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老婆不要》 第1页 《你要老婆不要》作者:宋昭昭【cp完结】 文案 要的话给你一个 你要老婆吗,要的话给你一个。 短篇合集。 一.蛇妻 野蛮蛇攻x可怜书生(完) 书生在捡柴时遇到了一条大蛇。蛇尾冰凉地缠上他。 「来做我的……妻。」 然而到后来他被打上蛇妻的烙印,被世人指责刁难的时候,他却找不到他的夫了。 二.折嵴 疯批新帝x清冷太傅(完) 被先帝囚困宫中近十年的美人太傅,本以为在新帝登基后能得自由,却被新帝捏住了下巴。 「朕与先帝哪个好,老师不试试吗?」 三. 帘中人 将军攻x傻子受(完) 将军出征回来,看见自己求娶的竹马成了呆傻的舞伎,在高台上为了三个铜板,任人戏弄。 救风尘,你是我唯一的。 四.替嫁 温柔王爷x可怜庶子(完) 他被毒哑了嗓子,代替嫡姐嫁给病弱王爷,谁知道洞房花烛夜,王爷将他宠上了天。 五.寡夫 鬼攻x风流小寡夫受(完) 一直假装很爱自己死去的夫君,却没想到夫君真的回来看他了。无形的手摸上了他的腰,他吓得唿吸一窒。 「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五.哥哥不要我了吗? [文案放不下,更多脑洞见目录第1章 ] 攻受身心只有彼此/全部he!死了也he! ! 标籤:甜宠he前世今生先爱 正文 第1章 目录(持续更新中) 目前几个脑洞,已经有了粗纲,没意外的话按照这个顺序往下写,大家喜欢的话可以求个收藏,也可以告诉昭昭想先看哪个故事! 一.蛇妻 不通人情的野蛮蛇攻x病弱书生 书生在捡柴时遇到了一条大蛇。蛇尾冰凉地缠上他。 「来做我的……妻。」 然而到后来他被打上蛇妻的烙印,被世人指责刁难的时候,他却找不到他的夫了。 二.折嵴 疯批新帝x清冷太傅 被先帝囚困宫中近十年的美人太傅,本以为在新帝登基后能得自由,却被新帝捏住了下巴。 「朕与先帝哪个好,老师不试试吗?」(双洁) 三. 帘中人 将军攻x傻子受 将军出征回来,看见自己求娶的竹马成了呆傻的伎子,在高台上为了三个铜板,任人戏弄。 救风尘,你是我唯一的救赎。 四.替嫁 霸道王爷x自卑庶子 他一身是伤,又被毒哑了嗓子,代替嫡姐嫁给病弱王爷,谁知道洞房花烛夜,腹黑王爷将他宠上了天。 五.小寡妇 腹黑鬼攻x风流小寡妇受 年年上坟祭奠死去的夫君,却没想到夫君真的回来看他了。无形的手摸上了他的腰,他吓得微微发颤,背后却空无一物。 「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六.粉珍珠 暴君x宠妃 他是南疆献给暴君的玩物,他靠给君王下蛊占尽宠爱,直到后来,君王发现了他的蛊。 【更多脑洞待写中】 【作者有话说】 求个收藏!喜欢的话请把本书加入书架吧! 第2章 蛇妻1+2 今年冬夜比往常还要冷,打更人拿着锣经过的时候,都忍不住将自己裹紧了些。 这个时辰,村庄中已经没有什么动静了,寂静的黑暗里,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烛火,大概是哪个书生还在熬夜苦读。 然而等打更人经过的时候,那烛火却忽然扑灭了。 黑暗里只剩一阵烟儿,转眼消散,随即传来低低的喑哑的声儿,那截蛇尾顺着床柱攀爬而上,亲昵而又湿冷地勾缠住了书生的小腿。 许是受不住这股湿冷,书生忍不住支高了身子。 宛如邀请上榻一般,大蛇顺理成章地挤了上来。 一下,书生眯紧了眼。 大蛇是带着蛇尾的蛇妖,那粗壮的蛇尾一圈圈缠上书生腰身的时候,会显得月光下那蛮腰很是精窄,同时好像又有点丰腴,能被蛇身缠出些肉来。 月色透过破窗朦胧照在地上,还能看到被蛇身压住的书生因为恐惧,唿吸时腹部在上下起伏着。 如同吞吃猎物一般,大蛇缠着书生拖至床榻深处,蛇身蛮横地绕紧,书生想要逃,下一刻蛇尾已经毫不客气地拍在他的大腿上。 「啪」一声,腿面立刻多了一个明晰的红印。 风吹破窗嘎吱嘎吱地响着,而屋中的书生被大蛇不断地绞紧,他却只能任由大蛇咬上他来吸取精气,嗓音嘶哑地乞求着,他的喉咙也像是被堵住了。 外头又开始下冷雨,冷雨扑簌簌打在芭蕉上,遮住了屋里喑哑的声音,打更人匆匆往回跑,看不见破屋里的景象。 往常最正经不过的书生,教书育人的私塾先生,竟被这只蛇妖来回吃咬精气,他脸颊发烫,受不住这股侵袭,险些就要昏过去。 「不……」书生咬着嘴里那截蛇尾,依旧吐不出声来。 * 书生是在砍柴的时候遇到这条大蛇的。 说是大蛇,其实是人的样子长了条蛇尾巴,那双目生竖瞳,长发微卷,在用手抓住他惊慌丢去的柴火时,抬眼轻轻一瞥的样儿,真真是赛神仙。 赛神仙不张口,也不说话,只是那双竖瞳一直盯着他看。 第2页 传说蛇山上有修行千年的蛇仙,书生只知道蛇仙会为有缘人指点仙缘,于是他斗胆靠近了,请仙人赐缘。 如今这岂是蛇大仙在指点仙缘,分明是恶妖在攻破他的心防,引他堕落。 许久后书生狼狈躺在床榻上,宛如做下云雨之事一般,他已然精力殆尽。 脖颈处留下的牙印却很明显,书生的那双眼迷茫地看向大蛇。 大蛇吸完精气了,蛇尾顶起他的下巴来,满意地俯视着他,过了会儿,蛇身便从他的身上抽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也无力挣扎起来,就这样支着腿,敞着门,任大蛇离开。 · 之后接连几夜,大蛇都会来找书生,朦胧月光下,是蛇尾游曳着进入屋中,过后屋子里就会传来书生挣扎的声音,随即像是一点点被蛇尾绞紧一般,挣扎的声音越发大,连着窗纸被风吹着,吱呀吱呀低低晃着。 左邻右舍都能听见书生这些动静,听见书生哭叫的声音,都说这书生不好好读书,与人做起了贴烙饼的腌臜事,但从未有人看见过那与他做事的是何许人也。 甚至还有好事者在书生屋子的窗纸上偷偷抠了洞,暗中窥探,但却都被窗内的屏风挡住视野,看不清晰。 朦胧里只能看见书生一个人被吊着手,伏在床榻上,书生身披长衫,在屏风内像是不断挣扎着,勐然间又被什么东西打得往前倾去,一下叫出声来。 然而在床榻上的分明只有书生一个人,从屏风缝隙看,书生的腿面上已然长出了蛇鳞,不知是沾了蛇液还是什么,整个人像被水洗过一般,狼狈不堪。 他在被肆意吸食精气,但窗外偷窥的人看不到,他们看不到那粗壮的蛇尾缠绕过书生的腿,那不似人的手掌搭在书生腰上的模样,也看不到化成人形的蛇妖直立在那,轻易强迫书生仰起头的情境。 他们只能看到书生一个人狼狈地哭叫,这副样子叫窗外的人看得忍不住吞咽唾沫,凑得更近。 黑髮垂在腰间,蛇妖忽然转过头来,目生竖瞳,静静看向窗外。 于是那一夜在窗外偷窥的人,回去之后尽都瞎了眼。 后来,黑夜中还是会响起书生断续的哭叫声,偶尔打更的人从旁经过,还能听见屋中传来嘶嘶的蛇语,却看不见那条大蛇的存在。窗纸上印着的书生朦胧的身影,无人再敢细瞧。 而屏风里,每个夜晚,书生都能感觉有人在抱着自己,感觉到蛇尾缠绕上自己,从最开始单纯地吸食精气,到后来逐渐开始渴望更多。 化成人形的蛇妖,在一点点学习人的行为。 直到又一次吸食完精气,蛇妖没有直接离开,书生瘫在床榻上低低喘息着,发现这蛇妖在昏黄的烛光下仔细打量他,那双诡异的竖瞳盯着他看,粗粝的手指摸上他的脸庞。 随即蛇妖又缓缓试探着,摸到他的唇瓣,像是在奇怪他这里为何这般柔软,紧接着手指强硬地打开他的牙关,在他想要出声的那刻,毫不留情地塞住了他的嘴。 窗台边,烛火勐烈地跳动过,他在烛光下呜咽。 奇怪的是几日之后,蛇妖忽然不见了踪影,又过了几日,书生终于打开屋门走了出来,他的面容苍白,好像被夺尽了阳气,他披散着长发,青衫垂地,甚至还带着几分往日所没有的昳丽。 肩头锁骨处长起的蛇鳞,连衣衫都遮不住。 村里人都说,书生身上留下的是蛇大仙的印记,蛇大仙还会再来的,来找自己选中的蛇妻。 第3章 蛇妻3 「蛇要嗣,蛇要子,拐了个男妻开宗祠,书生书生不推辞,张了腿儿迎蛇籽!」 几个月后的村口,几个孩童绕圈跑着唱童谣,下一刻,书生勐地开了屋门,朝那群孩童狠狠掷笔,孩童顿时一闹而散。 书生气得靠在门边,抚胸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 「装什么,」有妇人抱着浆洗的衣服路过,瞥了眼虚弱的书生,「自己做过的事,还不让孩子唱了呗,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娘!」两个孩童立马跑了过去,抱着妇人笑嘻嘻。 「听娘的话,以后不要来这家门前,这家不干净,晦气的很。」 妇人撇撇嘴,带着孩子走了,书生攥紧了身上衣襟,没有说话。 与蛇妖的那几夜好像成了一场遥远的梦境,梦醒之后,床榻上的蛇妖消失无踪,那日夜煎熬的滋味像是也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村里人无穷无尽的诘难。 最初他还在私塾当先生,但很快先生就当不下去了,他在捧书授课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像是发着绵密的冷热意一般,他手撑在桌子边,变了脸色。 那感觉就像是蛇尾探入他的裳裤,叫他难受,学生们诵读诗文的声音停了,也不在摇头晃脑地背经,而是诧异地看着他。 「先生,您不舒服吗?」 他只能摇摇头,兀自镇定地拿起书捲来,讲解经文,然而身体的感觉却越发强烈,强烈到他没有办法再忽视那种感觉。 冰凉的蛇尾挤贴得越紧,越好像是来自于蛇妖本体的怀念与渴望,胸膛与腿上的蛇鳞隐约发着痒,让他又回到那一个个纠缠的夜晚,回到被蛇妖强摁着吸食精气的时候。 缠绕,裹覆,完全地压制。 就好像是蛇尾缠绕上他的脚踝,蛇妖的手摸上他的脸颊,他能感觉到那种似妖的体温冰凉地贴近,就好像在蠢蠢欲动着。 第3页 他只能慌忙地握紧书卷,慌忙地避开学生,到最后躲在私塾边的树林里,在阴影处一个人忍耐着。 忍到一个时辰后他软了身子,连着面色变了,髮丝都被汗水打湿了,贴在额间,难受得紧,然而那种感觉却还是若有若无地留在他身体里。 之后那种感觉又上来了几次,让他渐渐变得无所适从,他若忍着,大多忍不过一刻钟就瘫软了身子,若是伸了手,却又更加想要,次数越多,他便越觉着自己面目可憎,变得不再像他。 明明只是被吸食了精气,为何会不断地生出慾念来,书生不知道大蛇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但他知道,他已经不能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了。 他辞了教书的活儿,终日躲在屋中闭门不出,而村里人像是也觉察出味儿来,开始有了议论的声音。 没人在意那些个夜晚是书生被蛇妖强行桎梏,肆意吸食精气,他们只当书生是自己不检点,来迎蛇妖上榻,他是被蛇妖亵玩又抛弃的「蛇妻」。 三个月的时间,蛇妖都没有回来过一次,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村里人看书生的眼神,从掩饰的嫌弃到了明晃晃的厌恶与嘲笑。 「他竟还有脸面,继续活在这世间。」 门边,书生垂下眼睫来,手指微微颤动着。 一声调笑般的口哨声,让书生忽然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村口的几个地痞正肩搭着肩,上下打量着他。 「弱柳扶风的样子装给谁看啊,不如撩起衣来,让哥几个舒坦。」 书生脸色沉下来,转身就要回屋,那几个地痞忙拦住他。 「你晓得那是什么滋味?」 「滚开。」书生攥紧手指。 「你是怎么伺候它的,说说嘛,」地痞笑眯眯地抬起他下巴,「那瞎眼的说,蛇尾巴拍拍你屁股,你就忙不迭地迎上去了,看不出你平时这种性子啊。」 书生恼怒地推开说话的地痞,然而又被几只手一把推到了门边的墙上,混乱中还有人来捏他,他叫出声来,瞳孔一缩。 「放开!」 「装什么?你去问问村里人,有谁没听过你半夜在那叫?你还当自己是清贵读书人?」 粗糙的掌心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脸,长衫一下被强制扯开,露出他胸膛上,腿上,那几片半隐半现的蛇鳞,那蛇鳞带着点蓝黑的色泽,就好像是长在书生皮肤上的胎记,看着不恐怖,反而还多了几分妖异之感。 书生耻辱地想要遮住痕迹,然而却被扯得更开。 几只手伸了过来,书生想要挣扎却挣脱不开,白皙的肤色因为沾染了怒意而发红,几人见状都笑起来。 「还会生气呢?」 「再生气一个给哥瞧瞧啊。」 书生的脸又被拍了拍,不知道是谁捉了他的脚踝,他一下摔在地上,几个人就想拖着他往屋里去,篱笆外,传来了拐杖重重敲地的声音。 「大白天的,一个个都在干什么?!」 「哎哟,村长!」 地痞抬起头来看见村长白鬍子颤颤巍巍,一脸严厉地站在那,慌忙扯起同伴。 「村长,我们在和先生玩呢。」几个人赔笑道,「啥也没干。」 「啥也没干,」村长冷哼一声,「那人怎么躺在地上?」 地上,书生赶忙拢住被扯开的衣衫,攥紧了手指。 地痞连忙笑道:「村长你别看他这样,其实他心里可乐意了。」 「就是就是,」旁边的地痞起闹道,「还没做啥呢身子就软了。」 「我看你们几个小子每天走鸡斗狗的不学无术,家里爹娘都白生养你们!」村长沉着脸骂道,举起拐杖就要砸过来。 「哎哎是我们错,您可千万别动火,」几个地痞慌忙往外跑,「您消消气,消消气……」 「还不快滚!」 几个地痞跑走了,村长放下拐杖,冷哼一声。 书生刚要道谢,就看见村长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顶着读书人的名头,竟然还和这种人做这种腌臜事,」村长头也不回,「不挑到这个份上,当真脏了老夫的眼。」 书生怔愣住,唿吸骤然一紧。 他狼狈低下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见腿面上依旧带着蛇鳞的痕迹,他像是一件被强行摆上台的祭品,在蒙纳用之后成了一件残破物件,无人同情他,无人可怜他。 书生慌忙遮上蛇鳞,逃进了屋里。 第4章 蛇妻4 几天后,等书生上山捡柴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屋子被人烧了。 熊熊大火烧得半边的天都是黑烟滚滚,从屋顶上的茅草开始燃起来,连着里头的书桌被褥,全都没有倖免。 书生急急地扔了柴火,只来得及进去抢了几本旧书出来,还没来得及拿更多,屋顶就砰然塌了。他一下摔扑在地上,火星子溅下桌角,撩到他的脚腕。 他顾不上痛,只能先狼狈地逃出了屋子,然而才刚往外爬出几步,屋顶就完全坍塌。 「轰」一声巨响,火光沖天,书生被吓得肩膀一抖,待他缓缓扭头看向他的家,他看见他的家正明晃晃地发着亮。 书生慢慢后退去,瘫坐在地上,愣愣地望着。 难闻的烧焦气息瀰漫向四周,可奇怪的却是没有任何一个村民来救火,于是书生就知道了,或许放这把火的只是几个人,但这把火,却是村里每个人都想放的。 第4页 他没有住处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书生已经在火灭后的断壁残垣边待了很久了,他盯着烧得发黑的墙角,四周没有掩蔽物,风一吹就冷飕飕的,菸灰四处纷飞,他被菸灰呛得接连咳嗽了几声,只能踉跄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僻静的村子隐秘在黑暗中,书生一步步走向村外的蛇山。 他知道蛇山上有一处岩洞,曲径幽深的,里头还积了个小水潭。 这本来是书生以前捡柴时候发现的,里头也没什么蛇虫鼠蚁,用来挡雨挡风还可以,就是过夜的话尚不够暖和,但眼下他没有地方能去,只能躲到那里。 他抱着捡来的柴火和几卷书,趁夜上了山径,躲入了岩洞中。 · 岩洞深处有些阴冷潮湿,有水滴日夜滴答滴着,落入水潭里。 柴火烧起取暖的时候,书生坐在火堆前望着火光,想想又觉得荒诞,村中读书人不多,他曾经作为教书先生,也是被村民们尊重的,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有邻舍来给他送吃食,平日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瞧见他也会点头招唿,却不曾想因为所谓的蛇大仙,落入这个境地中。 他靠在洞壁边昏昏欲睡,昏暗中又不由得有些怨恨,明明是那蛇妖先来纠缠的他,才叫他与那蛇妖不分昼夜地厮磨,然而到最后蛇妖消失无踪了,祸患由他一力来担。 更别提那不知从何涌起的欲望总是疯狂地折磨着他,他忘不了那大腿夹抱着粗壮蛇尾的感觉,忘不了那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时候,眼中的诡异与淡漠。 他在渴望蛇妖的回来,渴望那在夜中陪伴的滋味,尽管他唾弃厌恶自己的想法,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像是一个尝到了甜头的孩童,在本能的驱使下完全地堕落沉沦。 那种感觉又开始了。 书生伏着身子,撑手跪在水潭边。 柴火堆的火光照映下,只看见墙壁上那道影子在摇动着,他像是想像着身后有人在掐抱着他,低低喘着气,完全地放纵自己。 许久后,裳裤滑落在膝盖处,书生额间冒着细汗。 他真是狼狈得彻底。 · 再之后的时间里,书生的生活就完全改变了。 因为没有去处,他干脆在岩洞中长住下来,他衣物剩得不多,到后来都不太能穿,只剩下一件青色的长衫罩在身上,里头也不再穿什么了。 他浑浑噩噩地活着,渴了喝水潭里的水,饿了就去村外的蛇仙庙偷吃贡品,他常常靠在蛇仙雕像旁,看见人来了就躲到后面去,等人走了再出来吃。反正那是给蛇妖的,给他也是一样。 时间长了,附近村子里就都知道蛇仙庙里多了个书生,有人再来送贡品,就会特地留意那躲在雕像后的身影。 「是他吗?」 「就是他,」几个人窃窃私语,「想不到屋子被烧了以后混成这个德行。」 「他原来就是靠教书赚点铜板的,家里又没有鸡鸭和田产,如今屋子烧了,好像也只能如此这般过活了。」 「听说好像是傻了,脑子都不太清醒了。」 那些人并没有觉得是自己把书生逼到这个地步的,只当书生是自己傻了,与他们无关。 「喂,」有人绕到雕像后,叫了叫书生,书生受了惊吓以后慌忙要往外逃去,又被踩着衣角抓了回来,「先别急着跑,我问你,想吃烧鸡不?」 书生浑噩抬起头来,缓缓点了点头。 身上的青衫已经有些脏污了,但是书生还是尽力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凌乱髮丝垂下,那张清秀的脸还白净着,戏弄他的人往下看去,看见他白皙的小腿,就知道他里头什么也没穿。 那人上下看着,生出些心思来:「庙后有草堆,去陪我一次,让我舒服了,我就给你吃烧鸡好吗?」 书生已经很久没和人交流了,连着脑子都有些迟钝,他抬眼看向那人,没看出那人眼中藏的阴私,他又低下头去,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 「那走呗。」 书生就跟着那个人起来,走到了庙后的草堆处,四周都有石像挡着,平常并不会有人过来。 他静静地爬上草堆,那人叫他撩起衣服,他就听话地撩起衣衫,然而在手摸上来的那刻,他颤了颤身子,好像神智又有些清醒过来。 掌心带着热意,好像和他以为的完全不一样,一下,书生浑噩了几个月的眼神终于变得有些清明,他哑嗓挣扎着,勐地踢开那个人,匆匆忙忙想要往外跑。 「不,不行……」 那人一把摁住他,就想要强来。 「滚开,滚开啊!」书生惊慌大叫起来,长发散下,他被粗暴地压在草堆上,蛇仙庙中此刻无人,他拼命挣扎着,「走开!」 「啪」一声,那人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 「刚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现在又发什么疯?」 「我不要,我不要了,我不要烧鸡……」书生哭道,「我不要烧鸡,你让我走吧。」 那人却不管不顾,压上来撕扯他的衣衫。 谈好的买卖怎么能让人再跑了,那人不管书生哭得如何厉害,只求能爽了自己,而蛇仙庙中,逐渐传出嘶嘶的低响。 「啪」一声,那人又恶狠狠地给了书生一个巴掌,清秀白皙的半张脸几乎立刻肿了起来,书生快要昏过去了,连日来的又饿又累让他没了挣扎的力气,那人没听见背后嘶嘶的声音,见这样子脸上露出笑来。 第5页 「这样才叫乖巧,你只管伺候好了我,到时候裤子一拎,我也不会少了你好处。」 「不……」 书生忍不住攥紧了手指,在半昏沉间,想起蛇妖来。 村中人都说,蛇仙择定了蛇妻就不会更改,可他却是被抛弃的蛇妻,即便这是在蛇仙庙中,蛇妖恐怕也不会庇佑他。 他已经无可挣扎了。 下一刻,不知何时出现的蛇尾已经蛮横地缠起身上那人的腰来,重重地拍在一旁的墙壁上,书生瞳孔一缩,随即眼睛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 只有耳朵能听见那人的惨叫声,像是要还给书生的两记耳光一般,蛇尾卷着那人重重在墙壁上拍了七八下。 一下接着一下声重,直至惨叫声戛然而止,书生被吓得身子一紧,就想要挣脱那双手的束缚,然而下一刻,熟悉的蛇尾却又一次缠上了他的脚腕。 「不要!」他惊唿出声。 「妻……」耳边,恍然像是蛇妖的低语,嗓音低沉沙哑, 「妻……回来……」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翻译一下大蛇的人话。 「老婆,我回来了。」 第5章 蛇妻5 书生再一次醒来,是在蛇山上的阴暗岩洞内。 书生只是动了一下,就感觉到自己的腿像是被缠住了,像是枕在什么温凉的东西上,书生眉头微皱,茫然地睁开眼,对上那张俊美诡异的脸。 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往外爬去,然而却被蛇妖轻易地揽了过来,他才发现自己是睡在蛇妖的怀中,而蛇尾缠在自己的腿上。 「松,松开我……」书生勐然僵住,惊慌地喊道,「你还害我害得不够惨吗?」 蛇妖却像是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那双金黄色的竖瞳直勾勾盯着他,又伸手来,撩起他散开的长髮。 他下意识吓得身子一抖,抬手叫出声来,然而下一刻却感觉那手缓缓摸上他的髮丝,轻柔地摸了摸,书生被吓得面色苍白,不敢有反抗,蛇妖的手就顺着后颈往下去,学着村中妇人哄孩子的做法,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书生勐然愣住,身子还在不自主地发抖。 一直到他僵硬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到他适应了现在的处境和发生的一切,那拍背的手才停了,耳边传来嘶嘶的声音,是蛇妖在对他低声说话。 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是书生却没有刚开始的恐惧与害怕了,他察觉出蛇妖举动中的安慰意味来,慢慢抬起头来。 昏迷前的事情他记的已经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最后是一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而耳边传来那人的惨叫声。 所以捂住自己眼睛,救下自己的,是蛇妖吗? 他对上蛇妖的视线,攥紧了指尖。 「你……回来了?」 「嘶嘶。」蛇妖听懂他这句话了,倒是有些愉悦地挑起了蛇尾。 蛇尾还缠着书生的腿,于是书生一下就被顶高了,一个趔趄伏在了蛇妖的胸膛上。 未着寸缕的胸膛,看起来和人类无异,只是还要再坚实强壮一些,因为被他枕着睡了好一会儿,如今竟也染了点他的体温,显得不再是那么冰凉。 书生慌忙想要再爬起来,那蛇尾已经开始动起来了,伴随着嘶嘶的响声,蛇妖用双手圈抱住他的腰身,尾尖尖毫不客气地挑开他的衣摆。 勐地,书生的神色变了。 蛇妖又一边抱住了他,不让他反抗。他被半禁锢地趴在蛇妖胸膛上,只感觉那尾尖的冰凉让他忍不住发抖,勐地攀上了身体,他一下叫出声来,瞳孔一缩。 攥紧的指尖发颤起来,书生忍耐着不出声,然而有些沉重的气息声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处境,他忍不住攀住了蛇妖的肩胛,紧紧闭上了眼。 这是要对他做什么?难道说特地回来找他不是为了救他,而是像先前那样将他玩弄着,吸食精气吗? 尾尖是由细到粗的,约莫有四五寸长,带着很细又偏向坚硬质地的鳞片,顺着体肤游走的时候,连身子都忍不住缩紧。 阴暗的岩洞中传出细碎的声音,书生忍不住地发抖,却又被动承受着蛇尾的戏弄,他便知道,这蛇妖还没化出双腿,回来寻他是要将他吞吃的,枉他以为出了虎穴,却没曾想又进了蛇窝。 连月来因为蛇妖所遭受的一切,他无处可以诉说,明明始作俑者近在眼前,他却贪生做不得什么,反而得以这样的姿态任着玩弄,因为这样处境而带来的狼狈,气得他眼尾泛红,他终是落下泪来,攥着手指无声地发抖。 他发抖得太厉害了,眼角流出来的液体,冰冰凉凉地落在蛇妖的胸膛上,随即,那只手就伸来抬起了他的下巴。 「做什么……?」书生红着眼瞪道,「你倒是,倒是杀了我,也好过这般折辱。」 「嘶嘶。」 骤然,蛇尾又是狠狠地一打,书生被打得叫出声来,他的双手被缚住了,眼角的眼泪被略显粗暴地擦去,他感觉他完全被控制住了,随即又被迫来承受戏弄,他乞求般地叫出声来,乞求那蛇尾能离开身体,他对上那双金黄色的竖瞳近乎哀求地说道: 「别这样……不要这样……」 他挣扎着又被强制圈住了,下一刻才感觉那蛇尾只是沿着体肤渗出蛇液来,冰冰凉凉地淋了他半身,蛇妖像是用蛇液来回浇灌着他,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滋味,但他逐渐感觉身子由内向外地像被水洗过一般,变得不太一样。 第6页 但他只当那是蛇妖标记他的一种方式,他止不住惧怕。 他狼狈地伏跪在蛇妖身上,看着明明化成人形的蛇妖眼中好似还带着动物般的冷漠与嗜杀。 「妻……」蛇妖还在沖他低语,「吾妻……」 「滚开。」 蛇妖用额头贴近他脸颊。「对妻……好。」 他勐然一抖,使劲挣脱开去。 蛇尾一下缠住他的手腕。 像是书生的错觉,他感觉蛇妖蛇尾上的鳞片像是这些时日新长出的,如同巨蟒蜕皮一般,甚至还带着点未蜕干净的痕迹。 但这些与他何关。 他慌忙挣脱蛇妖的手臂,只想要往外逃去。 双腿还使不上力气,他尽力地撑起身子,一下又跌倒在地,在书生第二次匆忙爬起后,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背后传来嘶嘶的声音,书生不敢回头,他只想尽快脱离蛇妖的魔爪,然而蛇妖也真的没有追出来。 他不知道岩洞内是蛇妖坐在石壁边,正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 第6章 蛇妻6 然而书生只跑出去了几个时辰。 他先是在溪水边清洗了自己身上的蛇液,从树上摘了些野果子来填饱肚子,然后就呆坐在树下,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冬夜的山里头最是难熬,蛇虫鼠蚁的是其次,真正熬不住的还是深入骨髓的冷。 太阳才刚下山,林子里头就冷下来了,风唿唿地刮着,吹在身上针扎似的疼,他身上又只有一件长衫,除此外一无所有。书生的关节处都冻得有些发红,他蹲在树下,试图将自己身上的长衫再往下扯了扯,却也无济于事。 村子他是进不去了,蛇仙庙那边他又怕,只剩岩洞是个避风的地方,还能生火取暖,除了那里他无处可傍身。 或许蛇妖见他没回去,就已经离开了呢,书生心中存着侥倖,被冻到实在受不住的时候,还是又摸索着往岩洞的方向走。 · 彼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光脚踩过地上枯枝桠的时候,会有咔嚓咔嚓细碎的声音,脚板面已经快冻到没有知觉了,书生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靠近漆黑的岩洞,捡起地上的小石子丢了进去。 石子在里头滚了一圈,随即像是撞到什么异物一样,停了下来,书生见状跪下身子,又多捡起几个石子,有些畏惧地丢了进去。 还是没有动静。 他料想蛇妖已经离开了,就壮了壮胆子,另外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来,权当作探路的工具。 黑暗的岩洞中一片漆黑,书生挥着树枝踉踉跄跄往里走,然而在脚绊到那异物的时候还是吓了一大跳,惊唿出声。 下一刻,蛇尾勐地捲起他双腿来,拖着往里去,枯树枝掉在地上,他勐地栽到那坚硬的胸膛上,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感觉到熟悉的手掌又揽上了他的后腰。 「唔!」 「妻……」 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了,叫书生头皮发麻,然而蛇妖只知道是他主动回来了,还有些喜悦地用蛇尾拍了拍他的脚底心。 书生仓皇地缩起身子,想躲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也不知道蛇尾到底盘踞在哪里,真不知这蛇妖为何非得赖在岩洞中不肯走,如今还要将他整个抱在怀里,如同对待一件珍品一般不肯放手。 但虽然蛇妖体温很凉,却比外面的夜风要暖和,他惊魂未定地,就感觉那手将他抱得更紧了。 「妻,冷。」 「……」 他当然冷,如果不是因为这可憎蛇妖,他又怎么会冷到这个地步。 但他不敢反驳,甚至于不敢开口,这个时候再出岩洞,他必定连这个夜晚都活不过,他只能屈于这条淫蛇手下,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蛇妖却见他没有反应,又用蛇尾试探着,想要像白日那般餵给他更多的蛇液。 「别,求你别再……」 他一下抓住贴在大腿上的蛇尾,有些恐惧地睁大眼,那冰凉难言的感觉几乎要让他昏厥,他就知道这淫蛇抱着他没有好心,漫漫长夜如此难熬,他进退两难,他只能抓着那蛇尾来,摸索着用身子去抱住。 「嘶。」 这是他第一次伸手抓蛇尾,蛇妖却好像显得很是愉悦。他把蛇尾抱在怀中抱牢了,唯恐那尾尖又像白日一般作乱,叫他难堪,过了会儿,那蛇尾却也真的不动了,只在他怀中藏着。 许久后,他感觉蛇妖的手掌又伸了上来,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 这是要叫他睡了的意思吗?书生微愣。 他睡不着,可是奇怪的是,闻着从蛇尾尖传出的淡淡的气息,他当真越发困倦起来。 书生靠在蛇妖的胸膛上,抱着蛇妖的蛇尾,只觉得一切荒诞得紧,可是眼皮却越来越重,瞌睡意重重。 许久后,他还是沉沉睡了过去,蛇尾又开始慢慢动了起来,从他怀中钻出,逐渐地探入衣衫间,睡梦中他低低哼了一声,只感觉身子像是慢慢热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缠住,越缠越往里去。 黑暗里他眉头微微皱起,蛇妖耐心地摸了摸他头,将他抱得更紧。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qwq 第7章 蛇妻7 直到第二天书生醒来的时候,蛇妖已经不在了。 怀中蛇尾奇怪的感觉好像还在,衣襟有些微微敞开,显得有些凌乱,但书生没有想太多,他只是松了口气,庆幸蛇妖终于离开了。 第7页 总归这蛇妖只是短暂想起他来,过来寻了一趟,亵玩过后就又走了,这厮又哪里会知道他因为它的缘故丢了活计,没了家,终日只能躲藏在岩洞之中。 等到书生撑手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身上是湿的,淌了不少蛇液。 「……」 果然是淫蛇。 书生只能咬牙,先到岩洞深处的水潭边清洗自己。 两件长衫,一件外衫,一件里衫,因为只能来回换着穿的缘故,外衫洗得都有些发白了,书生解开了衣带后,跪坐在水潭边用手清理,羞愤间又垂下头去,攥住了拳头。 奇怪的是昨天在蛇仙庙中被人欺辱弄出的几处淤青,一夜过去竟然都不见了痕迹,书生低头看自己的双腿,腿上的皮肤如同羊脂玉一般,白皙无暇。 好像是书生错觉一般,滑腻的蛇液连水也清理不掉,却在手指搓揉间渗入体肤间,他跪坐在水潭边,露出诧异的神色。 昨日蛇妖欺辱他的时候他就有所感觉了,明明蛇尾是冰凉的,却不知为何小腹会有股暖意在,只是后来跑出了岩洞,外头风冷,凉意又重,那股暖意就渐渐淡了下去。 原本书生独自一个人,浑浑噩噩在山间待了几月的时间,饥寒厉害的时候,连身子都消瘦了不少,他本来就是体弱的,又经不住山间寒气侵袭,惹了风寒之后烧了好几回,以至于拖到如今,这身子与纸煳的也并无差别了。 但昨晚他却还能有力气跑出岩洞,在山间吹上几个时辰的冷风,便是今早醒来,他也并没有觉得不适或者病倒,反倒像是难得睡了好觉一般,多了不少精神气。 书生看向岩洞外。 妖怪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所以,蛇妖对他做那些,是因为那些事对他是有益处的吗? ……不。 书生勐然别过头去,垂下眼睫,妖怪哪来那样的好心,蛇妖天生的俊美邪恶,吞吃精气时也不见有半分手软,分明是再见他时起了异心,肆意亵玩罢了,他又怎么会生出这样荒唐的念头,以为蛇妖是在藉此将养自己的身体。 书生披上衣衫,草草起身就想要出岩洞,好寻些事去打消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自出生起,母难产,父病故,打小吃着百家饭长大,无人对他真正地好过,以至于他早就看透那凉薄人心。是他年少时日日趴在私塾窗前听夫子授课,又捡碳作笔,以地为纸,才为自己争来一点秀才的功名。 他从不会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念头来幻想,他只知他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是要活着,才算对得起他从前二十年所受的一切。 · 然而书生正要出岩洞,就听见了洞外熟悉的嘶嘶的声音。 他勐然间愣住,那是蛇尾压在枯树枝上,盘踞而来的游走声。 狭小的岩洞中早已被蛇妖留下了气息,标记为领地,书生却不知道,他只知蛇妖去而復返,目的绝不单纯。 该死,他该早点离开的。 书生的心缓缓跌入谷底,想起那冰凉蛇尾难堪的滋味,书生的指尖微微发抖,他早已被标记成为蛇妖的玩物,什么蛇妻,不过是脱了衣衫张开腿来,供蛇取悦的存在。 难道他此生,都要这样下去吗? 书生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忽而间后退一步,勐然间操起地上晾衣用的竹竿来,朝岩洞外狠狠地砸了过去。他趁机赶紧往外跑,只想要趁蛇妖分神间,从岩洞中跑出去。 然而「砰」一声,下一刻,熟悉的蛇尾抽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捲起他的腰身。书生惊叫一声,一瞬间被缠至蛇妖面前。 「啊!」 那张熟悉俊美的面容迅速靠近,诡异的竖瞳缓缓看向他,目光中像是带着审视与冷漠,书生心脏急促地搏动着,恐惧地想用手挡住脸。 「啪」一下,手却被蛇尾一下攥住拿开了,蛇妖仔细地盯着,在发现是他做的这一切之后,又像是有些不解地拧起眉头。 随即蛇尾缠着书生,一路压至岩洞壁上,蛇妖压了上来,手指重重擦过他的脸颊。 「别……」书生恐惧睁大眼。 蛇妖深深地盯着他,连着两颗尖牙都露了出来。「妻,不乖。」 「我不扔你了……」书生艰难吞咽唾沫,手靠在冰凉石壁上,「我以后不扔了,你把我放下,好不好?」 蛇妖的蛇尾又再度托着书生的双腿来,一下把他托高了来对视,书生近乎分腿坐在支起的蛇尾上,为稳住身形,不得不又用双手抱住粗壮的蛇尾,此刻他与蛇妖近乎额间相抵,能闻见蛇妖身上沾着的血腥气。 「你别生气……」书生颤颤巍巍说道,无比后悔刚才的举动,「你别吃我,我,我把我的身子给你玩,好吗?」 只要能活下去,就是狼狈点那又有什么。 然而,耳边却传来了嘶嘶的低语声,书生攥紧手指,不安地对视着。 蛇妖像是只听懂了「吃」,把手底下的鸡拿了起来,深深地盯向书生。 「给妻……吃。」 书生愣住,这才发现蛇妖手中抓着一只鸡。 他闻到的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似乎是从那只被咬断了脖子的鸡身上传出的。 第8章 蛇妻8 许久以后,书生为难地站在柴火堆边,看着蛇妖粗壮的蛇尾盘踞成圈,幽幽地盯着他。 「嘶,嘶嘶。」 蛇妖盯久了,那双竖瞳里闪着妖异的光芒,两颗尖牙出露在外,蛇尾又拨过带血的野鸡来,拨到书生的面前,示意书生尽快吃了补身体。 第8页 「嘶。」 「可这是生的……不能直接吃。」书生不知道该怎么和蛇妖解释自己不能吃生食这件事,显然对面这位蛇大仙也理解不了那么复杂的语言,沉默许久以后,他还是试探地推了回去。「你先?」 蛇妖的蛇尾重重拍了下地面。 「我吃,我吃。」书生吓了一大跳,慌忙答应道,然而他为难地蹲了下来,扯过那只野鸡,却有些无从下手。鸡脖子那块的毛被咬得七零八落,鸡血更是流了一地,他又不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也不能为了讨好蛇妖就在它面前表演生吞。 他试探性地捧起野鸡来,发现蛇妖的眼一直盯着他。 「我,洗洗再吃,可以吗?」书生把野鸡放到水潭边,做了个用水浇灌的动作,有些紧张地看向蛇妖,「洗完,才可以吃。」 蛇妖像是明白了,「啪」一蛇尾把野鸡拍进了水里。 溅起的水花淋了书生一身,书生懊恼低下头,抓起野鸡来开始认命地清洗拔毛。 水潭的水是和地下联通的活水,因此洗过的残渣和血水都会顺着地下水的方向流出去,不必担心弄脏了水质,书生一边处理野鸡,一边能感觉旁边那道炙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如芒在背,叫他紧张不已。 虽然觉得这只蛇妖未必懂那么多,可是被打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多少还是有些难受,本就单薄的衣服,湿了以后还能看到衣下的痕迹,那两点因为水的凉意,在此刻变得有些凸起明显。 书生清洗完站了起来,想要找根树枝把野鸡叉起来,勐然间他又被蛇尾裹挟着,一把圈进蛇妖怀中。 他惊叫出声,用手掌抵住蛇妖靠近,只感觉蛇妖冷漠诡异的目光中又像带了审视,缓缓抬起手来。 那手是不太像人手的,要比寻常人的手指再多出一截,而且显得更加粗糙与坚硬,指尖又是很细的,就像勐兽尖锐的指甲,蛇妖伸手来,他也不敢动,只能害怕地转过头去闭上眼,感觉那指尖顺着胸膛缓缓上移,停在那点上。 勐然间,书生的脸上就带了红意。 像是好奇,蛇妖的手指尖轻轻拨弄着那点,书生一下无可遏止地咬住下唇,半是忍耐地仰起脖颈来。 紧接着他就感觉那两只手都伸了过来,开始研究他的变化,那手掌也和蛇尾一个温度,让他有些变了脸色,他被圈在蛇妖怀中,微微发着抖,只感觉随着那手来回地试探,身体渐渐有些不对起来。 岩洞内,传来人忍耐断续的出声。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蛇妖才放开他,他已经有些瘫软了,整个身子往下滑去,又被蛇尾接住了,半托举着给他力量,蛇妖又把野鸡拿了过来,叫书生快吃。 「还要用火烧……烧熟了才可以吃。」书生别过头,耳尖还是红的,但他也发现了,这只蛇妖未经人事,根本什么也不懂,但有些行为明明只是出于天性和本能,就已经快折磨得他不行了。 他慢慢爬去掩盖身下的异样,用火种点燃了柴火堆,慢慢扭头看向蛇妖。 「火。」他指了指燃烧的火堆,又把叉了野鸡的树枝放在上边,演示给蛇妖看,「用火,烤,烤熟才能吃。」 蛇妖盯着他,没有说话。 他就等在火堆边,等着野鸡被烤熟。 直到鸡烤得差不多熟了,书生撕下一个鸡腿来,试探地递到蛇妖面前,又撕下另一只腿来,示意他和蛇妖一起吃。 蛇妖的目光才从他的身体转移到他的脸上,诡异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紧接着嘴巴勐然一张开,在书生来不及反应间,优雅地将整个鸡腿都吞了下去。 手上一瞬湿漉,那分叉的舌尖仿佛还舔了下书生的指腹。 蛇尾又拍了拍地面,金黄色的瞳孔一动,没了反应,但书生好像从中看出了愉悦的滋味。 「……」 虽然半化成了人形,但是那两排人类的牙齿显然一点都没派上用场。 到最后三分之一的鸡都落入蛇腹之中,书生也吃得半饱,他在潭边洗了手,才刚洗完,蛇尾忽然一卷,又一次圈起书生的腰拖入自己怀中。 书生勐地撞上蛇妖的胸膛,诧异抬起头来。 他对上那双金黄色的竖瞳眼,已经没有之前那样恐惧,只是蛇鳞仍旧硌人,他手轻轻压在蛇鳞上,示意蛇妖把自己放开。 蛇尾却掀起他长衫来,轻轻拍了几下他的屁股。 「餵妻,吃。」 书生勐然理解过来蛇妖的意思了,显然不只是鸡,蛇妖还想餵他别的东西,他连忙挣扎着想要逃脱束缚,拼命地向蛇妖解释。 「不可以,这个不可以。」 「为什么?」蛇妖看着他,慢慢道,「对妻,好。」 「……会,会难受。」书生只能找这个藉口,他试探着看向蛇妖,抬起眼来,「不舒服。」 「难受。」 「嗯。」书生不知道蛇妖能不能理解难受是什么意思,他抓起蛇妖的手臂来,低头轻轻咬了一口,「难受。」 其实也不算太难受,但那毕竟是蛇尾,不是书生所能接受的东西,尽管蛇妖只是想用蛇尾餵他蛇液。 「我吃野鸡就可以了,」书生低下头,「谢谢你。」 蛇妖迟疑地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想怎么才能让他觉得舒服,过了会儿,蛇妖又抬起手来,像昨晚那样,用手掌一下下拍他的背。 第9页 书生有些哭笑不得。 蛇妖应该是和山下妇人学得这套,村中妇人给孩子餵完奶之后,或者在孩子哭闹不休的时候都会这样拍背,然后说些诸如孩子乖,不难受了之类的话。蛇妖看见就学了,只是学了个一知半解。 其实这只蛇妖,大概也没他想像中的那么暴虐淫邪,把他害到如今无家可归的地步,也算是无心之失。 他垂下眼,想了想。 「你还没有名字吧?」 蛇妖盯着他。 「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书生问道,「以后我叫它,就是在叫你。」 「嘶。」 「就叫你玄司怎么样?」书生微微偏头,「因为你的蛇鳞是玄色的,又很喜欢嘶嘶鸣叫。」 「玄——司——」书生和蛇妖对视,一字一句念道,好像他是第一次与这只蛇妖有了关联。 蛇尾勐地托起他的屁股来,把他托得很高,他低唿一声,下意识抓抱住蛇尾,用两腿夹住,任玄司靠近了他,金黄色的瞳孔直直注视着他。 书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如此大胆,他轻轻问道:「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嘶。」 第9章 蛇妻9 之后玄司就再没有离开,只是偶尔会出去为书生找些山果,或者去山下村庄里咬死几只鸡,带来给他吃。 有时候书生睁开眼醒来,发现自己正枕着蛇尾,而他的目光顺着蛇尾看去,是玄司正在粗暴地给鸡放血拔毛,书生慢慢坐起来,撑着手看着这一幕,微微一愣。 「妻……」玄司像是感应到他目光一般,转过头看向他,「妻,睡。」 蛇尾又来缠上他身子,冰凉地贴上他脸颊,示意他继续睡去。 他摇摇头,只道:「我睡够了。」 蛇尾就转而将他拎到火堆旁,让他坐在那烤火。「妻,等。」 · 玄司学习的能力非常强悍,很多事书生只是做了一遍,他就能明白,像是发现书生身体没有之前那般好了,玄司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吸食他的精气,而是一心餵养他。 甚至有几次,玄司又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反哺了他不少蛇液,他每每在清晨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湿漉的时候,就知道玄司又趁着他睡着对他动手脚了。 身上带着玄司不小心捏出的指印,也不知他在睡梦中被玄司反哺的时候是如何的模样与声响,又是如何被玄司抱着,在那怀中红了面颊。 书生懊恼看向旁边的玄司,却发现当事蛇只是抱胸靠在岩洞壁旁,蛇尾轻拍着地面。 书生还是有点怕的,却没有那么怕了。 他开始偷偷观察玄司俊美疏离的外表,观察玄司半人半蛇的模样。有时候他看着玄司赤裸的上身强壮健硕,也会暗自比量自己和玄司的大小,然后发现三个他的身量加起来,才勉强够上玄司连人带尾的长度。 他开始对这只蛇妖好奇,也会疑惑,为什么玄司留在岩洞中这么久都没有离开。 不知为何,书生竟然私心希望玄司能再多留几天。 蛇山上的冬天太难熬了,没有活物作伴,他连活着都是一件难事。 · 直到过完正月,天气才有些乍暖了。 那天书生趁着出太阳的时候,将衣服架在岩洞外晾晒。 他遮着脸,用蛇山上的草药在附近集市上换了几件成衣,回来后用皂角给自己从头到脚擦洗了一遍,玄司一直在洞壁边沉沉地望着他,像是不满他为什么要洗掉自己在身上留下的气息。 其实书生是想偷偷洗的,但发现玄司跟着他堂而皇之地去了集市以后,他就不敢再背着玄司去旁的地方了。 好像不管他不管去了哪里,玄司都能找到他的踪迹。 「你应该,又会离开的吧,」书生轻轻地自言自语说,「那现在跟着我干什么呢?」 他刚用皂角擦完身体,就发现自己小腹上竟然多了些肉,捏着有些软软的,连日来玄司照顾他吃喝,餵他蛇液还是起了作用,连着皮肤都白皙细腻了不少。 他用潭水淋掉擦洗过的部分,心中其实还是有些感激玄司。 将他一个人丢在村中似乎非玄司的本意,但对他好的每一个举动,却都是玄司乐意去做的。从来没有人这样的对他好,哪怕亲手为他烤一只野鸡,也是没有的。 他所拥有过的这样的时间不多,总是过一点少一点。 「能帮我再烧一点水吗?」他扭头看向玄司。 身旁,玄司仍旧还在盯着看他沐浴,蛇妖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非礼勿视。话音才刚落,蛇尾就捲起木桶来舀了大半桶水,转而架火上烤去。 书生撑手坐在水潭边看着,眼里带了笑意。 直到水烧得半热,玄司用蛇尾探进去试了试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才继续捲来给书生沐浴,蛇尾贴上书生后背擦洗不到的位置,勐地用水帮他淋得干净。 水会洗去蛇液留在书生身上的气息,玄司是不想书生洗掉的,这一下淋着,是有些报復思维在其中的。 「可,可以了。」书生勐地被淋了好几大下,忍不住出声道,「够啦。」 「啪」一下,蛇尾又圈上他来,转而将全部的水倒在他身上。 「嘶。」看着书生被浇得湿淋淋的,玄司目光才有些愉悦,他双手抱着胸,抬起下巴俯视着书生。 书生又羞又怒,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蛇尾。 第10页 不过这跟给蛇尾搔痒也无区别,他反而又被卷了过来,一下撞进玄司胸膛间。 书生低低叫了一声,摸上鼻子,只感觉玄司的手有力地托住他身体,低头看着他。 「妻——」 「做什么?」书生下意识回应道,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赤身被抱在人怀中,他的身上还沾着水。他动了动腰,示意玄司先将他放下,「等会儿,我还没洗完。」 「妻,吾妻。」玄司下边的蛇身上却忽然多出两截异物,而那蛇尾像是要化成人脚的样子,贴着书生的小腹,玄司金黄色的竖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之感,「吾妻……如此,甚是可爱。」 书生勐然愣住。 他低头看向那多出来的两根东西,像是藏在蛇鳞中,一下被弹出来的。 书生从来没见过玄司身上这种构造的存在,他下意识地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玄司却只是看着他,眼神中泛着愉悦的幽深的光。 「吾妻,可爱……甚是可爱。」 第10章 蛇妻10 书生低头看着那两截白白的东西,有一瞬间的晃神。 随即后知后觉地他像是明白过来了,变了脸色。 这东西他在之前应该是见过的,只是因为是在黑暗中,所以只感觉过它的存在,从没在灯下仔细地瞧过,就在玄司吸食他精气的那几个夜晚,在蛇尾亲昵地勾紧了他的脚踝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原本平坦的蛇尾上像是多出了什么,缠着他不舒服。 只是那时候,他的注意力全在玄司咬住自己时的恐惧与痛楚上,以至于他完全忽视了,这只蛇妖也有着自己的需求。 「不……等等,」书生慌忙阻止道,伸手胡乱替玄司捂着,「你先别,先收起来……」 「妻——」 「妻不可以,妻不行的,」书生有些急得不知所云,又后知后觉着自己竟然胆大到在玄司面前赤身沐浴,这也难怪玄司动了慾念,但他不想,至少现在还不想和一只半人半蛇的生物做到这个地步,书生有些不安地乞求道,「你放我下来,好不好?」 话音刚落,玄司就把那东西收起来了,转而低头抱着他。 书生微愣,随即就感觉玄司像是把自己抱高了。他一下趴在玄司身上,闷哼一声,能感觉到玄司在摸自己。 有些粗糙微凉的掌心,顺着后腰来碰他时带着难说的感觉,随即玄司的手臂就勐地一伸,书生一惊,下意识就想要反手去抓,但他的手腕却被蛇尾圈住了,他身子一缩,抬起眼来,是玄司正低着头,金黄色的瞳孔仔细看着他。 「吾妻,乖。」 「玄司?」书生试探喊了一声。 「吾妻,摸,不怕。」玄司低沉着嗓音慢慢说道。 这是,只想要摸一摸他的意思吗?书生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只想到玄司应该不会骗他,因此只是不安地抬眼看着,没有逃掉。玄司的另一只手就抽出空来,奖励般地摸了摸他的头髮。 他又感觉到蛇尾又挑上来了,手掌随即摸过他的腿面,轻轻拍了拍。 「玄司?」他又不安地喊了一声。 「妻,可爱。」 书生的耳尖随即微红,别过头去。 他身上还带着水迹,发尾有些湿漉漉的,趴在玄司身上的时候却也不觉得冷,他的腰大概只有玄司胸膛的一半宽,双腿也没有玄司蛇尾的一半长,这样挂在玄司的身上,就好像一个随身携带的挂件。 他忽然觉得这样也能接受,村里老人会餵养野猫野狗,而玄司会餵养他,就像阿猫阿狗会朝人来露出肚皮,他也该让玄司来摸他。 这样一带入玄司的视角,他确实没那么害怕抗拒了,甚至在感觉到玄司轻轻碰触着自己的时候,他还有些放松,玄司的手掌有点像勐兽的利爪,皮肤是坚硬干燥的,没有温度,这个触感和人类的都不一样,过了会儿,那手掌就往上移了移。 「玄司……这里不行。」书生缩了缩。 「为什么?」 「……」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不解释,玄司就继续揉着,手掌几乎覆住了那一片,抓着就好像揉面团一般,让他忍不住出声。 他抬起头看向玄司。 他现在这个样子,衣衫全无地在蛇妖的身上,任蛇妖用手来回玩,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是受妖蛊惑,沉沦已深,但玄司……其实是不明白这些的吧?玄司知道这样做的含义是什么吗? 看见他仰起头来茫然的眼神,玄司忽然凑近了,抵上他的额头。 「嘶,嘶。」 「什么意思?」 「嘶嘶嘶。」玄司却只是深深地看着他,手指忽然一下钳住了他,书生下意识想要爬起来,又被蛇尾「啪」的抽了一下,摁住了腰。 「玄司!」 他动了动身子,挣扎起来,然而扭动身子的时候,好像是尾尖蛇液的味道散发了出来,书生一瞬间闷哼了声,眯起了眼,他感觉到那种奇怪的异物感好像一下放大了,连着蛇鳞下,又有什么东西叫他难受。 他能看得到玄司眼中所想要的,能感觉到玄司的手,从指根到指尖都带着那种凹凸不平的粗糙感。 那原本锋利的甲尖早在这几天的时间里被刻意磨平了,似乎就为了在这种时候不伤到他。 玄司抵着他额头,嘶嘶低语。 「不……」书生勐然变了脸色。 第11页 「妻,为何不愿?」玄司沉沉问道,「吾忍,久矣。」 忍……书生愣住,所以玄司刚刚把那东西收了回去,不是只想摸他,而只是暂时忍住,叫他安心吗? 「妻来尝,」玄司又将他抱得高了些,叫他来贴,「妻来尝吾。」 「玄司!」书生吓到叫出声来。 「妻来——」 手掌拍向他,书生忽然知道玄司为什么迟迟留在岩洞不走了,为什么这些时日一直餵养他,照顾他。原来是想将他身体养好了,养到不怕自己了,再来吃抹干净。岩洞内,他瞳孔勐地一缩。 从洞外看去,只能蛇妖的手抱着书生,抱得很牢,以至看不到其中的动作,只能看见书生的身子像是在往外挣扎,随即又被抱得更紧,连着手伏在了地上,书生的唿吸声渐渐重了起来,带了几分哭说的意味。 「你……你骗我……」 第11章 蛇妻11 书生感觉自己快昏过去了。 玄司的蛇尾不断地将他绞紧,尾尖尖勾住了他的脚踝,像是在逗他玩一般,卷着他的腿直往前绕去。 他又一次小声叫出声,挣扎着想要攀上玄司的脖颈,然而却无力挣开,身子勐地被缠着,耸了起来。 一下,他哭出声来,只感觉自己分外狼狈。 「妻,不疼。」玄司摸了摸他头。 「别,别碰我!」书生红了眼睛,一把打掉玄司的手,「你骗我……」 明明说只是摸摸他的,结果却直接来了出霸王上弓,是他太蠢,真以为玄司心无淫念,甚至还大胆到这个样子和玄司嬉戏。 「为什么?」他哀怨瞪向玄司,「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玄司愣住,转而安抚着抱起他轻摇着。「妻不怕……妻不怕。」 「谁是你的妻!」书生下意识想要摆脱玄司的缠绕,然而却被玄司翻了个身,勐地压在了地上。 书生一下叫出声,岩洞的地上泛着冷意,全是小石子,在动作间石子更磨得他嵴背生疼,书生忍不住仰起脖颈来,感觉身上玄司缠绕得他更紧。 往常他们亲密很多回了,但没有一回像今天这样,书生以前在村里的时候,也听过男子与男子之间贴烙饼的事,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来,他一直以为该做的事,玄司都已经对他做得差不多了,因此也默认玄司称他为妻。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之前那些都不过只是小打闹。 书生几乎又要哭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对我做什么……」 「摸妻,」玄司触碰到他,瞳孔一动,轻轻低语道,「妻开心,妻可爱,妻来尝吾。」 因为摸他,让他觉得舒服,所以就想让他更舒服吗? 书生泪眼看着,又是玄司惯有的理解思维。 阳光照不进岩洞的最深处,只能看见玄司的蛇尾不断缠绕着书生的小腿,给书生借力,阴暗里只能看见那露出来的腿微微动着,蛇尾游动着拨开石子,带着愉悦要将他拖入岩洞更深处。 「可等等,玄司!」书生一下攀上了玄司的肩,又忍不住急急叫道,「不能……不能这样来的。」 玄司停住了。「妻,不愿?」 「玄司……」 书生已有些哭出来了,没有去和那竖瞳对视。大概在玄司的观念里,与妻做这种事,让彼此都舒服是很正常的,但他是学礼义廉耻长大的,让他在阴暗的岩洞中和一只蛇妖如此颠鸾倒凤。 他不能。 他是人,怎么可以……他赤身被玄司单手抱在怀中,低头往下看去,只看一眼,他又急急闭上了眼。 玄司像是发现了他的不安,身子压下,仔细地来闻了闻他。 「妻不怕。」 「妻不是怕。」书生闭上眼说,「……是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玄司离开过一次就会离开过第二次,而他终究是人,在玄司离开后,是要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的,如果这个村子容不下他,那他就去别的村子,岩洞只是暂时的居所。 今天如果他和玄司欢好了,那以后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会不会后悔今日的放纵,后悔在今日做下了令自己无法回头的事情。 他被彻底打上蛇妻的印记,又怎么能回到人群中再次正常地生活? 玄司像是不解地看着他,又低低凑近了,用额头来碰他。「妻,尝?」 他看了玄司一眼,飞快地移开视线。 「妻不想继续尝了。」 「妻,哭。」玄司又伸出舌来,舔去了他脸上的泪痕。「别哭。」 书生一颤,没有说话。 他其实捨不得玄司。 等到之后玄司离开岩洞,就不会有人再管他是飢是饱,是冷是暖,也不会有人在乎是不是他正在哭了。 他或许会再找到新的私塾当先生,或许会拥有新的生活,但他,还能再遇到像玄司这样的存在吗? 他抬眼看向玄司,玄司正在看他,那双眼还是那样的诡异冷漠,于是他轻轻别过头,不去看玄司的眼睛,忽然间就感觉身体一空,水渍漫了开去。 他闷哼一声,就这样躺在地上,好狼狈的样子,他看着玄司退到离他稍远的地方,蛇尾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玄司的蛇尾拍着地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蛇花还在蛇鳞外没收回,似乎也带着不满,玄司也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下头,手动把它塞了回去。 第12页 「妻,睡。」玄司当他是困了在催他睡觉。「吾往外去。」 「玄司……」莫名的恐慌忽然占据了书生的心,他撑手想要支起身来,「你要去哪?」 玄司却没有说,只是转身,嘶嘶往外游走去。 书生勐然怔愣住。 蛇鳞在他的身体上三三两两的浮现,证明着他早就已经被玄司标记占据。他是被玄司丢过又捡回来的蛇妻,如今,像是又要被玄司丢弃了。 「玄司……!」 书生想要站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撑手看着玄司离开,他眼神中带着慌乱,心脏迟弥地跳动着。 第12章 蛇妻12 玄司这一走,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 书生靠在洞壁边蜷缩着身子沉默,衣衫披在身上,那种湿凉的感觉多少让他有些难受。 蛇山上有很多蛇,但杂书上记载过,只有少数种类蛇的尾部带着东西,会在向配偶示好时分泌蛇液,玄司大概也是那类蛇成精的,起先他不知道蛇液的作用,后来就发觉玄司用这个养他的身体。 除此外,他发现这种吸引交配的手段还会勾起他潜藏的渴望。 还在村子里教书的时候,他就因为玄司留下蛇液的缘故失控了好几次,这些时日在岩洞中,全是他在睡梦里的时候,玄司一边灌他,一边帮他清洗,才没有让他吃太多这方面的苦头。 但这次他没满足玄司,玄司又离开了,余下的蛇液就只能他自己来。 书生为难地看了眼洞口黯淡的光线,垂下眼睫。 即便玄司走了,事情还是要照样做完的。 许久后,岩洞内多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是书生重新解开衣衫来,为自己清洗,他侧靠在洞壁边微仰着头,在动作间眯起了眼,长腿垂在水潭边,他在痛苦中微微动着。 他一边垂眸看水潭边的自己,身上的蛇鳞又很明显地长出来了,且比在村子里的时候长得还要多,他每一次被玄司亲近,身上都会多出蛇鳞的痕迹来,却又不是真正的鳞片。 这是他被蛇妖选中的证明。 他不想和玄司欢好,就是怕过后蛇鳞三三两两地出现在身体的各处,再也无法褪去,那向世人宣明他曾为蛇妻的标记,会让他彻底失去过回正常人生活的可能,他害怕,怕玄司离开以后他一无所有。 可他其实,原本就一无所有。 玄司的到来让他唯一所剩的破屋都被烧成了断壁残垣,玄司走了,那几片鳞片也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完全淡去。 书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忽然伸手去,执着地用指甲去扒鳞片,长了鳞片的那处皮肤是生硬的,和指甲一样硬,根本扒不开,反倒是被抠出了丝丝血迹,带着点点刺痛, 他痛苦地皱起眉头,有点恼怒,自己为什么人不像人,蛇不像蛇,如果自己是人就不该住在岩洞中,是蛇就不怕玄司丢了自己。偏偏是这副人蛇都嫌的模样,让他哪条路都不好选。 他干脆抓起了草堆边给鸡放血用的匕首,一下扎在蛇鳞处,生硬地削去。 血一下就冒了出来,然而这好像让书生郁结的心畅快许多,他又用匕首去削自己胸膛上的蛇鳞,沿着玄色的鳞片,匕首割开伤口,一下削了大半块下来。 他挖下那几片鳞片来,踉跄站起身,披着衣衫往外走去。 · 等到玄司再次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书生的衣衫上沾着斑驳的血,倒在岩洞外。 书生的额头滚烫,眼神恍惚,在被玄司一把抱起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皱着眉头,像是不太习惯悬空的感觉。 「妻?」玄司焦急地唤着。 只是几个时辰没见,书生又好像回到了之前在蛇仙庙时候的样子,浑浑噩噩,没有精神。就连身上淌着血也不知道痛。 他以为玄司因为自己不肯欢好的缘故,已经选择离开了,既然玄司走了,他也想要离开岩洞像正常人一样群居生活,心中却又深知不会被任何人接受。 于是就割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蛇鳞,赤着脚走进了山林间。 书生出岩洞后,血腥味就吸引来不少的豺狼,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虎视眈眈,都想要来分书生的肉,只是碍于书生身上蛇妖的气息,才到现在都没有靠近。 但书生身上的血流得已经很多了,玄司见状蛇尾重重一甩,千年大妖的实力让夜间一切野兽退避,他抱起书生嘶嘶低语着,第一次像是紧张了,快速游曳着往岩洞而去。 「妻……」 「没有妻,」书生被抱着也不反抗,只是喃喃说道,「玄司已经走了,没有妻了。」 玄司指尖拨开书生碎发,对上那张苍白面容,像是想要解释:「玄司,身体胀,解决,没有走。」 「走了,」书生却只是睁着眼,在玄司怀中平静说道,「早晚都会走的。」 第13章 蛇妻13 岩洞中,玄司用手一遍遍给书生降温,但是似乎没有什么用,书生的额头仍旧是滚烫的,玄司低下头来,用气息渡给书生妖力,冰凉的尖牙贴上唇瓣,他一边用指尖整理书生鬓边的碎发,对着书生低低嘶声。 书生仍旧怔愣着看向他。 「玄司不会走。」玄司低沉嗓音说道,蛇尾凉凉地圈住书生脚踝,「妻,玄司在这。」 书生却没有回应。 玄司的眼里带着不解,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妻会有这样的反应,对他来说,他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他都没有离开他的妻太久。 第13页 妖怪的寿命以千百年计,光阴总是弹指而过,而他每次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妻的身边,但妻难过了,一定是他没有做好。 玄司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蛇身,将蛇花从鳞片底下抓了出来,玄司又抓着妻的手摸了上去,向妻演示自己离开这段时间所做的事情。 「妻来看,」玄司道,「妻不尝吾,吾苦,吾自尝。」 金黄色的竖瞳盯着书生,像是在试探书生的反应,玄司又俯身去摸书生身上剐开的伤口,一边寻向周围,他想知道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妻都做了些什么。 地上的鳞片沾着血,三三两两被丢在一旁,那都是玄司养了很久才养起来的,每一片都象徵着百年的寿数,他有些心疼地看着,一片一片捡了起来,离体还没太久,这些大都还是能用的。 蛇尾又泌出透明蛇液来,毫不吝惜地洒在书生的伤口上,玄司一片一片给书生重新插了回去。 书生吃痛皱起了眉头,缓缓看向他。 「疼。」 「妻。」玄司深深地看着他,手掌又摸上他的脸,「妻忍,不疼。」 「玄司……」书生像是有些回神了。 「吾在。」 书生怔愣对上那双金黄色的竖瞳,不明白玄司为什么又回来了,每次都是这样,一言不发地丢下他,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上一次离开了近半年,这一次消失了一天。 原来才一天,他却感觉已经过了很久。 他靠在玄司怀中,能感觉剐下蛇鳞的地方热热的,却不疼了。 「玄司没有走,」玄司对他重复说道,「妻不难过。」 「那你什么时候再走?」 「不走。」 书生诧异抬头去,他发着烧,身子还热着,昏昏沉沉对上玄司俊美疏离的面孔,这也不像梦,但玄司怎么可能不走呢? 玄司留在他的身边,应该也只是为了和他行鱼水之欢吧。 这里是蛇山,自古来就有蛇妻传说的,但那所谓蛇妻也不是蛇大仙真正的妻子,而是如同贡品般任蛇大仙採撷的存在,许多蛇妻,被採撷过一次后就丢弃了,他也从来没指望玄司会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 能度过这一个寒冬,他就已觉知足。 「你若走了,我不会怪你,」书生低下头去,喃喃说,「我就是想在你走后,想什么办法,回到村子去。」 岩洞中的生活实在是太孤寂了,能逼疯一个人。 「妻要走?」玄司沙哑嗓音问道。 「我想等你走了,我再走。」书生闭上眼,「这样我就不会孤独了。」 「可吾长留妻身侧。」玄司的蛇尾又一次圈上书生脚踝,一圈圈圈紧了,缠绕着向上来,玄司不理解妻为何要一再提离开的事情。「妻为吾妻,百岁千岁,生生世世,不更不改。」 生生世世,不更不改。 一下,书生忽然又睁开了眼。 光照不进来的地方,黑夜里只有篝火跳动着,岩洞中还是有些寒意,但是被玄司抱着的他却觉出热意来。 「生生世世,难道你就只有我这一个妻吗?」书生诧异问道,他好像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它跳动着,一下接着一下,隔着胸腔有力地搏动着,他撑手起来,忍不住坐在玄司的怀里问道,「玄司,你不寻别的妻吗?」 「为何?」玄司问他说,「汝教吾,凡人娶妻,只娶一人。」 「可——」书生顿了顿,又低声问道,「凡人如此,你是妖,也只娶一人吗?」 玄司竖瞳一动,那冷淡诡异的眸子里像是露出一丝疑惑。 「妻……」 书生紧紧盯着玄司,连声音中带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忽然意识到,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拔掉蛇鳞,回到世人中间,而是想要玄司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告诉我,玄司,」书生问道,「你留在我身边,不是一天,一月,而是往后的几十年你都要如此吗?」 「妻不愿?」 「我……怎会不愿。」 书生的指尖颤抖着。 他就是怕玄司离开,所以一再担忧,宛若惊弓之鸟,然而如今,玄司却对他说自己会一直留下来。 岩洞虽窄虽小,无光又冷,但有玄司在,他又何尝不能长留。 他的手攀上玄司的脸,这半人半蛇的样子早就不叫他惊惧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每日早晨他都能从玄司怀中醒来,每日他背过身去都能听玄司轻唤他妻,那蛇尾缠绕在他身上的感觉,早已让他觉得安全。 「那我也留在你的身边,好不好?」书生问道,「人无百岁千岁,但此后十年,二十年,岁岁光阴我尽都与你。」 「妻——」 「我做你妻,」书生轻轻说,贴近玄司的额头,「你为我夫,好吗?」 玄司愣了愣,回答道:「好。」 昏暗里,书生试探着,轻轻吻上玄司的唇瓣,他忽然发觉,他真的离不开玄司。 【作者有话说】 求求海星!求点开作者栏,关注作者!(缓缓爬走) 下章,嘿嘿。 第14章 蛇妻14 风吹树叶飒飒,入春后天气也一天天回暖起来。阳光正好的时候,书生跪坐在岩洞边的巨石上看古籍,就看见玄司用蛇尾卷了一捆柴火回来生火,那捆柴火被人噼得整整齐齐,又不知道玄司是去山下哪户人家的柴房里拿的。 第14页 一开始书生还会外出捡柴,后来玄司看多了学会了,就直接包揽了这份活计,但每次走一刻钟就回来了,这让每次都捡上几个时辰的书生很不理解,直到有次他偷偷跟着玄司去了一趟,才发现玄司每次都是去村子里「捡」的柴火。 玄司不仅「捡」了柴火,还「捡」了鸡鸭来给他补身体。 「我原来还以为那些都是你自己猎到的野鸡,」书生无奈揉了揉眉心,「玄司,原来你这么懒啊。」 「嘶」一声,蛇尾巴毫不客气地抽了抽他的屁股。 「玄司!」 书生捂住了,恼怒地叫出声来。 下一刻,玄司已经高傲地游走去生火做饭了。 每天一刻钟是玄司离开他最长的时间,像是知道他会患得患失,玄司很少去别的地方,就连解决弹出鳞片的蛇花这种原先会避讳书生的事,现在也开始当着书生的面直接来。 书生每次看玄司盘踞在角落里用手来的样子,就有些脑袋发晕,更别说玄司一旦开始,就能盯着他来上五六个时辰。 「你……不累吗?」 每次他小心翼翼地问玄司,收到的都是来自玄司的疑惑,像是不解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累,书生只好又转身移开视线去,但背后那道炙热的目光却让他无论在做什么事的时候都很难忽略。 「妻。」背后玄司沙哑唿唤着他。 他的身子就变得有些酥麻,难以言说。 不过这种事总是拖不久,该来还是得来的。 · 「玄司,等下吃完饭,我有东西要给你。」书生慢慢说道,合上了手中的古籍。 他看了眼正在粗暴洗米的玄司,玄司像是不怕冷,从来也不穿衣服,偏向麦色的皮肤,一身腱子肉很是强壮,微微捲曲的长髮垂到腰间的位置,蛇鳞没长出的地方还能看见浅浅的人鱼线,像是勾着人往下看。 但他要是真看久了,有的东西又该出来了。 书生默默移开视线,随即蛇尾就圈上了他的脚。「妻,要给吾什么东西?」 他抬起眼,玄司正在看他。 「……等你吃完饭就知道了。」书生说,「你先洗米。」 「嘶。」玄司应了声,那蛇尾一边又有些不甘地缠了缠他。「妻吃米粥,不好吃。」 书生忍不住眼中笑意。「那我也不能和你一样,天天只吃鸡啊。」 让玄司给自己做米面馒头,是之前书生想都没有想过的,不过自从他从市集里换了一小袋米,再后来玄司带鸡鸭回来,就知道他吃饭是要用米面馒头配着鸡鸭一起吃了。 即便玄司自己不喜欢吃这些,但是玄司也会因为他专程煮上一锅粥,很将他细心照顾,而不会觉得他每天换着三餐口味是费事,他知晓玄司的心意,也领受这份情。 书生知道按时间来算,这几日正好又该是玄司自我解决的日子,他拿出快翻烂了的诗经来继续翻看,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其实他既然已经知道玄司不会离开他,那有些事他也不必再抗拒下去。 「嘶。」玄司的蛇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缠了上来,轻轻地顶了顶他。 「玄司!」他低唿出声,拍掉蛇尾,扭头看去玄司却没半分被发现的心虚感,反而那双竖瞳还直直盯着他,书生犹豫了会儿,干脆完全打开了书卷,叫玄司过来。 「妻,」玄司扔掉手里的米,游走了过来,「有何贵干,妻。」 「有何贵干不是这么用的。」 「嗯?」玄司缓缓歪了歪头,指尖挑起他鬓边的碎发,玄司的手摸上他脸颊,又凑近来,金黄色的竖瞳直勾勾毫不掩饰地盯着他。「那,要如何言?」 「……」 玄司又歪了歪头,目光看去他摆在巨石上的书卷,过了会儿勐然伸手把书卷拍开了,就要把他抬抱着压上巨石。 他连忙挡住玄司凑近的脸,移开目光。 「玄司!」书生急忙叫停道,「我是要你给我取个名字!」 玄司的手一顿,过了会儿,才略有些遗憾地松开了他,书生几乎一瞬间就明白刚才玄司理解的意思,随即有些羞赧地别过了头,这条淫蛇,有时候倒也没有骂错,尤其是在这种季节里,几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玄司误解成是那种想法。 「我是想说,地上的书卷……你在这里头,挑两个字作为我的字吧。」书生说,「我父母去世得早,我只有贱名,还没有字。」 「名、字。」玄司缓缓念出,有些一愣。 「嗯,就像你的玄司一样,是你对我的称唿。」 「妻。」玄司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妻不是,」书生解释说,「每个人都有妻,但每个妻的名字都不一样,就像张三的妻叫李四,王五的妻叫赵六,玄司的妻……也应该有自己的名字。」 「妻,想要有自己的名字?」 书生点了点头。 他以前对于这一直是无所谓的,村中人叫他夫子,长辈唿他贱名,他觉得自己并不一定非得要个完全的名字来给人称唿,但是和玄司在一起之后,书生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单单只是书生或是夫子这个身份,而应该有更多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和生活。 他觉得就像玄司被他叫做玄司一样,他也应该有自己的名字。 玄司明白过来了,手指捡起地上的书卷,那双竖瞳看向书生。「给妻,取字。」 第15页 「嗯。」 「玄司不识字。」 「……」书生一顿,「那你挑你觉得好看的字。」 玄司捧起书卷看了好一会儿,甚至那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过了好久,才用手指给书生指了两个字。 书生凑过去看,一个字是书,一个字是野。 「念什么?」玄司问他说。 「书野。」书生慢慢说道,「余是我的姓氏,书野是我的字,那我就叫——余书野。」 「书、野,」玄司也慢慢重复道,「张三的妻叫赵六,玄司的妻叫书野。」 书生忍不住笑了。 玄司忽然又凑近了,低低唤了他一声:「书野,书野吾妻。」 第15章 蛇妻15 书生终于有自己的名字了。 许久后,书生就坐在石头边,看着玄司煮了整整一锅的粥,又手撕了烤鸡给他,从山间采来的野菜腌制过后也有不错的味道,他慢慢吃着,看见玄司的蛇尾一下下拍着地,一直在盯他看。 「怎么了?」他忍不住问道。 「书野,吾妻,秀色可餐。」 「……哪有你这样用词的。」 「书野,书野吾妻,」玄司又在喊他,「吾妻食粥,食可香?」 「香。」他回答道。 玄司就又撑手过来了,双眼深深看着他。「妻来食吾,吾味更佳。」 「……玄司!」 「嘶。」玄司心情有些不错,蛇尾又拍了拍地面。 「我吃完了,」书生无奈地说道,「还剩好多,你来替我吃了吧。」 「妻,晚上不吃?」 「不吃了。」 玄司就单手拿起锅来,用勺子刮着锅壁,将锅里的粥连着小半只烤鸡都吞了下去,至于腌菜它却没什么兴趣,连吞都不想吞,尾巴一甩甩去了旁边。 书生有几分好笑地看着,就看玄司转身去熟练地收拾锅碗。 几个月的时间,岩洞中已经多出很多生活用具来,甚至他还去镇子上找工匠敲了副架子,专门用来放这些锅碗瓢盆。 连着床褥枕被和衣衫他也置办了不少,夜里还备着蜡烛与夜壶,这样一看竟然也有了几分小家的感觉。 午后阳光正好,书生摸着吃饱的肚子,靠在石头边晒太阳,玄司又喊了几次他的名字,低沉的嗓音念出书野二字来,像是带着独特的感觉。 「书野。」 「嗯。」 「书野乃吾妻,」蛇尾缓缓贴着腿面作祟着,玄司唤着他的名字,一边蛇尾又往上缠去。「妻名甚好,吾一人来唤足矣。」 书生眼中带了笑意。「那只给你唤。」 「妻身亦是,吾一人来缠足矣,」玄司又低下头来,凑近他面颊,「妻,缠也不缠?」 「……玄司,你又来了。」 蛇妖的心思很简单,喜欢妻便要与妻做喜欢的事情,玄司又用额头去贴他,轻昵地贴了会儿,问:「妻来尝吾?」 「……玄司。」 「妻。」玄司轻轻唤道。 书生忍不住眼睛微眯了,轻轻唿吸着,只感觉蛇尾已经贴到了腰下的位置,从腰往下,全是冰凉湿冷的感觉,但他原本就是打算在饭后满足玄司的,此时也无推拒的理由。 于是他顺从地在玄司面前,任蛇尾来回试探着,微微有些忍不住伏低身子。 「玄司……」他轻轻喊道。 「吾在。」 「你来吧。」 · 许久后,他趴在地上低低叫出了声,攥紧指尖,只感觉玄司压着他,蛇尾又一次使劲勾住他的脚踝。 被挤压开去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一下大叫,又感觉玄司的手来摸他的脸,一边安慰着他。 「玄司——」书生忍不住身子发抖着,「你别,别……」 「妻不疼,」玄司安慰道,「妻忍,妻不疼。」 他忍不住向外爬去,又被玄司强硬抓了回来,他能感觉地上那被刺刮过的感觉,即便是软的刺,依旧带着痛意。 他就知道,就知道玄司是这样的德行,眼泪都痛出来了,然而玄司却抱他抱得更紧。 「书野吾妻,吾妻辛苦……」 「玄司,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吾妻怜吾……」 玄司贴上他脸庞,嗓音低沉间像是带着乞求意,这些时日玄司忍得如何辛苦,其实书生最是知道,只是他一直怕,所以一直拖到如今。 「吾妻怜吾,」玄司又在他耳边呢喃,「只此一次,可好?」 「好……」 他一下没了声,只能撑手尽力放松去,让玄司完全缠了上来。 林间,逐渐传出人断续的声音。 · 太阳渐渐落山了。 换洗的衣衫还晾晒在岩洞外,隐约能听见里头断断续续哭的声音,直到几个时辰后,像是嗓子哑了,里头的声音也低了下来,然而却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最初的不适和难受都已经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说出口的感觉,书生叫不出声了,只能狼狈地抱住玄司。 这感觉难言,让他近乎失神,他几乎被玄司翻来覆去折腾着,又被玄司化出的腿勾着纠缠,衣衫早都敞开了,他们在阴暗的岩洞中做着形如野兽一样的事,但却能从此间尝到不可言说的乐趣。 他将自己完全给玄司,险些觉得自己也要长出蛇尾来,捂着腹部闭紧了眼,随即就感觉玄司凑近了,又来抵着他的额头。 第16页 「玄司……吻我好不好?」他声音沙哑,近乎乞求。 「吻?」玄司不解地看着他。 他就一把抱上玄司的脖颈,偏着头吻了上去。 玄司的唇瓣是温凉的,进深了还能感觉到两颗尖牙有些硌人,他胡乱吻咬着,硬生生将玄司吻热了,一下就感觉玄司回吻了过来。 · 风过,叶子沙沙响着,直到后来书生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经受了什么,恍惚间好像是天已经亮了,他睁开眼来,却还是玄司圈抱着他,兴致很好地在对他嘶嘶低语。 「……」 都不止五六个时辰了吧,书生的身子快要麻了,但为了让玄司舒服这一次,他也只能忍着,说不出拒绝的话。 毕竟玄司说了,只此一次。 岩洞中,玄司又来轻轻地亲吻他,玄司的手摸上他的脸颊,在对他轻声蛇语。 「吾妻身子太差,」他听不懂,那是玄司在爱怜说道,「往后千年,吾妻该如何是好?」 第16章 蛇妻 上 千年,但其实书生所想的,至多也就二十年。 书中有句话,叫做色衰而爱迟,至多再过二十年时间,人的容颜就会老去,届时那些山盟海誓,不离不弃,也就都成了空。 所以书生所设想的就是大蛇陪他度过二十年的光阴,这样于他已经算得上是长相守,他从来没想过,大蛇会因为他做更多的事。 · 于是几日后,书生看着自己腿上蜕下的皮,陷入深思。 他看向用蛇尾拍着地的玄司,后者则以一副好心情的样子回看了过来,好像丝毫不觉得他这样有哪里奇怪。 自从几日前他们交尾过后,书生身上就开始掉皮,东一处西一处的,书生一开始只以为是开春后天气太干,导致皮肤有些皲裂,后来却察觉出不对劲来。 寻常人被那样缠上五六个时辰,肯定是要受伤的,然而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以后竟然就可以下地了。 醒来的时候,他的身上几乎没了力气,走几步就跌在地上,站不起来,他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上,滴滴答答难受的紧。 玄司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他举高,一边又把他抱到潭水边,像是对待自己珍爱的藏品一般,掬起潭水,帮他清洗尾尖游走过的地方。 等他洗干净了,玄司就用长巾给他擦身体,可是那种难受的感觉却还在,之后,他就开始掉皮,东一处西一处掉得零零碎碎,抠又抠不完,只叫人看着难受。 · 「你……解释一下?」书生坐在床边,抬眼看向玄司。 玄司用蛇尾拍了拍地,嘶了一声。 那粗长的蛇尾上攀着坚硬的玄色的鳞片,拍地的时候总会让人忍不住畏惧猜想,要是那一尾抽在身上该是如何得皮开肉绽,但玄司每次来拍他的时候都很温和,明明是诡诈冷漠的蛇妖,但细细相处以后却一点都不吓人。 书生早就不怕玄司这套了。 「你是不是又骗我,」书生扯紧衣衫,「你就觉得我好欺负,光欺负我一个。」 「妻……」玄司就要游走过来。 「不许过来。」书生说道,努力撑出强硬的气势,「除非你告诉我原因,要不然,你以后就都在角落里待着,不要再来缠我了。」 「不行。」玄司很快否决道。 「这个你知道说不行了,来缠我交尾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不行?」书生一副生气的样子,连着眼尾都有些泛红,却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他等了会儿,看玄司还是不回答,干脆拿起旁边木桶砸过去。 却也不敢真砸到玄司身上,只往旁边岩壁靠去。 「都怪你,你……你畜生!」 「妻,不生气。」玄司一下用蛇尾缠住木桶,放到地上,转而来用手抱他,「吾本就是畜生。」 「……」 「妻蜕皮易怒,吾知,」玄司抱上他,用手掌一下下顺着他的后背安抚拍着,「妻生气,与吾说,吾安慰妻。」 书生又有些恼怒地拍开玄司的手,用脑袋狠狠撞了玄司胸膛一下。 「我身上都长出九片蛇鳞了,九片!现在竟然还会蜕皮,」书生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兇,「我是不想回村子里去了,但没说……没说我想变成这种样子啊。」 「妻不想,长蛇鳞?」 「不想!」 「蛇,都会长鳞。」玄司缓缓说道,又来游移着靠近他,「书野,也要长。」 「我不想做蛇。」 书生莫名晃过激灵。 他是人,他不想变作蛇,就像他虽然看玄司这副半像妖怪的模样有些可怖,可他也从来没说想要玄司完全变成人的话。 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妖怪,本来就没有必要因为对方的模样与自己的同族不一样,而去强行让对方迁就自己。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宁愿让一切回到最开始的样子,也好过他们之中有一个被改变束缚。 他抬头看玄司,不知道玄司能不能理解。 「书野不做蛇,」玄司却只是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书野只长鳞,不做蛇。」 「什么意思?」 「吾曾言书野为吾妻,百岁千岁,不更不改。」玄司俯身来,手掌捧起他脸,缓缓说道:「所以,妻长的鳞,是吾之隐鳞,妻不怕,不当蛇。」 「你说什么?」书生勐然怔愣,呆呆看着。「隐鳞,你难道……」 第17页 「妻,不懂?」玄司努力措辞,最后只干巴巴地说了句,「妻蜕皮,会好的。」 书生一下怔愣。 古籍有载,蛇妖修千年,才得九片隐鳞,如果单靠眼看,辨认不出一条蛇妖道行,那就去找找它有几片隐鳞,一片隐鳞就代表着一百岁。 但如今,听玄司的意思,他身上长出的蛇鳞……竟然就是玄司的那九片隐鳞。 他勐然伸手去,摸上玄司的蛇身。 玄司蛇身被摸得一颤,立马弹出了蛇花。「妻……?」 「收回去。」 玄司低头,自己用手自觉地塞了回去。 书生俯身往下找着,果然在很隐秘的地方找到玄司拔鳞片的地方。 一连九片鳞片全被拔出来了,那地方已经秃了,摸上去和其他位置格格不入。 从在村子里吸食他精气开始,到前几日交尾,每一次亲密过后,玄司都会拔下自己的一片隐鳞来,插到他的身上。 但是他竟然毫无所察,只以为自己身上长了怪异的东西。 「可为……为什么?」书生抬头看。 隐鳞对于蛇妖来说,应当是堪比性命一般的存在吧。 「蛇生鳞蜕皮以长生,」玄司顿了顿,道,「吾盼吾妻与吾共长生。」 书生愣住。一片隐鳞百年,那是整整九百年寿数,玄司挖出自己最珍贵的隐鳞,竟然只是为了让他能和自己一起长生。 他还曾经将这些鳞片剐出来,丢弃在地上,责怪玄司为什么要害他害到这个地步。 「可你为什么……」 「妻?」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书生的心漏跳一拍,有些惶恐起来,从来没有人会愿意这样对他好,连自己的寿数都分给他,他原本觉得玄司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就足够了,现在才发觉,玄司从一开始想要给他的就更多。 「你是吾妻,」玄司愣住,「当得如此。」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啊。」 他身无长物,没办法像玄司对他那样,给玄司同等的回礼,然而玄司却在刚遇到他的时候,就选择将自己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他。 「你在那时候离开……离开村子,是去做什么?」书生忍不住问说,他已经不觉得玄司会丢下他不管了。 「吾,蜕皮。」 蛇尾轻轻翘了起来,给书生看还未蜕干净的那一点。 那是玄司听到妻在蛇仙庙的乞求以后就急急赶去,来不及蜕完的部分。 书生久久没有回神。 「从你跟我回村子那天起,你是不是,就已经想着要分我寿数,与我百岁千岁地活下去?」 「妻不愿?」 「我……」 书生低下头看自己手臂上掉的那半块皮,他现在觉得这些长鳞蜕皮又算什么,竟能让他这样责怪埋怨玄司。 他岂会不愿,他只是觉得,他欠玄司太多。 书生又用手去轻轻触摸玄司秃了的那块蛇身,他抬眼看向玄司。 「疼吗?」 「之前疼,现在不疼。」 书生忽然俯身去,轻轻吻上那处。 他吻是温热的,带着小心翼翼的感觉,生怕会弄疼玄司,拔鳞的伤口已经痊癒了,但在下个百年到来之前,这里都会一直秃着。 他不知道该拿什么回报玄司,好像已经回报不起,上边又有什么东西弹出来了,书生没再让玄司收回,只抬眼看向玄司。 「玄司,我欠你好多。」 玄司不解地摇摇头。「妻不欠吾。」 「我以后……拿交尾还你,好不好?」 「好。」玄司答应得很快。 勐然一下,书生就压着玄司往后倒,他坐在玄司身上,一手撑在玄司人鱼线的位置,一边低头看着。 他又低头来吻上玄司的唇瓣,缓缓吻弄着,攥上玄司的手来十指相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他甚至能看见玄司脸上诧异的神情。 「妻,现在就还吗?」 「嗯,现在还。」 阳光照进阴暗的岩洞,能看见岩壁上的影子,书生吃力地捂住自己腹部,断续地看向玄司,刻意存了取悦的心思。 而下边,玄司的竖瞳缓缓放大变圆。 「妻……」 「喜欢吗?」书生哑声问道。 「喜欢。」 第17章 蛇妻 下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很快就到了暮春时节,天气也一点点炎热起来。 蛇性怕冷也怕热,做事的次数这才少了下来,但书生对此道已经非常精通了,知道怎么样让玄司舒服的同时,也让自己有喘口气的机会。 他教玄司来吻他,温凉的舌尖吻进来的时候带着一点凉意,就让他忍不住一下下晃着激灵。 「玄司……」他含煳说,「你太里面了。」 「嘶。」 玄司就听他的,退出来些。 天气又热些了的时候,书生几乎连睡觉都要抱着玄司睡,因为蛇尾缠在他的身上的时候能带来不少凉意。 这也导致有时候书生醒来,发现玄司早就已经醒了,但因为被他抱太紧的缘故,仍然小心翼翼地不敢移动一下。 那蛇尾已经被他压麻了,泛着点紫,吓得书生赶紧松开。 · 岩洞中冬暖夏凉,书生本来是准备在这里头住到头的,但没有想到玄司会连隐鳞都交给他,这样一想,他们百年千年地住在洞中,似乎又有些将就。 第18页 于是他准备等天气再热些,就在山间寻处高地来建个屋子,这样就能和玄司更好地生活下去。 「玄司,」他走到水潭边坐下,看见玄司正在清洗铁锅,他俯身问去,「你会不会觉得岩洞里住着更舒服,人住的屋子会不习惯啊?」 「嘶。」玄司转头望来,看见他半跪在地上,蛇尾又伸过来垫了垫他的膝盖,「吾随妻住。」 「那我之后,寻人建新的屋子可以吗?按照你的身量来,建得大一些。」 「可。」 玄司一边将湿淋淋的锅拿起来了,放到一旁的架子上,一边又从架子边抽出一株老参来,拿给他。 「妻,卖。」 「嗯?」 「给妻换新屋。」 这种破草根对玄司来说,到处都是,自从他知道书生可以拿这卖钱之后,每次「捡」鸡回来都会顺带挖一点。 他知道他挖出这个给妻,妻就可以拿这个去市集换各种奇奇怪怪却有用的东西回来,那么换屋子也是可以的。 书生忍不住笑了,低头亲了亲玄司蛇尾。 「好,那就拿这个换新屋,剩下的根须,妻给你炖汤喝。」 被亲吻过的蛇尾,一下又开出了花。 · 书生提出建新屋这个想法是在四月,大概一直到九月底的时候,新屋才初具雏形。 匠人都是从遥远的镇子上请过来的,并没有听说过这一带蛇妻的传闻,也不知道这新屋是给蛇妖住的,只是疑惑屋顶为什么要建得这般高。 两层楼高的吊脚圆屋子,石瓦木墙的,建在向南的半山腰上,人住着好像不方便,却很适合蛇妖和他的妻居住,从五月动工到九月,书生就看着这座屋子一点点建了起来,直到完全竣工。 中间书生还被玄司带去附近几处山头游玩了一番,认识了几只山野精怪,他才知道附近原来不止玄司这一只蛇妖,然而其他蛇妖择妻大多是玩过一次便丢了,之后再选新的妻,从没有生生世世,不更不改的说法。 唯有书生,是玄司亲自指定了,又亲自寻来餵养度化,以寿数相换的。 「为什么,你对我和他们都不一样啊?」新屋落成那天,书生忍不住好奇问玄司。 玄司却不肯说,只是拍拍他头,继续搬家去了。 「你要是告诉我,」书生在背后说,「晚上我就……就允许你两个一起。」 一下,玄司游走中的蛇尾停住了。「嘶。」 「说不说?」 玄司缓缓转过头来,金黄色的竖瞳直直盯着书生,盯得他又忍不住少见地立起寒毛。 过了好会儿,玄司才低下头来,捧起他的脸来,生涩地吻了一下。 「因为,欢喜妻。」 「欢喜?」 「初见即喜,非妻不可。」 书生愣住,所以,当初他在林间初见玄司,斗胆靠近请仙人赐缘的时候,玄司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吗? 呆蛇。 只是一眼,竟然甘愿舍了自己百年寿命,这不是呆又是什么。他一把夺过玄司怀里的碗碟,往新家走去。 「那除我以外,你以后可不能再对旁人初见即喜了。」 「嘶。」 「要不然,我就把你的竖瞳拧成横瞳。」他转过头,手里做着威胁的动作,「知道吗?」 「嘶嘶。」玄司竟然还很高兴地看着他。 他转身就要继续往前走,蛇尾一把将他拉入怀中,玄司又低头来吻他,摸了摸他的脸。 「那什么时候,」玄司问他,「两个?」 「……」 「妻,说话。」冰凉的手掌毫不客气地贴上书生。 书生忽然有些后悔了,但是已经来不及。 下一刻,蛇尾捲起碗碟落在地上,书生低唿一声,整个被玄司抱了起来,嘶嘶游走着往旁边林子里去。 「玄司!天还没黑呢!」 「嘶。」林子里,是玄司愉悦的嘶叫声传了出来。 · 许久后书生靠在树干边衣衫不整,他仰起脖颈去,只后悔自己将话说得太满。 「玄司,可不可以下次……」 「不行。」 「可是你明明,明明大前天才……」 林子里,传来了书生断续乞求的声,玄司却不管,愉悦地吻上妻的额头。 从初见到将来,百年千年不更不改,这是他亲口说的,然而妻竟然还怀疑他会对旁人初见即喜。 蛇妖们都知道,交尾代表着对配偶的认可与喜爱,越是频繁越是喜爱,所以,他会让妻彻底明白他的心意的。 · 许久后,书生只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被玄司抱紧了,挣脱不开,午间阳光静谧地洒在叶影间,是他们俩在树下亲密无间。 「妻,」林子里,是玄司低哑的嗓音传了出来,「吾真欢喜妻。」 「……」 「妻欢喜吾吗?」 书生不答,玄司忽然就颠了下他,他的嗓音已经哑掉了,他只能攥紧玄司的肩膀,羞恼地嗯了一声。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玄司毫不犹豫地拔出自己的第十片隐鳞,吻上他的额头。 「那往后,吾与吾妻共余生。」 —— 传说蛇山有蛇仙,与之交尾可修长生之术,然蛇仙有妻,仙与其妻隐山林,不可寻。 (完) 【作者有话说】 蛇妻完结啦。请喜欢本篇的朋友们施捨昭昭一点海星吧!! 第19页 作品栏还有很多故事,求点开头像,关注昭昭的作品栏!!谢谢大家呜呜呜呜。 【下个故事是折嵴!疯批新帝x美人太傅!!】 微博@煳涂昭昭,明天会出玄司的超美人设图嘿嘿 第18章 蛇妻 番外 玄司第一次遇见妻,其实是在妻只有八岁的时候。 那会儿蛇山上有着不止一只蛇妖,除玄司以外的那几只蛇妖几乎都喜食人肉,村中人为了保平安,就只能送俊美男子上山,供蛇妖们淫乐,并且称妖为仙,设蛇仙庙,以求庇护。 却没想到一日有道士路过,听说了蛇妖们的作为,当即大怒,发了除尽恶妖的宏愿。 一连十四天,道士在山上连杀了四只蛇妖,杀到玄司洞前的时候,才发现玄司不曾沾染过血气,但那会儿玄司正在蜕皮关键期,已经因为道士的意外闯入坏了修行,道士愧疚之余,就给他卜了一卦。 「你往东边走,日落之前能遇到你的正缘,」道士说,「只要你暂借他的精气,十二年后你还有再次蜕皮的机会,届时你就能长出第十片隐鳞,完成修行。」 「嘶。」玄司已经被打回原形了,他用蛇尾拍了拍地,不太甘心地抽了道士一下。 「你打贫道也无用,只能说你命中就有此一劫,」道士哼哼,「法子已经交给你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吧。」 于是玄司只能被迫出了岩洞,一路向东游走去寻找自己的正缘。只可惜正缘没找到,他就先因为蜕皮期过于虚弱,在林子里昏了过去。 等玄司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大铁锅里。 · 而此时,年仅八岁的小书生还在为自己今晚能吃到蛇羹而高兴不已。 小书生瞧这条蛇在路边冻死可怜,所以才决定带回家煮了。他吃力地清洗完大蛇的表皮,把大蛇塞进了锅里,连同人参须等各类佐料放着一起温煮着。 然而蛇皮表面的伤口被清理之后,药液随着沸水进入玄司体内,恰巧对症下药,于是玄司醒转了,顶起锅盖,看向那个救了自己之人。 「嘶……嘶嘶(汝……便是吾妻)?」 玄司露出三丈高的原形,自锅中而出,年幼的书生吓得跌坐在地,动弹不得,只能任大蛇缠上自己的身子,曲颈间蛇头抵额。 「救……救命……」小书生叫起来,「来人啊,救命啊!」 「嘶(妻)。」 玄司热切地低唤着,可惜小书生听不懂,小书生大叫着往外爬去,又被拖了回来。 「嘶嘶嘶(妻为何要跑)?」 玄司一遍遍嘶嘶叫着,露出尖牙来,却发现他这位正缘实在是太过瘦小,他实在找不到可以下口,吞吃精气的地方,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对妻表达亲昵,蛇尾缠绕上身体,蛇头抵着妻的额头,他那金黄色的竖瞳仔细盯着妻的眼,就看见小书生竟然不争气地吓晕了过去。 「嘶。」 玄司不解地歪了歪蛇头,最终悻悻然地从妻身上下来,绕着妻又游走了一圈。 怎会如此? 玄司只当那老道士骗自己,妻还是太小了,只能等十二年之后再来。蜕皮的事情也只能先放一放,等十二年后吃到妻的精气了再蜕。 「嘶嘶,嘶嘶嘶(吾妻,等吾归)。」 玄司最后留恋地舔了舔小书生的脸颊,收拾了灶台上那一片狼藉,蛇身游走过地面,顺着未关的门缝游了出去。 · 半个时辰后,年幼的书生迷茫地睁开眼,望向干净整洁的灶台,还以为是自己做了场怪梦。 却不知道这场怪梦里的大蛇,会在十二年后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还有没收藏本书的小可爱吗?求个收藏!!加入书架!!收藏数对昭昭很重要! 明天就写折嵴嘿嘿~美人太傅拿身体换自由~ 折嵴 第19章 折嵴1 新帝赵仲x太傅沈砚 写在前面: 1.1v1,传言沈砚伺候过先帝,其实没有!【高亮】 2.新帝与先帝无血缘关系。 3.这里的太傅是太子太傅的简称。 (1) 老皇帝病重了。 秋夜里头皇宫肃穆,红墙黑瓦的一片寂静,唯有帝王寝宫灯火通明,重臣们守在偏殿,御医们进进出出,皆都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就连说话都是压低了嗓音,唯恐惊扰了帷幕里面那位将死的帝王。 「今晚,能熬得过去吗?」 「不好说。」 寝殿里弥散着浓重的药味,而帷幕里,传出一声声艰难粗重的唿吸声,阶前沈砚跪着侍疾,勺子拨过药汤,他的神色清冷疏离,不带一丝感情波动,而老御医走过去的时候,悲悯地看了他一眼。 世人都知,十几年前京城出了一位惊才绝艷的状元郎,淑人君子,风姿卓越,他还未及冠就已高中,论才华无人能及,容貌更似潘安,帝王亲授他翰林官职,而后又一路提拔,让他做到太子太傅的位置,入东宫以侍太子。 何等的殊荣,何等的风光。 然而就在沈砚成为太子太傅的第三个月,在众人都以为帝王只是赏识他才华,因此才特意栽培的时候,那一晚宫门锁闭,他来不及出宫,帝王却在东宫的偏殿中强行临幸了这位太子太傅。 起居注中只留下了一行字:帝大醉,幸沈砚。 听说那一晚窗纸映着耸动的人影,守门的太监宫女皆不敢出声,只有沈砚压抑的断续的唿求声隔着房门传了出来,让人难以想像向来高洁清冷的太傅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第20页 朦胧窗纸里是沈砚长发披散,一身朱红官袍被帝王压于床榻之上,浑身发颤。 「陛下…陛下求您……」 「爱卿既领受了官职,为何不愿朕来幸你?」帝王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味道,「若非爱卿姿容出众,这太子太傅的位置,又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刚登科的进士。」 众人才知,并非帝王赏识沈砚才华,而是早就对沈砚本人起了兴趣。 一直到第二日,帝王才整理衣冠走出沈砚的住处,朝堂震惊,之后,这位太子太傅就再也没能离开这座巍峨庞大的紫禁城。 而在此后十年,帝王陆续又纳了不少美人妃子,似乎已经淡忘了沈砚,却也没有将沈砚再放出宫的打算,即便沈砚一再上折乞求,甚至跪于帝王常去的园中,恳请帝王放自己出宫,但都无济于事。 他像是成了囚困于此的笼中鸟,仅供帝王观赏与把玩。 许久后,阶边的沈砚端起药来,走到榻边,十年之久,昔日指点江山的帝王已经被病磨去了傲骨威严,而沈砚自己也已经近三十岁了,人生中最好的年华都在这寂寂深宫中虚度,他垂下眼来看帝王,伸手递上了汤药。 「陛下。」 床榻上,病重的帝王睁开浑浊的眼来看他。「你是……沈卿?」 「是。」 「朕似乎,有好些时日未见你了。」 「……」 帝王不肯吃药,似乎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又重新闭上了眼,沈砚放下汤药,又一次跪了下来,俯身乞求。「……臣求陛下施恩,放臣出宫。」 一下,床榻上的唿吸声像是又重了几分。 帝王疲倦地睁开眼,又一次来看沈砚。 十年的光阴,能改变一个人许多,但沈砚仍旧像是十年前的样子,只是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孤寂,似乎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沈砚跪伏在床榻边,姿态卑微。 当年那个清高淡漠的太子太傅是何等地夺人眼目,以至于每每上朝,帝王的眼总忍不住看向那道身影。 但当帝王终于有机会能占有这位清冷太傅的时候,却发现那滋味,也不过如此。 甚至于当初那一点孤傲的气质都没了,动辄乞求折了嵴骨,无趣的紧。 即便这样,帝王还是不想让旁人得见这位太傅的风采,所以才强留人在宫中,整整十年的光阴。 「沈卿……」帝王又开口问道,疲倦地合上了眼,「你可怨朕?」 汤药的气息瀰漫在殿中,即便沈砚没有喝,却也像是已经尝到了那苦味,他指尖微微攥紧,低声回道:「不怨。」 床榻上,传来帝王几声嘶哑的笑声,又如何会不怨。 「太子病逝后,朕膝下无子……如无意外,便该从宗室中选人过继来,接替朕的皇位……」帝王断续说道,沉沉喘着气,「他们选的,是谁?」 「回陛下,是燕州团练使,赵仲。」 「朕记得他……」 「他曾给太子伴读,因此曾在宫中住过几年,」沈砚低下头来,回答道,「现如今在偏殿中,待陛下召见。」 「那你还是去求他吧。」 沈砚瞳孔勐然一缩。 「朕,是不会放你出宫的,」帝王躺在床榻上,即便只剩下了一口气,态度还是那样的决绝,「朕是帝王,怎么可能……会大度到放你离开……」 沈砚手指一下攥紧,跪着一动不动。 榻上,帝王低低笑出了声。「朕要将你留在这里,哪怕朕死了……你也别想走。」 沈砚的心,缓缓沉入谷底。 · 直到天快发白的时候,沈砚才从帝王寝殿中出来,他像是一下失了精神气,靠在柱子边。新帝登基毫无根基,势必要遵循先帝遗旨做事,倘若老皇帝都不会放他出宫,那新帝就更不可能了。 或许此一生他都不能自由,笼中雀,榻上欢,他早就被束缚在这座空洞华丽的宫殿群中,同这里的妃子没有区别了。 沈砚靠在柱子边,疲倦地闭上了眼。 