商户之家都喜欢请出宫的老宫女入府教自家姑娘们规矩,那五奶奶怎么也不会是个不分场合乱说话的人吧。” 安阳公主一怔,想了想觉得小女儿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那她为何要那样做呢?”安阳公主看着谢芙雅,想听听女儿的见解。 驸马谢渥和谢倬也做出认真状地准备听谢芙雅的分析。 谢芙雅又想了想后才道:“我猜想,那位五奶奶本身并不想让婆家与梁王府扯上关系吧。亦或者,她就是个不懂规矩、不会看人脸色的女人。” 驸马谢渥听了后点点头,“不可小看任何一人啊。” 感慨完别人家的事,安阳公主想到了眼前急需为小女儿解决的问题。 “驸马,芙雅之前向我提起过想与蔡二郎和离之事。原本我以为他们是小夫妻闹些别扭,过几日便好了。但后来看蔡诚山那副死不愧改的样子,还有蔡家乱七八糟的事、蔡家妇人屡屡登门提些逾越的要求,我觉得娇娇留在他们家实在是令人不放心。”安阳公主对丈夫道,“不如就让芙雅与蔡诚山和离吧。” 谢倬早就知道妹妹想和离,所以听了并不吃惊。若不是谢芙雅提醒过他不要在父母面前过早的表现出赞同的态度、免得父亲生气,他早就蹦起来举双手赞同谢芙雅和蔡诚山和离了! 驸马谢渥闻言眉头紧锁沉默了半晌,谢芙雅有些紧张地望着父亲。 谢家书香门第,谢渥从小浸淫其中也是个看重礼教的男子。娶了公主后,家中的事一般都是安阳公主说了算,谢渥只管在外面讲讲学、做做诗词绘画便好。但儿女的婚姻大事,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要过问和拿个主意才行。 “若是芙雅在蔡家过得不开心,和离便是。”谢渥抬眼看向小女儿声地道。 “爹爹……”谢芙雅感动得红了眼眶。 看重规矩的母亲安阳公主、重视礼教的父亲,能让他们同意自己只成亲半年多便要和离的要求,除了父母对她的极度疼爱之外,谢芙雅想不到其他理由。 “但这和离之事并非我们一家能定得下来的。”谢渥又道,“需蔡家也同意才成。若是他们不同意,这件事闹起来,名声受损的还是芙雅。” “这倒不必担心。”安阳公主冷哼一声道,“蔡家不是想让我帮他们救出那个贪没了圣上银子、又盗卖和打碎御贡之物的蠢货吗?我以此为交换,答应他们只要同意和离,我便去求圣上饶了那小子一命。” 谢芙雅没想到安阳公主会用救蔡诚川来交换她的自由之身,父母对她的疼爱令谢芙雅心里酸软得要融化掉!她忍不住靠在母亲安阳公主的肩头,哽咽地喊了声“娘亲”。 安阳公主拍了拍女儿的手臂,叹声地道:“下次再选夫君,可要带好了眼睛。” 谢芙雅坐正身子拭了拭眼角,嘟着嘴道:“我不再嫁了,要照顾爹娘一辈子。” “说混话。”安阳公主嗔怪地看着谢芙雅道,“哪有女儿照顾爹娘一辈子的?那还要你哥哥做什么?” 说着,安阳公主看向憋着一肚子话想说的儿子,露出无奈地笑容。 “妹妹即使不再嫁、在家里当老姑娘,我也愿意养着她!将来我的儿孙也是要孝敬妹妹的!”谢倬见安阳公主看过来,马上跳起来嚷道,“将来养爹娘的自然也是我了!” “呸!谁是老姑娘!连亲都未订呢,便说出什么儿孙的话来,也真是不要脸。”谢芙雅笑中带泪地啐了一口谢倬。 谢倬脸一红,摸着耳后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不是先说着嘛。反正早晚我是要成亲的,也是会有儿女的嘛。” 安阳公主和驸马谢渥都被谢倬的憨傻逗笑了。 经过游船事件后,梁王果然对谢倬有了几分忌惮,不敢轻易再出手! 赵熙的身体彻底无碍后便向梁王说了当天的事,也如程淞一般隐去了谢芙雅在船上的事。 若是梁王日后知道了真相,赵熙也可以推脱说自己当时不清醒,什么都不知道!程淞则会说他与谢芙雅不熟,并没认出来那小厮是敬义县主装扮的就是。 梁王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和自己拉拢的人一起在欺骗他,注意力也未落在谢芙雅的身上。 又过了几日,永郡侯府像狗皮膏药似的屡派媒人来梁王府向敏仪郡主提亲,一向好脾气的梁王妃都拒绝得不耐烦起来。永郡侯府见求娶郡主无望,转而又让媒人给赵熙提亲,想将二房嫡女说给熙四爷! 梁王妃忍无可忍,直接命人将媒婆子赶出王府去!还和梁王吵了一架! 梁王妃让梁王出面警告永郡侯府,不准再请媒人来王府提亲,否则就别怪她不给老太君面子的开骂了! 妻子从未如此震怒过,梁王自然不敢怠慢。也不知道他跟永郡侯说了什么,反正永郡侯府总算是消停了。 一切风平浪静后,赵熙约程淞去茶楼小坐。 自从插手管了工匠互斗后,程淞在工部每天就不像最初那么悠闲了。下面不时有各类文书呈上来需要他过目、签批,把他折磨得恨不能捶案大吼“不干了”! 赵熙相约,程淞抛开手头那些令他暴躁的文书来到茶楼躲会子清闲。 赵熙为程淞倒了杯茶,抬眼看着程世子发黑的眼圈和略呆滞的目光,忍不住笑道:“子誉最近很累吧,看你有些辛苦的样子。” 程淞幽幽地瞥来一眼,然后自嘲地冷笑一声没说话。 “既不喜欢那差事,你何不辞了?”赵熙不明白程淞明明不想当什么行宫修葺总督建,却还是接了差事、并一直做到现在。“你可以进宫当龙卫、也可以请鲁国公为你向圣上请个兵部的职缺或差事,何必在工部苦熬?” 程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长叹一声后道:“若能如四爷你说的那样轻松便好了。且不说我连兵部也不想进、只想在兵营里与兄弟们操练,便是我父亲那里,也不会允许我去兵部当职的。” 赵熙挑眉,“为何?” 程淞转着茶杯淡声地道:“既已交回兵权,便不再留恋。哪有将自己儿子塞进兵部、每日窥探兵部内务的道理。” “……”赵熙真是服了鲁国公父子的想法。 “算了,不说这些。”程淞饮尽茶水,一挥手不想说令自己无奈又头疼的事。他望着赵熙问道,“四爷,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赵熙又为程淞蓄上茶水,微笑地道:“你我感情虽不如你兵营中那些兄弟般亲近,却也算得上是挚友了。有什么话是子誉你不能向我问的?” 程淞舔了舔嘴唇,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才轻声问道:“四爷,你可是喜欢敬义县主?” 哗……赵熙手中的茶水倒在了桌子上。 102章 桃花酒 “子……子誉,你……”赵熙的俊脸上浮起红云与不知所措的表情,他眼神闪烁地放下茶壶,唤人进来收拾。 程淞勾起一侧嘴角端起茶杯,这次他没有牛饮,而是轻轻吹了吹茶水。水波漾漾,正如某人的心情一般。 伙计进来擦干净了桌子、撤换了被茶水打湿的小点心,仔细收拾一番后才退下去。 伙计离开,赵熙也恢复了常态。 “子誉,你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赵熙低头为自己倒了杯茶,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程淞,“还是你……看出了什么。” 程淞轻笑一下,面色一正看着赵熙道:“那日在船上,四爷虽然误食含蟹子的点心感到不适,但神志并非完全不清醒吧?不然也不会回到王府后再度清醒时,你开口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敬义县主的事。” 赵熙搭在茶杯上的手指轻颤了一下,双眼与程淞的黑眸对视。 两人就这样沉默对视了片刻,谁也不先避开! 最后,还是赵熙苦笑一声垂下眼帘认输了。 “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子誉看出来了。”赵熙抬起头诚恳地道,“我与谢氏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待我一直很好,直至父王与太子相争的事闹到台面上来才渐渐疏远。我对芙雅表姐倾慕是没错,但我绝对没有其他妄想。子誉可以笑话我痴心妄想,却不可误会表姐的德行。” 听了赵熙的话,程淞摇头轻笑。 “我从未看轻任何人,敬义县主并非一般内宅女子,这我是知道的。”程淞道,“我只是担心四爷你以后,能否狠下心来对付安阳公主、对付谢家人。” 赵熙抿抿唇,沉声道:“我……自然是能的!” 程淞黑眸中光芒一闪,邪气地笑道:“如果四爷能,又为何在钟安寺的事上替谢芙雅说话?只因我说要除掉她,你便生气得站出来。王爷要派人处理谢倬的事,也是四爷你私下提醒我的。若不是四爷你提醒过,我又怎么能及时赶去救出谢倬,还除掉了那个世子安排进去的裴督工?游船上发生的事应该也是谢氏兄妹想算计您吧,可您却还要维护他们。四爷,你再这样下去,怕是很快就会在王爷和世子那里漏出破绽,到时候你……” 程淞后面的话没说,但赵熙的脸色已经白如纸。 他竟做过这些事?竟然明显到被人看出来? “我……我只是……”赵熙端起茶水送到唇边抿了一口,然后颓然地放下茶杯,“为什么倬表哥会是五鬼星呢?应先生会不会是算错了?” 程淞拿过小炉上的茶壶给自己添了茶水,“可四爷你说过应先生是神人般的存在,不会算错。” 赵熙沉默不语了。 程淞不是来逼赵熙做选择的,只是他觉得梁王这一派的人中,只有赵熙还算与自己投缘。但少年聪明有余而、阅历不足,很难掩藏自己真实的情绪与情感。 不单赵熙如此,就是梁王与世子赵佑在程淞看来都是格局不大之人!他们对那个位置充满了渴望与野心,而使用的计谋往往与内宅妇人差不多……精于算计、陷害、谋杀这些。 程淞曾向父亲鲁国公说过,梁王未必就比太子强!梁王称帝也不见得是个明君! 鲁国公听了之后喝斥程淞不准乱说,他们扶持梁王是为了报当初的赠药之恩,而其他事不要多想多问! 被训斥几次后,程淞也懒得再说。他甚至曾想过,若是梁王败于太子的手上,他们鲁国公府是不是也要完蛋了?他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做这样的选择,难道梁王救了祖母一命,他们程家就要用全族人的性命去还? 程淞与赵熙来往一直是矛盾的,而当他发现赵熙也矛盾着时,才真正与之亲近起来。 “罢了!说这些作什么!”程淞将茶杯中的茶水泼到地上,然后将杯子轻掷到桌上,笑着对赵熙道,“这茶水喝得没什么滋味,不如去喝几杯酒?” 赵熙今年十六岁,除了逢年过节在宫中或家中团聚时小酌一两口外,平日是不喝酒的。所以约程淞出来也多是在茶楼品茶,但程淞从小在军中长大,十岁第一口酒就是烧刀子!也难怪他说喝茶没什么滋味。 “好!今天便不喝茶,与子誉去饮上几杯桃花!”赵熙爽快地答应了程淞的提议。 程淞眉尾一挑!桃花?那等女人才喝的酒,有什么好喝的! ** “什么?安阳公主递了帖子明日要到咱们府上来?” 正喝着药的老陈氏听五太太说安阳公主明天要来,噌的就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吓得旁边服侍喝药的丫头差点儿打翻了药碗! “她要来咱们府上做什么?”老陈氏眨巴着小眼睛问道。 自从得知没人能帮着救出亲孙子后,老陈氏大病了一场,幸而好药好补品的供着才好转得很快。 最近一阵子蔡诚川那边没什么动静,成义伯又让大太太透露事情有转机的消息,老陈氏的病就好了一大半。 “那信直接送去了二房。”五太太压低声音道,“二太太又拿着信去大房坐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开。然后大太太便吩咐下人清扫收拾,说是明天安阳公主要来府上,可不能乱着。” 五太太心里有些介怀!到底人家大房和二房是一家,有什么事儿也给五房通个气儿!明天安阳公主来府上,若是他们五房人因不知道而闹出什么笑话来,难道他们大房二房的脸上便有光彩了! 带着妒嫉与不平的心思,五太太跑到还病着的老陈氏这里煽风点火。 “老太太您说,这样大的事不跟我说便也罢了,怎么连您这里也不送个信儿过来?”五太太挑拨地道,“万一安阳公主想来探望病中的您,难道就让公主看这院落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吗?” 老陈氏也正这么想呢,听五太太点出来,她那张因病和吃药变得黑黄的脸就沉得更厉害了! “哼!想背着我贪好处!休想!”老陈氏冷哼地道,“去,把大太太和二太太给我叫来!” 大太太和儿媳温氏正忙着分派仆役们差事,二太太则在自己的院子里挑明日见安阳公主要穿的衣裳。老陈氏派去的婆子把话一传,两位太太脸上的兴奋劲儿一下子就没有了。 “太太,老太太突然叫您过去,莫不是又要说三弟的事儿?”大奶奶温氏看着婆婆瞬间沉下来的脸,小心地问道。 大太太将手中的册子扔到桌上,寒着脸哼声道:“若是一天不让所有人都围着她亲孙子的事忙活,她那心里都是不舒坦的!” 私底下,大太太在儿媳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对老陈氏的厌恶与不敬!温氏嫁进来之前,娘家的母亲与嫂子也与她说过成义伯府内里的复杂,让她只管跟着婆婆学就好,但身为晚辈她也不能太过分。 温氏性子软和,即使娘家人说让她跟婆婆学,但她也是不敢私下说老太太的不是。 大太太虽诸多不情愿,但碍于“孝道”压顶,她还是去了延寿居。 二太太同样也是烦老陈氏,但又不得不依命行事。 延寿居老陈氏的卧房内,大太太和二太太刚进门就被里面的药味与其他异味呛得抬手掩住口鼻。 “大太太和二太太来了。”丫头向里面报了一声。 里面服侍的丫头抚红走出来,向两位太太福了福身,“老太太说了,身子不爽利、屋子里药味儿又呛人,就不请两位太太进去坐了。让奴婢出来问两位太太几句话儿。” 大太太一听抚红这话,顿时便脸上染了几分薄怒!这老虔婆真是越发的会折腾人了!甚至还让个丫头出来与她们对话,这不是摆明了羞辱她与二太太嘛! “老太太有什么要问的话尽管问就是,若我与大太太知道,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二太太面色平静地道。 抚红又福了一下,开口道:“老太太听闻明天安阳公主要到咱们府上来,不知公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大太太冷着脸不吱声。信是送到二房去了,虽然她看过那封信,却也不是有资格回答的人。 二太太见大太太不说话,只得清咳一声后道:“安阳公主派人送来的信中只说明日要来,至于所为何事却是没有写的。” 抚红又问:“那明天两位太太准备在何处招待安阳公主呢?” “安阳公主信中说了要见的是二太太,自然是在二房的院落里。”大太太冷声地答道。 后面的话有些不太好说,抚红顿了顿后才道:“老太太想说,明天安阳公主来了府上,能不能请到延寿居来说事情。” 大太太无声冷笑,她早就猜到老陈氏打的是这个主意!但这是二房的事,她并不想管! 之所以让下人收拾收拾,因为这里是成义伯府!无论二房还是五房,都不是家里的主人!大太太可不想给安阳公主留下一个当家主母懒散,伯府败落的印象! 二太太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这……恐怕不妥吧?安阳公主信中指明是来谈与二房有关的事,所以……” 内室里突然传来叮啷咣当的声音,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滚落在了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大太太和二太太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道里面老陈氏又在作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头从内室跑出来,先给两位太太福了礼,然后对抚红嚷着,“姐姐快进去吧,老太太突然觉得胸口不适,太医给开的药丸子又不知道放在哪儿了,叫您进去给找呢!” 抚红不敢耽搁,忙转身进了内室。 外间里,大太太和二太太呆愣愣地站着,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看来老太太还没死心啊。”大太太压低声音提醒二太太,“若是明天将安阳公主请到这里来说事,怕是什么也说不成,只能听老太太和小陈氏哭求公主救那个败家子了。” 二太太也低声地道:“这如何是好?这满屋子的药味儿,总是不好让公主闻到。更何况,公主是千金之躯,来了先探望老太太无可厚菲,但若是在这里说话,怕是不方便。” 当然不方便了!她们也有很多事要求安阳公主啊! 大太太和二太太忐忑地等着抚红再出来替老太太说话,她们方才想进内室却被丫头拦住了,说什么老太太怕过了太太们病气,吩咐过不让老爷、太太们,爷、奶奶们和府里的哥儿、姐儿进去探望。 大太太听了正中下怀,二太太亦是如此。 等了约两盏茶的工夫,抚红才从里面出来,眼眶微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抚红,老太太怎么样了?”大太太装作关心地样子上前询问。 突然,抚红扑嗵就跪了下来! “大太太、二太太,请您二位行行好随了老太太的心愿吧!老太太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多日来也只提出这么一个要求,请二位太太……随了老太太的心愿吧!” 说着抚红便咚咚磕了两个响头,惊得大太太和二太太后退一步,又赶紧上前去扶人。 “抚红,你这是做什么?”二太太抓住抚红的后领子阻止她再磕头,“快起来说话!” “请两位太太随了老太太的心愿吧!”抚红挣扎着还想磕头,好一副忠仆的模样。 闹到这个地步,大太太是不好说什么了,她转头看着二太太。 二太太心里呕得要死,却也不想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声,只得点头答应道:“行!行!安阳公主来了便直接请进延寿居,这总可以了吧?” 抚红这才破啼而笑,硬是又磕了一个头才起身。 “二太太您放心,奴婢马上就带着人把延寿居好好的收拾一下,再熏熏香。”抚红抹着眼泪道。 二太太摆摆手,已无力再说话。 内室里,五太太坐在榻边的杌子上捂着嘴无声偷笑,老陈氏洋洋得意地嚼着参片。 从延寿居出来,二太太一脸愁容地问大太太,“大嫂,这该如何是好?明日公主来了,真的请到延寿居?” 她们大房和二房可是有不少事儿想向安阳公主请恩,如果来了延寿居,计划不都泡了水汤! 103章 必须和离 安阳公主去成义伯府提和离之事,谢芙雅自然是不能同行的,但她留在府中等候心中难免乱想,便命如诗收拾一下,去巡视在京中的两间铺子。 这两间铺子都是谢芙雅的嫁妆,即便她与蔡诚山和离了,安阳公主也是不会收回的。 铺子的掌柜都是安阳公主用了多年的老人,上一世谢芙雅出嫁后整颗心都在内宅与丈夫蔡诚山的身上,根本没心思管自己的嫁妆,更与掌柜、庄头儿连个面都没见过,不知自己手底下有多少资产!幸而庄子那边有骆妈妈帮忙打理着,京中的两间铺子有安阳公主的人盯着,也没人敢欺瞒着谢芙雅。 这一世便不同了,谢芙雅重生后身体恢复没多久便召了两个掌柜到伯府,询问了一些铺子近两年的经营情况、货都是从哪儿进的等等。掌柜们见主人如此上心,自然经营起来也更上心些。 到了布庄时,在门外就看到了正在招呼客人的罗长生。 “县主?”罗长生送走了买布料的客人,一转头就看到了谢芙雅与如诗笑吟吟地站在铺子外的街边,高兴地跑上前行了一礼,“县主,如诗姐姐!” 因不用整日在外面跟人,罗长生竟养得白回来一些。 谢芙雅打量完罗长生,笑着问道:“在这铺子里做事可还习惯?” 罗长生笑嘻嘻地抓了两下发尾,“县主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宽心话。” 谢芙雅一愣,不明白罗长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诗在旁轻嗔地道:“你这小子,在铺子当差才多长时间,竟跟县主油嘴滑舌、卖弄玄虚起来!还不快答了县主!” 罗长生被如诗这样一训,不敢再耍宝,收起嘻笑恭敬地道:“县主恕罪,小的只是怕说了实话显得自己不识抬举,但说假话骗您又是不该……” “好了,你说实话就是。啰嗦得很。”谢芙雅摇头无奈地笑道。 罗长生道:“小的在外面跑惯了,在铺子里当差虽然能学到东西、又不用风吹日晒的,但……总觉得怪板人的。” 谢芙雅听了罗长生的话怔然了片刻,才想起当初骆妈妈把罗氏兄弟送来时说过,罗长生活泼好动、罗长寿虽是弟弟性子却沉稳些。 罗长寿心思细腻,在谢倬身边起了很大的作用,却也遭了不少的罪。游船上被鲁国公世子程淞那一脚踹的伤,养到现在才见好。哥哥罗长生跟踪蔡家几个男人的差事办得也不错,特别是将蔡诚川送进牢中那些前期的布线,都是罗长生在外面跑出来的。 如今尘埃即将落定,这兄弟二人的未来归处,她倒真应该好好想想才行。 “我知道了。”谢芙雅对罗长生道,“你先在铺子里做着,待有合适的差事我再叫你去做。” “哎!小的谢过县主!”罗长生一听谢芙雅还会安排外面的差事给他,兴奋得眼睛都亮了。 铺子里的掌柜见罗长生在外面跟两个女子说话,起实还当是招呼客人,后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敬义县主嘛! 掌柜赶紧从柜里出来,向谢芙雅行礼问安。 谢芙雅进铺子看了看柜上的布料与几款成衣式样,转头对掌柜道:“今年多囤些棉花和松江布吧。” 掌柜一怔,但还是垂首应下,“是。” 谢芙雅想了想又道:“东西进来之后放到库里好好保存着,不必急着卖掉。” 掌柜的更是一头雾水了,但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而且松江布和棉花都是百姓常用的东西,倒是不怕卖不掉。 交待完布庄铺子的掌柜后,谢芙雅带着如诗离开,罗长生被掌柜的吩咐着出来送人。 上马车前,谢芙雅对罗长生道:“长寿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天你回去跟他说说布料铺子的事儿,若是他对这里感兴趣,你们便换换差事。你去哥哥身边,让长寿过来学着打理铺子。” 罗长生一听差点儿高兴得跳起来,忙作揖向谢芙雅道谢。 如诗扶着谢芙雅上了马车,罗长生站在铺子门外目送马车远去才转身准备进去。 可罗长生刚一转身,就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力道不小的将他扳得转回了身! 罗长生反应也快,抬起手臂格开肩上的手,然后毫不客气地朝对方出拳! 啪!对方抬手接住了罗长生的拳头,然后五指一拢再一旋就要扭罗长生的手臂! 罗长生哪能让他得逞,顺着力道翻了一个跟头化解,然后屈腿准备踹对方的小腿! “左辰,住手。”清洌的男声响起。 罗长生感觉抓着自己手的力道一松,眼前人影一闪! “你恢复得不错嘛。”一个穿着天青色衣袍的少年笑着对罗长生道。 罗长生皱眉打量着眼前高瘦、俊美的少年,猛然想起对方是谁! “小的见过程世子。”罗长生垂首向少年行礼道。 来人正是鲁国公世子程淞! 今天衙门里没什么事,程淞便带着侍从在街上走走,不想就看到了谢芙雅从一间布庄出来,与她说话的正是谢倬身边那个机灵的小厮。 上次在船上为了赵熙,情急之下程淞踹门而入,不小心误伤了门旁的罗长寿。他心里还有些挂念,今天偶然相遇却见这少年没什么事的样子。 “怎么不在谢倬身边呆着了?”程淞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罗长生反应快,知道程淞这是把自己当成弟弟罗长寿了。忆起城门赛跑一事,县主可是利用他们兄弟是双生子作了弊的!现在碰到被坑输的鲁国公世子,绝对不能露了馅儿! “是……是县主安排小的到店里做伙计的。”罗长生也不多说旁的,说了实话。 程淞抬头看了一眼布庄的牌匾,“哦,这铺子是敬义县主的产业啊。” “是。”罗长生垂首道。 程淞又打量了一番罗长生,勾唇笑道:“以前见你跟在谢倬身边,并未见过你会拳脚,今天看着倒是有两下子。” 罗长生额角微微汗。双生子大多是一强一弱的体质,自己从小就壮实,在村子里跟着别人学了粗糙的拳脚,弟弟罗长寿因体弱些便没有学。 “大爷身边有两位会武的哥哥,平时就学了两三招,让程世子见笑了。”罗长生的头埋得更低了。 程淞点点头,“你无事便好。” 说完,程淞招呼着左辰离开。 “长生啊!你怎么还站在门口,快进来招呼客人!”掌柜的见罗长生迟迟不进来,在柜里大声喊人。 “哎!来了!”罗长生打了个激灵,咻的窜进了布庄里。 走出几步远的程淞停下脚步,转身再次看向布庄。 “左辰,方才你是不是听见有人喊那小子‘长生’?”程淞问侍从。 “是,二爷。小人听着是叫的‘长生’。”左辰肯定地答道。 程淞勾起一侧嘴角笑道:“我怎么记着谢倬身边那个小厮叫罗长寿?这个却是叫长生……” 左辰也朝布庄看过去,皱眉道:“难道是双生子?” 程淞眼睛一亮,忍不住摇头笑出声,“哈哈!好你个谢芙雅,竟然耍诈出千!” 双生子替跑,难怪那传令小兵要输了!自己还挨了谢倬一顿嘲讽,程淞真是又气又笑! ** 安阳公主被当做上宾请进了成义伯府。 原本大太太和二太太准备请安阳公主去伯府风景不错的园子里去坐,但安阳公主拒绝了。 “在前厅就好,今儿本宫来是要说正事的。”安阳公主淡淡地道,“成义伯也在府中吧?劳烦太太将伯爷也请出来吧。” 大太太和二太太一愣,心想:什么重要的正事要请成义伯出来? 昨天妯娌二人看完安阳公主派人送来的信后坐在一起寻思了许久,都当安阳公主今天过来是要说蔡诚山与谢芙雅的事。毕竟这对小夫妻从成亲开始就没消停过,如今谢芙雅又跑回了娘家住下不肯回来,当父母的哪能不操心呢! 二太太已经受够了当窝囊婆婆,与大太太说若是安阳公主过来说小夫妻的事,她定是要好好说一下谢芙雅对她这个婆婆的不敬!都说安阳公主受其母勾皇后所影响,做事最是讲规矩和端方的人,看她知道自己娇惯的小女儿对婆母不敬后会是怎样个反应! 大太太不愿插手二房的事,但现在她有求于安阳公主,便劝二太太说是说、可别太过分了。不管怎么说,当娘的都是偏心自己的孩子,安阳公主即使是个讲究规矩的人,却也是会向着谢芙雅说话的,若是惹恼公主可就不好了。 大太太这样劝,主要是为了成义伯能早日回归朝堂之故!她想请安阳公主与太子说一说,再由太子向宣文帝进言,早点解除成义伯闭门思过的日子。 二太太就又想到自家老爷和儿子在仕途的不如意,若是谢芙雅回来,将来他们二房起势是早晚的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再忍一忍就是了! 妯娌二人算盘打得不错,却没想到安阳公主一副“不想跟你们说太多,将家主叫出来”的模样,让她们请成义伯出来! 莫不是要出什么大事?大太太与二太太心中不安,赶忙命人去请成义伯。 成义伯被两个侄子连累,被宣文帝训斥治家不严、德行有亏,又责罚他闭门思过已十来日了。他每日都焦急地等待着友人给他送来朝堂上的动向、圣上的喜怒,希冀着能早日解除禁足回到朝堂上去。 昨日听大太太说安阳公主要来府中,成义伯虽不想借着妇人之力重得宣文帝启用,但眼下他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只得捏着鼻子含糊点头,让大太太去求安阳公主帮忙。 本以为安阳公主来伯府只是为了说说蔡诚山与谢芙雅闹别扭的事,然后让蔡诚山去驸马府赔个不是,将人接回来就一切皆安了,可下人却跑来说安阳公主请伯爷也去前厅。 成义伯纳闷,内宅之事要他去做什么?难不成还要他也赔不是、承认管教子侄不利? 思来想去,成义伯还是换了身衣袍去了前厅。 前厅里,安阳公主端坐在上位,大太太和二太太相陪在侧。三人皆不言语,前厅里气氛莫名有些紧绷。 成义伯进了前厅,大太太和二太太马上起身,只有安阳公主依旧坐得安稳。 “臣,见过公主殿下。”成义伯上前向安阳公主行了君臣礼,“不知公主殿下召臣过来所为何事。” 安阳公主轻撩眼皮,朱唇轻启淡声地道:“本宫今日来你们成义伯府是为了芙雅与蔡诚山和离之事。府上的二老爷不在,便把伯爷您请过来了。” 什么?安阳公主此言一出,成义伯、大太太、二太太皆震惊得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相信! 和离?安阳公主是来替女主提和离的? 成义伯只觉得头顶打了一声响雷,脚下险些没站稳! 前有帝王的嫌弃,后有公主欲毁联姻,成义伯府莫不是受了什么诅咒不成! “公……公主,您这话从何说起?”大太太最先回过神,脸上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不过是小儿女闹别扭,怎么会严重到要和离呢?” 二太太心中更是又惊又怒!虽然自己儿子在婚后有些错处,但身为妻子的谢芙雅才是错得更多的那一个吧!善妒、不敬长辈、不敬夫君、不睦小姑,哪一条拿出来都可以休了她! 现在反倒是安阳公主上门先提和离,真是欺人太甚了! “多余的话本宫不想说,芙雅与蔡诚山成亲半年有余,蔡诚山先是与丫头在书房调笑有辱斯文,后又在外包了粉头儿、下衙门便往胭脂巷子里钻!更不要说不情不愿的去驸马府接芙雅,听说芙雅不在府上便扭头离开,没把本宫这位公主、长辈放在眼里的事了。”安阳公主说话时慢条斯理,但字字诛心!“想来也是本宫做错了,就不该将女儿嫁给个对通房丫头念念不忘的痴情种子,结果令自家孩子嫁进来受辱!” 安阳公主一番话下来,成义伯已经是冷汗淋淋、头颅低垂了! 大房与二房虽是一母同胞,但当大伯的到底是不好过问侄子后宅的事,况且还是娶的那样一个娘家背景的媳妇! 成义伯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阻止二房娶了谢芙雅!若是其他府上的姑娘娶进来,哪个敢不顾及脸面与府中其他姑娘颜面的登门提和离?但安阳公主不怕啊!驸马谢渥与谢家已经是“分家”,公主的长女已嫁、儿子还未娶,闹翻了天还有宣文帝给撑着腰呢! 按理来说,蔡诚山所做的那些事放在任何一府的爷们儿身上都不算什么!他错就错在没给妻子谢芙雅该有的尊重! “公主,诚山与芙雅才成亲半年,夫妻间难免磕磕绊绊。”成义伯擦了一下汗垂首道,“上个月,诚山已被他父亲教训过、挨了板子,您看……” “本宫不想听这些。”