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变后我靠装柔弱求生》 第1页 《灾变后我靠装柔弱求生》作者:蜜罐朗基罗【完结】 本书文案: 来临,丧尸横行。 段煊第一次见到郁酌时,对方是出了名的无武力废物,跟在另一个小队首领身后,看起来娇生惯养,和周围衰败腐烂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平生最看不惯这种人,嗤之以鼻,当即冷着脸放下狠话:「这种人要是落到我手上,肯定活不过三天。」 后来,郁酌真的落到了他手上。 所有人都在暗暗幸灾乐祸,空有漂亮皮囊的废物花瓶遇上段煊这个杀神,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纷纷打赌等着三日期限。 谁知郁酌不仅活过了三天,还活的有滋有味,颐指气使,几乎要爬到段煊头上去。 - 起初,大家觉得郁酌就是个靠着段煊才能活下来的草包,离开了他分分钟被丧尸撕成碎片。 见段煊日渐沉迷美色,连出任务都要带着他,队友愤愤道:「队长,你怎么把他带上了,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直到某一天。 生死关头,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口中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徒手捏碎丧尸的骨头,紧接着又满脸惊慌地扑进段煊怀里:「啊,它们的血好脏。」 >> 段煊以为自己领回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可怜,谁知其实他只是个超厉害的懒鬼。 于是郁酌每天干干净净地不染尘埃,是在末世里仍然漂亮无比的柔弱小白花。 而原本对他不屑一顾的最强能力者吓退所有靠近他的人:「还敢看一下试试?!」 柔弱不能自理但打架很兇的攻x十分不禁撩的打野硬汉受 . 1.文案受视角,正文攻视角,郁酌是攻 2.无异能,只有身体素质轻微改变,感情为主剧情为辅,全文架空 3.主角都不太善良,普通人,也有性格上的缺点 4.强强 内容标籤: 强强末世 主角:郁酌 > 段煊 一句话简介:看似艰难,实则拿捏 立意:坚持不懈 第1章 相遇 风声嘈杂,树影婆娑。 整座城市死气沉沉,阳光也变得灰濛而渺远,干渴的植物以一种奇怪的形态拼命向上伸展,迫切发出沙哑哀鸣。 破败高楼间充斥着低不可闻的撕咬和吼叫声,伴随身体在地面拖行时的响动,似人非人的低声呓语。 突然,一阵声音划破凝固的空气,似是有物体坠地,发出闷响。 ——城市中心地段。 废弃的商场大楼内,断电后,原本繁华的商业区变得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亮。 急促的脚步声后,郁酌唿吸微乱,闪身躲进逃生通道,反手便要关上门。 寂静之中,他正得以喘息,心中却升起怪异之感,余光扫向身后,下一刻,他便瞳孔微缩,眼睁睁看着细小的针头穿破空气,在颈间留下稍纵即逝的刺痛。 他在心里暗骂一句,难忍地皱了皱眉,来不及离开,步伐不稳地后退两步,全身的力量也迅速流逝。 匆忙间,他想要扶住墙壁,却忘了身后是空荡荡的窗口,脱力后,脚下一空,一个翻身就向楼下坠去。 「郁——」 追捕他的人紧随其后地赶上来,却只看到一片翻飞的衣角,神色勐地变了,立即冲上前从窗口向下看。 人消失了。 一人咬牙,气急道:「上头不是下了命令说不能伤害他吗!现在怎么办?」 「妈的,少废话,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这条命也别想要,还不快下去找!」 楼下荒草丛生。 天色已经变得晦暗,城市上空凝聚起大片乌云。 郁酌从三楼摔下来,虽然顺势跌进半人高的草丛里,浑身却疼得像散了架一样,与此同时,刚刚注射进他体内的药剂也开始发挥作用,几秒钟的时间便融入了全身的血液。 他试着想站起来,刚一动作,右腿便勐地一疼,随即重重摔回原地,好半天不能动弹。 估计是伤到骨头了。 他低声喘了口气,却并不恐慌,缓了一会儿后,视线下移,目光落在手中的针管上,顿了几秒,忍不住眉梢微挑,嘴角却向下压了压,溢出几分讥笑。 真捨得啊,用这种级别的东西来对付他。 他神色难辨地看了几秒,随手把针管一扔,没再浪费时间,打算想想办法离开。 但没等郁酌有所动作,身侧突然传来低不可闻的细微响动,他微微一顿,只能屏住唿吸,在原地等待。 半晌,细碎的摩擦声中,扑面而来的是剧烈的腐臭味,像是烈日下陈放多年的腐肉,熏得人眼前一黑。 「……」郁酌腹部抽搐,有点想吐,但还是忍住了。 摔下来前,他给楼上那几个蠢货留了点小礼物,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从这气味来看,估计也不会是人类。 自己刚才动静不小,会引过来丧尸不奇怪,只希望那傢伙找不到他,能够赶紧离开。 但下一秒,郁酌的愿望便落空了。 一只干枯的手臂穿过草丛,堪堪停在离他半尺远的地方。 这只丧尸看起来死了多年,全身包裹着干瘪的皮肤,半边脸皮剥落,肚子却肿胀着,不断向前,但被脚下错落的树枝挡住去路,在原地机械地挪动,嘴里发出「呵呵」的响声。 第2页 近距离看着张腐烂的脸,郁酌这下是真的要吐了,虽然算不上害怕,但也别开眼不愿意细看,忍着腿上的疼,右手悄然搭上腰间的武器。 可正当他要出手时,一眨眼的功夫,一阵利刃声传来,紧接着,那只丧尸便突然间停止了挣扎,直挺挺地在原地静止一瞬。 银光闪烁的刀尖自它脑后没入,穿过空荡荡的头颅,从眉心正中间探出一段距离。 它应声倒地,转眼没了声息。 随后,一道冷静的声音传进郁酌耳中:「击杀完毕,确认安全。」 他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指尖下意识收紧,循声望去。 丧尸身后不远处,一个年轻男人踏过杂草,踩断了堆高的树枝,脚下噼啪作响。 他通身穿包裹着黑色作战服,看不见面容,动作间满是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在鲜血中打磨锤鍊,如同即将出鞘的锋刀。 他没看郁酌,径直上前用左脚踩住丧尸肩膀,半蹲下来,长靴包裹着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腿,掩不住攻击性,检查之后,他手臂微收,利落地抽出匕首,几点褐色血液飞溅到郁酌脚边。 「有没有被咬,是否有同伴在附近,为什么在这里。」 暂时确认安全,段煊翻转刀把,随意擦掉匕首上的血迹,没给郁酌提问的机会,强硬地将刀锋抵在他喉前。 郁酌:…… 「身上有伤口吗?回答。」 段煊嗓音冷肃,带着公事公办的态度,问话间,撩起眼皮仔细打量对方,却在看清他的脸时,心中隐约感到熟悉,直觉在哪里见过他。 沉默地思索了几秒,他没想起来,又将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对方一直安静地没有出声,微长的头髮也是乱的,正垂眼看着锋利的刀刃,睫毛抖动,侧身时露出白皙的脖颈,显得十分无害,似乎被吓得不轻。 这个模样,看着根本没有在末世独立生存的能力。 半晌,见他不说话,段煊拧起眉,不耐地重复道:「你——」 「队长,这边没问题吧,等你半天了,怎么还没解决。」没等他问完,下一秒,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他。 几分钟前,蒋自明听段煊在对讲机里说这边安全,于是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他,结果好一阵也没见他回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赶来。 谁知危险没见着,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样挤满丧尸、灾难频发的高风险地区,居然会有其他人类存在。 蒋自明两三步上前,看清楚这个被提刀盘问的人后,先是愣了愣,在心里对他的长相表示惊嘆,随即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哎,你不是那个……之前跟在姓柯的那傢伙旁边那个——」 说到一半,他卡了壳。 从前他也就是私下里说说,什么吃软饭的、小白脸都是张口就来,现在被人家当面盯着,蒋自明破天荒地有些开不了这个口。 而被他这话一提醒,段煊也终于有了印象,隐约回忆起来。 他们的确见过一次。 那是近一年前的事情,可能是对方这副狼狈的模样和从反差过大,而时间也过去太久,导致他一开始并没有往那个方向想。 不过…… 他现在这样,是被之前的队伍抛弃了? 段煊目光微凝,冷漠地猜测道。 - 三年前,一则医院咬人事件登上新闻,丧尸危机随之爆发,以惊人的速度传播,感染者会在1-24小时内由发热走向死亡,变得极具攻击性,以往影视剧里的世界末日成为现实。 起初,人们还能够勉强保持冷静,但很快,感染的人数成倍增加。 街上到处是成群的丧尸,腐臭味瀰漫,自动化城市瘫痪,物资也渐渐耗空,死亡成为一柄高悬在每个人头顶的砍刀,随时都会给出致命一击。 几个月后,所有区域停水停电,大家彻底绷断心里最后一根弦,四散而逃,抢夺资源,短短一年时间,多处地区遭受小行星碎片坠落摧毁,自然灾害频发,暴雨、高温、虫害洪灾……只有极少地方仍适合人类生活。 灾变第二年,活人越来越少,恐慌和飢饿蔓延,但人类的生存能力适应着环境,各种小型基地建立,武器和资源成为了新的交易筹码,存活下来的人在灾难中找到全新的生活方式,摇摇欲坠地运行下去。 而段煊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偶然见过郁酌一面。 那时候,各基地之间还能和平共处,偶尔互换信息,某天外出任务时,他在郊外和另一基地的队伍打了个照面。 对方大约五六个人,全副武装,每个人刀上都淌着血,看样子刚经歷过一场厮杀,看到段煊他们出现,为首的那人朝他点了点头,没说话便带着人离开。 如果没有接下来那一幕,段煊可能根本不会在意这个小插曲。 但几秒钟后,他还没来得及走远,便见那小队首领擦了擦脸上的血,向停在不远处的越野车走去。 开门前,那人还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身上是否有污渍,接着才拉开车门。 在众人注视下,他语气温和,对车里的人说:「下车吧,都清理干净了。」 这样的行为太过反常,以至于段煊不自觉在原地停留片刻,寂静中,只见车内的人含煳应了一声,干净的鞋面踩在泥泞中,缓缓下了车。 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落在这边,而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气氛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第3页 实在是过于漂亮了。 这样一张脸,放在末世前,大家也许只会觉得惊艷,但并不稀奇,可在现在的环境下,人们被恐惧和疲劳折磨得面黄肌瘦,脸上也总是脏污,根本不可能和他这样,从头到脚都精緻着——像是从未经歷过苦难一般。 「我去。」蒋自明下意识出声。 郁酌穿了件材质柔软的毛衣,胸前的银质吊坠闪闪发光,纤长的睫毛显得眼窝更深,因为过于懒散,看起来有些没精神,在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后,微微抬眼看过去。 于是段煊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 天气阴沉,周围到处都是死尸,和腐烂的树叶混杂在一起,稍有不慎就会被撕咬成碎片,这样一个娇生惯养,似乎对危险完全没有抵抗力的人,却打扮得无比招摇,给整个画面增添了一丝暖色调。 静默中,段煊不闪不避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嗤一声,移开视线,没再看下去。 他对此不感兴趣,蒋自明却是很快就把这人打听了个清楚,在回程的路上,迫不及待地和其他人分享。 「我可是听说,那个小白脸可是受宠的不得了。」 「明明连一只丧尸都没杀过,但每次任务都要跟着一起出来,还要求不少,怕脏又怕累,亏是有人护着,不然早活不下去了。」 「有张好脸就是不一样啊……」 到达目的地,段煊熄了火,按下车窗,把嘶吼着扒门的丧尸抹了脖子,而后才转过头,脸上还沾着未干涸的血迹,面部线条冷硬而锋利。 他把钥匙扔给蒋自明,一路没出声,却在这时候冷声道:「这样的人,要是落在我手上,肯定活不过三天。」 - 而此时此刻,郁酌慢慢回答完他的问题,又被仔细检查身上是否有伤口。 见他没被感染,段煊稍微收敛戒备,收起短刀,站起身冷冷打量他。 郁酌腿上受了伤,药剂也开始发挥作用,稍微一动就全身骨头疼,面色隐隐苍白。 明白状况后,他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虽然暗暗可惜楼上的丧尸白杀了,但也迅速分析利弊,调整了一下神色,抬起头,冲着段煊露出笑容。 他头髮本就微长,乌黑的发梢错落搭在后颈,几滴汗水顺着脸侧滑落,衬得脸色更白,如同被拔掉尖刺的娇艷花朵,在离开玻璃罩后,仍然没有失去艷丽的色彩,只能寻求新的庇护。 「我没有同伴。」 郁酌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惊慌,轻声道:「而且,我好像摔断了腿,你们能收留我吗。」 第2章 基地 虽然态度算不上好,但确认郁酌身上没有被丧尸咬过的痕迹后,段煊还是把他领上了车。 站起身时,郁酌也意识到自己腿伤有些严重,稍有动作就是一阵细密的疼,只能勉强忍受着,难耐地皱了皱眉。 看他悬着一只脚上车坐稳,段煊一手搭在车窗上,半俯下身警告他:「不准乱跑,也不要乱动,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关紧车门,又落下锁。 郁酌显得十分顺从,透过车窗看着两人离开,知道他们是继续找物资去了,收回视线,安静地半靠着后座的真皮软垫,苍白着脸缓了一阵,等待身上的疼痛感逐渐减轻。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 当两人回来时,便看见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十分安静,眼皮微微耷拉下来,似乎是因为安逸的环境而昏昏欲睡,没有一点戒备。 但在听到车门响后,他像是惊醒一般,睁开眼睛朝这边看过来。 「你们回来了?」郁酌对他们笑。 段煊坐在驾驶座开车,没有理会他,蒋自明看起来倒是比较好相处的模样,率先和他互通姓名,接着又指了指默不作声的段煊:「他是我队长,你叫他段哥就行。」 他对郁酌还挺好奇,但想起段煊之前的态度,还是讪讪地噤了声,没有多说,半晌,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后面那栋楼你进去过吗,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刚才我进去一看,里面的丧尸居然全都被杀光了,一刀致命,可物资却没少,哎,你在外面,听到什么动静没。」 郁酌闻言垂了垂眼,似乎完全不知情,脸上看不清神色,只低声回答:「没有,我刚出来,就遇到你们了。」 虽然这两人目前没有恶意,但郁酌也不怎么信任他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十分无害,既不用出力,还能以此降低他人的戒心——同时也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 话音落下,坐在前面的段煊无意识敲了下方向盘,不易察觉地朝后面扫了一眼,没有出声。 车辆驶向城外,道路不平,设施被破坏大半,突然剧烈地颠簸一下,蒋自明的话语倏地中断,朝前面看去:「队长,没事吧?」 「没什么,小路障。」段煊没回头,只用余光看向被撞到车后的丧尸身影,车速没降。 另一边,郁酌却没设防,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感差点撞上前面的椅背,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疼得有些发麻。 他忍了又忍,还是禁不住气急—— 要不是那几个人突然偷袭,他也不至于这么被动,甚至因为被下药变得虚弱。 这药他从前没用过,却清楚效果,不论剂量多少,被注射的人只要试图耗费体力,就会骨头生疼,如蚂蚁啃咬一般,没有任何方法缓解。 第4页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在心里默默添上一笔帐,又因为周身难以忽视的不适感,脸上没什么血色,平稳的唿吸变化一瞬,忍不住咳嗽两声:「能不能开慢一些。」 注意到后面的动静,段煊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禁不住皱眉。 这人带回去肯定是个麻烦。 「等会儿到了基地。」沉默几秒后,他顿了顿,半是警告地说,「你老实一点,不要到处乱跑,不准惹事,也不准有其他要求。」 郁酌抬起头,对上段煊映在后视镜中的凌厉眼神,对方不知道想起什么,继续道:「这里不像你之前待的地方,没人惯着你。」 - 基地不远,很快就出了城,郁酌刚下车,就被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带进围墙内,经过一系列严格的检查,确认无误,总算正式进入基地内部。 与刚才全身包裹严实、一言不发的守卫兵不同,带他熟悉基地的是一个年轻女人,交谈间,她说自己叫杨茴,平时主要负责后勤,又介绍了这里的基本情况。 现在是灾变第三年,基地一批接着一批建立,一个地方被丧尸摧毁后,又会有新的人重新聚集,多则几千人,少则几百几十人,但无一例外,都维持不了多久。 郁酌跟在她身旁慢慢向前走,同时仔细打量周围环境。 基地围墙不算高,末世前应该是个大型仓库,改装后防御措施还算完善,但看得出资源紧缺,进出的人手里拿的都是短刀或弓弩,既是为了防止枪声引来丧尸围攻,也是因为热武器不足。 见郁酌受了伤,杨茴把他带进基地后方的医务室,说是医务室,实际上该有的设施一概没有,粗略检查后,医生得出轻微骨裂的结论,给他简单上了夹板。 「这样真的能好?」离开后,郁酌目光微低,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简陋的包扎,蓦然升起是不是该离开这里的念头。 杨茴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本来想问他之前待着的基地待遇是有多好?末世当前,药品紧缺,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对方却好像十分嫌弃。 但下一秒,在瞥见他细皮嫩肉的脸蛋、颈间的银质项鍊,以及衣服上一系列完全不适合战斗的昂贵挂饰后,她心中默默瞭然。 「条件不足,这几天可能会有点疼。」她语气温和,耐心安慰道,「不过幸好没有骨折,多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復了。」 郁酌被安排到居民区休息时,已经是晚上。 当时他跟着这两人回来,只是暂时无法行动的权宜之计,却清楚这里不能久留。 这么大点地方,如果抓他的人找过来,根本抵挡不了一时半刻,他想了又想,觉得不如找个机会悄悄离开,让他们扑个空。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也是因为——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简陋了。 晚上集体断电、狭窄的、又小又硬的床板,以及空气中瀰漫着的腐朽气息……凌晨一点,郁酌终于受不了了,倏地从床上坐起来,神色带着些许睏倦的怨气。 随着他的动作,老旧的床板发出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他深吸一口气,在原地静坐一阵。 没有窗帘,皎洁的月光从玻璃窗透进来,静默且冷清,微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映出一片阴影。 半晌,郁酌半抬起手臂,很轻地在衣袖上嗅了嗅,随即眉头紧皱。 血腥味太重了。 就这样待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趁着夜深人静,郁酌悄悄出了房间,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四处转转,试图找个有水的地方。 谁知找了十来分钟,他一点水源也没发现,却在经过一栋复式住宅的拐角时,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段煊。 他面前还站了个人,脸色不太好看,两人正在争吵,内容听不清,似乎和物资之类有关,郁酌脚步一顿,饶有兴味地停下来。 可惜他还没看出什么,很快,只见那人似乎被触怒了,趾高气昂的,大声对段煊说了句:「不要多管闲事!」接着便恼怒地离开。 段煊站在黑暗中,没追上去,显然也压着怒火,周身气息凌厉,沉默着在门前台阶上坐下,嘴里咬了根烟,打火机咔哒响了两声,火光明灭,映出他半边侧脸轮廓,却始终没点上。 这就结束了? 看了几秒,郁酌觉得没趣,转身要离开,却一脚踩上枯枝。 「什么人?」 听到动静,段煊迅速站起身,警惕地朝那个方向望去。 郁酌动作一僵,顿时静止在原地,心中暗骂一句,要不是腿上不方便,他根本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但眼前的情况不允许他多想,几秒钟后,他嘆了口气,自觉走出去,十分真诚道:「段哥,好巧。」 段煊已经卸下白天的装备,只穿了件黑色短袖,站起身时,胸腹间的力量感若隐若现,整个人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在夜色中紧盯着他。 见来人是郁酌,他神色稍霁,但仍然没有放下戒备:「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 察觉到他话语间的质问,郁酌神色如常,回答时,语气习惯性带上几分抱怨:「今天没有水,身上血腥味太重,熏的我睡不着。」 他话语间毫不客气,嘴角弧度却不变,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明亮而顺从。 没等对方回答,他又继续向前一步,语气轻而缓,弯着眼睛说:「段哥,你知道哪里可以洗澡吗?」 第5页 洗澡? 夜晚温度骤降,几米外的围墙边挤满活尸,渗人而嘈杂,段煊垂下眼,瞥见郁酌身上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夹克外套,微不可察地拧眉,下意识想到第一次见他时。 他并不认识对方,只是因为他过于出众的长相而多看了两眼,但很快他便发现,原来这人是众所周知的——娇气,招摇,徒有其表。 依附他人而生存。 于是所有的思绪便立即偃旗息鼓,冷淡至极。 可此时此刻,对方就站在自己面前,说——「想要洗澡?」 什么意思。 段煊突然烦躁极了,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间的烟却轧出曲折的弧度,漆黑的眼眸瞥向他:「这周不供水。」 第3章 尸潮 清晨,半边天空擦亮,细碎的光线透过窗户扫进来。 郁酌晚上睡得很不舒服,紧皱着眉,半晌,耳边的吵闹声响越来越大,他睫毛动了动,终于难忍地睁开眼。 打量四周,他站在窗前朝路过的人问话,那人脚步没停,喜滋滋道:「上面出通知,说天气炎热,今天临时供水了!」说完便快步离开,生怕去晚了排不上队。 郁酌浑身难受地躺了这么久,早就忍无可忍,现在听说可以洗澡,当即跟着人群往那边去,一个小时后,总算心满意足,干干净净地在领餐处坐下。 休息一晚后,药效褪去,骨骼间的疼痛感慢慢消失。 他看起来也精神不少,白净又显眼地坐在人群中,嵴背很薄,眼神是灵动的,如同泛着光泽的宝石,闪耀而有稜角,引人注目,却不灼人。 末世来临后,基地里永远瀰漫着沉闷的寂静,一潭死水掀不起波澜,除了常来常往的这些人,很久没有过新面孔出现,于是大家都不自觉看他,过了一阵,终于有人率先在郁酌旁边坐下。 赵叶芳之前有个儿子,在灾变第二年被丧尸咬了,从此她便一个人生活,学了些防身的本事,平时也爱在基地里四处看看。 看见郁酌时,她在心里想,如果她的儿子还活着,应该和他一样大了。 「你是昨天刚来的吧,一个人吗,有不适应的尽管和赵婶说。」她大着嗓门,有些自来熟,眼神落在他小腿的绷带上时,又更加怜爱几分。 「谢谢赵婶。」 郁酌眨了眨眼,顺着她的话说,「我在这里也不认识其他人,以后就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包在我身上!」赵叶芳一口揽下,见他年纪小又长得标志,还这么有礼貌,心中喜欢极了,热情地把其他人介绍给他。 大家早在一旁听了半天,唿啦啦地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话,话题大多都围绕着食物、电灯、药品等琐事,却都默契地没有触及丧尸和死亡。 郁酌嘴甜又会来事,很快就融入进去,七嘴八舌的,没过多久,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段煊。 「哎,小郁啊,说起来,昨天还是段队长把你带回来的?」 「他没把你吓着吧,不过你可别看他脾气有点大啊,但绝对没坏心眼,之前还帮过我们不少忙。」 「是这样,他估摸着也才来基地一个多月,是真的很厉害哩,看起来很有来头,也不知道以前是做什么的。」 厉害是厉害,脾气也是真不小。 郁酌坐在桌前剥茶叶蛋,默默听着,没插话,只是暗自压下嘴角,眼神顿了顿,不太愉快地想起昨天晚上—— 对方严词告知不供水后,他不死心,又追问了几句。 可无论他怎么软磨硬泡,段煊都不为所动,臭着脸不肯松口,甚至在自己提出床太硬,想加一床棉时,突然生起气来,冷声让他回去。 …… 郁酌心里清楚,哪里是没水,不就是不愿意帮忙吗,这里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嘀咕一句:「没有就算了,我去找——」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他就猝不及防被人拎住后衣领,迫不得已止步,话语也一顿,睁大了眼往后看去,对他的举动有些难以置信。 「老实点。」 段煊声音很近,唿吸间的热气几乎就在耳边,却语气凉凉道,「最后警告你一次,别做不该做的事,你那一套对我没用,不准耍花样。」 郁酌:? 他还从没受过这种气,却在这时候被恶狠狠地威胁一通,顾及着药效,又不得不受制于人,被塞回房间,只能憋着一口气睡下。 睡着之前,他心里想着,如果明天还是这样,就真得想其他办法了。 不过今天一早的临时供水,倒是让他直到现在才记起这回事。 郁酌正想着,突然,不远处传来长鸣的警报声,音量很快就逐渐增大,传遍整个基地,让人无端升起紧张感。 其他人在听到这声音的第一秒就变了脸色,纷纷站起身,神色紧绷,不再闲谈,慌乱却有序地四散开来。 一部分老人和伤员匆忙躲进了居住区,锁起门窗,将折迭式楼梯收上去,有人往武器库的方向跑,更多人则是直接奔向基地前门,众人沉默着,如临大敌。 「尸潮爆发了!快和我回去。」赵叶芳一把拉住郁酌,看起来十分紧张,脚步却是镇定的,带着他往防御区走。 郁酌立即反应过来,近几年,随着丧尸的数量增加,人口密集的区域极易引来丧尸群,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这是无法避免的灾难。 第6页 而看众人训练有素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 他跟着赵婶离开,一路上,许多人朝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匆忙赶去,大多惶惶不安,不敢浪费时间——也许下一秒,丧尸就会撞开大门,剖开他们的肚子。 但没走多远,郁酌打量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辆老式运输车旁,发现有几个人显得很不对劲。 一个男人众星拱月地站在中间,显然地位不低,大约四五十岁,神色扭曲,被好几人拉着也在原地岿然不动。 「已经有这么多人过去了,凭什么非要我去,太危险了,我会死的!」走近几步,郁酌便听见他拼命挣扎。 旁边的人连声劝他:「您是基地的首领,不能不去啊。」 「上次您没出面,全靠段煊那小子扛下来,基地里的人都有不少意见,要是威胁到您的地位怎么办?」 「您一直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会让底下的人质疑,我们就去转一圈。」 首领眼睛一瞪,又气虚道:「他们敢!」 但实际上他自己也没什么底气,虽然十分不情愿,最终还是被人推着一步一顿地走向作战区。 「那人——」 郁酌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赵叶芳摆了摆手,鄙夷道:「是我们基地的首领,平时一直这样,习惯了。」 …… 他想了两秒,还是没说话,被拉着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后,心中突然一动,顿住脚步:「赵婶,您先回屋里吧,我去帮忙。」 与住宅区不同,钢制的基地大门两侧搭着高架防御台,方便远距离观察外部情况,下方是防护整片基地的高墙,最外围的铁索栅栏阻挡了部分丧尸,在它们持之以恆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赵叶芳没劝动他,郁酌赶到时,正看到基地侧门半开,间或有改装车开出去,两侧的人负责击杀试图挤进来的丧尸,在车辆离开后立即关上门。 热武器消耗太快,弹药不足,且攻击时的噪音会引来更多丧尸,冷兵器成了更高效的武器,除了一辆辆出去的改装车,高墙边也搭满了长梯,有人拿着消音枪,更多人手中是重型弓弩,给围墙外的人打掩护。 郁酌刚站定,手里便被人塞了一把弩,那人又递上短箭,只来得及说一句:「那边还缺人,快上去。」便抹了把脸上的汗,利索地爬上半开式车厢。 弓弩很重,他很久没用过这东西,打量半晌后,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手腕,因为腿伤,他没爬梯子,上观望台后,射出一箭试试手感,总算有了点感觉。 天空满是阴霾,黑压压一片,让人喘不过气,而围墙外挤满了嘶吼着的怪物,赤红双眼,皮肉腐烂,几乎和为数不多的人类融为一体,血腥气蔓延开来,郁酌拧了拧眉,下意识朝身侧看了一眼。 「那姓段的已经出去了,您站在这儿就行,让大家都能看得见您,放心,您肯定不会有危险。」 又是那个怂货首领。 洪望被推上来,不安地扭动着身躯,也不敢看下面成群的丧尸,连手里的枪都快握不住。 他扭过头,却对上郁酌意味不明的目光,紧张的神色陡然一僵,轻咳一声,迅速作出镇定的模样,呵斥道:「看什么,我作为基地的首领,当然不能轻易出事。」 郁酌还没见过比自己更不要脸的人,弯了弯嘴角,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当眼神落在墙外的丧尸群中时,似乎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有点像段煊。 同时,也许是被他别有深意的眼神刺激到,洪望脸上挂不住,提高了声音:「怎么,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正恼怒着,想拿出自己作为首领的威严,下一秒,却被一只干枯的手拽住了衣摆,低头便对上一张血肉模煳的脸,声音转了个调,卡在喉咙间。 「救,救我!」 围墙有三米高,右侧的丧尸实在太多,堆积起一个倾斜的弧度,不断地爬上来寻找食物,而洪望则正好是这个倒霉蛋,他一边惨叫,一边拉过一路跟着他的手下,用他的身体挡住自己。 「首领,你——」 手下甚至来不及说话,转眼间就被狠狠撕咬身体,摔进丧尸堆后,迅速被淹没在浪潮般的吞食中,没了声息。 看到危机解除,洪望松了口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而一旁的郁酌正好看到全过程,瞥了他一眼,又盯着他的表情看了几秒,搭在弓弩上的手指动了动,侧过身,一脚把洪望踹了下去。 ! 洪望甚至没看见是谁动的手,只听到耳边一句轻飘飘的「不用谢」,转眼就滚进丧尸堆里。 他脸色唰得惨白,颤抖着趴在地上,大声朝旁边求救:「还不快来保护我!」 …… 把人踹下去后,郁酌没再关注他,却隐约觉得身上不舒服,嘀咕一句:这样也算体力消耗大?随即没再动作,老老实实地重新架起弩。 满目是腐烂的尸体,开车出去近战的人穿着耀眼的反光服,以免被误伤,郁酌寻找一阵,弓弦拉紧,小臂呈现出有力的线条,头髮漆黑地散落耳边。 半晌,他不知道看见什么,倏地笑了一下,而后利落地松开手。 尸潮中,段煊正死死抵挡仅距自己一寸的血淋淋腥气,浑身肌肉紧绷,后背浸出细密的汗水,只要稍有放松就会被咬断脖子。 这样死也太他妈窝囊了。 第7页 他嘴角微微下压,神色仍然冷静,手背上的青筋却泄露了他的情绪,体力也即将耗尽。 然而下一秒,不断加重的力道却突然一轻,破风的箭声传来,短箭贯穿丧尸的脑袋。 段煊没有犹豫,立即反手将刀插进手边的丧尸脑中,侧脸溅上星点的血迹,红褐色格外醒目,衬得他表情更冷。 转身的空档,他不经意朝围墙边望去,穿过尸山尸海和冷硬的弓箭,正好看见郁酌站在高台,弯着眼睛朝他挑眉,似乎有些得意。 段煊:…… 第4章 发烧 这次的尸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有人拼死抵抗,也有人再也没能回来,被感染后,不想变成行尸走肉,选择在尸变前死在战友的枪口下。 战役至傍晚才结束,绛紫色的晚霞染上半边天,因即将入夜而浓稠,逐渐蒙上一层深灰,照映着地面的惨状与鲜血。 基地里一片狼藉,丧尸群暂时退去,但大家不能休息,甚至无暇为逝去的同伴悲伤,紧急修復围栏和高墙。 郁酌手臂有些泛酸,感受到空气中温度降低,被风吹过的地方隐约发冷,猜测是药剂起作用了,心中烦躁,觉得连小腿的夹板也重了不少。 身旁不断有人路过,他悬着一条腿向前,慢吞吞没走多远,突然被一辆小型货运车挡住去路,车停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不是沖他来的,而是摇下另一边车窗,似乎在和人说话。 郁酌懒得挪窝,于是支在原地半晌没动,模模煳煳地听着车辆另一头的人嗓门提高,像是和司机吵了起来。 ? 等了又等,见他们没有结束的意思,郁酌不耐烦了,从车后绕过去,想看看是谁在路中间拦车碍事。 刚侧过身,一个熟悉的肥胖身躯便出现在他眼前。 洪望正被人搀扶着,吓白的脸还没缓过来,腿也是软的,神色中却带上几分故作镇定,显得有些滑稽。 他本人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沖司机站在车门边摆了摆手,指点江山道:「赶紧的,和以前一样,把车上的东西先送到我那儿过目。」 还挺命大。 郁酌没想到他还真能活着回来,心里嘀咕了一句祸害遗千年。 驾驶座的司机神色为难,脸色很不好看,脑门都急出了一层汗,犹豫道:「可是今天的伤员——」 「没什么可是的,我的意思你听不明白?不先让我检查,我怎么确定你们没有私吞。」 洪望将他的话堵了回去,气也顺了,理所当然地说,「让他们多等一会儿没什么不行,我也刚从丧尸堆里回来,有喊过一句苦一句累吗?」 郁酌在一旁听着,简直要被他的话逗笑,眼看着司机没辙了,思索几秒后,突然上前一步。 他冷不丁地说:「您不累是应该的。」 话语一出,几人的目光被他吸引过去,这才注意到车旁居然还站了个人。 洪望上下打量他,觉得眼熟,见郁酌瘸着一条腿,又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弱模样,神色轻蔑,只当是来搭关系的,还没张嘴,便听到对方语调平稳地继续开口。 「刚才在外面,您不是一直在喊救命吗,被这么多人保护,您要累也应该是累着嗓子。」 「您渴吗?」郁酌说完,真诚道。 「你——!」 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洪望瞪起眼,当即要发怒,却在触及到他的眼神时声音一顿,隐约觉得这声音耳熟,想了又想,半秒钟后,他嘴唇气得一抖,跳脚道:「你,是你!」 他想起来:「刚才就是你把我从楼上踹下去,现在居然还主动找上来。」 这么高,把他踢进丧尸堆里!要不是他运气好,现在已经死外面了。 见他横眉竖眼地上前,郁酌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微微抬起眼时,显得眼仁很圆,十分无辜:「我腿都断了,怎么可能踢你下去。」 他受着伤,衣摆被风吹起几道褶皱,更显得清瘦,洪望人多势众地站在对面,一人就有他两个人宽,更加衬得郁酌像是楚楚可怜的小绵羊。 其他人注意到他们的争执,纷纷往这边看,见此情景,不敢指责洪望什么,但也忍不住冒出几句议论。 「就是啊,没看到人家腿上有伤吗,说谎也不打打草稿。」 「他旁边这么多人保护,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踢下去?再说,人家也要踹得动啊,这细胳膊细腿的。」 一人啧啧道:「不会是被拆穿了恼羞成怒了吧,自己没站稳,还推到别人身上。」 「哎,对了,合着他不是自己主动去帮忙啊,那还好意思说这种话,这么多人受伤,他居然想占用这些物资。」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进洪望耳中,他更加怒不可遏,虽然平日里怂的不行,但自认对付这样一个小白脸还是绰绰有余,上前就想要动手。 其他人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的手下拉不住他,只能不忍地移开眼。 然而下一秒,在众人的惊唿声中,洪望的拳头挥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钳制住手臂,不得不停在原地。 郁酌见状也有些意外,抬眼看向身侧。 距他半米远的地方,段煊拎刀站在原地,不带情绪地朝这边扫了一眼。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厚重防护服沾满灰尘,一身血腥气,像是刚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侧脸一道细长的血痕延伸到眼下,隐隐渗着血。 第8页 但他并不在意,只是随意擦了擦,手里的尖刀倒转方向,手臂用力,执刀柄将洪望强硬地抵了回去。 段煊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她双手抱在胸前,看向洪望:「首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怎么,想动手打人?」 她一头凌厉短髮,因为刚经过战斗而有些乱,利落的作战服十分干练,看起来很能打,而她身旁的另外一个年轻男人—— 郁酌视线一顿,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思索间,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而李桐时也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望过来,在看见郁酌的脸后,他立即愣住,随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李桐时喉头微动,欲言又止道:「你……」 听对方开口,郁酌心中暗道不好,瞬间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儿见过他,迅速收回视线,勐地咳嗽两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一开始只是假装,没想到一咳嗽就有些停不下来,郁酌呛了半晌,连带着眼尾都有些发红。 「没事吧?」短髮女人看向他。 前几天她出任务不在,昨晚刚回基地,就听蒋自明说他们把柯谨捧在手心里的小美人捡回来了,还挺好奇,现在见着人,心想确实好看,「你好,我是余思莹。」 他们这边刚说上一句话,洪望便气急地打断:「段煊,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平时管东管西也就算了,这小子可是要杀了我,你想保下他?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段煊没出声,先回答的却是郁酌:「怎么不敢动。」 他站了半天,脚都站麻了,还有点口渴,明明现在温度不高,却隐约觉得背后发热,忍不住心中烦躁,失去耐心了。 打断洪望后,他扬了扬眉,继续道,「昨晚你派人找段哥的时候,我也在场。」 「就是他。」说着,他指了一下洪望身后的人,「我还听见他说,不管是谁,想在这里混下去,找回来的物资必须上交一半,我没听错吧?」 刚才郁酌就注意到了他,心想原来段煊昨晚是在和洪望的手下争执,毫无疑问,吵起来的原因自然是物资,于是简单复述出他们的对话。 而他这话一出,围观的人安静几秒,紧接着便立刻炸开了锅,大声议论起来。 在末世里,资源紧缺,生存是首要,其他都要往后排,可众人付出生命换来的物资居然都被洪望不费力气地独占,即使他是掌管基地的人,大家也无法接受。 洪望在末世前是个仓库管理员,误打误撞发展出势力,实际上本人毫无能力,其他人早就有所不满,到这时候,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爆发,纷纷要找他讨个说法。 「你们……」见势头不对,洪望左右看了几眼,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见大家越来越气愤,恨不得冲上来声讨,他恨恨地在原地站了几秒,不敢再纠缠,也没再紧盯这批物资,撂下一句「你们等着」,而后带着手下快步离开。 李桐时无声地站在旁边,见状也悄悄混进人群中,想要熘走,郁酌发现他的动作,当即要跟上去,谁知没走两步就被段煊攥住手腕。 「你——」 被拦住后,郁酌挣扎了一下,但也没太着急,反正他跑不远,找到人也简单,但比起口头警告,更稳妥的是在李桐时给找他的人通风报信前离开这里——早晚要走,提前几天也没区别。 就明天。 心中闪过几个念头,郁酌手上又动了动,还是没挣脱开,于是看向段煊,脸上带着笑容,好言好语道:「段哥,还有事吗?」 乖巧极了,和不久前高墙上的模样大相迳庭。 段煊扫了他一眼,没说话,下颚线条紧绷,一言不发地等了几秒,余光看见李桐时的背影消失,这才放开他,眸色微沉,本来想直接问「你们认识?」 然而这几个字在他喉间翻滚了一圈,最终还是没开口,难得有话不直说了一回,心想算了,只要他不惹事,和自己也没关系,于是生硬地转变成两个字。 「谢了。」 没说谢什么,但两人都清楚。 郁酌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到谢字,弯了弯嘴角,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他刚点点头,便被找过来的杨茴带去换药,而后没了下文。 - 夜深。 这晚基地格外安静,一盏灯也没开,微弱的亮光聚集在前后门,时不时响起的巡逻声。 郁酌一直觉得不舒服,睡得很早。 温度和白天没太大差别,他半梦半醒地躺了一阵,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背后浸出冷汗,没一会儿就热醒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翻了个身,床下也「吱呀」一响,身上火烤一般,手脚却是冰凉的。 郁酌脑袋昏沉,思绪也乱成一锅粥,也许是烧胡涂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状况。 窝在被子里捂了一阵汗,半晌,他喘了口气,坐起身来,静坐几秒后,最终还是再次下床,摸索着出了门。 夜色下,他的脚步有些迟缓,其实并不知道要往哪儿去,连着路过好几栋矮房,终于看到有一间屋子开着灯。 是昨天看见过的,比那张破烂床板好上许多的房间。 没有窗帘,他透过玻璃望进去,却神色意外地顿住,稍微清醒了一瞬。 房间里,段煊正坐在桌边,老旧檯灯洒下一圈暖光,手旁的收音机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地播报。 第9页 「研究表明……生物实验室,丧尸化……」沙沙声中,机械音语调冷硬,说一阵就要卡壳。 段煊不耐烦地用笔帽敲了敲桌面,心中思考起白天和其他队友商量的——过两天一起离开的话题。 寂静中,窗口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他动作一顿,警惕地转身望去,却正好看到郁酌从窗户外面翻进来,因为腿脚不灵便,啪嗒一声摔到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 段煊显然对这种情况没有预料,眉骨压低,目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顶上,无言地打量几秒,接着才搁下钢笔,两三步走过去。 他把人提熘起来,正要说话,却在探出手时感受到一阵滚烫的热意,随即神色一怔,想起白天对方身上隐隐不对劲的温度,微不可察地拧起眉。 发烧了? 第5章 来去 翻窗户时,郁酌在窗沿上磕了一下,觉得很疼,但很快又没了感觉,不禁怀疑自己另一条腿也摔断了。 也许是因为头晕又发热,他难得没折腾,比平时安静不少,迷迷煳煳地窝在墙边,直到被段煊拉起来,这才惊醒似的抬眼。 「还清醒吗?」 段煊皱起眉,在郁酌面前打了个响指,见对方没反应,又瞥向他的伤腿。 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法质问他为什么大半夜翻窗进来,心想看在他是个病人,又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没把人撵出去。 他住的地方算不上豪华,但和大部分人比起来还是舒适很多,毕竟洪望虽然忌惮他,也得想办法把他留住,提供了最好的待遇。 段煊本想等郁酌坐下再去拿体温计,谁知对方脚步不稳地走了两步,下一秒,似乎突然醒过来,倏地停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了?」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段煊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他。 半天没有听到回答,他狐疑地拧了拧眉,偏头望过去,一眼便看见郁酌有些泛红的脸,漆黑的眼眸浸水似的,眼神很亮,却没有聚焦,看着很不清醒。 这下用不着体温计了,估计烧得不轻。 这样想着,他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灼热的温度立即顺着指尖传过来,而郁酌也感受到冰凉触感,觉得有些舒服,脑子烧得一塌煳涂,下意识就要贴近些。 「你——」 段煊来不及收回手,对方已经见缝插针地凑过来,模模煳煳地说了句「好热」,而后下巴搭上他的肩膀,没力气般倒下来,十分黏人,又十分熟练。 …… 若是要拎刀去杀丧尸,段煊必定是说一不二杀伐果断,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全身重量都放到了他身上,没骨头似的东倒西歪,他便突然从头僵硬到脚,变成铁板一块。 唿吸间,灼热的气息扫过颈间,让人耳尖发痒。 段煊胸膛起伏了一下,知道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把他推开,手上却没动,偏头瞥向对方白皙的侧脸,心道这人平时就弱,现在生了病,更是软塌塌和豆腐似的,简直扎手。 只安静了一小会儿,没过多久,郁酌再次动了动,似乎又不舒服了。 他身上发热,后背浸出汗来,恍惚间以为是在家里,于是下意识嘟囔,先是小声说脚疼,接着又口渴想喝水,一会儿抱怨身上很冷,下一秒又觉得热。 「老实点。」 操,怎么这么难伺候。 段煊扶住他,被闹得眉心直跳,简直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这个时候,来不及思考,反应过来时已经连拉带拽地把人安置在床上,又找来温度计给他测体温。 果然是高烧。 他拧了拧眉,想起对方刚摔断腿,估计吓得不轻,没来得及休息又遇上尸潮,早上洗澡后头髮也没擦干,发烧简直是再正常不过。 紧接着,他又突然反应过来——郁酌在他床上睡下,自己倒是没地方睡了,刚才就应该直接把人送回去! 虽然狠狠皱着眉,但他动作却没停,倒了杯热水,又拿来退烧药,僵硬而不失熟练地给他喝下去,正要转身,却手上一紧,被郁酌拽住了衣袖。 郁酌手心带着汗水,脸色是发烧后的红晕,眼神望过来时,像是注视着他一般,语气很委屈。 没来由的,段煊心里漏了一拍,不得不承认他的长相是很有攻击性的,下一秒,却听见他说:「平时睡觉前,你都会和我说说话的。」 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段煊原本都顿住脚步了,听到这话,如同临头泼了一顿冷水,反应过来后,几乎要冷笑出声。 好的很。 静默中,他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抿了抿嘴,最终冷着脸看他一眼,粗暴地用被子盖住他祸国殃民的半张脸,啪嗒一声关上灯,转身离开。 睡他的床,喝他的水,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把他当成不知道哪一任的相好。 刚才就该直接赶他出去。 - 而郁酌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喝过药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不适感退去很多。 刚睁开眼时,他还以为自己还睡在那张破烂小床板上,心想难道是睡习惯了,居然没觉得硌人,清醒几秒后,终于注意到陌生的环境,记忆也渐渐回笼。 他只记得昨晚翻窗户进了别人房间,没想到屋里的人居然是段煊,不知怎么的,对方也没赶他出去,但之后的事情就模模煳煳,不怎么清晰了。 第10页 这症状看来应该不止是发烧,更多是那管药剂起了作用,睡了一晚药效过去,所以才会恢復这么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到这里,郁酌蹙起眉,意识到他不得不回去找机会一趟,得找到解药才行。 思索几秒,他翻身下床,打量四周。 「条件不错啊。」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面积不算大,该有的却一应俱全,桌椅电器,各类摆设,看起来不像在末世,倒像是普通的家居房。 郁酌心里啧了一声,转过头时,突然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什么东西,于是凑近去看。 是退烧药,已经开过了,还剩四个花花绿绿的胶囊,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潦草写着:「早上喝完。」字体遒劲,和本人如出一辙。 这下他是真觉得意外了,毕竟段煊每次见到他都没什么好脸色,却在这种事情上出奇的细心。 半晌,他捏了捏药盒,听见哗啦响声后,接着便出了门。 近中午,基地里人很少,大都有序地忙碌着,郁酌熟练地避开人群,从前几天就打听好的一处防守薄弱的围墙边翻了出去。 双脚踩上基地外泥泞的草地,他抿了抿嘴,悬着的心却放下来些,回头朝着墙内望了一眼,没再停留,按照昨天的计划悄声离开。 末世之后,人类的数量不断缩减,各种野生植物却仿佛得到滋养,疯狂生长,形成遮天蔽日的树荫,风起时,各种摩挲声聚集缠绕,干扰丧尸的判断,反倒安全很多。 郁酌独自在外面生活过近一年,就算现在被限制了发挥,但一两个丧尸还是能应付。 他唿吸声很轻,神色看上去有些散漫,却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去哪。 寂静中,没走多久,察觉到身后传来的细微动静,郁酌脚步一顿,眼神微凝。 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听了片刻,他眉梢微扬,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转过身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利刃破风声响起,对方脚步倏地停住,僵在原地,看着锋利银光从眼前闪过。 郁酌扣住刀柄,下一秒,刀刃已经抵在来人颈间,稍稍一动就能划破他的喉咙。 「郁……郁少爷——」男人站在树后,勐地一抖,脖子上渗出几滴血珠,结巴道,「我没恶意,您别杀我。」 郁酌没理会他,目光落在另一侧的灌木后:「还有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他抹了脖子餵丧尸。」 话音刚落,灌木丛中就站出来一个人,和这个男人穿戴着一样的装备,步伐沉稳,神色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责备,却并不惊慌,反而朝郁酌点了点头:「郁——」 「周烈,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别这么叫我。」 郁酌打断他,三两下用绳子将两人紧紧捆住,在他们的包里翻翻找找,问话道:「你们怎么找过来的,李桐时报的信?」 「李桐时?」周烈迟疑几秒,似乎在回忆他是谁,接着便否认了。 「他离开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繫过。」 「行。」郁酌不知道信了没,没再继续问,只是包翻遍了也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忍不住皱眉。 察觉到他的意图,周烈微微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唿,冷静道:「郁酌,老闆他很想念你,上次给你下药,是那几个人没遵守规矩,已经狠狠责罚过他们了。」 「是吗。」 郁酌扔开背包,手里的匕首转了一转,心道刚才体力还是消耗太大了,盘腿坐在他面前:「既然这样,解药呢?」 「只要您愿意回去,解药立刻给您,老闆也保证,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即使被狼狈地绑起来,他也从容不迫,似乎确定郁酌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安静地等待回答。 回到从前。 郁酌在心里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扬起眉,冷笑一声:「不可能。」 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他没浪费时间,紧了紧两人手脚上的绳子,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绕着树干缠绕几圈后,打上一个死结。 「周哥,半个小时就能解开,这还是你教我的。」 说完,郁酌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把他们身上的武器搜刮一空,转身要离开。 「您问起李桐时,是见过他了吧。」 没走两步,周烈的声音却再次从他身后传来:「这附近只有一个基地,您这两天是待在那儿吗,您宁愿躲在那种地方也不肯回去,老闆知道了,会很失望的。」 明白他的未尽之言,郁酌脚步一顿,却仍然没有停留,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 十分钟后,郁酌在心里狠狠骂了句,看着熟悉的基地围墙,认命地翻回去,忍着微疼的手腕,想到周烈的话,决定提醒他们一声。 谁知在基地里找了一圈,却没见着几个人。 他环顾四周,沿着小路走了一阵,没走多久,远远地看见侧门边的空地处围了一大圈人,正热闹地说着什么。 ? 下一秒,熟悉的骂声从远处响起。 「段煊!你是不是要造反,还不快放开我!」洪望浑身上下被绑得结结实实,跪在地上大骂一通,看起来却像是待宰的牲畜。 郁酌微微挑眉,上前几步,停在人群外,目光下意识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段煊身上。 段煊脚下是几级高的台阶,听洪望这样说,却是勾了勾嘴角,周身气势慑人,眼底透露出几分不带感情的冷酷来,抬起脚,狠狠踩上他的肩头。 第11页 「想让我放了你,先问问大家同不同意。」 第6章 险遇 「赵婶,他们这是?」 见此情形,郁酌询问站在身旁的赵叶芳。 「这个洪望,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要带着这么多物资和武器逃走,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赵婶气愤道:「要不是他今天早上鬼鬼祟祟地在这里运东西,被段队长发现,我们这些人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问清楚前因后果,郁酌眯了眯眼,心想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神落在洪望身上。 这人懦弱又自私,居然还挺有胆,知道昨天的事情被捅出来后,在这儿不好混下去,想出来这种办法。 洪望被段煊压制住,全身上下绑成了麻花,根本无法动弹,那几个手下也被捆成一排贴在墙边,被余思莹看守着。 他不死心地挣扎:「你凭什么!我才是这个基地的首领,我现在要走,带走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 其他人对洪望仅剩些许敬畏之心,也在这些话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要不是现在食物珍贵,恨不得用鸡蛋砸烂他的头。 「队长,别废话了,把他丢出去。」蒋自明早就看他不顺眼,在旁边出主意。 段煊没理会洪望的鬼哭狼嚎,只是松开脚,转头看向围观的众人。 「大家都知道,我们只是在这里临时停留,我前几天和队友商量过,打算今天就继续往北边赶路。」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昨天广播里的话让他十分在意——b市建立起丧尸病毒研究中心,有军队镇守,持续招募倖存者加入。 这样的消息他收到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是真实可靠的,总是失望而返,而这回虽然同样不知道真假,他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除此之外,北方比起这边地广人稀,危险性小很多,许多队友的家人也倖存在b市附近,因为信号断联而不方便联繫,仅仅能够确定他们还活着,这样看来,他们在这里已经停留足够久,该按原计划向北了。 这句话一出,其他人顿时譁然,不愿意他们离开,郁酌却眼神一亮,心中盘算着,如果是往北方走,那也正好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如果能顺路一起,还能藉机躲开那些难缠的尾巴。 见众人都有些骚动,神色不安,段煊向他们解释了决定离开的原因,并分享出广播里的信息。 「如果有人愿意一起离开,我们不会拒绝,当然,洪望怎么处置就交给你们,大家可以选出新的首领,基地里的情况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话音落下,底下嘈杂的议论声顿起,显然是在思考他说的话。 一路上,段煊没有加入过任何基地,凭着僱佣队伍杀出一条血路,也逐渐声名鹊起,几乎所有基地首领都对他的实力有所耳闻。 和他一起离开的确是个好选择。 可大部分人从末世爆发起便待在这里,父母亲人俱在,不可能因为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广播就选择离开生活已久的家园,不仅是担忧死在路途中的风险,更重要的是——如果消息是假的,他们又该怎么办? 与其将真相血淋淋地撕开在面前,他们宁愿让这个结果永远变成未知,永远满怀希望,却不会被打破幻想。 因此,即使有人跃跃欲试,但真正愿意一起走的人却寥寥无几。 「赵婶,您要离开吗?」收拾东西时,郁酌问赵叶芳。 「我?」 她这时候已经平静下来,听他这样问,脸上露出笑容,朝基地后方的坟地看了一眼,眼神很深。 那里原本只是片未开採的空地,因为基地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而变成坟场,原本被大家忌讳不吉利的地方,到了现在,也成为了和家人团聚的场所。 她亲手给丈夫和儿子解脱,也会永远留在这里陪着他们。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就不跟着年轻人折腾了。」赵婶这样说,接着,又突然神秘地笑了笑,将郁酌叫到身边,塞给他一把糖果,「收着吧,我这些年攒下来的。」 出发时,和他们一路的除了段煊的队友,还有杨茴以及几个年轻人。 一共三辆车,都经过严格的改装,铜墙铁壁一般,以此抵御丧尸的攻击,郁酌本想找一辆看起来最舒适的坐上去,还没来得及仔细选,就被余思莹拉上车后座。 见他上车,段煊撩起眼皮看向他,又很快收回视线,没说话,也没提起昨晚的事情。 余思莹笑眯眯地看他:「小少爷,没想到啊。」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竟然敢和他们一起上路,这样一看,他就算不能打也没什么,起码看着养眼。 听见她的称唿,郁酌不自觉蹙眉,却没说什么,笑了一下,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藉口:「我有家人在那边。」说话间,不动声色地朝车里扫了一眼。 除了余思莹和副驾驶的段煊,另外两人是生面孔,不过看起来几人应该是认识,举止间很有默契。 这车在末世前价格昂贵,舒适度都是有保证的,上路后,郁酌以为就算颠簸应该也能勉强忍,谁知开车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好的一段路开得曲曲折折。 以前赶路时,他启程前后都有人照顾妥帖,路途中也是无微不至,没想到这次碰上硬茬,不要命似的在路上疾驰,他本来就晕车,没过多久就脸色发白,不怎么说话了。 第12页 一路颠簸。 「不舒服吗?」注意到他脸色不好,余思莹朝驾驶座的椅背踹了一脚,「卜成开车就是这样,性子急,习惯就好了。」 卜成把着方向盘,听到她的话,没响应,反而拖着声音道:「队长,要我说,刚才出发前就不该多问那句,走当然是越少越好,这么多活人聚在一起,不就是给那些丧尸加餐嘛。」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瞥了郁酌一眼,显然是十分看不上他这个拖后腿的。 郁酌被颠得没脾气了,神经却格外活跃,见他嘲讽自己,苍白的脸看起来有些可怜,嘴上却没客气:「不好意思,我现在还算是你队长的救命恩人,要是碍着你眼了,你也只能先忍忍。」 「你——!」 见他这样说,而段煊听见了却没有反驳,卜成心知可能还真被他误打误撞混出这样一个名头,恨恨地瞪他一眼。 安静几秒后,他还想说些什么,下一秒,还没说出口,却被郁酌打断。 「有丧尸群,就在附近。」 上一刻他还神色懒散,转瞬间,他突然就变了神色,脸色仍然很差,声音却带上几分严肃,低声提醒大家。 听到他的话,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几人都下意识警惕起来。 车开了几个小时,已经临近傍晚,天色渐暗,正是丧尸活跃的时候,轰鸣的汽车声的确有可能招致攻击,但外面除了一条笔直的公路,四周都是平地,完全没有生物活动的迹象,怎么可能有丧尸群。 卜成被他笃定的语气唬住,只是紧张了一瞬,又冷笑道:「怎么,你是预感到它们要过来不成?」 但这一次,没等郁酌再说什么,车辆后排就传来人声。 谢衷一贯寡言少语,存在感极低,从赶路起就没说过话,不知道是睡着还是在休养生息,却在这时候悄无声息地坐直,比了个手势,低声道:「安静。」 他在这方面向来敏锐,这样做的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不会太过当真,而谢衷突然这样提醒,大家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神色一变。 停车熄火后,他们给后方车辆发了个信号,悄无声息地将身体压低,卜成打开探测仪,检测附近的丧尸数量。 天色暗得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黑压压的浓云占据整片天空,没有树木的遮挡,带着血腥味的狂风颳过,又被隔绝在牢固的钢化玻璃外,哐铛作响。 两分钟后,车内瀰漫着紧张的氛围,段煊看着始终没有发出警报的探测仪,微微皱起眉,右手扣上消音枪的板机,却在转过头时,看见后座的郁酌动了动,眼中划过一抹狐疑。 郁酌声音很轻,暗色中,只看见他颈间的项鍊闪烁一瞬,接着不紧不慢地侧过身,转了转探测仪的方向,似是随意地在后盖敲了敲。 很快,显示器上移动的红点逐渐增加,他轻声说:「来了。」 下一秒,平地与天幕交界处隐约出现极小的黑点,很快就越来越近,密密麻麻围成一片,形成漆黑而汹涌的浪潮,丧尸群就像凭空出现一般,大规模由西向东移动。 丧尸通过声音和气味辨认猎物,行进时,口中时不时发出嘶吼声,有的只剩下半边身体,内脏露在外面,凝结着暗色的腐块。 也有丧尸拖着残肢,皮肉外翻,被蛆虫彻底蛀空,空洞的眼眶正对着车窗,似乎想看出什么,半晌,还是一无所获地离开。 空气中散发着浓重腥臭味,它们将几辆车围得密不透风,稍不注意就会被卷进深渊。 郁酌的心跳禁不住快了几分,众人死死屏住唿吸,后背浸出汗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心中却因为这只丧尸类似于凝视的动作而掀起惊涛。 没有思考能力的活死人,却在没发现任何异样时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巧合,还是它真的在怀疑车里有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紧绷的神经掩盖,丧尸群的移动持续了十分钟。 眼看它们离得越来越远,车里的人终于松了口气,等探测仪检测不到一点踪迹时,这才发车上路。 道路两旁,大部分路灯遭到破坏,只有零星的太阳能板仍然完好,顽强地发出一点光亮,几辆改装车轧过宽阔的公路,捲起扬尘。 确定安全后,郁酌立刻恢復成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白着脸靠在车后座。 「你怎么知道附近有危险?」余思莹心有余悸,半晌,怀疑地看了郁酌一眼,却正好瞥见他失去血色的脸,神色难看,似乎十分不适。 她以为他出了什么事,紧张道,「你怎么了?」 郁酌好一会儿才开口:「脚——」 在对方的注视下,他压了压眉尾,蔫蔫道,「脚麻了。」 第7章 商场 「……」 安静中,卜成不屑地嗤笑一声,一手搭着方向盘,转头对余思莹说:「你也别问了,我看他就是误打误撞,想找个停车休息的藉口,难不成他还能比谢衷更早发现危险?」 这副模样,怎么也不像是有多敏锐的觉察力。 于是话题到这里便结束,重新出发后,车速丝毫未减,车窗紧闭,通风口簌簌地换着气。 道路不算平整,郁酌又晕着车,虽然脸色白得不行,途中倒是一次也没吐,只是再三表达对卜成车技的不满,表示车程太长,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他也不是故意折腾,只是车上坐久了浑身不舒服,加上路程颠簸,让人耐不住,于是奄奄一息地在靠在后座,头髮也被压得有些凌乱,软塌塌地垂在脸侧。 第13页 终于,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开口时,卜成受不了了,咬牙道:「嘀咕什么?有本事你来开。」 「开什么开。」郁酌还没说话,余思莹倒先开口了,「没看见他腿上有伤吗,这样怎么开车?」 说着,她又瞟了一眼对方虚弱的脸,心道这对他来说这可能确实辛苦,顿了几秒后,不禁想起以前听过的传闻,在心里啧了一声。 也不知道他是被人怎样精心照顾着,才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既然开不了——」 卜成当然知道他没法开,刚才这样说也只是想刺郁酌一句,被余思莹驳回后,他挑起眉,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被身旁的人打断。 段煊坐在副驾,一路上没怎么出声,却在这时候开了口,止住他们的挣扎。 他简单道:「换我来吧。」 这次没人能有意见了。 驾驶座换人后,车确实稳了很多。 郁酌在后座微微抬眼,只能看到段煊稜角分明的小半张侧脸,对方眼神冷凝,驾驶时很专注,辨不出其他情绪。 打量几秒后,他移开视线,又朝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卜成挑了挑眉,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点笑容,接着才安静下来。 道路变得平稳,他终于舒服了,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很快就升起困意,没精神地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睁半闭好一阵,昏昏沉沉,又因为背后硌得慌,始终睡不安稳。 车内很安静,只有车轮摩擦的细微响动,车载广播因信号中断而沙沙作响,只能关闭,发出细小的滴滴声,郁酌下意识侧过身,听得心烦,觉得很像心肺监护仪的警报,连带着空气中似乎也瀰漫起消毒水味。 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其他车辆,这也算是好消息,毕竟在这种时候遇到人类,也许比丧尸的攻击更加危险。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郁酌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经蒙蒙亮,阳光有些刺人,他闭了闭眼,还没看清外面的情况,便感觉到车拐了个弯,半晌,速度也缓慢地降下来。 「滴——」声后,他清醒了些,下意识朝前面看去,段煊正按下对讲机,和另外两辆车简短通讯:「进入市区了,附近丧尸数量较多,大家注意警戒,两公里后在目的地停车修整。」 「队长,要休息了?」余思莹倏地坐直,朝车窗外看了看。 「嗯。」 道路两侧都是高楼,枝繁叶茂,整座城市却陷在死寂中,四处觅食的丧尸是这里唯一的活物,寂静中,即使刻意减下速度,汽车噪声仍然显得刺耳,时不时引来落单的丧尸。 段煊简单解释:「附近有栋大型购物中心,我们就在那儿停车,顺便增加一些补给。」 离开时,他们武器不算少,但实际上撑不了太久,不仅是要留给基地里的其他人,更关键的原因是——大部分物资已经被洪望耗空,又或是上缴给其他基地,以寻求庇护。 因此即使各类物品目前还算充足,但也需要提前做准备。 见终于要停车,郁酌顿时没了困意,贴着窗户往外看。 两三人先下车清理附近的丧尸,用简易的围栏做成防护。 卜成在车上待久了,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下车后三两下解决了危险,朝车里打了个手势,正要回来时,动作却一顿,似乎看见什么,接着转身朝另一边去了。 「他这是要去干嘛?」余思莹一愣,有些坐不住了。 段煊见状也皱起眉,本想叫住他,又担心声音太大会把丧尸引过来,只能不耐地敲了一下方向盘,按原计划去停车,让余思莹盯住卜成的举动,替他掩护。 虽然坐在后座,但透过车窗,郁酌也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的行动轨迹,只见卜成顺着大楼外墙走了一段路,最终在其中一家店门前停下。 店门已经碎了,里面一片混乱,各种汽车配件散落满地,唯独展台上那辆配置精良的摩托车是完好的,除了零星灰尘外,看不到任何其他痕迹。 卜成站在原地打量几眼,也许是想试试车能不能发动,毫不犹豫地上前几步,转动钥匙。 「完了。」 看见他的举动,郁酌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而下一秒,眼看着卜成将手搭了上去,摩托车前灯也随之闪烁,郁酌闭了闭眼,在心里骂他蠢货,同时将右手扣上了车门,随时准备下车逃命。 瞬间,警报声响彻整片区域。 尖利而刺耳的巨大电子音毫不留情地划破空气,也将所有人的心狠狠一提。 「我操,什么情况?」 另一侧路口,蒋自明刚把刀从丧尸脑子里拔出来,被这阵催命符似的警报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转眼就看见道路尽头闻声涌出新的丧尸,张牙舞爪,吼叫声几乎要凑到他耳边。 「愣着干什么,跑啊!」 同行的队友拽了他一把,慌不择路地转身就逃,眼看前后的路都堵死,利索地顺着防护栏的爬梯上了二楼。 报警声一响,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的意思,而城市道路四通八达,铺天盖地的丧尸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窝蜂地从各个角落钻出来,很快就将这几条路围得水泄不通。 - 十分钟后,嘈杂声响终于停歇,混乱的脚步声中,大家在商场大厅汇合,道路堵死,丧尸被关在了楼下。 没人受伤,只是车肯定找不回来了,直到清点人数时,谢衷才揪着卜成的衣领从外面走进来。 第14页 卜成神色郁郁,嘴上骂着:「他妈的,这该死的报警器——」 「卜成。」段煊沉着脸打断他。 「这周的物资扣一半,装备也由你一个人扛,如果下次再这样擅自行动,就不用继续待在队伍里了。」 虽然不情愿,但他差点害得所有人死在这里是事实,旁边的谢衷狠狠给了他一拳,又逼着他道歉,这件事才算是了结。 物资清点完毕,大家没有放松下来,而是加固了各个入口的防护,并对各层楼进行检查,以防在休息时遭遇不测。 但奇怪的是,商场这种地方向来聚集人群,病毒爆发后,遇到危险的人也大多会选择进来躲避,里面的丧尸应该是只多不少。 然而一通检查下来,大家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除了部分设施遭到破坏,这里甚至算是干净的。 太反常了。 郁酌注意到这一点,同时隐约感觉周围有些不对劲,像是环绕着若有若无的窥探感,让人不适。 但当他四处打量时,却又什么也没发现,于是只能皱皱眉,收回目光。 购物中心一共五层,大家分头行动,节省时间。 郁酌腿上还挂着夹板,本来不想费力气上楼,但紧接着又想起什么,突然一反常态地支棱起来,难得没嫌累,几层楼上上下下转了个遍。 半晌,见其他人已经分散开,他朝四周张望几眼,而后随意地折了折手中的糖纸,揉成一团,微微用力,扔在正要离开的李桐时肩头。 见对方看过来,郁酌挑起眉,又指了指走道拐角的杂物间,示意他跟自己来。 「……」 李桐时脚步微微凝滞,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犹豫一阵后,心道该来的总会来,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不准出声。」 一进屋,郁酌便反手锁上门,漆黑之中,他将手中的刀刃抵上对方脖颈。 他琢磨了一路,觉得该赶紧把这件事解决了,于是特意找了这样一个地方,不会被其他人注意,也能保证对方没法唿救,让他把该说的事情说清楚。 「其实您,您不用这样。」李桐时结巴道。 他并不知道药剂的事情,心道反正打不过,于是没反抗, 「昨天我碰到周烈了。」 郁酌没废话,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他说你离开之后,就没再和他们联繫过,是真的吗?」 「是真的,老闆那个脾气您也清楚,我能安全离开,已经是他不和我计较的结果了。」 这点郁酌倒是没有怀疑,心想正合他意,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扬了扬眉:「我想说什么,你应该也清楚吧。」 李桐时心领神会,配合道:「您不用担心,关于之前的事情,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不仅是这样。」郁酌撤开匕首,「你要当作完全不认识我,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和你老闆的关系,就算以后他找过来,你也要帮我掩护逃走。」 「我知道了,您放心。」 「还有,别总是您您您的了,该怎么叫就怎么叫。」 「……行。」 李桐时再次点头,心想郁酌还真是没怎么变,一如既往的颐指气使,虽然张扬,但配上这张脸,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而这些要求不是难事,思索之后,他便全都应下来。 至于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不知道,也聪明地没有去问。 讲清楚后,双方意见达成一致,郁酌满意了,短刀入鞘转身离开,刚转动把手,一声门响后,面前的光线却被挡了大半。 他下意识抬眼,接着便对上一人的目光。 ! 段煊靠在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换了件深色外套,显得人气质冷峭,肩宽腿长地站在那儿,十分有攻击性,也让郁酌在原地惊了几秒。 安静中,段煊浅灰的眼眸在他身上细细打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微凝,隐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半晌,见郁酌不说话,他扯了扯嘴角,又瞥向随后跟出来的李桐时,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突然极轻地冷笑一声。 第8章 警告 不久之前,也是李桐时刚回到基地那一次,段煊注意到两人一瞬间的眼神交流,但什么也没说。 而刚才见郁酌少见地没抱怨,一改懒蛋作风,在几层楼来迴转悠,他觉得反常,于是不自觉跟了上来,谁知正好撞上两人一起待在杂物间,不知道在做什么。 段煊在门口站定几秒,还没说话,眉眼间便显露出些许烦躁。 还真是—— 还真是会找机会。 面面相觑半晌,郁酌显然没想到门外会有人,短暂地愣了一瞬,眨了眨眼,随即反应过来,心里想着该怎么煳弄过去。 门还算隔音,对方这种反应,到底有没有听见他们说话?就算是听见了,刚才那三言两语的,也发现不了什么,还有就是……抬眼看向对方后,郁酌不禁扬起眉。 ——这是什么阴阳怪气的表情,还生上气了? 安静中,两人都没出声,倒是李桐时慢慢走出来,察觉气氛不对,有些站立不安,试探着说:「你们……」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余思莹神色焦急地赶来,匆忙打断了他。 见几人都在这儿,她停下脚步站定,舒了口气,沉声道:「杨茴不见了。」 第15页 不见了? 闻言,其他人表情一变,随后立即警惕起来。 这里都是他们的人,不可能一点杨茴的踪迹都找不到——是遇到了丧尸,还是有其他倖存者躲在暗处? 段煊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微拧起眉,转身示意她带路,同时仔细确认:「你最后看见她是在哪里?」 「就在顶层,我们是一起上去的。」余思莹还算冷静,回忆道,「我们分头检查,离得也不远,可后来一个转身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整层楼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通讯器没人回復,其他人也都说没见过她。」 郁酌在后面慢慢跟着,听见她的回答,突然出声:「你确定所有地方都找过了?」 「当然,除了——」 说到这里,她话语微顿,想起来确实还有一个地方没找过。 「不过那里被已经破坏了,没办法通过,杨茴怎么进去?」 说话的时间,其他人也赶到楼上,顶楼的构造和其他几层不同,三分之二的地方被影院覆盖,因为断电,没有光源,只有几道光线透过最高处的玻璃照射进来。 余思莹所说的「被破坏的地方」是影院后门的备用电梯口,这里没通电,电梯自然就废弃了,而且从外面看来—— 半扇铁门被未知武器砸出一大块凹陷,铁锈斑驳,还凝固着大片喷射状血迹,积满灰尘的破损木板覆盖在上,显然曾经歷过一场恶战,其破坏程度就连半只丧尸也藏不住。 如果这样的画面是出现在赶路时,没人会多看一眼,但现在不同。 郁酌看向光束中飞舞的灰尘,敛眉退后两步,心道布置这些的人虽然有点本事,但算不上聪明。 这栋大楼四处都整洁干净,唯独这里特殊,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欲盖弥彰,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段煊也走上前,右脚踩上半块木板,加重力道下压,察觉到不对劲后,吩咐李桐时一起把这些障碍搬开。 来回几趟,只听见哐当两声,凹陷的铁门向下重重一砸,却很快就遇到阻碍,停止下坠。 呛人的灰尘中,废物下的精密设计也彻底显露出来。 电梯是坏了没错,于是这人干脆直接把里面掏空,换上由自己建构的骨架,改装成半自动升降机,结构严密,看起来是个老手,开关只能由里面的人操纵,外人却无法进入。 「注意警戒,这里还有其他人。」段煊直起身,冷静道。 其他人一惊,心中顿时升起警惕来,严阵以待,拿武器的手也倏地收紧。 然而没等他们做些什么,突然,后方传来一阵子弹上膛的碰撞声,极其细微,却在寂静中显得很突兀。 「别动。」 几人勐地转头看去,一个近五十岁的男人站在来时的右侧走道,身材枯瘦,但看起来很有力量。 他肩膀微微耸起,眼神犀利如鹰,两手持枪,一动不动地紧盯他们。 郁酌惜命,见状,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同时也不忘仔细打量他。 穿着整洁干净,没有受伤,应该生活条件不错,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他的鞋,鞋底边缘似乎有些脏污,裤腿还沾着细小绒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在这里暂时休息几天。」 段煊话语算得上客气,神色冷然,试图先安抚住对方的情绪,与此同时,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打了个手势,余光瞥向随后上楼的蒋自明,示意他伺机而动。 蒋自明心领神会,刚要动手,下一秒,隐蔽在角落的监视器却倏地闪烁了两下。 本以为报废的监控自动开启,在众人的目光下缓慢旋转半圈。 「不要试图偷袭,」失真的人声从监视器传来,话语平稳而僵硬,隐含着一丝威胁,「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视线范围内。」 简短的一句话,就让蒋自明不敢再有所行动。 ——这里不止他一个人。 「是你先绑了我们的人,我们只想找到杨茴,她在哪里。」余思莹冷下神色,又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把这里战斗力最弱的郁酌挡在身后。 「暂时活着。」 男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继续道,「如果你们还想看到她安全出现,就马上离开,我们不欢迎外来者。」 杨茴还在对方手上,而这购物中心显然是他们的地盘,短时间内,也摸不清楚对面人数多少,不能硬碰硬,于是事情顿时有些棘手。 「打个商量。」 被枪口抵着脑门威胁太让人憋屈,段煊深吸一口气,抑制住举枪的冲动,沉声道,「楼下全是丧尸,根本没路出去,就算要走,我们也不可能就这样出去送死。」 他这话是事实,但嘴上说是商量,话语中也暗含威胁,明晃晃地告诉对方:我们现在不能走,出去是危险,留下来也不安全,要是真被逼急了,只能鱼死网破,都别想好过。 那人闻言顿了几秒,神色间闪过一丝挣扎,似乎有松动。 但很快,他又沉下神色,态度也更加强硬:「这和我没关系,我要做的只是保证这里的安全,你们必须走。」 段煊不想和人起冲突,不耐地皱了皱眉,正要再次开口,却被一阵细微声响打断。 是从另一侧的走廊深处传来的。 那边一点光线也没有,狭长的走道漆黑一片,如同吞噬人的深渊,什么也看不清。 第16页 安静几秒后,又是咔哒一声,比上一道声音更加明显,郁酌站在一旁皱了皱眉,察觉到什么,食指缓慢地在衣摆敲击一下,思索几秒,最终还是没开口。 而这阵响动也瞬间刺激到男人本就紧绷的神经。 他勐地上前一步,死死皱着眉,嘴唇不易察觉地抖了抖,拿枪的姿势并不标准,手却很稳,似乎下一秒就会发动攻击。 他咬牙道:「是你们的人?」 蒋自明暗道不好,心想不会是卜成他们上来了,这不刚好坏了事。 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对峙间,紧张在空气中蔓延。 「我说了,只要你们走,那个女人不会有事,可如果你们非不听劝,就算是杀了我,她也不可能——」 话没说完,下一秒,渗人的嘶吼声响起,中断了男人咬牙切齿的警告。 对面几人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举起了枪。 他声音一僵,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倏地回过头,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黏腻的气息几乎紧贴着脸,他只刚来得及抬手,枪管便被丧尸死死咬住,褐色的血液一滴滴淌下,流了满手。 男人枯瘦的手臂上血管凸起,手抖个不停,显然用了极大力量才勉强支持,却只能继续僵持。 恐惧之中,他后背渗出汗水,手指逐渐收紧,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表情隐隐扭曲,似乎十分不甘。 可没等他卸下力道,突然,「砰」的一声,枪声响起,血溅了一身,刺耳的回音在空荡的走道迴荡,丧尸瞬间倒地。 「你——」男人张了张口,手脚发软,却因为紧张而发不出声音,一抬眼,便对上段煊黑洞洞的枪口。 段煊高举着枪,一侧肩膀微抬,没给男人说话的机会,再次扣下扳机。 「砰砰。」 一阵□□撞击地面的声音后,另外两只随后出现的丧尸也被放倒,重新归于寂静。 气氛凝固了一瞬,刚才那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紧张感仍然没有褪去。 皮肉腐烂的丧尸堆在脚边,少量褐色血液缓缓渗出,浸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 僵持中,最终是蒋自明率先开口,察觉到对方态度缓和,磕绊道:「你这……检查工作,做的是不是有点太不到位了。」 没人回答他,男人沉默着,再次打量他们后,半晌,终于缓慢地收起了武器。 双方的对峙最终在不言而喻中结束,那人留下一句:「三天之内,你们走,我放人」,显然已经作出极大的让步,而后转身离开。 郁酌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盯着他的裤腿看了好一阵,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却突然被蒋自明拍了拍肩膀。 「小少爷,怎么不说话,被刚才的枪声吓傻了?」他语气揶揄,见事情告一段落,俨然将刚才的危险抛之脑后。 「……」 郁酌没搭理他,垂了垂眼,目光瞥向他沾满灰尘的手,有些嫌弃地躲开,没说话便朝另一边去了。 也不怪蒋自明这么问,从上楼后,郁酌便一直安静地没吭声,连丧尸冲过来时也没挪一下,静静地站在那儿,也没拿过武器,看起来有些无害,像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也是,要换作是以前,早有数不清的人上来保护他了。 段煊心中轻嗤,看着郁酌离开的身影,似乎只是随意一瞥,很快就满不在乎地收回视线。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随手打开弹夹,又再次咔哒一声合上,两三步后,转头叫住李桐时。 「怎么了,队长。」 段煊没头没尾地说:「你想和谁发展关系我管不着。」 他有点想抽菸,轻捻了一下指尖,眼底微暗,神色不明道,「但我提前警告你,现在这情况,如果你想养一个吃白饭的,肯定不行。」 这个「吃白饭的」指的是谁,不论是谁都能一听便知。 然而听他这样说,李桐时却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一愣,神色有些茫然。 顿住几秒后,盯着对方莫名有些渗人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李桐时立即找回自己的设定,点点头:「好,好的,队长。」 第9章 转转 顶层有直达天台的楼梯,正要下楼时,郁酌却隐约听见上面传来怪异声响,随即脚步一顿。 脚上不方便,他缓慢地踩上几级台阶,确定外面没有危险后才小声撬开门,阳光刺目,裹着令人不适的炎炎热气涌过来,将他发尾染上一层浅金色,郁酌下意识闭了闭眼,周身浓郁的腐臭味瞬间就被热气冲散。 天台上空无一人,也没有丧尸,整块地方都暴露在湛蓝的天空下,三两铁架不知被什么人撞倒,已经生锈,杂乱地堆在墙边。 一块宣传牌立在角落,被从上至下划开一道裂口,正好将画面中抱着狗的小男孩划成两半,空旷之中显出一丝令人不适的死寂。 边缘围着护栏,郁酌向楼下看去,数不清的丧尸围住购物中心,拼命想往里面挤,远看密密麻麻一片,如果忽视他们腐烂的身体,倒像是万人空巷,拥挤着一个个人头。 他只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这才注意到那阵声音短暂停歇后就再次响起,继而变得更加清晰。 听起来像是材料劣质的唱歌玩具,难听极了,隔一阵还会卡顿几秒,似乎不是楼下的声响,倒像从较远的空中传过来。 第17页 什么情况? 郁酌扬了扬眉,仔细听了好一阵,终于察觉到什么,顺着护栏走了半圈,去找声音的源头。 「餵——!」 「这儿!看——这边儿!!!」 对面楼顶,那人拿着一朵绽开的塑料莲花,音乐一直没停,他拼命挥手,见郁酌总算发现他,连蹦带跳地又大喊了一声,激动地扯着破锣嗓子感嘆道:「我去,总算是有活人了!」 十米开外是一片居民区。 末世前能住这种地方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只是随着天灾爆发,这些身外之物既不能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也不能帮他们在危险中免于一死,金钱沦为废纸。 而那人显然是被困在了这个富贵窝的顶楼,浑身上下灰扑扑一片,衣服上凝固着血迹,头髮打结,脸色也失去了光泽,估计是饿的。 不过他倒是很有精神,对于郁酌的出现表示无比感激,半晌,嗓子喊哑了,举起一块似乎准备多时,字迹已经有些模煳的牌子。 上面写着:「sos!求救援!求食物!」几个大字。 郁酌:…… 看对方这情况,估计楼下已经被丧尸堵满了,这才迫不得已困在天台,断水断粮,也难怪这时候紧抓他这根救命稻草。 郁酌站在原地想了几秒,抬了抬眼,心道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想施以援手他也有心无力,更何况—— 素不相识的,他凭什么帮忙。 这人现在活蹦乱跳的,一时半会应该也饿不出毛病,末日当前,多帮多错,还是少给自己找麻烦。 想到这里,郁酌站定,突然弯了弯嘴角,沖对面楼顶的人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的微笑。 「啊——?谢谢啊!」 对方以为他是答应了,大声道谢,下一秒,却眼看着郁酌后退几步,笑容不变,朝他招了下手,接着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哎,不是!」 「这是帮还是不帮??」 「别走啊!!!」 那人的唿喊声被关在门后,很快就没了动静。 郁酌下楼时,众人已经划出了活动范围,清点各类物品,同时计划离开路线及确保杨茴的安全等各类事务。 大型购物中心各种物品都算是齐全,只是许多食物已经超过了保质期,几人熟练地分发补给,又架上一口锅滤水,不一会儿就咕嘟咕嘟冒起热气。 郁酌拧开从货架上顺手拿的黄桃罐头,安静地在旁边坐下,听着大家低声分析大楼的构造,并安排好今晚守夜的人,以防有人偷袭或突发危险。 不过能确定的是,对方目前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选择这么迂迴的方法和他们周旋。 很快就入夜。 大家选择聚在一起休息,以免落单,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两人轮换守夜,保证安全。 大楼里本就断电,天色暗下来后,就更加漆黑一片,怪物嘶哑的声音偶尔从楼下传来,模模煳煳,大家早已习惯,坐下之后,疲惫感涌上来,很快就升起困意,鼾声渐起。 郁酌侧身躺在睡袋里,似乎下一秒就要阖上眼,却始终没睡着,眉头微皱地忍耐腿上的疼痛。 白天感觉并不明显,到了晚上,身体松懈之后,痛感便一阵接一阵刺激着他的神经,怎么也无法忽视了。 他咬了咬牙,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不知道碰到哪儿,忍不住「嘶」地吸了口气,睫毛一抖,心道真是祸不单行,自己已经尽力抑制药效发作,能坐着绝不站着,却又冒出来腿伤这一茬。 寂静中,郁酌歇不住,摸索着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摸黑撕开包装,塑料纸哗啦啦响了好一阵,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嘴里咬着水果糖,平静半晌后,他嘆着气,再次窸窣地发出动静,挣扎着从睡袋里坐起来,绕过其他人,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他很少有长久忍受疼痛的经歷,从前就算受了再重的伤,难受的时间也只是短暂的几分钟——不管多严重的伤口,把一大堆精心配制、价值不菲的药品堆上去,就算不想痊癒也难。 想到这里,郁酌神色微暗地弯了弯嘴角。 走道宽敞,黑暗浓稠如墨,像是看不到尽头,以前来往顾客的繁华商业区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四周无比寂静,连唿吸声都清晰可闻。 郁酌睡不着,心道如果能找到止痛片之类的,也许能稍微舒服些。 然而几分钟后,他没找到药,却停下脚步,突然拐弯进了其中一家店面。 这是个家居店,设施还算完好,只是入口处的沙发和吊灯溅上星点血迹,露出一堆脏污的棉絮,柜檯也被砸烂,除此之外没有太大变化。 目的明确地走进内厅,他没有丝毫停顿,仰头便倒在柔软的床铺中,连带着半边身体都陷了进去,虽然被褥间散发着陈旧气息,但仍然舒适得让人脱不开身来。 自从一年多以前他离开家,已经很久没睡过这样的床了。 他默默地想。 就这样不知道躺了多久,昏昏欲睡间,郁酌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末世前,就在家里,和他拼命躲开的那个人待在一起。 对方是长辈,位高权重,却总是以平等的姿态和自己交流,即使偶有争吵会从容不迫地对他进行劝导,神色中却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争执时,他会微笑着,平静而不失强硬地对他说:「不要冲动。」 第18页 于是当郁酌发现了不可调和的真相时,才会别无选择地逃跑。 ……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静默中,耳边突然出现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几乎与郁酌回忆中的说话声重合,显得有些不真实,却瞬间将他从思绪里拉回来。 郁酌立即坐起身,心中升起警惕,微微皱眉:「什么人。」 「别紧张。」下一秒,墙顶的监视器转了转,蓝光闪烁着回答他。 是白天那伙人? 「我只是见你一个人出来,以为你打算离开这个队伍了——就和上次一样,不是吗?」 对方语气,仿佛只是随意聊天:「毕竟郁还峥已经发现你的踪迹,还派出更多人手,我猜你也不想就这么轻易地被他抓回去吧。」 听他说出这个名字,郁酌心下一沉,随即眯起眼,反应过来:「你和白天那些人不是一起的。」 「你在哪儿,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你觉得我在什么地方。」 郁酌并不恐惧,却也不喜欢被人窥探的感觉,但见对方对自己十分了解,又升起些兴趣,耐着性子道:「不在这栋大楼——应该也不在这座城市吧,c市,b市,你是技术人员吗?」 「技术人员?这么说也不算错。」 那人突然笑了:「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广播员。」 ? 「你到底——」 谈话间,郁酌被转移了注意力,痛感减轻许多。 他坐直了些,想再问些什么,但还没问出口,下一秒,对方只留下一句「有人来了」,便立刻没了动静,窥视感也随之消失。 在他止住话语的同一时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声音不大,却显得沉稳而有力,很快就逐渐靠近,对方谨慎地推开玻璃门,暗淡昏沉的黑暗中,段煊就这样十分突然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郁酌眨了眨眼,搞不清楚对方的来意,心想他该不会还记挂着白天李桐时的事,这么晚了也要追上来。 段煊周身裹挟着夜深的寒意,没出声,打量他后,随即眉梢压低几分,也许是因为在夜晚,他气息中涌动的锋利感减淡许多,却仍然显得冷硬。 「段哥。」 郁酌敛去神色,抿了抿嘴,最终还是佯装无事,乖巧地打了声招唿。 下一秒,他却猝不及防地看着对方微微俯身,神色冷然地凑近几分,段煊面上没什么表情,掰过郁酌受伤的小腿,手指有力地扣住夹板,手臂微收,将他的腿抬起来些。 ? 「你……」 不明所以地被架起腿,郁酌失去重心,向后仰了仰,还没来得及躲开,紧接着,怀里又被扔来一个小纸盒。 是一盒止痛片。 盯着他看了几秒,段煊将不知从哪儿带来的医药箱搁在床边,熟练地翻找一阵,物品碰撞的响动中,郁酌终于听见他开口,说出了这几天来和他的第一句对话。 段煊脸色不怎么好看,侧脸在暗色中覆上一片阴影,话语也毫不客气:「既然这么容易受伤,就别到处乱跑。」 第10章 演技 …… 郁酌一手撑在柔软的被单上,被他的动作惊住几秒,唿吸也放轻一瞬,原本疼痛的地方莫名泛起痒意,心中顿感意外,挑了挑眉。 直到对方夹枪带棒地开口时,他这才回过神,随即抿起嘴角,忍下情绪不满的反驳,垂下眼打量他。 脾气真臭。 虽然暗自腹诽,但被段煊握住小腿后,他试探着动了动,没挣脱开,于是识时务地没出声,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他动作。 「段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静默之中,郁酌看他一圈圈拆下自己腿上的绷带,而后再次在药箱里细细翻找,拧开瓶盖,药味立刻飘散开来。 紧接着,一阵冰润的凉意覆上小腿,一路蔓延到心口,感受到疼痛减轻,他顿了几秒,眼尾低垂地看向对方,没话找话地随口问了一句。 段煊:「你半夜太吵,吵得我睡不着。」 他没抬眼,语气凉凉地开口,手上却没停,显得不太有耐心,察觉到郁酌向后缩了缩,他力道加重几分,将人拉回来:「别动。」 接着,他又皱起眉,思索几秒后道:「你腿伤好得太慢了,现在还是疼?」 他这样问是有原因的。 灾变之初,发现丧尸变异、末世来临时,其实也有一部分人心中欣喜,想起之前看过的电影小说,幻想能够成为天选之子觉醒异能。 然而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他们面对的只有数不清的丧尸,短暂地绝望一段时间后,渐渐地,一些人发现了身体上的转变。 病毒摧毁生态环境,随后小行星碎片坠落,自然元素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动植物以及人类的身体。时间一长,人们的感官、敏捷度等身体素质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高,就连受伤之后的癒合速度也明显加快。 因此,在发现郁酌的伤迟迟没有痊癒时,段煊才会觉得奇怪。 郁酌眨了眨眼,眼眸在黑暗中闪烁光泽,却没回答,心道自己确实和其他人有所不同,而这伤比起第一天只稍微有好转,疼也还是疼的,不可能在短短几天里就没了感觉。 但他并没有这样回答。 从对方刚才的举动看,即使郁酌一开始还没摸清情况,到了这时候也隐约察觉出什么,神色隐没在黯淡的光线中,暗暗弯了弯嘴角。 第19页 他这人最会揣摩别人情绪,也擅长见风使舵,惯于利用自己的优势,见段煊虽然看起来嘴硬,换药的动作却毫不含煳,顿时露出点笑容来。 郁酌回答:「是啊,还是很疼。」 他眼窝有些深,睫毛浓密细长,因此不管看向什么地方都十分真诚,不笑时,过于耀眼的长相带着无形的锋利,但当他刻意藏起刀尖,佯装起无害,便显得可怜巴巴,让人升不起防备感了。 段煊就被他这样毫无力道的眼神攻击到一瞬,喉结微动,紧接着便有些恼怒。 黑暗中,他情绪的变化被完全隐藏起来,也窥不见神色,于是暗自咬了咬牙,站起身后退一步,合上药箱后,将郁酌从床上拉起来。 「回去了,外面不安全。」 差点被骗。 两人到休息区时,正好碰上守夜换岗,李桐时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门边。 看到两人一起从外面回来,他并不意外,段煊出去时他也醒着,当时心中便想,郁酌半夜偷偷出去,怕是要被队长骂,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起来,要是真打起来了该怎么办。 然而随着两人越走越近,他没等到段煊说些什么,郁酌却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似乎心情愉悦,显然并没有被严词指责。 李桐时:? 「队长?」 段煊面色不改,朝他点头:「一会儿我来换你。」接着也走了进去。 李桐时:…… - 翌日清晨,郁酌是被剧烈的撞击声吵醒的。 「怎么了?」 当他终于拧着眉睁开眼时,其他人也陆续听见动静,在嘈杂的声响中坐起身来。 「一楼丧尸太多,撞塌了防护网,已经挤在楼梯口了。」段煊从外面走进来,眉头紧锁,快速说明了现在的情况,语气严肃,「大家准备一下,一部分人留守,其他人马上和我下楼。」 昨天的混乱之后,大批丧尸暂时拥挤在大楼外围,但由于它们坚持不懈地撞了一整晚,被巨大声响引过来的同类也越来越多,层层迭迭地挤在一起,简易的防护最终不堪重负,被掀开了一道口。 「这防护网怎么说塌就塌,太劣质了。」余思莹认命地拿起刀。 「要我说这事儿还是怪卜成,要不是他非要去试那辆摩托车,我们至于被困在这儿嘛,现在可好,出口没了,杨茴也不知道在哪儿。」 卜成倏地站起来:「几个意思啊?我他妈还不是想添点儿装备。」 「别吵架别吵架——」 蒋自明站起来打圆场,掂了掂手里的刀:「再不下楼,大家就得去丧尸肚子里吵。」 郁酌看大家有条不紊地穿戴装备,在原地两手空空地站了几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段煊在门口抬了抬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 顿了片刻,段煊两三步走到他面前,扔给他一个对讲机:「在这儿待着,不准瞎跑。」 「是啊少爷,出去了我们还得分出精力保护你,你就在这儿等我们,还更安全。」蒋自明表示贊同。 不远处的卜成看见这一幕,冷哼一声,神情不屑,提着枪就跨出了门。 而另一边,从出发起就不和他们同路的李桐时却一头雾水。 ——也许其他人还不够了解,他却是十分清楚郁酌,知道他看起来不堪一击,空有外貌,一阵风都能吹倒,实际上比谁都手狠,没人能让他吃亏。 