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二代在人间》 第一章 煮屎仙尊 http://.biquxs.info/

“问题出在哪呢?” 倚在绣楼花格窗边的小佳人一手托腮,一手拿着菱花镜照了又照,薄施粉黛的一张精致小脸,皮肤雪白莹润,灵眸中流光潋滟,媚眼如丝,齿白唇红,顾盼生姿——怎么看都觉得是倾国倾城、盛世美颜,没毛病啊? 胸不够大?腰不够细?屁屁不翘?腿不够长? 不能够啊! 雪河啪地将镜子倒扣在桌上,煞有介事地双手在胸前抓了抓:温润饱满,富有弹性,在藕荷色的朦胧纱裙下呼之欲出,自己很满意啊——对于二八少女来说绝对算是上上之品了吧?当初挑了这副人皮,也正是因为一眼看就上这对惹眼的雪团嘛! 所以,到底哪里不对呢? “咳咳。” 她正捏着胸一脸沉思,忽听身后干咳两声,丫鬟小兔翻着死鱼眼端着茶盘进屋。 “小兔!” 她拎起裙子突然跑到面无表情的丫鬟面前,一脸严肃地问道:“我不好看吗?” “主人美貌举世无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背书一样说出日常台词,末了,生无可恋地又补了一句: “……再问自杀。” 没想到区区一个纸片人,居然完全传承了施法者的吐槽属性,悲哀。 雪河张张嘴,考虑到这小蹄子要是死了自己岂不是更无聊?只得扁扁嘴:“你说说,这成婚都三月有余了,他怎么都从来不肯碰我一下呢?” 世人都说,这大周朝驻守漠北的宁王赵峥是个好色之徒,这事不仅他那当了皇帝的侄子知道,满朝大臣知道,燕城守军知道,就边长城以北的鞑子兵和马匪也全都知道。 一个三十出头、戎马半生的中年大叔,打仗剿匪是一把好手,不贪财不好酒,身体倍儿棒、一点儿都不油腻,此生唯一爱好就是收集美丽的小姐姐!因此宁王府除了一正两侧三位王妃,各色美人侍妾无数,听说连歪果仁都有! 怎么偏偏到了她这,就连王府大门都进不去,就只在城郊僻静处置了个宅子金屋藏娇呢?悄咪咪地养起来也就算了,自娶进门后三个月统共就露过两次面,这又算什么鬼世道?! 雪河像是突然之间下定了决心,一把扯过正在专心倒茶的小兔: “不行,这不仅仅是在侮辱我的美貌,更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哈?” 小兔一脸难以置信,懵道:“听说前头在打仗,王爷带兵一走数月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雪河却摇头,执意抓起她的手腕往外就走:“周幽王为搏美人一笑可烽火戏诸侯,他不过一个戍边的闲散王爷有个毛线好忙的!” “不是,敢情您这就奔着祸国殃民去的么……” “少废话!快变!老纸要找师父问问去!” 说话间只见小兔人形散去,随即化为一楼青烟,裹起雪河便朝着西南方的巫山灵谷去了。 不同于漠北的漫天荒沙,巫山地界青山绵延,苍翠葱郁。 祝始星宫位于巫祝山背阴面的灵溪边上,平时隐没于九宫星阵之内,凡人就算能寻到此处也难是以靠近。 这星宫里住的可不是受人香火供奉的寻常神仙,而是巫蛊祖师之一的束海。千百年来在巫祝山炼尸养蛊,坊间传闻是位异常俊美的少年,体有异香,但亦有剧毒;谈笑间便能要人性命,因此他生性孤癖不爱与人打交道,是神仙圈里出名的怪伽。 束海生平只收了一个弟子,便是雪河—— “煮屎仙尊!” 雪河刚一落地,便拧眉捂鼻,一脚踹开大门怒道:“青天白日的,你又在家偷摸煮屎吗?” 屋里一口紫金大鼎,炉火正旺,只见一位身材消瘦的白衣少年正在鼎旁,单手执一巨大的马勺,不停搅动着粘稠的黑色不明物体。虽然背影看去仙气十足,姿态也无比优雅,但鼎里散发出的阵阵恶臭实在令人难以恭维。 “逆徒!休要胡说八道!” 少年的身姿挺拔,墨色长发上束着一条正红色长绦,背影看似红梅傲雪,正面瞧是水墨荷花。一张俊脸端若雪莲,黛眉如画,媚眼含春;冠玉般的双颊如施粉黛,朱唇皓齿尽显风流——漂亮的脸蛋美则美矣,不仅美得十分不正经,还相当妖孽。 他就是巫蛊祖师束海。 见是她,束海没好气地嗔了一句:“你且先去厅上等我,再有一柱香的工夫就好了。” “你最好洗干净了再来见我!” 雪河一脸嫌弃地捂住鼻子点头,走时还不忘把门关好,省得一屋子腥臊恶臭散播出去。 说起这段师徒情分也是孽缘。 她对蛊术一窍不通,也从没打算学,只是小时候某日玩耍时意外遇到束海,由于体质特殊竟然没有中毒,便被他死缠烂打地要求收为门下弟子。年少无知的雪河见他生得俊俏,人也不坏,便答应下来。 ——然而,生得俊俏是真的,人坏不坏且在两说。 巫蛊之术自上古时代便被称为邪术,能得了“祝始仙尊”的封号被天庭认可的,他绝对是独一无二。 寻常的养蛊人皆要用鲜血鲜肉养蛊,少不得害人性命;而束海另辟蹊径,自己研究出一套炼尸熬药的法子来,雪河给这法术起名叫:煮屎大法。 百无聊赖地坐在厅正中的太师椅上,雪河歪着脑袋,盯着满屋子的瓶瓶罐罐。说是客厅,这乌烟瘴气的祝始星宫哪里会有客人?明明就是另一个储藏室罢了。 等了半天,还不见人来。 雪河实在无趣,便偷偷溜进旁边的房间。柜子里照旧放着各色瓶罐,没什么特别,倒是一个做工精巧的黄花梨大柜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柜子约摸有两人多高,身材娇小的雪河不得不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黄铜的门把手。 “咿呀”一声柜门敞开,飘过一股诡异的香气,她眼前一亮,面前竟是一大排不同肤色的人皮囊。 “哇哦。” 雪河知道师父向来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藏品,剥人皮制成皮囊也算是爱好之一。只是没想到,传说中这么血腥的东西,近看起来竟然还有种诡异的美感。 眼前这些挂起来的人皮都是完整的,没有任何接缝的痕迹。皮肤柔软富有弹性,仿佛隐约可见的血管中还有血液在流动,熟睡一般的面容甚至还透出红润,让人怀疑鼻孔中是否还有微弱的呼吸,似乎眼睛随时都会张开,跟活的一样。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冰凉的,在屋里微弱的光线下竟然还有健康的光泽,女人皮手感细滑,男人的则略显粗糙,让人不禁好奇:每天换不同的人皮出门是不是挺好玩的? “别乱摸,阳气太多不利于日常保养。” 