安阳公主倨傲地道,“本宫的女儿便是一辈子不嫁,也不能在别人家里受委屈!和离的事本宫只是来通知你们一声,七日后本宫会请几位夫人过来做个见证,让他们二人和离。至于芙雅的嫁妆……” “公主这样未免欺人太甚了吧!”二太太终于忍不住地出声了!她涨红着脸、嘴唇微微颤抖地昂着头直视安阳公主道,“夫妻间如有不睦,责在为妻者!谢氏嫁入伯府后专横跋扈,丈夫与丫头说笑都要吃醋大闹,还打碎了老太太的花瓶!仅凭这一妒字,我们蔡家休了她也是可以的!” “住口!”成义伯气恼地喝止二太太。 二太太也是气极了,过去受儿媳妇压制的怨气一骨恼的想发泄出来。 “伯爷您别管!这是我们二房的事!”二太太硬声道。 狗屁二房的事!惹恼了安阳公主还不是全府跟着倒霉!最倒霉的肯定是大房啊! “还有,谢氏嫁进来之后从未给我这个婆婆晨昏定省过,言语上也多有不敬!若是她气不顺了便甩手回娘家,还得我这个当婆婆的登门连哄带赔不是的!”二太太恼恨地道,“试问谁家儿媳妇敢这般行事!不如公主与我一起去找皇后娘娘评评理!” 二太太气忿地跳出来呛声时,安阳公主只是眉头微动,细听她一番指责后便面罩寒霜。 竟然拿皇后来压她!真是作死得厉害! 安阳公主冷笑一声,眉眼一立道:“原来太太早已对我家女儿不满,倒是不知你为何这气压了半年今天才说出来,以前却一副和蔼婆婆的模样!莫不是以前觉得对芙雅还有利可图,便忍了气?” “……”二太太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蔡诚山新婚当夜便因心爱的通房丫头被送走而羞辱新婚妻子,这算不算宠婢辱妻?”安阳公主冷声道,“说到那花瓶,芙雅不是大病初愈之后马上用陪嫁的御贡瓷瓶赔了老太太吗?只不过这对御贡瓷瓶却被你们府上的蔡三郎偷去当卖还打碎了……” 成义伯听到这里猛的咳嗽起来,一副撑不住要摔倒的样子。 大太太赶忙上前扶住成义伯,又大喊下人进来。 “公主,伯爷近来身体一直不太好,不如……”大太太看向安阳公主,企图将成义伯送离这里。 “你们都坐着说话吧。”安阳公主语气一转,淡声地道。“成义伯是家主,不在场怎么行呢?还是现在你们直接就同意和离的事,本宫也懒得浪费口舌!” “……”成义伯、大太太、二太太无语。 无奈,三人只得坐下,连生气的二太太也落了座。 方才凭着一股怒气跟公主叫嚣,二太太现在只觉得腿软手抖的后怕! “方才二太太说要到皇后娘娘那里去评理,本宫觉得也是可行。”安阳公主瞥向僵直着身体坐在椅子上的二太太,轻嘲地笑道,“儿媳妇嫁进门,婆婆便是镜子。婆婆如何做、儿媳妇便怎样学,若是儿媳妇没做到,当婆婆的何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还有,我家芙雅回驸马府,两次是为了替你们成义伯府的爷们儿求差事,两次是因为受了蔡诚山的欺负!怎么着,你们是欺负本宫好说话儿,便黑白颠倒起来了?” 刚坐下的成义伯和两位太太又都站起来,哪个还敢坐啊! “罢了,听二太太那番话也是积怨已久,本宫听了可真是不敢再让芙雅回来了。”安阳公主搭着婢女的手起身,视线冷冷扫过成义伯等人,“七日后,本宫就会带着人来签和离书,到时候也容不得你们反对!” “公主!公主请三思啊!”成义伯和大太太皆上前劝阻,“事情不至于这样的严重,芙雅她……” “伯爷、大太太、二太太!”前厅门外传来一个老妈子的声音,“老太太听说安阳公主殿下进府了,派老奴过来询问,为何没请公主去延寿居坐坐?老太太已经等候多时了!” “滚!”成义伯气得大吼。 安阳公主挑挑眉,看着盛怒的成义伯。方才咳得要站不住的样子早已没有了,呵! 门外静默了片刻,突然传来咚咚的声响! “伯爷,您可不能这样啊!”外面的老妈子突然嚎哭起来,“老太太可是您的母亲啊!您怎能如此不孝,忤逆长辈!” 老妈子的磕头声和哭嚎声一起,成义伯的脸都绿了!大太太更是气得疾步出去命人将老妈子拉走! 那老妈子似乎也是豁出去了,被人拖走时也不放弃的尖叫哭嚎着让成义伯做个孝子…… 安阳公主看了这场闹剧,深觉宣文帝斥责成义伯治家不严是有道理的。 成义伯府里岂是一个“乱”字可形容,简直就是上下一团乱! 说完正事已经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安阳公主便往外走,成义伯和大太太边跟着往外送,边劝着“三思”。 二太太呆呆地坐回椅子,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快走出门口时,安阳公主突然停下脚步,后面的成义伯和大太太心中一喜。 安阳公主转头对这夫妇二人道:“若你们同意让芙雅与蔡诚山和离,五房那个蔡三郎的事本宫倒可以帮着求求情。” 104章 表弟无恙 谢芙雅相信娘亲安阳公主一定会将和离之事处理得非常好,所以她对此并不担心。 巡视完铺子之后,她想了想还是买了些赵熙喜欢的点心去了梁王府。 那日梁王妃与敏仪郡主去游船,并未赶上谢倬负荆请罪的一幕。但回来后得知赵熙误食含蟹肉的东西过敏昏迷,梁王妃还是心疼得不得了。 事后安阳公主还亲自登门向梁王妃道过歉,这也是安阳公主头一次未被邀请而主动登梁王府的门,在外人看来很是惊奇。 梁王妃也不能真的去怪谢倬,但到底是心疼儿子,私底下让赵熙少与那个不靠谱的谢倬往来。 殊不知,在梁王妃眼中不靠谱的谢倬,却是梁王心头一块病! 谢芙雅提着点心上门道歉,梁王妃反过来安抚她道:“你表弟已经完全好了,不用放在心上。说来也是熙儿他自己不小心。” 虽然对谢倬这个纨绔喜欢不起来,但梁王妃还是很喜欢与女儿交好的谢芙雅。 谢芙雅心中愧疚,听梁王妃来安慰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 “熙弟无事便好,今日他可在府上?”谢芙雅问道。 “在呢。”梁王妃道,“虽然他急着想像哥哥那样帮着王爷做事,但到底年纪还小着,读些书才是正事。” 谢芙雅拿过买的点心放到桌上,“这是在贺祥斋买的几味点心,都是熙弟与青惠喜欢吃的。我想送几块过去给熙弟,不知……” “你有心了。”梁王妃笑道,“我这就让人把青惠叫来,然后你们姐妹一起去。” 谢芙雅点头道谢,安静地坐着等敏仪郡主过来。 赵青惠游船归来后便整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主要还是被永郡侯府提亲的事闹的!虽然父王母妃坚决的拒绝了永郡侯府,但这件事已在京中传开,福兰县主还特意跑来调侃她,搞得赵青惠郁结不已。 听闻敬义县主谢芙雅来了,赵青惠脸上露出喜色,忙简单梳妆了一番、换好衣裳去了梁王妃的屋子。 “姐姐?”赵青惠绕过屏风看到端坐的谢芙雅,亲热的唤了一声。 “青惠。”谢芙雅起身伸出手与之交握。 梁王妃笑道:“青惠,你芙雅姐姐给你和你四哥带了点心。你们一起将点心给熙儿送去吧。” 赵青惠看到了桌上贺祥斋的点心包,惊喜地道:“贺祥斋的豌豆黄!我每次让下人去买都买不到,姐姐怎么就买到了?” “头一日便让下人去下了订金,让他们今日多做两份出来,自然就给我留着了。”谢芙雅笑道。 赵青惠惊讶地看着谢芙雅,那神情里写着:原来还可以这样? 梁王妃见女儿终于露出了笑脸,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下次你想吃,便也让下人提前一日去订就是了。”梁王妃道,“还是芙雅聪明,你可得好好学学。” 赵青惠并不介意母亲夸奖谢芙雅,反而开心地道:“那是自然,我要向芙雅姐姐学的东西可多着呢。只可惜姐姐嫁了人,我不能常去叨扰。” 谢芙雅微微一笑,心想过不了多久,你便天天去打扰我也无碍了。 挑了三样赵熙喜欢吃的点心放到盘中交由丫头端着,谢芙雅和赵青惠拜别梁王妃,朝着赵熙的书房走去。 因着谢芙雅的到来,赵青惠一扫之前的郁结,又恢复成了天真活泼的小郡主。 “姐姐不必在意的。”赵青惠也安慰谢芙雅,“倬表哥都已经负荆请罪了,父王和母妃早就不生气了。也不是他故意为之,没人会怪他。” 梁王妃和赵青惠越是这样说,谢芙雅的愧疚感就越深。那天赵熙过敏,可不是他们兄妹故意之为嘛。 撇开愧疚之心,谢芙雅想起方才梁王妃与她说赵青惠最近心情不大好、请她帮忙开解的话来。 “妹妹最近可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听王妃说你游船归来后便闷闷不乐,令梁王舅舅与王妃很是担心。”谢芙雅问道。 一听谢芙雅问起,赵青惠脸上的笑容便消了下去,眼神也落寞起来。 “姐姐想是也听说了永郡侯府提亲的事吧?”赵青惠嘴角下垂、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那样靠儿女联姻、善于钻营的人家谁想嫁啊!偏他们家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屡次请媒人上门,搞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家欲求娶于我!” 永郡侯府这样做的确是有些过分,无异于在向世人昭告:敏仪郡主是我们永郡侯府要定下的人! 谢芙雅同样不耻永郡侯府的做法,但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世家、勋贵之家门当户对的联姻,不就是为了绵延富贵与稳固地位吗?只是永郡侯府这样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的做法太不入眼罢了。 “梁王舅舅与王妃已经替你拒绝了永郡侯府,他们后面也不敢折腾了。”谢芙雅劝道,“你也不必为这样的人家行事而气恼,不值得。” 赵青惠嘟着嘴点点头,“我知道的。只是可惜了朱七娘,她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生在那样的家族中,真的是……唉。” “朱七娘?”谢芙雅心头一动,“永郡侯府的七姑娘?” 提到朱七娘,赵青惠来了精神。 原来赵青惠是在其他府上的一次诗会上结识的朱七娘,那姑娘单名一个竽字,是永郡侯府四房的庶女。虽然生为庶女,但朱七娘长得漂亮、文采也好,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曾以一曲“春风入渡江流急”的琵琶曲拨动了众多少男少女的心弦,连当朝文豪陆先生都说听此曲惊为仙娥玉指拨弦! “朱七娘的琵琶弹的真是好听,为人又谦逊随和。”赵青惠满口赞誉地道,“若是姐姐与她相遇,肯定会成为朋友的。” “是吗?”谢芙雅不甚感兴趣地道,“女子学习琴棋书画是陶冶情操为主,除非十分喜欢才会往精的去学。但学得归来也是与知音者志趣相投、共同切磋,并不是时不时拿出来供人赏玩的。” 那朱七娘正是上一世被抬进梁王世子赵佑后院的妾室,听说是八月十五当夜放莲花灯落水,被赵佑所救失了名节,才被抬进王府的。 上一世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谢芙雅并不知道朱七娘其实早早便在贵女圈中小有名声。 也许是自己小人之心了,谢芙雅总觉得朱七娘并不简单!起码并不似赵青惠口所说的那般善良无害!但这是将来梁王府要操心的事,不归她管。 赵青惠听出谢芙雅不喜朱七娘,细一想也发觉每次在别的府上碰到朱七娘,她都是要弹一曲琵琶以娱众人,的确是将自己的身份摆得过低了。 表姐妹边走边聊,很快便到了赵熙的书房外。 赵熙的书房都是小厮、侍从服侍,并没有婢女。 谢芙雅和赵青惠到了之后,先让小厮进去通报。 赵熙正在书房看书,听闻敬义县主与敏仪郡主来了,忙收起手起身出去相迎。 书房门打开,一身白衣的赵熙从里面走出来。 “表姐、妹妹。”赵熙上前笑着向谢芙雅施了一礼,“你们怎么过来了?” 谢芙雅和赵青惠笑着还礼后,赵青惠指着身后丫头手中的托盘道:“芙雅姐姐在贺祥斋买了点心送来,说是代倬表哥再向四哥你赔礼道歉一次呢。” 赵熙微讶地看向谢芙雅,只见她芙蓉面带笑地正看着自己,少年脸上不禁就是一红,垂下眼帘拱手道:“我身上已经无事了,多谢表姐挂念。” 谢芙雅笑道:“熙弟无事便好,我心中……担心了很久。因小时你误食蟹子,在圣上面前耍了套猴拳的事还历历在目,所以甚是怕你……” “表姐!”赵熙红了耳根,抬头无奈地叫了一声谢芙雅,“小时窘事,还请不要再说了。” 谢芙雅和赵青惠笑作一团,赵熙则红着脸摇了摇头,然后请她们进入书房。 丫头将点心放到书案上,再奉上茶水后退了出去。 赵熙打量着光彩照人、笑意盈盈的谢芙雅,心中既难受、又开心的矛盾着。 难受的是,自己喜欢的女子已经嫁作他人妇,数日前还在食物中加了他不能吃的蟹子,只为从他口中探听父王的秘密;开心的是,她还惦记着他,特意借送点心之名过来探望,想来那日她也不想伤害他吧。 “熙表弟今年也十六了,怎地梁王舅舅没给你安排个差事历练一下?”谢芙雅随口问道。 十六岁了,在高门世家的子弟中已经是不小的年纪,有的甚至已经成亲当爹了! 赵熙眼神一黯,“我身体不好,实在是帮不上父王什么忙。若是安排外面的差事,母妃又放心不下,所以……” “一些不痛不痒的小差事还是可以试试的。”谢芙雅道,“总比一天天关在书房里看书要好。出去走走、动动,也许熙表弟你的身子骨儿就硬朗了。” 赵熙点点头,“表姐说得是,过几日我向父王请个轻松些的差事做做。” 谢芙雅只是督促自家哥哥习惯了,见到赵熙后便顺口劝慰了一番,谁知道赵熙竟然上心了。 “当然了,这只是我的建议罢了,熙表弟还是自己决定吧。”谢芙雅道。 又坐了一会儿聊大家都在看什么书,谢芙雅便以不打扰赵熙读书为由起身告辞。 赵熙有些不舍地将人送到门口,见谢芙雅与赵青惠说说笑笑的背影即将走到院门时,他突然开口叫道:“芙雅……表姐?” 谢芙雅停下脚步转头,眼中、脸上有着疑惑。 赵熙直直地盯着谢芙雅美丽的脸庞看了片刻,才垂下眼帘扯起嘴角笑道:“谢谢表姐今日来看我,我很高兴!” 谢芙雅的脸上扬起如花笑容,朝赵熙摆了摆手,然后与赵青惠并肩离开。 女子的笑声飘至院外,却已不见伊人身影。 赵熙落寞地回到书房,看着书案上摆着的那盘点心和之前三人用过的小碟。他走到谢芙雅曾经坐过的位置坐下来,淡淡的香气还萦绕在空气中未散去,他仿佛被那淡香环绕。 小碟里还有谢芙雅咬剩下的大半块儿南瓜糕,赵熙捻起来看着上面小小的咬痕,脑海里便浮现出谢芙雅贝齿开合咬下的模样! 轻轻放下那块南瓜糕,赵熙叹口气起身走到窗前。 今日这番温馨怕是以后永远也不会再有了吧…… 谢芙雅离开梁王府后直接回了驸马府,刚一下马车就看到罗氏兄弟站在二门外。 “长生、长寿怎么一起来了?”如诗有些奇怪地张望。 谢芙雅怕是外面又有了什么事,忙走到罗氏兄弟面前,“发生什么事了?” 罗氏兄弟对视一眼,罗长生道:“今日县主从布庄前脚刚走,后脚鲁国公府的程世子就到了。他的侍卫还拍小人的肩膀、过了两三招!小人不知道是程世子来了,还以为是……还以为是惹了什么麻烦,有人找上门。” 谢芙雅听到这里便猜到了罗长生、罗长寿匆匆跑来找自己的原因。 “你们是怕程世子识破你们是双生子的事?”谢芙雅挑眉问。 罗氏兄弟点了点头。 谢芙雅放下心来,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无妨,他知道就知道。”难道还怕他知道不成! “可是……”罗长寿犹豫地道,“可是县主忘了上次大爷与程世子打赌的事吗?就是那次与一个小兵比跑城门的赌?” 谢芙雅自然不会忘记,眼珠一转她道:“你们是怕程世子猜到我们作弊?” 罗氏兄弟一起点头,相同模样的脸上挂着同样的担心。 “那又怎样?”谢芙雅无所谓地道,“反正事情已经过去,当时他没有抓到证据,现在说我作弊、我便要承认的吗?你们记住,那天就只有罗长寿一个人跑的比赛!便是他说出花儿来,我也不会承认的!” 这手无赖耍得真是好! 如诗、罗氏兄弟在心底为自家主子竖起大拇指! 谢芙雅并未将罗氏兄弟的提醒放在心上,她也觉得程淞那样的男人不会与她一个小女人计较,却不知这样的想法害得她在程淞手里吃了些亏。 105章 梁诛五鬼 八月十五就要到了。 在大魏,中秋节是个与过年一样重要的日子。不但百姓家家户户开始张罗着节日备品,连宫中都忙碌起来。 裁新衣、备节礼、制作节日吃食,京城里真是好不热闹! 但任别人家如何的热热闹闹,成义伯府里却是死气沉沉,没个要过节的样子。 老陈氏没见到安阳公主,将府里作个天翻地覆!竟拿着腰带说要吊死在祖宗牌位前,还是五太太和仆婢们死活拦下才没闹到祖宗堂去! 二老爷回府得知安阳公主来提和离,气得摔了他最喜爱的砚台!二太太在旁冷嘲热讽了一番谢芙雅与安阳公主,结果被二老爷骂了一通,气得病倒了。 成义伯与大太太没把安阳公主离开前的许诺告诉任何人,他们心中盘算着这个交换值不值得! 眼看着中秋将至、家宅不宁,成义伯一咬牙,“太太去趟老太太那儿,把公主说的话转述一下吧。” 大太太一愣,“伯爷您真的决定了?若是告诉了老太太,她必定是要逼着二房同意和离的。”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将二房抛了出去啊! 虽说在大魏和离这种事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说出去总是不好听了些。 “还有什么办法呢?”成义伯叹气道,“只有这样延寿居那边儿才能消停!而二房那边,诚山和离后还可以再娶,过些时日便也没人记着了。总比所有人的差事都被安阳公主给撸下去要好吧?” 安阳公主虽然只是个公主,但经不住她的哥哥是太子!她只要开开口,儿子蔡诚峰现在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差事很可能就没了!光有爵位、没有官职或差事,就会像永郡侯府那样坐吃山空、不被人待见! 大太太想到儿子的前程,便也无话可说了! 大太太去了延寿居,将安阳公主的话转告给了老陈氏。 “可是真的?”前一刻还奄奄一息的老陈氏瞬间来了精神,瞪着大太太急切地道,“只要促成山哥儿与谢氏和离,安阳公主就能救出川哥儿?” 大太太点头应道:“正是如此,是安阳公主亲口说的。” 想想安阳公主来府里已是两三日前的事,大太太竟然今天才告诉自己,老陈氏不由得就气闷!但眼下不是跟大房计较的事,而是要抓紧时间逼着二房同意和离! “二房那边怎么说?”老陈氏挑眉问道。 “二弟妹自然是不愿意的。”大太太道,“谢氏嫁过来之后也的确是闹腾了些,令二弟妹没了脸面。依着二弟妹的意思……若是想让谢氏离开伯府,便得是让山哥儿休了她。” “放……混帐!”老陈氏到嘴边儿的粗话咽了回去,怒声道,“还想休了人家公主的女儿?当她儿子是镶了金、还是镀了银!连个媳妇都围拢不住的蠢货,上次他爹上板子怎么没把他直接打死!搞得现在来祸害我们!” 老陈氏这些话实在是不入耳,大太太用帕子掩着嘴将脸撇向一边。 “抚红啊,你去二门吩咐一声,二老爷和二爷若是回来了,请他们到我的延寿居来!再把二太太也叫上!”老陈氏沉着脸对大丫头吩咐道。 抚红福身应了一声,忙出去办事。 想到只要让蔡诚山与谢芙雅和离,亲孙子就能回来了,老陈氏胸口舒畅了不少,竟也有了吃饭的胃口。 谢芙雅在驸马府里暂时管起内务之事,中秋节前的安排都由她负责了。 忙碌之余,谢芙雅算着日子,想来边关急报也快到了。 上一世便是中秋节前五六天突然边关传来急报——贺靼九部的大王猝死,他的几个兄弟、儿子、侄子为争王位混战起来!其中两部竟趁乱偷袭了大魏边境的两个镇子! 蛮人进犯边关,这还得了!朝堂上宣文帝征询百官意见,文官建议趁贺靼九部乱,扶持出一位愿和平休战的大王;武将建议趁乱一举将贺靼人赶进草原深处! 谢芙雅不知宣文帝最终采纳了哪方的意见,但军中很快便点兵派将准备奔赴北关。请战的武将中就有鲁国府的世子程淞…… 可能最初谁也没想到北关贺靼这一战会从八月一直持续到来年春,而且还死伤了不少士兵与将领,程淞亦在其中。 程淞死讯传回京中后,京中不少女子痛哭不止。 想到程淞之死,谢芙雅心中有些惋惜。 好好一俊美程郎,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便殒命北关,鲁国公府也断了香火! “县主,秦管事来报说今年府内要挂的灯少订了七盏。”如诗拿着册子在旁提醒主子。 谢芙雅看了一眼如诗递过来的册子,点头道:“那就让下面再加订十盏,多出三盏来备着。” 如诗记下来,又看了看其他的事项。 谢芙雅翻看着要备的东西清单,突然想到上一世的双免灯。 上一世蔡诚山再娶新人,谢芙雅看到蔡诚山续娶的妻子竟是害死自己的苏薇柔时,魂身的她愤怒地扑向二人!却被苏薇柔身上某个护佑物件儿散发的金光弹开,差点儿魂飞魄散!幸有一盏描绘双兔互扑的孔明灯从府外升起,将她的残魂收入灯内。 谢芙雅眯了眯眼睛,那孔明灯是哥哥在外面放的?不知是受了哪位高人指点,才给了自己这一世的复仇机会! “妹妹!”谢倬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妹妹,程淞那厮又找我打赌!” 谢倬满脸气恼地进来。 因为中秋节前事情比较多,谢芙雅就都是在府中听雨轩处理内务,下人们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到这里来禀报,以便及时解决。 因不是内宅后院,所以谢倬进出就有些随意。 听谢倬说程淞又找他打赌,谢芙雅挑眉放下手中的笔。 “上次一赌之后不是跟程世子说了,以后让他不要再来烦你?”谢芙雅皱眉道。 “就是!今日我去粮米铺子采买过节用的东西,回来时在街上碰到程淞。”谢倬叉着腰冷笑地道,“这厮竟拦住了我不让走,非逼我同意再与他赌上一场方肯放行!” 程淞并非好赌之人,怎么突然又要找哥哥约赌?难道是梁王那边又有了什么新的阴谋诡计? “这次程世子又要与你赌什么啊?”谢芙雅问道。 “他要与我赌谁跑的快!”谢倬拧眉道,“说这次是他与我比,不是比谁的小厮跑得快。” 谢芙雅猛的想起罗氏兄弟来找自己那天所说的话,程淞在布庄门口看到了罗长生,他的侍从还和罗长生动了手……难不成真如罗氏兄弟所猜:程淞已经知道了双生子之事,知道了自己上次使诈赢了赌局的事? 虽然嘴上说着“那又如何”,但谢芙雅到底还是要些面子,不想被程淞揭穿此事。 “那程世子有没有说赌资是什么?”谢芙雅又问。 提到“赌资”,谢倬脸上怒色更浓。 “程淞那厮说赌各自的小厮!”谢倬气咻咻地道,“若是他输了,就将他身边叫吉祥的小厮给我!如果我输了,就得将罗长寿给了他!真是恶心死人了,我要他的小厮作甚!” 果然,程淞是知道了之前出千使诈之事,故意约此赌。 “哥哥既回来了,莫不是答应了他?”谢芙雅看着谢倬问道。 “当然没有!”谢倬哼声,“多亏遇到了姐夫,将程淞给打发了。” 打发了?谢芙雅不信,只怕那程淞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跳出来逼着哥哥谢倬与之约赌。 不过,北关急报很快就要到了,程淞应该也无暇缠着谢倬。 谢倬抱怨完,便将采买的清单交给谢芙雅,对了帐后方回自己的院子去。 谢芙雅让如诗拿出给各府拟的节日礼单,最前面的便是太子府与梁王府。 礼单上的东西与往年例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送给太子府的要比送给梁王府的多上两样。 谢芙雅现在还不太清楚该如何帮太子舅舅压制住梁王。虽然她先知上一世发生的事,却也不知该怎样破局!毕竟这储位之争不同于她的内宅纠纷,并非小计小谋能解决得了的。 浏览送给太子府的礼单,谢芙雅看到上面有一样是送给太子的一方老坑洮砚。她思量了片刻,命如诗将这方砚从备好的礼品中拿出来。 如诗拿着令牌去取砚,谢芙雅则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梁诛五鬼”四个字。 写好后吹了吹将字放到一旁晾干,谢芙雅坐直身子看向阳光明媚的屋外。 太子舅舅当储君这么多年,身边能人异士也定是不少。上一世不知为何他会被梁王打败、失去储君之位,希望这一世自己暗中提醒一些事后,太子舅舅能够避开上一世的种种不利。 如诗取来砚台,谢芙雅将盒子打开小心地取出方砚,将字条折好压在下面。 “将砚台放回原处,告诉管事今天就将太子府的礼箱封好。”谢芙雅道。 如诗小心地捧着砚台道了声“是”,心中有些忐忑地退了下去。 梁王处有奇人算出哥哥谢倬是五鬼星,会挡他成就大业之路;那么太子舅舅那边若有能人也会推出“五鬼”,到时候太子的人自会阻挠梁王诛杀五鬼星! ** 北关急报快马加鞭的送入京城、递呈到龙案前!宣文帝阅后急召群臣殿前议事! 正如上一世一般,鲁国公府的程淞递奏折主动请缨当先锋官,欲去北关驱蛮夷! 宣文帝龙颜大悦,允了程淞的请求,并赏了他一套奇宝金丝软甲。 圣旨与赏赐送到鲁国公府,程老太太接旨后是被搀扶回昭正院的。 “那个孽障啊!”程老太太捶着胸口哭道,“这是往我这老太太心口上捅刀子啊!快……快把国公爷和世子给我叫回来!快去!” 程老太太气得捶胸,急召儿子鲁国公程渊归府。国公夫人坐在一旁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与儿子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便是自己阻止也枉然。但对儿子的担忧却半点儿也不少。 知道家中会起风浪,程淞干脆躲在外面不回去! 赵熙也是圣旨下了之后才知道程淞要去北关,他很是吃惊、却不感到意外。 西郊马场里,程淞策马奔驰了数圈后勒住胯下白马,伸手摸了摸马颈上的汗湿,然后翻身下马。 在京中大街上是不允许策马疾奔的,他很久没有迎风而驰的痛快感觉了。 牵着白马围着马场走了一圈后,马役上前恭敬地接过缰绳,“世子,熙四爷来了。” 程淞将马缰递给马役,抬头往远处看,果然看到一抹烟紫身影立在围栏之外。 勾唇笑了笑,程淞迈着大步走过去。 “你果然是在这里。”赵熙见程淞意气风发地走过来,笑着道,“你可知鲁国公府里的下人寻你都寻疯了?” 程淞单手撑着围栏翻跃出来,身形如同苍鹰般轻盈。 围栏外的侍从左辰递上湿帕子,程淞接过来擦了手、再掸掸身上的尘土草屑。 差不多干净后他才笑着看向赵熙道:“四爷怎知我在这儿?” “这京中能令你程世子流连之地除了南大营、便是这西郊马场了。”赵熙挑眉道,“我是去了南大营没找到你,才寻到这里来。” 程淞爽朗大笑,“果然还是熙四爷你最了解我了!” 二人走到马场准备的休息木屋,程淞请赵熙稍候,自己便去后面简单冲洗更衣。 马场这地方自然不会像驿站等处会有大量热水供人沐浴,冲洗多是用冷水,或是兑了热水的水擦洗。 听着木屋后面哗哗的冲水声,赵熙便猜到程淞是用冷水在冲淋,不禁感叹程世子的好身体。他若是这般冲淋冷水,怕是要病上一场了。 程淞冲淋之后换了一身青白锦袍,湿发擦得半干后随意披散在身后便出来了。 俊美的相貌、不羁的气质,赵熙看着这样的程淞暗叹:难怪京中贵女们为他芳心大动,便是男子看了也会眼迷啊。 撩袍坐到赵熙对面,拿起侍从倒的热茶喝了一口,程淞才开口道:“王爷可说了什么?” 这一次程淞主动请战当先锋官,主要还是想脱离京中夺储之争!他厌倦了在梁王的书房听那些谋士叽叽歪歪、也厌烦看到梁王与梁王世子算计他人时阴狠嘴脸! 也许他不是个做大事的料子,与其暗中玩弄权术,他宁愿上阵热血杀敌! 赵熙早就看出程淞厌恶谋权之术,也看出他被迫支持父王成大业的不耐。只要程淞不是成为敌对一方的人,他想做什么都无所谓。 “父王知道你请战之事后也是支持的。”赵熙道,“所有事都比不得维护国之疆域重要。” 程淞勾勾唇角,“王爷能有此宏观与大量,实是朝堂与百姓之福。” “只是,鲁国公只有你一子,子誉你还是要多考虑考虑为好。”赵熙叹道,“为何贵府的老太太急于给你说亲事,无非是想用妻儿拴住你的心,令你少涉险。可这亲事还没定呢,你就又要去北关了。” 程淞将茶喝尽,淡声地道:“便是有了妻儿,国有危机又岂能不上前?至于亲事,我一直觉得京中这些娇滴滴的贵女千金们不适合我,娶了人家怕是要成怨偶。” 赵熙被程淞的话逗得笑了,“京中的贵女千金不适合你,难不成蛮夷之地那些性格泼辣、可持刀上阵的女子适合你?还是……平西侯府那位伍如月小姐适合你?” 听到“伍如月”的名字,程淞皱紧眉头看向赵熙,“你……我与她并不熟,很多话都是少时随口说的,作不得数。” “可伍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从西关追到了京城。还在王府里对你表白心迹,这已经不是京中贵女千金们能有的勇气。”赵熙正色地道,“子誉,作为你的朋友,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早日遇到心仪的姑娘、成亲生子。” 听了赵熙这番真诚之言,程淞有点儿烦躁地耙了一把微湿的长发,“你怎么像个妇人似的,整日催婚?” 赵熙哈哈大笑起来。 程淞当然知道像他这个年纪的子弟即使没成亲,大多也是订了亲了。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让他与个不喜欢的女子相对相守一生,想想也是既怕又烦!还不如和一匹马相对相守一生! 赵熙与程淞在马场饮了会儿茶,又去看了看马棚里新来的几匹马。 马役指着一匹白色、臀部有黑点儿的矮马道:“这匹矮马是驸马府倬大爷买来送给他妹妹敬义县主的生辰之礼。” 敬义县主的生辰之礼?程淞挑起一侧眉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那匹矮马的皮毛。 是匹不错的矮种马,看上去也很漂亮可爱。只是敬义县主未必会喜欢吧…… 程淞还记得送谢芙雅、谢倬与罗时骞出行宫那日,一身红装的谢芙雅利落的翻身骑上枣红大马,并无普通女子骑马时左右相护、垫凳牵缰的繁琐。那样一个能驾驭骏马的女子,会喜欢这种小矮马? 突然,程淞灵机一动! 谢倬不愿应赌是不想用自己的小厮作赌资,若是诳他用这匹矮马呢? 106章 这一世的双兔灯 “你……你怎么知道我买了矮马要送给妹妹?” 茶楼里,谢倬惊跳起来指着程淞、满脸的惊慌。 程淞坐在椅子里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然后抬起头闪着黑眸笑道:“倬兄别激动,坐下来慢慢说,坐下来慢慢说。” 谢倬今天去给太子府送中秋节的节礼,回来的路上又被程淞给截住了! 