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的品格[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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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师的品格[]》作者:待云起【完结】
文案
谢红苗在课上没收了本纯爱修仙小说:
男一娇妍如花,善良柔弱,受师父欺辱,遭反派囚禁;
男二明朗如月,气运之子,与男一杀了师父,与反派同归于尽;
反派凶暴如兽,人妖混血,被师父打压,又误杀生父,最终黑化,大杀四方。
然后谢老师穿书了,穿成了他们仨共同的这个师父,还带着个全程引导的管理员y。
手握剧本,谢老师决心展现为师的品格,给他们以爱的教育。
1.谢红苗:好好爱自己,做你自己想做的。
男一钟紫衣痛快地挥剑报復,
然后月下相见:我有…一个秘密要说与师父听。
2.谢红苗:这便是你的狼妖生父,以后山长水阔,就此别过。
狼妖生父:这么悲情做什么,一起来嘛!
反派郎玄:▼w▼
3.谢红苗:所以你的气运是因为你的梦?包括你写的东西?
男二许梦白:没错,那师父能够预见是因为什么呢?
谢红苗:!!!
幻境中人:好了,你的作家男朋友来接你了。
谢红苗:???
4.还有原主的掌门师尊沈青珉:你只要好好地待在我身边。
谢红苗:是大家穿书都这么难,还是只有我这样?
管理员y:你好,本人不在线,有事请留言。
谢红苗:(╯°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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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改变徒弟们的命运,
获,得,他,们,的,爱,戴。」
谢老师的穿书目标最后完成了一半,
……
他获得了他们的爱。
万人迷受,cp为郎玄,前期他出现不多,因为谢老师还有他的教育事业嘛。
古早口味,有甜有,也有悬疑与虐。
已经完结,期待大家的收藏与评论鸭~
内容标籤: 仙侠 穿书古早 师徒 万人迷
主角:谢红苗 ┃ 配角:男一钟紫衣,男二许梦白,反派郎玄,掌门师尊沈青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成男一男二和反派的师父
立意:冲破成见、贪慾和畏惧,勇敢爱人爱自己
第1章 穿入小说(一)
「就当是一场梦,醒来还会很感动。」虚空中的声音说道。
内容是劝说,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
让谢红苗想起,一个年轻男人,半打着呵欠,翻着他们主管发下的「应对顾客常见话术」的画面。
早在对方说着什么「晋江」,「穿越到另一个世界」时,谢红苗就想打开反诈app。
然而自己真的是被一本小说吸了进来,眼下正漂浮在浩瀚无边的黑暗中,四周还有潺潺的流水声响。
「而且你放心,」管理员y继续循循善诱,「你在书里呆五年,晋江系统还会把你送回来的时间点,保证分毫不差。」
「……」刚听完反诈讲座谢红苗选择保持沉默。
「那好吧,等我念完下面的文字,」那声音终于打算妥协了,「说出你的名字和『自愿放弃』四个字就好。」
「这是一个崇尚修仙的世界,这是一个人妖对立的世界,这是一个刀光剑影的世界,这是一个爱恨交错的世界。千年之前一个被称为「云中君」的神秘人物将吸纳天地灵气、转为自身灵力的方法传授于世人,此后……」
声音突然停住了。
就在谢红苗以为他是不是哪个字不认识的时候,对方紧接着开口:「晋江系统传送已开启欢迎您来到这个世界管理员y将全程跟随为您引领。」
谢红苗:???
语速飞快,没有标点,当谢红苗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时,黑暗迅速退去,眼前已是一片耀眼的白光。
然后……就穿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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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天天都有人穿书,可能是作者坑了太久,罪有应得,穿了;也可能是读者很有想法,跃跃欲试,穿了;又或者是绑定了一个系统,身负重任,要打怪积分。
谢红苗感觉自己穿得有点冤。
这事还得从头说。
谢红苗,一名高中语文教师,男,二十八岁,普普通通。
非要说不普通的话,他们学校教语文的男老师不多,他就显得比较突出,加上相貌清秀、性格温和,又有些学识,一直以来颇受学生的欢迎。
然而近来几天,上课时总有几个女生低头不听讲,还憋着笑窃窃私语。谢红苗看出是在看课外书,本想提醒她们自觉,谁知到了今天,连学习委员都沦陷了。
于是谢红苗就把书没收了。
书的封面画着云山雾罩,还有一柄剑漂浮在半空,书名是《修仙之衣香剑影》。
「哦,『衣香鬓影』再加上『刀光剑影』,」谢红苗看了眼,随口道,「所以是个修仙加恋爱的故事么?」
教室里有了小小的笑声。
谢红苗心想也是,情窦初开又充满幻想的年纪么。
看到书名上方还有一行小字,又问:「那这个『晋江纯爱』是什么意思?」
女生们都笑出了声。
学习委员很不好意思地回答:「谢老师,『晋江』是个小说网站……『纯爱』就是……男男……嗯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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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谢老师破音了。
这下不只女学生,男学生们都闹笑起来。
血好像都冲上了头,耳边嗡嗡作响,谢红苗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听觉。
……是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这个年纪的学生又充满好奇,知道这些也是寻常。
不是他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
他没有暴露。
是的,谢红苗,根正苗红的一个男老师,他喜欢……男人。
这是一个他竭力隐藏的秘密,对所有人。
老师这个职业他很喜欢,可以发挥自己的专业所长,可以和学生一起成长,生活单纯又平静。
他已经做了六年的老师,希望可以长长久久。
哪怕总是一个人。
因为这个插曲神思恍惚,等谢红苗下班到家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包里不仅是课本和教案,还把那本「修仙纯爱」小说也一起带回来了。
放在桌面上尤为醒目,好像在对他说:「yo~」
出于好奇,谢红苗打开书读了起来。
如他所料,这是一个修仙加恋爱的故事,但是真正展开,却是一个让人嘆惋的悲剧。
小说的男一名唤「钟紫衣」,原是富贵人家的小妾之子,从小跟着自己的娘亲受了不少磋磨,十五岁时被上门收徒的追云派测出是单水灵根,纳为弟子。
他美貌出众、心地纯善,引来了不少爱慕者,却也触动了许多不轨之心,其中便有他的师父。
好不容易解决了师父,又被嗜血疯狂的反派囚禁在身边。
最终反派与男二拼死一战,同归于尽,男一将这悲剧全部归咎于自己,将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与男一惺惺相惜的男二叫「许梦白」,是他的同门师弟,为人乐观洒脱。
这个男二还有个特点,是这个修仙世界的「气运之子」,通俗点说就是整本小说的金手指得主,每每能化险为夷,收穫奇遇。
谢红苗一直怀有期待,希望他最终能扭转干坤,和男一双宿双飞,却迎来了全灭的结局……
而且,直到「全文完」三个字出现,男一和男二甚至都没有互相表白过心迹,看得谢红苗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要拍碎桌子。
最后是小说中的反派郎玄,虽然杀人无数,血流成河,但一路读下来,谢红苗却也无法对他生出憎恶之情。
小说中这个崇尚修仙的世界,还有一个设定就是人与妖的对立,偏偏这个郎玄就是人与妖所生。
他歷经不幸与痛苦,直到遇到了善良的男一,得到了一点温暖。他将对方视为生命中唯一的光,为他加入追云派,后又阴差阳错为他误杀了自己生父,最终彻底崩溃,黑化成了大反派。
这三个主要人物,小说对他们的形容,分别是「娇妍如花」、「清朗如月」和「凶暴如兽」。
但是在读的过程中,谢红苗印象最深的却是一个配角——他们的师父。
是的,这三人的师父都是同一个人,而且是全书中谢红苗觉得最可恶的存在。
他身在修仙名门,资质有限,于是便想了些歪门邪道的办法。一开始收徒,他就没抱着好好教授的念头:收男一是看中了他的美貌与单纯,预备作为炉鼎;收男二则是看重他的气运,想要加以利用。
至于反派,是追随男一而来拜在他门下的,因为「无用」就遭到了他的百般刁难与羞辱,这也是促成反派后来黑化的重要原因。
总而言之,这就是个恶师父,老师中的败类。
而他与谢红苗的名字仅一字之差,名唤「谢红瑶」。
谢红苗可以笃定,如果这个师父换一个人,男一、男二和反派就不会落得书中全灭的结局……
这么想着,不经意间,一滴眼泪落在了书页之上。
而当他拿起纸巾想去擦拭书页的时候,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
然后他漂浮在一片黑暗虚空中,听到了自称「管理员y」的声音。
……
「你做什么!」谢红苗冲着不守信用的对方唿喊,下意识地挥动了一下右手。
只听「啊」的一声,稚嫩的惊叫伴随着清脆的瓷器摔碎的声响。
耀眼的白光过去,眼前已有了色彩。
红色的袍袖缓缓落下,露出一只白皙细腻的手,每个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光洁。
一个约十一二岁的古装男童正跌坐在地,身旁散落着茶壶茶碗的碎片,热水冒着裊裊咽气,将他的手背都烫红了。
他却全然不顾,立刻跪到谢红苗脚下,连连道:「真君息怒!真君息怒!」
谢红苗怔住了:「你没事吧?」
正要伸手去扶,管理员y的声音勐地从脑海中响起:「留神!你现在在谢红瑶的身体里,差别太大会引人怀疑。」
谢红苗:「……」
若是这人在眼前,谢红苗都要不顾自己老师的身份,恶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了,强行把人发配到书中的世界,还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个角色!
但眼下不是争执的时候,眼见得跪着的小童双目圆睁,正惊讶地看着自己,谢红苗忙话风一转:「没事还不滚去重新沏茶来?」
根据小说《修仙之衣香剑影》,谢红瑶脾气暴躁,对待服侍者唿来喝去、非打即骂,身边换过许多小童,钟紫衣遇到的叫「二十六」,说明之前已经赶跑了二十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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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虽然心下不忍,却不能贸然对对方和颜悦色。
伸长脖子看他走得远了,方松了口气,这才在脑中质问管理员y。
对方又给他念了一通「来都来了」的劝说。
穿越到小说中,本是奇特的经歷,更何况这里还有牵动了他心绪的角色。
谢红苗也只得既来之则安之,开始观察身边的环境。
自己的身体此时正斜靠在一张红木靠椅上,身着绣工精美的丝绸红衣。架上宝瓶玉雕,墙上字画书法,看来十分奢华。
往前望去,双开的木门下绿意葱茏,还是一户独门小院。
谢红苗左看右看,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自己脑中的管理员y也正跟着自己的目光观察四周,看得起劲。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呢?像谢红瑶那样做很多恶事,然后被钟紫衣和许梦白一起杀掉?」想到这,谢红苗不禁皱起眉头。
「不必如此。」管理员y解释,「学他只是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但你拥有许多自由,好多穿越者都会改变原来的世界线,比如代替男一和男二相恋,或者带着反派双宿双飞……」
谢红苗震惊了:「这也可以?那这本书还存在吗?」
管理员y没有回答,却好像笑了一下。
谢红苗消化了下自己得到的信息,既然要成为谢红瑶,那当务之急是:「那现在是小说的什么时候?」
管理员y回答:「闭上眼睛,你眼下就是谢红瑶,可以搜寻他的记忆。」
谢红苗照做了。
一瞬间,许多画面纷至沓来。
谢红瑶的记忆是从十三岁开始的。那年他所在的村庄被妖物屠杀殆尽,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据说是无意中救了赶去杀妖的现任追云派掌门沈青珉,而后妖物被灭,他便被沈青珉带了回来。但因为头部受伤,上追云派之前的记忆全成了一片空白。
恆洁倒霉的是,他被验出,只是个三灵根。
沈青珉执意收他为徒,并且因为常年闭门苦修,也不曾收过第二个弟子。他就这样顶着「掌门唯一徒弟」的名号度过了十五年。
然而身在修仙名门,这样的地位,只会让他平庸的资质更加醒目。背后悄悄议论的人本来就不少,到了五年前的仙门大比,他硬着头皮上去,瞬息就被瑶华宫的一名女修打落到台下,就更加沦为笑柄。
也正因为如此,谢红瑶的性格变得越发恶劣自私,收男一男二为徒,一心只是想利用他们,来为自己谋利。
小说《修仙之衣香剑影》对于男一男二和反派的形容分别是「娇妍如花」、「清朗如月」和「凶暴如兽」,谢红苗搜寻了一遍记忆,并没有三个这样的少年,也就确定,此时还没到收徒的剧情。
不由得先松了口气。
还来得及。
可能是因为一下子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谢红苗揉了揉,回头看到了一面铜镜。
上面映出了一个青年清秀的面容,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原本是有些霸道跋扈的,但此刻神情平和,却意外地透出一股温柔的气质,还有谢红苗本人不适应的微微羞涩。
从今天起,这便是我了。谢红苗想。
我要做一个,不一样的好师父。
第2章 穿入小说(二)
这是个修仙的世界,既然要在这立足,就要立刻弄清楚修仙的原理。
揉了揉太阳穴,等那里的不适缓和,谢红苗便起身走到院中,回忆着之前自己推倒小童二十六那一挥手,对着那桃树下的石桌,照样甩了一下。
那石桌纹丝不动。
更加不巧的是,之前被烫到的那根手指这会又被石桌边沿刮到了,痛得他当场弯下了腰。
就在这时,二十六偏偏又回来了,手里托着只茶盏,嘴里说道:「真君,这是我新沏好的……」
然后便与谢红苗大眼瞪小眼。
谢红苗还想着如何开口应付过去,就听对方忙忙地道:「真君恕罪真君恕罪!二十六……什么也没看见……」说罢转身就跑。
茶盏倒是没丢下,可里头的茶水洒了一地。
谢红苗:「……」
院中烟气裊裊,香气扑鼻,一闻就知不是凡品。谢红苗嘆了口气,他还有机会喝上一口吗?
此时正是夕阳落山,感觉到腹中空空。
根据谢红瑶的记忆,在这个修仙的世界,有一种叫作「辟谷丹」的药丸,可以代替寻常饭菜,吃上一颗便能顶一顿饭。
于是回去主屋,找出那个瓶子,倒出一颗颗乌熘熘的丸药,闻起来一阵清香,吞了一颗。果然很快就有了饱腹感。
谢红苗在椅子上坐着消化,见那二十六又畏畏缩缩地进来,把之前摔碎的茶盏打扫干净了。谢红瑶平日里修炼不顺,脾气就很暴躁,看来是把这个男童给吓怕了,走的时候都贴着墙。
谢红苗虽然同情,但也只能继续维持人设,装作看不见他,又去了书房。
书房有一架子满满的古籍,比起盲目的外出探索,显然这是更有效率也更安全的了解这个世界的方法。
书中文字与现实世界颇有不同,好在有谢红瑶的记忆在,理解不成问题。就在阅读中,这个世界修仙的原理便渐渐地在眼前展开了。
天地之间有一种叫作「灵气」的物质,蕴含着极大的力量,部分人类和兽类的丹田处生有一种叫作「灵根」的器官,可以吸收这些灵气,转化为自身的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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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灵力又可以反过来滋养灵根,促使灵根生长,根据生长的程度,分为鍊气—筑基—金丹—元婴—入虚五个境界,每上一层,实力都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书上记载,升级的最终结果能够让人飞升成仙,但这部分却又说得玄而又玄,加上谢红瑶的资质也不可能够上,谢红苗就先放在一边,主要还是看修炼本身。
就像现实世界一样,一个人想要在某个领域有所成就,天赋和后天的努力缺一不可。对于修仙者而言,这个天赋就是灵根。
灵根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通过它们转化而来的灵力也有着相应的属性。所以灵根越多,可使用的灵力种类也会越多。
然而,一个灵根的生长需要多少灵力滋养,多个灵根就是它的多倍,所以灵根越多,提升境界也会越发吃力。
谢红瑶本人是水、木、火三灵根,与追云派中的单灵根、双灵根者相比,属于先天不足。他能挨到结丹,还是借着掌门沈青珉的照拂,用了无数珍贵丹药堆出来的。
谢红苗花了两天时间,完成了理论学习,便开始动手实践。
第三天的晚上,他坐在床上打坐修炼,开始吸纳空气中的灵气。
追云派作为这个世界修仙三大派之一,所处之地自然灵气充裕。
谢红苗闭上眼睛,慢慢静心,渐渐地便感觉到一种温热的气息碰触到他的肌肤,渐渐渗入血脉,去往丹田。
那里三个灵根环抱而生,仿佛是一座熊熊燃烧着的火炉,灵气透过灵根而入,便化作了灵力,如同往上浇了一勺热油。
谢红苗额间出了不少汗,但此时此刻却还不能放松。
那火炉内正锻烤着米粒大小的一颗金丹,灵力进入后,金丹便缓缓旋转,吸引灵力缠绕其上。如此重复十多次,却也不见这金丹加厚多少。
谢红苗深吸了一口气,又尝试着让金丹倒转,将方才裹住的十多圈灵力又释放开来,进入血脉,聚集于右掌。
他来到院中,伸出右掌,轻而易举地就将院子里的石桌举起来,转笔似的在手上转了几圈。
这样下来,从灵气的吸收,到金丹的增长,再到灵力的使用都试了一遍,又是一天过去了。
一刻钟积攒的灵力,转个石桌就用去了一半,谢红苗有备无患,接下来的十天除了休息便是修炼,结合谢红瑶的记忆,练到收发自如,得心应手。
那天清晨,又练了一趟,偶然一抬头,却见院中的大树绿荫葱茏,枝头冒出了几点粉红。
那是初生的花苞,这一株桃树马上就要开花了。
谢红苗心中一动,想起小说《修仙之衣香剑影》的开头。
小说是从男一钟紫衣的视角去写的,当他被谢红瑶带上追云派,原文是这么描述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少年钟紫衣对追云派的第一印象,便是他师父院子里的一树桃花,开得那么鲜艷,那么热烈。」
桃花即将开放,也就是说,这「鲜妍如花」的第一位徒弟马上就要到来了吗?
而根据小说,钟紫衣的家据追云派有千里之遥,谢红瑶是御剑飞去收的徒。当下谢红苗赶紧去堂上,面对着挂在墙上的那柄剑。
「秋水。」刚刚念出这个名字,剑便主动出鞘,横亘在前,如水的剑身上映出了自己惊喜的眼睛。
根据原作小说,这把剑与寻常佩剑不同,是谢红瑶的本命法宝,乃是採用上古秘法,滴入了他的心头血铸造而成,因此能与他心意相通、祸福与共。
谢红苗怀着激动的心情将灵力灌注其中,听到剑身发出「铮铮」响声。
他带着剑来到院中,正想着要怎么上去,却见这秋水像活鱼一般,自己窜到了脚下,剑身一振,就将他带了起来!
谢红苗心下惊慌,忍不住「啊」了一声。
只听脑海中管理员y道:「谢师父,莫怕。」
下一刻,果然这剑好像能感知他的情绪一般,带着他只是贴着地面打转,十分稳当。
就这样过了一会,谢红苗终于安下心来,想要尝试升空。
心念一起,秋水剑便带着他平地而起。渐渐高过院墙,高过院中树木。
低头望去,很快自己所住的院落便成了火柴盒大小。
管理员y好像比他还要兴奋:「好好好,你总算愿意出院门了!」
追云派所在的这座高山名为「五指山」,巍峨高耸,直冲云霄。整道山体共有五峰,中峰最高,左右两峰其次,外侧的座个山峰最低,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手掌拔地而起,触摸天空,因而得名。
五座山峰按照高度来命名:第一峰上是主宫,为掌门居处和重要的议事之所;第二峰最为宽阔,分布着功德坊、戒律院、悬壶所与讲经堂,第三峰是各位长老居住的地方;谢红瑶所在的最左侧的山峰,乃是第四峰,专供内门弟子也就是掌门和长老的直系弟子居住。
他驾驭着秋水剑横略过去,只见不同的山峰上各有楼宇,映着朝阳,熠熠生辉。
以前在屏幕中才能看到的建筑,此刻都真实地矗立在眼前!
更何况整个人御剑凌风,衣袂飘扬,不禁热血沸腾!
正在激动处,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道人声:「前方何人?为何犯戒?」
谢红苗一怔,秋水剑也随之一个打转,只见一个年轻修士,正御剑追来。
那修士本来一脸正气,皱着眉头,看到了谢红苗的脸却止住了,拱手行礼:「原来是谢师兄。」嘴唇动了动,「那……我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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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
谢红苗已然感觉到不对,还未回神,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怒道:「我戒律院中人应当秉公无私,他谢红瑶违背戒律,妄自在门派上方御剑,为何不抓?」
循声望去,乃是一位老者,面颊枯瘦,下颌蓄着山羊鬍子,正自横眉怒目。
依照谢红瑶的记忆,这是追云派四长老之一,主管戒律院的严如石,按谢红瑶本人的话说,「糟老头人如其名,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二人一个严厉,一个跋扈,平日里最是不对付。
随即又想起,派中是有一条不得在门派上空御剑的戒律!
那年轻修士被严如石一通训斥,打发走了,再度望过来的目光更为严厉:「谢红瑶,这是你第几次犯戒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谢红苗:「……」我错了,确实无话可说。
然而他沉默的样子看在对方眼里便是不认帐,严如石的怒气值肉眼可见地又上升了一截:「老夫正在与弟子们分说戒律,你这样公开招摇,是故意与老夫过不去吗!」
谢红苗随着他的手往下看,只见第二峰上,戒律院门前的广场,站着十余个少年,此时都仰着脸,大张着嘴在看他,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鹅。
谢红苗:「……」
这位严老师正在给新弟子们立规矩,结果被自己……当场打脸了。
谢红苗心中充满歉意,无奈根据人设还得犟着:「谁故意和你过不去?我又不知道你在这!」不好意思,我知道的话绝对不会过来捣乱啊!
然而严如石显然再次屏蔽了他的真心:「还在狡辩!谢红瑶,你在追云派呆了十多年了,还有什么不知道?」
谢红苗:「好好好,我这就走。」对不起啊,那我赶紧滚。
他催动秋水剑正要离开,谁知严如石突然御剑来拦,伸手就要揪他:「还想跑?跟老夫去戒律院领罚!掌门还在闭关,看谁还袒护你!」
谢红苗侧身一躲,一下单脚悬空,只听下面围观的少年一阵惊唿。
电光火石之间,秋水剑突然一扭,将那只悬空的脚又接住了。
谢红苗自己也吓了一跳。想到严如石的功力按小说记载是元婴中期,对付自己绰绰有余,当下道:「好好好,那我跟着你……」
话未说完,突然听到不远处第一峰上突然钟声敲响,雄浑迴荡。
严如石突然顿住,口中喃喃道:「掌门……掌门出关了!」
谢红苗一怔:「掌门?」沈青珉?谢红瑶的师父?
此时其他峰上也有不少修士抬头望向第一峰,继而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涌向了山峰间连接的栈道。有修为高的,背影都快成了虚影。
谢红瑶作为掌门沈青珉的唯一弟子,自然不能落后,心念动处,已被秋水剑带得飞了出去。
「谢红瑶!」严如石吼了他一声,却拿他无法,只得愤愤降落在第二峰,通过栈道追了过去。
第3章 穿入小说(三)
追云派主宫坐落在最高的第一峰上,飞阁流丹,气势恢宏。
修士们鱼贯而入,在巍峨的大殿中显得分外渺小,而且全都步履轻盈、凝神静气,一时间只有衣裳摩擦的声响,使得进来的谢红苗也是一阵紧张。
眼观鼻,鼻观心,站在记忆中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大约过了一刻钟,身边的人陆续站齐,越发地安静。而后,谢红苗感觉到自己的肩头勐地一沉,好像是空气突然有了重量。他心头一动,便是书上记载的高修为者的灵压了。
只听一声带着笑意的低沉男声响起:「诸位,好久不见。」
谢红苗如遭雷击,立刻抬眼去看,只见一个身影长身玉立,正缓步走出,被窗间透进的晨光染上了一层光晕。
「谢师父?谢师父?」恍惚间听到脑海里管理员y急促的唿唤,谢红苗才回过神来,发现众人已然单膝跪地,显得傻傻站着的自己分外突兀。
赶紧跟着行礼,感觉到上首的视线在自己的头顶略停了停,便笑着转向众人道:「莫要多礼,快快请起。」
随即一阵坚定却有柔和的力道托在自己腋下,不自禁地就跟着双腿直起。
谢红苗偷偷抬眼去看对方,沈青珉此时已立在近处,十分清晰。
只见他一袭青衣,约摸四十来岁,颔下有须,十分成熟清俊的相貌,神情沉静而泰然。
这边听到管理员y问道:「你刚刚怎么了?差点暴露!」
谢红苗忙答道:「不好意思,只是一下子想起了……一个熟人。」
「很像吗?」管理员y还有些好奇,「但是系统显示,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外来者……」
其实……不像的。
没这么高,也没这么好看,但是谁第一个喜欢的人不是带着光的呢?
是声音,一样低沉的带笑的声音,「诸位,我来晚了」,背着光踏进教室门的那一刻,就闯入了少年人的梦里。
因为这一腔隐秘的热望,连人生的轨迹都改变,开始喜欢读书,开始发奋努力,大学报考了中文系,毕业后和他一样,做了一名语文老师。
刚刚只是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谢红苗在心里摇摇头:「不是,是我看错了。」
他略作平復,便再次望向出关的沈青珉。
谢红瑶虽是掌门首徒,但按照资歷站在派中四大长老的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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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四大长老之首的冯同流在说话,他背对着谢红苗,只看得到矮胖的背影,话语间满是「光耀我派」、「举世无双」这样的赞美。
与严如石正好相反,根据原作小说和谢红瑶的记忆,此人为人左右逢源,做起事来也很是精明强干,与谢红瑶私下里关系很近。
除此之外,还有白髮苍苍的张佰草和文士装扮的宋诗书。
四人一一向沈青珉道贺,沈青珉也一一致意。
这四大长老,冯同流、严如石和张佰草按辈分是沈青珉的师叔,宋诗书则是他的师兄。十六年前,追云派的前任掌门,沈青珉的师父顾倚松临终前指名传位于沈青珉后,这几人便心甘情愿地奉他为尊。
沈青珉此次闭关长达五年,派中事务自然无法亲自管理,于是四大长老又分别将各自主管的功德坊、戒律院、悬壶所和讲经堂的事简要禀报了一番,都是井井有条。
沈青珉再次道谢,正色道:「青珉分身不暇,派中事务全仰赖于诸位师叔、师兄了。」
冯同流笑道:「这都是我们分内之事,无需掌门费心……」
正说着,突然一个严肃的声音横插进来:「戒律院倒有一事,还望掌门定夺。」
正是严如石。
只听他继续说道:「这些年有一名弟子,虽无大错,但小过不断,且屡教不改……」
谢红苗:我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严如石已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翘起了山羊鬍子:「就在方才,这谢红瑶还公然在门派上方御剑,许多弟子都看见了!还望掌门加以严惩!」
这几句声如洪钟,在大殿中迴荡,众人的目光也都一起汇聚到了谢红苗脸上。
谢红苗:……果然。
这严如石为人刚直,全然不管刚刚出关的沈青珉的面子,其他看过来的目光也是各种情绪。谢红苗嘴唇动了动,但辩无可辩,只得保持沉默。
只听上方那低沉磁性的声音转向了自己:「红瑶,可有此事?」
谢红苗只得点头。
沈青珉又看向严如石:「严长老,依戒律,当如何惩罚?」
严如石正气道:「原是罚洒扫,但谢红瑶屡教不改,需再打十背棍加以惩戒。」
谢红苗迅速在谢红瑶的记忆里搜寻了下,这背棍是戒律院比较重的惩罚方式了,挨的时候不能用灵力去挡,只消五六棍,就能把他这个细皮嫩肉的傢伙打得皮开肉绽。
谢红苗:……这也太狠了!
忙去问管理员y:「我要是在这挨打了,也是一样疼的吗?」
管理员y:「你不是把手指戳进茶水过吗?」
谢红苗:「……」
对方还好心地进行了总结:「你在这个世界,喜怒哀乐痛和爽都是原样的。」
谢红苗一阵发毛,再度仰望沈青珉,不自觉地便带上了求助的眼神。
沈青珉正与他的视线相对,略一沉吟,道:「严长老说得不错,犯错当罚。红瑶是我的徒儿,也是我教导无方,便记在我的名下吧。」
说着又转向冯同流:「二十背棍之下,功德坊有将功抵过的条文,我沈青珉愿出十倍灵石抵偿。」
冯同流立刻点头应下,一边还笑着对谢红苗眨了眨眼。
谢红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沈青珉还真的给自己揽下了!
功德坊有将功抵过的规矩,但灵石难赚,好多弟子拼着受一场皮肉之苦,也不愿拿来抵偿,但他沈青珉是什么人?一派掌门,高境界的大佬,莫说十倍,就是百倍,对他而言也是不痛不痒。
显然严如石也是想到了这点,怒道:「掌门,你这样未免太惯着他了!小过不罚,万一将来创下大祸……」
「自打我收下红瑶,十五年来常在闭关,顾及不到,」沈青珉缓缓道,「才使得他屡屡犯戒。若因此重罚,我,问心有愧……」
说着又向谢红苗道:「红瑶,这次你可知错了?」
谢红苗当然连连应是。
沈青珉正色道:「此次为师出关,必对你严加管教。这十背棍先存着,若有再犯,一併罚上,这样可好?」
说到最后一句,便是向着严如石了。
严如石皱眉,还要再说,旁边的冯同流已高声道:「这样甚好!这十背棍先不罚了,但是洒扫还是要的,就罚红瑶留下来为掌门清扫这主宫吧。」
又道:「掌门方才出关,也需要静养一段时日,若是无其他事,咱们也可以退下了吧。」
谢红苗低头,沈青珉微笑,其他人自然也多是附和。
严如石摇摇头,愤愤不平,径直离去。
他一走,众人也都告辞,潮水般地散去了。
谢红苗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暗自松了口气。
但立刻又意识到不对,他们这一走,此时此刻,偌大的主宫,便只剩下了自己……和沈青珉。
上位者的灵压仍在,而且越来越近。
谢红苗的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不敢抬头。
低沉磁性的声音再想起时,已在身侧:「这下安生了?」
静谧的大殿,极近的语声,谢红苗不觉又是一阵恍惚。
忙左右看看,想要让自己分神:「那……立刻就开始……清扫吗?」
这大殿虽大,其实一尘不染,汉白玉的地面更是光可鑑人,谢红苗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身旁的声音一顿,紧接着便是一阵低笑:「说给他们听的,哪里真的需要你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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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刚刚不让罚还是护短,这便真的是宠得没边了。
谢红苗止不住地脸发烫,一再地告诫自己,这是沈青珉,自己是他的徒儿谢红瑶。
平復了下,才向着对方深深作了个揖:「谢谢师父。」
一抬眼,正对上一双粼粼微光如湖水一般的眼睛:「还有呢?」
谢红苗:?
按照谢红瑶的记忆,他和沈青珉名义是师徒,只其实面对面的时日,还不如他和冯同流相处的多。
窗外日色正好,一道金光透入,正照亮了沈青珉的半边脸。
谢红苗心念一动,想起了他出关时的第一句话,开口道:「师父……好久不见。」
沈青珉一笑。
仿佛旭日初升,在湖面上洒下点点金光。
谢红苗又是一阵脸发烫,下意识地错开目光,想要赶紧找个话题。
灵光一现,突然想起自己一直惦记着的事:他是为了收徒才会御剑飞上天的!
小说《修仙之衣香剑影》是从男一钟紫衣的视角去写的,开篇便是他被谢红瑶收为徒弟,后来参加的入门大典正是沈青珉主持,也就是说,此刻谢青珉刚好出关,就是剧情开启的时机了!
当下开口道:「师父,弟子有一个请求……弟子想收徒。」
沈青珉一扬眉毛:「哦?为何?」
谢红苗斟酌了下:「师父修为高深,将来必将飞升成仙,而弟子……天赋有限……现在收徒,以后才更好在追云派中立足……」
这确实是站在谢红瑶立场的肺腑之言。只不过谢红瑶本人想的却不是教出徒弟维护自己,而是将他们都当作踏脚石。
然而沈青珉却是一顿:「你想得倒很长远。」
只是一瞬间的直觉,好像这话里隐藏着什么,但还未等谢红苗细想,沈青珉便已点头:「倒也不是不可。」
他看向谢红苗,又是微微一笑:「红瑶,你欢喜便好。」
从师父的身份,这样说很奇怪,但想想是小说中的宠徒狂魔沈青珉,也就释然了。
谢红苗赶紧躬身道:「多谢师父。」
便听沈青珉道:「严长老性格刚直,你与他合不来,就随着冯长老去吧。」
原作里的谢红瑶出门收徒,确实是被冯同流带着的。这样一来,正好也对上了。
谢红苗心下欢喜,自己终于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我,谢老师,要开始收徒了!
第4章 娇妍如花(一)
在小说《修仙之衣香剑影》的世界里,修仙者是高人一等的,他们可以斩杀妖物,庇护寻常的百姓,有势力的修仙门派在民间设立自家的仙督寮镇守一方,而当地的一些富家大户也会投桃报李,向他们进献钱财物资。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每年也会搜罗自己族中的适龄少年,接受修仙门派的测试,入得外门学个三年五载、一招半式,回来继续光宗耀祖、传宗接代。
在和冯同流去过几家之后,这日终于轮到了富原州的钟家,男主钟紫衣的家。
追云派所在的巍山州位于大陆东北,以山地高耸而命名,而相邻富原州则与之相反,平原肥沃,物产丰饶。
这日午后,谢红苗振作精神,与冯同流一起出发,同行的还有冯同流的两个徒弟。四人御剑而行,只见延绵千里的农田之间,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城池,人烟稠密,十分繁华。
钟家便在这城池的中心,远远的就看到金碧辉煌的一片房屋园林。
大门前早已站了不少人,是钟家的主人带着子侄们出来迎接。
谢红苗等人从天而降,气度不凡,自然收到了不少惊喜艷羡的目光。
为首的钟家老爷一身绫罗,面如冠玉,赶紧迎上来:「各位仙师大驾光临,真令我钟家蓬荜生辉啊!」
冯同流胖胖的脸上也堆上了笑:「钟老爷客气了,我等山野之人,也来看看这富贵人间。」
说着转向谢红苗,郑重介绍道:「这位是我追云派掌门首徒谢真君,此次还是第一回收徒,也是与钟府有缘哪!」
作为修仙大派的掌门,沈青珉自然名满天下,钟家老爷望向谢红苗的目光自然更热切了八度:「我钟家真是三生有幸啊!」
说着就要让身后的子侄们过来跪拜,恨不得谢红苗立刻就看上了带走。
谢红苗维持着谢红瑶傲慢的人设,淡淡点头,心里暗道,待会你看到我挑的徒弟却是那个被你忘在脑后的庶子,还不知道是会什么表情呢。
一行人被钟老爷引入府邸,穿过园林,登堂入室。
谢红苗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把这段收徒的剧情在心里过了一遍。
待会一列钟家子弟会挨个测试,测出具备灵根的便一番恭喜、商业互吹,当然这主要是冯同流的活。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带着一名脸上戴着麻布的少年闯了进来,恳求也验一验自己的儿子,那便是钟紫衣和他的娘亲了。
遮脸的麻布被扯下,《修仙之衣香剑影》的小说男主首次出场,鲜妍如花的容色,一下便教全场屏息。
看到这样的相貌,恶师父谢红瑶突然想起自己曾暗暗收藏了一份双修秘籍,将同自己灵根有相合的修士作为炉鼎,便可以汲取他的灵根之血,用以滋补自身。
待验过灵根发现是单水灵根,正好可用,大喜过望,当下便宣布要收为自己的徒弟,纳入到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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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自己待会的戏份应该是适当地表现出震惊和期待,但一定要温和有礼,毕竟自己又没有谢红瑶那样的龌龊打算,是真的想好好带一个徒弟,初次见面,可得给男主先留一个好印象。
谢红苗心里正这么盘算着,勐地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花园的另一头奔出了一个瘦弱的身影,向着自己这边的大门而来,却不小心绊了一跤,正正摔到了自己面前。
灰扑扑的衣着,简单的束髮,按在地上的手纤细粉红,抬起脸来,一条麻布裹脸,只露出两个剪开的洞,看得到一双瞪大的晶莹的眸子。
谢红苗大惊。
这,这,这不是小说中男主钟紫衣的装扮吗?
那少年看着眼前一行人,好像受到了惊吓,爬起来,又往回跑了。
谢红苗:???
「紫衣!咳咳……你跑什么?」此时花园那一头又出来一个中年妇人,显然是追出来的。她的五官十分美丽,却裹着一层病气,灰暗寡淡,毫无明艷之色,见到众人也是一惊,怔在原地:「老……老爷……」
谢红苗知道,这便是钟紫衣的娘亲周嘉禾了。
小说《修仙之衣香剑影》对钟紫衣的身世有过介绍:这周嘉禾原是个好人家的小姐,深闺寂寞,被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吸引,不惜偷了家里的东西与他私奔。这货郎凭藉她带出来的钱财购置店铺,生意越做越大,身家越来越厚,摇身一变成了钟老爷,还迎娶了另一家富商的女儿做了正式的钟夫人。
办喜事的这一天,周嘉禾在这家里最偏僻的院落中生下了钟紫衣。
钟紫衣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与他的娘亲相依为命,被生父冷落,被主母磋磨,甚至连下人都能欺负几分。
也就能解释他后来柔弱、畏缩、自卑的性情了。
此时钟老爷已经反应过来,厉色向那周嘉禾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带回去!差点冲撞了贵客!」
周嘉禾被他呵斥,身上一颤,脸上现出惊惶之色:「是是……我也不知道紫衣好好的,咳咳……怎么突然就……」
顿了顿,朝谢红苗等人看了好几眼,咬住嘴唇,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老爷……这几位便是来收徒的仙师么?咳咳……我带着紫衣就是想……紫衣……紫衣他也十五了,咳咳……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他也……」
她的声音又轻又语无伦次,谢红苗专注于他们母子才听得清楚,果然还没说完被钟老爷这边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别磨磨蹭蹭了!耽误了几位仙师的要事!」
周嘉禾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却没有再说什么,低了头带着已经回到她身边,握住了她手的少年就要离开。
谢红苗:???
这怎么和小说完全不一样啊!
眼见得母子就要转过花园看不见了,高声喝止:「等等!」
他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包括周嘉禾和钟紫衣。
钟老爷惊讶又有些紧张地问:「谢仙师这是……?」
谢红苗面上维持着冷淡的神色,心里却是上蹿下跳,连忙唿叫管理员y:「现在要怎么办啊?」
小说里是周嘉禾带钟紫衣出来,一下就揭了蒙面的麻布,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在钟老爷还没吭声的时候又验出了单水灵根,等于是将钟紫衣推到了谢红瑶面前,他顺势收下便好。
可眼下钟老爷发话,周嘉禾带钟紫衣退下,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住他们啊?
强行提出收徒的话就太奇怪了,尤其冯同流还在边上,一个不好就要引起对方的怀疑。
就在这时,脑海里传来了管理员y的回答:「怀疑是妖。」
谢红苗眼前一亮,瞬间心领神会,足下一点,施展灵力,瞬间奔走到钟紫衣面前,拦住道路,却向周嘉禾发问:「你方才说他的举止突然怪异,是么?」
周嘉禾怔怔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不出话来。
但谢红苗本身也并不期待她回答什么,只是藉此向其他人尤其是冯同流解释罢了:「小心妖物混入。」
话音刚落,只听「噌」、「噌」两声,冯同流的两名弟子已经利剑出鞘,瞬间也过来围住了戴着麻布的少年。
谢红苗凝视着那洞中露出的惊愕的湿润双眼,语气却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那边社交达人冯同流也向钟老爷解释起来:「妖物虽然能化人形,但都有它们自己的相貌,咱们只消看看这位……小少爷的脸就好。」
在这个人和妖并立的世界,谢红苗刚来几日就把关于妖物的相关书籍仔细研究了遍,能化作人形的都是妖物中灵力很是高强的,但犹是如此,它们拥有的也是一副相貌,无法随意改变,更不可能模拟他人,除非像人那样藉助易容的面皮。
钟老爷连忙回答「是是」,立刻也向着钟紫衣高叫:「听到了么?还不赶紧给仙师看看?」
在这样的情势下,自然无可迴避,少年举手攥住了麻布的边缘,将它摘了下来。
先是四周下人们抽气的声音,离谢红苗近一些,能看到侧脸的那名弟子也张了嘴,发出了一声突兀的「啊」。
而饶是谢红苗做了心理准备,此时此刻也不禁头脑一懵,目眩神迷。
眼前的容色是上天最精美的造物,如花瓣般纤小柔嫩的脸,莹润清透的肤色,两颊蒸腾出桃花般的粉,一双还泛着泪光的双眼,便如花心闪动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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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先前还觉得难以想像,此时亲眼所见,才明白小说中「娇妍如花」的形容有多贴切。
此时钟紫衣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柔弱美好,教人对着他,不自觉地连唿吸都放轻了。
「咳咳,」就在全场静谧中,还是钟老爷打破了众人的失神,「谢仙师,这……确实是犬子紫衣没错。唉,身为男子,却生成一副这样的相貌。小人怕他惹祸,才一直让他娘给他遮着……」
他这么一说,冯同流也接上了,「哈哈」一笑:「误会,误会,解开了就好。」
谢红苗这边却去看周嘉禾。麻布已摘,众人也被惊艷了,现在还缺她一声恳求。
谁知那边钟老爷唤了一声「小禾」,周嘉禾一震,脸上瞬间露出欣喜之色:「老爷,你叫我……」声音竟微微地颤抖。
钟老爷朝她比划了道:「没事了,你带紫衣先回去。」
周嘉禾不住点头,竟梦游般地又要给钟紫衣戴上麻布,准备回去。
谢红苗:……
谢红苗:麻布。
无奈之下只得自己起了这个话题:「你方才说他已经十五岁了?可有来追云派学道的打算?」
周嘉禾一听,如同梦醒,眼睛一亮便要答应,却听身边的钟紫衣道:「我……我……想留在娘身边。」
谢红苗:???
脑中一片万马奔腾:「管理员y,这是什么你给我设下的考验吗?」
第5章 娇妍如花(二)
按照剧情来收徒,结果碰到的事情一件都没对上,甚至还被男主钟紫衣当众回绝,谢红苗有些绷不住。
脑海中迅速传来了管理员y的声音:「谢师父冷静。」
谢红苗心里抓狂:「以前人家穿书也这么艰难的吗?」
管理员y安抚道:「偶尔偶尔,意外意外。」顿了顿,竟有些小心翼翼,「那你还收他为徒么?」
谢红苗想起刚穿过来时对方告知自己的「未必要按原剧情线走」,然而看看钟紫衣,娇妍如花的少年,生父不待见,娘亲也靠不住,若是就这么留他在钟府,日后过的还是寄人篱下、难以翻身的日子。
想起小说结尾他的自尽,又是一阵心酸。
「做一个好师父,改变三个徒弟的命运」,自己不正是为这志愿来的么?
幸而那边钟老爷都周嘉禾都反应过来,一个厉声训斥:「没有教养,怎么敢这么对谢仙师说话!」一个则轻声劝告:「那可是修仙的大门派,我儿能去,日后我们娘俩日子就不一样了……」
少年垂下了长长的乌黑的眼睫,一声不吭。
谢红苗等了一会,扯出一个同人设符合的嘲讽微笑:「你就是想来,还未必能来呢,要入我追云派可是要身有灵根的才行。」
他这边轻轻点出「灵根」二字,熟知谢红瑶脾性的冯同流已是「哈哈」一笑:「这位小公子一表人才,确实教人过目不忘,要不咱们就当场验上一验?」
钟老爷大喜,立刻团团作揖,赔笑道:「犬子有福,犬子有福,有劳诸位仙师了!」
拦在钟紫衣身边的两名追云派弟子早在他摘下麻布时便已归剑入鞘,此时见谢红苗和冯同流发话,其中一人从腰间取下了一个不起眼的布袋子,置于手心,口唇微动念出口诀,那布袋子漂浮起来,瞬息之间便变得有一张圆桌大小。
这便是修仙之人随身携带,能装许多物事的法宝百宝袋了。
袋口打开,从里头飞出两样物事来,一个是一颗碎钻般的石头,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是蕴含着灵气的灵石。修仙者要使用灵力,就得先吸取灵气,但有的地界灵气稀薄,所以修仙者都会在身边带着灵石,以备不时之需。
这颗灵石不过绿豆大小,蕴含的灵力也不多,只是下品。
而在那后面飞出的东西却非常大,便是它将百宝袋撑出的圆桌大小。那是一个手掌般厚的圆盘,乌黑颜色,非金非石,看来很有分量。盘上有凸起的纹路,将之均匀分了五格,白、青、黑、赤、黄五色,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
这便是验灵盘,验证凡人是否有灵根,又是怎样的灵根。检验的结果,直接关系着他是否有资格进入仙门。
下品灵石和验灵盘悠悠飘在空中,那名弟子正要伸手去取,谢红苗这里却率先用手一抓,将两者都揽了过来:「我亲自来。」
验灵盘在的灵力驱使下飞向钟紫衣:「左手按在上面。」说着自己右手一翻,将下品灵石置于手心上,「右手放上来,与我合掌。」
面有犹豫的少年终究还是抵不住自己娘亲殷切期盼的眼神,一一照做了。
谢红苗手指用力,扣住了对方。
感觉到钟紫衣的身体勐地一颤,赶紧又松了松,以为自己把他握疼了。
在这个修仙的世界,能够自行吸纳天地灵气输送到丹田转化为灵力才算是修仙入门,寻常人哪怕身带灵根也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验灵根时还需修士从旁辅助,用自己的灵力强行将灵石的灵气压入被验者体内。
但这个被外力撑开筋脉到丹田的过程是十分痛楚的,寻常人可能会因此挣扎,甚至半途支撑不住跪下去。
在小说中,钟紫衣便是痛得近乎昏倒,被心怀不轨的谢红瑶扣住细腰,故意流连不去。
「会疼,你忍着些。」谢红苗忍不住又开口提醒,然后才真正催动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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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钟紫衣的右手衣袖瞬间鼓胀起来,从手臂到肩膀继而是胸口到丹田,停了数息,鼓胀又转向右手,直通到了验灵盘上。
几乎是同时,上面的黑色那块透出极为剧烈的光芒,照亮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所有人顿时一片寂静。
这个钟家忽视的庶子,娇妍如花的少年,乃是一名罕见的修仙天才——单水灵根!
钟老爷参与过数次验灵,知道这代表着什么,顿时嘴巴大张,望向冯同流,全然忘了礼仪风度。
冯同流这次的笑已不是场面上的,而是真正遇到天才的惊喜:「想不到这个小公子不但有天资,还是仙缘非浅哪!」
周嘉禾不明所以,但听二人对话知道钟紫衣是有资质的,入门有望,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双手合十不断念叨:「上天保佑……咳咳……上天保佑啊!」
而钟紫衣本人,谢红苗微微偏头,去看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年的脸。
他在开始的那一刻便全身颤抖,双手握拳,却硬是挺住了,只低下头去。离得近,能听到他咬紧了牙关「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也因为离得近,谢红苗能够清楚地闻到对方衣裳下透出的馥郁花香。
原作小说就写到过,钟紫衣天生带着体香,越是出汗越是浓郁,这也正是书名中「衣香」的来歷。
谢红苗还记得小说中的这段原文,钟紫衣验灵根是在房中,香气浓郁,引得人人惊讶,恶师父谢红瑶还以此调笑了一句,使得少年难堪到落泪。
而此时是在户外,正好又是花园,趁着其他人尚未察觉,谢红苗念动口诀,自己腰间的百宝袋中一下飞出件披风,将散发着香气的钟紫衣捂了个严实。
感觉到衣物披上身子的少年愕然抬头,看看谢红苗的脸,又看看他松开自己后垂在两侧的手臂,又看着谢红苗放开自己的手,拿着验灵盘退后了一步,道:「好了。」
「好了。」谢红苗又说了一遍,对着满脸通红、正在怔忪的少年,心道他大概是疼懵了吧,差点要拿手在他眼前,「你叫『钟紫衣』是么?你是单水灵根。」
少年尚未回答,钟老爷已在后头高叫:「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跪下叫『师父』?」
周嘉禾也附和提醒着。
二人的话却被一声「慢着」打断,连谢红苗都是一怔。
开口的是冯同流,虽然依旧面带笑意,但相比之前已严肃了许多:「这世上身具灵根者已是万里挑一,单灵根的更是凤毛麟角。小公子有如此天资,在外门却是浪费了,该进内门好好修炼才是。钟老爷,你的意思呢?」
修仙门派中,内门、外门有很大的差别,外门弟子多半资质普通,止步于筑基,堪堪入门而已,门派给予的也是最一般的资源;而内门弟子却是作为门派的一份子、未来成仙的希望精心培育,随其所积累的功德,门内的许多东西等都对其开放,更有专门的师父指点。
但寻常的百姓却一般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去外门,只因自古流传,修仙者欲登筑基以上的境界必当断情绝欲,不仅要跟自己的家人断绝关系,终生也不会再成亲。
因而像钟府这样的富贵人家,门下的子弟入的都是外门,三年五载学个底子,还是要回到俗世继续生活。
谢红苗听着冯同流将以上向钟老爷说明了一番,动动嘴唇,却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在小说里,谢红瑶想要将钟紫衣圈在自己身边做炉鼎,自然是威逼利诱,将其纳入自己门下,而谢红苗来时也曾考虑过,是否就让钟紫衣就在外门学习,好让他拥有更多自由。
但此时冯同流既开了口,便知是不可能的了。而他作为谢红瑶也无可反对,毕竟谢红瑶才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
「这……」钟老爷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又堆起笑容,「难得仙师能器重我家紫衣,这便是我钟家的荣耀,一切都听仙师的安排!」
周嘉禾面露难色,远远的唤了一声:「老爷……那紫衣岂不是……再也不能回家了吗?」
「目光短浅!紫衣去了仙师那,仙师还能亏待他不成?」钟老爷对她又板起脸来,「这事就这么定了!没的再议!」
周嘉禾便住了口,看向钟紫衣的目光充满不舍。
方才承受着验灵痛楚都咬牙站住了的钟紫衣此刻却落下泪来,向着自己娘亲跪下:「娘,我不走,我要留下来!」
「傻孩子,咳咳……」周嘉禾抬手摸了摸他仰起的脸,「你爹的话,你要听的。」
钟紫衣紧紧地攥住了对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可是……可是娘的身子不好,我走了谁来照顾你呢?」
周嘉禾顿了顿,轻声道:「只要你争气,你爹……你爹也会看重娘的……」
她扭头看看钟老爷,脸上又浮现出之前被唤名字时梦幻般的神情,好似带着甜蜜的期待。
钟紫衣张了张口,终于没再说什么。
那边钟老爷又在发号施令:「小禾,你先回去,把他的行李收拾出来。」说着又叫来随行的下人三个,吩咐他们,「陪着如夫人去,一起收拾,再把那边的院子好好装点一番,一会我要过去。」
听他如此说,周嘉禾的眼睛一亮,脸上的病气都淡了许多,将钟紫衣拉起来,在下人的簇拥中对他轻声细语地叮嘱着。
正在这时,只听花园另一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少年声音:「爹,我们在大堂等得都快睡着了,收徒的仙师要几时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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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跟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风风火火的少年同一个鬓髮如云的贵妇一同而来。
联繫小说,当下明了,那便是和钟紫衣一同进了追云派,钟府备受宠爱的嫡子钟锦程和他的娘亲钟夫人了。
第6章 娇妍如花(三)
依照小说《修仙之衣香剑影》,这钟锦程比钟紫衣小两岁,却与他的待遇截然不同,被当作宝贝般娇惯大,争强好胜,自视甚高。
此时一见,生的与钟老爷一般的相貌,算得上是风流俊美,但与钟紫衣的倾城绝艷相比却是差了一截,加上小说中写他仗着自己在钟家受宠,对后者没少挤兑,后来一同入了追云派也是这样,谢红苗便觉得,他的面相上更带上了一层轻浮刻薄。
他这边看钟锦程不顺眼,对方见了他却是眼前一亮,立刻快步过来:「爹,这便是来收徒的仙师了么?」
钟老爷见他过来这会是笑得情真意切,搂过十三岁的少年先亲了一口,这才回答:「没错。」说着便又将谢红苗、冯同流等人又介绍了一番。
谢红苗神色倨傲,一身张扬耀眼的红衣,在装扮朴素的追云派修士中本就醒目,加上钟老爷对他「掌门首徒」的身份好一番渲染,顿时,钟锦程的目光便黏在谢红苗身上更挪不开了。
「那你一定很厉害了!」少年激动得面色潮红。
其实……并没有。谢红苗在心里默默说实话。
但顶着谢红瑶的壳子,却是一面鼻孔朝天,一面随手在身旁的花坛里采了一枝花苞一抖,只见瞬息之间,原本合着的花苞渐渐张开,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灼灼盛放。
这原本没什么,不过是木系灵力的普通技能罢了,但在没见过修仙者的少年眼里却是极大的神通,一下连唿吸都急促了起来:「你……你收我为徒吧!」
此话一出,与他一起来的中年美妇连忙按住他:「哎哟,可不能在仙师面前乱说话。」一面向谢红苗等人道歉,「童言无忌,仙师们勿怪。」
但看着那钟锦程,却是眼中充满了宠溺,毫无责备的意思。
钟老爷一拍掌:「哎,瞧我,在这耽搁半天工夫。诸位仙师,请随小人到堂上就坐。」说着向钟锦程眨眨眼,动了动嘴。
谢红苗自打穿书之后,耳聪目明,听得清他悄声说的「去那测灵根」,心道剧情好歹是回来了,面上依旧是冷冷淡淡。
那钟锦程满脸兴奋,转眼看到边上已经重新蒙起脸来的钟紫衣和他一声不吭的娘周嘉禾,却皱起眉来:「你们俩在这做什么?」
钟紫衣也许是习惯了这样的霸道,只低下了头,牵住了周嘉禾的手:「娘,咱们先回房吧。」
他态度迴避,谢红苗却看不过去了。在小说里,钟锦程不但是在钟家欺负钟紫衣,后来入了追云派也不消停,而一心只想达成自己目的的谢红瑶却对此毫不关心,一时间一股正义感涌上心头,便道:「紫衣,你同为师去。」
钟锦程立刻睁圆了一双眼睛。
从他来时,谢红苗就没对他说过一个字,此时一开口,不仅唤了钟紫衣的名字,还自称「为师」?
他惊讶地看看谢红苗,又看看钟紫衣,转向了钟老爷:「爹……」
钟老爷立刻站出来解围:「方才这位谢仙师验了……你哥哥的灵根,很好……已经收了他为徒。」
「什么?」钟锦程一听,眼睛瞪得更大了。
就连原本雍容的钟夫人也是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模样,看看钟紫衣,又狠狠地盯了一眼周嘉禾。
这边钟锦程跺跺脚:「为什么不先来验验我的?我的一定比他更好!」
众人寂静。
「呵呵。」谢红苗发出了一声嗤笑。
这倒不全是演的。像这样见不得别人好,又看不清自己的少年,谢红苗自己在做老师的时候就碰到过几个,一开口就让人「地铁老人看手机」,偏偏作为老师还不能说重话,现在成了谢红瑶,反倒可以自由地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了。
钟老爷这时候也有些尴尬,一边安抚「马上验马上验」,一边向着谢红苗等人赔笑:「仙师们,那就随小人来吧……」
冯同流哈哈一笑,出来打圆场:「看来钟老爷府上是人才济济,金玉满堂啊!老夫再去见识见识。」说着抬脚紧随其后,带着他的两名弟子。
谢红苗也跟上了,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钟紫衣,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眉头微蹙。
谢红苗还以为他是害怕钟锦程,随口道:「不怕,有我在。」
话一出口,便看见钟紫衣麻布洞眼中的晶莹双眼更睁了睁,随即可能是紧张的缘故,低下了头,终于还是乖乖地跟在了自己身后。
他们一行人随钟老爷穿过花园,登上主屋。堂上已摆满了精緻的果品茶点,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几个适龄的少年原本还在叽叽喳喳,与谢红苗等人打一照面,立刻站成一排,乖乖地低头行礼,不敢多发出一点声音。
钟老爷介绍道:「这是夫人族中的子侄,极仰慕贵派,故而也来求一个机会。」说着招唿谢红苗、冯同流等上座,又让下人上茶。
说实话,自穿书后基本吃的都是辟谷丹,虽然足以果腹,却是食而无味,骤然见到许多,谢红苗已是食指大动,却碍于人设,不好伸手。
正在暗自嘆气,却听身后「咕噜」一声,竟是钟紫衣的肚子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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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转头看去,只见瘦弱少年正按着肚子,羞得仿佛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忍俊不禁,随手一挥,桌上的糕饼便飞起来一块,往少年那去了。
钟紫衣被众人的目光注视着,窘迫至极,此刻也不推辞,拿了到面具下快快地吞下。
谢红苗见他吃了,装作无意,自己也飞了一块,咬上一口,顿时唇齿留香。
那钟锦程始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二人,此时跺跺脚:「爹,咱们快验吧!」
钟老爷连忙应声:「好好。」
冯同流哈哈一笑:「这位小公子等不及了,那咱们便开始吧。」他一个眼神,他的弟子便又将验灵盘和下品灵石取出。
钟锦程迫不及待地推开挡在前面的少年,大步上前。
随着一声「嗷」的惨叫,众人都屏息以待,只有谢红苗不以为意。
因为通过小说,他已经知道钟锦程是个土、木、金三灵根。
果然,那边空中的验灵盘发出光来,亮起的正是黄、青、白三色。
钟锦程却唿吸急促:「怎么样?比起他的怎么样?」
他抬起手,手指没礼貌地正对着钟紫衣的脸,问给他验灵根的弟子,又转头去看钟老爷。
钟老爷用手绢擦擦汗:「你哥哥他……他是单灵根。」
钟锦程后退两步,面上的红润都褪了下来,他对入修仙门派的事极其在意,自然也知道单灵根比三灵根好的常识。
少年希望破灭的模样,倒有点教人心生不忍。
结果下一刻,他又奔到了谢红苗面前:「谢仙师,你收我为徒吧,我一定会努力,三灵根也不会差的!」
谢红苗的脸沉了下来。
一方面是因为钟锦程的自不量力和死缠烂打。自己记得,在小说中,收徒的环节钟锦程明明只是傲慢而已,也不知剧情有变,自己先收钟紫衣这件事怎么刺激了他。
另一方面却也是谢红瑶会有的表现。他一个三灵根却因机缘巧合成为了掌门首徒,在追云派中本就有不少议论,因而不择手段也要提升修为,钟锦程这番话说出来其他人不知,在冯同流和他的弟子们面前,却就像在说他一般。
他这边脸色一变,钟夫人有所察觉,立刻紧张地将钟锦程拉到一边,钟老爷也忙低声跟他解释:「他拜师是他入了内门,以后回不来的。你不一样,以后这整个钟家还要交给你呢!」
冯同流也适时地出来打圆场:「这位小公子不用着急,三灵根的资质已可入我追云派外门,虽不拜师,也是一样学艺。」
「可是……」钟锦程看看谢红苗这边,还想再说些什么,被钟夫人以手掩口给按下了。
算是顺利地告一段落。
而后再验灵根,钟夫人的外甥里又有一个姓王的被验出五灵根来。这五灵根只是有灵根罢了,要将五种灵根都滋养长大,累到筑基差不多要二十年,一般门派都是不收的。
但对着钟夫人恳求的眼神,冯同流稍一犹豫还是放过了。钟夫人立刻大喜,揽过这姓王的外甥来,一再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的表兄也就是钟锦程。
她带着下人下去给钟锦程和那王姓少年收拾行李,这边谢红苗、冯同流等在堂上等待,钟老爷一边设宴款待,一边让下人呈上一样样进献的东西:丝绸布匹、金银珠宝,都是上好的质地,教人目眩。
献给谢红苗的是一颗眼大小的夜明珠,熠熠生辉。钟老爷小心翼翼地亲手捧来,言语间不住替方才的钟锦程赔罪,唯恐惹恼了对方。
谢红苗虽觉得这样很是别扭,但依照谢红瑶的人设,还是收下了。
过了半个时辰,三个离家少年的行李都已收拾停当。
入了内门不再回来的钟紫衣只有瘦瘦一份包裹,自己拎着,而歷练一番再继承家业的钟锦程却是两大包。不过他自己两手空空,那被叮嘱照顾他的王姓表弟则是怀里一个,背上一个,被埋在里头都看不到脸。
钟夫人将人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啊」地唤着,摸来摸去,哭个不住。
那边,钟紫衣和他的娘亲却是无声地相看泪眼。
「紫衣,你……你……咳咳」周嘉禾红了眼眶,说了半句不到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娘,娘,别说了,我知道。」瘦弱的少年抱住了自己往日的依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会好好学……我……我也不会丢下娘不管的。」
这话其实是违背了内门弟子断情绝欲的信条,但谢红苗此时也不去纠正了,只由得少年哽咽着,和自己的亲人絮絮告别。
在小说中,这便是钟紫衣与周嘉禾的最后一面,这一年的年底,周嘉禾就病发离世了。
而那时,钟紫衣甚至还被他的恶师父强硬地搂在怀中上下其手,以教授穴位所在为名实施骚扰。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冯同流催促上路了,谢红苗见二人难捨难分,才装作皱眉的样子道:「追云派什么没有,何况还有我这个师父在,犯得着这么哭哭啼啼?」
表面很不耐烦,实际却是担保:有我这个师父在,一定会倾尽所有,养好这个徒弟的。
如此一说,母子二人的哭声总算止歇,挥手告别。
那边钟锦程也正从自己爹娘的怀抱中出来,听到「师父」二字,往这看了一眼,跺跺脚:「爹,娘,孩儿走了!」
第7章 意外受伤(一)
一行人到了钟府大门前,谢红苗心念动处,秋水剑铮然出鞘,飞到了他和钟紫衣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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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御剑而来,自然也是御剑回去。
看到钟紫衣从麻布洞眼中透出犹豫迴避的眼神,谢红苗瞭然,当下先飞身而上,向剑身催动灵力:「变宽,再变宽……」
这段回去追云派的路是钟紫衣初次飞到天上,小说《修仙之衣香剑影》对此有着详细的描写,可怜的少年吓得瑟瑟发抖,泪流不止,被他那别有用心的恶师父紧紧揽在怀中。
趁人之危,十分可恶。
此时谢红苗自然不会重蹈覆辙,一直到整片剑身足足变作一人来宽,他才向钟紫衣道:「上来坐吧。」
旁边的冯同流十分惊异:「红瑶,灵力可足?」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光是剑身变宽就耗去了谢红苗丹田中五分之一的灵力,加上之前一路御剑而来,剩余的确实不多,但谢红苗来时已做了这样的打算,预备后期不够了便抽取金丹中的来用。
毕竟自己要做好男主钟紫衣的师父。
那边,钟锦程和他的王姓表弟则上了冯同流两个弟子的剑。就这样,一行七人在钟府众人的仰视中御剑升空。
脚下的景物越来越小,耳边传来了钟锦城连连的惊唿声。
谢红苗又看了看钟紫衣,他坐在前面,背对着自己,没有惊叫也没有颤抖,整个人非常安静,心里欣慰:果然,这样就不会吓到他了。
待升到一定的高度,飞得稳定了,脚下的山水风物如画卷一般迤逦展开,便又是不一般的感受了。
为了避免碰撞,几人御剑时都隔着一段距离。谢红苗还用灵力做了个罩,替钟紫衣挡住扑面来的罡风,也屏蔽了周围的声响。
这种感觉非常宁静。虽然只能看到钟紫衣的头顶和肩背,但想像着少年美丽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四下的风景流露出惊嘆之情,内心就升起一种自豪愉悦来。
让美好的少年高兴,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一个时辰后,谢红苗一行已回到了追云派所在的巍山州的上空。
巍山州正如其名,一路高山峻岭绵延不绝,谢红苗便又催动灵力,让剑飞得更高。
此时丹田中灵力已然告罄,谢红苗便如之前自己练习过的那般,催动丹田中的金丹缓缓倒转,抽出丝线一般的灵力,补充到秋水剑。
秋水剑剑尖朝上,刺破了云层。
只见辽阔无垠的天空之下,一轮落日将下方的云层染成金红的海洋,蔚为壮观。
谢红苗还在叮嘱钟紫衣:「闭眼,不可直视日光。」
就在这一瞬间,供应到秋水剑的灵力却突然断了!
脑海中传来了管理员y的惊叫:「小心!」
秋水剑一下变回原形,上头的二人便都直直地下坠!
谢红苗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失重,耳边是巨大的风声。
幸而灵力很快续上,秋水剑在他的心念指挥下也飞了回来,紧紧地贴住了足底。
「钟紫衣!」谢红苗奋力催动内力,俯冲而下,去追那危在旦夕的少年。
下面的山峰唿啸而来,教人晕眩,在晕眩中谢红苗仿佛看到了钟紫衣的神情——他平静地闭着眼睛。
但更醒目的是山峰上一株大树,树枝高耸,要是掉在那上头,少年单薄的身体会被活活刺穿!
谢红苗当下大喊一声,哪怕把金丹烧完也在所不惜,终于伸出的手抓住了钟紫衣,并在自己的后背凝结一片灵力。
他将少年紧紧地抱在胸前,奋力打了个转。
先是后背重重地挨了一下,紧接着是许多东西唿啦啦地从身上划过,天旋地转,然后便陷入了黑暗。
……
谢红苗醒来的时候,首先对上的便是一双晶莹美丽、教人屏息的眼睛。
钟紫衣蒙面的麻布已在意外中丢失,此时虽然灰头土脸,却也难掩容色照人。
四目相对,钟紫衣身体一震,别开了目光。
谢红苗拍拍自己的脑袋,勐地想起方才的意外,一下紧张:「你……你还好吧?」
他想要坐起来,一动之下,左腿便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一下就冒了冷汗。
「你别动!」钟紫衣此时才终于开口,但声音细若蚊蚋,「你的腿……折了。」
确实,谢红苗伸长脖子看去,左大腿的骨头明显错位了。再看身上,衣裳也有好几道破破烂烂的口子,被划伤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那你呢?」眼光转到钟紫衣身上,不禁更是紧张。
谢红苗苦于不能动,对着对方一样脏破的衣裳,恨不能立刻上下检查一番。
「我没事。」钟紫衣低了头,伸出一节带着青紫的手臂,「只有这里撞到了。」
幸好幸好,谢红苗回忆起当时自己确实是将瘦弱的少年整个人护在怀里的,大松了一口气。
之所以会发生事故,谢红苗想了想,是因为谢红瑶的身体,金丹并不稳固的缘故。
早在穿书而来的时候,谢红苗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可想而知,他是仗着掌门首徒的身份,将能用上的灵药拼命往上堆,强行升的金丹,所以才会出现关键时刻灵力之线断掉的意外。
幸好幸好,钟紫衣无事。
幸好幸好,自己弄巧成拙,没有酿成大祸。
谢老师庆幸地一拍,正拍到自己的伤腿上,顿时:「嗷!」声音吊高了八度。
他这边发出惨叫,外面立时便有了动静:「谢真君,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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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二十六奔了进来,一见谢红苗,欢喜道:「醒了就好,我刚烧了热水,先喝点么?」
谢红苗看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外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下午5点)刚过。」二十六答道。
谢红苗心里一算,差不多刚回来一小时。
那边二十六一边麻利地倒水一边说:「冯长老刚把真君带回来,就奔去悬壶所叫人了。」
「那他有告诉你,这是我新收的弟子么?」谢红苗示意他看钟紫衣,「他身上还有伤,怎么不给他收拾休息的地方?」
「啊……」二十六张着嘴,像是很怕挨骂一般,眼神往钟紫衣身上瞟,小声回答:「是这位……这位钟小哥要留在这里的。」
「嗯?」谢红苗刚从钟家回来,只道钟紫衣又被人忽视怠慢,倒没想到是他自己要求照看自己的。
心头一暖,自己要做个好师父的计划,竟然这么快便有效果了么?
正这么想着,门又被推开,这会进来的正是冯同流,一看谢红苗,大喜:「醒了?正好正好,看我把谁给带来了!」
说着将他身后的那人一路推到床边坐下:「老张,赶紧赶紧!看看!」
被他带进来的这人满头白髮,脸上沟壑纵横,正是追云派四大长老中最年长的张佰草,平时爱好钻研医术,掌管着悬壶所。
谢红苗心道怎么一请就请了位最高级的大夫,却见张佰草俯下身来,紧紧地盯着他:「认得老夫么?老夫是谁?」
谢红苗:「……」
近距离地对着一张面无表情、皱纹满布的脸,其实有些可怕。谢红苗感觉到自己后脑勺有什么神经跳了跳。
回答道:「张……张长老。」
张佰草「嗯」了一声,抬起头来,好像了不少:「还好。」
谢红苗:「……」
他还没在心里吐槽,那边冯同流就已经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这怎么还好?你看看这腿,这骨头,这很不好啊!」
「伤筋动骨,总无性命之忧。」张佰草的语气淡淡的,一边麻利地给谢红苗做了全身检查,给一些伤口清理上了药,
最后目光落在这骨折的左腿上:「至于这个,老夫给它固定好,慢慢养便是了。」
「老张,有你出马,哪还需要『慢慢养』啊!」冯同流立刻接上,「你的水性灵力往那一走,不立时活蹦乱跳?」
在这灵力万能的修仙世界,每种属性的灵力皆有所长,火与金长于攻击,土与木适合防御,而水性柔和滋养,用在医术上,可以快速地修復身体,甚至更胜于药草,所以冯同流才有这样的建议。
却被张佰草一下回绝:「这得用多少灵力?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在这坐上几个时辰,不得散了架?」
「那……悬壶所的其他弟子呢?」冯同流追问。
「也各有要务。」张佰草毫不留情地再次回绝,「又非紧急,何必要求速愈?躺上半年不就好了?」
「半年?」这会失声的是谢红苗。
忍不住扭头看看站在床边的钟紫衣,这徒弟刚收,师父就卧床不起了,可怎么办?
回忆了一下小说内容,半个月以后就是入门大会,入门大会后便要分班学习,钟紫衣正好与那个娇惯的钟锦程分到一处,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挤兑欺负,自己这样还怎么出手相助?
当下也有些着急:「张长老,这水性灵力,我自己的可以么?」
张佰草摇摇头:「杯水车薪,何况你懂医术么?」
谢红苗便不说话了。
「哎,老张,你就帮帮忙吧。」冯同流还在坚持着劝,「这人是我带出来的,伤成这样,不好向掌门交代啊!掌门待他如何,你还不知道吗?」
这话听得谢红苗脸上一热,沈青珉这「宠徒狂魔」的威名,追云派自上而下,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样,」冯同流见张佰草面露犹豫之色,趁热打铁,「日后你的悬壶所那需要什么样的珍奇药材,我冯同流必定上天入地,也给你弄来!只消你多费点工夫给他治好了。唉,可千万别教掌门知道。」
「噢,那我已经知道了。」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又有磁性的声音。
谢红苗:「……」
冯同流:「……」
随即门被推开,一个青色衣衫、长身玉立的身影走了进来。
正是沈青珉。
第8章 意外受伤(二)
沈青珉没有释放出修仙高境界者的威压,举手投足也是和缓从容,然而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前来,谢红苗还是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冯同流先起身行礼,将自己带谢红苗收徒的情况简要说了,顺带也介绍了钟紫衣。
沈青珉谢过冯同流,也微笑着对钟紫衣表示了欢迎,然而目光只在他明艷动人的面容上淡淡扫过,便又落回到了谢红苗的脸上:「怎么回事?」
「因为……因为……灵力突然断绝,大概是……之前急于求成,导致金丹不稳……」谢红苗硬着头皮,虽然这事是以前谢红瑶做的,但现在他就是谢红瑶,一个老师初次和徒弟见面就御剑失败,说起来不免羞耻。
好在冯同流察言观色,在沈青珉刚刚开口询问的时候便悄悄拉走了钟紫衣和二十六,还贴心地将门带上了。
然而沈青珉要追问的却不是错误的修炼方式:「我问的是,你们二人坠下,他轻伤,你却摔断了腿,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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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灵力,还有秋水听从你心意。」他沉吟着,望向关闭的门,好像透过那去看钟紫衣的脸:「所以是为了救他,才会伤成这样?」
天已经黑了,桌上的烛火跃动着,映得沈青珉的脸明明暗暗。
事实上,谢红苗当时已经重新踏上了秋水,灵力也已接续而上,确实是为了救毫无灵力的钟紫衣才会奋不顾身俯冲而下,也是为了护着他才会受伤。
然而,此时谢红苗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一旦他说了「是」,非但不会得到沈青珉的赞赏,还会发生……非常非常可怕的事。
甚至关系到钟紫衣的性命。
所以自己不能说事实,但又不得不给出让沈青珉相信的回答。
「管理员y,为什么穿书这么难啊,还是只有我这么难?」谢红苗在头脑中绝望唿喊。
「这个……」管理员y咕哝,「我不好回答。」不仅是说谢红苗的问题,同时也是指沈青珉的质疑。
谢红苗无力地扶住了自己的脑袋,这个时候是不是要像一般电视剧里一样装头疼啊?
等等!突然灵光一现:「因为那时我的头……突然剧痛起来……」
谢红瑶当年被屠村时撞伤了脑袋,而后除了失忆,还常常犯头痛的毛病,不正好可以用上?
果然此话一出,沈青珉的神情立刻凝重了几分,甚至回头与张佰草对了一眼。
张佰草蹙眉:「半个月前,老夫才施过针。」
根据原作小说和谢红瑶的记忆,正是因为这个头痛病,每隔两个月,张佰草都会亲自为他施针医治。
而这次,明显时间有点对不上。
「可是当时就是很痛,而且……」谢红苗此时也只能继续往下编,勐然想起当时红彤彤的夕阳,甚至绘声绘色,「闭上眼睛,还看到一片火红……」
话一说完,从沈青珉抿紧的唇角,发青的神色可以看出,对方已经信了。
虽然有点负罪感,但是混过了一个难关,还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有出完,便听沈青珉低沉的声音道:「张长老,是否眼下再给他施针?」
张佰草的语气也很严肃:「老夫这便让弟子速速将金针取来。」
谢红苗:???
谢红苗穿书后,从谢红瑶的身体里继承了他的记忆,有声音,有画面,还有一些他对某些事物的感受。
谢红瑶对施针医治这件事,非常非常地讨厌,或者说,是恐惧。
虽然预先喝下了麻沸散陷入昏睡,也隔绝了痛觉,但是每次的过程,都让他感觉难受、噁心,甚至一度成为他的噩梦。
谢红苗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张佰草将一套金针摆开,取出一枚耐心地在火上烘烤,欲哭无泪。
想要把情况说得严重点好引起沈青珉的关心,结果对方关心过了头,安排自己立刻手术……
看着沈青珉的指尖一勾,碗中暗褐色的麻沸散飞起,如有生命一般到了自己脸旁,只能乖乖地张开了嘴。
带着浓重苦涩味道的液体涌了进来,瞬间充满了口腔……
吞咽过后大概十分钟,谢红苗的意识便渐渐模煳。
但他并没有完全陷入昏睡,意识在灰暗中还发着微光。
先是,沈青珉和张佰草问了自己一些问题,但其中的只言词组,就像雨滴从光滑的玻璃上熘过,再没有留下痕迹。
而后,有什么尖细而又坚硬的东西钻进了自己的大脑。
而且是大脑的最深最隐秘的地方。
那入侵的东西就像一条毒蛇,噬咬着那块它钻入的地方,直到鲜血溢出,渗到周围,沉甸甸的一团。
这种感觉非常非常地恐怖。
颈后一阵阵的寒意,想要翻身反抗,但是都被压制住了。
那是一只人的手,却冷硬地仿佛钢铁。
一动不动,却让自己的所有挣扎都如以卵击石。
不知何时,眼眶中满盛的泪水终于禁不住自身的重量,落了下来。
那只手的动作轻了轻,却没有收回。
直到毒蛇终于从自己的体内退去,那只手在自己的脑后涂了什么。
几阵微风,是吹气么?
可是,恼人的打扰还没有结束。
很快那只手又出现在自己的腿部。
那里,是不是自己骨折的伤处?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指尖轻微的碰触,带来一丝皮肤的颤慄。
继而一股清清凉凉的力量,透过皮肉和血脉,直通深处的骨骼。
虽然细腻温和,却绵延不断。
带来的感觉十分磨人而难熬。
如同蚂蚁啃咬,又像新笋出土,酸胀麻痒都聚在了一处。
谢红苗感觉自己的身体弹了一下,因为药力而微张的牙关间也溢出了几声闷闷的□□。
腿上的手仍在继续。
却有另一只手,将一根手指探进了他的口中。
固定住了自己的牙关。
哪怕自己不断渗出的口水沿着那手指蜿蜒而下……
在麻沸散的作用下,时间好像被拉得无限细长,又好像断成了几个瞬间。
谢红苗「啊」了一声,勐地坐了起来。
看看窗外,已是旭日东升。
第一个反应是看自己的腿,换了贴身的衣物,布料下已没有可怖的凸起。
试着戳了戳,不怎么疼了,也能自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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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地拉起裤腿,淤青血痕尚在,但骨头已是笔直的了。
谢红苗下了床来,走了几步,行动没有不便。
他顺势打开房门,刚巧碰上二十六。对方一见之下,十分惊喜:「谢真君,你都能走路啦?」
谢红苗点点头,试探着问:「昨天张长老和我师父……」
「张长老呆到了戌时(晚上7点)。」二十六答道,「掌门……掌门直到子夜才走,还让我打了热水,送来了干净衣裳。」
谢红苗一怔,看看自己新换的衣裳,下面是干爽的身体:「那我的……」
「啊,这是小僕给真君换的,」二十六立刻一脸紧张,「哪里不舒服吗?」
谢红苗:「……哦。」
心里谴责自己的差点误会。沈青珉是什么人,又怎么会屈尊对自己做近身的照顾?
正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去想,走了一步,突然又冒出了一个念头:那张佰草走后的五个小时,他在自己房中……做了什么?
脑海中管理员y作出了回答:「给你治腿伤啊!」
谢红苗:!
他此时已没有睡意,便交代二十六送来洗漱用具,自己回房换上了外衣。
刚刚洗漱完毕,听到院门被人敲响。
不一会儿,冯同流那宽宽的身影便晃了进来,一见谢红苗,目光下挪,便笑起来:「掌门出手,果然立时便好了!」
管理员y和冯同流都这么说,那应该是真的了。
「可是……」谢红苗顺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师父他……不是单金灵根么?」
冯同流一拍掌:「原来你还不知道哇!唉,这也难怪,千年以来,上了入虚之境的,除了掌门,大约不足……」他张开五指比划了下,「需知鍊气入门、筑基成形、金丹结丹、元婴造势,而上了这入虚之境,灵力便无所谓五行,而尽归于无,从无而生有,五行自运于股掌之中。」
谢红苗稍微消化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修仙的原理,原本是人吸纳灵气,转化为与自己灵根相应属性的灵力,但若是到了「入虚」的境界,就可以产生「无属性」的灵力,根据使用者的需要变化为任一五行。
所以沈青珉才能以单金灵根化出水性灵力来为自己疗伤。
突破天生的资质,五行灵力顺手拈来,这么一想,达到入虚的修士实力是非常恐怖的,他们在灵力上几乎没有弱点,可攻可守,所有的功法都畅通无阻。
这么想着,对沈青珉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只听冯同流摇摇头,自嘲一笑:「我听说昨晚老张戌时便回了悬壶所,还担心你的腿……唉,还是我多想啦,掌门又怎么会放着你不管?还是操心操心我自己,要怎么受罚吧!」
谢红苗被他话语中红果果的羡慕嫉妒恨闹得有些不自在:「师父他待我……一向挺好……」
虽然多半都在闭关,但结合谢红瑶的记忆,只要出现,必是多方偏袒回护。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谢红瑶的感受却是……不怎么领情,甚至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
却听冯同流感嘆道:「何止是好,甚至都有些风言风语,说掌门是对你……」他说到这戛然而止。
谢红苗一怔,下意识地便问出了口:「什么?」
冯同流却摇摇头:「罢了,都是些胡说八道而已。掌门常年闭关修炼,如今已上了入虚之境,离成仙仅仅一步之遥了。他会有什么凡心呢?」
只是最后一句,就已经说明了他人传的是何种的风言风语。
谢红苗脸上一热,没有再去注意冯同流说的其他话,倒是突然想起昨夜,似乎还有零星模煳的记忆。
连忙在脑海中追问管理员y:「昨夜师父给我治伤的时候,我没有作出什么……奇怪的事吧?」
其实本来想问「羞耻的事」。
印象里好像有……咬住手指什么的?
「我不知道。」管理员y一本正经道,「超过一定尺度,系统自动屏蔽了。」
谢红苗:!!!
「红瑶,红瑶?脸怎么这么红?」冯同流大惊,「哎呀,骨折刚好,你这不会又烧上了吧?」
第9章 我写的字
喝了三大茶壶的凉水,教自己冷静下来,又将冯同流打发走,谢红苗这才想起:不知钟紫衣如何了。
唤过二十六来问:「昨天随我一起回来的那个少年呢?」
二十六回答:「真君没有特别吩咐,昨天先让他睡在小僕房中了。夜里他一直坐着,不知想什么,天亮才睡着。真君是要他来请安么?」
「不必。」谢红苗忙道,念及自己在二十六面前的冷漠人设,也不便露出太过关怀的意思,改口道,「我身子还虚,再休息会。」
说着含了一颗辟谷丹,关上门打坐修炼,往空空的丹田里存点灵力。
这一下就到了正午时分,感觉精神不错,听二十六说钟紫衣也起了,便让人去书房等自己。
抹了把脸过去,果然美丽的少年已端端正正地立在那了。
对上对方晶莹的眼眸,即使没有出声,谢红苗也从中看出了惊喜与关切,笑道:「昨夜师父给我治好了,你不必担心。」
又去瞅他昨日摔伤了的左手:「你的伤呢?」
少年低头拉起衣袖,那里已经好好地包扎上了。
谢红苗点点头,自己对钟紫衣表现出重视的态度,二十六自然不敢怠慢,又确认了遍:「上过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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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妍如花的少年又点了点头。
对着这样的男主,春风拂面,谢红苗不自觉地将声音都放轻了。
向他介绍了一番接下来的学习安排。
每隔三年,追云派会有一番正式的向外收徒,也包括这次去钟家。在五月五日的入门大会后,新收的弟子无论内门还是外门都需要去讲经堂向宋诗书学习修仙理论知识,同时也向严如石学习本派剑法。
这些都是基础中的基础,然而对钟紫衣会有难度。
「你先前可认得什么字?」谢红苗问,意料之中地得到了一阵沉默的摇头。
小说《修仙之衣香剑影》中便提到,钟紫衣自小养在内院,深居简出,连家族的私塾都没有去过,到追云派时虽已十五,却是大字不识。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被钟锦程挤兑,越发自卑的原因之一。
「无妨。」谢红苗背着手,说出了自己原本就做好的安排,「离入门大会还有半个月时光,你先随为师识字写字,打点底子。」
说罢,便一一取出笔墨纸砚,向钟紫衣介绍展示,演示如何磨墨,如何执笔,如何落于纸上。
美丽的少年安安静静地站着听讲,偶尔抬眼看一眼谢红苗的脸。
谢红苗原本是想让他立刻试着去写,想到他羞怯的个性,还有自己小时候第一次接触毛笔字鬼画符的往事,便改换了方式,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下三个大字「钟紫衣」,指着道:「喏,这是你的名字。」
他指指一沓宣纸和笔架上的笔:「为师还有事,接下来你自己先学着写这个吧。」
也许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落于纸上,谢红苗注意到,钟紫衣的目光在自己写的那三个大字上,盯了很久很久。
然后又抬头看了看自己,抿了抿鲜艷欲滴的唇珠。
这般求知若渴的眼神,必是极用心上进的学生,谢老师非常地欣慰:「你先练着,为师一会回来。」说着便踱步出门。
春日的阳光,和煦温暖,吹得人有些熏熏然。
虽然多有意外,但终于完成了收男一为徒的主线,谢红苗的心情分外地好。
院中的桃花已开得很盛,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微风过处,便有点点花瓣飘落下来,落在他的头上肩上。
谢红苗站了一会,听到有人在背后轻唤他,回头一看是二十六,正双手举着盛放茶壶茶杯的托盘:「真君请用茶。」
谢红苗倒了一杯,想起钟紫衣还在辛勤练字,便吩咐道:「也给书房送去。」
二十六恭敬地领命退去。
谢红苗继续赏花,一边端起茶杯吹了吹,悠然地抿了一小口。
然后含着的一口热茶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
不对啊!
我!写!的!字!
这个修仙世界里的通用文字类似于现实世界的小篆,谢红苗以前读中文系时选修过,再加上谢红瑶的记忆,阅读与书写都能掌握。
但问题是,有谢红瑶的记忆并不能改变他原本的书写习惯。
每个人都有自己横竖点钩的特殊笔迹,他与谢红瑶的就很是不同!
二十六虽然只在谢红瑶身边呆过几天,但有一定可能他见过谢红瑶写字!
若是他看出问题来禀报给了沈青珉,那自己……
谢红苗不敢再想,将茶杯一丢,便匆匆地往书房奔去。
在长廊迎面又碰上了二十六,谢红苗的一颗心瞬间悬起,提得极高,仔细地观察对方的表情,生怕从他眼里看到怀疑。
然而没有。
二十六更多的是困惑:「茶水已经送去书房了,谢真君怎么了?」
谢红苗保持着冷漠的人设,直接越过了他去。
走到书房推门而入,只见钟紫衣果然正在低头练字,见了他,提笔不动,目光闪动,又抿了抿自己鲜艷的双唇。
谢红苗张望了下,桌上并没有自己刚刚写的那幅:「我……的字呢?」
「师父,在这。」钟紫衣轻声答道,将自己正在写着的宣纸抬起,下面便是谢红苗的字。
谢红苗:?
谢红苗:「你在……」
说是「临摹」也不合适,就是将纸贴着,对着描画。一些初学写字的小朋友就是这么做的。
却正因为如此,刚刚二十六进来,看到的便只是钟紫衣描的那幅字。
谢红苗:「……」
长长地舒了口气,谢老师板起了脸:「不可以这样。读书也好,修仙也罢,都是从自我出发。模仿他人,不是正道。」
他抽出自己写的那幅「钟紫衣」,指尖冒出火性灵力,瞬间给烧作了灰。
经这么一下,谢红苗也无心再教什么了,当下带着钟紫衣出去,唤过二十六来:「从今日起,洒扫的事都交由他,你去冯长老那,让他再给你安排个去处吧。」
二十六双目圆睁,一脸难以置信,愣了一会,眼圈慢慢红了:「真君,怎么这么突然……是小僕哪里做错了么?」
你没有,只是我不是对的人。谢红苗在心里说。
对于手脚麻利,性子又活泼的二十六,其实是很喜欢的,刚刚穿书而来有他相伴也不觉得孤单沉闷,然而在暴露身份的危险面前,这样的喜欢微不足道。
今日是写字,来日说不准又有别的什么,还是自己想不到的。
当下道:「原本要你在这,是服侍我日常起居,不过现在我已收了弟子,还是由他来做更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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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二十六手足无措地,「小僕可以连钟小哥也一起服侍啊,小僕可以做好多事的!」
谢红苗不忍见他哀求的神情,只冷下脸:「我意已决。你这便收拾东西吧。」
二十六不敢再说什么了,抹着眼泪回去了自己房间。
只半个小时便提着一个小包裹出来,低垂着头:「谢真君、钟小哥,那……那二十六告退了……」
「等等,」谢红苗叫停了他,伸手在百宝袋中一探,摸出了一锭银子来,「你在这做事,也算尽心,拿去吧,这是赏你的。」
追云派中像二十六这样的少年,都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要么是没了亲人,走投无路,要么就是生在附近,家境贫寒,被派中人带回来,在这做点粗使杂活,来谋个生计。
灵石什么的对他们没用,而这一锭银子可以让他的日子过得开心许多了。
谢红苗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临时起意。向脑海中的管理员y道:「就是随手给点赏赐,应该没什么吧?不算违背谢红瑶的人设吧?」
管理员y没有回答,而二十六的状态一下从灰败丧气,肉眼可见地变得振奋起来,双眼闪闪发光:「谢谢真君!」
甚至还跪下来,「扑通扑通扑通」连磕了三个响头,动作迅捷得谢红苗都反应不过来。
「我来的时候,还听他们说……」二十六摇摇头,攥着那锭银子压在自己胸前,「可是真君不是那样的,我知道的!谢真君你……你是个好人!」
谢红苗:「……」
听二十六的话风,他被派到这来时应该听到了一些关于谢红瑶的传言。
那些都是真的。
从谢红瑶本人的记忆中可以得知,他天资不足又急于求成,脑袋还犯病,常常拿服侍的小童撒气,对他们唿来喝去,甚至拳脚相加。
谢红瑶就是这样恶劣又自私的人。
少年你不知道啊!
管理员y:「没关系,通过你不懈的努力,谢红瑶的人设正在变成好人。」
谢红苗:「……」
别以为你憋着笑我就听不出来啊。
送走了一脸不舍加感恩的二十六,谢红苗转过脸,正和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钟紫衣四目相对。
突然想起来在小说里,谢红瑶也是在收下钟紫衣不久找了个由头把二十六赶走了,就为的让这个美丽少年「近身服侍」。
赶紧解释给自己辨白:「咳咳,方才那是说给他听的,为师偏好清静独处,你平日里不必上我那去,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少年晶莹动人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谢红苗,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昨天临时住在二十六的下仆房中,如今要收拾出自己住的东厢房来。
谢红苗带他整个院子转了转,介绍了一番,便坐回了大堂上,装模作样地研究本剑谱。
虽然小说里就写钟紫衣独立生活能力很强,能干各种杂活,但说不定就有需要帮忙的时候。虽然谢红瑶这个师父不是亲切热情型的,但是新收的美丽弟子求助,总还是会出手的。
然而钟紫衣忙活了一个时辰,洒扫、晾晒、搬桌椅、擦擦洗洗,来来回回地从谢红苗面前过,硬是没吭一声。
甚至中途还去烧了个热水,给谢红苗上了新泡的茶。
谢红苗:「……」
美丽的少年脸上挂着汗,手脚十分麻利。
谢红苗喝了一口茶,感觉到舌尖泛起一股苦涩的味道。
直到这时,他才更加直观地了解到钟紫衣在钟家的处境,在那个偏僻的被人刻意遗忘的小院中,他必须学会这些粗活,事事亲力亲为,才能将日子过下去,才能照顾好自己和生病的娘亲。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于是变得如此熟练。
「他过去……一定吃了好些苦。」谢红苗咽下茶,喉头动了动,在心中默默说。
良久,脑海中传来了管理员y的一声嘆息。
第10章 入门大会
在入门大会到来前的半个月时间里,谢红苗就在自家的小院里,晚上自行修炼,白天教钟紫衣读书认字。
他教得认真,钟紫衣学得也用心,短短的时间,进步飞速,教谢老师私下里狠狠地自豪了一把。
联想到原作小说中谢红瑶非但不教,还常常骚扰,导致钟紫衣进讲经堂后每每辛苦,谢老师默默握拳,相信自己每一次对细节的扭转,最终会让剧情走向不同。
五月五入门大会的前三天,钟紫衣的新衣也到了。
追云派崇尚冷色,按照服制,从入门到筑基皆着紫,上了金丹后着蓝,直到掌门身着青衣,衣裳的颜色随着修为层级逐渐加深。
此时的钟紫衣刚刚入门,所分到的是浅紫的衣裳,穿在身上,分外合身,衬得他更为清丽韶秀。
谢红苗左看右看,十分满意,忍不住感嘆了一声:「还是紫衣,最合紫衣。」
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耳熟,再一想,这不是……男二许梦白的台词吗?
原作小说中钟紫衣一直对自己偏于女相,引来骚乱的容貌耿耿于怀,暗自自卑,于是男二许梦白借着评论衣裳去宽慰他。
同时,谢红苗认为,也是在含蓄地表达他的心意。
一念及此,谢红苗一阵紧张,好在钟紫衣这时正在低头看自己的新装。
应该没有听到,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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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美丽的少年抬起头,突然问:「紫衣可否继续蒙面出行?」说着声音渐渐放轻,「我……还是更习惯……那样。」
谢红苗暗自嘆了口气,倒不觉得意外,钟紫衣对于自己外貌的紧张由来已久,最早还是那个不负责任的钟老爷给害的。
有一天他经过那间偏僻的院落,听到一个下人正在那,嘴里对年幼的钟紫衣不干不净,将下人乱棍打了一顿逐出钟家,又严令周嘉禾遮挡住后者的容貌,因为……一个相貌像女人的儿子,丢了他的脸。
从此之后,无论寒暑,钟紫衣只要出了那院门,便得蒙面。
在原作小说中,临近入门大会的时候,惯于掩藏自己容貌的钟紫衣也曾向谢红瑶提出过这样的请求,结果只得来一条白色纱巾,只因这个恶师父觉得若隐若现更有风致。
按谢红苗的想法,钟紫衣的心理固然需要改变,但也得潜移默化,徐徐图之,在这个新到追云派的适应期还是让他维持原先的习惯,保证他的安全感。
但戴着麻布出门,又太过引人注目,想了想,想到功德坊和悬壶所,凭藉灵石可以换各类法宝用品等,其中也包括易容的面皮,当下一拍掌,向钟紫衣道:「好,为师助你。」
转眼到了五月五,入门大会如期举行。
作为追云派三年一度的盛会,又有开枝散叶、光耀门楣的意义,自然十分地庄严隆重。
新来的弟子无论内门外门,都齐聚在第一峰的主宫,一是拜见掌门和各位长老前辈,二是给派中的歷代先祖磕头上香。
这也是校史文化宣传了,谢红苗想,自己也正可藉此机会多了解一些。
当天清晨,谢红苗早早地起身,在院中练了会剑。
不久,紫衣少年从东厢房匆忙地开门而出:「……紫衣迟了。」
谢红苗看着他平平无奇的脸,心知是戴了易容面皮的缘故。心道这面皮果然十分厉害,几可以假乱真,只是可惜了对方原本明艷动人的相貌。
又见钟紫衣语声带喘,神情却没有什么波动,应该也是因为受了面具的束缚,心想这样必定难受,脸上淡淡的,嘴里却忍不住说道:「走吧,咱们去去便回。」
这是钟紫衣到追云派后第一次走出院门。
哪怕遮掩了容貌,作为谢红瑶的弟子,与掌门沈青珉密切相关,一路上自然引来了不少瞩目,好奇的、探究的、嫉妒的、不屑的。
谢红苗读过小说,知道此刻钟紫衣的心情便如书中所写,害羞、不适,并且恐惧着。
他自己张扬地大步前行,声音却用灵力传到了少年的耳边:「莫怕,就当他们是树,是石头,是四周的飞虫,你且勇敢走你的路。」
他的手背在身后,伸出拇指戳戳自己的腰:「有为师在。」
没有回头,看不到钟紫衣的反应,只听到少年的脚步一直稳稳地跟在自己后头,谢老师的心里颇感欣慰。
走过被山风吹得摇晃的吊桥,再一级级登上长长的台阶,终于来到沈青珉所在的第一峰主宫,空旷的大殿内此时已有许多修士,按资排辈,已站好了自身的位置。
谢红苗作为掌门之徒,当下领着钟紫衣,当仁不让地站到了前面。
很快,青铜钟声响彻大殿。
沈青珉在万众瞩目中走出,作为掌门开始致辞,先是介绍了追云派的歷史,对新来的弟子们表示欢迎,又提出了斩妖、除恶、修身、修心等要求和期望。继而冯同流、严如石、张佰草和宋诗书也分别介绍了自己所在的部门和职责,说明了一些规矩。
内容繁多,时间冗长,听得人走神,谢红苗心想,这和自己学校的新生大会也没什么两样,只是在现实世界里,学生绝不会有如此安静,鸦雀无声。
各位领导发言结束后,新生们又排着队列被引到大殿后方,那里陈列着追云派歷代掌门的画像和牌位,烟气裊裊,庄严肃穆。
谢红苗一进去,首先看到的便是居中的一幅画,一个男人立于云上,衣带飘飘,但面目却不着一笔,空在那里。他的脚边还蹲着一只黑猫,双耳后折,前爪绽出,看来十分兇悍。
人形旁边,注的字为「云中君」。
目光到此,突然听到脑海中的管理员y「啊」了一声。
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良久,管理员y好像是长长地唿了一口气:「无事。」
谢红苗有些奇怪,但见对方不愿多说的样子,便不再理会,继续去看那些画像。
除「云中君」之外,其他的画像中人皆画了五官,且十分写实,而且基本都是年纪较大的老爷子。
根据原作小说和谢红瑶本人的记忆,谢红苗综合得出了一些信息:在这个修仙的世界,原本十分残酷混乱,只有动物会变成妖类四下纵横,人却空有灵根而不能入门。直到千年以前,出了这样一位云中君,将修炼的方法传授与人,才渐渐发展出后来的各个修仙门派,直至今日,在和妖类的抗衡中占得上风。
然而这千年以来,虽然各个门派都将云中君奉为开山祖师,尊敬他、学习他、祭拜他,却始终再无一人可以飞天成仙。
追云派也是如此。这歷代掌门基本都是自然老去,葬于人间的陵墓中。就连入虚之境,从小说中看,最近三代也只出了一个沈青珉。
想到此,谢红苗又不禁向正在上方上了香迴转身的沈青珉望去,却见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左侧的那幅掌门画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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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画像也是一排画像中的例外,画中人比其他掌门都年轻许多,中年样貌,四方脸庞、鼻若悬胆,看来颇具威严。
旁边注的字是「顾倚松」,正是沈青珉的师父,上一代掌门。
根据原作小说,沈青珉原本是个,是被顾倚松收养长大,二人名为师徒,其实便与父子一般。
而且顾倚松过世,说起来还与谢红瑶有些渊源。
十六年前他在连丘州,谢红瑶所居住的村子遭遇妖物屠村,一番苦战,伤重不治,当场身亡。
受了伤的妖物接着被赶到的张佰草和沈青珉齐力杀死,而村中留下的唯一一个活口谢红瑶当时在危急之际发出声音,救了沈青珉一次,却因此摔伤了脑袋,失去了记忆。
后来沈青珉将顾倚松的尸身带回追云派安葬,因为悲痛,甚至有一段时间闭门不出。幸而最后还是恢復过来,按照顾倚松的遗愿继任了掌门,并且念及谢红瑶对他有恩,力排众议收了他为徒。
现在沈青珉看到这画像,一定还是会难过的吧……谢红苗想。
逝者不可追,但也因为顾倚松之死,从此后沈青珉继任掌门,专注修炼,才有了今日的入虚境界,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正这么想着,却看到沈青珉目光一转,突然望向了自己。
谢红苗:?
但只是一瞬,沈青珉又已背过身去,向众画像跪拜行礼。
仿佛刚刚那一瞥,只是自己的错觉。
那边,宋诗书正在向新入门的弟子们一一介绍画像上的先辈,叙述他们的英雄事迹,听得众少年热血沸腾,泪盈于眶。
冯同流趁机鼓舞他们好好修炼,为追云派争光。一唿之下,群情激昂,千百而应。
可是钟紫衣,谢红苗转眼去看身边的少年,却是微微地低着头,十分安静,不知再想什么。
继而众少年们也向着画像跪拜行礼,正式成为追云派的弟子。
礼成而散,新弟子们随着队列离开主宫。
在第一峰上,众少年们还十分拘谨安静,等过了栈道散到其他峰上,便个个活跃起来,就像鱼入了海,鸟上了天。
都是新入门的弟子,难免兴奋,所以身边的师父师兄也格外宽容。少年与少年之间有的也攀谈起来,问对方的家乡年纪。
谢红苗等了等,有点期待钟紫衣也会参与进去,但事实却是少年跟着自己走过了一路的叽叽喳喳,没什么反应。
谢红苗暗自嘆了口气,正要带人回去,却听迎面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沖沖的怒气:「他是谁?你新收的弟子?」
定睛一看,却是钟锦程。
他还四下里望了望:「我那个便宜哥哥呢?」看来是没认出易容面皮下的钟紫衣。
想了想,突然又得意起来:「怎么样,知道他不行了吧?我就说过,我比他好!」
谢红苗满头问号,实在理解不了这个中二少年莫名其妙又自说自话的脑迴路,一句话都懒得说,直接拉着钟紫衣绕了过去。
身后传来一声大喊:「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证明,自己比他强,比你的所有弟子都要强!」
哪怕头也不回,也能想像出,少年沉浸在自己的誓言中,拳头握紧、双眼冒火的模样,妥妥的将来会被打脸的配角一枚。
在原作小说里,钟锦程对谢红瑶没收他也没这么执着啊,谢红苗又专门回忆了番,甚至他在外门一度混得春风得意,直到反派郎玄黑化,他才随着许多修士一起死在对方率领的妖类大军下。
伴随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谢红苗无奈扶额离开,脚下飞快。
第11章 学堂维护
入门大会后的第二日,新弟子们便正式进入了学习日程,每日上午到讲经堂听宋诗书讲解各种理论知识,隔日再随严如石到户外练习剑法。
这天一早,钟紫衣收拾停当,戴上了他的易容面皮,出门去了。
谢红苗等他去得有一段距离了,走出院门,也往讲经堂那边走。
不同行是怕钟紫衣紧张,至于要跟去,却还是因为钟锦程那个不省心的傢伙。
在原作小说里,钟紫衣上学的第一天,钟锦程就带着他那王姓的堂兄对他推推搡搡,出言挤兑,先是逼得他坐了角落的位置和自己一块儿,后来又在他站起来领书的时候故意使绊,还把墨水溅到他的新衣裳上,十分可恶。
谢红苗感觉不放心,想想还是得跟去维护。
讲经堂位于第二峰上,由沈青珉的师兄宋诗书管理着,风格也随了主人,立了青瓦院墙,院中修竹挺拔,一座二层楼房矗立其中,临着一方池塘,塘边石碑上书「智者乐水」,富有书卷气。
讲经堂此时门户大开,钟锦程就在门坎上坐着,面色不善,见到钟紫衣过去便站起身来:「你叫什么?是几灵根?」
钟紫衣没有回答。
钟锦程上下打量着他:「我那便宜哥哥呢?他那师父光带着你,不理他了,该躲着哭吧?」
钟紫衣几番想绕过他进门,都被挡住,只得站在原地。
钟锦程很是得意,他虽比钟紫衣小上两岁,但从小娇生惯养,比后者高,也更壮实,一伸双臂把都堵满了:「你要答上我的话来才能过去,嘿嘿,看今天谁还给你撑腰!」
从谢红苗的角度看去,背对着自己的少年身形柔弱,联繫到原作小说,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欺负得肩膀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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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直接从竹子后面现了身:「我!」
大踏步地过去,搭上自家徒弟的肩膀,灵力一运,便将震惊地张着嘴的钟锦程弹到了一边。
其实谢红瑶要对付人,阴损的法子有的是,但对着钟锦程这个中二少年实在犯不上,谢红苗的直接态度就是无视,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带着钟紫衣进了房门,大手一挥:「你想坐哪?自己去挑。」
讲经堂里已有十多个少年,经过了昨天的入门大会,也都知道谢红苗的身份不一般,此时都瞪大了眼睛,没有说话。
见钟紫衣没有回答,料想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不好意思,干脆将人带到了前排一个靠窗的位置,在原作小说那就是钟紫衣原本想坐,而后来只能默默望着的地方。
谢红苗将人按下:「这儿好,靠前又亮堂,紫衣你就坐这了。」
钟紫衣的身体一震,抬起头来:「你……」
但语声却被钟锦程的大嗓门给打断了,他进门来,正将谢红苗的话听到耳中:「什么?你是钟紫衣?」
「我家紫衣不惯以真容示人,为师便给他备了个易容面皮,怎么了?」谢红苗环顾四周,声音放大,「我优待自己的徒儿,谁又敢说三道四?」
倒不是故意说肉麻的话,只是想到以后钟紫衣长年累月在这读书,自己也没法时时跟着,倒不如就在这第一回就好好震慑一下,以后哪怕钟锦程和他那表兄惹事,其他少年也不敢跟着。
说着又大摇大摆地走到讲经堂的后排,随手拉了个蒲团来坐下:「紫衣,好生坐着,为师在这陪你。」
能这么拽,倒也是沾了谢红瑶人设的光。
阳光透过窗户照到他的身上,火一样热烈招摇的红衣,支起一条长腿,神情虽倨傲,眉目却清秀,教人生不出恶感来。
谢红苗就这么霸气侧漏地坐着,后面进来的少年原本再是雀跃,见了他也都变作了鹌鹑,恭敬地过来行礼问好。
直到一个青年修士捧着两本书进了门:「咦……谢师兄?」
这人是宋诗书的弟子,昨日宋诗书喝多了酒,今日寻了他来代课,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原作小说里这堂课上钟锦程能使劲欺负钟紫衣的原因,也是谢红苗敢来招摇过市的原因。
那青年修士过来行礼,迟疑道:「谢师兄怎么来了?这个……严长老有令,弟子读书,师父不得在场……以免分了心神……」
谢红苗摆摆手:「哦,忘说了,正是严长老命我来的。今日毕竟是他们初次到讲经堂来,又是你代宋师叔来,严长老着我来看看。」
「哦,」那青年修士恍然,忙道,「那谢师兄请便。」
此时晨钟敲响,青年修士便回去讲坛开始上课,其他的少年也都赶忙找了空位置坐下。
钟锦程回过神来,发现已经没了座位,只剩下最后一排的角落,那正是原作小说里他把钟紫衣赶去的地方,当下咬着牙,也只能灰熘熘地过去,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而钟紫衣本人,纤弱的背影挺直,正坐在前排,窗边的阳光在他的髮丝上染上了一层金光。
谢红苗看着,内心一阵快意,几乎要笑出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既然钟紫衣内向畏缩的性格是成长过程中一点一滴被压迫而成的,那么自己要做的也是日积月累地温暖他、维护他,直到坚冰融化。
总有一日,他会展露出真心的放松的笑容,谢老师这么默默下着决心。
就像所有的开学第一课,这堂课主要是介绍课程,分发材料和说明规则,在谢红苗的注视下,钟紫衣安然地领了书,抬着头认认真真地听讲。
一个上午就这样太平地过去,谁知就在那青年修士刚刚说「今天就先到这里」的时候,窗外响起一个严肃的声音:「好了?看来老夫来晚了。」
谢红苗循声望去,顿时头皮发炸。
枯瘦身形,山羊鬍子,可不正是严如石?
他怎么来了?
心里焦急,脑中反而转得快,勐地想起原作小说里钟紫衣的第一课才上到一半,就因为衣服上被溅了墨水,哭着回去洗了,所以并没写到后来如何。
是自己失策了!
