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本仙来转运》 第1页 《献祭本仙来转运》作者:相逢一刀【完结】 简介: 主攻,主攻!弱x强,美x强!机智伶俐花仙攻x威风沉稳鹰王受。怀寒x越应扬。 怀寒仙君只是个普通的花仙,登不上神灵殿,下不去人间界。 可却让各路神仙大为追捧。 他能让宿敌浓情蜜意,骄奢的浪子回头,有夺妻之恨的兄弟抱头痛哭。 转运之仙,闻名三界。 某日,妖族来人。 「请怀寒仙君救妖族于危难之中!!」天帝不允。 「请怀寒仙君下界游玩一番!!」天帝不允。 「我北方妖界上下恳请怀寒仙君嫁于本界妖王,为妖王妃!!」 天帝一想,这是个打入妖族内部的好机会啊!便请怀寒捨身为卧底,打探妖族动向。 怀寒:「献祭我一个,造福千万仙?」 大婚当夜,和妖王越应扬面面相觑。 怀寒除了转运,还有能听到别人的妄念。 只听英武的越应扬心想:「又美又不经打,弄坏算了,让他散架。」 天帝:怀寒是去卧底的。 越应扬:他是来当我王妃的。 怀寒摸下巴:什么卧底、妖王妃?我是被献祭来尝遍人间苦的,哦,还有。 註: 1.攻只是实力和样貌没受强,不是软,不是性子弱,很有主见。 2.感受强受的美好。 内容标籤:,灵异神怪,恋爱合约,, 主角:怀寒配角:越应扬其它:弱强,弱攻,强受 一句话简介:妖王被小仙攻了 立意:转运只是美好的祈愿,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还是要努力奋斗。 第1章 「押!押!一个也别落下,先押先得!」 此般闹声此起彼伏,扰人清净。放到人间,捉拿逃犯也不过这般气势。 可此时地界夜沉,人间安宁入梦,吵闹的却是天界的赌桌。 「怀寒仙君,来指!小仙今年不信往年邪,成百仙草上千灵药在此,倾尽家底也必中一次!」银冠玉衣的药仙挥洒宝袋,满目无尽期待,望向一名仙君。 是求救星,也求福星。 「哎。」那怀寒仙君幽嘆一声,随手向西一指,「说了千百次,我不会算运,也不能转运。」 这声听来悦耳得很,低婉绮娆,如夜里绕人酣梦的香,渲染地并不刻意。雅里有俗,艷中染清。 模样也是这般,仙姿佚貌,超凡拔俗。雪发紫眸,自生妖气。 不肖花仙,倒似花妖。 又是二十年一度的四方妖族势力清算之时,这些闲得发慌的神仙口里可算有了话谈。 地界忧患,天界安乐。瞧人热闹,聊以消遣。 「怀寒,你敷衍小仙,定没认真算!」药仙瞪直双目,满面怀疑地盯着押盘,把一众物什推去北面,「我还是老实押越应扬吧,昔年他一妖当万,王擂上无人应战,如今北界也是井井有条,稳妥。」 妖族之中,西方式微多年,北界歷来强横,三界皆知。 「对,别信,千万别信我。咳……」怀寒笑笑急着撇清,被果汁呛了喉,连咳两声。 这果子是西方妖界贩售而来,故他才随手指西。 恐怕整个赌桌上,也唯有他在吃了。 倒不是怀寒贪吃,只是其他神仙从来不屑一顾。可惜,可惜,多浪费啊。 咚——咚——咚—— 远方鼓声滔天,愈发清晰,震音波动,怀寒眼前的餐果洒了一地。 「唤天鼓,小点声叫唤吧。」怀寒锁眉,捂住耳朵,情不自禁低头朝一重天的天门望去。 他身未动,心思已全飞去了。 地界有一神物,名为唤天鼓,人族欲想登天诉事告冤,一般来说,唯有此途。可若事不实,降罪严重,若不得已,人族决不会击鸣此鼓。 妖想上天便容易多了,只需从四方妖界的三界梯攀爬而上即可。 「出事啦,太好啦!」 「哪边的人又被欺负了啊?」 「那可是大事,近百年都无人击鼓了!」 神仙们哄作一团,俨然忘却方才的赌局,都去凑新鲜的热闹。 「这可奇了,从我化仙以来,就没听过它响。」怀寒以帕擦嘴,兴致大发,展笑轻吟,「留个位——」 化成飞花残影,借风飘然而去。 身经之处,一缕淡香,无人闻嗅。 他直冲一重天,静守天。 眼前神山仙海,四面八方流云不通,不少小仙都厮打成一团,别想轻易沖入重围。 「一个个好吃懒做,奔热闹一马当先。」怀寒轻哼一声,撇了撇嘴,矮下身骨,化成巴掌小的花,在云地上挪跳前进。 那些神仙的足金贵,从不爱沾地。 怀寒卖力钻到前头,感慨道:「真不容易——」随即抬头一看。 这一看不得了。 天门传送阵前,长着五片大羽翼的妖怪昏昏沉沉,晕倒在地,是鸣响唤天鼓的后疾。 而妖族镇守的三界梯前,仙姿道骨的持剑人侠正端立,长身清癯,若不是那青纹白袍是人间道门的标识,定要被认成是个仙。 翩翩剑仙。 怀寒惊喜一笑,花影晃动,重化仙人身形,语气缱绻自言:「着实荒唐。大妖击人鼓唤天,道人攀妖梯登天。」 第2页 身旁有小仙大声惊奇:「我的个天帝哟!千年一遇,千年一遇啊!阿嚏,谁在啊,我闻不得花香……」 怀寒啊了一声,收敛体香,沖那小仙微笑:「是我哦?抱歉啦。」 脸庞虽妖孽,面色却真挚,终究还是被归为无害。 小仙没在意,刚巧那妖醒了,正狼狈地爬起。 天将们整齐划一,有序而来,阻拦乱闹闹的仙人:「肃静!退后!」 银光冽冽,一肃天界散漫气。恐怕他们的存在,是天界唯一的秩序。 为首穿铠的天将道:「你们一妖一人,报上名来,表明来意。」 大妖慷慨陈词:「北方妖界,妖王座下将军,伍翼!道门不辨是非,诬陷我们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对我界悬赏肆杀,请天帝批一道状子,准我妖界还手!」 道人不卑不亢:「吾乃兑泽道门中人,掌门首席弟子,青防。北界的妖窃我门至宝,斥资斥力修筑高台,四溢妖气,致使满城人人生疾。还掳我门掌门独女,让她现在踪迹不明。请天界仲裁,还我人族公道。」 两声齐落,四方一时寂静,而后譁然爆发。 「还有这种事!你们站哪边?」 「天帝一向眷顾人族,想来这次……不好说,我看八成是妖干的。」 「北界是越应扬坐镇,一向管纪严明。你看这妖多惨吶,还是唤天鼓上来求还手许可的!」 怀寒动动耳朵,听得津津有味。细眯起眼,喃喃自语:「好威风的人,好无奈的妖,都是妄念的味道。」 三界梯忽而晃动,震震响声逼上云霄。 一堆妖和人赤手空拳地搏斗,厮打着要爬上云地,狼狈无比。 怀寒却玩心大起,飘到三界梯口。 「这可真是闹剧,给神仙送笑话来的?」怀寒笑声泠然,低头有模有样传音,「别打啦,快上来吧,你们头头被天将们打得快魂飞魄散啦,还不帮忙?」 他上阵不行,火上浇油的本事数一数二。 怀寒的嗓音惑人,谁听得都不禁被吸了去,又是小神仙的话,妖和人哪敢不信。 只见千百只妖和持剑的人一拥而上,沖向正押护伍翼和青防的天将们,死缠烂打,放肆叫喊。 妖喊:「你们天界欺妖太甚!多少年,多少年了!每每反手都非要你们天帝的准许!我们在地界过得毫无地位,还不如去冥界做鬼!」 人唿:「好啊!神仙妖怪同气连枝,欺我人族渺小无力!今日便要让你们知道,何谓人的潜力与智慧!」 这仇深似海,早已直根血脉,非是一言两语挑拨即成漩涡的。 但这两句话,也是点燃一战的火。 一时间,妖风与人法齐刮,利爪与剑光共现,却不约而同地在痛击天将。 天将首领暴喝:「你们胆敢上天宫造反!三千天将,听我号令,活捉死打,一个不落!」 看热闹的神仙们眼珠子都滚了几滚,兴奋地叽叽喳喳,拍手称快。 几名书令仙就地铺纸挥墨,奋笔疾书。 这可是件大事。 怎么这么蠢呢…… 怀寒发觉玩笑过分了,尴尬地把自己藏起来,思考对策:「去找天帝吧。」直飞上重天。 路过看那伍翼大妖和青防也打起来了,怀寒好心提醒:「你们还告着状呢,别让天帝知道啊。」 人家理都不理他。 可喧嚣未歇,反而愈演愈烈。身后的妖族和人也跟了上来,各个迅疾,边杀边沖。 这是要直杀上天帝所在的神灵殿啊! 那可不是一句玩笑就过了的! 「闯祸了,哎。」怀寒咬了咬牙,抬头望天上之天,「恐怕今年今月,本仙便要以身祭天,弥补过错……」 身经的花香里染了淡淡的苦味。 连破重天。 八重天,神灵殿前。 殿门大敞,似乎早就在等待。 怀寒犹豫再三,在殿门口趴着看看。他可从来没进过这里,还是怂的,尽管天帝仁善宽厚。 身后乌压压的大军已追逐而至,三方打得不可开交,场面一团乱麻,逮谁打谁。 围观的神仙却是少了许多,他们平日再闹,也不敢闹到天帝面前。 失去能狼狈为奸的人,怀寒更是忧愁:「哎……一仙做事一仙当。」本体幻化成的衣袖都皱巴,蔫了。 他刚要迈步,殿内传来庄肃之音,达及四方:「此事已知。为首者入殿,余者迴避。」 您真宽宏大量! 看来天帝不想追究这场闹剧,只想办事。 怀寒一喜,逃过一劫,正要撤离,却寸步难行。 天将得令后动作迟缓,正要收兵。妖族却不依不饶,仗势行兇。人们也不敢停手,哄哄闹闹要打向殿内。 无数个声音在怀寒脑内响起,是唯有他听得见的。 密密麻麻,此起彼伏。 「弒妖!」 「杀人!」 「造反!」 「成仙!」 是魂灵的妄念,一齐爆发。 怀寒捂着额头:「嘶……太,吵啦!」几近昏厥。 可在这时,天界陡然变色,狂风唿啸,温柔的流云捲成兇勐漩涡,吞天食日。 哀鸣和惨叫四起。 妄念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嗯?天帝出手了吗? 怀寒瞪大眼,正要查探,目光却不由自主粘在一个身影上。 第3页 只因万千妖与人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北界妖王,越应扬。 王者降临。 身形伟岸,戎装猎猎的妖王。英武嚣张地又扫平了一群妖,不费吹灰之力。 至强的威压,已有不少妖直接匍匐在地,人也都停了手,呆滞地干瞪眼。 越应扬金瞳锐利,敏锐地朝怀寒盯了过来,话却不是对他说。 浑厚的嗓音带着薄怒:「本王何时允过,登三界梯?」 声震整个天界。怀寒眼见殿口烛台要倒,麻利去抬。 妖跪得更低了,人族道门的弟子青防嘴角溢血,微微弯身。 怀寒和那妖王错开视线,小声嘟囔:「你看着我凶干嘛?」 凶得震颤入心,那些妖多半要被吓死。 一时寂静,再无谁敢开口。 越应扬剑目怒睁,踏碎几团祥云,站到殿门前,回身,一扯半肩披风: 「本王何时允过,与天将争锋?」 「本王何时允过,杀上神灵殿!」 越应扬一挥手爪,强大的妖气掀飞小妖,全滚落到下边的重天:「都,滚去投胎!」 徒留一干天将和人面面相觑,纷纷迅速离去。 离妖王最近的怀寒,非常优雅、优雅地蹲身平移,想要与世隔绝。 啊……越应扬还是这么严肃凶厉。 ———————— 开了。 ——————【主攻连载文:《九重欺诈一面谎言[无限]》】 明骚狡猾心机欺诈攻x颓风傲娇疯批谎言受 主攻。 玩家殿堂有一个特殊的存在。 戚谋,代号【欺诈】。 他不是战斗力最强的,却遭人讨厌。 戚谋伪装成其他代号,合理带队。 玩家:跟你走! 游戏结束,【欺诈】独胜。 玩家:尼玛!又是欺诈! 戚谋去赌桌下局:我是代号玩家,压力别太大。 玩家:谁怕啊,快点快点。 戚谋亮出【欺诈】:还是那句话,别有压力。 玩家被洗劫一空。 【宿主,欺、欺、诈,正在接收……通、通讯,有您的消……】 可惜他的伴生是老年机。 为了修復这报废东西,戚谋四处下本。 戚谋拐骗代号玩家,给自己做苦力,成立四人恶友队。 戏剧:我是躺尸划水的。 欺诈/戚谋:我是最恶的,是我强迫他们的。 思考:我……算了,我是自愿的。 谎言/阎不识:我是欺诈的。 阎不识,代号【谎言】。 怪物来袭—— 阎不识:我先? 戚谋坦然:亲爱的,我没有争先的习惯。 稍许,戚谋被后边的怪物围堵。 阎不识很兇:好吧,正式说明!你的生命,挪到我的至高优先权。 机关伺服—— 戚谋:你真好,我想吻你,再酣畅淋漓地来一场爱的宣告。 阎不识诡笑:是呀,好呀。在烈日照不到之处,也不让月光偷看。 啪叽,戚谋落入危险陷阱坑! 只能活一个—— 阎不识眯眼:我爱你。 戚谋:若是要骗,我死后的墓碑上,也请你再骗一次,为你的胜利加冕。 阎不识摆摆手,转身跳崖。 【欺诈】独胜。 疯骗子,鬼赌徒。 这场属于他们的战争,谁先信,谁沉沦。 第2章 「妖王莫气,莫气。他们非你授意,还敢如此。想来是压抑得狠了,才有今日之举。」 金光玉气的天帝温笑,着侍者递给越应扬一盏仙露。 越应扬站台下西侧,抬盏一饮而尽:「太胡闹了,随你处置。」方才的一身肃杀气淡去不少,几缕髮辫依然狂野地翘着。 怀寒坐在魁岸的妖王身后,完完全全被挡住,默默看着越应扬的背影,不吭一声。 哎,还是被抓了进来…… 怀寒暗暗不快,仿佛要把越应扬的背盯穿。刚才他正偷听,就被越应扬用鞋踢了两下,小腿一勾,抡进殿里。毫无形象一扑,像朵惨遭毒手的花儿。 他心想:惹人恼怒的老鹰,干什么都用脚爪! 越应扬警觉回头,瞪了一眼,不怒自威。 怀寒低头,有啥吃啥。心里嘀咕:凶,随你凶。 「小妖玩闹么,领些小罚便罢了。」天帝宽和一笑,「谈事吧。曾知晓北界修筑升鸣台一事,却不知你们惹了如此巨大的矛盾。」 伍翼跪着也身板挺值:「与妖王殿下无关,此事是我自作主张,不然也不会去敲唤天鼓!升鸣台一砖一木都靠我们本来的资源,从没去盗什么道门的丸子,强掳女子更是胡言,我们妖王不近女色!还请天帝明察!」 怀寒没忍住笑,捂着嘴巴呛了两声。 这妖族将军也太憨厚了,还讲老大不近女色…… 果不其然,越应扬一巴掌扇过去,让伍翼闭嘴,平息片刻:「事是如此,本在各自调查,无需天界仲裁。既然告上来了,那便谋断吧,得一个全都满意的结果。」 怀寒偷偷在妖王身后伸了个大拇指,表示:有气度!没被愤怒沖昏头脑嘛。 不知是不是怀寒眼花,越应扬搭在身后的手指狠狠地捏了捏。 人族还是给妖王三分薄面的,青防也不咄咄逼人,鞠躬:「有理。我道门绝非妄言之辈,之所以怀疑北界,是自升鸣台修筑,地界灵气波动极大,所溢香气与我门至宝一般无二。染病的民家中发现妖族羽毛,掌门独女亦非常人可敌,一切时机太过巧合。」 第4页 天帝颔首,忽然问道:「怀寒仙君,此事如何做解?」 一时寂静,殿内的几双眼都看了过来,人目、妖瞳、神睛。 怀寒一惊:「啊?啊?」 首领们讲话,管他一小仙什么事? 但天帝都开口了……硬着头皮上吧! 「两方各执一词,就派聪敏的神仙下去查查好了。」怀寒吟笑两声,单纯简直写在脸上,还装作事不关己的模样,逐渐后退。 他向来跟天帝没什么话说,这一被问,兴许会惹事上身…… 本微淡的花香愈发浓烈。 不料不该开口的人大喊起来。 趴着的伍翼勐地抬头,浑然忘却妖王的告诫,目光热切看向怀寒:「您就是怀寒仙君呀,请您救我妖界于危难之中!」 怀寒又被仙茶呛地咳嗽了一声。 天帝勾起唇角。 青防一脸嫌恶。 越应扬威风不动,但重重地唿了一口气,眼神冷酷地扫了一眼自己手下。 天帝打圆场:「怀寒他不过是个普通花仙,下界处理此事,甚为不妥。」 怀寒安心地拍拍胸口,还好天帝不煳涂! 伍翼却大起胆子,勐地磕几个响头:「请怀寒仙君下凡来北界游玩一番!」 怀寒放大瞳孔,不可置信眨眨眼。 青防冷脸,天帝摩挲下巴。 越应扬的威压又重了一分,握紧了拳头,怀寒差点直不起腰。 天帝又笑:「若无事务许可,寻常小仙不得下凡。」 怀寒已清楚那伍翼的心思,是想让他下界转运,可他真的不会啊! 凝视越应扬的背嵴,更颓唐了。 要转也不能给这个妖转,又兇恶又剽悍的,一个不小心被做成花饼怎么办? 伍翼的脸紧紧趴在殿砖上:「天帝在上,请听小妖一言!我界妖王大人倾慕怀寒仙君多年,北方妖界上下恳请仙君下嫁,为妖王妃!」 此言一出,一时寂静。但殿内的流云都不安地震盪,四处乱窜起来。 这妖怪在说什么! 为了请他下去,都能如此不择手段了吗! 他和越应扬什么时候有过瓜葛! 「啊?」怀寒没忍住大唿一声,眼睛都直了,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 天帝笑了,惟妙惟肖地模仿怀寒:「啊?」 青防又惊又疑:「啊?」 唯有越应扬一步过去,膝骨狠狠地格在伍翼后颈上,力度之凶,显然是忍耐到了极限:「本王可从未要什么妖王妃。」 怀寒看不下去,好言相劝:「别……神灵殿内别闹出命来。」 越应扬闻声,向怀寒看了过来。 怀寒扫扫眼睫,盯着也怕,挪开还不甘示弱,只能微眯着目瞧回去。 越应扬肤色不浅,剑眉深目,耳带银环,本来时隐时现的金色妖纹正在唇中,此刻已大现,酷似唇珠。 是锐利张扬,又不失沉稳的鹰。 嗯……模样蛮好,肯定是爱野性的最喜欢那款。 那金瞳自带杀魂夺魄的气度,实在不敢看。 怀寒轻轻出声:「那,妖王殿下,看我做甚?」 也不敢出言挑逗。 他其实很想问:您不会真想强娶我吧? 谁知越应扬一板一眼地问:「你为何出现在这?」 怀寒冷汗微冒:「看热闹,你懂呀,好多小仙都如此。」 越应扬从未收回目光。 「本王正在下界同长老们商议要事,贵客登门,未及迎接,也就罢了。」越应扬瞄了一眼青防,显然是说青防先独自登梯,话锋一转,踢了踢伍翼,「近日亦不允任何妖上界,他们血气沖,和道门之人在梯上厮打得凶了,怎还敢攻击天将?」 伍翼趴伏:「这……本来说好,您不让我们上界,我便去敲唤天鼓。其余小妖借着人族入界讨说法,便打到三界梯前相争登梯,想着双管齐下。谁知一个个都跟疯了似的,我不让打,还打!」 天帝也很好奇,目光流转。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怀寒低头一笑,尽量维持淡定:「啊,小仙见他们辛苦,好心跟他们讲话,说别打啦,都上来吃宴吧。他们可能以为……宴在天将身上?」 鸦雀无声。 越应扬一脚踢起伍翼,往殿外勾,背影傲然落拓:「暂且告辞。这妖方才所说,不必当真。」 怀寒逃过一劫,不可置信。这就不追究啦?不管啦?不要把他做成花饼啦? 天帝忽然一拍大腿:「妖王啊,莫走。」 越应扬回头:「何事?」 「既然你与怀寒仙君两情相悦,便择日成婚吧。」天帝一抬手指,有模有样地掐算,沉吟片刻,「三日之后,我们只出人,辛苦你妖界筹备了。」 真煳涂假煳涂? 真玩闹假玩闹? 天界,果真是有其仙必有其神!下樑不正上樑能不歪? 快成死鸟的伍翼率先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喊:「谢谢天帝大恩大德!」 青防手中的剑一颤,满脸写着:你们这群胡闹的神仙妖怪! 人间都未有此荒唐! 越应扬皱了皱眉,刚要开口。 怀寒直接站起:「天帝!这两情相悦,您从何看出的啊!」 他好歹一个男仙,谈什么嫁? 天帝一笑,靠向椅背:「唯有相爱的魂灵,才眼里只有彼此。」 第5页 怀寒心里抓狂,不敢再出声。不是啊!是越应扬他是头鹰!就是爱盯着别人看啊! 心思起伏半天,怀寒也冷静下来。 天帝不是这种随便的神仙…… 一定是有理由的,只要天帝想,你一万张嘴也说不过他。 怀寒缓缓挪动脑袋,去看那与他「两情相悦」的越应扬。 万一这位生气了,他哪有好果子吃。 越应扬却又瞄过来几眼,微微昂头。 越应扬又倾身对天帝行了妖礼:「不负所托。」 怀寒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同党,背叛了。 不负所托?! 妖王殿下,您清醒一点! 我不过是个小破仙,攀不上您这高枝啊! 怀寒定定地站着,心里掀起大浪。 天帝满意点头:「藉此机会,怀寒也正好调查一番,辨明是非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声音温和且威严,让人很想听他吩咐。 所以…… 「不负所托。」怀寒毫不犹豫认真回答,说了和越应扬一样的话。 这可揽了个大活。 又嫁人又查案,想必继「转运仙」之名后,怀寒又会多个奇奇怪怪的名号。 「神妖友好大使」之类的。 「对了。」天帝忽然想起什么,笑里揶揄,「不可偏心哦。」 怀寒也点头哈笑,心想:这就把我看成妖族的人了? 与此同时,他听到天帝的一道秘密传音:「妖界多年争乱不休,此番下界探查传讯,望你也不负所托。」 怀寒不敢抬头,颤颤地偷看越应扬。这不就是……在他身边卧底的意思? 诸事已定。 对过往来说,遥不可及、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这么匆匆定下了。 怀寒也只是一时不懂,但他一向随性。 在奇仙异人往来的天街上,怀寒伸手去捞水里的倒影。 美极矣,是个卧底的好苗子。 投石子落,水波荡漾,他的面目在水中绽开。 怀寒偏头看,身后站了位大个子。 越应扬:「是你啊,小神仙。」 ———————— 记得妖王是受。 越——应——扬——是——受—— 第3章 「妖王殿下。」怀寒从善如流绽笑。 他心思亦纯亦邪,最重要的,是什么都不会避讳。 面对即将要成婚的妖王也不例外。 「你这傻花儿,是那转运仙?」越应扬抬眉,语气平缓。 但怀寒怎么听怎么嘲讽。 怀寒轻嘆:「掺合几件事,给小仙起的虚名罢了,当不得。」 他不过是劝了劝几个死心眼的傢伙,什么宿敌变情人啊,亲兄弟抱头痛哭,倒霉仙人修为一夜暴涨啊,哪里有那么神。 摆平误会,就能解决世间的大部分事。 大家都好好过,多好。 越应扬:「得此虚名,终是有因。从前见你那般愚笨,不料如今也算混出名堂了。」 话算好话,可脖子难受。 实在是太高了,站着都矮快半头,蹲着的怀寒视线正是瞄人家下巴。 怀寒不得已起身,揉揉脖子:「从前是与妖王殿下有过面缘,你还记仇……咳,记着呢。」 略感汗颜,差点说漏心中所想。 见是见过两面,一次他还没成仙呢,一次搞砸了事,不欢而散。要说什么,绝无可能。 那尴尬的过去,就过去吧。 「你不也记得?」越应扬侧首。 怀寒真挚轻笑:「你身份特殊啊,妖王殿下请自觉些,我不过一届小仙。」 「三日后便不是了。」越应扬昂起头,难得稍微慈眉善目,手掌重重一拍怀寒肩膀,「本王知道,天帝此番是托由头让你查事,日后,去留随你。」 斯哈——下手重了吧,怀寒脸色一顿,抿抿唇暗自忍:「那多谢你了。」 不过妖王殿下不像表面凶神恶煞,也是十分沉稳明理的。 能当一方妖王的人,嚣张跋扈难以长久。越应扬能坐在这位置数千年,把北界打理地井然有序,也是有相当非凡手段的妖。 这卧底怎么当啊……怀寒又一次懊恼,飘带都垂落在地。 「走了,三日后,来接你。」 —— 天宫传得沸沸扬扬,人间也闹得满城风雨。 「联姻!联姻!我们天界第一次和妖族联姻啊!」 「是吗?真的是第一次?我怎么记得……」 「嘘。」 姻缘仙跟怀寒千叮咛万嘱咐半天,最终笑开了花:「我可算是沖了个大业绩。」 被打扮地极妍炫目的怀寒无奈道:「这业绩要算天帝头上。」 钟响。 时辰已到。 三界梯门大开,层层云梯铺展,红鸾绕空飞舞,映得白云染了红霞,往日的道路装饰地华美精緻。 而在云梯尽头,威风凛凛的妖王一步一阶,途径之处留下金色足印,披着红裘大氅,沉着望向天宫。 他低沉有力的嗓音迴荡:「北界,越应扬,前来迎娶眷侣。」 连连三声,直冲天宫。 大神小仙都热闹起来,拼了命在互相八卦。 而怀寒一时难以唿吸,毫不退缩,强撑着站在门口,往下俯瞰越来越近的矫健身影。 也许是男仙被娶的尴尬或窘迫,也许是这位妖王殿下太正式了,入戏之快,让他这个一心办事的卧底望尘莫及。 第6页 嗨,面子算什么。 怀寒抿了抿嘴,妖笑绽出,满目含情,凝视他此刻唯一能看在眼里的傢伙。 不知多久,也许不久。越应扬站定,只差一步,便和他同台了。 现在正好平视,时间仿佛凝固,四周也安静下来。 怀寒心想:他什么意思?差一步不上来,要我下去?还是慷慨陈词一番爱意? 可他想太多了。 下一瞬,越应扬就灵巧地捞起他的腰身,足跟一转,大氅一挥,背对仙群,飞身下梯。 视野换置,怀寒惊诧,抬头小声问:「没别的仪式了?」 有的,身后一干神仙吵吵嚷嚷:「怎么就走了!还没喝酒,还没融香,还没——」 为这场滑稽又盛大的婚礼,他们可是筹备了成千上百的点子。 越应扬目视前方:「太繁琐了,办案重要。」 妖王的手很有力,但抱的并不稳,摇摇欲坠,随时危险。 眼见天宫消失成一点,怀寒嘭地变成小花脱出,再化仙形跟着飞,花影如流,同金光并驱。 他怕老鹰一个习以为常就拿脚爪抓他,还是自己靠谱。 越应扬似乎低低嗤笑一声,收回手臂,长出双翅,微微笼着怀寒,全力飞回妖族北界。 千万倍的冷风吹刮,怀寒迎风颤抖,身上的挂饰不知遗落多少。 怀寒冻得牙齿颤颤:「你以后……可别这么带谁。」 「你要什么,下次记得说清楚。」越应扬回应。 地界人妖同住,人族在广袤的中心,而妖在四方极地。 怀寒本以为天宫已十分热闹,没想到——这妖族是真正来迎亲的! 地界的夜。 满目皆是张灯结彩的妖城,乍一看,还以为是烟火人间。 天空上更是有会飞的妖,抱着红烛灯火在空中悬挂,甚至还拉起了红色布条,上书恭贺大婚的字眼。 怀寒咳了咳:「妖王殿下,排场好大。」 越应扬低头瞥怀寒一眼,似乎懒得回话,半晌:「你也说了,是妖王殿下。」 排场能不大吗? 落地,怀寒舒了口气,刚刚站定。 锣鼓喧天,喇叭唢吶,震耳欲聋,响彻八方。好听的如天籁,难听的似叫魂。 怀寒理理喜服:「……」 「由他们闹吧。」越应扬大手一揽,按着怀寒的肩在妖怪中穿行,踏过千尺花瓣路,也踏过不知谁的尾巴,「也就欢喜这一次。」 被踩到的妖怪尖叫,又戛然而止,怕是被谁拖走了。 怀寒侧目,深深感慨:「是个好妖王殿下。」 在流彩夜幕的晕染下,越应扬没那日那么锋锐不可靠近,一时仁胜于威。 越应扬颔首:「嗯。三日前闹事的妖,关在牢笼内,禁止观场。」 好吧,赏罚分明。 怀寒步子可赶不上那长腿的妖,速度也跟不上,在努力了。 可是谁家成亲健步如飞的? 越应扬似有察觉,也一同放慢了。 与天宫不同的是,妖们不敢吵嚷,但一个个眼珠子都要蹦出来,喜出望外,抱头狂笑。 比他们妖王殿下还开心。 阴影有阻,天上有东西。 怀寒仰头。恢宏的宫室就在眼前,可路途上都是大块浮石,相隔甚远,而不是严密的天梯。 那便是妖王宫了,高不可攀。 恐怕是妖界离天最近的建筑。 「成礼!成礼!」小妖终于喊了出来。 「哎,你们妖界有什么习俗?」怀寒忽然想到,临时抱佛脚。 越应扬抿平嘴角:「马上便知。」 第一块浮石尚有数丈远,越应扬忽然拉住怀寒往前一奔。 怀寒哎了一声,被迫带向前去,正要一跃,却…… 被夜里暗到无法察觉的红绸绊倒,直直脸朝地一扑。 石面近在咫尺,那绸带还绕着他的脚腕,飞不起来! 怀寒忍不住提起心,唯一的念头是,妖族什么习俗,让新婚之人摔个狗啃泥吗? 电光火石之间,他听到一声放肆的朗笑。 随后视线一转,面朝天空,身后垫着了个雄岸的妖王殿下。 唿——虚惊。 众妖齐喊:「礼成!」 星河夺目,他在天宫却不曾察觉这般景色。 怀寒忍不住笑起来,嘴角也张扬,偏头向后看:「越应扬,你们妖的习俗,还蛮特殊。」 他晃晃脚,那红绸缠绕在两人足间。 越应扬解释:「意为先牵绊,后久伴。」推起怀寒,自己也起身。 「辜负这一番妖俗了,但还蛮有趣。」怀寒笑眯了眼。 这比他想像的更好玩。 「长长久久相伴!」群妖起闹。 怀寒望向遥遥的高阁殿台:「还要入洞房啊?」 「理当如此。」越应扬一动。 怀寒还未反应,就被拎小鸡崽似的拎起,迅速踏过块块浮石,直入妖王宫。 宫室内微暗,唯有烛光舞动。 屋外还在喧嚣:「洞房!洞房!」 越应扬一挥手,万物之声都消弭,只剩此间。 诸事已毕。 这对新婚者面面相觑,陷入冗长的对视。 越应扬面色沉着,似在考量什么。怀寒却突然听到来自妖王殿下的心声妄念。 「太弱了,碰一下就会散吧。」 第7页 怀寒忽而睁大眼,差点脱口而出,憋在心里想:这是哪门子妄念?你在想什么? 他不敢相信,第一次从越应扬这捕捉到妄念,是这种奇怪的想法!何况,也算不上妄吧。 越应扬不语,独自走向他宽敞的灵床。 怀寒慢慢挪步子跟着。 妖王的妄念却噼里啪啦地传来: 「这小傢伙,如何处理?」 「模样看的过去,圆房吧。」 「不妥,不妥。」 怀寒背后一凉,不敢再跟上去,只觉危机四伏。 圆房? 他一式微花仙,样貌长的,多被认为是二男相欢中讨不到上风的一方,被冠以「妖王妃」之名也就罢了。 可这妖王一瞧便是要武力压制的模样,凭自己仙力又铁定打不过。 怀寒暗想:我一货真价实的男仙,且也绝非事事退让。名头可以丢,身,万万不能! 兇恶妖王最新的妄念已传来: 「试他一试。」 越应扬回头,一双鹰目看了过来。 怀寒顿时一个激灵,笑容清里点婉:「越……妖王,今夜真是难眠啊,耽搁这么多天,小仙想早些探查,带我去升鸣台吧。」 越应扬嘶了一声。 怀寒连忙补充:「我是仙灵,也不必休息的。事务为重,我相信你们不会真的荼毒人间,想让事情尽快水落石出,摆脱妖与人的误会。」 言语处处关切,真像是个为自家夫君着想的妖王妃。 越应扬也明事理,沉稳点头:「好。」 可办事也太利落了。 怀寒提议:「从殿门下去,小妖们会失望的,我们……」 下个字还未说出,越应扬已变成鹰形。 「要不……」怀寒倔强地说下去。 就被鹰爪抓起,破窗而出,直飞去比这殿更高的远空。 那巍巍高台,才是妖界离天宫最近之处。 第4章 高台悬挂半天,几欲摘星探月。 四围皆有压力禁制,且登台无梯,唯有灵线盘旋绕柱,常人常妖难以攀上。 怀寒常闻北界带翼的妖多,想来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他问道:「天之上还有天宫,为何在地界欲求触天?」 「不至天门,都是世间的景色。」越应扬淡应。 怀寒不懂,他倒要看看,什么是世间景色。 高耸入云,也能观八方。 怀寒趴着栏杆。将天下的夜尽收眼底,近处红烛灯火连城,远处人间安宁祥和。 生灵万物,尘土千里。 上接苍冥,下踏黄泉。 怀寒恍然觉得。这芸芸众生所居之处,凡而不凡,不比天宫地府差。 越应扬踩着尖靴,慢悠悠跟着:「摔下去不接。」 「不会。」怀寒回头,问道,「建这个,做什么的?」 「看。」越应扬简洁有力地说。 台上到处遍布仪器和阵符,地面密布奇异纹路,显然不止是个观景台。承载着许多功能。 「哇啊——」怀寒简直大开眼界。 这都什么好玩还有用的东西? 天宫从来也没有,神仙们都只会费了几千年去做一个小玩意,譬如笛子。 「还未建成。查吧,查什么?」越应扬问。 怀寒险些忘了,这高台背后牵扯的一桩疑案。 怀寒晃晃脑袋:「之前听了只言片语。道门说你们盗取宗门至宝,修筑此台,后灵气逸散,荼毒百姓?」 越应扬并不恼怒,藏锋的金瞳平淡,道:「是。建升鸣台,有违天界在空中布下的禁制,寻常小妖的妖力难以支撑,都是有翼之妖费力添上一砖一瓦。」 飞来飞去在天宫很常见,大家也都没有翅膀。 怀寒感受到地界的不容易,唏嘘道:「辛苦他们了,可明知犯禁,你还做?」 越应扬答:「为北界安稳。」 也是,从这里看去,目力好的说不定能瞄到西东两界。 ……不过是求安稳吗?不是监视别人吗? 怀寒暗自腹诽:越应扬,野心勃勃啊。此举说是自守,又何不是进攻呢?怪不得天帝让我下来查探消息。妖界小打小闹多年,实则弦都绷紧了,随时会大动干戈,若波及人族,后果不堪设想。 万年以来,神眷顾人族,压抑妖族。妖族势力依然强大,人族虽修习术法,也是式微,达成了微妙平衡。 但在天界面前,妖也不堪一击。 天界闲散度日,从未被撼动过威严,只因天帝——却世。 怀寒收回思绪,倾力到处嗅嗅:「我感受不到任何人族宝物的味道,那是什么样的?」 「一枚香丸。」越应扬也闻嗅,面色一变,忽然垂首贴近怀寒的头髮,嗤笑一声,「哪有什么香,全是你的香。」 气本无味,花香幽溢。 有被勐禽叼食的危险。 怀寒身子一绷:「没办法。我不香,就死了呀。」 花香也是罪过咯? 「待修成,升鸣台靠雪山后的灵矿与妖阵运转,可能与道门至宝有相连之处。」越应扬补充道。 怀寒不会尽信,别人说什么,他听什么。 怀寒问:「他们咬定香丸在你们这,是在何时发觉这里有的,还是其他方式?」 越应扬摸脖子,嗤笑一声:「民间正满城香。失心发疯的人,居所有一根妖羽。」 第8页 「这凭这个?」怀寒难以置信。 越应扬昂首,语带三分讽刺道:「香风自北自高而去,他们门人失踪,据说能与之一敌的唯有妖。巧合过多就成了认定之事。」 怀寒不敢完全信任越应扬,但他觉得,这位妖王殿下做事总归不至于这么马虎。 他眯眼笑道:「这么晚去逛人间,不扰人清梦吧?」 「人间啊。」妖王向南凝望,咧齿一笑,「似在沉睡,家家夜里可都不安分。」 —— 香,奇异的香。 不是花迷人的芬芳,也不是烹饪的喷香。 流动在这夜城。 街上空荡,少有行人。此时已是深夜,零星几家灯火还照着,昭示这是一座人城。 寂静到木叶沙沙微动也能捕捉到。 怀寒压低声音:「你不是说,人不安分吗?」大部分人家都跟睡死似的。 「听檐下,有声。」越应扬自然开口。 不义之举,不能做,不能做。 怀寒嗅着与他不同的香气,拧起眉毛,眼瞳忽而放大,直愣愣地盯向长街尽头。 有些熟悉的香味,好像很多年前有嗅过…… 「发现什么?」越应扬未动,鹰眼远望,「没有异常。这味道便是他们说的香丸。」 怀寒四处走走,晃晃头:「乍一闻感觉不凡,实则不是。我不懂香,但能发现这味有浓有浅,且不是由近及远的。非常无规律,不像是从一处来的,说是地下蒸腾上来的我都信。」 越应扬盯了一会儿,戳戳怀寒鼻子:「鼻子真灵。」 被当成天犬了吧。 怀寒缩头摸下巴:「很好奇,道门的秘宝怎能是枚香丸?」 「人族愿意。」越应扬摊掌。 「你们妖的宝贝呢?」 「不传之秘。」 「我不是外人了。」 「圆了房的才不是。」 「……」 怀寒脚一歪,飘向民家屋檐下。却被越应扬好心一抓:「这么弱啊?」 不是嘲讽,是真的被小看了。 怀寒吸气刚要开口,忽听屋内有人声传来。 「阿爹,阿爹……别吵了。」小孩稚嫩的声音。 隐约有刺耳笛声,不似喜乐,幽幽鸣叫,像哀怨地在哭。 果然人间的夜很不安分。 笛声一停。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屋子里有妖怪!爹爹在驱邪!」屋内男子笑得癫狂。 笛声再起。 怀寒和妖王对视一眼,嘭地变成一朵小花。 越应扬轻笑,硬是支起窗框一角,小花熘了进去,还半弯着腰有礼貌地道谢。 变小的怀寒灵巧在屋内乱跳,很快在狭小的民宅找到人声来源。 土床上,男人脸色阴鸷,正拿噼成两半的笛子敲锤胳膊,木尖刺在干老的皮肤上戳一个个出血洞。 男人神色发狂:「驱邪,驱邪!」要把一截断笛吞进喉咙。 一旁的小男孩捂着嘴巴哭起来,显然被吓得不轻。 香浓,太浓烈了,异常刺鼻。 这家里有问题! 之前还说有不少居民发疯变异,这是让他逮了个正着。 怀寒现形,清亮一笑。 「唿……」他吐出一团紫气,化作飞粉瀰漫在屋内,满屋蒙上一层紫雾,似梦中境。 孩子晃了晃脑袋,不再哭了,陶然傻笑。 对男人却没效果。 男人五窍流血,手也沾满鲜血地跑下土炕,盯着怀寒:「妖!妖啊!!杀妖!」 「哎,小仙还算是个仙啊。」怀寒无奈,在男人快冲过来时,指尖一点,硬生生止住了对方的步伐。 毕竟是凡人。 「要跟凡人动手?随你。」越应扬不知何时已来了,正抱臂看着,毫无插手之意。 怀寒甩袖,眨眨紫眸,又笑道:「小仙毕竟,还是个仙。」 花香压过异香,男子就地昏倒,脸上还有异常疯癫的笑容,和着他满脸的鲜血,常人难以直视。 不太光彩地对人类出手,怀寒唿了口气:「真怕他把自己戳死,带去道门?」 越应扬神色未变:「不必。」 夜风灌入,门扉彻响,吹得吱呀。 青衫的道人昂首踏入,往地上随意一扫,目光冰冷:「二位,做了什么?」 「人发疯,仙来救。」怀寒压着眉笑,还拍拍手。 「多谢。」道人顿了顿,挥手唤其他人把孩子和男子抬走,「不知二位今夜就来城中,既然目睹过了,有何高见?」 在这破屋子里谈事情?人族就是接地气。若是在天界,必要先香染五室、酒流三巡,面前摆一宝物,再施施然坐下谈话。 越应扬不说话,挑眉看着怀寒。 之前的猜测没有证据,没必要讲。 怀寒从善如流接话:「不好断定,查过再说嘛。」在屋子里飘来飘去。 「辛苦妖王妃。」那道人应声。 …… 对这个称谓还是不太适应,怀寒一时没反应过来。 此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普通的民居,三室陈设简朴干净,院内杂草干枯,野花娇小,井边爬着细枝的藤蔓。 怀寒动动鼻子,哪里都好香啊。 他蹲下戳戳野花:「你好。」 花儿无应,想来无灵。也只有他这种花仙才会和草木交谈了吧。 第9页 可怀寒刚起身,就听到了一个字了,难辨音色。 「你……」 「嗯?」他灵敏回头四望,那声音却消失了。 只一瞬。 越应扬也警觉地走过来,一步一步,很稳,无声。 怀寒压下眉毛:「刚才,有灵。」 树立,虫爬,夜风吹刮小草木。四下再无值得注意的东西。 「你通草木。」越应扬并不怀疑,扬了扬眉,「小野花,枯荣藤,老杏树。」 怀寒凑近那井边藤蔓,好奇打量:「枯荣藤?」 「人间最普遍的藤。」越应扬站到怀寒身边,简洁解释,「寿命长,可歷经百代枯荣,求个平安兆头。」 怀寒感慨:「真是讨人喜欢的傢伙啊,天界都没有。」 「天界只有你这样的花。」越应扬声音斩钉截铁,不过的尾音带了点笑意。 是夸还是笑话? 怀寒忽然一愣:「等等,你说寿命长?」 「是……」越应扬也回头一看,微顿,「它或许,有己意。」 那方才还缠绕很紧的枯荣藤,失去生机,死在它攀附多年的井上,被风一吹,破碎,轻飘飘坠地。 顷刻间,城内火光大现。 「起火了!」 「死人了!」 「啊啊啊,这里也,呃——」 第5章 变故陡生,城中大乱。 怀寒和越应扬对视一眼,争先冲出,循着火光溯源。 无数活的居民逃离,道门的人也在叫喊。 「道门在搞什么?咳咳。」怀寒捂住鼻子,它受不了这弥烧的味道。 更何况还是些草木焦味。 「布阵。」越应扬答。 暗香浮动,逐渐盖过刺鼻的火烟。 不远处,有剑阵隐隐显出,冷冽的寒光直在夜里照亮,与火交辉相应。 可那剑阵之中,远比想像可怕。 怀寒到了边上,见道门站着阵眼的一干人等甚至无法站立,惊恐地半跪着。 「让让,让让。」 他侧身一钻,顿足。 …… 怀寒低吟:「我愿名之,剑骨尸骸阵。」 火、雾、剑光中,几具骸骨散落在阵里,不含皮肉,其中有一白骨还穿着衣服,是道门那袭轻袍的女式。 骨头愈烧,红液流出,像森森白骨在血一样泣诉遭遇。 「倒霉透了。」越应扬似乎低啧了一声,身影消失。 「愣着做甚,闭阵,通报。」怀寒点了点那几个活人。 「报……报了,可是。」阵首的人几度凝诀,几度收剑,却无法撤阵。 在阵中,怀寒并没什么感觉,问道:「你们这阵,干嘛做的?」 总不能是花里胡哨的摆设吧。 「今夜怪异,抓到了不少中邪的人。故在城中开灵阵寻妖邪,想一齐驱散。」 青防走了过来,作解释,又凝眉:「关不掉?」 烟与香之中夹杂着烧草木的味道。 怀寒一惊,忽然逼近尸骸,俯身查看:「有东西。」 细小的藤蔓,正缠绕着骸骨,铺满了地面,又逼钻到阵眼里。 不,就是从阵眼里冒出来的! 青防一步上前,祭剑凌厉噼砍这些蔓根,出一条便斩一条,无止。 「啊。」怀寒低沉一声,退后,「你别动,你别动。」 他微敛双目,抬手凝出一道灵光,化作粉片落下,洒在整个阵里。 稍许,藤息,一动不动,风干枯死。 怀寒解释:「让它们睡着了。」 阵也随之消失,留下的唯有快被燃烧殆尽的枯藤和已染红的尸骸。 「处理。」青防闭了闭眼,路过怀寒时轻声:「多谢。」 唿,更棘手了。不过,好歹有进展。 怀寒转身寻找越应扬,这位妖王从刚才就不见人。 可依然有危险的味道。 后脖子痒痒的。 怀寒警觉回手一抓,揪到了一根羽毛。 泛着金光的棕黑翎羽。 羽尾微翘着,仿佛在为他引路。 跟着这羽毛翩翩飞,怀寒寻到了它的主人。 甚至追毛玩的太投入,直接撞到了人家背上。 「……」 越应扬:「?」 怀寒摸摸鼻子:「是你让我找你。」 越应扬:「只是怕你找我。」 呵。 妖族们罕见地帮人收拾残局。 他们还在城里,在香风最密集的地方。越应扬召集了很多妖众,搜索枯荣藤。 「真是警觉呀。」怀寒忍不住说一声。 越应扬嗤笑:「在怀疑来临之前,做我们能做的事。」 刚才越应扬直接就走了,想必是怕惹火上身,干脆动手帮忙。 但究竟有无关联呢? 怀寒不敢断定。 稍许,两截藤蔓被甩到他面前。 「寻常的枯荣藤,和带毒丝的。」 一枝果然干净,一枝有细小的黑线缠绕,从内生发。 「毒丝绕。」怀寒睁大眼。 他听说过,是草木妖自行入魔或被寄生后产生的毒丝,不仅对自生有害,还危机环境。 不过草木多性情温和,凡间又难孕育灵识,很少见有入魔的。 怀寒就从未见过。他的认知里,没有比他更邪气的花花草草了。 「香气也是从这里凝实散发的。」怀寒低头嗅了嗅。 第10页 「家家户户几乎都长着枯荣藤,所以,毒丝绕要下手,很容易。一定有一个主导,像水的源头,绵绵不断影响了这座城。」 越应扬:「你找。」 「我只是个花仙啊……」怀寒嘆了口气,仰望天际。 天帝自他下来后,就没有传音了,完全散养。 要怎么做,还得看自己。 可无论如何,不能放任这一场人间灾难。 越应扬:「还是个花似的妖王妃。」 「我就是花啊。」怀寒无奈地甩袖子,点头答应,「我会凭藉我的天赋,试试看,不过要有契机。道门还好吗?」 「死了人,总归是不好的。」越应扬淡定答覆。 怀寒正动着他的脑瓜,翻寻踪的法宝,周遭又大动起来。 剑阵似乎又起了,模煳了此方地界的灵感。 不过这次感觉相当诡异。 「还搜?」怀寒警觉抬头,道门这是要把所有东西都招到一起?! 人族和妖族还真是不和谐啊,互相的动作,招唿都不打一下。 「走。」越应扬嗤笑一声,化作一道金光直冲而出。 —— 居民大多已被驱赶或逃命回家,街上只剩下在这个夜里能大展身手的人了。 往南去,寂静声中一点铿锵。 数不清的道人在剑阵之中围攻什么。无人唿喊,唯有兵器长鸣。 怀寒冲着那一声喊:「天天玩这些花里胡哨又危险的,凡人的日子这么不凡吗——」 「别过来。」为首的青防一指往后,意图阻挡怀寒。 谁听你的? 怀寒瞥了一眼妖王殿下,扬扬下巴。 下一瞬。 怀寒被越应扬一步拎起到半空中,得以俯瞰。 由近及远,无数无肉的骸骨伫立着,正被漆黑的藤蔓缠绕,攻击这些活人! 「方才还不会的。」怀寒感慨,微微后仰,「他们,触发了什么?」 「不要管人。」越应扬摇头,反手带着怀寒飞跃重围,「邪气很重,香味很浓,你看看。」 「那——我开眼了。」 怀寒心念一动,消耗仙力。闭眼再睁开,眼里是草木淡色,少了些神韵和灵动。 若与草木有关,要知道是何物,他方能查探。 毒丝绕。 一道若隐若现绯红的香线,将从阵里冒出的源源不断骸骨穿成队列。 怀寒拍了拍身边的妖王:「南边,南边。」 越应扬揽着怀寒,一脚踢碎了瀰漫在天空的禁制,顺着指向,直冲城中最深最隐之处——守南院,简短解释:「他们爱打杂碎,我不爱。」 果然雷厉风行! 飞近守南院,怀寒嗅着味道,那股神秘又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 在哪里闻过呢? 怀寒眼里能看清许多纠缠不清的线在网罗他们,可都被越应扬的锐利妖气与虚翅斩得粉碎。 「妖王大人好用极了。」怀寒忍不住感慨一声,就察觉到不善的目光,连忙端正看向最浓烈之处,「巢。」 不敢惹,不敢惹。 可依然有不长眼的枯藤刮过他们,扑火一般自不量力。 怀寒翘首:「这东西好不分傢伙,人也杀,仙也打,妖也不怕?我倒从不知道毒丝绕攻击性这么强。」 「有意为之。」越应扬随意一答,就要把怀寒扔了,「下去,我打。」 怀寒错身自己离开怀抱,心中暗想:谁求你一直抱了? 盘根错节的巨藤正环抱枯死的苍天老树,密密麻麻尖锐木刺的从地面穿出,路过的小生灵都被戳死在那之上,血流四周,看着就危险无比。 一般人是不敢靠近的。 怀寒的草木瞳穿透过藤根,看见那正卷着血红的珠子,疑惑说道:「底部,道门的宝物?」 越应扬立在空中凝视那藤巢,随意颳起一道厉风,直往藤根斩。 却被什么绵绵力道化解。 一道微弱的声音划过。 怀寒躲在越应扬身后,动动耳朵,凝神分辨。 虽然很轻,但,是乐音? 之前那发疯的人也爱吹笛子,莫非这毒丝绕喜好乐声? 还挺非凡。 黑气缠绕的巨藤动了,却似乎是欺软怕硬,直冲怀寒甩来。 怀寒不急不恼,嘭地变成小花,东躲西闪,身体灵便不少。 「呀。」 还有功夫去看这藤蔓的纹路,好深,想来化出毒丝绕蛮久了。 越应扬没有回头,在巨藤动手的时候,他就化手为爪,凝结妖力俯冲直撕了。 刷啦——刷啦—— 听着就剧痛的撕裂声。 可藤蔓无声。 来抓怀寒的藤枝齐齐断掉,落地。 「好险,好险。」怀寒微笑盯着妖王的背影。 就见越应扬大发神威,几乎把这藤斩尽,可藤根依然受了那珠子保护。 「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怀寒大喊。 越应扬声音很稳:「不知。」又是几脚下去,金光大现,枯藤歇了动作。 怀寒一凛。 有妄念。 似乎来自这巨大的枯荣藤,又或是来自那枚珠子: 「成仙……成仙……成仙。」 「长生……长生。」 刚听了两句,妄念就被阻断,倾刻消失。 怀寒不大确定:「地界的藤,也想成仙得长生么?」 第11页 他飞身去越应扬的旁,甚至更跳向前,尝试接触那枚珠子。 大胆无比。 藤发疯了,挣扎乱甩每一节残存的枝。 「真大胆。」越应扬也吱了一声,狠狠压制住枯荣藤。 触碰到的剎那,那珠子居然对怀寒无害似的,老老实实被碰了。 