这次程淞倒是没有直接说约赌之事,而是邀请谢倬去茶楼喝茶。 谢倬谨记妹妹谢芙雅的提醒,要警惕和远离程淞这个人,但架不住他文武都比不过程淞!大杨小杨比不过程淞身边的侍从! 就这样,谢倬硬被程淞给拉到了茶楼来喝劳什子茶水! 程淞说不拿小厮作赌了,想用马来赌。然后便说自己知道谢倬在西郊马场藏了一匹小矮马准备送给谢芙雅做生辰礼。 谢倬买那匹马可是花费了不少工夫和银钱,只想着给妹妹一个惊喜!不成想被程淞这厮给发现了!现在竟然还想让他用那匹矮马作赌资! “你休想!我断是不会拿那匹马来做赌的!”谢倬气忿地道,“你不要再拉着我约赌了!从今往后我也不赌了!看看成义伯府那个蔡三郎现在是什么下场吧,还赌?” 谢倬正义凛然地看着程淞,一副“你不要拉我学坏”的样子。 程淞转着手里的茶杯笑道:“倬兄买的那匹矮马是从北边过来的吧?但那马明显不是纯血北矮马。将来虽不至于长成高头大马,但半高不高像匹驴或骡子似的总是不好看吧?敬义县主更是骑不出去啊。” 什么?谢倬气恼地瞪着程淞! 这厮约赌不成,便开始抵毁他买的矮马?那马可是他托一个商人寻了近两个月才运到京中、花了两千多两银子买下来的!程淞竟说血不纯,还会长成驴和骡子样,真是……真是气煞人了! 程淞抬眼看着气急败坏的谢倬,神情正经地道:“我在西关六七年,看过纯正血统的矮马。我没必要为了约赌而故意欺骗倬兄。我与你约赌只是想在离京去北关前再玩耍一次罢了,犹记我回京第一个约赌的便是倬兄你了。” 谢倬也听说程淞要去北关驱赶入侵的贺靼人的事,因程淞是瞒着家人写的请战折子,还把程老太太气得病倒,挨了鲁国公几鞭子! 鲁国公抽程淞鞭子并不是因他要去北关,而是因为他此举令老太太病倒,实为不孝!抽完儿子,第二天上朝鲁国公还向宣文帝请罪,圣上英明、体谅程老太太和鲁国公的心情未加责备。 谢倬见程淞不似说谎骗自己,又因他即将去北关保家卫国,便压下怒气坐到了程淞对面。 “你说你为什么总要找我约赌呢?”谢倬端起茶杯不耐地道,“难道是想报我在宫中踹你入水的仇?” 程淞看着谢倬,很是纳闷地问,“那日你为何踹我入水啊?也没找到机会问一问倬兄。” 谢倬掩饰地咳了咳,放下茶杯看向窗外道:“就是……就是那日你走在我前面,看着有些不顺眼。不过却因此你救了我妹妹,我该向你道谢的。” 程淞挑眉,“果真如此?” 谢倬可真是胆大包天,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就踹他入水! 见程淞不信,脸上挂着玩味的笑,谢倬心虚地低头喝茶。 “上次在乐鹿园行宫,我见敬义县主骑着普通马儿也是英姿飒飒,为何倬兄不送良驹给令妹,倒送矮马呢?”程淞也不再追问,将话又转到了矮马上。 谢倬松了口气放下茶杯道:“良驹不便养于人家府中,好马不常跑也是废了。我想着这种矮马养在园子里当个珍兽观赏着也是好。” 原来如此,谢倬送谢芙雅马匹并非是为了骑乘,而是为了好玩、观赏。 “程子誉,你真见过纯血矮马?是什么样子的?”谢倬想到程淞说自己的矮马血不纯,便想知道真正的纯血矮马长成什么样子。 程淞勾唇笑道:“纯血矮马鬃毛、蹄毛很长,成年体型也如同初生小牛犊般大小。四肢粗壮匀称……” 程淞用手比划着纯血矮马的样子,谢倬越听越觉得自己真的买了一匹不纯的矮马。 “妹妹的生辰在下个月十六,你能不能帮我弄到一匹纯血的矮马啊?”谢倬眼含祈盼地看着程淞。 “时间虽紧,但也不是不能。”程淞淡淡地道,“只是……八月二十我便要随军去北关了。” “啊。”谢倬面露失望之色。 程淞垂下眼帘,嘴角微弯地道:“不过,我可以请我大哥帮忙联系买马一事。” “真的?”谢倬的眼睛又亮起来。 “只是我有两个条件。”程淞竖起两根手指挑眉道。 “两件?”谢倬又拉长脸,“你只给我买马办一件事,却要我答应你两个条件?” 程淞收回手,“既然倬兄觉得不公平,那就算了。” “哎!你先说说嘛!看我能不能做得到。”谢倬忙挽回。 程淞提起壶给自己和谢倬倒上茶水,“第一,倬兄请如实相告为何在宫中踹我入水;第二,我要倬兄配合我作出戏吓吓敬义县主。” “啥?你要吓我妹妹?”谢倬脸色一变又跳了起来,“程子誉,你别欺人太甚啊!我妹妹岂是你可以随意戏耍的?” 程淞放下花壶,冷眼看着谢倬道:“那我程子誉就是你们谢氏兄妹可以随意戏耍的人吗?” 谢倬被程淞的眼神瞪得有点儿发毛,因为心虚便有些结巴地道:“谁……谁戏耍你了……” 程淞冷哼一声,“倬兄既然不答应,那便算了。你只管将那匹将来会长成驴子或骡子相的矮马送给敬义县主当生辰礼,放在园子里赏玩吧。” 一想到园子里养着那么个丑东西,谢倬就觉得头疼。只得又蔫蔫地坐下来。 “那个……宫中踹你入水其实是我与太子府的允王打了个赌,要看你出糗。”谢倬摸摸鼻子悻悻地道,“我看到允王已经准备要推你入水了,就先下手……下脚为强地把你踹进水里。” 以别人出糗为赌实在是恶劣,谢倬当时只是厌恶程淞、加之太子府的允王一直撺掇,才头脑一热做下那样的事。 太子府的允王?程淞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过那位皇孙。 允王赵笛是太子的嫡三子,也是深得宣文帝喜爱的一个孙子,七岁时便被封为厉安王、十一岁时改封云安王、去年十五岁改封为允王。虽然一字之差,却昭显着赵笛在宣文帝心中的看重。其他皇孙的封号可是一直未变过! “那你说要吓我妹妹是为个什么?又打算怎么吓她?”谢倬皱眉担心地道,“我妹妹胆子虽不小,但也是不经吓的,要不还是……” “这个吓嘛你只管放心,其实只是……”程淞放低声音如此这般地跟谢倬讲了一遍。 谢倬听得直点头,最后抬眼看着程淞幽幽地道:“你这人肚子里坏水可真是不少!我妹妹哪里得罪是了你,你要这样吓她?” 程淞坐正身体,沉默一会儿后才道:“罗长生、罗长寿是双生子的事我知道了。” “……”谢倬一愣,然后便后背冒出汗来。“啊,你……你怎么知道了?” 程淞哼了一声,“倬兄也知道赌场上出千作弊被揭穿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吧?我只是吓吓令妹,并不算过分。” 想到矮马、想到被程淞抓住的把柄,谢倬只得咬咬牙道:“好吧,那就依你!但你保证不可以把我妹妹吓得太过了,否则我不会饶了你!” 程淞露出白牙一笑,“放心吧,不会的。” ** 驸马府里的谢芙雅打了两个喷嚏,如诗忙递上帕子。 “县主要注意身子啊。”如诗在旁担心地提醒道,“府里有管事忙着,您也不必事事亲历亲为。” 谢芙雅合上清单,用帕子拭了拭鼻水,声音微瓮地道:“我这哪里还算亲历亲为,不过是多看两眼,免得出了差错。” 上一世谢芙雅未嫁前备受宠爱,安阳公主从不强迫她学着管家;出嫁后身在蔡家也轮不到她来管家。所以谢芙雅对管事一事有些陌生,同时也不知道自家在外面与哪些府有来往、蔡家的就更不知道了。 这样一细想,谢芙雅真是觉得自己上一世白活了!所幸上天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让她可以一样样学起来。 通过礼单可以看出来自家与京中、京外一些世家、高门来往的亲疏远近,也让谢芙雅惊讶的发现父母并非避嫌的不与任何权贵、文臣来往,反而有很多家都是表面淡淡、送的礼却非常之厚! 其中鲁国公府竟然也在亲厚之列!安阳公主今年送了十颗淡粉的大珍珠给鲁国公夫人作礼,这可是极贵重的礼物了,便是宫中得宠的娘娘也不见得能同时拥有十颗淡粉大珍珠! 自家娘亲与鲁国公夫人交好的事令谢芙雅觉得怪怪的,但心中也欣喜会有这样一层关系!如果将来梁王还是夺得储君位、帝位,那鲁国公就是辅佐梁王上位的功臣。若到时梁王要对自家不利,就可以去请鲁国公夫人帮帮忙…… “奴婢去吩咐厨房给您煮姜水。”如诗听谢芙雅说话有了鼻音,怕中秋节前主子再病倒了,忙去厨房吩咐煮姜水。 谢芙雅摇摇头,觉得如诗有些大惊小怪。 安阳公主如约去了成义伯府询问和离之事,得到的答复是能否中秋佳节过后再和离,这样对外面也好看些。说白了,成义伯府想过个体面的中秋节。 安阳公主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便应允了对方八月十七带着谢芙雅和证人过来与蔡诚山和离! 至于蔡家人提出能否先将蔡诚川救出来、回家与家人团聚过中秋的事儿,安阳公主冷笑地答道:“和离书一日不出,蔡三郎便在牢里多呆一日。若是其间圣上心情不好直接下旨赐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此言一出,五太太嚎啕大哭,跪到二老爷和二太太面前恳请他们快些让蔡诚山与谢芙雅和离! 安阳公主懒得再多看一眼成义伯府里的乱相,带着人回了驸马府。 谢芙雅果然有了生病的迹象,喝下姜水后头晕脑胀地趴在床上。听娘亲说成义伯府非要拖到中秋节后才肯和离,心中烦闷不已! “你只管安心养病,府中的事和和离的事娘亲都会处理好的。”安阳公主心疼地拍拍谢芙雅有些热的软手,“有些东西不急于一时去学,待你病好了,娘亲会派个嬷嬷教你。” 原来娘亲将她努力学管事的样子看在眼里,之所以不指导、不劝阻,都是为了让她自己亲身体会一番,然后再让人指点、教授经验! 谢芙雅感念安阳公主的一片苦心,吸吸鼻子道:“娘亲,你真好。” 安阳公主笑道:“都多大了,还这般的爱撒娇。” 谢芙雅这一病直拖到中秋前一日才渐好转,中秋当天已经只是鼻子不太通气,发热症状消褪了。 因着中秋节十五、十六这两天京中主街会有花灯、河畔会有放莲灯许愿,所以百姓们万分期待十五、十六这两日的中秋灯节。 谢芙雅也不例外,她想是上天听到她的祈求才会中秋节前一天便褪了热。 中秋节这日,白天各家各户将灯挂好,然后开始忙碌制餐食、准备菜肴美酒,准备晚上边赏月边吃美食,最后吃饱喝足再去街上看灯! 谢芙雅与父母、兄长坐在一桌吃饼赏月,然后又自己在院子里拜了月,才换上衣裳准备与哥哥谢倬出去赏灯、放灯。 谢芙雅穿了套鹅黄的衣裙、梳了简单的垂髻、插着绢花儿与珍珠作饰,简单又不失清雅。 谢倬今晚穿得风雅了许多,一身月白束腰长衫显得他文质彬彬、颇有其父驸马谢渥年轻时的风采。 兄妹二人拜别父母后出了驸马府,在花灯街口下了马车。因花灯街上赏灯的百姓众多,所以马车是不被允许入内的。无论多高贵的人,也都得下车步行才可。 谢芙雅期待已久的中秋赏灯,下了车之后她便拉着如诗往人群里钻,谢倬险些没跟上她们。 “妹妹,你慢些!”谢倬高呼,“不要走散了!” 谢芙雅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谢倬挤着跟上去,深怕跟丢了妹妹。 沿街铺面上都挂着灯,还有一些小贩支着杆子卖灯。杆子上挂满了各式花灯,还有呆会儿放河许愿的莲花灯。 谢芙雅一直在找上一世看到的双兔灯。可上一世她游灯街的情绪不高,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根本没注意是在哪儿看到的双兔灯。 沿街走了很久,脚都酸了,谢芙雅也没看到双兔灯! 难不成因为重生,这一世她便寻不到那双兔灯了? 谢芙雅心中闪过失望与难受,站定四处张望。 原也想找匠人按着记忆中的双兔灯做上一盏的,但谢芙雅又觉得那不一样。不是上一世那种宿命相遇的感觉…… “县主,您在找什么啊?”如诗也累得不轻,见主子神情失落,不禁关心地问道,“您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歇?” 谢芙雅收回视线,摇头道:“不了,我们走到河边去放了莲花灯便回吧。” 如果这一世遇不到那双兔灯便罢了,明日她请匠人做一盏,以后年年做一盏! “咦?大爷呢?”如诗回头想找谢倬,结果发现原本跟在身后的人不见了! 谢芙雅收起失落的心神转身张望,果然没看到哥哥谢倬!她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难道是梁王的人将谢倬绑走了? “哥哥!哥哥!”谢芙雅慌张大喊! 街上观灯的人越来越多,嘈杂声也很大,谢芙雅和如诗的声音被淹在人声中根本听不清楚! 谢芙雅慌了心神四处走动,边喊边找谢倬!可不但谢倬没了人影,就连他身边的大杨小杨也不见了! 在人群里挤了半天,谢芙雅已是气喘嘘嘘、香汗淋漓。实在走不动的她只得停下来喘息,还有些不甘心地四处张望。 突然,谢芙雅看到了双兔灯! 双兔站立、双爪相对,似在嬉戏、又似在对打!虽不是很精巧,却童趣盎然。这不正是上一世她看到的双兔灯吗? 谢芙雅痴痴地走过去站在摊前看着那双兔灯。 摊主机灵,忙摘下双兔灯递给谢芙雅,“这位娘子可是喜欢这双兔灯?价钱不贵,只要二十五文便可。” 二十五文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经是不便宜了,但毕竟是过节,面前这位小娘子穿戴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眷,所以摊贩叫了这个价。 谢芙雅接过双兔灯看了看,确定这就是上一世她一眼看着就喜欢的花灯! “老板,我给你留五文的定钱,一会儿过来取行吗?”谢芙雅对那摊贩打商量。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能把这只花灯卖出去,有什么不可以的!若是小娘子不来取,他还白赚五文钱呢。 谢芙雅让如诗给了摊贩五文定钱,叮嘱他稍后一定会来取,现在她要去寻个人。说完,她带着如诗又挤进了人潮去找谢倬。 摊贩喜滋滋地收起五文钱,然后准备将双兔灯放到摊位下。 “老板,你那双兔灯我要了。”一道清冽的声音在摊前响起。 摊贩一愣,抬头看过去。只见一身着绛红云纹胡风翻领长袍、黑色走金线护腕束袖、头束银冠的俊美少年站在摊前,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呃……这位爷,这双兔灯已经有位小娘子定下了,稍后人家就过来取。要不您看看其他的灯?”摊贩为难地道。 程淞指着摊贩手里的双兔灯坚定地道:“我只要这个双兔灯,你说个价钱吧!” 摊贩有些犹豫,他可是收了人家小娘子的定钱了…… “一两银子卖吗?”程淞问。 一……一两银子?摊贩听得瞪大了眼睛!这几个竹片子和纸糊的粗糙灯笼竟能卖一两银子?比那些用好纱绸、又请画师画的精巧花灯还值钱! “这位爷,不是小人不卖您,也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摊贩还在挣扎。 咚!一块银元宝扔在了摊贩的摊子上,程淞淡声地道,“不用找了。” 那银元宝看着足有二两重!摊贩眼睛都直了!不自觉地就伸长了手、将双兔灯递了出去。 程淞笑着接过双兔灯,转身离开。 待摊贩回过神,他已经一只手牢牢抓紧银元宝,而另一只手里空空如也、哪还有双兔灯! 程淞提着双兔灯回了之前饮酒的酒楼,今日一同出门的几位同伴见他真的提着个灯笼回来,并不是生方才一个嘴拙之人的气要离开,便都放下心来。 “子誉,你怎地买这样粗糙的一盏灯笼回来?”同伴之一笑道,“不过看着取意倒是奇巧。” 程淞将灯笼放到一旁,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对在座的众人道,“各位,失陪了!” “咦?子誉,你这就要走了?这酒才……”同伴想挽留,但程淞已经提着灯笼头也不回的下楼了。 谢芙雅找了良久也没找到谢倬,她抱着侥幸的心理想:会不会是哥哥也找不到我,先行去了放莲花灯的河边? “如诗,我们去河边找找。如果还的找不到,就马上回府!”谢芙雅重振精神道。 主仆二人急匆匆地赶向放灯的河边,还未到河岸边就听到前面有人吵嚷着“打架了”。 谢芙雅忙快走几步,只见一群百姓围成人墙议论和指点着什么,她挤上前拉住一位中年妇人问道:“大婶,怎么了?” 那妇人回头看了一眼,是个漂亮的小娘子,便劝道:“先别过去放灯啦,有几个人在那里动拳脚!好几个人打三个人呢!” 好几个人打三个人? 谢芙雅心一紧,用力拨开人群往前挤! 挤到最前面放眼一看,谢芙雅看到放灯的河岸边果然有一伙人在打架!借着明亮月光看去,其中一人穿着月白色的束腰衣袍、闪躲动作略笨拙…… “哥哥!”谢芙雅惊呼出声! 那被人围着打的正是谢倬! “县主!您不能上前!”如诗一把拉住欲冲过去的谢芙雅,“危险!” 107章 玩大了 中秋节放祈愿的莲花灯是习俗,放灯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家都是怀着虔诚的心、许下愿望将莲花灯放入河水顺流飘走。 八月十五、十六这两天的河面上,一到夜间便能看到闪烁的灯飘浮在水面上顺流而去,光是看这景色便也是令人心潮澎湃了。 谢芙雅在找双兔灯的时候与哥哥谢倬走散,一路寻到放灯的河边就听说有人在“打架”。她挤到人群前面一看,果然看到月光下的河岸边上有几个人打在一起! “哥哥!”谢芙雅心中慌乱。 会不会是梁王的人趁乱来刺杀哥哥?黑天与白日不同,纵然有月光照亮,但也看不清河岸边上的人脸!而且每逢过节,总是会有一些人言语相冲、大打出手的情况,官府都懒得出人去管! “县主,您不要上前,太危险了!”如诗拼力阻拦谢芙雅往前冲的身形,“大爷并不一定在那儿!” 谢芙雅眼睛盯着河岸上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她记得哥哥谢倬今天穿的就是月白色束腰长衫! 突然,正在打斗的人中有人手中寒光一闪,直扑穿着月白色衣衫的人! “哎呀,动刀啦!动刀啦!”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喊道。 “啊!”月白身影发出一声痛呼,身形趔趄地向河边跑。 那几个暗色身影紧追不舍,又有几道寒光闪现! 谢芙雅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把推开如诗,弯腰撩开裙摆,从白色矮靴中拔出匕首! “县主!”如诗看到主子竟然随身带了匕首,惊得差点儿晕过去! “如诗,去如意楼找罗长生!让他回府叫人!”谢芙雅朝如诗大喊一声,然后拔腿朝河岸边跑去。 “县……县主!”如诗看着主子鹅黄色的身影跑远,急得跺脚。但她还记得谢芙雅的话,咬咬牙拨开人群去河边的大饭庄如意楼跑去。 如意楼门口,罗长生百无聊赖的坐在一个卖花生、炒豆小零嘴儿摊前,羡慕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赏灯百姓。这是他与弟弟第一次在京城过中秋,也是头一次看到这种灯火辉煌、人群接踵的盛况! 可惜,县主命他与弟弟在街上装做小贩卖东西,万一有什么事可以及时联系。 这样热闹的日子,又能有什么事呢?罗长生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想着等会儿县主和大爷回府了,他也要逛逛灯街,再买盏莲花灯去…… “长生!长生!”跑得发髻凌乱、满头是汗的如诗扑到摊子前,险些把摊子给压翻了! 罗长生噌的跳起来,“如诗姐姐,怎么了?” 如诗喘了两口气,指着放灯河的方向,“快……快回府找人!” 罗长生往放灯河的方向看了一眼,“县主呢?大爷呢?” “快回府找人!”如诗气得尖叫,眼里含着泪水朝罗长生吼道,“快去啊!” 罗长生被如诗的气势吓到,但也很快反应过来!他拔腿就冲进了人群,一路狂奔而去! 如诗扶着摊子哭了一会儿,抹抹眼泪左右扫视,看到罗长生挑担子用的扁担横在摊下。她弯腰捡起扁担握在手里,又朝河岸边跑去。 路上的百姓就看到一个头发凌乱、长得漂亮的姑娘边哭边一脸誓死如归的表情、握着扁担朝放河灯的河岸跑。 “哟,那个姑娘怎么回事儿?拿着扁担要去干啥?” “看她那架式像是要找人拼命啊!不会又是哪家后生变了心,气得人家姑娘去找人算帐吧?” 这样的节日里,家家户户都出来看灯。青年男女们更是没了以往的禁忌大防,偷偷摸摸的在暗处相会者很多。往年就发生过一个后生一晚约了两个姑娘见面,送走一个姑娘后就去会另一个姑娘,结果被前面的姑娘发现、三人大打出手的一番闹剧! 有那好事者便跟在如诗的身后往河岸边走,不知不觉如诗身后竟跟了一大帮子人!除了要去河边放莲花灯的百姓,就是看热闹的百姓! 谢芙雅跑向河岸边,追着那些打斗人而去。 那些人在河边又开始打起来,惊得正在放河灯的人喊叫着四处散开。 脚踏水声不断响起,似乎是双方打到了水中去。 “哥哥!”谢芙雅握紧匕首喊了一声。 打斗声停顿了一下,并没有人应声。 难道不是哥哥谢倬?谢芙雅迟疑的停下脚步。 很快,那群人又打了起来,还隐约听到有人道:“快些处理了他,有人过来了!” “难道是他的妹妹?” “管他是谁,人必须除掉!公主……” 谢芙雅捕捉到“公主”二字,心里猛然一紧!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脚下踢到什么发出脆响。 低头借着月光一看,是一块腰牌。 谢芙雅蹲下来拾起腰牌——谢!腰牌上刻着“谢”字,看云纹正是驸马府的腰牌!作为哥哥谢倬的护卫,大小杨兄弟和罗长寿都随身佩戴着这样的腰牌! 握紧手中的腰牌,谢芙雅看着河边的百姓惊叫着往她这边跑,而河边那几个身着暗色衣衫的人正围攻一个月白色身影的人。 哥哥不出声是怕她过去受到连累吗?谢芙雅握紧了腰牌,美眸里迸出怒火。 上一世哥哥送她双兔灯、救她一命有了这一世,但也因此令他陷入了危机!她绝对不能让哥哥出事!宁愿她再死一次,哥哥也不能有事! 谢芙雅抓着匕首朝河边走去。 迎面跑过来的百姓有人惊讶的看着她,好心劝她不要过去,太危险了。也有人看到她手里握着的匕首,吓得跑完一些,免得被伤到。 “快!有人过来了!”那几个围攻的人中有人大喊。 围攻之人突然加快攻势,月白身影完全没有招式之力,只听得一声惨叫倒进河水里! 谢芙雅脚下一趔趄,她眼中漫起红雾朝那些人冲了过去。 那些人将人打入水中后便准备逃散,其中一人被河边的卵石绊了一下,身形不稳地单膝跪地!就在他撑起身子准备跑之时,一抹鹅黄身影已经扑到近前,一道寒刀朝他斜扎过来! 谢芙雅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那人刺去,杀一个是一个! “住手!”身后传来沉喝声,一道身影快速的闪现在谢芙雅身侧,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腕。 谢芙雅感觉整条手臂一疼,因为挥下匕首的力道太大,她的肩膀险些因阻力而震得脱臼! 是谁阻止她?谢芙雅转头恶狠狠地看向身侧。 头戴银冠、绛红胡服的俊美少年站在月光下,月华在他的身上渡上一层银光,仿若天降神祇。少年的美眸正隐含怒气的看着她,双眉眉心拢得死紧。 “还不快走!”程淞朝还跪在地上的人喝道。 那人回过神,爬起来撒腿便跑! 谢芙雅一急,用力挣手腕想挣开程淞的钳制! “别追了!”程淞握紧谢芙雅的手腕,低声道,“你哥哥没事,方才只是……” 谢芙雅现在脑子里混沌一片,根本听不进程淞的话。她见挣不开手,毫不犹豫的伸出另一只手抓住程淞的手臂拉下来,然后张口咬了上去! “嘶!”程淞疼得倒吸一口气,俊美的脸上五官皱到了一起。 谢芙雅狠狠地咬住程淞的手背,而且越咬越用力,仿佛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程淞不得不松开谢芙雅的手腕! 谢芙雅的手获得自由,也马上松开口,提着匕首就要去追人! 程淞甩了甩被咬破的手,见谢芙雅疯了一样要去追人,低咒一声后身形一跃再次挡在她的面前。 “你疯了吗?你能追得上吗?”程淞朝谢芙雅大吼,“而且你哥哥没事!方才只是……”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要挡在她的面前?谢芙雅歪头看着眼前俊美的银冠少年,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报个仇这么难!为什么呢?重生一回却害了哥哥…… “谢芙雅?”程淞发现谢芙雅的神情有些怪。 她的眼神有些狂乱,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 “谢……”程淞上前一步,想夺走谢芙雅手中的匕首。 她这样太危险了!万一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谢芙雅看着俊美如神的少年走近自己,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清淡香味。他朝自己伸出手,并且低声说着——谢芙雅,你哥哥没事。 哥哥?哥哥被几个人围攻,落水了!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程淞的手轻轻碰触在谢芙雅的手背上…… 谢芙雅猛的一扬手,眼中寒光凛凛! 程淞只觉得左手小臂一阵刺痛,正想向后退开,却见谢芙雅一脸凄绝地仰脸看着他。 “为……为什么?”她苍白的脸上滑下两行泪,嘴唇轻轻颤抖着问。 程淞怔住了,脚下便滞住了。 她为何这种表情?他看了心里竟隐隐有些疼! 难道是方才的戏作得太像,刺激到了谢芙雅,令她失了神志? “为什么要……要杀我哥哥?”谢芙雅哭着问,“我不该活过来的,对不对?” 程淞听了一惊,怔然地看着谢芙雅,“你……你说什么?” 谢芙雅举起匕首狠狠的扎向程淞的胸口! 噗!匕首刺进了程淞的身体。 “妹妹!妹妹!”谢倬慌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的也奔了过来。 谢芙雅虚软的倒在程淞的怀里,染血的手还握着匕首的把柄。 程淞的一只手托扶着谢芙雅的纤腰,另一只手抓着她握匕首的手腕,垂头看着昏倒在自己怀里的女人。 谢倬带着随从跑了过来,看到程淞抱着自己的妹妹,气得上前就要推人。 “谢爷住手!”左辰跳出来拦住了谢倬。“我们二爷受伤了。” 被拦住的谢倬气得跳脚,“你们二爷受伤了关我屁事!快把我妹妹放开!” 左辰皱眉看了一眼程淞和谢芙雅,上前低声问道:“二爷,您这伤……” “无事,皮肉伤。”程淞沉声道。 大杨手里提着灯笼,举高了一看,惊叫道:“程世子受伤了!是……是我们县主……” “闭嘴!”程淞喝了一声,然后对谢倬道,“谢倬,你还不过来接着你妹妹!” 谢倬也看到了程淞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惊得直吞唾沫。听到程淞让他过去接妹妹,忙上前站到谢芙雅的身后。 程淞松开了揽着谢芙雅纤腰的手,然后小心地、慢慢地掰开她握着匕首的手指。 还好他及时后退了半步,也幸好谢芙雅是个柔弱女子,匕首只扎进去不足一半! “程淞,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她怎么……怎么这副样子了!”谢倬看着怀中昏过去的妹妹,气急败坏地道,“我就不该应你吓她什么的!你看看!你看……” “谢爷,我们二爷被令妹刺伤了!”左辰气不过地顶了谢倬一句。 “左辰。”程淞皱眉喝止侍从,“带药了吗?” 左辰听了马上从腰上的囊袋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带了,您这就要拔出来?” 程淞苦笑,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谁能想到一个玩笑却差点儿要了他的命!若是他扎着这把匕首走出去,保准明天一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被个女人给扎了! 匕首虽然扎得不深,但拔出来后也会流不少的血,在这光线不明的地方处理伤口实在不妥!可程淞不想丢人,便命侍从撕了内袍袍摆备用,然后猛然拔出匕首! 鲜血找到了出口,从伤口涌了出来! “呕!”谢倬借着灯笼的光线看到程淞胸口涌出来的血,呕了一声转开头。 程淞将止血的金创药粉倒在布条上,然后用力压住伤口。只是这番操作下来,他的脸色已是苍白、额头沁出汗来。 “二爷。”左辰上前扶住程淞。 程淞捂着伤口抬头看向谢倬怀里的谢芙雅,她还是闭着双眼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倬兄,今日之事是……是我不对,你先扶令妹回去吧。”程淞对谢倬道,“改日我登门致歉。” 谢倬这个时候哪里还想到道不道歉的,慌得也是六神无主。 “好,好。那我们先走了!”谢倬胡乱地晃了两下脑袋,然后弯腰抱起谢芙雅离开。 程淞目送谢倬一行离开,他和左辰朝另一侧走,避开围观的百姓。 谢倬抱着谢芙雅回到了街上,让大杨去把自家的马车赶过来。 大杨很快就将马车赶了过来,谢倬将谢芙雅抱上马车,让如诗上车照顾,自己和随从在车下跟随。 回驸马府的路上,恰好与带着安阳公主侍卫的罗长生碰上。 “大爷,您没事?”罗长生看到完好的谢倬和大小杨兄弟时一愣,“县主呢?如诗姐姐呢?” 谢倬看着罗长生和后面穿戴齐整的公主侍卫,闭上眼睛暗暗啧了一声。 程淞这个王八蛋出的馊主意!这下好了,闹大了! 如诗听到罗长生的声音,挑开车帘子道:“长生,无事了。你去医馆找大夫到府上,县主昏倒了!” 罗长生一听县主昏倒了,马上转头就去找相熟的医馆。 被罗长生召来的公主侍卫一脸的懵,看着跑远的罗长生,再看看一脸懊恼的大爷谢倬,不知道该干啥。 “哈哈,你们跟着我回去吧。”谢倬打着哈哈对侍卫们道。 就这样,在安阳公主的侍卫护送下,谢倬与谢芙雅回到了驸马府。 安阳公主与驸马谢渥饭后便坐在院中赏月,聊些诗词曲调、聊聊儿女,甚是和谐。 “也不知同意芙雅那孩子和离是对还是错。”安阳公主叹息地道,“但见她婚后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样子,我实在是心疼。” 谢渥轻啜了一口酒后道:“为父母者都不忍看孩子不快乐。那蔡诚山不珍惜我们芙雅,行事又极为荒唐,根本配不上芙雅!趁着芙雅年轻、还无孩子,和离了正好。” 安阳公主点点头,有了丈夫的支持,她心中那点儿不确定也消逝而去了。 正算着时辰,谢倬和谢芙雅何时归来,要不要派人去寻时,就有丫头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大爷和县主回来了,但县主昏倒了! 