脑后突然传来一个鬼魅般的声音,雪河吓得“哇”了一声,下意识地一拳就挥了过去。 他从容地躲过,将那粉拳包在手心里,软软地送回去,伸手将柜子门重新关好。 束海身上散发出熟悉的异香,幽冷而致命,就跟刚才拿勺煮屎那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那是啥?” “人皮啊。” 他不以为然地拉起她向外走:“你自己穿的不就是,还问。” 对哦。 “怎么做到的?跟活的一样!”雪河好奇道。 “这个嘛,告诉你也无妨。” 束海一边说,一边不知从哪个奇怪的小匣子里摸出颗药丸,命令道:“张嘴!” 她没过脑子就下意识地张开嘴,一个冰凉的东西被塞了进来。 “哇!煮屎的!你洗手没有啊!不要乱喂我吃东西啊!……呸呸。” 雪河大声抗议,无比厌恶地将那东西吐到手心,使劲擦擦嘴。 口腔里却是芳香四溢,舌尖残留了沁人的香甜,她低头看看那晶莹透亮的小丸子,暗自纠结一阵,默默又塞回嘴里。 ……居然,还,蛮好吃的。 雪河决定还是先不细问这是什么东西了,省得把隔夜的饭都吐出来。 “师父还能坑你嘛?真是的。” 束海微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将手里的一堆瓶子小心地放到桌上,瓷瓶间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人新死之时,从脑后切开一条缝,揭去顶盖;将沸腾的水银由头顶灌入,待流至全身,就可将人皮整张取下,再浸入尸油之中保养数日,捞出,阴干,反复数次;再将尸蛊倒进去装满,等里面慢慢长出新的肉芽来,即可挂起来备用了。” 他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大概跟“把肉切块,待油热后放葱姜下锅爆炒,变色后起锅”差不多。 “变,态。” 雪河半天才挤出两个字,一想到自己这皮囊里曾经爬过无数的虫子,顿时全身寒毛都倒竖起来了。 “哎呀,你这保养得不行啊。” 束海的注意力却全都在她的人皮囊上,皱着眉头捏起她的下巴:“眼角都有细纹了喂!” 说着,他从桌上那一堆小瓶里拣出一个,取来一只白瓷的小碟,,倒进些许清油,和了红色的粉末,仔细调匀,用银簪挑了一点在手心里,揉开,便要往她脸上抹—— “哇!别碰我!” 刚听完恐怖故事的雪河一下跳到椅子上,像只炸毛的小兽,如临大敌般叫道:“走开!你这变态的老妖怪!” “别闹,不好好保养,小脸蛋就不漂亮了哈!……乖,快下来。” 束海手里端着小碟子,笑眯眯哄她的模样像极了骗生病小孩吃药的坏郎中。 第二章 巫山有神油 http://.biquxs.info/

雪河现在真是后悔死了!她是九重天上堂堂的仙二代,爹娘都是正经神仙,当初就是想下凡间来玩一玩的,怎么就会想到找束海借人皮囊这种馊主意的? 天上有天条,没有圣旨不得私自下界。现在想来,就算去找当天帝的舅舅软磨硬泡地求道圣旨、哪怕玩过头了挨顿板子也好过现在这样嘛! 一缕仙魂穿着个人皮囊在世俗红尘中行走——当初我肯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答应的! 束海突然问:“诶?你大老远突然跑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嘛,差点忘记说正事。 雪河像只青蛙一样蹲在八仙桌上,一脸严肃地说:“师父,我有事想问你。” “说嘛。” 束海趁机将手心里的东西抹上她的香腮,用手掌一点点晕开。 他的掌心暖暖的,奇怪的药水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雪河就把三个月前自己充做舞姬混进村民之中,被马匪当成礼物献给宁王、后来被纳为小妾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宁王赵峥?” 束海听了,停下手上的动作,掐指一算:“那个三十多岁的好色老男人?你嫁给他了?” 点头。 “口味挺重啊。” “嗯……” 她眨眨漂亮的眼睛,认真说道:“天上的小仙娥说,男人要有经验的才好,要老一点的才更得闺房之乐嘛。” “哪个说的?我保证不打死她。” “那不是重点啦!” 雪河摆摆手:“师父,闺房之乐又是个啥?你乐一个给我看看呗。” 束海嘴角抽了抽:“不,不太方便。” “咱们师徒都这么多年了,大家这么熟,还有撒不好意思的咧?” 她用胳膊肘戳戳他,一脸欠欠儿的贱笑。 “就是因为熟,才不成。” 僵硬地抽回手,下意识地拉拉衣领。 “你怕什么嘛!”不满地嘟起嘴。 “废话!” 束海怒道:“我搞你?!就算你爹能放过我,你娘也不能啊!就算你娘明察秋毫知道是你先动的手,你那当天帝的舅舅也饶不了我啊!……就算天帝也不跟我计较,你那八个哥哥一个姐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不成不成。” 不约不约,我们不约。 “怂、货。” 雪河白了他一眼,身子一歪干脆坐到桌子上,雪白的小腿耷拉下来,不满地摇来晃去。 “我怂我骄傲,不怂早的都过清明节去了。” 束海却不以为然,慢条斯理地收好小瓶小罐,却不经意间看到她小腿上竟有一块青紫,伸手就抓了过来细看: “咦?……怎么会有尸斑?” 她意外地被掀了个人仰马翻,“哎呀”一声躺倒在桌子上。 “疼吗?”手指戳了戳。 “好痒啊~你放手啦。” 雪河扭动着身子想挣脱他的手,徒劳地蹬了半天,胭脂色的纱裙被褪到腰间,连亵裤都完全露了出来。 “啧,不应该啊。漠北的气候寒冷,按说不应该这么快就有尸斑的。” 束海皱着眉头,完全沉浸在学术思考之中。 连不通人事的雪河都觉得两腿大开被男人看裙底的场面很尴尬。 束海这时突然丢开手:“把衣服脱了。” 雪河听话地从桌上跳下来,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 束海打横把她抱起来,进了内室,轻轻放到床上。 “咩,师父要跟我做羞羞的事情么?” 雪河两手掩在胸前,两颊泛红。 “羞你妹啊,手拿开。” 