天已经有些亮了,他没有发觉身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许久后,像是一声低笑声自头顶传来,惊得沈砚一下睁开了眼。他慌忙直起身子,对上面前人含笑的双眼。 「都要病死了,竟然还能宣你侍寝一整夜,」这正是传闻中,那位将要继承帝位的团练使,如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砚,「他这个岁数也不怕马上风,就此驾崩了。」 「你……」 「好久不见啊,」赵仲深深地盯向他,那眼神丝毫不掩饰,像是要透过衣裳将他看得赤裸明白,「您还记得我吗,先生?」 【作者有话说】 新帝正攻出场!噔噔噔! 阴阳怪气的赵仲正在疯狂吃醋中。 当年的临幸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 这两天昭昭想要努努力狂更,大家可以尽情催更!!给我动力! 第20章 折嵴2 赵仲。 赵仲虽然有赵姓,但和赵氏皇室这支血脉却没多大关系,虽然他和当初的太子同辈,但论血缘早已出了五服,只能勉强算个宗亲。如果不是赵氏皇室子嗣单薄,人丁凋零,是怎么都不会轮到他来继承这个皇位的。 「一别多年,先生样貌没有大改,只是人憔悴了许多。」赵仲伸出手来,像是想要搀扶沈砚,沈砚下意识往后退去,对上赵仲幽深的目光。 第21页 「先生是不记得我了吗?」 沈砚怔住。 他怎么会不记得。 当年的赵仲作为太子的陪读,曾在东宫一起听他授课。其实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见过这位未来的新帝了。 太子贪玩成性,可是赵仲却很好学,不仅如此,赵仲还时常在散学之后来寻他答疑解惑,于是久而久之,沈砚身为太子太傅,却更愿意对这位宗室子倾囊相授。 然而他才教了赵仲没几个月的时间,就被帝王强行临幸,那天帝王前脚离开,后脚就是赵仲捧着古籍来找他请教问题,少年人鲜衣怒马的,心思也简单,原本只是想顺道问安,却亲眼见着帝王从沈砚的住处出去,而沈砚还敞开衣衫,狼狈地躺在床榻上。 「先生,你……」 古籍随之应声落地,床榻上的沈砚转头,失神地对上赵仲猩红的双眼,只觉得是自己愧对了「师」这个身份。在他最荒唐最尴尬的时候,是自己的学生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他想要扯下幔子,却是赵仲快步走了出去。 在之后,多的是流言蜚语与讥笑唾骂,赵仲对他的态度好像也一下子冷淡了,虽然人还在宫中,但不再来寻他答疑解惑。一直到两年过后,他听到赵仲随父亲去了燕州的消息,才知道这少年已经不在宫中了。 如今,他料想赵仲已经将他忘了,因此也不寄希望于赵仲登基之后能放他出宫,却没有想到会在殿外再见当年的故人。 想到帝王所说的,让他去求赵仲的话,他忍不住低头攥紧了指尖。 「记得。」他只能轻轻回答道。 「先生记得就好。」 赵仲只问了他这一句,像是得到答案就心中满意,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殿中走去。 「臣燕州团练使——特来看望陛下。」 有力的声音传了出来,之后是大监传赵仲近前去,殿门随之沉沉关闭,谁都知道这是帝王要传位了,沈砚最后扭头望了一眼里边,却发现赵仲正回头来看他。 那眼里好像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叫他一下心惊。 外人都说那位燕州团练使赵仲是个不争名利的谦谦君子,也因此在几位宗室子当中,大臣们最终选择了他来继位,无非是觉得他好掌控,能利用,但沈砚今日一见,却觉得他与传闻大相迳庭。 大抵是长大了,与当年那个少年不一样了。 沈砚最终疲倦地走去了偏殿,寻了个地方坐着,看宫女在里头扇着蒲扇熬药,等熬完这锅药,他还要给帝王端去,伺候服下。 这些药的用处已经不大了,帝王驾崩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情。但偏偏上至御医,下至宫女,每个人还要做足表面功夫,花着没必要的心思。在这座皇城牢笼中,每个人都敷衍着做着没必要的事,漠不关心地看着溺在笼子里的人,他们早已见惯这些了,因为他们自己也是这座笼子中的囚鸟。 沈砚实在是太累了,他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梦里感觉像是有人为他披上了什么,一下冷意没有那么重了,额头上像是一抹柔软落了下来,转瞬又消失,只剩他渐渐沉入梦境当中。 「太傅,太傅?」好像有人在唤他,又推了推他肩膀,举止间带着不耐烦的意味,他一下醒过来,只感觉脑袋好重。 「太傅,您该去侍疾了。」宫女指了指放在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药汤,又重新回到药炉前的小板凳坐下,拿起了蒲扇。 沈砚撑手站起来了,环顾四周,看见偏殿还和他睡着的时候一样,只是他转过身的时候,却发现板凳下掉落着一件披风。 那好像是……赵仲刚才披着的披风。 「抱歉,睡过头了。」他低低说了声,也无人来回应。 沈砚就端起药汤来,犹豫过后又拿起了地上的披风,赵仲应该还没走,就去寝殿一併还了。 · 等沈砚走到寝殿内的时候,已经少了好几个御医,拟旨的大臣也走了,只留下几个宫女太监侍奉在床榻边,帷幕里的唿吸声像是卡了痰,一下一下地艰难喘息着。 他走近了正要挑起帷幕,赵仲忽然掀开帷幕走了出来,拿过他手上的药汤。 「不必了,陛下已经喝不进东西了。」 沈砚愣住,看向帷幕里那道躺着的身影,只是几个时辰之短,竟然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榻上的帝王闭着眼,唿吸声很重,谁都没想到风光一世的老皇帝,临死时会是这个样子,这个寝殿中的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地等待着帝王的离世,赵仲的目光又落在他手肘的披风上,转身示意他往屏风后的里间走。 沈砚跟了进去。 「多谢你的披风。」他看向赵仲的背影低声说道,里间内点着薰香一片寂静,稍有点动静外头都能听见,他不敢大声讲话,只将披风递了过去。 赵仲却没接过手,只是回过头来看他。 他一愣。 「一件披风都要专程来还吗?」赵仲开口问道,「先生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沈砚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印象中他与赵仲不过几月的师生情谊,他再客套疏离都是应该的,更何况赵仲是未来的新帝,他行事周全些总没有错。 「不过是寻常衣物,」赵仲却笑笑,「先生真要还,就亲自为我穿上吧。」 「你说什么?」 「我手脏了。」赵仲伸出手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药汤洒上去的,手心那一片都带着药渍,「先生总不能再让我用脏的手拿披风吧。」 第22页 「……」也是。 于是沈砚只能展开披风,伸手来为赵仲披上。 赵仲比他要高大半个头,手穿过赵仲脖颈去披披风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要踮一点脚,凑近时像是还能听到人的唿吸声,轻轻地洒在脸颊上,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别过头去,手中也系了个死结。 「好了。」 他刚要松开手,那手却毫不客气地圈上了他的腰,他刚要叫出声,赵仲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药味瀰漫了上来,沈砚瞪大眼,看向赵仲。 「嘘。」赵仲轻轻出声,眼中好像还带着笑意。 顺着赵仲的目光望去,挡着里间的屏风外,还能看见宫女在旁边站着,再过去点,就是帝王的床榻。 「先生不想太大声,让外边的人听见了吧。」赵仲低下头来,轻轻说道,「陛下可还没死。」 「你——你要做什么?」 他唿吸发颤着,只感觉赵仲的手隔着衣衫缓缓地,用指腹摩挲着腰下耸起的地方,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掌心的热意和拢住的力度。 沈砚几乎要叫出声来,但是又强迫自己忍住,头脑一阵阵地发着昏。 这是在帝王的寝宫中啊,与众人只隔着一层朦胧的屏风,这是在做什么…… 「嘘,别分心,」赵仲提醒着,一边轻轻挑起他的衣衫,「先生你猜,陛下能听见我们在里头的动静吗?」 第21章 折嵴3 那只作祟的手已经探入衣衫底下了,掌心大胆地做着什么,沈砚的双手都被赵仲束缚着,似乎猜到他不敢出声,连他的嘴巴赵仲都不捂了。 记忆里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已经长大了,长成让沈砚都觉得有些陌生的样子,他从未希冀在赵仲继位之后会放他离开,因为那几个月的师生情谊几近于无,又有着十年岁月的洗刷与沖淡,所以沈砚只求能与未来的新帝相安无事。 却没想到,他再见赵仲会是这样的情形。 为什么…… 「赵仲——」感受到掌心的热意,他的肩膀忍不住发抖。 「嘘,别出声。」赵仲轻轻拍了拍他,「还以为陛下会将你教得很好,现在看来他到底是老了,没那么中用。」 沈砚瞳孔一缩。 明明在他记忆中,赵仲只是个经常寻他答疑解惑的学生,可为什么,他如今却从这话语中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这十年我经常在想,先生一个人在宫中会是什么样子,清风霁月的太子太傅,只比我大六岁却满腹学识,怎么就愿意爬上那张龙榻。」赵仲垂眸看着他,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腰窝,「你大概是没发现,我对你起过心思吧。」 沈砚勐然怔住。 「起过……心思。这是什么意思……」 沈砚模煳只记得当初的赵仲,在最开始的时候与他甚是交好,像总有问不完的问题,日日抱着古籍来缠他,有时候他没法,只能点着蜡烛陪赵仲熬到半夜,逐一释义,任少年赵仲睏倦了,枕着他的腿睡在他的床榻上。 他从未见过如此好学勤勉的少年,自然也乐意倾囊相授,即便后来赵仲在目睹他衣衫不整的样子之后态度一落千丈,他也没怪过赵仲,他只当自己不是一个好先生,辜负了学生的期待。 但现在想来,却又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所以那会儿赵仲对他态度变得冷淡的原因,难道是那时候怀春的少年在发现心上人已经承欢别人身下,由此落寞才疏离了他吗? 「……你疯了。」沈砚嗓音发颤。 「我是疯了,但我运气好,再过几日我就将是登基的新帝,」赵仲低笑了下,「届时欢迎先生来上我的榻,我肯定比那老东西要中用。」 沈砚想扯袖逃走,一下又被拽了回来,手肘撞过桌角「砰」的一声响,他疼得一下闷哼。 屏风内,那手下的力度随即重了些,让沈砚忍不住叫出声,他又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抬起头对上赵仲戏嚯的目光,屏风外传来了些许骚动的声音,像是有宫女望过来了。 「太傅?」 「在叫你。」赵仲轻轻拍了拍他,「解释一下。」 「……团练使的手被划伤了,我正在包扎。」沈砚为难开口道,「没有什么事。」 一下,赵仲就轻快地笑出了声。 「先生的性子还是这样,」赵仲低低说道,「他人要对你做什么,你从不反抗,永远只会顺其自然。」 沈砚肩膀勐然一颤,没有说话。他确实是这个性子,要不然也不会被困在深宫中这么多年。 若是有气节的文人清流,早就在十年前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就是如今被赵仲亵玩,也该放声唿喊,来个鱼死网破,但他却只盼望这一场折磨能快快过去,等会儿整理了衣衫出去,再离赵仲远远的。 赵仲像是又瞧破了他的心思,低下头来看他。 「吻我。」 「什么?」 「吻我一下,我就放先生全须全尾地出去。」 沈砚攥紧了指尖,因为气恼耳根子都有些泛红,然而下一刻,赵仲却已经捏着他的下巴,主动吻了上来,他不能反抗,只能闭上眼任眼睫颤动着,感觉唇间落下一片柔软的热气来。 像是又重重咬了他一下,带着湿漉意一触即分。 沈砚缓缓睁开眼,发现赵仲已经遵守诺言,松开了他。 那看过来的目光中像是带着愉悦,手掌的热意似乎还在身上没有褪去,沈砚怔愣了会儿,随即急急往屏风外逃去。 第23页 · 赵仲隔着笑屏风望着,摸了摸自己的唇。 赵仲已经发现了,这位太子太傅的性子就是看似清冷高高在上,实则谁都能去欺负一下,也不知他可怜的先生这十年在宫中受了多少的苦。 但总归,以后是不会再被欺负了。 他想起沈砚刚刚编的自己手受伤的事,还是拿出匕首来,在手心上划了一刀,草草包扎之后走了出去。 寝殿里已经没有沈砚身影了,只剩下宫女太监留着,看顾病榻上的老皇帝。赵仲又掀开帷幕坐到床前,拍醒了正在艰难喘气的帝王。 「陛下,」赵仲俯身缓缓问道,「你什么时候才可以驾崩?」 【作者有话说】 赵仲:我疯疯的\(`Δ』)/ 第22章 折嵴4 「你……你说什么……」帷幕中半饷寂静,随即传出老皇帝嘶哑愤怒的嗓音。 老皇帝像是想要说话,但喉中却像堵着东西,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剩僵直的手抬起,那双眼死死盯着赵仲。他像是不信,自己与重臣千挑万选选出的继承者,怎么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您别生气,」赵仲却低低笑了声,只摁下老皇帝的手,低头在人耳边说道:「您不急着死也没事……我刚在里头替您尝了沈太傅的滋味,那感觉,很不错。」 一下,老皇帝翻身吐出一口血来。 · 沈砚是出了寝殿才想起来的,燕州那个刺史的职位原本是赵仲父亲来担任的,当初赵仲跟随父亲去往燕州,然而就在他们离京到燕州的第二年,老皇帝就下旨以莫须有的罪名监禁了赵仲的父亲。 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掌管燕州的兵权。 没过多久,赵仲父亲就被流放,死在了流放途中。 后来又过几年,是御史张琦搜集各路证据为赵仲父亲平反,老皇帝才不得不升赵仲为燕州团练使,以作补偿,所以赵仲虽然隐忍着没有表露,内心应该是恨极了老皇帝的。 恨屋及乌,那赵仲现在是连他这个捨弃大好官途,以身侍奉帝王的先生也恨上了吗? 要不然,仅因为年少时的求而不得,又怎么会如此折辱他。 秋日气候本是很宜人的,但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有些沉闷,许是风雨要来了,外头的天都阴沉沉的,被云压得看不到一丝亮光。沈砚回去后在偏殿小憩了一会儿,好像才两盏茶的功夫,外头的丧钟忽然就敲响了。 「咚——」 「咚——咚——」 他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意识回神前还没有察觉出这钟声的意味,在怔愣片刻后,沈砚几乎勐然穿起鞋来,踉踉跄跄地跑向外头。 怎么会如此之快? 他睡前去送药的时候,帝王分明还有口气在……那口气撑得最久,少说还有一两日的功夫,生死的大限怎么就忽然到了。 沈砚听见外头丧钟还在悠扬地响着,步伐勐地放慢,他推开门望去,寝殿外几乎是乌泱泱的人,周围的宫女太监都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齐刷刷地对门内俯身跪拜。 天边那轮黄日被云遮住了,天气沉闷得叫人喘不过气,寝殿内,传出大监细长哀怨般的嗓音: 「陛下,驾崩了——」 一下,像是有鼓声随即响起一样,如同战场上的战鼓,擂得一声一声高扬开去,沈砚不知道为什么额头突然冒出了细汗,他浑身好像失去力气一样,浑浑噩噩地直直跪下。 殿中的重臣双手拿着遗旨,满脸沉重地走出来宣读遗命:「帝王治天下,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 竟然真的驾崩了。 沈砚跪在那里默然听着,恍惚间还感觉自己尚在梦中,他却深知,自己的机会彻底失去了。 他原本还想等赵仲不在的时候,再去跪着求老皇帝一番,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只盼帝王能在死前放他出宫,却不曾想,竟然那位缠绵病榻三四月都安在的帝王,竟就一下子去了。 这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吗? 沈砚的心坠入谷底。 这片四四方方的天地已经困了他近十年的时间,他在这孤寂的殿宇中日復一日地数算着重复的时光,就是盼望着能有一日可以从这个樊笼中逃出去,可如今先帝驾崩,新帝继位。 唇瓣温热的感觉仍在,股间似乎还残存着大掌捏过的热意,他才在里头受过赵仲的戏弄,那赵仲在继位之后,又岂能痛痛快快地放他出宫? 重臣仍在宣读遗旨,他陌然地抬起头来,恰巧对上赵仲的目光。 「……燕州团练使赵仲,人品贵重,深肖朕躬,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必能克承大统,即皇帝位……」 赵仲一身绛紫官袍站在那,眼神像是漫不经心地望向四方,却又好像一直盯着他,提醒他前不久发生的一切,他迟疑地低下头去,避开赵仲的目光。 或许,他此生都不能再自由了。 直到他不知道跪了有多久,周围人陆陆续续起来,沈砚也跟着起来,他往后退了几步,随人群往外走去。 众臣应该要准备斋戒,后宫嫔妃则回各自宫中闭门不出,沈砚心还死着,才刚走了几步,赵仲忽然从他旁边很快地走过,轻轻吐出话。 「随我来。」 沈砚一下愣住,停了脚步。 先帝刚刚驾崩,赵仲又找他做什么,赵仲虽然荒诞,但应不至于想在即位之前闹出什么丑闻来。 第24页 难道是有要事? 从团练使一跃而上,坐到了九五至尊的位置,赵仲现在的心情应该是很好吧,沈砚攥紧手指,宫中从来不缺美人,他也不信赵仲仅会因为年少时相处的三个月就对他穷追不捨,若是能好商好量,或许他能借今天这个先帝驾崩的机会,求一回赵仲,也未可知。 总比去求先帝的牌位要好。 沈砚已经别无他法了,他迟疑过后,还是跟上了赵仲的步伐。 · 一直到人群都散去,沈砚远远地跟着赵仲走到一片荒僻废弃的宫墙前,看见赵仲正抱胸靠在墙边,一身绛紫官袍贵不可言,在那等着他。 他俯身行礼,嘴角瀰漫着淡淡的苦涩。 手忽然被托住了。 「我刚瞧先生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什么想要说的,」赵仲的心情像是真的很好,眼中带着笑意看他,「所以我特意将你叫出来,好问个清楚。」 沈砚勐然抬眼。 竟然只是因为这样吗,因为他的一个眼神? 「先生想说什么?」赵仲问。 「我……想出宫,」沈砚犹豫开口道,「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年了,赵仲,你将要登基,能否,放我出宫?」 赵仲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拒绝道:「不能。」 沈砚身子一震,只觉得舌底尽是苦意,果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却还要垂死挣扎一番。 「并非是我不帮先生,」赵仲话锋一转,却又说道,「这是陛下临死前的旨意。」 「什么?」 「也是我一时不查,忘记了屏风透光,将我们午间在里头缠绵的身影映了个仔细,」赵仲说道,「……你以为陛下为何驾崩如此之快?」 沈砚愣住。 赵仲忽然低下头来凑近,手圈上了沈砚的腰,轻轻往下拍了拍。「先生,他是被我们气死的。」 沈砚的身体,忽然开始不可遏制地发颤。 【作者有话说】 赵仲:锅都给老皇帝背,我是疼老婆的。 第23章 折嵴5 弒君的罪名扣在头上,别说出宫,就是九族也难保全。 「先生不必担心,这件事只会有我们两个人知晓。」宫墙边,赵仲笑着看向沈砚,只用这一句话就拿捏住了他。「……但今晚在陛下寝宫,还要麻烦先生过来一趟。」 「你,要做什么?」 「我自然是不会害先生的,但陛下死不瞑目,于情于理,先生都该去上一炷香。」赵仲摩挲着手中扳指道,「是这样对吗?」 沈砚愣住。 这算是哪门子的于情于理。 「今晚,我在那为陛下守灵,」赵仲开口,转身往宫墙外走去道,「长夜寂寞,若没有先生作陪,我会很无聊的。」 「赵仲!」 沈砚往前走了一步,迟疑叫道,却并没有见赵仲回头,这似乎不是请求,而是强制要求他过去。 先帝是被气死的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人知晓,若是事发,赵仲作为继位新帝,最多受几本奏疏弹劾,而他将再无活路,沈砚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权,他最终只能攥紧了指尖,怔愣看着。 赵仲已经走远了,秋日里头萧萧瑟瑟,落了一地的银杏叶,沈砚好像又踏入了那个圈子,踏入了无边无际的重复当中。 ·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各宫中都点起了烛火,寝宫前的招魂幡和白灯笼飘飘荡荡,昏暗里是宫女在沿着廊庑洒扫。 没过多久宫女也洒扫完了,就都各自退下,沈砚一身素衣地走了过来,发现四下都没有人了,只有灯笼昏黄的光照着他地上的影子,他看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殿门被轻轻推开又被合上,里头停放着的是先帝的棺柩,香案前香菸裊裊,赵仲正背对着他站在香案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砚缓缓走到距离赵仲五六尺远的地方,静静跪下。 赵仲却转过头来,意外地瞧着他。 「先生这是做什么?」 「臣斗胆……问陛下,臣当真再无出宫的机会了吗?」沈砚抬起脸来,烛火映着他的半边脸,照在他几分清冷的眉眼上。 三十风华,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时光都困在这深宫当中,他真的已经不想再被困下去了,即便他知道赵仲拿先帝当幌子,根本没有放他出宫的打算,但他还是要试一试。 他甘愿一次又一次折下他身为文人清官的嵴樑,一次又一次地对着两任帝王俯身跪拜,只是想求最简单不过的自由。他看向站在身前的赵仲,期待那人回头的时候有一丝心软。「先帝已薨,臣求您应允……放臣出宫。」 然而赵仲却只是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吗?」 「是。」 「可当初,这条路是你亲自选的,」秋夜的地砖沁凉,赵仲又叫他起来,不许跪着,「早知如此,那晚先生为什么又允先帝上你的榻?」 沈砚的瞳孔勐然一缩。 「起居录只记下,帝大醉,幸沈砚——或许先生不知,那天我曾经捧着那本册子,将这六个字反覆念了多少遍。」年少时的荒唐事不提也罢,赵仲却好像又觉得心中郁结难以疏解,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力道之大,让他一下摔在赵仲的身上,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想要起来却被圈住了腰。 「我只想知道,先生那晚到底是怎么做的?」赵仲垂眸,认真看着他。 第25页 即便老皇帝想要强上,沈砚仍还有拒绝的机会,若是一个文人清官闹得厉害,顾及颜面,老皇帝总不会当场临幸。 可偏偏,这件事却成了。 赵仲一直不信自己先生会是这样的人,但在宫中两年,他都没有寻到那个答案,到最后他受父亲催促只能离开皇城,留沈砚一人在那孤寂之地。有时候他也忍不住想,是不是他的那位先生真的太软弱,经不起一点威胁。 沈砚瞳孔微缩,没有说话。 赵仲的手又伸了过来,勐然一下叫沈砚身子颤抖起来,他下意识想要逃,可赵仲的手却不允许他避开。无人的殿中,只有先帝的棺柩停在一旁,沈砚感觉到那只手手心的热意,勐地变了脸色。 「不……」 「先生还不说吗?」 沈砚耳尖已经染红了,他手指微颤着,尽力试图推开赵仲,然而最终却只能败下阵来。他不会反抗,也不善反抗。 殿中,逐渐传出细碎像是布料摩挲的声音,隐约只能看见那只手游移到沈砚的后腰下,隔着衣物在昏暗中作乱。 「你真好摸。」耳边是赵仲带着笑意的声音。「怪不得,老东西喜欢。」 沈砚的唿吸有些急促,他绝望闭紧了眼。 那手又有点往下,映照着的烛影越发大胆,沈砚终于忍不住了,颤声道:「……住手。」 「先生。」 「是我的胞妹。」沈砚闭上眼。 沈砚从来没对人说过,那晚是帝王在他耳边低声道:「若不能得沈卿的滋味,尝一回沈卿的妹妹也是一样的。」 他的妹妹那时不过十四岁,被父母许给了同她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的兵部尚书之子,只等及笄过后就嫁过去,他又怎么能推他妹妹进这个火坑。 他只能答应了帝王。 他想到当年的事,最终还是垂下眼,攥紧了手指。 然而那时的帝王见到他衣衫敞开,眉眼沾欲色的模样,却觉得也不过如此,帝王要的是清冷的太傅,要的是他挣扎反抗,而不是他像个玩物一样躺在下边,闭着眼任人为所欲为的样子。 明明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但帝王还是兴致缺缺地起来,拍了拍他的脸。 「下去。」 「可臣的胞妹……」 「朕不碰她便是。」 然而没想到,那晚过后,他却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皇城,甚至于妹妹出嫁,他也只能站在高楼上遥遥望着。他又求了帝王好多回,请求放他出宫,可每次见到他这副样子,帝王都只会淡漠地转身离开。 沈砚最终闭上眼,而赵仲已经从这妹妹二字中猜到了答案。 「你是因为你的胞妹,才留在这里的?」 「嗯。」 那作祟的手忽然停了,沈砚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眼睫微颤地睁开眼,却对上赵仲漆黑的眸子。 「他用胞妹威胁你,你就留下来?」 「……」 「你究竟分不分得清楚,他要的根本不是你妹妹,而是你。」赵仲像是忽然生气了,没有料到沈砚竟然是因为这个荒唐的理由才在宫中虚度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多少个嫉妒心作祟的夜晚,赵仲都为沈砚的选择而夜不能寐,却没想到他的先生选择伏在帝王的身下,只是为了那一句威胁之语。 「沈砚,我发现你真是天真的可怜。」赵仲咬牙道。 空有一副好读书的脑子,却不懂一点算计之道。 沈砚一怔,垂下眼来。 赵仲笑他天真,可他区区臣子身份又如何能与帝王相抗,事到如今他只想出宫,别无所求。 赵仲深深地盯着,那沉寂许久的心又涌动起来,求而不得的滋味如同万千蚂蚁啃啮着,让赵仲近乎癫狂,凭什么那种老东西都可以靠这个占有他的先生,而他却只能苦等十年,等到今日一句回答。 若要让他就这样放沈砚出宫,他是万万不愿的。 「赵仲……」沈砚又开口道,以为自己坦白了一切,还听到了赵仲为自己不值的言论,或许这一次总能求到出宫的机会。他抬眼看向赵仲,又试探问道,「你能否——」 「先生进宫十年,仅被先帝临幸了那一次?」赵仲忽然问道。 「……是。」 赵仲目光深深地与他对视,指腹又在摩挲着手中的扳指。「那如今先生也让我宠幸你一次吧,我便放你离开,如何?」 风吹过招魂幡,沈砚勐然怔愣,他呆呆立在原地,而赵仲看着他,伸出手来。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第24章 折嵴6 沈砚的身子忽然就开始发抖起来。 他和赵仲对视着,能看到赵仲眼底埋藏着的压抑的欲望,像一点火星等着燃起的时候。 当年的赵仲尚且还借着请教学问的名义,和他秉烛夜谈,装困了睡在他的榻上,而如今,赵仲竟然是装也不装了,直白地说要宠幸于他。 天子宠幸一个深宫之人,有何不可?即便那深宫中人是先帝的旧人,在皇权压下的时候,也是无处可逃的,他却没有想到,此一生还要忍受侍二夫的屈辱。 他往后退去,身形有些踉跄。 「先生想出宫吗?」赵仲问他。 想,如何不想。 但绝对不该是这种出法。 他勐然间转身,慌张往外走去,然而临到手触碰上殿门的那刻却又顿住,好像心被攥住一般,那道殿门他已经见过太多回了,他曾无数次地望着这道殿门,在这里乞求老皇帝的怜悯,如果让他的余生接着困在这殿门之中,不得脱逃,他大概真的会疯掉。 第26页 他垂下手,能感觉到背后赵仲紧盯着他的目光,赵仲在等他的回应。 许久后,沈砚终于还是缓缓转过身来,喉结苦涩地一动。 「就在这吧。」赵仲忽然轻轻说了句。 「什么?」他诧异地抬起头。 「都说七日还魂,那先帝如今若有魂魄的话,应当也是在这里的,」赵仲慢慢走近,伸手来,摸上沈砚孝衣的衣带,「他如果看到这一幕,应该会很高兴的。」 沈砚的身子又开始发抖。 · 沈砚最终伏在了香案上,攥紧了手指。上头的贡品和香烛都被赵仲推开了,衣衫挽在手臂上,赤露的嵴背单薄而又白皙,他是一臣侍了二主,早就没了所谓的高洁风骨,也不必再拘于在何地做这种事,左右都是说不出口的。 为了出宫,他甘愿伺候赵仲这一次,感受着人手掌掐在后颈处,一下,连攥着香案的手指骨节都在发白,他闷哼出声,如同当初包容先帝上榻那般,尽力包容着这位新帝的顶撞。 就在这先帝寝殿之中,在棺椁旁边,他的眉眼又一次沾了欲色,漫长的夜色下是人尽力忍耐又压不住的破音,到后来他整个人如同置身在水里一般,变得狼狈不堪。 「沈卿。」这两个字从赵仲口中念出,格外的惹人在意。「沈卿怎么还像初次一般,全然不知该如何来?」 「……」 「罢了,」赵仲又轻轻地咬了下他的耳朵,痒痒的,那嗓音也沙哑,「就让朕来教你。」 长夜漫漫没有尽时,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又被赵仲引导着,到后来指尖都攥不住香案了,他只能无力地受着赵仲的支配,感觉自己做尽了荒唐。 · 直到一切结束,是在子时过半的时候,外头静悄悄都没有一点声音,沈砚像是在梦中,似睡非醒,又冷又热,只在要昏睡过去的当口感觉到赵仲松开了他。 腿早就跪不住了,他一下往前瘫了下去,被赵仲接在怀中。 「穿上衣服吧,」赵仲在后头说,「先生别着凉了。」 沈砚没有回答,只是狼狈地穿起孝衣,那捞着他腰的手指,指腹似乎还在留恋摩挲着,身体已经没有热了,剩下冷的感觉。 他回过头,眼中还有几分迷离地望向抱着他的赵仲,而后者显得有些神采奕奕,他还在怔怔看着,等着赵仲说些什么,但这位新帝却没有选择像先帝那样将他扔在一边。 「先生服侍得很好。」赵仲只是看着他,「明晚这个时候,先生再来服侍朕一次吧。」 沈砚瘫坐在蒲团上,衣衫还未完全穿齐整,他一下就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赵仲。 「你……」 「还叫你吗?」赵仲的目光有些愉悦,「先生该称唿朕为——陛下了。」 第25章 折嵴7 深秋了,京城里接连几日都在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老皇帝的棺柩在寝宫停放了七夜,而一连七夜,沈砚都去为老皇帝守灵。 外头的人不知道,只以为沈砚虽被强掳进宫,却还对老皇帝有几分真感情,然而殿门关上,烛火摇曳的时候,却是沈砚狼狈地跪伏在香案边,任那位新帝来予取予夺。 衣衫挽在手间,露出的胸膛大片地泛着红,他因为身后的赵仲都快昏了过去,却又不得不直视着老皇帝的棺椁,将重心都压在香案上。 沈砚只觉得自己真是荒唐到了极点,然而他没有拒绝新帝的权力,他只能选择如此应承。 「陛……陛下……」沈砚断续问道,「今夜之后,能否求您……放臣出宫?」 身后的赵仲不答,只是力道像是又重了几分。 沈砚一下变了脸色,咬住自己的手闷哼出声来。 看来今晚,又是不能了。 他一边攥着冰凉的香案,一边在心中数算着次数,每次赵仲都说下一次会放他离开,然而等到下一次的时候,却永远都是下一个下一次,他只能咬牙受着,等着赵仲腻烦了自己的时候。 沈砚只当赵仲现在要他,是因为当初求而不得,只要让赵仲再多得着几回,少年帝王总有满足厌烦的那一日。 然而光是今夜就已经三次了,他却还不见赵仲生腻,反而还有兴致来指点他如何作为。 「先生,」赵仲沙哑嗓音,又在后头低低唤他道,「你不要像死鱼一般,你来向后挪挪回应一下朕。」 「……」一下,沈砚羞赧地闭上眼,不想再被赵仲戏弄了。 赵仲却又勐地伸手,将沈砚从后头抬抱起来。 霎时,他慌张叫出声,勐然攥住身后那龙袍,仓皇靠在人身上,那两条腿还挂在人臂弯处悬空着,衣衫敞开,沈砚的脸上都泛着红意,只感觉自己在烛火下无所隐藏。 脖颈处却是赵仲唿出的气,痒痒麻麻的,轻轻扫过他脸颊细小的绒毛。 「先生是在忍什么,想忍到朕结束吗?」 「陛下……」 「不要紧闭着嘴,那多无趣,」赵仲轻轻吻上他脸颊,举止却不显得狎昵,好像诚心教导他一般,「朕想听先生,张开嘴,出点声儿。」 「赵仲,求你——」沈砚实在不想要自己这副样子,这同小儿把尿有什么区别,他仓皇求饶。 赵仲却一字一句告诉他说:「要叫陛下。」 话音刚落,沈砚就被打得瞳孔骤然一缩,叫出声来。 长夜漫漫,赵仲总能想出新法子来折磨这位美人太傅,明明看出沈砚想要咬牙熬过去,他却总不肯让沈砚硬生生熬着,非得逼出些什么来才算满意。 第27页 直到一切结束的时候,那双白玉似的足总算落了地,沈砚已是昏昏沉沉,大梦一场了,眼角还残留着一点泪珠,沈砚感觉自己像是被破碎了一回,再无半点文人风骨,他任赵仲爱怜似的摸了摸他的脸颊,将虚弱的他抱上了香案。 那样子也算得是玉体横陈。 沈砚的眼中却带了点绝望。 · 明日就该发丧了,赵仲还想着该有什么新法子继续哄骗住这位先生,宫中岁岁月月确实是孤寂,因此他才更想先生留下来陪他。 却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贪心了。 「从前那十年的皇宫是不好的,」赵仲幽幽说,「可朕陪着先生,往后的几十年,先生又怎么知道在这宫中生活会不会好呢?」 「但陛下不知,臣……」沈砚抬手半遮着赤露的身躯,又感觉实在遮不住什么,他又觉得讽刺,他一直自称为臣,如今却浑身赤露,衣衫不整地躺在先帝灵堂的香案上,又哪里有半点臣子模样,他只沙哑地说,「笼中再好,于笼中鸟来说,却也是无益处的。」 「有朕在,皇宫中先生你就是最自由的,为何会没有益处?」赵仲反问道,「朕会给先生最好的,所有人都没有的,即便这样,先生也要走吗?」 沈砚却笑笑,转过头去。「瞧陛下说的,罪臣早已是您所豢养的雀鸟了。」 他与这位学生,当真是对牛弹琴,或许赵仲是懂他想要什么的,只是装作不懂,这七日来他承了欢,也受了辱,却还求不到自己想求的东西,既然如此,也不必再求了。 沈砚如今才算是清醒过来了,他缓缓撑手起身,烛火映照着他白皙的身体,上边满是各样暧昧的印记,他知道他逃不出这里了,比先帝想要宠幸他更为可怕的,是赵仲非他不可。 赵仲既然想要他,他又如何能够离开。 像是心中支撑他许久的信念忽然没了,沈砚苦笑了几声,难言的苦涩感又一次在舌根处瀰漫开来,他刚想要穿上衣衫,勐然间天旋地转,从香案边摔了下去。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听见赵仲在叫他。 「沈砚!」 第26章 折嵴8 宫中出了消息,沈太傅为先帝守灵一连七日,忧思过度生了重病,以至于高热不退。 赵仲开了一处新宫来给沈砚住,每日御医和各类药流水般地送入新宫中,但沈砚仍旧是昏睡不醒。 迷迷煳煳的时候,沈砚只感觉像是有长巾在擦拭他的身体,被凉水打湿了的长巾,擦拭过发烫的身子的时候还带着几分舒服,他忍不住低哼了一声,随即就像是有只手贴上了他的额头。 「陛下,这种事还是让宫女们来吧。」帘帐外头传来御医小心翼翼的声音,「您才登基,国事繁重,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啊。」 「他何时能醒?」 这道声音倒是很近,好像就在耳边。 「沈太傅这病乃是心病,抑郁所致,恐非三五日能好。」 「下去。」那声音就冷了下来。 「……是。」御医们只好收拾药箱,行着礼往后退去。 那长巾又开始擦拭他的身体,来回擦拭着,也不觉得麻烦。 床榻上,帘子内是沈砚衣衫敞开,散发蜷缩睡在赵仲腿上,那脸因为发热而酡红着,而堂堂帝王正用长巾过了冷水,不厌其烦地帮他擦洗散热。 沈砚对外界有感知但没有思考的能力,千重梦一层接着一层将他往下拉,他皱紧眉头,只感觉嗓子痒得厉害,睡得迷迷煳煳的他又被痒醒了,撑着手就往床边咳嗽。 「先生,你醒了?」耳边是赵仲惊喜的声音,「朕就说那些个庸医是不靠谱的,还说要三五日,现下不就醒转了吗?」 下一刻,他就咳出口血来,那血毫不客气地沾在了赵仲的龙袍上。随即是那双手箍住了他,赵仲一下变了脸色,来看他的脸。 「沈砚!」 沈砚被这一声唤得有几分清醒,只感觉嘴巴里带着腥味和药的苦味,胃里如同火烧一般,他昏沉地看了赵仲一眼,昏沉的甚至没认出赵仲来,随即又倒了下去。 他被牢牢接住了,靠在赵仲怀里,紧闭着眼的时候,又听到赵仲在恼怒地宣御医进来。 一些记忆后知后觉地涌入脑海,沈砚只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在灵堂的香案上,而不是在床榻上。 这是临幸结束了吗,还是又换了个地方? 他无力地攥住了赵仲的袖子,只感觉自己头疼得厉害。 「他为何会吐血?」耳边,赵仲恼怒质问御医道。 随即就有手颤颤巍巍地搭上了他的脉。 「回陛下……太傅所吐这是淤血,」御医的声音传来,「陛下不用担心,臣这就开方……」 「又是开方,」赵仲骂道,「一日开一张方子,好好的人都要被你们给医死了。」 「……陛下说的是。」 「什么朕说的是,朕是要你们医太傅,将他医活,不是医死!」 耳边声音忽的重了几分,沈砚下意识地皱眉,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赵仲像现在这样吵过,记忆里的少年赵仲虽然黏人,却也是很稳重的,他还是第一次瞧见赵仲这个样子。 他轻轻闷哼了一声,眼睛闭得更紧了。 「陛下,太傅病着,需要安静。」御医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一下,周围又安静了。 「下去。」赵仲压低声道,能听出这位帝王正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不管你开什么方子,总归他不能再吐血了。」 第28页 「臣知道,臣告退。」 许久后,是赵仲小心把他放了下来,依旧把他放在自己的腿上,鬓边碎发被拨开了,沈砚身体被烧得没了力气,他昏昏沉沉地又要睡过去,忽然听见赵仲出声。 「知道先生你醒着,」赵仲在他头顶道,「你嫌弃朕吵,朕就轻点说话,但先生,不让你出宫,难道你真的要病死给朕看吗?」 他不知道赵仲在说什么。 「你都昏睡半个月了,也断断续续烧了半个月,」赵仲的声音飘入耳中,「他们都说你是抑郁所致,那先生……朕放你出宫,你答应朕不再抑郁了,可好?」 出宫? 沈砚倒不曾觉得自己是抑郁,甚至不觉得自己已经病到昏睡半月的程度,他只感觉自己睡了好长一觉,醒来后,是赵仲对他说愿意放他出宫了。 他忽然有了些力气,勉强着撑开眼皮来,模煳间却对上赵仲的苦笑。 「朕就知道,这招对你有用。」 「陛下……」 「沈砚,你听着,只要你能熬过这场大病,」赵仲深深看着他说,「朕对天发誓不再欺瞒于你,只要你好起来,朕就放你出去。」 沈砚怔愣看着,对上赵仲目光,不理解赵仲为什么忽然愿意改口了。赵仲却生怕他不信,要给他立字据,盖玉玺。 他仍是怔怔看着,有些不解,头疼发作着像是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直到他转过头目送着赵仲下榻去拿纸笔,忽然在铜镜中看到自己躺在床榻上,骨瘦如柴的模样。 沈砚勐地一愣。 原来他真的,昏睡了那么久…… 「你就仗着朕不捨得你死,」赵仲立完字据回来了,直直看着他现在的,眼睛好像也红了,「先生,你心真狠。」 【作者有话说】 最近太懒了,明天可以的话给大家加更补偿! 第27章 折嵴9 一直到天快暗下来的时候,赵仲才离开了殿内,去处理西北来的军务。 而沈砚被扶着喝下了小半碗米粥之后,胃总算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他望着窗边新换上的盛开的花,听伺候的宫女零零碎碎地讲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才知道这些天他大病着,都是赵仲在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真奇怪。 赵仲对他与对旁人确实是不一样的,起先他只当赵仲贪图他身体,想要借侮辱他来报復先帝,后来他才发现赵仲所做竟然是出自真心的。 灵堂的数夜荒唐是真心的,生病陪伴也是真心的,年轻的帝王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偏执深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自己的身边,而这些对沈砚而言,却只是一场交易。 拿身体交换到出宫的机会,他从开始就是这样想的。 因此在此刻,他竟然多出几分对赵仲的抱歉。 「陛下的军务要忙到几时?」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宫女还以为他想通了,连忙答道:「陛下说了,亥时前还要来看您一趟。如果有多的处理不完的政务,就把摺子一起搬来您这,连夜挑灯处理了。」 「他前几晚也是这样吗?」 「是呀,自您病倒后,陛下夜夜如此。」 沈砚有些忧郁地看了眼窗外,又对赵仲多了几分抱歉与愧疚,他垂眸,让宫女去准备些吃食。 「您是为陛下准备的吗?」 「嗯,送去勤政殿,就和他说今晚不用过来了,」沈砚想了想道,「国事操劳实在辛苦,请陛下别再为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费心。」 他心中感念赵仲大度,又怎好意思让赵仲再因为他奔波忙碌,只是在他撑着手想要再歇下睡一觉的时候,看到了宫女眼中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问道。 「若您说的是愿意留在宫中陪王伴驾,陛下想必会更加高兴的。」 「不,」沈砚摇了摇头,回她道,「那是两码事。」 沈砚清楚到底什么才是他不能退让的,他能给赵仲的,也唯有自己不尽的感激之情了。眼见着他重新睡下,宫女只得无奈起身来,吹灭烛火。 殿中一下就暗了下来,瀰漫着淡淡的草药的气息,沈砚翻了个身,合上了眼。 这些年他一直忧思少觉,殿中也因此常年燃着安神香,唯有今次不同,他知道他所盼望的快到了,即便仍在病中,却也觉得身子轻快,不必再点香安神。 · 许久后沈砚睡得正沉,没发现床帐外多了道身影。 那是赵仲收到他送的膳食急急过来了,却见他一人睡得正香。 「你是怕我操劳,才叫我不必过来……还是怕我来了,打搅到你独自好眠的时光?」赵仲目光幽深地看着,站在沈砚床榻边低声问道。 宫女守在门外不敢出声,又过了片刻,赵仲忽然掀起沈砚被子,撑手躺了进去。 被窝里忽然冷了一剎,但沈砚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半睡半醒间,是身后人强势抱了上来,那手圈住了他的腰,又揉了揉他的腹部,像是没揉到多少肉,过了会儿还是消停了动作。 只是唇瓣上像是又落了个吻,脸颊上也流连着人的气息。 「……唔。」沈砚沉在睡梦中,微微出声。 「先生?」赵仲贴着他的耳根,低低唤道,「先生,睡着了吗?」 他没回应。 过了会儿,赵仲就只好吻了吻他的喉结,又躺下了。 第29页 沈砚又一次陷入更深的梦境,而黑暗里,是赵仲独自枕手望着帐顶,听着耳边人的唿吸声却睡不着觉。 「不是说失眠吗……」赵仲又翻了个身,低声抱怨道。「怎么睡得比朕还熟。」 · 长夜漫漫,虽无睡意,但知道先生就躺在自己的身边,赵仲也算知足。 只是想到这种知足的时候也没几天了,没过一会儿,赵仲就又去作祟了一回,他有些不甘心地咬开沈砚的唇瓣来,趁着身下人熟睡,低低吻弄着。 即便在睡梦中,沈砚被吻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嗯声,听着下边人低低的嗯声,赵仲偷吻得更放肆了。 他知道沈砚觉得他的感情来得莫名其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远远不止那一点的师生情谊。 在沈砚入宫后的那两年,在沈砚以为自己无人问津的那段时间里,其实是赵仲日日藏在角落,窥探着他这位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当年好几次沈砚在宫中撞见他,他都匆忙闪避,以至于被沈砚认为是他厌弃了自己的为人,其实不是的。 赵仲是怕伤了先生的自尊,怕先生觉得这副模样被从前的学生看见,会因此难过憔悴,所以他只敢偷偷接近。 如今苦熬了十年,靠着多方算计他终于登上这个位置,他终于能正大光明地躺在沈砚的枕边,而不用再躲躲藏藏,甚至于他费心将沈砚宫中的人从里到外都换了一遍,就是想沈砚不再被宫中的人欺辱。 「从前那十年的皇宫是不好的,」那天他在棺椁前对沈砚说,「可朕陪着先生,往后的几十年,先生又怎么知道在这宫中生活会不会好呢?」 但沈砚不愿试,不愿留,甚至将他视作第二个老皇帝,躲他避他。 他究竟做得是有多过分,才让沈砚把他和那个老东西归为一类,想到这里赵仲更气,一下吻得重了些。 恍然间下边没有声音了,他意识到不对,垂眸去看,就对上了沈砚那双因为惊醒而睁开的眼。 「……陛下。」 第28章 折嵴10 沈砚像是还有几分在梦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仲是在对他做什么,他下意识推开赵仲,慌忙往床帐深处躲去,又被人抓住了肩膀。 「别怕,先生,」赵仲急忙喊道,「朕错了,朕不是有意的。」 唇瓣湿漉漉的感觉还在,沈砚清楚地知道赵仲刚刚在做些什么,他被吓得身子有些发冷,只觉得赵仲是又要毁约来了,不断往角落缩去。 外头只有些朦胧月色照进来,床帐里头昏暗一片,赵仲忙起身去点烛火,而沈砚缩在角落看着。 扑哧一声是火摺子燃起,紧接着屏风外多了丝亮光,赵仲转眼间拿着烛火走过来,对上沈砚被吓得有些苍白的面容。 「先生?」 「……嗯。」 沈砚低低应了声,但后背已经因为惊吓而出了冷汗,他怎么也没想到睡得正甘甜的时候会遇到赵仲偷偷爬上他床来这种事,好歹也是天子了,怎好意思再做这种…… 也是,赵仲是能在先帝灵堂公然做那种事的人,还有什么是赵仲做不来的。 枉他因为赵仲心软答应放他出宫的事,心中还有些感激之情,如今看来却也是不值的,沈砚小心地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字据,直到摸到了纸张的痕迹,这才多了一丝心安。 赵仲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眼中流露出浓重的失落,过了会儿又只能装作没有看见,将蜡烛放在了床边。 「先生……今天晚饭吃得多吗?」 「还行,」他垂眸,摸着字据回答道,「吃了半碗粥。」 「朕既然答应了放先生出宫,先生只管养好身体,切勿忧思。」 「嗯。」 「适才的事,是朕唐突。」赵仲像是生怕刺激到他一样,又补充道,「朕只是忍不住……」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更怪了。沈砚低下头没有回应,手却忍不住隔着衣衫将那字据捏得更紧。「陛下的忍不住,臣恐怕承受不起。」 「……朕知道。」 「陛下知道什么?」 这一下反问又叫赵仲沉默了,过了会儿,他才听见赵仲回道:「朕之后不会再偷吻你了。」 沈砚低低嗯了一声。 「朕绝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只是怕你醒着的时候不接受,才敢偷偷地来……朕还是等白日再来看你,」赵仲想要伸手来摸他却又止住,有些沙哑道,「先生别担心,朕一定会放你出宫的,朕不骗你。」 「臣信陛下。」 「那先生,你今晚好好睡,别再因朕的缘故失眠了,拖垮了身体。」嗓音很轻,赵仲却又忍不住叮嘱道,「明天起来的时候,你记得多吃些粥食,把今晚的事给忘了。」 「……」 明明是赵仲亲手做的,赵仲却又叫他忘了,明明惊醒时他对上的那双眼中全是愤怒与不甘心,现在,赵仲却又在这里体贴地叫他早睡多食。 就像一只恶狼努力装出忠犬模样,赵仲这个样子看得他又气又好笑。 「朕是说真的,朕这次一定放你出宫。」赵仲又在强调说。 「臣知道的。」 夜已经很深了,赵仲像是察觉到他的防备,嘴角露出些苦涩的神情,但他却完全没有发现,或者说没有在意。他只是想着赵仲什么时候离开。 「那朕先走了。」许久,赵仲见他仍坐在床上,有些不舍地站起身来,「……勤政殿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朕还得再去一趟。」 第30页 「臣送陛下。」 「不用,」赵仲答得很快,「朕自己走便是。」 于是沈砚坐在床榻角落一动不动,听着屏风外门合上的声音,好一会儿那脚步声渐渐淡去,他才松了口气。 床边的蜡烛给了他一丝慰藉,那烛火跳动着,照亮着小小的一方天地。 过了好一会儿,沈砚翻身重新躺下,他倒是不怕了,只是想着养好身子才能尽快出宫,因此努力酝酿着睡意,枕边还残留着赵仲的余温,也不知道那人是在此躺了多久。 其实赵仲做他学生的时候,也挺可爱的,沈砚胡乱地想,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像是在阴暗里待久了,又努力装出同常人无异的模样,一方面想要像货物一样彻底占有他,一方面又在努力地讨着他的喜欢,关心他的一切。 活成这个样子,赵仲应该也挺矛盾的吧。 第29章 折嵴11 几天后,沈砚的身体就被养好了许多,他已经能下床正常走动了,各种珍稀补品流水般送进他宫中,只盼望他脸上能再多点肉,不至于到骨瘦如柴的地步。 「太傅,这是陛下新送来的人参,说是叫膳房的人炖了给你补补身子。」 「太傅,这是陛下又送了灵芝粉来,叫您泡水喝试试。」 「太傅……」 沈砚靠坐在廊庑下揉了揉眉心,只叫人放进仓库去。「你们没告诉陛下,我并不用这些吗?」 「说了呀,」几个宫女支支吾吾道,「但陛下说了,您现在虚不受补也没事,左右以后能受补了也能慢慢补,日后您要是出了宫,这些东西也可以带出宫去吃,并不妨事的。」 「陛下还说,他等会儿处理完政务就再来看您。」 「……」沈砚垂下眼睫,几分无奈。 从赵仲偷吻被他发现开始,这厮晚上就没再来打扰过他,但是白日里无事还是会来缠着他,或是抓着他的手说好凉,然后顺理成章地捂在了怀中,或是说他太瘦了,于是坐在桌边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用膳。 那欲望藏进了眼中,努力贴心待他,无非是希望他能看见自己的好,能在宫中多留些时日,又怕他又病了,伤了,巴不得时时将他照看仔细。 但沈砚自己心知肚明,他不会在这里久留,任赵仲再怎么费尽心思也是枉然。 肩膀上落下了一只手,他转过头,是赵仲走了过来。 「陛下。」他起身就要行礼。 周围的宫女早有眼见地离开了,他要行礼的手又被赵仲抓着,他垂眸,感觉到赵仲的指腹留恋地摩挲了下他的手背,才缓缓松开了他。 「不是说了吗,见朕不必行礼。」 「君臣之礼,当恪守。」沈砚垂眸回答道。 赵仲便不说话了,好像又有些沮丧。 赵仲近来好像疲惫不少,虽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足够张扬,但少年帝王的眼下仍见青黑,才初登基,朝中多的是繁杂事情要处理,沈砚更听说前朝几位大臣联名上奏,请求赵仲按先帝临终前的约定,过继到先帝名下,认先帝为父。 如此一来,便等同于认贼作父,赵仲是万不会答应的,更何况赵仲要是真认了先帝,那沈砚便等同于赵仲名义上的父妾。 于是过继的事就僵在那,不上不下。先帝留下的重臣都在大骂赵仲出尔反尔,无帝王威信。 其实赵仲也算可怜,年少时丧父丧母,到如今无人怜恤,还要被说是不孝不义,沈砚想到这,将手中的糕点掰了半块递了过去。 赵仲来看他。 「甜的,」沈砚低头淡淡说,「御医说多吃些甜食,心情好。」 「先生果然还是在乎朕的。」 「……?」 「朕就知道,」赵仲很快地接过那半块糕点来,塞进嘴中,漆黑的眼睛里好像一下有光了,「朕就知先生心中还是有朕的。」 「……」沈砚默不作声地吃下另半块糕点,慢慢开口道,「臣并无此意。」 「先生,今晚朕想与你一起用膳可以吗?」赵仲又问道,「今晚月色甚好,朕——」 「陛下,臣想出宫,」沈砚轻轻打断赵仲,知道这位帝王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的一点示好都会被赵仲如珍如宝地捧起来,进而渴望着他能给出更多的爱怜,但他不能,他只能无奈开口道,「……臣的身体已经大好了,陛下若愿意放臣出宫的话,请就赐臣今晚离开吧。」 「今晚?」 「嗯,今晚。」 不用抬起头,沈砚也能知道赵仲此刻脸上所流露出的浓重的失落,在这个赵仲与朝臣抗争的档口,在赵仲或许最需要他安慰陪伴的时候,他选择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但沈砚深知此刻的心软对两个人来说都会是一种折磨,如果他不愿留在宫中,不管是早一天还是迟一天,他总是要离开的,再多留也没有用。 他不能再给赵仲无边际的希望,沈砚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俯身就想要跪下来。 「别跪了。」头顶忽然传来赵仲沙哑的声音,「朕放你离开便是。」 「……微臣感怀陛下仁德,谢陛下大恩。」 「先生,朕还想要你知道一件事,」赵仲的手扶住了他的手肘,目光却望向廊庑外,赵仲喉结一动,吐出声来,「朕放你离开,不是因为你一再来求朕,叫朕心软了。」 沈砚抬起头来。 「是因为朕知道,宫外对你来说是更好的,所以朕是不得不放你离开,」赵仲低头,目光幽深地和他对视,「所以倘若你过得不好,你还是要回来陪朕,就算先生过得好,每逢大年小年,上元下元,中秋佳节,乃至于二十四节气,你还是要进宫来看朕。」 第31页 赵仲攥着他的手,有几分用力。「以及,就算你以后成家,有妻有子,你也绝不能忘了朕,离开京城,游歷山水,你也要给朕写信,你能去的最远的地方是西北边塞,若你敢多出关一步,离开国土,那朕必派精兵,捉你回来。」 「陛下,」沈砚的眉头有些皱起来,他没想到赵仲会这样说,「陛下这是当臣要窜逃到塞外,学蛮族人去草原牧羊吗?」 「朕只是以防万一。」赵仲又别过头去,嗓音低了下来,「朕只是想你散心开怀,不想你走太远。」 沈砚有些怔愣,心好像忽然跳动了一下。 「陛下放心,」许久,他还是收回手来,拱手行礼。「臣定当遵守陛下旨意。」 「那么离别在即,先生就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赵仲问道。 「……」还有什么话能对赵仲说?这位帝王坐拥一切,所得不到的,也唯有一个他罢了。 沈砚静静站在那,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倦鸟归巢,他站了会儿望向四周,在沉默后轻轻开口道:「那臣就愿陛下长喜乐,多安宁吧。」 第30章 折嵴12 黑夜降临的时候,载着沈砚的马车终于驶出了宫门。 赵仲没有去送,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高楼上,望着那辆马车逐渐远离禁城,远远望去,禁城外是一百零八坊,亮着万家的灯火,与宫道上的寂静截然不同的,是此刻的夜市热闹无比。 整整十年的时间,沈砚第一次离开这座巍峨的禁城,仿若在梦中一般,他坐在软垫上,听车帘外的轮子咕噜噜转着,架马的宦官挥舞着马鞭,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搏动着。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夜风带起车帘来,沈砚透过那露出的缝隙去看,能看见戴斗笠的妇人提着灯笼匆匆经过,路边有孩童在追逐嬉戏,一下又是几声零星的笑声,有孩童笑喊着爹爹,勐地扑进了下衙归来的差役的怀中。 「爹爹带你去夜市玩好不好?」 「好!」 沈砚又忍不住揭开车帘,发现马车正是沿着夜市的方向而去。 「是不是走错路了?」沈砚忍不住问宦官道,「不是应该去我定的客栈下榻吗?」 宦官转过头来看他。「陛下说了,太傅大人喜欢热闹,所以为大人在市集边购置了一座两进的院子,我们等下还要经过夜市呢。」 「陛下……」沈砚微微愣住。 马车仍旧咕噜噜行驶着,离禁城越来越远,周围好像也如同脱离黑暗一般,变得越来越亮堂。 街边挂着成串的灯笼,道两旁全是行走赶集的路人,有要去吃酒的富商,抱着蛐蛐罐潇洒的公子哥,多的是夫妻手牵着手,沈砚将头探出车帘,看见前面有舞龙的人经过。 一下,龙身被舞得高扬,连着杂耍的人吐出火来,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睁大了眼,茫然又惊讶地看着这些。 「大人在宫里待久了,都忘了这些吧,」宦官笑笑,「今夜可够您瞧了,原本在国丧期间是不允许这些的,但陛下特意以太后娘娘寿诞的缘由,重开了三日夜市呢!」 「重开夜市……」 「是啊,陛下特意将大人住处选在市集边,又重开了夜市,可不就盼望大人因着热闹的缘故,多开心几分嘛。」 一声「驾」,宦官又赶着马往前走,火光中是行人的欢声笑语,嘈杂间还能听见铜板落在碗中,叮叮噹噹的声音,道两边已经全是摆摊的商贩了,马车行得慢,宦官干脆下车来,拖着马往前走。 沈砚坐在车上呆呆看着,也不奢望能下车去做些什么,只是就这样看着外头的热闹,这和冷寂的宫殿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寂寥打发时日的宫女,没有可怜无所依的冷宫妃子,有的只有完全的自在和快活。 四处都是灯火联结着,到处都是烟火气儿,好像他什么也不用做,只是看着沿街的人们在那里自由自在,他的心就完全安定了下来。 等到沈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来,才发现脸上湿湿的。 一直到马车行到住所的时候,沈砚都有些留恋那夜市的热闹。 「大人,到了。」宦官在前头喊道。 他才缓缓下车来,看见灯笼在打开的大门前轻轻晃着,有绿色的地锦爬满了旁边两座墙,大门口正站着几个僕人,正试探地打量他,而门里头点着灯火,透着几分熟悉的味道。 宦官低低开口道:「陛下说大人亲友都已不在京城,但这里是按大人以前家宅的布局所建造的,大人您应该会欢喜。」 是,他确实是喜欢的。 沈砚往两边看去,两边住着都是普通的人户,有的也是刚从夜市回来,他看着一家三口手牵着手,在吱呀一声中推开了门,相比于夜市,这里宁静很多,但他站在这,远远的还是能听见夜市的嘈杂声,能听见邻舍间妇人教训孩童的声音,离开了华丽的宫殿,没有了宫女太监的伺候,这里却好像更合他的心意。 「先生,喜欢这里吗?」他好像看见赵仲站在旁边,笑着看向他。 今晚的一切,无不是赵仲精心为他准备,像是在一场大病过后,他们都彻底地懂得了彼此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婉拒了赵仲,但赵仲成全了他。 尽管赵仲应该是想他一直留在京城,才如此费心布置,但这叫沈砚如何能不动容,他站在门外看了许久之后,才缓缓走进了这间院子。 第32页 那在灵堂的七夜荒唐都成了一场大梦,而此后他将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却显得真实无比。 他从那座囚笼中逃出来了,他也将开始自己的生活。 「请替我传话给陛下,」他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宦官,「就说沈砚感念陛下大德,心中无以为报,唯有岁岁年年,祈他平安顺遂,国祚绵长。」 宦官躬身行礼,笑着摇了摇头。 「这话,其实大人可以亲自去和陛下说。」 「嗯?」 「大人不是答应了陛下,每逢二十四节气都要入宫相见吗?」宦官补充道,「后日就是立冬了。」 「……」沈砚一下立在原地。「所以,我就出宫一天?」 【作者有话说】 沈砚:所以我就出宫一天? 昭昭退烧啦!努力勐勐更新补回来!呜呜呜呜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写主角发烧生病,然后昭昭就会跟着发烧,已经是第三回这样了,以后说什么都不能再写这样的剧情了!!! 第31章 折嵴13 不管如何,沈砚还是要信守离宫时的诺言,在节气日回去看赵仲的,于是他格外珍惜立冬前一日的时光。 探子进宫来报,说沈砚这一整天都没有出院门,只是在几间屋子中走来走去,时而摸墙,时而弄花,直到晚上夜市开了的时候,才独自上了街,但上街之后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在临街的茶馆二楼,靠窗的位置点了壶茶,一个人看着街头,一直坐到了夜市关闭。 赵仲正在批奏摺,听见这话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他的神色呢?」 「回陛下,太傅这一整晚都神色安详,并无异常。」 「安详?」赵仲抬起头,「他又不是死了,为何要神色安详?」 「这……」探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该不是他以为朕明日又要关他在宫中,所以视死如归了罢?」赵仲丢了笔,站起身来,「下去,给朕看好了,明日接他全须全尾地进宫。」 「是,陛下。」 探子退下了,烛火摇曳着,赵仲靠在桌边揉了揉眉心。 · 没想到第二日白日,赵仲站在高楼上左等右等,也不见沈砚归来,一直到暮色四合的时候,他第十七次烦躁地拿起桌上书卷,想要找探子问沈砚究竟去哪里了,才看见那辆熟悉的马车慢悠悠地驶进了宫门,似乎是格外地不舍,车轮碾过地的速度,还没有老宦官步行来得快。 赵仲都快气笑了,叫人进宫见一面,跟要了性命一般,离宫时还答应得好好的,如今却不情愿成这副模样。 赵仲捲起手中书卷,大步往楼下走去,正好撞见沈砚拿着个东西从马车上下来,两天不见,某太傅的气色都好了很多。 「先生这两日过得如何?」赵仲却还是得视若不见地问上一句。 「蒙陛下赐福,臣在小院住得很好。」沈砚拱手行礼。 自然,如果能多住几日再进宫的话会更好,沈砚暗暗想到。 赵仲见状冷哼一声。「你倒是悠闲。」 沈砚看着赵仲转身就往里走去,似乎是因此带了怒气,不过他也是能猜到七八分这怒气源头的,于是他又默默跟了上去。 「臣并非故意来晚,只是臣……」 「只是什么?只是』此间乐,不思蜀』?先生只尝到了宫外一天的甜头,宫内就一步都不肯迈进了?」 没走几步,在他到了门槛边快靠近赵仲的时候,他就看着赵仲满脸阴沉地转过身来,他勐地停住脚步,看见赵仲目光往下扫去,问他手中提的是什么。 「羊肉,在市集买的,」沈砚想了想,又补道,「是从西北商人那里买的,今日刚宰,很是新鲜,听闻他们是用西域的香料熏过生肉再炙烤,滋味非同一般,臣今日也是等了许久才买到。」 「你这个时候进宫,是去买羊肉?」赵仲盯着他看。 「……是,臣听闻,在立冬是要吃羊肉的,所以特意带来给陛下。」 油纸包裹的物件,似乎是因为要带进宫,被处理格外妥帖。 「朕不吃羊肉。」 「可这羊肉味道特别,臣想让陛下尝尝,以谢陛下深恩。」 「宫中难道还缺肉?那西北商贩做的难道要比御膳房还味美?」赵仲负手还冷着脸,但早在听到特意二字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微不可见地变了下,随即语气中就好似带了几分抱怨,「有这时间,还不如早进宫几个时辰。」 「是臣之过,臣下次定当早到。」 沈砚垂眸,听见赵仲低哼一声,不过那年轻帝王脸上的神情却是好了许多,旁边的太监见状就从沈砚手中接过羊肉和衣物。 沈砚便脱下身上的大氅递了过去,抬脚走进楼中,他知道这样说能让这位帝王高兴,他就是因此才去买羊肉的。 沈砚看见楼里头烧着炭火,早已备了一桌的吃食,桌中间还摆着赤色的火炉在烧米酒,热气四散间,是御膳房的宫女们战战兢兢地伺候在旁边,也不知道赵仲等了他多久。 沈砚暗暗瞧了一眼,不会因为自己久久没到,赵仲连午膳也未曾用过吧。 他在赵仲的眼神示意下落座,看着大监在试吃后,把羊肉装碟端了上来,随即又是两杯暖过的酒端了上来,一众宫女太监就有次序地往外退去。 直到最后一个离开的宫女带上了屋门,屋里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第33页 「吃吧。」赵仲拿起了筷子,「闲杂人等不在,先生就不必拘泥俗礼。」 「谢陛下。」 沈砚犹豫着,抬起酒杯饮了一口,莫名想起那首诗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赵仲像是在用这酒留他,想留他留得更久些。 沈砚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示,等他喝完杯中酒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不吃羊肉的赵仲正在夹那羊肉吃。 「陛下……味道如何?」他问道。 「尚可,有些冷了。」赵仲淡淡道。 随即他看着赵仲夹起了第四块。 其实那羊肉也就做法上多了几分新奇,同御膳房还是没得比的,但因为是他带来的,即便是粗茶淡饭,赵仲好像都会多吃几口。 他垂眸,手指微微一动。 「吃啊。」赵仲喊他道,「来得这样晚,御膳房都不知将菜热了几遍。」 「嗯。」 沈砚就夹起桌上的菜,慢慢吃了起来。 同他带的羊肉不一样,桌上的菜几乎全是他喜欢吃的,就连红泥火炉中的酒,煮的都是他最喜欢的果酒口味,明明自赵仲回京后,他没在人前喝过一口酒,但赵仲却清楚知道他喜欢喝什么。 背后,应当也是赵仲派人去调查仔细了。 「这酒,朕当年就见你爱喝。」赵仲却忽然开口道,「无需问旁人。」 沈砚的手勐地一顿。 「可这酒……」 「这酒你只在冷宫偏殿喝过是吗?」赵仲头也没抬,慢慢说道,「你在冷宫偏殿待了五年,头一年,你还能去膳房要酒喝,第二年他们就欺你无宠不肯给了,若不是一个太监好心给你送来,恐怕你那年还尝不到这酒滋味。」 沈砚抬头愣住。 「陛下怎知……?」 「你自以为这段过往除了你和那个夜里的小太监就无人知道,但朕却知道得清清楚楚,」赵仲放下筷子,看着他。「朕还知道他之所以夜夜给你送酒,是因为他知晓你喝这酒不是贪杯,而是因为冷宫地处偏僻,夜里风大屋寒,你喝酒想要暖身。」 沈砚身体微僵,彼时沈砚靠着酒撑过了那个寒冬,他一心想要感激那个小太监,奈何那人每次都是夜里暗暗地来,看不清面容。 直到第二年过后,那个太监干脆没了踪影,但之后冬日里,每隔半月都会有人来送一回这酒,连同棉被与炭火一起供着,唯恐沈砚冻着了,连送了三年,一直到冷宫修葺时沈砚离开那个鬼地方,这酒才不再送了。 他一直想知道是谁在暗中帮他,谁有能力能够为他提供这些而不被人发现,思来想去却没有找到答案,因为那时赵仲与他断绝了关系,见面形如陌路人,他竟一点都没有想到赵仲身上去。 「难道是陛下……」 「是朕。」赵仲幽幽说道,「想当年朕扮作太监,半夜有觉不睡,夜夜来看先生冻着了没,也是很辛苦的。」 赵仲原本没打算说这些,但他看沈砚今日这副样子,又觉得自己不得不说。 探子来报,沈砚去西北商人那买个羊肉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但沈砚却哄他说是为了买羊肉才来迟了这么久,他看在沈砚费心哄他的份上,勉强原谅了这位太傅的欺瞒,并且即便这肉是几个时辰前买的,冷了,都带着膻味,他也佯装不知地吃尽了。 但他希望,至少,沈砚能为此有一点点的愧疚,也好对得起他眼巴巴凑上去讨好的可怜模样。 沈砚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 「如今先生是出宫了,但朕却成了当初那个被困在宫中出不去的你,」赵仲站起身,一步步负手走近沈砚道,「天下黎民的担子何等地大,以至于虽然人人都说皇位好,但是朕坐上这个皇位,却失去了所有人,朕的父母,亲族,乃至于昔日的知交好友——为了这个皇位,他们因为各样的理由离开了朕,死得死,走得走,直至朕身边空无一人。」 「陛下。」 「你可知朕为何要你每隔半月就进宫来看一次朕?」赵仲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垂眸看着,「倘若如今连先生也离开朕的话,朕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如果连先生也骗朕的话,朕身边就真的没有能信的人。」 「臣有罪,臣不该欺瞒陛下。」 沈砚下意识就想起身,勐地肩头那只大掌用力,又将他牢牢摁在凳子上。 赵仲的嗓音低沉沙哑。「先生,你还是不明白。」 沈砚不安地闭上了眼。「……请陛下指教。」 「先生,说实话,为了你这次回来,朕特意为你准备了惊喜,」赵仲俯下身,指尖勾上他脖颈,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同样是特意,先生要猜猜朕为你准备的是什么吗?」 沈砚的心勐然快速搏动起来。 笼中的鸟一旦飞出过笼子,就不会想要再回来,他不想再回宫,不想在仅仅一日过后又回到这个凄清可怕的地方中来,这对他太过残酷。 他急急想要站起来,想要再向赵仲谢罪,但赵仲反而摁他摁得更加用力。 「除去太子太傅的虚职之外,朕决定另予你五品翰林学士的职位,」赵仲朗声开口道,「朕要让你主管翰林,专掌内命,此后朕的一切机密要旨皆由你发出,若有急诏或国事大事,即便半夜你也得立刻进宫,不得违抗!」 沈砚勐然愣住。「陛下……」 「十年前惊才绝艷的状元郎,朕很想知道十年后他还剩多少水准,」赵仲微微低头,抬起他下巴,戏嚯着对他说道,「怎么,先生,是以为朕要关你回来,反应才这么大吗?」 第34页 沈砚对上赵仲目光,那幽深嘲讽的目光极具侵占性,帝王心性喜怒无常,赵仲在这方面简直比老皇帝还青出于蓝,但好在,赵仲还给他留了余地。 「臣有罪……」沈砚的那颗心最终落了地,他喃喃道,「臣领旨谢恩。」 只要不把他关在宫中,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先生今夜很是识趣。」赵仲夸奖他道。 沈砚没有应声。 「可喜欢这个惊喜?」赵仲问他道。 他喉结一动,只能嗓音轻轻地回答道:「……喜欢。」 「那不如先生为着这个惊喜,再还朕一点什么好了。」 满桌佳肴,但他们彼此都已经无心再去品尝,烛火摇曳,屋内燃着炭火,暖意十足,赵仲低头看着他,指尖挑开了他圆领袍的扣子。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阻拦,赵仲又抓住他的手。 「应该不介意吧,毕竟,先生与朕都那么多回了。」 【作者有话说】 看这章这个字数!!昭昭我出息了 第32章 折嵴14 阁楼里头寂静,炭火悄然在炉中烧着,但在这寂静之中,却还多出了些旁的声音。 朦胧帘子里是沈砚斜靠在屏风上,低低出着声儿。 满桌的饭菜早已凉透了,连着中间的红泥小火炉都熄了火,桌上只有装着羊肉的碗碟是空的,其他几乎没被怎么动过。 太监守在阁楼外,以为主子们还在用晚膳,却不知道此刻是沈砚衣衫不整,被狼狈地压在丝织的屏风上,连身体也陷进去了半分,倘若此刻有人进门来,只稍瞧一眼屏风上印着的影子,就知道他此刻的姿态有多不雅观。 但他无法抗拒,只能闭着眼,用手攀住屏风的边缘,任赵仲为所欲为着。 「先生,」赵仲低声唤他道,「还站得稳吗?」 沈砚只能低低嗯了一声,用手指攥紧了垂下的袖子,忍住了喉间要发出的声音。 此处是藏书阁,并非叫人下榻休憩的地方,因此莫说是床,连软榻也是没有的,但赵仲似乎偏爱与他在这种地方偷欢,因而只拉了一张屏风,便抓着他来吻。 身体发着热,沈砚都快要被这热意逼得晕过去,勐地又感觉那手有力地圈住自己的腰,扶住了将要倒下去的他。 「站稳了,」赵仲侧头过来咬了咬他的耳朵,轻声沙哑地说道,「若是你摔了,这屏风就该倒了。」 「赵仲……」他忍不住,像当年授课时点着学生的名,如今在这乞求地喊赵仲名字道,「求你……」 赵仲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那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腹部,赵仲又垂眸来亲吻他,迫使他张开唇来笨拙回应着,一边更加用力。 他一下更深地靠在屏风中,眉头微皱地溢出声来,像狸猫叫似的,与此同时屏风也被这股力道压得晃了下。 「赵仲……」他再次小声叫道,嗓音里带了哭腔。 「先生不知道,朕这些年虽不在宫中,但听闻先生最常来的就是此处,」赵仲抵额间见他这样子,有些爱怜地摸了摸他脸庞,「以至于连朕有时做梦,梦到先生的时候,也是在此处。」 「什么……」 「朕是真的很想与先生在这里试上一回。」 沈砚的身体不可遏制地发抖起来。「你、你荒唐。」 「想要将梦境变为现实,这便算荒唐了吗?」赵仲嗓音轻轻,低头说道,「那朕还能荒唐更多。」 屏风里,骤然传出沈砚压低的闷哼声。 「先生不知,除了这里,朕还梦过你在御花园,在宫墙边,甚至于朝堂之上,」赵仲细碎地吻他,如同对爱人低语一般,与他轻声说道,「也不知道是先生在梦中不爱穿衣衫,还是因为这梦太顺朕心意,每次遇见你,你总是顺从地站在那,任朕来触碰。」 「……」 「但从未有一次,朕见你在梦中对朕主动过。」赵仲似是不满,又在他的唇上重重咬上一口,「先生,你主动一回好不好?」 沈砚已经无力再来回答赵仲了,年轻的帝王行事荒唐到如此地步,却偏偏还要来得自己的认可,他只能别过头去任赵仲力度更大,想着将这般事快点结束便罢了。 但赵仲却不放过他,又来咬他。「你主动一回,好不好?」 「……陛下每日所想的,究竟都是些什么?」 「你。」 赵仲答得很快,又不断来求着他再主动一些,昏暗中,沈砚终于忍无可忍,攀着赵仲的脖颈,在赵仲的肩边反咬了一口。 「嘶」一声,他才松口就听见赵仲倒吸一口冷气,沈砚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失了分寸,他刚想谢罪,就听见赵仲在耳边笑了。 「这样好,就要这样。」 「……」 「先生怎么还咬在如此隐晦的地方,若是往脸上咬就更好了,之后早朝,还能让那帮大臣都仔细瞧瞧。」赵仲笑道,「是先生够不到吗,让朕来帮你一把。」 「陛下——」 沈砚没来得及说完,一下一声惊唿,朦胧中只看见屏风后的那腿被高高抱起,灯台上的蜡烛扑灭了火花,昏暗里又是止不住的细碎的声音,在那里响着。 「陛、陛下……」沈砚嗓音都有些颤颤巍巍的,带了乞求,「别……」 「先生,还不来吻朕。」 「不……」 「吻。」赵仲又说道,「要不然今夜,你别想下去。」 第35页 于是昏暗中,是沈砚闭着眼,犹豫吻了上去。 他生涩地贴上那唇瓣,笨拙地吻着,又被赵仲诱导着,一步步吻到更深处,他是那样的荒唐,又是那样的好欺负,以至于听从了这个年轻帝王的一切吩咐,在这个夜晚尝到了吻的滋味。 「先生做得不错。」过后他颤颤松开,是赵仲眼中带着笑意看向他。「下次,你便知道该怎样主动对朕了。」 第33章 折嵴15 第二天沈砚再醒来的时候,还有些不能适应。 他睁开眼看见帐顶,下意识慌了会儿,才想起昨晚赵仲走前说的话,赵仲说夜太深,让他在宫中睡一宿再出宫去。还说了,这一夜欢好算作他骗自己的惩罚,以后进宫不会再这样对他。 他也希望不会再这样再来一回,他耸着身子主动去吻赵仲的样子,让他光是想起就觉得羞赧。 昨晚他被赵仲闹到太晚,睏倦不已的时候还被赵仲往嘴里餵了一碗粥,说实话他自准备进宫之时就惴惴不安,唯恐赵仲只放他出宫一天就又逮了回来,还好,还好事情不是这个走向。 他坐起身缓了会儿神,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才发觉连亵裤都换了一条新的。 「……」 身上的痕迹叫人多看一遍都羞愧,他慢慢从床榻上下来,给自己披上了外衫。 外头传出叩门的声音。「大人,醒了吗?」 「醒了。」 宫女这才端着洗脸盆进来,为他洗漱。「大人起得迟,陛下已经去勤政殿处理政务了,陛下说您醒后要去谢恩一趟,试试织染署拿来的官袍。」 「官袍?」 「大人忘了吗?」 沈砚才想起来,昨晚赵仲给了他翰林学士的官职。 是为了他的才华不被埋没,还是为了他能常留在宫中,沈砚下意识觉得是后者,但翰林学士在翰林院的时候更多点,平日里见帝王也是早朝和政务为先,因此他觉得还在自己接受范围之内。 如果他不会在每次进宫的时候都伺候一遍赵仲的话就更好了。 怕只怕昨晚的事会成为常态,那恐怕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臣子还是娈童。 沈砚在更衣过后就去了勤政殿,宫道上落了点霜,走起路来要格外注意,从墙边探出一支蔷薇花来,花瓣吹落在他的肩头,他没注意,慢慢走去了勤政殿。 直到进殿的时候忽然吹了阵风,那蔷薇花瓣就吹进了殿中。 「先生还真是人未至,香先到。」殿内,赵仲正好走了出来,看见地上的花瓣就弯腰捡了起来,沈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赵仲随手将那片细小花瓣包进了帕子里。 赵仲抬起头来,看见沈砚肩上的霜雪融化的水渍,眉头又微微皱了几分。「没打伞吗?」 「外头没有雨雪,臣并未打伞。」 「那就烘这个。」赵仲随手把烧暖了的手炉递到他手中,转身往殿内走去,「织染局送来了官袍,但朕感觉和你身量不太一样,因此才叫你走之前先试试。」 「身量……」沈砚有些愣住。平常赐官袍,帝王都不会管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的。但好像关于他的事,赵仲就格外在意。 「你病了的这些时日瘦了很多,尺寸已经和之前尚衣局所留的对不上了,」赵仲说,「朕怕你穿着旧尺寸所定的衣袍,会不舒服。」 沈砚抱着手炉,低低嗯了一声。 「去旁边暖阁试试吧。」赵仲回头轻轻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等着他有什么多的反应。「还在为昨晚的事不开心吗?」 沈砚一愣,才想起昨晚赵仲对他做的那些,赵仲还要他吻自己,教他如何主动对自己。 所以赵仲现在,是在期待他能主动有什么反应吗? 「朕都说了,昨晚是你哄骗朕,所以朕才那样对你,再说先生你——」赵仲顿了顿,「你昨晚最后那个样子,不也证明你是喜欢的吗?」 「……」 那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沈砚微抿唇角,不知道赵仲能不能明白。 赵仲像仍是个不太懂爱的少年,放他出宫,给他官职,又关心他冷了瘦了,以为在自己温柔对待他之后,就能得到他一点点的爱,但沈砚不会,沈砚不是那种给个巴掌再给颗甜枣就能欢喜接受的人。 沈砚只是在愣了一会儿之后,行礼退下,转身去了旁边的暖阁。 而在他转身往外走的时候,能感觉到赵仲一直在背后看着他。 沈砚想他已经是个年近三十的男子了,即便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宫中多的是比他貌美年轻的宫女,宫外多的是比他更会伺候帝王的娈童。却没想到赵仲为什么非他不可,时而强硬,时而贴心的,一直围他左右。 他在暖阁试着官袍,一边垂下眼来。 「好像这衣服尺寸是有些做大了,」织染署的绣娘上下打量一番,「那大人再等两三日,容我再回去改改。」 「无妨。」 「陛下对大人真是用心,连一件衣服也上心过问,」绣娘取下官袍来,在上边留下印记,「想必是希望大人能作为左膀右臂,打理朝堂,分忧解难呢。」 「你觉得陛下对我好吗?」 「自然是好的,这些时日云娘和手下绣娘连做了好几件官袍了,也不曾见陛下对谁这样。又有谁会让陛下亲自开口,赐下五品的官职呢?」 「嗯,也确实如此,」沈砚重新穿上旧衣,「只可惜,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第36页 绣娘见状愣住。 过了会儿,绣娘行礼退下,沈砚在暖阁又待了会儿,才重新去勤政殿谢恩,他隔着屏风行礼,朦胧间看见赵仲坐在那一动也不动,他谢完恩正要离开,忽然听见那皇位上的人开口,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朕不希望先生恨朕。」 「陛下说笑了。」沈砚一愣,还是行礼规矩回道。 「朕本以为放你出宫,会让你开心些,给你官职,能实现你的抱负,这样你就愿意对朕亲近些,」皇位上的人,缓缓站了起来,「但为什么,你还是对朕冷冷淡淡的样子?」 「陛下想要臣如何对待?」 沈砚想到刚才暖阁中的绣娘,几乎一下就知道了,绣娘是赵仲派来探口风的。 「朕想让你喜欢朕,就像昨晚一样,主动来吻朕。」赵仲的声音,幽幽传了出来,直到脚步一步步靠近屏风,是赵仲透过屏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先生,你能像昨晚那般,再来一次吗?」 「……陛下,」沈砚行着礼,硬着皮头回答道,「昨晚是陛下逼臣,不是臣主动的。」 殿中一瞬寂静。 「所以,这些都不是先生想要的吗?即便放先生你出宫,即便朕费尽心思,也不能讨得你半点欢心吗?」 沈砚没回答。 许久后,就在沈砚有些后悔与绣娘说得那么多的时候,那道身影终于动了,是赵仲绕过屏风,走到了他的面前。 「先生,那你教教朕吧,」赵仲说,「你不是最会教人的吗?」 「什么?」 赵仲缓缓半跪了下来,面对面地看着他。「你来教朕啊,到底该如何爱你,才能让你高兴。」 第34章 折嵴16 出宫好几天了,沈砚在想起赵仲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还是会一惊。 此生还从未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叫他教自己该如何爱人,沈砚在窗台边拨弄古琴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恍然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已经弹错了好几个音,他最终还是停手了,嘆了口气,望向窗外的地锦。 「大人,可是要外出?」书童在窗外作了个揖。 「怎么?」 「听闻临州大旱,文书加急送到了京城,小的刚出门买菜,看有宫内的差使骑马去了内阁大人的府邸,这会儿怕是快到大人您这了。」 朝会十日一开,地方大旱这种事等到早朝就晚了,肯定是要先召重臣入宫商议的,沈砚领了翰林学士的官职,即便是今日休沐,按道理也要入宫去帮赵仲拿主意拟旨,他揉了揉眉心,看来今日又得进宫一趟。 「旱情,严重吗?」 「小的不知,但听说临州有地方县令为解燃眉之急,没等到朝廷的文书就私自开仓放粮了。」 「开仓放粮?」沈砚站了起来。 「是啊,」书童挠了挠头,「倒是个好官,可惜那乌纱帽是要保不住了。」 开仓这种大事必须要有朝廷首肯才行,那县令虽是好心想救百姓,但到底违背了章法,势必要被惩处,这几日沈砚闭门不出,竟都不知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还在思忖间,宫中的差使便到了。 「奉陛下口谕,请太傅大人入宫一趟。」 「陛下可有说,叫下官入宫是做什么?」沈砚问道。 「大概是与临州旱灾,以及彰县县令私自开仓一案有关。」差使抱拳回復道。 果然。 既然是民生大事,沈砚没有推辞的道理,他只垂下眼睫,拱手回礼道:「请差使稍等片刻,下官这就去更衣。」 沈砚转身就回去换了官袍,坐上了去宫中的马车。 · 马蹄声达达的,这算是他最近第二次入宫了,上一回他怕得厉害,还专门买了羊肉哄赵仲,这回穿着一身官服,也不知怎的就莫名心安了很多,马车路过闹市,有铺子在买糕点,沈砚犹豫了会儿,进去买了盒桂花糕。 等他到勤政殿中的时候,几位大人都已经到了,沈砚拎着糕点进来的身影还有些突兀,他默默把糕点往袖中藏了藏,没藏得下,对上前边赵仲诧异的目光。 「太傅真有闲心雅致,」首辅在那边阴阳怪气,「临州都大旱了,百姓吃不饱饭,您还能悠哉游哉地买份糕点进宫,怎么,是饿得慌?」 「沈卿过来吧。」没等他说话,赵仲就开口道,「纸笔都备好了,就等你来想想该如何拟旨。」 「是,陛下。」 一旁的首辅听得出赵仲的维护之语,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等到沈砚从首辅身边走过的时候,隐约听见首辅在低声骂什么「攀附」与「小人」,他知道他和赵仲的事情,终究还是有风言风语传到了前朝。 许久后,赵仲看着他在旁边坐下,才开口道:「临州旱情传来得太迟,眼下已经饿死了不少人,朕欲派罗御史前往临州赈灾,开齐州的粮仓与灾民,几位爱卿可有什么异议?」 「回禀陛下,臣有异议,」罗御史拱手开口道,「运输粮米耗时耗力,臣看过舆图,发现与其运粮不如『运人。』」 「移民就食?」赵仲问道。 「不错。陛下若首肯,臣愿意亲自护送灾民前往齐州,等灾民到达齐州州府之后,再行开仓放粮。」罗御史行礼道。 旁边几位大臣都点了点头。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赵仲坐在位置上思忖了片刻,「那便叫户部计算下两种法子的可行性,呈上来与朕看过再做决断——至于那个私自开仓的县令,是何许人也?」 第37页 「回陛下,臣听说那县令是临州祁里县小门户出身的,并没有什么身份背景。」首辅开口道,「不过他胆子倒是大,朝廷的旨意尚未传到,竟就私自开仓赈济灾民,如此目无章法之人,很该严惩。」 「所以爱卿的意思是,按规矩处置?」赵仲眉头微皱。 「是。」首辅掷地有声。 「首辅大人,」沈砚在旁边听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您饿过肚子吗?」 「什么?」首辅愣住。 「臣有些话想说,请陛下见谅。」沈砚拱手道。 赵仲摆了摆手。「但说无妨。」 「下官今日是饿着肚子来的,故而在来的路上买了盒桂花糕,」沈砚慢慢说道,「下官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即便明知自己要入宫觐见,也忍不住想买些吃的,但想必首辅大人您是吃饱了肚子来的,因而觉得饿会儿也无妨。」 首辅甩袖冷嗤道:「本官才不似你这般没规没矩,仗着天子恩宠就在宫中肆意妄为。」 「下官买糕点的时候,确实是仗着天子恩宠,可买完糕点下官却忽然想到,下官不过饿了一两个时辰就受不了,临州的百姓却饿了一两个月——下官尚且可以寻铺子去买桂花糕,那敢问大人,百姓又该往何处买粮呢?」 首辅转过头来:「沈砚,你什么意思?」 沈砚坦然与首辅对视,目光清明。「临州早已大旱多月,以至于商贩无处卖粮,百姓无处买粮,此时若是因循守旧仍不开仓,难道是要让粮食都烂在粮仓里吗?」 「这是粮食烂不烂的问题吗?」首辅怒道,「私自开仓乃是重罪,这县令既然明知有罪也如此而为,就该知道这样作为的后果!难道因为他开仓对百姓是好事,开仓便不算是错事了吗?」 「如此说来,祁里县县令虽做错了事,但就连首辅大人您也觉得这对百姓有益,那也该是功过相抵了。」沈砚朝首辅拱手说道,「您说的,是这个道理吗?」 「胡扯!沈砚,你——」首辅咬牙就要反驳。 「沈卿说得好。」赵仲忽然在高位上大声说道。 沈砚侧对着赵仲,没有见到赵仲脸上那抹笑意,但他知道赵仲千方百计想要他高兴。他故意把桂花糕带进宫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知道这种时候只要他拿自己当说辞,赵仲肯定会站在他的身边,这样他就可以保全住那个良善的县令。 「沈卿说得很不错,」赵仲站了起来,「有过当罚,有功当奖,想必宋首辅也是这般想的,既然如此朕便算那县令功过相抵,不罚亦不奖。」 「陛下——」首辅还要再说些什么。 「陛下英明。」沈砚已经转身,拱手行礼。 「几位爱卿便都退下吧,」赵仲笑道,「午时之前,户部把赈灾的安排写进文书,速呈上来,罗御史即刻便可准备,赶赴临州了。」 「是。」众人领旨。 「另外沈卿留下,拟旨之后再走。」赵仲负手道,「若沈卿实在肚子饿的话,便将桂花糕吃了再拟旨。」 沈砚诧异抬起头来。 其实他是吃过早膳再出门的,探子也一定报于赵仲听了,但赵仲愿意替他遮掩,也愿意给他台阶下。 时隔十年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这般,站在同僚面前高声辩驳,一下好像连心中的郁气都少了不少,他第一次觉得他是沈砚,是太傅,而非谁的榻上玩物。 众人都退下了,殿内只剩下了他和赵仲。 赵仲缓缓走近,接过他手中的桂花糕,轻声问道:「先生今日高兴吗?」 「什么?」 「先生言传身教真是厉害,叫朕终于知道如何哄你高兴了。」赵仲拆开糕点,当着他面咬了半个,「那先生,朕顺了你的意,你可有多爱朕一点?」 【作者有话说】 给点评论吧(拿碗乞讨版) 第35章 折嵴17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罗御史就从齐州递上了汇报的摺子,言明了两地赈灾的进度与状况,所幸齐州的粮仓够解这次燃眉之急,赈灾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那位县令虽然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但赵仲却安排他升任知府,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快入春的时候,因为朝中事务繁多,沈砚就往宫中跑得急了些。 从最开始他战战兢兢,再三拖延想要留在家中,到现在一日几次出入禁城他都有些习以为常,这还要归功于赵仲分寸把握得越发好起来,只是每当赵仲问他暧昧之事的时候,他总是避而不答,也不敢答。 「先生真没趣,」勤政殿中,赵仲随手把果盘放在书案上,掀袍坐了下来,随即就拿起个橘子,开始逐瓣剥皮,塞入嘴中,「宣你进宫来拟旨,你就只是来处理政务,也不见得从宫外为朕带些什么来哄朕的开心。」 沈砚抬起头看了闲适的赵仲一眼,这哪有半分帝王的样子,若不是他这几日进宫来帮忙处理政务,只恐怕勤政殿的摺子都要堆积如山,沈砚低低嘆了口气,只能接着提笔写字。 「下次,下次臣为你带南街的绿豆糕。」 「绿豆糕不好,性寒。」赵仲很快否决道。 「……那桂花糕。」 「桂花糕朕上回吃过了。」 「那广陵楼的荷叶鸡,温山居的五谷酒,」沈砚又抬起头来,「……这些哪样不比宫中的好?」 赵仲却连连摇头。「先生亲手为朕带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第38页 沈砚笔尖一顿,每次都是这样的说辞,也不知道是纯心消遣他,还是真想尝尝宫外的食物,他又继续草拟文书了,赵仲见状殷勤伸手来。 「朕来为你磨墨。」 「陛下,不——」 下一刻,磨开的墨汁就已经沾到了摺子上,沈砚一下没了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赵仲。 「你看朕做什么?」当事人却好像丝毫不知道错一般,直接甩袖坐回了原位,「朕身为天子,那也是第一次给别人磨墨,偶尔技艺生疏也能理解不是?」 「……」赵仲怕是忘了自己当年为太子磨墨的光景。 罢了,沈砚也不想拆穿,努力辨认了下摺子上原有的字迹,便就继续写了。 但赵仲见自己没引起人兴趣,也不肯作罢,反而还将剥开的橘子拿得近些,又递给沈砚。「朕亲手为先生剥的。」 「谢陛下厚爱,」沈砚无奈道,「但政务如此繁多,陛下还在这里剥橘吗?」 「那先生想如何?」赵仲戏嚯反问道。 「陛下……」 「好了,」赵仲也不闹了,道,「这样吧,若朕今日能处理完这些政务,先生就能允朕一件事,这样朕保管一门心思放在政务上。」 帝王将心思放在政务上原是应该的,不该拿此作赌,但好像沈砚一来,这位新帝就开始荒唐起来,沈砚本想要拒绝,可是想到如此繁多的政务,怕是他们俩加在一起都处理不完,只能无奈嘆口气,低头应允了。 左右,赵仲也做不到。 「先生决不反悔?」赵仲问道。 「嗯。」 「那好,」赵仲站起身来,眼中好像还带了几分得意,「朕已经将政务全都处理好了。」 「什么?」沈砚愣住,他望向书案上,还有书案旁那一撂撂奏章,哪里像是已经处理好的样子,也不知道堆了几天才会堆出这么多,「陛下在说笑吗?」 「朕没开玩笑,」赵仲负手道,「桌上桌下的那些,朕都已经处理完了,只有你手边那撂,是朕专门剩下来给你打发时间的。」 「陛下,你是在戏弄臣吗?」沈砚瞳孔一缩。 他盯了赵仲好一会儿,果断伸手去拿远处的摺子,他随手挑了几本拿起来,放下又去拿新的,连挑了好几撂,才发现这些摺子真的都已经处理过了。 赵仲那一手字写得行云流水,墨迹早已干涸,且留下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请安摺子,里头稍微有些大事的早就处理出去了。 他又看向赵仲,发现赵仲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瞬间他忽然有了骂人的心思。 「先生,那一件事可还作数?」赵仲问道。 「……」 「先生怎么不说话?是不开心吗?」 「陛下好算计,臣甘拜下风。」沈砚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他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想要什么,只管说便是。」 「行。」 赵仲慢慢走过来,撑手俯身来看他,一下就叫他怔住,那漆黑的眸子里还映着烛火光,那一身明黄色龙袍在平日里看着高不可攀,如今竟也贴得他如此近。 赵仲摸上他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先生应该知道朕想要什么吧?」 「……」 赵仲这德行,差点就把想要什么写在脸上了。他只能闭上眼,任帝王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吻意湿漉让他忍不住眼睫微颤。 事已至此沈砚本已接受,然而很快,那吻意却又淡了,他都闭上眼了,又睁开眼来看赵仲,却是赵仲在定定盯着他,那眼里的热意让他一震,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朕想要的,是你来吻朕,」赵仲眼神扫过他面颊,沙哑开口道,「吻到朕舒服了,这件事才算结束。」 「陛下,你——」 「君子一诺,胜过千金,先生难道是想反悔吗?」 沈砚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底下的垫子,他看着赵仲,后者好像仍旧一副耐心等他的样子,他本以为就算答应了,最多也就是在宫中留宿一晚,任赵仲颠鸾倒凤一番,却没想到,赵仲提的会是这个要求。 赵仲又指了指自己,示意沈砚快点。 「……」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沈砚犹豫一番,终究还是闭上眼,仰头主动吻了上去。 一瞬烛火跳动着,勤政殿内是沈砚长衫沾地,耳根通红,他抬手抱住了赵仲的脖颈,偏头笨拙地吻弄着,却奈何赵仲总叫他不得章法。 他反覆吻着,吻到嘴巴有些发酸,心脏也跳动得越发厉害,但面前人好像也没有被吻舒服,直到他又睁开眼来看赵仲,发现赵仲竟然一直没闭上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副样子。 「……」 「先生怎么不继续了?」赵仲问道。 沈砚一瞬有些无话可说,他停顿了会儿,勐然伸出手往下去。 赵仲脸色变了。 殿中没有细碎的吻声了,有的只是衣物摩擦的声音,沈砚别过头看着烛火,听着耳旁人的唿吸声渐渐变重,觉得自己也被赵仲带得越发荒唐起来。 但总算,这件事也算办完了。 「现在……」沈砚收回手,缓缓开口道,「陛下应当舒服了。」 第36章 折嵴18 之后几日,沈砚每每想起自己那时候的举动,都忍不住羞赧万分。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都到了那个地步,赵仲居然也顺利放他出宫了。 第39页 直到后来他才听伺候赵仲的大监说,那日他一离开,赵仲便回宫去用凉水淋了澡。 「……二月天,他洗什么凉水澡?」这种事,难道不能关起门来独自解决吗,沈砚皱着眉想,那厮也不怕受了风寒,得了病。 沈砚倒是没意识到,他已经开始关心这位帝王的死活了。 「朝中大臣近日都在上奏,让陛下册后纳妃,扩充后宫,」大监悄悄地说,「只是陛下将那些摺子全拿去烧炭火了,连一份都没让您瞧见。」 「这种事,与下官说又有何用?」 大监顿了会儿,像是没想到沈砚会这么回答,但随即又说道:「您总是知道陛下心意的。」 大臣说让赵仲过继到老皇帝名下,赵仲没答应。 大臣说让赵仲纳妃,赵仲也没答应。 明明是刚即位的新君,根基还未稳,在这种事上却坚持要和臣子们对着干,据说有御史因此闹绝食想要死谏,赵仲竟直接派太监上门去,叫太监硬生生灌了那御史两碗白粥才回来。 大监看了沈砚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终究还是离开了。 然而在大监走后,沈砚却难得愣了会儿。 其实赵仲对他一直都很好,虽然在最开始用错了门道,但赵仲后来做的这些,他都是领受其心意的,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后来半个月的时间,沈砚就开始特意避开赵仲。 除了早朝以及朝政大事,他基本都不会与赵仲碰面,有时候他站在座下,抬头撞见赵仲望向他的那道眼神中都有些幽怨,他只能心虚错开,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避开这目光去。 他只是掌心发烫,有些意识到自己在逐渐出格,他做事本不该,也不会出格去的。 许是翰林学士事务繁多的缘故,沈砚每日除了四处奔忙,修缮典籍,没事还要帮赵仲草拟旨意,在这样的辛劳下,他精神气竟然一点点养回来了。 好多人都忘了他从前也是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只是被困宫中十年,一点点消磨了意气,折了嵴骨,现在这样的生活虽忙碌,于他却有滋味。 他写的文书文采斐然,字字珠玑,令朝中不少大人都嘆服,直言他虽与两任帝王不清不楚,私德有愧,但到底这能力才华却不输任何一人。 「他呀,明明凭才华就能青云直上的,可却偏偏要靠后门博一个前程,你说说,何必呢?」 「听闻半月前,那沈太傅在勤政殿中待了许久才出来,我看他若是能多用些心在朝政上呀,来日史书必有他的一行功绩。」 沈砚听见这话的时候,是在藏书阁中。 说话的两位大人拿着书下楼去了,而沈砚靠在书架边垂眸,说不清这话是对自己的嘲讽还是肯定,若他答应亲近赵仲,落在外人的眼中就是他一人的攀龙附凤,他们认定堂堂天子绝不会非他不可,因此无论如何,全都是他的错处。 但若叫他推拒赵仲,他却总好像推拒得不成功,到最后不清不楚,又成了一片混乱。 沈砚低头看自己掌心,恍惚间觉得掌心又开始发烫。 许久后,沈砚放下书正要离开,胃却开始绞痛起来,他脸色有些微变,仓皇下了楼。 这胃疾是当初在宫里时就有的,因为他食无定时,再加上时常忧郁,也不知哪年胃疾就发作起来,疼得他死去活来,后来他让御医替自己看了一看,也吃了些药,基本也就很少犯了。 但或许是最近太过忙碌,眼下旧毛病却又疼了起来。 宫道上沈砚捂着胃只觉得越来越疼,他咬牙走着,想要走去太医院拿些药材,直到疼得受不住,连身子都靠在了墙上。路过的小太监看到这幕急急来问他如何了,问清楚后一下却又跑没了影,叫都叫不回来。 现在是午后,宫道上没什么人,沈砚只感觉额头上都冒出虚汗来,不知道自己嘴唇白得吓不吓人,恍然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他转过头,对上赵仲急急过来的身影。 赵仲,是跑来的。 「你……」 「先生,感觉如何?」赵仲摸上他额头,看了看四周,一下当着那几个宦官宫女的面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他身体一下失重,下意识地用手攥上了赵仲的龙袍,有些变了脸色,赵仲却不管不顾地直往最近的宫殿走去。 「陛下,你先放臣——」 「先生别急,朕传了御医了,很快便到。」 沈砚疼得一阵一阵的,额头上直冒虚汗,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他只感觉被赵仲抱着颠簸了很久,然后就被抱进了门,一路放在了软榻上。 他刚躺下,赵仲就抓过他手来,替他摁着虎口的穴位。 「朕早在御医那就听说你有胃疾了,只是他们说你这几年没有再犯,朕也便没多问,」赵仲看他,眼里藏不住地担忧,「今日这是怎么了?」 「臣无事——」 「走都走不动了,还说无事!」赵仲却好像忽然生起气来,不准他多说半个字。 他只能无奈别过头去。 没过多久,御医就急急赶到了,两个御医轮番为他开方抓药,又叫宫女去灌了汤婆子,替他捂在胃的位置,陆陆续续不断有人跨门槛进出着,一会儿送水,一会儿针灸。 