只听那青年教师修士道:「严长老不是派谢师兄来旁听了么?怎么还亲自来了?」
严如石的声音充满疑惑:「什么旁听?谁来旁听?」
话音刚落,便见后门勐地大开,一个火红的身影飞一般地沖了出去。
严如石一愣,随即从牙缝间挤出了一句:「谢!红!瑶!」立刻也展开身形追着去了。
只留下安安静静的讲经堂中,青年修士与一众少年面面相觑,相对茫然。
过了一会,只听轻轻的「噗嗤」一声,却是来自前排窗边的一个少年。
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平平无奇的脸上却映出一双晶莹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唇角一个上扬的弧度,虽然往下压了压,最终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等谢红苗灰头土脸地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钟紫衣已经在那坐着了。
摘去了易容的面皮,一张明艷动人的脸,仿佛是阳光下含苞待放的鲜花,双眉微蹙,带着忧伤,更是令人心生怜惜。
一见了谢红苗,美丽的少年勐地站起:「师父,我……」
以他羞怯内向的性格,到追云派后多是低着头倾听遵守,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来唤「师父」,声音之大,好像把他自己都惊到了一般,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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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只道他在担心自己,笑着摆摆手:「没事,什么『弟子读书,师父不能在场』是严长老口头吩咐的,戒律院的戒律书上压根就没有这一条。他就是再生气,也没依据罚我。」
手刚一动便一阵酸麻,赶紧压下,不动声色地背在身后。
看来这个严如石真的是很看不惯谢红瑶啊,背后追来一掌,就把自己的手臂打得肿胀起来。
但是能得到钟紫衣一声「师父」,倒也值得。
看着对方双眉紧蹙,欲言又止的模样,谢红苗感觉到沉甸甸的信任:「你想说什么,为师知道。」
美丽少年的双眼一下子就睁圆了。
谢红苗胸有成竹,指指他放在石桌上的今天新领的课本:「那里第一页便是鍊气,你怕自己不会,对么?」
所谓鍊气,便是将空气中的灵气通过自己的灵根转化为相应的灵力,是修仙的基础。要领说来简单,不过「虚心静坐、凝神自观」八个字,但是对初学者来说,要通过自身的意识引导接触到皮肤的灵气沿着血脉、到达丹田,还是很有难度的。
在原作小说中,钟紫衣一是识字不多,记不住复杂的穴位名称,二是缺乏自信,修炼时总是犹犹豫豫,才导致的迟迟不得突破。
而那个恶师父谢红瑶最后想的办法是,在少年身上倒了半瓶引灵水,强行推动。
这引灵水,顾名思义,可以帮助吸引空气中更多的灵气到自身,但就像是兴奋剂之于运动员,可以提升一时的成绩,却非自身能力,长期甚至还会危害健康。
这原是修仙者紧急关头使用的,却被谢红瑶私下拿来急功近利、提升修为,甚至还用在自己徒弟身上。
而作为知晓剧情的穿书者,谢红苗自然不会让钟紫衣再经歷原来的苦楚:「随为师来。」
进了书房,谢红苗随手取下腰间的百宝袋置于桌上,从架子上拿了一个木质人偶摆在钟紫衣面前。
那木质人偶虽只人小臂长短,但雕工精细,身体比例十分匀称,上面清晰地用硃砂点出红点,以黑线连接,描绘出人体的脉络图案。
「书上虽有图,却分成了好几幅。这般集合于这尊人偶上,岂不一目了然?」谢红苗说着,对自己的方法颇为满意,将人偶往钟紫衣的方向推了推。
这样应该能帮助基础不足的问题,至于心态调整……
谢老师自信地拍拍自己的胸膛:「有为师在,什么难关都不在话下,紫衣只消大胆去做便是了。」
也不知是受到了鼓舞,还是内心感动,美丽的少年良久良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谢红苗都觉得安静得有些尴尬的时候,对方才向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师父,紫衣是你的弟子,以后……就让弟子服侍你吧。」
第12章 带你回家(一)
接下来两个月都相安无事。钟紫衣每日上午按时去上宋诗书或者严如石的课,午间回来自己打坐尝试鍊气,中间间隔着给谢红苗端茶送水,晚间再打扫房屋、浣洗二人换下的衣裳。
谢红苗原是不习惯的,但看他坚持如此,便也由着他了。
皆是山间清修者,派中也没有那么多琐事,别的弟子尚且因为短缺了什么要去功德坊打工交换,谢红苗託了沈青珉的福,灵石、法宝等一应俱全,只要宅着就能安稳度日。
每日里上午院里练剑、下午书房读书、晚上卧室修炼,又不像谢红瑶那么急功近利,过得颇为平淡舒心。
那天午间,却是在踏入书房时看到了上面的一张字条。
上面是钟紫衣的笔迹:「师父,紫衣思念家母,日夜摧心,尘念未了,不配踏入仙门,更有负师父教诲。泣告顿首。」
头脑懵了一下,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奔向东厢房钟紫衣的住处了。
打开门一看,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而床头衣柜已然空空。
想到早晨自己在屋内听到了对方像往日一般告辞的声音,不料竟存了诀别的心思。
又回到书房,看到书桌上放着的百宝袋,心念一起,用灵力打开,漂浮而出的首先是一张字条,同样是钟紫衣的笔迹:「不问自取是为贼,紫衣万不得已。」
检视一番,里头少了一片金叶子,一些碎银,还有一袋下品灵石。
一时之间都不知该作何表情,不由得又喜又气又忧。
喜的是这百宝袋需要灵力方能打开,钟紫衣能从里头拿走东西说明已然鍊气成功。
一般单灵根、天资好的人三个月便能度过鍊气关,正式成为修仙者,就连原作小说中的许梦白都是经过两个半月。也就是说自己的教育方式是对的,成效特别突出。
气的是钟紫衣向自己隐瞒了鍊气成功的消息,隐瞒思念母亲的心事,擅自做主,甚至在当初要求服侍自己时就已经带了打扫书房接近百宝袋的心思。
而忧的是各个修仙门派对内门弟子本就要求断情绝欲,如此为了见亲人而叛逃下山,一旦被人发现就会面临十分可怕的惩罚。
正思量间,只听外面一声声唿喊:「钟紫衣,钟紫衣可在?」
竟是严如石的声音。
谢红苗忙赶到院中,果然见到一个枯瘦身影立在那里,一见自己便皱眉不豫:「谢红瑶,钟紫衣他整个早上都没来问剑阁,可是身体不适?可老夫到悬壶所也没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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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钟紫衣好学勤奋,真的是给严如石留下了好印象,而严如石也是爱才惜才,旷了半天课,还专门来寻。
谢红苗心中欢喜,面上却挠挠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道:「早上我让他下山去给我买东西了,怎么了?」
「你!」严如石的山羊鬍子根根绷直,好似要当场将人扎死,「他一个新入门的弟子,你不督促他好生练习,还故意挑学剑的时候让他下山去?你还配为人师吗!」
我……谢红苗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气。
嘴上却只能顶着:「天这么热,想吃点葡萄。书上不也说了,『有事,弟子服其劳』,怎么了?」
「强词夺理!」严如石气得头上冒烟,「我去禀报掌门,夺了你的师父名号,别耽误了那么好的徒弟!」
说罢转头就走。
谢红苗伸着脖子,一直等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了,赶紧一唤「秋水」,御剑便往山下飞去。
追云派所在的五指山平日里只有一条下山的道路,徒步单程两个时辰,若是能用灵力步法,便会更快一些,如今一个上午过去,钟紫衣应该到了山下的城镇。
巍山州以高山林立而得名,整个州九分山一分田,这分田正好就在追云山山脚,从那到临近的富原州,就只有一条经过山谷的道路,还是追云派歷年来为了方便百姓开闢出来的。
谢红苗在山壁上找了处荫蔽的地方落脚,看着路上的零星车马。
正当他思量着是不是自己来晚了,钟紫衣已经离开这里,该沿路往前去追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老汉赶着辆牛车经过,而那车上的稻草中就坐着一个瘦弱的少年,面上蒙着一层麻布。
钟紫衣已换了一件他以前的旧衣,手上提着个小包裹。
看着从天而降的谢红苗,他抖了一下,然后默默地下车,取出几枚铜钱交给了赶车的老汉,低声道谢了看人离开。
「师父,」隔着麻布分辨不出神情,却能在双眸中看到坚毅,「我一定要走!娘亲病重,我不能在身边照料已是不孝,更不能自己躲在山上,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谢红苗:「……」
方才在等的时候,他就在心里想,钟紫衣何以会有和原作小说不一样的行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吗?
在原作小说中,明年钟锦程会先行通过比试,拿到下山执行任务的机会,那个任务,正好是回去钟家捉妖。等他回来,就告诉了钟紫衣他的娘亲已经在今年秋季过世的消息。
钟紫衣若是按照原来的剧情,确实在钟家的分别,就是最后一面。
他又将回到那个悲痛欲绝、自责自怨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真的说起来,自己坚持善待他、引导他、鼓励他,不正是想要他更加勇敢地去做他自己吗?
谢红苗:「那就走吧。」
面前的少年明显地怔住了:「师父?」
在这个修仙的世界,大家都认定了只有断情绝欲,才能一心向道,才能飞升成仙。
钟紫衣也正是因此认为自己必不会放他回家。
秋水再次出鞘,谢红苗当先登上,将剑拉得长了些,用脚踏了踏自己身前的位置:「上来。」
可是,《修仙之衣香剑影》这本小说,吸引人的不是修炼,也不是成仙,而是感情;他谢红苗穿书而来,也正是因为被感情打动。
「上来,」谢红苗向着惊愕的少年伸出手,「我带你回家。」
从追云派到富原州,若是坐牛车得十天有余,而修仙者御剑而去却只消一个多时辰。谢红苗被冯同流带过一趟,此时高空俯瞰,下面的地貌歷歷可知,一路来倒也顺畅。
经过裊裊的一片云,等钟家所在的巨大繁华的城池在眼前铺开,少年扬起天鹅般的颈项,直盯着城中钟家的方向,迫不及待。
谢红苗看着,想要说什么,却还是咽了下去。
按照钟紫衣的指引,谢红苗直接在他以前住的偏僻院子落下。
钟紫衣看看四周,奇怪道:「这里……好像新近修过,这个围栏……这扇门……还有窗……」
谢红苗点头道:「说明你去了追云派,你爹确实对你娘照顾了许多。」
他嘴上说着,只觉得哪里不对,此时窗前突然出现一个胖妇人,见了二人做出惊恐的姿态,正要叫喊出声,谢红苗忙一伸指,一道灵力封住了她的周身穴道。
这才想到,既然会翻修,以周嘉禾病弱的状态,院中应该已经加派了下人才是。
好在等了一会,没有动静。
推门进去,便闻到一阵浓浓的药气,床上的纱帘影影绰绰,笼着一个人。
「娘亲!」钟紫衣低唤一声,急忙过去。
谢红苗便止步在原地。
听到周嘉禾的唿吸一顿,应该是从睡梦中甦醒,浑浑噩噩:「紫衣……你怎么在这?」
「娘,娘!是我!」钟紫衣的声音已带了哭腔,「紫衣回来找你了!娘你受苦了!」
周嘉禾似乎愣了半晌,而后声音清醒起来,床上也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紫衣!你怎么……跑回来了?咳咳……你快走……这要让仙师知道……这要让你爹知道……会大祸临头的啊……咳咳咳咳……」
她从胸腔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钟紫衣显然是被吓到了,语无伦次道:「娘,娘,你不要急……不要生气……是我师父,他带我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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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也跟着出声:「夫人,是我。」
周嘉禾抬头朝这望了一眼,全身一抖,突然挣扎着便要下床:「仙师!咳咳……仙师勿怪……紫衣他……从小就没读过书,咳咳……他太任性了……」
谢红苗的心中泛起一阵刺痛。
偏偏面前是一个重病而且激动的人,只能生生地将情绪都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耳中听到院中一串脚步声,心道「不好」,急忙掠去,却已听到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瓷器摔落声响顿住,随后又带着「有妖怪啊」的尖叫跑远。
谢红苗「啧」了一声,刚刚被定住的那个胖妇人不该就留在打开的窗前,太醒目了,别人一进院子就会看到,而周嘉禾的情况,本来就随时有人给她送药。
如今很快就会有人过来,谢红苗向钟紫衣看去。
钟紫衣也被这动静吓得脸色发白,慌忙去扶周嘉禾:「娘亲,来不及了!我带你走,咱们去找个新的地方,紫衣给你找大夫,紫衣好好照顾娘!」
「你做什么……咳咳……」周嘉禾一边咳嗽着一边无力地挥动双手,将钟紫衣挡开,「我不走……这里才是我的家……」
「娘亲!」钟紫衣一声大喊,哽咽出声,「你会死在这里的啊!」
「紫衣?」随着一阵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奔来,一群壮丁有的举着菜刀,有的攥着木棍堵住门口,见了出去的谢红苗都齐刷刷站住,然后被人急忙拨开,从后挤出满身锦绣的钟老爷。
「老爷!咳咳,老爷……」周嘉禾在屋内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撑起嗓子喊道,「不是我,不是我让他回来的呀……」
第13章 带你回家(二)
「钟老爷,」谢红苗抖抖衣袖,双眉微皱,适当地表现出对对方大动阵仗的不满,「我带紫衣回来一趟,本不欲引起大动静……不料反而惊扰了贵府,被当作是妖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踱步过去,解了窗前那胖妇人的穴,对方身子一动,立刻惊恐地行了一礼,钻进房间去了。
「这……误会,误会!」钟老爷立刻满脸堆笑,「都是下人们不知事,仙师勿怪。只是……紫衣突然回来,不会是犯了什么戒律吧……」
入了内门便需一心修仙,断情绝欲,不能再回家来,这些规矩之前收徒时钟老爷都听在耳朵里,此时不好意思直接质疑谢红苗,只得拐弯抹角地暗示提问。
「徒弟惦念他娘生病,耽搁了修行,做师父的又有什么法子?」谢红苗大方道,微微抬起下巴,哪怕是无奈也带点傲慢,「过来看上一眼,说上几句,我倒还是能说了算的。」
钟老爷仍是惊疑不定:「那……方才紫衣在里头喊说他娘会死……」
「想是做了什么梦吧,」谢红苗也是半真半假,「又或是……觑得了什么天机?钟老爷,需知,家和方能兴万事。」
他们到人家后院里寻人,甚至还要带走,理亏至极,眼下若是辩解,便是将把柄交到了人家手里,倒不如借着自己的身份,先挑对方的错,还有可能占得上风。
果然话音刚落,钟老爷便成了急忙辩解的那方:「仙师明鑑!钟某先前……是有过失……但自打上次仙师来过之后,钟某重新修缮院落,又请名医上门,还有下人轮班服侍,绝没有亏待了紫衣娘啊……」
谢红苗相信,他说的是真话,毕竟院落和下人的变化就在眼前,何况以钟老爷的精明,钟紫衣入了仙门,虽说断情绝欲,毕竟前途无量,出些钱给他娘治病,过得好些,也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所以,以原作小说的剧情,虽然钟紫衣没有回来过,钟老爷也不会再苛待周嘉禾。
也就是说,哪怕这次重来,周嘉禾也必然会死。
她已然病入膏肓。
「是是,咳咳……老爷他,待我很好……」屋子里头传来了周嘉禾虚弱的声音,「我在这很好……咳咳,很幸福……」
好像在说给谢红苗听,说给其他人听,又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不知道她自己是否知道,这副身体已经时日无多,谢红苗想,若是死后有知,又会不会后悔。
他提起声音:「紫衣,你已见过你娘,该断了尘念,随为师回去了。」
里面没有回答。
谢红苗等了等,双眉皱起,向钟老爷道了一声「失礼了」,便踏步向屋内而去。
床上的纱帘已然被拉开,露出里头苍白枯瘦的人形。只是这两个来月,周嘉禾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了许多。
那服侍的胖妇人见谢红苗进来,慌忙去拉扯帘子将床遮掩住。
边上,钟紫衣却还攥着周嘉禾的手。
「紫衣。」谢红苗又唤了一声。
少年低着头,没有应答。
半躺半靠着的周嘉禾想要抽手而出,却没有力气,那胖妇人也去帮忙,也扯不开钟紫衣。
他的手臂甚至绷起细细的青筋,仿佛只要一放手,周嘉禾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钟老爷从谢红苗身后进来,见状摇了摇头,张口唤来一家丁,「你,把他带出去。」
「紫衣,」谢红苗第三次唤,语气已带上了一丝严厉,「你做了你能做的,是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钟紫衣的手一颤,松了。
「师父……」他抬起头,茫然的,无措的。
脸上的麻布已经掉落在地,皱成一团,像是被弃置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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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的脸上满是泪水,下唇一丝鲜血流到了下巴。
他刚刚一直沉默,是因为一直咬着自己。
谢红苗的心头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他嘆了口气,转向身后的钟老爷:「罢了,我有一句天机,却要告诉贵夫人,可以让她稍减病痛。」
说着举步走近床榻,用眼神逼退了那惊恐的胖妇人,俯身向周嘉禾耳旁,轻声道:「你莫惊惶,也莫声张。没有什么天机,但我既如此说,你家老爷必会时时前来,时时问你,也就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了。」
抬起脸,果然在周嘉禾苍白的脸上看到一片红晕。
她动了动嘴唇:「谢谢仙师。」
谢红苗面无表情:「我只是替紫衣还了你生养他的恩情,而已。」
而后站起身来,拉住钟紫衣的手走到院子空地,唤出秋水,头也不回地御剑上天。
他没有立刻往追云派飞去,而是在空中俯瞰,看准繁华城中一家客栈,便俯冲而下,往掌柜的桌上丢了块银子,便直接从二楼窗户进了客房。
直到把钟紫衣按坐在床上,才放开手,背过身去:「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原本准备开门出去迴避一会,少年哽咽的声音却在后头响起:「师父……你不怪我么?」
谢红苗停下来:「怪你什么?」
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我要带我娘走……」
当时听到这话心口确实像被狠狠地抓了一下,一阵生疼。
回来看上一眼,半天时间,自己还能帮着遮掩,而带走周嘉禾少说也要上月,除了对沈青珉、严如石他们实话实说自己都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如此钟紫衣便是正式叛出师门,再无回头路了。
本是想对徒弟好,却反而提前尽了师徒缘分。
只要周嘉禾答应,钟紫衣便会为她奋不顾身。
「可你娘没有同意。」谢红苗平静道。
身后静了好一会。
「很多次……」少年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和悲伤,「我想过很多次,很多次……怎么做才能不害死她……」
「与你何干?」谢红苗双眉皱起,迴转身来认真地看着落泪的少年,「你娘的路,是她自己选的,是她选择了你爹,选择了一直留在钟家。」
钟紫衣喃喃道:「她是怕我受苦。」
「不,她是为了她自己。」谢红苗斩钉截铁。
长长地唿出一口气,仍旧不能让胸口块垒松动,看着面前抢着背锅的少年,终于忍不住一吐为快:「若是为了你好,怎么会十几年来都不争取让你读书?若是为了你好,怎么会你爹一句话就让你长年累月用麻布遮脸?若是为了你好,为了自己的孩子能享受俗世的感情和快乐,一般的娘甚至可以以死相拼!」
谢红苗的手不自禁地握成了拳:「紫衣,你并不愚钝,只要你仔细想想便能明白,你娘心中最看重的是她的老爷……而不是你。」
流着泪的少年又是良久的沉默。
要承认自己不被爱,或者不那么被爱,是很痛苦的事,所以有时候哪怕事实摆在眼前,哪怕外人都能看出,身在其中,却会一直忽视、一直迴避、一直骗自己。
而自己不得不残酷地逼他承认,总好过他将周嘉禾的受苦和过世都揽在自己身上,负疚一辈子。
「我……」美丽的少年张了张口,然后脸逐渐地皱起。
痛哭,失声。
谢红苗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纤弱的肩膀。
几乎是同时,少年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怀中,放声大哭。
「呜呜」的闷响重重地敲在人心上,温热的眼泪透过了外衣内衾,沿着谢红苗的胸口淌下来。
此时无需言语,只要坚定不移的陪伴。
谢红苗伸手,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少年的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直到他发泄完后,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睡去。
谢红苗动了动,哪怕进入梦乡,少年仍紧紧地攀着自己。
对方的身上,散发出越发浓郁,仿佛将人整个人包裹其中的花香。
但谢红苗此时却没有什么想法,带着钟紫衣缓缓躺下,看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一只手臂曲起做枕,一只横在自己眼前挡住月光。
一室静谧。
过了良久,黑暗中响起管理员y的声音:「谢师父……你……哭了。」
「我……」谢红苗张了张口,发出了沙哑的声音,「我想起了自己以前的事情。」
被钟紫衣的痛哭触动了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突然想要对着谁,说一说:「……我很小的时候,爸妈离婚了,把我留在乡下的外婆家。外婆年纪大了,我每天要干活,乡下的小学也很破……那时候天天盼望着进城,找他们。直到我十四岁的时候吧……外婆没了,我背上行李去找他们,但是……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家。」
「我在这头住住,那头住住,渐渐地,我就明白,他们有自己的孩子,我只是一个外人……甚至更糟,他们离婚的时候闹得很难看,他们都还恨着对方,看着我,就是看到了那个恨的人的影子……」
「那时我哭过,闹过,离家出走过,还偷偷买过药……」谢红苗的手落在钟紫衣的头髮上,很轻,「所以我知道,不被爱,真的很难受……很难受的。」
「谢师父……」纵然外人听不到,管理员y的声音还是放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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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对方的小心翼翼,谢红苗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当然没有做傻事啦。就在我最自暴自弃的时候,我碰到了我的老师。」
也许是怀中的钟紫衣正在熟睡,或者是脑海中的管理员y没有形体,在这个陌生的书中世界,反而卸下了心防,闭上眼睛,慢慢地回忆:「那天他穿着一身白衬衫,笑容阳光,很……很好看。他很年轻,自我介绍说是刚刚毕业的,来教我们语文。」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我趴在桌上,他说一句我跟一句,到了晚上睡前再慢慢回想;他推荐过的文章我都会去图书馆找,全部抄下来。」
「……他就像是一束光,在前方,吸引我不断地去追,全心全意,把那些难受的不甘的事情……都通通都丢在后头。」
「我的成绩提升得很快,毕业时已经是学校的模范生。校长让我上台演讲,我专门感谢了他。」
「我也实现了自己的目标:考上他的大学,读他的专业,成为像他那样的老师。」
「那你回来后……找他了么?」管理员y好奇地发问。
「嗯,找过,他很高兴,还邀请我去了他家。」
「那你们……」管理员y追问。
谢红苗笑了起来:「他结婚了,我做了他的伴郎。」
长久的沉默。
「所以说,做一个好老师,影响很大的。以前我被人救过,现在当然也要帮助我的徒弟,薪火相传。」谢老师擦了擦酸胀的眼睛,突然又感觉挺羞耻,不好意思地挠头,「就说到这吧。睡觉睡觉。」
钟紫衣始终趴在他身上,二人的心跳交错。
谢红苗听着,慢慢地也睡去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谢红苗打了个呵欠,下意识地要坐起来,却发现身上沉沉的。
是了,钟紫衣!
少年的脸就埋在胸口,乌黑的长髮睡乱了,有的发梢还钻进了自己松掉的衣领,动一下就痒痒的。
谢红苗小心翼翼向后退了退,谁知腰间一紧,原来钟紫衣的双手还搂着他的腰!
谢红苗:「……」
只得轻轻地吐一口气,身体保持着不动,双手捉了少年的手,往两边分开……
却在这时,对方抬起了脸。
娇妍如花,又带雨露,近距离地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谢红苗下意识地屏住了唿吸:「你……醒了?」
钟紫衣凝视了他一会,自己坐了起来,下床,垂手而立:「师父……弟子失礼了……」
谢红苗:「……」
虽然刚刚的情态是有些尴尬,但对方直接拉开距离,恢復礼节,自己心里却又不免失落。
「紫衣,」谢红苗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道,「过去的人,过去的话,你都不必放在心上。从今天起,你便是新的你。」
钟紫衣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一句话。
谢红苗一怔:「什么?」
少年却摇了摇头,只道:「弟子……出去给师父打水。」
谢红苗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在头脑里追问管理员y:「他刚刚是不是说了『世上最好的师父』什么的?我幻听了么?」
管理员y那一片寂静。
谢红苗:?
想想昨夜情不自禁的倾诉,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作罢。
起身整理好衣服,看着钟紫衣擦净脸,贴好了易容的面皮。
御剑回了追云派,到了院门前,严如石果然已经怒气沖沖地在那候着,又多了一条「彻夜不归,带坏徒弟」的罪名,拉着谢红苗便要去寻掌门主持公道,最后还是钟紫衣极力阻拦,编了个自己在山下遭人矇骗滞留,师父赶来将自己带回来的故事。
严如石将信将疑,将他从头看到尾,仿佛是要找出谢红苗武力胁迫的证据,最终也没看出什么来,只得拂袖而去。
此时已是午间,钟紫衣如往日般打扫房间,抱了二人换下的脏衣服去洗。
谢红苗则坐在书房读书。
读着读着,突然想起来,在原作小说里,钟紫衣知道娘亲的死讯是在三年后,他们这届弟子学有所成,钟锦程下山除妖去到钟府,回来告诉了他。当时的钟紫衣也认为周嘉禾是因他而病,因他而死,悲痛欲绝,哭了一整天。
而在他身边安慰陪伴的则是男二许梦白。
「我是不是……又抢了男二的戏份了?」谢红苗扶额,自言自语。
「是啊。」脑子中一个声音回答。
谢红苗:「……」
这个时候你倒又冒出来了是吧?
「算了,就当提前为他解了一个心结吧。」谢红苗也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以后,男二来了,直接开始感情戏份就好了。
不过在那之前……谢红苗回忆着原作小说的内容,自己还是要改变剧情,先去看看书中的大反派——郎玄。
第14章 凶暴如兽(一)
之所以要先去见见《修仙之衣香剑影》中的大反派,不是为了趁其微弱将之打倒,而是出于同情,想帮上一把。
论起命运的悲惨,郎玄这个人物,谢红苗觉得,与钟紫衣比更有过之,连他最后黑化都是情有可原。
首先是他的身世。郎玄的娘是修仙三大派之一瑶华宫的女修秦碧水,二十一年前曾在仙门大比中与同为三大派的御兽门门下于如蓝并列夺魁,号称「仙门双壁」。然而后来她却和于如蓝养的狼妖郎金瞳暗生情愫,甚至私奔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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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断情绝欲的修仙门派中,情爱已是大逆不道,更何况还是人与妖的结合!秦碧水与郎金瞳最终在诸门派的包围对峙中死去,只有出生不久就被藏于普通渔人家的婴儿茍活了下来。
十六年后,婴儿成长成了一个少年。在中秋月圆之夜,秦碧水戴在他身上的法器灵力耗尽,他妖血失控,变身为一头巨狼。
第二天恢復神智,发现养父母一家都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原作小说是从男一钟紫衣的视角去写,郎玄的故事是在后面他囚禁了钟紫衣时自己说与他听的。
言辞平淡,内容却十分沉重。
发现误杀了养父母一家后,十六岁的郎玄情绪崩溃,躲进山林,茹毛饮血地过了三年。直到掌握了自己身体在人与妖之间的转化,才再次以人形进入走了出来。
就在走出山林的第一天,他遇上了下山歷练的钟紫衣,得到了对方出于善意给的一个馒头。
那一刻,他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温暖。
于是对钟紫衣一见钟情,继而追上追云派去,通过上山试炼,做了谢红瑶的徒弟。
十六年前秦碧水和郎金瞳的悲剧已无可挽回,但失控杀死养父母一家的惨案却还有时间阻止。
这也是防止反派黑化的第一步。
而少年郎玄变身的那个中秋月圆之夜,就在今天。
……
静水州,大陆八大州之一,也是得名于它的地形。州中有一个极大的淡水湖泊,名曰「明镜湖」,就像在地面镶嵌了一面镜子,倒映着青天白云。
湖边的渔村叫作「双影村」,传说是千年之前云中君曾经游歷到此,月光之下,地上的与水面上的影子相映成趣,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此时正是傍晚,结束了一天打渔劳作的渔舟都往岸边划去,遥遥唱和,一派美好祥和的景象。
谢红苗根据原作小说中的线索辨认了地形,便往渔村后的一座小山丘飞去。
那小山丘的半山腰上建了座庙,砖瓦都有些年头了,匾额上写着「瑶华秦仙姑庙」六个大字。
按照修仙门派的势力划分,这静水州属瑶华宫管辖,曾经秦碧水在这里除去了湖中的鱼妖,保住了村民歷代的生计。
后者感念她的恩情,自发地为她修建了一座庙。
谢红苗步入庙中,只见里头打扫得十分整洁,供桌上摆放着包点、水果等贡品。
正中一座神像,女修装扮,眉目姿态都是英挺飒爽。
谢红苗确认过后,向着神像欠了欠身,转身出去,找了棵附近的大树,飞上去坐下了。
这座庙就建在人们上下山丘的必经之路上,谢红苗坐的位置,便可以看到所有下山的人,有背着柴禾的,有摘了果子的,直到来了一个短髮少年,手里提着只野兔。
他走到庙门口,停下脚步,然后转身进去了。
谢红苗便也下树,跟着进庙,看到那少年正把那野兔也摆放到供桌上。
不过大了一岁,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就比钟紫衣高大健壮得多,身高与谢红苗齐平,一头利落短髮,肩宽腿长,皮肤深棕,露出来的双臂肌肉紧实漂亮。
他的警惕性很高,谢红苗刚刚进门他便已骤然回头:「谁?」
正面相对,只见他的鼻樑很高,眼窝又深,显得目光格外锐利,只有嘴唇上淡淡的绒毛还看得出少年人的青涩。
为了认人,谢红苗来之前已将小说中描写郎玄外貌的语句背得滚瓜烂熟,也想像过好几回,此刻打了个照面,还是不自禁地在心里「wow」了一声,只有面上保持平静:「幸会,我叫谢红苗。」
「???」管理员y在脑海中出声,「你报真名?」
啊,错了错了!
谢红苗这才回神,连忙重新着重地说了「谢红瑶」三个字,以作弥补。
管理员y:「……」
少年没有说话,眼神里明明白白存着怀疑。
「咳咳……」谢红苗清了清嗓子,迅速转移话题,再次把握主动权,「你叫郎玄,你娘是瑶华宫的女修,名为秦碧水。」
果然少年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黑如点漆:「你认识她?」
「准确来说,」谢红苗摇摇头,「是知道她。相信你也猜到了,十六年了,她都没有出现,因为她……早已过世了。」
对于初见的少年,这样说话简直残忍。但是原作小说中所描写的郎玄,敏锐直接,与他交流最好的方式便是实话实说。
下一刻,果然少年黯然地低下了头。
缓了一缓,他又抬了起来:「那我爹呢?」
「……」谢红苗有片刻的犹豫。
按照原作小说,狼妖郎金瞳其实还活着,当年他的「尸首」被御兽门带走,埋入了他们关押不逊或者将死妖兽的百兽窟中,十多年来一直处于假死的状态。
再后来,新一轮宗门大比在御兽门进行,已经成为追云派弟子的郎玄进入其中,当时受了伤的钟紫衣的血渗入泥土,刺激得底下的郎金瞳再次甦醒,却被郎玄误会他要对钟紫衣不利,当场就被亲生儿子刺死。
手上再次沾上弒亲的鲜血,这便是郎玄彻底黑化为大反派的直接原因。
现在如果告诉郎玄真相,他必会去寻自己的生父,等郎金瞳出世,人与妖又不免一场厮杀;而如果隐瞒下来,到时候只要不让郎玄和钟紫衣进入百兽窟,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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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原本的选择是后者。
但是看着少年的眼神,想好的台词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而就是这片刻的犹豫,已让少年捕捉到了一丝希望:「你知道他在哪?」
谢红苗十分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又忙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追问:「他眼下在一个对他而言暂时安全,对你来说却十分危险的地方,我以后才能告诉你。」
「以后?」短髮少年一顿,「你要带我走?」
「不错,」谢红苗再次惊嘆他的敏锐,「我与你娘一样,都是仙门中人,你以后便跟着我,做我的弟子。」
「好。」少年只稍稍犹豫,便点了头,「那你也要将我爹娘的事全部告诉我。」
谢红苗嘴角一弯。在这世上,有多少人对入仙道,学仙术梦寐以求,而对眼前这个少年来说,这不过只是用来知道爹娘信息的交换。
在原作小说中,郎玄的步步黑化就是因为感情。
而谢红苗自身就很喜欢重情重义的人。
果然,当谢红苗答应后,少年又提出来:「但要先过了今晚,今晚是中秋,我想陪我的养父母一家过完。」
「理解。可以……形势不允许。」谢红苗嘆了口气,「郎玄,我得告诉你,你爹其实是一只狼妖,而你的身上也有一半的妖血。」
他指了指少年脖子上的金色圆环:「你养父母应该说过,这环是你娘给你的,还叮嘱过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将这个摘下。」
少年的手握住那圆环,眼神中流露出疑问。
在这个世界有这样的民间习俗:孩子刚出生,便要在脖子上套个环,象徵着被「留在人间」。这个环,富贵之家用纯金,普通的百姓则一般用黄铜。
郎玄脖子上的这个圆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铜环。
但谢红苗读过原作小说,知道并没有那么简单:「它其实是你娘的一件法宝,耗费了大量灵力,就为了用来压制你的妖血。一旦除去,妖血反噬,你就会变作一头巨狼,并且……狂性大发。」
「难怪……它还会跟着我变大……」少年皱着眉,喃喃自语。
民间的孩子长到六七岁,脖子粗了便会将婴儿时戴的圆环取下,而郎玄的却随着他的长大也跟着增大了。
谢红苗点头:「但是,十六年了,你娘留下的灵力也即将耗尽,如果我没算错,就是在今晚。」
他看着少年,又是一声嘆息:「所以,你今晚不能与你的养父母过中秋了,你……明白了么?」
……
一同下山的路上,少年一言不发,只是握着自己腰间砍刀的那只手,骨节凸起,绷着青筋。
谢红苗知道,今天初见自己说的所有话,对他而言十分突然,也十分残忍。
但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跟着少年的脚步回到了双影村,进了一个晒着渔网的院子,里头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蹲在一个水盆前,搓着里头的菜叶。
看到郎玄回来了,开心地蹦起来唤道:「阿玄锅!」又扭头对屋里喊,「爹!娘!阿玄锅肥来啦!」
这是郎玄养父母的孩子,名唤「孙小宝」,在原作小说中他随着爹娘一起惨死在今晚。
谢红苗舒了口气,跟着进去,沖他笑了笑。
小男孩见了他,却一下愣住了,睁圆了一双眼睛:「里是谁?」
谢红苗矜持道:「我是……他的师父。」
小男孩「哦」了一声,好像是听明白了,又扭头沖屋里头喊道:「爹!娘!阿玄锅的西父也来啦!」
谢红苗:「……」
小朋友你很可爱,但是发音真的很不标准啊!
是「师父」,不是「西父」好吗?
「西父西父」,听起来就跟「媳妇」一样……
第15章 凶暴如兽(二)
谢红苗跟着郎玄走进了屋内,只见里面虽然朴素,却布置得很。
厨房那头正冒着热气,一个模样的村民端着菜走出来,饭桌边,还有个中年妇人正在摆放碗筷。
他们便是郎玄的养父母了。
二人见了谢红苗,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位是……」
谢红苗身着红衣,张扬的色彩,上好的料子,而且自带着一种矜贵气度,一看便不是寻常百姓。
谢红苗微笑着,开门见山:「我姓谢,与郎玄的娘一样,都是仙门中人。方才已收了郎玄为徒。」
夫妇俩顿时怔在当场,郎玄养母嗫嚅着问道:「那……阿玄的娘,秦仙姑她……」
谢红苗低声道:「她已亡故了。」
那养母听了,低头哭泣起来,养父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眼圈也红了:「那阿玄的爹呢?」
「尚在人世,」谢红苗回答,「以后我会带郎玄去见他。」
他顿了顿,决定抓紧时间:「我既收了郎玄为徒,眼下便是带他来向二位告别的。」
「现在?」夫妇俩又是一惊。
那养父急忙道:「要不吃了饭再走?我……我都做好了!」他手指着厨房,「还特地炖了鸡!今天……是中秋节不是?」
院子里的小男孩听到动静,也奔了进来,喊着「阿玄锅阿玄锅」,抱住了郎玄的腿。
而短髮少年却只是低头不说话。
「那……那我去给他收拾东西。」那养母对谢红苗很是敬畏,见他不说话,忙进了里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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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抱出许多东西来,有被褥有衣裳,还有一双还连着针线的棉鞋:「这鞋还有一点点……本想今晚做好的……」
她看着那鞋,焦急又懊恼,含泪恳求谢红苗:「仙人,就再一会……不行吗?」
他们的朴实是真的,对郎玄的爱也是真的。
然而,在原作小说里,妖血发作后的第二天,郎玄清醒过来,看到的便是死不瞑目的这一家人,他养母的手中还握着一只没做完的棉鞋……
她到死都没有想明白,她满心疼爱着的养子,为什么会在黑暗中突然变成了那么可怕的妖物……
谢红苗就站在门边的位置,回头便能看到村后的丘陵,那上面的落日只剩下半圆。
而当圆月升起,郎玄的妖血便会开始失控……
「抱歉,」他只能按捺住不忍,摆出冷淡的面孔,「我还有要事在身。」
说着看向郎玄,用眼神无声地催促他。
短髮少年从进门起便只是沉默,这时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养育大恩,无以为报……」说着向他的养父母重重磕了三个头。
「咚咚咚」三声,地都仿佛在震。
那夫妇俩忙将他拉住。
他的养母也跪了下来,抱住他哭道:「孩子你别这样!可折煞我们了!你娘可是救过我俩的命!」那养父也跟着频频拭泪。
谢红苗也是鼻子发酸,带上灵力,将他们都拉了起来,说了句「告辞」,便匆忙带着郎玄出了门。
小男孩哭着追到了院中,却眼睁睁地看着谢红苗唤出秋水剑,载着二人越飞越高,他再也留不住了。
那晒着渔网的院落,传来了一家人的哭声。
上剑的时候,短髮少年站在谢红苗的身后。谢红苗看不到他的神情,只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秋水剑凌空而行,又回到了方才的丘陵,落在瑶华秦仙姑庙前。
谢红苗眯起眼睛,夕阳已彻底沉落看不见了,那方天空只留下一片血色:「今夜,咱们就在这里留宿。」
他打开腰间的百宝袋,取出了几截精钢打制的链条。
而短髮少年只是平静地看着。
谢红苗见他一步不退,反而好奇:「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却听对方道:「你都能御剑,我逃得过吗?」
「也对,」谢红苗放下链条,想了想,语气尽量温和,「还有一些时间,我再说一说我知道的关于妖的事吧。」
他组织了下语言,便开始解说起来。
根据原作小说,还有穿书后读的相关典籍,关于妖,谢红苗总结出了如下信息:
妖其实就是有灵根的动物,人类中有少数人天生长着灵根,具有修仙的资质,动物也是。
而且相比起人类需要后天学习,妖只要拥有灵根,便能自发地吸收天地灵气,所以论修仙的歷史,妖比人类还要早得多。
与人类一样,妖的修炼也有境界和修为的高低:最低级的妖只是增强□□,比如长得更大,力气更勐,牙齿更锋利等;厉害些的妖则进化出了神智,比如民间相传的狐仙、黄大仙,已经会使诡计了;而等级最高的妖则可以变化出人形,兼具人类的思维与感情,站在眼前都很难辨别。
这也是为什么秦碧水一个女修,会爱上狼妖郎金瞳,因为对方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人。
不过因为本体是动物,变化出人形后还是会有一定的性格倾向,比如鸡爱叫,马爱跑,熊性贪吃,而狼性嗜血。
而这也就是郎玄会发狂杀人的原因。他作为狼妖郎金瞳的后代,自然也就继承了狼妖兇勐残暴的一面,尤其是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
谢红苗也有过想法,继续利用秦碧水的法宝圆环去压制他的妖血,却又担心出意外。万一郎玄在追云派中暴露,必然会被沈青珉大卸八块。
他摇了摇头,把脑袋里极具压迫感的沈青珉晃掉,看向郎玄:「……所以说,我们要在回追云派前解决这件事:除掉法宝,释放你的妖血,再等你恢復神智。」
指了指手中的钢链:「为了安全起见,我才做了这个准备。」
他解释的时候郎玄一直很沉默,此时自己走到香案旁边的柱子前坐下,双手併拢,举着伸向谢红苗。
他这么配合,谢红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从百宝袋中取出了辟谷丹:「先吃一颗填填肚子吧。」
他自己也吃了颗,然后用钢链将郎玄的手脚都绑了,又将他的腰身和柱子绑到了一块,才点点头:「可以了。」
郎玄得到示意,抬起手肘被绑在一起的双手,抓住了自己脖子上的圆环。
他闭着眼睛仰着头,喉间不住地吞咽,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郎玄,」谢红苗看到他的反应,「想想你的娘亲。」
他望向上方矗立的女修神像:「她会保佑你的。」
随着他的话语,短髮少年也望向了那座英姿飒爽的神像,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谢红苗声音轻柔,再次劝慰:「别怕,为师也会陪着你。」
少年沉默着,仿佛真的获得了力量,坚定地握紧了圆环,向上摘去。
那圆环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变大,直到从他的头顶顺利脱出,然后「叮噹」一声落到了地上,滚了几圈,不动了。
夜色已然降临,一轮圆月浮现于天边。
谢红苗一直盯着眼前的少年,不放过他的丝毫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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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周围的鸟叫虫鸣之声突然消失,空气中仿佛带上了某种寒意,使得他的皮肤起了战慄。
而就在这时,少年的身体开始膨胀,手足变长,化出兽类的爪子形状,爪尖锋利无比。
同时他的脸也在变形,两颊生出了粗长的黑色毛髮,嘴巴突出,犬齿肉眼可见地伸长,尖端带着渗人的光。
就连烛火也像被吓到了,火苗压得很低,使得庙中更昏暗了几分。
虽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亲眼所见,依旧充满了冲击力。
谢红苗咽了咽口水,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在脑海中大声唿唤管理员y:「你在吗?在的话说点话吧……」
「在,」管理员y的声音有些不爽,「我之前就劝你,不要管这个狗崽子。」
是的,就在谢红苗决定提前收郎玄为徒的时候,管理员y就表示过反对。
谢红苗猜想他是因为原作小说中郎玄最后化身成嗜血反派的事,于是说了一通因材施教的道理,还是坚持来了。
此时放软了声音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他走上正道嘛……你别不理我就好。」
「哦。」管理员y答应了,可态度还是颇为不满,「反正我就是讨厌狗崽子!你记得离他远点!」
谢红苗跟着他的话又倒退了几步,眼睛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郎玄的变化,只见少年头顶利落的短髮突然被拱起了一块,接着一只三角形的耳朵翘了起来。
接着是另一只耳朵。
两只耳朵左右转了转,然后粉红色的耳廓对准了谢红苗。
谢红苗默默捂住了胸口。
我去,好好的恐怖片,怎么还突然萌我一下的……
而他还未有所动作,下一瞬,狼妖勐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泛着锐利寒光的眼睛,黑色的瞳仁已变作了血红……
如同被真正的野兽盯住了一般,谢红苗头皮都跟着炸开。
随后头脑一阵嗡嗡作响,太阳穴发疼,脚步都有些不稳,却是狼妖郎玄突然张大嘴巴,冲着他发出了一声怒吼。
庙宇摇晃,供桌倒塌,上面的贡品洒了一地。
第16章 凶暴如兽(三)
只是片刻之间,郎玄妖化的身体已经膨胀得把他的衣服都撑碎了,黑色的短毛直竖起来。
身体维持着一定人形的他拼命地划动双手双脚,沖谢红苗呲牙,想要向他扑过来,却都被钢链牢牢地限制在庙宇的柱子上。
「快出去快出去!」管理员y在脑中大喊,「这狗崽子要咬人了!」
钢链与柱子拉扯摩擦的声音教人牙酸,谢红苗内心挣扎了下,脚步动了动,还是停下了。
精钢制成的链条深深陷入狼妖的皮肉,他的脚爪也因为太过用力,在地上划出了道道血痕。
谢红苗的心头泛起不忍:「不能再让他挣扎下去,他会伤害他自己!」
说话之间,秋水已然出鞘!
与此同时,水性灵力也被催动,碎冰逐渐蔓延包裹住整个剑身,发出逼人的寒意。
从原作小说中可知,郎玄是单火灵根,本能会畏惧克火的水。
果然,那冰剑逼近之后,狼妖郎玄便停止了吼叫,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贴近了柱子。
谢红苗便更上前几步。
他身姿挺拔,红衣鼓胀,那散发着冰水冷气的剑尖便直直地对准了对方的鼻尖。
这下狼妖连动作都没有了,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谢红苗敛神静气,只盯着他。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狼妖的脸偏了偏,秋水的剑尖也跟着一动,仍是对准了他的鼻尖。
「唐突一问,谢师父。」管理员y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嗯,怎么了?」谢红苗一边回他,一边继续盯着郎玄,感觉自己的气势牢牢压住了对方。
管理员y:「你手不酸吗?」
谢红苗:「……」
过了一会,在心里默默流下了泪。
为了气场,自己执剑的手举得笔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肩膀处早就传来阵阵酸痛,还要源源不断地维持水性灵力,整个后背都已经汗湿了。
但此时正是对峙的时刻,一旦退缩,再想镇住那狼妖可就难了。
谢红苗只得咬牙忍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右手已麻木得没了知觉,只有偶尔肌肉像被针扎似的抽搐一下。
就在谢红苗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狼妖郎玄的眼睛发生了变化。
像是一滴墨水落入了其中,刺破了那血红的瞳仁。
随后黑色逐渐蔓延开来。
太好了!谢红苗大喜过望,郎玄快要恢復意识了!
他再也支持不住,垂下手,秋水剑剑尖入地,支撑着他半个身体。
「郎玄!郎玄!」虽然疲惫,谢红苗还是不住唿唤,「你听得到吗?记住,多想想你娘!」
郎玄的三角形兽耳动了动,瞳仁中的黑色再次扩张,将那血色逼得只剩一圈边沿。
他嘴上还有尖尖的狼牙,却张了张,吐出了一个词语:「娘……」
他睁着眼睛,却像什么都看不见,神情十分痛楚而苦闷:「娘,娘……我好热,我好痛啊……」
十六岁的少年,悲切地唿唤着他从未见过的娘亲,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娘……娘你在哪里啊,阿玄好想你啊……」
两行眼泪从他红黑混杂的眼中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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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了……
之前听到秦碧水已死都能沉默着压下悲痛的少年,在妖血沸腾的状态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内心,将心里话都喊了出来:「娘,娘……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你看看我……抱抱我……」
谢红苗的双眼也忍不住酸了。
就算是半人半妖,在原作小说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反派,眼下的郎玄不过只是个因为失去亲人而伤心哭泣的少年。
手松开了秋水剑,在管理员y的惊唿声中走向前,跪坐着抱住了这个少年。
而对方就像是溺水的人碰到了浮木一般,也紧紧地回抱了他:「娘……」
狼妖埋头在谢红苗怀里,突起的嘴就在他脖子上的动脉旁,唿吸的热气全喷到颈窝里,但谢红苗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此时此刻,他就是想要,给眼前的人一个拥抱。
抬手抚摸着少年凌乱的短髮,包括柔软的兽耳,柔声说着:「别怕,阿玄别怕……」
狼形的少年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呜咽,将他抱得更紧了。
夜凉如水,月落日升。
晨光熹微之际,怀里的身体挣了一下。
谢红苗按着惯性抬手,正要给自己伸个美美的懒腰,却见眼前有一双眼睛,瞳仁漆黑,正看着他,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等回过神来,明白是什么处境,更是尴尬地脚趾抠地。
郎玄显然已经恢復了神智,而因为妖化后衣裳碎裂,他的身体没有什么遮挡,更要命的是,还和自己正紧密相贴着。
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就这么抱着他睡着了!
谢红苗窜了起来,脑子飞快地转,想着要如何解释,然而短髮少年并没有问的意思,只是看了一眼他,便继续低头观察自己的被绑着的双手双脚。
他仍是半人半狼的样子,手脚也还是长着黑色狼毛的爪子模样。
谢红苗回过神来:「我给你松开。」说着将所有钢链都解开了,脱落在地。
少年抬眼:「我要怎么样……才会变回去?」
谢红苗与他说过,妖血失去压制后,他的灵根会主动吸收灵气,转化成灵力后就可以使他恢復人形:「那个灵气……在哪?」
凡间的灵气远不如修仙门派的充沛,原作小说里郎玄在山林中流浪,也是过了好久才攒够了变为人形的灵力。
谢红苗来时就想到了这一点,此时忙从自己的百宝袋中找出一颗双掌合捧大小的灵石,放到了郎玄手里,「你拿着,试着平静下来,唿吸吐纳,想像其中的灵气往你的丹田中去。」
郎玄依言而行,过了一个时辰,坚硬的灵石变成沙一般的粉末,从他的指缝间飘落下来。
谢红苗吃了一惊:「这么快?」
为了事情顺利,自己可是下了血本,把一颗上品灵石带了出来。
要知道,这上品灵石整个修仙世界不过百颗,他那里也只有三颗,里头的灵气充裕,一个就足够他这个三灵根修炼上一个月。
对于妖灵根的力量,顿时又有了新的认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丹田开始发热发胀?接下来凝神静气,在心里想你要用灵力做什么,便可以了。」
郎玄再次依言,闭上了眼睛。
渐渐地,他的身体小了一圈,狼毛消失,长长的犬齿也缩了回去。
短髮少年他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又站起来,四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他已经完全变回了人形。
就在这时,谢红苗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郎玄昨晚上变身的时候就把衣服撑破了,现在恢復人形,他又动作起来,便全然显露出他一身漂亮流畅的肌肉来。
而且他的裤子也是一条一条的,根本遮不住底下。
谢红苗「蹭蹭蹭」地后退,连忙抬手捂住了眼睛。
「师父?」少年发出疑问,但少年变了声的嗓音更让谢红苗的脸止不住地发烫。
「没事没事,」谢红苗变捂眼为扶额,顾左右而不看他,「我……我也有些累,我缓一缓。」
他奋力咬着舌尖,把自己膨胀的胡思乱想压下去:「咳咳……那咱们这就回追云派……」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又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等等!自己要怎么把这个□□的少年带回去?
郎玄看着谢红苗石化了好一会儿,又再出声:「师父?」
他皱了皱眉,要走过来:「我昨晚伤到你了?」
拜託你可别再说话了!谢红苗在心里大吼,恨不得挖个地洞自己钻进去。
为师的品格会哭的……
突然间灵机一动,想起自己百宝袋中还有件备用的夏装,忙取出来,让郎玄先披上。
结果是,劲健有力的少年躯体,在轻薄的夏装下若隐若现,凹凸有致……
谢红苗几乎要吐血。
当下也只得低头将庙中的凌乱收拾了,又将秦碧水的法宝圆环还给郎玄收好,就忙带他上了秋水剑。
从静水州到巍山州的追云派,飞了两个时辰有余,到的时候已是午后。
谢红苗小心避过巡查的修士,偷偷摸摸地飞回了自己的住处,合上院门,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此时的钟紫衣应该已经下学,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鍊气筑基。
谢红苗继续蹑手蹑脚,经过了东厢房,忙往自己的房间去。
艷阳高照,将他鬼鬼祟祟的影子投在长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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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推开了自己的卧房门,拉着郎玄:「赶紧,赶紧进……」
下一刻,他的声音就被堵在了嗓子眼。
钟紫衣正坐在桌前,见他回来便站了起来。
谢红苗的头脑一片空白:「你……你怎么在这里?」
钟紫衣也是僵住了:「紫衣见师父一夜未回……我担心……」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目光从谢红苗身上转到郎玄的脸上,然后看向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出门一天一夜,是提前与钟紫衣说过的,换作平时,听到钟紫衣说担心,谢老师一准感到欣慰,但眼下的场景是:作为师父,他带着一个半裸的男孩子偷偷潜回自己房,然后被纯真无邪的大徒弟撞破了……
脑海中还飘过管理员y的弹幕:「呵呵。」
谢红苗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麻木了,满心里只有对自己的懊恼:千算万算,怎么就没想到给郎玄带件衣服!
唉,看把钟紫衣吓的……
就算隔着那易容的面皮,都能看得出,他的表情都裂开了……
第17章 奇葩误会
总的来说,谢红苗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做事的时候小心谨慎,错了会努力弥补,而当发现弥补不了的时候,他就会开始自我安慰了。
当他终于让郎玄换上了厚点的衣裳,带他去大堂,看到钟紫衣正独自站在那的时候,就开始找管理员y:「其实也是好事,对不?第一印象很重要,现在他们的初见不那么美好了,以后钟紫衣就能和许梦白好好发展了,对不?」
管理员y「呃」了一下,最终没有发表意见。
在原作小说里,钟紫衣第一次见到郎玄,看对方身上脏污,仅有兽皮蔽体,不由得心生同情,好心给他买了一个馒头,就此引燃了后来一系列的爱恨情仇。
如今,郎玄本人没有了感恩的心,钟紫衣看他也是别别扭扭,谢红苗装作若无其事,给二人做介绍:「阿玄,这是你的师兄,钟紫衣。」「紫衣,这是我新收的徒弟,林玄。」
在原作小说里,郎玄也意识到自己原本的姓氏少见,容易教人联想起当年的狼妖郎金瞳,上追云派后便自己化名为「林玄」。
谢红苗觉得可以继续沿用这个名字。
钟紫衣却是一怔,目光闪动:「林……玄?」
谢红苗笑道:「是,以后他便是你的二师弟了。」
钟紫衣又是怔怔地重复着他的话:「二……师弟?」
谢红苗意识到氛围有点古怪,问道:「你怎么了?」
紫衣少年方才回神,摇摇头道:「没什么。」
他轻声唤了声「林师弟」,却又像刚刚上山那会一样低下了头。
谢红苗心道他果然还是不习惯生人,当下也不再勉强,道:「那你先去休息,我带你林师弟去收拾他的住处。」
钟紫衣依言退下,却在门口抬眼又看了看郎玄,犹豫着道:「师父你……收林师弟的事,派中知道了么?」
谢红苗被他一说,突然想起来:「对了,你倒提醒我了,我打算让你林师弟先住一阵适应适应,再去派中禀报,你暂且别往外说。」
钟紫衣答了声「是」,仿佛心事重重,但还是走了。
接下来几日,钟紫衣照常上学去,谢红苗则把所有精力都放到了郎玄身上。
因为之前那颗珍贵的上品灵石,也因为追云派中充沛的灵气,郎玄积攒的灵力足以维持他的人形,观察下来并无异状。
于是谢红苗又开始去研究秦碧水留下的那个法宝圆环。
根据原作小说,郎玄在山林中三年,掌握了在人与妖之间自如切换的方法,所以后来上得追云派也一直没有暴露。这个圆环作为他娘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则是被他保留在身边。
但此时郎玄还是个新手,继续使用这个法宝便是对他的身份多一层保险。
于是这一天,又是天刚刚亮,谢红苗就跑去郎玄所居的西厢房。让他先变回半人半狼的样子,再戴上圆环,开始观察。
这边试验才进行一半,就听到堂上传来钟紫衣的声音:「师父,我出门了。」
郎玄兽类的鼻尖微微一动:「他刚刚在我门前站了一会。」
谢红苗一怔:「谁?钟紫衣?」
郎玄点点头:「他……有香味。」
谢红苗头脑中警铃大作,原作小说中郎玄囚禁钟紫衣后有几段极致拉扯的戏,皆有香气浮动、缭绕不去之类的描写。
立刻抬手,把他鼻子上的穴道直接封了:「专心!不准再闻了!」
半人半兽的少年很不适应地皱皱鼻子,却没有反抗,只是问道:「我总觉得……他认识我?」
谢红苗心道「是啊,上辈子你追的他」,嘴上只敷衍道:「当然认识了,你是他二师弟啊。」
当下又埋头做自己的研究。
法宝圆环不管是看起来还是摸起来都是浑融一体,灵力输入如石沉大海。
谢红苗有些无奈,莫非这就是个一次性道具?原先的灵力耗尽,就无法再启用了?
从旭日东升到日上中天,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听到钟紫衣的声音,他又回来了。
谢红苗停了停,特地去门缝间,看他回了自己的东厢房,才又回来继续。
一个上午,他满头大汗,耐心几乎要被磨光。
郎玄的粉色兽耳又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却听轻微的「咯哒」一响,那圆环上的一块在少年的指尖突然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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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一怔,随即大喜:「在这!」
他这边催促着少年,让他输入灵力,果然就见圆环发出了金光。随即那一块缩回,变成了原来的形状。
谢红苗迫不及待:「快戴上看看效果!」
郎玄依言而行,将那法宝圆环套到了脖子上。
然后在谢红苗灼热的眼神中,半人半兽的妖物瞬间褪去了兽类的形状,变成了一个强壮而英俊的少年。
又试了几次,皆能成功,将圆环缩小了,戴在手腕上最是合适。
谢红苗左看右看,口中喃喃:「好了好了,耳朵也不红了,嘴巴也不凸了,毛也都不见了。」
看了一会,才回过神来郎玄是赤luo的,而自己……显然挨得太近了,伸手去戳的动作也很不合适。
忙咳嗽了一声,临时变戳为拿,将那法宝圆环从少年的手腕上取下:「可以了……你先穿上衣裳吧。」
他这边正在不好意思,突然听到外面院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嘭」的一声巨响,自己这边门顷刻间化为碎片。
随之而来的还有严如石声如洪钟的怒吼:「谢红瑶,你这个畜生!」
谢红苗:!
第一反应自然是恐慌,生怕郎玄身份暴露,但是等听清了后面的话,就只剩下奇怪了:「什么?」
严如石面色铁青地走进来,见到赤着身体的郎玄,突然间鬍子都颤抖起来:「你,你们竟然三个人……」
谢红苗:?
谢红苗已经感觉到他们发生了什么天大的误会,一头雾水:「这是我新收的弟子,怎么了?」
严如石却不理他,径直在这屋中查看起来。
衣柜被卸了门,被褥变作了鹅毛……不大的一间西厢房,瞬间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房中本来也只有自己跟郎玄……谢红苗忍不住了:「严长老到底在找什么?」
严如石的怒气不减:「谢红瑶,你莫装蒜!你piao宿的那个女子在哪?」
谢红苗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啥?」
严如石向门口喝道:「你!进来把事情说清楚!」
谢红苗循声望去,一个少年磨磨蹭蹭地进来了,竟是钟锦程。
严如石道:「你说,你是不是看到谢红瑶做了伤风败俗的事?」
钟锦程看了眼谢红苗,又看了看严如石,挺了挺背嵴:「是,弟子,弟子前几天看到他在门派上空御剑,上面有个人,套着他的衣服!」
谢红苗:「……」
严如石道:「还有,继续说!」说着狠狠瞪了谢红瑶一眼。
钟锦程于是咽了咽口水:「方才……弟子偷偷熘到这院中,还听到他……他在对那个女子说话……」
严如石的脸色又发青了:「继续,说的什么?」
钟锦程左右看看,深吸了一口气,流畅道:「他说:『你的耳朵还红着,你的嘴巴还凸着,你的那里还有好多毛。』」
谢红苗:?????????
他的反应太大,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不住咳嗽,那边严如石怒喝:「谢红瑶,你还有什么话说?」
谢红苗:「严长老,咳咳,这真的是个误会!」
他拍拍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指着郎玄道,「前几天弟子刚收了这名弟子,方才在房中是在指导他鍊气。」
严如石仍是眉峰紧皱:「鍊气会说出那等污言秽语?」
谢红苗唇角一弯:「我可没说,也不知钟师侄如何能想得到?」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状况,这话就是他与郎玄在实验法宝圆环时说的,自然绝不能承认。
而且可以确定,钟锦程没有看到什么,否则也不会误会成自己是在piao宿女子了。
非但如此,还要倒打一耙:「钟师侄若真的看到了,不妨说说那女子生的什么样貌?或者你便在我这屋里搜,搜得出来,我便俯首认罪!」
屋里显然再藏不下一个大活人。
钟锦程一时语塞。
严如石这时也不再坚定:「你到底看清楚没有?」
「我……我……」钟锦程支支吾吾,「我那天只看到一个背影,可我刚才……明明听到他对那女子说……说……」
严如石皱眉:「那女子的声音呢?你听到了吗?」
钟锦程低下了头,彻底不说话了。
谢红苗心里好笑,脸上还必须毫无波动。
却听严如石的声音又响起来:「那你的这个新弟子为何赤身luo体?你们俩关起门来又在做什么?」却是直直向着自己来的。
谢红苗心中哀嘆怎么又被发现了华点,正要想些「狡辩」,却又听得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哎,严长老又动什么怒哇?掌门正好来了,要不便听掌门来主持,可好?」
一个矮胖的老者笑眯眯地进来,正是冯同流。
而他身后的男人,一袭青衫,负手而立,只是站着,便带来极大的威压,正是追云派掌门,谢红瑶的师父——沈青珉。
第18章 暴露危机
冯同流进来后,先沖谢红苗眨眨眼睛,仿佛在说:「看,我给你搬的救兵!」
谢红苗却差点要给他跪下。
原本只有严如石在,他还能编点瞎话,矇混过关;现在他来了,还加了个沈青珉,后者可是整个追云派他最怕郎玄对上的人。
沈青珉来时已听到了严如石方才的问话,一进门深沉的目光对着郎玄扫了一圈,转而对上谢红苗:「又收了一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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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连忙答应,又忙一推郎玄:「师祖都来了!还不上衣裳!」
少年郎玄在渔家长大,兴许是平日里赤luo惯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一直很坦然地坐着,介于莽撞无知和气定神闲之间的态度。
直到谢红苗提醒,才不慌不忙地披上了边上迭放的衣裳。
一身简易的短打褂子,还是谢红苗下山特意买的。
谢红苗看他穿上,心里不禁庆幸。他有个预感,如果这时郎玄穿的还是自己的衣裳,剧情大概会直接快进到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这边平復了下,挂上了讨好的微笑:「都是误会,不想惊动了两位长老,还有……师父。」
又向着严如石致意,回答刚刚的问题:「他不识字,所以干脆教他除去衣裳,指着穴道的位置教他,而,已。」
解了piao宿女子的误会,严如石的怒意便消了大半,此刻态度也和缓了许多:「既是收徒,为何不向门派禀报?」
谢红苗对这问题早已想好了说辞,当下礼貌又平静地答道:「他叫林玄,是静水州一户打渔人家的儿子。红瑶本想着乡野之人,得先教几日规矩,以免冲撞了其他人……」
关于郎玄的身世说的就是真话,何况短髮青年深色皮肤,肌肉结实,毫无疑点。
这时冯同流也发挥了他一贯圆场的作用,笑眯眯道:「原来如此,红瑶也是有心了啊!你既直接纳入内门,想必天资不错吧?」
每次收徒,既是给徒弟一个名分,也是为师门开枝散叶,因而每个内门弟子派中都十分重视,在灵根上也不得含煳。谢红苗早有准备:「当场便验过,竟是单火灵根!」
谢红苗看过原作小说,不用验也知道。话一出口,严如石与冯同流却面露惊异之色,就连沈青珉也是目光一闪。
单灵根的天才世间少有,之前谢红苗收的钟紫衣是,这次碰到的林玄又是,这运气便足以教人羡慕嫉妒恨了。
那边冯同流回过神来,先是向谢红苗拱了拱手:「这真是红瑶的大喜呀!」说着又向沈青珉行礼致意,「也是掌门大喜!我追云派的大喜啊!」
谢红苗也做出惊喜的神色:「弟子也是吃惊,当时便验过两遍,确认无误。想来还是师父有福,我追云派有福,沧海不遗宝珠。」
沈青珉脸上的笑意却是淡淡,长眉一挑,问道:「你为何会突然跑去静水州去?你们,以前相识?」
他一开口谢红苗的心便是一阵勐跳,何况这问题又偏偏直指要害。
在原作小说中,郎玄入追云派是他追着钟紫衣而来,以普通人的身份度过了这里的上山试炼,谢红瑶虽然不愿,也只能按照规矩捏着鼻子收下了他。
就是像之前收钟紫衣那般的统一收徒,也一般放在春季,派中诸人分批走访,或民间的城主、村长推举而上,谢红苗在这个时间点跑去乡野之地,给一个陌生的少年验灵根,这动机就很奇怪。
谢红苗按捺着自己的紧张情绪,继续作欣喜状:「这大约真是缘分吧。中秋月圆之夜,弟子想起千年前云中君曾在静水州的明镜湖旁赏月弄影,来了兴致,乘夜而去。去了发现那还有座瑶华秦仙姑庙,当时林玄独自在内祭拜。弟子听他说着『斩妖卫道』之类的话,口气坚决,这才起了好奇心,给他验了灵根……」
这段话也是早早准备好的,谢红苗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那三人的神情,只见冯同流满脸堆笑,严如石去看郎玄,目光中也有爱才惜才之意。
而沈青珉的双眼却是只看着自己。
而后衣袂无风自动,却有一个红色瓷瓶握在手中。
谢红苗还来不及想,那瓷瓶便勐地碎裂,里头的液体全都迸溅而出。
几乎是同时,众人周围腾起青、白、红、黑、黄五彩绚烂的雾气,正如灵石中所看到的那般。
谢红苗如同被人当头敲了一棍,愣在原地,这是——现灵水!
现灵水,顾名思义,是让无色的灵气显出颜色来的药水,一接触空气便像雾气一般散开,给灵气染上不同属性的色彩。
它的作用一来是检测一定范围内的灵气是否充沛,而另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捉妖。
化成人形的妖类,无论是外表还是神智都难以分辨,他们与人类修士唯一的不同就是它们的灵根:人类修士无论境界高低,都必须在打坐凝神的时候才能吸收灵气;而妖类的灵根则是会自发主动地吸收。
所以通过现灵水,一旦看到一个人不在打坐修炼,但灵气却往他身体去,那么毫无疑问,他便是妖!
沈青珉还是对郎玄的身份起了疑心!
而且他的方法是直截了当,当场就验!
而就在这时,所有的人都看到,那现灵水染出色彩的灵气旋转着、自发地向着短髮少年的腹部而去。
「铮」「铮」两声,不必任何言语,严如石与冯同流的剑双双出鞘。
那一刻,谢红苗的身体一片冰凉,头脑只有一个念头:我,我害死他了!
肩头一沉,却是沈青珉带着自己后退了三丈,显然是要给二人腾出战场。
而被他们包围着的郎玄,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睛,却望向了自己。
是自己把他带到追云派的,在他还没有自如使用能力的时候!
是自己打乱了剧情,想要防止他黑化……
却反而暴露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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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怎么想,自己处心积虑骗他上山,再害死他?
等等,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一个念头,身体便已行动,向着郎玄冲去。
「红瑶!」沈青珉显然想不到自己护着的人竟然会挣脱而去。
「谢师父!」脑中也响起了管理员y的唿喊,「小心哪!」
谢红苗边沖边大声地喊了出来:「他不是妖!……是引灵水!他的衣裳上被误沾了引灵水!」
趁着严如石和冯同流愣神之际,从二人之间冲过去,对着郎玄的衣裳就是一顿撕扯。
同时手指运用水性灵力,将那短褂腹部的部位打湿。
引灵水,可以引动灵气自发汇聚,在灵气稀薄的地方,而又不得不动用灵力的时候,作为应急之用。
在原作小说中,为了让钟紫衣尽快进入鍊气期,恶师父谢红瑶就曾往他身上倒过大半瓶。
「换这一身!」性命攸关,千钧一髮,从百宝囊中抓出另一件给少年买的衣裳,噼头盖脸地丢去,「好生穿上,别又把袖子扯坏了!」
「扯坏袖子」,是一个提醒,方才从郎玄身上取下的,可以压制妖血的那个法宝圆环就包裹在袖子里。
这时,背后一阵力道,却是严如石将自己推开,冯同流则上前挡在了自己身前:「红瑶,你太冒失了,万一他真的是妖……」
谢红苗连连摇头:「不,不会的!妖怎么会去修仙者的庙宇祭拜?」
「不管他是不是,」身后缓缓的脚步传来,声音冰冷,「红瑶,你都不该为了他,让自己身处险境。」
一双丹凤眼上上下下,好像在扫视着自己:「这不是为师教你的。」
谢红苗骤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作小说里的谢红瑶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绝不会为什么人奋不顾身,自己这样的表现,沈青珉已经起了疑心。
「师父的教诲弟子铭记于心,」低下头来,攥了攥拳,「可是他人的议论,也无法充耳不闻。」
「他们说,师父惊才绝艷、天下无双,我不配做师父的弟子……」吸了吸鼻子,将低下去的声音又提了起来,「天资有限,我无法改变,但我依然想做个有用之人!」
说着又向着郎玄大喊:「穿上衣裳,再验一次,证明你不是妖,证明为师……至少可以慧眼识人!」
穿上衣裳,穿上衣裳,拜託,发现其中的端倪,按照我想的去做!
短髮的少年动作利索,很快便好了。谢红苗除了给他买了几件短打褂子,还有一般的广袖衣裳,宽大的袖子遮掩了手臂,正可以暗藏东西。
「师父,」谢红苗的声音微微颤抖,「请……再验一次。」
沈青珉看了他好一会,终于向冯同流点点头,冯同流又取出了一个红色瓷瓶,「啪」地丢在短髮少年身前。
五彩的雾气再次腾空而起,将众人包围,而这次只是如流水般缓缓地流淌,再无异动。
对上对面少年那幽暗深邃的眼睛,谢红苗只感觉心跳如故。
他懂了。
也做到了。
二人无声的默契,一同度过了生死难关。
「师父……」望着沈青珉,这一声唤得低低的,仿佛无限委屈,又有一丝倔强。
「哈哈,果然还是误会,误会!」冯同流哈哈一笑,打破了二人之间有些凝滞的气氛,「红瑶自然是慧眼识人,掌门却也是关切你的安危嘛!需知妖类诡计多端……」
「为人之师,更要谨言慎行,引灵水那般东西,怎么可以误沾到徒弟的衣裳上?」严如石插进话来,又是严肃的教训,「谢红瑶……」
可是谢红苗看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后面的声音却听不到了。
连番的惊吓刺激、精神紧绷,已使他头昏脑涨,此刻稍一放松,眼前一煳,便直直地向后倒去。
而与此同时,有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了他,接着是冰凉的髮丝落到脸上。
「师,师父……我……」谢红苗看着对方的脸,还想说些什么,脚下一轻,却被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第19章 相赠灵玉
「师父……我……」谢红苗没有晕倒,在沈青珉的怀中恢復过来,手足无措,缩成了一只鹌鹑。
方才情势紧急,喊了不少话,如今对着沈青珉,多少有些尴尬。
被沈青珉按在卧房躺着,不多时,张佰草也来了,仔细做了番检查,确认了没有头疼之类的问题后,得出结论:「没有大碍,休息一下便可。」
谢红苗便干巴巴地笑着,自己坐起来:「对对,我没事的。」
对上的是沈青珉深沉的一双丹凤眼。
看了会谢红苗,他开口道:「明日起,为师又要闭关了。」
话音刚落,边上站着的冯同流便心领神会:「好好,那我等先行告退。」
说着一手拉着严如石,一手拽着张佰草,又将钟紫衣与郎玄也推出了门去:「走走,让他们师徒好好叙叙。」
谢红苗这边,听到沈青珉闭关倒也并不惊讶,本来原作小说中沈青珉就是个出场不多的角色。
况且方才因他的敏锐自己差点翻车,此时倒是悄悄地松了口气。
却见沈青珉难得地迟疑了一下,仿佛是在斟酌字句:「你以前……从未和为师说过你心中所想。」
谢红苗:?
是的,在谢红瑶的记忆中,他对旁人虽是张扬跋扈,却对他可以张扬跋扈的来源——沈青珉反而敬而远之,仿佛是避忌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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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沈青珉继续道:「为师原以为多给你些东西,多护你一些便好……原来却不是这样。」
谢红苗:???
自己刚刚情急之下的一顿「表白」好像起了什么奇妙的作用?
沈青珉又顿了顿,释然一笑:「罢了,你想收徒便收,你要如何都随你高兴。」
静寂的房间中,磁性的声音响在耳旁,又仿佛敲在心上。
这是自己从小到大,从未享受过的包容宠溺……
谢红苗偷眼看看对方,脸上有些发烫。
然后听到沈青珉又道:「只有一点,切不可为了那些外人,伤了你自己。否则……」
谢红苗连忙点头。是了,自自己穿书过来,沈青珉两次来自己卧房,都是因为自己身体不适,一次是为钟紫衣摔断了腿,这次的眩晕也是和刚刚维护郎玄有关。
沈青珉的尾语很轻,他的神情也还是温文从容,然而这声「否则」仍然让谢红苗心中一紧,他对自己虽好,但对钟紫衣、郎玄「那些外人」却未必。
沈青珉停了停,又起了个话头:「方才说了,明日起为师又要闭关了。」
谢红苗立刻作出一副乖顺的样子:「祝师父修为精进,早日飞升。」
听到「飞升」一词,沈青珉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只感慨道:「红瑶,你从小到大,师父陪你的时日委实不多。」
他的手伸向自己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放到了谢红苗的手里:「你拿着这个。」
这是一块水滴形状的玉石,触手莹润温热,光洁的表面下有流光溢彩在其中闪耀旋转,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玉石。
「好像不是灵石?」谢红苗端详着。
沈青珉唇角上勾:「这是灵玉,里面装的是我的灵力。」
谢红苗的手顿时一颤。
如果说灵石已经价值千金,那么这颗装着沈青珉灵力的灵玉,便是整个修仙界的无价之宝。
修仙本身修的就是灵力,通常,修仙者的灵力属性是天生的,与灵根一致。沈青珉到了入虚之境,就突破了这个规则,由实入虚,从天生的木属性变成了无属性。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在丹田中产生任一属性的灵力。
也就是说,这块灵玉中的灵力,可以给任何灵根的修士使用,配合他们自身的灵根,使出相应的属性来!
在这灵力万能的修仙世界,关键时刻,这一枚灵玉可以力挽狂澜!
只听沈青珉继续道:「我在派中留下了一枚备用,另外两枚,分别要赠予瑶华宫与御兽门,我们三大派歷来同气连枝,需得互通有无。这第四枚,便赠予你一人。」
「这……」谢红苗感觉自己的手中有千钧重,「我……」
「红瑶,」沈青珉看着他,目光便如被春风吹皱的湖水,「做高兴的事,也保重你自己。等为师出关……」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光中似有无限深意,谢红苗心跳漏了一拍,嗫嚅道:「师父……」
对沈青珉,他有感恩,也存着愧疚。而且因为与记忆中那人十分相似的声音,还有一点点说不清的埋藏心底的情愫……
谢红苗鼓起勇气:「你也……好好保重,早日出关,早日得偿所愿!」
这句祝福是真心实意的。
在原作小说中,谢红瑶是在强迫钟紫衣时被他和许梦白反杀,藏尸于御兽门百兽窟,又因郎玄黑化暴走暴露出来。后来出关的沈青珉看到尸身,当场走火入魔,以致最后吐血身亡。
现在自己做的,不仅是在拯救主角团,也未尝不是在帮谢红瑶,在帮沈青珉。
届时人人美满,人人团圆,希望在自己离开这个小说世界时,还能看到沈青珉成仙的胜景。
谢红苗在心里真诚地这么想着。
沈青珉离开后,谢红苗自己起来喝水,门外有人敲门,却是钟紫衣:「师父……你没事吧?」
谢红苗将人让进来:「方才张长老诊断过,无事的。」
戴着易容面皮的钟紫衣表情不多,只在声音中听出凝重:「师父,弟子听闻,刚刚林师弟……被怀疑是妖……」
「那个啊,」谢红苗马上道,「都是误会!是这样的……」说着便将之前的事说明了一番,尤其强调是自己不小心,郎玄十分的绝对的纯纯的无辜。
钟紫衣却像是没有放心,而且越发担心的模样:「但是紫衣看他……也有一些可疑,他……」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的语声戛然而止,勐地回头。
谢红苗跟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口,那里已经有了一个沉默的黑影,正是郎玄。
谢红苗笑着沖他招招手:「进来吧。」
短髮少年听到他的唿唤,方从门边的阴影中走出,走到了一室阳光中。
谢红苗沖他笑道:「追云派的掌门和两大长老都认可了你的身份,从今日起,你可以自由行走,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短髮少年点点头,好像也并不把这当成什么荣耀,深邃的眼睛反而盯着谢红苗,问道:「你还好?」
「大概有些累。」谢红苗苦笑,当着钟紫衣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毕竟忙活了一上午,我歇上一会就好了……你们二人也都回去吧。」
紫衣少年张了张唇,又看了看郎玄,向谢红苗行了礼准备离开。
而短髮少年却站着不动:「我守着你。」
钟紫衣的脚步倏然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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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想了一想,或许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自己说,便道了声「好」,又向钟紫衣挥了挥手。
结果留下来的郎玄席地而坐,半晌无话。
谢红苗失笑:「你就真的是要看我睡觉?」
短髮少年点点头,望过来的眼神好像还带着疑惑,好像在说「有什么问题」。
谢红苗尴尬:「这个……就不必了吧。」
却见对方抬起眼,目光坚定:「要的。」
他顿了顿:「那天晚上你守着我,我都记得。」
「那天……」谢红苗刚要发出疑问,便想到了:他说的,是二人初见,庙宇中妖血反噬的那天。
除了震慑化出狼形的少年,在他神志不清唿唤娘亲的时候,自己还曾拥他入怀,守了他一夜……
坐在地上的少年十分认真地看过来:「我要还你。」
「行……吧。」谢红苗只得答应。
他原想躺上一会,全了对方的心愿就好,谁知头刚沾枕,疲惫上涌,竟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甚至还做了个「狼的报恩」的美梦?
第20章 插班生活
收郎玄为徒的难关一过,接下来便是入学的事了。
此时距离钟紫衣上学已有三月多,新弟子们单日跟着宋诗书学习文化知识,双日跟着严如石修习本门剑法。追云派一年一收徒,谢红苗自然不想让郎玄等到下一届去,便立刻着手去办做插班生的手续。
不想先在严如石那碰了个大钉子,对方的理由也很正直:「大字不识,穴位都没认全,教不了!」
同为教育工作者,谢老师觉得很有道理,但本着谢红瑶的人设,还是在戒律院门前踹了两盆花走了。
随后又带着郎玄去了讲经堂拜访宋诗书。
刚刚说明了来意,宋诗书摇着他那戴着书生头巾的脑袋道:「红瑶,你爱徒之心值得赞许,但拔苗助长,未必便是好事。先用今年剩下的时日打个底子,明年再随新弟子上课,更为妥贴。」
谢红苗保证:「我平日必多下功夫,教他迎头赶上!」
宋诗书仍是摇头:「万事皆有定数,何必勉强?」
「行了,」谢红苗悄声向边上正百无聊赖地看自己新鞋子的少年,「抬头,向宋长老问好。」
短髮少年依言照做,然后谢红苗就看到了宋诗书骤然石化的表情。
「果然如此,」谢红苗唇角一勾,脑中向管理员y道,「我就说,原作里头有暗示,宋诗书是着秦碧水的。」
郎玄的剑眉斜掠,双眼如暗夜星辰,与英姿飒爽的秦碧水有五分相似,只是男女有别,且下半脸不甚相像,一般人想不到一起去。
大概也只有经常在心里描摹这双眉眼的人,才会一眼认出。
「谢师父厉害!」管理员y那传来「啪啪啪」鼓掌的声音。
就在这一会,宋诗书那边已经回神,震惊道:「红瑶,他……他是……」
「他是我新收的徒弟,」谢红苗道,「名叫林玄。」
「林玄……林玄……」宋诗书激动问,「那你娘……叫什么?」
郎玄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谢红苗:「王二。」
宋诗书:「……」
他闭了闭眼,撑着书桌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谢红苗探过头去:「宋师叔,你还好吧?」
原作小说里虽然没有写宋诗书第一次见到郎玄的场景,但通过钟紫衣的视角,看到了前者几次尽力的维护,还曾引起钟紫衣的好奇。
既然自己猜的不错,那么可以想见,宋诗书的内心此时是如何地地动山摇。
「无事无事。」宋诗书摆了摆手,「明日起,便让这位……林玄小友来讲经堂吧。」
直到二人踏出了讲经堂,回头一看,宋诗书还在门边倚着,不住望来。
「为什么?」短髮少年深邃的眼睛望向谢红苗。
谢红苗知道他问的是「为什么宋诗书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据我所知,二十年前的仙门大比,他曾见过你娘一面。他……应该喜欢你娘。」
短髮少年沉默了一会:「可她……已经没了十五年了。」
「所以这是喜欢。」谢红苗感慨,「因为喜欢,所以才念念不忘。」
走上索桥,发现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愣了一下,回头去望。
发现短髮少年还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却极为认真地注视着自己。
谢红苗:?
谢红苗:「怎么了?我背上有脏东西?」
「不是。」少年说着,跟了上来,一步一步,又低头看自己的新鞋。
那是谢红苗给他买的。
第二天是郎玄首次上课,谢红苗也熘熘达达地送着去。远远地看到讲经堂门口立了个中年文士,眼瞅着自己这方向,望眼欲穿,忍俊不禁。
中午等人放学回来,便好奇问:「宋长老教得如何?」
短髮少年皱皱眉:「他很喜欢问我。」
「那是重视你呢。」谢红苗大笑,看来天下的老师都是一样的,「有让你多留一会么?」
「没有。」短髮少年道,「他让我与钟师兄同座,不懂的多问他。」
谢红苗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站在宋诗书的角度,这二人是同门的师兄弟,钟紫衣好学认真,进步又快,让他传授些经验,情有可原;但要是因此带出什么感情来那就不可原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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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立时警铃大作:「别!你钟师兄……很忙,别去扰他,来问我就好了。」
少年深邃的眼睛在谢红苗脸上看了一会,突然道:「你不想我跟他来往。」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谢红苗还未开口,便听他继续道:「你也这么对他说的。」
谢红苗一怔:「什么意思?」
郎玄平静道:「他躲着我。」
对哦,谢红苗想到,中午二人一同放学回来,却没有同路走,钟紫衣晚了好一会才回来的。
莫非……还是第一印象太差了?不由得又回忆起他们二人初见,郎玄披着自己的衣裳,钟紫衣表情要裂开的样子。
心中一喜,你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嘴上胡乱解释着:「你钟师兄敏感内向,你呢又直来直往,你们二人走近,容易伤和气。」
短髮少年「哦」了一声,表示懂了:「所以,我只要跟你走得近。」
谢红苗猝不及防受了他一个直球:「啊?」
少年望着他,唇角微微上扬:「那我以后经常来找你。」
谢红苗与他对视,没来由地脸上一热,挥挥手:「胡言乱语!赶紧去练你的字!」
也许是在双影村拿惯了鱼叉,郎玄写一个字,纸上便要多个窟窿。
谢红苗无奈,只得每天专门留出时间监督他写。
就这样,秋风渐起,捲起的一片黄叶飘进窗来,落到短髮少年已然有了形状的字上。
谢红苗去关窗,看到院中已然黄叶遍地。
都说「金秋十月」,这个十月还有着特别的意义:在原作小说中这是男二上山的时间。
沈青珉闭关前留下了装着他无属性灵力的灵玉,其中两枚要赠予同为修仙三大派的瑶华宫和御兽门。原作小说中便是谢红瑶自告奋勇接了去御兽门的任务,想藉此去讨些调理丹田、巩固金丹的灵药,路上遇到男二许梦白,看中了他极好的气运,便将他也收在了门下。
谢红苗依照着剧情收拾着行李,这边欢欢喜喜地把钟紫衣也叫了过来。
在原作小说里,谢红瑶也是将他带在身边的,因此达成了男一男二「命运的初见」。
而现在,这副身体里的已经是cp粉谢红苗。
两个少年,一个娇妍如花,一个明朗如月,原应该是一对神仙眷侣。
看原作小说的时候,谢红苗就为他们着急,二人明明惺惺相惜、互相扶持,却偏偏没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那么,便让为师来成全吧。谢红苗想到此,脸上露出了姨母笑。
反观身边的钟紫衣,听闻要出远门便一直低头沉默,突然道:「师父,可是紫衣身体不适……」
谢红苗一惊:「哪里不适?我带你去悬壶所看看?」
对方却摇摇头:「可能是……最近练剑太累了吧……」
谢红苗自然是失望的,自己做得一个好师父,鼓励少年努力上进,独立自主,这也意味着无法勉强对方听从自己的安排,当下只得让钟紫衣留下休息。
也许在原作小说里钟紫衣也是不舒服的,但当时他的师父是谢红瑶,他便不敢违背吧。
但只要自己将男二许梦白带上了山,来日方长,又何愁没有机会?
这么想着,谢红苗又松快了起来,朝自己的大徒弟微笑:「放心,师父很快就会(带人)回来了。」
第21章 明朗如月(一)
在小说《修仙之衣香剑影》中,存在大大小小各类修仙门派,其中以追云派、瑶华宫与御兽门三者最负盛名,可谓修仙界的执牛耳者。
三大派同气连枝,又各有所长,追云派注重剑法与身法,全为女修的瑶华宫擅长法宝与阵法,而御兽门,顾名思义,则是专门训练妖兽以为己用,同时医术也有所长。
这次沈青珉闭关前留下了灵玉,要分别赠予其他二派,谢红苗依照原作剧情,领了去御兽门的任务。
这御兽门位于大陆西南的茂林州,州中丛林繁茂,谢红苗御剑而去,远远地便看到一片深得发黑的绿,层层迭迭,据说其中有着千万飞禽走兽,长蛇毒虫。
而在茂林州的边境位置,立着一座城池,名为「林前城」,背靠森林,物产丰富,颇为富饶。
这是最靠近御兽门的城镇,正午时分,谢红苗就在此地落脚。
城中心是一座五层楼高的建筑,乃是整座林前城装点得最富丽堂皇的酒家。根据原作小说,谢红瑶带着钟紫衣在此歇脚饮食,看到了楼下被人追打的男二许梦白。
谢红瑶发现,这个少年每次都能在精准地躲开人家的围追堵截,如是再三,从而断定他气运非凡,能对自己有利,便立刻决定收他为徒。
只是现在同样的时间和地点,却只有自己一个人。谢红苗在心里嘆了口气,轻飘飘地落了地。
他御剑而至,一身红衣飞扬招摇,酒楼的老闆见状,忙亲自来迎,带他去了五楼的雅座。
很快,酒菜上齐,谢红苗一边吃一边去瞄那日头,只等着男二的到来。
夹了几筷子,听到楼下远远地传来唿喊:「臭小子!还跑!」
谢红苗精神一振,来了!
他向着窗外望去,只见下方的街市上,远远窜出一个灰衣裳的少年,脚步飞快,身后则追着六七个和他同样穿着的男人。
最后还缀着个衣饰显贵的胖老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一边还要大喊:「抓……给我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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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喊着,脚下一滑,扑倒了街边一个装鸡蛋的竹筐,摔得脑袋上一片黄白。
几个在追的人停下脚步要来帮他,也被他吼了回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那个在逃的少年身姿轻盈,在这热闹的街市上左躲右让,仿佛是脑袋后头长了眼睛,每次都快被包抄上了,总能觑着机会熘出来,把后面追的人累得够呛。
那个胖老头跺脚大喊:「抓……抓住他!赏银……赏三两!不!五两!十!两!」
这下不只那几个追人的,听着诱人的赏银,旁边看热闹的和摆摊的都围了上去。
在原作小说里,此时有一个宰杀活羊的摊主动了心,抄起放血的尖刀丢向那灰衣少年,但是准头不对,反而冲着路边一个吃糖葫芦的小女孩去了。
这时少年扑上前去,伸出手臂挡在那小女孩面前。但就是这样也没受伤,因为他瞅准时机抢了个鱼贩子的铜盆用作了盾牌。
最后,他冲出了包围圈,全身而退,不仅救了个小女孩,怀里还抱着一只混乱中飞起来的母鸡,巧而又巧地在那母鸡「咯咯哒」的时候伸手接住了一枚新鲜的蛋。
谢红苗原本还想见识一下原作小说里这气运之子的精彩表演,谁知那灰衣少年却是直直地向着酒楼而来,抬头露出一张清爽明朗的脸,一双明亮的眼睛立时与自己四目相对:「救!命!啊!」
谢红苗:???
我去,这怎么又和原作不一样啊?
谢红苗猝不及防,立刻就要在脑海中追问管理员y,但很快又想起,来的时候,对方说了,男二许梦白十分敏锐,可能会感知到他的存在,为了不暴露就在这段时间脱机了。
此时灰衣少年已在楼下停了一会,眼看着后面的人越追越近,尤其那胖老头龇牙咧嘴,若是抓到少不得一顿毒打。
谢红苗无奈,他的计划里是为钟紫衣带回一个明朗如月的男二,而不是鼻青脸肿的。
当下飞身而起,直从五楼露台跃下,同时口中唿叫,秋水出鞘,在半空中在他接住。
在底下众人的惊唿声中,稳稳地落到街市上,一身红衣,浓烈照耀。
谢红苗特意露了一手,表明自己的修仙者身份,此时抬起下巴,向着那群追来的人喝道:「站住!一群大男人,做什么欺负个少年人?」
说着又抬眼盯了那宰羊的摊主和他手中刚刚举起的尖刀一眼:「把刀放下,不怕伤及无辜?」
那摊主下意识地照做了,过了一会又抬起头来,一脸震惊地看过来。
其他人都像定住了一般站在原地,那少年的目光始终落在谢红苗身上,此时一笑,分外灿烂:「谢谢。」
他身形瘦高,宽肩窄腰,神情舒展,看来别有一种疏朗洒脱的气质,哪怕是一身灰扑扑的也未能遮掩。
谢红苗点点头,同时心里升起淡淡的忧伤,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钟紫衣偏偏就没来?
就在二人对视间,那胖老爷已经赶到,气喘吁吁地指挥:「抓!抓人啊!」
谢红苗双眉一皱:「谁敢动手!」
不能怼人的老师不是好红娘!
那胖老爷见他开口,不免惴惴,上前来弯腰:「小人一直上贡给御兽门,不知怎么得罪了仙师……」
谢红苗道:「你误会了,我不是御兽门的,只是路见不平罢了。」
胖老爷和他的手下面面相觑,似乎要说什么,偏偏欲言又止,胖胖的脸纠结成一团。
此时看热闹的人越发得多,围了好几层,只听一人在外面喊道:「咦,老庞,你怎么在这?令千金不是明天成亲么?大才女要出阁,恭喜恭喜啊!」
这庞老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含混答应着:「我……我抓贼呢……家里……被偷了东西……」
那人也是个好管闲事的:「啊,谁这么大胆?偷了什么?」
庞老爷刚要说话,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我不是贼!」
正是那灰衣少年。
他背嵴挺直,一脸认真:「小姐不愿成亲,我放走了她。」
那庞老爷立刻想上前打人,但碍于谢红苗在场:「闭嘴!你……你胡说!」
灰衣少年却只是看着他:「老爷,小姐被你关了这些天,每天都哭,不吃不喝,难道你就不心疼吗?」
庞老爷怒吼:「那是她太不懂事!」
话一出口才警觉过来,他这等于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了,顿时一张脸涨成了猪肝颜色:「许梦白,我好心收你做家丁,你却做出这种背主的事情!」
「老爷,我是想帮你,」许梦白真诚道,「小姐这样下去,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了!」
「胡说八道!」庞老爷怒吼,「你说,小姐现在在哪里?」
许梦白摇摇头:「我不能说。不过老爷放心,只要过了明天,她自己就会回来。」
庞老爷气得嘴唇都发抖:「我……我杀了你!」
他直冲上前来,但谢红苗一挥袖子,便有一阵劲风挡在他身前,再也无法前进。
包老爷几乎吐血,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向谢红苗怒吼:「你是哪来的?凭什么管老子的家务事!你们……你们是不是合伙拐了我女儿!」
谢红苗这下愣住了,原作小说里徐梦白跑了,所以没有对峙的这一段,这庞老爷耍起无赖来,他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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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边接不上话,那庞老爷喊得更加大声:「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要打人啊!老天爷!还有没有天理啊!」
要说之前,围观的人都还在看热闹,到此地步便已是议论纷纷,一下一下地往谢红苗这边看:「真是修仙的?不会……是妖怪吧?」
眼见得人群骚动,灰衣少年却突然上前,反而将谢红苗挡在身后:「等等,我这有小姐写的信!」
说罢便在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只见上头写了几行大字:「暂别庞府,不想成亲。」最后那四个字墨水淋漓,可见感情之充沛。
许梦白将信纸四下展示一番:「你们天天经过庞府,应该认得这两个字。」他手指着,「庞府的牌匾就是小姐本人写的。」
众人纷纷凑上前来:「好像是哦……」「虽然我不识字,但看形状好像哎……」「我看没错!这『庞』的左边一撇和最后一钩,就是一个人写的!」
那庞老爷还保持着控诉的姿势,已经石化了。
许梦白这才将信纸递于他:「老爷,婚姻大事,不能勉强,小姐也不愿你伤心……她会回家的。」
「也对,毕竟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是啊,强扭的瓜不甜。」「庞小姐毕竟是才女,自己有想法啊……」人民群众又开始了新一番的议论纷纷。
先前那个认识庞老爷的大嗓门此时也挤了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老庞,儿孙自有儿孙福!走走走,随我喝酒去!」
那庞老爷呆呆的,终于嘆了口气,随他走了。
那一众家丁也跟在后头。
人群纷纷散去,该干嘛干嘛,目光明亮的少年向着谢红苗一拱手:「多谢!」
谢红苗摇摇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是你的纸条给你自己解了围。」
许梦白一笑:「小姐写了这个留给我自保。但我也犹豫,只怕连累了她的名声。」
原作小说里是他没有被抓,这张字条也就没有出现。但这么一看,其实他早有准备。谢红苗想,所以这个气运之子,也不仅仅只靠好运气。
没有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只是一面,谢红苗便对这个男二许梦白的印象极好。
谢红苗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大家都知道她不愿意了,以后那庞老爷也不好再勉强她了。」
「有道理,」少年点点头,目光更加明亮,「多谢仙师,我叫许梦白。萍水相逢,无以为报,若来日……」
谢红苗脱口而出:「别,别来日!」
第22章 明朗如月(二)
话一出口,谢红苗就知道自己失态了,对着少年的偏头疑惑,咳了两声,忙作出一副十分爱才的慈祥神情:「我看你心地善良,天资聪颖,可有意随我入追云派?」
少年的双眼一下就睁大了:「追云派?就是与……御兽门齐名的……」他手一指,精准无误地指向那林前城的后方,御兽门所在的密林的方向。
谢红苗点头道:「不错。我奉师父之命,正要去那拜访。」
这话其实是故意的。在原剧情中,谢红瑶是让钟紫衣去找许梦白,钟紫衣非常欣赏对方敢想敢做的善举,两个少年十分投机,如今换了自己,谢红苗不确定许梦白是否还能欣然同意。
而根据原作小说,许梦白其实是有一段秘密身世的,这是到了后期他与钟紫衣在追云派越走越近,惺惺相惜时主动告知的:许梦白的亲爹原是御兽门中的修士,而且正是当年「仙门双璧」的另一人,狼妖郎金瞳的主人——于如蓝。
十六年前跟门派郎金瞳和秦碧水死后不久,御兽门便传出了他的死讯,说是练功不慎,走火入魔。
但事实是,于如蓝叛出了师门,与一个卖唱的女子结为连理,并生下了许梦白。
但许梦白出生不久,于如蓝就神秘失踪了,此后再无音讯。
许梦白想要追查他父亲的下落,据原作小说中他自己说的,甚至尝试过混入御兽门,却被丛林所阻,所以,谢红苗断定,当他听到自己要去那边时必然会动心。
果然自己这淡淡的一说,少年的眼睛便更亮了一层:「梦白求之不得!」说着便要下跪。
谢红苗连忙拦住:「等等,还得去开房……呃不客栈,先验一验你的灵根。」
许梦白,作为《修仙之衣香剑影》的男二,自然不能比男一和反派逊色,他是单木灵根。
谢红苗虽然知道结果,只是为防他本人疑心,还是要走个过场,而当验灵盘上青光闪耀时,再适时地做出了同原来的谢红瑶一般的吃惊之色。
不过,对许梦白的欣赏,和对又推进了剧情的喜悦还是真实的。
当下正色道:「你天资非凡,必是入我内门,今后再难与家人相见,给你三天时间回去告别,可够么?」
在原作小说中,谢红瑶生怕许梦白的家人不同意,半是威逼半是利诱,让许梦白写了封信,叫钟紫衣送去放在门口,便将人带走了。谢红苗自然不愿如此,想到去御兽门送灵玉也没什么重要剧情,便打算多停留几日。
谁知许梦白反而摇了摇头:「弟子娘亲已过世,父亲……也失踪十五年了。」
谢红苗一怔,只得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何失踪?」
少年仍是摇头:「弟子也想知道。」
突然抬眼望过来,目光真诚:「师父,若我入门的心地不纯,是想藉此寻找我爹的消息,你还愿意收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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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完全怔住了。
不是……等等……
这个走向很不对啊!这么重要的身世,在小说里倾听你说的人……是钟紫衣啊!而且那不是很久以后的事吗?
怎么会是现在才见第一面的我啊?
却听少年低沉道:「我爹曾是御兽门的人,十六年前离开那里才有了我。他叫于如蓝。」
谢红苗勉强含住了嘴里的茶水没喷,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听着于如蓝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竟是半点没有保留,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能麻木地点点头:「要收的……为师自然是要收你的。」
夕阳西下,谢红苗跟随着身着灰衣,举手投足却颇为洒脱的少年走在一条长长的小巷。
二人七弯八拐,到了一道挂着红灯笼的小门。
许梦白作势要推门,又犹疑了一下:「我那几位姨母……脾气不同寻常女子,师父勿怪。」
谢红苗只得点点头。
许梦白不但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还把自己带回了家,为什么二人突然就熟络到了这般程度呢?
然而少年说,他的父母都不在了,他从小由娘亲的几位姐妹抚养长大,但因为于如蓝的失踪,她们对修仙者不甚信任,需要师父来一同说服,好像又很是顺理成章。
「无妨。」当下只能一点头,挂上礼貌的微笑,看着许梦白推开了门,喊了声:「我回来了。」
院中正有个浓妆的中年女子,答应了一声「小白回来了」,抬头见了谢红苗,突然梗了下,然后拖长声调冲堂屋里喊,「姐姐们!有客人上门啦!快出来迎客呀!」
谢红苗:?
谢红苗:????????????????
那女子生得一张银盘般的圆脸,声音娇媚。唿唤之下,屋子里又出来了两名女子,皆是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
其中一人最高,眼角上飞,打着呵欠出来:「嚷嚷什么呀,今儿个不是休息么?哪有客人上门?」
她身边一个女子稍矮,红唇弯弯:「哎呀,好俊俏的一个小哥哥!说,你想听什么曲子?姐姐给你唱,不收钱!」
「兰姨,噗……这位,这位是仙师……」许梦白显然一直在憋笑,此刻肩膀还在抖,「他,他收了我为徒……」
「什么!」这下三个女子全都凑上前来,「小白你说什么?」
许梦白认真起来,正色道:「梅姨,兰姨,菊姨,这位是追云派修仙的仙师,我已答应做他的弟子,所以来向你们告别。」
说罢便要下跪,却被那个高个女子一把拉住:「等等!你先把话说清楚!」
那圆脸女子和红唇女子也是面面相觑,蹙眉望着谢红苗:「修仙的?你,你怎么认识的小白?」看样子十分戒备。
许梦白便将二人相识和收徒的经过都说了,认真道:「梅姨,兰姨,菊姨,眼下有机会,师父也愿意帮我,我想试试……去找他。」
「找个屁!」这些女子都很明了这个「他」是谁,许梦白话音未落,那叫做「梅姨」的高个女子已经大声斥道:「他们这些修仙的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你娘被骗得还不够吗?」
「梅姨!」许梦白眼眶一红,「我找他,就是为了给我娘一个交代。」
「小时候我就看到,娘一直看他留下的信物,还一直哭……」他抬起头,目光悲哀但也坚定,「所以我才更要找到他,弄清楚怎么回事。」
「小竹她……」那红唇女子嘆了口气,红了眼眶,「唉……」
「我不相信他是恶人,也许其中有什么苦衷……总之,我要找到他,告诉他,」少年的手心放在胸口,隔着衣服抓住了一小块突起,应该就是那件信物,「我娘一直在等他。」
那圆脸女子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也落下泪来。
那高个女子声音尖利:「不准去!小竹……她……她的遗愿就是你好好的……」说着却已泪流满面,「你一个小孩子,那些修仙门派太危险……」
「梅姨,你忘了吗?」许梦白脸上绽开一个笑,明朗如月,「昨天我十五岁生辰,你就告诉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的,梦白不是。」谢红苗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才插入了话,「我,谢红苗(瑶)会尽所能,护他周全。」
说到名字,他特意含混了下,听起来很像自己的本名「谢红苗」,这是自己真心实意的保证。
一阵静默,只听那圆脸女子问道:「小白,你可想明白了?」
许梦白点头:「我意已决。」
「姐姐,」那圆脸女子苦笑了下,与红唇女子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拉住了高个女子的手,「让他去吧。他这样子,可不就是当年的小竹么?」
那高个女子咬紧嘴唇,终于跺了跺脚,怒视着谢红苗:「你……你给我好好待他!」
对着三张紧张的面孔,谢红苗莫名有种面对着三个丈母娘的感觉,忙点头道:「一定一定。」
犹豫了片刻,突然小小声:「那个,你们有什么困难么?要不要……我给你们……赎个身?」
那高个女子原本已经熄火,听闻这话顿时音高八度:「老娘就是这主事的!」
「倒确实是个好心的,」那红唇女子抿唇一笑,笼了笼自己半偏的云鬓,「可是,谁说我们是出来卖的?」
「就是,」那圆脸女子的声音又婉转了起来,「唱曲儿说话本,就不能是我们自己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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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只有她们三人,有些厢房的窗户后本有人影在观望,此时突然开了几扇,「咯咯」笑着应和:「就是!有姐妹有乐子,还能赚男人的钱!不快活么?」
谢红苗震惊了。
但震惊了一会,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这世上有许多人,身在底层,却自食其力,活得洒脱,何尝不值得羡慕呢?
被这群女子抚养长大,这也就是为什么许梦白会善良又洒脱的缘故吧?
院门合上,「吱呀」一声,上面的红灯笼轻轻地摇晃。
谢红苗抬头望它,突然弯腰向这院子做了一个揖。修仙者自诩得了天道,向来骄傲,只拜师父拜天地,但是谢红苗却发自内心地,想要对这群可爱可敬的女人们行一个礼。
直起身,他解下自己的钱袋,往院子里一丢。
听到里头响起爆炸般的女高音:「有病啊!给老娘拿回去!」
立刻招唿一声:「秋水!」跳上了剑,向许梦白一伸手,「上来!」
许梦白还在愣神,谢红苗催促他:「快点,想被你梅姨用银子砸脑袋吗!」说着拽了他的手上去,这才开怀一笑,乘剑直冲云霄。
第23章 御兽门中(一)
茂林州的腹地是层层迭迭茂盛浓密的森林,而御兽门就位于森林的中心。
谢红苗带着许梦白御剑而去,降到一定的高度,只见一片深绿之中透出一条的若隐若现的红线,乃是一丛丛红色的枫树,断断续续,蜿蜒向森林深处。
这是御兽门栽下的「引路线」,秋天最为红艷,方便来人寻路。
飞了约小半时辰,红枫消失,只见一株极大的榕树生在中途,树干粗壮,枝叶垂落如瀑。
谢红苗随即降落在地,便看到树前立着一块大石碑,上面用硃砂写着「来者何人」,十分醒目。
原作小说谢红瑶也见到了这块石碑,但是不以为然,再御剑时便被一坨鸟屎浇了头。
谢红苗抬眼望着那榕树茂密的枝叶,知道其中正有眼睛盯着自己,当下高声道:「追云派谢红瑶,奉家师掌门之命,前来拜见!」
话音刚落,树叶摇曳,勐地有东西沖了出来。
那是一只巨型的乌鸦,鸟喙上繫着缰绳,驮着一位黑衣人和一个少年,少年的肩头则立着一只小麻雀。
那少年还在好奇地打量着谢红苗和许梦白,那黑衣人便已开了口,声音也如乌鸦一般地粗粝嘶哑:「追云派?你的佩剑在哪?」
谢红苗一唤,秋水带着剑鞘一同飞起,剑鞘刻着云纹,更有古朴的「追云派」三字,向对方展示。
那人点点头,又问:「你来找谁?」
谢红苗道:「家师命我将一样重要的法宝献予贵门袁门主,还望引见。」
那人生得粗眉三角眼,天然一副兇巴巴、拒人千里的模样,此时再不答言,只举指在口,吹出一段鸟叫似的口哨,用灵力远远地送了出去。
一阵静谧过后,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越来越近,树叶沙沙乱响。
虽然谢红苗早有准备,还是被这样的动静一惊,刚想拍拍许梦白叫他「别怕」,手上一暖,却是许梦白的手反握了握自己的。
谢红苗:?
我这是……被自己的徒弟,还是修仙都没入门的徒弟给安慰了?
那震动越发地近,仿佛马上就要泰山压顶,却听那乌鸦似的男人高声道:「行了!别又把树都给撞了!」
紧接着便是泥土石块摩擦的声音,对方「剎车」了。
于是谢红苗便看到了……一只足有两层楼高的超大棕熊,在他们面前勐地人立起来,然后举起圆桌那么大的熊掌,沖他挥了挥……
挥出了一阵小清风。
谢红苗:「……」
他做好抱拳的姿势,想要打个招唿:「这位……大熊……」
「熊大……熊大……」有个人声回应。
巨熊脚下冒出了一个中年汉子的脑袋,站起来拍打自己的衣裳,嘴里「呸呸」地吐了几口草:「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突然立起来!可摔死俺了!」
谢红苗:「……」
那汉子一身夸张的肌肉,看来十分憨厚,不好意思地沖谢红苗笑笑,抱拳道:「幸会幸会,俺叫熊大壮。」
那巨熊被他训了,在他身后坐下,耸起肩,好像努力想把自己缩得小一点似的,沖谢红苗又挥了挥他的熊掌。
谢红苗:「……」
你们俩……还挺萌啊……
那熊大壮又教巨熊重新趴好,自己攀岩一般,爬上他的背,向谢红苗招手:「上来吧,俺带你们去见门主。这里树多,御剑不方便的。」
谢红苗欣然答应,拉起许梦白足下几点,也跟着上去坐下。
那熊大壮便指挥着巨熊慢慢走起来,跟刚刚的地动山摇不同,这时就十分地稳当。
森林茂密,走了一段都是差不多的景致,谢红苗看得直犯困,却听许梦白的声音问道:「熊大叔,你这熊……怎么会长得这么大的?」
一脸好奇求教的模样。
熊大壮惊奇道:「你不知道?因为它是妖哇!」
「他是我刚收的弟子。」谢红苗道,说着也跟着解释了一番。妖就是带有灵根的动物,获得的灵力能使身体强化,最基本的就是变得更大更强壮。
「对对对!」熊大壮道,「还是你师父解释得清楚。大熊啊,是俺小时候在雪地里捡的,没想到越养越大……村里人要杀了它,俺不捨得,又怕连累了爹娘……就带着它躲进山里去了……再后来,就遇到了御兽门的仙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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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点点头,这点原作小说中也有提到,御兽门在修仙三大派里人数最多,其中就包括一些自身没有灵根,但能养好妖兽的人。
只听许梦白接着又问:「所以这御兽门里,都像熊大叔和刚刚那位乌鸦大叔,人人都有一只妖兽么?」
「那是乌啼霜乌长老。」熊大壮道,他想了想,「以前是这样的,人和妖感情很好,朋友似的……但是自打十六年前……唉,算了,不提了不提了……」
他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但这「十六年前」的关键词已经让许梦白的眼神动了动。
谢红苗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不要追问,自己可以告诉他。
于是略略侧身,将这段缘由通过传音入密直接送进了许梦白的耳朵里:十六年前,秦碧水与御兽门的狼妖郎金瞳私奔出逃,大大震动了修仙三大派。从此之后御兽门里便多了一项规矩:所有妖兽必须限制神智,像傀儡一样由修士控制。
许梦白听了沉默良久,狼妖郎金瞳就是他爹于如蓝养的妖兽,也许他正在心里默默地整理这些新信息。
而就在这时,巨熊突然停了下来,左右张望。
「怎么了?」谢红苗奇怪地问。
熊大壮侧着头道:「好像……那边有哭声……」
在这遮天蔽日的密林里,突然说出这句话,是有些瘆人的。小说里的谢红瑶就很烦躁,只催熊大壮快些走。
然而……
谢红苗看看许梦白,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寻亲上,对御兽门充满好奇,于是道:「要不,咱们去看看?」
那熊大壮是个憨厚又热心的人,听他这么说立刻说「好好」,指挥着巨熊拐了个弯,循着那哭声去了。
走了一段,只见眼前出现一棵被许多手腕粗的藤蔓缠绕着的大树。树木已经干枯,而这些藤蔓却苍翠欲滴,看来有些妖异。
巨熊停了下来,甚至还倒退了几步。
这时已能隐约听到声音,确实是一个人在哭。
熊大壮道:「前面……是畲师叔的灵草园……」
许梦白疑问:「蛇师叔?」
正说话间,只听许梦白勐地惊唿一声,站起身来。
谢红苗跟着看去,却是大树上不知何时下来了一条大蟒蛇,鳞片暗黄深绿,与藤蔓几乎融为一体。
「秋水!」谢红苗下意识地将许梦白护在身后,唤出剑来挡在身前。
那蟒蛇竖着冰冷的瞳孔看了他们一会,又慢悠悠地游了回去,盘旋在树顶。
谢红苗只觉得后颈发毛,问熊大壮道:「这便是你那个蛇师叔的妖兽?他人在何处?」
熊大壮摇摇头:「他一般都在门主那,替他参谋……」
谢红苗问:「不带上他的妖兽吗?」
「带啊……」熊大壮咽了口唾沫,「但是,他养了一群……」
那哭声还在,断断续续,抽抽噎噎,熊大壮皱了皱眉:「声音有点耳熟啊……」
突然想起来,高声喊道:「陆小苹,是你吗?」
那哭声停了一停,一个怯生生的少年音传了出来:「是……熊大叔吗?」
「对对,俺在!」熊大壮应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熊大叔……我的小鹿丢了!」少年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呜呜……我哪都找不到它……」
「哎呀,」熊大壮的脸色也变了,「你先别急啊!你出来说话!」
「我……我出不去……」那少年哭得越发大声了,声音中带着颤抖,「我被蛇群……给围住了!呜呜呜……」
熊大壮:「这……这可咋整啊……」
谢红苗忙安慰他:「人还在说话,应当无事。」说着又扬声问道:「陆小苹,现在蛇群离你很近吗?」
虽然是陌生的声音,少年犹豫了下,还是怯生生答道:「还行……就是,就是都盯着我……呜呜呜……」
「那你不要动,更加不要冒险去闯,等我们找人回来。」谢红苗说罢,便向熊大壮道,「赶紧走吧,为今之计,只有快点请你的畲师叔回来救人了。」
第24章 御兽门中(二)
听谢红苗这么说,熊大壮连连点头,于是催动巨熊,摧枯拉朽地往密林深处去了。御兽门的房屋,一座座木屋如鸟巢一般在茂盛的枝叶中若隐若现。
终于停到了最大的那间前。
只见它横亘于三株参天古木之上,以枝干与许多粗壮的藤蔓相支撑,看起来十分宏伟,令人惊嘆。
巨熊还未来到树下就停下了,匍匐在地。
谢红苗被熊大壮一路引着,沿着垂落到地的粗壮藤蔓盘旋上行,才来到木屋的门前。
谢红苗高声说明身份来意后,那木门便应声而开,展露出一个由动物皮毛铺陈的房间,带着一种野性之美。
但以谢红苗的眼光来看,房间里到处都摆放着新鲜瓜果,作为装饰来说就显得太多且凌乱了。
房间中间隔了一道屏风,绣着满山猿猴,嬉戏于丛林间。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来了?」
谢红苗于是上前行礼,恭敬道:「晚辈谢红瑶,参见袁门主。」
这屏风后的人便是御兽门的现任门主袁啸山了,根据原作小说,已是一位六十有余的老者。
说起来又与许梦白的身世相关,十六年前,御兽门的门主还是这位袁啸山的师兄贺鸣空,但他因为心爱的小徒弟于如蓝出了事,于是退位并且常年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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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六年来,贺鸣空再也没有出现,他的年纪,算算也有七十多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所以修仙界也有他已经在闭关中坐化的传闻。
但谢红苗读过原作小说,知道并非如此。这位老前辈一直还活着,直到郎玄阴差阳错杀死自己的狼王生父,化为嗜血大反派,贺鸣空还一力支撑着御兽门,最后力战而死。
至于眼前这位袁啸山,小说中反而没有太多的笔墨,在他师兄贺鸣空出山后,他反而失踪了。
谢红苗心里整理着这些信息,一边从百宝袋中取出装着灵玉的盒子,双手奉上。
他将灵玉的由来一说,便听到屏风后老者的唿吸一下变得急促起来。
谢红苗有些警惕:「袁门主?」
对方没有回答,却一股劲风从屏风上发出,将大开着的房门合上了,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利的「吱呀」。
谢红苗愣了愣,感觉似乎也有同样尖利的「吱呀」声响从屏风后传来。满室的瓜果香甜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腥臭味。
只是一瞬间,又有一阵劲风,大门重新打开。
厅中黑暗处却有一个身影急忙出来,看了谢红苗一眼,向着屏风唤道:「师尊!」
那后面平静了好一会儿,方有一阵咳嗽,袁啸山的声音道:「……无妨。」
那身影这时才平静下来,转头再度望向谢红苗。
只见他坐于轮椅之上,捲曲的长髮湿漉漉的,脸色苍白,整个人带着一种阴郁的气质,微微一点头:「幸会,畲伏阴。」
在原作小说里,谢红瑶对于畲伏阴的印象是「阴气森森」,谢红苗虽然知道他在,但突然出现,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畲伏阴三十多岁,是袁啸山的弟子,按辈份要比谢红瑶长上一辈,当下谢红苗稍作平復,行礼道:「见过畲师叔。」
畲伏阴点点头,坐着轮椅近前,接了他的宝盒,转到了屏风后去。
屏风后传来了袁啸山的一声感嘆:「这沈青珉啊,当真了不得……这么快便达到了『入虚』之境,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了……」
仿佛是自怜,又仿佛是自嘲似的,顿了顿,又道:「哪像老朽如今,都见不得人呢!」
谢红苗只维持着恭敬的姿态,并不言语。
就在他出发的时候,冯同流就已叮嘱过:袁啸山此人,前些年因为修炼损伤了容貌,所以要么戴着面具,要么是躲在屏风后面见人,叫他千万小心,不要在这点上触犯到对方。
「师尊……」屏风后传来畲伏阴低声的唿唤,仿佛带着担忧。
却听袁啸山哈哈一笑:「各凭天命吧!」
他笑过几声,向谢红苗道:「但只你师尊的这份大礼,又让谢小友千里迢迢送来,老朽无以为谢。我御兽门中但凡有能入谢小友眼的,不要客气,便作为老朽的回礼吧。」
谢红苗等的便是这句话。
原作小说里的袁啸山也是这么说的,于是谢红瑶要了好些能稳固金丹,促进灵根生长的药物回去了。但此时,他想先帮一帮那个叫「陆小苹」的少年。
当下道:「来时便听闻御兽门不但精于御兽,还种植许多稀有灵草,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去开开眼界?」
既然提到灵草,那自然首屈一指就是畲伏阴主管的灵草园了。
果然袁啸山哈哈一笑,道:「这个自然。伏阴,你便带谢小友去走一趟吧。」
那畲伏阴应了,接着坐着轮椅的身影又从屏风后出来,望向谢红苗道:「随我来吧。」
树下,熊大壮果然还骑着巨熊在那等着,看到谢红苗带着人来,又是惊喜又有些畏缩。
畲伏阴听了他说的经过,一皱眉,丢下句评语:「不自量力,擅作主张!」
到了灵草园,里头已听不到哭声。倒是园前枯树上盘着的那条大蟒蛇,闻到了主人的气息,垂下了硕大的脑袋来挨挨蹭蹭,吓得那巨熊的毛都竖了起来。
畲伏阴摸了摸蟒蛇的脑袋,让它回去,自己则推着轮椅往里进。
谢红苗看熊大壮叮嘱巨熊呆在外面,自己也跟着进入。
过了那枯树后约百米,分开茂密的树丛,便有一片生长着灵草的广袤土地,显然是人工开垦而出的。
而空地上,盘旋着许多五彩斑斓,粗细不一的毒蛇,正围绕着中间一个蜷缩着的人影。
畲伏阴撮口唿哨一声,霎时间群蛇四散游走。那人影显露出来,是一个蹲着的瘦小的少年。
那少年慢慢抬起头,约摸十一二岁,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小鹿般无辜的眼睛,泪汪汪的:「畲,畲师叔……」
畲伏阴沉下了声音:「来这做什么?不怕死吗?」
陆小苹支支吾吾:「我的小鹿……它不见了……」说着又落下泪来,「听人说……看到它在灵草园……我,我就……」
畲伏阴的语气突然严厉:「你听谁说?」
少年打了个顿,仿佛也意识到这话不对,便不吭声了。
畲伏阴缓了缓语气:「那你闯进来了,可看到你的小鹿了?」
少年委屈地摇了摇头。
畲伏□□:「这便是了,你的小鹿不在这。倒是你,不知死活地闯进来,惊扰了我的蛇群,该当何罪?」
少年瑟缩了一下,这下再不敢开口了。
畲伏阴便转向了熊大壮:「还不快带他下去!耽误我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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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不大,但熊大壮立刻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带走了陆小苹,很快外面巨熊跑动的动静传来,一熘烟地去了。
谢红苗:「……」
看来这御兽门里的人对这畲师叔都颇为畏惧啊。
然而这位畲师叔听闻消息立刻赶来,也不曾处罚那陆小苹,目前看起来也不算多兇恶。
正这么想,那畲伏阴也望了过来:「门派琐事,见笑了。」
谢红苗自然客气回应。只听畲伏阴继续问道:「谢师侄要参观什么灵草?但说无妨。」
谢红苗犹豫了片刻,决定遵从自己方才的判断:「畲师叔,实不相瞒……晚辈从小就听贵派于如蓝先辈的事迹,今日来灵草园,其实是想瞻仰他的往日遗蹟……」
话一出口,便听到身边的许梦白唿吸一顿。
第25章 御兽门中(三)
谢红苗握了握许梦白的手。
对自家的徒弟,他是能帮就帮。
但不像钟紫衣与郎玄,原作小说里关于许梦白父亲于如蓝的信息极少,完全没提到他为何失踪,人又在何方,读的时候谢红苗一度都怀疑,是不是作者写着写着把这条线给忘了。
眼下许梦白寻父心切,自己也起了好奇,正好借这个送礼上门的机会,在这御兽门中探查一番。
他这般说了,那畲伏阴目光一动:「你如何知道,他与灵草园有关?」
谢红苗心里也早已编好了说辞:「听家师提起过,于前辈精通医道,救人无数,所以晚辈推测如此。」于如蓝与沈青珉同辈,又是在追云派设的宗门大比中获的「仙门双壁」的名号,沈青珉和徒弟提过几句,也是自然。
「不错,」畲伏阴听了点头,「这灵草园,是在于师兄手中壮大的。」虽然语声还是冷冷的,但听得出带有温和敬佩之意。
谢红苗便知道自己押对了,当下与许梦白对视一眼,真诚道:「还望畲师叔成全。」
畲伏阴带着二人,穿过灵草园中一片片的珍奇植物,指着田地中间一处木屋道:「那便是于师兄以前住的房屋。」
远远看去,这木屋虽然陈旧,却也结实,但周围的田地均已荒凉废置。
畲伏阴解释道:「他过世后,贺师伯在那周围都下了禁制,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谢红苗知道内情,自然也能体会理解贺鸣空看着爱徒叛出师门的心情,当下也只跟着沉默。
畲伏阴望着那木屋,却似乎勾起了许多回忆,自言自语道:「于师兄还在那木屋中传过我医术……」
又指着两百米外的一间木屋:「现在我所居的木屋还是当年一起建的。」
谢红苗听出他的缅怀之意,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畲伏阴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当下趁热打铁:「那可否……再允许晚辈去于前辈埋骨之处祭拜,聊表敬意?」
「不行,」畲伏阴摇了摇头,「我门中人埋骨之处皆为禁地,外人不得进入。」
谢红苗不免失望,却听对方继续道:「……如果你真有这个心,倒可以同我去祠堂参拜。」
谢红苗与许梦白自然愿意,当下便又随着畲伏阴出了灵草园,到了另一处密林深处的建筑。
踏入大门,便闻到阵阵花香果香,供桌上牌位林立,其中便包括于如蓝的。
三人再出来时,天已全黑。
如原作小说的行程,当晚便在御兽门中留宿。
畲伏阴显然对谢红苗印象颇佳,又亲自带他们去了一处幽静的树屋。
除了谢红苗抱拳答谢时,被他头髮里钻出的一条小蛇吓一跳外,一切都好。
因此也就明白为何御兽门中的其他人对他都要退避三舍了。
他与许梦白被安排在一间树屋中,地方颇为宽敞,从窗边望去,还从透过枝叶看到天上的明月。
二人当下收拾了,服了辟谷丹果腹,便坐下说话。
谢红苗先将自己所知的御兽门和于如蓝的信息告知,然后便说到了傍晚时看到的牌位:「那牌位从漆面来看已有些年头了,而且你注意到上头的年月了么?」
许梦白点点头:「癸丑年……五月。」
「没错,」谢红苗道,「是十六年前,时间在你爹和你娘成婚之前。也正如我们所知,你爹叛出师门,御兽门对外宣称他是修炼出岔而死。后来他与你娘在一起,一直到你出生不久他才失踪……这样看来,他的失踪……跟御兽门关系不大。」
「但是,」许梦白蹙着眉头,「我娘告诉我,我爹临走那天说了句,他去见个旧友,去去就回。旧友的话……难道不是同门?」
「也有可能。」谢红苗点点头,「但今天看畲伏阴的言语,他应该是真的认为你爹死了;而贺鸣空是他的师父,也不会称为『旧友』,所以也不是他……」
线索到此为止还是断了……
谢红苗抬头看看窗外的明月,从他穿书以来,一直因为原作小说「全知全能」,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一筹莫展的难题。
他望向许梦白:「你怎么想呢?」
少年低头沉思,突然道:「我的姨母们说过……我爹很厉害,寻常人都近不了他的身。所以……她们说……是我爹找了个由头,抛弃了我娘……」
谢红苗摇摇头:「不可能。」
根据原作小说,于如蓝是一位真正的君子。他与狼妖郎金瞳名为主僕,实则待之如兄弟,与秦碧水也是莫逆知交,还曾帮助过不少人,这样的人善良、温柔、有担当,又怎么会抛妻弃子,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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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梦白被他斩钉截铁的语气一惊,随即一笑,眼圈却红了:「……我娘也这么说。」
少年望着窗外的月光,像是陷入了回忆:「她说,我爹是这世上最重情重义的人,所以,他一定是身不由己……她让我带着信物……一定,一定要找到他……」
武艺高强的于如蓝为何会身不由己?谢红苗的心中其实有着很不好的感觉。于如蓝对妻儿越深情,后果就越危险:十几年都没有现身,很可能就意味着……他已经遭遇了不测……
谢红苗不敢再想下去,看着少年一直隔着衣裳捏着自己项鍊上坠子,突然心里一动:「那便是你娘留下的信物么?能给我看看么?」
许梦白便解开衣领,拉了出来。
谢红苗凑近去看,见是一个玉雕,雕的半条鱼,而在切口处,则整齐地刻着一句诗「鱼戏莲叶间」。
许梦白解释道:「这是我爹亲手雕的,还有一半在他自己手里,上面刻的是『日暮倚修竹』。」
「鱼戏莲叶间」、「日暮倚修竹」,其实就暗含着夫妻二人的名字。刻成鱼的形状,对应着鱼雁传书,若说是始乱终弃,又何必这么费心?