束海不耐烦道,修长的指间夹着四五个奇形怪状的小瓶子。 擦,这是要拿老资当实验品吗? 奇怪的油从他手心滴落到皮肤上的时候,刚开始感觉凉凉的,随即就觉得火辣辣的,像是要烧起来一样。他的手掌十分有技巧地将油推开,均匀地打圈按揉。油带着诡异的香味,从他温柔的指腹间慢慢滋润到她白瓷般细腻的皮肤里。 他的指腹轻柔地将她全身上下揉了个遍,虽然画面极为暧昧,但是他的神情专注,完全就像在悉心保养一个极贵重的瓷娃娃。 雪河有点郁闷地想: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个男的啊? 他专注的时候很严肃,完全不像平时那么随和,始终一言不发地,连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虽然这并不是她的身体,但与他亲密接触时的感觉却是无比真实的。 “疼吗?” 他突然停下动作,问道。 她摇头,心里却一阵狂跳。 雪白的皮肤泛起一阵潮红,他却一脸疑惑地甩下外套,高高地挽起袖子,继续专注于“为什么会有尸斑”这个纯粹的学术问题上。 他身上只剩下件轻盈的雪青色长衣,腰上束着条鸦青色汗巾,后腰上挂着一只精致的小鼓。那是他的心爱之物,据说他修成正果之前有个一生挚爱,后来用她的人皮制成了此鼓,千百年来一直带在身边。 竟然真的会有人喜欢上这个变态?不过结局貌似也是相当悲惨吧。 她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事实上她在冒出想法的同时便伸手去做了:一把扯掉了他的腰带。 下面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别说桃,连根毛都木有。 “哇哇哇!” 雪河抢先大叫起来,手里还抓着汗巾和腰鼓,却指着本来应该有东西的地方问道:“怎么跟小七不一样!” “什么,小七也被你扒过裤子?” 小七是她的七哥睚眦,出名的小心眼炸毛怪,相当不好惹。 “呃。好奇嘛。” 天哪,天上的神仙都经历过些什么啊…… 束海面无表情地提起裤子,平静从她手中夺过腰带、提起裤子重新系好,不动声色地将她翻了个身:“再乱动就绑你了。” 她只好老老实实趴在床上,吐吐舌头:“……竟然啥也木有,没劲。” 他却冷笑:“要不然,你以为你爹娘会安心把掌上明珠送到我这深山老宅来?……人心都是不可靠的,无欲无求才最可靠。” “啧啧,你这老男人,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你懂个屁。” 他朝那白嫩丰润的小翘臀上甩了一巴掌:“若不是给了你这副皮囊,为师会舍得让你下凡给世间的须眉浊物去糟蹋?都是男人,他们心里想的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 “呸,死太监。” “就知道你要乱来,早就藏起来啦。” “咦?!你还有这种功能?” 等她反应过来还想再作怪时,却见束海已经一面说、一面转身在水盆里净了手,笑着说道: “你这丫头年纪还小,只知道由着性子胡闹罢了,哪里就懂得什么情爱。情本就是‘劫’,男女情爱也远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满脑子就只知道‘色诱’,呸!肤浅。” 雪河不满地“嘁”了一声,噘着小嘴从床上爬起来。 束海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绿纱裙,像打扮布娃娃一样替她穿好:“你用这身体在世间走上一遭,尝尝人间百味也算历练,是件好事。等到吃尽苦头,玩腻了,便弃了这皮囊回天上去,如一场大梦初醒,再继续好好做你的小公主去吧。” 这话说得竟染了一丝苍凉,雪河抬起一双单纯的明眸仰望着他,只觉得眼前这张貌似年轻的脸背后,也不知藏了个怎样历尽沧桑的灵魂。 他的眼中浮现一丝担忧:“世道艰难,你能不能轻点祸害?” 雪河听了,竟也学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世道艰难,我已经很努力地祸害了,可是都灭有人理我啊师父。” 他的表情显得十分意外:“就凭现在这副皮囊,那老男人当真碰都没碰你一下?” 忧伤地点头。 “卧槽!就算是个女的看到你也不会完全没反应吧!……那他不是太监就是基佬!” 狂点头! 所以你是哪一个啊师父? “不行,事关巫蛊师的荣誉!……你等着!” 雪河满心欢喜地看着他冲进内室,以为他要换身皮跟自己下山,然而却见他竟又是抱了一堆小瓶子放到她面前: “这是巫山神油!情意绵绵散,吹情粉,春心膏……” 竟然还有春药! “师父!这就是巫蛊师的荣誉吗?” 雪河不由气结,忍可忍打断道:“我是要让他爱我,不是让他睡我啊喂!” 束海愣住,眨眨眼,似乎是想半天才说道: “……区别在哪?” “算了,我干嘛要相信一个煮屎的。” 雪河放弃地一甩手,唤来小兔,回家! “诶?你这话说的,煮屎的怎么了?……不是,谁煮屎了?!喂你别走啊!小兔崽子把话给我说清楚!” 然而雪河哪里还理他,一溜烟就消失在空中不见了。 哼,煮屎的果然没谱! 什么问题也没解决不说,还莫名奇妙被糊了一身怪油! 雪河一到家,就气鼓鼓地跳进澡盆,泡到热水里使劲搓搓搓。 不过,涂在身上的东西看来真是挺神的,原先小腿上的小斑块,还有身上奇怪的红斑竟然真的就消失了,整个身体像块无瑕的美玉,一尘不染,晶莹通透。 嘛,祝始仙尊的神药总归还是有点用。明明只是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人皮囊,在他的保养下竟然如鲜活的一般,滑如凝脂,吹弹可破,真心吹爆!——但是等等,那些保养油该不会就是他煮屎炼出来的吧?!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她立刻整个人都不好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由内而外地生出一种恶心作呕感!她小心翼翼地凑在胳膊上闻闻,就只有澡盆里花瓣的味道,并没有什么特别。这到底是什么黑科技啊!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算了,管他呢。 第三章 相公公,要抱抱 http://.biquxs.info/