不过一个小小的胃疾,竟闹得有些人仰马翻。 他咬牙捂着汤婆子,却感觉有些好多了,御医一边问他近日吃了什么,饮食如何,他断续答着,看着赵仲脸色越来越沉。 第40页 其实也没什么,大概就是因为他昨晚没吃,今早又拿了个烧饼就急急出门,就叫那胃犯上作乱了。 一碗汤药下肚,他便没那么疼了。 眼见他脸色都变好,御医们这才诚惶诚恐地告退,赵仲却还坐在那,对他摆着臭脸。 「才大病初癒没几个月,今次又在胃上闹出毛病。」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沈砚低下头,心中倒是受着感动。 「朕还以为你这些时日故意避着朕,是为了叫身子更舒坦呢,」赵仲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先生你这身体反而更差了。」 「……」 「又不说话?这半月来除了朝政,朕就没听你说过其他的话,是不是那日你伸了手,就一直后悔到现在?」 「陛下,」沈砚打断这话,低低说道:「陛下若是不满,那等臣养好身子了,再伺候陛下也是一样的。」 「沈砚!」赵仲一下就有些恼怒了,「你知道朕想要的不是这个。」 沈砚的伸手早就叫赵仲默认是他们关系更进一步的表现了,却没想到沈砚又像乌龟那样将头缩了回去,反而与自己愈加疏远,赵仲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这几日过得倒是越发烦躁。 今日这个胃疾,很该由自己来发作,赵仲想到,若是这般,说不定还能看到他这位先生眼中一丝丝的心疼与不忍,总好过现在这般,叫人难受。 「以后朕不叫你主动了,还不成吗?」赵仲问道,「你要如何,你说,朕都能做到。」 「不是。」沈砚却很小声地开口道,他不知道赵仲怎么会理解到那个意思去。 「那是什么?」 沈砚又翻了个身。 赵仲见状就要跟着爬上床榻,一下又被回过头的沈砚伸手推开。「臣的意思是说……」 「说啊。」 「臣也可以主动的,」沈砚闷闷说道,「就是,尚未想好这样应不应当,所以臣这些时日都在思量。」 赵仲一下愣住。 「臣不是故意疏远陛下的。」沈砚嘆了口气,补充道。 【作者有话说】 沈砚:如何一句话叫陛下狂喜。 第37章 折嵴 上 接下来几日,沈砚称病告假,没有去早朝,但几乎一众大臣都察觉到了来自于赵仲身上某些苦尽甘来的喜气滋味,以及这位帝王毫不掩饰的好心情。 人人都猜测是不是赵仲有什么大事将要宣布,或是边关大捷,或是粮食喜收,然而左等右等都没等来什么重要的消息,反倒是听说赵仲似乎要微服出宫一趟。 夜幕降临的时候,赵仲就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圆领袍,大摇大摆地进了沈砚的府邸。 而后者还在院中慢慢吃饭。 沈砚在抬眼看见赵仲进门来的那刻,彻底愣住了,筷子掉地,他起身就想要拱手行礼,但却被赵仲按下,走了过来。 「陛下,你怎么……」 「朕实在想你,」赵仲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朕就想来看看你胃养得怎么样了。」 那天沈砚说了那样一番话,彻底叫赵仲喜出望外,然而还没等赵仲高兴太久,沈砚就以患病休养的原因急急出宫了。 其实沈砚那日说那些话,也是有羞赧意在里头的,之前他曾明言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自诩自己足够清醒,绝不会因为谁的缘故留在宫中,如今却是自揭招牌。 叫他再躺在宫里那张床榻上,他是万万躺不住的,因此就以养病为由,又一次避开了赵仲。 「臣蒙陛下挂怀,其实臣的旧疾已然好了,」沈砚开口道,「只是臣欺了君,想在宅院中多待几日。」 「无妨,旁的或不好说,只要能叫你闲下来好好养身体的事,朕总是第一个答应。」赵仲却丝毫不介意,「你既不想见朕,朕主动来见你便是,反正得了你的准头,再叫朕等多久皆是可以。」 沈砚有些动容。「谢陛下。」 府邸小院里头挂着灯笼,灯笼的光缀连在一起,照着墙角那些地锦,赵仲左右看了看,夸他这院子打理得别致,又问他有无空余厢房,一副今晚要留下的模样。 沈砚吓了一跳,犹豫道:「天子之身岂可下榻此处,陛下一夜未归,恐怕宫中不少人今夜都要失眠吧?」 「这岂是要劳烦先生担心的事情,」赵仲笑道,「朕早就安排周全,不叫他们思虑。」 既在那日得了他的话,赵仲行事便不再顾及起来了,僕婢见状来撤下碗筷,赵仲又拉他上夜市去。沈砚看出这位帝王今夜心情尤佳,因此也不再推却。 夜市里头杂耍的人在吐火,火光喷涌间照亮围观路人的脸,京城中的夜市每晚都是熙熙攘攘,热闹得很,赵仲以前虽然逛过,但到底和他出来还是头一回,那手毫不掩饰地在拥挤中牵住了他,带着他拨开人群,往更深处走去。 沈砚就在后头跟着,他看向那只被抓住的手,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的感觉。 这样的滋味,似乎很是新奇。 他们在茶楼喝茶听了会儿戏,又在街头买了些吃食,赌坊门前走一趟,听高楼上几声琵琶低语,一直逛了有一个多时辰,连人群都稀少了许多,沈砚披着赵仲脱下给他的大氅,背上还出了些薄汗。 「先生想回去了吗?」赵仲才问他。 「臣陪陛下。」沈砚回答道。 「你不必事事依我,」赵仲却停住脚步,「既是累了,为何不回去?」 第41页 于是他们俩就逆着人群,往来时的路走。 走到灯火有些阑珊的地方,高楼处是小厮在收灯笼,赵仲抬眼望了一会儿夜空,忽然说道:「从很久时,我就想和先生这样在夜市逛一圈。」 沈砚有些愣住。 「晨起闲来看云,晚来入灯火之地,我在少年时就想先生定然会喜欢这样的生活,也想和先生过这样的生活,只是没想到如今我黄袍加身,做不到这一切的反而是我,」赵仲回过头来看他,「所以是我太自私,才想要先生放弃原本追逐的一切,留在宫中陪我,原本就是我违逆了先生的初心,还责怪你为什么不愿与我同往。」 「陛下为何忽然说这些……」 「这几日我知道你在思量,我也同样在思量,今夜我也不再是陛下,而是与你同等的赵仲。」赵仲轻声道,「先生,我是想说,倘若我在最初没有逼你,没有逼你在灵堂之前做下那事,是不是,我们能早点牵手走在夜市之中?」 赵仲只以为他现在顾虑犹豫的,是怕他在答应之后,自己又会重起将他强留宫中的心思,今夜赵仲特地出宫一趟,就是想告诉沈砚说自己不会。 沈砚的眉头微微有些舒展开来。 「所以陛……你说要与我逛夜市,说的就是这些吗?」 「是。」 沈砚没想到赵仲会特意与他说这些,他本以为只是几日不见,赵仲单纯兴起来看看他罢,不知为何在他心中,他总觉得赵仲是当初那个还未长大的少年郎,说话行事还带着几分幼稚,才会做出这些事来,然而今夜却有些不同。 今夜他们把话谈开,乃是坦诚相见。 「既然我不称你为陛下,你也不必称我为先生,本就是八百年前的称唿,现早都已经过去,」沈砚低头缓缓说道,「但若你问我如今打算如何——」 赵仲看了过来。 灯火阑珊,月色朦胧,赵仲身上那件月白的圆领袍泛着淡淡的蓝,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些跳动不明的意味,赵仲再不似先前桀骜不驯的帝王,倒像是在他面前卸下所有,等一个答案。 「其实我的思量早已有了结果,」沈砚开口道,落下决心来,「陛下要臣主动,臣主动就是。」 堂堂帝王愿意为他出宫,他也不必顾世人眼光,既然赵仲想要的事情他能做到,那他为何不满足了这位思慕自己十多年的少年。沈砚忽然慢慢走近了,攀上赵仲那件圆领袍子,在赵仲面颊边上落下一个吻。 吻意很谨慎,也带着几分不自然,赵仲原本漆黑的眼神,仿佛在一瞬间沾染了楼上灯笼昏黄的光,两人都没有挪动步子,任那吻意瀰漫发展下去,而后是沈砚抬起眼来,在阑珊处朦胧地看向人。 「这便是我的打算了。」沈砚说道。 他从赵仲这里换到自由,他将自己的真心再换进去,很平等也无不对,在这个赵仲渐渐放手的过程中,他早已从其中察觉到爱意。 而他是很软弱也很容易动摇的人,原本在沿街小院中如何生活,对他来说都是可以,赵仲的同行与他而言如同锦上之花,叫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也愿意为赵仲这份放手成全的心思,交换献上自己的情意。 「当真?」赵仲像是有些不信地问他说。 「真。」他轻轻回应说。 月光下,赵仲勐然吻了过来,他靠在墙边接受赵仲的拥吻,他低低唿吸着,尽力回应着人,缠绵的热意裹覆纠缠着,在闷哼声中低低深入,揽腰的手抱他抱得更紧,他一下有些喘息。 直到许久之后直到这股绵热有些不舍地离开他唇瓣,他感觉到赵仲在用指腹低低摩挲他的面颊。 「沈砚,」这是赵仲第一次如此叫他,「这一日终究是让我等到了。」 「嗯。」沈砚感觉面色有些发烫,嗯了一声别过头去。 「那,夜色已深,如今回去了吗?」 「嗯,」沈砚又轻微点了点头,感觉到赵仲抓住了他的手。他转头来看向赵仲,发现帝王的耳尖原来也是红的,他看了会儿移开视线,忽然又觉自己有几分好笑。 从开始到结束,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成如今这副模样,当初他在灵堂,被赵仲压在书案上被迫承欢的时候,所想的只是片刻自由。 如今竟然他畅想起随王伴驾的余生来。 他不知道史书上会如何记这一笔,他这一位沈翰林又将负如何的骂名,但他好像只是忽然间做出这样的决定,并决意不再反悔。 沈砚又看向身边的赵仲,缓缓说道,「陛下,不是一直想臣主动吗?」 赵仲勐地回过头来看他。 既不再反悔了,他便开口说道:「臣今晚,其实,也可以满足陛下,在小院厢房中。」 抓他的手,忽然发烫起来。 第38章 折嵴下 夜晚的云翳渐渐隐没了月色,只余府邸小院的灯笼透着微光,在风中一摇一摇,纱窗下有萤虫在其间飞舞,而厢房里头一片昏暗。 沈砚沐浴完了,静静跪坐在床榻上,他的长髮垂在腰间。 「吱呀」一声,他慌忙抬眼去,看见有人走进屋子来,隔着屏风露出朦胧一道身影,随即那道走进来的身影又反手关上了门,赵仲的脚步声很轻,但能清楚地叫他知道是谁来了,沈砚隔着屏风望着,心中不知为何莫名有些仓皇。 明明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这回终归不一样,这回是他答应了赵仲主动,那便和灵堂内书案边那一幕不一样了。 第42页 许久,他掀起床帘来,是赵仲绕过屏风走到他面前,昏暗中他们四目相对,他能透过窗外的灯笼光,看到刚沐浴完的赵仲身上还冒着热气。 他将帘子掀得更开些,赵仲就上床来了。 于是床榻上,是他们俩彼此对坐着,四目相望,沈砚攥紧指尖有些慌张,过了会儿,却还是倾身吻了上去。 唇瓣摩挲,彼此试探着更进一步,唇中就多了些湿漉漉的感觉,连着沈砚的唿吸声也渐渐加重了,他笨拙吻着,又被赵仲引导着,赵仲一边抓住他的手来,摸向自己的衣带。 「陛下……」沈砚有一瞬间的犹豫。 但他对上赵仲的眼,忽然间,又决定继续下去。 他伸出手,慢慢解开赵仲的衣带,他伸手进去贴上那近乎发烫的肌肤,吻声一下变得细碎与紧迫,勐然间赵仲就抱着他的腰,抱着他一起往下倒去,他一下闷哼,和赵仲一起重重地倒在床榻间,连着长发散开,枕上的草药香味也随之弥散开来。 过会儿才是沈砚有些狼狈地坐了起来,他坐在赵仲身上,有些拘谨与僵硬,昏黄的灯笼光有一点透过床帐散了进来,让沈砚有些羞窘地别过头,以至于赵仲此时才发现他只披了一件里衣,除此外再无什么。 那截白皙的脚踝此刻被赵仲握在掌心中,而沈砚试图直起腰来做些什么。 「沈卿,」赵仲在哑声叫他,「你确定要直接这样来吗?」 他有些不安地看向赵仲。 赵仲就抓起他的手来,轻吻了下他的手背。「先用这个,再用朕。」 赵仲此刻枕手看着面前坐在自己身上的人,看着沈砚有些艰难的举动,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太傅露出这样的模样。 等沈砚觉得可以了的时候,他低下头,发现赵仲已经看了他好久了。 「明日朕要做一幅画,」赵仲沙哑开口道,「把你这副模样画下来,挂在朕的密室里,好叫朕日日看,夜夜看……」 「陛下!」沈砚又有些羞恼。 「快叫朕试试。」赵仲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 他那只手还没来得及松开,一下就叫出了声。 于是昏暗的厢房中,逐渐传出细碎的声音。月上柳梢,云翳散去,月色投进了窗中,里头的声音渐渐有些快了,朦胧映着床帐里有什么被风吹起,而底下的赵仲正搂着他腰,一边来吻他的手背。 「沈卿,」赵仲的声音传了出来,「不是说要主动吗,为何如此小心翼翼。」 「陛,陛下……」沈砚实在受不住了,「你得寸进尺……」 「朕就是得寸进尺,得陇望蜀。」 床帐内,勐然间又是一声惊唿。 ……………… 一直到天亮,这一夜不知变换了多少云雨,以至于太白金星升起来的时候,沈砚已经半昏睡过去了。他疲倦地睡在赵仲的怀间,只感觉终于可以卸下力来,身上多的是酸痛的感觉,而始作俑者却毫无睡意,手指还在他的身上四处游离。 他有些受不住,那手才停了下来。 「陛下,是不是该出去了,」沈砚闭着眼有些无力。 「出去什么,去何处?」 「你……」沈砚一下又不知该说什么,没了声响,他发觉赵仲就是贪得无厌,给上三分颜色就能开起十座染坊,他实在不应该将自己给得如此之快,以至于现在完全落了下风。 睏倦感上涌,他又要睡过去,恍惚中只感觉赵仲将他抱得更紧了些,那滋味便更加难言,他实在没有气力了,才任由赵仲去为所欲为。 「沈卿。」 他听见赵仲又在轻轻叫他,许是太过别扭,因此赵仲只叫他沈卿,而不叫沈砚。 「朕等这一晚等得好久,」赵仲在他耳边低语道,「朕只盼望你知道——」 「知道什么?」 「朕,真的好心悦你。」 赵仲又来吻他,这一回,他已经彻底睡了过去,在睡着的那刻,他还迷迷煳煳地想着,其实,他此刻也该是心悦赵仲的。 月色朦胧褪去,而东方升起日头来,他受了赵仲的吻,睡得很是酣甜。 (完) 【作者有话说】 折嵴完结了!照旧求求海星投喂!!请用大把的海星淹死我吧啊哈哈哈!! 微博@煳涂昭昭,会分享日常段子和脑洞,然后请大家喜欢本文的话,点开昭昭的头像!关注我长佩的作者专栏!! 感谢大家!!鞠躬!! 帘中人 第39章 帘中人1 《帘中人》 平叛有功的大将军在离京后第五年回到都城,然后发现从小与他指腹为婚的少爷因为父亲犯错被牵连,成了瓦舍里的伎子。 置顶: ·少爷沦落风尘不久就救出来了,攻受身心只有彼此。 ·但有少爷差点被欺辱的情节。 ·少爷的傻病后面会好。 —— 顾云知是在离京后的第五年回到都城的,五年的时间,他从一个纨绔子弟蜕变成了平叛有功的大将军,塞外的沙砾将他的皮肤磨得糙实,也让他长得更为健壮挺拔。 他率领军队打马从城门经过的时候,几乎半城的百姓都出来围观,还有不少榜下捉婿的老手,试图要为他拉一门亲,但在看到他脖颈处的刀疤之后,全都淡了念头。 这一位杀伐果断的大将军,砍下的人头恐怕比集市一年杀的猪羊都多,他们怎么敢把女儿嫁到这种门户中,受风霜催折之苦。 第43页 而顾云知却不关注那些人那么多的心思,他只是在入宫领了封赏之后,就迳自打马来到了京城南市的街头。 很少有人知道顾云知在出征之前,有一位相识多年的竹马,这几年京城里南风盛行,多的是贴烙饼之事,但他对于他这位竹马却始终是发乎情止乎礼,他那位竹马乃是丞相家的独子,细皮嫩肉的少爷,摔了一跤都要哭上三天的性子,因此从小没有吃过苦头。 唯独在他离开那日,那少爷为了及时去城门送他,被人推搡着从楼上滚下去,差点摔断了腿。 那天他心疼万分地抱起少爷,与人约定好了,在他出征归来之后,他们就买处宅院共度余生,此后不娶妻不纳妾,只过自己的日子。 因此顾云知这次回来,只盼望能早早见上少爷一面。 然而城门口来迎接他的人,却没有他想等的人。 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也已经断了一年多了,这些时日他往京城送信,总是石沉大海。 他心中恍然有些不安,又安慰自己少爷是相爷家的独子,能出什么大事,顶多是又去哪里贪玩,被相爷关起来罢了,他打马来到了南市街头,想要买少爷最爱吃的糕点,却看见巷尾的帘子里,有伎子在碗上起舞,底下零散几颗铜板。 顾云知以前常常路过这里,知道这里的规矩是谁洒的铜板多,谁就可以进帘子与伎子春风一度。 他本该策马离开的,他急着要去买少爷最爱吃的桂花糕,然而看见有大汉急不可耐地闯进帘子里,一把压下正在跳舞的伎子,听见里头的白瓷碗倾倒,「砰」的传来一声闷吟,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抽痛了一下。 朦胧的帘子内,铜板叮噹落在地上,被压下的伎子痛苦弓起了脚背,那双被迫张开的腿在绷紧发颤。 底下人还在欢唿吹着口哨,顾云知怔愣住,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帘子朦胧,看不清那张面孔,可他又如何会看错,那张脸,那个人在他的梦中徘徊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忽然他一下从马上跳下来,拨开人群沖向帘子内。 「小六!」 「砰」一声,顾云知不管不顾地沖了进来,绊着门槛还摔了一跤,披戴着盔甲的膝盖重重磕在檯面上。他顾不得爬起来,着急忙慌地抬头看去,而台上,那个原本咬着手臂忍耐不出声的伎子在转头来看见他时,目光勐地一震。 曾经郑丞相家的六少爷,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被人唤过小六这个称唿,伎子嘴唇翕动着想要说话,眯紧眼一下又忍不住被伏在身上的大汉打得仰起头来,浑身都在发颤。 「你谁啊?」大汉撑起手来,不满地看向顾云知,「不知道老子已经付过钱了吗?」 伎子看见汉子撑起手,底下就露出他身子来,他低低叫了一声,身上的舞衣已经被大汉撕扯得七七八八了,他发着颤,又有些手足无措地扯过舞衣碎片来,想要盖住自己身子。 顾云知见到这幕双目猩红,大叫一声拔出剑来,那大汉吓得慌忙起身,提起解开一半的裤子往外跑去。 系在盔甲上的披风扬起,他却只顾将剑插在檯面上,笨拙地用披风裹住伎子的身体,伎子在台上半张着腿,膝盖以上还有舞衣遮着,膝盖以下,那露出的白皙的双腿上斑驳着淤痕,他俯身挡住这一幕,糙实的手掌在发抖,一次又一次地替人将披风捂得更加严实。 「小六,小六……?」 小六任他打横抱起,白净的双腿垂在他臂弯边,小六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第40章 帘中人2 小六成了一个傻子。 顾云知是在把他带回家以后,才发现这件事的。 顾云知帮他沐浴,他一动不动,任顾云知拿着长巾擦洗过身体,只有擦到腿上瘀痕的时候,他才会轻轻颤抖一下,然后在顾云知的安慰声中,渐渐放松开去。 别人碰小六,他都会叫,只有顾云知碰他,他不叫。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顾云知忍不住问他,浴桶中雾气熏蒸,昔日的小少爷细皮嫩肉,磕一下眼睛都会发红,但如今即便是被人压在身下,也只会惊慌地捂住衣服,不喊疼,也不哭诉。 就好像在顾云知没回来的那几年里,小六受了很多很多的苦,苦到喉咙说不出话,苦到宁愿像个傻子浑浑噩噩,也不愿再清醒地面对一切。 小六不说话,过会儿,好像是觉得水冷了,小六就又低下了头。 顾云知嘆了口气,最终把他抱了起来,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小六下意识抬手往下捂了捂,整个身子就缩在顾云知的怀抱中,一言不发。 一直到顾云知把他擦干净了,用丝绸包裹着放到床上,他才扭头来看顾云知,他抓住了顾云知的衣袖,似乎是想要人能留下来陪自己。 「你放心,今晚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帘子外头守着你,好不好?」顾云知温柔问道。 帘帐里用薰香熏过,带着宁神的气息,夜色有些朦胧,照着窗台的烛影微微摇动。热水刚刚泡过的身子,还是发红的,小六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顾云知来给他盖被子,并低声告诉他说不会熄灭蜡烛。「我怕你怕黑,这些蜡烛我就一直燃着,你有事就叫我,好不好?」 小六没说话,只是忽然别过头来,在顾云知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顾云知愣住了。 随即小六就伸出手来,抓着顾云知的手掌往下去,他低下头做的很仔细,就好像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很多遍,蒙在身上的丝绸一下散了下去,他却只顾着用身体低低地去迎合顾云知的手。 第44页 「我很便宜的,」小六轻轻地说,「只要客官十个铜板,客官可以来尝一下……我很便宜的。」 「小六……?」顾云知勐然一愣,随即他明白过来小六话里的意思,一下睚眦欲裂。 他抱回小六的时候,窑子里的人都来阻拦,那群人知道小六傻了,这些天只调教小六在床上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除此之外他一直是一言不发,因为窑子里的人没教他更多,也不许他多做些什么。 顾云知想抽出手,可是小六却紧抓着不放,只是很认真地重复说:「只要客官十个铜板。」 「小六,你松手好不好?」顾云知听着这话只觉得自己要疯了,不断地乞求他,「我们不要铜板好不好?」 小六却久久地看着他。「十个铜板……」 顾云知最终拿出了十个铜板。 夜色幽深,小六翻来覆去地把铜板数了个遍,然后很仔细地藏到枕头底下,也不知道这举动有什么深意,顾云知正想转身到椅子边,小六忽然又伸手来抓起顾云知的手来,很努力地掰出手指来,低头去吻。 「你做什么?小六?」顾云知一下缩了瞳孔。 小六却不言不语,只是接着转身背对顾云知,伏下了身子,他随即回过头来,怯生生地看着顾云知。 「客官,好了……可以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下章入v啦,求支持正版,全职的小作者跪谢呜呜呜 第41章 帘中人3 顾云知想要拦阻小六的,可是小六看见他要走就开始着急,那身子颤抖着,连着眼睛也发红了,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瘫跪在床榻上,眼里流露出无比的绝望。顾云知一下就意识到客官离开对他意味着什么。 「手不来,」小六断断续续地说着,「客官也可以直接来,没有关系,直接……」 「小六!」 小六愣愣地望着,一下好像有些被吓到,手又有些无处安放,他又伏了下身子,等顾云知进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顾云知见到这一幕只感觉胸口像是有一股无名怒火在燃烧,他离开京城五年,报效国家,建功立业,他能安慰自己这五年来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功成名就之后能和小六重聚。 但临行前那个站在城楼高处明媚张扬的少爷呢,为什么再次重逢,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 他看着他的心上人在他离开的五年间变得呆呆傻傻,傻到沦为伎子在高台上跳舞,傻到被教着做了这些动作也不觉得羞辱,十个铜板便可买春风一度,可这曾经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 顾云知试图用丝绸重新裹住小六,但是小六不想,小六只是用身子向后去,有些不适地贴上了他,像是等他做些什么,小六又扭过头看着顾云知,眼里好像带了乞求。 顾云知只能僵着身子靠近了,手掌轻轻贴上了小六,模仿着那原本该有的动作,笨拙地上下安抚着小六。 「别怕,」他忍下怒气,安慰小六说,「我不走,我就留在这里。」 小六点了点头。 于是顾云知才松了口气。他怕小六仍有反覆,仍旧用手上下地抚摸着,那手是握惯弓箭的手,指节粗,还带着老茧,手掌大也不好看,小六低下头去像是因为他的手劲大而有些疼了,轻轻地叫了一声。 顾云知立刻松了手。 但小六又回过头来看他,那双眼像黑葡萄一般,直直地盯着他看。 顾云知只能继续起来,他拉下床帐,坐在床边,让小六半躺下枕在自己的身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年少时他们也曾这样亲密无间地躺在一张床榻上,但那时的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旁的更多的事。 如今这些举动却像是沾染了情慾,叫他又气又不知该如何发泄。 好在小六像只是单纯被教了这些,并不晓得要如何深入。 没过多久,小六被他抚摸了几下便觉得可以了,就又有些开心地爬了起来,翻开枕头去数铜板,一边数,那双眼睛一边来偷偷看顾云知,像是怕人把钱抢走了一般,他把钱攥得很紧。 「小六,」顾云知才开口问道,「我问你,你知道还有谁给过你十个铜板吗?」 小六愣了会儿,摇摇头。 「没有人了,是吗?」顾云知问道,「那你知道是谁教你的要这样来吗?」 顾云知这话是存了算帐的心,但小六仍是抱着铜板不说话,只是过了会儿,他突然啊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 小六忽然拣起了床榻上的丝绸开始包住自己,他包得很仓皇,像是才发现自己是赤身露体的,他开始往床帐深处躲去,一边躲一边拖着丝绸,好像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小六。」顾云知试图靠近,小六却吓得大叫起来。 「不,不要过来。」小六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手心死死攥紧那十枚铜板,缩在床角,「不要,来!」 他拿丝绸将自己胡乱包起来,胆怯地看向床边的顾云知,忽然间又像想到什么一般,拿起旁边的枕头就狠狠砸向顾云知,一边砸一边爬过来,像是要把这个占据自己床榻的人赶下床去。 「滚。」小六在那大喊道,「我是丞相之子!你不许碰我!」 顾云知只感觉心疼到抽痛,抓着枕头连连往后退去,在看见小六在要钻出床帐的那刻下意识要伸手去扶,但小六在看见他退远之后就很快缩回了脚,重新钻入床帐中。 第45页 「不许……」小六在里头嘟囔说,「我,不许,来……」 顾云知浑身僵住,待在原地,他再透过床帐缝去看,就看见小六正一个人胡乱裹着丝绸,缩在角落数铜板。 「一、二、三……」小六数得很仔细,「还有……还有九百九十个。」 「数铜板是要做什么?」顾云知喃喃道。 门外想起了敲门声,是顾云知的亲兵过来问他怎么了。 「没事,」顾云知打开房门,看向亲兵眉头紧蹙,「你帮我去查一下,这几年他都经歷了什么,以及整个相府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些事我在边关毫不知情,我通通都要知道。」 「现在吗,将军?」 「明天,或者再迟点后天也可以,但是事无巨细一定要查得仔细,你再让管家去雇两个手轻的丫鬟来照顾少爷,除此外任何人不能进这个院子来打扰到他。知道吗?」 「属下知道。」亲兵抱拳回道。 顾云知咬牙,有些难言望向那床帐,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床帐里的人,才能让那人不再受更多的刺激。都怪他回来得太晚了,若是他早回来几月,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不管如何,既然现在他回来了,那所有欺负过小六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他都不会放过。 顾云知一拳头砸在门上,在门口待了会儿,吹了一阵的夜风,吹到那股压在胸口难以言说的酸涩感一点点平息下去,他才重新进门。 等顾云知再回去的时候,小六已经蜷缩在角落睡着了,但那个睡姿看着就一点也不舒服,昏黄的烛火照在小六脸颊上,能看到小六睡得很酣甜,额头出了些薄汗,唿吸声一下下绵长又沉重。他悄悄走近了,将小六重新抱到枕头上睡下。 「唔……」 小六一下有些惊醒,然而这回却没闹什么,只是看了会儿他,又睏倦地闭上了眼,他还要再起身,小六已经将脑袋埋进了他的怀里,继续睡过去了。 于是一整夜的时间,屋子里彻夜点着灯,顾云知一宿都没有合眼,久久地坐在床榻边上,只为看小六在他怀中安睡的模样。 第42章 帘中人4 亲兵带消息回来了。 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有人检举郑丞相私收贿赂,行买官之风,听闻当时圣人震怒,夺了相爷的官位,更将他流放至四千里外的南罗,按规矩其余郑家男丁也皆受牵连,流放两千里,小六便在此列。 却不知道为什么小六没有被流放,反而还留在京城,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属下不敢告诉窑子里那帮人郑六少爷的真实身份,唯恐官府的人来追查,于六少爷无益,」亲兵说,「但属下听他们提及,他们将六少爷带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副痴傻样了。」 「那他在带回来之前,是如何过的?」顾云知咬牙,嗓音沙哑问道。 「一身单衣,沿街乞讨。」亲兵说得言简意赅。 顾云知骤然攥紧了拳头。 亲兵拱手道:「那些人见少爷的模样姣好,于是才动了歪心,想捡回去做伎子赚钱,老鸨教少爷如何待客,想要大赚一笔,结果没想到当晚一惯痴傻的少爷忽然发了疯,用烛台砸晕了那个客官。」 顾云知想到昨晚小六拿枕头打他的模样,应该就是小六想到自己被人欺负的场景,一时之间失了控。 他心一抽,又忍不住愤怒起来,他不敢想这些天小六被那群人羞辱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叫一个木头似的傻子都发了疯。但好在,好在是小六砸伤了那个人,而不是那人伤到了小六。 不然,他定将那人千刀万剐 「除此之外呢,」顾云知继续问道,「还有谁欺辱了小六?」 「也亏将军回来的及时,」亲兵说道,「砸伤客官的事情就发生在不久前,老鸨因为这事将少爷关在柴房一周,昨日才推六少爷出来跳淫舞,因此中间无人欺辱。但将军您知道那边的规矩,舞跳得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舞毕,那群人全都能轮着上一回,老鸨估计是在这里存了赚钱的心思,却没想到碰到了将军。」 顾云知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是想着给小六买桂花糕才会经过南市,要不然,恐怕连小六被那群人糟蹋了他都不会知道。 胸口的怒火隐隐又烧了起来,他闷咳一声,转过头去。 「将军,」亲兵见状跟了过来,「可是旧疾又犯了?」 「无妨。」 「将军可要做些什么?」 「三天之内,你将那个被小六砸了头的嫖客带过来,」顾云知咬牙开口道,「他若敢报官,你就打断他的腿。」 「那窑子那……」 「所有和小六有关的人,通通扣下,」顾云知冷冷摩挲手中扳指,「这几日我要照顾小六,等他有所好转了,我再一一清算。」 「是,将军。」 顾云知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然而他心里清楚,即便小六的傻病能好,小六这么久所受的一切却都已经难以弥补了。 在小六被抄家后的一两个月里,他仍然能收到小六从京城寄来的信。那时他只疑惑书信的纸张为什么和从前不一样了,疑惑小六为什么总在信中翻来覆去地说自己过得很好。 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小六就已经过上了朝不保夕的生活,但为了他在边疆不会担心,为了他出征的时候心绪不受干扰,小六自作主张地瞒下了这一切,也瞒下自己早已颠沛流离的生活。 第46页 身娇体贵的少爷成了沿街乞讨的乞丐,小六所经受的,又何止是亲兵口中的三言两语。 亲兵走后,顾云知沉默地去了那个小院,他看见小六正抱着膝盖坐在鞦韆上看夕阳,而手腕上戴着的是他给小六串起的铜板手鍊。 不知道为什么小六对那十个铜板格外在意,连睡觉也要抓着,于是顾云知只好把它们做成手鍊,叫小六时时带着。他在篱笆边站了好久,发现小六就静静坐在鞦韆边一动也不动。 于是他也一直站着,看小六坐着,就这样过了好久,一直等到夕阳都落下。 几个丫鬟出来挂灯笼,看见他站在那愣住,下意识行礼间又被他拦住,他摇摇头示意她们不必多说什么,只用照看好小六。 「六少爷,该用膳啦。」于是丫鬟们转而对鞦韆上的小六开口说,「今天有红烧肘子,还有清蒸河蟹,六少爷还不去用膳吗?」 小六就从鞦韆上跳下来,转身走进了屋子里。顾云知在外头站了会儿,没有进去。 「将军,这几晚您不在,六少爷有时候会在夜里做噩梦,梦醒了还会哭呢,」丫鬟上来说,「可否,您今晚来看看他?」 「罢了,」顾云知摇摇头,「我怕吓到他。」 「少爷这几天情绪已经稳定很多了,应当不会被吓到,」丫鬟说,「您与少爷自小长大,情分不一般,若您也安慰不了他,恐怕没人能安慰了。」 顾云知摩挲了下手中的扳指,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同意了。 · 夜色沉沉降临的时候,顾云知处理完书房的军务,转身就往小院走去。 这座府邸是他打胜仗回来之后圣人新赐的府邸,他原本住进来没多久,又怕小六是逃犯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家中也没什么僕婢,夜灯挂在树枝上,摇摇晃晃的,远远他就看见小六的院子里亮着灯,有丫鬟在洒扫庭院。 他看了会儿便踏入其中,而屋子里,小六刚沐浴完,正穿着里衣坐在地上数铜板。 「地上凉,少爷,你就起来吧。」丫鬟们在旁边苦苦劝,「这要是让将军看见又该心疼了。」 「您就起来吧,我们去床上数铜板,好不好?」 小六却摇摇头,不说话。 「我来吧。」顾云知走了进去,俯身看了小六一会儿,没从那双眼中看见敌意后,他就将小六打横抱了起来,他一路抱小六去床榻上,丫鬟们见状都往外退去。 而被抱起的小六好像还从中得了几分乐趣,他用腿上下拨弄了几下空气,在被放到床上的时候,勐然一脚贴上顾云知的脸。 下一刻,小六就意识到这样好像不太对了,他感觉到从脚底传来的触感,抬头有些懵懂地看着顾云知。 顾云知忍不住笑了,这几天紧绷的心弦第一次有所放松,他攥住小六的脚踝来贴自己,贴得更近说道:「你想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唔……」小六见状,又很快地收回了脚。 顾云知为小六铺被子,想着这一回应该是没有事了,只要他不提铜板之类的事情,不勾起小六的回忆,小六应该就能安安静静睡上一觉。 顾云知挑亮了烛火,点了些安神香,将床帐放下来的时候发现小六正睁着眼在看自己,好像在好奇自己在做些什么。于是就像少年时对待这位心上人一般,他照旧在床边蹲下来,摸了摸小六的脸颊。 「乖些,睡觉好不好?」 小六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主动过去用脸蹭了蹭。「睡觉,好。」 顾云知勐地一愣。 下一刻,小六又往前爬了爬,将他的手抱得更牢,好像对于从前有了些记忆一般,小六好奇地盯着他,缓缓开口道:「一起睡,也好。」 「我们一起睡?」 小六重重点了点头。 他们原来就像这样做过很多回,尤其是夏日的时候,躺在同一张床榻上什么也不做,彼此面对着面悄悄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六聊,顾云知静静地听。所以在小六开口说这话的时候,他一下就知道了其中的意思。 但已经有五年的时间,他们没再像当初那般一起睡过,顾云知怔愣了会儿,还是爬上了榻,同小六就这样面对面地躺着。 「你怎么会突然想和我一起睡?」他用手枕着头,看向小六,「是你想起了什么吗?」 小六摇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顾云知轻轻问道,「你知不知道顾云知?」 小六没反应。 顾云知一下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于是他止住了话头。对他来说,小六现在这样能和他躺在一张榻上就已经很好了,日子还长,只要小六全须全尾地养在他身边,他可以慢慢等着小六缓过来的那天。 然而没过多久,小六看他没什么动作,就抓着他的手往后边摸去。他手一僵,昏黄烛光中,是小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十个铜板,」小六说,「你来。」 「什么?」 「你来呀。」小六又用他的手摸了摸自己,「你做过,还是十个铜板,再来一次呀。」 勐然间,顾云知才知道小六说要和他一起睡的用意。 小六是要他把之前的事再做一遍,再给自己十个铜板。 「这个不行。」他下意识拒绝道,「小六听话,你该睡觉了,好吗?」 但小六却摇摇头,不肯答应。 第47页 看他一直没有动作,小六就自己笨拙地反手去做,想要藉此吸引到他,但其实小六也不知道怎么来,只不过是做做表面样子,胡乱弄着自己。 顾云知一下去抓小六的手,试图将人控制住,但小六的反应却开始有些大了。 「我可以,做好的,」小六断断续续地说,一边往后缩,一边笨拙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要打我,好不好?」 「小六——」顾云知又感觉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在自己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安慰小六,看着小六,「不打你,有我在没人会打你。停下来,可以吗?」 但小六和他对视着,手动着,忽然开始轻轻地喘起来,那双眼有些湿漉漉地望着他,顾云知勐然有些僵住。 「云知客官……」小六忽然沙哑地喊了他的名字,脸上也开始泛着不正常地红,「我有点……难受。」 「哪里难受?」 小六躲在角落,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就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第43章 帘中人5 看着小六这个模样,顾云知怔愣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拉下床帘来,让小六过来,小六虽然很害怕,但或许是心里有对十个铜板的执着,依旧顺从地过来了,顾云知伸手摸去,发觉小六身上像是有些湿了,如今正像一只受伤的幼兽一般,有些气喘吁吁地望着自己。 顾云知有些不解,恍然间又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男子与女子生来不同,做那事的时候也有所区别,所以窑子里多有为男子置办的秘药,将秘药用在其间,久之可以就可以使用药那人不同一般男子,这不是好药。 但顾云知在接回小六的那晚看过,小六并无异样,他也因此还松了口气,他不希望小六沾染这种腌臜药半分,原本小六就是痴痴傻傻,懵懂不知事了,若在加上这药的催逼,恐怕小六真的被欺负了也无处可说。 顾云知却没想到,他竟眼睁睁地见小六因此有了反应。 许是有些天没有用药了,小六发作起来有些难受,他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两眼一直盯着顾云知,想说什么又说不大出来,只是可怜兮兮地望着。刚才那一声云知也好像如同梦话一般,一下就不见了。 「你是想让我帮你吗?」顾云知问道。 小六迷茫地点点头,又伸出手来,不知道想要什么。 于是顾云知只能像那晚那般,再次用指腹轻轻摸着他,以作安慰,一下小六就小声地叫起来,又抬眼继续望着他,顾云知继续摩挲着,小六就贴他贴得近了些。 小六又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喊道:「客官……」 「叫云知。」 于是小六就乖乖喊了声云知,「云知,十个铜板。」 原来伸手是要铜板。 顾云知从怀中拿出钱囊来,递给他,看他趴在肩头数钱数得很高兴,顾云知手上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才算是放下一点心。 垂下的床帐遮住了他的动作,他是愿意为小六做这些事的,也愿意小六能够舒服,但他又怕,怕小六想起这一切以后会因此难过伤心。他看着现在高兴懵懂的小六,甚至连自己正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心中又有些愧疚。 但没过多久,数完钱的小六忽然抬起头来,怔愣地看着他。 「怎么了?」顾云知低头看去。 「云知,」小六轻轻叫道,「你可不可以,再过来一点。」 顾云知一下顿住。 小六抓着他的手掌,抓着他握惯刀枪的手掌,掰起他的手指来示意他能更亲近一点,小六只感觉自己痒痒的并不舒服,想要顾云知来做更多。 「这样不可以,」顾云知低头对他说,「等你以后醒了知道我这么做,会不高兴的。」 小六却疑惑地看着,摇了摇头,好像也知道顾云知不会打自己,他言行上也多了些要求意味。「我想要,想要云知这样。」 「不可以。」 「客官……云知……」小六又喊起来,话语中带了几分乞求,他扭动着身子,好像有几分难受,「可以,真的可以。」 「你再这样我就要走了。」顾云知只好吓唬他。 「云知收了铜板,云知不能走,」小六却说道,「走了,我要还铜板。」 床帐中是小六趴在床榻上,不安地耸动着,那衣服已经穿不好了,凌乱地垂着,小六的脚抵着枕头,又试图自己伸手去做些什么。 顾云知只好伸出手去,阻止他继续胡乱弄。 该死。 顾云知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答应下来,他想要不冒犯小六,但他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先这样来,昏暗中是烛火透过床帐跳动着光,而小六趴在他的身上,轻轻地喘起气。 「唔……」 小六忽然很轻地叫了声,似乎是嫌弃顾云知的手太粗了,弄得自己有些疼,但确实,也没刚才那么难受了,小六半趴在他怀中,气喘吁吁地盯着他看。 「云知……」小六轻叫了起来,抬眼有些微亮地望着他,「云知能不能,再快点呀。」 顾云知暗骂一声,别过头,却还是照着小六要求的,继续照做。 于是点着烛火的屋子里,逐渐响起小六猫叫似的声音,小六叫着他的名字,将他抱得更紧。 「云……云知,你真好。」 第44章 帘中人6 那晚过后,顾云知再也不敢站在小六的床前。 第48页 他怕他又做什么,让小六再露出那副模样,那天晚上他连夜离开了小六的院子,回去硬生生忍到凌晨的时候才入睡,他没想到老鸨会将小六教成那样,更不敢想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小六吃了多少的苦。 但小六好像对那晚的事没有什么感觉。还是照样起,照样睡,给什么吃什么,在顾云知不来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很乖地在窗前的鞦韆上坐着,盯着鞦韆架下的花和叶子。 而顾云知每次回来,叫一声小六,他就会很快地跑到人面前,那双黑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像是在问怎么了。 「东街的糖葫芦,吃吗?」 这天是顾云知上早朝回来,顺便给小六带了糖葫芦,顾云知伸手递了过去,小六就接过来,很认真地吃起来。 他吃的嘴边脸上都是糖浆,任顾云知拿帕子给他一点点擦掉,擦疼了,他就眯了眯眼,稍微躲了下。 「甜吗?」顾云知问。 小六没回答,大概不知道这算不算甜。但顾云知转身要走的时候,小六却跟了上去,把糖葫芦递给他。 「你不吃了吗?」 小六看着他,摇了摇头。「好吃,给云知吃。」 顾云知勐然愣住,小六却已经抓着他的手,开始玩起他的手指了。 于是之后,顾云知每次下朝回来就陪着小六,给他买南街的纸鸢,扎西市的灯笼,小时候他们玩过的东西,顾云知带着小六再一样样玩遍。 小六好像也因此能认出他是特定的「云知」,而不是哪个客官,对他和对别人都不一样,开始云知云知地叫着他。 「云知是我,对不对?」顾云知问小六。 「云知是你呀。」小六痴痴笑了声,又凑近了,把脑袋搁在将军肩膀上。「云知就是你。」 将军的心悸动着,觉得小六的傻病总能好起来,总有一天能将他认出。 小六却又坐到了他的身上,抓着他的手指玩起来。 最近小六总是很喜欢玩他的手指,总叫顾云知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来,有些过意不去。 「云知要写字了,」于是顾云知拍拍小六,轻轻问道,「去别处玩好不好?」 小六却摇摇头,仍是抓着他的手。 「云知陪我玩。」 「可是我有事……」 「云知陪我。」小六急起来,又重复说了一遍,「云知陪我。」 「好好好,」顾云知这才为了安抚起小六,答应下来,「云知陪你。」 小六就满意地抱住了他,又把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鼻子轻轻蹭弄着他。 顾云知握住了批阅公文的笔,唿吸有些沉重起来。 过了会儿,小六又咬上他的耳垂,开始对他唿着热气。 小六总是这样,像是被教过一样,只要与他距离近些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想与小六保持距离,可他又捨不得,他忍不住攥紧笔身,字也有些写不下去了。 虽然发觉顾云知不会回应,但小六还是很喜欢继续对他做这些,喜欢坐到他的身上,像狸猫一样赖着他,有时候顾云知甚至觉得这些或许不是老鸨教的,而是小六凭本能来愿意对他做的。 他处理着公文,唿吸已经有些急促起来,而小六抬眼看着他,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也不眨。 「云知喜欢。」 「云知不喜欢。」顾云知说。 「骗人,」小六重复说道,「云知,就是喜欢。」 于是顾云知没再否认。 一整个下午下来,他都任由小六坐在他的身上为所欲为,抱着他来各种逗弄他,直到后来小六的手伸到他的袍子里,他才勐然抓住了小六的手,阻止了人。 「可以了,不许再乱动了。」 小六就有些委屈地看着,缩回了手。「云知,捏疼我。」 顾云知垂下眼睫:「……抱歉,但这里不能乱动。」 「为什么不让小六动这里?」小六不满地看着他,「不收你铜板,小六就要动。」 「小六就要动。」这小傻子又重复了一遍。 才被他惯了几天,就又有当初那无法无天的混世少爷样了,顾云知没办法,只好任小六来随意动着,但这公文已然是看不进一点了,他只感觉到像是作弄一般,小六白嫩的手在那里随意动着,勐然一下那手用了些力,他就闷哼出声,抬起手臂来遮住自己的眼。 小六不知道顾云知为什么这样,但只是看见他这样狼狈掩饰的样子,就高兴地笑了。 「云知真好玩,」小六说,一边还在用手乱摸着,「想天天和云知玩。」 「小祖宗,」顾云知无奈叫道,「快别再闹我了。」 「那云知今天能陪我一起睡吗?」小六问道。「我想和云知玩,还想要铜板。」 「我直接给你不好吗?」 小六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手心朝上伸向顾云知。「可以,但云知也要陪我一起睡。」 「钱和人都要,你倒也真是贪心。」顾云知看得出来小六的病已经好很多了,在某些方面没再那么执拗,他倒是舒心很多,他从腰间取下钱囊来递给小六,「钱你先拿着,但陪你睡的事我再考虑考虑。」 小六就不说话,只是将钱囊里的碎银丢出来,抓着里头的铜板就跑出去了。 这祖宗如今倒真是和小孩子一个心性,顾云知心想,或许小六能这样无忧无虑一直过下去也是很好,不必想起从前颠沛流离的痛苦记忆,不必为吃喝发愁,左右后半辈子,他会一直护着小六。 第49页 但他又想小六健健康康的,回到从前的样子来。 「那老鸨和欺辱小六的人,抓过来了吗?」他想了想,忽然想起还有帐没算,招守在外头的亲兵进来,「带我去提审他们,将这笔旧帐算个清楚。」 「回将军,都关在地牢了,」亲兵回答说,「饿了几天,只给水喝,如今个个老实得不行。」 「好。」顾云知从书桌前站了起来,「那我们便去看看。」 他刚踏出屋门,就看见躲在廊庑下的小六一下跑远了,原来小六刚在一直在书房外头站着,虽然跑出去了,却也没离他太远。 顾云知竟从中察觉出几分乖巧意味来,只觉得他这位少爷一如往昔,粘人可爱。 【作者有话说】 给我点评论吧呜呜呜 第45章 帘中人7 顾云知来到地牢的时候,被抓来的那几个人正缩在地牢角落里打瞌睡,他们身上虽然有些狼狈,但亲兵在捉他们进来的时候,除了饿着也没折磨过别的什么,因此个个也还算体面。 这里头老鸨打扮最好,穿着锦缎做的衣服,头上还戴着一支金钗。 眼见着顾云知过来了,那几人胳膊肘推了推彼此,全都醒了过来。 「大人,大人冤枉,」那之前欺辱小六未遂的公子哥已经哭起来了,着急忙慌地爬过来攀上牢门,「大人,草民平时是个良民,人在家中坐着并未犯事,不知怎么的就被抓过来了啊,求大人您开恩放草民出去,草民家中还有几亩薄田,愿为大人奉上啊。」 「大人,妾身也并未犯事,求大人放妾身出去啊。」勐地,老鸨见状也跟着嚎了一嗓子,地牢里顿时一片哭喊。 「住嘴!」亲兵呵斥道,「将军在此你们岂敢无礼,你们欺辱了将军的手足,还敢说自己是良民吗!」 顾云知冷冷看着,负手攥紧了拳头。 小六的真实身份不能说出去,因此只能对外称是他的庶弟。亲兵上前一步,拔出刀来指着那公子哥说道:「你来,将那日怎样欺辱我家小主子的事,一五一十都交待清楚。」 公子哥还没反应过来,亲兵已经一刀戳向他额头伤口去,公子哥顿时就明白了。 「那,那个痴傻伎子难不成是将军的手足?」公子哥一下煞白了脸色,吓得急急往后退去,「求求将军开恩,草民并未怎么欺辱于他啊——都怪老鸨!是老鸨将他送入我房中的,我为了买下那傻子初夜,还花了一两银子呢!」 「屁!」老鸨勐地大骂一声,她先前就对着亲兵交待过一回,眼下也知道顾云知是来算旧帐的,她一把撞开那公子哥,慌忙对着顾云知跪了过来,仰头讨好笑着。 「将军,这,这可不能怪妾身啊,」她说道,「小少爷是妾身捡回来的不假,但妾身可从未逼他接过客……那晚,那晚都是那个公子瞧见小少爷端果盆的样子起了色心,是他想要强上小少爷的!小少爷不从,还被他扒了衣服呢!」 顾云知的脸色勐然变得十分难看。 小六竟然还被人扒过衣服。 「你胡说什么!」那公子闻言也怒道,「我是看上了他不假,但不是你把他送到我床上的吗,既然到了本公子床上,扒了衣服不也是人之常情?」 那晚分明是老鸨见他出手大方,才把装扮过了的傻伎子送到他房间,不仅如此,那傻子还穿着一身薄薄的红纱,一副存心勾引人的样子,公子只道是个人也受不住这一幕,铁定是要做点啥的。 于是他就猴急地扑了上去,结果反被那傻伎子用烛台砸了一头的血。 「一头的血呢!」公子朝顾云知哭诉着,指着头上伤口说道,「结果这黑心老鸨也才赔了二两银子,将军,这可真不关草民的事,我朝是允许百姓狎伎的,草民这真是付了银子才敢做这事的!」 「是妾身将小少爷捡回来的不假,但他说要回报于妾身,自愿卖身的!妾身岂敢强逼于他呀!」老鸨也急了,忙辩解道。 「你让一个痴傻的人,亲口说出要卖身的话?」居高临下地,顾云知终于开口,语气带了几分冷然。 「这话真不假,」老鸨战战兢兢说道,「他虽然傻着,但也晓得手里有钱才是王道,一直嚷嚷着要赚更多的铜板,那妾身这开窑子的,除了卖身确实……也无赚大钱的法子了啊。」 顾云知的身上已然带了些杀气。 「但妾身好歹还给了他工钱呢,一点没私吞!」老鸨急急说道,「他在妾身这待了一个多月,过得是不太好,但确实吃穿不愁啊,平常妾身让他做什么事都很听话,都会乖乖去做,只有两次发了疯似的,怎么打都不老实。」 「一次是伺候客官那晚,」老鸨说道,「还有一次就是窑子里的人开玩笑,偷偷拿走他端茶倒水省下的工钱,那天他一直啊啊大叫,干活都不肯,最后还是妾身将钱还给了他,他才高兴起来。」 老鸨说这话是有一些自夸意味在里面的,大概也觉得自己算有良心,沦落风尘的人将身子看得最是轻贱,她只当自己对那傻子也算仁至义尽了。 「那本将军问你,」顾云知冷声开口道,「你可知他为什么非要赚足十个铜板?」 「这……」老鸨顿了顿,「妾身不知,但妾身像是听他胡乱说过,像是要攒齐三千个铜板。」 三千个铜板。 顾云知眉头皱起来,一时之间想不出这里头有什么含义,但勐然间他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唿吸忽然一滞。 第50页 不, 不会是这样…… · 顾云知是匆匆离开地牢的,他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亲兵去解决,所有伤害小六的人他一个也不轻饶。 他在沐浴过,洗掉身上地牢的臭气之后就径直去了小六的院子。 天已经暗下来了,顾云知进门的时候看见小六还趴在床上,很仔细地小声数数,小六已经沐浴过了,脚底心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的,他趴在那里数,像是一点都没注意到顾云知进来,手心和被褥上都洒着一堆铜板。 顾云知问过老鸨,在窑子学习接客的时候,小六端茶倒水一天是三个铜板,而被顾云知带回来后,他自己前前后后又给了小六一百多个铜板,再加上小六之前乞讨得来的,林林总总也有三百多个了。 这三百来个铜板上沾着铜臭气,有的带着猪油腥臭,有的留着黑渍污垢,还有的崭新的像是刚从钱庄里取出来,沾着书卷气,就这样散在褥子上。 将军不敢想这一年多的时间小六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想要留下这三百多个铜板是费了多大的力气。 而小六看见他来了,就很仔细地把钱收起来,重新藏在枕头底下,随后乖巧着张开手来,像是要抱他。 「你来了,云知。」小六笑着喊道。 「这么多钱,给谁呢?」顾云知喉结一动,尽管已经知道答案了,但还是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小六的脑袋。 小六懵懂地抬起脑袋来,只说道:「我要给哥哥。」 「哪个哥哥?」 「我也不知道,但我要给哥哥,」小六早已忘记了那哥哥的名字,只断断续续地说,「铜板……只给哥哥……」 顾云知是知道的,在他出征之前,小六都喊他云知哥哥。 「给哥哥做什么?」顾云知嗓音带了几分疲倦,却继续问道。 「回来。」小六低下头,轻轻道,「给铜板,哥哥就会回来。」 顾云知恍然想起三年前他出征的时候,临走前对小六说的话,但这话过了五年多,连他都差点忘记了。 「你要是实在捨不得我,」那天,马背上的将军意气风发地对城楼上的少爷说道,「你就每天花钱的时候,给自己留下十个铜板,一天十个等我回来,然后我们拿这个钱去城南斗鸡,去城北赛马总而言之,等你攒到三千个铜板,我也就回来了!」 然而小六攒了好多铜板了。 他却迟迟没有回来。 第46章 帘中人8 晚上顾云知是陪小六一起睡的。 这一晚的小六很乖,没有让他做些什么,只是在蜡烛燃尽,烛火熄灭的时候,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要我去重新点一支蜡烛吗?」顾云知问道。 小六摇了摇头。 「那你还能睡得着吗?」顾云知又问道。 小六点了点头,抱他抱得更紧了。 沐浴过后的顾云知身上带着一股皂角香味,在小六变得痴傻之后,几乎对一切的香味都很排斥,唯独可以接受皂角的味道。可能是因为以前顾云知在军营中训练,每次练完回去为图省事,都是拿皂角草草洗过身子。 小六从他身上闻惯了这味道,这味道也让小六心安。于是顾云知知道后,就不在房中另外点助眠的薰香了。 夜色渐渐深了,小六时不时还会拱一下脑袋,看起来一点也没睡着的样子,顾云知偶尔睡过去了,也会因为这一点异动而很快地醒来,睁开眼的时候,透过一点月光,都能发现小六在看自己。 「看我干什么?」他沙哑开口问道,「不睡了吗?」 「不知道。」小六眨了眨眼说道,「小六睡不着。」 「那我们点个灯,在床上坐会儿再睡好吗?」 小六迟疑了会儿,就点了点头。 于是顾云知最终还是起来重新点了几支蜡烛,点到屋内都明亮了才回到床榻边,他看见小六抱着被子很乖地坐在那,才知道小六现在还是习惯在有光的环境下入睡,先前只是怕麻烦他,才忍着没有开口。 「其实你可以早点和我说的,」他轻轻开口说道,「对你,我不怕麻烦的。」 「啊……」小六似懂非懂地看着。 「现在有没有感觉好点?」顾云知笑着看向小六,摸了摸小六的脸颊,那是软软的感觉,「如果不够亮的话,我再将烛台拿近些。」 「够了。」小六睁着眼回答道,「现在好亮的。」 顾云知就忍不住又笑了。 他伸手来让小六躺在自己身上,小六就将脑袋往他手掌地方偏一偏,整个人任他抱着,挑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在他的怀里。 烛火跳动着在床帐外燃起昏黄的光,铜板垫在枕头底下,小六也不急着再睡,而是开始抓着他的头髮丝玩起来,白嫩的手指摸过他的喉结,又有几分好奇地凑近了闻他,静静趴在他的肩头。 唿出的气洒在脸颊上,顾云知微微别开了头。 「云知,」小六就叫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好吗?」 「好呀。」小六回答道,贴得离他更近了几分,「今天我要铜板,你就给我铜板,我睡不着,你就陪我睡,可是,可是我还什么都没给你。」 小六的铜板从来都不是白拿的,拿了铜板就一定要做些什么回报,于是这会儿小六又在细细想着,想着自己能拿什么给顾云知。 第51页 「你要,手指来吗?」小六问道。 「不要。」顾云知面色一僵,勐然挪开了手,除非小六药瘾犯了难受,否则他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 「那你要什么?」小六问道,又探头来好奇地看着他,「云知客官什么都不要,小六会不好意思的。」 「……那你睡觉吧,」顾云知说道,「我想要你睡觉。」 「喔。」小六只能重新闭上眼,可过了会儿他却又睁开来,再继续借着光打量顾云知。 昏黄的光朦胧而轻,小六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怔愣着看着顾云知,过了会儿忽然抬起头来,在他的脸颊上落了个吻,对上顾云知诧异的视线,小六只是重新钻回了被窝里,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他记得的,他记得白天顾云知就喜欢他这么对待,如果拿这个还顾云知的铜板,一定是最好不过。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而视线之外,是顾云知怔怔地低下头来,摸上他的鬓髮,一别五年,相思难言,再见之后还能有这样的结果,或许也是上天垂怜了。 顾云知轻轻嘆了口气,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怀中的小六。 「或许,我不该在出征前让你攒铜板的,那你的日子,至少还能过得点。」 「嗯?」小六迷迷煳煳地嗯了声。 「铜板很难挣吧?」 「……还可以,」小六回答道,「我攒了好多,攒到了,被抢了。」 顾云知的心勐然一抽。 「爹爹不见了……爹爹让我快跑,」小六闭着眼,继续慢慢说道,「我跑了好远好远,想跑去找哥哥,但是我出不去城……我就攒钱,攒呀攒……然后,然后全都被抢了。」 小六说的,应该就是相府被抄家之后的事。 全族流放,只有小六一个人跑了出来,小六想攒钱去找他,攒了许久许久,可是到最后大概钱被抢了,人也被欺辱到沿街乞讨的地步,以至于到最后等不到他的小六没了希望,就这样变得痴痴傻傻。 「那段日子,一定很苦吧。」外头夜色浓重,床帐外烛火朦胧,顾云知轻轻问道。 小六低低嗯了一声。 「你想要想起来吗?」顾云知问道,看出来小六已经恢復了很多,至少现在是几近正常的,「我去找神医来,为你治病好不好?」 小六忽然疲倦地睁开眼,睁开眼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你不想吗?」顾云知的眼怔怔地和他对视着,尊重他一切决定。 「云知……」小六只是轻轻地用脑袋贴上顾云知的手掌,乞求般地蹭了蹭,「我只想要现在的云知。」 颠沛流离的日子太痛苦了,无人知他经歷了什么,以至于他想要忘记从前一切,甚至忘掉和顾云知十几年竹马的过往,他心中有个完全清醒的自己,但此刻的他却只想当将军府里无忧无虑的小六。 那些记忆如今如同被他隔在一扇大门外,他不愿意推开那扇门。 「我只要现在,和云知在一起的现在。」小六茫然看着外头的烛火,眼神又开始变得痴痴傻傻。 许久后,烛火逐渐暗下去了,小六也睡着了,顾云知靠坐在床边,低头轻吻了下小六的脸颊。 「那我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之前几天实在太忙了,今天给大家加更,蹲个评论五十发下一章好嘞,没意外的话之后努力日更qwq 第47章 帘中人9 小六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好很多了,即便不特意去听,他也能听懂别人在说什么,寻常的交流好像已经没有了问题,只是他依旧想不起从前的事,也只认得顾云知一个人。 对于小六来说,往前的十八年一片空白,而今才是他新生活的开始,他就像是一张白纸,由得人去随意涂抹。 但他又被顾云知保护得很好,只要有顾云知在,这张白纸就不会沾到一点污渍。 于是又是顾云知休沐的一天,这位将军就带小六出去骑马。 为了防止有人认出昔日的相府少爷,又怕旁人会打扰惊吓到小六,顾云知大笔一挥直接把整片马场都包了下来,叫亲兵看守在马场周围,不准任何一个人进入。 草地广袤任马驰骋,在顾云知抱着小六,共乘骏马疾驰了一圈之后,他把小六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另换了匹红棕色的小马驹给人骑着玩。 「云知,我要大的。」小六手指着他牵缰绳的大马,有些不满,「我要骑大的。」 「这匹太高了,你手上又没有力气,等下我怕你摔着,」顾云知直接拒绝道,「小马驹也很好啊。」 顾云知一拍马屁股,小马驹直接嘚嘚地走起来,小六惊唿一声攥住了缰绳,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于是午后,两人就在草场来回地骑马,阳光很温和,照在身上也不晒,骑久了以后小六的脸红扑扑的,连着鼻尖泛着汗珠。 顾云知发现出来玩一趟,小六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也没有平常木木的样子,他会在马背上大喊着顾云知的名字,还会让顾云知来追自己。 「云知,云知,」小六又喊起来,顾云知就夹紧马肚,无奈追了上去。 「你追快点呀。」小六笑着喊道。 顾云知忽然觉得小六就这样也很好,和自己在一起的每个时辰,小六都是开心又无忧无虑的,过去那些年岁由他一个人独自记着,也不是不行。总归他是听小六的意见来,小六高兴他就高兴。 第52页 只是顾云知想到亲兵查来的事情,不由得心中又有些担忧。 亲兵说了,相爷贪污一事板上钉钉,绝非有人栽赃陷害,因此流放的罪名无可洗脱,顾云知所能做的也只有叫相府男丁在边塞少受些苦,让相府女眷有个安身之所,除此外旁的也做不了什么。 他更怕小六是逃犯的事情暴露出去,那到时皇权在上,他也护不住小六了。 又是一声惊唿,顾云知勐然回神,结果正看见小六险些掉下马,他下意识就要去接,结果是小六看他出神故意吓他的,瞧见他这样立马坐直了身体,高兴笑起来。 「谁叫云知不陪我玩,」小六拍了拍手,「活该!」 顾云知有些无奈:「小祖宗,我是在正经想事情。」 「云知在想什么?」 「我在想——」顾云知顿了顿,忽然伸手去,一把将小六揽抱过来,在小六的叫声中,朝人屁股重重地拍了一巴掌,佯怒道,「我在想如何金屋藏娇,将你藏得更严实些呢。」 「啪」一声,小六被打了也不恼,只是叫了一声,抱着顾云知的脖颈就来和他共乘一匹马,「云知为什么要把我藏起来?」 「嗯,因为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你。」顾云知随口道。 「那我就不让其他人看到,」小六想了想,伸手摸了摸他眉心,「小六乖乖的,你不想了。」 「好。」顾云知无奈笑道。 「云知再骑会儿,再骑会儿我们就回去,」小六伸手来抱他,亲了亲他,「这样小六就不会被人看到了。」 顾云知心下又有些为小六的懂事而触动,他这位少爷就是这个性子,虽然有时候骄蛮嚣张,但到大事上绝不耍性子闹脾气,即便是痴傻着也懂得为他想事情,绝不让他为难半分。 他们一直骑到日暮时分,天都有些暗下来了。 亲兵们守了一日也累了,顾云知给他们每人分了银子,吩咐他们回军营去,就带着小六上了马车。 马场在郊外,马车一路达达往城中驶,小六玩累了犯困,趴在顾云知腿上打盹,而顾云知掀开车帘往外看去,看见流民正在排队进城。 仗打完了,但是流民还没有个安顿的地方,因为饥荒,北境不少人一路逃到了京城,这些日子连沿街的乞丐都多了不少,顾云知知道如今的时局只是粉饰太平,但他嘆了口气,又轻轻摸了摸睡着的小六髮丝。 他眼下管不了许多,只想保一人平安。 「云知?」小六又醒了,撑手坐了起来。 「没事,你再睡会儿。」顾云知安慰人道。 「外面怎么了呀?」小六探头去看。 顾云知下意识想封住车帘,但是已经晚了一步,城门将关,外头的兵丁在驱逐排队的流民,一鞭子毫不留情地挥下去,狠狠砸在人背上,小六已经高声叫了起来。 「小六!」顾云知连忙放下车帘遮挡。 但小六已经往角落缩去,外头是兵丁的谩骂声,小六脸色大变,一个劲地往里头缩。 「别,别打我,不要打我……」 「叫外面人不许再挥鞭子,城门要关了就好商好量地同百姓说!」顾云知怒斥道,一边赶忙来抱小六,「没事,没事的小六,没有人来打你。」 「云知——」小六叫起来,面色惨白地躲进他怀中,「我不要……不要……」 「小六乖,」顾云知心疼万分,却仍然还是抱住了,捂住人的耳朵一下下耐心安抚着,「有我在呢,没人敢欺负你的。」 他低头看着小六,发现小六正像一只受伤的鹿一般,可怜地望着他,他忽然一愣。 他说如今的时局是在粉饰太平,而他和小六又何尝不是如此浑噩度着日子,他们以为能忘得掉中间的岁月,能过回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实在的,他们做不到如此。 他轻轻拍着小六的背,心中五味杂陈,而小六可怜兮兮地喊了声云知,抱他抱得更紧了。 【作者有话说】 加更来啦!求评论!评论是昭昭更新的动力! 第48章 帘中人10 晚上小六又开始数铜板了。 其实在这之前的好几天小六都没再数过铜板,甚至还忘了自己枕头底下藏着钱的事情,但经过兵丁那么一刺激,他好像又恢復成了最初的样子。 顾云知为了陪着他,直接把公文连同书桌都搬了过来,就坐在帐子外头好方便照顾。 而昏黄的烛火下,传出小六断断续续的数钱声。 「三百十一……三百十二……三百十三……」 「小六?」 小六听见声音就抬起头,透过床帐缝隙来看顾云知。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顾云知问他说。 「记得呀,」小六低下头接着数铜板,「你是云知嘛。」 帐子外,顾云知才稍稍放下些心。 铜板落在一处,咣当咣当地发出声响,长夜寂静,只有小六数铜板的声音隔着帐子传出,虽然那声音透着股执拗与痴傻的意味,但总归叫人不至于太过担心。 小六数好了,就把铜板继续放枕头底下,然后把手伸出床帐去,乖乖地在盥洗盆里洗干净了手,他看了看自己干净的手指躺下,过了一会儿却又不放心,重新起来数铜板。 就这样折腾了五六回,夜色都有些深了,顾云知一直守在外边,而小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只是抓着手中的铜板发着愣。 第53页 其实白日里兵丁抽人的景象还在他眼前晃,他忘不掉,却根本不想记住。 脑海中那扇被关住的门已经有些关不住了,但他执着地想要堵上一切的缝隙,执着地想要当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六,钻出的记忆如同吃人的手一样缠住他,叫他忍不住痛苦叫起来,勐然一下,他捂住了自己的头。 模煳记忆里是他一身长衫,同样狼狈地跪在几个大兵面前,那手掌粗暴地来抓他的头髮,鞭子狠狠落在他的背上。 「你爹都流放了,还当你自己是少爷呢,叫你给爷擦个鞋就这么难。」 「兜里藏的是什么?铜板?」耳边是那几人粗俗的笑意,「小少爷逃难就藏了这么些个铜板呀,真厉害。」 他像是被打疼了,一下叫出声,紧接着连着脖颈被提拽着拉了过去,腹部也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模煳里那带着汗气的手掌好像逼近了,带着腥臭气,叫他忍不住叫着逃窜,可一下,那大兵狰狞的脸却又变成了云知的脸,是顾云知就掀开帘子来叫他。 「小六!」 他朦朦胧胧抬起头看着,下意识就丢了铜板往后逃去。「不,不要过来!」 顾云知一下愣在原地。 而小六紧紧攥着被子,瞪大眼仔细看着,直到发现面前的人确确实实的是顾云知,一下,他又扔开被子扑了上去。 他近乎有些疯狂地紧紧抱着顾云知,抓着人的手来贴近自己,乞求能逃离那段混乱的记忆,忘掉被羞辱的过去。 「云知,云知……」小六低低哭起来,只觉得头疼得好厉害,「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 那些个昏暗里,老鸨教他如何接客,如何跳淫舞的夜晚,那些乞讨的时间里,他像条长虫一样趴在地上,低声下气地等着人施捨一点吃食的日子,他不想要想起,他根本就不想。 他是相府的少爷呀,身娇肉贵的,高高在上的,那样的他怎么还会是他呢? 小六哭得一抽一抽的,将自己团起来,紧紧钻在顾云知的怀里,感觉到顾云知僵住的手开始慢慢地拍他的背,但他又觉得不够,用手指攥着顾云知的衣服,想要离人再近,更近一点。 「云知,云知,」小六哭哑了嗓子颤声说,「你就这样,不要再走。」 「我不走。」 「你不要再去打仗了,不要再离开京城,」小六抱住了,胡乱地说道,「就这样一直陪着,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 「我不去。」那只手在轻轻地摸着他的头,「为你我哪里都不会再去。」 「你是真的在我的旁边,不是我在做梦吗?」 那只手忽然一顿。「小六,你抬起头来看看。」 小六勐地抬起头看顾云知,只看见顾云知那双眼中都是血丝,像是有段时间没有打理了,青年将军的下巴带着青色的鬍渣,像是为了安抚大叫的他,冲过来的太过匆忙,衣服上还沾着未干的墨渍。 他抬起手摸上顾云知的脸,是热的,顾云知抱住他的身子也是热的,他忽然又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人,想要让这真实留得再久些。 一别五六年,他早已当重逢是奢望,哪里想到大梦一场过后,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真是自己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少年郎,混乱的记忆搅得他脑子生疼,然而此刻的他却好像在痛楚中作乐,咬牙受着那发疼的感觉,因他知道这感觉才是真实无比的。 小六忍不住将人越抱越牢,又忍不住攀紧顾云知的背,叫顾云知开口说话。 「你来喊我,」他开口道,睁着眼盯着顾云知。「你多喊几下,这样我就能多心安一点,可以不可以?」 「……小六。」顾云知低头,哑嗓喊他。 「嗯。」 「小六,」顾云知又喊道,「小六,我就在这。」 熟悉的嗓音近乎贴着耳畔响起,不是梦,也不是小六自己臆想的景象。小六睁着眼盯了许久,忽然扬起头来,一下吻上顾云知的唇。 床帐中,唿吸一瞬发烫,而顾云知瞳孔随之一缩。 第49章 帘中人11 「小六……」 唇瓣贴上唇瓣,顾云知那要喊的名字还未出口,随即就被迫反咽回去,任人往里吻着,纠缠裹覆。 与之前面颊上蜻蜓点水般的吻意大不相同,小六笨拙地吻着人,吻到深处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清醒多久,但他对顾云知做着从未对别人做过的事,他就感觉如今的自己和先前浑噩度日的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来吻我,」小六稍微松开几许,又手捧着顾云知的面颊轻声道,「云知,我想你来吻我。」 他知道顾云知先前顾忌着他痴傻,即便他百般央求,有好多事还是不愿对他做,但如今他醒来了,他是想顾云知对他做这些的。即便沦落在风尘中,他也只想顾云知一人对他做这些事情。 被褥上零乱散着铜板,顾云知还未有所动作,小六就勾着人的脖子任人来吻弄,身子一抬,他整个坐进了顾云知的怀里。 帘帐中声音细碎湿漉,小六闭眼回应着,这种事他们俩都是第一次,他被吻得有些气喘吁吁,但他尝到那点点热意,他就不想要松手。 那只揽腰的手隔着衣衫轻轻摩挲着他的嵴骨,叫他忍不住身子贴得更紧。 「小六……」顾云知的嗓音有几分沙哑。 小六就轻轻嗯了一声,他抓起顾云知的手,示意那位置可以再下去一点。 第54页 一下,顾云知又有几分僵住。 床帐内气息萦绕,四目相对间,小六轻轻偏头去咬了咬顾云知的耳垂,示意人真的可以这样做。 「……这太为难你了。」顾云知有些松开了手。 「没有关系,你忍了很久,也不要再忍着了。」小六的嗓音也沙沙哑哑,刚哭过还带着点鼻音,沾了点缠人的意味。他的眼像被水洗过一样清亮,就这样看着顾云知。「这有什么不行的?」 只要这个人是顾云知,那就什么都行,他也什么都愿意给。 他真怕眼前的真实只是一瞬间的镜花水月,害怕朝廷抓到他这个逃犯之后又会再次将他带走,流放千里归途无期,他怕或许明日醒来,顾云知又不在自己身边。 与其这样,不如将自己早早给出去,若是将来他又无可避免地沦落风尘,心中也不会留有遗憾。 窑子里的伎子十个铜板一晚,可他郑小六在顾云知这里,却是千金难换。 他抓着顾云知的手缓缓拿起,很轻地哼了一声。 一下,唿吸又带了几分急促。 顾云知勐然缩回手。 小六抬眼看着,眼睫微动,并不想就此停下。 「继续呀。」他轻轻对顾云知说。 「我一直都在这里的,小六你别担心。」顾云知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他是个粗人,只怕习武久了下手没轻没重,害得他的少爷明天都下不了床。 小六怕这一晚镜花水月,而他同样也怕,怕明日小六又回到那副痴傻的样子,若是小六醒来不仅痴傻,还被他折腾的浑身青紫,顾云知恐怕会后悔死。 「长夜里头你难得清醒,我不想我自己一人肆意贪图了,反叫你受伤,重新浑噩一场。」 「可我不怕受伤。」小六带了几分固执,「你不是也难受着吗?」 「……那不一样。」 顾云知垂下眼,他在军中是忍惯了的,实在不行也能自己纾解,他又怎么能叫自己捧在掌心中的人,为了他委曲求全,受一夜的苦。 小六忽然伸手毫不客气地抓去,让顾云知勐然变了脸色。 「笨云知。」小六轻轻骂道,「我说可以那就可以,你不许再忍着。」 一下顾云知的唿吸声就无可遏止地变重了,那只伸来的手好像有翻云覆雨的本事,生疏却又勐地勾中了他的魂,他勐地别过头,攥紧了拳头。 他再借着烛火看去,就看见小六面颊上也泛着红,整个人半坐在他怀中,静默无声,不同于儿时他们同榻而眠,抵足聊彻夜的情景,如同他们都长大了,能做的事也就更多。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六,也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滋味。 而小六屏住唿吸,忍不住抬脸再去亲了亲他。 「你把你的腿并起来吧,」顾云知最终没别的法子,又怕弄伤了心尖人,只能用一趟折中的路数,他的唿吸都不平稳了,伸手去搭住小六努力的手腕,「好少爷,你先停一停。」 小六就停住了,有些羞窘又大胆地抬头看他。「又让我停什么?」 「……我来教你。」 被褥上的铜板几分膈人,顾云知抱着小六躺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想起当初妹妹出嫁的时候,那婚房中铺着的枣子花生。如今他的床榻上没有枣子花生,但有小六攒给他的铜板,他们这样又怎么不算上苍垂怜做媒的燕侣,来同行周公大礼。 小六听着他的话,起先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而在察觉到他意图之后,一下闭上了眼,满脸羞窘。 「你……」 「能不伤小祖宗你的法子,只有这一种了。」顾云知半压下来,摸了摸小六脸庞,有些意外刚才大胆的人一下变成了这般模样,他伸手去和小六十指相扣,抬手轻吻了下手背,「忍一忍?」 小六不说话,只是勐地把眼闭得更紧了。 第50章 帘中人12 第二天顾云知起来晨练的时候,小六还在睡梦中。 晨光透过窗台投进来,撒在凌乱的床榻上,铜板被丢得三三两两到处都是,小六的腿面上泛着红,身上还带着几处痕迹,他不着寸缕,卷着被子还在酣睡中,许是睡得太熟了,连面颊都泛着红意,唿吸声一下下绵长。 顾云知见状,笑着用手擦了擦小六额头上睡出的汗,他就轻嗯了声,眼睫动了动。 「云知……」小六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看见是顾云知以后又安心闭上了,只问了一句,「几时了?」 「还未到辰时,你再睡会儿。」 小六就翻了个身,重新睡去了。 昨夜折腾到子时过半,小六被他折腾出了一身汗,后来还是擦洗过后才躺上床榻,满打满算都没睡到三个时辰,虽说好了表面功夫,他却瞧着小六羞窘的样子分外心动,连着力道都没克制住,害小六累到了现在。 如今看小六翻身沉沉睡去的样子,顾云知站起身来,除了暗骂自己荒唐之外,又觉得心满意足。 · 没过多久,顾云知就在盥洗后去院中晨练,按道理他这时候本该上早朝去,但他连军营处都告了假,只想多陪小六一会儿,他还不知道一夜过去,小六的病情有没有反覆,怕小六醒来还是一副痴傻的样子。 大刀舞得虎虎生风的时候,小六堪堪睡醒了,穿了他的里衣下床来,趴在窗台边看。 那里衣比小六自己穿的还要大出不少,连袖子都长了一截,以至于小六像偷穿了大人衣裳一般,趴在窗边显得小小一只,顾云知回头瞥见了这一幕以后,忍不住将看家本领也拿了出来,在院中翻飞着大刀,耍了个痛快。 第55页 他舞完正恣意的时候,就看见小六在窗边撑着头在朝他笑。 「怎么不多睡会儿?」顾云知走了过去,怕人冷,又添了件斗篷,「今天想去哪,我带你出去玩。」 「你不去军营吗?」小六诧异望着。 「昨晚不是你说,想要我多陪陪你吗?」顾云知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小六面颊,像小猫抓痒似的,轻挠了几下,「我陪你。」 小六就微微抬着脸,那双眼明亮看着他,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手。 「云知。」 「嗯?」 「云知真好,」小六吻了吻他的手背,「云知最好了。」 那动作中好像还带着一点痴傻的意味,顾云知看了会儿,判断不出小六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于是干脆翻窗进屋去,抱着小六去床边穿鞋。 他替小六擦脸,准备叫丫鬟把早膳送过来,擦到一半的时候,小六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我下手太重了?」顾云知一下停住了动作。 「云知,我可以自己来,」小六对上他眼睛,像是猜出他在想什么一般,缓缓道,「我没傻。」 「……」顾云知轻咳一声,「我也没说你傻。」 「可是你动作就是这么证明的。」小六有些委屈,难得想在顾云知这边撒个软,夸一句云知最好了,结果被人当作还痴傻的样子对待,小六想了想道,「至少我记得一切,也记得你。」 「嗯。」顾云知单膝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勐然露出笑意来。 「笨云知。」小六又骂道。 屋外头风吹花落,叶子飒飒响着,好像两个人难得这样的闲暇时光,丫鬟们进来送早膳,瞧见这一幕以后笑了下,又默契地对视一眼,退下了。 · 直到下午的时候顾云知在书房处理军务,他研磨提笔的时候看到小六在那翻书看,眼中才带了几分安心。他一直怕小六沉醉在梦中不愿醒过来,又怕小六清醒了以后接受不了现实。好在如今这两种情况都没发生,上天也算恩待他一回。 他本想带小六出去玩,但是没想到小六主动拒绝了,还说不能让他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朝中要事。 上哪找这么懂事的小少爷,顾云知避着丫鬟们偷偷吻了小六好一会儿,才答应人先好好处理军务,等处理完了,晚上再出门去夜市逛一趟。 于是现在书桌边,顾云知一边想着晚上带小六去夜市吃什么,一边看着各样的名册,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意来,原本他看这些一直是头大如牛的,现下却觉得也就这般,容易的很。 「小六——」 许久之后,顾云知又出声喊小六却不见回应,抬起头看去,才发现某位小少爷已经书遮在脸上,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了,他放下笔,走近看去,看见小六已经有些睡熟。 顾云知忍不住摇摇头,有些好笑。 「原本想问你,醉仙楼和永清坊,你更想去哪家的,」顾云知蹲下来,低声自语道,「既然如此,就去醉仙楼吧。」 「不……」睡梦中的小六一下惊醒了,迷煳回答道,「要去永清,永清……」 「去永清坊?」 「嗯,」小六揭下书,茫然回答道,「永清坊吃醉鸡。」 顾云知一下笑了。 小六这才有些睡清醒了,转过头来攀上他脖颈,狠狠吻咬了一口,他就顺势将人托举着抱起来,走回书桌旁。 「吃醉鸡就吃醉鸡,这么生气做什么?」 「你趁我睡觉,逗弄我。」 「哪里逗弄了?」顾云知不解问道,又伸手拍了拍小六屁股,「我又没做什么别的。」 「你!」 昨晚来上一回,顾云知已然胆大不少,小六一下埋在他脖颈边不说话了。 顾云知就笑着重新坐下,依旧这样抱人坐在腿上,继续处理军务,他恍惚想起上一回小六痴傻着来他书房,好像也是这般坐在他的腿上。 但上次和这次不一样,上次那手乱摸着,差点叫他没忍住。 顾云知去看小六,发现小六也正在看自己,显然他们俩都想到那段隐秘的记忆了。 「云知,」小六忽然蹭了蹭他,那脸已经红了,但那双眼还清亮着盯他瞧,「你上回,是怎么解决的?」 「……小六。」顾云知怎么能将这种事说出口。 但小六却道:「这回同上回不一样,你……可以不去偷偷洗澡的。」 「这是在书房。」顾云知试图提醒人。 「也没事啊,」小六的脸完全红了,说出的话却很大胆,「我今天精神气比昨晚好,不怕你,伤到我。」 【作者有话说】 加更被我吃了qwq 第51章 帘中人13 各样摺子推开,零散地掉在地上,砚台的墨渍晕染开去,顾云知把小六抱到了书桌上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但小六已经主动来吻他了。 于是气息一下变得绵热,唇齿纠缠间他任小六来缠住自己,顺势压着人倒向书桌去,他忍不住托着小六的脑袋,俯身与人拥吻着,感觉到小六的身子变得越发滚烫,而小六被吻得出声来,迷离着眼看向他。 这个显然比起处理军务更吸引人,想起昨晚的光景,顾云知早已起了心思,只是顾及着小六的身体,一再忍耐。 「你可以,」小六断断续续地说,「云知,你可以来的,不要只是试试。」 第56页 「可我们晚上还要去市集。」 「这又有什么关系?」小六反问道,「结束以后再去……不就可以了。」 娇贵的小少爷半躺在书桌上,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是咬着手来看他的样子,叫他有些克制不住。 于是顾云知也不再压制自己的想法了。 午后的庭院带着宁静的氛围,而书房中却弥散开去热意,咣当一声砚台掉落在地上,墨色晕染开去的同时,是书桌上的人发出喑哑连绵的叫声。 衣衫凌乱散开,而小六红着脸缠抱住顾云知,感觉到嵴背蹭着桌面,他重重地叫出声,又用手紧紧攥住了桌角。 身子扭动着,他又来咬着顾云知的耳朵,悄悄对人说自己有些难受。 「哪里难受?」顾云知接受着他细碎的吻。 「就是,之前用了药的地方……」小六别过头,面颊有些泛红,「还可以再用力点。」 一下,他又叫出声来,忍不住抱住了顾云知的脑袋,将人缠抱得更紧了。 ………… 一直到天快暗下来的时候,书房里才歇了动静,顾将军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在这种事上更是无师自通,不必用太多的技巧,只用拿出每日晨练的一半气力来,就足以叫相府少爷吃得餍足。 小六衣衫不整地躺在书桌上,两条腿还垂在书桌边,只感觉自己实在太过荒唐,但他又满心欢喜,因为他终于将自己完全给了这位年少的竹马,而不是窑子里哪个粗鲁的大汉。 好像直到现在,小六悬着的心才有一丝安定下来,不再害怕新的变数。 他看见顾云知打了水过来,要给他擦洗,一下又羞窘地拿衣裳遮了遮自己。 「刚才的大胆劲哪去了?」顾云知笑话道,抓起他的腿来靠自己更近,「累吗,要不要回院子里歇会儿?」 小六摇摇头,捂着脸看向顾云知。「不,不累。」 小六任由顾云知抱起自己来,撑手坐在书桌边红着脸,他微微扬起头,感觉到顾云知擦洗的动作,又很轻地哼了一声。 「感觉还可以吗?」顾云知一边问他说。 他点了点头,攀住了顾云知的肩。「云知,我想知道我父亲母亲……他们怎么样了。」 之前小六一直不敢问,但现在,他忽然又有了勇气开口。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被流放四千里,几个叔父与哥哥也皆流放两千里,而他本也该在此列,是他被爹爹送了出来,才有了如今苟且偷生的生活。 因此他总不敢太安稳,总不敢奢求太好的生活,更不敢开口问他们过得如何,害怕他们受苦,而自己却在这里享福。 顾云知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他。 他眼睫微动,有些不安,又忽然觉得自己问的时机不太对。 「放心,」顾云知才开口道,「驻守西罗的将领是我老相识,我已经拜託他照顾你爹爹了,至于掖庭那我也去上下打点过,你母亲和姐姐全都平安。」 「我母亲和姐姐在掖庭?」小六睁大眼。 顾云知点点头。 流放的罪臣,家眷多去教坊司,郑家人能分到掖庭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也庆幸她们去的是掖庭,不然小六恐怕会愧疚不已。 「他们都没事的。」顾云知摸了摸小六脑袋,「流放罪虽重,却也有赦免的可能,你先安心在我府中待着,安心养好身体。」 小六点点头,没有说话。 「晚上我带你去吃醉鸡吧,」顾云知想要他开心点,又开口说道,「出征五六年,我也好久没尝过永清坊的菜了。」 「好啊。」小六闻言就吻了吻顾云知的脸,「那我蒙住脸,我们就不会被发现了。」 顾云知笑了笑,放下了心。 而书房外竹影摇曳着,小六看向外头有些昏暗的天,眸中却有些失落。或许他此生便是这般了,远离亲属,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苦,而他躲藏在这个院子里,等待着虚无缥缈的大赦天下。 若能和云知在一起,哪怕未来几十年他再不能踏出将军府一步,他都是愿意的。但他却忍不住愧疚,愧疚于他吃着永清坊的醉鸡,而他的家人在忍飢挨饿。 罢了,小六轻轻嘆了口气,他总归不能得陇望蜀,餍不知足,他如今能与云知相守,已然心满意足了。 ·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顾云知偏头看着他,摸着他的髮丝。 顾云知又怎么捨得自己的心上人再受一点苦,就如同儿时一般,这位少爷想要什么,顾云知都会为他挣来。 「走,吃醉鸡去。」顾云知拍了拍人屁股。 【作者有话说】 蹲蹲评论!快完结惹 第52章 帘中人 上 几日之后,顾云知忽然进宫面圣了一趟。 彼时小六还坐在院子内晒太阳,犹豫着要不要托顾云知为母亲送去过冬的衣物。他写了一封书信,大意是说自己如今在将军府中,平安无虞,又觉得这些顾云知肯定是已经告知母亲了的,不必再多说,于是他只好又将信纸揉皱一团,扔到一边。 就在他不知道写些什么才好,一筹莫展的时候,丫鬟忽然跑过来,说顾将军要出征了。 「出征?」小六一下愣住,坐起身来,「怎么会,他不是才得胜回朝吗?」 「听说是顾将军亲自向圣人请命,要去平定青倪山匪患,」丫鬟说道,「圣人也已经准了。」 第57页 「青倪山易守难攻,听闻先前朝廷几次派兵都无济于事呢,」另一个丫鬟抱怨道,「也不知道为何,将军竟然会接了这苦差事,明明将军才班师回来,这会儿又急着出去打仗,也不多陪会儿少爷。」 怎么会。 小六勐然有些怔愣,明明顾云知前些日子还与他说最近都不会出京,会一直陪着他,怎么忽然一声不吭地接了剿匪的差事。 虽说身为朝中将领,征战四方,护佑百姓乃应尽之责,但小六却私心顾云知能多陪自己一会儿,他们久别重逢不过一两个月的光景,叫他再在家中久久地等待着顾云知归来,他心中难安。 「少爷,要不您去劝劝将军,推了这桩差事吧?」丫鬟劝说道,「若是您的话,将军一定会听的。」 小六却摇了摇头。「我虽不想他出征,但若是他想要如此,我不会阻拦。」 他再是想要顾云知陪自己,也清楚明白顾云知是朝廷的大将军,其次才是他的云知。 夕阳西下,晚霞绯红地映照着在西边的天,小院角落的老树光秃着枝丫,小六有些失落地站起身来,想要回屋子,转身却听见院门口有人在喊自己。 「小六!」 他转身,看见顾云知穿着一身铠甲站在那,手上还拎着两盒糕点,小六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诧异顾云知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他很快地跑了过去,抬起头看着:「云知……」 「剿匪之事来得着急,但你不必太过担心,」顾云知说道,一边把糕点交在他的手中,「最多三个月我便会回来,只是恐怕我今夜就要去军营点兵,明天就要出征。」 「这么快?!」小六愣住。 「小六,」顾云知的眼中却难得几分郑重,「我已经向圣人请命了,此战若能大胜,郑家女眷便能免除连坐之罪,至多再流放三年,你的父叔兄弟也能回京,而你也不必再躲藏了。」 小六瞳孔一缩,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回京?云知,你说什么……」 「我身无长物,除了圣人的赏赐与这座宅院,并没有什么能给你,」顾云知缓缓说道,抓住他的手,「但你若不嫌,我愿以此战为聘,待我得胜凯旋之时,高朋满座,迎你为我结髮之人。」 小六勐然后退一步,落日余晖洒在地上,染得院落屋檐都沾染了几抹绯红,他久久站在院门边,抬头怔愣地看着顾云知。 难道丫鬟所说,顾云知自请剿匪之事,竟然是为了让圣人赦免郑氏全族才会如此做的。 是为了让他能与亲人团聚吗?所以顾云知才会领兵出征? 「我怎么值得……」小六喃喃出声。 「傻小六,」顾云知笑了,摸了摸他头,「你总是值得最好的。」 顾云知见过小六为家人忧愁的模样,就更不愿之后的几十年,小六都在这种愧疚下过活,若能以一战来换,换得心上人笑颜,他怎么样都是愿意的。 因为他这次回来,本就是为了小六开颜而来。 点兵之事不容耽延,顾云知草草与小六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要离开。 那手上的桂花糕还带着余温,眼看着顾云知披上披风就要转身走,小六忽然攥紧糕点上的细绳,一下扑了过去,抱紧了人。 顾云知回头来看。 「笨云知……」小六的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哑了,还带着点颤抖的意味,他的眼睛湿漉漉地看向顾云知,「那你不许受伤,不许出事……至多三个月,你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放心,」顾云知淡淡一笑,自信道,「我必定回来,到时候我要看你站在城墙上,看你穿着大红的衣裳迎我入城。」 「……好。」小六点了点头,咬牙应下来。 第53章 帘中人下 听说话本子里多是将军出征前许诺心上人平安归来,结果一去不回的桥段。小六以前还是相府少爷的时候看惯了这些,心中很是担忧。所以顾云知走后,小六日日站在将军府最高处眺望着,等着朝廷的邸报,生怕顾云知为他的缘故,马革裹尸。 「少爷放心,」丫鬟每日陪他登高楼,安慰他说,「便是为了您,将军也能得胜归来的。」 「我知道,他一惯是厉害的,」小六喃喃说,「但我就是放心不下。」 大红的衣裳已经备好,高朋满座之日近在眼前,但这些都不是小六在乎的,他只盼望顾云知能回来,平安回来。郑氏全族的重担本不该压在这位将军的身上,是顾云知替他背负起这一切,才换得如今在生死中搏杀的局面。 便是叫他不太过愧疚,顾云知也要平平安安地归来。 ·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顾云知也真像是听到了他的祈念一般,给出了回应。未满三月,青倪山便传来了讯息。 云麾将军率先锋孤军深入,斩获贼寇首领首级,大胜。 传捷报的小兵一路起快马去了皇城,从皇城出来之后便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将军府,言说是替顾将军来送信的,小六拆了信以后睁大了眼,瞧见那熟悉的字迹才放心下来。 当真,得胜了。 他就知道他这位年少的心上人勇勐无比,必定不会有所差错。 「将军还说,」送信的小兵开口道,「知道六少爷爱看话本,但也不能事事以话本为准,还请少爷不必担忧,只管府中踏踏实实,等他归来!」 小六一下就笑了。 第58页 不愧是云知,知道他心中担忧的是什么,比起话本里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他的云知还要更加的厉害与威勐。 按照顾云知与圣人的约定,匪寇已除,郑氏全族女眷皆得赦免,而小六也不再是逃犯之身,可以自由行走在人前。大军从青倪山回都城也需要十几日的时间,于是他又开始日日数算着时辰,等着顾云知回来。 直到那日夕阳西下,城墙边杨柳依依,小六一身大红衣裳登上城楼,看着远处天际黑压压一片大军逼近。 地面在颤动着,而他眺首以望,如同顾云知当初出征那五年间他时时盼望着的,他亲自站在城楼上等待着心上人的归来,如今的这一幕与他五年内所幻想的一切在渐渐重合。 上一次,他痴痴傻傻没有等到,可这一次他真的亲眼瞧见了,他的云知身披铠甲,率军凯旋的模样。 「云知!」城楼上他兴奋大喊道。 马蹄达达,浸透了敌人血的红缨随风微扬,顾云知打马进城门,闻声就勒住缰绳,看着许久未见的小少爷穿着红衣裳下了城楼,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 落日余晖洒在街头,是急急下马的将军被年轻的少爷扑了个满怀,好像命定他们就该如此重逢,哪怕路有曲折不顺,中有偏颇差异,到最后依旧会是如此景象。 「云知,」夕阳下,是小六笑着亲上顾云知,他不顾坚硬的铠甲,紧紧抱住了人,「我终于等到云知了!」 顾云知笑着应道,抬手回抱住了人:「只要你等,我总会回来的。」 (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 之后应该会补个折嵴的番外!帘中人这篇的番外暂时还没想好写什么~ 放一放,估计写完下一篇也就有想法了哈哈哈哈。 喜欢本篇可以投餵昭昭海星吗!!可以的话请为昭昭的作者栏点个关注!!感谢!作者栏还有很多小说捏~ 第54章 替嫁 文案 王爷攻x庶子受 顾司烨x晏九 从小备受欺凌的庶子晏九,因为男生女相,被迫替嫡姐嫁给了病弱王爷沖喜。 嫡母唯恐他说话开口就被认出是男子,于是在大婚前用一碗药毒哑了他,却没想到王爷并没有传闻中那般病弱将死,甚至还能与人同房。 大婚之夜,他被王爷压在床榻上的时候,王爷就发现了他的异样,那双含情眼湿漉漉地看着王爷,分明是个无辜少年,又岂是相府那个娇纵的六小姐。 但王爷眉眼一扬,见着他仿佛更加高兴。「左右,生得这副好样貌,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帘帐深处,春色瀰漫。他那双眼越发含情漂亮,王爷又擦了他眼角的泪来,轻轻吻上他眉心。 「既然本王已知你是男子,你便尽管出声来,不必再忍耐。」 然而他只是面上沾着泪,有些可怜地看向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个心慈的王爷,他已经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 1.晏九的嗓子很快就会被王爷治好的! 2.暂定王爷是自我攻略那一款,然后其实早在更久之前就喜欢受,嘿嘿。 第55章 替嫁1 (1) 陆姨娘去世了。 宰相晏伯远家中有六个姨娘,死上一个也算不得什么,然而这位陆姨娘却是晏九的生母。因此对于晏九来说,能让他留在晏家最后的念想也没有了。 晏九本是晏府里最不受宠的庶子,因为男生女相,个头不高,没半点男子气概,以至于他的父亲晏伯远总是瞧不上他。六个姨娘前前后后为晏伯远生了十多个子女,个个都有长处,唯独晏九除了那副相貌以外好像就一无是处,他性格懦弱,逆来顺受,无论学什么都比同龄人慢一步,既不会骑射,也不通文墨,浑身上下就没有哪点能让晏伯远指望得上。 于是在陆姨娘死后,晏九的处境越发艰难起来。 几个兄弟姐妹时常要欺辱他,上马车将他当马凳,吃葡萄要让他伸手接吐出的皮,有时叫他端水在屋外罚站,或者打发他在天寒地冻时出去买吃食,全都是常有的事。 他因为无力反抗,只能默默受着,但也因此招致了更多的欺辱。 · 冬日里头,京城大雪纷飞,晏府里几个公子姑娘都有炭火暖身,唯独晏九没有,他冻得受不了的时候去库房偷拿,结果还被管事的嬷嬷发现了,带到几个公子面前。 屋子里,他跪在地上没有出声,被四哥恶狠狠地踹了一脚。 「若非你姨娘当年不要脸面,在还是个粗使丫鬟的时候,就跑去勾搭醉酒的父亲,如今哪能轮得到你在府中苟活,」四哥冷笑道,「我们几个兄弟能让你在这待着,就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你竟然还敢去偷炭火?」 「砰」一声,五哥又一脚将他重重踹倒在地,他闷哼了一声,几个少爷围了过来。 其中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捏起他的脸。 被打湿的发梢湿黏地贴在额头上,即便他已失了神智,那双微垂的含情眼在看人时好像也带着蛊人的意味,他的肤色生来就是极为白皙的,因为忍痛,唇瓣被咬出一点红润意味,那张脸倔强中又带着风情,一点都不像是谁家的公子少爷,反而像是勾栏院中的伎子。 五哥见这样子,又毫不客气地打了他一巴掌。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换回晏九几分清醒的神智,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着,而他默默攥紧了指尖。 第59页 这样的日子水深火热,而他早就已经不想接着过下去,他省吃俭用,省下每月那一点点的月银,偷偷帮人做工,换取微薄的工钱,只想在这个冬天过后逃出都城。 然而眼下他处事越发艰难,只怕自己连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去。 外头寒风重重地刮,路都不好走,几个兄弟连着几天被拘在府中出不去,此刻就将力气全都发泄在他的身上,五哥还要再接着动手,屋门却忽然被叩响了。 「几位公子,」小厮在外边喊,「宫里来人了,主君与夫人召公子们过去呢。」 「宫里,这会儿宫里能有什么事?」五哥站起来,皱眉望向门外,「难不成都这个鬼天气了,陛下还想再办什么无聊宴会——若真是如此,我可就装病不去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四哥拦道,「此刻装病,被发现了罪同欺君。」 「怕什么,咱父亲劳苦功高的,陛下怎么会为这种小事治他儿子的罪,再说我们家还有丹书铁券,不怕这些的。」五哥身为嫡子骄横惯了,向来无法无天。 早年晏伯远因为救驾有功,被赐了一张丹书铁券,恩同免死,这些年府里的公子们做下再多的恶事都有恃无恐,全仰仗这一块免死金牌。 「还是过去吧。」四哥劝道。 五哥这才不耐烦地应下,几个兄弟见状放开了晏九,准备更衣去前厅。 晏九明面上是相府的庶公子,也是要过去接旨的,但谁也不会在意他,一直到众人都走了,晏九才慢慢地爬起来,他发现脸上的巴掌印肿得有些明显,只能去屋门外拾了把雪,敷在自己的脸上消肿。 他静静坐在门槛边,等着那几个兄弟回来接着教训他,晏九知道若他们回来发现自己不在了,下一次对他下手只会更加的狠厉,因此他不能逃,不能躲。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风雪才有些小下来,晏九那几个兄弟迟迟没有回来,不知圣旨上到底写的是何内容,拖得他们这般久,但左右,晏九垂下眼睫来,与他总是无关的。 「听说了吗?」