安阳公主和驸马大惊,忙起身去看个究竟。 谢倬将谢芙雅抱回她的院子,丫头婆子们赶紧围过来脱鞋、换衣,还将谢倬请了出去。 谢倬站在外面不安地来回走动,不时往院门口张望,看大夫来没来。 大夫还未进府,安阳公主和驸马谢渥先到了。 “倬儿,怎么回事?芙雅呢?”安阳公主抓住儿子的手,不安地问道。 “妹妹无大事,只是昏了过去,在屋……”谢倬话没说完,安阳公主已经撇开他进屋子里去了。 谢渥猜屋子里一定忙乱成一片,便没有进去,只是眸光阴沉地看着儿子。 谢倬被父亲看得头皮发麻,心里越发将程淞骂个狗血淋头! “爹……父亲。”谢倬垂着头叫了一声。 谢渥冷哼一声,沉声道:“出门前,我与公主叮嘱你要好好照顾芙雅,你便将人照顾昏倒了送回来?” 谢倬的头垂得更低了,“儿子错了,儿子没能照顾好妹妹。” 打死他也不能这个时候说出程淞出的那个馊主意,父亲和母亲知道了,肯定得打死他! “芙雅因何昏倒?”谢渥问。 谢倬舔了舔嘴唇,撒了个谎,“我与妹妹在灯街走散了,妹妹便去放灯的河边找我。当时河边有两拨人在打架,妹妹以为被打的那个人是我便冲了过去……就昏倒了。” 谢渥听得心里一紧,“她可是被误伤了?” “没有!没有!”谢倬摇头否认,“只是妹妹看到其中一人打被落水,以为那人是我,就吓昏过去了!” 谢渥皱紧眉头没再追问,谢倬偷偷松了口气。 很快大夫便被罗长生请了过来,入内为谢芙雅诊治。 罗长生站在二门口叫住一个小丫头,递上一盏双兔灯道:“方才在门口有个小子送来的灯笼,说是县主在摊主那留了钱,说好回去取的,但不见去取就送到府上来了。” 那小丫头不疑有他,便接过灯笼提了进来。 大家的心思都在谢芙雅身上,倒是没注意那小丫头提着灯笼进了屋子。 谢芙雅昏昏沉沉的,像是又掉进了梦境里! 还是那片浓雾包围在她的身边,无论怎么走眼前都只是雾,看到任何东西。 隔着雾好像有很多人在窃窃私语,她想仔细地听一听,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后来有些声音越来越清晰,她不用费力就能听到那些人在说什么了。 “谢家与皇家的血脉相合所出之女有**之命。”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 “**之命?安阳与谢渥之女会成为皇后?”这是梁王的声音? “非也。”那个嘶哑的声音再起,“除了皇后可为**外,太后亦是**,帝王之母也。” “什么?不是皇后,却是帝王之母?”梁王的声音有些惊讶,“可谢芙晴与谢芙雅都已出嫁,难道是她们的儿子……那岂不是谋反?” “唉,王爷。”那声音叹道,“泄露此天机,小人的性命也不久矣。但王爷曾救过小人的命,现在将此命还给王爷也算了结此生的债。若太子登基称帝,谢氏之女的子孙中必出猛将,护佑大魏百年!若王爷您登基称帝,谢氏之女的子孙中就会出一人反了天,最后……江山易主。” “荒唐!胡说!”梁王怒道,“为何本王称帝她们的子孙就要反?本王偏要坐上那位龙椅!” 谢芙雅怔怔地听着浓雾外的对话,她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 梁王称帝后,江山会易主? 谢氏女的子孙会灭了大魏称帝,谢氏女为**? “把这毒送到定安侯府去,那人自然知道怎么用。”梁王阴森的声音响起,“最好能一尸两命,以绝后患!” “可若他不肯怎么办?”陌生的声音响起。 “他不肯?哼哼,那定安侯的爵位怕就传不下去了!” 定安侯府?原来是梁王给姐姐下的毒!但姐姐生下的孩子却是体内带毒的,最后还是没活到一岁便夭折了,姐姐谢芙晴也随之而去! 谢芙晴握紧拳头,继续向前走。 一阵听不真切的窃窃私语后,又有清晰的声音传来。 “姑娘只要每日将这药少量地投到二奶奶的药里、饭菜里便可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在浓雾中传来,“日积月累的中毒一深,她死了也没人怀疑。” 108章 奉旨和离 蔡二奶奶?是她吗? 谢芙雅停下脚步,静静地听浓雾中的声音。 “可……可是那是我的表嫂,我怎么可以……”苏薇柔怯怯的声音响起,“妈妈还是找别人去吧,我害怕。” “姑娘怕什么?老太太这也是为你将来铺路啊。”那妈妈道,“只要那个悍妇死了,老太太就让二爷娶了姑娘过门,正儿八经的成为咱们府里的二奶奶!” “我与表哥……什么也没有,你可别瞎说。”苏薇柔有些急地辩解。 那个妈妈发出喋喋的笑声,“姑娘的心思老太太早就看出来了。二爷本就极为厌恶那悍妇,但畏惧其母公主之势,二房所有人才忍气吞声。幸而他们没有儿女,只要她死了,姑娘你嫁过去膝下也无继子女,以后与二爷生的都是自己的孩子,可与那些元配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这……真的可行吗?”苏薇柔有些动摇了。 “自然是可行的。”那个妈妈道,“这毒药可是极珍贵的秘药,中毒者一无药可解、二查不出是中毒而死!” “我只想问一句,为何选中让我去给表嫂下毒?而不是交给其他丫头去做呢?”苏薇柔不解地问道。 “这是老太太交待,奴婢也不知道呢。”那个妈妈道。 浓雾中的声音又消失了,谢芙雅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走了很久才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子誉,她是有夫之妇!”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暴躁。 “那又怎样?”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又好听,“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你疯了!你和她都会被世人唾骂!世间好女人多的是,你为何偏要选择她这种毒妇!” “毒妇?她只是让那些伤她、害她之人付出代价,这又有何错?” 这又是谁?她好像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什么人?”声音低沉好听的男人突然喝了一声。 浓雾猛的向两旁散去,一柄利剑破风迎面刺来! 谢芙雅来不及闪避,只能本能地闭上双眼! 疼痛并未到来,只是有股寒气直戳眉心。 “是你?”男人的声音里有着意外,也有着惊喜,“你怎么来了?” 什么?谢芙雅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 程淞!?竟然是成年后、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程淞?他不是在十七岁那年便死了吗? 谢芙雅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二十一二岁左右、一身玄袍的程淞。及冠后的他依旧俊美,但多了男人的阳刚,肩膀也更宽了……俊美的少年变成了俊美青年! 程淞走到谢芙雅面前,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滑过。这个亲昵的动作惊得谢芙雅瑟缩了一下,然后后退几步! 浓雾再度漫上来遮挡一切。 “阿芙!”雾中的程淞大喊了一声。 “阿芙”这个称呼好熟悉啊,谢芙雅想。 突然指尖一阵刺痛,谢芙雅抬起手看,发现食指上冒出血珠子。 “嘶!”中指和无名指上也是一痛,都冒出血珠子来! 因疼痛,谢芙雅一阵眩晕!再睁眼,看到熟悉的帐顶、鼻端是熟悉的香饼气味。 “醒了!县主醒了!”有人惊喜的低声道。 谢芙雅转了转眼珠,有过一次经验后她知道自己可能是从梦里回来了。 只是那个梦未免有些过于光怪陆离了些……但有些雾中的对话却又那么真实! “娇娇!”安阳公主抓住女儿的手,心疼地看着谢芙雅指尖的血点,“快给县主把手指包上!” 徐大夫退至一旁收起银针,婢女连忙拿着药膏过来给谢芙雅处理指尖的上针眼儿。 “娘亲?”谢芙雅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脱离梦境了。 安阳公主用帕子拭了拭泪,轻声应道:“娘亲在这里,娇娇又受苦了。” 听着娘亲亲昵的称呼,和手上传来的温暖,谢芙雅知道自己“梦醒了”。 “哥哥!”谢芙雅猛的想起放灯河边发生的事,噌的坐了起来。 “哎哟!”安阳公主被吓了一跳,赶紧按着谢芙雅的肩膀道,“可里能起得这样猛,怎么了这是?” 谢芙雅抓住安阳公主的手急切地道:“娘亲,快派人去救哥哥!他……他……哥哥?” 谢渥和谢倬在外面听到谢芙雅喊“哥哥”,父子二人立即进了屋子!就看到谢芙雅正一脸焦急地向安阳公主提到谢倬。 “哥哥,你没事了?”谢芙雅看到完好如初、月白衣衫只是微皱、没有任何伤痕的谢倬时,脑子有瞬间的空白,“那放灯河边……不是你?” 谢倬摸了摸鼻子,“河边被打落水的不是我,让妹妹你担心了,哥哥这里给你谢罪了!” 说着,谢倬拱手给谢芙雅行了一个大大的礼。 谢芙雅有点儿懵,“不是哥哥?可那人也穿着……” “是别人!是别人!妹妹你被吓昏了。”谢倬打断谢芙雅的话,怕她说得漏了嘴。“以后出门,我一定跟紧你,再也不走散了。” 谢芙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想不起来什么。 “哼!还有以后?”安阳公主冷眼看着赔不是的儿子。 谢倬低下头不敢再多说话,免得多说多错。 谢渥走上前,见小女儿脸色苍白、汗水打显了头发,形容有些狼狈,心里也是心疼。 “公主,让芙雅先好好休息吧。”谢渥对安阳公主道。 这时徐大夫走过来,递一张方子给婢女,然后朝安阳公主和驸马拱手道:“县主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并无大碍。小人开了副压惊的方子,县主今晚服下后明日便应大好了。” 众人听了之后心下稍安,安阳公主马上命婢女去煎药,又叮嘱如诗好好照顾谢芙雅,这才与丈夫带着儿子离开。 谢倬离开前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谢芙雅,发现谢芙雅也在看着他。他心虚的快速别开眼睛,追着安阳公主夫妇离开了。 谢芙雅将谢倬的心虚看在眼里,觉得今晚的事肯定有蹊跷! “县主。”如诗走到床榻前,扑嗵跪了下来,“是奴婢没能保护好县主,奴婢该死!” 谢芙雅愣了,马上唤如诗起来,“你快起来,这是做什么?你也是个柔弱女子,怎么保护我?再说我也没事……” 如诗伏在床边痛哭,“县主以后可莫在这样吓奴婢了!您什么时候在靴中藏了匕首?奴婢……奴婢都要被您吓死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谢芙雅觉得有些好笑。 说来这藏匕首的习惯还是鲁国公世子程淞提醒了她!上次在钟安寺遇到刺客,谢芙雅弄丢了程淞交给她的报恩信物,后来进宫出来时他又用其他的匕首试探自己!那时谢芙雅便意识到,随身藏把匕首防身是必要之举! “行了,你快起来吧。”谢芙雅柔声对如诗道,“那匕首我也不过是拿着装装样子,倒是吓着你了。” 如诗哭哭啼啼的站起来,“奴婢后来拖着扁担去找您,却因天色太暗没看到您在哪儿。还是大爷及时出现,带着奴婢找到了您。” 谢芙雅正纳闷自己追到河滩边上后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自己一点儿记忆都没有,听如诗这样说便连忙问道:“我是昏倒在河滩上了?” 如诗擦着眼睛道:“不知县主您遇到了什么事昏倒,幸亏程世子在边上扶住了您。” 程淞扶住了自己?谢芙雅的眼角抽了抽! “除了哥哥和你之外,可还有别人看到程世子……他扶住了我?”谢芙雅问。 “还有大小杨兄弟、程世子的侍从,便没有旁人了。”如诗道。 其实当时她也是在后面,因为太暗了、又被大爷谢倬和大杨挡着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隐隐看到谢倬从程世子怀里接过自家主子。 当然了,这种有损女子名节的事,如诗是不会乱说的。也不想说出来之后令主子感到难堪。 谢芙雅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而昏倒,也不知道程淞是何时出现的。但现在她头还有些晕,便也不再多想,待明日好好盘问谢倬就知道了。 喝下压惊汤后,谢芙雅便又昏沉沉的睡去。 如诗守在床畔不敢去睡,看着主子安祥的睡颜,她心中疑虑重重。 主子真的变了,变得她都快不认识了…… ** 另一厢的鲁国公府,程淞被送回来后也是兵荒马乱! 程老太太听闻孙子胸口受了伤,急得起身要到平安居去看程淞,却是一阵眩晕栽倒下去!吓得一众下人又是喊着请太医,又是呼唤着“老太太”。 鲁国公与妻子蓝氏已经准备歇下了,听了下人的禀报后又穿上衣服匆匆赶去平安居。 平安居里灯火通明,程淞坐在床沿上已经褪去了上衣,左胸上压着一团染血的白布! 看到儿子脸色苍白、嘴唇也白得没有血色的样子,鲁国公夫人身形晃了晃,幸而被丈夫伸手扶稳。 “这是怎么回事?”鲁国公皱紧眉头沉声询问侍从,“是与人打架受了伤,还是被人暗袭了?” 左辰看了一眼程淞,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国公爷的问题! 鲁国公从左辰的神色中看出了点儿东西,脸色更加阴沉了,“说!” “世子身上的伤是……” “是我与人相斗,技不如人被捅了一刀。”程淞抢先答道,“本就是事前约好的事,谁输了、受了伤都不互相计较,所以……” “混帐!”鲁国公怒道,“这个时候你竟还敢说谎隐瞒?是不是想让我打死你身边这些护主不利的侍从,给你换批新的?” 程淞抿抿唇,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老爷,您……您快去让人请大夫给淞儿看看伤啊。”蓝氏抓着丈夫的衣袖泣道,“你看他流了那样多的血。” 都这个时候了,儿子看起来伤得不轻,正流着血呢,当爹的只顾着问怎么回事,竟不管儿子身上的伤!蓝氏这个当娘的能不心疼嘛! 鲁国公阴沉着脸哼了一声,转头吩咐下人去请大夫。 下人出去不大一会儿,昭正院那边来人说老太太听闻世子受伤,情急之下昏了过去! 鲁国公和夫人、程淞一听都着起急来,程淞也不顾身上的伤,套了件衣衫就要去昭正院看望祖母! “你老实地呆在这里等大夫!”鲁国公瞪了儿子一眼,“回来再收拾你!” “爹,我……”程淞想去看祖母怎么样了。 “你这副样子若是让老太太看到,她怕是得病倒了!”鲁国公哼声道。 程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伤,只得退回屋内。 鲁国公和蓝氏去昭正院看望程老太太,又另派人去请太医。 好不容易太医和大夫都赶来了,太医去给程老太太看诊、医馆的大夫给程淞看伤。 程淞身上的伤看着吓人,其实并不严重,他处理的方法又很正确,所以大夫来了开了汤药与药粉,叮嘱了一番后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程老太太也在太医的施针下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便大哭一声“我的孙儿啊”! 鲁国公听了自己母亲的哀呼,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太医将鲁国公叫去一旁细细叮嘱:程老太太年事已高,切忌大悲大喜等过于激动的情绪。诸事多顺着老人家的心思,少生气、饮食尽量清淡些,平日里也多走动走动活络血脉。 鲁国公向太医道谢,命人送走太医后他再返回内室。 内室里,程老太太和蓝氏婆媳相对垂泪,鲁国公看得额角跳着疼。 “母亲……”鲁国公上前想劝母亲不要悲恸,注意身体。 “你不要叫我母亲!”程老太太生气地侧过身恨声道,“国公爷威风,眼里只有圣上、国家,哪里还有我这个生养了你的母亲!” “母亲……何出此言,儿子有愧……”鲁国公讪讪地道。 “你有愧?你有什么愧哦?”程老太太抚着胸口落泪道,“你一心为大魏的百姓、君主拼命,儿子小小年纪偷偷跟了你去,你都不送回来,硬是留他在军营里呆了七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祖孙享受天伦之乐连一年都不到,你又由着他去北关?” 程老太太心中积压太多怨恼与伤心,以前她要大义,隐忍着不能说,憋得心里难受!但今晚听到孙子在外面受伤,她就真的忍不住了! “淞儿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不在乎将来爵位传给谁、也不在乎你的血脉能不能传承下去,但我在乎我的孙子!”程老太太恼道,“你明天就去跟圣上说淞儿受伤了,不能再去当什么先锋官!若你不说,便……便让我也与淞儿一起去北关好了!” 鲁国公撩袍跪下来向母亲请罪,“母亲,儿子不孝!” 程老太太一听,鲁国公这是不听自己的话,不愿明日上朝时替程淞辞了先锋官啊!顿时老人家捶着胸口痛哭起来。 鲁国公也是焦头烂额,但有些话他不能直言说给母亲与妻子听。只能生气儿子到了这个时候还惹祸! 程老太太哭了一会子,因为担心孙子,便一定要去平安居看看程淞。 鲁国公也不敢阻止,只得命人搬来轿椅扶程老太太坐上去,抬着去了平安居。 程淞已经处理完伤口,感觉自己隐隐有发热的症状。又喝了大夫开的汤药,他才松了口气。 “那双兔灯可命人给驸马府送去了?”程淞问侍从左辰。 左辰垂首道:“回二爷,送过去了。是那个叫罗长生的小厮收下的。” 程淞掩上里衣,一只手撑着膝、另一只手抚在伤口处皱眉。 “二爷,敬义县主并不会武功,您是如何被她刺中的?”左辰拧眉纳闷地道,“您一定可以躲开的。” 他当然能躲开!但当时他看到谢芙雅流泪的绝望眼神时就像被下了咒似的动弹不得!只能那样看着她举着匕首刺过来! “大意了。”程淞憋了半天只想到这一句辩解。 左辰看着主子不自在的模样,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说来,今晚这事儿真的是主子自作孽不可活。好端端的你干嘛要戏耍人家敬义县主?这下子玩大了,被人家县主刺了一刀,左辰怎么想都觉得——活该! 但这话他一个侍从可不敢说,只能给主子爷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程淞没看到左辰的眼神,心里正懊恼怎么会想出那样一个主意!当他知道谢芙雅用双生子欺骗他赢了上次的赌局后有些气恼,好胜心起的想扳回一城,才缠着谢倬再赌一次。 至于戏耍谢芙雅的事,只是临时起意想逗逗谢倬这憨货,不成想…… “老太太来了!”门外传来小厮吉祥的声音,“小的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您慢着点儿。” 程淞连忙起身迎出去,程老太太人已经进来了。 “快别起来!快躺下!”程老太太见程淞出来迎人,连忙道,“快去躺下吧。” “老太太,我没事儿。”程淞嘻笑地道。 “还说没事儿呢?平日里你小伤小病的何曾请过大夫进府?这次我听说胸口都给戳出个血窟窿来?”程老太太说着眼睛又红了,“快给祖母看看,这是伤到哪儿了?严不严重?” 程淞看了一眼随后跟进来的鲁国公,不敢跟程老太太拉扯,只能自己拉开衣襟露出缠着布条的胸口。 程老太太含着泪心疼地看着孙子的伤处,“这是谁啊?下这么狠的手!我倒要去他们府上问问,怕不是我们鲁国公府的死敌吗?往要了孩子命的地方扎刀子!” “老太太,切磋武艺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并不是故意的。”程淞拉好衣襟忙劝程老太太,“其实不严重的,只是扎到一点儿皮肉,那大夫偏要这样绑着,明天我便拆了……” “你可快给我住口吧!”程老太太怒嗔道,“你若是敢拆了,我便是要打你的!哪有你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的!” 程淞见程老太太不吵着找人算帐了,便又嘻嘻笑地拉着祖母的手道:“孙儿知道老太太您疼我,以后不敢再这样没轻重了,肯定也不会受伤了。” 程老太太还想说去北关的事,但见孙子虽然笑模笑样的,但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想必那伤口不似他说的那般无碍。只得忍下来到了嘴边的话,叹了口气。 “罢了,你也在外面折腾了一天,还受了伤。早些歇息吧。”程老太太拍拍程淞的手叮嘱道,“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别硬撑着,赶紧叫人去请太医!” “知道了,您放心吧。”程淞向程老太太保证一番,才算哄好老人家。 程老太太和鲁国公夫妇各自回了院子歇息,但这一晚谁也没睡好,都是各有心事。 程淞当晚便发了高热,小厮吉祥用水给他擦汗、又服了药丸子都不成,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不得已派人去请太医了。 太医赶到鲁国公府给程世子看了诊,发现程淞左手小手臂上还有一道不浅的伤口!虽说简单的处理过,但到底没有胸口的伤处那般认真看重的处理,结果就令他感染发热了! 程老太太自然又是一通哭,然后又骂了鲁国公一通! 鲁国公府的世子爷中秋夜受伤的消息很快在京中传开,所有人都在猜测程淞到底是为何而受伤。 宣文帝派了两位太医为程淞看诊,还赏赐了宫中最好的药送到鲁国公府。 梁王也是派赵熙过来探望,只是程淞发热昏沉,根本待不了客。 程淞这一病竟拖了大半个月才好,再出现在人前时明显人瘦了一大圈、脸色也苍白许多。原本是个俊美少年郎,此时再看倒像个病娇美少年了。也因为生病错过了大军开拔去北关,他这个先锋官也当不成了! 程淞养病这大半个月,京中还出了一件大事——成义伯府二房的蔡二爷与敬义县主和离了!而且还是奉旨和离! 世间奇闻不少,这和离本是男女双方家中长辈定了、签了和离书便各自安好的事儿,怎么还能动用到圣旨? 说来,还是成义伯府的人作死,惹恼了宣文帝!不但下旨让外孙女与蔡诚山和离,还痛斥蔡诚山德行败坏,罢了他那七品的礼科给事中的官职!因此还牵连了教子无方的二老爷连降了两个品级、发到外面去当地方官! 安阳公主提出让女儿与蔡诚山和离,成义伯府便说中秋后再议此事,安阳公主便答应了。 八月十七,安阳公主带着几位请来的证人去成义伯府再议和离之事,二太太称病并未到场,老太太与成义伯、大太太和二老爷都点头同意让谢芙雅与蔡诚山和离,并定了八月十九这日签和离书。 谢芙雅在河滩边受了惊吓,养了两日后便好了。八月十九随母亲安阳公主去成义伯府签和离书、搬嫁妆,结果在写和离书时蔡诚山突然一口咬定要写休书! 休书?虽然都是夫妻缘断,但那可是与和离书不一样的东西!但凡拿到休书的女子都是德行有亏者,虽不影响再嫁,却会被世人说嘴! 谢芙雅计划了这么久,要的就是和离!若是拿休书就满足,她早就与成义伯府无瓜葛了! 安阳公主也是恼怒成义伯府一再的出尔反尔,痛斥蔡诚山后便扔下按了谢芙雅手印的和离书,然后命人搬谢芙雅的嫁妆! 蔡诚山不肯认那和离书,写了一份休书扔到谢芙雅面前!谢芙雅一怒之下撕了休书扔回蔡诚山的脸上! 恼羞成怒的蔡诚山竟抓起手边的物件砸向谢芙雅! 物件扔出去才发现是砚台,墨汁甩了周围的人一身!安阳公主那件宫装被泼溅上的最多! 陪同母亲和妹妹过来的谢倬大怒,扑上去按着蔡诚山就是一顿揍! 据在场当证人的夫人描述,那蔡诚山是个挨不得三拳的文弱书生,被谢倬打得嗷嗷惨叫之余还不忘羞辱敬义县主仗着母亲是安阳公主在成义伯府作威作福!又说安阳公主仗势欺人云云! 安阳公主气极,穿着被泼了墨的衣裳就进宫找宣文帝哭诉去了! 当蔡诚山胡闹时,成义伯就知道大势已去,心灰意冷地连阻止都懒得阻止了。 宣文帝听了安阳公主所说,龙颜大怒!要不是旁边有几位贤臣劝阻,宣文帝可能大笔一挥、金口玉言就夺爵流放了蔡家人! 谢芙雅可能也是大魏史上唯一一位奉旨和离的县主了,旁人恐是无此殊荣。 因为事情闹得实在有点儿大,安阳公主怕女儿在京中住得不自在,便将人送去了京外的庄子里暂住。待京中风言风语渐淡,再接谢芙雅回来。 “奉旨和离?”程淞端着茶杯微微怔住,抬眼看着今日嘴角始终上扬、未曾落下来过的赵熙,“敬义县主的牌面真是大啊。” 赵熙听闻谢芙雅与蔡诚山和离之事后,心情极为舒畅,内心深处升起了小小的期待! 程淞摸了摸胸口的伤,那里也已经结痂,但现在偶尔碰到还是会疼。 “子誉,你身上那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赵熙皱眉看着清瘦了许多的程淞,“你说是中秋之夜与人切磋武艺伤到,不知那位高手是何人,竟能伤到你程子誉?” 程淞勾勾唇,淡声地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又不是盖世高手,被比我厉害的人伤到不是很正常嘛。” 109章 离京与分家 那天河边打斗的人都是程淞让左辰去找的人,那些人只是拿钱听命行事,具体什么情况也都是不知道。所以程淞并不怕事情败露,即使败露了他也有别的说辞开脱!最主要的是不能让人知道伤了自己的是谢芙雅。 赵熙感觉到程淞有所隐瞒,但这种事人家不愿相告,自己也不好追着逼问,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程淞和赵熙都朝窗外看去。 只见百姓们散向两边,似乎在给让路。紧接着一人骑着马缓行在前,后面跟着一辆载人的马车和一辆拉着箱笼的马车。 骑马的人正是谢倬,他今天一身金线云纹紫袍、束着玉冠,身形随着马匹的走动左右轻轻摇摆。一向爱嘻笑的人,今日却是板着脸、面色微冷。 让开路的百姓对着那车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程淞和赵熙坐在楼上,听不清下面的人在说什么,但想来大多也不是什么好话。 车厢里坐着的人正是准备离京去郊外庄子上生活的谢芙雅。 奉旨和离一事闹得实在是大,虽然谢芙雅成功和离,但名誉多少还是有些受损。 世间事就是这样,世人对男子的包容度远远大于对女子!纵然男子在外胡来、回家打骂妻子,世人也顶多是指责一番,甚至有些人还会猜疑是不是妻子做得不够好、惹恼了丈夫!便是丈夫再无德无能,当妻子的都不能主动离弃,否则便是有失妇德、遭人唾骂! 谢芙雅奉旨和离后,京中便传出她在夫家德行有亏!孝敬长辈、对丈夫不够恭顺、对小姑不够和善,还利用母亲是安阳公主的势力逼迫成义伯府同意和离,逼迫不成就去找圣上评理等等流言四起! 人们忽略了蔡诚山所做的种种,都对谢芙雅这个要求和离的妇人撇嘴鞭鞑起来。这也是安阳公主要送谢芙雅暂时离京的原因之一。 谢芙雅达到了目的,并不在乎外面的人说自己什么。但也不想父母为自己担心,更为了姐姐谢芙晴能在定安侯府好过些,同意了安阳公主的安排。 想到姐姐谢芙晴,马车内的谢芙雅叹了口气。 和离的事一闹开,谢芙晴竟挺着肚子赶到了驸马府! 拿到和离书、心神暂时放松的谢芙雅当时正在抄经,就见姐姐谢芙晴阴沉着脸进了自己的院子。 上一世,她们姐妹便有很多事情上看法相驳,但出嫁后一个一心想生个儿子、养胎、养儿,一个因丈夫冷淡自己而伤心伤神,也没有太多的机会碰面,自然也就少了矛盾。 这一世却是不同了,谢芙晴与谢芙雅不但经常能见面,还在驸马府一起住了一段时日。姐妹二人因夫妻相处之道的不同想法曾有两三次争执得面红耳赤!后来都是谢芙雅怕姐姐动了胎气,只得服输假意表示认同,甚至不再提这些事。 这一次和离之事是瞒着谢芙晴的,从未跟她提起过!所以当消息传到定安侯府,又听了婆婆一番冷嘲热讽后,谢芙晴受不住的回娘家来质问了。 谢芙雅顾及姐姐有身孕,任谢芙晴责骂而不出声解释,却被谢芙晴认为她理亏!还是安阳公主得知消息赶过来,痛斥谢芙晴几句,命人将其送回定安侯府去! 安阳公主心疼小女儿,试图安慰几句,谢芙雅却道:“如今能得自由身,便是比什么都快活的事!就算被姐姐责骂,女儿也不在乎、也依旧开心快活!” 安阳公主听了小女儿这番话,忍不住掩面而泣!这孩子在成义伯府是受了多大委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啊!只是她不知道,眼前的谢芙雅已经历过一次死亡,如今改变了一步命运,她自然是开心的。 车外百姓的议论声隐隐飘进车厢内,难听的、猜测的、嘲讽的、也有支持的!谢芙雅想着,再过半个多月,可能就没人记得敬义县主奉旨和离的事了。 成义伯府从此便只会走下坡路了吧?被圣上嫌弃家风不好、还险些夺爵发配的人家,谁敢再与其往来呢?也不知这一世苏薇柔还会不会再嫁给蔡诚山。 如诗小心地偷瞄着谢芙雅的脸色,只见主子嘴角含笑地在想着什么,并没有被外面的声音而坏了心情,她才稍稍放心。 “骆妈妈那边应该接到信儿了吧。”如诗道,“肯定已经将您要住的屋子收拾妥当了,还备下了您爱吃的东西。” 和离的事一解决,安阳公主就派人去庄子上告知骆妈妈准备迎接敬义县主了,所以这几日够骆妈妈充分的准备一番。 “是啊,骆妈妈一向是心思细腻的。”谢芙雅微笑地看着如诗,“倒是要苦了你陪我呆在乡下地方了。” 如诗轻嗔地道:“县主您说这话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谢芙雅笑了笑,她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这次去庄子上住,就让如诗与骆妈妈的儿子好好接触一阵子,然后水道渠成的让他们结为夫妻。 如诗还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已经开始盘算她的婚事了。 谢倬兄妹一行渐行渐远,程淞和赵熙才收回视线。 “那车里是敬义县主吧。”程淞明知故问道。 赵熙点点头,轻叹一声,“安阳姑母将表姐送到京外庄子上静养,也是想让表姐远离京中那些人的指点和议论。” 程淞皱眉,“男女和离并非什么奇怪的事,为何要议论敬义县主?” 赵熙尚年轻,对此也是不太懂。所以听程淞问,他也一脸的茫然。 