可怀寒脑子一昏,差点要投入什么记忆里去。 这「香丸」,他万分熟悉! 「清醒点。」背上一痛,被拍了。 怀寒晃了晃头,再看。 「消失了。」越应扬依然淡定,一瞥怀寒,「还算厉害。」 枯荣藤丧失像是了力量,风干一样残破地挂在树上,彻底无力再发起攻击了。 黑气消失,可藤枝长满的细小毒死绕还未褪去。 微风颳过,延伸向外的无数尸骸似乎动作迟缓,渐渐倒落在地。 怀寒不大相信,张了张口:「那珠子就这么消失了?敌人就这么没了?」 「你,就是这么转运的?」越应扬问。 怀寒疯狂摇头:「……这跟运气无关,我连破妄都没进行。还怪得很呢,去关心一下人都怎么样了吧。」 越应扬:「离奇,但旺夫。」 第6章 什么旺夫的传言都出来了。 「更不想被说转运了。」怀寒小声埋怨了一句。 刺鼻的烟火味又瀰漫起来,火光踩着即将降临的晨曦踏来。 怀寒抬袖掩住鼻子:「人怎么,动不动就点火。」 「因为赢了,在烧枯藤。」越应扬一巴掌罩住怀寒的脸。 怀寒吱呜两声:看不见东西了。 「多谢。」道门的青防终于赶来,「结束了,有什么异常?」 「刚才很蹊咕噜噜……」跷字没说出口,脸上的手压的狠了些,怀寒懊恼。 越应扬抬手一指破败的巨藤:「源头。」 青防凝视那处稍许,吩咐道:「烧。」 有人动手了。 不行,还稀奇古怪的很,这帮人怎么如此莽撞啊! 「等——」怀寒后退躲掉,挣扎大喊,「稍等。还,能,问,话,啊!」 火已起,怀寒似乎从那无息的巨藤中听到了哀鸣。 「嘶……嘶……」 青防提醒:「你该小心些。」 越应扬抱臂:「他可比你能保命。」 熊熊烈火中,妖与人观望。 是不顾,也是默许。 怀寒动脚,站到那燃烧剧烈的藤前,动用心念压着音问:「枯荣藤,枯荣藤,还活着吗?」 颤抖并被逐渐剥离的藤根昭之着答案。 还有唯有怀寒听得到的,残灵之声: 「我……我们……」 身旁空气清爽了些,似乎有谁替自己遮住了捎着呛人火味的风。 怀寒翘起一边嘴角,淡笑。 妖王殿下还是蛮贴心的嘛。 「不是你,是你们,这座城里所有的枯荣藤?」怀寒紧追着问。 「我们……曾经是,人类最喜欢的藤蔓。」枯荣藤的灵音苍老且听来刺人,像喉咙被烧灼后的嘶哑,时不时伴着痛唿,「最终……成了毒瘤?」 火已吞没它的大半身躯,在灰飞烟灭之前,这一植草木只能依然盘着它一直环抱的老树,哪里也去不了。 可怜那树,本就枯了不知多少年,也被连带着糟了灭顶之灾。 怀寒不会干涉人们斩草除根,但听了这话,心里仍不免有些悲戚,许是同为鲜花草木的共情。 他的指尖点了点。 可这股心绪很快就盪尽了。 作过恶的,若被抓了,得什么下场……唯有自己能救。 「还没有泯灭意志。」怀寒认定,这残藤在奄奄一息之时,还能交流。 「事已至此,想问问你。是如何得到那枚香珠,又怎么炼化出毒丝绕的?」 听不到这番对话的人们,纷纷亮出武器僵持等待,随时防备这闹了城内许多天的枯荣藤突然袭击。 「呃……」枯荣藤低吟了一阵,颤抖地挑起最后的藤枝,「歷百代枯荣……」 燃着火,散着灰。 怀寒闭目感受。听到了,也嗅到了,是它心中的妄念。 苍老的藤植留下它最后的枯音: 「歷百代枯荣。」 「愿人世长宁。」 再无别的。 怀寒静静地,懂了,又似不懂。 但他在枯荣藤彻底化为灰烬之前,绽出一声轻笑,一只手绕过脖子,不知从哪里揪了一下。 手上是一枚白色花瓣,根是淡淡的紫藕色。 他弹指让花瓣飞出,直冲残藤。同时,额间浅色水纹亮起,默念灵诀,运转仙力,又重重一撒手。 这次是花的味道。香风起,凌乱了怀寒的发和衣。 怀寒笑容殊丽:「妄念,起。」 景物迷濛。 可在那入妄境前,眼前一根金边羽毛追着他的花瓣飞,卷在了一起。 —— 依然是这座城。 城周却蒙上了一层淡雾,和似有若无的花香,也不见人。 「好久没来了啊……」怀寒大伸了个懒腰,若是花型,必然是花枝招展的模样。 「这是何处?」另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他。 是敛目威压极重的越应扬,脸上不大在意,淡定无比。 怀寒警觉地直了身:「妄境。妖王大人,是你自己跟进来的。」 第12页 「和你寸步不离,不该?」越应扬坦然,居高临下地盯着怀寒,「外边的我们如何?恐怕不安全了。」 「谁叫你挤进来的……」怀寒低怨一句,僵硬打起笑容,「安全,安全,身体都一起消失了。剩下的让人善后吧。」 「做你该做的。」越应扬也不在意。 「在那。」怀寒循着心里的指引,翩翩去向妄境中的道门。 人妄瀰漫着,所有人都没有面目,颜色空空。 越应扬道:「这才是你的能力?」 怀寒:「……」 被知道了底细,不会被做成花饼吧? 越应扬端着下巴打量怀寒:「你到底,什么馅的。」 怀寒无视鹰妖的威压和嗅闻,接着走到妄念最重的地方。 眼见一道门中人高喝:「不出十年我能入门,勤修不辍。不出百年,定能窥破大道一线!」 怀寒摇了摇头,越应扬未做表示。 雾散了些,眼前的人也变了。 「这是……神血。」 「神血?!多少年没有神下凡和征战了?」 「你猜猜是哪位?」 「难道……」 「这是一个契机,我们必须把握住。」 怀寒也掩不住惊唿。神血?! 天宫的神已不多了,多在混乱时期陨落或沉眠,天生为神的更是罕见,如今大多为册封神。 越应扬微微仰头,很有兴趣的样子。 「神血已被凝练进容器,等得到眷顾的人出现……定然就是我们满门之人登天的契机。」 是那枚香珠。 神物落到凡间,就成了至宝。 「这是人的妄念。」怀寒侧首。 越应扬问:「为何是妄?」 怀寒:「过多的希望和野心,不管能否成功,都已经是妄了……」 越应扬嗤笑:「真是神仙高高在上的言谈。」 怀寒随意地摇摇头,不想争辩。 却被越应扬揪了一根头髮。 「嘶!」生揪真的很疼啊! 怀寒快跑了。 越应扬嗅嗅那根白髮,略带疑惑:「怎不是花瓣。」 路往前走,时间也再向前延伸。 一行人深入险地,正被一个人救下。 为首的女子花容虽美,亦带着英气,锐不可避:「你要什么报答,说便是。」 黑衫的男子蒙住了脸,声音温文:「我不过是,一个同样想窥破天道的人。」 怀寒紧盯着那个黑衫男子,又看一眼那女子,剑与尸骸阵中枯骨的模样还歷歷在目。 红颜变枯骨,残骨血不止。 果然有人在暗中做手脚,闹了这一场悲剧。 怀寒嘆气:「被骗了呀。」 越应扬嚼下了怀寒那根头髮,道:「利益是最好的诱惑。之后呢?」似乎还意犹未尽。 怀寒无奈。这鹰,偏爱吃花? 香丸被黑衫男子在手中抛玩,他露出的嘴角勾起如意的笑。 「人想成仙,慕长生,拥有了希望,也留下了弱点。」怀寒道。 这只是起因,想必还有转承呢。 越应扬似乎对这妄境拿捏准了,自行走动,打了个唿哨:「不止。」 雾气彻底散了。 一片人间和乐景象,犹如真实。 早起的孩童在大街上耍闹,被绊倒了还被同伴嘲笑着扶起来。 勤劳的女子手作伙食,吆喝贩卖。 老者悠闲,品评街头巷尾的过去如今。 说书人唱着百年兴衰,迎着人声往来。 「这才是人间?」怀寒眼睛睁大,兴致满满,抬手和桂花树打了个招唿,「你好。」 桂花香飘,似乎也在回应他。 越应扬呵笑两声:「仙羡人间,人羡神仙。」 怀寒微微带笑:「我哪里都很喜欢。」 半青半黑的小藤盘绕着一家井边。 老人俯身在和孙子讲:「咱们院子里种的藤呀,可种了有百年了,兵荒马乱的过去,都没死掉。」 孩童讶然点头,去触碰:「它好厉害啊,能活那么久。」 怀寒远远蹲下,还对越应扬挤眉弄眼:「你也来跟我讲讲。」 「你是我孙子?」越应扬声音很稳,没在开玩笑似的,也站在一旁了。 怀寒:「……」没情调的大块头。 还有人在。 黑衫男子似乎站在了墙根,怀寒敏锐地看了一眼。 那人在偷听,暗声不动地走了几步,尘土上留下了脚印。 怀寒收回视线,跟越应扬调侃的声大了些,起码不会让里面的子孙听见。 「所以呀,我们叫它枯荣藤。」老人抚须,凝视枯荣藤,又仰望天上,「愿它替人看遍人间枯荣,还能守人间无灾无难,永世不灭。」 小孩又问:「那家家户户都有的话,所有人都能平安吗?」 「这呀,是美好的祈愿。有与没有,也许并无差别,但有它这种象徵在,人就能安心很多。」老者回答。 枯荣藤被风吹得颤了一下,好像在点头。 「咦?有风吗?」小孩问。 「没有,今天万事太平,无风无浪。」 「就像有些人拜仙求神一样吧?」怀寒摸不准地问。 越应扬:「别问,我不懂。」 「……也是,你是我见过最没妄念的。」怀寒想到了昨夜的危险,咳咳了两声。 第13页 圆房也算妄念吗?!越妖王,你不对劲! 美好的一幕消失了。 万千光流汇合,凝成最后的场景。 黑衫的男子挑起城内最大枯荣藤的根,将香珠化用,阴测测道:「寄託人间所有美满希望的草木,真是……真是,最好的养分。」 枯荣藤异化,生长。 「我能打过他吗?」怀寒捏了捏长袖,撅嘴思索,「我可以。」 越应扬走过来,只瞥了一眼,低头问:「你在愠怒?」 「我在转运——」怀寒大喊。 黑衫人消失,即使捉到也是个幻影罢了。 怀寒走到妄境里的枯荣藤跟前,伸手去掏出那枚香珠,对它轻声:「人间一直很好,即使有天灾人祸降临,仍有人安宁幸福,各有所是。」 末了又补充一句:「神仙会庇佑他们的。」 他话音刚落,周遭真的变成那副祥和景象了。 各得其所,各有所乐……人间镀进一张美满的画里。 枯荣藤低诵了一声什么,太轻啦,怀寒没听见。 但他知道,一定离不开对人间的祝愿吧。 生灵消亡了,妄境也快崩塌。 怀寒转头邪邪一笑,往常温和灵动的目此时很锐气逼人,敢抬头直视越应扬:「走……去,抓人了。」 越应扬似乎低声哟了一下:「小神仙,还凶了。」 「敢轻视一花一草一木的傢伙,会翻跟头吃亏的!」 妄境坍塌。 怀寒扬笑拍拍身边的大块头:「小小花仙,对付敌人,更要留一手。」 第7章 出了妄境,依然是他们进入之处。没有人在。 枯荣藤已彻底失去生机,四处皆是火碾烧过的痕迹。 怀寒扇了扇风,祝它在此安眠。 「倒要瞧瞧。」越应扬高昂起头,又低下用锐利的鹰目盯着怀寒,「你的后手。」 无比的威压与气势宣告着——如果不让他满意,会被叨的! 毕竟让妖王伴随在身边看了这么多出戏。 怀寒一笑,拈了拈手指:「坏人之所以敢利用枯荣藤,就是捏准了它只是不大聪明的小藤蔓而已。」 「和它一举一动的接触,都并未太过小心,不是吗?」怀寒蹲下,揩着藤烧尽后的一桿菸灰,「香珠忽然消失,定是他召回了。但我之所以能入妄,是因为它身上还有那东西残存的灵气,也许,始作俑者依然在某处注视,时刻关注着后续发展……」 「比如,和你一样,在妄境建起时,大胆地亲身入内!」 怀寒清脆地喊了一声,方才蓄力凝好的灵诀已然见效,灵气如网,笼罩这一片地界。 给晨曦镀上了一层淡藕色。 草木所及,花香所延,都逃不过他的眼。 怀寒捕捉到了不明踪影,还没来得及看越妖王一眼。 越应扬就展起虚翅,直飞沖天,越过万千障碍,生勐地去叼人。 「太果决了啊!」怀寒感慨,连忙跟上。 他眼见黑雾和金光打了几个来回,最终黑雾像被切断一样,直挺挺地被甩到地上。 「力量也不是盖的。」怀寒后仰。 怀寒灵巧地跳跃过去,挑挑黑衫人罩面的巾子,嚯了一声:「在我的妄境里,还敢伪装成境中的人。真是个,胆大的——妖。」 这妖在妄境中出现的次数太多了,况且他并不是此次妄境之主,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出现! 最重要的是……在子孙对话时,怀寒想引起黑衣人注意,那人却一动不动,伪装成依然在偷听的样子。 只因黑衫人不知道,即便是在妄境,他也是可以和境中的幻象互动的。 黑衫人有着森白的牙齿和阴鸷的面目,除了呕血的嘴角,脖子、胸口也有可怖的伤口,脏腑都被撕裂出来,手脚双全,没有特别明显的妖迹。 除了肚皮上正摇摇欲坠的妖丹。 这样还不死,肯定不是人啊! 越应扬认真看着怀寒办事。 …… 怀寒心里戚戚,对妖王的警惕又多了一分。 但他没先开口,甚至狐假虎威地拽着越应扬,居高临下地瞄这惨妖。 大妖在侧,就是有底气! 「啧。」黑衫妖很不耐烦,伤似乎没给他带来多大伤害,「追……呵,算了。」 越应扬抱臂:「不要故弄玄虚,小妖。」 威压又重一分,虽然怀寒没受到,依然被那劲风颳得一凛。 怀寒也一笑,不知从哪变出木枝拨弄搜妖的身,找香珠! 神血凝练成的东西,不能再流落世间。 他深知,太危险了。 咦,没找到。 怀寒揪了揪越应扬衣服,看向黑衫:「你把那个弄丢了?这傢伙凶得很,他会把你剥了皮做成饼啦……」 越应扬淡瞥了一眼,一动不动。 「这还远不够。」黑衫妖伏倒在哼了一声,手指紧扣着地面,「行啦。妖王,神仙,你们清白了,制伏我这个大坏人了。殊不知……你们背后的黄雀,更难。」 危机起。 几乎同时,越应扬出手去抓黑衫的脖子,黑衫也出刀速砍,砍的却是自己。黑影顿时化作虚无,徒留一截断掉的肉骨。 妖怪们都各有所长啊,这位就爱逃跑。 「跑了,有小本事,爱在阴沟里呆着的妖。」越应扬踢了踢那截迅速枯化的肉骨。 第14页 怀寒感慨:「断尾求生一般,他一定痛死了。」 「比他痛的,可多了。」越应扬挥掸手上的血,一戳怀寒后嵴樑,直接拖起,「春宵一夜如此度过,该歇了。」 嘶!怀寒嵴骨一痛,是被大凶兽随手一碰却四处瀰漫的危险。 被捕食了! 已是清晨,公鸡鸣叫,城人甦醒。 一场夜间暗藏危机的打杀就此结束。 居民今日也会津津乐道,为何昨夜失了一场大火,又烧去了几家几口,几门几户。 后来才会发现,谁家也没缺谁,在这场火里,被捲走的全是草木。 至于悲惨的枯骨,早被道门的人迅速处理,难知是否滴水不漏。 从今时起,再也没人发疯了。 除去曾受难的人家,想必都能重回安宁的生活。 「我打扮的没有很像神仙吧?」怀寒不太自在地坐下,趴在一碗热腾腾的面前,仔细地吹了吹,散散热气。 桌对面的人几乎遮住了阳光,正不大高兴地俯视过来。 越应扬问:「你到底,吃不吃?」 「我不大吃凡间烹饪出的食物,也不知能不能吃。」怀寒忧心忡忡。 面上飘着肉片和味料,汤汁里满溢着肉沫。 「你到底,吃不吃。」越应扬重复问,身子往前一倾,「过去仙宫宴,你可没少吃。」 仙宫宴?百年前的事,这位还记得? 刚提起筷子的怀寒手一顿,清嗓子:「咳,你这个也注意了吶。」 越应扬嘁笑:「都在应酬,就你埋头。」 …… 怀寒干脆利落地吃面了,抬头。 越应扬背后就是阳光,照得晃眼。 威风凛凛。这也大妖,是血路杀出的凶兽,也是能让万妖俯首低眉的王者。 只是难以想像,他却从未真的伤害过自己。 纵容就会大胆,安全就会放肆。 怀寒随和地笑了笑,哼着不知名的仙乐。 用筷子把剩下的面捲成一团,迅速地挤越应扬的唇齿,一口气捅进去! 人来人往,但这一桌寂静了片刻。 越应扬的面色一点没变,但眼睛像盯猎物一样盯着怀寒,让人不寒而慄。 危险了,真的危险了。 怀寒干笑了两声:「嘻,吃啊?」 他有点怂了,渐渐、渐渐低头。 无事发生,风和日静。 咦?没打我? 怀寒再抬头看,那张野性美的脸依然很淡定地在盯着他,嘴里没有鼓鼓的,甚至汤汁都被擦干净了吧。 真的吃了?根本没看清越应扬是怎么进食的。 「走。」越应扬站了起来,丢给摊老闆这儿的货币。 怀寒擦了擦嘴,眨巴几下眼睛,大为惊奇。 他早闻妖族和人在一定内还能和平共处,可这妖王亲自下场交钱,也太离谱了点。 老闆也很震惊,小心地将钱财捞进自己怀里,退到一边和别人窃窃私语。 「噢,走,再逛逛。」怀寒也出去,甩了甩头,问,「不等道门那边发话就回去?」 「再怎么决断,也与我们无关了。」越应扬走得很稳。 却忽然停步。 怀寒不免撞到了人家后脑,淡定地转到一边,瞧瞧四周:「什么可怜的东西被你盯上了?」 越应扬拉着他到小巷里,扬头示意:「嗯。」 怀寒一看。一妖一仙,两只鸟。 妖鸟争先道:「老大,老大!升鸣台昨夜有异,最高处的气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兄弟们忙活了半天,还没疏通,该如何办?」 仙鸟传出天帝却世的温和声音:「怀寒仙君,听闻事已暂了,三日后,回来一趟吧。」 越应扬点头:「嗯,这就回去。」斜瞥了一眼怀寒。 怀寒连忙回:「好的好的,我现在跟妖王大人回去歇着了,您等着吧!」 二鸟飞往两处。 人声渐起,居民都活络起来了。 越应扬没直接飞的,只是虚揽怀寒先出城,手腕很有力,几乎连花香四溢都往内锁住了。 怀寒笑眯眯:「差点忘了还要回你殿里。」 「到哪都别忘了身份,妖王妃。」 「……」 城外反而比城内秀丽安静,毫无尘嚣。 怀寒忽然一愣,见到了什么惊喜的东西,喜悦地蹲下身子去看。 新绿的树旁,萌出小小的绿芽。 芽丝弯卷,是藤的初生。 一株枯荣藤,再生,它迟早会爬得更高,望进人城内,见证新一轮的人间衰荣。 怀寒正要说什么,后衣领就被揪住,一下子拎到高空,飞向北方。 「我还没跟它讲话。」怀寒低语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哦地眨了眨眼,「哦!你着急办事啊,我打扰了,拖延了。抱歉,抱歉。」 越应扬没说话,只用那略闪金光的瞳低眸看了怀寒一眼,强带回去。 —— 怀寒如入佳境一般,在妖界到处乱逛,玩的嬉笑开怀,和小妖们闹成一团,都忘了自己的本分和职责。 这三日越应扬忙得很,怀寒和他再没见一面。 尽管还有些话要问,不过神仙和妖的日子都很长,数年不见面才叫好久不见。 三日而已。 起码逃过了妖王不知何时就想圆房的妄! 怀寒揪了最后一只小鸟妖的毛,终于称霸这一圈小队伍。 第15页 「羽毛都在我手里了。」怀寒仰头放肆地笑了两声,又轻巧地避过几只小妖,「抓不到,抓……」 撞进了谁怀里。 完了,被制裁了,背后传来熟悉的压迫感。 后颈被一只大手直接捏住。 怀寒讪笑回头:「你忙完了。」 「嗯。」越应扬点头,松了松手,「送你回去。」 趁他不备,要他命! 怀寒疾速地伸手,往越应扬头后背后一抓,探下一根羽。 翼类妖的羽可以不显现的,抓多了就熟练了。 小妖还在唿喊:「王妃厉害!王妃威武!」 越应扬冷冷地扫视一圈,提起怀寒直向天宫。 嘿嘿,大块头不在意。怀寒窃笑。 途径升鸣台,这儿似乎已能初步运转了。 「速度真快。」怀寒感慨地收回目光。 远处似有声音,他往南边人城瞥了一眼。 这一眼,就愣住。 人间有约,妖人共存,人居于中央,妖在四方。 四方有碑,踏入则为妖界。 此时却见—— 金碑立处,万人叩首。 青青白白的一片,那是道门人最爱穿的服饰。 此时竟无边肃穆。 一人遥远的声音传来: 「前事种种,原为错怪。我全门上下,愿隔空致歉,日后定奉厚礼。」 越应扬见怀寒痴伫,也停下回望,不发一语。 「望我代兑泽道门、无叶城人等势力之人,向北洲妖族缔结永世之好,再无背信扰乱之举。」 越应扬高声,扩散四方:「不必。」 在大地迴荡。 「我在世,不必签。后世变故,难料。」 怀寒侧首,凝视这个他不大敢直视,又很想捉弄的妖王。 越应扬能在这个位置上,是个很好的领袖啊。 妖王忍诬,从未伤人。 万人叩首,隔空致歉。 这就是人间吧…… 神仙未见过的,至情至性人间。 第8章 咚——咚——锵—— 天界奏乐欢鸣。 「回门啦!带回门啦!某仙君带着妖王回门啦!礼仙,快上!」 怀寒一上来,就见到这副情景。刚从人间的震撼里抽身,就再度被天宫二重奏。 越应扬理都不理,迅速拽着怀寒直上二重万宴天——各族来宾坐客之处,蛮熟练地进了妖域。 门口的守卫依然很热情:「妖王亲临,不知有何需……」 「需要闭嘴。」越应扬此时却没什么好脾气了,大摇大摆往里一坐,转身看怀寒,「你上去,我等着。」 嗯,对仙的态度比对人差了不少…… 怀寒微涩:「要不是有事没摸清楚,我要问问天帝,也不会想你等太久。」 越应扬摆手。 「拜咯。」怀寒眨眼,偷偷摸摸变成小花,慢悠悠地晃上七重洒金天。 寻觅天帝。 咦? 怀寒趴着大门边上。神灵殿紧闭,天帝似乎不在。 「去他宫里,定然不会怪罪我。」怀寒愈发大胆,打定主意,蹑手蹑脚前去天帝宫。 好在七重天几乎没什么神仙,一路无人发现。 「天帝,我回来汇报了——」怀寒化出仙形,拉着声音喊。 一息过去。 两息过去。 三息过去。 天帝的声音悠悠传来:「进来吧,倒是早了些。」 「不会在休眠吧?」怀寒悄声一句,正着步子进去。 神宫仙宫神仙宫。 天帝的居所可以说是整个天宫最豪奢的,却不过分富丽,四处是淡雅的白和浅暖色。 会客之处,天帝身着常服,正背对着怀寒。 怀寒探头:「天帝,事情办妥了,要听经过吗?」 「怀寒仙君。」天帝转身,笑容雍容大气,神采照人,「做的很好,很快。解决便好,喊你来,是有事告知。」 怀寒一时间心中萌生无数猜测,低首:「好,我听着呢。」 「昔年。」天帝失声片刻,顿了顿,「乐神陨落在人间,你是知晓的。」 怀寒身子一震,缓缓抬头,一向欢脱的面容,此时神色难辨。 「此事,你不必善后了。」 天帝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不容置喙,是与越应扬不同的威严。 「那,是乐神的血?」怀寒还是问了。 天帝却世:「不错。」 乐神,一段悠远的回忆。 怀寒敛目,低头。那位乐神,是于他有恩的一位天生古神。 活过了战乱,活过了不平,却自己悄无声息地在太平时代陨落。 从此天歌仙曲都失色。 天帝知道的太多,也太快了…… 唤自己回来,也完全不需要讲什么啊。 只是告诉,不想探究。 黑衫妖说的「黄雀」两个字,在怀寒脑中一闪而过。 原来,天帝才是留了后手那个。 疑窦打消,怀寒也不担心那枚神血香珠流落人间了。 怀寒面色不变:「越应扬蛮守职守信,暂时没什么好在意的。天帝在上,还有什么吩咐呀?」 却世拈着玉浆果吃了一口,温笑:「若能认定北界无虞,你只管去寻那名元兇,借着妖王的力量,向东西南三界伸伸手——要不安分啦。」 第16页 怀寒脸瞬间一垮,袖子都颤了颤趴下。 天将降大任,必先献祭我! 不,天帝也许没对自己寄予厚望吧,譬如此事,不就另外插手了吗? 想到这,怀寒轻松了不少,挺了挺身:「嗯……不过难保能触多远。越应扬行事分明,也忙得很,不会带我乱逛的。」 庄严的天宫里,一声很明显的呵笑,不带嘲讽,只是打趣。 怀寒:「?」 却世两眼一弯:「还没圆房吗?小夫妻嘛,撒个娇就好了。」 ……? 怀寒不可置信,身子歪歪扭扭地晃了一会儿,恨不得变成花飞出去。 这话居然是从天地嘴里说出来的! 「我,」怀寒张口欲解释,又自暴自弃,「好。我会撒娇的,我会讨好的,我会求情的,天帝放心吧。」 走时,脚下不大对劲。 一块地凸了起来,却与别处融为一体。 怀寒蹦蹦踩了两下,走了。 七重天的昏晓太分明了,比人间夺目。 怀寒装作他不知道天帝身边有个办事很靠谱的土仙,也装作没闻到刚才天帝宫里,乐神之血的味道。 越应扬还在二重天这里等着。 怀寒抬了帘子进去:「久等了呀。」 「不久,你们也没话好说的。」越应扬抬眸,在饮一杯仙酿。 真是一语中的。 怀寒窝坐到越应扬身边,安静无比:「……」 越应扬侧目:「怎么了?」 怀寒抱膝盯着那杯酒,整个花儿都蔫了:「喝,喝完就回去。」 忧啊,愁啊。 从天帝那出来后,感觉自己的举动都被左右了,不大愉快。 「却世做的太到位了。」越应扬一口饮尽,直问道,「你还不清楚?」 天宫的酒不烈,沾在妖王身上,沖淡了不少凶厉气。 好闻。 怀寒动动鼻子:「天帝一向很眷顾人类的。」 却先他一步,收回了神血香珠。 是不信任小仙,亦或是别的缘由? 越应扬抬了抬头,洒下淡金色结界,再无谁能窃听此间言谈。 「天帝眷顾人类,可永远隔绝人修炼成仙之路。你不满这个?」 该说越应扬周全,还是太贴心? 怀寒搓了搓脸:「不,是……所谓的保护,都有筹码和限制。」 越应扬没吭声,只把酒杯推到了怀寒唇边。 怀寒没注意,顺嘴就舔来喝了。不知为何,在天宫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却能轻松对越应扬讲: 「他要让人只能是人。神眷顾人,也只眷顾是人的人。」 「神仙啊,没多好。」越应扬罕见地话多起来,「有人想成仙,也有人只想做人。说到底,只是这天宫建得太高,才显得高人一头罢了。」 是呀,这一番下界游歷,他可发现了,妖妖人人们比这上头有意思不少。 却都听天界的,真奇怪。 怀寒也不想了,重拾笑容,舔舔唇齿:「你灌我酒?」 许是话锋转的太快。 越应扬没听懂,道:「行。」 又灌了他一口。 …… 再度被迫饮下仙酿,怀寒语气转了几转:「我是说——你,灌我酒?!」 「哦。」越应扬不解,眉头皱起,「灌就灌了,喊什么,娇气鬼。」 怀寒瞳里的紫愈发明亮,眼前恍然出不少虚虚幻影。 本清清淡淡的花香浓烈数倍,飘至满屋,夺人心神。 身量倏地长了两分,越应扬都忍不住睁大了一下眼。 妖异。 真的不像个仙了。 怀寒揉了揉头,喘着说道:「你记得。不要再,给花……浇酒。」 他体内似有火在催烧,不痛,但刺激。感官一时间都被放大,满心都是欢愉。 更何况还被谁搂了一下。 越应扬声很低:「醉了?走。」 怀寒睁眼,怎么看眼前的傢伙怎么可亲。 尤其是那英俊的脸上略带疑惑。 于是他刚被妖王带在怀里飞走,就笑吟吟地揪揪越应扬髮辫,扯啊扯,扯啊扯,打个结来咬一咬。 怀寒叼着被打结的头髮:「小越,小应,小扬,真可爱,真可爱。」 他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忍不住玩闹地……过分了些。 对方的胸膛勐烈地起伏了两下,深深吸了口气,鹰目瞪得厉害,能把人生生刮死。 怀寒毫不怀疑要揍人了,反而大胆搂脖子:「嚯呵,别生气,我陪你玩闹呢。」 然后…… 抱着越应扬那张俊脸一顿乱亲,花液横流,染得香喷喷。 四周吵闹了起来,应该是带到外边了。 小仙们津津乐道:「亲热上了,还在天宫呢,太放肆了。」 越应扬忍耐低吼:「你给我……」 怀寒瞧着越应扬满脸怒容,笑得更开心了,把那张脸捏扁揉圆:「回家吧,你先别去办事,我们拉几个小妖玩躲迷藏。」 瞧,话说的还真切呢,哪里是醉了。 「你,停下。」 这是怀寒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昏穴一痛,晕了…… 倒也没晕得彻底。 昏昏沉沉,只觉自己的手还在乱摸乱捏,揩了一手好油。 啧,这健美硬朗的身姿,恐怕三界无男子不羡慕。 第17页 过会儿,还是睁不开眼。 怀寒迷煳着问:「越妖王,你说这娇该怎么撒啊?」 这问题问的太无耻了。 许是还昏着,越应扬的声音有些朦胧,语气像在压抑什么: 「你,还,用,我,教?」 怀寒哈哈笑了两声,身心愉快:「那你当我撒过了,有事听听我的行不行?」 半晌无人回答。 他挣扎地睁开眼,迷濛地瞧着。 自己正懒散地躺在大床上,头髮凌乱。 花香,酒香,晚香,还有越应扬身上,那在北地扎根多年的、抹不去的清爽豪放味道。 越应扬衣襟乱糟糟,脸上被蹂躏地一块红一块紫,正垂眸望过来。 唿出的气很热,喷在脸上,痒痒的。 怀寒眯了眯眼。不对劲,不对劲…… 越应扬用微糙的下巴蹭了蹭怀寒的脸:「来圆房,什么都听你的。」 一只有力的手,已按上肩膀。 那侵略性的气息逼近,英武气的脸别具美感,嘴角有点坏地扬着,看得人心化了。 暧昧的氛围已很浓,春宵不候人。 按理说,很难拒绝。 怀寒:我是个根正苗红的,男仙。 就在一瞬间,怀寒惊醒! 他一瞄窗,勐然翻身拉开,沖外大喊:「小飞,六翼,金钩,来玩躲迷藏!」 第9章 躲迷藏也不知玩了几天,其实真正在躲的,就一个傢伙。 怀寒使出浑身解数,逃逃避避,都熘到后雪山了。白雪皑皑,渐渐冻住了方才的慌张。 翼妖们的眼力那么好,天知道他怎么逃过来的,没少翻跟头吃苦头。 冷了不少,寒风唿啸。 浩大雪山终年不化,即使非寒冬三月,也依然巍峨伫立。 怀寒并不想上去,乱进人家园后地,那可玩的太过分了。他怎么会胡乱惹事呢! 怀寒只仰望了一会儿,隐隐见到雪山之巅似有若隐若现的光。 嗯?那是什么? 万分好奇。 「有趣的才会让你掉以轻心?」越应扬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吓得怀寒一个激灵,转身打笑。 不是他掉以轻心,是妖王降临无声啊! 之前差点翻滚春宵的尴尬已经褪去,冷的怀寒满脑子只想找个水缸泡着。 这天寒地冻的,妖王想必也没有多余的心思了。 「那是什么?」怀寒坦然好奇地问。 越应扬答:「三界梯镇守之处。方才闪现出的,是一条冰,曾因旧事,压在此处。」 冰龙?难得一见。 好像,在哪里听过。 天界那些人特别爱八卦,他闲来无事也跟着侃,听的故事不下千百个。 「略有耳闻。」怀寒哦了一声,惊奇仰头,「……是不是和乐神有瓜葛?」 那是曾经最恣意的神仙,爱和小妖小仙玩。 也是唯一照顾过怀寒的神仙。 「他?真是无处不在。」越应扬拽着怀寒踏上雪山,「昔年扶凛是条东方蛟龙,就在这座雪山之巅,渡天劫,化龙体,毁三界梯,嗯,冲上天宫……」 怀寒听得津津有味:「然后?」 越应扬嗤笑:「啪叽,被却世打落摔个半死。」 「……」怀寒抵着风雪,艰难往上爬行,几乎把八卦夹在扬起的声音里,「缘由?过程?」 越应扬淡定:「总不是风花雪月和爱恨情仇,你别想歪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怀寒爬啊爬,似乎风雪小了一些,被身边的羽翅遮挡了不少。那一瞬,居然有些暖。 不知不觉,山顶已在眼前。 冰凝的巨龙几乎和这片雪域混为一体,高架在三界梯旁,分不清眼目在哪里,只隐约能见头和尾。 连风雪都安静下来。 「那你带我来,光是见识他的英姿?」怀寒扬眉,他可不觉得越应扬只是想满足他的好奇心,才做这一番事。 越应扬抬首答:「自然不是……不过,你过于敏锐了。你可知,神鬼盟誓在即?」 神鬼盟誓,天界和地界组织的一场交流,偶尔扯扯人间,一边输送需要交换的亡灵,再共同议定一件大事。 距上次已是许久了,不知此次有何新鲜。 「晓得,不过这就要办了啊?悄无声息的。」怀寒事先没听过,眼睛锁着越应扬头顶的一簇雪,莫名偷笑起来。 本来妖王好好的威严,打折打折再跌。 「有何好笑的?」越应扬不解,看向那条沉眠的冰龙,「你只需知道兹事体大即可。」 特意告诉这件事,不会是想试探天帝却世有没有提前通口气吧? 好在却世没跟他讲什么,不然可就露馅了。 怀寒不太爱瞒着别人,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嗯,有危险的除外。 怀寒只点点头,记住了这条冰龙叫扶凛,琢磨着找机会打听一下扶凛身上发生的故事。 亦或是,这回又和乐神有什么关系? 后颈一暖,被掐住了。那大妖的手掌,在冰天雪地里也是热的啊。 怀寒警觉,缩起了头! 越应扬的声音很低,在空旷的猎猎风雪里,迴荡: 「小神仙,再给我转次运。」 耳朵痒痒的。 怀寒下意识问:「怎么转,你又哪里倒霉了?」 浑然忘记了之前几次三番说不会转运的原则,帮忙帮上瘾,一个接着一个。 第18页 怀寒内心:这是打探情报! 「龙尾甩落下去了。」越应扬一指,天空中禁锢的冰龙,还微微地摆下尾巴尖。 简单的一句陈述,怀寒一下子顿了顿,瞄向龙身的硬直,两相对比。 问道:「他……化了?」 不禁好笑,却是真的。 「通体冰寒是他的正常状态,但先前下了禁锢,他被冻的死死的。」越应扬解释,且严肃,「近日有融化的迹象,离甦醒不远了,我希望,他老实一点。」 这下轮到怀寒吃惊了。 怀寒挑眉:「他这么多年就没醒过啊,镇在这里就是个摆设么?倘若醒来……」 「倘若醒来。」越应扬也叼着怀寒的话尾重复了一遍,淡扫金瞳,「也许会给我惹麻烦。」 毫无惧怕,也毫无过多的担忧。 怀寒明白,越应扬只是不希望,扶凛在这个盟誓的节骨眼上给他增加繁琐事。 「那再加固一层不就好了?」怀寒摸摸下巴。其实他不太想这样,反而……很期待能和扶凛说上两句。 越应扬叼了一缕怀寒头髮,危险地问道:「你在希望他惹事给我吧?」 「没有,我是你的仙啊,妖王大人!」 「一定有。」 「没有,我在帮你的忙啊,妖王大人!」 「一定。」 「没有,我……好吧,我有这样想。」 怀寒不太会瞒着,索性大胆地承认了,何况……自己的头髮已经被咬掉一截吃了。 妖王留下宣言:「那且随你,后果自负。」 后果?还能有什么后果? 被天帝训斥……被妖王教育……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无数火坑之间爬来跳去。 哎。 怀寒只能暂且收了心,连忙示好:「我还是听你的。不过我刚才说的主意,你肯定想过了,既然不成,还是要另找让他冻起来的办法,对吧?」 「嗯。」越应扬淡淡应了,还在嚼花。 怀寒半截头髮被风吹起,那被啃的整齐不一。自他有灵以来,何时被如此摧残过。 激起心中无端愤怒! 内心已日了妖王一万次。 若有来日,定要你秃。 「吃宴去。」越应扬毫无察觉,带着怀寒飞下雪山。 茫茫白雪飞速掠过,再留不下足痕。他们方才的脚印也渐渐被覆盖。 怀寒忍不住问:「你能直接飞的,刚才还让我爬?」 「让你多怀揣一会儿好奇。」越应扬低头解释,那眼睛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坏劲儿。 …… 妖之宴和天宫布置的差不多,但食物更加重味,而不是重色了。 热闹之余,还很规整,起码在妖王面前。 觥筹交错,人间美味。 怀寒吃的开心,忍不住感慨:「天宫没吃到过,你们是不是私藏了啊?」 越应扬喝了杯酒,无比坦然:「是啊。年年送去的献礼都是你们要的,那不知道的,可还多着。」 怀寒侧目:「你们还不如西界呢。哪次送的不积极?那果子可好吃。」 真亏西界式微多年,还能老老实实交税。 「那是在讨好却世。」越应扬直言不讳,「西界只会在这种事上做工夫。你别动。」 被这么一喊,怀寒也就不动了,只转转眼珠子看妖王要做什么。 「吃没吃相。」 一根粘性极强的菜叶子被取了下来。 「……」怀寒抿抿嘴,接着吃,「我的仪容,你大可不必亲力亲为。」 越应扬却道:「你的仪容,算我的颜面。」 不错,是这个道理。 头一次成为别人的颜面,怀寒那是满身不自在,屡屡回想自己怎么来淌的这碗浑水。 一只黑漆漆的妖忽然开口:「双双和睦,打情骂俏,妖王大人和怀寒上仙定能甜蜜到死。」 顿时一堆小妖扑上去捂他的嘴:「少说两句!」 怀寒忍俊不禁,瞧向那边,问:「这妖讲话怪怪的。」 越应扬鹰目一扫:「哦,乌鸦。」 怀寒噗嗤笑了出来。 乌鸦,传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那种鸟? 正笑着,勐然停下了,越应扬疑惑侧目。 坏的灵?!那他说这句不就是天大的坏事! 怀寒谨慎道:「他不会讲坏事很灵吧?天宫都没有这种玄学。」 「不会。」越应扬想了想,沉稳应答。 怀寒像吃了个安心丸一样,继续笑眯眯吃饭了。 那乌鸦被塞的满嘴橙色菜,漆黑的脸都要白了。 越应扬又举杯:「只是他眼力不错,一般说坏的,还真坏了。不是预测,是猜测。」 …… 怀寒惊悚地摇了摇头:「那总有失口的时候?」 「不必如此紧张。」越应扬淡定高座,轻轻偏头一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完了,这可更尴尬了。 他本不会如此,只是妖王面前,总一时放纵起来。 怀寒妖里妖气笑了笑:「只是感觉渗人。」 「陈年。」越应扬低喊了一声。 那乌鸦嚼嚼食物下咽,抱手听令:「在。」 越应扬挥挥手:「下去,独吃。」 陈年没不服气,老实低头告退:「是,属下回去了,但属下知道,属下一定是说错话了,这就改过来。」 第19页 妖群里爆出一阵忍不住的笑声。 陈年一口气讲出来:「妖王大人,怀寒上仙,你们一定能一见钟情、两厢情愿、三度冷战、四和床尾、五次吵架、六回娘家、七数重逢、八甜不苦、九久相伴、石棺同寝。情之坚,当人神共愤、妖鬼共伐、草木失颜、牲畜落泪、风雨难……」 陈年话还未讲完,便被一爪气拍飞,出了宴会的门。 这些妖怪,一个比一个特立独行,神仙都难比上。 「哈哈哈……」怀寒还笑了几声,「怎么,听生气了?」 越应扬收回手,挽袖:「酒宴之上话太多,按本界规矩得罚。」 遇到事时,越应扬的眉梢总是能压出纹路的。 此时,到很舒缓地展开,似乎还微微愉悦。 怀寒就直直盯着,暗嘆:倒没看出你想罚,不然能忍这么久? 下一瞬,被塞了一嘴食物。 混搭的,配在一起不是很美妙的味道。 越应扬几乎是磕碰了怀寒的脑门:「你在,想什么?」 「啊咕噜噜噜噜……」回不了话,怀寒专心进食了。 宴会一时又安宁和谐下来。 吃着吃着,怀寒不忘好奇。 这妖王古怪,平时朴素的不行,好好的办什么宴,今日是什么特别日子? 怀寒不大晓得人间的时歷,正默数日子。 外边传来不小的声响,好像问题忽然有了解答。 「越应扬,信上说的,做做解释。」 人还未至,声先透过重重殿门传了进来。 听着就是悦耳无比,如海水拍击石案之声。语气略是骄傲,敢如此大唿妖王姓名,想是和越应扬同级的人物。 不然就是想死。 「我正与众妖宴饮,你就这么闯进来,何意?」坐上越应扬抬手。 怀寒忍不住抬头看,心中默喊:要打了要打了。 可一片果肉被塞进了嘴里。 「想?想见我兄长。」 咄咄逼人的傢伙终于现身,水气扑面而来,染的空气舒舒润润。 是东界来客啊。 来者披着水色长袍,丝毫不减锐气。面容是东界常带的俊美,不过发挥到了登峰造极,更显阴柔了。 赳赳气宇,如潜渊龙——没角的那种。 相当不善,却无杀气。 「扶冽。」越应扬散了群妖,语气森冷,「知会你,只是不想你添乱。」 怀寒听着更熟悉了,扶冽……东界的妖王啊! 才反应过来那龙竟是扶冽的兄长。 扶冽还是只未化龙的蛟,便已是妖王。那压着的冰龙扶凛得多厉害? 「知会我,倒是想我提早添乱。」扶冽也不客气,席地一座,直接挑明来意,「你不会还想替天界做事吧?我兄长禁眠这么多年,也算偿还了当初的债,将要破了禁制甦醒了,我绝不允许他们再度施压!」 …… 怀寒很没面子,扶冽肯定看见自己了。那,本花有这么不像仙吗? 当着天界细作的面,讲怎么违抗天界。 果不其然,越应扬发话了,一指怀寒:「小神仙。」 怀寒应了:「在,在,在。」 扶冽扬眉:「神仙……?哦,你前几日和一个仙君结契了。」 这消息是迟滞多久? 越应扬点头。 怀寒以为扶冽会收敛一些,或是离了他再和越应扬单聊。 可扶冽却道:「那,他不是跟你了吗?」 「是。」越应扬颔首,一挑怀寒下巴,「你可以装没听见。」 很难伪装,怀寒干脆摇了摇头:「我跟了你,也是天宫的啊。」 扶冽称奇地啧了一声。 怀寒摸不透越应扬什么主意。 天界定是想再压住冰龙,扶冽只想放了他哥。 越应扬想不惹麻烦,不让神鬼盟誓出岔子,却告知了扶冽此事…… 而自己。 便在眼前妖和天上神之间,苦苦挣扎,拿不准主意。 怀寒沉息片刻:「咱们造反吧。」 第10章 造反之言一出,本咄咄逼人的扶冽蛟目都一愣,本凝成的冰意破碎,抖落在温暖的妖宴里。 越应扬去检查怀寒的杯,猜测道:「喝醉了。」 「没醉,果液。醉了能不闹死你?」怀寒抬手给越应扬顺顺鹰毛,怕他吓着了,亲切一笑,「那我都是妖族的人了,帮你们造反,有何不可啊?」 怀寒在俩妖王面前大放厥词,心里也是虚惊。 但比起揣测模煳妖意,还不如破罐子破摔! 他这狠话一放,二位妖王反而不提了。 许是心里都清楚,真造反是天大的笑话。就算扶冽为兄拼命,越应扬也不会赴汤蹈火,指不准还背后一刀。 人间四界,各自为主。 怀寒得意支棱身子,挑衅似的戳越妖王下巴:「不造反啦?那行,依我看,这事呢,是压不住的。」 许是逞凶的愉悦,花香再度浓郁了。 越应扬低眉,瞧这小花仙能翻出什么花样,或许还有一丝稍纵即逝的,纵容。 怀寒往后一靠:「每当我听别人讲,什么事要仔细点办啊,上头盯着紧呢,肯定就要出疏漏……那封着冰龙的禁制,好端端的,为何最近忽然要撑不住了?」 扶冽扬眉,水色的双瞳一竖:「自然是我兄长强大,这都百十年了,也该打破那老神仙虚虚点点下的咒。」 第20页 越应扬压着怀寒肩膀,饮酒嗤笑:「省省你的吹嘘,扶凛的元神并无活化迹象。若非禁锢之力已快消亡,便是出了其他差错。」 被沉甸甸的大块头压着,怀寒方才的扬威立时灭了一截,连花带气一齐趴在桌上。 怀寒艰难抬头:「但在神鬼盟誓的节骨眼上,对吧?巧合就爱和巧合撞车。小仙以为,他醒是拦不住了,重在安抚他老实下来,扶冽妖王,你可行?」 让扶凛去堵扶冽,拿天界的威严威胁,上演一出兄弟情深,暂时双双把家还,不牵连到越应扬,届时再让天帝却世裁夺,多万全的主意。 本该皆大欢喜。 越应扬表情霎时古怪,手指捏了捏嘴边,半笑不笑。 「……」扶冽也吸了口气,神色里从犹豫转到平静,眼瞳坚定,「行,若我能见到他。」 不对劲,这俩妖王,又藏着掖着什么罕闻? 「可有不妥?」怀寒追问。 「四方妖王曾歃下血咒,永不得靠近他界禁地,且,也无法靠近。」越应扬悠悠道。 扶冽接话:「不错,就连瞄到雪山一眼,都会双目锐痛。」 怀寒揉了揉额:「懂了。你们互相取信,出事就是外族做的。」 这群妖啊,远比他想像的团结。 怀寒又问:「妖王无法靠近,那你带来昔日与你兄长相识的妖没有?」 扶冽笃定:「压不住。」 海蛟化龙,渡劫甚是艰险,是怀寒无法企及的力量。只是不知,为何变成了一条冰龙。 越应扬似乎不愿再听了,站起,娴熟揽住怀寒,瞥向扶凛:「呆着,有事再喊你。」 扶凛焦急未退,也不服气跟了两步,问道:「还有什么忙的,回去闹春宵?」 是深夜了。 春宵这个坎像是怀寒的噩梦,人人提及,处处不停。 他不懂,为何此事对地界的人和妖有着莫大吸引,谁见到都得侃一句,越妖王本人那更是积极。 越应扬不耐:「是,是,不要跟。」 扶冽消失了。 星子照进透骨凉的水里,婆娑树影被晚风吹动,妖王的庭院在夜晚,也是安静的。 一妖一仙同行。 怀寒吹破岸边水上浮冰:「冬?」 「开春了。」越应扬答,径直站立,「你是什么花?」 怀寒的真身时常显现,但却没谁会道出来。 「妖王觉得?」怀寒起了玩心,变回本体,从妖王的足尖跳到膝头,爬上腰间,蹭上胸膛,最后一弯根茎,安分地在越应扬肩头坐下。 大妖和小花对视。 大妖张开了血盆大口—— 小花惊慌地往人脖子后一绕。 「别躲。」越应扬目光凝着回头,「只是在估量,我一口真的能吃掉你。」 「我也能……」怀寒和自己惧怕勐禽的天性抵抗,花瓣埋在越应扬后颈吸了一口,「吸。」 越应扬绷直了身体,古怪地嚼了嚼牙齿,这兇勐的妖兽脸上写满了:被可爱到了。 「像莲花,昙花。」 素白的花身,淡紫的蕊。 「但都不是。」怀寒得意地跳妖王头上,如鸟入巢一般,盘进那深色的发里窝着,「是很普通,很常见的。」 「你,缺了一瓣。」越应扬抬眸,「凡是你这类的花,都能将妄念重提,往事再现?」 好警觉! 怀寒心里啧啧,他本以为妖王不在意这等小事,不料却记得清清楚楚。 也猜的明明白白。 怀寒转着音嗯了一声,凝向遥远天幕:「我们这花啊,成仙的,就我一个。」 越应扬问:「喝水喝多了?记不清多少年了,以前给你浇过水。」 哗,怀寒想起来了点旧事。 千年之前,他不过是忆灵天里平凡的一朵仙花,总能察觉人鬼妖仙的妄念。 某日,某个闹了天宴的妖王被罚看仙草园十年。 这妖王懒得狠,就往面前不过三尺浇水,浇啊浇,都要把他泡死了。 怀寒却不能从那雄气英发的一方之主上感受到妄。 成天被啃来啃去,脑袋都被含了,差点让吞了个精光。 花儿终于忍无可忍问:「你为何什么也不想?」 「非本王不想啊,只是都已成真,脚踏实地所得。」 花儿:哦?哦,想与妄是不同的。 花儿又问:「如何无妄?」 「傻子,用自己的手去争取,别瞎想有的没的。你一朵花,话这么多。」 …… 怀寒回神。 「像你那么浇花,若不是我,早就涝死了。」他阴险地笑了两声,毫无尊卑分寸,「妖王大人也不是事事全能。」 「噢,一千年了啊。」越应扬把头顶作威作福的怀寒揪了下来,狠狠一捏,强迫他化成人形。 噢! 差点被摧残没了,怀寒赶紧又站好,转移话题:「一千年肯定不是记我头上的。听说那时,你闹了天宴?小仙可否一听妖王当年风采?」 真不怕死。 「真不怕啊。」越应扬也感慨,和怀寒兜出了庭院,奔着雪山去。 「你记得厉霜伐?」 厉霜伐,淡去在三界耳目中里名字,已有千年了。唯有西界寥寥生灵口里,还存着关乎他的只言片语。 曾是西方妖王……或许永远是。 第21页 因为他是在位时间最短,非大限将至,就身死魂销的妖王。 除此之外,怀寒就对那位妖王一无所知了。 「死了个他,却世便想插手地界了,我如何能不闹?」 如此……想来当年天宫宴上,必谈过怎么管群龙无首的西方妖界。 怀寒反而展笑:「记得,天界也无人知下文。能杀死妖王的力量,该是何等可怕?」 「他?一拳头就能打死。」越应扬语气高昂起来,且颇好心地给怀寒罩上了羽护,「西界秩序最为松散混乱,本无上下高低之分,日日打打杀杀。那只狐狸,哦,厉霜伐能上位,不靠武力,仅仅是西界之中,他最强罢了。」 「不是力量的最强,但偏偏能混上。」 风向突变,掺着茫茫白雪狂暴在高山上,怀寒抓着还越应扬温暖着的胸膛,宽慰不少。 怀寒向来觉得妖族是按血统和强大拜妖王,谁拳头硬,谁就能俯瞰众生。可这么听来……倒对那狐妖妖王很好奇。 