巫蛊师的人皮囊可不是普通的法术,哪怕遇到什么捉妖的除鬼的,正经的、旁门左道的,再厉害的神仙法器,她也就只是个长相漂亮的凡人罢了,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若说到特别,倒是小兔身上还有些残余的仙气。那是师父怕她失了法力会在人间吃亏,便用符纸剪了一只小兔,幻化成人形时时跟着她以防不测用的。 正在暗自得意,小兔的脑袋突然探了进来: “主子,王爷回来了。” 哇,师父你原来是条锦鲤吗?! 雪河一听立刻从水里蹦了出来,兴奋地随手裹起一件纱衣便往外跑: “相公公!~” 小兔只好一脸黑线地抱着衣裙跟着她来到院子里。只见风尘仆仆的宁王赵峥刚下了马,一身戎装像是刚从战场上凯旋而归,整个庭院都站满了铁甲侍卫。 “相公公!要抱抱,举高高!” “……” 宁王娶了个粘人的绝世美人小娇妻,从此夜夜专宠她一人。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得整个燕城上下皆知,甚至连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里都传开了。京城的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几乎都在讨论湿哒哒的小美人是如何光着脚站在军前邀宠的,以及风流成性的王爷又是如何将战袍裹到她身上,直接抱进屋里去的。 不过宁王好美女向来不算什么新鲜事。皇帝接到前方捷报之后,在嘉奖和犒赏三军的旨意上,甚至都不忘嘱咐一句:皇叔要注意身体,不要过度操劳。 圣旨黄澄澄的,活像个大号的酸柠檬。 事实上,年富力强的王爷那天虽然当众把她抱进了房里、并且也再没出去,然而一进了屋便倒头大睡直到第二天中午,完全无视身边欲哭无泪的雪河—— 这说出去谁踏马会信啊! 第三天了,雪河的闺房完全成了他的新办公室!赵峥自从睡醒之后,洗脸、更衣、吃饭、看公文——甚至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不过,说实话她也没多少机会认真看清这个男人。 第一次见面,她被马匪打扮得花枝招展绑在运粮食的马车上,远远地看到一个穿着红袍披着金甲的中年男人,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句:“留下吧。” 然后她就被莫名奇妙地送到现在住的这所宅子里,说是侍妾,似乎连个名份也没给。 人世间的游戏规则她也不是很懂,就只记得脸上有道疤的马匪头子曾经恶狠狠地对她说:如果没伺候好王爷,就把你剁碎了喂狼! 她当时第一反应是:我的皮很贵的!你要真敢这么干,我师父一定要你好看! 以至于那些满脸胡茬的男人都以为她是个傻的,竟然都不知道害怕。 现在她似乎有点明白了:这个王爷有毛病吧!不会真是个太监或者基佬吧!老纸都脱成这样了你特么还在看公文?你不会跟我那煮屎的师父一样、下面啥也没有吧!难道你娶那么多女人都只为了掩盖这个事实?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她顿时就有点坐不住了。 雪河那漂亮的小脑袋瓜子里迅速开始脑补他因为生理缺陷怕被人嘲笑而不停地宣扬自己只爱美女这件事……到最后竟然连自己都要相信了! 赵峥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是觉得这小姑娘虽然看似粘人,不过倒还算听话,自己乖乖坐在一边也不会打搅到他处理公务,甚好。 好?好你妹啊! 雪河突然之间拎起裙子,哒哒哒跑到他面前,两手按在桌子上,一脸认真地盯着他。他不由一愣,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跟她遇到那票糙汉马匪相比,这个中年男人要显得斯文许多。浓眉朗目,鼻直口阔,下颌一缕稀疏的胡须,坦白地说,长相中规中矩,称不上有多英俊潇洒,但也不算丑陋,仅此而已。 由于长年征战的缘故,皮肤看起来有些粗糙——嗯?怎么有种似曾相识仙术的味道? 雪河眯起眼睛,更加仔细地看他—— 不对!很可疑!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将她稳稳地抱起来送进屋里的时候,对于一位精通骑射的王爷,他的双手肯定长满了茧子,然而她却发现他的手虽然有力却十分细嫩,更像是个年轻书生的手;而当他连盔甲都不及脱掉、累得倒头便睡时,她更是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如传闻中那么英勇神武,这未免也有点太虚了吧…… 他身上总觉得有某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好像身体里藏着另外一个人,他本来的面目也并非是眼前见到的这样子。 “你如果觉得无聊,就先去别处转转吧。” 他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万没想到,她猛然伸出小魔爪,一下子就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他的鼻梁: “唔……你做什……” 一语未完,易容术瞬间瓦解。那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眼前的中年大叔开始面目扭曲起来,不一刻竟是变成个俊俏的少年! 他眉头微蹙,一双石青色的眸中星光潋滟——五官看似只是发生了微妙的小变化,然而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就变了!眉清目秀,恬淡安静,仿佛漠北戈壁滩上那条静静流淌的洛水河。 嗯,没错,是水的味道。 雪河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慢慢现出原形,两手叉腰,正义凛然道:“何方妖孽,竟敢假扮我相公?