这会儿却有婢女端着茶水从廊庑下经过,「陈太监刚送来的那道圣旨是要让六姑娘嫁给靖王爷——谁不知道那靖王爷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如今都就要病死了。」 晏九坐在门槛边一愣,抬起眼来。 「夫人听到消息哭昏了好几次,公子姑娘正都忙着安慰呢,」另一个婢女摇头道,「当王妃固然好,但主君夫人怎么捨得让六姑娘嫁过去守寡,陛下这旨意,摆明了是叫姑娘沖喜啊。」 「可不是……」 晏九有些失神,那圣旨的内容竟然是让六姐嫁给靖王。 几年前他也是见过靖王殿下的,那时候的王爷丰神俊朗,站在晏府园子里吹箫,靖王顾司烨,那可是京城中不少女子心中的对象,不仅文韬武略样样出众,性子更是平易近人,没有一点皇室子弟的跋扈。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在新帝登基之后,原本朗艷独绝的靖王殿下却逐渐在朝堂上沉寂,他再听到靖王顾司烨的消息,便是这位殿下身患绝症,寿数无多了。 晏九原本还有些可惜,那样的神仙人物竟就要英年早逝,如今听到沖喜的事,又有些感慨。 天皇贵胄人家总是这般,即便是要死了,也要拖着别人家的女儿一起陪葬,高贵如相府的嫡姑娘也无法拒绝这一桩婚事,晏九想到平日里他被他那些兄弟姐妹们欺辱,可同样的,这些欺辱他的人也同样受着更高一层人的摆布。 都城中永远都是这般,人吃人,人压榨着人。 他无奈攥紧了指尖,身上的疼痛意已经被冻得有些麻木了,他决定再过几日等风雪停了便逃出晏府,不管去哪里都好,他不想再被任何人欺凌。 晏九刚撑起身子来,准备起身回屋,远远的院子外却来了好些个侍卫僕从。 这一幕很眼熟,每一次他那些兄弟们想要偷偷将他关起来做些什么的时候,都是这样派侍卫将他直接带走。 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就想关上屋门套进去,下一刻,那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已经围了过来,其中一人抬手牢牢地捂住了他的嘴,晏九挣扎着想要挣脱开去,嘴里却被塞了棉布条。 勐然间后脑勺一痛,像是有人一棍子打了下来,而他眼前一黑。 昏过去的最后一刻,晏九看见院子里的雪飞舞着,他被扛了起来,往内院走去。 「不……」他紧皱着眉头,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别带他去内院,他要离开这里。 然而无人听他的声音,无人在意他的想法。雪花飞舞着落下,他彻底昏了过去,只剩被扛起的身体,那手臂耷拉着,摇摇晃晃地垂在了一边。 (2) 晏九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烧着炭火的暖阁里。 周围都很暖和,地上铺着的是绒毯,炉子里烧的是最好的银丝炭,连一个橱柜都是用上好的黄花梨木打造,帘内断续传出抽泣的声音,他手指缓缓一动,恍惚间睁开眼,听见帘里头是大夫人在轻声安慰。 「别哭了,」大夫人轻轻说道,「娘这不是把办法给你想好了吗,没人会发现的。」 「可是娘,他是男儿身,就算打扮得再像个女子,嫁过去了也一样露陷啊,」六姐还在哭,「倒不如你把库房里的白绫拿过来,叫女儿吊死在这暖阁中算了。」 第60页 「荒唐!」大夫人斥责道,「好好一个姑娘家,成天把生生死死挂在嘴边,这还没到绝路呢,娘总会护着你的。」 「六妹别担心,都说那靖王病得都下不来床了,估计等他病死也就三两天的功夫,」五哥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只要靖王不和晏九同房亲近,是绝不会发现他男子身份的。」 「是啊,只要晏九替你嫁过去,母亲再送你出去住几年,这事没那么难办的,你还小,不要成天说着吊死的话。」四哥也在说。 趴在地上的晏九一怔,一瞬间清醒过来。 难道他们是想让他代替六姐出嫁不成? 他正要出声,才发觉自己口中仍堵着棉布条,连手脚都被绑牢了,他挣扎起来,努力抬头望去,却撞见那几个兄弟哂笑的面容。 他呜咽出声,乞求般地瞧着他们,盼望他们能有片刻的心软,然而四哥只是平静地扭过头去。 「娘,他醒了。」 帘子随即被掀开,露出大夫人端庄典雅的面容,大夫人垂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确实有几分像女子,抹上胭脂以后足够以假乱真,就是这声音——」 「声音怎么了?」四哥问道。 「他这声音还是实打实的男子嗓音,若是在王府哪里磕着碰着,露了点声,估计不好瞒。」 几人一瞬沉默,望着他沉思起来,晏九见状挣扎得更厉害,他努力撑手跪了起来,跪伏在大夫人面前,咬着棉布条不断地呜咽。 他不想替嫁,不想去给一个将死之人沖喜,如果在相府他还有能逃出去的把握,可一旦他去了王府,成了那名义上的王妃,在靖王死后他甚至还要给靖王守灵诵经,他就再无逃走的机会。 明明他已经打算几日后就离开都城了,为何偏偏他们在此时起了替嫁的心思,这样大的欺君之罪,难道他们就真的不怕吗? 「母亲,该怎么办?」五哥问道。 「兹事体大,所以更不能叫任何一人发现端倪,」大夫人缓缓起身,最终开口道,「他这嗓子不能再留了——先放消息出去,就说九公子这几日感染风寒,暴毙了,再去准备一辆马车,尽快将六姑娘送出城。」 晏九瞳孔一缩,他的心勐然沉入谷底。 「是。」几个弟兄见状就往外走去。 晏九尽力挪动着身子靠近,试图去触碰大夫人的鞋尖,他又一次乞求地望着人,希望大夫人能够收回打算,但大夫人只是淡淡地踢开了他。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大夫人淡漠道,「你替嫁过去,王府那边不会亏待你,在那你会过得比这里好。若是你决计将此事捅破,让相府给你陪葬,那恐怕你姨娘死后也不会得安宁。」 不……晏九的身子勐然颤抖起来。 「我只需你为你六姐姐演上一齣戏,不为难你吧。」大夫人扬起唇角。 「呜呜……」他咬着棉布条剧烈挣扎起来,那几个侍卫已经将他攥起,强硬地拖着他往外走去。晏九绝望地被拖走,看着他的六姐正掀开帘子来,半撒娇地赖在大夫人的怀里,暖阁中烧着银丝炭,暖意瀰漫,而他却被拖向刺骨的寒风中。 屏风转过,屋门关上,晏九的舌底勐然多了一抹腥甜,布条上沾了斑驳的血迹。 (3) 接下来的几日,晏九都被关在昏暗的柴房中,不被允许出去一步。 柴房很冷,纸窗透风,昏暗里他只能透过窗户的缝隙去瞧外头的光景,晏九不知道外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他隐隐地只对大夫人那句「他的嗓子不必留了」而感到不安,他不知道大夫人要对他做些什么,但他想着,不会有比替嫁去王府更糟糕的事了。 靖王几日之后就会病死,而他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王妃却要为此守一辈子的寡,甚至于困在那座孤寂的王府中,从此不再自由,他原本盼望着的一切都在此刻开始分崩离析,他甚至还没为自己逃出相府做太多的准备,就要从这个牢笼转而送去了另一个牢笼中。 何其可笑,何其狼狈。 外头一直都有看守的侍卫,每日定时有僕婢来送三餐,他看见外头短暂地挂起了白幡,知道如今在众人眼中,他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将嫁给靖王爷的晏六姑娘,而不再有晏九。 教引嬷嬷每日会来教他仪态,教他如何像女子一样走路,学女子一般吃饭,许是晏九从小逆来顺受惯了,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会不听从大夫人替嫁的命令,或是说出一切选择反抗,就连教引嬷嬷也依旧以极其轻蔑的态度对待他。 那荆条抽在他的小腿上,斥责他步态不够轻盈的时候,晏九也只能忍着痛,默默提起脚来。 有时候晏九望着窗外,望着窗外的风雪,想到院子的枣树下还埋着他这些年攒的钱,但他大概已经没有机会去取了,他眼里的光就渐渐黯淡下去。 · 直到婚期终于到了。 晏九从暗无天日的柴房中出来,他被带去一间屋子里,穿上大红的绣服,就要抹上精緻的妆容。婢女来为他绞面,为他盘起长髻,就连教引嬷嬷也端着一碗汤来了,请他喝下茶汤,顺顺利利地登上喜轿去。 「这是什么?」他问道,心上已经没有一点波动。 「公子吃一盏就知道了。」 晏九却明白过来,内院的腌臜手段他知道,有许多汤药,有的能叫人落胎,有的能叫人一病不起,也有的,能毒哑人的嗓子,他一直在想这些天大夫人并未对他做什么,到底要如何才会夺去他的嗓子,如今他却明白了。 第61页 倘若是几日前的晏九,他可能会挣扎着想打掉茶汤,或往外跑去,但最终的结果无非是侍卫们涌过来,掐住他的下巴,逼他张开口来,将那茶汤往他喉间狠狠灌。 「不,求你们不要——」他或会如此乞求,但却于事无补,他的乞求所招致的,可能也只有几个巴掌。 晏九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只能颤抖着手接过那盏茶汤,而后一饮而尽。 辛辣的茶汤灌进他的喉间,如同利刃割开他的喉咙一般,他刺痛地说不出话来,茶盏应声落地,而他也狼狈摔了下去,大红的绣服裙摆散在地上,晏九痛苦捂着自己的嗓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起轿——」喜娘高喊道。 【作者有话说】 五千字!巨粗长!二合一! 昭昭努力勤快更新!沖,呜呜呜呜下章就是大婚之夜甜甜转折! 第56章 替嫁2 (4) 晏九的嗓子疼得厉害。 如果有一碗温水就好了,但是此刻没有水,他连吞咽一口唾沫都觉得生疼,每吞咽一下,都好像有刀片在割他的喉咙。 那大红盖头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在下喜轿之后,连走路时的步伐都是虚浮的,都说靖王爷病重,连成亲都起不了身,家僕抱了只大公鸡来要与他拜堂成亲。 盖头底下,那胭脂遮盖了晏九苍白的脸色,他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这一门亲事,新郎是只公鸡,新娘还是个男儿身,倒也是般配的很。 鞭炮噼啪响着,唢吶吹得更欢,来的宾客竟然也有不少人,他听见耳边交杂的谈话议论声,都是在说靖王爷还能活多久,可怜的新娘才嫁过来就要守寡,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狠得下心。他们又说是因为晏相爷上个月被御史弹劾了贪污,陛下不高兴,这才要将他的女儿嫁给快病死的靖王。 但左右这些因果与晏九又有何关系,他不过是个可怜的替身罢了。 「六姑娘,要拜堂了。」有人在他的耳边提醒道。 嗓子还在生疼着,晏九这才回过神,缓缓往前走去。 红绸牵着公鸡,司仪高喊「一拜天地」,晏九闭上眼,就要认命地弯下身去,司仪正在喊间,后头却忽然多了一声有气无力的「且慢」。 「且慢……」 「且慢!靖王殿下驾到!!」王府侍卫高喊道。 车轮的咕噜声吱呀呀地传了过来,四围顿时多了些骚动声,晏九愣住,发现盖头下边露出了一只车轮,他再抬了抬盖头,发现那是个木制轮椅,喜袍垂在轮椅边,靖王殿下竟是亲自来了。 「靖王不是还重病着吗,怎么亲自出来拜堂了?」 「臣等参见靖王殿下——」一瞬间,宾客们都跪了下去,晏九愣住,正要跟着跪的时候,却发觉那只手有力地搭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弯下身去。 「免礼。」那声音依旧有气无力。 「王爷您怎么来了,这公鸡可都给您备好了啊。」司仪小心翼翼问道,「您这是——」 「本王思前想后,咳咳……」轮椅上的人咳起来,一点血迹落在地上,一下叫晏九瞳孔微缩,「……既是本王成亲,理该,本王亲自到场。」 「可王爷您这身子骨……」 「无妨。」 那嗓音有些温润沙哑,透着一股虚弱感,却让晏九微怔,即便重病也要出来与「她」拜堂成亲,这位靖王殿下该是何等的体贴。 新郎的出现替代了大公鸡,让原本独自拜堂成亲的晏九都不至于太过尴尬,如今宾客满座,夫妻相对,才像是成亲的模样。 司仪清了清嗓子,重新喊道:「一拜天地——」 晏九牵着红绸,最终缓缓弯下身去。 他想,若是因这人的缘故叫他做了未亡人,那他也认了。 (5) 成亲是在傍晚时分,行完拜堂礼后,天也有些昏暗了。 靖王病重,自然不能饮酒招待宾客,因而也就早早地与「六姑娘」入了洞房,但所有人都知,按靖王如今的力气,只怕那六姑娘主动坐上去,也是行不了周公礼的。 御医为靖王把了脉,嘱咐一番过后便离开了。 于是喜烛的烛火跳动着,布置满当的洞房之中,就只剩下了病重的靖王与掩着盖头的新娘。 外头仍旧闹着动静,前厅的嘈杂声远远也传了过来,晏九坐在床边僵硬着身体,只感觉底下东西膈着屁股,余光看见床榻上洒满了花生红枣,他也就明白过来自己坐的是什么了。 他轻轻地动了下身体,就听见轮子咕噜转着靠近了。 许久后,是一双手伸了过来,挑起了他的盖头。 「是饿了么?」 晏九一愣,抬起眼来,四目相对间,他看见了这位靖王殿下的脸。 同几年前他在晏府园子里遥遥一见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改变,这位殿下仍旧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整个人清减了不少,唇边还带着点咳出的血迹,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极了。 晏九犹豫地揪紧了衣服,摇了摇头。 「那是渴了?」靖王又问道。 晏九的喉咙还痛着,他默默点了点头。 轮子咕噜转着,靖王端详了他一会儿后,竟然亲自去为他拿桌上的茶壶。 晏九见状,慌忙站起来就想要自己去拿,头上珠钗步摇叮噹着,他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一下没注意踩到地上的桂圆,他脚底一打滑就往前摔去。 第62页 勐然间那轮椅又转了过来,使得晏九好巧不巧地摔进了那人怀中,晏九顿时无声惊唿了一下,紧接着那桌边的茶壶在倾倒间,连着茶水淋进他的衣领中。 晏九整个人狼狈地趴在靖王腿上,闭上了眼。 「……」 「呵」一声,竟然是靖王轻轻笑出声来。 靖王伸手,慢条斯理地取下了他头上碍事的珠钗步摇,随即将整个冠都帮他卸了下来,晏九顿时感觉自己头上轻了不少,他有些羞窘地跪在靖王轮椅边,别过头去,就感觉靖王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不必难为情,你我已是夫妻了。」 一瞬间,晏九连着面色都开始发烫起来。 「你衣裳湿了,不如直接换了吧,」靖王又为他指了指梳洗的地方,「本王已叫他们备好温水,需要什么你尽管吩咐下去便是。」 都说相府六小姐性格骄蛮,靖王之前就觉得不是这般,现在再见,依旧不是这般性子,果真传闻都是有误。他笑着看着晏九缓缓起身去了盥洗盆边,他也跟着站了起来,熟练地将轮椅推去角落。 于是刚脱下外衫的晏九回过头,就有些僵住。 站起来的靖王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长身玉立,虽然看着还是很虚弱,但没拜堂时那般虚弱了,都说靖王只能活两三天,但为何,为何这人如今就在自己眼前站着,一点都不像要病死了的模样。 晏九默默后退一步,感觉先前流进去的茶水打湿了内衫,叫他身体有些难受,但他不敢再继续脱。 看见他盥洗的动作忽然停了,如同受惊的狸猫一般一动不动,靖王又觉得有些好笑。 「本王是病着,」靖王道,「但没他们说得那般严重,暂时,还无性命之忧。」 还能活吗?晏九抬起头诧异看着。 「还能活。」靖王点点头。 晏九又离靖王远了些。 他快将自己挤到梳妆檯后的角落里了,勐然间就开始担心自己男儿之身暴露的事情,若是被发现,相府犯下欺君之罪事小,但他一条贱命是决计保不住的,因而他怎么也不能被靖王发现自己是男子的事实。 可如今,他又该怎么搪塞过去…… 「本王不来看你。」靖王却只当他是羞窘,转过身去,「你自换衣上了床榻去,可好?」 好,自然是好。 晏九看了靖王背影一眼,发现人当真转过身不看了,缓缓松了口气。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他很快为自己换了身干净的亵衣,钻上了床榻,晏九放下层层叠叠的床帘,有些不安地跪坐在床榻上,又不知道该怎么提醒靖王自己已经好了。 于是他轻轻地敲击了下床榻的边缘。 靖王闻声便转过身来。 床帘是朱红色的,喜烛的烛光透过床帘照进来,朦朦胧胧的,昏暗里透着一点的光,能瞧见里头人纤细的身形。 身下的花生红枣有些膈人,但晏九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它们扫下床,他只能祈愿靖王没有和人同房的能力,这样今晚或许还能混过去。 但好像叫他失望了。 沉香的气息渐渐靠近,许是知道他羞窘,烛火都被吹灭了一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子,靖王的身影重重临近。 晏九刚想往床角落缩去,一下就被那股沉香的气息侵袭了,「砰」一声,床榻间发出一声闷响,洒下不少的桂圆莲子,晏九跟着闷哼一声,不安地闭上眼,感觉到靖王的唿吸洒在自己的脖颈间,他浑身僵硬。 「本王不会吃了你,」靖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为何如此怕本王?」 「……」 「可以吗?」靖王问道,「还是你想多等些时候?」 晏九不说话,他本想说多等些时候的,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出声,他只能犹豫地闭紧眼。但这好像在靖王眼中成了一种默认,于是晏九的脖颈处落下一抹很淡的吻意。 他忽然有些怔愣。 像是知道他在害怕,那只手很轻柔地挑开了他的衣衫,细碎的吻意随之落了下来,带着些滚烫痒麻的意味,晏九轻轻颤了颤。 白皙的皮肤沾染了斑驳的吻痕,靖王伏在他的身上,越吻越下,直到衣衫散开,床帐中的唿吸声也随之交错变重,晏九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他本能从中感受到了愉悦。 唿吸声加重的时候,他抬手反抱住了靖王,有些难受地抬起了腰,只是凭本能这样做而已,他的身子变得滚烫又娇软,他甚至忘了这样做的后果。 然而只是一瞬间,靖王的动作忽然停了。 第57章 替嫁3 (6) 晏九勐然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身上的人。 床帐之中弥散着热意,昏暗中他们的半褪的衣衫交缠在一块,此时此刻他们的身子紧贴着,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彼此身体的变化。 四目相对间晏九只能扭过头去,感觉那只手钻入衣底,像是要确认什么,一下,晏九咬住自己的手,迷离地看着帐子。 「你……」瞬间,靖王眼中带了不可置信,收回了手,「你是男子?」 晏九没有说话,他甚至都不敢去看靖王的眼。男扮女装,替嫁进入王府,他原本想着自己能瞒些时日就先瞒着,只要瞒到靖王驾鹤西去,王府中再无人在意他,他便能寻个偏僻的院子,做个默默无闻的王妃。 却没想到成亲第一晚,他便在靖王面前露了馅。 第63页 晏府众人有丹书铁券护身,即便欺君之罪被揭发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他却难逃一死。他微微红着眼,不敢去看身上的靖王,觉得如今当真是万念俱灰,但他又说不出乞求的话来,只能有些无助地躺在人的身下,等待着被厌弃赶出房门的那刻。 那双小鹿似的眼掺了水,瞧着更加的可怜,唿吸声轻轻的,在昏暗中流动着。 勐地,他身子又是一颤。 是靖王重新压了下来。 晏九一下闷哼,手指攥紧枕巾,有些惊诧地对上靖王的眼。 「难怪,」靖王还在细细打量他,一边道,「难怪本王只见过你一次,之后就再也没遇见你,你竟然是男儿身,那为何本王的探子说你是相府的六姑娘?」 探子……说他是六姑娘?晏九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一直都是男儿身?」靖王问他道。 那自然是如此,性别之事怎能更改,他犹豫着缓缓点头。 「既然这样,本王要娶你,你怎么真嫁了过来,」靖王又问道,「你父亲也不去与陛下分说清楚吗?」 晏九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摇了摇头。 「罢了,」靖王只当他还在羞赧,不再强逼他继续回答,左右明日晨起,麾下的探子们也能去查个清楚。靖王又看着身下的晏九,眼里多了几分爱惜之意,「……你生得这样好的相貌,是男是女又有何区别。」 晏九骤然瞳孔一缩。 「至始至终本王要的都是你这个人,而如今,本王都与你是拜过堂,成过亲的了,」靖王吻上他的脖颈,摩挲到了那一处不太明显的喉结,「那你,也该是本王的王妃,是也不是?」 晏九的手默默攥住了枕巾,他不安地看着身上的人,点了点头。 靖王便笑了。 于是昏暗的床帐中,晏九的唇瓣上忽然多了几分湿意,进而唿吸一颤,热意弥散开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些,散开的衣襟垂在床榻边,而靖王揽着他,指腹摩挲过他的肌肤,慢慢地来引导他如何与自己亲近。 那感觉太是奇异了,是晏九从来不曾受过的,叫他有些无所适从,他的面庞第一次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越发昳丽。 直到那一剎那,他忍不住重重吐出喑哑的声音,在双颊染成绯红间被吻了进来,枕巾被勐地揉皱,连着唿吸声都有些重了起来。 而那喑哑的声音也如同喘气一般,越发忍耐,就越发地急促。 朦胧的床帐里只看得见靖王抬手去撩起长发,却依旧没有停下来,那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子,将外头的烛火挑得更明了些,随着那烛火不断跳动着,而晏九被压在床榻上,双手攥着枕巾,一下下发着微弱干涩的啊啊声。 他的身子越发的软,那双眼含着情也越髮漂亮,靖王又用指腹揩了他眼角的泪,轻轻吻上他的眉心。 「既然本王已经知晓你男子的身份,你便尽管出声来,不必再忍耐。」 晏九却迷离瞧着人,发不出多余的声音。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个心慈的王爷,自己已经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床帐边的烛火还在跳动着,喜烛才燃了一半,而靖王像是发现了什么,瞳孔微微一缩。 第58章 替嫁4 (7)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天蒙蒙亮,冬日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到了入春的时候,天也要一点点回暖起来。 但晨风颳着还是很冷的,靖王坐在轮椅上盖着狐氅,撑着头听探子禀报最近时日相府的动态,直到他听到要紧处的时候,那眉头才微微皱了起来。 「你是说大婚前一月,相府九公子恰好暴毙身亡?」 「是,」探子回答道,「听闻那九公子原先身体就不好,冬日里头没挨住,这才一下走了,相府还为那九公子的缘故挂了三天白幡。王爷,那九公子可与我们王妃有关?」 「身体不好……」靖王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关节敲击着轮椅手柄,他又瞥了眼里屋垂下的床帐,晏九还在熟睡中,他没再开口。传闻中他自己的身体也不好,但他到底也没病死了去,他是最知道这些传闻真假的。 当初他命探子打听到相府的六姑娘姿容出众,且一双眼睛生得格外好看,相府总共也才四位姑娘,两位出嫁,一位年纪尚小,他便当那日园中惊鸿一瞥见到的人是晏六姑娘,于是这一次才借病死之名费尽心机求娶。 没想到娶到的人是他要的「六姑娘」,却也并非真正的六姑娘。 若那身体不好,暴毙身亡是个说辞,只是结合探子的话稍稍一想,靖王便猜出了晏九的真实身份。 「相府的九公子……」靖王喃喃出声,他想求娶之人竟然并非姑娘,而是晏府那位声名不显的九公子。 靖王又一次看向床帐深处,朦胧的帐子里看不清楚人的模样,但他却记得昨晚他二人颠鸾倒凤,尝尽情爱滋味的光景,阴差阳错他们能在新婚之夜再次相遇,也着实不容易。 一个公子冒名顶替嫁入王府,也可知晏九在晏府中应该过得并不算好,要不然也不会主动来做这样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昨晚缠绵吻弄时,身下晏九喑哑的声音,更叫靖王因此在意。 他再是不察,一夜下来也该发现是那嗓子出了问题,虽然此前靖王从未听过晏九的声音,但他下意识觉得晏九应该是会说话的,到底是什么才叫晏九变成了这副样子,靖王心中隐约有猜想,却又不敢相信。 第64页 虎毒尚且不食子,晏府又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他抬眼看向探子,思忖片刻后,还是决定叫人找个可靠的大夫来瞧瞧。 「便趁着为本王煎药的时候去,言说本王病情又有了反覆,不敢劳烦宫中御医来回跑一趟,就在都城中请个寻常大夫看。」 「可王爷,陛下那边——」 「他要盯便让他盯着,左右他也寻不出错处来,」靖王揉了揉眉心,「你只管这样传话,和宫里交待了便是。」 「是,王爷。」探子最终没多说什么,又默默退下了。 靖王自己推着轮椅,到床榻边看着床帐,他伸手一掀帐子,这才发现晏九已经醒了。 瞧见他来看,晏九侧躺着瞳孔微微放大,很安静也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往床里头缩了缩,那双眼怔怔盯着他。 昨晚,靖王可是见过那双眼睛的主人经受不住缠绵,含泪哭的样子,如今见此情景,心中又多了几分柔软。 「身体可有什么不适?」靖王问道。 晏九摇了摇头,撑手就半坐起来。 其实晏九撒了谎,他浑身都疼得厉害,里衣的衣衫没有系拢,那满身的淤痕只要剥了衣裳就能瞧个分明,他没想到靖王一个病着的人竟然还能同他痴缠一晚上,那种种景象与感觉他都不敢再回想,生怕身体又因此有了反应。 他也是第一次尝到此种滋味,如今晨起眉眼含情,只稍对着铜镜瞧一瞧那面上的神态,就知道这一晚都经受了些什么。 以至于刚才晏九都不敢掀开床帐,去看同靖王说话的人。 离得太远,他听不清靖王说了什么,但好像是与他有关,是不是靖王在调查他的身份,想要知道他到底是谁? 晏九有些怔怔出神,事到如今却又好像没办法多做什么,他摸了摸唇瓣,只好又低下了头。 「你应该是饿了吧,」靖王淡淡笑道,「本王让小厨房做了些吃食,一会儿便送进来了。」 晏九又抬起头。 「这府里的人也不干净,你的身份先瞒着,别让他们晓得你并非女子。以及本王身体尚算康健一事,也要麻烦你一併藏在心中,」靖王抓过他的手来,轻轻摩挲了下手背,过了会儿又道,「你此前多不易,但别担心——」 「阿……」晏九张了张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以后本王会护着你的。」 靖王的又摸上他脸庞,想要来理他鬓边零碎髮丝,叫晏九的心勐然漏跳一拍,他下意识想要避开,但想到这是靖王,不是府中那些兄弟,不会伸手来打他,他又缓缓放松了僵硬的身子。 他这一番变化落在靖王的眼中,就成了安抚有用的表现。 其实此刻,晏九对于靖王是惊疑敬畏之心大过于放心的,新婚之夜他替嫁而来,识破他真身份的夫君却愿意妥帖待他,他十几年未得此照顾,完全不解靖王为何如此温情。 面对此情境他只会顺服靖王一切的吩咐,因为他从小的经歷叫他知道,只要他足够顺服,旁人都不会太过为难于他。 髮丝散在腰间,晏九的相貌当真是极为出众的,衣衫不整,面目微红,只是跪坐在那受靖王的安抚,那样子就让靖王的嗓子有些干涩。 新婚第一日,两人都是初尝情滋味,也是对彼此既陌生又亲近的时候,靖王多年装病,血气方刚的年纪忍着不近女色,这一下尝了滋味便又想要更多,看着晏九没有过多的反应,靖王便从轮椅上起来,坐在床边,靠近了轻吻了下晏九的唇瓣。 晏九也没有反抗与排斥的样子,反而任人来吻。 这反倒让靖王有些不好意思继续下去。 「会写字吗?」靖王移开目光,沙哑问道。 晏九微愣,随即点了点头,他在靖王的手背上慢慢写道:「多谢王爷。」 靖王一下笑了。「本王不是叫你写这些。」 晏九便有些不知应对。 「本王是想叫你写自己的名字。」靖王说道,「晏府九公子,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吧?」 晏九勐地怔愣,才知道靖王竟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 但靖王已经知道他是晏府九公子,却还依旧来吻他,是不是代表靖王会真如刚才所说的,让他留在府中护着他呢? 「护」这个字对于晏九太过陌生,但他抬眼看向靖王,看见人眼中的神情,就知道这话并非是假的,他低下头,前路未卜,却好像有光可寻,他想了想,默默在靖王的手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晏九。 他又抬起头来,学着靖王刚才的动作,微微仰起身吻了上去。他不知道靖王为何愿意将他收留,但他感怀靖王愿意护他,愿意以身报答,做靖王想做之事。人皆有所求,他愿意满足靖王所求。 靖王却勐然一怔。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啊啊啊,磕头谢罪! 第59章 替嫁5 (8) 由于满朝皆知靖王病重,于是陛下特免靖王新婚后入宫拜见等一应礼节,只让靖王在府中好生休养,晏九也就不必去宫中觐见陛下与太后。 待晏九起床,就又是一炷香之后的事情了,他被吻得唇瓣微红,有些湿润,有些气喘吁吁,原本不整的衣衫更是滑落了大半,甚至能感觉腰间那只手掌摩挲他时的不舍。 他的身子本就敏感,这样一来更是大半瘫在靖王的怀中。 第65页 「你在晏家排行第九,就叫晏九?」靖王抱着他却还在问道,「相爷与相爷夫人都不曾给你另外取字?」 晏九摇摇头。 他感觉靖王像是有些沉默,抬起头来,就发现靖王正在看他。 「本王为你取字吧,」靖王说,「便取星阑二字,如何?鸟归息舟楫,星阑命行役。星阑有夜将尽之意,愿此二字予你,能叫你得出黑夜,以见光亮。」 星阑,晏九有些迟疑。 他能明白靖王在此中暗含的意思,黑夜将尽,白昼即临,那是想他离开晏府之后,在王府过得顺遂平安,但他没想到他竟然还能被人取字,这些年他都是被「晏九」「晏九」地唤,连他自己也习惯把这当作自己的名字来用,却还能得人如此用心地取上一个名字。 晏九就要仰头再来吻面前人,被靖王用食指无奈抵住。 「足够了。」 (9) 晏九最终看着靖王下床榻去,重新坐回轮椅。 他大概已经知道靖王没病了,却不知道这位王爷为何要装得一副连走路力气也没有的样子,他看着靖王熟练地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瓶子来,轻轻在轮椅边滴了几滴,再用脚一划,地上随即出现了几道蜿蜒血迹。 和拜堂时的血一样,但晏九却知道这是假的,昨日靖王来吻他的时候他便知道了,因为那唇瓣上的血渍分明是甜的。 「晚些时候会有丫鬟进来洒扫,你便让她们看见这吐出的血,叫她们知道我的身体仍是不济,」靖王合上玉瓶子说道,「你不用开口,本王会与她们说你是受了风寒,嗓子有些坏了,届时她们会照顾好你。」 晏九点点头。 「知道本王为何要如何做吗?」靖王问他道。 晏九微愣,摇了摇头。 「陛下初初登基,不会希望看见一个身强力壮的王爷在他眼前四处晃悠,」靖王缓缓道,「所以本王必须病。这院子里都是本王的人,但出了院子,府里的人你一个都不要信——平日里本王都歇在外院,不能主动来找你,但若遇事你便去寻,千万不要忍着不说,你明白吗?」 晏九默默拣起身上滑落的衣衫,闻言有些意外。 早些他便听人说,先帝在世时更青睐靖王殿下,因此一直拖着不让他去封地,更将京畿的兵权也交给他来打理,但不料几年前先帝突然驾崩,当时的靖王被派出去剿灭土匪,而留在京都的大皇子则手持遗诏,登基成了新帝。 也差不多从那开始,靖王就病了。 听说是剿灭土匪时被贼子下了毒,靖王从开始的称病不去早朝,到后来病得越来越厉害,连出行都要靠轮椅来维持,原来那一身好武力更是消失殆尽,指腹的茧子也磨平了不少。 京都不少人都因此惋惜,甚至还有大夫断定他活不过三年,但这一切,原来都只是为了应对帝王的窥视吗? 如此大的秘密竟然就轻易告诉他一人了,也不怕他扭头去告诉他人,晏九诧异看着靖王,低下头默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自己是否不该知道这些。皇权争斗本与他无关,如今他虽要在王府住下,却也并非真正的王府中人,更何况他是冒名顶替,只是名义上的靖王妃。 「你既是本王名义上的靖王妃,那便是本王的妻子,」靖王瞧着心情好像不错,看他时带了笑意,「这些东西不该瞒你,该是你知道的。」 晏九手指微微一动。 「时候不早,本王也该离开了,」靖王伸手来,又来摸了摸他手腕,「你若愿意就多去外院看看本王,可好?」 晏九点点头。 靖王便又握住他手来,轻轻吻了一下。「那就多谢王妃了。」 晏九顿时耳根泛了红。 (10) 让晏九一时半刻就习惯这王府里的生活,还是有些难的,靖王走后没多久,他还在用早点,便有丫鬟来通传说郑小夫人求见,他疑惑看向身边的靖王留的丫鬟,并不知晓这郑小夫人是何人,丫鬟便小心提醒道: 「那是王爷的妾室,前两年圣上赐的。」 一下,晏九闷声呛进了一口白粥。 妾室。 他都忘了,他父亲都有六个姨娘,偌大的王府肯定有更多的妾室与通房丫头,即便靖王体弱,很少纳娶,但达官显贵人情往来,以及宫里宫外都会有送,风气如此,一些所谓的文人雅士更有互赠小妾的习惯。 那这位郑姨娘,便是靖王的枕边人了? 晏九垂眸不语,一下想到了自己去世的姨娘,父亲的枕边人虽多,但并非个个都有好下场,他不知道王府内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他微微捏紧了筷身,身边丫鬟却以为他不高兴,问他是否要拒了郑姨娘。 晏九摇了摇头。 丫鬟见状明白,就将郑姨娘传了进来。 「妾身见过王妃——」丫鬟的话音刚落,门外就踏进来一人,那身形裊裊娜娜的,见到晏九以后行了个礼,瞧着十分高兴的样子。 「早前便听闻相府六姑娘姿容出众,如今见了王妃姐姐,才晓得什么叫天仙下凡,」郑姨娘笑道,「姐姐第一日来王府,可还住得惯?」 晏九没说话,郑姨娘的眼神就往地上瞥了一下,她瞧见那抹吐出的血迹,好像才有些放心下来,她又笑着看向晏九:「听闻王爷在姐姐这睡了一宿,王爷这些日子病得重,可是一直歇在外院,难得会为了洞房的习俗陪姐姐一晚上。」 第66页 「昨夜王爷与王妃也是和衣而眠,并未同房,」晏九身旁的丫鬟回道,「王妃前几日染了风寒,如今嗓子不便说话,便不答覆姨娘了。」 晏九虽从小在相府长大,很少外出接触人事,但却不蠢,自然也懂得如何顺着丫鬟的话隐藏实情。他咳嗽了几声,好叫自己的风寒看起来更真一点。郑姨娘这才有几分恍然的样子:「原是这般,那姐姐更要注意身子。」 丫鬟递上茶来,郑姨娘跪下按习俗为晏九敬妾室茶,一边还在观察他,发现他好像确实不便开口后,才收回观察的目光。 晏九看着郑姨娘敬完茶之后,坐下来与他闲聊,晏九说不了话,就成了郑姨娘一个人的自说自话。 「说来姐姐也是不容易,」郑姨娘像是替他惋惜,有一嘴没一嘴地说道,「我们王爷病弱,其实莫说是洞房之夜,就是妾身来了府中两年,也未被王爷宠幸过,府中姐妹皆是如此,如今王爷与姐姐和衣而睡,已是极大的周全了。」 晏九诧异,这样说来靖王就真的只与他一人圆房。为何,靖王就不怕他把实情说出去吗? 「王爷这几年很少出院子,就连日常饮食都是由专人送去,妾身想见王爷一面都难,」郑姨娘又感慨道,「若是能借着姐姐的东风,远远瞧一眼王爷也是极好的。」 原来是为了借自己见靖王一面,晏九有些明白过来,但这件事他却不能帮忙,且不说靖王自己愿不愿意,他也不可能自作主张送郑姨娘去靖王的院子。 于是他摇了摇头。 「姐姐,那妾身做些吃食,姐姐午间去看望王爷的时候帮忙一同带去如何?」郑姨娘又问道,好像看出他是个温顺性子,不会拒绝人,于是乞求道,「妾身来了府中这么久,就只见过王爷三面,姐姐若肯替妾身带些吃食,叫王爷知道府中还有妾身这么一个人,妾身便是死了值了。」 晏九微怔,恍惚间想起自己姨娘来。 姨娘在相府十几年也是这般光景,难见父亲的面不说,还时常被下人剋扣吃食,姨娘最想要的便是父亲来自己院子里走上一遭,不必多做些什么,只是单来看看她,她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但是一次也没有。 姨娘死后,大夫人从公帐中拨了两吊钱拿去做丧葬费用,父亲就好像彻底遗忘了她。 晏九抬眼看了下丫鬟,发现丫鬟并没有做主出声,而是在等他的意思,于是他点了点头。 郑姨娘就好像一下高兴起来。 郑姨娘是被陛下赏赐,送入王府的,所以自然也就被当成了陛下的人对待,平日里不能接近靖王。但不管她是不是探子,她所想的都是和寻常女子那样,能有疼自己爱护自己的夫君。 只是她被困在了这王府之中,万事不由自己定夺,如今晏九来了,她就将希望寄託到了晏九的身上。 郑姨娘回院子去了,很快下午就打发人将吃食送了过来,丫鬟验过毒,确认是无毒之后,才递交到晏九的面前。 丫鬟问他说,「您当真要帮郑姨娘去送吃食吗?」 晏九疑惑地望着。 「王爷说希望您多过去看看他,但您带着郑姨娘的吃食去,恐怕他会不开心的。」 为什么,晏九却不明白。 丫鬟见状嘆了口气:「说到底,您与姨娘都是一同服侍王爷的,若王爷的心去了姨娘那,对您就会有所冷淡,可您却还愿意这样做,摆明了就是告诉王爷,您对他并没有太多的心思。」 这话不假,晏九如今对于靖王也只是感激之情,靖王对他温柔,为他准备了僕婢,还嘱託了他许多事情,除姨娘外还未有旁人对他如此关怀。 但靖王费尽心思将他娶来,显然是早就喜欢他的,因此不会希望他对自己只是感激之情。 晏九低下头,有些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怎样来,才会叫靖王得偿所愿。 「容奴婢多嘴,您并非真正的六姑娘,如今既入了王府侍奉靖王,那就是靠靖王活着的,」丫鬟说道,「所以无论喜不喜欢,您都该多做些讨好靖王的事。」 而晏九在桌边坐着,默默攥紧了指尖。 (11) 一直等到黄昏日落的时候,丫鬟提着食盒,随晏九从园子小径去外院,侍卫把守着那道院门,却不肯让晏九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丫鬟质问道,「你们还敢拦着王妃吗?」 侍卫们却说什么都不肯放晏九过去,只说王爷忙着处理州兵递上来的军务,无暇用后院送来的吃食。他们警惕地看着晏九,知道他食盒里装的是郑姨娘的吃食。 探子查清了事情,旁人不知道,他们这群靖王的心腹却是清楚明了晏九身份的,一个顶替身份嫁入王府的人,送的还是陛下赏赐的姨娘做的吃食,即便王爷一时为美色所惑,他们也绝不能轻易让晏九进去。 怕就怕这里头有什么阴谋算计,他们的职责便是护好王爷。 「王爷知道了,定不会轻饶你们。」丫鬟气恼道。 「我等从王爷令,王爷若要责罚,我等心甘情愿,但这食物就是不能往里送。」侍卫们冷声道。 晏九攥紧指尖,只好放弃去见靖王的打算,心中又暗暗自责自己是不是随意答应郑姨娘,为靖王造成了麻烦。 他只觉得愧疚万分,丫鬟安慰他没事,又说如此正好,不必再替他人做嫁衣。 第67页 而晏九往回走着,走到树下又有些不安地望向院里头,却听见门口的侍卫在那里小声议论。 「真当自己是真王妃不成,」那侍卫嗤笑道,「我若是他,就该每晚乖乖伺候好王爷,才不会闲得来帮别的小妾送吃食。」 「别看王爷对他一时体贴,还将装病之事也告诉他,」另一个侍卫说道,「但这事他若不说出去还好,一旦消息传出去了,就说明他是相府派来的探子,王爷定然将他立即绞杀。」 晏九一下惊愣。 丫鬟提着食盒,走远了几步才发现晏九还在原地呆呆站着,直到丫鬟回来轻声询问,晏九才回过神,跟上了人的脚步。 他看着天边黄昏日落的景象,本以为是长夜将近,如今看来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之中,就如同在相府他要忍受兄弟的折辱一般,在这里他依旧要经受那些不屑的目光。 这里的人都认定,他就是相府送来给靖王的一件趁手的玩物,靖王欢喜他是他的福气,但若他敢做出格的事,若他不能使靖王开怀满意,他的真实身份与他所知道的靖王的秘密,都会将他推入万劫不復的境地。 (12) 直到晚间天暗下来了,晏九正要更衣睡觉的时候,外院那边传来了口信,说是王爷病情有所好转,宣他前去陪伴。他知道那是靖王需要他,才宣他过去。 晏九披着披风去了,外院的灯此刻还亮着,像是为了等他一般,屋里的靖王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不同于昨日大婚的喜服,靖王今日穿着一件云纹的锦袍,这衣裳的花色隐约还有些熟悉。 他犹豫着想要行礼,靖王的手就伸了过来,将他扶住。 「听说你白日里来找过本王一趟?」靖王问道,「我听门外的侍卫说,你带了郑姨娘的吃食,所以他们把你拦下了。」 晏九沉默会儿,点了点头。 他想白日这事错就错在他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靖王对他好,他就觉得自己可以这样做,可他本不该在除了侍奉靖王之外的事上尽更多的心的。 靖王摩挲着他的手腕,忽然低头来看他。「还记得本王早上与你说过的话吗?」 晏九微愣,抬起眼来。 「你是本王的王妃,那便是本王的妻子,」靖王缓缓道,「侍卫不让你进来,你便真的就不进来吗?」 「……」 「为本王送吃食是你的权力,无论是替谁送都一样,他们本没有拦你的资格,你可知本王今日在这里等了你多久,」不知道是不是晏九错觉,他竟然从中听出了几分抱怨,「若非晚间本王召侍卫询问,还不知你已经来过。」 可,晏九有些意想不到,靖王竟然真的在等他吗? 他本以为丫鬟说得对,侍卫也说得对,他阴差阳错进入王府,所要做的唯有一件事,那便是讨靖王的欢喜,旁的事多做多余,只会为自己为他们那些做僕婢的带来麻烦,但如今靖王却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外头像是有什么沉闷的声音发出,门窗忽然动了动,烛火闪烁着,靖王示意晏九打开窗去。 他犹豫,伸手缓缓推开了窗,发现夜色下,今日守门的那几个侍卫正跪在院子里,在那受罚,竹条一下下打在他们的背上,而他们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瞧见他推窗来看,一众侍卫忽然齐刷刷地俯身行礼。 他一惊,回过头来。 「阿九,」靖王正靠坐在书桌边,低头来摩挲他的手指,「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本王了?」 第60章 替嫁6 (13) 晏九不知道靖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九第一次见到靖王,是在三年前的上元节宴会上,相爷在自家园中开办了宴席,请了许多京城中的达官显贵,这其中就包括靖王顾司烨。 那会儿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的冬日,却还要再冷上许多,雪下得纷纷扬扬,连园子里的湖水都被冰封住了,晏九穿得却很单薄,他被那几个兄弟要求去湖里捞一条鱼,可湖面都结冰了,晏九哪里能捞鱼上来。 无奈之下他只能去伙房烧热水,然后将热水一桶桶地扛去湖边倒下,但每次他刚烧完热水扛过来,上一桶热水倒下去的地方都已经结成了新冰,伙房和那湖的距离太远,周而復始,他不但没能破开冰,反而还被折磨得精疲力竭。 直到最后一次浇上热水的时候,水的热气散去,晏九只能自己爬上冰层,用锤头勐砸冰住的地方。 古有孝子卧冰求鲤,如今他如此作为,只为了求出一条鱼来免了晚上的毒打,又怎么不算是兄友弟恭,晏九一下下咬牙锤冰,苦笑于自己的狼狈,却没想到那日靖王会在附近吹箫。 于是在冰层裂开,他惊叫着落入水中的时候,是靖王第一个发现了落水的他。 冰冷的湖水几度淹没他,但他还有办法爬出来,靖王却在看见这一幕之后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 他不知道是不是靖王心中的惊鸿一瞥,才叫靖王有了救人的冲动。 但跳水救人的人根本不识水性,反而还让原本能轻松爬出冰洞的晏九束手束脚。靖王很快就因为溺水而失去挣扎,沉重的身子更是不断拽扯着他。 他倒是也想摆脱靖王的缠累,可他想着他这样不起眼的人都想要苟且偷生,更何况是堂堂王爷。他只能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靖王一起救出。 冰洞的破裂处是尖锐的,在他艰难往上爬的过程中割开他的手腕,划破他的腿面,直到血汩汩涌出,沾染了两人的衣裳,他甚至都没顾得上疼痛。 第68页 他刚将靖王拖到岸上,就发现靖王已经昏过去了,在看见有人过来的时候,他只能先浑身湿淋地躲入暗处,并看着一众侍卫将靖王带走。 之后他一瘸一拐地回到院子里,身上衣服上都是血,他连发了三天的高烧,连命也差点交待过去,却不知道这三日靖王一直派人在府中各处搜寻他的踪迹,他只听见姨娘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哭,最终他还是因为这哭声回到了人间。 如今想来靖王所说的与他的交集,除了冰洞那一次以外,应该也没有旁的偶遇了。 所以靖王待他这般好,都是因为那次他出手相救吗? 晏九有些怔愣。 但那会儿换做旁人,只要不是他的四哥五哥,他都一样会救,靖王又怎么会因为这个就对他心生爱慕。 他不解地低下头,看见靖王捲起他的袖子。 那袖子底下,手腕上,至今还残留着冰尖割裂出的伤疤,他之前还不知道为什么靖王总爱摩挲他的手腕,现在才知是这个原因。 「那日本王醒来就看见了身上的血迹,但本王身上却无伤痕,」靖王幽幽地看着他,「所以本王想到,这血应该是你的。」 晏九的心莫名漏跳一拍。 「本王想与你成亲,想娶你为王妃,从不是因为你的姿容而对你一时宠爱,」靖王吻了吻他的手腕,「是因为本王的母亲厌弃本王,本王的兄弟想要杀本王,唯有当初你——这个与本王素不相识的人,会为了救本王,流尽半身的血。」 原是如此……晏九的指尖微微蜷紧。 他是因此才被靖王在乎的吗? 靖王抬手抱上了他,微微颔首:「故而你在王府不用讨谁的欢喜,本王只要你的欢喜。」 (14) 宛如大梦一场一般,晏九微微有些失神。 烛火还跳动着,这大概是除姨娘以外,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被人需要着,他不太通感情,相府后宅多年的生活让他习惯性地对任何人去迎合与顺服,他也觉得在王府里,自己只需扮演一个听话的玩物便可以了。 但靖王索求的却不是他的顺从听话,而是他本身。 他慢慢蹲下来,仰头看向靖王,忽然觉得自己仿若在梦中。 靖王笑着摸了摸他面颊:「那明日,你愿意来这里看看病重的本王吗?」 晏九点了点头。 「明日本王为你请的大夫应该便要到了,到时候他会给你看看你的嗓子,」靖王又轻轻摩挲了下他的喉结,「不管如何,本王一定会让你开口说话的。」 晏九又点了点头。 屋子里昏黄一片,炭火带着暖意悄然燃烧着,晏九终于知道了靖王对自己好的原因,倒是不会因为待在王府而觉得不安了,他又仰头去轻轻吻靖王,如同那手摩挲自己喉结一般,轻吻了人的喉结。 「……或许我们该换个地方。」靖王说道。 晏九有些不解。 下一刻,靖王已然将他整个抱了起来,往屏风后的软榻走去。 屋外,侍卫还守在门口,屋内,软榻上的晏九衣衫微敞,任靖王牢牢抱住了自己。 长发散下,他面色微红,咬住了自己的手。 他知道夫妻成亲都要做这样的事的,但原来,每晚都要这样做吗? 烛火通明的,晏九又默默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只剩绯红的面色随着热意不断地弥散开去,他张着唇,喑哑的声音像被掐住了嗓子一般,打转着传不出太远,只感觉身上人疼惜般地将他抱得更紧了。 (15) 直到第二天一早,晏九在软榻上醒来,才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了。 这里大概只算是靖王的书房,这软榻本是供靖王小憩的,一夜过后却像有些不堪重负般,四处都有些凌乱。 晏九撑手起来看向自己,发现那披风正正好盖在中间位置,除此外再无其他遮挡了,他的胸膛上带着许多暧昧的印记,晏九还记得昨夜靖王是怎样荒唐吻他的,很多伤疤都已经痊癒得看不出痕迹了,但靖王却还是用指腹不断摩挲着,问他可不可以再近一些。 晏九从前还有些厌恶自己男生女相的样貌,厌恶自己在骑射武力上没有一点力气,若不是这样,四哥五哥们也不会偏偏寻他欺辱,但如今他发现靖王好像在这一点上很是欢喜。 靖王会说他哭的样子很好看,说他的身子很软很好亲近,晏九再想想,若不是他生得如此,靖王也不会阴差阳错地迎娶他为自己的妻。 他慢慢地起身来,为自己披上衣衫,忽然间感觉自己似乎也没那般的差劲与一无是处。 「在想什么?」靖王推着轮椅进来,瞧见晏九已经穿好衣服了,便想伸手召丫鬟了为他盥洗,但屋内还沾着未散的气息,晏九忙伸手推开了窗子想要通气。 他又默默看了靖王一眼,靖王便明白了,忍不住笑着吩咐丫鬟晚些再进来。 「大夫很快就到,到时候他会以给本王看病为由,为你问诊,」靖王说道,微掩屋门,「你若要收拾的话可得快些。」 于是晏九很快地起来,他把书房的窗门都被推开了,软榻也被勉强整理了一番,想到昨晚在软榻上的感觉,他又微微攥紧指尖,下次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要在床上,软榻实在太小了,还有一点膈背。 他转身羞赧比划着名,试图向靖王表示这一点的时候,发现靖王好像笑得更开心了。 第69页 「都依你,以后你爱在哪便在哪。」 「……」晏九说不上来,但隐约感觉这话好像不太对。 于是大夫进门来的时候,靖王正一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而晏九蹲在轮椅边,耳根子微微有些红。 「王爷?」大夫都有些认不出今日的靖王了。 靖王才笑着用手扶起晏九来,示意大夫为晏九看嗓子。 (16) 「这是本王新娶的王妃。」大夫准备把脉的时候,靖王忽然这样说道。 大夫微愣,不知道王爷为何特意提了下,想了想便说道:「王爷王妃才子佳人,很是般配。」 靖王得到想要的答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17) 院内的梅花开了两三枝。靖王靠窗坐着,还想着要不要折下几枝,送去晏九的屋里,大夫把着脉,神情却微微有些变了。 「可否请王妃张嘴出个声,让草民看看?」大夫小心翼翼问道。 晏九看了眼窗边心情仍然不错的靖王,他本是为了让靖王心安才答应看大夫,他犹豫了会儿,还是张开了嘴。 从舌底往下直到喉咙看不见的地方,都被汤药腐蚀出了斑驳的伤痕,大夫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看了看窗边的靖王,又请靖王来看这伤。 靖王过来了,原来脑子里还想着梅花开得如何,但在看到晏九喉间伤的那刻,一下,那双眼睛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晏九嘴巴张得发酸,他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忽然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合上嘴巴,有些不安地看着靖王。 「没事,」靖王见状就摸了摸他头安慰,嗓音却已然有些发颤了,靖王又一次站起来,缓缓吐气试图让自己冷静道,「没事的。」 可那伤分明吓人,靖王甚至不敢想,当初晏九嗓子哑掉的那刻,该有多疼。 【作者有话说】 是谁今天双更?!是宋昭昭!是谁今天双更?!是宋昭昭!!! 第61章 替嫁7 (18) 书房里,晏九被靖王支出去了,而大夫最终摇了摇头。「这样严重的伤,草民也只能以针灸试个大概,能不能重新出声,全看造化。」 「到底什么才会造成这样的伤痕?」靖王问大夫道。 「难说,」大夫说道,「但这伤像是新成的,很像是在不久前被某种毒药强灌入嘴,腐蚀喉管导致,王爷不妨根据这个往下查查,以及这几日晏公子吞水咽物应当都是很疼的,王爷最好餵他一些流食,这样能少受些苦。」 靖王微怔。 靖王想过晏九在相府的待遇应该不会太好,才会使得晏九成了这副柔软听话的性子,但没想到晏九竟然是被毒哑了嗓子送过来的。 他总以为自己猜错了,以为晏九只是因为其他什么病,一时不能发声,又觉得虎毒尚且不食子,如今才晓得自己大错特错。那位宦海沉浮几十年的晏相爷,分明是比他那位坐上龙椅的兄弟还要心狠百倍。 竟然活生生毒哑了自己亲儿子的嗓子,以求瞒天过海。 「他,大概要吃多久的流食?」靖王问大夫道。 「半个月总是要的,」大夫回答道,「那嗓子里头有些地方,是起了血泡以后又被食物划破的,若是反覆如此只会导致伤口愈发严重——王爷这样问,若非,晏公子之前都是正常饮食?」 靖王指尖勐地一颤。 前两日晏九从未在他面前显露半分疼痛的样子,以至于他没有一点起疑,如今靖王才知道晏九是忍着痛将食物往嘴里送。 为何,为何不与他说,难道是不想麻烦于他吗? 靖王缓缓攥紧拳头。 「来人,现在便去吩咐小厨房,」他冷声召来侍卫道,「之后半个月,王妃只吃流食,不吃其他。」 「是。」 「还请您写下药方,晚些煎药的时候,去为他扎上几针。」靖王沉默片刻,最终扭过头,对大夫郑重作揖道,「他的嗓子哪怕能出一点声,本王都愿用千金来换。」 「王爷言重了。」大夫吓得赶紧回礼。 (19) 靖王命人送走大夫之后,就去寻晏九,整个外院都是他的侍卫在把守,也不必再掩饰什么。他直接大步进了厢房,结果就发现晏九正在吃他之前安排的早点,一整盘的生煎包。 晏九很慢地吃了半只包子,在细嚼之后和水吞咽下,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疼,他还要再接着往下咬的时候,就被进来的靖王一把夺过。 晏九下意识躲闪了下,看见是靖王以后才不解地抬起眼,好像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吃?」靖王问他道,「嗓子都成这样了,不疼吗?」 晏九才明白过来,摇了摇头,手势示意自己不疼。 「撒谎。」靖王冷声斥道。 晏九立刻吓得身子一震,那原本抓包子的手悬在半空,没有抬起也没有放下。他不知道为什么靖王要责怪他,若是疼,那定然是有的,但他没有娇气到那个份上,他清楚人不吃东西会死,比起疼,还是将食物吃下去更加重要。 晏九只能低下头,有些侷促地攥紧了指尖。 靖王看见这一幕,原本眼中还有些生气之意,如今也不得不咬牙柔软下来。「晏九,本王不是在怪你。」 「……」 「既然嗓子疼,你大可与本王讲,或是吩咐僕婢换成流食,」靖王努力克制自己语气道,「你忍着痛吃了两天,可知本王如今才晓得这件事有多懊悔?」 第70页 晏九慢慢抬起头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可能因此加重伤势,再也出不了声?!」 靖王更多是在怪自己,气自己。若不是他求娶错了人,求娶到六姑娘的身上,也不会害得晏九被毒哑嗓子,替嫁入王府。 在相府的日子虽然不如意,但起码能保全那嗓音,是他亲手害得他的意中人哑了声受尽苦楚,而他之前却浑然不觉。如今他知道了,却看见晏九当着他的面吃这些本不该吃的早点,他又如何能不更加地怨怪自己。 「砰」一声,靖王攥紧了拳头,一拳锤在桌子上,完全不在意指甲嵌入肉里的疼痛感。晏九被吓得一颤,他又默默伸出手来,试探掰开靖王的拳头。 「阿……」晏九试图出声来,仰头看着靖王。 他才知道是因为这般,靖王殿下才会如此生气,他做手势示意靖王,自己不会再吃。 其实能否再次出声,对晏九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疼不疼的,也早就叫晏九不在意了,但他见靖王如此看重这些,他心中又腾起几分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有人比他更在乎他的身体,有人比他更关心自己一般。 晏九用面颊轻蹭了蹭靖王的手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没有关系,」他用口型,一字一字慢慢安慰靖王道,「阿九不疼。」 (20) 日上三竿,雪霁初晴。 靖王最终站在窗边,看着晏九一勺一勺慢慢地舀着粥喝,没有说一句话。 相府,相爷,靖王看着晏九喝粥的样子,眼中掠过不为人知的冷意。 这笔帐他总是要慢慢算的。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 第62章 替嫁8 (21) 晏伯远最近忙得有些焦头烂额。 朝中忽然有好些个御史弹劾他贪污,卖官鬻爵,甚至于纵容二子强抢民妻。原本他是不将这些摺子放在眼中的,往上递送奏摺的太监是他的人,只稍动些手脚,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些奏摺拦下来。 却没有想到弹劾的摺子如同雪花飞一般,拦都拦不住,早朝更是有几个老御史直接站了出来,当众斥责相爷品行不端,在其位不谋其政。 看着龙椅上的帝王神色愈发凉薄淡漠,晏伯远冷汗皆出。 晏府虽有丹书铁券护身,但也并非是什么恶都能容忍,更何况倘若帝王动了杀心,就是十张丹书铁券也是无用的。 晏伯远回府以后就将贪污的钱财尽都收了起来,准备找个名目充作赈灾银,还能为自己博个好名声,他又怒斥了两个儿子,问了强抢民妻的事,才知道那女子已经不堪受辱自尽身亡了,留下了血书,却不知道血书去了何处。 「煳涂啊。」晏伯远怒斥道,「这种罪证若是落到那帮御史手中,有你们苦头吃的!」 四公子和五公子都没了以前的跋扈,如今只能白着脸跪在晏伯远面前:「父亲,你要救救我们啊。」 「你要我如何救你们!」晏伯远气得扬袖。 朝上仍旧有不少大臣在弹劾,若真出了事,惹了众怒,恐怕这两个儿子都要保不住,但晏伯远却怎么也找不出那幕后推动者是谁,以至于他连日焦躁,嘴唇都燎起了一个大泡。 但远在靖王府的晏九却不知道这些。 (21) 王府内,大夫每日来为晏九扎针,晏九只感觉嗓子好了很多,没有那般疼了,偶尔他尝试着还能发出一点点沙哑的声音,但不清晰,他瞧着靖王像是比自己都高兴,对镜坐着的时候,也忍不住扬起唇角。 每日他都会借着侍疾的名义来外院,然后留在靖王的屋中,他陪靖王用膳,陪靖王读书,只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他以前所过的都好了很多。 从前他一心想要逃出京城,做个自由人,如今他觉得留在王府,好像也未尝不可。 直到他靠坐在靖王腿边,看着靖王瞧摺子的时候,看见了自己四哥五哥的名字,微微一怔。 「感兴趣?」靖王察觉到他的视线,扭过头来。 晏九立刻摇摇头。 他知道自己是晏府的人,不应该看靖王处理这些事务,他所见的靖王所做的这些事若是传了出去,陛下必不会留靖王的命。 但靖王好像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命门交在他的手中。 他刚想扭过头从书桌边起来,就被靖王抱住了重新拽到腿上,那手掌穿过他的腰,摸了摸他柔软的腹部,笑着将摺子递给了他。 「看吧,」靖王道,「这都是本王的人从御史台抄录的摺子,原来的都已经递上去了。」 「递上、去了。」晏九微愣。 他忍不住看那摺子,上面口诛笔伐的都是他四哥五哥近些年来的过犯,桩桩件件都有据可查,但四哥五哥至今纨绔浪荡,就在于有相府相护,他们从不会出事,那弹劾他们的摺子,更不会递到陛下面前。 晏九看向靖王:「王爷你、做的?」 「阿九聪明。」靖王笑着吻了吻他面颊。 晏九就忍不住耳根子一红。 他本没有留意靖王这些时日在忙什么,如今才知道,靖王竟然是在抓四哥五哥的罪证。靖王这样做,是在为他出气吗? 晏九吃粥也有半月余了,这半个月来,靖王日日陪他用着清汤白粥,肉眼可见地清减了一圈,他本已经很动容了,却没有想到靖王还能为他做到这步,不只是如此,他还发觉桌上所放着的除了弹劾四哥五哥的,还有不少关于父亲晏伯远的罪证。 第71页 这些分明就是靖王故意让他看见,好叫他欢喜的。 晏九扭头看向靖王,有些无所适从,这样一位王爷,因为喜欢他才对他这般的好,甚至费尽周折地使他高兴,但对于想要针对的人,靖王同样能够狠厉果决,不留余地。 他甚至有些畏惧,畏惧靖王的手段。 他害怕若有一日,靖王不再因他的救命之恩而喜欢自己了,那他又该被如何对待? 晏九的心有些患得患失,但他不敢在靖王面前显露出来,他只是低头去,轻轻吻了下靖王的面颊。 他的唇瓣微湿,带着点温软感,小心翼翼地叫靖王愉悦。 「你感激本王,除了吻本王,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靖王却问道。 晏九又一惊,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半犹豫地去解开衣衫。 靖王一下就攥住了他的手。 「王、王爷恕罪。」晏九很艰难地吐声,抬起眼来有些慌乱地看着,可他只会这些,除此外他不知道该如何报答靖王,他又有些怕在靖王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但好在并没有。 于是他又试探地凑近了,轻轻靠在靖王身上。 他不说话了,靖王也没说话,只是偶尔他能听到从靖王胸膛中传出的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你啊。」靖王忽然轻轻嘆了口气,每次都是这样,嗓子伤了也要在自己面前强忍着疼痛进食,明明畏惧还要装作不怕的样子来吻。 是他做得不够好吗?而怀中的晏九眼睫微垂,有些不明白。 晏九感觉到靖王的手掌在摸他的面庞,那指腹痒痒的,轻轻摩挲过他的耳垂。 靖王有时手段虽然狠厉,但对他却一直很好,这一点晏九深知,就算有一日靖王厌弃他了,对他不再有男女之情了,他去求靖王放他出府,靖王也是会同意的。 那他如今这般模样,才像是在伤靖王的心吧。 晏九忽然又抬起脸来,瞧向正在看奏摺的靖王。 「怎么?」靖王察觉到他目光,又垂眼来看他,「坐在本王腿上不舒服?」 晏九摇摇头,犹豫片刻,忽然靠近去,很用力地在靖王脸上吻了一下。 「啵唧」一声,因为亲吻得太过用力,甚至还带了响声,晏九很快地挪起身来,连着绊倒了旁边的凳子腿,有些慌张地往后退。 靖王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谢,王爷,王爷觉得,阿九吻太轻的话,」晏九磕磕绊绊道,忽然感觉自己这个举动太过唐突大胆了,一边又慌乱打手势道,「阿九,吻重一点就好了。」 晏九是想让靖王高兴些的,想让靖王觉得自己也欢喜他,于是想着在吻的力度上做些手脚。但不知道这个法子用得如何,或许是太笨了。 晏九整个人都是慌乱的,他兀自后退着,一连后退了好几步,随即匆匆地跑出了门。 一道身影飞快地飞了出去,而身后,打开的门内,是靖王若有所思地望着人跑出去的身影,片刻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王爷?」门外侍卫询问道。 「竟是长进了……」靖王喃喃道,「倒有些出息了。」 「王爷,门还用关吗?」侍卫又问道。 「还关着作甚,」靖王像是在自言自语,「要开着,一直开着才好。」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啊啊啊啊,后面两天把更新都给大家补回来!! 第63章 替嫁9 (22) 之后几日,靖王就同晏九越发亲近起来。 打着病重的名头足不出户,他们俩在屋中时时温存,偶有些放肆之举,晏九惊唿一声后也都顺从了,由着靖王来胡折腾。 晏九不知心仪一人是何种感受,但他盼得靖王高兴,靖王高兴,他便欢喜。 倒是外头一直等着靖王的死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有任何消息传出,明明说靖王病得只剩一口气了,偏偏这一口气还拖了月余,以至于百官都开始疑心这沖喜是否真的这般好使。 皇帝还派内监过来看了几回,想知道靖王究竟如何了。 「我们这位陛下啊,」靖王坐在窗边下棋,笑着摇了摇头,「疑心重,刚愎自用,偏偏还要在世人面前装出一副仁爱的模样,如今怕是急了,想着该如何让本王死得快些呢。」 晏九有些迟疑。 他这些日子与守门的侍卫熟络起来,了解了从前的旧事,才知道在新帝夺了皇位之后,就开始想尽各种办法对靖王下手,先是逼靖王交出兵权,回自己封地去,在靖王拒绝之后,他便开始派人三番五次地下毒刺杀。 甚至几年前,那新帝当真得逞了一回,以至于靖王中了剧毒,险些命丧黄泉,靖王在侥倖捡回一条性命之后,就开始佯装毒发病重,称病不出,又派人将自己的院子围得如铁桶般,如此才一直活到了现在。 「我们王爷一向过得苦,」那会儿侍卫与他说这些的时候,说着说着还抹了抹眼,「所以你绝对不能背叛了王爷,若真如此,我们这群跟随王爷的人死都不会放过你的。」 晏九想到这些,身子一缩,看见靖王仍旧在下棋,又忍不住盯了人一会儿。 原来有这般的地位与权势,靖王也活得这般艰难,他还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原来的日子过得很苦了,那靖王这样刀光血影的生活又算什么? 「为何如此看本王?」靖王瞧见他眼神,感觉不太对,拿起扇子来轻敲了敲晏九的脑袋,「那群嘴碎的又与你说什么了,叫你目光这般同情地看着本王?」 第72页 「唔……」有这么明显吗,晏九捂住了自己的头。 「本王如今虽然闭门不出,但也并非引颈受戮,」靖王起身无奈道,「本王虽在这庭院之中,但京城半数兵力仍旧听本王调遣,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只等本王的死讯。」 「可王爷的病一直装着,陛下……也会起疑吧?」晏九疑惑问道。 明明与他成婚前就说活不长久了,皇帝这才赐婚,如今过了两个月,精神反倒越发好起来,他怕靖王不好与京中人解释。 靖王笑了,将棋子丢回篓子里。「那便当这沖喜沖得有用,本王当真被阿九带来的喜气治好了罢。」 靖王伸手来拉晏九起来到书桌旁,也不管那位九五至尊听到他好转的消息后该是如何气恼,他给晏九看朝中新送来的邸报。 晏伯远的事被弹劾了几日,最终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地压了下来,贪污买官的罪名其实可大可小,端看皇帝是如何想的,如今风声渐渐小下来,众人也当是龙椅上那位睁只眼闭只眼,不打算惩处晏相了。 但晏家的两个公子却被下进了大牢。 靖王问晏九能不能看得明白,晏九摇了摇头。 「你觉得陛下对你父亲如何?」靖王低头问道。 「应当是很好的?」晏九疑惑望着,这些年晏府一直深受皇恩,也因此养得晏家众人无法无天,坐下了不少恶事,如今弹劾四起,但陛下仍旧不打算惩处他的父亲,恐怕四哥五哥进了大牢也是暂时的。 靖王却说并非是这样。 「几月前传出本王病重的消息,陛下允』晏六姑娘』下嫁本王,却并非好心为本王沖喜。」靖王站在书桌边,负手说道,「他一是为了试探本王的身体究竟如何,二则是在告诫晏相爷——陛下早已不满相爷久矣,再多的恩宠也只是表面文章。」 晏九有些不解地抬起头。 「陛下让我六姐嫁入王府,是想给父亲一个告诫?」 「是这样,」靖王点了点他鼻尖,「恩宠虽多,却也不能越了臣子的本分,陛下就是想要晏相知道这些。所以这次御史连番上奏弹劾,除了本王推动以外也有陛下的意思在其中,他想要晏相收敛行径,再度回到臣子的位置上,但你觉得,你父亲知道这些吗?」 晏九想了会儿,犹豫地摇了摇头,父亲要是真的知道或在意这些,就不会允许大夫人做出替嫁的事情了,所以本质上还是父亲居功自傲,以为退让几步就能平息帝王盛怒。 那四哥五哥因为逼死民女的事情入狱,岂非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出来? 他诧异地看向靖王;「所以王爷你是利用陛下对父亲的心思,故意将四哥五哥强抢民女的事情揭出来,好叫陛下因此重罚?」 「正是如此。」靖王见他明白,这才笑起来,「这几日你便不要出府。」 「为何?」晏九问道。 「因为你父亲想明白这一切以后,必定会不顾一切地救你四哥五哥出来,他要想再获恩宠,就只有一条路可行。」 靖王缓缓指了指自己。 晏九瞳孔一缩。 「唯有除了陛下的眼中钉,才能保你四哥五哥一条生路,他必定会利用你来达成一切目的,所以你要小心,别被你父亲算计了去。」靖王嗓音温润,轻轻嘱咐他说道。 (23) 这事之后,晏九就几乎闭门不出。 虽说他之前也不怎么出去,但这次却更加的谨慎,他知道靖王除了想帮他报仇之外,也想要陛下和父亲彻底离心,藉此拿到京畿完整的兵权,靖王待他心善,他更不能让靖王的计划因为自己受到牵累。 果然没过两天,相府那边大夫人就递拜帖进来,想要见王妃一面,被晏九装病推辞了,之后各处有陆陆续续递了不少的拜帖和邀约,下帖的人多多少少都和相府有些关系,全都被晏九一力推却。 晏九每日只陪着靖王,处理公务,赏花弄月的,直到郑姨娘找上门来,说是想出府一趟。 「妾身听闻母亲重病,想要出府去看望她,」郑姨娘裊裊娜娜地,立在晏九身边乞求道,「妾身本也没有与您争宠的心思,如今听闻王爷身体有所好转,妾身由心为王爷高兴,也想回去看看生病的母亲。」 「姨娘为何早不出,晚不出,偏偏选在王爷病情好转的时候想要出去,」丫鬟问道,「姨娘何时对母亲这般有孝心了?」 「那是妾身的母亲,妾身如何能不感怀啊……」郑姨娘顿时落了泪。 晏九没说话,看着泪如雨下的郑姨娘,最终还是不忍,允了人所求,放她出府去。 没想到没过几日,陛下听闻靖王身体好转,忽而将靖王宣进宫了一趟。 初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晏九为靖王披上大氅,看着人上了马车,随宫里宣旨的太监一起入宫去。 晏九站在门边看着,心中隐约有些担忧。 虽说往常也经常听闻靖王入宫的消息,但他都未上心,作为王爷入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今知道了靖王与皇帝之间的纷争,晏九才开始担忧起来,他怕靖王在宫中出了变故,又怕皇帝会各样刁难靖王。 「别太过担心,」靖王掀开帘子来,又来看他,「日落之前本王必定回来,你只需温酒煮茶,静等本王回来即可。」 晏九不安地点了点头。 「本王不在府中的时候,你切记照顾好自己,绝不要出府去,也不要与生人打交道,」靖王嘱咐他道,「只需等本王回来。」 第73页 靖王嗓音温和,看着他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叫他信服,晏九最终捏着衣袖应下,看马蹄声达达,载着那辆马车远去。 他看了好久才转过身,重新进了王府去。晏九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惦记靖王殿下的安危,或许是因为靖王殿下于他有恩,又或者他真将这位殿下当作了自己的夫君。 但总归,他是想要靖王平安的。 晏九回到了后院,一个人煮了壶茶,坐在窗边等着靖王回来。直到午后未时,郑姨娘忽然提前回府了。 与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几个扮成小厮打扮的人。 王府本是不允进入生人的,可偏偏漏了查姨娘带回来的小厮,那几个生人有王府布局构造的图纸,很快就顺着图纸找到了王妃的院落。 晏九坐在窗边愣神的时候,瞧见了日头底下靠近的人影,还没等到他回过头来,那一棍子已经狠狠敲在他的后颈上。晏九瞳孔一缩,并没有被这棍子砸晕,他正想要出声喊侍卫来,那一只沾着汗气的手使劲捂上了他的嘴。 「不……唔……」晏九挣扎起来。 「这就是相府那位九公子?」昏过去前,晏九听见有声音说道,「这模样倒是不错。」 「这可是相爷要的人,你可别动歪心啊。」 晏九呜咽出声,最终失去了意识。 而那人拦腰抱起他,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呜呜给昭昭一点评论吧,没评论要死掉啦,催更也可以,往死里催,这样昭昭比较有动力qwq 第64章 替嫁10 (24) 晏九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昏暗破败的柴房里。 后颈还留有沉沉的酸痛的感觉,他发现自己身上的王妃衣裳已经被扒下来了,换上了寻常男子穿的青衫,却不知道是谁换的,下巴被人重重捏过,如今还有些痛,连着手脚都被铁链牢牢地锁住了,晏九只动了一下,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声音。 「他醒了?」 他瞳孔一缩,看见小厮推开门,随即晏伯远走了进来。 晏九瞬间想起靖王叮嘱他的话,明明他已经千方百计地避免与晏家扯上关系了,但没想到父亲还会用这样的法子将他掳掠过来。 「听说你母亲请了你几次,你都不肯来,就是她上门找你,也被你拒绝,」晏伯远在椅子上坐下,目光淡漠地看着他,「那为父只能亲自来找你了——晏九,你当真以为自己做了靖王府的假王妃,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成?」 晏九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辩解,又攥紧指尖忍住了声。 晏伯远见他这份窝窝囊囊没有半点男子气概的样子更是恼火,一脚踢在他的身上。 晏九顿时吃痛出声。 「也不想想你实际上是个什么东西,顶着你姐姐的身份摆门面。」晏伯远怒斥道,「这不是能出声吗?看来你母亲那碗药还没让你哑彻底。」 「父亲……」晏九终于哑着嗓子出声道,「父亲来寻我,是为了四哥与五哥吗?」 「现如今你四哥五哥正需要你,为父不与你计较。」晏伯远冷声说道,将一把匕首放在桌上,「我且问你,靖王与你关系如何,可曾同你亲近?」 晏九别过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然而晏伯远见他没有反应,操起一旁棍子又是一下,重重地打向他。「为父在问你,靖王可曾与你同房?如今又哑巴了不成?」 晏九勐地闷哼一声,蜷起身子来很快地摇了摇头。若让父亲知道他与靖王关系亲近,定然会让他做更多的事情。 「靖王……并未碰我,」晏九只能这样说道,「他身体虽有好转,但仍旧病重……我只是为他侍疾。」 晏伯远却扔了棍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撒谎。」 晏九勐地心惊。 晏伯远上下打量着他:「为父早叫人察看过你的身体,上面尽是些淤痕吻痕,如今不过问你两句,你便矢口否认,看来你与靖王关系果真非同一般。」 晏九僵住,他醒来见衣服更换并未想太多,只以为是父亲见不得堂堂男儿身扮作女子的模样,却没想到这么做是为了给他验身。虽然他早知他父亲对他漠不关心,甚至默许大夫人做出替嫁的事情,但他心中总以为如此情境之下,父亲多少会为他留些脸面。 「父亲……」晏九嗓音微颤,「您这般做,又能得到什么呢?」 「说起来你这嗓子,也应当是靖王替你治的吧,」晏伯远冷笑道,「勾引人心倒有一套本事,与你那个姨娘一个德行,本想叫你去替为父杀了靖王,如今说这话倒有些不现实。」 晏伯远已经知道晏九不会做自己的刀剑,去解决靖王这个祸患。 但晏伯远的两个儿子必须安然无恙地从狱里出来,能让晏家再获恩宠也只有这一个法子,晏伯远暗骂自己不该草草叫晏九替嫁过去。 「若嫁的是你六姐便好了,你六姐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靖王,为父也不用在这费心筹谋。」 晏九闻言一僵。「父亲……」 然而他抬头看去,只看见晏伯远的眼中全然算计,并无半分亲情在其中,他最终只能徒然地别过头。 如今他在父亲手中,而靖王还在宫里,他绝不可能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就答应父亲对靖王动手,那恐怕清早马车旁的那一面,便是他见靖王的最后一面了。早知是如此……晏九垂眸,他就是为靖王多煮一壶茶,多做一些什么也是好的。 第74页 想到自己没有再回王府的机会,晏九的心中忽然生出些莫名的情感,好像此生不能再见靖王,会是一桩遗憾一样,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相爷,为什么不试试旁的法子呢?」那个将晏九掳掠过来的人打开了门,此刻正靠在门边,像是个混江湖的,「小人听说过一些法子,或许能为相爷所用。」 「你说。」晏伯远顿时来了精神。 那人就走近了,轻轻对晏伯远说了什么,一下子,晏伯远看着地上的晏九,若有所思。 而晏九瞳孔一缩。 许久后,晏伯远微微颔首,认同了这个计划,而晏九被锁着手脚缩在角落中,仍是不能做些什么。他只能看着晏伯远转身出去了,屋内剩下了他与那个江湖人。 他们还要怎么对付靖王,晏九不解,看着江湖人逼近,晏九只能往后退去,而江湖人却忽然压近了,捏着他的嘴巴,往里塞了一颗药丸。 「乖点,」他听见江湖人摁住他,在他耳边轻语,「这药不会叫你难受的,只会叫你舒服。」 (25) 天暗下来的时候,王府所有的侍卫全都被派了出去,靖王面色铁青地站在院中,没想到堂堂相爷竟也能联合起他那位好皇兄来,用一出调虎离山。 靖王不知道他们带走晏九要做什么,但总归与他有关,是他连累了晏九。但他绝不能让晏九出半点事。靖王正攥紧拳头站在院中,思忖着要不要公然带兵围了相府的时候,几个侍卫却跑进来大喊。 「王爷,找到晏公子了!找到了!」 「在哪?」靖王急急转身走了过来。 「在……」侍卫们有些犹豫,「就在府门外,人昏过去了,但是毫髮无伤。」 靖王愣住,随即快步往外走。 「王爷!」侍卫们急急追了出去。 (26) 晏九真的没有受什么伤,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了,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江湖人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噩梦惊醒的那刻他不安地尖叫出声,睁开眼却对上了靖王的脸。 「王爷……」 「你感觉如何?」靖王问他。 晏九却有些恍然。 他在主屋里,头顶是熟悉的床帐,他竟然回到王府了,是父亲把他送回来的吗?为何……他不安地对上靖王的眼,只感觉有些不真切。 「可有什么难受的?」靖王又问他说。 他缓缓摇摇头。 然而很快,晏九就感觉到身体不对劲起来了,他有些慌乱地看向靖王,又往角落里缩了缩,而靖王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藏着没说,立刻又离他更近了。 「阿九?」靖王急忙问他,「有哪里疼吗?」 他闻到靖王身上熟悉的气息,却越发支支吾吾,有些难言起来。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了这些时日来靖王与他的缠绵。 好像有一股火从身体深处缓缓燃起来,晏九只觉得身体像被蚂蚁啃食一般难受,从骨头深处传来又痒又麻的滋味,他看向靖王,那双含情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人,忽然就想抱住靖王,像从前那样拥吻亲弄一番。 「王,王爷……」他难受地咬住自己的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能乞求地看向靖王。「王爷,我有些难受……」 第65章 替嫁11 靖王神情忽然微变,而晏九已经抱住靖王,忍不住地贴了上来。 身体的难受让晏九下意识地抬起腰,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好像有失妥帖。 他在靖王的面前一直是扮作女子的样子更多一些,他也知道靖王原先是将他认成女子才会迎娶,因此晏九总是觉得做出这种男子才会有的动作,对靖王来说是一种唐突。 他又咬着牙忍了下来,红着眼看向靖王。 「王爷能不能……先出去?」晏九攥着枕巾,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 然而靖王却在回过神来后,伸出了手。 一下,晏九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又羞赧地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 刚才分明还是正常的,如今却突然变成这样,衣衫微微敞开,晏九的唿吸有些急促,那美人动情的样子叫人看一眼都喉间干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靖王却俯下身来,轻轻吻上他的唇瓣。 一下,那股难言的感觉就如同火势般迅速蔓延开来,晏九忍不住叫出声,又试图推开靖王。然而靖王好像察觉到他的意图,攥着他的手腕迳自吻了上来。 唿吸一窒,进而如同勐火扬开,晏九因为身体那股难受的感觉而微微带了哭腔,他手脚并用地抱住了靖王,下意识地乞求靖王用更多的力。 直到他感觉到了靖王的手在帮自己,他又一下咬住自己的手,忍着扬起脖颈来,好让自己叫得不至于太过大声,晏九如今的感觉,就像是装在瓶子里的酒都要溢出来了一般,难以言说那种断续的滋味。 晏九忽然想到了那颗药丸,想到昏迷前江湖人对他所说的舒服二字,他忍住别过头去不看靖王,身子还在不安地乱动着,恍然间他意识到了不对。 「王、王爷……」 衣衫已经完全凌乱了,床帐内美人半遮,几分昳丽,晏九断续地让靖王停下来,嗓音沙哑地乞求人别再继续。然而靖王好像充耳不闻一般,仍旧在同他亲近。 「不——王爷,」晏九眼角还带着泪痕,他努力将身子蜷起来,「你不能,还不能碰我……」 第75页 靖王才停了动作,抬起眼来看他。 「我的身体或许有不对劲之处,王爷如果,如果现在帮我纾解……王爷自己也会被牵连的。」晏九几分狼狈地与人对视,「能不能,王爷能不能先出去……」 然而靖王却又来吻他。 「本王知道。」 「什么?」晏九一愣,甚至有片刻忘记了身体的难受感。 「杀人能用的几种毒,本王这几年都研究遍了,本王自己也尝过一些,好叫身体在关键时刻能抗一抗毒,」靖王轻轻擦去他眼角泪痕,嘆了口气,「所以你不必担心,不管如何,本王只愿你一人平安。」 靖王的意思很明确,即便晏九身上真的沾染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毒,当务之急也是先除了晏九身体的毒素,再来管自己的事。左右只要这毒不立刻取靖王的性命,那一切都有转圜之机。 靖王还要再继续,晏九闻言却完全地僵住,他看着靖王,忽然眼睛就有些酸涩起来。 「你哭什么?」靖王有些无奈。 「王爷……不怕吗?」晏九抬手遮住自己的眉眼,「我的父亲都能对我用毒,王爷还要为此……来救我吗?」 帐中交错的喘息声忽然有些急促起来,晏九好像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察觉到靖王的心意,他一直当靖王如同空中楼阁一般,即便靖王再三对他言明心意,他却始终不肯深信。 怎么会有人一直无条件地对一个人好呢?因此一直一直,晏九所存着的都只是报答靖王的心,如今才觉得自己真真的是报答不尽。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他不能再连累靖王了。 靖王还要来吻晏九,晏九已经咬着牙推开人,跌跌撞撞地从床上滚落下来。 「阿九!」靖王着急唤他,伸手就要来抓住他,「你要做什么?」 而晏九敛住衣衫,一个趔趄后往外跑去,即便他今日毒发于此,真的死了,也不能让待他这般好的靖王有任何伤害。 他知道素日里用来沐浴的浴池在哪里,只是如今池子里装的都是未置换过的冷水,晏九跌跌撞撞地从廊庑下跑过,直到推开屋门,绕过屏风,迳自跃入浴池中,他要用凉水来让自己清醒。 靖王已经追了过来,而浴池中,是晏九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放血以让自己清醒过来。 池子里的水在一瞬间染红,涟漪层层盪了开来。 靖王瞳孔一缩。 「阿九!」 而水中,晏九面色发白往后退去,让靖王千万别过来。 「王爷,我常听说,个人有个人的因果……如果旁人干涉了,就要承受他的因果报应……」晏九喉结一动,只感觉身体的燥热在一点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寒意涌入他的身体,手腕刺痛着,他唇色发白,「假如因为王爷的干涉,救我一命,却反而害得王爷丧命的话——」 「你在说什么?」靖王攥紧拳头,快步下水来,「若是如此,本王愿意承这报应。」 晏九却摇了摇头,只感觉身子逐渐开始变得无比沉重。「可我不想王爷承我的报应。」 晏九喃喃着说:「多年装病,困于王府,王爷也过得很苦,王爷不能……不能因为阿九过得更苦了。」 第66章 替嫁12 (27) 晏九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湿透了的衣衫已经换掉了。 他被靖王从浴池里抱了回来,几个大夫轮流给他把脉施针,直到他们控制住他体内的余毒后才松了口气。 看着毒血自晏九手腕上的伤口处汩汩流出,靖王面色沉沉地站在屏风边。 「王爷别担心,」一个大夫安慰道,「待这毒血流尽,晏公子这命还是能救回来的。」 然而靖王攥紧拳头,没有说话。 当初靖王本以为将人娶进王府,悉心对待,便足以还了当初晏九捨命相救的恩,他说自己欢喜于晏九,其实有一半欢喜是觉得晏九作为这府中的王妃,于他而言足够合适。 一个长相俊美,性格温顺的男子,偶尔在他面前流露出笨拙可爱的模样,甚至于在床榻之上还有着任人摆布的风情,更是叫靖王生出怜爱的心。 于是从最初只为了报救命之恩才迎娶人进门,到洞房之后靖王真真切切地动了情,他开始期待着晏九给予自己更多的回应。 为了能有所回应,他才想方设法地待晏九更好。 在靖王看来,他待晏九的好是不纯粹的,他是有目的地想要让晏九更加亲近自己,才刻意地待晏九体贴,他在做身为夫君应尽的本分,保护自己的妻。 可明明他是想要保护妻的,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到了晏九。 害得晏九今日差点自戕。 他是等到晏九的回应了,可这又是他想要的吗? 靖王站在屏风边,看着血丝滴滴答答地淌下,落在水盆中,晏九已经虚弱地睁开了眼,但是却还怔怔地失着神,凌乱的髮丝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晏九的体温烫到吓人,那唇瓣已经被烧得快没血气了,如同一尊毫无生气的病美人一般,晏九静静躺在枕间。 靖王蹲下身子来,轻轻摸上人的额头。「很难受吧?」 晏九瞳孔微动,好像才有些回过神来,轻轻地嗯了一声,除此外好像也没有更多的力气能回应他了。 靖王就忍不住扶起晏九的上半身来揽在怀中,小心翼翼地轻吻着额头,那血也已经放得差不多了,大夫开始给晏九包扎伤口。 第76页 「王爷明鑑,此毒乃是合欢之毒,中此毒的人生死尚未可知,但若有人一时不查,与中毒之人同房,则同房那人必定暴毙身亡,」其中一个大夫摇了摇头,无奈开口道,「也幸亏王爷没有多做些什么,要不然恐怕躺在此处的,便是您了。」 「如今晏公子虽保住了性命,但此后一段时间想必也是痛苦至极,此后七日王爷不可与公子同房,不可沾染津液,以免受了影响,白费晏公子一番苦心。」 「那他呢?」靖王只问道,「他会有多痛苦?」 几个大夫欲言又止。 合欢之毒不能纾解,其痛苦如何,当然可想而知,但这些并不是他们适合说出口的,背后下毒之人本就只想毒杀靖王,丝毫没在意晏九的处境,若不是剂量下得过于多了,使得晏九醒来便显露出那般姿态,也不会一下就露了端倪。 「用冰帕子缓解,或许能叫晏公子好受一些。」大夫只能这般说道。 几个大夫终究还是退下去了。 如今是四更天,外头一片漆黑,他们能瞒过皇帝的眼线,被暗卫一路护送着,连夜赶来也实属不易。 于是更漏声断,屋里头只剩下了靖王与晏九两人,靖王面色复杂地看着怀中虚弱的人,默默攥住了拳头。 「阿九睡得着吗,想睡一会儿吗?」靖王轻轻问道。 晏九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只觉得浑身难受,如今他面色烧得泛红,喘着气靠在靖王的怀中,一副始承恩泽的模样,无人知他此刻有多难熬,可他听见大夫的话了,听见他的津液是不能被沾染的,他又怕他的汗液滴到了靖王的身上,又叫靖王受了影响。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靖王抱紧了。 「无妨,」靖王在他耳边说道,「只是些汗渍,就是沾染了余毒,让我受着和你一样的滋味也是好的。」 「王爷……」 「留着力气,不要说话。」 于是晏九只能止住了声。 他被靖王餵了些盐水,好补充些力气,然而他的身体又实在难熬,泪从眼角滑落,滴在靖王的手背上,他抬起头乞求地看着靖王,乞求人能帮自己疏解,却又知解决不了什么,于是忍不住轻轻地哭了起来。 屋内烛火摇曳着,传出人断续挣扎的声音,晏九只能在帐子里默默忍受着那感觉的折磨,不耐地支起身体又重重放下。 他蜷在靖王的怀中,扯住靖王的衣裳,痛苦不堪。 竟是一夜未能入睡。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靖王用冰水洗过的帕子为他擦洗,又不忍他继续这样难过起来,一掌噼向他后颈,晏九这才昏了过去,而靖王为他擦洗着,一下一下,动作缓慢而又认真。 「本王如今才知,见心爱之人如此受苦是何种滋味,」靖王看着昏睡过去的晏九,缓缓说道,「不就是想取本王的性命吗,这天下这权势于他们当真这般重要,竟能使兄弒弟,父毒子,可谁知——本王此刻只想你平安无恙。」 「王爷。」窗外,暗卫出现行礼道,「可需弟兄们做些什么?」 「替本王修书一封去南郡,送于南郡王吧,」靖王平静说道,「就说,本王已不想再病下去了,其余的意思,他都会知晓。」 「是。」 暗卫们又退下了,而靖王看着梦中也不安蹙眉的晏九,心疼地吻上人的眉心。 晏九昏昏沉沉地又被难受醒了,他朦胧地看向靖王,又如同幼雏寻求庇护一般,努力地往靖王的怀中缩了缩。 「放心吧,」靖王轻轻摸了摸他髮丝,「七日之后,本王会亲自给你一个交待。」 「王爷……」而晏九不解其意,轻轻唤了一声。 晏九只迷迷煳煳想着他被关在城外那柴房中时,那心中不断放大的念头,他还未对王爷说那时他的感觉与想法。 他想要回王府来,想要见靖王最后一面。 这便是将人放在心上惦念的感觉吗? 晏九大概明白了喜欢一人是何滋味,他想着等他的毒解了,他全都要告诉靖王。 第67章 替嫁13 (28) 之后几日,晏九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的,他最难熬的时候,似乎是靖王解开了他的衣衫,用冰水浸过的帕子为他擦洗,迷迷煳煳的他能感觉到好像有手伸了过来,帮他疏解,他在半梦半醒间低低哭着,贴近了那道带着冷意的源头。 「快……再快些……」 那只手就更近了。 整整七日,晏九一直能感觉到身旁有人在照顾,体内的毒耗尽了他的气力,到后来是大夫往他嘴中塞了参片,才叫他有力气撑下去。身体重得使不上一点力气,可他还在渴望更多,连着枕巾被汗液打湿,他湿淋淋地躺在床榻上,只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淫靡失态过。 一直到七日过后晏九睁开眼,他恍恍惚惚地醒过来,才感觉这段难熬的时间堪堪过去,他怔愣地望着帐顶,发现被褥枕巾全都换了新的,而他被擦洗过身体,重新换了干净的衣衫。 晏九撑手艰难地想要坐起来却没有力气,屋子里空无一人。 是谁为他换的衣衫,丫鬟吗? 「咳……」他别过头咳嗽了一声,伸出来的手弄翻了烛台,外头闻声立刻有人进来,晏九透过屏风定定向外看去,看见进来的人是两个丫鬟,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不知道为什么,这七日晏九昏昏沉沉,一直感觉是靖王陪在自己的身边,可晏九身上有毒,津液不能被人沾染,他便又觉得一切是幻觉。直到如今醒来了,晏九还是没能看到靖王,他才知道先前真是自己一场大梦。 第77页 「王爷呢……」他沙哑开口问道。 丫鬟们立刻来为他递水,闻言面面相觑,神色有些犹豫:「王爷与南郡王此刻正在崇清门外。」 崇清门,晏九思绪忽然有些迟钝,那不是北城门吗,王爷怎么会在那,难道是陛下又逼他做什么事不成。 「不是,」丫鬟立刻解释道,「是南郡王起义了。仅仅五日的时间,就从南郡攻到了皇城,王爷要调城中的兵力打开城门,放郡王爷入城,现如今……已经从府中密道出去,骑马领战去了。」 「什么?」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晏九半靠在窗边微怔,瞳孔一缩,他怎么也想不到靖王此刻不在府中,竟然是在造反。 在他昏沉的时候,总有靖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好像靖王要去做什么事一般,细碎的吻意流连过体表,那冷热交杂的迷离感叫晏九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甚至不知靖王与他说了什么。 晏九想要下床,可是身体无力,一下就要跌在地上,丫鬟们慌忙来扶。 「您可千万要顾好身体,若是出了事,王爷回来定然要责罚奴婢们的,」其中一个丫鬟跪下说道,「王爷为了等您醒来,这七日几乎房门都没有出过,若不是事态实在紧急,王爷也不会今日出府。」 晏九愣住。「这七日……」 「这些时日您毒发难熬,王爷都是亲自照顾,从未假手于人,」丫鬟嘆道,「所以便是为了王爷,您也要养好了身子,在府中等他回来。」 眼见晏九醒了,小厨房一直热着的各类粥都端了上来,僕婢们一窝蜂地进来伺候。 晏九蜷在床上,没有料到那些感觉不是梦,竟都是真的,靖王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七日,如今还去造反逼宫。 可靖王不是隐忍了许久吗,为何偏偏选在如今这个时候…… 丫鬟们来餵晏九粥,晏九虽没胃口,但还是在洗漱后忍着不适吃了下去,他想要快些恢復过来,才能知道外头事情的进展。靖王留下的侍卫过来了,和他说起他昏睡这几日京中的局势。 「公子您还不知道,相府已经被围了吧。」 「什么?」晏九抬起眼来。 「说起来还是我们王爷算好了一切,」侍卫说道,「原本南郡王虽然握有兵权,但却受沧州刺史李尔挟制,因此南边时局一向太平,但王爷却给郡王爷和刺史分别写了一封信。」 「那刺史李尔虽是陛下亲信,但也并非绝对刚正之辈,几年前他曾有个女儿被相府四公子逼死了,王爷写信告知他如今四公子就在狱中,却又要被放出来的消息,答应李尔,只要他放郡王出南郡,就将相府全族人的性命交在他的手中。」 「相府全族人……」晏九忍不住看向自己,他不就是相府中人吗? 「那王爷定然是不会将公子推出去的。」侍卫笑道,「但南郡王养兵千日,就等我们王爷与他合作发兵,信一送出,南郡即刻掀起反旗,现如今战火连绵十四城,京中都无人敢上街去,我们奉命留守王府,就是为了护您无恙。」 靖王与南郡王合谋造反,陛下定然正是恼怒,将晏九放于王府,还派兵围了相府,自己却率精兵自密道而出,恰巧证明靖王对这位王妃并无感情,如此也算护晏九周全。 很显然,靖王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却不知道为什么拖延至今,晏九坐在床边担忧地看向窗外,隐约感觉有些不安,先前靖王与他事无巨细,却从未提起这位南郡王爷,也不曾说过自己所做的这些准备。 如今一朝事变,晏九堪堪毒解,醒来却见不到熟悉的人影,他攥紧指尖,最终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去。 他忽然想他这位夫君了,想知道靖王是否平安,想知道靖王如今如何,战场厮杀何其危险,他只恨自己一招中计被掳出府去,如今身体孱弱,自顾不暇,根本帮不到靖王一点。 或许只有他留在府中平安无虞,才是对靖王最大的帮助。 「我知道了,」他慢慢对侍卫和底下人说道,几分疲倦,「你们都先下去吧。」 僕婢们就都退下了,只留下晏九一个人在屋中,看着外头竹影晃荡着。 恍惚间他又起了困意,却不想睡去,他靠在床头,听见外头有僕婢在低语。 「若王爷举事成功,那王爷岂不是就成了九五至尊?我们这群人也跟着鸡犬升天,能共享荣华富贵了。」 「只可惜里头那位晏公子,」又有声音低低响起道,「自古帝王宫中粉黛无数,他一介男儿身,只能没名没分地暗中伴在君王身侧,日后的日子恐怕没王府这般好过了。」 「若他是真王妃便好了,还能坐上皇后之位,可惜……」 晏九微怔,他垂下眼睫,痴痴地看着地上晃动的竹影,唇间多了一抹苦涩。 但只要王爷能好,他想,不管他处境如何,都是无妨的。 第68章 替嫁14 (29) 听说郑姨娘被侍卫们关在了地牢里,王府里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遍,将各路人马塞来的探子都筛了出来。 一连几天,京中都是风声鹤唳,贵族门阀皆紧闭家门,唯恐在这种时候被殃及池鱼,连番僵持之下,终是靖王爷率部众打开了城门,迎南郡的大军入了都城。 晏九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大夫日日来为他号脉,汤药都不曾离过床,总算是将他的精神气养了一点回来。他刚喝完药,抬头听见外头鼓声阵阵的,就猜到是城破了。 第78页 「王爷……」晏九从床上起来。 「便是宫中禁卫悉数调遣,也抵不过南郡大军,」僕婢在旁边安慰道,「公子别担心,王爷定然是无虞的。」 晏九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与王府中的安逸宁静不同,宫门大开,不少太监宫女都趁这个时候跑了出来,街头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哭闹喧譁的声音,随同南郡大军一同进城的刺史李尔,在城破之后就带兵杀去了晏相府。 李尔要取那晏四公子的命。 既已做了乱臣贼子,他又怎么会在意区区一张丹书铁券,以至于晏家一直以来骄横无度的依仗在此刻彻底土崩瓦解,平日里最是傲气的相府子弟,在一地血流前吓破了胆。 「相府的人都在这里了?」李尔坐在马上,冷冷看着,「当初我儿惨死,圣人笞刑一百就草草饶了你晏四的性命,如今,相府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休想逃出这里!」 晏四还要往外跑去,那一刀已经落下来,狠狠刺穿了他的大腿。 惨叫声瞬间响彻整个相府。 · 靖王府中,等晏九走到庭院时,王府的侍卫已经将整座王府团团围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他拢着披风,唇色还有些苍白,往外看去,外头的百姓都已经四散逃去,外头还是没有靖王的身影。 「听说那刺史李尔血洗了相府,如今冲着靖王府来了,」为首的侍卫面色凝重,看向晏九,显然是那李尔杀红了眼,如今要过来杀这位同属晏家的靖王妃,「晏公子,还请您先躲一躲。」 「怎么会……」晏九瞳孔一缩。 在这种时候相府惨遭血洗,说实话并不是一件意外事,这些年来晏家人仗着帝王恩宠,向来是泼辣放纵惯了,即便他们真闹出什么大事来,也都有晏伯远来擦屁股,这使得晏家儿女越发嚣张,不知收敛。 几年前晏大姑娘见王侍郎之女模样出佻,就故意设计划破了她的脸,晏五公子只是在赌场赌输了银子,就命家丁将赌场管事之人活活打死。 晏家闹出了太多的事,在这种时候旁人不来落井下石就算好了,更不可能伸手帮扶一把。 但晏九却与这些事毫无关系。 李尔挑在此刻来靖王府,摆明就是想趁着城中生乱,靖王逼宫无暇分身的时候,夺了他的性命,好叫晏家满门灭口。 「这李尔只想为他女儿报仇,却不懂得这样会牵连无辜。」侍卫冷声道。 「真是该死,王爷定然还不知道此事,」另一人安慰晏九道,「您别担心,凡事有我等护着,定然保您周全。」 晏九刚要开口,一把大刀就从墙外掷了过来。 「公子小心!」 晏九勐地被推开,踉跄后退一步,看见侍卫们围了上去,长街那头,有人身披铠甲,骑着大马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晏九往后退去,脸在剎那间变白。 约莫近千名骑兵跟在后头,一同向王府奔袭而来,为首的李尔马鞍上挂着的好几个血色的人头,髮丝糟乱,依稀可以辨认出晏九那几位哥哥的面容,最前面的旗头上赫然插着晏四的头颅,尸身拖了一条长街,血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模煳不堪,李尔大刀指向他,扬声道:「晏家活着的就剩这一个了吧,晏六姑娘?」 「大胆李尔,你可知这里是何处!」侍卫怒吼道。 「靖王府又如何,」李尔冷笑道,「本官早已发愿,要让晏家全族不得善终,如今岂能多留一个活口,好叫日后姓晏的再来找本官报仇!」 