况且,世间流传,狐妖多媚。 怀寒问:「是只大美狐狸?扶冽那种的?」 越应扬一口气没上来,羽翅打了个颤,带给怀寒一捲风雪。 「冷啊冷啊冷……」怀寒蜷身避寒。 「不美,颇有酸书生气,心肠和他的皮毛一个颜色。」 妖王骂人时也拐弯抹角上了。 怀寒脑子一转:「莫非是玄狐?」 黑狐狸可难得一见,能成一方妖王,更是难得一见。 雪粉又卷了几重,在茫茫夜里泛着微光。 「是。」越应扬几乎把怀寒团怀里了,抵着暴风雪走得很稳,「西界再无新王,也许于那边的妖来说,是好事。」 被罩在大氅和羽护里,怀寒只听着外边轰隆风声。 「可以撒野了?等等,这雪也太大了。」 「就是大,才来。」 怀寒听了这话,当机立断从妖王怀里探头,被灌了一脸白面粉似的雪,覆面都是冷风的割痛。 他勉强眯起眼睛,瞧见山巅最亮的冰龙…… 在扫尾!!! 活了! 「你方才就感知到了?」怀寒急促地低头,埋回鹰胸,「冰龙已破出禁锢了,扶冽肯定也有所知,那是他血脉同源的亲兄弟啊……」 越应扬好像很少先说,总是直接做了,打他个猝不及防。 「是,抓。」越应扬沉声,揪出怀寒的头,「你要埋在雪里,还是挂在我怀里?」 冰龙镇压的雪山,无处寻方向,凛冽且恶劣。 在千万年前,这片地上也曾不少草木吧。如今深埋地下,连尘土也不可化成。 怀寒大喊:「你身上!」 却被阻去不少,只能堪堪飘到越应扬耳朵里。 一声清明的兽吟传来。 是雪山下! 目力极好的越应扬回头一扫:「扶冽来了,妄图破戒,受伤了。」 …… 乱,乱死了。 许是冰封住了脑子,怀寒竟心生莫大勇气,拼尽力气和喉咙往山下传音: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们去把你哥,给你搬来!」 没有回应。 片刻,轰隆隆—— ———————— 我去把码字机给你们搬来 第11章 生灵寂,雪山崩。 冰龙初醒的震盪,花仙竭力的传声,都是这场雪崩的元兇。 塌下满头的雪,怀寒紧紧闭嘴,生怕再惹出事来。 整个雪山几乎都是滚落下来的,难行。 怀寒眼前却一黑,被牢牢包在了怀里。 有什么可怕的? 面对人间的灾害,以仙之力,其实不该怕。 但万物自然冲杀来时的磅礴气势,却让神仙为之震撼。 越应扬终于飞起,羽翅上的万千绒毛被高压的风抖得厉害。 不知为何,他从来都是和怀寒一起攀登而上的。 「扶凛不能把这夷为平地。」怀寒一动不动,禁拽着不松手,不给人家添麻烦,「不然要再关他个万年都不够了。」 越应扬威压重了许多:「不关,杀了。」落拓的裁决。 面对前方的压迫和危险,怀寒一无所知,却有所感。 阵阵龙吟刺过劲风直穿耳骨,是三界强者甦醒时的最有力宣告,让四野之众心底颤动。 龙吟声恍如亘古至今,雪啸如滔滔浪谷叠涌,天地凛然,崩毁失色! 怀寒盘算着快到山巅了,正要扒一条缝看看。 「闭眼,装死。」越应扬喝令,语气不禁兇狠起来。 冷意已达到巅峰,能冻死任何一个人,也能轻易抹杀非神非仙、无妖无力的生灵。 怀寒自然不认为,他能和那夹杂森然凛意的冰龙对抗,但也不想拖了越应扬的后腿。 他嘭地化为原形,从越应扬的衣领里面滑了下去,紧贴着胸膛温热的肌肤,又觉得太碍事,一路往下钻啊钻…… 钻到腰了?硬邦邦的,比成结的泥土更好栖息。 不过被一根纤细羽毛似的花儿这样挠,会很痒吧? 怀寒又往下爬啊爬,呃,这个位置有点奇怪…… 他踩着的皮肤被激的一抖。 好傢伙,伟岸。 打扰了!怀寒颠颠地往下跳。 越应扬隐忍的怒声从上方喊来:「你在做什么!」 怀寒终于贴在了越应扬膝盖,被外边的腿甲挤成一团,停下:「找个安全又不打扰你的位置。」 第22页 从下往上传音,任谁听了都感觉酥酥麻麻的。 但越应扬沉声稳住了:「那就,别动。」 衣外北风唿卷。 又一阵天旋地转,想来妖王是更爱用腿打架的——鹰爪。 怀寒就紧趴着膝头往上一点的位置,屏息数外面斗了几十个来回。 他并不担心越应扬会败。 即使孤陋寡闻的小花仙对这些强者的力量一无所知,那时妖王降临时的雄威还是深入他心。 只是依然想问问:有什么我能做的? 身为天界派下来的仙也好,妖王殿意外的新主人也好,又或是对那条冰龙的恻隐…… 嘶! 那寒气着实缠人严苛,已冰住了越应扬的上身! 「休要,挡我。」 人言讲得缓慢不流利,话语之中自带一股冰寒,是扶凛开口了。 「这是我的地盘。」越应扬毫不退让,身上的层层冰霜逐渐碎化,于风暴之中再去飞擒,「你已毁了一次,若再敢挑衅我的权威。便不止是天界容不得你。」 怀寒已趴不住妖王的膝头了,妖力漩涡卷的太兇,任何生灵的靠近无疑都是寻死行为。 况且,越应扬不化原形对战,肯定是因为自己还挂着啊! 怀寒秉持绝不拉垮我方的原则,一不做二不休,又艰辛费力地从妖王裤脚爬出来。 「回去。」越应扬急促一声。 谁还听你的啊,妖王殿下。 他一露头,正巧赶上冰龙唿啸,那巨大的身躯几乎笼罩半边天,狂吸冰风雪元化为己力。 自然也吸得走这一朵小花! 「……」怀寒回看渐远的越应扬,忍不住后悔,不该参加神仙打架。 越应扬似乎冲过来了,泛着金纹的凶兽,在一片白尘灰风中耀眼夺目。 怀寒只有一个念头:妖王,当真是重情重义!还知道来救屡次惹他的我。 不过冰寒的吐息已近在咫尺,怀寒不得不独自面对了。 在撞到扶凛口里之前,怀寒重化仙身,抓住扶凛一条龙鬚,直蹬上脸。 此方天地除了金与寒白,又多了一种颜色。 看着就香的。 「阿嘁……」 风雪的席捲终止,冰龙居然一顿,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阿嘁!」 霎时,方才吸来的雪元竟原封不动地涌回四方。 「花,臭。」 说完,冰龙就双目一竖,睁来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花仙。 怀寒就这么站在扶凛的鼻尖,和那双巨目干瞪眼,雪花儿们都愣了,飘飘打转不知往何处去。 这龙刁钻的很,还是个厌花香的。 越应扬都不厌。 趁扶凛一时寂静不动,怀寒赶紧发声:「餵?神龙?大仙?你千万别冲动,小仙从天上来,是来和平接洽你的。」 怀寒瞪圆了他平时半睁不睁的迷离眼,努力往身上加沖天正气和凛然傻气。 ——天界使者风评被害。 越应扬悄声也至,从容附和:「少作乱,小心你的命。」 扶凛龙目一扫俩个傢伙,盯人依然刺骨,问道:「乐神何处?」 送命一问。 在怀寒的草木身都未冒头之前,扶凛就已化龙又被镇压了。 随后才是乐神陨落,至今已无人提及。 再随后……西方妖王厉霜伐千年前殒身和那遥远的故事相比,倒是很新鲜了。 怀寒知道,安抚冰龙的重要答覆该来了。 他也不看越应扬,怕被察出端倪。 但怀寒也不清楚,这扶冽和乐神有何瓜葛。 怀寒屏息掷声:「你要寻他,容易,也不容易,乐神已许久不见任何生灵了。如今已过万千年,天界也不追究你过去的罪孽,只想办妥眼前的事。你不要闹,我们带你做你想做的事,你好,我们也好。」 越应扬斜瞥一眼怀寒,也道:「扶凛,你太老了,也沉寂太多年了。」 言外之意,如今的能者不比你弱,反而更胜一筹。 「越,你最好,不要联合天界,骗我。」扶凛吐息间,凝冻警告。 越应扬带傲扬头:「随你断定。我从不接口空威胁,像你,化龙了,也依然是一盘鱼肉。」 怀寒忍不住在喉间咕噜笑了一声。 越妖王怎么仗着自己厉害,总嘲讽别人的? ……但也真没错,扶凛虽强,却也是巍峨雪山上的一个封顶盖子。 扶凛不再言语了,向四面八方张望,似乎是在重新认识河山。 怀寒跟越应扬眨了眨眼,悄悄松了口气。 越应扬微微点头,瞥向山下,皱了皱眉。 对了,扶冽还在下边呢。 这冰龙开口就问乐神,一点也不关心兄弟的。 怀寒好心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有弟弟了?他在山下等你呢。变小、变小一点,带你去见他叙叙旧。」 扶凛淡淡晃首:「哦……小……」 小什么? 越应扬:「扶冽。」 扶凛:「小冽。」 怀寒哑口,心想:这关心的份量差太多了吧!弟弟名字都忘了! 扶凛不多说,霎时缩小幻为人形,身形和越应扬差不多高,头前的角未收起,整个人身覆上一层冰霜的白。 一张冷面人间难见,眼角还留着冰纹,挺直的眉毛似乎随时都能落下来一簇雪。 第23页 怀寒顿时就没那么怕了,笑咯咯两声:「不管什么生物,变成人形都友善不少。」 越应扬淡言:「不见得。」 嗯,两相对比,还是越应扬更凶。 怀寒又拽下山了。 途中,忍不住问扶凛:「还记得乐神叫什么名字吗?」 扶凛一翻冰蓝的眼珠,想了想:「……」 看来不止是忘了弟弟的。 怀寒咯咯笑,好心想告诉他:「叫……」 糟糕,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越应扬嗤了一声:「连么。」 很不好记是真的。 扶凛道:「神之名,不可直唿。」 怀寒暗嘆:好傢伙,这时候谈上不能直唿神名了,心里指不定骂了天帝却世多少遍。 怀寒又指越应扬:「那这妖王呢,叫什么?」 扶凛毫不犹豫:「越。」便没了下文。 看来是谁的都不记得啊! 更好了,怀寒也不打算告知自己的姓名,免得日后寻不到乐神,被扶凛找茬了。 怀寒仰望一眼云空,看着瞧不见天宫的天幕发呆。 天界难道还没察觉吗? 何时去告知天帝呢…… 「你又是谁?」扶凛忽然想到,就问了,「天界的使者。」 「……」 好在快到山底了,风雪都平静下来。 怀寒一转话头:「看!你弟弟在这等着呢!」 越应扬却很轻微地摇了摇头,瞬时就抓住怀寒的肩膀,往自己身后一按。 怀寒一惊,也想大概明白越应扬的奇怪举动了。 他左看右看,尽力测寻扶冽的踪迹。 全无。 雪山脚下还如他们来时一般宁静,连足印也无。 怀寒吐了口气:「他不会走远,你先跟我们回去……」 「越,你,又骗我。」扶凛微垂着目,足尖压着雪地捻动,团起一个小雪球。 「与我无关。」越应扬淡定自若,揽着怀寒腾空而起,察向四方,「他不老实,和命入参晨,你选一个解释,自己信。」 扶凛从积雪三尺变成冰封万年,龙威和怒气再度从他身上现出。 怀寒悄声问:「参晨?」 越应扬已抬手召北妖众,答: 「你们天界最爱讲的命宫。」 「扶冽的命宫主晨星。扶凛再化龙时脱胎换骨,重入参星,从此兄弟就再未见过。」 「不过,你信这个么?」 第12章 「我知参晨不相见。但也……没有那么玄吧!扶冽明明来了此处,还能等不及走了?」怀寒惊疑。 越应扬不可能乱说,难道那时见到的扶冽是假的? 在北界的地盘,又有谁敢作假? 「越。这万千年来,东方,我不知晓如何了。可若拿冽唬我,粉身碎骨也和你战至最后。」 扶凛指尖似冰刃,遥遥一指过来。他已再度备战,但并未化还龙形。 无数羽毛从八方飞涌而来,先前建的升鸣台又是燃起了火亮色,如指路之灯,在黑夜白空中扎眼万分。 怀寒一直侧目盯着,想必那些是小妖众们传来的情报。 不过传一次一根毛,代价也忒大了些。 越应扬闭目片刻,握掌回望身后的雪山和一片雪域,淡定下言:「是来过,没有出去的踪迹,他还在这里。」 扶凛的长指甲相磨,发出刺耳声,又抬眉:「他,进,不,去。」 四方妖王曾结血咒! 永不可、也无法靠近对方禁地,否则必受蚀骨锥心之伤。 虽然扶冽来的很莽撞,但怀寒知晓,人家稳坐东方妖王之位,定有相当的超凡之处,总不会说闯就闯,说熘就熘吧…… 但事情不妙了,好好的海蛟,说没就没。 怀寒哈哈笑,缓和气氛:「你们是兄弟,血脉感应试试?」 扶凛直言:「不可。」 一时间剑拔弩张,都不是能退让的主。 这里离妖城很近,打起架来,千万只鸟啊雀啊不是被冻死在冰层里,就是被撕裂在罡风里,怀寒也不愿意见到全鸟宴。 怀寒左推一只鹰,右指一条龙:「都别打架!我带的三千天兵都待命呢,惊动了那些休息的大神仙可就不好了。」 「还有一问。」扶凛未动,龙角一抬,用被冷意浸透的嗓问,「你们为何总抱在一起?」 「我体虚,抗不住你们的威压。」怀寒面不改色忽悠,指望当下唯一不知他们已成婚的龙龙相信。 心里着实咯噔了一下,想劝越应扬以后少动手动脚了。 扶凛龙目微眯,片刻道:「娘子?」 越应扬一道妖气斩过去:「滚!」 怀寒揉额。反思假婚是否太明显,又感慨是不是自己这脸惹的事。 他全力思考对策,闭目向大地感知。 本是生于大地,更是便于寻问。 「我,不知你在气什么。」扶凛抬爪硬接,挪步微退,「不见小冽,我也不信,能见乐神。」 怀寒的脑海中传来一道凄鸣。 非龙非人,非鸟非鱼。是息清的幽蛟,但听不真切。 无边锐痛硬生生把他从感知中噼出,一下回神。 「怎样?」越应扬已远远跟扶凛再度过招,略带喘息地问。 怀寒依然不答,他总是能捕捉旁人难觅的灵感。 他立在天地中,身处四面八方,茫茫雪域,渺小又专注。 第24页 扶冽……在哪?无处在,又无处不在。 那是怀寒千百年来最熟悉之感。 顿时也不管酣战的龙与鹰,转身匍匐上山,迅速告知:「他入境了!」 不在此间,却在此间! 就如同前几日在人城中的张开妄境一般,扶冽落入了别的基于现世又离于现世的境! 幻境、生境或是死境,不可辨。 扶凛仍未说话,只踏空追上,从怀寒身后来袭。 在那危险逼近之前,嘭的一声,锐器碰撞争鸣声入耳。 怀寒咂咂嘴,对越应扬的赏识又添一分。 三人玩起了雪山追逐战。 雪山若是有灵,恐怕早早就流泪,恨不得化成江河了。 「知道你不信,谁敢把来客扯进稀奇古怪的境地去?但多僵持一刻,你弟弟多一分危险。」怀寒全不顾身后的兇险,还是照样往山顶去,「况且,你此次甦醒,与天界禁锢松弛无关,小心是被旁的傢伙暗中动手脚了!」 这倒是他猜的,可一切太过巧合。 扶冽好端端的在山下等,就算焦急,又怎么会轻易入境?结合近日种种巧合,大胆猜测,忽悠住冰龙就好了! 「那你说……」扶凛气息已乱得很,復生的身躯被摧的凌乱,压着怒火问,「如何寻。」 「入阵。」越应扬沉稳道。 「阵眼。」怀寒几乎是一齐说的。 山雪才平,冰霜又临。方才囚禁着冰龙的链台已碎,空余一地残存的碎铁屑。 在这之后,便是被之前遮挡的三界梯井口,宏大似天坑,精密的多色符文遍布,一道似有若无的纯色隐线高高攀爬,直连天宫。 可上高天,可下九泉。 虽说三界之间的传送要依靠媒介,但越应扬向来是穿行而上的。 上次怀寒也被那么带着回了天宫。 也许过分强大,总能蔑视规则。 怀寒直盯着三界梯,却见眼前一晃,那处的似乎模煳地扭曲了一瞬。 如同被缝上双目的人睁眼的撕裂。 怀寒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便已担心:三界梯闲的没事会睁眼睛吗?要完。 「啧。」越应扬脸色极差,一扭手掌,跨步掠至,运一团妖力往那方探去。 「与我,无关。」扶凛也皱起了他的冰眉毛。 刷啦! 如同雷电噼射,漂浮在虚空中的符文啪地灭了一串,是建筑崩塌的声音。 裂口胀大,但溢出了一声微弱蛟吟。 「你不毁,你弟要毁了。」越应扬鹰目已压的很低,锐利视线能盯死人。 「……」 那可不能毁了,三界梯是天大的大事。 怀寒把仙衣缩短了些,收了袖和衣尾,方便利落许多,这是他在人间游逛时学到的。 「我能进。」他洒然道。 扶凛怀疑:「你?」 越应扬嘲讽:「你?」 异口同声。 「哎?」怀寒咬了一枚花瓣叼着,「我再不济,也是个独一仙啊。」 独一仙,万千同类生灵中,仅有一个成仙的,那何止是万里挑一。 他的真身,至今也无人知。 怀寒平日花艷的面目冷然了不少,侧起首,一弹指,精准地往那裂缝吹去。 花瓣载着他入境,凛风中穿行,也载着旧事和隐藏在花仙靓丽外皮下的忧重凝思。 做点事儿吧。 在越应扬身旁歷过几番了,怀寒也算摸清了人间该如何处事。沖,沖就对了,天塌下来高的顶着。以前他是在天上,塌了可就没了。 可如今,此刻,他万幸。 万幸下了界,不用再在天宫偷闲游乐,听着别人口中自己无法目睹的故事。 几曲花香,一段仙身,终有用武之地。 彻底跨入缝隙之前,怀寒回望一眼,微咧嘴角还冲他们笑。 一只龙爪和越应扬的手同时奔来,两争不下,又厮打起来。 不错,这次未跟上来,便好做了。 —— 由冰入火,双重极致。 此境与外边的凝寒混然不同,热气灼人。四周景物却是纯白雪域,雪粉如卷,落地不化。 实属违和。 这不就是冬百花、夏降雪? 其因有三: 一、境主道行不够。 二、对入境之物操控不力。 三、此情此景便是如此,境主当真是刻画了这般幻境。 怀寒噗嗤笑了一声:「莫非这雪山曾是座火山?」 千丝顷刻从八面甩来,怀寒闪身去躲。 不料毒招却在后头,一枚从丝中抽出的刺针从他划过,惹得脸上略微刺痛。 好兇的境主,察觉的倒是快。 下马威也是快,太焦急了啊。 怀寒不紧不慢,就踏着这条温热的冰雪路前行。 一路暗伤能躲就躲,躲不了便不管了。 又不会死的是不是? 怀寒右手食指从下巴推到左耳之后,擦拭那一点血,明目张胆地抬头,随处一望,也迎了境主宣战。 他言: 「我把神仙骗入境杀的时候,你在哪端水打杂呢?」 第13章 装逼装过头了,百八十个神仙在脑子里叽叽喳喳叫嚣。 怀寒的头有些昏,他强行闯入别人的幻境,又被对方克制,辨析方向都不大容易了。 第25页 但他浑不在意,凭着与生俱来的直觉,闭目聆听,向此境中会有故事的地方走去。 每去一分,便多一分兇险。 刀刃自温热雪地里穿出,千丝从四面八方卷着雪压来,处处都在针对这不详的入侵者。 怀寒屏息,爬着熟悉的山。灵体在别人的幻境中,多少是有些损伤的,便太能窥破对方的兇勐敌意和凛冽杀气了。 毫不留情。 知他是仙,还敢对抗。 会和上次的黑袍跑得快的妖是一伙儿的? 还屡次给越应扬找事,针对如磐石般坚固的北界,目的何在? 他不去想了。 只因,这里看似暖风吹拂,和境外比轻松许多。但绵绵的杀机和汹涌不断的阻碍拦的他十分难受。 「唿……我倒是,宁可在妖王背上爬雪山了。」怀寒仰头。 比起热,他更耐寒些。 他终于看到了点不一样的景色。 半山腰上,两个身影在相互搀扶着,走得比怀寒还更为艰难,是一片纯灰中的唯二亮彩。 不远处,悽厉的叫喊传来。 「哥!你不要化龙了,我们不要化龙了!东海不好吗?我们的臣民都在那里,能自给自足,能载歌载舞,有无数宝藏,也能抵御外敌,为什么非要化龙呢!」 是扶冽的声音。 扶冽身上溢满了鲜血,满揣伤痕,龙鳞甚至都被刮落,走几步就掉一枚。 境主的目的中有一环就是抓扶冽进去,俨然他成功了。 面前这个扶冽有可能是真的。 怀寒出声喊道:「扶冽!能听见就清醒点!」 无人回应,连头都没回。 怀寒屡次尝试都无法飞身而起,只好爬的快些,追上这两个妖。 幻境中的扶凛模样比扶冽更为悽惨,身上多处已经焦黑了,本水白色的皮肤下露出坚硬的骨与肉来,看了触目惊心。 怀寒听见,扶凛喘息着说:「小冽。你,让为兄去。我族万年来,唯有这一次机会了。」 「化龙?」扶冽哽咽一声,歪头看向他哥,吼的撕心裂肺,「神明若有信,又怎会让你闯到越应扬的禁地来!大妖血咒!分明是想置你与死地啊!」 怀寒哽了一瞬:「什么……还有妖会信我们的话吗?」 他以为天帝说的话对妖来说最不可信,天界也同样。 那凛冽风雪怀寒已尝过,知道个中苦味。 而在这幻境中,唯有暖风习习,容易熏得额上是汗珠。 他可算追上了两兄弟,一手一个去抓。 左手是直接穿过了冰龙扶凛的身子,窥到虚影一枚。 右手是抵在了水蛟扶冽身后,不能再进一步。 这就是个基础的幻境,一切所经歷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冰龙是假的,扶冽是本身进来的,似乎被迷惑住了,察觉不到怀寒的存在,也忘了自己身处幻境。 「哦?」怀寒收手,绕到他们面前看看。 能让一方妖王迷失的幻境,该是怎样的? 扶凛每走一步,伤重一分,但面容好似朝圣:「乐神,不会骗我。」 「你要渡劫,干脆连我一起渡好了!」扶冽坚持道。 「不可,你的劫期未到。」扶凛比弟弟更决绝,甚至停步去推,「我的已至,你别跟着。」 「哥,你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扶冽摇头嘆气,亦步亦趋跟上,「妖族已式微多久,即使化龙出世,却世他不会管吗?你这是,当靶子。」 怀寒累死累活地抱着扶冽裤脚,被拖上去。 怀寒蹭着雪感嘆:「都是幻境了,你们走快点好不好啊……」 两个伤妖,一只活仙。 这时的扶凛头上还没有角,也没那么凶,面容显得清俊了不少。 他终于站在了山顶,化为原型,卷着风雪包裹自己,爬到高台之上渡他的劫。 怀寒侧目看着,还说:「怎么不是雷劫?」 不错,天边依然是雪白的一片,并无雷电降下的迹象。 可过了不久,天降下千万带刃的冰刺。那节奏,就好像乐声。 怀寒眼见着那些冰刺是如何洞穿蛟的身体,鲜血淋漓,又如何剥去了扶凛旧的筋骨皮,用极冰填埋骨壑的。 哀嚎从大变小,最终化作虚无。 生死未卜。 「哥!!」扶冽被拦在劫难的风暴之外,垂着脱力的手仰头看。 俊美的脸都狰狞起来。 最后没了别的声音,只有这一声哥在迴荡。 七日,一蛟百鍊化龙。 直飞重天。 怀寒打了个哈欠。 如此场面虽然震撼人心,但让他看这么久,也是看重复、看累了。 更何况是当年不知真假的故事。 扶冽依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怀寒悄悄走过去观察。 天忽然像乌云罩顶一般黑了,半边雪地都阴沉起来。 怀寒抬头,见一巨物勐然坠落。 本是那么优美的生物,径直坠落在地,摔了几个滚回,被什么东西撞的破烂,散了全身的骨,冰渣一地。 「哥。」 这是最后一声,也是最平静、不可置信的一声。 怀寒就蹲在死龙一旁,想办法测探是不是真的死了。 嗯,毫无任何迹象表示他还活着。 「假的。」怀寒嘶了一声,小心翼翼去看扶冽脸色,「假的,你哥活的好好的!」 第26页 扶冽的脸煞白,勐然低头,又迅疾抬头。 那本淡色的双眸散发红意,邪光大现。 撕咬着向怀寒扑来! 这时候怎么就看见了!不好,这下去得走火入魔啊。 「疯了,疯了。」怀寒连忙连滚带爬的躲开,还净能往冰龙尸体上下绕来绕去。 惹的扶冽束手束脚,也不敢进攻的太过勐烈。 「妖王……不,你还不是。」怀寒又躲开一记蛟龙扫尾,学着人家哥哥亲切道,「小冽?我是你兄长,别被幻术骗了。」 冰龙淡淡吐言的语气太好学了。 扶冽赤红双目,顿了一顿,又化为凶妖勐地飞扑:「呃啊……吼……」 怀寒一下子坐在雪地里,运转灵力,拿雪球似的小术团去砸人家妖王。 怀寒还喊:「小冽,哥哥生气了!」 这撒娇语气,着实污了冰龙的名声。 好在扶冽发挥不稳定,一记东一记西的,偶尔还抱头痛哭,怀寒得以喘息。 要找到破除幻境之法…… 他偏头,举目四望,发现了雪山之后的另一座雪山。 记忆中,明明没有这里吧? 快去!试试! 不然要被蛟爪子撕了! 怀寒也算是躲的有来有回,可奈何他不是以武斗见长,更是打不过一方妖王。 就要寻到通往那个雪山的雪路小径时,身后勐地一道洪流水击,把怀寒沖在地上。 幻境地处冰雪,却属了火,两相融合,最适合水属的妖发挥。 红眸的蛟龙在逼近,用能把生灵活活掐死的力度捏着他的手指。 直遮挡在怀寒面前。 「……」怀寒皱了皱眉,心思转的飞快,正要开口,「你知道越……」 话音未落,是蛟龙出击的时刻。 扶冽却倏尔仰颈倒下。 露出身后英武的大个头来。 怀寒眨了一下眼睛,坐在地上抬头望着。 越应扬所在之处泛着淡淡金光,冲破了灰白的幻境,周遭景物一时逊色起来。 怀寒低头去瞄扶冽:「别弄死了,妖界不能就剩两个妖王。」 蛟龙眼中的红愈发浓烈,却被死死踩在脚下,张口闭口间吃进了一堆雪。 越应扬拽了一声:「死不了,活罪难逃。」 怀寒松了口气,伸出手,语气诚恳道:「越妖王啊,没有你,我可真不行。」 越应扬脚压扶冽,手肘抵着膝头,一下子把怀寒扯起来,道:「若知道,还敢孤身涉入。」 「总有办法,总有办法的。」怀寒讪讪笑,手指遥遥一指另一座雪山,「那里?」 越是靠近,就越燥热。 怀寒口感干渴,不是人身的需求,而是本身是花的仙的通病。使得他逐渐打蔫,袖子都捏的干干的。 怀寒有气无力:「渴……热……什么破幻境啊。」 越应扬一手拖着扶冽,一手又要来拖怀寒。 怀寒急得后退,指扶冽:「不不不,你毛太厚,更热了,让我摸摸他。」 越应扬嗤笑:「真没出息。」 怀寒只能感嘆,他再有出息,在人家面前也不算什么啊。 花瓶就花瓶吧。 怀寒贴过去,也妖妖地笑了,满带调侃:「难为你还来救我,谢谢夫君?」 白嫁的妖王啊,该逗弄时就逗弄。 越应扬脚步一顿,差点踩扶冽脸上,又淡然挪了步。 扶冽胡言乱语地骂了几句,显然是还未恢復神智,美人发疯起来,可未必不比兽兇残。 何况还是个兽中美人。 不过越应扬更凶罢了,发疯的扶冽都没有还手余地。 比起他们之前请的,这座清秀不少,山高更是低了些。 「这座雪山,曾经有的。」越应扬忽道。 怀寒点头:「哦?这时不是假的咯?」 越应扬站在这里,带着少许怀念:「嗯,这才是真正的圣雪山。扶凛在此渡劫后,便塌入四方了。三界梯为此挪了位。」 哗!那可是个大工程! 怀寒大唿:「地界和天界的位置都要跟着迁移,怪不得天帝那么生气,一关扶凛那么久。」 可,囚龙之因便只是如此吗? 「不止如此。」越应扬果然摇头,开口,「最后一条龙几万年前就死了,扶凛能窥破化龙之秘,是借了天界禁术。」 怀寒来了兴致:「哦?是乐神借的,天帝不乐意,对不对啊……啊啊!!!」 一脚踩空,惊悚至极,雪面瞬间塌陷。 「噤声!」越应扬也一齐掉了下去,危急关头提了怀寒一手。 一仙两妖,下坠,下坠…… 不知掉多少丈才到底,啪叽摔进大冰窟里。 越应扬竟然罕见地面露难色:「……」 「何处?」怀寒被摔了个底朝天,还打起精神去瞄。 这一瞄可不得了。 一只小鹰,哦不,一只像鹰似的小少年正在那刨冰。 头上插了根羽,不大好惹的样子,满脸写着脾气臭。 小少年似有所感,横眉瞪过来,威风的不得了。 哟,还没怀寒高呢。 怀寒爆笑:「哈哈哈……妖王大人,您小时候这么可爱啊!」 第14章 小妖王似乎是听不见怀寒的大笑,只警觉地盯着四方。 一只充满警惕的小妖兽,看了心生怜爱。 第27页 「嚯,好可爱一小孩,怎么大了就……」怀寒忍不住把别的抛到脑后,去伸手摸摸小鹰王的头顶,没摸到,又看看大鹰王。 妖还是那个妖,气质差远了,一个可亲,一个不敢亲。 越应扬把扶冽往地下一丢,脸色阴沉了些:「我知道路。」 小鹰王忽然阿嚏了一声,干脆缩到角落了。 怀寒无辜地站远了:「你也闻不得吗?我瞧你现在很行啊。」 轰隆声时不时落下,迴响在空荡荡的冰窟里。 越应扬吸了口气:「不要和他……算了,躲避一会儿。」抬步过来,蹭了蹭冰凳,踢给怀寒,又把安分不少的扶冽往冰桌上一搁。 「坐吧。」 怀寒坐下,不凉,还是温温的,刚才小鹰王就在这磨呢。 他支着腮笑:「是要留我在你的小屋玩耍吗?」 越应扬捡了根棍子,去翻小鹰王刚才在拨的碎冰,随口道:「随你想罢。」 「我想?我想你童心未泯。」怀寒笑的更张扬了,差点不知此间何处,迷失在这幻境了。 「老实些,还未出去。」越应扬嘱咐,又掏出了一个包袱,挡住怀寒,蹲身捡拾。 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这好几回怀寒可不会放过,轻手轻脚扑到越应扬背后去看。 嚯,一包雏鸟的稚羽,是鹰妖最初长大时退换下来的。 怀寒目光大亮,搓搓手,伸手越过越应扬的脖子去抢! 但越应扬手长腿长,伸的更远,让怀寒摸不到边。 怀寒不服输,哎呀一下扑上了妖王的背,脚还要蹬着腰侧站起去抢:「你让我瞧瞧啊,你老大不小了,抢人家小鹰王的鸟毛干什么?」 「不,你。」越应扬短促地喊了两个字,有些懊恼地转了身子,「休要胡闹。」 「害羞了,害羞了?」怀寒火上浇油,扒着妖王的脸瞅,「这一趟幻境走的可值,见到了你……更多不凡之处啊。」尾音上扬,调笑之意更甚。 越应扬不答,那一包稚羽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纵在冰窟,倒比别的地方许多。 也温热许多。 怀寒眼睛时不时瞄着越应扬身体上上下下,寻觅他的乐趣被藏到哪里了。 越应扬感觉被冒犯到:「?」 怀寒拿手扇风:「你觉不觉得,这里热的过分了?」 越应扬:「当然。」 越应扬解了解外衣,露出大半胸膛。他的肤上汗水比怀寒渗透的更多了,显得蜜色的皮色更润泽,更具男人野性的性感。 怀寒啧了一声,莫名起了歪念头:若是妖王在下……那也,别具一番滋味。 怀寒想着想着,仿佛打开了新宫的大门。 他眨着眼睛,用露骨且好奇地目光打量,还上手摸了摸。 那健实的肌肉手感一等一,捏了还想捏,爱不释手。 威严的面目,若是做下头那个,也不知会流露出何种神情,哪般模样。 据说男子承欢的那方会受疼,不好过,但越应扬这样的身体和强大的力量…… 怀寒不仅感慨:「肯定耐得住啊!」 「什么耐得住?」越应扬略微疑惑,用手背去碰怀寒的前额,「又热了?」 「哦!」越应扬的声音把怀寒惊的好歹,一下缓过神来,面上想入非非的,还有点红热。 怀寒讪笑:「嗯,真热,真热啊。」 他心想:可不能让妖王猜到我在想什么,不然十个保命符也没用。 越应扬:「热就踢那破蛟降温。」不再多言,闭目养神等待。 怀寒方才那冒犯的想法,虽不合大众口味……但也确实,相当美妙啊。 不知心上还是哪里,蠢蠢欲动,怀寒显得更加燥热难耐了。 一时偏头,不再看,反倒显得欲盖弥彰起来。 看向那角落的小鹰王。 小鹰王似乎也没再顾及这边的状况,坐在角落闭眼,微微吐息纳气。 怀寒就蹲下观赏,嘴里还调侃:「小越啊,小时候长的俏,眼睛大,眼皮细,比现在白净。」 越应扬清了清嗓,鼻音轻嗤。 小鹰王又皱皱鼻子,还喃喃自语:「什么味?怪难闻的。」 怀寒笑容僵硬在脸上,回头怒瞪大只的。 「香的臭人,自己反省。」越应扬难得地微抬嘴角,淡笑了一下,就那么在另一边靠墙而站。 一左一右,一站一坐,一大一小。 一个比一个臭屁。 窟里的时间很漫长,漫长到能窥见一只小鹰妖变成大妖王的模样。 阵阵轰鸣已近乎消失。 怀寒眼见地上趴着的扶冽动了动,一下子跳到越应扬身边。 越应扬似乎本要动唇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怀寒疑惑:他想什么呢? 落魄又狼狈的扶冽缓缓爬起,擦擦脸,挑挑眉,往这边一瞧。 扶冽揉揉头:「你们?等等,我脑子疼,斯哈,身上也疼。」 「是他踩了你好几脚。」怀寒躲在越应扬身后探头,添油加醋。 扶冽抱着一身伤,又找个冰桌趴下:「哦……我,想起来了。刚才是不是伤了你?」 越应扬侧目。 怀寒和越应扬对视一眼,歪了歪头:「伤的是不轻。」 扶冽顿时后仰,双手摆在脸前晃了晃:「我并未有意而为。一时心境不稳,被惑住了,入了心魔。」 第28页 言罢,还退了好几尺,生生提防越应扬突然对他出手。 「你躲那么远干嘛,如今都是遇难情谊,他还能吃了你?」怀寒哈地不解。 扶冽一抬眼皮,眉头半撇:「你不懂吗,哪个正常傢伙不护妻的?越应扬,找茬可以啊,回头再说。」 越应扬似乎,声音很低地说了两个字:「你们……」 又不提了,说:「带你们出去。」 越应扬轻车熟路地敲冰挪位,从容地引路。 怀寒最后还看了一眼那小鹰王,越看越可爱。 忍不住偷偷熘回去,在虚空中拍了拍那毛茸茸的脑袋。 小鹰王忽然睁眼,挠了挠头髮,继续休息了。 快跑! 「回去干什么?」路上,越应扬追问。 「看小鹰王可爱,亲了两口。」怀寒笑的停不下来,挑的眼弯瞄大的,「还会脸红呢。」 扶冽带伤跑得老快,装作没听见。 越应扬抿了抿嘴:「……」侧目微瞪怀寒。 怀寒知道,这是要骂,挨着面子,又不好意思骂他。于是蹬鼻子上脸,手指伸得跟花枝似的,一挑越应扬下巴:「哟,哟,长大了,脸皮就厚了不少。」 「你觉得?」 一声轻哼。 怀寒眼见面前的俊脸靠近,低头吻了一下自己,眼珠子都没闪过。那双金眸较平时温和,淡定自如地盯了自己稍许。 …… 怀寒张目结舌,还舔转一圈。残留的余温与微湿是真实的。 他惊疑:「来真的啊?」 「……」越应扬硬朗的面容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一个侧肩越过,接着带路。 不远处的扶冽往这边瞥了好几眼,似乎等的有些烦躁:「你们亲完……哦,好了便快走罢。」 第三者清冽的嗓音打破那点暧昧空气,平添几分异样。 怀寒轻飘地走着。 越应扬也没那么古板严肃啊?还反调戏,说亲就亲。 若方才是花型,那越应扬就是个採花贼。 这么一想,又忍不住畅笑,引得两只妖王纷纷侧目,又各怀心思。 通地面的路崎岖,越应扬递来手,拽着怀寒往上拉。 「滑,滑,慢点。」怀寒惊险地回头望,他可不想再摔下去一次。 蛮横的妖王不理,最后一步,直接把他甩到雪地上。 「哎哟。」怀寒一趴雪地,赶紧站起看看四周。 沐白雪空,巨龙栖息,雪地崩塌下陷。若不是他们方才在越应扬的窟里,指不定被得埋一会儿。 冰龙的冰鳞凝结淡光,通体无伤,正安泰地盘踞着。 扶冽抿着嘴,沉目看那条龙,眼里是隔了太久的思念和哀痛。 他又像之前那般,喊了一声:「哥。」 可他连这个兄长也是个幻影罢了,谁又会回应呢? 「真的假的?到底哪个真的?你哥当时惨不惨?」怀寒万分好奇,站到扶冽身边问。 扶冽答:「我不知道,或许,都是假的,也都是假的。当年,我根本没来过这儿。」 「我兄长做妖王时,曾受乐神许诺,要点化他为龙,他便应了。之后更是什么要求都不拒绝,甚至抽筋做弦!」 怀寒嘶了一声,眼珠子转来转去,静静听扶冽继续诉苦。 「为什么?但凡能成龙,谁不想成?这世上早就无龙了,我们有能成的机会,不会想放手的。」 「尤其是身居妖王之位的兄长。我们只想,妖不再被谈之色变,也不被天界天天打压啊。」 「博得一个认可,有那么难。」 「那!么!难!」 「便是那么难。」旁观者的声音响起。 一时间二妖警觉,怀寒也自觉躲到了越应扬身后。 「别怕。」 一仙气凌然,面容寡淡的褐衣者现出在他们面前。 怀寒记得,这个人是天帝身边的土仙,居然也闯进幻境了? 土仙淡瞥一眼怀寒,又道:「扶冽,你此番有罪,同我回天界一趟。」 第15章 谁能想到,抓妖抓到幻境里来了。 这才是上天派的地道使者,二话不说,直要捉你。 而怀寒这般的二五仔,左右不过是根墙头草,谁也没帮,谁也都帮了。 「上仙,此时你我皆安全么?」怀寒带笑问了一嘴。 言下之意,此境还没破,不是那控境者的存在更加危险? 土仙颔首,扬袖一指扶冽:「我知。但扶凛跑了,必须捉住这个。」 妖嘛,能抓一只是一只。 「……」 怀寒一时无言,扶凛跑了,就算破阵,那兄弟俩一时半会又见不上面。 他开始迷信这俩人命入参晨的说法了。 扶冽倒是慷慨,昂然点头:「行,我和你走,先出去?我定不会饶恕那傢伙。」 对了,还没问过扶冽到底是怎么被拐进来的。 情势不容再叙。 「二位妖王,请助我一臂之力。」土仙求助的倒是慷慨,还端着那副抓妖气势,一指安好无损的冰龙虚影,「阵眼便在虚龙之处。」 要如何破? 怀寒终于再出声:「打了就行了?」 越应扬捂了捂怀寒耳朵,不发一言。 怀寒侧头疑惑,从妖王的手指缝里熘了出去。 土仙一抬眼睛,淡然道:「弒龙啊。抽筋,剥皮,碎骨,取丹。怀寒上仙,也可以一试,机会难得。」 第29页 「……」怀寒默然。 「不。」扶冽坚决地挡在土仙面前,语气激动,「倒也不必如此吧?!」 土仙分寸不让,皱眉道:「东方妖王。那只是一个幻境中的虚影罢了。设阵者此意,便是想你犹豫反水,别执迷不悟。你的兄长,方才见了我便跑了。」 扶冽也据理力争:「虚影?虚影?你把你老子虚影剥了试试?」 一妖一仙争吵起来,就要动手。 幻境摇动得厉害,仿佛随时就会塌陷,喧嚣吵闹的生灵,皆会落入无边深渊。 越应扬手指在怀寒肩头一搭一搭,似乎在思考。 怀寒微微晃头,眼神里疑窦流转,示意:我觉得,怪。 越应扬把右拳往左掌一怼,示意:打。 怀寒瞪大眼睛:真打? 越应扬不再和他暗语,转身就甩出一记飞踢和爪刃,夹杂锐利的金光妖气,撕碎他所盯视的一切。 不是朝虚假的冰龙,也不是朝闹脾气的扶冽。 而是打了个土仙猝不及防,生生撕下肩头一块肉来。 土仙霎时大吼:「住手,你们想造反!」 仙身虽能防凡武,却不能防妖王全力。 扶冽冷哼一声,水流毫不留情地将土仙吞没,气势雄厚浩荡。 叫人忘了是水来土掩,而是反相克制了。 这土仙,弱的很啊。 怀寒笑了:「我也试试!」 他借着越应扬的风,也飘至土仙前,召出一排花茎软刺,似落网般布下,硬生生堵的土仙难寻出路,甚至刺破背嵴,渗出沥沥的血来。 土仙连连防御不到,意图钻入地下,语气愠怒:「怀寒!连你也不听天命了?」 「机会难得,也可以一试嘛。」怀寒笑的开心,双手摸上脸颊。重复了一遍土仙方才的话。 土仙遭三人围攻,幻境塌的确实愈发快了。 冰雪翻覆,天旋地转,枯树连根拔起,直冲云霄,冰龙的幻影不知何时已模煳起来,虚实难辨。 「要塌了,你们还愣着打我做什么,快去!」土仙狼狈至极,依然不忘使命,「若能安全脱身,盖不追扶冽的责!」 稍显气急败坏了。 越应扬不理,和扶冽一左一右抓住土仙,抬膝勐踢,又用爪扇了仙人脑袋几个来回。 好玩,太好玩了! 怀寒乐得开花:「打,慢点打,再给他尾巴抓出来,咕噜噜……」灌进了一嘴雪,被迫停止怂恿。 扶冽却是一愣:「什么尾巴?」一下击了空。 越应扬:「傻子。」 怀寒撇嘴:「怪不得被骗了呢。我才认识你哥一天,便知道,他这时候肯定不会跑。再者,能把你哥吓跑的仙,怎么打个阵眼还要借你们的力?」 这土仙,才是假的! 来的神出鬼没,指的倒是利落干脆。 果不其然,这土仙被越应扬掀的脱出了易容,露出灰色的发和面目不清的脸。 很特别。是无论看了几次,也无法记住的特别。 妖异气,必是妖。 扶冽可算反应过来,火气上头,变本加厉地暴揍。 怀寒煽风点火:「你叫什么呀?敢惹这么多厉害人物,是散妖吗?」 那妖一言不发,任挨揍。 怀寒撇嘴无奈:「套不出话来,是个硬汉子。」 这最后一下却是丧于怀寒之手。 怀寒捡了个便宜,专挑那妖怪翻白眼要咽气时,一捧花球很不留情地砸过去。 啪叽。 把人一境妖砸死了。 越应扬似乎哼笑半声,硬生生憋了回去,忍耐的十分厉害。 扶冽本来杀红了眼,这下也无言:「咳咳……」 境主在幻境中消亡,若不是签的生死境,就没有性命之忧,只恐会元气大伤。所以他们打的毫不顾忌,各自发泄脾气。 凝白的幻境,被最后一片雪花压得坍塌。 风霎时冷了起来。 一暖一冷,沖的怀寒抖了又抖。 但温暖的羽护来的也很快。 怀寒侧头,见越应扬还在向四方眺望,并没注意。这小温馨的举动,仿佛只是妖王的一个习惯。 方才那境主找寻不见了,也许真身根本不在北境呢。 扶冽身上还带了些伤,是越应扬打的,消不去,褪不掉。他左瞧右瞧:「别卿卿我我了,我哥呢?」 扶凛还真不在。 一仙二妖往妖城去。 沿路积雪愈发的少,露出黄黑的泥土,发着润泽的光。抗寒些的草植,也已抽出初春的新芽。 「我嫌他碍事,让下属『以礼相待』了。」越应扬淡定地讲,一手捏了捏怀寒后颈,「并无异样,放心。」 怀寒一缩脖子:「怎么,怎么了?去打破参晨不相见吧?」 「我能见我哥了。」扶冽走的不稳,却很快,是再多待一刻就见不到的急,「我能见到他了……快走快走!」 活了万千年的妖王似乎也变成了个孩子,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喊大喊小的。 怀寒眼睛一亮,忽地感慨:「越应扬,你怎么就没个兄弟呢。」 越应扬已勘破了怀寒的意图,沉稳道:「就算有,也是被依赖那个。」 怀寒舒眉展眼道:「怎么会?天天被依赖多累啊,即便你再强大,偶尔靠在哥哥弟弟的怀里不是也很好吗?」 「你给我个哥哥弟弟?」 第30页 怀寒展笑:「回去我给你当哥哥。」 「回去,你说的。」 这话听着有些危险,但怀寒顾不上了。 只因妖城之中,已铺起了临时的登天阶。 整个天宫能做到的,唯有土仙一个。 下边的小妖急匆匆地到处奔波,见了越应扬,赶快要来汇报。 也不用听,便知,方才的担心还是出现了。 「啊,糟了!」怀寒忍不住唿出来,飞身寻觅同僚,「等等,土仙,上仙,稍等片刻啊!」 扶冽再也无法忍耐,腾身去扒天阶:「把我哥留下!!」 登天阶上有不少身影,有怀寒眼熟的土仙和扶凛,也有不认识的天将。 威压和力量很强,才会被派下来收復冰龙那虐龙吧。 他们已走到了半天之中,无人回头。 「扶冽,得罪了!」怀寒身体轻巧,不小心踩着扶冽的肩,借力一蹬往上追,急吼,「土仙!土仙大人!等等我啊!」 身后越应扬未追上来,想必在处理自己的事宜。 扶冽穷追不捨,但天阶一攀一震,还在渐渐塌陷,有伤在身的他再前行属实艰难,只能凝望着兄长的背影咬牙,轻呢了一句什么。 依然无人回头。 因为登天阶上,不可回头。 若是回头,便会坠入深渊夹缝。 真正的土仙远远传音道:「怀寒,莫追了,扶凛绝不能放出。」 怀寒望向高高天阶,催动仙力坚持爬上,眯着眼问:「……不是都结束了吗?」 土仙答覆:「过去结束了,但不可改变。况且如今,三界梯再度破损的罪,谁来抵?」 不可改变? 从扶凛化龙时起,就永远再无自由了吗? 谁来抵? 此次的主谋? 暂时找不到啊! 实质损了三界梯的是谁? 扶冽啊! 就差三十阶了,他们便要入天门。 怀寒在五十阶气喘吁吁:「所以扶凛就乖乖跟你走了吗?」 土仙:「这是两全其美的,天帝也并不想动摇东方妖族的根基。」 怀寒飞快地跳跃,高攀。 他初次觉得,天宫的门,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十五阶上,怀寒:「天帝,还有什么吩咐?」 十阶上,土仙:「他说,你心自然清楚。」 怀寒清楚,无非是找到事件主谋,帮越应扬善后,根本不用天帝吩咐…… 他脑子里却冒出两个声音,只有他听得见。 「哥,我想见你。」 「小冽,别跟上,做好你的妖王。」 三阶上,土仙:「要一齐復命?」 五阶上,怀寒:「不,未召我,便不去了。」 一阶上,土仙:「那你?」 二阶上。 怀寒已咬着一枚花瓣,啪地贴到了扶凛的背上。 另一枚,自天洒落,寻谁的踪。 「我心不安罢了!」 妄境,起! ———————— 祝你快乐。 第16章 哪有什么参晨不见,转了便是。 天地斗转,只在一瞬。 天阶之上,九霄在前,下望便是茫茫大地。 却少了土仙和天将,一时只剩下怀寒和扶凛。 「回头吧?大妖,这里是假的。」怀寒累的气喘吁吁,坐在第二天阶上,吹衣服给自己扇风。 扶凛侧目,再回头:「你,做了什么?」 怀寒干笑:「成全一个妖哇。」 下方的天阶有声音,是什么人在往上攀。 扶凛一时凝眉无言,一脚轻轻后倚,蹬在天门边上。 扶冽的身影渐渐现出,衣衫破烂,头髮凌乱,几缕碎发黏在了脸上,嘴角还带着羞涩的笑意,唿唤:「哈……哥……」 怀寒自觉地挪到一边,给这兄弟让路,脸埋在大袖子里偷笑。 要不是这兄弟二人太想见对方,妄境也不会这么轻松建起。 但是耗了两枚花瓣,浪费。 扶凛踏下一步,伸手去摸扶冽的头,道:「小冽,过得很好。是一方之主,能担此责了。」 扶冽水蓝色的瞳红了红,看看他兄长,又低下头:「不及你当年,来见你一面还能被坏人骗,如今还给你惹祸。」 啧,啧,好麻。 怀寒悄悄捂住一半耳朵,装作不听。 好在是兄弟,不是别的,不然他可没脸在这待着了。 「不是你惹的祸。」冰龙回望不远的天宫,指指心口,「是我自己。好了,回去吧。」 扶冽坚定地吐了口气:「哥。总有一天,我接你回来,不管什么宿命了。」 扶凛微微点头,左三下,右三下。 「那就告别吧,再久,土仙上仙就要宰了我了。」怀寒伸个懒腰,适当出声。 「多谢。」扶凛拍拍扶冽还要抓上来的手,毅然迈出最后一步。 扶冽站在原地:「谢……谢……」 怀寒打了个响指。 一切重回。 天阶上除了他,再无别人。 轰隆—— 天阶从低到高,以风驰电掣之速全然消失,到怀寒的脚下。 「完了!土仙上仙,你好狠——」 这万丈高空坠下可不是那么好相安的,怀寒勉励平衡自身,抓一抓路过的云朵,俏皮地打个唿哨,又被嫌弃地丢下。 第31页 花仙可怜地坠落。 真,神仙下凡。 怀寒囫囵转圈,被气流沖的好歹。眼里已能见到妖城了,又惊又喜,连忙变回花型,可不能让小妖们瞧见他的狼狈模样! 可唿地一下,花身一热。 怀寒:「?」 眼见近在咫尺的一双金瞳,金瞳主人正把他叼在嘴里,轻轻含着。 怀寒下意识唤:「越应扬,是我,别吃。」 他感觉妖王的牙动了动,如猎者的猎物在嘴边,随时能把他咬断。 怀寒警告:「别吃,吃了你就得守丧了。」 越应扬不语,直把怀寒叼回住所。 一路妖众高唿。 温暖豪奢的寝殿,四处挂着羽毛制品,如今还多了一个无花的花瓶。 怀寒自行翻滚下来,化出仙身,甩了甩濡湿的衣衫,不爽道:「你的爪子呢?怎么改口了。」 「忽然很有食慾。」越应扬答了,又坐下倒杯茶水喝,「说说你的真身。」 不比上次的试探,开门见山地问了。 怀寒也没想瞒住,只是不大爱提。 他娴熟地往床上躺,哎呀了一声:「你知道万灵宴上,那种拿来装饰的花吗?」 「未曾留意。」越应扬顿了顿,又走到怀寒脸前垂眸,「你说与我听。」 怀寒心中凝噎:听就听,走这么近干嘛? 「是一种不受待见的花。