想死啊你?!” 少年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有些惊慌站起身,一把捂住她的嘴:“莫嚷!我……我不是妖怪,我是洛水河神。” 哇,小河神! 港真,白白嫩嫩的俊俏小河神真是比面瘫大叔看上去可口多了。 他有些窘迫地揉着被她捏痛的鼻子,缓缓直起身,将身上的法术也渐渐褪去。果然是个略显清瘦的少年,身材高挑,细皮嫩肉的,颇有些扭捏地小声说道: “其实,我是个初到此地的小仙。那日涨水时,我因弄错了时辰,令河水冲垮了桥梁,致使援兵无法渡河,耽搁了军情,使得宁王被困在敌阵重伤。待我赶到之时,冥界仙君已到,纵然我百般哀求也是无力回天。情急之下,我怕事情闹大,只得变成宁王的模样跟随援军回城,扮作他的样子完成阳间未尽之事。” 雪河不由张大了嘴巴:“你可闯大祸了少年。” “宁王护佑一方平安,我只想代他尽未尽之事罢了。对于他的妻妾,在下向来秋毫无犯,望姑娘看在我一心为救苍生的份上,莫要声张。” “啊哈!” 没想到雪河突然怪笑一声:“小哥哥,如今你的把柄落在我手上,只怕我要赖上你一辈子了喔!” 她突然伸手扯过他的腰带,往身边一带,那小河神不及躲避便上前一步,与他撞个满怀,顿时满面羞得通红: “姑、姑娘,你……” “小哥哥,你真名叫什么啊?” “覃,覃柏。”他退后一步,小声嗫嚅道:“我原是此地覃家庄人氏,因生平好善积德,死后方才成了河神。” 雪河莫名地一阵心花怒放,跟进一步,伸臂紧紧箍住他窄瘦的腰身,整个人都粘了上去,笑道:“相公公,你既娶了我,就得好好待我呀。” “不、不是,姑娘,我……” “我叫雪河。” “雪河姑娘,唉。” 他突然叹了口气,一脸懊恼:“我承认,当初娶你进门,原只想找个借口不必回王府去,谁知……” 雪河扬了扬眉,只觉得他此时窘迫的模样十分可爱,恨不能一口将他吞下肚去,便爽快道: “好啊,我帮你呀。” “诶?” 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覃柏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你真愿意帮我?” 他眼中掠过一丝惊喜,一双星眸立刻闪闪发光,却不防她手上突然一抖,只觉腰上一松便听玉带‘啪’地一声落了地,还不及反应,便觉她灵巧的玉臂如蛇般钻进衣内,贴着皮肉便向下游走,刚意识到不妙,‘把柄’便已结结实实地被她攥在手心里。 他惊得全身一僵,张着嘴巴竟是一字也说不出,只见她咯咯一阵笑道:“小哥哥,你的大道理我都懂,只是,前儿个你当着那么多人把我抱进屋里,又睡到我床上,这事儿你得给我个说法啊?” 覃柏此时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惹上了新的麻烦: “你,松、松手,先。” 他试图把那只魔爪掰开,奈何那丫头偏就使坏,手上猛然使劲一掐,覃柏虽然闷声不吭,脑门上冷汗早就沁出一层,心里暗暗咬牙却不敢再动了。 简单的较量之后,完败。 雪河这套阴损奸坏的下三滥招术,莫说是覃柏这个小小的河神,就放眼整个三界之中,真真是除了他的煮屎师父就没人能治得住了。 “嘛,乖啦?现在可以好好谈条件了么?” “……” 生无可恋地点头。 雪河看他老实了,狐狸般眯起眼,凑上近前,在他一阵红一阵白的脸颊上轻轻吹气,冷冷道:“我就想问你,我哪里不好了,你娶我进门三个月都不曾正眼瞧过我?!” “姑娘生得太美,在下福薄,不敢妄想。” “嘁。” 显然她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立刻就实施了惩罚。覃柏痛得一闭眼,嘴里倒抽一口冷气,简直是不可描述的酷刑。 但他还是强忍着不肯求饶。 她有些恼火地伸手撕他的脸,现在这张脸是真实的,却顽固而冷酷。 雪河任性道:“我要你看着我。” 他只得睁开眼,石青色的冷眸对上热烈的琥珀色明眸,却始终紧咬着牙关,一脸倔强。 “亲我。”她命令道。 “姑娘,民间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他忍无可忍地开口道。 “嗯哼?” 精灵古怪的小妖精又眯起眼,看得人脊背发凉。 他果断低头用双唇在她脸颊上迅速碰了一下。 第四章 宝藏男孩 http://.biquxs.info/

这个女人不按牌理出牌,他真有点害怕她会没轻没重地搞出个悲剧来。 “嘻嘻。” 雪河得意地一笑,不知是不是存心。他毫无防备,只觉一股热血上涌,难耐地闷哼了一声。 羞耻的声音刚一出口,他两颊立刻涨得通红,迅速将脸转向一边。 雪河像只警觉的兔子一般,瞬间两只耳朵几乎都要竖起来了:我刚才是不是解锁了一种新的玩法? “强扭的瓜,也挺甜嘛。” 雪河一脸坏笑,无比惬意地欣赏他努力克制的表情,一手拉扯过他的耳朵: “喂,你若是不听话,我现在就吵嚷出去,说你是假王爷。”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在她的无耻挑逗和威胁中,石青色的眼眸挣扎在崩溃的边缘,语气中竟是挤出一丝杀气。 没想到雪河听了这话,竟是拧起眉头,头枕在他的肩上,咬着他的耳朵扮着哭腔说道:“我辣么可怜,弱小,又无助……” 覃柏心里一阵万马奔腾。 正在她正沉浸在故意扮惨的乐趣中时,覃柏趁她一个不备猛然抽身退后一步,瞬间摆脱她的魔爪。但由于用力过猛,小腿重重磕在身后的椅子上,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一仰就倒了下去。 “哇!” 手上突然一空,随即就见那个人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雪河非但没去扶他,反而飞身直接就扑了过去,再次紧紧粘到他身上:“相公公~” 妈的,老子服了。 覃柏心里长叹一声,索性认命地放弃挣扎。 她像小猫一样趴在他的胸口,眨着一双漂亮又无辜的眼睛: “……你真的不想要我吗?” 算了,反正已经是犯下死罪了,再多一条也没差吧? 他心里一横,冷着一张脸,暗自嘟哝一句: “死就死吧!” 