可现在看来,他的队友们好像对他有很大的误解。 虽然心中疑惑,但李桐时秉持着信守承诺的原则,什么也没问,默不作声地下了楼。 盯着几人离开的背影,郁酌眸子微挑,垂眼看向手里的通讯器,随即压了压嘴角——他说不出去就不出去,那自己也太没面子了。 更何况……思索之后,他又想起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广播员,禁不住有些在意,想挑个安静的地方,看他还会不会出现。 趁没人注意,郁酌沿着商场中心的连廊,不紧不慢地朝相反的方向走,一路上安静地等了半天,始终没有等来对方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几乎把这层楼的小店逛了个遍,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不耐烦地敛眉,啧了一声,正要转身回去,下一刻,却听见拐角处突兀地传来杂声。 有人? 郁酌眉心微动,正要转过弯看个清楚,紧接着就再次听见一阵动静,似乎是硬物与瓷砖地面碰撞的脆响。 有点儿像是—— 马蹄声。 还没来得及细想,下一秒,他便听见一声无比清晰的马鸣。 …… 哪儿来的马? 郁酌有些难以置信,心里正疑惑,绕过拐角后,居然真看到一匹通体白色的骏马站在门边。 昨天出现过的那个男人正拉着马绳,朝前面用力拽了拽,那匹马却不怎么听话,全身的皮毛油光水滑,没有一丝杂质,被拽了两下后,打了个响鼻,胡乱甩甩尾巴,杵在原地没动。 …… 这场景实在是有些荒诞,也让人发笑,愣了几秒后,郁酌思绪一动,突然想起天台那块被划破的宣传牌,隐约记得上面有行字。 内容大概是「室内动物园、生态模拟、欢迎互动」之类,当时他没在意,现在却反应了过来。 ——这是匹观赏马。 「那个……」 第20页 见男人一直没发现自己,额头冒汗,正焦急地把马往楼梯口拉,郁酌轻咳一声,礼貌道:「你好,需要帮忙吗?」 突兀的说话声吓了对方一跳。 史俊用尽力气想把马拉走,却不得章法,听见这道声音,他动作一僵,勐地转过头看向郁酌,立即变得警惕起来。 下楼前他仔细确认过,这群人正忙着应付丧尸,于是想趁这时候把一楼马厩里的几匹马拉上楼,谁知道最后一个傢伙却不肯配合,他们僵持了半天,居然还正好被人撞见。 慌乱中,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史俊打量郁酌几眼,见他不像其他人身着作战服,反而穿了件花里胡哨的毛衣,脸蛋白白嫩嫩,没怎么打理的头髮松散地扎起,亮晶晶的的挂饰十分显眼,活脱脱一个来旅游有钱小少爷—— 除此之外,他也记得,对方之前一直被队友护在身后,显然没什么战斗力,心中顿时有了想法。 他固定住马绳,冷静地看向郁酌:「不用,你当做没看见就行。」 可安静几秒后,对方不仅没走,反而再次开口。 「叔,你昨天是骗人的吧。」 郁酌没顺他的意,眯了眯眼,脱口而出道,「你们那边有多少人,两三个?还是……其实只有你一个人。」 如果真的人手充足,对方昨天不会毫无所觉地被丧尸靠近,也不会在这里匆匆忙忙地被自己撞见。 史俊动作顿住,瞬间沉下脸色,狠狠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他嘴上这样问,却没给郁酌回答的时间,右手不动声色地握住藏在身后的刀——自己能绑一个,也能绑第二个,只要等这群人离开就好了。 郁酌注意到他的动作,秉持最好不和人动手的念头,却又意识到可能有点困难,眼神微凛,迅速侧身避开对方的攻击。 见他躲开,史俊意外地愣住,只以为是他运气好,再次抬手,腿弯处却突然狠狠一痛,差点就趔趄着跪倒在地,下一刻,他来不及看清楚便再次感受到手腕剧痛,手指顿时一松,匕首应声落地。 「你——」 史俊眼前一黑,不明白为什么会应付不了他,喘了口气,挣扎着站起来。 而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郁酌下意识动了手,正思索该怎么处理这人,余光便瞥见李桐时找到了这里,心里有了主意,当机立断收回抽刀的手,把他拽到自己身前。 于是当段煊紧随其后地出现时,看到的便是郁酌脸色苍白地躲在李桐时身后,连着后退几步,一副劫后余生表情的场景。 郁酌表示受到了惊吓,眼神中显出几分脆弱,看向段煊,先发制人道:「段哥,幸好你们来了,这人想把我绑走。」 而听他这样说,李桐时却是不明所以。 ……自己好像还什么都没做? 第11章 行动 段煊袖口还沾着星点血迹,气息中的凌厉感没来得及褪去,眼神落在郁酌身上,眉梢微敛,把人拉过来上下打量一番。 没受伤,身上连点灰也没沾上,但如果不是他们来得及时,说不定现在已经见不着人了。 「不是让你待着别乱跑吗,为什么在这儿。」 「我就是……听到有声音不对劲。」被对方质问,郁酌倒也不慌,弯了弯眼睛,思索几秒后,找了个藉口煳弄过去,「要不是我正好碰上,你们还不一定能抓到他。」 段煊不知道有没有接受这套说辞,脸色仍然不怎么好看,见史俊被结结实实绑好,转身回去:「下次不要再单独行动,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还得分出时间来救你。」 他话语有些强硬,郁酌却接受良好,揉了一下隐隐作痛的手腕,心想确实不该给自己找麻烦,于是笑眯眯道:「我知道了。」 那匹马被暂时找地方拴住,李桐时带着史俊跟在两人身旁,听到这段对话后,神色难辨地沉默几秒,一时不太明白情况。 什么意思? 如果他没看错,刚才是郁酌自己轻松制服了对方,怎么队长一来他就变了神色,装得乖巧极了,配上这张精緻的脸,看起来简直弱小又可怜,十分需要别人的保护。 他是有别的目的,还是…… 想了又想,李桐时忍不住又看了他们一眼,两人站的很近,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于是心里暗自琢磨——还是说,其实队长就喜欢这个类型的? – 一路上,史俊一声不吭。 带走他时,段煊本以为会遇到阻挠,可直到其他人陆续上楼汇合,开始商量接下来怎么做时,对方所谓的「同伴」还是迟迟没有动静,顿时意识到异常。 「一楼的危险暂时解决了,不过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蒋自明是不太信任那些粗制滥造的防护,心道还是得赶紧找个出口,不然真得折在这儿了。 「队长,行啊,还把人给抓来了。」 余思莹指了指史俊,扭过头便看见郁酌默默举起手。 他眨了眨眼,漆黑的眸子十分润亮:「思莹姐,这人是我发现的。」 「知道知道。」余思莹哄小孩似的点头,接着又提议道,「要怎么处理,等他那边的人来谈判?要不我们直接用他把杨茴换回来。」 「不会有人来救他,这里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郁酌坐在垫着靠垫的椅子上,身下吱呀一响,吃了一口黄桃罐头,「去刚才发现他的楼梯口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他走的通道。」 第21页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就像是随口一提。 卜成:「你说没人就没人?要是他们只是想放弃这傢伙了怎么办。」 郁酌没搭理他,瞥了一眼史俊,对方脸上没有其他表情,微低着头,眼神藏在阴影中,似乎打算就这样安静下去。 但段煊却没耐心了,在他身上搜查之后,锋利的刀刃抵在他颈侧比划一番,冷着脸道:「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给我们带路,找到我们的人之后继续互不干扰。」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第二,我们费点功夫自己去找,但你还有没有命在,我就不能确定了。」 话音落下后,史俊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眼神复杂,似乎正在权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慢地抬起头,张了张口,而后下定决心般看着段煊说:「你要保证,不能伤害我。」 商量一阵后,他们谨慎地将人分成几队,以免对方有埋伏。 卜成推了史俊一把,恶狠狠地催促道:「快点儿,别想耍什么花样。」被谢衷制止了才安安分分领着人离开。 眼看着几人离开,郁酌缓缓吐了口气。 房间里好几人都刚从丧尸堆里回来,一身血来不及处理,还带着隐隐的腥臭,实在熏得慌。 于是和其他人打声招唿后,郁酌便换方向去了天台的楼梯处。 然而刚上天台,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中,他突然想起来——这里还有个被他遗忘的倒霉蛋。 对方像是一直紧盯着这边,见他出现便立即大声唿喊,倒是一点儿也没记仇:「救我!」 紧接着,怕郁酌再次转身就走,他直奔主题,忙不迭地大喊:「别别别——别走!我有车!我有车啊!!!」 这句话一出口,郁酌脚步倏地一顿,总算如他所愿地停下。 「什么车?」 郁酌站在护栏边,声音不大,对方却很快就捕捉到他的意思,再一次举起之前那块纸板。 上面换上了一行新的字:「楼下停车场,豪车数辆,求救命!求带走!」 举完牌子,他便期待地看着郁酌,等他回答。 郁酌眯着眼看了几秒,似乎在思考他话语的真伪,好半天没有响应,不知道过了多久,思索之后,他没出声,却突然再次转身下楼。 「别走啊哥。」对面的人鬼哭狼嚎,只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然而顿了半晌,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牌子就看见郁酌又回来了。 在商场的最大好处就是物资齐全,不管需要什么,仔细找找,总能有收穫。 郁酌去楼下晃了一圈,在儿童区提了一盒包装完整的直升飞机回来,捣鼓一阵后,掰开遥控飞机的电池板,塞进去两条电池,开启开关,手里的东西便呜呜两声,摇晃着飞了起来。 他熟练地晃动摇杆,操纵飞行器给对方投递过去一个对讲机。 「真有车?你不是住在对面吗,为什么要停在这儿。」郁酌站在护栏后问他,如果这人说的是实话,那还真是意外之喜,挺走运的。 「真的真的,你相信我。」 对面那人年纪很轻,说话也挺跳脱,估计没什么心眼,生怕郁酌不耐烦了,解释道:「真有车,好几辆,钥匙我也能拿到,我之前搬来这边住,没和我爸妈打招唿,车都开过来了却找不着停车位,只能先停在对面停车场。」 汪和是真的没办法了,只能赌一赌,他在末世前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一觉醒来居然遇上末世爆发,不敢逃上街,只敢趁着还没太严重时囤积大量食物,混一天是一天。 后来街上混乱起来,人越来越少,食物也逐渐不够吃,实在没办法了,他就和楼里其他人结伴下楼,也不会走远,找到点东西就立刻回去,倒也撑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直到半年前,大楼里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丧尸游荡在房间走廊,意外之下,汪和被丧尸群逼上天台,进退两难,饿了好一阵后,偶然看见郁酌他们进入购物中心那一幕,总算在这一次想起了用车做交换。 太饿了! 「相信我啊!」见他不说话,汪和神色紧张。 「行,报个车牌号。」郁酌慢悠悠道。 汪和一看有戏,立马报出一连串数字来,而见他话语丝毫没有停顿,郁酌心里也已经信了大半,朝他挥了挥手:「记着了,我要先回去和其他人商量商量。」 「等等!」在他离开前,汪和又叫住他,哀嚎道,「能先给点儿吃的吗,我真的要饿死了。」 - 郁酌下楼后,杨茴已经被安全地带了回来,身上没有受伤,朝他笑着打了声招唿。 段煊也信守承诺,放了史俊。 卜成抄起武器:「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杀过去,直接把他——」 「我们是土匪吗!」余思莹斜他一眼。 …… 这一就此话题揭过,杨茴也找到了,大家开始商量离开的方法,段煊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商场路线图,在上面画了几个圈,其余人迅速围上去。 「这几条路。」段煊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言简意赅地制定计划,将大家分成几队,购物中心四通八达,需要安排一批人快速引开丧尸,谢衷擅长远程,负责掩护,「其中至少有一条路是能走的,明早进行集中清理。」 「b1口丧尸最多,卜成,你和余思莹一起负责这一队,蒋自明和李桐时在一楼右侧通道防守,如果发现不对劲,立即——」 第22页 话说到一半,段煊停了几秒,莫名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转过头后,便发现郁酌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神中的意思昭然若揭。 他话语微不可察地一顿,静了一瞬后,表情不变,抬眼看向他:「你和我一队,出发前会给你配装备。」 郁酌:…… 他的本意是想不引人注目地一躺再躺,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要亲自把他放到眼皮下盯着,顿时愁眉苦脸。 安排好人手,段煊没再理会郁酌不满的目光,继续道:「现在还有最后一件事,就是——」 「车是吧。」卜成主动道,「那几辆车都还在原地,事儿是我惹的,我去解决。」 「你怎么解决,闷头冲过去加入他们?」余思莹忍不住没好气地刺了他一句。 「你——」 卜成这人冲动莽撞,但胜在能打,之前只是谢衷一个人的朋友,中途才加入队伍,和大家不算合得来,但也有几分默契。 不过他和余思莹的关系是真不怎么样,你瞧不上我,我看不惯你,动不动就互呛,这时候听她这样说,怒从心起地站起身来。 蒋自明熟练地想要拉架,下一秒,却听到郁酌慢吞吞地开口,打断他们的争吵:「那个……换几辆别的车开怎么样?」 第12章 坐谈 话语一出,几人顿时齐刷刷看向他,段煊也拧了拧眉,指尖微动。 其实郁酌一直有些犹豫,左思右想后,终于还是提起了汪和他那几辆车。 「真有车?也不知道停车场的路通不通。」 听他说完,蒋自明半信半疑,提出先和几人去地下车库看看,检查下发现车库虽然也有不少丧尸,但费功夫清理清理,改装后的车也能轧过去 确定汪和说的是实话,几人去天台和他碰头,计划也因此多了一项——想办法接应这个倒霉蛋。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近晚上。 白天气温忽高忽低,入夜后又陡然升温,而后趋于稳定,黑蒙蒙的天际仿佛裹了团火,染上一片暗红。 蒋自明把他那堆锅碗瓢盆搬上天台,嘴上说着「要和新认识的兄弟吃顿断头饭」,一边熟练地架起锅开罐头。 「你家是真富啊,这地方寸土寸金,这么多辆豪车,居然全停在对面商场。」 大家围坐一圈,汪和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对面楼顶,倒也不觉得孤单,狼吞虎咽着食物,又灌了几口水:「别提了,再怎么有钱,现在不也被困在这儿。」 「我刚才下去看过了,这种级别的车,我以前都没机会碰,这次可得过过瘾。」蒋自明记挂着那几辆车,心痒道。 汪和大手一挥:「随便开。」 聊了一阵,隔了十来米,汪和在夜色中张望一番,突然又去看郁酌,使劲眯了眯眼,想了半天才开口道:「不过……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咱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郁酌咬了一口压缩饼干,虽然甜,但也不算好吃,嘴角微微压平,有些嫌弃地放下,猝不及防听到对方这样说,动作在下一秒便悄悄僵住。 锅里炖着熟食,咕嘟嘟冒起热气,近透明的水雾模煳了视线,又蒸腾着飘出一阵馋人的香味,半晌,一阵原因不明的沉默后,郁酌被众人盯着,总算有了反应,无比自然道:「没见过,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应该啊。」汪和语气怀疑,使劲回忆几秒后,仍然没想起来,于是只好放弃。 「真记错了?」 「我看也不一定,」蒋自明说在一旁插嘴,「大家都在一个地方,有钱人想互相认识还不简单?少爷这一身富贵皮,以前的生活水平肯定和你一个级别,说不定老熟人了。」 郁酌:…… 我求求你可别说了。 之前他迟疑这么久,一部分原因也是怕被汪和认出来。 对方这些天饿的面黄肌瘦,郁酌第一眼见到他时还真没什么反应,只是听他提起把家里豪车一水全开出来的壮举,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后,突然间就有了印象,越看汪和越觉得眼熟,随后就想起来——还真认识。 不算熟人,勉强是有过几面之缘。 但郁酌当时还是个满头金髮的叛逆小孩,成天招摇过市,没人治的了他,虽然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同,汪和联想不到一起也正常。 幸好认不出,郁酌在心底松了口气。 「真的?那确实说不准。」汪和来了兴趣,刨根问底道,「那个——郁酌是吧,你家哪儿的?」 …… 郁酌深吸一口气,面上没什么表情,视线微转,眼眸在火光下有些发亮。 想了又想,他睫毛动了动,突然放轻声音,坏心眼道:「我爸妈死的早,是个。」 空气陡然间安静了一瞬。 他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所有人耳中,连带着从对讲机里让汪和听个分明。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除了李桐时神色有异,其余几人顿时噤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悄悄打量着郁酌的神色。 黑沉沉的夜色中,火光跃动,郁酌抛出这样一句话就不吭声了,半晌,掀了掀眼皮,目光略过坐在对面的段煊,暖光映照出他的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眸深黑,显得五官更加立体,下一秒,两人视线相对。 眼看段煊怔住一瞬,郁酌心思微转,弯了弯嘴角。 第23页 于是对方似乎更加烦躁,面容覆上一层阴影,没说话,嘴唇紧抿得平直,指腹无意识地在身侧摩挲。 沉默了近半分钟,蒋自明向来自诩能说会道,从不让场子冷下来,这时候也罕见地结巴,好半天才开口:「那……那什么,节哀。」 汪和在心里哀嚎,好死不死,简单聊个天,自己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不定对方一气之下留他在这里餵丧尸:「对对,别难过,你看我老爹。」 「——那个死老头,病毒一来人直接没影,平时零花钱大把地给,真出事了跑的比谁都快,只当没我这个儿子。」 「这种人就不配做爹。」 蒋自明立即顺着他说下去:「要我说,还是得跟个靠谱的人。」 「我从灾变前就跟队长一块,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厉害,砍丧尸跟砍大白菜似的,一路上数不清的基地求着他留下。」 段煊没出声,神色缓和几分,难得懒散地靠墙在角落坐着,好像对方口中说的不是他一样,眼睛紧盯着锅里逐渐沸腾的水,半晌,坐直了些。 汪和:「你们都是一早就认识?」 「差不多,也有后来加入的,不过小少爷我们倒是这阵子才碰上,之前估计一直在柯谨那儿过好日子……」 蒋自明说话不过脑子,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虽然平时好相处,心里却对他也有些瞧不上,一放松,这些话就抖搂出来,一旁的余思莹听着,恨不得用手捂住他的嘴。 好不容易揭过上一个话题,好端端的,又提人家前任做什么! 她飞快地看了郁酌一眼,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另一边的队长脸色冷峻,手里本来拿着保温杯,灌上热水后,又往里加上几勺蜂蜜,却在这时候紧拧上盖子,表情阴阴沉沉,将水杯重重搁在郁酌面前,摩擦声刺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掺了毒药。 郁酌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眨了眨眼,慢慢揭开杯盖,热腾腾的蒸汽熏了一脸,而后又擦掉脸上的水雾。 而被这声音一吓,蒋自明也一个激灵清醒了。 反应过来后,他面色一僵,顿时哭丧着脸,心想自己明知道队长最烦这种事,居然还脑抽地去提,这不找事儿吗。 一时没人接话,卜成却完全没注意其中门道,听到柯谨的名字后不屑开口:「柯谨有什么厉害的,真单打独斗跟我过不了三招,还不是仗着上头有人。」 汪和:「上头有人?什么人。」 卜成难得没阴阳怪气:「还能是谁,郁还峥。」 「不过你可能没听说过,s市势力最大的基地首领,最强的战斗力和武器都集中在他那儿,这样的人才让人勉强看得上眼。」 「那你倒是说的没错。」蒋自明表示贊同,又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哎,郁酌,说起来,你俩还同姓。」 李桐时:咳咳 郁酌:……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郁酌动作心虚地顿了顿,捧着保温杯喝了一口,蜂蜜太甜了,温热的水汽蔓延上脸侧,遮挡住他的神色。 蒋自明是真的会聊天。 – 翌日清晨。 众人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做战前准备。 「手.枪、霰.弹.枪、消音.器、弹药充足——」穿戴装备后,余思莹将武器分发给大家,又朝谢衷招了下手,「谢衷,等会儿你负责掩护,还是用你那把复合弓?」 「嗯。」谢衷点头。 大楼寂静无声,瓷砖地面积攒着浅灰,断电后,四处都是暗色,洁白墙壁上飞溅着星点血迹,已经发黑,一墙之隔,一楼拥挤着丧尸的撕咬声,显出几分诡异感来。 众人分成几队,在二楼转角有序散开,谢衷在对面长廊架起弓,严阵以待。 楼道光线黯淡,段煊朝对面几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从另一侧离开,随后带上郁酌,两人继续朝楼下走。 不同于繁华的商业区,负层漆黑一片,空气中多出几分寒冷阴森,鞋面与水泥地相触发出沙沙摩擦声,头顶交错的简陋水管淌过水流,郁酌抬头看了一眼,觉得温度低了些,动了动嘴唇,还没出声便被段煊扣住手腕。 两人停住脚步。 已经检查过其他地方,段煊手指搭上门锁,偏了偏头,眼神示意郁酌——要开门了,握紧枪。 如果是从前段煊单独行动,他早就毫不停留地开了门,这时候却倏地意识到了不同。 「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另一侧的丧尸指甲哗啦着门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察觉到阻碍消失,连带着刺激的血腥味发疯般涌出来。 段煊没用枪,手里拿着惯用的那把短刀,刀柄镌刻着简单纹路,正好与掌心契合,腐烂大半张脸的丧尸闻到活人气息,立即扑向他们,他拉了郁酌一把,随后手腕用力,迅速击杀两侧朝他们攻击的怪物。 「走。」 郁酌跟在段煊身后,穿过破烂生锈的铁门,沿路的丧尸都被段煊解决了,速度逐渐加快后,血液中药剂开始沸腾,他垂了垂眼,脚步缓慢下来。 太臭了,骨头也疼,郁酌被熏的七荤八素,只在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很快,第二批丧尸比前几分钟更加来势汹汹,段煊把他留在角落,叮嘱他藏好,却仍然离得不远,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 郁酌一个大活人站在这,背后靠着长柱,唿吸间,一只丧尸便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绕过来,黑暗之中,郁酌先是闻到扑面而来的腐臭,接着就对上一双发青凸起的眼球。 第24页 丧尸行动较为缓慢,一点点凑近后,露出白森森的牙,呵呵地想要咬断他的脖子。 郁酌喘了口气,虽然手腕生疼,枪还是拿得动,只是估量着从哪下手合适,心中默念:你可别再靠近了,等会溅我一身血,熏都能熏死我,同时终于默默举枪。 然而下一秒,没等他扣下扳机,那只丧尸却倏地静止在原地,没了动静。 段煊站在一旁,冷着脸将刀抽出来,褐色的血液喷洒而出,刺啦一声,在郁酌领间染上大面积的一片红。 「……」 郁酌动作僵住,真想要吐了,刚要扭头,却被段煊架住,于是下意识靠在他身上。 两人身上的血迹混杂在一起,刀尖冷峭,却泛起滚烫的硝烟味,他正反胃着,又听到段煊咬牙,似乎恨铁不成钢地说:「对准它的脑子,开枪不会吗,就在原地等死?」 第13章 危急 段煊是真气着了。 昨晚他选择和郁酌一队,一半的原因是怕其他人应付不来。 而除此之外,另一个方面则是因为——这几天的相处之下,段煊心知他娇气且弱小,处事也懒散不上心,但严格说来,这也不算是什么不可救药的缺点。 现在他腿伤差不多痊癒了,如果在平时加以训练,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够有自保的能力。 于是半分钟之前,段煊在不远处看见一只丧尸正在慢慢靠近郁酌时,思及这件事,原本要赶去的脚步也因此一顿,在原地等了又等,却迟迟没等到他做出行动。 紧接着,段煊微微皱起眉,下意识地想起不久之前,两人第一次正式意义上见面的场景。 杂草丛生的楼下,对方也同样是面对一只丧尸,明明危险已经近在咫尺,下一秒就要被咬断脖子,却根本不知道反抗。 这样下去怎么行? 而另一边,郁酌对他的这些心理活动毫不知情,心想我当然知道丧尸该往哪儿捅,你倒是给我这个机会。 他在噼头盖脸的血腥味中气息奄奄几秒,刚半抬起眼,手上传来一阵力道,紧接着就被段煊紧紧扣住手腕,于是不自觉顺着对方的手臂看过去。 收起刀后,段煊周身气息微敛,指缝间沾满了血,一点点淌下,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稍稍用力,便在郁酌衣袖上留下暗色的痕迹。 「算了。」他舒了口气,心中仍然莫名烦躁,但眼下也没再多想,压低声音再次叮嘱郁酌几句,按照原定路线朝汇合地向前。 这片区域的丧尸被清理得所剩无几,四周陡然间寂静下来,光线黯淡,角落的摄像头毫无存在感地闪烁一下,空气中瀰漫起腐肉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黏腻的潮湿感。 刷过油漆的停车场路面隐约有些反光,白色路标箭头竖直地指向道路前方,又被星星点点的血迹从中截断。 郁酌跟在他身后,走了一阵,视线完全逐渐适应了黑暗,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蹙眉,而后不动声色地避开脚下的血污。 这几天极端高温,昨晚在大楼里四处转悠时,他顺手换了件薄上衣,折腾好一会儿,这几天的狼狈总算褪去几分,只是花里胡哨的十分招摇,招得其他人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心道果然还是缺乏经验,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连累队长。 于是今天一大早,出发前,郁酌便被段煊按住强行套上严实的作战服,倏地拉紧拉链,浑身上下顿时被框得严严实实,一点儿缝隙也透不出来,彻底蔫吧了。 没走多久,他被厚重的衣服拖住步伐,忍不住扯一下沾血的领口,很轻地舒了口气,另一边手腕仍然被攥得紧紧的。 郁酌微微垂下眼打量几秒,手腕转了转,心道对方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大力气,都要捂出汗了,虽然难耐,但也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脚边的墙壁贴了个安全出口的标志,因为断电已经发黑,郁酌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拐角处的墙根上。 原本洁白的墙壁溅上一片喷洒状的血迹,还未凝固,显然是不久之前的,他想到什么,低声道:「他们……」 话音未落,一转过弯,满地的丧尸尸体便出现在他们眼前,血液堆着腐肉,乱七八糟地挤在一起,似乎是刚经歷过一场恶战,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我操,他妈的还挺疼。」 没等他们走近,对方显然也听到了动静,立即起身警戒,从黑暗中显出身形,直到看见是他们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队长,是你们啊。」 李桐时放下手里的枪,神色间的凝重还没散去,「那边都解决了吧?」 段煊还没出声,站在身后的郁酌倒是先开口回答了,虽然一路上他没帮上什么忙,却也愉快地点头:「全都解决了。」 「有人受伤了?」段煊皱起眉。 李桐时侧过身,躺在角落里的人立即露出半边身体,蒋自明正靠坐在墙角,膝盖半弯曲着,身上脏的像是在灰里滚了一圈,不过没什么伤口,右边手臂以不正常的角度微扭曲地垂下,估计是脱臼了。 他抬起头,龇牙咧嘴的表情一收,先是朝他们打了声招唿,接着收回视线,倒吸一口气后,膝盖支在腋下,咔哒一声,熟练地将手臂转了回去。 「不是什么大事,队长,你们来得挺快啊。」蒋自明缓了一阵,视线又落在郁酌身上,半开玩笑地说,「路上没被吓着吧少爷。」 第25页 郁酌被衣领遮住下巴,已经无力纠正他的称唿,没来得及出声,左边通道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在寂静中十分突兀,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地下停车场四通八达,也不止一个出口,不过几天前进来前他们检查过,这些走道不是挤满了丧尸,就是因为枪炮的轰炸而坍塌,根本无法出入,仔细合计后,最终选出一个能够应付的方案,兵分几路清理丧尸,强行开出一条路。 左边的通道是余思莹和卜成负责,却一直没有动静,直到这时候——阻拦走道的铁门被狠狠撞开,混杂着飞扬的泥沙,谢衷从另一侧冲出来。 他手里拎着那张弓,箭已经耗空了,看起来有些狼狈,喘了口气,少见地朝众人道:「快走,那边没撑住。」 说话间,谢衷动作也没停,回身扣住门锁,段煊立即反应过来,上前和他一起把门焊死,就关上门的那一刻,对面的丧尸撕咬着挤在门后,勐地从门缝间伸出一只手,段煊毫不迟疑地那只手臂砍下,将铁门关严实。 「其他人在哪儿?」 谢衷:「暂时安全,这边走不通,先去c口和他们汇合。」 眼见气氛有些凝重,郁酌安静地没出声,见他们封死了门,顿了几秒后,费了点力气,把在墙边躺尸的蒋自明一把拉起来。 「轻,轻轻点——」蒋自明始终警戒着,但还是下意识咧了咧嘴,将手收回去,自认就算是受了伤,也不至于需要郁酌来帮忙,起身后在手肘关节处用力按了一下,没有停顿地重新扛起武器。 这条路算是畅通,几人很快就到达c口。 让人没想到的是,原本定好的汇合地点现在空无一人,郁酌四处打量,心跳也在紧张的气氛下加快几分,喘了口气,发现水泥路面上有几滩未干涸的血,交错着战斗过的混乱痕迹。 c口的电梯直通一层,左右两侧的走道连接室外和其他区域,出口处的路塌陷了一片,不能过车,却拦不住丧尸。 寂静中,没等郁酌细想,下一秒,距离他半米远的玻璃门突然一响,如同老旧琴弦的割裂声,突兀地打破寂静的空气,他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便被段煊按住肩膀,听到他说:「小心。」 原本透明的玻璃门因为年长日久沾满灰尘,干裂地凝成一片,几乎完全被暗黄色的尘土覆盖,看不见对面,郁酌站定后,仔细看了几秒,正要出声,那阵响声便拖长了再次响起。 一个血手印勐地按上玻璃,半秒钟后,玻璃很快染上一片极深的红色,迅速蔓延开来,「砰」的一声,连续不断的撞击声从另一边传过来。 门外的丧尸仿佛被他们唤醒,一窝蜂地挤在门后,蒋自明傻眼了,结巴道:「我们,要不先撤吧。」 然而他话音未落,像是响应他一般,陈旧的玻璃门发出细碎的□□,从中间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转眼间,这道缝隙就飞快地扩大,伴随着细密裂纹声,蜘蛛网一般遍布整扇门。 「走!」随着段煊出声,玻璃门也终于不堪重负,哗啦一声碎了满地,紧紧挤在一起的丧尸群倾泻而出,踏着玻璃碎片涌向众人。 「我操,老谢,余思莹他们人跑哪儿去了?」蒋自明被一只丧尸扑倒,滴着血的利齿近在咫尺,臭味刺鼻,他拿刀抵住,脖子上暴起青筋,大声朝谢衷喊。 郁酌站在不远处,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虽然平时不爱动弹,但生死关头还是惜命,当机立断地转身,没走几步却脚步一顿—— 那边的门锁估计不怎么牢固,轻而易举地被丧尸撞破,它们闻着味儿一路追上来,两侧的怪物蜂拥而至。速度缓慢却毫不停歇地愈发逼近,把几人堵在中间,进退不得。 血腥味刺鼻,嘶吼声已经响到耳畔,再一次将刀插进丧尸脑中时,段煊朝两侧扫了一眼,神色一凛,眼中划过戾气,手指握上刀柄:「拼一把。」 郁酌抿了抿嘴,心道这回躲不过了,骨头疼也只能忍忍,总好过现在被丧尸咬断脖子,谁知没等他有动作,突然间,他便敏锐地听见身后的墙壁传来声音。 与此同时,一只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伸出来,迅速将他往里面拽了一把。 墙壁间似乎开启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小门,略有些熟悉的人声从里面传出来,以众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说:「进来。」 第14章 不同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生死关头,硬抗下去也不是办法。 眼看铺天盖地的丧尸挤进狭窄的走道,马上就要将他们淹没,几人没犹豫,立即从尸潮里脱身。 最后进去的人是蒋自明,他一把掀开压在身上的活尸,用力过勐,刚接上的手臂僵硬地响了两声,在他进入通道的下一秒,入口被死死堵住。 他直起腰:「我操,这是哪儿。」 入口被封住,却没有隔开外面的声响,渗人的呵呵声此起彼伏,丧尸抓挠墙壁的动静透过墙体传进来。 郁酌唿吸放轻,抬眼打量四周,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扇小门十分隐蔽,显然是被人为凿开,特意开闢出了一条隐蔽而安全的通道。 「保持安静,跟我走。」 沙哑的嗓音拉回他的思绪,郁酌隐约觉得耳熟,在漆黑中抬眼看了看,模煳间瞥见对方的侧影,随即迟疑道:「史俊?」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施以援手的居然是昨天刚和他们见过面的那个人。 第26页 光线昏暗,路面堆积着沙石,走动间发出沙沙摩擦声,史俊还穿着同一身衣服,通道狭窄,于是微微弓起身子,但十分警惕,目光时不时从他们身上扫过,默不作声地领着大家穿过走道。 路程不长,不出几分钟,眼前的光线就明亮起来,这条路似乎是通往大楼的某间休息室,郁酌跨过两级台阶,刚踩上瓷砖地面,一人凑上来拍了拍他的肩。 「终于来了,没人受伤吧?」余思莹有些灰头土脸的,但精神很好。 「你们——」 郁酌眨了眨眼,神色意外,心道难不成他们也是被史俊带过来的,可这人昨天还一副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怎么这时候又改变了想法? 而除了余思莹,队伍里其他人也都在,休息室不大,只摆着两三把椅子,设施十分陈旧,光秃秃的灯泡在天花板上晃,大家没这么多讲究,扎堆似的坐在地上,见他们来了,七嘴八舌地说话。 「队长,外边什么情况啊。」 「我们那边路都堵死了,幸好能找到这么个地方躲躲,刚才是真他妈的惊险。」 段煊简单和他们说了两句,清点人数后,又将视线转向史俊,显然是打算和他谈一谈。 「我知道你们的打算。」 史俊话不多,几次见面都十分沉默,这回倒是没有前几天那样戒备,拉了把椅子坐下,「从这儿出去就是长期停车场,不过大路已经塌了,车开不出去,你们要是去想走,从另一边走有条特殊通道,我可以帮忙打开。」 「为什么帮我们?」闻言,段煊静默几秒,似乎在心中思量他话语的真实性,接着便皱了皱眉,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郁酌在一旁安静地没有出声,却也猜测着原因,左思右想,得不出结论,忍不住怀疑对方是设好了陷阱,想把他们在这里一起解决了。 「这件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很容易就能做到。」史俊没多言,只继续道,「我早就说过,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你们离开,这里不欢迎其他人进入。」 时间紧迫,简单沟通后,大家都心知肚明,无论如何,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相信他的话——毕竟已经没有别的路能走了。 – 而情况也的确和史俊说的一样,从另一侧的通道出去后就是停车场,没有丧尸,看起来暂时安全。 昨天汪和已经用飞行器把车钥匙送了过来,按下开关后,不远处车灯闪烁,开锁声在寂静中显得十分响亮。 郁酌顺着声音看过去,目光落在那几辆昂贵又花哨的豪车上,通体线条流畅,色彩鲜艷,车辆表面极具光泽感,虽然蒙上了一层灰,但也盖不住其中气质,忍不住扬起眉,不得不说,的确是好车。 另一头,更耐不住的人则是蒋自明,他眼睛都看直了,回过神后,转了转手里的钥匙,立即上前拉开车门:「队长,我开这辆!」 分好队伍后,大家上前检查车辆,并再次清点装备和规划路线,有条不紊地进行准备,一时间没人闲着——除了郁酌。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也没看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于是心安理得地偷起懒,转过头瞥见史俊也神色严肃地站着没动,没话找话地问:「那个,你就打算一直留在这儿?」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似乎没说清楚,补充了一句:「那匹马怎么样了。」 通体雪白的观赏马皮毛顺滑,干净的不得了,一看就是精心养着的,这商场既然有模拟生态园,应该不止这一种动物吧。 见郁酌提起这件事,史俊一怔,眉心松了几分,好一会儿才有动静,侧身看他一眼,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 半晌,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终于开口,却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跟我来。」 郁酌:?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郁酌朝四周看了几眼,见其他人还在加固车辆,蒋自明和卜成一起在车轮上固定好防护链条,接着又在车内安装探测仪…… 这一套程序下来,估计时间不会短,琢磨几秒,他弯了弯嘴角,放轻声音跟上去。 地方不远,史俊在几米开外的废弃电梯旁按下几个按钮,哐当一阵响动后,半自动升降机就落下来,移动间抖落下大片灰尘,有些呛人。 郁酌看了看脚边斑驳的铁锈和血渍,轻巧地跨过去,刚站稳,眼看着门要合上,突然间,一只手却猝不及防地从门外伸进来。 对方力气很大,硬生生阻止了升降机的运行,手臂用力,将门一点点掰开,郁酌刚惊了一秒,接着就看见段煊那张神色冷峭的脸出现在面前。 「你——」 郁酌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眨了一下眼睛:「你也要一起去?」 段煊没出声,上下打量他之后,紧绷的神情缓和几分,脸色仍然很臭,黑沉的眸中似乎压着些情绪,但很快就消失不见,让人以为只是错觉。 「嗯。」他好像并不在意他们的意见,自顾自地站进来,脱掉作战服后,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衣袖上还沾着血,气息迫人。 他压了压眉毛:「别一个人到处瞎跑,如果遇到什么事,你能应付过来?」 郁酌:…… 短暂上升后,史俊将机器按停:「到了。」 「这里是——」 这儿看起来是购物中心内部空间,面积很大,几堵墙被打通合成一整间,走进几步,郁酌这才发现地上铺了一层草。 第27页 墙边围满花花绿绿的植物,灌木盆栽,很有自然生态的气息,房间被围栏和铁笼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地块,混乱而拥挤,中间被踩出一条走道,空气中瀰漫着生物混杂的气味。 两人见到这幅场景,都有些惊讶,下一秒,没等郁酌从震惊中回神,窸窣的响动后,一只黑白相间的大型犬便从角落蹿出来,汪汪叫了两声,敏捷而熟练地扑在史俊脚边,在他蹲下来后,又舔了舔他的脸。 史俊一直没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笑容,配合地摸了摸狗头,眼角多出几道不明显的皱纹。 「这些都是……你养的?」郁酌沿着路中间隔出的一条小道往里走,果不其然看见了那匹白马。 对方沖他打了个响鼻,又闷头嚼草料,紧挨着的一圈栅栏里围着三两只孔雀,再往里去则是各种各样的动物,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一点儿没瘦,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围栏边挂着设计精美的介绍名牌,估计是给观赏者看的,动物数量不多,但供它们生活的各类设备十分齐全,也能将这房间占满了。 史俊摇头否认:「这都是公司的新项目,用来吸引顾客。」 「所以你一直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它们?」 郁酌伸出手,揪了一下羊驼脑袋上的捲毛,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 空无一人的购物中心,精密的改装通道,为了威胁他们离开,对方用监控虚张声势,想必也是用这种方法赶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抢夺物资。 史俊熟练地添加饲料,并没有正面回答,只轻描淡写道:「当时出了事,大家跑的跑死的死,能继续照顾它们的就只有我了。」 「可你一直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郁酌抿了抿嘴,「这里的物资只会越来越少。」 「就算是这样,可我总不能甩手不管,让他们饿死在这里。」 史俊突然决定带他们进来,也许只是因为郁酌多问了那一句话,也可能是想让这些特殊的公司员工再发挥一次价值,还有心底那几分微不可察的不甘。 几天前在监控里看见一行人闯进来时,他只以为又是和从前一样的入侵者,採用老办法赶走他们,却不小心出了意外。 几年来,这里闯入过许多队伍,有些人很难应付,脱力社会管制后彻底失去人性,冲突之下,他也有几次差点丧命。 于是史俊一点点改进防护机制,有几次甚至对人类用上了热武器,而亲手杀了人后,他才绝望地意识到,现在已经是真正的末世了。 所以当他被擒住时,他以为自己会死。 然而并没有。 回到监控室后,他在暗处一遍遍观察着他们的行为和交谈,尽管告诫自己不能轻信他人,却不自觉地在心里想,这些人也许不太一样。 但也仅仅是不一样,并不代表没有危险,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让步了。 「你们走吧。」简单聊过后,史俊和两人道别。 「我是这里的保安,这也是我的职责范围内的事,所以会一直做下去。」 说这句话时,他语气很冷静,甚至是少见的柔和,明明是个普通中年人,因为高压环境更显苍老,却在这一刻有些不同。 「注意安全。」 回停车场时,蒋自明已经坐上驾驶座试驾,远远地看见段煊,没按喇叭,只朝他招了招手:「队长,可以出发了!」 谈话已经结束好一阵,郁酌却不自觉地皱着眉,回想史俊刚才的神情,不理解他的做法,轻嗤一声道:「其他人都跑了,他知道危险还不走,不值得。」 事实上,他甚至觉得愚蠢。 购物中心虽然物资齐全,但总有耗尽的一天,加上没有武器,一旦被人侵占,就会毫无还手之力。 段煊走在他旁边,眉骨压低,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刀柄,打量他道:「你年纪小才不懂,总会有你想保护的人出现,到了那一天,你也会愿意付出。」 「你?」郁酌抬了抬眼,睫毛映出一小片阴影。 「不好意思,我没有这种软肋——」 段煊情绪莫名地瞥他一眼,眸色微沉,凉凉开口,「也不会喜欢那种需要人保护的弱者。」 第15章 离开 听出他话语中的意有所指,郁酌扬了扬眉,选择假装没听见,暂时不和他计较。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众人准备完毕,整装待发时,他才终于有了动作,看了看段煊后,轻微地弯了一下嘴角。 在对方转身离开的前一秒,郁酌垂下眼睑,关注点却在另一个方向,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慢悠悠说了一句。 「我不小了——小、段、哥、哥。」 语调微微拉长,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语气略带不满,却莫名显得温吞,几乎听不见,又一字不漏地传进段煊耳中。 段煊脚步倏地一顿,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反驳自己上句话,在心里把他的语气辗转一圈,仿佛被无形的钩子勾了一下,烫得人站不住脚。 他睨了郁酌一眼,对上他微上挑的眼神,目光划过对方眉梢和白皙的侧脸,没出声便迅速别开眼,似是焦躁压了压眉尾。 操。 好半天没人再说话,段煊面色丝毫未变,心里却不断响着警报,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郁酌在原地站了几秒,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见段煊开始检查众人的装备,这才转头去看车。 第28页 汪和这几辆车虽然昂贵,但大多是观赏大于实用性,光鲜亮丽地开出去,估计不出半小时就会被丧尸挠花。 现在跑车被整体加固一通,像是套上一层钢铁壳子,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好歹安全是有保证了。 郁酌左右打量,刻意避开卜成,站在车门边摸了一把车身,还没来得及上车,段煊那边似乎忙完了,看见他的动作后,两三步走上前。 他神色微凝,仿佛刚才匆匆离开的人并不是自己,看了郁酌一眼后说:「坐副驾驶。」 ? 没头没尾的,郁酌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正想开口,段煊却没给他询问的机会,一手拉开车门,另一边微微用力按下他的右肩,把人塞进前座,又俯下身,利落地拉出安全带,将他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郁酌垂眼看了看,不情愿道:「这就不用了吧。」 这种时候还系安全带,要是有丧尸扑上来,这根绳子简直就成了催命符。 另一边,卜成拉开车门,好巧不巧,冤家路窄地坐在驾驶座上,瞥见郁酌的身影后,嗤笑一声:「队长是怕你乱跑惹麻烦,这才给你扣上,反正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安安静静坐好。」 郁酌见他来,一瞬间有些想下车,静止了几秒,还是认命地没动,压平了嘴角,点点头道:「行,你厉害,也不知道你是比较擅长引来丧尸群,还是拿枪更快一些。」 「你——」卜成瞪眼,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刚上车的段煊打断。 「我没这意思。」段煊这句话是回答卜成刚才的说辞。 他坐在后座,姿态有些放松,听到他们的争执,眉骨压低几分,目光从后视镜反射出来,只这样简单说了一句,接着微微抬眼道,「别闲聊了,出发。」 车辆缓缓启动。 蒋自明刚受了伤,谢衷权衡之后和他上同一辆车,而余思莹见这边开车的是卜成,二话没说就转身走了,显然是不想和他多待,要不是见郁酌被队长安排了,甚至想把他也拉走。 一来二去,最后同路的人成了杨茴。 「杨茴姐。」郁酌回头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唿。 杨茴也笑了笑,依次朝几人点头,接着就安静了一段时间,没人再开口说话。 出口处的通道已经开启,地下停车场原本漆黑一片,只有车灯勉强照亮前方一片地方,空气中扬尘瀰漫,强光扫过,偶尔能看见一闪而过的尸体或残肢。 开过这一段路后,不远处终于传来光亮,不同于冷冰冰的探照灯,大片阳光洒下,卜成车速不减地驶过上坡,一眼就便看见拥挤在出口的成群丧尸。 「坐稳了。」 眼见这幅场景,卜成并不觉得恐惧,反而隐约兴奋,狠狠按下手边的开关,下一秒,改装车内部发出铁器相撞的声响,车顶两侧迅速探出一排尖刀,刀刃闪烁寒光,直直地刺进丧尸的脑子。 郁酌心里有数地提前攥紧右上方的扶手,刚转过头,卜成便将油门一脚踩到底,车子轰鸣两声,猝不及防地沖了上去。 他们动静不小,一越过上坡就吸引了所有丧尸的视线,腐烂空洞的眼珠齐刷刷地望向这边,很快就把他们团团围住,却在靠近前立刻被击杀。 「前面——」 郁酌贴着车门,正要提醒他前面是升降杆,卜成却已经直挺挺地沖了上去,强化后的改装车将护栏撞断,很快,成群的丧尸也被卷进车轮,血肉横飞地倒了一片,硬生生在尸群中开出一条道路来。 他们是领头的车,清除了前方的路障,后面紧跟着的其他人也就一路畅通无阻。 卜成开车上了主路,四周的活尸已经越来越少,车速稍减后,他似乎还觉得不够,降下一半车窗,伸手沖外面比了个中指:「他妈的!总算出来了——」 街道安静,他正放松了警惕,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之间,一只干枯的手从下面伸上来,明明只剩下一把骨头,却紧紧箍住他的手臂,力道极大,几乎要撕下他一块肉。 「我操!」 卜成吓了一跳,心理素质再强也禁不住慌了,另一手把着方向盘,油门没松,车子七拐八弯开出一条s形曲线,车轮在路面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连带着撞翻街边的破烂陈设。 那只丧尸顽强极了,手上一直没松,喉间「呵呵」惨叫着,在车门外被拖了一路,居然搭着车窗缓缓爬了上来。 「关窗关窗。」眼看前面要转弯,卜成勐转了一下方向盘,挣脱不掉,下意识关上窗户切断丧尸的手臂。 话音落下,车窗却没有如他所愿地关上,反而开始缓慢下降,直至完全打开,冷风直往里灌,卜成难以置信地怒道:「我说关窗,你他妈……」 下一刻,「砰」的一声,他话音未落,那只丧尸就被爆了头,带着腥臭味的血液和脑浆溅了他一脸,顺着下巴一点点下淌,把他没说完的话也堵了回去。 「呸呸。」卜成动作滞住几秒,反应过来后,差点要吐出来。 他表情隐隐扭曲,方向盘倒还是稳的,察觉到拽住自己的力道消失,勐地把手从窗外收回来。 「郁酌!」 他摸了一把身上黏答答的液体,脸色难看地像是吃了屎,怒不可遏地转头道:「你故意的?」 郁酌手里还拎着那把枪,枪口热气滚烫,见对方质问,他把□□收好,好整以暇地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看他:「不好意思。」 第29页 「我只是记得段哥之前教过我,杀丧尸就该对准脑子,所以想试试是不是真的有用。」 说完,他又揉了一下被震酸的虎口,缓慢关上窗户:「毕竟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要是连这件事也学不会,也太给你们拖后腿了。」 「你说是吧段哥。」郁酌笑眯眯道。 段煊没想到还能扯上自己,心道是该让卜成吃点教训,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也看出了郁酌满肚子的坏水,嘴角很轻地弯起一点弧度,什么话也没说。 「你真的是故意的。」卜成算是看明白了,对方就是在报復自己,一时间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别吵了,不是还要去接汪和吗。」杨茴忍不住小声打圆场。 变故只发生在几秒钟的时间里,车一直没停,很快就绕路到达购物中心旁边的住宅区。 原本住户非富即贵的居民楼现在破败不堪,高楼外表仍然雕刻着精美花纹,墙皮却隐隐掉落,一个活人也看不见,楼梯转角的玻璃被砸碎,隐约还能看见三两只丧尸耷拉着脸皮扒在窗口。 郁酌在手边按了一下,打了几秒闪光灯,还没开近,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影从天台上探出头来,挥了挥手,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脸,但也认得出是谁。 见他们到了,汪和勐地往外探了一截,确定在丧尸群里缓缓前行的是自己的车,动作很快地翻过护栏,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装备,将绳子固定好,又在身上缠了几圈,顺着一层层阳台顺畅地滑了下来。 计算好时间后,他到达一层时,卜成也正好将车停在楼下,天窗一开,他就从窗口降落,稳稳地落在后座。 「我去。」 汪和看起来动作熟练,其实背后吓出一声冷汗,半天还心有余悸,看见近在咫尺的丧尸就贴在窗口,第一句话就是:「我是不是变异了,要换成以前,我动作可绝对没这么利索,这都快成蜘蛛侠了。」 「你这是一直没出门,什么也不知道啊。」郁酌转头和他打了声招唿,顺口便答,「三年前行星碎片砸下来,毁了不少地方,我记得大家还恐慌了一段时间。」 「有一处就在隔壁市,撞出一个大坑来,你离这么近,体能强化快一些也正常。」 他说得随意,而除了汪和还在状况外,其他人的神色却顿时紧绷起来,一时间气氛安静,几人目光落在他身上。 「离碎片越近就能越快地改变身体机能是事实。」段煊皱起眉,「但这些是官方机密文件,相关地区也已经封锁消息——」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第16章 休息 车内短暂寂静了几秒。 郁酌被众人盯着,听他这样问,心里惊了一瞬,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神色不易察觉地僵住,睫毛一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事实上,几年之前,在丧尸危机还没有爆发时,他就已经习惯时不时在家看见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来访,这些人满身药水味,行事严谨且少言寡语,当时他以为是郁还峥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多问。 可一段时间后,郁酌却间接被告知丧尸病毒即将到来,虽然对这件事满腹疑虑,但还是不得不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和训练,没少受苦受累。 这样一通折腾下来,就是想不清楚也难。 除此之外,郁还峥也和他提过行星碎片,警告他最好不要靠近,而关于原因却语焉不详,想到这里,郁酌暗自后悔,早知道这是机密信息,刚才就不该顺口说出来。 「那个……」 他在段煊的注视下眨了眨眼,静默半晌后,久到连开车的卜成也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含煳其辞道:「就是之前偶然听别人说的,只知道一两句,不是特别确定。」 「听谁说的?」 见他神情闪烁,话一出口,段煊脑中第一时间就浮现出柯谨的名字,于是下意识拧起眉,神色也冷了几分。 「……」 郁酌还没编出来,犹豫了半晌,正要随便煳弄过去,又突然被段煊打断:「算了。」 段煊眼尾微微压低,侧脸线条轮廓分明,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晦暗地压了压嘴角,只这样说了一句就收回视线。 见对方不再追问,虽然不明原因,但郁酌还是悄悄松了口气,心道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下次开口前一定得仔细想想。 车开上大路,偶尔有零星的丧尸试图扒开车门,很快就被利落地击杀,道路两侧无数破败的高楼飞快地向车后略过,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建筑物越来越少,转而变为无尽的矮田,远离城区。 路途漫长,郁酌在颠簸中坐直了些,因为坐在前座,倒没有上回晕车那样严重,靠和汪和说话转移注意力。 仔细算来,今天算是汪和从病毒爆发起第一次正式离开家,虽然之前在楼顶见过尸群涌动的场面,但亲身体会后,他还是惊于丧尸的破坏力和蔓延程度,四处张望,倒是看不出恐惧,只是兴奋极了,止不住地和几人搭话。 卜成专心开车,懒得理他,段煊就更不用说,不知怎么脸色很不好看,似乎心情不佳,虽然偶尔开口,却有上句没下句,于是愿意响应他的便只剩下杨茴和郁酌,一时也没有冷场。 「所以你真的就在家里待了三年?」听对方絮絮叨叨说起自己的经歷,杨茴忍不住问他。 第30页 「害,也不是不出门,就是不敢走太远,再说了……」 汪和表情夸张:「我们那小区门锁质量,别说是丧尸,就算是炸弹来了也别想炸开,要不是那次——」 郁酌眉梢一扬:「那次怎么了?」 「别提了,就前段时间,我在家待的好好的,居然有人直接从窗台翻进来喊救命,我想着他要是饿了,那给点儿吃的再让人走也不是不行。」 说到这儿,汪和懊悔道,「谁知道他居然是被丧尸咬了,楼里其他人也全没了,我哪见过这场面,心里一慌,只敢向外跑,被走廊上的丧尸狂追,这不,稀里胡涂的就堵天台上了。」 杨茴性格柔和,说话也慢声细语,听他这么说,嘆息一声道:「那个人应该也实在是惊慌失措,才会来找你求救吧。」 话音落下,她神色一顿,没将后面那句话说出来——自己胆子很小,也总是连累大家,如果有一天她被丧尸咬了,一定会找个地方悄悄死去,不给人造成麻烦。 「算了,幸亏我运气好遇上你们,不然肯定尸体都凉透了。」汪和咧了咧嘴,接着问道,「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们下一站是要去哪儿?」 卜成终于插话,一如既往地没好气:「去哪儿都不知道就敢上车,您心可真大啊。」 「哪里哪里。」汪和挠头。 郁酌有些打瞌睡,但也静静听着,见话题谈到这儿,他思绪微转,下意识地想起几天前——他独自下楼,遇上那个广播员的那一晚。 其实后来广播员又找过他一次,可能是怕被别人发现,对方这回倒没闲聊,立即进入了正题。 从第一次聊过的三言两语看来,郁酌本以为广播员是想劝自己单独行动,对方诱导他离开,也许是和郁还峥达成了什么交易,就算不是因为郁还峥,也一定有其他目的。 谁知广播员一开口,便直截了当地摆出自己的条件:「我希望你能继续留在队伍里,至少在到达目的地之前都不要走。」 紧接着,没等郁酌拒绝,他继续道,「你也知道,只要监控覆盖的地方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答应这个条件,我可以帮你避开很多危险,考虑考虑吧。」 他的要求算是简单,郁酌却忍不住有些怀疑,而后在心中猜测,难道对方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和段煊一行人有冲突,见自己和他们认识不久,所以才选择和他交涉…… 郁酌外表无害,甚至漂亮到带上几分近乎天真的张扬,仿佛从眼底就能窥见其情绪,却很少有人了解他真实的样子。 他难以相信别人,敏感多疑,以自我为重,也不会对其他人交付真心,有时候郁酌会想,他总认为郁还峥冷血残酷,不是什么好人,可即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骨子里仍然留着一样的血。 他警告李桐时保守秘密,是因为不信任这些人,离开柯谨的队伍,也是由于对他的怀疑,而他和郁还峥闹翻,更是起源于自己偶然的一次疑心。 而从前几次的经歷看来,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因此即使郁酌猜忌着广播员的目的,却只在想到这一层时心中微顿,随后并没有进一步追问,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好意思,我现在还不会走,但是也不会答应你的条件。」他脸上带着笑,「我有一定要去的地方,等我找到了,就会离开。」 见他拒绝,广播员也不强求,只冷哼一声道:「你迟早会答应。」而后便不再说话了。 - 这一路卜成开车仍然跌宕起伏,郁酌闭着眼想了半天,居然也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见车窗外天色渐沉,这才发现自己真的睡着了,而开车的人也换成了段煊。 「队长,前面有个补给站,这天都快黑了,我们休息休息呗。」蒋自明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来。 「行。」 通知其他车辆后,缓缓行驶了几分钟,大家在补给站停车修整,安排好路线第二天再继续赶路。 天色晦暗,前几日还是难忍的高温,今夜却温度骤降,隐约有几分风雨欲来的意思,蒋自明暗暗祈祷千万别下雨。 现在的雨天和以前不同,雨水一旦砸下来,那就是将天撕开一个大口子,噼头盖脸地往下砸,没有几天几夜根本停不下来。 补给站其实只是一栋低矮的房屋,不远处还有家加油站,趁着暗色,隐约能看见一圈破败不堪的轮廓,四周杂草丛生,似乎荒废多时,而屋内的摆设也积满灰尘,散发着腐朽气息。 谢衷和卜成去清理四周的丧尸,并在补给站前后安装好警报器,其他人进屋点灯,而后用木板将窗户遮挡住,以防亮光透出去。 「这里是已经被人搜刮过了吧,什么东西都没剩下。」余思莹扯下方桌上的长布,被扑了满脸的灰尘呛得勐咳一阵。 郁酌睡了一路,现在有些闲不住,站在窗边拿了把锤子隔着一层布闷声往下敲,钉好木板后不经意偏过头,接着便看见不远处有一间隔间。 黑漆漆的看不太清,察觉到里面的怪异动静,他微微扬起眉,指尖搭上刀柄,确认周围没人注意自己后,轻手轻脚地推了一下门。 「咔哒」一声,几点墙灰掉落。 他皱了皱鼻尖,立即闻到一阵腐臭味,下一秒,隔间里的声响也逐渐增大,像是指甲在墙皮上的抓挠声。 第31页 微弱光线下,郁酌隐约看见两只泛着青色的眼珠,黑暗中,一只皮包骨头的丧尸被厚重木板压住,身上动弹不得,只能龇牙咧嘴地晃动脑袋,勉强伸出一只手来。 他把刀尖在丧尸脑袋上比划两下,对方也嗅到他的气味,淌下一排口水,紧接着,郁酌便弯了弯眼睛,以极其轻缓的力道推刀向前,缓缓刺穿丧尸眉心。 一阵刀刃没入皮肉细碎声响后,它安静地垂下脑袋。 郁酌擦干净匕首,后退两步,正要把门关上,转头却发现段煊正无声无息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似乎将刚才这一幕尽收眼底。 「段哥。」 郁酌也不慌,顿住几秒后,歪了一下头,脸侧垂落几缕过长的碎发,笑眯眯道,「我做的还不错吧?」 段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锐利的眉眼泄露出些许情绪,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走上前往隔间扫了一眼后关上门。 他神色间可以窥见几分满意,但随即又严格道:「下一次动作还要更快,如果它没有被限制行动,你现在已经死了。」 「好的。」郁酌笑容不减地点点头,见他不再出声便打算离开,还没来得及转身,动作间,却瞥见段煊仍然没动,一边眉尾微抬,正一言不发地垂眸睨视着他。 郁酌愣了几秒,被他专注打量好一阵,眼神中禁不住带上疑问,正要开口,下一秒便见他突然抬了抬手,而后手指擦过他的颈间,不同于周身裹挟着硝烟的气息,触感是温热的。 「你——?」 他的目光忍不住转了转,感受到脖颈间的银链一动,冰冰凉凉,紧贴皮肤被拉着转了个方向。 段煊将他的银质项鍊摆正,麦色的手臂衬得郁酌皮肤更白,对比鲜明,他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收回手,抬眸对上郁酌的视线,又立即别开眼。 他喉结微动,很正经似的,平静道:「项鍊歪了。」 第17章 突袭 郁酌一愣,对他的举动有些意外,动作也停顿几秒。 半晌,他似乎敏锐地从中接收到什么,随即弯了弯眼睛,再次表示自己知道了,十分刻意又十分顺从地说:「好哦。」 对上郁酌带着含煳笑意的目光,段煊眉骨隐隐压低,这下是真的不说话了。 桌边已经架起火来,光焰闪烁,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空气里瀰漫着食物香气,墙皮老旧斑驳,昏暗的光线映照出几人影影绰绰的身形。 起初汪和还不太适应,闲聊中,杨茴耐心向他讲了讲情况,他本来就心大,了解了状况,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毫无痕迹地融入队伍。 分发完食物,汪和坐在火堆边,手里拿了罐午餐肉,四处寻找一番便热情地朝郁酌招招手:「快来吃点东西。」 虽然郁酌对他态度一般,头回见面时还直接扔下自己离开,可汪和却下意识觉得不能得罪他,不是因为畏惧,而是明知道他不怎么厉害,却又像是习惯性地信任。 太奇怪了。 想到这里,汪和思索着摸摸下巴。 也不知道这是因为郁酌是第一个发现他的救命恩人,还是因为对方长得实在是过于出众,好看到足以让人忽略他的其它缺点。 这样引人注目的长相,如果以前见过,他一定不会忘记,难道之前的熟悉感真是错觉? 他思维发散着,而郁酌正站在不远处,听到汪和的声音,无意识地攥了一下颈间的长条状的吊坠,细緻的花纹带着冰凉触感传递至指尖,他垂下眼,没再说什么,应声朝火堆旁走去。 余思莹挪了挪,给他空出一个位置来,郁酌磨蹭好一阵,在满是水泥地面上垫上一层纸板,隔开半指厚的灰尘,这才安安稳稳坐下。 门窗被封死,透不进光线来,已是夜深,气温降得更低,冷气无孔不入地往里钻,风声猎猎,火光时不时剧烈晃动一下,滚烫的热度一点点驱散寒意。 「如果明天早上下雨,我们就得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了。」段煊沉声开口。 「这里也算安全。」余思莹用刀尖撬开罐头,转头递给郁酌,「就是不知道我们的补给能撑多久,如果下雨,说不定路也会被冲垮,得尽快到下一个补给点。」 汪和插话:「我们为什么不今晚就走,刚才不是加过油了吗?」 段煊:「夜间赶路不安全,容易遇到尸潮,虽然离城镇有段距离,有大批丧尸的概率比较小,但尽量不要冒险。」 「对,你是不知道——」 蒋自明坐直了些,绘声绘色地向汪和提起次,「之前我们赶时间走了一次夜路,本来也是觉得侥倖,没想到真就这么倒霉,刚好遇上尸群,黑压压一片的丧尸,差点没交代在那儿。」 听他提起这件事,郁酌小幅度地低下头,试图让人注意不到自己,谁知余思莹记性好的不得了,立即顺着他的话说:「对,我记得当时郁酌是第一个发现的。」 卜成冷哼一声:「他就是碰巧,主要还是靠谢衷。」 郁酌:对对对。 那天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多想就出声提醒,现在却十分后悔,那几秒钟对情况并没有太大影响,而他只想当一个混吃等死的拖油瓶,存在感越低越好。 ——只有这样才算安全,既不会被队伍里的人怀疑,也不会被郁还峥派出的人注意到。 而听余思莹这样说,汪和却丝毫没有质疑,看了郁酌一眼,面色中带上几分敬意:「太厉害了,你怎么做到的。」 第32页 郁酌抿了抿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敷衍回答:「我瞎猜的。」 「这都能猜到,是真的很厉害。」汪和油盐不进地再次感嘆。 郁酌:…… 补给站没有电,供暖和照明都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谈话间,火堆中的干柴逐渐烧尽,火光微微变暗,温度也降下来几分,细微的风从门窗间的缝隙钻进来,四周涌动起寒意。 郁酌在他的目光下无处可躲,发现这人是真—— 算了,他无言地垂眸,不打算再开口了,思索几秒后,也担心对方又问起两人以前是不是见过的事情,只能希望大家赶紧换个话题。 屋外道路泥泞,进屋前郁酌捲起了裤腿,后来见里面也不怎么干净,就一直没放下来,这时候盘腿坐着,小腿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冷风一吹,他被冻得缩了缩腿,因为心里正愁着,没再有其他动作。 谁知下一秒,凉意便突然消失了。 郁酌愣了一瞬,抬眼看过去,只见坐在他另一侧的段煊再次伸手,把他另一侧的裤腿也扯了下来,而后便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坐回去,神色坦然。 ? 众目睽睽之下,蒋自明正好看见他的动作。 虽然只是简单地拉了一下裤脚,他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暗自腹诽:队长是不是被脏东西附身了,以前不是说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人,合着他就是这样瞧不上的? 而卜成的反应就更加明显,他不满地看向郁酌,从鼻子里冷嗤一声,心想传言果然是真的,这人别的不会,勾引人倒是有一套! 另一边,李桐时却暗暗点了点头,再一次映证了自己的猜测。 几人各怀鬼胎,一时间没人开口,郁酌只觉得自己要被几道目光盯穿了,短暂停顿几秒后,他这才敛去神色,自顾自地捧起水杯喝一口热水。 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谢衷抱着新柴进屋打破寂静,谈话终于重新开始,大家也如郁酌所愿地换了一个话题。 夜色渐深,规划路线后,几人清点了装备和物资,已经是休息的时间,段煊安排好轮班守夜的人:「大家今晚好好休息,运气好的话,明早天亮后就继续赶路。」 于是火光缓慢地暗下来,话语声渐歇,屋外风声却没停。 - 翌日早晨,天亮的时间比平时推迟了近一个小时,段煊几次站在门边观察情况,神色有些凝重。 没过多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醒来,打开窗户,天空中只有几抹不易察觉的亮色,随后黑暗被一点点抹去,直至天光大亮时,尽管天色阴沉,却并没有下雨,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出发。」 几辆车整齐地再次上路,驶过这一段公路后,水泥路面便逐渐变成了泥巴地,道路也变得狭窄,仅能容得下一辆车通过。 一路上倒是没遇上丧尸,不过也没有活人。 仔细想来,他们离开基后,除了史俊和刚加入的汪和,似乎再也没遇上过其他倖存的人类,这样的念头让人禁不住心中绝望,车轮压过泥泞的路面,杂声中,气氛也隐隐沉闷。 下一个补给点是几百公里外的新城区,虽然距离远,道路却很平坦,卜成和郁酌相看两厌,于是出发前主动去和谢衷一辆车,把余思莹换了过来。 余思莹见着郁酌就忍不住心情愉悦,方向盘很稳,时不时朝他这边望一眼。 大家中途短暂休息过一次,修整后继续赶路,很快就到了傍晚,没过多久,她又开口道:「对了,队长,等会儿到了地方得看着点卜成,免得他又添乱。」 郁酌在心里点了点头。 「知道。」段煊敲了一下通讯器,「已经提前和谢衷说过了。」 黄昏笼罩地面,天色迅速暗下来,余思莹降下车速,发现道路变宽阔许多,两侧也有路灯闪烁,便知道是进入城区范围了。 他们本以为这里和上一个地方差别不大,大概也是被丧尸摧毁得破败不堪,废弃后几乎没有人类能够在其中生存。 谁知随着几辆车逐渐靠近,不远处却隐约灯火通明,众人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看不见尽头的数丈围墙上。 余思莹将车停在高墙下,没熄火,抬头看了一眼,迟疑道:「这里是有基地?」 夜色深黑,周围茂密的树木更透出诡异的寂静来。 前方道路封锁,大门紧闭,刚修建不久的高墙□□地矗立着,带上了几分迫人的气势,比起洪望基地里不知道强多少倍,看起来坚不可摧,显然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也足以窥见这个基地的实力。 墙边的高台上没人盯梢,静默无比,黑暗中,虫鸣嘈杂,举着望远镜也只能模煳看见零星亮着的几盏灯,段煊拧眉看了几眼,正要开通讯器,下一秒,谢衷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进来。 滋滋的电流声中,他说:「队长,我检查过了,周围安全,我下车去看一眼。」 通讯刚一结束,郁酌转头按下车窗,接着便看见谢衷在黯淡的光线中开门下车。 他办事比卜成靠谱,人也沉稳,下车后,先是警惕地打量环境几秒,确定没有其他动静之后,这才慢慢靠近围墙。 其他人第一时间在车窗架起枪保证他的安全,等了一阵,什么也没发生,谢衷转过头朝他们打了个手势,正要继续向前,郁酌却瞥见段煊似乎皱了皱眉,于是顺着他的视线朝高墙上望去。 第33页 看了半晌,他没看出什么,刚想移开目光,没来得及转头,视野中突然闪过一抹细微的亮色,即使在黑暗中也极不明显,让人忍不住怀疑是错觉。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指尖微动,脑中倏地闪过几个片段,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心底被重锤勐敲了一记。 有危险。 郁酌的心狠狠下沉几分,一时间顾不得其他,探出车窗外,近乎急切地提醒谢衷:「趴下!」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刺目的白光闪过夜空,一瞬间如同白昼。 两声威力慑人的枪响后,飞掠而过的子弹破空声在几人耳边炸起,冰雹一般重重砸向地面。 一时间沙土飞溅,什么也看不清了。 第18章 旧仇 四周陡然寂静了一瞬,时间也在这一刻被延长。 郁酌刚开车窗,下意识阻止谢衷继续前进后,视线彻底变得一片模煳,猝不及防的枪声震得人耳廓发麻,刺人的白光下,他不自觉闭了闭眼,只觉得子弹激起的扬尘扑了满脸,有些呛人。 浓烈的硝烟味瀰漫,几人的心也被死死攥住。 「谢衷!」卜成立即要下车,被身后的人拉住。 郁酌喘了口气,心跳还有些快,心里暗骂居然出手这么果断,没来得及看清便被人狠狠拽了一把。 他原本半靠着车窗,在对方的力道下跌回车座,转头看去,余光里是自己被尘土染灰的发尾,接着便对上段煊冷凝的目光。 段煊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当机立断地打开通讯器,言语间隐隐带着怒意,压着情绪吩咐其他人行动,又对余思莹说:「往前开。」 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尘灰,郁酌没出声,透过玻璃看见谢衷躺在地上,好半天没动静,不过胸口微微起伏,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口,于是隐隐松了口气。 所有事都发生在一瞬间,余思莹迅速转动方向盘,用车身遮挡住高墙上的视线,另一辆车也开到谢衷身旁,车速未减,卜成找准机会打开车门,朝谢衷伸手:「上来。」 下一刻,原本毫无声息的人敏捷地抓住他的手,卜成手臂用力,借着车辆行驶间的力道飞快将他拉上车,砰的一声关门:「走!」 除了那几声枪响,高墙上再没动静,估计根本没把来人放在眼里,只有明晃晃的恶意,以为吓退了他们,于是没有继续攻击。 几辆车以最快的速度开出攻击范围,轰鸣刺耳,车轮捲起扬沙,最终在近郊的一片老旧民宅区停下。 光线晦暗,已至凌晨,卜成架着谢衷在椅子上坐下,神色愤愤道:「队长,吃这么大闷亏,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没事吧?」段煊先是看了谢衷一眼,而后又像是是贊同卜成的话,面带愠色地点了点头。 「还行,都是小伤。」谢衷没被击中,那颗子弹擦着他耳侧飞速划过,烫出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只有身上留下几道擦伤。 这多亏郁酌的提醒,想到这里,他看着对方微微点头,并没有多问,只郑重道:「谢了。」 郁酌抿了抿嘴,心虚地避开眼神,连声说偶然偶然,而卜成也没和他呛声,沉默几秒后,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又压下眉毛,再次咬牙切齿:「我现在就回去,他妈的,要不是刚才他们偷袭——」 他话音未落,正要拎枪走人,却被谢衷拦了一下。 卜成不耐烦:「怎么?」 谢衷没多言,只摊开手心,手上赫然是一颗轻巧的子弹,钢材制成,通体透亮,隐约还能看见侧面刻着一个符号,十分特别。 「这——」他不明所以。 「是钟苍穹。」只看了一眼,段煊便认出这批武器的使用权归属于谁,却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神色变得严肃。 他皱眉道:「这里是钟苍穹的基地。」 「什么人?」郁酌不关心这方面的事,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看其他人如临大敌的表情,明白这人应该不简单。 「你没听说过?」蒋自明迟疑几秒,接着又想通了,「也是,之前我们遇上他的时候,他还一脸惨样,正琢磨着给家人来着。」 「当时他邀请过队长加入基地,不过我们没答应,他赶鸭子上架,居然一个人也撑了下来,据说手段狠厉,很有血性,后来基地势力不断扩张,占城市一大半,几乎能和郁还峥齐名。」 「既然这样,那也算是朋友吧?」汪和眼神亮了亮。 「呸,朋友个屁。」蒋自明恨恨地反驳。 「当时段哥说要走,他表面答应的好好的,居然在我们离开当天耍阴招,想把所有人一起整死,要不是我们机灵,现在尸体都烂了半截了。」 ! 汪和傻了:「是仇人啊。」 那时候卜成还不认识他们,听他这么说,不以为意道:「这不更好办了,都第二回了,新仇旧恨,正好趁着这次一起还回去。」 蒋自明试图阻拦:「冷静,我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就这样过去说不定会出事。」 「我刚才看见了,上面放哨的一共三人,有夜视镜,武器只有三把步.枪。」 郁酌煽风点火,笑眯眯地补充,「他们管理挺严的,估计弹药不够,不然看就刚才那劲头,不可能只用这么点子弹。」 …… 「可以啊,小少爷,视力这么好?」蒋自明知道这下劝不住了,看他一眼,有了前几次的经歷,虽然觉得挺玄,又似乎不得不信。 第34页 「队长,就听你一句话,上不上?」卜成倒是记得段煊之前的警告,等他的回答。 于是其他人也看向段煊。 沉思片刻,段煊半抬起锋利的眉梢,神色凝重,暗色外套遮挡不住他手臂肌肉的蓬勃力量。 半晌,他突然无言地笑了一下,眼底翻滚着熔岩,流露出几分狠劲来。 他把枪扔给卜成:「走。」 他们不是没事找事的人,这次也只是想稍加警告。 毕竟如果要出城,以后不可避免会对上钟苍穹,刚才的袭击加上旧仇,与其忍着噁心向他示好,不如硬碰硬,让他有所顾忌。 简单部署后,段煊把车停在防守薄弱的高墙侧方,趁着夜色和卜成一起顺着绳子上去。 蒋自明:「我掩护。」 「注意安全啊段哥。」郁酌从车里探出头,只见段煊闻声侧过脸来,两人视线相接,下一秒,对方极轻地挑了一下眉,作为对他的响应。 接着,郁酌便看着两人悄无声息地翻上墙。 其他人在下面接应,蒋自明本来想一起去,却被卜成挡了回来,直言:不需要这么多人,于是只能留守。 无论多大的基地,在末世都有供电不足的缺陷,即使外墙固若金汤,其主要作用也是防御丧尸,重点在牢固性上,一旦遇上刻意寻找漏洞的人类,就会变得防不胜防。 他们动作很快,郁酌没戴夜视镜,上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几阵闷响后,放哨的几人似乎呜呜叫了两声,接着就没了动静。 几根绳子唰的从高墙上垂下来,三人被捆得结结实实,悬挂在半空中,他们嘴被堵上,拼命挣扎无果,在高处晃悠地抖了两下,又怕掉下去,很快就不敢动了。 没过多久,两人利落地下来,卜成手里拎了个鼓鼓囊囊的包,抬手掂了掂,叮铃哐啷一阵响,咧嘴道:「上面的武器都缴了,补充点资源,也在他们脸上留了名字,那姓钟的一看就知道是谁。」 段煊并不在意会得罪钟苍穹,毕竟他们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于是有意留下身份信息,料定他短时间不会追上来。 丧尸病毒蔓延起,海水倒灌,沿海地区大多数被淹没,行星碎片也摧毁城市,因此能在这里占据地盘实属不易。 这座城市被江水从中截断,一分为二,另一头的管理者同样虎视眈眈,他根本抽不出多余的精力和人手应付其他事情。 ——就算他真找上来,也不是不能应付。 这里显然不能停留,半夜渡江也不现实,几人驱车回到近郊,清点装备后,开始简单布置防御装置,打算在这里暂歇一晚。 「队长,他们这些枪是真不错,不知道从哪儿搞到的。」 卜成在包里翻找半天,枪械的碰撞声中,他居然从里面找出一把复合弓,打量几眼后扔给谢衷,「给你带的。」 见整理的差不多了,段煊没拿枪,只将手里的短刀转了转,点头道:「武器都收好,我去附近检查一遍。」 说完,他没等其他人开口,把已经安然坐下的郁酌从桌边拉起来,拎猫似的揪住他的衣领,不容拒绝道:「你和我一起去。」 郁酌:? 「不——」 他不想出去吹冷风,挣扎着要拒绝,耐不住对方动作太快,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出了门。 今夜比昨晚温度更低了些,寒风灌进来,郁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段煊利索地收紧他的外套拉链,拉锁正好停在他唇角,堵住对方没说出口的抱怨。 「刀拿好,有丧尸就刺他脑子,丧尸太多就赶紧跑,记住没有?」 郁酌被遮挡住小半张脸,眨了眨眼,无声点头,心里却默默道,他这不会是认真地想教会他什么吧,好日子到头了。 城市周边是树林,细密的树叶遮挡住本就微弱的光线,树影重迭,地面泥泞,也许是早就被人清理过,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活物,也没有丧尸。 不知道走了多远,郁酌前进的速度一点点变慢,没走两步便要落后一截,又在段煊的等待下慢慢赶上。 「要不我们先……」 他喘了口气,扯了扯段煊的衣摆,正想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话没说完,紧接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动,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别出声。」 段煊轻微拧起眉,向前一步挡在他身前,打量片刻后朝那边靠近,然而没走多远,那阵声响一停,下一刻便有脚步声传来,听步伐似乎只有一个人。 那人急匆匆地从灌木里窜出来,略显慌张地踩断枯枝,没看见前面有人,差点一头把郁酌撞翻。 段煊将郁酌向旁边拉了一把,抽刀拦住他。 来人是个年轻男孩,头髮微卷,眼见刀尖闪过寒光,忙不迭地顿住脚步,原本正慌乱着,却在瞥见郁酌时动作一顿,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眼中也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艷。 察觉出他眼神里的含义,段煊目光微冷,脸色倏地黑了。 第19章 帮忙 「饶、饶命!」 被尖刀抵上脖子,捲毛顿时心中一颤,声音也抖个不停,暗自叫苦,这下再顾不上其他事情,脸色唰的就白了。 「我——」 他个子很高,不过似乎年纪较轻,不知道成年了没,尽管表情中有几分强装出的镇定,但显然没遇上过这种事,慌张的不行。 第35页 「我,我是附近基地的人,你们不能杀我。」半晌,他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郁酌原本还紧张了一瞬,却在看到来人时悄悄松了口气。 他刚才真是有点慌,倒没别的原因,实在是这场景似曾相识,不久之前他发现一路跟随的周烈,情况也和现在相差无几。 这人窜出来的那一刻,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琢磨,如果真的是郁还峥的人找过来了,他该用什么理由才不会让段煊怀疑。 不过听到对方这样开口,他就彻底放下心来。 太不聪明了,面对攻击时慌不择路,看起来一点经验也没有,应该只是从基地里偷跑出来的小孩。 「是吗,为什么不能杀你?」 思索几秒后,郁酌眯了眯眼,没等段煊开口,突然沖捲毛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下显得润亮,话语间却坏心眼道,「就算把你的尸体扔在这儿,也没有人会知道是我们干的。」 原本被他笑得神色微恍的捲毛:「!」 他是真的有点想哭了。 自从三年前起,他和父母待在一起,不被允许离开基地,这几年他再三强调自己长大了,想和大家一起参加任务,却每次都被拒绝。 今天晚上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几个朋友一起偷偷出来,心里想着如果能杀一两只丧尸证明自己,以后爸妈肯定不会继续阻拦。 谁知他们没走多远就遇上危险,几个朋友都被困住,走投无路之下,他想着赶紧去搬救兵,却又在半路被人给堵了。 捲毛第一眼看到郁酌,见他长得漂亮又笑容很甜,心里暗道对方应该不会是坏人,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可是,可是——」 他眉毛不自觉抬高几分,视线又下移,盯着自己脖颈间的短刀,结结巴巴道:「基地出来的不止我一个人,如果他们发现我不见了,肯定来找我,你们躲不掉。」 「行,那就把你绑了,去你们基地换点物资。」 段煊瞥了郁酌一眼,看到他微勾的嘴角,立即明白对方想干什么,禁不住神色一松,而后似是认真道,「也不知道钟苍穹会不会愿意。」 「钟——」 「钟苍穹?」捲毛话语一顿,声音提高几分,却明显是疑问的语气。 「怎么?」意识到他反应不对,段煊眉梢微扬。 「我们老大才不是他那个小人!」 到底是年纪小,见段煊一直没动手,捲毛试探着用手指推了推刀柄,稍微让刀锋离自己脖子远一些,松一口气道,「哎,我还以为你们是钟苍穹的手下呢,原来不是啊,外地人?这里很久没有倖存者出现了。」 「真的!」捲毛看段煊神色迟疑,立即保证道,「我们都是从江那边过桥来的,和钟苍穹一点关系都没有,也真没恶意,就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暗道坏了,声音也勐地停了。 「就是什么?」 其实段煊早知道他构不成威胁,只是配合郁酌的话,一直没收手,见他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短刀入鞘,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毕竟在末世生活了几年,捲毛还是没有天真过头,迟疑之后,看了看段煊,又看向郁酌,眉毛拧成一团,似乎在做什么心理斗争。 已经夜深,林中十分寂静,高大到不正常的树干交错排列,远处漆黑和墨绿斑驳一片,仿佛笼罩着薄雾,寒意逼人,带着几分渗人的潮湿感。 郁酌紧了紧衣领,见捲毛犹犹豫豫地看过来,又弯着眼睛沖他笑,安静又真诚,完全不像是会说出刚才那些话的人。 ! 算了。 捲毛咬咬牙,心道只能赌一把,都这个时候了,再等他回基地找人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左思右想后,总算下定决心,鞠了一躬:「救救我们吧!」 段煊:? 捲毛哭丧着脸:「其实我们是从基地偷熘出来的,和我一起出来的那几个朋友,他们——」 他有些说不出口,脸色间满是难以启齿,卡壳道:「他们……」 段煊神色不耐:「他们怎么了?」 等了又等,捲毛欲言又止几秒,脸都憋红了,但事情紧急,半晌,终于破罐子破摔道:「他们,他们都被困在沼泽里了。」 …… 他们从基地偷熘出来,本来是想凭本事去杀几只丧尸,谁知道刚过了桥就出师未捷,三个人接二连三地犯蠢踩进沼泽地。 末世之前他们还只是高中生,一进入基地就再也没有直面过外面的危险,应付这类事件的能力几乎为零,捲毛拼了命也拉不出来他们,一下就慌了神,只能找人帮忙。 已经耽误了好几分钟,那几个倒霉蛋有没有被丧尸啃掉脑子还是个未知数,他没办法,心想横竖都是死,说不定他真就碰上好人了,死皮赖脸地求他们去帮忙。 段煊一时没有开口,和郁酌对视一眼,却见对方转了转眼珠,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捆细绳。 他心领神会地把捲毛绑了,让他走在前面:「带路。」 捲毛惊喜几秒,被捆住后又敢怒不敢言,加快脚步带着他们朝那边走。 沼泽地离得不远,四周湿气很重,靠近之后,隐隐能闻到难言的腐臭味,像是酸菜叶裹着烂泥搁上许久,瘴气横生。 郁酌皱了皱鼻子,用衣领挡住脸,待确定这人说的是实话,他们这才稍微放下戒心,决定想办法帮忙。 第36页 沼泽地不大,确实十分隐蔽,不易发现,里面老老实实陷着三个人,看起来都和捲毛年纪相仿,涉世未深,身上脏兮兮的,显然经过了一番挣扎,小腿被烂泥埋了大半截。 他们还算是聪明,以仰躺的姿势平卧在泥面上,一动也不敢动,最大限度地增加了身体与沼泽地的接触面积,腰上还缠了一圈藤条,估计是捲毛临走前的保护措施。 见人回来了,几人头也没抬,又怕引来丧尸,只能小声问:「立嘉,怎么样,想到办法了吗,要撑不住了。」 捲毛立即回答:「再等等,再等等,我找到人来帮忙了。」又转头求助似的看过去。 「就用这绳子。」段煊扯了扯刚才绑对方的长绳,很结实,于是吩咐他把另一头丢过去,依次把几人绑紧,又扯了一把试试力度。 「绳子绑好,姿势不要变,继续平躺着,感受到拉力时就往前移动身体,别使劲挣扎,动作也别太快。」 郁酌看段煊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眨了眨眼,知道自己只要旁观就行了,正要找个地方坐下,却见他突然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紧接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感觉到视野突然变得漆黑,头顶被一件衣服结结实实罩住。 …… 「找个地方安静坐着,刀拿好。 段煊沖他挑了一下眉,脱掉外套后只剩下一件薄短袖,肌肉若隐若现,并不夸张,不像刻意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而是在生死之间摸爬滚打,带着野性难驯的硝烟。 郁酌顺从地点点头,眼神却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停留在段煊线条流畅的腰侧,又缓缓划向胸膛,一触即分。 隐约察觉到他的目光,段煊动作微僵。 沉默间,他不轻不重地瞥了对方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间隐隐涌出几分躁意,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一瞬,暗自咬牙。 这么熟练,以前肯定没少招惹人。 半晌,他眉骨压低,在心里啧了一声,转身走到沼泽边。 「动作轻点,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段煊扯了一下长绳,让捲毛将绳尾捆在附近的树上。 另一边,郁酌笑容微敛,若无其事地在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块石头,用外套隔开灰尘,安静坐好。 听完该注意的事,掌握技巧后,把人拉出来时轻松不少,捲毛一边咬着牙拉绳子,手心都浸出一层汗来,脑子里却一直走神,控制不住地用余光朝郁酌那边看。 沼泽面积本来就不大,不出几分钟,他的同伴就成功获救。 捲毛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他们的话,眼神仍然飘着,谁知郁酌也正看着这边,他一转头,就对上对方的目光。 但是这时候他来不及注意别的,视线扫过去后,看到眼前的场景,神色陡然一变。 郁酌身后是重重迭迭的树林,黑暗中,一只枯瘦的手突然从中探出来,很快,丧尸腐烂的脸也随之出现,嘴角淌着血,似乎下一刻就要咬向他。 「小心——」 捲毛失声提醒,看着郁酌毫无察觉的神情,明明没什么本事,却下意识想赶过去。 下一秒,一声轻微而果断的响动后,子弹几乎擦着他身侧划过。 那只丧尸脑门应声出现一个血洞,捲毛也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段煊仍站在沼泽边,手中的消音枪还带着未消散的热意,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脸来,垂着眼皮扫他一眼,似乎弯了弯嘴角,周身却涌动硝烟,让人莫名感觉到危险。 第20章 雷鸣 捲毛半晌才回过神,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没来由的,他觉得对方的眼神有点兇狠,又想怎么可能,应该是自己的错觉,于是硬着头皮说:「枪,枪法真准啊。」 几年来,他一直被保护在基地中,这回算是第一次直面丧尸,而看到大家谈之色变的怪物轻易被段煊解决时,他既有些羡慕,又禁不住莫名脖颈发凉。 另一边,其实郁酌感觉到了丧尸的靠近,知道离得不算近,于是暂时没动,正要躲开时又心念一转,下意识朝沼泽边看去,似乎对段煊的举动早有预感。 不出他意料,第二秒对方就开枪了。 他无声地弯了一下嘴角。 捲毛安顿好几个朋友,犹豫几秒,还是忍不住凑过去问郁酌:「那什么,你没事吧?」 天空乌云聚集,沼泽地瀰漫着雾气,郁酌就坐在矮坡的石头上,只有身侧倒着一只丧尸,深黑的血缓慢地渗出来,很快就凝固成一片,却一点儿也没沾到身上。 他闻言抬了抬眼,眼尾微扬,面容在薄雾中模煳几分,眸子漆黑,看起来有些可怜,又能轻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捲毛眼睛都看直了,愣神几秒后,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替他找补——对方之前说的那几句话,肯定只是在开玩笑! 然而没等他再继续说些什么,段煊已经踩过地上的枯枝,走到郁酌面前,微微抬起眼后,朝他伸出手:「下来。」 刚才的丧尸挡住了来时的路,郁酌不愿意踩到沾血的污泥,正愁不知道该从哪儿离开,见对方这么有眼力,立即弯了弯眼睛。 「谢谢段哥。」 段煊眉梢微扬,没说话,只是指腹划过郁酌的手背,擦掉他手上不小心沾到的泥点。 整理好后,他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第37页 他们出来已经近一个小时,附近区域全部被检查了一遍,暂时没什么危险。 沼泽地湿气太重,充斥着阴阴冷冷的烂泥气息,此时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郁酌早就等他这句话,眼神也亮了几分。 「我——」 他正要开口,微微侧过头,过长的碎发便垂落至耳边,隐约遮挡住他的视线,于是忍不住眨了眨眼,下一秒,察觉到对方的动作,未说出口的话倏地一顿。 段煊正盯着他看,眉心微皱,打量几秒后突然抽出短刀,在对方微怔的目光中,他将手边剩下的细绳从中削下一截。 「别动。」 紧接着,尽管看起来十分不熟练,但他还是较笨拙地拢住他的头髮,细緻绑好,又系上一个结。 郁酌有一双下垂眼,无论看向哪儿都带着无辜,现在头髮被扎起来,露出清晰的侧脸轮廓,眼窝有些深,多了几分艷丽的招摇感。 不笑的时候显得冷漠,但很快,这点攻击性就被笑意冲散了。 被对方这样笑眯眯地看着,段煊轻咳一声道:「该剪头髮了,遮挡视线不方便行动。」 郁酌没想到他还有这手艺,愣了几秒后,沖他点点头,脑后半扎的小揪揪也跟着上下晃动,于是忍不住摸了一下,又说:「不剪,我特意留的。」 闻言,段煊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眼神划过白皙的颈侧,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明缘由的烦躁。 他禁不住走神。 明明已经末世三年,眼前的人却完全没有面对危险的自觉。 刚认识的时候,他觉得对方迟早会被末世淘汰,活不下去也正常,选择冷眼旁观,但没过多久,他就忍不住怒其不争,郁酌这么弱,以后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办,等死吗? 可每当他想要教会他、锻鍊他的时候,对方却从来记不住他的话,只想着装乖装可怜,试图混过去—— 突然之间,段煊心里便冒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弱一点怎么了,他依赖你,离不开你,没机会独自一个人,也没机会死掉。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他随即狠狠皱了皱眉,心想:放屁。 「既然不剪,以后得一直扎好。」 段煊收回思绪,看着他说,「还有,如果再遇到刚才的情况,你一定不能放松警惕,丧尸有可能会从任何地方出现。」 「好哦。」郁酌这种时候总是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段煊眉眼微敛,心道不急这一时,没再说什么,两人正要离开,却又被一道声音拦住脚步。 「哎,等,等等,先别走。」 捲毛和朋友嘀嘀咕咕讲了一阵,而后站在一边看了又看,好半天没插上话,只能站立难安地等着,站了好一会儿,见他们打算走了,忙不迭地叫住两人。 「那个……谢谢啊,要不是你们帮忙,他们几个肯定活不下来。」 想到这里,捲毛有点丢脸地想,这事儿得瞒住爸妈,他们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没能和丧尸对上,居然差点窝囊地死在沼泽地里,这要是传出去,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单独出门。 「还有——」 紧接着,他没等对方回答,再次开口道:「对了,你们肯定不止两个人,是有队伍的吧?」 捲毛没有经验,但好歹有点小聪明,见两人身上什么也没带,言语间也提到「回去」,猜出他们那边最少也会留下几人看守物资,思索几秒后发出邀请:「我们基地就在江那头,要是你们打算留在这儿,可以加入我们。」 他身旁几人也连声附和,心道这次虽然没别的收穫,拉几个厉害人物加入基地也算功劳。 「我们基地很大,物资也不算少,只要肯出力,绝对少不了好处。」 「对对,反正不管怎么样,钟苍穹那边肯定不能去,他就是个不讲理的恶棍,我们老大比他强多了。」 「老大很欢迎新的倖存者加入,你们来了绝对不后悔。」 …… 你一言我一语,郁酌想了几秒,知道对方口中的老大是谁了。 刚才从钟苍穹那儿顺走武器后,蒋自明也提了另一个基地的情况,基地首领叫沈暮山,比较和善,听说人还不错,而除此之外,他还和他们有个相同点。 那就是和钟苍穹有仇。 钟苍穹势力很大,但信号站损毁,他无法在江水另一边稳固力量,只能把地盘拱手让人,两人各据一方,平时也没少起冲突,却始终僵持不下。 不过虽说他们关系恶劣,实际上只是钟苍穹单方面的仇视。 他这个人强横□□且心狠手辣,为人睚眦必报,也没什么道德底线,但作为基地管理者,遇事也通常是理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亲自带队和沈暮山遇上,两队必定是一场血战,一点就炸,不闹出人命不肯罢休。 对基地里其他人来说,他们宁愿出任务和丧尸厮杀,也不想遇上对面队伍的人,所以捲毛一开始才会表现得十分慌张。 —— 见捲毛再三邀请,郁酌想了又想,觉得他们话语中的真实性有待考证。 大难当头,能坐到沈暮山这个位置,不是本身就杀伐果断、实力超群,就是极其不要脸,自私自利、能混则混地茍着,总之绝不会是纯粹的好人。 显然段煊也是这么想的,和他对视一眼后,没应下捲毛的话,却也没拒绝,只说先考虑考虑。 第38页 贸然进入陌生基地,运气好的话,会遇上洪望这种好拿捏的,如果运气不好,遇上的人说不定会和钟苍穹一样,心脏手狠,一言不合就直接下死手。 捲毛没听出他话中的敷衍,见他们要走了,眼巴巴看着郁酌的背影,又说:「那你们一定要仔细考虑,我们基地真的条件很好——」 一来一回耽误不少时间,此时夜已经更深,回程路上,出来时隐藏在灌木中的细碎虫鸣也消失不见,四周一片死寂,一点生命迹象也没有。 直到郁酌推开老旧民宅的铁门,大家几乎都还没休息,见他们回来,这才松了口气,耳边也变得热闹起来。 「怎么去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屋里架着火,暖烘烘地驱散寒意,段煊和几人讲明情况,郁酌舒舒服服地坐下,桌边的水还是温热的,又时不时朝窗外望一眼。 进屋前,屋外林中涌动着潮气,月光被遮得严严实实,当时两人心中就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几分钟后,没等郁酌坐下多久,刚喝下一口水,搁下杯子,便陡然听到外面传来声响,紧接着,天边滚过一声响雷。 郁酌手指微僵。 其他人脸色也顿时变了,闻声看过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下一秒,唿啸的风声就无比清晰地响起来。 风声很快就逐渐变大,没等人反应过来,狂风似乎瞬间凝聚成形,几乎要把屋顶掀翻,连续且剧烈地撞击门窗,哐当作响。 余思莹皱了皱眉,小心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刚一开窗,风就强硬地挤了进来,带着刺人的寒意。 接着又是一声雷,听声音距离很远,但仍然清楚地传进大家耳中。 「我操。」蒋自明倏地站起来,「真要下雨?」 响了好一阵闷雷,雨却一直没落下,雷电交加中,寒风也顺着门窗的缝隙侵袭而来,带着难以形容的破坏力,重重砸在每一个人心上,一时间没人说话,死寂中,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不一定。」 半晌,段煊眼神冷凝,沉声道,「封好门窗,其他人和我去加固屋外的防御,这里地势高,雨进不来,保证物资充足就行。」 「好,我去检查一下车。」 众人镇定几分,在雷声中紧急安排好一切,无暇再说其他事情,火堆不一会儿就燃烧殆尽,温度骤降,黑暗里,大家没有丝毫困意。 郁酌也禁不住觉得紧张,心跳加快几分,黑夜里视线微弱,却难捱地听了半晌雷,身旁的人细碎交谈着。他有些熬不住了,混混沌沌地终于要闭上眼。 就在他睡着的前一秒,哗啦一声,雨落下来了。 与此同时,门外随之响起一阵诡异的挠门声,尖利刺耳,让人心里发毛。 所有人的视线立即聚集过去,唿吸也下意识放轻,一个让人悚然的想法从他们心里冒出来。 ——雷声越靠越近,而和它一起出现的,除了雨水,可能还有丧尸群。 第21章 走散 —— 「醒了?」 郁酌是疼醒的。 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空气带着潮湿的黏腻感,这场雨不知道下了多久,他只觉得闭眼时,嘈杂的滴答声一直没有停过,让人想到医院输液管里的药水,还有刀尖划过手臂,鲜血顺着手指淌下。 他浑身骨头疼,死死皱着眉,喘息一声后,终于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漆黑,眼前也还是模煳的,下一秒,郁酌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眨了一下眼睛,好一会儿才隐隐约约对上段煊的视线。 「我——」 他仰了仰头,因为疼痛勐地吸了口气,浑身血液都在药剂的作用下被烧得滚烫,让人喘不过气来。 「别乱动,你发烧了。」 段煊死死皱着眉,目光落在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心中泛起一丝焦躁,伸手贴了贴郁酌的额头。 感受到滚烫热度的一瞬间,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下颚线条紧绷,转身在黑暗中翻找一阵,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对方的症状看起来很熟悉,和上一次在基地里相似,却又隐约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怪异。 太突然了,不像是普通的生病,也没有任何徵兆,而是在一瞬间发起热来,整个人就像转瞬间置身于熔炉中,热意灼人,温度始终降不下来。 「我们……现在在哪儿?」 