花期很长,香味不浓,长的很小巧,会致幻,很危险,本不该长在天宫,是被一个神仙带回去的。」 「就和你一模一样。」 「是。」 「叫什么?」 「妄厄花。」 越应扬捻捻下巴:「有耳闻,禁花。未到成熟时,并无危险,所以很适合截下来做装饰?」 怀寒得意起来:「嗯,要不是我聪明,开了灵性,早就成花干了。」 再度入夜了,淡香萦绕。 越应扬嗅了嗅,道:「那你该做妖。我听闻,这花害死过神仙妖人。」 「那又不是我做的!」怀寒据理力争,绞着被子蹬腿,「一花做事一花当,我就没害过人。」 「那你害过谁?」 也许真是害过谁吧,怀寒心虚了,不再看越应扬。 「……」怀寒语塞,跟妖王招招手,「上塌来,我教你做弟弟。」 妖城一隅,须臾安稳。 越应扬把怀寒往里一推,也上了塌。摇身一变,便只剩大敞的里衣了,近乎仅能蔽该蔽的体。 「嚯……」怀寒惊唿,如此近的距离欣赏妖王的身姿,大饱眼福。 「很好看?」越应扬不大在乎,侧肘支着头,俊健身体展露无遗。 「哇,哇。」怀寒凝着那雄圆胸肌、如刻腹肌、硬挺双腿,先斩后奏摸上去,「我能摸摸不?」 越应扬垂目:「……」髮丝尽落下,搭在怀寒手上。 这胸膛!好劲!好爽!好弹! 怀寒的手乱搓起来,像小动物扒拉食物一般,一时兴致来了,脸都快贴上,就差咬上去了。 他口无遮拦道:「妖王殿下,我好像懂了凡俗之欲。」 「什么?」越应扬早就蹙眉,不满怀寒这番动作,压住怀寒的手,「说说。」 「你再让我摸摸,再摸摸。」怀寒上头了,笑嘻嘻几番措辞,「就是,越应扬,你胸比我见过的女仙还大,怎么回事?」 人家那是胸肌健壮,硬生生被形容地很糟糕。 …… 此言一出,怀寒也觉得不对味。 越应扬已动手,起身给他按到了枕上,语气危险道:「你说什么?重复。」 「我。」怀寒强行临危不乱,怂笑道,「你胸那么大,是不是就想勾……不是,我这种男仙就被勾……不是……」 还是乱了,作死般的语无伦次。 可他没料到,妖王竟也反骚了一嘴。 越应扬咬住怀寒的头髮,缓缓道:「你那么香,是不是就想勾引我?」 「……」怀寒还认真思索片刻,试着拽拽救髮丝,「要这么说,我勾引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是不是不守妇道?」越应扬追问。 「……」怀寒张目结舌,狠狠去捏人家脸,「越应扬,你怎会是这种妖王!」 越应扬:「夫君白喊了?这样对我讲话。」 怀寒:「你变了,我威严的妖王哪去了?」 「不见了,我是弟弟。」越应扬理直气壮。 怀寒敛目思索。哦?该不会是那个雪窟里的小鹰王附体了吧? 他就抱着越应扬的脑袋,往怀里一搂,一只手把那硬朗身段捏来拿去,缓缓拍着:「乖,乖,你变矮一点。缩身轻骨对你来说,很轻易吧?」 太大只了,照顾起来怪怪的。 越应扬还真就变了,瞬间缩水一圈,面容青俏不少,是个冷面小鹰。 和怀寒身量相仿,但那至佳手感还挥不去。 是人间十八、九的少年模样。 太、太可爱了!! 「哎哟,哎哟。」怀寒眼睛陡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地把越应扬掀翻,上下摩挲揉搓,一不留神嘬了好多口,「花仙哥哥疼你!」 越应扬顶着那稚了些的脸,眉头横挑:「你嫌我本来老?」 「都好,都好,大的有大的妙,小的有小的好。」怀寒迷失了自我,笑嘻嘻和越应扬闹做一团。 第32页 到后来,越应扬几乎是板着脸被任意捏边揉圆,脸落在怀寒手里怀里,不苟言笑的。 但没了大只时的威压,怀寒放肆了不少,又戳又嘬,让妖王脸上留了不少水红印子。 吸完了小鹰王,怀寒心满意足抱着单歇息了。 越应扬无奈地抬了抬眉:「你图什么?」 「图你反差的可爱。」怀寒轻轻嘿笑,一时意气说笑,「你要是喊我两声夫君,别说假的,便是真婚也愿了!」 没什么比把上位者团在怀里蹂躏更刺激。 「不喊。」越应扬斩钉截铁,不经意问道,「便不是了?」 怀寒觉着手下的发变得扎手了些,身躯也高了些。 美好总是短暂,怀寒悻悻收手。 越应扬这话问的,倒像在认真谈此事。 本是天帝一指婚,如今也不知怎么收场了。 说是卧底,天帝也未加吩咐,不怎么主动召他,都是土仙办的事。 这婚,不会还离不成了吧? 怀寒凝思,第一次好好考量越应扬。 细细想来,哪都好,没一处他当真厌的。若是就这么过下去…… 想的太久。 或是那眼睛盯的太紧,怀寒忍不住和笑:「你们这,不好分吧?」 「不好,有损我声誉。」 这倒是真的,堂堂妖王,草草成婚,草草收场。 「我对你。」怀寒本想利落告知,不知为何,清咳了一声,「也蛮仰慕的。不如……?」 说来稍许紧张。 越应扬压着嗓偏头笑了两声,似嘲又似别的,道:「不如奔着,真婚去?」 咬牙嚼字,一向斩钉截铁的妖王念的有点小心。 听得人心乱。 怀寒勐地拍了拍胸口,晃晃脑袋:「别这么严肃……对吧,亲都成了,试试就试试。」 花香撞的满屋子都是。 越应扬没再多话,略带侵略气的吻落下来,搅得人不得安宁,温舌湿缠,几度围绕。 一时被堵的说不出话,怀寒艰难地伸出一指,示意:等等,等等! 越应扬把那指头按下,亲。 怀寒又伸出另一只,被亲。 越应扬又按下,亲。 怀寒再伸出一只,被亲。 春色须臾而过,越应扬抬唇,揩了揩嘴角,问道:「这都堵不住你的嘴?」 怀寒顺顺气,凝视道:「我有两个条件。」 「说。」 「第一,未到时机,你不能提圆房的事。」 越应扬胸怀大敞,野气十足在那盯怀寒,一副「我就瞧你害羞」的模样。 怀寒不睬:「第二,你也不能乱碰我,但我可以。」 「这又是为何?」越应扬昂起下巴,鹰目放肆地绕过怀寒全身,「小神仙,我蛮钟意你的。」 花香太浓,眩的人晕。 「因为。」 怀寒笑的有些阴,从越应扬的嵴背下滑摸骨:「我更钟意你呀。」 妖王脸色顿时青了不少:「你。」 「你方才妄念太重,一不小心,被我这朵妄厄花迷入妄了。」 「这里,我是主人哦?」 第17章 迷濛幻境,紫花遍布,泠泠水涧映着岸上的花,自成一片瑰丽颜色。 怀寒坐在岸边,和弄起片片水花,回首:「越应扬,你也不要这般生气,好像我会做什么似的。」 越应扬正在一棵树上坐着,单腿垂下,快把树枝薅秃了,道:「我并未生气,是你任性妄为。」 「我任性,我妄为?」怀寒听得啧啧称奇,一跳到妖王面前,点点额头,「我才知道你想做什么,不然做不到拉你入妄。啊,老色妖?」 「……」越应扬一默,不知为何,半举起了双手,「正常诉求罢了。」 怀寒敞开了怀笑:「这么说,我便懂了。正常诉求,我也是正常诉求,要不你让我求一求?」 一对儿成了亲的,还在这诉求来诉求去的,若要外人听了,得羞臊死。 越应扬眉头皱起,近乎到了神奇的地步,在怀寒身上扫上扫下,万分质疑:「你?」瘦胳膊瘦腿,一拳就能拆碎,这小神仙莫不是还想翻出什么花样?从没见过这般的。 「我。」怀寒挺胸承认,丝毫不怯让。 越应扬又指了指自己,微摇了摇头:「我?」 「对!就你!我嗯嗯……你。」怀寒霎时消了一半勇气。 但意思出来了,再模煳也能听懂。 这小花仙,想对妖王做出不轨之事! 越应扬望着他的妖王妃,竟觉得十分陌生且无稽,那个要自己保护,还会喊夫君的小花仙呢? 越应扬一扯嘴角,照着怀寒脑袋来了一下:「你是玩笑,还是疯了?」 怀寒捂住头,低声道:「那你就当我疯了吧。」 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越应扬的打扮,吸熘一声,不知哪里蠢蠢欲动。 「是疯的不轻。」越应扬许是没当真,也不追究,只把怀寒搂怀里,趴着耳朵问道,「如何出去?」 呸,好没情调一老妖。 「不该好好谈谈以后怎么相处吗?」怀寒仰面回头,手藉机在妖王结实的腿揩了一把。 「不知。就那般,还能怎样。」越应扬垂眸,带着疑惑略一侧头,「你想怎样?」 想怎样? 怀寒撑起肩吸气,思索半天:「确实也不能怎样。」 第33页 但一想到这妖王要和自己过蛮久,就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了。一朝捣乱,念成千古怨啊! 越应扬应声道:「出去吧,还未收场。」 怀寒迟疑地晃了晃身,望向这一片极美的花阴处,大好的幽会之地啊。这里他是主人,他一点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越应扬问:「怎么?」 反正怎么样,怀寒说了算。 小花仙呵呵笑了两声:「你怎么忘了?这是妄境,不破妄,是出不去的。」 「你清楚,你说。」越应扬认真听着。 怀寒凝眉:「得把你的妄念解决了才行,要么打消,要么以毒攻毒,达成它。」 「……」越应扬罕见地后仰,眉头端肃却难压下那点微翘,强装镇定,「你方才说不要的。」 嚯,怀寒早料到这老色妖会这么想,真是流水的没情调,铁打的色心。 「哈哈!也不要到底啊,你来我来,都一样的。」怀寒挽起袖子,抱着越应扬上上下下胡乱亲去,「来吧,来吧?都成过亲了,别害羞啊。」 「你?」越应扬脸色白了两分,抬手就要把怀寒揪起来揽着,又无奈又切齿,「小神仙,你真疯了?」 怀寒纹丝未动,还靠妄境之力让越应扬卸了力,不能反抗分毫。 「你当我疯了吧。」他笑得更为猖狂,实践自己之前脑内的幻想,一双手尽力感受那健劲肌理的美好。 越应扬忍无可忍:「停手,下去,出去。」 怀寒哪听他的,逗人逗上了头,对妖王又是轻薄又是冒犯,但还算有分寸,不至于成为一名仙畜,做那真正人神共愤之事。 怀寒未料,他这一顿胡来,硬生生把越应扬的妄念逼的打消了,妄境之力顿时塌了大半。 越应扬金羽一张,抬手,三两下把这片花源轰的粉碎。他衣衫还凌乱不堪,被亲的满身花香。 那亮着金色妖纹的唇动了动,开口道:「你,等着。」 怀寒头上沾着一片碎花,干笑两声:「……有事好说,出去再说。」 …… 妄境坍塌,回到现世。 也在这一瞬,怀寒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喊:「夫君回头见!我去找天帝问问,要修三界梯能不能帮上忙!」 但妖王如影随形的跟着,一言不回。 路过的小妖感慨:「妖王和妖王妃今日也是脉脉情深,如胶似漆啊!你看,这离一会儿妖王大人都得跟着去的,准是怕上仙被别人欺负。」 某乌鸦妖道:「我倒是觉得老大在生气。」 「哦?怎么说?」 乌鸦陈年:「要去见别的男神,还单独见,把他丢下,生气了。」 「有理!有理!」 「看!抓住了!」 「抱怀里了!抱怀里了!」 「老大是不是要吃花了?」 任妖众们怎么想,怀寒也真差点被吃了。 方才他感受生死时速的飞翔滋味,却如何也飞不过一只大鹰。霎时被一爪子捞住,吓得几乎魂飞魄散,顿时立誓再也不敢作死了。 ……不过,若有下次,还是想再滋味一把。 怀寒立空求饶:「越应扬啊,修三界梯要紧,这次的主谋还未查出来,咱们可不能闲着了,有什么仇,回头再叙。」 越应扬把怀寒勒的很紧,对着那俏脸狠狠叨咬两口,忍耐到了极致,也不再多言,重回沉稳,直揽上天宫去。 怀寒心里松了口气,感慨妖王真是明事理,此时都不和他追究方才的冒犯。 当真是良配,若是追来不再那么凶便更好了。 天宫再度迎来了回门的小花仙。 「怀寒仙君又回来了!」 「小仙好想念他啊,最近倒霉死了!抓了只犬却没养活!」 「近日赌运差的很……也不知能否拦他一拦?」 「想啥呢,没见妖王也跟上来了吗?想死你去,快去快去!」 「聒噪。」越应扬一声浑厚的声音,在天宫下层震开。 一时天界噤声,小仙们的动作仿佛都凝格在了那一刻,半晌才自顾自地熘回自己的宫里。 真是良配,带出去都威风,再无人来扰了! 怀寒奖励似的亲了越应扬一口,飞身去找天帝。徒留妖王靠在一玉柱边上,随意打量。 —— 洒金天,清净无比,泛彩的流光总是泼洒了半边云天。 「怀寒,你又来了。」 却世并未在殿中,而是站在高台上赏霞光。 「天帝。」怀寒不大规矩地弯了个身,走近两步问,「修復三界梯,我能帮上忙吗?」 却世回首:「你有这个心,当然可以。去四重天搬修復之物,跑上跑下,辛苦一些。」霞光刚好从他脸上跃过,晃的神色不明。 就是搬砖的苦力吧…… 可如今北边的三界梯不稳,修復也只能靠准许下天的仙来完成,譬如土仙。 怀寒埋首应了,预备多让越应扬拿一些,自己在一旁清闲督促。 却世却笑:「怀寒仙君。」 怀寒又抬头:「嗯?您还有何吩咐啊?」 「乐神已逝去太久,你不必介怀。」 「啊。」怀寒吐了一个音节,半晌不知说什么,「噢。」 怀寒心里,乐神是个好神仙。 是乐神从人间将当时未启蒙的他带回了天宫,不止是他,还有很多花花草草…… 第34页 但乐神妄念深重,比一切妖魔鬼怪都可怕,便时常来找他。 分明是虚假又毒厉的妄境,乐神却享之如饴,一入便是几十年。 怀寒不知入妄太多有何影响,后来乐神就不再来了,又悄无声息的陨落。但他之后,也听闻过不少妄厄花困杀生灵的事。 怀寒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展开妄境也是能自行选择,不那么频繁了。 「都说了,不必介怀。」却世又重复一遍,语气温和不少,「他是天生神灵,怎会受你所损?」 「我晓得了。」怀寒吱呀点头。 却世拍了拍怀寒的发,又问:「但你是否还记得,他的妄念呢?」 怀寒眨了眨眼睛,眼神游移向一边,陷入了沉思和追忆。 但心已跳如擂鼓。 他可不敢说出来! 那些妄境他都看腻了,全是各种各样的……天帝却世! 但怀寒也不懂,那种妄念,是超出友情的东西,还是什么别的羁绊。 若说情爱太俗,羁绊又太沉。 怀寒似想的头疼般支支吾吾:「我也记不清楚,那时我还未化形呢,没开多少灵智,只感觉像有别人的身影,看不真切。」 「人?」 「不……不,」怀寒刚要矢口否认,连忙端定,「不知道。」 却世温笑,不再多问。 怀寒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不敢表露出来,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人间怕是要涂炭了。」却世随意一言,在怀寒耳中却炸若惊雷。 乍一听不信,可讲话的是天帝,他不得不信。 「这,好吧,也是有徵兆的。」怀寒回想这两次的诡异事,也默认了,「我仅能保证,越应扬不会主动出战的。」 「已经这般了解了?好。」却世搭手上肩,揉按自己的颈骨,「那你觉得,祸首何处?」 怀寒仰头:「我不太了解人,但大部分人都很好,只想过自家日子。妖们也各有其属,莫不是散妖散魔?」 「当真各有其属?」天帝像是自问,又言道,「人间之事,我不插手。你且去吧,务必尽快、尽快。」 怀寒告退了,指使越应扬搬砖下界修梯子。 他也想尽快搞定啊! 那条东方来的蛟天天赖在他家里不走,扬言不抓到主谋就不回去了。 ……譬如此时。 扶冽满头大汗,踩着符文一走一铺:「我说,你们,什么时候,给我个,准信?」 越应扬端庄不少,只顾在空中洒符,时不时抓起坏掉的梯身扔掉,答:「我心里有数。」 怀寒在一旁坐椅上扇风,吃瓜果:「努力,努力!最近真是好热啊……」 「对了。」越应扬忽道。 「明日同我向西进发,若不想被渴死,带好你需要的东西。」 西?! 怀寒的果子都惊掉了:「那可是极恶劣之处啊。」 东海来的扶冽顿时:「我有事,先回东界了,隔空联繫。」 第18章 自扶冽东行后,怀寒也要跟着启程了。小妖们含泪包了一堆宝贝送他,全被越应扬挡下,一件也没带走。 怀寒坐在大鹰背上,乘风唿喊:「怎么突然往西去,你们妖王都爱逛来逛去?就算是度蜜月,也得知会我一声啊!」 定是有缘由的。 「你想?」成为坐骑的妖王沉声,向西疾驰。 「要有必要,也可以,我想在人间多转转。不过当务之急嘛……」怀寒揪了揪鹰毛,往右侧狠拽,「别撞上那只鸟!」 越应扬一闪身,绕过了差点撞上的小鸟,感慨:「它能飞这么高,属实不易。」 怀寒回望一眼那鸟,又趴下给大鹰顺毛:「它在逃离,从西方逃离。」 越应扬又道:「那边乱许久了,过不下去的皆想逃。我们不去西洲妖巢,去寻羿炎真火。」 「莫非和扶凛有关?」 「查探了几日,他的禁制,极有可能是靠火融掉的。」 怀寒不禁唿出:「这也行?」 转念一想,那日风雪幻境中的炙热之感,倒也没错。无论如何,建境的媒介总归和火之力有关。就如他建妄境要揪花瓣和他人的妄念一般,无物之境很难建起,总要付出代价,没人能够徒手凭空起境。 「尚在人间的火精不多。」越应扬已逐渐入了低空,俯冲向一城,「大多在西边,探过去。」 这城远远看去,便觉繁花彩照,城外几里皆是桃红。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怀寒惊喜一指:「哦!这座城瞧着也没那么破败,我还以为西洲的幻境都很恶劣,天宫的流言不可靠啊。」 「还未踏入西洲中心。」越应扬解释道,忽而化成人身,拎着怀寒脖子下落,掉进一片桃花林里。 可这一靠近,怀寒便知自己方才太天真了,这铺面而来的死气,把他激动的心浇灭好几场。 不知怎的,远看明明一片桃红柳绿,西洲好风景。 落了近处,却发现那些桃花都烂到枯死,是红极过后了的衰退,气味也腐朽难闻。 「人间,不是春天么?」怀寒惊诧。 「该是的。」越应扬肃眉,拉着怀寒的手在这片破败的桃花林里闲逛,低喃了一句,「不该如此啊……」 「你来过?」怀寒更惊诧。 越应扬昂起下巴:「只是知道。」 第35页 「知道了还往这飞,你不是不喜欢花香?」 「随意飞的。」 怀寒纯心打趣,微微踮脚捏住越应扬的脸:「肯定不是吧,让我猜猜,莫不是……想摘桃花送我?」 妖王别了别头,按住怀寒的手:「是,怎样?」 这一记直球硬生生砸在了怀寒脸上,笑容都尴尬了一瞬。只因他不觉得越应扬的回答是敷衍。 啧,这老妖,也有一番浪漫的时候啊。 「哈哈哈……可惜是霉桃花了。」怀寒站定一棵桃花树前,卖力嗅嗅。 「闻出什么?」 「像是自然烂死,对了,西洲也这般冷吗?」 怀寒只觉在这和北界差不了多少,虽然无风,空气依然寒凛,浑不像人间初春,倒是似冬。 「不会。」越应扬摇头。 不远处有人声传来,怀寒比了个嘘的手势,推搡越应扬悄悄过去偷听,一仙一妖跟做贼似的,趴在一棵树后,被大片花影遮挡。 一个穿着打扮简朴,是头戴方巾的男人,脸色很臭,天然长着一张暴脾气脸,还在那笑的可怖。 因为对面是个姑娘,好看秀气的姑娘。 男子递了朵桃花,可以说是极尽温柔了:「你若为这花想我,明日便在茶坊见?」 姑娘微展笑靥,不语。 男子把桃花插到了姑娘头上,怀寒此时才见,这朵竟是整个桃花林,成色最好的一朵了。 姑娘低声说了句什么,挥挥手走了。 怀寒低声:「为难他了,为了送花,肯定得翻遍整个林子。」 越应扬不知为何,眯起了眼,四处张望:「……」 怀寒趴在越应扬耳边,邪恶地阴笑道:「别瞧了,我感应到就那一朵是活的,因为已成灵。」 越应扬不回话了。 还以为这段桃林小故事就此结束,不料…… 远方一朵桃花飘飘而至,又飞落到了那名男子脚边。 男子一捂脸蛋:「哎……」勐地一锤花树,差点折了它腰。 怀寒出声阻止:「人家不要就不要,你摧残树干嘛啊?」 「好几次了,好几次了!」男子回头寻找怀寒在的地方,大声暴言,指着地上那朵桃花,「老子不该信老一辈说的桃花定情,这真是霉桃花啊!」 「这人可真猖狂。」怀寒低声一句,皱眉走了出去,迎面相对,「你不招人家喜欢,赖什么花?」 那男子动了火气,走了过来,瞪眼睛干怒半天,竟不再争论,最终摇了摇头,独自离开了。 这男子身上并无一丝热气,想必也冻到冷的慌。 怀寒惊奇,回头拽越应扬:「我还以为他脾气那么差要打我,是不是怕我了?」 越应扬就站在他身侧,一直盯着远去的男子,道:「没别的,因为他见到我了。」 「啊?」怀寒歪头,顺手捡起来地上的桃花,「他难道是妖?浑身上下并无妖气,真真像个普通人啊。」 「阿炎是我的朋友。」说话的是这朵桃花,它从怀寒手中立起,微微对着越应扬俯了个身,「北洲的妖王,您好。」 不愧是妖王,连西洲的小花见了都认识。 越应扬开门见山地问:「他是什么?」 「羿,羿炎。」桃花说罢,似乎就又趴下了,怎么摇晃也不醒来。 怀寒给它揣袖子里了,无奈道:「生在此处,必定会病的。羿炎,听起来像是……」 「是火精。」越应扬肯定道,带着怀寒往城里走,「千年前,还闯出过名声的火精。」 「你这么说我便有印象了!羿炎真火?」怀寒张目结舌,连忙后退。 「便是那个:羿炎真火,秉性温良,谁若不信,寸草无生。」越应扬补了一刀。 怀寒警觉:「是我的天敌。」 「不过,现在不用怕他。」 「因为有你在?」 「……」越应扬若有所思地盯着怀寒,半晌露了一个很僵的笑,「因为他没展现火力。不过,你那么想,也是不错。」 怀寒很少见他笑,这妖肯定是想大笑又想忍着。 怀寒啧啧:「行了,跟上去,不会那么赶巧,真和他有关联吧?」 「未可知。」 转眼已到城门,门上悬着三个大大的「繁花城」字。 城外春日的桃花都败的难看,想必城内也好不哪里去,这城名略是讽刺了。 可这一进城,何止是难看。 路上有一稚嫩孩童开怀大笑,四处疯癫的奔跑,差点撞到怀寒身上,一个踉跄擦身而过。 怀寒扶了一下:「嚯,小孩子好生活泼。」 「像疯了。」越应扬往前方努嘴。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在追这个孩子,口里还念叨:「爷爷!等等……不对……谁是谁孙子……」 稀里煳涂的。 怀寒没忍住噗嗤了一声,又觉得不该笑,咳咳两声:「老人家神志不清,这小孩还这么顽皮呢。」 街上却不止这一对祖孙,大部分人相处的都很奇怪,说不出来的怪。 怀寒和妖王对视一眼:有猫腻。 他们闪身进了一家还在开张的店,没瞄到店名字,也不知用途。 「店家,你们这卖什么呀?」怀寒四处打量,却全是些盒子和布遮住的东西,瞧不见里面。 「啊,卖。嘿嘿,你们谁用……」店家说完抬眼,笑的有点猥琐,又看着怀寒,「您用?」 第36页 又看向越应扬:「您挑?」 怀寒有点不明所以,但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但掌握主权永远是好的,便说:「我挑!他用!」 店家满脸惊恐,晃了晃头:「当真?」 越应扬冷眼看着,也不多言。 店家便觉着这位是默认了,万分惊诧:「行,白衣服小公子,来挑。」 怀寒钻进了柜檯后,窸窸窣窣地翻箱子。 一边翻着,一边愣了,随机高唿大开眼界。 人间怎会有这么多,用于那事的好傢伙?又是木的、又是石的、又是铁的、又是珠子的…… 怀寒瞬间合上箱子,悄悄回望越应扬脸色。 越应扬抬眉:「?」像是依然不知这里卖的污秽东西。 怀寒昂首挺胸:「给全包了,按他的号来。」 第19章 「好嘞,好嘞!」似乎从未见过如此阔绰的客官,老闆应的特开心,转头包起了那一应物什,往桌上一放,「总共是……哎,多少两钱来着?」 怀寒一摸身上,干干净净,一穷二白,空空如也。但也露笑,招唿越应扬:「给钱!」 越应扬万分警觉,走过来就拆那包裹。 怀寒连忙按住:「我送你的礼物,回头再看。老闆,多少钱?」 老闆在那拨弄了半天算盘,又从柜里拿了些印钱,往怀寒面前一放:「诺,统共是这些……」 少的可怜,怀寒看了都觉得便宜。 怀寒又觉这老闆算帐不清楚,再问:「是要付同等的吗?」 老闆一拍脑袋,却说:「付了……付了,怎么还要?嘶……」又神志不清地在那摆弄手指。 怀寒一时不知说什么,看看妖王,指指那银钱。 越应扬试探地捞了过来。 老闆却没说不让,反而憨笑道:「下次再来,下次再来啊……奇怪,怎么越做生意越穷呢?哎,今天少加口肉吧。」 越应扬又把钱一推,拉着怀寒走了。 怀寒抱着宝贝似的包裹,依然喃喃:「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疯了,这个城的人都疯了。」越应扬并无过分惊讶,淡定作解。 怀寒连连感慨:「长者喊幼者爷爷,店家给客人钱,哪里都乱的很啊!若不是当真知道是人间,我还以为是鬼界呢。」 越应扬摇头:「鬼界都不会有如此乱的秩序,你若去那边游歷,只会觉得比人间和天宫更加严苛。」 「怎会那般?我总是听说,地狱的恶鬼一个比一个顽劣。」 「酷刑随便来一个,你受得了?」 「呃……」怀寒思索那血腥画面,不禁浑身发麻,「不说这个,我还有一事问。」 他指了指行人的衣衫,都是质朴破旧,却能看出是料子和原色是极好的,如同鲜艷至宝蒙落了一层灰,沉淀过后的颜色。 「款式也和你们北界的人,不大一样。」 越应扬扫视了上千人,半晌脸色一沉,下了结论:「早些年前,我见过这种穿着。」 怀寒问:「早些年是多久?」 妖王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他们大妖的生命堪比仙长,过去的太久故事,很多都已模煳不清了。 「五百,八百,甚至一千年前。」 「流行的再落后,也不至于比你们慢了那么久吧。我们天宫的潮流都不超过百年……」 「你们天宫除了天天换衣服,还有什么事要做?」 「赌,喝,侃。」 「没了?」 「嗯……」怀寒绞尽脑汁,又憋出一个词,「牵线搭桥,一见钟情,移情别恋,鱼死网破。」 越应扬嗤笑道:「呵,都什么顽劣的本性。」 怀寒尝试为神仙正名:「专一的神仙也是有的!譬如我!」 「嗯。」越应扬应了一声,嘴角拉过不着痕迹的笑,「去找羿炎。」 怀寒晃了晃袖子里昏厥的小桃花,吹了两口气:「醒醒,你的朋友在哪啊?我们不伤害他,只是有事相问。」 小桃花软弱无力地在怀寒手上翻了个身,气若游丝:「……在左转的第五条巷里,桃花巷,阿炎一般住在那里。不……奇怪,我记不清了。」 许是同为草木,怀寒怜悯了一瞬,轻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说说,你能发现的异样。」 小桃花失了语半天,才道:「繁华,错,错了……」 「繁华?繁花?」忆起城名,怀寒细问。 「全在……阿炎身上!」 小桃花又松松地躺下,凋零一枚花瓣,颜色更加惨澹一分。 越应扬一声:「走。」 怀寒便跟上了,思来想去,不禁把包袱丢给了越应扬。 越应扬暗自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重了三分,又合上,面色可见不悦地拿着了,说不准想什么呢。 走到了那桃花巷,却无桃花。想来只是借名罢了,你瞧这繁花城,城内也没什么可观的花啊。 家家户户神智错乱,却又有序地活着。 不知谁家笛音飞传,怀寒也不禁跟着哼了起来。 「什么曲子?」越应扬一问。 怀寒敲敲自己脑袋,想了半天:「噢,四个字,什么繁华,忘了名字,天宫偶尔还会有人吹奏呢,不过据说,这曲子在人间已遗失了。」 越应扬下了定论:「这里的时间,有误。」 某户传来了羿炎的大喊:「啊!啊!烦死了!我的情信哪去了!」 第37页 若是隔着两条街,想必都能听见吧。 怀寒忍不住笑:「……这傢伙总是自带指向,能被找到。」 一仙一妖老规矩,一左一右趴人窗根偷瞄,怀寒纯属被带的,当初他还不愿意做这种事呢。 就见羿炎把这屋子翻的乱乱糟糟,到处找他口中的情信。找了半天无果,泄气地坐在地上,踢东西发泄脾气。 「连他也被影响了吗?」怀寒问。 越应扬稳声:「像是从他起,也从他终。」 已知小桃花说的,和这城人千百年前似的生活,知道时间不对头。 但店家反给客官钱,老人喊小孩孙子,可就耐人寻味多了。 怀寒猜测:「倒流?」 越应扬:「不止是倒流。」 「是反演!」怀寒霎时窥破了秘密。 「嗯。」 是反演,演着演着,总有错乱的地方,虽然大体像是逆着来了,人的生老病死规律却难以改变。 「那么他也是。」怀寒看着屋子里的羿炎,指指点点,「他在找他昨日写的情信,今日便没了,应是今日本就没有,他昨日才写的?」 啊,说的口绕头昏。 「我写了几十年……几百年,哦,多少年,到底多少年?」羿炎自言自语。 这到底是多久?看官也算不明白了! 怀寒凝噎,呆滞地看着越应扬。 越应扬给花仙用手指顺了顺头髮,也低嘆了口气:「看过去。过去某日,他还没有情信,第二日便有了,有了很久。」 是这个理。 「哎!」怀寒一拍越应扬后背,突然灵光一现,几乎就要站起,「很多事都在反演,你说,那信,那花,该不会是姑娘送给他的?」 「会么,脾气那么差,看上他?」越应扬抱臂,万分怀疑。 怀寒嘀咕了一句:「你脾气好到哪里去吗?」 越应扬动动耳朵,侧目。 怀寒不跟他讲了,翻窗就跳进去。 羿炎开始像是没注意到,最后大惊地叫了一声,摆着张臭脸:「你到底是谁,来干嘛啊?」 怀寒:「记得你是谁吗?餵?火精。」 这房里蒙尘甚多,一步一漫空,还有股陈年的霉味和焦味。 「你认得出我?」羿炎真火面露疑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窗外站起的妖王,「哦……对,我是羿炎,他是越应扬。」 神色不大对劲,有点痴傻了。 「嗯,他是妖王,我俩一起的,你得听我话吧?」怀寒狐假虎威。 羿炎却反问:「啧,北界的,来这做什么?」 越应扬出声:「问你呢。」 羿炎想了半天,随手抄起一本书:「我?我……忘了,也没记。」 还是威严大的有效力。 怀寒怼怼越应扬胳膊:「问他是不是喜欢那姑娘?」 越应扬就老实问了:「你喜欢那女子?」 「看不出来?」羿炎随意一答,却又迷煳,「我为啥子喜欢她来着?」 怀寒瞧问他也问不出什么,冲过去照着羿炎的手一摸!拔凉拔凉的,并无花草最厌恶的火精的危险。摸着都和扶冽差不多清爽降温,说是东海来的都让人信。 就算是人,也不至这么凉吧! 怀寒拍拍羿炎的脸,图他清醒,速速问道:「你的火核呢?」 羿炎似也想不通,迟疑半天:「……被我吃了?」 第20章 轰——打断无稽对话。 妖王一击,这老房子差点分崩离析,满屋尘灰捲起了火星。怀寒警觉无比,一急,抄起书本瓶罐就丢,将那危险扼杀砸灭。 羿炎撸起袖子,大吼:「你们打砸我家做甚?」 越应扬踏入,扬手扇去飞灰,嗤笑道:「让你清醒点。千年火精,还能说出火核被吃了的话,我瞧你倒是痴傻。」 怀寒晃头,他一点也不喜欢火味。 「管那么多,你又不是我老子……」羿炎警惕地退后好几步,一拍脑壳,「我老子在西洲好好的吃喝玩乐呢,管我做甚!」 是说西洲的前任妖王么? 「你老子死了一千年了。」怀寒不禁敲醒这傢伙。 羿炎甩了甩头,也不管满屋狼籍,迳自往外走:「哈哈哈,怎么可能。不和你们说,不讲了,我去找春华姑娘了。」 这火精脾气真怪,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一提起那姑娘,整个人都变慈眉善目了不少。 怀寒跟上,无情道:「你找人家干嘛,人家又不爱理你。」 羿炎不耐:「你这仙烦不烦吶,我可欢喜她了,她迟早会理我的!」 「你一火精,为什么喜欢上一个人?」 「我们本该就一直相伴的,这是人间情爱,你们神仙哪里懂呢?」 越应扬横眉对羿炎一瞪,而后者像是无所察觉,满心念叨他的春华,苦恼今日去哪里摘花送人家。 怀寒微笑:「我是不懂啊,可爱上谁,总得有个缘由是不是?一见钟情也算。」 羿炎张了张口:「啊……太多了,说不过来。一见钟情不算,最不算!」 怀寒噗嗤一声,拽住了越应扬,十分威风地压着人脖子:「他跟我就是一见钟情,我俩可是天帝允了亲的。你说,这不甜密,不够情情爱爱么?」 越应扬侧了侧唇,不再听两个傻子聊天,望向远处认真搜寻。 第38页 但也算是别样的纵容了。 「胡说!若有这等大事,我怎会不知,怎会不知啊……?」羿炎嘶了两声,忽然撒野似的跑向一条街,沿途不停大喊,「春华,春华!」 「他发现的比你还快?」怀寒嚯了一声,顺着望去,就见那日的姑娘正站在街头一角,用细碎的花叶编织发冠。 越应扬点头:「抓到心爱的人,总是很快。」三两步就带怀寒过去。 「人家是找,你用抓的?」 「我便是用抓的。」 细思则有深意。 羿炎已没头没脑地凑了过去:「春华,春华,今日我没寻到花了,没的送你。」 被唤作春华的姑娘展笑:「你也不必送我。我倒是一直想问,你的花是从哪摘的呢?」 羿炎答:「城外的桃花林里,万里挑一,总会有的。」 天色不知何时暗过了。 怀寒悄声:「他不是才送过?怎么又说今日了。」 「时辰很乱。」 「哎……那我必是找不到了,好像摘了送人啊。」春华姑娘却如此说,挽了挽额前的发,对着羿炎淡淡露笑,「告辞。」 并没给羿炎余地,抄着碎步就远去了,徒留羿炎往前伸抓的手。 瞧这悽惨模样,怀寒忍不住笑的更坏了,头靠在越应扬侧肩,咬着人家肩挂咯咯笑。 羿炎像是终于自暴自弃,抓耳挠腮道:「啊!老子不追了,她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吗?」 怀寒嗅到了羿炎产生了点妄念,便再度诱导道:「想让她多看看你,收下你的花吗,和你好吗?」 羿炎抬头:「难不成你是个姻缘仙?快帮我,我把西洲的秘密都告诉你。」 越应扬眉头一压,都忍不住嗤了一声:「这废物。」 若是那西洲妖王知道了,恐怕得活活从地下气醒来吧! 怀寒便有模有样地装了,一捋袖子:「成是成,但你得把你的决心展露给小仙。不然,若你只是一时兴起,馋人家花容,岂不是折了小仙的功德?」 骗神志不清的羿炎,那可太容易了。 「啧。」羿炎闭眼想了一会儿,紧握住手心,「我想和春华漫步在春野,到山上去挖菜踏青,家家户户炊烟升起时再回家……」 小桃花忽从怀寒袖子里钻出来,爬到怀寒手心,蹭了一蹭。 怀寒疑惑地眨了眨眼睫,垂眸朝它吹了口气。 「到了炎炎夏日,便吃她餵我的甜果子,装在冰盘子里,可惜啊,没一会儿就化了,气的打我。」 …… 「羿炎。」秀气的姑娘面颊微红,却大方地递过一朵桃花,语调俏皮,「你收下吧。」 羿炎瞧着比先前神采多了,满身火气,怕不是一点就会着。他眯着眼瞧了又瞧:「给我这?做啥。」没在那桃花上瞧出什么别的花来。 「我……」姑娘一下子凑近,在羿炎的侧脸啾了一口,「我心悦你呀!」 怀寒捂嘴惊唿:「嘿哟,这姑娘好生大胆啊。」惊的语气都九曲十弯的,跟唱戏的戏子一般。 越应扬抱臂嗤笑:「你该学学了,还不如姑娘家。」 「你……」怀寒眉头一蹙,转念才想起这是自己家的鹰,又展颜一笑,有模有样的学了去亲一口,「你想?啵啵,越应扬,我心悦你呀!」 越应扬脸色未变,只紧了紧牙关,把怀寒一搂,只抬头应了一声:「嗯。」 这张俊脸瞧着放松了一些,没那么威严深重,怀寒瞧得出,这老色妖春风得意了。 那边羿炎却还在愣,只接了花拿走:「啥……?姑娘,你病了吧,去,去医馆瞧瞧,我还有事办,先走了啊。」随后便熘之大吉。 空留下春华姑娘在那踱步哀怨:「笨死了!」 这是一片真正的桃花林,夹岸芬芳,悦人满目,鲜艷却不庸俗,想让人摘入口中品尝。 怀寒捧腹大笑:「天道好轮迴?过去他拒绝这姑娘,如今轮到姑娘拒绝他了。」 报应啊! 越应扬问:「跟谁?」 「嘿嘿,当然跟傻子。」怀寒一笑,毫不留情地嘲讽,快跑向羿炎消失的地界。 羿炎的背影出现,他走过时,身旁的草木都抖了三抖,火气重得很。 可他们追啊追,却如何也追不上羿炎。 反而天色却越来越晚,又愈发的亮。羿炎依然在前行,那姑娘也偶尔出现,戴着桃花,又摘下来送他。 怀寒追累了,唿唿道:「时间跨度太大了,妄境无法承载。」 「有心蹉跎这么多年。」越应扬却笑了,走的闲适,「却无心成事。」 远处的两人定住,也给了怀寒他们追赶的机会。 春华嘆息道:「桃花要败了,我也不小了。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我?你看我像人吗?」羿炎挠了挠眼角,不可思议,「我倒想问问你这丫头在想啥呢。」 春华娇嗔道:「那……不是又如何?你知需说,喜不喜欢我?」 羿炎拈着那桃花,捏来捏去,啧啧道:「你先告诉我,这破花有什么意思?」 春华踮起脚尖,趴着羿炎的耳悄声讲了一句。 怀寒恨不得冲过去听,可惜声音已消散在风里了,不得其踪。 越应扬却道:「我听见了。」 鹰的耳朵有这么灵吗?怀寒欣慰,还好有越应扬在,他错过的什么事都能捞一手。 第39页 「讲,快讲。」 「等会告诉你。」 「拐弯抹角神神秘秘的,你可不是这种妖。」 越应扬强硬道:「现在是了。」 却见那边羿炎却跟春华走了,面上还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样。 怀寒迈向春天,便见到漫山遍野的野花开的正好,羿炎在那辣手摧花,春华便坐在树下编织,直到吹烟升起,两人才携手回家。 怀寒眼睛睁大,边笑边惊:「这就过上小日子了?人间的情爱可真……奇妙。」 「这。」越应扬一嗤,「有什么。」 怀寒撇嘴晃头,扭着手天花乱坠的比量:「是是是,妖王大人怎么可能看上人间的东……嗯,你也是人间界的啊,莫不是看遍了?」 「嗯。」越应扬还真应了。 怀寒走向夏季。 「羿炎!」春华不再是个矜持端庄的姑娘了,怒气沖沖地朝着兇巴巴的火精就是一巴掌,把人家暴脾气的小火都打蒙了。 羿炎嚼着嘴里的果子:「?」 春华以手掩面:「我好不容易冰的鲜食,手都冻凉了……你两下子就给化了。」 羿炎便对着姑娘的手吹了两口气,侧头问:「还凉?」 语气带着一股莽气,春华却脸红了,细碎地念了几句什么。 轮迴便这样过去。 「羡慕啊……」怀寒方才看困了,正趴在越应扬背上感嘆。 妖王再度不屑:「这,有什么?」 怀寒想了想,道:「凡间小夫妻过得日子,我瞧着不比神仙们差了,世人却都说神仙好。」 越应扬一下子低身前倾,把怀寒从背上震了下去,自己闪进了人家卧房内。 「哎——你生气了?我哪句话惹了你不高兴?」怀寒贴着墙根凑去找。 和出来的越应扬撞了个满怀。 「哎哟。」 却见妖王手里拿着那朵定情桃花,也就是能开口的小桃花,手顿来顿去,犹豫半晌。 怀寒不解望着。 越应扬极快地把那桃花在自己头边晃了一下。 怀寒更加不解。 「之前她说的是。」越应扬将小桃花一把塞怀寒手里,略微低头,声压到极低微哑:「若是……鬓边别着桃花,送给你,就是想和你白头到老了。」 模煳念了两个字,但怀寒听出了,是:姑娘。 一时。 不知是笑,还是该颤一颤他仙躯里本没有的心了。 ———————— 元旦快乐,2021好。 第21章 黑髮易,白头难。 于人是,于生命长久的妖和仙亦是。谁能亘古长情,便该为人传颂的。 怀寒淡弯着嘴角,如一沟浅河,拈了拈花,别到了越应扬鬓间,还放言道:「那姑娘也得别着花啊,是不是?」 娇花配勐男,怪不好看的。 但怀寒看得乐呵,拍手称坏,还打了个唿哨。 越应扬就抬眼盯那桃花,硬生生把花给吓没了,消失到无痕的空里去。 怀寒笑呵呵拉着越应扬跟上前面那对小夫妻,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还站在了羿炎身后。 越应扬脸上略带困惑,但问出口一向不是他的风范。强大的妖王怎会连这点细枝末节都好奇? 随后怀寒便见到,前边的羿炎一直十分欠揍又没好脾气地和姑娘相处,真真是那最不懂浓情蜜意的汉子,比之越应扬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间,瞧向妖王的眼光都带上了赞许。 「我知。」越应扬这回倒是懂了,冷嗤一声,万分不屑,「拿他比我?」 「岂敢,岂敢。」怀寒哎哟哟地来哄,揽着越应扬胳膊就抱,「只是小仙忽然觉着,妖王真是极好极好的英武汉子,又懂风趣,又暖心窝,怕是普天之下,再无你这般好男子了。」 「……」越应扬默然。 好端端的,羿炎却足下一绊,险些摔着了。 怕不是谁在背后讲他坏话。 怀寒也不就着那俩人转,在妄境中的繁花城跑够了整整三周。 不得感慨,此城名之繁花,亦是有缘由的。 人人皆知西洲之地恶劣,草木花树鲜有生长,家禽野兽群多,搞得起一锅杂烩。唯有这西洲边上,不那么靠里去的小城得以倖免。 繁花城民风当真纯朴,街上谈情说爱者,都比怀寒在北界见的鸟多多了。 谁家的好儿郎在巷口等待他的心上人,揣着信物惴惴不安,路过的人纷纷猜是哪家姑娘——也没准是哪家汉子。 桥上的小美人抛饵寻鲤,时不时侧目,也不知心属何公子——也没准是个姑娘。 踏行在这千年前的繁华之城里,着实不免心神荡漾,瞧得大开眼界。 漫无目的。 怀寒一个激灵:「完了,跟丢了!」 「如何能丢?」越应扬淡声,眯起双目。 言下之意,境都是你开的,再能跟丢人? 怀寒梗了梗脖子:「我说句实话,你莫生气。」 「不会。」越应扬答很快。 「不知为何。」怀寒顿了顿首,举目观望来往行人,「这个妄境承载太多了,很难想像会是一个人的……妄念。」 越应扬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怀寒伸手比划:「要是羿炎一个人到了这程度,咱们也别想着管他了,往天上一汇报,自有人收拾烂摊子。什么姻缘仙,时运仙,四季仙,噼里啪啦地往下跳……」 第40页 「下饺子似的?」越应扬又嗤。 怀寒疑道:「饺子,好吃么?能拿神仙的肉做?」 —— 「客官,你说那神仙饺,我们这真没有。莫不是……驴肉?」 店小二歪头歪脑地猜测,也不放过一个拉客的机会,热情地请他们坐下。 怀寒刚要开口:「不……」就被捂住嘴巴。 越应扬一口应了:「对,驴,给他。」 这回可算是他们付了帐,不会又吃白食还捞钱。 怀寒坚持道:「我可没有同僚是驴子。」 「即刻便有了。」越应扬答。 怀寒大惊。越应扬不会要把哪家的驴妖送上天吧?天帝定然不会允的! 「吃你的肉。」见怀寒那副模样,越应扬认定这小神仙又想到天外去了,一口饺子塞他嘴里。 「咕噜噜……」一口嚼嚼,在妄境中却尝不出来味道,怀寒不大乐意吃了,闲敲木箸落在碗碟上,渐渐奏出一串乐音。 空灵传响,由远及近,由浅入深地奏鸣,为繁花城的繁华时代增色。 曲中的时光便从这小食肆流出,淌过了几条岁月河,夹杂或是古远或是眼前的回忆,送走了代代有情人。 红颜枯死,郎君常青。 「阿炎,你可以回家了。」 当年的春华姑娘已经入了暮年,从桃红的初春走到暮秋,正缠绵在病榻,一卧不起,跟身边的人嘱咐。 羿炎一时没话说,只握着那只微冷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侧目不知在想什么。 表情还是那样难看,像谁不仅欠了他钱,还欠了他八辈子似的。 怀寒瞧不见春华的脸了,只趴在越应扬头上往里瞄,一时都安静不少,害怕惊扰了这对要离别的夫妻。 尽管已经是过去了。 春华的声似乎带笑:「这一生,我很幸福,也很庆幸。」 「活够了,快去找阎罗报导吧,再晚一会儿就得永远在那当苦力了,累不死你。」羿炎依然讽道。 怀寒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阎罗真的那么凶?我要是哪天也去了怎么办。」 「鬼界管事的不是阎罗。」越应扬纠正道,又一弹怀寒的额头,「神仙去做鬼,没出息。」 怀寒捂着微红的额:「我真听说过有神仙被贬了,死了,去鬼界当差的。」 「那也轮不到你。」越应扬微扬下巴,似不想再争论,捏着怀寒手腕一锤定音,「充其做个小妖。」 「哦?」怀寒眯眯眼睛,笑靥凑近,「这话之意,是不是说妖界永远是我的后盾?」 越应扬终于看着怀寒:「妖王永远是你的夫君。」 说罢,便按住了怀寒的头,让他接着看这一出生离死别。 怀寒一时沉默,眼珠子转了一圈,想不明白越应扬说话怎么越来越没妖王的风度了,浑像个流氓。 还不是地道的流氓,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你也说不得他。 想来想去,定是和自己待久了,性子都变得轻佻许多。 正如那旁的羿炎,也几经薰染,不再是那个见谁都烧、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火精了。 塌上的红颜不知何时没了生息,那团无时不刻不在熊熊燃烧烈火——竟灭了几分志气。 羿炎起身,将窗边描金瓶中的一朵小桃花拿起,戴到了春华头上。 他什么也不再说了,因为一定也没人听到。 枯坐。 妄境似乎就此陷入僵局,无人破局,无人生事,安静无比,比前面的多了几分情愫,少了几分危险。 「真有人动情而不自知吗?」怀寒撑着下巴,指了指一脸死了老婆模样的火精,「他该不会只是别扭吧,羿火。」 「到了时候,方可知。」越应扬附应。 「譬如?」 「爱意浓,生死别,难平恨。」 「那你可知晓?」 妖王不答了。 怀寒也不追问。他本以为那旁的羿炎定格不动,该想想如何解决此事时,却见到了诡异一幕。 春华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头上的桃花还是那般红,握住羿炎的手:「今日想吃什么?」 羿炎并未觉得不妥,立刻道:「辣子鱼。」 这对夫妻又开始了平凡的日常。 只有春华头上的花不平凡了。 春华姑娘的容颜一天比一天年轻美丽,那朵花却一日比一日枯败色衰。 那对夫妻在午眠。 怀寒偷瞄锅里的食物,感慨道:「这女子手艺不错……但也太惊悚了,若不是整个城的时间流动都有问题,我就该觉着是她吸了小桃花的生命力。」 