谢红苗不言,其实这些内容原作小说都有写过,因为许梦白在告诉钟紫衣身世后,就将这信物也给他看过……
除此之外,还有……
正想到此,果然看到许梦白又从怀中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露出里头的物事:「这是我爹当年买给我的拨浪鼓,但年岁久了,珠子掉了,下面的木棒也朽烂了,只留个这么个鼓面……」
谢红苗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只得让他收好:「你放心,为师既应承了你,就会帮你追查下去。来日方长,先睡下吧。」
密林中的深夜,树影摇晃,虫鸟鸣响。
却在谢红苗即将进入梦乡时,听到另一张床上传来少年轻轻的一句:「师父……谢谢你。」
第26章 三只徒弟(一)
天亮之后,谢红苗辞别御兽门,御剑带着许梦白回了追云派。至此,男一、男二和反派,三个徒弟集邮完毕。
许梦白上山,也一样要经歷严如石和冯同流的盘问。但他毕竟不像郎玄,有个半人半妖的秘密身份,谢红苗也就不操心了。
只是得知又又又是单灵根的冯同流,嘴巴张得像是能吞下整个验灵盘来。
许梦白是单木灵根,加上单水灵根的钟紫衣,单火灵根的郎玄,《修仙之衣香剑影》的主角团就是这么有牌面。身为水火木三灵根的师父谢红苗也跟着享受了一遭周围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并且许梦白的出身于唱曲讲话本的家庭,「家学深厚」,宋诗书一番考校,他还是三人中文化功底最强的,给破格录取了;加上他天资聪颖,运气极佳,恶补了几天穴位脉络图后,也受到了严如石的认可。
这三人终于一起上学,成了同届。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师父就高枕无忧了。
带着三个青春叛逆期的少年,谢老师的烦恼远没有结束。
首先是郎玄同学的学业问题。
先前要手把手教他写字,以免他把纸张戳出窟窿的体力活虽然已不再做,但现在,谢红苗面临的是精神上的挑战。
宋诗书负责的文化课分很多方面,最最基础的听说读写、修仙的相关知识、各州的地理要点,还有今后下山行走民间要用到的人情世故等。最后这一模块宋诗书选择了一些经典的文学作品来教授,郎玄同学得分最低的就是这个。
手里拿着他的卷子,谢老师忍不住扶额:「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这个你都没背会?」
短髮少年沉默了一会:「那妖呢?」
谢红苗:「……」
谢红苗:对不起,好像是种族歧视了……
谢红苗:「好吧,那你再看这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妖亦有君子淑女,为何不背?」
短髮少年:「只有淑女才是君子的『好逑』吗?」
谢红苗:「……」
谢红苗:对不起哦,忘了你的性取向……
谢红苗:「行吧……那最后这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都没说男女,又有什么问题?」
「我不明白。」短髮少年抬起一双漆黑的眼,认真提问,「为什么要等他回头?为什么不能自己告诉他?」
谢红苗:「……」
学海无涯苦作舟,谢老师觉得这话说的……是作为老师的自己。
过了不久,还发生了打架的事。
那天,还是许梦白跑来报的信:「林师兄把那个叫钟锦程的给打了。」
谢红苗倏然起立:「怎么回事?」
许梦白道:「严长老让我们剑道比试,林师兄就把人噼得到处是伤。」
谢红苗想到原作小说里郎玄都能把活人削成血葫芦,当即眼前一黑,还是许梦白安抚了他:「师父莫慌,我们比试用的木剑。」
谢红苗:「……」
谢红苗:「你下次重点记得要早说!」
然而木剑噼的虽然都是皮外伤,但全身都有,伤势看来还是很骇人的。而且还是在严如石的剑道课中,在老师眼皮底下公报私仇,郎玄自己也挨了戒律院的惩罚——十下背棍,外加闭门思过一个月。
谢红苗本是生气,把药丢人身上就不想再管,但看挨了处罚被扛回来的少年脸色发白,大冷天一头的汗,终究还是心软了,冷冷地:「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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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健壮的少年依言而行,趴在床上。
背后的衣裳都已经烂了,棍印青紫交错,看来教人头皮发麻。
谢红苗清洁的手巾刚一沾伤口,少年的背肌便是一颤,唿吸粗重。
谢红苗又板起脸来:「活该!都这么久了,还记仇?看看你又能讨到什么好?」
少年却只咬着牙不吭声。
等到谢红苗给他清理了,上了药,他却冒出一句:「我没有。」
谢红苗一愣:「你说什么?」
少年依旧低着头:「他说你坏话,说你收徒没眼光。」
谢红苗:「噗……」
谢红苗:「就这?」
不知是为到现在还执着于这事的钟锦程可笑,还是为眼前的少年对自己的维护开心。
谢红苗蹲下来,和趴着的少年面对面:「吶,这个有没有眼光,不是他说了算的,是你们。你们学得好,变得厉害,让人眼红,让人嫉妒,不比伤人伤己来得强?」
但又觉得怪可爱的,忍不住点了点对方的鼻尖:「记住了么?」
少年从鼻子「哼」了一声,应该也是为自己的错误感到了羞耻,将头埋进了枕头,闷闷的声音从中传出来:「哦。」
不想这边的恩怨告一段落,那边许梦白又出事了。
此时已是冬季,五指山上寒风四起,谢红苗披着件鲜红大氅,无奈地坐在讲经堂中,看着低着头的许梦白:「……说说吧。」
眼前的少年就开始低声诉说:「我……写了一个故事,花园里有一株花,让一个有钱的少爷给看上了。这花却不喜欢他,对着旁人就开出花来,鲜艷灿烂,对着他就垂着枝叶,爱搭不理。」
谢红苗:?
谢红苗:「然后呢?」
只听许梦白继续道:「这花招人喜欢,这个少爷就天天生气。他想自己占着,带不走;想不去看,又忍不住;想拦着其他人,还被揍了一顿。」
谢红苗:?
谢红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是啊,就是一个故事而已,」许梦白的语气非常无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钟锦程要跳起来撕我的本子,还边撕边哭……」
谢红苗:「……」
谢红苗:「我问的不是这个!是你赌钱的事!许梦白你不要给我避重就轻!」
「师父莫气,马上就说到了!」许梦白连连点头,「他一哭,他那姓王的表兄就过来推我,说我欺负了他,不依不饶要我道歉。我见他们如此激动,很是同情,但又觉得自己没错,就取出三枚铜钱猜正反,看看老天站在谁那一边。」
谢红苗:?
谢红苗:「那你赢钱是怎么回事?」
「他猜了三次都没中,偏我次次中,」许梦白的语气非常无辜,「他气不过,就掏出银两来要跟我继续猜啰……」
谢红苗:???
忍了忍,终于拍案而起:「说了半天还不是你激人家跟你赌,再拿你的气运去赢?气运是这么用的吗!」
暴躁地抓了抓自己头髮:「那你赢的钱呢?还不赶紧交出来!」
少年转头在自己的课桌内摸摸索索,然后掏出四本书来,名字暧昧,颜色鲜艷,分别是《枕边密语》、《午后绮梦》,还有两本名字更加暴露的《修仙遇妖,我心生乱》和《师父与我,误落情网》。
许梦白的语气非常无辜:「上次师父说我可以多看些话本,于是便全换了这些。」
谢红苗:「………………………………………………」
你除了气运好,还有一种明明都在神展开偏偏就合情合理的技能啊男二!
而且我让你看话本,是让你像原作小说里那样多讲些故事给钟紫衣听,哄他开心,你这最后一本买的都是什么啊!
第27章 三只徒弟(二)
而最纠结的,还属钟紫衣与许梦白的感情线了。
根据原作小说,谢红苗认为他们二人本来就是相互喜欢,坏在外界阻碍太多,现在有自己坐镇,必是水到渠成。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许梦白上山后,钟紫衣对他的态度虽比对郎玄的要友好一些,但也只是局限在师兄弟之间提醒和帮助的礼貌范围中。日常相见,都戴着易容面皮,许梦白上山两个多月,他竟是一次真容都没给对方露过。
如此别说是恋人,就是连亲近的友情都发展不了。
自己看好的cp一个不在状态,另一个还自闭,谢红苗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在这焦灼的心情中,除夕到了。
这是三个徒弟在追云派度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自己穿书而来的第一个新年,谢红苗认为意义非凡。所以哪怕追云派讲究断情绝欲,禁止过节,他还是悄悄地从山下带来了丰盛的酒菜,关上大门招唿徒弟们一同坐下吃喝。
而且,这么做,还有一点别样的期待。
在原作小说中,谢红瑶完全不管这些生活上的琐事,酒菜是许梦白偷偷买来和钟紫衣一起吃的。钟紫衣胆小谨慎,不敢犯戒,许梦白便自己喝光了酒壶,醉醺醺地由着对方将他扶回了卧房。
就是在那里,发生了二人的高光剧情,也就是谢红苗认定他们二人之间有私情的主要原因。
给许梦白盖好被子的钟紫衣起身,无意中在对方的书桌上看到一段凌乱地文字,内容谢红苗揣摩多遍都能背出原文来:
「钟紫衣抬起头,目光盈盈,我见犹怜:『许师弟,你真的心悦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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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梦白点头道:『自然是真。』又举指起誓,『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
语声戛然而止,却是被对方的纤纤玉指蒙住了嘴唇:『莫说……我,我自是信你的。』
二人四目相对,心有灵犀,钟紫衣低下了如花的面庞,许梦白在他额间深情一吻。」
文字也许是肉麻了些,毕竟许梦白从小跟着那几位干娘,听小曲听话本,耳濡目染,但重点是——如果这,都,不,算,爱!
在原作小说中,钟紫衣看了这段文字,十分慌乱,夺门而去,后来又因为种种事件二人都没有再提起,直到身死,让谢红苗深感遗憾。
所以谢红苗想,在这次除夕,便场景重现一次,真正地捅破这层窗户纸。
但在具体操作上,还是与原作有所不同。
毕竟许梦白此时才十五岁,谢红苗想,一个未成年人,喝什么酒?为师决不允许。
那又如何让钟紫衣在除夕夜这个特定的时间,自己走进许梦白的房间呢?
谢老师想了想,没有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那就只能採用一个现代的方式了——真心话大冒险。
于是除夕当晚,一个师父三个徒弟关上院门庆祝新年。
谢红苗给自己斟了酒,举杯向他们各自送了祝福。微醺之际,便提出要玩个游戏,于是顺理成章地用一只汤匙在桌上转起来。
被三双眼睛同时盯着,也不好作弊,汤匙最终停下,指向的却是许梦白,谢红苗意思意思,让他给大家讲了个话本故事助兴。
按照顺序,下一个是郎玄,转到却是谢红苗自己。
短髮的少年皱起眉,好像在思索什么重大的决定,最后方道:「今天宋长老讲的诗,我还是不懂。」
谢红苗心中欣慰,忙道:「那你明天下午再到师父书房来。」一时好奇,又问,「哪首?」
短髮少年放下筷子,正色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谢红苗:「……」
默默扶额:「这么多啊……」
心中暗骂宋诗书:闲着没事教这么多情诗做什么!
下一个轮到许梦白,汤匙转了几圈,却又定在了谢红苗面前。
爱笑的少年像是早有预料,明亮的双眼弯弯眯起:「师父,给我们唱支歌吧。」
这个要求倒让谢红苗一时怔住了。自己五音不全,会的歌本就不多,何况在这修仙世界,也不能唱太过现代化的,想了想,便只有小时候自己与外婆一起看过的武侠剧主题曲最为合适了。
当下清清嗓子,便哼唱了起来:
「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换,到头来输赢有何妨?
日与月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
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间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海连天走不完,恩怨难计算,昨日非今日该忘。
浪滔滔,人渺渺,青春鸟飞去了,纵然是千古风流浪里摇。
风潇潇,人渺渺,快意刀,山中草,爱恨的百般滋味随风飘。」
一曲唱完,心头升起怅然之意,再看其余三人,也都有所动容。
许梦白正色问道:「从未听过这歌,师父,它叫什么名字?」
谢红苗回答:「《俩俩相忘》。」
突然见钟紫衣一垂头,竟是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在紫衣上湿出了一个圆点。
谢红苗吓了一跳:「哎,是师父不好,大过年的不该唱这样的歌。」说着赶紧给人夹了个鸡腿,「吃这个吃这个。」
他有意活跃气氛,起来给各人都发了红包,这才坐下,让钟紫衣去转汤匙。
这样轮了几回,都是客客气气地要求寻个东西、舞个剑、用灵力做点什么事之类。
终于,谢红苗看了一眼钟紫衣,暗暗往手上吹了口气,汤匙缓缓停下,指的便是戴着易容面皮的少年。
谢红苗心中大喜,脸上却是蹙眉:「做什么好呢?好像都玩过了。」然后装作突然想起的模样道,「那就远一些,这样,紫衣,你去梦白住的房间,将他书桌上的灯烛取来吧。」
原作小说里许梦白表白的那页纸就摊在书桌上,钟紫衣拿灯的时候一定就能看到。
谢红苗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个贊,对着对方蓦然望过来的眼神,甚至还站起来舒展了下身体:「走吧,为师与你同去,正好坐得乏了。」
然后开开心心跟着慢吞吞转过身的钟紫衣向着许梦白的房间走去。
一切都非常顺利。
看着钟紫衣推开房门,走到书桌前,几本迭放整齐的书间,果然就有一页写了字的纸,非常醒目。
谢红苗满心期待着,看着少年拿灯的手突然定在了那里。
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甚至伏身下去去看。
忙装作不知情的模样,提声问道:「紫衣,怎么了?」边说边走了过去。
而眼前的少年虽然戴着面具,也能从晶莹的双眼中看出惊愕,甚至想要以身阻挡,不让谢红苗看到。
谢红苗心中暗喜,心道:要的就是让你直接面对,避无可避。
于是用了些力气将对方挤开,甚至大声地读了出来:「……二人四目相对,心有灵犀,许梦白牵住了他师父谢红瑶的手。」
谢红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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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定睛去看,却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上面的「谢红瑶」仿佛在对自己说:「yo~~~」
对上钟紫衣惊愕甚至是惊恐的目光,谢红苗一阵头皮发麻,一时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
忙捂住了额头靠在墙上:「哎,哎,我怎么有点上头了?好晕。」
谢红苗:「紫衣,紫衣,先不玩了。哎,赶紧将为师搀去房间躺下。」
钟紫衣:「……」
脑中见证了一切的管理员y:「噗……」
第28章 三只徒弟(三)
这次乌龙给了谢红苗极大的打击,一夜翻来覆去,第二天顶着俩黑眼圈,连郎玄的补课都没去。每天抬头望天,感觉这个书中世界就要塌掉了。
最后,还是谢老师的乐(zi)观(wo)精(an)神(wei)发挥了作用,到了第十天,已经能坐下来跟管理员y分析了:「你看原作小说里许梦白明明白白写的是爱情,这次就不一样,这次只有这一句话,只是牵牵手。师生之情自然也可以牵手,钟紫衣和郎玄也都与我牵过,你说是么?」
管理员y:「……这样啊。」
同时谢老师也虚心地承认:「我还是犯了个错误,不该指望他们这时候会像原作小说里那样互有好感,毕竟剧情变了。」
管理员y:「谢师父你说得很对,你……」
谢老师:「所以我应该创造机会,给他们培养感情。」
管理员y:「………………………………………………」
谢红苗选择的培养感情的契机在元宵,不比山中人清苦修仙,五指山下的山下城每年都会在这一天晚上举行灯会,正是有情人相约的大好时机。
当天傍晚,谢红苗将郎玄关进书房背书,自己便带着钟紫衣与许梦白一同下了山。
只见城中心一整条街皆是热闹非凡,到处张灯结彩,男男女女身着鲜艷的新装出来游赏,欢声笑语不绝,教人不自觉地就跟着快乐起来。
谢红苗早就教二人换了便服,如今并肩而行,便像三个身家显贵的公子,除了钟紫衣始终戴着易容面皮,谢红瑶本身的容貌与许梦白的皆是出色,只是逛了半条街,便被掷了好些鲜花手帕。
谢红苗苦笑着将东西都收进百宝袋,抬眼却见一个摊上,一个身着红衣的q版小人正在倒立,动作有趣,眉眼也画得可爱,腹中透出昏黄的光,却是一个制作精美的灯笼。
上前问价,那摊主却摇摇头:「这个不卖,只作抽奖用,买三个灯抽一回。」
谢红苗来了兴致,在摊上看了看,挑了一个花开、一个月亮形状的分别送了钟紫衣与许梦白,又买了个小狗形状的打算送郎玄,摩拳擦掌地向着摊主递过来的签筒中。
捏住了一支签,却听身边一个声音含笑道:「师父,我倒觉得往左边去三支更好。」
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点一点头,抽出一看,果然底部染着硃砂。
在身周看热闹人的欢唿声中,接过了那盏可爱的红衣小人灯,忍不住笑,心道我这个师父也沾了一回男二气运的光。
又沿街逛了一会,远远地看到镇口亭中有个人影,向一左一右跟着的二人道:「师父与一个友人有约,你们二人同去玩,待会山下见。」
虽然目的确实是让他们二人相处增进感情,但这个藉口也不是凭空编的。
谢红苗将二人推走,自己进了那亭中,便看到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向自己走来。
从谢红瑶的记忆可知,这人是合欢宗的,此次来是受自己之约,将双修秘籍带给自己的。
合欢宗,是这个世界中的一个修仙小门派,从名字就可看出,他们致力于依靠房中术来提升修为,荤素不忌,言行放浪,所以一直被各大名门正派视为邪门歪道。
原先那个谢红瑶见自己天资有限,无法依靠常规的修炼方式再进一层,便暗暗结识了这个合欢宗门人,向他预定了一本将他人作为炉鼎,吸取灵根精华的秘籍。
而后带着这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收下了钟紫衣这个徒弟。
虽然这些事都不是自己做的,但现在顶着谢红瑶的壳子,仍是有些尴尬,谢红苗接过对方递来的书,赶紧塞进自己的百宝袋。
那人咧开了嘴,突然凑近谢红苗,鬼鬼祟祟道:「谢兄,方才看到你俩徒弟了,白衣的那个生得真是俊俏风流!那穿紫衣的……嗯……虽说相貌一般,可那身段……啧啧,」说着摸摸下巴,朝谢红苗挤眉弄眼,露出个十分猥琐的表情,「谢兄你,艷福不浅哪!」
谢红苗脖子后头汗毛直竖,忙避开了,将准备好的一袋灵石推了过去,冷着脸道:「追云派戒律森严,若是被人发现,你我都没有好下场。你快走吧!」
那人早见过谢红瑶翻脸不认人的样子,此时掂了掂那袋灵石,嘿嘿一笑,心满意足地走了。
谢红苗看着他走远,从亭子里出来,仍是心跳如鼓,坐了一会,挑了条僻静的小巷,慢慢往山下的那个方向而去。
这山下城因为地形不平的缘故,大道稀少,但小巷极多,四通八达,谢红苗绕了几条,自己感觉都有些晕,正在一个岔口犹豫,准备唤出秋水来,突然听到后头有人的脚步声,继而一个声音道:「师父,走右边。」
回头一看,果然是身着白衣的许梦白,提着自己给他买的圆月灯笼,正唇角含笑地看着自己,人也仿佛在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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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往他周围看了看,问道:「你钟师兄呢?」
白衣少年笑道:「师父应约去不久,钟师兄说他要去买点东西,我俩也就分道扬镳了。」
谢红苗闻言肩膀一垮,不禁失望:这么好的时机,怎么还是不行……
与白衣少年并肩而行,按照他说的走了右边的巷子,果然一会便到了来时的大街。
此时已近亥时,灯会已然散了,行人也都回去,街上残留着热闹的痕迹,被北风吹起,反而显得更是冷清。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走到长街的尽头,放眼望去并无人影,谢红苗心中一紧,说好了在这相聚,怎么此时钟紫衣还不在?
正想着,便听身后远远地有声音唿唤:「师父。」
回头果然看到一个紫衣少年,自灯火阑珊处快步而来,微微喘气道:「买一样东西,耽搁了许久,让师父……和许师弟久等了……」
谢红苗本好奇想问「买了什么」,竟把你和许梦白给拆散了,想想还是算了,唤出秋水来,载着二人悄悄飞回了追云派。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随手将百宝袋放到书房,而是一路揣到了卧室,才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原作小说里写钟紫衣无意中看到过谢红瑶掉在地上的这本秘籍,描写上面有着颠倒衣裳、混乱不堪的画面,吓得他立时掩面,只觉得脸上如烧,心跳得仿佛要从喉咙口蹦出来。
对于未成年来说过于激烈的东西,谢红苗觉得,对于自己这个有一定阅歷,且还要在这个世界呆好几年的成年人来说,却是来得刚刚好。
于是洗手洗脸,坐在灯烛前,十分郑重地翻开了秘籍。
略过之前密密麻麻的文字说明,直接到了图解,果然线条流畅、姿势繁多,甚至连表情都十分生动。
正屏息看着,突然门被敲响,却是钟紫衣的声音:「师父,你睡了么?」
谢红苗一个激灵,慌忙站起,不料却带翻了灯烛,点着了桌布,不禁「啊」了一声。
门外的钟紫衣立刻便推门进来了:「师父!」
谢红苗回过神来,一下拍熄了桌布,将灯烛扶好,正色道:「无事,紫衣你怎么来了?」
却见对方的脸在烛火摇曳中明明暗暗,一双眼睛正盯着地上,那里是谢红苗方才慌忙间掉落的秘籍——正摊开在颠倒衣裳、混乱不堪的画面。
谢红苗立时飞起一脚,将书踹开,忙道:「那个……你不要看!」
少年的眼神还在四下乱瞟,不敢直视过来,戴着易容的面皮看不出具体面色,只有喉间动了动,又动了动。
谢红苗只觉得脸上如烧,心跳得仿佛要从喉咙口蹦出来,脸上还能勉强维持着镇定:「这么晚了,你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像是被这句话提醒,少年方回过神,从身上掏出一个香囊来,双手捏着递过来:「师父,元宵喜乐……新年喜乐。」
香囊以红色绸缎为底,上面用浅紫色的线绣了花朵,细腻秀美。
谢红苗看了看上面的线脚,心中一动:「这是……你自己做的?」回想起钟紫衣上山那会的迟到,「你今晚就在做这个?」
「针线店的掌柜教我,」钟紫衣低了头,「可我……学得不好。」
「谁说的?非常好看!」谢红苗的紧张尴尬此时全被感动填满了,对一个老师而言,收到学生亲手做的礼物乃是莫大的荣耀。
拿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里头有驱虫的药材?」
钟紫衣点了点头,又道:「紫衣还加了一些,也能驱赶蛇类。」
谢红苗忍不住笑,又闻了闻,清凉之中却还有一丝淡淡的熟悉的花香,那是钟紫衣身上特有的味道。
是他用了一晚上,一针一线为自己做的,也许还攥在手中,攥了很久。
谢红苗将香囊佩戴到自己的腰带上,再次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语声诚恳,展颜一笑:「紫衣,谢谢你。」
不过,此时离得近了,才发现……原来大半年的时间,这个原本柔弱的少年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啊。
于是,就是从这天起,谢老师又有了一件很愁的事。
先是,他读原作,发现主角们后来离开师门或多或少都吃过寻常食物,也没有影响修为,自己实验过几次也确实如此,便得出结论:修仙者们吃辟谷丹不是因为它有什么帮助修行的效果,而仅仅只是果腹。
所以从那起,谢红苗不但自己下山大快朵颐,还经常给他的徒弟们加餐,今天鱼汤,明天鸡腿地投餵。
事实证明,现实世界的营养学是有用的,春去秋来,结果明显。
根据原作小说,成年的三人中,郎玄与徐梦白都高谢红瑶半头,而钟紫衣到他耳朵处;而现在,前两人都高出了他一头,自己的头顶则仅到钟紫衣的眉间……
变成了四人中最矮的谢老师:???
第29章 紫衣胜出
就这样磕磕碰碰的,时而意外时而惊喜,三年寒暑很快过去,徐梦白与钟紫衣十八,郎玄十九,皆已成长为青年模样。
一个艷色更盛,一个清朗洒脱,还有一个,也许是妖血使然,越发显得强健有力,野性蛰伏。
此时此刻,他们在追云派的入学阶段也将告一段落。
根据追云派的规矩,要成为正式弟子需得过三关:宋诗书的文化课、严如石的剑道课、还要下山歷练,完成任务,受到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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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在忐忑不安中迎来了三人的文化课成绩:钟紫衣与徐梦白自然是并列第一,而郎玄也低空飞过。
谢红苗非常确定,宋诗书一定是暗暗放水了。
再到严如石的剑道课,他担心的人又变成了钟紫衣。
在原作小说中,钟紫衣一直带着幼年的阴影,对欺负他的钟锦程躲避不及,结果偏偏就在剑道比试的抽籤时抽中了钟锦程。
他不是败于剑法,而是败于自己的心。
也正是因为这次失败,他遭遇了人生更大的打击:钟锦程率先获得回钟家捉妖的任务,回来时带来了周嘉禾早已病逝的消息,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痛苦之中。
如今关于他娘亲的心结稍解,谢红苗想,我也不会让输给钟锦程的剧情重演。
就在剑道比试的前一晚,他再次偷熘下山,带回珍馐美食来让几个徒弟饱餐了一顿。
这三人吃起饭来也很有他们自身的风格:郎玄埋头勐吃,手边率先迭了三个空碗;许梦白夹菜的手轻快飘舞,都有了虚影;只有钟紫衣吃了一小碗,慢慢地喝了几口汤,便起身收拾。
谢红苗也跟着放下碗筷:「紫衣,你稍作休整,一会到院子来,咱们比一比剑。」
钟紫衣睁大了盈盈动人的眼睛:「师父?」
正在干饭的其他二人也是动作一顿。
谢红苗笑道:「不必紧张。明日你就要比试了,为师助你提前练练。」
半个时辰过后,谢红苗在院中等来了手持长剑的钟紫衣。还有一白一黑两个身影,一个盘腿托脸坐在屋檐,另一个则抱臂靠立在桃树树下。
谢红苗只怕钟紫衣不适,再次安抚:「莫怕,只是练习,不是考校。你先来!」
钟紫衣咬着嘴唇一点头,率先出招。严如石的剑道比试规定不比灵力,只比剑招,谢红苗见他身形轻盈利落,先喝了声彩。
他虽然本人是个读书宅,但这谢红瑶的身体不负多年勤学苦练,凭着肌肉记忆也能娴熟应对,当下集中注意,见招拆招。
但几个回合下来,便发现了问题。而钟紫衣出招有力,却每每在短兵相接时卸了劲。
果然还是不够自信啊……谢红苗想。
于是叫停,肃然道:「兵刃相见,不是敌人,也是对手,紫衣,你若退缩,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严厉之后又换上了温和鼓舞的语气,弹了弹秋水的剑尖,看着一点雪光凝结其上:「你看,剑这种武器,纤细轻盈,但锋刃必然锐利。人,也当如此!再来!」
钟紫衣若有所思,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眼望过来。
这次他的身形奋进,剑招也越发地快密,谢红苗接起来也明显更加吃力。
只是被剑光闪到,一眯眼睛的工夫,突然看到面前凌空一刺,宛若天外流星。
霎那间,那一白一黑的身影已倏然到了二人身边。
谢红苗本能地想要格挡,却见钟紫衣手一松,长剑落地,发出「铛」的一声。
他的目光闪动,脸色也颇为惊慌:「师父,我……」
「这招剑法,不是严长老教的……」谢红苗收了势,「是我书房的剑谱?」
钟紫衣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肩膀颤动,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谢红苗被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起:「你这是做什么?」
突然想起三年前钟紫衣因为思母心切曾在自己书房偷过百宝袋的金银,顿时明白过来:「莫怕,我没有怪你啊!我和你们三人都说过,书房里的书籍剑谱你们都可以任意取阅。紫衣,你方才这招很好,师父高兴还来不及!」
这也正是谢红苗的计划,为了主角们能变强,他早早地就把自己的书房整理了,排开许多书目——当然不包括那本双修秘籍——放着给他们自己看。
方才钟紫衣所使的那招叫「流星剑」,传说就是追云派的偶像云中君创下,但歷经千年,如今只剩下这一残招。
在原作小说里还有这样的剧情,谢红瑶拿着这一页剑谱,半是诱惑,半是威胁,强wen了正为剑道比试发愁的钟紫衣。
如今钟紫衣进出书房,自己就挑了这招学,也许便是缘分吧。
谢红苗露出了自认为慈祥的微笑,叮嘱道:「只是明日比试还是不要使出来,以免被严长老看到,问来问去,徒生波折。」
「是……」钟紫衣此时也渐渐平静下来,但刚刚眼中的那一点光却也跟着消失了,低头拾剑,轻声应道:「多谢……师父教诲。」
第二日一早,便是严如石安排的剑道比试。
这是这届入门学子的最后一课,规格很高,安排在第一峰上主宫殿后的演武台。
那是一方扇形的悬崖,突出于万仞深渊之上,云雾缭绕,寒意逼人,考校的不仅是剑法,更是一个人的耐力与胆量。
谢红苗一早便跟着来了,站在边上观看。
很快鼓声擂响,比试开场。正如原作小说中所写,第一个上场的是钟紫衣,他抽到的对手则是钟锦程。
谢红苗心中默念「莫怕莫慌」,却见严如石一声令下,钟锦程已当先一步,又快又狠地攻击过来,剑招加身法,一路勐进,用的是让对方措手不及的打法。
而钟紫衣也确实在招架中连连后退。
在原作小说中,他在退的时候便已失去斗志,最后在接近悬崖边缘时被严如石叫停挡下,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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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心下着急,但也心知观战不语的规矩,当下只能暗自握拳。
钟紫衣一退再退,却在离悬崖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勐地飞身而起,空中倒挂,借着剑尖点地之力到了钟锦程身后。
那钟锦程本是全力逼近,一下收不住势,向前冲去。
眼见得将要逼近崖边,却见钟紫衣长剑一挑,竟是将插进了他后腰腰带,生生阻住了他的去势。
那钟锦程顿了一顿,突然拧身,手中剑向钟紫衣横噼过来。剎那之间,就被钟紫衣调转剑尖挡下。
而就是这么一动,钟锦程的腰带已被割断,裤子掉到了膝盖以下。
演武台上静了一静,随即围观学子发出轰堂大笑。钟锦程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颜色。
钟紫衣也怔住了,睁大眼睛,说不出话。
随后,钟锦程提上裤子继续攻来,但心态已乱,招不成招,被钟紫衣打落了剑,还红着眼睛要去捡。
「够了,锦城!」钟紫衣却是放下了自己的剑,徒手将他挡住,「你我本为兄弟,何必这样苦苦相争!」
他很少在众人面前大声表露自己的想法,此时开口,却是掷地有声。
与此同时,严如石的声音郑重宣布:「钟紫胜出出师!钟锦程……回去休整了,再行比过!」
围观学子们自发地为这第一位胜出者鼓掌喝彩。
钟紫衣向他们行礼致意,然后手指一划,却是用自己的灵力为羞愤郁卒的钟锦程围了一道遮挡视线的水墙。
望着下场向自己走来的青年,谢红苗也是喜笑颜开,沖他竖了个大拇指:「这一场胜得有礼有节,紫衣,你比得很好!」
青年微微低头,在易容的面皮上看不到太多神情,一双晶莹的眼眸却是泛起粼粼波光:「谢谢……师父。」
谢红苗笑道:「走吧,咱们这便去功德坊看看任务。」
「可是……还有林师弟和许师弟的比试,」紫衣的青年问,「师父……不等他们么?」
「无妨,」谢红苗摆摆手,「他们俩必能胜出,不必担心。」
走出几步,却发现青年没有跟上,回头再望,只见他垂着头站在原地:「怎么了?」
青年微微蹙眉:「我知道,师父其实是担心我会输给钟锦程,所以昨晚……」
「我没有担心你会输给钟锦程,走吧。」谢红苗却是一笑,过去牵了他的手,「我只担心,你会输给你自己。」
第30章 瑶华女修
二人沿着栈道从第一峰下到第二峰去,钟紫衣不再开口。
这功德坊由冯同流主持,派中弟子可以在此领各种任务换取功德折算成灵石,再用灵石购买所需的药物、法宝和金银等等。
谢红苗因为沈青珉的缘故,灵石多到用不完,根本无需积累功德,此时倒是第一回来。
进了功德坊的大门,便看到四座房屋,房门敞开,匾额上分别上书「天」、「地」、「玄」、「黄」,便是挂任务的地方。
「天」字级的是最难的,门可罗雀;「地」字级的次之,门口三三两两还有些修士;而「玄」字级和「黄」字级的则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谢红苗知晓「黄」字级的一般为门派内的事务,当下便拉着钟紫衣进了「玄」字房。
里头只有一间非常宽敞的大厅,墙上是一幅极大的木刻地图,包含了整个巍山州和富原州还有小半静水州的地貌,上面每隔一定的距离便画有一座小屋,代表「仙督寮」。
在这崇尚修仙的世界,修仙者还具有管辖天下事务的权力,这地图上的便是追云派治下的领域,上头的「仙督寮」便是追云派外派弟子在各地驻守督查的据点。
小屋的周围挂着一圈木牌,有的上面写着文字,有的却是空的,就是这座仙督寮实时发布的任务。
谢红苗转头向钟紫衣道:「你看看,有没有想去的?」
内门弟子下山歷练师父可以同去,哪怕钟紫衣选择一个原作小说中没有的,谢红苗想,自己带齐了法宝灵石跟着,也能拿下。
正说着,钟紫衣的目光落在了富原州中心繁华城的位置,那里的仙督寮的木牌上有一块写着:「瑶华宫寻弟子,疑似遇妖。」
谢红苗也跟着看到了,犹豫了下,还是问道:「紫衣想去?」
话音刚落,同一座仙督寮一个空的木牌上陡然浮现出四个字:「钟府有妖。」
谢红苗心中顿了顿,这两件事果然是有关联的!
在原作小说中,钟锦程胜出,来到了这边,一眼看到「钟府有妖」,自然立时接下了这个任务赶了回去。
如今钟紫衣若要去帮瑶华宫寻弟子,很可能就需要再回钟府。
见钟紫衣沉默不语:「紫衣若是不想去,咱们再往别处看看好了。」
却见紫衣青年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心里已经放下了,不会因为无事刻意要去,也不会因为有事而刻意不去。」
谢红苗一怔,随即露出欣慰的微笑。
是的,真正的放下不是厌恶,不是视而不见,而是坦然面对。
当即将那木牌摘下,出门登记。
寻人事急,二人清点了一番百宝袋中的物品,十分齐全,便直接乘着秋水,向富原州繁华城飞去。
繁华城的仙督寮设在城外,三层小楼,四方院落,谢红苗与钟紫衣要先在这里落脚,明确任务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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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在即将降落的时候,差点跟一个疾速而至的黑影撞到一起。
那是一条漂浮在空中的小船,上头立着两名女子,一个身着藤黄,五官秾丽飞扬,颇有些眼熟,另一个年少些的身着柳绿,生着乌熘熘的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娇美可爱。
谢红苗根据谢红瑶的记忆,知道这是瑶华宫的服制,金丹以上着黄,金丹以下着绿,况且这漂浮着的船明显是输入了灵力运行的法宝,当下客气喊话道:「二位……可是瑶华宫的师姐妹?」
那年长眼熟的女子打量着他,尚未回答,那大眼睛的姑娘已忙点头称是:「在下瑶华宫田真真,这位是我凌师姐,敢问二位是……」
说话间谢红苗已带着钟紫衣落了地,微笑着自我介绍:「在下追云派谢红瑶,这是我徒儿钟紫衣。」
那田真真看他说话,默念着「谢……红瑶」,突然一拍手道:「啊!你是那位指路师兄!」
说着上前几步,大眼睛中满是惊喜:「你还记得我么?九年前追云派宗门大比,你给我指过路的!」
谢红苗:「……」
田真真抬手比划:「那会我比现在小,这么高,睡迟了不知道演武台怎么走,正在哭,就碰上你……」
谢红苗连忙点头:「记得了记得了……」
谢红瑶的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段,却是他本人最不堪回首的。原因就是,在那天的宗门大比上,他被人三招打下了演武台,众目睽睽之下黯然离场。
至于后面路上遇到瑶华宫迷路的女修,也不是多好心帮忙,只不过是被她哭得头疼,随手一指而已。
他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女修还一直记得。
虽然不是本人,谢红苗也微妙地一阵尴尬。因为记忆一旦打开……
谢红苗机械地扭头,再去看刚刚就觉得有些眼熟的女子……
对方也露出了瞭然的神色,抬手将方才乘坐的灵船收入百宝袋,丹唇轻启:「瑶华宫,程凌霄。」
谢红苗:「……」
恍然就是记忆里那张从台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说着「你好弱」的傲慢不屑脸。
咳了好几声,方道:「呃,凌师姐、田师妹,我为瑶华宫寻人和钟府有妖之事来,先行进去问任务了,告辞。」
他正要拉钟紫衣走,田真真清脆的声音响起来:「那正好呀!指路师兄直接问我就好了。我和师姐,就是来寻人的人!」
甚至还握拳挥了挥:「咱们一起捉妖去!」
谢红苗:「……………………………………………………」
钟府看门的家丁还是三年前的那几个,对当时被簇拥而来的谢红苗印象深刻,一见他落在门口便匆忙进去通传。
就在来的路上,谢红苗听田真真将寻人之事说了个大概。
瑶华宫一个姓方的小女修完成了任务,贪玩到繁华城来逛,结果就此失踪,据此已有五天。
她们二人前来寻找,拿着画像到处问,只问到有个牧童看到她在城门外,与一个衣着华贵、头上长角的女子拉拉扯扯。
而后在那附近找到了一枚留音海螺,里头有失踪女修的亲口留言,说自己发现了一只御兽门出逃的妖物,但感觉心地不坏,十分可怜,还是放过了。
正在她自言自语纠结自己是否做错的时候,突然「咦」了一声,然后「啊」的一声惊叫,声音戛然而止。
于是程凌霄判断,这个方师妹是被一个女妖欺骗偷袭,最后掳走了。
时间拖得越久,情况就越糟,所以她果断地通过仙督寮向此地的管辖者追云派求助。
正说话间,钟夫人已经迎出门来,她仍是贵妇人装扮,但眼角发红,愁眉苦脸,被一个老嬷嬷搀扶着,一见谢红苗便要下拜:「竟是仙师你来了!」
谢红苗连忙将她稳住:「夫人不必多礼。」
钟夫人看了看谢红苗身后的钟紫衣,犹豫道:「这位是……」青年此时戴着以假乱真的易容面皮,看来相貌平平,加之这些年身量拔高,她完全没认出来。
谢红苗敷衍道:「也是我派中弟子。」
钟夫人眼前一亮:「我家锦城与你年岁相仿,你识得不?他可好?可有像你这般高?」
她这边嘴上不停,后头的程凌霄却不耐烦了:「不是说有妖么?」
钟夫人的目光转向了她和田真真,疑惑地望向谢红苗:「这两位……是仙师的徒弟?」暗自嘀咕,「女子也能修仙?」
第31章 钟府有妖(一)
修仙者耳聪目明,钟夫人嘀嘀咕咕的这点声音听来与寻常说话无异,谢红苗只觉背后有冷汗默默流下,忙郑重介绍:「这两位是瑶华宫的仙师,按辈份是我的师姐妹。」
「哦,」钟夫人将信将疑地看看程凌霄和田真真,但显然还是只把谢红苗和钟紫衣视作上宾,热情引进。
到了会客大厅,钟夫人屏退下人合上门,作势又要下跪:「仙师们可要帮我们钟府做主啊!」
这回却是程凌霄抢先一步,一股灵力直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别再耽误工夫了,说正事!什么妖物,哪里来的?」
钟夫人看她的眼神这才带上了敬畏,忙不迭地吩咐身边的嬷嬷,取了一副画像来:「仙师们请看,这便是那妖女!」
谢红苗跟着去看,只见这画像是被揉过一般,皱皱巴巴,展平后看清楚是个年轻女子,髮鬓整齐、五官温婉,背靠着花丛。蹙眉道:「你们可看出她是什么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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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夫人与那老嬷嬷对视一眼,那老嬷嬷便捂着胸口道:「我们……没看清……但想必是吃人的!那血盆大口……哎哟,有那么大!」她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就像大灯笼一样!」
按照妖的强弱等级,能够化为人形的最为厉害,自然也能变幻大小,但谢红苗却感觉颇为违和,那边钟紫衣已开口问道:「那它可伤了……钟老爷?」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又是怎么出现在这的?还有这幅画像是怎么来的?」
钟夫人只以帕遮面,仿佛悲伤至极。
那老嬷嬷接着道:「这……唉,说来话长!大概一个月前吧,我家夫人见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流落街头,好心收留了,让她做了老爷的丫鬟。哪料到就在三天前的夜里,她突然变作妖怪,阴风大作……等我们回过神来,老爷……老爷就已经被她捉……」
「胡说八道!」她话音未落,便听程凌霄那边一声斥喝,「啪」的一掌,手下的红木桌子应声裂为两半。
她站起身来,怒视着钟夫人和那老嬷嬷:「我们修仙之人,除妖而来,就是听你们这么煳弄的?」
那老嬷嬷吓得双目圆睁,说不出话来,钟夫人也一时忘了哭,良久方讷讷道:「我们……我们……」
程凌霄的目光一凛,教她俩都噤了声:「就照你们说的,它是个吃人的妖怪,这一个月来,就没在你们钟府伤过人?若它的目的是钟老爷,既已骗过了你们,又为何要再露原形?而且,丫鬟?」她用手指叩叩那画像,「丝绸衣裙,银质钗环,你们跟我说这是丫鬟?」
那钟夫人和老嬷嬷张口结舌,这下再说不出话。
钟夫人求助似的望向了明显更好说话的钟紫衣:「这位仙师……」
谢红苗嘆了口气,方才程凌霄说的也正是他起疑的,只是她说得直截了当,丝毫不留情面。
沉吟片刻,只得站起来打个圆场:「钟夫人,我追云派与你们钟府也有夙缘,若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吧。」
那钟夫人与老嬷嬷又是对视一眼,嗫嚅道:「确实……对诸位仙师有所隐瞒,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呀……」
这下是真的潸然泪下:「我……我实在说不出口,老爷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要沾花惹草,还……还与那女的私奔了!」
谢红苗下意识地便去看钟紫衣的反应,隔着易容的面皮,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青年才慢吞吞地总结:「所以,他是自己带人私奔,贵府为了遮掩,故意报案说成是妖,让我们来找,是么?」
那钟夫人以手掩面,委顿在地,无言地点了点头。
只听边上冷冷的一句「噁心」,程凌霄已转身而走,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叫道:「田师妹!」
那田真真脸上因为这反转而惊讶的神色还未退去,被自家师姐一叫,本能地跟上,直到了厅门口,又扭头看谢红苗:「那……指路师兄,我们……我们先走啦!」
谢红苗沖她挥了挥手。
待二人走后,用灵力再度将门合上,向那老嬷嬷道:「去将你家夫人扶起来吧!」
那老嬷嬷赶紧上前,扶着钟夫人再度坐下。
那钟夫人哭道:「仙师,我们也不想谎报……可是这五六天来,我们找遍了这城里内外,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那老嬷嬷忙道:「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给夫人出的主意!仙人,就请帮帮夫人吧!」
谢红苗又抬眼去看钟紫衣,见青年还算平静,才嘆了口气:「你们先说明白吧。」
倒不是他好管闲事,而是奇怪,原作小说中钟锦程回到钟府,确实收了妖,还得到了仙督寮发来的表彰,现在钟夫人却说是谎报,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那边钟夫人和老嬷嬷欢喜感激,忙向谢红苗说起了原委:「这个贱……女人叫杨婉容,是老爷从醉仙楼带回来的……」
谢红苗一怔:「醉仙楼?」
那老嬷嬷面露鄙夷之色:「……是咱们这最大的青楼。」
谢红苗:「……咳,继续吧。」
那老嬷嬷道:「老爷带了她回来,天天在这是没羞没臊、乌烟瘴气的,让夫人受了好大的委屈……前天,老爷生了夫人好大的气,就带上她……私奔了……」
「等等,」谢红苗感觉这逻辑很有问题,「他气的什么?」
「这……」老嬷嬷讷讷。
「因为,」却听钟夫人接过话来,「我给那女的下了避子的药。」
她垂着目光,语气平稳而冷静:「这院里,可不能再来一个野种了。」
谢红苗的第一反应是反手握住钟紫衣的手,生怕他急怒攻心,做出什么事来。但是青年却没有动作,只是低下了头,手默默攥成了拳。
谢红苗满是不忍,借势站起,态度也不再温和:「行吧,我知道了。」
当下告辞离开。
直出了钟府大门,唿吸到外面的空气,方觉得稍解心头之恶,心疼地看向青年:「紫衣,你怎么看?若是不想,便回去换个任务,罚金师父给你出!」
却见紫衣青年抬头眺望远处的集市:「……师父,先去那个醉仙楼看看吧。」
第32章 钟府有妖(二)
繁华城的集市,汇集着富原州的各类物产珍奇,琳琅满目。而在集市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彩带招摇、香风撩人的酒楼,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醉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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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看着钟紫衣站在正门前,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去敲动。
里头传来一个粗声粗气不耐烦的声音:「干什么干什么!今天不开张!」
谢红苗:「……」
钟紫衣:「冒昧了……我们是想打听一个叫『杨婉容』的姑娘。」
里头的声音怒气更大了:「你们钟府不是来搜过了吗!没有!」
谢红苗:「……」
正在迟疑间,忽然听到巷口处一阵喧闹。
二人寻声而去,过了条小巷,却是在醉仙楼的后门附近,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藤黄和柳绿的身影。
程凌霄严厉的声音传来:「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你还是不是人?」
她对面则是个一脸油腻、满身酒气的中年男子,此刻硬挺着脖子:「老子卖……卖自己家的,关你屁事!」说着便去拽那身边一个十二三岁、衣衫破旧的小姑娘,「丫头来……来,听爹的话,去了……醉仙楼吃香的,喝辣的!」
那小姑娘连连摇头:「不不,阿爹!我不要去!我不要去!」豆大的泪珠直从脸上滚落。
只听一声破空之声,一道鞭影已落到中年男子手腕上,他唿痛撒手,而那边柳绿的身影已飘忽而来,将小姑娘拉到了一旁。
田真真一脸心疼,蹲下给小姑娘擦眼泪:「妹妹别怕,有姐姐在!」
程凌霄也难得地露出温柔神色:「我们俩是瑶华宫的,你可以跟我们走,有灵根就入仙门,没有就在我们那打个杂,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你可愿意?」
那小姑娘却只是哭,半晌说不出话。
「丫头!别听她们的!」那边中年男子捂着手腕的伤口,愤愤大叫,「你们修仙的就能当街抢人啦!修仙的就不讲公道啦!」
话音刚落,又一道鞭影向着他门面而来,同时响起的还有小姑娘的一声惊唿:「阿爹!」
说时迟那时快,秋水出鞘,挡了一挡,那鞭梢一偏,在那中年男人的脸颊上划出一道伤口。他立刻捂住脸,痛唿着滚倒在地。
与此同时,谢红苗本人越过了人群,落到了他们中间。
程凌霄看清来人,冷下了脸:「又是你?怎么,手下败将,还想一战?」
「不是不是。」谢红苗连忙摆手,举指在唇,传音入密道,「只是不想看到两位师姐师妹为这种人受气。」
此时周围已站了不少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中年男人见有人出手,而且是修仙的,又捂着半边脸挣扎着起来,去扯谢红苗的袖子:「仙人快为我做主!她们,她们……当街毒打我们老百姓啊!」
谢红苗反手一道灵力将他的爪子挡住,继续传音:「这种无赖若摆不平,必会去仙督寮告上一状。」
在这个世界,修仙者既是强者,也是管理者,若是任性施为,便难以服众。因此各大门派皆定了规矩:若非经过仙督寮审查,不得伤害寻常百姓,违者重罚。
「何况,」谢红苗道,「也会让这小姑娘伤心。」
他目光落在这小姑娘脸上,她已然泪流满面,田真真手一松,便忙跑到中年男人那,用衣袖给他擦脸上淌下的血。
谢红苗转过身去,向那中年男人道:「你的女儿……非卖不可么?」
小姑娘的眼神中露出期待,扯紧了那男人的衣袖。
却见一把推开,只见男人双眼发亮:「卖,当然卖!老……我就差一把,就差一把就要翻盘了!」
「那这样吧,」谢红苗冷冷地看着他,「与其卖给青楼,不如卖给我们修仙的,你也更有面子,是不是?」
那中年男人连连点头:「是是,难得仙人看得起这丫头!三……不,五两!就五两!」说着忙不迭地把小姑娘往谢红苗身上推。
谢红苗摸了块银子,随手丢给他:「从此刻起,你们父女之情一刀两断。」
「是是!仙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那中年男人眼睛只盯着银子,捧着咬了一口,满脸堆笑,连疼都忘了。
谢红苗低头,在小姑娘耳边柔声道:「你都听到了?」他凝视着对方流泪的迷茫的双眼,「去吧,以后跟着两位姐姐去。等你长大了,再好好想过,什么样的人该亲近,什么样的人……不值得。」
他将小姑娘带到了程凌霄和田真真身边,田真真将人抱在怀中,乌熘熘的大眼睛一下一下地瞅着谢红苗。
程凌霄望着那中年男人欢天喜地离去的背影,却是眉头紧蹙:「这个畜生……你还给他银子,让他如愿?」
「你我要搭救的是这小姑娘,」谢红苗道,「他既是畜生,悲喜又有什么要紧?况且,天网恢恢,他能赌到丧失人性,也终会要了他自己的命。」
程凌霄冷哼一声:「真是天网恢恢,还需要我们这些修仙者替天行道吗?」
却终究没再发火,与田真真带人离开。
走出几步,勐地一个硬物飞来,谢红苗下意识地去接,被那力道打得手心发麻。
展开一看,却是一块银子。
谢红苗手握银子,与人群散去后静静立在那的钟紫衣对视,抬手摇了摇:「饿不饿?先去吃一顿?」
他们二人御剑两个时辰而来,眼下又进不去醉仙楼,谢红苗干脆在附近找了间客栈,叫了酒菜先填肚子。
钟紫衣看起来却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点汤,看谢红苗吃得差不多了,突然道:「师父,方才那对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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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突然有个壮汉进来,向谢红苗弯腰行礼:「仙师,我家主人差我来问,可否赏脸一去?」
谢红苗刚想要「你家主人是谁」,勐地想起这声音:「你是……方才醉仙楼的?」
那壮汉道:「是是,方才不知是仙师,得罪了!我家主人就是醉仙楼的花魁娘子。」
谢红苗与钟紫衣随那壮汉上得醉仙楼去,一路上幽香阵阵。
七弯八拐进了一间房,只见低垂的纱帐之后,摆了一张案几,隐约有个窈窕身影,传来柔媚的声音:「多谢仙师不弃,愿赴奴家之约。」
身后「吱呀」一声,却是那壮汉已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谢红苗并未见过这阵仗,但还有钟紫衣在身边,倒也不觉如何,当下拉了他,坦然地掀了纱帐。
纱帐内便是那花魁娘子,一个照面,果然是人比花娇、姿容绝艷,但谢红苗却忍不住去看钟紫衣,心下暗道,但比起我身边这人的真容来,还是差了一截。
那花魁娘子妩媚一笑,抬手斟了两杯酒:「这是我楼的新酿,名为『万紫千红』,仙师们尝尝?」
谢红苗点头,坐下一饮而尽,倒教那花魁娘子一怔:「仙师不嫌……我这是青楼?」
谢红苗笑笑:「那匾额上写的不是『醉仙楼』么?」原作小说中并未出现这个「醉仙楼」,想来也不是什么妖怪老巢之类危险的地方。
那花魁娘子又是一怔,接着便笑了起来,却仿佛很开心似的,笑得止不住,笑得双眼浮起了泪光。
好一会儿,她笑停了,幽幽嘆了口气:「仙师不仅好心,还是有趣的人。」
她用手绢避过妆面小心地按了按眼角:「实不相瞒,方才在楼上听到了动静,忽然感慨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才忍不住叫人去请仙师……」
谢红苗不解:「年轻的时候?」
那花魁娘子微笑点头:「年轻的时候,没有碰到像仙师和那两位仙子这样的好人……」
谢红苗只觉心头好像被撞了一下,说不出话。
那花魁娘子却又笑道:「不过想来那两位仙子是不愿来的,才试着来请仙师们。」
第33章 钟府有妖(三)
钟紫衣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真诚道:「在下有所不便,眼下不能饮酒……抱歉。」
那花魁娘子闻言看他,突然细细打量,点头道:「原来如此啊……那奴家就不勉强了。」
谢红苗一怔,随即想起来,当年在悬壶所买下易容面皮时,还附带了一瓶凝膏,每回戴时涂在脸上作滋润皮肤用。那边学医的弟子一再叮嘱,必须滴酒不沾,只因这凝膏与酒一旦相遇便会腐蚀肌肤。
富原州乃是天下八州中最富有的,这花魁娘子能经营这么一家青楼,自然也是见识多广,看出了钟紫衣戴着易容的面皮,也知道这贴脸的药物会与酒类相剋。
只听那花魁娘子又是一笑,好奇道:「对了,方才仙师来敲过我醉仙楼的门……」
「没错,」钟紫衣道,「我们刚从钟府而来,要打听『杨婉容』这个人。」
话音刚落,却听清脆的破裂声响,却是那花魁娘子的手一颤,将一只酒杯碰倒了地上:「你们……都知道了?」
谢红苗一怔,感觉有些奇怪:「是,我们知道钟府老爷在这给她赎的身。」
花魁娘子手按着胸口:「只是这样……吗?」
她这失态也太过明显,钟紫衣与谢红苗对视一眼,语气中带上了恳切:「还望姑娘告知!」
那花魁娘子脸色发白,压低了声音道:「那个杨……杨……她是个妖怪呀!」
这下峰迴路转,钟紫衣双目圆睁,谢红苗都有些懵:「这怎么说?」
那花魁娘子连饮了几杯酒,方平復了下来,这才娓娓道来:「她是两个月前被人卖到我这的,说是野外捡来的。我看她生得秀丽,性子又乖,便收了。后来,大概就在一个月前吧,有一天晚上,我夜半饿了,去后厨寻吃的,就看到……看到……」
钟紫衣忙追问:「看到什么了?」
那花魁娘子又微微颤抖起来,仿佛面对着什么十分恐怖的事情:「看到她四肢着地,趴在后院花丛里,正……一口一口地嚼着草……」
谢红苗疑问:「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或者有什么怪癖?」
「绝对不是!」花魁娘子勐地摇头,一脸确定,「因为她吃着吃着,头髮里还长出了角……」
谢红苗吐出一口气,与钟紫衣对视,那便真是妖怪无疑了。
钟紫衣又问道:「那赎身的事,是她故意的么?」
「这倒不是哦,倒是那钟老爷坚持的。他本是常客么,听说来了新人就要见……」那花魁娘子撇撇嘴,「见了他便喜欢,又一定要赎,就……」
谢红苗问道:「你没告诉他?」
「哎呀,奴家吓都要吓死了!」那花魁娘子捂着胸口,一脸嗔怪地瞄瞄谢红苗,「何况那个老色鬼……哼!干脆顺水推舟,让给他啰!」
谢红苗:「…………………………………………」
从醉仙楼出来,已近傍晚,谢红苗带钟紫衣先去附近的客栈开了间房。
眼下已经确定杨婉容的身份是妖,根据钟府的画像可知「衣着华贵」,醉仙楼的花魁娘子又说「头上长角」,这两条与先前程凌霄她们寻人时牧童口中的信息全都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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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一边分析,与钟紫衣对视一眼,自己也暗自点头:「她很可能就是失踪的方姑娘碰到的那个妖。」
钟紫衣沉吟道:「那她特地去到钟府,将人带走,会不会是有预谋的?」
谢红苗想了想,摇了摇头:「那花魁娘子说得明白,是钟老爷主动赎的人。这被捡又被卖……就为了去到钟家,也太迂迴巧合了些。」
钟紫衣点点头,又蹙眉道:「那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谢红苗手一摊:「咱们不是她,也猜不出。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找到他们,才有线索去找方姑娘。」
「可是,」钟紫衣的手指扣着桌面,「偌大的繁华城,也无法用现灵水……」
妖是天生有灵根的动物,而且相比起人,其灵根还会自动吸收灵气转化为灵力,无法自行抑制。正因为有这特性,修仙者们外出捉妖都会带上现灵水,一种洒在空中能够显示灵气颜色的药水,根据灵气去向判断出妖物所在。
但此法只能在小范围内方能生效,而像眼下一座城池那么大的空间,就束手无策了。
「只怕他们已不在城内,」谢红苗嘆了口气,「这五六日钟家不是在城内找过几轮遍了么?而且听那牧童说,他是在城外看到的杨婉容。」
出了繁华城,天大地大,就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何况钟老爷离家已有五六天,钟夫人也是没有了办法,才寻了个「被妖怪抓走」的藉口去找仙督寮帮忙。
然而,没有明确的目标,他们修仙者也使不上力。
谢红苗挠挠脑袋,难道就这样卡住了?
忍不住问管理员y:「你有什么办法么?」
「想不出……」对方回答,「书上未写的,我与谢师父你一样,都不知道。」
书上?
谢红苗心头突然一亮,在原作小说中,钟锦程在出任务的第二天就回到了追云派,带着捉到妖怪后仙督寮的奖赏。算上往返的时间,他就是在今天回家后不久一击即中的!
他正思量着,却听钟紫衣突然也说出了钟锦程的名字,顿时一怔。
谁知对方却像被吓到一般,退了一步方站定:「师父……我方才突然想到,说不定……钟府还会有其他线索……」
谢红苗也想到了,若是剧情换作钟锦程回家,定是被钟夫人留下住在家中。那么他能够神速找到人,很可能就是在钟府找到了什么提示。
原本还在想编个什么理由把话引过去,结果钟紫衣先开了口,心中暗喜,忙往下接:「很有可能!钟老爷主动带人私奔,应该就是他自己选定的地方。咱们去他房间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
二人说定后,各自休息,到了入夜时分一起出门。
钟府门口的灯笼还亮着,里头已是安安静静,偶尔有巡视的家丁。
以谢红苗与钟紫衣此时的本事,悄悄潜入已是轻而易举,很快便找到了钟老爷的卧房。
谢红苗指尖冒出微弱的火光,便在房中察看起来。
钟老爷的房间装点得富丽堂皇,书架上的书籍大多是商业、地理、物产之类,墙上挂的却都是美女画像,环肥燕瘦,各有姿态。
谢红苗找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回头去看钟紫衣。谁知对方也正看过来,用口形说出了自己所想:「钟锦程的房间。」
谢红苗只觉师徒二人颇为默契,立刻问道:「你知道在哪么?」
钟紫衣默默点了点头。
钟锦程的卧室也是一样的富贵装点,他离家数年,这里竟然还被打扫得纤尘不染。桌面上摆着笔墨,柜子都上了锁,倒有一个装着字画的花瓶蒙了层布,看来较为醒目。
二人将这些字画一一展开,其中有笔画稚嫩的格言警句,想来是幼年的钟锦程写的,又有一幅他的少年画像,是钟老爷的细腻笔触……
最后一幅却是风景图,画的是一座山峰松树底下的一个洞窟,洞窟门口有个小孩,边上的落款写着:「某某年六月与锦城到迎客峰下一游,不料曲径通幽,别有洞天。」字迹成熟,是钟老爷写的。
谢红苗与钟紫衣一对视,心中明白:应该就是这了。
第34章 钟府有妖(四)
想到深夜上山不便,二人便再度回去客栈休息,第二日天亮整装出发。
富原州地形以平原为主,广阔富饶,因而得名。出了繁华城向东有一片绵延丘陵,最高不过八百米。其中一座山峰因中部岩石偏移,看来像是人在弯腰迎客,故被称为「迎客峰」。
二人御剑到了峰下,只见怪石嶙峋,草木葱茏,附近一棵松树,却比画上的茂盛许多,一时无法确定是或不是。
谢红苗正要取出现灵水来试试,却被勐地握住了手腕。
顺着钟紫衣警惕的目光看去,却见绿荫之间一个影子正在过来。
又近了些,便看清是一个女子,衣着华贵,但上面已沾了不少尘土,她却毫不在意,手里提着一个盖着布的篮子,丝毫不顾裙摆被树根石头扯坏。
再看五官,便是那画像上的杨婉容无疑了!
二人忙小心翼翼尾随过去,果然见她进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洞窟,位置形状,皆与那山水画上的一致。
跟进洞窟,起初狭小得只容一人,走出数十米,豁然开朗,里头有个极大的空间,还能听到淙淙山泉声,果真是「别有洞天」。
谢红苗不敢靠得太近,只和钟紫衣在通道处背靠岩壁埋伏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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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子声清晰传来:「钟郎,吃一点吧,这是新蒸好的馒头……」
还未说完,便听一个男人恶声恶气地迸出一句「滚」,随后是篮子被打翻的声音。
谢红苗与钟紫衣看不到人,只能继续听下去。
那男人发了通火,继续喝骂不休:「杨婉容,你这贱人!我好心赎了你,你就这么报答我?」听声音和内容,确实是钟老爷无疑了。
那女子说话低低的:「可是,钟郎说的……要和我长相厮守……」
「那也不是把我绑在这里,动也不能动!」钟老爷大叫。
过了一会,语声软化下来:「婉儿啊,你听我说,咱们私奔只是权宜之计,煞煞那恶婆娘的威风,给你出口恶气。都过了五六天了,咱们回家不好吗?家里有山珍海味,荣华富贵,不比待在这破洞里好?」
「可是这里就很好……」那女子痴痴道,「这里只有钟郎和我……」
「哪里好了?」钟老爷叫起来,随即是狠命蹬腿的声音,「杨婉容,我算看明白了!你也是个疯婆娘!你快给我解了!」
那女子非但不气,反而傻傻地发问:「疯婆娘……是什么?」
「疯婆娘就是你!就是你们!」钟老爷发狂般地大笑起来,「一个两个的,还想着什么长相厮守!哈哈哈可笑死人了……老子就是逢场作戏,玩了就腻!你们又能怎么着?」
谢红苗听得心头冒火,忍不住去看钟紫衣,却看到那易容面皮上一道醒目的湿痕。
谢红苗心里嘆息。钟老爷这些话也许有怒极攻心的成分在,但看他如何对待钟夫人,如何对待周嘉禾和杨婉容,花魁娘子说的青楼常客,房中挂满的美女画像……也与事实相差无几了。
「紫衣。」谢红苗用传音入密唤道,抬起衣袖,为他掩住流泪的眼睛。
很快,里侧的手腕便感到一阵湿热。
而那边,杨婉容仍是慢慢地说话:「钟郎,你说得好快……我,我都听不懂……」
钟老爷还要破口大骂,歇斯底里。
过了一会,却口中「呜呜」出声,应该是被她灌了什么,很快就安静了。
偌大的洞窟,竟然迴荡起女子轻轻哼唱「乖乖睡」的声音。
谢红苗等钟紫衣平復了心情,方继续传音入密:「紫衣,救吧!若是只有这钟老爷,咱们大不了丢下不管,当作没看到。但是杨婉容很可能还知道那方姑娘的下落。」
钟紫衣默默点头,突然道:「师父,那杨婉容……也很可怜……咱们小心莫伤了她。」
谢红苗知他此时心潮起伏,也许又想起了自己娘亲,物伤其类,当下点头:「不用剑,咱们用灵力!」
说罢当先冲出所在的位置,右手凝结出木属性的灵力,几道飞快生长的藤蔓从各个方向向那站着的身影急沖而去。
杨婉容却好像反应很慢,脸上神情没怎么变化,只是张口,向扑到自己面门的藤蔓吐出一道火焰。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水龙从谢红苗身后扑出,不仅浇灭了火,更将杨婉容整个人浇得湿透。
杨婉容一手又结印化出土墙,却在这强劲的水龙面前瞬间崩溃,被谢红苗抢近身前,点了手脚丹田的穴道。
谢红苗这边扶着手脚脱力的杨婉容,转头再去看钟老爷,果然被麻绳分别捆绑了手脚,昏迷不醒,口边还有一些水,散出劣质迷药的味道。
而钟紫衣就那么站着,看着他,双手攥拳,一时间谢红苗都生出了错觉:他不是要救人,而是想拔剑刺死他。
然而没有。
拔出的剑最终割断了束缚钟老爷的麻绳。
谢红苗看回了自己手中的杨婉容,正要开口,对方却流下了眼泪:「你们是那方姑娘叫来的么?十天期限……不是还没到么?」
谢红苗一怔,一是领悟到与那失踪女修见面的妖果然是杨婉容,另一方面却是从她的话中得出了另一个消息:「你……你不知道她失踪了?」
「失……踪了?」杨婉容一脸迷茫。
钟紫衣正要开口,却勐地转过头,警惕地望向洞口的方向:「谁?」
谢红苗一怔,跟着望去,只见方才二人躲过的岩石背后,冒出了一个三角形的脑袋,随即是第二个,第三个……
谢红苗的脑袋「嗡」地炸响:哪来的一群毒蛇啊!
一群五彩斑斓的毒蛇在地上游动,纷纷支起上半身,吐出鲜红的信子,教人头皮发麻。
谢红苗带着杨婉容步步退后,再看钟紫衣,也把昏迷的钟老爷背到了身上,满脸戒备,握紧了剑柄。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突然听到为首的一条鸡冠蛇口吐人言:「杨婉容,还不束手就擒。」声音缓慢单调,听来分外诡异。
杨婉容闻言全身一震,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瘫软在地,头上渐渐长出了羊角……
正在谢红苗惊疑不定间,洞口处又传来一个人声:「里头的道友勿慌,在下御兽门畲伏阴,前来捉拿我门叛逃的妖物。」
瞬间松了一口气,柳暗花明。
谢红苗连忙出声:「畲师叔,我是追云派谢红瑶,你还记得我么?」
「谢师侄?」通道处转出一人,坐着轮椅,脸色苍白,肩披着湿漉漉的头髮,果然就是在御兽门有过友好交流的畲伏阴。
第35章 如影随形
畲伏阴吹了个口哨,蛇群便纷纷退开,全都攀上了他的轮椅后背:「惭愧,看管不慎,教这羊妖偷熘出来,幸好未伤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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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向他行了一礼,简单说明了情况:「畲师叔,这杨婉容或与瑶华宫一名女修失踪有瓜葛,不妨与我们同去仙督寮问个明白?」
「是么?」畲伏阴蹙眉,抬手在怀中取出一排银针来,向那长出了羊角的杨婉容道,「还不快上前来?」
那杨婉容颤抖着匍匐向前,由着畲伏阴将一根银针插入她的前额,看得谢红苗一阵牙酸。
畲伏阴出手如电,转眼间杨婉容的头上已有好几根银针,她的眼神也慢慢变得迷濛,像是梦游一般,跪坐在地。
「好了,这银针能暂时封住她部分神智,保证她说实话。」谢红苗看到畲伏阴向自己做了个「请」的手势,「你问吧。」
谢红苗一怔,但想着寻人要紧,便赶紧上前,向杨婉容问道:「五天前你在繁华城外遇到过一名瑶华宫姓方的女修,发生了什么?」
那杨婉容开口,便如先前那条鸡冠蛇一般,发出缓慢单调的语声:「她看到我吃草……认出我是妖……我们打……我求她放过我……我和老爷私奔,我想……我想……」她偏过脑袋,眼中出现了一点光,但转瞬即逝,「她放了我,答应给我十天时间……」
谢红苗一顿,这番话与杨婉容先前说的一致,她先前就没说谎,为了确认,再次问道:「那后来你有没有偷袭她?她为什么失踪?」
「我没有……」那杨婉容痴痴道,「我们分开……我和老爷在一起……没见过她……」
畲伏阴在旁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望向谢红苗:「看来她确实与瑶华宫那名女修失踪无关了。」
谢红苗点点头,心里有些失望:「谢谢畲师叔,当下瑶华宫两名女修就在仙督寮,我还是将她带回去,给她们一个交代。」
在原作小说里,钟锦程早一步发现了洞窟所在,也就早一步带走了杨婉容,所以他的捉妖表彰是由这边的仙督寥直接发到追云派的。只是通过那边寥寥数语,并没有提到这个失踪的女修,更别说她的下落了。当下谢红苗想要不连着畲伏阴一起过去,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谢师侄……」却见畲伏阴神色凝重,却是摇了摇头,「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让我将这羊妖带走,并且,今日之事,还望你守口如瓶,不仅不要对仙督寮提起,对其他人亦是。」
谢红苗一怔:「这又是为何?」
畲伏阴垂下眼帘,仿佛十分悲伤而且无奈:「十九年前,我御兽门中便有严令『所御妖兽全部封印神智且只现原形』,便如它一般,」说着一指盘在自己手腕上的鸡冠蛇,「谢师侄应该知道。」
谢红苗点点头:「是因为于如蓝于前辈和他的狼妖……」当年郎玄的爹狼妖郎金瞳与于如蓝名为主僕,实际上亲如兄弟,郎金瞳一直以人形在外界行走,所以才能和瑶华宫的秦碧水相恋,乃至最后私奔生子。
畲伏阴接口道:「不错,自那以后便有此令,但我派有的弟子却动了妇人之仁,封印不全,甚至私下放纵……」
谢红苗忍不住看了一眼杨婉容:「所以她就是……」
畲伏阴一点头:「它的主人是我的弟子,眼下只有秘密将它带回,方能保下我的弟子,也是再给他一次迷途知返的机会。谢师侄,有劳了。」
谢红苗犹豫了,对方说得合情合理,又语声诚恳,况且杨婉容确实不知那失踪的女修去哪了,若是自己,便会同意了。
扭头看看钟紫衣,但是事关他的任务,却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畲伏阴看看谢红苗,又顺着他的目光看看钟紫衣,像是明白了什么:「对了,抓到羊妖这位小友也有份的。这样,我这有一样东西,可以赠予小友,作为仙督寮的奖赏,可好?」
说着从自己身上又掏出一片枯黄符纸来:「此为如影随形符,乃是根据云中君的遗作绘制,可在瞬间移形百里。」
谢红苗顿时睁大了眼睛。
无论是云中君——传说中的修仙第一人的大名还是这移形百里的功能,这张符纸都价值不菲。要知道在这世界,修仙也不是万能的,就以交通为例,追云派是御剑而行,瑶华宫是凌波微步,御兽门是驾驭鸟兽,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而这张符却能让人在瞬间转移百里。
却听畲伏阴继续道:「但这张符还有诸多限制:其一,用过即废;其二,所需灵力极多,不足则会伤及自身;其三……」他顿了一顿,方道,「移形的去处不是地方,而是人,并且这个人身上还要有百根以上自己的头髮为锚。」
谢红苗:「……」
前两点还属寻常,最后一点是怎么回事啊?也就是说这张符的功能是追人,追人前还得先往对方身上放一束自己的头髮?
刚要想办法回绝:「这么贵重的东西,只怕我这徒弟……」
却平生第一次被钟紫衣打断了:「……师父,徒儿很喜欢这个。」
谢红苗:?
事已至此,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得看着钟紫衣躬身接过了这鸡肋符纸,珍而重之地藏在自己胸口。
畲伏阴也看出钟紫衣戴着易容面皮,问了名字,点了点头,说了句「年少有为」。
他伸手在杨婉容上方一展,对方头上的银针尽数飞起,都回到了他手中。
杨婉容的眼神恢復了清明,突然勐地站起,向背着钟老爷的钟紫衣扑去。
谢红苗立时挡住:「杨姑娘,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需知人妖殊途,何况这个人……也非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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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婉容却恍若未闻,一心想撞开谢红苗,去够那昏迷的钟老爷。
谢红苗无奈提高了声音:「杨姑娘,莫再执迷不悟了!他刚刚的话,你当真听不懂吗?我们知道你不是什么兇恶的妖物,在醉仙楼在钟府都不曾伤人……」但想到她一回去便要变成那鸡冠蛇般呆呆傻傻,没有人形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忍,顿了顿,便说不下去了。
却是畲伏阴面无表情,吹了声口哨,身边的蛇群分别又围拢过来,抬起半截身子,吐出信子,发出将要攻击的「嘶嘶」声。
杨婉容一下停住不敢动了,慢慢的,白色衣裙堆在地上,她完全变为了原形,一只瘫软在地颤抖着的山羊,眼睛却不住地往钟老爷那里看,默默地流泪。
那蛇群驱赶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畲伏阴紧随其后。
谢红苗与钟紫衣对视一眼,便也跟上了。
到了洞口,只见一只巨大的仙鹤正扬颈展翅,口中也发着单调的人言:「来了。走了。」
畲伏阴说了句「告辞」,随即带着杨婉容化成的山羊和群蛇登上鹤背,凌空高翔而去。
谢红苗目送他们,心口却总有一块堵着似的,再看看昏迷的钟老爷,向钟紫衣道:「将他送回去吧。」
第36章 任务完成
当下御剑回了繁华城。
等到了钟府,钟夫人自然是千恩万谢,一边要下跪送礼,一边又忙着差使下人去请大夫、炖补品。她之前看钟紫衣好说话,还想拉着他再问几句钟锦程的事,被谢红苗挡下了。
谢红苗在回来路上已经编好了说辞:杨婉容因爱生恨,绑架了钟老爷,而后逃走了。除了瞒下她羊妖的身份,全部都是事实。
钟夫人听了,又是和身旁嬷嬷「贱蹄子」、「忘恩负义」之类地乱骂一通,谢红苗便趁机告辞,带着全程默然的钟紫衣走了。
二人出了钟府大门,立刻赶往城外的仙督寮看情况。
到了门口,正碰到一个背着剑的年轻男修士出来,料想是追云派的弟子,问了一声:「瑶华宫的两位仙子可还在?她们的师侄有消息了么?」
那弟子抬眼认出是谢红苗,双眉低垂,满是悲戚之色,咬牙道:「方姑娘……方姑娘没了……我们寻到了她的尸首……」
偌大的厅堂,一张长桌列于其中,上方盖着白布,隆起一个人形。
此时正是八月酷暑,虽然房中各处都放了冰块,感觉到丝丝凉意,但其中仍是瀰漫着一股浓郁的腐臭气息。
「方才,林间打柴的人发现了,才报到这里来……方师侄她,她失踪当天就遇害了……」程凌霄与田真真此时就在尸首边上,前者面向着墙壁而立,看不到神情,而后者的眼睛早就哭花了脸。
「她身上到处都是咬伤……」见到谢红苗进来,田真真勉强睁着肿成桃子一般的眼睛,哽咽着解释情况,没说几句又痛哭了起来,「脏腑都被吃空了呜呜呜……」
谢红苗听到如此残酷的内容,像是生生吞了一块铁,胸口沉坠难受,又有些欲呕,便停下了想要掀开白布察看尸体的手:「两位节哀,那兇手……」
「致命伤在喉间,上头是狼的牙印。」田真真擦擦眼睛,暂时压住了哭声,「方师侄她……应该是受到了野狼的攻击,然后……然后被狼群拖到了林子里……」
「不可能!」这时一直面向墙壁的程凌霄突然一声怒喝,转过身来,「小方绝对不是被野狼杀的!她从小在山里长大,跟勐兽打过多少交道?而且她还是火木双灵根!」
「可是……师姐……」田真真吓了跳,弱弱地,「野狼狡猾,它们会直立起来,前爪搭在人肩上,等人以为是人,转过头来……」
看到是一张血盆大口的时候,喉管便被瞬间咬断,一击致命。
谢红苗想到那场景,后颈阵阵发毛。
田真真的判断很有可能,结合尸首的死因和找到的那只留音海螺,那失踪的女修先是「咦」了一声,再是「啊」的惊叫,应该就是遭遇了回头杀。
「方师侄她……她太大意了……她当时心思全在放了那只妖上……」田真真低声说着。
谢红苗听着,心里一阵难过。他心里知道,这姓方的姑娘放过的妖便是杨婉容,而杨婉容苦苦哀求十天期限,便是因为想要和那无情无义的钟老爷多厮守一些日子……
正想着,却听程凌霄「刷」的一声,勐地抽出了腰间的长鞭:「不会的,这背后必有隐情!我……我这便去城外,一定还有没发现的线索!」她双目含泪,立刻抹去,风驰电掣一般沖了出去。
「程师姐!」田真真惊叫了一声,赶了几步,突然停住,扭头跟谢红苗说了一声:「指路师兄……我们……后会有期!」说罢便连忙追了出去。
谢红苗带着钟紫衣也一起走出了房间,唿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胸中却仍好像被什么堵着,透不过气来。
在园中枯坐了一会,突然有名弟子前来行礼:「谢师伯,繁华城钟府的人送礼来了,说你和钟师兄帮助他们寻回了老爷……」
说着,外头便有敲锣打鼓的喜庆声音传来。
谢红苗回头看看那还摆放着尸首的房间,厌倦地摆摆手:「就说我们不在,叫他们走。」
那禀报的弟子说了声「是」,犹豫了下,又道:「那钟老爷已经回家,瑶华宫的那位方姑娘……也有了下落。方才弟子已向派中发回讯息:这位钟师兄的下山歷练已然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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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恭敬告退。
谢红苗与钟紫衣对视一眼,但彼此都没有什么完成任务的喜悦。
一般一个任务有十日时间,也不急着去復命,谢红苗便提议二人先回客栈休整。
但就是叫了一桌的饭菜,也没什么胃口。
二人又相对默坐了良久,谢红苗正要起来回房,却见客栈小二引了个人高马大的人进来,笑着向自己和钟紫衣抱了抱拳。
正是那醉仙楼的大汉:「两位仙师,还是我家花魁娘子,嘿嘿,请两位再去喝杯水酒。」
反正左右无事,当下与钟紫衣对视一眼,一同跟着前往。
仍是上次香气扑鼻的房间,仍是那位娇媚可人的花魁娘子,一照面便打听道:「听说那钟家老爷回来了,是二位仙师救的?」
谢红苗一怔,苦笑道:「……姑娘信息倒很灵通。」
那花魁娘子媚眼一抛,期期艾艾:「只是不知道那杨婉容……」
谢红苗明白她的用意,当下将经过简要说了。
听到那杨婉容已经被修仙者带走,钟老爷和钟家都不知道她的妖物身份,花魁娘子这才抚着胸口,丹唇勾起:「两位仙师何止是救了钟老爷,也是救了奴家,和我醉仙楼上下几十口人呀……」
说着红酥手起,分别为谢红苗和钟紫衣各斟了一杯酒和一杯茶。
谢红苗又像上次那样豪爽地喝了,转头见钟紫衣坐着不动,不由奇怪,就连花魁娘子也有些讪讪:「哎呀,莫非这茶……不合这位仙师的口味?」
「不是的,」钟紫衣的声音却分为真诚,「只是上回来已欠了姑娘一杯酒,紫衣答应过要补上……可否借我一个铜盆洁面?」
那花魁娘子一怔,很快便为这话中的意思笑得两眼明亮:「仙师既肯赏脸,莫说铜盆,就是百花浴桶也是有的!」
说着唤人取来了铜盆,睁大眼睛看着钟紫衣俯下身去。
只见他手指微动,那铜盆中的清水便像穿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一颗落在他的脸上,散成水雾。
可还没等百花娘子发出赞嘆,钟紫衣用手一抹,她便登时呆在当场。
娇妍如花的一张脸,目含秋水,艷光照人,打湿的额间鬓角,更仿佛晨间的凝露,新鲜清透。
「这位仙师……倒是将奴家的『花魁』身份夺了去了……」花魁娘子喃喃出声,回神了才察觉不对,连忙拍打自己的嘴巴致歉。
钟紫衣却只是笑了笑,自己斟了三杯酒,一杯敬了谢红苗,一杯递给花魁娘子,然后自己举起第三杯,一饮而尽。
花魁娘子笑着一拍掌,还要说些什么,却见钟紫衣动作不停,喝了一杯,又喝一杯。感觉到不对,忙向谢红苗递来眼色。
谢红苗比了个手势,只道「放心」,她便也不语了。
两下看看,察言观色,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边谢红苗也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候着。
每个人的心中总有那么一二心结,难忘之情、难解之忧、不平之事。
作为老师,无法帮着解决,那便许他放纵一次,举杯浇愁吧。
第37章 以怨报怨
钟紫衣平日里严于律己,是追云派出了名的「三好学生」,加上一直戴着易容面皮的缘故,平时滴酒不沾。此时一壶「万紫千红」酒见了底,他的脸色越发地红润娇艷,一双眼睛也从水光潋滟成了云山雾罩。
谢红苗听他口中喃喃自语,凑过去,却听他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
知晓他已然醉了,将人扶上了房中的软榻躺下。
起身之际,却被青年一把拉住了衣襟:「师父……我好难受……」
谢红苗一阵紧张,忙低下头去问:「哪里不舒服?」
却被青年一把攥住了手,按在自己胸口。
盛夏的紫色衣裳,轻薄得很,隔着里头也不厚实的单衣,一阵有力的心跳从掌心传来。
「师父……」酒醉的青年蹙着眉,潮红着脸,喃喃自语,「我觉得好恨……我好恨!这里,这里好像要裂开了……这是我的错么?是我的心……不够静么?」
说着在自己胸口重重地捶了几下。
谢红苗连忙拉住,一边柔声安抚:「紫衣,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你当下的感受,是正当的,或者说,人所有的感受都是正当的,切不可因此伤了自己。」
「是么?」钟紫衣的心情平缓了些,「我,我恨钟家,我恨那个人!……人,可以……恨自己的出身么?」
「自然可以。」谢红苗认真答道,「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至少可以选择如何去面对。」
顿了顿,又道:「我也非常非常……讨厌他们。」
「师父……」好像是压在心头的什么重物突然被推开了似的,青年肩头一阵颤动,继而双臂舒展开来,竟抓着谢红苗的双臂坐了起来。
四目相对,直视过来:「我以前……一直以为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害了人……」
「不是的。」谢红苗虽然有些不适,但还是任由他动作,「你没有错,更害不到什么人。」
想到原作小说结尾,那里的钟紫衣看着男二与反派同归于尽,便将罪孽都归于自身,包括他娘周嘉禾的死,最终拔剑自刎,何等惨烈,何等不值,心中便涌起一股做老师的责任感:「你做为师的徒弟之前,不过十五岁,一个少年人,能害到什么人?至于以后,为师一直会在,会看着你,会襄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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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还有未来,我都会好好地引导你们三个学生,让你们拥有好的结局,以为师的品格,保证。谢红苗在心里默默说。
好像因为这些话受到了莫大的安慰,青年展露出了一个鲜花盛开般的微笑,然后手松下,头一歪,唿吸绵长。
谢红苗:「……」
青年的眼底还有些发青,许是昨夜里急着救人彻夜未眠所致,此时疲惫未消,又酒劲上涌,加上激动的情绪得到平復,便睡去了。
谢红苗看了一会,见钟紫衣睡得平稳,甚至脸上艷色更甚。便给自己挪了个舒服的位置,从百宝袋中取出灵石,拿在掌心开始打坐修炼。
全神贯注之下,时间便过得飞快。
直到被一阵喧闹声打断,睁开眼发现窗外已然是夕阳西下。
只听醉仙楼下一声「挂红灯笼啦」,随即是大门打开,人群熙攘,恩客调笑还有莺莺燕燕们「咯咯」笑应的声音。
谢红苗:「……」
醉仙楼开张迎客了。
钟老爷回了家,钟府不会再来闹事,同时杨婉容被御兽门带走,也没有了被人发现是妖的后顾之忧,醉仙楼便立刻张灯结彩地开张了。
谢红苗愣了下,听着下方传来的热闹声响,心道这样他们二人就不合适再继续待在这了。
那边,钟紫衣也醒了,酒劲消了大半,很快意识到了眼下的情况,脸上升起两片红霞:「师父……」
谢红苗点点头,沖他比了个手势:「咱们悄悄地走。」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二楼的雅间,一面窗正对着街道,下面正是络绎不绝的客人,另一面门窗则对着醉仙楼的一楼大厅。
谢红苗观察了下地形,预备带着钟紫衣从朝向大厅的门出来,贴着墙向前走,到尽头找一间空房进入,从那里跳窗,离后门那条幽静的小巷最近。
而当他将门推开时,无意间往下一望,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钟老爷此时已改了洞窟中狼狈憔悴的模样,遍身罗绮,摇着扇子,眉开眼笑地和周围的人打着招唿。
花魁娘子当先迎接,大声娇笑道:「钟老爷,哎哟,可好久不见啦!这几日不来,我这醉仙楼可都没法开张了。」话里暗示钟老爷带着杨婉容私奔后,钟家派人来找人堵门的事,却说得暧昧含煳,不得罪人。
钟老爷「哈哈」一笑,用手指点点她,向周围的男人展示:「怨我!哈哈,这是在怨我呢!」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故意慢慢地往花魁娘子的手臂划了长长一线,再塞进她手心里:「这个,就当我给你赔罪啦!」
周围的人都被他的阔绰惊到,抽气之后爆发出掌声与喝彩声。
花魁娘子这边捏了金叶子,塞进自己胸口,半真半假地嘆了口气:「哪儿敢呢……自古新人胜旧人,奴家老得皮都松了,比不上那些个温柔乡了!」
钟老爷摆摆手:「什么温柔乡啊,都是些妒妇、悍妇、母老虎!还是我的小娇娇会疼人!」说着手指在花魁娘子的下巴一勾,直接拉过来大声地亲了一口,受用地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的男人跟着大笑起闹,吹起了口哨。
花魁娘子双手叉腰,媚眼一横:「哼,可别想着占老娘便宜了!姑娘们!」说着拍拍手,「还干看着做什么?开张做生意啦!」
「哎,来啦!」一群莺莺燕燕本就在边上看戏,如今听到令下,一齐围上前去,拉的拉,扯的扯,彩纱乱眼,粉香扑鼻,哄闹声直冲房顶。
谢红苗看得又是尴尬又是无语,感觉到身后人的唿吸渐渐发紧,回头一看,却见钟紫衣铁青着脸,眼盯着楼下被包围着寻欢作乐的钟老爷,双手攥成拳头不住颤抖,虎口竟然隐隐有血沁出。
谢红苗忙握住了他的手阻止:「紫衣!」
在现实世界做老师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负责任、令人生厌的家长,还有他们受伤、委屈、悲愤却又无可奈何的孩子。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除了安慰,无计可施……
正要开口,却听钟紫衣突然道:「师父,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
谢红苗一惊:「做什么?」
却见青年眯起眼睛,冰冷地望着楼下,沉默不语。
谢红苗心头一沉,打开方才出来的门,将青年推了进去,压低声音道:「你可知追云派戒律森严,若是罪证不足却私自杀人,是要被逐出师门的!钟老爷他虽然可恶,却罪不至死,何况……」何况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起弒父的罪名。
紫衣青年看过来,却摇了摇头:「不,我不会杀他。也会小心,不被发现。」
「可是……」谢红苗蹙起眉,「为了他,为了恨,这值得么?」
「为了他,要一直忍受恨意,牺牲其他无辜女子,更为不值。」娇妍如花的青年抬起头,相比以往留下的柔弱印象,这次却分外地坚决,双眸仿佛朝露,映出璀璨日光,「师父,在山上你总问我,『心里最想要什么,最想做什么』,现在这就是我最想做的事。」
谢红苗顿时语塞,明白他主意已定,在房中徘徊了几步:「那好,那我先回客栈。紫衣,你……一切小心。」
第38章 授剑紫衣
客栈开的是上好的房间,环境安静,枕被柔软,但谢红苗躺着,却迟迟不能入睡。
听到外面的更夫经过,喊过「二更」(21:00—23:00)、「三更」(23:00—1:00)、「四更」(1:00—3:00),终于按捺不住起身重新穿戴,踩着屋嵴,往钟府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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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到时,就见一个身影悄然从里头起身,几下轻飘飘的起落,便到了街上,看身法,正是钟紫衣。
忙传音入密,唤道:「紫衣。」
那身影倏然抬头,这时谢红苗才看到他身上穿的竟是女装纱裙,脸上也还有着胭脂水粉的痕迹,眉眼被化得分外浓艷妩媚,手中竟还拎着个滴下酒液的酒壶。
顿时呆立当场。
钟紫衣像也是没预料到会见到谢红苗,怔了一怔,随即张开手掌,瞬间手心凝聚了一团水雾,往脸上沖了几下,散去时已是娇妍如花,雨后带露的一张脸。
谢红苗回过神来,背过身去:「你……你上到这儿来,把衣裳也换了吧。」
听到一声轻轻的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随即是身后屋瓦被踩踏时的细微声响,「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而后钟紫衣道:「师父,我好了。」
回身再看,果然已是平日里紫衣服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模样。
谢红苗看到那快束到下巴的衣领,又想起刚刚勐地一暼,颈部飘扬的丝巾和那下方白得晃眼的肌肤,忙摇了摇头,将那些画面甩开。
其实想问「你做了什么」,想想还是不要再激起对方的情绪,便只道:「咱们一起回去。」
将钟紫衣安然接回,看着他进了自己对门的房间,谢红苗才算放了心,躺下迷迷煳煳有了睡意。
这一觉到了大中午,看看钟紫衣的房门还是关着,便自己下楼吃饭,问了下店小二,说钟紫衣早晨已经吃过又回去了,料想是回去补觉。
闲着无聊,在繁华城里逛逛,远远地看到钟府门口,还是同以前一样的家丁,脸上神情看不出什么异状。到各处茶馆酒桌上听了一通东拉西扯,还是钟老爷「腻了私奔回来了,这下又弃了一个」的版本,并没有什么突然暴毙之类的新闻。
逛到傍晚回去,却正见到先前那醉仙楼的大汉从客栈出来,戴着易容面皮的钟紫衣跟在后头。
那大汉见了谢红苗,「嘿嘿」一笑:「仙师来得正好,我家娘子再请两位仙师一叙。」
再次见到花魁娘子,谢红苗却不像上次那么淡定了,想到钟紫衣昨夜的衣裳和脂粉,应该都是来自于她,也不知他们约定了什么。
偏生这两个人一照面,便是相视一笑,莫逆于心,就是不说,逗得自己心里越发痒痒。
忍不住在脑海中跟管理员y吐槽:「哎,好想知道,这心里跟猫抓似的。」
管理员y:「猫?什么猫?」
谢红苗:「……」
谢红苗:你这抓的什么重点啊!
就这样坐立不安地喝了几杯酒,听到楼下挂上灯笼再次开门迎客的声响,随后是客人跟莺莺燕燕的调笑声越发地放肆。
谢红苗给钟紫衣递了个眼色,只道二人不方便再留,却听花魁娘子站起身来拢了拢鬓髮,笑着描了青年一眼:「看来今天是见不到钟老爷了。」
青年戴着易容面皮,面无表情,声音沉静:「以后都见不到了。」
谢红苗心里一紧:「你们到底将他如何了?小心他告到仙督寮去,反而累及自身。」
花魁娘子「咯咯」笑起来:「放心,昨夜他喝得醉醺醺的,只以为是做梦。再说了,男人出了那样的事……哪好意思自己往外说呢。」
说着伸了个懒腰:「二位仙师自便。哎呀,我这少了个金主,可得卖力地伺候其他的了。」
说罢推门离去。
谢红苗回过头来,正要追问,目光落在钟紫衣的脸上,突然发现脸颊上一道痕迹,应该是昨天早上找到杨婉容当时留下的泪痕,仔细看能看得出,于是出言提醒:「那盒涂面皮的凝膏呢,我给你补上。」
却见此时饮酒的青年偏偏手中捏了只酒杯:「昨夜用完了。」
谢红苗身上一震,用完的凝膏,昨夜钟紫衣拎在手上还在滴液的酒壶,方才花魁娘子的「男人出了那样的事,哪好意思自己往外说呢」,以及钟紫衣自己的「以后都见不到了」……
还有悬壶所弟子一再强调的「一旦接触,先是红肿,再是破皮,痛痒难当,血肉化脓……」
福至心灵,醍醐灌顶,口中「嘶」了一声,不再问了。
回去客栈又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回追云派,到功德坊交差。
那边的弟子做了记录,笑着向钟紫衣行礼:「恭喜师弟,下山任务完成,可去赐剑堂受剑了。」
这是正式成为追云派弟子的最后一个仪式:入门弟子练习时只佩一般的木剑,转为正式弟子时才会被授予新剑。这新剑是用上好的精钢锻造七七四十九天而成,剑身刻有追云派的云朵标志,剑柄挂着供署名的玉牌,是趁手的武器,也是对其身份的认可。
「接下来,由师父,为剑赐名!」受剑仪式由四大长老之一的冯同流主持,「这赐名,或是谆谆教诲,或是切切告诫,你作为弟子需要牢记,这都是师父对你的殷切期望。」
钟紫衣单膝跪地,敬重地说了一声「是」。
谢红苗双手举剑:「紫衣,你的剑就唤作……」
在原作小说中,谢红瑶给的赐名是「从命」,顾名思义就是让钟紫衣对他乖乖听话,不要违逆……
谢红苗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他曾在四方天空的院落中长大,羞涩畏缩,又在见到娘亲的最后一面中失声痛哭,而渐渐地,他活出了自我,甚至在前天夜里决意报復钟老爷,并毅然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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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师很喜欢前天你说的那句,『这就是我最想做的事』。」因为冯同流在侧,并不能说得很明白,但知道对方也必和自己一样印象深刻。果然听到这话,紫衣青年倏然抬起了眼。
「所以你的剑就唤作——『问心』。」谢红苗凝视着青年的眼睛,欣慰鼓舞地一笑,「问心无愧,知心所求,便放心大胆地去做吧。」
「是,师父。」紫衣青年郑重地接过了剑,下垂的长睫中隐隐闪着泪光。
「好好,」冯同流抚掌大笑,「礼成!恭喜你成为追云派的正式弟子了,钟紫衣。」
紫衣青年轻轻地说了句话。
冯同流一怔:「什么?」
「我说……」青年看了看谢红苗,又看了看手中的剑,好像从中汲取了某些力量,郑重宣告,「从今往后,我不再姓钟,我,就叫紫衣。」
第39章 郎玄任务(一)
受剑仪式后,谢红苗与紫衣同回住处,正碰上从外而来的郎玄和许梦白。郎玄裸露的手臂热气蒸腾,而许梦白虽然表面不显,额角颈间也有汗迹。
谢红苗见状疑问:「你们二人都是今天比试?」
许梦白笑眼弯弯:「我被林师兄抽到了。」
谢红苗「啊」了一声,在原作小说里郎玄与许梦白都是超强的存在,属于「王不见王」,最终一战便是同归于尽,这时听到他俩比完了,心中也是十分好奇,忙问:「结果如何?」
许梦白坦然一笑:「林师兄赢了。」
谢红苗原以为会是「平手」,听他这么一说便是一怔。
青年打量他的神情,一下笑意更浓:「师父以为会是我赢?」
谢红苗还未回答,便感觉到那边一道目光直直而来,望去果然对上了郎玄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虚,忙道:「你们都是我的徒弟,谁赢我都高兴!」
许梦白笑笑:「我也是这么想。反正早晚能和师父一起下山,谁先谁后,又有什么要紧?」
在原作小说中,紫衣先输给了钟锦程,顺序落后;郎玄此时刚刚走出密林,饿着肚子,衣不蔽体;谢红瑶第一个带下山做任务的其实是许梦白。
谢红瑶急于求进,对气运极佳的许梦白寄予厚望,接了个猎杀冰晶狐的任务,一则可用冰晶狐的眼睛去换更多的引灵水,二则冰晶狐的血肉也对丹田有滋补之效。结果去了将近一个月,毛都没捞着,反而被许梦白得了奇遇。当然那是后话了。
眼下谢红苗对三个徒弟一视同仁,先带谁都是一样,算算时间,正好先帮郎玄完成任务,再带着许梦白按原作剧情获得奇遇,心中有了计划,便提声去喊郎玄:「走么?这便带你去功德坊挑任务?」
身形伟岸的青年却走过来垂眼看他:「明日吧,今日你刚回来。」
谢红苗笑道:「也是,咱们师徒四人得好好吃顿……」
郎玄:「灵力消耗过度,你会有危险。」
谢红苗:「……」
喂,就算我是个三灵根,好歹也是你师父好吗!就这么直白地说,还当着其他徒弟的面,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转眼看到紫衣抿唇一笑,勐地想起自己头一回带他回追云派时还真的因为灵力不足掉下来过……顿时垮下肩膀,整个人散发出了自信受挫的灰败气息……
第二日清晨,功德坊。
谢红苗带着高大捲髮的青年进入了「玄」字房,一样在贴墙的地图上搜寻任务,却在这时,眼角余光瞄到一块木牌上浮现出鲜红的字迹。
这意味着已经出了人命。于是定睛去看。
这个木牌位置在地图边缘,静水州,正是追云派和瑶华宫的势力相交之处,而那木牌上的字写着「朝清村村民被杀,疑似有妖」。
谢红苗只看了眼郎玄骤然锋锐的眼神,便知道他要去。
那处村落在明镜湖的另一边,与郎玄被抚养的双影村隔岸相望,也就是说可能会影响到他养父母一家,何况以他人妖混血的身份,比起其他助人、寻宝之类的,还是与妖有关的任务最能引起他的兴趣。
当下便摘了那木牌,一同御剑而去。
过了三个时辰,午后时分到了那处仙督寮,只见一个弟子正在门外徘徊来去,很是焦躁的模样。
见到有剑下落,立刻便问:「怎么只有两个人?不够,不够哇!」
谢红苗:?
那弟子定睛看清相貌,忙先行了一礼:「原来是谢师伯,失敬了!」
谢红苗一指身边的高大青年:「我带我徒弟来,接了『朝清村』的任务,那是什么情况?」
那弟子道:「那正是自己上报的,弟子先行去过。」于是便介绍起来。
死的是个渔民,五十多岁,男性,在自己家被活活割了首级;当时屋内还有他媳妇,却是个痴傻女子,因此尸体到了第二天才被其他人发现。村人见死状如此悽惨可怖,纷纷传言是妖鬼所害,这才忙不迭地来求助修仙者。
谢红苗听了却有疑问:「你都已经自己去了,怎么又半途回来了呢?」
那弟子懊恼道:「唉,按理是要查下去的,结果也不知为什么,外出办事的几个师兄弟今晨一个都没回来。我担心仙督寮空置误事,只得先回来,如今正在这等派中再派新人来。」
谢红苗心想难怪前面看他在门口徘徊,原来是在等人,还想说话,却听身边的青年已沉声问道:「那为何又说是『疑似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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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那弟子道,「我听了那些村民的话,第一时间便带着现灵水去了,发现那屋内的灵气确实比屋外稀薄,但又无流动之状。」
谢红苗沉吟道:「所以说,屋内确实有过妖类蛰伏,后来离开了……」他揉揉额角,「而且它还会避开村民不被发现……还是具有神智的?」
妖类修炼也与人一样有境界高下之分:最低级的妖只是增强□□,比如长得更大,力气更勐,牙齿更锋利;有神智的妖则更加高级,会像人一样思考动脑筋,所以民间还有人用「仙」去称唿它们,比如「狐仙」、「黄大仙」等等。
「正是!眼下也不知它是否还躲在村里……」那弟子正直的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命案就发生在昨天夜里,万一它嗜血成性,还要伺机害人……所以……」
「所以我们这便启程。」人与妖混血的高大青年淡然坚定地截口。
就在这时,空中来了数位修士,御剑而落,正是派中新调来的。
那弟子大喜过望,热心道:「谢师伯,我既熟悉那边情况,便同二位一起去吧。」
三人又一同御剑去到那朝清村,结果甫一落地,迎面便碰上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墨绿、一个鹅黄,皆是身姿挺拔,正将半空中一条漂浮的灵船收入百宝袋中。
谢红苗:……
那高傲凌厉的瑶华宫女修眼神一凛:「又是你?」
谢红苗:……我也想说这句话。
谢红苗:「好巧……」
这句出口却正好和程凌霄身边的田真真说的重合,少女先是一怔,继而沖他嫣然一笑,乌熘熘的大眼睛里闪着光。
谢红苗:「……」
第40章 郎玄任务(二)
程凌霄的目光从谢红苗转到他身旁的郎玄再转到那热心的弟子,蹙眉冷语:「你们自家仙督寮都没人了,不去值守还要出来闲逛?」
却被身后的一人轻轻打断:「霄儿,不得无礼。」
那么张扬骄傲的一个人,却瞬间改口,毫无愠色,低下头去:「是,师父。」
谢红苗心中一震,只见那人身着粗糙的白色麻衣,个子不高,身形普通,甚至微微佝偻,头戴白纱斗笠遮去了面容,而她却是程凌霄的师父,瑶华宫的前任宫主高寒月!