芙雅表姐并没有做错什么,但现在不但京中百姓对她议论纷纷,便是高门世家说起谢芙雅也是不屑与嘲讽。 梁王妃曾叹道:女人难为啊。 程淞突然觉得嘴里的茶水喝起来有些涩,不如第一口时喝起来回甘味香。 “哦,对了。”赵熙想起今天约程淞的目的,“应先生醒了。” 程淞一挑眉,“应先生醒了?那五鬼星的事……” 赵熙摇摇头,惋惜地道:“应先生虽然醒了,却口不能言、体不能动、犹如中风之状的瘫在了床上。父王请了太医和寻了名医为其诊治,皆说可能是中风。他以后怕是不能帮父王预测天命了。” 程淞轻笑一声,“也许是他泄露的天机太多,才会有这样的下场吧。” 赵熙皱眉望着程淞道:“子誉,为何我觉得你对应先生似乎有敌意?谈起他,你便极为厌恶的样子。” 程淞放下茶杯轻轻伸展了一下手臂,小心地避免拉扯痛胸口的伤处。 “我对应先生没什么敌意。”程淞收回手道,“但我讨厌被别人指挥命运,更厌恶那些可以用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便改变一个人命运的人!” ** 成义伯府里正在闹分家。 蔡诚山的官职被削、成了白身,二老爷被降了品级、调了职,不日将去南方一个偏远府州去当县令,二房算是彻底的废掉了! 蔡二老爷已经近四十岁,这个年纪去偏远府当知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京!而作为被圣上厌弃的蔡诚山,从此以后在京中恐怕也无法混下去了! 成义伯到底是顾念一母同胞的兄弟情份,想着借分家之便多给二房分些银钱,然后让他们全家都随二老爷赴任、离开京城! 五房的蔡诚川在谢芙雅与蔡诚山和离后第三天便被放了回来,老陈氏与五太太抱着他痛哭了半个时辰! 蔡诚川在牢里吃了苦头,吃不好、睡不好、还被上刑让他供出贪没了多少银钱,整个人被折磨得有些精神恍惚。听到稍大些地动静就缩成一团、抱着头喊“别打我”,或是钻到桌子下面躲藏。他这些举动看在老陈氏和五房人的眼中实在是心疼! 蔡诚川被放回来的前提是成义伯府必须补上被他贪没的银钱,还要罚五万两! 赌坊的混子们也听说蔡诚川被放了回来,又敲锣打鼓地跑到成义伯府门前讨债! 老陈氏想逼成义伯从公中出钱替蔡诚川还债,但大太太拿出帐本、开了库房、交出钥匙让老陈氏自己算算看,能不能拿出那些银钱来! 若是放在过去,老陈氏恨不得把掌管中馈的权力交给五太太!但现在却是谁管家谁填洞,哪有人敢接! 老陈氏又开始耍赖哭嚎、装病想逼两房拿钱来还债。 在老陈氏闹得差不多,并表明自己可拿出些钱来填补一些时,成义伯和大太太提出了“分家”!只要能分家,蔡诚川的债就三房均摊着帮还了,否则就是没钱! 最后,老陈氏被官府催得心慌、被外面要债的赌坊混子们敲锣鼓震得头疼,咬牙同意了分家之事! 成义伯夫妇早就做了此打算,所以很快便将分家的清单整理出来,并请来了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做见证,将家分了! 因老陈氏还健在,所以分家是内里三房分了,但对外却还是一家人。 二房要去外地赴任、归期不定,二老爷将自己所住宅院折算成了银钱;五房则另开一个正门,砌了墙与伯府彻底分开;老陈氏有心跟着五房过,但自古无论亲娘、继母,都是要与嫡长子住在一起的,所以老陈氏还得住在伯府里。若是五老爷和五太太想来看望老陈氏,那便是到伯府串门了,可不是像过去那般来来去去自如。 这分家对大房、五房来说都算是有些利,唯独二房凄惨了些了。 蔡玉蓉被二太太关了一个多月,结果还没等来解禁令、能出去与其他府上的千金们走动,家里便发生了巨变! “我不去那个鸟不拉屎、兔子不蓄窝的地方!我要留在京里!”蔡玉蓉哭着朝二太太喊道,“要去你们和哥哥一起去好了!我是不会去的!我是成义伯府的二姑娘!我是……” 啪!二太太一巴掌抽在蔡玉蓉的脸上! “娘?”蔡玉蓉捂着脸震惊的看着二太太,“您……您为何……” 蔡玉蓉自从懂事以来,就感觉二太太对她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虽然娇纵着她,却有时也会露出嫌弃厌烦的脸色。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娘亲是不是也这样,因为每次她去大房和五房时,大姑娘与三姑娘都不会跟她说与各自母亲相处时的事,其实她们的姐妹感情也是真的很淡。 前阵子二太太竟然还禁了她的足,今天又打了她耳光!蔡玉蓉觉得又惊又委屈。 “别叫我娘!”头上系着抹额、脸色与唇色皆因生病而没有血色的二太太冷声地道,“你一个贱/人生的小贱/人不配这样叫我!” 蔡玉蓉捂着脸瞪大眼睛猛的后退了一步,“娘,您……您在说什么啊?我是您的女儿,您……” 你这样说不是在骂自己吗?难道是因为家中的变故令二太太也精神恍惚了? 二太太看着蔡玉蓉那副震惊的样子,冷笑地道:“十六年了,我竟容忍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好好的活了十六年!” “太太!”张妈妈上前扶住二太太,眼里有泪地低声劝道,“您还病着,不宜生气。老爷和二爷还需要您呢。” 二太太喘着粗气由张妈妈扶坐到榻上,但她冰冷的眼神始终未离开蔡玉蓉的脸! 蔡玉蓉心里慌得厉害!过去一些不甚明白、觉得奇怪的感觉好像要有个解释了!可她不想听!一点儿也不想听! “张妈,你给她讲讲她那个勾搭姐夫、生下不仑孽障的亲娘!”二太太恶毒地道。 “太太……”张妈似乎有些不忍。 “说!”二太太朝张妈怒道,“难道至今你还同情那个贱/人?” 张妈妈闻言连忙跪下,“太太明鉴,奴婢只忠于您一个主子,从未对六姑娘……从未对那个女人有过半点儿同情之意!” 二太太喘了几口粗气,“你站起来,那就讲给她听!” “是。”张妈妈站起身,盯着蔡玉蓉看了一会儿才狠心道,“二姑娘,您的亲生母亲并非是太太,而是……而是太太的庶妹、您外家的六姑娘。” 蔡玉蓉觉得腿一软,扑嗵就跪坐到了地上。 “我娘是……是六姨母?” 张妈妈抹了抹眼睛,将当年的一桩丑事讲了出来。 110章 各有长久之谋算 二太太当年嫁入成义伯府四个月后便有了身孕,很快头胎就生下了儿子蔡诚山。 女子在夫家生了儿子就相当于是站稳了脚跟,二太太的亲娘就是因为没生出儿子而在妯娌面前矮了一截儿,后来不得不将一个妾室的儿子记在自己的名下作嫡子。那个记名嫡子的姐姐便是蔡玉蓉的亲娘六姑娘。 六姑娘因着弟弟被记在了太太的名下成为嫡子,她在家中的日子也好过了些,还能随嫡母到成义伯府走动。 六姑娘长得肤白貌美、还有一双仿佛会说话般的水眸。经常来成义伯府看望二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就与二老爷勾搭上了,并有了首尾、怀了身孕! 二太太再次有孕,正高兴得不得了之时,六姑娘抚着隆起的小腹跪在嫡姐面前哭求成全!二太太因此受刺激小产了…… 小产后的二太太并没有怨恨地让家里人处罚六姑娘,她跟二老爷说得明白:庶妹生的孩子你可以不认,也可以抱回府来养着,但六姑娘绝对不可以进府给你当姨娘! 二老爷与小姨子有了苟且也是面上无光、深感后悔,他并不想认下六姑娘腹中的孩子!二太太见丈夫如此卑劣倒是放心了,她告诉娘家人好好照顾六姑娘,待孩子生下来如果是男孩儿就送到庄子上当仆役养着,如果是女孩儿就送到成义伯府来当千金养着。 “母亲……母亲为何说生女儿就接到伯府当千金养着?”蔡玉蓉看了看二太太,又看向张妈颤声地问。 张妈妈也看了一眼二太太,低着头道:“这个奴婢就不晓得了。” 蔡玉蓉又看向二太太,“母……太太?” 二太太轻哼一声,斜着眼睛看着蔡玉蓉道:“当年我小产后便被大夫告知以后恐不能再有孕!可怜我的山哥儿以后便没有弟弟扶持、妹妹相助!如果你那个贱货娘亲生的是个儿子,我绝对不能留他跟我的儿子争抢!弄死了老爷可能又会惹得我与老爷之间生嫌隙,不如就当作仆役养大,将来成为个一无是处的粗人,也不会威胁到我的儿子!至于女儿……” 二太太咳了几声,看着蔡玉蓉冷笑地道:“女儿嘛可以好好养成,待到议婚时寻个能对我家山哥儿有助益的人家嫁过去,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蔡玉蓉完全想不到自己的身世竟然这般不堪,更想不到二太太留下自己会有这样复杂又冷血的原因! “那您为何现在又向我揭穿这一切?”蔡玉蓉哭着问道。 如果她不知道、依旧当成义伯府的二姑娘,即使二太太为了蔡诚山的前程利用了她、她也不会知道啊!况且,她也愿意嫁得好! “因为你开始越来越不听话,还妄想留在京城伯府、不与我们一起离开!”二太太冷声道。 蔡玉蓉哭道:“太太将我留在京中,将来大伯与大伯娘给我说门好亲事,我依然能帮到哥哥啊!” 二太太心里冷哼:我又怎能让你过得舒坦呢?让你知道一切、背负着令人不耻的出身、整日活得小心翼翼与自卑,这才是留下你的意义啊! “你必须跟我们走!”二太太不容质疑的道。 蔡玉蓉没再多说什么,二太太命人将她带回院子里继续禁足,直到二房出发去南方! 蔡玉蓉哭哭啼啼地被仆妇带走了,张妈妈也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二太太病还未彻底好,又跟蔡玉蓉生了一会子气,胸口闷得厉害。 张妈妈见二太太抚着胸口喘息,忙上前替主子顺气。 “太太为何要把前尘往事说给二姑娘听?万一将来……将来她不听您的了怎么办?”张妈妈担心地道。 二太太顺了几口气后哼声出声,“那丫头的秉性我已看透,今后她为了嫁得好,必定更听话、更卖力的讨好于我!” 张妈妈想到二姑娘这十来年的种种,觉得二太太说得有些道理,蔡玉蓉还真是那样的人! “伯爷已经替我们打探好了,埕州府是隋阳郡王的地界。”二太太道,“那隋阳郡王四十多岁了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庶出,病病歪歪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袭爵。你说如果我将玉蓉送入郡王府,再给郡王生个儿子……会如何啊?” 张妈妈听了二太太的话后想了想,不解地道:“那隋阳郡王子嗣艰难,二姑娘便是进郡王府了,又怎么一定会怀孕、又一定怀的是个男孩儿呢?” 二太太抚着胸口转头看着陈妈妈,脸上的笑容有些疯狂! “因为当年我为了再给老爷生个儿子,从一个巫士处弄了秘药……咳咳!吃了那药之后我才又怀了孩子,谁知那可怜的孩子……”说到此处,二太太想起自己那个小产的孩子,不禁流下眼泪来。“那孩子肯定是个儿子啊!” 张妈妈也跟着抹了抹眼泪、唉声叹气。 张妈妈服侍二太太躺到床榻上休息,然后轻轻退了出去叮嘱外面的丫头听着点儿动静,她去继续看着下人收拾东西。 张妈妈与丫头的说话声飘进内室,二太太缓缓睁开了眼睛。 被调任去偏远的地方又如何,有位贵人说早晚会将他们接回京城!只要他们在埕州将隋阳郡王说服站在那位贵人的阵营,便一切大功告成! 这天早晚是要变的,不如现在就站好队,免得将来人家吃肉、他们连汤都没得喝! ** 谢芙雅一行到达了京郊的庄子——云合庄内,骆妈妈带着庄子里的仆役们出来相迎。 马车直接驶进了庄子里主屋,谢倬下马先进去看了一遍,才让谢芙雅下马车。 “拾掇得挺干净,不比驸马府里差。”谢倬对谢芙雅道。 谢芙雅知道哥哥谢倬是怕她离开京城心里不舒服,才会说这些。 “骆妈妈亲自带人收拾得,哪里会不好呢。”谢芙雅笑着看向骆妈妈,“有劳妈妈了。” 骆妈妈赶紧福身,“县主可折煞老奴了,这是奴婢该帮的事。” 谢芙雅让如春如秋留下来看着庄子里的仆役搬箱笼、指点着都放到哪里,自己带着如诗和哥哥谢倬进了主屋。 云合庄是安阳公主的陪嫁庄子之一,还有两个庄子离京城较远。 屋子里的布置正如谢倬所说,与驸马府里没什么区别。铺用的东西都是好物,完全没在因为是乡下庄子里,便要简单、简朴之说! 谢芙雅坐了半个多时辰的马车,浑身酸疼得厉害,便询问谢倬,“哥哥是在庄上住一晚再说,还是马上折回京中?” 谢倬毫不犹豫地道:“我在这庄子住几天再回去!” 谢芙雅点点头,猜想谢倬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住这里,一是想留下来陪妹妹几天、二是想趁机打探周围有没有什么危险! 没办法,谢倬不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很容易就能从他脸上的猜出他在想什么、要去做什么! 仆役们搬着箱笼,如诗服侍谢芙雅去里间休憩。谢倬也是累了,骆妈妈让庄子里的下人带着他去了之前安排好、收拾出来的院落。 休整一夜后,第二天一起床谢芙雅便精神了许多。 骆妈妈带厨娘进来给谢芙雅请了安,并让小丫头将早膳端了上来。 “县主尝尝是否合您的口味。”骆妈妈微笑地道,“虽然王厨娘的厨艺不错,但到底对您的口味掌握不是很清楚。” 谢芙雅扫了一眼桌上的早膳,小菜四样、炒菜两样、小米粥上飘着一层米油,看着就让人有胃口! 坐下来,如诗为谢芙雅盛了一小碗小米粥,特意将米油小心的盛到了碗中。 “哥哥那边可送了早膳过去?”谢芙雅相信骆妈妈的做事能力,但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骆妈妈听了无奈的一笑,“昨儿夜里大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跟只猫儿似的不睡觉、在庄子里乱晃!后来奴婢问他怎么还不去睡,大爷说要检查安全了、以防有什么人闯进来吓到县主您。” 谢芙雅轻叹一声,谁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吓她呢?蔡诚山吗? 和离当日,谢芙雅跟随安阳公主去了成义伯府,将蔡诚山耍无赖的丑陋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蔡诚山一改之前端着文士的模样,像个市井无赖一样当着几位证人的面口出污秽之语,还嚷着“和离休想”、“要给谢氏休书”!还朝安阳公主掷砚台! 其实那砚台是朝着她飞过来的,安阳公主情急之下想上前拦着,却被哥哥谢倬给硬拉住了!不然那砚里的墨汁就得全扣在安阳公主身上! 谢芙雅闪躲得快没有被溅到墨汁,但她见蔡诚山竟然行凶,还差点儿伤到母亲安阳公主,她便恼了!拣起摔在地上裂成三块的砚台中最大的那块扔了回去! 谢芙雅没想到自己那气极的胡乱一投就砸中了蔡诚山的额头,当场蔡诚山就翻白眼儿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成义伯与大太太也吓了一跳,更别提爱子的二太太!大家围着蔡诚山喊他的名字,又让下人去请大夫! 安阳公主见状,低声告诉谢芙雅先回驸马府、让儿子谢倬赶紧带人去搬谢芙雅的嫁妆,而她穿着溅了墨汁的衣裳进宫找宣文帝哭诉! 成义伯府里除了二房外其他人都盼着蔡诚山与谢芙雅和离,所以谢倬带人跟强盗似的搬嫁妆,竟没人敢拦着! 后来谢芙雅听谢倬说:嫁妆都装上了马车准备往驸马府运的时候,蔡诚山清醒过来,大喊着“绝不善罢干休”! 依谢芙雅两世对蔡诚山的了解,他也不过是嘴巴上厉害厉害罢了!但谢倬却怕蔡诚山真的使坏,晚上便不敢睡觉地四处巡视了一番,天刚见亮才回去睡觉。 睡得晚自然起得晚,骆妈妈派去给谢倬送饭的下人回来说:大爷身边的随从不准我端膳进去,说大爷睡得正香呢。 骆妈妈跟谢芙雅讲完这些,忍不住掩口笑道:“大爷还跟小时候一样的性子,倒是没变。” 是啊,亲近的人都知道谢倬的性子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不知道为何梁王就认为他是五鬼星! “那就让厨房将粥和菜都备着、热着,待哥哥醒了、饿了马上给他端过去。”谢芙雅叮咛道。 “县主放心,奴婢已经这样嘱咐下去了。”骆妈妈道。 谢芙雅点点头,这才安心吃早膳。 用过早膳,谢芙雅和骆妈妈在明间里说话儿。 “县主让奴婢给您寻的丫头已经找得差不多了。”骆妈妈垂首恭敬地道,“都是有把子力气的,但就是这拳脚工夫……请了武师教她们快半个月了,打出来的也都是花拳绣腿。” “妈妈别急,这才半个月呢。”谢芙雅微笑地道,“怎么着也得一两年、再经过事儿了,她们才能长真本事。” 骆妈妈皱眉看着谢芙雅,忧心地道:“一两年?这也太久了,还不足以能保护您呢。” 可武功这东西真是急不来,不稳扎稳打就真的是花架子、好看不中用! “不急,我现在身边有母亲派来保护着的侍卫。只是他们都是男子,到底不方便了些,我才想着培养一些女侍卫。”谢芙雅道。 骆妈妈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叹息地点点头。 “我请妈妈办的另一件事如何?”谢芙雅问道。 “县主让老奴拖人打听的事有些眉目了。”骆妈妈轻声道,“梁王处那位应先生就是原钦天监五官灵台郎之一的应业。他在宣文二十二年时因饮酒误事、险被赐死!是梁王与几位大臣向圣上求情,才得已保住性命、废去双手手筋,让他不得再摇卦推测。不成想他现在在为梁王效力。” 原来是钦天监的五官灵台郎,会观测天象、卜吉凶,也就是他为梁王测出哥哥谢倬是五鬼星的吧? “应业现在在梁王府,想见他恐怕不容易。”谢芙雅皱眉道,“可知他在王府外有什么住处吗?” “奴婢打听到的是那应业已经有半年左右未归家了,王府派来的人说应业突然中风昏倒,梁王将其安置在王府里治病。”骆妈妈道,“但昨儿有人送信儿来,昏迷了数月的应业他醒了。” 111章 新邻居 应业虽然醒了,但成了一个身体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废人。 谢芙雅想到“梦”中那个对梁王泄露所谓天机的人。她虽然没看到过那个人的脸,但通过他所说的话便能猜到此人一定就是这一世给梁王批出“五鬼星”的人——应业! 因这个应业上一世的一句“谢家与皇家的血脉相合所出之女有**之命”,谢芙雅和姐姐谢芙晴便不声不响地被投毒、最后死于内宅!原来他才是造成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但这一世为何应业的预言变成了“五鬼星”? 谢芙雅有些疑惑,难道这一世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了? 中秋节一事清醒后,谢芙雅从谢倬那里知道真相后真的气得不轻,连着好些天不理哥哥!谢倬赔了不少不是,又把大部分责任都推到程淞身上,才算哄好了妹妹。 谢芙雅倒没有因为那晚的事怨恼程淞的,原因有二。 一是她理亏在前,用双生子欺骗、作千赢了与程淞的赌局,程淞欲讨回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哄着哥哥谢倬一起诈她,令谢芙雅有点儿生气。现在扯平了,彼此互不相欠,再见面倒能坦然了。 二是那晚她可能因为哥哥遇险而失了神智,迷乱中扎了程淞一刀,令他因伤势较重不能如愿成为北关征讨先锋官。这对一心想去北关的程世子来说,是很重的打击。 等程淞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宣文帝那边却又不同意他去边关了。应该是考虑到鲁国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在北关出了事怕是不好。所以程淞现在还留在京中,继续在工部当那个行宫修葺的总督建。 这也算是改变了程淞的命运吧。 谢芙雅对应业心生怨恨,却不想他此时已不能言语!那梁王后续又会怎么做呢? 说到“谢家与皇家血脉结合所出女子未来会是**”的预言,谢芙雅倒另有理解! 从字面理解,当下的确只有驸马谢渥与安阳公主所出的三个子女符合此预言,但将来谁又能保证以后姓谢的男子不会娶皇家女子呢?另,若是谢姓女子嫁给皇子皇孙呢?这也是符合应业的预言之词啊! 若是谢姓女子与皇子或皇孙生下的女儿将来出嫁生下的儿子灭魏呢?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才是五鬼星吧! 梁王怎么可能防得住!倒是因为一句不清不楚的术士之言,上一世害死了姐姐、小外甥和她,这一世又要除掉哥哥谢倬!这样的人若是当了帝王,又得有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他的疑心之下! 谢芙雅并非伟大到替大魏黎民百姓忧心梁王是否是位明君,而是知道梁王上位,自己与家人定会倒霉、难保全! 上一世是姐姐与她成了梁王登基帝位的垫脚白骨,这一世又要害她的哥哥谢倬吗? 谢芙雅握紧手里的帕子,沉思了片刻后她对骆妈妈道:“妈妈在宫里呆过,想必对圣上的一些喜好也有所知晓。妈妈觉得近几年太子舅舅哪里做得不好,引得圣上对他屡生不满?” 骆妈妈有些惊讶地看着谢芙雅,“县主怎么会问起这个?” 女子鲜少过问政事,甚至是不被允许过问政事!便是宫中的娘娘们,也不敢轻易谈论政事,何况宫外的普通女子! 宣文帝早年对太子是十分看重的,但最近几年常常会斥责太子办事不利、行事荒唐!甚至还动过废子太子的念头!若不是朝中老臣极力阻止劝谏,太子没准就已经被废了! 也正是宣文帝曾有意废太子,令梁王心中有了不该有的蠢动。 “相信妈妈心中也通透。”谢芙雅望着骆妈妈道,“梁王对储君之位惦记得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五年前他便收集太子错处、纠集一些臣子向圣上进言废太子之事。幸亏有老臣相护,太子舅舅才无事。但从那以后,圣上似乎对太子舅舅越发苛刻起来,坊间已有流言四起,说圣上厌弃了太子。母亲与太子舅舅是亲兄妹,我想着如果太子舅舅出事,我们也难保全啊。所以我想知道,为何会如此?” 这些话,谢芙雅连对父母都未曾说过!骆妈妈是在宫中服侍安阳公主的老仆,绝对的忠诚可信,所以谢芙雅才敢与她说这些。 骆妈妈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息地道:“县主果然与普通女子不同,您幼时进宫,钦天监的许天官便夸您聪明伶俐,若过十八必是女中佼者。当时公主听了还十分生气,说许天官有诅咒县主您活不过十八岁之嫌。如今看来,奴婢倒觉得许天官的话有些道理。” 敬义县主一开始说的话,便也与普通内宅女子不同啊! 还有过这等事?谢芙雅完全没有印象!但上一世她的确没活过十八岁,生日前夕便被苏薇柔毒死在成义伯府! “圣上正值盛年,而太子也是有为之年。这皇家亲情本就淡薄,父子间生出猜忌、嫌隙也是有的。”骆妈妈道,“加上有旁人在君侧挑拨,圣上难免就对太子生了疑心。再碰上几件太子殿下未能处理好的差事,圣上借机斥责、打压太子几句,便会令外人感觉圣上厌恶了太子的错觉。” “错觉?”谢芙雅挑眉,“妈妈的意思是圣上只是防备太子舅舅太早的惦记那个位置,而非真的厌恶和要废了太子舅舅?” 骆妈妈摇摇头道:“这个奴婢也不敢乱说,但太子殿下是勾娘娘所出,依着圣上对勾娘娘的情份与诺言,只要太子殿下不动其他的心思,圣上也不会真的废了太子的。” “其他的心思”,指的是让宣文帝早些退位、然后新帝即位吗?太子当得久了,谁不想当皇帝呢?更何况旁边还有兄弟虎视眈眈!一个不小心失去太子之位,新的储君必会对前太子一家赶尽杀绝,一个不留、以绝后患! 上一世便是如此,梁王成为储君后未动前太子一根汗毛。可宣文帝驾崩、梁王登基后,第一道密旨恐怕就是除掉太子及其所有儿女!而谢芙雅自己也是在新帝登基没多久,被一碗毒汤送上黄泉路。 听骆妈妈这样一说,难道太子舅舅若想保住储君之位,例是在低调行事、在宣文帝面夹着尾巴当个孝顺儿子? “县主、骆妈妈,隔壁庄子来人了。”屋外响起丫头的声音,“说是来借些炭火。” 炭火?不过才八月,怎么需要起炭火来? 骆妈妈走到门外,与那传话的丫头道:“你带着人去找英伯,从库里调一筐好碳匀给那人。” 丫头应了一声后离开,骆妈妈复又进入室内。 谢芙雅隐约听到骆妈妈让人去取炭,便纳闷地问道:“这才什么时候,怎么就有人要有炭了?隔壁庄子是哪家的?” 骆妈妈垂首答道:“隔壁庄子原是永郡侯府的产业,去年年底前不知卖给了哪家。永郡侯府的下人都搬了出去,由新主人派了仆役过来。那新主人年后过来住了半个多月,从我们这儿匀了一筐炭过去用。上个月也过来住了几日,不知做什么用也匀了半筐炭过去。” 所谓“匀”,便是将多库存的炭平价卖给对方,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个庄子的人倒是熟悉起来。 “最好还是打听清楚,免得出什么事。”谢芙雅对骆妈妈道。 “是,奴婢会派人再仔细的查查。”骆妈妈垂首应道。 谢芙雅问完了自己想问的,便让骆妈妈下去休息。 骆妈妈离开没多久,谢倬便打着哈欠来找谢芙雅了。 “哥哥可睡得足了?”谢芙雅调侃地问道。 谢倬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坐到了窗边软榻对面的桌椅旁。 “妹妹可住得还习惯?昨晚睡得好吗?”谢倬问。 “还不错。”谢芙雅答道,“是有些认床,但因为太累,很快便睡着了。我听骆妈妈说,昨晚哥哥四处巡视,直到天亮才去睡。我觉得哥哥不必如上经亲历亲为,交给庄头安排人去做就是了。” 谢倬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不赞同地道:“头两晚还是我亲自确认了好,交给那些粗汉子我不放心。” 谢芙雅掩口轻笑。这个哥哥平日里心大得很,这会儿又说庄里的仆役是粗汉子了。 “哥哥巡视了一晚可有什么发现?”谢芙雅打趣地道,“可知隔壁的庄子是哪家的?新主人又是哪个?” 谢倬一听谢芙雅问这个,马上来了精神! “当然有所发现!也知道隔壁庄子是谁家的!”谢倬道。 谢芙雅有些意外,她只是随口说说,不成想谢倬竟真的都知道? “昨晚我巡视庄子,发现庄子里一些仆役将外面的混子放进来,聚到一处赌钱。”谢倬得意地道,“他们正赌得欢实,被我当场逮到!不过只是训斥几句就将人放走和赶走了。还有西边那篱墙,有一块被野狗掏出个大洞来,能容一个壮实的男子钻进钻出!我看到了先用杂物堵上,正打算一会儿告诉庄头儿找人修整上。” 谢芙雅也把谢倬的话默默记在心里,稍后跟骆妈妈说一说。看来这庄子的确得巡察一下,发现问题早些解决,比出了事再修补要强。 “至于妹妹你问的隔壁庄子是谁家的……其实我也是昨天午后才知道的。”谢倬脸上浮起怪异的表情,像是无奈、像是厌恶、又像是觉得好笑。 谢芙雅看着谢倬怪异的表情,笑着问道:“哥哥那是什么表情?莫不是认识隔壁庄子那个总是借炭的新主人?” 谢倬摸了摸鼻子悻悻地道:“认识倒是认识,其实妹妹也认得。” “哦,是哪位啊?”谢芙雅越发的好奇了,“哥哥快说。” “隔壁庄子是鲁国公府新买的产业。”谢倬道。 鲁国公府?谢芙雅愣住了! 万万没想到隔壁原是永郡侯府的庄子竟然转手给了鲁国公府!自家人还真是与鲁国公府有缘! “哥哥怎么知道的?”谢芙雅挑眉问道。 “因为……因为刚才鲁国公世子程淞派人来我们庄子上,说是打了几只兔子和其他野/味儿,准备烤来吃。知道我在这边儿,就请我过去。”谢倬偷眼看着妹妹谢芙雅的表情、小声地道。 呵!谢芙雅偏头呵笑了一声! 这个程淞还真是、真是阴魂不散啊!难道说他有什么不可说的异类癖好?否则他干嘛总缠着哥哥啊?而且方才来借炭是为了烤野/味! “哥哥准备过去吗?”谢芙雅问。 “听说赵熙也在,烤野/味啊……妹妹你也过去吧?”谢倬不直接回答谢芙雅的疑问,反倒让她跟自己一起过去。 谢芙雅冷笑,“我一个和离的妇人,怎好这个时候随便见外男?” “和离的妇人怎么了?”谢倬一听谢芙雅自贬,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和离是妹妹自己求的,为的就是自由快活!怎地这个时候又拿这个说事,还一副自卑模样?” 谢芙雅一愣,心中被谢倬这番质问给暖着了。 她的傻哥哥啊!他是疼自己才会觉得和离后的她与过去没有不同,但外人却不会这么看啊。 “是我妄自菲薄了。”谢芙雅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满满的情绪,柔声道,“哥哥只管自己去吧,我不爱热闹。” 谢倬抿抿唇,“那我也让人回绝了就是,我也不去了!” “哥哥……”谢芙雅感动地抬起眼看着谢倬。 “叫上大杨、小杨,我也去打野/味,回来给妹妹的晚膳加餐!” 谢芙雅:“……” 谢倬说做便做,跟谢芙雅说了两句便离开,说是要去打野/味,还嚷着让人把炭火烧上,仿佛下一刻他便能拎着猎物归来似的! 谢芙雅命下人准备炭火,自己也换身衣服去和谢倬看看庄上有无野味可猎。 安阳公主的这个庄子与隔壁原永郡侯府的庄子不一样,除了占地大之外,庄外一些田地也都属于安阳公主,村民大多是佃户。而永郡侯府的庄子只是单独一个庄子,面积也不大。 谢芙雅换上轻便的衣服跟在兴致高昂的谢倬身后去了庄子的后面,她计划着也许能逮到野兔子和野鸡,结果走得腿都酸了、身上也出了汗,却连个野鸡毛都没看到,更别说兔子了! 谢倬也是喘着粗气,不甘心地道:“怎么我们庄子上没有呢?” 谢芙雅靠在一株树的树干上,看着谢倬气急败坏的用弓抽着草丛。眸光一转,她看到有几个人影朝他们走过来。 112章 烤肉 到了山庄的第二天,谢氏兄妹受隔壁庄子主人的刺激,决定一起去猎野味烤来吃!结果他们在草场和树林子里折腾了许久,连根野鸡毛也没看到! 谢芙雅有些累,靠着一棵树休息时发现有人从林子里走过来。 “哥哥!”谢芙雅紧张地喊了一声。 谢倬也看到有人走过来,忙带着仆从与庄丁回到妹妹身边。 谢芙雅心中稍安,站在谢倬身后眯眼看向那几个人。 那几个人越走越近,很快谢倬和谢芙雅就看清为首的人了! “程淞。”谢芙雅看到一身玄衣的程淞时并不惊讶,只是再次感叹此人的阴魂不散! “妹妹别怕,是程世子与赵熙。”谢倬轻声道。 谢芙雅这才注意到程淞身后跟着的人中有赵熙,实在是程淞那张脸太惹人注目,有他在很难再注意其他人! 程淞等人走到近前,谢芙雅看到他们身上背着小弓,后面跟随看似是仆从的人手里还提着几样猎物——野兔、山鸡。 “倬兄,好巧啊。”程淞上前拱手笑道,“邀你不成,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县主。” 末了,程淞向谢芙雅打了声招呼。 