「我界也有名厨,你吃着可是开心。」越应扬淡嗤,信手把那花拈来手里,「若真是如此呢?即使时光反演,也不排除一花抵一人。」 春华似有所感,咕哝了一声。 「嘘,你小心。在妄境中,人会发现我们的。」怀寒推着越应扬要离开。 「放下。」 语气很不礼貌的一声低语,又凶,又怕吵醒了谁。 呃,被发现了…… 不过,这么久才发现,羿炎也是真不敏锐。 怀寒要跑,越应扬却把他拉住,就站在人夫妻俩的屋口。 羿炎在那边低低说了两声安慰的话,随后便是悉悉索索的声音,站起来找他们两个。 怀寒不能确定妄境中的人何时清醒,但他觉着,羿炎必然不是神志清楚的那个。便想好了措辞,还有一番解释。 第41页 果不其然,羿炎把他们推到外屋,语气缓和了些,问道:「越妖王,不知造访我家有何事?」 怀寒不住碎碎念叨:「好小子你,欺软怕硬,对他就矮了一截。」 越应扬似乎听见了,一揽怀寒,言简意赅:「携妻路过。」撑场子似的。 怀寒心想:……到不必你在这时候给我面子。 羿炎凝视怀寒片刻,不知在想什么,眼眉一抬又道:「哦,可以多待些时日,我有邻家屋舍给你们住。」 好不对劲,热情客套了许多,这便是热恋中的男子吗?且,即使是在妄境,也没演出春华復活之因,这个羿炎也莫名其妙接受了。 怀寒嗅到了很浓烈的妄:同她过生生,同她过生生,同她过…… 一时没有回应。 羿炎不解,面上还是冷静,又问:「不愿意住?」 不知为何,怀寒来了莫大勇气,戳穿妄境中人的梦。 他道:「方才见到,你的春华已经去了。」 羿炎脸色僵着,依然坚持道:「她还能去哪?别瞎说了,我回屋了,你们随意。」转身,挪步。 羿炎的背影没那么挺拔,和怀寒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塌。 妄境的味道越来越浓烈,一切也愈发真实。 街坊外的吆喝叫卖声,春风拂过脸庞的柔和,草叶的沙沙声。 都是妄念得到满足后,越贪越烈的鲜明迹象。 再这样下去,迈向的会是沉沦。 怀寒嘆了口气,他见过太多在妄境中迷失的人鬼妖仙了。 越应扬冷冷一摇头:「他。」 「但我很少见,明明神智清醒,还知道选择了迷失的生灵。」 怀寒望着火精的背影,大喊:「这座城,不仅仅只有你们两个,失去爱人的,也不止有你一个!你看这城繁华是繁华吧,但,窃走了多少人的未来和世代的传承?」 羿炎的脚步顿珠,微微侧头回望。 怀寒狠狠压下了眉,花容多了几分阴厉:「我管你想和一个幻象在一起多久,也得把别人的生老病死还回来。」 ———————— 感谢在2020-12-28 20:44:14~2021-01-01 15:0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与你无哌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什么真疯子,假疯子,装的疯子,都得收敛一下疯态,为事情好好收场。 「这路大仙。」羿炎回头,眉头紧皱又抖动,如跳动的火舌一般凶李,「来了我家,还问我要钥匙是为什么?」 「别废话。」越应扬一爪子就拍过去,掀翻这个臭屁的火精。 「咳咳……」羿炎毫无还手之力,他的火热只是假象罢了,那真实的火核,已经空了啊。 若说要破针对一念起的妄,真是只有两个路子,一是化妄成真,二是灭妄。 上次蛟龙兄弟只是想见一面罢了,很轻易就达成。 而如今这傢伙,却想沉沦。 怀寒走过去,蹲下紧盯着颓唐的羿炎:「他还打不醒你?啊,你真是聪明,入妄还能把真相藏了一部分。想让我找寻不到探寻方式,多给你些和爱人温存的时间,是不是啊?」 「随随便便查别人的故事,便是神仙的道了?」羿炎毫不示弱,冷哼。 「你是真不长记性啊,忘了我说什么吗?」怀寒摆了摆头,霎时指向窗外,「你的妻就是妻,别人的妻就不是妻了?」 人声鼎沸,路过的人家家和睦。但在真实的现世里,所有人都因混乱饱受折磨和痛楚。 怀寒这比喻出奇的有趣,越应扬轻轻嗤了一声。 「别人的妻。」羿炎脸色松动了些,却喃喃道,「那也不是我老婆啊……比如你。」 怪道,理歪。 怀寒抹抹嘴,扮起凶样:「咳咳……我是说,你这自私的精怪,为了让你老婆復生,惹得人间大乱。我是从天宫来的,得抓你了。」 羿炎沉沉往地下一躺,倒着眼回望他的家,道:「呵,实话说,那段日子我也记不大清了,你们能有什么办法,就随便上吧。」 越应扬不留情嘲讽道:「这是个真废物。」 怀寒感觉的到,羿炎的妄,皆由情起,也许,并不掺杂什么阴谋诡计。 「记不清了你还觉醒,这下可没办法窥破你曾发生的事了,我杀了你……」怀寒上去就要扼住羿炎的脖颈,想了想冷静了,拍拍火精脑袋,「你真一点都不记得」 眼下劝住了他,却仍然不能打消这个傢伙的妄念,也更无圆满的可能,却是挖不出一点故事了。 羿炎扭头坐了起来,不大在意道:「我记得啊,有人取了我火核。」 「自己说。」越应扬懒了三分。 羿炎又道:「除了这个就不记得了。」 越应扬一巴掌扇过去:「废物。」 眼下守着妄境似乎再无意义。 怀寒磨了磨牙:「过来,我们让你清醒。」 怀寒左手揪着妖王,右手扯着火精,往家家户户走去。 「这家,瞧见了吗,我来的时候见到这一家儿女孝顺,长辈慈祥,就要有小孩子出生了。」怀寒随手一指,仿佛对这邻里八乡都了如指掌,不像个只逛了三圈的,像是待了三年的。 「哦,有印象。」羿炎轻瞥。 第42页 「你看现在呢?」 那孩子终究没有降生,女主人的腰也在缩窄。一家人本来期盼的,为小孩子准备的一应物什逐渐不知所踪。 而这家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哪空落落的。 羿炎摸了摸下颌,没讲话。 怀寒问:「你和春华怎么没有?」 越应扬轻咳一声。 羿炎也见了鬼似的,脸色莫名红润了些:「你怎么这么……要那玩意干啥,她怪苦的。」 怀寒凝眉:「是吧,为人母者承担了那么重的苦痛,早做好了觉悟,却终究没有一个结果,你说这怨谁啊?」 羿炎不答。 「还有,那旁辛勤劳碌一辈子,终于换得田宅的人。」 羿炎瞥了一眼便不看了:「我知道了。」 但怀寒依然坚持说完:「田宅没换到,却变得越来越穷,过得潦倒不堪。本来走到末路的人却该感谢你,又能豪奢玩乐,重回巅峰。」 羿炎不大在意,去偷越应扬之前从春华头上拿的桃花。 越应扬撒手不管,他也不想一直捞着两朵花,一个就够了。 怀寒感觉的到,妄境动摇了。 繁花城,繁华一如往昔。 怀寒四处指指点点:「你看这城繁华吧?是真的繁华。欢闹起来灯市如昼,安静下来满城花香,我也很喜欢。」 越应扬直言:「拘泥过去的都是傻子。」 怀寒提醒:「咳,委婉一点,人家是真的为爱所痛。」 「……」羿炎凝望他的家,即便是虚假的家,但他的爱人还在那里,仿佛活着一样。 怀寒拍了拍妖王的手,示意他别动,温声道:「让我委婉一点,给他最后一下。」 越应扬面带疑惑。 妄境的时间流速加快了,一眨眼便是年岁的翻覆。 春华姑娘还是芳华的年纪,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羿炎冷脸望着。 春华姑娘似乎注意到了,哈哈一笑:「这位公子这么凶,小心日后讨不到媳妇。」 便潇洒走了。 走了。 羿炎:「……」 春华的背影逐渐变矮,变小,又消失到无影无踪。 他们的相遇相爱,只是一场故事,终有开端和结局。 羿炎捏了捏眉骨:「出去。」 怀寒歪头问道:「你还想不想同人家生生世世啦?」 「想。」羿炎吊起他的白眼,重重嘆了口气,「但不是在这。」 「我要去见她,去外面。」 妄境坍塌。 虽然并未解决,也未揪到钥匙,但根源似乎已是确定了。 起码,让这个核心的火精彻底清醒,不再执迷不悟了。 羿炎正经时倒是干脆,直接开口道:「桃花。」 怀寒便把小桃花晃醒了。 桃花轻言:「阿炎……你终于记起来了?」 越应扬咬字很重:「是他,终于想记起来了。」 羿炎捞过了桃花,直问:「你知道的比我清楚,说。」 若不是他火核消失,没准这一下就能把花活生生烧死。 怀寒看得心惊胆战,下意识吹了两口气。 越应扬不明所以,也帮着吹了吹,颳起几阵巨风,差点把桃花掀飞。 饱经摧残的桃花整理好语言:「羿炎,春华死后,你独来独往好些年。不,还有我在,我是那个时候才有灵性的。我见证过你们的情爱,也做了你朋友许多年,但有一天……」 桃花说,那只是个平凡的一天。 但不平凡的事,羿炎的老熟人似乎找上门来了,两人聊了些什么,拉扯了约莫七八天才出门。 若不是知道羿炎专情未移,且绝无断袖之癖…… 羿炎:「?」 桃花:「……可你真的很反常,我差点就要怀疑了。」 怀寒抓住重点:「是个男的?」 「听着声音像是,羿炎在混乱里沉沦了几百年,应该也记不起来了吧。但我能确定,你在这之前就认识他,随后达成了交易。便是从那天起,繁花城就变了。」 变得日夜颠倒,人伦不识。 怀寒凝思:「羿炎,你是想灰飞烟灭呢,还是想关个几万年呢?」 「有区别?我还不如直接死了。」羿炎哼道。 越应扬警告:「别以为到了鬼界你就好过。」 桃花又昏厥过去,想来它方才就强撑半天了。 羿炎揉着头思索,嘴里一个个蹦出他认识的名字:「厉霜伐,天骐,巫同,白御,无水,耀木,如啸……」 「除了那位死去的妖王,我一个不认得。」怀寒蹲着写下这些名字,陷入沉思。 「等等。」羿炎勐地抬头,「你说狐妖王死了?」 越应扬沉稳道:「死了,你失去火核之前应当知道?」 「死了一个妖王,你们怎么这么安生?现在西洲的妖王是谁!」羿炎一时激动起来,差点就要抓他俩的胳膊问。 越应扬挡了挡:「无。」 「我认识的全是西洲的妖魔精怪。」羿炎拼命念叨那几个名字,飞速地掰手指过了一遍,「居然还有在妖王死后来找我的,帮我忙,要我火核,他是何居心?」 越应扬冷淡道:「当时你也答应了。」 怀寒补刀道:「当时你就是那么傻。」 越应扬一脚后靠踩着柱子,抱臂道:「不必说了。西洲有妖不老实,早早谋划了要做这一手,还把扶凛放了出来,图谋的,可真够久的。」 第43页 「我的火核?」羿炎甩头,不可置信道,「被拿去化那玩意了,所以你们才来找我?」 「嗯。」越应扬才应,又颇为嫌弃地沉声,「恰好来寻,不是刻意。」 怀寒煽风点火道:「间接释放冰龙,罪加一等呢。」 「我……」羿炎语顿,走向长街头,「我再见她一面。」 「说起来,这没有外来的客吗。」怀寒万分疑惑,四处张望,「为何这么大的错误,这么多年都无人发现?天宫也不管,人间也不知的。」 寻春华的路上。 羿炎虽是个铁定的罪人,还掺和办事,问道:「你俩怎么来的?」 怀寒回忆:「就……」 越应扬:「飞进来的。」 羿炎:「走一个试试。哪有人能像越妖王你天天飞?」 越应扬转头就走,很快消失在城里。 春华坐在那里编织花篮,哼着不知名的民谣,见到羿炎,哎呀了一声,很惊奇的模样。 羿炎正要说什么,那边的妖王踏着尘土回来了。 越应扬先和怀寒对视,再讲:「能进。不过,除了我,无人发现。」 第23章 这头妖王回来了,那头春华对羿炎说:「小哥打哪处来的?虽没见过,却觉得你眼熟的很。」 羿炎许是实在累了,自暴自弃道:「打你家来。」 春华笑道:「上赶子想住我家啊?行吧,你是我媳妇了。」 怀寒咳嗯地笑了一声。虽然他对羿炎没好感,但觉着这姑娘真有趣。 羿炎一时也愣那了。 春华又惊道:「那花!」 羿炎不明所以,春华却把羿炎手里的桃花捞起来,收在手里。 春华道:「哎呀,你都准备好了,是真想嫁给我白头到老啊?一见钟情……也不是不行,你蛮俊俏的。」 怀寒一边狂笑,一边扒越应扬耳朵:「咦,他们过去有这段吗?」 「不像。」越应扬却像在想别的,凝神摩挲怀寒的嵴背,「事和过去有所出入。这座城,我能瞧见,能踏入,别人却不行。」 那方青涩浓情,这方悬疑密布。 怀寒也嗯了一声:「之前的妄境也是,主导的是羿炎,但并非所有妄念全来自于他,我还听见了别的。」 越应扬侧耳。 「很轻,很微弱,但很多,像是……这个城的所有人,都在低声祈愿。」 「既然不知年月,记忆混乱,又在祈愿什么?」 「救我。」 怀寒出声,和万万个声音重合起来,变得鲜明。 「这是一个庞大的法术,受术者至今未脱困。」越应扬断定。 怀寒抬起嘴角,喜了三分:「这里的人还有救?」 「也许。」 怀寒想了想,言道:「同在城里,你我就不受影响吧?」 「你我皆是术外之人,又能踏入此间。」 「是不是因为,你比施术者更为强大,或者……一样强大?」怀寒动了动脑子,指指天宫,「不然这么多年,连路过下凡的神仙都没发现,可太稀奇了。」 推测刚出,怀寒自己就冷吸了口气。 和越应扬一般强大,岂非屈指可数?若作乱的是这等人物,可不好办了。 「希望如此。」越应扬似乎已有了判断,凝望怀寒片刻,一只大手在他脸前晃了晃,「入术,你敢么?」 如今看来,若不入术,实难破术。 怀寒思索。 越应扬又道:「到此为止也可,你跟却世回报,他会派人下来。」 「我可不要逃啊。」怀寒咧嘴一笑,一拍妖王肩膀,「不是有你,我怕什么?」 都做到这了,转手给别人,他可不放心。 「小小花仙。」越应扬压着嗓轻轻笑他,一捏怀寒的筋骨,「骨子里是个恶的,到处在做善事。」 「我不是好仙,但也没那么坏。再说了,这是抓妖需要,咱们本不就是想抓到幕后黑手吗?好了,想办法入术吧。」怀寒耸肩。 那边春华喜气洋洋地回去准备娶火精了,临别时还揩对羿炎揩了一手。 羿炎跌坐在那,一脸被冒犯的模样,神志彻底不清了:「她是春华吗……」 「你妻子你还认不出?好了,让我们也入术。」怀寒踢了踢羿炎的腰。 羿炎诧异:「我才醒了一半,你们还来找罪受?做不成。」 桃花从空中飘了回来:「我……」 羿炎:「她又扔了?!」 桃花道:「我自己跑回来的,要告诉你们,我也不受影响,只是这里的灵气,很难再维持我生存下去,便时常,身体不好……」 「不管是我,所有的草木,都未入术,所以如今整个城里,只剩下郊外的那一片枯桃花了。」 「哦?也许不必入术,这是关键的突破口。」怀寒意味深长一声,又哎哟哟叫了两声,「总觉得,又是一个小瞧了花花草草的傢伙,不会还是那个黑妖怪吧?」 「黑妖怪?说说,我想戴罪立功。」羿炎问。 「乌漆麻黑的,跑的特别快,讲话阴里阴气,摆了个吓唬人的剑骨尸骸阵,不知怎的讲话特别容易让人信……」 怀寒还未讲完,羿炎就跳了起来:「巫同!」 「没听过。」越应扬扭了扭脖子,望向西边,「不甚出名。」 「他呀,是个小蛇妖,我见他的时候,还巴掌大小,这就给谁当走狗去了?」 第44页 怀寒喃了一会儿:「你见过西洲最厉害的妖是谁?除了妖王厉霜伐。」 「他可不是。」羿炎似乎本也没打算说,摆了摆手,「是……是……西洲大妖都很强的,我也不知道。但我认识那个,老实巴交的,估计还到处想办法给厉妖王復活呢,哈哈哈哈……」 「谁?」怀寒和越应扬一齐问道。 「白老虎,白御啊,你说一个老虎,天天跟狐狸俯首称臣,笑死人了。不知他这些年怎么样?」 越应扬:「未曾听闻动向。」 顾着自己的地盘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思管别人的遗臣。 「我们回桃花林一趟。」怀寒不再多言,拉着两个就走了。 小桃花乖巧地趴在羿炎头上休息,真不知道这一花一火怎么能当朋友的。 初入桃林时,他们是走着微曲的小径直入城中的,此时再来瞧,真是九曲迷宫,桃花迷阵。 羿炎敲敲脑子:「我在这片林子里转了不下千次,却从未探完全貌。」 怀寒风风火火地拉着妖王,两个人在前边并肩前行,理也不理羿炎了。 羿炎:? 怀寒低语:「你眼力好,快找找,真没有第二个有灵的桃花了?」 越应扬无奈道:「你能感知,既已知没有,何必再问我。」 怀寒攥了攥袖子:「……哎,这茫茫桃林,何处有阵术啊,我对此并不了解。」 「向西。」越应扬道。 怀寒听信走了,桃红粉映满眼,越走越晕,问:「为何是西?」 「嗯。」越应扬罕见地迟疑一瞬,轻声试探道,「不是西洲来的么?」 怀寒噗地一笑:「也有你猜不准的事。」 越应扬侧目,看向一旁:「本就很多。」 怀寒好奇:「还有什么?」 「猜不准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越应扬不打算多解释,任怀寒如何敲打,都缄口不言了。 绕了不知多久,昼夜轮替。 怀寒终于累的不行,找了个石头坐下,喘息道:「一直向西了,走不到尽头,也感应不到法墙啊?」 「邪门之处必有异。」 怀寒缩起袖子和衣摆,奋发继续沖! 「要不咱闭目试试?」 「可。」 一圈过后,差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要不咱倒着走试试?」 「可。」 一圈过后,不知道踩了妖王的脚多少下。 怀寒又提议:「要不咱……」 越应扬接过话:「圆房试试?」 「可……」怀寒勐打了个激灵,危险地瞪越应扬,「你这妖,别想藉机取巧。」 羿炎在后边附和:「试试,没准就成了。」 还有个添油加醋的。 如此艰难地探索,任是小神仙,也口干舌燥。 怀寒趴下道:「渴了。」 越应扬一摸身上,啥也没带。 羿炎道:「喝酒不?上次我给你……」便顿住了,皱着眉左右思索。 「上次我给……」 「给……」 怀寒问:「给春华?」 羿炎抓头髮:「不,向来是她酿的,后来她不在了,我就自己……哎,总觉得给谁送过酒。」 小桃花微弱地说:「我没见过。」 怀寒来了灵感:「你没见过,那次他会客你也不知道,莫非就是请了那幕后人喝酒?好了,羿炎,罪加一等——」 羿炎敷衍道:「嗯,不差这一条了,喝吗?我家里有。繁花城最爱花酿,别的,几乎没有。」 「这儿的花都死了多久,还有酒酿呢?」 「还有桃花啊,就是霉了点。」 怀寒也不是真想喝酒,微微倒下:「建境要信物,下阵要信物,你们说,这样的通天大术,又会用到什么呢?」 越应扬沉声:「总不会是,简单的一杯花酿酒。」 「你说他俩在屋里一起关了好几天,出来之后,一切好像就变了?」怀寒翻身一跃,戳戳羿炎头顶的桃花。 「没有即刻。」桃花微微摆动花瓣,像人摇头一般,「许是,到了第二日才变。哦……我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但好似提着一坛酒。」 几位面面相觑。 怀寒思量道:「若是布术者不愿让人窥破术眼,倒是可能来少有人烟的林子里,以再无人能酿的当地花酒为引,做点什么……能谋划隐忍这么久的傢伙,独独不让当地的花草入术,是不是显得太智者失虑了?」 羿炎一拍大腿:「有理,不然怎么能骗过我?如果我早知会牵连别人,定是不愿意同他做交易的。」 「骗你不算有本事。」怀寒冷呵一声,指指自己的脸,「你猜我是什么仙?」 「姻缘仙?」羿炎思索,恍然大悟,「哦……不对,你骗我的吧?方才越妖王说你是花。」 越应扬蔑道:「骗你,真的不算本事。」 稍许,羿炎搬来了他的全部藏酿,霉桃花酿的,也不是搁了多少年,味道不可细说,不可多嗅。 谁也没有掀开坛布的意愿。 怀寒看向妖王,轻问:「吃酒伐?」 他虽仙微言轻,容颜殊丽,但可不温婉,很少轻声细语讲话。 越应扬一转头,鹰目紧盯着那堆酒:「……」 只见越应扬立刻就冲过去吨吨吨饮了,但面色古怪。 一时竟是想张口,作呕。 第45页 第24章 酒罈被凌乱地推倒在一边,可怜的很,在林子里滚了一圈,洒落的那点残酒又去滋养花树。 也不知是滋养,还是迫害。 「感觉如何?」怀寒万万没想到越应扬反应如此大,连忙过去拍拍抱抱,「你可不能昏,也不能死啊!」 就仗着妖王当坚强的后盾呢。 羿炎挤眉弄眼道:「不至于吧,我酿的酒那么难喝?」 越应扬摆手,示意无碍,但没讲话,干干地扶着怀寒清嗓子。 怀寒反瞪羿炎:「瞧把他毒的,好喝你自己尝尝?」 越应扬自行平復稍许便好了,又恢復他如常的稳重。 怀寒瞧着没事,也安心了,还嘆道:「说真的,给我吓了个好歹。」 越应扬擦擦嘴角:「两口剩酒罢了,能有多大威力?」 怀寒凑近摸摸脑袋:「不一样啊,是你啊,我可头一次见你不舒服。」 羿炎以手捂嘴:「咳咳,咳咳。」 越应扬一眼扫瞪过去,不多计较,眸中金光渐亮:「似有些不同。」 怀寒拍拍心口:「可算找着门路了,没白让你难受。」 越应扬点头,不知为何,眉梢舒展了不少,眼神示意羿炎也跟上时,羿炎仿佛见了鬼。 羿炎大惊失色:他刚才在笑?瞅我干啥也笑?我是不是要提前没了? 怀寒跟着跟着,忽然撞到了树,哎哟痛唿一声。 越应扬却穿树而过,回首驻足:「怎了?」 怀寒奇道:「当真不同……我眼前有桃树,还被撞了,你就能过去。」 「仅是寻路的引子。」越应扬走了回来,低头瞄了怀寒两眼,轻轻地搂了一下腰。 怀寒不解:「你悠着点,带不过去,让我想想。」 越应扬又用下巴蹭了蹭怀寒的脸,睁眼又盯,不发一语。 怀寒依然不解,摸了一把:「我脸上有东西?」 就听妖王重重的唿了口气,似乎又无奈又不解气。 这一片桃林,味道还真不美。 怀寒依然不解,但为了妖王好,便说:「轻点吸,这花味儿我都闻不下去。」 「傻花。」 怀寒听到了这样一句怨,刚要反驳。 就被亲了个满嘴。 那双唇依然兇勐且让人喘不过气,带着猎猎雄气,只是这次掺着淡淡苦味。 单喝必定难喝,却无限被更多的纠缠沖淡融合。 怀寒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愈发想笑:这样的越应扬蛮孩子似的,可爱,亲亲前还要蹭蹭求许可。 那头在努力卿卿我我的妖王亲到的便是个月牙湾,许是不满了,就扣住怀寒的后脑腻了一会儿。 桃林一吻。 若是这林里花繁叶茂的,染就温柔旖旎色,该有多好、多应景。 一吻毕,却听后头隐有饮水声。 怀寒撒了手,斜瞥一眼越应扬便挪开了视线,气息还紊的,纷纷转身,一时也无话。 怀寒其实很纳闷。亲热两口这事儿吧,都是成了婚的,做一下也没什么,可做完了……怎就这般窘迫? 羿炎在那也喝了一口,很没眼力道:「走?」 「走!」怀寒干脆道,又推了推越应扬后腰,下巴蹭着人家右肩,「走走,带路。」 怀寒眼前似乎也变得虚晃,原本胡乱密布的桃花林变得井然有序,四面通路。 破败的花鲜活,他们踏行在春野。 舒心多了。 「你眼里的也是这般?」怀寒问道。 虽未言明,越应扬也是懂的:「嗯。」 「哦——我亏了啊,没见到。」怀寒捋了捋头髮,从越应扬背后偏头一亲,「来,再亲一个。」 旁若无人。 一路行进,终见蹊跷。 开的最明媚耀眼的花树下,尘土里,半掩着一个破旧的酒罈子。 也不知是谁喝了酒,还偏要留下痕来。 「如常。」 怀寒忽地听到这两个字,警惕地去寻声源,却未察觉到什么人。 羿炎和越应扬好似没听见。 他又凝神细品。 是熟悉的妄念,但,许是间隔太久远了,听来却像身边人在讲话。 却清晰强烈,是很深重、很可怕的执念。 「如常……会是什么意思?」怀寒走过去,触碰那酒罈子。 这一声便更重了:「如常。」 越应扬敏锐问道:「你听见的?」 怀寒指指沾了他一手灰的酒罈:「嗯,和这东西有关。」 越应扬简洁道:「能?」 怀寒闭上双目,咬了片自己的花叶,半晌毫无反应。 「不能,只是一缕残留的意念罢了,远远不够,也找不到主人。」 羿炎凑过去研究,摸摸索索道:「是我烧的酒罈不错。」 桃花弱弱道:「阿炎,你太没警惕了。」 「我……」羿炎刚想反驳,又没了底气,万分懊恼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当真忘记了。」 「别想了,当务之急是如何破术啊!」怀寒夺过空空如也的罈子,往里观望,轻声试探问,「哇,里面干的不行。这就么摔了试试……?」 越应扬按住他的手,提醒:「小心。」 「别这么紧张啊。」怀寒眨眨眼睛,觉得越应扬太认真了,拼命摇头,「我就随口一说。」 「你说的,往往就做了。」妖王满不信任。 第46页 有吗? 怀寒自我反省了一会儿,又想到一招,晃了晃坛:「羿炎,把酒往这里倒!」 「哦?噢。」羿炎捧着剩下的最后一坛酒,对着坛嘴往里倒。 一时间尘灰都浮了上来,夹杂着难言的酒臭,怀寒忍不住侧目不看。 他满心期待,却无事发生。 越应扬:「你想让这也反演?」 怀寒点头:「是啊,瞧着封了百千年似的。学着它的招数来对它用,不是很可行么?」 越应扬这次不主动了,抱臂问:「谁喝?」 这被精心调配的酒还咕噜噜冒着泡,很难下咽,恐怕农家的泔水味道都更好一些。 怀寒指向羿炎:「谁惹的事谁喝!羿炎,喝吧,也许这术法就破了呢?我争取给你减一万年的禁。」 说得铿锵,让人信服。 「你立字据。」羿炎脸色也不佳,深深吸气做准备,「必须立。」 怀寒侧眼道:「没有纸笔,血书要不要?」 越应扬斩钉截铁:「不要,喝。」语气万分强硬,是杀伐场上,下命令的首领一般。 羿炎悲愤地饮下了一杯恶酒。 桃花林依然秀美,无事发生。 火精却有事了。 小桃花担忧地跳了出来:「阿炎你怎么了?不要昏……这……怎么吐了……」 怀寒捂住口鼻不看:「嘶,你当年是用什么酿的?」 「我……怎么记得……」羿炎讲话断断续续,连咳带吼,「其实……我不会酿……就是扔个花泡泡!」 「嗯……」桃花却迟疑半晌,终究说出,「若是那次你送了他桃花酿,恐怕,是我泡的……」 一时间,三个人形生灵望着一花。 「因为你每次泡的都很没味道,我看不下去了,晚上时常跳进去睡一觉。」小桃花点了点它的花瓣,乖乖地跳下去,踩在罈子边缘,「若是再度灌满那个酒罈便能破术,可以用我一试。」 「好呀,酒来!」怀寒又来了干劲,逼出羿炎的最后藏酒。 虽然和当年的必不相同,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桃花有灵,便是与其他酒酿,最大的不同之处。 本就打蔫的小桃花躺进了酒水里,翻滚、飘荡,再被布盖子封上。 三双眼睛紧盯着它,仿佛盯着一个赌桌。 昼昼夜夜。 不知多久,坛里传来轻微声响。 怀寒凑近去听。 「以我做酒,愿人间有情者终成眷属,生死不离。」 本发着霉味的酒罈子,竟淡溢出一股芳香。 第25章 能拯救一切的,也许是强大的力量,也可能是一杯酒罢了。 小桃花曾在千年之前,为了他朋友的颜面跳进酒里泡一泡自己。也能为了如今的一场浩劫,再泡一泡自己。 因果时时运转,只有参与其中的人不知。 以这酒罈子为轴,芳香和色彩逐渐铺满了这一处尘封已久的荒墟。 千年的时光就在此流转、褪色,再填满属于它本来的色彩。 一花、一木、一草叶层层重染,夺回属于他们的生死往復。 酒也干了,再满溢出来。 可这片桃林却不再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不是往昔的繁华。 一片花林,彻底枯死。 破术之后,他们所站的才是真正的荒墟。 凄风无阻,吹动沙尘,扬到半边的阴天去,遮云蔽日,再无人间光辉。 羿炎眼角压了压,咬着嘴唇道:「不是,这怎么回事?还没有结束吗?」 他在卖力忍耐,十指蜷握,却压抑不住不可置信的颤抖。 「唔哦……」怀寒伸手接了一块被风吹落的草根,冷淡着神色,再把小桃花捞出来,低眉瞧着,「还好,还好,我并不惊讶。」 时间被剥夺了,该如何还回来呢? 终有定局。 「只是这下可不好收场了。」怀寒笑嘻嘻跳到越应扬背上,趴在妖王耳边,「敢和我去城里看看吗,越应扬?」 妖王的答案自不必说。他这一句问,只是提醒罢了。 去看看,这一出到底是他们搞砸了,还是做对了。 越应扬神色未动,拎着怀寒三两步虚晃,疾速到了繁花城前。 城门上的匾额已经被风化尘染,一个字也辨不清晰了。 再往里去,再无奔跑追逐的爷孙,也无吆喝叫卖的来往百姓,也不见拿着桃花等心上人的姑娘了。 这是一座死城。 房屋坍塌,百器破碎,杳无人踪,万灵俱灭。 连飞鸟也不曾眷顾,路过还会逃亡。 一城人口,千年光阴,滔天恶罪啊。 本就有料到最糟的境地,怀寒也只是沉了口气。 若只是时光反演之术,待到重回正轨,还是依然可以将被偷走的岁月还给人们。 可眼下这般情状,断然不是一个反演之术所造成的。当年布术的傢伙,还做了更多罪无可恕之事。 怀寒闭目片刻,感受他之前听到的妄念。 没了。 一城人的求救都消失了,只在术中能听到。 如今,是否圆了他们的愿? 后方羿炎的脚步踉跄且凌乱,准是糟了灭顶打击。 越应扬的手按上了怀寒的肩。 怀寒唿了口气,还有心扯笑:「天界不会以为是我们做的吧?」 第47页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越应扬微动双唇,响起胡哨。 「啊!」羿炎忽然崩溃大叫,发了狠地沖向城内,毛毛躁躁四处翻找,夹杂时断时续的怒吼,「呃啊啊啊啊!!!」 无火自怒。 怀寒懒得劝他冷静,反倒火上浇油:「罪加一……你没救了,等魂飞魄散吧。」 声音都在一片空旷之地迴荡。 「怎可,怎么可能!」羿炎抓狂地以手挖地,势必要挖出什么虚无的希望,还喃喃自语道,「不会如此……不会如此……」 越应扬张开半翅,给怀寒遮住了,仰望天上:「看也无益。你做错了,走吧。」 风也萧萧,似乎附和。 「我只是……」羿炎急剧喘息,双目大睁地瞪着地面,要盯出个坑来,最终颓唐地撒手,「只是想春华了。」 小桃花从怀寒的手里风化破碎,花瓣吹向一旁,怀寒没来得及抓住,就落在地上,和泥土化为一体了。 羿炎先是后仰,又扑过去抓,万千种痛苦在神色在他的脸上崩裂。 他就只能哀嚎了。 怀寒话也少了起来,和越应扬自然地在废城中漫步。 一时无话。 他们绕过枯木,走过市集,钻了几条街,走到了羿炎和春华家的小巷子。 方才还见过此处的安静祥和。不过是寻常夫妻的小宅院罢了,但也有翠树青花,石栏木椅,闲情鸟鱼。 啊,倒是只剩下灰尘埃土了。 怀寒推开了腐朽的大门,道:「会从哪里开始是假的?」 「不知,量罪而刑。」 怀寒遍寻庭院,没发现想见的那具白骨,只有一丝腐化的衣线盘絮在黑漆的枕边。 「他将春华葬在哪里了?」怀寒忽然想起凡人还要下葬,便问道。 越应扬答:「许是他亲手。」 噢,忘了羿炎还是个火精,将爱人的尸身融于自己,并不奇怪。 「哈?烧的那么干净……」 羿炎从后面追了上来,扶着门框大喘:「是。」 他双目赤红,手抖得近乎癫狂。 虽然羿炎知道,破术之后,春华是必不会在的,但这一城的人,竟然也随风葬了。 怀寒拈起枕边的破丝线,揉捻片刻。 看得出是很好的料,不然不会千年不灭。 也看得出腐了千年,不然不会一摸就碎。 怀寒又向门外走去,尽往高门大户,面不含笑。 这次便能见到,高榻玉床,金缕之衣下,尚有森森碎骨。 平民百姓的,早被风化腐销。 「嗯……」怀寒重重沉了口气,转身向羿炎正式宣告,「恐怕千年前,那妖便已将这一城人的性命吞了,再给你编织了一段,虚虚实实、如梦似幻的繁花城啊。直到方才,我们还在这一诡阵中。」 羿炎张口,半晌发不出一声话音来。 须臾又归于平静。 「我,我去杀了他。」羿炎失神低头,望向西方。 「你能杀的了谁?回天宫,受审吧。」怀寒甩袖给羿炎捆住。 羿炎也不挣扎,只痴痴望着西,一脸凝重,说不清是悔还是恨。 「春华是真的。」羿炎又说,「一定是真的,造不了假的。」 怀寒用袖子牵着这火精,仰头看了看天:「假象,是曾存在的真实啊。」 「带他上三界梯,能用。」越应扬插话,双翅一扫,把怀寒带离。 羿炎力争道:「不!你们不如我知,春华绝不可能是假的。」 这是疯了还是傻了? 怀寒动了怒,照着羿炎脑袋敲了一敲:「你还不清醒?!」 羿炎还在呓语:「不……不。那么多人,唯独她,最鲜活。」 风声猎猎,还有男人的碎语。 怀寒低头,把下方的破城尽收眼底。与周边的千山万水不同,是格格不入的一座城。 怀寒拍拍越应扬的手:「下去。」 妖王侧头凝思一瞬,还是做了。 怀寒飞掠至小桃花散落的地方,又蹲下,细细地把花叶埋好。 「你想知,它为何不受影响?」越应扬从背后问道。 「它是谋划的一环。」怀寒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重新站起,「我想,这朵桃花见证过一段爱情,便多多少少融了那姑娘生前残留的意,又恰好做了布术的引子。」 越应扬一挑眉:「便会万分真切。」 一切也已落定,尘泥中迟早会再开出花来。 怀寒回望了这死城一眼,重扶上越应扬的肩,道:「昔年繁华,错、错、错啊……」 你看,再等上一个千古,也没差。 何必强扭斗转星移。 —— 天界譁然一片。 「人间竟有此事!便是下鬼界,地狱中轮迴百次也不足以偿!」 「西洲一向乱的很,我们便也未曾顾及……」 「那西洲管事……啊,死了啊!」 「当年还说无王也罢。这下,天帝恐怕要插手了。」 「猜猜会派哪个神仙去坐镇?」 「羿炎真火也上天狱了,别是要和扶凛作伴。哈哈哈……这俩怪不对付的。」 几个小仙聚成一团窃窃私语,生怕不能讲个几天几夜,以消遣天宫的寂寞。 又坐在宴宾居的怀寒趴着桌,对越应扬说:「啊,又开始嚼舌根了。」 第48页 「让他们谈去。」越应扬手指背叩仙桌,一声声响,似在思忖。 「想什么呢?」怀寒晃晃手。 越应扬答:「千年前便敢破戒吸食一城人魂的妖,如今该有多强。」 怀寒一凛,坐直了:「我想都不敢想。」 「再远古些时,还是有的,不在少数。」越应扬捏了捏眉骨,「那时作恶的,远比如今可怕,实话说,却世这个天帝做得不错。」 ……也就坐你们这位子的,才敢说天帝做的不错吧。 「你是个妖,怎么也帮人说话啊?」怀寒打起精神,递过酒杯笑问。 这两天他着实在忧心,一向清明的花香都染了些哀。 「他们活他们的,我活我的。」越应扬饮了口,望了怀寒一会儿,一手捞到自己身边,低眉看着问,「你还难过?」 「不算难过。」怀寒霎时回道,「只是慨嘆,人命无常。」 越应扬轻哈一声,又低着嗓:「他们有他们的活法,不比我们难过,谁不无常?我曾见过妖王都要让他三分的人类。」 「一个人?好强大!」怀寒来了兴致。 他曾以为,人的力量在于聚沙成塔。 「一人而已,想来死后在鬼界也能当差。」 「是谁?」 越应扬摇头:「见过罢了。」 欢谈一番,怀寒伸伸懒腰,打算再下界捉凶了! 惹了这么多事,管他残的是人是妖是仙,弄死……抓起来再说! 怀寒正要亮出自己的斗志,拍了拍越应扬。 越应扬也正要讲:「走,带你寻个去处。」 「哪?」 「好地方。」 「详细点。」 越应扬答:「去过日子,问那么多。」 怀寒惊奇:「你是不是看他们过日子看……」 怀寒还未来得及研究深意,就被妖王勾着落下凡了。 ———————— 回来了。 第26章 西洲,妖域,流沙凹。 这是一片茫茫沙海,一座风沙铸造的土城,在其中伫立。 就在眼前。 他们来到这里花费了一天。按常理说,这二位上天入地不过眨眼间。 大抵都花在路上闲途游山玩水了。 虽然这边穷山恶水,也只能玩个乐呵。 怀寒揪起一只沙狐,挠了挠尾巴逗它:「西洲的生灵好生可爱。」 那沙狐拼命挣扎,顿时沖怀寒打了一顿沙尘。 「……」灰头土脸的怀寒松了手,拿袖子轻轻擦脸,「但不大友好。」 那擦的可手轻了,半晌还是个灰脸蛋的花仙。 越应扬大手一揽,在怀寒脸上乱蹭,扑落尘土,还道:「这边,无一个好相与的。」 「也是,我薅秃小鹰的毛时,他也没说什么。」怀寒转念承认。 越应扬一侧头:「哪只?」 「就那只凶凶的,毛亮的……」怀寒尚在思索,弯起眼睛,「一摸就乖了。」 越应扬双眼不打高兴地耷起。 怀寒嚯了一声:「你莫不是嫉妒我摸别的鹰?」 越应扬摇头:「入城了。」 怀寒抬手揉搓越应扬的发,又笑道:「一摸就乖了。」 在他看来,这只鹰王真的乖了,乖顺地让他吃了一大口尘沙,一同带进了流沙凹。 这是妖域,便也没有人。 但怀寒瞧着,却和人城并无差别。这些妖多穿戴兜帽和劲装,便于行动,又不会兜满身沙,正街头巷尾地往来交易。 偶有那么一两个道行浅的,尾巴都露在外边,才会被怀寒盯出真身来。 第二感便是,秩序着实混乱。 无统一的城兵守卫规划,看似也无哪个身份尊贵些的妖。 哪里和北洲的闹腾一般? 适合独居。 「就在这过日子?」怀寒撇了撇嘴,「好歹繁花城还有花,这寸草不生的。」 越应扬随手一指:「草,有。」 巨大的沙石上,有一株壁立千仞的草根。 是这儿最常见的草,恐怕再找不出第二种了。 「我真是信了西洲的恶劣。」怀寒笼笼衣服,让仙衣也补出一个帽子来,翻到脑上扣着。 「渴不死你。」越应扬手里变出一根羽毛,稳固地立在怀寒的帽子上,「找好了住处。」 「不会在沙窟留宿吧?」怀寒调侃似的笑笑。 流沙凹,沙窟。 …… 怀寒咬牙紧了紧腮:「我单知道你不大在意行宿,也没料到妖王大人乐意这么不体面。」 「委屈你了?」越应扬倒是淡淡扯开嘴角。 「一介小仙,谈不上委屈。」怀寒连连摆手。 这越应扬愈发的不会讲话了! 入了沙窟,才觉这儿也不是太过简陋,内里都收拾的蛮干净。 一个窟住一窝妖,路上已见了不少。 越应扬不知何时也罩上了披风遮挡面容,带怀寒绕进一个小窟,卸了锁头。 屋内陈设整洁,只是略沾灰尘,小矮沙窗前摆着生命坚韧的草植,毯子上花纹各异,满溢沙漠风情。 怀寒欣喜地往里扑,还是警惕地问了一嘴:「强抢民宅吗?」 「嗯。」越应扬坦然应。 怀寒赶紧推东西去把门堵上,道:「那可不能让人找进来!」 正义一落到自己头上就完蛋。 第49页 越应扬好笑道:「我的。」 怀寒悻悻回来,探头:「你都会骗我了?也不知是不是把我骗来宰了。」 「做成花饼。」越应扬淡然附和,还捏了捏怀寒的腰肢。 「哈欠,哈欠,小仙困了。」 一个仙说困就困。 还是因为这熟悉的危险。 怀寒从鹰手里挣扎脱出,翻上沙炕,闭目装寐了。 越应扬也靠了上来,轻声说了一句:「明日上街,见识风物。」 怀寒闷闷地嗯了一声。 昼夜难分,到了阳光灼眼之时,怀寒才敛了闲适的心神,推推越应扬:「走吧,这边以后什么好玩的?」 越应扬定定考虑片刻:「无。」 …… 怀寒拼命摇晃越应扬:「过日子睡沙窟可以,不能没有玩的啊!」 「委屈你了?」越应扬又那副腔调问。 怀寒认真点头:「这还真是委屈了。」 「不委屈。」越应扬微摇脑袋,信手把怀寒拎走,语气稳重,「给你找。」 好好的话,说的跟情话似的。 怀寒挑眉道:「啊,我可知道这次来是办正事的啊?别拿我当傻子。」 越应扬侧目:「正事?不如过日子。」 妖王大人,你沦陷了,想体验人类的生活了。 怀寒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 但他上了街,见到了白日的妖域时,也不禁被吸了神。 原因无他。今日风沙不大,许多妖都摘了兜帽和披风,形态各异,天上的、沙中的、林子里的、田野里跑的,在这儿都能见。 怀寒也想摘了帽,惊奇道:「这儿这么恶劣,怎么除了沙妖,还都凑过来呢?」 越应扬一手给他的帽子扣了回去:「多留意。」 确实还有些依然不肯暴露真容的妖,就譬如对面沙楼上正高声讲唱的妖。 在下围着他的不少,都听得津津有味,甚至于还有妖当场大哭大叫,又惊又喜,互相抱在一起乱成一团。 这可惊奇了,那不得去看看。 怀寒仰头瞧着,拽住越应扬:「听听去。」 越应扬眼也没抬:「在说些无稽之谈。」 怀寒听不真切,便好奇问:「你跟我讲讲啊?」 越应扬还是给他推去了,恳切道:「我难说出口。」 怀寒一听,也确实荒谬。 蒙面的沙妖高声道:「妖王将重临!妖王将重临!」 怀寒先是一震,后是挑眉不信。 他们的妖王不是都死了好久吗? 怀寒张了张口,看向越应扬,指望他给自己个定心丸。 越应扬沉稳道:「厉霜伐死透了,谁也不会比他死的更透。」 那沙妖又叽叽咕咕念叨了些话说的,有模有样,绘声绘色。 无非都在绕谈一点:「妖王厉霜伐,要復活了!」 怀寒听不下去,和越应扬退到角落:「他们平时也在这做梦?」 「未曾听闻。」越应扬笃定,握住了怀寒的手,「近日西洲有变,什么流言,也不奇怪。」 不能真信是真的,但怀寒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他又问:「有復活的方法吗?毕竟那么大一只妖……」 越应扬淡瞥沙楼:「我是不知,除非要去冥界一问。」 这冥界一直神神秘秘的,据说早有定下约定,天界和人界未死者永不可下冥界,否则将受万劫。 这神仙陨落啊、大妖身死啊,到底能在冥界谋得个什么,恐怕除了天帝,无人知晓了。 神鬼盟誓还在即,怀寒心里痒痒的。 怀寒来了兴致:「冥界?能带我去玩吗?」 「去不得。」越应扬脚踩地面,蹬了一蹬,「去了,便出不来了。」 怀寒嘆息:「哦,那你说去冥界问是逗我玩儿啊。」 越应扬颔首,似是应了。 沸腾的妖民愈发多了起来,神神叨叨的话语已经快蔓延到整个沙城了。 「不大对劲,瞧这一个个都眉清目秀、鬼灵精怪的,怎么这么容易信?」怀寒摸着下巴笑。 「有妖异。」 在群妖兴奋之时,角落里有个瑟瑟发抖的小妖怪,正抱着衣服,和别人格格不入。 越应扬吹了口沙子,随手抓了这个贼眉鼠眼的小妖。 小妖忽然就被揪了,神色张皇:「这位,什么事啊?我没什么要交易的……」 尽管越应扬的面容被罩在披风之下,那股王者气势也把人家小妖压得很厉害。 越应扬简单道:「妖王,復活?」 带着几度质疑,和不容反驳的询问意味。 怀寒笑吟吟地瞧着大妖逼小妖的模样,躲在了越应扬背后,安静当个小仙。 「是啊!」小妖挤眉弄眼,东瞧西看,又凑近低声,「二位,不是西洲的吧,打哪来的?」 怀寒心里忍不住笑。真不错,还真没谁发现他是个神仙啊! 越应扬:「南,直说。」 怀寒同时道:「北。」 …… 他们对视一眼,又同时说:「东。」 越应扬丢了把妖域通行的钱币,不耐道:「管这么多。」 小妖收钱乐了,挺起身板来:「若是别界的妖。别人是不敢接你们的,我呀……就随随便便了。」 怀寒低喃:「话说的好生奇怪。」 听着不大对劲,许是在天上听的故事里,常出的某段怪话。 第50页 小妖掀下兜帽,露出小巧鼠耳来,往另一条巷子去,跟他们招了招手:「这边请。」 怀寒紧紧跟上了。 这是个破败的妖族修炼之地,灵气空空如也,一个小沙洞罢了,但也因为如此,讲话安全的很,不会有别人来。 鼠妖收了钱,也直言道:「这可是桩大事,西洲就没谁不信的,只因,所有活得久的妖,都感受到了妖王之力!」 这是个玄乎的东西,怀寒不懂,他就看越应扬的神色。 越应扬蹙了蹙眉,面容严肃:「当真——?」 声音都狠狠拖长了。 「绝无虚假!而且是相当熟悉的,厉霜伐妖王当年登临之时,普及四方的妖气!」鼠妖当即立断手舞足蹈,夸张形容妖民被妖力感染时的癫狂状态,「我们西洲乱了这么多年,也比以前不好过多了,谁不想他能復活呢?」 群龙无首,是对一个族群的致命硬伤。 也许西洲时常有人不服管理,但真失去了妖主,便觉得行路都困难了。 怀寒换念一想,若天界无却世……那也会相当混乱的。 起码小仙们会更放肆了,迟早把天宫闹成地府。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了,倒吸了口凉气。 越应扬拍了拍怀寒后背,又问:「何时?」 鼠妖回忆道:「三日前,老妖怪们尖叫连天,跟他们亲爹亲妈復活了似的。」 怀寒噗嗤一笑,那妖王怎么也算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嘛。 沙洞里有阵阵漩涡袭来,怀寒小心地跳到一旁都避开了。 怀寒又问:「那怎么他们不欢迎我们,你这是个二五仔?」 墙头草,唯利是图呀。 鼠妖指指上头,奸笑道:「嗨,这西洲能没有别的地方的探子么?我管也管不住呀,没准还有天上派下来的呢。趁着大事还没出,能捞一点是一点呗。」 你真聪明,天上还真有派下来的。 不过恐怕不止一个怀寒,近日天帝肯定也没闲着,前阵子出了那档子事,不想收復西洲才怪了。 怀寒咋吧咋吧嘴,没讲话了。 越应扬冗长思索了一会儿,又锐利抬眼:「哪路大妖还能争位?」 鼠妖颤抖了两下:「这……这个我可不敢说,也说不准,现在盯着这块的可太多了,听说厉霜伐要復活,说不定在家哭的那些是吧。」 怀寒又没忍住,笑了,这妖族之间争权夺位也是蛮有一番趣味的。 他若是早生个千年万年,也许也能瞧见当年激烈的盛况。 如今大事,全看天宫,可也太安逸了。 鼠妖不知发现什么,忽地钻进沙涡里,摆手道:「二位有缘再会,小妖有事去办了……」 越应扬并无拦的意思,也放任这傢伙卷进流沙离开了。 怀寒重重舒了口气:「你的兄弟要活了?」 「不可定论。」越应扬脚步放缓了许多,拉着怀寒,悠哉漫步出去,并无急迫的模样。 「你倒是也不着急。」 越应扬:「急也急不出来花样,你不如去挑些东西。」 「啊,挑什么?」 「挑你喜欢的,带回家。」越应扬抬手指了指街上一排排妖市。 这便是说随他喜欢买东西! 也太慷慨了吧! 怀寒哦了一声,只身混进一群妖之中了,乍眼也瞧不出有异。 过了片刻,怀寒扫荡完毕,抱起了大包小包,站到越应扬身旁,乖顺道:「付吧。」 大妖小妖都站成排,眼巴巴往这边盯着。 那眼神混像是傍上了个富妖。 越应扬微微皱眉,还是付了钱,把这堆废物全收入百纳袋中。 怀寒嘿嘿一笑,很是满意:「天天过日子也不错,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借着办事的名义来呢?」 越应扬沉声道:「这么繁忙,想太多。」 