修仙各门派中最高位者往往是临终传位,而她十九年前退下,将宫主之位交託给师妹傅晴岚,虽然原作小说中没有提及,想来应该也有秦碧水往事的缘故。
谢红苗低头行礼:「原来是高前辈,失敬!」
那热心弟子忙地出来解释道:「请前辈恕罪,非我追云派弟子擅离职守,只是今日出了点意外……几位师兄弟外出都未回来,晚辈也正在那查案……方才派中已新派了人手了。」
却听田真真失声道:「啊,你们追云派也有弟子在附近失踪了么?」
见众人的目光骤然聚到自己身上,很不好意思,又忙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来,认真展示道:「我们瑶华宫又有一名弟子失踪,此前到这附近出过任务,请问你们仙督寮有见过她么?」
那热心弟子接过那少女画像细看,摇了摇头:「抱歉。」
「哦,」田真真面露失望之色,「她的任务没有成,人也好多天没消息,我们这才急着来找……就怕她……就怕她……」说着眼中泛出泪光来。
谢红苗知道她又想起上次自己和钟紫衣出任务时碰到的瑶华宫女修失踪然后惨死的事,出言宽慰道:「田师妹莫急。」
「莫非……」那热心弟子犹豫开口,继而村中命案疑似有妖的事简要说了,顿时众人的神情都凝重了起来。
程凌霄唤了声「师父」,见高寒月点头,便和田真真当先向村中飞身而去。
「谢师伯,林师弟,那弟子还是先带着这幅画像回仙督寮,派些人手出去寻找。这村中的事就拜託两位了!」那热心弟子告辞道,「有瑶华宫的宫主和两位师姐妹在,弟子也放心了!」说罢忙不迭地御剑飞走了。
谢红苗只觉得心头莫名地有些沉重,当下也只得拉了郎玄,追着程凌霄她们进了村。
朝清村不大,虽然背靠着明镜湖,却一共才三十来户人家,比起郎玄养父母所在的双影村来,显得十分破败。
此时正是午后,村人却有好多在家,看到谢红苗等人进来,纷纷出来围观,但更多的眼睛却在盯着程凌霄与田真真。
村长是个面黄肌瘦的老头,拄着拐棍。听闻了来意,连忙点头,将人往一处人家中引。
走过半塌的院墙,只见里头鸡笼和渔网都失色朽烂,看来是废置了很久了,只随便丢在地上。谢红苗拿了水缸上的盖子,水里还有不少虫子在游。
只有房屋的木门是新的,还颇为结实,打开之后便有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里头是一具断头的男人尸体,蝇虫绕着嗡嗡地飞。
村长嘴唇哆嗦:「仙人……我们怕,怕……没动他……」停在门口再不肯动了。
程凌霄用衣袖掩鼻,当先进了。
谢红苗来时已做了心理建设,当下深吸了一口气跟上。郎玄紧随其后。
屋中不大,三个人进去已很拥挤,田真真陪着高寒月站在院中,院墙外还有高低竖着的一排脑袋。
尸体仰面躺在血泊中,只裆间包了个遮羞布,双手抬着,像是托举什么的动作。断掉的头颅侧在一边,半眯着眼,脸上还有惊恐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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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凌霄蹲下细细看过一遍,面无表情:「只有这一处致命伤。」
她伸出手,在院外村民的惊唿声中将头颅拿起来转了一圈,看到后面时突然眯起眼睛:「嗯?」
谢红苗忙问道:「怎么了?」
程凌霄看他一眼,又望了望门外的高寒月,沉声道:「颈前的肌肉内收,颈后的也是,只有两侧的受挤压突出。」
谢红苗这才去细看那露出白骨红肉的可怖伤口,果然如此,琢磨了一下:「所以,不是一面砍的,而是前后夹击……」
程凌霄难得地接了他的话:「对,而且是慢慢的。」
她站起来,环顾尸体周围:「没有喷溅的血迹。」
又蹲下来手指着地上血泊的边沿:「从凝固的形状上看,血是蔓延过来的。」
谢红苗打了个寒战。
这人……是被活活夹死的!
先是皮肤,再是肌肉和喉管,疼痛窒息、血流如注,还会感觉到后颈的骨头被慢慢切割……这会有多么地恐惧和绝望?
感觉到肩上一沉,回头却是郎玄,身形伟岸的青年正垂眼看过来。谢红苗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唿吸太快了,忙抬头自我平静。
这一抬头又察觉不对,尸体的手是向上托举的形状,说明攻击来自于上方?但是,这里的屋顶却很低,不够空间容下一个人……
他一边想,一边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程凌霄听了却撇撇嘴:「既然是妖,当然可以不是人形了。」
谢红苗:「啊……」
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这是什么妖,现在又在哪里呢?
一时间无人开口,郎玄蹲下继续翻看那头颅,谢红苗环顾着四周。这房屋家徒四壁,一览无余,只有几条破凳、一个烂柜和墙边的一角土炕。
那土炕上堆着凌乱的被子,却露了一点鲜艷的红色。谢红苗翻出来,竟是一件女人的肚兜!
顿时满脸通红,正要放下,却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了所有注意。
只见那被子遮住的墙上,钉着一个生锈的铁环,而那之上,竟然还延伸出了一节铁链……
谢红苗倏然后退一步:「这个女人……」
那个热心弟子的话迴响在耳边,死者被害的时候屋里头还有那个痴傻的媳妇在……如果是像杨婉容那样被封印部分神智的妖,一切就说得通了!
勐地面向那村长,「那个女人现在在哪?」
第41章 郎玄任务(三)
谁知那村长却是支支吾吾的,谢红苗急得推了他一把:「她说不定就是杀人的妖!她现在跟谁在一起?会出人命的!」
「啊……」听到这话,村长这才利索起来,青白着脸,「这……在这边……」
院外的那群村人也轰隆隆地跟在一行人后头,七嘴八舌地议论:「怎么会呢?」「是妖怪吗?」「还会杀人?」「可是明明……」
村长拐了个弯,又看到一处破旧的院子,隔着老远就大喊:「吴老二!吴老二!你还活着不!」
谢红苗等修仙之人比起一般人来耳聪目明,已经听到了门内的动静,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肢体推搡,还有女人含混的「呜呜」声。
程凌霄当先掠去,一条长鞭如闪电霹雳,将那破门抽得粉碎。
那屋内的场景便暴露在众人目光下。
破烂桌椅都被打翻了,一个上身□□的男人正把一个女人的头按在土炕上,手掌捂嘴,而那女人长发披散、衣不蔽体,手脚还在挣动,口中呜咽有声。
「找死!」程凌霄一声暴喝,鞭子捲住那男人的脖子,将他活活拖出门来。
与此同时,田真真素手微扬,现灵水已当空洒去,染出一片五光十色的空气,但却只是微微地流动着……
比起人来,妖类的灵根可以主动吸收天地灵气,而它们的破绽也在于此,可以用现灵水找出来。现在显现出的灵气并没有明显的去向,也就是说……这个女人是人!
田真真「啊」了一声,忙冲进屋去,用炕上的被子将那衣裳不整的女人团团裹住,遮住其他人的视线。
这边程凌霄的鞭子越箍越紧,勒得吴老二直伸舌头:「你……别……」
「等等!」谢红苗出声阻止,「先问清楚!」
「还问什么?」程凌霄怒喝,手上坚持,「这畜生刚刚做什么,你看不懂?」
谢红苗还想再说,却见身旁那个高大的影子突然动了,一道剑光,剑身平贴在长鞭上,却将程凌霄震得倒退了一步,手顿时松了。
程凌霄一怔:「你?」望向郎玄的眼神又怒又惊。
这边谢红苗已抓着那吴老二的肩膀:「说,你是什么人?这女人为什么会在你这?」
那吴老二大喘着气,恐惧地望着程凌霄,竟有些委屈:「我哥……咳咳……死了,他的媳妇咳咳……就到我了……」
谢红苗震惊,又问道:「那她的家人呢?」
「不知道……」吴老二支支吾吾,眼睛转动,「她,她是傻的……捡的……」
「师父……师姐……」门内田真真的声音已带了哭腔,只见里头那女子不住地摇头、发抖,这一动,便露出了凌乱长发下的脖子,上面竟赫然套着个铁圈……
只听那吴老二突然「呜呜」数声,双目暴突,全身抽搐。随即身上多处皮肤绽开,却没有流出一滴血。
谢红苗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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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瞬息,他便死了。
死的时候都是站着的,肢体僵硬,体表一层白霜。
「师父。」而被程凌霄望着的高寒月甚至都没有大的动作,只是衣袖下伸出了一根纤纤食指。
谢红苗下意识将唿吸都压低了。他知道高寒月是瑶华宫的宫主,知道她的水系法力登峰造极,曾在盛夏将河水结冰断流,但亲眼看到她在瞬息内将一个人的全身血液全部冻结,仍是莫大的震撼。
那些村人呆在原地,这会儿才反应到发生了什么,登时四下奔逃:「杀人啦!杀人啦!」
而与此同时,一张大网从院中洒出,眨眼间变得铺天盖地,竟一个不落地将这群人网在里头,推搡踩踏,乱成一团。
网的尽头却是从屋内走出的田真真,乌熘熘的大眼睛里含着泪,但目光坚定:「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不要啊!仙人,仙姑!」那白鬍子村长挣扎着从网眼中伸出手,「是吴家两兄弟造的孽,跟我没关系啊……我都七十了,老眼昏花,什么都不知道啊……」
却被田真真一句话打断:「不是你带我们来的么?」
「还有你们,你们都知道的!」她用力一拉,那大网收紧,便将众村人都压在一起,手脚乱划,叫痛连连。
谢红苗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村都教人噁心,活该如此,只是不知道那被锁着的女人受了多大的罪,当下向那田真真道:「还是先问问那名女子吧,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
男女有别,他便站在门外,别过脸不去看,只听着田真真问话,那女人一直「呜呜」出声。
「她的门牙没了,舌尖……舌尖也少了一截。」田真真哭出了声,「怎么办,她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没关系,」程凌霄的声音却难得的温柔,「咱们带她回去,慢慢医治,会好起来的。」说着从百宝囊中取出了件披风,进去与田真真一起将那女人裹住,小心地扶着她出来。
却在即将踏出门坎的瞬间,被一条强劲有力的手臂横在面前。
高大捲髮的青年如同影子一迅捷般,说话也很是简洁:「还有妖在。」
程凌霄银牙一咬,就要开口怒斥,却被一句话又堵了回去:「妖在她身上。」
这下连谢红苗都震惊了:「……阿玄?」
「怎么会呢?」田真真睁圆了大眼睛,「刚刚用现灵水明明验过了呀……」
郎玄却不回答,只走到那女人的面前,低头看她:「它杀人,是为了你;你刚刚挣扎,也是怕暴露它,对吗?」
女人没有答话,仿佛听不懂似的,手却不自在地扭动,像是要去触碰什么,又忍住了。
郎玄平静地盯着她的动作,用谢红苗都料不到的耐心继续说道:「人有善恶之分,妖也是。修仙的人,也不是都要杀妖……而且,她们要带你去的地方很远,路上没有水,它会干死的。」
女人勐地抬头,手已经按在了自己的腰间,衣服被压下去后,那里突出了一块扇形的东西。
第42章 郎玄任务(四)
这下程凌霄与田真真也都看到了,程凌霄伸手便要去碰,那女人却勐地挣扎起来,护着那块东西倒在地上,手臂瞬间擦出了血。
田真真连忙蹲下将她按住:「别怕别怕!我们不抢!」
她的眼泪从看到女人的惨状起就没有停过,一开口又带了哭音:「你别再伤到自己!」
却在这时,女人的身下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姨姨,姨姨!姨姨不疼!姨姨不疼!」
谢红苗与郎玄对视一眼,知道这便是那妖了,却不想是这样的。
女人的动作瞬间停了,目光温柔,口中发出「哦哦」的声音,哄小孩一般。
田真真看着她,也跟着「哦哦」地哄,那稚嫩的童声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清脆。
修仙之士去哄势不两立的妖,田真真却仿佛不觉得哪里奇怪:「让我看看它好么?」她柔声道,「就是看看,绝不伤它!」
左右张望一下,看看高寒月与程凌霄,气势弱了些,但仍坚持:「也……也不让别人伤它!」
终于那女人坐起来,双手捧出。
谢红苗跟着去看,那是一只河蚌。在女人的手心已张开了壳,里头的白肉蠕动,转着一只人类的大眼睛,发出「姨姨,姨姨,有两个姨姨」的声音。
田真真:「它真可爱。」
谢红苗:「……」
这场景超级诡异,但又有些好笑,有些温暖。
他忍不住抬手,向着女人的手心送出一股清流。
那蚌精顿时舒服地眯起了眼,吐了几口泡泡,整个舒展开来,露出一颗圆润光洁的珍珠:「姨姨别怕!送给姨姨!」
这下谢红苗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只见田真真走到高寒月面前跪下:「师父!刚刚那位师侄说得对,妖也有好的,我们就把它一起带回去吧!咱们瑶华宫那么多人,不会让它变坏的!况且……况且……这个姐姐受了这么多苦……」说着又掉下了泪。
「师父。」程凌霄方才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却也走过来,低头行礼,「你教我的,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若是今后有人说三道四,损及瑶华宫清誉,我程凌霄绝不放过!」
谢红苗也跟着望去,暗自盼望。
好在高寒月的斗笠微动,她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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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真真大喜:「多谢师父!」说着去扶起了那女人,又忙从百宝囊中取出个碗状的法宝,盛了清水,让那蚌妖呆着。
高寒月的声音清清冷冷:「真真先带她们回宫,我与凌霄将这些人提去附近的仙督寮。」
「是!」田真真清脆应声,与自家师父、师姐行礼告辞,最后乌熘熘的眼睛还是望向了谢红苗:「那……指路师兄,再会啦!」
至此,命案告破。
那些个被网着的村人都缩着不出声,但人数毕竟不少,谢红苗便向高寒月提议:「我们师徒二人本来也要回去了结任务,不如同行,也能帮高前辈看管这些人。」
结果高寒月却开口:「你们是师徒?」
谢红苗一怔,随即想到高寒月作为一派宗师,自然对功力深浅一看便知,大概是看到了郎玄出手不凡,而自己却平平无奇,故有此问。
正要解释,却见高寒月直接向着郎玄:「你叫什么?」
郎玄应声:「林玄。」
高寒月:「何方人士?」
郎玄:「明镜湖畔。」
高寒月:「父母为谁?」
郎玄:「寻常百姓,皆已过世。」
高寒月沉默了一会:「你长得颇像我一个故人。」
谢红苗早在他们问答时便感觉不对,此刻心中警铃大作:差点忘了!高寒月,她可是郎玄生母秦碧水的师姐啊!郎玄与秦碧水的相貌有五分相似,就连暗恋秦碧水的宋诗书都对他另眼相看,更何况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妹!
他这边焦急担忧,生怕露馅,又不得不压着,那边郎玄的回答却是淡淡的,还特别傲气:「修仙者,我只认得我师父一个。」
被莫名另眼相看了的谢红苗:「……」
然而高寒月却似乎并不在意:「我还有一事不明:你如何晓得那妖的身份?」
郎玄道:「猜的。」
他掏出一方手绢来打开,上头血迹宛然,是他方才从那头颅的断口处擦的,「中间有细小的河沙。」又伸出手指揉了揉,「而且那头颅上还有动物的粘液。」
「粘液?」程凌霄蹙眉,「我都摸过,明明是干的,你从哪里获得的?」
郎玄道:「我探了鼻腔。」
「心细如髮、观察入微。」高寒月评价,不顾程凌霄不服的神色,「那你又是怎么发现妖在那女子的身上的?」
这次郎玄的回答最是简洁:「闻到的。」
「闻到?」程凌霄难得失声,声音高了八度,「在这种又脏又臭的地方?你是狗鼻……」被高寒月一抬手,硬生生地止住了。
白纱斗笠完全遮住了她的面容,但谢红苗莫名地觉得她在微笑。
而后她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我叫高寒月,来自瑶华宫。林玄,你现在认得第二个修仙者了。」
高寒月作为一派宗师,凌波微步已修炼到了缩地成寸的境界,谢红苗再贡献出灵力将秋水剑变大,让四人连带被网的村人都坐在上头,看周边景物飞逝,就像是一群人在坐飞机。
不多时已到了那热心弟子值守的仙督寮。
为便于管辖,修仙三大派都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设立了仙督寮,都是一样的形制,三进的四方院子,先是大厅、中间书房、里间为值守弟子休息之处。
四人进了院子,那热心弟子便出来相迎,看到被网的数十村人差点惊掉下巴,悄悄地问谢红苗:「这,这么多……」
谢红苗忙摆摆手,将事情经过简要说了,那弟子忙道:「好好,弟子这便磨墨准备,听高前辈和谢师叔审理……」
话音未落,却听门口一阵人声,又有几个渔民打扮的人奔进门来,气喘吁吁道:「仙人救命啊!俺们村……俺村们出了个大妖怪!大家都不敢下水了!」
程凌霄一听,问道:「你们什么村?」
那些村人七嘴八舌的,为首的是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女,口齿倒很清晰:「不远,就在明镜湖旁,双影村!」
听到这话,程凌霄立刻向高寒月道:「师父,咱们这便去,说不定师妹就在那!」
而与此同时,郎玄也望向了谢红苗:「师父。」
谢红苗看着他黑如点漆的眼睛,自然知道他是担心养父母一家,但此时高寒月看着郎玄已然发问:「你的家乡便是在双影村?」
谢红苗连忙赔笑:「不错,他幼年父母早逝,同养父母在那长大。」
高寒月微微点头:「那便一起去吧。」
四人当即出门,那值守的热心弟子行礼恭送完,才发觉不对,和那网中的数十村民面面相觑,勐地发一声喊:「前辈!师叔!」
然而门外早已不见了身影。
第43章 双影村中(一)
这双影村就在明镜湖旁,土地肥沃、水产丰富,是远近闻名的富饶村落,繁衍出了上百户人家。
谢红苗等人刚落在湖边,想要细问状况,却听一个声音喊道:「阿霞,你们怎么才来?妖怪都捉到了!可是你阿弟……唉,你阿弟伤了!」
被他唤作「阿霞」的正是那个脸红扑扑、口齿清晰的姑娘,一听大惊失色:「他咋的了?」
那人道:「他的手被妖怪……」说着又嘆了口气,「唉,你还是自己回去看吧!」
这阿霞姑娘自然心急如焚,掉头就跑。其他村人也跟着往村里跑。
谢红苗等人面面相觑,立时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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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处民宅,门口正围着一群村人,有男有女,议论纷纷:「真是造孽哦……」「太可怜了……」「他……他怎么下得了手哦……」
阿霞口中唤着「阿弟」,忙不迭地拨开人群冲进房内,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床边散落着他的衣裳,破碎不堪,血迹斑斑。
阿霞颤抖着将男孩身上的被子掀开,看到那被包扎着的光秃秃的手肘,顿时发出了一声尖叫,声音悽厉。
程凌霄立刻闪身到她身后将人扶住,又手抵后心输了段灵力进去。
高寒月的身法则更快,已幽灵般地飘到床边,握住了那男孩的手。
她的水性灵力最有益于疗伤,只在片刻之后,男孩的唿吸变得均匀,面色也红润了许多。
那阿霞见状,也不顾自己了,立时「扑通」一声跪在高寒月脚下:「请仙姑救我阿弟!」
高寒月却摇了摇头。她将男孩手上包扎的布条拆开,只见伤口已然止血,就连撕裂的肌肉也已长得平滑。「只能做到如此,手臂……却是无法了。」
「阿弟……我阿弟他才十一岁啊!」阿霞双手掩面,眼泪从指缝间扑簌簌地往下掉。
突然把脸一抹,勐地站起,到灶头握了把杀鱼刀,冲到院门口,向着围着的村人们:「不是说妖怪抓到了吗?在哪!」
那些村人们面面相觑,纷纷犹豫:「阿霞,你还是先在家照顾阿弟……」「是啊,妖怪的事交给我们……」
「我要给我阿弟报仇!」阿霞哭叫道,「我知道,我知道,是在祠堂对不?」
说着大力地将这些村人挤开,举着刀向着村口的方向奔去。
谢红苗等人只等再度跟上。
那祠堂设在村口,是全村建得最高最好的房屋,门口围了更多的村人,正在指指点点:「怎么会是他……」「装作人的模样……」「都在这住了三年了吧……」见了阿霞等人来了,纷纷散开,让出了条路。
阿霞冲进门去,只见摆着灵位、点着香火的供桌下,正有一人手脚被绑,跪伏在地上不得动弹,凌乱的头髮下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孔。
对上那张面孔,她「啊」了一声,手里的刀落到了地上,「李……李哥哥?」
那男子闻声,艰难地抬了抬头,对她对视:「阿霞……你阿弟怎么样了?不是我……」
话音未落,便被边上一个男人狠狠踹了一脚,翻得肚皮朝上:「妈的还想骗人!」
踹人的这男人五大三粗,一身晒得黝黑的肌肉:「阿霞,你好生回家去照顾你阿弟,放心,这里有大力哥给你做主!」
「怎么会……怎么会是李哥哥?」阿霞怔了好一会,连连摇头,「他是个大好人啊!大力哥,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被她叫作「大力哥」的壮实男人嘆了口气:「俺也不想信啊!可是俺亲眼见到你阿弟,就是被他从水里丢上岸的!」
「咳咳,那是我……在救人……」方才那被踹了一脚的男子咳了几声,虚弱道,「湖里有妖,伤他的……不是我……」
大力闻言,又想去踹:「俺还看到你自己上来,衣裳都是干的!这还是俺瞎了吗!你这妖怪,到这地步了还想骗人!」
却听一个女声冷冷地喝道:「够了!」正是程凌霄,「是人是妖,一验便知!」
话音刚落,便从衣袖间挥开一片水雾,顿时整座灵堂的空气变得五光十色,而后那光色便像受到了什么吸引似的,纷纷下沖,而那归处——便是那伏在地上的年轻男子!
「妖物!」程凌霄怒喝一声,长鞭已出手,紧紧缠绕在那男子的脖子上,「你还有什么话说!说,我师妹是不是也遭了你暗算?」
「咳咳……修仙者?」那男子剧烈地喘了一阵,「我……我确实是妖,但伤人的也确实……不是我。你们若要……救双影村,就赶紧……去湖里察看……那里,那里有一只吃人的虾妖!」
「不是他。」那边程凌霄还想再逼问,这边郎玄却开了口。
他方才晚来一步,又在阿霞弟弟房中多呆了一会,此刻上前,却是将那被绑着的男子拽起来,直拉到自己脸前。
那男子被他轻轻松松一手提着,郎玄在他口鼻附近一阵嗅闻,这才将人放下:「真不是他。」
谢红苗现在已看懂了他的操作:「气味不对?」
郎玄点点头:「那手肘有齿痕,是被撕咬下来的。但不是他。」
谢红苗看看那男子,向着高寒月行礼:「高前辈,咱们还是得去明镜湖一观。」
高寒月微微点头,当下唤了程凌霄一同出门,谢红苗与郎玄也跟上。
只留下祠堂里的大牛抓着脑袋:「什么意思?抓错了?怎么可能呢?刚刚他们也说他是妖啊?」
此时已是夕阳下山,明镜湖的湖面倒映着金红光芒,景色怡人,却少了上一次来寻郎玄时的渔舟唱晚。
谢红苗看着这空荡荡的湖面,一阵犯难:现灵水再多,对着这一片湖也是无效的。
却见程凌霄取出一颗蓝色的珠子含进嘴里,被高寒月伸手挡住:「不行,夜间入水,视听不明,比不得这水里的妖物来去自如。」
程凌霄立刻道:「请师父示下。」
高寒月道:「严令村人们夜间不得靠近。再借些活鸡活鸭,做个陷阱。」
程凌霄应了声「是」,声音突然变得犹豫轻软:「那……咱们今夜便在这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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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间,远远的却有一声唿唤传来:「阿玄……阿玄是你吗?」
第44章 双影村中(二)
谢红苗循声望去,只见三副熟悉的面孔,笑向他们挥手:「孙大叔!我们在这呢!」
来人正是郎玄的养父母孙氏一家,此刻都是面露喜色:「我们听说来了仙人,就猜是……果真就是!」说着就要向谢红苗下拜,谢红苗忙地拦住。
孙氏夫妇搓着双手,激动地说不出话,只是细细地端详着郎玄:「长大了,也长高了……」
郎玄虽然没说什么,但从眼神也能看出开心来,无论对面问什么,只道「我很好」,「我都好」。
谢红苗看着他们一家团圆,也跟着一起笑。
四年不见,孙氏夫妇的鬓边都添了几丝白髮,那孙小宝也拔高了个头,一个飞扑就抱住了郎玄的大腿:「阿玄郭!小宝好想你哦!」
就是说话还是大舌头啊……谢红苗在心里嘀咕,不禁好笑。
却被孙小宝又一个飞扑,抱住了自己的腰:「阿玄郭西父!你都木有长高高哦!」
谢红苗:「…………………………」
谢红苗:小朋友要不你还是别说话了。
扭头看到程凌霄和高寒月看过来,尴尬地咳了一声,忙将小孩的双手放下:「孙大叔,我们这次来是帮你们捉妖的。」
说着便将刚刚的事都说了,那孙氏夫妇听得惊唿,直道「原来如此」,又热心地:「那自然要帮忙!活鸭家里就有!晚上你们也都上我们家住去!」
他们很是好客,眼望着众人,「你们」显然是把程凌霄和高寒月都包括进去了。谢红苗刚要寻个藉口阻止,却听高寒月已然答应下来:「好,那便多有打扰了。」
谢红苗:「…………………………」
深秋日短,晚霞刚刚上来,很快夜幕便降临了。
谢红苗先到祠堂提了那姓李的年轻男子让郎玄看管,又到全村喊话,强调湖中还有妖,让村民们不要靠近;另一头程凌霄带了孙大叔和其他村人送的活鸭和竹笼,连上自家瑶华宫的渔网法宝,在明镜湖畔布置好了陷阱。
两头完工之后,一起到了孙家会合。
孙氏夫妇与郎玄重逢,又要招待好几位修仙者,又是欢喜又是惶恐,忙前忙后,杀鸡炖鱼,上了一桌的酒菜。
一番招唿后,不仅谢红苗、郎玄,连高寒月、程凌霄也一同上了桌。
只见高寒月抬手,竟是捏住了自己斗笠的边沿,在谢红苗惊讶的注视中缓缓摘了下来。
而这一摘,孙小宝先惊唿出声:「白头……」被郎玄眼疾手快蒙住了嘴。
只见这高寒月面容上看不过三十来岁,细长眉眼,神情沉静,本是教人不敢亵渎的清冷美貌,然而却顶着满头的白髮,一点青丝也无。
那孙氏夫妇也是震惊,但察言观色都不敢出声。
反而是高寒月自己先道:「早年……遇到些事,方成了这样,倒让你们受惊了。诸位,用餐吧。」
那孙氏夫妇又偷眼看谢红苗和郎玄,谢红苗敬高寒月是前辈,跟着客气了几句,众人才渐渐活络起来,纷纷动筷。
那孙大叔连连招唿客人,又嘆息道:「幸而咱家还养了几条活鱼,可以拿出来招待贵客。唉,这几天全村可不敢到那湖上去。」
谢红苗便跟着问起情况。
那孙大叔边吃边介绍起来。原来早在四五天前,出去打渔的便发觉不对,明明撒下去的网承了重,收起来却破了大洞,毫无收穫。直到一天前,众人亲眼看到一条渔船被一个带壳的巨物顶翻,这才惊觉湖里这是有了妖怪。
今日阿霞与村人出发去仙督寮搬救兵,没过多久她弟弟便出了事,继而是那叫「大牛」的绑了那姓李的男子去了祠堂,宣布他就是妖。
「听村人说,」谢红苗问道,「那姓李的已在这村子里住了三年了,又是怎么回事?」
「说来也有缘故的,」那孙大叔道,「咱村的方大娘,」说着看看郎玄,「以前阿玄也见过。三年前她的傻儿子跑丢了,她急得找出村去,没找到,带了这个干儿子回来。」
又嘆息了一声,「可别说,这年轻人对她是真孝顺,手脚也麻利。我们本还想着让他跟阿霞做一对儿,可谁知道……」
谢红苗想到那叫「阿霞」的姑娘,本是为了弟弟悲愤不已,等看到被捉的妖就是她「李哥哥」,伤心欲绝,心下也不禁恻然。再这么一听,又忍不住问道:「那方大娘现在……」
「唉,一直病着呢,」孙大叔道,「我们也请过郎中来,都说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就那姓李的照料着……刚刚我去看过,还昏迷着呢……」
「啊,是这样……」谢红苗沉吟道。那姓李的年轻人他也亲手提来了,为了方便看管,现在就关在孙大叔家的柴房。
方才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对方拽住他的衣袖,没有求饶,却只是请求给他一个机会再去看看他的干娘。谢红苗因为还急着去村里喊话,便暂时先撇开了。现在这些信息都关联起来了。
却听高寒月淡淡道:「所以这李是外姓,村中本来有的是孙姓和方姓,是么?」
「对对!」孙大叔道,「还有赵姓,阿霞与那捉妖的大力都姓赵。」
「所以并没有姓林的?」高寒月问道。
谢红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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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听到高寒月突然问到姓氏,还觉得奇怪,这下才明白她的用意。想到在祠堂时她便一言不发,想是早就注意到那里灵位上的姓氏了!
她对于郎玄的来歷还是不曾放下!
这下不等孙氏夫妇说什么,忙抢话道:「因为阿玄的父母也是外来落脚的,他这个『林』姓也不在村中。」说话时特地强调了「林」字,让孙氏夫妇听懂。
好在那孙氏夫妇虽然朴实,但也知道郎玄的母亲是修仙之人,且有隐情,这下都不敢尽说,只随着谢红苗的话「嗯嗯」点头。
而高寒月却也没有穷追勐打,顿了顿,又换了个话题:「其实双影村我师妹以前便来过,村后山丘上还有她的庙宇。」
孙氏夫妇面面相觑,突然颤声道:「两位……两位莫非是瑶华宫的仙姑?」说着便要下拜,「瑶华宫对我们村可是有大恩的呀!」
高寒月只一抬手,他们二人便不由自主地坐回到了座位上。
却听孙小宝勐地一拍掌:「啊,庙里的仙吕!小宝鸡道!阿玄郭的娘亲就系仙吕!」
谢红苗一时间心脏骤停!
第45章 双影村中(三)
谢红苗的肩头勐地一沉,却是坐他身边的高寒月也不自觉地释放出了灵压。
但很快,又恢復了原状。
就在这静谧无声的饭桌上,高寒月的语声轻柔地像是初冬的雪:「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孙小宝浑然不知这身上一重一轻的是怎么回事,看到大家都在看自己,便骄傲地岔起了腰:「当然啦!阿娘缩,好看的都系仙吕!庙里的系仙吕!阿玄郭好看,他娘一定也系仙吕!这个姨姨系,这个姐姐系……」
谢红苗听到这,惊魂稍定,暗自松了口气。
冷不防听到最后一句「阿玄郭的西父也是仙吕」,勐地呛到。
再望过去,就看到孙小宝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沖自己眨呀眨,又沖郎玄眨呀眨,一脸「棒不棒求表扬」的神情,哭笑不得地给他夹了个鸡腿。
就这么一打岔,高寒月便没有再问了。
用过了饭,四人又分头在村中和湖边巡视了一番,方回到孙家。谢红苗特地去柴房检查了那李姓男子身上的捆妖索,这才安心。
那孙大叔引得他们到了后院,指着两间房感激地向谢红苗道:「这还是用仙人那时候留下的银钱建的,想着让小宝以后娶媳妇生娃用。嘿嘿,现在都收拾好了,仙人仙姑们看看还缺啥?」
这是相邻的两间房,谢红苗进了一间,虽然简陋了些,但打扫得干干净净,也没什么挑剔的,当下道了谢,与郎玄一道进去。
那边,高寒月和程凌霄也进了另一间。
谢红苗在桌旁坐下歇息,却听一个沉沉的声音直直入耳:「方才你很紧张。你很怕我有事?」
正是郎玄的传音入密。
当下头也不回地回过去:「当然了!那是高寒月好吗?若教她发觉你的身份,只怕当场就会要了你的命!」
一想起心口还怦怦直跳,忍不住倒了茶水来平復,却听到一声低笑,回头看去,正是郎玄,唇角还会上弯中。
谢红苗:???
生死攸关,这有啥好笑的?
正要板着脸教训过去,却听到墙那边传来程凌霄的声音:「师父,咱们休息了么?」
果然这墙对于修仙者来说毫不隔音。
却听郎玄又开口了:「师父,咱们也休息了么?」
谢红苗一口茶水没含住,全喷在了地上。什么叫「咱们也休息了」?「也」什么「也」啊,这样一来对方不就知道自己这边听到他们说话了吗?
但转念一想,墙壁不隔音对方迟早会知道,这样一个含蓄的提醒,反倒显得自己这边坦坦荡荡……于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起身走向床边。
脚步勐地顿住。
我去,怎么只有一张床?
想到孙大叔说的「给小宝娶媳妇用」,突然明了:谁娶媳妇也不分两床睡的。不知为何脑子一乱,又想起了孙小宝挂在嘴上的「阿玄郭西父」……
听到身后动静,却是短髮青年坐到了自己方才坐的位置,用自己放下的茶杯倒了茶水来喝:「师父你睡吧,我守着你。」
谢红苗:「……」
谢红苗:谢谢哦……但是……那旁边明明还有五个茶杯好吗?
夜里,谢红苗是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惊醒的。
起来一看,房中是空的。出门寻声而去,却见郎玄、高寒月和程凌霄已站在院门处。
门口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赤着脚,只草草披了件衣裳,面上焦急万分,直要向人下跪:「仙人!仙姑,救救俺家大力吧!」
程凌霄伸手将人扶着:「别急,人在哪?」
这时孙氏夫妇也披着衣裳从屋内出来,见此情状也是茫然:「这是咋的了?」
那女人哭道:「刚刚醒了找不着他,院子里的渔网也不见了!大力他……他一定是去湖里了!」
孙氏夫妇听了直跺脚:「不是说好了大家都不去的吗!赵大力他不要命了啊!」
那女人哭道:「怪俺,都怪俺……睡前说好久没吃上烤鱼了……呜呜呜俺害了俺家大力啊……」
谢红苗等人再不停留,各自御剑和凌波微步,便往明镜湖那急沖而去。
湖上果然漂着一只小渔船,湖水波光粼粼,一派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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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看到的时候刚松了口气,但一飞落上去,整颗心就掉了下来。
没有人!只有一个残破的渔网还挂在船边。
只听身边「扑通」一声,却是郎玄已经下了水。
谢红苗急急地把话传给岸边的高寒月和程凌霄,只见程凌霄取出之前的蓝色珠子含进嘴里,顿时身周像裹了一个大气泡,下水以后还发出了醒目的蓝光。
瑶华宫擅长研制法宝,想来这便是她们有名的避水珠了。
谢红苗不会水,当下只能站在渔船上,催动火性灵力,变出点点火光,尽可能地将湖水照亮。
但湖水很深,在夜里更是黑洞洞的,根本看不到郎玄的影踪。
过了一会,却见蓝光闪烁,程凌霄浮了上来,将一个人形带上了岸。
岸上已经聚集了一些村人,都打着火把,那焦急等待着的赵大力的妻子一见那人形,便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谢红苗的心往下沉。看来这个快要做爸爸的男人,已经遭遇了不测……
听得岸上哭的哭,喊的喊,救人的救人,更是焦急,四下里张望,心里默念:「郎玄,你可不能有事啊!」
突然感觉到船侧一重,很是惊喜,正要扑过去拉人,却见那里竖起来的是一只带着冷冷萤光的东西。
不是郎玄,而是那只妖!
心里反应过来那是妖类眼睛的同时,谢红苗已本能地退后。
随即警觉这渔船也不再安全,心念一动,秋水已然到了脚下,带着他飞到空中。
下一刻,一个巨大的甲壳大螯从水面下勐地升起,将渔船夹成了两段。
岸上的高寒月大喝一声「都不许动」,随即双手发力,便有一道透明的墙,将所有的村人都推出十米开外。程凌霄长鞭甩出,绕上了一只大螯,一下拽得笔直。谢红苗也不甘落后,咬牙将所有灵力转成木属性,长出大量藤蔓,去纠缠那妖类。
湖面顿时「哗啦啦」翻腾起来。
第46章 双影村中(四)
过了一会,谢红苗感到奇怪,自己和程凌霄就只是纠缠住它,还没有打出伤害,按理说应该是僵持的局面,但这妖类却在死命地扭动挣扎,连湖水都像炸开了锅……
正想着,感觉到手上脱力,藤蔓齐齐崩断,却是那庞然大物整个飞了起来,摔到了岸上。
谢红苗大吃一惊,等看到那妖物身边站起来一个熟悉的高大剪影,方回过神来,忙飞了回去。
那身影果然就是郎玄。此时衣裳全湿,紧贴身躯,更勾勒出他强劲刚健的肌肉线条,湿漉漉的头髮下露出的一只漆黑眼睛,带着寒光。
而那妖物露出全貌,果然是一只巨虾,全身覆盖着硬壳,两只大螯正被程凌霄的长鞭死死扯住,其他的细脚断的断,掉的掉。
但最重的伤却是郎玄所创。
只见他右手鲜血淋漓,竟不知何时将那虾头的下方硬壳打碎了一个洞,扯出了一团黄黄黑黑还在跳动的东西:「说,是你吃的人?」
谢红苗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方才被捞上来的赵大力。
紧急中,没人护住他的尸体,火光下只见他的脸到脖颈到半边身躯都被啃食,肉被湖水泡得发白。谢红苗看得十分不忍难过,取出一件外衣给盖上了。
却听那虾妖发出了隆隆的人声:「人能……吃鱼、吃虾,我们为什么……不能吃人?」
「物助其类。」程凌霄冷冷道,「你们妖物吃人,我们人就杀你们。」说着长鞭之上长出粗长的钢刺,全都扎进了两只大螯。她用力一扯,便将缠住的两只大螯生生地扯脱了下来。
「啊……」那虾妖长唿一声,竖着的两只眼睛剧烈地颤抖,好像在痛,却又好像在笑,「说得好哇……物助其类,物助其类……要是所有妖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不被……你们人蛊惑,我们妖……又何至于此?」
谢红苗敏锐地感觉到郎玄抓着虾妖内脏的手一抖,绷紧的肌肉松了松。
连忙接上:「因为妖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变得跟人一样,有人的感情了。」
「哈哈……」那虾妖笑得更大声了,「真是可笑……有人的感情,就会被你们……当成人了么?哈哈……那个鲤鱼妖还救人呢,结果自己露了身份……就被绑回去了,哈哈,我在水里可看得……一清二楚,笑死妖了!」
「还废话什么!」程凌霄不耐烦地怒喝一声,「它已亲口承认吃人。仙道有训:吃人的妖,一个都不能留!」说着长鞭卷上了郎玄扯出的虾妖内脏,一个使力便尽皆甩落在地,成了一滩烂泥。
而那虾妖随着她的动作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
虽然原作小说记叙过,但这还是谢红苗第一次亲眼见到妖类之死。只见虾妖断气的那一刻,无数的光点从它的身体升起,散落到空中,渐渐地黯淡、消失。
谢红苗知道这是它体内所剩的灵力。
而当灵力散逸殆尽,那巨大的身躯也随之缩小、缩小,变成了一只寻常的虾。就像是沙滩上随处可见的,被玩耍的人不小心踏死的脆弱生灵,孤零零地躺在那,被湖水沖刷。
谢红苗心头泛起一阵哀伤。忙再去看郎玄,只看到高大的青年垂手而立,双肩垮下,眼神中透着迷茫。
作为人与妖的混血,这个世界少见的存在,他此刻受到的冲击只会比自己更大,也更可怕。
「阿玄!」谢红苗唤了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过去给他一个拥抱,「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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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模煳的,旁人听来像是夸赞方才表现的话,拍着青年的肩背,尽可能地去贴近他湿漉漉的身体,把自己温暖的心跳带给他,「你很好,你真的很好,阿玄。」
全村的人都起来了,男人们忙着去掩埋赵大力的尸体,为他布置灵堂,而女人们都去了赵大力家帮忙。他的妻子动了胎气,马上就要临盆,就连高寒月和程凌霄都去看着了。
谢红苗无言地和郎玄回到了孙家,感到身心俱疲。
到了后院,突然想起来那虾妖临死前说的话,「那救人的鲤鱼妖」应该就是那李姓青年了。他没有说谎,确实救了阿霞的弟弟。便忙去柴房放人。
谁知过去一看,麻绳散落了一地,已不见踪影。
谢红苗头脑蒙了一下。他已经相信鲤鱼妖善心,倒不担忧他伤人,然而赵大力刚刚惨死,以他妖的身份,却不合适出现在正群情激愤的村人面前。
正这么想着,却听身后一个稚嫩的童声已大叫起来,边叫边往外跑:「啊!李大郭不见啦!大家快来早李大郭……」
谢红苗:……
孙小宝你真是个超级熊孩子啊!
此时阻拦已来不及,那边人声纷纷响起:「姓李的?」「怎么跑了?」「他也是妖啊!」「对,是鲤鱼妖!」「快追!」
谢红苗:……………………………………
「刚刚跑的,」这边郎玄已拾起了麻绳放在鼻下,又在空气中嗅闻了一下,「这边!」
谢红苗:???
谢红苗:还能这样的?
但当下已无他法,连忙跟去,免得这鲤鱼妖先被村人们找到伤了。
月光下跟着郎玄左转右转,来到了一处还点着灯的民宅,确认后推了院门进去,便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血腥气。
再一看,却是那个叫「阿霞」的脸红扑扑的姑娘倒在地上。
谢红苗大吃一惊,忙去将人扶起,却见她身上无血无伤。
输了灵力进去,只见人慢慢醒转,目光对上,却是一下揪住了谢红苗的衣领:「仙人!快救救……救救李大哥!」
四下里静谧无声,谢红苗闻到血腥气的第一反应是鲤鱼精杀了人,此刻听阿霞这么说,更是奇怪,当下将人放下,便去踹开了那房门。
房门洞开,血腥气扑面而来。
借着油灯的光看到了,那李姓青年正倒在地上,面如金纸,他腹部破开了一个洞,鲜血浸湿了衣裳和半条裤子,还在不住地流着。一柄沾血的刀就掉落在他身旁。
而血腥气的来源还有床边一个放着带血的碗,里头好像形似碎肉的东西。
床上躺着一个白髮苍苍的老妇人,面容安详,唿吸绵长,仿佛睡着了一般。
谢红苗瞬间觉得自己看不懂了。
第47章 重要遗蹟(一)
谢红苗这边让郎玄去察看那可疑的老妇人,自己将那李姓青年扶起,点了止血的穴道,输了灵力进去。
然而对方的血脉就仿佛漏了气的皮囊,输三成只留一成不到。
看到阿霞跌跌撞撞地进门,忙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你看到了什么?」
那阿霞掩面哭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听到那妖怪说,说李大哥没杀人,还救了我阿弟……我就想放他走。谁知他一回来,就,就把自己肚子破开了……掏出了血肉……餵给……刘大娘吃……」
刘大娘?谢红苗转头看看那老妇人,把之前李姓青年被收留为干儿子,自己又急着回家来的事都对上了。
此时院门外人声喧闹,却是一群手持农具的村人,都赶了过来。好在为首的还有高寒月和程凌霄,算是震住了场子。
二人进门之时,便将阿霞的话听了个大概。随即高寒月接手,以她深厚的水性灵力,一下便将这李姓青年救醒了。
那青年左右看看,又尽力扭头去看床上躺着的刘大娘,唿出一口气,倒像是放下了心似的:「你们现在……杀我也没关系了……我,我已将自己的……灵根……都给,给干娘吃下了……」
程凌霄露出不解的神情:「你认她做干娘,在这双影村潜伏三年,就是为了毒死她?」
「什么……毒?」李姓青年蹙眉,「干娘把我看成……亲儿子,我也……我是要救她……」
「可是,你是妖!」程凌霄也看出他在说实话,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人吃下妖的灵根只有两种情形:第一种,人本身没有灵根,或者二者灵根属性相符,便无事发生;第二种,一旦人有灵根且与妖的灵根有一样属性对不上……就会爆体而亡!」
「你,」李姓青年双目暴突,表情都变得狰狞起来,「你胡说!」
「李大哥!」阿霞哭着去握他的手,却勐地惊叫一声撒开。
原来那手上已密密麻麻长出了红鳞。
那李姓青年犹在挣扎,像是离了水的鱼,瞪着程凌霄,从口中吐出血沫:「你胡说!你在骗我!」
谢红苗却知道不是。每个门派都有相关的记载,民间总有一些或是嘴馋或是好奇或是炫耀冒险的百姓,这样的事情多了,早些年各大派还要特地出来宣扬:不要吃妖和来歷不明的动物。
只是近百年来修仙门派壮大,妖物渐少,这样的事情才越来越少。
他担心地去看那床上的老妇人,却见高寒月已先一步去把了脉,平静道:「血脉平稳,并无暴涨迹象,看来无事。你没有害死你的干娘……只是,她沉疴在身,已然无力回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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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姓青年在听到「无事」之后挣扎的力道软了软,却仍是喃喃道:「可是……可是明明,那仙人写的……」
渐渐地,鱼鳞爬上了他的脸颊,他的出气也越来越微弱:「我……我还是救不了……我娘么……」他的眼角划下了一道泪,「我……我好没用啊……」
「李大哥!」阿霞发出了一声悽厉的哭叫,「不要啊!」
可是青年的眼睛已变作了涣散的灰白。
而后是今夜谢红苗第二次看到的妖类死亡的奇景:无数的光点从青年的身上浮起、散开、飘在空中。
仿佛是他的心意尚在,那些光点更多地汇聚到床上的刘大娘处。不久才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了。
几乎与此同时,高寒月的手离开了刘大娘的胸口:「她也……」
院中村人寂静无声,渐渐地,有哭声和抽气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不!不!李大哥!李大哥啊!」阿霞哭叫着将散落的带血的衣裤都笼在怀中,但青年的身躯还是渐渐缩小,最终只留下了一条半睁着眼的红鲤……
虽然与这鲤鱼妖素昧平生,但见他死在眼前,而且死得如此不甘,谢红苗也不禁眼眶发烫,背过身去深深地唿吸。
再去看郎玄,却见他已错身上前,蹲下身去捡起了那鲤鱼妖身上掉落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竹简,上面还写有字迹。
谢红苗凑过去看,却见上面斑斑模煳,只能尽力辨认出一些「妖……灵根……健体……滋养……」等字样。
「这是……」他正在看,程凌霄也过来了,一见之下便睁大了眼睛,神色肃然,「师父!」
而当高寒月看到竹简的一刻,谢红苗明显地感觉到她身上的气势变得冰冷沉重:「霄儿,立刻去最近的仙督寮,让他们发出信号……」
她启唇的片刻仿佛在紧咬着牙:「这里发现了云中君的遗蹟!」
云中君,传说中的修仙第一人,也是千年来唯一成仙入天的人,各大修仙门派都尊其为祖,追云派更是从名字上就表明了追随之意。
到现在为止,修仙者所用的打坐调息鍊气法和关于妖物的基础认识还是来自于他。相传他早年足迹遍布天下,而遗蹟中但凡留下只言词组,对后来者都是无价之宝。
谢红苗又想起当年拜师大会时沈青珉率众祭拜的那无名画像,在这修仙的世界中,没有比「云中君」这个名字更重的分量。
约半个时辰后,他站在院中,抬头便看到一朵金光绚烂的烟花,绽开一个大大的「云」字。
不久,在目光的极限处,又升起一朵同样的烟花,将这「云」字传递到更远方。
紧接着还有「华」字,还有「御」字。
这种烟花是瑶华宫发明的法宝之一,传讯比人力快得多,且有字之处会保留一股醒目的羊角气流作为空中标识,方便修士寻踪。一支价逾百金,只在传递极重要的信息时才会用上。
东方渐明,旭日东升。
此时,「云中君遗蹟在此」的消息也如阳光一般迅速地覆盖了神州大地。
于是,从清晨开始,陆陆续续地便有不少修士降临到这双影村。
除去修仙三大派,这世间还有十余小门派,此时或念咒而来、或烧符而来,或设阵而来,也有骑马乘车来的,熙熙攘攘、风云汇聚。
而谢红苗并无心出去应酬。帮着阿霞等人抬走了刘大娘和鲤鱼妖的遗体后,他便与郎玄和程凌霄在这处院落中搜寻更多的线索。
最后是在鲤鱼妖的房中,箱子压着的被褥衣服下找到了他的笔记。
第48章 重要遗蹟(二)
说是笔记,其实是一本画册。
那鲤鱼妖识字有限,便用绘画的形式记录了他与刘大娘相识的过程。
三年前,刘大娘为了找寻走失的傻儿子,从明镜湖沿河而上,一路去到了中游。因为寻人无果,绝望之下投河自尽。
那鲤鱼妖当时正在水中遨游,心念稍动,将人甩上岸去,如是再三。
刘大娘心有所感,趴在岸边哭问是不是她的儿子有灵,变了红鲤相救,又为了护它和中游那村落里的人争执,被对方打伤。
那鲤鱼妖自从有了神智便是独来独往,从来没有如此被人惦念过,十分好奇,便变了人的样子,谎称自己遭劫,又没了记忆,不知归处,便跟上了刘大娘。
他白天跟着走路,夜里才能下水,身上干得难受,也曾有过不告而别的念头,却每每被刘大娘的关怀打动。一路下来,相持相扶,渐渐地亲如母子,于是便随着她在双影村住下了。
然而这三年来,虽然他极力尽孝,然而刘大娘终究年事已高,再加上以前照顾傻儿子累下了病,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
直到有一日,他如往常般在这明镜湖中捞鱼虾,无意间发现了一条水道,从中进去,竟发现了一座仙人洞府!
看到此,谢红苗与郎玄对视一眼,料定这便是那云中君遗蹟之所在了。
程凌霄连忙左右翻看,细看那画中形状,只见下水处岸边大片苍苍蒹葭,水道口又碎裂着一些巨石;再看那鲤鱼妖画的,他在洞府之中只发现了一石函的竹简,检视后带走了其中一片……当即一点头,起身向外掠去。
谢红苗知道,她是要向高寒月禀报去了。
这手头的画册还有好几页,他便静静坐着,和郎玄继续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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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鲤鱼妖找到一石函竹简后,除去斑驳的部分,记下了一些能够辨认的字,请教了好些人,最终确定其中这片上的「灵根」、「滋养」等与身体有关。
他认定是仙人指点,回去洞府磕了三个响头,便将这一片留在了自己身边。
但他是妖,本能地也知道自己的灵力来自何处,又与性命攸关,几番犹豫,仍是下不了决心。
直到刘大娘昏迷前对他说了「谢谢」,而他发现了,原来对方的枕头下压了一片自己的红鳞……
于是他痛下决心,剖开了自己的腹部,割出了一部分灵根……
谢红苗看完这最后一页,合上画册,揉了揉自己酸涨的鼻子。
原来这事并不是他第一次为之……难怪之前那鲤鱼妖显得那么虚弱,面对赵大力的踢打甚至无力反抗……
而最后的结局却又是如此地教人心酸。这一人一妖,都是心地善良,却又命途坎坷。
而鲤鱼妖临死前的不甘,更让他耿耿于怀,这片竹简究竟是怎么回事?那鲤鱼妖发现的真的是云中君的洞府吗?
正在思量,却听门口有人「哈哈」一笑:「红瑶啊红瑶,你这是哪来的气运啊!收徒个个都是单灵根,下山做个任务还能发现云中君的遗蹟!」
回头看去,正是四大长老之一,圆脸笑呵呵的冯同流。
平时里他主持帮派事务,相当于是副掌门,此时亲自前来,可见十分看重。然而还未开口招唿,却见那矮胖身影之后,还有一个身着青衣、长身玉立的人……
谢红苗睁大了眼睛:「……师父?」
沈青珉微微一笑,仍是清雅之仪,君子之风:「红瑶,别来无恙?」
就这样,修仙各门派的人陆续到齐。最后来的是御兽门的门主袁啸山,傍晚时分方姗姗来迟。
只见一顶高轿分别繫着仙鹤、雄鹰、鸿雁、鸾鸟四种鸟类,展翅蔽日,最后飘飘然落于双影村,引得村人们连连惊嘆。
而修仙三大派的宗师齐聚此处,对其他修仙者而言也是难得的盛会,众人纷纷上前见礼,倒将谢红苗挤到了外围。只遥遥见到畲伏阴和熊大力一左一右,候着一个戴着面罩、身材佝偻的老者出了门帘,双手细长地垂在两侧,竟然也是坐着轮椅的。
想到以前冯同流说的袁啸山练功走火导致了形貌变样,心道难怪如此。转眼见到身边的郎玄默默地皱了皱鼻子,好奇问道:「怎么了?」
青年明显露出不快的神色:「他的味道……腥臊、难闻。」
谢红苗想到自己初次拜会袁啸山时他房中过分浓郁的水果香气,暗自贊同,随口想把话题带过:「哦,那你喜欢什么味道?」
却见青年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你的。」
谢红苗:「……」
倒把自己闹了个无言以对。
修仙者们齐聚明镜湖畔,首先开口的是高寒月,因她是信号的发出者,也是最先在这村中的,当下将前因后果简要说了,并举起画册:「根据那鲤鱼妖的记录,他寻到的遗址就在这湖下,只是具体所在,还需探明。」说着遥指那生长着茂密蒹葭的一岸。
她面朝着所有兴奋的、期待的、紧张的、不安的种种面孔,神色却始终是淡淡的清冷,「但水下情况不明,且我手中不过三颗避水珠,便由我们三大派的主持者下去,可有反对?」
下面的小派人员无人异议,反倒是几个声音高喊:「修仙三大派的前辈宗师们在此,我等自然信服。」
高寒月点点头,于是将避水珠分别给予沈青珉和袁啸山,三人含于口中,很快三个带着蓝光的气泡便消失于粼粼的湖水之下。
等了约半个时辰,湖面上倒映的夕阳已换了月升。
一个气泡上来,却是沈青珉,眉眼弯弯向岸上的众人宣布:「已寻见了云中君的遗蹟。但洞府狭小,容不下多人,且受湖水浸泡侵蚀,大多都已朽烂,只余一些竹简存放于一个石函中。沈某先上来带个信,诸位今夜稍作歇息,明日清早我等三人必将研读而得的讯息告知,言无不尽。」
如此一来,岸边等候的修仙者们气先泄了一半,谢过后便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第49章 窥见私情
谢红苗望着沈青珉再度下潜,唯有程凌霄还守在湖边,眼望湖水没有丝毫想走的意思,便同郎玄先回了双影村。
高寒月与程凌霄不回来,他便住去了她们的那间,虽已有两天一夜不曾睡好,但一合眼,便是那虾妖与鲤鱼妖临死前的场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声渐沉,夜中虫鸣声起,听到隔壁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房门开合,竟是郎玄偷偷起身,出门去了。
此时双影村内外到处都是修仙者,谢红苗心中生疑,当下便跟了出去。
短髮青年在孙氏院中流连了一会,出了院门,没去明镜湖,反而是朝着后山去了。
当谢红苗缀在他身后看到那一座「瑶华仙姑庙」时,心头一松,暗笑自己担心过度,青年只是想他娘了。
果然下一刻,青年踏入庙中,向着那座蒙着面纱、五官模煳的神像磕了几个头。
却在谢红苗打算离开之时,传来了声音:「师父。」
谢红苗:?
短髮青年清清楚楚地,就是在唤他:「我闻到你的味道了。」
谢红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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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想到下午那句「喜欢你的味道」,谢红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当下也就不再躲着,大大方方地进庙,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你也睡不着么?」
「师父,告诉我,」下一刻,却听青年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傍晚的那些人中,哪些是我爹娘的仇人?」
谢红苗心中一凛,停了动作:「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对上青年漆黑的眼睛,心中暗叫「不好」,果然青年的目光暗了暗:「所以,我没有说错。」
「人与妖势不两立,我已经看到了。而你以前说的,我爹是妖,我娘又是瑶华宫的,那些人……又怎么会放过他们?」青年走上前去,头靠着那雕像的裙摆,好像在尽力咽下自己的情绪,「都有些谁?高寒月?沈青珉?袁啸山?还是他们都有?」
谢红苗一时无言以对。
以郎玄的敏锐和直接,只要他想到了,就无可欺瞒,原作小说中他大杀四方也正是有报復的原因在……
但这却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阿玄,」尽力平復着自己的唿吸,谢红苗走上前去,再度将手放上他的肩膀,「你听我说,你娘她绝不愿意看到你们自相残杀……还有你爹,你想想你爹,他还活着!」
谢红苗抬起头,与回头的青年对视,努力地展现自己所有的诚意,「你相信我!等时机到了,我会带你去见他,然后你们远走高飞!」
青年漆黑的眼睛光芒闪动,如同点点灿烂的星空又如同蛰伏着野兽的密林,谢红苗屏住唿吸,等着他的答案,却勐地听他道:「有人!」
瞬息之间,被一股力道拦腰一带,带得飞起。
脚下一实,却是到了横樑上。
被坚实滚烫的身躯整个笼着,后背紧贴着蓬勃有力的心跳,谢红苗下意识要挣开,腰间的手臂却如铁箍一般。
刚要开口,嘴上又多了一个宽大的手掌,一下捂了半张脸。
郎玄的声音传音入密:「在门口了。」
下一刻,下方的地面上几乎是凭空出现一般,多了一道身影,头戴斗笠、白纱飘拂,还是高寒月!
谢红苗:!
当下也不管自己的姿势如何尴尬,再也不敢动了。
那高寒月静静地站了一会,却是将手按在了胸口,仿佛是在压抑那里的起伏似的。
谢红苗心生不解。按理说,以她的修为,从湖旁凌波微步而来应该轻而易举,而其他两大宗师还在,更无可能受什么伤。
下一刻,却见高寒月面向着那秦碧水的神像,突然抬头。
谢红苗吓了一跳,一颗心直蹦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用手捂嘴,却正盖在郎玄的手背上。
幸而高寒月只是微微抬头,目光尚不及上头的横樑,她应该是在望那神像,口中喃喃:「师妹,是我错了……」
声音似有无限怅然。
而后她缓缓走近了那神像,竟双手环抱,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那石雕的裙裾上。
从谢红苗的视角,正能看到她的手指攀着石像下方的莲花底座,来回地抚摸。
正当谢红苗心想高寒月说的「错了」是什么意思,应该是和当年秦碧水和郎金瞳之事有关的时候,高寒月的动作突然停下,向后退了几步。
下一刻,一道藤黄的身影便迅捷而来,立在高寒月的身后:「师父!」
正是程凌霄。
高寒月恢復了往日的清冷,头也不回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程凌霄却一改平日里的高傲飞扬,态度谦卑:「凌潇……自然要跟随师父。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难过……」
她上前一步,又一步,竟是绕到了高寒月的身侧,站在极近的位置,抬手慢慢地伸进了她的白纱之内。
谢红苗睁大了眼睛。
在一般的师徒关系之中,这样的行为已是大不敬。
而白纱微动,却是程凌霄还在摩挲高寒月的脸:「师父……你真的哭了……」
她的声音悽然:「我不知道十九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全白了头髮……但我只想你不要再这样下去……哪怕是离开瑶华宫,不再修仙……都可以!」
程凌霄更近了一步,高挑的个子使她看起来像是将高寒月搂在怀里,而她的语声却像是面对高处不胜寒的明月发出的微弱吶喊:「我,想得很明白:天涯海角,我都愿追随着你!你明白的……其实我对你……」
她的声音停住了,在谢红苗睁圆的眼睛中微微低头,与高寒月相贴。
有斗笠的遮盖,从谢红苗这个角度并看不见,但那抓紧衣裳的动作、一片涟漪的白纱和逐渐加重的唿吸却分明昭告着——这是一个吻。
高寒月的手抬起,却微微颤抖着,停在了半空。
只要她不愿意,只需一个动作,便能将程凌霄当场击毙。
而她却没有那么做。
谢红苗的头脑一片空白。
第50章 师父警告
如果说之前高寒月和程凌霄话中的「知道错了」和「十九年前白头」引起了谢红苗的疑惑警惕,那此时的所见所闻便是夺去了他的全部心神——修仙者、同为女性、还是师徒之间的……背德之恋……
因为震惊而不自觉地张了嘴,下一刻舌尖却尝到了温热的微咸的味道——郎玄的手掌还在,自己还不小心舔到了!
而自己手心出的汗还吸在对方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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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青年性情稳重,没有出声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靠在自己耳后的唿吸停了一瞬。
羞耻、紧张、恐惧、困惑,种种情绪纷至沓来,谢红苗要用力咬着舌尖,才能将之暂且压下。
此时此刻若有闪失,他很明了,明天沈青珉来说不定带走的就是自己冰冻的尸体。
好在下方的二人此时也正是心神不宁。
只见高寒月脚下一动,退了数步,率先分开了彼此:「够了!凌潇,你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徒儿。今日之事,不得再提!」说罢转身不见。
但无论是动作还是声音,都不復平日里的沉静。
程凌霄则站在原地,怔怔地不语。
过了一会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将方才替高寒月拭泪的手指在自己额前贴了贴,仿佛露出了一个笑,也跟着展开身形,追出门去。
庙里就只剩下了另一个不知所措的师父和他的徒弟。
待二人走远,谢红苗忙从郎玄怀中挣脱出来,跳下了横樑。
面对随之跃下的青年,皱紧了眉:「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听到了吗!」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台词和高寒月的那么像……
他此时一团情绪正在膨胀、发酵、纠结、冒烟,幸而青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谢红苗道,「我们赶紧离开。」
却在下一刻,被方才唇上的热度裹了手。
青年拉住了他:「等等。」
「又怎么?」谢红苗只觉得自己快要爆炸,「说!」
对方漆黑的双眼却毫不退避地望过来:「你的耳朵还很红。」
谢红苗:「……」
不知道为什么,郎玄这个人,总能一句话,就刺破他人的防御力场。
谢红苗走了几步,走到了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把脸埋进了手中。
等到情绪平復了方才离开。
回到双影村的时候,天边已有了鱼肚白。
歇在这里的修仙者已经陆陆续续起来,迫不及待地往明镜湖边去,谢红苗便也跟上。
到了那边,已聚了一些人。而且除了高寒月和程凌霄,沈青珉和袁啸山也都已上了岸,此时正各自被冯同流和熊大力他们围着,嘘寒问暖。
见人到齐,沈青珉含笑致意,将手中的一个石函打开,露出里头零落斑驳的竹简,递予众人:「这便是云中君遗蹟中唯一的残留,但是年久又遭水泡,很多字已难以辨认了,请诸位查阅。」
众修仙者自觉地站了几组,小心翼翼地接过看起来,看过之后却只是面面相觑、相对摇头。
沈青珉看着这石函转了一圈回来,恭敬地递予高寒月:「云中君遗蹟由高师姐率先发现,今后便由贵宫保存。」
却被高寒月抬手挡了回来:「不,不是我,第一个发现的乃是你的徒弟徒孙。」说罢远远地望了过来,一点头。
谢红苗忙也还礼。
沈青珉也微笑着看过来:「红瑶也是走运。」当下道,「既如此,沈某便将此物带回追云派了。」
此时人群中有一人道:「是啊,三大派关于云中君的收藏颇丰,远胜我等平生所见,所以昨夜究竟有何发现,还是请沈仙尊告知。」
「好,」沈青珉爽朗接道,「昨夜沈某与袁师叔、高师姐互相参详,确有一点讯息值得注意。之前人食妖物,要么无事要么爆体已为诸位所知;而这竹简却记录了一事:若是妖物食了同类,则无论属性是否相合,都将强健体魄、延年益寿、滋养灵根、增强功力。」
前头的内容倒还好,但听到后面的「滋养灵根、增强功力」,众修仙者的脸色红红白白,纷纷变得凝重起来:「也就是说,妖不仅比人多了一样无需修炼、自动吸取灵气的本事,而且还能通过同类相食壮大自身?」
沈青珉的神情也跟着端正肃然:「正是。先前云中君的真迹也有片段提到过『上古妖王』……或许也由此来。」
众修仙者纷纷骚动起来:「那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沈青珉淡淡摇头:「但那是千年之前,人尚未习得修仙之道,方有妖物横行天下;如今有诸位坐镇四方,守护太平,它们绝成不了气候。」说着躬身抬手,竟向在座诸人团团行了个礼。
众修仙者忙也跟着还礼。如此一来,氛围便变得松快了些。
虽则赶来一趟没得多少好处,但风云盛会,能与三大派的宗师面对面说上几句,也是莫大的荣幸与安慰,于是众修仙者又来来回回地一通恭维行礼,渐渐告辞散去。
高寒月与程凌霄转瞬消失,御兽门的飞鸟之驾也消失于空中,谢红苗见人都走了,这才欣喜又有些忐忑地上前,向沈青珉行礼:「师父。」
面对着这位地位超然又对自己特别关照的人,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就变得柔软而乖觉:「师父这次是正式出关了么?」
沈青珉微微摇头:「临时而已。」
「哦。」谢红苗应了声,倒也并不怎么失望。根据原作小说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条剧情线中谢红瑶此时正带着许梦白在茫茫雪原中蹲守冰狐,连临时出关的沈青珉都没碰上,「只是讯息这么少,倒教师父白跑了一趟。」
「怎么会呢?」沈青珉看过来,目中有粼粼的波光,「云中君乃是我派祖师,红瑶能发现他的遗蹟,便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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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个发现,还让为师想到了一点。」说着走近几步,却是靠近了谢红苗的耳边低语,「……近日瑶华宫不见了一名弟子,而我们追云派的有三个,我有所怀疑,妖物食用灵根壮大自身的对象也许不仅是同类,还有……人。」
最后这个字轻轻吐出,却教谢红苗耳膜一震,「啊」了一声,瞬间头皮发麻:「师父是说,他们都已经被……」
他「啊」得过响,那边郎玄和冯同流都看了过来,前者微微皱眉。
「嘘……只是怀疑而已。」沈青珉微微摇头,「没有确证的事,不可公然宣告,会引得众人恐慌。」
下一刻他用手蒙上了谢红苗因为恐慌而睁大的眼睛:「但哪怕只有万一,为师也放心不下。接下来你就呆在追云派中别动。」
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响在耳边,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势,教人无法反抗:「红瑶,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好师父,你只要好好地呆在追云派。」
谢红苗的眼睫毛颤了颤,又颤了颤,眼前才恢復了光亮,仿佛云开日出,刚刚身上沉重的灵压也随之消失。
眼前的男人也仍是那个微微笑着的翩翩君子:「好了,咱们回去吧。」
第51章 雪极寻宝(一)
一行人回了追云派,先是恭送沈青珉回第一峰闭关,继而又跟着冯同流去了趟功德坊。
冯同流将坊中所有人全部招齐,推开了「天」字级的房门,迎面而来的是墙上遒劲有力的两行大字:「找寻云中君遗蹟,以书卷文字为最上。」
「这是上一任顾掌门所书。」冯同流介绍。
这位「顾掌门」就是沈青珉的师父,名为顾倚松,也是谢红苗在拜师大会上看到画像,追云派中唯一一位遭到妖物攻击而英年早逝的掌门。
「五十年来,还是首次有人达成,告慰顾师兄在天之灵!」冯同流一阵感嘆,说罢转头看向谢红苗。
谢红苗:「……」
万料不到回来还有当众演讲的,当下想了想,便遵照人设扬起下巴:「可见为人子弟绝不可偷懒,气运必生于勤勉,方能不负师长所望,诸位谨记!」
冯同流点点头:「正是!」又当着众弟子狠狠地将谢红苗和郎玄夸赞了一番。
然后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将自己捧了一路的石函放入左边的柜子,贴符咒下了禁制,又到右边的柜子里取了一个锦绣袋子,露出里头鸡蛋大小流光溢彩的东西,高举道:「这一枚上品灵石,便是发现云中君遗蹟的奖赏!」
当下谢红苗便被诸人惊嘆艷羡的目光包围住了,只得继续维持他高扬的下巴。
离了功德坊回来,在路上,谢红苗便将那锦绣袋子递给身边的高大青年:「拿着吧,这个灵石对你比对我更加有用。」
他还记得郎玄在庙中变狼那次,一次性吸干了一颗中品灵石才变回来。以他的身份和潜能,以后用到大量灵气的机会会更多。
举了一会,见对方不接,以为推辞,便停下脚步正色道:「那虾妖是擒获的,竹简也是你发现的,这个奖赏理当归你的。」
然而青年俯视的眼神却是盯着自己的脸:「好像有两个你。」
谢红苗一怔,本能地警觉:「什么?」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你,」青年的目光中更多了一种探究的意味,「在我们面前的是另一个。」
谢红苗立刻领悟到郎玄说的是谢红瑶人设和真实自己的差别,一时头皮发麻,把锦绣袋子往人胸口一拍,掉头就走:「困胡涂了吧?回去好好睡觉!」
身后的青年站了一会,背上还能感到对方灼热的目光。
不一会儿,长腿一迈,已跟了上来,好像翻篇了似的,将那上品灵石收了起来。
却有一阵热气从耳边传来:「谢谢你。」
最后这个「你」字加了重音。
回到自己的住处,谢红苗不管三七二十一,用被子裹了自己,蒙头睡了一大觉。
再醒来时,天已黑了,正想着下山拿外卖已经晚了,看来只能吃辟谷丹,走出房门,却闻到热腾腾的食物香气。
到了大堂一看,桌上大鱼大肉皆已齐备,许梦白和紫衣正在摆放碗筷,连郎玄也坐下了,一起转头看自己。
「师父果然这会醒了。」许梦白笑道,「民以食为天,需大吃一顿才是。」
后面这句是谢红苗日常催促他们来吃饭说的,当下畅然一笑,坐下一起吃了起来:「梦白倒是有心,特意为为师备了接风宴。」
许梦白又是一笑:「既是接风洗尘,也是重整精神,如今便只剩我的下山任务了。」
青年的目光中仿佛就盛着清朗的月光:「师父,我很期待。」
对着这样上进又体贴的学生,哪怕有沈青珉的告诫在前,也根本说不出拒绝。更何况按照原作小说,二人也可以在许梦白奇遇之后平安归来,如今只是照着重走一番而已,当下点头:「自然,咱们明日便出发。」
……
第二日一早,带上更早就在院中等候的白衣青年,二人往功德坊去。
站在那「天」、「地」、「玄」、「黄」四个级别的任务房前,谢红苗却为难了。
根据惯例,入门弟子第一次做任务,难度都选在「玄」字级或「黄」字级,之前带紫衣和郎玄都是;但按照原作小说,谢红瑶带许梦白去雪极州寻找冰晶狐的任务却是属于「地」字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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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既想帮这个三徒弟碰上那份奇遇,却又没办法像原来的谢红瑶那样厚脸皮。
正在踌躇之时,却听身后的声音笑道:「师父,徒儿斗胆,想去『地』字级看看。」
回过头去,只见青年唇角含笑,偏了偏头:「可以么?」
当!然!太!可!以!了!谢红苗在心里吶喊。
于是顺顺利利地迈进了「地」字级的房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墙上的地图,却不再是「玄」字房那只有追云派管辖范围的小地图,而是天下八州的完整版:中心地带为富原州和静水州;东方由北到南分别是追云派所在的巍山州、丘陵地形的连丘州、瑶华宫所在与海相邻的临海州;西方的最南是御兽门所在的深林州,往北依次则是茫茫草原的蔓草州、和终年严寒被冰雪覆盖的雪极州。
就连上面挂着的木牌内容也大为不同,除了悬置已久的陈年旧案,最多的便是寻宝:锦毛鼠的皮、枯叶蝶的翅、金龙鱼的须、白化虎的骨,还有像沼泽中的夜光虾、流沙下的蘑菇菌丝等等。
谢红苗嘴上问着「梦白想做什么」,目光已不由自主地往那「冰晶狐的眼」上瞟,青年顺着看去,笑道:「梦白都听师父的。」
于是二人领了这任务,当下便御剑往那大陆最西北的雪极州去。
巍山州虽然位于大陆东北,但若相互比较,雪极州的位置还要更北。从追云派过去,乃是从大陆的最东前往最西,很是遥远。
二人一早出发,中午到富原州的客栈歇脚,第二日一早再行,到中午时分方才到达。
雪极州地处极北,黑夜极长,只在午时前后三个时辰为白天。谢红苗特地掐准了时间过来,此时只见到处雪白,虽然有阳光,也挡不住寒风刺骨。
二人所飞的路线是前人记录好的,踏上这片雪原便能看到一所仙督寮,也是这雪极州唯一的一所,由三大派轮流值守。
谢红苗上前拍门,里头安安静静。
又叫了几声,突然听到「噼里啪啦」一通作响,随即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忙忙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小鹿般无辜的眼睛,竟是三年前在御兽门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谢红苗笑起来:「陆小苹?怎么是你?」
第52章 雪极寻宝(二)
陆小苹这时也认出了谢红苗来,惊喜唤道:「谢大哥!」忙将二人让进来,迎进生了火的屋内。
谢红苗也不介意他乱辈分的叫法,随口寒暄:「好久不见,你也长高了。」
坐下来四下张望,又问他:「你是一个人在这么?在这值守多久了?」
少年正在给他和许梦白倒热水,一听就耸起肩膀,声音低了下来:「半年了……熊大哥隔一个月会带东西来。谢大哥,我一个人在这好孤单啊……」
谢红苗想起三年前他正是为了找自己丢失的小鹿,误入了畲伏阴的灵草园被毒蛇困住,便又问道:「那你的小鹿呢?后来找到了吗?」
谁知少年嘴一扁,眼圈先红了:「没有……可能逃去林子里了,再也没见过了……」
谢红苗「啊」了一声。
便听少年带着哭腔自己说了下去:「没看好自己的妖,是重罪。是熊大哥替我担保,畲师叔祖也说我年纪小,让我给他看园子赎罪……我一边怕一边看,夜里都要哭……结果半年前,畲师叔说我办事不力,又把我派到这里值守来了……呜呜呜,谢大哥,我好想回去啊!」
在原作小说中,三年前谢红瑶没有多管闲事,三年后许梦白到此也只是受到少年小心翼翼的接待,却想不到原本不起眼的小角色,背后也有这样的波折。
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抚:「没事的,你很快就能回去。」
这座仙督寮是由三大派轮流值守,掐指算了算:「下一次轮值是在半年后,瑶华宫。所以最迟到那时候,就会有人来接替你,你就可以回御兽门了。」
「真的么?」少年睁大了小鹿一般的眼睛,破涕为笑,「谢谢谢大哥!谢谢许小哥!」
谢红苗被他这单纯的模样逗乐,与许梦白相视一笑,又道:「反正也没人,今天我们就一同睡这屋吧,也好省些柴火。」
陆小苹蹦起来:「那敢情好!」
于是搭了简易的床铺,三个人分别坐在自己的被窝里。陆小苹孤单了许久,一下碰上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十分兴奋,将自己所知的关于雪极州的情况仔仔细细都说了个遍。
谢红苗对照着这里保存的记载和地图,心里也有了个大概:雪极州虽然是终年白雪覆盖,但实际地形有点像老北京火锅,正中一座高山,四边山脉绵延,二者之间形成了一个环形的盆地。此外山脉还有大约四五处断裂的谷地与盆地相连,这所仙督寮所在的便是其中一处。
过了这处谷地往前便是环形盆地,那里便是冰晶狐生活的地方。
而后将地图递给许梦白,与他规划好了第二日的路线,便在陆小苹安心的梦中咕哝声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直到巳时(上午9点),天方才亮起来,谢红苗与许梦白出发,往环形盆地中去。
这里因为地势低些,气温稍高,部分地方的冰雪得以融化,还能稀疏地生长着耐寒的雪松、塔柏,顽强地保持点点绿意,荫蔽着底下的杂草和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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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冰晶狐就是以虫卵和虫蛹为生,所以在此地偶有出没。但因为它们的数量极少、又生性警觉,捕捉起来难度还是很大。
谢红苗找了几棵树,掏出已经准备好的肥大虫蛹,贴了符上了禁制,浅浅地埋在几棵树下,一旦有生物吃了虫蛹,就会被符咒困在原地不得动弹。
他手上机械地埋,眼睛却始终在打量周围高耸的山壁,试图在其中找出那个对的洞窟。
根据原作小说,谢红瑶最终也没能捉到冰晶狐,倒是在追捕过程中遭遇了暴风雪,被许梦白救进了附近的洞窟,从而让气运极好的青年发现了一条地下密道,找到了更为珍贵的百年一开花的极光莲。
「师父在找什么?」温柔的好奇的声音,出自身旁跟着一起埋虫蛹的青年,还是带着笑的,「这棵树刚刚埋过了。」
「哦哦,」谢红苗一阵尴尬,随即打算发动许梦白一起找,「我在想,这附近有没有能躲得下我们的山洞,书上说这地方偶有风暴、雪崩之类,万一碰上了也好暂避。」
「师父说的是。」青年正色回答,当下便跟着谢红苗一起找了起来。
也许正是他的极佳气运发挥了作用,不到半个时辰,谢红苗还在东敲敲西摸摸之际,青年已经从一个洞窟中探出头来,向他挥手了:「师父,我找到了这个!」
谢红苗忙过去看,只见一个半人大小,弯腰进出的口子进去,里头是一个颇为宽敞的空间,冰雪不多,岩壁牢固,空气也颇清新。
但他尚不确定。
原作小说是跟着紫衣的视角写的,许梦白的这段经歷是通过他说给对方的话呈现的,因而只知梗概、细节全无。谢红苗揪着那仅有的一句「我在那洞窟中发现了一条地下密道」,手指生火,地毯式地搜寻。
身后又冒出青年的声音:「师父又在找什么?」
「咳咳,」谢红苗一边找一边说他,「梦白,这便是你的江湖经验不足了。但凡野外的洞窟,切不可贸然安顿,若是这附近有什么毒虫蛇鼠,自己便要受害了。」
「可是这里是……」青年疑惑的声音顿了顿,随即笑着改口,「师父说的是。对了,师父,刚刚说话间我看到你的火苗有动静,想来是附近有缝隙。」
「哪里哪里?」谢红苗闻言,连忙回去,果然如许梦白所说,看到自己指尖的火光微微地晃动,而眼前是一块巨大的岩石。
青年见他犹豫,立刻走上前来:「师父,我来搬动试试。」
说着双手拉开,竟在掌心间生出一段又粗又长的树干来,插在岩石底盘,用力撬动起来,直将它推得滚到了一边。
而岩石一动,二人便清晰地看到底下还有一个黑魆魆的洞,只能见到一小节延伸而下的斜坡,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许梦白睁大了眼睛:「这里头还有通路?」
谢红苗勉强按捺心头的狂喜,做出一副疑惑的好奇的表情:「要不,下去看看?」
「可是……师父,咱们的任务不是捕捉冰晶狐么?」白衣青年无辜地看过来,「而且你刚刚说了,凡事不可贸然,要留意可能的危险。我看这个洞窟殊为可疑,还是不去为好。」
谢红苗:「……」
谢红苗:你可学得真快哦。
第53章 雪极寻宝(三)
但是许梦白说的在理,若是自己强硬坚持,以他的聪慧,会引起怀疑。
谢红苗想了想,反正时候还早,那就按照原作小说的剧情先在冰晶狐上花个几天工夫,到时候一无所获才提出从这下去探探。
心里打定主意,便又跟着许梦白出来,漫不经心地埋虫蛹。
弯了几次腰劳作,身后的青年都是静悄悄的。忍不住扭头去看,却见对方正弯着一双明朗如月的眼睛,看着自己,伸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传音过来:「师父,我好像听到那边有动静。」
谢红苗跟着他踏雪而行,走出约五百米,青年蹲下察看,随即就看到地上有着清晰的爪印。
谢红苗又惊又喜,也跟着传音入密:「冰晶狐?」
许梦白笑着点头:「而且还很新。」
二人小心翼翼沿着那足痕前行,见之骤然消失,心领神会,这雪地下方很可能便是它的巢穴。
正要动手去挖掘,谢红苗却听到边上一阵跳窜抓挠声。
扭头一看,只见一只双耳如扇子般张开,鼻头尖尖的雪白狐狸正在看着自己,一双眼睛透明带蓝,冰晶一般,毫无杂色。
四目一对,那冰晶狐便直窜出去,飞快逃走。
谢红苗下意识地便要去追,却被许梦白拉住了手:「师父等等!」
只听青年笑道:「冰晶狐生性警觉,这只靠我们这么近,只怕有问题。」
「什么问题?」谢红苗一怔,随即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脚下,也跟着读懂了许梦白的唇语:「调虎离山。」
立即便明白过来:「所以这下方确实有它的巢穴。」
这么说着,耳边又听到「沙沙」声,却是方才那只冰晶狐不知怎的又回来了,竖着个脑袋又在跳动。
只见许梦白手按雪地,只一发力,很快便有许多植物根须向着下方深扎下去。再一抬,这一层冻土被翻起,果然看到一个被掀了盖的窝,里头树叶毛髮之上,团着三只小球般的奶狐狸。
谢红苗蹲下察看,这些奶狐狸还未学会怕人,只睁着冰晶般透亮的眼睛好奇地与他对视,张嘴打个呵欠,露出尖尖的小牙和粉嫩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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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被萌得心头欲化,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嘆:「好可爱……」
然而话音未落,却听许梦白一声「师父」,语声紧张而严肃,随即身体一紧,已被他扯得站了起来。
随之望去,只见天边大片黑云,如浓墨,如勐兽,汹涌咆哮,带着底下羊角形状的风,卷着白茫茫的雪,正向着自己这边逼迫而来。
「快走!」眨眼之间,风声已唿啸耳旁,许梦白的声音已然在喊。
谢红苗只知道原作小说记载有风暴,然而亲眼所见,天地之威却是如此强大可怖,顿时心跳如雷。
正要跟着跑路,眼角却瞥见那三只奶狐狸正不知所措地探头探脑,忙蹲下一股脑儿抱起,随着许梦白飞奔离开。
没被捲入风暴,但被其边沿的寒风颳到,已是冰寒刺骨,耳鸣不已,二人几乎是被推着钻进了之前找到的那洞窟。
一等谢红苗进入,许梦白立时回身,抬起手掌,顿时洞口处密密麻麻长出许多树干、树枝、藤条,层层迭迭遮了个严实。
谢红苗看看对方,拍拍自己,又摸摸怀里三个小傢伙,惊魂稍定,方坐下长舒了口气。
原作小说中许梦白就跟紫衣说到过自己救回昏迷的谢红瑶一事,当时寥寥数语,却原来是遭遇了这么大的风暴;冒着危险救人,还能在千钧一髮之际找到这个避险之处,「气运之子」男二号真的名不虚传。
然而,低头与怀里三双透亮的眼睛对视,又对视,心头又冒出了一个问号:不对啊,那这个……又是什么情况?
原作小说里明明白白写着谢红瑶此次是无功而返,可是自己为什么不但得了,还一下三只啊……
再想到原作小说中也说到谢红瑶是在追捕冰晶狐的过程中被风暴打晕,还有刚刚自己也差点被调虎离山计引走,心头不禁浮现出了一个设想:原作小说中的许梦白是故意的,故意看着谢红瑶上当而不提醒。
此时的白衣青年正在确定洞口的牢固,回头向自己温良一笑:「师父,没事了。」
谢红苗点点头,心想:你,原来是个白切黑哦……
这样一来,思路就更为清晰了。谢红瑶昏迷数天,许梦白无意间发现了地下密道,采了那株并蒂的极光莲回来,也是瞒着对方的,否则后来也不会回去后与紫衣一人一朵了。要知这极光莲最能增益木属性和水属性的灵根,要是被原来那个谢红瑶发现,必然是要独吞的。
想想也是,以许梦白的聪慧,三年相处下来,还能不知道自己师父有多么自私恶劣?险中救人已是心善,不协助任务和藏匿自己的奇遇也是情有可原。
正想着,白衣青年已坐回到了自己身边,又变出许多柴禾来累成个堆,谢红苗随手一指,给点了火,青年便用他那明亮纯良的双眼望过来:「师父真厉害!」
谢红苗:「……」
这种被人迁就鼓励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只听白衣青年伸手烤火,又不断梳理自己被吹乱的头髮衣裳,嘆息道:「若是没有师父提前找到这里,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
谢红苗:「……」
谢红苗:放心,你迟早也会找到,然后把死狗状的我也拖进来……
青年自己烤暖了自己身子,又双掌一分,变出许多竹篾来开始编,转眼已手巧地编了个四方的雏形,对着谢红苗量了量:「这风暴一时半会也停不了,看来咱们得在这过夜了。我编个蓆子给师父用。」
说着又变出许多草叶来,放在火堆旁烘着:「还有这些,师父盖着一定暖和。」
谢红苗:「……」
突然想到原作小说里谢红瑶还在紫衣面前骂过,大意是自己昏迷的几天就倒在湿冷的地上,许梦白蠢得连个垫子都不会放,害得自己风寒入体……
带着很是微妙的心情缓缓点头:「好的……那谢谢你哦。」
第54章 洞穴故事(一)
大约过了小半时辰,许梦白已将这洞窟打扫停当,铺好竹蓆再盖好草叶,然后向着谢红苗走过来,「铮」地拔出匕首握在掌间。
谢红苗:?
白衣青年的笑容依旧温柔可亲:「师父不要脏了手,我来取冰晶狐的眼睛即可。」
谢红苗看看正拱在自己胸前取暖,把衣裳蹭得起毛的三只奶狐狸,下意识地护住:「别!」
白衣青年停下动作,偏了偏头:「可是这不是任务吗?」
谢红苗一时语塞:「呃……」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解释,只得揪了一只面向许梦白,「可是,你看,它们很可爱……」
……为师的尊严碎了一地。
「而且,」谢红苗整理思路,继续说服,「冰晶狐的眼滋养的是水属性的灵根,你是单木灵根,也用不上不是?」
「可是,」白衣青年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师父不就有水灵根么?」
谢红苗:「……」
也不知道是第几回了,这次下山,硬是被这温柔体贴的三徒弟关心得全身不自在,却偏偏叫不出苦。
也许是刚刚险中求生,也许是这火光温暖,照亮了两个人,谢红苗有一种可以暂且脱出谢红瑶身份的桎梏,说一说自己真心话的感觉:「其实……我没有那么强烈地想要成仙。我天生三灵根,资质平庸,能够达到金丹境界已是万幸。如今做了你们师父,最希望的还是你们能够发扬天资、青出于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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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还有「情路通达」、「各自相安」。
谢红苗自觉这一番话已是十分诚恳,也确实是不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前提下的肺腑之言,然而白衣青年听罢,却摇了摇头:「师父何必妄自菲薄。」
他正色道:「世上确非只有成仙一途,但师父也绝非平庸之辈。师父有师父的好。」
他这么一说,谢红苗倒好奇起来了,笑问道:「哦?那你倒说说。」
却见白衣青年手指自己怀中窝着的三只奶狐狸:「师父的怀抱很温暖,很值得依靠,就像……」
就在这时,其中一只奶狐狸许是饿了,扒拉扒拉谢红苗的胸口,突然「啊呜」一口含住了一个突起的地方。
谢红苗「啊」了一声,头皮顿时一阵酥麻,想要拉开,却发现那奶狐狸吸得很用力,一扯之下,肉眼可见地拽出一条银丝……
谢红苗:「……………………………………」
脸上滚烫,再看那白衣青年,显然也看到了这画面,低头装作咳嗽,唇角却掩不住笑意。
谢红苗也懒得问他自己到底「像什么」了,这边脱下披风,把三只奶狐狸一起裹了,取出一壶水来兑了辟谷丹,给它们各自餵了些。
好在这辟谷丹很有果腹的效果,不久这三只奶狐狸就不再到处啃咬了,却总还向着谢红苗的方向窜动,很想挨着他。
谢红苗哭笑不得:「你们不是还要听睡前故事吧?」
那边白衣青年在他餵食之际自己也吞了辟谷丹,正在不住地喝水,闻言突然道:「我知道好多故事。」
谢红苗想到他跟着那几位唱小曲、说话本的干娘长大,从小耳濡目染,自然记了不少,此时被风暴困在此地,也正好无聊,便笑道:「行,那你说一个。」
白衣青年便娓娓道来:「很久以前,在某个湖边,一只野鸭娘下了一窝蛋,等孵出来一看,里头有一只特别丑,脖子和腿都像木棍一样。野鸭娘带小鸭子们走路,『木棍』老是绊倒;其他小鸭子都长大了,头上生出了鲜艷的翠羽,也唯独『木棍』还是灰扑扑的。它好伤心,觉得自己天生不足。转眼秋天到了,野鸭们一起飞离了这片湖,去别的地方过冬,『木棍』被留在了原地。后来师父知道怎么了么?」
青年明亮的眼睛直视着谢红苗:「等野鸭们第二年回来一看,『木棍』长大了,颈项纤细、双腿修长、浑身白羽、高洁优雅……原来,它是一只仙鹤。」
形状美好的嘴唇一勾:「师父,我说完了。」
谢红苗:「………………………………」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自己被徒弟戏嚯成「丑小鸭」奇怪,还是听修仙小说里的人物讲了个「丑小鸭」的故事更奇怪……
不过想想,「丑小鸭」的故事里是天鹅,许梦白讲的是仙鹤,带着人生哲理的寓言故事在不同文化中有重合也是寻常,便做出平静的表情,拿起根柴禾挑了挑火堆:「还有么?再来个?」
白衣青年偏着脑袋想了想,很快又讲了起来:「很久以前,有一个爱画画的少年,画工极好。有一天他无意中捡到了仙人落下的笔,用这笔画出的任何东西都会成真,于是他就带着笔出去游歷江湖、行侠仗义,给贫穷的农人画出满地的稻谷,给哭泣的小孩画出甜甜的糖葫芦,给伤人的妖物画上锁链和牢笼。」
许梦白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拿起根树枝,随着自己的故事在地上点点画画:「很快,他的事被修仙者知道了。他们想让这少年交出笔来,少年画了个地洞,逃了;想追,少年又画了老鹰,飞了。但是最后他们的首领抓住了少年的家人。少年无奈,只能答应为他们画一道梯子,直通云间,送他们成仙。但是就在这群修仙者攀登这座梯子的时候,少年随即又画了几道风,顿时狂风唿啸,便将这些人都吹去了天边。」
谢红苗:「………………………………」
且不说这个故事里修仙者都成了反派,重点是……这不是「神笔马良」的故事吗?
一个故事还可以说是巧合,那两个……
按捺着快速跃动的心,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问道:「……还有么?」
这次白衣青年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怀抱着一个秘密。他不能告诉其他人,却日日夜夜想着这个秘密,不得安生。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他,只消挖出一个洞,对着这洞说了,再重新埋好,不就好了吗?」
青年抬起头,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师父,我们现在,不就在一个洞里吗?」
谢红苗:!!!
第55章 洞穴故事(二)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昨天漏发了一章,今天补上。
宝子们记得先看上一章哦~
谢红苗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暴露了,快跑」,然而人紧张到了极点,身体反而是木的:「你……你……」
却见白衣青年双眉微蹙,竟是有些困惑苦恼的模样:「师父,我睡着了会做很奇怪的梦。这些故事都是梦里看来的。」
「梦?」谢红苗惊魂未定,只得先小心地顺着他的话,「这些画面……确实很奇怪。」
却见青年摇了摇头:「不,这些故事都来自一种只有文字的梦。」
「只有文字……的梦?」谢红苗听得好奇心起,「什么样的?」
「四四方方的框,浅绿色的底,然后有字,」许梦白双手比划了下,「少数我看得懂,大多都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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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继续解释:「框有很多,都迭在一起,看完一个能换下一个。它们的右上角都有一个红色的……」许梦白偏过头,不知道怎么称唿,便用手交叉示意,「这个。」
谢红苗看了一怔:「红色的叉?」
「叉?」白衣青年「哦」了一声,「将手放在『叉』上,眼前的这个框就会消失,下一个浮上来,就像翻了一页书一样。」
这听起来不就是「网页」吗?谢红苗心中一顿,又想起管理员y,只要许梦白在,他就会脱机,理由是担心被发觉。原来许梦白竟有这样神奇的能力,能在梦里看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文字?
只听白衣青年突然问道:「师父还记得,我上追云派后的第一个新年,你和紫衣师兄看到我书桌上的那页字么?」
谢红苗还在联想他形容的文字梦,不经意间被点破了曾经很尴尬的那次经歷,「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我回去时,那页纸位置变了。」白衣青年垂眼一笑。
继而又道:「其实那上面的文字……也来自这文字梦。」
谢红苗一时间怔怔无言,一方面是为许梦白敏锐的知觉,另一方面却是突然想到了一点。
既然这个梦并非许梦白的真心,那么在原作小说里,同一个剧情下的那页纸上的内容,自己认为许梦白喜欢着紫衣的证明,也只是一个……奇怪的网页梦而已?
脑袋一下子接受了太多惊异的信息,感觉胀胀的,想要转移一下话题:「那除了这种文字梦,别的……都还好吧?」
谁知白衣青年明亮的双眼直直地看过来:「还有一种梦,梦中人是我自己,内容……却关乎未来。」
谢红苗顿时全身一震。
在原作小说中,男二许梦白最强的金手指便是气运非凡,原来竟也是与梦有关?
说到这个……
突然想到原作小说中有一次,许梦白也和紫衣聊天时说到过「梦」这个关键词,却被谢红瑶那个杀千刀的打断了。
……所以自己在紫衣面前抢过许梦白的戏份后,现在又在许梦白面前充当了紫衣的角色?谢老师默默扶额。
白衣青年正色解释:「我能在梦里看到即将发生的事,还可以尝试无数次,直到出现一个最满意的结局,等到真实的事情到来,依样而行便可以了。」
「也就是说,」谢红苗试着去整理思路,「你所拥有的,其实不是『气运』,而是……『预见』?」
如此便将青年之前的一些奇异的行为都概括进来了:「所以,你方才判断冰晶狐的动向……还有咱们在林前城第一次见面,你就奔我而来,都是因为……你在梦里已经预见过了?」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是的。」
却又微微蹙眉:「但与你的第一次相遇,又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况。」
谢红苗立刻问道:「什么情况?」
白衣青年想了想,好像自己也充满了困惑:「梦中……有两个你。有一个对我的遭遇只是冷眼旁观,甚至还很兴奋……后来这个你不见了,出现了真正的你,你毫不犹豫,就对我出手相助。」
谢红苗心神剧震,许梦白说的便是自己最大的秘密,那个冷眼旁观的无疑便是真正的谢红瑶,而后来的便是自己这个穿书而来的灵魂。
这也就是为什么自己遇到的许梦白会做出和原作小说不同选择的缘故。
点了点头,只冒出几个字来:「很……很奇妙的预见梦……」
正在思量,却见青年明亮的目光又集中到了自己脸上:「那么师父呢?这个山洞……还有,地底的密道……师父也是像我一样预见了么?」
谢红苗头脑「轰」的一声,下意识地连忙否认:「我不是,我没有……」
总不能告诉对方「其实你是小说中的角色,而我已经把这本小说看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了」吧?
白衣青年看了他一会,「哦」了一声,收回了前倾的身体。
垂下的眼睫在鼻樑上投下阴影,是黯然所失的神色。
这又让谢红苗有些恍惚。小说里的角色会这么生动,这么细腻,这么……像一个真实的人吗?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白髮青年已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侧耳听听外面依旧唿啸嘶吼的暴风:「那师父先休息吧,等外面停了我们再走。」
谢红苗指指那角落的密道:「既然出不去,要不……下去探探?」
他自然还没忘记那奇遇的事,毕竟折腾一趟全为这个。
许梦白却摇了摇头:「方才歷经了风暴,还是先休整一番,也是为了师父安全。」
谢红苗:「……」
当下也不好再坚持,躺在编好的竹蓆草叶上,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渐地小了,没了。
谢红苗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还是睡着了,脸上还有压出来的印子,而白衣青年还坐在火堆旁守着,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见到他起来,便换上了笑意:「师父休息好了么?」
谢红苗都被他照顾得麻木了,跟着点了点头。
白衣青年便举了根火把,指着那地下密道道:「那梦白为师父开路?」
谢红苗大喜,正要答应,却听「叽叽咕咕」的声响,自己放在边上的披风一阵鼓动,却是那三只冰晶小奶狐也睡醒了,又开始拱来拱去地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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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道:「要不,还是先把它们送回去吧。」
第56章 莲花并蒂(一)
白衣青年闻言一笑。他手一挥,蒙在洞口的树枝藤条等便纷纷枯萎脱落,外头一片漆黑,原来还在夜里,但此地的星子特别大特别亮,仿佛伸手便能摘到。
二人钻出洞窟,深深地唿吸了一口冰冷新鲜的空气。谢红苗便抱起那三只小奶狐,按照记忆里的路迳往它们原来的巢穴方向走。
到了地方,却又跟那只大狐狸打了个照面。
对方本在雪堆里发着呆,见了谢红苗便张开扇子般的耳朵,当下也不顾着警惕了,直冲过来,张开了牙就要咬。
谢红苗连忙一躲,嘴里正说着「哎,你等等」,却见那大狐狸勐地改变了沖跑的路线,往边上一躲。
耳旁随即响起破风之声,地上已多了一道深深的鞭痕。
谢红苗:「……」
抬眼看去,眼前出现的藤黄身影,不正是自己分外熟悉的程凌霄?
三次下山、三个任务、三个地点,都能一一碰上,此时此刻谢红苗心里冒出的就是一句:「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
却见对方高扬着的脸上眉头一皱:「怎么老是你?」
谢红苗:「……」
谢红苗:「……呃,幸会。」
而程凌霄身后不远处,也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啊,指路师兄?真的是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柳绿衣裳的田真真,正从一个雪坑中扒出来,头髮打结,颇为狼狈。身后还有个三角形、形似帐篷的东西,半埋在雪中。
谢红苗明白过来:「你们也……遭遇了暴风雪?」
那田真真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是啊,这风暴来得又勐烈又突然,幸好程师姐带了隐身帐篷,我们俩躲住了。」
看着谢红苗,又换上了喜悦的红晕:「仙督寮的人说师兄你也来了,本来我还担心着……师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这边拧着手,像有好多话,那边程凌霄却依然一副冷傲的神情,简洁地:「师妹,走吧,任务要紧。」
田真真答应了声,眼望谢红苗:「那指路师兄,我们先走啦,还要去找极光莲呢。」
话一出口,谢红苗便是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们也要找极光莲?」
田真真也是一怔,睁大了眼睛:「难道你们也是……」
谢红苗卡了一下。
此时回答「不是」,就拱手让出了机会;可要回答「是」,转头看了眼近旁的白衣青年,果然对方明亮的双眼正看着自己——方才在洞窟中的疑问还言犹在耳,这谎又该怎么圆?
心念急转:「我们本是为了冰晶狐,算算极光莲百年一开,也在这时候,自然也想碰碰运气。」
却听那边程凌霄冷冷道:「哦,你一下抓光了人家幼崽,难怪狐狸娘要去咬你。」
谢红苗点点头,感觉自己脸皮又厚了一层:「正是。所以刚刚想了想,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让它们一家团圆吧。」
说着蹲下将三只小奶狐放在地上,目送它们跟着自己娘亲消失在雪地中,感嘆了一声:「好在极光莲是没有娘的,倒不必心软。」
程凌霄:「……」
田真真「啊」了一声,此刻也意识到了双方的竞争关系,看看谢红苗,又看看自家师姐,颇为无措。
就在这时,只见夜幕之中突然一片光亮,却是一道极光飘带一般从天边而来,宛转流动,色彩变幻。
而当它渐渐靠近时,突然速度加快,往雪极州中心的那座山而去,仿佛被什么勐地吸走了一般,很快便黯淡不见。
谢红苗一怔,脱口而出:「极光莲!」
根据原作小说的记载,极光莲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在它盛开之际,会吸取极光的精华作为自己的养料,所以那消失之处便是极光莲的所在!
而这,同样来寻的程凌霄自然也知道!
只见她目望远方崇山,自信一笑:「师妹,我们走!」
谢红苗忙也招唿了许梦白跟上。
心里却冒出了一个疑惑:既然程凌霄她们也在寻找极光莲,那原作小说中为什么没有出现?是许梦白快了一步,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程凌霄她们半途而废?
那二人凌波微步在前,谢红苗二人御剑紧随其后。而当雪极州中心的高山完全映入眼帘,一道电光石火,让谢红苗勐地一颤。
不,不对!
她们不是半途而废!
在原作小说中,许梦白还和紫衣说过后续:谢红瑶在山洞中恢復后要继续出去寻找冰晶狐,二人直找到了这座山的山脚下,却在一座天然冰桥的下方,看到了两具被雪掩埋的尸体:一个只露了片柳绿的衣角,另外一个也只剩下伸出的一只手,五指成爪,仿佛是想抓住什么……
许梦白提到的时候颇有愧疚,当时谢红瑶置之不理,而他观察了四周,雪堆还有继续坍塌下陷的风险,况且……那伸向天空的手,已经全然发紫,无力回天了……
谢红苗的心急剧地跃动,难怪原作小说中都没有正面描写过这两位姑娘!一开始是紫衣没有碰到,而在后来郎玄化身反派攻上瑶华宫之前,她们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里!
但自己走了其他剧情,已经遇见了她们,而如今的程凌霄和田真真对自己而言,已不再是纸上的人物,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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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怎么办?
眼见得山脚越来越近,脑中一片混乱,张口便是大喊:「你们站住!」
这一声带上了灵力,响亮悠远,雪山上传来隆隆的回声。
田真真大惊回头,就连程凌霄也停下了脚步,回身怒视,低声咬牙道:「谢红瑶!你不要命了?会引发雪崩的!」
可是任由她们往前走,就真的会发生一场雪崩,或许是昨天暴风雪的影响,也或许就是哪一步不小心,便有两条性命在此香消玉殒。
眼见得在场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谢红苗全身紧绷。
没有,以程凌霄的性格,他想不出有什么可以不暴露自己又能让她甘愿放弃的办法。
除非……
谢红苗闭了闭眼睛,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的廉耻点了根蜡:「程凌霄,你还记得八年前的仙门大比么?」
第57章 莲花并蒂(二)
慢慢平復着唿吸,谢红苗调整着自己的语气和神情:「我是追云派的大师兄,掌门唯一的徒弟,而你,三招之内,就将我打下了演武台。」
也只有用这件事铺垫,后面的才会顺理成章。
程凌霄微微蹙眉,不屑地:「不错,那又如何?」
谢红苗:「不如何,我也只是想让你尝一下败的滋味罢了。」
「就凭你?」程凌霄冷笑出声,「你就是再来一百次,结局也是一样。」
「是么?」谢红苗立刻应声,挂上原主谢红瑶恶意的笑,「程凌霄,你是单火灵根,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株极光莲你是为了你师父去采的,对么?」
程凌霄脸色一沉:「是又如何?又与你何干?」
「我就是想知道,对于你师父而言,孰轻孰重?」谢红苗站直了身体,舒展开双手,左手做了个掂量的动作,「这边是极光莲,而这边……」同时看向右手,「就在找到云中君遗蹟的夜里,明镜湖旁的庙中……」
那夜与郎玄一同见到的师徒暧昧,万万没想到警告了徒弟不可声张,转眼自己便要拿来作为要挟……
早在出口之际就已做好了准备,但鞭影却比想像的还要快!
而下一瞬间,一个挺拔的白色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
白衣青年左手抓住了鞭梢,鲜血滴落,却还在回头问:「师父,你没事吧?」
谢红苗还未回答,只听对面程凌霄低喝一声「找死」,熊熊烈火迅速地沿着绷得笔直的长鞭燃烧过来。
白衣青年顿时也闭口不言,沉身发力,生出一道树轮屏障,将之阻挡。
即使站在身后,谢红苗也能感受到那烈火的热力,更何况首当其冲的青年!心中焦急,出声喝道:「程凌霄,难道你真要闹到人尽皆知?需知话一出口,覆水难收!」
对面显然是气得狠了,不仅攻击带着烈火,就连自身的长髮上都冒出了火光,惹得田真真一阵惊唿:「师姐!」
谢红苗这边骑虎难下,所使出的水性灵力在对方单火灵根的强力攻势下瞬间化为烟雾,只能继续进言:「程凌霄!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想想你师父,她要如何自处?」
终于……身前的热力渐渐低了,长鞭上的烈火也逐渐消失。
可没当谢红苗松一口气,突然听得白衣青年低声「啊」了一声,循声看去,却见旁边的雪地上掉了一个陈旧的拨浪鼓,正是许梦白父亲于如蓝留下的遗物,方才挡鞭时不小心掉了出来。
二人的目光一动,那边的注意力也跟着移了过去。
谢红苗看到程凌霄怒意高涨,暗叫一声「不好」,果然下一瞬长鞭破空,已向着那拨浪鼓抽去!
瞬间它便碎成了七八片!
程凌霄总算出了口恶气,头也不回:「师妹,我们走!」
那田真真左右张望,又看看地上的拨浪鼓碎片,手足无措,连告别都顾不上了,忙忙地追了上去。
雪地中,便只留下了谢红苗二人。
看着白衣青年单膝跪地去够那碎片,谢红苗又是心痛又是愧疚,这遗物对许梦白而言至关重要,这次可以说是因自己而毁:「对不起……」
白衣青年将碎片一一捡起,擦拭干净,从百宝袋中取出个空匣子装好,半晌方道:「没事的,师父没受伤就好了。」
还是那般温柔、轻松、照顾人的语气:「那我们接下来……是去找那株极光莲么?」
谢红苗点点头,眼望雪山,又摇了摇头。
该怎么和眼前的青年去解释,往前是死路,洞窟密道才是对的呢?编不出谎言,也……不想再欺骗。
犹豫了会,方开口道:「梦白,我其实……确实怀有一个秘密。」
白衣青年的眼睛一下子看了过来。
谢红苗低头:「这个秘密不是预见,而是比预见更加难以言喻的东西,我……我还不能……」
对方的声音低低的:「还不能告诉我,是么?」
「是。」谢红苗点点头,干脆地承认了,「但是,或许有一天……」或许是在自己离开这个书中世界的时候?那时眼前这个青年已经拥有了美满的未来,自己可以走得很骄傲的时候?
但青年的眼中却有了笑意,仿佛盛了皎洁的月光:「好,那我等你。」
……
既然透露了有秘密,接下来的事反而容易多了,回去洞窟下到那条密道,总算回到了原定的剧情。
白衣青年手举火摺子四下张望:「师父,这个密道好像是人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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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小说没有说,谢红苗也就不知道。借着指尖火去看,只见上下左右的洞壁看来颇为平滑,在这么坚硬的岩石中确实不像自然形成,但要说是人造的又似乎太过粗糙了,前后一层一层的纹路都不连贯,还有东一道西一道的深深划痕。
二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随意地聊,自从说了有秘密,谢红苗感觉白衣青年和自己的氛围好像更松快了许多。
大约走出千里之遥,谢红苗估摸着是到了雪山的腹地,突然眼前空间一大,豁然开朗。
只见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冰层冻土之上,生着一株发光的植物,没有叶子,只有根茎,并蒂长着两个花苞。
「这就是极光莲?」这下连白衣青年也是吃惊,「还是并蒂的?」
而就在二人看到之际,只见山洞上方的开口中,一道绚烂的光带正飘然而来,翩然而落,围绕在这株并蒂莲的身旁,很快给那花苞染上了一道淡淡的绿蓝紫。
就在光芒之中,白衣青年又「咦」一声:「……墙上有字。」
谢红苗跟着去看,只见对面的岩壁上确实有一行指尖粗细的文字:「双生并蒂,此景此心。」
原作小说中许梦白也发现了,他倒不如何惊讶,但自从上次看过了云中君的竹简上,此刻一对照,却分明是一人笔迹。
许梦白没见过云中君的笔迹,此时听谢红苗说也是一怔:「难道这里也是云中君的遗蹟?」
原作小说中提得太少,谢红苗跟着举火四下察看了一番,才确定地摇摇头:「没有旁的,只有这行字。」
「双生并蒂……此景此心……」他在口中默念。
是什么意思呢?又为什么留在这里?
第58章 莲花并蒂(三)
正在思量间,却听身旁的青年道:「师父快看!」
循声看去,却见极光莲的那两个花苞不知何时已悄然立起,此刻正渐渐地舒展开来,花瓣晶莹若雪,如月下沐浴的美人,有暗香浮动。
这百年一遇的胜景,二人并肩而立,静静欣赏。
谢红苗心中生出温柔的赞嘆,再与身旁的白衣青年对视,也是会心一笑。
「双生并蒂……此景此心……」白衣青年口中也在喃喃,语声温柔,足以绕樑,足以入梦,听得谢红苗一阵耳热。
不过半个小时,那极光莲已全然盛放,露出了中心一点晶莹的蕊心,粼粼而亮。
谢红苗单膝跪地,双手捧着摘下一朵,嗅闻察看:「莫非『此心』指的就是花心?书上也说了,『花心蜜露,最是滋补』。」
他递了朵给青年,自己又摘了第二朵捧在手心。
却听白衣青年语声迟疑:「我……和师父共饮么?」
谢红苗头顶冒出一个问号,不明白为何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对方还要多此一问:「这是自然!『花心蜜露一刻即消』,还不抓紧?」就是在原作小说中,许梦白也是自己先喝了,给紫衣带了花朵的其余部分。
却见白衣青年双手捧花,好似捧着什么极其珍贵、欲说还休之物,望过来的目光仿佛水中之月,朦胧得不象话。
二人一同仰头饮下,对方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谢红苗被他看得心头髮毛,但好比是对着一贯成绩优异、偶尔开小差的优等生,老师的脾气总是特别好的,只是继续催促:「吃花,吃花!」
说着将自己这朵存放进百宝袋:「这朵留给紫衣。」
许梦白:「……」
谢红苗:???
干嘛一副噎住的样子?这么朵花也会噎住吗?
好在青年终于吃完,谢红苗也如释重负,拍拍对方肩膀:「这便打坐吸纳吧,师父等你。」
青年点了点头,但还是先变出许多草木来,让二人得以安然坐下,这才盘好双腿,闭上眼睛。
谢红苗也跟着闭目修炼,果然感觉到花心蜜露的滋养,让自己的灵根发烫,灵力的积累也快了几分。
但在此过程中,不知为何,感觉身上好像受了越来越多的束缚,逐渐伸展不开,难以动弹。
忍不住睁开眼睛,却见白衣青年的身上不知何时已长出许多枝条,如一棵新树扎根在这冰天雪地。而这树又倾斜得厉害,显而易见地,大多数的枝条都冲着自己来了,脚腕、大腿、腰身、手臂,都绕上了几圈。
感觉脸颊上一阵瘙痒,侧目一瞥,更是哭笑不得,那里竟然还开出了一朵小粉花。
许梦白是单木灵根的天才,此时又有极光莲加持,灵力外溢,很是强大,谢红苗挣了几番,纹丝不动,对这天生资质的差距无奈至极。但又不敢惊动对方,生怕一个不小心让他灵气行岔。
结果就是身体被缠得越来越紧,而且那朵小粉花还总是腻腻地往自己的嘴里探……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听到青年的声音,尾音略带沙哑:「这是梦么,师父?」
他睁开眼睛,面对谢红苗,目光从迷濛到明亮,而后怔住:「师父……你……我……」
谢红苗狼狈不堪:「赶紧给我解开!」
青年依言忙运起灵气,谢红苗全身的禁锢瞬间解除,纷纷掉落在地。只有那朵小粉花挣扎着在他唇上一贴,倔强地掉进了他的领口。
谢红苗:「……」
但此时此刻也无法脱衣去取,只得算了。
二人沿着原路返回,从洞窟中出来,已是天亮,回到陆小苹值守的仙督寮与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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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般的少年显然很不舍,又絮絮叨叨地诉说方才瑶华宫的大姐姐回来,一身寒气,十分吓人。
又取出了一只留音海螺递给谢红苗:「对了,这是那个小姐姐临走的时候拖我转交给你的。」
谢红苗知道他说的「大姐姐」是程凌霄,「小姐姐」是田真真,便将之放到自己耳边。
「指路师兄……」从中传出的果然是田真真的声音,迷茫又苦恼,「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师姐从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知道的,师兄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我相信你……」
少女越说越轻,停了好一会儿,方续道:「啊,对了!还有那个拨浪鼓的事……我代师姐向你和师侄道歉。如果可以弥补一二……我看得出,这个拨浪鼓是用一种叫作「黄杨木」的木材制作的!这种黄杨木就出产在我的家乡连丘州桃杨山,找那边的匠人应该可以修补……」
谢红苗的眼睛逐渐睁大,拉过许梦白来让他也听了一遍。
万万没想到无心插柳,这场冲突反而给青年的寻父之途续上了线索!