说罢,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般,几下扯去她身上的纱裙,不管不顾地把她狠狠摁在地上。 她肯定是个妖精!把人吃得连骨头都不会剩下那种。 ——而且,是她先动的手! 大脑完全放空,只想用身体本能来解决眼前的问题。 激情过后,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两个人如死鱼一样并排躺在绣楼凉凉的木地板上。 覃柏忍不住转过脸瞧她。 雪河靠在他身边,一脸舒适地双目微合,夕阳透过纱窗洒了满地,她玉雕般美丽的身体在金晖中映出淡淡的光晕,长睫在绯红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那模样满足又惬意,像只偷腥吃饱后在太阳底下打盹的猫儿。 “想亲就亲嘛!明明刚才连更加过分的事都做了,现在还要装矜持。” 没想到她唇突然动了动,竟说了这么一句。 他脸一红,顿时就怂了。 暗搓搓地把脸转过去,却又忍不住悄悄地偷瞄她。 她没再说话,也没动,就像是刚才只是幻听、她从来就没说过话一样。 “喂。” 他像是想了很久,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我生平第一次与人欢好,……你既与我有了肌肤之亲,日后就不可再喜欢别人,更不能如方才那样去勾引别人。” 哈? 她突然睁开眼,歪头盯着他:“等等,这好像是我该说的话吧?” “王爷身份虽是假的,可我覃柏却是真实的。” 不理会她的态度,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日后我自会好好待你。等我了结此案,若还有命回来,你便与我回洞府成亲可好?……一生一世,绝不负你。” 雪河大瞪着两眼,傻愣愣的表情看着他。 见她半天没反应,他皱着眉头坐起身,垂下眼睛,有些心虚地说:“我虽只是个小小的河神,但该有的礼数,能给你的一切,我都会给你。” 她仍没有说话。 他显得有些局促,迟迟等不到答复,忍不住催促道:“……你想怎样,倒是说句话啊?” “再来一遍。” 他的表情瞬间僵住:“……啊?” “就,再说一次嘛!” 她一脸兴奋地央告道。 “……不要。” 他突然涨红了脸,从地上站起身。见她满是哀怨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终究不忍,又弯腰将她稳稳地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刚想抽身离开,她却仍是任性地搂住他的脖子,嘟唇道:“再说一次嘛!我头一次听人跟我说这样的话嘛!我想再听一遍嘛!” 他无奈地苦笑。 指尖再次触碰到她暖玉般温润光滑的身体,竟忍不住有些贪心地轻轻摩挲,爱不释手。 她十分受用地享受他的爱抚,歪头看着他的眼睛,一脸期待。 喵的,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拿她毫无办法,他只得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更加深情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她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孩子一样咯咯笑个不停,钻进他怀里使劲撒娇,连声说道:“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他似乎受了她的感染,抱着她的时候心里竟也是一阵莫名地欢喜。随即又酸酸地想:怪不得王爷家里养了那么多美女,原来生在富贵温柔乡、当个好色之徒的感觉真特么爽…… 不不不,做人不能太贪心,有这一个就很好了。 他心里刚一分神,只见一个侍从的身影映在门口的牡丹屏风上,低声道: “王爷,王妃求见。” 他莫名紧张,神色顿时一阵慌乱。 “有客人?那就请进来呗。” 不知王妃为何物的雪河眨眨眼,冲着门外说道。 你疯了嘛?!王妃——!她! 他大惊,想堵她嘴的时候已经晚了,门口的侍卫称“是”,便蹬蹬地下楼去了。 宁王府的王妃,那可不是个普通人物。 当年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宁王赵峥本是皇长子,原是应立为太子继承王位的,但是由于他生母身份卑微,人也不如其他皇子机灵聪慧,很不得先皇喜爱,最终太祖皇帝还是顶着朝廷众臣的压力另立王储,封赵峥一个‘宁王’就打发他去燕城戍边了。 这宁王府的正妃,就是当年太祖皇帝御赐的,名叫余妙瑾,据说是个教坊司的官妓出身。其实,这也代表了太祖皇帝让赵峥从此断了当皇帝这念想的意思,安安心心保朕的江山就好。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直热衷于戎马生涯的赵峥开始性情大变,转而贪恋美女环绕的淫靡生活。 覃柏虽不关心凡间这些恩怨情仇,但为了扮好假王爷,对于这些背景材料确实是下过一番苦功夫的。尤其这个余妙瑾,据说曾也是个出身名门的官宦小姐,只因家世中落沦入风尘,被先皇安插在宁王身边当然也绝非巧合。 只想安安份份地混完赵峥在生死薄上剩下的几十年阳寿而已,为撒就辣么难…… 雪河问:“是不是找你的?” “我现在就带你远走高飞好不好?”覃柏拉着她细嫩的小手,一脸绝望。 “好呀好呀。” 雪河心知他只是句牢骚,仍是笑嘻嘻地钻进他怀里。 “王爷真是好雅兴啊。” 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口外传来。衣着华丽的贵妇人立于屏风旁边,细眉如黛,凤目含嗔,见坐在床榻上的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向窗外,微微屈膝,无比官方地说了句: “臣妾拜见王爷。” 覃柏扮了这几个月的假王爷都没穿帮,果然也是有些手段的。 他面向雪河,始终背对着门口,在站起身的瞬间,易容术悄无声息地施展开,转过头望向王妃的瞬间,已全然变成了王爷那中年大叔模样: “你来做甚?” 