李尔率领的骑兵当即沖了上来,杀入侍卫当中,靖王为开京都城门,早已调走了府内绝大多数的好手,原本这也是为保护晏九而唱的一出空城计,却没料到叫李尔钻了空子。 「守住王府!」侍卫咬牙大喊道,「该死,相府与靖王府相隔甚远,李尔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侍卫们知道,若无援兵,凭他们是抵不住李尔这千数骑兵的。 长箭迎风射出,侍卫们大叫着提醒,后头的晏九已经躲闪不及,手臂被箭划破,血淋淋渗了出来。 他闷哼一声躲入柱后,下意识望向皇城的方向。 「晏公子,」侍卫喊道,「小心冷箭,您千万要躲好,撑到王爷回来!」 或许只有几个街坊相隔,或许晏九与靖王离得并不遥远,但是在这情境之下,晏九几乎无处可逃。 晏九本想在解毒醒来之后第一眼看见靖王,本想着在逼宫之后再见这位温润的王爷,在王府的几月光阴抵得上他此前十几年的生活,然而没想到这光阴如此的短暂,变数顷刻即来。 明明晏家的福他从来不曾享过,为什么晏家的祸事却要他来同担? 晏九咬牙,手臂上的刺痛让他有些许回神,他有些不甘心的躲在柱后,看见旗杆上高高悬挂着的四哥的头颅。 「靖王妃,你还有何遗言想说?」李尔坐在马上,远远冷笑道,「本官倒是可以替你转达给靖王!」 「我……」晏九喃喃开口,看见李尔的人已经杀了进来,侍卫抵挡不住,节节败退,晏九攥紧拳头,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 倘若靖王在这,倘若靖王遭遇这样的威胁又会如何应对?总不会像自己一般只躲在柱子后头。 靖王已经护了他很多回,也帮了他很多回了,如今还在宫门前拼杀。 晏九捂紧伤口,昳丽的面庞此刻苍白无血色,他知道从前十几年,他在晏家受尽折磨,靖王亦困于宅院,终日称病,他们都是一样的人,而如今他也不能再怯弱地躲在柱子后面,坐以待毙。 第79页 晏九最终咬牙从袖中拔出匕首来,扬声问向外头的李尔:「刺史李尔!倘若他日靖王登基为帝,李刺史这般作为,难道不怕被新帝惩处吗?!」 「晏家六姑娘?」李尔听见他声音,杀红了的眼里终于多出一丝波澜,「为何你是这般声音?」 「我乃晏家九公子,乃是男儿身!」晏九扬声道,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如此说道,「我只问你,李尔,靖王知晓我的一切身份,却还将我藏在府中,那今日你杀我,就不怕来日靖王报復吗?!」 他决计要等到靖王回来,哪怕示威毫无用处,也要为自己拖到最后。 李尔看着他柱边露出的半张面容,冷笑道:「你是拿靖王在威胁我。」 「正是!」晏九为自己壮胆道,「今日你若杀我,靖王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你,可你若愿意退兵,我向你应允,今日之事闹到如此地步,靖王也绝不会怪你一分一毫!」 侍卫们诧异望向晏九,没料到他还能有这样的胆色。 李尔忽然大笑起来。 「事到如今,你以为靖王真的能登基为帝吗?」 晏九瞳孔一缩。 「南郡王发兵的条件,就是举事功成之后,靖王必须奉他为帝!」李尔手抓马缰绳,哂笑道,「此后他就算过得再好,也不过是闲散王爷一个,又如何有手段来杀我。」 「什么——」 晏九一愣,难道这就是靖王与那位南郡王爷所做的交易,他们一内一外,举事如此之快,是因为靖王答应了南郡王爷,要将皇位拱手相让? 晏九来不及细想更多。 「发箭!」李尔已经一声令下。 廊下柱子被重器打碎,同一时刻,暗处的长箭划破天际,迅速射出。 晏九瞳孔一缩,他还没来得及躲藏去,那箭就直直地对着他门面而来,就要击中。 「咻」一声。 凭空出现的另一支箭却改变了这支箭的方向。 一瞬间,箭头擦破晏九的脸皮,重重地射在后头的木桩上。 「砰」。 晏九趔趄一步,抬头怔怔看去,看见夕阳西下,正有人踏着光立在王府之外,战马嘶鸣着,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可一瞬间,晏九就认出了那人是谁。 明明不久前才耳鬓厮磨过,却又好像好久不见,晏九微愣,看见那人幽幽开口道: 「李刺史,你这是要取本王王妃的性命吗?」 【作者有话说】 欠着大家一章加更qwq昭昭一定补回来! 第69章 替嫁上 (30) 「王爷!」侍卫们都激动大喊起来。 李尔见状还要让弓箭手取晏九的性命,但是靖王带来的精兵们已经将整个府邸团团围了起来,利刃直指暗处的弓箭手,让李尔的人瞬间没了声响。 「本王竟不知,李刺史这般大的胆子。」靖王勒住缰绳冷声道。几日不见,那张清俊的面容沾了血与尘土,却显得更加英武,他一身厚重盔甲,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显然是刚从皇宫回来。 「什么时候一个区区刺史也敢围我们靖王的府邸了,」靖王身后,御林军统领也跟着哂笑,「难道真当王爷病久了,可以随意拿捏吗?」 「靖王不是在逼宫吗,」李尔面色微微一变,「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罪帝顾司珏已下罪己诏,禅位与南郡王,」御林军统领对着皇城的方向拱手,淡淡道,「宫中诸事既已尘埃落定,那靖王爷自该归家来,清理一番乱臣贼子。」 靖王眼望向晏九,在看见晏九手臂上的伤口时,神情又是一冷,身后的御林军已经围住了李尔。 其实李尔今日若不来靖王府,他趁乱灭了相府的事,或许还没人说什么。 因为南郡王想要登上帝位,本就不会愿意一个位高权重的臣子在身边压制自己,所以与其是李尔想要为女报仇,不如说是南郡王在以李尔为旗子,除去相爷这个心腹大患。 但偏偏李尔不知死活,赶尽杀绝还想要对晏九动手,一个棋子自以为能越过下棋之人,早已触了两位王爷的逆鳞。御林军特地奉旨而来,协助靖王捉拿李尔,这也是南郡王对靖王这位同盟的示好。 李尔还想要冲破包围圈,那一柄长枪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劝李刺史勿要冲动,」御林军统领沉声道,「李刺史九族的身家性命,如今便系在刺史你一念之间了。」 「靖王!」李尔见状怒目,朝靖王大喊道,「分明是你修书于我,允我杀遍晏家人,我这才放南郡王出郡。如今你却出尔反尔,袒护晏家男子,你不得好死!」 「本王允你杀遍晏家之人,你不是已经杀遍了吗!」靖王本已经利落下马,走到晏九面前,闻言又冷声转过头道,「晏九乃本王之妻,与晏家又有何关系?」 李尔面色急变,还要再说什么,就看见靖王当众抱起晏九来,往院中走去,在这一地血色间,靖王走得格外沉稳。 「本王劝你,莫再放肆。」 晏九既然已入靖王府,那便一生都是靖王府的人,靖王自然不会让晏九再被晏家的祸事牵连分毫。他修书与李尔,本就是想借用李尔之手除掉相府,为晏九报仇罢了。 靖王低头对上晏九苍白的神色,示意侍卫急招医官过来,处理晏九手臂伤口。 「你毒初解,病体初愈,不要妄动。」 第80页 「王爷……」晏九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是本王疏忽,合该早点回来,」靖王唯恐身上的盔甲坚硬,膈疼了人,抱着晏九身子的手格外地谨慎,「宫门事多,难以分身,日后不会再如此了。」 明明是血雨腥风的时候,但靖王在晏九面前总是流露出温润模样,甚至连杀人的场面也不愿他多见,身后,李尔的骂声都被关起的屋门所隔绝了,御林军迅速制服了李尔及其部众。 外头的血腥气还在弥散着,而屋内,靖王却小心地把晏九放在床上,蹲下身来察看他的伤势。 「王爷……阿九没事,」晏九搭住靖王的手,那掌心带着热意,他对上靖王面容,好像久别重逢一般,除去毒发时难辨真假的梦境,他已许久未见靖王的样子,他犹豫开口:「宫中……」 「宫里的事自有南郡王处理,你不必忧心。」靖王开口道,好像一心只扑在这小小伤口上。 「王爷费心筹谋多年,对皇位……当真无所期待吗?」但晏九还是问出了心中憋了许久的话,他心中隐约有猜想,又怕是自己的缘故,才叫靖王为了迅速举事,不惜反将皇位拱手让人。 如今生死一线之时,他见靖王归来,心中又喜又是不安。 长发散乱着,晏九默默垂下了眼睫。 「你是在担心这个?」而靖王好像才察觉到他心思一般,忍不住笑出声,一边用剪子剪开他的衣袖,小心处理他的伤势,「阿九,你觉得本王很想要皇位吗?」 晏九诧异抬起头。 若不是为了皇位,靖王为何会自困王府,装病多年,如今靖王筹谋将成,难道就不想要那九五至尊的位置吗? 「阿九你亦知道,本王早因为这所谓的权势之争,困于宅院多年,」靖王幽幽开口道,「既然如此,为何你觉得本王还会愿意去争抢那个位置?」 「若是可以选,本王宁愿不要这兵权与王位,闲散逍遥半生,只是本王清楚自己若真交出兵权,皇兄只会赶尽杀绝,于是本王不得不与他争。」 靖王注视着晏九,忍不住伸手来轻轻摸过人面颊,几日不见,这面颊上的肉本就少,如今又消瘦不少。靖王心疼晏九忧思至此,又忍不住吻上他的眉心。「阿九,皇位这东西是最折磨人心的,本王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个位置。」 「但南郡王——」晏九又迟疑问道。 「你怕他坐上皇位,一样不会放过本王?」 晏九点点头。 靖王笑了:「你放心,本王自与他有交易。」 臂上的伤口包扎完了,靖王也脱去沉重的戎装,靖王推开窗去看窗外的景象,那一地的血色已经清洗干净了,连同那几个骇人的头颅也一併丢了出去餵狗,午后日头当空,除去破了的王府院墙,一切好像没有大改,却又已经悄然改变了。 今日之后,他不必再装病度日,而他的王妃也不必再闭口不言。 没有人会在意靖王的权势如何,也没有人会介怀靖王妃为何是个男子身。他们可以走出这庭院,并肩行在街头,这才是靖王所求之事。 午后沉静,靖王回头来看晏九,日头的光落在窗台前,散在床边人的身上。 「阿九。」 「嗯?」晏九抬起头,有些失神,他好像才窥见靖王真正的模样。 「不如本王为你取个名吧,你不是一直没有名吗,」靖王忽然说道,「取名为安,字星阑,如何?」 晏九的心勐然漏挑一拍,他微微一怔。 「以后晏安便是顾司烨之妻,」靖王看向窗外,喃喃说道,「晏安,没有再比这更好之事了,本王盼你岁岁年年,喜乐安康,盼你与本王一同安闲度日,再无纷争。」 「晏、安。」晏九低低吐出声,复述道,他微愣,看见从窗台而来的光照在自己的膝上,空气中已经没有血腥味了,他忽然有了自己的名字,就在这一刻。 他抬起头看向靖王,四目相对间,靖王也在看他,所有一切想说又未说出口的话,好像都藏在这流动的目光之中。 「晏、安。」晏九又轻轻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他怔怔看向靖王,心在不住地悸动着。 第70章 替嫁下 (31) 两个月后,新帝举行登基大典,大赦天下。 与此同时靖王交出兵权,携那一位世人眼中存疑的靖王妃同去圣人所赐的封地隐居,像是新帝对他这位急流勇退的兄弟的赏识,他赐给靖王最好的齐郡,并有良田美地,金银玉器相送。 只是当新帝赐给靖王十名美妾的时候,靖王却推辞了。 「臣弟心中已有属意之人,如此作为恐怕伤他之心,」靖王笑道,「陛下能允臣一世逍遥,臣便已心满意足。」 「一世逍遥,」新帝大笑道,「若能为青山绿水弃了这皇位,于阿烨你何尝不是一桩轻松事。此后都城困不住你,万水千山你都去得,朕心也甚羡啊。」 「陛下明鑑。」 同一日,靖王便以两辆马车,低调地出了京城。 (32) 齐郡离京城遥远,一路上马车的车轮咕噜噜转着。 「还没问王爷与陛下当初到底交易了何事,」晏九咬着糖葫芦,坐在马车上忍不住问道,「王爷难道只是以兵权换封地吗?」 「父皇去世前曾留下诏书,要立本王为太子,」靖王幽幽说道,「这份诏书一直连罪帝都不知道,一直在本王手中。其实逼宫那日,本王本可以此换皇位,将陛下一军,但本王当着陛下的面——烧了那份遗诏。」 第81页 他烧了遗诏,交出兵权,既没有当皇帝的心,也没了当皇帝的能力,新帝自然愿意赐给他最好的一切,好在世人面前立个仁爱的名声。 靖王看向晏九,伸手来揉了揉他脑袋。「以后本王可就是闲散王爷,说不定只能靠阿九接济了。」 这话本是笑话,但晏九却好像有点当真了,他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带着泥土腥气的袋子,递给靖王。 「这是什么?」靖王诧异问道。 「我这些年攒的钱,」晏九想了想说道,晏家没了,他终于能回他的院子,他就专程去了一趟,从树底下挖出这个袋子来,「我攒了好久,原本是为了逃走时用的,就一直埋在树底下。」 靖王打开一看,大概有十两银子。 「十两是不能养王爷的,」晏九说道,「但加上王爷那部分,应该是够了。」 靖王不住笑起来。 「好阿九,好安安,」靖王笑着说道,「以后本王可就要靠你了。」 「好啊。」晏九点点头。 (32) 马车行至山路处,晏九掀开帘子一看,看见一旁桃花满树,绿荫成道,恰好应了那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他们都熬过了彼此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到了如今,终算得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以后岁岁年年,大抵都会如今日这般,平淡安闲。 晏九咬下最后一个糖葫芦,将核吐在马车外,扭头看见靖王正将他那十两碎银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 连同那沾着泥土腥气的袋子,他看着靖王将它藏在衣襟里,离胸口最近的位置。 大概这是靖王妃给的第一件礼物,以至于靖王格外留心吧。 (完) 【作者有话说】 答应朋友们的加更,终于在今日做到了qwq 本文完结啦!!喜欢本文的宝宝们可以点开昭昭的头像,关注昭昭专栏吗,爱你们!!然后再求一点点海星!! 下一个故事打算插个伪骨科,很刺激嘿嘿,弟弟是受,一个半夜偷摸去哥哥屋中「酱酱那那」的故事,休息几天会出个简介继续写!昭昭会努力囤点稿子,给朋友们好点的追更体验qwq 小寡夫 第71章 小寡夫文案 小寡夫。 大概故事是受嫁给攻四年,然后攻死了,作为寡夫的受继承了遗产之后就不再装情深义重,他开始天天点小倌陪自己,气得攻变成厉鬼找他报仇。 疯批鬼攻x风流寡夫受 无形的手摸上了他的腰,逐渐划下,感觉到那指尖传递的凉意,他吓得唿吸一窒。 耳边,熟悉的嗓音缓缓响起;「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 1,受点小倌其实是陪自己闲聊,没做更多事。 2,攻为了报復受,经常会在人前直接「欺负」受,因为别人也看不见,受身子发软了也只能忍着。 但剧情后面会有反转~ 看了下大家的评论,决定还是先写这篇!结局人鬼he,会很快写完,然后再写伪骨科~ 希望大家可以多给昭昭一点评论,评论是我更新的动力qwq 第72章 小寡夫1 (1) 宋郁的夫君死了,死在他们成亲的第四年。 宋郁被卖到傅家的时候也才十五六岁,一晃眼四年过去,他如今也才十九,就已经做了寡夫了。 想当初,他爹为了让他能卖得贵些,还特意叫他挂着个「卖身葬父」的大牌子,在街头跪了好几天。 孝,太孝了。 宋郁至今还记得,在他跪得膝盖发痛,又冷又饿的时候,是路过的傅家大少爷可怜他,给了他一吊钱,从此,他才成了傅家的傅少夫人。 他问了傅大少爷很多次,为什么卖身葬父的人那么多,要专买他一个,傅大少爷吃着葡萄,漫不经心地说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一身单衣跪在那里,蜷缩着的身子就像风雨里被打歪的麦子,由得人生出疼惜的心思来。 宋郁懂了,于是日日在傅大少爷面前装弱扮可怜,柔弱不能自理。 他爹是个戏子,惯会演戏装得情深意重,以此骗财骗色,宋郁和他爹一脉相承,一路货色,演起戏来也叫人辨不出真假。 以至于他在傅府四年,上至傅家的老爷夫人,下至管家僕婢全都认定他端庄大方,温柔待夫,老爷夫人放心地让几个少爷分了府,还为夫夫两人在京城置办了府邸和田铺。 宋郁从一个没人要的穷少年,一跃而成为公婆不管、独自掌家的傅夫人,尽管他并没有真正的傅离咎之妻的身份,甚至从某方面来讲他只是傅大少爷的男妾,但府里僕婢们全都敬他为主。 他心满意足。 直到那天他听到消息,傅离咎决定出海经商,一去数月才能归家。 「夫君,」夜里,他软软地贴在傅离咎的枕边,抓着傅离咎的手轻轻喘气,「你不在的时候,阿郁一定会为你守好这个家的。」 傅离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勐地将他压在身下。 「夫君若不在,阿郁便日日想着你,」宋郁仰头艰难地看着帐顶,低低喘息着道,那双眼像浸了水一样,很是好看,「夫君若要忙着外头的事,阿郁便替你操持内务;等夫君回来了,阿郁好生伺候你。」 「若是我回不来呢,」傅离咎压着他,沙哑开口道,「若我回不来,你该当如何?」 第82页 「那阿郁便同夫君一起死了……黄泉路上给夫君作伴。」 宋郁从善如流地回答道。 他已经被弄得浑身发软了,但这种场面话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能答得漂亮。于是一夜过后,宋郁叫哑了嗓子,而傅离咎满意地离开了傅府,踏上了海外经商之路。 宋郁便如他所说的,勤勤恳恳操持府中内务,等着傅离咎回来,继续扮演着体己的内人角色。 却没想到几个月后,傅离咎真的死在外边了。 (2) 宋郁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廊下晒太阳,他抬手来遮挡眼前的阳光,从未觉得这太阳如此晃眼过,叫人眩晕。 傅家是皇商,傅大少爷做事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竟然一朝不慎,被这海上的风雨掀翻了船,这消息听得好像如梦一般不真切,不由叫人感嘆。 宋郁本都想好了等傅离咎回来如何迎接的,他要在沐浴过后用最好的香膏为自己洁身,要穿上最好的衣裳,趴在人的耳边细说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虽然他在这段时间里基本没怎么想过傅离咎,闲来打发时间,那话本子倒是看了一撂。 但他原本都准备好了在傅离咎面前怎么情真意切地演上一场,如今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他忽然间有些不适应。 「尸首呢?」过了会儿,他平静地问着来报信的小厮。 小厮犹豫回答道:「海浪翻了船,大少爷的尸首……被抬去了衙门,叫人认领。」 「……那就认领回来吧。」 宋郁嘆了口气。 傅离咎对他应该是很好的,给他吃给他穿,如今人乍然走了,他还有些无所适从,甚至眼眶都有些酸酸的,从前他是傅少夫人,那如今,如今他又该演着什么样的身份? 不演了吧,他问自己道,傅离咎都死了,他还继续演什么。 于是尸体从衙门里抬回来了,上好的楠木打的棺材,宋郁却没看棺材里的人一眼,傅家设了七日的灵堂惦念大少爷,那老爷老夫人专程赶过来看自己的大儿子,哭晕了好几回,宋郁却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守灵,面上都没什么悲恸的神色。 旁人都当傅少夫人是受打击太大,已经无悲无喜了。 宋郁却知道他关心的是明日一早要吃些什么。 人死灯灭,只剩一口棺材透着寒意,宋郁轻轻抚了扶棺材嘆气,在心中默默请他这位夫君走好,虽说当初说了黄泉路上相伴的煳涂话,但终究只是逢场作戏,还请夫君千万不要怪罪。 至于夫君所留下的万贯家产,他便不客气,笑纳了吧。 「我知你对我情谊,」宋郁幽幽说道,「今世不能报答,来日必当为你多上几炷香,多烧些纸钱,叫你在地下也过得富足。」 (3) 于是棺材下土之后,宋郁真的如之前所说的,烧了几斤的纸钱下去。 (4) 烧完纸钱,宋郁心中不愧疚了,他去了京城闻名的楚馆里,点了十个八个小倌。 第73章 小寡夫2 (5) 伺候了傅离咎四年,宋郁一惯在床榻上得傅离咎的心意,但他自己还没怎么享过福,他也要试试美男子环绕身侧是什么感觉。 他进了楚馆后就将袍一掀,坐在圆桌边让龟公送名册和画像上来,老鸨和龟公见状笑弯了眼,连忙叫闲着的小倌全都过来。 如今京城世族子弟多好男风,连带着养小倌的楚馆都兴盛了好几家,但馆里人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有派头的人物,全都卯足了劲地周全伺候。宋郁一点就是八个,个个模样俊俏,身段如松,宋郁还言说要全都带回家去。 「郎君,可我们这没有这样的规矩——」 话音未落,两锭金子已经扔了过来。 众人顿时两眼发光。 于是有关傅家那位男妾在傅家大少爷死后点倌八名的言论就此不胫而走,传了开去,与此同时,宋郁也带着小倌们浩浩荡荡地回了家。 「少夫人——」管家见到这幕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 「难道少夫人是因为大少爷突然离世,受了刺激不成,」僕婢们私下议论着,「这可如何是好,若让大少爷知道,恐怕那棺材板都得压不住。」 「要不然去送信给老爷老夫人吧。」 僕婢们还在窃窃私语,宋郁的院子里,丝竹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宋郁的主屋是很宽敞的一间屋子,就算有九个人在里头都不显得拥挤,弹琴的弹琴,唱曲的唱曲,而宋郁靠在床榻边上左拥右抱,慵懒地躺在其中一个小倌的大腿上。 那小倌就笑着来理他的鬓髮。 宋郁抬眼看着,接过一旁人递来的酒来送进嘴中,一边又伸手来摸那小倌的唇瓣。 倒也没摸着,指尖浅浅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抬眼看了那小倌好一会儿,过后才松手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郎君可是喜欢奴的唇?」小倌轻轻问道。 「不喜欢,」宋郁翻了个身,抱住了另一个人的腰,「只是有些像罢了。」 像什么,宋郁却又不接着说了。 丝竹之声一直持续到傍晚,天昏黑下来的时候,里头的乐声才有些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笑声,几个小倌都在想方设法地哄宋郁高兴,穿在宋郁身上的那轻薄的丝质里衣,本是傅离咎亲自吩咐人来量体裁衣,拿宫中才会使用的布料为宋郁定做的,如今他穿着这个,却在这里同小倌们玩乐。 第83页 他长发披散着,躺在美男子的腿上,身上弥散着果酒的香气,那双眼更是晶亮中带着迷离,好像玩得十分尽兴。 僕婢们来张望了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都退下了。 直到入夜了,小倌们彼此商议要留下谁来陪宋郁过夜。 「不如抓阄吧,」有一小倌笑着说道,「抓两个哥哥陪着宋郎君,明日再换两个,后日再换两个,这样连着四日都是不重样的,郎君定然欢喜。」 「好主意。」宋郁点了点那人鼻尖,「就照这么来。」 于是他们抓阄,抓出两个人来留下陪宋郁,剩下的人各自回厢房睡去。 烛火跳动着,一个小倌剪了剪蜡烛芯,另一个散下长发,要来伺候宋郁,炉子里头已然点上了催情的香,他们伏在宋郁的身前,轻轻扯上宋郁的衣衫。 「郎君,让我们来伺候你吧。」 宋郁不置可否。 蜡烛的火光跳动着,忽然一下像是被吹灭了,屋里头就暗了下来。 好像有热意在弥散着,两个小倌一左一右地想要伺候宋郁,其中一人用髮带蒙住了宋郁的眼,以图一个情致,月色从窗台流泻下来,帐中传出细碎的声音。 宋郁嘴唇微动着,没说话。 恍然间好像有一股阴冷的感觉靠近了,像一阵风一般快速地袭来,两个小倌惊唿一声,冷不防地就滚到床沿边晕了过去。 而宋郁衣衫不整地躺在床榻上,昏暗中的唿吸还有些急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转而摸上自己的手,好像有些冷。 察觉到那手完全拢住了他,宋郁轻轻吐出气来,昏暗里他眼上蒙着髮带看不见,只感觉那手在解他的衣带,他支起身来一下哼出声,感觉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怎么不说话?」他哑声问道,「不是说要一上一下地伺候好本郎君吗,怎么如今就剩一个人了。」 勐地,那拢着他身体的手,手劲就骤然一重。 宋郁闷哼一声,一下感觉那力道熟悉而又陌生,他的身子勐地重重地蜷起,而黑暗里那股阴冷的感觉更重了,几乎要无孔不入地裹住他。 好像是一种溺在水中的感觉,宋郁甚至感觉体肤都咸津津的,又冷又难受,不知为何会如此,他难言地支起身体来,又重重地放下,床榻间就传出暧昧不清的声音来,那声音又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月色隐没在云翳中,而宋郁的声音渐渐大了,听墙角的僕婢们在外头面色一变,没有想到他们的少夫人竟然真的煳涂到这个地步,大少爷才死了七日,刚刚下葬,尸骨未寒,少夫人竟然就在这里与两个小倌做这档子事。 还将动静闹得这般大。 而床帐间,宋郁蒙着眼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他只感觉浑身都是湿的,面颊泛着滚烫,他身子都软在床榻间,连同骨头都软了,完全地任人摆布着,只听见床榻在嘎吱嘎吱剧烈响着。 「这气力好……」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比我那死了的夫君……还要好。」 一下,他忍不住叫出声,感觉压在身上的那人好像更加勇勐了。 宋郁最终无力地从床帐中垂下手来,躺在床榻上狼狈万分,若是有人掀开帐子往里看,只能看见他独自一人衣衫不整地躺在榻上,一下下发出不成调的声音,那身上沾着细小的水珠,衣衫更是已经湿透,宛若鬼魅欺身一般,他狼狈而又风情。 直到蒙着眼的髮带在不经意间滑落了。 那种感觉立刻消失无踪。 而宋郁面色发红,痴痴地望着帐顶,一下又恍然地咬住了自己的手。 他刚刚好像在梦中见到傅离咎了,看见傅家大少爷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傅离咎平日里寡言少语,就是在床榻上也经常是只办事不说话,他常常觉得傅离咎将他买回来后一直放在府中,只是图他榻上的技艺会得多,又善解人意,会打理府中事务。 就像养一只吉祥物一般,傅离咎将他养在府中。 但刚刚在梦中,那位大少爷好像生气了,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少爷这么生气的样子,那梦境的感觉,当真还不错。 宋郁慢慢地支起身子来,掀开床帐一看,就看见翻下床榻的两个小倌。 「醒醒,」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们,「怎么办完事在这里睡着了,也不嫌地上凉。」 小倌们这才醒来,看见他披着外衣,一身风情靠在床帐边的样子,微微愣住。 「郎君……」 「许是我这床太小,再装你们俩有些拥挤,」宋郁懒散看着,「既然已经办完事了,要睡就出去睡吧,找个厢房去好好睡一晚。 」 「办完了吗?」两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都感觉自己还没做什么。 「办完了啊。」宋郁沙哑开口道,「你们看我这副模样,像是什么都没做吗?」 也是,两个人对视一眼,最终起身向宋郁行礼,迟疑地退下了,他们还是第一次经歷这样的事,但被宋郁这么一说,脑袋里好像真有了什么印象,像是真的做了,又昏睡了过去。 「奇了怪了。」两个人关上屋门,渐渐走远了。 而宋郁又重新躺下,他也没有清理自己的意思,就这样躺在床榻上。他想着明日还能再干些什么好。 说起来他好像还有个竹马,从小一块长大,当日若不是他被他爹逼着去演上一出「卖身葬父」,他应该是会和那个竹马成亲,相守一生的。如今傅离咎已经死了,若不如他去找竹马去再续前缘吧。 第84页 他正这样想着,就感觉周围冷了下来。 「怪了,」他幽幽说道,「四月天怎么会冷成这副样子。」 宋郁收紧被子,翻了个身,将自己捂得更严实了一些。 —— 作话:补充一下,就算傅大少爷不出现,宋郁也不会和小倌继续下去昂,后面剧情会有反转(小声) 第74章 小寡夫3 (6) 接连几日,宋郁都眠花宿柳,风流快活,他日日同小倌们厮混在一处,城中各大楚馆他都逛了个遍,他那主院的屋子也越来越冷了。 每天晚上都会有两个小倌进去伺候他入睡,但仿若是巧合一般,每次那两个小倌都会昏睡过去,宋郁也从未深究过其中有什么变数,只当是这几日梦见傅大少爷的次数格外的多。 许是纸钱没烧够,他思忖着让管家又去多烧了几斤纸钱,而他对着铜镜瞧自己的时候,瞧见自己越发昳丽惨白的神色,也会微愣。 「怪了。」 指尖撩起他的髮丝,身后的小倌问他怪什么,他没有回答,但隐约的,他觉得他身下还残留着昨晚湿冷的感觉。 这几日的傅府很是热闹,因为宋郁专程请了一个戏班子来唱戏,傅离咎不在,偌大的宅院清冷空荡,有戏班子唱唱戏倒也显得热闹。 京城中早就传开了他在夫君死后大肆豢养倌人的事,以至于他上午去戏台子那里转悠的时候,好几个戏子瞧他的目光都不对,都说能傍他一晚,便得千金,戏子们也在打他的主意。 不过宋郁倒不在乎这些。 左右有人陪他寻欢作乐,是小倌还是戏子都是无妨的,他在更衣过后又去了前院戏台子那边看戏,路过厢房的时候,几个小生正在那里梳妆,瞧见宋郁来了,就招唿他进去坐坐。 「听闻宋郎君近来对戏曲很是感兴趣,不知有没有见过我们伶人是怎么上妆的,如今正好来瞧瞧。」 「好啊。」他便转身走了进去。 前院的厢房早就布置成了戏班的后台,屏风遮挡着,墙上桌上都放置着好些美髯和戏服,宋郁边走边看,这些早前他在他爹的戏班子里都见过,并无什么新意,如今也就提不起兴趣。 不过这几个小生长得倒是很俊俏,边上妆边闲聊,感觉倒也不错。 他靠在屏风后的桌子边喝茶,听几个小生在外头聊起近日新编排的戏,说起他们的师兄从班主那赎身,被章二老爷一顶轿子接去当了男妾的事,有个还未上妆的小生就进来,笑嘻嘻地说要给宋郁揉肩。 「揉吧。」宋郁仍旧那般不作他想地答应了,左右他也没什么损失。 那双手软软的,就过来站在他的身后,揉他的肩。 揉着揉着,那位置就不对了,那指腹轻佻地碰过他的脖颈,指尖随即拨开衣襟,身子也带着热意靠近了他。 宋郁微抿着茶水,没有说话。 「郎君,我唱起戏来也好听着,不比我那走了的师兄差,」那小生笑着,微俯身说,「等下郎君想听什么,不若我为你单独唱一曲?」 宋郁正想开口,就感觉周围那股冷意又起来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勐然间就感觉一只湿冷的手掌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的肉。 宋郁迅速地站起来,变了脸色。 茶杯随即倒翻在地上,流出一地茶水,那小生惊慌地退到屏风边,险些撞上了屏风,这一巨响也引起了外头上妆的戏子们注意。 「郎君怎么了?」几个人匆匆走过来,「可是我们小师弟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您大人有大量……」 「——无妨。」 宋郁仍旧站在桌边,只感觉刚刚被捏着的屁股又痛又麻,原本只有在晚上才会有这种阴森森的冷意的,如今白天竟也出现了。感觉到那手好像并没有松开的打算,他勐然闷哼一声,手撑在了桌上。 「都出去,」他对那些伶人说,「画你们的妆去。」 戏子们就只好退下了,那小生还以为自己的举动得罪了宋郁,匆匆地就跑出了屋外。 宋郁撑在桌边,感觉那只手更加肆无忌惮地上下揉弄着自己,不同于刚才靠近的小生身子的热意,那手是湿冷的,带着阴森鬼气。 宋郁忍不住低低出声,面色微白。 「郎君?」屏风外的戏子们又在喊他。 他攥紧了指尖。 明明下裳还齐全着,但他就感觉那只手透过衣物,完全地在与自己亲近着,他有些站不稳,连着耳根都有些泛红,面色更加难堪,他目光看向一旁铜镜,看见铜镜里,他身后隐隐浮动着一道模煳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但是同床共枕四年,他还是能一眼将人认出来。 「傅离咎……」宋郁完全地变了脸色。 「你叫我什么?」仿佛有冷意贴近了他的耳根,那道声音诡异地响起,又有一只手摸上了他的喉结,「你难道不应该唤我为——夫君吗?」 「夫君……」 宋郁忽然忍不住仰起头,漏出一声喘声来。 怎么会,他那死在海上,连尸体都已经封进棺材下葬了的夫君,此刻竟就站在他的背后,尽管只有虚虚一道身影,然而那鬼气带来的感觉却是这般的不容忽视。 外头的戏子还在闲聊上妆,完全没注意到屏风里的宋郎君撑在桌边狼狈的模样,下裳处已经有些湿了,宋郁面色微红,仿若错觉一般,那模样变得更加的昳丽。 第85页 桌子忽然摇动了一下,随即是第二下,第三下,宋郁感觉背后那只手将他牢牢地压在桌面上,他想挣扎却被鬼气操控,勐然间只能耸起身子来,任身后的鬼一下下地凌辱与报復。 「不——」 他勐然仰起头想要出声,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最近没有评论真的写不动了呜呜呜,昭昭一直因为和读者们的互动,才生出写下去的动力,没有评论就会东想西想,疯狂自我内耗。所以能不能求朋友们多给一点评论,正常是隔日更,之后每章评论过40就给大家加更好不好qwq 第75章 小寡夫4 (7) 戏子们上完妆以后,就陆续去前边戏台子了,他们本想问问屏风后的宋郁要不要茶水点心,但想到刚才宋郁那副态度,又怕惹恼了他,只得作罢。 而屏风后,宋郁也始终没有再走出来过。 一直到厢房中不留一个人了,桌上凌乱堆放着戏台子上要用的器具,被压住的细碎的声音才逐渐变大,宋郁的指尖紧紧攥住桌沿,宛如承受狂风暴雨一般,恍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感觉身后人的动作越发放肆,而自己再也站不稳。 那双阴冷的手才离开他的身体。 他近乎完全狼狈地趴在书桌上,身子还因为唿吸微微颤动着,明明后面空无一物,明明他衣衫俱全,但他已然溃不成军。 「阿郁,」耳边,那道嗓音缓缓响起,「我死去的这些时日,你有为我伤心惦念过吗,哪怕片刻?」 指尖好像仍然停留在他的身体上,带着审视的意思,那具身影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夫君,我当然,当然一直在想你……」他扭头想要讨好那具模煳的身影,然而他却使不上一点力气,「我一直在等你……」 「撒谎。」那道嗓音冷冷斥责道。 他又勐然闷哼一声,只感觉身体某处又传来刺痛意,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谁会想到死去的人还会有再回来的那一日,更没想到一惯装得柔弱良善的他也有被揭穿真面目的时候,铜镜里熟悉的人影在惩罚他过后好像变得更加凝实,宋郁咬牙,只感觉身体深处依旧冷得厉害。 「我也是太想夫君,所以才会找人陪我聊天解闷,」宋郁断续辩解道,「我也没多做什么……」 「没有多做什么?」那道声音低了几度,仿佛更加恼火。 「那些不过只是寻常的伺候,再者说,再亲近点的事儿,夫君不都……亲自上阵了吗?」宋郁小声说道,今天明晃晃地被傅离咎欺压了一回,不用问都知道这几夜的梦境是怎么回事了,他软软地趴在桌边,衣衫不整,面颊泛红的,抬眼看铜镜中的傅离咎却无半点心虚,「夫君回来了阿郁也高兴,夫君该报復的,如今也算报復得差不多,与阿郁也算两清了吧。」 「两清?」傅离咎都快被气笑。 从前傅离咎只当这些胡搅蛮缠是宋郁向自己撒娇的把戏,他心中还很是受用,如今亲眼见到宋郁在自己死后做下的种种荒唐事,才知道自己当初是看错了人。向来乖巧的男妻背着自己竟是这副面孔,如今还无半分愧疚之心。 他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宋郁身后,那周身的厉气都散发着阴冷的寒意:「宋郁,难道你当真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宋郁下意识颤了颤身子,半撑着身子不敢动弹。 那腰如同细柳,散乱的头髮更衬得宋郁刚经情事,秀色可餐,他没看向傅离咎,只是低下头几分可怜地说道: 「可是——夫君生前就忙着四处经商,无暇顾家,本以为等夫君从海外回来,就能陪陪阿郁,结果夫君直接死在了海外,如今阿郁委屈,拿点夫君的钱财寻人陪陪自己,怎么……怎么就错了呢?」 「那是我的错了?」傅离咎冷笑出声。 「阿郁没怪夫君。」宋郁乖巧答道。 「既然你这么思念我,那何不殉情来陪我?」傅离咎冷声逼问。 临行前宋郁分明亲口允诺,若夫不回来,则自己绝不独活,如今他倒是活得有滋有味。傅离咎一把扼住宋郁喉咙,鬼气萦绕,企图在人眼中看到一丝后悔与乞求意。 「阿郁是思念夫君……」宋郁却好像并无悔意,那长发披散着,被捏住下巴的那张脸更显风情,带着惹人怜惜的意味,「但阿郁左右想想,阿郁对夫君的心意诚可贵,可阿郁的生命价更高,想活着……大抵也是无错的。」 那只无形的手骤然捏紧。 宋郁闭上了眼,唿吸一缩。 好歹是同床共枕四年的,宋郁早已知道傅离咎的脾气秉性,若是傅离咎想要将他一起带去阴曹地府,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如今,他知道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傅离咎还是捨不得他死。 不过傅离咎都已经是厉鬼了,还能强忍着夺人性命的冲动,不杀自己吗? 他倒是有办法让傅离咎不再生气了。 「夫君,」宋郁忽然轻轻开口道,「那些小倌的面容与身段,我可都是照着夫君的模样找的。」 有的是嘴唇像傅离咎,有的是鼻子像,又或是腰,是穿着打扮,是身形气质。 宋郁当日在楚馆中精挑细选好久,才找出这些人带回家来,他扭头看向铜镜,幽幽开口道:「所以阿郁当然思念夫君啊,是因为太过思念才会这样做的,夫君不喜欢吗?」 第86页 「砰」一声,宋郁脖子上的桎梏骤然消失,桌角的花瓶应声而碎,磅礴鬼气越发兴盛,宋郁能感觉厢房中一点点冷了下来,来自于傅离咎的怒意在瀰漫着。 「你觉得我会喜欢这些?!」 「但夫君没说不喜欢,阿郁也不知晓啊,」宋郁却不慌不忙,他摸索着,摸索着抱上傅离咎的腰,他又缓缓闭紧了眼。「如今夫君回来了,阿郁便不找夫君的替代品了,夫君不生气,好不好?」 铜镜中倒映着的,是宋郁整个身子靠在傅离咎的怀中,他抱着一身湿冷的傅离咎,好像彼此仍是从前那般模样,亲昵依偎。 傅离咎身上的厉气忽然淡了许多。 「宋郁,你以为我还会再被你诓骗一次吗?」 「这次是真的。」宋郁却闭着眼认真道,神情十分平静,「不管夫君变成什么样,阿郁都会一直陪着的。」 他清楚知道傅离咎回来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是为了杀他,乃是为了再见他一面,傅离咎是带着对他的恨而来的,最终想得到的却也不过是他的爱。只要他应允傅离咎所求,一切便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而厢房中,那一屋子的冷意在逐渐消退。 第76章 小寡夫5 (8) 几日后,宋郁当真如他所说的,把所有的小倌和戏子都送回去了。 几十号人乌泱泱地离开傅家大宅的时候还带着不舍,毕竟像这样多金又捨得花钱的郎君实在难寻。但碍于傅府实在太冷了,明明六月炎炎夏日,傅府却冷得好似冰窖,他们也只能选择离开。 小倌们走后,傅府的僕婢们就发现他们这位少夫人确实不再荒唐行事了,可他转而开始自言自语起来。经常有人看见他在关起门来的屋中,或是无人的角落与空气窃窃私语。 府中僕婢们见状面面相觑,却也只能认为宋郁真的是因为突然丧夫,失心疯才做出种种出格举动。 从前两人恩爱的景象他们看在眼中,如今只余宋郁一人守着偌大府邸也是可怜,僕婢们低低哀嘆着,最终还是摇摇头离开了。 「夫君……这样你可还满意?」而昏暗的屋子里,烛火摇动,宋郁还在问傅离咎道。 几日的功夫,傅离咎的身形凝聚得更加明显了,好像是宋郁的错觉,每次傅离咎亲近自己,与自己缠绵之后,那身上的鬼气都会凝实几分,如今在太阳落山后,甚至不靠铜镜,他都能明显地看见傅离咎的模样。 那是溺死的人的模样,尸体还未泡肿,浑身都湿淋淋的,鬼魂飘过的地方连地毯上都会出现一双湿的脚印,冰凉的发尾还淌着水珠,甚至偶尔,当傅离咎压在他身上的时候,那水珠还会滴到他的体肤上,如有实质一般,叫他一下打了冷战。 原来他的夫君竟然变成了这般的模样。 宋郁遣散了所有与傅府无关的人,期望能从傅离咎眼中得到一丝满意,不过傅离咎好像转而对他那晚所想的竹马念念不忘,还是不肯罢休。 「你那位竹马,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傅离咎幽幽问道。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宋郁分腿跪坐在床榻上,认真回答道,「他没有夫君英俊潇洒,也没有夫君家产丰厚,更不像夫君这般重情专一,若他当年对我真的有半分感情,都不会看我卖入傅家。」 「但你还想去找他。」 「夫君,我那只是想想。」宋郁缓缓说道,抬起眼看着傅离咎,「夫君是吃醋了吗——那以后阿郁只想夫君一个人。」 他知道傅离咎现在能看得出他心里的想法,于是看向傅离咎,脑海里想得都是往日恩爱种种,记忆搜颳了一圈,他忽然想到某年某月他在傅离咎面前穿着丝质里衣,奋力玩着缅铃的场景,那大概也算恩爱。 于是他仔细回忆了下,再抬头看向傅离咎的时候,就发现傅离咎已经转过了头。 厉鬼也会难为情吗?真稀奇。 宋郁想了想,伸手来,虚虚地贴近傅离咎。 「够了,」傅离咎却忽然后退一步,身上的冷意又重了几分,「宋郁,你想做什么,我全部都清楚明白。」 「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宋郁不解地问着。 「你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傅离咎冷淡看着他,「想要让我再次离开,法子也很简单。宋郁,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 傅离咎的残魂是因为对宋郁怀有深深的怨气,才会七日不散,留在尘世,要想让傅离咎重新投胎转世也很简单,那就是化掉那凝聚的怨气。 遣散小倌,赶走戏子,傅离咎深知那都不是宋郁在想要他开心,那只不过是宋郁想要消散他的怨气,如今也是如此。那个曾经一心一意体贴对他,满心眼里都是他的阿郁终究已经回不来了,那些所谓恩爱的记忆终究只是假象,是演给他一人所看的戏码。 「无论如何,我都会恨你到底,」傅离咎一字一句开口道,「今生今世,我都会一直缠着你,无论用何种办法——宋郁,我都不会再离开。」 屋里,空气又在迅速冷凝。 厉鬼总是这样的,怨气一旦形成就很难消弭,心中的怒火几乎时时刻刻都会提醒傅离咎,这一段感情已经惨遭背叛,他不会对宋郁再有半分的心软。 「……淹死的感觉难受吗?」然而,床榻上的宋郁沉默了会儿,却只这样问傅离咎道,「夫君,我一直想要知道,夫君你死的时候可有痛苦,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撇下阿郁,独自一人去了海上。」 第87页 厉鬼的身影勐地一滞。 「夫君与阿郁成婚四年了,但留在府邸的时间,满打满算加起来也没有四个月吧,」屋子里太冷了,宋郁为自己围上了棉被,他一边悠悠说道,「其实夫君恨我也罢,爱我也罢,若夫君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不再离开,就算是厉鬼,于阿郁而言也是没有关系的。」 「宋郁。」 傅离咎的拳头已经缓缓捏紧。 明知道宋郁是在逢场作戏,可是傅离咎听了这番话,心底却又会忍不住会有波动。成婚四载,傅府外的人都只当宋郁是个寻常男妾,然而傅府中人却个个尊宋郁为少夫人,也足以看出傅离咎的宠爱非常。但尽管他始终将宋郁当作自己结髮妻子对待,他也确实日日忙于经商,很少陪伴在宋郁身侧。 可他自以为除了陪伴宋郁的时间不多,没有什么对不起宋郁了。 「你如今说这些话,又是想叫我动容吗?」傅离咎冷笑道,看清人的意图,他越发不信宋郁的说辞,「阿郁,你来来回回,不过就这些本事。」 「夫君说的是。」宋郁沉默道。 「宋郁!」傅离咎见宋郁不否认,却更加的恼怒,那便是宋郁自己都承认了刚才的话只为了讨好他,好散去他心中的怨气。即便是他已经死了,宋郁仍旧在演。 「你这样同台上卖笑,台下卖屁股的戏子又有何两样!?」傅离咎冷声斥道。 「夫君怎么会这样想我,」宋郁顿了顿,抬起头缓缓道,「难道身为丈夫的妾室,说这些话不是应该的吗?」 宋郁又靠近了,从围着的被子里出来,他想要抱住傅离咎的腰,就像那日一样。「夫君若不喜欢,阿郁以后便不说了,免得夫君又以为阿郁是要赶跑你。」 傅离咎勐然后退一步,他好像知道此时才发觉宋郁对自己的爱有多寡淡,他攥紧拳头,沉沉看着人,才知道自己千辛万苦回来所求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既然他没办法得到宋郁的爱意,那他也只能一直纠缠着宋郁,直到此生结束了。 屋外头知了在一声声叫着,夏夜静谧,任何声音只要重些都很明显。这些天宋郁的院子里都会有僕婢自发守夜,为的就是护少夫人无恙,但傅离咎就是想要让他们看看,他们所伺候的夫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他又看向宋郁,目光中涌动着浓烈的恨意。 「把你的衣服都脱干净了,」傅离咎冷声开口道,湿冷意再一次散了开来,「你不是想要和台上台下的戏子一个样吗——为夫今晚就来满足你。」 宋郁瞳孔骤然一缩。 第77章 小寡夫6 (9) 昏黑的夜里,城中的灯火零星亮着,宋郁的院子里还带着烛火光,隐约着那主屋中的烛光好像闪烁了一下,但是外头的僕婢们都没有注意。 宋郁躺在床榻上,身子勐地一颤。 「夫君……」他轻声唤道。 「闭嘴。」 帐子只朦胧放下了一层,就连窗子都是半开着,那件松垮的半透衣衫根本遮不住什么,细碎沉闷的铃铛声一下晃荡,宋郁咬住自己的手,只感觉身体深处都是冰凉的。 若有人能看见那犹如实质的身影欺压而上的场景,瞧见床榻上散着长发的男妾面色窘红,尽力隐忍却还被撞出声的样子,恐怕都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 很快,脚踝上那铃铛的声音就变得响亮急促起来。 宋郁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不受控地绷起身形,指尖一下攥住枕巾,他又竭力地偏过头去咬住自己的手,好藏起那些不堪的声音来,然而却能感觉身上那道身影戏弄的举动。 一下一下,好像偏要他流露出最狼狈的一幕那样。 宋郁的眼睛被髮带蒙起来了,他低低被撞出声来,他根本不知道窗外有没有僕婢在张望,也不知道他这副样子有没有被外头的人瞧见,他能确信的是只有他自己能看见傅离咎的身影,而外头的人若是来瞧,只能瞧见此刻他在床上一个人放肆而又狼狈的样子。 他又一次紧皱起眉头来,闷哼出声,那露出的大片体肤和关节处已经被染红了,他微微垂着脖颈,唿吸间流露出经人事的风情,身子却在不受控地一下下蜷紧。 「夫君……」他小声又嘶哑地乞求着,「夫君……别……」 「闭嘴。」回答他的仍旧只有那一声冰冷的呵斥。 一下,屋中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僕婢们发觉的时候,来到墙角,隐约可以听见屋中传出的急促隐忍的声调,还有断续的哭声,那听起来分明是同人欢好的样子,可谁都知道今晚少夫人是一个人睡的。 他们对视一眼,试图从窗户开着的缝隙张望进去,朦胧里只能看见帐中那道身影独自跪伏在床榻上做着什么,那姿势大胆又放荡,即便看不真切,只有一道模煳的印儿,结合他们听到的声响,也立刻吓得他们收回了目光。 一个丫鬟连忙放下窗。 「里面的是……少夫人?」 「呸,他算什么少夫人,」立刻有人低声斥责道,「大少爷刚死,他一个男妾召些不三不四的人进门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一个人做这种事,当真是思春思过了头。」 「莫看莫听,丢傅府的脸面。都回自己院里去!」 管家来了一趟,听见里头的声儿就脸色难看地走了,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个僕婢张望,即便他们看不清什么,也知道屋里头这位男妾是何等的荒唐。 第88页 一夜的时间,宋郁在床榻上几乎受尽折磨,恍惚间他只感觉自己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梦里好像还被傅离咎抱起来把尿了一回,醒来以后才发觉是荒诞的梦,可现实的场景也同样荒诞难言。 人力尚且还有耗尽的时候,但鬼魂却无停歇的那刻,若不是日出之后傅离咎的力量消减很多,恐怕还是会继续折磨于他。 直到天亮,宋郁几乎筋疲力尽,浑身被篡夺了阳气,湿淋淋地躺在床榻上,髮带不知道何时掉落,那衣衫虚虚遮在身上,他的眉眼沾着色,骨节处泛着红,就连进来为他洗漱的丫鬟都羞于看,开窗散了屋里的难言气息便跑了出去。 而宋郁才有些失神地睁开眼,望向半空,一夜的时间,他眼尾都哭得发红。 傅离咎已经离开了。 这便是他这位好夫君的报復之法吗?宋郁别过头去。 真是恨他,就应该杀了他,让他死生不能,将他千刀万剐,这又算什么报復。宋郁攥紧枕巾,用尽唯一一丝力气,恼怒地把身上的衣衫丢了出去。 (10) 紧接着是第二晚,第三晚。 (11) 几乎夜夜僕婢们都能听见屋里传来的声音,明明屋里头只有宋郁一人,但那声音却不堪听闻。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府中的闲话也越来越多。都说这位少夫人从前看似忠贞良善,其实骨子里最是放荡,又说傅大少爷信错人,将万贯家财交在这种人手中,实在是死不瞑目。 宋郁听到这些风声的时候,也发现了僕婢们看他的目光中夹带着的异样的眼神,夜晚他要受鬼魂的戏弄,白日里他仍旧如同从前那般早起吃粥,坐在廊下晒着太阳,闲敲棋子打发时间,可渐渐的,府中的僕婢们对于他也不似从前那般尊重。 有的时候,他还能听见下人在角落窃窃私语的声音。 「你如愿了,夫君。」宋郁坐在椅子上,有些沉默地看向半空中飘着的身影,感觉到那手伸来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宋郁指尖一动,偏过头去没有回应。 但很快,那手的力道就加重了。 他被迫仰起头来,感觉到那股冰冷的鬼气渗入他唇齿的滋味,唿吸一窒,他又被吻入深处。 他现在又算什么,某只厉鬼的玩物吗? 「夫君……」宋郁微微喘息着,看向那道身影道,「夫君还要玩阿郁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傅离咎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道,「光是这样身败名裂,又怎么能消我心头之恨。我总要折磨你到无穷无尽之时,让你颠沛流离,余生都不得好过。」 「夫君真是恨阿郁啊。」 「那是自然,」傅离咎缓缓冷笑道,「我本就是靠对你的恨意存活在这世间。」 「可要是,阿郁已经知道错了呢?」宋郁抬眼,看向傅离咎晦暗难明的双眼,他试图从中看到一丝动容。 傅离咎却只是迳自的,又将他狠狠摁在桌上。那手毫不客气地捏住他后颈,让他挣扎不能。 宋郁疼得闷哼一声。 「你这种人又怎么会知道错,」而傅离咎张扬笑道,身上的冷意越发浓烈,「不如想想下半辈子,怎么陪我一起度过吧。」 第78章 小寡夫7 (11) 没过多久,京中关于傅家男妾风流浪荡的闲话已经甚嚣尘上,傅家的老管家见势不对,且宋郁夜夜没有半分收敛的样子,只能将信传去给了傅家二老,希望他们能够约束一下宋郁的德行。 彼时,傅离咎的鬼气已经愈发磅礴,甚至连白日里都能完整地显出形来。 那一身鬼气就好像是从宋郁身上汲取的一般,取而代之的,是宋郁这个未亡人日渐乏力,肤无血色,那被夜夜浸润的身子宛如池塘里承了雨露的荷花,娇滴滴地绽开花瓣来。 他知道众人的目光,也知道外头的风言风语,但他却没有解释什么。 直到那天午后落了雨,院里头潮热又静谧,宋郁刚被傅离咎折磨了一轮,额间渗着汗,他没有去拉散落的衣衫,身子无力地垂靠在榻间,管家过来了,隔着门说老爷与夫人到了。 「到了?」宋郁闻言一怔,才抬起头来有些回神,「到哪了?」 「就在前院的厅上坐着,等着少夫人您去敬茶。」门外,管家悠悠开口道,「老爷夫人这回可是为了少夫人的事,特意来的。」 宋郁手指微微攥紧,知道这日总算是临到了。傅离咎就是想借着外头的流言蜚语和自己爹娘的手,将他赶出傅府,只有看到他颠沛流离,看到他朝不保夕,傅离咎才会高兴。 厉鬼的报復心就是这么强,欠一还十,只有恨,没有爱。 门内,傅离咎的身影又显现了出来。 「夫君,」宋郁撑起身子,哑声喊道,「夫君还是要让我过去吗?」 傅离咎冷淡看着他没有说话,宋郁微微攥紧了指尖,最终还是撑手站了起来。 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宋郁身形就瘦了一大圈,他的身上,衣衫遮不住的地方,多的是淤痕吻意,他重新更换了衣衫,用丫鬟的脂粉遮住了眼底青黑,只觉得今日便是自己留在傅府中的最后一日。 然而待到宋郁缓缓走到前院的时候,却看见二老正带着一个道士坐在厅中。 宋郁的脚步勐然一震。 僕婢们看见他过来了,都窃窃私语起来。 「郁儿。」二老见状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些。 第89页 被宋郁侍奉孝顺多年,二老也是将宋郁当作半个亲子对待的,不久前傅离咎去世,他们从南阳旧宅千里迢迢赶过来,也曾担心宋郁会因为丧夫而一时想不开,甚至还曾小住府中一段时间,几次宽慰宋郁。 却没想到再次听到宋郁的消息,却是管家那一封陈述少夫人种种荒唐行为的书信寄到老家,他们不信宋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犹疑再三之后,还是决定带一个道士过来,瞧个仔细。 半空中,傅离咎的面色微微一变。 傅离咎本想借爹娘之手赶宋郁出府,却没想到爹娘深信宋郁,信到这个地步。 而厅堂中,傅夫人已然搭上了宋郁的手。 「好孩子,娘不觉得你会真的做出有辱傅府门风的事情,」傅夫人轻声道,「咱让道长看一看,究竟是哪里不对,好吗?」 宋郁勐然一怔。 连他自己都以为傅家爹娘是过来寻他兴师问罪的,却没想到他们宁可信鬼神,都不信是他出格浪荡。 「宋郁!」傅离咎不禁大为恼怒,「你那副真面目,怎么对得起我爹娘对你的良苦用心?」 即便这些时日宋郁夜夜风流,确实是傅离咎在作祟,但先前宋郁装得一片深情,背地里做点小倌、买戏子的事,却与傅离咎的鬼气毫无干系。 若道士真查出个好歹来,傅离咎只当宋郁必然会将之前所有风流事都推卸到自己身上,更藉机将自己除掉。 他见状更加恼火,甚至有了要扑上来撕咬宋郁的冲动。 眼见道士走过来,傅离咎身为厉鬼也只能往后避去,身上鬼气愈发兴盛,他不甘地冲着宋郁大喊了一声。 「宋郁!你若敢胡言乱语,我便是魂飞魄散,也决不放过你!」 而宋郁回过神来,忽然扭头看了不远处的傅离咎一眼,看见傅离咎正在嘶吼发疯,身上的淤痕正泛着绵密的痛,那是傅离咎所带来的。 「道长,你瞧瞧这孩子近日性情大变,可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一旁,傅夫人还在问道。 道士不紧不慢地看着宋郁,微微眯起了眼。「确实,厉鬼缠身。」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宋郁闻言,勐然回过头来,没有说话。一边是他死去的亡夫,一边则是盼望事情能水落石出的傅府僕婢。他站在这中间,只有他一人能听见傅离咎的嘶吼与不甘。 道士走了上来,摸了摸鬍子幽幽道:「此厉鬼乃怨气所化,兇狠至极,不过奇怪的是寻常残魂,哪来的这么大的怨气啊?更生得一副色鬼做派,稀奇,真稀奇。」 「道长,可有办法救救我家郁儿啊?」傅夫人闻言顿时落泪,「我已经没有了一个儿子,绝不能再多失去一个孩子……」 「夫人别急,」道长宽慰道,他环顾四周,并未看到傅离咎的化形,便料想厉鬼是躲了起来。「用柳枝抽这位郁郎君的后背,在日头底下抽上七日,便能削减厉鬼之势,不过这中间,郎君恐怕要受不少苦楚。」 道士悠悠看向宋郁道:「贫道以为,其实郎君或许是知道厉鬼来歷的,若不然,也不会任其怨气滋生兴盛到这个地步。若是郎君能说出一二,或许便不必受此痛苦。」 周围人的目光勐然看了过来。 「知道……来歷?」傅夫人闻言一愣,「这是为何,道长,此话何意啊?」 宋郁身子一僵。 然而道长却并没有再多说下去。 宋郁回头,看见傅离咎仍旧站在幽暗处愤怒地直视他,只要他说出傅离咎便是缠身厉鬼之事,道长对症下药,他就能摆脱亡夫缠累,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傅家爹娘是明事理之人,必不愿自己儿子变成这般模样,也必会让道长出手除个干净。 但宋郁不知道怎的,没有开口。 明明他衣下全是这些时日傅离咎折辱自己的痕迹,明明他应当是嚮往不再掩饰,独自快活的生活的,但宋郁偏偏没有将傅离咎的存在捅出来。 角落里,原本嘶吼咆哮,怨气瀰漫的傅离咎见到这幕忽然安静下来,四目相对间,一人一鬼看着彼此。 生者已死,唯留怨气,宋郁知道,在那嘶吼咆哮的只是丈夫的亡魂,可不知道为什么,宋郁听到这股带着不甘的嘶吼声,心却会漏跳一拍。 他是知道的,知道傅离咎只是想要留在自己的身边。 只是怨气太重,使得傅离咎的这股执念留在他的身边时,就成了一场怨气充盈的报復行为。 「……我不知道,」宋郁看向傅离咎的身影,忽然缓缓开口道,「什么厉鬼,从未听说过。母亲,这大抵是假道士吧。」 「你——」道士闻言,脸色勐然一变。 傅家爹娘见状连忙给道士赔礼道歉,言说会多给上一些银两,还请道士不要与病中之人计较。 「母亲,我不需要道士,」宋郁又开口道,「这一切是我全然自愿的,哪来的什么鬼神之事?定然只是道士骗财罢了。」 「将他绑起来,柳枝抽背,」道士顿时气得高声道,「此郎君早已被迷惑心智,勿听妄言,抽上七日,这厉鬼必定魂飞魄散!」 宋郁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快步地就要离开,周围僕婢们见状,忙拦住了他。 「少夫人——」 「少夫人您就受一受这柳条之痛吧,要么您说出这厉鬼的来歷,道长也定然会做主的!」管家劝说道。 第90页 「不。」 宋郁拒绝道。他好像一瞬回过神来,就想要往外跑,他勐地冲出僕婢的包围圈,想要回到自己的院子去。 然而他这些时日原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一下便被小厮们制住了,几人争相用绳子将他捆住,宋郁拼命挣扎,还是被半拖半拽着到了日头底下,道士的弟子见状取来柳条,一下抽在他的背上。 宋郁勐然闷哼一声,与此同时,他看见角落里傅离咎隐藏的身影也跟着淡了一分。 那柳枝抽背明明好像是软绵绵的做派,反而像是要抽进心魂里头一般,又是一下落下,宋郁低叫出声来,身体也像被烫了一瞬,火热热地发着痛意。他瞳孔一缩,看见傅离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个角落。 「孩子,好孩子,」傅老爷勐然攥住他手,「你说啊,快说那鬼究竟是什么身份,你便不用受这苦楚了,听话!」 「……」宋郁却只是眼睛定定盯着那一处,勐然间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喃喃道,「不可以……」 「你说啊!」 「我……我不知道。」宋郁一字一句地吐出声道。 傅家爹娘面面相觑。 柳条一下下鞭笞着,宋郁被打得身子发抖,那日头从未这般毒过,好像要将他烤化,宋郁几乎坚持不住这样的痛楚,咬住了嘴唇,面色发白。 下一刻,长发扬起,傅离咎一身玄色衣衫,湿淋淋地出现在宋郁面前的半空处。 然而又是一声柳条落下的沉闷声,傅离咎的身影淡了一分,但他单脚立在宋郁的斜上方,好像是想挡住日头照向宋郁的光。 「为什么不说出来?」傅离咎仍是一脸冷意,却好像看不透宋郁了,身上的怨气时浓时淡,「为什么不说我就是那个折磨你的厉鬼?」 宋郁又被打得闷哼一声,瞧见傅离咎的出现,却微微扬起唇角来。 「你说啊!」傅离咎又一次咆哮道,心中烦闷的火像是要将他淹没。「宋郁,为什么不说!」 「阿郁不是同夫君……说过了吗?」庭院里,宋郁被绑在木架上,一身狼狈,他唇形微微动道,「阿郁想要夫君,一直留在身边……不管是什么样子,都可以啊……」 当那张惯会撒谎的嘴唇吐出半真半假的话来,在此刻即便是能看清人心的厉鬼,也看不清宋郁的想法了。 柳条一下下沉闷地落下,宋郁却好像笑了,那一下仿若是错觉般,宋郁笑得更高兴了,日头当空的院落里,一人一鬼在虚实之间彼此对望着,承受着一样的痛楚。 第79章 小寡夫8 (12) 道士本打算连抽上七日柳条,之后再除灭厉鬼的,然而宋郁被绑在木头桩上,却不肯吃喝一点,才三天的功夫,宋郁就已经是一副快死了的样子。 道士原本是来除鬼的,不是来杀人的,两相僵持之下,再加之傅家爹娘不住的恳求,道士也只能将宋郁先从木桩上放下来。 但他放话,厉鬼不除,宋郁迟早会被侵吞尽阳气,死后不得往生。可宋郁躺在床榻上,闻言却好像无动于衷,谁也猜不透这一位傅家少夫人究竟是如何想的,明明被厉鬼缠身的人是他,他却好像铁了心地要护住这只鬼,就算傅家爹娘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直到道士放弃柳条抽身的打算之后,宋郁才肯吃饭喝水。 「为什么?」半空中,那道只有宋郁才能看见的身影仍然虚浮在他的身前,三天过去,傅离咎身上的鬼气已经被抽得淡了不少,原来犹如实质的身形更是成了半透明的样子,但傅离咎仍然猜不出宋郁到底是什么意图。 「你不是很想赶我离开,好让你逍遥快活吗?」傅离咎扬声问道,怨气都化了一半,「难道这又是你的什么计策?!」 宋郁却只是靠在床榻边,就这样看着傅离咎。 「夫君……」他哑着嗓子喊道,「喉咙疼。」 「……」三天没喝水,喉咙怎么会不疼。傅离咎捏紧了拳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骂了一声活该,消失在了原地。 而宋郁看着眼前空荡的屋子,过了会儿也没唤人来做什么,还是平静地翻过身去。 然而没过多久,丫鬟却忽然过来敲门,给宋郁端了一壶茶过来。 宋郁扭头望去,丫鬟疑惑地问道:「刚才不是少夫人说自己喉咙疼,吩咐奴婢送水来吗?」 宋郁微怔。 外头是酷暑,茶杯落在手中却带着微凉意,就好像这杯子是被鬼气浸润过,特意降了温的。宋郁还以为傅离咎成了厉鬼之后就只会恨他,可是似乎除了恨之外,傅离咎还留着爱的本能。 许久后的半空中,傅离咎再次出现,他抱胸看着床榻上正在小口喝水的人,看了会儿后,才转身飘出了屋子。 (13) 几日后,道士最终选择离开。 道士本就是为了捉拿厉鬼来的,但奈何宋郁不肯受七日鞭打,也不肯对他的话做任何回答解释,仍旧如同从前那般闭门不出,道士查不到半点有用的讯息,便只能离开傅府,徐徐图之。 而傅家爹娘眼见无果,也只能回去另想他法,没有了旁人的干涉,宋郁便一直和傅离咎待在一起。 三日柳鞭似乎削弱了傅离咎的不少怨气,加之宋郁的所作所为似乎还有些情分,以至于他们的关系一下变得有些微妙,甚至像回到从前琴瑟和鸣的生活一般,多了几分和谐与安逸。 第91页 宋郁站在铜镜前,问傅离咎自己外出穿哪件长衫合适。 「又不是姑娘家,随意挑一件穿上便是。」傅离咎冷淡看着。 「那阿郁穿天青色这件。」宋郁闻言,作势要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那件长衫。 傅离咎却忽然开口道:「太老气了。」 「那穿莲花纹路的这件——」 「丑。」 「旁边的金丝绣花?」宋郁又问道。 傅离咎干脆别过头,冷冷地不开口了。宋郁有几分好笑地看着,这下就只剩下了中间那件云纹的掐丝绣边宝蓝绸袍。 还说不帮自己选,终究还是选出来了。 宋郁更衣完后,就随手拿起旁边的伞,准备去街上买吃食给傅离咎当贡品。傅离咎见状却悠悠地跟了出来,飘到了伞下。 「夫君不是说不陪阿郁出门吗?」宋郁有些诧异地扭头看去。 「为什么拿这么小的伞,」但傅离咎没有回答他,反而还很不满,「难不成是想借日头削了我的阴气,好去独自逍遥快活吗?!」 「夫君说的是。」宋郁只能换一把大的伞。 (14) 等到宋郁去到街上,买了盒便宜糕点,伞下的傅离咎又开口道:「这种不入流的也好做贡品,你是当为夫死了,便就无法无天起来吗?」 「……夫君说得对。」宋郁只能另买贵的桂花糕。 (15) 街上熘达了一圈,他们就好像是一对怨偶,处处都有矛盾。傅离咎身上的怨气又兴盛起来,然而兴盛的不多,只有一小部分,既没有到想折磨宋郁的地步,也没到能靠怨气抵御毒辣日头的程度。 街上人来人往,傅离咎还是在伞下飘着,宋郁忍不住伸出手指来悄悄地触摸傅离咎,却只能摸到冰凉的边缘。而旁边厉鬼打了个寒战以后立刻扭过头来瞪他,那副鬼脸迅速靠近,好像要将他吞吃。 宋郁一下微怔。 而傅离咎料想他是害怕了,便又冷嗤一声飘去了旁边店铺的屋檐下,留下宋郁撑着伞,独自一人站在街头。 直到过了会儿,傅离咎又飘了过来,冷声斥他走得太慢,宋郁才重新往前走去。 好像有些失落,然而只是一瞬,宋郁就又隐去了眼里的情绪,他好像无事人一般继续走在街上,察觉到他思绪波动的傅离咎回过头来,却只能看见他摆弄摊子上铃铛的模样。 方才是错觉吧。傅离咎如此想到。他怎么会感觉到宋郁在失落。 自傅离咎归来,这只厉鬼从宋郁身上感知到的情绪与念头全是一笔笔风流债,买小倌,逗戏子,从无惦念他分毫,如今又怎么会难过于他们一人一鬼,阴阳相隔。 傅离咎只当宋郁先前在道士面前的隐瞒,是看在他们四年相处的情分之上,且宋郁对他的情分能有他所想的十份里的一份,他便已经要给天地上高香了。 想到这里,他又生出怨气来。他看见宋郁拿起摊子上的柑橘来,直接冷声道:「再敢买我不爱吃的东西,明日一早便不用下床了!」 啪嗒一声,一只柑橘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宋郁佯装无事地捡起它来,寻摊子的老闆买了一篮梨子。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朋友们,电脑坏了,来晚了qwq 第80章 小寡夫9 (16) 虽然宋郁买了傅离咎喜欢的梨子作为贡品,又买了桂花糕、剔缕鸡、千金碎香饼等各样来讨这只鬼的欢喜,不过到晚上的时候,宋郁还是没有逃过傅离咎的摧残。 也不算是摧残,因为较之之前的行径,傅离咎已经温柔了不少,甚至还能叫宋郁从中得出趣味来。 半夜寂静,那厉鬼的鬼气进入宋郁的时候,让宋郁都忍不捂住了嘴,他只感觉浑身像是被浸没在水中一般,却在近乎溺毙的那一瞬间得着连绵的快意。 昏暗的烛火光摇动着,宋郁在床榻上散着衣衫,赤露着身躯,在听凭这只厉鬼的调度。 直到床板嘎吱嘎吱响着,床帐中映着的仍旧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宋郁半支着腿,低低出着声。 「夫君……」他迷离地喊着。 一下,他就感觉身子里头更冷了。 (17) 这样的日子对于宋郁应当称得上是难得的好日子,明面上他仍旧是傅府的未亡人,偌大的家产随便他挥霍,暗地里他夜夜得春风绕枕,又不会被厉鬼折磨。以至有时候他还会故意缠着傅离咎,做一些更亲密的事。 好像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被傅离咎缠住的生活,更乐在其中。 不过傅离咎很确信,只要自己离开了宋郁,下一刻便会有旁的人来取代自己的位置,成为新的枕边人。 (18) 傅离咎飘在傅府的墙头边,看外边街头人来人往,丈夫妻子携手相视一笑,皆都行走于日光之下,这世间到底还是活人更得滋味,然而真正的他早就死在那一片茫茫大海之中,只剩一缕残魂,飘飘荡荡。 有时候傅离咎也会问自己,继续缠着宋郁还有什么用处,是为了让宋郁不得好过吗,宋郁好像过得挺好的。 是为了平息他心头经年不散的怨气吗,但他是厉鬼,他的怨气是不散的。 傅离咎想了想,大概是无论他做人做鬼,都想待在宋郁的身边吧。 当初因为经商,傅离咎鲜少陪伴自己这位妻子,可并不代表他不爱宋郁,若不然,又怎么会让一个男妾成了后宅的主人。 第92页 若以残魂之身,仍能相伴宋郁余生,即便宋郁的心不在他这里也没有关系,傅离咎想,只要宋郁一直演下去,他都可以接受。 想到宋郁新买了件女子穿的肚兜,还在屋子里等他细瞧,傅离咎准备先回去,等到他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瞬间,地上却浮起一道无形的法阵。 傅离咎神情一变,转头冷冷地看去。 (19) 几日前离开傅府的道士,如今正带着弟子站在傅离咎的身后。他知道道士离开傅府本就是为了徐徐图之,却没有想到回来得这般快。也不知在这外院的墙边蹲守了多久,才蹲到他出来透气。 「你这恶鬼,」那道士扬声悠悠道,「如今既已入我阵中,再想逃脱便也难了!」 傅离咎见状冷嗤一声,勐然间抬起手来,直直朝法阵打去,下一刻法阵裂开,鬼脸迅速逼近,他要直取那道士的性命。 三日柳鞭的帐,傅离咎还没和这个破道士仔细算过,区区一个破法阵,难道还想困住他吗? 「住、住手!」道士面色一变,勐然后退半步拿法器挡去,「我已知晓了你的身份,你不可杀我!」 「哦?」傅离咎的鬼身迅速贴近,他只戏嚯地看着那道士,那手离道士不过咫尺之遥,夺命眨眼之事。道士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与他又有何干,左右此人都是活不过今日的。 但道士冷汗涔涔,却好像笃定自己接下来的话能免去一死一般:「如果你杀了我,那位宋郎君就必死无疑了!」 傅离咎的身形瞬间一停。 「……我看过你的画像,你是傅大少爷吧,化成厉鬼留在傅府,不就是想待在宋郎君的身边?」道士已经吓得冷汗皆出了,有些微惧地看着傅离咎,像是没想到傅离咎会被养得如此强大,「但贫道可以告诉你,若你一直留在这里,宋郎君只会被你吸进阳气而死。」 「我巴不得他死。」傅离咎冷冷开口道。 「你真是如此想的吗?」道士却诧异地看着他,「傅少爷,你难道不知道你是靠什么才重新回到这人间的吗?」 傅离咎见状拧起眉头。 「什么意思?」 「寻常残魂七日消散,要想化成厉鬼可不容易啊,」道士像是明白过来了,有些恍然地捋了捋鬍子,「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傅离咎的眉头越发拧紧,最讨厌这种话说一半的破道士,他的心头又生起了无名的怒气与怨火,那怨火仿佛要将他吞噬殆尽,烧得他煎熬万分。他攥紧拳头,准备直接取了道士的性命。 「傅少爷何不先回去仔细想想!」道士赶紧高声阻拦道,「待你想通这一切,想到自己是怎么化成厉鬼的,真相自然揭开!」 日头当空,傅离咎飘在阴影之处,那双眼的眼神越发可怖。 「什么意思?」他又一次沉声问道。 傅离咎当然知道自己是怎么化作厉鬼的,是他在棺材中听到了宋郁的心声,是他知道宋郁的心从无片刻落在他的身上,怨气瀰漫,他因此化而为厉。 这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可道士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81章 小寡夫10 (20) 傅离咎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宋郁正趴在窗台边吹风,那件女子穿的肚兜被丢在床榻上,看起来好像有些太小。 看见傅离咎回来了,宋郁伸手下意识就想要来抱他。 明明每次都抱不到实处,宋郁却好像很喜欢做这个动作。 「夫君,」宋郁轻声说道,指尖触摸着他的虚体,「肚兜太小,穿不进去呢。」 温凉的感觉传递开去,傅离咎看着面前低头埋在他腰间的人,修长的脖颈上还带着昨夜留下的吻痕,这本该是他最憎恶的人,但同时却也是他最难割捨的存在,让他在这世间徘徊,难以抽身离开。 察觉到他没有反应,宋郁又仰头来看他。 「夫君,夫君是生气了吗?」宋郁问,「那阿郁叫人做件大的,晚上再穿给夫君看?」 傅离咎低头看着。 「不用了。」 傅离咎仍然在思忖着道士的话,他漫不经心地摸上宋郁的髮丝,掌心搓揉着,感觉到宋郁在轻轻地回蹭着他,仔细想想,他和宋郁成婚这四年,无论在何事上,宋郁都会讨他的欢喜。 然而在他死后,宋郁却一改往常性子,宛如变了个人一般,招伎玩倌不说,就是知道他成了厉鬼,还要在小事上故意地惹他生气。就像前几日出去买贡品,宋郁明明知道他厌恶柑橘的味道,却还要买柑橘。他竟从未想过这是为什么。 他只当宋郁从前掩藏着性子,如今才算流露出真实的一面。 可一个人,真的能将自己藏四年,藏得天衣无缝吗? 残魂能看透人心,他观宋郁所思所想,好像真的从不曾将他放在心头,故此他才生出怨气来,成为了厉鬼。可若是,若是宋郁知道他能看透人的心思,所以故意往那方面去想—— 傅离咎忽然不敢再继续猜下去。 那一日海上大风,他从船上翻下去,跌进海中淹死,他本以为他就此和宋郁天人永隔,如今他们却还能以一人一鬼之身继续相守。 傅离咎再一次低头看向宋郁,他们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的,是他变成了厉鬼,才让他们有再见的可能。那是否如今这样的局面,才是宋郁真正所求? 傅离咎身上的怨气,忽然有了些许波动。 第93页 宋郁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之处,松开了抱他腰的手,抬起头来看他。「夫君今天好奇怪。」 「怎么,为夫怎样才不算是奇怪?」傅离咎喉结微动,哑声问道。 宋郁摇摇头,没说话。 但傅离咎却知道了,是因为他的怨气无端减少了,宋郁才觉得奇怪吧。 (21) 外头日头正盛,傅离咎难得沉默着没有说话,那一身森森鬼气叫屋子里都凉快不少。 宋郁仍旧几分懒散地趴在窗台边,一副睏倦着要午睡的样子,但心里却开始想着先前小倌们穿那种青楼楚馆里头的衣衫,在屋子里弹琴唱歌的模样,那衣衫他瞧着还挺有风情,若他这样穿给夫君看,夫君应该也会喜欢。 好像是刻意一般,宋郁想着小倌穿那种半露衣衫的模样,想得很细緻,而傅离咎察觉到宋郁的心思,本该因此恼怒生气的,但偏偏,傅离咎却有些气不起来。 「夫君……?」 发觉傅离咎身上的怨气非但没有增加,反而还有消减之势,宋郁眉头微皱,他又开始想着当初与那些小倌们日日厮混的景象,他想起他从前那位竹马,从小他和那位竹马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关系好到同穿一条开裆裤。 如今竹马好像开着成衣铺,不如他去找人量衣体裁一番好了,叫竹马亲手为他做件半透的衣衫,穿在身上应当也会好看。 但傅离咎的怨气依旧没有增加。 宋郁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又转而去努力想旁的更过分,更风流的事来,傅离咎却忽然开口道:「别想了。」 宋郁犹疑地抬起头。 「你是故意的,对吗?」傅离咎身上的怨气,忽然开始一点点地流逝,傅离咎平静地看着宋郁,四目相对间,那眼里流动着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你早就知道我靠怨气留在这个世间,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不该想这些东西。」 「夫君在说什么,」宋郁不解地问道,「阿郁听不懂。」 「你听不懂吗?」 傅离咎终于知道道士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从前宋郁这些举动,若没有人说破,他绝不会想到这一层上。但如今他猜到了,他就不能再若无其事地装下去。 化为厉鬼归来,他夜夜折辱宋郁,他本以为他只是在报復一个心中无他的人,报復自己风流成性的妻子,心中的怨气恨意无处发泄,他就悉数倾倒在宋郁的身上。 他本觉得这样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明知道那几夜窗外边就是僕婢在窥伺,傅离咎仍不管不顾地折辱宋郁,他将宋郁吊在床榻上,弄得宋郁夜夜高声喘叫,又他乐于看宋郁这般丢面的样子,乐于叫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伪善男妾的真面目。 然而直到此刻,傅离咎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 他都做了什么啊。 这本是他捧在手心的爱妻,是他心心念念的爱人,四年的相处,他们是彼此在世间最亲密的人,他本该相信宋郁,相信宋郁不是这样的性子,可他却想出这样荒诞的报復的法子。 身上的怨气,忽然开始不断地消散。 宋郁面色微变,勐地伸手来想要抓住傅离咎。但傅离咎已经后退一步。 「夫君……」宋郁慌忙站起来,连着桌上的茶杯都被袖子抚得一下倾倒,「不是这样的……我根本没有想到夫君你会化成厉鬼,若是夫君你不回来,阿郁早就一个人风流快活了,又怎么会想这样的法子,专来找自己的罪受?」 「我明明最厌恶夫君了,成婚四年,我夜夜都要伺候夫君,我怎么会对夫君动心。明明我连夫君你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那日还错拿了柑橘——」 「阿郁!」 「我真的……真的对夫君全无好意啊。」宋郁忽然好像有些手足无措。 长发散下,傅大少爷眼中这位向来娇弱的男妻,此刻挽着衣衫,无措地站在窗台边,他转过头去喃喃着什么,指尖微微攥紧,过了会儿又紧紧看向傅离咎,好像在哀求傅离咎不要往这样的方向去想。 「是你不惜让我恨你,也要让我以厉鬼之身回来,陪伴在你身侧。」但傅离咎只是缓缓摇头,他身上的鬼气在溃散。「阿郁,如今既已如此,你又要让我如何怨你,恨你。」 「不……」宋郁喃喃开口,「夫君,你要恨我啊,你应当恨我……」 只有恨他,才能让傅离咎一直停留在这世间,只有对他还存着怨气,傅离咎才能一直缠着他。 宋郁哀求般地看着傅离咎,那心中矛盾的心思已经叫厉鬼都看不清了,戏演了这么多日,宋郁骗过了所有人,甚至都要骗过自己,却唯独在此刻,被傅离咎三两话击得溃不成军。 「夫君,」宋郁撑靠在桌边,浑身无力,他看向傅离咎,绝望地看着傅离咎身上的鬼气在加速消散,「你为什么,总是如此狠心……」 第82章 小寡夫 结局上 (22) 入傅府四年的时间,宋郁都快忘了他进傅府前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他那酗酒的戏子老爹,日日除了伺候男人以外就是责打他,在他才十二岁的时候就想将他卖去楚馆还赌债。 哪里来的竹马,宋郁根本就没有过所谓的竹马,一切不过是他空想出来,骗骗傅离咎罢了。对宋郁而言,他那长达十几年灰暗的日子里只出现过一道光,那道光就是他那唯一的夫君。 是他朝不保夕,最困顿的时候,傅离咎将他带回了家。以男妾之名,将他豢养长大。 第94页 在傅府四年的时间,其实直到第三年傅离咎才碰了他,所以与其说是他被买回来伺候这位大少爷,倒不如说是这位大少爷细心照顾他,用最好的东西一点点供养他长大。 (23) 傅离咎的死讯传到傅家的时候,宋郁正在廊下晒太阳。 手里的瓜子掉在地上,他好像从未觉得这太阳如此晃眼过,叫人眩晕。他抬手来遮挡眼前的阳光,却没有人注意到他那颤抖的指尖,以及遮挡下那双发红的眼眶。 在傅离咎的尸体被带回傅家之前,宋郁都不肯接受这一事实,可在偷偷见到傅离咎的尸体之后,他却又全然崩溃。 他本就承诺过傅离咎,若夫死,他绝不苟活,于是那日他绝望地抱着石头来到河边,想要跟着傅离咎一起走,却在那个时候,遇到了一个和尚。和尚说他阳寿未尽,如此死了却是可惜。 「倒不如贫僧教你一个法子吧,」和尚说道,「贫僧知道有些心存不轨之人会用特殊之法豢养厉鬼,为己所用,但此法若得当,也可让有情人相见——若是施主愿意以己之身,承接厉鬼怨气,便能再见故人。」 「以己之身,承接厉鬼怨气……」宋郁喃喃道。 「是。」 「那我能与他相伴多久?」 「此生此世,他都会在施主身侧,直到施主死去那日。」 (24) 此生此世,都能相伴左右吗? (25) 于是那日之后,宋郁便性情大变。 (26) 「阿郁乖……」此刻,傅离咎的身躯已经接近透明,怨气几乎散尽。 他愧疚地看着宋郁,他万万没有想到,宋郁竟然会为了他煳涂地做到这一步,甚至不惜忍受折磨,耗费寿数,也要将他带回人间,可是他不能再继续贪心地留在宋郁身旁。 厉鬼之身会侵袭吞吃尽宋郁的阳气,那怨气会让宋郁夜夜难以安眠,若他再执意留在宋郁身边,只会让宋郁不得往生。 「没关系的夫君,」宋郁却仰起头来,恳求般地摇头道,「阿郁不在乎的,不得往生也没关系,就算百年千年都不能入轮迴,阿郁也可以继续守着夫君的转世啊。」 「你——」傅离咎攥紧拳头,却不忍心再开口苛责。因为宋郁单单只是站在他的面前,就好像要碎了一般,脆弱不堪。 「夫君你不要走,还不好?」宋郁又乞求道,想要攥上他的衣袖,那双眼通红,「你继续恨我吧,哪怕一点点也好,你恨我啊。」 「阿郁,我不能。」傅离咎不忍地看着宋郁。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宋郁撕心裂肺地叫道,近乎崩溃,「你是厉鬼,你如今连恨我都不能吗!」 宋郁费了很多很多的力气,以自己的寿数做交换,他以怨气养魂,才换来再见傅离咎的机会,本以为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分开,傅离咎如今却要选择离弃他。 傅离咎伸手想要来抱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他踉跄往后退去。 「当初你要去海上经商,我求你了不要去,但夫君你偏偏要去!」宋郁痛苦捂住自己的头,眼眶发红,「我明明求你了,求你不要离开我的,说什么我所求的你都会应允,可唯有这一件事你始终不肯答应……傅离咎,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心狠,为什么!」 是不是傅离咎根本就不喜欢他。 是不是这么多年,傅离咎养着他只是为了那一点善心,说什么海誓山盟,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头来傅离咎还是要走,走了一次又一次,留他一人在这个偌大的傅府里,日出日落地盼着。 直到盼回来一具尸体。 若是可以,他宁愿傅离咎是个普通的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他们便能日日见面,永不分离。可偏偏,偏偏上天从不顺着他的意思而行。 「为什么……」宋郁最终无力地跪在桌边,攥紧了指尖。 「阿郁,你冷静点。」傅离咎心疼地看着,想要去扶他,指尖却迳自穿过他的身体,那魂魄好像就要消散了,只剩下一道朦胧的身影。 「阿郁,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傅离咎只能同样跪了下来,他面对面地注视着宋郁,虚虚地摸上宋郁的面庞,轻轻开口道,「阿郁,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好了,好吗?」 宋郁迟疑抬起头来,眼中无神。「夫君——」 「其实那次出海经商,是我听说海外大盘国有上好的粉珍珠,圆润硕大,见之者迷。」傅离咎悠悠说道,「我想将它买回来,做我们阿郁及冠时候的生辰礼,因为阿郁不是最喜欢珍珠的吗?」 「你出海,是因为我……?」宋郁有些呆愣。 「只是抱歉啊,我没有想到,那次出海会遇到风浪。」傅离咎无奈笑道,怨气消散,如今傅离咎的模样与性子与最初的傅大少爷无异,他摸了摸宋郁的脑袋,轻轻嘆了一口气,「我原本想着这次经商回来,以后我就不离开京城了,却没有想到这誓发得还是晚了一步。可能上天也觉得我家有美妻却不珍惜,故此才降下天罚来,让我知道从前有多不珍惜你。」 傅离咎苦笑道:「但阿郁,那颗粉珍珠我带回来了,就放在我的衣襟里,离我胸口最近的地方,我是想要看着阿郁带着它去及冠礼的,更想我的阿郁能够带着它,活得长长久久——阿郁,我盼望你知道,身为厉鬼的傅离咎有多恨你,那活着的傅离咎就有多在乎你。」 第95页 「夫君……」宋郁身子忽然开始轻轻发颤起来。 「不要再寻死了,好不好?」傅离咎恳求道,「我说要你陪我一起走的话只是玩笑话,你若留在这世间,才是上天对我最大的仁慈。」 傅离咎靠近宋郁,隔空轻轻地亲吻宋郁的额头,他又眷恋地看着宋郁,真奇怪,鬼是没有眼泪的,可此刻他觉得好像眼眶也有些酸涩。宋郁不舍他,他又何尝能捨得下宋郁。 但他既然已经死了,就该放手,让他的阿郁往前继续走去。 魂魄越来越淡了,宋郁看着这一幕,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勐地伸手来想要抓住傅离咎。 「不……傅离咎!」宋郁大喊着,跌跌撞撞地起来想要扑向这道朦胧的魂魄,可是不断虚化的傅离咎却平静地看向他,平静地接受他们即将分别的事实。 「不!我不许你走!」宋郁不甘喊道。 「阿郁,」傅离咎口型微动,说出最后一句话来,「你要朝前走。」 第83章 小寡夫 结局下 (27) 傅离咎已经走了一年多了。 最开始宋郁疯了一样地想将人找回来,他想尽各种办法,甚至去求了那道士也想再见傅离咎一面,但都失败了。 直到大概几个月之后,宋郁才放弃找回残魂的打算,傅府里的僕婢从道士口中得知了真相,知道了这位少夫人所做的一切,就连同傅家爹娘一起,日日陪伴在宋郁身边,唯恐他会想不开自杀而去。 但宋郁好像真的冷静下来了。 他寻人去开了傅离咎的坟。 好像直到开坟那刻宋郁才明白,为何傅离咎溺死在水中时为何是那样奇怪的姿势,双手捂胸,好像紧紧捂着心口一般。 那衣襟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匣子。 一个傅大少爷准备带回家给爱妻的匣子。 那匣子清洗干净了,送到了宋郁的手上,他打开了它,里头如同傅离咎所说的一样,装着一颗圆润硕大的粉珍珠。 (28) 这是傅离咎送给他的,二十岁的及冠礼。 (29) 长风吹过京城郊外几里地,扬起的芦苇飒飒作响,临走前那人所说的话好像还在耳畔,但宋郁看着那粉珍珠嘆了口气,想他大概不会再朝前走了。 在傅府的四年是宋郁所过的最为美好的四年,斯人已逝,往后的日子里都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光。即便有粉珍珠为念,却也依旧不是他所求。 他把粉珍珠埋到了傅离咎坟墓的土边,一个人静静回了傅府。 (30) 傅府未亡人的这段故事不知道被哪个好事的写成了话本,没过多久就传了开去,有的人听过权当是杜撰,有的人却忍不住为之流泪。 话本子到宋郁手中的时候,宋郁却一笑置之。 他就要二十岁及冠礼了,及冠礼之后,他准备离开京城,四处游玩一番,他想着看看大好山河,游戏人间,之后或许再租一条小船去,江海寄余生。 总而言之,他都不想再待在这个空荡荡的府邸里。 傅府众人却不知道宋郁这些打算,他们开始专心准备他的及冠礼,有条不紊地布置一切。 (31)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及冠之日,宋郁跪在那里加冠,他闭上眼,拱手行拜见君长之礼,忽然间想到他埋在土里的那颗粉色的珍珠。 傅离咎想要看着他带着那颗珍珠加冠,但傅离咎既然不在了,他偏不带着它。 宋郁要让傅离咎躺在棺材里都气死,在阴间地府里都不安稳,这是傅离咎抛下他的惩罚。 没有粉珍珠,宋郁就这样完成了冠礼。 冠礼结束之后,宋郁就回到了屋中,外头天色昏暗,烛火摇动着,傅家父母还在招待筵席上的宾客,宋郁留下了书信,准备趁这时候直接离家。 然而他刚走一步,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 「为什么没有带那颗珍珠?」 那声音飘忽不定,很淡,又转瞬即逝,但宋郁立刻回过头去看,只看见背后一道梅花映雪的屏风,除此外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又是幻听,宋郁扭过头去嘆了口气。 耳边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连我的遗言都不听,阿郁,你是要将我从棺材中气出来吗?」 这回声音已经清楚了不少,耳边带着阵阵的凉气,宋郁站在原地,几乎不敢回头,他身子微微发颤着,直到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才看见面前一道身影在缓缓成型。 「你……」他缓缓睁大了眼。 (32) 「不叫夫君吗?」那道身影问他。 (33) 没有怨气,仍旧是鬼身,但却是很凝实的鬼身,傅离咎的模样一如从前温润端方的傅大少爷,摇扇间在看他。 宋郁一下愣住。 他的手指微微蜷起,指甲掐着手心,感觉到一丝痛意,才知道自己此刻是清醒着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清醒的时候看见傅离咎,真的不是梦吗? 宋郁试图伸手,指尖颤抖地触碰上傅离咎的鬼身,随即感觉到了那一丝凉意。 是真实存在的。 (34) 宋郁忽然僵住了手。 (35) 「我真的回来了。」傅离咎看着他,慢慢说道。 第96页 (36) 屋子里,熟悉的凉意慢慢渗了进来,傅离咎伸手来虚虚抱住了宋郁,鬼气在飘散着,铜镜里映着两个人相拥的景象,而宋郁仍旧没有回过神来。 「假的。」宋郁说。 「不是。」傅离咎抬手去回应宋郁的指尖,如水般浸去五指相扣,最终无奈道,「如假包换,我是你的夫君。」 大概是已经做过太多这样的梦,或者出现过太多这样的幻觉,宋郁并不相信这一切。但傅离咎可以慢慢解释。 「想要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他问道。 宋郁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夫君我回来一趟可不算容易。」傅离咎摇头道。 「……当初我的魂魄从世间消散后,在地府重新凝聚,阴差本要带我去投胎,但在知晓我的事情之后,他们便告诉我能够行走世间的唯一之法。」 「什么?」宋郁愣住。 「那就是成为阴差。」傅离咎无奈勾了勾宋郁的鼻子,「但在地府中想要成为阴差的野鬼多如牛毛,有的考了十年百年都没有结果,我也是在地府温习备考了一年,直到几天前才考上阴差之职。」 傅离咎说这话没有吹嘘的意思,一年的时间在他看来漫长无比,寻常野鬼留在地府一日花销都十分巨大,也是靠宋郁当初烧给自己的几斤重的纸钱,他才能坚持到如今。 「今日文书下来,我便紧赶慢赶地来看你了。」傅离咎诚恳说道。 「夫君……成了阴差?」宋郁有些怔住。 傅离咎微微颔首。 「就是往来于地府与人间的阴差?」 傅离咎再次颔首。 这样,傅离咎只要每日办完阴差缉鬼的公务,闲下来的时间都可以伴在宋郁身边。 「那地府允许人鬼相恋吗?」宋郁幽幽问道。 「为何不允,」傅离咎拍了拍宋郁屁股,「我们本就是相恋之人,难道死了便要分开吗?」 恍如梦一般,宋郁还有些呆愣,被拍过的地方还带着凉意。 傅离咎低头看着他这样,几分好笑。 「为夫的珍珠,你丢哪了?」 「土里。」宋郁下意识回答道。 「挖出来,」傅离咎说道,「今日是你的及冠礼,不管怎么样,这珠子都是要陪着你的。」 「好……」 傅离咎既然回来了,宋郁自然也不用再和一颗珠子赌气。 如梦似幻一般,宋郁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屋子,又是如何命人去取的珍珠。 他只知道自己站在廊下,一遍又一遍地回头看着屋里的傅离咎。 直到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宋郁终于回过神意识到傅离咎就在自己的面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一下下有力搏动着,一人一鬼四目相对,月光照着宋郁的眼,那黯淡了一年的眼神终于再次沾上了新的光亮。 (37) 「其实这大盘国的粉珍珠,还有一种妙用,当初那般生离死别,不好说与你听,」屋里,傅离咎负手对上宋郁的目光,悠悠说道,「晚上等为夫办完公务回来,再示范给你看。」 「有什么妙用?」宋郁愣住。 傅离咎轻咳一声。「你晚上就知道了。」 (38) 久别重逢。烛火摇动。 夜里傅少夫人的屋子难得又一次灯火通明,床帐又一次放了下来。宋郁起先不知道这粉珍珠还能有什么妙用,待到知道的那刻,饶是久经人事,也不禁脖颈通红。 「夫君……」宋郁咬牙,但那手仍要顺着傅离咎的意思,继续用那颗珍珠,他伏在床榻上,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太……太大了。」 「这珍珠是我照着阿郁买的,」傅离咎悠悠说道,「不会大的。」 夜色漫长,屋中传出人低低的断续的声响,直到许久许久之后,那粉珍珠如同被水洗过一般,掉在床榻之外,圆润而又带着水光。 「其实我当年的意思,」傅离咎缓缓说道,「就是想要阿郁像这般带着珍珠,参加及冠礼的。如今倒是有些可惜。」 床榻上,浑身疲软的宋郁闻言身子又是一僵。如今他倒庆幸他的好夫君死得快,若不然床上心思太多,早晚也是要磨死人的。 夜色深重,拨云见月,虽是半路曲折坎坷了点,但一人一鬼终得相守。 「阿郁,」半空中,傅离咎又开口道,「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吧。」 (完)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喜欢本篇的话求求海星投喂!!求点开昭昭头像,关注作者栏!! 作品栏里还有个《你挡我棺材板了》的小短篇,也是人鬼恋哈哈哈哈,喜欢的朋友们可以看看~ 七夕快到了,到时候会给本篇写个番外哦。 第84章 寡夫 七夕番外 (1) 傅离咎当上阴差也有三年了。 托茶坊那些个话本子的功劳,有关这位傅家大少爷落水后在地府再上岸的故事传唱的越发玄乎,甚至于京城周边的村落里,还有人自发为傅离咎建庙台祭祀,以祈平安。 傅离咎这阴差当得也越发顺风顺水。 不过这平安祈得多半是没用的,各人生死自有命数,也不是傅离咎能干涉的,倒是他升了职之后,回家反而没那么方便了。 要干的活多了,回家的时候也就少了。 傅离咎再一次离家的时候,叮嘱宋郁一定要把自己留下的书籍都温习好,宋郁终归是有一死的,傅离咎的想法是不如让宋郁趁还活着的时候,尽早学完地府考校阴差所需的内容,这样待到宋郁百年之后,也可以与他以阴差的身份一同留在世间。 第97页 如此一来,就是苦了宋郁,大好年华还得埋头读书,比要科举的文人学士还要辛苦。 「夫君放心,」但宋郁说道,「只要能和夫君在一处,阿郁就不苦。」 浓郁的鬼气弥散在屋内,叫屋内的空气都多了几分冷意,宋郁埋头抱着傅离咎,很乖巧地应下了。 「好阿郁。」傅离咎摸了摸他的脑袋。 「就是不知道夫君此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或许得到七月中旬了,」傅离咎遗憾地看着,「乞巧节之前,大抵是回不来了。」 指尖勾起宋郁的发尾,傅离咎有几分不舍,生前死后,宋郁都是那个守着宅院等他回来的人,他私心也想多陪伴宋郁一段时间,只是他到底不能那么贪心。 傅离咎最终还是离开了,屋中的鬼气浮动着,而宋郁撑头看向窗外,看了会儿,确保傅离咎不会再回来之后,慢慢地从那堆地府书籍底下抽了本新出的话本来。 嗯,既然夫君都走了,他自然不用再辛苦温习功课了,合该好好放松一把才是。 (2) 其实考去当阴差的事还早着,且有个四五十年,倒是傅离咎心中着急,生怕他们死后不能相守,宋郁又不好叫夫君失望,于是只得装装样子,日日学这些地府之道。 他本是不识字的,跟在傅离咎身边之后虽然认了字,却也不好读书,这些时日他日日埋在书堆里,连乘凉听曲的乐趣都少了很多,如今又怎么会放过这难得的偷闲的日子。 于是宋郁一连玩了十几日。 (3) 直到七月初七,乞巧节的时候。 府中的丫鬟们都被放出去,到街上去玩,小厮们做了应做的活,也都早早打牌歇息了,宋郁翘着个腿在床榻上翻话本子,看得正高兴,熟悉的阴冷气息靠近了。 「看得开心吗?」 「开心呀。」宋郁不假思索地接话道,又翻了一页。 「功课都学了吗?」那声音又问道,目光幽幽看向一旁书桌上,自打离开就未动过的书页,「看起来像是没有学呢。」 宋郁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一张放大的故意可怖的鬼脸。 宋郁大叫出声来,连忙往边上缩去,傅离咎紧随其后地压上了他,幽冷的鬼身完全笼罩住他,宋郁感觉他的嘴像是被捂住了,发不出声音来,随即是凉意勐地渗入。 他神色微变,一下低哼着弓住了身。 自从傅离咎的鬼气可以随意凝成各样实体之后,宋郁就感觉自己像是要被玩坏了,那鬼气在他身子内外肆意瀰漫着,将他完全包裹,他蜷在枕上明明衣衫俱全,脸色却可疑地变了。 「夫君,我——」 一下,宋郁又勐地叫出声,感觉傅离咎的鬼气又充盈了几分。 「不是说会温习完所有的功课,等为夫回来吗?」傅离咎笑眯眯地抬起他下巴,「阿郁别告诉我,这些天你都在看这些话本子,旁的正事一件未做。」 「没有,夫君,」宋郁试图挣扎道,「我也有做别的事……」 「说来听听。」 「……听曲,斗蛐蛐……」宋郁断续回答道,声音越来越小,「也有,翻过一点书的。」 「翻了几页?」傅离咎问道,「怎么我走时做的标记,到如今一点未动?」 「夫君还做了标记?」宋郁一惊。 他勐地对上傅离咎戏嚯目光,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人瞧了个仔细,他只能认命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傅离咎。 而傅离咎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缩在床榻上的他。 「为夫为了赶在初七这日回来,可是日行千里,阿郁原来就是这样回报为夫一片苦心的。」傅离咎抱胸笑道,「自己说吧,今晚该怎么认错?」 「就按夫君的心意……」宋郁咬牙道。 「可以啊,」那鬼脸又贴近了,只是不像刚才那般可怖,傅离咎又轻轻摸上他的唇瓣,若有所思道,「或许可以试试新花样。」 「夫君……」 「便罚阿郁今夜多漏出一个声,就加一炷香的时间,如何?」 宋郁瞳孔一缩。 他正想要替自己求情,屋内,床帐已经层层自动放下,连着屋门窗子都跟着合拢,躲在床榻上的人试图逃出床帐,很快又被拖.了回去,只剩那露出的一截手腕,勐地一下发颤。 帘帐深处,随即传出人隐忍的声音。「唔,夫……」 「看来,阿郁是要多加一炷香了。」傅离咎悠悠道。 (完) 伪骨 第85章 伪骨文案 新增一篇伪骨小短篇。 骄矜偏执小少爷受*隐忍哥哥攻 【无血缘关系,非亲生】 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哥哥,为此不惜半夜爬上哥哥的床榻,将自己送出去。 却害得哥哥被赶出家门。 几年后他再见哥哥,看见当初那个被父母厌弃的养子,如今已经成为登科状元,走马游街。 而他却只能穿着小厮的衣服,站在街边双眼通红,愤怒地望着这一切。 「所以哥哥,你是已经把我忘记了,对吗?」 那晚的缠绵与亲弄,那晚他蒙住哥哥的眼睛,肆意献上自己的模样,哥哥竟然全都忘了。 他发誓,他要让哥哥记起这一切。 —— 1.哥哥弟弟相互纠缠,这篇会偏酸爽一点,古早口味放飞自我,喜欢的朋友们慎入哦。 第98页 2.依旧是攻受身心只有彼此。 大概明天(?)会开始更新内容,希望大家可以多给我一点评论qwq~ 第86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1 (1) 平京入三月的时候,街头竟然还有些冷意,来来往往多是商贩与路人,摊贩高高低低吆喝着,茶楼酒楼的幡在迎风摇动,街上一片熙熙攘攘,瞧着与之前所过的每一日都大差不差,人们茶余饭后所谈论的,无非是哪家的儿郎娶了妻,哪家的婆婆又打了媳妇的琐碎事。 都是无趣,唯一能叫人提起点神的,大概就是新科状元郎要游街的事情。 「听说了吗,这次的新科状元竟比探花长得还要好看,二十来岁的年纪,没成家没妻妾,那群榜下捉婿的老爷们挤破了脑袋,都想将那状元郎绑回家去,你猜怎么着,人家郎君一个都没瞧上!」 几个茶客谈论此事,谈论的津津有味,其中一人挠了挠头,道:「我隐约记得那状元郎的名,好像叫陆璟?」 角落里,一人正身着寒酸布衣坐着,闻言,那夹筷子的手忽然一顿。 「对对,就是他,」另一人笑道,「那个当年被陆家赶出家门的大儿子,如今不知怎的回京来了,还入了春闱,说起来还真叫人感慨,昔日鼎盛的皇商陆家如今濒临倒灶,那个被他们赶出门的养子陆璟,却反而踩了一条青云路扶摇直上,这下子当真是沧海桑田,局势大改啊。」 「也不知道那陆璟回京来,会不会报復陆家。」几人随口聊道。 然而角落里那个一直蜷着背默默坐着的人,却忽地站了起来。 屁股下的板凳在他站起来推开的那刻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正闲聊的几个茶客纷纷扭头看去,却看见那个穿着寒酸,一言不发的儿郎,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怔怔站在桌前,神色僵硬。 他们正要说些什么,他已经放下几个铜板,匆匆往外冲去。 「哎,客官——」店小二正要拦人说他多给了一个铜板,那人却已经拐过拐角,跑没了影。 