郁酌难忍地垂了垂眼,心道不用白费力气,吃什么药都没法缓解,却并没有开口,沉默半晌后,他连手臂都疼得抬不起来,于是微微侧过脸去看段煊。 这里空间不大,狭小的一间屋子,没有灯,门窗紧闭,简陋且破旧,屋外的雨声十分清晰地传进来,周身瀰漫着潮气。 「大家走散了,雨一直没停,外面都是丧尸,我们暂时在这里躲避一下。」 对方话音落下,郁酌思绪迟钝了半晌,这才隐隐回忆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丧尸病毒蔓延之后,各种植物也随之开始疯长,但实际上这几年很少下雨,不管是高温或极寒,大部分时候都是干旱的,地面干渴得几乎开裂,所以当时雷声响起时,大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很快,丧尸就闻声而来,庞大的尸群缓慢在门前涌动。 老旧的居民住宅不知道经过多久的风吹雨淋,破旧到一碰就倒,根本承受不住铺垫盖地的丧尸侵袭,加之暴雨倾盆,两方攻击之下,没过多久就摇摇欲坠。 第39页 末世的雨水比平时多出几分危险,可能是受环境的影响,一旦开始,便是勐烈的狂风骤雨,不知道多久才会停歇,雨水中隐隐泛起怪异气味,闻着让人难受。 近郊建筑很少,大部分地方都是泥泞,树木的根部被沖刷得裸露出来,夹杂着泥土的污水顺着缝隙渗进屋里。 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将东西收好,整装待发:「这儿不能待着了。」 屋前的小路被堵死,段煊拧了拧眉,重新破开封死的窗口,趁着聚集的丧尸还没注意到这边,急促道:「从这里走。」 雨越下越大,雷声却突然停歇,没了声息,段煊带着几人率先翻出去,警惕随时围过来的丧尸,淅沥的雨声中,大家艰难地踩进雨中。 郁酌按了按手腕,鞋面陷进湿答答的泥巴地里,发尾和脸侧都沾上雨水,湿润的水渍一点点顺衣领渗进来,又沿着指尖和衣摆下淌,冷风一吹就更加刺人。 他唿吸一顿,正要离开,却隐约听到一阵突兀的细碎声响,于是下意识朝墙边看去,透过雨幕,只能模煳看见泛黄的墙壁簌簌掉落几点墙灰。 紧接着,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声音更加明显了些,墙体缓缓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从地面一直蔓延到天花板,随后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 郁酌神色陡然一变,来不及多想,转头看见蒋自明最后一个从翻窗,手臂正搭上窗口,于是上前勐地把他拽出来:「躲开!」 蒋自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郁酌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听清便猝不及防被他一拉,脚下一松,直接从窗户滚了出来。 「我操——」 下一秒,他话刚出口便立即消弭,一声巨响在他身后炸起,心也禁不住震了一下。 老屋像是突然之间失去支撑,从这边的墙壁开始轰然垮下去,连带着无数墙块狠狠砸下,激起泥浆和灰尘。 空气转瞬间归于寂静,蒋自明脚边还落着一截窗棱,看着眼前的画面,他瞳孔微缩,凝滞几秒后立刻收回脚,满身都是泥,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 他好一会儿才看向郁酌,缓慢道:「谢,谢了。」 郁酌浑身已经湿透,唿吸也隐隐急促,淋成几缕黑髮贴在脸侧,显得有些狼狈。 他苍白着脸看了蒋自明一眼,有气无力地点头,没说话。 而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们多说,很快,这阵响动吸引了门口的丧尸,它们没有迟疑地,用空洞的眼珠朝这边望了一眼,朝人群涌过来。 这时候来不及换子弹,郁酌握了握手里的刀,虽然嫌弃地皱起眉,也顾不得血会沾到身上,即使很久没有真正使用过各种武器,却没有过于生疏。 大家都疲于应付丧尸,没人注意到他熟练到不寻常的动作。 感受到骨头间泛起细密的疼痛,郁酌在心里暗骂,这笔帐以后找郁还峥算,很快就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喘息声中,刀尖染上一片血红,又立即被雨水沖刷干净。 泥泞粘滞,几人一边开路一边抵挡丧尸的攻击,数不清的怪物聚集过来,让人头皮发麻,碗口粗的树干被拦腰折断,挡住走道,雨水也沖毁路面,寸步难移之下,他们不得不重新换方向。 天仍然是黑的,郁酌不太能看清前面的路,只能感觉到连续不断的丧尸逐渐靠近,手上泛起无力感,视线也有些模煳,下一秒,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了一下。 「走这边。」 段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也许是发现郁酌状态不对,捏了一下他的指尖,神情中带上几分严肃。 他身上同样挂着雨水,衣服脏了,和血迹混杂在一起,脸廓显得更加稜角分明,漆黑的眼眸中隐隐显出凌厉感来。 话音落下,当他触碰到郁酌的那一刻,立即察觉出不对,眉心皱了皱,想要说些什么,抬眼对上对方湿漉漉的眼睛,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紧接着便身上一重。 郁酌疼得不行,忍了又忍,连话都说不出来,瞥了对方一眼后,心里想:我要是忍不住晕了,他应该能接住我。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 「其他人都去哪儿了?」郁酌咳了一声,哑着声音问床边的人。 他又动了动手指,察觉到身上仍然泛着酸疼,这才意识到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疼痛也还没消散,只是疼麻了,让他一时没感觉出来。 「我们约好了地方汇合,到处都是丧尸,雨太大,没办法一起行动。」 段煊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拉紧拉链,几乎将人整个包裹起来,试图让他捂出汗退烧,郁酌难耐地动了一下,「我现在好多了,那我们什么时候——」 「别出声。」 段煊望了一眼窗口,低声打断他,「天还没亮,雨也没停,外面都是丧尸,这里撑不了多久。」 他神色凝重:「我们得赶紧走了。」 这只是个护林员的废弃休息站,防御还算牢固,后面一间房是武器库,但早就被人扫荡一空,什么也不剩下。 郁酌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看了看,立即对上几双泛黄的眼珠,忍住心里的噁心,对外面的情况有了数。 这么多丧尸,想从这儿出去根本不可能。 但段煊没给他时间仔细想,已经提前有做好了规划。 他再次紧了紧郁酌的衣领,确保对方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又不被影响行动,眉眼松动几分,一秒也不耽误地开口:「后门有一条出口,从那条路下山,不会特别远,蒋自明他们就在山脚的路牌边等着。」 第40页 郁酌点点头,却立即意识到不对:「后门被堵死了,怎么出去?」 「我会在前面把丧尸引开。」 段煊眉骨微微压低,继续说完他的计划,「我挡在前门,应该能撑一段时间,你先出去,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如果之后我一直没有来……你再让人来找我。」 「可是……」 郁酌没想到他做的是这个打算,心中一顿,正要驳回时,话语又骤然间停下来。 ——对他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放在以前,自己本该没有理由拒绝的。 但似乎有哪里不同。 郁酌张了张口,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刚抬起眼,便听到段煊神色如常地催促:「外面天没还亮,你还在发烧,记得避雨,一个人注意安全。」 —— 时间紧迫,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看着郁酌在后门边准备好,段煊神色微敛,拎起一把椅子,狠狠向门边的墙壁砸去,紧接着就是第二下,第三下。 没过多久,围绕在房屋周围的丧尸群就循声拥挤在门口。 段煊转头:「开门!」 耳边传来勐烈的撞门声,丧尸抓挠着门板,摩擦间的响动尖利而刺耳。 身后一串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门落下锁。 段煊咬着牙挡在门边。 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强烈,门锁也在一次次撞击中松动,他全身肌肉紧绷,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部线条冷硬,眼底是无比沉默、又滚滚沸腾着的寂静熔岩。 这样的危急关头,他想到的却是两人之前被史俊带上楼的那一天,一件完全不相关的事。 当时他对郁酌说,总有一天你遇到那个人,你会愿意付出。 门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段煊不知道郁酌是不是这个人。 他也清楚,对方大概是个没心没肺的骗子,隐瞒了很多事情,往日里的乖巧和顺从也大多是装出来的。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得收回那天自己说的后一句话。 下一秒,余光瞥见对方的身影消失,他微扬起眉梢,在散架的木椅残骸里捞了一把,用短棍暂时拴住门,后退一步,喘了口气便拔出刀,手指缓缓收紧。 他就不相信,只是保护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会做不到。 第22章 逃脱 一推开门, 屋外的雨就勐地扑了满身。 郁酌手腕处骨头疼的发麻,后颈也是烫的,雨水却嵌了碎冰, 夹杂着刀刃似的风。 他脚步一顿, 将门缝开大一些以确认安全。 外面没有丝毫光线,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带着湿意的雨声, 几分钟前聚集在这里的丧尸被引到前门, 空气中残留着浓郁腐臭, 又很快被沖刷殆尽。 他眨了一下眼睛,试图在黑夜里看得更清楚些, 耳边除了雨落, 还有身后接连不断的撞门声, 郁酌站了几秒,拧着门把的手微微收紧,下意识转头去看段煊,只是稍一停顿,接着将注意力放到门外, 头也不回地离开。 乌云翻滚,天色晦暗。 这场雨似乎想要将道路冲垮,又像是要把长久以来的干旱一次性补回来,洗刷泥泞之后,裸露出贫瘠的沙石和枯枝。 郁酌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往前走, 丧尸的嘶吼声被扔在身后, 他喘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脚下总是踩到泥坑,溅起一滩水,按照段煊刚才指的路,沿着并不明显的小道缓慢地前行。 「怎么还不天亮。」 郁酌几层衣服都冰透了,浑身湿答答的,雨水顺着脸侧滑落,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朝手心哈了口气,在黑暗中竭力看清周围,以免有丧尸跟上来。 也不知道其他人现在在哪儿,还有段煊他—— 郁酌抿了抿嘴,止住思绪。 不久前,在黑暗中睁开眼时,他意识恍惚,以为时间过去了很久,却没想到现在才刚近凌晨,几秒钟前,天色前还是一片晦暗,两三步之后再次抬头,视线里便蒙上灰濛濛的薄雾,纠缠着阴雨连绵。 暴雨沖刷下,树干枝叶也簌簌往下掉,埋进泥中积起厚重一层,郁酌步伐不停,半晌,脚下踩断一根枯枝,咔嚓一响,他动作顿了顿,原本正手脚冰冷地赶路,脑子里也是空白的,却在这时候隐约闪过一小段记忆。 是和大家走散之前的画面,只有几段零散的碎片,一瞬间就涌进脑中,让他禁不住愣了一下。 当时郁酌疼得没知觉了,视线模煳前最后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段煊,而他也确实没估计错,刚闭上眼睛就被对方稳稳接住。 那会儿的情况有些混乱,房子倒塌后,丧尸全部被引过来,黑压压的看不到头,气氛中隐隐透出几分窒息,褐色血液混杂雨水,缓缓渗进泥土中。 郁酌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只是之前注射的药剂不断在体内翻涌,狠狠冲击着神经,随后一点点蔓延至全身。 他越是想保持清醒,骨骼间的疼痛感就越让人难以忍受,直到最后,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屏息忍着疼痛,只隐约听见段煊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就感觉到自己被背了起来。 对方浑身的气息发冷,身上却是滚烫的,发尾淌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嵴背肌肉微微紧绷,极具重型武器般的力量感,沉稳而有力的心跳穿过布料传过来,震得人心口发热。 「队长——」 蒋自明被挤到更远的地方,大家三三两两地被冲散了,但也没人落单,他推开手边的丧尸,见缝插针地开启通讯器,「丧尸太多了,我们先分头行动,在老地方汇合……」 第41页 话音刚落下,被雨水浸透的通讯器就宣告报废。 段煊也想到了这一点,趁着最后几秒钟时间给其他人传递了消息,见通讯器彻底没用了,只能先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危险上,从丧尸群里杀出一条路来。 他用短刀比热武器更加趁手,击杀丧尸的动作干脆利落,并不是训练后刻意形成的规整招式,往往都是一刀毙命,每一道划痕都浸透着鲜血淋漓。 不知道过了多久,丧尸被清理得差不多,前面勉强有了一条路,段煊背着郁酌,打算径直去约定汇合的地方,然而还没走几步,却察觉到背上的人动了一下。 「怎么了。」段煊偏过头去看他,雨水顺着脸侧往下滑落,汇聚在泥泞中。 对方并没有睁开眼睛,也没再有什么动静,静默半晌后,他拧了拧眉,正要再次说些什么,寂静中,却听到郁酌极其小声地开口:「好疼。」 「哪里疼?」 听清楚他说的话,段煊眼神凝重几分,以为他是被咬了,又或者哪里受了伤,找到一个角落把人放下来,「还清醒吗,是不是受伤了?哪里觉得疼?」 黑暗中,郁酌睁了睁眼,目光有些混沌,睫毛在眼下覆上一片阴影,眉心轻微地皱着,不管段煊怎么问,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模模煳煳的:「……身上好疼。」 他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雨还在断断续续地往下落,段煊将郁酌额前打湿的头髮拨向耳侧,手指擦过对方的脸颊,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一阵滚烫。 「你——」 「你发烧了。」 他动作一顿,神色严肃几分。 段煊擦净郁酌脸上的雨水,在焦躁中不合时宜地想,对方平时这么爱干净,嫌脏嫌累的,要是知道自己现在坐在脏兮兮的泥地上,身上也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肯定要气得跳脚了。 郁酌浑身都是烫的,又觉得很冷,嘴唇没有血色,隐隐发抖,坐了两秒就要往下倒,被段煊扶了一把:「老实一点。」 为了确保他没有被丧尸咬到,段煊把他的衣袖和裤腿都往上卷了一遍,检查之后确认了安全,这才松了口气,把他滑下的拉链收紧几分,下一秒,却在余光瞥见一道痕迹时目光微顿。 有一道伤口,是旧伤。 郁酌皮肤很白,即使在末世里生活了这么久,手上也没有一点茧,就像是从来没有经歷过风吹日晒,于是锁骨下方的这道伤痕便显得格外清晰,也十分惨烈。 此时情况危急,匆匆一瞥下,段煊只能判断出这是一道刀伤,但从其癒合程度来看,至少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 ——身处于五年前的和平时期,他从哪儿受的伤? 虽然心中疑虑,但他只短暂静了几秒,很快就警惕起来,扶了一把郁酌的手臂,决定先离开这里,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 没有被咬,也没有受伤,但对方发热的症状来势汹汹,不能继续淋雨了。 从这里下山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丧尸太多,加上无法保证中途不会遇到意外,段煊不确定对方可以撑到那个时候,只能临时改变计划。 在这里停留了太久,脚步僵硬的丧尸已经缓缓围过来。 段煊再次把人背起来,对方身上冰冰凉凉的,没什么重量,脑袋无力地垂在他的肩颈处,两三步后,他似乎又听到郁酌开口,模煳不清地说了句话,声音太小,并没有听清。 他偏了偏头:「再忍一忍,先不下山了,找个地方躲雨。」 话音落下,背上的人短暂地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没过多久,段煊感受到对方又有了动作,先是动了一下手臂,而后搭在自己肩侧的手臂微微收紧几分,带上了些力道,一点点环住自己的脖子。 …… 「你身上,有点难闻——」 雨声中,段煊这次听清了对方的话,禁不住扬了扬眉,心道这时候还有精力关注这个,看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顿了片刻后,郁酌话语也没停,侧了一下头,唿吸声几乎就在段煊耳边,小声重复道,「你身上有点难闻啊……段哥。」 他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在抱怨,语调却因为无力而显得软塌塌的,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段煊却在听到这句话后脚步倏地一顿,稍一停留,几秒钟后才恢復如常。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这才垂下眼睑,似是思索后开口,以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回答他:「难为你了,至少这次没有认错人。」 郁酌没有听见这句话,事实上,大部分事情他都没印象,只能记得是段煊一路把他背了过来。 虽然记忆很模煳,但他多多少少也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对方这时候大概早就已经到山下了,而不是——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顿住脚步,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但他走得太远,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想了一路,郁酌并没有停下,却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在心中思索段煊几分钟前叮嘱他的话。 这时候距离众人走散并没有过去太久,蒋自明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从丧尸群里脱身,如果其他人这时候并不在约定的地方…… 郁酌抿了抿嘴,心里很清楚,刚才危机之下,段煊说让他先去找别人,其实也只是心存侥倖,找一个让他先走的藉口。 退一步说,就算能找到他们,但看眼下这情形,一来一回的路程并不算短,路上花费的时间太久,等他们回去找段煊时,说不定已经是中午。 第42页 到了那个时候才去找人,对方如果不是仅靠自己就能够脱身,那就是尸体早就凉了半截,说不定都进了丧尸的肚子。 ——他能坚持这么久吗,又或者,他有没有十足的把握逃出来。 雨水毫不留情地往地上砸,郁酌没有刻意避雨,好不容易干了一点的衣服又重新浸满了水,一片冰凉,倒是将他身上的温度降下去些。 身后,一只丧尸行动缓慢地跟着他,两人的距离拉长又缩短,就这样距离不远不近地走了好一会儿。 半晌,郁酌不知道想到什么,猝不及防地停了一瞬。 那只丧尸还在继续向前,以为自己能饱餐一顿了,张着嘴朝他走过去,下一刻就被刺中眉心,脑门上留下一个血洞。 郁酌用树叶擦干净刀刃,手腕酸疼,浑身上下的血液也被药剂浸了个遍,叫嚣着要将他击垮。 他咬牙忍受着,嘴唇失去血色,安静地朝他来时的方向望去。 时间缓缓流逝,不远处的天边增添了几分亮色,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只能勉强透出一层浅灰,显得更加朦胧而灰暗,四周仍然笼罩着黯淡。 「算了。」 寂静中,郁酌没来由地出声。 他发尾淌着水,睫毛间也湿润极了,几乎模煳了视线,在原地短暂停留几秒后,他突然泄了气,像是决定了什么,小声说了一句,「就当我犯蠢。」 说完这句话,他立即调转方向,彻底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 护林屋比段煊想像得牢固。 门锁掉落后,简易门栓又支撑了片刻,但也只有短短几秒钟。 围在门外的丧尸始终不肯离开,似乎是闻到了人类的气息,越挤越多,发了疯一样地撞门,而没有了声音吸引,房子四周也重新聚集起丧尸,将这里团团围住。 很快,那扇老式铁门就千疮百孔,满是凹陷地倒了下来。 在郁酌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段煊已经摸清了这几间房的构造,唯一阻拦丧尸脚步的门被破坏后,他并不慌乱,只神色微敛,手中拿着那把短刀。 房门很窄,拥挤在外面的丧尸察觉到束缚消失,嘶吼着一拥而上,却在门口卡了一瞬,紧接着便一个接一个涌进来。 冰凉的雨水被风带进来,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尽管黑暗里视线模煳,段煊仍然能看见丧尸泛黄的眼珠。 起初他还能够应付,手起刀落,眉心紧皱,视线紧盯着攻击自己的怪物,脚边堆积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源源不断的攻击让他体力逐渐耗尽,肌肉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略微急促的唿吸下,行动也越来越缓慢。 耳边的吼叫声让人心底发慌,段煊近乎麻木地充耳不闻,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衣服上沾满血渍,脸侧也溅上一道血痕,显得神色更加冷厉,他低声喘了口气,接着便后退两步,余光瞥向身侧。 原本落了锁的后门也即将被撞破,没路走了。 半晌,他沉下神色,在原地站定,剧烈的心跳缓和几分。 下一刻,朝身旁看了一眼后,他突然收了手,紧接着一秒钟也没有停留,迅速踩上搭在手边的长梯。 爬梯径直通往屋顶,段煊没犹豫,从天窗上去后立刻将爬梯推倒。 几只丧尸被长梯狠狠压住,轰然倒了一片,挣扎着动弹不得,更多的怪物则是紧紧拥挤在天窗下方,明明目不能视,却似有所感地向上伸出枯瘦的手,看起来让人悚然。 坐上屋顶后,段煊短暂地松懈几分,目光却没有移开,那群丧尸也没有要散去的意思,声音嘶哑,倒像是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他将刀收回去,掂了掂之前顺手别再腰间的枪,检查一番,忍不住啧了一声——还剩下五颗子弹。 紧张的气氛不断蔓延,他却禁不住抬起眼,往后门的那条小路看了看,天色灰暗,视线不算清晰,但能看出路上空无一人,仅剩的一小片地方被丧尸的身影占据。 也是,已经过去十来分钟,对方应该早就走远了。 段煊不知道是放下心来还是有些失望,缓缓地舒了口气,子弹上膛,收回目光后垂眼看着脚下。 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丧尸,刚才的砸门声动静不小,估计把方圆几里的怪物都引了过来,这时候铺天盖地地围在下面,一个小山坡也挤出了丧尸围城的架势,一点缝隙也没有,密集得让人眼疼。 而这些行尸走肉虽然行动僵硬,但胜在是个永动机,垂涎着屋顶这一点人味,口水不住地淌,一圈一圈往里面挤,居然缓慢地堆成了一个斜坡。 「操。」 段煊挑了一下眉,就算心中有了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 生死有命了。 暗沉的天色下,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泥泞气息,血腥味翻涌,他下颌线条紧绷,合上弹壳后,手指搭上扳机,虽然这样想着,心里却无比清晰地知道,现在这情况,自己就算插翅也难飞。 用不用□□已经不重要了,不出几分钟,陆续有几只丧尸顺着斜坡爬上来,张口想狠狠咬住他,又在一声枪响后滚了下去。 几秒钟后,又是几阵枪声。 转眼之间,段煊手里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他眉骨压低,没再将这颗子弹用在丧尸身上。 他向后退了几步,房顶视野宽阔,黑暗中隐约能窥见山峦,不远处云层厚重,隐隐透出几点暗光来,此时凌晨,阴雨连绵,仍然算得上是黑夜,而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失去意识的行尸。 第43页 子弹上膛后,段煊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并不慌张,反而禁不住走神了一瞬。 其实他经歷过很多次面临死亡的时刻,末世之前,他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而当丧尸病毒爆发,段煊和几个队友同行,和以前倒也没有多大的不同。 他想过自己的很多种死法,这一次的场景,算是各类设想中最普通的一种。 而不久之前,当他作出选择,让郁酌先离开时,也许并没有为了他去死的打算——严格说来,他现在也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但奇怪的是,虽然心有不甘,段煊却并不后悔。 如果重新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毕竟如果换成郁酌面临这种处境,这人就连袖口溅上一点血渍都要皱眉,握着刀也不一定能杀几只丧尸,怕脏又怕苦,也许不出几分钟,就被啃得连渣也不剩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湿透的衣领被染上一层更深的颜色,脚下的丧尸越堆越高,大张着口往前爬,下一刻就能抓住他的小腿。 稍一低头时,段煊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这只丧尸不知道死去多久,身上的衣服也只剩下一片残破的布料,皮肉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能清晰地看见身体里的白骨,以及隐隐涌动的蛆虫。 「他妈的。」 段煊看了几秒,随即咬了咬牙,神色也短暂地变了一瞬。 就这样安静了片刻,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下定决心般站起身来,手臂微抬,枪口抵上这只丧尸的脑袋。 他没有犹豫地扣下扳机,将最后一颗子弹轻易送了出去。 现在还不是等死的时候。 解决离得最近的几只怪物,段煊眉心微敛,从攻击最薄弱的一侧找突破口,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有些发抖,他神色紧了紧,做出决定后,一刻也不耽误地开始行动。 丧尸行动缓慢,攻击力却很强,段煊极其艰难地从包围中破开一道口,视线外却仍然是重迭的尸群,只望一眼,便让人禁不住心生绝望。 他看了一把手里那把失去作用的枪,手指灵活地拆卸下几个零件,在脚边寻找一番,随后往里面塞了几个弹壳。 只能先这样试试。 使劲压了一下弹壳,他把枪掷向远处。 「砰——」 下一秒,剧烈的爆炸声响起,远处的房屋残垣被炸飞出几块碎片,泥沙四溅,屋顶也在震感下勐地一抖,簌簌掉落下几层浅灰。 丧尸果不其然被这阵声音吸引,三三两两地围了过去,趁着这个空隙,段煊立即找到机会从包围中离开,路程过半,却被一只趴在地上的丧尸拽住裤脚。 他皱了皱眉,一刀下去,然而没过多久,另一只丧尸也抓了上来。 段煊狠狠喘了口气,神色冷凝,手中的尖刀下不断喷洒出血迹,几乎是踩着丧尸的尸体离开,眼前的路却仿佛看不到头。 天色亮了几分,汗水交织着雨滴模煳了视线,他眼神微微转动一下,发涩的痛感中,隐约看见不远处传来几道强光。 几束强烈的光线扫过来,捲起空气中漂浮的尘沙,在一瞬间就照亮了这一片地方,驱散熙熙攘攘的尸群,也映照出满目的狼藉。 段煊在原地愣了一瞬,没等他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刺耳的鸣笛声就响了起来。 汽车发动机轰鸣,极快的车速下,车轮边缘溅起泥沙,轧过不断涌上去的丧尸群,泥泞的沙土中浸透一片暗红,隐隐刺目。 「滴滴——」 喇叭声后,这辆车利落地转了个弯,在尸群中开出一条路来。 「段哥,上车。」 车速压低,车窗缓缓下降,看清车内人的面容时,段煊神色一顿,这次是真的意料之外了。 脚下堆积死尸,血腥味瀰漫,地面上混杂着早已干涸或刚刚喷溅而出的褐色血迹,被雨水冲进泥土中,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郁酌明明离开却突然折返,正安静地坐在车内看他,让人禁不住怀疑其真实性。 「你——」 副驾驶的车门是开的,对方打了一下方向盘,又按了按喇叭,示意他赶紧上来。 段煊回过神,没时间思考其他事情,挣脱掉周身不断围上来的丧尸,利落地上车关门。 「段哥,我来得及时吧?」 郁酌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松了口气,暗暗地想,这可真是太及时了,要是自己再晚来一步,段煊说不定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但这也不能怪他动作慢,要怪就怪这场雨下得太勐,把路沖刷到看不出原样,让他光是找车就找了好半天。 他们原本那几辆车在房屋垮塌的时候被一起埋了,他只能回去捡了些装备,又记起前一晚隐约在路上看到过车轮痕迹,碰运气般沿路找了找,没想到真的找着了。 「你怎么……」 段煊神经依旧紧绷着,心跳也有些快,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他缓了几秒,周身戾气渐消,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隐约的灼烧感,说不上原因,他喉结微动,沉默间,似是一阵烈火烧过去,烫得人心口发软。 半晌,他转头看了郁酌一眼,顿了片刻,声音有些哑地开口,「你为什么回来了?」 其实他这时候有很多问题可以问。 问他哪儿来的车,问他有没有找到其他人,又或者问他一路上的情况怎么样,明明郁酌看起来对危险没什么防御能力,是怎么安全地离开,又再次安全返回的。 第44页 然而想了又想,他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话。 郁酌这段路开得有些艰难,既要注意时不时从两侧涌上来的丧尸,又要尽力将这条坑坑洼洼的窄路开得四平八稳,听他开口,抽空看了看对方,又扔给他一个袋子。 他信口就答:「我回来英雄救美,小段哥哥。」 …… 段煊神色一顿,收回视线后压了压眉尾,没出声,将袋子扯开了些,里面立即滚出来一卷绷带和药。 ? 他皱起眉,正欲抬眼,郁酌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没给他机会开口:「你手上这么大一条口子,别告诉我你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段煊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臂。 他确实没注意到,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开一道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衣袖也整个被撕烂,皮肉外翻,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这种伤口向来癒合得很快,即使他发现了也不会过于在意。 看了几秒,他熟练地在伤口处缠了几圈,咬着绷带打了个结,接着便行动如常地再次打开袋子,而后稍显严肃地看向郁酌:「回去了一趟?退烧药是不是没找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郁酌注意力一直放在前方的道路上,听他这么问,先是愣了几秒,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一路的确没怎么疼,但是按照那药剂的强度来看,这样的情况明显有些异常。 怎么回事? 思来想去,他迟疑道:「应该没什么事了。」 天亮之后,雨时大时小,却始终没有停下来,淅淅沥沥地落着。 山路已经破坏到看不出原状,没办法原路返回,没过多久,段煊就换到了驾驶座,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试图找到一些熟悉的标记。 空气中又潮又冷,雨水黏腻,温度也极低,车上却暖和了几分,郁酌脱掉湿答答的外套,冰凉的手脚没一会儿就隐隐发热,带着暖意的热度涌遍全身。 他舒舒服服地向后靠了靠,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然而几秒钟后,郁酌皱了皱眉,察觉到身上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暗道不好,倏地意识到是自己刚才想错了。 这药剂的作用是乏力、骨头疼、高温不下,以前大多数时候是被郁还峥用在实验室里,虽然对身体没什么损害,却极大地限制了人的行动。 也许是前几个小时他神经过于紧张,绷着一股劲,浑身也冻得发冷,一时间药效被抵消几分,而现在危机暂时过去,温度渐渐回升,放松下来后顿感四肢脱力,原本被压制住的药效有了空间,于是更加勐烈地捲土重来。 段煊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转头看了郁酌一眼。 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对方的脸色却陡然变得苍白,体温也升上来了,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指尖微微发抖,看起来十分不适。 稍微降下车速,段煊伸手贴了一下他的额头,沉声道:「不舒服了?」 郁酌蔫蔫地抬了抬眼,眸子漆黑,即使是在光下也有些黯淡,显得有气无力。 强撑着精神想了几秒,他欲盖弥彰道:「一点点,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对方从后座拿了什么,紧接着,身上传来一点重量,被一件衣服稳稳噹噹盖在身上,也遮挡住小半张脸,他眨了眨眼,被迫停止了狡辩。 车短暂地停了一瞬,很快又重新提速,段煊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调节了一下郁酌的椅背,又给他繫上安全带,也没再追问,只回答:「知道了。」 他并没有说自己知道什么了,就只是这样简单地应了一句,神情稍冷,下颌线条紧绷,偏过头睨他一眼后,车速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分。 这一片地方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山区,树木虽多,大部分区域地势平坦,即使有起伏也只是缓坡,因为离城市较近,所以防护严格了些,也正是这个原因,拥挤在城市的丧尸漫无目的地移动过来,导致本该是安全区的地方让人差点丧命。 唯一的好消息是,没有陡坡,即使下了一整夜暴雨,也没有因此造成山林灾害,雪上加霜。 车里没剩下多少油了,段煊无意识地敲了一下方向盘,神色间闪过一丝焦躁,一路上打量四周,道路两侧满是重迭的树木和茂密到不寻常的杂草,看起来却仍然是荒芜的,毫无生机。 郁酌安静地靠在车座上,疼痛感逐渐难以忍受,强撑了一会儿,眼皮却越来越沉,终于还是忍不住阖上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汽车的轰鸣声中,天光大亮,几缕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却没有对雨水和低温造成丝毫影响。 刺眼的光线透过树叶扫下来,树影斑驳,接连不断地从郁酌脸上略过。 他难耐地侧过头,没睁眼,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煳煳地要睡着时,安静中,他突然感觉到车停了。 ? 「车没油了。」 段煊把车停在一处废弃的旧屋门前,利落地下车,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打量郁酌后,用刚才那件衣服擦了擦对方的头髮。 「段哥……」 「这件衣服是之前的人留下来的。」 郁酌忍了又忍,还是难言地偏过头,气息奄奄道:「真的很脏。」 他找到这辆车时,上一任车主还没走,繫着安全带,正安安稳稳地坐在驾驶座,只不过半边脑袋已经凹了进去,血流一地,显得有些惨烈。 第45页 而这件衣服虽然看起来没沾上什么血迹,但也落着灰,一眼望过去时,他还是忍不住回想那副画面,实在是难以忍受。 段煊啧了一声,没理,打算把人从车座上拎下来。 「车现在开不了,我们先在这里歇一阵,看有没有办法解决。」 接着,他没等郁酌开口,又语气平常,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身上又疼了?还会不会发热——是需要用什么特殊的药才能缓解,还是睡一觉就行?」 郁酌:! 第23章 过夜 郁酌神色滞住两秒, 手指无意识攥了一下衣角。 什么意思? 身上的痛感愈演愈烈,让他没法集中注意力思考,沉默半晌后, 他盯着对方看了几眼, 其实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心虚。 段煊这样直截了当地开口,显然是猜到了什么。 不过也对,毕竟自己的状态确实很不对劲, 就算是觉得怀疑也正常, 但他没有想到他会直接问出来, 于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更重要的是,郁酌并不打算实话实说。 他缓缓转动一下眼珠, 没回答, 在段煊的注视中下车, 接着才慢吞吞道:「我没找到退烧药——」 「本来是应该吃药,但现在这不是没有办法了,我休息休息就好。」 地面泥泞,段煊稳稳扶了他一把,手指擦过郁酌的手腕, 立即感受到滚烫的温度传递过来。 见对方顾左右而言他,他拧起眉,心中隐隐焦躁,情绪不明,下一秒,抬眼对上郁酌的目光时, 又微微顿住。 算了。 他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心里这样说, 压下情绪,看对方站稳之后, 率先进屋检查:「雨还没停,进屋再说。」 近郊区的住户不算少,大多是独栋多层的自建房,修建在不常有人经过的地方,仅能一辆车通过的泥泞车道向前延伸。 门前的泥巴地坑坑洼洼,房子里空无一人,里面的东西也被扫荡干净,不知道是屋主逃命时带走了,还是后来路过的人进去搜刮过,总之只剩下一个空壳。 仔细检查过房内每一个角落,段煊放下心来,在房间里架起火。 窗外阴雨连绵,即使在白天也显得天色黯淡,干柴被淋湿,等了好一阵才艰难地蹿出火苗,被风吹得隐隐闪烁,半晌,在墙壁上映照出一层暖光,温度也逐渐升高。 「你去哪儿?」 段煊关紧窗户,见郁酌要往楼上走,皱了皱眉,叫住他,「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我想去看看浴室有没有水。」 郁酌脚步一顿,站在楼梯上垂眼看他,回答完问题后,弯了弯眼睛,「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一起上来。」 段煊:…… 沉默几秒,他最终还是跟着上了楼。 只不过意料之中的,这里的各种设施都长久废弃,既断水也断电,想舒服地洗个澡几乎不可能。 这几天的生活对郁酌来说实在是有些艰苦,先是连续不断地赶路,好不容易找到休息的地方,又淋了近一整天的雨,裤脚的泥水结成块,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他举起袖子嗅了嗅,干涸的血迹味道不算好闻,和雨后的潮意混杂在一起,让人受不了。 于是郁酌站在浴室门边揉了一下手指关节,肩颈处隐隐作痛,喘了口气后,眼巴巴地看向段煊:「段哥。」 他声音很轻,脸色隐隐苍白,显得眼仁更加漆黑。 被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段煊懂他意思了,默不作声地站定半晌后,他看不出表情地睨了对方一眼,接着便朝郁酌扬了扬眉。 「等着。」 水管干涸堵塞无法使用,但后院的蓄水池还是完好的,段煊人工供水,虽然水源不怎么充足,只用毛巾擦一擦还是足够。 洗完头后,郁酌身上的血腥味总算淡去几分,又脱掉了那件摧残后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外套。 段煊扔过去一条毛巾:「头髮擦干,先下楼吃点儿东西。」 楼下的火堆烧旺了些,将整间房燃得暖烘烘的,与屋外带着寒意的细雨彻底隔绝开。 下楼后再次检查门窗,段煊把郁酌在火旁按下坐好,递给他一盒开好的罐头,接着捏了捏他的后颈,打量几眼后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两人对这事已经心照不宣,郁酌虽然不肯承认,但也没嘴硬,按了一下手腕,没抬眼就开口回答。 「疼的。」 「疼就把头髮擦干,你如果就这样睡一晚,我们明天也不用赶路了。」 段煊眉骨压低,捋了一把对方湿漉漉的发尾,把郁酌肩头的干毛巾蒙在他脑袋上,使劲搓了搓,动作看起来有些粗暴,却也注意着力道。 被水珠拍了一脸,郁酌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调整好姿势后,心安理得地向后仰了仰,半张脸被火光染上一层暖色,嘴上又说:「谢谢小段哥哥。」 整理完后,窗外已经彻底蒙上一层暗色。 他们在这里暂住,没有带任何装备,段煊不放心夜间的安全,心中始终警惕着,没打算休息。 郁酌倒是早就升起倦意,眼皮沉重,又被周身涌动的不适刺激着神经,上床后,脸色间浮现出病态的苍白。 他看向段煊:「段哥,你不睡吗?」 段煊指了一下门口:「没有防护,我在这儿看着,你睡吧。」 见对方这么说,郁酌没再说其他的,盯着跃动的火光看了几眼,又突然想起什么:「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第46页 「早就好了。」 段煊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转头瞥他一眼,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这种小伤,又不是伤筋动骨,等上两三天就能自己癒合。」 郁酌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了,不满地压了压嘴角,顿了几秒,又下意识露出点笑容来,没计较:「给我看看。」 也许是因为生病,他在这时候显得有些执拗,段煊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架不住对方再三要求,还是在床边坐下。 郁酌一圈一圈拆下绷带,那道近手臂一半长的伤口就露了出来。 比起之前的血流不止确实好了许多,得益于末世后身体素质的强化,虽然还没结痂,也隐隐有了要癒合的趋势,但这不算小伤,只过去半日,伤痕深可见骨,看起来仍然有些惨烈。 「两三天就能好,又不代表现在不疼。」 重新上了一遍药,郁酌垂下眼,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很轻地朝他伤口吹了一下。 段煊原本盯着他看了半晌,一直没出声,郁酌正微微低着头,半张脸被发梢遮挡住,于是他的目光便落在他细长的睫毛上,好一会儿没出声。 见对方这样说,紧接着,伤口处微微泛起痒意,段煊指尖紧了紧,突然惊醒似的,心跳停了一瞬。 他伸手将绷带拿走:「我自己来。」 郁酌抬眼看他。 段煊这时候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了,喉结微动,下意识侧过头。 两人挨得极近,气息交缠在一起,他心里不断闪过自己刚才瞥见的,对方抖动的睫毛,白皙且脆弱的脖颈,还有上药时因为生病而带着滚烫热度的指尖。 他喘了口气,伸手盖住对方的眼睛:「时间很晚了,睡吧。」 郁酌本来就是强撑着,眼前猝不及防地暗下来,没来得及挣扎。 一闭上眼,整个人就陷进枕头里睡着了。 直至夜深,火堆将熄,只剩下一点余烬,散发着随后的热意,又被重新添柴燃烧起来。 摇曳的火光中,噼里啪啦的柴火声遮盖了雨滴敲击玻璃的响动,嘈杂却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郁酌突然动了一下,像是想要坐起身来。 段煊本来就没睡熟,听到动静,警惕地睁开眼睛。 「段哥……」 黑暗中,段煊听到对方开口,语气很惊慌似的。 「怎么了?」 段煊拧起眉,走到床边后,熟练地贴了贴他的脸,温度没降。 他捏了一下郁酌的手心,出门打了一盆水回来,毛巾沾湿后搭上他的额头。 白天药效短暂地强烈了一阵,而后又渐渐平息,郁酌本来以为没事了,却没想到药效并没有真正褪去,只是暗自蛰伏着,到了深夜,阴雨连绵,空气中瀰漫着潮气,又趁着他最放松的时候开始发挥作用。 他一直没醒,也许是太疼了,眉头紧皱着,嘴唇干燥得泛白,感受到额间传来的冰凉触感后,半睁了一下眼睛,目光却有些无神。 「段哥……」 他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于是段煊凑近了些:「什么?」 其实郁酌这时候没什么意识,只是一直觉得冷,明明门窗紧闭,却像是有刺骨的寒风一个劲往身体里钻,冻得人发抖,骨头生疼,又小声说:「我好冷。」 段煊嘴唇紧抿着,略带躁意地蹙了一下眉头,手掌贴在他脸侧探了一下温度,接着又揉了揉对方的手心:「好点没。」 他还是在说冷。 即使裹上了几层被子,郁酌仍然在发抖,段煊在原地焦躁地站了几秒,又看了一眼他毫无血色的脸,最终在床边坐下。 重新搭上毛巾,段煊把郁酌扶起来一些,几乎将人拢进怀里,他腰腹间肌肉分明,不管是身体还是脾气似乎都是硬邦邦的,摸起来却很柔软,周身的体温也一点点传递过去。 郁酌平时不爱听话,现在却循着温度,顺从地贴近了些,双手紧紧环住他。 折腾了好一阵,郁酌一直小声说冷说疼,半晌,也许是慢慢开始恢復,他又嘀咕血腥味太重,于是段煊只能离他远了一点。 但他刚撤开几分,对方又立即凑上来,段煊没办法,只能再次抱住他。 夜深人静中,段煊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了,垂眼看他,又禁不住咬了咬牙,奈何不了对方,只能语气不明地说了一句。 「算我欠了你的。」 - 另一边,阴云滚滚。 「我说,照这么走下去,我们不被丧尸咬死,累也要累死了。」 蒋自明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把破破烂烂的伞,雨下了这么久,他几乎已经习惯了周围湿润黏腻的环境,满脚泥巴地往前走。 「别废话了,没看谢衷正着急吗。」余思莹看他一眼,「找不到人,我们一时半会儿应该是走不了。」 「这么久没联繫上,也不知道队长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大半天前,蒋自明和余思莹数人从丧尸群里逃出来,等待一阵后便朝汇合点赶去,待了近半日也没等到队长,于是留下记号,继续前往下一站补给装备。 谁知行至半路,他们正好碰上谢衷,却也仅仅只有他一个人。 碰面后,谢衷脸上是少见的焦急,他说:「卜成不见了。」 了解情况后,他们一行人在附近搜寻了很久,但始终既没有找到人,也没有找到尸体。 第47页 余思莹虽然平时看不惯卜成,但这时候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不肯放弃的谢衷,神色也有些复杂。 ——在这种时候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结局其实已经显而易见。 第24章 汇合 翌日清晨。 依旧是阴雨天, 云层厚重,连带着窗外也被蒙上一层暗色,时间已经不算早, 却在晦暗的雨水下泛起模煳不清的浅灰。 开门声响起, 似乎有人走进房间,动作很轻,但发出的声响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紧接着, 屋中的火堆烧得更旺了些。 郁酌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安安稳稳地躺了一晚上,浑身的疼痛差不多消散, 却仍然身上泛酸, 冷意挥之不去, 手指冰凉。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闭上眼睛之后躺得很不安稳,隐隐约约梦到了以前。 画面中又是郁还峥那张永远带着笑意的脸。 他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周围一片漆黑,温度也很低, 阴冷的气息一点点攀上手臂,让人失去知觉。 「郁酌,我告诉过你了。」 寂静中,郁还峥的声音清晰可闻,郁酌浑身发冷,强撑着力气抬头看他, 耳边除了他的说话声, 还夹杂着隔壁房间传来的惨叫。 离得并不远,于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那些人的哀嚎、求饶、以及神志不清的谩骂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人话语中带着哭腔,恐惧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是别人派我来的,我真没想做什么。」 「郁还峥我——操你大爷的!老子收钱办事,可现在郁酌连一根头髮都没有伤到,你凭什么关我们!」 「郁酌,郁酌……!」 铁链在地面拖行摩擦,声音刺耳,「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我承认,之前是骗了你,但绝对没有故意伤害你的意思,你能不能——」 下一秒,他就没了动静。 郁酌没出声,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竭力抬起眼。 郁还峥就站在门外看他,神情在黑暗里有些模煳,温和的笑容被排列紧密的铁栏杆割裂开来,显出几分怪异。 他扶了一下眼镜,说:「郁酌,我教过你的,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你没有记住,现在是你得到教训的时候了。」 「三天之后,我会放你出来。」 郁酌从始至终都安静着,却是一瞬间如坠冰窖,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然而空气中的血腥味始终挥之不去。 随着郁还峥的脚步越来越远,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消失,郁酌眼眸漆黑,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不到实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连动也没动一下,隔壁的几人也彻底安静下来,不知道是死是活,只有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翼间。 周围死寂的让人无法忍受,墙壁围得密不透风,却仿佛有刺骨的风灌进来,郁酌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从头到脚都涌起寒意,他想,郁还峥虽然手段偏激了点,但说的也没错。 是他自己犯蠢,所以才会被骗。 郁酌缓缓垂下眼,似乎看见血液从墙壁另一边的缝隙渗出,在地面上缓缓蔓延,紧接着,像是有生命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在他周身聚集,下一秒就要将他淹没。 褐色的血液铺了满地,攀上他的小腿,而后继续向上流动,鲜血疯狂地涌入他的鼻腔,死死地禁锢住他,让人无法喘息,也不能逃避。 冷。 郁酌指尖抖了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周身被血腥味紧紧裹住,让他觉得噁心,胃部翻涌隐隐作呕,又被寒意冻僵了身体,动弹不得,唿吸也变得急促。 他勐地喘了口气,终于冲到门边想要离开,可当他指尖触碰到铁门的那一刻,眼前的画面又发生了变化。 黑暗中,郁酌什么也看不见,在伸出手时感受到一阵暖意。 他靠近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眼前却像是被蒙上一层厚重的布料,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感觉手腕似乎被人紧紧攥住。 对方的手指是滚烫的,皮肤相贴后,灼热的温度便火焰一般卷过来,将他周身的冰凉彻底驱散,郁酌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声,又被那人拽了一把,转眼间就跌进柔软的被褥中,让人一瞬间没了意识。 寒意和血气消散得干干净净,只能闻到极其浅淡的皂香。 「睡吧。」 于是郁酌闭上眼,终于安稳下来。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耳边寂静无声,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几缕光线从眼前扫过。 郁酌突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后,喘了口气,下意识朝身边看了看。 没人。 他正要下床,手臂一动,察觉到手上攥着什么东西,垂眼看去才发现,段煊的外套搭在床边,袖口被自己紧紧攥着,压出几道褶皱来。 「醒了?」 段煊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见郁酌起身,先是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看看温度,又把水杯递给他。 「先喝点水,没发热了,应该也不疼了吧,还冷不冷?你昨晚——」 一连问了好几句,段煊神色微微紧绷着,眉骨下压,语气间隐约带着没休息好的疲倦和躁意。 他重重按了按僵硬一晚的手臂,最后一句话说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戛然而止。 「昨晚怎么了?」 梦里的记忆模煳不清,郁酌身上仍然发冷,看了段煊一眼,接过水杯,半晌,缓慢地回过神来,脸上恢復几分血色,察觉出他的停顿,出声反问。 第48页 段煊站在床边看他,静默片刻后,没回答,只极其细微地蹙了蹙眉:「没什么。」 没来由的烦躁之中,他在心里啧了一声,打定主意不开口。 这算什么? 难不成让他主动说:你昨天抱了我一晚上,摸也摸了搂也搂了,害得我就这样僵坐一整晚。 腰酸手疼也就算了,可他却仍然对郁酌的秘密和其中缘由一无所知,就像是对方建起一堵墙,将自己隔绝在外。 这话一出口,怨气隔几里远都能察觉的出来。 他就算是想知道原因,却也拉不下脸去逼问。 火堆燃烧着,在墙壁上映出模煳的影子,郁酌轻微地挑了一下眉,看出对方的欲言又止,难得见他这副神色,原本要追问的话也顿住,心思一转,故意没再追问:「哦。」 段煊:? 避开段煊愣住过后看过来的视线,郁酌嘴角微勾,沉默几秒后,又下意识想起昨晚的梦。 居然梦到郁还峥了。 他说不出什么想法,只把对方的那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随即压了压嘴角,很快将依稀残留的感觉抛之脑后,下床走了两步,感觉到药效终于彻底过去,周身陡然一轻。 「地下室有储存的汽油。」段煊看出他的刻意,很快就恢復了镇定,转身关上门。 「我刚才去外面看了一眼,雨下得很小,整理一下,我们可以抓紧时间上路。」 他的神色显出几分严肃,打量几眼郁酌的脸色后,压下情绪,停顿片刻便谈起正事,就这样揭过了上一个话题。 而郁酌本来就记忆模煳,刚醒来还有几分睏倦,短暂地想了一秒,思绪就被对方的话题带了过去,眨了眨眼:「我好多了,一会儿就能出发。」 他们没有继续停留,简单整理就重新发车,车轮压过满是水坑的泥路,在车身两侧溅上更多泥点。 郁酌坐上副驾驶,看着车窗外的树木飞快向后移动,很快,他们修整一晚的房屋就被扔在车后,只剩下一个漆黑的小点。 雨下得不大,一段路下来,车前玻璃被零星的雨水沾湿,模煳成一片,又立即被雨刮器清理干净。 「段哥。」安静了半晌,郁酌闲不住地开口,「我们这么久没去汇合点,会不会找不到其他人?」 「他们等不到人会留下记号先走,我们跟上就行。」 段煊简单解释,打方向盘转了个弯,道路两侧满是树丛灌木,车道狭窄,刚将车身摆正,对面便驶过来一辆车。 对方车灯闪了闪,双方几乎一起停下,下一刻,两人便看见对面的前座车窗探出一个脑袋。 本该留记号先走的蒋自明使劲挥了挥手,喊道:「队长!」 段煊:…… -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汇合之后,他们找了个临时点扎营,段煊拧了拧眉,看向蒋自明。 而当从对方口中得知卜成失踪,下落不明的消息后,他的神色便陡然凝重几分。 郁酌也颇感意外地沉默一瞬。 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人,仍然不肯放弃的也只剩下谢衷,卜成是和他一起行动时出事的,当时情况危急,混乱中,两人被冲散,谢衷只能先独自挣脱,可当他找到自己的弩转头回去时,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 可到了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大概不可能找得到卜成了。 队伍里一时间有些沉闷。 末世之中,死人是常有的事情,大家本该习以为常,而卜成也是中途才加入队伍,并非是特别深厚的感情,但失去一个队友,大家还是情绪难言,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焦躁。 直至天色渐暗,众人开始修整装备,熟练地架起篝火。 蒋自明和汪和率先聊起其他事情,在寂静中缓缓破开一个口子,气氛终于轻松了些许。 夜晚温度稍降,段煊瞥了郁酌一眼,示意他拉好拉链,又递给他一个罐头。 蒋自明看在眼里,和段煊一起去周围检查情况时,禁不住问他:「队长,这几天你一直和他待着,没出什么状况吧?」 其实他话语还委婉了几分,见两人单独相处了这么久,忍不住暗自腹诽,照队长那个脾气,肯定伺候不了小少爷,一路上怕是事故频发。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队长居然忍住了没收拾他。 而另一边,余思莹也正问起郁酌。 她上下打量了郁酌一眼,见对方虽然脸色有点白,但干干净净的,还能抽空洗个头,脸蛋白嫩,没有缺胳膊少腿,胃口也不错,看起来并没有被队长扔出队伍的危险。 「郁酌,你这几天——」 「恩?这几天怎么了?」 郁酌没听出她的意思,喝水时,瞥见自己手背上沾着一道泥,转头正好看到段煊拎着水壶回来,于是笑眯眯地伸了一下手,「段哥,给点儿水。」 而另一边,段煊正在回答蒋自明:「还行,一切正常。」 紧接着,听到郁酌在不远处出声,他没再多说,两三步朝那边走去。 其他人也忍不住朝那边看,以为队长是要说些什么,谁知下一秒,他们便眼看着段煊倾斜水壶,细小的水流缓缓流出,沖净郁酌手上的泥点。 第25章 进入 相遇之后, 他们又继续前进了一段路程,避开有丧尸行动的危险区域后,也渐渐远离泥泞难行的林区, 建筑物一点点增多。 第49页 而直到这时候, 雨水终于隐约有了要停歇的意思,淅淅沥沥的声响小了许多,只在空气中残留着湿润气息, 寒意袭人。 营帐简陋, 郁酌洗干净手, 几滴水珠顺着小臂滑进衣袖中,浸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被风吹得冰凉。 他转了一下手腕, 抬起头时, 终于对上其他人直勾勾的视线。 蒋自明在一边看得有些傻眼,再次怀疑段煊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身,不然怎么会毫不犹豫地听了这少爷的吩咐,还真就站在旁边给他倒水了。 隔着篝火,他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 隐隐觉得哪里奇怪,又摸不着头脑,只能牙酸地故意道:「队长,我手也还没洗呢,你看要不然——」 他话没说完,段煊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没出声, 接着便直接把水壶搁在烧水架上。 几簇火苗倏地冒上来,舔舐着水壶底部, 滋滋的灼烧声响起,代替了他的回答。 蒋自明讪笑两声,不说话了。 说话间,郁酌坐在火堆旁烤火,待暖意驱散身上的凉意时,已经默不作声地开了一盒罐头。 这两天情况危急,路上他们只带了压缩饼干,这东西虽然甜,但仍然有些难以下咽,他却不得不一连吃了好几顿,这段时间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饼干类的食物了。 半晌,他抬起眼,见蒋自明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故意沖他露出点笑容来,眼眸润亮,倒映出几缕摇曳的火光。 尽管这段时间差不多看习惯了,蒋自明还是被他的脸攻击到一瞬,暗道真是祸水。 他下意识撇撇嘴,本来还想再说几句,但又想起几天前房屋倒塌时,对方怎么说也是救了自己一命,最终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顿了几秒,他正要收回视线,又突然注意到什么,目光一动,顺口便问道:「小少爷,你一直戴着的那条项鍊哪儿去了。」 郁酌身上的花哨玩意不少,但换来换去,始终戴着没取下过的只有一条银色吊坠,似乎对他很重要,当然也价格不菲,镶嵌其中的碎钻亮得能把人眼闪瞎,很难不被注意到。 听他这么说,郁酌神色微敛,这才发现自己的项鍊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颈间空荡荡一片,忍不住皱了皱眉。 「应该是前几天……」他指尖紧了紧,立即明白过来,几天前情况混乱,暴雨倾盆,尸潮也一拥而上,可能是在慌乱中不小心扯断了。 那一片到处都是泥地,雨也一直没停过,将林中的地面浇出无数水坑,就算现在再折返回去,估计也找不回来了。 但是—— 他抿了抿嘴,脸色禁不住有些难看,又暗暗后悔于自己的倏忽。 「很重要的东西?」沉默片刻,段煊突然开口,视线从郁酌身上扫过,想起他们与众人走散的那天晚上。 当他检查对方的伤口时,那条项鍊似乎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算了,肯定找不到了。」 郁酌没回答他的问题,烦躁的神色敛去几分,视线低垂,眼尾也微微下压,喝了一口水后,手里的罐头半天没再动过。 眼前的火焰不断燃烧着,干柴断裂,发出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段煊坐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几秒,窥见他神色间的低落,眼神微凝,下意识扬了一下眉,心底禁不住涌出几分不可察的躁意。 这条项鍊显然对他很重要。 至于其中的原因—— 到底是这个吊坠本身价值不菲,还是送给他项鍊的那个人赋予其更加深厚的意义? 没来由的,段煊又一次想到了柯谨这个名字,也回忆起之前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传闻。 丧尸病毒爆发之初,他们小队收到过很多基地的邀请,希望段煊能够加入,其中当然也包括柯谨。 这人在众多基地掌权者中显得有些不同,他很年轻,看起来既没有太大能力,也不如其他人老练,年轻到根本不足以让人信服,却出乎人意料地凭着一股狠劲和圆滑坐稳了位置。 拒绝柯谨后,段煊没再关注过他的消息,直到很久之后偶然见到郁酌的那一天,从他对郁酌不同寻常的态度来看,足见他们关系匪浅。 而蒋自明也从别人口中听来消息:「听说那个,郁,郁酌——」 「他几天之前才刚进入基地,明明什么也没做,待遇却好的不得了,柯谨还在基地里因为他和别人起过冲突,估计是早就认识……」 他啧啧道,「看柯谨平时斤斤计较的,对这人倒是一副有求必应、色令智昏的样子,出来一趟都捨不得分开,谁知道之前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什么关系,段煊并不清楚,却不可抑制地有些在意,控制不住地去细想,越想就越压不住沉甸甸的情绪。 夜色渐深,众人早就已经换了一个话题,他没出声,只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将包里的几支枪擦拭一番,卸下子弹后,压了压眉尾,抬起一侧手臂对准数米外的灌木试试准头。 树影模煳,房屋空置,较矮的灌木旁却隐约多出一片影子,并不清晰。 没等他有动作,下一秒,察觉到灌木的叶片有细微的晃动,段煊神色一变,气息收敛,下颌线条微微紧绷,显出锋利的弧度。 他沉声道:「谁在那儿?」 众人在也顿时警惕起来,接连站起身,蒋自明开了手电筒朝那边扫过去,强烈的光线顿时将对面照亮,让对方无处可逃。 第50页 「别,别紧张——」 寂静中,那一团树叶抖了两抖,在大家的注视下,一人窸窸窣窣地从暗处站出来。 来人脸上带着笑,被枪口指着不敢妄动,站在原地僵硬地看了众人一眼,紧接着,当目光落到郁酌身上时,他眼神一亮,朝他挥手,小声道:「是我!!!」 他面露期待,继续道,「前几天在沼泽地——!还记得吧?」 郁酌:…… 他当然认了出来对方是谁,意料之外几秒后,又对捲毛笑了笑,还没开口,就被段煊拉着后退一步,没让他再套近乎:「有事?」 「队长,这人谁啊,认识?」余思莹看了捲毛一眼,见他一脸涉世未深的蠢样,心中的警惕放下几分。 「有事有事!」 「我这次真是有事儿来的……上次回基地后,老大问我们怎么得救的,我就告诉他了。」 捲毛眼见他们像是想要去拿枪,忙不迭看向段煊,「你不是姓段吗,段煊是不是?我们老大说他听说过你!想请你们去基地。」 沈暮山? 郁酌看对方一脸慌乱,知道这次来的应该不止他一人,思索几秒后,他便听到段煊开口:「我们怎么相信你?」 末世当前,陌生人模拟丧尸是更加危险的存在,也有无数人丧生于所谓的同类手中,如果只听他一席话就这样跟着离开,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听他这么问,捲毛挠了挠头。 「这,这个……」 这老大也没说啊。 - 「请各位先接受检查。」 穿过材质坚硬的基地大门,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将他们带进观察室,经过严格的身体检查和全身消毒后,众人从另一侧穿过防护区,进入基地内部。 三天前的晚上,捲毛再三邀请他们进入基地,几人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将他扣下,仔细了解这座城市的情况,剩下的几天里,又多次在基地外侧进行观察。 而多天的探查之下,种种迹象都表明对方的确没有恶意,即使他们将捲毛扣留这么多天,也没有收到任何警告,这既是一种示好,也代表对方也许确实对段煊有所耳闻,不是为了引他们进去随口说的胡话。 商量过后,他们决定暂时应下。 「先往这边来,老大说想要见一见你们。」 「队长,这条件看起来是真挺好。」正式进入基地后,蒋自明四处张望,下意识在心里将这里和以前待过的地方做对比。 郁酌抬了抬眼,打量四周,神色却并没有太大变化。 这座基地的面积占据了城市的一半,修建起牢不可破的高墙后,将危险阻挡在外,内部设施并没有遭到太大破坏,仍然保持完好,只拆除了大部分娱乐建筑,细緻规划用地,也将基地内部划分为不同区域进行偏军事化管理。 基地中的倖存者较多,似乎都是普通人,穿着与末世前没有太大不同,只是都瘦削许多,看起来多少经受过训练。 见到基地里有新面孔出现,他们的目光大多是善意的,而当视线落在郁酌身上时,便忍不住多看几眼,面露惊艷,响起细小的议论声。 郁酌身上是一件厚实的外套,赶路时段煊再三要求他穿上的,一颗颗纽扣严严实实,显得他整个人灰扑扑的,眼神却很润亮。 他偏了偏头,被几缕髮丝遮挡住侧脸,却依旧引人注目,默不作声地走在人群中,看起来张扬而柔软,两种感觉杂糅在一起,让人移不开眼。 有人跃跃欲试地想上前搭话,下一秒,没等他有所动作,捲毛就从人群中蹿出来。 几天前他就自我介绍过,说自己叫赵立嘉,又一个一个问了对方的名字,于是兴沖沖看向郁酌:「你,你们来了,是打算留在这儿了吗?」 说完,没等郁酌回答,他眼神微微躲闪,十分羞涩似的迟钝一秒,接着便没耽误时间,飞快地往郁酌手里塞了一个苹果。 红彤彤,亮晶晶,在末世里十分珍贵的苹果。 「?」 郁酌往垂眸看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向对方,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抹笑,习以为常地想开口感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身旁的人打断。 段煊神色不虞,眉心跳了跳,忍无可忍地将人拉走:「不是说要带我们去见人,抓紧时间吧。」 第26章 争执 「右手边是我们基地的武器库。」 负责接待他们的陈林一边带路时介绍, 「如果你们以后有出任务的时候,需要到这里登记,不过另一侧的水电站是上锁的, 有专人看守, 不能随意进出。」 说到这里,她侧过头,正好看到谢衷背着的那把复合弓, 迟疑后继续说:「当然, 你们自己的武器可以留着, 这是老大特批的,但不能在基地里使用。」 谢衷眼也没抬一下, 不吭声。 自从卜成出事后, 他的话就更少, 只闷头做事,估计还是在心里自责那天的疏忽,其他人劝不了,只能等他自己慢慢忘记。 基地外侧临水,紧挨着江河, 既是以江水作为阻拦丧尸的天然屏障,也能从中获取生存资源。 这里规模大,倖存者也多,看得出来有较为正规的队伍,制度严明,但物资并没有充足到衣食无忧的地步, 大部分的资源都耗费在防御设施上, 内部的构造稍显简陋。 一路穿过各类建筑和三两人群,郁酌的目光扫过身侧, 打量这里的环境。 第51页 来往的居民都没闲着,有五六人组成一队,领了武器后装备齐全地开车出去,神情虽然严肃,也会偶尔闲聊一两句,有规矩,但不严苛。 「就在楼上。」 没走多远,领路的年轻女人带着他们进入一栋矮楼。 作为基地的首领,沈暮山接待外来者的地方却并不豪华,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简洁的,除了面积稍大,和其他人的住处没什么分别。 「老大。」陈林敲了敲门。 开门声响起,郁酌跟在段煊身后,禁不住偏了一下脑袋,想要看清楚屋内的情况。 房间里的陈设简单明了,空白墙壁上只有一扇半开的窗户,光线从外面扫进来,在木制地板铺上一层淡色。 为了接待客人,室内正中间是一张长桌,桌椅看起来有些陈旧了,但整洁干净,桌上除了一支细长的白瓷花瓶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也昭示出屋主本人的特性。 半小时前他们进入基地,队伍里一部分人去休息处整理装备,而郁酌闲着无聊就跟了上来,这时候正要进屋,他刚抬起眼,便听见对方开口。 「我是沈暮山。」 他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形象和郁酌想像的有些出入,周身并没有多少上位者的气势,穿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动作间,只有手臂上的线条隐约显出几分力量感,气质却仍然是儒雅的。 然而下一秒,郁酌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在看清对方的面容后,动作便微微滞住,脸色也变了变。 …… 他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郁酌眯了眯眼,对方身上隐约的熟悉感让他心中升起些许警惕,随即仔细琢磨他们在哪儿见过。 短短几秒钟里,他迅速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遍,没有得出结果。 不过虽然他没有想起来这人是谁,却也大概有了猜测。 对于郁酌来说,在这种情况下能让他觉得眼熟的人,百分之八十都和郁还峥有关,剩下的那部分也是知道他和郁还峥关系的人,如果对方不是在郁还峥手底下做过事,也一定有过合作,短暂地见过面。 不管是哪一类人,都足够危险。 慌了一瞬后,他立即移开目光,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试图将自己的脸隐藏起来。 门内,沈暮山站起身正要开口,也同样在看见郁酌时微不可察地愣了一秒,神色间闪过一丝迟疑。 察觉到郁酌进门的脚步顿住,余思莹站在他身旁,悄声问他:「怎么了?」 「没事。」 郁酌抿了抿嘴,站在门外往里看了一眼,思索几秒后,眼看沈暮山眼神中细微的疑虑,当机立断对余思莹说,「你进去吧,我想先去看看我们住的地方。」 「哎——」 说完,没等她回答,郁酌便迅速转身,丝毫没有吸引其他人的注意,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他走得急,没注意到自己转身时,段煊也瞥了他一眼,皱眉后,神色间带上几分怀疑。 半晌,走过楼梯拐角,郁酌脚步放慢了些,禁不住去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从沈暮山刚才的神色来看,说不定他并没有认出自己,只是隐约觉得熟悉——但难保他以后不会想起来。 如果沈暮山真的认识郁还峥,并且仍然能够和他联繫的话,郁酌不认为他作为一方基地的首领,会放弃这个向郁还峥示好的机会。 该不该趁着现在离开? 郁酌垂了垂眼,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遮盖住他的情绪不明的神色。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陡然间发现,自己这一次远远不如之前做决定时那样果断,明明最优的选择是显而易见的,他却莫名有些犹豫。 就像手中多了一根看不清道不明的线,细细地缠绕在手中,轻轻拽了一下后,看不到尽头,看似没有束缚的能力,却让人难以言喻地踌躇起来。 - 「郁酌?」 刚一下楼,郁酌和门口的守卫人员打了声招唿,还没来得及走远,一道声音便从身旁传来。 他脚步顿住,转过头看见赵立嘉蹲花坛旁朝他挥了挥手,站起身时,微蓬的捲髮也跟着抖了两下,几乎和这一小丛灌木融为一体。 ? 赵立嘉在楼下等半天了,其实一开始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正好撞见郁酌出现,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 郁酌眨了一下眼睛,本来不打算和他多谈,但转眼又想起什么,随即弯了弯嘴角,对他露出些笑容来。 已近傍晚,雨过后夕阳泛起暖融融的橘色,在他眼底覆上一层浅光,顿了半晌,郁酌笑眯眯道:「他们在上面谈话,我没有事情做,就先下楼了,现在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那——」 赵立嘉看愣了,又似乎有些紧张,站在他面前,显得局促不安,结巴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要不,我先带你去四处转转?」 「好啊。」 郁酌立即应下,又挑起话题,继续问他,「那天和你一起的朋友呢,他们没受伤吧?」 「完全没事儿!晚上一回去就活蹦乱跳了。」赵立嘉有问必答,走了一路,又向他讲了讲基地里的情况。 就这样聊了一阵,郁酌有意将两人的对话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没过多久就套出些信息,也摸出了对方上次偷偷熘出去的出口。 第52页 「那,那个……」 没过多久,赵立嘉又看了他一眼,想问郁酌之后是不是打算留在这个基地了。 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发生争执,嘈杂声响模煳地传过来,打断了他的问话。 声音越来越大,道路两侧的其他人也禁不住朝那个方向张望,随后放下手头的事情,陆陆续续往那边走去。 「哎,那边怎么了?」赵立嘉随手拉住一个人,那人脸色不怎么好看,停下脚步后留下一句「对面基地的人来了。」而后便步伐不停地继续赶过去。 「是钟苍穹的人?」郁酌问他。 赵立嘉点点头。 「那我们——」郁酌张了张口,想说那我们去看一眼,下一秒便听见对方说,「我们躲远一点,去凑凑热闹就行。」 语气轻松,似乎并不怎么着急。 路边围满了人,赵立嘉带郁酌混进人群中,又和他解释:「不是什么大事,钟苍穹和我们老大关系不好,但怎么着还是得生存,他们缺食物,我们缺武器,都在一个地方,免不了有要交换的东西。」 「不过我看这次闹这么大动静,肯定又是钟苍穹亲自来了。」 赵立嘉撇了撇嘴,「每次他来,都要在基地里大闹一场,习惯就好。」 他话音未落,运输货物的侧门门口便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大门,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唿,混乱中推搡着往后退了几步。 门前的空地停着几辆改装车,车头微微凹陷,而经过加工的牢固大门也已经散了架,郁酌被人群挤着移动了一小段路,抬了抬眼,正好看见第一辆车上站着一个男人。 时间不早了,基地里开了路灯,暗色灯光打在来人身上,连带着车身在地面投射出巨大的影子,也在他身侧勾勒出一圈剪影。 这人和沈暮山差不多的年纪,寸头,长靴,脖颈处有一道疤,眉眼间满是戾气,手里扛着一把枪,垂眸睨了众人一眼,恶狠狠道:「沈暮山呢?让他出来。」 应该就是钟苍穹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吩咐自己的手下下车,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似的,径直让他们去仓库里搬东西。 他满不在意道:「认真搬,后面那几辆车都给我装满,到时候沈暮山要是再不出现,我们就明天接着来。」 钟苍穹的态度似乎刺激到了大家,有人不乐意了,壮着胆子说:「老大说了,想要食物可以,但我们只接受交换,你现在这样不是明抢吗?」 「粮食本来也就不够,我们还不乐意换给你们。」 「就是啊,这都是我们自己辛辛苦苦种的,凭什么就这么拿走!」 「哎,说你呢——」终于,一人站出来,拦住拖着一大车粮食从仓库里离开的人,「不准搬,你他妈给我把东西放下!」 不出片刻,场面立即变得混乱起来,钟苍穹居高临下站在车上,看着底下的人群互相推搡,没有阻止,却也什么都没说,只目光沉沉地看向前方不远处,似乎就等着沈暮山出现。 争执之间,粮食散了一地,几个南瓜滚到地上,砸得四分五裂,人群散开又重新聚拢,郁酌正看着热闹,再一转眼,赵立嘉就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 朝四周寻找一番后,见的确找不到人,郁酌扬了扬眉,心道算了,这样也好,免得他一会儿单独行动时还要费功夫支开他,于是收回视线,又打量了钟苍穹一眼。 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居然非得等着沈暮山出来。 不出几分钟,有人从另一头喊道:「老大,老大来了。」 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立刻散开了些,留出一条路让沈暮山通过。 而郁酌闻言,脚步倏地一顿,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眼见天色渐暗,几道浓墨被涂抹在天边,地面上的一切都变得模煳不清,他暗暗松了口气,悄悄从人群中离开。 循着记忆,他按照赵立嘉的描述,转悠一阵后找到了基地侧面那处疏于防范的矮墙,紧了紧袖口就打算翻过去。 「去哪儿?」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远处是嘈杂人声,角落的矮墙却十分寂静,显得对方的说话声更加清晰,嗓音低沉,压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 郁酌:…… 他动作一僵,还没转过身,便感觉到衣领被人揪住,于是缓慢地回头看去。 「段,段哥——」 他没想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验证,没想到刚好被人逮了个正着。 静默几秒后,郁酌在对方有些咬牙切齿的目光下挣扎了一下,虽然心虚,但还是弯了弯眼睛,看起来十分乖巧道:「段哥,好巧啊。」 第27章 闯入 段煊被气得牙痒。 刚才去见沈暮山时, 他就注意到郁酌有点不对劲,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让对方给跑了。 紧接着,和沈暮山的谈话牵制住他, 商量之后, 段煊决定暂时留在这个基地。 等一切都谈清楚,楼下正好传来钟苍穹闯入的消息,他询问沈暮山需不需要帮助, 对方却只摇了摇头。 奇怪的是, 面对钟苍穹这样的示威, 沈暮山既不焦躁,也不愤怒, 反而看起来是平静的, 神情并没有太大波动, 简单准备后就下了楼。 而没过多久,段煊意料之中地发现,郁酌又不见了。 第53页 他在基地里找了又找,直到碰到赵立嘉,得知他们的谈话内容, 才终于在这里发现了正打算翻墙出去的人。 将郁酌从墙上拎下来,段煊忍不住眉心一跳,压下心底的情绪,环视四周几秒,也不开口说话,就站在原地盯着对方看, 眼眸深黑。 半晌, 空气中瀰漫起几分凉意,郁酌眨了眨眼, 缓慢地揉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沉默间,忍不住抬了抬眼偷看段煊的表情。 「那个……」 虽然看起来可信度不高,不过郁酌这次真的没有离开的打算。 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偏僻的矮墙边更是一点光线也没有,杂草丛生,翻滚着黑沉沉的寒气,也遮挡住郁酌闪烁的神情。 不久之前,人群推搡着将他和赵立嘉冲散,紧接着沈暮山就来了,他也立即躲进人群里。 而除此之外,其实这一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因为钟苍穹的突然闯入,这片区域大部分居民都聚集到侧门,其他地方倒显得有些安静。 电量短缺,城市中的高楼被改建,灯光也大多关闭,街道两侧没什么车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枯枝败叶及废弃木材,各种杂物胡乱堆积,显得寂寥而荒芜。 混乱之下,郁酌离开人群,按照赵立嘉的描述去找那处隐蔽的出口。 没走多远,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时,一道稍显陌生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没走错,前面右转。」 滋滋的电流声中,广播员略显失真的嗓音从头顶传过来,声音不大,但因四周无人,在安静中清晰可闻。 ? 郁酌愣了几秒,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朝周围打量片刻,接着才抬起眼看向墙角蓝光闪烁的摄像头。 「你——?」他狐疑地眯了眯眼。 这人居然还在。 监视器又是一阵闪烁,半晌,广播员似乎十分愉悦地开口:「没错,就是我。」 「不是我说,你们也不知道找个条件好点的地方扎营,这么久了,我直到现在才找着机会能和你说上话…… 怎么样,你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自从上次离开购物中心后,他们休息的地方大多是荒郊野外,别说监控了,就是连一盏灯也找不到,广播员联繫不上郁酌,生怕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丢了小命,耽误自己的事。 郁酌:「……」 「出口不远,就在我说的那个方向,不过你这次出去应该不是打算离开吧?」 说到这里,广播员话语一转,「就算真是要走,我也劝你再考虑考虑。」 郁酌神色间显出几分意外,接着便顿住脚步,扬了扬眉,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摄像头,仿佛能从中看见对方的面容一般。 他顺着广播员的话问:「为什么要考虑。」 「我可是把这里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广播员声音提高,「说真的,你没必要走,沈暮山多的是烦心事,自顾都不暇,和郁还峥也早就没联繫了。」 几句话的功夫,郁酌已经从手边的一扇门上了二楼,废弃的建筑中空无一人,他站在窗口,观察有没有人路过,目光放远时,还能隐约看见侧门口聚集的人群。 他挑了一下眉,而后又垂下眼:「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也可以不信。」 广播员冷哼:「即使沈暮山不去找郁还峥,也不代表郁还峥不会自己找上门来,你要是现在走了,跑不了多远就能被他堵个正着,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 沉默几秒后,郁酌抿了抿嘴,心中思索对方的话能信几分。 如果这个来路不明的广播员说的是真的,郁还峥已经追到了附近,那他选择现在离开说不定正好自投罗网。 自己上一次能逃出来是趁着对方没有防备,如果重来一次,他可能没办法再从郁还峥眼皮底下顺利离开了。 但不管怎么样,郁酌还是打算先去出口处看一眼,至少得确定这条路是否安全,如果几天后郁还峥突然出现,他不至于无处可躲。 而趁着这时候出去一趟,他也正好能验证广播员说的是不是实话。 郁酌好一会儿没开口,广播员却话语没停,说话间,不远处一声剧烈的枪响划破空气,人群也受到惊吓,倏地四散开来。 末世中,不管是什么时候,开枪之前都需要仔细斟酌,如果没有□□,任何声响都有可能招致丧尸群的攻击—— 可是钟苍穹却毫无顾忌地在这里开了枪。 郁酌思绪一停,下意识从窗口探出去些,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天色暗沉,只有二楼窗口外面悬着一盏太阳能小灯为道路照明,昏黄的灯光映上郁酌的侧脸,光影重重,显得他眼窝有些深,肤色更白。 基地门口灯火通明,车灯驱散黑暗,远远地,他看见钟苍穹开枪后便对沈暮山说了句什么,没过多久,散开的人群就重新聚拢了些。 一阵短暂的谈话后,钟苍穹仍然居高临下地站在车上,沈暮山抬起头,吩咐其他人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些,而后又是一阵对话。 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不出几分钟,交涉结束,钟苍穹收起枪,毫髮无伤地离开了。 郁酌眨了眨眼,想起不久前钟苍穹恶劣的神情,眼看着对方的车灯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不禁暗自嘀咕了一句:「怎么对他这么忍让?」 第54页 他本来只是自言自语,安静几秒后,头顶的摄像头却闪了闪。 广播员话语中意味不明,突然接了茬:「这算什么,他是心里愧疚,所以才一忍再忍,以后这样的时候多着呢。」 「?」 「想不想知道原因?你答应和我合作,我现在就能告诉你。」 郁酌睨了一眼黑漆漆的摄像头,笑了一下,没犹豫地转身下楼:「不想。」 - 矮墙边,几根枯枝从墙外伸进来,在地面相接处留下斑驳的树影。 半晌没人出声,郁酌思索之后抬眸,见段煊脸色仍然不好看,于是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笑眯眯道:「段哥。」 他也不说什么别的,话音落下后就盯着对方看。 过了好一会儿,段煊下颌线条紧绷着,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微微压低眉骨后,垂眸睨视郁酌,目光对上对方润亮的眼神,喉结微动。 他捏了捏郁酌的后颈,说:「愣着干什么,走吧。」 这话没头没尾的,郁酌一时没反应过来,停顿几秒便立即弯了弯眼睛:「好。」 墙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面积不大,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走出去。 走动间,脚边堆满了枯枝败叶,踩下便是一阵窸窣的声响,虫鸣阵阵,更显得嘈杂。 两人时不时能看见腐烂的尸体横在树旁,散发着难言的臭味,夜空中悬着一轮弯月,清浅的光线被重迭树叶遮挡住,只隐隐洒下来些许。 段煊走在郁酌身边,手里拎着提前带上的手电筒,除了照明和提醒对方注意脚下,他一路上都不怎么出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棵从中断裂的树干横跨在道路中间,挡住两人的去路。 这一片地方的落叶明显变得稀疏,泥泞的地面上脚步杂乱,似乎曾经发生过打斗,郁酌微微皱起眉,发现树下有一具被死死压住的尸体,从其腐烂程度看,离他死亡并没有过去太久。 臭气熏天,他皱了皱鼻子,本来不想靠近,却又突然发现了什么,于是下意识凑近几步,仔细打量后,转头看段煊:「段哥,这人衣袖里有个手环,你能不能帮我把它拿下来。」 段煊瞥他一眼,微微敛起眉梢,什么也没问,长靴踩过泥泞的地面,利索地取了手环。 看着他擦了又擦,郁酌这才伸手接过,随后神色便凝重几分。 ——是郁还峥的人。 现在看来,他们的确已经在附近了。 「你……」 看出郁酌表情的变化,段煊忍了几秒,目光扫过那具尸体,想看出到底是哪里值得他注意,而这手环明明隐藏在尸体的衣袖深处,郁酌又是怎么知道的? 但除了对方装备精良,应该有自己的队伍之外,他没看出这人有什么特殊。 心头涌起一丝道不明的躁意,段煊压了压眉尾,心道既然郁酌不肯提,他问了也是自讨没趣,于是虽然烦躁,还是赌气似的按捺着情绪没开口。 然而等了又等,沉默间,见郁酌似乎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段煊顿时想起对方之前打算离开的举动,回过神时,已经下意识攥住他的手腕。 「……」 「哗啦——」 不等他出声,下一秒,身旁的树林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郁酌察觉到手上的力道,正要开口,听到声响也倏地紧张起来,又想应该不会这么倒霉,怎么会一出来就正好碰上。 在两人的注视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 「你们?」 沈暮山带着一队人出来巡查,从树林穿过时听见细微的动静,顺着声音找过去,却没想到会是段煊,以及…… 他视线微顿,目光落在郁酌身上,认出他后,笑了笑,神色间若有所思,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沈队,我们之前掉了东西,出来找一找。」段煊不动声色地将郁酌拉到身后。 沈暮山没追问:「外出时的人不宜太少,应该注意安全。」 郁酌微不可察地放松几分,见对方显然认出了自己,却没有要拆穿的意思,应该暂时安全,于是向一旁靠了靠,安安静静地做一个乖巧的花瓶。 也就在两人谈话之间,他终于能仔细打量沈暮山,一抬眼便对上对方审视的目光,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沈暮山只瞥了郁酌一眼,收回眼神后继续开口:「这段时间基地附近总有生面孔出现,摸不清底细,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你们要小心。」 他说这话时虽然看向段煊,话语间却意有所指,显然是针对郁酌的一句提醒。 郁酌没应声,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出来。 沈暮山年纪并不算大,为人不失血性,行事作风十分磊落,可眼神间却莫名有些苍老。 微笑时,他眼角的褶皱中仿佛堆积着火焰燃烧的余烬,蕴含着许多东西,又丝毫没有生息。 没来由的,郁酌突然就想到郁还峥,与之相反,他是像毒蛇一样的人,两人明明没有相似之处,又好像有哪里相同。 他想不出,只能暂时压下思绪。 沈暮山还有任务在身,没聊两句就走了。 郁酌仍然被段煊攥着手腕,安静中,耳边只有枯枝断裂的沙沙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慢,却听到对方猝不及防地出声:「如果刚才我没有来找你,你会去哪里?」 第55页 其实段煊想问的是,如果不是自己一路跟着,他还会不会回基地,犹豫后,还是怎么也没问出来。 「我还能去哪儿。」郁酌知道他话语中的意思,却笑眯眯道,「我只是想去外面看一眼,很快就会回去。」 他声音很轻,语调缓慢而柔和,一点力道也没有。 说完这句话,郁酌又不动声色地挨近了些,继续道:「外面这么危险,没有你保护我,我一个人走不了多远。」 两人的影子在月色下微微重迭,看起来亲密无间,段煊被这种错觉所蛊惑,神色怔了怔,一时间没有反驳,几秒钟后,树影缩短又重新延长,他听见郁酌再次小声说:「段哥,你怎么不问我出来做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段煊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见对方眼中映着浅淡的光,一脸「我正在哄骗你」的表情,显然是没打算说实话,下一刻便倏地清醒过来。 他抿了抿嘴,侧过身来,将郁酌的外套拉链一下子拉紧,挡住了他不停歇的问话,只能堪堪露出一双润亮的眼睛。 看了半晌,段煊移开视线,神色变换了几番,最终面无表情地沉声说:「这是你的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第28章 偷袭 其实段煊并不是毫无察觉。 不得不承认的是, 即使他自认果断,不会被这些腻腻歪歪的事情牵动情绪,却仍然不自觉注意郁酌的神色变化, 也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见到沈暮山时的不对劲。 段煊眉骨压低, 在心里冷冷地想,自己还没有蠢到连这点小事都看不出,也清楚刚才沈暮山的那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还有那具尸体——郁酌就是个隐瞒了一大堆事情的骗子, 不仅如此, 还明目张胆地将这些摊开在他面前, 连简单的瞒住别人也做不到。 然而在心里咬牙切齿之后,段煊一垂眼, 便对上郁酌略带弧度的目光, 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明明一眼就看出郁酌又在琢磨着撒谎, 死死皱起眉,神色看似不耐,实际上却根本对他生不起气来。 不说就不说。 段煊又恨恨道,他也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走走停停,夜深人静时, 两人已经离基地不远。 郁酌微微抬起眼,见段煊一路都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却偶尔垂眸看过来,皱着眉在道路不平时拉自己一把,手心也是滚烫的, 不由得抿了抿嘴。 「小段哥哥。」郁酌眨了一下眼睛, 被他的反应逗乐了,思索几秒后故意道, 「你生气了吗。」 段煊冷声:「我没生气。」 郁酌:「真的没生气?」 段煊忍无可忍:「我说了,真的没有生气。」 他烦得不行,心道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两人一点关系也没有,郁酌有事情不肯说出来也很正常,完全没有理由事事告知。 他只是担心,郁酌涉世未深,如果被人骗了该怎么办,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原因。 可偏偏这个时候,郁酌却不肯罢休似的追问,站定后,基地门前的路灯洒下一片昏黄,将两人的身影延长,对方眼神里也盛着碎光,让段煊挪不开眼睛,同时又心跳急促几分,不可遏制地想说些什么。 但他没开口,只下意识地再次伸出手,挡了一下郁酌的眼睛,下一秒,他手心被睫毛扫过,传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夜晚寒意未散,隔着衣服也将周身浸得冰凉,光秃秃的枯枝将弯月分割成细小的碎片,光线明灭。 郁酌只感觉到视线暗了一瞬。 对方手上带着薄茧,触感清晰地划过皮肤,温热的暖意一点点传过来,郁酌不自觉闭了闭眼,愣了几秒,心头没来由的涌起一阵熟悉感,来不及细想,很快就被人带着回了休息处。 「我就在隔壁,有事敲门。」 段煊扔下这样一句话,接着便看也没看他一眼,重重关上门。 郁酌:…… 基地里的倖存者日益增加,各类资源也相对短缺,进入基地后,队伍里的人都住在同一处住所,楼上楼下离得很近。 这里原先应该是一栋独栋别墅,四周的草坪被改建成运货区,内里却环境不错,装修精良,除了屋外进行了整体加固外,没有多大变化。 段煊关上门,在原地站了几秒,确定对方没什么动静才打算离开。 刚转过身,下一秒,「咔哒」一声,对面房间的门极其缓慢地打开,紧接着,一人试探着探出头,正好和段煊对上眼。 …… 「你——?」段煊面色不善。 李桐时:坏了。 他本来准备睡了,刚要躺下时却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 透过窗户,他看见郁酌和队长一起从外面回来,深更半夜的,李桐时心里好奇,等了好一会儿才按耐不住开门去看。 可他没想到的时,队长居然还没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站在外面,两人一下撞个正着。 尴尬地对视半晌,没等李桐时心虚地关上门,却看到段煊突然视线一定,似乎想到什么,打量他道:「正好,我有点事儿要问你。」 虽然时间过去很久,可段煊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李桐时和郁酌曾经一起从杂货间里出来,当时他没问,却明白其中肯定有事。 两三步走上前,段煊神色冷淡,言简意赅道:「今天出基地时,我在外面的树林里发现一具尸体。」 第56页 这句话出口,他目光不变,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几秒后,他继续说,「那人手上有个黑色手环,内扣上是三角形标志——」 段煊只是随口试探,并不确定自己方向是否正确。 然而话音未落,当他说出这个标志时,他立即注意到李桐时眼神变了变,隐含着不易察觉的慌乱和震惊。 尽管他反应过来后极力隐藏,却让人无法忽视其中的不对劲。 段煊顿时明白了,冷笑一声:「聊聊?」 - 翌日清晨。 「咚咚——」 敲门声后,沈暮山坐在桌前,将窗户打开口,食指轻敲了一下桌面,看向门边:「进来吧。」 「沈队。」 郁酌屈指敲了两下门,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应声,于是推门独自进屋。 刚一进门,他正好对上沈暮山的眼神时,随即一愣。 紧接着郁酌便意识到,对方似乎也正在等着他,见到自己这时候出现,神色中看不出意外,只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郁酌也不客气,在沈暮山对面坐下,笑了笑,看着他问:「你知道我要来?」 这是郁酌深思熟虑一晚上的结果。 昨晚离开基地后,他发现了代表郁还峥队伍的手环,于是立即明白,广播员说的大概是实话。 如果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暂时没有恶意,那么也不是不能短暂地利用一下。 而之前从赵立嘉和广播员口中,他大概对沈暮山这个人有所了解,加上昨晚对方似乎心照不宣地帮他隐瞒,郁酌决定来碰碰运气。 失败了再走也不迟。 寂静中,沈暮山嵴背挺得很直,似乎经过长久地训练,随时准备着警戒,却半晌没出声,只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郁酌,眼中蕴含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似乎有些—— 怀念? 没等郁酌细想,下一秒,对方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沈暮山看着他微笑,他说:「郁酌,这么久不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 屋内没开灯,明日高悬,刺目的光线从窗外扫进来,光洁的桌面隐隐反光,让人睁不开眼睛,平淡的话语传入耳中,郁酌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 沈暮山笑了笑,并没有过多地解释,只简单提到:「靳山基地,那时候你才十几岁。」 闻言,郁酌安静了几秒,蹙眉看着他。 沈暮山也不着急,静静等待他出声。 半晌,他在记忆中翻翻找找,直到视线落在沈暮山手臂的伤疤上时,这幅画面似乎唤起了回忆,他终于神色一顿,几个画面浮现在脑海中,也明白了对方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果然是和郁还峥有关系的人。 不过要说认识,他们曾经也并没有多熟。 如果记得没错,末世之前,穷途末路的沈暮山在郁还峥手底下做过事,也曾和郁酌一起训练,直到后来丧尸病毒爆发,郁酌不明内情,却隐约听说两人在某些方面理念不合,最终分道扬镳。 之后他们便没再见过面。 思索之后,郁酌眯了眯眼,心道这样一来,他应该不会和郁还峥有联繫,悄悄松了口气,眼神也亮了几分:「既然这样,那事情就好办了。」 沈暮山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也看出来他对郁还峥的躲避,身体微微靠向椅背,神色稍缓,只问道:「什么事?」 对他来说,两人虽然算旧识,但这并不代表对方提出的任何请求他都会答应,归根到底,他不去通风报信已经是仁至义尽,作为基地的首领,沈暮山只会为自己的基地考虑。 「做个交换。」 郁酌注意到他态度的变化,没在意,摆出自己的条件,「基地周围那些可疑的人,你负责让他们别再出现。 除此之外,如果郁还峥出现,也希望你能拦一拦。」 沈暮山神色一顿,目光紧盯着他,迟疑道:「好处呢?」 他心中存疑,虽然昨日好心提醒,但要说出手帮忙,这却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了,需要再三斟酌。 郁酌扬了扬眉:「钟苍穹在郊外的武器库,我知道在哪儿,当然,你要是对这些没兴趣,想知道别的信息,我也能告诉你。」 武器库的地方他也是昨晚才知道,这还要多亏了眼观八方的广播员,这样丰厚的好处,对方没有理由拒绝。 果然,沈暮山只犹豫了半分钟,接着才抬眼看他,神情也与之前相比有所不同,言语带上几分认真道:「我要先派人去检查。」 他大概清楚郁酌的实力,却不太相信对方在脱离郁还峥的庇护之后,仍然能游刃有余,有本事能将这种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但这样的好处,沈暮山的确十分心动。 见对方目光松动,郁酌知道这算是谈拢了,弯了弯眼睛:「保守秘密,合作愉快。」 和聪明人谈话办事效率高,不出一个小时,事情商量完后,郁酌没费功夫和他叙旧,见对方也没有这个意向,他打了声招唿便起身离开。 