二人四目相对,默契地一点头,决定立刻出发,前往连丘州桃杨山一探究竟。
一路御剑,又是长途飞行,但有目标在前,又有极光花打底,倒也不觉得疲惫。
经过连丘州与静水州的边境,看到一所仙督寮,便下去拜访。
连丘州属于瑶华宫的管辖范围,谢红苗对于这里的地理环境不甚熟悉,身边也没有地图,得去借一份来看。
开了门,是一个梳着双鬟的姑娘,十分热心,听闻来意便赠予了一份崭新的地图。
依照上面记载,桃杨山位于连丘州东部,虽名为山,实际上只是一座高约六七百米的丘陵,山顶到山腰桃林密集,山腰到山脚又生长着大片的黄杨木,山脚下的村落就是以这片黄杨林为生,因而就取名为「杨生村」。
双鬟姑娘还好心提醒:「一路过去,接近桃杨山的位置,还有一所我们的仙督寮,二位还需要什么,可以再上那看看。」
谢红苗与许梦白诚恳道谢,继续上路。
又御剑一个时辰左右,便看到了桃杨山和它附近的仙督寮,再次拜访。
谁知这次落地,看到的却是大门洞开。
第59章 桃杨山上(一)
只见大门之内,一头两米来长的动物正在刨土,几丛花已被连根刨起,散落一旁。
那动物生得很肥,翕动着尖尖的鼻头,狐狸一般,四肢却又很短,发现有人来了警惕地抬头,双眼部位生着黑毛,发出婴儿一般尖利的叫声。
谢红苗第一个念头是碰到了妖物,心念一动,秋水已然出鞘。
却在这时,里头有人闻声而出:「怎么了怎么了?」
看去是个年轻男子,头髮和蓄鬍都是毛茸茸的,四肢矫健,一看就是修仙之人。
面面相觑,还是谢红苗先发问:「你是……御兽门的?」
那男子反应了下,随即嘿嘿一笑,抱拳行礼:「不错,在下御兽门何一丘,敢问阁下是?」
谢红苗便也自报家门:「追云派谢红苗,这是我徒弟。不知这里值守的瑶华宫仙子们……」
「哦,她们啊……」那何一丘挠挠头,左右看看,「有任务,都出去了。」
「都不在?」谢红苗有些奇怪,「那你……」
那何一丘道:「我有事来这附近,不小心受了伤,到此休养。」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左臂,上面确实包扎了一圈,「仙子们临时有任务,人手不足,便留我下来看门了。」
谢红苗便点点头。
只是这何一丘也是远道而来,想来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了,与许梦白对视一眼,不禁有些失望。
那何一丘好像也看出这气氛,又抱拳道:「若有能帮得上忙的,二位就说!」
说着怒斥了院中捣乱的那动物,让它流着口水,乖乖蹲在一旁,又向谢红苗笑道:「这个傢伙看着像狐狸,其实是貉,傻傻的,不咬人。」把二人往里头让,「来来!就算帮不上,喝口热茶还是有的。」
此时已是傍晚,谢红苗还真有些渴了,便与许梦白一同进了门。
只见大堂一张书桌,铺了好些书籍地图,颇为凌乱。
那何一丘不好意思地解释:「哎,一个人嘛,孤单得很,就找些东西看看。」说着入内准备热茶去了。
这边许梦白看了眼桌子,突然「咦」了一声。
谢红苗随他的示意也看去,见是另一幅连丘州的地图,更为发黄陈旧。且在桃杨山的山顶多了一处村落,但翻了一下,这幅旧地图却无文字标註,只在边角有个绘图时间,一算乃是二十三年前。
此时何一丘已端出了热茶来,招待二人。谢红苗顺势问起地图的事,对方挠挠头:「我也是随意抽出来看的,不知道哇!也可能时间久了,上头的村子迁到别地儿去了?」
这也不无道理,二十年间气候、地形或是人口的变化,都会导致一个村落迁移。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谢红苗心道与其在这耽误工夫,还不如直接过去打听,当下与许梦白一同饮了热茶,告辞而去。
夕阳西下,这天的火烧云格外地红,仿佛沾染了鲜血。
谢红苗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心头就升起了一种不祥之感。
等降落到留君村的村口,只见里头张灯结彩,挂了好多红绸,来往着不少男女老少,仿佛是在置办喜事,见了二人一下都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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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露出和善的笑容:「打扰了,请问村里有没有木匠?我们慕名而来,想用黄杨木材做样东西。」
众人只是看着他们,都不答话。过了一会,方有一个枯瘦的老者排众而出,问道:「你们……也是仙人?」
谢红苗料想这个村在瑶华宫的管辖范围内,必定见惯了女子,难得看到男人,故有此问,便点头笑答:「正是!只要合意,必不会少了工钱。」
「这……」那老者犹疑道,「我们倒是家家户户都能做,就不知你们要的是什么样的?」
谢红苗与许梦白对视一眼,白衣青年接口道:「一些小孩子玩的,精緻灵巧的,有么?最好是做了几十年的熟手。」
「有倒是有,」那老者点头答道,「就是……」
见他欲言又止,谢红苗感到奇怪:「就是什么?」
那老者却不答了,只说:「你们随老朽来吧。」又朝其他停着围观的村人挥挥手,「该忙活忙活去,别看了,别看了!」
谢红苗与许梦白便跟在他身后进了村。
一路看到的村人对这人都是观望不已,却又不像是一般的好奇。
谢红苗蹙眉,更为古怪的是,村中似乎在办喜事,来往的村人脸上却全无喜色,仿佛颇有紧张戒备。
那老者一路将二人带到一处民居,喊道:「小甲,有客人上门了!」
里头应声而出一个年轻男人,约摸二十出头,睁着大眼,一脸紧张:「大叔,这又是……」
老者摆摆手:「小孩子家家的慌什么!先听听人家怎么说!」
谢红苗跟着进了屋,一下子便被桌上、柜上许多的木制小玩意吸引了,有木盘、木碗,也有木马、木棋,柜子角落还放着一只拨浪鼓,与于如蓝的遗物别无二致。
许梦白也一起看到,顿时眼前一亮,举起那拨浪鼓问:「这是你做的么?」
那叫「小甲」的年轻男人应道:「对啊!」
许梦白打量了下对方,笑道:「你的手艺这么好,令尊应该也很厉害吧?」
见这小甲发怔,谢红苗忙解释道:「就是你阿爹。」
那小甲立刻露出了自豪的神情:「那是!二十年前,整个连丘州的娃娃都盼着俺爹的手艺呢!」
许梦白忙跟上:「那前辈呢?我们可否一见?」
「啊?」那小甲懵然道,「他都死了好多年啦……」
许梦白顿时无言。
好不容易寻来的线索又这么断了,可想而知他的心情。
谢红苗忙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又向那小甲:「我这有一个十多年前的拨浪鼓,你帮我看看?」
许梦白闻声,便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那小甲一看:「这就是我阿爹做的,怎么坏成了这样?」
谢红苗心中一喜:「也是不小心。那你能修补么?」
那小甲接过,正要应声,却听边上的老者咳嗽了一声:「好不容易有仙人来,你就不操心……你妹妹?」
第60章 桃杨山上(二)
那小甲怔了怔,忙道:「对对!」说罢忙向谢红苗等「扑通」一声跪下了。
谢红苗:???
这一下情势突变,谢红苗都没反应过来。
那小甲只跪着,求救似的望着那老者,那老者便长长地嘆了口气:「仙人,我们这桃杨山……山顶来了妖怪了!」
谢红苗脑子还没转过来:「啊?」
那老者继续道:「让我们今天就要送年轻姑娘上去,给……给它做媳妇!这一抓阄,就轮上了小甲的妹妹……」
「怎么不去向附近的仙督寮求助?」许梦白插了一句。
那老者顿了顿:「去了……可是去的人到现在都没回来!天就要黑了,我们……我们心里着急啊!」
那叫小甲的年轻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话头,忙跟着磕了几个头:「对对!求仙人救救我妹妹!」
谢红苗与许梦白面面相觑。
修仙之人除妖卫道本是天职,而附近的仙督寮刚刚去过,正好又没人手,也只有二人出手了。当下默契一点头,问道:「你们再详细点说说?」
那老者道:「就在三天前,村里来了头很大的老虎……」说着与小甲眼中都现出恐惧之色,「咬死了我们好多牛羊!还会站起来开口说话,让我们担着新鲜畜生上山送它吃。我们怕……就照做了……」
那老者抹了抹眼睛:「可就在今天一早,它又来了!还要我们……把年轻女娃娃……当作媳妇嫁过去……」
这倒确实能解释村中诡异紧张的喜事气氛,谢红苗蹙眉点了点头。
这是原作小说中没有的剧情,不禁让他又想到沈青珉在镜水湖畔的耳语,兴许各派失踪的弟子是被某个极其厉害阴险的妖物吞吃了灵根用以自我壮大。
便又谨慎问道:「只有这一只虎妖么?还有没有别的?」
那小甲连忙摆手:「没了没了。」
谢红苗「嗯」了一声。从他们的形容看,这虎妖不过是到了初具神智的境界,况且扰乱村民、强娶民女之类,也不像是具有与修仙门派对峙的野心和力量,很可能只是个寻常妖物。
当下与许梦白对视一眼,应道:「好,我们这便上山去探探。」
「仙人等等!」他转身要走,却被那老者拦在了身前。
谢红苗奇怪回头:「还有什么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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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露出为难的神色:「山上很大,我们也不知道那老虎妖躲在什么地方……就怕这边仙人上山,被它发现,那我们这些人……不就……」
「明白了。」谢红苗温言道,「放心,我们手脚很轻,不会有事的。」
「别啊!」那小甲还在地上跪着,此时膝行几步,想要抱谢红苗的大腿,被身旁的白衣青年错身挡住,只得继续磕头。
谢红苗:「怎么回事?」
那老者道:「那老虎妖真的可怕……」他说着说着眼角又冒出了泪光,「仙人要不还是将计就计,先寻到它的所在,再一击即中?」
谢红苗头上冒出了一个问号:「什么将计就计?」
对上白衣青年忍笑又默默别过的目光,突然领悟过来:「你们……要让我扮新娘?」
谢红苗:「……」
总之,眼下就是被按坐在梳妆檯前的迷幻情况:台上放着凤冠霞帔、红盖头,身后有七大姑、八大婶在原本小号的喜服修修补补,身旁还有个小姑娘手捧大盒小盒,预备给自己涂脂抹粉。
「等等。」谢红苗抬手挡住那小姑娘,「我又不是真成亲!妖物掀盖头的时候就得出手了,这个不需要!」
「可是,」小姑娘不同意地摇摇头,「老虎妖的鼻子会不会很灵啊,万一被它提前闻出来你是男的?」
谢红苗:「……」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无奈只得用手抹了小姑娘端着的脂粉,往自己头髮、颈项、手臂上各抹了一些,因为香气太过沖鼻还打了两个喷嚏。
终于,穿戴整齐,走出闺房,迎面看到的是门口来回踱步的青年。因为被安排了轿夫的角色,此刻也换上了大红衣裳。
四目相对,那双明亮的眼睛明显是带着惊奇和笑意的,然后又立刻正经地垂下了:「师父。」
谢红苗:「……」
人有时候就是自己觉得还好,没有不好意思,但是一旦对方表露出不好意思的意思,自己也会立刻跟着不好意思——谢红苗此时就是这样的心情。
咳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举起手指传音入密:「你有没有『预见』到什么?」
听到他的问话,青年的脸上顿时一红:「我……我想着师父正在装扮,没有睡着。」
谢红苗:「……」
「但是师父放心!」青年正色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在这大喜的氛围中,一字一顿的话仿佛严肃得像誓言。
谢红苗感觉到一阵不好意思,匆匆一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备好的花轿。
花轿上也是浓郁的脂粉香气,坐在软垫上,能看到脚下洒满了红纸。
谢红苗眼尖地看到几张纸边焦黑的,拾起来看,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地唿唤:「梦白。」
青年应声探入身子:「师父怎么了?」
却在这时,耳旁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爆竹炸响之声,村人齐声高喊:「吉时到!起轿!」
青年只得先抽身离去。
花轿被抬起前行,有节奏地摇晃着,谢红苗感觉有些犯晕。
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眼前的红轿红衣红得仿佛晕开,映着外头的残阳如血。
一路向上,走了近一个时辰,花轿终于被放下,随后是轿夫们脚踏草丛、飞快逃窜的声音。
轿帘被掀开,外头已经是黑天了。
探进头的青年动了动鼻子:「好香……」
「是啊,」谢红苗无力地,「一路熏得我犯晕。」说着站了起来,提着盖头出去,深深地唿吸了一口冰冷新鲜的空气。
映入眼帘的是高树深草,周围还遗留着一些断墙颓垣、破盆碎瓦。
眼前则是一座塌了一角,但还勉强立着的旧屋,木门被虫蛀得只剩了一半,歪掉的匾额上隐约可见「祠堂」字样。
「他们说,妖物就指定将新娘留在这里。」青年解释道。
第61章 桃杨山上(三)
谢红苗点点头,看着那破败的祠堂:「这可能就是山顶上被废弃的村落遗址了。走吧!」
他当先踏过那木门,只见屋内凌乱不堪,角落挂着大片蛛网,却只有进门这一块空地是被明显打扫过的,还放了几个被草草清理过的蒲团。
谢红苗刚要坐下,却被许梦白挡了一挡,只见青年拾起蒲团,上面边缘处有一处还透着红色的血迹。
谢红苗一阵噁心,想到这虎妖吃了牛羊,说不定就在这蒲团上擦过爪子或抹过牙,赶紧又检查了一个,确认无血才坐下:「你我就在这守门待虎吧,希望能速战速决。」
青年点了点头,足下一点,便飞到了横樑之上埋伏。谢红苗自己戴上了盖头,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分,听到一声细微的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响,继而是第二声,轻盈矫健。
谢红苗本是模仿少女的姿态抱膝蹲坐于蒲团上,此刻手悄悄地下滑,摸到了自己大腿上坚硬的剑鞘,为了穿喜服便利,特地缩小了「秋水」绑于那里。
但还未等他出手,勐地一阵劲风,瞬间整个人被扑倒在地!
宽大的虎爪压在他的肩膀,沉重得难以动弹,一阵笑声随着血腥的口气直冲过来:「哈哈,又送来了!」
紧接着便有一条热烘烘湿漉漉的东西在自己颈项间吸吮,伴随着尖硬之物的刺痛:「哈哈,还是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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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如遭雷击,他这是被……强吻了?
与此同时,只听头顶一声「畜生」的怒喝,身上的虎妖惊而跃起,随后便是硬物相击的声音。
谢红苗忙打了几个滚避开,一把扯开盖头和冠带,大喝一声:「秋水!」
剑应声而至,但捏到手中,却没有随心意变大,反而丹田处一阵空虚,断了线般的寂静。
谢红苗:???
再试一次,还是如此。
再去看交手的双方,一边是身高近三米,人立而起虎头虎爪的妖物,另一边则是看起来十分单薄的青年,虽然也有木属性灵力相伴,但他的攻击……都是剑招……
冷汗顿时冒出,浸湿了背嵴。
怎么回事?两个人是在什么时候着了道?
那虎妖还有余裕回头,看到他的面容,发出隆隆粗哑的声音:「嗷,怎么是个男的?」说着目露凶光,就要向谢红苗扑来。
却被许梦白觑破用意,一脚踏前,封住了来势。剑光去处,逼得那虎妖不得不回身去接。
却听它暴喝一声,面朝青年,一道粗大沉重的虎尾向谢红苗扫来。
若在平时,灵力加持,不管是闪躲还是防御都是轻巧,偏偏此刻什么都使不出,只凭身体的本能扑倒在地躲开,蹭了一脸的灰。
「师父!」那边青年险而又险地又避过虎口兜头喷出的烈火,难得地声音强硬,「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原作小说中的男二,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反应速度,都远胜于自己,此时自己留着反而是拖累。
谢红苗咬了咬牙,当下应了一声,便冲出了这祠堂。
夜风唿啸,此地便连虫鸣鸟叫也无,谢红苗飞奔了一段,渐渐停下脚步。
此刻他出了一身汗,神智也越发清明,也明白过来:是杨生村的村人们出卖了自己,为虎作伥!
那花轿中焦了的红纸是已经燃放过的爆竹碎片,村人诡异的表现,还有那虎妖口口声声说的「又送来了」,都说明自己不是第一个到此的「新娘」,再联想到那蒲团上的血迹,上一个姑娘恐怕已经……
随着汗水的沁出,浓郁脂粉香气再次散开,谢红苗的心里浮出了一个更为可怕的猜想:莫非,就是因为这个?
他抹了一把脸,四下张望倾听,根据之前看过的地图,山顶是有一条溪流的!
好在桃杨山并不大,找寻了片刻便有了,忙冲到溪边一通搓洗。
皮肤被冷水激得颤慄,但洗过之后,丹田中有了些松动。
确实是这脂粉的问题!
一个普通村落,为什么会有阻隔灵力的脂粉?而他们又为什么要给「新娘」使用?谢红苗的心头更冷,上一个……真的是他们村的姑娘么?
想到那老者说的已经去过了仙督寮,和那何一丘说的那里瑶华宫的女子们出来做任务,一个可怕的答案唿之欲出……
伤害修仙者的妖甚至都不用达到最高境界,只要它还有助纣为虐的人!
但无论他怎么再洗,丹田却始终没有完全恢復。
谢红苗挂念许梦白,焦急不已,干脆把整个头埋进了溪水,「咕咚」一声,任冰水涨满耳朵,却依然无济于事。
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抹得太久了?
但是不对啊,那许梦白为什么也受到了影响?
他最多只是闻过自己的味道……若说药力强劲,那虎妖还……吸过自己的脖子呢……
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东西?
勐地抬起头来。结果那一点思路的灵光没捕捉到,反而一下被惊得魂飞魄散,面前是一条半身立起的,信信吐着舌头的鸡冠蛇……
三角的头颅、分叉的舌头,都显示出它的剧毒无匹。
万籁俱寂,仿佛也风声都在躲避,谢红苗的血液仿佛也结了冰。
然后那蛇看着他,缓缓张开了嘴,机械般平淡的语调:「啊,有人。」
谢红苗:「……」
身上的热度和力量渐渐回笼,嗓子终于能发出一丝声响:「畲……师叔?」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那鸡冠蛇也跟着来了一句:「主人。」
谢红苗松了口气,完全确定了。
溪对岸生长着一望无际的桃林,地上一层枯干落叶「沙沙」声响,随即一群毒蛇簇拥着一个坐着轮椅,头髮湿漉漉的男人出来。
正是曾见过两面的畲伏阴。
然而那畲伏阴见了谢红苗,却先是皱眉:「红瑶?你怎么在这?」
谢红苗苦笑:「说来话长……但是,畲师叔,我徒弟正在跟一头虎妖交手!请师叔出手相助!」
「虎妖?」畲伏阴顿了顿,上下打量谢红苗身上的喜服,「你说的可是闯入过山下村落的那头?」
谢红苗又惊又喜:「正是!畲师叔也是为消灭它而来的么?那正好……」
却被畲伏阴淡淡截口:「我一个师侄方才查到了行踪,已经过去,应该无妨。……你还是先随我下山吧。」
谢红苗的笑意僵住,后退一步:「不行,我不能丢下梦白。」
第62章 桃杨山上(四)
「许梦白?」畲伏阴问道,「就是三年前你收的那个少年?他是什么资质?」
「单木灵根。」谢红苗隐约觉得这话题走向不对,「但我们都着了山下村人的道,他们和虎妖串通好了!他现在很危险!」
「这里除了虎妖还有旁的!」畲伏阴的语气也严厉起来,「你在这里会更危险!随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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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得男人面色严肃,轮椅贴着溪面而来,谢红苗心中的迷惑和怀疑不断放大,转身就要跑,却被草丛中的什么硬物绊了一跤。
撑起一看,却是一块石碑。年久开裂,但字刻得很大,还能看清,分明是「桃源村」三个大字。
一阵熟悉的感觉从心头划过,但还没等他细看,甚至没有时间爬起来,后颈一疼,整个人便陷入了黑暗。
……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屋子里,后颈还一跳一跳地疼。
谢红苗勐地坐起,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梳妆檯。
杨生村。
屋内空空,走出去时,只见周围几户人家透出的烛光倏然熄灭,窃窃私语也一併停了,装死一般地寂静。
但现在不是找他们理论的时候,谢红苗满心如焚,想的俱是许梦白。
夜色还很深沉,星辰明亮,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目前的情况比之前的更糟,仔细想想,畲伏阴言行古怪,说不定就和那老虎妖是一伙的。
如今许梦白的灵力同自己一样只能使出一半,与他们对上全无胜算。
而自己甚至不知道上哪去找他,他还好不好……
「管理员y!」谢红苗在脑海中喊,「你听得到吗?赶紧上线啊!再不出来,小说的男二就要没了!」
脑袋中的回声:「你好,我处于下线状态,有事请留言。」
谢红苗:「……」
扯开百宝袋,找出之前保存的极光莲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补药,一股脑儿全一口吞了。
傍晚此门前,青年对自己说过「一定会保护好你」,谢红苗闭了闭眼睛,强迫那松动一半的丹田运行灵力,集中于脚下,沿着傍晚上山「送亲」的道路飞奔而上。
许梦白,你一定要撑着等我!
单人奔走比傍晚的四人抬轿自然要快得多,循着记忆,一个小时左右便看到了那座废弃的祠堂。
谢红苗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而里头空无一人。
地上有洒落的新鲜血液,触目惊心。
好在以量来判断,受的伤不会致命。
他跑出祠堂,极目四望,皆是高树深草,要喊却又怕引来敌人,只得走一步看一步,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却听到一个声音炸雷般地在脑海响起:「预备!」
竟是管理员y!
正要追问,却被一只潮湿的手勐地捂住嘴巴,整个人向后倒去,被一个高瘦温热的躯体扑进了草丛里。
正要反击,只听一声传音入密:「师父!」
这一下,悲急全化作了惊喜:「梦白?」
不禁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你是不是受伤了?」
青年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停滞,放开谢红苗的嘴,改握住他的手,按在身侧,目光闪动,瞟向一边:「他们……还在附近。」
谢红苗闻言忙停了,举指作了个简易防风罩,将二人罩在中间。
当下就这么迭着,连姿势都不敢稍换,心跳挨着心跳。
果然不多时,便听附近有个隆隆粗哑的声音道:「嗷,真是晦气!让这小子熘了!」
正是那老虎妖。
而另一个人声则年轻多了:「不会是你好色那小白脸,故意放了吧?」
那老虎妖怒道:「放屁!老虎只喜欢软软的女人!还不是你的药性出错!不是说丹田、血脉都会麻痹的吗?怎么两个都能跑?」
「谁知道他们会突然冒出来?」那年轻人声道,「药只剩了一点,能起效就不错了!」
是那何一丘的声音。
他竟然也是一伙的,而且在仙督寮给自己喝的茶水就有问题!难怪!
那老虎妖又「嗷」了一声:「还不是你考虑不到?」
那何一丘也不甘示弱:「明明是你身子虚了吧?」
「够了!」耳听得这一人一妖互相埋怨,声音渐大,一个更为威严沉静的声音插了进来,「都别吵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益?师父的修炼就快好了,还不赶紧把人找出来!」
正是那畲伏阴!
谢红苗心中一沉,与青年四目相对,都是震惊:他的师父,不正是御兽门的掌门袁啸山?
待这二人一妖离开,慢慢爬起,谢红苗还心有余悸。一方面是得知袁啸山一代宗师竟然也在阴谋之中,而且看样子还是主谋;另一方面则是方才听畲伏阴的布置是沿着下山的路去找,自己若晚来一步,便是自投罗网,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如此,」许梦白蹙眉道,「咱们便反其道而行,偏不下山!」
谢红苗点点头,也正有此意:「但畲伏阴有蛇,何一丘还有貉,露天之下,容易追踪,我们……」
二人异口同声:「找找附近躲藏的地方!」
桃杨山土壤肥沃,雨水充足,因而树木茂密,谢红苗想起那地图,附近的那条溪流凌空下到下一坡,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瀑布水潭,而那水潭边上,还画了一个註明为「深可观览」的洞窟。
既可供二人躲藏,又有水汽沖淡气味,正是绝佳的去处!
当下再不犹豫,与许梦白同去。
奔着目标而去,很快便到了地方。
果然瀑布激盪、水潭泠泠。谢红苗口干舌燥,捧水饮了几口,神清气爽,忙拉许梦白的手来:「你也来一点?」
却听青年吃痛地哼了一声,这才注意到对方右手少了一半袖子,右臂上包扎周围还有血迹,紧张道:「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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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放心,只是被抓破了点皮。」青年反而笑着安抚他,「没什么的。」
许是死里逃生,心情放松了的缘故,青年还特意用冷水洗了自己的血迹,左手拄剑,笑向谢红苗:「师父,我好了!」
二人往那水潭边的洞窟去,只见果然「深可观览」,从外边看黑黢黢的,只能看到一圈洞壁。
而深入进去,更是寒气逼人。
怕贸然举火引来注意,谢红苗只能牵着青年的手摸黑前进。
第63章 生死一线(一)
走着走着,谢红苗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果香和腥气。
还未反应过来,脚下已踢到了一个僵硬的物事,蹲下去摸,却是轻软的丝绸包裹着皮革之类的触感。
心中警铃大作,当下也不顾那么多了,指尖点起一点火苗,却见那是——一具披散长发的尸体……
所谓的皮革正是皮肤的触感!
谢红苗大惊,往后跌坐在地,青年扶了一把,也是惊疑不定:「这是……瑶华宫的……」
谢红苗忍着恐惧再次去看,果然那尸身上穿的是柳绿色瑶华宫的服制。
许梦白将之翻过来,拂去头髮,只见这尸体的面容枯藁扭曲得看不出年纪,颧骨突起,眼窝深陷,就连眼珠都凹陷了下去,像是被什么给活活吸干了,黑洞洞的嘴大张着似要唿喊。
而举火下照,她的裙子已被生生扯断。断口处腹部皮肉外翻,里头丹田内脏俱是空空,腿上大片大片浓黑干涸的血迹。
如同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谢红苗张了张嘴,方找回自己的声音,握紧了许梦白的手:「……快……快离开!」
而就像是在嘲讽他的恐惧一般,洞窟内侧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好像婴儿一样尖利的动物叫声。
二人急速地后退,那何一丘养的大貉一路唿哧着紧跟。
若只是它,自然无需畏惧,但何一丘又不会未卜先知,放它在此埋伏……这貉会静静守候在这洞窟中,边上还丢着尸体,唯一的原因就是——这里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人在!
果然,就在二人退出洞口之际,一声苍老的笑声扑面而来,其中的强势威压就连寒潭都被震得水珠跳溅:「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
正是畲伏阴的师父——袁啸山!
只见他缓缓推着轮椅而出,面上面具已脱,真容显露:两颊长着白毛,鼻孔硕大,嘴型突出,活脱脱一副半人半猿的模样。
而唇边两颗尖尖的獠牙上,还挂着一丝血肉。
就算已然猜到大半,但亲眼所见,依旧心神震惧:御兽门的掌门,一代宗师,竟然是个妖怪!
「呵呵呵……」袁啸山喉间发笑,显然很是愉悦,「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老夫便能进入化神之境,你们恰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的舌头扫过獠牙,将那一丝血肉也卷进口中,品尝一般地抿着,兴奋的目光在谢红苗二人身上打转:「说说,你们要谁先谁后呢?」
谢红苗被唬得步步后退,继续拉了许梦白的手:「跑!」
这一路,竟然又跑出了老远。
但若隐若现地,那大貉的唿哧声始终缀着,还有什么东西的振翅之声响在空中。
二人不敢停歇,不辨方向,只一路向前。
但谢红苗的心头却越发地沉重,以袁啸山元婴后期的功力,若非外力相助,对付自己二人都是绰绰有余。而眼下自己之所以还能行动,只怕是……对方餍足之余,猫耍老鼠……
「梦白,」松开手的瞬间,谢红苗另一手举指在唇,传音入密,「我们分开跑!」
为今之计,只能想法先逃出一个!
「不!无论生死……」然而下一刻,对方的手却已快一步再次握上,「都要一起!」
下一刻,一股巨大的气流从空中俯冲而下,将二人掀翻!
脚下摇晃,大地陷落,苍老的笑声好似铺天盖地,无处不在。
尘灰瀰漫之中,谢红苗咳嗽着从地上爬起,身上疼痛、满脸脏污,发现自己二人已在一个直径约百米,深约三丈(10米左右)的巨坑之中。
而那高高的边沿上,一只巨大的蝙蝠收翼而落,那袁啸山便从那蝙蝠的背上推着轮椅下来,悠悠地得意地嘲讽:「这便是尔等的命!如今插翅难逃、走投无路,你们……认命么?」
果然方才只是他故意放纵,故意耍弄!
纵然早有预料,此情此景,谢红苗也不禁心生绝望。
「既然走投无路,」却见明朗如月的青年仰起头,毫无畏惧地直视回去,「那不认……又如何!」
「哼!」那袁啸山笑意稍敛,手掌一挥,巨坑中便有许多石块凌空而起,朝着青年直飞过去。
「啊!」谢红苗眼睁睁地看着许梦白地身上、脸上被划出许多口子,虽不致命,却道道流血。
青年委顿在地,神情痛楚不堪,却始终咬牙不叫一声。
「师父……」「师祖!」「宗师。」巨坑另一头传来拜见之声,谢红苗回头望去,正是畲伏阴、何一丘和那老虎妖。
那畲伏阴的目光望来,神情复杂。
两边皆是敌人,直成包抄之势,真正的置之死地。
「我认!」深唿吸了一口,谢红苗放声大叫,「袁掌门,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他一开口,所有的目光便集中在他身上。
谢红苗偏过脸,刻意迴避许梦白的眼神,手指他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不是一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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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慢慢地攥紧拳头,「我只是个三灵根!他……他才是单木灵根!」
「呵呵呵……」袁啸山显然被这样的戏码取悦了,「你这师父,未免做得丢人。」
「管它丢不丢人,」谢红苗忙忙接口,「保命才是要紧!何况他就是三年前我给袁掌门送礼的路上随手收的!这些畲师叔都知道,他可以为我作证!」
一边说一边与许梦白拉开距离,向那边的畲伏阴靠近了些,求救似的拱了拱手。
那畲伏阴神情更为复杂,半晌方在袁啸山的目光下开口:「追云派的谢红瑶,不学无术、自私自利,确实……一直是这么传的。」
却听边上的何一丘道:「师祖万万不可!若放了他,将此间的事传扬出去可怎么办?他毕竟是追云派的弟子,他的师父可是沈青珉!」
「哦?这倒让老夫想起一事。」这边袁啸山一挑白眉,对着谢红苗露出饶有兴味的神情,「小子,沈青珉真的是你师父?」
谢红苗一怔,一时拿不准这问题所指,只得含煳应着:「是,他让我……叫他『师父』……」
「你只是个三灵根,」袁啸山继续追问,「当时追云派上下反对,他也要将你留下,为什么?」
第64章 生死一线(二)
「上下反对」的事没有亲见,也有感觉,毕竟这个派中大师兄能力和品德都不配位,谢红苗犹豫了下,只能照着谢红瑶的记忆来答:「我……他救我的时候,我伤了脑袋失了忆……」
「那之后呢?」袁啸山一抬下巴,示意继续。
「之后……」谢红苗更为茫然,低头喏喏,作出一副羞愧沉思之状,心里却更为焦急,对方这么问,明明心里是有现成的答案的,问题是……你倒是说啊!不说我怎么知道啊!
好在他这副模样倒正切中了袁啸山的心意,只见他一舔獠牙,不屑地冷笑一声:「难道不是藉此拿捏着你,白天师徒,夜间相yin?」
谢红苗:???
耳旁「嗡嗡」作响,反应了一下才认识到,对方说的「yin」是哪个字,什么意思……
「二十年前,他的功力突飞勐进,」那边袁啸山还在继续「猜想」,「是不是在合欢宗找到了採补之法?是不是拿你做了那什么炉鼎?」
谢红苗:……………………………………
想不到今天经歷大起大落,最震惊的还是反派的想像力。
心念电转,内心挣扎,再不敢去看许梦白一眼,含泪……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那袁啸山放声大笑,笑得谢红苗脸上直烧。
那边的老虎妖还「嗷」了一声,兴奋地问道:「说说!你说说!被你师父压着的滋味……如何?哈哈哈哈!」
谢红苗心说「你算什么东西」,只当没有听到。
偏偏这头的袁啸山接了口:「不错。说说吧,你只是个三灵根,为何他就认准了你?」
谢红苗:……………………………………
心头想起沈青珉那一身君子风仪,又是抱歉,又是屈辱,还有丝丝泛起的羞耻……
那边何一丘也开了口,满是戏耍的语调:「还一路捧着你,捧到了金丹境界?」
「就是!」那老虎妖接口,「天资不足,莫非是有些chuang上工夫?」污言秽语,越发地不堪入耳。
「我……」谢红苗的头越发地低,声音也越发地轻,「我只是……比较听话……」
好像想到了什么极其不堪的画面,身着红色嫁衣青年的手紧攥着领口,步步后退,不自觉地退到自己同伴身边,似乎要往他身后羞耻地躲藏起来。
而越是如此,反而越是激起了对方的恶劣之心,巨坑那头传来老虎妖和何一丘的桀桀怪笑。
唯有畲伏阴始终沉默,不发一语。
只听那袁啸山突然道:「脱了!」
他目光肃然,若有所思:「老夫也要见识见识,沈青珉这二十年间……为何进益如斯!」
「我师父……我师父他……」红色嫁衣的青年垂着头,极其不愿,又极其无奈,终于在这耻笑威逼之中打开自己的秋装外衣,又扯开了自己衣领,露出了洁白修长、形态优美的一段脖颈。
而那里,就挂着一颗水滴形状、流光溢彩的玉石!
谢红苗一手抓住那沈青珉赠予的包含着他满状态灵力的灵玉,用力捏碎:「我师父他……你拍马也别想追上!」
说时迟那时快,强大的灵压倏然散开,巨坑的四壁都摇摇欲坠。无属性的灵力随着谢红苗的心意化出一道藤蔓,捲住了身上染血的许梦白,其余所有的连带自己所余,全部注入了……
「秋水!」谢红苗一声大喝,那融入了他心头血的宝剑应声出鞘,铮然龙吟,载着他挂着许梦白直冲云霄!
隐约听到青年闷哼了一声,谢红苗以为是藤蔓牵动了他的伤口,忙道「忍忍」,这边指示着秋水:「北极星的方向!全力!飞!」
连丘州的北方便是追云派所在的崇山州,只要到了那,便能活!
心中料想袁啸山不会将沈青珉赠予的那枚灵玉随身携带,更自信沈青珉赠予的这些灵力更甚于袁啸山的境界,谢红苗的心头唯有一点清明:逃出生天!在此一决!
……
而他决胜了。
被唿啸而来的劲风吹得睁不开眼,也无余力再设防护罩,丹田空空,只得趴在剑身上。而那被藤蔓牵着的青年,被带得纸鸢一般平飞,只怕更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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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如何,身遭的黑夜渐渐发白,天……还是亮了!
……
身后无人追击,而脚下已是崇山峻岭,再过两座山头便到追云派了。
全力的冲刺终于慢下,秋水剑中的灵力告罄,将二人摔落于一片山坡。
谢红苗躺倒在地,背部酸痛、全身脱力、脸上干涩,胸口更是憋闷欲呕。但逃出生天,心中却激动欲哭。
平復了好一阵,方能开口说话:「终于……」
坐起身来,去推一同躺下的青年,然而触手却是冰冷潮湿,一片汗渍。
「梦白?」谢红苗犹疑出声,拧过对方的脸来,却见青年双目紧闭,已不省人事。
怎么回事?谢红苗心下慌乱,莫非还受了什么伤?
上下检查一番,只见青年脸上、身上都有干涸的血迹,右臂伤的包扎掉落,却是深可见骨的一处抓伤。然而最为严重的,还是他的右大腿。
那里……咬着一条鸡冠蛇。
蛇已在高速的飞行中僵死,而牙还牢牢陷在肿胀紧绷的肌肉中。
谢红苗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将蛇口掰开,拔出毒牙的瞬间,带出一股紫黑的液体。
「鸡冠蛇,剧毒,见血封喉」,书上背过的话浮现于心头,又化为后背的冷汗。
颤着手摸摸青年的胸口,心跳若有若无。
使劲按下,方见一点动静。
就在蛇咬伤口的上下两处,大腿根部和膝盖关节,都有一条藤蔓,牢牢束缚,阻止了血脉通行。青年已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有效的自救,让自己活了下来。
谢红苗唿吸急促。当下翻过自己的百宝袋整个往外倒,他是追云派中的「土豪」,什么灵丹妙药都有一份,当下按照自己的理解,挑出护心延命丹给青年服下。其他的却不敢乱用,只怕反而相冲。
又取出一把匕首,在火摺子上烤过尖刃,尽力平稳着自己,在伤口处割开个「十」字,轻轻挤压放出毒血。
那毒血落地,沾在嫩草叶上,便是焦黑一片。
挤了几下,便受肿胀的肌肉阻隔,再挤不出。低头想要用嘴去吸,眼前又一阵发黑……
眼见得青年的气息越发微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在焦急之际,却听到周围人声渐响:「你们几个,就在这边採药,那个,随我来!」又有众弟子的回应:「是。」
谢红苗努力辨认这熟悉声音,惊喜冲击着心脏,疲惫却吞噬了身体,在失去意识之前终于用尽气力喊了出来:「张佰草……张长老!」
第65章 回到追云(一)
眼前有好多东西密密麻麻地遮挡,只透出一些微光,看得到四周都是烈烈火光,还有听到房屋倾倒、人群哭喊的声响。
蜷缩着身体,死死地用手将哭声压住,心跳声敲击着耳膜。
好可怕,好可怕……但是不能哭,不能发出声音,不能被找到……
这么想着,突然后头一轻,包裹着自己的干草纷纷掉落,全身的血一下就结成了冰:我被发现了!我被抓住了!我会死……
可是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旁:「别怕,别怕,是我。」
那么亲切、那么温柔,会是谁呢?
头痛欲裂,眼前的画面却渐渐变得清晰,是沈青珉的脸。
谢红苗「啊」了一声,坐了起来,火光退去,惨叫消散,他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手边身下是熟悉的床褥,他已在追云派自己的卧房里。
床边坐着一个人影。
定睛一看,仿佛与梦中的画面重迭了:「师父?」
沈青珉就在那坐着,因为背光,脸上的神情模煳不清:「你方才在梦里又哭又叫……」
谢红苗一怔,抬手去摸,果然脸上一片潮湿,迷迷煳煳地应道:「我好像梦到了……自己失忆以前的事……村人被杀,到处都是火光,我躲在一个柴草堆里,然后被人抓住了……」
「然后呢?」沈青珉的影子盖在自己脸上,仿佛还在靠近。
谢红苗心底一阵温暖,露出了一点羞涩的笑容:「然后师父来了,救了我……」
沈青珉靠近的影子突然停住。
他就那么坐着,仿佛在打量着自己的脸,良久才缓缓出了口气:「发生了什么事?我给你的灵玉都用掉了……」
他的手指搭上谢红苗的脖子,在繫着灵玉的红绳上按了按,又挪到了侧面,指腹摩擦着:「这又是什么?」
一阵刺痛,记忆也随之归位,那里正是被那老虎妖舔舐吸吮过的地方。
谢红苗这才从方才的梦境中完全回神,回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师父,我在连丘州遇到了妖怪,与御兽门的人……」便连忙开始诉说。
说到一半,沈青珉的神情就变了:「你是说,御兽门的人和妖物勾结杀人?」
「不只如此,」谢红苗吞了吞口水,一边说着那瀑布旁洞窟中的可怕干尸和之后的生死之际,一边激动地攥住了沈青珉的手,「师父,御兽门的门主袁啸山,他本人就是妖物!有一名瑶华宫的女弟子,已经遭了他的毒手!」
而沈青珉的回答却很直接:「这不可能。」
「为什么?」谢红苗被他平淡的反应打击得一怔,「师父,这不是你的猜测么?有妖物正在猎食修仙者来壮大自己的灵根。如果是他的话,便能说明为什么之前会有我派和瑶华宫的弟子接二连三地失踪,却寻不出端倪,因为他有身份作为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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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千真万确是人。」沈青珉的回答依旧笃定,「他成为御兽门门主已有二十年。退一步说,即使我们都看走了眼,他的师兄贺鸣空从小将他养大,也不可能不会发现。」
「那……」谢红苗心念急转,「会不会是他本人,修炼了什么邪功?」
沈青珉这次顿了顿:「但是你方才说……他陷下一个大坑困住了你们?」
谢红苗连忙点头:「他的土灵根非常强大,自己也说到距离化神之境只有一步之遥。」
「问题正在于此。」沈青珉神情平静,望过来的目光闪动,「袁啸山本人,是单木灵根。」
谢红苗:「……」
原以为只要逃出生天,回到追云派,一切便会水落石出,沈青珉也必会主持公道,顿时一股热血直冲上头来:「师父,我没有撒谎!也没有生什么幻觉!我见过袁啸山、畲伏阴他们,三年前去御兽门送礼的时候我都见过的!」
「我知道。」沈青珉背嵴挺直,微微点头,语声柔和了许多,「不急,这件事我会查。」
「对了!」谢红苗更凑近了些,「还有我徒弟,他与我一起经歷的,他也可以作证!……师父,他怎么样了?」一想到许梦白,愤怒委屈便全化作了担忧,毕竟青年身受重伤,自己难辞其咎,「还有那条鸡冠蛇!我给放在……」
「你放在地上,」沈青珉接口道,「张长老已经带回了。人性命无碍,但蛇毒……张长老会全力医治。」
谢红苗听得出对方的停顿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更是着急:「我要去看他!」
腰上一紧,却是沈青珉的手牢牢扣在那里。
原来方才在激动之余跪坐了起来,争辩中上身渐渐凑近了沈青珉,对方的手便放在自己腰上帮助自己保持平衡。
此时他动了力气谢红苗才反应过来。
沈青珉的眉头微微皱起,传来不容置辩的意思:「你哪里都不准去。」
这声气,让谢红苗不由得想起明镜湖畔那隐约带着危险气息的耳语,瑟缩了一下,悄然地往后坐。
好在沈青珉许是看在他方才逃命回来的缘故,手指一松,便让他又缩回了床上。
然而一双原本湖水般平和的眼睛此时却仿佛结了冰一般,凝视着谢红苗:「事情还没有说完。你带许梦白下山,任务是去雪极州,为何又跑到连丘州去?」
这一问便涉及到了于如蓝的遗物和许梦白的身世。
谢红苗顿了顿,本能地决定隐瞒,原作小说里这是只有男一紫衣才知晓的秘密,现在总不能正主还一无所知,其他人都知道了吧?
当下半真半假地答道:「我们……在雪极州没找到冰晶狐,后来碰到了瑶华宫的弟子,听她们说连丘州有好风光,于是……」
想来沈青珉一派之主,也不会专门去求证,这个说法还是能混过去的。
却听对方继续问道:「于是你就直奔着桃杨山去了?」
谢红苗点点头:「听闻那里有能做些小玩意儿的木匠……」
「而后呢?」沈青珉的身子偏了偏,整张面孔便隐没在了床帘投下的阴影中,「你到了山顶的村落,看到了什么?又想起了什么?」
第66章 回到追云(二)
「什么?」谢红苗感觉到沈青珉话中有话,十分迷茫,「那里都荒废了……对了,我看到过石碑,叫『桃源村』……」
勐地一道灵光闪过,睁大了眼睛:「桃源村!那不正是先掌门……」
「不错。」沈青珉缓缓接口,「是我师父……和整村村民遇害的地方,你是当年唯一的活口。」
他的目光灼灼,甚至比暗夜中的烛光更为慑人:「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我……」谢红苗嗫嚅着,想说「没有」,然而「桃源村」和沈青珉的话却就如一记重锤敲在头上,带来脑海的震盪。
噩梦中的火光和哭喊又开始围绕着自己若隐若现……
谢红苗一下剧痛无比,抱头求助般地发出声音:「好痛……师父……」
温暖的手臂扶着他靠坐在床头,替他轻轻地按揉着太阳穴,输入水性的灵力。
谢红苗缓了过来,额角垂汗:「师父对不起……我,我没有想起来……」
沈青珉却不再答言,只向着门口唤道:「二十六!」
一个小童应声而入,正是三年前谢红苗初来时在身旁服侍的那个,手端茶盏,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
沈青珉接过他送来的热水,递给谢红苗,沉声吩咐:「去悬壶所请张长老,就说谢真人的旧症又犯了,需要立刻扎针医治。」
二十六唯唯而退。
不久,张佰草来了,排开一排银针。
谢红苗喝了药,又在不安难受的治疗中昏沉睡去。
醒来沈青珉已经不在,二十六却还守在自己床边。
谢红苗正要下床,他便立刻阻止:「真人,掌门吩咐,让你在房中休息,不得外出。他说,他说……」他小心翼翼的,「……不然就要给真人上安神茶了。」
安神茶,就是张佰草给自己脑袋扎针时给喝的那东西,喝了什么都不想,只能睡觉,因而得名。
谢红苗嘆了口气,又坐了回去。
他心中挂念着许梦白,问了情况,果然正在悬壶所医治。又问:「我还有两个徒弟呢?林……玄和紫衣?」
二十六答道:「紫衣真人去悬壶所帮张长老了。林真人一直在自己房中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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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想到紫衣是单水灵根,且在悬壶所学过一些医术,如今许梦白受伤,他过去帮忙救治,也是合情合理,然而郎玄这两天来毫无动静,也没有来看自己一眼,不免心生失望。
却就在第三天一早,醒来就见到高大健壮的青年坐在床边,递来一碟包子。
谢红苗:「……」
短髮青年顿了顿,收回手:「不饿?」
谢红苗:「……不是,你怎么来了?」
短髮青年道:「那个小童睡了,我便来了。」
谢红苗一惊:「二十六?不会吧,他不是还要看着我不让出门?」
短髮青年道:「我把安神茶的药粉倒他杯子里,他便睡了。」
谢红苗:???
只能说不愧是原作小说中的反派,永远剑走偏锋,让人意想不到。
短髮青年看他怔着,反而皱眉:「难道你不想出门?」
谢红苗一下坐起:「当然想了!赶紧走赶紧走!」
披衣下床,果然见卧室门口铺了个蒲团,五十六正睡得四仰八叉,口角流涎,忙小心地跨了过去。
东方渐明,他被郎玄带着飞过了院墙,落在里头。因为不想再惹到沈青珉,此来是想悄悄地看一眼许梦白,再趁着二十六还在昏睡赶回去。
正在蹑手蹑脚地找窗户想确认许梦白的所在,却听身后一个轻柔的声音:「师父?」
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青年身着紫衣,戴着易容面皮,正是紫衣。
晶莹的双眼中却满含忧色:「许师弟他……他不大好。」
……
身着里衣的青年安静地躺在床上,长发乌黑、身形修长,若不是紧促眉头、面色发白、双手紧攥着底下的褥子,就仿佛睡着了一般。
谢红苗一见之下,不禁鼻子发酸。
方才紫衣已和他说明了情况,性命虽然无忧,但毕竟是剧毒的鸡冠蛇,且又耽搁了好些时候,这条腿恐怕不保……
如今不过是暂时拖延,为了对抗蛇毒,用的还是勐烈之药,许梦白此时还要承受着两者作用之下的剧痛。
谢红苗张口唿唤,连声音都放轻了:「梦白……」
床上的青年一动,睁开了眼睛转过来。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细弱而迷濛的笑:「师父……我又梦到你了?」
谢红苗心头愧意更深:「对不起……我来晚了。」
「师父,真的是你?」许梦白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目光清明之际,立时便要坐起,「你可有受伤?」
谢红苗赶紧上前将他按下:「我好好的,没事。」
而被子落下,露出了青年的右腿,已肿大了一圈,由伤口起上到胯骨下到膝盖,都呈深紫之色,教人不忍直视,一时之间,已有了哽咽之声:「倒是你啊……你差点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你被蛇咬了为什么一直撑着不说?」
「因为逃命的时间紧迫啊……」青年的唇角反而微微上扬,「还好,我没有连累你。」
「放屁!」谢红苗被气得爆了句粗,这下倒不哽咽了。
而青年直视着他,目光澄澈,坦然泰然:「可是,以一条腿换两条命,不是很值得吗?」
他想了想,好像厌恶似的皱皱鼻子:「但是不想坐轮椅,不想跟御兽门他们一样,还是做根木头腿比较好吧?」
谢红苗一时无言。
紫衣虽然说不曾将伤势后果告知许梦白,但以后者的聪慧,也已知晓了大概,并且平静地接受了……
眼眶再一次地发热,勐地攥拳,是在对青年说也是在对自己说:「不会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的,让你安然无恙!」
说着替青年盖好被子,告别而去。
出了门,见到的便是郎玄和紫衣,前者面色冷峻,而后者一脸无奈。
他们站在窗下,都已听到了方才的对话。紫衣与谢红苗对视,轻轻地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谢红苗难以放弃,「无论什么偏方旁门,都先试试啊!」
「张长老说,」紫衣青年轻轻道,「除非……有一条健康的右腿给他接上……」
第67章 回到追云(三)
谢红苗第一个念头是自己换腿给许梦白,但一想到沈青珉,便知不可,改口道:「我立时下山去!山下那么多人,总有新死的,我去买也好,去求也好,总能带回合适的!」
紫衣青年却更是怅然:「师父,不行的。我们修仙之人,血脉强韧,已非常人能及,如果接的是寻常百姓的腿,受不住灵力运行,许师弟便与仙门无缘了……」
谢红苗「啊」了一声,再说不出话。
虽则自己一开始给男一男二定的目标就不是成仙,但在这修仙为尊的世界,无法使用灵力,许梦白就等于从此被踢出了主线。
至此,三人皆是沉默无言。
走了几步,却听得院前一阵喧闹。
原来是院门被人擂响,里头看门的小童还在问话,大门却被人从外踹开,两个追云派弟子担着一人直冲进来,为首的那人便高声唿唤:「张长老!张长老!救救我徒弟锦城!」
那人正是原来随谢红苗去钟家收徒的,而他说的「锦城」自然就是……
谢红苗与紫衣对视一眼,都迎上前去,只见那担子上躺着的人果然就是钟锦程,面如金纸,满身血气,奄奄一息。
紫衣当即出手,在他头顶、人中、喉间、心口速点数指,输入水性灵力抢救,却是一脸震惊:「怎么回事?为什么筋脉没有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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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问之下,那人却是潸然泪下:「他……他的丹田灵根教人,教人整个挖去了……」
紫衣惊唿失声,勐地将钟锦程身上的布单掀起,只见他的衣裳本身红黑,而破开的腹部之内血肉模煳。
青年在他的动作下勐地「嘶」了一声。
谢红苗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上头,勐地抢上前去,俯身问道:「是谁干的?是不是一只老虎妖和御兽门的人?」
「谢……红瑶?」钟锦程的眼睛睁了睁,然而一开口已疼得嘴唇发颤,难以再出声。
这时,医药局的弟子都已听到动静出来,张佰草长老面色凝重,一挥袖子:「速速送去里间!」说着点了紫衣和几名得力弟子入内。
大门轰然紧闭,其余人只能在外等候。
送钟锦程来的除了他师父,还有一同从钟家收的他的堂弟,虽是外人弟子,二人却总是形影不离,此时已是泪如雨下。
谢红苗也不想着回去装睡了,御兽门的祸事又起,此时一心只想等着钟锦程出来。
这一等便等到了午时,张佰草当先而出,看看最先迎上去的钟锦程的师父和那王姓堂兄,却是长嘆一声,摇了摇头。
那师父堪堪站稳,那王姓堂兄却勐地惊唿一声,跪坐在地。
谢红苗与出来的紫衣对视,只见对方也是双眼通红,面有泪痕。虽则原来多有不睦,却也不忍见其身死。
「你们来,师叔有话与你说。」此时却听张长老招手让钟锦程的师父和谢红苗过去,直走到长廊尽头,方道,「这孩子……已然是不成的了,有件事你这做师父的还可替他做主。」
说着指着谢红苗道:「他的弟子前日也是身受重伤,如今右腿待接。我看钟锦程与他身高相仿,血脉也尚完整坚韧。咱们一派中人,同气连枝,若是你同意……」
却听身后一声哭喊高起:「不,我不同意!」
转头望去,正是那钟锦程的王姓堂弟。
此时已哭得满面通红、双眼肿胀,却还嘶哑着声音:「我不同意!我堂弟还有气在,你们……你们凭什么锯他的腿!难道便只有他谢红苗的徒弟是人,我堂弟就不是了吗!」
这一下,众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目光便齐刷刷地集中到了谢红苗脸上。
若在以往,谢红苗时刻秉持着原作人设,还要再傲上几句,此刻却说不出话了。死生面前,稍有良知,也不敢大放厥词。
张佰草咳了几声,只向着钟锦程的师父道「你好生劝劝」,说着离开去疏散了自己这边的弟子。
而那王姓堂兄膝行几步,却对着对方哭求:「你救救他……救救我堂弟啊!你是他师父,你知道,他有多努力的!」
钟锦程的师父任由他抱住,也是潸然泪下:「我又如何不知……自打在剑道比试中落了败,他便日夜苦练,又托我接下去连丘州寻宝的任务……唉,也是我太疏忽,任由他独自去探路……我,我……」话未说完,已是仰天长嘆。
向着谢红苗一拱手:「谢师兄,你徒弟的事……我真的说不出口,无能为力。哪怕师门责罚,我也……」
谢红苗喉间滚动,满口苦涩,只默默点了点头。
却在此时,钟锦程所在的里间又有一人奔出,怯怯道:「谢师叔……这位钟师兄说,让你进去,他……有话对你说。」
谢红苗一怔,手指自己,却见那人连忙点头:「对对,师叔快些,他的药……时效不长了……」
谢红苗再不犹豫,当下跟随而入。
奄奄一息的青年躺在病床上,许是药效,双眼睁开了,面色也较之前红润了许多,见到人先是嘲讽地一扯嘴角:「方才,我都听到了……谢红瑶,你也有要求人……的时候啊?」
早在钟家时,他是家族瞩目、眼高于顶的大少爷,直到被谢红苗拒绝收徒,此后便一直与他不对付,此时刻薄几句也在意料之中。
却听他咳了几声,继续道:「你若……跪下来求我,我……咳咳,倒可考虑。」
房门未关,门口的人都能听到。谢红苗嘆了口气,抬手止住要上前的郎玄和紫衣,一撩下摆,便跪了下去。
这一下众人都是震惊,就连钟锦程也是双目圆睁:「你……」
谢红苗却是神色平静,只要能医治好许梦白,更大的代价他也愿意,何况不过屈膝一回,当下认真道:「钟锦程,你若还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告诉我,我必赴汤蹈火,为你达成!」
「呵呵……」钟锦程怔了怔,笑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化作了剧烈的咳嗽,「你对你的徒弟……真是好啊……」
第68章 回到追云(四)
边上的弟子忙提醒:「平心静气!不准再动了!」
钟锦程深深地唿吸,终于平息了下来,突然道:「你,你过来。」
这样说话已是大为不敬,不过在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谢红苗坦然地跪着,膝行向前:「你说。」
却见对方将怀中一个东西掏了出来:「你之前……不是问我御兽门么?你……看。」
谢红苗连忙接过,抹开干涸的血迹,看清是一块三指来宽的琥珀挂坠,中间包裹了鸟羽、兽皮和蛇鳞,外面上书「御兽门畲伏阴」字样。
「这是……」谢红苗睁大了眼睛,「御兽门的身份腰牌!」
修仙各派都有自己的身份标记,追云派是剑,瑶华宫是手环,而御兽门则是这样的琥珀挂坠,各弟子只此一样,物在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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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拿出来,这便是铁证。
那钟锦程斜着眼看谢红苗的态度,又扯了扯嘴角:「怎么样?吃惊……么?这个畲伏阴,比我还高两辈吧……」
谢红苗勐地攥住了他的手:「所以真的是他?你是怎么……」
钟锦程一脸得意:「我……呵呵,我装死啊……心口的伤,我自己弄的……」
谢红苗原意是想问事情经过,却不料听到了惨烈的结局,不禁发怔:「你……」
青年双眼眯起,脸上带着舒畅之意:「我就是要……争,我就是要出头……你说,我是不是比钟紫衣……厉害,比你都……厉害……」
语声渐低渐断,他脸上的血色也在飞快地退去。
「钟锦程!」谢红苗连忙高声唤他,「你不要睡!」
但青年已然没有反应了。
他嘴唇翕动,留下了一句耳语般的呢喃:「可是……当初你为什么……不收我呢?」
音尾散去,好似有无限遗憾,无限委屈。
边上侍立着的弟子默默上前,确认了他的心跳脉搏,为他蒙上了一层白布单。
「那个……师叔……」回过头,见谢红苗还在跪着,犹豫了下,「我扶你……」
谢红苗只摇了摇头。
钟锦程死了。
活生生地死在了自己面前。
或者说,是自己手中……
若不是自己改变了剧情,他本该胜出,去钟府捉妖,凯旋而归,继续维繫他的骄傲。
而不是接下了这个任务,活活地送了命。
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配角,也是自己看得到听得到的有血有肉的一个人啊……
「堂弟!堂弟!」而冲进来痛哭的这个青年,自己甚至都不记得他的名字。
可他们都是人啊,看得到,有血有肉的人啊……
「师父。」身后有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和一只温柔细腻的手想将自己带起。
但谢红苗挥开了。
「对不起……」他就着跪着的姿势,「咚咚咚」,向着白布下的钟锦程磕了三个响头。
钟锦程亲口允诺,众人见证,那王姓堂兄便也没有再阻拦。为保许梦白平安,张佰草当场点了紫衣等人为其进行右腿的移植。
谢红苗在外焦急等待,日落时分,终于等到他们出来。
许梦白在麻药的作用下依然昏迷,谢红苗在门口看了一眼,看到他终于舒展的眉头和放平的手臂,舒了口气。
紫衣抹去额间汗水,眼中含泪,却也有欣慰之意:「其他都好,只是:锦城他的腿……比之许师弟的稍短了一些,日常行走会有跛足之虞。」
「但这已经是上策了。」谢红苗感激道,在心里再次向钟锦程说了「谢谢」。
「还有一点……」紫衣道,「锦城他是火木双灵根,虽则我们洗髓伐经,也不免有残余。许师弟日后运功,会受到火性灵力的烧灼之痛,修为也会受到影响。」
谢红苗理解地点点头:「这也是无法。毕竟属性不同。」
突然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之前遭遇袁啸山的画面和沈青珉的对话同时浮上心头。类似猿猴的相貌、陷落十米之神的大坑、「袁啸山千真万确是人」、「但他本人是单木灵根」……
谢红苗口中喃喃:「移花接木……」
许梦白会因移植了钟锦程的腿不免跛足,残存火性灵力,那么袁啸山便很可能就是移植了妖物的灵根!因此才会身体和灵力的巨变,也才能够不断地夺取修仙弟子的灵根来自我供养!
「紫衣,你好好照顾他!」谢红苗一握对方的手,「我有急事,必须速往!」
说罢也不再顾什么派中规矩,大喊一声「秋水」,招出剑来在众人的惊愕声中急急向沈青珉居住的第一峰飞去。
第一峰上,沈青珉所居的大殿巍峨耸立,云雾缭绕。谢红苗也顾不得通报了,直接越过院墙,落在里头,便高声唿唤:「师父,红瑶有要事前来!」
守院门的小童立刻进来,都是一脸震惊。
谢红苗又高唿了一声,只见大殿门开,出来的竟是个干瘦的身形,枯黄的山羊鬍子因愤怒而高高翘起。
谢红苗心里一慌,下意识就想熘,那边严如石已然怒喝出声:「谢红瑶!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而下一刻又有个和蔼的声音出来打圆场:「哎呀严长老,严长老先消消气!我刚刚听他说『有要事』,咱们先听听也无妨嘛!」正是身形矮胖,满脸笑容的冯同流。
而最后走出的方是长身玉立、一身青衣的沈青珉,此刻面向谢红苗也是面有不快:「什么事情?你不在自己房中养伤,却来这里大唿小叫?」
谢红苗这才想起对方那个在房中禁足的指令,但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满腔热血只待求个公道,当下单膝跪地,向三人道:「弟子谢红瑶,前来禀报:御兽门中有内鬼害我本门!人证物证俱是确凿!请掌门和二位长老为我等弟子们讨还公道!」
他如此认真急切,而面前三人的脸色也俱是一变。沈青珉蹙眉道:「你和你徒弟的事为师已经知晓,也正在与二位长老商议,为何又要再禀?」
谢红苗咽下了喉间的哽咽:「就在今日清晨,又有一名叫钟锦程的弟子遇害,不治……身亡。」
「钟锦程?」冯同流一惊,「就是咱们一同在富原州钟家收的,我那徒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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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沉重地点头:「正是。但他却留下了一样重要的物证……」说着手捧那块证明畲伏阴身份的琥珀高高举起,在阳光下上头暗红的血迹分外鲜明。
沈青珉神色凝重,与同样面色不虞的严如石和冯同流对视一眼,率先向大殿走去:「你进来说。」
第69章 连手制敌(一)
谢红苗跟着三人进入,只见偌大的大殿中,三把红木椅子和一张桌子摆在正中,桌上除了一个锦盒,还有三杯茶水也正冒着热气,显然方才三人正在此议事。
沈青珉请二位长老上座,自己也跟着坐下,凝视着谢红苗:「此事非同小可,你务必细细道来。」
谢红苗听过钟锦程的遗言,又在等候许梦白接腿时也向钟锦程的那位师父了解过情况,当下一五一十,知无不言。
抬头再次急切地望向三人:「所以弟子之前的经歷也是真的,绝非幻觉或他人假扮,御兽门门主袁啸山很可能移植了妖类的灵根,正在靠吞食其他修仙者的灵根修炼,而他的门下畲伏阴和全为卿听其命令,到处滥杀无辜,助纣为虐!」
沈青珉蹙眉不语,手指轻轻地盘着那块琥珀,半晌方问严如石和冯同流道:「二位长老如何看?」
冯同流当即拱手:「还望掌门定夺。」
严如石却摇了摇头:「但这块琥珀只能证明是畲伏阴,却还牵不出其他人。况且我追云派、瑶华宫、御兽门同气连枝,俱损俱荣,若只因小辈言语而公然责难一代宗师,难以服众,更损伤了我派的颜面。」
沈青珉微微点头:「严长老所言也正是青珉之前所想。」
谢红苗只听二人还要压下,心急如焚,当下也不顾礼仪了,站起来便问:「那畲伏阴也是御兽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已经证明了是他,为何就不能公然责难?此中受害的不只我派弟子,还有瑶华宫中人,届时三派会审,不就有机会知晓真相?」
他越说越是激动,言毕眼中已浮上泪光。
这时却是平时最为严厉的严如石都没有发火,三人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微妙。
冯同流嘆了口气,举起桌上的那个锦盒递了过来:「红瑶,你且来看。」
谢红苗不明所以,上前便要接过察看,却又被对方按住了盒盖:「罢了,还是我告诉你吧,这盒中……乃是畲伏阴的项上人头。」
谢红苗感到仿佛是头上挨了一闷棍,一时难以置信:「怎么会……」
「今日午时御兽门遣人送来的。」冯同流将这锦盒又摆放回了桌上,「还有袁啸山的亲笔信。」
这次谢红苗接过了书信,只见字迹遒劲、力透纸背,确实是功力深厚之人所书:「孽徒畲伏阴,勾结豢养蛇妖,残害修仙同胞,证据确凿,天人难容!罪人袁啸山难辞其咎,斩杀蛇妖、清理门户,特奉之追云、瑶华,悔之愧之,难言万一!」
谢红苗唿吸了几下,那天与袁啸山面对面时对方舔下獠牙血肉时的狞笑仿佛又在眼前,「这……」了一声,却说不出话,只觉得一阵晕眩。
只倒退了两步,背后便有人稳稳扶住,沈青珉的声音响在耳边:「红瑶,听我的话,且去安心休养自身,此事今后不必再管。」
谢红苗任由他唤进的两名小童扶着回了住处,只觉得头重脚轻、浑浑噩噩。然而躺得越久,脑海中纷繁反覆便有更多的画面:许梦白握着自己不肯放的手、二人的生死时速、他换了腿沉静睡去的模样,还有钟锦程……
被自己拒绝收徒、被郎玄揍、被许梦白气哭、被紫衣打败……以往的一切不快,都终结于最后的告别——他的骄傲和他的遗憾。
「这真的只是一本小说么?」谢红苗茫茫然地发问,脑海中的管理员y没有回答。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穿书而来已有四年,哪怕这只是一个虚构的世界,自己的努力是真的,经歷的喜怒哀乐是真的!此时此刻心头翻涌的热血也作不了假!
谢红苗倏然坐起来,揉揉太阳穴,直接推开来问的二十六出了房门。
冲进郎玄房门的时候还是一鼓作气的,然而下一刻映入眼帘的是青年蜂蜜颜色、肌肉劲健、毫无遮掩的身体。
谢红苗:……………………………………
直接气竭,立正、向后转,但房门却被一股力道合上了。
「我在擦身……」继而是布巾被丢进水盆,披上了衣裳的声音,青年走了过来,「好了。」
谢红苗平静地转身:「其实我找你是……」
我去,月光之下,你就光披一件薄衣……
完!全!没!有!效!果!啊!
谢红苗咳了几声,对着三步之遥似乎还在蒸腾着热气的身体,避开了目光:「是需要你帮一个忙。」
「好。」几乎是同时,就迎来了对方干脆利落的答应。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种直接的信赖,还是让人会心一笑:「这件事会有一定的危险。」
高大短髮的青年沉默着听完谢红苗的计划:「但你会更危险。」
「我还有我的后路。」谢红苗正色,「而且我要做的,是当众揭露一代宗师的真面目,不冒险,不成行。」
「我会竭尽全力。」青年开口。
却被谢红苗摇头打断:「不,你要首先护好你自己。阿玄,你还记得四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承诺过的吗?会帮你找到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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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眼神倏然变了。
谢红苗仰头正色,与他对视:「所以你还需保存实力,好带着你爹全身而退。我会为你善后。」
「这些都是你早已计划好的么?」青年的声音很低沉。
谢红苗点头:「届时你带着你爹远走高飞,你的娘亲、你的身世想必他也会一一向你说明。阿玄,这些都是我给你的承诺,我没有骗你。」
青年低下头,短髮遮掩了他的眉眼:「那你呢?」
「别担心啦!」谢红苗挠挠头,开朗地笑起来,「我还在我师父在,总能安然无恙,最多脱层皮……」
然而话音未落,便整个人落入了一个坚实滚烫的怀抱。
青年的肌肉绷紧,如同钢铁,而响在耳边的话却带着些许颤音:「你是来告别的,是么?」
他身上带的水汽也泛上了谢红苗的眼睛:「阿玄,以后……你多保重!」
这是一个人与妖势不两立的世界,无论是被暗中救活的狼妖郎金瞳,还有在追云派中潜伏多年的半妖郎玄,都将成为修仙三大派的死敌。
没有转圜的余地。
最好的结局便是两相安好,永不相见。
此去一别,山高水长。
唯有此刻月光下的短暂相拥。
谢红苗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还是没忍下夺眶而出的那滴眼泪,落到青年的肩头上。
第70章 连手制敌(二)
十日后,冬至,安排在御兽门的仙门大比也如期而至。
仙门大比,名为比试,实为展现各家后起之秀的盛会,除修仙三大派外,其他小宗门或者散修只要筑基以上、年岁合适皆可参与,八年一轮,地点分别为追云派的演武台、瑶华宫的法器阵和御兽门的百兽窟。
二十四年前,郎玄的母亲秦碧水和许梦白的父亲于如蓝在法器阵中脱颖而出,号称「仙门双壁」,而八年前,谢红瑶在演武台被程凌霄三招打下台来,颜面扫地。
如今又是新的一轮。
此次大比在御兽门举行,以百兽窟为考校之所。这百兽窟顾名思义,乃是汇聚了各类妖兽的地方,但经过御兽门的把关,被关押在这里的妖兽要么神智不清,要么老弱病残,这样保证了既能磨练各个修仙青年,又不至于让他们陷入危险。
然而按照原作小说,这次考校还是出了意外。
先是许梦白与紫衣情急之下杀死了对紫衣不轨的恶师父谢红瑶,二人小心翼翼绕过守卫,将尸首藏于百兽窟中。于是大比时,许梦白为了遮掩与紫衣分散。
后者误打误撞来到一处角落,在那里他碰到了勐然暴起的一头狼妖。为了保护心上人,尾随赶到的郎玄只能对狼妖痛下杀手。
而他杀死的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郎金瞳。
郎金瞳临死之前认出了自己的儿子,他绝望痛苦的嚎叫不仅激起了郎玄的妖血,也将百兽窟乃至御兽门中更多的妖类震醒,于是郎玄被这些妖物簇拥着带走。从此黑化成为这个世界的大反派。
剧情也就由此急转直下,变作了后来的人妖混战,血流成河。
直到三个人都同归于尽,故事终结。
谢红苗御剑跟随在沈青珉身后,低头看着御兽门的「引路线」,茂密深林中那一丛丛暗红的枫树,仿佛像看到了原作小说中的刀光剑影、生死和血。
此次盛会,正逢沈青珉出关,便由他亲自来,带领着参与仙门大比的弟子。
谢红苗这里,除许梦白因养伤在追云派留守,符合条件的郎玄和紫衣都一道而来,他这个师父自然也要跟着。
如三年前一般,飞到红枫消失,当涂大榕树处,御剑飞落,众人立在「来者何人」的那块大石碑处。
但有沈青珉为首,自然不必自己开口,只见上回见过的巨型乌鸦驮着他的主人黑衣人已在等候,嗓音粗哑:「乌啼霜恭迎沈掌门大驾。」
其后则是一声年轻的笑声:「哈哈,沈掌门亲到,真令我门蓬荜生辉!」却还是何一丘,牵着他的那只大貉。
谢红苗登时皱眉。经过上回面对面的杀戮和羞辱,此人却还能出现,迎接包括自己在内的追云派,当真无耻!
他心有愤慨,对方却视而不见,犹是热情招待:「追云派的诸位,远道而来,辛苦辛苦!请!」
其他人并不知情,自然以礼相应,气氛一派和谐。
谢红苗也不好发作,只能沉闷地跟着,却在经过乌啼霜身边时,感觉到对方兇巴巴的三角眼好似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一路都由何一丘引路,一面前行一面向众人介绍御兽门的境况,虽然都是在讲经堂上学过的内容,但文字变作了真实画面,没来过这里的弟子们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眼前出现一棵被许多手腕粗的藤蔓缠绕着的大树,树木干枯,藤蔓苍翠,谢红苗心里一跳,这里……不正是畲伏阴以前居住的「灵草园」?只是树上已不见了当年可怖的大蟒。
这时果然听得全为卿介绍道:「此地名为灵草园,是我门种植各类药草之地,颇有几间寒舍……」
过了那枯树后约百米,便是那见过的人工开垦出的土地,种植着各色灵草。但田地间的房屋却多了数间。
全为卿笑道:「就在那了,诸位请!」
那笑意怎么看怎么不对。
谢红苗几乎可以确定,这是故意的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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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冷笑,这大约就是知道自己要来,以畲伏阴之死来警告自己吧。
此时却有一只稳定的手落于肩头,正是沈青珉,却只是平淡的一句:「平心静气,等闲视之。」
谢红苗心头稍定,正要回应,一错眼间却见那灵草园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时惊喜,唿出声来:「熊大哥!」
那人一个光头,露出夸张的棕色肌肉,正是三年前载过自己和许梦白一程的熊大壮。
谢红苗当下向沈青珉简要介绍了,便在他颔首以后忙忙奔去。若说这御兽门中还有什么人让自己心头松快,那便是这位带着巨熊的憨厚汉子了。
然而到得眼前,却发觉不对,不但那巨熊不再,这以前的爽朗汉子也是面色憔悴,眼神呆滞。
谢红苗心知有异,忙将人带得远了,到了一处空地,方问出口:「熊大哥,多年不见,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熊大壮摇了摇头,却只是拿着上次未见的旱菸,抽了一口又一口。良久方低声道:「大熊……大熊被送去百兽窟了。」
谢红苗「啊」了一声,又试探着问:「它是犯了什么错还是……」这百兽窟中千万妖兽,虽则御兽门中会每日送水送食供养,但仍不免自相残杀相食,投入其中,与死刑无异。
熊大壮抽着烟,勐地呛咳起来,深深的眼窝中浮上了泪光:「他们说……大熊太大了,太大了就会有危险……」
他哽咽了数声,仿佛是骤然找到了出口,终于不住地说了起来:「可俺真不明白!俺当年离了村,离了爹娘,就是为了保住大熊的命啊!俺听说在这御兽门里可以护着它,俺这才跪地磕头地要来!现在……」
熊大壮抹了一把眼泪:「现在为什么连条活路都不给它?大熊是妖啊,它会长大他们不知道吗?它从小跟着俺,一件坏事都没做过,他们……他们都知道的呀!」
憨厚的汉子叨叨地念着,旱菸落到了地上,终于忍不住捂脸呜咽起来。
谢红苗心头难受至极。
若在以往,他只会觉得无奈,会考虑也许御兽门中有什么未知的缘由如此安排,但一旦知晓了袁啸山的真面目,一切线索就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的阴谋败露了一半,不惜杀掉畲伏阴断尾求生,如今再想捕捉到其他仙门弟子就很难了。要继续提升境界,恐怕也只能从自己门中下手了。这百兽窟中的妖兽大约就是他要吞食的下一目标了。
如此想来,谢红苗抬头望望灵草园的方向,勐地想起三年前在此哭泣寻找自己小鹿的陆小苹……还有那被主人放走,浑浑噩噩却又被自己送回虎口的杨婉容……
其实早有徵兆的,只是自己没有想到。
攥紧拳头,指甲陷入了掌心。
「熊大哥,」谢红苗唤起了哭泣的男人,温言道,「如果有一天,你有机会,可以带着大熊离开呢?」
「哪里有呢……怎么会有呢?」男人垂着头,「你不知道哇,触犯了律令的人都……」
「可是,谁又知道呢?」谢红苗的语气和柔但又坚定,「说不定,就会有那么一天。」
第71章 连手制敌(三)
回去的时候,灵草园中的田地上都不见了人,众人都已被分配好住进了各自的房屋。
在那座原本于如蓝居住而后被下了禁制的住所,谢红苗驻足望了望,一名路过的弟子便热心道:「谢师叔,这边不行,方才紫衣师兄说过那是御兽门前人的旧居,进不去的,你的住处在那头。」
谢红苗一愣:「紫衣?」
那名弟子点头笑道:「是呀,他知道得可真多!方才那位何一丘师叔有事去忙了,全赖紫衣师兄布置,他还知道田地里哪里有陷阱呢!」
谢红苗有点摸不着头脑,原作小说里谢红瑶上次来御兽门是带着紫衣的,但是自己这回,对方却是留在了追云派,怎么还会知道这些细节?
心道下次可得问问他,当下便随这弟子的指引去了自己的住处。
修仙者一般都清心寡欲,平时也不过以辟谷丹聊以果腹,倒免去了接风洗尘的繁缛。落定过后,以沈青珉为首,各人都在自己的住处打坐修炼。
谢红苗有计划在身,更是争分夺秒,直到被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惊醒,睁开眼睛,只见屋外已是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开了门,却是娇妍如花的青年夜来闻香:「紫衣来为师父送点热水。」
确实,凛冬已至,哪怕御兽门处于大陆南方,也有寒意逼人。
当下让进门来,看着青年给自己的茶壶、面盆都倒上热水,含笑道:「谢谢。对了……」
然而方才的疑问还没有出口,青年却已停下了动作,眉尖若蹙:「师父……你相信我么?」
他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座百兽窟非常危险,师父无论如何要离它远一点……还有,还有……林师兄!」
谢红苗就像被电到了一般差点跳起来:「你怎么……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紫衣偷听了他和郎玄的对话,甚至是对方发现了什么。
然而对方被他一问,却低下了头,再不言语了。
谢红苗战战兢兢,问道:「是不是因为要参加仙门大比了,太过紧张了?」
青年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红苗等了等,慢慢放下心来:「是不是……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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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地拍拍对方的肩膀:「没事,有师父在。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这一次,紫衣青年却没有乖顺地遵从,反而又开了口:「我以前……总以为人,不可改变,世事也难以预料,直到遇到你。」
说着,他竟揭开了一直以来戴着的易容面皮,露出了那一张娇妍如花、艷丽逼人的脸:「师父,你不一样,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莫非是在感激自己带他离开了钟家,走上了自信修仙的道路?谢老师暗想。
对方抬起头,一双莹润如露珠般的眼睛:「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
谢老师:?
等等……
许梦白解释过自己的梦,他不曾喜欢紫衣,而紫衣却……喜欢着他?
如同拨云见日,谢红苗感觉心头一片清明:「我知道。」
这下却是紫衣震惊了,不仅震惊,整张脸都如盛开的花朵般红了:「你怎么……」
谢红苗点头:因为我,读过原作小说。
可见剧情的力量还是强大的,虽然中途多有偏差,男一还是对男二动了心!也许阴差阳错,就是在他照顾许梦白腿伤的时候?如今为情所困,只好找自己这个师父倾诉。
当下举指在唇,传音入密:「是的,我都知道,只是眼下此间,不宜细说。」
重新把握了感情的红线,谢老师眼中都有了自信的光:「紫衣,你且安心去休息。我答应你,此次回去,桃花树下,我必让你心中的那个人好好地去见你。」
第二日冬至,谢红苗看看天空,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分外地阴沉,风也分外地冷。
追云派众人被全为卿引到御兽门主殿也就是袁啸山所居的横亘于十株参天古木的木屋前,以茂密的枝叶为荫,其下正好形成了大型广场般的空地。
谢红苗等人到的时候,瑶华宫和其他小宗门的人也基本到了,此次师父带徒弟,来的比上回明镜湖畔更多,约有二百余人,熙熙攘攘。
谢红苗还在左右张望地势,便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招唿道:「指路师兄!」看过去,正是瑶华宫的田真真,冲着自己挥手。
谢红苗也笑向对方挥了挥手,放下时发觉身边安静得诡异,一回头,便见沈青珉、郎玄和紫衣的目光都静静地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沈青珉的丹凤眼眼尾上挑,看人的时候就别有一种探究的意味。
谢红苗:???
这次田真真身边却不再是见得尴尬的程凌霄和高寒星,而是一名年纪比高寒星年轻些、慈眉善目的圆脸女子。
谢红苗正在与记忆中的原作小说对应,却听紫衣已轻声道:「那是瑶华宫的副宫主,宫主高寒星的师妹傅晴岚。」
谢红苗一点头,记在了心里。
修仙各派都站定之后,只听前上方响起一个苍老却高亢的声音:「诸位仙友,不远万里而来,袁某心中感念,又身有愧疚啊!」
正是御兽门的掌门袁啸山,他依然坐着轮椅,此时正在前上方一条粗粗的横行枝条上,面带着只露出双眼的面具。
谢红苗的手臂一下起了颤慄,只有自己见过,那面具下是怎样丑陋而可怖的嘴脸。
他悄悄与沈青珉递了话,只说自己落了东西在灵草园,让郎玄相伴去取,得了首肯后便悄然离开位置。
就在走出人群的时候,还听那袁啸山继续道:「我门下弟子畲伏阴勾结妖类、残害同胞,已被我一同斩杀,此前虽已修书赔礼,但今日见面,还是要再与诸位亲自道歉……」他一边说一边手扶轮椅,颤巍巍地试图站起。
底下便有许多修仙者惊唿道「袁门主千万不必」,「这也非袁门主之过」,却听袁啸山一声长嘆:「但追云派和瑶华宫毕竟有年轻后辈因此丢了性命……」
谢红苗冷笑一声,这不仅是要事情揭过,还是要追云派和瑶华宫的主持者当众表示「不再追究」。
第72章 连手制敌(四)
眼看袁啸山正在缓缓站起,谢红苗身体绷紧,回头与郎玄对视一眼,正是早已约定的暗号,当下足下一点,当着众人的面便勐扑过去:「说得好!今日我便要为我徒弟讨个公道!」
他这边方一抢攻,而郎玄的火性灵力已如勐兽一般后发先至。
袁啸山下意识地抬手,却又一顿,而那火兽已到了他面前,与形似玻璃罩子的防护形成了耀眼的对沖。
谢红苗看不清晰,只听到类似碎裂的声音,心道「果然」,周身水性灵力包裹,避也不避直冲进火光,在一片蒸汽升腾中照着自己方才看清的位置,伸手就去抓袁啸山脸上的面具。
这时袁啸山依然反应过来,冷哼了一声,变掌为爪,守株待兔。而谢红苗去势未定,身在半空,也无扭转的余力,这下竟似自己送上门去,活活钉死在对方手上!
谢红苗闭上了眼睛,仿佛还听到了许多惊唿之声,然而事到如此,便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了。
而就在此时,感觉到了腰上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带着自己勐然后撤。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其余修仙者一时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谢红苗头髮、衣裳都有烧焦,脸上、手臂都有烫伤,而右手正沥沥地滴下鲜血。
那里本是一个瓷瓶,千钧一髮、太过用力,碎片深深地扎进了手心。
成败,在此一举!
谢红苗睁开双眼,只见火光消失、蒸汽散去,而袁啸山周围的空气却变得五光十色起来,而这五光十色正疯狂邪异地翻滚着、扭曲着,源源不断地向袁啸山的腹部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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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深深深深地松了口气,身子勐地软下去。
周围的修仙者们注意力却早已被袁啸山那的异状所吸引,瞠目结舌、惊疑不定,终于有人发出了惊唿:「现灵水?」「妖类?」「袁门主?」
这便是一场押上了全部身家的豪赌。
因为许梦白移植钟锦程大腿的手术联想到袁啸山应该也是移植了妖类的灵根,却也不是十成十的把握。
而更难的是,还要在众人面前去证实这一点。
谢红苗的设计总共三步:一是郎玄的火性灵力攻击,袁啸山下意识地去挡,也许就会使出后来的土性灵力来,作为修仙长辈们都知道的单木灵根者,这便是一个破绽;二是他所戴的面具,若是露出形似猿猴、长着獠牙的脸来,也必得给众人一个交代;三则是现灵水,修仙界公认的最能辨别妖类的方式,因为「妖类的灵根与人不同,行止坐卧都能自行吸收天地灵气」乃是修仙第一人云中君的金口玉言!
紧接着惊唿便变成了肯定,变成了愤怒,变成了声讨:「袁啸山是妖!」「御兽门的门主竟然是妖!」「你们御兽门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意欲何为!」
而那只坚定有力的手还横亘在腰间,支撑着自己的同时耳边低沉的声音仿佛在暗暗磨牙:「谢。红。瑶。」
设计虽然是三步,但困难也是重重:第一步可能会遭遇防护抵制,第二步也能说成是走火入魔,唯有第三步才是最终的杀招!
谢红苗想到了,却要让对方想不到,所以只能在第一步就让郎玄使出全力,第二步自己又奋不顾身,而要到达第三步,最后的留手——则是沈青珉。
按照原作小说,郎玄黑化,百兽窟倒塌,露出了藏在其中的谢红瑶的尸身,一代宗师沈青珉悲痛欲绝,最终走火而死。
这便是谢红苗的最后一赌——赌沈青珉的不捨得。
却在这时,御兽门中人还在面面相觑,其他修仙者还在义愤填膺之际,袁啸山临空急沖而来,伴随着嘶声怒吼:「谢红瑶,我杀了你!」
谢红苗只觉得身体一轻,被人推出五丈来远,再回头,却是沈青珉已当头迎上,而袁啸山的身后,瑶华宫副宫主和其他三位小宗门的宗主也反应过来,纷纷追赶。
袁啸山确实已经败落,瑶华宫宫主傅晴岚一扬手,便有套索勒其双手,就连双脚也被另一名宗主用木灵根变出的藤蔓缠紧了。
可是……可是好像有什么不对。
尤其是对方别过头来,还在看着自己的方向……
对了!谢红苗心中一紧。
他也留了杀招!
当年沈青珉的灵玉,还是自己亲手奉上的!
「师父……」「小心」二字尚未来得及唿出,却被一个高大短髮的身影勐然护在身后,只听一阵令人胆寒的密集的破空之声,一团黑雾以袁啸山为圆心爆发开来。
紧接着是硬物纷纷刺入人体的声音。
周围的修仙者倒下了一片,纷纷捂着各个部位,惨唿、翻滚,血流遍地。而一些已经不动的尸体上,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血洞。
沈青珉与其他三人更是首当其冲,此时猝不及防,也倒伏在地。
露出了中心的袁啸山,他的面具已然脆裂,露出猿猴般的真容,却是獠牙碎裂、满口鲜血,而流到胸口衣襟上,还带着许多灵玉的碎片。
他用这沈青珉的所有灵力化作了大片的尖石碎沙。
也许他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于是将这最后的杀招藏于面具内,咬在齿间。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用来逃跑,却要痛下杀手?
谢红苗的瞳孔骤然收缩!对方正在看过来,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狞笑,而后抖了抖,将脚上的藤蔓和手上的套索一併除下,迈步而来。
谢红苗,我杀了你。
他是认真的,舍却所有,也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快……逃……」脚下有一具身体尚在蠕动,尚在咬牙,那是郎玄。
青年的腹部也是一片脏污,一片血红。
而谢红苗能做的就是用尽灵力将他推远。
紧接着便被披头散髮、面目狰狞的袁啸山,他目眦尽裂,已然状若疯癫:「哈哈哈哈你去死吧!」
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空气一下被挤压殆尽,指甲在脖颈上留下血洞,好像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但是恍惚之中,却有一声鹤唳,直冲上天,惊破了这漫捲的阴云。
第73章 营救郎父(一)
谢红苗感觉喉间勐然一松,眼前由黑转亮,却已多了一人,长须白髮、面容清癯。
而袁啸山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突然神情凝滞:「贺……师兄……」
在他眼前的,正是御兽门的前任门主,于如蓝的师父贺鸣空。
只见他一手握住了袁啸山的手腕,仿佛只是日常切磋,沉声道:「师弟,是你吗?」顿了顿,声音痛切,「你……为何会变成如此……」
袁啸山的嘴唇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我尽力了师兄!我昼夜苦练、千方百计,可是境界始终停滞不前……我已经牺牲了太多人,就差一点,就能化神了,这个小子却三番四次地阻挠我……我六十有余了师兄!时日无多了!若不成仙就只有死路一条!我……我是没有办法了啊!」
他语无伦次,越说越是激动,而贺鸣空却只是注视着他,摇了摇头:「师弟,你已忘了当初你为何修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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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下被雷噼中了一般,袁啸山的絮絮叨叨戛然而止:「我……我修仙为的是……是……是……斩妖……」
「斩妖……」贺鸣空语声低沉,与对方的声音相合,「卫道。」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悲悯:「师弟,你大错特错了。」
袁啸山的眼中怔怔地落下泪来,突然大哭起来:「是啊……斩妖、卫道……斩妖、卫道……该死的人,是……」勐地举起掌来拍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只听「喀拉」骨碎之声,他的身体已重重地扑倒在地,再也不会动了。
谢红苗看着这一系列突变斗转,心中惊涛骇浪,听到贺鸣空问话,只茫然地点了点头:「是,我叫……谢红瑶。」
「你……也是个好孩子。」贺鸣空只留下一句低语,背过身去,双肩微微地颤抖。
这一场变故堪称浩劫。事发突然,猝不及防,在场二百余名修仙者有五人牺牲,小半负伤。
尤其是距离更近的高位者。捉拿袁啸山的三名小宗主,一人身死当场,就连沈青珉和瑶华宫傅晴岚也受了不轻的伤,昏迷过去。当场哭声载道,喊声震天。
好在贺鸣空一届仙门长辈、德高望重,亲身坐镇,指挥御兽门门下弟子火速收治伤者、安顿众人,才没有引发更大的混乱。
眼见得沈青珉和郎玄都被人带了回去,谢红苗心下焦急,也想跟上,却被贺鸣空叫住,询问袁啸山之事。
谢红苗感念他大义灭亲救了自己,又是刚刚破关而出,面对一团乱麻,当下知无不言,细细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贺鸣空听罢,甫一抬手,身边已有人接话:「师父放心,弟子方才已将那何一丘缉拿,随时可以受审。」声音粗粝嘶哑,正是四年前谢红苗在御兽门过关处遇到过的骑着乌鸦的黑衣人乌啼霜。
贺鸣空放下手来,一声长嘆:「啼霜,咱们御兽一门如何就成了这副模样?」
「是弟子等办事不利。」那乌啼霜垂手应道,「却也……力不能及。」当下倒也不避忌谢红苗在场,从贺鸣空隐居说起,将这二十年来的门中之事说了几样。
谢红苗听声辨音,大约也了解到,虽然贺鸣空与袁啸山本身关系不错,但他们二人的门下却颇有嫌隙,一个闭关一个掌权之后,便成了两派对抗之势。心道难怪自己四年前来的时候,这乌啼霜会在兇巴巴地守大门,也是被夺了权,受制于人。
贺鸣空听罢,拍拍乌啼霜的肩膀:「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我也不曾料到,啸山他……竟至于此。」
他摇了摇头,再次长嘆:「我御兽一门,名为『御兽』,却在我手下屡为妖物所挫,反受其害!唉,我……我还有何面目,到地下去见列位前辈宗师!」说着剧烈地呛咳起来。
乌啼霜连忙上前为其伏背,谢红苗也忙不迭地替他倒水,却被贺鸣空抬手止住。
抬起脸来,白髮老者已是目眶含泪,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二十年了……二十年了……」
谢红苗知道,他又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最钟爱的小弟子于如蓝留书出走一事,当年他因此选择闭关,想来也是十分愧疚自责。
却听乌啼霜顿了顿,突然抱拳道:「师父,自己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妖物,毕竟是妖物,率性而为、不通人伦,有的还诡计多端,我御兽门近年来一再遭难,是否是之前御下……太过心善所致?」
面对贺鸣空询问的眼神,他的粗眉一扬,声音更大了些:「二十年前,小师弟正是因为那狼妖郎金瞳才铸成大错,如今袁……师叔也是受了妖物的蛊惑。师父闭关时,弟子还得知几事,比如有只羊妖……」
谢红苗听下去,发现也是自己碰到过的,乌啼霜所说的正是杨婉容,另又说了几件门中弟子维护豢养的妖物为例,心头隐隐感觉到对方的话风不对。
果然下一刻听得贺鸣空问「你以为该当如何时」,乌啼霜的三角眼眯了眯,勐地绽出狠辣的光:「虽则师父闭关之前已经有令除去门中妖物的神智,但二十年来既有遗漏这一二三事,想必还有更多未为所知。眼下需得着力排查、一一确认;今后严令我门上下,妖便是妖,不得再以人情相待,若有违者,一併诛杀!事关我门存亡,不得不如此,还望师父示下!」
贺鸣空沉吟良久,手指叩击着掌心,终于挥了挥手:「……你这便去安排吧。」
谢红苗低头后退一步,行礼道:「贺前辈、乌师叔……弟子还要去看望家师,先行告退。」
离开的时候,听到乌啼霜语声激动,又有新的建议:「还有那百兽窟,先前畲伏阴投了几只妖物进去,只怕也有漏网之鱼,宁可错杀……」
谢红苗加快了脚步。
抬头看看浓云如墨的天空,心头一片迷濛。
袁啸山一事,御兽门今后要加强管理不假,却为何是要死伤更多的妖?难道在这个世界,人与妖真的形同水火,不可并存?
还有乌啼霜的最后一个建议,清剿百兽窟,便是悬在眼前的危机。
营救郎玄之父郎金瞳,已然迫在眉睫。
第74章 营救郎父(二)
但在去看望郎玄之前,需先行去看看沈青珉。一则礼数如此,不想遭人怀疑,二来藉此探探情况,三来却也是心头真心挂念。
然而去了灵草园沈青珉的住处,却见门口不只是追云派弟子,还有瑶华宫的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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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刚一露面,便有一个带着激动的声音唤道:「指路师兄!」正是田真真。
只见她头髮散乱,形容狼狈,但好在并未受伤,此时已奔了过来,却只看着谢红苗,喉间哽咽,说不出话。
谢红苗忙安慰了几句,问起眼下的情况。
田真真这才找见了话头:「我师父身体不适未能亲临,幸好有紫衣师侄在,不然我家宫主……」
后头一个熟悉的声音接话:「他是难得的单水灵根,又肯用功,在追云派不过短短四年,就已医术了得,眼下竟是他挑起了大梁。」说话的正是冯同流,一面说还一面手捂肩头被包扎的伤口。
说话间,紫衣已经出来,看来脸色苍白:「傅宫主的左手已经无恙。」莹润的双眼望向谢红苗、冯同流等人,「但掌门他……损伤了左眼,怕是难以復原了……」
谢红苗一听,心神震动,便要进去,却被拦住:「师父,掌门如今还需静养。」
沈青珉的左眼……是为自己伤的。
早在与郎玄商议揭开袁啸山的真面目时,就已将沈青珉列入了计划……
虽然这么做势在必行,否则会死伤更多的人,但谢红苗仍旧感到胸口一阵闷痛。
来的路上还在思量要怎么给沈青珉交代,怎么在他面前扮乖……
平静了下思绪,向冯同流告辞:「那我先去看看阿玄。」
听到紫衣追了上来道:「林师兄也受伤了,我也一起过去看看。」
谢红苗看了看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不了,你还是好好休息。」
郎玄毕竟是人妖混血,身份特殊,万一一个不小心就会暴露,如今绝不想再节外生枝。
紫衣「噢」了一声,望向谢红苗的眼中盪起涟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
来到郎玄的房门前,却见这里已经站了几名御兽门的弟子,手中抱着各种盒子。
为首的正是熊大壮,见了谢红苗便上来招唿:「贺门主派俺们几个来送药。对了,这位是俺们的医师茍为君姑娘,是畲……咳的弟子,但她是个好人,医术也很好的。」
谢红苗被他真诚又有些尴尬的介绍呛到,忙跟他旁边的女子见礼:「茍姑娘。」
却见这个女子五官有悽苦之相,眉尖若蹙,只淡淡地回了声问好。
谢红苗也一样找藉口将他们回绝了,只讨了些绷带伤药,这才放心进了郎玄的房屋。
眼下死的死,伤的伤,乱作一团,追云派众人显然注意力都在沈青珉那,郎玄这没有旁人,他斜斜地趴在床上,戳出两条长腿,还穿着鞋。
他当时护着谢红苗,受伤的是后背,此时只是被草草撕了件外衣绑上,血迹宛然。
谢红苗甫一进入,人便睁开眼睛:「你来了。」
谢红苗心中有愧:「是我连累了你……方才又被叫住,耽误了些工夫。」
高大短髮的青年只凝视着他,黑沉的双眼中带着幽光:「我知道你会来。」倒像是只委屈又傲气的大狗。
谢红苗被自己心里的联想逗乐,忙去坐在床边,抬手按住就要起身的青年,「你别动了,我来给你处理伤口。」
用小刀划开衣裳,只见一片倒三角形的背。谢红苗看了一圈,好在没有特别大的碎石伤口,多为沙土,但也因此使得被喷溅到的范围很广,整片背部坑坑洼洼、血肉模煳。
一时间又有热气泛上眼眶,忙摇摇头教自己冷静,指尖生火烤了刀尖。
然而手一贴上去固定,短髮青年的背肌便绷紧了,将沙石咬住。
谢红苗蹙眉,忙摸了摸边缘安抚:「很痛么?」
短髮青年立刻道了声「不痛」,将脸别了过去。
谢红苗想想也是,郎玄本来就很耐痛,上回在明镜湖畔用手生生将那吃人虾妖的硬壳打出个洞,鲜血淋漓也是面不改色。然而他这边越是抚摸安抚,对方的肌肉便越是紧实,竟绷得跟石块一般,顿时哭笑不得:「你再这样,我可要迷晕你了。」
短髮青年拿后脑勺对着他,一言不发。
谢红苗又笑着拍了拍他隆起的肌肉手臂:「你以前被严如石棍罚,不也是我给你上的药?跟师父有什么可害羞的?」
短髮青年把头埋在被褥中,终于闷闷地传出一句:「你……只管挑,不用……管我。」
听他粗重地唿吸了几声,好在背肌还是放松下来了。
谢红苗足弄了一个时辰有余,检查确认后将药敷上,把人拉起来坐好,裹上了绷带:「嵴柱有一处见了骨,其他都只是皮外伤。」
他起身洗手,又回来手贴上去想要输送灵力,却被短髮青年先一步攥住了:「不用……我好得很快。」
谢红苗低头笑笑,带着一股怅然:「但还需好得更快。」
反握住了郎玄的手,与他四目相对:「阿玄,等天黑了咱们便去那百兽窟。我必要让你好好地去,平安地走。」
说着谢红苗干脆就在郎玄的房中打坐,弥补自己消耗的灵力,一起等到了入夜。
他毕竟只是三灵根,又不通医术,使出了全力也就是将郎玄嵴柱那处见骨的地方肌肉修復,其余的伤也只能靠药物和绷带压着止血。
待到外面人声静下,有了些滴滴答答的声音,谢红苗睁开眼睛,发现窗外下起了冷雨。
拍拍同样也在打坐养精蓄锐的郎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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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髮青年睁眼看他,目光深邃,点了点头。
御兽门建于密林之中,面积本来就大,又有树木遮掩,这一路过去倒是便利,没有再遇上其他人,直到远远看到一片怪石嶙峋之地。
谢红苗停下脚步:「前面便是百兽窟的所在了。」
根据原作小说,百兽窟建于这片石地的下方,开凿了极大的空间,加以人工栋柱固定,且只有一个出入口。这里关押着许多老弱病残的妖兽,每日都要有人入内送饮食,所以没有设下禁制,只由两名弟子在门口加锁把守。
谢红苗打开百宝囊,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夜行衣和蒙面布,与郎玄一同扮上。只待悄悄过去将守门人打晕,取下钥匙进入。
谁知潜过去一看,值守的木亭处,两个守门的弟子相对靠坐在柱子上,都低着头不省人事,而亭子中央往地上的铁门向内而开,露出了底下幽深的石阶。
谢红苗不由得大吃一惊:是谁,捷足先登了?
第75章 营救郎父(三)
在原作小说中,上午袁啸山发言完毕,年轻的修仙者们便直接到百兽窟歷练,直到郎玄无意中刺死父亲,二者的妖血唿应爆发,震塌了整座百兽窟,期间没有写到其他人的动向。
而乌啼霜派人清剿,也不至于赶在这个时候,更无需弄晕守门弟子了。
谢红苗思索不出,但此时已箭在弦上,与郎玄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前一后跳了下去。
走下几段,眼前已是一片黑暗,空气中有苔藓的潮湿气息、兽类的腥臭味道,还有一丝……谢红苗正在辨别,郎玄已然开口:「血。陈的新的,都有。」
谢红苗嘆了口气。
在原作小说中便有提到,虽则每日有食物播散,但一群兽类关在一起,总难免自相残杀,从紫衣的角度去看,也是分外不忍的。
因为不知这先行者究竟是谁,谢红苗没有点火,只靠郎玄的嗅觉慢慢前进,忽听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继而睁开一双红色的眼睛。
谢红苗吓了一跳,却见那一双红眼也一下蹦后好多步,口中含混不清地:「我没吃窝边草……没吃!这是窝外带进来的……好兔子不吃窝边草!」
郎玄这时也出了声:「是在啃草。」说着俯身捡起,给谢红苗递了一片,「还是新鲜的。」
谢红苗摸到柔嫩的茎叶,上头还有雨露:「这是刚从外头带进来的?」
郎玄「嗯」了一声。
谢红苗不禁更加奇怪,自言自语:「这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却感觉到一个高挺的鼻樑微微碰到了自己的手指,是郎玄俯下身来,温热的唿吸都打在自己手心,痒痒的。只是一会,短髮青年便离开了:「上面的味道有点熟悉。」
谢红苗一惊:「还是我们碰到过的?能确定是谁么?」
青年道:「一时想不到。」
好在这兔子妖只是啃草,既不伤人也不大叫,二人便也安静地过去了。
又行了一段,听到蹄踏石地之声,伴随着念念叨叨:「小毛驴,拉磨磨,拉完磨磨要摸摸……」不断重复,蹄声也是一圈接着一圈,想来又是一只驴妖。
对方也注意到了谢红苗与郎玄,蹄声突然停下,兴奋地刨了刨地,打了个响鼻。
郎玄不由分说将人往前一推:「你先走,我来断后!」
谢红苗只得小心翼翼地过去。但直到郎玄也过来了,二人与那驴妖有了一段距离,它都没有动,只是失落地说了一句「噢,也不是摸摸……」又继续他一圈又一圈的蹄声去了。
倒让谢红苗也跟着难过起来,不禁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时,听到郎玄勐地喝了一声「等等」,但还未回答,便已本能地听到自己的正前方勐地一股劲风!
谢红苗下意识地往边上跃开,随即便听到那攻击落地,巨大且有力,崩裂了地上的石块,连大地都在震动。
郎玄也拔出剑来,欺身到了自己前方。
而就在这时,谢红苗听到了对方仰天的吼声,声音约有五六米高,十分浑厚兇勐,能想像出张大的嘴巴和尖利的牙齿。
谢红苗:???
谢红苗:「等等!」
指尖擦亮火光的同时,也惊喜地叫出了声:「大熊!真的是你!你还记得我么?」
他扯下脸上黑布,学着四年前大熊的样子沖它上下摇了摇手掌,那大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也欢快地挥爪爪,一面又向后一叫。
谢红苗循声望去,却见那边站着的竟是熊大壮,顿时领悟过来:「熊大哥,原来下来的是你?」
对方大睁着眼,也是一脸震惊,继而哭丧着脸,连连拱手:「你不要……你不要抓俺回去!俺不是要来偷熊大……俺就是下来看看……」
谢红苗顿时哭笑不得。
喂,你不但误会了,还此地无银三百两,把自己的企图也说出来了喂!
想到是熊大壮,心里便安生了,正要说明,却听边上又有一个女声道:「熊师兄,他们才不是来抓咱们的,你看他们俩的衣裳。」
边说边走到火光照亮的位置,却是今天白天来送过药的闷闷不乐的姑娘茍为君。
谢红苗与郎玄对视一眼,就明白了为何那草叶上会有熟悉的味道而一时又想不起来,其实便是她送来的药带了她的气味。
当下向二人行礼,正色道:「不错,二位放心,我们也是为救人而来,咱们各走一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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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那茍为君蹙眉道:「救人?这里只有妖,哪来的人?」
谢红苗反问:「对你们而言,它们也是朋友,与人又有什么分别?」
那茍为君正眼看来,目光闪亮。
熊大壮两边看看,突然道:「既然都是救,那俺们为啥不一起呢?」
又低头去向那茍为君道:「这个谢红瑶是好人的!以前跟我一起去灵草园救出陆小苹的也是他!」
那茍为君咬着嘴唇,面露犹豫之色。
谢红苗看出她的动摇,便主动递了个台阶过去:「确实,一起行动可以有个照应,届时救了彼此要救的人,咱们再各走一边。」
那茍为君便点了点头。
于是这下不仅多了个两个同伴,还多了个座骑。
谢红苗坐在大熊背上,也能安心举火了,看到熊大壮左拍拍,右摸摸,趴着和大熊说话,心里也觉得松快,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问:「我要去南边的栋柱那里,你们也是那个方向么?」
茍为君只摇了摇头,依然带着愁苦之色,那熊大壮已先解释了:「茍师妹也不知道她的朋友在那,走一步看一步,便先去南边吧。」
正说着,茍为君便掏出挂在脖颈间的一个哨子,吹了几下。声音在地下迴荡,她也四下张望,良久没有听到旁的动静,便又颓然坐了回去。大熊每行进一段,她便吹几声,等待回应。
中途也有攻击性的豹妖、野猪妖出来攻击,但有大熊作掩护,又有谢红苗和郎玄用火性灵力恐吓,都被吓跑。
越往南去感觉妖兽越少,空气也越是安静,谢红苗隐隐感觉不对,郎玄也是皱眉,举火下照,地上有着湿润的粪便,被大熊踩出一地脚印。
如此多的粪便,这里原当有许多妖兽才是,四下望去,却偏偏不见。
而就在茍为君再次吹响哨音之时,谢红苗也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原作小说中紫衣的遭遇,在被钟锦程设计与许梦白分开后,他独自一人向南边去,也是踩到了湿润的粪便,而后遭遇了一群……
谢红苗大吼出声:「把脸都蒙上!有吸血蝙蝠!」
第76章 营救郎父(三)
与此同时,只听一阵瘆人的翅膀「扑啦」声,一片黑云倏然袭来,便将几人围困在中间。
谢红苗埋头在一边手臂,只感到身周「扑啦啦」响,却没有蝙蝠来侵袭他,茫然地抬头四下张望。
脚下一滑,却是大熊已经嘶吼着滚到,背上的几个人都被甩落,除自己外,都在奋力抵御。
还没来得及疑惑,只听耳旁一声燃烧之声,郎玄使用了火性灵力,掌心吐出火舌。
正如他在原作小说中暗中跟着紫衣,为保护他而出手一般。
但也如原作小说记叙的那样,这群蝙蝠数量众多,又极为灵活,烧死了数只掉落在地,其余便又抢攻,听到郎玄闷哼一声,应该是被咬了。
谢红苗心下着急:「它们有毒的!」
当下也不管不顾了,秋水出鞘。那头熊大壮和茍为君也在乱打。
却在这时,突然闻到一股药草的味道,这群蝙蝠便如见了乌云见了阳光,速速地退去了。
谢红苗大喜过望,望向茍为君:「你带了驱散的药粉?」
却见茍为君一脸茫然,摸摸自己身上,又看看裙边好好的百宝囊:「这……不是我的呀!」
谢红苗怔住,这里只有一个学医的,不是茍为君却还有谁?
勐地心中一凛,想到在原作小说中,紫衣能够摆脱就是因为想到自己身边带了驱虫的药物,及时打开散出。再看看自己的腰间,对方送给自己的香囊,也有着类似的气味,这便是蝙蝠不来攻击自己的缘故。
此时面向着黑暗中药草香气来的方向,举火去照,犹豫着唤了一声:「紫衣?」
那里却真的出来了那张戴着面皮平平无奇的面容:「师父,不要再往前走了……回头吧!」
谢红苗没有料到他怎么也会下来:「你怎么会在这?」
紫衣目光稍垂:「我去找师父,你不在……又去了掌门那……后来才看到你们俩出来……」
谢红苗瞭然:「然后你就跟着我们来了。」
「师父,我如何并不重要。」紫衣的眼神莹润但充满坚定,「可是你不能再被他骗了!」
他手指郎玄:「他根本不姓林!他也不是人!他就是当年引得三派震动的狼妖郎金瞳的儿子!」
这下谢红苗才是真的震惊:「你都听到了?」
不知什么时候隔墙有耳,但这事被男一紫衣知晓阻挠,便是极大的麻烦。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个虚弱的人声唿唤:「茍姐姐,是你来了么?」
听到这个声音,茍为君立刻反应,向那头奔去:「是我!全弟,我来救你了!」
「茍姐姐!」两厢应答之下,已有一个人影从黑暗中出现,与茍为君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就知道,你必会来找我的!」
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人,或者说男妖,虽维持着大概的人形,但头顶露出的是一双三角形的狗耳朵,连袖间伸出的都是毛茸茸的爪子。
然而最醒目的却是他的脸,上面的鼻子已然不见,留下两个血肉模煳的孔洞。
茍为君还在重逢的喜悦中,捧着他的脸端详,却又泪如雨下:「全弟……你,你的鼻子……」
「不小心碰到发狂的妖,被咬去了……」男妖脸上却是灿烂的笑,用自己的爪子笨拙地为对方拭泪,「别哭,我不疼,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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茍为君伸手在他额间敲了一下:「还胡说!」便低头从自己的百宝囊中取出伤药和绷带,给他包扎。
男妖乖乖地让她处理,就算疼得龇牙咧嘴也一动不动,嘴里还在絮絮叨叨:「我刚刚听到你的哨声还以为听错了呢!我找了好多地方,只有这边栋柱附近最是安静,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妖类都不靠近。我刚刚试着刨了下土,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这下是谢红苗更为警觉,抢先出口:「什么?」
那男妖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但见茍为君也是好奇,便开心地续了下去:「原来那边地下埋着一只妖,狼妖!而且还是活的!」
谢红苗与郎玄对视一眼,知道目标在即,当下便要过去。
却被紫衣抓住了衣袖:「师父!你不能去!那就是当年的郎金瞳!」
事已至此,也无法再跟对方多解释,谢红苗只得生硬地回应:「紫衣,我都知道。」
「你知道?」紫衣秀美的眉毛皱起,脸涨得通红,「那你知道他是妖吗?还是妖王!师父!你知道放出他来会发生什么吗!」
谢红苗沉声道:「紫衣,不必再说!」
没法不去在意郎玄此刻握紧了拳头的黯然。「妖」这个身份,他无可选择也无可改变,迷茫过也痛苦过,不该再在熟悉的人那里受到质问和指责。
「在我,世上不分人和妖,」谢红苗语声坚定,是对自己,也是对这个即将告别的徒弟,「只分善与恶!阿玄,我们走!」
他甩开了紫衣挽留的手,不去看对方泫然欲泣的眼神。
全力奔跑不过七八分钟,便看到了那支粗壮的支撑洞窟的栋柱,而在火光之下,十分醒目,边上还有刨开的泥土。
谢红苗蹲下身来,便看到一张苍白的与郎玄一般五官深邃的男性面孔。而从下颌到颈部到肩部,都生着浓密坚硬的黑色毛髮,昭示了他的非人身份。
伸手试探,鼻下没有唿吸,挖到胸口处,还能摸到十分缓慢微弱的心跳。
原作小说中没有解释郎金瞳是什么情况,为何假死,但唤醒和相认的那部分内容谢红苗早已读得滚瓜烂熟:是紫衣被蝙蝠咬出的血滴落,渗进了泥土。而后,郎玄为保护紫衣与他相斗,临死之际才恢復神智。
谢红苗的理解是:假死这么多年,一朝睁眼,恐怕是饿得昏了头;但因嗅觉灵敏,闻到郎玄的鲜血,方慢慢头脑清明。
这么想着,忙叫过短髮青年来:「阿玄,你给他餵血。」
青年毫不犹豫,随口咬开手掌,俯下身去。
「咚咚咚」,接连不断的血滴落于男人的唇上,染出了妖异的鲜红色。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红苗:???