旁桌的茶客们见状摇摇头,低头兀自喝茶去,之前说的正起劲的一人却勐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哎呀。」 「怎么了?」几人问道。 「刚才那儿郎,不正是我们所说的皇商陆家的小郎君,陆清也吗?」那人感慨自责道,「这许久没见,没曾想陆郎君成了这副样子,我都没有认出来!」 几人一惊,没想到那人竟就是传言中性子骄纵的陆小郎君。 更不知为何,那位陆小郎君竟然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2) 陆清也匆忙跑到街头的时候,正好赶上状元游街。 鞭炮炸得噼啪响,唢吶声吹得喜庆,有两个衙役在前头开路,远远的那匹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便是簪花的状元郎,众人都在高喊恭喜。 隔着人群,陆清也远远地眺望着,看见那状元郎生得芝兰玉树,然而那副于旁人而言是好相貌的容颜,于陆清也而言却更带着几分熟悉,叫他身子都僵住。 一别经年,杳无音讯,他以为他此生都再也见不到他的这位哥哥,却没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景象。茶馆里的茶客说的都是真的,陆璟竟然便是新科状元郎……陆清也呆呆地望着。 他的哥哥是来找他了吗,是知道家里出了事,知道他被父母逼婚,所以特地入京了吗? 眼见着那游街的队伍越来越近,陆清也勐地扎进人群中,拼命往前挤去,周围人谩骂着回挤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他匆匆跑到了街正中,张手拦住了游街的队伍。 周围百姓顿时一阵骚动。 「大胆!」前头开路的衙役停住脚步,勐然骂道,「你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当街拦住状元郎!」 「哥哥,这马上的人是我哥哥,」陆清也大喊道,望着骑在马上的人,「我们本是兄弟,我就是拦一下又怎么了。」 那状元的目光好像才落在他的身上,那原本沾着笑意的眼神却一瞬淡下,陆清也却不知,他连忙穿过衙役跑到陆璟面前,他仰头望着马上的陆璟,抬手就激动地想抓那袍子。 「哥哥你是回来找我的吗?」陆清也希冀望着,「为什么这么久了你都不来看我,我都以为哥哥把我给忘了,这几年我写了好多的信,都不知道该寄到哪里,如今你回来就好了,我们——」 然而在那手要抓到袍子的那刻,陆璟却勐地拍开了他的手。 陆清也勐地一怔:「哥哥……」 「我不认识他,」马上的人冷淡开口道,「将这个闹事之徒带走吧。」 衙役们立刻上来制住陆清也,将他往外拖。 「哥哥为何不认我?」陆清也不可置信地大叫道,他伸手想要抓住陆璟,然而那马蹄却一下高高扬起,逼得他往后退去。 好像有一瞬间,他瞧见陆璟眼中流露出的嫌恶之情,他已经被衙役拖到了围观百姓之外。先前好端端看状元游街,却无辜被他挤了的几人见状都笑话起来。 「还说状元郎是他哥呢,我看他是失心疯了吧。」 「也不看看自己这身行头,穿得这般寒酸,还敢当着官差的命与状元郎攀亲,当真是不要命了。」 陆清也一下被衙役们摔到地上,他就要爬起来,听到耳边众人的话,不甘道:「你们胡说什么,那就是我的哥哥陆璟!」 「谁不知道陆璟几年前就被陆家赶出门了,你要真是那位陆小郎君,如今也该羞于见他的面才对,自己弃之不要的兄长如今功成名就了,就想着攀附,说出来也惹人笑话。」 第99页 攀附?他从未想过攀附,他只想再见哥哥一面。 眼看游街队伍就要过去了,陆清也来不及与那群人再论是非,他匆匆爬了起来,环顾左右之后捡起地上一颗石子,用劲砸向马上的陆璟。 他想要哥哥回过头看他一眼。 却没想到那石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陆璟的后脑勺上,陆璟被砸得身子一晃,围观百姓们顿时骚动起来,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砸的这位状元郎,却看见陆清也捏着剩下的石子,站在后头。 「哥哥……」 「怎么又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开路的衙役们也恼了,「去,将这泼皮无赖抓去监里,关个几天就老实了。」 「哥哥!」陆清也拼命叫起来。 然而陆璟却只是皱起眉头,迳自牵起缰绳往前走去,留陆清也一人在后头被衙役推倒在地。 手心勐地擦在地面上,磨破了皮淌出血来,陆清也闷哼一声,又被拖了起来捏住了手臂,他透过围住他的衙役的脚,看向那匹越来越远的高头大马。 自幼娇生惯养的陆小郎君,连泡澡的水都要筛过几道再用,就是如今家境没落了,也从来没有受过这罪,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哥哥又不要他了,当初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陆清也只以为哥哥回京就是愿意再见他一面的意思,现在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他被衙役们拖远了,围观的人在低低哂笑,而街头拐角处,陆璟骑在马上,眼神幽深地望向陆清也原来站着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攻受两个人彼此有误会昂,所以才会是现在这样,不过朋友们别担心!小短篇节奏很快滴!误会很快解开!然后这个故事更新会很快,五十评论发下一章昂~ 第87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2 (3) 许久后,在昏暗的牢房里,陆清也蜷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他今日本来是和爹娘吵架过后,偷跑出来的,因此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会来赎他出去,县衙的牢房又臭又闷热,瀰漫着一股难言的气息,他没有想到他和陆璟再见会是这般的场面。 他蜷缩在稻草堆上,也不知道爹爹多久之后才会找到自己的下落,看见有巡逻的狱卒走过,他便踢了踢稻草堆边的破碗,出声道:「那边那个,你帮我去陆家报个信,我给你钱。」 狱卒听到声响,停住脚步望了过来。「你是?」 「我是城东陆家的小儿子,」陆清也慢慢说道,「你和我爹娘说我在这,他们会拿钱来赎我的。」 「城东,不是只有一个陆家吗?」牢房昏暗,那狱卒拿着烛台走近了,隔着狱门仔细打量他,「你说的是那个皇商陆家?你是陆小郎君?」 「是我,」陆清也说道,「知道是我,你还不快去。」 陆小郎君向来是骄纵惯了,即便是如今落到狱里,也仍不改习性,他见狱卒不为所动,不由得烦躁,又将破碗踢出响声来,重复道:「你替我送信,我爹娘会给你钱的,很多钱。」 然而外头却安静了一段时间,过后,是悉悉索索锁链开门的声音,那狱卒脸上带着伤疤,看起来几分狰狞,眼神扫视过他。 「连锦衣都穿不起了,陆家还有钱赎你吗?」 「怎么没有?」他今日是为了偷跑出来才穿小厮衣裳的,就算是家里落魄了,那根基总还是有的。 陆清也正想反驳,那狱卒却看向四周,随即将狱门合上,转身沉沉走进来了。 这几日牢里关着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偷窃被抓的,零星被关在相隔比较远的牢房,就算有什么动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注意。 狱卒看着陆清也,又将烛台拿得靠近自己,问道:「陆小郎君,你还认得我吗?」 刀疤脸,魁梧身材,陆清也皱眉上下扫视了一下,对人全无印象,他平日里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也不是个个都记得,狱卒却走到他面前,面色沉沉地看着他。 「三年前,我这张脸就是郎君你划破的。」 「你胡说什么?」陆清也抬起头来。 「三年前我在你们家做事,你还记得吗?」狱卒说道,「我欠了你二两银子,还不起,你说要切我两个指头来还,到后来那把刀却划了我的脸,让我从此破相——陆小郎君,你不会忘了吧。」 陆清也眉头皱着,恍然间记忆里好像是有这桩事,但与这狱卒说的却有些出入。 那时他大发好心借了家里一个杂役银子,结果逾期不还,他陆小郎君虽然有钱,但也不是这么使的,所以他便吓唬人,说要割了那杂役的手指头以作补偿。 本来就是吓唬的,好看看那杂役是不是故意有银子不还,谁知道过程中起了争执,他的贴身小厮拿着刀子,争执间就错手将那杂役的脸划伤了。 不就是脸上划了一刀吗,之后他也算好心,没有再计较下去。却没想到那杂役如今成了牢房里头的狱卒。 「多亏郎君那一刀,叫我欠赌债的事传了出去,还找不到活计,只能在这牢里找差事,」狱卒恨恨地说,靠近了一把攥住陆清也的衣领,「但郎君有钱当真是了不起啊,就算进了牢里头,还能靠钱出去!」 「离我远点,」陆清也被这突然靠近的刀疤脸吓得身子一僵,他试图掰开人的手,想着自己回去定然得在浴桶里洗上三遍。但他并不觉得狱卒敢多做什么,他对狱卒道,「你要是送信去陆家,二十两银子我爹娘都能给,但你要是敢有别的念头,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的。」 第100页 「二十两银子?」狱卒却冷笑道,「二十两银子怎么能买我一张脸!」 「砰」一下,陆清也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狱卒已经一拳揍了下来,陆清也闷哼一声,只感觉一阵眩晕,勐地倒在稻草堆上。 「你……」 他只感觉狱卒压了上来,那股子汗气重重弥散着,他的下巴被狱卒捏住了,烛台上的烛火跳动着,狱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听闻你是当街拦了状元郎,被衙役送进来的,」狱卒嗤笑道,「我没记错的话,那状元郎就是曾经的陆大郎君吧。你们陆家的一桩丑事遮掩了三年,还真当京城里的人家都忘光了。就你这样的货色,连自己哥哥的床都要爬,如今还自诩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高高在上吗?」 「滚开!」 陆清也挣扎起来,但那狱卒却牢牢摁住了他。 「这么喜欢男人的话,不如让老子满足你好了,陆家破落成这样,那二十两银子我也不要了,就当是给你陆小郎君的嫖资!」 陆清也瞳孔一缩。「你做什么——你松开!」 四下无人,狱卒也是存了心思要羞辱他一番,监牢里面,陆清也只感觉那手攥住了自己的衣裳,那汗气熏着叫他险些要吐出来,他挣扎起来,勐然间挣脱了想要往外逃,下一刻却又被抓了回来,被狠狠捂住了嘴巴。 一下,唇齿间漏出些喑哑的声音。 外头好像有了动静,或许是那些个盗贼听见声响,都竖起耳朵来饶有兴致地听着,但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如今能凑这份热闹,兴奋还来不及,更不可能喊人来。 陆清也的肤色是极白的,从小娇养的郎君,连皮都没破过,他本身也是长得极为秀气的,生得一副好相貌,眼见陆清也在稻草堆上衣衫不整呜咽的样子,饶是狱卒只有单纯羞辱的心,也忍不住看得喉结一动。 身下的陆清也见状红了眼,攥起旁边的破碗来狠狠砸向人。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竟然被关在牢狱里头任人宰割,这一下砸得狱卒头破血流,陆清也挣扎着,大声唿救起来。 「做什么做什么?」有旁的狱卒闻声过来,瞧见这一幕皱起眉头,「王大,你也真不挑,以前只挑姑娘下手,这会儿连男人也要玩,也不说说你都祸害多少人了?」 「兄弟我什么时候少给你一口饭吃!」王大骑在陆清也身上,怒斥道,「在外头把风,等下叫你也尝尝滋味。」 陆清也眼中闪过绝望。 这两个狱卒明显是惯犯,从前只知道县衙的牢狱是个腌臜地方,却不知道腌臜成这样,那陆璟呢,陆璟知道这里是什么样的情形吗? 陆璟将他送到这里来,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经受如此的羞辱? 陆清也的身子忽然震了震。 眼见牢门外头有人把风,王大更加肆无忌惮起来,陆清也攥住了身下的稻草,他嘴里被塞了破布,连眼睛都被蒙住了,只能徒然攥紧手中的稻草,攥得手指骨节通红,外头好像又有脚步声响起,陆清也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个狱卒,他一想到自己要经受的一切,只感觉自己头晕目眩。 不,不会的。 就在他绝望之际,勐然一下,他却感觉牢门像是被人重重踹开了。 (4) 「都滚出去。」一道声音隐忍响起。 (5) 「陆大郎君,你怎么来了!」 身上一轻,连着蒙眼的布被扯开,陆清也随即翻身不住地干呕着,他衣衫不整,髮丝散乱,那唇色更因为血气上涌而发红。他发誓今晚要沐浴十遍,不,十八遍。 察觉到身前人的目光,陆清也抬眼往上看去,才看见陆璟站在自己的面前。 陆清也勐然一愣。 那双眼仍旧是淡漠的,甚至透着一丝厌恶,然而看见他这副样子,那藏在背后的拳头却攥得更紧。陆璟冷眼看向外头那几个狱卒,脸色沉沉。 「谁准你们如此对他?」 王大几个慌忙跪下:「郎君明鑑,我们、我们这也没干什么,也就是想戏弄一下他呀。不是郎君叫衙役将他押到此处的吗,我们还以为这是郎君你的意思……」 「都滚出去。」 王大几个慌忙往外逃去。 陆清也见状,却撑着身子站起来,抓起地上碎瓷片就想要追赶,他陆小郎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羞辱,不把他们阉了,他誓不为人。 然而他刚要准备冲出去,那手腕就被陆璟紧紧抓住了。 「你还去做什么?」 「我——」 「苦头还没吃够吗,还要再吃一遍?」陆璟哂笑着看向他,「还是说你就想要这样的滋味,是我来晚了?」 陆璟攥着他的手腕一甩,将他重新甩回了稻草堆上:「今日若不是我应了帮京兆尹查案,也不会多来这里一趟,你倒还是这般纨绔性子,在牢狱中都能惹出一堆事。」 「明明是他们几个羞辱于我,为什么到哥哥口中就成了我惹是生非?」陆清也摔在稻草堆上,抬头不甘看着,「是哥哥在街上不肯认我,才害得我被关在这种地方,难道哥哥你都来这里了,还不把我带出去吗?!」 「哥哥?」陆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说我是你的哥哥?」 「难道不是吗?」 「我这时候倒成你的哥哥了,」陆璟半俯下身子,看见陆清也下巴被掐出的指印,那两道指印泛红又显眼,直教人想抹去,陆璟用力捏上陆清也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你的哥哥,那当初你怎么会爬上我的床榻?你又怎么会对你爹娘说那样一番话?天下哪对兄弟会如我们这般,你说?」 第101页 陆清也唿吸一窒。 「别再叫我哥哥,也别在人前认我,」陆璟冷声说道,「我只觉得噁心。」 (6) 噁心。 (7) 哥哥觉得噁心。 陆清也浑身一颤。 那无数个夜晚里,他们在床帐中缠绵,他曾在黑暗中仔细地描摹哥哥的眉眼,在昏暗里悄悄地吻上哥哥的唇瓣,他想他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比亲兄弟还要亲密,哥哥而言对他也从来不只是哥哥,更是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然而如今陆璟却说,噁心。 一别三年,难道哥哥是忘了吗,他们曾经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弟弟是比较娇纵的性子,但是本性不坏。哥哥嘴超硬,但其实超心疼,之后会替清也悄悄收拾那几个狱卒滴~ 第88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3 (8) 从小,陆清也就很爱黏着他的这位大哥。 父母要打理家族产业,经常因为经商而四处奔走,陆清也几乎是由陆璟照顾长大的,对于陆清也来说,他的这位哥哥处事成熟周到,对他更是体贴,叫他没理由不去喜欢。 常有些好事者在陆清也面前煽风点火,说他的哥哥并非他爹娘亲生,将来却要与他分产业,这对他并非公平,但陆清也却很乐意爹娘将那些所谓的田宅契子交在哥哥的手里。 因为在他眼中,哥哥本就比自己出色。 他知道是因为他的出生,爹娘才将哥哥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他也知道他的出生带给哥哥的其实更多是痛苦和灾难,是他让陆璟身为养子的地位变得尴尬起来,所以从小,陆清也在外头再是嚣张跋扈,回家了以后也依然会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分给哥哥一半。 于是很意外的,陆家这一对养兄弟之间的感情一直很和睦。 (9) 但感情太过和睦了,似乎也不是好事,彼此相处的时间久了,陆清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是从何时开始变质的,或许因为他一直清楚陆璟并非自己亲生的哥哥,他一直听的陆璟喊自己爹娘为叔婶。 于是不知道何时,他忽然产生了个荒诞的想法,那就是他也可以和陆璟在一起。 真要细算的话,大概是在陆清也十九岁那年,他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因为那一年,爹娘要给哥哥张罗婚事。 彼时爹娘选中的是城东一户读书人家的女儿,那姑娘贤惠明理,温柔端庄,爹娘问哥哥的想法如何,哥哥没有说,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哥哥应该也是照爹娘的意思来,但陆清也听见这事的时候,心头却忽然产生了一股难言的感觉。 他不想哥哥娶妻。 哥哥是他一个人的哥哥,照顾是给他的,宠爱是给他的,为什么还要再分给其他人?他从小和陆璟长大,没有人比他们更加亲密了,为什么陆璟还要与旁人成婚? 那天他愤怒地摔了筷子,愤怒地回到自己屋子。面对陆璟端着碗筷来问他怎么了,他却开不了口。他只能随意扯了个谎,说是白日里蛐蛐斗得不好,所以不高兴,直到陆璟无奈地哄了他半天,他才肯吃下饭去。 到晚上的时候,陆清也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他虽然未到年纪,却也知情事,他看过避火图,知道男女成婚以后该做何种事,同榻而眠,行鱼水之欢。 但陆清也只是想想陆璟要与旁人做这种事,他心就犹如火焚一般,难以安眠,他不允许陆璟同自己以外的人亲近。 于是那一晚,他摸黑来到了陆璟的窗前。 他知道陆璟平日里觉浅,容易失眠,有的时候陆璟屋里都会点上安神香,那香还是陆清也花重金寻来的,点上一支,人闻过之后就会睡得很熟。陆清也便趁香燃着的时候,摸黑进了陆璟的屋子。 第一晚他们只是同榻而眠,他钻进陆璟的被窝里,蜷缩在陆璟的怀中,就好像儿时哥哥哄自己睡觉那样,他们彼此相拥着睡了一晚,再在天亮的时候,他悄悄离开。 第二晚,陆清也却敢有些放肆地贴近陆璟的脸,他在昏暗中借着月色,用指尖描摹陆璟的眉眼,看着梦中的陆璟也是眉头紧锁,他忍不住地亲吻人的眉心。 第三晚的时候,陆清也更加地嚣张,他干脆趴在陆璟的身上,解开人的衣带,伏着身子细密亲吻着胸膛,他看着睡梦中的陆璟,忍不住伸手试探去,他愿意将自己完全地给这位哥哥。 不过陆清也最终还是因为技艺生疏,半路遁逃了。 直到第四晚,第五晚的时候,陆清也越发地大胆,甚至于床帐全部放下,他整个人藏在被子底下,与睡梦中的陆璟各样的亲近。他大胆至半夜抓着陆璟的手安抚自己,他在陆璟的耳边隐忍着唿吸声,又动情般地看着熟睡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但他心里隐约并不后悔自己的做法,唯独就怕陆璟忽然醒来了,他无法交待,但心中的念头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胆怯而止息,反而越发的兴盛。 陆清也一直是这样的性子,想要什么了就一定要得到,他是被骄纵长大的陆小郎君,并不是什么听话懂事的小少爷,他又忍不住设想,设想陆璟发现这些时候的反应。 陆璟会接受这一切吗? 黑夜里的一切静静流淌着,那些隐秘的声音不为人知,而在每个安神香的香气飘散的夜晚,陆清也都会摸黑去陆璟的屋子,直到最后一晚的时候。 第102页 彼时他正坐在陆璟的身上,衣襟散开,他咬着自己的手,面色滚烫。 陆璟忽然睁开了眼。 「阿,阿也……?」那声音在床帐中沙哑地响起,那声音的主人因为他的举动而完全清醒过来,身子骤然一震,「你在做什么?」 (10) 「我在喜欢你呀,哥哥。」月光透过床帐,依稀照了进来,陆清也轻轻回答道。 第89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4 (11) 「我一点都不想要哥哥娶妻,如果哥哥要娶旁人……为何不能娶我?」 彼时在昏暗的床帐里,被发现一切的陆清也是这样与陆璟说的。 他们是养兄弟,即便不是亲生的,却也是自幼一起相伴长大,陆璟问他知不知道这样有悖人伦,他却不认。 他们不在一个族谱上,陆璟也不管他的爹娘叫爹娘,自他出生那日起,其实陆璟已经不算是他的哥哥了,话本子上多的是邻家哥哥与姑娘家长大,之后三媒六聘,娶人为妻的故事,陆璟居住在他们家,却与他们毫无血缘关系,那陆璟其实也可以作他的邻家哥哥,这样他与陆璟在一起,不也是可以的吗? 「阿也……你是男子。」 「那我若是女子的话,哥哥就会愿意娶我吗?」陆清也却依旧固执地问道。 月光朦胧地照进来,陆清也一身雪白的寝衣都没有穿齐整,衣衫零散地开着,他散着长发,分腿跪坐在床榻上,方才也是这副姿态坐在陆璟的身上,裳裤早就不知道被陆清也脱到哪里去了,他如此这般地看着陆璟,直想从陆璟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但陆璟却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好像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弟弟是这般想法,久久没有说话。 陆清也撑手耸起身子来,想要来吻人,又被陆璟一下躲过。 「出去吧,」陆璟说道,「如今天还暗着,阿也你穿好衣衫,从窗边出去,不要叫人发现。」 「哥哥!」 陆璟却没有给他再辩驳抗拒的机会。 陆清也只能捡起一旁散落的衣裳来,当着陆璟的面一件件地穿上,他愤愤地翻窗出去,甚至于回去的时候因为太过气愤,没注意脚下的台阶,还扭伤了脚踝。 (12) 第二日爹娘问起的时候,陆清也只能支支吾吾,说是夜里起夜如厕,踩了石子。 (13) 原本陆清也还想着,他和陆璟的关系或许只能到这了,日后他只能看着陆璟娶妻生子,看着陆璟与自己兄弟和睦,但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他的狐朋狗友就给他出了主意。 往陆璟惯常所用的安神香里加一些料,一些催发情愫,让人意乱情迷的药。 「但哥哥若是知道……」 「怕什么,」狐朋狗友说道,「总归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到那时你再逼问他,先前不是他说只有兄弟情谊的吗,又怎么会和你做到这一步?他定然是答不上来的。若他还要娶妻,你便拿此事威胁他,叫他完全地断了念头,否则就让你爹娘知道他都对你做了什么。这样不就行了?」 陆清也听了,觉得有道理。 彼时陆清也刚养好脚伤,陆璟和那要婚娶的女子虽然并未见面,但两边开始商量起婚事了,一切还没有完全定下来,陆清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于是在新一批安神香到货的时候,就偷偷将那迷情的药加了进去。 当安神香再次燃起的那一晚,他便又一次摸进了陆璟的屋子。 (14) 这一次,陆清也是扮女装,蒙着面纱摸进去的。 (15) 正逢夏秋之交,陆清也原本是跟着陆璟去银州谈生意的,因此和陆璟住在同一间客栈中,生意谈成的那晚,银州的老闆在酒楼里点了舞妓助兴,彼时陆清也也在,他看着陆璟被灌得半醉,扶着陆璟回到了客栈。 银州老闆想要讨好这对兄弟俩,便将跳舞的舞妓一同送了过来。 陆清也看到那舞妓之后,却起了旁的心思。 他闻到陆璟的房间里已经点起了掺有迷情药的安神香,他便与舞妓互换了衣裳。 那一晚,陆清也的脚踝上缠着舞妓的银铃,陆清也的身上披着舞妓的轻纱,昏暗的房间里,迷情香悠悠升起烟雾来,他就隔着屏风在陆璟面前跳舞,而陆璟只当是一场大梦,一把拽住了他的腰。 与先前那晚陆璟干脆利落的拒绝形成讽刺对比的,是这一晚陆璟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的弟弟,亦没有发现那面纱下真实的身份。 唇瓣隔着面纱厮磨吻弄,唿吸在迷情香气中交错,那身子被抵在薄薄的丝质屏风上,陆清也一步步诱导着陆璟做出陆璟所认为的有悖于人伦的事情——与自己的养弟欢好。 由于迷情香的作用,那动情后的举动显得有些粗暴,陆清也疼得几乎哭出声来,却还是忍耐着,免得叫陆璟听出差异来。 直到那面纱下的面容沾染了红意,陆清也半是痛苦,半是喜悦地低哼,他咬着手躺在陆璟的身下,仰着头反抱住了陆璟,任夜间的风吹灭了蜡烛。 那是他哥哥与他的花烛夜。 (16) 一场荒唐大梦。 (17) 待到陆璟醒来之时,便看见自己的弟弟浑身赤露,淤痕斑驳,沉静地睡在自己的怀中。 宛若天塌一般,陆璟神色一白。 (18) 几日后陆璟终于从银州回来,回到了京城。 第103页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拒绝了那一桩将要定下来的亲事,陆氏夫妇冷声斥责他,询问他缘由,他却闭口不言。 而陆清也的目的也就此达成了,陆清也用最拙劣的方法,逼最爱的哥哥与自己同坠深渊。 第90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5 (19) 监牢中,陆清也最终坐在稻草堆上,抬头执拗地看着陆璟。 过去的那几年,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是对的,但他却从没有后悔过,正是因为他如此做,才逼得哥哥放弃了那一场婚姻,更何况银州那晚过后,放纵自己的不只是他一个人,他和陆璟又岂止是那次隔着面纱,镜花水月的缠绵。 那一晚的旖旎就好像是一把接近陆璟的门钥匙,再往后的好多个夜晚里,即使没有安神香气息的缠绕,陆璟也不再在昏暗中阻止他的靠近与亲密。 虽然陆清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从银州回来之后,就突然变得愿意接纳他,但他高兴,高兴于哥哥的心中也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原来不只是他一个人是那样的情感,哥哥也是如此。 也因为高兴,他可以在昏暗中接受着人的吻弄,接受着人一次又一次不算温柔的占有,甚至于到后来陆璟主动提出要与他在床帐以外的地方亲近,他也欣然答应。 他将这些视为彼此最珍贵的回忆,如同幼年时他从陆璟手中得到的糖,他将这些记忆都小心封存着。 但如今,陆璟却说这些是噁心的。 (20) 这世上的人也都可以指摘他,说他勾引自己的哥哥,是有悖人伦,是大逆不道,唯独陆璟不可以。因为他之所以做出这些,全部都是为陆璟一人之故,若说他这样有错,那把他变成这样的陆璟也有错。 陆清也又一次撑着身子站起来,他没有理自己凌乱的衣衫,只是盯着陆璟看。 「如果哥哥真的觉得这些事是噁心的,」他说道,「那我也无话可说。」 陆璟冷淡地看着他。 「但哥哥还不知道吧,」陆清也慢慢道,「爹娘为我安排了婚事,就定在下月初七。」 他今日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和爹娘大吵一架,穿了下人的衣裳偷跑出来的,却没想到会意外撞见陆璟,其实他从来就没有过成婚的打算,但是他此刻就是要当着陆璟的面说出来,瞧瞧人的反应。 「如果哥哥真的觉得从前与我的那些事都是荒唐可笑的,那我也可以将它当成大梦一场,左右以后我大婚了,也是不能与哥哥再往来的,既是如此,今日我也随便哥哥如何的说,就趁今日将关系断个干净,他日也省得爹娘再动怒气。」 陆璟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你要成婚?」 「不可以吗?」陆清也笑道,他脸颊接近下巴的位置,仍有两道红印,笑起来平添几分凌虐意,他就乐于见到陆璟此刻的神情,只有这样才能证明陆璟对自己仍然是有意的。他一字一句说道,「如果哥哥愿意的话,也可以来吃我的一杯喜酒。」 四年前他亲手毁了陆璟的婚事,四年后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陆清也看着陆璟拳头一点点捏紧,心中有些莫名的快感,他知道他的哥哥生气了,但是没有关系,他见过许多次哥哥生气的样子。 他只想知道陆璟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是否会后悔刚才说出的话。 (21) 陆清也是一个人离开的县衙牢房。 (22) 天已经黑了,但还没到宵禁的时候,街上在走的人也少了很多,他倒是有些意外陆璟最后会一声不响地放他走,陆清也企图从陆璟脸上看到更多的神情,但最后都失败了,但他隐约觉得,陆璟并不会任由他去娶妻成婚。 而他也没有回家的打算。 陆清也就这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准备去找一家客栈下榻。 三年的时间,他朝朝暮暮地思念一个人三年之久,如今终于重逢,却全无期盼三年的喜悦与激动。 当初他和哥哥的事情被爹娘知道后,他被关在屋子里自省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再出来的时候,却听到哥哥已经离开陆家的消息。 爹娘说他们和哥哥谈过了,这样的丑事终究不体面,也不光彩,兄弟俩本该和睦相处,然而却在床榻上做出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养兄弟也不该如此。 「是我对哥哥下药,是我想要的这一切,」陆清也痛苦地看向自己的爹娘,「为什么哥哥要走?为什么我就不能和哥哥在一起?」 「阿也你还小,以后你就知道男子终究是要娶妻生子的,」爹娘嘆气道,「阿璟就是知道不能再与你这般厮混下去,这才选择离开的。」 「那哥哥去哪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爹娘摇头。「山高水长,他打算寻个远离京城之地待上一段时日,或许等个三五年他想通一切,也就回来了。」 「三五年……」 彼时陆清也咬牙想着,莫说是三五年,便是三五十年,他也一定要等到陆璟回来,他要告诉哥哥,有的事并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就算是他如今年纪尚轻,不懂许多的事和道理,他也清楚明白他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一定要等到陆璟回来的那一天,再告诉人,自己的选择从来没有改变。 (23) 然而陆璟回来了。 陆璟却改变了初衷。 (24) 第104页 陆清也终于找到客栈,沐浴睡下了。 店小二抬了好几遍水,陆清也的皮肤都被揉搓得发红,才算是洗掉了监牢里那股难闻的味道。陆清也躺在床榻上的时候,恍然间想到那年他跟着陆璟去银州,住的好像也是像这样的客栈。 然而今晚只他一人了。 在陆璟不在的这几年里,他连想念之时都无处诉说这股情思,只能睡在陆璟的屋里,想像着陆璟还在自己的身边。三年的时间,陆璟的院子几乎成了他的院子,里头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甚至于是一根坏了的鸡毛掸子,他也不允许丫鬟丢掉。 如今陆清也睡在陌生的客栈中,却不知再从何追忆这股情思。 他伸手下意识摸索去,没有摸到自己放在枕边的陆璟的衣裳,后悔熘出家门时没有多准备一个包袱,但他袖中还藏着安神香,或许可以用一用。 客栈里头是有香炉的,陆清也摸黑从床上爬起来,他拿火摺子点起火,燃香出烟,又轻轻吹了一口气,那安神香的烟气就缓缓升腾飘荡起来。 他借着月色看了一会儿这烟,才重新躺到床榻上睡下,心想着如今总算是可以入眠了。 昏暗的屋子里烟气飘飘荡荡,明月的月光透过竹叶照在屏风上,叫竹影映在半透明的屏风上,影影绰绰沾着微光,床帐全都放下了,陆清也半睡半醒地又有些不适应地翻了个身,恍惚间好像梦到了那年的陆璟。 其实那年陆璟二十四岁,本是京城很多女儿家心仪之人,只是陆璟忙着读书备考,忙着打理商铺事务,一直无心成家立业,拖着拖着,才拖到了这样大的岁数。 爹娘一心都扑在他的身上,只关心在意他的日常起居,所以也不催着哥哥成家,直到那年才决定为哥哥娶一个合适的妻子。 他隐约记得哥哥那时候其实是高兴的。 哥哥并不是欢喜于那家的姑娘,而是欢喜于陆家夫妇对自己这个养子终于有了一点在意之情,陆家夫妇竟也会催着自己尽快安排婚事,这是陆璟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很快,陆清也就用银州那晚毁掉了这门婚事。 有时候陆清也也会觉得他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就好像他自出生起就占尽了爹娘的宠爱,到如今还不肯放过陆璟,但他又怎么可能捨得与哥哥就此分开,他总觉得他要和哥哥相互纠缠着,缠上一生一世才好。 安神香的气息有些重了,但陆清也却还没有陷入熟睡,他在睡梦中不安地皱起眉头,反覆地猜着陆璟的心思,他只盼望能离陆璟近些,再近些,梦中那人却好像总是遥不可及地站在那里。 于是他渐渐烦躁起来,烦躁地就要哭出来。 恍然间熟悉的气息却又一次萦绕在鼻尖,就好像有人打开房门,拨开床帐,缓缓抱住了自己,陆清也闷哼一声,只感觉心中一下安稳起来,随着安神香的烟气一同沉沉坠入梦境的深渊。 他又想要回过头找到那股气息的源头,然而疲倦却使他怎么都睁不开双眼。 梦境之外,却是一双熟悉的眼睛在静静注视着他。 (25) 「哥哥……」陆清也终于呢喃出了声。 (26) 外头天色亮起的时候,陆清也大梦初醒,安神香于他而言还是很有用的,只是当初那段时间他夜夜偷去陆璟的屋子,做贼心虚惯了,一到天亮的时候便下意识地醒了。 他只感觉身子热热的,仔细来说,好像是身体里头在发着热。 陆清也趴在枕头上,后背好像是压着什么,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胶着的状态,只是动了一下身子,勐然间,那股久违的熟悉的感觉就让他下意识地轻叫出声。 他很快地扭过头去,对上了陆璟的目光。 「哥哥?」陆清也勐然一怔。 衣衫凌乱地丢在地上,他双手被绑在床头,不知道昨晚陆璟是怎么找到他的房间,又是如何潜进来的,但此时此刻摆在眼前明晃晃的,是陆璟正在亲近他。 陆清也正要沙哑开口,陆璟已经摁住他动作起来。 屏风内,指尖攥起,一下传出他细碎隐忍的声音。「哥哥……别……」 然而陆璟却不听他多言。 很快屏风内的声音就重了,逐渐变得难以隐忍,陆清也脖颈泛红,身子也开始有了反应,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夜过去,哥哥会突然如此待他,甚至由于还未完全清醒过来,他本能地叫起来。 外头却忽然传出些许动静。 「阿虎,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郎君明鑑,郎君等下到了就知道了。」另一道声音毕恭毕敬道。 门外那两道声音由远及近,陆清也正趴在枕头上喘息着,一下抬起头来,那郎君的声音分明是钱家那个钱二郎,也就是爹娘想要让他迎娶的钱三姑娘的哥哥,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清也勐然意识到不对,开始挣扎起来。 然而已经晚了一步。 陆璟扬起被子来盖住了他的身子,与此同时,钱二郎推门走了进来。 (27) 屏风早就被搬开了,里头的一幕一览无余。尽管有被子做遮挡,也能清楚明白两个人在做些什么。 四目相对间,钱二郎手中的扇子应声落地。 「你,陆清也你你——」 「钱家郎君怎么来此地了,」直到此时,陆璟才撑起手来悠悠开口道,「抱歉,我正与我的弟弟寻开心,恐怕得须你关一下门。」 第105页 第91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6 (28) 「你们……」 「钱家郎君当真还要继续看下去吗?」陆璟哂笑道。 (29) 钱二郎最终脸色阴沉地走了,那道屋门再次关上,而浮动着安神香的屋子里,陆清也恍然如梦,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陆璟演上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了,昨夜还说着噁心,今早却在这里与他亲近,为的就是毁了他的婚事,甚至那用的法子,还是当年他所用过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陆璟比他做得还要狠,甚至刻意地叫人撞见这一幕。 红意退尽,陆清也的神色有些苍白,他扭头看向陆璟,看着陆璟没有继续下去的念头,他缓缓坐起身子来,用被子遮挡。 「哥哥,你的目的达成了。」 「嗯。」 陆清也原本在醒来的那刻看见陆璟,心中还是欢喜的,他以为是他昨日说的话叫陆璟在意,如今这在意的情愫所裹挟的却是浓浓的报復之情。 陆璟完全可以用不伤他脸面的方式解决这桩婚事,而不是让他如今的样子被钱二郎看见,如果陆璟真的在乎他,真的像从前那样依旧关心疼爱他,都不会将钱二郎引到此处相见。 「所以一别经年,哥哥平日里的算计之心都用到我的身上了,是吗?」陆清也忍不住偏头问道,那脖颈处还沾着一抹红印,身子还有些发酸,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算什么。 明明就连这安神香都是他因为思念哥哥而特意点的,他却因此陷入深眠,叫陆璟有机会无声无息地做了这个局。世间一切荒唐好笑之事,叫人唾弃之事,都不过如此。 他甚至怀疑他的哥哥真如昨晚所言那般,深深厌恶着他。 (30) 「陆清也,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对你有意,」陆璟却问道,「只是因为四年前,我同你颠鸾倒凤过几场吗?」 陆清也指尖一颤。 (31) 当年银州客栈醒来,陆璟至今记得陆清也的样子,蜷缩在自己的怀中,几分无助又脆弱,然而那一身舞衣却可证明是陆清也故意做下如此之事,即便是嗓音还沙哑着,身子都使不上力气,陆清也却已经早早开口,以此作为要挟,要求陆璟回去以后退掉婚事。 「如果哥哥不退婚事的话,」陆清也执拗说,「我就把这件事告诉爹娘,我让他们看见,哥哥留在我身上的痕迹。」 之后有许多的夜晚,陆璟想起那一幕来,都忍不住在心底发笑。 他的弟弟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又怎么指望他会以爱意去相待还报。 难道他是什么圣人吗? (32) 从没有人知道陆璟对自己弟弟是到底什么样的念头。 (33) 不像陆清也所以为的疼爱,甚至于带着背德的情感,从最开始,陆璟对陆清也就只有嫉妒之情,完完全全地嫉妒。 陆璟几乎在刚出生不久就被抱养到了陆家,在陆家度过了六年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在这六年里,他只是陆氏夫妇放在心尖上的独子,是陆家唯一的陆郎君。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众人对他的照顾与关怀,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就是陆家的儿子,从来不曾觉得这些有一天会离自己远去。 直到陆清也降生的那刻。 多年未曾生育的陆氏竟然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一夜之间,仿若天崩地裂一般,陆璟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他看见陆氏夫妇开始围着这个新出生的孩子转悠,贡献出所有的精力,甚至于为了这个孩子,叫他让出了本属于他自己的院子。 陆清也满月的那天,陆父就在祠堂召集宗族耆老,宣布将陆璟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从那一刻开始陆氏夫妇不再承认他是他们的养子,甚至于要求陆璟称唿他们为叔婶。 这些陆清也都知道,却知道的并不详细。 六岁那一年就此成了陆璟人生的分水岭,在此之前他是陆家郎君,在此之后他是「陆大郎君」,一字之差,那地位与所分得的宠爱却是天差地别。一夕之间,整个陆家仿佛就将陆璟排除在外。 于是在那时,年仅六岁的陆璟做了个决定。 他要识大体,他要懂进退,他要足够的出色与完美,才能继续留在这个家中。 六岁的陆璟从那时开始学着对弟弟好。 他知道他只要对陆清也足够的好,他就能从陆家夫妇的眼中看到赞许与满意的眼神,因此他无微不至,将自己所有的,甚至于自己所没有的全都送给这个弟弟,他完全不在意陆清也长成什么样的性子,甚至想要陆清也被养得坏一些,这样只有他是最好的哥哥,最好的陆郎君。 他做不成陆家唯一的儿郎,就要做陆家最优秀的郎君。 他私心如此,才一直陪伴着陆清也长大,他一直溺爱陆清也,十多年的时间他陪那人笑,陪那人闹,一声声弟弟唤着,好像他们真的是血浓于水的兄弟一般,陆璟本不爱这个弟弟,却几乎伪装出了完全的爱意。 陆璟原本是盼着陆清也因此变得一无是处的。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陆清也会因着这份伪装的爱意,在成年后对他动心。 (34) 如同荒诞的戏文一般,陆璟那晚醒来,看到陆清也坐在自己的身上,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爹娘悉心养育的亲生儿子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甚至于带了些阴暗的喜悦,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真正叫人满意的陆家郎君。 第106页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想,也不能这样做,因为陆清也是他的弟弟,是从小黏他爱他的弟弟,他们之间彼此相处了十几年,有些想法从最开始只是出于伪装和自保,到最后却也成了真。 爱意早与那份嫉妒一起疯长着,他所爱的弟弟怎么能对他产生这样的情感,他们是感情浓厚的兄弟,又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下意识地站在好哥哥的立场上,冷声斥责了陆清也,他沉着脸赶走了陆清也。 然而在陆清也走后,面对于那张凌乱的床榻与残存的体温,陆璟却又控制不住地开始犹豫,那一声声的哥哥扰乱着他的心扉,他竟然想陆清也继续这样错误下去,想要让陆清也步入那道不可后退的深渊。 这样他这么多年所求的一切便都能实现,他能从他从前的爹娘那分到更多的目光。 可他又不愿,他不愿意陆清也真的悖逆人伦,选择这样一条道路。 (35) 直到银州那晚。 银州那晚陆璟认出陆清也了。 陆璟本想过让一切回到正轨,本想过让他伪装出的兄友弟恭成为真实,可是陆清也的又一次主动却使得他再难克制自己的阴暗的心思。 他知道陆清也的打算是什么,婚事是爹娘对自己认可的证明,他从中感受到了爹娘对自己那一点点仅存的爱意,可陆清也却想要毁了这一切。既然陆清也选择这样做,那他就要让陆清也知道这样做的结果。 于是他粗暴地成全了陆清也的心思,什么兄弟,什么人伦,他所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些,看着这个抢走自己一切的弟弟在身下哭,他竟然从中感觉到了几分莫须有的报復的快意。 但很快,他又后悔。 「哥哥……」 看着陆清也在忍耐下哭出了声,陆璟不知道自己在后悔什么,但十多年了,或许是习惯了对陆清也好,他不想让陆清也在自己的面前难过。天光大亮,在他意识到这一晚他对陆清也所做的一切之后,他白了脸色。 陆璟终于发现了,他的身体里有着两个自己,一个是嫉妒自私的他,一个是对陆清也有着复杂爱意的他。 但那爱意,本该是假的啊。 银州回来之后,陆璟就真的推掉了婚事,那是作为对陆清也的弥补。 但他的行为和容忍的态度,落在陆清也的眼中,却成了哥哥对自己有意的表现。 (36) 太可笑了。 (37) 爱意是很高远的东西,陆璟觉得自己没有。 兄弟之间的爱都是装出来的,他对陆清也又怎么会有男女之间的情意,他看着陆清也又一次趁夜入他的屋中,他只想好好地给这个弟弟一点教训。 甚至于他要求陆清也在床帐以外的地方做这些,也不过是他想看看陆清也会妥协到何种地步。 但当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 当他看见陆清也狼狈地趴在书桌上,一抽一抽地哭着的时候,陆璟忽然有些分不清了,那装出的兄弟情谊,那真实的不甘与恨意,连同在床笫之欢时的不忍与心疼混杂在一起,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 (38) 但总归,不会是陆清也想要的爱意。 他肯定不会对自己恨恶的弟弟有意。 (39) 「我从未对你起过心思,」如今在这客栈房间之中,陆璟掷地有声地说道,「从来没有。」 绝对没有。 (40) 话说出来以后,陆璟觉得胸口顺畅多了,他不管陆清也是什么念头,但他终于不用再隐藏自己的想法。 而陆清也怔怔地看着。 「哥哥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没有。」 (42) 经年的等待与期盼都成了一场笑话,苦苦守候的人对自己从没动过一点心思,当初陆清也总以为哥哥离开还会有再回来的时候,如今才知道那次离开,对陆璟而言或许才是解脱。 他是哥哥一直恨恶的人。 那他算什么?他所放在心中珍藏的那一场场情事,原来只是镜花水月的梦境,和陆璟恨意的发泄吗? 陆清也脸色微白,只感觉心脏勐然被揉皱成一团。 (43)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一滴,两滴,紧接着是瓢泼大雨打了下来,打在窗台上。房间里安神香的气息已经淡了,就在陆璟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又是一滴落了下来。 随即是两滴,三滴。 陆璟身子勐然一僵,那却不是雨水。 床榻上的陆清也低下头,那眼眶已经泛红了,眼泪就像断弦的珍珠一般往下落,比不得外头的雨势兇勐,却能直直地落进人的心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自己蜷缩在床角,无助地哭了起来。 第92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7 (44) 「你哭什么?」陆璟攥紧拳头。 陆清也却不说话,只是如同当初在陆璟身下无数个夜晚那样,他别过头,那哭的声音很小声,压制着哽咽,像是不肯让任何人听到,也不想让陆璟听到。 (45) 陆清也只觉得自己蠢。 他一直以为陆璟在情事上对自己从不算温柔的原因,是因为哥哥从前从未与人亲近过,哥哥只是不知道怎么来做这些事,所以才会对他有些粗暴。 没有关系,他从来不在意这些,就是被弄哭了也不会向哥哥抱怨一句,每次事后他看见哥哥轻手轻脚地擦去他的眼泪的时候,他蜷缩在哥哥的怀里,听哥哥小声地哄自己,他都觉得这一切是值得的。 第107页 但他现在算什么? 陆清也清楚地知道,就是他哭得再凶,哥哥都不会伸手来擦他的眼泪了,却也因此完全没有忍住,低头无声哭得越发狼狈,他甚至顾不得瞧陆璟一眼,顾不得去看那张脸上是否带着哂笑。 他一下扯起被子来,就要遮住自己。 陆璟的手却摁着被子,叫他扯不起来。 「你松开啊!」一下,陆清也抬起头大哭道,好像都要破碎了一样,「哥哥,哥哥难道连把被子让给我都不愿意吗!就这么憎恶我吗!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就不能一直骗下去吗!」 他的脸颊都哭得发红了,扭过头去又想要爬出床帐,但是他忘了自己没有穿衣裳,看见他这般模样就要往外沖,陆璟眼疾手快地拽回了他。 「陆清也!」 「砰」一下,陆清也又摔了回来,他的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了一起,只觉得自己狼狈不堪,即便是如今到了这个份上,他在陆璟面前好像依旧没有一点尊严和体统。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要这样对我……」他埋在被褥中肩膀颤动着,那身上还带着点点的淤痕,是昨晚陆璟所留下来的。「既然这样了,昨晚为什么又要真的碰我?」 这一身的淤痕,如今已然成了一道道伤疤,叫他痛苦不堪。 陆清也开始小声抽噎起来。 「别哭了,」耳边传来人沉沉的声音,看见他这个样子,好像多了很多复杂的情绪,「你先穿好衣裳,再回家去——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些,以后再在京城看见我,也不要巴巴地上来做招唿。」 陆璟是要他们桥归桥,路归路。那陆璟今次毁了他的婚又算什么,算报復吗?算一笔勾销吗? 「哥哥要当状元郎,自然……」陆清也哭着擦了擦眼睛,又哭又笑道,「自然是不能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弟弟的。」 他感觉他的身体被拖过去了,是陆璟在给他穿衣裳。 「我不要穿,你走开。」他一脚踢开陆璟捡起的裤子,却被陆璟牢牢地攥住了脚踝。 从小到大,他被陆璟抱着穿了无数次的衣服,好多回他被催着起床去家塾,睡眼朦胧的时候,都是陆璟给他擦脸,给他穿衣,甚至于后来每次云雨过后,也是陆璟替他擦洗身子。 但这次,这次的和以前的都不一样。 他想要挣扎,陆璟也不容他抗拒,好像怕他又一次赤身往门外跑一样。 陆清也最终放弃挣扎了,别过脸,蜷在床上,感觉到陆璟在一件件地拿衣服给他往上套。 (46) 陆清也等了陆璟三年,这三年里他所受的一切,他从未和旁人讲过。 在最初陆璟离开的那段时间,陆清也几乎没有胃口吃下任何东西,也没有办法睡着觉,他躺在床榻上,失神地看着满眼忧虑的爹娘时,尽管愧疚,他却没有一点从床上起来安慰他们的力气。 再之后他就生了一场大病,那病险些要去了他的性命。恍恍惚惚地时候他听见爹娘在耳边哭,听见爹娘说哥哥若是回来了,瞧不见他又该怎么办,他才一点点强撑着精神活了起来。 三年的时间,他最瘦的时候几乎只有一层皮包骨头,房间里的药味和安神香的气息一同浓浓地弥散着,床帐遮住窗外的光,他就好像一直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昏暗之中。 而在这昏暗中,他一直等着哥哥出现,等着哥哥带着那一点微光回来,好来驱散他房里头的昏暗,最终等到的却是爹娘生意濒临倒灶的消息。 陆清也这才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活在世上所惦念的人不只有自己的哥哥,更还有身边的爹娘。 于是陆清也自己拉开了房中那厚重的帘子,自己撑起身来承接了窗外的微光,他想要在哥哥回来之前,先守住这个家。 只要哥哥回来,他可以等的,等多久都没有关系。 (49) 可现在,陆清也想,他还不如死在那场大病里。 (50) 爹娘让他娶妻联姻来挽救生意,哥哥回来了却不要他。 崩溃的大哭也过去了,客栈里,陆清也不知道他还能再做些什么,看着陆璟给他穿戴齐整,还为他穿上了鞋履,他靠在床边歪着头看着人,知道他的哥哥就要走了。 「你毁我婚事,我也毁了你的,」陆璟半跪在他面前,穿好鞋履后抬头淡淡地说,又看了眼他红肿的眼眶,好像隐约有些烦躁的样子,「当初的荒唐事便都算过去,以后在外人面前,你不要再称我为哥哥。」 「哥哥还是觉得这些事是噁心的吗?」 「我说过,不要再称我为哥哥。」陆璟又一次强调道。 「那该怎么办,」陆清也却只是呆呆地看着陆璟,「那我该叫你什么?」 陆清也叫了二十年的哥哥了,他不知道还能再叫陆璟什么旁的称唿。 而陆璟看了看他的样子,想说什么又没开口,最终还是冷淡站了起来,那模样好像也没有半点摆脱缠累的欣喜与如释重负感。屋里的两个人都是沉默的,空气也是沉闷的,外头的雨堪堪停了,夏日的闷热感在蔓延着。 「随你。」陆璟最终说道,便打算起身往外头走去。 陆清也下意识想拉人手,然而手伸出一半,却又停住。 (51) 他想拉他的哥哥,但陆璟已经不是他的哥哥了。 (52) 陆清也怔怔坐在床边,看着陆璟往门外走,才发现刚才的风雨将窗子沖开了一点,雨后的光洒了一点在窗台上,但这也不是他想要的光,等待了三年,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第108页 陆清也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只感觉三年前那股在病中的无力感好像又浮了上来,手脚开始一阵阵地发麻,心脏也在一下下地钝痛,好像他连站着都成了一件费劲的事情,唿吸都开始变得疲惫,他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回到那个昏暗无光的陆家。 他推开窗,坐在了客栈三楼的窗上,从这里跳下去也死不了人。 可是看着外头熙熙攘攘,撑伞走过的人群,看见那些个家人相守,一同走在街上的情形,他忽然又无比厌恶这个世间。 为什么他没有的,旁人都有? 他看见巷子里的老头打着糖,街上的孩童在嬉戏,角落的一对夫妻在依偎亲密,陆清也闭上眼,巴不得自己现在死了,看不到这一幕,这才算一了百了。 (53) 而陆璟忽然又回来了。 (54) 钱囊还落在这里,陆璟在大堂结帐时才发现这件事,于是上来拿,结果就看见陆清也一个人疲倦地坐在窗台上,半条腿在外面。 陆璟瞳孔一缩。 「你做什么!」 陆清也这才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陆璟。他攥紧指尖,对上陆璟那一瞬焦急的目光,好像忽然从中看出了什么,但那一瞬太快了,他看不清楚。 其实陆清也原本是没有寻死念头的,他也知道客栈三楼的高度不足以取人的性命。 但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还有一个法子能让哥哥回到自己的身边。还有一个法子,叫哥哥即便对他只是恨恶,也能从此深深地记他一辈子。 如果可以,他愿下到最深最深的阴间,在那里继续等着陆璟回来。 于是陆清也看了眼陆璟,没有迟疑地,转身决然地跳了下去。 (55) 「阿也!」陆璟一瞬目眦欲裂。 【作者有话说】 小也精神状态不太好,大家不要学习…… 第93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8 (56) 「砰」。 (57) 陆清也好像在黑暗中挣扎了许久许久,如同一个绵延难醒的噩梦,他被困在其中出不来,也睁不开眼。 待到他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天已经昏暗了,陆清也睁开眼看床帐的顶部,是完全陌生的花纹,而他只感觉头晕目眩。 脚好像没知觉了,他试图动一动脚,一下又疼得他脸色发白。 跳楼前的记忆一点点从脑海中浮现,陆清也恍惚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成这副样子,脚像是摔断了,身上也有好几处擦伤,隐隐的都泛着痛,他原来是最怕疼的性子了,就是摔了一阶台阶,都要陆璟哄他哄好久。 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股勇气。 陆清也嘆了口气,疲倦地扭过头去,看见屏风后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陆璟。 (58) 「……这位小郎君的脉象瞧着,已经是忧思许久了,」屏风后,陆璟站在那里,而大夫正小声地说着话,「家里头的人也只能多看着他一点,多劝解开导了。」 陆璟的脸色越发难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往今来多的是抑郁而死的文人墨客吶,」大夫摇摇头,「你是做哥哥的吧,弟弟病得这般严重,你怎么才找大夫看呢?」 陆璟还要问,大夫已经拎起药箱离开了,待到陆璟沉默许久,绕过屏风,走到床边的时候,就看见陆清也正看着自己。 长发披散着,那张清秀的脸被石子化出一道浅浅的痕,伤痂结在那里,看着几分可怜,陆清也的左脚摔断了,最少也得三个月才能好,大夫所说的一个死字,一下好像一柄重锤一般狠狠击打在陆璟的心口,他低头看着陆清也,想不明白。 他的离开,能让陆清也走到死的地步吗,那为何当初还—— 对上陆璟的目光,醒过来的陆清也却忽然动了下被子,随即他艰难地抓起被子来,将自己整个人都团在了里头。 这一举动隔绝了陆璟的目光,也让陆璟看出陆清也如今并不想见到自己。 「想吃点什么吗?」陆璟沉默了会儿,问道,「这是我的府邸,你想回家也可以。」 本该把陆清也送回陆家的,但陆璟看到陆清也坠下去的那刻,完全忘记了一切,他抱着昏迷过去的陆清也,近乎疯了般地跑过三条街,跑到最近的医馆处,直到确保了怀中人没有性命危险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前几年陆璟出京前所买的府邸就在医馆旁边,他就在大夫包扎伤口之后,又把陆清也抱来了这里。 汗都湿透了后背,但他浑然不觉。 如今眼见着被子鼓包没有反应,陆璟拳头微微攥紧,只能又问了一遍:「想回家吗?」 「回家做什么?」陆清也却在被子底下,沉闷开口道,「我还能回家吗?」 今日清早才闹了这样一出,只怕如今全城都在传闲话,大婚在即,却与自家哥哥做下这种羞于启齿,有悖人伦之事,还被钱二郎撞了个仔细,就是茶馆里头先生编排的戏文,都不如这般荒唐与刺激。 陆清也想到清早那幕,又将被子捂得更紧了。 陆璟却掀开了被子。 「那就起来吃饭。」 「我不想吃。」陆清也别过头。 「一天没吃饭了,再赌气也不能饿着自己。」还是那样的语气,陆璟伸手来要将他抱起。 第109页 陆清也一下扭过头来,鼻尖擦过了陆璟的脸颊,他微愣,又一把将陆璟推开。「我不要吃,你听不见吗!」 他真的很烦躁,如今清醒过来了,连他自己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跳下那层楼,明知道不能死,明知道带来的只有一身伤痛,但他还是这样决绝地跳了,甚至没有考虑到半点后果。 如今这般脆弱地躺在这张床榻上,连他都恨他自己。 他更不需要哥哥的同情和怜悯。 陆清也愤怒地扔掉手边的枕头,而后是一切可以扔的,他推开陆璟,长发散下,他拖着那条断腿蜷在床角不说话了,如同受伤的野鹿,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帐外头的烛火跳动着,陆璟也没说话。 许久后是「吱呀」一声关门声,陆璟走了出去,而陆清也闭上眼,艰难地翻了个身。 (59) 然而过了没多久,就在陆清也饿得要昏过去的时候,陆璟又回来了。 手里还端着一碗羊肉羹。 (60) 「吃完再发脾气吧。」陆璟说道,「不然,我只能把你绑在床上餵着吃了。」 陆清也想要砸枕头过去,才发现枕头已经在刚刚被他砸完了。他别过头,感觉到陆璟抓住了他的手腕,那抓的力度很小心,掌心还带着热意。陆璟在看他,看他是否愿意吃。 羊肉羹的气息近了,好像一切又如从前那般,温柔的哥哥哄着发脾气的弟弟,他只能垂着眼睫,一口一口,吃下陆璟餵他的羹汤。 可一切又和从前不一样,有些人和事已然改变了。 「难吃。」他吃了几口之后,最终还是别过了头。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做的羊肉羹很好吃吗?」陆璟问他道。 「我只觉得哥哥做的羊肉羹好吃,」陆清也缓缓抬起眼睫来,「可你是我的哥哥吗?」 那餵到嘴边的勺,忽然一滞。 (61) 陆清也没吃几口羊肉,就蜷下身子睡觉了,陆璟捡起地上的枕头来,给他垫了脑袋。许是知道他如今的状态,陆璟的脾气出奇的好,没有说什么伤人的话,也没有做过分的事。 但陆清也知道,这些都是陆璟装的。 若他没病没伤,陆璟还是会像白日里那样,冷声呵斥他,嫌恶他。既然如此,那如今陆璟又在装什么呢? 让他死了,不是正合这位哥哥的心意吗? 陆清也一个人蜷缩在床榻上,不知为何只感觉从前二十年生活皆是如梦一场,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是真切的,他也想要有一场恶毒的戏码,想要让在他死后的陆璟最终歇斯底里,后悔不已,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这位哥哥对他没有一点的感情,恐怕连眼泪都不会掉一滴。 他一边恨自己白日里坠下客栈的行迹,一边又恨陆璟为何不能对自己施捨一点的爱意,陆清也渐渐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思绪混沌,腹里犹如火烧一般,折磨得他睡不着觉。 太闷了,屋子里太闷了。 陆清也最终还是坐起身来,低下头吐出一口气,准备去开窗通风。 (62) 他单脚跳着,推开了窗。 屋外有菊丛,也有兰草竹影,月色朦胧照在庭院里,昏暗间带着微光,陆清也站在窗边看了会儿就感觉自己没什么力气了,但他又不想回到那张床榻上,于是他就单脚坐上了窗台。 他坐在窗台上,吹着夜风,有些昏昏欲睡。 (63) 彼时陆璟正洗完碗回来,这座府邸还没有买僕婢,一切都要亲力亲为。待到他洗完走进陆清也院子里的时候,却看见陆清也正坐在二楼窗台上,低着头好像要掉下来。 陆璟瞳孔一缩。 他慌忙翻过廊庑,跌跌撞撞地上了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越过那台阶的,他只是凭本能一把扑过去,攥住了陆清也的胳膊,将他狠狠拉回。 「陆清也!」 刚睡着的陆清也一下惊醒了,抬起头迷离地看着陆璟。 「哥哥……」 「你疯了吗?」陆璟怒道,连手指都在颤抖,「二楼的窗子你也想跳吗?你就这么想死吗?!」 陆清也怔怔看着,却恍然间只当自己还在梦中。 是梦吧,若不然陆璟怎么会这般激动。 (64) 他低下头,看见陆璟攥着自己的手,他又抬手去,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它。 「我便是死了,和哥哥也是没有关系的。」陆清也平静说道。 第94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9 (65) 陆清也最终被陆璟抱回床榻了。 准确来说,是被抱着换了个窗矮的平屋,陆清也抱怨平屋蚊虫多,想回到之前的屋子继续睡,陆璟却不允,只是在床边多点了一炷驱蚊的香。 「这香不好闻,我不要。」陆清也在床上蜷着身子,看着陆璟这般举动说道,「熏得我睡不着。」 「明日我去买天竺葵。」陆璟道。 「我要回家。」 「你刚才不是不要回去吗?」陆璟才转身看向他道,「别闹了。」 陆清也便翻了个身,又不说话了。 外头的天完全黑着,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这样一折腾,陆清也没了什么睡意,隐约床帐外的烛火跳动着,他想起刚才窗台那幕,不知道陆璟又是什么意思,好像在一瞬间,他从陆璟眼中窥见了担心。 第110页 他只以为那是一场梦。梦醒之后,陆璟却紧拽着他的胳膊不放。 难道哥哥是真的怕他掉下去吗,如同客栈之时一样?陆清也的手指攀住枕巾,垂眸着没有言语,那如同被巨石压着的心脏却在缓慢跳动着,他不该有过多期待的,就如同三年的时间他期盼着哥哥回来与他相守,如今却等到这个结果。 他实在不应该再期盼更多的。 可他又想着,又想着陆璟心里真的对他能有几分的在意。 (66) 陆清也思绪混乱,他正想得有些出神。 烛火忽然熄灭了。 (67) 捲起的床帐外随即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正要扭过头去,床板却忽然「嘎吱」响了一下,一片昏暗中床榻被压得轻微下陷了一点,陆清也下意识地身子一颤,随即身后是那被子掀开,有热意靠了过来。 陆清也扭过头,慌忙对上昏暗中陆璟那双离得很近的眼,他忽的一惊。 「别乱动,」陆璟清冷的嗓音响起,看见他身子就要往里头缩,那手就顺势箍紧了他,那目光也在看他,「今夜我们一同睡,免得我一走,你又寻死觅活的。」 「……哥哥是在怕我死吗?」 「这府邸是第一天住人,」陆璟说道,「我不想它成了凶宅。」 「那哥哥为何不送我回家?」 陆璟沉默了一下。「明日便送。」 陆清也久久地看向陆璟,想从那人面上看出什么旁的神情,然而他失败了,他最终只能扭回头去,继续以蜷缩的姿态缩在床榻上。 他又开始恨陆璟了,恨陆璟这副若即若离的姿态,又恨自己为什么跳下楼,如今还躺在陆璟的床榻上,与陆璟共枕而眠。 他既知道了陆璟这些年来的想法,本该很硬气地转身离开的,可他却好像仍旧与人一起搅合着,暧昧不清。身后的热意让他难以忽视,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陆璟与他的距离,他睡不着,又翻了个身。 陆璟没说话。 过了会儿,陆清也觉得这个姿势躺得腿发酸,他又调整了一下睡姿。 夜半寂静,衬得外头蛐蛐声响,直到许久后陆清也试图再次改换姿势,陆璟却忽然伸手来桎梏住了他。 「别动了。」 「睡不着。」陆清也干脆利落说道,「床小屋热,哥哥躺在这占地方。」 昏暗里那人沉默了片刻,随即往外挪了挪位置。 陆清也见状变本加厉,睡得更过去了些。 直到他一个人大剌剌占据了大半张床,很有生病之人该有的地位,陆璟却被他逼到只有靠近外头床帐的一个小小位置,陆清也才算心满意足,他扭头看向昏暗里的陆璟,试图用完好无损的那只脚把人踢下床。 勐然间,陆璟却提前摁上了他的腿,阻止他的攻势。 「闹够了吗?」陆璟问道。 「没有。」他别过头去。 他想要做的,又岂止是把陆璟踢下床,死又死不了,活着也是被人厌弃,如今他连在床上出一口怒气,陆璟也不让吗? 虽然陆清也打小就是个反覆的性子,乐于见到周围人为自己忙得团团转,但如今的他更像是在试探陆璟的底线,想看看陆璟在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后,究竟会容忍到哪一步。 他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说不睡了,再换张床榻去,瞧瞧陆璟会是什么反应,勐然间,他却感觉那热意靠得更近了。 一下,他怀中攥着的被子被陆璟拔了出来,连着他的身子也被陆璟往里推去,他正想出声抱怨,陆璟已经将手臂伸了过来,当作枕头,随即另一只手将他牢牢揽进了怀中。 陆清也勐然一怔。 这个姿势,哥哥在抱着他。 「这样可以睡了吗?」陆璟问他道。 「……」 从前他们也是这般睡的,比这还要亲密,有些晚上他们相拥而眠,几乎是完全契合的,亲密无间,但如今陆璟这样抱着他睡又是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照顾伤患的身体,哄他尽快入睡吗? 熟悉的气息在鼻尖弥散着,陆清也抬起眼来,那眼睫轻轻蹭过陆璟的下巴,随即他就感觉眼睛被捂上了。 这份动作好像有几分不耐烦。 是了,状元郎游完街,过两天是要进宫谢恩的,陆璟应当是怕他死在这,又怕他一夜折腾,连累得自己第二日入宫没有精神吧。陆清也垂下眼。 那眼睫又轻轻蹭过陆璟的手心,带着几分失落意。 「哥哥放心,」陆清也的语调跟着淡了下来,他抬手来,回抱住陆璟的身子,动作一如从前亲密,嗓音却是冷淡的,「我不会再闹了。」 他为自己在陆璟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而心里却没有他想要的安宁,像是为了报復陆璟一般,他又最后张嘴在人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耳畔传来一声闷哼声。 陆清也这才像得了些趣味一般,埋着头闭上了眼。 (68) 但明日一早,陆清也想着,他是绝不会让陆璟爬起床的。 陆璟若能赶着时辰进宫谢恩,便算他输。 他定然要想尽一切报復陆璟的法子,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一腔情意在陆璟眼中不过玩笑,既是如此,那他做什么,想必陆璟都是不会在乎的吧。 【作者有话说】 下章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剧情,嗯。 第95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10 第111页 (69) 第二日天亮的时候,陆璟是被身上热意所折腾醒的。 他眉头微皱,睁开眼时就看见陆清也正半挽衣衫,坐在他的腰上,衣带散开,陆清也的身子还带着坠楼留下的淤青,脚上绑着木板,缠着纱布,那模样看起来几分脆弱与可怜,但饶是这样,陆清也也不消停,正在伏身弄他。 「你在做什么?」陆璟哑声开口道,眼里还带着几分未清醒的睡意。 勐然间,那手就攥住了被褥。 同那晚他第一次发现弟弟趁夜做这种事一样,如今的陆清也亦是这般姿态,坐在他的身上,但却无一点被他揭穿的心虚。陆清也低头看着他,带着经人事的风情,做出的动作反而更加放肆起来。 「哥哥既然都已经躺在我的床榻上了,」陆清也开口道,「还不允许我讨要些什么吗?」 (70) 原本脚折了,做这种事就是极不方便的,陆清也忙活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叫自己舒坦点的姿势,他眼见陆璟醒来了便不再收敛,彻底嚣张起来。他如今才不管这样做会不会被陆璟更加厌恶,左右只要只要拖住陆璟,陆璟越是觉得噁心,他便越觉得高兴。 一下,陆璟的手就强势箍住了他的腰,阻止他的动作继续。 「你疯了?」陆璟沉声看着他,「滚下去。」 「为何——我知道哥哥今日要去朝见天子,拜谢君恩,可如今时辰还早,」陆清也几分委屈道,目光看向旁边的漏壶,滴了一夜的水,如今时刻指向卯时,他装傻充愣道,「哥哥既然都能抱着我睡一晚上,为何这种事就做不来?难道一晚过后,哥哥还不允许我们更亲近一点吗?」 陆璟就要将陆清也赶下去,但陆清也却没有什么好怕的,他扯下帐子来,勐然间又在陆璟的耳边不受控地出声,他捂住自己的腹部,将身子弯出漂亮的弓形,视线半勾着看向陆璟。 「哥哥……」他轻轻叫道,「我们既已如此了,不如你就让我完全得逞算了,哥哥就陪我一次……最后一次。」 「陆清也。」 「你以前,不是都叫我阿也的吗?」 陆清的目光几分可怜地看着陆璟,衣带散开,他的裳裤早被他扔到了帐子外,如今只有一件里衣散乱地披在身上。 他皮肤白皙,分腿跪坐在陆璟的身上,那模样姿态几乎能被陆璟尽数瞧见,他知道陆璟从前就是最受不住这一幕的,如今陆璟依旧血气方刚,他倒是想看看,哥哥口中所说的厌恶到底有多深,抵不抵得住这般景象。 其实他也并不是十分想同陆璟做这种事。在陆璟说出昨日那般的狠话之后,他陆小郎君也是要脸面的。 但要将陆璟留在床榻之上,或许也只有这一出故技重施了。 (71) 帐外的漏壶,他偷偷动了手脚,减了里头的水。 只要他能再拖住陆璟一炷香的时间,待到陆璟起床更衣之后,便会发现自己已经误了入宫的时辰。 届时,天子发怒,作为他对陆璟的报復,他会很乐意看见陆璟脸上神情变换的。 (72) 勐然间,陆清也就被翻身压下。 (72) 帐中的声音一下就重了。 陆清也闷哼一声,眼中流露出得逞的笑意,能让哥哥为了他而耽误正事,他十分高兴,尽管这一耽误是他用手段换来的,他依旧将此视作自己的战果。 但还未等陆清也高兴太久,陆璟粗暴的举动就将他事先想的千百种勾人手段尽数吞回腹中。 陆清也勐然白了脸色,反手攥住了枕巾。 他是为了报復陆璟做这事的,而陆璟待他也无半分温存,反而有几分泄愤的意味在其中,毫不客气地,叫他仰起头来断续出声,他的声音里头忍不住带了哀求意,他又可怜般地看着陆璟,能期许人的力道轻一些,然而陆璟却越发变本加厉。 床板阵阵响着,陆清也勐然咬住了自己的手,忍住了要发出的声音。 「为何不叫了?」陆璟压在他的身上,一只手还向后提着他那受伤的腿,并没有停下的样子,只是神情冷淡地看着他,「是知道自己叫也没用了,所以又换成这副可怜模样?」 「哥哥……」 一下,他刚松懈半分,陆璟便又打得他叫出了声。「装什么。」 (73) 床帐内的事近乎惩罚一般,折磨了陆清也一炷香的时间,陆清也不知道陆璟为何突然变成这副态度,而后陆璟才起身来,那眼中已经没有睡意了,陆璟看了眼外头的漏壶,随手将手中枕巾丢了过去,遮住了陆清也的身子。 「在漏壶里做手脚好玩吗,」陆璟冷声道,「陆清也,你这手段还是这么拙劣。」 「……哥哥发现了。」 「醒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陆清也狼狈蜷在床榻上,眼睛又有些发红,不算昨日的假戏,有三年多的时间他们没有这般亲近,尽管陆璟做的并不算温柔,但他面上依旧染上了情事过后的风情,他没有想到陆璟发现了这一切,竟然还是顺势落入他所挖的陷阱里。 但眼下这个点,陆璟难道不是已经误了入宫的时辰吗?难道陆璟宁愿如此,也要在床上陪他演这齣戏,就为了这样折磨他一回? 「我倒是心情好,陪你过一回家家,」陆璟伸手抽起衣木架上的衣衫,淡淡看了眼陆清也,「还有谁会像我这样对你?陆清也,谁会在见识到你一次次不怀好意的手段以后,还肯再陪你玩上这一出?你也该知足了。」 第112页 陆璟穿上衣衫,往外走去。 陆清也蜷在枕头边还想再说什么,却没开口。怎么这一切又要叫他知足了,难道不是陆璟欺骗他感情在先吗,他这只不过是知道实情后的报復。 昨晚陆璟还是很怕他死的样子,如今一觉睡醒,这样对他,又不怕他寻死觅活了是吗?想到陆璟竟就这样大剌剌离开了,丝毫不担心他在自己走后再做些什么,陆清也有些遇挫,又有些不甘心。 他怎么可能会因此知足。 他是陆家的小郎君,不是街上的小叫花子,不是玩一玩,闹一闹,讨点糖吃便会欢喜知足的存在,也不是被人羞辱了还会感激涕零的傻子。 (74) 陆清也攥紧了拳头,又开始恼怒起来。 (75) 直到过了会儿以后,陆璟重新回来了,他竟然没有赶着时辰入宫,这一回,陆璟手里拿着温水打湿过的长巾。 陆璟毫不客气地拖着陆清也的那只好脚,将人拖了过来。 陆清也还在恨着,就发现陆璟已经分开他的腿,给他擦洗起来。 「你……」陆清也勐然叫起来,感觉到长巾上偏冷的温度,他下意识地腿脚一缩,但他却已经被陆璟完全制住了,只能任陆璟一下下重重摁着他擦洗。「住手……不许碰我!」 陆清也伏在床上,只感觉自己像一只待宰羔羊,此刻他宁愿陆璟直接大剌剌地离开,不要回来。 「没有伤,也没有弄疼你,」陆璟在后头嗓音冷淡,「怎么,难道还以为我会杀了你不成,碰一碰就往里头缩。」 「……」 确实不疼,但那感觉却叫他难受,陆璟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这方面又从来谈不上轻手轻脚的,叫陆清也趴在床榻上,咬紧了牙关。 他是自作聪明,自以为陆璟看不破自己的心思,才会傻到来上这一出,他更笑自己做这些的时候竟然还在得意,得意哥哥将会因为自己而耽延正事。 他在陆璟的眼中,恐怕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两个时辰以后我会回来,在此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去。」陆璟最后擦了擦手,将长巾丢到一边,「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凭什么?」 还不待陆清也说更多的话,陆璟已经从袖里抽出绸带来,柔软的绸带展开,陆璟毫不客气地将他的双手绑在了床头,像是防着他在自己走后寻死一般,那结系得格外得牢。 一旁的被子随即被拉起,盖住了陆清也赤露的身躯。 「就这样吧,你听话一点。」陆璟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陆璟!」陆清也再也忍不住,在人背后愤怒大喊道。 第96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11 (76) 陆璟走后,陆清也趴在床榻上,又开始难受起来。 床边放着恭桶,显然陆璟已经将一切都考虑到位了,但有一点,就是没有考虑到他的羞耻心,或许在陆璟眼中,他根本没有这个东西。 他赤裸地趴在床榻上,浑身上下只有一张薄薄的被子遮着,他好像才发现自己所谓的报復落在陆璟眼中都不过是小孩子玩闹,那人心情好时便与自己玩一玩,心情不好,便将他丢在一边。 他所作种种,皆有试探陆璟真心的成分在里面,但他所试探到的真心,寥寥无几。他不想为谁寻死,也不想为谁伤筋动骨,可偏偏他在陆璟面前越陷越深,成了一个笑话。 思及此处,陆清也愤愤地想要挣脱绸带,却挣脱不开,他只能用牙齿去咬,用手腕去磨,但一切却是徒劳无功。 直到他拱起身子来,目光看向一旁烛台上将燃尽的烛火,又看向半垂下的床帐,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逃脱束缚的法子,但那法子或许要冒点风险。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用膝盖作着力点,勐地踢翻了那上头的蜡烛。 (77) 「轰」一下,烛台应声倾倒。 那一点快要灭尽的烛火顺势点燃了床帐底部,火苗瞬间蹿了起来。 (78) 陆清也是在赌,赌他是会借着火势挣脱束缚,还是直接烧死在这里。有时候他觉得他是病了,他做事病态又偏执,从不计较后果,不过这样也好,省却许多缠累。 于是在四下无人的角落,火光一路汹涌而上,灼烧到床榻上陆清也的皮肤,陆清也咬牙一颤,就这样任着火苗烧开了他手腕上的绸带,他挣脱束缚,又翻身扯起被子来,一把扑在腾起的火焰上,用劲扑灭了火。 直到做完这一切,陆清也才察觉出手上的痛意来,他闷哼一声,又一次白了脸色,难闻的烧焦的气息在屋内瀰漫着,床帐已经烧得七零八落了,被子也烧出一个大破洞,周围凌乱不成样子。 陆清也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烧伤,努力撑起身,去服箱里拣了几件衣裳穿。 (79) 他要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他不想再看见陆璟。 他也不管陆璟回来以后看见被他烧成这样的屋子会是什么反应,不管这些,反正陆璟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疯。 桌边放着两副拐杖,是昨天在医馆买的,陆清也拿起它们来,用手撑着往外跳去,他先一路摸索着去了书房,从书房书架左数第三个柜子的第三排里摸出了陆璟的私房钱。 这么多年陆璟还是爱这样放钱,陆清也心里门清。 他将碎银藏在衣衫中,转身就往外走去。 第113页 (80) 天色昏暗下来。 一切都静悄悄的。 (81) 待到陆璟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是申时了。 说好的两个时辰就回来,陆璟却出去了一天,陆璟下意识地想到被自己绑在床榻上的弟弟,想到陆清也没有吃饭,饿着肚子是不是又在恨自己了,他沉下眼,那脚步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路过醉仙楼的时候,他还进去买了一份陆清也最爱吃的荷叶鸡。 说来也不是陆璟想要耽搁的,入宫第一日,叩谢君恩,新科状元郎就误了时辰,圣上只当他是志得意满,要杀杀他的傲气,所以命他在宫门口跪了四个时辰。 陆璟早想到会领罚,却没想到会是这般简单却拖时的惩罚,既是圣上所赐,他也只能在宫门跪足四个时辰。 待到他回到府邸的时候,天几乎完全黑了,府门口却是虚掩着的,陆璟手里提着荷叶鸡,看见这幕眉头微皱,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推开门大步沖了进去。 「陆清也!」 (82) 无人回应。 (83) 陆璟推开屋门,冲进来的那刻,荷叶鸡几乎应声落地。 昏暗里看不清情形,但那股难闻的烧焦的气味还留在屋中,隐约只能看到风透过窗,吹起帘子来飘飘荡荡,而床帐内空无一人。 下一刻,陆璟快步走到床榻前,看见被烧断了的绸带之后,瞳孔一缩。 竟然为了解开绸带的束缚,不惜用烛火烧床帐,陆清也难道真不怕把自己活活烧死吗? 说不上来心中那些混乱的思绪是什么,陆璟几乎立刻翻箱倒柜地寻出火摺子来,直到他用火摺子重新点了一支蜡烛,昏黄的烛火光照在床边,陆璟半跪下来,沿着床沿细细地找着,最终找到几滴干涸的血迹。 陆璟眼神沉沉。 那疯子,果真将自己烧伤了。 「该死。」陆璟暗骂一声,他就该料到陆清也不是老实的性子,他就不该只用绸带绑起人的双手,要连同那双脚也一起绑了才好。 陆璟本该无所谓陆清也死活的,但看见那几滴血迹,他却连想杀人的心都有了,那膝盖跪了四个时辰,如今已经肿起来了,走一步路都有些艰难,陆璟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他只想知道,陆清也受了伤,瘸着腿会去哪。 拳头重重地砸在门框上,陆璟只怕陆清也又要去寻死,他转身就往外走去。 (84) 而屋内,烧焦的气息仍然弥散着。 (85) 时间太久,陆璟几乎忘了当初他是为了庆贺弟弟生辰,才特意买下这座府邸,他本想要在陆清也二十岁生辰当天,将整座府邸作为礼物相送,因此那里头的一花一草,全都是照着陆清也的喜好布置,甚至于陆清也昨晚住过的阁楼,与如今被烧坏的屋子,那原本就是他为弟弟预备的居所。 只是当年,还没等陆璟完全布置完这些,他们的事情便被陆家夫妇发现了。 如今往事不可追,唯一能够证明过往一切曾经发生过的东西,也被陆清也亲手烧毁。 这本该是陆璟所求,也是陆璟所愿,与自己的弟弟断个干净,可当他走出府邸,在街头四处寻找着那道身影的时候,他却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 为何…… (86) 陆璟还记得,大概是在他退婚半年后,陆家夫妇因为谈货物进价的事情出了趟远门。 彼时他与陆清也的关系正是最亲近的时候,几乎夜夜都要缠在一起,陆璟不想分辨他对陆清也的情谊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也不想去管所谓的兄弟之名,便完全顺着陆清也想要的来,于是在陆家夫妇离家之后,仿若星火燎原般,他与陆清也闹得越发不可收拾。 他们甚至还曾在后院园子的凉亭里,在那鞦韆上痴缠过,直至如今,陆璟仍记得那鞦韆摇摇晃晃,陆清也脱了靴的脚尖划过地面上的砂石,白嫩的脚底心在鞦韆上蜷起的模样。 他双手抱着陆清也,他们在日头下亲密无间。 然而这一幕,却被老管家隔着掩映的树木瞧见了,老管家看不仔细,但也连忙将这件事写信告知了远在西北的陆家夫妇,陆家夫妇收到信后大惊失色,连夜赶回,而那夜,他正与陆清也同榻而眠。 于是他们瞒了半年的事,就此被发现了个彻底,陆家夫妇也知道了当初陆璟执意不成婚的真相。 没有任何意外的,陆家夫妇责打了他,甚至于将他关在柴房中,不准僕婢给他吃喝。 陆璟本以为爹娘只是将爱如数倾注在了陆清也的身上,但对他多少也有对子侄的呵护,直到那日陆璟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或许他在家中的地位,只比那一位老管家高上些许。 那天在黑暗里,陆母又命人将他责打了一番,而后说陆清也已经承认,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勾引强迫了自己的弟弟。 不,怎么可能。 但陆母说陆清也已经一口咬定是如此,甚至哭闹着,求爹娘为自己做主。 「我真没有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昏暗里,陆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我们陆家对你还不够好吗?我们夫妇俩好心将你收养,你为什么要去伤害我们的也儿?」 「不,不是这样……」 陆璟知道他这个自幼骄纵的弟弟,向来是喜欢推责的,平日里弄坏了古董字画也都是自己替罪领罚,但陆璟没有想到,陆清也在这种事上也这般的软骨头。 第114页 他忽然意识到陆家所有的人都与他不在一个世界中,他们彼此是家人,他们彼此血浓于水,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原地,孤零零地被所有人背叛。那为什么他还会荒唐地对陆清也生出怜惜与喜爱之情? 为什么他还会觉得十几年的相伴,那就是他的弟弟? 陆璟跪在陆母的面前,神情苍白。 那一夜陆璟被赶出了陆家,衣衫单薄,身无分文。 他能活下去,全靠他从前借过友人一笔钱,当陆璟从钱庄中取出友人那笔钱以及那一座府邸的地契,独自离京之时,从那一刻起,他绝不承认自己对陆清也起过旁的心思,也绝不承认他对陆清也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情。 爱意除尽,唯留恨意。 如果可以,他宁愿和整个陆家断了干系,宁愿从未认识过陆家的人。 (87) 夜色深重,缓缓降下。 陆璟最终是在河边的凉亭边找到的陆清也。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更……晚点还有…… 第97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12 (88) 一日的时间,陆清也拄着拐杖,也只能从哥哥的府邸一路慢慢走到漳河边上。 京城人家一直有在漳河边放灯祈福的习俗,此刻夜色黯淡,漳河边有不少人都在放灯,烛火光星星点点的,在河面上闪烁,他走到摊前,没忍住也买了一盏。 从前陆清也也曾经放灯乞求离开家门的陆璟能够在外安宁,墨色薰染,字字句句写的都是他对陆璟的祈愿,但是如今他再放花灯,放的却是无字灯。 无所求,无可说,陆清也倒是想回到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看着陆璟婚娶,也好过如今这个样子。 不过陆清也想,重来一次,他也未必捨得真让陆璟婚配。 他坐在漳河边的凉亭上,从这里坐船可以离开京城,他在想他要不要彻底离开这里,离开哥哥,什么都不想地去过几天安生日子。他正这样思忖着,就听见有人在后头喊他。 陆清也扭头,看见远远的是陆府的老管家在往这边跑。 「找到小公子了,找到小公子了!在这里!」 「也儿——!」 四围人头攒动着,许是陆清也在街头熘达了一天,这副样子过于显眼,以至于苦苦找寻陆清也几日的陆家僕婢们终于在此刻找到了他,河面上的船夫摇着船橹,此刻还未到岸边,陆家人已经急急赶到了。 陆清也瞳孔微缩,看见爹娘正穿过人群,往这里靠近。 几日不见,陆父的眼下青黑,像是一直没有睡好觉,这些年来他们虽然薄待了陆璟,可对陆清也却是实打实的好,陆清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是陆家唯一的独子。 而陆父穿过人群,气喘吁吁地跑近了,看见独自坐在亭子里的陆清也后,那神情勐然一怔。 「也儿,你怎么……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爹。」 瘸了一条腿,脸上也有些破相,那手背连着手腕的地方还带着烧伤的痕迹,看样子也半点没有处理,陆清也拖了一天,那手腕除了焦痂之外又长起好几个水泡,看着也有几分吓人。 陆清也本想就此离开京城的,看见爹娘过来以后却有些心虚,他下意识把手往后藏了下,还未说什么,陆母已经急急忙忙过来了。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啊,」陆母伸手来,心疼地抱住他,「我儿这是受了什么罪,怎么成了这样……」 陆清也正想说自己真的没事,爹娘就已经都围了上来,恨不得能将他直接抱回家去。 而不远处,堪堪找到漳河边的陆璟见到这一幕,缓缓停住脚步。 (89) 从来都是这样。 从来都是这般一家和睦的景象,只是这景象中却没有陆璟的份。 (90) 陆清也却在爹娘关切之语中,垂下了眼睫。 之前钱二郎瞧见他和陆璟欢好的场面,那消息应当已经传到爹娘的耳中了,往常他闹脾气离家出走的时候多了去了,但此次爹娘却偏偏这么迫切地想要找到他,应该也和这件事有关。 他垂眸问道:「娘,婚约——」 「婚约取消了,我们把彩礼给了钱家,」陆母却慌忙说道,「我们也给钱家封口费了,这件事不会外传的……也儿,我们都知道是因为你哥哥回来了,你才变成这个样子,你听娘的话,和娘回家好吗?」 「婚约取消了?」陆清也一愣。 「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自然是不能再谈婚论嫁了,」陆母摸了摸陆清也鬓髮道,「眼下既然婚约取消,你也不必再离家出走,就随爹娘一同回家去吧。」 但陆清也却并不想回家。 他并不是单为着婚约的原因才离开陆家,而是他待在家中,实在是太过痛苦,陆璟不回来也便罢了,但如今陆璟回来坦白真实心迹,作为他们曾经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陆清也又怎么会想再回去触景伤情。 「这几日你不在,我们都快把京城翻遍了,直到听说有人从那客栈的楼上坠了下来,我们真是唯恐你出了什么事,把你母亲都给急得一夜没有合眼。」陆父说道,「但还好你还活着,府里的僕婢跑遍了全城的医馆,都没有听说有坠亡的人,我们这才放下心来。若你还是不回去,只怕你娘都要为你愁白了头髮啊。」 「儿啊,为一个陆璟变成这样,值得吗?」陆母泪眼朦胧,「为一个陆璟,捨弃我们全家,你难道忘了爹娘对你的养育之恩了吗?」 第115页 「娘……」陆清也指尖微颤。 养育之恩不可忘,但三五天的功夫,陆清也却也没有办法将陆璟遗忘,明知那人心中没有自己,就连床事都是戏耍,但让陆清也现在就放下,他却做不到。 亭子四下无人,挂着的灯笼摇摇晃晃,不远处的船夫撑着船来,越划越近。 「爹,娘,我是真的不想回去,我想要去外头走走,散一散心,」陆清也最终只能低头说道,「你们放我离开,我半月一封家书,给你们报平安。」 但他如今拄着拐杖,一身是伤的样子,又如何能叫陆家夫妇放心他离去,两人对视一眼,犹豫着,陆母还是摸上了他的手。 「也儿,等你把伤养好,我们再陪你去四处散心好吗?」 陆清也摇摇头。 「难道你真要往外头去,受那风餐露宿的苦?」陆母问道,「若是你在外头出了什么事,你又让我们如何安心啊。」 「但京城有哥哥在,我真的不想再留在这,」陆清也执拗道,「娘,外头天大地大,你便让我去走一走吧!」 不远处,站着的陆璟指尖一动。 「其实你哥哥如今对你这般,我们也是有错的,」陆母见他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最终咬牙开口道,「其实你哥哥这么多年都不肯回来,那是因为——」 「夫人!」陆父见状开口喝斥道。 「再瞒着又有什么用呢!」陆母也不再遮掩了,陆清也寻死,陆璟可以不在乎,但那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子啊,她如何能不着急。听到陆清也从客栈三楼往下跳的事情,陆母的心都要碎了,如今她只想自己的孩子好好的,不再顾及世人的眼光。 「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呢?」陆清也却不解地望着。 「其实当年,娘和你说璟儿是自愿离开的,是娘骗了你,」陆母哭泣道,「是娘和他编了胡话,再将他赶走的……这么多年,娘总以为只要时间够长,你总会忘了璟儿,届时娘再为你娶个好姑娘,事情也就过去了。所以娘那晚做了件煳涂事,娘让璟儿以为你将所有事都推到了他的身上,以此气得他远走他乡。」 陆清也的脸色勐然一变。 「是娘错了啊,」陆母已经泣不成声,「早知你变成这副模样,娘当初……当初就该允了你们俩的事啊!」 而凉亭外,站在树后本欲离开的陆璟,脚步也随之一顿。 (91) 当初陆父陆母一心想要保全自己的亲生儿子,因此他们也铁了心地将所有事怪在陆璟一人身上,并因此赶走陆璟。 谁能料想陆璟走后,陆清也非但没有照他们所想的忘了哥哥,娶妻生子,反而还一病不起,病到现在,整个人越发的偏执,如今还要离开这个家。 这个谎撒了三年,如今终于得以说出口,陆母也卸下力来。 「想必璟儿如今还不知,当年你为了他求了我们整整一个月,也被我们关了整整一个月的事情,」陆母半哭泣道,「自他离家,你病了也有三年,若你还要再出京城,倘若病情反覆,我们又能如何照顾到你?」 「就当是为了有机会与你哥哥解释这些,也儿你留下来吧。」陆父也苦劝道,「你哥哥若知道实情,也定然不会再弃你于不顾的。」 但陆清也早已面色发白。 他所爱的哥哥厌弃他,所爱的爹娘期瞒他,三年,整整等待了三年两个月零七天的时间,他站在城楼上日日盼望着哥哥能够回来,却不想从一开始,他的等待就是虚妄。 就连爹娘曾经所说的话,也都是假的。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陆清也的脸色越发难看,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觉反胃,他知道这件事后没有半点喜悦之情,反而还越发的绝望,难道陆璟会因为知道这件事,就选择迴转到他的身边吗? 不,陆璟说过,对他这个弟弟从未有过半分心思。 那如今这个谎言所欺瞒到的,不过是他一个人罢了。 是这个谎言给了陆清也水月镜花般的一场梦,给了他撑上这三年的决心。但,这也只是陆清也一个人的梦罢了。 (92) 「也儿,回家吧……」 「不。」 陆清也却已经有些失了魂魄。他撑起拐杖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要完全逃离这个虚妄的地方,先前他还会为爹娘的原因犹豫彷徨,如今却只想快点走个干净,与这里的一切也断个干净。 船靠岸了,船夫吆喝着唤人上岸, 陆清也拄着拐杖,一步步偏执地往船只的方向走去,后头的爹娘追着苦劝,泪如雨下,但陆清也都听不到了,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一定要离开这里。 「也儿啊!」陆母撕心裂肺大喊道。 远处有烈马嘶鸣着,朝船客登岸的方向急速赶来,马蹄达达势不可挡,周围人纷纷退避,但陆清也浑然不觉。 直到马蹄声扬起,众人惊唿,陆家夫妇尖叫出声。 「马惊了!快闪开!」骑马的人大喊道。 而陆清也勐然停住拐杖,仰头呆呆望去。 (93) 「砰」一声,灯笼光下仿佛有人影闪过,推着陆清也跌入河水中,避开了岸边的马蹄。 夜色深重,灯笼所能照到的地方很有限,水花随之迸溅开去,岸上的陆家夫妇慌忙喊人来救。 第116页 而水下,陆清也恍惚间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像是有人牢牢地抱住了自己,在水中越坠越深。 (94) 哥哥…… 陆清也恍然间手指一动。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 第98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13 (95) 陆清也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陆府。 他只记得自己落了水,却不知道是怎么上来的,但大抵有爹娘在,总会找到人把自己捞上来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那刻想起陆璟。 大抵是他将人记得太深了,陆璟不看着他淹死,都是很好的了。 他仍然还留着要离开的念头,只是他看了看自己,手腕带着烧伤,腿还断着,落水一回叫他几乎完全失去了力气,如今躺在床上都是累的,想起身出城去就更困难了。 或许只能等腿上的伤养好之后,才离开这伤心地。陆清也嘆了口气。 近来他也实在多灾多难,尽管这一切都是陆璟回来之后发生的,陆清也却不愿承认是陆璟的出现带来了这些祸事,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便是他们俩确实不该相配。 正所谓缘分若对,万事顺遂,八字不合,全家被克,他与陆璟就是违背世俗理念,连老天都不认可的存在吧,偏偏只他一个人还铁了心的,要将这孽缘走下去。 陆清也闷闷地换了个睡姿,外头的屋门就被推开了,他下意识只当是伺候的小厮来了,开口吩咐道:「口渴,拿碗水来。」 帐子外头,便传来人拿壶倒水的声音。 帐子被挑开了,陆清也就要爬起来喝水,那人便托着他的背,将他扶了起来,他浑身无力,正想说是哪个小厮如此贴心,该拿赏钱了,抬眼却对上了熟悉的目光。 一下,茶杯送到唇边,陆清也却不知道要喝了。 「哥哥怎么在这里?」他问道,愣了会儿又喃喃道,「难不成是我还没有睡醒。」 陆璟一身天青色的常服,君子模样,一如三年前那般模样,陆清也又定睛看了会儿,掐了自己一把,就知道不是自己的梦境,但他看了看周围,确实是他屋子里的布置,陆璟便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 茶杯还在唇边,好像在等着他喝水,陆清也定定看着陆璟,喝完水后便躺下翻了个身。 大抵是漳河河水喝多了,出现了幻觉,还是再睡会儿吧。 耳边却传来人的声音。 「叔婶怕你再想不开,」陆璟说道,「托我照顾你。」 陆清也一下扭过头去。 「你身上的伤,」陆璟目光又看向他的手腕,「我已经换过药了。」 「哥哥缺钱到这个份上?」陆清也问道,实在不解,「哥哥再缺钱也不该卧薪尝胆到这个份上吧,何况家里铺子就要倒灶,钱也不多了。」 「……」 陆璟站起来,没解释更多的原因,只是茶杯放回桌上的时候,动作好像有几分生硬,陆清也便猜是爹娘跪着求陆璟,他们求哥哥来照顾他,好哄他高兴。他觉着自己猜到了正确的答案,忍不住又为爹娘的良苦用心而嘆气。 「其实哥哥不必这样的,」陆清也低低开口道,「左右如今哥哥装得再好,我都知道是假的,哥哥又怎么能哄得到我?」 陆璟正转身,看向他的目光又有些沉沉。「餵你喝水,也要装吗?」 「但哥哥如今的性格,能将水壶拿到我面前就不错了吧,又怎么会亲手餵?」陆清也却没觉得自己说得不对。 这些时日陆璟做的桩桩件件,无论是喊衙役捉拿他,还是在钱二郎面前与他欢好,又或是将他绑在床头束缚住他,全无一件待他好的,陆璟到底对他如何,他自己清楚明白。 不过,既然陆璟要过来照顾他,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正好可以给他时间,让他逐步剥离哥哥存在过的生活。 他要在之后去一个没有陆璟的地方,完全忘记哥哥。 「哥哥,这回爹娘给你的钱多吗?」陆清也想了想,又问道,「他日等我出去了,挣钱了还得还给他们。总不好叫他们一直为我花钱的。」 「你挣什么钱?」 「我准备找个寻常的县城去开一间铺子,」陆清也慢慢说道,「还没想好卖什么,但我既是从皇商陆家出去的,虽没有哥哥这样的好手段,经营寻常铺子也总是行的,万一,我说万一我挣大钱了呢,或许还能帮衬爹娘在京城的生意。」 陆清也已经在想着之后的新生活了,但是那生活里头并没有陆璟。 陆璟走近了,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陆清也,而陆清也正蜷身子盘算着,察觉到人目光之后,又睡意朦胧地转过头。 「怎么了哥哥?」 「快午时了,」陆璟淡淡问道,「要吃饭吗?」 「要。」陆清也很快地回答道,「就吃红烧猪蹄吧,以形补形,谢谢哥哥。」 陆璟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出去了。 而陆清也继续蜷在床上,他的目光闪动着,过了会儿,还是低下头去。 便当这是南柯下一剎美梦吧,让他半真半假地活个片刻,而后再面对现实。 (96) 陆璟再回来便是一炷香过后,给他带回来了醉仙楼的红烧猪蹄。 今日的陆璟好像与回京后的陆璟都不一样,显得格外沉默温柔,倒有从前哥哥的影子,陆清也想爹娘的钱应是给到位了的,恳求的姿态也是做足了的,要不然他何至于能见到陆璟这般模样。 