门外楼梯口,段煊正倚着墙角朝这边看过来,脸部线条紧绷,眼中隐隐透出几分不耐,见门开了,两三步走上前,攥了一下郁酌的手腕,又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他。 「怎么这么久?」 门没关,沈暮山没声响地跟了出来,看着两人挨得极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却十分熟稔的模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第57页 他礼貌性地敲了一下门框,目光从段煊手上略过,触及对方的视线时,开玩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他。」 段煊一顿,看着他点了点头,手上的力道却没松,只说了一句:「走了。」接着便带人离开。 「段哥,这么担心我?」一路走下楼梯,郁酌转头去看他,随即弯了一下嘴角。 「谁担心你。」 段煊却好一阵没出声,半晌,推门离开后,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只轻手按了按他的后颈,「再不出来就错过饭点了,要是吃不上饭,没人给你加餐。」 于是郁酌不说话了,只笑眯眯地看他。 - 基地有统一用餐的食堂,也能选择打包回屋,但末世之中,人类越来越少,大家对交流的需求也逐渐增加,只要无事,这边经常坐满了人,闲来聊天。 没过多久,两人收拾之后一起进食堂。 不少人的目光暗戳戳落在郁酌身上,看了又看,几秒后被段煊周身冷冽的气息吓了回去,只短暂停留便收回目光。 「郁酌,快来坐这儿!」赵立嘉毫无察觉,见郁酌来了,喜出望外地沖他招手。 郁酌在他旁边坐下,段煊没出声,转身去窗口处。 半晌,直到两人安然坐定,其他人悄悄打量这边。 见郁酌时不时回答赵立嘉的问话,似乎聊得挺热络,而段煊虽然冷着脸,却全程坐在旁边一语不发,心思又活络起来,不动声色地慢慢挪了位置。 郁酌年纪很轻,长相出众,又是新来的,不管看向谁脸上都带着笑,眼眸润亮,似乎一眼就望得到底,浑身上下的气息都毫无攻击性,让人忍不住亲近。 很快,他周围渐渐热闹起来,坐了许多人问话聊天。 众人从末世前问到末世后,问到小郁家里有几口人呀,有没有兄弟姐妹,从哪里来,现在的住所在哪个方向,以后还可以约着一起吃饭…… 七嘴八舌的,郁酌一一应了,又顺着对方的话语嘴甜地将谈话继续下去。 与之相反的,段煊就坐在他身旁,周身却自带结界一般,硬是没什么人靠近。 他也向来不喜欢和别人聊天,只在坐下时往郁酌杯子里加了水,偶尔夹菜,而后便转过视线,看起来在走神,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 也不怪其他人这么热情。 段煊心绪一动,目光落在郁酌细长的睫毛上,在心里略带躁意地啧了一声,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有张漂亮的脸。 然而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他一瞬间有些恼怒,立即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摒弃,正要收回视线,他听见坐在郁酌对面的人开口。 「小郁结婚了没有呀。」 那人热情道:「我隔壁屋里住了个小姑娘——」 话音未落,段煊脸色冷了几分。 他眉眼闪动一下,没来得及想什么,接着便难耐地抬手,将郁酌的颈后的帽子掀上去,严严实实地将人框住。 郁酌眼前一暗,却不怎么意外,也没有其他动作,脸上笑容不变,将脸侧过去面向段煊,语调很轻道:「段哥。」 段煊盯着他的唇角,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把帽檐向上提了提,接触到对方的视线,似乎想说些什么。 「你——」 但没等他出声,与此同时,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在基地中,划破此时宁静的气氛。 众人的欢声笑语骤然停歇,神色陡然一变,倏地站起身。 「尸潮来了,有危险,快去防御区!」 段煊的动作也立即顿住。 这时候顾不上其他事情,他眼底染上几分严肃,立即将郁酌拉起来,沉声道:「你先回去,告诉蒋自明他们我就在前门,躲好别乱跑。」 郁酌点头:「好。」 基地顿时涌出许多人,却又是井然有序地应对着危机。 然而当郁酌回去一趟后,却并没有如段煊所愿安安稳稳待着。 听路过的人说,这次不仅有大批尸群攻击,钟苍穹也突然再次偷袭,他忍不住想去前门瞧一眼。 郁酌没走近,只在临近门口的一栋小楼窗前站好,远看是乌泱泱一大片丧尸和人群,混在一起,最显眼的居然成了钟苍穹。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铺天盖地的尸群中,居然不要命地挑这个时候偷袭,只能躲在敌人的基地里也就算了,还技不如人,正被沈暮山死死踩在脚下。 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不放弃地叫嚣,表情隐隐狰狞,明明动弹不得,语气却近乎疯狂:「沈暮山,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下不了手,我们就都别想活。」 第29章 找人 此时已经是末世第三年末。 基地众人应对丧尸的侵袭轻车熟路, 有序地加固高墙,架起武器,对钟苍穹的到来却是更加义愤填膺, 无法忍受。 「不是想偷袭吗?我去你的, 这都多少回了,有本事尸潮来了别躲啊。」 「老大,肯定是昨天他开的那一枪引来了尸潮, 他就是个疯子!」 「他妈的, 别手软, 直接把他们扔出去餵丧尸。」 郁酌瞧了一会儿,支着头从窗口探出去想看清楚些, 离得不远, 隐约能听见众人愤怒的骂声。 见基地高墙的防护牢不可破, 郁酌放心了几分:「这个钟苍穹——」 尸潮来势汹汹,他只带了寥寥几人,居然就敢来偷袭一个规模巨大的基地,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还是仇恨太深, 冲动之下直接出发,根本没考虑过后果? 第58页 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这么蠢的人。 郁酌心存疑虑地想了几秒,转身下楼,正好碰上神色匆匆,身上沾了一圈灰的蒋自明。 「你在这儿啊。」 蒋自明看见他一愣,接着才松了口气, 「队长怕你不肯安分在屋里待着, 让我来看一眼。」 不安分的郁酌:…… 顿住一秒后,他朝蒋自明身后看了一眼, 没看见其他人,笑了笑:「段哥呢?」 蒋自明瞅他几眼,欲言又止:「队长刚回基地,点装备去了,那什么,要不你先回去待着,你要是受伤了,等会儿我也不好交代。」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好交代,不过这小少爷一个人待着,确实也挺危险。 蒋自明手里拎着枪,上下打量郁酌一番后,也理解刚才队长为什么一回基地就让他过来找人,这傢伙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私底下还是由着性子来,根本不把人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队长这态度是不是过于柔和了,以前对待那些不听指挥的人,段煊可是杀伐果断,随时都会下狠手,怎么现在还转了性。 正这样想着,下一秒,蒋自明就听见郁酌回答:「不要,我想过去看看。」 蒋自明:我就知道。 …… 基地门口。 丧尸危机很快就平息下来,改装车一辆接一辆从门外开回,后车厢站着三两全副武装的人,跳下车后,愤怒地冲上前,将枪口狠狠抵上钟苍穹的太阳穴,又被沈暮山用眼神制止了动作。 这人言语压抑着怒火:「老大,他早就该死了!」 钟苍穹被牢牢压制住,仍然咬着牙挺直嵴背,在无法承受的力道下手臂有些抖。 然而听见周围人对自己的声讨,他却并不恼怒,静默片刻,额角滴滴答答淌着血,在脸侧留下一道割裂的痕迹,钟苍穹眼底一片暗色,反而莫名地笑出声。 这样的态度轻易地激起了其他人的怒火。 钟苍穹脖颈微转,仰起头,喘了口气去看沈暮山,眼中似乎有恨意:「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吗,杀了我。」 「现在不杀了我,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 沈暮山没出声,表情晦暗不明,原本萦绕在周身的温和气息也消失不见,既没有对他的挑衅作出回答,也没有响应其他人的不满,只是手臂微低,扣住钟苍穹的肩颈,将他的双手反捆在身后。 「老大——」沈暮山身旁的手下神色费解,被看了一眼后,话语猝然停歇,悻悻地没再说什么。 这时郁酌已经避开了穷追不捨的蒋自明,悄悄混进人群中。 他也不仅是来看热闹。 这么多人离开基地,除了击杀丧尸,也会搜寻物资或寻找新的倖存者,昨天在林中发现的手环如一根刺扎在郁酌心底,于是忍不住来看看会不会有新发现。 看了半晌,郁酌站在道路另一侧,连续路过的几人看见他,都朝他打招唿。 郁酌笑眯眯地回应了,本来想往卸武器的改装车那边走,没想到被越挤越前,淹没在人群里,又听见其他人小声议论:「这个钟苍穹天天来找麻烦,让我们损失多少物资了,老大怎么……」 「不清楚,听说他们在末世前关系还不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闹成现在这样水火不容。」 另一人啧啧道:「他这一看就是冲着沈队来的啊,什么深仇大恨啊?自己命都不要啦?」 有人嗤了一声:「管他什么原因,要不是他,我们这次也不会浪费这么多装备,我看就该绑了他去江对面换东西。」 人挤着人,说话声嘈杂,一个劲地往郁酌耳中钻,他紧了一下衣领,垂眼瞥见地上一小滩血,还未干涸,难言的气味向上飘了飘。 郁酌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向后挪动两步,还没站定,肩头就传来一阵力道,被人稳稳地扶了一把,他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段哥。」 也不知道段煊是怎么从人群里找到他的,郁酌被揽着半边肩膀,只闻到对方身上又是一阵浅淡的血腥味飘过来,估计是外出时沾染上的。 他眨了眨眼,没多说什么,只问:「你忙完了?」 「嗯。」 段煊没问他怎么自己出来了,带着郁酌往道路边缘站好,刚从尸潮中脱身,手臂肌肉线条起伏,袖口沾血,气息中还夹杂着滚烫的硝烟。 睨他一眼后,段煊面色冷凝,收敛起周身的锋利感,动作比之前熟练不少,抬手拢了拢对方的头髮:「头髮乱了。」 郁酌安静站在原地等段煊绑完碎发,又听他再次开口:「我等会儿还要去处理点事,你好好待着,我们只在这里修整几天,很快就继续赶路。」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郁酌神色一怔,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狐疑地对上段煊的视线:「你——」 段煊收回手,目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附近危险,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昨晚他和李桐时聊了几句,谁知对方平时一声不响的,嘴倒是很严实,什么有用的事情也没说出来。 尽管如此,段煊还是能从中发现一丝端倪。 李桐时加入他们队伍之前还去过哪些地方,只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时间地点符合,又有能力供得起精良装备的,除了郁还峥,没有第二个人了。 下午尸潮爆发后,段煊跟着出了基地,留意四周,也再次发现有和昨晚同样记号的装备,再一次在心底映证猜测,却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繫。 第59页 他是冲着郁酌来的? 一想到这里,段煊就隐隐烦躁,最后索性便想,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兵来将挡,实在不行,他们也能不在这里久留,提前避开。 郁酌没想到他这么敏锐,思索之后想要开口,却被不远处的嘈杂声响打断,于是转头看过去。 人群已经散开了些,钟苍穹趔趄着被拽起来,虽然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理,但沈暮山显然没打算要了他的命。 没走两步,钟苍穹不经意抬眼瞥向路边,正好看见段煊面色冷淡地站在那儿,眼神一定,不可置信地站定几秒,神色陡然间变得阴狠。 半晌,他情绪不明地开口:「你居然还活着。」 沈暮山脚步不停,看着段煊点了点头,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钟苍穹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转头看过去,脖颈处的伤疤显得更加狰狞。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淡了淡,又冷笑道:「早知道你会替这种人办事,我当时就不该手软,留你的命到现在。」 钟苍穹的手段段煊早就领教过,面色冷凝地瞥他一眼,并没有深究其中含义,也没有出言理会,只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郁酌记得蒋自明提起的,钟苍穹曾对段煊他们耍阴招,差点让几人丧命,听他这样说,视线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心道这回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离开。 谁知临近夜晚时,郁酌便听到了对面基地用几箱火药把人换回去的消息,忍不住皱了皱眉。 太便宜他了。 「就这样让人回去了?沈暮山就不怕基地里其他人……」 「我早说了,是他心里愧疚。」 广播员神出鬼没,啧啧道,「别看沈暮山现在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当年他可是下了死手,一个活口都没留,也不怪钟苍穹和他不死不休。」 他只言语不明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郁酌顿了几秒,下意识想起几年前——虽然记忆有些模煳,但他还能隐约记起沈暮山刚投奔靳山基地的那一天。 那时对方还很年轻,但已经茍延残喘着,似乎到了穷途末路。 面对郁还峥的问话,沈暮山挺直嵴背,浑身涌动着仇恨和野心,眼神里仿佛裹着一团火,能将一切焚烧殆尽。 他说:「我有必须要杀的人。」 - 这天之后,郁酌没再见过沈暮山,每天吃饭聊天,收了不少其他人投餵的饼干零食,除了总是会被段煊拎着出去转一圈,几乎要将其他事情抛之脑后。 直到几天后的早晨。 「咚咚——」 这时天刚亮,基地中寂静无声,短促而剧烈的敲门声后,郁酌皱了皱眉,起身开门,刚拧开门把手,便看见余思莹站在门口。 她神色焦急道:「别睡了,沈队让我来传话。」 没等对方说明原因,几乎是一瞬间,郁酌就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意思,困意也顿时消失不见:「怎么了?」 「好像是有什么人过来了,沈队没说别的,只叫你赶紧躲一躲。」 郁酌抿了抿嘴,微不可察地蹙眉,心中升起几分紧张感。 他只是猜测过郁还峥会来,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却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找上门,不仅如此,他似乎完全没有要试探一二的意思,开门见山地对上了沈暮山。 从郁酌离开在外、躲避对方的追捕已经过去一年多,这时骤然听见郁还峥的名字,没来由的显得有些陌生,却仍然让郁酌唿吸一顿,心中明白想再次甩掉这人十分麻烦,觉得棘手。 躲自然是要躲的,但是…… 站在窗口朝外面打量一番,郁酌只慌乱了一瞬,很快就恢復平静,朝余思莹点了点头,却在思索之后毫不犹豫地下楼。 楼道寂静,装修简陋,素白的墙壁掉下几块墙皮。 狭长的走廊一点点延伸到门边,让人不安的寂静中,郁酌缓慢地在门口站定,声音放得极轻,透过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往里看去,能隐约听见一阵交谈声传出。 「好久不见。」 视线模煳,郁酌眨了眨眼,忍不住屏住唿吸,贴近几分后,终于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这个身影裹挟着郁酌许久的不解和恨意,情绪复杂,曾经是名义上的父亲,现在却是仇人,然而不管过了多久,都熟悉到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谁。 他指尖下意识扣紧门框,心中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神却凛然几分。 屋内,沈暮山坐在郁还峥面前,也隐隐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几年不见,郁还峥仍然没什么变化,只是不再年轻,更显城府深重。 看向沈暮山时,他习惯性地微笑,周身气息却仍然让人心惊,眼神深黑,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只要被他盯上的猎物都会无处可逃。 「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 郁还峥食指叩了一下桌面,姿态放松地靠向椅背,漆黑的眼眸却紧盯着眼前的人,情绪莫测,无框眼镜几乎没有重量,隐约泛起冷光,也遮挡住他眼底翻涌着看不见底的深渊。 他声音冰冷:「郁酌在哪儿,我来要人。」 没有丝毫迴转的余地。 室内寂静无声,连唿吸声都清晰可闻,光滑的桌面被窗外光线笼罩,反射出刺目的光,让人心底发冷。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郁酌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手臂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什么东西,紧接着被人捏了一下后颈,于是陡然间顿在原地。 第60页 「别出声。」段煊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也眯眼看了看门内对话的两人,捂住郁酌的嘴将他带到走廊尽头的转角,直到模煳的说话声彻底消失在耳边,这才把人放开,撩起眼皮打量郁酌,以一副等待的姿态停在原地。 段煊皱眉,眉眼间隐隐透露出焦躁,却压着情绪注视对方。 他说:「说吧。」 第30章 出发 四周寂静, 任何的响动都清晰可闻。 走廊间的木制地板因年久生出缝隙,色调斑驳地延伸,边缘也翘起, 在窗外的光线中模煳几分, 踩上去吱呀作响,刻意放缓脚步后,只余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两人躲在拐角暗处, 连唿吸声都放得很轻, 气息交错着缠绕在一起。 段煊似乎是被烫了一瞬, 肌肉微微紧绷,僵硬地顿住片刻, 手指动了动, 随即不着痕迹地撤开几分。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紧抿着嘴唇,眉梢锋利,眼神也是冷凝的,然而当视线落在郁酌身上时,脑中便乱七八糟地闪过许多念头。 几分钟前, 他听见余思莹敲响郁酌的房门,稍一迟疑便立即意识到什么,悄无声息地跟上来。 没过多久,他清晰地听见郁还峥和沈暮山的对话。 来要人? 段煊来不及细想,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焦躁。 这阵情绪并不是冲着郁酌,只是在郁还峥出现的那一刻, 他陡然间意识到, 一路下来,即使他们认识的时间已经不算短暂, 可除了那些浅薄的、浮于表面的认识,他真的对郁酌一无所知。 对方在面对自己时,会示弱,会需要保护,会面带笑容地说软话,也会情绪外露地抱怨,看起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可段煊却很清楚,也明显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一层什么。 就是这样一道看不见的界限,模模煳煳将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建起冷硬的高墙,温和又不失力道,正如第一次见面时,郁酌低垂着眼,眼眸润亮地向他求助,看起来只是无害的花朵,实际上却十分灼人。 但随着时间流逝,段煊不满足于此,迫切地想要更进一步,又不得章法。 关于郁酌的从前,关于郁还峥、柯谨,还有那些他压根不肯相信的传闻,他恨不得直接开口去问,却又能想像到,如果自己逼问,对方会怎样面带笑容地含煳着将话题一笔带过。 段煊的脾气向来又臭又硬,不会拐弯抹角,也不屑于去刨根问底。 于是此时此刻,他情绪晦暗地皱眉,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躁意,等待几秒后再次开口,却只是说:「你什么打算?是继续在这里听下去,还是现在离开。」 「段哥。」 郁酌垂了垂眼睑,虽然见段煊并没有多说,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犹豫之后,朝他弯了弯眼睛:「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要找我。」 段煊闻言一顿,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眉梢微挑,随即似是愤愤,咬着牙又捏了一把郁酌的后颈,将对方肩头的碎发拨开了些。 他意味不明道:「你别得寸进尺。」 然而安静几秒后,警惕之中,段煊余光扫过门前,将面前的人朝墙边拢了拢,接着又忍不住低声开口:「他——」 段煊皱了皱眉,接着问:「他找你做什么,会有危险吗。」 郁酌抬起眼看他,眼神被细长的睫毛遮挡住,因眼窝较深,望向其他地方时显得漫不经心,这时在光影中蒙上一层浅光,看起来便多了几分真诚,眼睛亮亮的,即使他胡说一通,也能轻易让人信服。 而听对方这样问,郁酌眨了眨眼,一瞬间有些愣神,对上段煊严肃的目光,打好的草稿也空白了几秒。 他原本以为,在发现自己的许多隐瞒后,段煊多少会有所疑虑,谁知居然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其实郁酌也不太清楚郁还峥是怎么想的。 毕竟此前的十几年,从他有记忆时父母就已经离世,对方是养他长大的人,是如父如兄、即使自己因为年龄尚浅而叛逆招摇,仍然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的人。 不管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郁还峥都不缺金钱和权势,是无数人讨好的对象,手底下的人是千挑万选后训练出来,办事牢靠且忠诚,在丧尸病毒爆发后更是进一步扩展势力范围,深不可测。 而即使郁酌数年前遭遇绑架,对方对他的保护因此变得过于密不透风,手段极端,郁酌也没有产生过其他的想法,只是两人争吵的次数逐渐越多。 直到两年前。 偶然之间,他亲耳从郁还峥口中得知自己父母死亡的真相,也知道了对方当年决定留下自己时说的那句话。 许多年前,一片死寂的房间里,郁还峥用手帕一点点擦净指间血迹,面带微笑,话语中却没有丝毫感情:「我倒是很好奇,当他知道,养他长大的人和自己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郁酌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脑中几乎空白了一瞬,近乎迟钝地想:居然是这样。 可直到现在,郁酌也不明白,难道仅仅是这个原因,就让郁还峥这么久以来一直穷追不捨,说什么也要把他抓回去? 思索过后,郁酌其实没有多余的想法,只在那一刻近乎冷漠地想:我要回家一趟,去父母曾经住过的地方看一眼,如果这真的是事实,那就杀了郁还峥。 第61页 静默中,他半晌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偏过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笑了一下说:「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 段煊眼神一顿,正要皱眉,又听郁酌继续笑眯眯道:「之前在楼顶,他们不是已经提过一次吗,他姓郁,我也姓郁。」 「你当时不是说你的父母……」段煊记得清清楚楚。 郁酌神色不变,弯着眼睛胡诌:「对啊,因为我离家出走了,不想认他,当然是没有父母。」 段煊一听就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也没有忘记郁酌不久前流露出的、让他觉得陌生的眼神,难耐地皱了皱眉,啧了一声,正要开口,却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门响,在寂静中十分突兀。 「安静。」 他眼神一凛,话未说完,只见郁酌突然贴近了些,捏了捏他的手心。 段煊身上一僵,浑身都围满郁酌发间的浅淡气息,若有若无,喉结上下滚动,禁不住耳廓发烫,又被冷峭的眼神隐藏下去。 「小段哥哥,带我走吧。」 下一秒,郁酌在他耳边小声说。 段煊心里立即被勾了一下,只觉得周身被潮水紧紧裹住,密不透风又隐约躁动,憋闷极了,恨不得把对方的嘴捂住。 而他明知道郁酌在信口胡说,郁酌也明白他对此一清二楚,两人却都没有戳破,就这样稀里胡涂地聊了下去。 但比起这些,更让段煊难以启齿的,是他内心隐秘的念头。 他想,幸好郁酌现在离不开自己。 - 夜色浓重,大片乌云笼罩,基地外树林幽深,潮湿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寒意,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条狭窄的车道通向暗处。 「郁还峥被我暂时打发走了,但应该很快就会再来。」 商量之后,沈暮山将几人带到基地后门,夜间无人,只有高墙边昏暗地亮着几盏灯。 他的视线转向郁酌:「我估计他能猜到你们会连夜赶路,派人在前面守着,这条通道其他人不知道,你们从这儿出去比较安全。」 「队长,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要走?」蒋自明着急忙慌地收好装备,又把其中一个背包扔给后面赶上来的汪和。 李桐时却是已经准备齐全地一旁等着,神色冷静,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应该也是对此事有所察觉,只对郁酌点了点头。 段煊没回答蒋自明,沉声道:「别磨蹭,先上车。」 他们本来就打算几天后离开,现在只是稍微提前,车辆发动后,段煊坐在驾驶座,清点一遍装备,见没什么遗漏的,叮嘱郁酌系好安全带。 车灯隐隐照亮前方的道路,光束中飞舞着扬尘,郁酌眯了眯眼,正要在噪声中关窗,却见沈暮山在车旁还没离开。 「沈队?」 说实话,他没想到沈暮山会帮他们做到这一步,毕竟两人都十分了解郁还峥的为人,和他为敌,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暮山没多说什么,只看他一眼。 顿了几秒后,他说:「我和郁还峥聊了聊,我觉得—— 也许他对你没有恶意,要是有机会,你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对于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沈暮山忍不住欲言又止,却也不会干涉。 郁酌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沈暮山却回忆起白天与郁还峥的谈话。 对方的确没怎么变,说话时慢条斯理,却隐含着阴冷气息,如同隐藏在暗处的一条毒蛇。 离开时,他不紧不慢道:「既然你说没见过,那我就当他不在这里。 但你们也算认识,如果哪天郁酌来了,也请你好吃好喝供着他,别让他受委屈。」 但沈暮山不知道的是,随着门口车灯亮起,在暗处等了不知道多久的人神色变得严肃,立即回去报信:「他们走了。」 「知道了。」 手下迟疑地看向郁还峥:「您不派人去把他带回来吗?」 郁还峥却只是笑了笑,隔着实验室的玻璃门,比了一个手势:「不着急,继续跟着就行。」 「别让他发现,也别让他受伤,上一次害他从楼上摔下去的那几个人,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第31章 路上 夜间空气潮湿, 车前玻璃蒙上一层水雾,段煊开了雨刮器擦净,车没开出去多远, 几米开外, 基地门口的路边突然窜出一个身影。 黑夜中,这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见车停下, 立即走上前拍了拍郁酌这边的车玻璃。 郁酌:? 他仔细看了几眼, 觉得眼熟, 正要开窗,却被段煊皱着眉制止:「小心一点。」 下一秒, 灯光唰的亮起, 站在车门边的那人也正好在这时候开口说话, 光线扫过来时被照了一脸,禁不住后退一步,随之露出真面目。 「是我!」 赵立嘉估计又是偷熘出来的,身上的外套也扣错了一颗扣子,起初脸上还是热烈的笑容, 但是当郁酌按下车窗后,他不知道想到什么,顿时愁眉苦脸:「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是啊,要继续赶路了。」郁酌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只顺着他的话简单答了一句。 夜色浓重, 他的面容也有些模煳不清, 眼眸仍然润亮,脸侧却交错着斑驳的树影, 显得有些晦暗。 说话间,隐约几点光落在郁酌肩头,跃动着明明灭灭,勾勒出他精巧的轮廓,以及微微浮现弧度的嘴角。 第62页 「那你——」赵立嘉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们……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其实郁酌自己也不知道,心道大概是不会了,却没有直接这样开口,只笑眯眯地看他,极其不明显地敷衍道:「可能会吧。」 已至冬日,前几天的一场雨加剧了降温,开窗后,车内的热气也迅速散去,郁酌指尖动了动,不禁往后靠了一下,随即肩头被搭上一件衣服,车还没有熄火,似乎随时准备继续前行,发动机的轰鸣声隐隐作响,并不嘈杂。 赵立嘉盯着他看了又看,还是捨不得放人离开,接着又继续说话,零零碎碎地问了几个差不多的问题,而郁酌笑容不变,似乎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意思,熟练地一句句应付过去—— 「谢谢你之前的苹果。」 「我们得马上出发了,如果有机会还会回来的。」 「以后别自己偷偷跑到基地外面去,再遇到危险,你真就只能去餵丧尸了。」 赵立嘉眼泪汪汪,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扒着车窗仍然依依不捨。 郁酌眨了眨眼,段煊却像是等烦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峭气息,微微敛眉,抬手闪了闪车灯,手指微曲,按着车窗缓慢地向上移动一小截,将两人的视线隔开。 他眉骨压低,朝右手边瞥了一眼:「走了。」 话音落下,车辆缓缓启动。 「呜呜我会很想你的——」赵立嘉恨不得扒开车门一起走,紧接着,没说完的半截话就被远远淹没在汽车尾气中,就连身影也慢慢消失在黑暗里,一点也看不见了。 眼看身后的基地越来越远,车窗也立即紧紧关闭。 蒋自明安静地坐在后座看完了全程,若有所思地静默几秒,随即往前面探了探身体,啧了一声道:「小少爷,行啊。」 「你对付追求者还真是有一手,没看人家都要感动哭了。」 就算郁酌实际上漫不经心,响应时却也行云流水,笑容看起来很甜,然而嘴里没有一句话是真话。 蒋自明正说着,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下一秒,猝不及防地一脚剎车,略有些刺耳的响动后,巨大的惯性差点让他从车后座滚到车前,直接从前窗撞出去。 「我操!」 蒋自明立即牢牢抓住两侧椅背,喘了口气,顿时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些什么,心有余悸道:「队长,怎么突然剎车,吓我一跳。」 段煊:「有路障。」 蒋自明信了,郁酌闻言却挑了一下眉尾,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段煊。 对方脸色不怎么好看,路上关了车灯,只能模模煳煳地看见一轮侧影,半边脸陷进暗色中,神色十分冷峻,显得侧脸线条更加轮廓分明,冷冰冰的,无端多了几分攻击性。 看了几秒,郁酌眯了眯眼,没出声,只静悄悄地拉上外套拉链。 路边的树影飞快从车窗略过,晃成一片片重影,弯曲的枯枝打在车顶,发出细碎的响动。 另一边,段煊岂止是脸色不好,他简直气的不行。 白天在走廊上,他本来想把事情问个清楚,谁知道最后又被随随便便应付了过去。 对方只是弯了弯眼睛,简短几句话说出口,段煊就脑子一热,居然一直等到现在才发现——郁酌还是什么也没说,顿时心中烦躁,手指扣着方向盘,气闷地没出声。 他以前不爱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费功夫,想做什么就做了,此时却忍不住去揣摩对方的想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刚才赵立嘉把车拦下,左问一句又说一句时,段煊只觉得不耐,还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关窗后他思绪微顿,转念一想,却突然被临头泼了一盆冷水。 郁酌笑着敷衍赵立嘉的那些神态表情,和面对自己询问时的含煳其辞比起来,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 于是段煊勐地意识到,其实他和赵立嘉也没什么不同,凑过去问话却被三言两语地打发,等不了多久,接着又再次腆着脸贴上去。 太蠢了。 段煊冷静地想。 他一路没说话,翻来覆去地烦躁,郁酌对此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安稳地靠在椅背上,很快就升起睏倦感,逐渐有些睁不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次醒来时,车辆已经驶上高速路。 出发前段煊仔细规划过路线,知道郁还峥一定会让人跟着,于是几辆车分开行动,将人甩掉后再去休息点汇合,现在和他们同行的只剩下蒋自明和李桐时。 路中间偶尔横着几辆报废的旧车,丧尸很少,宽阔的道路两侧铺满平整切割的稻田,因为无人种植,挤着无数杂乱无章的野草,在病毒的滋养下疯狂生长,和树木差不多高。 昨天情急之下走了夜路,运气好的是,一路都很安全,这时候刚至凌晨,尽管光照逐渐强烈,却丝毫没有要日出的意思。 空调簌簌冒着热气,郁酌睁开眼,发现面前的遮光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下来,因此光线更加暗淡,笔直的一条公路铺在前方,一眼望不到头。 「开暖气了?」他坐直了些,从窗户往外看。 出声回答的是蒋自明:「这天气不知道怎么搞的,昨天后半夜热了一会儿,不到一个小时,居然突然疯狂降温,冷得受不了。」 说着,他朝车窗边的夹缝指了指:「这不,都结霜了。」 末世后天气偶尔极端,大家都习以为常,但昨夜这样的情况却很少见,心里禁不住生出几分不安。 第63页 而这样的疑虑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天色阴沉了半晌,上午又是猝不及防的艷阳高照,紧接着,没过几个小时,气温骤降,厚重的云层间堆积在一起,浓稠的像是化不开的墨,黑压压地沉下去。 天黑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几人的视野也顿时暗下来,就连开着车灯也无济于事,段煊缓缓降下车速,检查油箱后,沉声道:「现在暂时修整,明天早上再上路。」 他们临时找了个补给点停车,整顿一番后,在住处周围安插检测器,转眼就到了晚上。 堆了些干柴,屋里火堆熊熊燃烧,时不时从火焰中溅出几点火星,又立即变成灰烬,一点点堆积在边缘。 半晌,蒋自明发现了什么,突然出声:「队长,郁酌去哪儿了?」 段煊神色一顿,将手里的武器搁在桌边,四处找了一圈,最终在房屋后门找到了正和李桐时不知道说些什么的郁酌。 郁酌也不是故意偷偷摸摸躲在后面,只是想和李桐时交换一下信息,对方离开基地比他晚,也许对郁还峥现在的想法会有更多了解。 头顶是一扇小窗,映着从房内飘出来的火光,像是隐约悬着一盏灯,下一秒,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郁酌眨了眨眼,莫名感觉周身的光线黯淡几分,一转头就看见段煊站在他身后。 「队长。」李桐时也看见了段煊,倏地站起来,一连退后好几步。 见他突然出现,郁酌一愣,随即弯了弯眼睛,正要开口说话,后颈的衣领便传来一阵力道。段煊将人拎起来,像是突然决定一般沉声道:「跟我一起去巡查。」 郁酌:? 他压了压眉,很不情愿地挣扎一下,抬起眼,却对上段煊深黑的眼眸,没来由的顿住一秒,片刻后,他心道算了,最终还是乖乖跟人离开。 其实郁酌知道段煊一路都在不高兴,原因自然也显而易见,但他虽然会在心里琢磨对方还要气多久,却没打算对此作出回应。 在这种事情上,郁酌向来分的很清楚,界限分明,决定好了不说,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心情好的时候他愿意好言好语地煳弄过去,如果哪天没什么兴致,也会直接不予理会,等着对方自己消化。 休息处一侧是公路,另一边浅林环绕。 山上漆黑一片,道路间滚落着细碎的石子,郁酌走得缓慢,手电筒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地方,模煳不清,看得人眼酸。 下一秒,他感觉到手腕被人攥住,于是下意识抬起眼。 段煊却没看他,一言不发,拉了他一把后,没松手,只在前面清理掉挡住道路的枯枝杂草,郁酌挑了挑眉,视线落在两人皮肤相接处,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 没来由的,他心中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细想,眼中却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下意识开口道:「段哥,你还没消气吗。」 段煊停也没停一下,神色紧绷,心里却憋闷着,闻言几乎要气笑。 这人没心没肺,之前什么也不说就倒头睡觉,这时候回神了,倒是很积极似的,试探地凑过来问他还有没有生气,更加让人气不过。 「小段哥哥,走慢一点,脚疼。」暗沉沉的夜色中,睨着对方的背影,见段煊不回答,郁酌也不着急,顿了几秒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再次在他身后小声提醒。 段煊仍然没说话,稍一停顿,而后脚步却放慢了许多。 走走停停半晌,他清理掉几只游荡的丧尸,估计着可以返程时,手背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凉意。 「好像下雨了。」 郁酌话音一落,似乎是在应和他的话语,紧接着便是第二滴,第三滴雨水,一道闷雷从天边滚过,天色亮了一瞬,厚重的云层被划开一条裂口,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下来,一股脑地往下砸。 暴雨天。 段煊神色变了变,这时候顾不上其他,眼神微凛,严肃道:「先找个地方避雨。」 不出片刻,雨水噼里啪啦地下落,地面也一片泥泞。 两人在不远处找到一间废弃的旧屋,虽然破败不堪,也勉强能够躲避雨水,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下山,以免遇到和上回一样的情况。 雷声轰鸣中,原本不怎么动弹的丧尸也闻声而动,缓慢地在林间前行,时不时发出怪异的低吼,和雨声夹杂在一起,更显得诡异。 郁酌被安置在一个干燥的角落,看着段煊四处翻翻找找,眨了眨眼,出声道:「我们要在这儿待到雨停吗?」 这里似乎废弃已久,满是杂草,门锁是坏的,屋里堆满了杂物。 屋顶有些漏雨,闪电划过时,有光线从屋顶的缝隙透进来,无孔不入的雨水从中渗入,蔓延至腐朽的木制地板上,浸出一片深色。 「待在山里不安全,先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挡雨。」 夜色深沉,黑暗浓重,视线也是模煳不清的,只有偶尔的光线将段煊的侧脸镀上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睨了郁酌一眼,心道如果淋雨回去,自己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对方这一路冻下来,说不定又要像上次一样病半天,这不是能碰运气的事。 「好吧。」郁酌将衣领收紧一些,按了按手腕,察觉到身边雨水汇集,淋出一个小水坑,于是挪开几分,继续看着段煊翻箱倒柜。 等了半晌,他周身潮湿,指尖有些发冷,坐在原地朝身旁摸索一番后,在手边摸到一根细线,轻轻扯一下,屋里灯就开了。 第64页 段煊也应声望过来,却正好对上郁酌的目光。 静默几秒,郁酌沖他笑了一下,脸侧沾着零星雨水,摇摇欲坠的小灯就悬在两人之间,昏黄的暗光洒下来,仍然是晦暗不明的。 段煊嵴背挺直,感受到逐渐浓重的寒意,心中焦躁几分,见状却是一怔,动作也顿住几秒,随即咬了咬牙。 他还生着气,不想多说话,只将淋湿的衣袖拧干,垂眸看郁酌,说:「别招惹我。」 然而几分钟后。 仔细翻找半天,段煊终于从房间角落的箱子里翻出来一把旧伞,检查后发现没什么损坏,打算离开:「走了。」 他率先出门,伞没来得及撑开,先解决了缓缓向房屋靠近的丧尸,刀锋淌着血,寒光闪烁,很快就被雨水沖净。 郁酌紧跟在他身后,头顶的雨水被伞挡得严严实实,几步之后,半边脚却陷进湿答答的泥泞中,冷雨混着污泥沾湿了裤脚,冰得渗人。 他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就见段煊回头看他。 段煊刚把刀从丧尸脑中抽出来,雨天里行动不便,视线也不清晰,他胸膛微微起伏一下,注意到郁酌的停滞不前,似是不耐地拧了拧眉。 只短暂犹豫几秒,段煊将伞递过去。 他言简意赅:「上来,我背你。」 郁酌握住伞柄,垂了垂眼,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其实心里有些意外,却只说了句:「好。」 段煊浑身都湿透了,薄上衣勾勒出嵴背的肌肉轮廓,颈间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髮根也湿漉漉的,有些扎手。 随着他步伐缓慢地沿路返回,堆满枯枝和污泥的地面印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这时段煊并没有别的想法,语气也很兇。 可即使他仍然在恼怒,还是会在下雨时莫名想起对方的娇气,于是主动说「我背你」。 而后淌着雨水向前。 第32章 安顿 两人回到休息处时, 李桐时和蒋自明正着急得不行,眼看雨越下越大,要是再多等上几分钟, 估计得直接出门去找人。 「队长!」 远远地看见他们出现, 蒋自明总算松了口气,赶紧开门,「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 吓我一跳, 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问完话, 下一秒,他视线一转, 这才发现郁酌居然是被段煊背回来的, 不禁咋舌, 眼神在郁酌身上瞟了又瞟,心道难道少爷又把腿摔断了,走不了路,队长不想浪费时间,这才把人给背下来。 然而郁酌能蹦能跳, 除了进屋后打了个喷嚏,看起来没有任何不适。 蒋自明:? 窗外雨声不断,时不时砸落树枝,声音嘈杂,裹挟着刺骨风声击打屋檐,段煊顶着风紧紧关上门, 屋中亮着照明灯, 篝火燃烧,将暴雨中的寒意驱散几分。 「没事。」 他身上的衣服稍微干燥了些, 鞋边却沾满了泥,进屋之后,随手拧了一下衣摆,满身的雨水滑落到裤脚,连成一串淌下,在脚旁慢慢汇聚。 郁酌手里还拎着那把破伞,在雨水的侵袭下已经彻底报废,他甩了甩水,把伞搁在墙角,接着又摸去桌边倒热水喝。 回来的路不算好走,雨水不断向下沖刷,细碎的石子和枯枝堆积起来,泥地中是大大小小的水坑。 但除了刚开始下雨时被打湿了衣角,郁酌全身上下都完好无损,只是脸色冻得有些苍白,转头看了段煊一眼,见对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在火堆旁边坐下,周身逐渐回暖。 「我觉得现在这天气——有点怪。」蒋自明收回思绪,也重新坐下来,朝窗外看了看,顿了几秒,狐疑地开口。 郁酌也隐隐察觉到什么,虽说没过几天就要正式入冬,降温也算正常,但以前从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情况,高温和极寒交错进行,显得十分怪异,也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思索片刻,他不禁想到曾经在郁还峥的实验室偶然看到的,关于病毒演变的调查报告。 不过无论如何,这时候已经是末世三年,生态环境不断发生改变,天气状况因此变得复杂也不是没有可能。 郁酌迟疑着没出声,刚抬了抬眼,肩头便搭上一条干毛巾,转过头时,只看见段煊正从自己身后走过。段煊拉了把椅子坐下,回答蒋自明:「先看看明天早上的情况。」 …… 顿了几秒,郁酌扬了扬眉,心想段煊这气生的可真够久的,于是侧过身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用毛巾擦了擦略带湿意的发尾。 火光闪烁,安静中,他的眼眸在火焰下隐隐发亮,只过了片刻就收回视线,却完全没有发现,段煊坐定没多久,目光便隐晦地扫过来,随即烦躁地拧起眉,似乎在犹豫什么。 蒋自明和李桐时也在一旁坐好,几人商量好路线时已是深夜,很快就到了休息的时间。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这种声响似乎自带冰润的凉意,明明雨水被隔绝在屋外,却连唿吸间都是潮湿气息,火堆也逐渐暗下来,屋内寂静无比。 郁酌不怎么困,躺在睡袋里,目光在黑暗中扫了一圈,见其他人似乎都没声响了,窸窸窣窣地动了动,又抬起眼朝门边看一眼。 隔着暗色,他一眼就看见段煊还没睡,坐在门边守夜,时不时往火堆里添一把柴火。 光影模煳,隐隐勾勒出对方的身形轮廓,郁酌盯着看了半晌,唿吸在安静中放轻几分,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隐隐有了困意。 第65页 然而正当他要失去意识时,下一秒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细微声响,于是突然间惊醒,下意识朝那边看过去。 眼前漆黑一片,所有的画面都蒙上一层布,郁酌只能看出段煊似乎在翻找东西,声音放得极轻,在这时候仍然显得十分清晰,让人无法忽视。 等了半晌,看不出他在做什么,郁酌动也没动一下,几秒后,只见对方站起身,像是要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他心中一顿,来不及反应便不自觉地闭上眼。 四周本来就没有一丝光线,陡然间闭上眼睛,郁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黑暗笼罩住,耳边的声响却十分清晰,清清楚楚地听着对方一点点靠近。 等了半天,时间似乎缓慢许多,久到郁酌几乎真的要睡着了,终于隐约察觉段煊在身旁站定。 靠近后,段煊一时没有动作,只在原地顿了片刻,似乎在观察郁酌是不是醒着。 郁酌没睁眼,感受着对方存在感强烈的目光,指尖微动,紧接着,他又被段煊用手背贴了一下额头,干燥而温热的触感传递过来,让人心中立即升起困意,郁酌思绪一缓,感官也模煳了许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皮沉重,真的有些睁不开眼了,心想这下对方应该要走了,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的手心却突然传来一阵凉意。 段煊动作缓慢地往他手中塞了什么东西。 细细长长的链条没有温度,质感光滑,细链摩挲时发出不易察觉的响动,郁酌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指尖,冰冰凉凉的,摸到吊坠上熟悉的纹路后,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弄丢的那条项鍊。 磨蹭了许久,段煊这回是真的要走了,郁酌却立即睁开眼睛。 隐隐适应黑暗后,他的目光落在段煊身上,没有犹豫地开口,小声问他:「段哥,你从哪里找回来的?」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过去,段煊脚步微顿,背影似乎也僵了一瞬。 下一刻,他没有回头,只短促说了句「随手捡的」,就毫不犹豫地离开。 郁酌当然没信他这套说辞,也已经十分了解对方的作风,对他的口不对心感到好笑,意外之下,听他这么说了,也就没再追问,重新把项鍊戴好。 另一边,段煊其实没想到郁酌还醒着,被撞了个正着,尴尬之余,又忍不住拧了拧眉,心道自己真是闲的,早知道就直接放进他的外套口袋里,也好过做贼似的塞东西,还正好被戳破。 项鍊当然不是他随手捡回来的。 他一直记得这条项鍊似乎对郁酌很重要,于是在沈暮山的基地的那段时间里,每次出任务都会多走一段路,在之前待过的地方仔细寻找,直到临出发前,才终于找到被埋在墙灰下的吊坠。 后来段煊心里憋着气,一直没把东西给出去,也想不出怎么解释他是在哪儿找到的。 当时没有细想,他下意识就去找了,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邀功似的把这一过程告诉对方——郁酌本来就万事不上心,知道之后,说不定会更加蹬鼻子上脸,最后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他一下了。 但今夜雨落,段煊犹豫了近一整夜,最终还是趁着夜晚把东西给了出去。 - 翌日清晨,暴雨停歇,眼见太阳冒了个头,天色晴朗,段煊的神色却有些凝重,驾车上路后,速度明显比之前加快许多。 很快,其他几辆车也陆续赶到,众人在约定好的地方汇合,重新上路。 高速路畅通无阻,没有其他事情耽误时间,大家紧赶慢赶了一段时间,离北方越来越近,却在某一天突然发现不对劲。 太冷了。 明明深秋刚结束不久,初冬时期,气温却一天比一天低,只是短短几日过去,居然冷到不开暖气根本无法忍受的地步。 宽阔的道路两侧植物茂密,但也渐渐随着路程行进改变了色调,远看是枯黄一片,连动物都变得很稀少,天边云层厚重,阳光浅淡,白茫茫的十分刺目。 起初大家只当是入冬的正常现象,直到几天后的早晨。 「我操,车轮冻住了。」 蒋自明坐在驾驶座,使劲转了转钥匙,试图将车发动,等了好一阵,却始终一点动静也没有。 车轮与地面相接处厚厚地结了一层霜,冻得扎手,几人围着轮胎处理了半天,总算把几辆车解救出来,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 不出所料,他们神色凝重地出发没多久,天上便飘起雪来。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车窗外风声唿啸,冷风刺骨,天色仍然惨白,卷着鹅毛似的大雪洋洋洒洒铺了满地,将视野中都蒙上一层白。 很快,雪越堆越厚,看起来是柔软的,却凝聚着看不见的霜刀利刃,能将所有生命不留痕迹地掩埋。 「队长,杨茴发烧了,估计天气太冷,受不了了。」余思莹皱着眉,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又用对讲机和段煊传话。 雪一直没停,车轮在路面上轧出笔直的痕迹,又立即淡去,车载暖气失去了效用,降下车速,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就连丧尸的行动也变得迟缓。 段煊也注意到大家这几天状态都很差,简单叮嘱几句后,转头看了郁酌一眼,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赶路。 思索片刻,他开口道:「入冬了,按照以前的状况,雪应该还会继续下,之后温度也会更低,我们在下一个城市停下,过冬后再出发。」 第66页 车内车外温差不大,郁酌浑身上下被厚重的衣服裹住,只有唿吸是温热的,侧过脸时,车窗隐隐凝出一片水雾。 他眼眸漆黑,盯着窗外满目的白色闭了闭眼睛,又搓了一下冻得僵硬的指尖,似是同意地点点头。 段煊眉梢微扬,没出声。 这次停留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仔细商量了很久,他们选择在一处废旧工厂安顿下来,清点物资后,立即开始囤积物资以供度过严冬。 工厂位于近郊地区,面积很大,入口处堆积着巨大钢管,几栋烂尾楼和居住区在内部交错排布,空间充足,到处都是钢筋混凝土,水泥墙壁上隐隐生着铁锈。 外墙四周杂草丛生,丧尸数量不多,几人在此处安营扎寨,建起严密的防护和高墙铁门,轮班站岗防御丧尸,但也不会拒绝其他倖存者的加入。 没过多久,他们逐渐建起一个小型基地。 雪仍然断断续续地落着,门口的积雪被踩实,凝成坚固的冰霜,夹杂着泥土尘沙。 发电机供电的时间不长,房间里架着火,天气一冷,行动更加不便,郁酌就不怎么愿意动弹,瞌睡也逐渐变多。 天亮没多久,窗玻璃结了冰,模煳一片,郁酌有些没精神地坐在桌边,正要起身,手里却被段煊塞了一个保温杯,水温很烫,杯壁温温热热,立即瀰漫起暖意。 站在一旁打量郁酌几眼,段煊微微拧起眉,不知道第多少次叮嘱:「喝热水,等会儿出门前记得量体温。」 不知道怎么的,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段煊似乎又恢復成之前的状态,不过深究起来又有些不同。 「嗯嗯。」郁酌含煳地点头。 「穿的太少了。」然而对方还没结束,又皱着眉捏了一下他的后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后,转身去开窗通风,「出门把窗户打开,回来再关。」 郁酌又是点头,看着段煊弯了弯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接着就被按住肩膀,颈间仔仔细细系上一条围巾。 「我——」 顿了几秒,郁酌再一次试图开口,下一刻,却见段煊像是想起什么,神色突然一冷,脸色隐隐显出几分严峻:「昨天没喝药?」 郁酌:…… 他确实没喝,太难喝了。 不用他回答,段煊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得出答案,脸色紧绷着压了压眉,眼眸深黑地注视郁酌几秒,随后开口道:「今天别再忘了,没病也喝,预防。」 「还有,下午去训练地找我,昨天你就没有来,今天再迟到,之后就和我一起出去找物资。」 终于零零碎碎地说完每天的例行问话,段煊垂眸瞥了他一眼,眉梢微敛,「你太弱了,练练枪。」 郁酌:好哦。 终于把人送走,郁酌揭开盖子,喝了一口热腾腾的水,房间里寂静了好一会儿,半晌,突然有人开口。 「他是不是还不知道,这种程度的训练,你好几年前就已经不需要参与了。」广播员神出鬼没地出声,摄像头微转,蓝光闪烁。 「还有啊,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话这么密……你们这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新的发展了?」 郁酌视线被滚烫的热气蒸得有些模煳,顿了片刻,装傻道:「什么新发展?」 广播员嗤了一声:「就他这状态,全职保姆都没他细緻,我又没瞎,还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再过上几天,是不是连衣服都要亲自帮你穿啊?」 郁酌眨了眨眼,心道这的确是有些过于密不透风了。 这段时间以来,段煊似乎忘了之前生气的事,平日里一句话不多说,看着正经的要命,只在行动上十分强硬,让人有些招架不来。 不过这样的生活确实很舒服就是了,两人略过了上一个话题,倒也相安无事,于是郁酌只需要安安稳稳待着,享受对方面面俱到的保护和叮嘱,以及—— 下午,被三催四催之后,郁酌终于极其缓慢地到了训练场。 水泥路面被划分成不同区域,空气中瀰漫着寒意,墙边直挺挺地立着靶子,再往里走是武器库,安排了人看守。 余思莹也在,见郁酌出现,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唿:「终于来了?你要是再不过来,队长就要直接过去找人了。」 郁酌没出声,拍落身上的雪,转头看见段煊拎着一把枪出来。 「来试试。」掂了掂手里的枪,段煊看着他挑眉,还没来得及走上前,下一秒,门口似乎有人出现,铁锁哗啦响了两声。 几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谢衷提着一个人的衣领走进来,在段煊面前停下脚步后,把那人往地上一扔。 看来人的穿着,不像是流浪者。 谢衷将枪口指着他的太阳穴,冷声道:「说,鬼鬼祟祟在门口做什么。」 那人脸都吓白了,不敢动,只结巴道:「别,别开枪啊,我真不是——」 他飞快地解释:「我是从别的基地过来的,没多远,真的,就几公里,是我们首领,她,她说,想认识你们一下。」 第33章 新区 根据谢衷所说的, 这个人来路不明,一连好几天在基地附近探头探脑,见到有人出现, 又立即躲起来, 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形迹可疑。 郁酌裹紧衣领,悄悄站远了些, 垂下眼仔细打量对方。 大概二三十岁, 身上没有挨饿受冻的痕迹, 穿得也整齐,看起来确实像是从哪个环境不错的基地来的。 第67页 这人被枪顶着头, 看着黑洞洞的枪口, 动作一僵, 慌张报上姓名,说自己叫邓凡,又解释道:「真的,基地就在几公里外的城镇上。」 「我们首领姓杜,她对人很和善, 几周之前有消息传过来,说这边有一个新基地,所以才派我过来看一看,想和你们结交一下,平时也能交换物资、信息交流——」 「过来交流?」 段煊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扣紧手里的枪, 沉声道:「你在外面待这么多天, 既然只是想交流,为什么要躲。」 「那是——」 当然是因为想观察一下这里怎么样, 会不会对他们产生威胁,如果有问题就立即回去报告给首领。 邓凡张了张口,知道肯定不能这样回答,顿时有些哑口无言,下意识想站起来,下一秒就立即被谢衷用枪抵住头,只能苦着脸重新蹲回地上。 「队长,怎么处理?」谢衷只管把人抓回来,从不参与讨论,也没管邓凡说了些什么,转头等着段煊的指示。 段煊:「先关着,把蒋自明叫过来。」 在这个地方安顿下来后,段煊了解过周围情况,知道不远的地方还有其他基地,但也没有去主动招惹,他们不会在这里久留,能相安无事最好,尽量避免和他人起冲突。 但现在对方率先派人过来打探,人都已经跑到基地里面来了,他们也不能不採取任何措施。 出了这么一通事,郁酌下午的训练计划自然泡汤了,他乐的清闲,没什么事做,于是抱着保温杯跟段煊一起去会议室开会。 「队长,要我看,他就一个人来,人也看着不聪明,估计没胆子做什么。」蒋自明今天没出任务,听说有新情况,二话没说就赶过来。 外面天气冷,一进屋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气,郁酌坐在方桌一侧,衣服上沾着未融化净的雪,微微有些湿润,邓凡被绑在椅子上,正好一动不动地困坐在他右手边。 听蒋自明这么说,邓凡忙不迭点头:「对对。」 段煊睨了他一眼,没出声,静默下来后,眼神显得十分冷厉。 半晌,他很快就做出决定,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纸笔,摊开在桌面上:「讲讲你们基地的具体方位和内部情况,还有基地里面的构造——」 邓凡张口就要拒绝,段煊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冷声道:「我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想保证我们的安全,你要是不肯写,就别寄希望于安全回去了。」 说最后几句话时,他言语间陡然变得强硬,其中的威胁意味显而易见,而话音一落,站在邓凡身后的谢衷也配合地举了举枪,重重磕上他的后脑。 …… 邓凡不是什么硬骨头,闻言一顿,未说出口的话立即咽了回去,赔笑道:「我写,我写。」 房内没开灯,门窗紧闭,屋里炭火熊熊燃烧,室外是满目的白色,雪花被风裹挟着簌簌下落,刺目的白光透过窗玻璃上凝结的浅霜照射进来,倒是一点也不昏暗。 邓凡在奋笔疾书。 另一边,虽然很不乐意,但郁酌最终还是乖乖喝了药,现在一时间没人出声,周围安静下来,他坐在桌边有些昏昏欲睡。 邓凡一只手被松了绑,又时不时回答一两句段煊的问话,时间缓缓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杯中的水已经冷却几分,郁酌闭了闭眼,下一秒就要忍不住要睡着,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桌椅拖动的声音。 邓凡似乎是交代完了,将纸递过去,段煊打量几眼后就站起身,交代谢衷:「你在这儿看着他,别让人跑了,我一会儿出去一趟。」 紧接着,他拧眉思索几秒,垂眼看向郁酌,裹紧他的围巾后,将人拎起来:「你也一起去。」 郁酌:…… 他们这次没打算和人正面对上,只是去确认一下邓凡提供的信息是否真实,同时也能大概知晓这个基地的情况,有备无患。 一路上花费的时间不多,几人没有靠近对面基地,只绕路上了远处的小山坡,远远地观察一阵后,又和图纸上的地形做了对比,发现确实符合,于是没耽误时间地安全返回。 车载暖气不足以御寒,郁酌耳尖冻得有些发红,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能看见白茫茫的雪,忍不住搓了搓指尖,又转头瞥向段煊,眼神中的含义不能更明显。 他后悔道:「雪化之前我再也不出来了。」 段煊睨他一眼,只道:「等你什么时候能熟练应对丧尸,我也不会天天盯着你不放。」 虽说段煊曾经想过,就让郁酌这样下去也挺好,自己可以保护好他,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总会有不在的时候,更进一步说,如果他死了,郁酌岂不是能直接被丧尸吞了?又或者说,他会因为惜命而投靠其他人—— 只要这么一想,段煊就能把自己气死,偏偏这种结果是最符合真实情况的,于是只能每天督促着对方去训练场,能教一点是一点。 郁酌不说话了,扬了一下眉,心想自己总有办法能躲过去,对方催促这么多天了,哪一回真让他碰着枪? 冬日里天黑得早,四周光线微暗,没说上几句话,车已经开回基地。 刚进入大门,李桐时和汪和几人也正好从外面载着一车物资回来,下车后,汪和身后背着一个大篓,里面的鱼虾还在扑腾,他抬眼看见郁酌,问道:「你们今天出去了?」 郁酌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段煊从另一侧开车门,把水杯塞进他手里,又转头看向其他人:「白天谢衷抓了个人进来,等会儿大家一起开会商量商量,怎么处理他。」 第68页 说是开会,但是当几人一起聚在房间里,热腾腾的饭菜被端上来时,大家一时都没顾得上说其他的,首先一人盛了一碗鱼汤。 「尝尝怎么样,河里结了薄冰,我凿开了亲自抓的。」汪和在桌边坐好,接着又想起什么,「队长,不是说抓了个人回来,怎么回事?」 虽然让邓凡画了地图,但他们仍然没把他放走,找了个地方把人安安稳稳关着,打算一会儿商议。 天色已经暗下来,屋里悬着昏黄的灯泡,照亮一小片地方。 桌上香气四溢,墙边的炭火也不断向外冒着热气,火星闪烁,饭厅空间不大,窗户只稍微开了一道缝隙,以免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热气熘走。 余思莹简单把下午的事情讲了一遍。 「我们刚才去看过了。」蒋自明补充,「那个基地里人数不少,房子也多,看起来生活环境还不错,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威胁。」 另一边,郁酌不出声,只安静听着,还没动筷子,碗里的菜已经要堆成小山,段煊却毫无察觉似的,又往山脚堆了一片鱼肉。 「对了,说起这事,我们今天在外面也碰上一伙人。」汪和挠了挠头,「他们还救了杨茴一命。」 听他提起,杨茴立即点头,她声音不大,语速较慢地解释道:「对,当时有丧尸在我身后,那个队伍里有一个人救了我,听他说,他们的基地里的也不远,会不会是同一个地方?」 蒋自明奇道:「这么巧,那这样说来,他们那儿的人看着还不错,武器装备怎么样?」 李桐时回忆几秒:「很齐全,弹药充足。」 拼拼凑凑,对方的情况被他们摸了个清楚。 如果按照邓凡的描述,这个基地的首领的确没什么恶意,在能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他们也没有其他拒绝的理由,还能交换一些所需资源。 「再观察几天,如果没别的情况,就可以放人了。」说着,段煊垂眸看了郁酌一眼,见他一直去看那盘虾,却没有伸筷子,压了压眉,熟练地剥了虾壳放进他碗里。 郁酌弯了弯嘴角,没转头,只道:「谢谢小段哥哥。」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逐渐习惯了段煊全方位的服务,渴了就有水递到手里,刚觉得冷,就被厚衣服严严实实裹住,就连吃的苹果都是洗净切好的。 要是对方从此忘掉其他事情就好了,郁酌默默地想。 段煊却不会如他的愿,只是将各种想法憋在心里,想着以后再算帐,而看见郁酌顺从地吃了虾,又不禁咬了咬牙,心中走神。 ——也只有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郁酌才勉强算是好说话,真到了紧要关头,钳子都撬不开他的嘴。 两人的小动作被其他人看在眼里,讨论声一顿,紧接着,见段煊抬眼,众人立即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移开视线,继续之前的谈话。 – 几天后,经过多方观察,段煊最终还是决定放了人,并受邀带上几人前往对方的基地。 而进入基地内部后,这里似乎的确和邓凡描述的一样,生活宁静,安居乐业。 「初次见面,我是杜万虞。」基地首领早早地带人在门前迎接,看向众人的眼神热情且真诚。 「段煊。」 段煊没多说,点了点头,眼神间仍然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杜万虞看起来不年轻了,长发挽在脑后,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整个人散发着柔和而成熟的气息,颈间和手腕处却露出的交错伤痕,显出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郁酌也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却直觉有些不对劲。 说不上什么原因,只是对方身上的气息让人感觉怪异,隐约有些熟悉——尤其是她带着大家进入基地之后。 作为首领,杜万虞亲自介绍了基地里的情况,而一路上看见的居民也表现得和她所说的一样,面色红润且并不瘦弱,居住的房屋也不少,一栋栋在路边整齐排列着,房屋周围开闢了小型菜地,还有人坐在门前聊天,生活十分安逸。 不像是末世基地,倒和末世前的普通居民区没什么区别。 杜万虞笑了笑,解释道:「因为大家都清楚,丧尸并不可怕,他们从前都是我们的家人,现在也只是身体出了状况,没有恐惧,当然就不会焦虑。」 段煊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其他人听她这么说,神色也有些异样,却没有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没过多久,她又领路带他们走进一栋高楼。 楼外看起来和别的建筑没什么不同,走进之后,郁酌才发现这居然是间小礼堂。 里面空间不算大,整整齐齐摆着多排座椅,里面的灯光有些昏暗,吊顶华丽,墙壁四周刷了浓墨重彩的各色油墨,气氛沉静而神秘。 杜万虞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进来以后,兴致提高了不少,面带笑意地开口道:「这里是——」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哐当一声,紧闭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 刺目的光线顿时倾泻而入,光束中扬尘飞舞,将四周瀰漫着的黯淡气氛一扫而空。 来人身材高大,因为背着光,只显现出周身充满力量的肌肉轮廓,一推开门,他就径直开口,眉飞色舞道:「首领,有新的客人来了吗?」 郁酌眯了眯眼,注意力被对方吸引过去,听他说话的口音有些蹩脚,在心里猜测他是哪里人,紧接着,这人拎着什么东西走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第69页 「埃尔维,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再这样做了,也不要把它们带进基地里,其他人会恐慌的。」杜万虞皱了皱眉,语气十分不悦。 埃尔维却不管这些,走近之后,深邃的面部轮廓在黑暗中显现出来,一头黑髮,只有眼珠泛着浅绿,显然不是纯正的东方人:「我拒绝,这是我的自由,也是我能力的证明。」 他咧了咧嘴,把扛在肩头的东西往地上一扔。 碰撞声后,用长绳串起来的数个丧尸头在地面上滚了两圈,接口处还隐隐渗着血,散发出的气味不太好闻,熏得人禁不住拧眉。 郁酌有些受不了,皱了皱鼻子,悄悄向后退一步,被段煊挡在身后。 埃尔维却注意到他的动作,饶有兴味地朝这边看了看。 打量郁酌几秒后,他突然凑近一些,周身的血腥味也涌过来,绿色眼珠在光下显得近乎透明,他的遣词造句不太熟练,压低声音道:「你好,你是新来的吧?你很漂亮。」 埃尔维笑眯了眼,指了一下满地的丧尸头颅:「我是这个基地最能打的人,你要不要考虑跟我?」 第34章 专家 …… 众人静默一瞬, 目光齐刷刷落在郁酌身上。 埃尔维话语十分轻佻,暗示意味明显,而郁酌安安静静地站在段煊身后, 被柔软的围巾遮挡住下巴, 只露出白皙的侧脸,听到埃尔维的话后,细长的睫毛垂下几分, 被几缕碎发掩盖神色, 看起来像是有些害怕。 但实际上, 郁酌只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之前也遇上过很多向自己示好的人,有强硬的, 也有委婉的, 但是像埃尔维这样还是第一次。 也不知道是因为语言不通, 还是他觉得郁酌没什么反抗能力,埃尔维赤裸裸的目光望过来,居然直接了当,毫不避讳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郁酌眨了眨眼,没出声, 礼堂中光线晦暗,透过长形窗户,五彩斑斓的油彩映在他的脸颊和肩头,显出几分模煳的美感。 半晌,他抬起头,似乎是不明显地笑了一下, 仍然没有回答对方, 只转过头看了段煊一眼。 ——他平日里一向需要别人保护,连开枪都需要教, 遇到这种事,当然应该找人求助。 段煊的目光也正落在郁酌身上,他拧着眉,脸色不怎么好看,周身气息冷凝,眉尾压低后,显得眼神更加冷峭。 紧接着,没等他出声,埃尔维完全没察觉到气氛不对似的,又笑着走近一步,以为郁酌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扬了扬眉,刚抬起手,下一秒,动作却陡然之间停止。 「你?」 感受到抵在自己肩头的刀柄,埃尔维微微挑起眉,意料之外地看向段煊,接着才瞭然似的哦了一声,笑容微收,语气不明道:「难怪不说话,原来是已经有人了。」 段煊面色沉了沉,将力道加重几分,短刀没有出鞘,却充满了攻击性。 他把郁酌挡在身后,没说什么其他的,只道:「你再多说一个字,就不是刀柄这么简单了。」 埃尔维神色顿时冷下来,浅绿色的眼眸显得有些阴狠,清晰一闪而过,又被笑容掩盖。 一时间没有人出声,气氛也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蒋自明和其他人站在一旁看了又看,生怕他们要在这里打起来,却又不约而同地默默攥紧了武器,心道如果真闹出事情,也不知道原路返回能不能出得去。 下一秒。 「埃尔维,别惹事。」 杜万虞皱了皱眉,又抬腕看向手錶,眼见空气中瀰漫着紧张气息,她对段煊严肃的态度感到有些意外,随即不动声色地打量郁酌一眼,终于打断两人的僵持。 说完,她又瞥向地面上散落的丧尸头颅,「还有,把你这些东西一起带走,这里是礼堂,不是你可以捣乱的地方。」 「行。」埃尔维后退一步,举了举双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虽然表情看起来并不怎么服气,站定几秒,还是顺从地拎起丧尸头离开礼堂。 见人离开,杜万虞神色稍缓,又沖几人露出笑容,抱歉道:「埃尔维一直都这样,说话不过脑子,性格有些缺陷,你们不用在意他。」 而埃尔维离开没过多久,礼堂里的灯光便一排排亮起,三三两两的居民从大门口走进来,和杜万虞打过招唿后,进去找个地方坐下。 蒋自明:「这是在做什么?」 杜万虞无声地笑了笑:「你们来得很巧,今天我们基地的研究员在这里有演讲,他是有关丧尸研究的专家,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坐下来听一听。」 她已经这样开口了,几人也就没拒绝,虽然不明情况,但也对这个所谓的专家有些好奇。 基地居民陆续落座,礼堂内座无虚席,时不时响起议论声,很快,灯光也暗下来,郁酌在角落里的座位上坐下,灯一关,视线也变得模煳,心道这个研究员也不知道什么来歷,居然这么大排场。 虽是寒冬,但礼堂里温度却不低,郁酌坐了没多久,隐隐觉得闷热,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又想把外套拉链拉开,却被段煊止住动作。 「衣服穿好,等会儿出去前记得把围巾繫上。」段煊垂眼看他,声音微低地提醒道。 郁酌抿了抿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台上便唰的亮起一簇灯,也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一个身着白大褂,头髮半白的老人站在台上,他戴着眼镜,看起来确实有点专家的派头,严肃地朝众人点了点头,紧接着,台下哗啦啦响起一阵热情的掌声,似乎对他的讲话期待已久。 第70页 郁酌小声道:「段哥,这人这么受欢迎,也不知道是做的哪一方面的丧尸研究。」 段煊将他的脑袋转回去:「认真听。」 然而当研究员说出第一句话时,郁酌瞬间就明白他打得什么主意了。 杜万虞刚才简单介绍过,对方是生物学领域的专家,姓马,现在专心致志泡在实验室里,唯一的工作就是研究出逆转丧尸化的方法,已经颇有成效。 从前在郁还峥的基地里,郁酌也见他招募了无数专业领域的研究人员,国内外有威望的人都被他找了个遍,愿意帮忙的,郁还峥就好声好气地请过来,不肯帮忙的人则是会被枪抵着头关进实验室。 但日復一日的讨论钻研后,他们得出的结果无一不是——不可能。 被丧尸病毒感染的人在失去意识的第一秒就彻彻底底死亡,将其治癒的难度不低于起死回生,是绝对不会成功的一项研究。 即使真的有人能够做到,以人们目前的科技水平也是不足以支撑这一构想的。 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马博士打着丧尸化可逆的旗号待在基地里,显然是个大言不惭的骗子。 简单听了两句,郁酌顿时没了兴趣,偏了偏头,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扯了一下段煊的衣袖,想说我们走吧,正要开口时,身后人的交谈声传进两人耳中。 蒋自明坐在他们后面,对这种事明显也是不怎么相信的,于是闲不住地和坐在自己旁边的人谈话。 「你在这个基地生活多久了?」 「这里生活条件不错啊,外面这么多丧尸,你们还有闲功夫安安稳稳在礼堂坐这么久。」 身旁的人立即回答他:「那是肯定,多亏了我们首领,她说过了,只要肯出力,我们吃的用的绝对不会少,也不会有危险。」 「别说建礼堂了,就连平时过节日,我们基地也会举办大型活动……」 「杜——」蒋自明声音一顿,压低声音又问,「你们首领真有这么好?」 郁酌忍不住坐直了一些,仔细听他们谈话。 虽然进入这座基地以来,杜万虞表现得温和有礼,言语中也充满了善意,但她给人的感觉却十分不对劲,也不知道只是错觉,还是他们真的忽略了什么。 「真的,她对每一个人都很关心,就连基地里做不了任何贡献的小孩,她也态度很好,从来不觉得是累赘。」 说着,那人还觉得不够,又唏嘘着补充道,「听说首领之前还有个女儿,后来不知怎么的死了,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这么喜欢小孩子吧。」 两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一阵,郁酌起初还认真听着,没过多久,他周身被暖气包裹着,热烘烘的气息让人思绪凝滞几分,很快就有些打不起精神来,眼皮也逐渐变得沉重。 台上马博士的声音从话筒传到礼堂的每一个角落,成了嗡嗡作响的背景音,郁酌听得犯困,闭了闭眼,身体不由地歪了一下,被段煊轻手扶住。 段煊注意到他在打瞌睡,垂眸看了郁酌一眼,没出声,只将他的脑袋轻轻揽过来,靠在自己肩头。 半晌,他又重新给郁酌把围巾搭上,遮住了部分光线。 四周寂静无声。 - 从对面基地回来之后,众人商议一阵,决定和杜万虞保持距离,单纯的利益交换就足够,不需要过多交流。 不知道为什么,杜万虞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明明整个人都散发着温和气息,却怎么看怎么违和,回基地后,郁酌趁着没人时悄悄去问广播员。 广播员却语气凝重道:「他们基地有几间房里开了信号屏蔽,我暂时进不去,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儿,我觉得她不简单。」 「砰砰——」 他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广播员立即噤声。 开门后,段煊身上还穿着作战服,周身散发着冷意,肩头簌簌落下几片雪,估计刚从外面回来。 他站在门边看向郁酌,扬了扬眉,怀疑道:「你在和谁说话。」 「没谁。」郁酌弯了弯眼睛,立即披上外套出门,顺便将段煊也推了出去。 段煊也没有过多追问,带着人一起下楼,又说:「下午你是想去训练场,还是跟车和其他人一起出基地?」 虽然数次的训练计划都因为各种原因被迫搁置,段煊仍然每天会来催促一遍,不肯放弃自己的想法。 而郁酌听他这么说,并不意外,也早就习以为常,只两三步跨下台阶,靠近之后,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接着他便熟练地捏了捏段煊的指尖。 没走两步,郁酌将这句话原样问了回去:「小段哥哥,你今天什么安排,出任务还是留在基地里?」 他穿得很厚实,步伐有些缓慢,笑眯眯地走在段煊身旁,饭厅里没什么人,两人进去后,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一边说话,又抬眼看着对方端了一杯温水放在自己面前。 接着,郁酌扬了扬眉,眼眸润亮,看着他继续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其实和其他人一起也不是不行,除了谢衷话少有些无聊,也没什么不好,但不管怎么说,郁酌想了几秒,在心里得出结论,似乎只有和段煊一起待着最轻松,特别是看到他时不时露出不自然的神情时—— 玻璃杯搁在桌上发出清脆响动,空气太冷,杯中冒出温热的水汽,段煊放下水,闻言顿了顿,手却没松,杯底在桌面划过一小段距离,溅出几滴水渍。 第71页 下一秒,他瞥了郁酌一眼,眉梢微微压低,眼神中显出极其不易察觉的莫名情绪。 顿住几秒后,他收回视线,面色冷硬,似是不耐地再次开口,声音压的很低地说:「别招惹我。」 扔下这句话,段煊转身去开柜门,下一刻却不可抑制地走神一瞬,在心里过了一遍郁酌话语间听起来十分依赖的语气,忍不住咬了咬牙。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但段煊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最近郁酌各种行为都表现得有些粘人,自己走到哪儿他都跟着,待在一起时也总是往这边凑,时不时找他说话,嘴也很甜。 他心中升起隐秘满足感的同时,又不由得皱起眉。 段煊当然也没有忘记,这人总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却有很多事情没讲清楚,笑着说话的同时,说不定心里正想着煳弄怎么他,也可能根本没把人放在心上。 思来想去,他烦躁地思绪一顿,突然之间想到,对方该不会是在故意撩拨他,想要走以前那条路—— 他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行为。 下一秒。 「段哥,饿了。」 郁酌眼巴巴地等在桌前,见对方翻翻找找半天,一直没有动静,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 「接着。」 段煊动作顿了顿,收回思绪,扔给他一袋小饼干,各种想法都立即偃旗息鼓地压在心底,只简单道,「饭还没好,先垫垫肚子。」 雪短暂地停了片刻,屋外地面上堆积起厚重的一片白,柔软中包含着坚冰,冷气逼人,和房间里温差极大,于是窗口凝结出大片水雾,视线模煳不清。 锅里煮着粥,没多久就咕嘟咕嘟冒起热气,香气阵阵。 郁酌耐心等着,半晌,又再次开口:「所以你下午……」 话未说完,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响,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人力道极大地推开大门。 「他妈的——」 「那个埃尔维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居然在树林里引爆了炸药,找死还要拉人垫背?」 蒋自明扶着谢衷进屋,刚一靠近,刺鼻的血腥味便夹杂着火药气息一股脑地涌过来。 郁酌循声看过去,只见谢衷半条手臂血淋淋的,隐隐带着焦味,外套也几乎炸成了碎布,渗血的皮肤裸露在外,十分惨烈。 第35章 故人 谢衷紧皱着眉头, 手臂被炸烂了一大片,估计疼的不行,却忍着没出声, 额前滚落汗珠。 「药箱来了。」杨茴拎着药箱紧随其后地进门, 把粘连在他皮肤上的布料简单清理一番,接着才处理伤口。 「怎么回事,又是他?」段煊拧了拧眉, 神色凝重地走上前。 郁酌远远地看见一片血肉模煳, 虽然也下意识站起身来, 却没有靠近,只在原地听蒋自明气愤地开口。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越是躲着越容易碰上, 之前那几回也就算了, 这次居然是炸药——」 他恨恨道:「要我说,这人完全就是个疯子!」 这已经不是埃尔维第一次这样做了。 自从他们上一次离开杜万虞的基地,双方偶尔还会有交流,却并不深入,直到几天之后, 段煊领队去基地外搜寻物资。 那也是少数的几次,他成功把郁酌带了出去。 入冬以来,雪一直断断续续地下,天色蒙上一层浅灰,又被刺目的阳光穿透,满目的素白, 地面厚重的积雪限制了丧尸的行动。 暴风夹着雨雪毫不停歇, 众人只能被迫在基地里待了一阵。 没过几天,飘雪好不容易小了些, 温度稍有回暖,郁酌刚睁开眼,下一秒就被段煊从被子里挖出来,简单洗漱后,迷迷瞪瞪地跟车出了基地。 郁酌被安置在副驾驶:「段哥,能不能——」 他已经近一周没出过基地,段煊真是怕他闷出病来,见对方又要开口,只转头看了他一眼,俯身系好郁酌的安全带:「不能。」 …… 车里开了暖气,车窗外一片雪白。 杨茴和蒋自明坐在后座,路上,段煊简单交代今天的行程,基地里的物资还算充足,任务也比较简单,只需要搜寻街口的小型货仓,标记地点后,把周围的丧尸清理干净。 谁知车刚开出小道,临近货仓时,段煊转了转方向盘,汽车轰鸣,紧接着,一阵怪异的声响突然传进几人耳中。 蒋自明皱眉:「什么声音?」 也许是隔得有些远,他们听得并不清楚,像是有人在说话,其间又夹杂着几句争执以及丧尸的吼叫,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所有动静似乎停了一瞬,然而也只短暂顿住几秒,下一刻的嘈杂声也更加剧烈。 郁酌用衣袖擦了擦车窗,水雾散去几分,窗外的景象变得清晰,车速也缓缓降下来。 随着声响逐渐增大,刚驶过拐角,他便看见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杵在右前方。 是货仓的入口。 这里地处偏僻,是树林间少有的一块平地,因为荒废太久,被疯狂蔓延的植被和树木紧紧围绕,水泥地面铺上一层积雪和枯叶,铁门边胡乱停着几辆被厚雪堆积的汽车,窗口玻璃碎裂,锋利的稜角在刺目光线下闪烁光泽。 众人却顿时警惕起来,郁酌眨了眨眼,仔细看向地面:「里面有人。」 几串杂乱的脚印印在雪地上,看起来人数不算少,似乎经歷了剧烈的争斗,脚印径直蔓延到门边,从深浅程度看并没有过去太久。 第72页 段煊将车熄火,停在门口,望了他一眼,又开口道:「等会进去的时候,大家记得保持警戒。」 车门一开,刺骨的寒气便一个劲往衣领里钻,郁酌动了动微僵的指尖,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眼前一小片白,热气没过几秒便散去,凝出几点水雾。 太冷了。 郁酌刚走几步,下一秒就被人攥住手腕,于是抬头看去。 段煊只握了一下就立即松开,接着又按了按郁酌的后颈,把围巾往里面塞了一点:「跟上。」 「我操,你们看——」 没走几步,蒋自明突然脚步一顿,语气凝重地出声,杨茴也站在一旁,似乎看见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神色有些惊愕。 「怎么了?」段煊拧了拧眉,意识到事情不对。 郁酌也紧跟着上前,货仓铁门没关,刚一进去,只看见货仓外竖着一排走廊栏杆,每一根长柱上都紧紧绑着活人。 他们身上都没有感染的迹象,只是手上哗哗流着血,神色惊惧,拼命地想挣脱出来,却怎么也挣不开,见有人来了想大喊救命,随即又想起什么,立即住了嘴,只用眼神朝他们求救。 另一侧,有几只丧尸被鲜血味吸引,正嘶吼着,缓慢地朝这边移动。 「什么情况?」蒋自明轻声骂了一句,蹙着眉看了看,想走上前,却被段煊拦住。 「队长?」 段煊没开口,神色凝重几分,示意大家噤声,另一边,郁酌朝那几人打量几眼,皱了皱眉,也丝毫没有要靠近的意思,只看向蒋自明:「能不能聪明点。」 这种情况,百分之九十都是陷阱。 他们撤退几步,微微屏住唿吸,看着丧尸一点点靠近,那些人的表情也越来越绝望,脚下的血淌了一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其中一只丧尸要咬伤一人的脖子时,突然之间,枪声响起。 没有用消.音.器,突兀的子弹声划破寂静,几人心中一紧,心中暗道不好,一会儿肯定有更多丧尸被引过来。 这边零散几只丧尸立即被解决,一人从旁边的灌木中站起身,两三步上前,轻轻松松割掉了丧尸头颅。 显然,这些人是被他故意绑上去做诱饵的。 「这不是那个——」蒋自明结巴道,「这不是那个埃什么维吗。」 他话音未落,埃尔维也循声转头看过来。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郁酌身上,笑容陡然加深几分,绿色的眼眸紧紧盯住他,像是锁定猎物一般,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好,又见面了。」 段煊的枪口已经抵上他的肩头:「滚。」 郁酌:…… 最后的结果又是差点打起来,段煊掏了枪,埃尔维也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千钧一髮之际,杜万虞手下的另一伙人及时赶到。 带队的人是方见余,之前偶然救下杨茴的那人,进入货仓后,他发现杨茴也在这儿,神色间闪过几分意外,又看着她点了点头。 方见余看向埃尔维,警告道:「你不记得首领之前说过的话了?」 「要是再做命令之外的事情,还把这些东西带回基地,就别怪她容不下你。」 他看着年轻,却很有魄力,知道首领不想和段煊结仇,见怎么也拦不下,狠狠皱了皱眉,只能以人多的优势用武力镇压。 —— 再次提起这件事,蒋自明还是气得拍桌子:「不止上一次,还要上上次,他根本不怕死,每次都胡乱开枪,差点引来丧尸咬死我们,物资也全毁了。 还有这次的炸药!」 余思莹有些难以置信:「我看对面基地的首领人还挺和善的,怎么这样的人还继续留在基地里。」 郁酌在一旁听着没出声,却并不觉得杜万虞有多和善。 埃尔维这么做,不知道坑死多少人了,都到了这个地步,她却只是象徵性地警告一两句,显然也是没办法,又或者……她还需要利用这个人,于是不捨得撕破脸。 蒋自明:「别提了,之前不是没和她提过,但她说了,埃尔维这人,没办法掌控,残暴又能打,之前莫名其妙就突然出现,加入了基地也是想走就走,估计末世前是从——」 「从什么?」 蒋自明压低声音:「估计是末世之后管理崩坏,没了管束,不知道从哪儿逃出来的危险分子。」 另一边,杨茴刚给谢衷仔仔细细缠上绷带,谢衷僵硬地站来走动两步,虽然身体素质或多或少得到了提升,但这种程度的伤还是过于严重,他的行动因为疼痛变得有些迟缓,一整条胳膊没办法动弹。 蒋自明也转头瞅了谢衷一眼,愤愤道:「你这胳膊估计一时半会儿痊癒不了,下午——」 「下午我去。」段煊接过他的话,压了压眉,似乎又想起什么,抬眼看向郁酌,「你也一起。」 – 午休过后,一辆车缓缓开出基地。 下去的补给地点在反方向的小镇,和上午的划分范围不同,大概率不会碰上埃尔维,思来想去,段煊还是觉得把郁酌放在身边最安心。 谢衷受伤修养,和他们一起出去的还有李桐时。 城镇近郊分布着密度不一的树林,在冬日里堆满了枯叶,又被积雪掩埋,未融化的雪和枯叶泥泞及各种血迹混杂在一起,被车轮轧过,只剩下几道车轮痕迹。 路程中,段煊思索几秒,忍不住转头看了郁酌一眼。 第73页 前几回让郁酌出一趟门,对方总是百般推辞,不是说太累就是说太冷,然而这回段煊话一说出口,郁酌二话没说就应下,安安静静地上了车,倒让人有些不习惯。 怀疑之中,他又再次侧目,迟疑道:「你今天怎么……」 郁酌沖他笑了笑,眼尾下垂,眼眸漆黑而润亮,从表情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他乖巧道:「怎么了。」 于是段煊不说话了,只收回视线,下车检查附近的状况,又转头严肃叮嘱他:「等会儿跟紧点,别走丢了。」 郁酌当然看出来他的欲言又止,却也什么都没说,弯了弯眼睛,面色如常地收回视线。 冬天丧尸的数量骤减,却并不是真正没了踪迹,只是因为行动不便,看似不常出现,一旦积雪融化,它们又会重新活跃起来,大批大批地在城镇中泛滥,开始新一轮的捕猎。 没走两步,郁酌便脚步一顿,感受到柔软的雪面下有什么异物。 紧接着,没等他有所行动,寂静之中,一只皮包骨头的手立即从雪地里伸出来,指甲泛着黑色,随即紧紧抓住他的脚踝。 …… 郁酌挣了挣,没挣脱开,垂下眼看见丧尸半边身体被埋在土中,竭力抬起头,脸皮脱落,嘴里发出「呵呵」的声响,但因为此时寒冬,皮肤表面凝满冰霜,反而没了臭味。 郁酌嫌弃地缩了一下脚,思索之后,还是抽出腰间的短刀,看似缓慢地将刀尖插入丧尸头颅,似乎不太熟练,寒光闪烁,动作间却是不易察觉的流利漂亮。 刀柄冰凉,他手指微收,没怎么犹豫地将让这只丧尸毙了命。 转眼间,丧尸头一歪,没了动静,低温下微微凝固的脑浆和血液流了一地,将雪地染上一片褐色,很快开始散发出腥臭味。 做完这一切,郁酌不紧不慢地抽出脚,鞋面重新陷进雪地里,洗刷了血污,下一秒,他抬头朝前面看去,这才发现段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边。 段煊站得不远,看似没有动作,姿态却是警惕的,见郁酌自己解决了,顿时神色一松,看着他道:「你——」 「?」 郁酌动作一顿,自认这样简单的一刀还是没有难度的,只面不改色地回望过去。 犹豫半晌,段煊轻咳一声,不易察觉地拧了拧眉,随即迟疑道:「做得很好。」 刚才段煊本来想去帮忙,却没想到这次对方并不需要他,顿了几秒后,神色不明地收回视线。 进步很大。 没走多远,路口整齐排列着几栋陈旧的老式居民楼,楼层都不高,由土砖堆砌,墙皮斑驳,泛着深浅不一的褐色。 每层楼的长廊都堆满杂物,被冰雪覆盖,晾衣绳断裂,原本晾晒在上面的衣服也早已风干。 郁酌看了又看,心道这就算在末世前也是危楼了,看着下一秒就要塌。 「几层楼分开搜查。」 之前已经大概清理过一遍,这回只需要运货,段煊安排李桐时检查较高的三层,说完,又将郁酌拉到自己身边,「你和我一起,去底下三层。」 郁酌点头。 矮楼中一片漆黑,视线模煳,走动间,耳边寂静,只能听见偶尔响起的滴水声,整栋楼都散发着腐烂的味道,其间混杂着各种陈旧气息。 郁酌安静地跟在段煊身后,看着对方走在前面清理路障,以及三两只被困在门内,三年没有出来过的丧尸。 楼梯老旧,踩下去时发出吱呀的响声,转角上二楼时,郁酌终于适应了眼前的暗色,眨了眨眼,仔细打量四周。 段煊拉了他一把:「跟紧一些。」 半晌,还没走多远,黑暗中,段煊正在楼梯口开门,周遭安静无声,仿佛除了他们,没有任何活物存在,任何细微的响动都清晰可闻。 下一刻,突然之间,郁酌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下意识回头。 「咔哒。」 他往手边站了一步,踩上木制地板的第二秒,郁酌神色微微一变,似乎察觉到什么,然而还未有动作,紧接着便一脚踩空。 ! 年久失修的潮湿木板应声断裂,强烈的失重感袭来,郁酌半边身体立即陷了进去,还在不停地下坠。 「郁——」 匆忙之间,郁酌只来得及看见段煊立即转过身来,神色焦急地想拉他一把,却没能抓住,下一秒,他便彻底从裂口处掉了进去。 幸好只是在二楼。 眼前黑了一瞬,郁酌心里并不慌,反而早有预感似的,在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扶了一把手边的栏杆,从摇摇欲坠的小门撞了出去,视线也很快就明亮起来,跌进后院的草丛中。 他被积雪接住,身上并不疼,只揉了揉手腕,刚要起身,却发现有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 以段煊的速度,显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 「小郁。」那人语气柔和,声音中却带着几分谨慎。 郁酌却是瞬间蹙了蹙眉,眼微低垂着冷笑一声,在来人朝自己伸手的下一秒站起身,他利落地出手,将对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柯谨,你还真敢来?」 第36章 闷气 感觉到有人靠近时, 郁酌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对方是谁,也想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他刚从郁还峥的基地偷偷离开,独自一个人赶路。 第74页 郁酌脸嫩又年纪小, 白白净净的, 看起来娇生惯养,身上连一件防护服都没穿,一看就是从哪个基地偷熘出来, 脱离了长辈的庇护, 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危险。 路途中不少人盯上他, 但即使他是第一次离开家,看似无害, 实际上心黑手狠, 一路上靠着极具迷惑性的脸骗了不少人, 一段时间后,因为怕被郁还峥发现踪迹,所以才收敛了几分。 没过几天,他就遇上柯谨。 两人从小相熟,但自从丧尸病毒爆发, 城市混乱,他们就再没联繫过。 郁酌见到他时还有些意外,心道柯谨从前吊儿郎当的,只是个成天混日子的纨裤子弟,居然不仅没死,还自己建立了基地。 而郁酌虽然能轻松应付丧尸, 但是在赶路途中风吹日晒, 不管怎么样都比不上曾经的生活舒适,整个都狼狈了几分。 被对方邀请后, 又得知正好同路,郁酌犹豫几秒就跟着去了。 当然,他也警告了柯谨,不能把他的行踪透露给郁还峥,其中的原因却没有和他细说。 郁酌本来以为,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这点事情对方还是能做到的,谁知几天之后,他却不经意听到柯谨在背着他传递信息。 「郁总,对,是我。」 郁酌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外,只能看见柯谨在通讯设备旁,这个平时脸上总是挂着散漫笑意的人,在这时候完完全全换了一副神色,显露出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成熟与圆滑。 「对,郁酌现在就在我的基地里,很安全——」 「您放心,他很信任我,短时间里不会走的,绝对不会让他发现,您看之前说好的那批火药……」 郁酌瞬间就明白,这里不能再留,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也许郁还峥的话并没有错。 离开之前,他咬了咬牙,又瞥了门内的柯谨一眼,怎么想都还是气不过,于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回了房间,又趁着夜间休息,把柯谨打晕了吊在树上。 至于之后的事情,他就不怎么清楚了—— 「等等!」 柯谨吃痛地吸了口气,即使早知道郁酌再见到他态度不会好,但没想到对方第一眼就下手这么狠,猝不及防地被死死压制住。 郁酌扬眉:「等什么,等你再去通风报信?」 柯谨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于是微微转过头:「你,你别生气,先听我说。」 「说。」郁酌眯了眯眼,垂眸看他。 「之前算我对不起你,但那也是形势所迫,郁总那人你也清楚。」柯谨喘了口气。 年轻男人一向桀骜不驯的神色间多了几分成熟,言语谨慎,又隐隐带着辩驳道,「要是我敢拒绝他,我基地里那么多人都别想活了。」 郁酌:「接着说。」 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地面一片雪白,零星的雪花落在郁酌肩头,又立即消融成一摊水渍,逐渐将几人的脚印也掩盖住。 顿了半晌,对方才回答:「还有,我这回来这儿,真……真是碰巧。」 说完这句话,柯谨勾唇,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这是他唯一能给出的回答。 郁酌却不怎么相信。 昨晚郁酌和广播员聊天,他从对方口中得知,柯谨居然已经到了附近,并且在四处打听自己,而郁还峥虽然不在,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顿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郁酌左思右想,郁还峥这个人心机深沉,从不做亏本的生意,显然不可能就这样大费周章地一路追过来,居然还通知了柯谨。 思量之下,他索性出来见对方一面,反正柯谨已经从杜万虞那儿得到了消息,不管他出不出现,短时间内都躲不开,还不如趁机套套话,最好能知道郁还峥有什么其他目的。 僵持几秒,郁酌没松手,垂眸打量了柯谨几眼。 近一年没见,对方比从前瘦削许多,曾经在金窝银窝里养出来的那副唯我独尊的性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估计没少吃苦头。 也肯定没少受郁还峥的照拂。 想到这里,郁酌眼神冷了冷,正要再次开口,却察觉到柯谨的眼神往旁边瞟了瞟,立即意识到不对。 然而没等他做出反应,紧接着,柯谨急促地朝身旁开口:「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下一秒,隐蔽处突然出现几个人。 这次学聪明了,居然还留了一手。 郁酌不满地扬起眉,明白对方肯定是从郁还峥那里知道了药剂的事情,心中也犹豫该怎么做。 这些人的目标只是救柯谨,也许是被事先叮嘱过,并没有对郁酌下手,可郁酌也不想这么简单就放人离开。 迟疑之下,他扣住腰间的刀,神色凌厉几分,想着先把柯谨敲晕,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这时郁酌的刀柄刚在柯谨颈间划动两下,又一脚踹翻了从右手边冒出来的人,正要出手,随即动作一顿,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口出现,手里的力道也下意识松了一下。 是段煊。 下一刻,郁酌眨了眨眼,迅速用力把柯谨推远了些。 柯谨趔趄两步,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转过头,只眼睁睁看着上一秒还拎着刀威胁他的人转眼间变了神色,刀也藏起来了,一副害怕的不得了的样子。 很快,郁酌就可怜巴巴地揉了揉手腕,朝来人走过去。 第75页 ? 「走!」柯谨愣住两秒,难以置信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赶紧逃跑,立即转身离开。 「段哥。」 另一边,段煊狠狠皱了皱眉,跨下台阶后,攥了攥郁酌的手腕,上上下下把人检查一遍,连带着将他的手掌心都翻开仔细看了看。 见人没事,他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涌起的恐慌感渐渐散去几分,眉心一缓,周身却仍然气息冷凝,微乱的唿吸也隐约显露出紧张。 郁酌恶人先告状,小声道:「段哥,幸好你来得及时,他们突然出现在楼下,吓我一跳。」 「有没有受伤?」 「我……」 郁酌眼神闪了闪,正要开口,然而下一秒,段煊察觉到不远处的动静,敏锐地注意到柯谨一伙人,双眼微眯,示意李桐时在这里看好郁酌,立即要追上去。 「等等!」 郁酌动作一顿,来不及多想,一把攥住段煊的手腕,身上也因为刚才的打斗有些脱力,难耐的酸痛后,手腕微酸地握紧对方指尖。 「段哥,等一下。」郁酌脚下歪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段煊稳稳接住,周身也被他冷凝的气息紧紧包裹,还夹杂着铁锈斑的血气,硬得扎人。 「怎么?」 段煊拧了拧眉,垂眸打量对方,见郁酌脸颊没有血色,手指也冰冰凉凉的,指节泛白,手臂微抬,将人一把搂起来,又要捲起他的裤腿看他是不是哪里受了伤:「腿疼吗?」 对方的问话递了一个台阶,郁酌几乎是被段煊架了起来,而后只愣了一秒,就立即换了表情,眼眸润亮,似乎真的疼痛难忍。 他抿嘴点了点头,一只脚微微悬空,吸了口气道:「脚踝,好疼。」 段煊手臂似乎僵了一瞬,将人扶正后,又下意识朝柯谨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却没再追上去,只简单道:「可能是摔着了,先上车。」 郁酌点头:「好。」 而李桐时在原地站了几秒,也有些惊诧——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离开的人应该是柯谨? 他和郁酌不是朋友吗,难道少爷这幅做派是为了掩护柯谨逃走? 还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李桐时莫名感觉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又想不出是什么时候发生过,只能将念头压回去。 回基地的路上,一路无话,而李桐时虽然不明情况,也隐隐察觉到气氛不对。 思来想去之后,他感受到段煊周身的冷凝气息,终于恍然大悟地想:难道队长误会了柯谨和郁酌之间的关系,吃醋了? 而直到车开回基地,将后备箱的货一箱箱装好,段煊仍然一言不发,本来就气质偏冷,不出声后,便显出几分冷酷无情的意味来,看着凶,让人不好接近。 而郁酌扬了扬眉,也没开口说话。 