雪河不由惊叹:河神小哥哥挺有两下子的嘛! “京城传来圣旨,官差已到了王府,还请王爷速速回府更衣接旨。” 王妃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便行了礼,带一众丫鬟仆妇下去了。 也不知道赵峥活着的时候是怎么忍受这个女人的。表面温柔端庄,骨子里却寒气逼人,莫名就觉得她有种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女魔王气质。 无奈地叹了口气,覃柏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我得走了。” 雪河哪里肯放,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大骗砸!刚才还说一生一世呢!这才半个时辰都不到,就要丢下我一个人了吗?!” 他没说话,一双深沉的黑眸望着她。她突然发现,当他易容成那个中年男人的时候,目光竟也变得沉稳,连气质都变得成熟起来。 原以为他会搬出一堆大道理,没想到他却只是像对孩子一样摸摸她的头,淡淡地说: “……乖。” “好啦。” 她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有些不舍地松了手,叹气道:“我说过会帮你啦。” 他低下头,主动在她的樱唇上轻轻一吻:“等我得空就来看你。” “嗯。” 那吻的感觉有点怪,就像是方才那个不管不顾的鲁莽少年突然之间就长大了,满是成熟男人的稳重,不舍而又深情。 望着他正了正衣冠,信步走出门去,她回味似地咂咂嘴—— 我好像遇到一个宝藏男孩耶。 第五章 王府原来这么穷 http://.biquxs.info/

暮色深沉,余晖渐尽。 宁王的车马队伍缓缓从小院的正门驶出,浩浩荡荡地朝燕城王府方向而去。侍卫骑在马上,小厮们举着火把排成两队,像一条蜿蜒的火龙慢慢前行。 “王爷的排场好大喔。” 雪河站在窗边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扁扁嘴。 刚一回头,却见两个面生的丫鬟抬腿就进了她的房间,高扬着两个硕大的鼻孔说道:“你出来一下,我主子要见你。” 说完也不等她回话,就一脸嫌弃地直接就抬腿走了,好像片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多待。 喵喵喵?我刚是不是被甩了个白眼? 她下意识地看看小兔,小兔一脸淡定地正在扫书柜上的灰:“看我干嘛?难道你还指望一个纸片人帮你拿主意?” 你说得好有道理。 雪河照镜子看了一眼,素面朝天,清水芙蓉,马马虎虎也能见人。刚出抬一条腿迈出门槛,突然又一转念:王妃要见我,也不知是什么事,总归是要重视一点的吧? 可这会儿天都黑了,梳妆打扮也怪费事的……想着,她挽起袖子,伸手在黄铜面盆里蘸了蘸就想往头上抹,却听小兔拉着死人腔说道: “要么说世界根本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当女人能懒到您这份儿上,也是没谁了吧?” 雪河眼睛一瞪,顺手撩起水来朝她洒去:“你这小烂蹄子!什么好的不学,偏就学了我师父这张臭嘴!” 小兔边躲边告饶:“喂!我要沾了水可就没人侍候您了!” “气都气死了,哪个还要你伺候!” 要说这剪纸的小人哪都好,就是怕水这一条很是讨厌,一旦沾了水就失去法力现出原形,可说是人生处处艰难凶险——不过问题也不大,晾干了还能再用,不碍事。 除非是泡烂在水里,那真就彻底没撤,只能再另剪一张了。 两人闹了一阵,雪河猛然瞥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几十号人围着辆马车却静得鸦雀无声,之前见过的那个贵妇人站在正中,穿着件大红斗蓬正准备上车的架式。 雪河吐吐舌头,忙把衣服整了整,从绣楼上下来。 王妃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凶巴巴的,她也不知要怎么打招呼,怯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 “下贱的小娼妇!见了王妃还不行礼吗?” 女主人身边一个三十几岁的婆子冲她骂道,却见王妃手轻轻一抬,制止了她:“罢了,别吓着她。” 虽然听来是句好话,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雪河眨眨眼,左右看看——妈呀,这些人好凶,看上去比马匪还要可怕。 “王府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从来也没有在外头置个宅院养小妾的道理,传出去了没的让人笑话,失了皇家的体面。” 王妃开口缓缓说道:“既然你得了王爷恩宠,便收拾东西随我回府去吧,现在。” 那盛气凌人的女人尤其强调了‘现在’,说完便在丫鬟的搀扶下转身上了马车。 “好呀好呀!” 雪河开心地点头。——原来王妃的意思是要带我回王府嘛!那么凶做什么嘛,吓我一跳呼呼。 接着,马车缓缓驶出小院,王妃的几名亲随丫鬟也跟在车后头,排了长长一队。 几个壮得跟熊一样的下等仆妇把她日常用的东西丢到院子里,十分粗鲁地归置到一起,竟是一把火给烧了。 虽然感觉这摆明了是欺负人,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一想到以后住在王府就能天天见着他,她还是高高兴兴地喊上小兔,乐巅巅儿地钻上了下等丫鬟们坐的那辆马车。 有人说,王府新来的侍妾国色天香,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也有人说,新来的侍妾心真大。 燕城的深秋一日冷似一日,说好的住进王府就能天天见看他的,可这眼看就小半个月过去了,怎么就一回也没见着呢? 倒是这一大盆一大盆的脏衣服天天都能见着,雪河心里就纳了闷了:怎么这王府里这么大、这么多丫鬟小厮,竟然剩下这么多衣服洗不完,还得她来帮忙?难道她来之前,这些人都不用换洗衣服的嘛? 