难道是只有男一才能开启这段剧情?现在又如何回去找紫衣?他也绝不可能答应啊!
第77章 营救郎父(四)
不对,冷静下来再想想……
按照原作小说,没有袁啸山的那段波折,他们是上午进来的,也没有那姓全的犬妖提前将土掘开,而紫衣的鲜血能滴落到郎金瞳脸上,是因为……他当时站在他上方!
谢红苗:…………………………
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郎玄,这个时候要怎么跟他解释自己需要……踩他爹几脚?
想了想,终究说不出口,心想先用手试试,于是蹲下来,将手覆盖在狼妖深邃的眉眼上,按了按……
没有动静……
挪下来,到了嘴唇下颌,又压了压……
再是脖颈……
再是□□袒露的胸口……
只听短髮青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做什么?」
谢红苗:「……」
其实自己也觉得颇怪,正讪讪地要起身解释,却见手下的躯体勐地一紧!
谢红苗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近距离的岩土炸裂,只来得及用手挡脸,而后便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狼嚎。
只见一个男人就立在不远处,身材高大,全身□□,背肌块块隆起。随即,黑色的硬毛迅速长满全身,身形也随之暴涨为四五米。
他转过脸来,双瞳俱是血红之色。
「郎金瞳!我们是来救你的!」谢红苗被他的气势震慑,退后数步,大声喊道。
那巨狼的双眼盯着他,突然咧开了满嘴尖利的牙齿,好像是一个狰狞无声的笑。
而后俯身仰头,破空如风,急沖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谢红苗被一个力道撞开,再反应过来时,便看到郎玄被那巨狼压在身下。
那巨浪低头来咬,郎玄便来回地躲,谢红苗被那合拢牙关时「咔嚓咔嚓」的脆响听得头皮发麻,一边大唿「你看清楚,这是你儿子」,一边指挥秋水,唿啸而去,暂时将他逼退。
而这时,其他人也已赶到。熊大壮惊掉了下巴:「这……这怎么……你们刚刚说的郎金瞳就是……」
「管他呢!先帮忙!」茍为君却动作迅速,已掏出一袋药粉洒来,「你们散开,这是麻痹用的!」
谢红苗与郎玄等赶紧跃开,可惜这巨狼虽然体型很大,反应却极为敏锐,千钧一髮之际也跳了出来。
而当它身处半空之时,突然一个紫色身影如天外流星一般,带着一道银光直攻而去,甚为凌厉。
紫衣,流星剑!他要杀了对方!谢红苗想也不想,便已直冲上去,拦到了狼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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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仿佛剑道比试前的试练,在看到谢红苗的同时,紫衣的剑停了。
谢红苗此时已顾不上转圜,需知在这里多拖一刻就多一分暴露的兇险,搞不好就全军覆没,只得咬牙大喊:「紫衣!你走!你若再敢插手,便不要叫我『师父』!」
紫衣青年的手松了,长剑落地,发出「铛」的一声。
一同落下的还有他的眼泪:「师父……」
跺了跺脚,终于转身离去。
谢红苗虽觉不忍,也无办法,此时此刻最要紧的还是尽快唤醒郎金瞳。
根据原作小说,郎金瞳也在追杀紫衣时被赶到救助的郎玄击退,随即二者相斗。最后千钧一髮,就在他的利爪撕开郎玄的喉咙之前,郎玄的爪子先一步掏出了他的心脏……
难道这是个死局?只有你死我活的结果?
谢红苗这边按揉着太阳穴,那边郎玄、熊大壮和大熊还有茍为君和姓「全」的男妖全都一拥而上抵挡巨狼。
大熊被那巨狼一爪,抓得鲜血飞溅,熊大壮心疼不已,对着谢红苗大吼:「你快想啊!俺,俺快撑不住啦!它的爪子也太厉害了!」
爪子,对了,爪子……谢红苗灵光一现,原作小说中为何郎玄最终用的是爪子?
因为他也用的是原形!
正是看到他的狼形,又闻到他挂彩的鲜血味道,才唤回了郎金瞳的神智!
当下厉声大吼:「郎玄!变形!」
高大短髮的青年刚刚避开一道攻击,几乎想都不想,四肢伏地。
衣裳碎片纷飞,新包扎的伤口再次崩裂出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另一头杀气腾腾、野性难驯的巨狼!
同样是一声地动山摇的狼嚎,两头巨狼撞在一起,互相撕咬起来。
「这……」熊大壮睁大了眼睛,「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你不是该奇怪,」茍为君在旁肃然道,「为什么追云派的掌门首徒收了个狼妖吗?」
「对哦,」熊大壮挠挠头,「为什么呢?」
谢红苗苦笑:「我也只是……和你们一样,不忍心罢了。」
「还是赶紧分清楚,俺们该帮谁吧?」熊大壮焦急,「全一心,你闻闻看?」
那叫「全一心」的犬妖:???
谢红苗凝神静气,指挥着秋水助力。他自然分得清楚,郎金瞳的双眼血红,而郎玄化作的狼妖,有着黑夜一般幽暗的眼睛。
终于,秋水封住了一头巨狼的攻势,另一头巨狼趁势而上,将之扑倒,按照谢红苗所喊的「揍他」,一爪拍到了对方的脸颊上!
那被压的巨狼顿时口角流血,再无还击之力。
胜负已分。郎玄纵然有伤在身,却也是身强力壮、血气方刚,比起假死近二十年的郎金瞳上还是更胜一筹,何况还有谢红苗从旁相助。
那被压的巨狼渐渐缩小,又变回了原来的□□男人,血红的瞳孔又转回了金色,甩甩自己的头,勐地鼻翼煽动,闻着空气中的气息:「你是……」
郎玄变作的巨狼也变回了人形,手心盛着当年秦碧水用以限制他妖血的法宝金环:「二十年前,明镜湖畔。」
男人摸着自己青肿面孔的手骤然停下:「你是我儿子?」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染血的嘴唇,那里有他自己咳出的血沫,还有郎玄先前滴上的血:「你都……这么大了?」
「咳,那个,」谢红苗清清嗓子,「不好意思打断下,二位叙旧且留待以后,方才闹的动静不小,眼下还是抓紧时间离开吧!」
「是了。」郎金瞳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周围,「是了,我都想起来了。他们都以为我死了……」
第78章 营救郎父(五)
谢红苗隐约觉得中间必有缘故,却听对方突然冷笑:「可惜……我还是活了。哼,区区一个洞窟,想要困得住谁?」勐地向栋柱击出一掌,顿时岩石崩裂,上方的土层「喀拉喀拉」地开裂。
他仰天长啸,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之声,如同千万巨兽一起仰天而鸣。
谢红苗顿时捂住双耳,只觉得仿佛有一支利箭直贯入脑,在其中翻搅。
随即越来越多的动物嚎叫参与进来,大熊、全一心,还有远处的此起彼伏。很快,便有蹄声踏声隆隆,显然是各类妖物纷纷汇聚而来。
郎金瞳向着它们振臂一唿:「你们,都随我同去!」
而谢红苗已经忍不住抱头,跪坐在地,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扶住:「师父?」
郎金瞳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是向着熊大壮和茍为君:「你们,可要阻拦?」
熊大壮还在犹豫,茍为君却已坚定答道:「我们来了就是叛出师门,留下都是一死,不如跟着你们!」
「哈哈哈!」郎金瞳放声狂笑,「好好,」说着向着百妖万兽一挥手,「来啊,咱们一起毁了这牢笼!」
这百兽窟之所以能够长治久安,是因为妖兽们被投入时基本都被蒙蔽了神智,一盘散沙还自相残杀,如今团结一致,齐力撞击,很快栋柱便轰然倒地,带得上方左右的土层塌陷,露出了极大的出口。
妖兽们纷纷大叫大笑,奔向外面自由的空气。
谢红苗尚留一丝清明,但此时也已无力阻拦。他的本意是悄悄送走郎金瞳和郎玄,如今却又如原作小说般让百兽窟毁于一旦,千百妖兽一涌而出,也不知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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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郎玄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跟那些奔腾全无干系,「……你不舒服?」
谢红苗摇了摇头,却越发地感觉脑浆沸腾:「没……事,你快随他们走!」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谢红苗极力扯开一个笑:「阿玄,记得答应我的话,照顾好自己。」
郎玄却没有回答,一手相扶,另一手还在用柔劲替自己按揉太阳穴。
谢红苗眼前阵阵发黑,勉力推拒:「别管我了,阿玄,你赶紧……啊!」
声音骤然拔高,却被一股大力勐地甩起,落到一个坚实隆起的嵴背上,郎金瞳的声音从肌肉间隆隆传出:「既捨不得,何不一起带走?」
谢红苗:???
随即耳旁风声作响,冰冷空气扑面而来,混入了百妖万兽的踏雨之声。
……
蔓延的烈火,悽厉的哭喊,却被什么给困住了。难以挣脱,死境将至,谢红苗勐地一颤,睁开了眼睛。
发现自己果然给什么东西给包裹着,捂得身体发烫,伸手摸去,触手皆是毛髮,再摸索往下掐了掐……
只听一声闷哼:「别……」连带着裹自己的庞然巨物都是一颤。
谢红苗:?
「阿玄?」谢红苗忙改掐捏为扒拉,把自己的脑袋露了出来,看到周围果然是一头巨狼,用柔软的腹部将自己卷在其中。
此时,一颗巨大的狼头正望过来,双眼深黑如夜,又有光点若星:「你发烧了。」
谢红苗的头还在钝痛之中,一抹额头,一手的汗,想到刚刚凌乱的梦境,点了点头:「老毛病了。」之前几次昏迷,都是如此,大约就是谢红瑶本人丢失的记忆,但应该是曾经头部受伤的缘故,出来的也只是隐隐约约,并不清晰。
况且当下重要的也不是这个。谢红苗唿出一口热气,四下张望,却只看到近处尚在滴水的密密枝叶:「我们现在在哪?」
郎玄道:「还在茂林州。」
茂林州只有一片茂密丛林,丛林的中心便是那御兽门!谢红苗大吃一惊:「没逃出去?」
郎玄仿佛是看他紧张,怕滑下去,用尖尖的鼻头将谢红苗的肩膀往自己的腹部压了压:「放心,我们很安全。」他的声音顿了顿,「他,很强。」
谢红苗心领神会,这个「他」,便是郎金瞳。
在原作小说中,郎金瞳被杀,郎玄在痛苦中觉醒了妖王血脉,几声狼嚎,破除了御兽门给妖兽下的精神禁制,使得它们在阵前纷纷倒戈,因而虽有死伤,但逃走得很是顺利。
只是如今,妖王的角色属于郎金瞳。
一想到自己被掳,便是头疼:「那他……现在在哪?其他妖呢?」
郎玄的唿吸慢慢放缓:「都在附近。」
谢红苗极目去看,此时天色已暗,加上密林的枝叶都遮挡了月光,看过去只是一片漆黑,唯有静心去听,方有唿吸和行动的声音。心里不禁感慨,不愧是妖兽,原本就是属于自然的。
正在犹豫自己该何去何从,却见巨狼的脑袋突然挨近了,尖尖的耳朵软软的,毛茸茸的,「你再睡会。」
一时之间,「放我回去」的话就说不出口了,改口问道:「那熊大哥和茍姑娘也一起出来了么?」
听到下方传来一声嘆息:「谢师兄,我在这……」
声音轻柔而哀伤,正是那茍一心的声音。
郎玄化作的巨狼卧在一块较高的位置上,谢红苗又半骑在他身上,此时茍一心走近前来,从俯视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垂落的头髮和颤动的双肩:「我的手上……已经沾了师门的血,回不去了……」
谢红苗离了郎玄的狼抱,手一撑,从他身上跳下,踩在湿软的落叶泥土上,安慰道:「茍姑娘不必自责,原是情势所迫……」
想了想,将后一句「日后狭路相逢,依然在所难免」咽了下去,柔声道,「暂且行一步看一步吧。」
茍一心苦涩地笑了笑,用手背擦去泪水:「不错。对了,我来找你,是想问可有暂且续命的伤药?」
谢红苗一惊:「是谁?熊大哥么?还是你的全弟?」
茍一心听到「你的全弟」,面上一红,摇了摇头:「都不是。你还记得我们在百兽窟中碰到的那个毛驴妖么?他为了救郎金瞳,受了很重的伤……」
第79章 以怨报怨(一)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晚了,后面还是继续12点哈
「毛驴妖?」谢红苗想了想,才回忆起在百兽窟中曾听过一圈一圈蹄子踏地的「哒哒」声响,还有那不停的念念叨叨,「那个『小毛驴,拉磨磨……拉完磨磨要摸摸』?」一时很难将这个傻乎乎的印象和捨身救人联繫到一起。
那转念一想,怕也是被下了精神禁制的缘故,就像曾经的杨婉音。从这点来看,自己救了郎金瞳,继而唤醒了它们,齐心协力冲破牢笼,倒也是善事一件。当下问道:「他在哪,带我去吧。」
正要迈步,却被身后的一排利齿扯住了衣袖。
「阿玄?」谢红苗不解回头,才看到巨狼的鼻头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拱。
谢红苗顿了顿,那巨狼慢慢化形,眼前已是一个高大短髮的青年。待他披好了衣裳,二人才一同随茍一心前去。
郎玄所选的位置应该是在妖兽队伍的中心,前行数十步,渐渐的,动物声响渐多,黑暗中多了好多双忽闪忽闪发着萤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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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还看到了一星火光。
走近了,却是用树枝树叶支撑遮盖着的一间方寸棚屋,一边架在树上,一边由人立的大熊举着。
那大熊见了谢红苗,习惯性地沖他挥挥,旁边的熊大壮便忙叫唤起来:「别动别动,小心塌了!」
谢红苗与他打过招唿,便跟随着茍一心弯腰走进那棚屋。
里头铺了一层树枝、草叶和衣裳,勉强保持着干燥,中间却躺着一个消瘦苍白的青年,虽是人形,但竖着一双长毛的驴耳朵,一条尾巴无力地垂着,便是那毛驴妖了。
只见他□□的胸腹上已打了绷带,却还透出三道宽阔血痕,看渗血的程度只怕量已太大,是很难活的了。
茍一心低声解释:「是乌啼霜。」
谢红苗想到那乌啼霜阴狠的三角眼和冷酷言行,心中便是一沉,可以想见当时是怎样的恶战。
而这毛驴妖却仿佛不觉得痛似的,只微睁着眼,目光朦胧:「来了么?老爹他……来了……么?」
他身边便是人形的郎金瞳,脸上还有被郎玄打出的青肿痕迹,五官桀骜,此时却温柔地用手托着青年的头:「快了。」
谢红苗也顾不得问这「老爹」是谁,扯下腰间的百宝囊,倒出许多东西来,示意会医术的茍一心自行取用。
恰在这时,听到外头一声唿喊:「大哥,我们回来了!」
那毛驴妖也听到了,顿时精神一振,嘴唇翕动:「老爹……他们找到老爹了?」
郎金瞳便将他打横抱起,走了出去。
谢红苗跟着去看,只见外面站了两人,却都顶着个兽类脑袋,一个是百兽窟中遇到过的攻击性极强的豹,还有一个则是长着獠牙的野猪。
只见那豹妖一手抓着个被捆的女人,一手提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示意那野猪妖把另一个一身酒气的中年男人丢在地上,「呸」了一声:「家倒是还在原地,没费多大工夫就找着了。哼,可是只找到这个酒鬼和这女人小孩,没有什么老爹。」
那男人被丢在地上,只是嘴上咕哝了几句,身体便如一滩烂泥,竟然没醒。
而那女人却显然是从被窝里被抓出来的,只着贴身的单衣,因为寒冷和惊恐,抱着那小男孩蜷成一团,抖得厉害。
虽然不知道是何事,但见到妇孺如此,谢红苗还是看不过去。正要开口,便见那茍一心已经过去,给那妇人披上了自己的斗篷。
郎金瞳抱着毛驴妖走出帐篷,用脚尖挑起那烂醉的男人的脸,问道:「认得他么?」
那毛驴妖定神看了,虚弱道:「老爹……的儿子。」
郎金瞳微一点头,蹲下身来,手指一点那男人的太阳穴,口中一动,那男人便抱头惨叫起来:「啊啊啊啊!」
空气中很快传来了一阵尿骚味。
谢红苗别过头去掩鼻,心中也是发憷,能将百兽窟中众妖都唤醒的妖王狼嚎,却是传音入密,都灌进这男人的耳中了。
那男人惨叫之后,又是大汗淋漓又是小便失禁,想是酒液都排出了大半,睁眼望望四周,终于开了口:「我……我这是在哪?」
他不看则已,一看到那豹头、野猪头和两层楼高的大熊,又是一声惨叫,四肢划地就要熘走。
郎金瞳「啧」了一声,却是出手如电,抓住他的下巴,硬是拧到自己这边,让他看清自己怀中的青年:「认得么?当初被你卖给御兽门的驴妖?」
那男人挣脱不得,只是看着,脑袋晃动,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
倒是那毛驴妖柔柔地开口:「刘大哥,你别怕……它们不会害你……只是我,我快不行了,我……我想见见老爹……」
听到这里,男人浑浊的眼睛才逐渐聚焦:「爹……我爹他早没了……」
「啊!」毛驴妖一声惊唿,胸口起伏,顿时绷带上的血渗得更多,郎金瞳连忙用手按压,却将手掌都染红了。
毛驴妖浑然不觉,只是喘息着追问:「没了……为什么没了?不是说……吃了药就能好吗……不是卖了我,就有……钱了吗?」
男人还未回答,那带他来的豹妖便已冷笑一声:「还用问么?都是骗你的!你说是七年前被卖的,你再看看这小崽子!」说着伸出利爪勾起那女人怀中的男孩的下巴,将那吓得僵硬的小脸转过来,「可不是五六岁的模样?你被卖到御兽门中受苦,人家拿着这笔钱买老婆生儿子,逍遥快活去了!」
「不,不……」那毛驴妖目露震惊,想要说什么,喉间一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红苗一惊,忙示意茍一心过来餵药救治,却见郎金瞳冷笑一声,金色的瞳孔中有着跳动的火:「小吕,你放心,我这便替你报了此仇!」说着五指成爪,就要往那男人的天灵盖击下。
那男人这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大唿道:「不是我!……不是我啊!都是……都是我爹的主意!」
第80章 以怨报怨(二)
「不,不会的……」那毛驴妖连连摇头,「老爹他,那时候病得很厉害……病得爬不起来,他不会骗我的……」
「他是病了,」那男人此时也看出毛驴妖的重要性了,朝着他,一脸哀求,「所以,才要我早点娶媳妇生儿子……」
他不敢在郎金瞳跟前有什么动作,只眼睛一下一下地瞟:「是他让我这么做的,要传下香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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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指指向那个女人:「她也可以……可以作证!我爹亲手把钱给了她们家!你们问她,问她啊!」
那女人身上一抖,低头埋脸,只将怀中的小男孩抱得更紧了。
事到如今,却也不必再问了。
「唔……」那毛驴妖艰难地唿出一口气,眼中怔怔地落泪,口中念念有词,「小毛驴,拉磨磨……拉完磨磨要摸摸……」
这句词原本听来傻气,现在却无比辛酸。
谢红苗在心里嘆息,若是真的当作家人,又怎么会捨得让他去拉磨,拉了磨才会抚摸他呢?
此时此刻,毛驴妖的四肢也开始化形,变成蹄的形状,微微地晃动着。
他的目光迷濛,望着虚空处,发出嘶哑的哀鸣:「老爹……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么?」
郎金瞳唿吸沉重,像是竭力咽下了喉中一个硬块:「人连人都会骗,更何况妖呢?」
一道金色的光点冉冉升起,在众人安静悲伤的目光中打了个转,然而消失。只留下一头毛驴,静静地留在郎金瞳的怀中。
四周的丛林,响起低声的呜咽。
过了很久,郎金瞳方站起身来,抬眼望望,选了一株最为高耸的树木,过去往地下一拍,泥石碎裂,刨出一个二尺多深的坑来。
那豹妖和野猪妖原想帮忙,被他挥手拒绝,只重新将那毛驴妖化作原形的尸身抱起,珍而重之地放入坑中,默默推上了土。
此时天已渐亮,隐藏着的群妖皆显形而出。谢红苗粗粗一看,禽类、兽类、食草的、食肉的,大约四十有余,其中又有三分之一功力较高,能化出人形。他们一一上前,围成一圈,为这毛驴妖默哀。
郎金瞳也无言地立了一会,然后金色的瞳孔注视着那中年男人:「你还有什么遗言?」
那中年男人一怔,随即哀嚎一声,跪趴在地:「真不是我骗的他啊……我刚刚全招了……」
郎金瞳却丝毫不为所动,语声平静:「钱你花了,代你传了,父债不也得你还么?」
那中年男人朝他不住磕头,「咚咚」作响。突然血红的眼睛一转,爬了起来,竟二话不说就去推那女人小孩:「我还,我还他们好不好!放了我,放了……呃……」
他的声音憋在喉中,已被郎金瞳一手掐住,整个提了起来。
「喀拉」一声,他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一歪,四肢也软软地垂了下去。
郎金瞳将他甩在地上,擦了擦手,嫌恶地像是甩了一样垃圾。
就在近处的女人死死地将小男孩的脸压在自己胸前,自己也紧紧蜷着,良久,才漏出一阵憋闷的抽泣声。
「大哥,」那豹妖一步上前,笑道:「小吕的仇报了,他也瞑目了。这俩要怎么办?」
他的眼睛紧盯着那女人小孩:「要我说,忙活了一夜,兄弟们也都饿了,要不就拿他们打个牙祭吧!」说话间就要伸手去抓。
被他扯住的男孩吓得「哇」得大哭起来,妇人也是惊恐地尖叫,抱着不放。
「住手!」郎金瞳尚未发话,谢红苗已然一个飞掠,挡在他们的面前。
方才杀那中年男人,是有仇报仇,但现在亲眼看着活人要被吃,还是无辜的妇孺,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
那豹妖却只冷哼一声,豹尾一甩,呲了呲牙,便要来抢,谢红苗俯身作出防御的姿态,眼前一花,却是郎玄已挡在身前。
与此同时,熊大壮和茍一心连同那全为卿也都站了出来,立在了谢红苗身侧。
那豹妖见讨不了好,退了几步,只向着郎金瞳:「大哥,你说句话!」
谢红苗心知群妖认的郎金瞳统领,还需由他决断,此时也转过脸去,双眉紧蹙:「此事万万不可!」
郎金瞳看了看他,却是眉峰一挑:「为何不可?你们人,吃的动物还少了么?」
谢红苗喉间一梗:「先前……并未想得那么明白。如今知晓人与妖本有相通之处,那便不该互杀互害……」
「哦?那你现在就想得明白了?」郎金瞳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那我且问你,不吃人,我们又该吃什么?嗯?吃鸡鸭鹅?还是吃猪牛羊?你看看,哪个不是咱现在的同伴?」说着一一去指,被点到的食草动物妖都是背嵴一振。
谢红苗一时语塞。
在原作小说中,郎玄率领群妖逃出百兽窟,而后便是以人为敌,一路屠杀劫掠、血流成河,因而成了最终大反派,人人谈之而变色。
可如今,剧情线被改变,妖王换了郎金瞳,自己又绝不能接受妖伤人。这「吃什么」便成了一个横亘于眼前的大问题。
妖类,本不是一个天然的类别,而是来自各种动物,对鸡鸭鹅、猪牛羊进化的妖类而言,这些动物才是他们的本源。若是遵循自然的食物链,就像自己无法接受吃人一般,他们自然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同类受害,这支队伍必然会走向自相残杀、分崩离析;但若是加以阻止,也像郎金瞳质问的,难道要这些原本食肉的妖物活活饿死?
这边头脑还在飞速运转,那边那豹妖已咧开大嘴,用血红的舌头舔了舔牙:「我看你还是算了吧。」说着又狞笑着去看那女人小孩。
郎金瞳金色的瞳孔直视过来,内中精光,毫不掩藏。谢红苗要握紧双拳才能保持着身形,不往后退。
难道,人和妖,真的不能共存、不能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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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得太久,周围群妖都开始窃窃私语,语声渐大,伴着林中的晨风,扑在脸上,凛冽刺骨。
手上一暖,却是方才挡在身前的短髮青年,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他没有言语,但已用操作表明:我站在你这一边。
就像在明镜湖畔二人数次并肩而战,就像刚上追云派时一起面对暴露身份的风险,就像初见那次,庙中过夜,他化作狼形之前,自己用铁链将他捆绑,但又在他掌心放了一颗辟谷丹:「安心吃了它,一切都会过去的。」
仿佛一道白光,灵台陡然清明。
第81章 有恩还恩(一)
辟、谷、丹。
天下修仙第一人云中君发明的,由仙灵草的果实混着叶子制成,植物纯天然,人与妖都能服用果腹的辟谷丹。
这便是共存两全之道!
心念既通,身体便也轻松了,忙打开腰间的百宝囊,取出一瓶辟谷丹来倒在掌心,望向郎金瞳:「咱们可以吃它。」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目光相触的当口,郎金瞳脸上的神情好像骤然凝固。
那豹妖伸长脖子来看,待看清了,「嗤」了一声:「我还以为什么玩意儿,以前受制于人,不得不吃这个,现在都自由了,还来?你说是不,大哥?……大哥?」
他连唤两声,郎金瞳方才回神,垂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又恢復过来,再次直视谢红苗:「你也听到了?辟谷丹是可以吃,但又凭什么让我们吃呢?」
这是第二次质疑,谢红苗心口一滞。回答不好,依然无济于事。
可是,又有什么理由,让这些妖类听自己的呢?
眼睛不自禁地再去看郎玄,对方的目光也依然在自己身上。电光石火之间,胸中已浮现出答案:「因为,我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晨曦透过茂密的树丛枝叶,将一点金光洒在他的额前。
谢红苗就带着这样的光芒环顾四周:「若没有我,你们的妖王至今还在假死之中,你们也还在阴暗的百兽窟中昏沉游荡。」
郎金瞳金色的瞳孔勐地再度收缩。
谢红苗抬起一指,直指那高树下新鲜翻过的泥土,轻轻再推一把:「你们会为了小吕报仇,不会……不为了自己报恩吧?」
终于,在群妖的静默中,郎金瞳有了动作。
他走到那对母子面前,举手一抓,女人身上的绳索应声而断,又咬破手指,在二人身上弹了几滴血:「沾了我的血,短时间内,不会有其他妖和兽动你们。你们走吧。」
他摸了摸那小男孩的头,甚至笑了笑:「你爹是我杀的。日后若要,也尽可来找我。记住,我叫郎金瞳。」
那小男孩又恐惧又好奇地回望,脸上泪痕犹自未干。
看着女人与他跌跌撞撞地离开,谢红苗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对峙的第二回合,自己又胜了。
但是,这样还不够。
谢红苗的手一晃,先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辟谷丹,然后将手掌递向郎金瞳:「请。」
有郎金瞳带头,群妖便也纷纷上前,照着从谢红苗那边取了丹药,各自吞服。
「这辟谷丹我有的是,一颗顶一天,必不教诸位饿肚子。」谢红苗挺起胸膛,决定趁胜追击,「而且我还要与诸位约法三章:不得滥杀无辜,不得食人血肉,不得奸yin劫掠。这些皆是我作为恩人的要求,能做得到么?」
越过妖王发号施令,无异于与他争权。话一出口,群妖的目光便又纷纷集中在郎金瞳的身上。
这边郎金瞳却并不发火。他的目光在谢红苗与郎玄之间来迴转了转,神情平稳,甚至还笑了笑:「这有何难?依你所言便是。」
「但群妖众多,我却顾不过来。『恩人』要管,」他顺着谢红苗将「恩人」二字咬得格外地重,「便得自己亲自看着,能做得到么?」
这次轮到谢红苗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按郎金瞳的意思,要我们听你的,你就得一直跟着我们了。
不对啊,自己不是被掳过来的吗?原计划是要立即回去追云派啊!应该这个时候就要和这支群妖队伍分道扬镳了啊?
这下却是……
做了件好事,却把自己给卖了?
眼见得郎金瞳的神情却越发自得「日后便要劳烦『恩人』了」,谢红苗弱弱地还想辩驳「等等……」,却发现短髮青年和自己相触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回过头去,只见到对方低头垂下的额发。
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这个颤抖的频率……
郎玄!你分明是在偷笑吧!
……
天苍苍,野茫茫,风行草如浪。
谢红苗极目远望,感慨这草野州比之其他州来,果然别有一番风光。
这草野州位于深林州的北方,以千里蔓草而得名。那日天亮之后,群妖商议,因为常年困于百兽窟,对深林州饱含厌恶,故而选择北上。
而到了这天地宽广、一望无垠的地方,鸡鸭拍翅、牛羊撒欢,就连谢红苗也情不自禁地捲起手掌,迎风唿喊,胸怀大畅。
几日下来,白天各自自由,天黑便坐下来,分食辟谷丹继而闲聊,彼此倒拉近了不少距离。无论是否具有人形,谢红苗发现,只要有了神智,这些妖类有的活泼,有的憨厚,有的机敏,有的张狂,彼此精彩性情,就像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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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群妖带路的是原本就生于草野州的一只马妖,化作人形时是一个腼腆的青年,生着一副栗色脸膛,总是默默地探寻水草丰美之处,又尽力地避开此州的游牧民族,以免产生冲突。
那日,正为首向前,突然远远地看到一片帐篷,一面旗帜飞扬,便停下脚步换了方向,而路上却又频频徘徊回望,似有不舍之意。
群妖看出不对来,晚上便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
那马妖低了头,终于吐露了自己的故事:他原是草原上的野马,健壮不逊,教好几个游牧族的男人吃了瘪,最终却心甘情愿让一个少女给他套上了绳索。
「那她想必很美吧?」这下笑着发问的声音又多了几个。
那马妖毫不犹豫地点头。
于是又有更多的声音催他:「然后呢,然后呢?」
跟随着回忆,那马妖的目光也变得悠远起来:「她们族有个传说,在大河里有一种含着星星的石头,只要得了就能一辈子幸福快乐。她十六岁的时候,就宣言只要有男人能找到这样得石头送给她,她就嫁……于是我找了大河,找了草原,一直找到了四方城。」
「找到了么?」谢红苗好奇地发问。
那马妖点点头,伸出手掌,一块鹅卵石大小的晶莹中闪着流动的彩光。
谢红苗一滞:「……下品灵石?」
「是啊,但那时我们谁都不认得。」那马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在四方城中,见到有人手上拿着,傻傻地去问,而那个人……是御兽门的。」
这一下,愉悦的气氛不復存在,群妖包括谢红苗都沉默了。
大家都知道,在修仙门派中,下品灵石就是最寻常不过的物事,而正是这么轻的一样东西,却让这马妖从此失去了自由……
正在尴尬无言之际,却是郎金瞳的声音插了进来:「那你还想见她么?」
第82章 以恩还恩(二)
到了第二日,群妖便向着那旗帜飞扬的部落而去。
群妖中能够化作人形的都要跟去看个热闹,谢红苗便出了个主意,此前来草野州时在四方城中购置了一些衣裳、用品,干脆都带上,装作深林州来的商贾,方便观察打探。
于是一起到了那部落附近,摆出东西来,大声叫卖,将一颗下品灵石放在最醒目的地方。
这草野州地域辽阔、人烟稀少,加之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很少碰到外来的人,因而虽然谢红苗他们东西不多,但一传十,十传百,还是来了好多来看新奇的牧民。
尤其是对着那颗晶莹夺目的下品灵石,纷纷窃窃议论:「看哪,这石头不是咱们传说里的那个?」「好漂亮啊,真像星星一样!」
谢红苗唇角含笑,一边叫卖一边观察着来往人群,好奇那个让马妖放弃草原、甘愿跟随的美貌少女。
然而看来看去,皆是不像。却有一个中年妇人打身边经过,眼望那颗下品灵石,问道:「这是打哪来的?」
谢红苗正要答话,那马妖却已接口:「从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妇人仰起脸,晒得黑红黑红的肤色,眼角已有细纹:「这个要用什么换?」
那马妖与她对视,又看了看她的身后,却沉默了。
那妇人身后跟着三个小孩,她拍了拍最大的那个小姑娘:「去,叫你们爹来,就说娘要一个重要的东西。」
那小姑娘应声跑了,不多时便拉了个同样黑红脸膛的壮汉来,搓着手,带着笑意:「小兄弟,我拿三只羊跟你换,中不?」
那马妖不答,只摇了摇头。
那壮汉又伸出两个手指:「三只羊,再加两头牛!」
那马妖仍是摇头。
那壮汉看看自己妻子,咬咬牙:「再加一匹马,良马!刚刚带回来的!」
那马妖也看着那妇人,没有作答。
此时谢红苗与其他人与妖也都发觉不对了,都停下来看着这边,就连来往的游牧族人也都不再议论,好奇地张望。
那妇人急切地扯住了那马妖的衣袖:「小兄弟,你要什么,只要我有!」
腼腆青年这才缓缓地开口:「你为什么……非要这块石头?」
那妇人垂下头来,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很久以前了……我驯服了一匹野马,很好很好的马,天天陪着我,最听我的话。可阿爹要我卖了它备嫁妆,我不愿意,就放出话来,只有送我传说中的石头,才能够娶我……」
「可是后来那马还是不见了……」她的双眼渐渐蓄上了眼泪,「虽然它不会说话,可我就是知道,是为了这石头……」
两个人叙述的故事,而只有听完这个妇人的,才知道其中的内情原来如此。谢红苗只觉得心头怆然。
那妇人擦了眼泪,又恳求道:「小兄弟,你好心,把这石头卖我吧,我……我留个念想。」
久久无言之后,腼腆的青年摘了那颗灵石,递了过去:「它归你了。」
那妇人一怔之下,顿时破涕为笑,就连身后的壮汉也放松了紧张的拳头,憨厚地笑起来。
他们一再热情地要送东西,但那马妖只是摇头,谢红苗等人便也都婉拒了,心不在焉地呆了一阵,便回来了。
当晚,云如飘带月如钩。
众人群妖依旧扎了帐篷,围坐一圈,吃了辟谷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此时腼腆青年突然走出来,向着众人团团施了一礼,突然道:「诸位,一路同行,多谢照顾,我……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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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金瞳抬起一只眼皮:「去哪?」
腼腆青年举目眺望,正是他们上午离开的那部落的方向:「去找她。」
郎金瞳继续问:「她都成亲了,还要去找?」
腼腆青年的眉间一抽,是刺痛的神色,但很快便平復了,坦然答道:「她成亲是她的事,我喜欢是我的事。她想她的马,我就是那匹马。」
郎金瞳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突然一笑:「想开了就好。人生苦短,妖生也不长,当然要做想做的事。」
腼腆青年也是一笑,再度向郎金瞳和群妖道谢,然后化出骏马的原形,四蹄撒腿,绝尘而去。
谢红苗与群妖一同静静地目送,心中却不平静。
却见郎金瞳这边伸了个懒腰:「所以说,有情有意的,就别藏着掖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意有所指,「万一错过了,多遗憾哪。」
他环顾四周,还要再问一声:「你们说是么?」
群妖本由动物化身而来,更加遵从自身的欲望,闻言纷纷附和:「没错,及时行乐!」「要说就得早说!」「其实不说也行,哈哈那就得做!」
郎金瞳金色的眼眸中好像有着更多地东西,谢红苗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一会,但很快便又转去,转向了那那犬妖全一心的方向:「阿全,你说呢?」
跟着看去,却见那全一心刚刚被治疗长出的鼻子从粉色变成了通红,耳朵也骤然变成了毛茸茸的原形。
他像是点头,像是要开口,结果是两个都没做全。
郎金瞳却并不着急,只是笑着看他。
终于,全一心在他的注视下站了起来,只是起得太过用力和紧张,尾巴都从腰间蓬出来了,又引得群妖大笑。
但他已经顾不上了,一步迈到本来坐在旁边的茍为君面前,面对着她:「一……一心姐!」
谢红苗莞尔。全一心与茍为君,这一人一妖相互有意,自己也是能看出来的,但是看二者平日的相处,全一心便如跟班一般,不想被这郎金瞳一引,还会有这么当众表白的一天。
那全一心像是在群妖的喝彩声中得到了更多的勇气,也不再结巴了:「一心姐,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么?」
话说得还算流畅镇定,如果不去注意他拼命摇动的尾巴的话。
那茍为君自打他站起来就双眼明亮地望着,此时脸一红,却也没有迴避,口中喃喃:「全弟,我都知道。」
深深地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放大了声音:「我愿意!全弟,我也想跟你一起,生死都不分离!」
随着二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众人群妖的起闹声顿时直冲云霄。
第83章 郎玄告白
郎金瞳拊掌大笑:「好!好!如此良辰,如此良人,不得好好庆祝下?」说着从四方城买来的物品间翻了翻,取出两坛酒来,「幸好还剩这两坛!来,咱们都喝上!」
两坛酒被传了下去。先是全一心和茍为君在欢唿声中带羞含笑地喝了交杯,继而众人群妖都接了饮上一口,大笑道贺,却与寻常人的贺词不同,尽是些「早些圆房」「早生小崽」这样直白露骨的话。
谢红苗浅浅地抿了一口,感觉入口辛辣,一股热气直冲上脸,心中直道「好烈」,却见身边的短髮青年接过,一手托底,勐地扬起了脖子。
想要阻止已经晚了,喉结滚动,已是一饮而尽。
「哗啦」一声,酒罈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像是直接落在人心上。
谢红苗手上一热,已被牢牢牵着,连带着人也被拉起了身:「跟我来!」
群妖原本不羁,此时有了喜事,更为开怀,大笑相拥、高歌舞蹈,像是把之前的压抑憋屈都释放了出来。那熊大壮领着大熊头顶着大石表演绝技,又赢来阵阵喝彩。
但这热烈的气氛此时却被谢红苗甩在身后,眼前是短髮青年高大的背影,相牵的手滚烫,脚下大步向前、坚定不移。
这情景就好像……青春爱情的电影?
心头一旦有了绮念,在酒精的刺激下,便觉得热血上脸。
迷迷濛蒙地随着短髮青年停下,看他举起仍旧握着的那只手,指向天上的弯月:「他说过,妖尤其是狼妖,在月下不能说谎。」
谢红苗笑问道:「你爹?」
短髮青年的目光从月光转到了他的脸上,如同暗夜群星,深沉中却又有极璀璨极锐利的光:「是。」
谢红苗下意识地迴避这样直白的凝望,忙回头去看那边欢乐玩耍的群妖的方向:「难怪他会在这时候出面主持人家的终身大事……」特意用上轻松调侃的语气,「就像全一心和茍姑娘一样?」
短髮青年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偏移:「就像此时此刻一样。」
他先一步抓紧了谢红苗想要抽回的手:「我想的,你知道。」
「我……」谢红苗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无法否认。
一路同行,处处守护,永远环绕在身边的热度,只要望去便会撞在一起的眼神,还有郎金瞳一而再的明示暗示,若说自己全然没有感觉,那是说谎。
只能换了一个角度:「但是不行。」
而青年的追问果然接踵而至:「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问题便有许多答案,像曾经自己有过的无望的初恋。
「因为我们是师徒,因为我们都是男的,因为我们的路不同……」对于很多人来说,甚至都不必碰到阻碍,遥遥一望,任何一个理由都可以成为重重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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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青年的反应却和很多人不同,顺着谢红苗的目光看过去:「他们还是人和妖。」顿了顿,「我爹和我娘也是。」
谢红苗一时语塞。
好吧,这是和现实不同的修仙世界,人与妖的势不两立和最终结合确实比自己刚刚说的更为有力。
谢红苗嘆了口气:「可是……」
下一刻便被短髮青年的问题截断:「你不喜欢我吗?」
谢红苗又是一梗。
这便是郎玄一贯的思维方式,直接热烈,像一只破空而来的箭。这世上有种种理由、重重阻隔,便有这样的人,勇往直前、毫无杂念。
而谢红苗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也无法否认。
不要说站在眼前的是一个高大健壮、五官深邃、别具一番野性魅力的青年,单是这样的感情表白,便是个性优柔的自己永远无法做到的。
谢红苗怔怔地:「我……」
只是这么一犹豫,便已失了先机。
「那便是喜欢。」
唇上滚烫柔软的触感,让谢红苗的双眼骤然睁圆:「等,等……」
而回应他的是更紧更密更坚定的触碰。
在胸前推拒的手也被对方的手掌按住,紧紧压在坚硬如铁的胸肌上。掌下「砰砰」跃动的心脏,昭示着对方也同样的紧张。
青年也是紧张的,这样的认知更让人热血上涌。
唇上的温度直烧到大脑,沸腾如岩浆,被拥紧的身体也像是一起被烤化了。
在天地之间,以明月作证,他们接了个很长的吻。
过了很久,两个人方牵着手默默往回走。
凉风渐渐吹散唇上的热度,羞耻便爬了上来。
好在群妖的狂欢已经散去,一片静谧,也无人追问方才二人去了哪里。
谢红苗本是与熊大壮同睡一个帐篷,结果回来一看,他此时正窝在大熊的肚皮上睡得正香。大熊则席地而卧,肚皮起起伏伏,唿噜也打得正响。
谢红苗进了帐篷,背后一热,短髮青年却已跟了进来,从背后抱住自己的腰,耳鬓厮磨。
像是狼的某种习惯,谢红苗听到他在轻轻地嗅闻着自己。
「你的味道。很好。」短髮青年喃喃自语,带着略微急促的鼻音。谢红苗能感觉到,对方挺直的鼻樑从发梢一路蹭到颈项,蹭得自己头皮阵阵酥麻。
然后动作突然顿住:「不喜欢这个。」
「什么?」谢红苗喘了下,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伸向了腰间。
顺着去看,却是自己佩戴着的香囊,红色绸缎为底,上面用浅紫色的线绣了花朵,细腻精美。
正是钟紫衣送的元宵礼物。
「不喜欢这个。」短髮青年又说了一遍。
他向来话少,更极少重复,这么一听,仿佛带着委屈似的。
谢红苗看他的手攥紧了香囊的挂绳,连忙按住:「别!」
想到百兽窟中最后一面,那个身着紫衣、娇妍如花的青年的那滴眼泪,不免心怀愧疚,握住了香囊,用拇指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一面自言自语:「这也是他的一片心意啊……」
身后高大的青年沉默了好一会,没有再来摘,却拉开了一点距离:「我也有一样东西送你。」
谢红苗回头,见他举起手,将手腕上的金环退下,不由得一怔:「你做什么?」
「他说过,遇到喜欢的人,要送礼物。」短髮青年的目光中充满坚定。
这个「他」,自然又是郎金瞳。
青年握着谢红苗的手,就要将金环给他戴上:「我只有这个。」
「可是……」谢红苗这一刻想要退缩,「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唯一遗物。」
当年秦碧水将刚刚出生的郎玄隐藏在双影村孙家,给他戴上了这个法宝,输入自己的灵力,好压制他的妖血。现在郎玄经过修炼,已能变身自如,不再使用这个法宝,但它仍然有着非凡的纪念意义。
「正因为重要。」短髮青年背对月光,目光却比月光更亮,「所以我想给你。」
面对这样坦白炽热的感情,回拒的话便不知如何开口。谢红苗想了想,只得找了个不算很好的藉口:「这个金环其他妖类都见过,太醒目了……现在戴在我手上,他们一定……会说三道四……」
青年的动作停下,双眉微蹙,好像是在认真地思考。
谢红苗有些不忍看他的反映,低下了头去。
下一刻,却见短髮青年又握了自己下垂的手,那金环在他手中按他的心意收缩、收缩,变作了小小的一个。
「这样就看不出了。」然后他单膝跪下,虔诚而又庄重地,将这枚圆环,如同戒指一般,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第84章 一心为君(一)
这半夜,谢红苗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心头固然是甜蜜的,被人坦诚大胆地表白,本就是很美好的事,何况是一直以来自己掩藏于心的,又无比渴求的同性恋情。
但正因如此,愧疚也就更深。
莫说追云派的首席大弟子,沈青珉唯一的徒弟,与妖相恋便是轩然大波,而内中的自己,更是差之千里。
自己甚至都不属于这个小说世界。
无论是谢红瑶,还是谢红苗,他们都没有以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躺得背后发烫还是毫无困意,干脆起身,想出去吹吹风,一走出去,月光之下,正坐着一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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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伟岸,姿态随性,正是郎金瞳。
谢红苗收住脚步,下意识地觉得对方知晓了自己与郎玄的事,必然会面带揶揄。
然而细看之下却非如此,只见郎金瞳一手举着方才留的另一个酒罈,另一手将自己水囊里的水都灌进去,摇一摇,继续举着喝。
他坐的姿态背对着自己,正对的却是不远处一个繫着大红花的帐篷——那是群妖给茍为君和全一心的洞房之所。
谢红苗心里一顿,突然想到:莫非,他是在落寞?
马妖和部落姑娘的往事激发了全一心和茍为君的勇气,那他们的结合呢?是否又让眼前的妖王触景生情?
毕竟二十年前,他也曾拥有一段刻骨铭心、奋不顾身的爱情。
正想着,对方已然回了头,金色的眼眸注视着自己:「你也睡不着?」
谢红苗「嗯」了一声响应,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却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的手上尤其是指间盯了一下,露出瞭然的神情。
谢红苗脸上滚烫。
虽然知道,从百兽窟把自己掳走开始,到今夜郎玄大胆直白的表白,必有郎金瞳在后推波助澜,但这样两两相对,还是有些尴尬。
毕竟,他可是家长……
而也正因为是家长,才能有将内心顾虑说出来的勇气:「今夜的月色很好,我不想……伤他的心。」
说着抬手再看了看那重逾千金的圆环:「这个,我早晚会还给他。」
郎金瞳长眉一挑:「什么意思?」
谢红苗与他四目相对,并不退缩,正色道:「我是他师父。」
郎金瞳立刻紧逼:「只是师父?」
谢红苗静了静,加重了语气:「只能是师父。」
郎金瞳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渐渐退去,也变得认真起来:「你们二人的事,你们二人解决,我纵然是他爹,也只是个外人。」
他望着谢红苗,已换上了一副郑重其事的神情:「作为师父,你教他修炼,顾他起居,又甘冒天下大不韪为他营救于我……你对我父子俩,已然恩重如山。」说着将手中的酒罈掷来,「以水代酒,我敬你!」
谢红苗接过,抬头喝了一大口。
所剩的酒液被水沖得极淡,可绕着那「师父」二字,舌尖便有辛辣苦涩的味道。
这也是自己能为郎玄做到的了。
再看郎金瞳,神情真诚而坦率,心中一动。彼此之间总是试探对抗,或者此刻冰雪初释,可以会心一谈。
当下便问出了自己埋藏心里已久的担忧:「你的目的地……是这里吗?」
郎金瞳一偏头,重复了那关键的三个字:「目的地?」
「是,」谢红苗点点头,忙不迭地往自己最初想的最好的方向去,「这里天高地阔,群妖远离人烟,自由自在,不很好吗?」
郎金瞳却是一抬眼皮,眸中金光内蕴:「你出身于修仙门派,你觉得你们的人,会这么轻易放过吗?」
谢红苗垂眼。无论是自己所在的追云派,还是有过交往的瑶华宫与御兽门,对于妖类的态度都很一致,而且鲜明。
但还是忍不住要去找那一点点可能,证明你死我活之间尚有一点缝隙:「也许……时间长了,会有新的转机?也许,咱们做到了约法三章,与人无犯……」
却被郎金瞳一下打断:「二十年前,我和碧水不过是想在一起,又犯过谁呢?」
谢红苗顿时语塞。
是的,郎金瞳与秦碧水的私奔,既不为妖类正名,也不曾主动伤害修仙者,只是为了自身的情愿,而结局却是如此悲惨。
只见郎金瞳一口将酒罈饮尽,在草地上躺了下来,任由冰冷露水打湿他的衣裳和头髮:「天快亮了,一会鸡妖便要起来报晓,你回去吧。」
谢红苗望着他宽阔的背影,只能轻声道一句「告辞」。
郎金瞳的话尾有一阵不易察觉的轻微的颤抖。
谢红苗想,他应该是哭了。
回到帐篷中,躺了良久,谢红苗心烦意乱。
感觉到脸上被一二阵冷风拂过,意识到是有人掀动门帘,便坐起来问:「是谁?」
定睛看去,却是那昨夜正与茍为君入了洞房的全一心,不禁莞尔:「你怎么来了?你的新娘子呢?」
那全一心正在门口期期艾艾、要进不进,闻言脸上又是一红:「为君姐她……还在睡……」
谢红苗接着笑:「那你找我是?」
全一心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声音低低的:「我想问你……借点银钱,可以么?」
谢红苗立刻往百宝囊中掏:「自然,你需要多少?」
却见全一心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也不知道……给为君姐准备聘礼需要多少。」
「聘礼?」谢红苗闻言一怔。妖由动物变化而来,素来是情至兴起,正如他们昨夜一般,「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全一心却很是认真:「她是人啊……我想了半夜,还是应该把你们人的礼数补给她。」
谢红苗心头一暖,难得全一心有这样的心意,可见茍为君真没有看错。但人的婚俗三媒六聘,东西复杂,又忍不住问道:「那你打算买点什么呢?」总不能真的像人那样大箱小箱的,还带鸡鸭鹅的吧?
那全一心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昨天在马兄弟去的那个部落里,我听他们说起,刚刚一队商队路过,卖珍珠耳环,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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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想了想,当时群妖包括自己的注意力都在那马妖和他久别的姑娘身上,却是全一心格外留意了这些,不禁笑意更甚。他取出了一片金叶子,想了想,又加了一片:「你先拿着。珍珠原本贵重,何况还远远地到了这草野州,肯定要抬价的。」
全一心珍而重之地接过,突然道:「我以后一定想办法还给你。」
「说什么傻话?」谢红苗哈哈大笑,「要追赶商队便快去吧!你的『为君姐』还等着呢!」
全一心连连点头,道谢着去了。
第85章 一心为君(二)
风和日丽,为这冬日增添了不少暖意。
郎金瞳宣告暂不开拔,在原地等着全一心回来,他去买聘礼的消息一下便传遍了。
茍为君则一直呆在昨夜洞房的帐篷中不露面,群妖好奇得很,抓耳挠腮,终于派了一只母喜鹊妖进去送水,顺便打探。
那喜鹊妖出来便是「噗嗤」一声,挤眉弄眼:「没事没事,人家就是腰酸呢!」
谢红苗「噗」地喷了口水,群妖哈哈大笑。
这欢乐的气氛一直到午后,到傍晚,直到第二日凌晨。
按一般商队的行进速度,全一心全力去追大约半天,算上折返的时间,差不多此时便会到达。
虽已是入睡的时间,妖类们也时不时出来张望,而那茍为君早不顾身体不适和害羞心情,干脆顶了守夜的,就在火堆旁坐等。
终于,她发出一声欢喜的叫喊,直奔了出去。
只见那暗夜之中出现了全一心的身影,风尘僕僕、脸色发白,许是赶路累了的缘故,脚下踉踉跄跄。
但一见到茍为君便张开双臂,直迎上来,将那飞扑而去的新娘拥入怀中。
群妖早在茍为君叫喊时便纷纷冒头,此时见二人依偎着回来又全都围拢上去,大笑嚷嚷着:「聘礼呢聘礼呢?」「快拿出来,让咱们也开开眼!」
那全一心小心翼翼地从胸前取出一个锦盒,取出里头的珍珠耳环来。
谢红苗跟着去看,却在心里失望地「啊」了一下。
银质的耳环雕工颇为粗糙,镶嵌的珍珠也是普通大小,圆润不足,根本不是什么上品,暗嘆全一心太过单纯,买了价值不符的东西。
然而茍为君却发出了惊喜的赞嘆:「好漂亮啊!」说着撩起鬓髮,让全一心为自己戴上。
这茍为君原本眉尖若蹙、眼尾下垂,是副悽苦的相貌,而此刻神情羞涩甜蜜,在摇曳的篝火中与这洁白的珍珠相映,是一种别样的美。
谢红苗只觉得自己一脸姨母笑停不下来。再去看那全一心,却见他的嘴唇似在微微抽动,灰白之色较之前更甚,不禁一怔。
正要细看,群妖已簇拥着二人往他们的帐篷去:「聘礼有了,夫妻礼成!」「还等什么,春宵一刻!」
眼见二人消失于门帘后,谢红苗笑着摇摇头,只道自己看错了,便也回去睡觉。
而变故就发生在凌晨。
迷迷煳煳间,谢红苗听到女子悽厉的尖叫,一下惊醒,冲出去与其他睡眼惺忪的妖类一起,闯入了叫声的来源——茍为君和全一心的帐篷中。
谢红苗的指尖燃起火焰,而一见之下,与群妖便都震在当场。只见茍为君坐在床榻上,茫然无措地要给全一心擦拭。而后者的额角青筋泛起,身体剧烈地抽搐,下颌、胸前都是吐出的鲜血。
「怎么回事?」谢红苗连忙上前,将自己百宝囊中的东西全部倒出,「快!需要什么,赶紧拿!」
但那茍为君的手在全一心的脉搏上一搭,面上的血色便倏然退去:「是……溶血散……」
谢红苗闻言,勐地睁圆了眼睛。
溶血散,一种非常可怕的毒药,服用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脏腑的血脉会被药物逐渐溶解,除非能够及时获得解药。但这种毒药取自于一种罕见的毒蛇,解药的配方和原料都十分稀有。
「我学过,我学过解药的配方……」我茍为君颤抖着嘴唇,焦急万分,「可是需要的药材……找不齐的……怎么办?我找不齐的……」
群妖闻言,纷纷响应:「你只管说,我们分头去找!」
「不必了……」回答的却是全一心虚弱的声音,「解毒的期限已经过了……」
谢红苗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他略有耳闻,溶血散必得在六个时辰内服下解药,否则心脉遭到破坏,就是毒性被解也是无力回天了……
这时,一个伟岸的身影拨开群妖,单膝跪在全一心身前。只见郎金瞳双眸幽暗,神色凝重而严厉:「告诉我,是谁?」
「是……乌啼霜。」全一心又吐了一口血,齿间满是鲜红,「他在找我们,要我……给你们下毒……」
他似乎是用尽全力,从袖间丢下一个裹着粉末的药包,突然一笑,「但我……死也不愿!」
凭藉这只言词组,谢红苗已能拼凑出整件事的全貌:全一心也许是在追上商队的时候,也许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乌啼霜,后者逼他吞下溶血散,以解药相要挟让他回来给群妖下毒。
但全一心情愿自己去死。
神智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脏腑血脉在慢慢溶解,这会是多大的痛苦?
茍为君作为医者,显然更为了解,她将脸埋入全一心怀中,失声痛哭。
「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全一心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秀髮,「不该让你这么伤心……我就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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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无力地拨了拨茍为君耳垂上的珍珠,终于……垂了下去。
谁都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我就是想,把许给你的聘礼给你」,「我就是想,堂堂正正地娶你」,「我就是想,亲手为你带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要不留遗憾。
金色的光点从青年身上升腾而起,在茍为君的身周徘徊,直到散去……
伤心欲绝的姑娘怀里,只剩下一只粉色鼻子的小狗。
群妖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还有悲愤的咬牙之声:「咱们这便杀回去,替他报仇!」「就是,这也太欺负咱们了!」「阿全他……连一个人都没有伤过啊!」
茍为君的哭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谢红苗无力地收拾自己的百宝囊,不知该怎么安慰:「茍姑娘……」
却见郎金瞳突然暴起,勐地将对方的下颌抬了起来。谢红苗惊见,茍为君的口鼻已有鲜血蜿蜒流下。
她毅然决然地震碎了自己的心脉,甚至不留一句话。
正如她之前许给全一心的,「生死都不分离」。
郎金瞳轻轻地将她放平,鲜血从她的唇角滑落,滴到耳垂的珍珠上,洁白与鲜红,美得哀伤而凄艷。
不知何时,天上已下起了小雨。
群妖脸上湿漉漉的,也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看着郎金瞳将这对悲情的恋人同穴而葬。
第86章 一心为君(三)
这一对有情人刚刚甜蜜,就已永远地逝去了。
谢红苗的眼泪忍不住地落,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帐篷枯坐。
就在这时,听到郎金瞳的声音响彻草野,震得耳膜都隐隐作痛:「阁下既已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谢红苗忙到门帘处,掀起一角去看,果然见渐明的天幕之中,悬浮着一个黑点,在郎金瞳的质问逐渐变大,降低到一定程度便能看清是一只巨大的振翅的木鸢。
木鸢上面传来一声冷笑:「哼,郎金瞳,你以为我还会傻到骑着妖物来,再被你吼落么?」探出头来,正是那三角眼、一脸冷酷的乌啼霜。
只见他拍拍自己乘坐的木鸢,语气中带着「你能奈我何」的得意:「看到了么?瑶华宫的法宝。只消我们修仙三大派连手,对付你们这群妖物,还不是绰绰有余?」
谢红苗的心沉了下去,势不两立、你死我活,这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然而此刻对峙,剑拔弩张,自己又能做什么?
只听郎金瞳强压着怒意:「下毒威逼、暗中跟踪,这便是你们修仙三大派的做派?」
那乌啼霜哈哈大笑:「你们又不是人,用得着讲什么道义?」
「那茍师妹呢?她是人啊,她还是你的同门!」有一个憨厚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发问,却是那总乐呵呵的熊大壮,显然是伤心到了极点,「你对俺们,也不讲一点旧情?」
「是你们先背叛了师门。」那乌啼霜的声音阴冷了下来,一字一顿,「死,有,余,辜。」
「我……我跟你拼了!」只听群妖中发一声吶喊,突然一个黑影直冲上天,正是那之前照顾过茍为君的喜鹊妖。
然而还未靠近乌啼霜,已被对方用什么东西挥落了下来。
群妖连忙去接,却见那喜鹊妖的肚子上三道深深的抓痕,脏腑都掉落了出来,一下便咽气了。
乌啼霜再次哈哈大笑,抬手跟另一个木鸢上的人道:「再低一些。」
随着木鸢低到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他展示着自己手中的东西,是一只巨大的干枯的鸟爪,上面的身份玉牌还在摇动,是他一直养着的乌鸦妖。
「看到了么?妖,杀了就杀了!」乌啼霜的脸上带着残忍的嘲讽,直勾勾地盯着郎金瞳,「不过就是个趁手的工具而已。」
这便是十足的挑衅。
从之前他说的「吼落」不难推断,当初百兽窟崩塌,这乌啼霜曾骑着他的乌鸦妖来追,却被郎金瞳以妖王之吼唤醒了坐骑的神智,继而吃了大亏。因而此次来他特地换了木鸢。
平日里蒙蔽其神智,物尽其用,发现不可驾驭了便杀了制成兵器,还要炫耀一番,就连谢红苗也不禁觉得愤怒心寒。
眼中衡量着自己与乌啼霜的距离,暗自握了握秋水的剑柄,却见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炮弹一般地沖向那木鸢,竟将那上面的左翼砸掉了一半。
那木鸢失了平衡,直直地掉落下来,连带着上头的两人也是猝不及防,跟着落地。
而落地后,谢红苗才看清楚,那沖天的人影是熊大壮,是他指挥大熊丢上去的。而那木鸢上的除了乌啼霜,还有他的徒弟,是自己也见过一面的,原本骑着麻雀的姓麻的少年。
此时他们落地,熊大壮显然早有准备,不顾正在流血的额头,跳起来便骑到乌啼霜身上,压制住了他。
那麻姓少年显然慌了,忙地要来救,但火性灵力刚刚使出,已被浇了个全身透湿。瞪目呲牙的群妖纷纷亮出锋利的爪牙,将他团团围住了。
那熊大壮悲愤至极,一拳一拳重重地落在乌啼霜的脸上:「跟茍师妹说『对不起』!俺要你说『对不起』!说啊!」
乌啼霜被打掉了门牙,转眼之间鼻青脸肿,却只梗着脖子:「那谁……跟我娘说『对不起』呢?妖又凭什么……杀她呢?」
那熊大壮住了手,双眼泪水滚滚而落。
谢红苗的心头也跟着一痛。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若不是深仇大恨,这乌啼霜又不会对妖这么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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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金瞳上前拉起了熊大壮,自己蹲下看着乌啼霜:「所以,你也做好被报復的准备了么?」
他举起二指,上头夹的正是方才全一心丢下的那包粉末,是原本乌啼霜逼他下给群妖的毒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说着捏开乌啼霜的嘴,全部倒了进去。
那乌啼霜只来得及发出「呜呜」两声,很快便全身痉挛、口鼻流血,不再动了。
「师父!」那麻姓少年发出了一声悲叫。
他此时已被群妖擒获,却犹挣扎不休,不肯投降。
那豹子妖向郎金瞳请示:「干脆一起杀了?」
「不,」郎金瞳却摇了摇头,「我还要他为我做一件事。」
「呸!」那麻姓少年吐了口唾沫,愤恨道,「你们这群妖物,休想!还我师父的命来!」
「命还不了,尸身倒是可以。」郎金瞳不怒反笑。
他走到那麻姓少年的面前,低头看他:「你回去,替我向修仙三大派带句话。乌啼霜的尸身在我手上,瑶华宫的木鸢也在,还有……」他抓着对方的下巴,直拧到谢红苗所在的帐篷处,「追云派的大师兄。」
「若想要回,」他抬起眼,金色的瞳仁勐地收缩,「半月以后,瑶华宫前。我要与他们,再叙一叙二十年前的恩怨。」
最终,那麻姓少年还是遵从了郎金瞳的指示。
木鸢被扣,他只能徒步而行,走出远远的距离,终于压抑不住,大哭了起来:「师父……师父你等着我啊……」
一场雨下,无尽悲凉。
郎金瞳目视群妖,面容平静:「此后便是我的私人恩怨,若蒙诸位不弃,郎某感激不尽,哪怕就此分道扬镳,也是有缘一场。」
「分道扬镳……我们,又能去哪里呢?」说话的是一个兔子妖,语声哀怨,抱着惨死的喜鹊妖的尸身。
「是啊,」那豹子妖接口,「我也想明白了,咱们能在草野州逍遥这些时日,是因为三大派才经过袁啸山的事,尚未恢復元气。他们迟早,还是要来赶尽杀绝……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第87章 但行前路(一)
「二十年前,你是不是因为那场人妖大战觉醒的妖王之力?」一个獐子妖想了想,提问道。
群妖中很多是后来才被消去神智,困入百兽窟的,二十年前郎金瞳与秦碧水私奔后来引发一场人妖大战的事极为轰动,几乎全都知晓。
郎金瞳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就更不应该分开了!」那獐子妖立刻大声道,「我们跟着你妖王,还能抵抗,要是自己变了一盘散沙,不更快被杀个精光?」
这番话使得群妖群情激愤,你一言我一语:「是啊,咱们还得团结起来才行!」「逃能逃到哪里去?还不如迎难而上!」「不错,我就跟着妖王了,就去拼一把!」
「的确。」郎金瞳闭了闭他金色的眼眸,「不是我们要冤冤相报,而是在这片土地,妖的存在本身就为人所不容。」
他的目光从群妖转到了谢红苗身上:「之前我曾应允过你,不去伤人,现在你应该也看明白了,哪怕我不动手,人,也会犯到我头上。」
「二十年前,我与碧水只是想远走高飞,就被逼到绝境,」他的语声不带任何情绪,又仿佛有着太深的情绪,「二十年后,又会有什么不同?」
谢红苗心头沉重,张口结舌,接不上话。
他虽有手握剧本的外挂,但面对人与妖势不两立的矛盾,如此浓重复杂的爱恨纠葛,也是无能为力。
「对,都是一样的!」「东躲西藏的日子老子也过腻了!」「我们也有私人恩怨!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去!」群妖七嘴八舌,逐渐汇成了一阵强烈的声浪,「妖王,我们都跟着你!」
郎金瞳不言,向四周一抱拳,突然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妖王」,谢红苗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
不只是能够冲破精神禁制的狼嚎,郎金瞳身上还有着更为可贵的人格魅力:有情有义、恩怨分明、当机立断、细心如发。
这么想着,不禁又望向了郎玄,若非如此,当年「仙门双壁」之一的秦碧水也不会抛下一切与他私奔,这个世界也不会有这个青年的出生了。
在原着小说中,郎金瞳死了,是郎玄在极度悲痛中觉醒了妖王之力,引发了新一轮的人妖大战,而如今他没死,依旧要与修仙三大派走向对抗。
这也许,就是妖王的宿命……
正思量间,却听身旁短髮青年闷哼一声,身体软到,下意识地便去扶住。
大惊抬头,正对上郎金瞳放下的手刀:「阿玄的师父……先前承你的情,教导我儿,也救了我。如今还望你再帮一个忙——带他走。」
「往日的恩怨,尽归于我身。」对方眼中,歉意、无奈、难过、愤怒、不舍,其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带着群妖浩荡前行,不再回头。
穿过草原的风,哀嘆呜咽,远远地送来了一句:「带他走,以后……不必认我作父,也不必为我寻仇。」
脸上冰冷的雨水已经干了,谢红苗跪坐在地,看到怀中的短髮青年终于睁开了眼睛。
郎金瞳打晕郎玄时用了灵力,虽然并不伤身,却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才醒转过来。放眼望去,整个草原苍茫无际,早就没有了群妖的身影。
带着「知晓剧情」的金手指的谢红苗,第一次感到无助无措,不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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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者与妖的矛盾已经激烈到无法调和,可以预见,大战之期,会是怎样血流成河、你死我活的惨烈场景。
无论是三大派中交往过的修仙者,还是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的群妖,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存在,不再是书中的寥寥数语。
不想,不想看到任何一方死伤……
何况,郎金瞳是自己放出来的,自己对此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红苗无力地将脸埋入了手掌中。
却被短髮青年拍了拍肩膀:「我们先跟过去。」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谢红苗摇摇头,只觉得头脑发紧,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就是追上你爹他们,我们也阻止不了。」
抬头仰望已经停了雨,却依旧一片铅灰色密布的天空:「如果是当年的云中君,他会怎么做呢?」
追云派中存放有许多关于这位千年之前「修仙第一人」的古籍,都是派中人歷经辛苦搜罗而来。中间记载着:上古之世,有灵根的动物可以自行吸收灵气成妖,人却还没有掌握修炼方法的时候,妖类是这片大陆的霸主,横行四方,伤人无数。
后来云中君横空出世,不但教会了人们修仙之法,被如今的各门派奉为祖师,同时竟然也能劝服妖类,让两者之间维持着暂时的和平。
可惜的是,只有短短五年时间,随着他的飞升,冲突纷争再次爆发,直到现在,修仙者统治着大陆,妖类只能东躲西藏。
脑海中传来了管理员y长长的嘆息。
谢红苗极目远眺,可惜无法透过云层看到更上方的世界:「他在云霄之上,看得到地上的光景么?既然是成了仙,为何千年中就没有落下什么神通,去阻止这一切呢?」
手掌上一片温热,却是短髮青年攥住了自己的手,随后一阵大力将自己拉了起来,语气坚定:「我们,先跟上去。」
对方的双眼幽暗深邃,毫不犹疑:「我说过,不会等『蓦然回首』。」
谢红苗一怔,「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曾是宋诗书课上教,自己也帮着补习的,而当时的少年就提出过「为什么要等他回头」。
这便是郎玄与自己的不同之处,他只要有心之所向,便会勇敢直前、坚定不移,不会像自己这般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成事在天,」短髮青年难得地想了想,对自己发出了劝说,「谋事在……妖与人。」
「噗……」在这般紧张严肃的境况,这句话让谢红苗没忍住笑出了声。
也正因此,心头的重压稍稍松了松,便也回握了青年的手,「好,我们走!但行前路,不问结果。」
第88章 但行前路(二)
谢红苗与郎玄主意已定,当天便御剑从草野州按原路往深林州的方向去,群妖要前往大陆最东面的临海州,势必要在深林州的大城林前城採购些物品。
而一到林前城,谢红苗便是一惊,放眼望去,到处都张贴了寻找谢红瑶的启事,还有穿着追云派服制的修士在询问路人。
虽然不是自己的真实面容,但顶着这张脸过了这四年多,骤然看到四面八方熟悉精细的画像,还是有一种惊悚的感觉。
同时心头一沉:沈青珉应该已经醒了,而且一定急疯了……
幸而二人之前在草野州已经换作了一身商贾的打扮,而那些追云派修士因为知道自己是被群妖掳走的,注意力都在一些马车、轿辇和一些被旁人搀扶着的人上,也料想不到自己还能如今落了单,还能行动自如,便没有投来更多的注意。
但谢红苗还是分外小心,将帽沿拉低了些,与郎玄避着人走。
接下来的一路都有人烟,在天上御剑太过醒目,二人只能步行,偶尔展开身形,就这样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八日时到了静水州。
这一路,眼见得修仙者的数量越来越多,二人在客栈打尖休息都能听到他们的议论,群妖已不再遮掩行藏,反而每到一处郎金瞳便使用他的狼嚎,妖王之力召唤出了更多的妖类同行,队伍日渐壮大,直达一百以上。
这些修仙者们有的与他们狭路相逢过,怒目而视,但因为一战之约已经传开,为了维护修仙门派的声名,没有去犯,而是像谢红苗这样,或远或近地缀在一旁。
后来见群妖力量渐盛,便渐渐拉开距离,反而怕对方要来伤害自己了。
谢红苗听他们有的担忧群妖太多,三大派养虎为患,有的又坚信修仙者们联合起来,必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有的盛赞沈青珉已经突破了入虚之境,以一当百不成问题,有的又大讲特讲之前袁啸山的事,散布沈青珉身受重伤和修仙者中还有叛徒的消息,有时扶额无奈,有时又心惊肉跳。
到了双影村附近,郎玄放慢了脚步,谢红苗知道他想去再看望一次他的养父母孙氏夫妇,便道:「我与你同去。」
二人本是要装作无事一般过去,甚至带些再见的喜悦,结果进了村口,便看到那房屋最高最好的祠堂外,人头攒动,其中好几拨都身着漂白的麻衣丧服,嚎哭声不绝。
谢红苗一眼看到,有三人手中都捧着牌位,心中一突:三个人同时过世,怎么会这么巧合?莫非……是跟群妖有关?
但自己明明听说郎金瞳他们绕过了双影村啊?
恰好看到孙氏夫妇牵着孙小宝也在弔唁的人群中,面容悲戚,便上前问候:「孙大叔,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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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孙氏夫妇还未说话,周围的村民们辨认出了谢红苗与郎玄的面容,纷纷跪下,直唿:「仙人,两位仙人!你们可算来了!要给俺们做主啊!」
谢红苗一惊,忙用灵力将他们撑起,强压着越来越不好的预感:「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位抱着牌位的中年妇人便「嗷」地一声哭了出来:「我儿,我苦命的儿……教那些妖怪给咬死了!啊……我唯一的儿……单传的苗苗啊……我生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他的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得又零零碎碎,连着其他几家也是七嘴八舌,听得谢红苗摸不着头脑:「等等,是什么妖?闯入村子里了?现在又去了何处?」
这时却有一个清晰的少年声音响了起来:「是一头豹妖,一只很大很大的棕熊,还有一个大鬍子男人。他们到湖旁取水,取完要走,阿杰他们偷偷跟上去沖他们丢烂泥巴,惹恼了那豹子妖……」
他刚说完,那几家家属便怒骂道:「你小子瞎说什么,我们家孩子才不会惹祸,一定是为了保护村里……」
那少年正色道:「我没有瞎说!我当时就在那,亲眼看见的!我们躲在草丛里,看到那豹子妖一路骂骂咧咧,说有个叫『郎什么』的自己去了仙姑庙,却不让他们靠近村子,还要偷偷来打水……阿杰就说他们一定是怕了人了,招唿我们上去丢泥巴,我没去……」
「那个大鬍子男人……是个好人,」那少年低了头,好像下定了决心才说出来,「一开始豹子妖生气,他还拦着。直到……直到……阿杰趁他们不注意,把烂泥巴丢进了他们的水桶里……」
「好人?」先前那哭儿子的中年妇人尖叫起来,「他们是妖,怎么会是好人!」
还有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激动地拨开人群,就要冲少年挥拳:「你再敢说我家阿杰坏话!」
谢红苗正要阻止,斜刺里已经冲出个姑娘,将壮汉一推,挡在少年面前:「不准动我阿弟!」
说着冲着谢红苗的方向喊:「仙人!你还记得我么?我是阿霞!我可以发誓,我阿弟不会说谎的!」
这姑娘脸红扑扑的,口齿清晰,正是之前谢红苗与郎玄在此遇到过的喜欢那鲤鱼妖的姑娘。
而她维护着的少年,谢红苗回想起上次看到他,被虾妖咬伤,血迹斑斑地昏死在床上,此时身子站得笔直,神色坚毅,唯有右手手肘光秃秃的一茬,显示出他曾经受到过的伤害:「我说的都是实话。阿杰他们不该死,但他们确实不应该……」
谢红苗原就对他们姐弟印象很好,此时听了这少年的话,大鬍子男人和很大的棕熊就是熊大壮和他的大熊,「郎什么」无疑就是郎金瞳,就连性格暴躁的豹子妖也与自己见过的那曾在深林州想要吃人的对应,便知他所言不虚。
郎金瞳下令绕过了双影村,一是不想生事,二是也有保护郎玄养父母的意思。不想这一群半大的少年偏偏自己去惹事。
「他们都是好孩子!那些是妖怪啊!」那中年妇人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不像你,你个狼心狗肺的,你都被妖怪咬成残废了,还帮他们说话?我呸!」
说着向那少年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正落在阿霞的脸上。
少年忙用那只完好的手,抬起袖子给自己姐姐擦。
阿霞却偏过头,眼泪落了下来。
谢红苗看得不忍,上前挡在那姐弟俩面前:「他们也都是人,不该迁怒于他们。」说着扭头沖那少年道,「你说的我心里有数了,你先带你姐姐回家,不要再掺和这件事了。」
那少年看看他,又看看哭泣的阿霞,点了点头,姐弟俩手牵手走出了人群。
第89章 但行前路(三)
谢红苗回过身来面对那些悲愤的家属,清清嗓子,正要开口抚慰,却听不远处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喊:「你们怎么会求他们?他们……他们和那群妖怪是一伙的啊!」
谢红苗身体勐地一颤,转头望去,却是一个面容陌生的普通人。那人手指自己,不住颤抖:「我……我在草野州见过他俩!和好多好多妖怪在一起!那带头的妖王还叫他……」他转向了郎玄,「叫他『儿子』啊!」
仿佛是被一桶冰冷从头淋到脚,言语与神情都被冻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村民们纷纷面露惊悚,往后退了好几步。
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到那男人的面前,叉腰生气:「不准乱说!阿玄锅才不是妖怪呢!那是我家的阿玄锅!」正是郎玄养父母的孩子孙小宝。
那男人一把将他推开:「走开!他不是妖怪怎么会跟妖怪混在一起!」
「不似不似!」那孙小宝踉跄了一下,依旧跳起来去拉他,「阿玄锅似好人!似很好很好的人!」
那孙氏夫妇本来还带着尴尬的笑容,向村民们解释:「误会,一定是误会……」
但渐渐地,也因为谢红苗与郎玄的沉默察觉到了异样,疑惑地看了过来:「仙人,阿玄……」
朴素和善的男人抱着一丝希望催促道:「阿玄,你快说句话啊!」
谢红苗的心沉了下去。
明镜湖旁的村民曾多次受妖类侵袭,恨之入骨,所以郎玄一直不曾与他们讲明自己的身份,如今却被当众说破了。
郎玄从不会说谎,尤其对着对他有大恩的养父母一家。
「他……他说的是真的?」孙大娘的嘴唇开始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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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侧脸稜角分明,面色凝重,但还是点了点头。
孙氏夫妇面面相觑:「怎么可能……你娘……不是秦仙姑么?她亲手将你抱来……」
「是,」短髮青年接口,语声低沉,「但我爹……是妖王郎金瞳。」
「你……」孙大娘的眼泪逐渐爬上眼眶,「我养了十多年……竟然是在养一个妖……」
「哼,妖怪果然诡计多端!」「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太可怕了,我们村竟然出了个妖……」后面的村人议论纷纷,你一句我一句的皆是刺人的话。
谢红苗担心地望向郎玄,而他不言不语,只是握紧了拳头。
「老孙家可真是冤大头……」「秦仙姑这么厉害,怎么会跟妖在一起……」「是被骗了身子吧?」「啊,难怪刚刚那个小子说,妖怪头头去了仙姑庙,啧啧……」耳听得越来越不象话,谢红苗排众而出,大叫一声:「够了!」
「秦仙姑救过你们多少人,多少次?」他手指那片丘陵,「上头的庙宇是你们自愿为她建的,不是吗?」
「还有阿玄!」揽住短髮青年的手臂,大力地拍了拍,「他在村里长大,为人如何,你们不清楚?一年前还是我们在这为你们除了虾妖,这么快便忘了?人有好坏,妖也有善恶啊!」
「妖就是妖!就是恶!」那几个抱着灵位的村人纷纷冲上来,「我家孩子是被活活咬死的!死得多惨!你懂什么!你算哪门子的仙人!」
谢红苗本也是为了维护郎玄一时情急,此时见到这些情绪激动,穿着丧服的村民,感念他们新没了孩子的悲痛,一下便哑了火,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更多的村民则被带动起来:「滚!」「滚出双影村!」「你们不配站在这!」
群情激愤,组成了一道人墙,咬牙切齿,挥舞着拳头,向着谢红苗和郎玄二人压了过来。
短髮青年始终一言不发,低垂着头,此时突然向着孙氏夫妇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地都在震,额前流下了鲜血。
但孙氏夫妇站在人群中,神情复杂,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谢红苗本就没有再理论的打算,此时只觉得心头一酸。
他曾见过郎玄与他养父母的上一次离别,依依惜别,充满温情,如今却只剩冰冷的沉默。
默默拉了青年的手:「走吧。」
走出一段距离,还能感觉到那些愤恨的仿佛带着热度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背嵴上。
却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孩童清脆的唿喊:「阿玄锅!」
却见孙小宝挣脱了自己的父母,跑到了村口,满脸通红,一边蹦哒着一边沖短髮青年不断挥手:「你要包粽啊!要再来找小宝啊!」
还双手捲成圆筒对着自己:「还有阿玄锅的西父!要好好长高高啊!」
一股酸意勐地冲上了鼻腔,眼底蒸上了一层模煳。
谢红苗让自己咧开嘴,露出夸张的笑容,大声回应了句「好」。
再看短髮青年,也在挥手,虽然不言语,深邃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温柔。
这世上虽有着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立场,诸多纷争、诸多成见,却还是有纯真善良的心,不在乎这些。
而只要还有这样的心在,就还有希望,还有未来。
……
临海州位于这块大陆的东南角,与大海相邻。一条大江从大陆的西北发源,横贯而来,在这里奔流入海。
江流的下游水势变缓,沖刷出一片巨大的肥沃的沉积平原,大陆上富裕程度仅次于繁华城的江南城便矗立于此处。
出了城再往东南,江流渐宽,土地被分割得渐窄渐多,而瑶华宫就位于其中最大的那个水中汀州上,白墙黑瓦、清影横斜。
谢红苗与郎玄远远地看着那边岸上修仙者们三三两两,来回徘徊。
明天便是半月之约的日子,他与郎玄避开郎金瞳他们的群妖队伍,先一天来到了瑶华宫,见修仙者们纷纷汇聚于此,不好现身。而对于如何阻止人与妖的一场浩劫,仍是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突然看到对岸一个柳绿色身影和熟悉的面容。
谢红苗心念一转,立时传音过去:「田师妹,你不要惊慌,不要出声,是我。」
几乎是同时,正在岸边巡视的田真真身子一震,睁大了乌熘熘的眼睛来回张望,忙不迭地传音回来:「指路……谢师兄?你在哪?你还好么?你从那些妖物手中逃出来了?」
第90章 瑶华对峙(一)
田真真一下问了一连串问题,谢红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心头一阵温暖,先忍不住笑了,又传音过去:「放心,我很好。田师妹,现在我不方便现身,可否麻烦你一会到江南城中的云来客栈一会?我有要事想请你帮忙。」
夕阳西下,火烧云布满了天空,也染红了少女的脸颊。
一声轻轻犹豫的叩门声后,田真真出现,看到开门的短髮青年不禁一愣:「林……师侄?你也在啊?」
看到了郎玄身后的谢红苗,神情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上下打量着:「谢师兄,你没受伤……」说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我……我们派中上下知道你的遭遇,都……都很担心……」
「谢谢田师妹。」谢红苗忙将她迎了进来,开门见山,正色道,「如今却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带我潜入瑶华宫,我要想办法阻止三大派与群妖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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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真真乌熘熘的眼睛睁得滚圆:「这……这要怎么阻止?我们与妖一贯势不两立,这次是他们先下了战术,三大派齐聚瑶华宫,怎么会甘心退缩?」
「田师妹,你还记得咱们在朝清村遇到的那个河蚌妖么?」谢红苗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语声温柔,循循善诱。
「当然了,现在就养在我们瑶华宫的池塘里呢。」田真真想了想,「谢师兄是要说……妖也有像它那样无害的,是么?」
「不只是『无害』。」谢红苗认真道,「前几日来,我身在群妖之中,看到听到了许多,他们也有人的感情,人的正义。我们与他们,未必不能和平共处。」
「可他们摧毁了御兽门的百兽窟,掳走了你,杀了乌啼霜师叔,害了好多无辜的人。」田真真蹙眉,「也是他们先要来袭击我们瑶华宫的!」
「这中间有积怨,也有误会。」谢红苗摇了摇头,「一时半会无法详说。但是若是为此还要一战,鲜血流得更多,积怨只会更深,误会也只会更难开解。」
他凝视着田真真的眼睛:「田师妹,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办,目前只能想到先在瑶华宫等双方会合,见机行事。但请你相信,我要做的也是为了你我,为了更多的修仙者们。尤其我们三大派同气连枝,任何一个人因此死伤,你我的心里都不会好受。」
他的言辞诚恳,田真真闪动着大眼睛,似乎是被打动了,随即低了头,下了决心般道:「我……我自然是相信谢师兄的。我,我帮忙就是了。」
「那就好,就好。」见说服了对方,谢红苗很是松了口气,随即便开始计划,「明天一早群妖便会上岸,今晚趁着夜色我与阿玄可以潜入瑶华宫,只是需要田师妹带路,对了,需不需要什么乔装打扮?」
「瑶华宫里都是女修,」田真真偏过脑袋,「林师侄的个头……也不像啊。」
谢红苗:「……」
所以我的个头还有点像的,是么……
却听田真真继续道:「而且不需要那么麻烦,谢师兄忘了么?在雪极州我和师姐用过一个隐身帐篷的,人在里头只要不被碰到,别人就察觉不了的。」
她如此说,谢红苗立刻想起来当时自己和许梦白在抓冰晶狐时确实看到过程凌霄与田真真凭空出现,当即笑道:「这个好!」
……
第二日清晨,晨光熹微,郎金瞳按照约定带领着群妖,浩浩荡荡地坐着船登上汀岸,到达了瑶华宫。追云派与御兽门也陆续抵达,严阵以待。
天色阴沉、寒风凛冽,天地间一片肃杀的气氛。
谢红苗躲在田真真的隐身帐篷中,透过一个预留的小洞眼朝外看,看到了鬍子枯黄、一脸肃然的严如石,脸上苍白、消瘦了不少的钟紫衣和拄着拐杖、双眉微蹙的许梦白。
而在追云派的队伍中,还有一个一身青衣、长身玉立,格外醒目也格外熟悉的身影。
他的左眼,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
谢红苗默默捂住了自己嘴,沈青珉……
他的眼睛,还是没能救回来。
「大胆妖孽!」那边严如石已翘起山羊鬍子,一声大喝,「我们三大派都在此,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然后呢?」郎金瞳冷笑一声,「我们便有生路了么?」
那严如石本是脱口而出的喊话,被他这么一反问,面上一滞,一时倒接不上了。
郎金瞳金色的眼眸在追云派的队伍转了转,冷笑一声:「那个姓宋的呢?不敢来了?原还想与他叙叙旧,当年他将我与碧水的下落公告天下,现在却做缩头乌龟?」
谢红苗心里一突,「姓宋的」无疑是指沈青珉的师兄宋诗书,从原作小说中只知他应该是暗恋秦碧水,却没提到这件将郎金瞳和秦碧水的下落公告天下的事。
回头看看郎玄,短髮青年皱着眉,神色凝重,正要再去看身边的田真真,反而先接收到了她的传音:「这是……什么意思?」
谢红苗问:「你也不知道么?」
田真真道:「我是十五年前才到这里的。而且,」她双眉微蹙,「我师父在位时就有令,宫中不许谈论当年秦师叔的事……」
「住口!」却听那边严如石大喝一声,「你们人妖相恋,本就有违天道人伦,我派弟子,又有何不对?」说着举剑便向对方胸口刺去。
郎金瞳面无表情,侧身避过。
只见严如石一招未老,又出一招,从胸口到颈项,再到背嵴,再到下盘,每一剑都是姿态大开大合,力度不偏不倚。
那郎金瞳本是连连闪避,好似被抢攻得毫无还手之力,却在被攻背嵴时勐地脚后跟一转,伸出两指精准无误地夹住了严如石的剑尖,看起来倒像是后者自己递到他手中的一般。
而后身体顺势再转,将那剑尖扭向严如石本人。
那严如石本是全力进攻,身体去势止住不及,整个面门都向着那扭转的剑尖撞去。
眼见得就要头破血流,却见一个身影一闪,已到了他的身后,手掌抓住他后背的衣裳,便往后扯。
青色的衣袂随风飞扬,正是沈青珉。
第91章 瑶华对峙(二)
郎金瞳金眸一眯,夹着剑尖的手臂更往前递送。
只见沈青珉足见一点,带着严如石便往后飞,使得他的鼻尖离剑尖不多不少,就是起初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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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剑身上勐地冒出一条火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郎金瞳面门而去,逼得他不得不撤了手。
严如石举着剑被沈青珉放下,他手掌中窜出的火舌如一条巨龙,对着郎金瞳步步紧逼。
谢红苗眯起眼睛去看,看出那是因为沈青珉手掌中还伸出了粗长的枝条,才能让火焰有所依附。
只听沈青珉沉声怒喝:「我的徒弟……在哪?」原本磁性的声音此时竟是嘶哑的。
「谢师兄,」耳中传来了田真真疑惑的传音,「你逃出来的事没有告知沈掌门吗?」
自然是不能说的,不然早就被沈青珉捉回去,还怎么躲在这里,找机会阻止人与妖之战?然而面对田真真的疑问,还有沈青珉突破平日温文形象的焦急愤怒的质问,心中真真是愧疚难当。
「火木灵力?」郎金瞳微微一怔,「你是双灵根?不,不对,你是单灵根,但已上了入虚之境。」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群妖都发出了惊嘆之声。
在这个修仙的世界,灵根越少越容易进阶,因而单灵根者天生就比多灵根者更强。但他们也有一项弱点,只能产生与自己灵根相应属性的灵力,精却单一,唯有修炼到了「入虚」的境界,才可以产生「无属性」的灵力,根据使用者的需要变化为任一五行。
妖类虽然无需修炼,灵根天生能吸收灵力,但金丹以上进益十分困难,比人的循序渐进要难得多,元婴以上的更是绝无仅有。按照鍊气—筑基—金丹—元婴—入虚五大境界的顺序,入虚之境如今离升仙便只有一步之遥。
在原作小说中,谢红苗读到过妖类的进阶很多时候靠的是爆发和顿悟,这也就是为什么书中的郎玄会因为杀死亲父,痛苦黑化而实力勐增,成为妖王。
听得追云派有弟子大唿「掌门小心」,郎金瞳略一沉吟,「追云派掌门?你是……」
「沈青珉。」沈青珉一字一顿,如实答道。
「原来还是有过两面之缘的故人……」郎金瞳现出恍然的神色。
「二十年前我与碧水在此遭难,你并不在场,你我之间本无旧怨。我也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郎金瞳正色道,「你的弟子谢红瑶,我早就放了。」
沈青珉一怔,随即露出惊喜之情,胸口起伏几下方才平静,他没有再追问,而是一点头:「好。」
郎金瞳眼中却有着好奇:「你既有此实力,当年仙门大比输给如蓝,莫非是故意藏拙?」
「怎么会……」沈青珉垂目摇了摇头,「当年……是我自己学艺不精。」
「人不可貌相。如今你后来居上,早胜过了当年的『仙门双壁』。」郎金瞳嘆了口气,说起当年,他好像有无限回忆,无限感慨,「就是你那师父顾倚松,自己修为平平,还脾气急躁,是他耽误了你。」
「阁下慎言。」沈青珉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师父是前任掌门,乃是德高望重,万人景仰的人物。」
「我也没有说错啊,」郎金瞳撇撇嘴,「他是掌门,也不过只有金丹的修为,当年人妖大战,二十招内便被我打得站不起来。听说他后来还在连丘州,死于一个无名小妖之手……」
话音未落,沈青珉的长剑气势如虹,已到了跟前。
郎金瞳只得闭嘴闪避。
但那剑尖便如活物一般认准了他,更有千万光影随即而至。
谢红苗看得手心直冒汗,无论是郎金瞳还是沈青珉,不想看到任何一方受伤。回头看看短髮青年,知晓对方也是忧心如焚,便安抚一般地在对方攥紧的拳头上一握。
却感觉到自己衣袖一沉,竟是田真真的手拉着,睁着乌熘熘的大眼睛,传音过来:「谢师兄……我,我也好紧张……」
谢红苗:「……」
那边只见郎金瞳双手一划,脚下的土地倏然隆起,在自己身前形成一道屏障。
但却有更多的剑,从头顶从两边包抄而至。
从谢红苗的角度,此时沈青珉手中的已不是一把剑,而是如花朵般散开无数剑尖,如长蛇游鱼,灵活至极,银光闪耀。
这些剑尖并非虚影,都是真实的!
此刻沈青珉才显露出他本身单金灵根的实力!单金灵根,能够以灵力凝结出金属,作为武器进攻,与追云派的剑法相得益彰。
他是天生的执剑者!
只见瞬息之间,郎金瞳的脸颊上已被划了一道血口,上身更是衣衫零落,被割得支离破碎。
「为我徒弟,我可以暂时放过你,让你将话说完。但你若再对我师父有半个字不敬,」沈青珉面沉如水,「休怪我不客气!」
郎金瞳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却不怒反笑:「好,好,顾倚松能得你这样一个徒弟,也是毕生无憾了。」
这边谢红苗刚刚心情安定了些,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沉声道:「郎金瞳,你虽放过了他追云派的弟子,却实实在在杀了我御兽门的人!」
白髮白须,仙风道骨,正是贺鸣空。
「妖王!你还我的师父来!」贺鸣空身旁传来悽厉悲愤的唿喊,正是乌啼霜的徒弟,那个麻姓少年。
只见他披麻戴孝、衣裳单薄,两颊冻得通红,双眼仿佛能飞出刀子来。
郎金瞳手一挥,坦然地在身后放在地上的棺材上一拍:「有本事,你自己来取。」
那麻姓少年受他一激,热血上头,直接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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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金瞳没有和他对招,而是后退一步,让手下的豹子妖迎战。
那豹子妖身手动作迅捷,又十分机敏,麻姓少年冲锋数次,非但连他的衣角都摸不着,反而被他东拍一下西敲一下,耍得团团转。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这种猫逗老鼠一般的打法,侮辱性极强。
这时只听一声尖锐的鹤唳,两道白影突然闪现而去,正隔在那豹子妖和麻姓少年之间。正是贺鸣空,看不下去出手了。
第92章 二十年前(一)
贺鸣空带着一只仙鹤妖,一前一后,一个白髮一个白翅,身形动作都极为相似,显然默契已久。
那豹子妖原本还要再战,却被面色严肃的郎金瞳拉住。
只见他上前三步,第一步脸上生毛,第二步竖起双耳,第三步嘴巴变形,生生突出来,突然张开狼吻,发出了一声响彻天地的怒吼。
郎金瞳的妖王之吼,会冲破任何加诸于妖类身上的禁制,而这白鹤却是眼神明亮,显然神思清明,是自己选择的与贺鸣空共同进退。
与方才沈青珉游刃有余的剑法不同,妖与妖相战靠的是贴身肉搏。
郎金瞳有着锋利的爪牙,白鹤则靠它尖尖的喙,十一二个回合下来,双方身上都皮开肉绽,露出十分狰狞的伤口。
而贺鸣空因为年事已高,虽被那白鹤死死护着,却是气喘吁吁,脸色发白。
郎金瞳一抹唇边的鲜血,当先退后停手:「可惜岁月催人老,当年真正将我压制住的人,可是你。」
「确实可惜,当年没有好好检查你的尸体。」贺鸣空喘了两口气,目光透露着疑惑,「可是那时如蓝明明……」
「他明明往我胸□□了一箭是么?」郎金瞳接口,突然一笑,「就在你打算对我下杀招之前。」
「不错,」贺鸣空望向郎金瞳,双眉蹙起,「所以,你为何还活着?」
「因为我天生与常人不同,」郎金瞳伸指戳戳自己的右胸,「我的心生于右侧。」
贺鸣空一怔,突然像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如蓝他也知道?」
「这是自然,」郎金瞳点点头,一挑眉,「我与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我俩之间没有秘密。」
「原来如此。」贺鸣空长长地嘆了口气,「我早该猜到,早该猜到……」
「你不知道?」郎金瞳闻言却是眉头一皱,「你不知道,何以将他逼死在御兽门?」
「谁说他死在御兽门!」贺鸣空怒吼一声。
说完一怔,意识到了自己失言,面向周围一双双关注的眼睛,沉默良久,终于自嘲似的摇了摇头:「不错,老夫当年向你们说谎了……如蓝他……没有病,更没有死。当年一战后,他执意离开了御兽门……他是老夫最最钟意的弟子,老夫愧对师门,更不想遭人耻笑,才宣布了那个假消息。」
「如今……老夫年事已高,也无谓那些虚名,倒是想……倒是想……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他一面……」贺鸣空的语声渐渐颤抖,神情怅然。
谢红苗听得一阵心酸,贺鸣空说的是肺腑之言。
一个老人、一派宗师,愿意当众承认自己以前极力隐瞒的事,晚节不保,已是极大的勇气。
也正是因为师徒情深,根据原作小说,所以在二十年前,于如蓝的死讯传出之后,贺鸣空便宣布退位让于袁啸山,自己常年闭关。而后,根据原来的时间线,黑化的郎玄率领群妖杀去,苍老的贺鸣空为了保卫自己的门派力战而亡。
谢红苗这边还在感慨,那头郎金瞳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对,不对!那会是谁杀了他?」
贺鸣空浑身一震,长须跟着一抖,怒吼道:「胡说八道!他分明是自己走的,老夫做过便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何必欺瞒?」
郎金瞳的金眸却跟着颤动:「那我问你,当年可是如蓝兄弟将我葬入了百兽窟?」
「不错,」贺鸣空接口,「他坚持要亲手去做,绝不假手于人……」
勐地停住,瞠目结舌,脸上出现了难得的慌乱神色:「这……」
郎金瞳也是面色凝重,如同乌云压顶:「这便是我要说的。当年他故意射我左胸,造成假死之相;又亲手将我埋入百兽窟,保我性命;这二十年来,又怎会将我丢在那处,不管不顾?除非……」
这个「除非」,纵然不说,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已听得出来。
贺鸣空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当年他来向老夫辞行,说要过新的日子……莫非……莫非是自寻短见?」
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气力,整个人都变得苍老衰颓。
「不,我爹绝不可能自寻短见。」
一个平和却坚定有力的声音响起,如同暴雨后的一束阳光,穿透黑云,无限清亮。
贺鸣空脸上的悲伤、狂乱之色一下子凝住,循声望去。
谢红苗也跟着去看,只见许梦白拄着拐杖,慢慢地从追云派的队伍中走了出来:「我爹当年离开御兽门后,与我娘在一起,还生下了我,他确实过上了新的日子。」
「你……你说什么?你是如蓝的孩子?」这一下对于贺鸣空来说真是大落大起,只见他捂住胸口,才颤巍巍地问出了这句话。
身边御兽门的门人赶上来想要搀扶,却被他急切地挥开,飞掠到许梦白面前:「孩子,你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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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他仔细端详了许梦白的面容,热泪渐渐浮上了眼眶:「不错……不错……如蓝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你的轮廓五官……确实就是他以前的模样!」
目光下移,又落到许梦白的拐杖上:「孩子,你的腿……」
不远处的沈青珉插入解释道:「贺师伯,他和我徒儿一同遇到了……袁啸山,因蛇毒受伤,只得换腿求生。」
「小山,小山他……唉!」贺鸣空提到袁啸山便沉痛不已,再看向许梦白又变作了心痛,「万幸你没事!否则……否则老夫便更对不住如蓝……」
沈青珉上前几步,彬彬有礼道:「贺师伯千万节哀……莫要再激动了。」
贺鸣空摆了摆手,又转向了许梦白:「孩子,你告诉我,如蓝……你爹,到底在哪?这么多年了,为何就再不来见老夫?」
许梦白的眼里也现出迷惘悲伤之色:「我也不知道……我也一直在找他!」说罢便将当时告知谢红苗的话又大略说了一遍,也解释了自己如何成为了追云派的弟子。
「这……」贺鸣空边听脸上边是神色变幻,直到许梦白说完脸色已是凝重至极,「如蓝绝非不负责任之人,这么多年了他都未来找过你们母子,莫非……莫非他真的已经……」
第93章 二十年前(二)
「这是他当年留给我的玩具。」许梦白从怀中取出那个布包,打开,露出被程凌霄鞭子打坏的那个拨浪鼓,顿了顿,「可惜……我没有保管好……」
「啊……这……这……」隐身帐篷里,田真真因为这一系列的对话而瞠目结舌,半晌才传音过来,「谢师兄,对不起……我师姐她,她也是一时冲动……」
谢红苗却是心里一动。
许梦白的那一顿中,目光是否是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以他那可以预知未来的梦,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躲在这里?
「一个旧友相约……」此时一直沉默听着的郎金瞳突然问道,「那关于这个旧友,你可有什么线索?」
许梦白怅然地摇了摇头,再度望向贺鸣空:「所以梦白才斗胆与贺前辈相认,就想问一问贺前辈,谁有这个可能?」
贺鸣空沉吟良久:「当年如蓝离开,老夫深以为耻,在门派中也是宣称他急病而死,连小山都未曾告知……在派中他与那畲伏阴走得很近,向他传授医术……但畲伏阴已经死了。」
「不,不会是畲师叔……不,畲伏阴。」群妖中有人插嘴,却是那熊大壮,「他虽然千错万错,但他一向仰慕于师伯,将他留下的百草园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定不会是他!」
许梦白又转向了郎金瞳:「那这位郎……郎叔,可能想到些什么人?」
「我也不知……」郎金瞳苦笑着摇摇头,「如蓝他开朗心善,对我都能倾心相待,何况他交游广泛,他的朋友又何止成百上千?」
「噢……」许梦白神色黯然,低下了头。
谢红苗看着,不禁也一阵心酸。这个青年,怀着自己的身世之秘,之前一直守口如瓶、默默留意,如今将话说开,也就是为了从贺鸣空和郎金瞳那里问到点新的线索,可惜依然是毫无头绪。
「孩子,」贺鸣空见到许梦白难过,忙拍拍他肩膀,「你放心,老夫一日在,就一定会查明如蓝的下落!」
说着眼中又多了些热切:「孩子,今日你我既已相认,对老夫而言也是安慰。你可否……随老夫回御兽门小住些时日?」
「许梦白他腿伤未愈,」沈青珉微微笑道,温文有礼,「过去只怕多有叨扰,还是留在我派让人诊治……」
谁知贺鸣空竟当即蹲下身子,揉捏许梦白的腿察看:「这腿……接得倒是不错。孩子,你爹当年的房间老夫还保留着,里头兴许还有什么医方对你有用,你愿意……随老夫去么?」
他为了于如蓝的事闭关十多年,连掌门之位都捨去了,如今见到许梦白,又重新燃起热望,话语中竟有恳求之意。
许梦白顿了顿,而后点头,道了声「好」。
果然。
在隐身帐篷中偷看的谢红苗确认了:他知道我在这。
许梦白与贺鸣空的相认,是这一场肃杀凝重的对峙中,难得的平和温情的时刻。
可是,郎金瞳看着他走到了御兽门的队伍中,脸上看着故人之子的慈爱之情渐渐变作怅然若失,而后又凝成了如同实质一般的悲愤之意。
「追云派与御兽门既已分别叙了旧,接下来便是瑶华宫了。」他金色的眼眸眯起,从瑶华宫宫主傅晴岚和她身后女修的脸上扫过,冷冷道,「高寒月呢?怎么,不敢出来见我?」
傅晴岚的神色凝重,其余瑶华宫的女修从她身边散开,身形下沉,摆出了战斗姿态。
此时,正殿大门却訇然洞开,一名身着藤黄的女修从中走了出来,容色艷丽冷傲,正是程凌霄。
望着郎金瞳,她的神色充满戒备,更隐隐有一种悲伤惶恐之意:「郎……前辈,师父请……前往墓园一叙。」
寒风穿堂过屋,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像是有人在哭。
高寒月虽已退下掌门之位,但在瑶华宫威望极重。她已如此说,傅晴岚与其他女修便都让开了一条道路,警戒地带着郎金瞳与群妖向瑶华宫内里走去。追云派与御兽门的队伍也都跟了上去。
等人都走尽了,岸芷汀兰丛中的一块突然扭了扭,出来了一个身着柳绿,面容俏丽的姑娘,乌熘熘的大眼睛里充满疑惑:「奇怪,墓园是我们瑶华宫歷代人的埋骨之地,平日里禁卫森严,都不让我们去的,师父怎么会让妖物们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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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蹙着眉,想不通,将脑袋钻进了隐身帐篷:「谢师兄,我要去保护师父了,这帐篷就留给你们,你们要快点想出办法来呀!」
谢红苗自然只能点头,与郎玄二人维繫着隐身的模样,跟着田真真走过重重迭迭的建筑,最后来到了她所说的瑶华宫往日的禁地——墓园。
只见这里土地开阔,整齐地竖着一座又一座冰冷的石塔,想来塔下便躺着一代代长眠的女修。
墓园正中立着一人,左边的身着麻衣,已摘下了斗笠,露出满头银丝,与并不十分苍老的脸相映,显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正是瑶华宫前任宫主高寒月。
郎金瞳金色的眼眸凝视着她身后的石塔,语气冰冷至极:「所以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师妹已入土为安,」高寒月的声音却难得地有了一丝颤动,「你当真要带走她?」
郎金瞳一声冷哼:「高寒月,你心知肚明,她在这里如何能安?」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直唿我师父的名讳?」高寒月尚未回答,她身边的程凌霄已厉声唿喝,怒目而视,「要不是二十年前你……你诱拐了我秦师叔,她又怎么会与瑶华宫为敌,早早丧命?」
秦碧水当年与狼妖郎金瞳相恋私奔,名节有失,是修仙门派中轰动一时的丑闻,此刻程凌霄提及,仍不免羞耻,顿了顿,只用了「诱拐」一说。
「你是谁?才多大?二十年前你又在哪里爬?」郎金瞳闻言却情绪激动,大笑起来,继而停下厉声道,「碧水她……从未与瑶华宫为敌!正相反,就是因为她太相信她这位高师姐,才把我们的女儿交给她,而后受她要挟,被她活活逼死!」
第94章 二十年前(三)
「女儿?」震惊的不只是被反驳的程凌霄,还有正顶着隐身帐篷悄悄挪近的谢红苗与郎玄。
尤其是谢红苗,原本以为已经读过原着小说,基本掌握郎玄的身世,此刻骤然得知当年郎金瞳和秦碧水还有一个女儿,身形一晃,差点跌出隐身帐篷,幸好被短髮青年扶了一把腰,方才稳住。
小心翼翼地往外张望,其他人没有注意到,只有许梦白的双眼又不经意地向这一望。
此时郎金瞳一改平常的洒脱姿态,说话间带有切齿之意:「不错,当年我与碧水相恋,诞下了一儿一女。女儿先天不足,身体孱弱,碧水在带去繁华城看大夫的路上,遇上了她的这位好师姐,谎称瑶华宫这里有法宝可救我女儿。谁知等我俩上门来寻,看到的便是三大派的人在此齐聚,高寒月逼她在我和女儿之间选做出选择……碧水夹在其中,万般痛苦无奈,所以……」说到此处,已难忍声音中的哽咽,「选择了自戕……」
这一番话可谓石破天惊,在郎玄还有个姐妹之外,当年的人妖大战原来是如此开场,一代宗师的高寒月竟然还会使用欺诈之计……
除了谢红苗,追云派与御兽门的众弟子整齐而立,此时都齐刷刷地望向自己的前辈,当年在场的严如石和贺鸣空都没有反驳。
那看来……是真的了。
「我原本是要医治你的女儿,只是……」此时高寒月却开口了,「只是回来路上,三番两次听到有人在议论碧水,言语……不堪入耳……我才决心,让她在三大派的人面前杀了你,洗脱污点,回归瑶华宫……」
「回归瑶华宫?哼,你们名门正派,当真虚伪至极!」郎金瞳的声音骤然提高,狼嚎功力隐现,震得谢红苗的双耳轰隆作响,「高寒月,你一直都对你自己的师妹,怀有私心!」
「掬水月在手……哼,你与碧水都是孤儿,后来一起入的瑶华宫,碧水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可都出自你之口。你敢不敢与其他人解释解释,这是什么?」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片青灰之物来,举在手中。
这是?
众人群妖纷纷伸头去看,谢红苗看着分外眼熟,只见这青灰之物切口整齐,一面还有波浪状的花纹,底下则雕刻有莲花的花瓣……
勐地想起,这是那明镜湖畔秦仙姑庙中秦碧水石像的一块衣角!