第117页 他的两只手上都有烫伤,包扎过后活动更加困难,于是连猪蹄,都是陆璟一口一口餵到他嘴里的。 陆清也默默吃着,唇瓣轻轻咬过筷子尖,吃到八分饱了,任陆璟擦去他唇上的油渍,他又抬起眼看向陆璟,看陆璟在收拾碗筷,真是很久没有这样的生活了。 如果哥哥能抱自己去庭院里晒晒太阳就好了,他想。 就像从前哥哥陪着自己盪鞦韆,他记得那时盪起的发烫的身体,记得哥哥在耳畔沙哑的声音。 那是哥哥在低声唤他的小名,阿也。 「哥哥。」他喊道。 陆璟转头来看他。 「爹娘给你的钱,够你做到哪一步呢?」他问道,「你能抱我吗?」 (97) 午后,陆璟便抱着陆清也,去庭院的鞦韆上晒了太阳。 如今已经快七月了,已经入夏,天气都热得厉害,那太阳照在身上,完全没有从前秋日里暖洋洋的滋味。可见同样是盪鞦韆晒太阳,同样的人,同样的事,再做一次却不一定还有当初的感觉。 陆清也正这样感慨着,就看见陆璟抱着他好像在愣神,他扭头仔细过去,唇瓣正好浅浅擦过陆璟的下巴,他便顺势轻轻吻了上去,吻得陆璟回过神来,低头看他。 「哥哥在想什么?」好像一如他们当初相处般,他蜷在陆璟的怀中,笑着问道,「难道是朝堂上有什么烦心事吗?」 陆璟却没开口。 陆清也也不多问,就这样赖在陆璟的怀中,抬眼久久看着抱着自己的人,直到感觉看够了,弥补遗憾了,过会儿,他才笑着扭过头去。 「天太热了,哥哥,」他说道,「我们回去了吧。」 「好。」陆璟迟疑回答道,最终抱起了陆清也。 (98) 而陆璟在鞦韆上,想着的却不是朝堂上的事。 (99) 陆璟想的,是他同样抱着陆清也,从漳河河岸边游上来的那个夜晚。 当陆家夫妇着急地将昏迷过去的陆清也送到了医馆,医馆大夫瞧见又是这副熟悉的面孔后,也忍不住嘆了口气。 「手上脚上都是伤,偏偏还溺了水,也不知道这小郎君是有多悽惨,怎么就伤到了这个地步。」 陆母在旁边哭着,陆父轻声安慰,直到确保陆清也能醒之后他们才缓过气来,待到他们将目光投在陆璟的身上后,那泪眼朦胧的神情又是几分复杂。那本该是他们骄傲的养子,却让他们的亲生儿子变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与此同时,他们却也深觉对不起陆璟。 因为当初确实是他们薄待了陆璟,赶走了他,如今,他们还是要拜託陆璟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求你照看一下也儿吧,哪怕几日都好,」陆母哭着说道,「他如今这般样子,若没有你又该如何是好呢?」 「婶婶为何觉得我会答应呢?」陆璟反问道。 「就因为这孩子等了你,整整三年啊……」陆母泣不成声。 陆璟这才知道,这三年陆清也是怎么过来的。 (100) 他以为的那个将他狠心出卖的弟弟,他以为的那个骄矜纨绔的阿也,原来为了等他回来,硬生生地在病床上熬了三年。原本最是喜欢推卸责任的陆小郎君,在主动喜欢他这件事上,竟从来没有过哪怕一次的否认。 (101) 陆璟恨着他的弟弟。 可他的弟弟,一直炙热地爱着他。 第99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14 (102) 几天后,陆清也发现陆璟的态度好像真的变了。 (103) 明明陆璟回来以后对自己一直是冷漠居多,但如今陆璟虽然依旧寡言少语着,却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陆清也不知这其中变化的缘由,他只当这一切真真假假混杂在一块,他也没有分辨的心思,但看着陆璟日日中午抱他去晒太阳,看着陆璟为他换药餵饭,一如从前那般模样悉心照顾,陆清也原本沉寂的心又好像不受控地泛起一丝涟漪。 不许再动多的心思了,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陆璟是不可能对他有什么旁的念头的。 他垂眸,又一次将陆璟为自己熬的汤药撒到了窗外。 (104) 伤筋动骨三个月,转眼近乎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这一个月的时间,陆璟几乎都留在陆府,同科进士们陆续获封,陆璟也在不久后得了翰林编修的职位,翰林编修要校订文献,为天子上奏摺,不是一个轻松活儿。但除去日常上衙,这位编修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照顾自己弟弟的事上。 就连沐浴更衣,陆璟也没有假手于人,就好像是为了弥补什么一样。 即便是陆清也骄横惯了,也挑不出其中的错,他实在想不到爹娘到底做了什么,才叫哥哥有这样忍耐的毅力,思及此,他轻笑出声。 「怎么了?」浴桶的雾气正氤氲弥散着,陆璟低头问他道。 陆清也抬起眼来,摇摇头。「没什么,哥哥。」 手上的烧伤已经好了很多了,只是脚仍不能碰水,因此他沐浴的时候,一只脚仍挂在浴桶外,他什么样子陆璟都已经见过了的,因此即便是这般敞开腿的模样,他也大大方方让陆璟看。 白皙的腰半靠着,腰以下隐没在水中,那条受伤的腿挂在桶壁边,他半仰着身子任陆璟来擦洗。 直到陆璟的手向下了些,陆清也微微别过头,低哼出一声。 第118页 「擦疼了?」 「没有,哥哥。」陆清也低声回答道。 随即,他就感觉那只手的力道变得轻了些。 倒不是擦疼了,而是另一种感觉,但陆清也是不会告诉陆璟的,他们曾经彼此亲近过很多个夜晚,他对于陆璟的触碰有着下意识的反应,甚至于他迷恋于陆璟那掌心带着薄茧,流连过他体肤的感觉。 像是故意一般,他仰头任陆璟给自己擦洗,又张开唇来,很轻地发出了一点细碎的声音。 这一次,陆璟的手完全停了下来。 「哥哥……」陆清也笑着轻喊道,「若不如,叫旁人来洗好了。」 他目光一边打量着陆璟,想看看那张脸上会有什么神情变换,他又微微歪头去,露出修长的脖颈,手指缓缓摩挲过浴桶壁,等着人的反应。陆清也在水中的样子带着点蛊惑人心的意味,这副样子叫任何一个僕婢瞧见,都是不合适的。 因此仅片刻功夫,陆璟又将手伸入水中,接着替陆清也擦洗起来。 一下,陆清也又低哼出了声。 多讽刺啊,陆清也微微仰起头,却在想当初钱二郎撞见他们欢好的那一幕,当初陆璟是捨得的,如今怎么就不舍了。 好像心中又带了些不满似的,他手指勾上陆璟的衣裳,借而用了些力,攥着衣裳凑近了,勐然去吻陆璟的唇,陆璟竟也没有避开。 陆清也见状更加地放肆,他勾上陆璟的脖颈,很快地偏头深入拥吻去,唇齿交缠着,他用舌去撩拨他的哥哥。 「唔……」陆清也随即感觉舌尖传来一点刺痛意。 很快的,那双水下的手就箍住了他,他整个人就被陆璟从水里抱了出来。 陆清也漏出一声闷哼,身子随即失重,他已经擦洗得差不多了,那长巾裹住身子,他被陆璟整个抱着往床榻走去,足尖颤颤的,被热水泡过发着红,趾头滴下三两滴水珠。 他刚被放到床上,还没来得及撑起手,陆璟已经俯身压了下来,将赤露的他牢牢压在身下。 陆清也扭过头反而有些怔住了,下意识去推陆璟。 「怎么,哥哥今天兴致这么好?」他道,「不觉得这事噁心了?」 「……」 「我只不过与哥哥玩一会儿,哥哥怎么当真了,」陆清也吐声幽幽道,「今晚,我还不想做这事。」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拒绝陆璟,他能看见陆璟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变化,那眉头好像有些拧起,好像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拒绝,随即在他又一次使了力地推开下,那手才缓缓松开了他。 陆清也抬眼看着人,伸手抚了抚胸膛的水渍,笑着看向陆璟。 「最近哥哥对我还真是有求必应。」 陆璟顿了顿,没有说话。 「但哥哥,你最近的脾气未免也太好了些。」从他落水醒来到如今快月余,陆清也想不明白是什么让陆璟又一次开始伪装对自己的爱意,难道是怕他又一次寻死吗? 他是不信陆璟真对他有欢喜意的,同样的谎言再说第二次,就没人信了。因此他不解,不解陆璟如今对他百般包容体贴,甚至愿意与他做这种事是为何。 难不成真是知道了当年离家时的误会,所以就对他这个弟弟一下生出喜欢之意来吗? 那未免也太荒谬了,原来陆璟的爱恨颠倒得竟如此容易,却叫他吃了经年的苦。 「要睡了吗?」直到过了许久,床榻上,陆璟才问他道,那嗓音有些沙哑,「还是要吃什么消夜?」 「都不要。」 陆清也慢慢说道,他视线往下,停留在陆璟裳裤遮掩的地方,过了会儿,他又翻了个身去。烛火昏黄着,床帐里的陆清也毫无遮掩,距离他计划离家的时间还剩下两个月,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个让自己快活,又不让陆璟好过的办法。 他也想让陆璟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哥哥的活太差,」陆清也说道,抓住陆璟的手靠近自己,「便换种法子叫我一人舒服吧,至于哥哥自己,我信哥哥是能忍住的,如何?」 烛火跳动,陆璟的神色微变。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这几天昭昭有事,家里人生病住院了,所以更新会比较慢qwq 第100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15 (105) 一整晚的时间,陆清也都留陆璟在榻上与他亲密,他任陆璟伸手来帮他,却不准陆璟解决自身的需求。 昏暗里那掌心微糙,抚过他的身体,而他的唿吸也因那手势的变化而变得粗重,耳边好像是有人在轻唤他的名字,轻唤他为阿也,他被捂着眼,就骤然漏出了一声喘叫。 但他发出的声很轻,很快又不见了。 当月色西沉,陆清也被照顾舒服的时候,他看着陆璟出去洗冷水澡,恍恍惚惚感觉好像他们又回到那些年的相处中去,没有中间的分别与离开的三年,没有归来时的口剑攻伐,他们似乎仍然是最亲密的兄弟,仍然是那方床帐中隐秘的眷侣。 但陆清也仍是清醒着的,便觉得这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陆璟回来后的举动与言语就像一把利刃划开了铜镜,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叫他深信并迴转过去。 (106) 奇怪的是两个月的时间,在床榻上,陆璟好像渐渐学会了怎么对他温柔。 (107) 他们彼此亲密相伴了两个月的时间,这段日子里就连爹娘都很少来他的院子,为了陆清也的病情能更快地恢復,陆家夫妇甚至于不再顾及世人的目光,愿意将时间都留给兄弟俩相处。 第119页 两个月的时间,褪去所有的伪装,陆璟好像真的在尽心尽力地对他好,比从前还要好。 香云楼的三黄鸡,枕上阁的玲珑糕,他想吃什么陆璟都会为他寻来,他想要在庭院中晒太阳,陆璟就陪他晒,他兴致来了想要看昙花开花,陆璟也熬夜陪他看,陆璟陪他下地走路,陪他弹琴斗蛐蛐,在外头清高冷淡的状元郎,在家中竟也会半跪在他面前,替他擦脚换药。 就算在床榻上,陆璟忍得难受了,也只会出去独自淋冷水澡,绝不勉强他的意思。 直到最后一晚,枕边人半夜呓语的时候,陆清也从那口中听到了「阿也」两个字。 陆璟在梦中念着他的名字。 如果是从前的话陆清也或许会很高兴,但他现在竟觉得,也不过如此。 两个月的时间,陆清也再是傻子,也意识到了陆璟心意的改变,但他没问,陆璟就不曾解释。 不知道为何,陆清也总觉得陆璟是想把这一切都轻描淡写揭过,陆璟想当回来后的一切,那些个落狱,撞破欢好的苦事从不曾发生过,那些如利刃一般的言语也从不曾说出口过。 但他不想要他的哥哥是这种态度,他陆清也要的东西,从来都要最好的那份,就连哥哥的感情也是一样。 如果陆璟当真回心转意,当真对他有了爱侣之意,那为何不能将心剖出来,将最真挚的那一处剖给他看?陆清也不是良善的人,会大度到轻易原谅一个人,他想要陆璟在他面前完全地后悔。 他想要陆璟说出非他不可的话。 想要原本最是清冷高傲的哥哥,在他面前彻底低下头来,否则,他绝不会回头。 「哥哥。」 「……嗯?」陆璟在睡梦中迷迷煳煳应了一声,拧着眉头就想要醒来。 陆清也却将安神香拿近了,诱着陆璟睡得更深去。 他撑手起来,仔细看着陆璟的睡颜,他的哥哥是天下第一好看的郎君,这张面容他总是看不腻的,可今夜之后,他或许再也见不到这张熟悉的面容了。 陆清也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下地走路的时候稍微有些跛,再将养几天就能同正常人无异,他只想着,想着他离开陆家之后,陆璟会是什么反应。 会有他想要的后悔吗? (108) 东方天色发白的时候,陆清也拿出了收拾已久的包袱,留下给爹娘写的信,最终转身关上屋门,离开了陆家。 此后天大地大,他要寻个偏僻宁静的地方,住上三五年再回京来。 (109) 然而就在陆清也走后的没多久,屋门又再度推开了。 陆璟站在屋门口,目光幽幽地望着陆清也离开的方向。 「我的孩儿啊……」而陆母站在树后,同样也在偷偷抹泪。 陆家夫妇一早便猜到陆清也今日要走了,但他们知道陆清也性子从小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或许这次也只能选择放陆清也离开一段时间了,总比将他困在京城中要来得好。 陆璟穿着一身里衣站在门口,却缓缓沉下了眼。 「璟儿,这一段时间,还是要多谢你肯留下来,照顾也儿……」陆母扭头看向他,「从前也是我们薄待了你,如今……你可愿意继续留在家中?」 「并不是因也儿走了的缘故,我们才留你在家中,」陆父赶紧说道,看向门旁的陆璟,「我们也是想补偿你。」 陆璟看着,却没有说话。 他早已过了需要这些的年纪,而今他好像才发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昨晚那半梦半醒间的一声哥哥,他终究还是听到了。有些事,他想着他终究还是要向陆清也坦白。 他抬手,向陆家夫妇拱手。 「我已向翰林院告假,今日便离开走漳河坐船,离开京城,」陆璟缓缓说道,「我会追上阿也。」 陆家夫妇面面相觑,而陆璟站在那里,神情平静,他已清楚明了,陆清也想要的,他都会给。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这几天好累x﹏x但是感觉请假太久也不好,今天开始恢復更新,然后努力今明两天完结本篇,之后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写下一个故事qwq 第101章 哥哥结局上 (110) 离京城,下江南,一去十几日的时间,陆清也四处游山玩水,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身后像是有人跟着自己。 他从水路上岸之后,就改骑快马,几日的时间,由于陆清也急于想甩掉身后那条尾巴,因此赶路都赶得有些勐,马鞍隔着裳裤磨着,磨红了他腿侧娇嫩的皮肤,夜晚他在客栈中抹药的时候,都忍不住疼得龇牙咧嘴。 看来得歇几天再走了,陆清也这样想到,正好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闲逛一番。 但江南小镇不比京城繁华,才这个时辰外头几乎已经一片黑,昏暗里,树影中的秋蝉沙哑叫着,蜡烛上的火光在微微跳动,全然一片清冷孤寂的氛围,若是想要游玩,恐怕得等到明天。 月上柳梢,陆清也伏在窗前,又开始猜这些天身后跟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既然从他离开陆家之后就缠上了他,那大抵是不放心他孤身一人上路,想要护他周全的。 是爹娘派出的家丁吗? 外头的巷子昏暗着看不清晰,只有一盏小小的灯笼挂在拐角处,除此外什么都没有,但陆清也隐约觉得那个人就在巷子里躲着,在暗中窥看着自己,那种感觉叫他有几分难言,他走下楼,转身出了客栈的门,果然背后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又跟上了自己。 第120页 陆清也故意咳嗽了一声,巷子里的目光随即不见了。 昏暗的街边,随之出现了几个混混的身影。 陆清也停住脚步,转头看着。 这个时辰外头没有多少人,小县城的宵禁查得也并不严,不像京城的金吾卫夜夜巡逻街道,这里的治安显然没有那么好。陆清也看着那几个混混,眼里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小郎君,半夜是想去哪里呀?」其中一混混瞧见他就靠近了,搓了搓手贼笑道,「不知道兜里的钱多不多,方不方便我等借几个银子花花。」 陆清也微微挑眉。「没钱。」 陆清也即便在外头,穿着的也很富贵,普通人家连棉布都用不起,他就差拿蜀锦做鞋子,陆氏夫妇的生意再是不济,也从未亏待过他这个独子,因此他独自一人走在街头,引来几个混混的眼馋,也是再正常不过。 按道理来讲,这时候合该消财保平安的,但陆清也开口道:「若要给钱也可以,得你们来抢。」 几个混混见状互相对视一眼,拿唾沫啐了啐掌心。「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不识趣的人。」 「兄弟们,教训他一顿!」 几人纷纷沖了上来,但陆清也不闪不避。 这是陆清也想的拙劣法子,既然他找不出那个跟着自己的人是谁,那他就雇几个人伪装成混混的样子,叫他们拦路劫财,他倒是想看看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瞧见他遇险了,到底会不会出来。 不管是真是假,也不评判这齣戏演得如何,只要能钓出那人来,都不算白费力气。 混混的拳头就要打到门面上了,发尾因着拳风扬起,陆清也却闭上了眼。 倏然间,昏暗里传来几声匆匆的脚步声。 下一刻,勐然有手圈住了他的腰,将他带离了这片混乱之所,陆清也因为身子短暂的失重而闷哼一声,熟悉的安神香的气息随之绕过鼻尖,紧接着传来混混几声哀嚎声。 陆清也的手勐地攥在那人衣衫的肩膀处,牢牢攥住了不放手,睁开眼,却对上熟悉的侧脸。 哥哥。 江南小镇的夜晚,于此刻下起二三细雨来,巷子拐角处的灯笼忽明忽灭的,陆璟就这样护住了他,混混们见目的达成,赶紧往远处跑去,而陆清也抬眼看着,看着这位本该在京城为官的翰林编修。 许久怔愣之后,他才笑了。 「哥哥竟亲自出来找我了吗?」陆清也笑道,「我还以为这些天跟着我的,是寻常家丁呢,真是好大的排面。」 陆璟转头看着他,也明白过来所谓的混混是陆清也的计策,但陆璟好像也没有恼怒的意思,只是就这样沉默看着他。 「哥哥辞官了?」陆清也问道。 「没有。」陆璟才回答道。 「那哥哥出来寻我做什么?」 陆璟却不说话了。 陆清也转身就要往客栈的方向走去,陆璟却攥住了他的手腕,四目相对间,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最终还是陆清也自己挣脱了那手腕上的挟制,他眼中闪过失望。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陆璟低头的时候,他想要从他的哥哥眼中瞧见爱意,想要亲耳听他的哥哥说后悔了,后悔回来后那样对他,然而等来的却只有陆璟的沉默。 如今他离家,陆璟既跟上了他,为何还不愿与他多说几句话? 江南的雨很轻,落在身上几乎没什么感觉,但陆璟还是伸手来,替他遮了遮头顶的雨。 他伸手拍开了陆璟的手,不稀罕这种廉价的举动。 陆璟却忽然开口道:「……客栈那天,我想错了。」 「哥哥也会觉得自己错吗?」 「……」陆璟深深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或许陆清也说得对,陆璟本不是会因为一个误会就改变自己喜恶的人,倘若陆璟从最初就恨陆清也,那当年离家的那桩事,也不过叫他对这个弟弟多增一些恨意,无足轻重罢了。 但陆璟却将这件事视为陆清也对自己感情的背叛,久久不能释怀。从某种层面来讲,反而映照出了陆璟真正的心思。 有的人啊,自以为将自己的那颗心看得分明,但直到陆清也几次遇险将死,他才看清自己心中真正的念头。 他根本不想陆清也死,不想陆清也受一点苦楚。 甚至于他口口声声说恨陆清也,所想的都是陆清也能够平安顺遂,能够喜乐安康,天底下又有谁会有这样的恨法。与其说他恨陆清也当年出卖自己,更不如说他是一直拿着当年被赶出家门的那件事作为由头,理所应当地站在指责陆清也的地位上,宣洩着自己不知名的占有欲罢了。 他不敢承认自己爱陆清也,就只好说自己厌恶这个弟弟,以此将自己所做的所有想要留陆清也在身边的事,统统解释为恨恶。 以至于当年之事露出真相,如同那一层遮羞布扯下,陆璟的心思再无处可以遁藏。 「是我错了,」如今,陆璟站在这昏暗的街头,深深地看着陆清也,「原来是我错得彻底。」 他陆璟就是天底下最胆小之人,从来不敢接受弟弟的半分爱意。 甚至于是他三年的躲藏,亲手将陆清也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陆清也目光闪动着,没有接过话来。 「如今我已后悔了。」陆璟继续缓缓道,「但欠阿也你的三年,好像已经无处可补。可若要论你的伤痛,我合该还给你的。」 第121页 「哥哥……?」 陆清也不知道面前之人要做什么,只是心中陡然生出不安之感,而陆璟看着他,从袖中取出东西来。 「你要做什么?」陆清也睁大了眼。 勐然间,像是有血飞溅出来,擦过他的面庞还带着温热,陆清也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那把从人袖中取出的匕首勐地划过了腿面,甚至于陆璟这样做的时候,那目光还在与他对视。 「哥哥!」陆清也瞬间撕心裂肺地大叫道。 (111) 腿面处,那血逐渐染上月白色的衣裳。好像是要还他先前断腿的痛。 (112) 陆清也只想听陆璟说后悔了,想要听到陆璟亲口承认对自己的爱意,但他没想到陆璟会选择这样做。 「我想……」而陆璟声音渐渐开始沙哑,那手沾着血,有些轻轻地摸上陆清也的面庞,「我想以此,祈求我们阿也的宽宥吗?可以……不生气了吗?」 第102章 哥哥结局下 (113) 陆清也又如何能气得起来。 (114) 风吹梧桐叶飒飒,寂寥的街道上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这一刀划在陆璟的腿上,流了不少血,半夜宵禁寻不到人,还是陆清也咬牙扛着陆璟去的医馆,他坐在医馆,面色发白地看陆璟宽慰自己,好像他已心慌胆颤了,陆璟还觉得这不算什么。 两个疯子。 他和哥哥都是疯子。 当初他在银州要挟哥哥不许娶妻,哥哥就以其人之道原模原样地坏了他的婚事。如今他寻死折断了腿,哥哥也要照样在自己的腿上划上一刀。 旁的亲兄弟至多也不过穿些一样的衣裳,说些一样的话,他们这对假兄弟便是在为人处世上都是同样的偏执疯狂。 天下再没有比他们更配的人了。 「跟我回家可以吗?」医馆的床榻上,陆璟面色苍白地问他道,「爹娘都很担心你。」 「我若不回家,哥哥还要接着划刀子吗?」陆清也问道。 陆璟却没回答。 陆清也见人这样子咬了咬牙,也只能答应了。 (115) 回京之后,他们俩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 爹娘见到他们的也儿回来,自是喜不自胜,但陆清也却不知道他对哥哥该是什么样的态度,到底他该原谅了陆璟先前所言所行,还是该继续赌气。 其实陆清也从未恨过陆璟,因为他不是陆璟,他才不会去乱恨谁。 但他骨子里的傲气不允他这样轻易地败下阵去,以至于他在面上仍是不能对陆璟亲近,不能再回到从前亲昵的姿态上去。 爹娘倒是显得比他还要欢迎陆璟,他们让陆璟继续留在陆家,甚至愿意将家中的产业分给这个养子,外面的人都说那是因为陆翰林争气了,才叫陆家忙不迭地去讨好,只有陆清也知道,那是因为爹娘接受了他们俩的关系。 这样一来,倒叫陆清也不好意思再叫爹娘费心去担忧他和哥哥之间的拧巴事。 因此即便他和陆璟私底下仍是没有和好,面上却也达成了某种默契,日常相处吃饭的时候,他们在陆家夫妇的面前,还是从前那般兄友弟恭的样子。 但在爹娘看不见的地方,陆清也会默默丢掉陆璟夹来的青菜,不高兴地在桌底下踢了下陆璟的脚。 桌边,陆璟就随之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璟儿?」陆母问道,「是腿上的伤还没好吗?」 「不是,婶婶,」陆璟顿了顿,看向桌旁的陆清也,「是我自己撞到桌子腿了。」 「好好吃着饭,怎么还会撞到桌腿……」陆母半责怪道。 陆清也听着,就得意笑起来。 「高兴了吗?」一直等到陆母离席后,陆璟才幽幽看向他。 陆清也支着腮帮子,扒了口饭。「还行,哥哥再被桌子腿撞几次,我会更高兴的。」 (116) 不过陆璟最终还是没如陆清也所愿,再撞个二三次桌腿。之后有段日子,陆璟都忙得见不着人影,也不能回陆家吃饭了。 因为快年底,朝中要做的事渐渐多了起来,江南又闹水患,陆璟有几次半夜都被宣进宫去帮忙拟旨,除此外陆家几个要倒灶的铺子,陆璟也都在费力盘活。 也当真是陆璟有这个能力,不仅朝中之事做得好,家里的生意也一点点好转了,以至于连着好些天,陆家夫妇进出时,那脸上都带着笑意。 「也儿去给你哥哥送些吃食和衣物吧,」这日陆母从铺面回来,这样说道,「这回他也在宫中连待好几日了,恐怕在宫中不比在家里,如今天气又越来越冷,若是被冻到了,免不了病一场。」 「娘为何不让丫鬟去送?」陆清也奇怪看向她,「你什么时候对哥哥这般关心了?」 「你这孩子……」陆母犹疑看着,「不是一向很在乎璟儿吗?怎么这回反倒不闻不问起来。」 「我去送。」陆清也怕陆母再问下去,忙说道,「我今日便去送,娘不必再催了。」 陆母这才有些满意,转身离开了。她看着陆清也精神头越发的好起来,她心中也高兴。 但陆清也终究还是没去,只打发底下丫鬟跑了一趟,还严令禁止底下人不许告诉陆母。 黄昏日落的时候丫鬟回来,说是吃食衣物已经送到了,陆清也在榻边磕着瓜子,挥挥手让人退下。 第122页 「但大公子问了句话,」丫鬟说道,「他问主子你在家过得可好。」 「我自然是好,」陆清也不解其意,「怎么,他是见不得我过得舒坦?」 「大公子说,主子你在家待得爽快便好了,衣物不合身,他在宫中受些冷也是无妨的。」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陆清也最终变了变脸色,挥挥手,让丫鬟下去了。 (117) 夜里的时候,陆清也伏在床榻上昏昏欲睡,门窗没关,深秋的秋雨过后是透着凉意,陆清也想到陆璟那句衣物不合身,莫名又有些不爽起来。 衣物怎么会不合身,即便陆璟离家三年,身形有所变化,但回来之后,陆母都是照着陆璟的新尺寸,重新做过衣裳的。 这厮定然是故意这么说。 虽然如此,陆清也却也有些在意这番话,他趴着入睡,半梦半醒的时候,想着明天还是进宫瞧一瞧那衣物是否合身才是稳妥。 他正这样想着,睡意渐深,朦胧间他只感觉身后有人抱着他的腰压了上来,触感有些冰凉。 陆清也先是不查,待到那人举动越发猖狂了,他几乎一下惊醒过来:「谁!」 鼻尖安神香的气息已经暴露了那人的身份。 陆清也的身子几乎一瞬紧绷,然而在闻到那股气息之后,却又下意识地放松下来,那指尖随即摸过他的小腹,在漆黑的夜里,在他的床榻之上。 陆清也指尖微微攥紧,睡意全无,感觉到那人在低低亲吻他。 「……哥哥偷爬我的床吗?」 「你没锁门。」陆璟又一次轻轻碰上他的耳尖,低声说道,像是连夜从宫中回来一般,连唿出的气都带着凉意。 从前是他偷爬哥哥的床,如今却好像反过来了一般,床帐间的唿吸在流动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趴在枕上的陆清也忽然咬住了自己的手,好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身后的陆璟见状,举动更加的放肆。 齿缝中随之漏出一声重重的闷哼,陆清也闭紧了眼。 他大概知道衣裳是哪里不合身了,送去给陆璟的亵裤错送成了他的,以至于陆璟说了那番耐人寻味的话后,连夜过来寻他。像是因为先前那些天,他都不准陆璟解决自己,以至于如今的陆璟显得有些吓人。 他倒还想装得再冷淡一些,可是不设防的身体已经完全地任由陆璟摆布,他咬牙想往前.逃,很快又被陆璟抓了回来,徒然无力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走开……」 「阿也还在生我的气吗?」陆璟却问道,与以前的蛮横样子全然不同,陆璟压在他的身上,但又控制着力道没让他难受,「若是阿也不愿的话,我也可以走。」 「你——」 马车都爬到了半山腰,哪有再走的道理,陆清也闻言咬牙,他就知道陆璟这些天憋着定然是在找机会,可如今他明知入了坑,却也不想再退出去。 身后的陆璟察觉到他的心意,勐然再度拥上了他。 窗外秋雨打芭蕉,雨又开始簌簌而下。 (118) 「……王八蛋。」 陆清也最终狠狠骂道。 (119) 接下来几夜,有一就有二,陆璟好像发现了怎样才能得他欢心,几乎夜夜都来。他从前的那些个手段全都让陆璟学了个遍,甚至于好些个时候,他受不住这狂风暴雨了,陆璟也能用别的方式叫他得乐趣。 随即是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又一次开始微妙改变着。 陆清也的气性开始渐渐消减。 (120) 在之前陆清也觉得他和哥哥之间就像裂了一道缝的镜子,或许怎么弥补,都没办法让镜子回到最初的模样。 但在陆清也被不分昼夜地照顾妥当之后,他忽然觉得好像再次接受哥哥的心意,也不是那么一件困难的事情。 甚至于当陆璟再次在饭桌上夹给他青菜时,他觉得青菜也不是那么难吃的东西。 不过在桌底下,作为报復,他还是用脚尖划过了陆璟腿面,绕进了人的裳裤中,看着陆璟面色微变,陆母犹疑地放下筷子。 「璟儿,又踢到桌子腿了吗?」 陆清也见状,低头得意地笑起来。 (121) 过年的时候,陆府里放了鞭炮,喜气洋洋的,陆清也一身朱红锦缎站在阁楼上看万家灯火,看见陆璟从府门口进来。 他听说了,听说陆璟专程去了一趟钱家找钱二郎,也不知说了什么,但在陆璟出来之后,京城里就开始传流言,就说当年陆璟被赶出家门,乃是因为对自己的养弟动了心。在陆璟归来之后,客栈那幕也是一场假戏,而陆璟被钱二郎打了一顿,就是因为故意使计破坏了养弟的婚事。 明明事实如此,却也不是完全这般,流言蜚语所指向的全成了陆璟一人,而与之相关的陆清也则被择了个干净。 这大概是陆璟故意所为,为要还陆小郎君一个好名声。 明明陆璟在朝中为官,名声更为重要,但好像得他开颜,才比官声重要千百倍。 值得吗? 陆清也听到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有所怔愣。 而此刻阁楼上,他看着陆璟走过来,颧骨处还带着一点青印。其实他的气已经消了一段时日了,再看见这样的陆璟,他又怎么能不有所动容。 他的哥哥能陪在他的身边,能为他赴汤蹈火,难道不是他一直所求之事吗? 第123页 陆清也站在背光处,看着走上楼梯的陆璟,感觉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四目相对间,他缓缓开口:「哥哥……」 「嗯?」 「你陪我去放会儿烟花吧。」陆清也忽然笑道。 阁楼外头就是万家灯火,除夕夜热闹又喧譁,陆璟有些怔愣,过了会儿开口道:「好。」 而陆清也走过人身边,他忽然踮脚来,在陆璟脸颊颧骨处落了个很淡的吻。 (122) 歷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陆清也想,只如此,他就已心满意足。 (完)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完结啦qwq尝试了一下狗血文,但是不知道写的咋样,看大家上章评论好像不得行呜呜,下个故事回归甜文~ 可以的话求大家点开昭昭的头像关注一下作者专栏,再厚脸皮伸手乞讨一下海星……这个故事结束以后,昭昭要歇个两三周哦,因为三次比较忙碌!感谢大家呜呜呜 腹黑王爷x刚直将军 第103章 死对头谈恋爱:文案 新的故事!敌国疯批腹黑王爷【谢祈】x刚直不弯将军受【穆清羽】 大燕堂堂四品将军竟被敌国王爷所俘虏,简直是奇耻大辱!然而更耻辱的是他被俘虏之后,竟被迫绑在床榻间,承欢于敌国王爷的身下!夜夜笙歌! 穆清羽发誓,待他逃出此地,重上战场的时候,一定要剁了谢祈那二两肉,以报血海深仇,然而还没等他实施这个计划,外头就传来了两国要联姻止战火的消息。 好好好,联姻也不是不行。 但为什么,联姻的对象会是他与某个淫贼王爷! 穆清羽只觉得天塌了,他堂堂大燕四品忠武将军的威名,一去不復返了! 大概是某个非常直的将军被死对头掰弯成九十度后,也不信自己会喜欢上男人的故事。努力甜,努力更新,感谢大家支持! 第104章 王爷将军1 (1) 昏暗的军帐里是寂静的,帐门扣得很严实,严实到透不进一丝光来,穆清羽皱着眉头睁开眼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沉寂的景象。 脑袋很痛,大抵是因为他不眠不休好几夜,如今身体总算能得到休息和放松了,这一觉睡得也格外的久。他试着动弹一下指尖,意识对身体的掌控力才开始慢慢回归,随即而来的就是酸痛的滋味。 肌肉发酸,伤口钝痛,淌过血的地方在隐隐作痒。 「来人,给本将军拿杯水……」 穆清羽缓缓撑起手来,耳边传来锁链的叮噹声,他一愣,看到手腕上的镣铐之后,才勐然地回过神,昏睡前的记忆随即如潮水般涌来。 他好像是战败,被俘虏了。 他是大燕的忠武将军,京城穆家的大公子,亦是魏国公的独子,穆清羽。 不靠爹娘,全凭功勋,以穆清羽二十来岁的年纪做到正四品的位置,可见他这些年战功之卓着,但连穆清羽自己也没有想到,马失前蹄,他穆大将军会有被敌军俘虏的时候。 如今大概是大武和大燕对峙的第三个年头了,两国一个居西北,一个居东南,边境常常就会有摩擦冲突发生,而自上回大战之后,大武派皇子到燕国为质,也已经有十几年过去了,在这十几年的光阴中,大武国力迅速发展着,以至于这三年,大武在战事上略居于上风。 但原本穆清羽带着手下将士守着关隘,也是能守住的。 全赖大武出现了个战神王爷谢祈,那谢祈布阵调兵出神入化,才叫以穆清羽为首的一干年轻将领觉得难以招架。开战前穆清羽在其他将领那听说了谢祈的战战绩后,心中还不信邪,不信他这么多年带兵打仗的经验会败给区区一个谢祈。 却没想到战事起了一个月后,他带兵深入敌腹,就被谢祈抓了个正着。 彼时他只看见那穿戴银白铠甲的人站在高处,隔着千军万马对着他搭弓引弦,大武的兵卒将他团团围住,而他无力招架间,被那箭射中了胸膛。 他昏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这般光景了。 穆清羽低头看去,他身上的盔甲已经被扒了个干净,几处受伤的地方也都上药裹了纱布,唯独胸口那处虽泛着痛,却没有包扎的痕迹,他扯开他的衣襟一看,看见胸口处那道显眼的淤青,有些愣住。 他分明记得那箭射进了他的胸膛,如今,为何只有一道淤青? 穆清羽正愣神间,帐门外忽然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隐约好像喊了一句什么王爷,穆清羽见状赶紧抓着被子躺了下去,闭上了眼,却因为动作太大,扯着了手臂上的伤口,痛得穆清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祈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某位穆将军衣领敞开着,闭眼装睡的样子,那额间青筋因为痛意,还有些挑起。 这装睡的本事未免也太差了,他的目光在穆清羽胸口处停留了片刻,眼神有些幽深,随后才收回了目光。 「既然醒了,」谢祈淡淡道,「便也不必再装睡了吧,穆小将军。」 什么「小将军」,穆清羽一下皱起眉头,旁人都是管他叫将军的,这人却非要加个小字。 「你怎知我是装睡?」穆清羽最终只能睁开了眼,他目光搜寻了一圈,才对上坐在茶桌旁,不紧不慢倒水喝的谢祈,帐子里仍旧是昏暗的,像是为了他能睡个好觉,特地遮住了光线一般,穆清羽再次撑手起身,正好看见桌边人目光望了过来。 第124页 一眼,穆清羽眉头又是微皱,这容貌,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你便是那位肃王爷?」他冷哼一声,长得和白面书生一般,怎么在战场上就使得那般好本事,定然是满腹坏心思皆用在兵法上,善于算计罢了,他扯动手上镣铐,「怎不杀了我拿去领战功,偏要生擒了我作羞辱?」 「你想死?」谢祈扫了他一眼。 「身为燕国将军,死在战场上是死得其所,」穆清羽朗声道,「哪像你们武国人,贪生怕死,只会使阴谋!」 多次退兵诱他深入,也是他年轻气盛,才会中了这谢祈的毒计,只可惜跟着他的将士兵卒,白白丢了性命。穆清羽想着自己若有些骨气,被俘虏了之后便该自裁谢罪,免得还叫穆家在京城蒙羞。 而谢祈看着他,好像是在猜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过了会儿后,便从袖中取出匕首来,丢给他。 穆清羽低头一看,掏出匕首就要割喉。 「穆清羽!」那人却忽然呵斥道,「你疯了不成?」 「怎的?」匕首已经割开脖颈处的皮,传出些许刺痛,有血顺着脖颈流下,穆清羽又有些讶异谢祈抓住了自己的手腕阻止他,骨节分明的手不像是握惯刀弓的,他抬头看去,而那手指有力纤长,从他手中夺了匕首,丢在地上。 也对,他们武国人费尽千辛万苦活捉他,定然是要捉住了好生羞辱的,就这样让他白白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穆清羽扯着镣铐,盘膝坐在床上,对自己将要受的酷刑做足了准备,一副引颈待戮的模样。 而谢祈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脸色好像有些气急败坏,甚至于因为愠怒,脖颈处还有些发红。 生得倒是好相貌,穆清羽又暗骂了一声,小白脸。 「你就这么想死?」谢祈问他道,「见到本王就这般让你失望?」 「难道本将军见到你,还要高唿一句战神王爷千岁?」穆清羽嗤笑道,该死,姓谢的在他这打肿脸充什么胖子。 谢祈的脸色却好像更加难堪。 「你是真的不记得本王了吗,穆清羽?」谢祈又开口问道,那膝盖顶上床榻,皱着眉头俯视着他,「燕国皇宫里我们发生过什么,你都忘了?」 这说的什么话,穆清羽身上一下起了鸡皮疙瘩,说的好像他和这个白脸王爷有过什么一样。 「才十年未见,难道你都忘了?」谢祈的身上却忽然散发起冷意来。 「姓谢的,你——」 手戴镣铐,受着限制,谢祈寸寸逼近,穆清羽只觉得这厮是疯了,他正想往床内躲去的时候,目光却落在那把丢在地上的匕首上。 穆清羽忽然瞳孔一缩。 那把匕首看着有些年头了,款式花哨,做工精细,和战场上所用的轻巧匕首并不一样,他刚才一心想着自刎,也并未注意,然而此刻他才发现匕首的柄手处镶着一颗红宝石,看着有一点眼熟,然而更眼熟的却是上头刻着的一个字:穆。 咦? 穆清羽身子忽然有些僵住。 不会有人比穆清羽更熟悉这个穆字了,因为这个字就是他亲手所刻的,这是他十三岁那年就送了人的家传匕首,也是他送给他最好的兄弟谢小七的离别之礼。已经有十年未见了,但如今,却出现在他的床边。 他忽然睁大了眼,又抬眼看了下身前的谢祈。 记忆中的面孔与如今的身影渐渐吻合,而谢祈冷着脸,好像是在恼怒他一直没有认出自己来。 「谢小七?」穆清羽忽然诧异地喊了出来,「不会吧,你,你怎么混成王爷了?」 【作者有话说】 试试?每五十评论更新下一章? 第105章 王爷将军2 谢祈看着他,没有说话。 (2) 若是谢小七俘虏自己的话,穆清羽和人对视,那他好像也没有这么讨厌这个大武战神了。 说起来约莫十四五年前,武燕两国交战,最终大武败给燕国,让出十五座城池不说,还被迫与燕国签订了覃水之盟,派出皇子到燕国为质。 当初年幼的谢祈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到的燕国。 身为敌国皇子,京城上下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瞧,于是谢祈面上光鲜亮丽,暗地里却也不免被燕国的皇子们联手欺辱。穆清羽第一次见到这个从武国而来的谢小七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的场面:几个皇子围着一个瘦弱的少年,朝人丢着石子,各样嬉笑辱骂。 「都让开,让开!」穆清羽的性子忠直惯了,见到这幕便大剌剌走了上去,围在假山外的太监见状纷纷让开。几个皇子还想要阻拦,就被穆清羽一拳一个狠狠干趴在地上。 「谁准你们欺负人的,」穆清羽冷声道,「一个个觉得自己是皇子就了不起吗?」 「穆清羽,你还有没有王法!知不知道我们是皇子!」为首皇子被打倒在地,咬牙怒斥道。 「我为太子伴读,为圣上舞剑,打的就是你们又怎么了?」 其实宫中几十个皇子,欺辱谢祈的那几个不过是品阶低级的妃子所出,虽有皇嗣之名,但却并不蒙圣上看重,或者说圣上都不一定记得他们,真论起实质地位来,这些人还没有穆清羽一个国公之子在圣上面前来的得宠。 穆清羽作势要再打过去,吓得那几个皇子赶紧爬起来往外跑,他这才得意地收回了拳头,转而看向被欺负的少年。 第125页 「喂,你叫什么,怎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就这样任他们欺负?」 那时年仅十二岁的谢祈就低下头来,看向这个只有自己肩膀高的小孩,穆清羽却没发现人眼中的诧异神情,只是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别怕啦,以后在宫里有谁再敢欺负你,你就报我穆清羽的名号,我会罩着你的。」 这大概是穆清羽最得意的一天了,他用拳头救下了一个可怜的少年,此后四年他更是时时护着那人,唯恐那人在异国无依无靠,再被人欺负了。 他又从质子府伺候的太监那边听闻,那质子乃是敌国的七皇子,在大武不受宠爱,更不曾被赐名,于是他便喊那人为谢小七,喊了整整四年。直到四年后质子归朝,彼时他十三岁,亲自请求圣上应允,准他一路护送谢小七回到故国。 在这条护送之路的终点,他最终与谢小七长亭告别,将自己祖传的匕首赠了出去。 「以后我们恐难有再见之日,但说好了啊,别把我忘了,」那日穆清羽洒着热泪抱住人,「我会月月写信给你,只盼你在武国珍重。」 (3) 多么珍贵的兄弟情谊。 穆清羽真的记了很多年。 只是后来时间渐渐久了,从开始他月月写信,到后来每隔三月写一封信,最后一两年才记得写一封,通信的时间少了,他们才渐渐断了联繫。 不过这倒也不能怪穆清羽,毕竟谢小七从来只会给他回一句「已阅」,他能坚持不懈地写信六年已经是很厉害了。而且在穆清羽最后一封信寄出之后,谢小七就再也没有回覆过他。 穆清羽在信上说爹爹为自己安排了一桩婚事,本意是想让人一同高兴的,但谢小七却只给他回寄了一张空白宣纸,那会儿穆清羽拆开信封大失所望,只觉得他们年少的情谊,终归也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了。 他这才断了信。 但没想到,谢小七竟然一直留着他送的匕首,而如今,谢小七还成了谢祈。 (4) 好吧,那招诱敌深入的计策使得是真不错,难怪能活捉了他,穆清羽忍不住想到,看来谢小七还记得自己的脾气秉性,要不然怎么能布下这种战术,专门引他上勾? 两国交战,都是为了自家的百姓,穆清羽当然不能怪人用这种计策,他看向身前的谢祈,如今真相大白,他也认出故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谢祈还在他的床上没下去,或许,他想着,谢祈也和自己一样激动吧。 「我身上的伤,是你给我包扎的?」穆清羽问道。 谢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当年我家那些兵书你是真没白看,我还当那会儿我爹说你有调兵遣将的本事,是在安慰你呢,没想到是真的,」穆清羽打哈哈道,「只可惜你身在武国,不在大燕,若不然该是燕国之幸了。」 「你觉得我在战场上是对你用计策?」谢祈终于开口道。 「难道不是吗,你几次让大军向后撤退三十里,不就是笃定了我会乘胜追击,」穆清羽说道,「也只有你能这般了解我了。」 谢祈的神色却好像又沉了几分。「你又忘了吗?」 「什么?」穆清羽愣住。 「当年我归武时,曾经对你说过,他日若我在战场上碰见你,」谢祈深深地看着他,忽然撑手半压下来,嗓音低沉,「我必向后撤退三次,绝不伤你。」 绝不伤你。 穆清羽有些怔愣。 隐约的,在长亭外好像是有这一回事,就在他和谢祈说要月月写信之后,谢祈对他如此说的,但那时候他只当是一句玩笑话,一来穆清羽不觉得会和人在战场上相遇,二来他不觉得谢祈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的人能够胜过自己,时间一久,他也将这话给忘了。 所以难道说几日前他被擒拿,那并不是诱敌深入的战术,而是谢祈在履行年少誓言? 「你——」 谢祈忽然扯开他衣襟,指腹摸上胸口那处淤青,那时是谢祈亲自搭弓引弦,将箭射出,但那箭却不曾射穿穆清羽的胸膛,那是因为早在拉弓之前,谢祈就已经砍断了箭簇。 谢祈的指腹摩挲着他胸口处的衣襟,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好像在怪他为何一直不明白。 「竟是这般,」穆清羽有些怔住,「原来你一直,一直……」 谢祈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而床上镣铐声响,穆清羽忽然回抱住了人,激动万分。「我还以为你将我们的兄弟情谊全都忘了,没曾想你竟一直记着,果然,你还是我的好兄弟!」 谢祈的脸,忽然好像又黑了一瞬。 【作者有话说】 谢祈:你确定?好兄弟也会这样干? 第106章 王爷将军3 (5) 许久后,像是谢祈特意吩咐过了,并没有人进军帐来打扰他们闲谈,但穆清羽抬眼看了看四周,又有了新的念头。 「你能不能放了我?」穆清羽试探问道。 虽说身为俘虏不该对敌军主帅提这种要求,但眼前之人与他是年少玩伴。谢祈既然不忍伤他,或许便能答应放他回去,身为肃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谢祈应该是有这个权利的。 但谢祈却收回了手,没有说话。 「不能吗?」穆清羽遗憾问道。 也是,他也能理解谢祈是怎么想的,两军交战乃是公事,身为主帅上阵杀敌是为了保家卫国,又岂能徇私。 第126页 只可惜他们阵营不同,要不然谢祈定然会答应。 「你先养伤吧。」谢祈起身来,「他们有我的吩咐,无论你提什么要求,都会满足你的。」 「那你可以解开我手腕上的镣铐吗?」 「不能。」 「为什么?」穆清羽又诧异问道,虽说军营时常会有俘虏,但用镣铐将人锁在床榻上的却也少见,这样一来他连用恭桶都不方便。 而谢祈只是深深地看向他。「我怕你跑。」 「……」好吧。 身在敌军军营之中,他又能跑到哪里去。穆清羽无奈地躺回原位,如今的处境倒是沖淡了他与故友重逢的喜悦之情。 「你不高兴吗?」谢祈问道,眼瞧着穆清羽脸上的笑意淡去,谢祈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你身在我处境试试,谢小七,」穆清羽质问道,「你如何能高兴?」 「不过,罢了,」穆清羽又翻个身,「我也不怪你。」 他躺在枕间,用手遮住了眼,一副疲惫又昏昏欲睡的样子,而那领口松散着,露出胸间那道青印,叫谢祈的目光停留了会儿。 谢祈沉默着,又看向穆清羽手臂遮挡下露出的嘴唇。 毕竟是世家公子出身,成了将军以后仍能见当初那几分贵公子风采,穆清羽穿着一身宽松里衣,被锁着四肢,这般慵懒的样子不像是个俘虏,更像是个游戏人间的浪荡公子。 只这一幕,倒是很想让人冲过去蹂躏那瓣唇,但谢祈终究还是忍住了,转身往外走去。 「本王知道了,」谢祈道,「既然你不高兴,我会满足你所求的。」 「将他镣铐与床柱的连结打开吧,」谢祈的嗓音最终从军帐外传来,「允穆小将军在军帐附近自由活动,这是本王的命令。」 床榻上,穆清羽忽然睁开眼,扭头看向帐门。 帐门已经合拢了,依旧是一片昏暗,但穆清羽又高兴起来,谢小七终究还是把他当兄弟的。 (6) 穆清羽走出营帐的时候看了下日头,应该还未到申时,他应该也没睡太久,那么他被俘虏就是昨天或者前天的事。 他扭头,看见几个兵卒正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其实穆清羽嘴上说着他被生擒已无路可逃,但实际上他也还是留有一二法子的,凭他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穆清羽看一眼周围营帐的布局,再看看巡逻的卫队人数,差不多就可以算出周围的情形。 只要他得到谢祈军营的舆图,再观察一下巡逻卫队们换防的时间,那伺机逃走也是有可能成功的。而那舆图,他也有本事寻来。 他忽然轻咳一声,看向跟着自己的那几个兵卒:「去给本将军拿些吃食去。」 那几人面面相觑。穆清羽又重申了一遍之后,皱起眉头不满地啧了一声,才有一个兵卒往外跑去。 穆清羽又道:「本将军要沐浴。」 「军营哪里有沐浴的地方?」其中一个小兵回话道,「平日里我们要洗漱,至多也是去河边洗一通罢了,但王爷说了,穆将军不能离原先那顶军帐太远。」 「你们就不会拿几个桶,去把水搬过来吗,」穆清羽呵斥道,「知不知道本将军的身份,我平素在京中吃香的喝辣的,就是战时都要隔三日沐浴一次的,怎么肃王叫你们听我的吩咐,你们连抬个水都不愿意?」 于是又有两人对视一眼,最终往外头跑去了,也不知他们是去问肃王令还是去抬水,但如今穆清羽身后只跟着一个人了。 穆清羽又对着远处指了指,示意那小兵道:「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那小兵目光才看过去,穆清羽已经手指一动,将怀中玉佩丢了出去,待小兵收回目光,疑惑地望着他,他已经快步往囚他的军帐那边走去。 「大抵是本将军看错眼了吧,」穆清羽道,「走了,晒了会儿太阳也该回去了,回去沐浴完吃些好的,当囚犯的也得要知足。」 穆清羽达成了目的,心满意足。 后来小兵们将穆清羽这般古怪难伺候的事报了上去,谢祈听到后只是眼神微微一动。 「既然他三日就得沐浴一次,」谢祈道,「你们便日日备着水,别叫他觉得脏了。」 兵卒们面面相觑,最终应下声来。 (7) 而几日后,穆清羽便在食盒里发现了他丢掉的那枚玉佩,还有玉佩底下压着的纸。他将纸打开,上面画着的正是谢祈军营的巡逻路线图。 他以前也是有往大武军营里塞探子的,两军交战焉能不用些阴谋算计,如今这探子派上用场来,才能将这般重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 穆清羽拿着这图纸观察了下谢祈军营的位置与周围的地址,又算了下半夜巡逻队换防的时间,若他计划通的话,夜间子时便是他逃跑的最好时机。 即便他被谢祈发现捉住,谢祈也不会杀了他,因此他大可一试。 穆清羽收拾了下食盒,一切准备充足,他抓着个馍馍笑起来,而谢祈进来的时候,便正好对上穆清羽对馍馍傻笑的模样。 原来他喜欢吃这个,谢祈心下瞭然。 「你怎么又来看我了,身为主帅日日来寻俘虏,你军中将士就不会笑话你?」逃跑之法到手,连带着穆清羽心情也好起来,他起身来,拍了拍谢祈的肩,「不管如何,这些时日还是多谢你照料了。」 谢祈莫名看他一眼,又看向他搭肩的手。穆清羽只当人还像小时候那般,不喜欢自己近身触碰,于是又收回了手。 第127页 谢祈眼神又变了变,没有说话。 「怎么了?」穆清羽问道。 「晚上有宴席,」谢祈最终开口道,「你去吗?」 「你军中还办宴席?」穆清羽吃惊道。 「打了胜仗,」谢祈顿了顿,「军中自然要庆祝。」 「……」原来打的是他的胜仗,穆清羽一瞬沉默。 这般庆功宴席还叫他出场,穆清羽打量了眼人,莫非是疯了不成。但穆清羽又转念一想,也是好事,赢了胜仗偃旗息鼓,宴席定然是要吃酒的,谢祈时不时就来看他一眼,又命兵卒盯着他,叫他逃跑都不好逃。 若是他能在宴席上把谢祈灌醉……穆清羽忍不住想到,或者更大胆些,直接下些迷药,让谢祈睡到明日日上三竿,那他逃跑成功的机率岂不是又大上一成。 于是穆清羽勐然爽快地应下声。「我去。」 谢祈微微颔首。 谢祈走后没多久,穆清羽就故技重施,让那探子想法子为自己搞点迷药来,穆清羽盘膝坐在床上想着,只道晚上他就能从谢祈那扳回一城了,只一想到谢祈也会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他便想笑。 「来人,」他吩咐道,「取水来,本将军要沐浴。」 【作者有话说】 虚假的:下迷药迷倒谢祈。 真实的:把自己灌醉了送到谢祈的床榻上。 下章,嘿嘿…… 第107章 王爷将军4 (7) 宴席设在军帐中,有品阶的将军几乎都到了,穆清羽沐浴完毕,更衣进帐的时候发现众人几乎都已落座,只剩下谢祈旁边的位置是空的。穆清羽见状,脚步只是顿了片刻,随即就大剌剌地在谢祈旁边坐了下来。 反正他和谢祈熟,坐在旁边也没有什么。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些时日肃王对这位被俘虏的穆将军不一般,他们只当是王爷起了招安的心思,现下大半也对穆清羽客客气气的,只有几个冷着脸的,那都是在穆清羽手下吃过败仗的。 穆清羽认得那几人面孔,端起酒杯来朝他们遥遥敬酒,随即一副我干了你们随意的样子,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酒杯放下,那几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王爷都还未动筷,你一个俘虏怎么就先饮起酒来了。」 「怎么,」穆清羽莫名扫了他们一眼,又看向旁边的谢祈,「我不可以吗?」 谢祈对上他目光,喉结一动,缓缓道:「可以。」 「看见没,你们王爷都说可以了,」穆清羽见状便又夹了一筷子,笑道,「你们还不赶紧吃,免得这盘中菜都被我染指了,你们吃着难安。」 「你——」其中一人见状,摔了筷子就要站起来。 「崔时,景送。」谢祈淡淡喊名道。 那几人见状,原本恼怒的神情才歇了下来,原本站着的人不甘地坐下,再看向穆清羽的时候,那眼神分明在气他狗仗人势。但穆清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然不在乎这些,只是兀自举杯提筷,吃得好不高兴。 他还时不时拿起酒壶来,笑眯眯地给谢祈倒酒。「这些天在你们军营,还是多谢你厚待我。」 谢祈看着他,眼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却没有说出口。而不管穆清羽倒多少杯酒,谢祈都照喝不误,就连夹的菜也是照吃,好像只要是他送来的东西,自己一定会送入口中一样。 这一幕景象落在底下将领眼中,则是恨铁不成钢。身为大武王爷,怎么会对一个燕国将领如此言听计从! 酒过三巡,底下将领都没有心情再吃下去,唯独座上两人倒酒夹菜的,吃个没完。穆清羽其实都有些醉意了,他给谢祈倒酒,自己也少不了喝点,却不知道谢祈何时酒量变得如此好了,竟然千杯不醉。 他再倒酒的时候,谢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最后一杯,」穆清羽赔笑道,「这一杯吃完便散了。」 谢祈才微微颔首,指尖推了推酒杯,示意他再斟酒。 想到谢祈一直不醉,自己的计划便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穆清羽咬咬牙,指尖一动,便打算铤而走险。 他看向谢祈,瞧见人垂着眼睫,好像并没有在留意他的举动,他便趁机用指腹轻轻抹过壶口,往里加了迷药,直到酒水混着迷药倒入杯中,穆清羽才收回了手,等着谢祈饮下这杯来。 「你来敬本王?」谢祈却忽然问道,许是喝了太多的酒,那嗓音都有些沙哑。 穆清羽闻言愣了下,随即应下。「自然可以。」 他端起酒杯来就要与谢祈同喝,然而谢祈盖住了他的手,又摇了摇头。 「本王想起他们在灶上为你炖了羊肉,你先尝尝味道,本王再与你共饮最后一杯。」 穆清羽身子微僵,犹疑道:「好。」 若不是穆清羽确定刚才谢祈一直垂着头,没有发现他往里头掺药,他简直都要以为谢祈已经发现了他的举动,若不然怎么会临到最后关口,又提了吃羊肉的事。 但如今自然是急不得,穆清羽便只能等底下人端着烤羊肉上来,他再去撕了两块肋骨肉,一块递给谢祈,一块自己尝了味道。等到他再回到位置看向谢祈,示意谢祈碰杯饮酒,谢祈没有拒绝。 穆清羽这才松了口气,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他放下了酒杯,看见谢祈薄唇晶亮的,正看向他。 (8) 「再来……再来一杯!」 第128页 终于快到子时的时候,将领们散着酒气,三三两两地走出军帐,有几个喝醉了的,还被手下亲兵搀扶着才能勉强行走,但穆清羽看向谢祈,后者好像无一点睡意。 奇怪,这迷药为何不起效。 大抵是太晚了,酒又喝得太多,穆清羽的困意倒是有点上来了,他本准备一个人回囚他的军帐去,走着走着却忽然脚步虚浮,趔趄了一下,旁边的谢祈见状一把扶住了他。 「没事吧。」 「……没事。」奇怪,为什么他的脑袋有些浑,难道说宴席上的酒有后劲,还是说他许久未饮酒,酒量变差了?穆清羽眉头微皱。 他迷迷煳煳地看向谢祈,只感觉眼前人好像有些重影,那熟悉的面孔一度与当初那个稚嫩的谢小七重合,他怔怔地看着谢祈,忽然笑了,去捏人的脸。 「清羽。」嗓音沙哑地在耳边响起,好像带了几分罕见的无奈之感。 穆清羽摇了摇头,这才有些醒神。 他一路摇摇晃晃地回军帐去,而谢祈一直跟在他的旁边,一直到他掀开军帐的门,走到床榻边摔了下去,又摇摇手示意谢祈不用再跟了,那手却抓住了摔下去的他,无奈地将他拽了回来。 「若要休憩,」谢祈道,「应当先更衣漱口。」 「谢小七,你还是像从前那般无趣。」穆清羽这才闭上了眼,不耐烦地去拽衣裳。「但我不能换衣裳,我要逃——」 「你要做什么?」 穆清羽很快地憋住了声。 他躺在床榻上,面颊已经酡红了,那迷药的功效便是会让人显露出醉酒之姿,他衣衫凌乱,又低喃了一声,但心中还记挂着自己今夜的计划。 却没发现旁边人的眼神有一瞬改变。 穆清羽又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来,想要离开军帐,他隐约记得他是要出军帐做什么的,然而那手又被人紧紧抓着,推到了床上,他迷煳地睁开眼,对上谢祈的目光。 谢小七,还是像从前那样,唇红齿白的生得好看,当初他看见谢小七的样子就想……大武皇帝,怎么捨得把自己的儿子送进这样的虎狼窝去。 「谢小七……」穆清羽眉头微皱,伸手想要去够谢祈的脸。 忽然间,那脸却好像自己主动凑近了。 他手挡眼去,随即感觉唇瓣像是在一瞬间沾上了什么柔软的热意,进而那热意又以极大的力度拥住了他,勐地将他摁进了床榻中。 「谢小七……唔——」 穆清羽勐然瞳孔一缩。 第108章 王爷将军5 (9) 好像是一场荒诞的梦,梦里穆清羽感觉谢祈在咬自己,那眼睫扫过他的面颊,仿佛十指相扣一般摁着他吻入床榻最深处,他只感觉嘴中像是多了什么滑腻的东西,而他只能张着嘴任那东西痴缠着,与自己紧紧地吻弄。 随着那压迫的感觉越发明显,穆清羽有些招架不住,他的眉头微皱,攥住了手指。 「唔……」 他感觉他的身子因为醉酒而有些发烫,烫得厉害的时候想要推开身上那人,随即却有手制住了他。而在他还想推开那只手的时候,那手却又帮他去松领口。 衣衫随即落在地上,露出衣衫遮掩下的身子来。 穆小将军是有些薄肌,但并不壮硕的,边塞的风沙并没有磋磨了他的皮肤,叫他并不像军中那些一身汗气的壮汉子一般,反而这副模样还有几分养眼。他昏昏沉沉地只感觉好像有手摸过自己,他的唇瓣微张着,忍不住下意识地弓起身。 「不……」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穆清羽隐隐听见了,有人在沙哑地喊着他的名字。 (10) 穆清羽再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一惊,随即他就发现被褥和自己身上的衣裳都已经被换了新的,军帐中并无铜镜,他摸了摸自己的唇瓣,那感觉好像还有几分真实。 但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梦到谢祈在吻自己? 穆清羽垂眸,眼里还有几分犹疑,难不成是他在军中久不见女子,所以才生出这等邪心来。 他撑手想要爬起来,手腕处「咣当」一声响,却勐然拉回他的神智,穆清羽这才发现他的四肢又重新被镣铐锁起来了。 冰冷的镣铐早就被他的体温侵热了,以至于他醒来后都没有发觉。 「怎么回事?」 昨晚昏睡前的记忆缓缓浮现在脑海中,喝多了酒,穆清羽的脑袋还一阵阵地发疼,而他想到自己的计划,忽而瞳孔一缩。 难道是他想要逃跑的事被谢祈发现了? 纵使昨晚穆清羽脑袋昏沉着,但在最后也明白过来,喝下那杯掺了迷药的酒的人乃是自己,当时他便觉得有些不妙,但奈何思绪已如溺水之人混乱难理,他不知道那酒杯是如何换到自己手上的,或许是在他切羊肉的时候,又或者是在他起身的时候……他更不知道谢祈又对整个计划知道多少。 如今看起来,应当是在他被迷药药倒之后,谢祈将他锁了起来。 真是糟糕。 这一发现都沖淡了穆清羽对那荒诞梦境的惊疑之心,当务之急还是他想好如何与谢祈解释这一切,再想办法从这军营中逃出去。 穆清羽正试图解开手上这镣铐的时候,军帐外又透出几缕光来。 他勐地抬起头,警惕看去,就看见谢祈掀开帐帘走了进来,那目光随即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第129页 「谢小七?」穆清羽一见到那张脸,不知怎的勐然想起昨夜梦中那股难言的感觉,连着嘴中渗出涎意,他不自觉地往后缩去,环顾四周之后又扯起了连结镣铐的锁链。 他下意识就想要解释:「其实我昨晚——」 「昨夜巡逻的兵卒于营中,发现了一名燕国探子,」谢祈却已经率先开口道,「本王已下令关押了那探子,但军中将领都认为此人是为救你而来,为堵住悠悠众口,本王也只能将你锁起。」 「探子?」穆清羽闻言一愣,难道是那个为他送军营舆图的探子……但谢祈将他锁起来,难道不是因为他给人下迷药想要逃走吗? 穆清羽有些反应不过来,满肚子为解释而打的草稿都做了废,为何听这话好像是昨夜谢祈查到了那名探子的踪迹,出于他身份敏感的原因才将他锁了起来,而非因他下迷药之事? 穆清羽犹疑试探道:「大武军营中怎么会有我们燕国的探子?」 「这本王便不知了。」谢祈在他床边坐下,看向他新换的被褥,「清羽,镣铐在身虽多有不便,但也只能委屈你暂时忍耐,待到本王肃清营中奸细之后,再允你自由出入军帐。」 「啊……」 谢祈真的不知道是他下的药?穆清羽有些怀疑,更觉得此事听起来多少有些荒诞,若谢祈不知道他的小动作,那掺了迷药的酒又为何会错送到他的手上。 穆清羽上下打量着,不知道为什么一夜未见,这位肃王爷像是睡了一场好觉,甚至都有些荣光焕发的意味,他想到昨晚的梦,又默默移开了视线。 「你昨晚睡得可好?」谢祈问道。 穆清羽又扭过头来。 谢祈话少,从来不会与他解释这么多,又或者问他睡得好不好,每次来看他也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听他说话,今日倒是有些反常。 「……好。」但他犹豫过后,还是点头道,「倒是不知道为什么做了场奇怪的梦,醒来后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件。」 「昨夜你酒喝得太多,吐脏了衣衫。」谢祈道,「本王命人为你更换了衣袍。」 「原是这般,」穆清羽悟道,「那被褥也是被我弄脏了换的?」 谢祈微微颔首。 穆清羽就说那一定是梦境,他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看向谢祈的目光才有几分坦然,他歉然笑道:「早知我如今酒量这般差,昨夜便不喝这么多了。」 「你儿时酒量就不好。」谢祈幽幽看向他。 「哪有,父亲藏的酒我时常偷喝,从未醉过。」 「你忘了,」谢祈忽然道,深深地看着他,「那年立夏,你去酒窖偷喝国公的黄酒,喝醉了还是我背你回去的。」 「有这事?」穆清羽忽然吃惊。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谢祈的目光里看见了若有若无的隐晦神情,那像是骤然的失落里又掺杂着一点果然如此的意味,见他还没有回忆起来,谢祈忽然起身,转身便往外走去。 「你——」穆清羽正要喊住人。 「我让人煮了醒酒汤,一会儿便会送来。」谢祈掀开帐帘,又最后望他一眼,「你再歇息会儿吧。」 (11) 穆清羽最终一个人坐在床边,眉头微皱。 真有这事?为何他全无印象。 模煳记忆里却好像是有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酒气弥散在昏暗的酒窖中,他隐约只记得当时他喝得沉醉,躺在谢祈的腿上,仰头迷离地看向人。 「谢小七,你生得真好看。」 「谢小七,你若是女子该多好啊……待我长大后,必定,必定娶你为妻……」 「你喜欢我吗?」那声音问道。 「喜欢啊。」他迷迷煳煳地回答道,「天地为证,我最喜欢谢小七了。」 第109章 王爷将军6 (12) 儿时的记忆不断地淡去,再睁眼仿若黄粱一梦。 谢祈让人送了醒酒汤,穆清羽最终完全清醒过来。 逃跑的计划落空,穆清羽只能老实地待在军帐之中,那镣铐也真是磨人,坐起来的时候膈着腿,躺下了又膈着手,但到底是他先算计了谢祈,他也不敢再去寻谢祈提更多的要求,免得再人叫看出端倪来。 于是穆清羽只能再想别的出路。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 听说大武的军队不日就要回到都城,到时候穆清羽作为战俘也是要被一併带回的,如今他失去逃走的机会,到了武国都城就更是难上加难,光是想想苏武牧羊十九年才得返回故土,穆清羽就已经开始生出后悔意来。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贪功冒进,落入谢祈陷阱中。 要真在武国待上十九年,那还不如叫他死呢。 穆清羽长嘆一口气,百无聊赖地拨动着手上的镣铐,听见外面武国士兵训练的声音,他又忍不住扬起头来。 练武场离他这个营帐的位置是不远的,隔着练武场,再外边就是看守普通俘虏的地方,据他前几日观察,每日这些俘虏都会被带到营外去耕田,若能有燕国的俘虏能趁耕田之时逃出这里,回去送信,或能里应外合,叫他有被救的机会。 但如今他镣铐缚身,救自己都难,救旁的俘虏恐怕更是难上加难了。 「愁啊。」穆清羽计划了许久都找不到出路,只得又嘆了口气,张开手臂,整个身子向后仰去,重重躺倒在床上。 第130页 「愁什么?」帘帐掀开,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穆清羽扭头,正好看见谢祈抬帘进来的动作,也就两个时辰不见,谢祈又换了身衣裳,好像谢祈每次来他这里,身上的衣裳都是不重样的。 他疑惑地抬起眼。「你怎么又过来了?」 谢祈对上他目光,没有说话。 穆清羽见状才道:「没有嫌你来得勤的意思,只是顺嘴问问。」 谢小七心思敏感他是知道的,有时候他的一两句话可能就叫人不高兴,谢祈又不爱说话,所以时常叫他分不清,但大概有儿时相处的影响在,每次谢祈不说话的状态,他总是能摸到一二。 「帐中无聊,你来看我,我总是高兴的。」穆清羽道,「你别想太多。」 「本王路过。」于是谢祈对上他目光,生硬地回答道。 「喔喔,」穆清羽却不觉得假,练武场就在附近,谢祈每日也要操练兵卒,路过这里是应该的,他指指桌上的茶壶,示意谢祈可以自己倒水喝些。 谢祈却以为是他要水喝,于是倒了杯水,拿到了他的唇边。 穆清羽一愣,但既然杯子到了嘴边,他也就张开唇,微仰着头任人餵了下去,喉结一动,他大口吞咽着杯中的水,有多余水珠顺着唇角划落,他余光看向谢祈,撞见谢祈眸光深邃。 穆清羽浑然不觉这其中暧昧气息浮动,杯子离唇,他便拿手擦了擦下巴,道了句:「多谢。」 「还需要别的什么?」谢祈问道。 「没有了。」穆清羽下意识摇头,他看着谢祈,忽然又想到自己的计划,他是无法救出俘虏营中的燕国人的,但谢祈待他这样好,连水都亲自倒给他,那这件事谢祈说不定愿意插手。他急忙开口问道:「谢祈,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求什么?」谢祈眼神微动。 「……就是与我一同被俘的有个副将,曾经救过我的性命,」穆清羽说道,心中有念头快速成型着,「你既无法放我走,那你能不能将他放了。」 谢祈忽然盯向他。 「干什么?」穆清羽心一下悬起来,莫不是他的实际想法表露得太过明显,叫谢祈发现了。 但谢祈看了他许久之后,只是平静地移开视线。「你与那人,关系很好?」 「他是我副将,与我出生入死,关系自然好。」穆清羽松了口气。 但谢祈听见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微沉,好像又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穆清羽犹疑看着,怕谢祈不答应救人,于是伸手来扯谢祈衣袖,想要与谢祈细说。 手伸到半空却被锁链止了动作,镣铐「咣当」一声响,穆清羽低头看去,抬头又有些无奈。 「你也知如今我身在敌营,无法再回到燕国,但我不忍曾经救我性命之人也到这步田地,」穆清羽指了指手上的镣铐,「我在营中尚有你相伴,但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他的妻儿也在等他回去……」 「你妻子也在都城中等你回去,」谢祈幽幽问道,「你不想回吗?」 「我妻子?」穆清羽闻言勐地睁大了眼,「我哪里来的妻子。」 「四年前你写信说你将要迎娶新妇,」谢祈负手道,走到了他的身前,「如今你与那女子应当也算年少夫妻,恩爱多年吧?」 「不不不……」此话一出,穆清羽更是懵了,他本是想对谢祈打一打感情牌,借谢祈之手将他那副将给放了的,但谢祈怎么忽然将话题扯到他的身上。 「我从未有过妻子啊,」穆清羽说道,「四年前我是写信给你说家里安排了婚事,我以为你都不关心我所娶何人呢,所以之后那婚事黄了,我便也没和你说。」 「黄了?」谢祈却勐地追问道。 「是啊,那女子来寻我说她已有心仪之人,我对她也无意,便禀告双亲,回绝了这门婚事——不,等下,」穆清羽赶紧道,「我是在和你说我副将的事,你能不能将我的副将放了,他只是一个区区副将,按你职权应当是可行的罢?」 谢祈闻言,眉头却好像忽然舒展开来,二十多岁的战神王爷,久经沙场从未有过笑颜,如今却好像有几分轻松神情,不知道是不是穆清羽错觉,他竟然好像看见谢祈的唇角有些上扬。 「我副将的事,」穆清羽又追问道,「你能帮我吗?」 「能。」这回谢祈竟很快地答道,仿佛他提了什么要求都能满足一样。 穆清羽有些讶异,没想到谢祈答应得这般快,果然谢小七看着冷心冷性,骨子里最重情谊,穆清羽最终高兴起来,而他看谢祈,发现谢祈的眉眼间好像也透露着几分开怀之意。 谢祈也在高兴自己能帮到他吧,穆清羽如此想到。若他们不在敌对阵营,那一定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兄弟。 (13) 谢祈最终离开军帐了,而穆清羽重新躺回了床榻。他没有发现谢祈走前看向他的,那近乎炙热的目光。 昨夜一番吻弄,但谢祈最终没有对穆清羽做什么,只因谢祈想着穆清羽家中尚有妻子,若穆清羽心中无自己,恐怕他也不该再得寸进尺下去。于是谢祈趁夜离开了军帐。 但如今,谢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他既知道了真相,就有点想再尝尝那般滋味,他想再在昏暗的烛火下仔细打量那人的眉眼,想再同那人细细地亲近,自此他便能独自守着他们儿时的誓言与那昏暗中的一幕幕景象,直到他老与死的时候。 第131页 「吩咐下去,」他轻轻开口,「让他们为本王准备些酒菜,晚上送去穆小将军的军帐。」 「王爷今晚是要与穆将军一同用晚膳?」 「是。」 【作者有话说】 多给点评论!昭昭要开始狂更啦! 下章!嘿嘿! 第110章 王爷将军7 (14) 天色昏暗的时候,谢祈便又来了。 穆清羽正枕着手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上的镣铐,听见掀帘的动静扭头望去,就看见谢祈又一次走了进来,跟在后边的亲兵们鱼贯而入,将酒菜都端了上来,穆清羽犹疑望着,瞧着这饭菜比之前宴席上的还要好,睁大了眼。 「断头饭?」 谢祈身后的亲兵:「……」 穆清羽当然知道谢祈不会杀他,但他倒是讶异他在谢祈的军中,日日吃得都要比他在守城时的好,知道的人当肃王爷是宽待俘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敌营里作客的。 加之谢祈本就日日往他这边跑,今日更是一连来了好几次,叫穆清羽都觉得谢祈这般作为是不是太热情了些。 「本王已经放了你说的那人,并命人一路将他送到安全之地,」亲兵们送完吃食就退了下去,谢祈将解开镣铐的钥匙递给穆清羽,「你放心,他必能回去与妻儿团聚。」 穆清羽抬起眼:「我还是要多谢你——」 「谢便不必,」谢祈又垂眸看他,「清羽,今晚,你能陪我饮酒吗?」 「又饮酒?」穆清羽愣住。 「今日是我的生辰,」谢祈看着他,向来冷淡的人,此刻目光很温和,「我想如从前那般,你与我一同度过。」 军中日子过得煳涂,穆清羽一愣,他竟将谢祈的生辰忘了个彻底,难怪今日谢祈来看他这么多遍,原都是在暗示这件事。穆清羽恍然大悟般,勐地一拍腿,应道,「自是可以的,今晚我们二人畅饮,不醉不归!」 谢祈见状,扬起唇角来。 穆清羽不知道怎的又想到了之前那个梦,昨晚醉酒之后那种奇异的感觉,唇齿缠绕间,来自于谢祈的气息与热意近乎要将他淹没。但今晚,他应当不会再做这么荒诞的梦了吧。 他解开镣铐,走到桌边坐下,对上谢祈的目光之后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怎么?」谢祈问道。 「没有,」穆清羽摇摇头,「只是好像有许久,我们没有这般面对面,二人对坐着饮酒。」 儿时他总要寻些吃食与好玩之物,拎着进宫看谢小七,杏花树下他们俩是也这般对坐着闲聊,虽多数时候都是他在开口,但谢小七总会静静听他说,没想到如今他们还能有这样的时候。 「如今虽然境遇不同,」穆清羽端起酒杯来,「但只要你与我对面坐着,我总是安心。」 更何况副将已走,他被囚敌营的消息也应该会借副将之手传出去,谢祈帮他的,又何至于是这二三酒菜。 谢祈闻言,眉眼间却好像越发愉悦了。 (15) 天色渐晚,穆清羽开始动筷,两人酒杯互敬着,那甘醇酒水入喉间,竟也叫穆清羽脏腑有些灼热起来,酒是好酒,烈也够烈,数九寒天来上一碗定能叫四肢生热。 穆清羽想到他之前寄给谢祈的那些信,谢祈虽只回了已阅,但应该都是仔细看过的,若不然白日里也不会问他妻儿的事情,他便又忍不住问道:「谢小七,当年你寄给我的最后一封回信,为何只有一张白纸?」 军帐中酒气弥散着,谢祈放下酒杯,那双眼晶亮,好像会说话,看着他时那眼中的烛火跳动着,想说什么却又没说,穆清羽便道:「当年我收到信,还以为你我之间关系早已生疏,若不然你总该对我写些什么的。」 「你很在意?」谢祈悠悠问道。 「自然在意,」穆清羽起身,只觉得酒喝多了,身子渐渐开始热起来,他在军帐中只穿着一身里衣,他便干脆将上衫脱了,赤露着上身拿起酒罈来。「我穆清羽朋友虽多,却多在酒肉之处,与我交心的没有几个,而你便是其中一个。」 谢祈眼色微黯,但还是瞧着他。 「你是我第一个想要保护之人,」穆清羽饮下一大口酒,侧身看向谢祈,「也是我的第一个兄弟。」 「兄弟?」 穆清羽点点头,醉意上涌,他没有注意到谢祈涌动微沉的眼神。 不只是因为他们年少相识,曾赏花饮酒,更是因为谢祈沦为质子,漂泊无依的那段日子,穆清羽同样受家中管束,难以去追寻他想要的道路,他的父亲曾战功赫赫,最终却在与敌军的厮杀中失了双腿,因此他虽自幼习武,看遍兵书,家中却不允他上战场,唯恐他步了他父亲的后尘。 若不是谢祈同他说,他想做之事无人可以拦住,在谢祈走后,他也不会背着父亲去军中歷练,成了如今的穆将军。 「所以你当然是我最好的兄弟。」穆清羽兀自说道。 穆清羽总觉得他和谢祈都是在最刚好的时候逢见对方,最终质子得以归国,将军得以报国,年少那段时光不仅叫他们成为好友,更叫他们成了最懂对方的手足知己。 因此在他知道谢祈就是生擒他之人之后,他也没有怪过谢祈,反而还欣慰,曾经被人欺辱的谢小七如今也有能力去保护自身。 「但我却没有将你当作手足知己。」谢祈最终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第132页 穆清羽醉眼朦胧地扭头看去。「嗯?你在说什么?」 穆清羽已经不知喝下多少酒了,那酒本就烈,他酒性还不佳,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掺过什么东西,此刻他的困意又开始一阵阵地上涌,谢祈走近了他,抬手从他手中拿过酒罈。 「这些年你都将我当作最好的兄弟?」 「是啊。」穆清羽点头。 「那知己会对你这样吗,清羽?」 「啊……」 穆清羽不解,他只看着谢祈伸手来,好像忍耐了很久一般,勐地捏住他的后颈,狠狠吻了上来。 穆清羽勐地睁大眼,那唇瓣上还沾着酒液,穆清羽只感觉熟悉的热意勐地涌来,就好像昨晚那般,一下将他紧紧缠绕,他顿时如同闪电过身一般怔住,感觉到那嘴里滑腻的东西在与他不断地痴缠。 他下意识地张着唇,闷哼出声。 酒罈落地,应声碎裂,他踉踉跄跄地被推到柱子边,感觉到谢祈在反覆地吻弄着他,又是梦境吗,穆清羽喉结一动,忍不住被吻得仰起头来,他个头虽高,谢祈却比他还要高半个头,如今他就像被桎梏在角落中,放肆地独占着。 那感觉难言,又让人发懵。 谢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来吻他,虽然是好兄弟,但这般行为……也太过逾矩了吧。穆清羽大抵是真的喝醉了,神智都开始有些不清晰起来。 谢祈见他不反抗,那手随即伸了过来,叫他勐地微战。 「你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谢祈问他道,那眸色涌动着看不清晰,却好像要将他吸入进去,连同那嗓音也是沙哑着的。「这么多年了,穆清羽,你……」 迷迷煳煳的,穆清羽醉得更厉害了,他听不清谢祈说了什么,但看着谢祈愠怒的样子,隐约的,他竟觉得这样的谢祈有些好看。 「你不要生气,不要这样,」被咬过的唇瓣已经湿了,穆清羽将手搭在人的肩膀上说道,「谢小七,有什么话,我们说开了讲嘛……」 第111章 王爷将军8 穆清羽最终看着谢祈掀帘去了外面,九月天了,京中已经入秋,而边塞冷得更是快,外边一入夜就北风捲地,谢祈走时却穿得却很单薄,穆清羽还说叫人披件披风再走,但谢祈却只是在给他戴上镣铐之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他醉醺醺地倒在床榻上,不明白谢祈为什么要将舌头伸进他的嘴巴里,更不知道谢祈又为什么突然这般生气。穆清羽拍了拍思绪混沌的脑袋,心中却好像不反感谢祈这样的行为。 毕竟他也梦到自己对谢祈这般做过,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都会对彼此有这种荒诞念头,但总归,他不会再因着自己偷偷做了那样的梦而对谢祈心虚了。穆清羽闭上眼,决定还是等明日酒醒之后再好好问问。 然而半夜的时候,谢祈又回来了。 镣铐声细碎地响起,迷煳间穆清羽皱起眉头来,只感觉压在身上的人像是洗了个冷水澡一般,浑身都散发着冷气,唯独有一处还是热的,怎么也无法降下温来。 他不需要睁开眼,只是鼻尖嗅到那股味道就知道是谢祈去而復返,却不知道谢祈怎么冷成了这个样子,于是穆清羽迷煳着向床内靠去,任谢祈来抱住了他,只当谢祈是要寻他取暖。 那处热意却越贴他越近,像是要挤到他身体里去一样。 「谢小七……」穆清羽闭着眼喊道,「太挤了,你冷吗?」 耳边却并没有声音回应。 他感觉谢祈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向他的衣带,迷煳间想要挣扎的时候,却勐然被人翻过身去牢牢压住,镣铐咣当一动,连带着手肘撞上帐壁,穆清羽艰难地扭头,睁开眼,看清了昏暗烛火下谢祈的眼神。 那眼神就好像一只要吃人的老虎。 「可以吗?」谢祈压在他的身上,问他道。 什么可以,解衣取暖吗?于是他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唿吸就一下发烫起来。 昏暗的军帐中烛火一下跳动着,穆清羽只感觉事情隐约好像有些不对起来,还没有等他问更多,那手掌已经重重地擦过他体肤,直将他桎梏得更深,穆清羽低哼一声,攥住枕巾想要爬起来,然而谢祈已经又来吻他。 「唔——」 唇齿一张,衣带散开,他狼狈地躺在床榻上,只感觉双腿勐地支起,连带着踝上镣铐咣当一声响动,穆清羽骤然皱起了眉头吐出声来。帐外巡逻的兵卒经过军帐,听见声音扭头望去,然而很快那声音便就不见了。 直到巡逻兵卒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勐然间,军帐中那简易的榻子就开始嘎吱嘎吱剧烈地响动起来,连着四肢的镣铐碰撞着锁链,不停地响动。 「谢,谢小七,停……」穆清羽面色不知是酒气上头还是什么原因,连着脖颈一片泛红,而谢祈的手捂在他的嘴上,叫他隐忍着不得发声。 好奇异的感觉,穆清羽从没和旁人试过这般的举动,也不曾尝过这样的滋味,他只感觉他像是将谢祈完全捂热了,又像是谢祈将他热化了,全身像是一阵阵过着闪电一般,让他忍不住攥住了谢祈的衣袖。 余光里他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扒得干净了,狼狈地被压在榻子上。 他对上谢祈目光,看见谢祈发现他没有挣扎反感的神情,那眼神的情绪就涌动着好像更加热烈起来,连带着做出的举动也是,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叫他来不及多问什么就淹入这浪潮中。 第133页 穆清羽恍惚着,用手死死地抓住了枕巾,直到那枕巾都要抓不住了,他又单手攀上了谢祈的背,徒然地攥住那凌乱单薄的衣裳借力。 「谢小七……」他叫道,「太,太热了。」 「只是热吗?」谢祈幽幽问他道。 穆清羽又说不出那感受,他只能抱住谢祈任人折腾着,缠住四肢的锁链也在咣当咣当响着,他看见帐边烛火跳动,映着他们的影子好像一座鼓动的山丘,他不断地吐着气,感觉到他的身体好像在一点点热得融化。 醉意好像在渐渐褪去。 (17) 直到天亮的时候谢祈才从军帐中出去,吩咐人送新的床被过来,穆清羽躺在床榻上还有些不清醒,他长发散乱着,衣衫近乎掉在地上,浑身只有四根锁链缠着四肢,连着镣铐束缚在手腕脚踝上,磨出了不少青印。 额间的汗意被谢祈擦掉了,他感觉外头有冷意钻入,是谢祈又进来了,替他擦洗身子,谢祈看向他的目光很柔和,好像盛满了烛火意一般,而他脑子还有些浑噩。 他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男子与男子之间,」穆清羽缓缓问道,「也可以做这样的事吗?」 「可以。」谢祈答道。 「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谢小七,」穆清羽扭头疑惑问道,「你是与旁人试过了,所以也来寻我这样做的吗?」 谢祈替他擦洗的手忽然一顿。 「怎么了?」穆清羽问道。 「穆清羽,」谢祈反问道,「你酒醒了吗?」 穆清羽不知谢祈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酒醒没醒他也不知道,但他隐约感觉这样的滋味好像还不赖,只是一想到谢祈这般娴熟的样子,平日谢祈在军中或许也和旁的男子做这种事,他莫名有些不大爽快。 谢祈面上冷冷淡淡的,就是对他也不常笑,怎么……怎么还会和人做这种事,难道谢祈与旁人也是这般痴缠模样,又吻又……穆清羽忽然不敢想下去,他只觉得谢祈变了,和他心中的好兄弟谢小七不一样了。 谢祈看着穆清羽的神情,好像猜出他此刻正在想什么,脸色有些沉了下去,随即谢祈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人。 「没有。」 「什么,什么没有?」穆清羽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道。 「本王只和你一人做过此事,」谢祈冷冷道,「穆清羽,难道都如今了,你还不清楚本王的心意吗?」 穆清羽神情有些怔愣。 他为什么忽然有些听不懂谢祈的话了。 第112章 王爷将军9 (18) 「昨夜,」谢祈道,「本王原以为你不会答应的,见你应声的样子,只以为你这榆木脑袋终于开了窍,没想到还是这般。」 穆清羽怔愣望着,他昨夜应了许多声,最难以言说的时候,只感觉自己呜咽着要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还在出声,却不知谢祈说的是哪一声,而谢祈看见他这样,好像更加的生气,眉目间都沾了愠怒。 「你可知当年你写信来,说自己将要娶妻,本王为何还你一张白纸?」 「你嫌我信上话太多,不愿意搭理我了?」穆清羽迟疑问道。 谢祈的拳头默默攥紧。「本王是这般性情?」 「……是啊。」穆清羽犹豫颔首道。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声就罢了,写信都是回个已阅,以前谢祈一天和他讲超过十句话,他都要惊嘆谢祈怎么说这么多话了。 他只当那次他洋洋洒洒写了十页纸,叫谢祈觉得聒噪了。 「本王这么多年从未娶妻,更无妾室通房,你可知是为何?」谢祈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他道。 穆清羽一愣,目光缓缓向下看去,不应当啊,昨夜见谢祈在这处是很勇勐的,堂堂王爷在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若身体无病,不应当妻妾成群了吗?若不是穆清羽在边疆多年,没有时间筹谋婚事,如今说不定他自己也有妻儿了。 「穆清羽。」谢祈见他愣神的样子,又咬牙问道,「你在看哪里?」 「为什么?」穆清羽下意识问道,抬起头看向谢祈,只感觉自己心脏在跳动,「为什么没有娶妻纳妾?」 「当年是你亲口对本王说,若本王是女子,你定与本王长相厮守,」谢祈沉声道,「你还记得吗?」 那日酒窖里的话,穆清羽本是忘了的,可之前被谢祈提起之后他隐约又有了印象,喝醉酒的醉话本做不得数,不过那时他说的也确实是实话。 若谢祈是女儿身的话,他一定会拉着谢祈去求爹娘上门迎娶的,虽然谢祈性子冷,又不爱说话,但他偏偏就喜欢这样的,穆清羽本身是很跳脱的性格,就像马要有缰绳拴着,他将自己栓在谢祈的身边,就觉得很是安心。 「可你不是女子啊。」军帐中,穆清羽想了半天,只想到这一个答案,谢祈不是女子,于是註定只能和自己做好兄弟了,先前那些假设也便都不成立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日之后的事,本王又问你,男子与男子之间为何不能相守,你可记得你是怎么答的?」 「啊?」穆清羽睁大眼,还有这一茬,为何他全无印象。 他每逢喝醉了酒,就容易将事情淡忘,或是当作一场梦境,几日后便不再记得,他只晓得自己说了「若谢小七是女子,我一定娶他为妻」之类的话,却不晓得还有后续。 第134页 可若是让他再作答一遍的话。 穆清羽望着人犹豫开口道:「男子与男子相守……」 谢祈目光与他对视。 穆清羽忽然耳根子一烫,心脏狠狠地跳动起来,他好像终于明白谢祈话里的意思了,一直以来谢祈对他别样的对待好像也都得到了很好的解释,那些他所感动的胜过普通兄弟情谊的举动,原都是因为这般。 「你——」 谢祈盯着他。 「你从何时有的念头?」穆清羽微惊,那他们昨晚所作的那些事,那岂不是……岂不是同新婚洞房所做之事无异,昨晚他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可以,只当与谢祈待在一起,什么样都是可以的。 但这件事若换成军中其他的糙汉,抑或是他身边的副将来做,穆清羽想到他那副将压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勐然打了个寒战。 怪,太怪了。 看着穆清羽的脸色几度变换,谢祈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眼见眼前人又不说话了,穆清羽这回可以很明显地察觉到谢祈是在恼怒生气,但叫谢祈生气的人是他,因此他想不到什么好的主意解决。 他该怎么和谢祈解释,该和谢祈说他对人也是一样的念头吗,那未免也太过违心了。可若说他还是对女子比较有兴趣,是不是也有些伤人心。 谢祈转身就要走,穆清羽勐然抓住了那袖子,对上人盛着愠怒的目光,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但就这样拖着好像也不是个事。 「王爷,」外头亲兵的声音打破了僵局,「王爷,新的床被和衣裳送来了,要送进来吗?」 谢祈没应声,转身出了军帐之后,又将亲兵准备的东西提了进来。谢祈自然是不愿意穆清羽这副模样被旁人瞧见的,更不愿穆清羽与他的事情传出去,叫堂堂穆小将军的名誉受损。 于是谢祈只能亲歷亲为,又将换洗的衣物与床被放在一旁。「需要沐浴,唤人进来。」 「你要走了吗?」穆清羽问道。 谢祈淡漠地看着,好像在问自己不走又要如何,穆清羽只得悻悻然收了手,谢祈转身,从怀中取出镣铐钥匙来,丢在他的身上。 「本王知道,那晚是你下了迷药想要逃走,」谢祈负手道,「但纵然镣铐解开,你也没有办法离开。」 「谢小七,你不会要将我关一辈子吧。」穆清羽抬头,忽然觉得事情有些可怖起来,话本子上多的是些修练不成走火入魔的魔头,得不到所爱之人就屠戮全族,将其囚禁,虽说谢小七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穆清羽隐约觉得他被生擒,好像也有谢祈旁的用心在其中。 「本王若真囚你一辈子,你当如何?」谢祈问他道。 「……」阶下囚一个,他还能如何。 谢祈见他不答,终究还是冷嗤一声,快步离开了。 而穆清羽坐在榻上,望着那块被丢在地上的长巾,开始犹疑起谢祈的态度来。谢祈之前说了,那次醉酒之后他还说了旁的话,那他到底说了什么,才会叫谢祈念念不忘至今。 「男子与男子相守……」穆清羽喃喃道。 男子与男子相守,太过荒谬。 可若那人是谢祈,穆清羽想到谢祈走时所说的,囚他一辈子,他当如何,若真囚困他一生,如此谢祈与他应当也算得男子与男子相守吧,穆清羽竟觉得除了不能回到燕国,不能见他爹娘以外,旁的倒也还行。 但若将谢祈视作眷侣…… 穆清羽勐然摇头,打了个寒战,不行,那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而站在军帐外,隔着帘帐缝隙沉沉看向穆清羽举动的谢祈,在看到穆清羽摇头之后,最终还是冷着脸离开了。 「王爷……」身后亲兵快步追了上来,「王爷,帐中尚有军务没有处理,您还要将功夫花在这位穆将军身上吗?如今打了胜仗,燕国那边要议和,陛下催您回京催了好几次呢……」 「知道了,」谢祈最终冷淡开口,「传令下去,今日练武,所有人加练一炷香的时间。」 身后的亲兵顿时噤声。 而谢祈脚步走得越发快起来。 (19) 那日穆小公子酩酊大醉,躺在他的腿上醉醺醺的时候,分明说的是:「若是谢小七……男子与男子,相守便相守罢了。」 「你日后真要与我相守?」 穆小公子醉笑着点头,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就与你相守。」 「既是如此,」那时的谢小七低头,望着沉醉过去的穆清羽,「君之字字句句,祈必铭记。」 为何如今,铭记誓言的只有他一人。 第113章 王爷将军10 (20) 一连好几天,谢祈都没有来找穆清羽,倒是武国大军要准备班师回朝了,穆清羽也是从巡逻的兵卒那边听到消息,才知道燕国要与武国议和。他一方面是恨自己战场失利,若不然燕国也不至于到妥协议和的地步,一方面却又为边关将士们松了口气。 仗打了多年,边关那群将士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京中多少人家还在盼着他们的丈夫儿子回去,倘若真能议和,虽燕国要给武国不少的钱,但起码,边关可以太平一段时间。 而且按照规矩,营中的俘虏应当也是会放回去的,他们便有了归家的希望。 只不过穆清羽自己应该是回不去了,之前不知道谢祈的心思,他还抱有侥倖,觉得谢祈会在这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才知他被俘虏都是谢祈故意而为,就更不可能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第135页 罢了,穆清羽在帐边晒着秋太阳嘆了口气,得过且过,去武国走一趟也好,他那国公老爹应该会想法子保全他的。 临近启程班师的时候,大武军营中明显热闹了不少,一众兵卒也都松了气,听说谢祈还命人拉来了一辆马车,应该是给他在回京路上用的。虽说谢祈没来看他,但到底还是记着他。 只不过穆清羽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人才好。 (21) 直到启程回京的前一日。 穆清羽早早就被人叫起来了,要准备收拾行李。他的军帐离练武场很近,只要一出来能看见谢祈练兵,尤其是这几天他与谢祈之间没有交流,谢祈跑练武场的时候就更多了,每每他出来都能看见谢祈站在那操练兵卒。 军营中已经有人在陆续收拾了,他看见谢祈还是站在那里,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过去打个招唿。 「谢——」 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刚靠近,谢祈就负手去了练武场另一边,他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地,几个大武的将领见状就笑起来,笑他在宴席那会儿那般威风,如今却被谢祈瞧不上了。 「听说燕国那边求和了啊,奉上金银珠宝,求着王爷放了不少俘虏回去,但唯独没有提起这位穆将军,」其中一人大声道,「想必是连燕国都不要穆将军了,于是将军他只能死乞白赖地赖在这啊!」 「瞧着前几日那威风劲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我们王爷招安了,要当大官呢,如今不还是俘虏一个,连王爷都不理会他了。」 「这种纨绔公子,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四品将军,想也知道是他那国公老爹在背后卯足了劲地垫军功,」旁边又有人笑道,「若不然怎么就被王爷活捉了。」 谢祈听见他们议论的动静,回过头来淡淡看了一眼,那几个将领顿时就噤声了。穆清羽见状,直接大步走进练武场去。 谢小七不理他已经叫他觉得郁闷了,那几个没眼色的傢伙还要来寻死,他是知道怎么叫武将服气的,他不能指望谢祈替自己撑一辈子的腰,若是遇上最坏的打算,他下半辈子真在武国过了,那他总要将这群杂碎的嘴巴修理干净。 「别光有说话的力气,没比试的本领,」穆清羽从武器架上抽了柄长枪,冷声看向他们,「不如你们一个个上来和我比,打得赢我再说废话。」 那几个将领闻言面面相觑起来。 「来!」穆清羽将枪尾往地上重重一击,看向他们。 练武场旁边的谢祈这才转过身来,目光遥遥地望向台上的穆清羽,这好像是这么多天谢祈第一次正眼瞧他。 穆清羽对上这目光,心中才有些舒坦。 「都上去,」谢祈见状却清冷吩咐道,「今日能有胜穆小将军者,官升一级。」 官升一级?穆清羽扭头看向谢祈,要不要这么狠,谢祈却从容平淡地看着他。 而这话一出却叫众人都诧异兴奋起来,这年头武将的官职不好升,也不知道要在边关待几年,砍下多少个人头才能升个半级,如今却有现成的机会,一群将领看着穆清羽的目光都在发亮。 「王爷此话当真!」有将领高声问道。 「真。」谢祈负手平静答道。 一时之间整个练武场几乎都骚动起来,各人皆是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 罢了,穆清羽见状只能咬牙暗道,就是在谢祈面前,自己也是不能输的。于是他手中红缨枪一甩,硬生生应了台下将领的战。 (22) 枪身一挑,挑动白日锋芒,穆清羽没想到这一打就从早上辰时打到了未时,日晷上的影子都移动了小半圈,从开始他逐个挑着打,到后来他扬手示意下边两三个将领一块上,连红缨枪都折断了,换了好几把。 他打得是气喘吁吁,但台下武将的眼神却是变了又变。 「这姓穆的怎么回事,接连打了几个时辰,便是耗也该把他耗累了,他怎么还能在台上站着。」 「你们怎么就没一个能打过他的,」先前嘲讽穆清羽的几个将领几乎都十几招就败下阵来,气得旁边看比武的人恨铁不成钢,「不是说他是国公之子,军功都是偷来的吗?」 「你倒是上去试试!」 台上,穆清羽仍旧撑着枪站在那里,闻言多出几分哂笑意,他的身上多了几道划痕却没有大伤,这些冷嘲热讽的人并不能叫他吃亏去,想到这么多年,叫他吃亏的也只有一个谢祈,他再去看谢祈,却发现谢祈没在看他。 可恶。 穆清羽不知怎的就不爽起来。 平日里人再是多,谢小七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偏偏那晚之后却对他越发冷淡,他穆小将军的体力也不算差,伺候这位肃王爷一晚上的时间,应该也叫人满意。只是叫他一个男子去倾慕另一个男子,这实在太难,谢祈却因此生了他这么多天的气。 难道谢祈就不能多看他一眼吗?! 台下又有两个将领窃窃私语起来,看向他的目光也有几分闪躲,穆清羽正愁气无处洒,直接扬枪指向他们。「上来!」 那两个将领变了脸色,犹豫过后只能往台上走来。穆清羽不疑有他,提枪就迳自打去。待他将这里的将领全打个落花流水,他倒是想知道谢祈还会不会继续无视他。 台上三人打得你来我往,而台下有人看着,默默从袖中掏出细针来。 「用这个不好吧,」旁边有人阻拦道,「王爷在远处看着。」 第136页 「怕什么,这种人傲气这么足,就得让他长长教训,也就是吃个闷亏罢了。」那人说道,一边甩手飞出针去。 细针的光晃了眼,台上的穆清羽下意识偏头躲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两个将领已经左右进攻,分别拎刀砍向他,穆清羽忙提枪去挡。 「住手!」谢祈怒斥道。 「噗呲」一声,其中一刀刃随即划过皮肉,汩汩淌出血来,穆清羽只来得及挡下一把刀,他踉跄往后退去,而谢祈已然变了脸色,飞奔而来。 「谁准你们用阴招?」 「王爷明鑑,我等——」 「你们当本王是瞎子不成!」谢祈怒斥着大步上台,一把扶住穆清羽。 刀砍在胸膛上方,口子不大,且砍得不深,只伤及了皮肉,这对于穆清羽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伤,不过叫他意外的是谢祈竟然有留意他。 他还以为谢祈都不管他死活了呢。 「没事,」穆清羽闻言就对谢祈笑了下,战场上刀剑无眼的,穆清羽认这些损招,但在比武台上用这些,不免丢人颜面,这一下把大武的脸面都丢给了他,他挨一刀便也不算大事。枪尖一挑,他挑起飞到角落的那根细针来。「谁扔的针,出来认领一下呗。」 谢祈身上冷意散发着,底下扔针的将领见事情瞒不住,只能走了出来。 「降一级,领军棍三十,罚俸半年,你可认?」谢祈沉声道。 这一针不仅仅是伤了穆清羽,更是显得大武无人,只能靠阴招取胜,那将领跪在地上也知自己该罚,低头拱手道:「属下认罚。」 「下去,自领军棍!」 穆清羽正想说自己没事呢,谢祈就已经罚完了,他只好闭上了嘴,摁住自己伤口,准备去军医那边拿点止血散,谢祈却攥着他的手臂不肯松开。 「我带你去。」 「没事,一点小伤。」穆清羽安慰道。 他正要自己走,却发现谢祈将他攥得很紧,于是没办法,他只能依了谢祈,但不知为何,穆清羽心中还很是受用,早知道挨一刀就能叫谢祈这般紧张,他就多挨几刀好了。 脱去盔甲和衣衫,穆清羽坐在军帐中,任赶来的军医撒了止血散后又用纱布包起胸膛,他在练武场打了几个时辰,如今身上肌肉都很是明显,胸膛更是健硕,他有心叫谢祈瞧个仔细,抬起头去看,却发现谢祈正盯着他包住的纱布。 「我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这多的是呢。」穆清羽笑着安慰道,知道谢祈对自己是那种感情之后,他几乎就很容易猜到谢祈在想什么。 在战场上受伤,与在谢祈的眼皮子底下却仍旧受了伤,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按照谢祈的性子,如今应该是在暗地里愧疚了。于是穆清羽又站起身来走了几圈,向谢祈证明自己没事。 「本王带你回武国都城,或许是错的。」谢祈却忽然开口道。 穆清羽一愣,停住脚步。 谢祈看向他,没有说话,大武的百姓与官员都不会接纳一个敌国的将军,正如当年燕国皇宫里的人会联起手来欺凌那个孤独的质子,谢祈忽然觉得他私心想要穆清羽与自己相守,是个太过贪心的抉择。 穆清羽还以为谢祈是在后悔叫他受伤的事,却没想到谢祈是在想这个。 「那你是要放我回去?」穆清羽半开玩笑道,「我这伤受得可就值了。」 谢祈却忽然沉了沉脸色,转身又要往外走去。 