怀寒瞬间被压垮了,轻声哀怨:「我就是个天上的散仙,如今忙得团团转,还帮不上什么大忙,日子可苦 。」 越应扬转口又道:「神鬼盟誓之后,抽空,随你。」 他的声音被风沙吞没了一些,怀寒只好凑过去细听:「再说一遍?」 越应扬侧头看过,在怀寒额前碰碰嘴唇:「日后,随你。」 很轻很轻,很低很低,配上这硬朗的声线,倒显出几分柔情味道来。 怀寒耳朵痒痒的,额前也似羽毛扫动,伸手捂住了头:「行,行。」 但他的手指也未能倖免,被越应扬拿下巴蹭蹭后,又舔了一下,似在品尝味道。 舌尖温热,吸着手逃不开。 怀寒就瞧着越应扬的脸,不禁有点上头。 这情这景,莫名让人…… 稍许,越应扬就退下去了。 怀寒捏了捏指尖,回味余味,想着想着,自己舒心了,又揽着越应扬的臂膀,笑眯眯拱上去。 越应扬觉得怀寒乖巧不少,摸摸头髮,又带向了一处歌舞昇平的街坊。 妖域亦有供人娱乐之处,可比人城诡异绮丽的多。 何况是入了夜。 「比天街多不少玩意啊。」怀寒左看右看,叼了什么糖就吃,瞄见什么水就喝,毫不顾忌。 越应扬嘆息:「何时能改?」 「咕噜噜……」怀寒塞的满嘴吃食,拿帕巾擦擦,「改什么?」 「这闲吃别人食的习惯。」越应扬干脆伸手,替他拭去脸上余下的糖羹。 第51页 「别人家的又不麻烦自己,多香。」怀寒笑了。 他瞧着越应扬这副模样愈发可喜,便一下揽住妖王,让对方的唇在自己脸上蹭蹭,还打趣道:「擦不掉的,给我舔干净啊。」 怀寒眸里笑意很深了,像妖精使坏。 妖来妖往,当街广众。 他耳听着妖王重喘了声气音,便顺从他的意,闭目在他的脸上舔吻起来。 半晌没有停的意思,绵绵不尽。 怀寒倒是睁着一只眼,悄悄侧目看越应扬。 和办公时一般的专注。 和略带微紊的唿吸,僵了三分的面。 「让让!让让!那俩当街亲热不知羞的!捉盗了!」 一声暴喝打扰了这场鲜有的温馨。 越应扬霎时松手站直了身,眉目淡有藏威地向那庞瞥去。 怀寒没想别的,心里只顾着笑:谁这么敢对妖王唿喝啊,希望别闹出血案来。 只见群妖与他们擦身而过,在捉捕一只跑的极快的妖,那弱小身形,怀寒一眼便看出是方才的鼠妖了。 那鼠妖看着唯唯诺诺,倒是胆大包天。 「哦?他偷了什么?」怀寒也小跑几步,好奇问向围观的妖。 一只正卖力追,却碍于种族劣势,几乎落在最后的妖歇了气儿,回头大喊道:「那小老鼠偷了给妖王大人的祭品!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叛徒!一定会被妖王惩罚的!」 「嚯!」怀寒连连后仰,扯扯越应扬,「没想到还藏了这一手呢。」 祭品?可是未曾听闻。 越应扬已抬了手,把怀寒带离,绕过两条街巷,去寻那慌忙逃窜的鼠妖。并说:「逮住便知。」 在这沙城,寻找一只爱钻洞的鼠妖,着实很艰难。 「回,回他带我们去的那个沙洞!」怀寒想了片刻,指点道。 沙洞前。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大流沙将这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若不会沙行,穿梭定会很艰难。 「刨开?」怀寒侧头问,又捏了捏越应扬的手,「你爪子这么好用,应该很快的。」 让飞禽刨地,太畜生了。 越应扬深深吸气,干脆扇动飓风,扬沙满天,颳起尘暴。 在沙洞前,露出一个小小的口来。 怀寒一下踩进去:「跳咯!」 越应扬给他垫了一下,也疾速推进洞内。 刚掉进来,便听到悉悉索索的武斗声,妖气四溢,不是寻常小妖。 但也在他们落稳的一瞬,那声音消失,什么东西破沙而出,钻进哪路熘了。 怀寒挥挥袖子,忙地去找,就见被刮的凌乱的沙地上,流淌满地妖血。 怀寒晃了晃头:「啊,迟了……」还是倾身去查探。 在浓稠的血泊中,遗落了半个破碎的墨玉牌,拼拼凑凑,写了两个字:厉、雨。 「厉、霜。」越应扬拿过,反覆检查,在手里掂了一掂,嘶了一声,「西洲妖王随身之物,他身死时,此物不知何踪……」 「隐有活气。」越应扬眉头紧皱。 「不会真復活了吧……」怀寒给那牌子擦擦,蹲下来研究血迹,随口道,「天界刚要介入西洲诸事,这边妖王便要復活,时机可真凑巧的,还是说,只是弄虚作假呢?」 想来是鼠妖遇了大妖袭击,大妖跑的也快,未来的及收走这物。 「难讲,我们从未站在一个立场,若是他復甦后,做什么事,我也难料。」越应扬抬头观望沙顶凹凸,用手指对怀寒比了个「嘘」。 怀寒连吐息都屏住了,也随之倾耳听。 有一阵很细的悉索声,像缓慢磨碾过沙石。 越应扬化手成爪,勐地向一处凸出的沙层冲去,整个人都陷进去。 但怀寒也听到了刺耳的哀鸣,黑红的妖血从沙中慢慢溢出。 越应扬跃下,抓着条漆黑的蛇,扔到地上。 那蛇嘴里还叼了只鼠。 环环相剋。 「你这爱留下偷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怀寒好心地告诫,大胆地去捏黑蛇七寸。 啊,就是那只逃跑很快的,爱搞骨阵吓唬别人的,黑漆漆阴森森的大妖。 尽管屡次被打得很惨,也是个大妖啊。 「与你们,并无瓜葛。」蛇妖的头趴在地上,艰难讲话,「我只是奉命抓盗。」 越应扬问:「奉谁的命?你,替谁卖命?」 怀寒添油加醋道:「你怎么能不唿喊恭迎厉妖王回归呢,还在听旁人的命?你这个西洲的叛徒。」 说得相当义愤填膺,仿佛怀寒也是西洲众多妖民的一员。 蛇妖的竖瞳都伸长了:「无耻……」 啪。 他被越应扬折了身,痛唿一声。 「可惜不能陪你聊太久咯。」怀寒笑哈哈,拎起那鼠,推推这蛇,「天宫诚请二位参个宴。」 蛇妖还揣着另外半块墨玉牌,怀寒嫌弃地擦擦,带着一蛇一鼠重回地面。 「就这么回去了?」怀寒望着这流沙凹城,略带遗憾道。 尽管可以先收手,交了这妖,赶紧参加神鬼盟誓,但怀寒还是有点捨不得这偷闲时光。 越应扬看出他的顾虑,摇头道:「多呆一阵子,赶在最后一日回去。」 怀寒也一乐。不办公事了,什么大妖什么小妖,什么妖王復活! 他便从越应扬的百纳袋里一翻,找见了之前买的银细笼。 第52页 怀寒把蛇鼠塞进去,敞笑:「当时只图个好看,这下还能派上用场,妙哉!」 鼠妖可怜地扒着笼杆:「小的有眼无珠,您原来是个天仙呀!有什么要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只求……咳咳,被这蛇咬伤了,给点药不?」 念在这鼠妖和蛇妖不对付,还能讲两句明白话,可不能让他上天之前断气了。 「嗯……」怀寒思忖,「我也不是医仙,随便餵你点咯?」 便去买了这儿的伤药,丢给那鼠。 鼠妖感激涕零,一下子说了蛇妖不少坏话,把蛇气的直吐信子。 怀寒笑而不语,让越应扬看着这俩傢伙。 随后,便在这偌大沙城好生快活地过了几天日子。 感于风土情貌,也乐于逗妖王。 临走之时,怀寒提着一背篓西洲果子,并肩越应扬身旁:「哎,过日子是很好,怪不得下过凡的,都最羡红尘。」 越应扬应道:「嗯。」 「不是吧,你也会这样想?」怀寒扭头问。 越应扬敛目望来。 怀寒舔着嘴笑笑:「有水饮,有处歇,你作陪,就很好。」 越应扬前望天宫,没表认同。 但大抵在怀寒都忘了这话题时,越应扬说了句:「怎样都很好。」 第27章 这已是第三回捉妖回天宫了。 天宫上下又多了新的谈资,全围绕屡屡上下的怀寒而论。 可在这满天笑语中,还有一件大事。 「冥界那帮的快直冲三界梯,上来结誓啦,猜猜今年是哪个笑柄,哈哈哈……」 「搞不好是熟人呢。你说这也奇怪,从前死了多少神仙呢?从未有借着神鬼盟誓之时,再上来叙旧的。」 「喏,后去的,待遇不好吧。」 「待遇好不好你知道,去试试?」 「才不,才不!」 两个打闹的神仙从怀寒身边路过,兴奋地拜了拜,又开始念叨蹭好运。 「是怀寒仙君啊,福气满满,福气满满!」这仙又不敢多留,嬉笑着离开。 「说你有福气。」怀寒一抿嘴,笑看越应扬。 「是很有。」 盛会有条不紊地筹办着,万宴天上忙成一片。 装饰堂皇,一派热闹,仙子酝酿起欢喜的歌舞,可少了点味道。 怀寒给越应扬偷了不少仙酿,一股脑塞进人怀里,道:「我去找天帝谈谈,不够再去偷啊。」 好歹也是一个妖王,喝酒哪至于偷呢? 越应扬却认真答:「好。」 刚巧飘过的一团流云都颤了颤,缓缓退缩到几重天里去。 天帝却世正斜倚栏杆,手持两酒盏,互倾洒酒液。 一边缺,一边满,稍许又置换过去。 怀寒心想:这酒糟践了。 「昨日不是说过了?」却世先出了声,挂上一贯的温笑,抬眼往怀寒看来,「问吧。」 却世总能窥破人心。 怀寒便无奈道:「天帝,你到底知不知道,西洲妖王復活了没,能否告知我?」 许是天帝温善,他言辞一向大胆。 却世看了怀寒许久,递过其中一杯酒:「他生死与否,皆无碍。」 怀寒很不想接的,但碍于天帝给的面子,还是掩袖饮了。 却世却缓缓说:「未让你饮。」 …… 怀寒有点迷醉了:「是小仙擅饮了?」 却世摆摆手:「你只需记着,不改变,便是最好的。」 怀寒听的云里雾里,又问:「所以……您不想管西洲的事了么?」 「万里西土……」却界仰望重云洒下的金光,饮下另一杯酒,「恐怕只有念旧者,才会不管。」 念旧?念的什么旧? 「天帝和厉妖王很熟吗?」怀寒刚问出口,便觉得自己问了个傻话。 在他们这位子上的,哪能不熟呢。 但不料却世却言道:「不熟。不熟,于此妖,只记着一句话罢了。」 怀寒有点飘忽,看天帝的脸都模煳了。 却世发觉怀寒异样,便不再多谈,只道:「去吧,开始前,可去乐神旧宫一瞧。」 怀寒施施然去了,循着旧感,一路找到正端坐的越应扬,就上去黏黏煳煳扑蹭。 「喝了?」越应扬问,未把怀寒拉开,反而揽进怀里。 怀寒晃晃头脑,懒散道:「被天帝敬了一杯,你说喝不喝?走,去乐神旧宫,在六重天。」 越应扬一把怀寒扶起来,顿时怔了一瞬,问:「怎么一喝酒,就长高?」 喝醉了的怀寒挺拔了稍许,不用仰视越应扬,但还是矮了一点点。 许是越应扬低眉惯了,不大适应,才问出了口。 怀寒也不大懂,歪头笑笑:「浇浇水就茁壮了?」 越应扬盯了半晌,脸色竟变得发暖,抿平了嘴,一声不吭。 飞的不大稳了。 怀寒便咬着耳朵问:「我怎么觉着,你在害羞?」 还是一声答覆没有。 乐神旧宫,山水相映。 瀑布沖向亭间,流水击鸣,叮咚作响。 鸟雀啁啾,婉转啼鸣,自成一段美妙乐音来。 许是受乐神遗音感染,连花木吹动时,都带清音。 一踏入此处,便已入了音。 「比外头的舒坦多了。」怀寒松了口气,飘忽地转了几圈,「好怀念乐神啊——」 第53页 越应扬抱臂瞧着:「想他作甚,他又不想你。」 「你拈酸?」怀寒虽神智模煳,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越应扬的小不乐意。 越应扬捏住怀寒的脸,轻轻掐了掐:「去。」 怀寒被扯着脸淡笑:啊,越应扬真是越来越惹人喜欢了。明明不悦,还得端着妖王的架子。 正往里去,却见到一白衣人缓步而来,仙气泠然。面目清俊,气场唯有灵韵二字可形容。 他腰间还缠着红丝,面向他们,不躲不避。 直到桥上相遇,才停步。 那白衣轻轻点头道:「虞泠。」 过多的话也没有,只是站着,微微敛目瞧他们,无形中自带一股哀伤。 虞泠,怀寒倒是听过,甚至还见过。不过那时的虞泠,还不是这般模样。 曾经的妄境中,乐神总是演奏各式乐器,花样百般,怀寒灵识虽尚且混沌,也能听出个分别来。 有次笛音幽幽裊裊,吹醒了满境的花草,也唤醒了怀寒。 乐神奏的那只笛,名为虞泠。 音色轻灵空脆,让怀寒记了许久。此后再听寻常笛音,都难回復当时心境。 后来他又听闻,乐神为了制这笛,可蹉跎了许多年寻天材地宝,又细细打磨了人世几个轮迴。 一定很受乐神欣喜,能化形也不奇怪。 思绪迴转,怀寒温笑道:「噢,我还听过你的笛音呢。」 虞泠:「我也记得怀寒仙君。」 这一番认旧的模样,不像新识,倒像旧友。 越应扬就侧目看着,不发一言。 「你要去为盟誓奏乐吗?」怀寒问道。 虞泠淡言:「嗯。这便去了,宫内一切请便。」 怀寒牵着妖王与虞泠擦身而过了,直往里去。 陈设还是如初的模样,精緻崭新,浑然不像谁的旧址。 想来殿主虽失,这些小乐器精也都乖乖的,像不曾失去主人一般。 怀寒忍不住回头喊了一声:「乐神……」讲到一半又住口了。 虞泠的身影还依稀可见,他也转身:「主人他……会回来的。只是这次走了很久、很久。」 「一定会回来的……」声音渐失。 离得太远,看不清虞泠的眉目了。 但想来,必定带着遥远的忧伤与守望吧。 乐神陨落之因,至今无人能知,许是他和世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呢? 怀寒也很期待,某日能听到这个故事的反转。 「念他的,太多了。」越应扬慨道。 怀寒扬眉,又弯下淡笑:「如厉霜伐之于西洲吧。瞧瞧这次,是否空欢喜一场呢?」 「随意吧。」 怀寒跳跳,绕到越应扬面前问:「若是西洲妖王真復活了,你不开心吗?」 「在与不在,都无谓。」 「怎么和天帝说的一样。」怀寒嘟了嘟嘴,「我更想是真的,还想一睹风采。」 「若是假的,造势者也足以让你一睹风姿了。」 怀寒无法反驳:「这倒是不错。来来,这边风景可美啦,我带你转转。」便抓着越应扬跑向乐神宫深处。 清秀山水是真,画栋飞梁也是真。 怀寒坐在溪畔,悠闲道:「可惜这么美的仙境,无人住啊。」 「天宫华奢惯了。」越应扬俯身观望游鱼,又侧目问,「清醒了?」 「嗯,待在这好多了。」怀寒欢快地甩甩衣服,盯着水面动了心思,「还想跳进去游游。」 越应扬侧了侧头,不再瞧他,只道:「去吧。」 怀寒受了鼓励,应了一声,扑通下了水—— 仙衣不知何时卷没了,他在水上漂浮,好不畅快,还捞水往岸上泼去。 越应扬抬手挡挡,很君子地看向侧面的秀山,低声道:「少闹。」 怀寒心想:哟,这时候不敢看了? 坏心大起。 「越应扬,看看我?」 「看什么呢,山很美吗?」 「好凉,好凉!」 「迟早要做点什么的,怎么连个身也不敢瞧?」 「你当初志气呢,不是天天喊着要圆房?」 怀寒笑吟吟地对越应扬几番挑逗。 妖王似乎终于忍无可忍,缓缓挪头望来。 这一看,越应扬的脸色古怪无比,仿佛一口气憋着咽不下,上不来。 被捉弄了。 方才那骚言骚语的小花妖,竟是变为了一朵浮花,随波逐流。 单纯万分。 小花还传音道:「怎么那副脸色,你不会是想看什么?色心太重了吧。」 随后自顾自一阵欢笑,逼得妖王伸手去把他捞起来。 越应扬捧着手心的花,眉宇之间全是无奈:「顽皮。」 他人住所不可久留。 怀寒只是来瞧瞧罢了,追忆一下那位古神。 神鬼盟誓当前。 天宫里说得上名字的神仙团圆而坐,等待着与冥界难遇一次的见面。 怀寒是跟着越应扬坐在另一边的,时不时有些人瞄他几眼,似乎在想:哇,果真是嫁妖随妖。 而妖族也只有个越应扬来了,不得不为他们单分座位,显得格格不入。 越应扬信手为怀寒递过果汁,口感清冽,淡淡的酸甜混着香,如琼浆入喉。 对面一片唏嘘,好似见了什么怪异景象。 但在浅淡帷幕之后,明影浮动,是却世正坐。谁也不敢出言,只眉来眼去,演绎出诸般故事来。 第54页 仙音由雅渐低,成轻灵哀歌,清淡幽缓。 负责奏乐的仙灵,都掩藏在重重罗幕之后。 怀寒有心寻觅,却也瞧不着。 但在诸天合奏之中,有熟悉的笛声。 此曲名为《不息》,常是用来招魂唤鬼的。 曲起时,鬼客至。 曲终时,鬼客去。 三界梯有异响。 据说每次来的鬼客,都没谁能提前预知,就连却世也是。 曲入了正音,万目齐往冉升的黑雾瞧去。 头遭见这趣事,虽是个花架子盛会,怀寒也不禁敛息,期待来者何人。 鬼客一瞬便现身,周身朦胧,隐约可见玄色与深蓝交映的衣袍,正戴着一副狰狞鬼面,好生凶煞。 但他站姿雅正,微微向众仙躬身,生出的却非凶厉气质,反而显得宽和无害。 来的像是虚影,不似真身。 众仙又眉目暗送,纷纷猜测起自己熟知的几个冥界大能。 乐音渐渐低沉,时有时续,退居后位。 正头来了。 仙娥们绕上这神秘来客翩翩起舞,唱鬼戏,以表欢迎。 鬼客撒下冥府花豆,也是来自冥界的祝福。 但这福气,还真没谁想收。被撒到的神仙纷纷一脸苦相,回头就要感慨自己近日要走霉运了。 却世问:「冥君生自何处?」 这是例行在问鬼客的出身了。 怀寒瞄到有些小仙比起手势做赌注,指上赌天,指中赌地,指下指冥。 三界四境,死后皆可入冥界做差。 他们大多都是赌地和冥的,总有那么两个剑走偏锋,还敢赌天。 怀寒跟越应扬咬耳朵:「我猜地界,你呢?」 越应扬点头道:「一样。」 怀寒轻笑:「不能和我一样,你得换。」 越应扬接道:「妖。」 怀寒不答应了:「你耍赖了,人和妖不都是在地界?」 「赌什么?」 「赌……」 鬼客言:「地界,人间。」 声自腹出,豪无感情,也无从辨别音色。 再寻常不过的答案。 怎么又没有乐子啊?霎时许多仙人兴致缺缺,盼望早早结束这场无聊的会。 怀寒得意:「我才不信冥界有神仙混得出头。平时一个个好吃懒做的,肯定比不过下面的。」 冥界原生民的状况他又不知情,便也跟着押地界了。 未知是人是妖,越应扬依然问:「拿什么赌?」 怀寒半天讲不出什么,吐了吐舌。不和他赌了,忽然来个圆房可如何是好。 却世又问:「重释亡魂几何?」 便是问他们,头头这次大发慈悲放了多少不得入职还受永劫的恶鬼去投胎、去净化,以保三界安宁。 鬼客言:「一千一百一十七。」 众仙忍不住譁然。 这次也放了太多了吧! 须知那在冥界都受苦受难、不入轮迴的,生前定然没做什么好事。 冥主此回如此「慈善」,也是真不怕惹出事来。 可鬼客忽然改口道:「一千一百一十六。」 怀寒激灵一望。 这数还能报错?方才多说了一名?不会是没记牢靠,又怕追责吧。 便有小仙摇头摆首,直唿这鬼客不靠谱。 却世不细说,又问:「仙魂几何?」 总有那未神魂俱灭,又趁弥留之际直入冥界的仙。这一问,是问候旧仙,瞧瞧有没有能回归仙班的。 鬼客言:「三。」 好哇! 又是一片压抑不住的私语在蔓延。 大多是说,放了那么多凶魂,天界怎只有三个? 怀寒却偷笑:「这不是好事么?本就是越少越好,天界的下了冥界,都算耻辱了。还攀比上了。」 越应扬摇头:「罪不到自己头上。」 事不关己,大多便只看热闹了。 却世又问:「你此番带来什么誓约?」 鬼客拜了一拜,放言道:「万年之前,与彼方曾约,一入冥界,永不得出。」 却世:「自然。」 鬼客不卑不亢道:「所以百年前,您派下的仙,我们是不会放还了。」 众仙宴前轰然大乱,都是太过震惊,一个挨着一个推倒,谁扯了谁衣服,本是摆设的食物成了灾难元兇,溢得哪都是,闹出许多笑话来。 怀寒也停了嘴,不禁望向幕后的身影。 天帝还伸手到了冥界吗,为了什么?明明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的。 若是真的,这鬼客讲话也不客气,当场直落天帝面子。 鬼客又道:「便是那三仙魂,他们既不诚心,亦不踏实,竟提前下了存留记忆之术,只好放回轮迴了。」 得,三个还是充数的。 越应扬都抬起了眼,眼力在模煳的鬼客和天帝之间打转。 却世直问:「那么,彼方此回的誓约是什么?」 从天帝声音听不出怒,也未正面回复方才的指控。 鬼客向前一步,躬身恳言道:「其一,三界平等,我冥界亦做了许久荒魂收容地,昔年众神定下的旧制已难维继,恳求天宫允许,且不追究。」 此事可大可小。 却世:「譬如?」 鬼客:「譬如,如今已多了九名冥主。」 一时寂静,鸦雀无声。 第55页 仙音都乱了一拍,转瞬调整回去。 怀寒噗地笑了一声,被越应扬堵住了嘴。 这是在拼业绩啊! 却世镇定:「可。其二?」 众仙连连吸气,亢奋又震惊。 鬼客言:「众生平等。人,妖,仙,各有修行之正道。可唯有冥界早被束了苦枷,不能操术,只可用宝器。寿数无常,不知何时便会烟消魂散。我们自知是防冥界祸乱人间,可如今妖在地界,不也与人相安无事?若有恶行,冥界自会先行裁决。恳求天宫许可,废除哭枷。」 怀寒有所耳闻,入了冥界还不投胎轮迴者,不管何人,都会被套上苦枷,脱离生死之外,无论修行之法。 他淡淡地又喝了口西洲果汁,心想这冥界来客的话语……哪里是恳求,明明是狂傲啊。 众仙已忍不住七嘴八舌起来,无非都是猖狂、做梦、好戏的字眼。 却世的身影前倾,带笑道:「已做了么?」 鬼客坦然:「事发突然,以新冥主为首,已有十万冥众破枷而出。」 怀寒呛了一呛,被越应扬拍拍背。 其他仙眼珠子都要掉进碗碟之中,瞠目结舌。 这是明晃晃的先斩后奏! 却世:「可。」 一片沉寂,只有这声许可迴荡在重宫。 恐怕今后,要改写三界故事了。 鬼客不再说了,做了个请礼。 却世道:「很好,很好,那么作为条件……」 他缓步绕过帷幕,走下台阶。 却世目含威严:「要冥界交出古往今来,入冥者名册,四海干坤、一个不落。便是那未入冥界,却感知的到的,也不放过。」 怀寒下巴都要掉下来,这是要翻人家家底啊! 他和越应扬眼神示意,又动手比划:该不会是想找谁?值得这么大费功夫? 越应扬面色未变,就看着他。 怀寒心里忽然一震:难道是为了……! 乐音已快收尾,低幽平和。 鬼客刚要开口,天宫的万千乐音却陡然消失,无一存留,他的身形也愈发模煳。 怀寒去看四方罗幕,疑惑:「乐仙们被吓到了?」 划——啦——呲—— 怪异声响起,怀寒寻源望去,却见到了最为震撼的一幕。 泛着异光的神血很快蜿蜒流下,蔓到众多仙桌。 源流正是那法力无边、至为强大的天帝却世。 神血已遍布他全身,竟瞧不出一丝伤口。 却世微微睁目,低眉。 在天宫沸腾前,怀寒只有一个念头:何物能伤天帝啊…… 随即他抱着越应扬大喊:「妖王!救驾!」 第28章 天宫顿时乱成了一锅黏煳的粥,千万声同时响起:「天帝!!!」 在耳畔重重叠叠地迴荡,将都云霄震动了几重。 如此响彻,恐怕今日人间不仅下雨,还要打雷了。 越应扬未等怀寒话音落下,便一步飞跃起,直奔台阶上去,利爪直接铺展开来,挡住一切敢靠近的东西。 他的妖力化作屏障扫荡周遭,比天界任何仙人更快地抵达。 到了却世跟前,越应扬停步,面容沉肃地观察却世。 却世在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抓住了什么,手骨发狠把它捂在心口前,煞白着脸色看向越应扬:「不用。」 越应扬也昂着头没动,鹰目一扬向四方瞥去。 怀寒也全神一贯地往天帝瞄去,心念急转。 谁想害天帝,和鬼界有什么关系? 最可怕的是,能害得成天帝。 若是这般强大的力量,从此时起,天宫便要面临一场苦战了。 却世眉头狠皱了两下,那是怀寒第一次在这张神容上见到苦痛的神色。 但转瞬即逝,谁也不能再捕捉到天帝的唯一脆弱。 还能动,还活的,还没陨。 怀寒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了,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擦擦额头的冷汗。 随后却世笔直站立,挥袖阻止慌张想上来搀扶的仙们,沉沉一语道:「散宴。」 天界的仙一时都伫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将率先行动,将却世八方团团围起,布成一张浩浩荡荡的巨网,求一个疏而不漏。他们仔细警戒藏在暗处的敌人,一面又疏散吓得昏过去或不敢动弹的仙人们。 闲仙一个个离开这惊魂动魄的现场,互相搀着搂着,还有神仙只觉自己在做梦,到处闹事,一时都疯乱了起来。 天将又要顾忌敌袭,又要整肃秩序,慌忙得很。 有医仙被众仙搞的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怀寒赶紧过去拉起,连踩了几个仙人脑袋,又在天将半疑半急下躲过,匆匆跳跃,身形反而灵巧,一把将医仙拽到越应扬身后。 越应扬却反手将医仙提起,左右打量。 怀寒穿梭地太快,喘了口粗气:「我见过他,不过,可能危险,你查一下……」 那医仙只是个寻常模样,但事到如今,真是一点不能松懈了。 在神鬼盟誓时,天帝竟被刺杀了! 可见天宫的防范有多疏漏,八成是有奸细内应。 却世低眉道:「送回。」 若不见那一地神血,定想不到他受了多重的伤。 那小医仙霎时就被其他天将带走了,徒留下一个妖王和一个花仙。 第56页 怀寒感慨了一句:「偌大天宫,竟无一……」 却世还温和地笑:「却无一可信?不是的,你来送吧。」 说罢,便向怀寒伸手,微抖又垂落,看似抬不了太高,也不能大动了。 怀寒也不多想,偏头喊上越应扬:「一起给他送回去!」 他的妖王搭了把手。 天帝的住处,在重重天之上。寻常仙人难以踏足,如今却连妖都能肆意行走了。 唏嘘啊。 谁也没捕捉到刺客的蛛丝马迹,也不知天帝究竟为何受了如此重的伤,更无人敢喘一口大气,言谈打趣一句。 上上下下九重天比墓岗还安静,悄无声息地宣告一场谁都不会遗忘的大事件。 但愿天宫迟早还能回復往日的七嘴八舌。 一进了殿内,却世便摆脱帮扶,自觉躺在画雕高榻上,一手拉上金帘,隔绝怀寒的视线。 怀寒在脑内搜罗了一圈靠谱的医仙,连忙道:「那我先去……」 「已来了。」越应扬低声,把怀寒往旁边带了带,顺着背嵴安抚两把,给来者让路。 怀寒舒了口气,摇头:「我没吓……到。」 诚然,只有一点点惊。 黄衣仙人的脚步飘渺,无声踏入。厚纱覆面,面目不清。身上不携一物,却自成杏林风度。 怀寒瞧了半天,不认识是哪路医仙,跟越应扬睁了睁眼睛。 越应扬传音道:「化身。」 咦?来给天帝诊治开化身,这是多谨慎……地位又多高啊。 却世的声音从帘内传出,轻唤:「尘已。」 黄衣仙话语戏嚯:「狼狈。」 怀寒知趣地和越应扬先到偏殿了,脑子转来转去,回忆尘已是何人。 想了半天,愤愤地抓了抓头髮,歪头问越应扬:「你认得么?这名字,我有些熟悉,却记不清了。」 「不,」越应扬正要答,又小幅后仰了下头颅,「哦,医神。」 「哦,医……」怀寒喃喃地跟着念了一句,大开起口,又抿了抿唇,眼睛都定住越应扬的脸,「医神!怪不得呢……那些远古的神藏的藏,睡的睡,死的死,一时竟想不到。」 太古之时,诸神竞逐。 而今已销声匿迹许多年,久到沧海轮迴不知几度,传说故事也错演了几遍。 怀寒终于能闲下来想,便安静地在越应扬怀里趴了一会儿。 越应扬低眉,大手捂住了怀寒眼目:「莫管太多。」 怀寒听得出这是关切,也是不让自己涉水太深的忠告。 但他眉目转了转,笑眯眯趴到越应扬的耳朵边:「只是很好奇,别人不敢打趣的,我敢。」 越应扬往里间伸了伸下巴。 怀寒大胆道:「没事,重伤成那副模样,定然无心听我讲话,嗯。」 「顽皮吧。」越应扬半嘆一声,依然是纵容的,手还留在怀寒发上,「有何猜测?」 「你听到乐音俱灭了么?哎——」怀寒的指头在脑前打转,去和越应扬抢一缕自己的发,撅了撅嘴,继续说正事,「乐音先灭,鬼客消失之时,便已发生了。」 越应扬唇角半抿,略带笑意道:「我知。」 这个妖王不大正经。 怀寒终于夺过了髮丝,舒服道:「神鬼盟誓的流程都是铁打的,谁敢出差错,便是下了冥界,也再没有好命活了。就算被鬼客的话吓到,也不至于一声乐曲都没有,他们被人做了失音的手脚。若从这查下去……」 怀寒捉到一丝灵感,又晃了晃头脑。 越应扬给他稳住,问:「怎么?」 「不知是不是我想太多。」怀寒嘶了一声,顾忌隔墙的两位神仙,愣是没再出口。 越应扬耳朵微动,听到了轻细落帘声。等了片刻,握住怀寒的手:「好了,去吧。」 怀寒正巧和药神尘已的化身面面而过,还算恭敬地弯了个腰。 跟个小花低头似的。 尘已不言,也未动,脸色古怪,半笑不笑的,便离去了。 怀寒带着疑惑,又坐到却世帘前:「天帝,你还好吗?」 有淡淡药香飘动,怀寒嗅了嗅,竟分辨不出其所掺杂的药引。 却世声音稳了许多:「倒是让你们见笑了。」 啊?难道刚才的打趣真的被偷听到了? 怀寒佯装正直:「我可没笑,这是担心您的身体。如何受的伤?怎么一回事?是何人所伤?」 噼里啪啦乱问一通,全天宫怕是也没几个仙敢。 过去怀寒面对天帝还是个小怂花,如今,却大不同了。 他紧拽着越应扬的手,预备着若是天帝还拖着伤体起来打他,他便丢了妖王过去,赶紧躲起来! 隐隐能见,帘内的天帝还真的抬了抬手。 怀寒不禁后退半步,越应扬眉梢扬起,站得靠前了些。 却世重嘆口气:「此事,无需你追究。」 越应扬瞥了一眼怀寒,淡淡应道:「我们这就离开。」 怀寒还没懂这俩人打什么哑谜呢,抑或是不谋而合了,就被晕乎乎揽着走。 却见药神身影由远及近,又回来了,立在门口,目视前方,却似乎越过了怀寒,直向远望。 怀寒也站定,微翘嘴角,想多蹭一齣好戏。 药神走近,两指互夹举起:「兇器。」 分明空空如也。 第57页 却世声音闷道:「放下。」 怀寒还眼巴巴地瞧,满怀疑容地瞄身旁的妖王。 不知为何,越应扬忽然动了妖力,面前金光大发,连同唇上的妖纹都闪的慌。 怀寒被晃到灼目,又往药神的手看去。 金光遇到阻碍,凝成一条长长的丝弦。 这弦大抵是琴弦,本身通透到近乎无色…… 怀寒凝住了脸色,他的猜测,和近日的经歷,也如珠弦一般串联。 这种琴弦,可能是集天材地宝,工匠打磨出的华而不实的宝弦。 也可能是乐神的弦。 第29章 是乐神遗留的旧弦,袭击重伤了却世。 怀寒想到这里,心中便已猜想出数个阴谋了。 刺客和却世有仇是一定的,但和乐神又是何种关系? 是旧还是仇? 若循着这次的蛛丝马迹,能探究当年的真相,怀寒也不会置之不理。 他要问的还有很多,都是尘封的史诗。 「天帝。」怀寒却背对却世,一步步走向药神的化身,指了指那透明琴弦,「他的琴,我见过。这回的事,带我一个?」 夹在两神一妖王之间,话说得还这么从容脆落。 怀寒也真是天都不怕地不怕了。 「怀寒仙君,胆子大了不少。」却世声音愈发地轻,帘后的手微微抬起,「若能捉到,赏你。捉不到,押你。」 押? 还是一贯没有多余解释。他说的话,听着便好了。 越应扬侧扬起头,傲视帘后的天帝,面容不大愉悦。 怀寒闭了闭眼,给自己打气道:「可以!」 药神尘已收了弦,讥笑道:「你还会压迫一个小仙了,真丢面子的。」 却世从容道:「他的琴,他见过。」 是说怀寒本就和乐神有旧,既然自行想插一脚,那也别怪赏罚加身了。 高天巍宫里,处处漂浮紧张的彩云。 殿外有天将忽然来报备:「已将出入者全部排查,除今日鬼客降临外,天门阵前无异动。」 却世復问:「一处也无?」 「一处也无。」 这代表着,整个神鬼盟誓前后,又到现在,无一仙灵出入。 也许行刺者,本就在天界之中。 又或是潜伏太久,但无论如何,并未离去。 天将离去,一定会将天宫再度封锁,连飞絮都飞出不去。 但刺杀者如此手眼通天,真能被锁住么…… 正想着,越应扬以指尖敲了敲他的肩膀。 怀寒抬头,双眸在凝思时显得更加灵动。 越应扬道:「乐神旧宫。」 「正要去呢。」怀寒眯眼笑了笑,又往帘子后看去,「天帝,真的一点没感应到弦杀的方位么?」 到了此时,却世关于刺杀前后的状况,一句话都没说。 就连怀寒问了也没说,安静地躺着。 药神尘已拂袖离去,顺口答道:「操弦之手,无形却四面八方。哼,但他知不知晓,我们也不知晓。小花仙,可以告知你。这弦杀,未必伤得了别人。」 嗯,天帝还能有什么隐瞒的理由? 那一抹淡影已不见了,要问也来不及,大神总是如此神秘。 「那为何……」怀寒看看前头,不知道问谁好,又瞄瞄后头,「天帝刀枪剑戟不入,却能为乐神之弦所伤?这弦有何特别之处?」 却世已不出声息了。 一股玄力将怀寒温和地推出门去,惹得怀寒哎哎地叫两声,还要往回扑。 越应扬抱住他带走,道:「别问,他不想答。」 「不答就是默许咯?」怀寒也嘆了口气,踩着小云团,「我早就觉得他们有瓜葛。你说,若你的妄念全与一人有关,他会是你什么人?」 越应扬鲜少地哽了一下喉,目光无奈望向怀寒:「伴侣。」 「哦,你会允许你伴侣……」怀寒正思考,一下下挠着嘟起的脸蛋,忽然一顿,「是我啊。」 后知后觉。 「允许。」越应扬垂眸。 「还没说完呢。」怀寒笑着挑越应扬下巴,凑近舔了舔下唇,调着情问,「允许我有伤害你的方式么?」 越应扬低目道:「若你不能,没别人能了。」 怀寒还想问点什么,对方却不想答了,又被一下子拎起来,带向乐神旧宫。 「哎哎,越应扬,你这不说就做的本事什么时候能改改……算了,算了,是我还没习惯。」 —— 风波吹过,楼阁平静。 生灵死鬼爱恨情仇,天地依然山灵水秀。 「不知虞泠还在么?等到事情被掀开锅了,他恐怕要不安稳。」怀寒缓步走在木桥上,还有心观赏河里的游鱼。 越应扬摇头:「蹊跷。」 「是蹊跷,有几个人知道乐神之弦能伤天帝?」怀寒放平双臂,摇摇晃晃走着,「没准明天一觉醒来,换了个天帝,我都不惊讶了。」 越应扬:「能知道的,活得也很久了。」 渐入殿群,四处都是乐宫,存放着数以万计的乐器。 爱乐之人若来了,得当场乐死,让乐音齐奏一场哀歌。 「虞泠——」怀寒高高喊了一声。 除了那把笛子,他也不认识别的乐精。 无人回应。 怀寒固然想和他聊聊,也不是此行的目的。 第58页 他和越应扬七绕八绕,在这仙音之宫里四处打搅,想寻一寻,无弦的琴。 「不会留在此处。」怀寒这样念叨着,回眸看越应扬,「他最珍的本命宝琴,定是和他一同……葬了也说不准,我们就随便找找,这有无相似的。」 若是本命之琴,说明来者还知道乐神最后的踪迹,来路太大了。 啊,头痛。 这的琴太多了! 木的,玉的,石的,丝的,连草做的都有。 这些神仙真是术业有专攻,在自己所掌的领域无所不能。 「空透弦在不同时间、不同所在时,也许是有障眼法,带颜色的。唔,你随便摸摸,感知材质便可。」怀寒一目十琴,有的还上手摸一把,飞速掠过。 越应扬随手抱了一把:「我不通器乐,辨不出。」 「那不是古琴!」怀寒瞄了一眼便无奈了,这傢伙真是琴瑟不分。 「那我便看你。」越应扬跟在怀寒身后,走一步便跟一步,不挪开眼。 「……怎么还不讲理了。」怀寒眼前的光都被挡了大半,急三火四推了推越应扬,「你眼力好,去瞧瞧有无偷盗痕迹,可好?」 越应扬金瞳微亮,快速巡视过整个乐宫,片刻后回来说:「无处无灰,也无空位。」 怀寒也没找到一根相似的弦。 仿佛那作弦刺杀的琴,本来就不是从这被偷去的。 乐神的东西,无非就在两处。 一是此宫,二是他自己身上。 怀寒眼睛一闭:「我若说乐神復甦重回天宫,与却世大闹恩仇,要杀其夺位,你可信呢?」 「信与不信都无益。」越应扬摊手,忽然一掌拍向墙壁,「要看他们做没做。」 巨响几乎能击碎殿墙,传到其他重天去。 「你打……」怀寒正不解,却看到了隔壁的人影。 一时浮墙碎片到处纷飞,一身白衣的虞泠正站在其中,冷香沁人心脾。 他眉目无神,似乎微蹙了一下眉头,朝怀寒望来,一动也不动。 丝毫没有偷听的架势,好似本就站了许久。 啊,毕竟人家算是主。 怀寒敛神道:「虞泠?我们并非故意在这乱翻,是天帝有命。」 「哦。」虞泠微收下颌,目不斜视,「在找何物?」 乐精说话都这么冷冷的? 怀寒转转眼睛,反问道:「你在这多久了,可曾出去过?」 虞泠言简意赅:「一直,偶有。」 「乐神那么厉害,化形的乐器不止你一个吧?」怀寒一手握住越应扬,往前走了两步,「我有些事想问。」 虞泠似乎不喜靠近,同样退后两步:「嗯,不止,都在沉眠。天帝还好?」 这幅情景,倒像是客在逼主。 「跟我说了句话就晕过去了,具体情况如何,我可不是医仙。」怀寒轻笑,停步,「你怕他,还是不喜接近?」 虞泠瞥向越应扬:「妖气太重。」 怀寒眯眼笑:「身上的气息,这也没办法改啊。他妖臭,我花香,你冷香,中和一下便好啦。」 虞泠淡淡点头:「要问什么?不必找其他人了。」 「你在乐神身边那么久,又那么受宠,能否告知,他和天帝有何纠缠啊?」怀寒眨了眨眼,蛮调皮的,「你别生气,乐神的妄我见过的,只是很好奇罢了。」 「寻常的神仙之友。」虞泠掩了掩衣袖,缓声回答,「乐神敬仰天帝,如此而已。」 虞泠看似不想多说。 怀寒:「你就不问问,天帝为何要我来这儿?」 「你会说的。」虞泠转身淡言,「宫中并无异样事物,不信便查,若没有其他问的,我要去找天将受询,自便。」 也对哦,乐音失灵,而后天帝又遇刺,奏乐的仙精都逃不过盘问。 怀寒疑惑:「唔,别的乐仙不是都直接被扣押在那的?你回来做什么?」 虞泠对答:「未喊我,便先回了,才送了警示过来。」 怀寒紧跟不舍:「好吧,我不能瞒着你,天帝是被乐神遗物所伤。我希望你能将知道的告知于我,你也不想被谁污了乐神清白吧?」 这虞泠太冷太冽,也太能避他了。 方寸之间,香气微乱。 白衣乐仙轻踏步履,回眸道:「乐神从来都是最清白。天帝待他不好,却奈何不了他,说是陨落了,箇中缘由恐怕没谁比天帝更清楚。谁借乐神遗物刺杀,也不难想,天宫里的老人儿都知道,你们若有心,不如逐个去问询。」 他已蹬上窗阶,离去了。 怀寒若有所思,仰头看越应扬。 「怎么一个个都藏着掖着的……」怀寒苦恼地抓头髮,忽然动鼻子嗅嗅,「嗯,什么味?」 虞泠留下的冷香味很怪,像是刻意浓抹,压制另一种味道。 方才未觉得,不属于天仙香,不似草木香,也不是乐香。 怀寒大喊:「抓了他!」 越应扬已冲出去:「是魔气。」 ———————— 回来了。 今晚还有一更。 第30章 三界大乱之后,天界戒严,魔已绝迹多年。 或被封印,或被消灭,弥散在三界四宇之间,再无人提起。 但谁也不会忘记。 魔念害人,也害己。他们的行为没有任何约束,也制约不了杀欲和毁灭之望。 第59页 魔。曾引发过天大的动乱,天地失色,九州倾颓。 如今天生魔种都销声匿迹了,后天心魔也已几乎杜绝。 妖有妖气,仙有仙气。 怀寒就没闻到过魔气,又或说,他从不了解魔气的味道——就算他闻过。 越应扬这一声提点,着实惊醒了怀寒。 原来那股飘忽的味道是魔气。 虞泠身上出大事了!天宫里闹出魔气,笑话、笑话。 怀寒自觉挂在越应扬身上,任妖王三两下就飞奔出殿,循着余味去找那白衣仙。 「是虞泠自己,还是沾上的?」怀寒见缝插针问了一句。 越应扬面色凝重:「是他,他在压制。我也许久未见了,才发觉。」 这一出了乐神宫,就不见踪迹。 本是仙雾缭绕天上宫,竟惹荒唐兇恶心魔种。 白鹤驾云去。 怀寒上下仰俯念叨:「他是忍不住了,才跑了,会去哪里?」 两人一个对视。 越应扬道:「找却世。」 怀寒同时道:「天帝!」 天将正在神灵殿严防死守,杜绝闲仙飞虫,连那往日的快活祥云也不能流动了。 不知道他们放了什么过去,却把怀寒拦下:「不得入内。」 「刚才谁来过了?」怀寒喘气问问,一拍越应扬的肩,「算了,直接沖!」 越应扬本也没想理会,羽翅一张一扇,灵敏地躲过天将们的封锁。 怀寒轻唿,若是放到从前,他可不敢玩这么大的。他又咬着越应扬的耳朵,轻嘆:「若虞泠没来,我一定会受罚的——」 「不会。」越应扬淡淡一语,「你早就不属于天界了。」 神灵殿前,魔气现出。深色氤氲,黑中淡白,瞧着并没有大妖的妖气危险。 他们想的不错,魔兆将现的虞泠竟大胆到偷潜神灵殿! 怀寒却松了口气:「得亏在这里……哎呀,快进去!」 越应扬徒手挥去了四处萦绕的魔气,直直闯入。 也正见到了魔化的仙。 白衣乐仙面容不復清高,也不大从容地跪趴在地,披头散髮,眼里流出血来。 怨念深重,已不算是寻常的妄了。 正被浅白符文笼罩克制着,一动也不能动,除了那几乎要咬碎的一口牙齿。 怀寒见此情景,又是松了口气:「天帝?」 却世远远道:「斩。」 仅一字,也是命令。 虽然魔就在身前,怀寒也有事要先考虑。 他只要真相清楚。 怀寒从越应扬身上下来,蹙眉瞧着:「问过了吗,是他拿了乐神的弦做的?」 却世道:「是。」 虞泠跪地抬头,悲号了一声:「呃!却世,你小人作态最该死!敢跟他们说事实么?你怎么害死乐神,还将,呕……」 威压重了一分,把虞泠压趴在地,连怀寒都忍不住弯下了腰。 越应扬把怀寒扶起,一臂护在身前,万分戒备半魔不魔的仙,以及……帘后的神。 一只手从帘内伸了出来,拂开帷幕。 身躯已被隔裂大部分骨肉的天帝正坐,面色苍白,但神情淡定。 越应扬低语:「伤得很重,内创,用咒术将虞泠束主,已是他最大的力了。」 怀寒敛目。 却世揉了揉眉心,轻嘆:「在你彻底入魔前,了结吧。怀寒仙君,越妖王。想听什么,我稍后可以讲,处决他。」 他望向虞泠,面容竟有一瞬慈悲。 虞泠却也和他笑:「你、也、要、死、了。」 嗓音愈发难听,像枯木拉朽之声。 本来好好的笛子,本该奏九曲韶音。 嘆息。 怀寒已不知该从哪震惊到哪了,连连失语。 虞泠指控天帝杀了乐神? 天帝真的重伤濒死了,刚才不是好好的? 他咬着牙,脑内有一瞬迟疑。 身为天宫正经小仙,不该怀疑却世。 可…… 既然天帝都伤得这么重了!不挟持白不挟持啊! 当真假难辨的时候,先全端了再说! 「我是妖王妃。」怀寒默默念叨,扫了把面,大胆看向他的上司,「管你死活,我要听真话。」 怀寒一推妖王,大喊:「造反!」 好傢伙,曾经的预言应验了。 不久之前,怀寒说这话还是半开玩笑的意味,现在确实认真了。 不知道传了出去,会震惊几路神仙。 这小小花仙,竟敢做这种逆天之事。 没办法,怀寒一向谨慎又大胆。心中有一套善恶,有时却也不讲秩序。 只要自己乐意,什么都能干! 越应扬咳笑了一声,将怀寒照在身后,一步上去扼住虞泠的脖颈,弯身膝顶。 怀寒心里默默高唿:好耶!若这俩都残了,那不是随我们搞定? 但天帝的余咒也干扰了越应扬,神力和妖力两两相抗片刻。 却世不气反笑,苍白着嘴唇又躺下了,说:「怀寒仙君,明智的决定,想来你曾受过乐神影响。」 怀寒微微一笑,感谢夸奖,拭去头上的冷汗,微微翘起嘴角。 居然铤而走险压制住了。 刚才那一下,他是真的怕却世还有余力,伤到越应扬。 虞泠身上的魔纹已快遍布全身,他用逐渐苍朽的嗓音说道:「还是装得这么老好人,当年你逼乐神大人交出……咳咳,又将他驱逐天宫时,也是这般苦口婆心,让谁听了都觉得你心有苦衷,那时我还觉得你只是太固执了。直到千音失色,万籁俱寂……天下都知道乐神陨落时,呵,我才懂了……才懂了你真是……用心良苦。」 第60页 「我不否认你说的。」却世缓缓合目,还是那副淡定模样,「但乐神之后去向,我一概不知,也不晓得他陨落缘由。」 怀寒就听着这两个对峙,正站在他们之间,时不时关照一下越应扬情况,防止这俩危险随时发难。 越应扬摇摇头,示意他走开。 怀寒就站着,一点也没有要动的意思,还俏皮的眨了眨眼。 「天下之大,还有谁能逼他了?」虞泠冷笑几声,即使被越应扬扣住压着,也丝毫不感觉痛似的,努力仰头,「你可别说是九重恨乌天里……」 却世一向温和的嗓音低沉三分:「住口。」 九重天之上最为神秘,怀寒对那里的一切都不知晓。 但据说,是禁地。 从没有过仙吏记载,只流传在天界群仙口中,编造出了许多酷似人间话本的虚假起立故事。 连天狱都在其之下,难以到达。 怀寒和越应扬偷偷挤眉弄眼。那里是关着谁? 虞泠挣扎着开口:「神……无情啊。」 魔气陡然爆发在这神殿里,一时竟将剩下的咒术撞散,除了越应扬的利爪,再没什么东西能禁锢他了。 是该动手了。 却世也嘆说:「是该动手了,还不做么?他,入魔了。」 「是我所愿!」虞泠已褪去仙的空灵色,满身满眼是邪气,「若神仙没有公道,成魔又何妨呢?」 怨念太重太重。 怀寒要勉强从这怨海之中,抽出一点执妄。 他大声问道:「还想见你主人吗?」 「……想的。」 就这一句,就这一点,便够了。 足够他窥破这一场真假。 怀寒也飞身按住了虞泠,轻咬花瓣,拍在他身上。 这次不用信物媒介。 只因,虞泠本身就是信物! 仙笛自是仙笛,入了魔也还是。 妄境起的一瞬,却有几道光同时闪入。 谁也未退,谁也不离。 「这么多年了,我只是想再见主人一面。」 「如果,如果我有那种力量,一定要先杀了高高在上的神,将他的自以为是践踏,将他的愿望击碎,为我的主人送上最后一曲。」 怀寒听见虞泠说。 这似乎才是他妄念的来源。 —— 白光闪过,又陷入漆黑。 怀寒睁眼后,还是他们四个。 神躺着,魔趴着,妖站着,仙坐着。 谁都记得谁,并没有入深层会引人入幻的妄境。 想来是抽出的妄念不够,又或许,入妄者们太强大了,让他这个境主无所适从。 天帝啊!! 虽然刚才就大着胆子挟持了天帝,把天帝拐到自己妄境中来,怀寒还是相当的紧张。 这是第二个神了。 他有那么大本事。 此处甚是空荡,不是天界的任何一处,也不是人间的哪个美景。 唯有飞絮在风中吹拂,朦胧模煳的光影挡住了每个人的面容。 怀寒拽了拽越应扬的腿:「他们俩,还正常吗?」 越应扬:「正常得很。」 不知为何,越应扬的声音遥远又模煳,像是和他隔了几重山。 可明明就在手边呢。 琴声一起,拨乱心弦。 古琴曲明明有声,却自透出一股静谧之意。 万分清晰。 怀寒的思绪都被扰乱,一时沉浸在这琴曲之中。 很熟悉,很熟悉。 如同在古朴的苍凉大地上,裊裊升起的一段炊烟。 又或是涓涓细流。 总之,是乐神的琴声。 「乐神大人。」 虞泠的声音恢復清脆悦耳,喃喃地念了一句,缓缓传到怀寒耳朵里。 但还是被琴声掩盖占据。 再没有第五个身影。但听着这琴声,就仿佛演奏的人在似的。 怀寒眯起眼,努力看向另外两个,问道:「虞泠,你的妄念不会就是听乐神弹奏一曲吧?」 失策了! 若是能在他的妄境中见到乐神,也不失为一种获得解答的方式啊。 可干听曲子…… 不对。 这曲子简直就是乐神曾经演奏时的復刻,是装着情感在其中的,有着它独有的灵韵。 