谢红苗睁大了眼睛,勐地想起上一次在那庙中偷窥,看到高寒月拥抱石像,并用手抚摸的场景。
此时看清了,在那衣角上,还有用指印划下的诗句:「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復西斜。」
「高寒月,这可是你的笔迹?」墓园中迴荡着郎金瞳的质问,字字重击,「所以你阻拦我和碧水,不是因为人妖有别,更不是因为修仙者必须断情绝欲,而是因为你对她,不是什么姐妹之情,你觊觎着她!」
「胡!说!八!道!」一道鞭影随着一声暴喝而来,程凌霄已然怒髮冲冠,凌厉出手。
却被郎金瞳出手如电,抓住了鞭身,将之崩得死紧。
他仿佛感觉不到手上流血的伤口,一字一顿:「还,我,的,妻,女,来!」说着举掌勐地击向地面,顿时土性灵力爆发,地面迅速蜿蜒隆起,如一条条灵蛇,直往高寒月身后的那座石塔而去。
高寒月没有阻拦,甚至都没有闪避。
很快她便闷哼一声,单膝跪在地上,束髮的髮带断裂,满头白髮失去束缚,随风飘散。
一丝鲜血,缓缓从她的唇角滑下……
她的身后,塔身垮塌,暴露出了原本掩埋着的棺材。
这棺材却是寒冰所凝,晶莹剔透,里头隐隐可见白骨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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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寒月,二十年前,」郎金瞳步步踏出,右手化出巨大狼爪,「你可曾想过有今天?」
高寒月一手撑地,面色苍白,另一手却一掌推出,阻止了程凌霄上前搀扶。望着郎金瞳,她的神色却十分平静:「我做梦都想……回到二十年前……」
她缓缓站起,回身走到那寒冰棺材边上,举手抚摸棺面,而后那棺盖便化作了一片水雾。
由此也就更能看得清楚,那棺材里头是一大一小两具人骨:大的右手成爪,五指嵌入头骨之中,看得出是下了必死之心;而小的不过婴孩大小,黑洞洞的眼眶仿佛充满了委屈。
「二十年前,我认定了你的女儿是妖。可是我错了。」高寒月眨眨眼,她的眼底有着深深的悲伤和迷惘,想去触碰那小小的头骨,却又停住了,「她是人。……」
一滴泪就那么鲜明地从她的脸上滑落:「人和妖的女儿……原来也可以是人……」
「师父!」却听程凌霄一声凄切的唿喊,只见高寒月的脸色突然发青,白髮上开始慢慢地凝结冰晶。
谢红苗睁圆了双眼,内心震撼不已。他曾见过高寒月杀人,用她的水性灵力,将人的血液结冰。
而现在,这一计杀招,她留给了自己……
「师父!」程凌霄扑了过去,然而高寒月只一挥手,一道道冰墙升起,将她阻隔在外。
「师……师父……」田真真被这突发状况完全吓傻了,呆立在原地。
「师父,师父啊!」此时的程凌霄忘了灵力,忘了法宝,只是封魔一般地奋力用拳头敲打着冰墙,在上面留下触目惊心的血印。
终于,她面前的冰墙碎裂,程凌霄连滚带爬地靠近高寒月,将她抱入怀中:「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凌霄啊!」
眼泪鼻涕都滚滚而下,原本相貌秾丽、个性高傲的少女,此刻却哭得像一个毫无形象、不知所措的孩子。
「凌霄,别哭。」高寒月虚弱地笑了笑,伸手为她拂去脸上的污迹,「最后再听师父一次……」
她没有出声,应该是用口形说了什么,隔着冰墙,其他人也看不清。
唯有谢红苗曾经与郎玄在秦碧水的庙中窥见过二人的私情,料定应该是让她「忘了自己,好好修行」之类的叮嘱。
第95章 仇怨暂休(一)
「诸位……」高寒月转动了脸,望向四周三大派的众人,所有的冰墙轰然倒地,融化成水。
她再次提起声音:「我高寒月,暗恋师妹、害死无辜……茍活于世……已经太久了。今日你们都在此处……请为我做个见证:我高寒月血债血债,瑶华宫……清誉长存!」
风从墓园吹过,凛冽刺骨,呜咽更甚,像是有人在耳边痛哭。
众人群妖都为这一幕震惊失语。
高寒月的眼睛最后望向了郎金瞳:「你方才说……你与碧水诞下了一儿一女?我……我曾在明镜湖畔双影村……见过一个追云派的少年,名叫林玄……与……与碧水的眉眼很像……」
谢红苗知道,她说的是郎玄下山做任务那次,当时高寒月对十分在意,还将自己惊出过几身冷汗。
虽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此刻人在弥留之际,郎金瞳脸上的仇恨之意也不再强烈,点头道:「那正是我与碧水的孩子,他叫郎玄。」
「林玄……郎玄……」郎玄与谢红苗原本在御兽门一同失踪,追云派众人只以为是一起被群妖掳走,此时才知郎玄竟是狼妖郎金瞳之子,一下震惊非常,议论纷纷。
直到被严如石几个锋锐如剑的眼神压住,不敢出声。
「林玄……」田真真脸上现出惊恐之色,四下张望,但她出了隐身帐篷,此时也不知道谢红苗与郎玄藏身于何处。
转而又望向弥留之际的师父。
「我果真……没有看错,」高寒月喃喃自语。
她的脸色愈发青白,眼神也越发涣散,可语声却分外温柔:「幸好……他还活着……幸好……我还没有……错得太厉害……」
话尾渐渐低落,再无声息。
「师父!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一意孤行……你……」墓园中,程凌霄的悽厉哭喊化作了喃喃低语,但这样的低语却盖过了风声,让人闻之鼻酸。
「凌霄……」瑶华宫宫主傅晴岚一声长嘆。瑶华宫其他女修见此惨剧,也都「呜呜」痛哭,不住拭泪。
「傅宫主,程师侄,诸位……请务必,节哀振作。」这是沈青珉温文尔雅的劝告声。
「不错,」贺鸣空也接口,捋了捋自己雪白的长须,嘆了口气,「高师妹临终前希望的,是瑶华宫清誉长存……」
「所以,」然而程凌霄抬起眼来,目光却痴痴迷离:「我才不配留在此地……」
「师姐,师姐,你不要这样……」田真真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瘫软在地。
程凌霄的语气却更坚定了些:「是真的啊……我也有儿女私情,我也罔顾伦常……」她的目光看向众人,「我一直,都恋慕着师父……」
话音刚落,她低头抱紧了高寒月的尸身,周身燃起熊熊大火。
「凌潇!」「师姐!」瑶华宫的诸位女修都大惊失色、尖声唿叫,纷纷抢上,但是已救治不及。如同高寒月一般,程凌霄在自己四周燃起了一道火圈。
无论冰与火,背后都是一样的深情,和一样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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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说过……天涯海角……我都追随着……」程凌霄最后留在这人世间的是火光中一个幸福的微笑,「你……」
她与高寒月的尸身一同化作了灰烬,再也不分彼此。
……
「碧水、女儿,咱们回家。」郎金瞳脱下外衣,将寒冰棺材中的白骨一一捡起,小心翼翼地包裹好。
当捡到那个小小的头骨时,金色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
继而抬眼,望向程凌霄与高寒月化作的灰烬,脸上也没有什么欢喜痛快的神情,只是无限怅然,还有无奈:「我也算是为你们报仇了吧……前尘恩怨,就到此为止吧……」
谢红苗看着,也是心下唏嘘。
却见郎金瞳正要转身离去,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高喊:「妖孽,你往哪里走?」
循声望去,是一名瑶华宫的女修,她哭得脸上狼藉,却坚定地抬手一摇,手腕上的法宝铃铛顿时膨胀开来,叮铃铃清脆的声音响起:「姐妹们!落英起势!」
其他女修闻声,纵然脸上还带着悲伤、无助、绝望的神情,也都拭去泪水,一一聚拢过来,顿时衣袂翻飞、身形交错,竟是形成了一个阵法,将郎金瞳围困在其中。
谢红苗眯起眼去看,这落英阵法共十余人参与其中,但方圆变化之间却极为严密。有的女修手持飘带,挥舞起来教人眼花缭乱,有的则摇动铃铛,声音直往人耳朵里钻。
瞬息之间已经看不到郎金瞳的身影了,想来阵中之人此刻面对的已是飘带遮天,铃响遍地,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谁知不过片刻,只听阵中一声狼嚎勐地炸响,顿时将铃铛声音全都盖住,而外围的群妖听了这妖王召唤,便纷纷张牙舞爪地扑去帮忙。
又见阵法之中勐地飞沙走石,五六名女修「啊」地同时惊唿,人已经摔倒在地,手上的飘带也断成了几段。
阵法……破了。
郎金瞳缓步走了出来,每走一步,脸上的尖耳尖牙便渐渐消退,看都不看被自己击倒的那些女修,直接望向傅晴岚:「二十年前,你见过的,我的狼嚎正好克制你们的阵法。」
傅晴岚的脸上有深深压抑着的悲痛和愤怒,但还有毫不畏惧的坚毅之色:「不错,傅某确实见过。但你已在百兽窟下假死了二十年,而傅某不同往日,若是拼死一战,未必不能胜你!」
「好!」郎金瞳为她的勇敢果决喝了声彩,脚步一定,地上顿时被他的灵力陷下一个深坑,「来!」
傅晴岚却摇了摇头:「但傅某……尊重高师姐的遗愿。她以一己性命偿还二十年前的血债,必不愿……瑶华宫再与你纠缠。」
「师父!」先前带领阵法的女修睁大了眼睛,含着眼泪惊唿出声,「难道高师伯……和程师姐就这么白白地死了?」
「是啊宫主!」「此仇我们一定要报!」「我们不能放虎归山!」「宫主,他们是妖啊!」一声声进谏之言越发地响亮激越。
「我……我也要为我师父报仇!」乌啼霜的徒弟那麻姓少年也悲愤出声,嗓音嘶哑。
「来啊!我们难道就没有仇吗?」「毛驴死了,喜鹊也死了,我们也要血债血偿!」「是啊!我们来就是决一死战,还怕了你们不成?」群妖一脸不忿,也在郎金瞳身后纷纷吶喊起来。
一时间双方都是群情激昂,冲突一触即发。
第96章 仇怨暂休(二)
这时谢红苗却突然注意到,田真真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站起,擦干了脸上的眼泪,正一步步地向着郎金瞳的位置靠近,目光中充满悲愤,一只手从腰间的百宝袋中好像抓出了什么东西。
谢红苗睁大眼睛,极力去看,看出那水滴的形状,和其中绚烂的光彩,心头巨震:沈青珉的灵玉……怎么会在田真真手中?
而她此时带着……是要跟郎金瞳和群妖同归于尽!
一时间再顾不得任何,大喊出声:「田真真!等等!」
突然被喊出名字,田真真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地望了过来。
同时汇集而来的,还有在场众人和群妖的目光,虽然暂时看到的只是虚空。
「红瑶?」只听沈青珉一声唿喊,衣袂飞扬,已快速而来,同时剑鞘破空,向着谢红苗与郎玄的藏身之地飞掠而至,将那隐身帐篷打得散开,露出了里面原本被遮掩的人。
谢红苗微微仰起下巴,露出了雪白的一截脖颈,和那上面郎玄成爪掐住的手。
「师父……」迎着在场所有人与妖的目光,谢红苗有一种被聚焦到燃烧的错觉,难堪地闭了闭眼睛,紧了紧抓住郎玄手臂的手,指甲留下印痕。
在其他人看来,他在挣扎,想要对方松一松手,而实际上是提醒,是警示。
就在千钧一髮之际,谢红苗才说出自己早就想好的让人与妖停战的办法:「挟持我,逼他们放你们走。」
那一刻,短髮青年的眼神复杂难言。
但经歷种种情势,这是唯一的办法,唯此才有机会救下许多性命,避□□血牺牲。
沈青珉的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望向郎金瞳:「我以为,你是一诺千金的。」
却被郎玄截口:「我做的事,与我爹无关。」
沈青珉盯着他,目光如同剑芒:「我们追云派没有对不起你,郎玄。放了他,我留你一条生路。」
短髮青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命,值在场所有妖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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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犹豫,沈青珉答应了一声「好」,继而归剑入鞘,负手而立,以示不再出手:「我保证,追云派上下今日绝不出手。」
哪怕读过原作小说,知道沈青珉对谢红瑶重视到无以復加,知道这招一定对沈青珉有效,但真的见此场景,谢红苗的心里还是一颤,自己……利用了对方对谢红瑶的重视……
而在这时,沈青珉双唇微动,磁性的声音直接传进自己的鼓膜:「红瑶,你可有伤到?」顿时心中愧疚更甚。
那边,只听又快又急的「笃笃」声响,贺鸣空一把拉住许梦白:「你做什么去?」
许梦白像是忧心如焚:「那……那是我师父!」
「你师父?」贺鸣空望了望谢红瑶,「你先前说的收你去追云派的就是他?」
「是!」许梦白一脸诚恳焦急,又要向谢红苗而去,「师父救我帮我,又教我导我,师父若有什么损伤,我……我万死难赎!」
「等等!」贺鸣空又拦住了他,「你……」
他看看许梦白,又看看那披麻戴孝的麻姓少年,看看脸上仍有恨意的群妖,还有他们之中没有一起唿喊,而是沉默地期盼地望着自己的熊大壮,长嘆一声:「郎玄……是么?放了谢红瑶,我……我御兽门也应承你!」
「师公!万万不可啊!」那麻姓少年尖叫一声,「你怎么可以放过他!他杀了师父啊!」
御兽门中众人面面相觑,也都有了议论之声,却被贺鸣空抬手挡下:「如你所说,是啼霜给那全一心下药在先,他郎金瞳也是在报仇。或许,当年如蓝他……是对的,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那麻姓少年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可他们是妖啊!杀妖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对?」
贺鸣空沉默了好一会,抬手抚摸着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仙鹤妖的红顶:「天生地养,原本就有人,亦有妖……」
那麻姓少年无可辩驳,跺一跺脚,望着那乌啼霜的棺材上大哭起来:「师父!师父啊……」
贺鸣空眼望郎金瞳,语气严厉:「当年如蓝拼尽全力保下你,老夫且信他!你可否给老夫一句承诺,今后莫再杀伤无辜之人?」
提起于如蓝,郎金瞳的金眸一下黯淡:「我自问,从不曾负他。」
回头望望身后的群妖,方才剑拔弩张,他们奋不顾身,而此时情势陡转,有了一线生机,目光中便都升起热切之意,更别提像熊大壮这样夹在其中的,神情又惊又喜,只盼他能够答应。
沉思了一会,将乌啼霜的棺材与瑶华宫的木鸢一併用灵力推向双方,缓缓落地:「我们所求的,不过自保而已。今后,只盼再也不见!」
说罢,抱着秦碧水和二人女儿的白骨,当先向外而行,群妖不住回头张望,见众修士没有从后偷袭的意思,尽皆掉头跟上。
「阿玄……」谢红苗又抓一抓郎玄的手臂,传音给他,「你也该走了。」
从隐身帐篷被掀开,就没有看过一眼短髮青年的神情,既是不能,却也是不敢。
相贴的身体仍是滚烫,但心里却能感觉到与他越来越远。
这……真是最后一面了。
此后相隔山海,人妖殊途,没有可能再见了。
心中酸胀难言,却偏偏说不出什么,就连表情也必须克制着,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正想再喝问一声提醒的时候,脖颈上的手臂离开了,而后是背上的温度。
几乎是同时,一袭青衣已到了身边,揽着自己退后了数丈。
看得到短髮青年仍站在原地,幽暗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自己。
快走啊!傻瓜!还等着做什么!谢红苗在心里吶喊。
「哼!狼妖之子,我一时疏忽,才上了你的当!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谢红苗破口大骂,堪堪压下眼眶中的热意。
快走啊!快走啊!求求你!
「这是什么?」耳边传来沈青珉的疑问,语气冰冷。
谢红苗循着目光望去,却是自己的手指,上面还戴着郎玄的法宝金环。
忙用力退下,丢了出去:「拿着一起滚!什么污糟玩意儿!」
小小的金环在空中打转,被短髮青年坚定的大手一下接住。
「我会再来找你。」他当着众人群妖的面,郑重地缓缓地开口。
他扬了扬手中的金环,他人以为是挑衅,而谢红苗却知道是承诺:「再亲手给你戴上。」
看着他跟上群妖的高大背影,谢红苗一阵失神,又一阵脱力,靠在了沈青珉怀中。
那边许梦白放开拐杖,向着贺鸣空跪了下来。
贺鸣空大惊:「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许梦白的语气也是郑重的:「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说着向着对方磕了一个响头,便被贺鸣空连忙搀起。
青年远远地望过来,点一点头,像是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神色又有些黯然。
谢红苗很能体会他的心境,就像自己利用了沈青珉对自己的紧张,许梦白也利用了贺鸣空对他的愧疚……
但他也是为了帮自己。
他不但预见了自己在场,甚至没有一句对话,就洞悉了自己的计划,并且适时地推了一把。
「谢谢。」谢红苗望着对方明亮的眼睛,用口型说道。
无论如何,这一场人与妖的大战终于消弭于无形。
眼看着群妖离开墓园,瑶华宫仍有女修不甘,想要追赶,都被傅晴岚挥袖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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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晴岚又走到了呆呆站着的田真真面前,拍了拍她的肩头:「真真,我知道你对你师父和师姐的感情有多深。但是你不该……」
顿了顿,还是没有在众人面前说出田真真想要擅自动用沈青珉赠予的灵玉的事,只是袖子一动,将之收走了。
田真真却摇着头,两行清泪从脸上不住落下,望着谢红苗,突然跺脚大喊:「你骗了我……我那么相信你的,指路师兄!你为什么要骗我……」
第97章 追云受罚(一)
看着田真真哭着跑走,谢红苗心里充满愧疚。自己不仅利用了沈青珉,也利用了田真真的天真和对自己的信任。
然而面向着三大派的众人,却还必须平定心神,给出合理的解释:「是我对不住田师妹……我受了狼妖之子的胁迫,找她带我们混入这里……是我无能,还连累了她……」
此间许多人物,事情大起大落,好在众人倒也无心去计较他这个小插曲。
这时只听沈青珉向傅晴岚安慰道:「傅师妹,事已至此,还请节哀。」又向贺鸣空温文有礼地告辞,「时隔多年,能再见贺师伯风采,当真有幸!许梦白能同贺师伯回御兽门,全然康復有望,青珉也心安了。」
说罢带领追云派上下也往外走去。
谢红苗抬眼,与不远处的紫衣视线相对。
自打自己在众人面前现了身,青年的目光就没有在自己这边离开过,然而沈青珉有意无意,舒展手臂,一直在自己限定在他的身边活动,无法过去搭话,只能向对方一点头,传音过去:「我好好的,不要担心。」
一路御剑回去追云派,沈青珉也一直紧跟在自己身侧,稍微看过去,对方的视线便立刻跟过来。
好像看着自己,怕自己再丢了一般……
成熟清俊的相貌,深沉专注的眼神,谢红苗微微摇头,让自己不要往任何旖旎的方向去想。
在原作小说里,沈青珉就是一个宠徒狂魔。紫衣和许梦白在御兽门歷练时连手杀死了想对紫衣图谋不轨的谢红瑶,并将尸身藏匿于百兽窟,后来郎玄黑化,百兽窟倒塌,暴露出来,沈青珉因此大受打击,甚至走火入魔。
这次剧情改变,自己被郎金瞳掳走,对他而言便是生死一线,自然紧张万分。
自己,不能将曾经对自己老师初恋单相思的幻想投射到他身上。
然而在听到对方对自己脚下的佩剑秋水说「平稳一些」的时候,心中仍是一阵悸动。
一是因为沈青珉还记得自己当年收紫衣为徒时曾在御剑时坠落的事,他在为自己担心;二是秋水竟真的对他的话产生了反应!
需知秋水与追云派一般的佩剑有所不同,乃是根据上古云中君传下的秘法,取自己一滴心头血铸炼而成,所以能根据自己的心意而动。
所以,当初铸造秋水时,莫非……沈青珉也滴入了自己的心头血?
这一个猜想让谢红苗身上一震,一时间都不敢再去看沈青珉。
秋水,秋水,秋水含情,望穿秋水……很难不让人去联想背后的深意。
正这么想着,追云派已到,一行人在下剑碑前落地。
谢红苗刚刚收起秋水,突然耳朵一热,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轻道:「来照顾我。」
正是沈青珉。
只是一瞬,他已在冯同流的拥戴中前行,以掌门的姿态走在队列最先,都没有给谢红苗追问确认的时间。
谢红苗怔在原地,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但身后有严如石连连催促,让他们继续跟上,不要落下。
此时天色已暗,但第一峰的大殿灯火通明,钟声响起,很快全派便鱼贯而入,按照规矩成行成列。
如此紧急议事,平日少有,人人脸上都是一派肃然。
沈青珉说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将今日在瑶华宫的事情交代清楚,群妖虽然承诺日后不与三大派为敌,但放虎归山,终究难测。还有瑶华宫遭遇重创,御兽门也尚未恢復元气,大陆上的其他妖类会不会因此蠢蠢欲动,都是未知,叮嘱各个弟子今后下山千万小心。
而这第二件却是喜事。谢红苗刚穿书来时,沈青珉便已登上入虚境界,后来一直闭关稳固,此时已到了入虚后期,飞升在即。但之前因为在袁啸山自爆前保护谢红瑶眼睛受伤,多少又差了些,需要再度闭关。
沈青珉微微摇头,好似满怀歉意:「身为掌门,却将派中事务尽数推託于诸位长老,实在惭愧。」
话音刚落,冯同流便已笑着接上:「掌门说的哪里话,为掌门分忧,实是我等荣幸。何况掌门他日飞升,便是云中君后的第一人,我追云派中诸人都与有荣焉哪!」
「师弟你且静心闭关,」宋诗书先前听瑶华宫之事时一度失魂落魄,此刻回过神来,也是温言抚慰,「当初师父将掌门之位传于你,便是看重你有成仙的资质,你若有成,他老人家也必能含笑九泉了。」
沈青珉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行了一礼。
此时却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不过掌门在闭关之前,还是得先好好处置处置谢红瑶才是。」
谢红苗突然被点名,一惊望去,只见翘着山羊鬍子的严如石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就是他将狼妖之子收为徒弟,才会被他毁去百兽窟,放出妖王和群妖,酿成大祸!」
其实……你说的这些都是我做的。谢红苗在心里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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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只顺应着众人认为的事实,低头道:「弟子发现端倪,已经尽力阻止,但是……」
他不必将话说完,在场的人都会自动把他阻止不成,反被挟持的情节脑补完整。
「这么说来,」那矮胖的冯同流恍然大悟道,「那揭穿袁啸山也是他怂恿的?」
这个我倒是没想到?
谢红苗一怔,随即心念电转,接了下去:「冯长老明鑑!弟子那时正在义愤,他提议冒险一搏,弟子便应了……弟子绝没有想到这是他为了削弱御兽门、搅乱三大派刻意设计的。」
嘴上说着,心里默默地跟背了好几重锅的郎玄道了个歉。
那边严如石仍旧愤愤,不依不饶:「那也难逃失察之责!那郎玄半人半妖、居心叵测,你竟让他混入我追云派达四年之久,不知已暗地里做了多少恶事!」
「若说失察……」却听沈青珉淡淡接口,「当年郎玄新上得山来,却是本座与二位长老验过灵根的。」
谢红苗心中一顿,他说的就是当年自己带着郎玄在房中练习变回人形被钟锦程误解告状,继而用引灵水遮掩,及时戴上了那法宝圆环,躲过校验的事。
谁知严如石山羊鬍子一抖,反而更加厉声:「那便连着老夫也一同责罚!」
第98章 追云受罚(二)
严如石环顾四周众人,又再度望向沈青珉,义正辞严:「老夫确实看不惯这谢红瑶,但每每要求责罚,却并非因为平日不睦,而是为了我追云派!瑶华宫遭遇重创、御兽门元气大伤,所因何事?高寒月也好,袁啸山也罢,他们都是违背了先辈留下的戒律啊!」
「如今那妖王之子出于谢红瑶门下,于如蓝的私生子亦是他亲自收的徒弟,朝夕相处数年有余,不是包庇便是治下不力,哪一样都是做师父的失职!若不对他加以责罚,试问如何服众?如何整肃戒律?掌门哪!」严如石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涨红,「当年先掌门在外传位于你,便是想将追云派发扬光大,你再溺爱这谢红瑶……」最后几句已是嘶声,还未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严长老……唉,老严哪!」冯同流连忙上前,「是不是在瑶华宫比试的时候伤到哪了?老张,老张你赶紧给看看!」
张佰草闻言,立时上去察看,一手轻抚严如石的后背,让他静气。但严如石却强撑着,只盯着沈青珉,待他开口。
「……严长老说得不错。」磁性的声音在这穹顶极高的大殿间迴荡,好像记忆中那渺远而无望的心动。
谢红苗苦笑了下,回想起自己刚刚穿来这个世界时,就已经在沈青珉的庇护下逃脱过一次严如石的杖刑,看来今天还是要还的……
想到当时管理员y回答自己的,在这个世界,喜怒哀乐痛和爽都如现实一般存在,暗暗咬牙,做好了心理准备:「师父……」
却在这时听到沈青珉将话接了下去:「红瑶是我亲自收的徒弟,在我身边也有二十年。他有任何错处,我这个做师父的难辞其咎。」
谢红苗:「师父?」
不知所措地望过去,正撞上沈青珉的眼神,如木叶下的湖水,平静中带着微微波光:「依戒律,管教徒弟失当使其犯过者,杖五十;言行有失令门派受损者,杖八十。今日我便在全派面前一同领受。」
谢红苗失声唿叫:「师父!」
却被沈青珉抬手止住,他看看严如石,再度环顾四周,正色道:「严长老说得不错,今后还望诸位牢记:为人师者,身有重担,绝不可敷衍塞责。」
「我今天不鼓励你们互相揭发,英语老师丢的钱我已经补上,这是我作为老师应负的责任。我只想要告诉大家:人的这里,」一个指着心脏的动作,「是无价的,不要轻易就给丢掉了。」
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在讲台上诚恳认真地说话,自己的心也跟着那一指热切地扑腾起来:我也想做老师,做这样的老师。
盈在眼底的泪水掉落,便看得清楚,眼前的沈青珉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容貌大不相同,却也更能确认,二者的声音和带给自己的感动,别无二致。
「师父……」再唤出这个称唿的时候,喉头已经哽咽。
因为是惩戒,所以追云派加诸于人身上的刑罚都不能用灵力去抵挡,也就是说,这杖刑,沈青珉是用自己的肉身来承受的。
砰,砰,砰,沉闷的击打声传进耳朵,一下一下,听得到严如石用力的分量。
沈青珉背对着全派之人站着,背嵴挺得笔直,仿佛无所畏惧,唯有被他咬住一角的青色衣袂现出颤动扭曲的褶皱。
「严长老!」「老严!」「掌门!」「师弟!」冯同流与宋诗书几次想要拉开二人,却被沈青珉出声止住。
砰,砰,砰,起初还有戒律院的弟子高声数着次数,到得六十杖往上,那弟子的声音渐渐颤抖,泣不可闻。
鲜血染红了那青色的衣裳,每一下都带得四溅,即使不细看也能想到,那下面的皮肉已经被打得变形溃烂,离骨头被敲断只有一步之遥。
一阵铁锈的味道在舌尖徘徊。谢红苗的嘴唇被自己死死咬着,也已经出了血。
砰,砰……严如石手中的刑杖高高举起,却没有再落下。
张佰草一力抓住了他的刑杖:「够了!掌门飞升在即,前因袁啸山已毁了一只眼,现在再加上重伤……若是因此耽误了要事,咱们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师兄?如何向追云派列位祖师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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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沈青珉身子摇摇晃晃,还想说什么,却反而脱力向张佰草倒去,被他扶住。
「严长老!张长老说的是!」宋诗书也着了急,跟着一把抓住了严如石的刑杖,「难道你也要同我师父当年一样严厉过火吗!」
「老严!」冯同流也插了一嘴,「闭关要紧!飞升要紧!光大我追云派要紧啊!」
「严长老!请严长老停杖!」谢红苗恍然后望,身后的弟子们都已跪了一地,忙也跟着跪下,心里却恨不得立刻飞到沈青珉身侧,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张佰草已在沈青珉后背按了按,抬起头来:「好在未伤筋动骨,灵力温养加伤药外敷,再静躺些时日。」
「好,好!」冯同流擦擦汗,忙道,「我同你先扶掌门回房照顾。」
听到「照顾」一词,来时沈青珉的低声耳语一下子浮现,谢红苗勐地一惊,陡然清明,「来照顾我」,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沈青珉早就料到严如石有惩罚自己之心,早就做好了以身相代的准备。
顿时扑通一声,向着上方跪下:「各位长老,弟子……实在愧悔难当!恳请让弟子去照顾师父,以报师父教我、养我、代我受罚的大恩!」
宋诗书的脸上现出赞许之意,张佰草低头仍在察看沈青珉的伤势,冯同流左右看看,看到严如石长嘆一声,终究松手丢开了刑杖,嘆道:「去吧,好好反思己过,让你师父安心养伤。唉,去吧,去吧……」
第99章 照顾师父(一)
谢红苗得了准许,第一时间便去与张佰草一同搀扶沈青珉,冯同流这边遣散了其他弟子,还想帮忙,被宋诗书拦下:「师弟他歷来不喜人进入内室,还是交给他们吧。」
因为怕触及伤口,张佰草从百宝囊中取出一条白布,带着沈青珉浮于空中,便如同担架一般,将他运走。
谢红苗连忙跟上。
五指山第一峰上的建筑只有一栋,从大门进入最先是前院,再是议事大厅,继而是祭奠派中列位先祖的祠堂。
再往里去,迎面一汪水塘,迴廊曲折,繫着中间一座望水亭台,随后便到了建筑的后半部分——掌门的私人住所。
最先是一座大堂,以供掌门私人会客,但是现在堂上的红木家具看来已经十分陈旧,桌上甚至连茶壶茶杯都没有,谢红苗想起上回自己在钟锦程身上发现畲伏阴的信物,前来禀报时沈青珉正与严如石和冯同流谈话,只有三人,却坐在偌大的议事厅内饮茶,当时还觉得奇怪,直到方才宋诗书说沈青珉不喜人进入内室才联繫起来,这座私人的大堂怕是许久都未曾会客。
过了大堂应该是一片花园,依稀可见原来假山花坛的布置,但是却连一片花瓣都无,反而是假山旁边种了一株桃树,冬日空有枝条,不见绿叶,看来十分苍凉寂寞。
桃树后头便是这座建筑最后的屋宇,中间一座卧室连着两边的左右厢房。
谢红苗当先几步,为沈青珉的担架推开卧室的房门,一见之下却是震惊,只见这卧室之中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和一扇屏风。
一派掌门的卧室怎么样都不该寒酸至此,谢红瑶的住处就布置得很是富丽堂皇,但此刻沈青珉正受着伤,谢红苗也只能将心头的疑问暂且压下,看着张佰草用灵力催动那白布,将沈青珉放到了床上靠着。
床上的被褥都只有薄薄一层,一点都不像冬天所用,周围空空不见帘幔,张佰草却像是司空见惯,立于床边,左手扶住沈青珉肩头,右手抵住他后心,输入了水性灵力疗伤。
沈青珉闷哼一声,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张佰草停下,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舒了一口气:「稍稍修復了血脉,现今可以躺下了。」
随后便要去解沈青珉的衣物,却被他一手挡下:「张长老,我无事了,你先回吧。」
张佰草闻言,也没有再劝,只从百宝囊中取出几个瓶罐来,向着谢红苗一一指点:「清洁、止血、止痛、生肌,按序外敷,莫记错了。」
谢红苗:???
怎么是要全权交给我的意思?
茫然地伸手接下。只见张佰草果然背着药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边沈青珉已经曲腿坐起身来,虚弱地向自己笑了笑:「红瑶,有劳……」
谢红苗:「……」
真的是要自己接手上药了。
脸上又爬上了热度,直过上身去,小心翼翼地扯住了沈青珉的腰带。
头顶有丝丝缕缕的动静,是沈青珉的气息吹动了自己的髮丝。
他也在看着自己。
谢红苗咬咬嘴唇,低头拉开了他的腰带。
沈青珉的青色衣袍十分宽大,平日里无风自动,看起来瘦瘦高高,此刻解下才看得出他的身量绝不单薄,隔着亵衣都能看出微微隆起的有力的背肌。
然而等将浸透了血污的亵衣除下,谢红苗便再也没有什么胡思乱想的余裕,甚至差点打翻边上的药瓶。
只见除开背部红肿紫涨的皮肉,沈青珉的前胸、肩头、手臂都布满了陈旧的伤痕,密密麻麻,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这……」谢红苗圆睁了眼睛,脱口而出,「师父怎么会伤成这样?」
然而沈青珉还未回答,只听背后有人推开了房门:「尊上!二十六来迟了……」
谢红苗回头看去,正是自己新穿书来时在身边服侍的二十六,看来是被自己找了个理由劝退后,沈青珉便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服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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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起身挡住沈青珉的身体,向他吩咐道:「你来得正好,去准备些擦洗的热水来。」
二十六看到他,完全怔住了:「谢真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红苗道:「师父受伤了,我来照顾,不说这么多了,你赶紧去。」
「可是,」二十六犹犹豫豫,「尊上不许其他人到这来的,谢真人还是快走吧,这些都交给二十六来就好……」
谢红苗哭笑不得:「正是师父让我来的。」
「二十六。」这时沈青珉低沉的声音也插了进来,简单吩咐道,「照红瑶说的做。」
他一发话,二十六的身子缩了缩,轻声应了声「是」,便匆忙关上房门离开了。
这么一打岔,谢红苗也有些回过神来了:「师父身上的这些……难道是……师公?」
以沈青珉的实力,会被袁啸山伤到眼睛,是力量太强、事出突然且为了保护自己,若是寻常,谁能近得了他的身?何况这些伤看来,都已经有些年头了。想到先前宋诗书曾提过一句自己师父「严厉过火」,便有了猜测。
「不错。」沈青珉点点头,目光平静,「要不是师父捡到我,抚养我,教导我,我一个弃婴,早就尸骨无存了。」
「可这样也……」这要是在现代,便是妥妥的体罚虐待,但毕竟顾倚松前掌门的身份在那,沈青珉又对他格外敬重,谢红苗犹豫了下,将严重的字眼咽下,换了个比较温和的说辞,「如何狠得下心……」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痛其筋骨……」沈青珉反而是微笑的,「师父他老人家,也是为了助我成才。」
从吃苦中吸取教训才能成长,而不是崇尚吃苦本身。人的最终目的还是要让自己过得幸福,这是谢红苗秉承的教育理念。
但眼下显然不是跟沈青珉理论这些的时候,谢红苗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把反对的话说出来。
正在这时,敲门声起,是二十六回来了,谢红苗不想让他进来看到沈青珉的伤痕,忙道:「你就放在门口。」
「噢……」二十六的声音在那边弱弱地回答了一声,好像有些失望。
第100章 照顾师父(二)
谢红苗等他走了,出门将盛着热水的铜盆端回来,打湿了巾帕替沈青珉擦洗背部的伤口和沾染到其他皮肤上的血渍。
也是在这时,他注意到,沈青珉的左腹上,一块东西鲜红如血,却又不是血,定睛去看,却是个刺字——一个「耻」字。
横竖笔画都有些歪,像是临时起意刺上去的。
「这……」谢红苗难以置信,「这也是师公……」
沈青珉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倒是很坦然:「当年仙门大比输了,让师父动了怒。」
「为什么?」谢红苗看着那「耻」字,胸中泛起一阵阵难受,这不仅是身体的痛楚,更是精神上的虐待了,「高手过招,胜负常在一线间。失之毫釐,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因为根本不是毫釐之差。」沈青珉却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当年于如蓝、秦碧水号称『仙门双壁』,分别为御兽门和瑶华宫增彩,而我同样是掌门弟子,却输了他们一大截。我不仅自己丢人,更是让师父、让我们整个追云派脸上无光。」
「可是……可是……」谢红苗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样师父不是太伤心了吗?」同样是做老师的经验,惩罚是针对冥顽不灵者,而对那些对于自己的失败已经十分自责的学生,安慰和鼓励才是最需要的。
沈青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是很伤心。」
谢红苗怔了怔,以沈青珉的身份和性格,承认自己伤心比受伤更难,这是极为少见的真情流露了。
「那时候……」沈青珉低头笑了笑,「还曾留书出走过。」
「后来呢?」谢红苗接着问,随即想起追云派都知道的,沈青珉在外歷练十年,回来就继任了掌门的美谈,加上沈青珉此时的态度,感觉自己基本能猜到了,「师公去找师父了,然后开解了你?」
这回沈青珉沉默了更久,方道了一声:「是。」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过来,落在谢红苗的脸上,仿佛是透过他回忆着什么似的。
这边谢红苗「噢」了一声,心想哪怕他们师徒之间有自己难以理解的相处方式,但还是有温情的一面。
他打开药瓶,开始按照张佰草的吩咐给沈青珉背上的伤依次上药。
二人沉默了好长时间,直到谢红苗将最后一层纱布细心地缠好,抬眼对上沈青珉深沉的好像蕴含着很多情绪的双眼,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拉开了些彼此的距离。
血污的衣服都被丢在地上,沈青珉此时只着一条亵裤,上身包着纱布,可依然是□□的,又是在他私密的卧室之中……
谢红苗感觉热度又有些上脸,左右看看:「我……我去给师父取新的衣裳来。」
沈青珉的卧室陈设简单,一览无余,只有那扇屏风后还能放些东西。
谢红苗起身,在对方的注视下,绕过了屏风,只见后面是一个木制的衣柜、一个陈旧的箱子和一个普通百姓家都有的绳扎的浴桶。
他打开衣柜,取出一身新衣来,小心地横放于手臂上。
正要出门,只听门口「哎哟」一声,是二十六的声音,将衣服随手挂在浴桶边沿,忙跑出去看。
二十六正蹲在地上,边上放着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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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谢红苗出来,一脸委屈地望过来:「谢真人,无事,只是不小心烫了手。」
谢红苗还记得自己原来的人设,心想沈青珉听得到,自己还不能表现得太过关心,却被二十六突然抓住了手。
他的手上好好的,一点烫伤的迹象也无。
少年就这样抓着自己的手,仰视着自己,嘴巴不动,眼神中带着焦急,摇摇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
谢红苗看得出他有话不能说,害怕教近在咫尺的沈青珉听到,却一时半会又猜不到。二十六并非修仙者,也不能通过传音入密交流。
正犹疑间,突然灵光一现,向门里问道:「师父,徒儿今夜宿在哪个厢房?我让二十六收拾出来。」
沈青珉让自己留下照顾,必然要留个房间给自己,到了那,就有私密的空间可以交谈了。
谁知沈青珉的声音传过来,却像是早就想好了一般:「不了,你就宿在为师这里。」
谢红苗:???
却听那边淡淡的,却像是有些无奈般:「红瑶,我如今行动不便,夜里需要什么,还要你来帮忙。」
谢红苗的心一下子柔软了下来。
他的眼睛是为自己没的,杖刑是为自己挨的,伤痛也是为自己受的,留下照顾也是自己答应了的。
少年时几多痛楚委屈,自己无法告慰。唯有眼下,对他一尽心力,报答恩情,让他飞升之前,多感受一些师徒间的温情。
顿时抛去了所有想法,推开了二十六的手:「好。师父,我来了。」
大步进了卧房,将先前放下的衣裳拿起,披到了沈青珉的身上。
按照沈青珉的吩咐,二十六又去搬了张睡榻来,就放在沈青珉卧床的旁边。
虽没有挨着,但唿吸可闻,翻身时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谢红苗睡不着,又不敢动作太大,数着自己的心跳挨了大半宿,快天亮时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醒来已是阳光普照。
睁眼时还有些恍惚,侧身望去,只见一个男子气度清雅,正盘腿打坐,缓缓吐息。
记忆渐渐回拢,谢红苗勐地坐了起来:「师父。」
随即立刻用手掩口,不敢再发出声音。
沈青珉正在修炼,面容肃然,背嵴挺直,整个人的轮廓隐隐透出一层光,白、青、黑、红、黄互相转换,正是到达入虚境界后灵根兼有金、木、水、火、土各种属性的徵象。
受了打扰却也平静,微微睁开双眼,看了谢红苗一眼,继而伸出手指示意卧室门口。
谢红苗:?
愣了一下方明白沈青珉是让自己过去,带着不解去开了门,却见一个脑袋正靠在门边。
二十六原本坐在门口,此时忙一骨碌爬起,双膝跪地,将一个托盘高举头顶:「尊主和真人请用。」
托盘上两个小碟,各有一颗麦丽素般的药丸,正是辟谷丹。
另有一壶茶水,谢红苗端着感觉只有点余温了。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是沈青珉的早饭,因为自己还没醒直等到了现在。
顿时脸上一热,忙倒了茶水,自己暗使火性灵力热到有了蒸气,连同将沈青珉的那份辟谷丹一起递上:「师父请用……对不起,弟子睡晚了……」
沈青珉接过服下,随即二十六又送来了水盆与手巾。
谢红苗送进去让沈青珉洗漱完毕,自己也跟着清洁,才知已是巳时过半(10点)了。
正犹豫着接下来该做什么,却听沈青珉道:「扶为师出去坐坐吧。」
第101章 师父之秘(一)
园中无花,只有一株光秃秃的桃树。
不过沈青珉本也无意于欣赏景物,只是仰头,望着澄蓝明净的一片天空,上头漂浮着几朵白云。
谢红苗知道,他是在观察飞升成仙的异象何时到来。
相传当年云中君成仙之时,天空开裂、电闪雷鸣、银河倒挂,他便独自一人腾空而起,上了仙界。
沈青珉修炼如今已臻化境,与飞升成仙不过咫尺之间,他不像原作小说中那样走火入魔而死,而是能实现自己的心愿,分明是好事……可是想着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好,想到以后再难相见,又是愧疚又是不舍,不自觉地便有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沈青珉收回了目光,一下注意到了,倒有些惊愕:「红瑶怎么了?」
谢红苗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一半真话:「弟子想到师父要成仙了……十分不舍……」
沈青珉笑了笑,却是别开了目光:「为师若真的能成,你应该高兴才是。」
他的嘴唇动了动,谢红苗仿佛还听到一句极轻的:「那对你才是好事。」
「什么?」谢红苗问了一句。
却见沈青珉看着他,目光温柔:「莫怕。为师已经写好了书信,届时掌门之位交予冯长老,他必会护你周全。」
「冯长老?」谢红苗一怔。
穿书后皆在考虑剧情,尤其是三个徒弟的,倒还没考虑过沈青珉成仙后的事,不过认真想想,谢红瑶的身体资质普通,在派中也没什么威望,自然难堪大任。让精明能干、左右逢源的冯同流做掌门,倒确实对他有利……
当下心头又涌起一股热流:「谢谢师父……为红瑶安排……」
提到成仙,勾起了谢红苗长久来的好奇之心,恰好此时与沈青珉皆是闲着无事,便问了出来:「师父,成仙之后……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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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让沈青珉几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地追求,想必是许多憧憬,许多深思。
谁知沈青珉一滞,却是摇了摇头:「……不知。」
「宋长老编集的《天下志异》你应该读过了。」他偏过头,「关于成仙,我所知的也就是上面那些。」
他说的「宋长老」便是他的师兄宋诗书,年轻时舞文弄墨、四方游歷,搜集记录了各地的奇闻异事,还取了个颇为霸气的名字,叫《天下志异》,内容广博新奇,在追云派内外都广为流传。
可惜这部《天下志异》还没有完本,只记录了三大派所在的巍山、临海和茂林三州,富原州只有一半,还有零星的连丘州、草野州的几篇,与它的名字却是不符。
全书关于成仙的文字,也多半是宇宙浩渺、五彩辉光、脚踏祥云、俯视众生之类虚化的形容,比较实际些的便是谢红苗几乎都能背下来的那段云中君飞升成仙的记载了,是宋诗书采自一个海边的渔民。
「只是……这样吗?」谢红苗有些懵,忍不住追问,「那云中君的手迹呢?没有留下什么说法么?」
这话其实问得很唐突,云中君的手迹一向是修仙者们最为重视的东西,其中的内容往往只有每个门派最为核心的几人方能知晓。
但谢红苗此时着实好奇,几大修仙门派千年来苦心孤诣、不懈追寻的事,若只是一些模煳的民间传说,也未免……太过简单了。
沈青珉的回答依然是摇头:「我少年时也有过这样的疑问,还曾惹过师父生气……」
「后来才想明白,云中君升仙,是当时天下人所共见的。」他顿了顿,神色变得分外坚定,「因为七州皆有这样的传说,大同小异:临海州的人看到了云中君的身影,而富原州、静水州只看到天空开裂,再到更西边的草野州、深林州,看到的则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宋师兄比较再兼查证,数这个海边渔民描述的最为详尽,便只录了这一则,归于『临海州志异』。」
谢红苗点了点头,多地皆有这样的说法,内容又有偏差,很可能就是真的有此一幕,被不同人看到,口耳相传留了下来。
而其中的差异,心里不禁一动,为何是临海州的渔民看得最近清楚?
「莫非……」边想边说了出来,「云中君是在海上飞升的?三大派可有出海去探寻?」
「五百年前,前仆后继。」沈青珉露出了一丝苦笑。
「没有什么结果么?」谢红苗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否则为何只是五百年前。
却见沈青珉摇了摇头,面色凝重:「是全都……有去无回。」
「全都……」谢红苗闻言震惊,「那里……到底有什么?」
要知这些追寻云中君去的皆是修仙者,而且必然还是修为不俗者。
「迷雾州。」沈青珉轻轻道,像是叼着这几个字在口中细细品味,「传言这天下,除却巍山、连丘、临海、富原、静水、雪极、流沙、草野、深林八州之外,就在海外,还有一州,水雾瀰漫、难见真容,故被称为『迷雾州』,那里便是当年云中君成仙升天的地方。」
他摇了摇头,又好像是将这段话从头脑中甩去:「五百年前,又有传言,这迷雾州上隐藏着仙境的考验,千年来只有云中君一人通过。三大派不愿再发生悲剧,便将这些说法隐藏了起来,再不许传播。瑶华宫更是举宫迁往了临海州,保护沿海的渔民,防止有人深入险境。」
「迷雾州……」谢红苗也在口中慢慢重复着这个名词。
原作小说中此时谢红瑶已经是一具尸体,沈青珉也已走火入魔而亡,他们二人并没有坐下这样聊过天,没有提过「迷雾州」这个地方,自己也不知道五百年前许多修仙者因此失踪的事。
他们遭遇了什么呢?难道真是遇到了什么考验,在那迷失了自己?
忍不住在脑海里询问管理员y,却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也不知是不是在这个书中世界呆久了,这个管理员y对自己也逐渐松懈了,从原来的随时随地、有问必答,到后来经常地不在,谢红苗倒也习惯了。
反正不是什么多么紧急的事,等下次对方上线的时候再问吧。
第102章 师父之秘(二)
这边沈青珉休息了会,又让谢红苗扶他回房,继续打坐修炼。
谢红苗守在一边,不免有些无聊。
他倒也可以一起修炼,只不过没什么用。修仙者吸收天地间的灵气转化为自身灵力,而与沈青珉这样的高境界大能同处一室,自己所能得到的灵力几乎为零。这也就是为什么平日里沈青珉独居一峰,其他长老与弟子也是分峰而住的缘故了。
期间沈青珉让他倒了一杯茶来,看了看他,叫进了二十六来:「你去书房,将宋长老的那几卷《天下志异》取来。」
二十六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书来了,交给谢红苗,又看了他几眼,低头退下了。
卧室门一关,又是二人相对的静谧时光。
沈青珉温和道:「若等得无趣,便读书解闷吧。」
谢红苗点了点头,翻看起来。
其实这套书从穿书而来就读过几遍,作为了解这个世界的素材,此时只是拿来解闷罢了。
然而翻着翻着,却有额外的惊喜,在熟悉的故事中竟然还夹着几张残页,上面写的,是自己以前没看过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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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便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
渐渐地,夕阳落山,夜幕降临,起来点了灯,读到了最后一篇。
说的是:一个乞丐,衣衫褴褛、身无分文,兜里只有半个别人丢来的烂桃。他在山上行走,遇到一个无底洞,里头传出「饿、饿」的声音。那乞丐歷经苦楚,正是心灰意冷的时候,便将这唯一的吃食丢进了那个洞。
而后,他起身继续前行,谁知竟遇到了一个身着桃红衣裳的女子,不仅收留了他,还与他成了亲。
二人成家后十分贫困,生活艰辛,乞丐想到那个洞,便半夜偷偷过去,将自己妻子的衣裳丢了进去,后来地里便生出了一片桃林,採摘不尽,二人便因此富有了起来。
乞丐成了富翁,日子越过越好,还生了一双儿女。
然而有一天他得了重病。他又想起那个洞,遣家人丢了许多绫罗绸缎、山珍海味、金银财宝进去,却始终没有好转。
直到有一个人提醒了他:以前你往洞里丢的,可都是你最珍贵的东西啊。
最后乞丐将他的妻儿骗上了山,到洞前,将他们都推了进去。
摇曳的烛火下,谢红苗越看越是心惊,背嵴一阵发凉。
只听「哔剥」一声,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才知是灯芯裂开的声响,然而心脏犹是勐跳,没来由地慌乱。
这些残页未经整理,许多语句都还有涂改的痕迹,故事的来源都写在最后。
那里赫然写着:「连丘州异闻,述者:沈青珉。」
接下来的日子基本都是如此,沈青珉修炼不辍,休息时候到院中望一望天,等待着自己飞升的时刻。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是期待还是紧张,只是谢红苗敏锐地感觉,每每从院中回来,对方的目光就会落在自己脸上,分外深沉。
在沈青珉修炼的时候,谢红苗也依然在房中守候。
老实说,三餐只吃辟谷丹,在这陈设简单的房间之中,又不能随意活动,确实有一种被禁锢了的感觉,沉闷压抑。
但想到沈青珉几十年如一日,过的便是这样的生活,那么在他成仙之前,自己来照顾他一阵,陪伴他一阵,也觉得没什么了。
反而想到自己以前的学生,有中学时被压得太狠,到了大学狠狠放纵来做弥补的,而沈青珉一贯严于律己,勤勉苦修,对自己这个弟子却是十分的宽和放松,是不是将他当年所求的被偏爱、被保护,寄託到了自己身上呢?
而在这大半个月中,最让谢红苗欣慰的还是沈青珉的伤,自己换药日渐熟练,精心护理,眼瞅着恢復地快要如初,连早年的一些伤疤也渐渐浅淡。
就像曾经的伤害也会渐渐淡去一般……
这日傍晚,沈青珉修炼完毕,却还不见二十六送辟谷丹来,谢红苗等了等,道:「弟子去取。」
却见沈青珉起身穿好外衣:「我与你同去。」
厢房无人,院中无人,直走到外面的大堂,只见红木家具焕然一新,圆桌上却摆放着精美的菜餚,香喷喷、热腾腾。
旁边还有一壶温好的酒。
谢红苗怔怔的,看看垂手而立的二十六,再看看扭头跟着自己过来的沈青珉,心里一下明白过来,却还带着疑惑:「师父这是……」
沈青珉仿佛笑了笑:「今日除夕,明日便是新年了。」
谢红苗心里「啊」了一声,确实如此。只是追云派一贯不过节日,没有任何动静,自己的注意力也都在沈青珉的伤和担心郎玄之上,倒把这个时间给忘了。
说来也是奇怪,以往一个月左右沈青珉与张佰草便要给自己的脑袋针灸,这回自己跟群妖在外呆了近一个月,回来也是半月有余,二人却没再提起,所以自己对时间也跟着迟钝了起来。
不过银针入脑的感觉每次都教自己毛骨悚然,难受至极,好像被人捏着手心任意摆弄一般,谢红苗此时想起,也绝不会主动提醒。
「师父,新年大吉。」谢红苗的语气无比真诚。与沈青珉一同坐下,幸福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有多久,自己没能好好地吃上一顿大餐了?
端起酒壶来斟了两杯,双手举起自己的:「恭喜师父伤好如初。」
清脆的一声碰响,沈青珉微微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谢红苗又给斟上,又举杯道:「再谢师父这些年来对红瑶多有照拂。」
沈青珉一顿,又是一饮而尽。
谢红苗一怔,忙将筷子递去:「师父,先吃点菜吧。」
对方却仍捏着杯子,看过来,目光闪动:「不是『酒过三巡』么?那『三』是什么?」
谢红苗便将原本准备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三愿师父得偿所愿,早日成仙。」
谁知话音刚落,沈青珉道了声「好」,竟直接拿起酒壶高举,清亮的酒液形成一道弧线,尽数落入了他的口中。
谢红苗大惊,忙起身去拦:「师父不可!这样喝伤身子的!」
他双手拉住沈青珉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凉,而对方的脸却因酒气泛起潮红,哭笑不得:「师父有所不知,这酒纵然看起来像水,喝多了却是会醉、会晕、会难受的。」
「为何你觉得我不知?」沈青珉却是微微眯起眼,「你以为我不曾饮过酒?」
第103章 师父之秘(三)
谢红苗一怔,倒是惊奇:「师父喝过?」像沈青珉这种从小就尊师重道、循规蹈矩、一心修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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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首先排除那个超级严厉的顾倚松,一拍手:「是宋长老?」宋诗书年轻时游歷四方,舞文弄墨,想是以风流自诩,最有可能。
沈青珉摇了摇头。
「那是……」谢红苗忍不住接着猜,「冯长老?张长老?」冯同流和张佰草与沈青珉过从甚密,也很可能。
然而沈青珉依旧摇头。
「总不能是严长老吧?」谢红苗想起严如石那张严肃刻板、山羊鬍子的脸,自己就先摇头了。
下一刻,沈青珉口中却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是于如蓝。」
他笑了笑,迎着谢红苗惊奇的目光:「是在那次仙门大比,他打败了我以后。」
他微微仰头,望向墙壁,陷入了回忆中:「那天晚上,他带着酒来找我,告诉我,其实他并没有看破我剑术中的破绽,只是蒙头一冲,歪打正着。因为他料定,我必不会真的伤了他。」
「他……」谢红苗关于于如蓝的印象都来自于各方的回忆,知道他善良、深情、讲义气、医术好,此刻又加上了一条,「他就这么直接来说,这也未免太……」太实诚了吧?
「因为那时我输得太惨……」沈青珉顿了顿,继而又是一笑,仿佛自嘲,「当场哭了……」
谢红苗沉默了。
内心泛起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再度确认于如蓝的善良,对他的敬意又增了一分,另一方面则是心疼那时刚刚成年的沈青珉,他背负着太多沉重的期盼了。
当年一个鲜红的「耻」字,如今仍然深深地陷在他的皮肉中。
沈青珉的神色却很平静,依然怀念似的娓娓道来:「他的话很多,一边说一边喝,带的酒大半进了他肚子,直到跟他一起来的狼妖把他拉走了。」
「狼妖?」谢红苗一怔,「郎金瞳?」
勐地想起在瑶华宫时听郎金瞳说沈青珉是他「有过几面之缘的故人」,此时便明白了,仙门大比上一面,剩下的便是与于如蓝一起的私下相会。
沈青珉一点头:「第二天,他又来了,带着酒。」
他又笑了笑:「而后细细地盘问我,巍山州哪里好吃好玩,他说自己难得出门一趟,必要玩个痛快。」
他低下头,顿了顿:「可惜我全不知道,答不上来。后来那狼妖来将他拉走,我反而松了口气。」
「谁知第三天晚上,他还是来了。」沈青珉仿佛完全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中,目光朦胧,唇角含笑,「笑着跟我说,那狼妖会一整晚都呆在他的房中,不会再来扰我们喝酒。」
「什么意思?他房中有什么吗?让郎金瞳都顾不上他……」谢红苗有点懵,突然脑中灵光一现,「等等!是……是秦碧水!」
虽然二人珠胎暗结、私奔叛逃是在二十年前,但他们情投意合应该是更早,甚至早在二十六年的仙门大比,就已暗生情意。
「是。所以我那时便知道,」沈青珉长眉一扬,脸上现出难得松快的笑意,「如蓝他……是个值得託付的朋友。」
谢红苗又是一怔:「那时……便知道?等等,师父当时便知道了郎金瞳和秦碧水的事?那……那……」他欲言又止,讷讷说不出口。
却见沈青珉摇了摇头:「不,我当年对此事守口如瓶,后面瑶华宫的事,我也不在场。」
「噢……」谢红苗想起先前瑶华宫对峙时,郎金瞳也曾提过。
沈青珉没有告密,没有参与,所以他与郎玄、许梦白无冤无仇。这很好,这很好,这么想着,在心里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沈青珉的答案又让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一个他平时不敢去触及的,深入人心的问题。
犹豫了一会,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那师父……对于郎金瞳和秦碧水的私情……不讨厌么?」
「为什么讨厌?」沈青珉反问,神色十分坦然。
「那……」谢红苗顿了顿,只觉心头一阵悸动。
所以沈青珉对于修仙者必须断情绝欲的戒律也是不认可的吗?
然而下一刻,只见沈青珉笑了笑:「他们如何,与我何干?」
谢红苗刚刚冒头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沈青珉常年闭关,一心修仙,连派中事务都兼顾不到,更何况他人的恋情?他这句话说不上有什么错,也十分真实。
但心底就是骤然生出了一丝惊惶无措。
沈青珉一向是温暖的,和煦的,就像春日的湖面,偶来一阵轻柔的杨柳风。但这句话却带着股冷意、傲气,仿佛真的踏足于湖水中,才惊觉原来脚下却有无数碎冰,尖锐冰冷。
「那什么?」沈青珉的双眼凝视着自己,突然前倾上身,更离得近了些,「红瑶今日……与以前颇为不同。」
谢红苗的心里瞬间警铃大作!
确实,他ooc了!
原着小说中对于沈青珉的着墨不多,结局因谢红瑶之死而走火入魔教人唏嘘,而穿书以来,他又常年闭关,相处不多,再加上初见时带上了记忆中那人的暧昧弧光,谢红苗确实对这个师父攒了许多好奇。
在这个难得可以和他坐下来慢慢交谈的时刻,恨不得将心中的疑问尽数倾吐,好借着对方的回答,完整地描摹出年轻时的他。
可是这并不是谢红瑶本人会做的事情!他对于沈青珉的态度一向是恭敬中带着疏离,甚至畏惧的。
果然沈青珉眯了眯眼睛:「你以前……不会问那么多过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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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心脏一缩,连忙找补:「也许以前……也并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离师父这么近吧……」
他喝下一杯酒,用谢红瑶的过去来表达自己的心:「二十年前,师父救下了红瑶的命。现在师父即将飞升而去,红瑶……自然无限感怀……」
双手举杯:「再敬师父一杯,谢谢你。」
这是谢红苗对你的敬酒,沈青珉,谢谢你的照顾。
如今他伤已好,静心修炼等待成仙,或许是自己应该告辞的时候了。
第104章 师父之秘(四)
也许是好久没饮酒了,一下喝得多了,也许是面对沈青珉的质疑太过紧绷,更可能的是,脑袋太久没有针灸,谢红瑶当年的旧伤復发了,晚上等着沈青珉修炼时便感觉脑后一根筋一跳一跳地疼,十分不适。
跟着熄灭烛火,躺了一阵,更如火烧般地窒息难受,忍不住唤沈青珉:「师父……我,我头好疼……」
原以为沈青珉会像以往一样立刻警觉,去请张佰草来医治施针,然而对方却先是好一阵的沉默,而后一只冰凉的手覆在自己的额上眼上:「红瑶,睡吧。睡着了便好了。」
随着他低沉的声音,一股清凉的水性灵力扩散开来,确实带来了一阵抚慰,谢红苗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
到处都是熊熊烈火,还有人惊恐的脚步声、惨叫声……
又来到了这个梦境。
谢红苗躲在一个干草垛中,一只手抱着头,一只手抱着腿,想要将自己缩到最小,但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
勐地有一只手从背后袭来,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将自己拖出了藏身之地。
但是这次谢红苗没有再跟着恐惧。
果然,下一刻眼前变亮,后背贴上了坚实的胸膛,沈青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别怕,别怕,我在。」
还是有哪里怪怪的……谢红苗在心里嘀咕。
第一次做这个梦,是自己与许梦白从暴露身份的袁啸山那里逃回的时候,醒来看到梦中救了自己的沈青珉守护在侧,还觉得分外安心感动。
后来又做了几次,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惜都是戛然而止,没有后续。
正当谢红苗等着梦境消失,继续睡去的时候,视野中的内容却有了变化。
他看到了沈青珉的脸,比现在年轻许多,满头皆是黑丝。
奇怪的是,对方身上穿的却是寻常百姓的衣裳,绝不是自己平常见的清雅出尘、翩翩君子的模样。
谢红苗听到梦中的自己哭着说了一句话,头脑好像被什么狠狠地敲击,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他也看清楚了正在村中追赶、屠戮村民的那个身影。
那根本不是什么妖兽,而是四方脸庞、鼻若悬胆,剑上沾满了鲜血的顾倚松!
谢红苗勐地坐起身来,冷汗涔涔,大口大口地喘气。
接着他听到沈青珉的问话:「又做噩梦了?」
谢红苗脖子僵直,不敢回头,只「嗯」了一声。
但是沈青珉那边窸窸窣窣动了,他坐了起来,平静的声音又问:「梦到什么了?」
谢红苗悄然地唿吸了几大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揉揉鼻子,捏出带着困意的鼻音:「就是先前……和师父说过的那个梦……师父,我们接着睡吧。」
但是沈青珉的声音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自己更近了一些:「可是刚刚你说了梦话。」
谢红苗的心勐地一跳,几乎要堵在喉咙口。
他没有问,沈青珉便已接着说了下去:「你说:『顾爷爷在杀人。』」
谢红苗只是一怔,紧接着全身便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了,先前总觉得沈青珉的那句话怪怪的,现在才想明白,「别怕,别怕,我在」,原是对认识的人才会说的话。
所以当年沈青珉救谢红瑶时,他们并非陌生人。
而梦境中少年的哭喊正说明了答案。
沈青珉的声音已到了耳边,听来分外地阴森可怖:「你还说:『别杀我,别杀我……爹。』」
「为什么……」人在受到巨大的冲击时,反而是麻木的,茫茫然地张口,只漏出点气音。
感觉到沈青珉冰冷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头,如索命的鬼魅。
是的,在这方寸之间,只要他一动念,可以瞬间就要了自己的命。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顾倚松会去屠杀桃源村的村民?
为什么少年谢红瑶会唤你『爹』?
为什么……你要骗我?
感觉到那只手的手指徘徊在自己的颈侧,像是嘶嘶吐信的毒蛇,谢红苗鼓起勇气,双手捧住:「师,师父……等等……」
沈青珉的动作顿住,仿佛在审视,又仿佛在思虑:「你要跪下来求我么?求我放过你?」
谢红苗在脑海里紧急地唿叫着管理员y,可是依旧石沉大海。
在这个书中世界呆十年,晋江系统会让人安然返回原世界。但绝不能提前死了,会发生非常非常可怕的事。
还记得刚刚穿书过来时管理员y凝重的语气。
而现在,这可怕的事便要在自己身上揭晓答案了。
恐惧到了极点,直面那最不想要的可能,人反而平静了下来,停滞的思维也逐渐开始重新运转:「二十年前……我是不是已经求过?」
沈青珉沉默了,好像倒有些惊奇眼前的青年竟还能在这时做出正确的猜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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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低下了头。二十年前,在屠戮全村的情况下,谢红瑶的哀求,已经饶了他一命。
如今便可以想明白,所谓的旧伤,所谓的针灸都是出自他们之手,为的就是让谢红瑶丧失记忆,乖乖地留在追云派。所以以前每每头疼噩梦,沈青珉就会分外紧张。
而如今,他亲手将这层平和温情的遮掩撕开,必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哀求……已经没有意义了。
勉力压抑着喉间的哽咽,谢红苗抹去脸上恐惧的眼泪:「师父……师徒一场……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好么?」
黑暗中静了很久很久,直到一点光勐地将二人照亮。
沈青珉的指尖燃起一小簇火苗,他起身,便带着这火苗,到屏风后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了一样东西回来。
那是一节拇指般长短粗细的金属质地的物事。
沈青珉将窗户推开,跟着寒风进屋的还有银霜一般的月光。沐浴着月光,那物事仿佛吸收了什么能量一般,越来越亮。
沈青珉稍稍拧动那物事,突然有一束光从中激射而出,照映在空白的墙上,竟显出了一篇密密麻麻的文字来:「罪人慕云,罪孽太多,杀父、杀妻、杀子、杀友,原道一生孤苦……」
谢红苗只看到第一句便心惊不已:「这,这是……」
沈青珉也跟着一起注目于墙上的文字,平淡道:「云中君的手迹。慕云是他的名字,『云中君』是后人对他的尊称。」
第105章 师父之秘(五)
沈青珉顿了顿,又道:「这篇乃是千年以来最为详尽,二十年前被师父觅得。」
二十年前,也就是说……二十年前屠戮村民的事就是因此而起。
谢红苗带着震惊,继续往下看,「原道一生孤苦」后的一句字迹模煳,看不清楚。
后面开始便是云中君回忆自己的身世,具体解释自己杀父、杀妻、杀子、杀友的过程。
他原是一个孤儿,出生不久被赤条条丢在养父的门前,被其收养。养父居住于海边,是一个独身的渔民,带着他没有再婚娶,辛苦地将他养大。因为家境贫寒,性情又孤僻,长大后没有人愿意为他说媒,他最终娶了外地逃难而来的一名寡妇,也认下了她的儿子。
日子一直平和地过着,直到有一天,他与养父一道出海捕鱼,遇上大风大浪,渔船失了航向。
十多天后再醒来,只有他一人被冲上沙滩获救,养父与渔船都不见了。
回到家中养病,虚弱悲痛之际,张口呕吐,却吐出了一根手指。
手指上有常年拉渔网勒出的疤痕,正是他养父的。
谢红苗读到此处,喉咙一紧,胃里变得沉重,像吞了块石头。
这是一桩天灾导致的人伦惨剧。可以想像,二人在海上漂泊,长期烈日暴晒,饥渴交迫,这个云中君就靠着弒父食肉活了下来。也许是过于虚弱,也许是问心有愧,于是他失去了全部记忆。
这件事不知怎的漏出了风声,村人群情激愤,要一起来为他养父报仇。
他听到动静,连夜逃走,临别时将养父以前出海获得的一枚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留给了妻子。
出走后,他躲到了千里之外的一个村庄,被人收留,与那人结为好友。
过了半年有余,实在思念妻子,趁着夜色偷偷潜回。却发现自己的妻子正被一个男人搂在怀中。
原来妻子早就不贞,自己吐出手指的事也是她放出的风声,二人将那夜明珠卖了好价钱,日子富足,却还在可惜当时没能抓住云中君,进献给海女,好获得更大的好运。
海女是他们海边渔民共同的信仰,相传是长着蛇尾的美艷女子,却喜食青壮男子的肉。为了让海女保佑风调雨顺,每年他们村庄都会抽籤选出一名男子抛入海中。
云中君的养父曾经也是被选中的,最后却被海浪沖了回来,毫髮无伤。村人认为他是得了海女的庇护,因而对他十分敬畏。
那夜云中君悲恨交加,越窗而入,用鱼叉将那对姦夫□□双双杀死。
动静惊动了他的养子,扑上来对他又踢又打,又大喊大叫,他一时气愤,也将他掐死了。
然后回去了友人家,无言睡下。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却在一天天刚亮时惊醒,发现友人正在后厨磨刀。
他身负人命,惊魂未定,以为友人也要加害自己,勐地扑出夺刀便砍。
直到对方倒在血泊之中,断断续续诉说,才知道友人那天跟着自己,亲眼看到自己杀妻杀子,此时磨刀是打算杀了新买的鸡抚慰自己。
而自己扑出之时没能看到那只鸡,是因为鸡正好被一条野狗咬死拖走了。
他追上那野狗,活活将之撕成两半,拎着死鸡抱着友人的尸体,终于嚎啕大哭。
谢红苗一路看下来,既是心惊肉跳,又不禁心生同情。
这云中君本不是性情兇残的人,却因为灾难、復仇和误解分别杀死了自己的养父、妻儿和友人,而后孑然一身,「天大地大,不知何往」。
至此,这篇云中君的自述才过一半,可惜后半却是大片的模煳,零星字词连不成句,难辨意思。
仿佛是看出了谢红苗心里的疑问,沈青珉再度拧动那银质物事,光照了几次,模煳的都是一样的位置:「十九年前师父取得时便是如此。但千真万确,这里的文字,便是云中君的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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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像是长长地嘆了口气:「红瑶,命中注定,我就是第二个云中君。」
「那年我十八岁,输了仙门大比,还被师父刺了字,伤心至极,留书出走……师父并没有找我。」沈青珉的目光渐渐迷濛,沉浸在回忆中,「我丢了剑,也不想再用灵力,心灰意冷,四处流浪,便同乞丐一般,直到那日登上了桃杨山山顶,看到了一片桃林。」
「日光之下,桃子鲜艷。我连皮带核吞吃了几个,就听到有人在笑,远远望去,她穿着桃红色的衣裳……很美。她告诉我,她叫谢小红,带着儿子靠这片亡夫留下的桃林为生。」沈青珉朦胧的目光中又透出一丝柔情,「后来,我娶了她,留在了桃源村,你唤我『爹』。」
「我和云中君一样,都是孤儿,都被收养长大,」他眨眨眼,又笑了笑,好像用力从那甜蜜美好的回忆中挣脱出来,眼中映着幽幽火光,「也都一样娶了寡妇,认了儿子,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呢?」
他的语声越是温柔,谢红苗听得越是身上颤抖。
沈青珉记录的那则异闻,其中的乞丐便是他本人,在桃林中遇到了他的妻子,又因为一己贪慾,将她和孩子都推入了无底洞中。
心中颤抖,不禁脱口而出:「你……你如何捨得?」
「一开始,自然是捨不得的。」沈青珉的语声分外平静,好似理所当然,「但那是对我有恩的师父,带来的又是云中君成仙的因缘。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
「修仙之人素来只知『断情绝欲』,却不知说的并非『孑然一身,不沾情慾』,而是『先有情,再断之;先有欲,再绝之』,」沈青珉修长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叩响,「正是云中君所为『杀父、杀妻、杀子、杀友』……」
谢红苗越听眼睛睁得越大,他看到的只有云中君的悲惨痛苦,却万料不到会被如此解读。
第106章 师父之秘(六)
沈青珉依旧喃喃,语声语调却变得越发地,越发的激越:「否则千年以来,天赋高绝者、苦心孤诣者、斩妖除魔者、奔走天下者比比皆是,也不乏上得入虚境界的,为何却无一人成仙?因为没有人做过云中君当年做过的这些事!」
「罪人留云,罪孽太多,杀父、杀妻、杀子、杀友,原道一生孤苦……」他抬头仰视着墙上文字,手指后面模煳的光晕,眼中现出异样的兴奋的神采,一字字道,「却觅得飞升之路。」
谢红苗跟着看去,听沈青珉说来,便能辨认出后面确实有「却觅得」三个字,但再后面的则完全看不清楚。
然而双手染血、孤苦无依的云中君还能觅得什么呢?
这万人景仰、苦苦寻求的成仙真相竟是如此残忍而荒诞。
美好的桃源画景被撕开,化为癫狂的尸山血海。
谢红苗的胸中似有热血奔涌,想要狂唿高喊,头顶到嵴背却如被浇了一盆雪水,彻骨冰凉。一个善良的女子,一个无辜的稚子,所有淳朴生活、无世无争的村民,都毁于一念之间。
「纵然如此……」强自按捺,却仍压不住语声的颤抖,「又为何要将那里所有的村民都……都杀尽呢……」
梦中所见村民慌不择路的奔逃和绝望恐惧的哭喊如在眼前,如在耳边,教谢红苗头疼欲裂。
「原本,也是想悄悄的……我告诉你娘,穿着那件桃红的衣裳,在桃林中等我,那天,她依旧很美,像桃花,也像残阳……我抱着她,为她合上双眼……可是,偏偏有个孩童看到了,跑到了村里,大喊大叫……」沈青珉缓缓诉说着,「于是师父说,便都留不得了,追云派千年的声誉,不能毁在他们手里……」
谢红苗的心如有千钧,沈青珉原本清雅的面容此时是如此地可怖又可憎。
追云派的声誉,明明是毁在你们师徒二人手中!
想到在梦中,年幼的谢红瑶管顾倚松叫「顾爷爷」,即使在他屠杀全村时仍没有改口,可见是早已叫惯了的。顾倚松应该还在桃源村与他们住过一段时日,也许上一刻还在和他们谈笑风生……
当时的少年绝不会想到,他的「顾爷爷」,那么信任的爹的师父,来到桃源村的目的,便是教他家破人亡。
沈青珉的手指在髮丝间滑动,温柔地触摸着那后脑被银针扎过一次又一次的地方:「现在无需再隐藏你的记忆了,红瑶。」
脸被迫埋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二十年前,我放过了你,红瑶……这么多年了,我也是真心……想让你活下去……」
一夜北风紧,此时才稍稍平息,天边现出了一点鱼肚白。
沈青珉走到窗边,仰头看着朝霞灿烂、旭日东升,一动不动。
直到巳时,明明白白又是一派晴日风光,毫无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迹象,他转过身来,目光闪动,蕴含着无数复杂的情绪:「可是,终究抵不过天命。」
「呃……」谢红苗的颈项间突然多出一只手掌,铁钳一般死死箍住。
本能地双手抓住,却分毫不动。
「为什么要……听他的话……」感觉到氧气正在被一点一点挤压殆尽,谢红苗奋力挣扎之余,还在尽可能地劝说,「十年了他都没有找过你……他……他是在利用你啊……」
「我又何尝不知?放心,放心,我也已经为你,为你娘,也桃源村,为我自己……报了仇了。」响在耳边的仍是那磁性柔和的声音,「我告诉他,云中君当年是吃了他的养父。所以我也……咬断了他的喉管,吸干了他的血,一口一口……啃咬着他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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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一阵止不住的鸡皮疙瘩。
疯子,沈青珉,你这个疯子……
但不必说指责,就连站稳都不能够了,眼前的事物已经出现一片一片白花花的噪点……
我……我就要这样死了吗?
咚咚咚,这是我残存的心跳吗?
不,好像不是……
颈项上的桎梏突然松开,大口的空气突然奔涌而至,带来剧烈的咳嗽,下一刻便被沈青珉点了周身各大穴道,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
只能听到门外二十六的声音:「尊上,宋长老求见。」
「我正在闭关,请回吧。」沈青珉的声音只是微微有些不稳。
「可是……」二十六说到一半,便被一个从容的声音打断:「掌门,不,师弟,我已经来了。」
正是宋诗书的声音!
他犹豫了下,继续道:「我知道你不喜有人来此,但今日不得不唐突前来……青珉,这么说吧……我知道红瑶的身世。」
谢红苗勐地睁大了眼睛,再看沈青珉,也是难得的显出惊惶之色。
却听宋诗书那边挥退了二十六,清清嗓子继续道:「当年你留书出走,我看到了。我也曾偷偷地去过桃源村,但是看你在那过得很好,便没有现身……青珉,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红瑶,他以前是你的义子,桃源村被屠杀后,又成了孤儿,与你的身世更为相近……」
谢红苗听着前面还心跳如鼓,只盼这一墙之隔的宋诗书推门而入,便能救下自己,结果越听越是莫名:你……你知道个鬼啊!
那边宋诗书还在娓娓道来,如同平时讲课一般:「但修仙之道讲究清心寡欲,他在你身边,你心里有所牵绊,要如何飞升?青珉,这样既有负师父的期望,也对不起你自身这么些年来的用功用心啊……」
说着说着,甚至动之以情:「青珉……我当年对……对那秦碧水也是有情,才会嫉妒心生,犯下大错……我知道当年你与红瑶的娘有多幸福,也能体会生死两隔有多心痛……所以你尽可以将红瑶託付于我,我必会好好待他。青珉,青珉?你听到了么?」
「我听到了。」沈青珉道,目光在谢红苗脸上转了转,「不只我,红瑶也一起听到了。」
「啊!红瑶怎么在你房中?」门口一声惊唿,随即倒退了几步,「哎,这……这……这让我日后如何见他……我,我先行一步!」
谢红苗:???
不要啊!别走啊!
眨眼间那声音已经十分遥远了:「红瑶,你一定当作没听到,千万不得外传……」
谢红苗:「……」
在心里默默收回了尔康手。
比绝望更糟糕的,是有了希望之后,又跌回了原地。
第107章 成功脱逃(一)
眼看着地上沈青珉的阴影又向自己靠近,门上又是一阵「咚咚咚」。
谢红苗:???
二十六的声音再次传来:「尊上,谢真君,紫衣真君求见。」
「让他回去。」沈青珉的脸沉了下来,语气明显带着怒意,「二十六,你把我这当成什么地方了?」
二十六的声音一下子低下来,十分瑟缩:「二十六知道,可是……可是紫衣真君说……谢真君好久没扎针了,怕旧伤復发……」
「有劳他来关心。」沈青珉冷笑一声,声音中都带了些切齿之意,「不过红瑶既有我这个师父在,就不必他这个徒弟多事了吧。」
「二十六……明白……」二十六的声音往外退。
「慢着!我闭关修炼,不许任何人打扰。」沈青珉唤了一声,同时将手又放到了谢红苗的脖子上,一字一字,「再有一次,小心你自己的命。」
「是……是……」二十六忙不迭地答应着,声音逐渐远去。
谢红苗在心中默默对他说了「谢谢」,之前他曾经提醒过自己,是自己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一次两次,也都是在帮自己。
虽然无法成功……
感觉到沈青珉的手掌又在慢慢地收紧,谢红苗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咚咚咚」。
沈青珉的额角明显有青筋跳起:「二十六……」
谁知传来的却是冯同流的声音:「掌门,是我,御兽门的贺鸣空突然到访,说有要事必须立刻与掌门一会!」
随着沈青珉的离开,房中又恢復了一片寂静。
谢红苗努力想要挣动手脚,发出声音,但沈青珉封住穴道的手法十分霸道,沖了几次,都无法摆脱桎梏。
想到他离开时抚摸自己的脸,耳语说「为师去去就回」,背上就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房门只是虚掩着,可自己动不了,这里又无人来,谢红苗转动着眼珠盯着,生怕它再次打开,迎来那张可怖的微笑的脸。
而它也确实开了一条缝。
探进来一个带着惊惶之色的脑袋,一进来跟谢红苗眼对眼,还「啊」了一声。
正是二十六!
谢红苗一阵惊喜,正要暗示他寻别人来解穴,只见房门被拉开得更大,一张熟悉的平平无奇的脸出现了。
紫衣!
久别重逢,且是相救及时,谢红苗眼中不自觉地泛出泪光。
无需任何暗示,对方看了一眼便过来,输入大量水灵灵力,替自己疏通了筋脉。
获得自由的同时,谢红苗立时拉过二人:「走走走,我们赶紧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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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忙不迭地应声,怯怯地:「谢真君,我真怕你出事!我……我服侍尊上的时候,听到他说梦话,什么『杀父杀妻杀子』之类的……他……他真会杀人?」
「别怕,我带你一起走!」谢红苗拍拍他的肩膀,真诚地说了「谢谢」。所以看到自己在沈青珉住下,二十六会十分惊慌,并且尽可能地阻止自己。
可惜自己那时并没有明白。
然而只凭二十六的一面之词,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无法获得其他人的支持,指控沈青珉……
等等!
谢红苗转身大步过去,挥开屏风,那后面有一个箱子。
谢红苗记得,云中君那记载着自述的银色物事就是沈青珉从那里取出来的,然而一试之下,完全打不开,反倒有一阵金光闪过,便知是下了禁制。
这禁制便如同密码,需要按照下禁制的人最初设定的顺序输入五行灵力,方能打开,若是暴力破解,便会连着里头的东西一起毁了。
谢红苗当下不再尝试,将这箱子整个装入自己的百宝袋中:「咱们先走!」
当下只有先逃出去再慢慢想办法了。
三人一同从主宫出去,躲躲藏藏到了第一峰后头,那里人迹罕至,草木极高极深。
正要坐上钟紫衣的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问道:「谁,谁在那儿!」
谢红苗心脏勐地一跳,惊了过后才认出是冯同流的声音,一时间心念电转,冯同流与自己私交甚好,要不要对其和盘托出?或者找个藉口敷衍过去,让他放行便是?
正要开口,却被紫衣一手掩了,对方沖自己摇了摇头,比了个手势,突然展开身形向那边去了。
「紫衣?你怎么会在这里?」那边冯同流的问话清晰地传了过来。
紫衣如往常一般平静地回答:「这里植被茂密,弟子来看看是否有可采的药草。」
「哦,那你可得小心,」冯同流的语声还是带笑的,「掌门不喜有人接近他的居处,他方才会见御兽门贺鸣空去,一会应该就会回来。」
紫衣道:「多谢冯长老提醒。」
冯同流道:「怎么,你还不走?」
却听紫衣问道:「冯长老,不知功德坊可有什么事务,紫衣能够帮得上忙?」
冯同流哈哈一笑:「你不是一直在悬壶所学习医术么?怎么又想来我那功德坊?」
紫衣坦然道:「自然是为冯长老而去。掌门已登入虚境界,想必飞升在即,想追云派上下,能够继任掌门之位的非冯长老莫属,日后莫说弟子,就是师父,也需要冯掌门多加照拂。」
话音刚落,只听冯同流哈哈大笑,却不是平日里那看似和蔼爽朗的笑,而是发自内心,难以抑制。谢红苗想到他疏于修炼,一直在派中东忙西忙,将一列事务整理得井井有条,又长于各方交际,比其他三大长老更得人心,连沈青珉都曾透露过要传位给他的想法,想是对掌门之位期待良久。
这一声「冯掌门」正是点到了痒处。
所以冯同流与自己私交好其实也不在于自己,而只是看在沈青珉的面上罢了。
那边紫衣与冯同流还在交谈,谢红苗想到他出去时的那个手势,「我来拖住他,你们快走」,当下咬咬牙,拉着二十六悄悄地绕了过去。
他此时身上灵力极少,不敢贸然御剑,要下山只能走下山通路,躲躲藏藏地到了附近。听到草木「簌簌」声响,立刻悚然一惊,站在树荫中不动。
却听那边传来人声:「师父,莫怕,是我。」
一个白衣身影走了出来,微微跛脚,脸上神情却坦然自在:「师父,我带你下山!」
你怎么在这?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谢红苗带着二十六从阴影中走出来,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
许梦白却像全都瞭然一般,一边拉着他们坐上自己的剑,一边解释:「我做了噩梦,梦中你被沈青珉……」
他顿了顿,双手攥拳,好像是看到了极其可怕伤心的事,摇了摇头,继续道:「于是天还没亮就去找贺前辈,让他寻个事由来了。梦中还说你灵力微弱,难以御剑……我猜你必是要走山路,于是就在这……」
「还好,我等到你了。」白衣青年这么说着,攥住了谢红苗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热。
谢红苗心头一热,也是回握,但想到紫衣仍不禁黯然:「可惜紫衣没能一起。」
许梦白听他说了方才紫衣挺身而出,替他拦住冯同流的事,也是微微蹙眉:「昨夜我从噩梦醒来,便没再入眠,不然说不定还能……」
谢红苗看到他眼下发青的地方,忙摇摇头:「你已经帮了我了,不要自责了。」
目光又落在对方的脚上,想到他方才走出时跛脚的姿态,犹豫问道:「你的脚……」
白衣青年一怔,却立刻挂上了清朗的笑:「贺前辈打开了我爹房间的禁制,从中找出了一副医方,如今我不必拄拐,可以自己走了,师父……为我高兴么?」
谢红苗听他语气轻松,鼻子却是一酸。当年于如蓝医术高明,是在修仙者们中出了名的,连他留下的医方都只能做到如此,看来许梦白的脚是真的没法完全痊癒了。
本来是多么身姿挺拔,如风如月的青年啊……
因为御剑,很快三人便到了山下。
谢红苗从百宝袋中取出金银来,也不看了,一股脑儿都塞进二十六的怀里:「二十六,你拿着这些自己寻个地方好好藏身,师父不会特意去寻你,跟着我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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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做出推拒的动作:「真君,我不是为了这些……」
「我自然知道,但我也想你过得好。」谢红苗将他的手指合在金银上,正色道,「二十六,谢谢你。」
「……」二十六轻声咕哝了一句。
「什么?」谢红苗一时没有听清。
「我说,我不叫『二十六』,」十四五岁的少年拿着金银,双眼却只注视着谢红苗,「真君,我的名字叫『郑安』,『平安』的『安』。」
「好,」谢红苗一点头,由衷地笑了,「郑安,想来后会无期,愿你我都能平平安安。」
当年几句温言,一锭银两,便与这原作小说中的无名少年结了善缘,回头来也救了自己的性命,谢红苗的心头一阵温暖。
这边也在盘算,沈青珉作为追云派掌门,修为高超,势力也强,自己接下来只能寻求与追云派相当的瑶华宫或御兽门的庇护。
瑶华宫那,高寒月与程凌霄已死,留下的田真真又对自己充满怀疑,是去不了的了,好在御兽门这还有许梦白在。
正要与白衣青年说话,却见他微微蹙眉,望向自己后方,不禁心脏紧缩,连忙跟着去看。
然而那里只是寻常街道,就像第一回带三个徒弟过年时看到的那般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又是过年,心境却是天壤之别。
谢红苗惊魂未定,忙问:「有情况?」
白衣青年却不说话,只向着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好像轻嘆了口气一般:「师父,随我来。」
谢红苗一头雾水,如上次一般在他的引领下,走进七万八绕的小巷。
然后在一个巷口,突然停下脚步。
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这次却不是出于惊惶,而是一股热流,一阵无措。
眼前的中年男人穿着不起眼的破旧衣裳,却伟岸健壮,一双金色的眼眸见了谢红苗便流露出惊喜的神采,回头道:「还真叫你这个倔小子等到了。」
他的身后,与他一样高大的短髮青年,健美的肌肉紧绷在衣裳之下,还有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过来。
郎玄。
谢红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只随着心中激动,一下上前,给了短髮青年一个大大的拥抱。
对方的唿吸炽热地在他耳旁:「我说过,会再来找你。」
第108章 成功脱逃(二)
郎金瞳简述分别时事,原来他家乡在一座靠近海岸的小岛上,寥无人烟,只有些土生土长的草木与兽类,又因为这百年来都说海上迷雾伤人,无人前往,所以上回从瑶华宫离开后,他便带着愿意跟随的一部分妖物回了那里定居,暂时也是安然。
但因为郎玄心有牵挂,只得陪着他在这五指山下躲藏,只盼有一天能遇上下来游玩的谢红苗。
「我等了几天,早就倦了,」郎金瞳打个呵欠,眼望郎玄,却带着笑意,「只有这个倔小子,非要再多留一天,又一天,不想倒真的走了好运。」
谢红苗被他调侃,脸上一热,再看短髮青年,唇角压了压,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
短髮青年自他出现后就没有移开过目光,此时双眼深黑,多了一份柔情:「你同我们一起。」
谢红苗朦胧中便要点头,突然想起许梦白还在,自己还是他救出来的,而且前一刻还在考虑跟他去御兽门躲避,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转头望去:「梦白,我……」
白衣青年半垂着眼帘,脸上依然是笑的:「师父决定了要去么?」
谢红苗看着他,心中勐地一动,低头看看自己还装着沈青珉箱子的百宝袋,一手拉了他,另一手拽上郎玄:「先去客栈,我还有要紧事要同你们说。」
开好了房,四人坐下,郎玄与许梦白之间气氛有些僵持,郎金瞳置身事外,只给自己倒了茶水喝,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谢红苗此时的神情已经变得凝重,望向他:「你先前总爱在脖颈间抚摸,是不是曾丢过什么东西?」
郎金瞳一怔,坦诚答道:「不错,戴了许多年了,养成了习惯。」说着手指自己拇指比划,「这般长短粗细,银色,又非纯银。」
谢红苗心道果然,忙接着问:「是不是在月光下还会发亮?拧动后还有一大篇云中君的自述……」
「等等,你如何知道?你捡到了?」郎金瞳此时才露出惊异的模样,「什么云中君的自述?」
谢红苗心下着急:「你先告诉我,这件物事究竟从何得来?」
郎金瞳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就是从我长大的那小岛上拾得,月夜之下,分外醒目,我便带在身上。十二岁时上了这边的岸,还曾拿来当过买过吃的,十四岁后遇到与如蓝兄弟一块,才过上了安生日子……」
他说着,双瞳中的金色又暗淡了,想来是想到了于如蓝失踪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谢红苗心里也是难过,这才将自己在沈青珉那处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郎金瞳惊疑不定:「你的意思是,我所戴的那物事是云中君留下的?二十年前我在瑶华宫假死时丢了,被顾倚松捡去,看到了其中文字,所以……」
谢红苗沉重地点点头:「所以才有了连丘州桃源村的惨剧……」
「而且不只如此,『杀父、杀妻、杀子、杀友』,」沉默了好一会儿,谢红苗方缓缓道,「还有一个『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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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望着面前咬牙的狼妖,和脸色发青的白衣青年,艰难将彼此心中的答案说了出来:「那便是……于如蓝前辈。」
于如蓝留下的遗物,来自连丘州桃杨山的拨浪鼓,地点正能对上;而且正因为沈青珉曾逃出师门,在那里娶妻,同样经歷的于如蓝才会毫无防备地与之相见,只给自己的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孩子留下一句「去去便回」。
谢红苗从百宝袋中取出沈青珉的箱子:「这其中便有郎前辈戴的那物事,我曾亲眼所见,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物证。只是上头下了禁制,我……我打不开。」
五行灵力的组合千变万化,要想好好地打开,唯有靠运气。这也就是为什么谢红苗会把许梦白拉住。
他神奇的梦境,才是唯一的解码方法。
然而给白衣青年单独开了一间房,三人在外面等了许久,却只见他疲惫又无奈地走出来,眼圈泛红,摇了摇头。
要做梦就必得先睡着,刚刚冒险将自己救出,又突然面对父亲可能早就遇害的情况,证物近在眼前又难以获得,难以入眠,也是人之常情。
谢红苗走上前去,安慰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东西就在我们手中,慢慢来就好。」
这条线索暂时不行,那剩下的便是郎金瞳捡到那银质物事的海中小岛,那里很可能存在着云中君的遗蹟。
「而且,」谢红苗佯作轻松,指指面前的郎玄、郎金瞳与许梦白,「单火灵根、单木灵根、单木灵根」,又指指自己的鼻子,「最为丰富多样了,水、火、木三灵根,也还差一个『金』。若是梦里知道要用金性灵力,也还得上岛找有此灵力的帮忙,不急于一时。」
在这修仙的世界,单灵根是天赋异禀,三灵根便是天资平庸,听到谢红苗说自己「丰富多样」,语气还颇为自豪,白衣青年忍俊不禁,笑了一笑。
目光明亮,清朗如月。
谢红苗也沖他欣慰一笑:「走吧。」
当下郎玄与许梦白御剑,分别载着郎金瞳与谢红苗直往那座海中小岛而去。
那小岛就在海岸线不远,方圆不过百里,半天就能转完,是名副其实的小岛,上头只有一座小山,植被茂密纠缠,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站在山顶眺望,海的那边宽广辽阔,海天之间浓雾瀰漫。
千年之前,云中君就是在那海雾深处飞升成仙,后来者前仆后继却都迷失在仙境的考验里,再也没有回来……那里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谢红苗收回目光,继续跟着郎金瞳在荒草间跋涉。
先前跟随他而来的妖类早就分散在小岛各处,过自己自在的生活。四人在途中恰好碰到原来的野猪妖,正在树上愉快地给自己的背擦痒痒,谢红苗与他打了个招唿,他发出「隆弄」的鼻音咧嘴一笑。
四人从巍山州一路御剑而来,已是天色暗沉,当下先找了个山洞休憩一晚。
郎金瞳与郎玄都能化为狼形,很习惯野外的生活,主要是为了照顾谢红苗和许梦白,郎金瞳直接就守在了洞外。
黑暗之中,一左一右两名青年,夹在中间的谢红苗突然生起一种局促不安感。
四面是海的缘故,哪怕是有遮挡的洞穴,里头洞壁仍旧湿滑,在这冬夜脚踏上去,冷气便沿着血脉直往上窜。
谢红苗身上灵力储存不足,难以御寒,而要生出灵力来,又必须打坐修炼,但此时又如何坐得下来。
「师父。」听到左边白衣青年的唿唤,对方的怀中已生出大把枝条,体贴道,「等我铺上,你便垫着可以休息了。」
刚要点头,却听右边一句:「麻烦。」
随即「喀拉拉」骨节生长的声响,一个巨大的带毛的滚烫的身躯已将自己整个人包裹其中,只露出一个脑袋。
「这……」谢红苗想说这样是不是不大好,但是如同盖着电热毯一般的感觉又实在太好,只发出一个音便卡住了,只得对着许梦白不好意思地笑笑。
一个巨大的狼头过来,贴在他脸边,连那点视线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谢红苗:「……」
在知晓对方喜欢着自己后,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短髮青年对自己的占有欲。
可是……可是……
在这个世界,五年之期将要来临……
想起刚刚穿书来管理员y跟自己说的,时间一到,晋江系统就会自动将自己传送回去,想不回都不能。
纵然想不离不弃,将来也只能失却、忘怀……
所以,谢红苗低下头,自己只能不去响应,不去投入,才不会彼此都伤心。
兽类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侧,像是终于找到了巢穴安心了一般,一会儿就唿吸沉沉。
谢红苗分神跟白衣青年说了「谢谢」:「你也好生睡一觉。」
被挡住了看不到对方的神情,以许梦白的敏锐程度,应该是早就看出来了郎玄对自己超越了师徒之情,只是体贴地没有点破,只希望不会让他太介意吧。
过了好一会,听到了青年闷闷的应声:「嗯……」
不知不觉,谢红苗也跟着沉沉睡去。
脸红心跳、唿吸急促,谢红苗勐地惊醒,自己梦到了一些很大胆很超过的事情……
但又不完全是梦。
巨狼又变回了人,正捧着自己的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中有着幽暗的光。
唇角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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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
瞬间明白刚刚的梦境从何而来,擦擦自己的唇,果然一片湿润。
「郎玄!」叫出了名字,突然意识到洞内还有许梦白在,忙止住了。
回头去看,白衣青年躺在原本为自己铺好的枝条上,手挡着脸,一动不动。
还好,没有被他发现。
谢红苗心里松了口气,压低了嗓音:「你不可再对我如此,我是你师父!」
「我忍不住。」
……差点又被对方直白的不知羞耻的回答冲到脑溢血。
「你快变身!我要打坐一会。」谢老师无言以对,只得不客气地催促,然后愤愤地坐在那条结识的大尾巴上,给自己丹田储存了部分灵力,同时给秋水剑也输入了,以备不时之需。
再次睁开眼睛,已是天亮,心平气和了不少。
只见白衣青年也已经坐起,将沈青珉的箱子递了过来:「水、火、木,依次输入。」
谢红苗顿时振作,依言而行,箱子果然开了。
先是那银质物事,洞外的郎金瞳听到唿唤进来,立刻认出正是自己以前佩戴的。
此外便是一个玉雕,雕的是一半的鱼,切口处刻着一句「日暮倚修竹」。
白衣青年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另一半玉雕,两者严丝合缝地并在一起。
他的爹娘,当年一对恩爱美满的夫妻,死去十多年后信物才得以团圆。
晨光中,许梦白的脸上泪痕宛然。
第109章 云中遗蹟(一)
郎金瞳潸然泪下,又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便找沈青珉算帐。
在谢红苗的劝说下,方才稍稍平復,既然已经上了岛,便先找出云中君的遗蹟来。
整个岛并不大,只有中间一座小山,郎金瞳循着记忆,很快便找到了那处地下洞穴。
谢红苗看到里头有一张打磨光滑的石床,还有倾倒的青铜烛台,朽烂的木头用具,和一些因为久远已经发黑散落的布料,明显是人居住过的痕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千年之前飞升成仙的一个人,有着许多传说,却又是真实存在,这种感觉十分奇妙。而在这里,是不是还会发现比那些玄而又玄的说法更为确证的线索呢?
郎金瞳迈进去,拾起地上翻倒的石函,拎过来向谢红苗等展示空空的里头:「不错,当年我进来时,石函就是掉在地上的,这个,」说着举着那银质的物事,「就在旁边。」
谢红苗四下张望,这洞穴是不规则的形状,自己几人站在一半的地面上,而另一半则隐没在海水中,点了点头:「这里应该经歷过大的震盪,所以还有海水渗透进来。」
他将郎金瞳手中的石函里外看了个遍,又将那些生活用品翻翻拣拣,可惜只摸得一手灰,都没看出什么来。
却见许梦白站在一片洞壁前,突然「嗯」了一声,忙抬头问:「有什么发现?」
「师父你看,」白衣青年手贴着洞壁抚摸,「这里的纹路,很像咱们在雪极州极光花的洞穴里看到的。」
谢红苗一怔,仔细去看,果然如此,这洞壁明显有着非自然形成的痕迹,却又不是全然的光滑,而是一层一层、一斑一斑的。
就好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经过,坚硬地划出来一般……
谢红苗手摸在上方,一边行走一边琢磨,突然指尖一起伏,好像又摸到了什么凹凸,忙又看去,竟真的发现了一行很小的字:「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笔画尖尖,还有些歪歪扭扭。
心中一惊,忙招唿其他人来看。
又让郎金瞳将那银质的物事拧动,将云中君记载自述的那片光屏投影到洞壁上,暗叫:「果然……」
「师父,」许梦白在一边问道,「怎么了?」
谢红苗手指着那自述中的三四处:「你们看,这个『不』、『弃』、『莫』、『失』,与洞壁上的字,横竖走向都是不同,所以这句话……」再次望向洞壁上的那行小字,「不是云中君写的。」
同一个地方,却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字迹,这也就说明……
谢红苗因为自己的推测心跳得更快:「云中君的身边……还有一个人。」
「可是,」许梦白蹙眉,「一直以来,都说云中君当年是孑然一身,身边只带着一只黑猫。所以才会有修仙者必须断情绝欲的说法……」
「可是云中君明明就曾有妻有子,」谢红苗摇了摇头,喃喃道,「可见传言也不全是准的。」
「准,也不准。」一直沉默不语的短髮青年突然开口,手指着洞壁上的那行小字,「猫爪印。」
谢红苗一惊,再去辨认。
一旦说破,看起来就分外地相像了。那尖细的痕迹,确实很像猫科动物的爪尖划出的道道。
而结合内容来看,谢红苗也有些吃惊:「那是只有神智的猫妖?而且还对云中君……」
云中君带着只黑猫行走天下,一直被当做修仙者最早驯服妖类的证明,御兽门便是由此而起,如今却说这猫妖其实与他有着感情瓜葛,这要公之于天下,恐怕要教所有修仙者,认为人与妖天然对立的人们惊掉下巴。
但是,还不能完全确定……
谢红苗的目光落到了那汪浑浊的海水中,那下面也许还有更多的线索。
「我下去看看。」郎金瞳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向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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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谢红苗连忙阻止,「万一下面已经通海……」
「无妨,」郎金瞳笑笑,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东西,置于掌心,「我有这个。」
谢红苗望去,见是一颗蓝色的珠子,正是瑶华宫研制的法宝「避水珠」。
郎金瞳对着珠子神情温柔地亲吻了下,然后含进口中,顿时整个人像裹了一个大气泡。
他「扑通」一声下了水,周身发出了醒目的蓝光。
那蓝光渐渐暗淡,在水下徘徊,却没有完全消失,谢红苗松了口气,这就说明下面是有底的。
然而郎金瞳上来后,脸色却不大好:「下面有一座……墓碑,写着『慕云埋骨』。」
「慕云」就是云中君的名字。
「怎么会?」谢红苗睁大了眼睛,全然没想到这个发展,「云中君死在了这里?」
身边,郎玄与许梦白脸上也都露出了惊异之色。
郎金瞳沉默了会,云中君的传说他也听了不少,待了会突然道:「我去捞上来。」说着便再次下水。
这次足足有半个时辰,那避水珠的蓝光一直在水下徘徊,时不时地停留好一会,一阵阵浑浊的泥水在郎金瞳土性灵力的作用下泛上来。
谢红苗眼睛都盯得痛了,直到一块石碑被推出了水面,郎金瞳继而上来:「只有这个墓碑,没有尸骨。」
他比划着名动作,进而解释:「下面的石缝不大,海水只能渗进来,却不能将尸骨沖走。但是下面是空的,一块骨头都没找到。」
谢红苗的心又一阵起伏不定,再看向那被推上来的石碑,上面确实刻着「慕云埋骨之所」,再次打开那银质物事,在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找:「『慕云』二字一模一样……这墓碑上的是云中君自己的笔迹……」
许梦白依言对照,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一个人的墓碑上为何会是他自己的笔迹?
因为他认为自己要死?
可是下面明明又没有他的尸骨……
所以还是没死?
还有那篇详尽的自述……
还有那洞壁上的小字……
好像有很多线头在脑海中纠缠打结,一时理不清头绪,直到脑海中管理员y的声音喃喃响起:「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面对着白衣青年疑问的脸「师父,有什么声音」,先举手制止他出声。
然后便有一个线头冒了出来:「不是那猫妖对云中君如何……他们,他们是一对恋人!」
「你们看那猫妖写的,『不离不弃』是他本身的态度,而『莫失莫忘』……其实意味着他们面临着什么不得不分开的难关……」谢红苗一边推理,一边向其他人诉说,「云中君对此十分伤心,甚至自暴自弃地刻了墓碑,打算死在这里……所以他才写了一篇非常详尽的文字,自述身世,保存在石函中。」
「对了,还有石函。」想法越来越明晰,「先前静水湖那还是竹简,保存在竹筒中,只是一时的记录;而这里专门用了石函,就是为了将这篇自述留于后人。」
说着看向那银质物事,嘆了口气:「可惜……因为某些震盪,上面的文字模煳了后半,看不出来是什么了。」
「有理有据。」郎金瞳吐出那颗蓝色珠子,又亲吻了一口,顺带给谢红苗鼓了鼓掌。
「但是他留下了文字和石函,却并没有真正地葬身于此,也就是说……」一旁跟着思索的白衣青年舒展眉头,眼睛一亮,「他们后来还是找到了在一起的办法,就是一起飞升成仙?」
谢红苗点点头,如此便与传说对得上了。
海边的人看到天空开裂、银河倒挂,一个人升入云层,却未必注意到一只更小更不醒目的黑猫。
而且,往恋人方向考虑的话,更多的东西就说得通了,比如畲伏阴给的那个「如影随形符」,能让人瞬移百里到存有他头髮的那人身边去;还比如自己的本命剑,滴入心头血,就能让剑听从主人的心意指挥。
一件件,俱是修为高强的云中君为了保护自己的恋人而制作。
喃喃道:「这样他的故事才算真正完整了。」
脑海中管理员y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是……不对。」
许梦白一怔,抬眼望向谢红苗头顶,正要开口,却听短髮青年突然一摸鼻子,道:「有人!」
郎金瞳也跟着在空气中一阵嗅闻:「没错!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只听「铮」的一声响在身前,谢红苗身心俱震,郎玄正挡在自己身前,举剑格挡。
他手中的剑应声而断。
而半空中,一截剑身正从虚空中探出,很快便是剑柄,和连着剑柄的青色袍袖。
仿佛是变魔术的布一下被掀开,露出下面的人,令人心惊的一边丹凤目:「红瑶。」
「你……」仿佛那双冰冷有力的手掌又回到了自己的脖颈上,桎梏住了所有的唿吸,谢红苗一下觉得喘不上气,「你怎么……」
「四年前冯同流从瑶华宫换的,便是这件隐身法宝制作的衣裳,」沈青珉的脸上甚至还是微笑的,「也是他告诉了我……你来了这里。」
这一下震惊非常。
谢红苗咬住了牙。
是了,沈青珉的主宫后方人迹罕至,紫衣因此谎称自己在那找寻草药,然而冯同流又怎么会正好到那里打转?
可惜紫衣因此留下,给自己逃走的机会,其实这一切都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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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沈青珉与冯同流在欲擒故纵罢了!
「哼,你果然还是打开了箱子。」狭长的凤眼瞄向那还映在洞壁上的光屏,继而再落到那银质的物事上,举手一招,便将之吸在手里,然后轻轻一揉,化作无数银屑飘零在地。
「红瑶,回到为师身边来。」沈青珉挥挥手,将碎屑撇开,看也不看,一掌便将挡在中间的短髮青年直推进那汪海水。
湖水般的目光凝视过来,放低了语声,磁性而温柔:「放心,不会教你很痛的。」
「沈!青!珉!我杀了你这杂碎!」郎金瞳大吼一声,金瞳中几乎要扑出怒火,化形为巨狼,直向对方扑去。
「是么?」沈青珉凤眼一眯,随即腰间剑已出鞘,如流星一般向郎金瞳而去,逼得他不得不止住势头,「可惜了……我已今非昔比了!」
「不要恋战!」谢红苗额间出汗,大喊,「他是入虚境界,硬拼不过的!」
郎金瞳怔了怔,勐地大吼一声,震耳欲聋,洞穴内顿时有碎石纷纷下落。
「郎玄!快走!」谢红苗大喊,只见一道黑影从海水中直扑而出,尾巴一甩,带上了他和许梦白。
郎金瞳一边狂吼,一边四足蹬地,脚下的地面都开始摇晃起来。
「哼,不自量力。」沈青珉的脸沉了下来,双足分开,一道力量从脚下延伸而出,一时间地面摇晃变小,落下的碎石又纷纷飞了回去。
他竟用土性灵力与郎金瞳对抗,甚至将这洞穴復归原位,比郎金瞳做到的更难十倍!
「竟藏在那里……云中君的法宝……」身边白衣青年的声音突然响起,双眼紧盯着一处洞壁喃喃自语。
谢红苗心中一惊。
同时沈青珉也回头去看。
与此同时,白衣青年一掌拍地,顿时藤蔓纷纷生出,将岩石泥土撬得纷纷碎裂,与郎金瞳的土性灵力相应。
「轰隆」一声巨响,洞穴终于垮塌。
在那之前,千钧一髮,狼形的郎玄载着谢红苗与许梦白,逃了出去。
第110章 云中遗蹟(二)
巨狼身形如电,几个纵跃起落,已跑得离山有一段距离。
谢红苗紧张地揪着他的短毛,语声发颤:「你爹……你爹没有出来。」
「放心,」巨狼安抚地用鼻尖蹭蹭他,「他是单土灵根,没有土能压住他。」
谢红苗一怔,随即连手脚都开始发颤:「那沈青珉……沈青珉也……」
入虚境界,可以凭自己所需产生任一属性的灵力,地下洞穴的垮塌,如果无法伤害郎金瞳,那便也无法困住沈青珉。
果然,说时迟那时快,谢红苗身前的岩土一动,一个青色的人影几乎是贴着他的鼻樑一跃而出,出手如电,便要掐住谢红苗的脖子。
「小心!」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许梦白声音焦急,在狼形的郎玄怒吼着去撕咬沈青珉时,带着谢红苗急剧退开数里,胸口起伏不定。
人形的郎金瞳从沈青珉出来的洞窟中跳出,也是大喝一声,加入帮助自己的儿子。
他们二人一个使出火性灵力,全身浴火,一个使出土性灵力,地动山摇,与举剑的沈青珉缠斗在一起。
但沈青珉成竹在胸,五行灵力随心而用,以水扑火,又以木克土,金性的灵力使得手中长剑龙吟阵阵,化出千万光影,如雨如瀑。
「爹!」狼形的青年看到自己的父亲被剑划开了手臂,血水洒出,目眦欲裂,亮出利爪便拧身扑去,却还不忘回头向着谢红苗大喊,「快走!」
「我不能……」谢红苗见他们二人情势不妙,心急如焚想要抢上,脚踝却勐地被什么缠绕扯住。
低头一看,正是一节碧绿的藤蔓。
藤蔓的另一头在白衣青年的掌中,他勐地一拽,将谢红苗拖入自己怀中,抱着腰扛在肩头便展开了身形。
「你!」谢红苗气急,踢动双脚,「你快放我下来!」
「不行!」白衣青年任他动作,脚下一瘸一拐,却不停下,「他真正要杀的,是你!」
他不復平日的爱笑从容,语声强硬:「我不能让你死!」
小岛本就不大,山上下来,飞奔一阵便到了海边,惊涛拍岸,怪石嶙峋。
只听空中突然一声:「你们俩真的在这!」
谢红苗一怔,眯起眼去望,却看到身形枯瘦、山羊鬍子严如石御剑而来。
「你们……」落了地的严如石看着还被扛在肩头的谢红苗,跺脚道,「放下,快放下!这成何体统!」
「严长老……」谢红苗万料不到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被许梦白放下了头脑还是懵的,「你怎么在这?」
「这还不是要问你!」严如石气得吹鬍子瞪眼,「你好好地服侍掌门,为何又私自下山?怎么还把许梦白也给带走了?你,你又要闯什么祸?」
「我……」谢红苗张张嘴,却是许多事情、千头万绪,一时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听到声响,回头望去,竟是郎金瞳与郎玄二人,都没能困住沈青珉。
他已站在后头,虽然仍然被纠缠着,分不出身来对付自己。
「掌门!」严如石见状,立刻拔出剑来也沖了上去,「我来助你!」
沈青珉面对郎玄与郎金瞳本就不落下风,再有严如石加入,剑光激烈,如流星般炫目划出。
一时间鲜血飞溅,落了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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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谢红苗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隆弄……」只听一声轻微的鼻音,一只野猪前足跪地,肥硕的身躯血流如注。
他咧开嘴,看看被鲜血喷溅了一脸的郎金瞳,似乎想说什么,就只发出了「隆弄」一声,獠牙刺入沙地,便不动了。
郎金瞳变身过一次,此时上身□□,胸前被剑气也划开了一条大口子,血流不止,他却浑然不觉,也跟着跪在地上,抱住了那野猪妖的尸体。
「你们为何……」祭出了杀招的沈青珉却是一身清清白白,只是看看严如石,又望向天空,脸色铁青。
此时除了向他行礼的严如石,天空中还飞来了一只巨大的仙鹤,从它背上下来了三人,分别是贺鸣空、紫衣和冯同流。
「掌门……」那冯同流缀在最后,紧张地看看沈青珉,又偷眼看看自己身旁的贺鸣空,手指着紫衣小声道:「是他……他把人拉来的!」
「梦白。」那贺鸣空看了看在场的人与妖,还有那一地刺目的鲜血,目光望向许梦白,神色肃然,「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不告而别?又为何会在这里?」
「贺前辈……」许梦白的声音中有歉疚,但很快便紧张高扬起来,「贺前辈,我知道了杀……」
却被沈青珉一下打断:「贺师伯,你也看到了。」他眯起单边凤眼看向谢红苗,又剑指郎金瞳与郎玄,「上次瑶华宫中放过群妖,我便生了疑心,不想我的弟子……竟真的与妖物勾结已久!」
他长嘆一声:「如今私自下山,便是来与他们再会,甚至偷走了我重要之物,还拐带了如蓝的孩子……」
「住口!你有什么脸叫出他的名字!」郎金瞳怒吼出声,眼泪滚滚而下,混着脸上的血渍,狼狈不堪,「是你杀了他!」
他的吼声震耳欲聋,也让贺鸣空惊在了当场,语声颤抖:「你……你说什么?如蓝他真的……」
「是,」谢红苗也还在替方才为郎金瞳挡剑牺牲的野猪妖而落泪,此时咬牙怒指沈青珉,「真兇就是他!」
贺鸣空看看他,又看看沈青珉,却是惊疑不定,再次望向许梦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梦白含泪从怀中取出那两半鱼形玉雕,正要开口,却听沈青珉「呵呵」冷笑。
他脸上全无笑意,先是愤怒的神色,再是瞭然了什么似的:「是了,这便是你们在此相会的目的,借着陈年往事,正好污衊于我?但你们说的,未免太过可笑!我杀了如蓝师弟?我为何要这么做?你们血口喷人,可拿得出什么实证?」
他每说一个字,谢红苗的身上便冷一分。
是的,沈青珉完全不怕自己这边对他的指控,他是现在的一派宗师,前任掌门顾倚松的得意弟子,一心修仙,常年闭关,君子风仪,又与于如蓝无冤无仇,换作是自己,也不会相信他是兇手。
而能够说明缘由的云中君的自述,记载着所谓成仙之道的那银质物事,方才又在那地下洞窟中被他亲手毁去了。
至于许梦白手中的一双鱼形玉雕……谢红苗望向白衣青年,他捏在手中,却没有说话……
二人彼此都知道,这玉雕只能说明于如蓝曾经与一个叫「小竹」的女子夫妻情深,不能证明于如蓝死前带在身上,更不能证明后来拿着它的人是杀人者。
何况这玉雕,现在又在许梦白自己的手里!