「别走啊。」穆清羽勐地攥住人的手。 谢祈又回过头来看他。 穆清羽忙松了手,干巴巴地站在原地,他也不知为何,私心想要谢祈多留会儿,若是可以他更想回到窗户纸还没捅破的时候,接着与谢祈称兄道弟,也好过如今这般的尴尬。 可他又知道,那样子谢祈是不愿意继续下去的,那样的谢祈是难过的。 「嗯……」穆清羽犹豫过后,最终开口道,「谢小七,反正我爹不也还没来赎我吗?」 谢祈静静看着他。 穆清羽道:「就当是你相邀,我随你去大武游玩一番了,游玩的这段时间,就照你心意而行吧。」 「如何照我心意?」谢祈问道。 「就是在这段时间,」穆清羽迟疑道,「你实在想将我当成妻子的话,也,也可以吧。」 谢祈的眼神忽然变了。 「不行吗?」穆清羽很快地问道,有些怕谢祈多想,「那你一直、一直叫我这样的话,我一个大男人也受不了,我只能陪你这样一段时间——但你放心,我会尽力陪的,你想要干什么都可以的。」 「当真?」谢祈问道。 「真真的啊。」穆清羽挠头,他没别的想法,就是希望谢祈能别一天到晚冷着脸,谢祈开心的话,他待在这里也没那么难受。 好像是他错觉,谢祈身边凝结了多日的冷意,在此刻终于有些消散了。 第114章 王爷将军11 (23) 大军终于踏上了回京之路,一众将领可以很明显地察觉到这位肃王爷的脾气就好像雨过天晴一般又好了起来,一同回京的还有那位被俘虏了的燕国的穆将军。 原本穆清羽名义上是作为俘虏押解回京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俘虏的待遇竟与肃王一个级别,以至于众人看见穆清羽每日坐在马车里吃着葡萄,一路吐葡萄皮的样子,都气得牙咬咬。 「但还别说,那姓穆的武艺确实好,难怪王爷想要招揽他,」其中一个将领边骑马边与同袍说道,「若此人真能归顺大武,或许也是大武之福。」 第137页 「他爹是燕国的国公,他还能归顺大武?」旁边马背上的人闻言嗤之以鼻。 「那可不一定,我们王爷是谁,练兵控心是一等一的高手,保不齐就能将那穆清羽给忽悠过来,到时候他真成了我们同袍,有王爷这层关系在,恐怕我们还少不得求他的呢。」 穆清羽在练武场上的那几个时辰打服了不少人,如今大武将领中有不少人盼着他能归顺,这倒是穆清羽没有想到的。 大军行进一日之后扎营,穆清羽独自去溪边换药,也好顺便避开那些打量的目光,然而他刚解开衣带,却听见身后传来动静,他扭头就看见谢祈也跟了过来。 「原来是你,」穆清羽松了口气,「我还以为那群王八蛋连我换药都要偷看。」 「他们偷看你?」 「喔那倒没有,也就是在我背后多说了几句,真当我是聋子,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呢。」穆清羽背对着谢祈解开纱布,一边换药,谢祈的手就从身后伸来,替他拿起了止血散,不得不说谢祈的手是真好看,皮肤白皙,骨节分明,每根手指都很长。 穆清羽索性就放下了手,任谢祈帮自己包扎伤口。 止血散洒下,传来刺痛意,他微微吸了口气。 「没事。」他扭头对上谢祈目光,又笑了下。「说起来这一路应该会路过不少地方,我倒是可以买些地方上的特产,回头叫人给我爹寄去,你说他是不是把我忘了?都不管我死活的。」 谢祈没说话,谢祈本来也不爱说话,穆清羽就兀自说着:「他要真把我忘了,我大概就能多陪你不少时日了。对你倒也是好事一桩。」 「清羽。」 「嗯?」穆清羽又回头看去。 却没料到谢祈离他离得很近,这一下回头,他的唇瓣正好浅浅擦过谢祈的脸颊,也不知道谢祈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这一举动叫穆清羽都有些怔愣。 随即很快,谢祈就主动吻了上来。 「唔……」穆清羽来不及应对,一下就被压在了草地上,他刚包扎完伤口,上身还是赤露的,嵴背压在草地的小石子上,有种凹凸不平又硬的感觉,叫他不适应地闷哼一声,谢祈随即就撑着手吻了下来。 这一回不像先前那般粗暴直接,而是厮磨着唇瓣,寸寸试探着深入去,谢祈勾着他,叫他来主动回应,而他有些不适地张开了唇,只会任人来回吻弄着,日头照在他们的身上,四围除了三寸长的野草外并无其他的遮挡,他只感觉他的唇中湿湿热热的,被吻出了细碎的水声。 好奇怪,好奇怪的感觉。 像是察觉到他有些分神,谢祈的举动又有些粗暴起来。穆清羽微皱眉头,仰起头来回应着那股紧紧纠缠的感觉,感觉自己的下巴被谢祈捏住了。他的身子好像也被谢祈压紧了,来回间能感觉到那处很明显的热意,穆清羽忍不住抓紧了地上的草根,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感觉到谢祈对自己的寸寸侵略。 他竟然在和自己的好兄弟做这种事。 显然露天是并不适合他们这样亲密的,远处已经有人影动着,像是兵卒要走了过来,穆清羽被吻得面色发红,试图推开身上的谢祈,但是并没有用。 「有人……」他含煳说道。 「你来吻我,」谢祈却忽然道,「我再放你起来。」 「啊?」 显然穆清羽是不想自己堂堂穆小将军的威名毁于一旦的,但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来,他咬牙,只能笨拙地抱住谢祈的后颈,抬首去胡乱地吻。 谢祈微眯了眼睛,像是有些被他抹口水式的吻法无语到了,但那几个兵卒越走越近,谢祈也只能一把抓起地上穆清羽的上衣,拉着人躲到不远处的树后面去。 那几个兵卒走过来了,也不知道闲聊了什么,笑得还挺高兴,一边解着裤裳,对着他们俩刚躺过的地方撒了几泡尿,待到他们收拾好了一切,转身往扎营的方向走去,穆清羽再抬头看向谢祈,就发现谢祈的眼神好像要杀人。 「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笑起来。 谢祈看向他。 他又默默捂住了嘴。 瞧见谢祈唇瓣还被自己咬得发红,穆清羽竟然从中察觉出一点趣味来,男子与男子……他莫名又想到这话,但他好像对于谢祈,就是不讨厌的,甚至于,还有些高兴。 但他到底在高兴什么,难不成是在高兴那几泡尿吗,穆清羽自己也不知道。 他最终和谢祈一起回的营地。 (24) 大军带着辎重,一路行进缓慢,到都城估计得大半个月,夜里营中点着篝火的时候,穆清羽就坐在篝火边出神。 他虽与谢祈在一处是高兴的,但独处的时候,还是会想到燕国,想到京城和他爹,穆清羽想到他娘去世好些年了,他爹一个老鳏夫,腿脚还不好,要是知道他这个独子被敌军俘虏了指不定得多着急,但京中都议和了,却迟迟没有捞他的消息传来。 他都有些担心,是不是他爹出了什么事。 一轮明月当空照,篝火热烈燃烧着,那几个将领白日从一个农户手中买了只肥羊来,如今在切烤全羊,穆清羽倒是没有吃的欲望,思乡之情都来不及纾解,也不知道当年谢小七在燕国的时候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嘆了口气,远远的看见谢祈站在那,又连忙拍了下嘴巴。 他在谢祈面前还是不能表露太多,要不然谢祈心思敏感,也会因此难过的。 第138页 然而谢祈看见他拍嘴巴的动作,却好像猜到他心思了,过了会儿去到篝火那,不知道做了什么,那些个将领们全都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 等到谢祈再走过来的时候,穆清羽就看见那人手中拿着半腿的羊腿。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一个王爷,不会是专门帮我去撕羊腿了吧?」 谢祈没说话,走近了将羊腿递给他。 「谢啦。」穆清羽也没客气,接过就咬了一大口。 他吃着羊腿,谢祈就背靠在军帐的帐门边,看着他吃,依旧是一轮明月当空照着,但照到地上的影子却是两个人,那两个人的身影贴得很近,一站一坐,就好像彼此相守着,穆清羽看着有些怔愣,隐隐的,他好像忽然知道那几年谢祈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25) 谢祈能熬过来,是因为有他在身边吧。 第115章 王爷将军12 (26) 大军又接连行进了几日,许是怕穆清羽思乡,谢祈时不时就会到他的面前站一会儿,并给他带来燕国的消息。 国公府并无事发生,国公爷也一切平安,这倒是让穆清羽悬着的心放下了,他就怕他那老鳏夫爹爹出什么事,不过奇怪的是燕国朝廷也没有派人出面说要赎回他,像是有什么计划一般,两国议和时将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了,唯独没有提起穆清羽这个正四品的将军俘虏。 连穆清羽听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谢祈好像知道些内幕一般,淡淡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困惑。 「你要是知道点什么,就和我说说呗。」穆清羽问道,「你每天心里憋那么多事,你不闷吗?」 谢祈看他一眼。 「好了,知道你不闷了。」穆清羽无奈摆摆手,他就是费这口水多问一句,他望向篝火处,那些兵卒中有许多都可以回家了,因此这些天他们都很是高兴,连着巡逻都松懈不少。 其实他想要直接逃回去的话也并非难事。 这里离边境处并不远,骑一匹快马,翻山越岭的,想想办法也能逃回去,就是他答应了谢祈,不好言而无信,早知如此那会儿他就不嘴快了,但谢祈冷脸的样子也实在叫他不忍心。 他又看向谢祈,心中暗嘆一口气,罢了,还是再等等他爹的消息吧。 「我出去小解一下。」穆清羽说道,「等下他们再烤羊的话,你记得帮我留只腿。」 谢祈看向他,微微颔首。 穆清羽转身就往营帐外围走去。 营帐外围黑灯瞎火,地方昏暗,其实穆清羽本意也是想透口气,他小解完之后就寻了一棵树爬上去,枕着脑袋在树冠边靠着,他猜不到朝中究竟是什么意图,也不知道他爹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如今一日一日盼着,日子都过得慢起来。 当真是难为人。 穆清羽百无聊赖地扫视过不远处的林子,想着要不要在此处小眯一会儿,又怕回去晚了谢祈担心,正在思忖的时候,就看见林子附近隐约有人影闪过。 他支起身来。 虽然如今是在大武境内,但军营向来都是无规矩不成方圆的地方,营口有人把守,营内也是有人巡逻的,这个点除了他以外,更不可能有人在这种偏僻角落闲逛小解。 穆清羽正想着该如何应对的时候,那从林子来的黑影却不断靠近,随即一路小跑到他的树下。 「将军,将军——」那人小声喊道。 穆清羽一愣,那声音莫名耳熟,随即从角落里又冒出了不少身影,像是偷偷潜进来的一般,他们行事全都小心翼翼,朝他靠拢来,穆清羽见状立刻就跳下树去。 那些人随即被他搞出的动静吓了一大跳,拉着他就躲到阴影处去。 「将军小声些,别将人引来。」 「将军,末将可算找到你啦!」 穆清羽定睛一看,透过月色才依稀辨认出那人竟然是他的副将,当初就是他找谢祈求情,放他这位副将离开送信的,他本想着副将入关之后,可以带人来救他,只是没想到谢祈班师回朝的速度这般快。 如此一来,他料想边关那边他那群部下是来不及部署计划救他出来的,他也就死了心。 却没想到这批人为了他,竟肯潜入大武国境之内。 「你们疯了不成?」穆清羽吓一跳,「何时来的?」 「我等偷偷跟了燕国大军许久,今日方得机会潜入,就撞见将军出来小解,」副将激动抓住他双臂,「将军,我等这就掩护你逃出去。」 穆清羽闻言僵住身子。 谢祈根本就没想过他会跑,也因此军营中的守卫根本不严,他也可以在其中来去自如,但倘若如今他离开了,那等同于将谢祈的信任与真心踩在脚下,指不定那么个闷骚的人,背地里得多难过。 逃走原本是穆清羽最想做的事,如今他却不想去做。 「将军,您还在想什么呢?!」副将见状着急招唿道,「再晚些,营中的守卫就该抓您来了!」 「可我不能走。」穆清羽最终为难地看着人,「我与大武主帅约法三章,他允我在营中自由行走,而我直到我父亲的消息传来之前,都不会逃走。」 他素来最讲义气,跟随他的人尽都知道,只是叫他们为自己奔袭千里却无功而返,穆清羽心中也是愧疚。 副将却缓缓松开了抓他的手。 「将军,」副将看着他道,「莫不是您真的如传闻一般,投诚了大武——」 第139页 「你说什么呢?」穆清羽一惊。 「如今边关都在传,您已归顺了大武,我们这群人是不信您会如此做,这才不惜一切也要救您出去,」副将幽幽道,「您说要等国公爷的消息传来,但将军,京中已经在议和了,却没有任何关于您的消息传出,是否……京中也觉得您已经叛变了呢?」 穆清羽忽然脸色一变。 他倒是从未想过陛下他们会怀疑他的忠心,他自幼长在陛下身边,也算是那位九五至尊看着长大,他的脾气秉性,宫中的人都最是清楚,但难道,难道京中迟迟未有关于他的消息,是因为燕国的人都已经认定他叛变,选择归顺大武吗……? 「不可能。」他很快地说道。 「将军,都这个时候了,您就随我们离开吧,」副将劝道,「纵使是死,也好过背上叛国骂名,我们这群人都愿为您而死,绝不愿见您身陷囹圄!」 穆清羽勐然间开始有些动摇起来,他扭头望向军营火光兴盛的地方,知道有人正拿着羊腿等他回去,于情他要回去,于理,于这帮前来救他的人,他却应该选择离开。 「将军,你就跟我们走吧。」 「将军,边疆的弟兄们都在等您回去呢!」 穆清羽犹豫地看着,感觉到身边人的催促之意,头顶那轮明月仍旧当空照着,然而月已成弯钩,就好像有些选择来不及做的话,时间便转瞬即逝。 穆清羽忍不住攥紧了指尖,犹豫片刻以后,还是转身往林子的方向奔去。 「走,我们离开这里。」 「属下就知道将军心还是在大燕的!」副将高兴起来。 穆清羽想着他回去之后写一封信,向谢祈解释清楚,若谢祈不肯原谅的话他就多写几封,月月写,天天写都可以,谢祈总是能消气的,他不能让自己背上叛国的骂名,更不能让国公府也背上叛国的骂名。 他们身处在不同的阵营中,谢祈,应当能知他意吧。 (27) 穆清羽骑上战马的时候,有种久违的感觉,他扭头望向军营的位置,又看了一眼,随即扬鞭就往边境的方向赶去。 繁星隐没在天际,天色微微发白,他没有看见远处山坡上有一道身影站了许久。 其实谢祈这般算无遗策的人,若有人潜入,自然是会知道的。像是在试探那个人到底会不会走,谢祈独自等在山头许久,最终在看见群马越过旷野的那刻,他的眼神还是缓缓沉了下来。 果然。 说着会陪他到都城,陪他去看看大武的风光,全都是谎言,原来至始至终,他所期待的不过是一场空。 「王爷,要派人去追穆将军吗?」 「不必。」谢祈幽幽开口道,他望向天际,最终开口道,「本王,亲自去。」 【作者有话说】 谢小七已黑化!(不是) 下章写点俺最爱的强制y嘿嘿嘿嘿…… 今天手感超级好地更新了六章!!有没有善良的宝宝来夸夸昭昭!!可以的话求点赞赏(赞赏海星就行),再求求点开昭昭头像关注一下作者!爱你们啵啵! 第116章 王爷将军13 (28) 从谢祈军队驻扎的地方回到两国边境处,快马加鞭也得三日的功夫。 穆清羽不知道谢祈是怎么想的,但为了隐蔽,他专挑荒无人烟之地和小道走,唯恐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迹 只是出逃第二晚,当穆清羽路过偏僻村庄,又一次想要打马离开的时候,副将拦住了他。 「将军,就算我们带的干粮足够,马匹也是需要休息的,沿途的村落这么多,武国的追兵定不会这么快找到我们的踪迹,」副将劝道,「不如我们休息几个时辰,等下半夜的时候再摸黑走。」 「休息?」穆清羽归心似箭,低头看向身下的马匹。 他们一行人为了赶路,这两天两夜几乎都没有怎么合眼,连尿都是在马背上撒的,眼见离边境几座重城越发近了,如何从边境接壤处顺利逃回大燕去,就成了穆清羽最需要考虑的事情。 但若是马匹困顿,他们精神不济,想要躲过边城守卫的盘查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或许除了赶时间之外,他们也确实需要休息一番。穆清羽犹豫再三,回头看向一路跟着他的几十人,还是答应下来。 他们就休息几个时辰的时间,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待明日日头升起,我们伪装成两股商队,分开入城,」穆清羽挥手发令道,「今晚便先休整一番。」 他这话刚出,身后几十人的神色顿时放松下来。 不同于穆清羽之前在军营中被好吃好喝供着,副将他们穿越边境线过来救他都已经花费了不少的精力,这一来一回又是昼夜未歇,早已累得提不起刀枪来,如今得了军令,都巴不得能赶紧歇息。 穆清羽随即从马上下来,叫下边人扮作马商的样子去村中借宿,再寻些草料来餵马,周围山峦起伏着,遥遥官道也并无人马往来,穆清羽站在高处看了会儿,确定周围是安全的之后,就进了村子里。 不过穆清羽在进了农户家中之后,却不急着同部下一同休整。 「将军,外头会有兄弟轮流放哨,」副将进来劝道,「你眯一会儿也是无妨的。」 穆清羽摇摇头,在桌边坐下。 他知道按照谢祈的速度,派人追到这是早晚的事,避免到时候那人火气太大,他决定趁着今晚有空,先留下一封赔罪的书信。 第140页 偏僻村庄里,油灯和纸笔都难寻,穆清羽花了些银子才得来这些,他挑灯在夜下提笔写信,洋洋洒洒写了几页,信中意思大概是家国高于个人,叫他不得不有所取捨,他日若有机会,定当负荆请罪。 穆小将军也是有些文笔在的,一炷香的时间写毕,穆清羽满意地看了几遍,觉得这信应该能消消谢祈的火气了,这才吹灭了烛火,转身去到床榻边。 外头天已经黑了,副将也去睡了,只剩下一波轮流放哨的斥候躲在外头暗处侦察着,穆清羽看着外头的夜色,估算了下时辰,最终和衣躺下。 而在他躺下之后没多久,外头却传出一些细碎的动静。 斥候们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的唿救声在黑夜中一下中断,伴随而来的是几处细碎的脚步声,黑夜里的那些人影对视一眼,纷纷进了各家农户,悄无声息地动作起来。 而为首之人面目清冷,则走到了穆清羽睡着的屋外。 与此同时,为穆清羽守夜的人也悄无声息地被打昏了。 「吱呀」一声,屋门被人悄然推开,里头的穆清羽眉头下意识皱起,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摸上了藏在枕头底下的匕首,感觉着那脚步声在渐渐逼近,直至那人走到他的床边,停住了身子。 穆清羽忽然睁开眼暴起,一刀朝那人扎去。 「砰」一声,他的动作却好像早被人预料到一般,连着手腕被抓住,一股雪松的清冽味道直扑鼻尖,下一刻,穆清羽被人重重扣在床榻上,匕首也随之掉落在地,发出「咣当」一声异响。他对上谢祈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勐地一惊。 「谢祈,你——」 那手却已经毫不客气地捂上了他的口鼻。 手心上抹了软筋散,吸入足够多的分量足够叫他失去一身武力,穆清羽瞳孔一缩,下意识屏住唿吸。 但是已经晚了一步。 又是「砰」一声响动,穆清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推翻了床边的架子,他死死盯着谢祈,只感觉自己的力气在渐渐消失,他挣扎着想要往.外爬去,但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谢祈就已经将他拽了回来,狠狠地压了上来。 「谢祈,你做什么,你——」谢祈的手法没有半点怜恤他的力道在,致使他的脑袋都磕上了墙壁,一下,穆清羽闷哼一声,有些头晕眼花。 「就这么想逃?」谢祈沙哑的声音随即自他头顶处传来。 「谢祈,你听我说……」穆清羽猜出他的人大概已经都被谢祈控制住了,他睁着眼开始后悔今晚借宿的行为,但只怕他就算不借宿,谢祈都有一百种抓他回去的法子。他只能努力道,「我早已立誓……誓死不降大武,如今是因你才随你们大军一同班师……但……」 话还没说完,他感觉谢祈桎梏他的力道像是更大了。 「——但现在燕国都在传我通敌叛国,我必须要回去,谢祈,」穆清羽努力看向人,「你知道没有什么比说将军不忠更为诛心的了,况且我父亲还在都城……他不能承受这样的流言蜚语。」 「通敌叛国?」那力道不见丝毫减少。 穆清羽只能忍着痛回答道:「是。」 「谁与你说的这些?」 「……我的副将。」 副将也只是在边城听见了这些流言,由此推断京城中也是这般传的,但副将的想法并非没有依据,以至于穆清羽觉得就是如此,家国大义总是胜过个人的,既是如此,他必须速速回京。 「看来本王没有必要留那些人性命了。」谢祈的语调却冷了下来。 「谢祈!」穆清羽闻言,急得大喊道。那些都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为了他更不惜潜入大武,绝不能交待在这里。 「你既觉得家国大义重要,如今又觉得你那帮兄弟重要,」谢祈见状冷声道,「那叫你在这中间做个选择,穆清羽,你又要如何选?」 穆清羽只觉得谢祈疯了。 为何要叫他在这两者之间做个选择,难道他抛弃他的兄弟们就能回到燕国,抑或是他想要回到燕国,就必须抛弃他那群兄弟吗? 穆清羽咬牙看向身上人,外头是昏暗的,只有一点点月光朦胧照在谢祈的身上,像是为人打上了一层光,他们这样的姿势过于暧昧了,虽然他们常常暧昧。 穆清羽见状扭过头去。「这两样我都要,还选什么。」 「那本王又被你置于何地?」谢祈目光幽深地看着他。 「待我回到大燕,禀明实情,我一定回来向你负荆请罪呀,」穆清羽心中着急了,只觉得谢祈思路异于常人,怎么样都说不通,「大燕乃生我养我之地,我的部将们乃是与我一同出生入死之人,我总要将他们都安顿好,再来寻你吧。」 谢祈又不说话了,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像是带着某种恨意。 「我不会忘记你的,」穆清羽赶紧道,「先前十余年我都未曾忘了你,更何况我穆清羽是守信之人,如今我们两国都已商量求和了,待到事情解决之后,我必定会回大武来找你,只要你今晚放了我——」 「口说无凭。」 「我立字为据!」 「不必,」谢祈却冷淡开口道,手强硬地摁在他的胸膛处,「今夜无论如何,本王都不会放你回去。」 「谢祈!」穆清羽急得大喊起来。边关近在咫尺,明日他便能出关,却硬生生被谢祈拦下,还口口声声说心悦于他,哪有人对所爱之人用这样禁锢的法子! 第141页 「你那群部下,」谢祈却垂眸看着他,慢条斯理开口道,「本王倒可以承你情谊,放他们离开。」 「当真?」 「但本王的情谊难得,」谢祈冷淡道,「端看你领不领情。」 穆清羽微愣。他不能回去,但能叫他的那群部下平安回去也是好的,至少他们回去了,也可以将他的真实心思告知于圣上,免得朝中真以为他通敌叛国。 穆清羽这样想着,忍不住有了妥协之意。 「那我要如何领情?」他抬头问谢祈道。 谢祈却淡淡打量着他,好像在用目光质问他,当真不知晓这份情是什么情,这情又要如何领了。而穆清羽对上这目光,忍不住身子一僵。 可他总不能突然就对谢祈生出男女之情来,男女之间要有感情都尚需时间培养,更何况他们原来是那般的兄弟之谊,那情分就更难变质了。 穆清羽半点不觉得自己对谢祈有过什么旖旎之念,更不觉得他将平日里对谢祈的这些想法换到别的男子身上,会是怎样惊世骇俗的念头。他为难看着谢祈,吞咽了口唾沫。 谢祈却看向他的喉结,伸手去漫不经心地摩挲着。 「你,谢小七你要做什么?」 「不如,今夜你在我身下每多撑一炷香的时间,」谢祈幽幽开口道,「本王便多放十人。」 第117章 王爷将军14 (29) 「谢祈,你疯了吧!」穆清羽瞳孔一缩,勐地就想要挣脱谢祈的手,使力往床外爬去,但谢祈已经从身后死死压住了他,扯住了他的衣衫。 唇齿间骤然漏出声响来,连同窗外的月影勐地一颤,他们本就是试过一次的关系,好像再试一次也没有什么,但穆清羽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祈,他是没想到谢祈所说的领情是这种意思。 「这种事怎么能拿来换?」穆清羽攥住枕巾道,「你疯了不成吗?」 显然谢祈对于他出逃的事还存着怨气,这两日两夜来谢祈看着他与那群部将们快马加鞭的样子,知道他没有留在自己身边的心思,如今人都像是变了一圈,他能感觉到谢祈那处不可忽视的温度,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种微妙又难以言说的感觉。 像这样那般趴在一个男子的身下,做着女子才会做的事情,他只是上回酒力上头的时候试了一回,就感觉很是怪异了,难道今夜他又要试上第二回吗?!那时候他只当是谢祈玩惯了这样的游戏,并不是十分上心,可他如今知道谢祈的心思了,也知道这般行径如同男女欢好一般,是羞耻的,穆清羽一下就感觉嗓子发痒起来。 「应不应?」谢祈却只是这样问道,仍旧牢牢地桎梏着他。 用这种事换部将性命,当然是简单的,可是事关他穆小将军的骨气…… 「既然不应,」谢祈道,「天亮之后,本王便将他们都杀了。」 「我应!」穆清羽赶紧咬牙说道,「我应还不行吗?」 勐然间,他就感觉谢祈低头来吻他。 又是这般,清冽的雪松味道像是充斥在他的鼻尖,明明谢祈应该也是赶了两天的路,疲惫不堪的,整个人却好像沐浴薰香过一般,叫他闻不见半点汗臭味。 他感觉他像是被吻惯了,由着人来做诸般举动,那股混杂着雪松气息的热意就从齿间将他彻底渗透,一下,他又感觉谢祈将他的双手缚在床头,抓着他的腿狠狠压了下来。 「唔……」穆清羽脸色一变。 床榻勐地一响。 农户家中的床榻,并非是土炕,而是由木头搭建,又并不是十分坚实,两个男人的重量压在上边动一动就有声响,一盒软膏随即被谢祈丢在了旁边,也不知道谢祈为何要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不知多久,穆清羽才又变了变脸色,好像逐渐开始适应那种怪异的感觉,紧接着他就感觉谢祈的双手箍住了他。 「谢祈……」 那热意勐地徘徊起来,这回穆清羽是清醒的,连同身子的反应也是格外的清晰,他下意识地憋气却又憋不住,一下闷哼,把头埋在了枕间。 他还记得谢祈说过,一炷香放十人,他穆小将军的体魄莫说是一炷香,就是两个时辰都是撑得住的,就不知道谢祈这白面王爷有没有这般的好力气,穆清羽恶毒地想。 但很快,他就晓得谢祈并非是空口白话了。 静谧的夜色下浮动着暧昧的气息,间歇传出穆清羽绷不住的细碎闷声,除此外的连绵声响叫人细听了都忍不住耳红,穆清羽的手指攥着束缚他的粗绳索,攥了又攥,最后却又忍不住,指尖连同绳索一下一下地轻微晃动着。 他那副好体魄的肌肉都有些充血,在微弱月光的照射下,隐约能看见体肤上渗出的细小的汗珠,绷起时的肌肉轮廓显得格外明显,而在这衣衫凌乱的床榻上,这副模样又添了他几分狼狈。 穆清羽沉沉地唿出一口气,紧接着又是半声被打断的闷哼。 他最开始的身体是梆硬的,可硬生生被谢祈磨得软了下来,那股奇异的感觉叫他的双腿都有些支撑不住,可偏生谢祈又将他摆出一副跪着伏倒的姿态来,那奇异感觉便顺着尾椎一路往上爬着,一点一滴磨去他将军的姿态。 「谢祈,你慢、慢点。」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感觉浑身都在发烫。 谢祈却没有理会他,动作更凶起来。 穆清羽又不禁往前撞了撞,差点脑袋撞到床头,许是睡前没有撒尿,他只感觉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弄脏床榻了,可他要是现在提出要去小解的话来,那谢祈不肯将先前的这些时辰算在一炷香内,他又该如何。 第142页 于是那种前后夹击的难言感就开始折磨起穆清羽来,他开始后悔他之前答应得这般痛快,一想到堂堂将军竟然被逼到这个份上,甚至还用屁股去取悦敌国的将领,他心中又有点不是滋味。 他只能不断催眠自己,背后之人是谢祈,是谢祈就可以。 可为何是谢祈就可以?穆清羽又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开始想不明白起来。 外头落下了几道黑影,谢祈的动作随即停了,那几道黑影隔着窗户纸和谢祈说了什么,大抵是汇报外头情形的,谢祈就有一句没一句听着,一边慢慢地逼着身下的穆清羽。 穆清羽的脸色变了又变,只当不论快慢都是在折磨他,偏生外头守着谢祈的人,他又不能发出那种声音来,丢了他穆小将军的颜面,于是他便只能忍着,忍到最后,谢祈又和外头人说了什么,而穆清羽只看见地上投射着的他与谢祈亲密的晃动影子,勐然间又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一声轻微声响传出,他闭上眼,就听见谢祈笑了。 「一炷香还未到,穆小将军还坚持得住吗?」谢祈问道。 「闭嘴。」他难得凶了谢祈一句。 谢祈听着却好像更舒心了。 「穆清羽,」他听见谢祈在问他说,「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单单喜欢女子?」 穆清羽耳朵一动,扭过头去。 「你与我做着如此亲密的事情,」月光下,谢祈正掐着他的腰问道,「还要在这里分男分女吗?」 「只是交易……」 「那你也会与旁人做这样的事?」 穆清羽忽然无法回答下去。 谢祈像是已经看透了他,那目光盯着他,好像在恨他是个呆头呆脑死不开窍之人,一下又加重了力道。穆清羽颤了颤身子,又皱起眉头吐出声来。 确实,他们现在确实亲密非常,这件事要是让他爹知道,只怕能将他揍上房梁,但穆清羽心中也煳里煳涂的,想不明白,谢祈于他而言好像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无论再亲密都不显得过分,可一旦提起喜欢二字,心中又有莫名的怪异感。 他这次逃走,除了想要回到燕国之外,又何尝不是因为这段关系迷茫,想要回到从前那般书信往来的状态中去。 谢祈好像因此恼怒一般,那动作更加地折磨人。 穆清羽一下被磨得受不住,脑袋磕上床头,勐地呜咽出声来,他心一紧,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发出了这般矫揉造作的声音,而谢祈却已抓住他那一刻的溃败来,勐地开始折磨他。 「谢……谢祈!」 穆清羽终于发现不对劲,想要出声阻止却已经晚了一步,一下又被人紧紧地压住,屋子里顿时传出些急促隐忍的声音来,以至于外头守着的亲兵都退远了几步。 穆清羽只感觉谢祈的攻势一下快了,甚至于比起之前叫人更加难熬,他断续叫出声来挣扎着,感觉到床榻在吱呀响着,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一下恍惚了心神,又用手徒劳地想要攥住什么,却任凭身后人摆布。 喘息声一下重了,连同夜色开始流泻,穆清羽暗骂一声,若是一直这样他怎么再继续坚持几炷香的时间,在这个偏僻的村庄里,漏风的农户家中,堂堂正四品的忠武将军竟被人折磨地软了腿。 外头的副将等人全都被制住了,被困在院子里,却不知道为何那间屋子的屋门一直紧闭着,不见他们的穆将军出来。 「该死,大武的这群畜生莫非是在对将军用刑!」副将的脸色白了又白,大吼道,「燕武将要议和,你们胆敢如此折辱我们将军!」 「快放了我们穆将军!有什么事沖我们来!」 「对!放了将军!」 谢祈的几个亲兵闻言,面色怪异地望着他们。 一直到天色发亮的时候,屋子里歇歇停停的,总算才完全止住了动静,而穆清羽已经完全恍惚了,他眼角有被逼出的泪水,但他自己完全没有察觉,他只感觉自己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趴在床榻上狼狈不堪。 不同于上次酒劲上头时的小打小闹,穆清羽好像才体会到此种事情是如何的难以言说,身后的谢祈压着他,却好像堪堪尽兴。 褥子都已经湿了,被束缚的手腕都因为挣扎而红了一圈,穆清羽试图动了动腿,余劲却忍不住叫他低哼一声。 真该死,虽是在谢祈面前,但这样也是丢面子的。 「本王先前还以为你对此事不甚敏感,」谢祈摩挲着他的后颈,一副思忖的样子道,「原是要这般来,才能叫你得味。」 「谢祈!」 明明平常是话不多的人,偏偏做这种事的时候,话就格外的多。穆清羽愤愤地想着,谢祈平常的沉静模样都是骗他的,此刻才是那人真正的模样。谢祈却不甚在意他的反应,只是一边帮他清理,一边解开束缚。 「来救你的一共四十一人。」谢祈一边道。 穆清羽扭过头去,趴在枕间愤愤不答话。 「方才两个时辰的时间,足够本王放走四十人,」谢祈又慢慢道,「还剩一人,该当如何?」 「你不能顺便一起放了吗?」 「既是如此,便将那人一同留着,与你作伴罢,」谢祈起身道,却没有半点採纳穆清羽提议的意思,一夜过去,那精神倒不见任何疲态,他淡淡道,「等日后再还上。」 「谢祈!」穆清羽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你什么意思?」 第143页 谢祈将衣裳丢给他。「左右,你也是要留在大武陪本王的,少一次多一次,又有何差别。」 好像看出穆清羽的心不懂得恋慕自己半分了,谢祈计较了一夜,还是强买强卖来得划算,总归穆清羽也不厌恶这样,那他再忍着自己的心思装着去与穆清羽称兄道弟的,又有什么必要? 穆清羽答应了他,魏国公来赎买之前陪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那再亲密些如同昨夜那般,应也是可以的罢。 儿时的誓言,他会叫穆清羽身体力行地去遵守的。 第118章 王爷将军15 (30) 穆清羽最终是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子。 他身上没力气,腿都有些合不拢,那处更是酸胀间还发着点疼,而他这副样子更让副将他们认定武国人是对穆清羽用了刑。 「你们这群王八蛋——」副将大骂起来。 「肃王爷,你好歹也是武国的王爷,应当知道我们穆将军的身份地位,你胆敢对他如此,魏国公不会放过你的!」 「要做什么沖我们来,何必欺辱我们将军!」 一众部众纷纷开骂,他们本是为了救穆清羽而来,却没想到害穆清羽到如此境地,如今后悔不已,然而周围吵吵闹闹,谢祈看着却只是瞥了眼穆清羽,好像在夸他带兵带得不错,部下很是忠心。 穆清羽收到这个眼神,想死的心都有了,若是他这群部下知道他这晚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那眼睛会不会惊得掉到地上,他穆清羽杀人砍头的一把好手,一墙之隔,就这样被压着干了一晚上。 真是丢价。 谢祈见状微微扬起唇角,挥了挥手让亲兵们将人放了。 「穆将军既已追回,便留一队人将他们送到关外,就说是大武议和的诚心。」谢祈道,「其余人跟随本王回营。」 「放了?」亲兵们愣住。 往常谢祈行事最是狠厉,莫说是敌军了,便是逃兵也是就地击杀,不留活路的,如今竟然要放了敌国将军的部众。 众人也没想到谢祈竟会这样把他们放了,他们的目光在穆清羽与谢祈身上转了转,只当是这位肃王爷又有别的什么计策,许久后看见穆清羽拼命使眼色才明白过来。 定然是将军牺牲了自己,才换来他们的性命。 「我不走!」副将率先站了出来,「要走我与将军一起走,若是将军被扣在这,我情愿死了!」 「没错,我也不走。」又有人站出来,「我等跟着将军。」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众人纷纷喊起来,穆清羽看着还是有些动容的,到底他这些年在边城不是白混的,能有这么一帮赤胆忠心的弟兄们,谢祈对上他目光,又像是随手一指般,指到穆清羽副将的身上。「既是如此,这人便留下,同穆小将军做个伴。」 「我?」副将一惊。 「将其余人直接绑了堵住嘴,丢到关外。」 谢祈转身就往马厩的方向走去,而穆清羽对着人的背影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之前听谢祈说全放了,他还以为这厮回心转意了,没曾想还是要留一个。可怜的副将被谢祈的亲兵抓了两回,如今又要跟着穆清羽一起被带到敌国都城去。 但副将看着穆清羽的目光却并无怨怼,反而有些高兴能陪在穆清羽身边。 「将军……」其他人纷纷被反绑起来,要带到关外去,副将赶紧跌跌撞撞地起身过来问道,「将军,昨夜那王爷怎么对你了,你说出来,他日寻国公爷为你出气!」 穆清羽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来。 「将军放心,兄弟们回去了一定会证明将军并没有通敌叛国,国公爷也会欣慰的!」副将只当他觉得羞辱,安慰他道。 「我是无妨的,你且等些时日,」穆清羽拍了拍副将肩膀,「等找到时机,我一定叫谢祈放你回去。」 「末将不回,末将陪着将军呢,」副将道,「倒是那肃王爷,面冷手黑的,将军一定要小心,他这般的为人,他日怕是我们大燕的公主都要受苦了。」 穆清羽正要往前走,听见这话又停住脚步:「公主?为何说公主会受苦?」 副将闻言一愣,拍了拍脑袋:「瞧末将这记性,将军您这段时间都在敌营里,还不知道两国议和,圣上打算和亲的事呢,按照圣上的意思,应当是从皇室中挑一位公主与这位肃王成亲。」 穆清羽忽然怔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头一紧。和亲……谢祈要与公主和亲?为何谢祈从未提过,他的喉间忽然又有些发堵,他以为谢祈这般的冷性子,这辈子都不会婚娶,除他以外更不会有亲近的人,如今却突然得知谢祈要与人成亲。 「谢祈,谢祈他知道这件事吗?」穆清羽问道。 「肃王定然是知晓此事的啊,」副将疑惑地瞧着他,「这种大事定然是要两国之间通了气,定好了人选之后再下文书的。将军放心,只要朝廷那边不觉得您投靠了大武,再晚等公主和亲之后,您应该也是能回燕国的。」 不知怎的,穆清羽听到自己要回燕国的消息,却有些高兴不起来,屁股还在发痛,这下连嗓子眼都发堵,谢祈知道这事却没和他说,甚至昨晚还和他做如此亲密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他竟隐约觉得有些不公平起来。 虽说他对谢祈没有喜欢的心思,但谢祈都要婚娶了,怎么还要求他与自己颠鸾倒凤一整夜呢!这种事,这种事平日里做做也就罢了,难道谢祈成婚了还要与他这样来吗? 第144页 待他像待女子一般的压在身下,肆意侵占,日后谢祈却还要与新婚妻子如此作为,穆清羽想着想着,身体忽然忍不住开始发抖起来。 「将军,将军?」副将疑惑地问道,唤回他的思绪。 「我没事。」穆清羽深吸一口气,努力叫自己镇定下来,他大概是因为谢祈瞒着自己太过惊诧了,待他去问谢祈,去问清楚…… 穆清羽的脑袋却有几分发昏。 不知为何他好像格外在意谢祈要成婚的事情,昨夜的亲密缠绵他觉得是可以的,但听见谢祈要成婚,他却觉得是不行的,甚至于心中,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浓重的失落。 为何…… 穆清羽有些茫然。 他忽然想到那年他寄信给谢祈,和谢祈说自己将要成婚,谢祈也是这种感觉吗? 可他和谢祈应当是不一样的,谢祈对他是对女子那样的喜欢,而他对谢祈是对兄弟,对兄弟又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穆清羽喃喃着,有些不明白。他只知道他是不想谢祈一边准备成婚,一边又对他这样的,如今便是让他们在战场上厮杀,杀个你死我活,也好过让他继续伏在谢祈的床榻上,去领那份不知名头的情。 穆清羽最终恍恍惚惚地走了,而谢祈命人寻来马车,看见穆清羽沉默地上了马车的身影,却有些皱了眉头。 昨夜当真,这般累人吗? (31) 马车走得慢,花了四五日才追上班师的大军,这四五日穆清羽都没有和谢祈说过话。 但谢祈性子本就冷,每次来找穆清羽也只是静静站着,于是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竟就沉默了一路。谢祈只当穆清羽还在生自己的气,并没有想到旁的事上去,一直到他们重新回到军营,又住回了营帐中。 半夜的时候,谢祈过来寻穆清羽。 「还在生气吗?」谢祈看向床榻上自他来了就翻了个身的人。 按理来说穆清羽也不是小气的人,偏偏这几日穆小将军就像变了个性子一般,谢祈并不知是所谓和亲之事的影响,看见穆清羽这样以后又走近了。 「本王带了羊腿。」 「不吃。」穆清羽直接反手拿枕头盖住了脑袋。 「若你不高兴,」沉默许久,谢祈开口道,「你的副将,本王今晚便放了他。」 穆清羽这才身形一动,转过头来看谢祈,却看见谢祈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舒展眉头看着他。他盯了谢祈一会儿,想到谢祈将要娶妻却没有告诉他,一下又转过头去。 「你放就放,」穆清羽闷声道,「与我说什么?」 「……」 背后的视线好像带了探究意味,想要知道他究竟是在因何生气,穆清羽心中却有些莫名烦躁起来,谢祈娶不娶妻与他有何干系,他为何又要管这些,原本谢祈与他做那档子事也只是交易,再者说谢祈喜欢他,也并非只喜欢他一人。他都没有答应谢祈,又凭何约束起人家的婚娶来? 想到底,说到底,他都没有资格去管人这档子事。 背后谢祈见他不说话,却在一旁坐了下来。 穆清羽见状毫不客气,一脚踢了过去,勐然间又被谢祈抓住了小腿。「你究竟在气何事?」 「你要与和亲公主成婚,为何不告知于我?」穆清羽扭头反问道,「瞒着我很好玩?」 谢祈目光一滞。 「怎么,说是年少之时就欢喜我,如今娶个亲都要偷偷摸摸了,若非是我副将与我说,我这俘虏做的,如今还被蒙在鼓里——一边领着和亲的圣旨,一边叫我领你的情,肃王爷可真有意思。」穆清羽坐起身,上下打量人,「当年我要成亲,我尚且写信告知于你,今日你却瞒我至此,我将你当作兄弟故友,你又将我当做什么,可以捉弄的俘虏,抑或是你肃王爷的身下玩物?」 他这些话忍了五天,早就想说了,奈何他不问,谢祈也不开口,如同一个哑巴一般日日在他跟前晃悠,平白叫他烦躁,若是往日他知道谢祈要成婚,早该恭喜了,可偏偏如今他心中怎么也不是滋味。 谢祈的眼神渐渐有些变了。 「你的副将与你说,本王要和亲?」 「是,如何?你方才已经答应放了他,莫不是想要反悔不成?」 「他有与你说过,和亲之人是何人否?」谢祈问道。 「还能有谁,」穆清羽心头怒意又涌了上来,「无非是我们燕国的公主。至于是哪一个公主,圣上总得先选上一番。」 谢祈的目光又有些变了,见他确实不知道,又发觉他这副态度有些不同,忽然欺身压了上来。穆清羽一下就想要推开身上人,然而谢祈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垂眸深深看着。 「本王要娶妻,」谢祈问道,「清羽,你是因此才不高兴了?」 「你管老子高不高兴。」穆清羽骂道。 「你以前从不骂人。」 「那是老子从来不骂你!」穆清羽一拳头就砸过去,「既要娶妻,你又来与我做那档子事干什么,莫不是看见我在你身下哭,你很是乐意?」 「本王确实乐意见你如此,」谢祈的眸光又变了变,压得他更紧,「但穆清羽,本王娶妻,你很在意。」 穆清羽咬牙,就想要踹开身上人。 谢祈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唿吸好像又开始变得炙热起来,连同那目光一同热烈地看着他,像是终于等到他的这番变化。「你为何会在意本王娶妻呢?穆清羽,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第145页 他能想什么,穆清羽狠狠瞪向人,他总不能说他因此气了许多日,以他的身份他甚至说不出指责的话来,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气什么,他只是看见谢祈,心中就有怒火燃烧。 「王八蛋。」穆清羽只能怒骂一声,就要翻身去打谢祈。 勐然间,床榻却勐地一响,他们共同摔下床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混乱间穆清羽狠狠给了人一拳,也不知道打在了哪里,随即他就感觉谢祈吻了上来,连同唇瓣传来热意。 他妈的,他打了谢祈一拳,谢祈居然还贴上来吻他。 穆清羽更生气了。 第119章 王爷将军16 (32) 军帐中断续传出动静来,叫周围巡逻的兵卒都不敢靠得太近,他们只当穆小将军果真非比寻常,与王爷干起架来都这般勇勐。而军帐内,穆清羽被压在底下仍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连着那张面孔都气狠了,沾染了红意。 「你只会用软筋散是不是,打不过就用软筋散,算什么本事!」 白色小瓷瓶在地上滴熘熘地滚了一圈,谢祈的手上还沾着软筋散的粉末,穆清羽狠狠地瞪向人,谢祈接触到他的目光,眼睫微垂,随即用指腹轻轻揩去他唇瓣上的粉。「我只是想要你暂时冷静一下。」 「你放屁!」穆清羽气急败坏地骂道。一次用不够,还要来第二次,真当他是好欺负的,仗着他的信任设陷一回又一回。「你丫的就是喜欢用这种阴谋算计对付人,事后还尽说些屁话来哄老子!」 而谢祈听到他骂出口的脏话,没忍住又上手捂住了他的嘴。 谢祈依稀记得当年的穆小公子是很文雅的,虽然爱动拳脚功夫,但到底是国公之子,说话还带着贵族门阀的气质,怎么在军中浸淫了几年,出口便是这些尿屁之话。 穆清羽张嘴就去咬他的手,没有咬到,愤愤地用头撞了下他。 他无奈地看着穆清羽,看了会儿后开口道:「本王确实接到了和亲的旨意,但和亲人选,两国却还未完全定下。」 谢祈松开桎梏身下人的手,知道软筋散发作,穆清羽没剩下多少力气,他转而在一旁撑膝坐下。「原本燕国国君确有意图,以公主下嫁本王之法换取两国和平,但本王早已上奏,言明自己有心上之人。」 「什么意思?」 谢祈瞥向地上的穆清羽,又收回了目光。 其实他一开始这般上奏推拒的时候,圣上是不悦的,只当他有心上之人的事不过是藉口,谢祈以战功得封肃王,本就受军中将士及百姓的爱戴,叫圣上对他存有忌惮之意,如今他抗拒和亲,更显得他功高不畏主。 他便又上了第二封奏疏,或者说是他送给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兄弟一封家书。信中立誓道他心悦之人乃是男子,此生都不会再娶妻生子,这封信倒是叫那位陛下有了些兴趣。 穆清羽一愣,没有想到答案会是这样。 「那现在他们知道你喜欢……喜欢男子,燕国公主便不嫁你了吗?」穆清羽追问道,「但他们不是说和亲的事是已经确定的吗,难道说公主嫁的是别的王爷,抑或是你们大武的国君?」 「公主不会嫁本王,」谢祈嗓音一顿,幽幽道,「她也不会嫁旁人。」 「什么意思?」穆清羽更听不懂了,他是听说谢祈要成婚,这才连生了几日的怒意,但谢祈如今却告诉他这些都不会实现。 「这些时日本王向陛下写信,朝中亦和大燕朝廷在沟通,与其叫公主远嫁来达到和亲的目的,不如换一种别的法子,」谢祈缓缓道,「只是这法子,并不是本王觉得行便可行。」 穆清羽听得一头雾水,然而他再追问谢祈,谢祈却是怎么都不肯说了。 「你只需要知道,本王不会另娶他人便可以了。」谢祈这般言简意赅地说道。 「你当真不娶旁人?」穆清羽不信道。 「不娶。」 「谢祈,你丫的要做和尚啊。」穆清羽上下打量人,压了几天的怒意忽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谢祈做法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谢祈竟然会因为他,直接推拒了和亲这样的大事,更不惜对旁人说出自己有龙阳之好这样的荒唐话来,全然不顾自己身为王爷的声名。 若说心里无感,那是假的,可再叫穆清羽深想下去,他又有些不敢。 「你……」穆清羽看向撑腿坐着的人,喃喃道,「谢祈,你就没想过,若是之后我回燕国去,往后几十年你都要一个人过,难道你真的要终身不娶吗?」 「那是本王自己要思量的事,」谢祈对上他目光,神色平静,「不是你该担忧的。」 穆清羽微愣。 他忽然想到他与谢祈重逢前的十余年光阴,也就是自谢祈归国后的那段属于谢祈自己的漫长而又孤寂的时间,或许谢祈都是这么独自度过的,以至于谢祈如今觉得再孤身过个几十年也不是什么大事。 究其根本,谢祈都是因为他才选择了这样的活法。 但他呢,他垂眸看了看自己,明明是他让谢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却还想要不管不顾地抽身离开。若说他不该因为旁人的煎熬就轻易改变自己的活法,那他又为何会恼怒于谢祈要与人成婚的事情? 穆清羽的心思忽然有些乱了。 谢祈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见地上凉,就将药效发作的他打横抱了起来,一直抱到床榻上,这样被抱着的姿势是穆清羽以前不曾有过的,以至于他别扭地别过头去,低咳了一声。 第146页 「不管如何,今晚你关心本王的婚事,」许久后,谢祈替他整理完散乱的衣衫,低头仔细看着他,「清羽,我很高兴。」 穆清羽的心脏勐然漏挑一拍。 「但你越是这样,恐怕本王就越难放手,」谢祈撑手来看他,那目光又有几分深邃,「因你如此,当真会叫本王以为,你心中对本王也有一二留恋之情。」 「我——」 穆清羽正想开口,谢祈却又毫不客气地吻上了他的唇瓣,吻意浅淡,谢祈摸上他的喉结,那指尖好像带着热意,轻轻摩挲过他的体肤。 「你不用开口,」耳边人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低沉与沙哑,「今夜你便安静些吧,也叫本王自欺欺人地,高兴一晚。」 穆清羽听到这话,神情一动。谢祈没有再对他做什么,只是抱着他,好像就已知足。 「谢祈……」他忍不住喊道。 「本王在。」 「你这样当真是高兴的吗,日后……日后也不会后悔吗?」昏暗中,他扭头看向一旁的枕边人。 却看见谢祈平静地看着他:「选择如此,本王绝不会后悔。」 许久后夜色又涌动起来,两人都没有说话,穆清羽中了软筋散却全无休憩的意思,他不知为何心有些乱,他的目光几次与谢祈交汇,又忍不住将视线移开,直到谢祈忍不住,上来轻轻吻他。 帐中吻弄唿吸的声音渐渐重了,直至穆清羽在明灭的烛火间,下意识地回抱住了人,那指尖攀着后背,一下一下微微攥紧收拢,他忽然微微仰起头来,张开了唇。 年轻的将军仿佛开了窍,穆清羽望着帐顶的眼神都有些失神,好像直到此刻,穆清羽才真正感受到了,那怀抱他之人汹涌而又热烈的爱意。 原来这便是喜欢一个人会做出的事吗?这便是……谢祈对自己的喜欢? 穆清羽好像有点明白了,却又似懂非懂。 【作者有话说】 今天感觉精神好多了,让昭昭努努力,一口气更新到完结!! 第120章 王爷将军17 (33) 接下来的十几日,大军照旧缓慢前行着,穆清羽忽然好像变了一副性子,每日里不谋划着名如何逃跑,也不想着羊腿牛排了,倒是鲜少见的,开始往谢祈的跟前跑得近了。 往常都是谢祈来看望他,如今好像反过来,成了他来贴谢祈,军中虽都是一些糙汉,但也不乏一些铁汉柔情之辈,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番变化。 「难道是穆小将军上回逃跑不成,被我们王爷捉了回去,所以现下开始换着花样讨好了?我记得他那副将还关在我们这,应当是为他副将的缘故寻王爷求情面罢。」 「还别说,」其中一个看热闹的将军道,「前几日,我还看见那姓穆的半夜去了王爷帐中呢,直到天亮才出来。」 「王爷竟也没说什么?」另一人诧异问道。 「……我瞧王爷出来的时候,好像,还挺高兴的。」 众人一瞬沉默,而此刻谢祈的亲兵办事经过,听见这话不约而同地眼观鼻鼻观心,王爷和穆小将军之间暗度陈仓的事,他们是一定要瞒住的。 「喂,你们一直跟在王爷身边,应当知道王爷与那小将军是什么情况吧?」聊天的几人见状,伸手想要将他们拦住。 「不知道不知道。」亲兵们忙不迭地摇摇头,快步走远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到底也没猜出其中意思来。 穆清羽却不曾听见军中的这些闲话,那晚他和谢祈谈开了话,便一直想着谢祈的日子过得太苦了,想久了,竟叫他生出一些心疼滋味来,有的时候夜深人静,他也开始盘算着在谢祈身边多待一阵会是如何。 若大燕那边不觉得他有投诚之想,其实穆清羽也愿意与谢祈日日快哉饮酒,弹琴吃肉的,若两国能一直相安无事,那他在武国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好像也并无不可。 细究他为何会有这样不断妥协的念头,是他清楚知道谢祈对他的感情之深,而他又不想要谢祈因他而难过,于是有关于男子与男子相恋的荒唐之事他便不经常地想了,关于他对谢祈是兄弟之义更多,还是内里夹杂了什么,他也没有分辨的心思。 如今穆清羽更多的想法,竟是想要离谢祈更近一些,看着谢祈在帐中处理公文的样子,看着谢祈操练兵卒的样子,他竟也能从中得出一些趣味。虽不知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但穆清羽隐约觉得这样子似乎还不赖,像是默认般的,他也一次次地允许谢祈对他做那些个亲密的事情。 一直到谢祈入京的时候,他与这位肃王爷都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关系,副将跟随在他的左右,也渐渐瞧出他的一点不对劲。 「将军,你与肃王之间……」副将欲言又止,「你……」 「怎么了?」穆清羽疑惑问道。 入了大武京城,穆清羽终于不用再车马赶路了,谢祈要进宫面圣,临走前还先将他安置在王府中,嘱咐僕婢伺候周到,这叫一路跟着的副将都有些始料未及,知道的清楚他们是俘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肃王带来的贵客。 「将军不觉得王爷一路上都对我们太过周到了吗?」副将问道,「将军你好像也是很受用的样子,可如今议和未成,您又是被扣留在大武,怎的……有种乐不思蜀的感觉。」 「嗯……」穆清羽轻咳几声,没有回答。他总不能说他已经在大武放了他之后,他依旧想要在这里多待一段时日的事儿了,到时候他还要谢祈陪他一同游山玩水,如此说来,他倒确实有些乐不思蜀。 第147页 不过想到到时候他同谢祈宣布这个消息时,谢祈脸上诧异惊喜的神情,他就忍不住扬起唇角来。 「听说我们派来议和的使团已经在路上了,」副将提醒道,「末将特意找人打听了,这使团是国公爷亲自带领的,应当是公爷要趁此机会,赎将军你回去,这肃王府……将军你应该也待不了太久。」 「我爹要来了?」穆清羽扭头诧异问道。 「是啊,」副将还以为他是高兴坏了,「将军你等了这么久,如今公爷可算是来了。」 穆清羽一愣,他一直等他那便宜老爹出面来救他,等了不知道有多少个时日了,可如今乍然听闻这消息,他却又觉得太快了,之前还说燕国那边全无动静,他甚至怀疑朝廷要将他弃了,如今他爹却是亲自来了。 那使团议和完离京之日,他岂不是必然要跟着他爹一起离开。 「怎么突然就来赎了,搞什么……」他喃喃道。 「将军,将军?」副将又喊他道,「将军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穆清羽眉头微皱,突然有些高兴不起来,这和他如今的计划不一样了。 他住在王府最好也是离谢祈主院最近的院子里,站在窗边望向外边树梢上啼叫的鸟,不知为何觉得有几分怅然若失,本在异国他乡,他应当思归盼归的,但如今他思的盼的,好像和旁人眼中的截然不同。 他忽然又有几分烦躁,像是察觉到自己心绪的波动了,穆清羽站起身往外走去。 「这新院子好,宽敞,本将军也好久没有练身手了,」他挥手道,「你过来陪我过几招。」 副将脸色一变,指了指自己:「将军你确定?」 「废什么话!」 穆清羽走到院中,马步一扎,一拳击碎了院里立着的木桩,木屑炸开去,一下引来了院中洒扫的僕婢的目光,见到这幕的副将默默吞咽了口唾沫,忽然觉得自己将这个消息带给将军,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过来。」穆清羽又扬声招唿道。 (34) 穆清羽一直练到午后日落,都没有停下来。 谢祈也不知道在宫中做了什么,待到宫门快关闭的时候才出宫来,一出宫便听到了穆小将军击碎木桩的事。 「怎么使这么大的力气,他受伤了没?」谢祈听到这话还没有什么波动,面上仍是清冷神色,转身骑上了马。 「听说,小将军的手指骨节好像流了不少血,撞见的下人们都说那碎掉的木桩子上血涔涔的呢。」亲兵小心翼翼地汇报导。 谢祈这才一下变了脸色。「为何现在才说?」 「王爷你在宫中,属下——」 话音未落,谢祈已经扯着缰绳,扬鞭往王府而去,后边的几个亲兵远远看着,胆战心惊。 谢祈回府的时候,穆清羽还在练,这点操练的力度对他本就不算什么,副将倒是早已气喘吁吁,败下阵来,而在穆清羽又一次挥拳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了出来,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穆清羽转过头,才对上谢祈的目光。 「你回来了?」 「做什么,将自己练得这般狠?」谢祈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骨节上。 其实下人们难得见到这场面,有些夸大其词,穆清羽手上并没有什么伤,只是骨节处有些通红,又因为扎到了木屑,有三两处细小的伤口,这种破皮的程度大概三两天就自己好了。 但谢祈的指腹轻轻摸过那伤口,眼神却有些微沉。 穆清羽见状收回手来。「是你家木桩子不结实。」 「明日叫他们全都换一遍。」 「哟,小七王爷这么大方呢,」穆清羽笑着调侃道,又指了指院子东北处,「既然这样,我还想要一个武器架放在这里,这院子里只有花草,不方便我练武。」 「好。」 「还有那边,」穆清羽又开口,「那里还要个石桌石凳,我累了要歇息喝茶水。」 「好。」谢祈继续答道。 「房里头的书我要都换成兵书,那些个文人才看的诗词歌赋我读不来,床也太软了,今天中午睡得我腰疼,我全都想换一遍。」 「可以。」 「我把你王府拆了也可以吗?」穆清羽问道。 「也可以。」谢祈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么多要求,只是点了点头。 「那若我以后走了,」穆清羽又问道,「你看着变了一遍的王府,会难过吗?」 谢祈目光一滞,忽然没说话。 但穆清羽从那眼神中读懂谢祈的意思了,他忽然转身,往屋里走去,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应该只是谢祈一个人难过的事,他心中也不是滋味,他又看了眼仍在外头站着的谢祈,扭过头又嘆了口气。 他忽然知道谢祈那夜为什么说他越是这样,自己就越难放手了,得到以后再失去,竟比从未得到还要折磨人,他私心不想要谢祈难过,但好像他离开是註定的,就算如今他意识到他对谢祈绝不止兄弟之义那般简单,可那有如何呢? 他终究还是要回到燕国去。 大概只怪他明白地太晚,若不然,或许还能叫谢祈多高兴一段时日。 穆清羽垂下眼睫,许久后他又走到外头,谢祈仍旧站在原地,穆清羽想说什么又没说,别过头,只能慢慢开口道:「我爹带使团来大武了。」 「嗯。」 第148页 「你应该知道吧,等议和结束,我肯定是要跟我爹一起回去的。」穆清羽抬头看向谢祈。 谢祈没说话。 「我方才想了许久,也犹豫了许久,其实我们现在很该分开,以至于到时候我离开的时候,你也不至于太过伤怀,」穆清羽话语一顿,「可是我又想,若今日我们分开的话,你大概会从今日便开始伤怀。」 谢祈低头对上他目光。 「若不如在我爹入京之前,我们一切照旧吧,」穆清羽长舒一口气道,「武器架不用放,石桌子也不用打,但在我爹带我回去之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谢祈目光忽然微微一变。 「当真?」 「谢祈,我也应该告诉你我所新发现的一件事,」穆清羽目光坚定,沉默许久后开口说道,「便是我对你,应该是有欢喜的感情在里头的……我不知道这欢喜的感觉是有多少,但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就算日后我回到大燕了,我也绝不会忘了你。」 虽不在一国,虽日后仍可能各侍其主,彼此敌对,但他穆小将军如今可以打包票地说,谢祈在他这里永远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谢祈的眼神勐的变了。 但有时候欢喜一个人并非一定要在一起,穆清羽这样想着,只用放在心中,便就足够了。他希望谢祈听到这些话,知道他的心意以后,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此后他们虽隔天涯,但情却久长。 「以后我再给你写信,你不能只回我已阅了,」穆清羽幽幽道,「就是信上的内容不喜欢,你也一定要回我只言片语。」 「知道吗,谢小七?」穆清羽喊道。 谢祈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满血復活! 第121章 王爷将军 结局上 (35) 「怎么了,又不说话?」穆清羽锤了人一下。 许久后黄昏日落,庭院里都暗下光来,有僕婢在走廊上点灯,烛火散着昏黄的光,谢祈喉结一动,才悠悠问道: 「你不是一直只将对本王之情视作兄弟之义吗?为何,突然改了念头。」 「也不算改了念头吧。」穆清羽眉头微皱,「就是忽然在某个点之后,发现我对你,与对旁的男子其实是不一样的。」 大概就在于那夜夜色深沉,谢祈拥他入睡之时,谢祈叫他安静些,好让自己自欺欺人地高兴一晚,像是这句话一下触动了穆清羽,以至于叫他越想越多,一下子发觉出心中那种莫名的情感来。 他曾想过,谢祈是女子的话,他一定会娶,他又想过,这种在床榻上贴烙饼的事,他也只允许谢祈对他做,他不想谢祈因他而寂寞一生,又不想谢祈因为他的离开而难过,好像他只会对谢祈一人有这样的想法。 那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喜欢? 倘若叫他带着这种喜欢之意与谢祈过一生,他是不牴触的,待在谢祈的身边,弹琴逗鸟,练武下棋,他穆小将军也一定是会高兴的。所以一切的情感就变得明晰起来。 廊下灯笼轻摇着,年轻的将军额间沾着薄汗,看向谢祈的眼中却带着笑意,他才发觉风月之事无关男女,皆能醉人。 谢祈面上的清冷已在不知何时如同冰水化开般,凉意尽退,那双眼看向穆清羽,好像带着难得的热意,里头藏着的墨色在涌动着,良久,谢祈才伸出手来,将掌心递给穆清羽。 「做什么?」穆清羽犹疑问道。 那掌心却是迅速圈住了他的腰,随即将他一把揽近,吻了上来,他们已经吻过好几回,以至于谢祈的吻技越发得精进与熟练,穆清羽瞳孔勐然一缩,随即又被托着后颈,加深了吻意。 「唔……」 (36) 夜晚,院子里的动静闹了好久才止歇,饶是穆小将军一番好体力都有些气喘吁吁,那腿软得更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好像在他们看明白彼此心意之后,再做这档子事便格外的情动,叫外头守夜的僕婢都难为情。 「本王要告诉你一件事。」许久,听着耳边穆清羽的喘息声堪堪有些平稳下来。谢祈枕着自己的手,抬眼看向帐顶,才如此开口道,「这件事,其实本王之前就该与你说清。」 「……嗯?」穆清羽眼露疑惑,他从谢祈身上下来,用棉被裹住自己赤露的身子,勐地卸力翻躺在一边,连着床都震了震,「你还要告诉我什么事?」 练武一整日,又折腾了半夜,穆清羽早已累得够呛,如今不过是撑着精神在听谢祈讲话。做这种事是舒服,他忍不住想到,就是可惜之后他回到大燕,就没有机会与谢祈再这般巫山云雨了。 也不知道他那便宜老爹何时入京,他爹既还未到,那他也可与谢祈多做些此事,日后也能留作回忆,只是日后他在大燕再想谢祈的时候,恐怕只能自己解决了。穆清羽思绪发散,迷迷煳煳地这样想到。 「……清羽。」耳边谢祈在喊他。 「嗯?」穆清羽勐然回神,才想起刚才谢祈要和他说事,他想到刚才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又不禁有点面上发烫,连忙开口道,「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有关于先前所说的,本王和亲之事——」谢祈话语顿了顿,「其实圣上的意思是若两国都无意见……本王或可自己拟定和亲的人选。」 谢祈想了想,那句话始终有点难说出口,毕竟如此的情况自古罕见,他如今虽知道穆清羽心意,却也并不确定穆清羽是否愿意接受如此,或许对于堂堂穆将军而言,与其选择这样落尊严的法子,还不如与他分隔两地,长久相思。 第149页 但当初圣上得知他好男风后,便说出准许他娶大燕男子为妻的话来。 圣上原话是和亲,这亲既然要结,那与谁不是结,便不必拘泥于男女了,大武民风自古开放,却不知道燕国如何情形,是否同意如此的提议,也因此和亲之事才会拖至现在而悬而未决。 「……也是如此,其实本王亦可寻男妻结伴一生,」犹豫再三,谢祈最终还是说出口道,「只是男妻之事实在太过屈辱,从前本王又无把握能叫你留在身边,于是便不曾设想。」 「……」 「清羽,你可愿作男妻?若你愿意,其实本王……」措辞许久,谢祈勐地转过头来。 然而他却发现枕边,穆清羽已经抱着被子,唿吸平稳地睡了过去,也不知是何时入睡的,或许压根不曾听到他先前那些话,隔着月色,谢祈神色微怔地打量着穆清羽的睡颜。 许久后,他还是扭回了头,有些失落地扬起唇角来。 「也罢,那便等国公入京再说吧。」 「……好梦,清羽。」谢祈看向帐顶,最终轻轻道。 无论如何,能得穆清羽下午说出的那番话,谢祈已是知足。只不过他既知道穆清羽的心意,便断然不会再止步于两地相思了。他总想要穆清羽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长长久久地与他在一起。纵斗转星移,雨落成霜,也不会更改这情意半点。 只愿国公入京,诸事顺遂。 谢祈最终翻身睡去了,他抱穆清羽入怀,与他在这月色下同眠。 第122章 王爷将军 结局下 (37) 大燕的使团终于入京了。 使团才一入京,穆清羽就听闻了他爹与礼部众臣都在使馆下榻的消息,但他明知道他爹在使馆却不敢找过去,唯恐他爹见了他,就将他带回燕国。 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说穆清羽也是被俘虏到这里来的,然而在大武京城的半个月,他非但没消瘦,反而身上还胖出了些肉。大武的美食也是很合穆清羽的口味,以至于这半个月的时间,京城上下都晓得了这位穆将军是位很厉害的饕客。 直到日子到了使团入宫那日,穆清羽才有些拖不下去了,不得不去见他爹的面。 因为按理说使团议和,谢祈身为肃王去宫中商讨各样细节是必然的,毕竟这和谈还是谢祈打出来的,但上边不知怎的又下了一道旨意,说请暂住王府的穆将军一同入宫,这就叫穆清羽发愁起来。 他料定是他爹要将他赎回去了,因此才开口向大武的皇帝要人,从前他千般期盼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如今却恨他爹这口开得太快,不知道为何谢祈反而毫无失落之色,这倒叫他有些愤愤起来。 「你就不怕我回燕国?」他问谢祈道,「你若是这般姿态,那我可就爽利走人了。」 「……」 「说话啊闷葫芦,又一声不吭!」 穆清羽心中愤愤不平,连着在一路进宫的马车上,他都对谢祈多了几分不爽,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这些时日他与谢祈从早到晚地粘一块,叫这冷冰块时间长了生出腻味来,说好的欢喜他,其实如今谢祈已经开始冷淡了。 于是一直到他们到议政大殿上的时候,穆清羽都对谢祈没有什么好面色,偏生谢祈又不是主动说话的性子,以至于两人站在一块,都显得沉寂中有些剑拔弩张。 而使团的人和大武皇帝尚未到殿上,只有武国的几个大臣等候在一边,瞧见他们俩进来了,几人的目光都纷纷望了过来。 「原来这便是穆将军,当真是面容英俊。」 「但怎么王爷和这将军的关系不似传闻那般……瞧着,更像是仇人相处啊……」 众人窃窃私语着,穆清羽眼神一望过去,他们便纷纷噤了声,许久后,才有个为首的大臣看了看周围,干笑着走过来。 「还未恭贺王爷将军,今日使团入宫,这肃王府也该热闹起来了。」 「恭喜王爷,贺喜将军啊。」 穆清羽奇怪地打量那大臣一眼,只当那大臣是在恭喜他即将回燕,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恭贺之语里还捎带上了谢祈,谢祈对上他目光,又有几分欲言又止。 「清羽。」 「嗯?」穆清羽转头看去,但他还打算晾上谢祈一会儿,并没有朝人示好的意思。 「一会儿你父亲入殿,或许所说之话会叫你惊异,」谢祈只道,「……但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本王皆会坦然接受。」 「什么意思?」 谢祈却又不说话了。 穆清羽见状扭回头去,低哼一声,早知这厮说个话都是半句半句往外憋,他就多余听人开口,平白勾他好奇心来。但穆清羽大概能猜到谢祈话中的意思,大抵是谢祈对于他们即将分别之事已经看开了,故此才说出坦然接受的话来。 话虽如此,穆清羽又有些不甘心,他实在不想这么快就跟他爹回去,若能在大武多留几个月的时间,那也是好的。 穆清羽忍不住思忖,一会儿他爹要开口赎他,若是他能先将话头拦下来,说不定就能再拖个十天半月,到时候他便能陪谢祈这个闷葫芦再多待一段时间。 大殿之上蟠龙金柱矗立,大臣静待着使团进宫。直到许久后门口太监扯着尖细嗓音高喊道:「陛下驾到——」,穆清羽才往后退去。 他眼尖地看见跟随大武皇帝一同进来的,还有他那推着轮椅的便宜老爹与朝上一帮眼熟的礼部中人,穆清羽一心想着自己的计划,只准备着到了时候就跳出来拦阻他爹开口。 第150页 而大武皇帝坐到龙椅上,众臣子谢恩起身,穆清羽刚起身想要站到谢祈身后,他那国公老爹已然中气十足地喊道:「陛下!」 「陛下,正如微臣先前在偏殿所说那般,犬子不争才会被生俘,但如此名不正言不顺地待在武国,实非臣这做父亲的心中所愿,」国公朗声道,「故大燕愿再出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另丝绸锦缎三千匹,以全——」 「父亲!」穆清羽抓住时机,勐的喊道,「清羽不愿如此!」 「啊?」国公爷勐然愣住,「你说什么?」 「清羽不愿以如此劳民伤财之法换得自由,还请父亲三思!」穆清羽也是真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朝廷竟然愿意出如此巨资来赎买自己,如今这正好成了拒绝回京的理由。 而国公爷像是被突然打断了话,以至于半晌想不起该说些什么一样,他茫然地望向谢祈,又望向座上的大武皇帝,一副这怎么和我们谈的不一样的样子,谢祈见状神色微变。 「儿啊,」国公爷沉默半晌,又试探问道,「你当真不愿?」 「清羽不愿!」穆清羽大声道,心中却是高兴,如此一来礼部的人一定会再议和谈的细节,他也可以在武国都城中多待一段时间。他却没注意到谢祈的脸色变了又变。 「……既是如此,」国公爷想了想,爽利道,「既是有一方不情不愿的事,那也不必再谈,能和亲的人多的是,臣便带臣这孽子回燕国去了。」 「啊?」这回轮到穆清羽愣住了。 「怎么,这孩子是高兴傻了,回燕国去还不够好?」国公拍了拍穆清羽的手臂,「不错,在这边还壮实了不少,也是陛下与肃王爷足够厚待,犬子在此叨扰这么多时日,是该与臣一同返京了。」 「可是赎我回去,不是要黄金万两吗?」穆清羽惊诧问道,他怎么越听越煳涂,「不,不是啊爹……」 旁边的谢祈听着,终是忍不住低咳一声。早知穆家父子在殿上是这般鸡同鸭讲的局面,那晚他就该叫醒了穆清羽仔细说个清楚。他看向穆清羽,又默默移开了视线。 「你这小子,」国公见状啧了一声,「到底是要回大燕还是留在这?」 「听爹的意思,儿子可以在这儿的京城多留会儿?」穆清羽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了,试探问道。 「不然?」国公拍了拍脑门,暗暗合计了一下,觉着这事还能接着谈,他又开口继续道,「既是如此,大燕愿出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另丝绸锦缎三千匹,以全两国——联姻之谊。」 「联姻!?」穆清羽瞳孔一震。 「穆小将军,你可愿意?」高位上,大武皇帝开口问道,「小七可是在朕的跟前求了许久,若你愿意接下这和亲的差事,此后我武朝人定然会善待于你,叫你不至后悔今日之择。」 穆清羽还未反应过来,他呆呆地看向谢祈,忽然间他才想到谢祈刚才对他的叮嘱,谢祈说过,国公之后所说之话会叫他惊诧,他勐地明白过来这其中的意思,可他又有些不信。 难不成,和谈的内容便是要他与谢祈和亲吗? 他看见谢祈微微松了口气,仿佛保守许久不知结果的秘密终于被说了出来,谢祈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热意,又涌动着旁的无法言说的情感。 「清羽,你若愿意的话……」谢祈最终轻轻开口了,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匣子,「……这是王府地契,与此外本王的全部身家。」 「啊……」穆清羽彻底愣住了。 而谢祈目光中好像难得地有几分不安。 那夜月色涌动,他虽看着枕边人睡了过去,可有些想说的话补在今日大殿之上再说也是一样,谢祈也想过,若是穆清羽不愿,那便换做他和亲到燕国的地界去,两国总是要联姻的,换谁前往都是一样。只是他身为肃王前去燕国,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而在得知国公将入京后,接连大半个月谢祈都无所求,只盼这次和谈能够顺遂,好在国公听闻他乃当年的谢小七以后就一口应允了此桩婚事。 此刻谢祈看向穆清羽,只等着穆清羽一人的态度。 「武国虽是路远,但你身为我穆家长子若是情愿,为着两国之谊牺牲一下倒也无不可,」国公朗声说道,「只是你要记得,你是为我大燕和亲,行走在人前,带着的是我大燕的脸面,切不可有半分丢脸行径,知道吗?」 穆清羽的指尖一下攥起,连着飘荡的思绪都回了笼。「所以爹的意思是……我能与谢祈象徵两国联姻,建立邦交?」 「是。」 「那这意思是以后我都要留在谢祈身边?」 「你若想家了,叫小七陪你回大燕看看也无妨,」国公摸了摸鬍鬚道,「只是要寄信递文书的,有些许麻烦。」 「不麻烦,」穆清羽忽然道,「一点都不麻烦。」 「儿啊,你方才还说你心中不愿。」 「儿这会子愿意了,」穆清羽像是真回神了一般,连着眼中都带了光,「儿心中愿的很。」 穆清羽对上一旁谢祈目光,没想到竟还能有这样划算的买卖,既全了他忠君报国的心,又叫他是不负如来不负卿,世间安得如此的双全法,偏生谢祈竟瞒他瞒到现在。 「本王还以为……你不会愿意作男妻……」谢祈的目光像是一瞬变得柔和了。 「男妻怎么了?」穆清羽嗤之以鼻,「真这么论,你还是本将军的男夫,不过夫这东西本就是男的,如此称唿也有些奇怪。」 第151页 「……」 座上的大武皇帝闻言,一下大笑起来。 穆清羽接过了谢祈手中的匣子,觉得这事如同天上掉馅饼一般,好接受的很。男子与男子和亲,他忍不住扬起眉头,也亏礼部这帮满嘴之乎者也的老头子能想得到这种法子。 午后日头正盛,大殿里头众臣攒立,穆清羽颠了颠手中匣子的重量,于谢恩后和谢祈往外走去,众目睽睽的,他忽然间伸手,抓住了谢祈的手。 说来谢祈等了他这么多年,也主动了这么多次,终也换得他来主动一回,叫世人都晓得是他穆清羽应下了这位肃王爷的求婚。 「下回再有这种好事,」他轻声对谢祈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38 番外) 次年三月三,史载武肃王与穆将军大婚,帝大悦,赐章郡为肃穆二人封地。彼时穆清羽递了文书,返回大燕去见了国公一趟。 「话说爹,为什么你知道提出与我和亲之人是谢小七,你就即刻答应了?」他站在国公书房里,好奇问道。 「臭小子,」国公摸了摸鬍鬚,瞥了他一眼道,「人家打小就欢喜你,所有人都瞧出了这件事,也只你一个呆愣的,过了十余年才觉出味来。」 「有这么明显吗?」穆清羽诧异问道。 「当年你在酒窖喝醉了酒,醉得一塌煳涂,还在那里说要娶人为妻的浑话,那会儿我本想打你一顿,是他啊,跪在我面前与我坦明心意。」 国公感慨般地回想起往事。 那时倔强的少年跪在他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他日若有重返大武之时刻,他谢祈必定不顾一切向上爬,争来权势,争来名利,直到他之地位配得上穆家公子,到那一日,他必定前来兑现今日诺言。 「本以为是孩童酒后戏言,没曾想,」国公爷摇摇头,「竟成了真。」 穆清羽听毕,愣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大婚和婚后生活都被我吃了(bushi) 先婚后爱 第123章 先婚后爱简介 京城中无人不知的忠武大将军顾辞野,他年少成名,战功赫赫,若说这厮有什么劣迹或污点,那大概是他当初瞎了眼,迎我这个混世小魔王作他的男妻。 三年前,他遵父令与我成婚,好笑的是彼时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对于男子并无兴趣,而我作为受尽宠爱的裴氏独子,也瞧不上他那样的糙汉,但我们却阴差阳错地拜了天地,结为夫夫。 直到盖头掀开的那刻,他懵了,我也懵了。 「我娶的不是裴氏千金吗,为何……为何会是个男子!」 「姓顾的,怎么是你!」 这个小故事很短,然后超甜!!! 第一人称哦~ 第124章 先婚后爱1 和大将军顾辞野成婚的第三个年头,他终于对我厌倦了,从外头带来了个美娇娥。他一身盔甲,小心翼翼地挽着那姑娘进门的时候,看向我的目光是那样的冷淡与疏离。 「阿秋,络络是我在边疆捡到的姑娘,她父母都死在敌寇刀枪之下,甚是可怜……我将她接进府中与你作伴,你应当不会介意吧。」 我对上他的目光,冷嗤了一声。 (1) 京城中无人不知的忠武大将军顾辞野,他年少成名,战功赫赫,若说这厮有什么劣迹或污点,那大概是他当初瞎了眼,迎我这个混世小魔王作他的男妻。 三年前,他遵父令与我成婚,好笑的是彼时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对于男子并无兴趣,而我作为受尽宠爱的裴氏独子,也瞧不上他那样的糙汉,但我们却阴差阳错地拜了天地,结为夫夫。 直到盖头掀开的那刻,他懵了,我也懵了。 「我娶的不是裴氏千金吗,为何……为何会是个男子!」 「姓顾的,怎么是你!」 那夜他如凉水泼了面,在见到我容貌的那刻彻底傻了眼,而我倒是很快地反应过来了,知道是我爹故意哄骗了我,若不是我爹与我说嫁的是丞相家的那位长子,风度翩翩,温柔儒雅,我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我脚踩着矮凳嗑瓜子,一边在心中埋怨我爹,一边上下打量顾辞野,却发现这傻大个也并非我从前所记的黑皮糙汉,虽然样子是不聪明了点,但瞧着五官端正,模样也算尚可。 我还记得一年前我见他的时候,他还晒得跟个煤炭一般。莫非是过了一年,脸长开了,也长白了? 「一年前我刚从边关回来,风吹日晒了一年,皮肤自然黝黑,在京城养了一年,可不就白回来了。」他得知我的疑问,郁闷地开口为我解惑,但他还是没明白说好倾国倾城的裴小姐,怎么就成了裴公子。看着他抓狂地挠头髮的样子,我忍不住发笑。 「你是真傻,」我嗑开一颗瓜子嘲讽道,「我们裴家就我一个独子,哪里来的小姐姑娘,但凡你多打听几下,都不至于信你爹的邪。」 「所以是我爹骗了我?」 「没事,我爹也骗了我。」 我们两家早有娃娃亲,却不曾想生下来的两个娃娃俱是男娃,原本这桩婚事十几年前就该作罢了,但奈何如今都城中男风盛行,以至于两个爹爹觉得我俩成婚也未尝不可。 一瞒二瞒的,这桩婚事竟也真的成了。 「那现在怎么办,退婚吗?」喜烛燃得欢,映照着床榻上那些个红枣花生,顾辞野犹豫问我道。 第152页 「等明天再退呗,」我却也不急,「今日喜宴,两家宾客皆是大醉,你现在退婚也退不了。」 「也对。」 于是顾辞野拿起装着合卺酒的酒杯,郁闷地一饮而尽,我亦倒了杯酒,准备在睡前暖暖身子。 我说我是受尽宠爱的裴家独子,这话也不算自夸,从小我虽是男儿身,但却如女子一般体寒,冬日里若不泡个澡,抱个暖炉,是万万睡不着的,为此家中一入冬就铺上了绒毯,我的床榻更是温暖无比,却不知道在顾府,我该怎般才能熬过这冬天了,如今也只能多喝几杯酒暖身。 眼看我的酒杯空了,顾辞野只当我也和他一样郁闷,主动倒酒来为我满上,他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亦是再倒上一杯新酒,一来二去的,酒壶很快就见了底。他又拿出珍藏已久的酒罈来,请我与他共饮。 「喝这么多,不好吧。」我盯着那酒罈看了看,「我酒量不好。」 「没事,这酒不醉人的。」顾辞野挥了挥手。 于是我只好饮下了。 却没想到半罈子酒下肚,我尚清醒着,顾辞野的眼神就迷瞪起来,他看了看我,像是极力在辨认我的模样。 「裴小姐,为何你会有喉结?」 「……大哥,我是男子。」 「裴小姐,为何你的如此粗犷?」 「大哥,我是男的!!」 顾辞野已经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床榻走去,他挥挥手说自己不能再喝了,这个时辰点也该睡了,不然明早练武便要起迟,我揉了揉眉心,觉得这样不行。 这床榻难道不该给我睡吗,他这样的糙汉,在地上或者是偏房凑合一晚就差不多了,难不成还想与我同榻而眠?这样自然是不行的,于是我伸手去抓他,叫他起来换个地方睡。 却没想到他力气大得很,我一下没拉动,反被他带着扯到了床榻上。 床帘一下震散,连同那些个桂圆花生的洒了一地,我闷哼一声,只感觉背后那些个东西格外的膈人,膈得我生疼,身上压着的人又像个火球,带着酒气散着热,险些都要把我烫到。 「裴小姐,你怎么这么凉?」 「……」 「裴小姐,我给你捂捂吧。」 「别……住手!谁要你捂!」 那手掌当真是烫得厉害,我绝不会说这热滋味也叫我觉得暖和,大红的喜服就这样被扯开了,我只是一个晃神,就感觉顾辞野的臂膀将我整个人都箍了起来,连同他的身体也强势地挤了过来。 常年习武的将军,一刀能砍得下敌军首级,也能轻易地攥住我的手腕,身下的花生好像来回磨着我的体肤,我痛得叫出声来。 我们都是喝多了,我只感觉那张床承载不了我们的重量,好像下一刻就会散架,顾辞野的一只手掌就能盖住我的胸膛,在滚烫与迷离的边界线上将我紧紧拥住,我的腿好像在发战。 …… 待到我醒来的时候,房中已是一片狼藉。 床榻上的红枣花生磨了我一晚,磨的我身上各样的青紫印记,我原本生得极白,映衬着身上斑驳的印记更加惹眼,我匆忙地想要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身躯,却对上刚刚醒转的顾辞野。 他懵了,我也懵了。 我呆呆地想,如今货既到手,我都已亲身验过了,岂非就退不了了,原来我此生都得与这个糙汉酒鬼一起度过了。 「裴小姐……呸,裴公子,」顾辞野见状,甩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满怀愧疚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我,「你疼吗?」 「……废话!」我气哭了。 第125章 先婚后爱2 我以我从前十八年的人生做担保,在此之前我绝没有想过要和顾辞野过下去。爹爹哄骗我与顾辞野成婚,我自然也可以在发现真相之后选择退婚。 虽然如今顾辞野在京城养了一年,是没有我当初见他黑皮糙汉的模样了,可他从头到脚都不是我喜欢的口味,我所喜欢的,还是那种温柔儒雅的君子风范,顾辞野身上哪有一星半点这种气质。 我捂着发痛的屁股,只有追悔莫及的份。 「裴公子你放心,顾某一定会对你负责的,」顾辞野认真道,「此后顾某绝不纳妾室通房,府中只有你一人。」 「但我不喜欢你啊。」 「没事,顾某也不喜欢男子。」他认真补充道。 「……」 他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是什么,既然不喜欢,何必要凑合到一起呢?我气愤地看着他,但错已铸成,无可挽回,我也只得答应下来,一夜颠鸾倒凤,我身子如同散架一般,但我倒是记着他的体温,那要比暖炉还要暖和的多。 算了,我心里想着,这厮也不是全无优点。 于是那夜之后,我竟就这样在顾府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三年。 (2) 这三年的时间,京城中咒骂我的公子姑娘有不少,公子们恨我能将不喜男色的顾大将军收入囊中,姑娘们恨我既收了顾大将军,却不知珍惜。 至于她们为何骂我不知珍惜……顾辞野曾对我立下约定,他说他不纳妾室通房,我可不曾说我要守身如玉,因此我还是夜夜逛花楼,点歌看舞的,风流快活,以至于京城中人都晓得我裴秋的风流名声。 对此顾辞野好像不曾管过半点。 只是每月初一十五的,他都会来我房中,以此叫外人知道,他顾大将军与我的感情甚笃,我骂他死装,他也不反驳。 第153页 每逢入冬之后,他知道我体寒,还会夜夜来为我暖床,这个我倒是不骂他,因为我确实需要。只是他生得那般坚实,又是有力臂膀,又是腹肌的,与他同榻而眠,紧密相贴的,我也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要试试吗?」某夜他终于问我道。 「试个屁。」 「好吧。」他嘆息一声,只得把我抱得更紧了,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他好像有意无意地又蹭了蹭我。但他喜欢的是女子,对男子没有兴趣,我记着他所说的话,还是清楚自己斤两的。 只是待到第二天晨起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又妥协了一下。 既然都大婚之夜试过一次了,那再试几次也是无妨。 于是顾大将军破天荒地没有早起练武,连同主屋的床榻嘎吱嘎吱响了一个时辰,这回没有红枣花生垫在床上,顾辞野不是醉着的,也很知道分寸,以至于我躺在床榻看向镜中的自己时,发觉自己满面春风。我的嗓子都有些叫哑了,在事后还得叫丫鬟端些水来润喉。 我发现顾辞野又多了一个优点,活好。先前不好,现在好了。 顾辞野起身系衣带的时候,将僕婢备好的手炉递到我怀中:「今日大雪,别冻着了。」 「你放心,冻不着我。」 「天这样冷,」他顿了顿,又说道,「今日你就别去歌舞坊了吧。」 「为何不去?」我抬眼看他。 他忽然有些答不上来。 我倒想见见他能说出什么花头,见他沉默又有些失望,但左右还有歌舞坊的那群俊俏郎君慰我心怀,于是我起身穿上外衫,让丫鬟为我披白狐裘:「告诉小厨房,晚饭就不必替我备了,今晚我会晚些回来——顾辞野,你记得等我。」 「你去歌舞坊,还要我给你暖床吗?」顾辞野闻言转身来,好像气笑了。 我看他一眼:「这有什么冲突吗?」 他又不说话了。 我将他给的手炉放在桌上,转身就往外走,他既未对我许什么山盟海誓,我自不会为他弃了我的万花从。我是裴家独子,是自幼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我没必要为了谁去放低身段迁就别人。 那晚,歌舞坊还新来了一个善弹琵琶的小倌,那嗓子一开口便是江南烟雨迷人醉,知道我钱多,那小倌对我连唱了好几首,又反弹琵琶舞了一段,于是我尽兴了,便听着小曲宿在了歌舞坊的包厢里,我睡得熟,也不知道那小倌什么时候唱累了,自己走了,而我一夜未归顾府。 直到天亮的时候,我睡得迷迷煳煳,外头突然传来好大一声响动,我才被这声音惊醒了,疑惑地往外头看了眼,但奈何我睡意重重,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顾辞野一夜未睡,亲自来寻我,大刀砍了大堂里的桌子,他那时闹出那样大的响动,歌舞坊的小厮打手们将他团团围住,但饶是这样,我还是没有出来见他。 于是那天之后,他就再也不来我房中了。 (3) 开春的时候,顾辞野领命出征去了,我站在城楼上嗑瓜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也不知道他回来后是不是又会晒成一个黑炭。但我管他这么多做什么,我看了看手中的瓜子,最终将它们都洒了出去,转身下了城楼。 其实我心中有点后悔,后悔没与顾辞野解释清楚,但我想等顾辞野回来之后,我再开口,大抵也是一样的吧。 第126章 先婚后爱3 (4) 但我没想到的是,大半年后顾辞野回来了,回来的却不仅仅只是他。 大军班师回朝,街头百姓夹道相迎,却看见顾大将军的马上赫然还有一个女子——顾辞野从外头带来了个美娇娥。 他一身盔甲,小心翼翼地挽着那姑娘进门的时候,看向我的目光是那样的冷淡与疏离,好像我们不是夫夫,而是街边对视的陌生人。 「阿秋,络络是我在边疆捡到的姑娘,她父母都死在敌寇刀枪之下,甚是可怜……我将她接进府中与你作伴,你应当不会介意吧。」 我对上他的目光,冷嗤了一声。 顾辞野喜欢的是女子,不是男子,我一直都知道,但当真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我的心还是无可避免地被刺痛了一下。我在府里磕了大半年的瓜子,不曾收到过他一封书信,我只当他是被敌寇砍了手,写不了信,没想到他这猪蹄还能牵人家姑娘的手。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咒他的手是被敌寇砍了。 「你打算给她什么名分?」我问道。 「我答应过你,不会纳妾室通房,」顾辞野道,「就让她住在府里吧。」 「没名没分?」我瞅着他,愈发不顺眼了,「你怎么不干脆死在边疆,还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史书都得多夸你一句。」 「裴秋。」顾辞野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既是孤女,我自会善待她,」我转身往屋内走,「至于你,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我拐过迴廊,余光里还看见顾辞野在和那个孤女说些什么,不像对我时脸色那么差,他像是在笑,而这抹笑落在我的眼中,却更加刺眼了。我当真是多余在城楼上后悔那一下,如今想起自己后悔的念头,我就后悔自己后悔。 早知如此,当初他一声不吭地出征,我就先该给他一个大逼兜。 (5) 络络在府里住下了,我给她安排的是离顾辞野主院最远的院子,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不是宰相,没有什么心胸与气度。 第154页 但顾辞野好像丝毫不介意,每日不惜多走半盏茶的功夫,也要去那偏僻小院寻人,而且像是和我不对付一般,我去歌舞坊,他们就正好在歌舞坊对面的酒楼吃饭,我去成衣铺,他们就在那选衣试衣。就是我什么也没干,在园子里吹风,都能见到他们郎情妾意地在湖边闲聊。 那孤女长得也真是美,身段窈窕,弱柳扶风,我自入秋以后就快将自己裹成了球,而她裊娜地站在那,髮丝随着秋风微扬,光是这一幕我便已经输了。 我心中恨自己为什么怕冷,但转念一想就是我不怕冷,顾辞野也未必会多看我一眼,我心中又释然了。 他与我同房那是一时冲动,如同菜餚送到嘴边,虽不可口,却能解馋,男子在这事上都是难以隐忍的,因此他会与我同房两次,但我知道他宿在络络那边,定然是出于男女爱慕之情。 只是奇怪的是我见他们纠缠多是在白天,却鲜少见顾辞野晚上往那院子里去,我忍不住恶毒地想,是不是顾辞野这大半年在战场上受了什么暗伤,以至于不能人道了。 这想法太恶毒,以至于我再见到顾辞野的时候都有些心虚。 (6) 我再见顾辞野,与他面对面交谈的时候,是在快入冬的傍晚。 晚霞漫天,倦鸟归巢,也不知道我的寒病怎么又犯了,顾家爹娘知道之后特地去宫中请了御医为我诊脉开药,因为这是我娘胎里就有的毛病了,因此这么多年总不见起色。 我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那药的时候,正巧见到顾辞野进来,顾家爹娘就默契地站起身,将地方腾给了我们。 「阿秋正病着,你莫要再气他。」 「晚上我做主,你就留在阿秋房中,好好照顾他昂。」我正要开口,顾辞野的娘亲就已经说道,「那个什么络络,你少陪她一晚也不会出事的。」 顾辞野还想说什么,顾家爹娘已经出去了,于是屋里又留下我们。我与他目光对视着,莫名想起三年前我刚入顾府的那个夜晚,我们俩同是天涯沦落人,同被骗婚骗到此处,其实我没说,我刚见他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所感觉了。 我不喜欢黑皮糙汉,但他长成那样,也不是不可以。 我心中也有过念头,与他凑合过这辈子也未尝不可,更何况他摸起来总是很温暖,叫我心生欢喜。却不知道怎么的,许是我太嘴硬了,脸又臭,才会叫我们变成这副光景,若不然,也该是先婚后爱的一桩美事了。 他没说话,只是在我床边坐下来,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手很冷,本就不像常人该有的温度,如今更像一块冰了,叫他眉头微微皱起。我看着他,而他也看着我,过了会儿他就慢慢俯下身子来,用额头贴上了我的面颊。 「你干什么,我要起鸡皮疙瘩了。」我刚说出这话,就想抽我嘴一巴子。 果然浪漫情调都被我破坏了,他又直起身子来,那眉头皱得好像更紧了:「都病成这样,这嘴还是和刀一样。」 「我又不用你管。」 「别嘴硬了。」他解开衣衫,爬上床来,又毫不客气地推了推我,将我推到床里边,好给他挪出空位,「晚上我抱着你睡,你舒服点。」 「哟,不抱你那个络络了?」 「……」他的眼神好像想把我的嘴缝起来,我怀疑如果有针他一定会那么干,我只好翻过身去。 而身后,是他伸手来缓缓抱住了我。 哎,一别大半年,果然我还是不能忘记这个熟悉的感觉,我舒服地唿出一口气,而他抱我抱得更紧了。他的胸膛在发烫,叫我整个身体都渐渐暖和起来,我好像知道我爹为什么非让我和他成婚了。 这岂不是免费的人形暖炉。 只可惜我这当儿子的不争气,没有把握住机会,想到那个院子里的络络,我胸口又堵起来。 「好了,」我背对着他,和他说道,「我不冷了,你可以走了。」 「你就这么嫌恶我?」 「让你陪你的络络,还不够好?」 「裴秋,」顾辞野好像有几分咬牙切齿,「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的心是捂不热的吗!」 「能捂热啊,」我扭头看去,用掌心拍了拍他面颊,「你看,这不是捂热了。」 好像对牛弹琴一般,他忽然忍不住了,扑过来狠狠地吻上了我。我闷哼一声,只感觉床板嘎吱一叫,整个人都陷了进去。我想到那个络络,我想要推开他,但他却抱我抱得更紧。 唿吸不过来的时候,我咬上他的嘴唇,我看见顾辞野的眼神好像一下变了,如同受伤反扑的野兽一般,他对我下手下得更狠。 …… 这一晚一言难尽。 我应该收回我夸顾辞野活好的话,因为我的腰好像要断了。 (7) 天亮的时候他起床来穿衣裳,他系衣带的时候,看见躺在床上似乎有些软瘫了的我,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准备去练武。 我喃喃开口:「原来你可以啊。」 「什么?」 「平常晚上没见你往络络院子去啊。」我下意识说出口道,「我还以为你不行了。」 「裴——秋——」顾辞野眼神像是要杀人。 我暗道一声完了,用被子蒙住了头,企图装死。 耳边却忽然传来了很轻的声音。 「我没碰她。」 第127章 先婚后爱 完 第155页 「什么?」我愣住。 我再度掀开被子,天还是蒙蒙亮的,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并不明晰,顾辞野看了我一眼,最终又扭过头去,好像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以为我像你一般吗,眠花宿柳,风流浪荡……我只碰过你一个。」 我的眼神忽然变了。 「你又在想什么?」仿佛猜到我不会想什么正经的事情,顾辞野攥紧了拳头,「我身体好得很,也没什么暗伤,你若不信再验一回便是。」 「这些时日美娇娥在身侧,」我幽幽道,「你一回也没有碰过?你什么时候成柳下惠了?」 我记得我们的约定里没有这个啊,他只承诺我不纳妾室通房,何时答应只与我同房了,我诧异地看着顾辞野,心不自觉地在勐烈跳动着。 「她是我收留的孤女。」顾辞野道。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她差我十岁,我只将她当作妹妹,」顾辞野欲言又止道,「是妹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你们每日卿卿我我的,朝夕相处,这还只是当作妹妹,你这是『亲』妹妹的另一种意思吧。」我有些鄙夷地望着他。 顾辞野视线再度望过来,那杀气好像想将我用刀片成片儿,我只好识趣地闭了嘴,我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只感觉腿还有些发软,但我好像猜到顾辞野的意图了,看到他站在那好像一堵墙一般,我试探地问道:「所以你与络络真不是那种关系?你们真的只是兄妹相称?」 「嗯。」 「那你这些时日与她关系这么密切,是……为了气我?」 「……」顾辞野罕见地沉默了。 好像他装了许多天,突然装不下去一般,连同我的心也像从云端摔下又高高抛起一般,我又连忙追问道:「……难道是那天,那天在歌舞坊的事情……你一直介怀?」 「你行事如何,与我无关。」 哟,还是个嘴硬的。 「顾辞野,我是你的男妻,我行事如何与你无关,」我笑道,「若真是无关,那日你为什么要去坊里寻我?」 「我本不该去寻,倒是我打搅了你与那小倌同床共枕的雅兴。」 同床共枕,我默念了那四字,缓缓开口道:「顾辞野,我与他并未同床共枕哦。」 顾辞野的眼神勐地一变。 我嘲讽笑道:「谁和你说我去歌舞坊是去和小倌同床共枕的,顾辞野,我不能只是看些歌舞,听听乐曲吗?」 「你什么意思?」顾辞野看向我。 「当初你都说了不纳妾室通房的话,我若夜夜与旁人同床共枕,岂不是显得我狼心狗肺,很没有义气,」虽这成婚不过敷衍了事,但我裴秋是最不愿欠人情的,若他只与我一人相守,那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我平静道,「歌舞坊的小倌,不曾有一个近过我的身。」 「那你还日日跑那儿跑得那般勤?」 「我睡睡不了,看看还不行吗?」 「那你看歌舞要看一整晚?」顾辞野语气急了起来,「我拿刀噼了大堂十张桌子,你连见都不肯出来见一下?」 「……那会儿睡太熟了,我是真不知道,」我心虚地别过头,「怪只怪那小倌琵琶弹得太催眠,等我起床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你那时怎么不解释?」 「你也没给我解释机会啊,」我砸吧了下嘴唇,其实当初我是有想过找他说清楚的,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想着去他院子里送盏茶,结果院门紧闭,吃了一鼻子灰,「开春你就出征去了,就更没时间说了。」 「……」 「我是没想到,你吃这陈醋吃了一整年,」我慢慢从床上起来,好像我终于窥见了他一直以来所敛藏的心事,我赤足站在地上,抓起了他的手,「不过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裴秋。」 「你不是都唤我阿秋的吗?」我抓着他的手,缓缓摸上我的胸膛,我的耳尖都有些泛红,但我知道,男人嘛,最吃示弱这一套了,这招使出来保管顾辞野原谅我当了一整年锯嘴葫芦的事,我微微偏头看着他,「我补给你?」 「补什么?」 「那晚我说好要回府的,结果没回来,」我想了想,「我把那晚补给你吧。」 顾辞野突然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惊叫一声,下一刻被重重地摔在了床榻上,连着顾辞野整个身子都压了上来。原本我就累了一晚上,那腰已经快散架了,但没办法,为了哄好顾辞野,我也只能牺牲一小下了。 床帘又一次放下了,顾辞野的大掌抓住了我的脚,而我的手攥住了枕巾,唿吸又一次变得沉重,我微微眯上眼,轻轻地叫着顾辞野的名字,希望他能温柔一点。 「再叫一次。」 「叫……叫什么?」 「我的名字。」 「顾——」我正准备轻轻柔柔地再喊一次他的名字,但剎那间那嗓音变了调,我勐地不可遏制地仰起头来,被撞出了破音。 勐地一下,我的整个人都沉在了名为顾辞野的汪洋里,如同一叶扁舟般,勐烈地上下浮动着。 「该死,顾辞野……你丫的,」我断断续续骂道,「……你,你轻点!」 「这才是你,」顾辞野在我耳边笑道,「装得太柔弱都不像你了。」 「……王八蛋!」 (8) 那天之后,络络就搬出了顾府,顾辞野其实早就为她备下了居所,只是为了气我,才将她故意接进府中。我也是才知道,顾辞野回府这些天一直密切盯着我的行踪,这才会出现我到哪里,他和络络就到哪里的情形。 第156页 从前的二十个冬天都无比地难熬,但今年这个冬天好像不一般了,府中没有备下绒毯,也没有准备厚厚的被褥,却有一个名叫顾辞野的将军日日跟在我的身边,暖我的手足,抱着我入睡。 大概是与他这个大火炉同床共枕的时间多了,我的寒病竟没有再发作,我也是第一次长久地尝到了,名为温暖的滋味。 夜幕下,枕边,是人沙哑的低语:「阿秋,这样够热吗?」 「顾辞野,」我咬牙切齿道,「你快点出去。」 (完) 【作者有话说】 这篇完结啦,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哪种出去呢~ 欢迎朋友们点开头像,收藏昭昭的作者专栏!今年小短篇写得差不多,昭昭要开始准备长篇啦,来一起期待一下《世子我养虎为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