谢芙雅点了个头算是回应。 赵熙走过来,看着谢氏兄妹略显狼狈的样子,猜测他们可能也是出来打猎,只是一无所获而已。 “倬表哥、芙雅表姐。”赵熙微笑地向谢氏兄妹打招呼,“原来你们在这个庄子上。” 谢芙雅上次算计了赵熙,心中始终对其有些愧疚,不太敢看赵熙盈着光彩的双眸。 “昨天我们就过来了,你们呢?”谢倬问赵熙,“熙表弟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赵熙回头看向程淞道:“应程世子之邀,过来消遣两日。” 谢倬听了赵熙的解释,贼兮兮地笑道:“真的是过来消遣,而非为了躲避说亲?” 赵熙被谢倬调侃得红了脸,眸光偷瞄了一眼谢芙雅。 程淞和赵熙出现在这里是有些刻意而为,但并非是为了追随谢氏兄妹而来,而是因为赵熙厌烦了永郡侯府求娶妹妹赵青惠不成,便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想将他们府上的姑娘说给他作妻子! 这真是人脸破厚便无敌!前阵子刚被梁王妃拒绝了提亲,中秋节一过就像没事儿人似的又请人来说亲!说是府上有位德才兼备、温婉娟丽的嫡出姑娘年方十四岁,与梁王府的四爷正相配! 呸!配什么配!若不是顾忌身份地位与端仪,梁王妃都想骂永郡侯府的人不要脸了! 连好性子的梁王妃都被惹急了,何况赵熙! 那永郡侯府也真是脸皮厚到匪夷所思!去梁王府说媒不成,竟故意在路上拦堵赵熙,想要引得赵熙与那位嫡小姐见面。 赵熙早有防备,避开了两次后越发的厌烦。 程淞看出了赵熙心情不舒畅,便提议去自家在京郊新买的庄子上去玩两天、散散心。 结果那庄子的名字与地方一说,竟巧合得令人咋舌! 庄子的前主人是永郡侯!而邻居就是安阳公主的云合山庄,敬义县主与谢倬正要去的庄子! 赵熙有些心动,便应了下来。 程淞知道赵熙对谢芙雅的心思,便派人回鲁国公府通报了一声,直接带着赵熙来到郊外的庄子。 程淞以为,现在谢芙雅已经和离,男未婚、女已无夫,就算赵熙与之生出什么情愫来也无妨了。只不过二人怕是不能成夫妻,注定是露水姻缘、风流憾事罢了。 与其说带着赵熙来这个自己从来没来过的庄子是为了成人之美,不如说程淞是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想法来排遣自己未能去成北关的遗憾! 毕竟是拜谢芙雅在中秋节那晚两匕首所赐,他才因病不能随军前去北关,后来圣上又顾念程家两代单传、程老太太身体欠安等原因,不准伤愈的程淞去北关。 谢氏兄妹完全不知程淞的心思、赵熙的情愫,只当真的是巧合。 “既然倬兄一无所获,不如还是去我那边烤肉吃如何?”程淞提起一只被射死的兔子对谢倬道,“敬义县主若是不嫌弃,不妨也一起?” 谢芙雅自然不会跟一帮男人去烤肉,但她不能阻止谢倬过去,否则会被人说嘴。 “多谢程世子好意,我便不去了。”谢芙雅淡声地道。 “芙雅表姐。”赵熙道,“也没什么外人,不如一起吧。” 赵熙从小就是个温柔体贴的孩子,谢芙雅小时候待他不错,却也没少欺负他。长大后因为立场不同而疏于往来,但每次见面赵熙都一如小时那般对她温柔以待。所以他一开口,谢芙雅自动想起游船上发生的事,便理亏的无法拒绝。 谢倬本来就想去程淞那里吃白食,也不知怎么三言两句的就和谢芙雅出来打猎了!见谢芙雅还在犹豫,便也劝道:“妹妹一起去吧。熙表弟是亲戚,程世子也是熟人,论起来还能是你的表哥呢!都是一家人,不用避讳!” 谢倬很是不喜欢谢芙雅那套所谓和离女子便身份低、让人看不起的说词,极力撺掇妹妹一起过去吃肉! 谢芙雅是不愿跟程淞和赵熙坐到一处!一个是阴魂不散、心中诡计多端的少年、一个是自己辜负了温柔的少年,坐在他们之中哪里会自在!但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特别是赵熙闪亮的期待眼神,她只得点点头应了下来。 谢倬欢呼一声,冲到了程淞面前! “程子誉,你从哪儿打到了这么多野物?我在这周边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一只兔子,是不是都被你们打没了?”谢倬也叫起程淞的字,显得亲近起来。 程淞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赵熙和谢芙雅,笑着揽住谢倬的脖子转身,“我们已经猎过一圈了,小动物早就被我们惊得四散逃窜,你们自然是逮不到了。” 程淞带着谢倬边聊边往自家庄子走去。 “果然如此!”谢倬恍然,后又忿忿不平地道,“但你们怎么跑到我家庄子上来打猎?老话儿说得好,见面分一半!况且你这些猎物又是在我家庄子上打的,自然一半属于我们!这样,就不算我和妹妹去你那儿吃白食了,也不算你请的!” 程淞挑眉笑道:“倬兄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谢倬不过是说笑,听程淞这样“夸”自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谢芙雅跟赵熙走在后面,看到哥哥谢倬与程淞勾肩搭背、哈哈大笑地走在前面,奇怪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弃前嫌、如此的要好了? “表姐小心脚下。”赵熙小心地照顾着谢芙雅的脚下。“这林子里虽没有老树的盘根,但坑洼之处倒是不少,小心崴了脚。” “谢谢你,熙表弟。”谢芙雅迈过一个小坑后朝赵熙道谢。 赵熙看着谢芙雅微微汗湿的侧颜,心神有些恍惚不宁,结果他一个不小心踢到一块土包上! “阿熙,小心!”谢芙雅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差点儿摔倒的赵熙,然后咯咯地笑道,“还说让我看着点儿,你怎么倒不小心起来。” 赵熙鼻间飘过一阵馨香,心神不由一荡,俊脸上浮起淡淡的红云。 谢芙雅扶稳赵熙后便松了手,见他脸上微红,以为是尴尬所致,并未放在心上。 “表姐许久未叫过我阿熙了。”赵熙垂着走在谢芙雅身边,低声地叹道。 谢芙雅微怔,转头看着少年闷闷不乐的样子,微笑地道:“你已经长大了,是王府里的四爷,我自是不好再叫你阿熙。” 他们疏离已久,每次在宫里宫外碰面都只是客套的问个好便各自离开,竟有五六年未曾这样没有顾虑、没有隔阂地并肩而行、平静畅谈了。 赵熙转头看着谢芙雅,略显激动地道:“便是我及冠了,表姐也永远是我的表姐,叫我阿熙又何妨?” 谢芙雅抿抿唇,看着赵熙已经是通红的俊脸,忍住笑道:“我知道了,以后私底下碰到了我就叫你阿熙,但有外人在的时候还是叫熙表弟比较好。” 私底下碰到?赵熙心中涌起狂喜。 谢芙雅不过是随口迎合赵熙,不想看到他尴尬难堪的样子,不想却被赵熙误会了去。 程家的庄子买下来之后,只有鲁国公夫人偶尔来住一段时间,第一次向云合山庄买炭也是国公夫人命人去的。 程淞是第一次来,庄上的仆役自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侍候着,以期给这位世子爷留个好印象。毕竟这位是程家未来的家主! 程淞和赵熙去打猎前,就已经让庄上的仆役准备烤野味儿的器具与佐料,待他们回来处理野味儿便可以上架子烤了。 谢芙雅什么也不会,就坐在桌旁看着男人们忙活。 其实谢倬和赵熙两个人也不会烤肉,但看着新鲜便围着程淞和他的侍从转,想学一学如何烤野味儿。 除了打到的兔子和野鸡,程淞还摘了些菌子。 侍从左辰等人把剥了皮毛、清洗过后的野味儿拿过来串到铁叉上、再架到树枝堆的火堆上。 程淞将袍摆一撩塞到腰带上、卷起衣袖开始烤兔肉与野鸡肉,另一边的炭火细篦架上还烤着菌子。 谢芙雅看得有些直眼,没想到程淞还会烤野味儿,不由自主地就被他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吸去了视线。 “这只鸡为何不拔毛?还要糊泥?”谢芙雅站在程淞与左辰身后问道。 正往鸡身上糊泥的两个男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一脸好奇的谢芙雅眨着水汪的大眼看着他们手中的去了内脏的野鸡。 这种由下向上的角度看谢芙雅,竟有种别样的美丽。而此时的她像个不通俗务的纯真少女般睁大眼睛看下来,程淞竟觉得心脏呯呯乱了两三拍! “咳!”程淞转回头往野鸡身上又糊了一块混了柴草的黄泥,解释道,“这是叫化鸡,做法便是除内脏不脱毛,以黄泥混柴草和泥糊满鸡身,然后扔到火堆里烤得泥干。泥干后里面的鸡肉也熟透了,敲开泥壳自会带下鸡毛,而且这样烤出来的原汁油都捂在鸡肉里,吃起来非常香。” 谢芙雅听得发愣,却是不太相信程淞所说。 这样粗糙制作烤出来的鸡肉能好吃? 程淞和左辰糊完鸡就把泥裹鸡放到了烤兔子和野鸡的火堆里埋好,然后转身又去处理羔羊肉。 羊肉是程淞昨日命庄头从附近农户家里买来的羔羊宰杀后加佐料煨了一晚,四只羊腿放到架子上烤,片下来的嫩肉和串好的肉串放在盘子里,准备放到炭火上烤。 这些操作都是谢芙雅第一次看到,控制不住自己地像赵熙和谢倬一样跟在程淞身后看他忙忙碌碌地准备。 “为何这些羊肉不放到火堆上烤?”谢芙雅忍不住又问。 刚把肉串放到炭火架子上的程淞发现谢芙雅又跟了过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好奇孩童一样问东问西,他无奈地挑眉解释道:“火堆上的火旺,烤一会儿看不住就会糊了。若是在野外,随便烤烤能吃也就罢了,但在家中有条件用炭火细细的烤,炭火入味、配上佐料会更好吃。还有这肉片,薄薄地切好铺在细篦上,肉熟后沾着佐料吃也很美味。” “会比涮锅子好吃?”谢芙雅听得偷偷咽口水,掩饰的问了一句。 “各有各的味儿,不一样。”程淞道。 说完,程淞夹了一片昨晚就煨好的嫩羊肉片放到细篦上翻烤了几下,然后拿起料碟沾了沾送到谢芙雅嘴边,“尝尝。” 谢芙雅被那片散发着炭火烤香的羊肉片诱惑得张开檀口、贝齿小心地咬住肉,她还怕肉掉下去的抬起手托承着…… 那白如编贝的牙齿一开一合,仿佛咬住的不是羊肉,而是咬在了程淞的心上!他痴痴地看着谢芙雅叼住羊肉、再轻轻地闭上双唇,然后……抬眼看着他。 咕噜!程淞的喉节用力的滑动了一下,像被烫到手似的松开了筷子! 谢芙雅伸手抓住肉,背过身掩嘴吃下去。 肉质软嫩、满口肉香与佐料结合的美味口感,谢芙雅感觉喉咙里像有只小手儿,她不过是咀嚼了三五下,就被那只“小手儿”把肉给拽进胃里去了! 113章 看轻 真是太好吃了!谢芙雅咽下那块烤羊肉后齿颊间还留有肉与佐料混合的香味,令她的口水泛滥! 转过身,谢芙雅双眼晶亮地看着程淞,夸赞道:“真好吃。” 程淞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僵立在那儿,看着谢芙雅露出明媚的笑容,沾了几粒佐料的红唇一开一合的说着什么,但他仿佛失聪了般完全没听清。 赵熙和谢倬从远处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他们身后跟着四五个怀里抱着酒坛的下人。 “子誉!”赵熙笑着喊道,“倬表哥从他们的庄子上抬了几坛老酒过来,正好配烤肉!” 程淞猛的回过神,粘在谢芙雅身上的视线挣开瞥向草地。他大口的喘息着,才发现自己方才竟屏住了呼吸! 谢芙雅一脸不解地看着像是不太舒服的程淞,她方才问他那羊肉是如何煨的、沾料里又有什么,他一副傻愣愣的样子看着自己不答,莫不是什么秘方就想告诉别人? 赵熙走过来看到程淞脸色通红、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忙上前询问:“子誉,你怎么了?” 程淞摆摆手,眼神闪躲地道:“我去换件便利的衣服再过来。” 赵熙莫名其妙地打量着程淞身上玄色的衣袍,有什么问题吗?之前不还是穿着这一身打猎来着? 程淞扔下手里的东西,一只手捂着口鼻疾奔而去。 正在火堆旁烤肉的左辰见主子爷快步离开,皱眉想跟上去,但这里的人中再没有会烤肉的,他和主子都扔下离开,这肉还不烤糊了! “熙爷,我家二爷是怎么了?”左辰只得问赵熙。 赵熙脸上也是迷茫,“不晓得,我回来就看到他脸色通红,还说身上的衣衫穿着不舒服,要回去换一件。” 左辰这就放下心来,“想来是火热又忙碌,二爷是觉得热了回去换件衣服。” 赵熙也是这样想,便没往心里去。 谢芙雅对那烤羊肉片上了心,拿了木凳子坐在炭火架旁,用筷子夹着肉片放在细篦上,听着肉发现滋滋的声响、然后冒起白烟,香味儿马上便飘了出来。 赵熙转身见谢芙雅在烤羊肉片,有些惊讶地走过来。 “表姐会烤肉?”赵熙看着谢芙雅稍显笨拙地夹着肉片翻面,“这肉是昨天子誉命人买了羔羊现宰杀、片肉煨了一晚,想来是已经入味了。” 谢芙雅亲口尝过,当然知道这肉片的美味。她学着之前程淞的手法将肉两片烤成深色后夹起来,在旁边的料碟里沾了一下,然后放到一个空碟里。 “你尝尝。”谢芙雅将自己烤的肉递给赵熙。 赵熙受宠若惊的接过碟子,“多谢表姐。” 拿起一双筷子夹起来肉来送进嘴里,赵熙嚼了两下觉得烤得有些老了,沾的佐料有些多了…… “好吃!”赵熙违心地竖起拇指夸赞道,“好吃!” 谢芙雅眼睛一亮,“真的?我第一次这样烤肉,方才尝了一块也觉得很是美味。往后自家也可以这般做来吃,只是……” “只是什么?”赵熙将肉囫囵的咽下去,挑眉看着谢芙雅。 谢芙雅美眸微转地道:“只是不知程世子用了什么法子来煨羊肉,这沾料里又都有些什么。若是胡乱弄,怕是浪费了好东西。” “这有何难?”赵熙微笑地道,“待会子誉换了衣服回来,我便为表姐问一问。” “那赶情好。”谢芙雅笑道,“以后有机会我也请你吃烤肉。” 赵熙听了心中暗喜,垂下头抿唇笑。 那边谢倬和左辰在学怎么烤兔子、烤羊腿,笨手笨脚的险些栽进火堆里,把左辰吓出一身冷汗来,寻思着主子爷怎么还不回来! 程淞回到了自家庄子里的住房里,他跑了一身的汗,心脏跳得又急又重! 在屋子里静了静,他走出来从院中的大缸里舀了两盆冷水兜头浇了下去!把跟他一起进来准备服侍的下人吓了一跳! “世……世子?”下人瞪大眼睛看着从头到脚淋湿的程世子扒下身上的衣衫扔到地上,露出精瘦结实的上身! 程淞又打了一盆水从头淋下!冷水激在皮肤上,降低了他身上的燥热与脑中不停涌上来的绮念! 被打湿的头发不停的滴水,水珠子从程淞白皙的皮肤上缓缓下滑,少年的身体虽不如成年人般精壮有力,但比起同龄人的瘦弱又多了几分力量感! 程淞的皮肤属于如何折腾也不会变黑那种,当年在军中还为此受了不少的嘲笑。只不过那些嘲笑他的人最后都被拳头和他的战绩给震压下去了。 冷静下来后,程淞拖着湿淋淋的身体进了屋子,命下人找出新的内外衣衫出来。 下人不敢吱声,找好衣服后便退了出去。 程淞擦干头发和身体,自己穿好内外衣衫、换了靴子,站在铜镜前确认自己已经恢复正常后才出门。 一定是自己因病久未去兵营练武,以至于血气过旺了。 程淞对方才自己的失态找个借口,并打算回京城后就去南大营找留守的兄弟们摔打一番! 待重新回到烤肉处,程淞已经彻底恢复如常,加入到谢倬和赵熙之中。 谢芙雅用心的在学着烤羊肉片,一大盘子肉片已经被她烤去了一半!她每烤好一片就让谢倬、赵熙和左辰试吃,虽然他们嘴上都说着好,但咽下去的表情似乎都挺噎的。 于是谢芙雅就给自己烤了一片肉,送到嘴里嚼才发现烤得火候有些久,肉变得硬了不易嚼烂,佐料又沾得多了,肉香味被佐料掩了去。 反复几次尝试后,谢芙雅终于掌握了火候、沾料份量,于是就多烤了几片装到碟子里,准备拿去给哥哥谢倬等再品尝一下。 “程世子回来了?”谢芙雅端着盘子走过来,看到程淞站在火堆旁翻着铁钎上的肉,便先端着碟子来到他身边,“尝尝我烤的肉。” 方才那股馨香又飘了过来,程淞的身体立即便绷紧了! 谢芙雅将碟子举到程淞面前,大眼里闪着期待地看着他。 程淞往旁躲了躲,冷声道:“多谢县主,我暂时并不想吃,你拿给熙四爷和令兄吧。” 谢芙雅一愣,看着程淞脸上明显的排斥表情,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赵熙在旁本是微笑地看着谢芙雅献宝一样端着烤羊肉片请大家试吃,但见程淞不客气地、冷淡地拒绝谢芙雅、表姐那尴尬的表情后,他也敛去笑容。 谢芙雅收回手,脸上表情变得淡淡的转身离开,也没有让谢倬和赵熙试吃。 来到桌旁,谢芙雅坐下来夹起烤羊肉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她默默的吃着,不发一声、不抬头看任何人。 谢倬心大,完全没注意到妹妹与程淞之间僵凝的气氛,只顾着和左辰讨教如何烤肉。 赵熙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程淞,迈腿朝谢芙雅走去。 程淞原是低着头看火堆上烤着的羊腿,待赵熙也离开后才抬头看向谢芙雅所坐的方向。 穿着淡紫女骑服的谢芙雅梳着简单的发髻,头上只有压鬓的珍珠头花,明明简单的装扮却衬得她那张脸越发的明丽。之前她吃肉时的灵动神情像个可爱的小猫咪,搔得人心头痒痒的想继续投喂,还想伸手摸一摸…… 赵熙来到谢芙雅身边,低头与她说着什么,谢芙雅仰头微笑地回应。远远看去好一对璧人,甚是般配! “二爷?”左辰在旁唤了一声程淞。 “嗯?”程淞回过神转头看向左辰。 左辰也看向赵熙和谢芙雅的方向,轻声道:“熙爷对县主似乎……恕小的多嘴,不好让熙爷在这庄子上跟县主发生什么事,到时候京城那边计较起来,恐怕……” “我晓得,不必多言。”程淞皱眉打断左辰的提醒,“今晚我们就回京。” 左辰有些意外,“这样急?” “熙四爷在外久了,恐王爷和王妃惦念。”程淞淡声地道。 左辰不再言语,回去继续翻烤架子上的肉、撒盐巴。 程淞又瞥了一眼赵熙和谢芙雅,莫名觉得心里烦躁。索性走到炭火架旁,打开一坛老酒倒了一碗仰头灌下! 不愧是安阳公主庄子上珍藏的老酒,酒香浓郁、回味甘醇!程淞意犹未尽,又倒了一碗出来,然后夹了个烤菌子扔进口中! 一口酒一口烤菌子或烤肉,程淞倒先畅快地吃起来! “表姐,程淞从小混迹在兵营里,虽是王公府上的公子,性子却不羁了些。若他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还勿放在心上。”赵熙为程淞解释道。 谢芙雅拨了一下碟子里的肉淡淡一笑,“方才是我轻浮了,怎么好让并不太的熟悉的男子试吃我烤的肉?与程世子的态度无关。” 赵熙见谢芙雅真不似生气的样子,才稍稍放心。 谢芙雅将自己烤的肉都吃了之后,觉得胃里胀得难受,她拿出帕子拭了拭嘴角,喝了口茶水解腻。 “我吃饱了。”谢芙雅站起来对赵熙道,“有些累,我先回云合庄休息去了。” “表姐?”赵熙站起来,有些意外地道,“你这就要回去了?还有烤兔、烤鸡、烤羊腿你未曾尝尝。” 谢芙雅往火堆处看了一眼,只见哥哥谢倬窜来窜去忙得不亦乐乎。再往另一边看,就见程淞在那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欢实。 空旷草地上,男人们热情的围着火堆烤肉、洒脱不羁的饮酒,这才是惬意人生吧。她这个女子到底是格格不入了些。 “我吃不下了,你们吃吧。”谢芙雅道,“熙弟多看着些我哥哥,让他别喝太多的酒了。” 赵熙眼神微黯,“那我送表姐你回去。” “不必,让哥哥身边的随从大杨送我即可。”谢芙雅婉拒道,“莫因我扫了你们爷们儿的兴致。” 说完,谢芙雅招呼大杨过来,让其送自己回云合庄。 大杨跟谢倬报备了一声,谢倬也有些意外地走过来,“妹妹这就要回了?还有好些东西你未吃到。” “我吃了许多的肉,现下都饱了。”谢芙雅对谢倬道,“况且,有我一个女子在侧,你们男子饮酒吃肉也不能畅快。我打猎有些累了,走回去消消食,然后小憩一下。” 谢倬想了想也是,便叮嘱大杨务必安稳地将县主送回去。 谢芙雅也没向程淞告辞,便带着大杨离开了。 赵熙目送谢芙雅离开,轻叹口气后转身朝程淞走去。 程淞已经喝了半坛子的酒,谢芙雅烤剩下的半盘肉也都被他烤完吃进肚子里! 赵熙坐到程淞身畔,拿出一个碗递过去,“麻烦子誉给我倒一碗酒。” 嘴里嚼着肉的程淞转过头,笑着单手提起酒坛腕子一翻,琥珀色的酒液便倒进了赵熙手中的瓷碗内。 “四爷是第一次用海碗喝酒吧?”程淞笑道,“不知可习惯。” 赵熙是皇族子弟,从小受的礼仪教育都是斯文重礼,饮酒用樽或盅,这种以碗饮酒的豪迈之举还真是头一次。 轻啜一口酒,赵熙被老酒的辛辣刺激得皱起脸。 看着赵熙不适的表情,程淞哈哈大笑起来。 赵熙脸上迅速漫起红晕,放下酒碗看着程淞,“子誉刚才为何对表姐那个态度?你虽不喜与女子过于接近,但却从未失过礼数。表姐好歹是位县主,你那嫌弃的模样未免……未免太失礼了些。” 程淞双眼望着远方,饮了口酒后低头轻笑地道:“四爷这是怪罪我对敬义县主无礼?我只是无意之举,若是令县主感到难堪,稍后回京寻个机会我向她陪罪就是。” 赵熙也又饮了口酒,语调微沉地道:“芙雅表姐刚刚和离,京中对她不利的流言四起,她心情不好才会避居郊外庄子里。我倒不是责怪子誉你,只是……只是不想你也与京中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一般看轻表姐。” 程淞闻言皱眉转头看着脸上飞红、眼神渐渐迷离的赵熙,“看轻敬义县主?四爷这话从何说起?我从未有此念头!这世间夫妻合则琴瑟合鸣、白头到老,不合则和离各自安好,我有何权利去看轻别人呢。成义伯府那位蔡二爷的确不是个良人,敬义县主与之和离并无错处可言。京中那些爱道他人是非的人不过是闲得无事嚼舌头,用不了多久便也住了嘴。” 赵熙点点头,晃晃悠悠的端起酒碗还想再喝,却被程淞伸手拦住。 “四爷莫要再喝了,这酒不似京中清淡佳酿,后劲大得很。”程淞道。 赵熙有些迷离的双眼看向程淞,嘴角扯出一抹嘴,然后挥开程淞的手,捧着酒碗仰头喝了个干净! 程淞挑眉看着赵熙豪饮,心想他未吃一口饭菜便饮了一大碗酒,怕是很快就要醉倒了! 果不其然,喝完碗中的酒,赵熙的身形就晃了晃险些从凳子上栽下去! 程淞伸手扶稳了赵熙,叹口气喊仆役过来。 “去庄上取几张羊皮垫子过来,再拿条薄毯。”程淞吩咐道。 仆役领命赶紧去取东西,程淞则扶着赵熙坐到一旁的草地上,并招呼一名仆从照看。 安顿好赵熙,程淞来到火堆旁看烤得滴油的兔子、野鸡和羊腿,不由又想到离去的谢芙雅。她那般爱吃烤羊肉片,一定也喜欢吃这些。 “赵熙怎么躺下了?”谢倬纳闷地问。 “喝了碗倬兄你搬来的老酒,便不胜酒力的醉倒了。”程淞道。 “一碗酒就醉倒了?”谢倬摇头道,“他的酒量也真是太差了!” 程淞笑笑未语,而是蹲下来用棍子从火堆里拨出叫花鸡来。 谢倬看到火堆里拨出来个大泥球,好奇地过来问道:“这是什么?火堆里怎么泥球?” 程淞未答,而是起身端了个盘子过来,又拣了块石头砸开泥壳。 待泥壳剥开一块,鸡肉的香味儿便溢了出来。 “我的天!”谢倬发出惊呼,猛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什么东西这么香!” 程淞把粘着鸡毛的泥壳剥开,用筷子小心地叉着整只叫花鸡挪到盘子上。 “鸡肉?这是什么做法?”谢倬兴奋地道,“真是新奇得紧。” “倬爷,这是叫花鸡。”左辰在旁替主子讲解了一遍叫花鸡的由来和做法,听得谢倬不住点头。 程淞用匕首在兔身、羊腿上又划了几刀,然后撒上佐料,告诉左辰再翻转几下便将火堆的火压得小一些,便可以边片肉吃、边喝酒了。 处理完这些,程淞站直身体向云合庄的方向看去。 大杨送谢芙雅离开也有一会儿了吧?两个山庄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不知这个时候谢芙雅可安全到达没有。 “我去走走。”程淞对左辰和谢倬说了一声,便抬腿朝云合庄的方向走去。 如果从庄子正门出去再绕到云合庄就比较远,而从两庄相连的小林子穿过去就非常的近。谢芙雅和大杨走的就是小林子这条路,除了地上坑洼不平了些之外,倒没有什么危险。 程淞走进小林子,抬眼就能看到云合庄的外围栏。他没看到谢芙雅和大杨,想来他们已经进了云合庄,便转身准备回去。 “程……程世子?”大杨惊喜的声音从林子另一边传来。 程淞一怔转头看过去,只见大杨满头是汗的从林子东边的坡上下来,衣服上有几处被树枝勾破了。 “你怎么在这儿?”程淞皱眉看着狼狈的大杨,“敬义县主呢?” 大杨用袖子擦了一下滑到眼皮上的汗,有些焦急地道:“县主……县主在上面的溪流边上崴了脚,小人……小人不敢乱动,便下来想回庄子里找几个粗使婆子……” “你把她一个人扔在溪边了?”程淞沉着脸打断大杨的话。 “啊?是……县主一个人在溪边,那里没什么危险,所以……”大杨被程淞阴沉的脸色和眼神吓住,结巴得更厉害了。 程淞懒得多废话,也不适合指责训斥别人家的奴仆,他脚下一转朝东边的坡子走去。 两庄东边有座不高的小山,山里有溪流泉眼,流下来汇入山下那条穿过村庄的小河。因为山不高、无密林,的确没什么危险。顶多会有蛇出没而已。 谢芙雅昨日听庄子里的下人提起过东边山上有个泉眼,夏不枯、冬不冻、四季都有泉水涌出。泉水冰冰凉的甘甜得很,山下的村民几乎每天都会打上一桶烧水做饭吃。 回云合山庄的路上,谢芙雅想起这个泉眼,便临时起意带着大杨爬了坡,结果走在溪边时不小心崴到脚,疼得不敢动弹!大杨是个随从,不敢抱着主子回去,怕毁了主子的名节,只得下山准备回庄子里找力大的婆子上来抬人。 程淞动作快,山坡、土洼他连看都不看便直接跃过,便是习过武的大杨都赶不上他的步伐! 程淞偶尔停下来听声音辨别溪流的方向,没费什么工夫便找到了谢芙雅。 谢芙雅坐在溪边的地上,手里抓着几块石子不时往溪水里扔一块儿,溅起小小的水花儿。 听到身后有动静,谢芙雅还奇怪大杨的动作如此迅速,这么快便找到了人。可一回头却看到身着藏蓝胡服的程淞! 程淞几个大步来到谢芙雅身边,皱眉蹲下来看着她问:“伤到哪里?” 谢芙雅冷冷地看着程淞,将脚往裙下缩了缩。 程淞见状,道了声“失礼”便伸手掀开谢芙雅的裙摆、抓住她的左脚。 谢芙雅大惊,用力踢蹬想挣开。 “看来县主伤的不是这只脚。”程淞抬头看着谢芙雅笑道。 “你……你放开!”谢芙雅恼羞地瞪着程淞,“登徒子!” 程淞松开谢芙雅的左脚踝,站起身转到她的右侧,然后小心地抬起她的右脚。 “嘶!”谢芙雅疼得吸了口气,眼里瞬间就漫起了水雾。 程淞抬眼看到谢芙雅雾气蒙蒙的双眼,恍了一下神后马上低下头。 不顾谢芙雅的抗拒,程淞脱下她的小靴子,隔着布袜轻捏纤细的脚踝。 “啊!”谢芙雅发出轻轻的痛呼,然后用力咬住嘴唇。 那声短促的痛呼像把利刃扎进程淞的胸口,令他身体微微一颤!喉节忍不住上下滑动了两次,呼吸也渐渐不平。 114章 心跳 谢芙雅崴到了右脚,程淞轻握着她的脚踝各处试着动了两下。脚趾、脚背都没什么大事,就是一碰脚踝疼得厉害。 一番试下来,不单谢芙雅泪眼涟涟、香汗淋漓,程淞也出了一身的汗! 放下谢芙雅的脚,程淞皱眉道:“县主应只是扭到了脚踝,并未骨断。下去回庄里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开些贴敷的药养上月余应该就无事了。” “要月余?”谢芙雅皱起蛾眉。 程淞抬眼看着谢芙雅,发现她的一侧长睫上还挂着点点泪珠儿。 “怎么,县主急着回京?” 谢芙雅放下裙摆,没回答程淞的话,而是反问道:“程世子怎么会过来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吗? 程淞站起身看看周围的环境,随口道:“酒水喝得多了,出来……消消食。” 虽然程淞及时改了口,但谢芙雅还是会意了他之前想说的是什么! 粗鄙!堂堂国公府上的世子竟言语粗鄙,真是……真是……谢芙雅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能咬着下唇、红着脸别过头。 程淞在兵营里长大,士兵间粗言秽语从来也是不避讳着他,久而久之就学了身痞气和粗话。虽然回来半年多了,但六七年的习惯哪能说改就改的,方才差点儿唐突了谢芙雅!他也有些懊恼地咬紧了牙根。 “大杨!”程淞还记得谢倬身边这个随从,“你先回云合庄叫人安排滑竿或马车过来,我把县主带下去!” 大杨犹豫地看向谢芙雅。 虽说鲁国公世子与自家主子相熟,但到底是外男。将县主和一个外男扔在这山林里独处,怕是不妥。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别耽搁你家县主看大夫!”程淞见大杨一副不信任自己的模样,就心里有气! 他看上去像个登徒子吗? “大杨,你听程世子之命快去叫人来接我。”谢芙雅发话道,“此事不要声张,只告诉骆妈妈即可。” “是,小的这就马上赶回去叫人!”大杨拱手领命,不再犹豫地转头往山下跑。 看大杨去叫人了,程淞才又蹲下来看着谢芙雅道:“县主,得罪了。” “?”谢芙雅不解地看着程淞,心想这人要干什么?“啊!你做什么!” 谢芙雅正不解中,程淞便一手在后、一手托住她的腿弯将人抱了起来! “别乱动,摔下去可就完了!”程淞喝止怀里挣扎的小女人。 谢芙雅本就脚疼,听程淞这样一吓唬便真的不敢动了,一双美眸却盛着火焰地怒瞪着这个登徒子! 她可真轻啊。程淞感觉怀里女子的重量还不如筑工事时背的土石袋子重,轻飘飘的、香香的…… 今天他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总是燥得厉害! 抛开杂念,程淞提气、脚下纵跃,抱着谢芙雅如同无物般地下山。 谢芙雅被程淞吓得不轻,只听得耳边生风、眼前景物瞬移,她为了稳住身形只能伸出手臂紧紧抱住程淞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耳边的声音变成了少年咚咚的心跳声、头顶吹抚过他呼出的热气、淡淡的皂角香窜进鼻端……谢芙雅莫名就心安起来。 山本来就不高,程淞很快就到达了山下的小树林里。他抱着谢芙雅站着歇了一会儿,然后迈步朝云合庄的围栏走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少年的心跳渐渐趋于平稳,每一声都那么有力。 谢芙雅缓缓抬起头,不期然迎上了一双黑亮的漂亮双眸! 程淞站在围栏旁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是的,谢芙雅眼中的纯净完全不像个成了婚的妇人。她安静地看着他,眸子里有着好奇。 