他也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刻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但郁酌本来也没打算真的瞒过段煊,能让柯谨赶紧离开就行,以免两人闹起来,自己要费时间解释,不仅会把郁还峥引来,还有可能耽误正事。 于是,在段煊提出开车回基地的时候,郁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反正这也不是段煊第一次生气了,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对方一眼,在心里这样想。 停车后,郁酌也以为他会直接冷着脸离开,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门,段煊就打开车门从另一侧绕过来,横着眉眼,却仍然将手伸出来扶他:「下车。」 看着人安安稳稳地往楼上走,段煊才终于收回视线,略带躁意地啧了一声,脱掉作战服外套,搭在椅背上。 郁酌已经见惯他这副样子了,心里觉得好笑,只安静地上楼回了房间。 出去一趟,即使被厚重的衣服包裹严实,还是扛不住温度太低,郁酌冻得手脚发冷,又沾上空气中灰扑扑的沙土,进屋开了暖气,洗过澡后,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脸色也红润几分。 他半边脸陷进柔软的被褥里,心里过了一边乱七八糟的事情,没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 突然,广播员毫无预兆地出声:「咳,提醒一下。」 郁酌不明所以地睁开眼。 广播员:「有人已经在你房间对面开门关门无数次,你要是再不做点什么,门栓就要被他抠烂了。」 郁酌:…… -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段煊却无比烦躁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在和郁酌赌气。 因为心里那点毫无立场的不满。 三岁小孩似的。 刚才在居民楼楼下,他虽然没看到离开的人的正脸,却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他是柯谨。 那一瞬间,段煊心里冒出无数想法。 柯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是约好了在这里碰面,还是真的只是偶然。 柯谨他妈的——来做什么? 他乱七八糟地猜测,两人是一直余情未了,还是见面之后旧情復燃,才会让郁酌这样警惕地拖着自己不让他追上去。 可就算是这样,段煊又在听到对方喊疼后,各种思绪立即销声匿迹,只顾得上看郁酌哪里受了伤,居然真的有几秒钟被他拙劣的演技骗了过去。 那时候他就彻底明白,即使自己再生气,也只能暗地里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臭脸,却根本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第76页 这样的认识更让人焦躁。 没出息。 段煊正烦着,又忍不住想,从楼梯上踩空掉下去,郁酌会不会真的摔伤了哪儿?是不是应该去看一眼,至少盯着人把药上好,踌躇之中,没注意房门被他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门锁咔咔作响。 半晌,在他不知道第几次开门的时候,对面却也传来一声响动,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 段煊下意识看过去,正好对上郁酌带着些许睏倦的视线。 也许是刚洗完澡,郁酌发尾隐约淌着水,脸颊红润许多,在水汽中蒸得湿漉漉的目光望过去,看得段煊动作一僵。 他张了张口,没说话,当视线下移,看见郁酌光着脚站在地上时,脸色倏地黑了,两三步走上前,把人拎回房间里,砰的一声关上门。 郁酌还一句话都没说,没明白对方怎么突然过来了,直到安安稳稳地在床上坐好,被段煊用冷峭的眼神注视着时,他才眨了眨眼:「段哥。」 他说着话,微微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目光却不自觉落在段煊的胸腹处,随即视线定了定。 段煊估计是刚开完会,回房不久,脱掉外套后,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短袖。 衣服并不是宽松的款式,手臂结实,也勾勒出胸口至腰腹处流畅的肌肉线条,微微紧绷着,显得整个人硬邦邦的。 ——和他的脾气一样。 郁酌在心里补充。 他只是不自觉地看了几眼,又自顾自想,以前在基地里和其他人一起训练的时候,那些人的身材似乎都没有段煊好。 段煊却在他灼人的目光下僵硬一瞬,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心里积攒的那些想法顿时消散一空,心跳也一下下撞击胸口,在暖气房里闷得发热。 浴室门没关,水汽未散,被热气熏开了几分,一个劲地往段煊身边涌动。 安静中,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沐浴露,好香。 第37章 失踪 唿吸声加重几分。 段煊没挪开眼, 眼眸深黑,压了压眉,随即倏地向后撤开一步, 又盯着郁酌看了半晌。 暖气簌簌地往外冒, 窗玻璃将冷空气隔绝开来,房间里开着灯,昏黄地洒下来一圈, 又裹挟着湿漉漉的水汽, 一滴滴淌下, 在柔软的被褥间洇出深浅的痕迹。 安静中,段煊心口裹了团火, 不上不下的, 目光直直地落在对方颈间, 只觉得他皮肤白的晃眼,又被周身不易察觉的气息紧紧网住,于是唿吸微微一顿。 见对方半天不出声,郁酌等了一阵,有些没耐心了, 睫毛抖了抖,再次抬眼问他:「怎么了?」 他以为段煊是过来质问自己的。 现在一直不说话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没等郁酌站起身,话音落下片刻,对方终于有了动作。 段煊仍然没开口,从手边找了条干毛巾, 面色冷峻, 却将毛巾搭在郁酌头顶,随后仔细地擦了擦他的头髮, 力道是与脸色不符的轻柔和细緻,连发尾的一滴水珠也没有放过。 郁酌被迫仰了仰头,而后一阵冰凉,脖颈也露出来,侧过脸后,又看着段煊把他胡乱甩到床边的拖鞋整整齐齐码在脚边:「把鞋穿好。」 声音有些低。 做完这一切,见郁酌穿上鞋,段煊眉眼微沉,睨对方一眼,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然而犹豫了几秒,他心中气闷,却也只张了张口,接着便模稜两可地问:「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 郁酌闻言一顿,下意识弯了弯眼睛。 他笑眯眯地看对方,觉得段煊臭着一张脸,却仔仔细细给他擦头髮的模样莫名地戳人,盯着他看了看,接着才明知故问地开口:「说什么?」 段煊垂眸拧起眉,又无可奈何,把毛巾扔在郁酌头顶,再次使劲擦了擦:「腿还疼吗?」 毛巾上沾着浴室里的香气,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香喷喷地抹了郁酌一脸。 郁酌向后躲了一下,颈间的水渍也被擦得干干净净,脸颊有些泛红,他眨了眨眼,声音闷在厚重的布料中,不知道想起什么,坏心眼地将下午那件事捅破:「刚才在楼下——」 段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郁酌继续道:「我刚才根本就没有摔伤,腿也不疼,只是故意骗你的,你没看出来吗?」 …… 「看出来了。」 段煊瞥他一眼,没有表情,眼底却黑沉沉的,这样回答之后,没再说别的,却还是半蹲下来,挽起郁酌的裤脚,仔细检查了各个关节处,最后才给人穿上鞋子。 他手指是滚烫的,在小腿一触即分,热得郁酌睫毛抖了抖,一时噤了声。 整了这么一通,段煊早就气过了,盯着郁酌这张脸看了又看,最后咬牙,还是泄愤似的掐了一下他的脸:「下次肯定不管你。」 骗子。 力道不重,郁酌坐在床边,捂着脸看他。 温度有些高了,他手心渗出一层薄汗,抬眼见段煊站起身,昏暗的光线勾勒出身形轮廓,也显得对方不悦之色更加明晰。 郁酌眨了一下眼睛,轻飘飘浮在空中的心没来由地降下来几分,唿吸顿了几秒,他突然将话题转了回去。 「我和他没有别的关系。」 他只这样简单地说了一句,既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句解释。 第77页 段煊却神色微变,愣了片刻,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又立即敛去神情,将外露的心意隐藏起来。 唿吸缓了缓,他收回视线,目光也是冷峭的。 在郁酌的注视下,段煊收敛情绪,看似十分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又说:「我没问这件事,没必要提。」 其实他还想接着追问,但忍了又忍,还是克制着没有说,觉得这样死缠烂打的样子很不好看,也不该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于是硬是没说出口,只敢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瞎猜,想了一阵,又更烦躁几分。 骗人就骗人吧,反正他蠢。 段煊放弃似的想,又在心里啧了一声,似是烦躁地拧眉,抑制不住再次走神——总好过他真的受伤了。 卫生间的水汽逐渐散去,郁酌被段煊从头到脚整理了一遍,身上暖烘烘的,空气中却仍然瀰漫着黏腻的香味,裹着热意,让人头脑发晕。 他看着段煊忍不住笑,正要再开口,下一秒,楼下突然传来嘈杂的骚乱声,一人匆忙上楼,拍了拍房门。 「砰砰——」 蒋自明略带紧张的声音传进来,也将房内的寂静一扫而空。 他急促道:「出——出事了!」 蒋自明快步上楼,找的是段煊,谁知还没敲两下,紧接着,对面房间的门便应声打开,一张熟悉的脸露出来。 「怎么了?」 ? 蒋自明一愣,看着队长从郁酌房间里出来,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他短暂想了几秒,莫名结巴了半天,半晌,终于捋直舌头,眼神却止不住地往房间里瞟,思绪跑远:「那个……谢,谢衷。」 停顿一瞬后,蒋自明神色一凝,想起正事,正色道:「谢衷到现在还没回来。」 谢衷不太喜欢和其他人一起行动,经常早出晚归,单独出任务,大家也都习惯了。 但今天他一大早离开基地,却到天黑仍然没有出现。 其他人起初以为他是有事耽搁了,毕竟除了段煊,谢衷是整个基地最不需要担心的人,在外遇到危险的机率几乎为零。 然而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已经过了基地关门的时间,他们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心底禁不住升起担忧,几乎可以确定,他出了意外。 了解情况后,段煊安排几人在基地留守,穿了件外套,打算带其他人去基地附近简单搜寻一遍,看能不能找到人。 而正当大家装点齐全,准备出发时,原本安排留在基地里的郁酌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好了衣服,从另一边上车:「我和你们一起去。」 蒋自明挑眉:「少爷,大晚上的一起出去,能顾得好你自己吗?」 他现在说这话倒没有其他意思,是真觉得郁酌安静待着就行,大半夜的,要真出了什么事情,他连自己都顾不上,更别说去找人了。 郁酌笑眯眯地保证:「放心,我很安分。」 于是没人再开口,段煊坐在前座,只压了压眉,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神色不明,很快就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 此时夜深,基地外围荒无人烟,只围绕着小片树林,树干光秃秃一片,曲折的树枝将月光割裂,树影重重,显得静谧而诡异。 「大家不要太分散,注意警戒。」将车停在外围,段煊叮嘱众人,又看了一眼刚下车,朝四处打量的郁酌,将人拉到自己身旁。 晚上比天亮时有更多未知的危险,幽深的黑暗沉沉地压下来,将众人笼罩,温度极低,周身发冷,视线也是模煳的。 郁酌紧跟上去,树林里路还算好走,枝叶在泥泞中腐烂,和皑皑的雪揉成一团,踩下去软塌塌的,鞋边浸得湿润。 「你们说,谢衷这次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虫鸣阵阵,蒋自明踩断一根枯枝,虽然相信谢衷的能力,但还是不禁朝不好的方向猜测。 余思莹打断他:「能不能别想些有的没的,咒谁呢?」 虽然这样说,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声音慌了慌。 郁酌没出声,深更半夜的,寒意涌动,气息间是树林特有的阴森潮湿,其实他有些犯困,但心里又记挂着事情,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跟了出来。 走动间,鞋边沾着废雪,手指也冻得冰凉,关节泛红,于是轻轻搓了一下。 而出来这一阵,段煊像是总担心他突然不见,时不时转头看他一眼,目光冷凝,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灼人,在发现郁酌的动作后,抬了抬手,将他的帽子扣紧。 积雪未化,光秃秃的树干上垂着冰凌,在月光下几乎透明,冻得刺人,掉下来时发出清脆的响动,在寂静中敲击着众人紧绷的神经。 「说起来——」 脚下发出窸窣响动,蒋自明一边寻找谢衷的身影,一边还是闲不住,再次开口:「前几天,方见余——就是救过杨茴的那个人,好像也提过一次。」 「他告诉杨茴,他们基地里也偶尔有人失踪,见不着尸体的那种,很不寻常,还让她小心点儿。」 「什么意思?」余思莹眼神凝了凝,「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空气中瀰漫着各种怪味,尸臭和血腥气混杂,没走多远,他们一路上只遇到两三只丧尸,众人先是紧张一瞬,摸着黑靠近,待看清丧尸的身形,又陡然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谢衷。 蒋自明回过神,啧道:「这谁说得准。」 第78页 话音落下,他又补充,「我看那些失踪的人,说不定都是被哪个绿眼睛给玩死的,照他那副做派,多少人手都禁不住他耗。」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只是周围寂静无声,便显得十分清楚,郁酌跟在段煊身后,仔细打量周围,思绪飘了飘,不禁想到下午临走时,柯谨其实还给他留了句话。 他说:「杜万虞有问题,要小心。」 虽然郁酌早就隐约清楚这一点,却从来没有被映证过,当时听他这样说,愣了片刻,随后也立即从中得出不少信息。 对于自己的行踪,柯谨显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想便知,这其中少不了郁还峥的插手,而既然是这样,那么郁还峥和杜万虞——他们又有没有什么联繫? 他想得心中焦躁,垂眼思索几秒后,接着便不想了,只勾了一下段煊的衣袖,被他领着往前走,又隐隐担忧,猜测谢衷的失踪真的和这些事有关联。 那就麻烦了。 很快,小片树林被众人搜寻了大半,却没有任何成果,月光黯淡几分,地上铺着的不知道是积雪还是泥泞,夜色更深,眼前黑漆漆一片,雾气瀰漫,涌动着让人不适的死寂。 突然,一道声响划破寂静。 「你们快来——」 余思莹站在不远处的树边,声音有些抖,也顾不得低声说话,顿了一瞬,难掩慌乱道:「你们看,这个人是不是……」 「他是不是谢衷。」 刚走近两步,郁酌便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味,让人禁不住噁心,在月光下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心底也沉了沉。 这是一具尸体。 应该刚死去不久,血液只微微凝固,身上满是丧尸啃食的痕迹,面容也已经血肉模煳,什么也看不清了。 但他身上的衣服和谢衷一模一样。 一时间没人出声,段煊死死皱着眉,目光冷凝地注视着这具尸体,紧接着,他上前一步,将试图翻过来细细检查。 装备、手套、武器,留着他们基地的记号。 一样不少。 「东西都在。」段煊脸色有些难看,目光凝重,却迟疑着,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可能!」蒋自明难以置信,目光发狠,不知道是在否定谁,声音隐隐抖着,却不断地说:「不可能是他。」 他冲上前,把尸体拎起来,想反驳,「他妈的……」 半凝固的血液淌下来,蒋自明说不出话了。 ——「不是谢衷。」 话未出口,一直安静着的郁酌突然凑近,强忍着气味翻了一下这具死尸,开口打断他。 周遭无声,郁酌的声音在此时莫名显得冰冷。 他肯定道:「这不是谢衷的尸体。」 第38章 风雨 话音落下, 其他人的目光倏地落在郁酌身上。 正值严冬,深夜气温更低,唿吸间涌动寒意, 尸体表面也覆盖上白霜, 被翻过身粗略查看后,褐色血液极其缓慢地蜿蜒而下,在泥泞中蔓延开来。 尸臭不重, 但很难闻。 郁酌只稍微靠近看了看, 又伸手探了一下, 紧接着就立刻离远了些,刚后退一步就被段煊扶住肩膀。 他的语气十分确定, 让众人明明不相信, 却忍不住心中升起希望。 但即使蒋自明无比希望死的人不是谢衷, 可是看这人从头到脚的打扮,无一不正是谢衷早上离开时穿的,物品上也有他们基地的记号,怎么看都…… 他皱了皱眉,虽然心中质疑着, 还是忍不住问郁酌:「为什么说他不是谢衷。」 郁酌瞥他一眼,正要开口,下一秒,段煊也在他身旁出声。 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眼神微凝,神色轻微变化一瞬, 随即肯定道:「对, 这不是他。」 蒋自明这下是真的有些惊愕了:「可是……」 这不是谢衷还能是谁? 发现尸体时事出突然,大家猝不及防看见这套装备, 瞬间都慌了神,也被带偏思绪,情绪涌动之下没有仔细打量。 听郁酌这样说,而段煊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余思莹定了定神,上前一步仔细观察,没看几秒,她目光一顿,立刻发现其中不对劲之处。 她倏地松了口气:「你们看他的右手。」 这人两手都戴着手套,在丧尸的啃食和拖行下已经成了碎布,显出裸露的皮肤,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大家在外出任务,为了避免意外被丧尸感染伤口,大多会选择这样的防护措施。 只有一处不同。 蒋自明闻言变了脸色,也凑过去仔细看,视线落在对方手上时,他勐地后退一步,也明白了原因:「我操,他右手没有小指。」 虽然沾着凝固的血迹,但能够清晰地看出,手指的断口不是新伤,已经痊癒到只剩下一道细微疤痕,显然不是最近留下的,自然也不可能是谢衷。 确定这一点后,蒋自明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又心有余悸,怀疑道,「这他妈什么情况,谁干的?不会有埋伏吧。」 这尸体穿着谢衷的衣服,脸上血肉模煳,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显得更加诡异,但能确定的是,肯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几人警惕地搜查了周围各个隐蔽的角落,但没有任何发现,思量之下,又检查一遍尸体附近的脚印痕迹,依旧没找出线索,所有能让他们察觉端倪的地方都被扫除得干干净净。 更重要的是,虽然知道这人不是谢衷,可对方现在下落不明,也不清楚到底情况怎么样,大家放心几分的同时,心中又升起更加浓重的担忧。 第79页 回基地后,段煊安排人加固基地的防御,叮嘱站岗的人注意谢衷有没有出现,并警惕周围动向。 「有人找了具尸体假装谢衷,估计是想让我们以为他死了,放弃继续找他。」段煊皱起眉,「但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往好处想,这至少能说明谢衷暂时安全,但段煊的神色却并不见轻松,继续道,「明天天亮后继续找人,大家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单独行动,注意警惕,除了丧尸之外——」 「就算是人类,也要提防。」 会议室里悬着吊灯,正好照亮几人中间的桌面,谢衷出事给了大家不小的打击,一时间气氛微微凝滞,窗外风声隐约响动,漆黑一片,暗色逐渐蔓延进来,一点点吞没了灯光边缘。 「我们附近也没其他基地了,如果没有新的倖存者出现,你们说,会不会是——」 寂静中,蒋自明开口,想了又想,还是压不下心中的怀疑,想问这会不会是埃尔维干的。 但没等他问完,很快就被余思莹驳回:「他虽然疯,但平时想哪次干点什么不是声势浩大,这样耍阴招,不像他的作风。」 段煊半晌没出声,只在听到新的倖存者这几个字时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眼,目光似乎落在郁酌身上,又在对方回望过来的时候佯装无事地收回视线,只是微微拧了拧眉,泄露出几分情绪。 郁酌:? 他眨了一下眼睛,却也没多想。 听其他人讨论了半天,他虽然有些困,思绪却没停,食指下意识地敲了一下裤腿。 其实刚才听到余思莹这样说,郁酌心中也顿了顿,突然就想到一个人。 郁还峥。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对方没这么蠢,如果真是郁还峥干的,不可能会留下这种低级的破绽让他们发现。 再说了,不管是郁还峥还是杜万虞,他们都没有带走谢衷的理由。 …… 至后半夜,天空中又飘起雪来,地面积雪消融,又很快被再次覆盖,皑皑的一片白,鞋面陷入其中,留下一排清晰的痕迹。 「砰砰——」 「进来。」 柯谨推门进屋,换鞋之后,言语恭敬地对面前的人开口:「郁总,我已经按照您说的,和杜万虞去联繫过了,她说希望您能看一看这份调查报告。」 室内昏暗,只在桌边亮着一盏小灯,已经这么晚了,郁还峥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西装革履地坐在桌边,闻言扶了眼镜,接过文件袋。 纸上印着密密麻麻的铅字,夹杂许多复杂的符号和数字,像是在记录数据,昏黄灯光下,只听见纸面翻动的哗啦声。 安静半晌,寂静中,柯谨紧张地看了郁还峥一眼。 对方的面容大半隐没在黑暗里,被暗光镀上一层阴影,显得神色晦暗,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柯谨有些受不了此时的气氛时,郁还峥终于抬起眼。 他脸上带着温和笑意,点头道:「明天我会亲自去和她见一面。」 柯谨盯着对方幽深不见底的目光,即使语气寻常,却禁不住紧张,闻言神色一松,正要点头,紧接着又听郁还峥继续开口。 郁还峥敲了敲桌面,却是提起一件与此毫不相关的事。 「你已经见过郁酌了?」 「见过了。」柯谨一愣,犹豫之下,又硬着头皮开口,「您是想把他带回来吗,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黯淡光线中,就看见郁还峥很轻地笑了一下,眼底却泛着冷光,莫名显得晦暗:「暂时不用。」 「我最清楚,没人能受得了小郁的脾气,他也不可能忍受这么差的生活环境,等他待不下去了,早晚会回来。」 郁还峥对此很肯定,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句话他没说出口。 ——过不了几天,等他办完事,就算郁酌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回来,那时候他便会真正明白,只有在自己的庇护之下才是最安全的。 柯谨视线顿了顿,下意识想起上次碰面,思及郁酌对他的态度,目光复杂了一瞬,听郁还峥这样说,又迟疑几秒。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也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见,柯谨隐约觉得,对方的气色比起之前似乎还更好了些。 是错觉吧? - 几天时间过去,难得天晴,云层缝隙间透出细微的光线,将整个天空涂抹上亮色。 谢衷一直不见踪影,而那天的事在大家心里留了个钩子,始终让人记挂,基地里气氛也一天比一天紧张,段煊经常会带人出去巡查,却不再总要求郁酌一起出门,只让他安安分分待着。 正好郁酌也不愿意四处跑,于是十分顺从地每天在基地内逛逛,今天过了中午,见门口缺人,他登上门口一侧的哨塔。 另一边哨台上是汪和。 汪和之前过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这时候没了乐子,忍了又忍,实在是闲得慌,也找不着人说话,这次郁酌来了,他立即闲不住地找话聊。 一通胡侃下来,也没说别的什么,汪和只从自己曾经的挥金如土讲起,绘声绘色,最后又提到郁酌天台的救命之恩—— 郁酌围着围巾,倒也不太冷,坐在高台上听了听,没忍住搭了两句话后,汪和就更加止不住话头,居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傍晚。 「滴滴。」 谈话间,两人也注意着高墙外,远远看见一辆车从小路尽头开出来,喇叭声后,确认过车牌号,汪和熟练地打开基地大门。 第80页 紧接着,后面又出现了第二辆车。 汪和迟疑几秒:「这车不是我们基地的吧。」 虽然这样说,但能看出来,两辆车速度不快,也车速相当,一前一后地开出来,肯定是商量好的,不会有什么危险。 已是黄昏,寒意中缓缓凝聚暮色,半边天空深深浅浅地晕染开来,厚重的云层往地面上压,也映出几道细长的影子。 段煊正开了车门,还没来得及下车,便听见一人的声音传过来。 「段哥。」 一抬起眼,他看见郁酌靠在哨塔的栏杆上,见他看过来,郁酌又露出笑容来,较长的碎发从脸侧垂下,背着光线镀上一层浅边,身形勾勒出模煳的剪影。 段煊穿着作战服,周身气息冷凝,神色间原本带着一丝烦躁,在这时也不禁扬了扬眉,冷峻的脸色松了几分,视线微顿,朝他招了下手:「下来。」 第二辆车上是方见余,带了几人过来交换物资,自从两个基地联繫上后,大部分时间都是由他出面进行交涉。 一箱箱货物搬下车,很快,蒋自明又从仓库里运出一部分东西,杨茴详细记录下物品数量,没一会儿就完成大部分工作。 郁酌缓慢地下了哨塔,段煊正在长梯边等着,在最后一级时搭了把手,把人扶下来,随即十分自然地按了按郁酌的手指:「冷不冷。」 「有点。」郁酌的声音闷在围巾里,手上很暖和,完全不像是觉得冷的模样,嘴上却半点不含煳,补充道,「上面风很大。」 另一边,方见余送完货,正和杨茴聊着,段煊拧了拧眉,听郁酌这样说,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唿,领着他回休息处。 室内无人,几分钟的功夫,窗外已经黑沉沉一片,开灯后视线变得清晰,空气干燥,有些闷。 「喝完。」 段煊递给他一个保温杯,又转身去开窗通风,压了压眉道,「这几天雪化,基地里生病的人不少,别被传染。」 郁酌打开盖子,热腾腾的水汽飘出来,隐约模煳视线,也在脸上沾染一层温热的湿润。 他眨了眨眼,只喝了一口就动作顿住,立即放下保温杯,随即不着痕迹地推远了些。 「怎么?」段煊对郁酌的不配合习以为常,撩起眼皮看他。 郁酌:「不想喝红豆。」 他说的理所当然,而在此之前,段煊也见识过对方各种各样不爱吃的食物,仔细算起来,估计能写出一本菜谱。 闻言,段煊倒也不意外,没多说什么,只莫名笑了一声:「这也在你的挑食名单里?」 他语气缓了缓,又像是心里压着事,很快就敛下神色。 郁酌看出他的情绪变化,不禁扬眉,心道对方脾气真是多变。 刚才回基地时,段煊脸色臭的要命,看起来像是压着火,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基地外和人打了一架,现在坐在桌边,又柔和不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了。 段煊没注意到他的打量,似是不耐地啧了一声,思索之后,又把杯子推回去,往里面掺了点水:「来不及煮别的,这次将就一下。」 犹豫几秒,他又补充:「喝一半就行,明天就换。」 郁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在对方的注视下接过,唿吸间夹杂着热气,刚喝下一口,甜滋滋的热意往心头里钻。 段煊盯着他看了一阵,似乎是在仔细督促,然而半晌过去,郁酌还没来得及放下杯子,突然之间,他听见对方再次开口。 周遭安静无声,他声音微沉,十分清晰地传进郁酌耳中。 「我今天遇到柯谨了。」 寂静中,段煊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神色淡淡,面无表情地瞥了郁酌一眼,看起来只是随口提起,又像是在等他的反应。 「咳咳——」 ! 郁酌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下,完全没想到段煊会在这时提起柯谨,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正好碰上面。 他勐地咳嗽几声,脸都有些红了,又忍不住转头去看段煊。 结合对方刚才难看的脸色,郁酌心中一顿。 不,不会真打起来了吧。 第39章 铁链 郁酌咳嗽半晌, 段煊就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看了几秒,他屈指敲了一下桌面, 声音很轻, 目光划过郁酌的侧脸,接着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对方漆黑的眼眸在此时更加润亮,瞳孔中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身形, 又被细长的睫毛隐隐遮挡, 窥不见神情。 其实段煊一开始没打算提这件事, 回基地时,也只是在心压着火, 焦躁难掩, 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几分钟前, 他看着郁酌神色恹恹地喝水,表情也是冷淡的,思绪便顿了一瞬。 郁酌全身被厚重的衣服包裹住,行动也不太利索,看起来很懒散, 随着他缓慢的动作,外套拉链下滑一小截,露出柔软的暖色调毛衣和亮晶晶的吊坠。 恍神之中,段煊只觉得时间似乎倒流至一年前,气氛陡然间变得安静,周遭的环境也缓缓发生变化, 杂草丛生, 天色暗沉。 那时候郁酌还不认识他。 两人的视线不经意交汇,又立即错开, 极其冷淡且生疏,段煊只能远远地看着郁酌跟柯谨一起离开,就像今天从哨塔上下来时,对方踩着最后一级梯子,搭上自己的手一样。 段煊没来由的心慌,所以下意识将这句话说出口。 第81页 但他没有告诉郁酌的是,其实这几天在基地外除了四处找谢衷,他也没有停止过搜查柯谨的踪迹。 根据对方上回出现时带的装备就能看出,他们的基地应该不远,也许就在附近,然而几日下来,一直没有任何结果。 直到今天,段煊正好在城郊的仓库门口遇到柯谨。 对方带了一伙人,看得出是来搬物资的,队伍中的人都身着作战服,训练有素,双方刚一碰面,俱是一愣,神色也都变化一瞬,接着就立即警戒起来。 仓库荒废多时,结霜的杂草胡乱生长,墙壁上爬满了茂盛到近乎诡异的藤蔓,因为严冬而逐渐枯萎,每一片叶子都盛着雪,散发着浓郁的腐朽气息。 这里曾经似乎经歷过激烈的打斗,几辆外表凹陷的汽车横在铁门边,锈迹斑斑。 破碎的玻璃插在泥泞中,边缘锋利,隐隐闪烁光泽,段煊踩着长靴跨过碎玻璃,目光紧盯着柯谨,却并没有出声。 而柯谨也只是顿了几秒,随即想起什么,视线落在段煊身上,眼神中带着审视。 「段煊——是吧?」静默中,柯谨转了一下手里的尖刀,挑眉后,突然主动开口。 段煊表情淡漠地瞥他一眼,似乎并没有情绪波动,半晌,也扯了扯嘴角,冷着脸道:「好久不见。」 虽然他这样说,但两人都很清楚,他们上一次见面就是在几天之前,却都没有说破。 而交谈间,他们明明没说什么重话,空气中却莫名涌动着硝烟味,就连一旁的队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不禁面面相觑。 对视的目光交错一瞬,段煊立即偏过头,没再看他,手心朝前摆了一下手,示意其他人可以进去了:「走。」 和柯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段煊神色不变,却在下一秒听到对方轻声开口。 他挑衅似的说:「替我向小郁带声好。」 段煊脚步立即停了一瞬,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冷下来。 半晌,他眉尾微低,压着情绪偏了偏头,眼底也翻涌着戾气,淡声道:「我不给人带话。」 「你可以自己告诉他——如果你们还有机会见面。」 - 郁酌又喝了口水,好一会儿才恢復如常。 抬起眼,他见段煊眉眼间带着躁意,面色冷凝,看起来像是在走神,眨了一下眼睛,将水杯搁在桌上:「那个——」 「想说什么。」 段煊视线微低,眼皮压出几道褶皱,显得目光更加冷淡,但脱口而出的这几个字却显得急促,忿忿的心绪隐藏其中,不易察觉。 天色暗淡,窗户紧紧关着,吹着风,寒风夹杂碎雪击打在窗棱上,噼里啪啦地一阵响,似乎和翻涌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忽视。 段煊表面上看着镇定,是因为回来后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压下怒意。 但尽管如此,他却也只是勉强克制住表情,实际上心里气得要命,牙都要咬碎,恨不得直接开口去问——要是你们真没关系,柯谨怎么会说这种话。 郁酌扬了一下眉,没出声。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问什么,被对方冷脸盯着,觉得自己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对,难得心虚地抿了抿嘴唇,半边脸陷进厚实的围巾里,冒着热气。 半晌,他抬眸对上段煊的视线,紧接着便怔了几秒,迟疑之中,又好像从对方冷硬的神色中窥见什么。 段煊生气时总是冷脸,于是显得有些冷酷,这时候垂下眼皮,一言不发地坐着,除了烦躁之外—— 郁酌细细打量他,像是从中看出几分不高兴,委屈或是不满,总之是从来没有在对方身上出现过的情绪。 还是说是他看错了? 他思绪一转,突然不明显地笑了一下。 眼尾弯弯的,连带着周围的冷意都消散几分,语气黏黏煳煳。 「你吃醋了吗。」他问。 段煊唿吸微顿,手指也紧了紧,随即反应过来,几乎想要冷笑出声了。 又来这招。 他没回答,侧过身,右腿搭在郁酌椅下的横樑上,稍稍用力,轻松地将人朝这边勾过来一些。 凳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郁酌向后倾了一下,又立即被段煊按了按后颈。 ? 窗外嘈杂声渐歇,黑沉沉一片,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洒下一圈圈模煳不清的光晕,透出偏暖的色调,气氛静谧,两人靠得很近,连唿吸声也清晰可闻,气息间喷洒着热意,让郁酌鼻尖发痒,不明所以地动了一下。 段煊微微弓身,垂眸睨视着他,手臂线条起伏,几乎将郁酌笼罩住,显得有些强势。 话题转了回去。 「我只是想说,他形迹可疑,又是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你要是聪明,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他冷言冷语地警告郁酌,下意识垂眼,见他安安静静听着,话语一顿,又却被对方润亮的目光看得心乱,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喉结上下滚动。 紧接着,没等段煊反应过来,他已经抬起手,指腹摩擦过郁酌的下唇,又突然稍稍用力按了一下,使得他唇色更深,柔软地陷下去一块。 手指冰凉,冻得郁酌睫毛一抖,却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眼神看起来有些茫然,但并没有躲开。 「段……」 段煊被手上的触感惊到,立即收回手,指尖渗出一层薄汗来,不由得心脏狂跳,唿吸也隐隐急促,隐晦的目光落在郁酌唇角,挪不开眼,少见地有些手脚僵硬。 第82页 暖气的温度实在太高了。 他脑子里空白了几秒,各种思绪乱成一锅粥,原本想说的狠话早就被忘得一干二净。 风声稀疏,老旧的灯泡晃了一下,在墙边映出两人交迭的影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煊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紧抿着嘴唇,抑制住心跳,强装镇定,目光沉沉地说完后半句话。 「最好离他远一点,以免被人骗。」 …… 郁酌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的也有些紧张,周身泛起热意,他缓缓舒了口气,又去看段煊的表情,轻而易举地明白了他的口不对心。 段煊总是嘴上这样说,可他的神情和硬邦邦的语气,刚才那一长串警告的话语,其实都只有一个意思,太明显了,每一个字都是在控诉般地告诉对方—— 我就是吃醋了。 但两人互相隐瞒,郁酌什么也不肯说,只想着泾渭分明地推开他,于是段煊也不肯松口,气闷着,嘴硬地不肯承认。 可于此同时,他也前所未有地认识到自己对郁酌的保护欲,浓烈的情感只有在这时候被剖开来,复杂的思绪展露无遗。 段煊想知道一切,希望对方对自己毫无保留。 却并不是想要占有,甚至无关其他情绪,只是希望他不会有危险。 - 基地外不安全,天黑之后基本上就没人再出去,只留两人在门口轮班,于是大家整整齐齐地聚在会议室开会。 郁酌听了一阵,熘达着回房间。 其实刚才除了应付段煊,他也仔细想过,柯谨之前一直在南方,无缘无故跑过来,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而他完完全全就是郁还峥的走狗,如果没有郁还峥的吩咐,不可能独自行动。 谢衷又正好失踪—— 「说起来,你知不知道杜万虞那边什么情况?」郁酌开了收音机,见蓝光闪烁,知道广播员来了,半靠在椅背上,「或者谢衷的消息也行,你不是说所有地方都能看见,就没有什么发现?」 「少爷,你还真把我当全方位监视器了,专给你打工?」 广播员没回答他的问题,半晌,只冒出来这样一句话,语气中带着调侃,时间久了,也跟着蒋自明改了称唿。 郁酌扬了扬眉,懂了:「原来你也不知道。」 广播员咬牙。 激将法是吧?太低级了,他一眼就能看破,也绝对不可能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 谁知他又等了一阵,却见郁酌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接着就没了声响,自顾自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接着,郁酌又似乎闲得无聊,将收音机上的几个按钮来来回回按了个遍,咔咔响。 广播员忍了又忍,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听见对面响动一阵,随后居然传来剥糖纸的哗啦声响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谁说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 广播员简直想封住他几秒钟前的嘴,难言地静默几秒,过了一阵,还是含含煳煳,有些支吾地开口:「就——」 「就什么?」 「这我也不好说。」广播员破罐子破摔,意味不明地说,「反正你知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都绝对是安全的就行了。」 什么意思?郁酌没明白,又继续问:「谢衷呢?」 「活着。」 郁酌眯了眯眼,怀疑地停顿一瞬,知道广播员肯定在打别的算盘,对他的回答不太相信,又不禁思索对方所说的他会很安全是什么意思。 同一时间,数公里外的基地。 ——谢衷确实还活着。 无声的死寂中,只有头顶悬挂着一盏惨白的灯,刺目的光线洒下来,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死气沉沉。 地下实验室的铁门也有些反光,门内装置简洁,入目皆是冰冷的各类仪器。 谢衷死死皱着眉,手指蜷曲一下,紧接着,终于睁眼醒过来。 他先是下意识闭了闭眼,眼球刺痛,全身也骨骼也响动着,四肢无力,隐隐疼痛,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逐渐适应了光线,接着才开始打量四周。 这个房间很小,无窗,只有一扇小门,稜角锋利,让人窒息。 他勐地一顿,立即站起身来,趔趄了一步,摔倒在门边,正要继续朝前握上门把手,颈间却立即被紧紧束缚住,冰冷的坚硬感传来。 拴在他脖子上的铁链在地面拖行发出响动,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 谢衷狠狠皱了皱眉,挨着墙壁,似乎能听见外面传来的细碎声响,隔音太好,听不太清,却一直没有停歇,但仔细听来,并不太像人类,反而像是—— 正在挣扎的丧尸。 他喘了口气,神色有些难看,靠墙坐着,刚才的动作耗尽了让的力气,于是在原地一动不动。 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啪嗒——」 下一秒,门开了。 谢衷坐在地上,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长靴,目光上移,略过对方身上穿着的防护服,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他目光顿住,神色间显出几分惊愕来。 他嗓音沙哑:「你……」 对方看着他冷笑,蹲下身来,勐地扯住他脖颈上的铁链,冰冷的声音一字字砸在地面上,冷声道:「怎么,很意外吧,没想到我还活着?」 第40章 实验 清晨。 第83页 天色大亮。 郁酌被楼下的响动吵醒, 睏倦地在床上坐了半晌,下楼时,看见几人正往武器库的方向走。 今天留在基地的人比平日里多, 也没做别的, 只井井有条地来回搬东西,检查各个角落的警报器后,又去加固高墙和门边的防御。 余思莹扛着一捆武器从他身边经过, 见郁酌出来, 停顿几秒, 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郁酌看着她笑了一下:「怎么了?」 余思莹神情看起来有些严肃,她朝门口瞥了一眼, 接着便将郁酌拉到一边, 直接进入正题:「今天杜万虞要带人过来。」 她低声道, 「听她说,是之前的研究出了点成果,有很大进展,来找队长,想要谈谈合作的事情。」 丧尸化研究?郁酌迟疑几秒。 之前在杜万虞的基地, 他记得那个骗子研究员在演讲时提起过,先不说这项研究有没有可行性,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这么快就有成果,不知道她口中的有进展是发展到了哪一步。 郁酌垂了垂眼,对此有些怀疑, 也不明白余思莹这时和他说这些的意思, 但还是笑眯眯地点头:「我知道了。」 余思莹的话显然还没说完,顿了片刻, 见郁酌应声,她皱眉继续道:「要不……你先躲着点。」 ? 虽然不太好说出口,她还是面色异样地解释了几句。 杜万虞看起来很看重这项研究,也急需其他基地的合作和帮助,肯定会带不少人过来,其中必不可少的两人,一个是主要负责研究的马博士,另一个自然就是他们基地最能打的埃尔维。 「那个绿眼睛没什么底线,人也挺疯的,看到你说不定又要找你麻烦。」 「你明白吧——」 余思莹比划,「要是到时候埃尔维挑事,队长估计得直接和他打起来,那可就直接谈崩了。」 她仔细想过了,觉得这是最方便的解决方法,再说了,郁酌看起来不太能应付这种场面,也不知道怎么反抗,到时候被吓到怎么办。 这段时间,虽然两个基地表面上相处还算和谐,其实大家都有点憷杜万虞。 既是因为他们基地势力太大,极易造成威胁,更是杜万虞这人看着深不可测,根本也无法直到她的真实目的,所以才会在对方到来之前进行各方面准备,以免发生意外。 郁酌:…… 他扬了扬眉,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正要回答,下一秒—— 「人到了吗?」 不远处,段煊上前询问。 他一边戴上防护手套,长靴包裹着肌肉流畅的小腿,卸枪后转头瞥了郁酌一眼,也隐约听见他们的交谈,脚步微微一顿。 没有迟疑,段煊不明显地冷笑一声,眉眼间流露出攻击性,随即沉声道:「不用躲。」 这种人犯不着特意避开,要真出什么事情,也有他兜着。 留下这句话,段煊仍然拧着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出声,紧接着,基地门口传来刺耳的汽车轰鸣。 「滴滴。」 门口放哨的人确认来者身份,缓缓打开基地大门,其他人警惕地看过去,段煊的目光也立即冷凝起来。 数辆车整齐地开进基地。 都是经过严格改装的越野车,装配齐全,也安装了完备的武器系统,车辆表层材质坚不可摧,车轮轧过雪地,印出极深的刻痕。 杜万虞这次穿了作战服,显然不是没有任何防备,比起之前增添了几分凌厉和干练,埃尔维紧随其后下车,扛着一把重型枪,四处瞟了一眼,想要上前,又被杜万虞用眼神制止。 她朝大家微笑:「抓紧时间,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见气氛稍有缓和,围在四周的众人也犹豫着放下了武器,段煊手指松了松,收枪转身:「这边。」 郁酌不觉得他们真能有什么重大发现,犹豫几秒,没跟上去。 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杜万虞确实很不简单,在病毒肆掠时建立起规模巨大的基地,还能投入无数资源用于病毒研究,很有魄力。 却没有看人的本事。 这时还是早晨,他不紧不慢去了饭厅,屋内没人,却整整齐齐摆着几个碗碟,保温杯紧紧拧着杯盖,郁酌把盖子打开,发现红豆已经换成了南瓜粥,热腾腾地冒着气。 他慢吞吞地坐下喝了一口。 甜的,加了一勺糖。 四周寂静无声,仔细去听,只能隐约感觉出积雪正一点点融化,缓慢而柔和。 然而时间缓缓流逝,他刚坐下没多久,粥也才喝了一半,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剧烈的摔门声,震得门框都晃了晃。 咔咔几阵响后,郁酌又听见子弹上膛的声响,禁不住站起身去门外看发生了什么。 「既然你是这种态度,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此时距离他们开始谈话过去不到一个小时,杜万虞已经冷着脸走了出来,面容间染上几分怒意,拉开车门,又转身吩咐埃尔维,「上车,走!」 因为她的突然发难,基地中其他人都迅速警戒起来,数不清地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他们。 杜万虞的手下也没愣着,双方手里都是热武器,一旦冲突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一时间僵持不下,气氛凝固。 段煊没下命令阻止,只站在原地神色不耐地打量对方。 埃尔维却完全不慌,慢慢悠悠地从会议室出来,也没急着上车,很悠闲似的打量周围。 第84页 下一秒,他的目光不经意朝郁酌这边扫过来,意外地挑眉:「在啊?」 郁酌眨了一下眼睛,没说话。 段煊眉心跳了跳,又要发火了,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埃尔维却没闪开,反而毫不慌张地杵在原地,转头见杜万虞已经关了车门,浅绿色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笑。 停顿片刻,他没安好心地开口,突然提起刚才的会面:「说真的,拒绝她不是个好选择。」 埃尔维意味不明地抛出这样一句话,又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道,「她的合作对象可不止你们,不管怎么样,计划都一定会继续下去。」 他说得没头没尾,郁酌皱了皱眉,在心里过了一遍这几句话,段煊的脸色却立即沉下来,目光晦暗,压着复杂的情绪。 看着几辆车离开,段煊按下门边的信号器:「开会。」 - 「什么情况——?」蒋自明语气怀疑,「他们真找出逆转丧尸化的方法了?」 「不算是。」 灯泡明晃晃地悬在众人头顶,桌面冰冷坚硬,反射出刺人的光线,关紧门窗后,四周更加寂静无声,显得气氛有些凝重。 段煊屈指敲了一下桌面,「这也是他们过来的原因,她的意思是,实验样本不够。」 「要想确定研究成果支撑理论,又得保证药物不会有其他副作用,她需要更多的投入,以及实验对象。」 实验对象? 郁酌皱了皱眉。 另一边,蒋自明已经勐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操,这不就是拿活人做研究吗?」 「丧心病狂。」他忍不了,「我说呢,昨天还听方见余说,他们基地又有不少人失踪,还进出着一群面生的外来者,合着这些人都是被她抓去试毒了吧。」 郁酌打断他,思索道:「已经确定研究成功了?」 段煊拧了拧眉,看他一眼:「她没有明说,但大概是真的有结果了,只不过——」 想起刚才那个不怎么靠谱的马博士的讲述,段煊话语迟疑几秒,郁酌却明白了他的停顿代表什么。 只不过那些人死而復生,看起来痊癒,其实根本无法完全保持意识清醒,身上也会带有和人类截然不同的特徵,也许根本不能算作是人。 这是郁还峥早就失败过的道路。 也正是因为段煊表示这根本不可能实现,杜万虞才会突然起身,被激怒一般,面带愠色地离开。 还有埃尔维的那句话—— 他们没有时间了。 明明表面风平浪静,内心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严重,似乎下一刻情况就会发生剧变。 郁酌察觉到不对劲,回房间后,敲了一下收音机,思来想去,主动提起之前广播员要求他做的事,开口诈一诈他。 「之前说好的合作,如果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也没必要继续交换了。」他威胁道。 广播员:「不是——」 他还想挣扎,「我真什么都不知道。」 郁酌弯了一下眼睛:「反正这里也有危险,要我说,我不如趁现在直接离开,也顺便躲着点郁还峥。」 广播员傻眼:「你真捨得啊?」 郁酌翘了翘椅背,假装什么也没听出来:「有什么捨不得的。」 对方一阵沉默。 就之前那次谈话来看,他肯定知道些不少信息,只是藏着掖着不愿意说,郁酌好整以暇地等了几秒,隐约听见另一头传来响动。 对方像是有些急了,挣扎着犹豫几秒后,嘆了口气。 半晌,他终于听见广播员开口,不知道是妥协了还是终于编好藉口。 他说:「告诉你也行。」 说完这句话,广播员又补充,「但我话说在前头,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你立刻去找人,也改变不了什么,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说。」 他嘀嘀咕咕解释一通,有些含煳其辞,郁酌大概听了个明白,却只理清了杜万虞和谢衷失踪的联繫,以及其他细枝末节的线索。 郁酌看得出来广播员话没说全,遮遮掩掩的,只能说是半真半假,勉强可以相信。 而即使对方没提,他也感觉得到郁还峥在其中扮演着分量不小的角色,很有可能的是,他一直在推动这一切。 郁酌微微扬眉,又追问了几句,接着立即转头去敲段煊的房门。 - 已是夜深,天空阴云笼罩,厚重地凝聚大片,黑沉沉地下压,浓稠的暮色中,月光只从浓云后隐隐透出白边,光线黯淡,几乎不能视物。 「你——」 段煊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反应过来时,车已经开到了杜万虞基地附近。 他原本还生着气,听到敲门声,开门见居然是郁酌,勉强压着情绪,冷下脸来。 起初段煊并不打算理会,但郁酌一开口说话,他就没办法拒绝了,三言两语间,听出对方话语中旁敲侧击的暗示,知道他又背着自己有了小动作,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质问,还是庆幸他这次知道要和自己说一声。 段煊不可能让郁酌一个人来,而这件事也关系到整个基地和谢衷的安全,只能领着人去拿枪。 半晌,他拧了拧眉,神色间显出几分犹豫和担忧,「你在车上等我。」 「我想去。」郁酌很坚持。 这件事涉及了郁还峥的计划,也关系到郁酌之后的安排,即使只是踩个点,他也必须亲眼看看才能知道更多信息。 第85页 段煊只这样说了一句,见阻止不了,接着没再开口,眉尾压低,转动方向盘,一段路后,把车停在隐蔽处。 下车后,脚下踩着厚重的积雪,枯枝败叶混着泥泞,风冷得扎人,郁酌拢紧衣领,脸吹得有些疼,没走几步,被段煊按了按帽子。 入口在侧门,只在两侧各站了一个人,也不知道是杜万虞过于自信还是忙碌之中有所疏漏,防范并不算严密。 段煊朝郁酌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安静躲着,随后悄声靠近门边,动作利落地将那两人敲晕。 处理干净,他看着郁酌招了招手:「过来。」 探照灯交错着在黑夜中扫过,哨塔上的人完全没有发现高墙下的两个人影。 进入基地后,段煊见郁酌轻车熟路地找地方,似乎对这里熟悉的不得了,不禁皱了皱眉。 是偷偷来过,还是有人告诉他? 他脸色沉沉的思索半晌,没走多远,当两人停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眼看见对方要去按开关时,段煊终于忍不住了,从后面揪住郁酌的衣领。 他沉声道:「我来。」 郁酌倒是不太担心,广播员提过,因为和段煊没谈拢,杜万虞晚上临时离开了基地,这时候估计正忙着,防守也松懈。 然而随着这扇破旧的小门应声打开,两人摸黑走下台阶,他的神色却凝重几分。 狭长的台阶延伸至极深的地下,两侧都是墙壁,曲曲折折,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没走两步,浓郁的消毒水味立即涌了过来,夹杂着潮湿的水汽,寒意刺骨,郁酌脸色白了白,觉得有点噁心,脚步下意识一顿:「段哥。」 「怎么了?」 黑暗中,段煊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察觉到情况不对,攥了一下郁酌的手腕,指尖摸索后,最终紧紧牵住他。 感受到对方冰凉的温度,他皱了皱眉,低声道:「跟紧我。」 楼梯尽头,难闻的药水和金属器械味更加浓烈,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们无比熟悉的——属于丧尸的腐臭气息。 进入地下入口,刺目的白光微闪,一座巨大的生物实验室展现在他们眼前。 第41章 目的 一扇简陋且生锈的铁门, 将数尺深的地下与外界隔绝开来。 实验室面积很大,走道两侧裹着材质特殊的隔板,灯光惨白, 在寂静中簌簌地响着, 如同电路老化的旧灯泡,似乎下一秒就要报废。 随着两人缓慢地向前,灯光疯狂闪烁, 黑白交错, 刺目的白光垂死挣扎着明灭, 通道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是他们做实验的地方。」郁酌很不喜欢这种环境,黏腻的冷气一个劲地从颈间往里钻, 带着让人作呕的怪异触感。 段煊脸色冷凝地点头, 没出声, 只微微错身站在郁酌身前,以免危险出现时来不及防备。 寂静中,鞋面与地面的摩擦声格外清晰。 郁酌揉了一下手指,关节有些僵硬,指尖冰凉, 几秒钟前还置身于黑暗中,这时候眼前陡然间变得明亮,下意识闭了闭眼,抬手攥住段煊的衣摆。 数米开外的右手边是一扇自动化玻璃门,半晌,传感器察觉到有人靠近, 这扇门便悄无声息地缓缓打开。 郁酌脚步一顿, 朝里面打量一眼,拉住段煊低声道:「我们进去看看。」 这是间档案室, 柜子上摆满了活页夹,整齐罗列,文件封面上仔细标记着序号,郁酌较为熟练地划开控制屏,按照指引翻开几页数据。 里面都是普通的药品配表,没什么特别,紧接着,他动作微顿,发现屏幕右下角似乎是凸起的,于是轻手按了一下。 齿轮转动,墙边近两米高的柜子内侧探出一个抽屉,空间很小,只放了几个档案袋。 每一页档案左上角都印着一张一寸照片,各种性别和年龄的人涵盖其中,再往后翻,是记录他们的各项身体数据的数字符号。 「这是——」郁酌垂了垂眼。 「是实验记录。」段煊接过活页夹。 郁酌:「如果只是记录,为什么要单独藏起来?」 让人意外的是,如果单从时间上看,其实这项研究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甚至是在丧尸病毒爆发之前。 段煊的心勐地一沉,又将这份文件向后翻了几页,a4白纸写得密密麻麻,包含了被研究者的个人资料和各类药物编码,以及后期的情况变化。 编号:0335 批次:3 注射第一周:24小时内状况良好,后出现短暂昏迷、休克、唿吸骤停现象,症状间隔时间为5-8小时,未出现丧尸化特徵,无异变。 注射第二周:嗜睡,易飢饿,长时间昏迷,瞳孔变色、指甲加速生长、新陈代谢快。 注射第三周:异化状态得到遏制,瞳孔,皮肤,身体修復能力,意识,对人肉有强烈的渴望。 注射第四周:实验体发生全身异变,只能保持短时间意识清醒。 注射第五周:实验体死亡,无排异现象,原因不明。 …… 档案数据多到数不清,不知道是拿多少人做过实验,显而易见的是,在实验开始前,这些人并没有被感染,也没有变异徵兆,是活生生的人类,进来之后被同时注射丧尸病毒和药剂,却没能扛过去。 段煊狠狠皱起眉,神色间难掩焦躁:「他们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人。」 「杜万虞可是基地首领。」郁酌却并不意外,「随随便便安排一次事故,这些人就能在其他人眼里变成死亡状态,被丧尸咬死的人太多了,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第86页 听他开口,段煊眼中划过一抹异样,偏头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听郁酌的描述,就像是他早就亲眼见过这样的场面。 「但是……」下一秒,郁酌又语气微顿。 段煊:「但是什么?」 郁酌迟疑几秒,蹙眉道:「这不是逆转丧尸化的研究。」 从这些记录来看,给实验体注射的药剂根本不是为了抑制丧尸病毒扩散,反而加快了实验体丧尸化的速度。 ——他们的目的和之后的郁还峥一样,并不是想要找到抑制病毒扩散的方法,而是希望丧尸病毒能够和人体基因相融合,既保留人类的意识,又能拥有丧尸的能力。 准确说来,如果这是杜万虞要求的,那么她想做的根本就不是挽救大家的救世主。 而是制造出新人类,彻底推翻局面,也以此完全规避人和丧尸的冲突。 这种实验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杜万虞在撒谎。」段煊捏着白纸的手指微微收紧,说不出是什么想法,对方白天时刚说要合作,却完全没有提过她的研究是这种形式。 「不一定。」郁酌扬眉,想了几秒,似是随口应了一句,「说不定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夹层,也对这个底层计划不知情。」 翻出这些东西后,郁酌已经能确定,这一切都和郁还峥脱不了关系,文文件中记录的好几种药品配比甚至是他早就在对方的实验室里见到过的,他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他把文档放回去,关闭柜子前,停顿几秒,又抽出其中一张实验记录,塞进长柜最外侧的活页夹里。 「先去找谢衷。」段煊攥了攥他的手腕。 出了资料室,没走多远,走道两侧排列着一扇扇小门,都上了锁,门上嵌着一块极小的透明玻璃,从外面往里看,能隐约看见隔间的内部环境。 空间狭小,除了一张搬床,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剩下的地方也仅能转个身,段煊试着压了一下门把手,没动静。 四周光线冷白,因为要保持低温环境,并没有开暖气,冰凉且潮湿,空气中瀰漫着轻微的血腥味。 右边房间大多是空置的,没走多远,左侧门内便传来剧烈的撞击声。 郁酌循声看去,刚一靠近,关在里面的丧尸似乎察觉到了人类的气息,变得狂躁不安,嘶吼着想要冲到门边,又被身后的绳子紧紧绑住。 他贴在窗口,猝不及防地直面着鲜血淋漓的丧尸,唿吸一顿,立即后退了一步。 「小心点。」段煊将郁酌拉远了些。 那只丧尸仍然扒在小窗上,嘴里发出怪异的声音,可当他再次看过去时,目光对上丧尸的眼睛,却神色一顿。 它的眼珠是黑色的,正紧紧盯着郁酌,明明不该从它眼中看出属于人的情绪,可郁酌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丧尸的舌头已经因为飢饿而被咬烂,一张口就淌着血,脸皮也有些脱落了,眼珠却一动不动,较长的指甲死死扣刮着铁门。 「段哥,它是不是——」 段煊紧抿着嘴唇,眼中划过一抹暗色,没回答,只低声道:「走吧。」 路过了无数个相同情况的小隔间,转角处,郁酌突然发现了什么,视线落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脚步倏地停下。 从窗口看进去,一个身穿病服的人正被铁链拴着,那人一动不动,但看得出来他还在唿吸,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口,不知道是否还清醒。 「谢衷?」 段煊使劲转了转门把手,打不开,只能听见门栓轻微地响动一声。 下一秒,谢衷便敏锐地抬起头来。 他的脸颊瘦削许多,目光沉沉。 看见来人是谁后,谢衷倏地愣了一秒,随即沖他们摇了摇头,手指抵在唇边:噤声。 廊间无风,一片死寂,惨白的灯光倏地闪动一下。 隔着狭小的透明玻璃,郁酌看见谢衷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些什么。 - 几周之前,谢衷出了基地单独行动,却并没有走远。 他清理了游荡的丧尸,便去早就定好的地方找物资,谁知刚到货仓附近便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可卜成明明—— 谢衷几乎是僵硬在原地,脑子也空白了一瞬,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在原地怔愣片刻,尽管心中不敢相信,紧接着,他仍然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暗自观察没多久,谢衷越来越确定对方就是卜成,心里却想不通,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他。他为什么没死,当时到底去哪儿了,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队伍里。 然而正当他要叫住卜成时,却发现对方居然走进了杜万虞的基地,不禁皱了皱眉。 思索几秒,他还是停住了动作,决定再等一等。 但片刻之后,没等谢衷继续跟上去,突然之间,他的后脑传来一阵剧痛,似是被人重重一击,来不及回头,下一刻就头脑昏沉地失去了意识。 恍惚之中,谢衷意识模煳,隐约听见一道沉静的女声在和卜成说话。 她的语气有些严厉,指责道:「你太大意了。」 再醒来时,谢衷已经被关在实验室里,使劲回忆,只能记起自己在中途醒过一次,那时候正有几个人把他往隔间里搬,不远处站着的是卜成和杜万虞。 周围的环境很陌生,不像是他们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第87页 头疼欲裂中,对方的交谈零碎地传进谢衷耳中。 杜万虞:「这人就先关在这儿吧,你可以把他留下,但不要让他再和他们基地的人取得联繫,记得收尾,别让人怀疑。」 卜成应下:「知道了。」 接着再传来的就是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丧尸被堵住了嘴,骨骼响动,不停地呜呜叫着,鞋面在地面上拖行,摩擦声几乎低不可闻。 那个温柔的女首领好像走远了些,言语带着笑意。 她说:「32号实验体刚被关进来就自杀了,给小云吃吧。」 - 「你有没有受伤?」段煊拧眉看他。 谢衷摇了摇头,指了一下身后的铁链,说话声被铁门隔绝了大半:「没事,就是一直被关着,你们小心一点,马上就是——」 他话没说完,咔哒一声,走廊尽头的门开了,几道更刺眼的灯光也随之亮起,有人声传来。 谢衷神情凝重:「马上就是杜万虞每天来巡视的时间,你们找地方躲一躲。」 「走。」段煊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拉住郁酌,迅速闪身躲进不远处空置的医疗间。 里面空间狭小,是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地面上堆满了废弃的纸箱和杂物,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郁酌想朝声音来源处看一眼,刚探了一下头就被段煊拉回来,衣料摩挲声中,对方几乎完全拢住他,浑身的气息都涌过来,冷淡而浓烈。 「别出声。」段煊捂住他的嘴,把人向身边拢了拢,让两人的身形彻底隐藏进黑暗中。 杜万虞并没有走近,正和人谈话。 「郁还峥已经答应把研究成果和我们共享,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不要让我失望。」 郁酌听见这个名字,睫毛抖了抖,却没注意到,段煊的神色也随之变化一瞬,眼神微暗。 另一人慌忙地应声。 说话声模煳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郁酌身上已经有些僵硬,渐渐松懈了紧绷的力道,不自觉地半靠在段煊身上,被对方手上的力道束缚着,却也没挣扎,下一秒,整个实验室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周身一片死寂,眼前也像是被蒙上一层布,什么也看不见。 深黑的阴影蔓延开来,铺天盖地将人笼罩,郁酌指尖紧了紧,心中闪过什么,下意识升起恐慌,想站起身来,又被段煊制止了动作。 察觉到他的不安,段煊垂下眼,眸色深黑,捂住他嘴的手松开几分,滚烫的手指划过对方脸侧,转而按了一下郁酌的后颈,热意直直地传递过去。 他发现两人的距离过于近了,却并没有撤开,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各种声音混乱而嘈杂,空气含煳黏腻,段煊指尖发烫,连心跳也清晰许多。 他皱了皱眉,低声道:「别慌。」 第42章 初显 郁酌抓了一下他的衣袖, 又缓缓松开。 两人安静等了片刻,唿吸也逐渐放轻,半晌, 听见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 一切归于寂静,他们知道是杜万虞离开了。 但与此同时,随着一声突兀的门响, 实验室的电闸也被她一起关闭, 出口处似乎落了锁, 周围彻底陷入黑暗中。 其实郁酌仍然心慌,手指冻得微僵, 后颈的滚烫却缓缓蔓延到心口, 他喘了口气, 半张脸闷在围巾里,明明周围温度极低,这时候却有点热了,于是挣扎着动了动,耳边充斥着布料摩擦的细碎响声。 说话时, 郁酌连声音也闷闷的,拉了一下段煊的衣服:「段哥。」 段煊压了压眉,垂眸对上郁酌润亮的眼睛,顿了一秒,沉声道:「应该只是断电了,先出去看一眼。」 他把人拎起来, 又拍干净郁酌衣袖上的灰, 整理一番,带他沿着走道摸黑离开。 离开杂物间, 郁酌眨了眨眼,想要看清身边的环境,目光却始终找不到落脚点,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踩空,于是下意识伸出手,因为看不见,只抓住了段煊的袖口,紧接着又摸索着向下,轻轻勾了一下段煊的手指。 太黑了。 就像是以前—— 郁酌止住思绪。 察觉到手边的冰凉触感,段煊脚步一顿,转头去看他,对方温度很低,他却像是被烫了一瞬,眼底的情绪隐藏在黑暗中,稍纵即逝。 很快,他又恢復自然,手指微动,将人紧紧牵住。 他突然又觉得庆幸,幸好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才不至于让郁酌发现自己刚才一瞬间的紧张。 沿着走道回到门边,段煊站在门口,使劲拧动门锁,担心太大的声响引来其他人注意,只能尽量放轻了声音。 确认没法开锁,段煊皱起眉,沉声道:「门被锁了。」 虽然灯光暗下来,但各种实验仪器仍然维持着工作状态,寂静中,隐约能听见机器运转的机械碰撞声,显得空气更冷,寒气无孔不入。 「会不会还有其他出口。」郁酌转过头,发现每个隔间里的丧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安静,上一秒它们还在疯狂撞门,现在却仿佛立即陷入沉睡,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咚咚——」 原路返回,段煊屈指敲了一下谢衷所在隔间的铁门。 半晌没人应答,郁酌抬了抬眼,发现了什么,小声说:「我觉得应该叫不醒他了。」 实验室的所有隔间里安装了通风装置,估计是杜万虞离开时开了开关,药物浸入空气中,丧尸没了动静,谢衷也已经再次昏迷,始终没有反应。 第88页 末世下电子防护不够严密,这是保证安全的最好做法。 安静几秒,郁酌心道今天肯定是出不去了,估计要在又冷又硬的实验室里待一晚上,于是眼巴巴地去看段煊。 「怎么办啊段哥。」 而郁酌明明没说什么其他的,段煊却微微一顿,隐约从中听出几分依赖来,神色不禁动了动,轻咳一声道:「先去别处找找出口。」 实验室深埋地底,本来就带着阴冷气息,这时候已经是深夜,更是冻得刺人,凉气一点点渗进骨头里,让人的感官也迟钝了些。 这里面积很大,走道交错,设备齐全,该有的研究器材全部都有,最深处的巨大房间里,安装着数十个巨大的培养皿,里面灌满了浑浊的液体,但再靠近一些,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两人在四处找了个遍,除了来时的这一条路,根本没有别的通道可以让他们离开。 「只能先在这儿待一晚,闹的动静太大,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段煊思索几秒,回到之前的杂货间,在地上铺上几层纸板,停顿几秒,又把外套垫上去。 半晌,看着郁酌安静坐下,段煊又有些不自在,看了几眼,不禁皱了一下眉。 这个地方很乱,地上就放了几块纸板,空气也湿冷而黏腻,可郁酌浑身上下却干干净净的,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掉进垃圾堆里。 对方平时明明是很挑剔的人,要求也多,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却没多说什么。 段煊眉骨压低几分,正要开口,垂眼瞥见郁酌微微松散的围巾,又忍不住上手扯了一下对方的领口,把围巾多绕了一圈,将他空荡荡的颈间紧紧裹住。 他低声道:「冷不冷?」 「冷。」郁酌立即回答,说完,又朝段煊那边挪了挪,和他贴近了一些。 其实如果这回不是郁酌主动说要过来,他早就已经开口抱怨了,怎么也不会默不作声地待着,但周围一片漆黑的环境依旧让他无法适应,于是开口说冷,一点点情绪也流露出来。 段煊抿了抿唇,脸色有些紧绷,神色间染上几分严肃和冷硬。 半晌,他又再次开口:「对不起,是我没准备周全。」 夜晚出来的确会遇到很多不可控的情况,但当时见郁酌似乎很着急,段煊没来得及想这么多就开车出了基地,应该多做些准备的。 说完,他微微侧过身,捂住郁酌冰凉的手指,似是想让他暖和一点。 衣料微微响动,两人交迭的双手藏在垂落的围巾下,段煊揉了揉他的指尖,很轻地按过关节处,接着紧紧扣住对方手心,将自身的温度传递过去。 郁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好一会儿没回答。 顿了片刻,黑暗之中,他的眼神闪了闪,突然笑了一下:「那你要保护好我。」 「以后也是。」 在这种方面,郁酌向来很擅长给自己找点好处,语调微微拖长一些,声音却很轻。 他似乎突然来了精神,坐起来一点,半靠在段煊身上,细数道:「我平时就很容易累,也很怕脏,不喜欢蛇……讨厌血沾到身上,还有——」 「也不喜欢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说了一阵,郁酌的身体往下滑了一小截,段煊扬了扬眉,把他搂起来,几乎将人拢在怀里,感受到对方散落的碎发蹭过他的脸侧,喉结微动,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语气似是不耐地说:「这么多要求?」 郁酌:「就是这么多要求,你觉得很麻烦吗。」 「麻烦死了。」 段煊把他被塞进衣领中的碎发拨了一下,拉紧衣领,接着继续给他捂手,不满似的捏了一下郁酌的指尖。 两人贴的很紧,凑近之后,段煊甚至能听清对方的唿吸声,带着灼人的热度,让他不禁心跳快了几分,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只问,「还冷吗。」 半晌,没等郁酌回答,他又皱眉,「就是因为你这么难伺候,才会容易生病又怕冷。」 段煊声音微沉,语气不明,不仔细听就像是在指责,却又夹杂着其他莫名的情绪,显得有些不可捉摸,亲近又冷淡,沉甸甸的。 但这也没什么,段煊想。 之前他总催促着郁酌去训练,担心他一个人遇到危险时会应付不来,这段时间以来,他又隐隐改变了态度,也在这时候彻底做下决定——郁酌以前就是这样,没必要因为他的想法而改变。 更何况,他也有私心。 安静中,郁酌却没注意到他在想什么,没出声,只微微扬眉,又不禁走神了一瞬。 毫无缘由的,一段被他遗忘的记忆轻飘飘地涌入心头。 又是郁还峥。 郁酌突然想起来,原来在他很小的时候,郁还峥就已经表现得十分厌恶他。 因为毫无感情,所以才会把他放在属下手里几个月不闻不问,会嫌他太弱,把他扔进蛇窝里,会让他和其他被早就被磨砺多时的队友一起训练,只要输了就会受到责罚。 郁酌对此很厌烦,却反抗不了他,而郁还峥也会在看到他灰头土脸,伤口不断流着血,说身上很疼时,脸上带着微笑说:「这是我给你的考核,喜欢吗?太弱的人没资格在这里待下去。」 即使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郁还峥转变了态度,不再苛刻,甚至好像真的与他血脉相连,郁酌仍然在一瞬间想起了这一切。 第89页 但郁酌很记仇,记仇到即使时间已经过去近半年,他也精心规划,终于找到机会,趁着郁还峥睡着,把十几条蛇悄悄塞进他的房间里。 虽然郁酌知道这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这却是他的回答。 他一直记得郁还峥说的那些话,也认同大部分,却还是会心生不满,于是离开对方的视线后,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一无是处,真的做了一个不依靠别人就无法活下来、给队伍提供不了任何价值的人。 这也是他要找的答案。 - 察觉到他的走神,段煊啧了一声,不满地掐了一下郁酌的脸,却立即感受到手心隐隐湿润的凉意。 他神色变了变,用指腹擦了一下对方的眼角,随即倏地一愣。 「你怎么了?」停顿之后,段煊皱了皱眉,眼底涌起几分躁意,思索片刻,还是直接开了口。 郁酌顿了顿,闷声回答:「没什么,我困了。」 这时候想起这些事,让他有些烦躁,心情也立即低落下来,语气恹恹。 话音落下,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郁酌侧了侧身,很快就闭上眼睛。 本来是装睡,但没过一会儿,他却真的升起些困意,气息也逐渐缓和下来。 气氛静谧,段煊的视线隐约适应了黑暗,见对方的唿吸渐渐变得平缓,盯着郁酌的脸看了半晌,随后手臂收紧了些,把人拢进怀里,很亲密似的。 段煊垂了垂眼,这回是真的觉得不满了,啧了一声,忿忿于对方的缄口不言,深黑的眼底翻涌着情绪,又立即被压下去。 他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呢?」 也只有在对方睡着的时候,他才敢把这句话问出口。 段煊不习惯表达这些,也总是会话语强硬,下意识地说一些用于伪装自己情绪的话,似乎只有死不承认,才能显得自己没这么上赶着。 郁酌会很得意的。 他一边想,挪了一下郁酌的手臂,让对方睡得更舒服些,又在他皱着眉动了动时,动作僵硬几分,随即嘆了口气。 一整晚段煊都没再挪过位置,只间断地睡了一阵,时刻警惕着门外的响动。 翌日清晨,醒来时,段煊的手臂有些僵硬,正要转过头,却发现郁酌已经醒了,在一旁笑眯眯地看他。 「段哥,有人来了。」 郁酌醒来没多久,睁眼时整个人都被段煊紧紧环着,差点没喘上气来,刚轻手轻脚地挣脱,便察觉到门外的声响。 是埃尔维。 他独自一个人来的,捣鼓着从外面开了锁,随后不紧不慢地走进,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叮叮噹噹响了一阵,半晌,两人听见他停下脚步,似是停在了谢衷的隔间门前。 「早上好。」 像是没意识到对方的处境,埃尔维嘴角上扬地朝谢衷打了声招唿。 谢衷没回答。 埃尔维也没想等到他回答,只四处看了一眼,绿色的眼睛紧盯着人时,显得有些诡异。 他怪异地咧了咧嘴角,见谢衷死死看着自己,语气轻松道:「别这么紧张,我可不是来找你的,只是过来做点事。」 说完,埃尔维在狭窄的走道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打量一眼紧闭着的小门,半晌,又调转回来再次开口:「对了,就当我好心提醒一句。」 「其实你用不着急着出去,再过几天局面混乱起来,说不定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杜万虞估计控制不住局面,到时候就连我也得找机会走。」 听到埃尔维意味不明的话,郁酌皱了皱眉。 混乱起来?什么意思。 等人离开,段煊又和谢衷交代几句。 谢衷:「你们先出去,不用管我,我暂时不会有危险,杜万虞她——」 「她最近很忙,不知道在筹划什么,你们要小心。」 谢衷一向很靠谱,见他这样说,段煊没再多言,带着郁酌离开实验室。 天亮没多久,是晴天。 冬季的烈日刺眼到让人心烦,簌簌的雪化声,空气干燥无比,沉闷中瀰漫着怪异的气氛,两人从实验室的楼梯口离开,进入基地居民区,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于是悄无声息地混进人群中。 基地和他们上次来时相比没什么变化。 矮楼排列在街道两侧,不时有人扛着武器经过,但更多的是普通居民,拖着货物往家里走,坐在门前的菜地笑着闲谈,安宁祥和,就像是个没有任何危险的小镇。 段煊:「走昨天的侧门。」 他话一说出口,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几乎就是一时间的变故。 突兀的尖叫声划破寂静,前方几步的人群突然混乱起来,叫声、哭声混杂在一起,一人推翻了路边的水果篮,苹果梨子滚了一地,立即被人踩烂,汁液躺了一地,人群潮水般四散开。 「那边怎么了?」郁酌也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只看见小路正中间站着一个血肉模煳的人,像是—— 丧尸? 怎么可能,它是怎么进来的。 「不是丧尸,是试验品。」段煊沉声道。 「它……」 地底的实验体不可能轻易跑出来,居然还就这样出现在人群中,简直是刻意引起混乱。 早晨只有一个人去过实验室,稍微一想就能知道是谁干的。 他们没多停留,段煊攥住郁酌的手腕,看着街口突如其来的异状,内心隐隐不安,神情染上几分严肃:「走。」 第90页 而上车之后,没过多久,他们开车回到基地,沿路的报警器已经全部亮起红灯。 「段哥。」郁酌按下一半车窗,丧尸的吼叫声从远处涌过来。 「先别出声。」段煊降下车速,觉得有些过于凑巧,目光微凝道,「基地出事了。」 几公里外,看着成群的丧尸有目的般涌向他们的基地,四面八方都挤着怪物,血腥味瀰漫开来,连一点空袭也没有留下,他心中的预感也终于得到印证。 第43章 再见 「队长, 你们这是……上哪儿去了?」 蒋自明昨晚下楼转悠,发现段煊和郁酌不见了踪影,一开始着急得不行, 直到在桌上看见段煊留下的字条, 说是有事出去一趟,这才放心几分。 谁知道他们居然一晚上没回来,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 蒋自明正收拾了东西打算出去找人, 一大早去基地外巡查的余思莹却神色凝重地走进来。 「基地外面所有的警报都亮了。」 「什么情况?」蒋自明一愣,立即明白过来这代表的含义是什么, 攥住车钥匙的手一紧, 难以置信地皱起眉, 「所有——?怎么可能。」 余思莹把望远镜扔给他:「自己去看。」 「操。」 他踩上梯子,举着望远镜朝远处看,盯了半晌,从不远的树林边界看见密密麻麻一片丧尸头,看起来距离很远, 却是地势模煳了视野,实际上不出五分钟就能涌到基地门口。 「这么多?」蒋自明傻眼,刚搁下望远镜,余思莹已经迅速拉响基地内的警报器。 他也没再磨蹭,立即上楼去叫醒其他人,只活了片刻, 大家衣服都来不及穿整齐, 匆匆忙忙,接二连三地下楼。喊完了人, 蒋自明从基地门口路过时,正好碰上回来的段煊和郁酌。 「队长!」他松了口气。 「通知大家集合。」段煊面色冷凝,显然早就清楚了现在的情况,朝他点了点头。 天色大亮,此时安静到显出几分死寂,枯枝上落着雪,簌簌消融时温度骤降,刺目的光线和冷意夹杂在一起,丧尸行进的诡异声响也愈发清晰,众人都聚集在高墙内,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妈的,怎么会突然过来这么多丧尸——」 「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吗?我觉得基地这防御系统估计扛不住。」 「我们这儿全都被围了,怎么走?」 刚才蒋自明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不能确定丧尸数量多少,但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次的尸潮绝对不好应付,大家顿时噤声,脸色也都有些难看,人群中紧张的气氛瀰漫开来。 段煊还穿着昨晚出去时的黑色外套,衣袖处沾着几道灰尘,眼眸黑沉,却不显狼狈。 他神色有些冷,沉声道:「现在走不了,我们刚才从外面回来,最后一条路已经封死了,只能想其他办法。」 郁酌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这时站在段煊身旁,揉了揉微酸的手腕,心中一顿,想起刚才在基地外看到的场景,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觉得事情也许不会这么简单。 太异常了。 这次的情况和以往不同,一般来说,丧尸成群出现,大多会从同一个方向涌过来,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像是被人为吸引,目标也十分明确。 而此时还是严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成群的丧尸?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大家也没再继续讨论下去,段煊简单规划接下来的行动,吩咐几人加固最外层的高墙,检查过其他入口后,分别安排人看守,众人在防御口架起枪,随时准备击毙靠近的丧尸。 李桐时率先上哨台,架好狙击枪后,朝远处观察几秒情况,确认方位没有问题,向段煊打了个手势,严肃点头。 段煊虽然也心觉不对,但还是安抚下众人,低声道:「保持安静,不用太紧张,只是普通的尸潮。」 他们从前也遇到过多次尸群攻击,应付起来还算熟练,只是事发突然慌了一瞬,这时候镇定下来,基地中气氛仍然凝重,大家却也没乱了阵脚,有条不紊地去武器库领枪,神色也坚定几分。 「要我说,不就是丧尸吗,我杀了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 「我操,怎么这么快就到门口了。」 「我去哨塔上盯着,谁和我一起?」 自从段煊决定在这里暂时停留,陆陆续续有许多倖存者加入,基地里的人不算少,弹药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尸群离开。 段煊装上子弹,叮嘱郁酌换好作战服:「我要去上面盯着,外面不安全,你——」 他话语一顿,皱了皱眉,又把余思莹叫过来,「你跟着余思莹,她负责疏散基地里的人去底下防护区,安静待着就行。」 「不要受伤。」 外面的丧尸多到数不清,武力防御再怎么严密也只能暂时拖延一阵时间,等其他人收拾完基地内的残局,所有人都会转移到地底,到时候即使它们闯进来,找不到食物,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不出几分钟,铺天盖地的怪物已经涌至高墙之下,指甲抓挠墙壁,狠狠撞击大门,四面八方都被丧尸围绕得密不透风,刺鼻的血腥也一点点瀰漫。 郁酌跟着余思莹离开,指尖微微收紧,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段煊拎着枪,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大片浓云在天空聚集,厚重而冰冷,将阳光隐隐遮挡住,耳边只听得见子弹声,慌乱的脚步,丧尸的吼叫近在咫尺,大部分人已经转移到地下,防护区从前是个小型地下商场,设施较为齐全,打通成多个隔间,面积不小,将外面的声响隐约隔绝开来。 第91页 「不用担心。」余思莹见郁酌脸色有些苍白,安慰他,「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需要暂时在这里躲一躲。」 郁酌抿了抿唇,却没出声,目光微微一闪。 他担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这件事看起来很快就会过去,郁酌却总觉得尸潮只是个前兆,也许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解决。 身侧光线微暗,只亮着几盏破旧的小灯,灯光昏黄,将视线也蒙上一层纱,耳边偶尔传来几人的窃窃私语声,气氛静谧,像是彻底与地面上的危险划开界限。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剧烈声响似乎逐渐停歇,郁酌抬了抬眼,看见入口处的缝隙透出几道光线,紧接着,一人掀开门板进来。 「队长,安排好了?」余思莹站起身。 段煊身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进入底下防护区,神色看起来轻松不少,只是都灰头土脸的,形容狼狈。 「东西都转移了,几公里外安装了信号弹,到时候丧尸都会被引过去。」 清点完人数,气氛安静片刻,一直持续着的凝重气息也陡然间松懈几分,众人再次开始交谈,心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段煊抖落衣摆沾染上的灰尘,在郁酌身边坐下,又仔细打量了对方几眼,将他身上检查一遍,「有没有受伤?」 「没有,你……」 郁酌眨了眨眼,心道这句话应该问段煊才对。对方身上除了深浅的泥灰,还在领口溅上几道血迹,血痕斑驳地印在脸侧,就像是一道锋利的伤口,身上的攻击性也还未敛去,显得脸色格外冷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段煊却神色一凝,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迅速把郁酌朝自己这边拉过来。 「轰——」 突然之间,地面上像是遭到勐烈的撞击,重物砸下,剧烈的声响几乎要把人震聋。 众人下意识避了避,接着便抬眼看过去,只见头顶的地面缓慢地渗出几道缝隙,迅速扩大,下一秒就要塌陷下来,紧接着又是几声巨响,就连脚下似乎也在震动。 「操——」蒋自明想骂娘了,又怎么了? 段煊护住郁酌,紧紧把人拢在怀里,郁酌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很快,周身似是传来什么东西缓慢倒塌的声音,墙皮簌簌地往下掉,房梁也从中折断,勐地向下砸来,发出一声闷响。 「段哥?」 郁酌什么也看不见,挣扎了一下,立即听见对方隐忍着闷哼了一声,抬眼便瞥见段煊苍白的脸色,对方眼眸黑沉沉的,显出不耐的凌厉感,几滴冷汗也从额角滑落。 他挣脱开来,蹙了蹙眉,想看清楚一些:「你没事吧?」 段煊却迅速蒙住他的眼睛,喘了口气,半晌,声音很快变得平稳。 他嗓音有些沙哑道:「没事。」 腿上的剧痛刺激着段煊的神经,他压了压眉,神色不变地忍下,心中却松了口气。 幸好受伤的不是对方。 而郁酌清楚地闻到同一时间瀰漫出的血气,心跳停了一瞬,张了张口,没出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房梁和墙块不断往下砸,不少人都受了伤,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只能迅速撤离。 外面天色已经隐约暗下来,明明是白天,却阴沉沉一片,阴霾笼罩,寒风冷得刺骨,夹杂着碎雪,刀片似的往人脸上划。 段煊沉声叮嘱众人:「不要躲在屋里,尽量去找空地。」 郁酌忍不住去看段煊的伤处,对方却已经神色如常,血迹彻底隐藏在深色中,又因为他的刻意躲避,什么也看不出来,就好像刚才一瞬间的血腥味只是他的错觉。 轰的一声。 炮声不远处的一栋矮楼在外力作用下彻底倒塌,转瞬间成为一片废墟,空气中涌动着浓重的火药硝烟味,丧尸暂时还没有冲破围墙,却因为这阵声响更加亢奋,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刚才什么声音?」蒋自明被烟尘呛了一阵,不可置信道,「大炮?还是飞弹——?不是,谁这么有本事。」 郁酌收回视线,仍然被段煊紧紧攥着手腕,他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冷:「还能有谁。」 下一秒,他话音落下,几米开外又是一阵爆炸声,泥沙横飞,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叫,散开几分,高墙外是数不清的丧尸,墙内却是连续不断的炮轰,四周烟尘四起,郁酌视线也有些模煳,飞溅的石子从他手背上划过,刻下一道血痕。 段煊脸色沉了沉:「没事吧?」 他看了看郁酌手上的淌下的血迹,极轻地蹙了一下眉,目光微暗,不远处,哐当一声,终于有丧尸撞破了大门,身体扭曲着从缝隙中挤进来。 – 「首领,还要继续吗?」 「把人看好了,一个也不准放出去。」距离基地几公里处,杜万虞冷冷地勾唇,思绪微转,又想起今早基地里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骚乱,神情严肃几分。 基地里暂时不能再少人了,正好她现在启动原本的计划,也能和郁还峥交差。 虽然不知道郁还峥和段煊结了什么仇,对方说是要抓人,又要求她不能有人受伤,不过这也正和她意——人都死了,她要去哪儿找合适的实验体。 「继续守着。」 – 让人心悸的死寂中,郁酌只能听到耳边滴滴答答的水流,一点点刺激着他的感官。 太黑了,还很冷。 第92页 他指尖抖了抖,不禁加快脚步,鞋面被积水沾湿,抬脚时带出哗啦的水声。 几分钟前。 外面被丧尸紧紧包围着,还有杜万虞的人看守,基地里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怪物冲进来后,大家立即重新拿起武器,狠狠将丧尸刺死在刀下,地面上四处横陈着腐烂的死尸,血迹斑驳。 段煊浑身沾着血渍,手臂上的划痕不断渗血,神色却丝毫未变,只有眉眼间涌动戾气。 他从头到尾保护着郁酌,没给他任何做出反应的机会,在丧尸再一次涌过来时,迅速将对方推进狭窄的隔间:「藏好。」 「你——」 郁酌来不及出声,眼睁睁看着他挡在身前,接着视线便陷入黑暗中。 他愣了一瞬。 在原地静了几秒,半晌,他终于缓慢地有了动作,摸索间,不知道触碰到哪里的开关,脚下一空,又往下掉了一层,头顶的小门也立即关闭。 郁酌嘶了一声,觉得手臂似乎刮破了,伤口泛起细密的疼痛感,不禁皱了皱眉。 这里应该是废弃的货运道,狭窄且深黑,空气渗出难闻的气味,像是废铁生了锈,又有无数腐烂的尸体堆积在一起,潮湿黏腻,让人无法忍受。 确定上不去,他忍受一阵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犹豫之后,留了个记号便沿路向前。 郁酌手上的伤口隐隐发疼,喘了口气,在阴森森的地下通道里走走停停,脚边湿冷,许久没有动静的药剂也在精疲力尽下起效,烧得他唿吸发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紧抿着嘴唇,隐约看到前方传来一丝光亮,顺着爬梯离开地下通道,一瞬间的亮色刺得人睁不开眼。 里面太难闻了。 天上已经开始飘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掩盖住枯黄的枝叶,零星而细碎。 郁酌手脚有些僵硬,趔趄一步倒在雪地上,脸上失去血色,喘息两声后,一个模煳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对方踩着雪,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前站定。 「好孩子,找到你了。」 第44章 混乱 「你告诉我, 这份数据上的记录是什么意思!」 实验室,杜万虞脸色难看,连声音也气到有些抖, 狠狠将手里的一迭纸甩到面前人的脸上。 印着字符的纸张往空中一扬, 散落满地。 站在她面前的老人身材枯瘦,嵴背挺直后,却显露出与以往不符的深沉, 视线落在锃亮到反光的瓷砖上, 镜片闪过一道暗色。 半晌, 马博士终于抬起头,他看着杜万虞笑了笑, 神色不再是往日里的死板木讷, 抬手擦拭了一下镜片, 缓缓开口:「就是您认为的意思。」 「你——」 没等她再开口,他又继续补充:「被丧尸咬伤,一旦变异就是完完全全的死人,我想您应该清楚,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復活的, 这既不属于医学,也不属于生物学等各种范畴。」 博士不紧不慢,眼看着对方的脸色越发苍白,笑了一下,最终盖棺定论,「所以, 别再自欺欺人了。」 「你的女儿不可能还活着, 她在几年前就彻底死亡,没有任何復活希望。」 杜万虞狠狠抖了抖, 眼神躲闪一瞬,紧接着,又立即看向对方,脸色发白地咬牙道:「你在撒谎,小云还有救,明明……」 她眼中闪过狠意,几秒种后,似乎坚定自己的想法,站直了些,「分明就是你能力不足……没关系,我杀了你,再找一个人就是了,下一个不行就再杀。」 「总会有人能够做到。」 说完,杜万虞上前一步,似是想要动手,博士却并不慌张,反而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 下一秒。 「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来人紧张而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首、首领。」 「您的女儿,她,她不见了……」 - 眼前灰濛濛一片。 郁酌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发冷。 模煳中,他感觉到有人给他包扎了伤口,身下垫着柔软的垫子,周身温度也逐渐升高,热烘烘的暖意将他包裹起来,于是更深地沉睡下去。 直至近夜晚,郁酌紧紧皱着眉,脸色在黑暗中更加苍白了些,床头亮起一盏昏黄的小灯,在眼下覆盖脆弱的阴影,光晕模煳扫过侧脸,镀上深深浅浅的柔和边缘。 他再一次梦见自己昏迷前看见的那双眼睛,阴测测的,目光深沉不见底——是属于郁还峥的眼睛,他唿吸一顿,立即清醒过来。 …… 眼前的环境有些陌生,他顿了半晌,又隐约从中窥见微不可察的熟悉感。 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应该只是个临时落脚点,厚重的窗帘将窗口紧紧遮盖住,看不出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郁酌偏了偏头,却看见右前方床边的矮脚柜上放着一台老式留声机,花纹繁复,沉淀着沉静而厚重的斑驳痕迹,显然价值不菲,与周围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是——」 他眨了眨眼,反应几秒立即意识到什么,神色微微冷下来,翻身下床时,郁酌脚下一软,随即全身泛起细密的疼痛感,不禁吸了口冷气。 不能留在这里。 郁酌焦急地蹙眉,想要打开房门,谁知指尖刚搭上门把手,突然,咔哒一声,黯淡光线中,门锁发出细微且清脆的碰撞声,缓缓掀开一道缝隙。 第93页 对方就站在门外,即使是晚上,穿戴却从头到脚一丝不茍,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意外于郁酌已经醒了,而后露出笑容。 郁还峥声音柔和,辨不出情绪道:「你想去哪儿。」 郁酌的脚步立即顿在原地,唿吸也下意识放轻。 短暂几秒钟时间,他迅速理清现状,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逃不出去。 从数日之前,郁酌在基地外遇见柯谨的那一天起,也可能更早,郁还峥的计划就开始了。郁酌垂了垂眼,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慢慢松开,后退两步。 郁还峥从始至终对他的行踪一清二楚,却没有在郁酌逃跑时加以阻拦,只是时不时将线放长,隔一段时间,又不着痕迹地拉回几分,也正因为郁还峥找到杜万虞合作,她才会在暴怒离开基地后立即採取行动——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各取所需。 「小郁,为什么要跑?」 鞋底踩上光洁的瓷砖,发出细微声响,关上房门后,屋内光线黯淡,小片阴影使得郁还峥面容模煳几分。 郁酌抿了抿唇,听见对方继续道:「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没有我的保护,如果你受了伤,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那我该怎么办呢?」 「就像是今天。」 郁还峥微微一笑,脸色温和,「我千里迢迢赶过来,离开基地,就是为了找你,你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骗人。 郁酌在心里反驳。 对方说是来找他的,他当然相信,但如果说郁还峥出现在这里,仅仅就只是为了他,郁酌却知道绝对不可能,而对方和杜万虞谈的条件也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其中肯定有更深的利益纠缠,关于那个实验,也许郁还峥并没有放弃。 郁酌心里想了又想,却没有表现出来,在床边坐下。 半晌,他没回答,抬起眼看郁还峥,眼睛弯了弯,看起来像是被他说动了,但随即又微微皱起眉,似是不适地揉一下手腕。 「我身上好疼啊。」他说。 郁酌语气放软了些,声音微低,眼眸润亮,可怜巴巴地看了郁还峥一眼,十分熟练地示弱,将这个对他不利的话题带了过去。 「对,我差点忘了。」 郁还峥早就见过无数次他这副模样,只短暂顿了一秒,一副恍然的模样,语调却十分平缓,不紧不慢道,「小郁是想要解药吗。」 郁酌看着他点头。 「暂时还不行。」 …… 郁酌抿了抿唇,顿时不出声了,虽然早就预料到他的回答,心里仍然有些想发火,也疲于应付对方。 郁还峥:「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你和我回去之后,一切都会恢復原状的。」 回去? 郁酌没打算跟他走,心底沉了沉,睫毛低垂,覆盖住晦暗不明的眼神,下意识摸了一下颈间的吊坠。 留声机开着,音乐声缓缓流出,在空气中迴转,沉静如水,郁酌心中却抑制不住地烦躁。 灯光昏暗,郁还峥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眼神中闪过深思。 安静中,他似是想起什么,突然一笑,没头没尾道:「你知道了?」 郁还峥状似回忆片刻,很快就想通其中关窍,「那天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是吗,所以才会突然不见。」 「没听见。」郁酌垂了垂睫毛,直接回答。 「你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但——」 郁还峥听出他是在说反话,神色不变,又像是轻轻嘆了口气:「总是有人要死的,他们输了,活不下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郁酌咬牙。 「但你不一样。」 没等郁酌开口,郁还峥话语一转,「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只要你乖一点,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在我死后,也会得到我的一切。」 他语气没有丝毫波动,隐隐带着笑意,即使提到自己的死亡,也是十分平淡,深潭一般,让人窥不见底。 郁酌不相信,也不想再聊这些,压下情绪,看着他,突然问起另一件事:「既然说我不会受到伤害,那杜万虞那边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打算杀了我,还是杀了我的朋友?」他压了压眉,语气间涌上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满和抱怨,如同几年前一样,他眼尾低垂,威胁对方道,「如果他们出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放心,他们暂时不会有事。」 郁还峥正要继续开口,下一秒被敲门声打断。 开门后,来人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郁酌下意识抬眼,听不见内容,却察觉到郁还峥的神色轻微地变化一瞬,随即止住话语。 他没再说什么,急着离开,只在走前笑了笑:「不用想着耍小聪明,好好待着。」 随着门轻轻关闭,郁还峥甚至没有上锁,却笃定他逃不出去,很快就没了声响。 屋内重新归于寂静, 郁酌浑身疲惫,手上的伤口已被处理过,此时有些发痒,又泛着细密的痛感,他在床边坐下,翻来覆去,琢磨郁还峥话语中的意思,又想起几小时前—— 也不知道段煊现在怎么样。 当时情况混乱,其实郁酌的记忆已经隐约模煳不清,但在这一刻,四周安静下来后,伤口处隐隐作痛,黑暗中的画面却毫无缘由地浮现在他眼前。 丧尸疯狂地涌进基地,短刀淌着血,寒光闪烁,死寂的气息将人紧紧笼罩,喘不过气,危急之下,段煊甚至顾不得掩饰腿上的伤口,握刀的手指关节泛白,护着他进入通道。 第94页 而对方明明已经力竭,关门的前一秒,却仍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映着满地的尸体,喘息着,眼眸深黑而炽热,滚烫到灼人。 郁酌原本不愿意想这些,也总是在即将捅破窗户纸时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段煊的浓烈情感,不禁思绪一顿。 —— 「在不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期间有人敲门进来送了一次晚餐,又给郁酌换药,关门之后,他终于动了动,趁郁还峥还没有回来,看向墙角的摄像头,敲了一下墙壁。 广播员:「……」 灯光微闪,他好一会儿才出声:「怎么?」 郁酌简直要气笑:「你问我?」 「说实话,你和郁还峥是一伙的吧,这么久不声不响,要出事了,也完全不提醒一句——」 广播员干笑两声,似乎也有些心虚:「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杜万虞好像出了点状况,据说是有丧尸突然出现在基地里,咬伤了人,她却下命令不让任何人伤害那只丧尸,其他人就闹起来了。」 郁酌眼神狐疑。 广播员:「真的,郁还峥估计就是处理这事儿去的,那个研究员,还有那个绿眼睛疯子,好像都不见了,总之现在基地里也是乱的不行。」 如果真是这样,郁酌思索几秒,心道倒是可以拖延一点时间,自己也能先想办法离开,说不定还能在这里找到解药。 他没时间再计较广播员的隐瞒,只暗暗记下,半晌,又皱起眉:「他——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广播员闻言,可疑地沉默一瞬:「就,还行。」 