怀寒敛目,静候一曲终了。 直到曲终,再无人说一句话。尽管想,心神也会被引导的平静下来。 等一切归于平静,终于响起了人声。 「虞泠,在调皮什么呢?」 是不属于他们四个任何一个的声音,听着就像一段乐曲,反而让人忽视他本来的音色。 虞泠愣了又愣,答道:「我……在为您报仇。」 却世似乎侧目,向四下淡淡观察。 越应扬也不禁捏了捏手腕,沉思着什么。 怀寒睁开眼,微微侧头聆听。 是那位古神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乐神说:「报仇归报仇,可你还是调皮了啊。」 比却世的讲话方式更让人听不出喜怒,可却不压迫心灵。 像淡淡的轻快的小曲。 怀寒心里琢磨。 这是虞泠心中的乐神,恐怕并不是真实的。 而这个乐神是在说,虞泠做的错了? 虞泠声音低了许多:「您在责怪我吗?」 乐神不语。 第61页 一阵风拂过,却把虞泠化成了笛形。 怀寒惊了,紧攥着越应扬的手:「这还是第一次见,妄境中的人事将入妄的改变……」 越应扬:「莫怕。」 怀寒一下子笑了:「我哪怕了?倒是怕人家把你变回一只小鹰。」 随后他的腰间被挠了一下,痒得很。 怀寒憋笑:「你也会闹我呀?」 越应扬轻嗤:「是陪你闹。」 任他们在这边打情骂俏,笛声已起。 仙笛虞泠飘在高空,笛穗在风中微微晃动。 无人吹鸣,却自响起来。 悠悠扬扬,轻缓婉转。 缠着无限哀思,和绵绵情意。 也许不是情爱的情,是大千世界万般风情。 怀寒从中听出了遥远的思念。 「这曲子。」怀寒忍不住闭目,靠在越应扬肩头,「我过去……似乎听的就是这曲子。」 虞泠身为笛子,结束了他的最后一曲。 乐神的嗓音染上一点哑,道:「虞泠,你性情好,也很通灵。但此事,是你错了。没谁对不起我,也不该残存这么多纠葛。」 这番承认,是出自乐神之口。 但确实……虞泠记忆里那个乐神啊,能代表一切真实么? 怪不得说是天上天下第一好神仙。 怀寒预感将要远去,对着虚空唿喊了一句:「喂!虞泠,你是怎么入魔的?又从哪找回乐神之弦的!」 乐神轻声:「虞泠可是个乖笛,不做过激之事,也无越界之心。背后若是没有推手,叫我怎么信呢?」 却世忽地抬头:「连么?」 这一声问,不知何意。 怀寒想明白了。 当年还活着的乐神,也就是如今妄境里的残像,既不认为是却世害自己,还觉得虞泠此举有错。 且虽有错,但也不信是虞泠自发想做的,没准背后还有个推手。 那他们如今活着的该不该信……这故去乐神的言辞呢? 故事逐渐明晰,却也牵扯出更多隐秘之事。 笛子快落地。 再无任何乐音在此境响起了。 而虞泠也再也不能做出回应,从空中降落。 怀寒眨眼之间,妄境灭。 在神灵殿之中,似乎才在几息之间,一切依然未变。 一神,一妖,一仙。 还有…… 皓白笛身,断成两截。 连同那魔念,一起消散在这巍巍天宫。 魔灭。 第31章 尘埃落定。 一方残局,总得有人收场。 却世仰躺回金榻上,气息很弱:「走吧,自有人收拾烂摊子。」 这不是怀寒用得着操心的事了。 刺客竟在天宫之中。 是内乱啊。 必然引起一波众仙的喧譁。 笛魔虽已去,全貌犹未知。 怀寒半是担心地望了一眼天帝,道:「真的要……不行了?」 他听见虞泠说天帝伤重难治,问得也口无遮拦。 却世笑了一声:「不至于此,去吧。」 一阵风又将怀寒推出去,看来还能活。 越应扬步履稳健地跟了出来,随口一问:「那么关心?」 「我方才还不听他话……再说,天帝若出什么岔子,可是万年难遇的大事。」怀寒感慨。 「看热闹?」越应扬拍了拍怀寒的头。 怀寒腼腆笑道:「太想看了。」 这头出了神灵殿,他才嗅到空气中隐有血腥瀰漫。 天帝已不再流血,离得还那么远。 就只能是…… 怀寒后知后觉道:「你受伤了?」 越应扬侧了侧头,还未说话,怀寒便扑上去左瞧瞧右看看,一双手在人家身上游走。 越应扬略微阻拦:「别动。」 怀寒在越应扬背后摸到了一道新鲜的伤,转到他身后去看。 细长的一道,还不算狰狞。 也不知是刚才三方混斗时谁干的。 怀寒努了努嘴:「是天帝吧。」 「寻常。」越应扬不大在意。 在妖眼里,拳脚相交,刀剑无眼都是寻常事。 但天界长大的怀寒却没那么宽心,强硬地把越应扬带到自己原来的住所,押下,不许他动。 越应扬还要起身,被怀寒捏着脸推倒。 好歹留意了一下背上的伤,半仰不仰。 怀寒道:「受伤了,有条件就要治。」 越应扬:「……」 怀寒就在住所翻来翻去,找别的仙人过去打赌赢了送他的药草和仙丸。 他自认手法高明,就过去强迫越应扬说:「你趴下。」 越应扬抱着怀寒的枕头趴着,嗅了一会儿上面的残香。 怀寒问:「干嘛呢?」 越应扬侧头回眸:「你的味儿。」 嘶,这老鹰讲话真够唐突的。 「还没闻腻?」怀寒净了手,剥开越应扬背上的衣服,沾了药就在伤处抚摸。 凉意和热血碰撞,万分激盪。 在指尖,在背嵴。 越应扬发出一声短吟:「嗯。」 「嗯?疼吗?」怀寒捏了捏手,接着上药。 他不觉得越应扬会怕痛,单纯好奇一问。 「不。」答案也如他所料。 怀寒按得稍微重了:「那你哎哟什么?」 第62页 人家明明没哎哟,只是嗯了一声。 「痒。」越应扬不像疼到了,反而挪了挪身子。 「哪有上药还痒的?」怀寒咧嘴笑了,「天帝刚才就一声不吭。」 越应扬道:「却世?他那是跟死了一样。濒死之时,无心再痒。」 怀寒又挠了挠越应扬的背:「那你便是有心痒咯?」 啧,手腕被牢牢捏住了。 越应扬就着这个姿势,把怀寒扯离身侧更近。 怀寒俯身,白髮垂落,扬了扬眉毛:「?」 伴着含煳的又一声「嗯」,越应扬叩住怀寒的头,仰面吻了起来。 怀寒没有闭眼,就瞧着妖王努力的模样。 他又忍不住想笑。 越应扬皱了皱眉,可不给他机会笑。 像要把嘴唇都包裹,咬破。 怀寒感觉口下暖意蔓延。 这大概是妖王身上最柔软的地方了吧。 但伤者不配做这个。 怀寒一捏越应扬的嵴梁骨,主动撤离,道:「还受着伤,也不怕被我吃了。」 越应扬重新趴下,又嗤笑一声:「你还能如何吃了我?」 嘁,被小瞧了。 怀寒已习惯被小瞧。 他心里又蔫出了坏主意,要让眼前这傲得不行的大妖,迟早翻跟头! 越想,脸色越好。 闭目的越应扬浑然不觉。 怀寒却弯身,衔着入口即化的药丸,嘴巴贴上了越应扬背后的伤。 健实的躯体勐然绷紧。 怀寒捕捉到了妖王的不自在,唇角便带上笑意,给这道伤上了一遍药。 越应扬捏紧了拳,屏住了息。 一下子把怀寒掀翻在榻。 哟,一瞬天旋地转。 怀寒用手指弹了弹眼前的身:「怎么着,这时候还想着别的呢?」 怀寒能猜不到越应扬脑子里都是什么? 圆房、圆房、圆房! 这个老色妖。 怀寒伸手抱过越应扬,指甲危险地点了点他的伤,道:「你好了再说。」 越应扬鹰目直勾勾盯着他,没有商量的意思。 「天帝都要死了,这时候多晦气啊。」怀寒嘆气。 可怜的却世,还被小仙当成一柄藉口。 越应扬拿下巴蹭了蹭怀寒的脸。 怀寒捧起他脸来:「行了,多大个妖还在这跟我撒娇闹呢。」 越应扬比他大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怀寒是和天宫众仙混居的,住所之外可是仙来仙往。 越应扬翻了个身,不再动了。 「啧啧,生气了?」怀寒从背后拍拍,「这事完了,咱们回去。」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知道是什么坏主意。 越应扬应道:「好。」 好歹是哄过去了。 怀寒的手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越应扬背上玩,假以上药之名。 不知被浪费了多少天药。 仙家无日月。 在声声鼎沸之时,怀寒便知道,这事在天宫闹开了。 怀寒也拖着妖王出来观望。 只见一时间谁都不敢吹笛子,原先那几个手里有的,常爱挂身上的,都把笛子毁了去。 「何必如此呢?」怀寒扬眉。 越应扬摇头:「避讳。」 怀寒不大乐意:「一人所做,不该失了一种音色。若是乐神还在,看他们敢不敢这样做。」 「无可救药,随他们去。」越应扬耸耸肩,「若是乐神还在,便无此事了。」 「最近蹊跷的事可真多。」怀寒收敛了笑容,比划比划,「有人觊觎北界,还有人盯上天宫。虞泠在这个关头刺杀天帝,我可不再信是偶然了。」 「他几近入魔。」 怀寒点头:「世间几乎已绝入魔之途。常在天宫未曾离去的他,又怎么做到的?还有乐神的遗弦……哎,虞泠死早了。」 「总有解答。」越应扬安抚地摸了摸怀寒的头。 这才刚出门,众仙却熙熙攘攘奔向高天。 怀寒本以为只是聚众谈论虞泠一事,但又有些许不同。 他偷偷绕到仙群后,支起耳朵偷听。 「完了,魔气,魔气还未散去!」 「这要是我染上了,会不会入魔啊?」 「你能有什么执念,别乱说。喏,土仙已率众去净化了。」 怀寒啧了一声,看向越应扬。 越应扬微微侧头,思索起来。 怀寒疑惑道:「魔气不是都跟着虞泠消散了?你我亲眼见到的。」 「不好说。」 「瞧瞧。」 越应扬想了想,居然变成人臂长的小鹰模样,叨了叨怀寒的脸。 怀寒也无可奈何地变成小花,被鹰叼走飞了。 越应扬着实不大适合在天宫露脸。 天宫飞禽也不少,大概……不会有仙注意到吧。 顺着众仙赶往的方向去。 整个天宫是都笼上一层薄黑,淡淡的魔气仍未退去。 这一重天仙兽灵宠众多,也是最易受魔气沾染的。 已有许多神仙在这忙活起来。 做药的,驯兽的,写字儿的,一个个挥舞法器,安抚仙兽,一面以微薄之力散散魔气玩。 聊胜于无嘛。 怀寒俯瞰,道:「有一年雪神赐福后也是这般,大家装模作样地扫雪,干活干得一点也没人间勤快。」 第63页 越应扬点评道:「生于安逸,怎会危虑?」 「这回不是还怕被魔气感染吗?我瞧着还是不大紧张。」 越应扬附应:「都觉得不是自己罢了。」 越应扬叼着怀寒盘旋了几圈。 怀寒彻底看清楚了,仙兽确实比往常暴躁,还会咬照顾它的小神仙。 怀寒对魔不大了解,扭了个身子,回头问道:「自何处来?」 越应扬抬头:「上。」 上头……还能有什么? 无非是一些神仙的旧宫、天帝所在之处、天狱,和禁地了。 怀寒趴趴道:「都走走看吧。」 鹰扇动羽翅,直上重天。 乐神旧宫再无声息,一片死寂。 记得还有许多成了仙精的乐器,想来此刻都想沉寂了。 怀寒啧了两声。 越应扬摇头:「不是这里。」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神灵殿附近已布上重重天将护卫,难以靠近。 怀寒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不会是……虞泠残存的魔气,让天帝魔化了吧。」 越应扬:「荒唐至极。」 怀寒笑笑:「荒唐事还少了吗?」 越应扬问:「你可知为何却世一向宽和,却对杜绝人成仙如此强硬?」 怀寒有留心过。 不想人成仙,扶凛化龙就被抓,在虞泠入魔之前硬说先杀了…… 就连鬼界之前也被限制,禁止修炼。 怀寒淡淡吐出两个字:「秩序?」 越应扬:「他要三界几道,不可轮转。」 「说不上好。」怀寒啧啧嘴,「但也不能说坏。所以,他不会容许自己成魔?」 怪不得天帝和乐神似有分歧,扶凛化龙可是乐神指点的呢。 越应扬默认了。 「那,你敢带我潜入天狱么?」 那里关押的可都是两界重犯,设下重重禁制。 越应扬一字未答,已动了。 怀寒嘱咐一句:「你可别再伤了。」 越应扬却快了不少,轻快拍翅。 成为高天之中的小小缩影。 一入天狱,森寒之气就扑面而来。 是熟悉的凛冽寒冰。 怕是冰龙扶凛入住后,看守的天将再也不喊热了。 索性守将只在门口,不会和关押者面对面。 越应扬用了一个障眼法,遮住天将脚下的视野,淡定地叼着怀寒奏了进去。 一只鹰妖,他在爬着走哎。 怀寒花瓣乱颤,不敢笑出声音。 这天狱啊,一屋隔着一屋,见不到里面。 都是凭着习性,为他们专门打造的。 怀寒瞄啊瞄,发现一间门前铺了好重的火术! 连着门,一踩就会爆炸吧! 尽管如此,那扇门前还是覆着霜雪。 越应扬忽然传音:「魔气之源离天狱,很近了。」 怀寒试着向门内传音:「嗨——扶。」 啪叽,被越应扬打断了。 越应扬下了个传音场,从他身边延伸到这门后。 怀寒也听得清晰。 「扶凛?」 里面悉悉索索一阵响动。 扶凛的声音略带诧异:「你们,也来了?不必招唿,身旁空室,请。」 …… 合着以为是狱友来了。 ———————— 今天还有几更 第32章 冷气从门缝里渗出,地上的火苗也跳动,冰火两重。 越应扬:「少说废话,你可感知到魔?」 扶凛:「有的,你们?」 怀寒偷偷打趣道:「我们来劫狱,要走吗?」 里面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 扶凛顿了顿,说:「却世死了?」 天狱之中不会也有消息传开吧? 谁敢说啊。 怀寒惊讶:「你怎么这么猜?」 扶凛言说:「真的?他死了,你们才敢劫狱。」 越应扬:「还远着。魔气何时出现的?」 「我不知时辰。」扶凛思虑一会儿,沉吟地说,「一丈寒冰融化之前。」 …… 还要考虑这火术的奏效时间? 扶凛忽然道:「别去……呃。」 没来由的一句,又及时停止住了。 怀寒疑惑问:「去哪?」 扶凛可疑地停顿片刻,道:「告知我发生了什么。」 情报才是武器。 越应扬不说话,垂眸看着怀寒。 怀寒喜上眉梢,轻声道:「想知道?把你刚才那句话说完。」 扶凛肯定知道点事,还不愿明说。 扶凛不答,只问:「谁入魔了?」 脑子蛮清楚的。 怀寒笑言:「总归不是你弟弟,这几日事可多着呢,拿来换。」 扶凛似乎犹豫几声,道:「你必须说,我才能说。」 怀寒撇撇眉毛,看越应扬:这傢伙怎么回事? 越应扬点头:说罢,言而无信就拆了他门,让天将抓他逃狱。 怀寒笑得眯了一下眼,说:「虞泠刺杀天帝,入魔了。」 扶凛问:「谁?」 怀寒:「乐神的笛子。」 扶凛未惊,也不唿,镇定地问:「那你们为何还在查魔气?」 怀寒啧了一声:「笨吶。他都死了,那剩下的哪里来的?」 「死了?」扶凛喃了一句。 第64页 怀寒:「快说!」 里面的扶凛几欲开口,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却说:「你们走吧,总会消散的。」 好傢伙,真敢食言。 亏怀寒曾经帮他见了弟弟一面呢。 怀寒和越应扬对视一眼,邪恶一笑:「哼,你是想加重罪名?」 扶凛慷慨道:「我并不知情,也无罪可谈,你的恩我不会忘,要什么东西,尽管讨。」 越应扬已张开了利爪,贴在门上:「要你逃狱。」 逃天狱一事,可是重重的罪。 任你原来如何轻松,都逃不过重劫。 扶凛道:「过分,我会说是你们做的。」 怀寒吐舌头:「证据呢,证据呢?天帝还在那躺着,不会亲来调查,他现在可最信任我啦。」 好歹也是共渡难关过的,如今却互相威胁。 好笑。 扶凛似乎急了:「若找到源头,你们作何选择?」 「听你这意思,还要护着魔源?」怀寒百思不得其解,冷笑一声,「罪加一等啊。」 扶凛那边传来了敲墙声。 传音领域似乎暗中扩展开了一些。 一个熟悉且扯得很难听的嗓子说:「干嘛呢,说我一个听听?」 是羿炎…… 好,还真会安排牢狱。 冰火在隔壁当狱友。 怀寒问:「是你啊,嗅到魔气了没?」 羿炎道:「魔气?呵,不知道,我心情差得很。」 怀寒瞥到,隔壁的门上隐有火花现出。 羿炎火核都没了,还能这般模样,该是受了多大影响? 怀寒悄悄趴越应扬耳朵:「我觉得,比较有必要担心他入魔。」 羿炎那边的墙又被敲了敲。 传音领域再次扩大。 一个低哑的声音道:「嚯嚯……这是在,做什么?」 羿炎暴躁道:「死蛇妖,闭嘴。」 噢,怀寒可差点把这个黑妖怪忘了,当时抓得还蛮费力。 听说后来这蛇妖揽下了闹了几个城的罪名,交了一切作恶之器,内丹都被吊着,去鬼界就差临门一脚了。 「天帝派了仙使下西洲,开心吗?」怀寒骗他。 蛇妖淡定道:「哦。」 羿炎却更暴躁了:「我迟早杀了你!」 狱墙又叮叮咚咚一阵乱响。 蛇妖却问:「你们,是不是来查魔气的?」 怀寒笑:「知道的不少嘛。」 蛇妖阴笑:「这傢伙多少被沾了些,疯成这样。让我猜猜,扶凛不愿告知你们?」 扶凛冷哼:「休要挑拨。」 怀寒嘟嘴道:「不用挑拨,你食言,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 蛇妖看热闹似的:「嘶——我可以告诉你,往上——」 扶凛:「住口。」 怀寒刻意装腔道:「往上?那可就是禁地了。这坏蛋好像说的不错哦。」 越应扬陪他演:「嗯。」 怀寒嘆气:「哎,要听坏蛋的话吗?反正决定要去了……」 扶凛:「我说。」 嘿嘿。 传音领域收了收,不再笼罩那边的两个了。 扶凛压低了声音:「去,九重天之上。但,查探也无益。不要轻举妄动。」 怀寒:「能感应到那是源头?」 扶凛:「第一束便是从上罩下的。」 天狱几乎已是天界之顶了。 怀寒记仇,道:「那刚才为何拦着我们?」 扶凛:「不敢确定。」 「确定什么?」 「……」扶凛沉默了一瞬,「如果见到谁,不要轻举妄动,快离开。」 这是第二次警告了。 就扶凛这半天蹦不出一句话的模样,怀寒也不指望他能明说。 也许,当然难言吧。 事不宜迟。 鹰妖叼着花,从天狱之上前往——恨乌天的禁地。 无数符咒在空中飘着,步步杀机。 一触就是个痛。 怀寒要透不过气来,说:「天帝会知道来源的……不如,我们回去问了再说。」 越应扬停下,眼望最高处的浮岛,说:「随你。」 说到底,他们这么卖力为了什么? 一时热闹? 不,是秘密。 总觉得这次探究下去,就能窥破这些旧神们的恩怨。 况且……虞泠魔化,八成也和这个源头有关。 回到天帝那去,不知又会不会被阻拦。 「先瞧瞧吧?」怀寒给越应扬擦擦额角的汗,「我也能看穿一点机妙。」 这重重禁制所布下的罗网,是天帝的手笔。 四平八稳,寸寸柔和,挑不出错处。 恩威并施,软硬不吃。 神力还是寻常者难以触及的。 但百密必有一疏。 那魔气,不就是从这禁制中沉降下来的吗? 黑气本就如丝慢绕,在和这满天符咒做抗争。 怀寒内心挣扎了一下,不大好意思地说:「感觉,又要对不起天帝了。」 越应扬却笑:「你逆着他来也不少了。」 奇怪,一到怀寒想造反时,越应扬居然会开心。 怀寒勾住一条魔气,缓缓跟着爬:「就借借力,没有和天帝对抗,他不会怪罪我的……」 「哪次不是?」越应扬嗤了一声,也随着怀寒绕魔气而上。 魔气陡然收拢,将他们两个围住。 第65页 怀寒这回可真是大胆了。 不,他哪次不大胆? 这魔线如墨浓重,远胜当时虞泠身上的。 借着敌人,压过了上司的禁制。 恨乌浮岛,也是禁地。 抬头没有天幕,这里就是天。 萧条荒芜,万木俱死,和天宫格格不入。 没有路,也没有光。 怀寒闭目又睁开,用草木眼细细观察,却到处都是混沌,瞧不出一个有人影的地方。 只是有一个椭圆大丘。 丘边有个小洞,魔气四溢地严重,被魔气腐化侵蚀着。 怀寒不敢吱声,跟越应扬指指。 越应扬俯身观望片刻,摇了摇头。 还有他也看不清的东西? 不知里面有什么。 但怀寒想:只要把这堵上就好了吧! 可能是受重创后,天帝法力受影响,这散发魔……魔气的东西的封印也轻缓了。 至于里面是何物,也只有天帝晓得。 哎,这回不能莽撞。 是天宫的大事,还真如扶凛所说的——不能轻举妄动啊。 越应扬拉住怀寒,示意要走。 怀寒却有点不甘心。 他捂住嘴巴,防止魔气灌入,对那个洞口喊了一声:「是活的吗?」 悄无声息。 怀寒松了口气:「可能是个死物。不然这要是关着个魂灵,就又得找天帝问询了。」 却世虽做的一向不错,是个好天帝,但在行事上,怀寒心里常有不同。 他也偶有愤慨:神真是太无情了。 正想着,越应扬道:「你这小恶花,心里也惦念着善事?」 「我可不喜欢为非作歹。都好好的,不行吗?」怀寒踢了踢地上的石块,「正如你也是个好妖怪,不然我早跑了。」 「过门了还跑。」越应扬嗤了一声,把怀寒揽在怀里。 刚想腻歪,这黑丘却又异响。 音很厚重的咕噜声。 咕——噜—— 怀寒惊疑不定,趴着仔细听听。 「唿噜……唿噜……」 是人声! 不,可能不是人族。 是谁在睡觉……还打鼾。 ———————— 二更,今天还有几更。 第33章 鼾声不小,贴得怀寒耳疼。 完了,说什么来什么。 怀寒还要尝试悄悄土丘,被越应扬按住了手。 越应扬压低声音:「先回去,再想办法。」 怀寒没察觉到任何威压,但也信了越应扬。 他们略带遗憾地回了下重天。 众仙一边摸鱼,一边驱魔气,不一会儿又乐得不可开交、打打闹闹。 对天界之上的危险,浑然不知。 怀寒笑咯咯:「我可真羡慕他们。」 越应扬问:「你从前不是?」 呃,被问到点子上了。 怀寒挠挠头:「从前不懂这些,跟着笑便是了。这不是遇到你后,才发现,啊——天下还有这么多苦可以吃啊!」 越应扬轻哼:「说的像你跟了我便吃苦似的。」 「不是你让的,但也是事实嘛。」怀寒笑。 他都被摧残到快没花瓣了,许久才能长出一片的。 看这个消耗速度,哪天秃了都有可能。 怀寒想了想:「我们偷偷把它补上呢,还是……」 越应扬淡定接茬:「还是叩见却世,却世不允,再偷偷把里面那东西抓出来问问:要不要我们给你补上?」 最后那句讲得很轻,是怀寒的轻快语气。 ……这妖,怎么都摸透了。 怀寒摸了摸脸:「我还没想到这层。」 越应扬回望一眼高空:「我看此事罢了,却世会派人处理,不必操劳。」 说的没错。 怀寒就当是又撞破了一个小秘密,尽管秘密还未被深深挖掘。 放心了。 怀寒伸手去摸越应扬的背嵴:「行了,那你伤呢?」 「好了。」妖王面不改色。 「这么快?我可不信,瞧瞧来。」 在天宫的某个角落,怀寒把一只大妖王按在墙上,解他衣。 越应扬双掌还撑着墙壁,背对怀寒,任由检查。 嘶,都站着,这场面怪怪的。 怀寒瞧见那伤癒合了,只留下一道小小的细疤,想必不久也能褪去。 随后爱不释手地抚摸越应扬的背肌。 嗯……真不错。 「怀——呃?」 正摸着,谁的唿喊传来。 怀寒回头,越应扬也不悦地回头。 一个传信小仙官眼珠急转,快速地说:「天帝说之前的事真是太感谢了你们要是有事先找土仙大人吧,他这两天要闭关修养,就不见客了。」 讲完这些话,一熘烟跑了。 怀寒搞不懂,问:「他怕我么?」 越应扬:「大概怕我。」 「天帝状况很差哦。」怀寒有点忧愁,支着下巴,「他真的在管魔气泄露吗?」 越应扬摇头:「不知,也许已经昏了。」 怀寒憋了一肚子坏水,眼睛转转,还想干点什么。 越应扬却一下子把他捞起来,回了怀寒的仙居。 大鹰抱着怀寒蹭蹭:「你说,等我好了就。」 怀寒推推脸:「想什么呢?我说回去再说的。」 第66页 越应扬嗓子里滚了一声疑问,低低压抑住了。 怀寒侧身,支起胳膊瞧:「你为什么满脑子都是这档事?」 越应扬抬了抬眼:「人之常情。」 「妖。」 「妖也长情。」 「嗯?」怀寒勐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盯着越应扬琢磨了一会儿,才觉出味来。 喔,妖王又在讲些见缝插针的情话了。 怀寒仰面正正躺下,笑道:「你来我怀里靠,我给你说两句话。」 越应扬瞄着怀寒瘦削的肩,很是迟疑。 怀寒按住越应扬脑袋,往自己怀里贴,愤愤说:「压不死,我哪那么脆弱?」 脆弱许是假的,人家心疼是真的。 越应扬也没压得太狠,只被怀寒虚虚抱在怀里,还有些倔强地仰头。 这姿势不大对,妖王明明想把小王妃抱在怀里啊。 怀寒微微闭目,一只手从越应扬后颈抚到背上,轻轻拍拍,说:「再强大也会受伤,你就不能老实一点?」 越应扬哑口无言。 好像他很无理取闹似的。 怀寒咬着耳朵说:「不是所有事都要让强大的先顶上,有谁陪着,就很好了。」 这是怀寒心里话。 他能心安理得地在谁后方得到庇护,却不会事事指望越应扬先出头。 何况,连天生神力的却世如今都不知怎样了。 「嗯……」怀寒沉吟。 他希望自家的老战鹰也少受伤。 不然还要照顾! 越应扬偏了偏头,皱眉望向床边墙。 肤色可不白,帘子一拉就看不清脸色。 怀寒竟莫名觉得越应扬可爱。 明明有那么野性的外表,和一看就不好惹的眼神。 他一定是疯了。 嘿……嘿……越应扬沉默听话的样子,还真令人心动不已。 就是骨头有点沉。 怀寒贴着越应扬额头亲一口,安心地放松躺。 眉梢都雀跃地跳动着。 忽然,手指被勾住了。 是有茧的手指。 越应扬没把头转过来,闷声说了句:「你,真够……」 暗香瀰漫,仙居里的氛围暧昧朦胧。 怀寒低眉问道:「哈?什么?」 越应扬吭哧了半天,嘆了口气:「没。」 「支支吾吾的,可不像你。」怀寒笑着捏了捏越应扬的脸。 越应扬立刻抬脸,脸色有点拽,眼皮随性地耷拉。 倒是像极了傲气的小鹰王,对人冷冷酷酷的。 怀寒又揪着越应扬头髮,一顿乱搓,心满意足地抱住歇息。 他们不必睡眠,也就是互带心思地躺着。 如此这般,瞧外边的魔气能否散去。 又玩闹了几个时辰,越应扬忽然道:「蔓延下来了。」 神仙们的补救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愈演愈烈。 怀寒也坐起来,歪头道:「天帝不会真的不管?」 越应扬猜:「有心无力。」 「哎,走吧。」怀寒只得认了,又跟妖王飞上神灵殿。 殿前,天将重重围守,水泄不通。 这架势可不妙了,瞧着就危险。还以为天帝已经驾鹤归天。 怀寒寻了个天将便问:「你认得我吗?恳请拜见天帝,有要事,通报一下。」 天将站定,威言:「天帝有命,谁也不见。」 怀寒也强硬道:「通报一声嘛,我不信他没提我的名字。瞧见外边这模样了没?我有情报!」 守备如此森严,想来却世也不愿谁进。 所以怀寒不想强闯。 天将沉默:「……」 正在两方对峙之时,褐衣土仙缓缓而来,说:「怀寒仙君,这边说话。」 「噢。」怀寒乖乖过去。 越应扬要跟上时,土仙恭敬道:「越妖王不便插手。」 怀寒撅了撅嘴,跟越应扬挥挥手:「等我。」 越应扬就站那了。 上仙轻问道:「你有何事?」 怀寒也压低了声:「只有见了天帝才好说,他究竟如何了?」 上仙淡声:「昏迷不醒。」 ! 果真是有心无力……或者,却世连魔气扩散到这般状况也不知晓。 那乐神的弦怎会对天帝伤害如此之大? 怀寒想不清楚。 即时是乐神本尊出手,也未必能将却世伤成这样吧。 除非,那弦上夹杂了别的东西。 怀寒只好又问:「那……尘已大神呢?」 一道极远的传音从神灵殿中送来。 尘已:「等着给他收尸。」 ……上神的耳目都这么好? 「真救不活啦?」怀寒捂着嘴隔空问道,「杀弦上有别的东西?」 尘已:「嗯,不必在意,他想活就活了。」 一阵风,卷过几片云,消弭不见。 怀寒知道,再多几嘴,那座大神也不会说了。 土仙眉目淡然,又重问了一遍:「你有何事?」 怀寒思忖片刻,觉得若和土仙坦白,八成是做不成事。 嗯,既然天帝都躺了,那就不怪他没汇报啦! 怀寒摇头摆手:「就是关怀关怀,好了,我和妖王去玩了。」 土仙嘱咐:「留心,不要乱行。」 怀寒面上笑眯眯地答应了。 第67页 呵,你不知道我连禁地和天狱都闯过了吧? 越应扬直接过来把怀寒叼走,绕了几圈放下,问说:「要去?」 怀寒掩了掩嘴:「你愈发懂我了。」 越应扬道:「你做坏事时,很爱笑。」 「有吗?」怀寒扯了扯自己的脸,「不算坏事。我想,怎么也得先把那魔洞堵上,回头天帝醒了再问清楚。」 「用什么?」越应扬也想了想,「妖界送来物资,会慢。」 「就地取材吧。」怀寒坏坏地挑起一边眉毛,大笑,「这些神仙宝物那么多,不用白不用,揣在兜里多浪费呢。」 —— 天宫的赌桌,随时随地,只要有热闹,就可以开起来。 即使都在净化魔气,还是有谁忙里偷闲会开一把。 怀寒把小鹰型的越应扬揣手里,落座后又放地上,悄声说:「不论我说什么,你都别出声。」 越应扬点点头,靠在怀寒腿边。 怀寒借势撸了一把。 好结实的毛。 啊,手指被叨了。 但不痛,像被亲了似的。 其他小仙也迅速凑过来:「怀寒仙君,好久不见,过得不错吧?」 怀寒不客气道:「相当不错,谁敢来玩玩?」 和他还算相熟的小仙撸袖子:「来来来,好久不赌了。」 各式各样的赌卷被展开来。 怀寒摇头:「别那么复杂,来个简单的,也大的。」 众仙恭听。 「我这结了契成了亲的,你们都清楚吧?」怀寒笑着低手挠了挠鹰王下巴。 又被啄了。 「谁不晓得?我还给你送贺礼——你不收。」 「嗯,就赌一个,猜对的,我跟天帝请示让你们下界游玩,还能去北界妖城做客。」 大家欢唿:「真的能下去,你没骗我们吧?」 「什么时候说谎过?」怀寒耸肩,「别急啊,还有猜错的……随便留下一个法器或珍材来。」 一个罢了。 能换得下界的机会,谁不乐意呢? 仙家兴致勃勃地甩了满桌珍宝,又问:「猜什么呀?」 「猜……」说着说着,怀寒差点笑出来,咳了两声,「猜我和越应扬谁是上头的?」 此言一出,天宫一阵喧嚷爆笑。 有仙笑得喘不上气,挤眉弄眼:「不……不是……你说的上头,是哪个上头?」 手下的鹰也不老实地抬了抬头,拱怀寒手心。 怀寒蹙眉:「想什么呢?就是……争欢那个上头,不花言巧语给你们设陷阱。」 小仙依然笑道:「不是……你这是想请大家一同下界?」 另一个啧啧嘴:「他肯定觉得,这样我们就会不可置信地反选。」 怀寒不理他们,哼着曲子拨弄耳坠。 很快,所有筹码全押到了「妖王」那边。 怀寒这边空空如也,冷冷清清。 哎,自取其辱。 许多小仙听闻能下凡,纷纷赶来扔标。 堆积如山。 怀寒瞧着差不多了,眉开眼笑去拢那一堆:「好了好了,都归我了。」 「哎哎哎,不准耍赖。」 「你怎么跟我们证明?」 「你家妖王呢,出来说话。」 「不行……说也不行,必须做我们才信!」 「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被骗了!」 鹰都抬起了爪子,想挠怀寒,又没下手。 怀寒低语:「忍忍,忍忍。」 越应扬满脸写着:这个不能忍。 怀寒嘿嘿一笑:「可以证明啊,把传话的鹤仙使给我喊来,全来。」 一排看热闹的鹤飞来,有的化作仙形。 怀寒瞧了瞧,刚好瞄到之前给他传话那只,招唿道:「嘿——你回答一下他们。」 小仙懵懵懂懂:「啊?回答什么?」 众仙笑道:「怀寒仙君居然说,他和妖王在一起,是上头的那个……哈哈哈哈……」 只见这传信小仙憋了半天,脸都红了,仿佛想起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忽然吼道:「不是的!我瞧见了!怀寒仙君,真的是上头那个!」 怀寒都笑得咳了两声。 他把越应扬按在墙上检查伤口,当真那么……不雅? 众仙愣了。 但怀寒手下的鹰,忍无可忍,化形起来了。 ———————— 回来啦。今晚还有一更。 第34章 越应扬挺拔了身姿,抱臂看向怀寒,挑眉不语。 那旁的传信仙捂住了脸:「天吶!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说!」便一熘烟地跑了。 众仙惊疑不定,有的甚至太难接受,捂住了脸觉得不可能。 怀寒抱住越应扬脑袋,阻止他说话:「是啊,那谁都瞧见了,怎么一个人证还不够,要亲口作证?」 越应扬略微挣扎地摇了摇头,不悦地瞄着怀寒。 怀寒知道,越应扬是不会那么小气地开口否认的! 就拿住了这点,怀寒蹬鼻子上脸。 他踮了踮脚,一下子把越应扬按怀里,吧唧亲了一口脑袋:「好乖噢,也不反驳,你们瞧见了没?」 越应扬的手罕见地没处搭,半晾在空中,回抱也不是,更不会推开。 开口争辩显得小孩子气,不开口又被误会。 怀寒得意地扬眉,还跟那边看傻了的仙人们说:「更多的可不能让你们看,行了,别耍赖,东西都留下,不然我就告状了。」 第68页 竟有仙人俯身作呕,捶地撞脑,还大吼:「我不信!我不信!除非……」 怀寒不悦挑眉:「你们还敢看什么?我的。」 这语气,真的像是个…… 越应扬挣扎站直,面上又惊又怒,没想到怀寒能说这话。 怀寒感觉得到,手下的肌理已在爆发的边缘。 他只好拍拍安抚:「嗯嗯,不会在这的,不给他们看,你最乖、最乖了。」 已有神仙崩溃跑路,被麻出一身冷汗。 越应扬唿吸起伏,紧锁的眉头就没放下过。 怀寒出言:「再……」 还未说完,生气的妖王就把怀寒按在赌桌上吻。 牙尖都敢咬了,很兇勐。 哎哟……哎哟……怎么气成这样。 立刻有神仙找回理智:「哟,怀寒仙君刚才果然在装腔作势!」 怀寒跟越应扬挤了挤眼睛,又拍拍背,指指那一堆材料,让他冷静。 越应扬俯身还压着他,只是轻了三分。 怀寒趁机得空,扬声道:「没办法,就是有点凶嘛!」 说罢他一手按了按越应扬腰间,灵巧地缩了缩身形,一个转身竟和越应扬换了位置! 嗯,越应扬说过从来不防着他的。 怀寒摸了摸这妖沾了愠气的脸,又跟其他小仙眨眼:「他就是羞臊了,知道了就快走吧,小心挨揍。」 小仙们忙不迭地跑开了,去和更多同僚分享这个骇人听闻的大消息。 等围观的都走干净,怀寒轻笑,问道:「怎么你还不乐意?我们可没说过谁是上头的。」 「淘气。」越应扬揉了揉眉心,将小山似的材料收集起来,「做事,回头告诉你。」 怀寒笑着去挑下巴:「回头还要比比怎么着?先说好,不准动用蛮力。」 越应扬不吱声,只觉得他的小王妃脑子不大对劲。 怀寒就当做默许了。 他就变成小花,从越应扬裤脚攀爬上去,道:「补天去咯。」 鹰妖叼起了花,在嘴里磨了两口。 呃……真有这么记仇? 孩子气。 —— 禁地依然无人踏足。 除了这俩不怕死的。 黑丘上的空洞和裂缝越来越多了,魔气乱沖地已有些危险。 哎,这是做一桩好事吧? 无论如何,先堵上再说。 虽然不晓得这里头是谁,应也和天狱里的那些一般。 只是罪孽深重,才会被却世亲手封押。 怀寒不禁好奇了:「这里头,是个魔,做了很多坏事,还没法消灭掉?」才会被关在这。 「我幼时便不怎么见到魔了。」越应扬摇头,研究起携带的材料。 他们先一股脑将法宝祭在残破的洞口,用力量维持运转。 越应扬将天材分割成一块块的,怀寒再铺上去。 本来一个好好的黑丘,变得花花绿绿、红红紫紫。 如同人间穿了几十年的衣服,修修补补、还能再用。 魔气都委屈地团团挤挤,十分嫌弃这家的新打扮。 「哎?还有针线,真够合适的。」 怀寒又贴上去把相连之处缝缝补补,整个土丘都严丝合缝了。 这临时想的办法并不稳固,魔气的腐化依然很快,但能维持一些时日。 撑到天帝……若能甦醒,那就是他的事了! 还有淡淡的丝流外涌,相比之前,完全不足为惧。 怀寒欣慰地趴着越应扬肩头歇息:「又累,又辛苦,我图什么呢?」 「快跑!」怀寒一个激灵,「咱们要回不去了!」 没有魔气,怎么和天帝的禁制抗衡? 他们如在冰面熘着似的,踩着最后一缕魔气,突破禁制,到达下方。 唿—— 耳目清明了不少。 怀寒方才都要被魔气熏晕乎了,觉得自己都是灰头土脸,面目憔悴。 「老老实实干活,谁给我奖赏啊。」怀寒嘆气,懊恼不已,「之前逮住虞泠,天帝还说要赏呢,这下昏迷不醒,又空口一次。」 越应扬指头抵住鼻骨,浅笑道:「我给。」 怀寒很少见他笑,这回还是半遮眉目的笑。 威风的妖王殿下也有宠溺的一面。 怀寒打趣道:「你给什么啊,要不要让我刚才的赌局成真?」 越应扬反应了一瞬,又压低眉毛:「别闹了。」 「没在闹你。」怀寒嬉皮笑脸,「仙之常情。」 越应扬摇头:「不提,回去赏你。」 怀寒遗憾地吐吐舌头。 怎么这些上位者,提起要在下头,就谈之色变的。 越应扬捏住了他舌头,牵着走了两步。 怀寒一下子跳开:「脏不脏?刚才你手撕了多少东西。」 越应扬横指抵在鼻尖,低声道:「用过净手诀了。」 ……强者认真解释的模样,还真惹人怜爱。 怀寒捂了捂心:「行了,对我这么乖,让别人见了,真该信了。」 「嗯?」越应扬不解。 怀寒摇头不说话。 嘿嘿。 这么老实,真该信妖王是下头那个了! 这几日怀寒就陪名义做客的妖王四处玩。 不过,天界也没什么好玩的。严肃之处严肃,恣意之处恣意。 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条天街窄巷,奇仙异人多得很呢。 第69页 一条河,说是通往人间的河。 怀寒不知道哪出的水流自天上来,指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问了一句:「这通往哪里?」 「通往人间。」 「我知道,人间的哪里?」 越应扬轻呵一声,低头在怀寒耳边说:「心里。」 「新里是哪座城?」怀寒思索回忆,摇摇头,「对地界还是不熟,你得给我补补课。」 越应扬抿了抿唇,摸出一根羽毛,扔在河里。 怀寒眯眼问:「送谁呢?」 越应扬顺了顺怀寒的发:「送到心里去,届时你便知了。」 「噢。」怀寒记住了那羽毛的飘向,勾起了唇,「那也得给我。」 越应扬睁大眼:「?」 「妖王大人既是我的了,一根羽毛都归我。」怀寒堆起笑意,努了努嘴。 越应扬偏了偏头,连啧两声。 花仙的脸愈发灼目了,叫他看不下去。 怀寒也摸透了越应扬这愈发明目张胆的害羞,心里美滋滋,手勾手闲逛。 这一路可听到不少奇怪的传闻。 「真的吗?居然是在下头,当真想不到……」 「那么威武雄壮,呃,对比之下,应该反过来才是啊。」 「可能人家就喜欢这样。」 「嘶……不是啊,看表现,蛮不乐意的。」 「许是花仙有高才,换得妖王委身来。」 「噗哈哈哈,小……小点声说!下个话题!」 在笑声消失后,怀寒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有什么高才啊……」 越应扬揉额,无奈:「少说两句。」 这奇怪的谣言竟已在天界传遍了。 但在怀寒心里,这哪是谣言呢?分明是真话。 他迟早会做到的。 怀寒正在这暗下决心,一道传音远远飘来: 「却世,醒了。」 ———————— 四更。等会还有今天最后一更。 第35章 这几日的魔气,已大半被有真能的神仙净化掉。 早不醒,晚不醒,事情告一段落后醒了。 天帝啊,您可真能让我办事。 总归还是没死,很好。 怀寒先谢过这位上神的告知,轻车熟路地和越应扬上神灵殿。 真奇妙,曾经他还会仰望此处,如今却来去自如。 许是做了妖王妃后,心境大变。 虽然这妃做的……倒像个跑腿的。 天帝住处里,没有一丝药味。 这么快就不用药啦? 怀寒轻手轻脚,搂住越应扬的腰,鼓足勇气道:「天帝,我来了,我有件事要讲,您要听么?」 稍许,帘后传来一声轻喘:「啊,好。」 「您身体还好?」 「好。」 「一定不要生气?」 「不会。」 得了应允和保证,怀寒就乖乖说了:「噢,也没什么,之前魔气泄露您听说了吧,我给堵上了。」 没说「我们」。 却世问:「讨赏?」 越应扬插话:「我赏他,不用你。」 却世轻笑:「何必如此计较。」 怀寒诚恳道:「嗯,不要赏,只要免罪,我去过禁地了。」 「……」却世无言。 怀寒伸了伸脖子,道:「把那修补得很漂亮,您会喜欢看的。」 帘里的却世似乎开口:「……」但没有声音。 怀寒再言道:「我保证谁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却世坐了起来:「哈……哎,怀寒仙君的脑子里,又想知道什么秘密?」 「这回我没有探究的打算。」怀寒摇头,「您一直都在造福三界,我对那个魔也不好奇,只是告知一声啦。」 不沾上他认识的人或神,便没那么多好打听的。 一味追究也太越界了……虽然已进了禁地,闯了天狱,再没更疯狂的事可做了。 秉着做了的事要负责,就算不说也会被天帝查出来的原则,怀寒乖乖地上报了。 却世不知为何,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也许,着实有被气到。 怀寒又补充:「那两天您好好躺着,外边魔气染得都跟鬼界似的,我追溯到了最高天,刚巧找到源头,来找您商量,天将也不让进,便擅作主张了。您不会怪罪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你自己昏迷过去不管天界,我这是做好事啊。 越应扬低呵了一声,似乎是愉悦地在笑。 却世又躺下,也无奈笑了:「何时说要追你的责?不错,你做得很好,省却我的麻烦。这事便罢了,还请你们不要对外提起。」 「恐生事端?」怀寒吐吐舌头,「这点本分还是有的,最近事不少,我可不想让我妖王再劳碌了。」 越应扬揉了揉怀寒的背。 「你妖王?」刚躺下的却世又坐起来,「这个,倒是听说了。」 您在瞎听说什么啊? 却世自己接话道:「就连我当初,也未曾料到。越应扬,竟是在……」 话未说完,在关键处礼貌地咳嗽两声,显得重伤未愈。 「什么?你刚醒来没听说魔气的事,却先知道了这个?」怀寒大为惊讶。 「尘已只告知我此事。」却世轻声发出闷笑,「我叫他,挑重要的讲。」 合着这事比魔气四溢还重要。 第70页 怀寒竟觉得:若不实现,恐怕要让全天宫失望。 越应扬淡定道:「他骗人的。」 「哦?」却世沉吟半晌,「我不觉着怀寒仙君在欺骗。」 天吶! 怀寒顿时感觉对不起天帝,天天又要造反又未经许可办事的。 天帝竟如此慧眼如炬。 怕是全天宫唯一愿意相信的。 怀寒受到了些许鼓励,悄悄地捏了捏手指。 越应扬呵了两声:「若无事,我们走了。」 却世有气无力道:「告辞。怀寒仙君,要做别人不能及、不敢想之事啊。」 「明白了。」怀寒打哈哈。 回家路上,越应扬还摆着个黑脸。 小仙说说也就罢了,天帝也调侃。 「别这么瞧我啊,害怕了。」怀寒嬉笑道。 越应扬轻松地抬了抬眉:「你不会真那么想?」 「问过几次了都。」怀寒被笼在羽翼里,安心贴靠,「怎么,我哪不行?」 越应扬没说话,挠了挠怀寒下巴。 痒。 临近境内时,怀寒瞧见北妖之前修筑的升鸣台闪得厉害。 越应扬自然早瞧见了,解释道:「不得安宁。」 「很急?」 「不,明日再说。」 怀寒问:「我耽误你办事了?」 妖王自和他在一块,似乎就鲜少管族内之事了,大半时候都粘着。 「自比祸水?」越应扬反问。 怀寒摇头:「岂敢,岂敢。」 「你就是。」 被留下这句很冒犯的话,怀寒就落了地。 妖众蜂拥而上,有的要拍马屁,有的要祝福旅程。 「祸水?祸水还不是你找的。」怀寒呵笑。 越应扬挥去小妖,一个不理,揽着怀寒的肩走:「带祸水看天上人间之河。」 怀寒来了兴致:「新里就在你们北洲吗?」 「嗯,在。」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越应扬竟也会说谎了。 人间的春都要过去,北洲才要脱去冬装。 走过薄冰,踩过轻雪。 一条平凡的冰河横亘。 虽说这河已将化干净,在岸头涨了不少,河里还有些残冰碎雪,就姑且叫冰河吧。 「这的水,真是从天河流下来的?」怀寒按着越应扬的肩头,撑起身子,眺望源头,伸手指了指,「不像呀,水源不是那座山?」 「无所谓。」越应扬仰头瞧,「还没到。」 「你骗我?」怀寒没忍住笑了,低头揪越应扬头髮。 「也没骗,抬头。」 怀寒下意识听话抬头。 空中有一片羽毛在落下,左旋右转,飘飘荡荡。 怀寒笑了,跳下去要抓,却怎么也跟不上、摸不透它要落的位置。 最终,却刚好停在薄冰之河里,随着浮冰缓缓飘来。 怀寒回头对越应扬做了个鬼脸,才蹲身去捞。 羽毛湿漉漉的,但很亮,边缘甚至有碎金光。 是谁的,不言自明了。 怀寒刚想说点什么,越应扬却已站到身后,语气像寻常提问似的,说:「到,心里了么?」 「心……」怀寒捏着羽毛愣了愣,噗噗地笑,「哈哈哈……你这么……」 哪有这么撩人的? 不被人笑话才怪! 但怀寒心里却滚过了诸般滋味。 真是笨拙、坦然又直愣愣的方式。 怀寒拈着羽毛,就斜插在自己心口,扬眉示意:你说呢? 越应扬不大自在地张张嘴,面色未改,解释道:「我曾听闻天人河之水处处不流,也处处流经。若有心传递来往,入河之物便会降落凡间,甚至是由凡间倒流向天。可天界和地界之间的惦念,几乎没有。」 听着很美,有太古之时的神秘与悽美。 怀寒凑近,也指了指越应扬心口:「所以,你很有心?」 越应扬反指怀寒胸前的羽毛,意思是:不然? 「瞧你也骗不到我。」怀寒拿羽毛扫了扫自己鼻尖,闭目歪头问,「我也跟你讲句真话,你要不要听?」 越应扬毫不迟疑:「说。」 怀寒故作神秘莫测,比了个「嘘」的手势,拉着越应扬一步一步往他们殿里走。 越应扬无奈:「别卖关子。」 怀寒先捂着嘴笑了一会儿,就趴着耳边讲:「那天我也踩了天人河,便是那么流入人间,到你身边的。」 「你说,我是不是也很有心?」 ———————— 晚安。 第36章 有心人逃不过无心劫。 远处闪光昭示不安的风波。 怀寒敲了敲愣在那的越应扬,笑说:「别愣,那边喊你喊得紧。」 「不是大事。」越应扬摇摇头,还是率先转了身。 怀寒笑吟吟:「不是大事,你不陪我在这待着?」 越应扬又站住了。 怀寒上去挽住手:「我还真成那荼毒妖域了的祸水?走罢。」 越应扬:「你可以是。」 怀寒吐了吐舌头:「那你可别想好过了。」 越应扬不吭声,去做该做的事了。 升鸣台上一片鸟鸣,叽叽喳喳地在急躁。 妖王姗姗来迟。 「大王啊——不好啦——」 大妖伍翼翻来覆去在地上打滚,似乎他永远是沖在最前头抱不平的。 第71页 怀寒想起来了,当时敲了唤天鼓登天申冤的,也是这傢伙。 「这回又有什么冤屈?」怀寒低笑。 伍翼还在那打滚,隐隐有哭腔,听了这话哭得更大声了。 但不大好听,活像鬼哭狼嚎。 