程淞感觉胸口猛的一悸,身子往前趔趄了一下。怀里的谢芙雅吓得收紧手臂,把脸又埋进了他怀里。 这时,程淞才感觉到怀里的女人有多软、有多香! 谢芙雅则感觉到少年的身上散发着热气,烘得她身子也跟着发热。 程淞俯下身将谢芙雅放到干净的草地上,然后退了三四步侧过身。 “哎?”谢芙雅以为程淞要走,不禁情急地唤了一声。 “我在这儿陪县主等你庄子上的人过来再离开。”程淞不看谢芙雅地道。 谢芙雅见程淞回避的模样,眼神便是一黯,淡声地道:“多谢程世子相助,若世子感到不便,就请回吧。” 虽然想到过和离后世人会如何看她,但真正体会到被人非议、被人嫌弃之时,谢芙雅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但她知道这是必须要经过的一关,自己也必须要挺住才行! “不便?”程淞皱紧眉头纳闷地看向谢芙雅,“我何时说不便了?县主这句话从何而来?” 谢芙雅抬头瞥了一眼程淞,然后用倨傲伪装自己的软弱,哼声道:“程世子一定是不想与我这个和离妇人有任何接触吧?方才能得世子相助已是感激不尽,他日若有机会定会回报。现下世子极力避嫌,不如直接回自己的庄上去烤肉喝酒,免得站在这里惶惶、不自在。” 程淞被谢芙雅一番话说得发懵!他何时说不想与她有任何接触了?方才还不是给她看过脚、抱着她下山了!站在这里惶惶不自在?他只是觉得浑身燥热、又因奔跑出了汗液,怕身上的味道令她不喜才站得远些! 但这些话,程淞又不好解释给谢芙雅听,只得咬咬牙闷声道:“县主误会了,我并未如你如说那般看不起和离的妇人,只是怕唐突了你。” 谢芙雅看着程淞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知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静默、尴尬在二人之间漫开,谢芙雅看着云合庄的方向,迟迟不见有人过来接自己,不禁有些焦急烦躁。 “我出来时叫花鸡已经熟了。”程淞突然开口道。 谢芙雅一愣,转头看向程淞,随之她也想起之前糊上黄泥柴草埋进火堆里的野鸡。 “剥开泥壳儿,鸡毛随之被剥掉,鸡油都沁在肉里,非常的香。”程淞边说边一跃坐上了围栏,望着天边渐起的红云笑道,“还有那兔肉和羊腿,烤得滋滋冒出油来,洒上盐巴、佐料,或是用刀割下肉来沾着酱料、干料吃一定很香。” 谢芙雅听得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那野鸡的毛真的能随泥壳拔下来?”谢芙雅倒不知道还有这种除鸡毛的法子。 程淞笑着仰起头大声喊:“当然!” 谢芙雅抬起手搭在眼前挡住夕阳的光辉,看着坐在围栏上迎风洒脱而笑的少年。 从小到大、两世见闻,谢芙雅见到的男子多是文质彬彬、礼数周全者,就连哥哥谢倬虽爱胡闹,但见到长者也会装成知礼守礼的模样。她也见过一些习武者或武将,一个个都很粗犷、强壮,看上去就有种想避开的念头! 程淞也算得上是武将了,虽然他举手投足和言语间有着武夫的粗犷感,但身上又有着王公子弟的贵气。这样的他很容易就与京中各府的儿郎们区别开来,加上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也难怪引得那些未婚配的姑娘们芳心暗许,上一世还因他战死…… 战死?谢芙雅突然想到那个梦中二十多岁的程淞!而且那个程淞似乎还认识自己?他没有战死、活到了二十多岁,可她却是真真的在十七岁时被苏薇柔毒死了啊! 想到梦中虚幻,二十多岁的程淞眼神温柔地望着自己,还伸手抚过她的脸颊……谢芙雅脸上一阵臊热,不敢再去看程淞。 梦本就是虚幻的,其中出现光怪陆离之相也不足为奇。但谢芙雅却相信那些梦中有些是真实的!因为每一个人说的话都与上一世的事牵扯上关系! “县主!县主!”远处传来人的呼喊声。 谢芙雅举目看去,云合庄里奔来她来庄上时乘的马车,后面跟着跑的是庄上的仆役。 程淞从围栏上跳下来,双手卡在腰间笑道:“总算是来了。” 驾车的是大杨,马车在围栏前停下,骆妈妈和如诗从马车上跳下来。 如诗钻过围栏来到谢芙雅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主子,“县主,听大杨说您伤了脚,严重吗?奴婢看看!” 说着,如诗就要掀谢芙雅的裙摆。 谢芙雅伸手按下如诗的手,“不要紧,回庄上后请大夫过来再看吧。” “县主,大夫已经派人去请了!待您回去应……应该就在庄里候着了!”骆妈妈喘着气道。 谢芙雅点点头,让如诗扶自己站起来,用左脚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平衡。 但如何越到围栏另一端成了个问题,谢芙雅右脚不便,钻的、跨的都不成! 大杨出主意让人到另一端把谢芙雅架到围栏上坐着,再过来架到马车上。 骆妈妈觉得也只能这样办了,便招呼后面跟着跑过来的两个仆役。 “县主莫怕。”骆妈妈安慰道,“这两个小子力气大得很,不会再伤着您的。” 谢芙雅只得点头,因为这样是回庄里最快的法子。 那两个小子翻过围栏,却在如何抬谢芙雅上围栏上犯了难。虽说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子,但也知道男女有别,更别说是要碰触女主子了,都胆怯得很。 谢芙雅也有些拘束,结果三人配合不力,险些把谢芙雅给摔到地上! “哎哟哟!”骆妈妈吓得捂住胸口直喊,“你们小心着些!” 两个小子被骆妈妈一训,更是束手束脚起来。 一直在旁看着的程淞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推开两个小子,弯腰一把抱起谢芙雅! “啊!世子!”骆妈妈惊得大叫,“不……不……” 不什么呢?骆妈妈看着已经把县主抱在怀里朝自己挑眉的程淞,嘴里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程淞抱着谢芙雅轻松的踩着木栅跨过围栏,然后把人抱到马车上。 在场的下人都看呆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谢芙雅被放到马车上后松开了勾着程淞的手臂,垂着眼帘轻声道谢,“谢谢程世子。” “不客气,县主回去好好养伤吧。”程淞点头道。 说完,程淞走到围栏前单手一撑便飞跃过去,然后走进了树林里。 待程淞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了,骆妈妈才回过神来。 “都傻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回庄里让大夫给县主看看伤!”骆妈妈喝道。 众人都醒悟过来,如诗又钻回来爬上了马车,小心地扶着谢芙雅坐进车厢内。 骆妈妈上马车前扫视了一眼跟过来的两个仆役,厉声道:“都管好了自己的嘴巴,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对县主名声不利的一句半句来,我便将你们一家子都发卖去苦窑!” 两个仆役吓得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方才什么也没看见! 骆妈妈可不是只会口头吓唬人的管事妈妈,她在宫里呆了二十多年,深知心慈手软只会害死自己!所以但凡她说的警告,若不遵守者下场都很凄惨! 骆妈妈钻进了马车,看着谢芙雅歪靠在椅垫上闭着眼睛,如诗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想必县主今天是累极了,又受了伤和惊吓,上了自家马车一放松便昏昏欲睡了。 驾车的是大杨,骆妈妈掀开帘子小声地提醒他稳当些。 马车慢悠悠地回了庄内,车一停谢芙雅便睁开了眼睛。 刚才她是迷迷糊糊小睡了一会儿,但很快就醒了。 “妈妈,可是到了?”谢芙雅声音略哑地问。 骆妈妈正想让如诗叫醒谢芙雅呢,见县主自己醒了,便答道:“是到了,县主。您先别动,我让粗使婆子抱您下去。” 方才是急着去接人,骆妈妈寻思着小子跑得快、又有把子力气,没想到却失了算。 谢芙雅“嗯”了一声,由如诗扶着坐起来。 粗使婆子踩着凳子从车上把谢芙雅抱下来,直接抱回了她住的汀香阁。 汀香阁外,请来的大夫已经在候着了,谢芙雅一送进去,大夫便也跟着进去。 请来的大夫是个留着胡子、年纪五十岁左右的老大夫。因伤在脚踝处,就不可避免的要剥下鞋袜亲眼看过才行。 女子的脚不可随便给外男看,但因受伤便没办法了。 大夫先看了谢芙雅那红肿得高高的脚踝,又盖了条帕子隔帕轻轻按了几下。 谢芙雅疼得冒冷汗,忍不住时哀叫了两声。 大夫诊看过后出了内室,在备着纸笔的桌上开始写方子。 “大夫,我家县主的脚伤可严重?”骆妈妈站在一旁忧心地问道。 “县主的脚伤还好,受伤后没有勉强走路,只是扭伤了筋肉,骨头是没事的。”大夫安抚道。 骆妈妈松了口气,“那便好。” 大夫开了喝的、敷的药,又嘱咐什么时候让丫头适当的给谢芙雅按摩腿脚上的经络帮助恢复。 骆妈妈奉上了丰厚的诊金,又让个小子将大夫送离。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近黄昏,暮色渐临。 骆妈妈吩咐厨房给谢芙雅准备清淡的吃食,又派人去隔壁的庄子上跟大爷谢倬说一声这边的情况,才又进内室去看谢芙雅。 “县主怎么这般不小心。”如诗坐在床边碎碎念着,“奴婢就说要跟去,您和大爷非说奴婢碍事,怕耽误了您们二位主子打猎!这猎物也不见猎着,还让县主您崴了脚!大杨小杨真是饭桶!” 骆妈妈看了如诗一眼,再看看谢芙雅。 谢芙雅知道如诗这是关心自己,便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道:“好了好了,下次刀山火海都带着如诗姑娘去,如何?可别生气了。” 如诗拉长着脸抬眼看了看谢芙雅,又垂下头哼声道:“奴婢何德何能,要县主您哄着……” 说着说着,如诗开始抹眼泪。 骆妈妈叹口气走上前,轻声道:“奴婢让厨房给县主准备清淡的吃食,县主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谢芙雅正安慰如诗,听骆妈妈提到吃的东西,就想起程淞说的叫花鸡和烤羊腿。 “叫花鸡……”谢芙雅拖着长音道,“妈妈可知道怎么做吗?” “叫花鸡?”骆妈妈听了之后一怔,“县主是想吃鸡肉?那奴婢去让厨房给您炖个鸡汤。” “不必了,妈妈。”谢芙雅叫住骆妈妈,“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什么都好。” 骆妈妈应了声,又犹豫地站在屋里不肯离开。 谢芙雅看出骆妈妈是有话要说,便问道:“妈妈可是要说什么?直说无妨。” 骆妈妈沉吟了片刻后才道:“奴婢就是想问问那程世子……怎么会和县主您在一起。” 当下人的不该过问主子的私事,但骆妈妈不同,她曾是安阳公主身边的宫侍,至今也深受主家器重。便是谢芙雅和谢倬也不能对她大呼小叫、随意使唤的。 谢芙雅倒不奇怪骆妈妈会问起程淞,毕竟都是关心她。 “我与哥哥去打猎时巧遇程世子与梁王府的赵熙。” 谢芙雅便将与程、赵二人相遇,受邀去烤肉时自己想提前回来、不小心在山上崴了脚的事大概的讲述了一遍,骆妈妈听完后方安下心来。 出于对谢芙雅的保护之心,骆妈妈是真的不希望她这个时候与外男传出什么不堪的流言来。 “县主、骆妈妈!”屋外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大爷命小杨送回来一些烤好的肉给县主食用!” 115章 贵客 谢芙雅的晚膳是冬瓜虾仁汤、蒸嫩菜心、醋脆萝卜和谢倬命人送过来的叫花鸡腿、烤羊腿肉、烤菌子,外加酱料一碟、干佐料一碟。 肉送来的时候都还是热乎的,谢芙雅每样尝了两口,觉得那个叫花鸡真如程淞说的那般美味! 许是折腾得太累了,谢芙雅胃口非常好,若不是骆妈妈提醒着少食些肉,免得不克化胃里不舒服,她真想再多吃些。 饭后喝了大夫开的药,再由婢女服侍着沐浴、上药,谢芙雅今日便早早的歇下了。 次日醒得早,谢芙雅才从如诗那儿得知昨天谢倬喝得大醉被送回来,程世子和赵熙连夜赶回京城去了。 赵熙临走前交给大杨一张单子,上面写着昨日烤羊腿时沾的酱料与佐料配料方子,说是要交给县主。 如诗拿来单子交给谢芙雅,“熙四爷真是有心了。” 谢芙雅接过单子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字迹并不属于赵熙。 谢芙雅看过赵熙写的字,梁王府很多宴请的帖子多是他亲自执笔。一是为表对贵客的重视,二是赵熙想练笔。 谢芙雅出嫁前,梁王府递到驸马府的帖子她都会看一看,算是看着赵熙的字体从普通的工整渐渐有了自己的风骨。 眼前这张单子上的字如怒猊抉石、渴骥奔泉,端是遒劲奔放!赵熙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不可能练成这样的字,所以肯定不是他写的。 谢芙雅将单子折好交给如诗,嘱咐道:“好好收着,日后有机会我们也烤兔子和羊腿吃,配着这个沾料。” 如诗收好单子,打趣道:“那也得等大爷和县主打来野兔子才是。” 谢芙雅轻推了一下如诗的肩头,啐道:“你这丫头,恁的贫嘴!连主子也敢打趣了。” 如诗捂嘴笑着跑开,将那单子小心地夹在书架上的一本书中。 主子终于开心起来了,真是太好了! 本来谢芙雅想在庄子周围走一走的,现在脚这样子了便不能到处乱走了。便潜下心来开始思考以后的事。 谢倬又在庄子上住了两日,确认无事后才返回京城,但他把大杨留了下来供谢芙雅差遣。 现在罗长生跟在谢倬的身边,罗长寿去了布庄当伙计,兄弟两个终于是找到各自擅长又喜欢的事做。大杨小杨兄弟二人经了行宫工匠群斗那次的事之后,便也不再像过去那般没个警醒,兄弟二人多少有些侍从的模样了。 大杨留下来后便找到庄头,组织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庄丁训练起来,还排了班次巡庄。 如诗将大杨的举动告诉给谢芙雅,笑着道:“总算有些样子了。看来县主在马场给他们的那次教训还是有用的。” 谢芙雅笑了笑,心想还是大小杨兄弟够聪明,不然怎么收拾也没用!通常纨绔身边多恶奴,并非只说那些奴仆跟着主子一起作恶,还指那些奴仆恶意撺掇主子向恶!此为恶奴也! 所幸大杨和小杨兄弟本性不是很坏、又聪明,迷途知返、肯上进,不然谢芙雅早就将二人从谢倬身边清走了! 在庄子上过了快十日平静日子,谢芙雅收到了三封从京中发来的信件。 一封是驸马谢渥与安阳公主关怀的信件,随信还送来了很多京中的点心、新式的布料等物。一封是谢倬写来的,他按谢芙雅嘱咐过的将京中近日发生的事写下来告知她,特别是成义伯府的人与事!最后一封是太子妃写来的信,信中写的也是关怀之词,并说太子极爱中秋节收到的那方砚,得知是谢芙雅精心的准备的后念叨着要还什么才好。 谢芙雅看了父母写的信,心中备感温暖。将父母送来的点心留下几块后剩下的分成两份儿,一份儿命人给骆妈妈送去,一份儿让如诗给院子里侍候她的仆婢们分了吃去。 如诗挑出谢芙雅爱吃的那几个口味的点心收好,便去分点心了。 谢芙雅拿起谢倬寄来的信仔细看了两遍。 京中这几日只有一件新鲜事,便是永郡侯府的一个庶女在承恩公府的宴会上不小心落水,被恰好路过的梁王世子施以援手救上岸来。那庶女因自己湿了身子的样子被赵佑看了去,回到侯府便闹着要悬梁自尽以保名节!被人救下后,又跪在侯府老太太面前恳请到庵里剃发当姑子去,免得拖累了府中姐妹的声誉。 永郡侯府的老太太与宣文帝是堂姐弟的关系,便写了封信派人递去梁王府与堂侄媳妇梁王妃商议着,看能不能让世子梁佑收了那个庶女当贵妾。 梁王妃早已厌烦永郡侯府的纠缠,拒绝了他们家想娶敏仪郡主、想把嫡女嫁给赵熙的说媒,没想到转个身就被一个庶女把嫡长子给算计了去!梁王妃是绝对不会让这样的女子进王府、当儿子的贵妾的! 梁王妃的再次拒绝惹恼了永郡侯府的老太太,老太太一怒之下进宫找宣文帝哭诉,说他的儿子不将她这个堂姑姑放在眼里云云! 宣文帝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管孙子纳不纳妾这种事!又念着皇族亲眷的份儿上,跟皇后交待了几句,让梁王妃允了那永郡侯府的庶女入梁王府。 梁王妃无奈,只得点头同意。但想当贵妾没有门儿,一顶小青轿从王府偏门抬进来,随便扔进了赵佑后院的一座院子里了事。 至于赵佑是否喜欢这个新妾室,外人便不知晓了。但梁王并未因此高看永郡侯府的爷们儿一眼,听说永郡侯给自己的一个庶子求差事求到梁王和世子赵佑面前未果,背后跟人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谢芙雅合上信轻叹。 上一世永郡侯府那个庶女是在中秋节那晚放莲花灯时落水,被赵佑救起来、后抬进王府的。那样的情形下,被纳为赵佑的妾室似乎稍稍名正言顺些。只是这一世程淞和谢倬在河边乱搞一气,吓得放莲花灯的人四散逃开,那庶女自然也就不会有落水的事发生了。 那庶女在别人府上落水的桥段真心是不太聪明的手段!说白了,内宅的太太、奶奶们明眼人多着呢,有些小伎俩真是不够看! 永郡侯府利用这等拙劣的手段、又凭借老郡主到宣文帝面前哭闹硬是把人塞进梁王府,想借此攀附关系,肯定会触怒梁王!别说想给自家男丁在梁王那儿得好处了,梁王不狠狠地收拾他们一家就是不错了! 虽然有些事、有些人的轨迹稍有偏差,但终究是殊途同归、得了同样的结果。 再看成义伯府现在的情况,可谓是一团乱,竟然也与梁王府牵扯上了关系! 成义伯府三房分了家,大房算是松了口气。虽然成义伯还未能回归朝堂,但已经在四处走动,以期能有人在宣文帝面前为其美言几句。也正是因为成义伯以为发生了几件大事又分了家,各房也都该老实了些,便疏忽大意了提醒二老爷、二太太管束子女! 二房的二姑娘蔡玉蓉意图效仿永郡侯府那名庶女的作法,在路上堵住赵熙,作假摔状想跌进他的怀中!可惜被赵熙身边的侍从当作刺客一脚给踹飞出去!事后一查才知道是成义伯府二房的嫡女,知道误会一场,赵熙忙派人将蔡玉蓉送去医馆救治,又派人去成义伯府送信。 二老爷和二太太得知这一消息,简直没脸见人!但又不得不将蔡玉蓉从医馆接回来,后续便也无人知晓了。 成义伯府除了大爷世子蔡诚峰的差事得以保留外,蔡诚山和蔡诚川都没了消息,连府门都不出。五房也没有什么动静,倒是消停不少。 对于成义伯府这种下场,谢芙雅并不是十分满意,特别是蔡诚山和苏薇柔这两个贱人还好好的活着!不过是失意罢了,哪抵得消她上一世的怨恨!但来日方长,只要他们不是飞到天边海角去,她总是能找到办法让他们过得一辈子不如意的! 撇开成义伯府乱糟糟的事,太子妃写来的信倒有几分意思。 太子收到那方砚甚是喜欢……应该是看到了砚台下她写的纸条吧?如果太子舅舅真的看到了那几个字,就应该想与她聊聊了。但太子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与事,中秋节过去这么久了才让太子妃写封信给她,想必也是深思熟虑、并与谋士们商议过了。 谢芙雅将谢倬和太子妃写来的信都扔到脚边的水盆里泡烂,并不急着回信。 太子舅舅当了三十年的储君,论权谋之术肯定比她一个内宅小妇人要厉害得多,也轮不到她对太子的行事指手划脚。谢芙雅明白自己能做的,便是凭借上一世的记忆,帮太子避开梁王的算计。 主动找上去侃侃而谈怕是不能取信于太子,不如静待太子来找她! 理顺好一切,谢芙雅安心继续在庄子里养伤。 又过了四日,云合庄迎来了两位贵客——敏仪郡主与平西侯府的伍姑娘伍如月! 赵青惠与伍如月经上一次的诗会结识,在汾阳侯府肖九姑娘的牵线下,二人很快成了手帕交。 赵青惠被梁王妃养得天真娇憨,伍如月是武将之女直爽大方,两个人成为朋友性子上倒是互补。 谢芙雅得知赵青惠和伍如月来了,忙让婢女收拾自己的屋子,然后扶着她去明间坐着等候。 婢女们有条不紊地将屋子整理齐整没多大一会儿,骆妈妈便引着赵青惠与伍如月走了进来。 谢芙雅不便行走,自是不能出去相迎,如诗便笑着出去将两位贵客迎进来。 “我听说芙雅表姐脚扭伤了?”赵青惠柔声向如诗询问。 “劳郡主忧心了,来庄上的第二日,我们县主与大爷非要去猎野兔子。结果兔子没猎到,倒崴了脚。”如诗轻声地道。 这是谢芙雅和骆妈妈、如诗统一过口径的说词,避开了遇到程淞与赵熙的事。 院里传来少女的低笑声,谢芙雅不禁也弯起了嘴角。 竹帘子被打起来,赵青惠和伍如月绕过屏风走进来。 谢芙雅搭着婢女如意的手想站起来,却被赵青惠疾步走过来压住手,“表姐快别起来了,自家姐妹客套什么。” 谢芙雅看了一眼伍如月,歉然地一笑,“对伍姑娘失礼了。” 伍如月笑了笑,“县主见外了,我与青惠是朋友,您是她的表姐、便也是我的姐姐,何需客气。” 从称呼上便听出了远近,谢芙雅却也真的不想勉强自己,微笑地请赵青惠和伍如月落座。 婢女奉上茶果、点心后退了出去,只留如诗在内服侍行动不便的谢芙雅。 “怎么过来之前也不知会一声?”谢芙雅望着赵青惠道,“我好准备准备。” 赵青惠掩口笑道:“表姐要准备什么啊?难不成还要去给我和如月姐姐猎野兔子吗?” 屋子里扬起少女的清脆笑声,谢芙雅边笑边嗔怪地斜眼看着如诗道:“定是如诗这丫头出卖了我!该打!” “哎哟,县主可饶了奴婢吧。”如诗假作求饶状笑道,“奴婢只是见郡主忧心您的伤情,说了实话而已。” “哼,什么实话!”谢芙雅假装恼意地哼声,“罚你一个月的月银,分给小丫头们买果子吃!” 如诗笑着不再言语,主子们说笑,她插上一两句逗逗趣便够了。 说笑几句热闹了气氛后,谢芙雅对赵青惠和伍如月道:“你们来得也是巧,我今天正想着让庄头去农户家中买只羊羔子,宰杀后烤只羊腿来吃。” 这几天,谢芙雅白日便按着谢倬给的单子试着调配酱料与干佐料,发现佐料有几味是胡番香料,需到京中干料铺子或是胡商那里购买。直到昨日才将材料买齐,也调出了几份料出来,打算今天试一试口味如何。 “烤羊腿?”赵青惠眼睛一亮,“可是架起火堆,将羊腿放上去烤那种?” 谢芙雅挑眉,“青惠见过?” 赵青惠羞涩地摇头,“未曾见过,只是听四哥和伍姐姐说过。哥哥是前阵子与鲁国公府的程世子一起烤过羊腿吃,伍姐姐是在西关见边关将士烤过。光是听他们说便觉得那场景一定很是……美仑美奂。” 为何会是美仑美奂?谢芙雅回想那日看到程淞等人烤羊腿,并没有什么美意,倒是有种粗犷苍凉之感。 116章 秘料配方 虽然敏仪郡主与平西侯府的伍如月姑娘来得突然,但好在云合庄里什么都有,谢芙雅又准备烤肉,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赵青惠和伍如月既是来探病的,自然带了许多伴礼过来。 谢芙雅向二人道了谢,让如诗带人收下了伴礼。 “今儿在我这烤肉吃酒的,怕是你们也回不得京城了,若不嫌弃不如今晚就住在庄上如何?”谢芙雅问赵、伍二女道。 伍如月是陪着赵青惠来的,自然看赵青惠的意思。 赵青惠被梁王妃看得紧,鲜少自己出来走动。今天还是因为有伍如月陪伴,梁王妃才同意她出京来庄上探望谢芙雅,就这样还派了十几个侍卫与仆婢跟随。她一听可以住在庄上,便兴奋地红了脸颊。 “当然好了!”赵青惠抚掌笑道,“那我们便可以守着篝火、对月吃肉饮酒了!” 谢芙雅露出微讶的表情,心想这些赵青惠从未经历过的情景都是谁跟她说的呢?是伍如月? 谢芙雅的视线转向正与赵青惠说说笑笑的伍如月身上。她还记得在梁王府的荷塘旁,伍如月气恼地堵住程淞表白、质问他曾说要娶她却言而无信的事。这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啊。 为了追求个氛围,谢芙雅让庄上的仆役在庄上草场空地上架了火堆,烤肉的器具有些是现成的,有些则是去隔壁庄子借的! 谢芙雅见程淞上次烤肉时器具十分的全,反正他现在不在庄上,借来用用、互通有无嘛。 大杨曾在隔壁庄烤肉时打过下手,所以对准备东西什么的还算熟练。谢芙雅便将准备的事交由他带人去做,做好了也赏他和那些临时组成的巡庄队的庄丁一条羊腿! 听县主说会赏羊腿,巡庄队的庄丁们高兴坏了,准备得十分卖力气。 谢芙雅贴心地提醒赵青惠最好派人回京里向梁王妃告知一声今晚不回去了,免得王爷、王妃担心。还有汾阳侯府肖家那边,伍如月暂住在那里,也得知会一声才妥当。 赵青惠恍然,觉得十分有理。便让一名侍从回京去梁王禀报一声,再去汾阳侯府也告知一下。 安排完这些事,三名年轻女子安下心来准备下午烤羊腿吃。 谢芙雅请骆妈妈给赵青惠和伍如月安排在一个院子里住,被褥都拿出来晒过后再铺上。 午膳简单的用了一些后,赵青惠便忍不住催着要去烤肉了。谢芙雅派人去问了大杨,回复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谢芙雅便跟赵青惠、伍如月去了架火堆的草场子。 烤羊腿这种事自然不能让少女们上手,只是让她们在旁边看个热闹就是了。 谢芙雅与赵青惠坐在棚子里躲避太阳,伍如月却跑到火堆前看那两条羊腿,时不时还给大杨一些指点。 “想不到你能与伍姑娘成为好友。”谢芙雅喝了口在井中湃过的酸梅汁,笑着道,“这位伍姑娘性格看来十分直爽,人又活泼,与你倒是互补。” 赵青惠抿抿唇笑道:“的确,伍姐姐是个开朗活泼的人,与她在一起每天都有听不完的新鲜事儿。” “哦?都是什么新鲜事儿啊?”谢芙雅感兴趣地问。 赵青惠微红了脸,小声地道:“有西关的风土人情,还有……还有程世子在那边的一些事。” 谢芙雅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赵青惠竟然还对程淞抱有希望啊……不过这一世因为自己的缘故,程淞没能去北关,也避过了死劫。如果梁王成了名正言顺的储君,与鲁国公联姻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赵青惠也就不会像上一世那样郁郁不快了。 可程淞那个人……总觉得不太可靠的样子!况且,伍如月不是也喜欢程淞吗?还想要嫁给他!为何她会跟赵青惠说程淞的往事? 是不知道赵青惠对程淞芳心暗许?才会跟赵青惠讲程淞的往事? “哦,听说程世子十岁时便去了西关,与鲁国公一驻西关就是七年才归。也不知他在那边童年时有什么趣事?”谢芙雅故作漫不经心地道。 赵青惠一提起程淞便面色娇羞,但又兴致勃勃。 “听伍姐姐说,程世子初到西关时因长得白而瘦,被西关那些将领的孩子看不起,天天有事没事的找机会欺负他。”赵青惠托着腮,望着天边的云朵、面带微笑地道,“一开始那些大孩子还顾忌着鲁国公,怕欺负过头了程世子回去告状,他们的父母知道了会狠打他们一顿!但程世子从来没告过状,反而是越来越猛,有一次逼得那帮大孩子们动了真格的,把他打得口鼻流血、左手腕脱臼!” 说到这里,赵青惠的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谢芙雅则是听得心里一紧,她有些难以想像程淞会打架打输了。 “被打成那样,程世子只是去兵营里找大夫把手腕接上,又涂了药就回了府里。因为府里没有太太或当家的女眷,国公爷又忙于军事,所以除了侍从竟没人知道程世子在外面发生了那样的事。”赵青惠轻叹地道,“后来那些将领的大孩子们便接纳了他,现在都成了过命交情的兄弟。” 谢芙雅手中的团扇停了下来,也望着天边的云怔忡了片刻。 “这些……都是伍姑娘跟你说的?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谢芙雅回过神后淡声地问。 赵青惠也喝了口酸梅汁笑道:“伍姐姐说她虽是侯府的姑娘,但整日里像个小子似的爱跟在哥哥们身后跑,所以看到了那些事。” 谢芙雅和赵青惠作为京中高门贵女,真的很难想像一个小姑娘跟着一帮小子满大街乱跑,还看他们打架的场面!只有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儿才会如此自由吧?若是发生在她们身上,只会被说声“没规矩”! 但伍如月也是侯府千金,在西关却可以过那样无拘束的日子,难怪赵青惠会羡慕。便是谢芙雅听了都觉得羡慕不已。 远处,伍如月拔出随身的小刀在羊腿上划了几刀,还跟大杨交待着什么。大杨从旁边的桌上端来两个碟子给她看,伍如月从一个碟子里拈起些干佐料放到嘴里尝了尝,然后摇摇头。 接着,伍如月又沾了另一碟佐料,手指送到口中她就是一愣,瞪大眼睛又尝了一口! “这是你们县主调出来的佐料?”伍如月不信地看着大杨问道。 “是……是啊。”大杨愣愣地答道,“我们县主试调了很久呢,怎么了伍姑娘?” 伍如月抬眼朝棚中看去,那对表姐妹正边饮酸梅汁边笑着在说什么。她眼神黯了黯,从大杨手中抢过那碟干佐料,大步朝遮阳棚子走去。 谢芙雅看到伍如月在试佐料,便也没太放在心上。又与赵青惠聊起表哥梁王世子赵佑新纳妾的事。 赵青惠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姑娘,她聊天时刻意避开了谢芙雅和离的事,也不提成义伯府的事。听表姐问起大哥的事,她不由叹了口气。 “那人就是永郡侯府硬塞进来的,大哥也是不愿意收呢。”赵青惠摇头道,“母妃知道那位不是个安份的主儿,便安排了一个妈妈、一个大丫头看顾着,谁知还让她得空偷跑出院子,竟跑去大嫂的院门口嘤嘤作啼、拦堵大哥。” 谢芙雅听了不禁咋舌,“果然是个不省心的。” “谁说不是呢。”赵青惠道,“母妃庆幸拒了永郡侯府要把嫡女嫁给二哥的媒,若也是这么样一个,我们梁王府可没个消停日子过了。” 见赵青惠一个未订亲、未出嫁的姑娘为府中安宁操碎心的样子,谢芙雅忍不住笑出声来。 “瞧瞧你的样子,倒像个管事的妈妈似的语重心长。”谢芙雅打趣道,“王府后院的事有王妃与你的嫂子们管着,闹腾不起来的。” 赵青惠也忍不住笑起来,“表姐说得是,我怎么倒为这些事烦恼起来。” 正说笑着,伍如月便端着那佐料碟子走进了棚子。 “县主,请问这碟干沾料可是您亲自调配的?”伍如月将碟子放到桌上,明眸闪亮地盯着谢芙雅的脸问道。 谢芙雅看了看那碟佐料,再看看伍如月,“正是我近日来调配来准备沾烤羊肉吃的,有何不妥吗?伍姑娘?” 伍如月握紧了拳头,抿唇盯着谢芙雅不语。 赵青惠觉得情形有些不对,便起身走到伍如月身边,拉着她的手想让其坐下说话,却被伍如月甩开! “这佐料的味道特别像一个人配的独家秘料,不知县主是从何处得来了配料秘方,还是自己随意便配出来的?”