夜色深沉,郁还峥不知道在哪里扎营,四周寂静无比,只偶尔能听见几阵细微的脚步声,应该是巡查的人,声响很快就停歇下来,什么也听不见了。 几公里外的基地。 墙外涌动的丧尸仍然久久不肯离去,嘈杂的嘶吼和啃食身体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更加诡异,枯枝败叶深陷进泥泞中,积雪被混杂的颜色覆盖,一片脏污。 啪的一声,蒋自明轻声翻出基地墙外,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正要回头时,耳边响起带着腥气的喘息,蒋自明微微一僵,没来得及转身,身侧的丧尸已经被短箭命中眉心,血迹喷洒出来,轰然倒地。 「队长!」 补刀之后,蒋自明立即去看段煊。 段煊身上遍布深浅不一的血迹,喘了口气,伤口处不断流着血,身侧的地面被染红,神经却在刺痛下格外清晰,周身瀰漫着杀意涌动的硝烟。 他将弓弩扔在手边,背靠着树干,缓慢地滑坐在地上,体温滚烫,脱力般微微垂头,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 但没等蒋自明焦急地上前,很快,段煊喘了口气,狠狠皱着眉,擦净脸侧的血痕,接着便重新抬起眼。 他咬了咬牙,冷声道:「走。」 第45章 再逃 雪花纷纷扬扬。 灯光又暗了几分, 暖气簌簌响动,空气中瀰漫着浓稠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宁静气息。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热牛奶,留声机一直没停, 恍惚之间, 郁酌闭了闭眼,手指有些麻,疼痛褪去后, 各种感官变得模煳, 他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几年之前, 既没有危险,也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事实却是, 也许就在几米外的墙边, 血肉模煳的丧尸正在啃食身体, 咀嚼声中,血浆混着肠子流淌一地,腥臭难闻,带着温度的血将积雪烫化,染上更深的颜色。 坐了几秒, 郁酌按了一下手腕,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微微掀开一角窗帘,透过缝隙向外看了一眼。 窗外一片漆黑,间隔几秒,有探照灯扫过, 刺目的光线一闪即逝, 短暂地照亮四周的环境。 这里应该只是个暂时性小型营地,面积不大, 泥泞地面上零散摆放探测仪,高墙将危险隔绝开,防守严密,武器和弹药充足,不远处站岗的人身穿作战服,装备精良,一眼就能看出不属于普通基地。 不出片刻,巡查的人从窗前走过,胸前挂着枪,脚步沉闷,人影交错,郁酌立即放下窗帘,静静等了一阵,又再次从窗帘的缝隙看出去。 「帮我找条出去的路。」打量半晌,郁酌理所当然地吩咐广播员。 …… 广播员自觉理亏,指了个方向,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不是我说,你还不了解郁还峥?就你现在这状态,怎么说也不可能一个人逃出去。」 郁酌没理会他,只掀开手上的纱布,伤口不深,已经逐渐开始癒合,渗出的血迹印在皮肤上十分刺眼,看着有些惨烈。 他站在窗口没动,思索之后,又想起打在自己身上的药剂:「对了,郁还峥这次出来,实验室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应该也带上了,你知不知道——」 广播员:「别想了,进不去。」 他话音刚落,突然,窗外隐约传来嘈杂声响,脚步声杂乱,踏过雪地,听起来有些急切,像是出了什么事。 郁酌神色一顿,不禁凑近一些,靠在窗口去听。 周遭安静,但那些人把声音压得很低,混在武器碰撞和子弹上膛的声响中,匆匆忙忙赶往一个方向,很快就上了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也随之响起。 仔细听了半晌,混乱中,郁酌只模煳不清地听见「杜万虞、出事、帮忙」之类的字眼,但立刻就没声息。 第95页 静默片刻,他察觉到屋外的看守似乎松散了许多,又仔细观察好一会儿,压低声音拧开门把手。 「人不在,就趁着现在。」广播员小声提醒。 夜深了,寂静无比,任何动静在这时都被放大无数倍。 巡查的人并没有被全部调走,只是现在离得较远,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周身簌簌落着雪,一脚踩下便留下一排脚印,浸湿了鞋面,不出一会儿,郁酌不禁手脚冰凉,耳侧也冻得发红。 黑暗中视线不太清晰,他摸摸索索找了一阵路,总算找到广播员说的防守最松散的出口,只是大门两侧仍然有人守着,探照灯唰的扫下来,洁白的雪地反射出光线,一旦有人走过,立即就会无处遁形。 郁酌躲在墙边的隐蔽处,看着来回走动的守卫蹙了蹙眉,找不到漏洞,正琢磨找其他路离开,一回过头,灯光扫过,却正好对上一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眸,动作不由得一僵。 完了。 郁酌眼睛睁大几分,唿吸也不由得停了一瞬。 怎么在这时候被柯谨撞上。 对方似乎也愣住了,脚步微顿,皱了皱眉,目光凝重地上下打量郁酌,显然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 而就在柯谨身后不远处,一队在基地里巡查的手下马上就要从视线盲区转过来。 见对方半晌没动静,郁酌来不及细想,紧了紧领口,立即要离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下一秒,柯谨的神色已经恢復如常,他并没有出声,只看了郁酌一眼,接着便转过身,正好将那一队人叫停在转角处。 「那边情况怎么样?」柯谨照例询问领队的人,又朝门口的守卫打了个手势,「可以换班了。」 郁酌听见巡查队长公事公办地回答了句什么,窸窣响动后,又是一阵对话,半天没再继续往这边走。 这是…… 他扬起眉,意外地怔住一秒,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神色不明地垂了垂眼,一秒也没再耽误,趁着换人的间隙匆忙离开。 「接下来什么打算?」 郁酌在路边找了辆车,接线打火,启动电源后,播放器蓝光微闪,广播员的声音立即在音箱处响起。 他手指有些僵硬,冰冰凉凉,指关节冻得发红,闻言,只思索着敲了一下方向盘:「还不知道,反正不能和郁还峥待在一起,再等下去,说不定明天就要被他绑回去。」 车轮上安装了防滑链,轧过厚重的积雪,又时不时碾碎隐藏其中的枯枝,沙沙作响。 郁酌摸索一阵按钮,找到暖气开关,细微响动中,前窗蒙上一层水雾。 他身上还穿着昏迷时郁还峥给他换上的浅色冲锋衣,帽檐压住碎发,显出小半张白皙的侧脸,半晌,郁酌思索着开口:「其实——现在已经离我想去的地方不远了,要不然,我先去把事情解决了,到时候再回来找郁还峥骗到解药……」 「你真是这么想的?」 广播员静默一瞬,失真的声音从播放器里传出来,「等你做完这些,其他人可就连尸体都凉透了。」 郁酌戳了一下按钮,半真半假道:「我不信段煊应付不来。」 「再说了,就算我去找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他眨了眨眼,收紧衣领,周身温度回暖几分,眼下却还是有些泛红,莫名显得可怜。 而说完这句话,他也只是稍微一顿,又补充似的说:「我还需要他来保护呢。」 「可是——」 广播员哑口无言,下一秒,他却突然想起什么,话语一顿。 「等等。」 他狐疑道,「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我给你提供信息,作为交换,你不能离开他们的队伍,直到……」 郁酌正等他这句话,见他开口,神色缓慢地松了松,又忍不住冷笑。 车速没降,两侧的树木飞快向后掠去,车灯照亮前面曲曲折折的小道,光束中扬尘翻滚,被开膛破肚的丧尸拖着肠子挡在车前,灯光下瘦骨嶙峋到有些诡异,眼珠泛黄,立即就被卷进车轮里,头骨碎裂。 他嘴角勾着,脸色却顿时压下来,耷拉着眼皮,眼尾是红的,斜斜地扫了播放器一眼:「你还好意思提?」 「如果不是你掉链子,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情况,之前瞒着我的时候,你怎么想不起来我们商量过什么。」 郁酌半靠着车座,神情隐藏在有稜有角的帽檐下,仔仔细细翻了一通旧帐,「刚才可是你主动提起来的,你要是真还想和我继续合作,就得再帮我几个忙。」 他语调缓慢,知道这下对方没办法拒绝了。 果然,广播员犹豫几秒,最终只能应下,咬牙道:「行。」 为免被发现踪迹,郁酌只能绕路,话语却没停:「我听见他们说,杜万虞手底下的人都跑了,好像晚上又出了什么事,是因为段煊吗?」 广播员:「半小时前是,不过——」 「不过起初是那个绿眼睛混血闹出乱子,他已经和杜万虞彻底闹翻了,走之前还给她下了点绊子,加上研究员也跑了,杜万虞差点气疯。」 提到研究员时,广播员的话语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秒,语调也听起来有细微的变化,郁酌对此有所察觉,动作稍停,随即眯了眯眼:「还真走了。」 这样说来,和他猜的也差不多,郁还峥急匆匆地离开,肯定是去了杜万虞的基地,说不定还会正好和段煊撞上—— 第96页 想到这里,郁酌指尖下意识划了一下方向盘,半晌没出声,心中闪过几个念头。 没过多久,他微微扬起眉。 「带个路。」 - 室内阴暗,没有开灯,涌动着浓稠到化不开的漆黑,深渊般看不见底,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人吞噬,静默无声。 「滴滴——」 广播员按下按钮,接连不断的滴答声响后,寂静中,身旁的各种机器一下一下闪着光,很快就密密麻麻亮起一片,如同深渊中一双双渗人眼睛。 他抬了抬手,分割成数块的显示屏放映着许多不同画面。 有室内的,画面中的人面色严肃地说着什么,声音嘈杂,也有荒郊野岭,山路曲折中,因为是夜晚,显得模煳不清,一幅幅画面电影似的略过,而他是能窥探一切的人。 显示屏幽幽的蓝光映在广播员脸上,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身材瘦削,隐隐显露出阴郁的病气,与他说话时的状态截然相反。 关闭通话键,他拨动手边的摇杆,身下的电动轮椅自动后退一段,旋转至右手边的控制屏方向,露出毛毯下因为常年瘫痪而萎缩的双腿,视线落在屏幕上,黑沉的眼睛映射出微弱的光。 其实广播员原本不想掺和这些事情,却也没办法,因为各种原因,只能被郁酌牵着鼻子走,犹豫之下,又听对方再三保证,一切结束后,一定会继续完成答应自己的事情,这才松了口,也不得不看一眼段煊是否还活着。 「所以,现在该看哪儿……」 他语调懒洋洋的,向后一靠,指点江山般划拉屏幕,画面飞速变化,最终定格在杜万虞的基地附近。 找了半天,广播员在潮水般的丧尸群搜索半晌,终于在一条被堵死的巷子里找到段煊,摄像头微微转动,最终放大几倍,定格在他身上。 尸群中。 段煊背靠着铁栏杆,铁质围栏外,数不清的怪物正朝这边涌过来,面前也是不间断的攻击。 他勐地抽出插在丧尸脑中的短刀,飞溅的血液洒在袖口和领间,褐色血液顺着下颌滑落,腥臭刺鼻。 抵挡之中,段煊喘了口气,发间微微汗湿,眼下泛起青色,身上的伤处疼痛难忍,体力也在一点点流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想尽办法从基地里出来,居然要在这里和杜万虞同归于尽。 可他还没找到郁酌。 那天他打开隔间的小门,看见里面空无一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恐慌,镇定下来后,也发现了那条通往外面的通道——已经被人为封死了。 会这样做的人,不是杜万虞,就是郁还峥。 但段煊却松了口气。 这至少代表郁酌是安全的。 眼前的丧尸近在咫尺,立马就能咬断他的脖子,段煊伤口撕裂一般疼痛,全身的骨头也像是被打碎了,止不住地淌着血,顺着手臂一路流向手心,温度滚烫,从指缝间蜿蜒,血迹汇聚在地面。 剧烈喘息下,他用最后的力气将短刀捅向扑过来的怪物,咬着牙死死抵抗,可在生死关头,段煊又心中不甘。 自己可能要死在这儿,也不知道郁酌现在怎么样,但看着郁还峥上次的态度,肯定不会让他受伤,又或者…… 段煊抹掉脸侧的血迹,心道也许过不了多久,郁酌又会认识其他人,在别人的保护下离开,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一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气得要命,牙都要咬碎,想不出郁酌弯着眼睛对其他人笑的样子。 只过了几秒钟时间。 丧尸疯狂地挤过来,段煊唿吸急促,发间凝结着干涸的血,眉骨压低,将手中的尖刀攥紧了些,脚步缓缓向后移动。 精疲力尽中,他已经要撑不下去,连血滴落在地面的声音都能清晰的听见,绷紧着神经。 嘶吼声充斥在耳边,然而没等他有所动作,突然之间,刺耳的警报声从远处传来。 声音短促,很快就逐渐提高,音调也拖得极长,瞬间将丧尸吸引了过去,没过多久,段煊眼前的怪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鼻腔间残留的血腥味。 他眼皮微沉,顺着栏杆坐下,脑中一片混乱,伤口渗着血,皮肉外翻,火辣辣的疼,下一秒,却听见头顶处传来十分陌生,又隐隐失真的说话声。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你——」 段煊强撑着起身离开,微微抬眼,只看见墙角闪烁的摄像头,声音沙哑,警惕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我。」 「没办法,受人之託。」广播员啧了一声,「你要是死了,郁酌估计得跟我反悔。」 段煊意识模煳,其实不大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却捕捉到了郁酌的名字,狠狠皱起眉:「郁酌他……现在在哪里,安全吗,有没有受伤。」 见他这么着急,广播员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转,话语也停了停,好半天才开口。 他慢悠悠地,故意模稜两可道:「放心吧,他现在好的不得了,一点儿危险——也没有。」 第46章 还逃 一天之前, 杜万虞的基地还是一派安宁祥和,看不出任何风雨将至的徵兆,而只过去短短几小时, 这里已经在丧尸的攻击下彻底沦陷。 实验室。 谢衷几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安静待着。 密闭的房间没有窗户, 墙壁惨白,走廊上始终亮着灯,看不出是白天还是夜晚, 但每日有人定点送餐, 他一天天计算着, 大概知道现在是早晨。 第97页 而除了送餐的人,来的最准时的就是卜成, 却也不是来找他叙旧的, 每一出现就是冷嘲热讽, 眼中的恨意如同尖刀,深刻到根本藏不住。 谢衷想要解释:「当时情况太危险,我只是想先去拿武器,等我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已经……」 可卜成却根本听不进去。 「回来找我?」 他忍不住冷笑, 「当时我被困在尸潮里,你二话没说就丢下我离开,要不是我运气好被人救了,早就已经被丧尸咬死,哪里还有命听你在这里狡辩。」 「我把你当兄弟,后来甚至还还找人问过, 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回来找我——一次都没有!」 卜成显出狠意, 不愿意再听他说什么,命人把谢衷看好, 对于其它问题一概不肯回答,只每天定时来一趟,看起来也根本没打算放人。 但他昨晚却没有出现。 谢衷扯了一下铁链,忍不住想从门口的小窗看一眼,虽然外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寂静之下,他却总觉得外面出了什么事,心中隐隐不安。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谢衷坐回墙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打算再等待一阵时。 突然,走廊间传来脚步声。 谢衷立即清醒了几分。 来人步伐缓慢,没走多远又很快就停歇,空气也安静了几秒。 谢衷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却一直警惕着,半晌,四周依旧悄无声息,寂静到他猜测也许那人已经离开,忍不住抬起眼。 咔哒一声。 紧接着,谢衷清晰地听见钥匙插入锁孔,清脆响动后,门开了。 随之立即响起的是丧尸嘶吼声,他脸色勐地一变,倏地站起身,却被铁链束缚了行动,只能被迫站在原地,听着接二连三的丧尸从门内被放出来。 刺鼻的血腥味涌动在空气中,被囚禁多时的怪物转眼间就占据走廊,成群地朝基地涌去。 怎么回事? 这些丧尸像是能认清方向,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谢衷皱了皱眉,心中的烦躁和疑虑逐渐加深,狠狠拽了一把铁链,辗转片刻,因为受制于人而心中恼怒,却想不出办法。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渐渐地有些没耐心了,终于再次站起身,正要靠近门边,突然,又是一阵急促脚步声,听起来十分焦急,不出片刻就朝这边走近。 门锁一响。 「你——」谢衷一愣。 卜成神色凝重,没做解释,只迅速上前解开他身上的铁链,冷着脸打量谢衷一眼,动作微顿,接着还是用绳子捆住他的双手,拽了他一把。 他低声道:「出事了,赶紧跟我走。」 基地一片混乱。 高墙倒塌,护栏撞得四分五裂。 雪地被污泥和血液浸染,腥味涌入鼻腔,满地横陈着腐烂的尸体,有被咬伤感染后在变异前自杀的人类,也有被尖刀刺穿脑袋、脑浆流了一地的丧尸。 段煊喘了口气,沾血的鞋面踩过尸骸,在广播员的指路下避开丧尸。 然而一路上,不管他再怎么追问郁酌的下落,对方都一言不发,不肯再出声回答,于是不禁更加焦躁,难耐地狠狠皱起眉。 离开基地前,他们封死了基地大门,将其他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而杜万虞毫无缘由地暂时停止了攻击,却并没有把看守撤去,随时都会捲土重来。 基地里许多人因为她丧命,不论是想要阻止杜万虞继续行动,又或者是为了把这笔帐讨回来,以及必须要找到郁酌——即使可能他同样被其他人保护的很好,自己仍然需要确定他的安全。 不管怎样。他都得带人过来这一趟。 可他们刚进入基地,下一秒,看见惊慌逃窜的人群混乱散开,甚至有人撞破玻璃,从二楼的窗口跳下来逃走,同一时间,走道上一人被皮肉腐烂的丧尸按倒,而后一口咬断手臂,鲜血淋漓,段煊顿时意识到事情不对。 杜万虞不知所踪,地下实验室的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从中逃出的怪物混进居民中,疯狂的攻击让人措手不及。 段煊本来打算先去实验室把谢衷救出来,还没来得及走近,众人就被尸群冲散,入口也被死死堵住。 「杜万虞她是疯了吗,想死还要拉我们一起?」 蒋自明卸下弹壳,发现子弹消耗一空,顿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动作间,扯到身上的伤口,龇牙咧嘴地皱起眉。 基地外也被丧尸紧紧围住,和队友汇合后,他们暂时出不去,只能随便找了一栋空置的矮房,架起篝火,寒意驱散几分,冻僵的手脚也逐渐回暖,决定修整一阵再稍作打算。 房间面积很小,家具一应俱全,窗玻璃上印着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掌印,长长地拖出一道血痕。 红褐色的痕迹一路延伸到门外,却看不见人影,天色晦暗,没下雨,头顶却灰濛濛一片,外面的景象如同蒙上了一层纱,晦暗地沉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大家都或多或少受了伤,身上没一处干净的地方,狼狈不堪,一时间,房间里除了议论,又接连不断地响起疼痛的嘶声。 「杜万虞人上哪儿去了,还有这里,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之前她过来谈事的时候不还挺正常,怎么——」 屋里还有几个被他们顺手救下来的人,闻言,低声插话,犹豫道:「我听说,是她女儿……被人杀了。」 第98页 蒋自明:「她居然还有女儿?」 「我也不确定,以前也从来没看见过。」 另一个人神色变了变,似乎不知道怎么说,好一会儿才开口,愤愤道:「什么女儿啊!」 「我都看见了,那不明明就是个丧尸嘛,突然出现在基地里,把大家吓了一大跳,后来还咬死了一个人。」 段煊坐在一旁,闻言拧了拧眉,心中隐隐想到什么,却并没有出声。 火堆烧得很旺,将墙壁也烤上一层暖意,窗玻璃凝结着模煳不清的水雾。 他脱了外套,伤口处淌着血,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衣袖处的血液在低温下慢慢凝固,和伤口粘连在一起。 刺痛感灼烧,段煊动作却丝毫没停,只短促地皱了一下眉,下颌线条紧绷,神色也显得冷硬,撕下布料后,咬着绷带一圈圈缠上手臂。 处理了伤口,他感受到虎口处隐隐作痛,于是甩了一下手,随意将破碎的衣料扔进火堆里,噼里啪啦一阵响。 议论声已经渐停,段煊安排人轮流站岗,接着开口:「大家先休息,保存体力,注意弹药损耗,现在外面太乱了,等那边的尸群散开点,我们先去找谢衷。」 众人纷纷应声。 已近傍晚,天色渐暗。 山间树林稀疏,汽车轰鸣声中,零星的树叶抖落一捧雪。 郁酌车开得不快,一路走走停停,广播员观察了半天,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打算,等了又等,终于问:「你到底是准备去哪儿?」 「你觉得我现在会去哪里。」郁酌答非所问。 广播员:…… 郁酌显然不打算和他解释,只这样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没再说话。 他不出声,广播员不知怎么的也没追问,好一会儿没再出现,郁酌半靠在椅背上,周身被暖气蒸得发热,又心里计算了一下路程,左思右想,心道现在大概会有两种情况。 如果郁还峥已经知道他逃走的消息,这时候估计已经返程,说不定根本来不及赶到杜万虞的基地,这样一来,他的计划就能继续下去,但如果对方不选择折返—— 郁酌皱了皱眉,在心里嘆气。 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小路曲曲折折,怕迎面撞上郁还峥,他没走公路,一路有些颠簸,车速便更慢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播放器蓝光一闪,广播员又开口了。 「坏消息。」 郁酌垂下眼:「说。」 「郁还峥发现你走了,他还说——」 广播员语气沉下几分,「他还说,一天之内,要是你没有回去,他就要对其他人下手了。」 他声音中带着些许意外,没想到郁还峥居然知道自己的存在,之前也一直是故意忽视,直到几分钟前,广播员偷偷去查看情况,郁还峥却抬起眼,似乎能透过摄像头看清他,猝不及防出声。 郁还峥的原话是:「替我转告他,我只给他一天的时间,到时候如果小郁还是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他这段时间认识的那些朋友,一个都别想活。」 转达之后,广播员半天没听到郁酌回答,以为对方被气得不想说话,又或者正在犹豫,也许已经打算回程了…… 安静半晌,他终于忍不住问:「所以,你打算?」 话音落下,郁酌动了动,却只弯了一下眼睛,开口时语气轻松:「这算什么坏消息。」 他已经停车熄火,周遭一片死寂,说完这句话,又随手擦净前窗的水汽,将车灯换成远光。 郁酌满意道:「这就是我要等的结果。」 - 已是后半夜,天色漆黑不见底,一丝光线也没有。 段煊靠墙坐在窗沿下方,气氛寂静下来,伤口处的痛感便更加明显,不断刺激着神经,但也能让他保持清醒。 篝火熊熊燃烧,在墙边映出晃动的影子,火星微溅着飞出,脚边散落灰尘,明明灭灭,又很快就黯淡下来。 窗外有无数丧尸在游荡,身影闪过时,倒看不出原本可怖的形貌,口齿不清的吼声听久了也像是人类的低声呓语,只是稍显诡异,细想时便禁不住毛骨悚然。 段煊微微垂着眼皮,在此时进展缓慢的境况下心绪杂乱,身上各处缠绕绷带,血迹若隐若现,虽然姿态看似放松,却始终保持着警惕,耳边是干柴燃烧声。 半晌过去,寂静中,门口处却突然传来怪异声响。 听不出是什么动静,像是有人,也可能只是怪物在挠门,段煊顿时神色一凝,抬眼看向门口,倏地站起身来,嵴背挺直,脸色也是紧绷的。 「什么人?」 段煊警戒地在原地等了一阵,声音却已经消失不见。 没等他上前,下一刻,「咚咚——」 有人在敲窗户。 突兀的一阵声响,基地里的丧尸似乎也被声音吸引,隐约有变得亢奋的趋势,躁动几秒,转眼又没了声息。 很快,窗口微微掀开一条缝。 黑漆漆的夜里,段煊面色冷凝地上前,思索着来人的目的。 刚一开窗,手里的短刀闪烁寒光,戾气尽显,然而没等他有动作,下一秒,窗户半开,刺骨的冷风一个劲往里钻,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从窗口跌进段煊怀里。 …… 他顿时僵住,唿吸微窒,心中升起些许难以置信的荒诞感,心跳也被撞得漏了一拍。 第99页 「你……」 慌乱中,怕刀刃伤到对方,段煊立即松了手,刀柄在地面上撞出细微响动,另一边手臂收紧,虚虚地环住郁酌,将人在怀间捞了一把,近乎急切地捧起他的脸。 郁酌脸上带着笑,也没解释自己是怎么来的,只和往常一样道:「段哥。」 段煊眉梢似是结了霜,脸侧还印着血痕,面容冷厉,此时微微凝固住,却显得更加有攻击性,硬得扎手。 他分明是内心惶惶,担心的不得了,恨不得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对方有没有受伤,哪怕一丁点痕迹都能让他焦躁难安,但开口时,话到嘴边,又忍不住沉下声:「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他话没说完,郁酌压了一下眉毛,似乎是不耐烦了,拉了拉对方的衣领,刚一凑近,便闻到段煊周身涌动的血腥味,冰冷坚硬的,铁锈一般把人包裹住。 两人靠得极近,唿吸间带着热意,略一抬眼,郁酌抿了抿唇,对上他情绪难掩的目光。 段煊心头一跳,说不出话了。 窗户落了锁,铺天盖地的黑暗将视线笼罩,模模煳煳的晦暗不明,寒意也被玻璃阻拦在外,怪异的是,丧尸走动的窸窣声响却突然消失不见,安静无声。 段煊唿吸都停了,心口烈火烧过一般,心跳声嘈杂到听不见其他动静,喉结微动,注视着对方,按耐不住地捏了一下郁酌的后颈,微微侧过脸。 冰冰凉凉的吻落下来。 第47章 解药 空气湿冷黏腻, 是开窗后挤进来的刺骨寒风,很快就消融于酝酿许久的暖意,冷热交错, 温度也逐渐升腾。 暧昧声响中, 郁酌有些站不住了,向下滑了一小截,又被段煊单手搂起来, 原本只是浅尝辄止, 对方却觉得不够似的, 将这个吻加深。 郁酌下意识闭了闭眼睛,攥住对方的衣服, 脸颊被摇曳的焰火映得泛红, 手心浸出汗意, 视线不经意落在前方灰白的墙壁上,篝火亮的刺眼。 唇齿相接时,他心中一顿。 对方平日里说话冷言冷语,脾气扎人,身上的肌肉也硬的硌手, 嘴唇却是柔软的,带着冰润的凉意,贴上来后,灼热感又烫得人意识模煳,郁酌不自觉地抬起手,却摸到段煊手臂上的绷带, 动作一停。 「别动。」 段煊身上都是伤口, 看起来有些狼狈,却不管不顾, 声音也沙哑着,低沉沉的,捏了一下郁酌的后颈,让对方离自己更近些。 他还戴着手套,指间触感粗糙,勐烈的心跳之下,喘息显得急促,明明耳朵红了,却故作镇定地垂下眼,用指腹按了按郁酌的下唇,柔软地陷下去一块,又再次靠过去亲他,零碎的话语从亲吻声中泄出来。 「你……」 注视着对方,段煊的动作十分强硬,开口时声音很低,似是质问,又压下脾气,语气难耐道,「……你跑去哪里了。」 「有受伤吗?」 郁酌没回答,后背靠向窗边,张了张口,声音却淹没在对方的吻里,手指微屈地撑在窗口。 他没想到段煊会亲的这么凶,明明起初只是破开一小道口子,这时候却波涛汹涌地收不住了,眼尾红了一片,被迫仰起头,没挣脱开,终于没忍住咬了段煊一口。 段煊唇角刺痛,皱了一下眉,却没有丝毫收敛,似是要把心中急迫的、忧心的、焦躁不安却无法纾解的情绪都显露其中,一想到郁酌之前在他眼底下消失不见,就禁不住心脏发麻,身上的伤口带着钝感,血迹渗出来,却毫无所觉,酸酸涨涨,心绪难平。 下一秒,察觉到郁酌动了一下,他回神几分,松了松手,又因为对方此时粘稠的眼神而头晕目眩,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喘息一声,耐着性子问他:「你要说什么?」 空气中带着凉意,光线微暗,身后的窗玻璃凝结出大片水雾,将手指一点点濡湿,郁酌也有些受不了,浑身都裹着对方的气息,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心跳平息,郁酌咬了一下嘴唇,终于开口,却问起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你在这里……」 「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什么人?没看到。」 段煊皱了皱眉,手上力道没松,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却也从郁酌的话语中听出异常,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目光微凝,「问这个做什么?你——」 他正怀疑着,话没说完,下一秒,却见对方若有所思,紧接着肩上就勐地一疼。 …… 来不及反应,怒气刚涌上心头,段煊抬了抬手,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 段煊肩头泛酸,睁开眼时不禁皱了皱眉,愣住几秒。 半晌,直到脑中隐隐回忆起零碎的片段,他才勐地一顿,立即站起身来,眉骨压低,眼神也沉下几分,在屋中四处都找了一遍,郁酌却早就不见踪影了。 昨夜半开的窗户已经被封死,窗沿稜角坚硬,孤零零的透明玻璃嵌入其中,结上一层厚重的寒霜,没留下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 段煊手指微微收紧,狠狠皱起眉,心中的恼怒情绪几乎要压不住,想要开口,嘴角一动,却倏地传来一阵刺痛,禁不住嘶了一声。 「操。」 天色灰濛,其他人还在休息,段煊站在玻璃前,看着眼前模模煳煳印出自己的影子,嘴边的细小伤口十分刺眼,证明昨晚并不是他焦躁之下做的一个梦,可想到郁酌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脸色顿时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第100页 什么意思? 突然出现,又突然就离开,明明上一秒还和他亲密无间,居然眼睛都不眨眼地把自己打晕,亲完就跑。 他妈的—— 段煊胸膛起伏两下,气得简直不知道现在该想些什么,更让他烦躁的是,比起生气,他更担心的却是对方会不会出什么事,还是说…… 还是说,其实郁酌就只是来和他告个别,这次离开就是彻底决定跟别人跑了! 半晌过去,段煊眉头紧锁,又闻了一下衣领,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郁酌的气息,只是染上夜间的凉意,浅淡到不可察觉。 他想了又想,还是压不住心底的火,翻来覆去的烦躁着,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眼底的怨气都要溢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临近清晨,段煊又站起身。 算了。 他咬牙想,自己把人抓回来就行。 安静中,段煊重新架起篝火,给枪装上子弹,难看的脸色终于勉强压下去几分,没过一会儿,其他人陆陆续续地醒来,换上作战服,开始清点装备武器。 「队长?」 蒋自明看了段煊一眼,语气迟疑:「你这是——」 「怎么。」段煊神色郁郁,面无表情地望向他。 蒋自明:…… 不是,在这里守夜是这么累的吗,这才过去不到半天,队长怎么一副被人吸了精气的样子 - 数公里外的基地灯火通明。 天亮后,人声也变得嘈杂,不时有人从门口进出,行色匆匆。 「回来了。」 和手底下的人开完会,郁还峥不紧不慢地下楼,推开房门。 看到郁酌已经坐在桌边,就好像从没离开过一样,他满意地露出笑容,轻轻抬手叩门,对上对方的视线后,缓慢开口:「我想,你应该不会再想着跑了吧。」 「安分一点,等我把这边的事情解决完,回家就给你解药,到时候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你甚至再也不用面对丧尸,会有无数人保护你。」 郁还峥眼眸漆黑,翻涌的神色隐藏在镜片后,柔和道:「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郁酌看着他弯了弯眼睛,柔软的黑髮垂在脸侧,看起来十分顺从,虽然一夜过去,脸色间隐约带上倦意,嘴唇的颜色却有些亮,水润润的。 应声点头后,郁酌没再说什么其他的,甚至也没有询问对方昨天的威胁,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些。 见他看起来似乎真的不打算挣扎了,郁还峥心存疑虑,盯着对方看了几秒,半晌收回视线,姑且相信他是真的安分下来,极浅地勾了一下嘴角。 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恢復如常。 郁还峥从来不屑于骗人,所以选择直接告诉郁酌当年的真相,却无法忍受对方一再离开视线,让自己失去掌控。 此时对上郁酌润亮的眼眸,郁还峥仿佛又看到曾经那个既亲近,却会在不服气时反抗自己,又笑眯眯地和他开玩笑的小孩。 他很怀念那个时候。 等一切结束—— 郁还峥不动声色沉下目光,捻了捻指尖,心道等他把最大的隐患解决掉,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那时候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气氛静谧,门外时不时传来细微的脚步和谈话声,只是模模煳煳,什么也听不清。 屋里灯光昏暗,郁酌抬了抬眼,见郁还峥神色有所变化,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要说。 谁知等了半晌,对方却只看了他一眼,而后语气淡淡地叮嘱道:「缺什么直接说,想吃什么也都能给你送来,已经吩咐过门口的人了。」 「这里大部分地方你都能去,觉得闷就到处走走,只要别想着跑,没有注射解药,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 「还有,别再做浪费时间的事,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 郁还峥警告似的看他一眼,再三叮嘱,终于转身离开。 听见不远处的关门声,郁酌警觉片刻,神色顿时变了变,松了口气,半靠在椅背上,垂着眼暗自琢磨——看来对方是真的很忙。 安静几秒,听脚步声逐渐消失,他又从窗口往外看了一眼,确定郁还峥是真的走了,微微扬起眉。 郁酌再一次回来,当然不是打算乖乖听话,也已经仔细计划过行动。 昨天去杜万虞的基地后,他在实验室里找了半天,那份资料却已经不知所踪,心中更确定这也是郁还峥要找的东西,而昨晚郁还峥并没有去过基地,也不知道这东西现在落到了谁手里。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没让郁还峥拿到,也算是有所进展。 郁还峥说大部分地方他都可以去,是真的没有限制他的活动范围,只要郁酌不出基地,基本上是行动自由,这也正合他意。 他开门离开房间,果然没有任何人阻拦,于是趁着这个时候打量四周的环境。 迎面吹着冷风,郁酌紧了紧衣领,看到各种昂贵装备后,又禁不住多打量几眼,敲了一下装甲车的硬壳:「他这是把整个家底都搬过来了?」 这里虽然面积不大,但实验室会议室休息处一样不少,防护装置也是最完备的,武器齐全,弹药充足,不知道的还以为郁还峥直接把基地迁移了。 郁酌不知道对方到底做的什么打算,索性没再多想,走走停停,远远地看见一栋三层小楼,里外几层都围得严严实实,透过窗户看里面,也能看出其中安装了严密的防护系统,一块小牌上写着「x-03」几个字符,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有些不同。 第101页 什么地方? 他皱了皱眉,靠近侧门,想看看有没有入口能进去,谁知还没走两步就被人叫住。 「小郁。」 听见不远处的声音,郁酌脚步一顿,转头看见柯谨正站在不远处,一手持枪,神色间全然是公事公办,但声音还是柔和几分:「这里你不能进去。」 僵持几秒,见对方十分坚持,郁酌知道没有挣扎的余地了,扬了扬眉:「好吧。」 前一天对方出手帮忙似乎只是极其少见的一次偶然,在这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柯谨微微敛眉,看着郁酌点了点头,却没动作,似乎要看着他离开才放心。 「行。」 郁酌没办法,被他盯着原路返回,不满地瞥他一眼:「那你告诉我,吃饭的地方在哪儿,这总行吧。」 他纯粹是没话找话,找人麻烦,被指路之后,左思右想,索性就去了一趟,在饭厅也遇到很多以前见过的人,和他们聊上一两句,也算是打听一下基地里的情况。 另一边,郁还峥忙着开会,却也一直抽空观察着郁酌,见他一整天吃吃喝喝,没有其他动作,逐渐放心了些。 转身回会议室,又吩咐其他人:「资料暂时没拿到,我会继续想办法,实验不用停。」 桌边坐着许多白大褂的研究员,都不敢出声,只听郁还峥轻敲一下桌面,声音低沉,渗人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似是警告道,「抓紧时间,实验不能出任何纰漏,也不允许失败。」 - 已至深夜,窗外晦暗,雪停了几日,现在又开始往下落,四周寂静无声。 郁酌闲逛了近一天,这时候回到房间,在桌前坐下,暖气簌簌地往外冒,很快周身就温度回升。 寂静几秒后,他终于动了动,神情却严肃几分,头也没抬地开口,看起来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广播员:「很顺利。」 话音落下,紧接着,基地里的警报倏地响起来,传遍每一个角落。 屋外响过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音匆忙:「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好像是门口的防御系统出了点问题,这是二级警报——」 「快走。」 一片混乱,郁酌这次学聪明了,将基地里的路线摸得一清二楚,趁着夜深,其他人都被这个所谓的警报声扰乱了思绪,偷偷摸摸离开房间。 「蠢货!」 郁还峥在不远处叫住朝门口跑的人,一眼就看出郁酌的伎俩,目光阴沉:「这点把戏也看不穿?还不快去找人。」 然而当一队人找到郁酌的踪迹,紧赶慢赶地追上去时,郁酌已经翻过围墙。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巡查队,扬了扬眉,没再犹豫,立即从另一边跳下去,与此同时,一辆越野车稳稳地路过高墙正下方,右侧车门开着,以便于分毫不差地接住他。 郁酌关门坐好,这一系列行动对他来说还是过于耗费体力,手腕微酸地喘了口气。 「东西拿到了。」 车窗两侧的景象飞速略过,紧接着,郁酌怀里被扔过来一小管试剂,打量一眼后,他问驾驶座的人:「没出问题吧?」 「当然。」 绿眼睛男人一手把着方向盘,闻言吹了声口哨,又偏头朝他眨了眨眼,用蹩脚的中文道:「小事、一桩。」 第48章 自毁 郁酌是在基地附近遇到了埃尔维。 当时是晚上, 对方扛着枪沿路不紧不慢地走,雪地上踩出一串脚印,周围闻着味冲上去的丧尸都被轻松解决, 血顺着刀尖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起初郁酌警惕他会突然发难, 不打算搭理,却没想到两人正好同路,埃尔维也是要回基地, 碰上郁酌后, 笑眯眯的, 不停地上前闲聊搭话,似乎是缠上他了。 而到了基地附近时, 郁酌又有些迟疑。 之前他见郁还峥行色匆匆, 以为杜万虞这边已经彻底乱了起来, 可这时候过来一看,基地内似乎彻底恢復了安宁平静的氛围,看不出发生过什么事情。 屋檐落着雪,郁酌思索几秒,仔细观察之下, 人群稀疏的街道,其实大多数居民脸上藏着恐惧不安之色,路中间一滩干涸的血迹,几只苍蝇飞过,血腥味若隐若现,隐约透露出几分风雨将至的不寻常来。 他只短暂停留一阵, 打量几眼, 受不了空气中难闻的气味,也担心杜万虞突然出现, 立即从隐蔽的通道进入地下实验室,径直去拿他要找的东西。 实验室寂静无声,和上次过来时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但郁酌在数据室里找了好一会儿,明明其他文件一样没少,原本放在暗格里的那一沓数据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落到了谁手上。 难道是杜万虞或者那个研究员自己带走了? 迟疑之下,他又在其他柜子里找了一通,确定数据不在,郁酌只能放弃,刚打算原路返回,下一秒,突兀的开锁声在不远处响起。 声音未落,郁酌拧眉看去。 每个隔间的小门突然接二连三地打开,关在里面的丧尸嘶吼着挣脱束缚,这些怪物不知道被饿了多久,重获自由后,立即疯狂地沖向门外,闯进基地里的人群中。 ? 「这是——」 他蹙了蹙眉,心中升起警惕,谁把它们放出来了? 广播员:「是埃尔维。」 …… 第102页 郁酌动作被迫停在原地,一时没法离开资料室,眼睁睁地看着数不清地丧尸从门外涌过,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很快,原本一尘不染的走道沾满血迹,透明玻璃上印着大片痕迹,脚下甚至有丧尸在踩踏之下不小心拉扯出来的内脏器官。 郁酌没地方下脚,被噁心的想吐,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还是迅速离开这里。 没走多远,出了通道楼,郁酌狠狠喘了口气,手指冻得僵硬,又被熏得不行,整个人头昏脑涨,始作俑者正站在墙角等着他,见他出来了,十分愉快道:「怎么样?」 「你干的?」郁酌后退一步,紧了紧衣领。 「当然。」 埃尔维笑着说,「那老头已经趁乱走了,现在就该把这些噁心的怪物放出来,实验没必要再继续下去,我也能——」 他抽出刀:「我也能把它们一个一个全部杀掉。」 居民区附近,大批丧尸的突然出现显然吓坏了其他人,他们慌乱逃窜,惊叫着找地方躲起来,乱成一团,可直到守卫人员匆匆赶来勉强维持秩序,杜万虞也始终没有露面。 郁酌没再说什么,也想离开,却被埃尔维举起枪拦住去路,对方扬着眉,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正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 「你想做什么?」郁酌知道自己暂时走不了了,声音很轻地开口,抬眼看向对方。 他正安静站在墙边,肩颈瘦削,周身被一件浅色冲锋衣包裹,衬得脸色更白,一捧雪似的,眼眸乌黑,又形单影只,看起来比之前更好欺负。 埃尔维缓慢道:「你现在可只有一个人在这里。」 语毕,他语气轻佻,半真半假地说,「没有其他人的保护,就算我现在强行把你带走,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眼珠是极浅的灰绿色,此时在光下显得透明,紧紧地盯着郁酌不放,神色中显出几分危险。 两人在实验室出口一旁的墙角,一侧是出口,郁酌背后则是严防死守的高墙,监视器微闪烁,并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周围已经隐隐安静下来,半晌,见对方这样说,郁酌垂了垂眼,好一阵没出声。 直到对方面露疑色,要再次开口时,突然,郁酌没来由地笑了一下,零零碎碎的雪落在肩头,很快洇出融化的水渍。 他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微闪,说:「你想错了,我不是你能随便招惹的人。」 轻飘飘的话语落下,紧接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埃尔维没明白他的意思,神色微顿,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墙头传来一阵平缓的机械声。 寂静中,高墙边用于防御的重型武器突然调转方向,黑洞洞的枪口分毫不差地对准这边,流畅地闪烁着银光,只要人一声令下,就能把目标直接击毙。 郁酌就站在枪炮下,头也没回,只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眸润着亮色,仍然柔和,却让人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无害。 …… ——「算了。」 僵持之下,埃尔维站了半晌,突然挑了挑眉,气氛陡然一松。 「别这么较真,我就是开个玩笑。」 他收起了武器,表情也缓和下来,似乎刚才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他后退一步:「我可干不来这么没风度的事情。」 说完,埃尔维举了举双手,表示自己不会再纠缠,刚要离开,却被郁酌叫住。 「等等。」 思及对方刚才的举动,郁酌似乎想起什么。 他问,「实验室里的记录报告,是你拿走的吗?」 埃尔维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愣住一瞬,而后耸耸肩:「要真是我找到的,我第一时间就会销毁,怎么,这东西对你有用?」 聊上两句,明白了对方的目的,郁酌思绪转了转,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半晌,他迟疑着开口:「如果我说,实验还在继续,并且很有可能会不断扩大研究,你会怎么做?」 「什么、意思?」埃尔维理解了一阵,弄懂其中的含义,立即皱了皱眉,而后面露厌恶,「那我一定会,再阻止一次。」 夜色深沉。 公路两侧满是荒废的民居和稻田,埃尔维车速飞快,连周围的景色都晃成虚影。 虽然看不出郁还峥的人有没有追上来,但现在应该暂时是把人甩掉了。 见事情顺利解决,埃尔维往椅背上靠了靠,瞥了一眼郁酌漂亮的脸蛋,又忍不住旧事重提:「说实话,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试试?」 郁酌笑眯眯地看他:「不打算。」 说完,他就没再理会埃尔维,没过多久却听对方再次出声。 埃尔维抱怨道,「拒绝我也就算了,可是昨天晚上,我还在外面杀丧尸,你自己却在屋里和别人热吻,这也太伤人心了。」 郁酌:…… 他这下更不想说话了,于是索性没开口,安静几秒后,打量手里的药剂。 试管表面光滑且冰凉,细细长长一条,检查过瓶底的序列号后,确定没有问题,郁酌将试剂转动半圈,在另一侧再次看到了「x-03」的符号,不禁抿了抿唇。 这个符号,除了今天晚上,其实他还在其他时候看到过。 郁酌也是刚想起来。 不止是刚才在郁还峥的实验室,而是很久之前——在他亲生父母的档案数据里,他已经没剩多少记忆,画面模煳,并不知道这串符号代表着什么,却隐约觉得和自己有联繫。 第103页 思来想去,他得不出结果,正迟疑着,却突然感受到车身一阵颠簸。 公路边,缓慢上前的丧尸被压在车轮下,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立即被绞断脖子,褐色的血液喷洒在车窗底部。 郁酌动作微顿,盯着几滴血看了一阵,想起什么,转头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埃尔维。 「你是杜万虞的人——」 「为什么要离开基地?又为什么……」 埃尔维目光一顿,神色像是变了变,紧接着却沉默片刻。 「哪有这么多原因。」 他似乎只严肃了一瞬,很快就恢復散漫的语气,咧了一下嘴角,十分随意地回答,「她不肯承认女儿是异类,所以看不惯我成天对丧尸喊打喊杀——」 「而我正好最恨这些噁心的怪物,认为她的实验根本就不该继续下去……让死人復活?开什么玩笑。」 郁酌:「你认为这不可能?」 埃尔维:「不可能。」 他语调有些怪异:「怪物早就吞噬了人类的大脑,被感染后,那些人就彻底消失了,变成只会吃生肉的丧尸,即使是我的家人,他们也不会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 打量一眼对方的神色,郁酌垂下眼,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埃尔维提醒道:「所以,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 「不会忘的。」 - 数公里外。 段煊仍然没有离开基地。 不仅是因为要找到谢衷,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在实验室的数据中发现了一些事情,需要去找杜万虞问个清楚。 基地已经停止了供电,眼前漆黑,房屋倒塌,四处瀰漫着血腥味,碎玻璃和各种杂物散落满地,一片狼藉。 丧尸四处游荡着,声音诡异低沉,让人禁不住心里发毛。 「队长,只剩下这儿没找过了。」蒋自明喘了口气,拍掉手肘的泥灰,手脚冻僵了,说话时,眼前冒着白气,「杜万虞要是不在这儿,那一定就是跑了。」 段煊没多言,神色稍显不耐,沉着脸踹开大门,眼中生出几分戾气:「走。」 不出他们所料,杜万虞的确就在这里,甚至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却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安安稳稳地坐在桌旁,沉静如水,似乎和上次见面时一样。 ——如果忽视她满手凝固的血迹,从表面上看,确实没有其他异常。 见段煊几人进来,她微微动了动手指,转椅转过来,面向众人。 段煊意识到情况不对,拧了拧眉:「你……」 没等他开口,杜万虞却打断他,她说:「你们看见小云了吗?」 「什么小云?」 段煊心底沉了沉,却不肯死心,没浪费时间和她沟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迭得方方正正的列印纸,展开后压平褶皱,递到杜万虞面前。 「你仔细看看。」 段煊咬牙,直奔主题,语气有些急迫,「你告诉我,这个实验,是什么意思,郁酌——」 他想问,郁酌的名字为什么会在实验的名单上,并且时间标记为十几年前。 这是他这几天一直憋在心里的事,这张纸也是他察觉到不对劲,从实验室里顺手带出来的其中一份资料。 可杜万虞没给他问完的机会,嘴里翻来覆去同样的话语,下一秒,她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笑,段煊怔住一瞬,勐地意识到什么,下意识要制止对方的动作。 然而没等他伸手,杜万虞笑容不变,似乎早有准备,衣袖里露出遥控器的一角。 她按下按钮。 「操。」蒋自明想骂人,「是基地的自毁程序——她真疯了?」 段煊立即把遥控器抢过来,想要让程序停下,却发现根本没有这个选项。 头顶的灯光闪了闪,矮楼之外,几阵巨响后,剧烈的警报声在整个基地响起,也让所有人的心提了起来。 「把她绑了带走。」段煊狠狠皱眉,来不及多说,立即带着人从这里离开。 基地系统被彻底破坏,看不见任何光亮,尸群躁动,虽然自毁程序在进行到一半时中止,但警报仍然不停地响着,声音刺耳,周围的建筑不断倒塌,连地面也要塌陷,把没过多久就把方圆几里的丧尸往这边引来。 唯一没出问题的是基地侧门的安全屋,他们绑着杜万虞,在隐蔽处躲起来,这里还算牢固,只是不知道能撑多久,段煊喘了口气,心中焦躁。 是他倏忽了,没想到杜万虞是现在这种状态,也没来得及—— 大家都没受什么伤,窸窸窣窣地整理一番,只能先等尸潮退去,安分下来后再做打算。 警报声吵得人心烦,躁动的怪物在门外抓挠墙壁,满墙流着血,气氛死寂,混杂着让人窒息的腐臭味。 段煊将资料仔仔细细收好,用衣袖遮住渗血的绷带,不耐地拧眉。 「队长。」 休息了一阵,大家头脑都清醒几分,也没像一开始那样慌张,讨论了一阵行动路线,没过多久,气氛又沉闷下来,有些昏昏欲睡。 这里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危险,蒋自明手臂被砸了一下,龇牙咧嘴一阵,寂静之中,突然想起段煊刚才质问时提起了郁酌的名字,不禁想起昨晚—— 其实那天晚上他出来上厕所,正好看到郁酌从房间里离开,也看见了屋外等着的人,长得居然有点像之前那个绿眼睛疯子。 第104页 蒋自明在原地愣了几秒,恍神间以为自己在做梦,迷迷煳煳地回去睡了,但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段煊嘴角的伤口,又突然开了窍似的回想起从前的种种端倪。 他就是再迟钝也不会以为是队长和郁酌打了一架,终于回过味儿来。 于是此时此刻,安安静静的,蒋自明压低声音,突然缺心眼地开口:「队长,我昨天可看见郁酌了,和那个埃尔维在一起。」 听见埃尔维的名字,段煊神情怀疑,脸色陡然间有些难看,目光微冷,张了张口话语又顿住。 蒋自明没察觉到,只继续说,「那什么,你该不会是……被少爷始乱终弃了吧。」 段煊:? 第49章 见面 整个基地的电源都切断, 安全屋被黑暗笼罩。 稍微适应光线,只能窥见隐约的墙壁轮廓,家具陈旧, 大家三三两两坐着, 被雪色勾勒出模煳的身形。 枪械碰撞桌面,声响细微,凳腿和桌面的摩擦中, 有人小声嘀咕:「太他妈冷了。」 这里连电都没有, 更不可能开暖气, 外面冰天雪地,入夜再次降温, 厚重的积雪盖住满地狼藉。 蒋自明也冷得手脚发麻, 搓了搓手, 语出惊人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刚抬眼就倏地一愣,这才发现段煊眉眼间的神色更冷,结了霜似的, 冻得扎人。 「你……」 段煊声音微低,神情在此时更显得暗沉,黑暗中,目光裹挟着滚烫的情绪,不禁咬牙,「你刚刚说什么?」 「队, 队长。」 蒋自明结巴一瞬, 突然间反应过来,以队长的脾气, 自己刚才一点面子都不顾地直接戳穿,对方恼怒之下,说不定会直接把他扔出屋外餵丧尸。 「我是说……」 他见段煊脸色沉沉,立即识趣地改口,「队长,你千万别当真,我刚才就随口一猜,要我看……」 蒋自明勉强说完:「要我看,肯,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儿。」 段煊却打断他:「不是说这句。」 蒋自明:「啊?」 「你刚才说,昨晚看见郁酌,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虽然这么问,其实段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眉心不禁皱得更紧,坐在桌旁,下颌线条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按了一下桌角。 郁酌怎么会和埃尔维同路,又是什么时候遇见的? 想起那人之前毫无顾忌的口无遮拦,还有看向郁酌的眼神,段煊目光微冷,更是压不住火,半晌才勉强克制住情绪,既担心郁酌出事,又因为对方这样的态度而感到恼怒和——和无措。 既然都打算和别人走了,昨晚为什么还要来这一趟,还和他…… 只是临走时来告个别,代表他们从此之后就没关系了?段煊咬了咬牙,心里暗道真是骗子,前一秒和他亲的难捨难分,转头就毫不犹豫地跟别人走了,也更让他昨晚的心慌意乱显得可笑。 以为这样就能打发他? 段煊翻来覆去地想,眼神却逐渐平静下来,只有眉眼间稍显不耐,挟着滚烫的情绪,除了显出些许恼怒之外,还有压在心底不愿意承认的,无处宣洩的妒意。 另一边,见他半晌没出声,蒋自明看了又看,却误会了段煊的意思,只以为队长还在自己琢磨,心想这可不行,自顾自地替他着急起来。 他暗暗想,队长一看就不懂这方面的事,脾气又直又硬,说话也不好听,最擅长的就是用刀枪解决问题,从头到脚都是铁板一块。 这也就算了,偏偏郁酌又是个少爷脾气,显然得要人哄着,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凑在一起的,段煊居然也能忍下去,还真挺难得。 「那什么。」 斟酌之后,蒋自明自认很有经验,「队长,要我说吧,你平时也得转变一下态度。」 段煊:「怎么。」 「也没别的,至少别总冷着脸对人家,骂人就更不行了——多说说软话,哄着点。 郁酌一看就吃这套,这样也不至于……」 段煊拧了拧眉,听了半晌,面无表情地看他。 …… 蒋自明被他盯着,勐地一顿,嘴唇动了动,立即说不出话来了,干笑两声就要转移话题。 然而没等他开口,紧接着,不远处却传来声响。 「队长,她醒了。」 余思莹观察杜万虞片刻,见她睁眼,仔细检查过绑住她的绳子,立即叫其他人过来。 从楼里逃出来时,杜万虞被他们打晕了绑起来看守在角落,一直没什么动静,这时候恢復意识,也还是不太清醒,有人问话,她只当没听见,并不回答,行为却没有异常。 段煊两三步上前,在她面前俯身。 他神色平静,看似耐着性子,黑洞洞的枪口却已经贴在对方耳侧,气息滚烫。 没耽误时间,段煊再次递出那份研究资料,纸张几乎要杵到杜万虞鼻尖,见她视线移过来,屈指抖了抖纸面,重复之前的问题:「我最后问你一次。」 「告诉我,这上面的实验数据代表的意思,丧尸病毒传播不到三年,为什么记录数据的时间会是十几年前」 「你们到底在计划什么?」 段煊气势迫人,眼皮微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却是微不可察地急促,隐约显露出难言的焦躁。 然而缄默之中,杜万虞半垂着头,却始终没有出声。 她手上的血迹已经完全干涸,凝结成深褐色的硬块,连带着衣服也满是鲜血的痕迹,身上却没有伤口,挽起的长髮一丝不茍,几缕髮丝垂在耳侧,将她整个人割裂成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 第105页 其他人均是噤声,却也看出,就杜万虞现在的状态,段煊估计是得不到有用的答案了。 半晌,见对方沉默着一言不发,段煊也没了耐心,手臂微抬,将手中的纸张撤远了些,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 下一秒,杜万虞却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起眼,行动有些迟缓,好一会儿才扬了一下嘴角。 「他们是骗子。」 他们指的是谁,她却并没有说。 「这根本就不是我要的实验结果——」 「小云……」 她说着,突然往前凑了凑,泛白的指尖攥住那张写满实验数据的纸,眼珠马上就要贴到纸面上。 杜万虞的指腹摩过x-03那串序列号,几乎能把这几个字符擦掉。 周身寂静,她似乎在冷笑,眼眶却湿了:「都怪我,害的小云做了他们的试验品……他也是、可小云失败了。」 「小云——小云去哪儿了。」 …… 他也是? 什么意思。 段煊狠狠皱起眉,眼中闪过一抹冷意,眉骨压低,还想继续问话,却得不到回答,只能眼看着对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很快,她的话语又乱起来,语句中只不停地重复地提起女儿,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队长,她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吧,说的话能信吗。」 蒋自明神色不明地看了杜万虞一眼,听她话语中的意思,也察觉出异常,却因为对方说的含煳不清,怎么也抓不住重点。 见她胡言乱语,蒋自明心中又不禁愤愤,别人骗了她,她应该去□□才对,在这里自爆算怎么回事?现在好,他们好端端地被牵连进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 他思绪刚起,下一秒,屋外传来巨响。 安全屋附近原本还算平静,只听得见毫不停歇的警报,和丧尸在屋外游走的细微响动,突然之间,不远处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划破宁静,猝不及防,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轰——」 巨响声震地面也晃了一下,房樑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墙皮开裂,门缝和窗沿垂死挣扎着动了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垮下来,天塌地陷。 「什么情况,又开始了?」蒋自明骂道,声音淹没在混乱的嘈杂中。 大家纷纷站起身,神情变得紧张,议论着朝窗外张望,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慌了神,段煊也立即变了神色,眼神骤然间冷下来,吩咐大家收拾东西。 他语气急促:「这里不能待了,必须马上离开。」 安全屋外火光滔天,连带着丧尸也被炸死了一片,怪物身上沾上火苗,熊熊燃烧着,它们却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背后皮肤烧焦,深可见骨,依旧缓缓前行着寻觅食物,将四处都卷出火星,热意蒸腾。 杜万虞一心求死,即使段煊刚才制止了她继续动作,一部分自毁程序却还在继续。 这时候情况危急,四处都处于危险之中,她被人带上一起离开,表情却仍然没有任何波动。 段煊拧眉,手中刀尖闪烁,利落地没入丧尸的皮肉:「抓紧时间,注意避开其他建筑物。」 众人心中慌乱,但行动还算有序,大部分人都是多年配合的队友,很快就带上装备逃离,夜色深沉,在黑暗中沿着未被爆炸波及的地方向前。 地面上还堆着积雪,被火星舔舐后融化殆尽,只残留着深深浅浅的水渍,段煊腿上的伤处没有痊癒,行动隐约僵硬,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面色如常地忍耐着。 没过多久,他在丧尸群中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队长?」 是谢衷和卜成。 「你——」见卜成还活着,众人都神色意外,也注意到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两人从地下实验室出来后,外面已经一片混乱,生死关头,卜成不知道是信了谢衷的解释,还是为了暂时应付丧尸,总之表面上似乎放下芥蒂,冷哼一声,给谢衷松了绑,没一会儿就碰上其他人。 虽然感觉有些怪异,但现在情况急迫,段煊只看了卜成一眼,随即点头,并没有多问,只道:「出去再说。」 爆炸还在继续。 四处瀰漫着灼烧的火药味,火星飞溅,尘埃阵阵,一股脑涌入鼻腔,让人唿吸困难。 地面石板翘起,被炸翻后显露出墙壁中的钢筋,一不留神就被刮出几道血痕。 基地内外都挤满丧尸,黑压压一片,在夜色下只看得清模煳的影子,密密麻麻的声响十分渗人,怪物不停地朝人群涌过去,皮肉腐烂,内脏垂坠在地,嘶吼着脚步不停。 子弹早就用光了,众人握着刀的手也有些发麻,血淌了一地,腥味浓重,丧尸却怎么也杀不完,源源不断地耗费着大家的体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都筋疲力尽,心生绝望,明明已经到了基地围墙边,却发现根本望不到头,怪物里三层外三层紧紧围在附近,也完全找不到出去的方法。 「我们不会要死在这儿吧。」 「操——这都什么事儿?昨天基地里还好好的,怎么就……」 有人语气不甘:「我还不想死,居然还是死在这种时候,太窝囊了。」 身边到处都是爆炸声,原本坚不可摧的基地彻底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耗费心力建造出的防护系统在一夜之间报废,被丧尸彻彻底底占领。 第106页 火光闪烁,烟尘熏得呛人,剧烈的灼烧感和严冬刺骨的寒意夹杂在一起,夜空被硝烟硬生生割裂成两个部分。 段煊走在最前面,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将刀插进丧尸脑子里的动作,手指冰凉,沾着凝固的血液,连作战服也被褐色的血渍浸染,伤口在动作下有些开裂,泛起细密的痛感。 他却毫无察觉似的,仍然紧握刀柄,一只眼皮脱落的丧尸咬上刀尖,抽刀后,鲜血溅在脸侧,顺着下颌滴滴答答往下落。 喘了口气后,段煊隐隐力竭,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活跃着。 自己不可能死在这个时候。 大家也都不会出事。 他还不知道—— 段煊咬了咬牙。 也不知道郁酌现在怎么样了,是早就走远了,还是在某个地方休息。 他有没有受伤?其他人能保护好他吗,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担心郁酌的安慰,又或者,能比自己做的更好,更会说话,也更让人喜欢。 他一边想,不禁气得伤口疼。 几米开外,一栋居民楼轰然倒塌,飞溅的尘土模煳视线,空气中涌动的窒息感,破败的灰色混凝土被鲜血覆盖,缓缓渗透。 段煊思绪杂乱,几秒后,动作微顿,倏地冷下脸来。 转过头,他看向其他人:「这种时候不要说废话。」 「所有人,把剩下的武器、弹药全部都堆过来,蒋自明带其他人在附近防守,撑五分钟就行——」 他目光沉沉,言语间透出不近人情的冷酷来:「做好防护,怕死就躲远点,不要拖后腿。」 - 「就是这里了。」 刚靠近基地,郁酌已经能听见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抬眼看过去,基地里满目疮痍,火光映在眼底,亮得刺人,不禁蹙了蹙眉。 「我说,你还是一定要过去吗,里面炸成这个样子,也许进去了就没命出来。」埃尔维转了一下方向盘,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要去,就在这里停车。」 郁酌侧目瞥他一眼,埃尔维便悻悻地不出声了,从后座拎出自己随身的刀,耸了耸肩就要开门:「行,但之后的事情可和我没关系了,我不会帮你。」 在他看来,郁酌就是个长得漂亮的东方男孩,可能确实有点本事,但总归还是需要人保护的,现在独自面对这种事情,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可惜了。 埃尔维下车离开,郁酌却静静坐在车里,他朝远处看了一阵,垂了垂眼,似乎在思索什么。 半晌,他打开车门,鞋面踩上雪地,手还搭在门边,却突然听见几阵汽车轰鸣声传来。 车灯扫过,由远及近,数辆装甲车最终停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车身探出的枪口将围上来的丧尸击毙。 郁酌循声看过去。 「小郁。」 柯谨带人追了上来。 郁酌眨了眨眼,白皙的侧脸在车灯下近乎透明,垂眸扫过对方身后的改装车:「你是来带我回去的?」 柯谨没正面回答,顿住几秒,半晌,只情绪难辨地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只是按郁总的命令行事。」 说完,他没等郁酌再次开口,朝身边的手下打了个响指,几个全副武装的人迅速上前,似乎打算强行把郁酌押上车。 「小郁,别挣扎了,郁总告诉我药剂的事情了,你根本打不过他们,对吧。」 郁酌扬了扬眉,并没有反驳,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指尖收紧了些,手腕上的针孔还隐隐泛着痒意。 但下一秒,当目光落在柯谨手边那辆经过精良改装的装甲车上时,他的神色发生轻微的变化,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弯了弯,原本抬手的动作也顿住,力道一收,随即顺从地被身边几人押住。 柯谨松了口气,却也熟悉郁酌的脾气,怕他会生气记仇,上前两步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没等他开口,寂静之下,一阵力道突然朝他袭来。 柯谨没有防备,也根本来不及躲闪,风声中,他倏地被踹翻在地,疼得喘了口气,半天没缓过来,随后死死皱眉看向来人。 「你——」 段煊手中的刀被血浸透,手臂不断淌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暗红,正冷着脸站在他面前,平静的仿佛根本不是刚才动手的人。 身后火光烈烈,浓烟瀰漫。 他目光泛冷,却刻意没看郁酌,只盯着柯谨面无表情道:「我还没死,你这是想做什么?」 第50章 散伙 几分钟前。 段煊刚带人从基地出来, 隔着一段距离,目光却落在前方几辆装甲车旁,似乎看见了郁酌的身影。 愣住一瞬, 他不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然而下一秒。 眼看着柯谨走上前, 不知道想要对郁酌做些什么,段煊就彻底控制不住表情,也没法镇定了。 他腿上的伤口气得发疼, 但也顾不得其他事情, 两三步过去, 把正要靠近郁酌的人踹翻,压在心底半天的火气也落在对方身上。 「队, 队长——别冲动。」 其他队友站在不远处, 都被这阵突然的变故惊住, 蒋自明也傻眼,心道怎么一个没留神段煊就把人给打了,对方人数还不少,一会儿怕是要闹起来,立刻跟上去准备帮忙。 身旁的丧尸行动迟缓, 夜晚光线黯淡,只能勉强辨出似人非人的轮廓,手脚扭曲着,听到这边的声响,闻着味儿靠近人群,没走两步就被钉死在原地, 怪声顿歇。 第107页 空气凝滞一瞬。 郁酌被挡在人群之后, 只能隐约窥见段煊的侧脸,僵持之下, 见对方只冲着柯谨下狠手,视线却始终不落在自己这边,一眼就看出他是在生气。 他心中瞭然,扬了一下眉,虽然知道自己不太占理,却也不肯吭声。 柯谨被踹倒,胸口疼得不行,动作也不禁停滞片刻,身边的人想去扶他,他摆了摆手拒绝,只示意他们看住郁酌,接着便转过脖子抬头。 「段煊——」 缓过劲来,柯谨站起身,脸色有些难看,却故作镇定地拍掉身上的泥灰。 他看着段煊笑了笑,很意外似的:「你居然活到现在。」 段煊没理会他的话,看向他的眼神不带任何情绪,眼皮低垂,刀锋的鲜血已经流净,寒光翻过。 他言简意赅:「把人放了。」 柯谨当然不会听他的,上前一步,目光堪堪落在段煊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打量,接着又朝手下打了个手势,故意道:「把小郁看好。」 他视线微转,瞥见段煊的作战服被血迹沾染,明显受伤不轻,因为长时间的高压状态而显得狼狈,神色却是镇定的,不禁心中微恼,想起上次郁酌看到这人时亲密的态度,脸色沉了沉。 没等对方做出反应,柯谨再次开口:「其他人都上车,准备返程。」 防守的人一撤开,蠢蠢欲动的大群丧尸就涌了上来,缓慢却毫不停歇地朝这边移动。 段煊眼神微凝,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收紧,刚想要上前,腿上的伤口陡然间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狠狠砸了一下,额间渗出冷汗,趔趄一步差点跪倒在地。 「队长,没事吧?」 蒋自明急了,大概看明白状况,忍不住朝柯谨怒道,「你什么意思,问过别人愿意跟你走了吗,这是要直接抢人了?」 「没事。」 直到这个时候,段煊忍耐着喘了口气,目光才终于转向郁酌,紧盯着对方离开的身影。 明明才一天没见,他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很久,眼神几乎是贪婪的,划过对方的脸侧和颈间。 寂静中,郁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也完全没有挣扎,只顺从地踩着登车口上车。 看着他的身形消失在门边,段煊神色愈发显出狠意,眉骨压得极低,心中情绪翻涌。半晌,他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动作干脆地解决掉手边的丧尸,叮嘱其他人:「注意隐蔽。」 这几辆车看起来是由军用车辆改装,外形参照轮式重型坦克,庞然大物般停在空地上,气势慑人。 车辆内部空间很大,能容纳七八人自如行动,只是车前没有炮口,改为两侧安装上锋利的齿轮,外壳材质坚硬,刀枪不入,线条流畅,普通基地根本不会有。 是郁还峥? 段煊在心里猜测。 他站在原地,汗水顺着脸侧划过,知道这时候明明应该把人抢回来,脚步却生了根似的停住不动。 如果郁酌并不是被迫的,而是愿意和对方离开,他又要怎么做? 段煊眼底涌起戾气,略带躁意地拧了拧眉,终于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也不可能就这样把人放走。 车门边。 柯谨看着对方安静上车,下意识笑了笑,不禁松了口气,郁酌看起来对段煊也并没有多喜欢,只是一时的新鲜感,等回家之后,很快就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郁……」 他一手搭在车门边,对蒋自明的话充耳不闻,心情好了不少,正要跟在郁酌身后一起上去,话只说了半截,刚抬起眼,却见郁酌脚步微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看着自己笑了笑。 柯谨:? 车顶安装了一排小灯,浅光倾斜着扫过,将郁酌发顶染上一层浅金色,髮丝蓬松,显得人神色柔和,眼眸也是亮的,在细长的睫毛下稍暗下来。 柯谨一时间看愣了,以为郁酌有话要说,想要上前。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声,紧接着,只见对方缓慢地向后撤开一段距离。 耳边安静无声,郁酌就站在车梯口,似是随意地向右手边侧了侧身,髮丝微微垂落,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抬脚,把柯谨踹了出去,关紧车门。 「郁——」 又来? 肩头传来剧烈的疼痛,骨头咔嚓一响,柯谨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也不知道郁酌的身体是什么时候恢復的,连防守的人都没留在里面,掉以轻心被扔了出来。 等他强撑着站起身时,车门已经关死,无法从外面进入。 柯谨恼怒地顿了一瞬,狠狠砸了一下车门,吩咐其他人:「还不快想办法开门!」 基地火光渐暗,数不清的丧尸将这里团团围住,空气中瀰漫着危险气息。 段煊喘息一声,身上的伤痕泛起细密的刺痛,让人难以忍受,却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朝装甲车走去。 怪物越涌越多,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隐隐发白,挥刀解决掉身侧的丧尸,嘴唇紧抿,强忍着疼痛,又被源源不断的攻击拖住脚步。 「郁、酌。」 这个名字从喉间滚过,段煊抬眸看向前方,周身涌起难言的无力感,伤口血液凝固,几乎已经麻木了,冰天雪地中,冷风刀似的划过脸侧。 夜色浓稠。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喧嚣,突然,一束强光扫过来,顷刻间将黑夜照亮。 第108页 「这是——」其他人动作一顿,朝光源处看过去。 段煊按了一下手腕,刀刃冰凉,目光直直地落在装甲车上。 光线模煳,他胸口起伏,压了压眉,透过前窗玻璃,看见郁酌正坐在车前,浅色冲锋衣遮住下巴,帽檐微低,正好搭上反光的护目镜,宽大的镜框显得下半张脸更加小巧,隐隐闪过冷白的浅光。 他的神情是不同以往的严肃,却格外引人注目。 明明看不太清,段煊喉结微动,却觉得和对方有一瞬间的视线相接,很快,他又看见郁酌得意地弯了一下嘴角。 「轰——」 机械碰撞声响起,装甲车系统重装,从前沿探出一排武器口,黑洞洞地枪口缓缓移动,攻击性显然不容小觑,郁酌在操控室里琢磨半天,总算想起来开关在哪儿,确认定位,移动摇杆退后一段距离,按下按钮。 剧烈的火药声后,嘈杂微停,捲起的硝烟迷了眼睛。 柯谨根本不知道郁还峥安排给他的车还有这种功能,禁不住傻眼:「你怎么会……」 郁酌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却也自顾自地取下护目镜,微微扬眉:「这种东西,我几年前就会开了。」 早在很久之前,这辆车还没完成改装,甚至只有一张图纸时,郁还峥就教过他所有的技术操作,虽然没实操过,郁酌一开始上手还不太不熟练,但也没多久就掌握了方法。 装甲车轧过堆栈的丧尸尸体,车门轰地一声打开,话语声从控制室里传出来,郁酌朝其他人道:「上车。」 情况转变的太快,蒋自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便立即两三步上车,忍不住朝四处打量。 敲了一下硬邦邦的车体,他跃跃欲试道:「那个——」 「其实我之前也学过一点儿,能不能给我试试?」 郁酌一点头,他就往操控室去了。 其他人都在原地休整,包扎伤口,细微声响中,郁酌本以为段煊短时间还不会开口,谁知一转头就看见对方站在自己身旁,浑身的血腥味都涌过来,将他紧紧包裹。 段煊压着怒气,浑身的伤口隐隐作痛,之前冻僵的手臂发麻,已经没了感觉,身心俱疲之下,这时候陡然松懈下来,脑子里乱成一团,回过神时,已经攥住了郁酌的手腕。 「段哥。」郁酌眨了眨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看着他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其他的,他便就被对方注视着,上下仔细摸了一遍,似乎是在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段煊手有些抖,其实此时根本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思绪也恍惚,眼皮沉重地低垂,心中又闪过许多画面——开门后空无一人的走道、郁酌打晕他离开、还有几分钟前,对方毫不犹豫地转身上车的背影。 带走你的人去哪儿了呢? 伤口在动作间撕裂,几滴血顺着指缝滑落,段煊是真的很生气,也心中后怕,想攥住郁酌的衣袖,然而垂眼看见自己手上的血渍,动作下意识一停,转而只靠近半步。 他声音有些哑,低低地开口。 他威胁道:「以后你要是再敢走,我就——」 郁酌安静听着,却没听见对方话语的后半句,下一秒,肩头猝不及防地传来重量,段煊眼底泛青,脱力般靠过来,嘴唇划过耳侧,气息灼人,热度滚烫,将郁酌困在墙边。 唿吸间却是锈迹斑斑的冷意。 他们动静不大,却足够引人注目,其他人意识到什么,立即眼观鼻鼻观心,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放过来。 郁酌:…… – 商量之后,众人决定先回基地,之前离开是事出有因,但还有很多居民躲起来没有离开,不能甩手不管。 路程较远,大约过了几个小时,段煊很快就醒过来,重新包扎过各处伤口,身体恢復了许多,只是仍然脸色不好看。 当郁酌出现时,他故意扭过头,脸侧的伤口留下一道浅痕,冷下神色便显得更凶。 然而冷漠维持不到几秒钟,眼看停车后郁酌要走,他皱了皱眉,立即将人拉住:「我和你一起。」 已经到了基地附近,虽然过去数天,外面仍然围着成群的丧尸,车辆无法顺畅通过,装甲车的弹药也快要耗尽,几人穿戴好装备下车开路。 柯谨一行人被绑了看守在角落,见郁酌从面前路过,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叫住他:「小郁,你要不然先放了我。」 「这么多丧尸,我们一起下去,也能帮上点忙……」 「你相信我的,对吧,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肯定不会真的害你,之前也都只是——」 他没骨气惯了,在这时好言好语地朝郁酌服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柯谨知道他肯定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于是不断提起之前的情谊,想先找个办法下车,说话时,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曾经的亲密。 段煊攥住郁酌的手腕,侧身站在他身前,见柯谨话语不停,面色微沉地朝这边瞥了一眼,下颌线条越绷越紧,眼神扎人。 下一秒,郁酌还没开口,蒋自明十分有眼力见地上前,立即挡住柯谨的视线。 他推着两人赶紧离开,又瞥了柯谨一眼:「想什么呢你,老老实实待着。」 已近凌晨,天色间蒙上黯淡的阴影,积雪被走动的丧尸踩进污泥中,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而经过这么一提醒,郁酌这才想起来还没处理柯谨,正在心中思索,下车后,被段煊护在身后,没走两步,却见对方转过身来。 第109页 段煊忍了又忍,本来不想表现得太急切,然而刚才听着柯谨喋喋不休,张口闭口从前,牙都要咬碎,已经能把自己醋死。 直到这时候,他终于失去耐心,一面警惕着周围,又捏住郁酌的后颈,要将对方盯穿似的。 「你那天……」 段煊烦躁不已,紧紧皱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天晚上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和别人在一起。」 「想和我散伙,还是说——保护费?随随便便就想打发我?」 第51章 关联 天边泛起鱼肚白, 众人脚下踩着枯枝,树干折断后半截陷进泥里,雪地中雾气瀰漫, 黏腻潮湿。 空气阴冷, 段煊面色凛冽,手心却是滚烫的,按住郁酌的后颈微微压低, 两人的距离也因此有些近了。 指腹略微粗糙, 热意蔓延, 缓慢地驱散寒意,他的目光分毫未动地落在郁酌身上, 就这样安静等着答案, 暗道这次一定不会轻易被他煳弄过去, 像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安静中,郁酌睫毛一抖,下意识想躲,又似是被对方的温度烫到一瞬,动作不自觉顿住, 抬眸去看段煊。 而见他迟迟没有回答,段煊紧抿着嘴唇,以为这就是郁酌的响应了,心底不免沉了沉,眉眼压低。 静默片刻。 只过去了短暂的几秒钟。 却又好像是突然之间,段煊立即就改变了主意。 他明明已经做好打算, 非要问出结果不可, 却在这时候没来由地心慌,想要在郁酌说出他不爱听的託词之前率先结束对话。 ——「算了。」 他的质问戛然而止, 刚才那几句脱口而出,仿佛也只是骤然间失而復得,头脑发热之下的冲动诘问,段煊一说出口就已经后悔,怕逼的太紧,对方会想要逃走。 郁酌欲言又止:? 事情发展到现在,其实他正打算开口,然而让郁酌完全没想到的是,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居然硬生生把质问憋了回去,言语间颇有到此为止的意思。 他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半晌,郁酌终于动了动,只稍显意外地扬了扬眉,转头又见段煊微不可察地冷笑,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随即嗓音微沉地继续找补。 他垂着眼,语气平缓:「算了,如果藉口没编好,你也可以不说,都是成年人了——」 「这种事情,我也不是特别在意。」 他嘴上说着不在意,说话的语气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夹杂着沉甸甸的情绪,其间的含义昭然若揭,但凡有人站在旁边看着,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偏偏只有他自己还嘴硬着转移话题。 郁酌看着他故作兇狠的表情,却好像看出了对方隐藏其中,那些绝不会说出口的话,仿佛听到段煊神情愤愤、忍无可忍地开口质问:「你怎么能亲了我之后又跟着别人走了」,于是心底某个角落轻轻动了动,下意识凑近一些。 「真的不在意吗?」 天色渐明,数辆装甲车停在公路边缘,层迭的山峦间雾气消散,树影斑驳。 郁酌半垂眼睑,两人唿吸隐隐交织,段煊盯着他白皙的侧脸,目光又落在对方唇角,眼神晃了一下,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说。 下一秒,没等他出声,身侧突兀的动静响起,段煊神色一凝,立即朝右前方看去。 失去一条手臂的丧尸察觉到人类的气息,垂挂着腐烂的皮肉缓缓靠近。 怪物的前胸破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看起来颇为瘆人,郁酌也从身侧闻到了难言的腥气,正要转身,接着就被段煊拢了一下,调转方向将他按在身后。 「躲开点。」 郁酌被他牢牢护着,视线微低,正好看见段煊浑身数不清的伤,衣服上血迹凝固,满是泥污,尽管已经重新处理过,但这么短的时间里仍然难以恢復,也看不见绷带下渗血的伤痕。 动作间,他不知道碰到了哪儿,听见耳侧传来轻微的吸气声,微微侧目,只见段煊短促地皱了一下眉,似乎是牵扯到伤口,却极力忍着。 「疼吗?」 「没事。」当郁酌再次看过去时,段煊的表情已经恢復如常,手上的力道也一点儿没松,带着人离开危险处。 这里处于基地附近的尸群外围,处理起来不算麻烦,没过多久,周围的丧尸零零散散,开出一条通道后,大家原地修整一阵,计划该怎样进入基地。 郁酌坐在段煊身侧,盯着对方看了半晌,而后微微前倾一段距离,唿吸喷洒在紧紧缠绕的绷带上。 莫名地,段煊原本已经不疼了,却在这时感受到一阵痒意,不禁偏了偏头,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 然而安静几秒,他思绪一转,又想起几分钟前没问出结果的事情,神情微敛,还未出声就听见郁酌终于主动提起。 郁酌:「其实那天晚上——」 段煊闻言,顿时不动声色地坐直了些,朝他看过去。 这段时间以来,其实郁酌一直隐约察觉到,郁还峥从数年前就开始进行的研究,以及杜万虞实验室里那些标记着奇怪时间点的数据,也许和自己有着某种联繫。 而直到不久之前,他想办法终于摆脱了药剂的束缚,却在针尖扎入皮肉的那一瞬间意识到什么,继而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我是想去地下实验室找份资料,后来看到房间里灯亮着,猜到你会在里面。」 第110页 犹豫片刻,郁酌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夹层里看到过一份观察记录。」 「当时走得太着急了,我也根本没想起来这回事,后来才发现,我好像看漏了东西,也有一些事情要确认,所以才会专门去一趟。」 段煊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却也认真听着,神情严肃起来,正色道:「你要确认什么?」 郁酌话语一顿,没有直接回答,只说:「里面的实验内容,我以前在郁还峥那儿也看到过。」 郁还峥这人,极有手段,城府深且阴晴不定,又和他隔着各种恩怨,郁酌本来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既是难以解释,又觉得麻烦,但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不管他说不说,这梁子都已经结下了,也没什么挽回的余地。 他简单解释了一遍。 段煊也想起:「之前杜万虞说她被人骗了,还害死了自己的女儿,意思也就是——」 「对。」郁酌垂了垂眼,手指有些冻僵了,干燥冰凉,很轻地揉了一下手腕。 他的动作被段煊察觉到。 一开始没多说什么,顿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了,把郁酌的外套拉链繫到最紧,力道却很轻,随后一言不发地,把对方的双手捂进自己怀里。 气息温热,将人包裹起来。 郁酌有点想笑,眨了一下眼睛,却也还记得正事。 「他在做的事情我一直不关心,也没有刻意关注过,但是……」 他声音很轻,讲出自己的怀疑:「我觉得,我好像和这个实验有关系。」 那时在实验室里看到相似的研究数据,郁酌只是略有所感,却并没有往那个方向想,也完全没想过,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说不定她根本不知情」会在无意间说出事实。 而到了此时此刻,他能确定,杜万虞根本不重要,这只是郁还峥计划的一部分。 原来他一直没有放弃。 但除此之外,更让郁酌在意的是自己在这中间充当的角色,以及在注射药剂之前,他长久以来忽视的,自己身体上的异常。 - 室内。 壁炉中火焰熊熊燃烧,将对面的墙壁也染上温度,亮色蔓延至整个房间。 郁还峥摘下眼镜搁在手边,捏了捏眉心,钢笔微微反射出光线,面前摆着一份印满复杂字符的文件,寂静无声之中,突然有人敲门。 来人神色匆匆,低声说了句什么。 「柯谨他——」 知道了柯谨那一边的情况,郁还峥却没多大反应,表情淡淡。 沉默几秒后,他反而极轻地笑了一声,神色间显出几分无奈,似乎早有预料,也显得心情愉悦:「小郁的记性很好。」 他不在意道:「没关系,那边先不用管,保证他的安全就行。」 说罢,他曲起手指轻敲一下桌面,手下刚想要离开,郁还峥又把人叫回来,眼神微凝,思索着继续叮嘱。「还有,吩咐人盯着马博士那边的进度。」 「他需要什么就给他准备着,记得告诉他,我不像杜万虞,没有多少时间能留给他,进度如果太慢,就不用在我手底下做事了。」 身前的人战战兢兢地点头。 火光明灭,郁还峥的视线落在纸张提头的几个字上。 上面明明确确地写着。 0013号郁酌。 ——第一批次记录结束后,唯一的存活的实验体。 - 「杜万虞这下手也太狠了,我们基地都被炸成什么样了。」 几天之前,基地大门被破坏后紧急修復,水泥板被炸烂倒塌,钢筋穿插而过,还顺带勾住了几只不断挣扎着的丧尸,不管是车还是人都无法通过,即使有路能走,宽大的装甲车也会破坏侧门,众人只能下车从另一侧通道进入。 前行时,蒋自明被脚底的木板绊了一下,更加愤怒,「队长,都这时候了,我们还带着她干什么?要我说——」 他话说到半截,被余思莹捅了一下手臂,正不明所以,转头看见段煊正牵着郁酌跨过碎石,明明神情看起来不耐烦,动作却与之完全不符的,要多小心有多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捧着个瓷娃娃。 蒋自明看得牙酸,立即不说话了。 「等会儿安全下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和你刚才说的事情有关。」段煊想起之前找到的的那份文件,虽然心中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思索之下,还是决定告诉郁酌。 郁酌点点头,身旁一只丧尸被压在承重墙下,满地的血迹早就干涸,脖子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扭曲着,却不断向前伸手,差点抓住他的脚踝,段煊利落地刺中它的头颅,将郁酌一把拢过来:「注意脚下。」 于是郁酌全程被他密不透风地保护着,走了一段路后,又听见对方突然开口。 「还有一件事。」 郁酌:? 段煊冷着脸:「你为什么……会和埃尔维一起离开。」 他微拧起眉,竭力想用随意的语气问出来,最终还是失败了,话语中带明显的躁意,「还有,你和柯谨,是什么关系?」 当然,他更想问的绝不是这些,却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紧追不放,不肯承认是因为自己心中惶惶,担心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郁酌没想到他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这样问了两句,对另一件事却避而不谈,下意识露出笑容,弯着眼睛捏了一下段煊的手心。 第111页 他说:「半路碰到了,他顺手帮忙。」 又回答第二句:「没关系,就是以前认识,现在不算朋友。」 三言两语,明明说的并不多,也根本算不上解释,这却是郁酌第一次认真解释这些事情,段煊神色松了松,心里压着的石头也缓缓落到实处。 这就够了。 半晌,他侧过脸来,看了郁酌一眼,少见地柔和又亲密地低声道:「这次怎么这么乖了?」 郁酌笑眯眯地不出声。 不远处,剧烈声响中,重物轰然倒地,之前留在基地里的部分倖存者被困在倒塌的房屋下,此时听到人声,声音沙哑地开始唿救,却引得丧尸开始躁动。 「这里好像有人……」 蒋自明和李桐时合力把死死压住出口的水泥板搬开,见他们好一会儿没能抬起来,段煊叮嘱郁酌在原地躲好,带着部分人上去帮忙。 哐当几声,重物与地面之间缓缓出现一道缝隙。 然而随着水泥板不断被抬起,周边的砂石簌簌往下掉,声音细碎,压在上面的一长段钢材也连带着向右侧移动,让被困在角落的丧尸挣脱了束缚。 飢饿已久的怪物瞬间涌出,郁酌正好站在离它们最近的地方,刚一转头,便听见段煊惊惧的声音传来。 「小心——」 第52章 安全 听到钢材与水泥板摩擦声的那一瞬间, 段煊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神色倏地变了,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如果不出意外, 郁酌站在那儿原本不会有任何危险, 可偏偏他身旁是倒塌后胡乱堆积的水泥钢筋。 承重墙倾斜着压在转角墙边,正好形成一个三级区,看起来牢固安全, 却随着其中一块钢板的抽出变得摇摇欲坠, 下一秒就要垮塌。 其他人不是在另一边帮忙搬东西, 就是在周围清理不断朝这边靠近的丧尸,就连离郁酌最近的余思莹实际上也足足相隔了数尺, 看见这一幕, 她瞳孔微缩, 失声道:「郁酌!」 与此同时,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之前杜万虞在基地内多处造成爆炸,不仅只是困住了居民,连带着把游荡的怪物也压在墙下的空隙中, 它们出不来,却一直存活着。 此时失去阻拦,数十只丧尸摸索到出口,手脚扭曲成诡异的弧度,缓慢地前行,喉间不断发出嘶吼, 只要稍微一伸手, 尖利的指甲就能划破郁酌的脖子。 腥气扑鼻,让人作呕。 郁酌其实有点走神, 眼皮低垂着站在墙边,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冷得手心有些没知觉了。 转过头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只看见段煊陡然变得凝重的眼神,对方眉头紧皱,往日里处变不惊的表情在这时显得格外慌乱,瞳孔中似乎映出他的影子,明晃晃的,情绪灼人。 再一偏头,郁酌便正好直面近在咫尺的怪物,丧尸张开满是鲜血的嘴,淌着涎水,露出里面锋利的尖牙,气味一言难尽,似乎下一刻就能把他撕碎。 太臭了。 腥气扑了满脸,郁酌唿吸一窒,神色不明地顿了顿。 另一侧,蒋自明正在搬开石块,抽不开身,听见这边的动静,看过去后面色一变,在心里骂了句什么,暗道坏了。 生死关头,哐当一声闷响,蒋自明不忍地闭眼,祈祷郁酌能撑住一会儿,却又十分清楚,对方平时一阵风都能吹倒,闻到一点血气就脸色煞白,说不定—— 再说了,这么多丧尸,就算是换做自己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然而下一秒,蒋自明听到身旁传来响动,睁眼就看见段煊手上力道加重,将水泥板搬开,极重的钢材狠狠砸在地上,霎时间烟尘四起。 对方身上的伤口也在剧烈的动作下缓缓渗出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段煊心跳都停了一瞬,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睁睁看着郁酌被淹没在尸群中,脑中空白,随即周身瞬间涌动起极深的恐惧感,对伤口处的疼痛毫无所觉,他手上磨破了皮,泛起钻心的疼,却丝毫没有停顿地赶去郁酌身边。 是他不够周全,刚才应该留个人在那儿守着,又或者不该让郁酌站这么远,现在眼看着要出事,他心底勐地一沉,急得火烧眉毛,又想不出办法。 郁酌身后是砖瓦砌成的墙壁,在爆炸中勉强保留,被塌下的重物砸中,墙灰落下,砖墙从最中间开始塌陷,水流般倾泻着彻底垮塌,失去支撑的建材也随之继续下压,尘土飞溅,几乎能把郁酌埋进去。 「段……」 郁酌瞥见段煊的神情,顿住一秒,也明白对方的担心,正想开口说其实自己能解决,身旁的丧尸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呵呵地朝手臂咬下来。 他压了压手腕,半秒钟不到的时间,见四周的丧尸饿虎扑食般涌上来,带着腐臭的血也滴滴答答往下淌。 一抹深褐色干涸在白皙的皮肤上,湿润黏腻,郁酌忍不住嫌弃地蹙眉,视线低垂。 事发突然,他来不及拿一直带在身上的短刀,看着内脏裸露,血块凝固的怪物,指尖动了一下,抬起手。 「咔嗒。」 郁酌扔开手里没了声息的丧尸,紧接着就被攥住手腕,从簌簌掉落的砖瓦下被挖出来。 下一刻,他的视线突然黑下来,立即被段煊护在怀里,温热的气息环至周身,将血腥味隔绝,又躲开不断垮塌的破碎墙块。 灰尘扑了满身,却被对方尽数挡住,混乱声渐歇。 第112页 丧尸四散着涌开,安置好围困其中的居民后,其他人也反应过来,拎着武器去处理周围的怪物,几秒钟不到,一切就已经落定,尘埃滚滚,众人的心却高悬着。 「……段哥。」 郁酌腰侧被紧紧环住,整个人嵌进段煊怀里,于是难耐地动了一下,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正想要开口,却清晰地听见对方嘈杂的剧烈心跳,喧嚣地撞在耳廓边,昭显出本人不安的思绪,于是动作微停。 静了一瞬,郁酌喘了口气,微微侧过头,刚抬起眼,又瞥见即将倒过来的钢制防护栏,下意识抬手去挡,而后又被段煊拉开一段距离。 蒋自明着急忙慌地赶来,踩着堆满碎石块而起伏的地面,被灰尘呛得咳嗽两声,刚掀开挡在面前的丧尸,便听见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脚步也不由得顿住。 不是—— 他眼睁睁地看着郁酌伸手,抵了一下看着有百来斤重的钢板,紧接着,手肘微微用力,完全感受不到重量似的随手一推。 即将压下的防护栏就立刻被推开,地面砸出一个坑。 上前一步,尘土散去,蒋自明看见钢板上明显凹下去一块,似乎遭受到什么勐烈的攻击,不由得沉默。 「……」 段煊也侧了侧身,皱着眉,神色也是紧绷的,思绪几乎凝滞,没意识到不对,眼眸黑沉,晕染开深不见底的暗色,手上力道没松,先去检查郁酌的脖颈,又捲起袖子看手臂,小腿—— 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伤痕。 他心绪烦乱,仍然不放心,急切道:「没事吧,有没有哪里被咬到?」 郁酌眨了眨眼:「我没事。」 他站起身,几秒钟前倒在脚边的丧尸也随之往地上滑落,咚的一响,脑袋和身体几乎脱了节,一双泛黄的眼睛睁得极大,半张脸皮腐烂着还在流血,头骨下缓缓淌出黏腻的液体,似乎有些开裂。 蒋自明忍不住瞅了一眼脚边的丧尸。 头骨碎了。 ??? 始作俑者正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冻着了,耳尖是红的,一副对此毫不知情的模样。 如果忽视对方满手的血,的确完全看不出来,刚才是他一手干碎了丧尸骨头。 蒋自明傻眼,看看凹陷的钢板,又看看丧尸,喃喃:「我操了。」 郁酌什么时候变得—— 察觉到气氛凝滞,段煊也终于意识到什么,视线微微转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手边便传来轻微的重量。 郁酌垂下眼,感受到黏腻的血液从指缝间滴落,浓稠而泛着黑色,被熏得受不了,向段煊身边靠了靠,看起来似乎心有余悸,显得神色惊慌。 「刚才吓死我了。」 他脸侧沾上一小块脏污,眼眸却是润亮,顿了片刻,又继续开口,手指在鲜血的映衬下白得晃眼,可怜巴巴道:「段哥,这些血好脏啊,能不能先洗个手。」 霎时间,段煊其他想法就短暂被堵了回去,只能先解决眼前的事。 他用衣角擦了擦郁酌的双手,应声道:「好,先忍一会儿。」 其他人:「……」 ? 刚才那一幕是他们看错了不成? 我操。 蒋自明嘆为观止。 - 天晴。 危机暂时告一段落。 基地紧急修復中,不时有人扛着木材油漆从楼下路过,谈话声阵阵,被密封的窗户挡在屋外,只能听见极其细微的模煳声响。 房间里。 窗帘厚重,已经是上午,却一点光线也透不进来。 郁酌半张脸陷进被子里,睡眼惺忪,于是在听到桌上的收音机开始喋喋不休时,禁不住捂住耳朵,却还是很快就没了睡意。 广播员:「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见没人理,他又接着说:「对了,我看这几天都没下雪,快要开春了,你们是不是再过几天就要继续上路了。」 「你身体已经恢復了,也算是行动自由,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吧?有个地方需要你去一趟。」 「你怎么不说话?又睡着了?」 「……」 安静不到几秒,广播员再一次出声:「那什么,提醒你一下,全职保姆来了。」 他话音刚落,紧接着,敲门声响起,对方沉稳地敲了三下门,安静中,好一阵没等到回答,似乎有些不耐,力道加重,又是短促有力的三声。 郁酌彻底醒了,缓慢地拉了一下被子,盖住脸:「进来吧。」 「醒了还不起床?」段煊进门时,只看见床上裹着一个蛋卷,脑袋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看见漆黑的发顶。 「没有,还没醒。」 郁酌挣扎片刻,还是被拉着坐起来,被角捲成一团,热烘烘的,耷拉着眼皮,下一秒,哗啦一声,他就强光的刺激下眯了眯眼。 段煊拉开窗帘,光线洒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已经要中午了。」 他站在床边,熟练地给郁酌套上外套,外面温度还是低,窗沿凝结着寒霜,隐隐反光,于是仔细给对方系好围巾,推进卫生间洗漱。 郁酌洗完脸,睡意消散,却听见段煊倚在门边开口,语气隐隐带着几分怪异。 他说:「你要是再不下楼,有人就要心里着急,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去找他了。」 郁酌:「……」 第113页 那天之后,柯谨也被他们一起带回了基地,众人商量了一阵该怎么处理他,最终没个结果,又觉得把人放了太便宜他,决定暂时让他留在基地里干活。 而就在把人留下的第二天,在看见柯谨数不清第多少次凑过去,想要找郁酌说话时,段煊立刻就后悔了,脸色沉沉,恨不得让人连夜离开,却说不出口,只能在这个时候暗戳戳地抱怨。 郁酌挂好毛巾,透过洗手间的镜子看了段煊一眼,瞥见对方手上已经快要痊癒的疤痕,目光微转,又落在黑色手套上。 他笑了一下,没搭话,只问:「你要出去吗?」 段煊神色微敛,点头,又深深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对,你和我一起。」 半小时后,两人已经出了基地。 雪融化大半,基地附近的丧尸被清理干净,残留着腐烂的尸体和血迹。积雪零星地散落在地面上,碎光冷白,交织着泥泞斑驳,枯枝落叶混杂其中。 走了半晌,段煊跨过斜坡,习惯性地拉了郁酌一把,好一会儿才开口,却是提起正事:「杜万虞没救回来。」 郁酌闻言一顿。 这几天来,两人都没提起这些事情,是因为太忙,也是段煊刻意没问,基地里其他人也好奇的不行,直到昨天晚上,埃尔维突然找上来,说是要找杜万虞。 其实就算对方不出现,郁酌也找过她几回。 他看过了段煊带出来的那份资料,也更加确认心中的怀疑。 ——在地下实验室看到谢衷的状态时,郁酌就明白他也被郁还峥注射了药剂,所以后来多带了一份解药出来,可看着对方体力恢復如常,他却突然发现不对劲。 谢衷在药剂的作用下四肢无力,是从早到晚毫不间断的虚弱,可自己却只有在特定的时间里才会因为药效发作而感到疼痛,为什么会不一样? 除此之外,郁酌也清楚地知道,末世以来所有人的身体素质都或多或少得到提高,其中最显着的作用是伤口的癒合速度加快,这一点却在他身上没有任何体现,也正是这个原因,刚加入段煊的队伍时,他腿上的伤硬生生拖了好一阵才痊癒。 还有更多其他细节,比如在末世之前,他从来没有生过病,训练时体力耗尽也远远比其他人慢,学东西的速度却很快,郁还峥不断提高他训练的难度,郁酌却每一次都扛了下来…… 但杜万虞神志不清,不管郁酌怎么问她,都得不到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埃尔维拎着一个麻袋出现。 他把袋子解开,里面居然是一只小丧尸的尸体,是个女孩,脑袋正中间有个弹孔,不知道死去了多久,肚子却鼓鼓囊囊,看起来没怎么挨过饿。 看到小丧尸的第一眼,杜万虞就崩溃了。 等其他人发现异常时,她血都要流干,以这时候的医疗条件,是无论如何也救不回来的。 埃尔维似乎就是专程来做这样一件事,东西送到,他转身就出了房间,看见等在一旁的郁酌,又沖他笑:「你那天答应我,会告诉我郁还峥的实验室在哪儿,还记得吧?」 