冥界的鬼见了都该学习一下。 越应扬伸腿踢了踢:「问你呢。」 其他妖众也不上千,只眼神示意伍翼快说。 伍翼抹了把泪,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日,咱们庇护的流窜小妖很多捲铺盖走了。问缘由也不说,一个个神神叨叨的。」 怀寒不大懂妖之间的所属关系,但大概听得出,大抵是最基层的小妖们出走,虽然力量不大,但数量众多。 就如同人族之于三界。 聚沙成塔,不可小觑。 越应扬面色不改,吩咐:「细说。」 他们北界好像总出各种乱事。 自怀寒来了,就没消停过。 这转运仙也是真转运。 伍翼说:「近日未经许可偷偷出城的妖可多了,一去不回的。一开始没大在意,后来巡视发现他们连东西都全带走了。我寻思好吃好喝供着他们的,咋说走就走呢?问了几个也不吭声。还有啊,这边查出来点儿线索……就,背地里有人暗中煽动。」 越应扬简洁道:「谁。」 「还不知道,在找了。」伍翼挠挠头,「藏的可厉害,我们兄弟几个哪儿都布下眼线暗中查看了,一无所获呢。」 其实人家想走,也不能强留呀。 只是属实怪异,像是北界又被针对了。 怀寒沉吟一会儿,看看越应扬。 王者的沉稳还是在的。 遇上正事儿是,私事儿可就不行了。 怀寒心里笑话。 越应扬只道:「严加防守,我去走走。」 妖众们纷纷应了。 地界的空气相当新鲜,凉爽而惬意。 走在这上,便生了许多奇异心思。 怀寒紧跟在身后,说:「看起来算是个小事?」 「表面如此。」越应扬摊手。 怀寒笑问:「民众都要跑了,我可真没人供养了?」 越应扬挑眉:「怎会?」 怀寒努了努嘴:「是,再不济还有你呢。」 越应扬揽住怀寒的肩:「那跟我走走。」 「我还能不陪着?」怀寒打了个哈欠,倚在越应扬肩头靠着。 这妖城里怀寒还没怎么转过,之前天天都窝在妖王宫里了。 和西洲大相迳庭。 最首要的便是秩序。 还记得西洲的沙城熙熙攘攘、混乱不堪,并无组织,也无护卫。 而这里却是井然有序,比人城还三分戒备。 怀寒才意识到,身边的傢伙也不简单啊,要做的事可够辛苦的。 如今整天在这陪他玩闹…… 越应扬忽然低头,压着声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怀寒没来由地夸赞道:「想你真能干。」 希望更能干! 「怎么觉得你的话里有深意。」越应扬挑挑眉毛,「别贫了。」 怀寒在这妖城到处跳跳,走哪都和妖勾搭两嘴。 有那一开始没认出他的,还乐呵呵和他调笑。 怀寒想了想,问:「你们城里有没有黑一点的地方?」 「黑?」越应扬问。 怀寒偷笑:「就是你们会抓的,不做正经事的,情报来源很多的。」 越应扬揉了揉额:「……有。」 灰街在北界几乎无立足之地,不比条条道路窄的西洲。 那边隐秘的事可多了。 这边却管得很严,任你认识什么大妖,揪到就罚。 怀寒让越应扬跟在后面站远点。 妖王踏入此处,可让人笑话。 街边有个摆摊儿的小妖,生意做的似乎不大好,货还剩了不少,也无人关顾。 这种可最爱和人聊天了。 怀寒便凑上去,摆弄人家摊位上的东西,顺口一问:「这么冷清啊?」 小妖遗憾摇头:「哎,也就这两天吧。你不会不知道吧?一个个都往外跑,跟疯了似的。」 怀寒装作来了兴致:「我刚回来,不知道啊,跟我说道说道?说好了,你这些东西我就全包了。」 大多是晶莹的宝石和采来的药草。 「啊,最近是挺多的,大概一个地方呆烦了吧,你也想走?」小妖指了指远方城门,「瞧见没。」 守卫拦不住要走的散妖,也没有理由拦。 密密麻麻,蜂拥而出。 他们才是这座城能建立起来的根本。 怀寒笑眯眯:「我可不走,我走了得被追杀的。」 路边的小妖:「哪有那么严苛?不过也不知道他们图啥呢,在这日子过得多好啊,有吃有喝有暖,最重要的是安全啊!」 不错,北界最重戒律,依怀寒看来,起码比天宫好多了。 造次的神仙多得是,乱来的妖却不见几个。 怀寒又问:「那你知道他们去哪了不?」 远处的越应扬有点不耐烦,似乎在检查东西,时不时瞥过来一眼。 小妖笑笑:「天下就这么大地方给妖住的,东南西各自奔了去呗。嘶……但要是去拿,那纯属脑子有问题。」 南域一向神秘,怀寒听得最多的便是有关那方的谣言了。 第72页 之所以知道是谣言……只因流传的故事太多不同。 有说南边的妖王是只狮子,瞧起来温温顺顺,发威了手下就没一条活口。 还有人说,南方妖王是头鹿,和蔼可亲,很爱他的子民。 更离谱的也有,说是头酷似猫的熊,特别能吃,整天懒洋洋的在那晒日头。 目前在天宫,狮说占了上风。 也因那妖王从来不参加任何宴席,也无从得知。 怀寒便好奇地问:「怎么去南域就说人家想不清楚了?那不好么?」 这小妖收了摊子,说:「谁知道好不好呢?好好的地界,弄得比冥界还神秘……要是换我可不敢去。」 「你认识的妖就有去的?」 「有啊,有啊,那个谁,野猪兄,之前从西洲过来的,跟我说那边乱这边可真好,要搁这住一辈子。」小妖摸了摸下巴,「你猜怎么着?前两天还劝我走呢。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我说去哪儿也不说。」 「原来是西洲的?」怀寒摸摸下巴,「那不得成天跟你夸耀他们原来的妖王有多厉害。」 小妖摆摆手:「那倒没有,还真没有。都不比我提越妖王的次数多呢。」 「哦——」怀寒若有所思,朝着不远处招招手,「过来。」 越应扬就过来了:「?」 小妖瞪大眼睛:「?」 四目相觑。 怀寒拍拍小妖的肩膀:「他相当仰慕你,给他个鼓励吧。」 越应扬不明所以,瞥了一眼破摊子:「继续坚持?」 小妖左看右看,想要收起摊就跑:「……大、大王,您……」 「不认识他么?」越应扬啧了一声。 怀寒笑了:「我才来多久?」 小妖一拍脑壳,有了心思:「您,您是妖王妃啊!!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仙人下凡。」 怀寒翘眉笑了:「所以都见到本尊了,要不要仔细回忆一下,近日的异常?」 小妖挠挠头:「呃,都问过很多次了。」 怀寒装作讶异道:「他们问,你们便说吗?」 「……」小妖颤巍巍看了一眼越应扬,「说……呃……」 怀寒安抚道:「之前没说,现在可以说,妖王很仁慈的。」 「行。」小妖重重点头。 怀寒撅嘴道:「合着你刚才都没跟我说真话?还那么亲切?」 灰街里也稀稀落落没几只妖,不禁都往这边看来。 越应扬拿后背挡住别人的视线,抱着胳膊把怀寒堵墙角。 「哎……那不是不敢乱说吗?」小妖搓搓脑袋,「那您们可听好了,我见过一次披着白袍子蒙面的妖,气息很微妙,感觉可熟悉,但又让我害怕。我就没敢靠近。」 怀寒问:「那是谁呢?」 小妖低头道:「想走的妖,多半和他搭过话。那日便是在野猪兄家瞧见的。」 怀寒问:「之前怎么不跟来调查的妖官说?」 也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儿啊。 「因为那个傢伙。」小妖眼神左挪又看,「……咋说呢,肯定是咱们这的老妖了,真要汇报上去,指不定遭殃的是自己。」 ! 怀寒后仰了一下。 这话的意思……可引人多想了。 越应扬皱眉:「你如何得知?」 「您别生气,别生气,我就说我也不靠谱。」小妖指指点点,比比划划,「外界的来,平地上走,足上总会沾雪,咱这翼族又多,能飞的绝不会走,走起路来也是轻轻悄悄。老妖也会顾忌,不想被查了踪迹去,踩在地上都没脚印儿的。」 「那傢伙没足印?就凭这个。」怀寒不大认可。 这说法也太牵强,太撞大运了吧。 小妖继续说:「能做出这么多事儿来,不该对这儿很熟很熟吗?而且……听说你们从没抓到过他一点痕迹,要是不清楚布局……算了,我不说了。」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高层大妖里有反叛的。 「妖王大人会奖励你的。」怀寒又拍了拍小妖的肩,「好生做生意吧。」 小妖带着希冀的目光问:「真真不会罚我?」 越应扬没讲话,拽着怀寒就走。 怀寒还有心思扭头:「真的不罚——」 怀寒笑问越应扬:「信是不信?」 越应扬还蛮淡定的:「是很有可能。」 「也不一定是叛徒。」怀寒撅了撅嘴,「之前那蛇妖也有几个本事,没准是混进来的呢。」 越应扬:「出城易,入城难。」 怀寒歪头:「你们审核卡的很严格?」 作为被从天上请下来的,怀寒丝毫没觉得。 「也就你轻巧。」越应扬揉了揉怀寒的脸颊。 略糙的指头,很暖。 怀寒咧嘴道:「不闹你,帮你抓妖去。哎……到现在都抓了多少了?我不是转运仙,就是个收妖的。」 越应扬摇头:「这次是自家事,不必送上天宫。」 「天狱住不下了。」怀寒想起那一堆狱友,笑得开心,「也许他们还能做朋友?」 「有仇在。」 「啊,是,仇恨太遮人眼了。」 活在世上,谁没个仇敌呀。 怀寒想了想,自己暂时还没有可以称之为敌的。 但越应扬一定树敌很多。 他便问:「那是谁这么仇恨你啊?处处针对。」 第73页 「不必想了。」越应扬摆手,「西洲几个势力,各怀鬼胎。」 怀寒漫无目的地和越应扬在街上走,指望福至心灵能抓到那小妖口中到处散布消息的白袍人。 怀寒灵机一动:「我倒觉得厉霜伐真的復活了。」 「然后?」 「夺回属于他的东西!」怀寒认真点头,「你查查那些走的,是不是大多是西洲原住民?」 「很多是。」越应扬没把话说满。 怀寒动了动眼眸,道:「他口中那个野猪兄,和之前咱们在流沙凹见到的妖一样。许是都听到了故王的召唤?」 「手段。」 怀寒问道:「那位妖王不是会用手段的吗?我记得你说,他不是很能打,却能稳坐妖王之位,还是只狐狸……脑子一定很好使。」 越应扬:「是很好使。」 刚意识到这点,怀寒又摇了摇头。 他思索着喃喃道:「如果真的很好使……就不会让我们猜到了吧。」 越应扬淡定说道:「别管他,我会排查。」 怀寒知道,越应扬不是什么坏妖怪,不会强留想走的。 但岂能容忍有人从中作梗? 怀寒蹦蹦哒哒回去了:「那你先忙喽。」 越应扬点头道:「等我。」 妖王去议事,怀寒就在后园转转。 初次来时,还是北洲的初春,天冷得可怕,这里也没多少花。 这次怀寒却见到,满园的春色已渐渐绽放开来。 大红大紫,大绿大蓝。 …… 配得十分糟蹋了这些花儿。 「谁做的园艺?」怀寒忍不住了,悄悄去挪腾。 若是在盆里的,并好好摆放,凑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颜色搭的极其美丽。 若是在土里的,便找找小铲子,小心翼翼移栽好。 他还感应了一下,并没有一株有灵性的,下手便没那么紧张,轻松极了。 怀寒就在后花园忙活忙活,巧的是这里也没有妖众守卫,独他一人乐得自在。 怀寒大功告成,舒服地看着满园美景,直了直腰。 不知过了几时,才觉喧嚣。 议事厅那旁似乎有些吵闹,不知惹起了什么轩然大波。 怀寒心想:他不可能镇不住场子,那么……肯定是谁把他惹急了。 怀寒收起手头的活,飞速赶去听墙角。 议事厅不仅装饰辉煌霸气,也空旷大方,谁说个话听起来都铿锵有力的。 怀寒变成小花趴在窗缝上,努力凑近了听。 入耳便是一个较越应扬更为成熟稳重的声音: 「若不用此计,你该如何收场?」 越应扬道:「那是另一码事,天界近日本就一团乱,何须指望?」 声音很冷,怀寒听得出,越应扬是在压抑怒气。 这是……其他长老想找天界帮忙? 「那么好用,为何不用?别说你把他留在身边就是为了养着……」 越应扬轻轻道:「你该慎言了。」 这一句话四平八稳地说下来,全场却陷入了鸦雀无声。 再无人敢多说一句话。 怪哉,怎么刚到这儿就没声了? 怀寒还想多多偷听呢。 忽然窗户被打开,一阵风把他吹了进去。 怀寒没来得及躲,直愣愣地被风引着往里飘。 …… 直直飘到正中央的位置去,那里是妖王在坐着。 还刚好落在那挺翘的鼻尖上。 越应扬低眸看着,眼神好像在说:偷听? 怀寒也觉出味来了,定是被察觉到了。 他低声问:「你怎么发现的?」 越应扬皱皱鼻子:「味道。」 「有那么香,隔着那么远都能闻见?」 越应扬把怀寒揪了下来:「是啊。」 这一下来,怀寒也化出仙体坐好了。 …… 满屋子的妖,大气都不敢喘地看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刚才都说了什么? 罢了,罢了。 怀寒眼睛不知道放哪里好,瞄到了位子前的吃喝,伸手就捞:「不打扰你们,请继续吧。」 被他这一打岔,议事厅里的氛围似乎缓和了不少。 最突出的便是,越应扬慈眉善目了许多。 当然,看着还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只是缓和了不少。 一时间又无人发言了。 是不是碍于他在呀? 怀寒觉得这样不好。 他擦了擦手,说道:「随便讲,我不听。」 有些长老张了张口,互相看了一眼,咂咂嘴,还是没说话。 越应扬便开口:「不必再考虑其他二界之事,我自有分寸。」 话题又被打开了。 刚才吹鼻子瞪眼的长老也又投入战场,强硬道:「这不做那不做,可想出应对之法?」 应是给出了几个提案,都被越应扬否决了。 越应扬巡视了在场的所有妖众。 怀寒心里清楚他的顾虑:也许有不可测的背叛者,就坐在这一群妖之中。 无来无去,猜不到始终。 到了这种压抑的境地,也不是无迹可寻。 近日已屡屡生事了,谁也不能淡然处之。 吃着瓜的怀寒吐了口籽,大胆说道:「打呗。」 无数双妖目顿时晃了过来。 第74页 怀寒笑道:「我也算有发言权的?你们在这这么纠结,无非就是担心那边再惹麻烦,找人帮也帮不了嘛。那干脆打上去好了?又不是打不过。」 一番言语,简单粗暴。 就跟他当时说要造反一样。 此一时彼一时了。 因着怀寒的双重身份,他这话说出来,竟然没谁反驳出口。 是吧?妖是相当好战的,受着天界的管束,偏安一隅多年,若提起战事来,恐怕都会兴奋之至。 不过怀寒是半开玩笑的语气,琢磨不透是有心还是无意。 且听便是。 是真提还是假提,谁也不知,众妖看向越应扬。 妖王高高上坐,手不自觉已握住了怀寒的腰,低头并未表态。 并!未!表!态! 有妖不淡定了,窃窃私语:「这不得起码说句胡闹?」 「但……但也没支持啊。」 「傻子,刚才别人说的不全否了?」 怀寒耳朵动动,听见了这些闲言碎语,便也看向越应扬:「你说呢?」 越应扬不说话,侧了侧头。 怀寒拍手笑:「担心找不到真正的敌人?放心,总不会师出无名的。」 一只老鸟忍不住指指天上,道:「人间杀伐是大事,莫论有无名头,上头,能让?若是您能带来天帝的意愿……」 「哦,天帝说:打架吗?好着呢。」怀寒不走心地模仿了一遍。 嗯,再度沉静。 大家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什么。 怀寒抬眼一扫:「怎么了?怕呀?刚才不是出了很多主意吗?」 有长老说:「开三界梯请鬼事小,在人间开战事大。」 怀寒咳咳呛了一嗓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越应扬给他拍拍背。 怀寒大声道:「开三界梯请鬼?你们疯了还是鬼疯了?」 有了话聊,便有人接上。 「冥界潜伏多年,但不是近日才解了不得修练的苦咒?威力想来并非高深莫测……他们有他们的目的,我们有我们的,互相借用,这很好。」 怀寒正面反驳:「是被借用吧?冥界都能做到这些,在悄无声息之间突破限制,人家实力根本不比我们差。可别做了地狱的引路人,有你们好受。天帝肯定更在乎这个呢!」 有些妖自觉点点头。 大家也不是什么坏蛋,各持己见罢了,只是想得有些不对盘。 另一个长老:「天界真不能插手此事?」 怀寒也说道:「插手什么,收你地盘啊?天帝可懒得管这些,冥界异军突起的事还折腾不过来呢。」 看起来妖族并不知晓天帝遇刺,现在还天床上躺着的事。 老妖们哑口无言。 自怀寒开口后,越应扬一字不提,专心餵吃的给怀寒。 等到舌战风波过了,怀寒说了句:「行了行了,咱们把西边地盘吃了,然后……」 怀寒憋了一肚子火气,忽然炸了出来。 他往越应扬身前一挡,凶道:「有我在,谁还敢欺负他?」 ———————— 晚上还更 第37章 这话说的太过离谱。 任谁听了都觉得奇怪可笑。 怀寒像个护在大狼跟前的小猫似的。 没谁觉得敢欺负妖王,更不认为,这也算是保护…… 强者强矣。怎么还申冤? 太欺负别人了吧! 越应扬笑了:「说什么?」 怀寒这才把闷气咽下,板着脸说:「他们欺负你就一张嘴啊。翻来覆去讲了很久吧?眼里还有没有你了,真是。」 如今的厅内沉默,是给怀寒面子。 越应扬略微诧异,挑眉说:「畅所欲言。」 怀寒撅嘴:「我看就是怀疑你不行。」 本来沉寂的大厅爆出几阵笑声。 越应扬皱眉:「不行?」 怀寒拍拍越应扬的脸:「说决策能力呢,你想什么?」 顿时下面又开始叽叽喳喳。 「到底行不行啊……」 「这么说,难道真的不行……不可能吧。」 「妖王怎么可能不行?!」 私言私语的走向愈发怪异起来。 越应扬挥手喝令:「斥候侦查,作战戒备,回去吧。」阻止了这场奇怪的演化。 「真、真的要打呀?」 越应扬:「我不讲第二次。」 众妖跟踩在棉花地一样,轻飘飘地离开了。 有些率先反应过来的,已经开始欢唿鬼叫了。 憋疯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不受天界束缚,出去打仗了! 还有更多的妖感觉不真实,互相撕咬。 疼,不是在做梦。 一场严肃的会闹腾腾散去。 只剩座上亲昵二者。 怀寒惊讶道:「你真听我的呀?」 越应扬摸摸下巴:「不失为上策。」 怀寒敲了一下越应扬脑袋:「得了吧,你肯定在想别的,我也是随口一说,让他们安分一点罢了。」 越应扬摇头:「你总是这样。」 「但你没考虑过吗?」怀寒累到躺下,「不然当初还建升鸣台,林林总总这么多事指向你们,也算是一个计划吧?」 越应扬扣住了怀寒的手:「永不坐以待毙。」 「哼哼。」怀寒笑了笑,「再者说,若是真有那传说中的叛徒,他听了这话,不得有所行动啊?」 第75页 只要你足够大胆,就能震慑住旁人。 越应扬对窗外吹了声哨,转头回来:「随他去。」 「那你得随我去。」怀寒抓狂地拽了拽越应扬的发,怒道,「后院的花谁摆的?太丑了。」 「……」越应扬若有所思,「很丑么?我瞧着和天宫的差不多,吩咐他们弄的。」 怀寒揪着妖王回后院,嘆气道:「不懂得欣赏,还偏要弄花。」 越应扬摸了摸怀寒头髮:「便是不懂得欣赏,才要弄。」 话里有话的样子。 如今的后院规整了许多,春花齐放,赏心悦目。 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啊。 越应扬打量稍许:「你做的?」 怀寒吐舌头:「除了我还能有谁啊?哪个神仙肯下来帮你收拾后花园。」 越应扬指了指怀寒额头。 怀寒捏住了他手指:「嗯,也就我了吧。」 越应扬低眉说:「你歇歇。」 怀寒眯眼道:「正有此意,去你殿里。」 越应扬忽然摸摸下颌,眼睛有金色闪了闪,盯着怀寒:「没忘记?」 怀寒无奈道:「你还没忘记?」 越应扬一本正经:「你答应了我的。」 嚯,答应了回来就圆房。 怀寒眼睛动了动,说:「既然你要,好啊。」 小花仙能有什么坏心思。 越应扬一把抱起怀寒,入了殿里直奔睡榻。 怀寒还有心搂着越应扬脖子,趴在耳边说:「太急了,会危险的。」 越应扬不答话,放下怀寒后思索着打量一会儿,不知要做什么。 怀寒撑起身子:「人间不都得喝酒?」 酒……酒好哇。 越应扬去倒了酒来。 怀寒又说:「东西呢?」 越应扬抬眉:「什么东西?」 「上次在那儿买的。」怀寒眨了眨眼,「很特别的东西。」 越应扬略微摇头:「那个,算了吧。」 怀寒期盼道:「你拿来。」 越应扬终是抵不住这眼神,老老实实交出来了,随手往榻边一丢。 越应扬的脸色深了些,衬得急不可耐。 好重的妄念之味哦。 怀寒笑着勾了勾手。 妖王大人沉肩抱了过来。 花瓣飘落。 妄境起。 这房子呢,是真的变圆了。 结果却和越应扬想的不大一样。 他怎么会是被圆的? 这就是不忍心拳脚相加的下场? 怀寒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粘人,又低声引诱似的? 是致命的诱惑。 在此境里,变得不理智了。 都——做——了——什——么—— 怀寒懒懒地伸了伸腰,趴在越应扬肩后:「我们在这多留一会儿嘛?多美啊。」 这片花荫是很美,早瀰漫充实了紫雾。 越应扬缓缓回神,一个抬手,嘭地炸碎了妄境。 怀寒惋惜道:「哎——」 越应扬没说话,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大抵是躲到哪里冷静去了。 「居然还不打我。」怀寒有一点点愧疚,又重提笑颜,「嗯……但还好去冷静的不是我。」 天宫前几日流传的八卦终于成真。 可个中缘由,终究不会有人知晓了。 怀寒闭着眼睛喟嘆了一声,咯咯笑了起来。 然后连忙起来,收拾收拾,出去找越应扬。 群妖还一无所知。 怀寒逮住个飞翔的小妖,问道:「妖王去哪啦?见到了没?」 小妖低头回应:「啊,往北边去了,飞得可快了,怕不是有急事,需要效劳么?」 「不必,不必。」怀寒雀跃地摆摆手。 「您如此开心啊?」 「嗯,和你们妖王做了好玩的游戏。」 怀寒哼起歌来,轻快的往雪山去。 其实……其实他本来也没想那么坏,但越应扬都提这么多次了,谁会没点坏心思呢? 人间好时节,即使地域寒冷,风雪几乎都停了,只有雪山常年不化。 薄雪层上空空荡荡,瞧不出一点足印。 哎……飞禽啊。 怀寒按部就班地寻找越应扬所在地,还碰到两只雪鸦,和它们热情地交谈。 怀寒投餵了点叶子给它们,问道:「见到鹰了吗?」 雪鸦说:「是鹰?也许有,往雪堆里扑啦!」 「噗。」怀寒笑了出声,「他往雪堆里扑?」 「是的,是的,再往里走走。」 怀寒听信了,轻巧地在雪山上漫步。 远远就能见到这一处冰雪乱的很。 蓬蓬糟糟的,像是被勐兽扑乱的。 「哦——?」怀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他四下瞧瞧,没见到悲愤的鹰王大人。 但在某一处凌乱的雪堆里,怀寒发现了通往地下的洞。 「还和小时候一点没变呢?」怀寒想起小鹰王曾经也爱在冰窟底下待着。 虽然那座雪山已经消失,但雪域无处不是冰窟啊。 怀寒钻了进去。 阴冷了不少,即使在温暖时节,这下面依然是寒冷刺骨。 因为路上太滑,怀寒刺啦地滚了下去—— 但没摔到坚冰上。 是一个温暖的躯体。 手感还很熟悉。 第76页 怀寒干脆就抱着晃晃:「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呀?」 明知故问。 越应扬也不说话。 怀寒往后挪了挪头,想看看越应扬的神情,又被一下子按在肩上。 怀寒咬着脖子问:「生气吗?」 越应扬下意识摇了摇头,又顿住晃了晃头,重重地唿了口气。 也许是尴尬多于悲愤? 怀寒拍了拍越应扬的背,嘆道:「不是什么大事,哎,我不会说出去的。」 越应扬终于肯直视怀寒了,面色如土,跟死过来一场似的。 那直勾勾盯着的模样,好像在说:你已经说出去了。 「可……可这是事实呀,我不说,由别人猜测吧?」怀寒无辜地眨了眨眼,「你对外怎么说,我都附和你的。」 对内没错就行了。 越应扬闭了闭眼,声音有点沉,坐在冰凳上,双手交握,低头说:「我让斥候查探过……」 说着顿了顿,像是努力找话题卡住了一样。 怀寒要给他拉起来:「你别坐着,凉不凉呀?」 「不。」越应扬皱了皱眉,死死坐着不动,「斥候发现……」 说着又没了声音。 怀寒瞧出越应扬浑身都是紧绷的,笑着拍了拍:「放松点。」 这话一说,越应扬顿时站起来了。 怀寒惊讶地捂了捂嘴:「不好意思。」 刚才在妄境里,也说过这句话很多次呢? 越应扬没看怀寒了,盯着远处的墙壁,眼神兇狠,活像炸了毛的老鹰。 本来也就是。 怀寒轻松自如,想了想,提起往事。 「记不记得,我还个花时,你给我浇水?」 越应扬点了点头:「自然。」 怀寒想起那段故事,无奈摇摇头:「要么差点渴死,要么被浇死,你真的很不会伺候花花草草。」 越应扬应了,表示没错。 「所以那时我就想。」怀寒带着纯良的笑靥凑近,「要是有机会照料你就好了。」 越应扬微微侧头,没反应过来含义。 怀寒真挚地笑了笑:「如今我做到了。花露很好,你想干一点还是……」 越应扬一把捂住怀寒的嘴巴,咬了咬耳朵:「别闹了。」 这对话太糟糕,谁受得了。 怀寒撑起笑脸,推了推越应扬的手:「不闹你,我继续讲。」 听着还是那么欠打。 怀寒张口道:「那时我还问你怎么没有妄念,你答得信誓旦旦正正经经。我便想,若能让你有变好了,如今也做到了……」 越应扬揉了揉眉心:「你太不老实。」 「现在才发现呢?晚了。」怀寒猖狂地笑了两声,又道,「后来我成了仙,又见你一次。」 这段故事是不曾提及的。 越应扬说:「不认得,只觉得你妖异。」 「喝大了,上来就说我是妖精。」怀寒努了努嘴,「不就是顺手偷换了你的杯子的酒么,我那是为了让仇敌重归于好,点些酒来,让他们吐吐真言,谁知道是你的?」 「那我还真够倒霉的。」越应扬手指抵了抵唇,「一直如此。」 怀寒骄傲道:「是遇到我时一向如此。」 越应扬声音微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你开心的。」 低沉又撩人心弦。 怀寒摸摸越应扬的喉结,暗示道:「便是为了你这声音,也最值了。」 好傢伙,三两句离不开刚才的事。 但没猖狂多久,怀寒下巴勐然被越应扬扼住了。 是危险的味道。 被强行抬了下巴,怀寒还眨眼笑笑:「?」 对视着比他还高的傢伙,真的很愉快。 越应扬半敛双眸吻咬上来,非要在这嘴唇上泄了今天的愤似的。 亲着亲着,怀寒觉得不对了,越应扬怕不是趁他俩在冰窟下边,要藉机报仇! 那怎么行呢! 机灵的小花仙必须要抢先出手,又把妖王拉进了妄境一次。 又一次。 夜漫长。 再醒来时,早已不见了妖王踪影。 好在身上健全的很,没被拆了卸了。 也没拿去做鲜花饼。 大抵,越应扬还是对爱侣仁慈的。 怀寒就在妖王宫里漫无目的晃悠。 见了一根遗落的羽毛都是万分欣喜。 他觉着越应扬愈发可喜了。 本没想能再抓到,却不经意在小池塘边上见到了可疑的身影。 越应扬手里拈了条鱼,正凝神思考。 怀寒从背后说道:「怎么,要不要把它一口吞了?」 说起来他并未见到越应扬爱吃什么。 嗯……是大部分妖和神仙都不进食,因为用不着。 但鱼味道鲜美,鹰类都很爱吃吧? 越应扬把小鱼扔回池塘,道:「不吃。」 「怎么我来了就不吃,看见我就饱了?饱了——」怀寒还拉了个长音,意味明显。 额头被弹了一下,不疼,很痒。 怀寒捂着额问:「那你抓鱼做什么?」 「收网。」 —— 戒律堂内。 一只雪貂惨兮兮地趴在地上,还是活着的。 但森严沉重的氛围昭示,这将是一场不轻的审判。 伍翼捏了捏爪子:「大王,证据确凿,就是他啦,还死活不开口呢。」 第77页 越应扬昂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您说他焦急不?连夜就要往那边递消息,说我们准备攻城了。要不吩咐了互相监督一个不落,还真没发现他空闲。真不知道那边给了他啥好处,相处这么多年,没瞧出啥心思,非要做这窝里反的事儿,叫不叫大家寒心啊……」 伍翼念叨起来就没完没了,被越应扬甩的掌风喝令住了。 雪貂闷声不吭,抬起眼睛四处看了看。 怀寒捂了捂心口:「……看着还挺可怜,不忍心了。」 「小绍。」这是雪貂的名字。 越应扬:「还记得你当年怎么来的?」 小绍终于开口了:「……被人,误会。」 越应扬冷冷道:「被人误会杀了饲主一家。」 怀寒小声问:「这还是个背叛熟手?」 越应扬微弯了嘴角。 小绍趴着说:「是的……」 越应扬威严道:「我现在问你,是真是假?」 「……」小绍蜷缩了身子,「是真的,是我杀的。」 怀寒没忍住噗了一声:「还真是……」 但听起来另有隐情。 越应扬道:「不问他事,只问此事。」 怀寒佩服越应扬能记得这妖的故事。 若自己手底下那么多傢伙……呃,还是只记得自家鹰的比较好? 小绍不知怎的,在临死关头竟有了倾吐的欲望,淡淡道:「……人说的话都是假的。」 怀寒摆摆手:「太绝对了,不全是。妖也说假话呢。」 小绍睁了睁眼:「我的饲主是个少年,下等庶子,被家中冷落,每天在我耳边说的最多的,便是想将他们全杀了。」 怀寒歪头:「你就替他如愿了?」 小绍很轻地应了:「嗯。然后,他对我……很生气。」 那是很生气吗? 「该说谁傻呢?」怀寒捂住了脑袋,越想越发冷,「都傻,都傻。一个摸不透人心思,一个自己心思也不清楚。」 越应扬道:「你那时便骗了我?」 小绍:「……」 「可我并未查出异样。」越应扬支腮,微微前倾,「致命伤并非是你的妖力和手段。」 小绍震惊地抖了一抖:「不……我记得很清楚,很明白。」 越应扬抬头:「你一只未化形的雪貂,连只鸡都杀不死。尽管开了蒙,有了意识,能通人语,如何能掏了那么多人的心?」 「……」小绍自我怀疑了一瞬。 怀寒捏了捏越应扬的脸:「这样的质疑有点没礼貌哦?」 小绍拿爪子挠了挠头:「我……」 越应扬摆手:「若西洲的妖那时便让你潜伏过来,你只需告诉我,他当初如何找到你?」 小绍愣愣的:「我,记不大清。但是,那个妖说……」 说着拿尾巴堵住了嘴,不再多言了。 怀寒想了想那神秘人的套路,问道:「别是只要你肯帮忙,就能弥补你的过错吧?」 小绍眼睛动了动,没讲话。 怀寒笑道:「知道么?上一个信了的,羿炎真火,被偷了火精不说,连累死一城人,现在天狱里关着呢。去见他时,还在那没吃没穿,在冷冰冰的寒室挨冻呢。」 这话说的添油加醋。 但也没错,扶凛的存在比寒室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绍摇头:「不一样的,和他不一样,厉妖王真的活了……」 说罢,又把尾巴叼在嘴里,堵住要说的秘密。 怀寒笑了:「我很好奇他怎么瞧上你的。」 也许就是外表无害吧。 越应扬侧目。 怀寒拍了拍脸:「笑话,你想求那一家人復活?人族寿命太短,这么多年过去,在冥界周转了几轮都说不定了。」 越应扬道:「也并未太多年,但应无迹可寻。」 怀寒附和:「人家就算能復活,原来是个妖王呢。」 混合攻击小绍的脆弱心灵。 怀寒最后一问:「你又如何能确定厉妖王復活了?」 小绍憋红了脸:「我,亲眼所见!」 …… 第38章 有罪的小妖依旧不敢多语。 小绍静静趴在地上,要迎接死亡。 怀寒笑道:「多说这么多了,不如让我开开眼界,讲讲那死而復生的妖王?」 小绍坚持道:「我被你们察觉,本也抱着死念,杀吧……」 小妖怪小得让人看不清神色,也不知他后不后悔。 怀寒想了想,既然小绍说见过,怎么也得有个「妖王」在,不管是真是假,装的或是确有其事。 一室威压冷凝,谁也不怀疑等待叛徒的命运会是死亡。 那头越应扬却说:「起来。」 地上的小绍抬起头,眼睛颤了颤,张口:「对不起大王……」 「对不起他们。」越应扬指了指一干妖众,利落收手,「你死罪难逃,但死前可有探寻之机。」 怀寒歪头。哦——越应扬这是觉得小绍的过去别有隐情,兴许能捞点什么。 小绍还是有求生之欲,问道:「什么……?」 越应扬:「你凡事未了。」 怀寒绕下去:「不是想復活他全家吗?试试你能不能做到。」 小绍依然茫然:「可是……」 可是天下哪有这么好心。 会放过他? 第78页 略显空荡的堂内,没谁有异议,也没有提问,都在等待上位者的旨意。 怀寒蹲下身子瞧:「反正你杀的人还没有復活,我们也抓到你了,不如再当一次间谍,带我们去瞧瞧那秘术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妖王准你完成夙愿再去死。若是假的……」 小绍陷入了思考,摇摆不定。 「便是你的主使一直在骗你,也许你的故事里,还有主使的一番手笔。」怀寒说。 越应扬高座在位上,点了点头,认可怀寒的话。 怀寒俏皮地吐了吐舌,又忆起点妖王身姿,眼睛眯得更弯了。 别看越应扬一副威风端坐的模样,实际上…… 怀寒好像做梦似的。 「好。」小绍摇了摇尾巴。 墙头草不愧是墙头草,容易背叛,也好说服。 怀寒对坐上的越应扬眨眼一笑。 一声哨响吹起,动乱从外席捲而来。 斥候妖进门汇报:「大王,千里外西界已有动向,分小股妖军,从路线看,似是意图蚕食我方。」 不愧是人间最好的侦查。 北界之前便有意一战也是不错,这一出大战不可避免。 只是西边很会挑对手。 怀寒一下子揪起地上的雪貂,站回越应扬身边。 腰侧是熟悉的手掌,一贯的温。 越应扬低语:「走吧,进发。」 —— 西北交界。 怀寒和越应扬立在逐渐生机復甦的荒郊之上,远离人城,这是一片开阔疆域,很适合做战场。 可敌人不会如此正大光明吧。 「夫君,你告诉告诉我,为何妖还打来打去?」怀寒捏着越应扬头髮,趴在人耳边骚言骚语。 越应扬被干扰,晃了晃头,道:「地盘,资源,总有他们想要的。」 怀寒笑说:「我是问,哪里来的信心呢?」 他未曾见过妖间的战斗,也不懂力量该如何划分。 可西界如一盘散沙多年,北界又是公认的强大。 以何作比? 越应扬挑眉道:「自有他们的道理。」 此言不假。 能早有目的,对北界纠缠不休,也该有点什么后手。 「莫非是故妖王真的醒了,亲来带队打你?」怀寒又开一次玩笑。 不是说那位很厉害么——力量不是最强的,但能将偌大西界驯服。 但种种皆是叵测,怀寒倒是不信这事情表面的雾。 「大王——如何作战?」 有妖来问。 妖兵与人不同,不是居城之后一方攻打一方守备、街头乡里大斗一番、后有军师运筹帷幄的。 在打架上,妖往往比人更加粗暴,通通是妖力大张乱斗一场,各色法宝和武器伺机而动。 战术是一部分,但至关重要的还是根本的实力。 不被人知晓的实力,便是最强大的。 越应扬不语,抬手拉出一道金弓幻影,妖气凝实的箭头朝着正前蓄力疾出。 在天空之下,却直直破空,金光将要击碎天幕。 一手扬威箭。 群妖都夸好。 风沙吹刮,捲起战意。 远方已有肉眼可见的妖气。 越应扬是早见到了的,但很冷静,迟迟不下命令。 怀寒侧首笑道:「要我先逃吗?别败了还被抓走作人质,我是从了人家呢,还是从了人家呢?」 「别闹了。」越应扬一把煳住了怀寒的头,「在我身边。」 「哎——妖王大人罩好我。」怀寒弯身贴在越应扬的胸口,模样乖顺。 温顺的时候多温顺,也看不出什么坏心思。 只是怀寒很奇怪,敌军居然光明正大地来开阔战场迎战,而不是搞些花花肠子。 不过是越应扬方才远远射了一道妖箭而已,还被激怒了么? 可不像那位幕后黑手的行事风度。 无论在阳还是在暗,战局一触即发。 越应扬一抬手,准许万千小妖行动。 它们并非蜂拥而上,而是很有秩序的。 显然受过非一般的训练,让见过天将的严明纪律的怀寒也大开眼界。 群妖已热血沸腾,期待一场久不来临的战斗。 在天的管束下,他们总是被束缚的,近些年,妖族之间又鲜少挑起争端。 相安无事的这些年里,大家都闲疯了,谁打心底里都想痛痛快快来一场。 天地动,万妖也动。 是承担造化,也是突破自身之劫。 可对方显然没有首领。 越应扬也不做那个先锋。 尖叫声、厮杀声、爆裂声如雷贯耳。 怀寒被带着退后了一步,问道:「这里不是?」 越应扬揪起还趴在怀寒怀里的小绍,说:「这里不是我们的战场。」 小绍吓了一跳,就地翻滚一圈,说:「现……现在去吗?」 「追踪本事那么好,不去可惜了。」怀寒打趣一句。 小绍动了动鼻子,落地刨坑施展了什么术法。 也许是他独特的妖术。 做叛徒的,总该比别人多会一点东西。 妖兵推进着,这边也寻到了另外的路。 白色的小妖轻巧地在万军中跳过,逐渐奔向僻静之处。 越应扬带着怀寒飞掠。 还有心抚平乱洒的髮丝。 第79页 怀寒悠哉之中带了点严肃,说:「如此轻闲,可别见面就被撂翻了呀……嗯,我背你跑。」 腰间被越应扬捏了一把,是口出狂言的警告。 怀寒笑了。 小绍忽然停住,回头说:「要到了,请你们帮我看清楚,是真是假……」 越过了开阔战场,渐行渐隐。 绕山绕水后,山谷前,竟有一处奇异怪石挡路。 石后隐隐有妖气连绕,直铺战场。 是阵法。 熟悉的强大阵法。 越应扬抬手,石破。 ———————— 抱歉,顺顺手,明天补 第39章 石破天惊。 飞沙走石在空中四处飘荡,不论背后的人在做什么,也该被震醒了。 一声轻啸传来,是伴着笑的。 幕后之人似乎本也没想着藏,大大方方地出现了。 只是身形相当模煳,隐隐似有一团黑气笼罩,面容都不清楚的。 别生一种可怖意味。 一直以来针对北界的就是他么? 此妖妖气很强,还冲得很,怀寒觉得和身边的大妖相当。 若是放在外边,也是有能当千军万马用的本事。 「不是。」越应扬很快辨认出来,不是那传闻里死而復生的妖王,便嗤笑一声,「装神弄鬼。」 「是装妖。」怀寒听了也接上,同时松了口气,往后站了站。 这假的,肯定不如真的厉害吧?不然,为何要以假乱真呢。 多自取其辱啊。 筹谋这么久,无非是想夺得西与北的力量与地盘,知道他的目的,便总有办法对付了。 花草向荣,春天里的第二个战场,就在这里。 那身影动了动,坐在山谷内的石椅上,摇了摇头:「叛人终叛己啊。」 是说带路的小妖怪。 能为他所用,也能为人所用。 可惜勘破太晚啊。 风乍起。 越应扬张开双羽,手指遥遥一点:「害人也终害己,交出,你的战符。」 率先宣战。 若出示了战符,便是应战之意了。 妖们似乎总会搞一些仪式感,结缘也是,打架也是,轻快之中都带着一丝庄严。 在这点上,怀寒都替天界自愧不如。搞那些冠冕堂皇的宴会,中途还让人破了去…… 但怀寒就连连摇头,拿胳膊肘怼了怼越应扬:「要是他不敢应你的战,还给他机会吗?」 语气拐着弯的,一听就不是正经问法。 越应扬抬了抬眉。 怀寒心领神会撸袖子:不给也打? 越应扬反捏了捏怀寒鼻子。 这两傢伙,在一穷凶极恶的大妖面前还能打情骂俏的。 越应扬倒也不是率先动手,一直在搞小动作的是对面才对。 种种图谋不轨。 那妖影晃动,竟也凌然立到半空之中,说:「不用那种东西,来打架的,就直接动手……不过,好笑,道理都让你们说了。我如何是假装的妖王?」 妖影祭出一道法器,少顷,灰白色的光照耀四野。 他的身形渐渐现出,高挑,棕瞳,皮肤白得发亮。 白金的妖纹正烙印在额头,密密麻麻的一片,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面容。 种种迹象,是妖王之证不错! 怀寒竟仔细地盯了一会儿。 原来万妖齐动,不是旧的妖王復活了,而是有新的妖王了。 虽然这登位过程无人知晓,神仙也没听说,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必然得到了大半西界妖众的认可。 不论是有心还是被利用。 怀寒回想起方才妖军交战之时,对面的那股不寻常的冲劲。 一路走来,深知面前这傢伙最会蛊惑人心。 用了什么更让人愤怒的法子也说不定。 怀寒也学着越应扬嗤了一声,还觉得学得不像,反覆两次,引得越应扬笑了声真的给他。 厮杀声四起,已传达到这。 白虎似乎也要发威,不再充当假狐狸。 怀寒抱臂,看向越应扬,纤长手指在胳膊两侧点着,晃了晃头:「我不能为你战斗,但总归可以……」 将一切扯入妄想。 这无上仇恨和千年野心,夹杂着的妄念,实在是太重了。 怀寒刚踏入这里,就差点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在光怪陆离中,和越应扬相视而笑。 战斗一触即发,咫尺间光影明灭。 怀寒眼也不眨地紧紧盯着,他知道自己此时帮不上忙。 那妖的手陡然变成虎爪,白色的皮毛覆盖在上,柔软还顺,很不符合虎的兇勐气质。 但偏偏……真的是虎妖? 白色的老虎?罕见得很。 怀寒嚯了一声,哈哈笑了两声,大喊:「这是不是,虎假狐威,喂,你好意思吗?」 狐假虎威的很多,可第一次见到老虎扮狐狸的! 倒置就是滑稽可笑。 白虎妖没说什么,因为他已无暇接话,全神贯注地盯着越应扬的行动。 妖界强者的对决开始了。 怀寒之前从未见过越应扬气场全开的模样。 如今却见到了,撼天动地。 不想碍事的怀寒再次变小,贴在他背嵴上。 金光齐齐乍现,要将这境山噼成两半。 第80页 一山不容二主啊。 「白御。」越应扬忽地想起虎妖的名字,转身又噼出横空一掌,皱起眉头,「曾经的忠心不二下属,你可敢让厉霜伐知晓?」 虎爪也回击。 显然这些年没白修炼和搞事。 白御冷哼一声:「知晓什么?」 知道越应扬话少,也不想分了他的神,背后的怀寒帮忙喊道:「你干的那些没尽良心的事啊!咱们要不要好好聊聊,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你做的?」 那头白御可无法全心投入到闲聊,抽空道:「不说那么多。他为他的,我为我的。」 怀寒可最会逮住人不放,怒而笑:「这是狐狸不在家,老虎当大王呀。」 他抬头一瞄,整座山都快平了,可怜那些花草都随风而去。 「西界被欺压了多久?」白御又吃下锐利一爪,翻身跳走,「他能捨弃我们去死,我也能为了西界……做该做之事。」 这种说辞怀寒见得多、听得也不少了。 作恶总是有理由的。 「西界会有下一个妖王吗?」 「也许会,但,更该不会。」 他们走过白虎一切作的恶,和留下的悲惨。 这一日虎鹰斗,震撼了西与北。 白虎奄奄一息时,还笑说:「天宫之上,你们去过了?」 「去过。」 白虎微笑:「魔神就关在那里,一直。如今却世衰微,恐怕……要降临了吧?」 怀寒想起那魔气泄露之处,可怕的鼾声。 原来妖与魔的勾结,一直存在。 各有目的罢了。 作恶者终究是死得其所。 尽管留下了更棘手的东西——那是却世该操心的事了。 怀寒和越应扬踏出山时,战局也一时停止。 西方的妖众看来恢復神智了,却发出了万声悲恸。 比刚才的厮杀斗争更为悽惨,活像是活不下去了。 但冥界要是一下子收这么多傢伙,得多壮大啊…… 无疑,他们的悲哭源于感知到妖王的陨落。 妖争斗来去,还念着主。 只是他们也许不知道。 原来西边的主人早就换了人。 一直不敢正大光明露面罢了,还在截取他们的信仰。 高空之上,怀寒顺着越应扬的目光看去。 只见远方。 千妖集合,万怪来拜。 他们如同清醒了神智一般,不再无休止的冲杀,也没谁来到白御身边。 他们对着的是界碑。 一齐垂泪,以祭王碑。 西尘已定,众生安宁。 风捲走战争的余息,天罚灭作恶的大妖。 可这三千里灵土,终究是易主了。 故土仍在,王非故王。 那碑上写着:万里西土,本就自在。 已有很多很多年,是谁出手自己刻下的,想来是万千年前,前任妖王留下的痕迹。 —— 大战已定,喧嚣仍未结束,不过会从人间引向天界罢了。 三界之中,谁也不能倖免。 魔种已出,会又演化出一件件的、无休止的故事。 作为天界土生土长的一朵花,怀寒暂且要回到天上去。 危机四伏,好不干脆。 天门前。 怀寒抱着脑袋,飘了两下:「这一劫怕是要遭不住了啊——」 「下了凡还想回去。」越应扬在他身后咕哝两声。 怀寒可能没听清。 「前一轮的使命结束了呀。」怀寒摸着下巴笑了笑,「你暂时不要想我?」 什么物件在泠然作响。 可能是越应扬身上的挂饰,怀寒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还想多听一会儿呢。 越应扬这次贴着他耳朵:「别……嘶。」 「?」怀寒回头。 可少见越应扬这么吞吞吐吐,他要说什么? 又不是不回来了。 越应扬一沉气,说:「我不会打理你那些破花。」 「啊,其实别的花我也不会照顾。」怀寒挠挠越应扬的辫子。 「啧。」越应扬挑眉,「你这一去,小妖们闹腾死。」 这有什么? 「哈哈!」怀寒大笑一声,「有本事让他们闹到天宫啊,敢来闹我吗?」 …… 天井已开。 怀寒的嘴巴在越应扬额头上蹭了一下,眨了眨眼,轻巧地起身飞去。 「老实在家等我啊——」 话音落下。 那天井的机关也该合上,和身后的大妖暂时告别。 可机关的靠牢声迟迟不现。 怀寒回头。 一只手按住即将合上的井门。 怀寒听见一声。 「非要我说吗?别回了。」 好吧,好吧。 怀寒笑着转身一跃,落入越应扬的怀抱:「凡心已动,回不去了。」 从此天界没有了怀寒仙君,人间倒是多了越应扬的妖王妃。 后来怀寒发现,越应扬的各种念头多得他连妄境都开不过来。 玩闹之余,怀寒还问一句:「妄想怎么那么多,你从前可不这样?」 「若无痴心,怎会妄想。」 一妖一仙的痴心妄想,永远地被岁月记住了。 也许明日天地倾颓,也自有救星。 而他们该有更多的时间痴心妄想。 第81页 —— ———————— 很抱歉咕到现在,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还有些要讲的设定,以后可能找机会补上。 发现自己很多不足,依然感谢喜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