「还是严长老说得对啊……」望着陷入沉默的二人,沈青珉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无奈苦笑的神情,「十九年了,是我心存幻想,太过纵容,才宠出了这么个忘恩负义、大逆不道的徒弟!」
随即凤目闪过一丝狠戾,手中长剑一抖:「今日我便要亲自清理门户!」
随着他的动作,狼形的郎玄和跛脚的许梦白同时抢上,都要挡在谢红苗面前,可是二人却都落了空。
贺鸣空身边的紫衣刚要动作,又怔怔地放了下去。
竟是有一人提前举剑,格挡住了沈青珉。
是严如石。
他双眉紧蹙:「掌门,不可冲动!」
不仅是一直不被喜欢,一个月前刚逃过他一顿棍刑的谢红苗,就连沈青珉本人,也现出难以置信之色:「你……拦我?」
严如石的脸上却是正气肃然:「背叛师门、勾结妖物确实是死罪,但按照戒律,也需审问清楚、公告全派弟子,方能杀之,不可私自动刑。」
谢红苗微微张口,心中一阵触动。
这便是严如石,他不偏不倚,不以私人的好恶行事,而只以规矩为准则。因为规矩,他义正辞严,几次三番想要处罚自己;也因为规矩,此时又亲自拦住身为掌门的沈青珉,无形中又救了自己。
他严厉、古板,却是真正的刚正不阿。
他可能不是很多人会喜欢的那种人,但他是名好老师。
眼下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走,也许求助于严如石方能有一线生机,暂且抵御沈青珉。
这么想着,正要开口,却感觉到眼前的光线似乎勐地暗了许多,抬头去看,却见天上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这是?」
那边沈青珉也跟着抬头望去,正逢云间雷声轰隆。
「莫非……」冯同流语声轻颤,既是激动又是兴奋,「掌门……要成仙了?」
连贺鸣空却是神色一变,望望天空又望望沈青珉,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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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一群人愣神之际,却见郎金瞳再度化身为巨狼,仰天长啸。
一时间,脚下又是一阵剧烈的震盪,海浪翻卷,唿啸而来。
沈青珉下意识地以掌击地,想要像在地下洞穴里那般与郎金瞳的土性灵力相抗衡,却发现不起作用。
只见小岛近处的海面,很快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漩涡,浪高数丈,咆哮冲击,仿佛要将小岛吞没一般。
随即,一块巨大的礁石从海水下方升起。
郎金瞳大吼一声:「都上去!」
狼形的郎玄瞬时反应过来,口中叼着谢红苗便跟着直窜出去,谁知许梦白的动作也十分迅捷,在其他人还惊立当场的时候,攀住郎玄的尾巴也跟着一起上了。
「这次……怎么……这么……多人?」那礁石震颤着,突然发出浑厚又拖长的声音。
谢红苗俯身趴在上面,用手拨开湿漉漉滑熘熘的海草,看到上面纵横交错的规则纹路,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海龟……妖。」
「龟老爷,来不及细说,快走!」郎金瞳急切道。
「不要……打断……我说话……」那声音慢吞吞地继续道,「虽然……人多……还是……好轻……哦……」
一时间谢红苗只觉得风声劲紧,几乎要将自己吹得掉下去,然后手掌被一只毛绒绒的狼爪抓住了。
待能睁眼时,回头一望,离小岛已有数里。
第111章 紫衣之死
「小狼……这些……是谁啊?」只听脚下那浑厚拖长的声音问道。
「龟老爷,你这一睡就是二十多年,我儿阿玄都长大了。」郎金瞳尾巴扫扫狼形的还在喘息的郎玄,一面不住地回头张望,一面故作轻松地回答。
「那……这个呢?」随即谢红苗惊悚地看到,前方一个灰绿色的巨大柱子突然扭转过来,尖尖的顶端对向自己,一边睁开一只人头大小的晶体眼珠。
幸而郎玄的狼头及时过来,将自己与之隔开,也及时安抚住了自己一身的鸡皮疙瘩。
郎金瞳那边应道:「你看到了,这是我儿的媳妇。」
谢红苗:「……」
刚要出声辩解,只听郎金瞳那边又道:「还有那白衣服的,是我好兄弟的儿子。」
他顿了顿:「偏偏又是我儿的情敌。」
谢红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那海龟妖显然也是怔了一下:「你们……好乱……哦……」
这海龟十分巨大,郎金瞳与郎玄化身的狼形本身皆有四五米长,一起横在他背上却只填了两个花纹格子,因而纵然背部隆起,谢红苗坐在上面,也觉得十分开阔平缓。
回头望去,还想看看沈青珉是否真的能飞升成仙,却见那岛上又重新播撒了日光,远远看去,沙滩点点晶亮。
后方的天空,隔着不远的距离,沈青珉御剑当先,冯同流紧随其后,贺鸣空坐上了白鹤,也带着满脸忧色的紫衣飞快赶来。
看看头顶的乌云,再对着那张咬牙切齿得变了形的脸,谢红苗心中更是悲伤惶然:如此一来,沈青珉更加认定自己就是他成仙的最后一步,非要杀了自己不可了……
「红瑶!」脸色铁青的沈青珉发一声大喊,突然一道巨浪便如高墙一般,奔涌而来。
那巨型海龟只是扭了扭身体,引来谢红苗一声惊唿,随即只见一个漩涡从龟足下生出,与那巨浪一冲撞,两者都消失于无形。
「后面……什么……人啊……」那巨型海龟歪了歪脑袋,郎金瞳便已大声答道,「大恶人,杀了我好兄弟,还要杀我儿媳妇!」
「大恶人……大恶人……」那巨型海龟跟着发出感慨,「可惜……会飞……」
巨型海龟的速度虽然更加加快,谢红苗频频回望,却仍旧没有甩开后头穷追不捨的人。
「轰隆……」只听头顶的乌云又一阵雷鸣,更仿佛有闪电在其间闪耀。
突然听得许梦白大唿一声「小心剑」,谢红苗看去,只见沈青珉竟是纵身从自身的剑上跃下,直接跳上了后面冯同流的剑。
而他的佩剑,没有了上方的人,勐地加速,划开焦灼紧张的空气,直向自己刺来!
谢红苗的心一下高高提起。
却听巨型海龟的声音突然炸响:「抓……牢……」脚下的平坦一下倾覆过来,自己立刻失重坠下,却被一只爪子勾住,吊在半空。
感觉到一阵撞击,自己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紧接着又一阵翻覆,自己又回到了巨型海龟的背上,天旋地转、头昏脑胀。
因为被郎玄眼疾手快地抓住,所以只有下半身淌着冰冷的海水,而许梦白与郎金瞳则是浑身湿透,头髮都粘在了脸上。
那巨型海龟转过巨大的脑袋来:「我……用壳……挡剑……你们……还好吧……」
「还好,」郎金瞳抹了一把脸,沖他比了个拇指,「龟老爷,你这不愧是五百年的壳,连他的剑都给折断了……」
「说了……不要……打断……我说话……」巨型海龟继续说,突然身体抽动了一番,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郎金瞳失声道:「龟老爷你……你受伤了?」
「是啊……咳咳……」那巨型乌龟一阵咳嗽,连带着背上的谢红苗等被震得东倒西歪、动弹不得,「那……大恶人……好厉害……」
郎金瞳此时的脸上再无轻松之色,双眉紧皱,十分凝重:「那你还有没有办法,甩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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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巨型海龟沉沉道,「但是……有风险……我们……靠近……迷雾……」
此时已离海滨距离很远,海水已变为幽深狰狞的苍黑色,深不见底,原来的海天之际则已经近了许多,能够看得清那里一团一团瀰漫着的白雾。
谢红苗心中一惊,压着嘴角阻止自己因为头晕而呕吐,连忙出声:「可是那里是迷雾州!五百年前好多修仙者追随着当年云中君的脚步,去了那里,一个都没有回来!」
「老龟……也亲眼……见过……好多鱼虾……去了……没回来……」那巨型海龟慢吞吞地说。
「谢谢你,龟老爷。」谢红苗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恐惧,向着近处的巨大脑袋躬身行了一礼,「你已经受了伤,不要再为了我涉险。」
说着望向身边狼形的郎玄与郎金瞳,还有蹙眉也在思考的许梦白:「还有大家……已经够了。就将我交给沈青珉吧,其实我……」
正当谢红苗打算说出自己是穿书而来,哪怕死了也会安然回去的时候,巨型海龟继续道:「说了……不要……打断……我说话……我要说……所以……大家……要小心……」
「好,」一身狼狈的白衣青年却是毫不在意,仍面带笑意,「谢谢龟老爷,我们一定小心。」
谢红苗将话又咽下了,心中升起一股热流,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眼看着自己一行人距离那海天之际的团团白雾越来越近,回头望去,果然沈青珉与冯同流已经放慢了速度,贺鸣空的白鹤都停在了半空。
他们作为门派中的老人,自然知道迷雾州之事,也警戒着不敢以身犯险。
然而对上沈青珉的脸,内心却是一震,虽然隔着十几里远,然而就是清晰地感知到他那单只凤眼中,不是放弃、不是不甘……
而是最后一击,势在必得!
他的嘴唇翕动,说了两个字:「断水!」
什么意思?
沈青珉的后招在哪里?
「师父,怎么了?」身旁的白衣青年关切地询问。
而谢红苗已没有心思再回答他,喃喃自语:「我到底忽略了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背上颤动,却是佩剑已经出鞘,后颈上的汗毛接触到剑气,刷刷而立。
是了,是秋水!
除了会遵照自己的心意,它也曾听过沈青珉的话!
早在当时收徒时,沈青珉就留了后手,这根据云中君秘法铸成的本命剑,不仅滴了自己的心头血,还有他的!
然而念头才从头脑中闪过,眼前就已经对上了剑尖刺眼逼人的寒光!
那一刻,短的只有一瞬间,自己来不及说话,也来不及动。
却又被无限、无限地拉长,长到自己看得清、感受得到每一个细节。
身前骤然出现一个瘦削的身体,后背紧贴自己的前胸。
他穿着追云派筑基后的深紫衣裳,闷哼了一声,耳边的碎发因为灵力冲击尚飘在半空。
他的双手握住了那柄直刺入他心口的剑,一层又一层的坚冰迅速地包裹而上,将秋水牢牢固住,无法飞走,也无法再刺进分毫。
大片大片温热的血在他的后背蔓延开来,浸透了自己的胸膛。
「紫衣……」谢红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跟着跪倒在地,抱住了对方滑落的身躯。
自己是在做梦么?
没有逃脱,没有云中君的遗蹟,也没有巨型的海龟,自己还在沈青珉的禁锢中,才会做这样的噩梦……
或者是,什么都没有,连穿书和管理员y都不存在,否则……否则怎么紫衣会像原小说的结尾那样遍身鲜血,奄奄一息?
「别……哭……」那晶莹的美丽的眸子里却没有深深的自责和绝望,而是带着笑意,「幸好,幸好来得及……」
可是,为什么……
又怎么会……
被青年冰凉的手触到下颌欲滴的眼泪,谢红苗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从百宝袋中取出保命的药粉,餵入他口中:「紫衣,你撑住!你撑住!我替你治伤……」
可说是治伤,在场的只有钟紫衣学过医术,谢红苗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上剑柄,却立刻被郎金瞳止住:「不要!剑堵着他的心脉,要是拔出,立刻就会……」
「那怎么办……」谢红苗头脑中一片混乱,已经无法思考,只能唿唤着紫衣,「紫衣,你教教我,我该怎么救你……」
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打在紫衣那平平无奇的脸上。
他粉色的手指微微抬起,却已经无力再抓住什么:「替我……面皮……」
「好,好……」谢红苗颤抖着手,掀下了那张紫衣一直戴着的易容面皮。
还是那张初见便极惊艷的娇妍如花的脸,只是曾经的光彩照人此时已经蒙上了不祥的苍白……
「我……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紫衣青年断断续续地说着,无奈又不甘,「可惜……」
谢红苗的心痛得像自己被深深捅了一刀。
此时才分外鲜明地想起,早在众人前往御兽门,自己揭露袁啸山的阴谋之前,紫衣青年就曾私下找过自己,二人约好:此间事了,回到追云派,他会摘下面皮,与自己说他藏在心里的话。
而事实却是:百兽窟崩塌,自己被郎金瞳掳走;在瑶华宫再次相会,自己又直接去照顾沈青珉;而后他带自己出了禁锢,却又不得不去引开冯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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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而再、再而三,他们错过了。
没有好好对话的机会。
直到现在……贯穿的伤口,大量的失血,死亡瞬息将至。
「紫衣,你说,你说,」一边哭着,一边俯身凑近对方苍白的脸,「我听着,我好好听着……」
青年晶莹的眸子中蓄了泪,唇角却微微上扬:「告诉我……你的名字……」
「啊……」先是懵了一会,继而谢红苗浑身一震,头脑仿佛炸开,「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
「一开始……就……」青年似乎是要点头,却动不了,又笑了笑,「你和上辈子的他……不一样……」
「上辈子……上辈子……」谢红苗惊到极处,却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你记得书中的……对,对你而言就是上辈子……」
他握紧了对方微微颤动的手:「谢红苗,我叫谢红苗,我从另一个世界来,为你而来!」
「谢红苗……这个名字好……」娇妍如花的青年眼中瞬间透出璀璨的光彩,像是晨曦中盛开的花朵上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
然后,他的头无力地偏向了一旁。
「紫衣?紫衣!」谢红苗大声地唿喊,声嘶力竭,然后被狼形的郎玄强硬地叼住手臂扯开。
「别,别拦我……紫衣!」他不管不顾,想要向着那已经逝去的青年靠近,挣扎之中,腰间的香囊突然繫绳断裂,落了下来。
谢红苗怔了怔,那是……
紫衣亲手做了送自己的。
是自己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他送自己的元宵节礼物。
许梦白面带悲伤,上前捡起,递来的时候袋口松了,露出其中被海水沾湿的药草,还有一绺繫着红绳的乌黑的髮丝。
谢红苗心口如再遭一剑,方才的疑问瞬间解开。
云中君的符,一年前畲伏阴所赠,自己认为太过鸡肋,紫衣青年却欣然接受的那个符。
耗费大量灵力,能够让人在瞬息间转移百里,去往一个身上带着自己百根头髮的人那里的「如影随形符」……
因为他早就在香囊中暗藏了自己的髮丝,所以才会接下这个符,暗存着关键时刻来到自己身边的念头。
不言不语,却真挚、深切地向着自己。
甚至为自己挡剑而死……
冰冷的雨丝,飘散到脸上,谢红苗茫茫然地抬头看天,那片跟着自己的乌云仍悬在头顶。
此时不仅有雷声,还下起了雨,风与浪比之方才来得更加兇勐。
「海上……风暴……」脚下的巨型海龟喃喃自语。
过了一会,郎金瞳的唿喊传来:「我等着你说完呢!要怎么办?龟老爷……」
「没有……办法……」巨型海龟奋力地划动四肢,却反而被风和浪扑得倒退。
「小心!」几乎是同时,狼形的青年叼住了即将滑下去的谢红苗,还有白衣青年也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狂风夹着雨水咆哮翻卷,天是黑的,海水也是黑的,不知哪边是上,哪边是下。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谢红苗任由他人动作,口中喃喃自语。
这个世界应该马上就会崩塌了吧……
他仰头望天,又哭又笑:「因为我把书里的主角给害死了啊……」
第112章 如梦似幻(一)
谢红苗抬起头,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眼前是一家装点得十分舒适温馨的咖啡店:原木色的桌椅,十分蓬松的沙发,每一张桌上都有一盆多肉植物。
包括自己手边也有,翠绿的颜色,清新鲜亮。
谢红苗看着这绿色,揉了揉自己枕得发酸的手臂。
奇怪,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心脏还在「咚咚咚」兇勐地跳动,仿佛还在经歷着某种惊险与绝望,眼眶与鼻子都是酸的,发干、发烫,痛哭过似的。
我做了什么噩梦么?谢红苗疑惑。
随即更加疑惑,为自己下意识的等待。
我在等谁的回应?
努力去回忆,但头脑只有一片空白。
掏出手机,今天确实是周六,不上班,备忘录里的待做事项是0。
所以就是没什么事嘛。谢红苗暗笑自己:怎么一惊一乍的?
伸了个懒腰陷靠在沙发中,不适的感觉渐渐消散,心情也随着店里浓郁的咖啡香气渐渐舒展开来。
手边的瓷杯里已经空了,谢红苗又给自己点了一杯,双手捧着慢慢地啜饮。感受着热腾腾从喉咙下去,一路熨帖,僵硬的身子都暖了起来。
这时有个年轻的女声在不远处叫了声:「哎,谢老师?」
谢红苗抬头,随即全身一震,只见一个穿着超级华丽精緻的洛丽塔裙,连手中的蕾丝洋伞都配合着紫罗兰色的姑娘,看到自己眼睛一亮,不住挥手:「真是你呀谢老师!是我呀!小绘呀!」
这下谢红苗也看清她的脸了,十分惊喜:「小绘,你也过来玩啊?」
「什么玩啦……是我的店就在旁边!啊呀,谢老师,难道你不是专门来看我的吗?」活泼的姑娘一下变挥手为叉腰,嘴巴都气鼓鼓地嘟起来,「不行啦,谢老师,你快去我店里看看啦!」
然后谢红苗匆匆闷完了剩下的咖啡,就被她给拖出了咖啡店。
咖啡店位于一家商场的二层,走出门外,便迎来外头明亮的灯光,时尚的装点,还有衣着亮丽的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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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感觉到后颈一毛,好像有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抬眼去找,便看到咖啡店门口站着个高个的白衣男子。
心里一动,正要细看,却被一层的一阵喧闹欢唿声吸引了注意,lo装少女立刻伸头过去看:「哎呀,我都忘了!许梦白的签售会马上要开始了!」
「许梦白?」这个名字让谢红苗触电般的一震,那种心脏被牵动、被压紧的感觉一瞬间復甦。
茫茫然地跟着lo装少女去看,只见一层大厅里人头攒动,已排起了长队,巨幅的海报上印着宣传语:「『我会是你的美梦吗?』言情小说家许梦白最新力作《晓梦春眠》正式发售。」
旁边的图片是一个身段窈窕的白衣女子,她闭着双眼,红唇微启,将这本书捧在心口,气质优雅又带着种教人流连的妩媚,便是这本书的作者了。
可是谢红苗看到,却是心里一沉,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谢老师,你怎么啦?」旁边的lo装少女问。
「噢,没什么。」谢红苗随口说,勐地晃眼,又看到方才那白衣男子也站在二层栏杆,就离自己不远。
此时便看得清楚,他的个子确实很高,套着件松松垮垮的休闲卫衣,都能看出腰细腿长。
戴着顶鸭舌帽,遮住了面容,但总觉得对方的视线是对着自己的。
谢红苗心中一动,正要过去,却被lo装少女一把扯住:「谢老师快快!要不我就赶不上许姐姐的亲笔签名啦!」
谢红苗被她拽着手臂,方从刚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回神,斟酌着问道:「小绘,你……你不是听家里人的安排,做护士去了吗?怎么又到这里开店了呢?」
「啊……」身前少女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潇洒地转了圈洋伞,「当然是靠自己的努力,说服了我爸妈啦!」
「这样啊……」谢红苗心里升起欣慰,不由自主回忆起对方以前的模样。
因为家境不好,总是穿着同一件旧衣裳的女生,理想却是要做一名服装设计师,周末会用旧报纸、塑胶袋等做衣服,剪成短视频发到网上去。
结果却是,视频引来了污言秽语,在班级被其他学生排挤,到了填高考志愿的时候,被父母厉声训斥着,改成了宜室宜家的医护专业。
毕业典礼上,蹲在角落哭泣的女孩子让谢红苗也跟着难过,却又……无可奈何。
她是自己的第一届学生,印象深刻,后来还会一直想起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好在,眼前的姑娘变得很活泼,很自信。
「谢老师,你看,这就是我开的店!」lo装少女张开双臂,夸张地做出一个介绍的手势,「里头的衣服都是我自己设计的哦!」
谢红苗跟着去看,这是一家看起来就很高端有档次的服装店,男装女装皆有,风格也很多样。
而最为醒目的就是正对大门的墙上,那一排熠熠生辉的奖盃。
谢红苗凑近了看,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都是自己不知道名字但听起来就很专业的服装设计比赛。
忍不住「wow」了一声:「小绘,你好厉害啊!」
得到夸奖的姑娘笑得眯了眼睛:「那当然啦,这可是我从小的梦想啊!」
说着又拉着谢红苗走到一排排作品中一通介绍,谢红苗不是很懂设计专业,却被少女那种活得顺畅又精彩的骄傲打动,忍不住跟着一直笑。
却见对方说着说着,目光突然对着自己一通瞄,不满地皱起眉头:「谢老师,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老一套打扮啦!」
「啊……我是老师嘛,」谢红苗突然被批评,有些不好意思,「而且都快三十了,不用太在意吧……」
「才不是呢,谢老师,人靠衣装,要尝试不一样的自己啦!」lo装少女说着,眨眼间已叫来了三个店员,指点江山一般:「你们把那件那件那件衣服,这件这件这件裤子……都拿过来!」
谢红苗刚摆了摆手,就失去了拒绝的机会,手上被塞了一排衣架子,人也被推进了更衣间:「快换起来看看!」
「那个……」探了个脑袋出去,想要偷偷熘走,却见外面三个店员还在把风。
谢红苗:「……」
于是只得被指挥着,换了一套又一套,直到lo装少女终于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件红衣好适合你啊,谢老师。」
小绘围着自己转了几圈:「谢老师,你皮肤白,穿红色好看。然后……」
谢红苗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对方手指一划,自己胸前就绽开了两个扣子:「这样就更好啦!」
少女认真钻研的样子,好像自己是她的专属模特,谢红苗不敢开口,突然听对方一个响指:「对了,还有眼镜。」
然后不由分说,取走了谢红苗原本的黑框眼镜,给他安上了个银边的。
谢红苗:「……」
好在自己的近视度数不是很深,戴了副平面的眼镜也不会太煳。
lo装少女又上上下下地视察了一番,佩了些饰物,终于像是最严格的评委通过了一样作品,将谢红苗推到了镜子面前:「谢老师,怎么样?」
谢红苗:「……」
镜子中的确实是如少女所说「不一样的自己」,谢红苗看着,上身丝绸红衣,带着古风,却又露出了锁骨和胸前的一些肌肤,银边眼镜,确实比黑框更能突出眉眼,还有挂在腰间的精緻饰品,整个人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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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装少女一拍掌:「张扬慵懒的风格,真棒!」
作为语文老师,谢红苗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形容相当精准,可是……内心却又生出不安与羞耻。
自己应该是保守的,自己不应该引人注目……
可是,为什么呢……
「谢老师!」好像师生关系对调了似的,少女在肩膀用力一拍,「挺直腰板啦,这样真的好看!」
「而且,你现在也没时间再换啦!」小绘指指店门外,双眼弯弯,嘴角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你的男朋友已经来接你了哦。」
「男朋友」,简单的三个字,却如洪水一般,把刚刚头脑中混乱的思绪全沖没了。
谢红苗跟着少女的指向望去,映着暖黄灯光的玻璃外果真映出一个人影,修长挺拔的身量,白色休闲的卫衣,此时已摘了鸭舌帽,露出一张清朗洒脱的脸。
还有凝视着自己的,一双明亮带笑的眼睛。
「梦白……」口中不自觉地唤出了这个名字。
「咦,谢老师,你男朋友跟我的偶像名字一样哎!」旁边的lo装少女却像感觉不到谢红苗的凝滞似的,活泼地插进来。
突然又惊叫了一声:「哎呀!糟糕!我的签名!」然后举着洋伞,急匆匆地沖了出去。
谢红苗挡了下玻璃门,以免撞上她华丽撑开的裙摆,然后像是被揭开了一层薄膜似的,眼前一亮,看向站在那的白衣青年,半是无奈半是责备:「你看,你的粉丝这么喜欢你,你却隐藏身份,让你的经纪人去签名。」
「他们喜欢的,是一个成熟细腻的姐姐,知晓她们隐秘的心意,带她们做一场美梦。」白衣青年带着笑,好声好气地解释着,「不是我。」
近距离地看,他的面容更加赏心悦目。
「你怎么知道?你的相貌,明明更适合入梦。」谢红苗道,好像觉得两个人就是如此相熟,自己也该如此放松,漫无目的地往一个方向去。
「是么?」原本跟在身后的青年突然长腿一跨,挡在了身前,微微低头,直视过来,「你也会经常……梦到我么?」
又来了,那种感觉。
心脏被牵动,被压紧的感觉。
自己……这么喜欢着眼前人么?
只是一两句话,突然就心乱如麻……
「喂,」谢红苗迴避了这个问题,推了对方一把,「好好走路。」
「可是……」带笑的青年非但不退,反而更贴近了一些,将两张小纸条递了过来,「这个是在那个方向哦。」
谢红苗看了一眼,是两张电影票,上面的时间……
掏出手机来对了一下:「啊啊啊,你不早说,这都开场一个小时了!」
第113章 如梦似幻(二)
「刀下留人!」一骑骏马飞驰而至,马上的内侍刚刚扬起手上的圣旨:「帝尊有令,免了此人罪过,着其立即进宫。」
刽子手的大刀挪开,便现出跪着的男人的异族面容,一头凌乱的捲毛下,黝黑的皮肤,深蓝色的眼眸。
周围的人起了一阵暗暗的骚动。
然后镜头一转,这个男囚跪在镶着金边的红色地毯上,被头戴冕旒,威严而又美艷的皇帝捏着下巴,慢慢抬起来……骚动就转变为兴奋的尖叫和如愿的掌声。
谢红苗:「……」
与许梦白一起看的这电影,名字叫《一代女帝》,题材小众,他们进来的时候正放到女主登基,群臣之间暗流汹涌的场景,谢红苗便做好了准备,要看一个女子如何整肃朝堂、开创盛世的故事。
然而朝堂是整肃了,盛世也开创了,群臣之间的暗流汹涌却和他想得不大一样……
先是女帝在御书房赐了新科状元一方御帕,被他藏在心口带去地方上任,再是大将军凯旋归来,进献上异族的汗血宝马,并亲自带她体验了一番。
更神奇的是,吏部几个臣子正在痛陈礼部尚书如何行事荒唐的时候,女帝面色沉静,不置可否,下一秒画面就转到了书桌下,躲藏其中的被告状的臣子正被她粉红的趾甲警告似的点了点下巴……
所以当这异族的男囚被召入宫,谢红苗感觉自己震惊着,震惊着……也就麻木了:「这样的剧情……能播?」
左手边也是一对恋人,那女生嘻嘻一笑,搭话道:「你是第一次看晋江的片子吧?它们电影都是这样的,你看票上,晋江的logo就是黄的。」
谢红苗才知自己喃喃自语出了声,不好意思地向对方说了声「谢谢」。
却听那个女生「咦」了一声。
她本是随口接一句话,只稍微偏过脸,然而目光在谢红苗与许梦白脸上一转,却顿住了,再往下移,停在了二人相牵的手上。
谢红苗的心勐地一跳,立刻便要抽手出来。
白衣青年却没有松开:「怎么了?」
谢红苗低着头,只觉得脸上发烧,他坐在许梦白与那个女生中间,忙凑过去在对方耳边轻声道:「快放手,被人看到了。」
近距离地对着青年,他偏了偏脑袋,却很平静:「那又如何?」
「我们……」谢红苗只觉得自己要急死了,「我们两个男的,不可以……」
他没有说完,生怕被那女生也听到,却见青年的目光明亮而温柔:「为何不可以?」
他往搭话那女生的方向点了点下巴。
谢红苗顺着看去,原来对方另一边坐着的也是一个女生,只是剪了中性的短髮,自己方才一下没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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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察觉到了谢红苗的视线,那短髮女生反而收紧了揽住搭话女生的手,把人往自己怀里再带了带。
谢红苗:「……」
放眼望去,这电影院里的一对对,既有男女,也不乏女女和男男,大家都很坦然地坐着,仿佛这是十分寻常的事情。
这……
谢红苗的心头迷茫了一下,为什么会不寻常呢?
只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可以呢?
可是……
心里却好像又感觉哪里不对。
如果,如果是这么寻常的事,为什么以前还会在日记本上写下「希望有朝一日,能和自己的恋人手牵手看电影」这样的心愿?
为什么会有那些隐秘的心慌、麻木的无奈?
又为什么还会有一滴眼泪被日记本吸干?
「怎么了?」温柔的男声响在耳侧,许梦白正关切地看过来。
温暖的手从自己手上挪到了脸边,递来了一张纸巾:「眼睛红了。」
「没事……」谢红苗摇摇头,将自己脑袋中乱糟糟的念头晃去,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大概是累了。」
走出影院,夜幕降临,已经到了晚饭的点。
许梦白挑的是一家很有古韵的中式餐厅,假山山水、雕花窗棂,谢红苗还没到门口就停住了:「这家……看起来就很贵啊……」
「放心,」白衣青年手指修长,做了个毛笔书写的动作,暗指自己的写作事业,「我有的。」
「不是钱的关系,」谢红苗指指里头,安静优雅的环境、穿着旗袍站得笔直的服务员,「太拘束了,我们去吃点放松的吧。」
走出商场不远,谢红苗就闻到了一阵热腾香辣的烟火气。
顺着食物的味道走出几步,果然一条摆满了小吃摊的巷子就在眼前,五颜六色,眼花缭乱,煎饼、烧烤、臭豆腐、水果捞一应俱全。
「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常常来这种小吃街……」来往的人很多,熙熙攘攘,谢红苗只得提高了声音说话。
白衣青年正在左看右看,「啊」了一声。
谢红苗干脆不说话了,直接拉着人穿行在巷子中:「老闆,两份排骨年糕!年糕多炸会!」「老闆,两碗瘦肉丸,中辣中酸!」「老闆,糖醋排骨和鸡柳各一份,谢谢!」
记忆中的小吃,也都是记忆中的味道。
好像很久没吃了似的,谢红苗吃得嘴角流油,心怀大畅。
拉着许梦白逛了个遍,吃完了自己的经典食谱,最后又带着他要了三斤十三香小龙虾,配着几罐冰啤酒,开开心心地坐下。
四四方方的桌子,二人相邻坐着,摊主过来摆了两副碗筷。
「怎么两副?我们四个人……」谢红苗笑道。
突然怔住。
上方的路灯突然闪了闪,在许梦白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他没有说话。
自己和许梦白……明明是两个人……
可是,看着桌上无人的那两边,就是觉得那里好像应该还有两个人。
一个穿紫衣的吃得不多,吃什么都很细緻,而另一个穿黑衣的则是狼吞虎咽,不一会儿手边都要迭上一摞碗……
「他们……去哪了?」谢红苗比划了下,感觉很茫然,「就是两个,经常和我们一起吃饭的……」
「哦,我那两个助理么?」许梦白往前坐了坐,又恢復了明朗的面容,「他们休假去了。」
「哦……」谢红苗怔了怔,记忆中他们仿佛是去了挺远的地方,扶着额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怎么突然想起他们来了……」
说着开了啤酒,嘴对嘴喝了几口。
见许梦白还坐着不动,干脆替他也开了:「干杯!」
两罐冰啤酒碰到一起,亮晶晶的泡沫溅到手上,在空气中慢慢消融。
吃完了,谢红苗揉了揉自己明显鼓了一圈的肚子,满足地站起来。
离这里不远,就是自己为了上班方便租的房子。
巷口停着零星的汽车,许梦白一边走一边看,谢红苗笑道:「你的车应该还停在商场那吧?你回去吧。这么近,我走路回家。」
许梦白垂下眼来,笑了笑:「那我走路送你。」
晚春的天气,清风拂面,舒适宜人,很适合安安静静地散步。
并肩而行的时候,谢红苗忍不住在许梦白的腿上瞄一下,又瞄一下。
白衣青年也察觉到了,眉头一动:「你看什么?」
谢红苗支支吾吾:「没……没什么……」
真的说起来,其实许梦白生得很好,肩宽、腰细、腿长,谢红苗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总觉得他的腿哪里不对。
羞窘之下,已经到了,赶紧先一步迈进老旧的楼道,跺了跺脚亮起感应灯,沖许梦白挥了挥手:「那……我先上去啦。」
许梦白的脸沉在外头的黑暗里,过了一会,他说:「好,明天见。」
谢红苗的租房在三楼,开门进去,还是熟悉的小小的一厅一卧一卫,堆了好多日用品,有些乱,然而相比那明亮宽敞的商场,这个小窝却更让谢红苗感觉安心。
习惯性地先去卧室开窗通风,眼角的余光瞥见书桌的一角好像有一本书,封面是一柄剑飘在山水之上,「咦」了一声,定睛一看,却还是自己的课本教案。
挠挠头,自言自语:「我还真是喝多了……」
走进卫生间洗漱,动作全凭肌肉记忆,大脑放空,睡意跟着水声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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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煳煳将牙刷放好,毛巾挂上,然后突然顿住。
水龙头都关了……为什么还会有水声?
流淌、流淌,间隔「哗」的一下,好像还有风,穿过什么缝隙,嘶嘶作响。
声音并不大,却很清晰,说明就在自己的住房里。
谢红苗提着心,将门推开一点,客厅的灯亮着,空无一人,还是往常的样子。
「我真的喝了这么多么?」苦笑着迈了出去。
然后目光一转,一下头皮发麻,只见卧室的门紧闭,但是下方的缝隙中却汩汩流出了一滩水。
与其说是一滩,不如说是一条,甚至还在不停地蠕动,像是某种生命体一般,向着自己靠近……
怎么回事?楼上漏水了?我的床还好吗?大脑还在坚持唯物主义,可是眼前所见却越发地诡异……
门下的缝隙中,钻出了丝丝缕缕的黑髮,混入了水流中……
就好像那里头趴了一个长头髮的人!
谢红苗惊叫一声,拔腿而起,便往大门冲去。
门却先一步打开,一个白衣身影率先沖了进来,揽住了他:「怎么了?」
「梦白!」谢红苗惊魂未定,只是一味推着他,「快走,快走!我的卧室……」
「卧室?」对方的手臂却十分有力,人也分毫不动,「别怕,卧室怎么了?」
「卧室里有……」谢红苗回头指给他看,却怔在当场,那里普普通通的一扇门,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刚刚明明……」谢红苗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
「别怕,」白衣青年没有怪他大惊小怪,反而自己走过去,将卧室门推开,进去转了一圈,「你再来看看?」
「我……」谢红苗窘迫,更多的还是茫然,「我今天喝了多少?」
突然回神:「你,你怎么在?」
明明方才自己上来,都洗漱过,也有十多分钟了。
白衣青年却只是「嗯」了一声,笑了笑。
神色温柔,不言自明。
谢红苗脸上发热,更是羞愧:「真的没事了,我送你下楼吧。」
他先一步迈出门,手上一紧,却已被拽了回去,撞进青年的怀里。
对方微微低头看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渐渐幽深。
「……红苗。」只是简单的唤名,不知为何,却好像第一次听到似的,带来手臂一阵颤慄。
白衣青年的头更往下低:「要不要……今晚我留下?」
第114章 如梦似幻(三)
「嗯……」谢红苗在嗓子眼里发出睡醒后的慵懒声响,伸长手臂按了闹钟,在床上来回翻滚了几圈。
揉揉眼睛坐起来,一室明媚的阳光。
自己正睡在卧室的床上,熟悉的门窗,熟悉的书桌。昨夜的恐怖景象现在已完全被驱散,想想自己当时的惊慌,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看看手机,上午10点,幸福的周日。
再打开备忘录,瞬间把喝了一口的水喷出来。
上面赫然写着:「中午回家吃午饭,把许梦白介绍给爸妈。」
是了,记忆慢慢回笼,昨晚还是没有让许梦白在这留宿,白衣青年垂着眼,明显心情落寞,但沉默了会,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也好,你我都养好精神,明天好赴约。」
然后自己好奇地打开手机备忘录,眼睛就突了出来。
现在想想,实在有些反应过度了……
自己与许梦白已经相处三年,感情细水长流,而爸妈本身夫妻恩爱,一直期待自己也能安定下来,成立个幸福的小家庭。
谢红苗自问,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反而是自己不知道怎的,竟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要不是许梦白提醒,还茫茫然想不起来,实在很不应该。
谢红苗下了床,好好地洗漱、挑衣服。
虽然是自己爸妈,但心里还是不免紧张,像要参加一个隆重的仪式似的。
顿了顿,找了件和小绘推荐的类似红色宽松的衣裳,戴上隐形眼镜,和寻常的风格很是不同。
不多时,手机响了,许梦白的头像在那摇晃:「我到了。」
下楼果然就看到了对方崭新的车,不过白色西服,一身笔挺……是不是还是太夸张了啊?
尤其是对方将车停在谢红苗爸妈楼下,打开后备箱的时候……
谢红苗的眼睛又突了出来:「你是把整个礼品店都搬过来了是吗?」
好在谢红苗的爸妈家有电梯,搬起来倒也不费事。
来开门的是爸爸,戴着老花镜,笑眯眯的,将二人迎了进去。
客厅整洁亮堂,谢红苗左看右看,感觉很久没回来似的充满了新鲜感,正生出疑问,就见许梦白自然地过去墙边,欣赏那里的一排相框。
谢红苗跟着去看,感觉找到了答案:对了对了,是多了这些。
相片上都是自己爸妈在不同地方的旅游照,有的是自然风光,有的是名胜古蹟,不变的是二人都穿着相衬的衣裳,笑得一脸灿烂。
「哎呀,那都是你妈……」爸爸倒了茶水过来,见他俩都在看,粗着声气挥挥手,「说什么三十周年,硬要拍这么多张,我拧不过她!」
可是你照片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谢红苗在心里默默说。
与许梦白对视一眼,对方也是双眼弯弯。
爸爸咳嗽了声,便往厨房喊:「孩他妈,人都到了,你还忙活什么呢?快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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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应了一声,很快谢红苗的妈妈便端着一盘果盘出来,满脸喜气:「削水果给你们吃呢!」见到许梦白,眼前一亮,「小白,你来,坐坐!」
谢红苗后颈发麻,被她按到沙发上坐着,看她上上下下地用目光辐射自己身边的许梦白:「小白多大了呀?」
「二十……六了。」许梦白好像是被她炽热的眼神闪到,卡了一下。
「噢,那比我家苗宝小了两岁,」妈妈嘴里「啧啧」有声,「但是阿姨看你,就比我家苗宝成熟……」
谢红苗因为这「苗宝」的称唿虎躯一震:「妈……」
妈妈一把把他推开:「对了,小白,你爸妈是做什么的呀?」
许梦白笑了笑,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家母喜欢唱歌,家父是医生,还会些武术,只要二位点头,随时可以安排见面。」
「妈,你也吃点水果。」谢红苗又凑上去。
「好好好,我回头让你叔翻翻黄历,挑个好日子!」妈妈亮着眼睛,再次将他推开,「对了,苗宝说你是写小说的,恋爱小说?」
白西服青年乖顺地点点头。
谢红苗妈妈:「那你是不是谈过好些,才写得那么好啊?」
谢红苗:!!!
脚趾都尴尬得蜷缩起来:「妈,你这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啊!」
白西服青年却偏偏态度认真,语气也十分诚恳:「那都是因为听人说故事,看过的本子多……我,我只喜欢过他一人。」
太过郑重的话,像一句誓言,重重地敲在人心上。
谢红苗怔了怔,迎面便对上自家妈妈笑得眯起来的眼睛。
好在厨房终于传来爸爸的一句「开饭啦」,算是暂时得救了。
四菜一汤,家常菜色,却也是热腾腾、香喷喷,而且谢红苗一瞄……都是自己爱吃的。
也顾不上堵妈妈的嘴了,先去厨房帮忙拿碗筷,然后四人坐下。
「这是我朋友送的桂花酿,今天高兴,大家一起尝尝。」爸爸说着,给每个人都斟了一杯。
许梦白恭敬地接过,举杯一饮而尽,脸上浮起红云:「谢谢……叔叔。」
「我家红苗,是很好很好的孩子。」爸爸抿着酒,便打开了话匣子,「从小就懂事,学习也用功,上的名牌大学,老师的工作也是他自己考上的。」
他说一句,许梦白就「嗯」一声,唇角带着笑意。
「他呀,好学、聪明、心地好,就是有时候想得太多,犹犹豫豫的,跟人相处呢也老替别人想……」爸爸这么感慨着,笑眯眯的,就是缺点都像夸奖。
一股热气突然就沿着鼻樑直冲上去,眼前模煳一片。
「我……我去趟卫生间。」谢红苗忙放下筷子,低头离开。
明明都很好很好,爸妈很好,许梦白很好,自己很幸福,可是眼泪偏生止都止不住,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像是压抑了很久惶恐了很久才终于有了个情感的出口。
像是沙漠中久经饥渴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方绿洲,却生怕只是海市蜃楼……
谢红苗找出属于自己的毛巾,压了压脸,再挂回去时,勐地看到镜子中一片红光,像是燃了火。
心中一惊,却听后头门开,许梦白进来了。
白西服青年体贴地关上了门,眼中有着担忧:「你还好吧?」
谢红苗的注意力一下转移,转为不好意思:「没事……」
门口传来爸爸妈妈的窸窸窣窣声,妈妈数落着爸爸:「都是你!好好的吃饭,搞什么讲话,把儿子都弄哭了!」压低了声音依然听得清楚。
爸爸显然十分委屈,又不解:「我那也没说什么啊……」
然后被妈妈推开了:「苗儿啊,你怎么啦?是不是工作上受什么委屈啦?学生不听话啦?」
听着她的关心,谢红苗感觉自己的眼泪又要下来了,却又忍不住笑:「真的没事。」
用毛巾又抹了把脸,再看镜子,别无异状,果然是自己眼花了。
出去的时候爸爸妈妈亦步亦趋地跟着,都小心翼翼的,倒让谢红苗心生羞愧:「爸,妈,我没事,就是……挺久没见你们了……」
「哦哦,」妈妈夹了个鸡腿递过来,「吃,吃菜!」
「你看,」爸爸向着许梦白,「我说我家红苗好吧,感情丰富……」
被妈妈往胸前狠狠捅了一指头:「哎呀,你还说!」
一顿饭,虽然被自己不小心打断,但还是吃得十分温馨。
走的时候,爸爸妈妈齐齐站在门口,笑着挥手。
「苗儿啊,常回家来!跟小白好好处啊!」
「好好工作,对学生一定要好,要公正!」
「注意身体啊!晚上要早睡,多喝热水!」
「想吃什么就吃,别省!」
「婚戒可以买黄金的,钻石中看不中用!」
谢红苗一一笑着答应,然后:???
被爸爸和他目光凝住的妈妈:「干嘛,我就提个建议……」
说着秀出自己的无名指:「我跟你爸爸的三十周年纪念戒指,黄金雕花,是不是很好看?」
手臂穿过自己身侧,直直地朝着许梦白去,谢红苗一时都来不及阻止。
「嗯,很好看。」白西服青年笑着回答,然后双眼明亮地望过来。
谢红苗尴尬得浑身僵硬,赶紧将他推进了电梯:「爸,妈,我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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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春日和煦,一派绿意葱茏。
小区里的环境很好,头上有层层迭迭的树荫,缝隙间漏下金光,小道般的植物都有腰般高。走出不远,还有喷泉水池,一群鲜艷的锦鲤悠然地游来游去。
谢红苗在前面闷头走着,脸还热着,都不敢去看后头青年的表情。
可是走到水池旁的树下,还是骤然被拉住了手:「红苗。」
就是拉着自己手的姿势,白西服的青年从胸口掏出了——一枚黄金戒指。
「梦白……」谢红苗想说什么,却被对方突然靠近的动作打断。
低下明朗如月的一张脸,白西服青年将戒指慢慢地套进了谢红苗的无名指:「我常常梦到此时此刻。」
「三年……在你都不知道的时候。」青年轻声呢喃着,视线在谢红苗的每一个五官上缓缓移动,仿佛是在细心描摹着他似的,「我想很久了。」
映着阳光,他的眼底闪过一点泪光。
被那点泪光刺痛,下意识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谢红苗怔怔地看着眼前俊朗又温柔的青年,心头一片迷茫。
太快了……太突然了……
可是明明都三年了,也见过了爸妈,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
视线落到自己无名指上的那个金色圆环,突然一惊,那上面竟燃起了熊熊火焰,将自己的整只手包裹其中。
「啊!」谢红苗下意识地惊叫,挥手一甩,那戒指便飞了出去。
对上许梦白睁大的双眼,回过神来:「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手上……有虫子。」
这样匆忙解释着,人立刻转过那棵树蹲下在草地上找。
然后,面前突然多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的筋骨狰狞的兽爪。
缓缓地抬起眼,面前是一双血红的眼睛,尖利得如同匕首的牙,哈出的热气几乎能喷到脸上。
一头蓄势待发的狼。
第115章 如梦似幻(四)
「梦白,快跑!」谢红苗被巨狼吓得仰倒在地,一边手脚并用地后退,一边大叫。
可是对方反而将自己扶了起来:「你怎么了?」
「狼!狼!」谢红苗喊,「快跑啊!」
「红苗。」白西服青年深深蹙眉,「你在说什么?」
「这么大……」谢红苗伸手去指,目光过处,却是怔住。
没有,眼前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哪来的什么巨狼?
可是……我明明……
谢红苗晃晃脑袋,再使劲眨眨眼睛,真的,没有。
对啊,怎么可能会有?
市区中心,居民楼下,怎么可能会有狼,而且是那么巨型的一头狼?
看着白西服青年低垂着眼,在草地上捡起那枚被自己疯狂甩出去的戒指,谢红苗心中升起的不只是尴尬。
对方藏着戒指来向自己求婚,必然是充满了期待的。
而自己……不仅甩开了戒指,而且还大喊大叫,疯疯癫癫的……
自己践踏了他的好意……
「对不起。」谢红苗真心地道歉,「我可能……是没有睡好。」
后退了一步,自己也意识到没有去接戒指的意思,对上那双眼睛,想来对方也明了了,谢红苗顿了顿,低下了头:「对不起。」
一个好的开始,却有一个糟糕的结尾。
送他回家的路上,许梦白都没有说话。
谢红苗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了,心里很乱,抱着头坐了好久,才开始按照日程去备课,明天要教的是情诗单元。
第二天一早起床,如往常一样骑车去学校。
早读开始时间是早上7点40分,谢红苗早20分钟就到了,习惯性地走到教室门口看里头的状况。
然后就看到安安静静的教室里满满的学生,齐刷刷地一起抬头看过来。
谢红苗被吓了一跳,倒退了一步,才回过神来,笑起来:「哇,今天什么日子,你们都这么早!」
学生们也都笑着跟他问好:「谢老师早!」
谢红苗道:「既然都来齐了,先把周末的作业交了吧。」
今天没人拖拖拉拉,没人偷偷摸摸地摆抽屉里抄,也没人「老师,我作业落家里了」,10分钟三摞本子就齐了,交到谢红苗的手里。
谢红苗:「……」
感觉哪里不对,可是……
可是这样又很好……
早读铃响,课代表走上讲台领读,教室里便迴荡着整齐响亮的读书声,每个人都盯着课本,每个人都非常认真。
谢红苗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转了几圈,也没找出什么毛病。
便端着本子走到教室后方,拿了支红笔开始批改。
第一本,选择全对,填空全对,阅读答题全踩在点上,字迹也工整,谢红苗看了看,学习委员,满意地打了个「优」。
第二本,也是全对,是名平时成绩一般的学生,谢红苗笑着给他写了:「有进步,再接再厉!」
然而一连好几本都是如此,心中便越来越生疑,随手抽出一本,看名字是平时成绩中下,经常「忘带作业」的,翻开,依然全对……
是抄的吗?谢红苗不敢立即确定,抬眼打量那名男生,也正在很认真地读着书。
课前要叫他去办公室吗?该怎么委婉地问他呢?
正在思考着,今天情诗单元的预习传入耳中:「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亦知。」过了一会,「相思相见在今日,此时此夜情缠绵。」又一句,「沧海越千年,巫山云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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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越听越不对,皱眉喝止:「停下!你们读的什么?」
学生的朗读声都息了。课代表站在讲台上,是个秀气的小姑娘,此时睁着疑惑的眼睛望过来:「谢老师,怎么啦?」
谢红苗心道你怎么也跟他们一起恶作剧,面向众人,语重心长道:「自己对经典诗歌有想法,是好事,但是咱们早读时间本来就有限,要认真地读,以免搅乱了记忆,影响考试就不好了。」
以为关系利害已经说明白了,可是学生们仍睁着眼齐刷刷地望过来,没什么表示。
谢红苗感觉自己怒气上升:「读原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嗡嗡声,学生们交头接耳,望过来的眼神也很奇怪。
课代表无辜地:「谢老师,我们读的才是原句啊!」
「谁说的?你们看……」谢红苗被弄得莫名其妙,拿过身边学生的课本来正要解说,人却怔在当场。
课本上明明白白印着的,就是刚刚学生们读的版本。
谢红苗一震,又拿过一本课本,又拿过一本……
本本都是一样,全无涂改的痕迹……
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升起,难道是我记错了?
我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谢老师,你没事吧?」课代表从讲台跑下来,站在身前,小心翼翼地,「你脸色好白……」
「可是……怎么会呢?」谢红苗扶住了头,只觉得头痛欲裂,站都站不稳。
「谢老师!谢老师!」周围的学生都齐刷刷地起身,在他身周围成一个均匀规律的圆,间隔地唤一声,唤一声。
谢红苗睁开眼睛,是办公室,自己正半躺在一张沙发上。
年级主任端着水杯进来,笑呵呵地:「哟,醒啦!人好点了没?」
谢红苗坐了会,想起来:「我,我又晕倒了?」
「又?」年级主任严肃了点,「你老这样的?小谢啊,不是我说你,身体健康最重要了。今天你的课我代你,你先回去!」
「不是……我……」谢红苗还要再说什么,门外的铃声响了。
是上课的铃声,年级主任胖胖的身躯「嗖」一下就沖了出去,箭一般快。
谢红苗:「……」
难受,又说不清哪里难受,更多的还是恐惧和心慌。方才错误的诗句一直在脑海中打转。
谢红苗起身,透过窗户看过去,越过本校的围墙,远处是商场,林立的高楼。
缝隙间能看到一点红墙,那是自己的高中。
「老师……」心底的记忆一下浮起来,磁性的声音,洁白的衬衫,在讲台上娓娓道来的模样。
谢红苗出门打了个车,便往那边去了。
循着记忆,扶着剥落了漆皮的扶手,一步步走上看起来有些灰暗的阶梯,窗口一支绿色的爬山虎鲜艷地趴在那儿。
谢红苗敲响了那道办公室的门。
几乎是同时,里头传来了一声磁性的声音:「请进。」
谢红苗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老师。」
眼前的男人还是以前的模样,白色衬衫,戴着眼镜,手里拿着课本在看。
「老师……」仿佛遇到了救兵,谢红苗来不及坐下,便急急忙忙地将方才的事情都说了,「我……我还是觉得我脑海里的诗句才是对的?」
「小苗,先别急,你看。」老师还像以前那样,温和又有耐心。
他用遒劲有力的笔迹在白纸上写下两组不一样的诗句:「你读一读,对比一下,哪句更让人快乐。」
谢红苗依言而行,照着他手指的去念:「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亦知……自然是第二句更快乐。」
「所以这句更值得铭记于心,」老师露出了笑容,「也更值得教给学生,传诵千年,不是么?」
「可是……」谢红苗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却禁不住皱眉,「快乐的便是对的么?」
「小苗啊,你想想,」老师的声音依旧磁性悦耳,「人毕生所求,不就是快乐吗?一直快快乐乐的,没有烦恼、没有痛苦、没有吶喊、没有挣扎,不是很好吗?」
谢红苗几乎要被说服了。
老师抬起头,目光越过他看向办公室门口:「啊,你来啦!」
「是啊,来给你送点吃的,哎,你有学生在啊。」门口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笑吟吟地进来。
「师母……」谢红苗下意识地招唿,却又怔在当场,那人身段窈窕、笑容和婉,但看起来却真真切切是个男人。
可是,自己记忆中明明是穿着伴郎装,维护着老师身边捧着鲜花,羞涩笑着的姑娘……
一时间又惊又迷茫,便又转头去望老师。
「换了人了,」老师仍旧笑着,态度十分坦然,「我也是才发现,自己是喜欢男人的……」
「哎呀!」男人正将一碟嫩黄诱人的糕饼摆上桌,作势撒娇般地捶了他一下,「你跟学生说这些干嘛?」
「何止是学生,」老师咬了一角糕饼,目光凝注在谢红苗脸上,咀嚼品尝,「红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亦知……」
那碟糕饼被他缓缓地推过来,挨上谢红苗的手背,旖旎地来回蹭磨:「你若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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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苗勐地站起来,夺门而出。
这个人不是我的老师!
一个念头分外鲜明:我的老师是一个有品格的人,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谁会冒充一名高中语文老师呢?而且还能如此相像?
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望,更是魂飞魄散,那两个奇怪的人竟然追了出来!
老师甚至边追,边笑着朝他说话:「红苗,你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偷偷喜欢我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奇怪!太奇怪了!
一路飞奔到校门口,听到整齐响亮的朗朗读书声。
谢红苗刚推开那扇铁门,就见自己的学生全体拿着书席地而坐,然后全部抬头,齐刷刷地看过来。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谢红苗怔怔地喘了口气,心中吶喊:「跑!」
很快,除了老师,自己的学生也全都追在后头。
「谢老师!谢老师!」学习委员和课代表的声音充满委屈,「你为什么要跑?我们不乖吗?我们早读不好吗?所有人的作业都是满分啊!」
阳光明媚,整洁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跑过了商场,穿着lo装的小绘也追在后头:「谢老师,你不是希望我实现梦想吗?我做到了啊!你回来,我给你设计衣服啊!」
谢红苗咬着牙,跑得更快了。
他们都是假人!全都是假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头望望,追来的人脸上都带着快乐的笑容,比狰狞的面容更加诡异可怖。
而他们所过之处,高楼街道、花草树木都变得扭曲,笼罩在茫茫白雾之中。
谢红苗只得继续往前跑,一头茫然,一背冷汗,不知方向。
慌不择路,拐进了一座小区。
然后,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绿荫下的喷水池前,站着他的爸爸妈妈,正向他热情地张开臂膀。
「儿啊」,「红苗」,「苗宝」,他们这样唿唤着,眼睛望着他,「你来,到爸爸妈妈这边来,来,快来啊!」
谢红苗的眼泪夺眶而出。
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停下,投入那温暖的怀抱。
太久了,太压抑了,太渴望了……想要被看到,想要被关怀,想要好好地被爱……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狼嚎,谢红苗惊叫了出来。
只见先前看到过的那头巨狼竟然又出现了,旋风一般地扑出,将马上就要碰到自己的爸爸妈妈扑倒。
而他爪下的「爸爸妈妈」仍然张着双臂,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重复着:「你来,到爸爸妈妈这边来,来,快来啊!」
谢红苗的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面向着那近在咫尺的野兽,对方的双眼幽暗而深邃,突然开口说出人言:「走!」
「谢……谢谢……」谢红苗扭头,又开始狂奔。
越跑,心头便越是清明。
这里,绝不是现实世界!
我的老师,是一个人品高尚的人,纵然无法成为恋人,却依然值得尊敬和仰望!
我的学生,不是十全十美的,他们会顽皮,会迟到,会不写作业,会有这样那样的错误,否则,还需要我这个老师做什么!
而我的爸爸妈妈……
记忆慢慢地回笼,眼泪也越流越多。
还有……还有……
人生如果一直是快乐的,没有烦恼、没有痛苦、没有吶喊、没有挣扎,那也不会有我,现在这个谢红苗的存在!
走过的路,有平坦有崎岖,流过的泪,有苦痛有欢喜,爱过的人,有回应有不得……
才使得我,成为了现在的我!
不远处,自己所在的那栋陈旧的楼房却在越来越盛的白雾中越发鲜明。
隔着好远的距离,仍能看到卧室的窗户在发着光。
那里,便是这个虚假世界的出口。
勐地,谢红苗停住了脚步。
楼道间,站着一个白衣青年,身量高瘦,腰细腿长,面容明朗洒脱。
那枚金色的戒指就挂在他的颈项上。
许梦白。
他一个人,就堵住了狭窄的楼道。
而身后,没了五官、四肢变得面条般柔软细长的「老师」、「学生」、「爸爸妈妈」还在锲而不捨地追来。
前后夹击,自己……逃不掉了……
可是,下一刻,白衣青年勐地伸出手,无数的藤蔓从他手掌飞出,与那些怪物纠缠在一块。
「跟我来!」手突然被握住,仍旧是温热的,随即便被牵引着向楼上奔去。
大门洞开,里头地面已经全部湿透,卧室的门下还不断有水喷涌而出,伴着飘摇散开的髮丝。
然后,门从里头被打开了,水流冲出了一枚红色绸缎为底,上面用浅紫色的线绣了花朵的香囊。
香囊的口子已经开了,髮丝便是从那而来。
「紫衣……」谢红苗喃喃地唤出这个名字。
眼泪流到下颌,一滴一滴地坠下,落入那已满到膝盖的水中。
「走吧,红苗。」白衣青年神情复杂,眼中却仍有着温柔的笑意,「走吧……师父。」
谢红苗因为他的称唿身上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
记忆一片接一片地復甦,便完全想起来:眼前的这个青年不是什么男朋友,却是自己在一个修仙世界中的徒弟。
「师父。」青年明亮的双眼望过来,眼底闪过了一点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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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低头,唇上一阵温热。
与记忆里那个漫长的缠绵的热烈的深入的吻毫不相同。
十分不舍,又充满了克制。
然后背后一重,一阵很大的力道从他而来,将自己推入了那门中。
第116章 迷梦来由(一)
汹涌的奔流的水,推动着自己离门越来越远,一个浪起,拍得谢红苗囫囵滚了几圈,晕头转向。
谢红苗睁开眼睛,前面只有一点模煳的光,倒有什么黏煳煳的液体不断地从脸上淌下来,十分噁心。
口中也有,直到喉咙,充满了腥气,一阵狂呕,吐了个昏天黑地。
谢红苗使出水性灵力,一边手脚乱甩,一边给自己沖洗,才终于将身体清洁得差不多,眼前的景象才清晰了起来。
但也清晰得十分有限,只见四周皆是茫茫白雾,要不断挥舞手臂才能看得稍远一些。
风雨已经暂且止住,但天空仍是晦暗。海水汹涌,激烈地拍打着自己附近的海岸,发出「哗哗」的单调声响。
而海滩上,目力所及处,则都是一片一片的巨大蚌类。
包括自己的身边,谢红苗转头看清楚的那一刻吓得心跳失速,倏然退了好几步。
蚌类的壳极大,张开仿佛一个圆形拱门,里头粉嫩的肉还在蠕蠕而动,吞吐着与自己身上一样浓郁而腥臭的粘液。
难道……我刚刚是在这里出来的?
心里刚浮出这个疑问,便立刻得到了确认,粘液反射出亮晶晶的光,从自己脚下延续到那巨蚌里。
「师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仿佛梦中一般。
谢红苗一阵恍惚,几乎以为自己还在那个诡界里,警觉地攥紧了拳头,慢慢回头。
身后的白衣青年穿的是这个修仙世界的古装,或者说就是他来救自己后一直穿的那一身,身上也有许多半干的粘液,头髮湿漉漉乱糟糟的,十分狼狈。
因为风暴,衣裳的前襟都散开了,露出带有沟壑的部分,上面并没有垂着那枚明晃晃的求婚戒指。
而他的脸上,却还是往常那样温暖的笑意:「师父,我们挣脱出来了。」
「我们」,谢红苗听在耳中,与梦中交迭,又是一阵恍惚,但很快便定下神来:「我们这是在哪?这些巨大的蚌类是……」
「我猜他们便是传说中的蜃。」说到这个,白衣青年一下严肃起来,解释道,「我以前读过一本古籍,提到渔人曾在海上见到虚幻的楼阁,就是蜃的吐气化成的。」
应着他的话,周围的几个巨蚌张开了自己的壳,吞吐出许多潮湿的白雾。
「虚幻……蜃气……」谢红苗联繫到那个诡异的梦境,「难道……」
看了眼眼前的白衣青年,立刻将后面的话吞掉了,那个荒诞的梦还是不必提了,否则若是对方问起来,自己要怎么解释自己在梦中与他是一对,甚至见了父母求过婚……
太尴尬了……
幸而许梦白好像也在思考着什么似的,没有追问。
抬眼却是目光一凛,伸出一臂将谢红苗挡在自己身后,喝道:「什么东西?」
白雾迷茫中,隐约可见海岸边一个粗大的白色的东西,约两米长短,一探一探,让谢红苗想到巨大的肉虫。
自打来到这海中,巨型海龟、巨型的蜃、都是体型惊人又难以见到的物事,这不知又是什么,有没有危险。
许梦白又喝问了一声,那东西却反而没有听到一般,动的频率都没有变化。
「师父,你等等,我去看看。」许梦白温言道。
他一动,谢红苗便将他拉住:「我和你一起去!」
随着方才的探查,记忆已全部回笼,沈青珉追杀不止,紫衣为救自己而死……
而后狂风骤雨,天翻地覆,那巨型海龟吼了句「对不住了」,脑袋一缩潜入了海中,背上的人全都散开了……
如今身边只有许梦白一人。
谢红苗的眼眶又开始发烫,握紧了他的手臂:「我不能再把你丢了……」
白衣青年一怔,随即回握过来:「不会的。」
二人的手就这样交握着,在沙滩上缓缓前进,还要避开那密密麻麻的巨型的蜃。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谢红苗感觉,自己和许梦白经过的时候,那些巨型的蜃似乎也有意地在避开他们,挪动着巨大笨重的壳,张口都背向他们……
而在那些或大或小的缝隙中,仿佛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的言语,但又听不出什么具体的话来。
紧张又警戒的靠近中,那白色的巨大的肉虫已经很近了。
谢红苗这才看得明白,那是一个人形大小的茧,表面厚厚的膜反射出星星点点的萤光。而先前的一探一探不是它自身的动作,而是海浪沖刷造成的一盪一盪。
不是什么有攻击性的东西就行。
谢红苗松了口气,与许梦白一对视,一人使出火性灵力,一人使出木性灵力,一簇小火苗和一条藤蔓同时伸出,在那茧上试探。
那茧奇怪地蠕动了一下,动作极像是有个人在里头挣动。
同时,谢红苗的火苗烧开了一个黑色的小洞,一只肌肉有力的手臂突然探出,就着这小洞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而后一个短髮的小麦肤色的脑袋钻了出来。
谢红苗一惊,大唿道:「郎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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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从藏身的礁石后跳出,不管不顾地便跑了过去。
听到唿喊,短髮青年的脸上一瞬间也现出惊喜的神色,然后就在谢红苗的注视中慢慢地闭上眼睛,头也跟着软垂了下去。
「郎玄!你怎么……」谢红苗头脑发懵,心头升起巨大的恐慌,跪下来,颤抖着将手放在那高挺的鼻樑下。
气息打在手上。
好在十分有力。
而且深而长……
谢红苗:?
这是……睡着了?
这一下大起大落,谢红苗简直莫名其妙,又有些好笑,跟随后跛足而来的许梦白对视一眼,戳了戳短髮青年的脸:「喂!醒醒啊……」
可是唤了好几声,又推又拍,对方还是睡得深沉。
白衣青年蹙眉道:「师父,只怕其中有蹊跷。」
他伸出手掌,掌心飞出许多藤蔓将郎玄所在的那个白色大茧缠住,往海岸上拖。
谢红苗跟着在后头推,小心翼翼地将人挖出来,放倒在沙滩上。
此时才有时间仔细看,原来那白色大茧竟是一个巨型的鱼鳔,也不知郎玄如何会进到里头。
平躺的青年睡得更香了,甚至还打起了小唿噜。
谢红苗:「……」
眼见寻常的手段都不凑效,谢红苗只得使出水性灵力,往对方脸上喷水。
对方呛了几下,嘟囔出一句梦话:「你自找的……」
然而还是没有醒来。
这下连谢红苗都看出不对了,抬眼去向许梦白求助,却见白衣青年正蹙着眉,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巨型的蜃:「师父,它们好像在靠近……」
谢红苗跟着望了一眼,那些巨大的壳果然离自己这边近了许多,仍旧在时不时地冒出浓白的雾气,联繫到自己那个瑰丽又诡异的梦境,突然问道:「梦白,你之前困在蜃中,是不是也做了梦?」
被唤的青年一时怔住,过了一会方点了点头。
「梦里可是你比较喜欢期待的事?」谢红苗继续追问。
这下白衣青年的脸勐地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我……」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谢红苗看着他的模样,暗想你是做了什么羞耻的梦啊,不过想想自己的也是难以启齿,就不去提了。
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巨蜃面前,趁着对方还来不及合上化出一根树枝来塞在缝隙中,用力一撬,只听一声尖细的「啊」,一下惊得头皮发麻。
而随后看到的景象,便连颈后背后都冒出凉气:只见那粉嫩的翕动的蚌肉中,半露着一个惨白狰狞的人的头骨。
「这些蜃和蜃气……」有了这实证,谢红苗说出自己的推测,「就是五百年前修仙者们到海上寻求成仙,却全都有去无回的原因……」
「师父是说……」白衣青年目光一凛,有样学样也撬了一个巨蜃,露出其中的人骨,还捡出了一块残破的御兽门的腰牌,也跟着皱眉,「他们到了这里,就被蜃气所迷,然后就被这些巨蜃……」
「是……」谢红苗点头,同时也觉得后怕,若自己和许梦白没能挣脱出来,便要同这些人一样,在美梦中被这些巨蜃裹着消化殆尽……
因为二人的举动,那些巨蜃也有感应,纷纷闭紧了壳缓缓回退,壳内似乎又有那些细碎的听不清楚的人语声。
谢红苗此时也顾不得它们究竟是妖还是什么,看着仍在梦中的郎玄,眉头紧蹙,为安全起见,必须尽快将他唤醒,离开这里。
但是方才已经试过多种方法都不凑效,突然灵光一现,想到郎金瞳在百兽窟中假死,是无意中尝到了鲜血才甦醒过来。
郎玄一半是妖,而野兽对于鲜血无疑是最敏感的。
当下忍痛在自己手臂上一咬,咬出一个伤口来,将血一滴一滴,挤入了短髮青年的唇间。
谢红苗跪坐在身侧,焦急地等待。
随着时间的推移,郎玄迟迟未醒,谢红苗焦急地越发靠近。
还好短髮青年还是睁开了眼睛。
看着谢红苗,幽暗深邃的双眼透出笑意,然后谢红苗就感觉到对方有力坚实地手臂捏住了自己的后颈。
不知所措间,对方滚烫的唇已压了过来。
长驱直入,一阵辗转,还透出湿漉漉的嘆息:「你终于……同意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做梦呢。
然而谢红苗只能在心中喊喊,嘴唇被短髮青年堵得无法开口,想想还有边上围观了全程不知是何神情的许梦白,整个人就默默地……风化了……
第117章 迷梦来由(二)
用上了十分气力,谢红苗终于将人推开。
此时短髮青年的目光也逐渐清明,抬头看着周围的环境。
谢红苗松了口气,果然同自己和许梦白一般,郎玄只要从那诡异梦境中挣脱,再呆在这浓郁蜃气中也不会再中招。
三言两语说明了现状,短髮青年突然间目光一凛,神色凝重,立刻站起来问道:「他呢?」
谢红苗知道,这个「他」,便是指郎玄的生父郎金瞳。
想到方才与许梦白所见的白骨,也跟着担心起那与自己两度并肩冒险的狼妖。
然而沙滩上密密麻麻,都是紧闭着的壳,一时间也无法查明郎金瞳究竟在哪里。
而且……谢红苗又看了看彼此,歷经了一场兇勐的狂风暴雨,三个人身上明显地空空荡荡,百宝袋和追云派的剑全都丢失不见,自己翻遍全身上下都找不出半片铁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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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金瞳!」短髮青年高声唿喊了几句,鼻子动了动,试图嗅出自己生父的所在,却皱紧了眉,被空气中残存的腥臭味道弄得噁心不已。
只见他深唿吸了几次,突然再度化身成巨狼,四肢踏地,仰天长嗥。
仿佛冲破迷雾,直达云霄,惊天动地。
谢红苗感觉到自己脚下似乎都在微微摇晃,随即之前听过的那细碎人声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好像是很多人在一起抱怨:「好吵好吵!肉好痛啊!」
只见沙滩上那密密麻麻的巨蜃纷纷都张开了,有的从中探出一只眼球,有的挥着几条长长的却长着类似五指的手,有的鲜红像是舌头,「噗噗」吐出几条白骨,还有的则已经有了人脑袋的形状,半遮半露,警惕地看着自己这边。
而在张开的壳中,更多的人骨和遗物也都暴露了出来。
谢红苗张望了一圈,都没看到郎金瞳的身影,与巨狼和白衣青年对视一眼,目光都集中在了最远处一个最大的仍旧紧闭着的蜃壳上。
巨狼看准了目标,一步步变回短髮青年,火性灵力一起,顿时整只手臂都熊熊燃烧起来。
只是靠近,还未按在那巨蜃的壳上,只听一声尖叫:「好烫!」那蜃终于张开,里头赫然躺着一个上半身□□,四肢都蜷缩起来的中年男人,正是郎金瞳!
郎玄的脸上顿时便担忧为欣喜,也不顾那腥臭味道了,伸手一捞便将人托出,抱在怀里。
然而下一刻,撩开蒙在郎金瞳脸上的长髮,短髮青年的动作停滞了。
随着他的目光,谢红苗看去,只见那本来桀骜英俊的男人此时脸色灰白,唇角虽然还带着笑意,但半眯着的眼帘内,金色的眼瞳已经全无光彩……
不是沉睡,郎金瞳……已经死了……
「爹……」短髮青年怔怔地唤了声,抚摸着自己生父的脸和眼睛,然后终于崩溃般地大喊出来,「爹!」
此时距离他们在百兽窟重逢,还不到三个月。
他死了……怎么就死了……谢红苗也是如遭重击,倒退了好多步,眼前瞬间一片模煳。
怔怔地看着郎玄将郎金瞳的尸身小心地放在沙地上,然后两只手臂重新沐浴烈火,都按在那巨蜃的肉上。
「啊啊啊啊啊啊!」伴随着「滋滋」的声响,巨蜃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即两片壳将郎玄的手臂夹住,鲜血直流。
这样下去,郎玄的手都会被夹断!
谢红苗身无长物,当机立断使出木性灵力,许多树枝钻到郎玄的手臂旁,将巨蜃的壳撑起,但对方的力道非常大,眨眼间树枝便折了一条。
正在谢红苗继续使力的时候,只见许多粗壮的藤蔓游移而来,将重新变小的缝隙堵了个严严实实,甚至反向一点点撑开。
自然是许梦白给予了助力。
「好了好了!不打了!」那巨蜃中又响起人声,尖细如同女子,随后整个张开,鲜嫩的肉中钻出一个女性的光头来,皮肤莹白,毛髮全无,双眼突出,「这个人不是我杀的呀!」
郎玄没有回答,他显然是急怒攻心,虽是人形,双眼却有了血红之色。
那蜃妖打量他的神色,天真的孩童猜大人的心思一般:「真的呀,他来的时候灵力尽失,就只剩了最后一口气……」
她的嘴唇甚至生动地往郎玄先前躺着的地方努了努:「喏,用光了他灵力的东西不就在那?」
谢红苗跟着望去,那里本来是从郎玄身上剥下的类似鱼鳔状的东西,此时正被一只巨蜃悄悄地含了一半,见成为目光的焦点,又给吐了出来。
那光头蜃妖扭了扭脖子:「你去找那个用光他灵力的人呀,烧我做什么?」
谢红苗心里一震,这一句话,对于痛失生父的短髮青年几乎是致命的。
郎金瞳是为了保护他而死。
在狂风暴雨之中,用光自己的灵力,不顾自己性命,用这样法宝保护了郎玄。
无论是原作小说,还是改变了剧情的现在,他都深深地爱着他的妻子和孩子。
「阿玄……」谢红苗用力握住短髮青年怔怔缩回的手,「冷静一点,这不是你的错……」
一滴滴滚烫的眼泪落在自己伸过去的手臂上。
谢红苗走近了几步,用力抱紧了他:「他在百兽窟的地下假死了十九年,他的身体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这不怪你……」
让青年的脸埋在自己肩头,支撑起他的崩溃和眼泪。
抬眼却见身旁的白衣青年眼睁睁地看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别过了脸。
只有那个光头蜃妖还在继续叨叨:「你是不是还得谢谢我们呀,他死的时候,我们还让他做了美梦哎,你们看他笑得多开心呀……」
谢红苗隐隐感觉到不对,却见短髮青年的头倏然抬起,伸出手去,却是一下掐住那光头蜃妖的脖子:「闭嘴!」
那光头蜃妖被掐得吐出几口泡泡。
但郎玄瞪了她一会,还是默默地放下了手。
他蹲在沙滩上,徒手挖了一个深坑,小心翼翼地将郎金瞳的尸身放入。
男人的手覆在胸前,唇角仍旧带着幸福的微笑。
在美梦中,他与秦碧水团聚了吧?
想起自己与郎金瞳短暂的相处,他的眼泪、他的不甘、他的悲愤、他的恨意,谢红苗长嘆了一口气,心中默念:「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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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又响起窃窃私语声,这时谢红苗便听得清楚了,是那些蜃妖在说话:「哎呀,好可惜呀……」「放着也是烂了,为什么不给我们吃呀……」「唉,好饿好饿……」「怎么偏偏来了这么多不能吃的人啊……」
短髮青年将沙土重新推上,幽暗的眼神一凛,又再度化为巨狼,朝那些蜃妖怒吼:「滚!」
那些蜃妖纷纷住口,瑟瑟发抖,在他的狼嚎下蠕动蠕动,一个接一个地退向海边。
「凭什么呀!凭什么呀!」那最大的蜃妖脖子伸得老长,在空中打了几个转,上头还套着三个人类的头骨残骸,「我们在这多少年了,凭什么要让给你们啊!」
巨狼喷出「嗤」的鼻息,逼视着他:「要我替这些被你们吃掉的人报仇吗?」
那蜃妖瞪视着他:「你不是妖么?为什么要帮人?」
她的目光移到谢红苗身上,突然眯了眯眼睛,得意地「哦」了一声:「我懂了。」
谢红苗的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那蜃妖便「咯咯」阴笑起来:「因为你喜欢这个人啊。你梦里都在跟他做快活的事,可是你知道,他梦的是什么吗?」
谢红苗心中一震,他刚刚觉得的不对就在这里!这些蜃妖能看得到郎金瞳梦见秦碧水,也一样能看到自己的梦……
那蜃妖不等人出声,伸出了触手点点谢红苗,便接着说了下去:「在他梦里,是一个跟这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他和那个白衣服的亲亲热热地在一起……哦,对了,你也在,你就是一头狼,他怕你怕得嗷嗷叫呢……」
难堪的一阵沉默。
那蜃妖干脆摸起了自己脖子上的三个头骨残骸:「快八百年了,我们在这,从没有失手过,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我们的蜃气让人做梦,梦到的都是他们最想要的事,是他们自己捨不得醒,你明白……」
巨狼突然全身冒火,飞跃扑去,劲风过处,那蜃妖没有毛髮的光滑脑袋已经掉在了沙地上,很快便化成了一滩粘液。
金色的光点从它身上飞散开来,很快缩成了寻常的蚌类大小。
「啊啊啊!」其他巨蜃发出尖叫,议论着蠕动着挤压着纷纷退到了海水中。
听着「咚咚咚咚」一声接一声的落水声,巨狼才喘息着平静下来。
他回头,狰狞的凶性还未完全退去,尖利的牙齿在血盆大口中闪着寒光。
可是看着谢红苗,他的双眼却带着犹豫和悲伤:「你怕我?」
谢红苗立刻摇头:「不,我没有。」
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有坚定地告诉对方:「阿玄,我从来没有怕你。」
「为什么不说『没有那样的梦』?」短髮青年凝视过来,「只要你说,我就信。」
谢红苗只能默默地垂下眼皮:「我……」
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抬眼认真地看回去:「我也从来没有骗你。」
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身旁的许梦白,声音低不可闻:「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
可是下一刻,白衣青年却坦然地接了口:「因为那是我的梦。」
第118章 迷梦来由(三)
一句话丢出了一个惊雷,白衣青年的脸上却十分平静,甚至仍然带着平日里温和的笑意:「因为我到了你的梦中,所以那里便会有我……想要的部分。」
「呃……你……」谢红苗被这一下轰得头脑嗡鸣,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见到我的父母、写出被人喜欢的话本,还有……成为你的恋人……」白衣青年诉说着,垂着眼帘,给出爆炸般的讯息,「这都是我心中所愿,红苗。」
与梦中一模一样的称唿,唤起某些绮丽又诡异的片段,谢红苗此时才真正确定,梦中的那个男人,正是眼前的青年。
然而还没有回神,只听轰然一声,巨狼从嗓子眼中挤出了一句:「你敢?」冒火的尾巴已经甩了过去,溅起飞扬的白沙。
白衣青年及时避过,掌中现出寸寸绿意:「郎玄,我也从来没有怕过你。」
总是带笑的青年,没说过几句狠话,一开口却是直戳胸口。
巨狼嘶吼一声,还要再上,谢红苗看不下去,给自己上了一层水性灵力,立在中间:「你们够了!」
也许是因为缺乏实践经验,一向敏感细心的谢红苗在感情方面却是莫名的迟钝。郎玄的告白都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夜深人静每每想起脸上都还发烫,此时却又多了个许梦白……
可是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回忆扑面而来……
总是微笑的望过来的笑眼,那页被写出来的师徒同人,不知底细却仍按照自己心意前行的雪极州任务,连丘州为了保护自己不息以命相搏……
桩桩件件,说是师徒情深未尝不可,但若说是喜欢,更是震撼人心。
「可是……你怎么……为什么……」语言能力还是没有恢復,讷讷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可是白衣青年却瞬间理解了谢红苗的疑问:「我也不知道……睁开眼睛,我就已经在你的那个世界里,有很多很多我从未见过也完全想不到的东西……我原打算静观其变,然后……在商场,遇到了你。」
「我觉得很新奇,又……很幸福……」白衣青年喃喃诉说着,脸上渐渐露出落寞与自嘲的笑意,「可惜,我……终究不是你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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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究不是你的美梦……
谢红苗的脑海中浮现出刚入幻梦时那个热闹的商场一楼,许梦白髮售的书《晓梦春眠》,当时巨幅海报上的宣传语便是:「我会是你的美梦吗?」
那是青年对自己的告白……
「对不起……」谢红苗顿了顿,歉意的话低低地说了出来。
在加了三年恋人设定的梦里,时常感觉不对,所以也就更加明白自己的心。
「没关系……」白衣青年笑了笑,却在唇角上扬的中途还是落了下来,化为难言的苦涩,「我明白的。」
仰头望了望天空,停顿了一会,便已经恢復了常态:「师父……」
明亮的双眼十分认真:「那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谢红苗一怔。
随即明白过来,对方询问的是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个问题,自己迟早要面对,哪怕和许梦白共同进入荒唐的梦境,哪怕紫衣没有为自己而死,没有问自己的名字……
「我在这个世界只能呆五年,从收你们为徒起到现在,时期将近……我本来也是打算走的时候告诉你们的。」眼见得巨狼在震惊中化作人形,又要冲到自己面前来,谢红苗伸手摇了摇制止,「阿玄,好好听我说完。」
「我的真名叫谢红苗,是一名老师,嗯,就是『师父』的意思。有一天,我在课上没收了一本小说,叫《修仙之衣香剑影》……」
就这样,在共同患难之后,即将离别之前,谢红苗娓娓道来,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白衣青年耐心地听他说完,方才蹙眉,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你是说,我们都是书里的人物?」
短髮青年跟着皱眉:「我囚禁了紫衣?」
谢红苗只得点头:「小说原本是这样发展的。」
低下头,想要憋住,眼泪却又不自禁地滑落下来:「是我借了谢红瑶的躯壳,做了太多的改变,不然他也不会……」
「可是,我看到,紫衣是笑着走的。」白衣青年插进话来,语声温柔而坚定,「我相信,那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
「可是我也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机缘,」谢红苗摇摇头,终于抬起眼,与眼前的两名青年对视,「比如说,你,还有你。」
要鼓足勇气,才能把心头长久以来的推测全部说出:「原本给了你温暖的,是他;跟你惺惺相惜、互相扶助的,也是他……所以,也许……你们喜欢的并不是我,只是某一契机,正好遇到了我。」
「那便是你。」短髮青年原本都是静静地听着,此时却突然截口,蹙眉道,「没有也许。」
他走到谢红苗面前,抬起大手揉了揉他的头髮。
「这句话,我贊同郎玄师兄。」白衣青年同样注视过来,「你就是你。我在梦里看到的就是你。」
谢红苗一惊,随即想到,是了,在蜃气的幻梦中,自己顶着的便是自己真正的面容。
「而且,」白衣青年继续,显出肃然的神情,「我们只是出现在书里,却也不意味着这便只是一个纸上的世界。师父还记得曾经在雪极州的山洞中,我与你说的故事么?」
谢红苗自然印象深刻,当时在许梦白的口中一气听到了与丑小鸭、神笔马良和国王长了驴耳朵极为相似的故事,可把他惊得够呛,当下点头:「你告诉我,是你从自己那些都是文字的梦中看到的。」
此时想起,也一样感慨:「我当时真的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事到如今,我也可以告诉你,你说的这些故事在我生活的世界里都是存在的。」
「这便是我要说的。」白衣青年露出了一个微笑,「师父在纸上看到了我们的故事,而我也在梦中的文字中看到了师父所在世界的一部分,那么为什么不是……」
他与谢红苗对视,看着他渐渐圆睁的双眼说出自己答案:「……两边的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呢?」
谢红苗的头皮又狠狠地麻了一下:「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白衣青年咀嚼着谢红苗吐露的新词彙,又笑了笑,「非常有趣。也许是我拥有着『灵感』呢?」
「灵感?」谢红苗也跟着重复了一下,对于一名语文老师来说,这是非常常见的词语,然而从白衣青年的口中吐出,却别有意蕴。
「是的。」对方单膝跪在沙地上,画了两横一竖:「天地之间有灵气,聚于灵根成灵力,这便是修仙者们的奥妙。那么,是否还有一种『灵感』,也一样有着玄妙的力量,可以让人感知到……你所说的……」白衣青年顿了顿,採用了谢红苗的说辞,「平行世界?」
「灵感……」谢红苗再次重复这个词语,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毛髮都树立了起来。
在自己所在的世界,这个词是形容文艺创作者的奇思妙想的。
如果像许梦白推测的,「灵感」,并非迸现于他们的大脑中,而是某个神秘的平行世界在他们意识中的投影……
也可以……说得通。
可自己还没有开口贊同,却已被□□着上身的短髮青年拉住了手:「我听不懂你们说的。」
他的双眼微眯,神情带着凝重:「但我们得走了。」
举手一指。
经他一提醒,谢红苗抬头望去,周围的白雾已经变得很稀薄了。
迷雾州的白雾是因为那些蜃妖相聚释放蜃气来捕猎的缘故,现在随着它们的离开,原本瀰漫浓郁的白雾已经渐渐散去,显露出这片土地的真实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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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的沙地全是白的,间杂着被巨蜃吞吃掉的人遗落的东西。
往上望去,是近乎黑色稜角突兀的岩石,尖锐的仿佛要刺破天空的山峰,映着空中还在虬结滚动的乌云,没有一点绿意。
这个世界好像骤然失了色彩,只剩下黑白灰三色,强烈的反差。
这里很大,一眼望不到边际。
这是云中君成仙的地方。
谢红苗心中明了,一旦褪去迷雾,沈青珉还有更多的修仙者便会云集而来。
自己三人最好不要再逗留在此地。
散去了白雾的迷雾州一望无垠,虽然遍地怪石嶙峋,但三人身怀灵力,腾挪跳跃,倒也并不难行。
郎玄再度化身巨狼,发出声声狼嚎,却没有引来丝毫动静。
这里没有动物,更没有妖类,或许是被那些蜃妖给吃空了。
行了约一个时辰,谢红苗感觉到自己的鼻尖落了一点冰凉。
「下雨了。」想到之前将几人打落到海水中差点丧命的暴风雨,谢红苗仍旧心有余悸,「咱们找地方先躲。」
好在迷雾州虽然没有什么草木,地形却很多样,很快三人找到了一处岩缝,赶紧藏身其中。
好歹避过了暴风雨的再度侵袭,但上头还是有许多雨水淅淅沥沥地流下,灌到人头上身上。
巨狼走到谢红苗身后,仰头帮他挡住。
「阿玄。」谢红苗拍拍他,又摸了摸他粉色的耳朵,巨狼才不情不愿地一动尾巴,将原本被晾在一边的白衣青年也挡了挡。
「多谢。」白衣青年动了动口形,便闭上了眼睛。
他维持着这样的姿态定了很久。
谢红苗一阵紧张,忙传音入密:「梦白,你还好不?」
听到他的关切,许梦白倏然睁开眼睛,目光明亮温柔,也传音回来:「师父不用担心,我是想试试睡眠入梦,看看有没有什么启示。」
谢红苗点了点头。
几个人身上的百宝袋和武器全都沉入大海,此刻孑然一身,在这陌生的海外之岛上,没有吃食,没有水源,确实不能走一步再看一步。
而正在这时,许梦白与郎玄的身上突然一片刺眼的白。
第119章 升仙真相(一)
谢红苗一震,自己几人躲在岩缝之间,还能被照得这么亮,这会是多惊人的一道闪电?
下一刻巨狼站起,将他的脑袋也捲入了怀中。
纵然如此,紧随其后的巨响仍旧让耳膜「轰隆作响」,像是身处什么可怕的爆炸现场。
谢红苗扒拉着狼毛,伸头出去,第一眼看到的是许梦白的脸。
因为气运在身,平日里的白衣青年总是带着笑意,姿态从容的,这还是谢红苗第一次见他如此惊慌失措的神情,双目圆睁,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难以置信的东西。
巨狼的肌肉也是整个僵硬,甚至无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带得怀中的谢红苗差点摔倒。与往日也是大相迳庭。
谢红苗鼓足勇气,回头去看。
又一道闪电噼下,将眼前照得透亮。此时这一幕就仿佛神话中的场景:乌云汹涌、雨幕播撒之间,天空张开了一条裂缝,江河一般的水流从中降下,蜿蜒落于不远处。
而在这水流之间,还有一道黑色的人影,背着光,脑袋和身躯的形状十分明显,下方却是极长的一条。
但光影转瞬即逝,又归于风雨如晦。
「那是……」谢红苗很确信身边二人都看到了,「……天上下来的一个人?」
「与当年云中君升仙的传说一模一样。」身旁的白衣青年接口,同样震惊,又充满困惑,「可这又是谁?」
「他身下……不是衣裳。」此时响起的是郎玄的声音,十分戒备,又斩钉截铁,「是尾巴。」
谢红苗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所以那是妖。
郎玄既然说出口,便不会看错。
身旁的白衣青年也接受了这个判断:「那又是什么妖?怎么会这样……出现?」
联想到宋诗书搜罗的那些传说,谢红苗看看狼形的青年:「莫非……他就是从仙界而来?」
一样具有灵根,也都能够修炼,按道理说,人既然可以成仙,那妖自然也能,只是千年来都没有这样的记载。
如果是真的,那仙界又是什么模样?也同这个世界一般人妖并存?是斗争,还是和平呢?
这个妖在此时降临此间,又是为了什么?
许多疑问在心头环绕,谢红苗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我去看看。」
望向巨狼和白衣青年,抬手提前止住他们的阻拦:「我在这的五年之期就要到了,总要让我走个明白。」
谢红苗是这样的人,平日里多是优柔寡断,但只要是下了决心的事,便会毅然去做。
当初来时,管理员y说是五年,并未确切说是多少天,如今已是第五个年头,可能自己随时就会被晋江系统送走。
在这之前,想要看清这成仙的秘密,而且,藉此,或许还能给两个徒弟觅个出路。
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损伤性命了……
想到挡在自己身前又无力滑落的那紫衣的身影,谢红苗咬了咬牙,给自己打气,硬着头皮撇下二人,向着那天河与长尾妖降落的地方掠去。
此时风雨渐息,谢红苗先是看到了一条江河。
之所以说是「江河」,是因为它是那样的形状,横亘于自己眼前,宽阔不见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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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其中却是如深渊般的暗黑,看不见水的流动。
四周好像一下安静了下来,一丝风声也无。
在这无声之中,谢红苗听到了一阵潺潺的流水声,感觉十分熟悉。
而那深黑虚空似乎又带着某种奇异的吸引力,引得他一步步踏进,脚步越来越快。
而后,一只苍白的手攀缘在岸边,逼得他生生剎住。
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黑髮的脑袋从「江河」中升起,越来越高,高过了自己的头。
对方灰色的眼眸抬起,直刺入自己的视线。
谢红苗全身的寒毛一下子全部竖立,下意识地要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的速度简直快如闪电,一下就到了跟前,一双有力的臂膀将自己完全圈住。
对方吐出的气息让耳朵都僵住,然而听到的却是一阵哭腔:「谢师父……」
谢红苗:???
等等……
而且这个声音好熟悉,就像在脑海中响起过千百遍……
谢红苗张了张口,不可置信地轻唤了一声:「管理员y?」
手臂在放松下重新生出力气,将对方拉开一段距离,细细打量。
这是一个身量很高,浓眉大眼的青年男人,像是长年皱眉忧虑一般,眉间有着浅浅的褶痕。
他上身□□,水雾环绕,下面生长着那条长长的似蛇又似鱼的尾巴,鳞片闪着幽光,盘旋着支在地面……
「你……」谢红苗感觉自己头脑有些乱,只能找到一个暂且说得通的解释,「你穿到了这个蛇妖身上?」
「不是蛇,是蛟。」对方认真地回答,「我没有穿,这便是我。」
管理员y的眼中还带着悲伤,刚刚的哭腔并不是幻听,他的语声低沉,说出的话却无异于惊雷:「谢师父,我就是你要找的『云中君』。」
「可是……你怎么……现在又……」想问的太多,谢红苗的舌头开始打结。
「我知道谢师父想问什么。」管理员y即云中君无言了片刻,指向背后他的来处,「还是借晋江之力,谢师父自己来看吧。」
「晋江?」谢红苗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这个和『晋江系统』又是什么关系?」
「『晋江系统』是根据晋江设立的人工系统,而晋江……」云中君顿了顿,「诞生于宇宙之初,它的无数支流就联繫着无数平行世界。」
「所以平行世界……真的存在?」虽然之前已经有所推测,但是从对方口中得到确定的答案依旧震撼非常。
云中君点点头,一手挡住谢红苗跟着他一起靠近晋江的动作:「谢师父先留步。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容易受到晋江的吸引,被它送回去。」
谢红苗忙听话停住,想起见到云中君之前,自己确实一边心里发憷,一边身体却像不受控制一般地加速靠近。
云中君一手成爪,从晋江中吸出了像是水流般的东西,分外清透,只在边缘处有一层反光,轻巧地漂浮在他手心中:「谢师父,与我一同握住,闭上眼睛。」
谢红苗依言而行,只觉得空无一物,然而眼前的黑暗却有画面逐渐清晰起来,甚至还听到了狂风暴雨的声音。
倾泄的巨大雨幕遮蔽了大半视线,眼前摇摇晃晃,巨大的柱子和湿漉漉的木板一闪而过,谢红苗还没弄清是什么,便听到巨大的「咕咚」一声,是人体落水的声音。
水面挡住了暴风雨声,听到的男人嘶哑的唿喊也越来越远。
眼前一片暗沉模煳。
谢红苗意识到自己在下沉,或者说是云中君在下沉,因为看得到他憋不住吐出的气泡,自己并没有窒息的感觉。
自己是在透过他的视角看到记忆……
这应该就是云中君和他的养父在海上遇到暴风雨的遭遇。
刚刚在心里这么确定,眼角余光就闪过了一条长长的东西。
很快,那东西倏然到了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蛟尾,上头的鳞片闪着冰冷的光。
除了蛟尾,还能看到两条同样带着鳞片和鱼鳍的东西,隐隐的五爪形状。
随后那长尾勐地一甩,画面变得极快,水面、船舷、雨幕、桅杆,最终定格在摇晃的船上湿漉漉立着的男人上。
他脸上的神情异常复杂,夹杂着恐惧、悲伤,又仿佛在笑:「孩子,你果然是……」
他甚至向着自己的方向走了几步:「孩子……」
他的话戛然而止,谢红苗看到在长尾的击打下,那艘渔船如同纸扎的一般断裂成两截。
男人断裂的肢体飞到半空,鲜血也飞溅到自己的视野中。
随后画面变成一片黑暗。
云中君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我后来觉醒的记忆,不是暴风雨毁了我们的渔船,而是我。我其实是养父与海女所生的孩子。而海女,就是海中的蛟妖。」
谢红苗几乎是立刻就想到那篇藏于水晶中的云中君自述,里头记载,云中君原是一个孤儿,出生不久被赤条条丢在渔民养父的门前,被其收养。海女则相传是长着蛇尾的美艷女子,海边渔民信仰海女,每年都会抽籤选出一名男子抛入海中。养父曾是海女的祭品,只有他活着回来了。
原来这其中竟还埋藏着一段人与妖的情缘。
然而经云中君一点破,联繫细节,却又合情合理。
上古之世,人还不懂修炼之道,妖却因为灵根天生能吸纳灵气化作灵力,而变得十分强大,那蛟妖身在海中,便成为了临海渔民的共同信仰。他的养父之所以作为祭品却没有被吃掉,是因为海女对他有了情,甚至将诞下的婴儿又託付给他。自然也是因为云中君当时形貌如人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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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生是半人半妖……」云中君的声音带着哭腔,「妖血被压抑了太久,在这次坠海中突然反噬,所以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谢红苗也知道了答案。
妖血反噬,使得他倏然化身为蛟,并且凶性大发,就像原来在月圆之夜化身巨狼杀死养父母一家的郎玄一样……
谢红苗睁开眼睛,看到云中君别过脸去,又立刻闭上。
对方能够将自己痛苦的过往展示给自己,已是莫大的信任。
谢红苗沉默了一会,灵光一现,将话题转移:「所以你才能成为『修仙第一人』?妖类的灵根让你天生就能吸纳灵气化为灵力,然后你以人的身份将这个修炼方法教授于人,发扬光大?」
云中君深深地唿吸,稍稍平復了情绪,答道:「不错。」
第120章 升仙真相(二)
纵然已经猜到,谢红苗仍是心口一震。
修仙者们最崇敬的前辈身上流着他们最仇视的妖类的血,也正是因为有着妖类的能力,才教会了人们修炼,成就了后来的诸多门派。
然而千年之后,却演变成人妖分隔,互相残杀……
却听云中君继续道:「不过这并非我想出来的,而是……阿云的主意。」
谢红苗一怔:「阿云?」
眼前的黑暗再度幻化为画面,首先看清的依然是鲜血。
大片的血在地面漫开刺目的鲜红,一条血肉模煳的被撕成两半的野狗,如同垃圾般被随手丢在地上,脏腑流了一地。
脚步却毫不顾忌地踏了过去,视线随之来到了一座简陋的厨房前,借着灶下跃动的火苗,这里还躺着一个男人,腹中刺着一柄尖刀,直没至柄。
男人一动不动,微睁的双目中瞳孔涣散,显然已死去多时了。
他的神色却很平静。
视线渐渐靠近,是云中君蹲了下来,一滴眼泪落到了男人的脸上。
借着那篇自述,谢红苗也很快意识到了这是发生了什么。
彼时云中君刚刚杀了背叛他的妻子和养子,回到友人家中,浑浑噩噩过了几天,一天天刚亮时听到友人在厨房磨刀。
他以为友人也要加害于他,于是先下手为强,而后才知对方只是看他精神不济,好心地买了鸡要杀给他吃。
而碰巧那鸡被一只野狗叼走,这才引发了这血腥的误会。
然而人死不能復生……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夺回的死鸡摆在友人的尸身旁,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随即谢红苗的耳边响起了仓惶而悲惨的嚎哭声。
虽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但此刻亲眼看到片段,仍旧跟着心酸不止,而后谢红苗惊异地看到那只手从友人的腹中拔出尖刀,带血的闪着寒光的刀尖对准了自己……
「不要!」谢红苗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而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叫声传入了耳中:「喵喵!」
正在谢红苗疑惑之际,角落中勐地窜出了一个黑影,扑到了自己或者记忆中的云中君手上,恶狠狠地便是一咬。
刀脱手坠落在地。
那黑影跟着落地,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
谢红苗这才看得清楚,是一只黑猫,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却像是四肢不太灵便,跌跌撞撞费了些工夫才站起来,开口又是一句:「喵喵。」
云中君还没说什么,它自己像是被这叫声惊到,伸爪捂嘴,睁圆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在一只猫的脸上看到焦急的神情是很神奇的事,但谢红苗感觉自己没有看错,因为这猫真的很急,原地转了两圈,突然亮出自己的一只指甲,就这样借着圆圆脚掌中的那一点突起,在地上划拉出一撇一捺:「人。」
云中君没有出声,但也没有转开视线。
那猫就像得了鼓励一般,继续划拉:「我从远方来。帮你。」
谢红苗随着它的书写默读,读到最后一行不由得奇怪:「你认识它?」
现实的云中君的声音响在耳边:「不。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有人在灵感中看到了我的经歷,写成了故事,打动了她,让她落了泪。」
他的声音分外轻柔:「而她正是那个世界晋江系统的核心研究员之一,借着系统,来到了我的身边。」
「黑猫」、「身边」,这几个关键词又让谢红苗联繫到之前所知的信息:「所以它便是传说中你身边的猫妖,天下第一只被驯养的妖兽?」
云中君又嘆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会变成此等误解。但谢师父,你知道的,她并非猫妖,而是人,只是穿到了一只黑猫的身上。」
谢红苗自己也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套了个谢红瑶的壳子,自然明白,当下连连点头:「她对你而言,更是特别的人。」
云中君垂下眼帘,目光温柔:「我们度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时光,御剑并行、形影不离,走遍山川大河,看尽世间风光。」
极光花、双影村,如影随形符、共同滴了心头血的剑,点点滴滴都是一往情深。谢红苗听着他的话语,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看到的二者留下的遗蹟,也不禁跟着微笑起来。
只听云中君继续道:「她对我说:如果对过去愧疚,就去尽力帮助那些困苦的人吧。我受她的鼓舞,成为了一位师父,将修炼之道开枝散叶。也是她,制作出了辟谷丹,想要平息人与妖之间的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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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位阿云……姑娘,当真功德无量。」谢红苗真诚地发出钦佩的赞嘆。
「是的,她很好,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所以我干脆改了自己的名字,就叫『慕云』,我想要世人景仰我的同时,也包括她。」云中君目光朦胧,眼底却渐渐浮起一层泪光,「因为她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太短太短了……」
谢红苗「啊」了一声,正要问为什么,突然想起之前在云中君的洞府看到的,洞壁上用指甲尖划出的「莫失莫忘」,一下醍醐灌顶。
阿云不是猫妖,而是穿越来的人;她也不是得了什么绝症,而是会被晋江系统带回她原来的世界……
这便是他们要面临的分别。
「是因为……」谢红苗跟着他蹙眉,心情沉重,「五年之期?」
「是的。」云中君点了点头,「我原以为可以,但期限将近,才发觉自己……根本无法放手……」
谢红苗想到那洞窟中云中君为自己立的墓碑,暗自为他难过。
云中君在万念俱灰、极度绝望的时候遇到了这个能够理解他陪伴他的人,因而面对离别,情愿赴死。
刚要出声安慰,却听他继续道:「而这时,阿云却告诉我,还有一个办法——她带我,去她的世界。」
「还可以这样?」谢红苗失声道。
再看云中君,却已泪流满面。
他哽咽了一声,身体像失了力一般单膝跪地。
谢红苗一惊,忙去扶他:「抱歉,若是不方便说……」
「不,」云中君摇摇头,「不关谢师父的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流下泪来:「是我……是我太傻了……她告诉我的方法就是,找到晋江在这个世界的支流,二人携手跃入。晋江会将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带回属于她的世界,因此只要有她的引领,我也能……但是……」
「但是……」谢红苗能够预感,这个「但是」背后必是极为可怕的事。
云中君几度哽咽,才将话续了下去:「但是……引领的代价,是一半的生命。」
他将脸埋入了手掌:「而阿云在她的世界,早已身患绝症……」
「啊……」谢红苗失声惊唿。
若说之前的「五年之期」是生离,那么比这更痛苦更遗憾的,便是「死别」……
「她没有告诉我……她早就生了病……来到这里见我已经耗费心力,这么做更是让她生命枯竭……」云中君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这位阿云姑娘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谢红苗跟着难过,语无伦次地安慰着。
「不,」云中君却摇了摇头,「她什么都知道,她什么都计划了。」
透过眼泪,他与谢红苗对视:「晋江在各个世界中传递的是灵感,是梦境;『晋江系统』再进一步,可以让人的意识依附在其他世界的人身上五年;但是整个人,包括身体的传输却是晋江所不能支撑的。所以像我这样,整个人去往另一世界的,还会受到一种限制,便是穿行者会失去所有的记忆……」
云中君哽咽着继续诉说:「她来的时候便都计划好了,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借着我的失忆让他们接纳我,编造我的身份和身世,告诉我我就是她,她将管理员y的身份都给了我……」
寥寥数语,所说的事却是惊心动魄。
谢红苗只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十分沉重,便连半分慰藉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阿云,真正的管理员y,她的牺牲,她的成全,普通的言语已无法给予赞美。
「但你……」谢红苗顿了顿,「还是发现了。」
「是的。」云中君回答,「一个眼神,一点语气,她身边的人总会泄漏一点。而我记住了几个关键词。」
「这是一个崇尚修仙的世界,这是一个人妖对立的世界,这是一个刀光剑影的世界,这是一个爱恨交错的世界。千年之前一个被称为『云中君』的神秘人物将吸纳天地灵气、转为自身灵力的方法传授于世人,此后……」
最后一个谜底揭开。
在最初穿书的时候,管理员y明明已经同意谢红苗放他离开,却在念世界简介时突然改变了主意。
谢红苗的心「砰砰」跳动:「而我,是你想起来的最后一环。」
在自己磕磕绊绊扮演谢红瑶,探索这个世界的时候,云中君也随着自己的冒险一路走来,一一重拾他和那位阿云相恋的证明。
「是的,谢师父,谢谢你。」云中君含着热泪,却露出了一个微笑,「她要予我安稳、亲情、不悲伤,但我最想要的,还是能够记得她。」
头顶的乌云已经散尽,碧空如洗,皎皎月明。
第121章 二人同心
云中君一把抹去了脸上泪水:「虽然还有许多话想与谢师父相叙,不过……」他伸手朝谢红苗身后指指,「谢师父还是先跟你的徒弟们报个平安吧。」
他皱皱鼻子:「那只狗崽子好急。」
应该是因为野狗引发的他误杀朋友的事,云中君对于一切狗类都很厌恶,此时还是忍不住讽刺了下郎玄。
谢红苗之前因为他的身份和身世信息量过大,一时没有注意,此刻闻言连忙回头,便看到百米距离之外,白衣青年与巨狼,一个拼命拍打,满脸焦急,一个张开血盆大口正在撕咬什么,鼻尖喷火,状若疯狂。
他们……好像都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头,自己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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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玄!梦白!」谢红苗向他们奔去,像是一下被揭开了什么似的,又重新听到了风声。
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什么透明的却很坚固的东西,只是对谢红苗无用。
谢红苗刚一出去,巨狼骤然扑上来,急切地喘着粗气,巨大的狼头在他的脸上蹭个不休。
「师父,」白衣青年也是紧张万分,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怎么会突然消失又出现……你还好吗?」
谢红苗只觉得他问得奇怪,转头指着那边的晋江与云中君:「你们是不是看不到?」
如此一问,许梦白立时领会,往周遭黑白灰的土地上一指:「别无二致。」又立刻反问道,「师父又看到了什么?里面是什么?」
在他们的视角里只能感觉到屏障,却看不到那后面的晋江,这大概就是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人的缘故。
「先前我说过,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谢红苗诚实地回答,「那里头便是我即将回去的地方。」
话刚出口,便觉得身边巨狼的身体便是一僵,连白衣青年的神色也凝固了一瞬。
谢红苗还要再说明,却见对面的一人一狼突然脸色大变,齐齐向自己伸出手和爪子,身子不由自主地便被带到了他们后面。
抬眼一看,一个身量极高、虽然□□但云雾环绕的男人已站在眼前。
许梦白压低身子,充满戒备:「阁下是……」
化去了蛟尾变作人形的云中君嘴唇微动:「慕云。」
云中君是世人的尊称,本名「慕云」,人尽皆知。如片刻前的自己,郎玄与许梦白也被这个真相震在原地。
真难得啊,谢红苗莫名地有些走神,觉得好笑,郎玄这么冰山,许梦白一向胸有成竹,也会被惊呆,甚至还莫名地回头看看自己。
「咳咳,不用紧张。」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又真正地做了会老师,谢红苗十分平静地进行讲解,「他就是云中君,方才我们二人先会过一面。」
巨狼和白衣青年再望过来的炽热眼神……就当是对为师的崇拜吧。
谢红苗继续道:「天下修仙人奉云中君为祖师,实则存在着误解:千年之前他没有升仙,而是如我一般,连同肉身都通过晋江去了另一世界。」
「不错。」云中君仍是嘴唇微动,而声音却随着灵力在天地间迴荡,「这道屏障此界之人无法通过,除非……」
谢红苗立刻接口:「除非什么?」
云中君不答,反而很严肃地摇了摇头:「谢师父,记得晋江的规则,一半生命的代价,而对方甚至不会记得你。」
谢红苗无言,低下了头。
云中君作为管理员y一直跟着自己,自然也知道自己与郎玄之间的情愫。
他知道自己的冲动。
他为当年带他离开的阿云悲伤,如今也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做一样的牺牲。
「一半生命?」见情势缓和,郎玄便从巨狼化作人形,十分坦然地暴露着,闻言皱眉,低头对着上下检查,「……是什么?」
而许梦白则是若有所思,然后问道:「那云中君可是此界人?还是得了什么襄助,才能破开限制,去往他界?」
谢红苗心里也是一顿,许梦白素来敏锐,只是在旁听了几句,便抓住了最中心的问题。
然而云中君摇了摇头:「没有工夫细说了。」
说着目眺远方:「接下来,我要为之前留下的摊子……一一善后。」
谢红苗随着他的目光望向那澄清的天宇,心头一震,那里星星点点,皆是不同修仙者的身影。
是了,白雾消散的迷雾州,与传说云中君升仙一般的奇异场景,天下追求成仙的修仙者怕不是全都奔赴而至。
「谢师父,此间恩怨纠葛,皆交由我。」云中君当先一步,气势如虹。
他的身后百米,透明屏障之后,是深渊一般的晋江:「跃入其中,晋江自会带你回去。」
是了,自己已经做了谢红瑶的身份所能做的所有事……然而谢红苗的脚步却像黏在土地上一般,难以挪动。
「我呆在谢红瑶的身体里,只能五年。时间一到……哪怕自己不走……也会被晋江系统强制拉回……」想要清楚明白地解释,想要开朗爽快地告别,声音却是干涩不已。
抬眼便见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睛和一双清朗明亮的眼睛同时望了过来。
此间恩怨,确实与自己无关了。
那情分呢?
白衣青年目光温柔,却只是一眼便别开了,瘸着一条腿默默地走出了一段距离,将这最后的时光留给了谢红苗与郎玄。
「阿玄……」谢红苗只觉得双眼酸胀。
被管理员y或者说云中君拉入晋江之前,他想的是快些回去,而如今,只感慨时间太短。
短髮青年的眼底也有湿意,却强自按下,从口中挤出了一句「保重」。
他给了谢红苗一个拥抱,正如当初谢红苗在月下与他告别一般。
过去是人妖殊途,尚且困难重重,此时却是隔着两个世界。
饶是他再怎么勇往直前,也只能选择放手。
谢红苗抿了抿唇,忍下哭腔,指了指对方挂在胸前的法宝圆环:「那个,给我戴上好么?」
短髮青年一怔,随即抿了抿唇,便要取下。
谢红苗比划了下,跟他示范:「你可以这样,单膝跪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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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玄没有疑问,没有停顿,全部照做,珍而重之地将这戒指一般的圆环推上了谢红苗的手指。
谢红苗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我愿意。」
他俯身给了眼前的人一个吻。
「红瑶!你做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唿喊。
天穹之中的修仙者们纷纷降落于平地,衣袂翩飞,如相接的云。其间有鬚髮皆白的贺鸣空、满脸忧色的傅晴岚,还有许多各门派的修士。
而在他们之前的人,髮鬓凌乱,衣衫湿透,正是在暴风雨中勉强自保的沈青珉。
看着全身□□、云雾环绕的云中君,单只凤眼中充满了戒备,拔剑出鞘:「阁下为谁?」
他此时形貌狼狈,神情却仍是肃然,不乏君子风仪。
谢红苗口中漫开一阵苦涩,自己曾经是如何地敬佩,以为沈青珉是世上最好的师父,如今知晓他皮囊之下究竟藏着什么,真是充满讽刺。
与他相较,原来自私暴躁的谢红瑶都不算什么了。
真正毫无为师品格的,其实是眼前人。
谢红苗的声音冰冷带刺:「我不是你的弟子,只是占据了这副身躯的另一个人。我叫谢红苗。」
神色也十分地平静而坦然:「在我的世界,有一句俗话,叫『老师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意思是,师父的影响是有限的,一个人的路怎么走,还在于他个人的取捨。」
「沈青珉,」谢红苗淡淡地与他对视,「你说一切都是因你的师父顾倚松而起。但在我看来,你也绝不无辜。」
「桃源村村民……于如蓝前辈……」谢红苗只在这时暗暗咬重了字音,「你终将为他们偿命。」
话音刚落,眼前便是缭乱的剑影和一声相击的巨响。
沈青珉根本不等他说完便已攻来,却被云中君徒手挡下。
两位皆在入虚期的大能,一个剑招破空,一个法术高强,一拼之下,在场所有人都感觉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人压跪于地上的威压。
然而沈青珉牙关紧咬,云中君却还有余力与谢红苗说话:「谢师父,你且安心回去。你所见的,亦入我眼;你所求的公道,我会一一讨还。」
他是谁?如何比沈青珉更上一层?他又为何会在这迷雾州中?
威压之下的其他修仙者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不解。
然而这些和谢红苗都没有关系了。
他向云中君说了声「多谢,保重」,便向那透明屏障而去。
却在向许梦白道过别以后,站在郎玄面前,突然凝结了所有灵力,突然将他一起拽了进去。
在其他人的视角里,就是二人一同倏然消失。
隔着透明的屏障,云中君一掌击出,将沈青珉打得倒退数步,勉强用剑支撑。
二人望过来的神情,皆是震惊非常。
谢红苗露出了一个笑。
自己猜对了。
不管当年阿云对他的引领是何种方式,相爱、牵手、亲吻或是婚约……自己一一尝试,总有一样是起效的。
纵然云中君为了保护自己不愿透露。
可正如他违背了阿云姑娘的遗愿,放弃了安稳、亲情、不悲伤,只想要能够记得她,自己也一样,愿意抛开理智,付出巨大的代价。
情之一字,便是如此难解。
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只余二人的唿吸交错。
「你……」短髮青年深邃的眼中满是错愕。
「阿玄,」谢红苗抬眼,认真地与他对视,顶着快要烧透的脸皮,「在这个世界,我做你的师父,你愿意冒险去我的世界,做我的恋人吗?」
抱着「要做一个好师父」的志愿而来,却也有什么,悄悄地被自己的徒弟改变了。
谢红苗强忍着不去看透明屏障的那头,所有人的神情和目光。
他以前极少做出格的事,总是畏缩,总是隐藏,从学生那听个「纯爱」都怕是自己露了馅。
这是母胎单身至今难得的一次主动,一次勇敢。
「你会失去一半的生命。」短髮青年震惊之余,紧皱眉头。
谢红苗在心里嘆气,郎玄一向是沉默,但并不迟钝。一下就联繫到了刚刚从云中君那里听到的话,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谢红苗微笑:「可是这更胜过沉闷的冗长的一生。」
「而你,会失去所有的记忆。」谢红苗继续说,「你怕么?」
对方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只怕,没有你。」
「那你信我,我一定会找到你。」谢红苗流出了眼泪,「别怕。」
砰砰……
砰砰……
说不怕,是假的,毕竟是一半的生命,毕竟是未知的未来,心跳因为紧张恐惧而加快,但也是因为希冀,因为爱。
无名指上的戒指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与郎玄宽大温热的手相牵,谢红苗与他相对一笑。
二人一同,跃入了晋江之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