郁酌蹙眉:「你现在过来,就是为了逼死杜万虞?」 对方摇头,摊了摊手道:「你不懂,我是在帮她,这就是她想要的。」 这是不是杜万虞想要的郁酌不知道,但他知道,这边的线索断了,自己又要费功夫重新找答案,不禁气急。 他们嘀嘀咕咕一阵,段煊冷脸看着,等了又等,还是忍不住隔开两人,走上前把人拎走,睨他一眼:「有什么好聊的,说这么久?」 – 听到杜万虞的死讯,郁酌不意外,却还是沉默半晌。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惜什么也没问出来,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应该拦着埃尔维。」 山间小路曲折,温度回升后,阳光也带上热度,郁酌扯了一下围巾透气,一抬头,却看见段煊脚步顿住,正注视着自己。 「怎么了?」 段煊皱眉,始终警惕着周围的危险,接着又垂眸,嗓音淡漠:「埃尔维对你不怀好意,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还有——」 他压了压眉,侧脸轮廓分明,阴沉沉的,神色显出几分躁意,又说:「柯谨也是,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明天就让他回去。」 郁酌眨了眨眼,笑了:「你因为他们不高兴?」 没等他回答,瞥见段煊沉郁的脸色,他凑近一些,半是开玩笑地说,「你很在意我和其他人的关系啊?」 云层散去,金光跃动在发梢和肩头,将他的眼眸也晕染的更浅。 气氛陡然一静,风声听不见了。 郁酌又上前一步,没在意身侧摇摇晃晃靠近的丧尸,笑眯眯地看向段煊,故意似的,再次问出那个总是被对方否定的问题。 「你吃醋了吗,担心我吗,还是——」 「对。」 然而这次有所不同,段煊视线微转,利落地抽刀,处理掉缓缓走过来的怪物,将郁酌拉近一些。 他扬了扬眉,明明对方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却答非所问,语气似是寻常,聊起极其普通的事情一般,其中又藏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毫无停顿,十分突然的。 他低声说:「对,我喜欢你。」 第53章 重建 风声渐停。 郁酌的神色也一顿, 怔住几秒,不禁抬起眼眸,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第114页 段煊面上没什么表情, 实则心脏狂跳, 震得人耳廓发麻,不由得屏住唿吸。 而说出这句话后,他冷峻的眉眼却疏朗几分, 压在身上的东西陡然一松, 胸腔被另一种陌生的情绪填满, 目光微凝,似乎对方任何细微的表情都能牵动他的思绪。 其实那天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 段煊都一直在想—— 郁酌需要别人的保护, 怕脏怕累, 也很怕黑,总是遭到各种人觊觎,很容易受伤,一看就应该生长在玻璃罐里,不经风霜, 可如果是这样,他该怎么在末世里活下去? 于是段煊想尽办法,找机会把郁酌带出基地,让他能够面对危险,希望对方因此有能力自保。 可每当段煊做下决定,想要严格一些时, 郁酌对他笑一笑, 露出些许不情愿的表情,不出片刻, 段煊就说不出什么重话了。于是他想,算了,这有什么,大不了一辈子保护他。 后来,段煊甚至在内心深处冒出隐秘的想法,觉得这样也很好,无论如何,郁酌都会永远都依赖自己,需要他,离不开他……尽管如此,却还是会在言语中暗暗教他。 直到几天前,变故之下,段煊终于发现,也许郁酌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软弱,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也并不是被隐瞒之后的恼怒,而是倏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他心绪沉沉,情绪外露的吻、突然的离开、连续几天的担忧和心急如焚,让段煊恨不得直接把郁酌绑在身边,忍了又忍,最终在抑制不住心中的焦躁时想。 去他妈的。 一瞬间,段煊强装出的不在意,面对询问时的嘴硬,以及所有的顾虑统统都被抛之脑后。 因此在几分钟前,郁酌笑眯眯地问他是不是在吃醋,段煊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反而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没办法再不言不语。 林中树木稀疏,浅浅一层积雪被阳光切割出稜角。 郁酌这时才看出对方的紧张,下意识笑了笑,不自觉想起段煊从前的坏脾气。 总是面色冷峻,气息中是连厚重的作战服都掩盖不住的戾气,现在却略微不自在地站在自己面前,眉骨压低,仍然是一副脾气不怎么好的模样,刚才一刀正中丧尸眉心,几滴泛黑的血液溅上衣袖。 段煊动作利落地收刀,垂眸睨了郁酌一眼,正要上前,随即又想起什么,脚步停下,使劲擦了擦身上的血。 「你……」 对方猝不及防地透了底,郁酌除了意外,其实心跳也加快几分,眨了一下眼睛,开口时,语气隐隐迟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下一秒,就见段煊微微敛眉,周身的稜角变得柔和,如同锋刀入鞘,整个人收敛锋芒,明明身上不知道沾过多少血,却在这时候在意起来。 段煊正色看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喜欢你。」 所以不管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永远都需要别人的保护,又或者说,有无数折磨人的要求,我都会一一照办,保证你的安全。 阳光温热,堆积在树梢的一团雪滑落在地,散落着融化。 郁酌指尖紧了紧,没想到这回轮到自己不自在了,接着又抬起眼眸,注视对方:「之前的事情,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段煊当然想问,也禁不住气恼,见他提起,表情隐约变化,紧绷着有些凶。 这么久以来,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不知道被瞒了多少回,心里早就无数次要开口质问,啧了一声道:「确实有很多事想问你。」 但紧接着,他语气缓和些许,「但我很高兴,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受伤。」 山间小路曲折,泥泞潮湿,郁酌避开脚边的水坑,被段煊扶了一把,侧过脸时听见对方再次开口,眼神移向另一边。 他故作不在意道:「还有,你也不用急着回答,我现在说出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但是——」 「就算你拒绝,也不要一个人悄悄走掉。」 郁酌手指是冰凉的,被段煊状似无意地攥住,而后微微收紧。 灼热的温度蔓延过来,熨帖地滚过心口,他垂下眼,本来要说的话又被对方堵了回去,心道什么都先让他说了,自己就算从头沉默到尾,段煊也能把话圆回来。 然而静默半晌,转头时,瞥见段煊明明已经红透了、却被略显焦躁的神色遮盖住的耳廓,郁酌又心头微动,禁不住弯了弯眼睛,再开口时,话语也调转方向。 他没说好或者不好,只小声说:「外面到处都是丧尸,我自己根本应付不了的。」 郁酌语调拖长几分,抬起眼来,眼眸染上亮色,明明是在提要求,却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讨厌,侧目时,露出一小段脆弱的脖颈。 「现在这样就很好,不管怎么样,我都需要你,就算以后再遇到危险,你也得一直保护我,照顾我……」 段煊眼神游移了一下,压下不受控制的心跳,立即低声应答:「好。」 - 然而段煊不追问,平日里,其他人的眼神却是止不住往郁酌身上瞟,明显有很多话想说。 基地重建速度很快,一切归于平静,虽然被炸毁的矮楼占了民居数量的一半,但丧尸被处理干净后,事情也简单很多,气温回暖,积雪消融,各项事务也有条不紊地进行。 饭厅。 蒋自明端着饭碗在桌边坐下,一转过头就看见段煊在给郁酌盛汤,忍不住咳嗽两声,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了回去。 第115页 半晌,他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对了,方见余一会儿要来,你们别忘记了,估计是想来谈谈物资。」 虽然杜万虞已经死了,基地里的其他倖存者还要继续活下去,安定之下,大家决定重新选出一个首领。 方见余前几回和他们交涉颇多,相处起来算是熟稔,众人对此也没什么意见,该交流继续交流,也会交换物资,反正即将开春,他们在这儿也待不了多久,再过几天就要继续赶路。 暖气停了,空气中隐约泛着冷意,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郁酌照例不插话,默不作声地喝完汤,蒸腾的水汽瀰漫至眼下,视线也有些模煳。 他将碗推远了些,刚伸出手,纸巾便被段煊递到了手边。 放下纸巾,郁酌再一抬眼,对方已经开始周到地给他夹菜了,碗里也很快就堆起小山。 蒋自明狂咳嗽一阵。 大家对此十分不习惯,而郁酌却逐渐习以为常。 上次谈话之后,段煊嘴上说着不用着急回答,却变得有些难缠,虽然对其他事情闭口不谈,行动上却时时刻刻透露出不容拒绝的态度,细緻和强硬糅杂在一起,密不透风地渗入郁酌的日常生活。 换做其他人可能会觉得有压力厌衫婷,郁酌却完全没觉得不适应,自从离开郁还峥的基地,各种臭毛病明明在那一年的逃跑中磨得差不多了,现在也被重新惯了出来,心安理得地享受照顾。 然而下一秒,他却在瞥见碗里的蔬菜时表情微变,小声抗议:「我不想——」 「不行。」段煊冷脸驳回。 没过一会儿,段煊忙完这边,也抽出空来参与谈话,抬了抬眼道:「方见余大概七点到,安排人对接了,他们那边也正好缺人手,有空闲的人可以过去帮忙。」 蒋自明:「安排好了?我本来还打算去看一眼。」 余思莹笑了一下:「人家点名想找杨茴,你歇着吧。」 「哦——」蒋自明懂了,安静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郁酌身上,眼神中藏着跃跃欲试,却是对段煊开口,故意道,「要我说,不然就让他把柯谨带回他们那边得了,免得这人一天到晚在基地里找茬。」 话音落下,段煊顿了一瞬,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件事,另一边,郁酌却微微垂下眼,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问柯谨,想要开口。 没等他出声,又被蒋自明打断。 「那个……」 他已经克制了很久,吃饭时无数次去偷看郁酌,终于还是忍不住去问。而就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其他队员也倏地坐直,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蒋自明面露期待:「少爷,能不能教教我,那天你是怎么轻轻松松就把丧尸骨头掰碎的。」 郁酌:「……」 - 有蒋自明开这个头,大家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然而最尴尬的还是卜成。 他归队后,简单向大家解释事情始末,但略去了和谢衷的冲突,这期间谢衷多次想解释什么,都被他看着冷哼一声便转身就走,两人僵持到现在。 后来他被郁酌出手的动作震慑,于是常常欲言又止地看他。 卜成这人,脾气极怪,说话也难听的要命,不过倒是没什么道德上的瑕疵。 于是忍了又忍,见大家聊的热火朝天,他突然正色,勐地站起身来。 身后的椅子差点被带倒,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见对方看着自己,郁酌一愣。 还没等他发出疑问,下一秒,卜成表情怪异,但大声道:「对不起!之前是我对你有偏见。」 气氛陡然间死寂下来。 所有人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郁酌也被他这话震住了,睫毛抖了抖。 「你……」他难得说不出话,心中却想,对方如果是因为态度差道歉,那的确是应该的。 至于偏见嘛…… 他对自己的定位的确是小白脸来着。 最好看的那种。 不知道为什么,室内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直到半分钟后。 蒋自明发出第一句疑问:「我操,卜成,你居然还会道歉?」 郁酌顿时绷不住表情了,想笑。 卜成闻声怒视他。 三两个字把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见蒋自明这么说,也纷纷意识到这一点。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种话,真的,真的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刚才听到的时候我人都傻了,这人真的卜成?别是被人给掉包了吧。」 蒋自明完全乐了:「哎,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刚刚忘了录下来了,以后我用这句话当我来电铃。」 卜成这下真是咬牙切齿了,刚开口时的尴尬被抛得一干二净:「蒋、自、明。」 蒋自明爆笑。 - 混乱的饭后,郁酌从各种询问中挣脱出来,担心柯谨真的被连夜送走,立刻去找了他一趟。 夜深。 廊间悬着老旧的灯泡,灯光浑浊,基地的防御系统被仔细加固,屋外的水泥地面上时不时有探照灯扫过。 郁酌仔细琢磨过那份有他个人信息的资料,核对时间,却发现那一阵正好是他父母死亡前后,十几年前,却没法确定细节。 所以,自己在其中到底有多深的牵扯,实验体是什么意思,郁还峥又在这里面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包括他的亲生父母—— 第116页 郁酌对他们毫无记忆,也并没有所谓的感情,毕竟能在数十年前和郁还峥达成合作而后又闹翻,显然也不会是多简单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被蒙在鼓里。 柯谨这几年一直跟着郁还峥做事,郁酌思来想去,觉得他一定会知道些什么。 找到人,细问了近一个小时,随后,郁酌面色不变地离开,唿吸间带着冷意,于是揉了揉手指,穿过长廊回房间。 这时已是夜深,房门被半边灯光割裂开来,一半光影熠熠,另一部分浸染上深不见底的黑,模煳不清。 郁酌的脚步却倏地停在原地,看见放门口站着一个人。 「段哥?」他迟疑道。 段煊看起来等了有一会儿,肩宽腿长地倚在墙边,侧脸陷进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听见郁酌回来,他站直了些,沉郁的脸色也完全显露出来。 静默中,他克制几秒,还是禁不住皱眉,上前攥住郁酌的手腕,随即将他扣紧。 段煊声音低沉,隐隐带着不满道:「你去找他,怎么不叫我一起?」 郁酌后背抵住墙壁,忍不住仰了仰头,侧过脸来,察觉到对方凑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 半晌,似乎觉得自己态度不太好,段煊语气微松,不肯表现出自己的小心眼,于是辩解:「防护重建没多久,外面还是会有危险。」 郁酌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抿了抿唇,弯一下嘴角,眼眸亮晶晶的:「我以为你在忙。」 光线灰暗,视线不明,一时没人再出声,他只感受到段煊靠得更近,颈后也被对方按了按,随后手指划过脸侧,热意灼人。 唿吸交织,衣料摩擦声响在耳边,沙沙不停。 灯泡闪烁,咔的一声灭了。 气氛陡然间寂静下来。 段煊垂眸看他,只一眼,唿吸就不由得乱了,没法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手心带着潮意,指腹有茧,抬了一下郁酌的下巴,又很轻地按压他的脸颊,喉结上下一滚。 郁酌睫毛抖了抖,没动。 思索半刻,脑子里一片空白,繁杂纷乱,段煊的嘴唇贴在郁酌耳侧,难得委婉,却又十分直接地开口。 他有些忍不住,嗓音沙哑地说:「可以亲你吗?」 第54章 绕路 段煊平日里杀伐果断, 遇事也总是强硬,想做什么就做了,说话更是不好听, 现在却显得小心翼翼。 光线太暗, 看不清对面人的神色,他一时间又不禁懊恼,自己明明说过会给他一些时间, 可此时却心跳不休, 倏地涌起不可名状的渴望, 拇指按压在郁酌唇边,看着对方脸颊的软肉微微陷下去, 莫名的情绪也变得更加强烈。 视线被暗色遮挡, 其他感官格外明晰, 唿吸声,动作间衣服摩挲,很细微,却一举一动都牵动神经。 郁酌有些受不了,喘息一声, 偏过头躲开对方的手,试图从织成一张网般细密的气息中挣脱出来,眼尾却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颜色,浅浅的小片红。 察觉到他的动作,段煊垂下眼皮,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 却心里空了空, 一簇火倏地被浇灭,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 不着痕迹地顿住片刻。 接着,他在心里说。 没什么的。 他这样想,手指却微微收紧,随即又意识到什么,正欲撤开,下一秒,感觉到手臂上传来力道,有人攥住他的衣袖。 郁酌似乎笑了一下,眼前漆黑,目光落不到实处,于是下意识拉住段煊,他一动,对方就有了反应,再次靠过来。 「不亲了吗?」郁酌抿了抿唇,声音很轻地问。 段煊倏地一顿,只觉得对方实在有点折磨人。 他心跳不歇,低垂眼眸,终于将脑子里缠绕的乱七八糟的思绪理清楚,隐约听清他说了什么,胸口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狠狠扯了一下,唿吸微窒。 「你……」 见他话语骤停,郁酌又想出声,张了张口,而后感受到一个吻落在额前,气息温热,嘴唇却是冰凉干燥,接着是眼皮,鼻尖,从脸颊落至唇角,郁酌仰了仰头,稍长的髮丝垂落。 段煊按住他的后脑,拢住碎发,随即手指插进发间,力道不由得重了些。 「怎么……」郁酌回应着,喉间吞咽一下,小声喘息,又断断续续地抱怨,「怎么磨磨蹭蹭的……」话语的尾音消弭在亲吻里,几乎要被汹涌的情绪吞没。 坏掉的灯泡触电般闪了又闪,最终还是彻底黑下来。 关门声响了几次。 耳边寂静,亮色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 醒来时,郁酌嘴唇还有些发麻,微微泛着红,明明只是被按着亲了一通,这时候困意浓重地睁开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被吸干了。 他默默地想:真的看不出来。 起初段煊显得十分生疏,谁知一回生二回熟,他很快就逐渐熟练,郁酌想,平时看不出,他在这方面居然这么热衷。 亲的时候很爽。 但是嘴疼。 郁酌眼皮阖上,像是又要睡,窸窸窣窣地动了一下,又打算坐起来,还没来得及动作,房门被打开。 「醒了。」 应该刚从基地外回来,段煊气息中还带着寒气,神色微冷,他进了房间,看见郁酌露出来的小半张脸,整颗心又升起熨帖的暖意。 「你昨天什么时候走的?」郁酌探了探头,又被对方按回去,陷进柔软的被褥里,微乱的黑髮在枕边铺开。 第117页 「你睡着之后。」 段煊又忍不住亲他,觉得怎么也不够,但顾忌着回来时没换下身上的衣服,没有贴的太近。 太喜欢接吻了。 之前那晚虽然同样让人沉溺,但当时段煊心里被接连不断的后怕和恐慌塞满,几乎没反应过来,而这回却不一样,唇齿相接时,他只感觉灵魂都烧得发烫,无师自通地想要更多。 「等,等等——」 当对方再一次凑近时,郁酌立即抬手挡住他,右手抵在段煊唇边,随后又忍不住笑,「段哥,我要起床了。」 …… 段煊下意识拧眉,稍微停顿,当然还是点头:「行。」 两人磨蹭半天,直到下楼时郁酌才发现,时间已经临近中午。 午餐上桌,大家陆陆续续到齐,交谈声细微。 「队长。」 蒋自明坐在楼下,刚抬头,话语立即顿了顿,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几眼,喉间噎住,很快就瞭然,轻咳一声。 他十分熟练地转移话题:「那什么,那个——」 段煊看向他。 蒋自明想起来:「对了,看这天气,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什么时候重新出发?」 聊起正式,大家便严肃起来。 「可以开始准备了。」 段煊接了杯杯温水搁在郁酌面前,思索几秒,「等基地里其他人安顿下来,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差不多就能上路了。 「明白。」 「也不知道前面的路通了没。」 「反正肯定是不会下雪了,到时候哪儿都能走。」 气温在这几日快速变暖。 「东西都收好了吗?」余思莹往车厢塞进最后几箱食物,砰的一声关上后备箱。 李桐时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两三步上前找段煊復命:「柯谨已经送走了,也和方见余交代过,只在那边待几天,后面不会管他。」 他之前也算是和柯谨认识,有点交情,没太为难人,只利索地安排好事情,估计他过一阵就会回去。 另一边,郁酌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不过这样处理也没太大问题,就是不知道放人之后,郁还峥会怎么处理他。 但这也和他没关系。 想了几秒,郁酌又想说些什么,紧接着,咔哒一声,他在对面的力道中上前一步。段煊盯着郁酌穿好作战服,手上用力,将腰间的金属锁扣按下,牢牢扣住。 「可以出发了。」 几辆车有之前混乱中勉强保留下来的,还有一辆是最近出任务时从外面开回来,郁酌没多少东西要收拾,该带的行李已经被段煊仔仔细细清点好,于是一身轻松地上了车。 车内安静,是汪和从不止从哪儿找着的昂贵豪车,虽然旧了,但性能很好,皮质座椅,车内空间很大,靠上椅背舒服的不得了。 一时没人说话,昏昏欲睡中,郁酌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段煊的侧脸,对方正把着方向盘,神情一丝不茍,他看了一阵,压了压衣领,又回忆和柯谨的谈话。 昨天郁酌找到柯谨,对方一见到他,眼睛就亮了几分,全然不同于之前公事公办的死板,显露出几分数年前的模样。 想着抓紧时间,郁酌没给他机会开口,径直道:「郁还峥现在到底想做什么,你清楚吗?」 听他这样说,柯谨目光淡下来,立即明白了郁酌的来意。 他还被限制着行动,沉默半晌,回答:「你之前就是回来打探这事儿的吧?」 没等郁酌再出声,柯谨已经继续下去:「其实之前帮他办事的是我老爹,后来他死了,我就成了接班的,但是——」 「但是什么?」郁酌扬眉。 「我也只是按照他说的办事,至于其他的细节,郁总不会告诉我,就连手底下做事的人也管得很严。」 郁酌:「你没去过他的实验室?」 柯谨:「这种地方我是不能进去的,只大概听说过一些。」 他欲言又止,迟疑着说,「但我知道,郁总向来目标明确,也很有野心。杜万虞那边和他脱不了关系,之前我离开基地时,他也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室里,研究应该和丧尸病毒有关。」 这些事情郁酌差不多都了解,只是仍然在意那份研究资料。 正要开口,柯谨却还没说完。 没来由的,他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郁酌听着对方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说完:「我之前偶然听见他和别人谈话,谈到关于实验,也提过你的名字,只听到说什么第一批,病毒扩散,基因融合什么的。」 「他还说,你的参与必不可少,等到了时间,你也不得不去找他。」 为什么必不可少? 凭什么找他。 郁酌蹙了蹙眉,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一遍这几句话,心底沉了沉。 灯光昏暗,谈话时断时续,不知道过了多久,柯谨嘆了口气:「这就是全部了。」 「我知道了。」 郁酌点头,转身要离开,下一秒,正要走出房门时,被对方叫住。 柯谨声音莫名有些沙哑,他问:「你原谅我了吗?」 他没头没尾地这样问,郁酌却明白他的意思——既是为了两年前,也是这回,以及对他们从前多年时间的终结。 他回头去看柯谨,笑了一下:「没有。」 柯谨便明白,可能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第118页 然而看着郁酌漆黑的眼眸,他咬了咬牙,仍然忍不住,出声问:「段煊,他就是你能信任的人?你确定吗,也许……」 回答他的只有关门声。 郁酌没耐心等他把话说完,而除此之外,其实他对此也并不能肯定,又一次想起郁还峥对他的警告,脚步缓下来。 至少目前他认为。段煊是他要找的,并且愿意试一试的人。 - 光影闪过,车开得很平稳,走走停停,郁酌打了阵瞌睡,醒来时,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他眯了眯眼,却觉得周边的路有些眼熟。 「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 段煊敲了敲方向盘,见他坐起来,放下车前的遮光板:「原本打算去的城市路垮了,应该是因为行星碎片,得绕路从另一边走。」 再走几公里就是沈暮山的基地,如果跨过江水,去另一头还能碰上钟苍穹,但显然他们都没这个打算。 蒋自明向前探了一截:「来都来了,我们去和沈队打个招唿呗。」 他有些唏嘘,一路上没遇见几个好人,这时候再想起沈暮山,便显出对方的可贵。 郁酌也很贊同,顺着他的话点头,段煊注意到他的动作,勾了一下嘴角,只说:「行,但待不了多久。」 话题说到这里,蒋自明立刻想起另一件事,揶揄地笑了笑,目光转向郁酌:「少爷,之前那小捲毛眼巴巴地盼你回去,见着你,他不得高兴坏了。」 郁酌:「……」 蒋自明就开个玩笑,而他看起来接受良好,其实这几天一直在心里嘆气。 当时郁酌进入队伍时他就该想到,这样一张脸,这么惹眼,甚至根本没花多少时间,居然就连队长也彻底被他渗透,将之前说过的狠话都抛之脑后了。 然而蒋自明这句话说出没多久,众人半路停车,暂时休息,刚打算整理东西就看见不远处一队人出现。 看见熟悉的人影,他顿时熄了火,心道:「我这什么嘴,一说一个准。」 刚下车,是余思莹率先注意到那边的动静:「有人来了。」 看他们身上的装备和衣服,能确定是沈暮山基地的队伍。 不出一会儿,对面几人已经走上前,队中显然是有人认识他们,打了声招唿后,赵立嘉顶着一头捲毛冒出来。 只短暂地度过冬天,他却已经成熟很多,身形窜高一截,能跟着大家一起出任务了,看着郁酌的表情仍然有些羞涩。 犹豫之间,他上前一步,看向车里坐着的人,面露期待地挥手:「郁酌,你——」 几米开外,郁酌本来已经要下车了,远远地听见稍显耳熟的声音传来,动作微顿,还没反应过来,后衣领就传来力道,被轻巧地拽了回去。 静默中。只见段煊掰过他的脸,眸色微深,眼底的含义不言而喻。 真烦。 第55章 归宿 靠垫柔软, 车内密闭,在脸侧斜斜地投下一片阴影。 郁酌被段煊一手拎回座位时,身旁的车门也顺势带上, 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将所有声响隔绝在外,气氛也顿时变得寂静。 「怎么了?」郁酌侧过头。 虽然嘴上这样问,其实他很清楚段煊是什么意思, 但看见对方皱眉, 脸色沉沉又憋着情绪, 心里像是被戳了一下,下意识露出笑容, 明知故问。 几分钟前众人定下在这里修整, 数辆越野车停在笔直的公路旁, 两侧都是光秃秃的贫瘠土地,前不久还是杂草丛生,大雪掩埋之后,所有的生命迹象便彻底消失,只等近日气温回升, 这才再次冒出新芽。 树木稀疏,枝叶也是刚抽条,横着打在车顶,其他人都下了车,只剩下他们两人安静坐着。 段煊横着眉眼睨他,啧了一声, 手指轻轻动了动, 从耳侧划过,蹭得有些痒。见对方话音中藏着笑意, 将郁酌的脸掰正过来,面对着面,对视着。 车里突然就有些闷,温度又高了些。几米远处,两支队伍的人正断断续续交谈,说话声模煳地传进来,车前玻璃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小段哥哥,别不高兴。」郁酌又开口。 静谧之中,对上段煊隐隐带着侵略性的眼神,郁酌被掐圆了脸,索性没挣扎,沖对方眨了一下眼睛,笑着,小声说,「只给你亲。」 这种话郁酌张口就来,虽然知道只是随口哄人,段煊却眉梢微敛,轻咳一声,顿时有些脸红,但仍然强装着严肃,喉结上下一滚,不禁抬手蒙住对方的眼睛。 郁酌眼前黑下来,睫毛抖了两下,扫过对方的手心,他以为段煊要凑过来亲他,谁知安静半晌,只听得见耳边沉沉的唿吸,紧接着,颈边传来一点重量,温热的气息贴近,郁酌唿吸不自觉加快几分。 作战服还套在身上,整个人被包裹严实,段煊遮挡住郁酌的视线,却见对方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仰着脸,皮肤白的晃眼,嘴唇也似乎比平时更润,他垂眼,手心微微开始发烫,心脏跳个不停。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亲,只埋在郁酌颈间狠狠吸了一口。 香的。 段煊好不容易撤开,一边沉醉,一边兇狠道:「也只能看着我。」 还是白天,众人没打算在这里歇多久,停车的时候,原本只想着放一阵风就继续启程,谁知正巧碰到沈暮山手下的人。 周围零散游荡着丧尸,交涉之间,大家也在熟练地清扫。 第119页 积雪完全融化干净,露出灰黄的地面,混杂血迹,腐肉成了开春后各种植物的养料,气味刺鼻,蒋自明嘴里骂骂咧咧,一刀扎死一只丧尸,又忍不住去看郁酌。 对方从前总是苍白着脸,多走两步就累了,看着病恹恹,一碰就碎似的,现在却变得活蹦乱跳,虽说还是喜欢犯懒,但脸色确实红润许多,上回直接捏碎丧尸头骨的画面还歷歷在目,其他人多少都有些不习惯,除此之外,更多的也是难以置信。 之前他们还偷偷讨论过,在会议室聊了半晌,蒋自明忍不住说:「都这样儿了,郁酌一开始明显就是装的吧?肯定就是想混进我们队伍里!」 李桐时没吭声。 余思莹看他一眼:「为什么要装,他这么能打,又干嘛非要来我们这儿。」 「这还用问。」蒋自明俨然十分了解,「你是不知道,之前我和队长出任务的时候就碰上过他,郁酌肯定就是看上队长了,才想方设法地来增加相处的机会。」 他接着又啧啧道,「就是不知道他和柯谨那事儿是不是真的,但我看队长成天黑着脸,恨不得把人丢出去,估计八九不离十。」 他连蒙带猜,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余思莹却是不怎么信。 别说她了,换做谁看到他们相处的状态都会觉得蒋自明说的不靠谱:「照你这么说,我怎么觉得队长才是整天恨不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一秒钟都没法分开的人。 你这话反过来说,可能还真实点儿。」 蒋自明噎住一瞬,悻悻地半晌没出声,随即想到什么,又道:「不过,我是真没看出来啊,你是不知道那天少爷手有多狠,骨头都成渣了……」 实际上,余思莹也没来得及调整心态,此时下车清理怪物,她习惯性地想护着点郁酌,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不需要,刚转过头,下一秒,她就看见郁酌刺中一只靠近的丧尸,手法熟练,动作间是说不出的凌厉和漂亮。 然而很快,对方一收起刀,就立即蔫下来,被段煊安置好,半晌,他又皱着眉说了句话,段煊就擦干净他的手上的血,两人又亲热地靠在一起—— 余思莹:「……」 她抹掉脸上的血,立刻收回视线。 丧尸并不多,清扫很快就结束。 交换信息后,对面领队的陈林之前和段煊几人一起出过任务,主动邀请:「我们也是出来找物资的,已经打算回基地了,距离不远,要是你们愿意,可以顺便一起过去休息休息。」 「只不过……」话说出口,她话语又一顿,脸色显出些许严肃和沉重,声音消弭在空气中。 「怎么了,基地出事了?」段煊拧眉。 「不是。」 陈林将武器收好,看向众人,作战服沾着血,气势冷然,半垂下眼,目光微淡。 她说:「沈队他,已经去世了。」 话语传进几人耳中,气氛顿时凝重了些,沉甸甸的瀰漫开来,郁酌闻言也勐地一顿,抬了抬眼,有些不敢相信。 虽说他们没有特别熟悉,但沈暮山曾经却算是郁酌的队友,一起训练过,甚至还在不久前出手帮了他,郁酌没想过,当他再一次听到消息,得到的会是对方的死讯。 他们最终还是跟着去了一趟基地。 末世以来,大部分基地附近都会开出一块墓地,用于埋藏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人,也方便其他倖存者探望自己的家人。 沈暮山也埋在这儿。 墓地很大,往远处看是一大片数不清的坟包,鼻翼间充斥着潮湿的泥土味,以及令人感到熟悉的,尸体腐烂的味道,让人情绪压抑。 虽然平时外面也常有这种味道,但那时郁酌也只是觉得难以忍受,而现在气味陡然浓郁起来,他却隐约觉得异样,手指不由得紧了紧。 「他……」 郁酌张了张口,「他是怎么死的?」 陈林声音放轻几分:「现在这样的环境,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只是在极其普通的一天,悄无声息地被丧尸咬了,接着又悄无声息地死去——十分普通的死法。基地里曾经受过他照拂的人悲恸地洒了几滴泪,而后选出新的首领,生活回到正轨。 其他人都安静片刻,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却好像从那个简易的坟包中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站定半晌,众人打算离开,郁酌转过头,却在不远处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钟苍穹。 想起之前对方面对沈暮山时的浓烈狠意,郁酌脚步一顿,不明白他的来意,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时,却被段煊攥住手腕。 段煊显然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两人之间就有冲突,于是下意识警惕几分,其他人也不动声色地做好防御的准备。 然而对方只面无表情地朝这边看了看,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头髮短得能看到青白的头皮,颈间的伤疤十分突兀,随着他的动作隐藏在衣领中。 钟苍穹什么也没说,沉默地站了半晌,随后转身离开。 「他——?」 陈林却好像习以为常:「他常来。」 「可能是没能亲手杀了沈队,觉得不甘心吧。」 - 硝烟还未开始就骤然停歇,众人没在这儿过夜,稍作停留便继续出发。 也许是受到刚才情绪的影响,夜晚到达休息点,安装好警报器后,段煊却神色郑重,将郁酌拉到一边。 第120页 郁酌不明所以。 下一秒,段煊嗓音微低,似乎想了很久才开口,刚说出一个字又顿住:「你……」 「怎么了?」郁酌笑眯眯地看他。 他严肃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郁酌这下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于是干脆地点头。 「也不可以再单独行动,一声不响地不见了。」段煊一路上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得把这些事情说清楚,以免自己整天提心弔胆,对方又总是没心没肺的,下次要是再出了事,说不定他自顾自气得要命,郁酌却还不以为然,以为根本没什么大事。 于是郁酌又点头。 「还有,有危险就赶紧叫人,先找我,随便怎么使唤我都行,但是不能瞒着不说。」 …… 「好。」 郁酌听他叮嘱半天,细想几秒,发现对方看上去翻来覆去地提了好几个要求,其实差别都不大,也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点头点的脖子都酸了,但他在段煊这里显然没太多信誉,再三保证后,对方还是目光带着疑虑,于是凑近一些:「真的,我保证,相信我吧。」 段煊捏捏他的后颈,见郁酌这时说一句应一句,乖得不得了,胸腔涌动着情绪,又忍不住去亲亲他:「好。」 然而几日之后。 - 居民楼。 电梯损坏,各层楼之间都有丧尸游荡,声音细微,空气中充斥着怪异的气息,血腥味若隐若现。 走廊间的灯早就报废,一闪即灭,啪的一声炸开,此时是夜晚,入目之处漆黑无比,夜色浓稠。 郁酌轻手合上门,在其中一个房间里翻翻找找,本就杂乱的屋子更加没地方下脚,微不可查地蹙眉,神色焦急,又不得不将声音压低。 寂静中夹杂着令人心里发毛的脚步声,呵呵不断,从门外由远及近,又逐渐消弭。 视线不明,狭小房屋的稜角被黑暗模煳,只能看到墙角处摄像头的蓝光闪烁,似是深渊中的一只眼睛。 半晌,郁酌终于找到一个铁盒,然而正当他从一堆废弃物里把盒子拽出来时,杂物散落,沉积的灰尘扑了满脸,蓝光也突然勐地亮了一下,光晕微微散开。 带着电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广播员语气焦急,隐约带着难言的凝重:「人来了,快走!」 第56章 带走 这里是个老旧小区, 早在末世前被划分为拆迁区域,破败荒芜,居民还没来得及搬走就陡生变故, 被时间侵蚀成危楼, 摇摇欲坠地倾斜着。 暮色浓重,已经是深夜,数栋楼房整齐排列, 没安装电梯, 大概只有六七层, 远看灰扑扑一片,外侧鱼鳞般的墙皮大片脱落, 爬满藤蔓, 被幽深的绿意覆盖的严严实实。 居民楼里面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门锁陈旧脱落,地面上堆积着厚重灰尘,踩上去沙沙作响,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而在房间内,广播员话音刚落, 哗啦一声,郁酌正小心地抽出铁盒,桌角摞起半尺高的书本却被连带着倒塌,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砰——」 溅起一层灰。 郁酌:…… 静谧之中,周遭毫无声息,任何动静都清晰可闻, 此时突兀一响倏地惊动门外缓慢移动的丧尸, 它们闻声嘶吼着,开始朝这边靠近。 郁酌下意识蹙了蹙眉, 暗道倒霉,没犹豫,抱起铁盒起身,快步从另一边的侧门离开。 盒子里不知道装着什么,揣在怀中哐哐响,袖口也沾上几点灰,发现声音止不住,郁酌脚步停了停,没办法,还是只能继续朝门外跑。 「走右边。」 走廊狭窄漆黑,两侧似乎还堆着鞋柜、纸盒、垃圾桶等杂物,唿吸声隐隐急促。 郁酌看不清前面的路,按照广播员指的方向下楼,其间又不禁分神,心道段煊等会儿回去发现他不在,肯定会又急又气,臭着脸到处找人—— 几天前,众人从沈暮山的基地离开,一路没再停歇,径直前往下一站,也是郁酌的父母生活过的城市,他们死前最后待过的地方。 这里是郁酌原定的行程终点,也是他起初决定加入队伍的原因。 思来想去,他本来打算自己找个时间去一趟,但转念想起段煊神情严肃的叮嘱,迟疑半晌,还是把事情告诉了对方。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听他说完,段煊甚至没有追问,立即不容拒绝地说:「我陪你去。」 谁知车辆到达楼下,他们上楼没多久,拐角处的房门突然一动,被困在其中的丧尸撞得砰砰响,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下一秒,不堪重负的旧门轰然倒地,丧尸踩着门涌出。 它们不知道饿了多久,闻见人味,如同野狗闻到骨头,发疯一般挤出来,垂涎欲滴地张着嘴,刺鼻的血腥气涌动在走廊。 「走!」 段煊反应很快,瞥见眼前的场景,转身就要带着郁酌离开,怪物却紧追不捨,将他们堵在走廊转角处。 眼见前面没路了,段煊冷峻几分,朝身侧看了一眼,紧接着,没给郁酌开口的机会,一抬手,将他推进来时确认过安全的小门:「在这儿等着。」 他似乎完全没想起郁酌已经不再需要这样密不透风的保护,下意识就将人护到身后,而对付这些丧尸对段煊来说虽然不算棘手,却也有些麻烦,只能先找个地方把人藏好。 第121页 半晌,郁酌被塞进屋里,听外面没有特别的动静,闲不住,自顾自地在四周摸索一阵,却没想到在卧室里发现了另外的通道。 这条隐蔽的小道几乎将整栋楼打穿,正好能够把所有住户连接在一起,而每一条路最后都正好通往他父母曾住过的房间。 郁酌心中一顿,立即想明白了原因。 根据他对曾经那些事情的了解,自己所谓的父亲母亲也并不是什么普通人,当时郁酌还觉得怪异,为什么他们的住所会在这样普通的老旧居民楼,现在看来,这栋楼应该也只是他们掩人耳目的据点。 但不出几分钟,正当郁酌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想找到当年的蛛丝马迹时,广播员却在这时猝不及防地出声。 毫无缘由的,他好心提醒道:郁还峥也在这儿,他在找你。 - 走廊。 地板老旧,劣质木板下一秒就会被踩得翘起边缘,黢黑的楼道也马上就要垮塌,发出空洞的吱呀摩擦声。 郁酌拐了好几个弯,察觉身后追赶的丧尸逐渐没了声息,知道它们是被甩掉了,闪身躲进手边的狭小房间。 喘息一阵,他抬眸看了一眼监视器,小声道:「帮我注意门外。」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对了,段煊那边怎么样?」 广播员:「……」 他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郁酌吩咐自己居然这么得心应手了,不由得沉默,好半天才说:「设施太旧了,能用的摄像头没几个,走廊外你自己看着点,别让丧尸给咬到。」 这里看起来只是样板间,没有家具,在黑暗之中睁眼望过去,只能看到水泥墙壁和一扇巨大的老式窗,窗户开了一半,微风灌进来。 郁酌抿了抿唇,没急着离开,只先将门锁上,晃了一下手里的盒子,在窗边借着光打量几眼,发现开关处上了锁。 盒体辨不出材质,光洁透亮,像是某种装饰品锻造,实际上却坚不可摧,根本不可能用其他方式打开。 「算了。」 暂时没法处理,郁酌微微扬眉,只能搁置,把它随身带着,回去再做打算。 门外悄无声息,此时他的视线适应了黑暗,微弱的月光透过玻璃一点点淌进来,把空无一物的房间切割成截然不同的两部分。 郁酌站在明暗交界处,肩侧也沾染上冰凉的月光,皮肤冷白,不动声色地思索几秒,确定声响停歇,正要去找段煊,突然,另一阵微不可察的声音传进耳中,他脚步倏地顿住,神色变了变。 有人。 声息稍停,只寂静一瞬,很快,门边似乎是开锁的金属碰撞声,突兀地一撞,年久生锈的老式门锁应声断裂,落在地面上。 门开了。 是—— 郁酌心底沉了沉,下意识后退一步,目光紧盯着来人熟悉的面孔。 对方也不说话,表情看着极为温和,眼神却闪过一丝暗色,神情不变地在原地站定。 是郁还峥。 双方都静默着,僵持之下,郁酌视线微抬,睫毛在眼下覆盖阴影,终于开口:「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郁还峥笑:「你说,我能有什么目的呢?」 他身上穿着整齐的正装,即使在这样的荒废矮楼里,仍然显得一丝不茍,面带笑意地站在门口看着郁酌,「东西被你找到了,是吗?」 说完,他没等郁酌的回答,目光落在对方手里的盒子上,随即瞭然。 「我不会把它给你。」郁酌垂了垂眼,明白了他的意图,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几分,警惕地出声。 以前和郁还峥发生冲突时,郁酌总是服软示弱,笑着说软话,含煳地把事情带过,话语却是亲近的。 然而此时他却声音冷淡,言辞间也不再带有情绪,冷眼看着对方。 郁还峥却丝毫不恼,微笑着,突然转移了话题,莫名问道:「你还没有发现自己身体上的不对劲吗?」 「什么意思?」郁酌一怔。 虽然这样问,他思绪未停,也在对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想起许多事情。 …… 就像郁酌曾经怀疑过的,为什么同样是注射药剂,谢衷却和他有不一样的反应,准确说来,是他受到的影响较小,虽说也不算轻松,但的确更加和缓。 又比如丧尸病毒扩散,行星碎片破坏环境,倖存者的身体素质均有提高,却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和改变。 以及几天之前,墓地中,浓烈的气味涌动在鼻翼间,没来由的,郁酌莫名感觉到的异样—— 他不断回忆着,却没有将这些疑虑表现出来。 而郁还峥也不需要得到他的回答,勾起嘴角上下打量郁酌,缓缓嘆气,似乎只是对不听话的孩子感到无奈,看起来完全是为了他好一般。 「没关系,不管你愿不愿意……」 他笑了笑,声音却冷下来,「我已经没有耐心了。你和这份研究记录,我今天都要带回去。」 下一秒,郁还峥随意抬起手,朝身旁打了个手势,吩咐早就安排在门外守着的人上前强行把郁酌带走。 见他打算动手,郁酌微微抬眸,警惕之中皱眉看向门口。 然而正当他暗暗动了一下手指,扣上身侧的刀柄时,门外却寂静无声,几秒钟过去,始终没有一点动静,本该立即闻声出现的手下也不见踪影。 ? 第122页 怎么回事。 郁酌神色意外,动作不禁顿住,却见郁还峥也皱起眉,显然对此毫不知情,他下意识向旁边撤开一步,目光落在可以供人离开的狭小缝隙,想着能不能趁着现在逃走。 没等他有所行动。 「咔哒——」 细微的响声从郁酌身后传来。 两人都朝窗口望去。 一只手搭上窗沿,黑色手套,指节分明,手臂稍微一用力,便撑在窗口直接翻进房间,长靴稳稳落地,深黑的衣摆在动作间被掀起一角。 段煊衣服上沾着零星血渍,并不显得狼狈,神情在夜色里看不分明,手里握着的短刀却是闪烁寒光,看向郁还峥道:「不会有人进来了。」 郁还峥:「你?」 段煊压了一下眉,眼神带着戾气,话语间也满是攻击性。 刻意挑衅一般,他继续说:「你手底下那些人,全都不堪一击,三分钟就能解决。」 郁还峥目光一凝,没出声,余光瞥向身后的走廊,只见原本应该守在外面的人悄无声息地倒了一地,顿时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而段煊话音落下,没再多说,神色缓了缓,朝郁酌伸手:「过来。」 「段哥。」 见段煊出现,郁酌松了口气,又笑眯眯凑上去,小声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眨了一下眼睛,想对自己的突然消失解释两句,却被段煊拎了一把后衣领,拉到身旁护住,接着,他听见对方低声说:「等会儿再找你算帐。」 而身前不远处,见其他人派不上用场,郁还峥也并不慌张,单手举起枪。 镜片遮盖住他的神色,他似乎笑了一下,冰冷的声音撞击在地面上,语调平和地反问道:「不堪一击?」 子弹上膛,漆黑的枪口对准段煊,周身寂静一瞬。 第57章 拦截 窗口半开, 风还有些凉。 老旧居民区断电,墙边破损的太阳能路灯强撑着微光,滋啦滋啦发出细响, 和子弹的清脆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狠狠砸在人心上。 几秒钟前。 郁酌略微侧过身,却正好看见郁还峥微微眯起双眼,神情看起来平静无波, 似是盛着深潭。 他微微一顿, 当即心中微震, 也倏地意识到——对方决定带人来这里,不可能没有其他的准备。 郁还峥冷淡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 硝烟味乍起, 刺人的火药味融入鼻腔,郁酌收回视线,提前察觉出他想要做什么,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上前, 将段煊推出枪口瞄准的范围。 「砰——」 玻璃碎裂声。 看见郁酌的动作,段煊瞳孔微缩,唿吸也禁不住一停,只来得及抬手接住他,在突如其来的力道下退后两步,嵴背抵上冰凉的窗沿。 紧接着, 他只微微偏头, 余光确定了方向后,手上力道加重了些, 眉眼冷厉,紧紧揽住郁酌,在枪响之前从窗口翻了出去。 窗户在二楼,墙边杂草胡乱生长,簇拥着铺了一大片。 郁酌被段煊拢住后颈按在胸前,视线也完全遮挡,只能紧紧攥住他的的衣角,短暂的失重感后,在惯性的作用下滚进草堆,狠狠撞进对方怀里。 「没事吧?」 喘息一声,碎发扎在颈间,郁酌刚抬头,便见段煊神色凝重地看过来,先是捏捏自己的手腕,又仔细在肩颈揉了一下,担心不小心磕到哪里,确认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哗啦两声。透明的窗玻璃留下几个清晰的弹孔。 郁还峥似乎直接下了狠手,觉得段煊十分碍眼,几声枪响,丝毫没有收敛声音,沾满灰尘的玻璃从弹孔处裂出细纹,随后极快地蔓延开,支撑不住地全部碎裂。 玻璃渣扎进泥泞中,如同嵌着零星碎钻。 「走!」段煊拧眉,没想到对方会毫无徵兆地直接动手,而这阵动静很快就会把附近的丧尸引来,再不走会很麻烦。 郁酌还带着一路拿在手里的铁盒,两人立即赶回停车的地方。 越野车还安安稳稳停在原地,关紧车门,段煊压了压眉,从后视镜瞥了一眼,不见人影,没再耽误时间,打火驱车掉头。 「他——他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不出几秒钟,居民区被远远甩在身后,轰鸣声中,段煊略带焦躁地搭上方向盘,车速开得飞快,话问出口,又侧目去看郁酌,叮嘱道。「安全带系好。」 郁酌扣下安全带,晃了晃怀里半尺宽的盒子,哐当作响:「可能是来找东西的?」 说完,见对方半晌没出声,他顿了顿,最终还是神色微敛,迟疑片刻,蔫蔫地补充,「大概也是想把我带回去。」 段煊打了一下方向盘,视线时不时扫过后视镜,克制着翻涌的思绪,既是心中微恼,又升起迟来的恐慌和担忧。 刚才他在楼上解决了那群丧尸,打开门却发现本该待在房间里的人不知所踪,心都凉了半截。 确定没有打斗的痕迹,段煊在楼里上上下下找了一通,好半天才在楼梯口发现房门外站满了郁还峥的手下,利索地把人全都放倒,见郁酌安然无恙,高悬的心才放下些许。 他气的肺疼,不想说话,而郁酌也不开口,正研究还怎么把手里的东西打开。车内一时寂静无声,周身的空间也莫名显得狭窄逼仄。 直到十来分钟后。 察觉到车速减缓,郁酌不明所以地转头看段煊。 第123页 「车没油了。」段煊神色微凝,但还是言简意赅地解释。 照理来说,车里储存的油量足够供他们来回的路程,但他不清楚郁还峥会不会一路跟着,又或者派人堵在原定的路线上,于是故意绕了远路,在这里暂时停下来一阵。 城郊房屋零散分布,沿着小路往前开,三两自建房在黑夜中从车窗外闪过,没有灯光。 道路周围铺着大片田地,现在已经完全被杂草占据。 这里居民少,丧尸也不会太多,段煊清理出一处小楼,打算一会儿去车库看看能不能加点油。 屋内杂物很多,桌椅翻倒,墙角落着破碎的茶盏,雪白的墙壁溅上星点血迹,颜色暗沉,显然早已过去很长时间,他顺手扶起椅子,掸净灰尘,示意郁酌安静坐好。 「这里面——」 注意到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铁盒,段煊皱起眉,将其他想法压下几分,忍不住出声,「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郁酌点头,微微垂下眼,又盯着锁孔看了几秒,心想钥匙是找不到了,也不知道回去后能不能找工具直接把它撬开。 「我刚才在房间里发现一道暗门,就走进去看了一眼,没想到走着走着,就到了我——我父母以前住过的房间。」 他简单解释两句,其实也有些没想到,这趟下来,居然只找到这么一件看起来可能唯一有点用处的东西。」 窗帘紧闭,彻底将夜色隔绝在外。气氛静谧几秒。 郁酌不提起这事还好,偏偏他完全没察觉到段煊的情绪,自顾自地说起刚才,话音落下,只听对方声音平静道:「行,回去之后我想想办法,把它打开。」 明明他的语调没太大起伏,话语却显得硬邦邦的,郁酌这才意识到什么,闻言抬了抬眼,正好对上段煊低下来的视线,眼皮压出几道褶皱,目光郁郁,不怎么愉快的模样。 好吧。 郁酌睫毛一抖,终于想起来了。 没办法,他弯了弯眼睛,只能先叫他:「段哥。」 段煊极轻地冷哼一声,眉眼深沉,垂眸睨他:「怎么,想起我了。」 他伸腿,勾住郁酌的凳子,稍一用力,把对方整个人拖过来,牢牢固定住,将他圈在自己面前。 似乎憋了半天,他终于在这时候开口,「你每次表面上认真答应,说不会让自己出事,也不会乱跑,却次次都反悔,你知不知道我——」 他声音一滞,话语消弭在喉间。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段煊最终语气一缓:「我就这么点儿要求,可不厌衫婷可以让我安心一些。」 如果他像往日里一样冷声表达不满,郁酌还能插上几句话,可现在对方用「可不可以」这样的词句为话语开端,他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心虚,也没想到段煊会气成这样。 毕竟对方现在应该很清楚,自己就算一个人过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转念想到,刚才段煊找过来时,郁还峥差点就要动手,又不禁理亏,目光闪烁。 郁酌这时才发现,似乎自己以前从来都没有这种意识,也不觉得这样的做法会有问题。 他思来想去,安静着,段煊却忍不住继续,没再翻旧帐,只是略显焦躁,话语中又带着几分质问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 郁酌抿了抿唇,触及对方情绪浓重的神情,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在这方面向来不上心,也不习惯被人牵肠挂肚,毕竟从前郁还峥保护他的方式,是控制他,约束他;而以往一起行动的人则是因为惧怕郁还峥而讨好他,不会置喙他的任何决定。 再后来,他一个人离开,路途中偶然遇上的人,不是对他有所图,就是被他佯装出的无害外表欺骗,最后只会分道扬镳。 因此其他人的感受,根本不在郁酌的考虑范围之内。 于是此时此刻,看见对方恼怒又隐藏着愤怒的眼神时,他终于微妙地意识到——原来还会有这样的人。段煊和之前的人不同,他也不该忽视对方的感受。 静默几秒,郁酌半垂着眼眸,黑髮柔顺地落在耳侧,被灯光覆盖上其他的颜色,好一会儿才抬眼,还未出声,就被段煊掐了一下侧脸。 段煊仍然咬着牙,却伸手将人拢进怀里,侧脸抵在他颈间,声音忿忿地说:「你记不住,我就再说一次。」 「就算知道你不会受伤,我也一样会担心。」 …… 「我记住了。」 郁酌被他紧紧抱着,半晌才开口,笑了一下,小声回答:「别生气了,就最后一次,以后我肯定记得——」 他声音很轻,温热的唿吸喷洒在对方耳后。 还没说完,突然之间,郁酌话语却顿了顿,感觉手腕处传来一阵痛感,不是附着于皮肉上,而是在骨头间泛起细密的微弱感觉。 一闪即逝,很快就察觉不到。 他只以为是错觉,没在意,段煊却发现了郁酌轻微的停顿,抽身怀疑地看他几秒,见对方面色如常,心中松了松,还是皱眉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郁酌却没出声。 静默之下,他只眨了眨眼,看着对方的表情,思绪微转,而后将手腕凑到他跟前,眼尾低垂着,可怜兮兮道:「不知道,好像是刚才摔着了。」 伸出的手腕光洁白皙,显然是娇生惯养,看不出一点伤痕,灯光映上来,连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段煊微微扬眉,看出他的装模作样,险些被气笑。 第124页 实际上,看见郁酌安然无恙,又闹了这么一通,段煊心里的火已经压下去大半,闻言,他只心中微动,稍显锋利的目光在对方脸上滚过一圈,随即神色缓下来。 他抬起手,没出声,仍然顺着郁酌的话揉了揉他的手心。 而注视几秒,段煊又有些忍不住,终于靠近一些,挨过去亲亲他,唿吸温热,鼻尖挨着鼻尖,另一只手捧住郁酌的脸,咬了一下对方的下唇。 他低声道:「说话就说话,撒什么娇。」 - 给越野车加满油,两人重新上路。 天还没亮,远看灰濛濛一片,薄雾瀰漫,温度也低,冰凉的水雾攀上车窗。 一晚上没睡,坐在副驾驶,郁酌禁不住犯困,脑袋不住地往下点,又被段煊拨回去。 寂静片刻,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只见段煊又想起什么,车速缓慢,转过头,笑了笑看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我能找到你,是因为有人给我指路。」他找来薄毯给郁酌盖上,目光盯着前路,只继续说,「监视器里说话的,和之前在杜万虞的基地里是同一个人。」 「是你认识的人吗?」 道路两侧的建筑逐渐稀疏,转而变成小片的树木,枝叶刚抽出嫩芽,远看还是光秃秃的。 公路也一点点变得狭窄,水泥路面转而变得泥泞,丧尸很少,几十米远的地方立着一座桥,横跨奔流不息的窄江。 听他这么问,郁酌恍然,心道难怪段煊当时能很快就找过来,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正迟疑着,下一秒,前方不远处却传来巨响。 「轰隆——」 声息未歇,紧接着又是一串爆炸声,砂石飞溅,地面抖动,几乎要将人耳朵震聋。 浓烟滚滚,前方满眼的灰尘好一阵才消散。 郁酌蹙了蹙眉,只见车前那座短桥轰然垮塌,明显是被人为破坏,只剩下有稜有角的残缺边缘,稳稳矗立在江水边。 第58章 病毒 刺耳的剎车声响起, 郁酌勐地向后座靠去,声响骤停,紧接着, 他被刺目的光线照得几乎睁不开眼。 「小心——」 桥垮塌后, 只听见哐当一阵剧烈声响,地面震颤,砂石滚动。 郁还峥不知道带了些什么武器, 火星炸起的一瞬间, 半边天都被点亮,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完全不担心发出的爆炸声会引来丧尸, 直接用最快捷的手段阻断了前路。 刺耳的车轮摩擦声后, 泥泞小道被印出极深的刻痕, 段煊立即将车停下,避开硝烟和飞溅出的弹片,火光逐渐暗下去,只剩下满目废墟,连道路两侧的树木也被牵连, 烧焦了树干。 「关窗。」段煊急促道。 「怎么跟这么紧。」车玻璃阻隔了些许杂音,郁酌也不禁抿了抿唇,心底微沉,知道前面的路是走不了了。 云层聚拢在天边,厚重地压下一片,此时还是深夜。细碎的沙石簌簌拍打在车窗, 不住地往缝隙里钻。 段煊迅速打方向盘, 越野车掉头后,他紧紧拧起眉, 打算原路返回,微抬起眼,看见面前的场景,神情一变,顿时脸色难看地剎车。 只见车前数米远距离的路口,赫然停着几辆改装车。车身通体深黑,外部安装着钢枪长炮,烟尘渗出枪口,似乎只需按下按钮,就能在转眼间将面前的一切夷为平地,气势慑人,在暗色中隐隐泛着银光。 车身高大,将身后回程的道路拦得严严实实,一人开门下车。 郁酌攥了一下安全带,安静坐在车内,透过前玻璃,清晰地看见郁还峥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蹙了蹙眉,「他……」 他是真觉得不耐烦了,心道这一趟出来的不是时候,郁还峥看起来像是做了万全准备,不把他带回去不肯罢休,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思索几秒,郁酌打开车门,正要解开安全带,却被段煊按住手腕,于是动作一停。 「小心一点。」 再抬眸时,郁还峥已经走近几步,身后是铁兽般的装甲车,仿佛即刻就能将人吞噬,单手扶了一下眼镜,抬眼朝郁酌看过来。 此时已近凌晨,天边隐约染上亮色,如同厚重的黑纱被揭开些许,雾色渐散,扎眼的车灯终于熄灭。 郁还峥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神色上辨不出情绪,嗓音平淡,缓缓传进耳中。 他喜怒不明道:「小郁,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你还没有闹够吗?」 车门虚掩着,微凉的夜风灌进来,冰冷的寒意蔓延至颈间,郁酌闻言垂了垂眼,指尖冰凉,从黯淡光线中窥见他神情,又想起对方从前让人心悸的手段。 郁酌心中很清楚,一旦自己被郁还峥带回去,对方的计划也看似到达尾声,到了那时候,他就不可能再有机会能够离开。 而面对这个杀了他的父母,虽然曾经无比熟悉,却又时常阴晴不定的人,他并不确定自己还能一如往常地和对方相处下去。 心念转动间,郁酌手腕仍然被紧紧攥着,动了一下,侧目去看段煊:「段哥,你先别下车。」 他能感觉到,郁还峥刚才是真的想对段煊动手,也不确定对方这时候会不会再发难。 谁知段煊却拧眉,脸色显出几分凝重,没应声,看见郁酌下车后,还是同样跟了上去,暴露在枪口之下,又不着痕迹地将郁酌拉退一步。 知道劝不动,郁酌只微微扬眉,没再多说其他。 第125页 四周寂静无声。 郁酌这时才看向郁还峥,只笑了一下,眼眸漆黑,瞳孔中浅浅盈上一圈浅光:「如果我不跟你离开,你会杀了我吗?」 虽然不明原因,但从之前发现的蛛丝马迹和各种不对劲中,郁酌大概能察觉出来,郁还峥除了想把他带走以外,目前并不会对他做什么。 话音落下,他眼神定了定,等待对方回答时,手肘关节处却隐隐作痛,十分微弱,却无法忽视地蔓延开,唿吸也不自觉放轻,隐隐滞涩。 「当然不会。」 郁还峥笑,又继续道,「但你应该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郁酌后退半步,不自觉蹙眉,却被身后的人按了按肩膀。 段煊一字不漏地将他们的对话听进去,见对方语焉不详,禁不住狠狠皱起眉,又警戒地提防着,脸色冷凝。 郁还峥:「小郁,你一直想逃开,是因为知道了我当年做过什么,可如果我说,其实这件事并不足以让我们变得生疏,你会不会改变想法?」 当时让郁酌逃走,的确是在他意料之外,也是他的疏忽。 但后来即使知道了对方的踪迹,郁还峥也并没有急着把人带回去,因为他心中明白郁酌打算去哪里,与其自己来说,倒不如让他去外面吃一趟亏,亲自发现真相。 「认真说来,我和你的父母,一开始其实也算是朋友。」 郁还峥话语一顿,细想之下,认为不该用这样的词形容,再准确一些,只能说是合作伙伴。 思绪回到数十年前。 他眼神微暗,极有耐心地站定,慢条斯理地朝郁酌解释。 —— 「这么多年来,我的目的只有一个,x-03实验。这是我一直坚持目标。即使以前在家里,我也从来没有避过你这些,但你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因此可能不太了解。」 「但这个计划,最初是我和他们一起开启的。」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郁酌的父母。 郁酌指尖紧扣着车门,见对方脸上带着笑意,却隐约觉得他严肃了些许,低声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郁还峥微笑:「有关系的。」 那时的x-03还没有演变为现在的丧尸病毒,他和郁父郁母看出其中不同,一起投入研究。 起初还是一切顺利,可直到几年之后——设备的精密程度不足以支撑实验,数据也突然出现问题。 实验体畸变,病毒扩散难以控制,进程滞涩,他们之间不可抑制地有了分歧。 「后来我们分道扬镳,以至于成为敌人。」 说到这里,郁还峥的神色冷下来,阴沉的目光被隐藏在镜片下,温和却带着寒意:「他们剽窃我的研究成果,后来又和仇家连手,想置我于死地。」 「最后,他们技不如人,我赢了,因此要杀了他们以绝后患,这也挑不出什么错误。」 寥寥数语,郁还峥用简单的言语讲述,又掩盖自己另一部分的真实目的,也从中显露出,他数年来的殚精竭虑。 处理掉郁父郁母后,他在实验室找到了郁酌,也从数据记录中发现,两人居然把自己的亲生孩子作为第一批研究对象,进行了基因改造。 「你是那些实验体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也是他的实验会取得成功最好的证明。 实验体? 郁酌瞳孔微缩,在对方的话语中怔忪片刻,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含义,脑中空白一瞬。 意思是—— 郁还峥扶了一下眼镜,见对方迟疑,满意些许:「我的实验需要你的样本,而你也同样需要我的研究成果……」 「以前你身体里的病毒能勉强保持平衡,却被之前注射的那支药剂破坏,到了现在,按理来说,你本应该成功融合,只拥有丧尸的身体优势,但是——」 他声音停歇,剩下没说完的话不言而喻。 郁还峥嗓音平静,只认为时间稍显紧迫,因此在推进实验的过程中不禁有些着急,但他不觉得会失败。 这也是为了让郁酌活着,甚至是远远超过其他人地活下去,同时他又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这项计划是为了拯救其他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其他人类。 然而更加无法否认的,是他深藏于完好皮囊之下的不可忽视的野心。 气氛死寂一瞬,微弱的光线从云层中透出来,众人视线也逐渐变得清晰。 沉默几秒,郁酌心中其实并没有过于真切的感觉,听故事似的,动作停顿半晌,又下意识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和其他人不同的身体状况,还有这几天时不时的怪异感觉和疼痛感。 原来是这个原因。 而没等郁酌作出反应,段煊就率先变了脸色。 他将这几句话翻来覆去想了一阵,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眼神一滚,目光落在郁酌颈侧,心中难以置信。 「你——」 段煊话语哽住,来不及细想,转头看见郁还峥似是要上前靠近,怒上心头,直接举起枪抵在他肩头,沉声道:「滚。」 而在他有所动作的那一瞬间,郁还峥身后的人也齐齐举起枪,冰冷的枪口对准过来。 一眨眼的功夫。 段煊动作丝毫未顿,单手把郁酌按回座位上,立即回身启动车辆,骤然亮起的车灯勐地扫去。 第126页 空气中扬尘翻滚,也刺得其他人下意识闭了闭眼。 「段哥。」 「坐稳点。」 郁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秒,轰鸣声响起,段煊给他系好安全带,叮嘱他坐好,随即踩下油门到底,眉眼间带着厉色,似乎是打算把围在前面的车撞开。 「操——」 众人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也没得到郁还峥的攻击指令,眼看车要撞上去,后背不禁冒汗,情急之下,也只能撤开一段,让出路来。 「郁总,要不要追上去……」 嘈杂声越来越小,郁还峥看着逐渐远去的越野车,车轮卷出飞沙,面色不改,正要开口,却接到实验室的警报。 消息传来:「郁总,实验室遭到外来者攻击,数据可能出了点问题。」 郁还峥脸色微冷:「什么人?」 「不清楚是哪一方的,就单独一个人,叽里咕噜地说着外语……」 听对面解释两句,他脸色沉郁,视线又落在道路尽头,最终还是压下情绪:「先回去,不急这一时半刻。」 - 车辆开远,郁酌看了一眼后视镜,见似乎没人追过来,松缓几分,手里还抱着盒子,半晌,微微侧过脸。 段煊显然有些紧张,心也是乱的,没有要减速的意思,也没出声,眉骨压得极低,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青筋凸起,显出胸腔中翻涌的情绪。 安静了好一会儿,郁酌嘆了口气,其实对此并没有实感,还算平静,只神色恹恹地靠在椅背上,猝然问道:「段哥,我会变成丧尸吗。」 失去意识,皮肉腐烂,又难闻又难看——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向后略去。 郁酌话说出口,却没想到段煊比他反应更大。 他狠狠皱起眉,转过脸来,声音也微微沙哑:「变什么丧尸,不可能的。」 这样反驳后,段煊又微顿住,肩膀也低了低,语气放轻,看着前路,语气看似平静道,「他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也许只是想把你骗回去,我们先自己查一查,就算——」 郁酌睫毛抖了抖,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段煊脸色沉沉,忍耐几秒,转过一个路口后,终于出声,咬牙道,「就算真的有这一天,我也一定会想办法阻止。」 第59章 变异 「队长, 回来了?」 到休息点时,天色隐隐泛白,蒋自明正在附近巡查, 见熟悉的越野车出现在不远处的小道上, 立即撤开防护。 然而车一停,他就见段煊面带冷意地下车,又绕到另一侧给郁酌开门。其间眼神紧盯着对方, 似是要把人盯穿, 想要从中看出什么, 却始终不发一语。 片刻,段煊合上防护栏, 摘下手套, 偏头去看蒋自明:「晚上没出什么事情吧?」 看到蒋自明点头, 他神色稍缓,又继续说,「这里不能久留,一会儿等其他人回来,大家开个会。」 休息点现在不算安全, 虽然回程路上段煊特意绕路,隐去车辆痕迹,但难保郁还峥不会找到这边,另一方面,这里离b市并不远,抓紧赶路, 三两日就能到达行程终点。 蒋自明:「好嘞。」 应声之后, 他转过头,看清段煊略带躁意的表情, 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愣了一下,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又看了看郁酌,迟疑道,「不是,你们不就是出了趟门,这是遇到事儿了?」 他只知道队长带着郁酌出去办事,并不清楚去做什么,也没仔细问,却没想到两人刚回来,一个紧紧皱眉,问话时,虽然情绪不算外露,却言语间都泛着冷意。 另一个倒没多少异常,就是整个人有些蔫吧,听蒋自明这样问,郁酌正被段煊牵着往正厅走,侧了侧脸,沖他笑了一下:「没事。」 话音刚落下,没走多远,段煊又似乎是怕他累着,垂下眼,一言不发地把对方手里的盒子接过去,脚步也放缓。 此时还是早晨,部分人一大早就去周围检查情况,守夜的人刚回房休息,屋内寂静无声。 郁酌在桌旁坐下,忍不住瞅了段煊一眼。 对方离得不远,黑色外套上还沾着几点灰尘,颜色较浅,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拎着水壶往杯中倒水,周身气息沉沉,于是郁酌收回目光,没说话,开始研究怎么打开这个盒子。 冰凉的锁扣搭在指尖,钥匙孔方方正正,隐藏着细小纹路,他打量几眼,目光微微一顿。 之前匆忙避开郁还峥,没来得及细想,这时候安静下来,郁酌看了又看,心中突然闪过什么,摸向颈间的银质项鍊,取下来后,对比一番形状—— 好像差别不大? 「饿不饿?」段煊将水杯搁在桌边,看了眼时间,发现早就过了吃早餐的点,加上对方一晚没睡,不禁皱了一下眉。 「有一点点。」郁酌看着他弯了弯眼睛,一边回答,动作也没有停,打算将项鍊取下来试试,正要按下锁扣时,手里被塞了一袋压缩饼干。 段煊垂眸看他:「先垫垫肚子。」 郁酌确实觉得饿了,只能先放下手里的东西,却禁不住想,他现在想吃的还是熟食,要是再过上几个月,喜欢的食物会不会变成生肉? 没等他想出个结果,咔哒一声脆响,段煊在身旁坐下,转动开关,手指稍一用力,利索地把盒子打开。 「这里面——?」 从回休息处到现在,段煊开口次数很少,这时也只是微微拧起眉,把铁盒里的东西拿出来。 第127页 是一台录象机。 外壳灰扑扑的,显得老旧,是很多年前的款式,但机能似乎仍然完好,郁酌禁不住一愣,接过去研究了半天,轻手按下开关。 巴掌大的屏幕滋滋响了两声,却好一阵没动静,正当两人静待几秒,以为它已经报废时,紧接着,小灯微闪,机器倏地亮起来。 画面隐隐发灰,看环境像是在实验室里,被摆弄半晌后,背景使劲晃动一下,没过多久,录像的人就把机器摆正,收回手,面容也随之出现在屏幕中。 而这人的身份却出乎他们意料。 「……这不是那个研究员吗?」郁酌眯了眯眼,凑近后屏幕打量片刻,认出来对方是谁。 当时在杜万虞基地见到马博士,他只是个普普通通、又上了年纪的研究人员,即使穿一身白大褂,看起来却明显是来混日子的,根本做不出真正的研究成果。 后来基地出事,马博士立即不知所踪,这也进一步验证他心中的想法。 然而画面中这个人,虽然比起现在年轻近二十岁,脸上没有鬍子和皱纹,身上穿的是严丝合缝的防辐射服,连一根头髮丝也没有露出来,但依稀能看出几分熟悉之处。 「是他。」段煊点头。 说话间,视频还在继续播放。 画面模煳,年轻的马博士身处实验室,空间不大,但设施齐全,身后的操作台上堆满各种药品试剂,实验仪器的精密度也很高,略看过去满眼都是白色,防护措施严格。 对方似乎刚结束一次实验,取下橡胶手套,在桌前坐好,认真看向摄像头。 说话时,马博士语气认真,还隐约带着兴奋:「今天是新药品实验的第一周,状况良好,和我预想的一样——」 「没有实验体发生异变,融合速度很快,具体情况还需要继续观察。」 时间跳转到几日之后。 马博士装扮不变,仍然坐在摄像头前,语速很快,表情却很低沉:「年龄最大的实验体昨天夜里融合失败,彻底变异了,已经被人带离处理,看来药剂还需要继续改良……目前有三人陷入昏迷,两人身体僵化,对气味敏感——」 「情况最好的是7号,除了一个实验体处于昏睡中,情况不明,第一批实验中的其他人全部失败。」 「7号实验体精神状况良好,交谈顺畅,记忆无损伤,体表温度极低,但不影响生命体徵,体能测试均以最高分通过,伤口修復速度加快……」 马博士看起来很疲惫,眼中却闪着光:「如果这一次成功,人类的身体将由此脱胎换骨,摒弃从前孱弱的躯体,就连整个世界都会被改变——」 后面好几段视频都是对7号的记录,以及数据记录,画面晃个不停,有时也能看见实验体本人,是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外表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郁酌看得眼睛都酸了,转头见段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变故陡生。 右上角的时间数字跳跃。 画面立转,黑乎乎一片,先是几段诡异的嘶吼,随之立即响起的是剧烈的挣扎声,有东西被狠狠砸到地上,玻璃噼里啪啦碎裂一地,让人心惊地炸开。 「操——」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关门!」 叫喊声,求救的哭嚎尖利刺耳,拿着录象机的人似乎在奔跑,不住地喘息,直至声息渐消,嘈杂声中,马博士模煳的脸显露在镜头下。 他喘着气:「7号实验体……他,他变异了,其他人正在进行销毁。」 说着,他调转方向,朝刚离开不远的混乱地方看了一眼,录象机也扫过去,一个浑身带血的人影暴露在镜头下,手脚以极其怪异的姿态弯曲着,口不能言,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正狠狠咬向身旁人的胳膊。 「啊!!!」 一阵惨叫,实验体用仅剩的神志顿住一瞬,又朝博士这边望过来,瞳孔缩得极小,眼珠泛黄,嘴角滴滴答答淌血,半晌,缓缓地转过身。 「啪——」 画面瞬间黑下来。 录象机被段煊关了。 周身一静,郁酌只能在屏幕上看见自己的脸。 ? 「不看了。」段煊眉头紧锁,眼中泛着冷意,似乎在强忍什么,却没多说,只侧身看郁酌,捏了捏对方的手腕,随后一根一根按过他的手指。 「这是二十年前的录像……你不会变成这样。」 他眉梢压低,又显得焦躁,情绪翻涌在眼底,继续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也根本没有和这些人一样的症状,所以——」 「段哥。」 郁酌垂了垂眼,小声打断他,「我有的。」 段煊话还没说完,闻言勐然停住,一时间没意识到他简短话语中的含义,好一会儿才声音消弭,艰难道:「你说,什么。」 被对方注视着,郁酌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否定刚才的话。 「这几天,我有时候会觉得身上不舒服,但次数不多……还有那天在墓地,其实我能感觉到,那时候的气味比平时都难闻。」 察觉攥住自己手腕的力道逐渐加重,郁酌挣了挣,把录象机放回去,抬眸看他。 「还有,就算是在末世之前,我也和别人有不同,只是不太明显,但这的确存在。」 比如于常人有异的身体素质,较低的体温,伤口癒合速度缓慢,以及郁还峥会定期让他吃药,现在想来,应该是起抑制作用。 第128页 …… 室内一片死寂,半晌,对方终于出声。 「好。」段煊声音沉下来,也陡然卸了力气,面色蒙上一层阴影般,妥协道,「就当他说的是真的。」 「照郁还峥的意思,他目前也没有能力解决,甚至需要你的样本。 我们本来就打算去之前广播里说的病毒研究中心,距离这里不远,开车几天就能到,到时候——」 段煊眉眼冷峻,分析情况的嗓音有些抖,说到这里却话语一滞,脸色微微紧绷,显然也不清楚那边的状况是否会符合期望。 见他如临大敌,郁酌只能捏捏他的手心:「好。」 但没等他们聊完,出去巡查的人回到休息处,打破此刻的寂静。 郁酌还在咬饼干,段煊也收敛神色。 等人到齐,他和大家商量启程时间,又总是注意着郁酌的动向,眼神一刻也移不开,心里显然压着事,情绪不明。 - 收拾完东西,定下明早就出发。 夜深寂静。 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帘紧闭,浓墨般的暗色下,视线也不甚清晰,郁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想的却不是关于丧尸化,反而想到—— 自己起初从基地里逃走,是为了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谁知郁还峥直接承认了,却又引出其他事情。 如果他这时候再去找郁还峥,对方不一定能有办法,却大概会把他当成用来抽血的试验品。 他的思绪终于还是转回去。 所以真的会变成丧尸吗? 郁酌翻了个身,衣料细微摩擦,头髮也睡得有些乱,面朝门口时,他却唿吸一顿,看见门边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 「段哥?」半晌,他动了一下,试探着出声。 段煊没回答,周身微冷,应该是刚巡查回来,阴影下勾勒出身形轮廓,在床边站定,静默几秒,气息压抑地俯身下来。 寂静中,郁酌只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就被对方紧紧环住,温热的唿吸洒在颈侧,连带着传递过来沉甸甸的情绪,压得人心头髮麻。 段煊将他拢住,侧过脸,似乎想听清他的脉搏,又禁不住抬手按上去,细细摩挲。 郁酌忍不住抖了一下,仰起头,觉得有些痒。 手指划过的地方泛起浅淡的红,而后又慢慢散去,段煊在黑暗中看着他,目光游移,心中闪过狠意,也早就下定决心。 「身上有不舒服吗?」 他很浅地咬了一下郁酌的下唇,亲了亲在对方颈侧,又反覆亲吻他,想让对方身上都沾染自己的气息。 郁酌唇角染上水光,陷进枕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突然笑了笑,没头没尾地问:「段哥,如果我现在把你咬了,你会不会被感染?」 段煊没出声,揉了一下他的头髮。 空气安静了很久,郁酌没等到回答,已经逐渐昏昏欲睡。恍惚中,他听见对方低哑着嗓音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60章 市区 段煊语气缓慢, 似乎是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低沉的声音从喉间滚过,胸腔也微微震动, 浓重的情绪从中显露。 郁酌蜷了一下指尖, 不知道有没有听清,迷迷煳煳闭了好一会儿眼睛,被段煊按着亲一亲耳侧, 指腹贴着侧颈, 又一点点插入发间, 折腾个不停,于是睡意缓慢地散去。 他一睁眼, 就在黑暗中对上段煊的视线。 明明房间里一片漆黑, 光线晦暗, 郁酌却将他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也清晰捕捉到段煊眉心紧皱的刻痕,眸中似是点着一簇火苗,从屋外带进来的寒意被驱散后,残留些许硝烟。 看起来有些疲惫, 眼皮褶皱下压,显得眉眼更加锋利,又深深地注视过来,显然正在因为他的事情焦躁着。 郁酌收了一下手臂,轻微地向旁边挪动一段距离,堆栈的被褥陷下, 他微微垂下眼睑, 声音因为睏倦而隐隐模煳,手指点了点另一半枕头。 他笑了笑:「你上来睡吧, 段哥。」 他脑袋垂在枕头边缘,侧过脸看对方,连带着把头髮也压乱,床边空出一片位置,床单褶皱,一抬起眼,看起来像是在邀请对方一般。 段煊唿吸一顿,心跳撞得胸口发麻,又酸又涨,指腹蹭了蹭对方的侧脸,又轻轻揉搓手腕,手指插进指缝中,掌心相贴,将郁酌手臂压在耳侧。 「之前说不舒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郁酌指一处,段煊的嘴唇就贴上去,慢慢亲一遍,最后覆上对方柔软的唇,挨过的地方倏地滚烫起来,郁酌被他的头髮蹭得有些痒,禁不住躲一下,喘了口气。 早春夜间极寒,嫩绿的新叶被簌簌吹落,从枝头捲走,只剩下伶仃的枯枝,倏地一抖。 光线黯淡,阴影之下,视线也被遮挡得模模煳煳,其他的感觉被放大无数倍,手边堆成一团的被褥摩挲两下,浸染上冰凉的空气。 「段哥……」 郁酌心口都热起来,衣服凌乱地上堆至锁骨,因为不断落至颈间的吻唿吸急促几分,眼神也湿漉漉的,不自觉开口。 他弯了一下眼睛,压下段煊的脖颈,又被对方抵住嘴唇,段煊皱眉却缓声道:「别咬人。」 段煊垂眸睨视他,眼中是双方都明白的露骨含义,看着白皙皮肤洇出深色的痕迹,脑中噼里啪啦点了把火,就要烧断弦。 然而下一秒,他动作却倏地堵住。 第129页 被亲的晕晕乎乎,郁酌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见段煊撤开了些,眼眸中仍然是自己的身影,唿吸也很急,手臂肌肉微微起伏,却很利落的,把他整个人团巴团巴塞进被子里。 郁酌措手不及,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 段煊眼中还染着热意,却掖了掖他的被角,又忍不住落下一个吻。 他喘息一声,含煳道:「你会受伤」 郁酌:??? 不是,什么意思。 「……」唿吸声中,他迷茫半晌,想要从被子里探出头,下一秒却被段煊蒙上眼睛,整个人在被褥中裹得紧紧的。 「睡吧。」 「我——」 郁酌挣脱不出来,嘟囔两句,动了又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始终暖烘烘的,眼睛也禁不住垂下,居然真的睡着了。 再睁眼时就是早上。 - 「队长,这边都收拾好了。」 改装车的防御装置被重新加固,资源充足,蒋自明在驾驶座按下喇叭,声音不大,只示意众人抓紧点时间。 蒋自明有几个亲戚一直待在b市的避难所,路途中时常担心他们的安危,此时距离越来越近,他也显而易见地变得有些兴奋。 其他人还在陆续地往车上搬东西,时不时从车前走过,动静不小。 郁酌坐在桌边调试广播,一脸换了好几个频道,却一直沙沙地没有动静,就连最初出发前传来讯息的声音也彻底没了声息。 他手指搭在按钮上,正皱着眉,偏了一下头,微长的髮丝垂到脸侧,接着被身后的人拢上去,仔仔细细扎在一起。 也许是熟能生巧,段煊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平时只用来拿枪的手,现在已经能三下两下捆好橡皮筋,顿了片刻,又忍不住摸了一下郁酌的脸颊,垂眸端详一阵。 「怎么了?」 被段煊紧盯着,郁酌总感觉他的目光从自己头髮丝划到手指,每一寸都认真打量,像是在做什么精密的研究。 他觉得好笑,看向对方时,又正好看见隐藏在衣领间的一个浅浅牙印,若隐若现的,有点红,于是真的笑出声来。 事实上,段煊确实是过于紧张,昨晚之后,确定郁酌暂时还是活蹦乱跳的,他也只短暂地松了口气,但一觉醒来,又禁不住在他全身上下检查一遍,生怕发现任何开始异化的徵兆。 他拧了拧眉,严肃地说:「如果觉得身体哪里不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郁酌笑眯眯地点头,喝了几口水,视线还是再次落在收音机上,不禁想起早晨—— 天色隐隐约约亮起来,声息渐起房间里,窗帘隔绝开屋外的光线,室内晦暗,安静无声。 郁酌睁开眼没多久,发呆几秒,紧接着,只听见咔哒一声,耳边嘈杂片刻,广播员终于再次出现。 对方似乎在斟酌什么,各种桌旁的收音机掉线似的滋滋响,过了好半天,郁酌有些等不住了,将被子上拉一截,半晌,说话声才缓慢地传过来。 广播员问他:「你们是打算好出发去b市了?」 郁酌眯了一下眼睛,瞌睡散去几分,不轻不重地答:「嗯。」 见他应答,广播员的话语流畅些许,语调上扬,继续说:「你知道的吧,郁还峥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郁酌心里当然清楚。 一来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他也知道,郁还峥虽然心黑手狠,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屑于说谎,也不会骗他。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怀疑,广播员眼观八方,会不会早就从郁还峥那儿得知了这件事。 但他没提,只直接道:「你是不是有别的话要说,别支支吾吾的,也不用想着套我的话。」 郁酌从床上坐起来,感受到肩头有些泛酸,衣领微微塌下一截,露出锁骨处一小片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明显。 而广播员骤然被他戳破,正准备说的那些话也不禁噎回去,收音机声响一顿,传来滴答的缓冲声。 「滴滴——」 另一头,广播员眼神暗了暗,听见通讯器响,枯骨般的手指从阴影中探出,按下接听。 他仍然待在那间密不透风,又探不出宽度的漆黑房间里。 半晌,看向自己手边的显示屏,男人瘦削的面容也被映上幽蓝的浅光,双颊微陷,轮椅向后转动一段距离,滚轮一停,他盯着滴滴响个不停的通讯设备,像是正在和其他人对话。 狭小房间温度很低,制冷器簌簌往外吹着冷风,似乎只有极寒的温度才能抑制他双腿的疼痛,周围布满微光闪烁的屏幕和显示灯,显得诡异而幽深。 通讯结束,广播员弓着嵴背在轮椅上坐了片刻,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情绪不明。 再出声时,他没响应对方带刺的问话,却也没像往常一样开玩笑,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们之前的交易,你该不会一开始就没打算兑现吧?」 「这是什么话。」郁酌也没追着不放,眸光闪烁,有来有往地说,「你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你们这不都快到b市了吗。」 对郁酌算是了解,于是广播员没拐弯抹角,「那边有个病毒研究中心,也有军队和倖存者基地……我需要的其实也不难,既然你不相信郁还峥,他的手段你也清楚——倒不如和我合作。」 这么久以来,他们交谈次数不少,虽然广播员很少透露关于自己的信息,郁酌却也隐约猜到几分。 第130页 迟疑后,他开口:「我明白了,你是需要研究成果呢,还是想要我的血液样本,又或者——」 他弯了弯眼睛,「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变成丧尸了,可能还不得不回到郁还峥手底下求生,心情很不好,也不一定能帮你什么。」 这两人郁酌都不怎么相信,更何况,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也不愿意稀里胡涂地帮忙。 广播员置若罔闻:「我需要你去一趟病毒研究中心,帮我带点东西出来。」 话音落下,郁酌微微顿住,突然想到什么:「之前丧尸研究中心播报的信息,是你做的?」 「对,是我。」广播员承认,又说,「这就是我要你帮我做的事情,把我的东西拿回来,当然,可能也需要你的血液样本,但你绝对不会有什么损失。」 猜出他的意图,郁酌的声音冷了几分,抿唇道:「你和郁还峥有多少联繫?还是说,你和他其实是同样的目的。」 广播员立即否认了,很不满似的。 他说:「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我也不可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不去。」郁酌翻身下床,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的话,直接就想拒绝。 见他就这样反悔,广播员也不恼,沉默片刻,似乎笑了一下。 半晌,他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缓慢而有些失真:「即使我说,我有办法帮你呢?」 「什么意思?」郁酌拧眉。 有办法帮他? ——是关于丧尸化? 他动作一滞,却怀疑不减。 虽然辨不出真假,但想来也的确有这样的可能性,毕竟对方看起来也执着于这方面的研究,说不定比郁还峥有了更好的成果。 「字面上的意思。」 广播员语气轻松,「你的症状,我有办法缓解,虽然还不能彻底解决,但是总比郁还峥靠谱。」 他循循善诱:「你仔细想想,反正都是要找人帮忙,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也没害过你,这点基本的信任应该是有的,倒不如——」 郁酌明白,他说的不无道理,却也不排除对方在说谎,进一步说,病毒研究中心的安全状况他们全然不知,段煊到时候肯定会和他一起去,如果有什么危险…… 他蹙着眉,还没想出个结果,不远处,虚掩的房门却突然吱呀一响。 段煊已经换上作战服,正靠在门边,门一开,便涌进来一丝冷意,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 他看了郁酌一眼,眸色深沉,低声道:「我答应了。」 - 一路上紧赶慢赶,连续不断地几天奔波后,车辆平稳地驶入b市。 郁酌也终于体会到被人全方位地围着转的感觉,太缠人了。段煊对他简直谨慎过头,任何一点小磕小碰都能拧眉半天,除了驻扎巡查,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观察他的身体状况。 「你别紧张,我又不是马上就要——」看出他的紧绷,郁酌偷偷捏了一下他的手腕,话没说完,就被对方一脸不满地捂嘴。 其他人看得不禁咋舌,又怀疑郁酌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忍不住多关注他一些。 「真没想到……」 蒋自明摇头,收回视线,啧啧道,「真没想到,队长谈起恋爱会是这种类型,太——」 太匪夷所思了。 段煊平日里脾气硬的和钢板一样,拿刀时毫不手软,脚下踩着数不清的尸体,对着谁都神色淡淡,很不耐烦似的。 到了这时候,却围着对方嘘寒问暖,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实在太有反差,震惊之余,众人短时间还是不太能适应。 发动机轰隆作响。道路逐渐变得宽阔,高楼层建筑物出现在两侧。 几天之前,方见余没来由的找上来,说是要和他们同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冲着杨茴来的,蒋自明咋咋唿唿地起闹一阵,刚进市区,本来打算先去找亲戚,但听见段煊说要去一趟研究中心,立即说他也要一起。 然而找到地方,眼前的画面却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研究中心很大,看起来和医院没多少区别,进入之后,却只看见高墙周围杂草丛生。 走道满眼都是白色,消毒水气味瀰漫,破损的电灯滋啦啦地响,被裸露的电线缠绕悬挂着,玻璃碎裂满地,没有丧尸,也没有一点人声,透出真空般的死寂。 废墟一片,混乱的如同被飓风席捲过,四处都是触目惊心的残垣和废弃物。 「我操。」 一说话,声音撞到走廊尽头,又盪回来,耳边是回声阵阵,蒋自明傻眼,「这,这就是之前说的那个,什么……丧尸病毒研究所?」 第61章 失败 b市倖存者基地规模较大, 从前处于中心地区。 摧毁后经过重建,拥有严格且完整的末日防护系统,隶属军方管辖, 也在近几年形成了完善的运作体系。 城市外围一派萧条, 食物水源也尽数充公。 街道陈设杂乱无章,游荡着两三只丧尸,看得出来荒废多时, 和市中心井然有序的状况截然不同。 进入城区, 段煊没有贸然接近防护区域, 而是和其他队友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奔波多日,队伍中有人心中急切, 希望能先去基地看看自己的家人, 也有人只是孤身一人, 没有明确的想法。 仔细商议之下,众人决定暂时分开行动,事情结束后再汇合。 第131页 「先去研究中心?」 和他们同路的只有蒋自明和余思莹,段煊本来想拒绝,但对方却很坚持, 没等段煊回答就直接上了车。 车道上走过全副武装的巡查者,身上都配备周全的武器,队列整齐,制度严明,显然不是普通的组织。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段煊没多停留, 走另一条路径直驱车前往病毒研究中心。 意料之外的是, 几人耗费不少时间到达目的地,远看见一片高低不平的建筑, 高楼矗立在坚实围墙内,内里却寂静无比,似乎只是一座空壳。 「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郁酌打量四周,禁不住怀疑。 空气中涌动着怪异且难闻的气息,段煊面色稍显严肃,余光瞥向歪道的钢制大门旁的指示牌,肯定道:「没走错。」 广播员提前叮嘱过,说只需要他们两人进去,又打消他们的顾虑:「放心,没危险,就算你们去的人多也帮不上忙,反而麻烦。 而这件事和其他人没关系,不管里面是什么状况,郁酌都没打算让更多人知道。 沿着宽阔长廊前行一阵,几人终于看见实验室大门,在大楼入口处站定,蒋自明和余思莹留在这里接应。 「这都破成这样了,你们还打算进去?」蒋自明震惊半晌,见这里四处都透露出诡异且静谧的气息,对方却没有要折回的意思,忍不住问。 「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你们在外面也注意安全。」段煊点头。 蒋自明还想再说些什么,余思莹拉了他一把,在旁边接过话头,应声道:「行,队长,你们进去也要小心,我们就在这儿守着。」 门边聚集着杂乱的荒草,疯狂生长到一米多高,踏进大门,沙沙声响立即充斥在耳边 大楼内部也是雪白的墙壁,材质特殊,基本陈设和医院类似,玻璃加瓷砖,白的刺眼,充斥着现代化的科技感,却被翻倒的大门和角落的凌乱碎片破坏了和谐。 一层层楼往高处迭,连唿吸间都满是混杂的怪味。 郁酌下意识皱了一下眉,侧目看去,发现头顶的墙角处的警报器正在不停地闪烁,细微的机械音若有若无,不断沙哑地重复。 「危险,警戒状态已启动,危险……」 一字一句地砸向光洁的地面,更显出诡异之感,周身也染上凉意。 但听了几秒,它除了反覆播放这句话,没有任何其他动静,估计是系统被破坏,出了点故障。 郁酌看一眼就收回视线,又被段煊按了按手腕,听对方低声道:「小心一些。」 市中心的巡查队搜寻过城市每一个角落,当然不会落下这里,检查后带走了所有医用物资,只剩下残留的废弃物,电源却没有被切断,正中间悬着灰败的光,晕出浅淡一层。 和广播员说的一样,这里的确算是安全,但段煊仍然保持着警惕,推开通道口的小门:「监视器坏了,我们得自己找地方。」 走道较宽,两侧墙壁也刷得惨白,还没往前走两步,顶部感应灯就自动亮起,中间零星损坏了几盏灯,明明灭灭地格外刺眼。 郁酌不适地闭了一下眼睛,顺着弯弯绕绕的走道继续寻找,清理后变得一尘不染的小道向前延伸,地面光洁,隐隐反射出光线,半分钟后,前方出现几扇玻璃门。 透过玻璃,他们能清晰地看见房间内部的情况,然而刚朝里打量几眼,郁酌就禁不住皱起眉。 「段哥,这里面……」 他没想到转头就会对上一大滩血,紧抿着嘴唇,有点想吐,又隐约觉得身上异样,像是蛰伏在体内的病毒因子倏地活跃起来,禁不住心头一跳,骨头微微发麻。 墙边和地板是有明显的逃跑和打斗痕迹,柜子被砸烂,瓶瓶罐罐碎裂满地,红褐色的血痕从玻璃门拖长至地面,似乎是有人拍门想出来时被活生生拽走,只能看见几道触目惊心的血手印,却没有留下尸体。 段煊压了压眉,语气较缓,只单手捂住郁酌的眼睛,将他调了个方向,捏捏后颈,也顺带按下郁酌周身涌动的怪异感觉:「胆子小就别到处乱看。」 郁酌眨眼,睫毛扫过对方的手心,却也没将段煊的手拨开,笑了一下,又思索道:「段哥,尸体被搜查的人清理了?还是说,其实根本没有尸体。」 虽然场面混乱,但一路走过来,他们没有发现过丧尸或倖存者的踪影,除了喷溅而出的血迹并无其他异常。 狼藉之中,这里显然有人经歷过狂乱的打斗和逃窜,但结果是什么? 说话间,不远处模煳的机械音不断增强,两人摸索着找到开关,居然在脚边发现一条暗道。 看来即使有人过来处理残局,却也没有仔细检查,只是带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草草了事。 而进入暗道,灯光稍暗,郁酌敏锐地听见一阵突兀声响,像是有人在不停地哐哐撞门,让人无法忽视。 「有人?」 快步上前,透过一扇玻璃门,郁酌看见一个血肉模煳的人影靠在门边。 血迹大片沾染地面,这人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也看不出是活人还是丧尸,直到郁酌走近几步,对上一双隐藏在血污之中,黑白分明的眼睛。 下一秒,门突然打开,对方失去支撑,狼狈地趴在地上。 「他——」 同一时间,段煊立即将郁酌拉退一步,避开这人挣扎着伸出来,想要攥住他裤脚的枯瘦手指。 第132页 段煊手指扣上刀柄,眼神冷厉,目光警惕地观察对方,却发现这人似乎神志不清,身上皮肉腐烂,甚至可以窥见白骨,血也快要流干。 他无法忍受痛苦,呵呵地开口,嗓子被割裂般沙哑,缓慢地流露出话语:「杀,杀了我。」 每说出一个字,话语间就仿佛牵动体内的伤口,大片鲜血从嘴角淌下来,使得言辞也含煳不清,断断续续。 见此场景,两人一愣,陡然之间明白过来。 这个人是实验样本。 段煊没迟疑,手起刀落结束了他的生命,不想在这里多停留,打算带郁酌离开,脸色却难看起来,情绪不断翻涌。 而没过多久,走廊尽头的实验室里。 当在最深处的隔间发现早于变成丧尸的马博士时。 本就一言不发的段煊不由得顿住,神情也更加沉郁,眉骨压低,攥着郁酌手腕的力道收紧了些,终于克制不住地焦躁。 「他看起来变异还没多久。」郁酌却没发现他的变化,打量着马博士的皮肤,猜测道。 实验室隔间里面被死死锁住,马博士应该在失去意识前将自己关在里面,使得丧尸化的他无法自由行动。 他的眼镜早就在异变时不知所踪,郁酌没有在马博士身上发现伤口,只是眼球突出,脖颈间渗出血丝,皮肤也变得青白,听到来人脚步声后,开始无意识地狠狠撞门。 「待在这里别动,我去找东西。」段煊给这扇门重新加固一层,叮嘱郁酌在不远处等着。 郁酌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他觉得,这里大概是找不到他们需要的东西了。 临行前,广播员提起过一两句,而郁酌也从中拼拼凑凑,把事情了解了大概。 二十年前,马博士为他的父母和郁还峥办事,发生变故后便下落不明,也带走了实验数据。 实际上,其实马博士之后一直和广播员待在一起,又因为某些原因开始继续推进这项实验,在末世爆发时,他为了资源混进杜万虞的基地。 不久前被郁还峥带走后,他表面上安心替人办事,却趁着埃尔维去闹事的那几天逃走,最终被广播员安排在此处进行研究。 一直到前几日,马博士原因不明地死亡。 几乎贯穿他一生的实验研究,到此时彻底宣告结束,悄无声息,也没有任何结果。 想到这里,郁酌不禁微微扬眉,心道难怪郁还峥很久没再出现——他向来自视甚高,这回阴沟里翻了船,大概恼怒极了,一时间无法接受。 「实验……失败了。」寂静中,一旁的声音打断郁酌的思绪。 翻动实验报告,尽管不愿意承认,段煊攥着纸上的手指却有些僵直,将其中的数据看了又看,仍然只能得出这个结果。 他不死心,又在一堆药瓶中翻翻找找。 「段哥,如果到时候真的没有办法,我——」郁酌看着段煊在实验室各处翻箱倒柜,迟疑半晌,又想起刚才那人濒死的场景,忍不住开口。 段煊却倏地打断他。 「别说。」 郁酌话语顿住,朝对方看过去,这才发现段煊脸色紧绷,似乎强压着心中情绪,眉目冷硬,眼神中却带着几分祈求。 段煊将手中的废纸揉成一团,桌上的数据也被他尽数扫到角落,哗啦一阵响,寻找后一无所获,他却不打算妥协,走到郁酌身边,眼皮压得极深,睨视着他,咬牙道:「不准说。」 于是郁酌便说不出话了。 会有办法的。段煊按了按他的手指。 实验失败,广播员要的东西自然也没有踪影,对比数据后,只找到一部分实验半成品残留,而经过在实验室的仔细寻找,段煊也有了些许收穫。 马博士丧尸化的速度很快,看起来也和实验有关。 在和体内病毒抗争的过程中,他几乎用完了所有起抑制效果的药剂,最终段煊只能从角落里搜出剩余的两三支。 「这些撑不了多久。」段煊皱眉,「还需要更多——」 话音消弭,他眼神微沉,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只低声重复道:「我们会有办法的。」 - 离开后,段煊将药品收好,把这几支药剂连带着广播员要的半成品一起带出去,但也谨慎地没有立即给郁酌使用。 此时天色完全黯淡下来,费神费力地在里面走了一遭,郁酌坐上车,脑袋刚沾上靠枕,困意袭来,有些昏昏欲睡,瞌睡打了一路,感受到车辆减速才慢慢睁开眼。 「今晚就先在这儿休息,去基地的检查流程太麻烦了。」蒋自明将车熄火。 几人处于城市边缘,管辖宽松,丧尸也没有被彻底清除,空置的房屋还算整洁,只是各类用品早就被其他路过的人消耗干净。 收拾半晌,郁酌神色睏倦,被段煊按进被窝里,抬起眼,却发现对方似乎没有要休息的打算,像是还要出门。 他拽住对方的衣角:「段哥,你要去做什么?」 从研究中心出来,段煊便没说起过关于丧尸化的事,涌动的心绪也如岩浆冷却,深埋在外表之下,没再表现出来,神色一如往常。 郁酌却察觉到没有这么简单。 而不同于对方的烦躁难安,他只觉得没有实感,却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在发生变化,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反而并不慌张。 第133页 「安心待着,我去外面检查一遍。」 郁酌没松手,段煊转头看他,目光顿了一瞬,随即微微压低眉梢,晦暗的光线中,眼神稳稳噹噹地和对方相接,忍不住掐了一下郁酌的脸。 冷峻的神色微敛,段煊半俯下身,似乎在这时在终于松懈片刻,又嘆气,「这么黏人啊?」 郁酌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点什么,却没追问,不闪不避,顺着段煊的力道仰了一下头,笑眯眯地回答:「是啊,所以快点回来。」 他说话时语气稍慢,没什么力道,刻意放缓后像是掺了糖,甜滋滋的,在对方心里翻滚一圈,段煊似是被烫到,手上力道没松,忍不住亲了亲他,冰凉的嘴唇贴上去,又抚过耳侧:「好。」 虽然看起来没有异常,几句话后,段煊还是略带焦躁地出了房门。 随着咔哒一声门响,所有的声息也被隔绝在外,周身陡然一静。 所以真的只是出去巡查? 郁酌动了动,被子缓缓滑下一截,目光落向刚合上的门锁,墙壁斑驳,墙皮鱼鳞般剥落,窗口也紧紧封闭着,他看了几秒,又收回视线。 回程时他一直犯困,这时候倒是清醒了,房间里安静无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细碎的响动,汽车轰鸣声逐渐远去。 郁酌按了一下收音机开关,滋啦几声响,广播员立刻出现。 研究中心附近区域的监控都在军方的管控范围内,广播员不想被发现,也不能通过监视器观察,只能耐心等待他们带出的结果。 「情况怎么样?」对方声音很稳,看似不带情绪,郁酌却能从中听出不易察觉的急迫,心道他可能要失望了。 「人已经死了。」 郁酌抿了抿唇,把事情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也提到了缓解药剂,又说,「实验大概是又失败了,只能找到博士最后一次研制出的那些药,虽然不清楚效果,但我们还是把它带了出来,你——」 他话语微顿,实际上,就算郁酌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广播员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实验终止,失败后引发暴.乱,留下来的只有残次品,根本无法供人使用,也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对方的计划也只能功亏一篑。 郁酌半晌没等到对面人的回答,也并不着急。 静默之中,漆黑房间里,广播员闻言,只一言不发地坐在显示屏前,耳旁各类仪器滴滴作响,他目光低垂,视线落在自己孱弱嶙峋的双腿上。 自末世爆发,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始终不见天日,身体机能也一天天衰竭下去,无法行动,只能和这些显示屏为伍。 他看起来能知晓一切,居高临下地观察外面的情况,冷眼旁观其他人在外奔逃,随意救人或给予帮助,却被困在这间四四方方的匣子里,说到底,广播员有时自嘲地想,也许自己甚至还比不上能够自由行动的丧尸。 「就这样吧。」 「现在我不再需要你的血液样本了,能和我见一面吗,带上这些药剂。」 广播员沉默了很久,再次出声,语气中流露出捉摸不透的情绪。 最终,他前所未有地平静道:「这是我需要你帮的最后一个忙,即使是失败品,我也需要。」 