伍如月咄咄地问道。 “伍姐姐,你这是……”赵青惠不安地看看伍如月,再看看谢芙雅,“表姐不是说了这佐料是她自己……” 谢芙雅眉心微皱,对伍如月的态度有些不悦。 “这干沾料的确是我照着一张配料单子所配,但不知道是不是秘方。”谢芙雅冷淡地答道。 “那单子从何而来!?”伍如月上前一步,热切地问。“现在可还在县主手上?能否让我抄誉一份?” 谢芙雅皱眉不解地反问:“伍姑娘为何对这个佐料如此感兴趣?” 伍如月玉手一挥,“这你不用管!” 赵青惠,“……” 谢芙雅,“……” 之前还对这位平西侯府的千金有些好感,觉得她率真无伪,但此时一看却是过于不拘小节了,已是令人感到不适的无礼! “不好意思。”谢芙雅冷下脸淡淡地道,“既伍姑娘都知道这沾料的配料单子是秘方,自然是不宜外传和给他人抄誉的。” 其实方才谢芙雅已经动了将配方单子给伍如月抄誉的念头,但她那句无礼的“你不用管”惹恼了谢芙雅,临时又改了主意! 伍如月听到谢芙雅的拒绝先是一愣,随后便皱起眉头也有些不高兴起来。 “想不到县主竟是如此小气、藏私之人。”伍如月轻声哼道。 当着本人的面说人家小气、藏私,便是赵青惠这样好脾气的人听了也是不悦。 “伍姐姐,表姐已经说了,既是秘方就不便外传。你若喜欢,我请表姐多调配一些给你带回京中就是。想来表姐也是会应允的,是吧?”赵青惠歉然地看向谢芙雅,替伍如月的无礼表示歉意。 谢芙雅看到赵青惠的眼神,无奈地摇头叹口气,“青惠说得是,若是伍姑娘喜欢这个口味的沾料,我明日多做一些命人给你送过去就是。” 伍如月嗤笑了一声,转头对赵青惠道:“郡主,你可知道我尝这佐料像是谁的独家秘料吗?” 赵青惠一脸茫然,“不知道……” 伍如月端起碟子凑到赵青惠眼前,用极为肯定的语气道:“这是程淞自己调制的独家秘料!只是口味上稍差了一点点,但已是极为相近了!若没有程淞的配料单子,怎么可能调出这样相似的沾料?” 赵青惠听到“程淞”二字便瞪大了眼睛,视线落在那碟子里的佐料上,“程世子……程世子的独家秘料?” 说完,赵青惠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儿放进口中,各种香料的味道冲击着味蕾,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所以,敬义县主应该是得到了程淞的秘料方子吧?程淞在西关的时候对他那秘料宝贝得紧,我哥哥等人跟他要了许多次,他都是不肯拿出来与大家分享,还说将来要开个香辛料的铺子,**配好的烤肉佐料,肯定能大赚一笔!”伍如月望着谢芙雅冷声地道,“只是没想到回京不过半年,他便将手中的秘方送给了个……送给了别人!” “送给了个”什么?为何话不说完呢?谢芙雅冷睇着伍如月。她从伍如月的语气与用词上听出了不屑与看不起? 真是笑话!伍如月凭什么看不起她?程淞这秘料配方真的有那么宝贝?人家不愿给你们,想必是你们人品不行,所以才不肯给吧! “表姐,你……你怎么会有程世子的秘料配方啊?”赵青惠疑惑地看着谢芙雅,眼里也闪烁着不相信,“该不会是程世子……亲手给你的吧?” 117章 野兔姑娘 谢芙雅没想到自己好心请赵青惠和伍如月留下来吃烤羊腿,结果却因佐料之事被伍如月咄咄逼问!就连赵青惠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了质疑。 谢芙雅心中不快,同时也自嘲冷笑。 “县主为何不答郡主的问话?”伍如月得不到谢芙雅给出的答案,心里像有只猫在抓挠一样! 伍如月喜欢程淞,从七八岁的时候便开始喜欢这个长得漂亮、有勇有谋的程家哥哥!也一直把程淞怕她受伤毁容无法嫁人、说他会娶她的话当真。只是数年过去,她的脸上光滑平整,没有留下任何疤痕,而程淞那娶她的“承诺”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不顾着女儿家的矜持从西关追到京城,又追到梁王府质问他为何不履行承诺,程淞却告诉她“那不过是孩童无知时胡说的话”!伍如月不能接受程淞的狡辩,她可是一直想做他的娘子、做他的世子夫人、未来的鲁国公夫人! 程淞的拒绝并没有令伍如月退缩,她住在了外祖汾阳侯的府上,通过肖九表妹与敏仪郡主成了手帕交。因为她听说程淞经常出入梁王府,与梁王第四子赵熙是好友。可惜,她去了几次梁王府都没能碰到程淞,前几日听说他和赵熙去了郊外的庄子! 赵青惠听四哥赵熙提起表姐谢芙雅在郊外的庄子上崴了脚,正担心不已,就跟伍如月说了此事。伍如月打听了一下,发现程淞与赵熙去的庄子正巧就在那位敬义县主所住的云合庄旁边,便鼓动着赵青惠出京来探望谢芙雅,实则是想试着能不能在庄子上与程淞相遇! 赵青惠生性温和,并不因是郡主便在高门贵女中拿尊贵,这也是福兰县主能凌架到她头上盛气凌人的原因。伍如月与她相交没多久,就知道了赵青惠也喜欢程淞! 伍如月从表妹肖九那里听说了,鲁国公府的老太太并不想找个出身太高的孙媳妇。而且鲁国公为了避嫌,也不会让儿子娶敏仪郡主的。所以,赵青惠注定与程淞无缘,却可以给自己提供见到程淞的机会,伍如月便真真假假的与赵青惠作了手帕交。 原本,伍如月是看不起谢芙雅这个和离妇人的!女子和离与被休离夫家唯一区别就是前者略体面些,在外人看来是夫妻不睦便分开了,而不是因女方有任何过错才被休弃的。但安阳公主一向以身份压人,女儿的和离又是她进宫哭诉告状,才得宣文帝下旨让谢芙雅与蔡二爷和离的,谁知道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偏颇!那谢氏也不见得就真的没错处! 伍如月一边鄙视着谢芙雅、一边想着能巧遇程淞,便跟着赵青惠来了云合庄。不想却在这里尝到了程淞的独家秘料!她真是又惊又怒! 这个和离的敬义县主怎么会有程淞的烤肉秘料?味道虽有差别,但伍如月尝得出来!也正是因为有差别,才证明配料之人是照着方子搭配,在各种味料的搭配上小有出入才会不完全一样! 想到听说程淞与赵熙曾到云合庄旁边的程家庄子来玩耍,难道当时敬义县主也在? 伍如月心里越想越气,越想越恨不得谢芙雅快些否认! 谢芙雅看着伍如月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就越发的冷静、不紧不慢。 “这佐料配制的单子是我哥哥命人拿给我的。”谢芙雅又给自己倒了杯酸梅汁,此时她已无胃口吃羊腿肉,也不太想让赵青惠和伍如月吃! 谢芙雅知道赵青惠喜欢程淞,但没想到她会因为喜欢一个男人、又在别人的撺掇下对自己起疑。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又有些释然。 赵青惠一听谢芙雅这佐料的方子是谢倬拿回来的,便松了口气,笑着道:“想来是倬表哥从程世子那里得来的。” 赵青惠说这话时看着伍如月,一副安抚的模样。她以为伍如月这样生气是为了她,因为伍如月知道她喜欢程淞。 伍如月可不像赵青惠那么好敷衍! 想当初,伍如月的两个哥哥直言程淞是个小气鬼,不肯将烤肉秘料交出来大家分享,便是她亲自去求要也没得来。这个敬义县主的哥哥跟程淞的交情会比伍家哥哥们的深? “据我所知,程淞把这秘料方子看得极重,便是西关交好的同袍兄弟想要、他也是不肯给。”伍如月冷哼地道,“也不知县主的哥哥与他是何等的要好关系,难道是过命的交情?” 对伍如月一再的逼问,谢芙雅恼了、决定不再忍了! 啪!谢芙雅手中盛着酸梅汁的杯子重重地顿在桌上。 “县主。”如诗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也是心中气忿!见主子终于暴发,她忙上前用帕子擦着谢芙雅手上的酸梅汁劝道,“您身体一向不好,不要为一些不值当的人和事费心神。不如这烤羊腿的事就交给大杨与庄丁们去做,您回去休息休息。等他们烤好了送到院子里去给您品尝。” 谢芙雅本想讥讽伍如月几句,但被如诗这样一打岔又冷静下来。 平西侯是常驻西关的武将,在宣文帝眼中颇有几分分量!京中汾阳侯府里还出了一位肖庄妃,虽不是十分得圣宠,却也是诞下皇子公主的妃嫔。程淞不过是个外人,自己没必要因为一个外人跟平西侯、汾阳侯两府结下不快。但她也不会惯着伍如月对自己如此无礼! “想来郡主和伍姑娘也是无心吃肉了,不如趁着天亮快些回京去吧。”谢芙雅抬头看着赵青惠和伍如月,“我腿脚不便,就不送二位了。如诗,去跟骆妈妈说一声,好好的安排和护送郡主、伍姑娘离庄。” “是,县主。”如诗叫小丫头如春、如秋和如意过来侍候着谢芙雅,然后朝赵青惠与伍如月福了福,“郡主、伍姑娘,奴婢带着二位回去。” 赵青惠一愣,有些诧异和焦急地道:“表姐这是怎么了?我……我与伍姐姐只是对这佐料的出处来历感兴趣了些,并无意冒犯表姐的。表姐你不要生气。” 谢芙雅冷淡地道:“郡主言重了,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只是我没了兴致,也不好让二位看我这冷脸子,所以还是请回吧!” 赵青惠见谢芙雅是真的生气了,心里又悔又委屈地红了眼睛。 伍如月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也看出来谢芙雅的不满! 人家都下逐客令了,自己若硬赖着不走也是难堪,便拉着赵青惠恨声道:“郡主别难过,赶明儿我亲自烤羊腿给你吃!这佐料我去找程淞要!他若是不给,我便要问他为何给了谢倬!” 谢芙雅冷冷地看了一眼伍如月,冷笑地道:“伍姑娘这么厉害,便去试试吧。其实我是很佩服伍姑娘敢说敢做、直爽大胆的性子的。” 本要拉着赵青惠离开的伍如月眉头一皱,转身看着谢芙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芙雅抬手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微乱的发丝,望着远处还在卖力摇着铁钎烤羊腿的大杨,微笑地道:“听说当年年少的程世子不小心误伤了伍姑娘,以为会令伍姑娘破了相嫁不出,便说若真如此他便会娶伍姑娘。可后来伍姑娘的伤好了,也没留下任何疤,此事程世子便再也没提起。伍姑娘独自一人来京城,该不会是为了让程世子兑现当年所言吧?” 谢芙雅这番话说完,赵青惠和伍如月同时白了脸色! “你……你怎么……是程淞跟你说的?”伍如月又羞又恼,气得大声质问谢芙雅。 谢芙雅转头看着伍如月,勾勾嘴角,“伍姑娘可以去问程淞啊。” “你……你叫他程淞?”伍如月指着谢芙雅震惊的道。 谢芙雅懒得再和伍如月吵嘴,摆摆手对如诗道:“快些送郡主和伍姑娘离开吧,免得天色晚了走夜路不安全。” 这次不用如诗请,伍如月和赵青惠便转身离开了。 谢芙雅看着赵青惠被伍如月拉得踉跄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 与梁王早晚是对立,自己与赵青惠之间的姐妹情也维持不了多久。这次产生隔阂,以后不再来往也是好的。 赵青惠被伍如月拉得手腕痛,满脑都还是谢芙雅说程淞曾许诺要娶伍如月的事,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地被伍如月拉着走了很远! 待回过神来,赵青惠用力挣开了伍如月的手! “郡主?”伍如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赵青惠渐冷的脸,“您……” 走在前面的如诗也只得停下来,但并未靠近她们。 赵青惠的美眸在伍如月的脸上巡回了良久,才开口问道:“伍姐姐,你也是喜欢程世子的吧?” 伍如月的脸先是一阵苍白,随后又浮起红云。她恼羞地道:“郡主莫听敬义县主胡说,我……我与程淞只是小时候……” “芙雅表姐说程世子曾因误伤你、怕你将来嫁不出去说要娶你,这可是真的?”赵青惠打断伍如月的话,沉声问道。 伍如月抿唇沉默了片刻,咬咬牙道:“是真的,程淞是说过会娶我!” 伍如月把“会娶我”那在个字咬得很重,脸上的神色也是坚定万分!仿佛程淞说了这话,便一定会娶她! 赵青惠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拧了一下似的疼!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除了芙雅表姐外的好朋友,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那你现在也喜欢程世子,想他娶你吗?”赵青惠眼里浮起水光,声音颤抖地问。 伍如月咬紧牙根,暗恨谢芙雅揭穿了自己的事!但那个女人又怎么会知道那样往事的?也是程淞跟谢倬说的? “对不起,郡主。”伍如月不想欺骗赵青惠,更不想因为对方是郡主、自己便退让!“我的确喜欢程淞,他是个一言九鼎的人,我等着他娶我!” 赵青惠身形微晃,有些站不稳! “郡主!”如诗忙上前扶稳赵青惠,“郡主怎么了?” 赵青惠抓着如诗的手臂稳住身体,眼里已经滑下泪珠来。 “你既喜欢程世子,为何又与我做朋友?”赵青惠哽咽地道,“我还……我还与你说了那些话,在你眼中一定是个笑话吧?” 伍如月心里也不太好受,她虽然一开始真的是心存利用的念头接近赵青惠的,但她也真的喜欢赵青惠的温柔与纯真。与敏仪郡主相处起来,甚至比与汾阳侯府那些表姐妹们相处更舒服、更快乐!但……但她们终究是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现在一切被揭穿,她们不能再做朋友了。 伍如月撇过头道:“我想郡主定是不想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回京,我便自己骑马回去了!” 言罢,伍如月便大步离开。 赵青惠倚着如诗轻声哭泣,如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要不要把这样的敏仪郡主送上马车,让她回京啊? 转念想到方才在草场上,敏仪郡主和那个什么伍姑娘一起质问自家主子的情形,如诗便硬起心肠哄劝了两句赵青惠,架着人回了庄子前面。 骆妈妈和赵青惠带来的仆婢已经得了信儿在那等着,见郡主那般模样,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忙上前把人扶住。 赵青惠到底是乘着马车、在王府侍卫的护送下回京了。而伍如月则是从王府侍卫处借了一匹马,自己纵马离开。 来时匆匆未事先知会一声,这走了也是匆匆神色慌张。敏仪郡主和平西侯府伍姑娘这一来一去仿佛刮起一阵风,带来些许不快却也很快就消散了。 谢芙雅最后还是烤了羊腿吃,大杨的手艺还不错,配上她调试了数次的干料,烤羊肉特有的美味弥漫齿间,回味无穷! 谢芙雅胃口有限,两支羊腿大部分落入了大杨和庄丁的口腹,还有一些肉分给了骆妈妈。 回到院子里净手漱了口,如诗安顿好谢芙雅,才将赵青惠与伍如月似乎闹翻的事告诉主子。 谢芙雅听了微微冷笑,她当着赵青惠的面说那些话为的就是这个结果啊!若伍如月问心无愧、真心与赵青惠作朋友,必会极力澄清解释。赵青惠是个单纯的姑娘,只要伍如月解释了她十之八/九就会相信。 可伍如月显然不是真心与赵青惠为友,才会选择自己驭马回京。这二人的“友谊”怕也是到此为止了。 ** 程淞并不知道自己随意给出去的烤肉秘料单子竟引起了这番风波,他从庄子上回京后就一头钻进南大营,在里面吃住、练兵了四五日!若不是小厮吉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着求他回公府,他还想再住几日! 进到南大营第一晚,程淞竟做了一场可耻的梦!他梦到自己在草场上追逐着一只野兔,追着追着前面的野兔便化作一个美丽的姑娘……黑发如瀑、身材窈窕!梦中的自己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野兔化为姑娘,反而更加卖力的追上去! 眼看堪堪碰到姑娘的衣角,程淞奋力一跃从后面将野兔姑娘扑倒!二人在草地上滚了数圈才停下来,他紧紧地压在野兔姑娘的身上!黑发遮挡住姑娘大半的脸,令他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但她那双如星子般晶亮狡黠的眼睛却令他十分的熟悉! 轻轻拨开野兔姑娘脸上的发丝、看清她的脸,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是她! 野兔姑娘朝程淞笑,伸出柔荑揽住他的颈项,就像那日她崴到脚、他抱着她时那般,他感到了颈上的力道、闻到了幽幽清香。 程淞忍不住俯下头去亲在了野兔姑娘的眼皮上,他不敢让她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他受不了! 亲了眼皮、亲了鼻梁……再往下,他覆上了野兔姑娘柔软的双唇。四片唇瓣相触的刹那,程淞的脑子里变炸开了烟花,什么也想不到了! 他们在草地上纠缠、抵死的缠绵!野兔姑娘哭了,但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最后,程淞是在欲求不满中醒过来的,而身上的粘腻不适感令他知道自己怎么了。 梦终究是梦,醒过来之后回想竟令程淞浑身冒冷汗!他怎么会做这种下流的梦?而且对象竟然还是……他是疯了吗?他从来对那个女人没有过其他想法! 程淞起来清洗了衣裤和被子,又拖起来一个兄弟拼了命似的晨练了半个时辰、大汗淋漓后才舒服。自此,他就在兵营里住下了,期间又做了一次那样的梦,梦里他没有任何顾忌的与野兔姑娘翻云覆雨一场,醒来后又是一番懊恼! 吉祥求了一整日,加上兵营里的将领赶人,程淞才不得不回了鲁国公府。 回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程淞在装佩饰时看到匣子里那柄重新配了刀鞘的小刀。伸手拿过来掂了掂,他将小刀挂在了带子上。 程老太太的屋子里坐着三四位太太,鲁国公夫人蓝氏也坐在旁边相陪。 听得外面通传“二爷来了”,程老太太和几位太太都停下来看向门口。 程淞绕过屏风,看到屋子里坐着的几位太太时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给老太太、母亲请安。”程淞上前行礼问安。 程老太太看着俊美的孙儿,心里愁啊! 这孩子到底要挑什么样的女子作媳妇?难不成京里竟没有合他意的? 118章 关起来 程淞的婚事真是令程老太太操碎了心!真应了那句高不成、低不就的话来! 程老太太向程淞介绍了在座的几位太太,都是与程家有些亲戚关系的女眷。 程淞上前一一问礼,然后看着祖母程老太太道:“老太太您让吉祥急召我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程老太太嗔怪地瞥了一眼程淞,“怎么着?没事就不能召你回来了?最近这阵子你真是野疯了啊,竟在兵营里住上了,连家也不回!” 程淞笑了笑,“去不成北关,在兵营里耍耍,免得身上僵了。” 程老太太无奈地叹口气,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坐在程老太太下首的一个圆脸微胖妇人打量了程淞一番,笑眯眯地道:“世子真是长得一副好模样。” 程淞尴尬一笑,“多谢太太夸赞。” 他记得这位太太是程老太太娘家那边的亲戚,夫家姓黄。 “世子今年也十七岁了吧?”黄太太道,“听老太太说至今还未说亲事呢?不知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千金?” 程老太太看了一眼黄太太,唇边勾起微笑。她问不出来,客人问了总该礼貌的回答一下吧。 鲁国公夫人微皱眉头,她是知道程淞这个儿子的倔脾气的。别看他脸上时常扬着笑容,但一旦触及他不愿做的事,是说冷脸便冷脸的主儿。这位黄太太首次来府上便问这些,怕是程淞会不喜。 果然,程淞垂下眼帘淡淡一笑,“男儿志在四方,娶妻何需着急?”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黄太太不外道、热忱地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男子是先成家后立业。世子是鲁国公的独生子,身负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之责啊。” “咳咳。”程老太太没想到黄太太会说这样的话,不禁有些着急地咳了两声。 黄太太这样说难免会令鲁国公夫人蓝氏心中不舒服。毕竟女子嫁到夫家就是要开枝散叶,但蓝氏只为鲁国公生了一个儿子,鲁国公后院又没有其他妾室通房和庶子女,说出去是蓝氏身为妻子的不足了。 程老太太对蓝氏这个儿媳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纵然只得了程淞这么一个孙儿,她也没有往儿子的后院送过丫头、姨娘的。 黄太太没意会程老太太咳嗽的意思,或许是故意没意会到。仍是抬着笑脸看着程淞道:“听说宫中又要大选了,若世子不早些定下来,怕是明年……” “不劳黄太太费心惦念了。”程淞不客气地打断黄太太的话,冷眼看着笑模样的微胖妇人冷声道,“想来黄氏子孙定是多子多福、儿孙满堂了。” 黄太太语滞,瞪大眼睛看着程淞。她可能是没想到一个晚辈会对她这个长辈无礼! “淞哥儿,不得无礼!”程老太太沉声喝道,“快些向你黄舅母道歉。” 虽说黄太太管得太宽了,说的话也得罪了鲁国公夫人,但人家到底是客。程淞是有些失礼了。 程淞也不介意,拱手向黄太太道了歉,“晚辈无礼,还请太太莫怪。” 黄太太尴尬地僵笑了一声,“无事,无事。” 黄太太说这些话是为了讨好程老太太,因为今年她家有两个姑娘要进宫参选,其中一个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想借着鲁国公府的力,让女儿能得圣眷留在宫中。若是能得宠生下一儿半女的,他们黄家也是皇亲国戚了不是! 结果为了拍程老太太的马屁却得罪了程世子! 程老太太连忙开口解围道:“黄太太也是一番好意。说来这大选之事不知是否真的定了下来?北关还不太平,圣上恐无心选秀吧?” “应该是定了。”梁太太在旁接话道,“北关外的蛮夷不足我大魏惧怕,想来此次朝廷出兵很快便能将降服。圣上已经有五年没选过秀了,太后与皇后娘娘都觉得后宫该添些新人了,才先向外透露了消息。当然,这也得经过圣上点头才能成。” “便是圣上不纳后宫,但皇子们、其他皇族子弟也该娶妻或添人了。”冯太太附和道,“还有一些圣上器重的臣子、大臣之子等。上一次选秀,圣上不是赐婚了几位臣子嘛。” 程淞听了冯太太的话眉尾一挑。 赐婚?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万一宣文帝心血来潮个乱点鸳鸯谱,给他指个女人可就不好玩了! 程老太太偷瞥程淞的神情,她把孙子叫回来就是这个目的!他不是不着急娶妻吗?但如果皇帝赐婚,他敢拒了吗? 如果不想被赐婚,就得赶紧找个合适的千金娶了。 几位太太们和程老太太聊着选秀的事,程淞则来到母亲蓝氏的身边。 蓝氏正侧耳倾听黄、梁、冯三位太太说话,见儿子过来便会直身子嗔怪地看着他。 程淞笑着站到蓝氏身旁,低声用南朔语道:“母亲若是不习惯这等场合,下次不来就是。” 蓝氏皱眉用大魏话道:“不得无礼。” 蓝氏刚来大魏时语言不通就被赐婚给程渊,好在丈夫体贴、婆婆和善,她一年后便能听懂和会说大部分大魏语了,而程渊也学会了南朔语。 程淞出生后,蓝氏跟儿子在一起时便南朔与大魏语交叉着说,久而久之程淞也学会了南朔语。但母子二人很少会当众说南朔语,这样会让人怀疑他们在说什么不宜旁人听的话。 程淞挑眉不再言语,也不能离开,只得站在一旁听着。 黄太太被程淞顶了一句后尴尬了一会儿,但聊着聊着就又故态复萌。 “老太太啊,不是我说。”黄太太语重心长地道,“这一选秀,好姑娘就都被选走了,你家淞哥儿再不抓紧,怕是……哎呀,我又多嘴、多管闲事了。” 黄太太故意难为情地拍拍嘴讪笑着停住了话头。 程老太太却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宫里明年开春真的要大选,那今年年前肯定会颁下旨意。到时候正式上册前,不愿进宫的人家就匆匆嫁了女儿!平日里挑三拣四的,这时候也不挑了,差不多便嫁了!想送女儿进宫的人家也开始停了说亲的事儿,四处寻找宫里出来的老宫女入府教导。 不管是哪一种,大选后肯定也剩不下几位适婚年纪的姑娘了。那些还不足十三岁的再长成也得两三年,难不成程淞还要再等两三年? 三位太太坐着聊了一会儿后才纷纷告辞离开,黄太太还拉着程老太太的手低语了几句才肯走。 待亲戚女眷被送走,程老太太便沉着脸看向程淞,“方才你都听到了吧?再不着急,好姑娘都被挑走或嫁人了!还是说,你在等着圣上给你赐婚?” 程淞勾了勾嘴角,对程老太太道:“好姑娘怎么会都被挑走或嫁人呢?我也不急于这两年成亲,便是四十成亲又如何呢?” “四十岁?”程老太太气得直拍榻角子,“你这是想让我死不瞑目啊!等你四十岁成亲,我这老太婆还能看到你娶妻生子吗?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程淞嘻笑地拱手道:“老太太您定能长命百岁!” “休要糊弄我!”程老太太拉下有人,决定这次怎么也让程淞在年底前把亲事定下来,“从明天起你便不准再出府瞎胡混!什么时候亲事定下来了,什么时候你再出门!” “老太太!”程淞哀叫一声,“孙儿又不是姑娘家的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能整日呆在府里?” 程老太太哼声,“你不是姑娘就不能留在家里了?看看书、练练字,便是想练武切磋也有你大哥在呢,闷不着你!” 程淞还想争辩,但鲁国公夫人蓝氏开了口,“淞儿,老太太也是为了你好。你若再不听话,便由你爹爹来与你说吧。” 程淞听到母亲抬出父亲来,便不吱声了。 鲁国公是个大孝子,虽然他也希望儿子能成为保卫大魏、顶天立地的汉子,但也不能置母亲与妻子的想法不于不顾。只要不是涉及朝廷大事,鲁国公在府中一向是站在程老太太和妻子这一边的。 程淞没了动静,但脸上写满了不甘。 白里里程淞真的不再外出,但夜里程老太太早早安歇了之后,他便翻墙出府去! 鲁国公夫妇自然知道儿子不会安分的呆在府里,所以对程淞翻墙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作不知,反正天亮时回来就成。 程淞白日在家苦熬了一天,晚上翻墙出去与友人相聚。 回京中半年,除了梁王府的赵熙外,程淞还结交了一些志趣相投的世家子弟。这些人之中有文者、有武者,也有能文能武者。只在谈得来,大家就成为了朋友。 程淞进了太元楼——京城最大的酒楼三楼的雅间鹤鸣轩。雅间里已经坐了三五人,见程淞进来纷纷笑起来。 “程子誉,你今晚又是翻墙出来的?”有人打的趣道。 程淞白了那人一眼,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你说你何必与你家老太太犟呢?”汾阳侯府肖六爷摇着扇子笑道,“随便娶个看着顺眼的进门,老太太自然就会放你出门了。” “随便?”程淞执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盅酒,端起来斜眼看着肖六,“你怎么不随便娶一个?” 见程淞把话头又甩到自己头上,肖六挑眉撇嘴道,“我已经订亲了啊。若宫中大选是真的,恐怕今年年底或是明年年初就得成亲了。” 提到成亲,在座还未说亲事的少年们都露出烦恼之色。 “大丈夫何患无妻,家里这么催着真是烦!”兵部侍郎府上的三爷李再启厌烦地道,“这几日我家里也在为我说亲,把那些女子说得千般好、万般妙,可我暗里一打听……” 后面的话李再启没说,但想来也是一言难尽! 京中贵女、官家女眷是不少,但时下讲究门当户对,并不是什么人家的姑娘都能嫁进高门,或是什么人家的儿郎都能娶个贵女!这其间的讲究可是不少! 一群被家中逼婚的苦闷爷们儿坐在酒楼里唉声叹气,已经婚配的则摇头笑着看热闹。 程淞出来是为了放松,可不是来陪着别人郁闷的。 “来来!不想这些,我们来喝酒!”程淞举起酒盅大声地道。 李再启抛开烦恼也举起杯,“对!子誉说得对!喝酒!” 少年们很快就抛开烦扰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听说梁王府的敏仪郡主出京去探望敬仪县主,回来后便大病一场,至今还未好。”李再启转着酒杯,眼神微微迷离地道,“梁王府的敏仪郡主那可是个娇弱美人儿,若是谁能娶了她,可得将她当作姑奶奶和宝贝供起来才行,不然……不然梁王和她那两个亲哥哥可不会饶了夫家!” 程淞正喝着酒,听到“敬义县主”四个字时不禁耳朵一动。 “李再启,你知道的不全。”肖六爷打了个酒嗝笑道,“那天去探望敬仪县主的还有我表……表妹,平西侯府的大姑娘!我表妹回来说了,敬义县主因为被夫家休离、心情不佳,敏仪县主和我表妹去看望她,她不但不感激、反而摆冷脸、臭脸!敏仪郡主生气伤心才会回来生病。” “你表妹?”李再启皱眉回想,“平西侯府不是在西关吗?” 程淞转动着酒盅,视线瞥向肖六爷。 肖六爷喝得有些多,一手托着腮、一手握着圆肚儿酒瓶道:“平西侯夫人是我的姑母,侯府的大姑娘自然就是我的表妹了。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个月前突然独自一人从西关跑到了京城!跟她一起进京的四名侍卫还是我那姑父得知女儿私跑、怕她出事急派出去追人的。也幸好在路上追到了表妹,不然一个小姑娘从西关一路跑来京城,指不定遇到什么事呢。” 李再启咋舌,“你表妹好厉害啊!竟敢一个人从西关跑到京城?她为什么而来?” 肖六爷听了李再启的询问,狭长的眸子一斜飘向了程淞,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女儿的心事罢了,她只说是思念外祖了才跑过来。” 程淞没在意肖六爷那一瞥,而是皱眉想着伍如月竟然去了云合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