数年前的药剂能让郁酌活到现在,那么经过改良后的半成品,即使有机率会失败,也一定有所优化。 与其继续以这幅面貌茍延残喘,广播员实在无法忍受,心道倒不如试一试。 对方话音落下,郁酌心中微动。 即使只是三言两语,他也感觉到广播员发生了某些变化,神色迟疑几秒,却没直接答应下来,含煳其辞道:「如果方便的话,我会考虑的。」 断断续续聊了两三句,床头灯熄,不清楚时间,广播员也没了动静,郁酌话语渐消,安静地没再出声。 天黑不久,屋内外彻底暗下来,夜色深沉不见底,风声细微地扫过窗口。 郁酌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半晌,门关得很死,早春寒气料峭,却一点儿风也没灌进来,暖气蒸得唿吸间都瀰漫着热意。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郁酌困得不行,却时不时半睁半闭地朝门边扫一眼,注意外面的动静。 他心里迟钝而缓慢地想——段煊是不是还没回来? 模模煳煳地醒了一阵,郁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中途似乎醒来好几次,也可能只是在做梦,半梦半醒间,窗外的光线隐隐亮起来。 天色渐明。 耳边响起模煳的嘈杂声响,像是有人开车回来,又隔得很远似的,郁酌小半张脸被被褥遮挡住,眼皮沉沉,皱了一下眉,没醒。 下一秒,他却感觉到脸侧有些痒,像是温热的指腹划过。 「段哥?」 一睁开眼,郁酌就看见段煊站在床边。 对方眉眼冷峻,眼下泛着疲惫之色,冷凝的神情却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倏地散去,转而帮郁酌掖紧被角,看着他笑了笑。 段煊身上是来不及脱下的作战服,风尘僕僕,沾着泥灰,血腥味弥散,周身萦绕着深夜浓重的水汽与寒意,头髮微乱,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 郁酌立即清醒了,敛眉看他,心道他平时一时半刻都不愿意离开,这回却天亮才回来,想问对方一整晚跑哪儿去了。 还未开口,段煊便俯下身,似乎是想亲亲他,但随即动作微顿,怕身上的脏污沾染过去,于是只抬手拨弄了一下对方的头髮。 第134页 他声音很低,隐约沙哑,保证一般说:「找到办法了,我说过,你不会有事。」 郁酌一怔,下意识抬手,却在段煊手臂上蹭到一阵濡湿,指尖也被染上血迹,但是并没有伤口。 而段煊分明只这样简单说了一句话,他却突然反应过来。 「你去找郁还峥了?」 第62章 轮椅 段煊摘掉手套, 揉搓一下郁酌的手指,想要擦净刚才动作间被自己沾上的血渍,缓慢而柔和, 直至露出白皙的皮肤和微红的指节。 唿吸声渐缓。 而听见郁酌开口询问, 他只轻微地压眉,笑了一下。 静默几秒,段煊答非所问地说:「他几天前就到b市了。」 从研究中心带出来的那些药剂太少, 就算在这段时间能缓解郁酌的情况, 也极有可能撑不到真正找到解决办法的那一天。 因此, 段煊出来之后一直心情沉重,等安顿下郁酌, 又瞒着他单独问了广播员。 对方思来想去半天, 面对他的询问, 也给不出准话,只是回答说:「实验室里的人现在都死光了,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做备份,如果实在没有办法……」 最后, 他还是勉强出了个主意——不久之前,虽然马博士从郁还峥那儿逃走,却留下了几个和他一起做研究的学生,现在仍然在郁还峥的基地。 广播员猜测道,「也就只能从那边着手,也许他们手里会之前有留下的备用品或者药剂配方。」 只短暂思索一阵, 段煊没告诉郁酌这件事, 问清楚郁还峥的具体位置,趁着夜色, 连夜赶去他们暂时扎营的地方。 他惊动其他人,心道只需要去找到那几个研究人员,谁知后来出了点小变故。 意外之下,段煊和巡查人员起冲突,多费了些功夫,所以才回来的有些晚,却也找到了药品配方,段煊压在心底的石头暂时地缓了缓,得以喘息,又难得的轻松。 郁酌这时彻底没了困意,从堆成一团的被褥中坐起来,脸颊上还残留着睏倦中印出的睡痕,蹙了蹙眉,先问出口的却是:「你身上怎么有血,哪儿受伤了?」 说完,他的目光又落在段煊沾血的衣袖上,心中不知是惊愕还是掺杂着其他情绪。 郁酌没想到对方会默不作声地独自做了这些,也没想到,他以为的一句安慰性的承诺,段煊却是在无比认真地去实现。 「没有。」 窗帘被拉开小半,天色仍然有些灰濛,只有若隐若现、柔软的光线铺下来,段煊垂眸看着郁酌。 看到他睡乱的头髮,有瞥见对方隐含情绪而皱起的眉尾,光下润亮的眼眸中满是自己的身影,段煊终于忍不住,按压一下对方的下巴,手腕微抬,嘴唇覆上去,亲一下:「放心,一点儿伤都没有,身上这些不是我的血。」 又亲一下。 明明刚从混乱中脱身,肌肉也还是紧绷的,声音微哑,段煊语气却又低又慢,窸窣声中,冷硬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郁酌脸上不出意外地蹭上一点痕迹,被亲了又亲后,原本还想质问几句,思绪却顿了一瞬,接着就听见对方继续说:「休息之后,我们就去倖存者基地。」 郁酌微微扬眉,抬眼看他。 段煊:「那里有军队和有实验室,最顶尖的研究员和技术也聚集在里面,很安全。」 这是他早就规划过的路线,实际上,很久之前段煊就被数次邀请过,却因为各种原因回绝,现在看来,这是最合适的选择。 而在此之前,他们也决定先去找一趟广播员,既是受人之託,认为替人办事有始有终,也是想着是否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信息。 - 翌日。 天气干燥,车轮轧过路面,尘土飞扬。 蒋自明他们各自去探望家人,车上只有段煊和郁酌。 当车辆停在一栋看似废弃的矮楼前时,郁酌还是禁不住有些迟疑。 「到了?」 矮楼破旧,似乎完全是由砖瓦砌成,墙壁喷漆,挂着各种夸张而陈旧的数字、符号和喷洒的血迹,外部堆满杂物,野草丛生,根本不像是有人类生存其中。 然而紧接着,车辆刚刚停稳,轰隆一声,墙壁居然缓缓自中间分开,剧烈响动中,泥沙混杂着尘土簌簌掉落。 待两人视线清晰,眼前出现一处能供车辆进入的小型升降台,即使只是远远一眼,也能轻易看出其精密程度和构建成本。 段煊压了一下眉,在车边留了个记号,开车驶入。 矮墙在身后关闭,视线立即黑暗几秒,短暂的失重感后,周身的声响骤然停歇,视野也瞬间变得开阔,观察情况半晌,两人打开车门。 从对方第一次出现开始,郁酌猜测过很多次广播员的身份,也怀疑他的目的,虽然大概能从失真的声音推测他的年龄,却还是只勾勒出一个模煳的影子。 此时下车,看见四周的环境,他思索几秒,随即眯了眯眼。 周身隐隐泛着湿冷气息,显然已经到了地底,车刚熄火时,空旷的室内还响着回声,很快归于死寂。 四周没有其他摆设,空荡荡一片,应该只是个暂时的停泊区,几盏灯挂在头顶,不远处的大门泛着独属于金属器械的冷光。 郁酌手里装着药剂的箱子被段煊接过去,沿路朝前走了一段,按下墙边微亮的按钮,自动化电梯缓慢降下。 第135页 寂静中,头顶的监视器微微闪烁,广播员出声,话语有些简短:「直接上楼吧,我等你们很久了。」 心中保留着警惕,郁酌上前一步,又被站在身旁的段煊紧紧攥住手腕,示意他小心。 不出几秒,脚下的高度在不断上升,滴滴一阵响,金属电梯门应声而开。 黯淡光线里,渗人的冷气扑面而来,皮肤也传来轻微的刺痛,郁酌手指冰凉,抿了抿唇,微微抬起眼,却因为过于黑暗而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只能从接连不断的回声中推断出这里空间不算小。 耳边响起类似机器运转的各类声响,生硬冰冷,却又显出些许诡异的热闹感,使得此时的氛围有些割裂。 见广播员仍然不见踪影,郁酌朝四处打量几眼,看不清,只能继续向前,下一秒,他便突然听见一阵滚轮转动声。 材质柔软的轮面从光洁瓷砖上轧过,只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清晰,回声飘荡着撞击墙壁,轻易地就能被人捕捉到。 「段哥——」 郁酌脚步一顿,小声开口,按了一下段煊的手指,很快就被对方回握住,又回了个安心的眼神。 其实此处并不是漆黑到目不能视,抬眼往前看时,能在相隔数米的地方瞥见隐约闪动的光点,忽明忽暗,略微驱散暗色。 半晌,郁酌逐渐适应了这里的亮度,也察觉到滚轮声越来越近,似是一转眼,就猝不及防地在他面前不远处停歇。 啪嗒一声,视线明亮几分。 光线浅淡,嘈杂声缓缓消失,来人苍白的面容也显露在眼前。 男人脸颊瘦削凹陷,看起来有些孱弱,神情见带着长久不见天日的病态和阴郁,而对上来人的视线,郁酌目光微微顿住,紧接着注意到的却是广播员身下的轮椅。 冷气不断地往外冒,寂静之中,郁酌少见地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了又等,却有些耐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听见对方出声,是熟悉的语调,却又与平日里显出不同。 广播员手指微动,轮椅自动调转方向。 他避开郁酌的眼神,语气轻松,神色模煳道:「很意外吧,我是个因为无法行动、而被迫躲在黑暗里的,残废。」 第63章 预言 话音落下便归于沉寂。 郁酌没出声。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在他打量对方的同时,广播员的目光也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身上扫过。 其实广播员对郁酌已经算得上熟悉。 末世以来,数不清的昼夜里, 他躲在暗处, 前后筛选过许多人替他办事。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注意到了郁酌,从那天之后便一直在暗处对他进行观察。 仔细思量多日, 广播员最终才选择通过监视器和郁酌联繫。 不过认真说来, 这次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安静几秒, 周身机器滴答声不停。 段煊始终以戒备的姿态稍前一步,一言不发。而在看见来人轮椅的一瞬间, 他也不明显地怔愣一瞬, 又心中瞭然, 明白了对方一直以其他途径交流的原因,却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监视器滴滴作响,光线稍暗,耳边嘈杂又寂静,郁酌垂了垂眼, 虽然没说话,但心中不可避免地觉得意外。 这人—— 不得不说,在今天以前,郁酌对广播员有过许多猜测。 他曾经通过声音估算对方的年龄,揣摩他的目的,心中有各种怀疑, 但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和他判断的一样, 对方的确很年轻,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 眼中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气息,与以往融洽交谈中流露出的性情截然不同。 苍白面孔下,无法自如行动的双腿毫无生机,更加引人注意。 但郁酌只短暂地愣住一秒,很快就敛去眼神,迎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 沉默中,气氛隐隐僵硬。 双方心中都保留着几分警惕,在阴暗的监控室里,各种情绪都极好地被隐藏在黑暗中,而气温似乎也陡然变得更低。 「你……」 郁酌手指微凉,迟疑着抬眼,没多说什么,也没有对广播员语意不明的话语进行回復,只说,「这里面是你要的东西,我们的合作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说完,他把手里的箱子递出去。 广播员打量他两秒,半晌没有动作,就在郁酌有些不耐烦时,平缓的机械声响起,一个小型机器人缓慢移动过来接过箱子。 见对方没开口,却又已经收了东西,郁酌只当是完成任务,转身要离开,然而刚抬起脚就被广播员叫住。 地面光滑,轮椅悄然向前移动半米。 广播员手指下意识按了按轮椅把手,似是心中意外,语气间隐藏着些许不解,又表现得只是随口一提:「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他以为郁酌至少会说上两句。 「没什么好问的,我想知道的事已经得到答案了。」郁酌耸耸肩,「至于其他事情,可能你还不如我清楚,我也没兴趣听,倒是你……」 起初见到广播员的惊讶全然褪去,他像是早料到对方会叫住自己,顺着他的话一边回答一边转身,继续道:「对了,这药我是交到你手上了,但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看了对方一眼,郁酌顿了几秒,见话已经到嘴边,于是提醒他:「这些药算不上完成品,也没有经过实验测试,起不起效暂时不提,可能还会有其他副作用,马博士他也许就是——」 第136页 几个小时前,他去拿药剂时,实验室情况一片混乱,他和段煊也目睹了马博士异变的状况。 现在仔细想来,那里没有丧尸闯入痕迹,对方身上看不见任何伤口,穿戴整齐,变异程度与以往的状况不符,看起来并不是普通的丧尸病毒感染,反而像是实验突发变故造成的意外后果,大概也和这药剂有关。 往深了想,郁酌意识到,说不定这所有的异常中就隐藏着郁还峥一直执着的谜底。 但他并不关心这些,也不想多管闲事惹麻烦,思索片刻后,并没有仔细解释。 除此之外,郁酌没告诉广播员的是,当时在翻阅那些档案数据时,他在某一份文件袋里看见过属于对方的档案。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人是谁,只知道马博士格外重视这份文件,将档案袋单独放在一处,数据里仅是身体情况分析的数据记录就是其他实验体的数倍,厚重的一沓——他在拼尽全力治好这个人。 而当郁酌见到广播员,看见对方和数据中一模一样的脸时,他终于能将一切联繫起来。 马博士和广播员相熟。他可以确定。 但是见面后交谈这么久,对方却没有过询问马博士情况的只言词组,显然对他的生死并不关心,郁酌一时间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半晌,他看向广播员,含煳其辞道:「也许结果和你想的不一样,说不定还会更糟。」 听他这样说,广播员似乎并没有注意言语中的停顿,也看不出来他是否听出郁酌话语中暗含的警告。 他只微微抬头,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不会有更坏的事情了。」 「我这样的状况,在哪里都只会被抛下,活着也是茍延残喘,如果我成功,就算只能坚持几个月,也是我赚了。」 广播员的视线短暂停留在郁酌身上,不知想看出什么,接着眼神扫过站在一旁的段煊,最终在自己因为肌肉萎缩而变形的双腿上定格。 下一秒,他语气显得轻松,沉郁的气息散去几分,倒有了往日里与郁酌闲聊时的愉快模样。 「这就是我需要的。」他肯定道。 广播员身后漆黑到将人吞噬,墨一般的暗色里闪烁着几点光,监视器画面泛白,又不断变换,冰冷而有稜角,却在日復一日的运行中承接住他所有的情绪。 见他坚持,郁酌没再劝,点头:「行。」 对话本该到这里彻底结束,郁酌却注意到对方神色中还带着几分犹豫,下一秒,他便毫不意外地听到广播员的问话传来:「在实验室里,你们有没有其他特别的发现?」 听广播员这样问,郁酌动作一顿,下意识看过去。 他想问什么? 噤声半晌,郁酌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思绪不自觉回到几个小时之前。 尽管他没主动提起,但当时在实验室,他和段煊的确发现了些许异常。 地底实验室空无一人,只残留着各种狼藉的血迹,破碎的玻璃及失去效用的药品,每一个房间都被仔细清理过。 而在这之中,有一处隔间显得格外不同。 铁门上的锁早已被卸下,门内面积很大,寂静无声,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两人却在进去的第一时间就止住脚步,察觉到不太对劲。 ——比其他房间大了数倍的空间里,整整齐齐排列着数不清的胶囊状培养舱,仪器已经关闭,输液管杂乱交错地摆放着。 培养舱都是空的,药水淌了一地,混杂着因暴力破开而碎裂的玻璃渣,看起来里面的实验体已经被人训练有素地转移了地方。 是谁做的? 这里到底是在做什么实验。 现在的环境之下,谁还能有这样的能力,在短时间里将数不清的实验体带走。 那一瞬间,两人对视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即使只是偶然的一次发现,也隐隐从这一片狼藉中窥见庞大秘密的冰山一角。 郁酌心中有所怀疑,却不肯深想。 「没有。」他迅速回过神,回答。 见他不想多说,广播员便不问了,轮椅后退半米:「我知道了。」 告别前,他递给郁酌几支药剂:「这些东西你们也一起带去基地,也许对你的情况有帮助。」 两人没再说话,离开前,郁酌莫名又看了广播员一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没来由的,他发自真心地笑了笑:「谢了,帮了我很多。」 虽然嘴上说是合作关系,以后也不会再联繫,但郁酌不得不承认,没有广播员的帮忙,他可能走不到现在,也不会多次顺利躲开郁还峥,而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虽然名字并不重要。 广播员也是一怔,随即也笑了:「没必要谢我。」 「认识这么久,如果不是为了我自己的目的,我也不会一直帮你,你不用觉得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郁酌当然清楚这一点,甚至于,对方大概在郁还峥以及这些实验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他扬了扬眉,没对广播员的话感到意外,点头:「我知道,我也一样。」 「走了。」 郁酌摆摆手。 随着最后一点人声消散,周身又重新变得悄无声息。 广播员一动不动地坐在显示屏前,苍白的面容反射出斑驳色彩,显得十分怪异。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看着两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驱车离开,他终于有了动作,在手边的控制台上按了两下,打开装着药剂的保险箱。 第137页 其实在末世最初,他并不像现在这样表现得消极悲观,不然也不会用尽手段联繫郁酌。 即使是到了现在,广播员也认为,马博士的研究不是毫无用处的,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可以挽救这一切。 可惜没有时间了。 而现在,他自己正好可以完成实验的最后一环。 阴影之下,微弱的蓝光隐隐闪烁,光泽闪过交织着鲜血与人类余温的玻璃管。 显示屏中的画面还在不断变化着,监控之下,不停地有人被丧尸啃咬,又有人举起枪管,硝烟后无数怪物倒在枪口下,人类重新成为掌控者,以此隐隐达成了平衡。 近乎诡异的寂静下,药剂管中透明的液体不停晃动,和几百里外的地底,数位身着防护服来回走动的研究员手中的新成果渐渐重合。 实验从未停止,并将持续百年。 第64章 队友 墙边的枯草染上新绿, 在风下发抖,稀疏挤作一团,毫不引人注目。 两人前脚刚踏出大门, 下一秒, 沉重的关门声响起,入口严丝合缝封闭起来,尘土散落。 这附近大概常被广播员仔细清理, 虽然荒芜, 实际上很安全, 也不见任何丧尸的踪迹。 「快天黑了。」段煊打量四周。 两人一开始并没打算久留,没想到挨挨蹭蹭的, 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郁酌的脚步在震动声后轻微一顿, 随即收拢衣领, 步伐快了些,「那我们得抓紧点了,段哥。」 再磨蹭下去,蒋自明他们该以为这边出了什么问题,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了。 话音落下, 段煊低声应了一句,但心里似乎还想着其他事情,眉毛刻出一道刻痕,手指微收,把广播员给他们的箱子放进后备箱。 除了赶时间回去,他的确有更紧急的事情在担心。 段煊微微沉下唿吸, 沉默中, 倏地回忆起之前在地下实验室里,马博士变异的状态和情形。 即使他看不出来对方那时已经发生异变多久, 也无法清晰其中的细节,但能确定的是,马博士一定在情况失控之前用尽了方法,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药品的研发中,最后却仍然失败。 只能落得一个丧失理智,困在原地成为行尸走肉的结局。 ——到底应该怎么做? 段煊眼珠动了动,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的身影。 「等等。」 思绪变了又变,他倏地抬起手,没来由的将正往副驾驶走的人拉回来。 郁酌转头,没有防备,在这力道下几乎跌进他怀里。 ? 段煊手腕一压,掀了掀对方沾染着体温的衣领,脖颈皮肤光洁,又因颈间蓄着的热气被冲散而显出肌理。 但还没等人反应,他早有准备似的,在对方喊冷之前就迅速将他捂好。 「你要干嘛?」 眼看段煊动作半晌,上下检查,最后似乎还想伸手扒拉一下自己的眼皮。 郁酌终于有点不自在了,心道对方怎么这么多小动作,挥开他的手,使劲眨眼,往后躲了一下,问,「怎么了?」 等不到回答,他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直到指尖也被段煊拢住,对方手指冰凉,连带着空气中的寒意一个劲想往怀里钻,颈间被发尾扎得痒。 安静两秒,郁酌视线上移,盯着段煊沉郁的眉眼,不知道想到什么,心思一动,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段哥。」 他琢磨着,半开玩笑半怀疑道,「你该不会是,怕我会突然变异吧。」 一路上出来时,他就发现段煊有些沉默,虽然这人平时话也不多,但明显不什么好脾气的人,也少有憋着气隐忍不发的时候。 现在闷不吭声的,郁酌还挺不适应。 思来想去,见段煊一直眉头紧锁,又挣脱不开,于是也不动了。 就这样任由他捏一捏胳膊按一按手心,郁酌嘴上嘀嘀咕咕没停,胡乱猜测一通,来回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又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就算是那些药剂都没效果,现在也还……」 然而他话没说完,就被段煊伸手捂了嘴,不满地唔唔一阵,却发不出声。 温热的唿吸扫在虎口,只感觉到带着薄茧的手心贴住半张脸,泛着轻微的痒,柔和而不容抗拒。 怎么,现在说话都不耐烦听啦? 郁酌说不了话,眼睛还能瞪人,只能用眼神不满地质问对方,倒是也没再有其他动作。 但他没想到的是,段煊却好一会儿没出声。 此时天黑了大半,暗淡光线中,四周景色模煳不清,连带着对方半边脸色隐没在阴影中,情绪不明,瞳孔漆黑,隐约流露出压抑的情绪。 郁酌盯着他看,半晌,终于察觉他冷峻神色下的不安,又或者焦躁恐惧,对即将发生却无法控制之事的抗拒和在意。 是认输。 而直到被攥着衣袖推了推胳膊,段煊僵硬着手臂,这才立即回神,力道陡然松懈下来,轻咳一声,佯装无事地松开手。 这下郁酌要是再不明白情况,以前就算是白混了,凑近了一些,眼眸中坠着光似的,透亮清晰地映照着对面人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毕竟身为即将丧尸化的他本人,也不清楚自己的死期是哪一天,除了接受没有其他选择。 但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 郁酌想到那些丧尸血渍唿啦涌上来的嘴脸,又觉得噁心,心道自己绝对不能接受变成那副丑样子。 第138页 他不想了,看着段煊笑了一下,转移话题:「小段哥哥,以后如果不想听我说话,你应该做的是亲我,不是用手捂我的嘴。」 段煊垂眸,闻言也闷闷笑了两声,被郁酌这样闹了一通,心中的思绪被沖淡许多,秉持着有求必应的原则,亲了亲他。 「你不用操心这些事,我会解决。」 不管是病毒,还是那些会对他产生威胁的人,段煊微微垂下眼,心中有了决断。 就像不久前他闯进郁还峥的基地,以及更早以前,面对各种麻烦时的保护——他全都会解决。 郁酌没正面回答,心中却燕山停很明白,这些事远比表面上看起来复杂,也许很久都不会有结果。 「那如果……」 他又发问,故意出难题:「如果我真的变成丧尸了,你会怎么做?」 段煊顿了顿,神情淡下来,看起来挺不喜欢讨论这个话题。 半晌,他捏一下郁酌的手心,不满于对方毫不在意的玩笑态度,本想放两句狠话,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然而话到嘴边,最终还是转了个弯,正了神色,言简意赅道:「养着你。」 郁酌一愣,明明只有两三个字,但也被其中转瞬即逝的郑重情绪扎了一下,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段煊的表情,想看出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看了又看,对方已经恢復如常,他败下阵来。 「也行。」他最终轻巧应下,顺着话继续补充,「养着我也不是不行,但环境一定要好,太脏太破我都会受不了,得干净,还有……」 他说这话时语气带有故作严肃的认真,似乎真是在提要求,眼眸中却是一闪而过的狡黠。 段煊还是忍不住被气乐了,凝重的神色微舒,眼角微挑看向对方,习惯拿枪的手蹭过他的脸颊。 「算了。」 郁酌脸上传来粗糙触感,接着只听到这样两个字,便被段煊勾住衣领,下一秒,冷冽的气息凑过来。 段煊吸猫似的,揉一下他的脸,又亲昵地贴贴他,埋在颈间使劲吸了一口,耳廓紧挨着脆弱的脖颈,连接起唿吸和心跳,冷气散开。 「段哥。」 被吸了一口,又一口,郁酌下意识微微仰头,脱不了身,好半天才喘了口气,摸了一下自己被刮红的脸,瞅着对方略微舒展的眉眼,心道这也没过多久,怎么胡茬子都快冒出来了。 他脸疼。 段煊却是心满意足,满腹心事暂时咽了回去,把人往副驾驶的车门边带:「上车。」 扣上安全带。 「走了。」 车发动后,郁酌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紧闭的围墙。 荒草败落,一点多余的痕迹也没有留下,完全看不出有人进出的踪迹,死寂中却又蕴藏着开春后的些许变化。 车内空间密闭,温度回升几分,玻璃上原本结着一层霜,模煳视线,此时缓慢消散,清理后映照出沉沉暮色, 一路开开停停。 为了避免麻烦,段煊没走早就被人为扫荡过的大路,抄了小道,打算先和队友汇合,以便规划之后的路线。 如果市中心的基地没有其他问题,那的确可以作为一个较为合适的落脚点。 道路平稳,耳边只听得见微弱风声。 两人嘴上说着抓紧时间,谁知还是得走夜路,反正已经晚了,索性也不再着急。 车窗外闪过的建筑逐渐迭高,从零散的自建房转变为小区高楼,不变的是仍然一片漆黑,如同一座死城。 「段哥,你看那边。」郁酌突然皱眉,坐直了些。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段煊目光微凝,也立即明白了对方所指的异常是什么。 路边除了破损的房屋和废弃建筑,还有临时防护网,鲜血喷溅,明亮的车灯扫过之后,斑驳的弹孔痕迹也无处隐藏。 这里曾有武装的队伍驻扎,也许就在不久前。 这也意味着,他们靠近倖存者基地了。 没等他们反应,身后车声轰鸣,透过车窗,在寂静的夜间显得刺耳。 紧接着,更多引人注意的杂音从后面传来,似乎是重型车辆压过路面,尘土飞散,震得地面抖了抖。 两人神色都严肃起来,郁酌心中一紧,脑子闪过几个念头,暗道该不会的那几个狗皮膏药,正要扭头,动作间又被段煊按回椅背上。 段煊放缓车速,目光微凝,侧目紧盯住后视镜反射出的一抹若隐若现光亮,起初很微弱,很快就一点点变清晰。 是车前探照灯。 「先别动。」段煊冷下神色。 不出半分钟,一辆军用车整整齐齐在不远处停下,车灯一照,天光大亮,泥沙在光束中翻滚。 郁酌被光线刺的闭了一下眼睛,隔着车窗打量,一眼就确定来人不是郁还峥那边派来的,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秒,几人拿着武器,全副武装地下了车,看起来训练有素,经歷过长时间的训练。 沖他们来的? 郁酌蹙眉,没有错过微弱光线下,这些人统一着装肩膀处略显熟悉的符号。 在哪里看到过,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默不作声地再三观察后,郁酌侧目去看,发现段煊神色也有些许变化,虽然手里的枪没放下,但散去几分警惕。 看这反应,应该不是来寻仇的,是熟人? 然而没等他开口,就看见段煊打开车门下车,迎着对方领头的人走过去。 第139页 郁酌按下车窗想看清楚些,却被段煊把脑袋按回去:「先别出来。」 他撇撇嘴,没坚持,安分地在车里附耳听着。 来人语气和缓,听着的确像是和他相熟,又带着惊讶:「队长?」 这下郁酌确定了,听到和蒋自明他们如出一辙的称唿,猜测他们以前大概也是一个队伍的——只是不清楚现在是敌是友。 车灯晃眼,得到指令便倏地暗下来,虽然是以前的队友,但对方现在显然是城市中心倖存者基地的人,来意也并不明确。 段煊心中意外,但压了压眉,仍然保持着戒备的姿态,手指暗暗下压,利落地将子弹上了膛。 他面上若无其事,眼神扫视,侧身挡住车内人的身影,如同将郁酌划进自己的保护范围。 半晌,稍显熟稔地笑了一下,淡声道:「你这是?」 第65章 异常 「队长, 上次分开之后咱俩就没见过了吧,其他人呢?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几年过去,陈川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碰上以前的队长, 怔愣片刻, 不过语气中的惊喜算是大于意外。 但与此同时,他也没错过段煊脸上的戒备和陌生,打了个招唿, 还是讪讪地止步。 段煊站在车前, 长靴边缘沾着干燥的泥土, 衣摆微敞开,不动声色地撤开一步, 谨慎地把郁酌探出的脑袋挡了个严实。 不满地颳了一下玻璃, 没办法, 郁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倾身靠向驾驶座椅背。 他一手支撑着,动静很小地侧脸贴在车窗边缘,听见两人的对话声透过窗户传进耳中。 光影黑沉,双方的神情都在阴影中掩盖了大半, 段煊打量对方片刻,暂时收起枪。 见陈川言行举止都比以前沉稳许多,步伐稳健,装备齐全,知道他在这个基地混得不错:「过来办事,你们也是?」 陈川连连点头。 「对了, 那个……」 听他们正说着话, 没过多久,郁酌手却酸了。 他缓慢地偏了一下头, 甩甩手,余光不经意瞥向停在不远处的军用车。 驾驶座的灯早早熄灭,郁酌得以隐藏,陈川开来的那辆车却亮着微光,巨大车轮压着满地的武器残骸,浸透了鲜血和尸体,在黑暗中蛰伏。 视线再上移,郁酌倏地一顿。 车头处赫然立着显眼的弧形符号标识,和这几人肩头的标志一模一样。 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这个符号……」 郁酌抿唇,在记忆里搜寻了好几遍,试图从无数画面的某个角落翻找出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抠了一下坐垫。 几秒钟后,他抬了抬眼。 想起来了。 没多犹豫,郁酌刚有了头绪,立即抬手要去敲车窗,想让段煊看向这边。 紧接着,他却听见两人已经聊到基地。 陈川笑着答:「我刚出完任务,在回基地的路上。」 说完,他又隔空指了指,正色道,「我们基地——就离这里十几公里,队长你肯定听说过吧。」 段煊闻言应了一声,没否认。 末世刚爆发,段煊就带着自己的小队闯出了名头,虽然在那之后没有加入任何基地,却也并未因此销声匿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基地首领眼中的香饽饽。 三言两语聊下来,陈川便忍不住打起他的主意,暗暗盘算,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得机灵点儿,找准机会为自己所属的基地招揽人手,以防未来变故。 至于查清对方底细之类,那是其他部门的任务,不是他需要考虑的。 再说了,段煊的人品他还是清楚。 想到这里,陈川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队长,我说真的,我们基地里正缺人手。」 「你们要是想加入,估计流程都可以省一省,我们首领肯定是一万个同意……」 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看着亲近,实际上没透露半点关于基地的信息,脸上已经挂上公事公办的笑,又带着点热切,打定主意要想个办法把他劝过去。 郁酌听到这里眉梢一扬,心道真是瞌睡来了就递枕头,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探探路,别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 迟疑之下,他的目光又转向那辆车,车里坐着和陈川同样装束的几人,看不清表情,只有兵器枪枝泛着冷光,又觉得还是得先提醒提醒段煊。 正要开口,一阵声响打断思绪。 「滴滴滴。」 陈川正热络地叙着旧,腰间的通讯器猝不及防地响起来,话语一噎,只能先止住话头。 如果不是紧急情况,另一边也不会使用通讯器在这种时候和他联繫。 「队长,等我一会儿啊。」 他两三步走远了些,段煊也收回视线,主动退后两步,转过身来。 趁着这个空档,他微微附身,一手搭着车顶,对上郁酌的视线后,屈指敲了一下车窗。 老实点。 他用口型说。 郁酌沖他笑眯眯地点头,却一点儿没收敛,显然是没听进去,仍然紧挨着车门,从后视镜能看见陈川对着通讯器连连应声,接着又询问起什么,估计事情不小。 对方站得远,又压低了声音,他们本该听不见,然而此时此刻,郁酌却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丧尸病毒的好处。 ——病毒和体内的细胞在激烈对抗,暂时没个输赢,目前的状况是他的身体素质得到提高,同样也包括五感。 第140页 郁酌因此能将陈川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也捕捉到他单方面言语中零星的信息。 「什么?突然就发狂了,能不能把话说清楚,是被咬了还是怎么?」 「检查的人当时难道没查出来吗,怎么办事的。」 「没有伤口,怎么可能,太诡异了吧……先不说这个,人找着没。」 「行,行,我们很快就回基地。」 见他那边似乎快结束了,郁酌想起什么,立即按下车窗,刚戳一下段煊的后腰,就被对方捉住手。 他忽视对方谴责的眼神,小声开口:「段哥,我们先——」 先去找蒋自明他们,有事要说。 然而没等他说完,陈川已经关闭了通讯,重新朝这边看过来,猝不及防,正好和郁酌看了个对眼。 …… 陈川:? 他动作一顿,惊疑不定地站在那儿。 不是,队长怎么还在车里藏了个人? 还是一个这么…… 这么…… 这么不像是会出现在段煊身旁的那种人。 左思右想,陈川一时间没控制住表情,神色中略带几分震惊,接着目光便忍不住目光来回移动,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最终又和郁酌的眼神来了几个交汇。 郁酌任他打量,没说话,只是弯起眼睛。 下一秒,陈川好像突然福至心灵,立即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露出「我懂」的眼神。 …… 他支支吾吾:「队长,那什么……」 安静中,段煊仍然是一副略显不耐的模样,靠着车身斜斜立在原地,细看之下却似乎有几分僵硬,睨他一眼,打破沉默率先开口:「基地有事?你先去处理吧。」 他补充,「你刚才说的我会仔细考虑。」 「哦,那个,行,队长。」事情紧急,陈川短暂愣住两秒,接着就飞快地反应过来,已然顾不上这边。 听段煊这样说,他迅速应下,表情带上些许严肃,招唿其他人驱车离开。 郁酌坐回副驾驶,又看向开门上车的段煊:「段哥,刚才那人打电话,我听到了。」 他大概复述了一遍通话,继续道,「地下实验室里,那些培养皿里面的东西,应该就是他们基地的人撤走的,我认识那个记号。」 刚才陈川那通电话打完,郁酌拼拼凑凑,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 地下实验室暴.乱时,事情闹得很大,他们基地派人去大概也是想找到些蛛丝马迹,以便研究,同时担心实验室病毒外泄,前去封锁。 虽然不清楚那些培养皿里究竟是什么,但是能让他们大费周章地全部带走,想来肯定很重要。 原本一切进展顺利,谁知道就在刚才,几批进入过实验室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异常现象。 他们找不出原因,因此事情逐渐变得不受控。 郁酌说的很模煳,段煊听后却没追问。 其实他原本就在怀疑,此时对方一番话下来,也验证了他的猜想,沉默几秒后,他已经有了打算:「我明白了。」 他揉了一下郁酌的头髮,也没说自己明白了什么,只说,「没关系,我们先回去,和其他人商量商量。」 . 其他队友等他们是真等急了。 按约定的时间,两人下午就该和他们汇合,谁知左等右等,天都黑了还没见着他们的人影。 要不是余思莹按着,蒋自明真的会抄傢伙冲过去一探究竟。 紧闭门窗,几人围坐在一起商量一阵,段煊把目前的信息摆出来,又提到陈川的那番话。 蒋自明没想到,诧异道:「陈川那小子,看不出来啊,还挺厉害。」 没人接他的茬,权衡过后,李桐时从段煊的语气中判断出他的选择。 而他也是同样的想法:「基地可以去。」 不说别的,他们许多人的朋友亲人都在基地的保护范围内,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段煊考虑的则是,郁酌的身体状况让人捉摸不透,说不清哪一天就会控制不住——他们需要更专业的研究人员,也需要更精细的药品调配,同样别无选择。 「真的要去?」郁酌反问。 他不觉得那里的研究员会厉害到哪里去,懒散地将手臂搭在桌边,半边身体微微倾斜,垂下一条腿来回晃。 段煊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摆正:「要去。」 「好吧。」 基地办事效率很高,接收到他们的投名状后,果然和陈川说的一样,热情地进行接待。 这座基地比他们之前待过的地方设施更加完备,人口多,且覆盖到各个年龄段,井然有序,各司其职,除了需要编队出任务,偶尔会有人无声息地死去,和真正的城市没有区别。 段煊带着整个队伍加入基地,手段狠,杀丧尸时毫不手软,沉默时也如未出鞘的钢刀,名号瞬间席捲了整个基地,待遇自然迅速升高。 经过仔细考虑,他隐瞒了郁酌的特殊情况,也不让他跟着出任务,把人安安稳稳养在家里。 一两天的时间还好,可日子一久,郁酌就有些待不住了。 他十分不乐意地抗议:「再不让我出去唿吸一下新鲜空气,我还没变成丧尸,就要闷死在家里了。」 郁酌还从来没有在屋里闷着这么久过,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心中想着怎么自己现在和坐牢似的,可转念又觉得,自己要是趁段煊不注意偷偷跑出去,对方只怕要把基地都掀翻了。 第141页 「你就忍忍吧少爷。」 蒋自明苦口婆心,「你也知道,基地里有不少人因为接触了培养皿,连伤口都没有就直接丧尸化了,你要是出去了,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原地变异怎么办。」 郁酌闻言不吭声了。 然而又忍了一两天,他实在忍不下去,又去找段煊。 「真想出去?」段煊揉搓他的手心,例行检查身体,从中判断有没有恶化。 他一直催着基地研究所的实验进度,但是没办法,现在的研究环境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末世前,当前状况也不允许他们在各种实验上投入过多,最重要的始终是解决生存问题。 因此多日过去,他难免心中急躁。 听他这样问,郁酌知道是要松口了,立即点头。 果然,段煊扛不住他多次抱怨哀求,虽然担心,但犹豫良久,还是皱着眉开口:「一定不能离开基地,也别离家太远……看见从外面回来的人,就躲远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 郁酌满意了,全部一口答应,笑眯眯地应下来,这次的检查也很十分配合,要他抬手就抬手,要他伸腿就伸腿。 一套流程走完,段煊的神色却有些凝重。 即使不算明显,但他能察觉到,郁酌的身体在一点点僵化,皮肤也愈发苍白脆弱。 不同于以前有气色的白皙,而是隐隐泛着死气的冷白,毫无生机地衰败,指腹接触皮肤后,轻轻按下去,便会留下大片淤青,许多天不会消散,看着让人心惊。 这不正常。 现在的药剂只能暂时缓解症状,却不治根本。 他无计可施,只能更加急切地催促研究,时刻注意着郁酌的状况。 而同样的,基地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一天夜晚蒋自明回来,似乎隐约察觉了不对头,悄悄叫过段煊来商量:「队长,我看这个基地,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感觉有点怪啊。」 倒不是他敏锐,只是最近的各种事情实在过于蹊跷。 基地里时常有人消失,就算是普通的出任务,也是比从前多出无数倍的死伤,基地后门一具一具尸体运出去,转眼就不知所踪。 闹得人心惶惶,只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段煊还没开口,另一边,余思莹一拍桌子:「你也发现了?」 第66章 补偿 「对吧, 我就说不是我的错觉。」 得到其他人的应和,蒋自明更坚定了想法,开始推测, 「这段时间出任务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明明外面已经没多少丧尸,怎么还每次都有人出事回不来,肯定有鬼。」 余思莹皱眉:「会不会只是巧合?还是说……该不会又是在做什么人体实验。」 「我看差不离, 我找人打听过了, 基地里前前后后经常有人失踪, 还有……」 蒋自明压低了声音,表情认真起来, 「而且我听说, 他们几周前参加过同一个任务。」 ? 坐在一旁的郁酌闻言抬了抬眼, 被他的这句话吸引了注意。 他竖起耳朵听着,思索几秒,心中忍不住将这件事和地底实验室那次联繫在一起。 ——如果真是这样。 也不知道这里还适不适合继续待下去。 还有这个基地首领。 他回忆起刚进入基地时,和对方仅有的一次见面,没觉得有异常。 重要的是, 究竟对方只是一个为了生存而探求方法的普通人,意外之下为了不浪费实验资源顺水推舟,还是像郁还峥一样,其实是丧心病狂的真相探寻者? 郁还峥这样的人,最好不要遇到第二个。 蒋自明还在旁边说着:「对了,据说基地里最近接待了其他基地来的人, 好像是谈什么事情, 但估计是谈崩了,不会和这有关系吧?」 「怎么谈崩了?」 「资源分配之类的没谈拢呗。」 …… 几人紧闭着门窗讨论半晌, 段煊却是从头到尾没怎么参与谈话。 他只收敛神情在旁,面色沉静,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一直没出声。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又来回进了几趟厨房,悄无声息,没惊动其他人。 除了郁酌。 他扭头盯着段煊进门,单手支起脸颊,过长的碎发垂下有些挡眼,被拨到一旁,没过几秒,再次垂下来。 正和不听话的头髮作斗争,他却没注意到,段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端着碗从厨房里出来,两三步坐在他身旁。 强化后的嗅觉使郁酌迅速闻到一阵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 是段煊掐着时间热好的粥。 盛了一小碗,米粒晶莹饱满,水雾蒸腾着粒粒分明,郁酌却只闻了一下就皱眉,丝毫没有被勾起胃口。 「我不想吃。」 他下意识后仰,抗拒对方递过来的碗,伸手推开段煊的手腕,却反被握住,身体更倾斜几分,似乎下一秒就要栽倒。 椅背小幅度晃了一下。 郁酌惊了半秒,想要坐稳,脸侧却传递过来温热,段煊搁下碗,手心犹带温度,贴着他的脸将脑袋扶正。 「先尝一口?」 被不知道多少次拒绝,段煊表情莫测,终于噤声,似是不耐地蹙眉。 蒋自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眼瞅着以为他是要发火了,正想自己该怎么调解,下一秒,却见他已经面不改色地把脾气压回肚子里,朝着对面人好声好气开口。 第142页 蒋自明倒吸一口冷气。 队长忍耐力见长啊。 末世粮食稀少,但他们显然不会是过于缺食物的人。 只是郁酌现在吃什么都没胃口,就像是—— 就像是对人类的食物失去了兴趣。 这种认知让段煊心慌。 他倒是完全没觉得不耐烦,只是怕郁酌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只能想着法地让他多少吃点,表情也不自觉地强硬几分。 又劝了几句。 「我真的不饿。」 郁酌神色恹恹地坐在桌前,在勺子停在嘴边时,还是勉为其难地张口咽下,只是味同嚼蜡,实在是难吃。 两三口之后,他悄悄用食指将白瓷碗推远了些,滋啦一响。 「一会儿再吃吧,小段哥哥。」他神色可怜地看段煊。 没来由的,他觉得对方变得更难应付了,比如现在—— 段煊面无表情地看他几眼,眼珠漆黑,在此时显得有些冷酷:「不行。」 一口拒绝后,他没再多说什么,只伸腿一够,把郁酌连人带椅拉过来靠近,屈膝踩住,让他没办法挪开。 郁酌没动弹,撩起眼皮偷看段煊,犹豫着正要出声,身侧的衣摆却动了动,一只手覆盖上来,轻轻地在他胃部揉了一下。 很舒服。 于是他不说话了,难得没呛声,安静地被揉肚子。 「我看你是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段煊睨视他,手上没停,「这两天一直吃的少,还说不饿。」 「等你觉得饿的时候再吃,就该皮包骨头了。」 说着,他又在对方腰间捏了捏,似乎在丈量什么。 半晌,段煊盖棺定论:「碗粥得喝完,这样挺好的,不能瘦下去。」 郁酌不满地转头,没应声,一别过眼,却又和被迫围观完全程的蒋自明对视上。 蒋自明:…… 他拼命咳嗽两声,眼神到处飘:「那个——」 话没说出口,支吾半晌,段煊出声解救了他。 是提起刚才讨论的事。 「基地里的情况我大概清楚,你们不用管,自己小心就行,别被卷进去。」 至于其他人背地里在进行什么密谋,又什么目的,只要不影响到他们,不会拖慢药剂的研究进度,他也不会主动出招惹,自找麻烦。 「行,明白。」 「懂!」 大家吃了定心丸,陆续散去。 接着又是好一阵来回推拒,拉拉扯扯,掰扯之下,郁酌最终还是把粥喝了。 洗完澡,热气弥散。 郁酌顶着满身的水汽将自己卷进被子里。 「过来,给你吹头髮。」 见对方拿着吹风机站在床边,郁酌磨蹭一会儿,顶着半干不干的头髮坐好,下一秒,热气冲散了刚凝聚起的微弱凉意。 手指穿过湿润的发间,段煊目光微顿,片刻后,又略过对方的脖颈,白皙的皮肤上沾着几点水渍,滑进衣领,苍白脆弱。 动作不由得更轻一些。 吹风机响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很吵,郁酌却觉得有些寂静。 明明他的睡眠越来越少,此时暖烘烘的风却好像吹得他犯困,像是泡在温热的泉水里,耳边蒙上一团棉花似的,晕头转向地挤作一团。 「段哥?」话语声散进风里。 对方没应答,估计是没听见,郁酌偏过头,又喊一声,「段哥。」 声响骤然停歇,段煊倏地停下动作,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以为他哪儿不舒服,上下打量道:「怎么?」 「没什么。」 郁酌其实没话想说,于是让他继续。 吹风机再次响起来。 他侧了侧身,抬眼瞥见段煊认真的表情,嘴唇紧抿成平直的线,下颌线条冷而硬,手上的动作却是柔和的。 又想到对方刚才的反应,郁酌不禁笑了一声。 「小段哥哥。」他又叫他,这次怕对方听不见,抬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知道他是在没事找事,段煊压眉,视线垂下来。 他没回答,手指捋顺对方略有些凌乱的发尾,在指节留下水痕,又迅速蒸发。 郁酌还是在笑,接着似乎想到什么。 呜呜的吹风声里,他提高了音量,耳边却仍然朦朦胧胧,他问:「段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是不是烦死我了。」 郁酌到现在还记得对方刚见面时那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脸臭脾气大,活像别人欠了他钱似的,乐了两秒。 顿了一刻,他来了兴趣,没等段煊回答,随意地侧过头,开始细数他的恶劣行径—— 「你看,那时候你多凶啊,笑都不笑一下。」 「每次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也爱答不理的,心里指不定多不耐烦。」 「还有,你也太爱生气了,我开玩笑你也生气,睡个觉你也生气……」 盘腿坐在堆栈的被子上,郁酌话语没停,越说越离谱,连吹风机也盖不住他的声音。 段煊:…… 他终于听不下去了,顺了顺郁酌的头髮,而后手臂用力,连人带被子把对方转了个方向,捏住他的脸。 郁酌脸鼓起来,却没放弃地把话说完,说到最后连自己都有点心虚了,三两个音节消散在话尾,却还是能辨认出,「真的对我,一点也不好。」 逐渐没了动静。 实际上,那时候段煊对他嘴上不饶人,其他方面却也没有亏待过他,至于对方最后那一连串的『生气』,段煊咬了咬牙,气笑了。 第143页 「说啊,怎么不说了。」 郁酌仰着脸,瞪大眼睛,心道你捏着我我怎么说。 静了一瞬,段煊垂眸看着他,却没有反驳,眼珠动了动,眼尾带着未散的笑意。 他拖长声音,语气狠狠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当时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早就把你扔出去了。」 段煊本想逗他生气,说完,却见对方眼睛一亮。 郁酌坐在床边,迅速抓住了重点,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几分。 「怎么?」 他这时候来劲了,笑眯眯的,睫毛微卷,眼神灵动地一转,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追问:「你一开始就觉得我很好看吗?藏的这么深啊段哥。」 「我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有多喜欢?」 「你其实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对吧。」 段煊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还强装着镇定,只是耳朵红了红。 但眼看对方得意地越说越远,却每一个字都戳中他的心思,又禁不住微微恼怒。 他扯扯郁酌的脸:「差不多行了啊。」 「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说……」 郁酌当然不会听他的,笑容不变,嘀嘀咕咕一阵,又坐直了些,清清嗓子,表情也突然一变。 他故作严肃地皱起眉,不知道是在学谁,阴阳怪气道:「我才不会喜欢需要别人保护的弱者——」 话音未落,对面的人终于忍无可忍,倾身过来,尾音消弭在一个吻中。 段煊微抬起郁酌的下巴,俯身含住他的下唇,终于将不停歇的话语堵了回去。 他唿吸微沉,亲吻着反覆舔舐,直到对方的嘴唇染上血色,红艷艷的招人。 「你就气我吧。」细碎的话语从唇缝间溢出。 郁酌现在特别喜欢接吻,被对方掐住下巴,也只是弯了弯眼睛,又在强硬的力道下禁不住后仰,没一会儿手臂就撑不住了,一点点退后,缓慢地陷进柔软的被褥中。 亲了没多久,段煊垂下眼皮,按了按他的后颈,接着动作一顿,似乎想起什么。 郁酌也神色微僵,暗道不好。 他抿了抿唇,半点儿没迟疑,抬手搂住对方的脖子:「继续吧,小段哥哥。」 下一秒,段煊却眯起眼,指腹捻过他的下唇,将水渍一点点擦干。 他动作轻柔,语气却不容拒绝。 「这招没用,今天要给你用我刚带回来的药剂,不会忘的。」 …… 郁酌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眼眸润亮,额前贴着一缕湿发,热气蒸得眼尾泛红,带着几分控诉。 他没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段煊还能想起来这件事。 「乖点。」 段煊没忍住,又亲他一口。 躲不过去,郁酌不情愿地看着他拿出药剂,半边脸颊陷进枕头,唿吸间带着潮气。 冰凉的触感扎进皮肤,时间被无限拉长,痛感和酥麻的痒意从后颈延伸。 他喘息一声,睫毛抖了抖。 「好了。」 段煊收好针筒,手背贴了一下郁酌汗涔涔的脸颊,触感粘腻,热意涌起,将略显凌乱的髮丝别在而后。 胸膛不住起伏,他亲了亲对方的额头,又一点点吻到唇边,将他的抱怨卷进唇齿间,尽数掠走口腔中的空气。 暖气瀰漫,郁酌躺在他身下,气息交缠,也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反应。 他膝盖抬了抬,果然听见段煊闷哼一声。 光线晃花了眼睛,郁酌喘息着,口水顺着脸颊滑下,又被对方顺着水痕舔干净,冷热交织。 大口唿吸,他嘟嘟囔囔道:「段,段哥,你要补偿我。」 他这话纯属无理取闹了,没说怎么补偿,也根本说不出要补偿他的理由,却十分理直气壮,没半点犹豫。 而段煊也丝毫没有要纠正他的意思,眼眸黑沉,又染上几分顺从的情慾。 「好,补偿你。」 他盯着郁酌红肿的嘴唇看,对方在这一刻安安静静的,又因为病毒,皮肤碰一下便留下痕迹,灯下更显冷白。 像是脆弱又华丽的花瓶,稍有不慎就摔碎了。 让人心慌。 花瓶又提要求:「我不想动。」 段煊敛眉,吻过郁酌的手心,汗水顺着肌肉纹理滑落,他带着对方的手腕按在自己身上,向下:「好,不用动。」 …… 翌日天光大亮,却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 室内光线灰暗。 郁酌睁眼时仍然被紧紧抱着,稍微一动,身上细密地泛着酸,连手臂上都印出青紫的痕迹。 密密麻麻的吻痕手印从脖颈蔓延到腰侧,腿间。 其实段煊没敢太用力,亲吻都收了几分力道,但郁酌现在的皮肤一碰就红,消散得也慢,这时看起来便显得触目惊心,十分惨烈。 感受到他的动静,段煊也睁开眼,下一秒就被对方咬了一口下巴,耳边是不满声。 「段哥,你看你在我身上弄的!」郁酌推他手臂。 然而他话音落下,就对上对方变换的表情。 …… 郁酌:「你又?」 段煊垂眸,布料摩擦声响起,蹭一下:「就亲亲。」 - 一连又是几天过去。 无事发生。 基地表面上一切如常,但在不为人所知的暗处,却隐隐涌动暗流,昭示着即将到来的变故。 第144页 自从段煊上次答应了可以没事出去转转,郁酌就三天两头在基地里到处晃悠。 虽然他平时爱惹事,也爱热闹,但不得不承认,这该死的丧尸病毒多多少少影响他的状态,到了新的基地,除了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他破天荒的没去到处惹事。 郁酌愿意主动当一个安静内敛的小白脸,但是他出门后一露脸,在那附近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除了因为他漂亮的脸蛋,也是因为——这张漂亮的脸蛋是出现在段煊身旁。 郁酌早就习惯了被人搭讪,在其他人来找他搭话时,也能顺着话头和对方聊下去,被这样一张脸笑眯眯地注视着,没人能拒绝他的要求,也有许多人暗中议论。 然而这样的时间也没持续太长,没过多久,郁酌体内负隅顽抗的细胞似乎即将被病毒击倒,瞬间变得蔫头耷脑,不太愿意动弹了。 段煊对现状感到焦躁,却从不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来。 他平日里便是一副别来惹我的表情,就算心情不佳,看着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去实验室的次数显而易见的增加,在他手下丧生的丧尸也死状悽惨。 直到数日后。 气温回暖,郁酌只穿了件薄外套,春寒料峭,冻得唇色更浅。 枯木长出新绿。 刚出门一会儿,郁酌抬起眼,却突然听见远处轰然一响,像是重物倒塌,又像是重型热武器狠狠砸过来,震得人心头颤动。 「轰——」 紧接着,基地内警钟长鸣。 紧张的气氛瞬间瀰漫开来,一阵骚乱后,杂乱的说话声,脚步声交错。 郁酌神色一凝,喊住身旁匆匆走过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 那人抹了把脸,愤愤道,「前几天基地接待的那伙人,他们提出的合作方案被首领拒绝,居然来报復我们,把基地围墙炸了。」 巨大的声响必然会引来尸潮,基地的损失估计不会小。 郁酌:…… 只是寻仇? 还有。 这种办事风格,他真觉得有点熟悉。 第67章 突变 没等他细想, 对方已经着急要离开,和其他人一道,顺着人群往基地大门赶去。 郁酌拢了拢衣领, 一时间脚步踌躇, 慢吞吞地四处张望之后,也打算循着混乱声往前走,凑个热闹。 他全身都有些僵硬, 走动间, 甚至能感受到骨骼摩擦声, 像是破损的发条勉强支撑,虽然不至于真的影响行动, 却让人不适, 于是动作更慢地缓缓挪动, 在奔流的人群中十分突兀。 然而还没走两步,耳旁拂过急切却轻柔的微风,寒意夹杂着铁锈味,来人握住他的手腕。 「段哥?」郁酌动作顿住,慢半拍地回过头, 莫名心虚地眨了眨眼,朝他露出笑容。 段煊估计是急着赶回来,头髮凌乱,在这样的低温下也浸湿了额发,作战服的银扣闪过冷光,冷静且严密地, 包裹着微微起伏的胸膛。 「又要乱跑?」段煊盯着他, 眼珠漆黑。 被张口质问,郁酌立即摇头, 说怎么可能,接着又瞥一眼对方的脸色,没多犹豫,反客为主地贴近一些。 「外面声音这么大,我就是想出来看看是不是出事了,没打算乱跑。」 他声音低低的,眼尾垂下来,微卷的睫毛被风吹得一颤,却遮不住眼底的灵动神色,说着话,感受到段煊钳制在他腕间的手指缓慢下滑,最终扣住他的手心。 「而且你来的太慢了,我有点害怕。」郁酌眼巴巴地看他,语气要多真诚有多真诚,但显然是在睁着眼胡说。 换做以前,段煊可能还会应和着呛他两句,现在却闷闷的没出声,只牵着他朝前走,捏着郁酌的手心,觉得握住了一块消融的冰。 皮肤仍然柔软,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只有源源不断的寒意传过来,他只能拼命捂紧对方的手,想用自己的温度彻底融化他。 冷峭的硝烟气息与炙热的暖意混杂,段煊揉搓他的指尖,却完全是徒劳。 「段哥,到底怎么了,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郁酌顺从地跟着他走,视线时不时瞟向周围。 两人现在还在基地后方的居民区,看起来暂时没什么危险,不断有人从身边路过,神色惶急,有的人是在逃难,也有人是去帮忙,但恐惧较少,反而愤怒居多。 「防护区最重要的一片围墙被人炸塌了,被声音吸引过来的丧尸很多。」 多到异常。 「是之前来基地谈合作的那些人做的。」段煊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皱起眉,简单说明外面的情况,「他们炸毁了墙,又引来丧尸,应该是看事情没谈成,想来硬的,趁机把这里一口吞了。」 说到这里,他语气间显出几分迟疑,显然隐隐察觉出异常。 这次的攻击对于基地来说,说到底也不算特别严重,的确会造成不小的损伤,却又不伤根基,因此郁酌细想下来,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不会有太大收益,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为什么要做? 没来得及多思考,三言两语后,两人在基地安全区前停下脚步。 「我一会儿还要回去,这里很安全,你老老实实待着。」 段煊站定,没再多说基地的事,嘆了口气,拢了拢郁酌耳边的髮丝,又把枪递给他,「收好,我知道你能保护好自己,但是——」 第145页 郁酌见他犹豫,笑了笑,只能先点点头。 顿了半秒,段煊深深看他一眼,显然不怎么信任对方再三保证的「会安分」,尤其是在他身体状况这样特殊的情况下。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远处的爆炸声猝然变得更加刺耳,似乎近在咫尺,耳边是间或的尖叫和怒骂声。 有建筑倒塌,破损的建材碎片自空中轰然炸起,哗啦啦一阵,漫天碎屑被卷进冷厉春风中,唿啸而过。 连带着将郁酌的发尾一起缠绕进去。 段煊镇定地站在原地,丝毫不受影响地仔细打理好他,拂去灰尘,将扣子扣到下巴尖,眼看着人重新变得干干净净,这才亲了亲他:「别让我担心。」 安全区并不大,却有整个基地最严密的防护装置笼罩,形成一处抵御危险的空间,出事之后,除了编入队伍需要去门口的,大部分居民都陆陆续续地赶来这里,等待事情结束。 郁酌动作温吞地在门口进行身份识别,进入。 室内不算安静,夹杂着细碎的交谈和动作间的窸窣响动,然而门一合拢,滴滴两声后,许多人的目光便聚焦在他身上。 归功于段煊,也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有些显眼,大家对郁酌的关注度格外高。 众人都是匆忙赶来,不免显得狼狈,大多随便找个角落休息,稍显拥挤,循声一抬眼,就看见站在门边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待了太久,郁酌周身更冷,此时脸上没多少血色,白瓷一般光洁无瑕,却是面无表情,混乱之中,轻飘飘地站在那儿,一幅精美图画似的,又生出冷漠的距离感。 耳边议论声一响。 「我操,基地里居然还有这种,这种……」 「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有人不屑,语气怪异:「哪里轮得到你见,知道这是谁的人吗,要是去招惹了他,估计你以后在基地得混不下去。」 「谁的人?」 「还能是谁,段煊呗。」 「人家对他可宝贝的不得了,连门都不需要出,一个小白脸,就这么在屋里养着就行——」 说话声不大,但能清晰传进耳中。 郁酌进了基地从不多露面,只在一小片居民区转悠,大多数人只知道段煊养着一个人在家里,怕磕怕碰的很宝贝,即使有许多揣测,也闹不到他们面前,因此并没有机会说明。 不过他对自己的设定接受良好,静静听了几秒,没出声。 然而下一秒,讨论声就被呵止。 「有空在这儿议论别人,怎么丧尸来的时候没看见你们帮帮忙?」 说话的人是杨茴。 「怎么,我还说错了不成。」说话的男人身材高瘦,似乎是见段煊不在,面对一个女人有恃无恐。 杨茴早早地来了安全区,听到他们对队长和郁酌的编排,一向好脾气的她也忍无可忍,「你们脑子里装的就只有这些吗,自己心里脏,就也这样想别人?什么小白脸,他们明明就是正常恋爱……」 她很少咄咄逼人地说这么多话,眼神凌厉,一时间吓住了那些人,倏地噤了声。 他们当然不会因为她两三句话就变了想法,也根本没信她的说辞,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服,但还是悻悻转过脸,没再多说什么。 见他们这种反应,杨茴气不过,又要开口,却被郁酌拉了一下衣服。 「没事。」郁酌笑眯眯的,无所谓道。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些,相反,别人这样认为,也算是对他长相的肯定——思绪一飘,郁酌有些惆怅地想起自己在末世刚爆发时从郁还峥那里逃走,就是靠着这张脸一路畅通。 他还真是靠脸吃饭的。 杨茴顿时泄了脾气,听他这样说,只能不去再争论。 她侧过身让他坐下,打量他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也算是半个医护人员,对郁酌的情况很清楚,习惯性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还是老样子。」郁酌抿着唇点头。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好还是不好,总之还没变异就是了,只能敷衍着回答。 一边说这话,郁酌又微微抬起头,乌黑的眸子打量四周。 刚才被争执声吸引过来的人见这边没了动静,接二连三地收回视线,气氛重归静谧,只剩下间断响起的细微声音。 特殊材质的墙壁将隔绝了外界的声音,郁酌却仍然能隐约听见外面不间断的爆炸声,在他刚进门的时候频繁响起,接着就没了声息,他暗暗猜测,也许是休战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久到郁酌觉得无聊,杨茴和他聊了两句,很快也再次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线微微转暗,说话声也越来越稀少,继而传来的是其他人睡着后平稳的气息。 郁酌现在不怎么需要睡眠,尽管闭上眼,思绪却格外活跃地跳动,优化后的感官延伸开来,似是在眼前铺开一条平直的通道,畅通无阻地收取信息。 他却觉得烦躁。 连唿吸声都像是噪音。 郁酌单手支着脑袋,眼睛半睁半闭,就这样听了好一阵。 突然,他指尖收紧,似乎捕捉到什么,睫毛抖了抖,没睁开眼,气息却悄悄收敛起来。 细碎的声响在身侧响起。 「谁?」 郁酌低声开口,猝不及防地扣住对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将来人定在原地。 第146页 他动静很轻,并没有惊扰到周围的人。 「你……」 看着来人,郁酌皱了皱眉,静默半晌,一抬眼,就见对方也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柯谨,你怎么进来的?」他压低了声音,语气狐疑地质问。 自从上次告别,柯谨办事不利,去郁还峥那里领了罚,之后就彻底没听到过郁酌的消息,也真的以为他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直到现在—— 虽然郁还峥早就在行动前给柯谨布置下任务,但此时真正见到郁酌,他还是一时愣住,好一会儿没出声。 「说话。」 被对方催促,柯谨微微一顿,这才立即回过神来。 他的视线从郁酌身上扫过,咬了咬牙,迅速道:「是郁总让我来的。」 没听到这句话前,郁酌心中一直抱着侥倖,却又在这一瞬间心绪复杂,最终还是缓缓舒了口气,心道果然是这样。 这里防守严密,柯谨能出现在这里,表明他们早有准备,说不定已经派进来一大队人进来。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之前那些异常的地方。 又是郁还峥。 郁酌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半晌,终于动了动,「哦」了一声,又冷声问:「他让你来做什么。」 听他问到重点,柯谨也没再啰嗦,神色严肃几分,同样低声道:「郁总叫我来找你,他让我问你——你应该快要丧尸化了吧?」 郁酌神色没太大变化,微抬起眼,不咸不淡地回望他。 他不意外郁还峥会知道,毕竟他们早就谈过这件事,更不用说,不久前段煊还因为药剂的缺失夜袭过他们的基地。 似乎是时间紧迫,寂静中,柯谨飞快解释:「你肯定注意到了,病毒早就入侵了这个基地内部,就是那一次——他们去过马博士的地下实验室,带走了他最重要的试验品,这些人身上都携带了病毒。」 「郁总的意思是,这批试验品他必须得到,能谈就谈,可以合作,谈不成就把这里踏平,反正这里早晚会因为丧尸病毒沦陷,甚至不需要他耗费太多精力,但是最重要的是找到你……」 话说出口,郁酌不满地看他一眼,神色怪异,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 难道我还要感激他? 柯谨清楚他的态度,话语也顿了顿,心中却焦急。 他原本还不信郁还峥说的话,今天一见面,却立即清晰地察觉出郁酌的变化,无论是苍白的皮肤,还是几乎有些迟缓的动作,精緻皮囊下蕴藏着死气,都无一不昭示着同样的事实。 他真的会变成丧尸。 想到这里,柯谨语气也变得急促,恨不得强行把他带走:「小郁,跟我走吧,郁总说了,他会有办法救你。」 郁酌躲开他的动作,下意识想要站起来。 没等他出声回答,下一秒,平静的空气突然被尖叫声划破。 「啊!——」 所有人瞬间清醒过来,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郁酌也站起身,视线一转,忽略了柯谨意料之中的眼神,只看见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个女孩正被暴起的同伴死死压住。 很快,尖叫声就戛然而止,来不及反应,她已经被咬破喉管,呵呵喘着气,鲜血流了满地,红得扎眼。 人群譁然,恐惧蔓延着躁动起来,他们倏地散开,留出一大片空地。 「她……」 身旁的男人咽了口唾沫,抖着声音道,「有人变异了,怎么可能——」 第68章 对峙 说话的人语气难以置信, 声音微弱,但在此时诡异的死寂中清晰可闻。 大家立即慌乱起来,气氛紧绷, 如同火柴在干燥的平面划过, 滋啦一响,短暂沉默便彻底点燃浮动的空气,轰的一声炸开。 「我操,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这是在基地, 怎么会有人突然变异?他是怎么进来的?」 「什么怎么进来的, 那人我认识,就一直没出去过, 之前明明挺正常, 突然就开始咬人了。」 「管他是怎么变异的, 废什么话,还不赶紧跑,杵在这等着被咬吗。」 「不是,那个被咬的人——怎么这么快就站起来了?」 安全屋里大多是老弱病残和医护人员,在基地的庇护下很久没见过丧尸, 大家惊恐地一闹而散,一股脑往门口挤过去。 骚乱中,郁酌被路过的人一撞,轻微的力道带着他趔趄后退半步,下一秒又被杨茴拉住。 杨茴是被混乱的尖叫声闹醒的,反应一瞬间, 来不及顾忌其他, 下意识就要带着郁酌出去,完全没注意到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柯谨。 「快走。」看见本就离的不远的丧尸越来越近, 她声音急促。 那个被咬的女孩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白扩散,不断有新的人惨叫着倒下。 然而很快,杨茴瞥向郁酌,看见令人悚然的一幕。 不远处,一点点靠过来的丧尸,本该将手伸向离它最近的郁酌,可两三步后,它只僵硬地朝这边偏过头,没有动作。 似乎是在辨别气味。 刚变成丧尸的女孩眼球泛黄,瞳孔失焦,汩汩涌出的鲜血在地面汇聚,看不出视线落在哪里,而后,它似乎闻出什么,咔咔地转了一下脑袋,随即转身离开。 它并没有攻击郁酌的意向,而是扑向其他人。 「你……」 第147页 怔愣中,杨茴唿吸加重,心底沉了沉,神色复杂地看了郁酌一眼。 郁酌半垂着眼,同样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读懂了杨茴眼神中的含义,倒是反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没说话。 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 嘈杂声里,挤在门口的人满头是汗,拼命按着开关进行验证,平日里灵敏的识别系统在此时似乎变得极为缓慢,时间不断拉长,视线都被红色铺满。 有人摔倒后被踩住,痛唿中再也没能站起来,更多人惊慌失措地朝着出口跑去。 这次被咬伤的人丧尸化速度异常的快,虽然也有人出手反击,但病毒仍然迅速扩散。 几秒钟前给予庇护的安全屋瞬间变成折磨人的熔炉。 推搡之下,杨茴根本拉不住郁酌,转眼就被人流挤到另一头,两人分散开来。 郁酌一晃神,只听到她急切地叫了几声自己的名字,很快就淹没在其他声音里,没动静了。 他也不太着急,只站在原地,思索片刻,目光转向躲起来却一直没走远的柯谨,语调微高地询问:「这也是你们做的?」 「这可和我们没关系啊。」柯谨举起双手,立即否认,表情却是不以为然。 听出对方的潜台词,郁酌皱了皱眉。 这次的意外,显然也是在对方的计划里。 但无论如何,这里的动乱的确不是他们造成的,说到底,还是基地不久前从实验室带回来的那批培新型试验品惹的祸,而他们做的只不过是冷眼旁观,等待这一切发生,以便趁虚而入。 郁酌扬了扬眉,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想要离开,却被柯谨上前紧紧攥住手臂。 他认真道:「郁酌,你得和我一起回去。」 「回哪里?」 被他拦住,郁酌意味不明地抬眼,对上柯谨的视线,不满地反问他。 其实在打量对方时,他还是会有一瞬间时空颠倒的感觉。 几年之前,灾难还没有发生,两人关系算得上好,成天混在一起吃喝玩乐。 郁还峥虽然时常神经质,但那时还没和他闹翻,也相安无事,在郁酌看来,对方在物质上的确是有求必应的监护人。 除去争吵,郁酌是实打实地过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爷生活。 他疯,柯谨也疯,两人凑在一起净干缺德事。 三天两头的,每次闹出什么事情来,郁酌只能乖乖在家挨训,消停两天后出门一见面,才发现柯谨更惨。 对方被揍的鼻青脸肿,却完全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被郁酌嘲笑时,他说:「老头子觉得我给他丢脸了呗,下手狠了点,小事一桩,老子三天后还是一条好汉。」 柯谨语气轻狂地发话,扯到伤口后又龇牙咧嘴,却是眉飞色舞的,似乎只觉得玩得快活就行,没什么事能压倒他。 然而此刻,他已经将所有外放的情绪收了个干净,头髮剃得微短,摸爬滚打后更加瘦削,以前那些年轻气盛的形容词都不再和他有关。 柯谨请求地、愧疚地、听从指令地,再次重复说:「郁总说了,你必须回去。」 「我拒绝。」 在郁酌出声回答的同时,滴滴一响,安全屋大门终于打开。 其实距离第一个女孩被咬仅仅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困在里面的众人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浑身的冷汗都要凉透了,被这一声门响救了命。 没有任何犹豫,郁酌甩开柯谨的手,顺着人流走向出口,却没往人群里面挤,很嫌弃似的,不远不近地站着。 突然,耳边又是一声惨叫。 郁酌也被这声音惊了一瞬,循声转头去看。 之前出言讥讽,又和杨茴争执的高瘦男人在拥挤中被人狠狠撞翻,一头撞到丧尸脚下,瞬间吓软了腿。 丧尸也敏锐地发现他的存在,一口咬住他的裤管。 男人拼命缩腿朝后躲,只觉得马上要被血腥味扑了脸。 「救,救命……」他声音都在抖,结巴地求救,又不敢太大声,脸唰的一下惨白。 没一个人敢靠近他。 郁酌看他几秒,眼珠动了动,不知道想到什么,步伐一顿,只笑眯眯地在一边冷眼旁观。 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举起枪。 「砰——」 枪响声把所有人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过来,见到这边的情形,不禁面露震惊之色。 没人能想到,开枪的会是看起来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郁酌,见他顶着这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拿枪的手却稳的不得了,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我操……」 郁酌这枪只打断了丧尸的一只手。 男人吓得肝胆俱裂,本以为自己要得救了,谁知他刚喘了口气,希望又立即落空,哆嗦着往后爬。 郁酌抱歉地看他一眼,也没管对方有没有闲心听他说话:「不好意思,打偏了。」 于是枪又响了第二声、第三声。 几秒钟的时间,郁酌把那只丧尸各种地方打了个遍,唯独瞄不准它的脑袋。 丧尸失去手臂的支撑,撕咬着压在男人身上,血飞溅他一脸,腥臭刺鼻。 白森森牙齿贴近男人的喉管。 郁酌再次扣动扳机,声音一空,发现子弹被他用光了,视线微移。 「没子弹了,这可不能不怪我。」 柯谨看了一阵热闹,俨然习惯了郁酌这幅做派,见他撒手不管,还是开枪把丧尸爆了头,转头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第148页 然而郁酌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撤后一步。 他拧断身旁一只丧尸的脖子,又弱柳扶风地捂了下胸口,朝柯谨伸出手:「我没武器了,把你的枪给我。」 太久没有活动,加上病毒使身体僵化,郁酌一动就手酸,最终还是难忍地停了手。 柯谨:…… 他算是明白了,郁酌就是奔着他这把枪来的,怔了几秒,甚至恍惚间在他身上看见郁还峥的影子。 然而细看又截然不同。 他无奈地把手里的枪递过去:「这本来就是老闆让我带给你的。」 说话间,柯谨暗暗琢磨,出发前,郁还峥特意提了一句多带把枪,当时他还觉得没必要,现在看来,他还真是了解郁酌, 一切都发生的极快,不少人围观了全程,目瞪口呆,甚至觉得身上隐隐作痛,匆忙收回视线,见郁酌看向这边,不禁躲得更快。 「我操。」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声嘀咕,感嘆道:「太残暴了。」 郁酌怕一会儿被段煊问东问西,没让身上沾到血,接过枪用衣袖擦了擦,抬腿往外走。 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扔了那把空枪,也受够郁还峥的摆布,离开安全屋后,顺着声音往基地大门走。 防护区出了事,丧尸和逃命的人群一起涌出来,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向四处,枪响和尖叫声融成一片。 房屋倒塌,远处浓烟滚滚,传来刺鼻的烧焦气味。 郁酌没管跟在身后的柯谨,挑着人少的地方走,抬眼打量四周,又不经意看见几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分散在角落。 他就知道。 - 郁还峥只带了一小队人,却如同基地的主人,大摇大摆地闯进来,随即被基地首领常旭挡住去路。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绷。 常旭让人带队去清理丧尸,又看向对面的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郁还峥像是没听出他的怒火,面不改色地回望过去,又好言好语问他:「需要帮助吗?这些麻烦我都可以解决。」 常旭咬牙,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儿栽了跟头。 当丧尸□□,围墙炸毁,他知道是郁还峥没死心,有了动作,却并没觉得有异常。 直到有人慌张地告诉他,基地安全区突然有人变异,转眼就乱成一锅粥时,他表情微变,什么都想明白了。 自从从实验室培养皿中带走那些东西,常旭已经有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心理准备,也格外小心,严格隔离了那些参与行动的人,按理说万无一失,但是—— 「你这个疯子。」 他毫不怀疑,如果没达成目的,这人甚至会面不改色地和他们同归于尽。 郁还峥只是微笑:「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谈了吧,你没有拒绝的能力。」 「你搞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那些东西?」 「是,但也不止。」 段煊站在一旁听两人对话,手指却微微收紧,听郁还峥谈及目的,面容更加冷峻,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来不及思考,他就听见对方不紧不慢补充。 「除了那些试验品,研究员和研究设备,数据数据……我要你们的全力合作,还有……」 郁还峥目光落在某处角落,扶一下眼镜,冷静道:「我要他。」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过去。 目光尽头站着一个人。 看见郁酌的瞬间,段煊眉头一皱,心底却毫不意外他的不省心,对上眼神后,又忍不住冷着脸瞪人,恨不得直接质问。 不是让你老实待着吗? 心里这样想了一秒,他忍不了了,朝郁酌走过去。 「你……」段煊心里冒火,然而走近之后,被对方牵住手,原本严厉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没受伤吧?」 郁酌沖他笑,摇头。 算了。 段煊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说这两个字,泄了气,仔细观察郁酌是否受伤。 检查完之后,他转过脸,似是厌烦,气息也变了变,看向郁还峥的眼神泛着冷,周身俱是蓄势待发的躁意。 不等郁酌开口,段煊替他回答:「不可能。」 郁还峥动作顿了顿,视线却略过他。 「小郁。」 他像往常一样叫郁酌,言语间,冰凉的镜片闪过寒光,遮盖住情绪。 「以前的事情,我可以向你道歉。」 郁酌眯了眯眼,闻言和他对视,心中思绪莫名。 道歉? 为了他的欺骗,利用,还是追捕和威胁? 又或者,是为了十几年前别有目的的收留,在自己身上做过的实验,严厉的教导、和偶尔溺爱的纵容。 郁还峥本就没指望他回答,见他不应声,继续道:「你了解我,我也很了解你,你应该清楚,我们之间并没有真正深刻的仇恨。」 「现在我能救你,你也能帮我,这不是很好吗?」 郁酌仍然沉默,似是在细细斟酌。 半晌,他上前一步。 「郁酌。」 段煊声音头一回有些抖,死死盯住他,心中各种想法翻滚,扎的胸口发闷,却没把人拉回来。 这件事他做不了决定。 也许郁还峥真的能救郁酌,但他到底能不能相信? 当时知道了郁酌身体异变的真相,段煊选择立即把人带走,正是因为心存疑虑。 第149页 ——郁还峥口中不知道哪句是真话,如果郁酌落在他手里,他翻脸不认人,郁酌便是羊入虎口,完全变成试验品,没有逃脱的希望。 可现在看来,郁还峥的确对实验有更大的把握,能迅速加快研发药剂的进程。 他们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见郁酌有所反应,郁还峥缓和了神色,有些满意,察觉出什么后,眼中又隐隐闪过瞭然。 隔着一段距离,穿过其他人的身影,郁酌能清晰看见郁还峥波澜不惊的神情。 他问:「你希望我原谅你吗?」 郁酌是个很记仇的人,更不喜欢对方这样的办事方法,让人噁心,也让人憋屈,因此表情十分不好看。 郁还峥没出声,只朝他点点头,微笑。 郁酌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随后脚步一顿。 他毫无徵兆地抬起手,指尖收紧。 黑洞洞的枪口瞄准对方,其他人都是一惊,骚动声四起,郁还峥却连动也没动一下,似乎毫不惊慌,神色也没有发生改变。 下一秒,没给人反应的时间,子弹破风,连空气也被撕裂开一道口子。 郁酌说:「这才是真正的道歉。」 第69章 平静 几分钟前。 其实从离开安全屋, 在基地门口看见来者不善的郁还峥时,郁酌便远远打量他半晌,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紧接着, 瞥见对方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又收回视线,确实还是气的牙痒痒。 也是在那一瞬间,郁酌蓦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自他有记忆起, 郁还峥一直是他的监护人, 仔细算来, 这人的态度变化经歷过几个不同的时期。 起初,郁酌年纪尚小, 几乎不太能记事, 就能隐约感觉到对方对自己明晃晃的恶意, 并不是简单浮于表面的憎恶,也不是表露在行为上的打骂虐待,而是毫不在意、漠不关心戏嚯、观察甚至是研究。 这样的态度说不清维持了多久,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似乎是突然之间, 郁还峥变得有些不同。 ——他似是改变主意,真的开始承担起『严厉家长』这个角色。 但那也是郁酌最受不了的一段时间,对方就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追赶着,也可能是有某个他没发现的契机,总之,每天睁开眼, 等待他的除了训练还是训练, 严苛到让人难以承受,黑暗中的鲜血编织成长河, 稍不顺对方的意就会受到惩罚。 那一阵郁酌偶尔在心底怀疑,郁还峥是不是从研究数据里发现端倪,打定主意要把自己训练成手底下最锋利的武器。 为了逃避训练,他什么手段都用过,撒娇吵架装可怜,连装病也试过,最终的结果也只是立即被拆穿,没有任何作用。 就这样又是几年,他发现郁还峥好像再次改变了想法。 他逐渐放宽了约束,虽然对郁酌的生活不算特别上心,但除了在个别事情上很坚持,其他方面,可以说是有些溺爱他。 不管当时正处于叛逆期的郁酌闯出什么祸来,他也只是言语上敲打一番,却仍然是微笑着,处理事情时神情不见变化,显得心绪深沉,使得旁人根本无法窥见他的意图,手段比从前更加让人胆寒。 有人在背后讨论过:郁还峥这人,估计不管面对什么局面,都不会真的有勃然变色的时候吧。 郁酌悄悄翻白眼,心道其实是有的,比如很久之前,他不服管教,郁还峥其实也偶尔拿他没办法,被气得眉心直跳。 不过比起之前,郁酌倒是希望他一直保持这样的散养状态。 直到最近几年,变故发生,他发现郁还峥隐瞒了一些事情,关于他的父母。 郁酌打听了很久,翻来覆去想不明白,想要问个清楚,却始终得不出结果,两人的关系也因此一度闹僵,渐渐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是他决定自己去查。 而老天似乎也在帮助他,没过多久,丧尸危机爆发,情形复杂,郁还峥那边也出了不少事情,几件事之中隐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郁酌趁着对方让他转移住处的空档,无声无息地熘了。 至此,他真正进入末世。 时至今日,郁酌知道,郁还峥和他父母之间没什么对错,而自己原本也不是在期待中出生的孩子,在他们眼里,自己的重要程度说不定还不如一份实验报告,他不会傻到因为这件事要和对方划清界限。 但他更清楚的是,对郁还峥来说,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作为特殊的实验品被留下,即使对方的态度一变再变,但不变的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需要收集他的血液样本,日復一日从未间断。 郁还峥的实验进行了数十年,规模庞大,耗费无数心血。 即使后来逃脱时,他对郁酌穷追不捨,表面上说希望能够治好他,但最终支撑他行为的仍然是贯彻一生的x-03研究。 郁酌也深想过,退一步讲,即使郁还峥在多年的养育中对他有了一点感情——他当然不否认这点感情,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不可能因为这一点点的可能性,去试探郁还峥的行为动向。 他向来怕麻烦,想清楚这些事,也知道了该作出什么选择。 不过…… 喧嚣声中,郁酌站在原地眯了眯眼,思绪繁杂,耳尖被风吹得发冷。 各种记忆拼拼凑凑,无数块碎片重新涌动着合拢,拼凑成一块完整的镜面,倒映出对面人的身影。 第150页 砰! 子弹穿透皮肉的那一刻,空气也凝固一瞬,旁边的人被枪声震住,怔怔地循着声响看去。 段煊率先反应过来,来不及多想,两三步走到郁酌身边,将人拉到自己身后,以防对面突然发难。 「郁酌!你——」 很快,追上来的柯谨意识到他做了什么,神色一变,急促地冲上前,却被段煊冷眼挡了回去。 其他人也回过神,隐隐躁动,四处本就一直漂浮着血腥味,经久不散,这时候有人中枪,墙外的丧尸被声音气味刺激到,也嘶吼着愈发激动。 郁酌却不慌,低声对段煊说:「放心吧,没事。」 目光所及之处,郁还峥伤在大腿,并没有生命危险,被一旁的人扶住才勉强站稳,脸上血色尽失,但仍然冷静地吩咐人帮他处理伤口。 除了在受伤的那一刻吃痛皱眉,他神情中看不出恼怒,而是忍着冷汗再度出声。 他看向郁酌:「你说得对,我接受。」 嘈杂噪音几乎掩盖说话声,局面一片混乱,旁边的常旭也瞠目结舌,显然没意料到他们处理事情的方式,也没想到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但很快,旁边有人赶来对他说了句什么,他表情顿时变了变,情绪也明显松下来。 郁酌没注意来人说了什么,却也能猜出个大概,这是等到救兵了。 一个基地能壮大到一定程度,少不了各方面势力的支持,多重关系盘根错节,有人出手帮忙并不稀奇,因此常旭先前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不过郁还峥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就像他之前所说的,他了解郁酌,郁酌也同样了解他。 他能任由这些事发生,就一定会有所准备,现在看来,就算是上面的人来了,不管谈判多少次,面对算计和深不可测的利益,他们最终的选择也只会是合作。 这也是郁还峥的另一个目的。 郁酌撇撇嘴,心想这人真是心机深沉,只打伤他一条腿有些亏了,但也只能这样。 毕竟对方要是死了,说不定以后他真得变成丧尸。 他可不想看到几年之后,明明自己变成毫无意识的怪物,还要被段煊偷偷摸摸养在家里的画面。 太变态了。 思来想去,他轻轻点头:「我们一笔勾销」 - 闹剧总有结束的时候,纠缠在一起的各种利益牵扯也总会被理顺,走向一个有人满意也有人被迫满意的结局。 郁还峥步步紧逼,常旭也不是会服软的人,闹不好了真鱼死网破,双方最后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只能在交涉下选择各退一步。 而郁还峥之前採用雷霆手段进行逼迫,除了为样本,在某些程度上也是想逼出常旭背后的人,现在谈妥了,握手言和,常旭虽然气不过,但从之前基地的情况看来,他独吞样本也不会有收穫,只能忍了。 毕竟不管多大的冲突,他们最大的敌人始终是丧尸。 在病毒不断的改造下,世界摇摇欲坠,怪物占据大面积的生存空间,地面塌陷,气候异常,毫无规律的天灾和混乱的社会秩序一点点冲击着人类的生活。 为了研究,郁还峥逐渐把势力迁移过来,重启实验室,并时刻关注着郁酌的情况,基地也不断接收新的倖存者。 连续几个星期,段煊都在因为药剂的事情忙前忙后,整个人瘦削不少,侧脸轮廓分明,胡茬也愁得直往外冒,成天脚不沾地。 郁酌倒是无所事事,只是需要定时检查身体——以及被扎针。 傍晚,日暮西山,屋内的光线缓慢后退至窗沿。 隐约听见楼下的脚步声,郁酌缓步到窗边,拉上窗帘,眼看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而后熟练地上床,缩进被子里,装出熟睡的模样。 下一秒,门被轻声打开。 微光泄进来一缕,又立即顺着门缝撤回去,室内只剩下起伏的唿吸声。 郁酌没睁眼,却能感觉到段煊放缓脚步,走到床边,伸手时衣服摩擦出声响,窸窸窣窣半晌,额前一凉。 对方在测他的体温。 带着寒意的触感转瞬即逝,等了一阵,他却始终没感觉到对方后续的动作,只能压着情绪,希望他赶紧走,最好忘记今天还要打针,就这样混过去最好。 郁酌努力听着,寂静中,段煊似乎一直在旁边站定,目光落在他脸上,暗含打量,像是在观察他是不是真睡着了,在黑暗里格外灼人。 等了又等。 半晌,他终于听到对方小声说了一句:「睡着了?」 紧接着,又自言自语似的,「本来想着等会儿出基地办事,可以一起去外面透透气,既然已经睡着了,那就算了吧。」 ? 没等郁酌细想,话音落下,一串脚步声后,门锁咔哒一响,房间里顿时没了动静,安安静静,什么也听不见了。 ?? 什么算了。 郁酌急了,眼睛先是睁开一条缝,见人确实走了,立即翻身坐起来,被子堆栈在手边,捂了半天的暖和气也慢慢冷却,想要下床又有些犹豫。 然而下一秒,「咔——」 门再次被打开。 郁酌一抬头,就看见段煊倚在门边,半笑不笑地盯着他看。 「……」 看来丧尸病毒让他连脑子也退化了,这么拙劣的戏码也会被骗,郁酌暗暗找补,又心生怨念,压着眼皮,没说话,只闷不吭声地回望过去。 第151页 「这可是你自己醒的,别想和我发脾气。」 段煊捏捏他的脸,一靠过来,风尘僕僕的气息就将人笼罩住。 他连衣服都还是昨天那一件没换,周身萦绕着极淡的血腥味,脸色疲惫,手指没什么温度,指腹粗糙,眼中却带着笑:「好消息,药有进展了。」 见躲不过,郁酌安安分分地被按住扎针,又忍不住开口追问对方之前所说的:「真的要出门?」 「当然是真的。」 药剂量少,全注射完也就几秒钟的事情,结束后,郁酌重新活蹦乱跳:「我们去哪儿?」 「对了,有什么进展?我还要打针多久啊,还有那个体检,真的很麻烦。」他话语不停,被督促着加了件外套,总算出了房门。 段煊一路回答他的问题,领着人去开车,两人路过办公楼,从窗户看见里面还亮着灯,段煊又脚步一停。 「有点事,先上去看一眼。」 刚走到门边,说话声就清晰地传出。 「早说了这样行不通,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常旭勐一拍桌子,大幅提高的声音从门缝一字不漏地钻出来,显然正在想尽办法说服坐在对面的人。 郁酌听乐了,却也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之前说过一笔勾销,他却并不打算和郁还峥有更多接触,顶多见面点个头,其他的就没什么必要了。 但尽管是这样,他也很乐意见对方被怼,压低声音,看热闹道:「又吵起来了。」 第70章 待续 这两人, 一个是满肚子阴谋诡计的笑面虎,另一个看着正直,其实脾气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争执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这段时间以来, 大到实验研究方向,小到一件日常事务的安排,他们都能起冲突, 导致各项进程一拖再拖。 这次也是一样。 对视一眼, 郁酌拽了一下段煊的衣摆, 两人站在门外继续听,虚掩的房门内, 常旭也还在劝对方:「真的, 我从一开始就提醒过你, 你设想的那种效果我们根本不可能做到,甚至最后会起反作用 ——以现在的技术,病毒和人体基因完全没办法进行融合,更不用提你说的进化,即使有个例暂时起效果, 最终也只会走向崩溃,就像……」 说到这里,他的话语下意识顿了顿,但很快就恢復如常,「所以我觉得,还是就按照我说的办, 彻底根除才是最好的选择。」 话音落下便是一阵寂静, 似乎经歷了片刻思考。 半晌,郁还峥终于出声, 却是说:「行了,你有功夫说我的想法行不通,还是先把基地里这些烂摊子收拾收拾吧。」 他这话一说出口,谈话算是彻底跑偏了。 「你还好意思提?」一阵拖拽椅子的声响后,常旭站起来,声音隐隐冒火,「这都是因为谁?」 「你是指那些无徵兆的变异者?」 窸窣几秒,郁还峥大概是换了个坐姿,不以为然道,「这件事,你该不会是想算在我头上吧,说清楚啊,他们感染病毒和我可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语气无辜,「是你自己贪心,非要带走地下实验室所有实验体,还放任自己手底下那些蠢货破坏培养皿,这才导致他们成为病毒携带者。」 「后面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以当时的情况,你明显是知道有问题,居然完全没打算叫停,办事也粗糙,难怪后来会出事。」 「你——」 话语一噎,常旭喉头哽住,也知道是自己理亏,事实上这些决定不是他一个人能控制,大多数时候受制于人,也确实是哑口无言。 但他质问的明明不是这回事。 又是一顿争执,渐渐地,里面声音终于低了下去,不太能听得见了。 郁酌靠在墙边,颇感兴趣地听了一会儿,又很快就觉得无聊,慢吞吞地转过头。 见他们一时半会还不打算结束,段煊也没再继续等下去。 他上前半步,趁着里面的话题暂缓,屈指敲了一下半掩的门,打断他们:「不好意思。」 声音骤然停歇。 半晌,看清站在门口的人,常旭先是沉默几秒,很快就轻咳一声,正色道:「有事进来说吧。」 他们要谈的事情大概关于基地或病毒,郁酌当然不会想跟着进去,在听见段煊敲门时就熘达着下了楼。 原本他打算就在楼下等着,谁知待了没多久,杨茴从这边路过,见他无所事事,先是问队长去哪儿了,接着想了几秒,笑着提议:「其他人刚出任务回来,正要一起吃饭,你要不要来?」 仔细算一算,他们似乎的确很久没有整整齐齐地聚在一起了——准确地说,是郁酌常常缺席。 听她这样说,郁酌眼睛亮了亮,心道段煊那边不知道多久才会出来,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傻等,没犹豫地说好啊好啊,留了句话便和她一起离开。 天色很快灰暗下来。 整座基地亮起夜灯,大门前的探照灯扫过每一个角落,点燃黑暗,以此抵御未知的危险。 饭厅中热气瀰漫,余思莹,蒋自明,汪和等几人都在,正热火朝天地胡侃。 见郁酌来了,蒋自明下意识就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见只有杨茴一人,意外极了。 他挤眉弄眼地怪笑一声:「难得啊少爷,队长今天怎么捨得放你一个人出来了?」 郁酌也笑起来,在桌边坐下,接过对方递来的水:「什么叫放我出来,他可管不了我。」 第152页 这话蒋自明是信的,毕竟这么久以来,他们两人待在一起,队长一直被拿捏得死死的,不禁啧了一声。 然而在开饭时,在蒋自明围着桌子倒酒,看见郁酌也举着杯子伸出手后,顿时苦起脸:「祖宗,他虽然管不了你,但肯定能管我们,要是你喝的东倒西歪的回去,队长非削死我们不可。」 郁酌眼尾微微一抬,冷白的脸也因为热气显出几分颜色,闻言,手却没收回去,反而更往瓶酒凑,「瞧不起谁?你们都喝趴了我也不会醉。」 一听他这话,旁边汪和倒是先来劲了,末世前花天酒地的斗志被激了起来,热血上头,哎哟一声,习惯性一拍桌子:「喝!让他喝!」 余思莹掰正他的脑袋:「喝什么喝,郁酌的身体情况你不知道吗,喝出问题怎么办。」 「我真的能喝。」郁酌坚持不懈地举着杯子,可怜巴巴,「没问题,放心。」 「真的可以?」余思莹目光怀疑,绕了一圈后看向杨茴,朝她确认。 杨茴:「可以是可以……」 汪和:「这不结了吗,给他喝吧。」 争来争去,没办法,这酒最终还是让郁酌如愿以偿地喝上了。 余思莹用手指比划出一段距离:「只能一点点。」 郁酌立刻点点头。 桌上几人话都不算少,吃饭间,很快就乱七八糟地聊了起来,话题从白天出任务时的琐事跳到最近天气很好,又跳跃回末世之前各自的生活。 灯光明晃晃地映照上桌面,色调偏暖,半透明的玻璃反射出模煳人影。 汪和就坐在郁酌旁边,半晌,不经意地瞟他一眼,下意识就想起来一件事。 两人刚认识时,郁酌在商场楼顶发现了他,他也得以从丧尸群的围困中逃生。 当时他就隐约觉得对方眼熟,心中有所怀疑,只是很快就被他的一句「父母双亡」打消了念头,半夜还坐起来想自己真该死啊。 然而直到和郁还峥碰了面,又经歷了之后的种种事件,汪和就是想装傻也不得不明白过来——自己当时还真没认错人。 「哎。」 他戳戳郁酌的手臂,心里想着,就把话问了出来,「我们以前就见过吧,你那时候干嘛不承认……」 「没什么好说的。」 见他问起,郁酌也不意外,眨了眨眼睛,表情不变地补充道,「再说了,我也没骗你啊,我爸妈真的去世很久了。」 汪和:「……」 这能一样? 他张了张口,又顿住。 一时没话说了。 其他人也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蒋自明乐了,问汪和:「你们以前真认识啊?」 「少爷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话一出,汪和却又是一顿,像是被对方问住了。他表情难言地变了变,欲言又止好半天,心里默默道,那可是大不相同啊。 郁酌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没说话,只笑眯眯地看他。 被他这样一盯,汪和干笑两声,原本模煳的记忆陡然间变得清晰。 气氛到这儿了,他酒意上头,恶从胆边生,低声说:「他那时候可比现在难伺候多了,真的,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就容易多了。 「你们是没见识过,就我们认识的这一大圈人里,根本没人敢招惹他,一点不顺就能闹得人仰马翻——」 汪和的话一点儿没夸张。 末世之前,郁酌正处于盛气凌人的青春叛逆期,打扮招摇,处事也招摇,整个人看一眼就极具攻击性,又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对。 说着说着,汪和又发现了什么,迟疑间看了郁酌一眼,正好对上对方的视线,勐地惊觉——他好像现在也是这样。 灯光柔和,几缕浅色倾洒至脸庞。 郁酌眼睑下投射出小片阴影,他语调不满:「干什么干什么,也没有这么严重吧。」 说实话,郁酌觉得自己以前性格也挺好的,和现在没区别。 他扬起眉,半真半假道:「那些人有事求我,所以讨好我,不付出点什么就把事办成了,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汪和被他这幅神情晃了一下视线,思考之下,居然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有道理。 操。 话题很快被带了过去,而另一边,段煊这一进去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暮色沉沉,终于过来接人。 刚一进屋,他视线移动着四处寻找,下一秒,一个满身酒气的人影就扑进怀里:「段哥。」 「来晚了,抱歉,没想到会耽误这么久。」 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唿,段煊扶了郁酌一把,刚背过身,对方就熟练地用手环住他的脖子,带着热意的,沉甸甸的重量压上来。 周身树影模煳,路灯明灭,月色洋洋洒洒地铺满路面。 屋里的暖气蒸得人脸热,直到出了门,温度才逐渐散去,郁酌眼眸润亮,沾染着酒意,连苍白的皮肤也有了生气。 「怎么喝这么多?」 唿吸扫过颈侧,段煊背着他,语气带上几分笑,微微偏过头,「喝醉了吗?在你完全好转之前,不能再喝这么多了。」 「没有。」 郁酌小声和他咬耳朵,「喝什么醉,我千杯不醉。」 说是千杯不醉,他嘀嘀咕咕了好一阵,然而还没等回到房间,就已经逐渐昏昏欲睡。 第153页 除了偶尔睁一下眼睛,直到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塞进被窝里,郁酌都十分安静,眼皮沉重地没再提什么要求。 - 翌日一睁眼,时间已近中午,两人收拾一阵,终于按昨晚约定的出了基地。 这段时间温度骤升,热烈的光线透过车窗扫进来,亮处隐隐发烫。 车速不快,郁酌靠着椅背,向后躲避强光,接着偏了偏头开口:「段哥,我们要去哪儿?」 「先去附近的几个基地。」 情况在不断变化发展,随着活动空间压缩,丧尸病毒总会逼着人们重新走到一起,建立新的秩序和关系。 联繫其他基地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和从前的争夺与侵占不同,而是真正的资源交换和合作。 「常旭已经和他们约好了,这次只是先了解一下情况,不会久留,不过以后就说不定了。」 「懂了。」 郁酌余光瞥向窗外,笑起来:「打好关系呗,以后他们两个再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就可以找人举手表决了。」 路途较远,两三句话后,郁酌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 是一个从废弃商场淘来的老旧相机,之前他身体状况最差的那段时间,段煊三天两头带点什么东西回来,他都不太提得起兴趣。 除了这个几乎已经被时代淘汰的东西。 「段哥,给你照张相。」 周围都是荒山草地或稀疏的人家,一条大路望不到头,车辆飞快地穿行而过,尘土飞扬。 郁酌微微后仰,举起相机,镜头瞄准,将对方的侧脸框进四四方方的屏幕里,弯着眼睛招唿一声。 段煊也配合地没再有大动作,快门声后,却好半天没听到对方的声音,余光看向身旁:「怎么?」 「帅。」郁酌吐出一个字。 闻言,段煊一愣,随即压了压眉,很轻地笑了一声,半晌,减下车速,缓缓将车停在路边。 他拿过相机往前翻,除了最新的这几张,其他全是郁酌各种时候的留影。神态动作各不相同,但不变的是,他永远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将鲜活的情态保留下来。 「小段哥哥,你好上镜。」郁酌凑过来,「以后多给你拍。」 段煊却觉得,郁酌才应该更多地出现在镜头下,无论是光鲜的、日常的、撒娇的、无精打采的、神采飞扬的。 都是值得被保留下来的珍贵时刻。 两人重新上路,车轮轧过因干燥而开裂的路面,飞驰间捲起尘埃,千疮百孔的汽车伴随喧嚣而具感的车载音乐,有人开口:「太老土了,能不能换一首,」于是短暂安静后响起新的曲调。 路边趿着脚的丧尸被噪声惊扰,张望着,缓慢向前移动,随即被一枪结束早该停止的生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