师父说过,人间就是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既然住在王府里,那就得遵守王府里的规矩。 每天吃的饭也就那么小小一碗糙米饭,一小碟咸菜;住的地方四面透风,被子薄得像张纸。看来王府里的生活跟传闻的也不太一样,还是蛮艰苦的哦。 好在她这副皮囊省事得很,吃不吃饭两可,对冷暖也不挑剔;精心打扮、独守空房是一日,粗布衣衫、腰酸背痛地做活计也是一日。 她天性随和,虽然在天上的时候调皮顽劣,但见身边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丫头们吃苦受累,便收了性子,与她们一处干活玩耍;她手脚大方,得了好吃好玩的便分给小丫头们,整天开开心心,日子过得倒是简单快活。 但是,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这日,小丫头们挑着木桶打水去了,剩下雪河一个人在浣衣坊干活。 虽然时至深秋,也还没冷到滴水成冰的程度,院中的草木皆枯,最后一片叶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秋风卷了去,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占去了这四四方方天空中的一角。 院子正中的地上摆了四个巨大的木盆,几乎把整个院子占满,全是下人们的换下脏衣服。雪河吃力地用木桶将缸的水添到地上的木盆里,然后脱了鞋袜,把绛红的粗布衣裙系到腰间,赤着一双小脚直接蹦到大木盆里。 “嘿咻!” 雪河顽皮地像只兔子,两脚刚一跳进去,只觉得水冰冷刺骨,不由自语道: “哇哦~酸爽~” 适应了一会,雪白的小脚冻成了红萝卜,她随即撅起屁股又蹦到隔壁的木盆里,然后在四个盆之间来来回回蹦个不停,小脚丫在小山的衣物上踩来踩去,虽然比手揉搓的力道大些,但是,水实在是太凉了。 而且,这抠嗖的浣衣坊似乎没有烧热水的习惯,所有洗衣服用的水都要从隔壁院子里的井里打来,由四五个小丫头一桶一桶抬回来,倒进水缸里备用。 因此每天早上天刚刚亮,小丫头们便要轮流被叫去干这苦力活。 今天轮到她的活还算轻的。 “这好像是个馊主意。” 缸里的水在院子里放了一夜,冰凉彻骨。 她在水里瞎蹦了一阵,直冻得握紧一双小粉拳攥在胸口,哆哆嗦嗦地赤脚站到院子的青石砖上,兀自抖了一阵: “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正弯腰打算穿上鞋袜时,猛然觉得身后好像有一只大手,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哇!” 她吓得大叫,猛然蹦到小凳子上一转身:“什么人?!” 一张猥琐大叔的脸。 这人是浣衣坊的总管王麻子,他婆娘和儿子也都在王府里做事。这四十来岁的干瘪小老头是管事当中最坏的一个,老是寻着机会就吃小丫头们豆腐。 “小美人,你若跟了我,日后可就不用天天在这不见人的地方吃苦咯。” 雪河黑着一张脸,默默地从地上拎起洗衣服用的棒槌。 “王府上下,被王爷宠幸过的女人也忒多了!什么样美若天仙的没有?可到了我这浣衣坊,好日子就算到头啦!你这条小命,现在就算攥到我手里了。” 见她满是戒备,王麻子笑眯眯地搓搓手,揣进烟灰色的缎面袄子里。 ——那个,看上去好暖和的样子。 雪河完全没在意他的话,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接连洗了七八天衣服,一双细嫩柔滑的红酥手如今肿得像根烧猪蹄,要是煮屎师父见了,肯定会心疼地哭粗。 他说得对啊。 雪河摸摸下巴:靠勤恳干活认命听话是没办法走上人生巅峰的,只能累死在这牢笼一样的小地方啊! 老纸借了这么漂亮的一身人皮下山玩耍,可不是为了给你家洗衣服来的啊! 她眯起灵光闪动的眼睛盯着他,直把他馋得口水直流。 “那,我该怎么办呢?”她认真地问。 “上道!” 王麻子见状凑上近前,隔着轻薄的麻衣,在她胸前深吸了一口气,顺势揽过她的腰身,小声道:“只要你今儿个从了我,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再不吃苦受累,如何?” 雪河煞有介事地眨眨眼:“就这?这么简单?” 她听底下的粗使丫头说,在王府做事的,要想皮肉少遭罪,只能偷偷给管事的塞银子。可那银子钱也不是好挣的啊! 她才来不满一月,连一个铜子儿也没见过呢。 王麻子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就这么简单!” 说着,枯树一样的手悄悄伸向她的裙带,摸索着用力一拽,便垮垮地滑脱下来。 两人离得很近,几乎就要贴到一起了,冷不防雪河猛然低头,圆润而结实的小脑门儿直冲着那厮的鼻梁就狠狠砸了过去。 “老色鬼!” 王麻子闷哼一声,吃痛地捂着脸弯下腰去。 雪河从腰间扯过松脱的裙带,灵巧地绕过他的双手,勒过满是鼻血的嘴巴,在后脑打个结又绕回来,蛇一般分别缠过他两条膀子,在后背将两手牢牢地捆在一起。 裙带虽细,却刚好卡住胳膊停在一个使不出力的刁钻角度;末了,还从容不迫地在两个拇指间打了个漂亮绳结——她拍拍手,大功告成。 第六章 大骗砸 http://.biquxs.info/

雪河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熟练,是她在天宫当金甲卫的大哥亲手教的,简单有效,屡试不爽。最大的好处还不仅是制服对手,还能让他发不出声音,嚎都嚎不出来。 缺点嘛,就是她下手忒没轻重,不小心就会把对方鼻梁给弄断。很不幸,王麻子就是其中之一。 一脸血的王麻子倒在地上疼得直哼哼,却正瞧见她因为没了裙带,亵裤一下就滑了下来,直褪到白花花的小腿上。 “哇!” 她一惊,蹲下身捡裤子的瞬间,裙摆飘扬,裙底春光乍现。 两行鼻血如喷泉般涌了出来,在地上留下个鲜红的“八”字,末了,竟还吹出个血鼻涕泡来。 “还看?!” 雪河脸上一红,一脚踩上他的后脑勺,将那张丑脸顿时就结结实实贴到地面的青砖上。 但是裙带没了,总不能一直拿手提着裙子吧? 王府抠门得很,粗使丫鬟们的换洗衣服就给了两套,裙带也就这一条。 她四下看了看,最后目光还是落在这个整脸贴地、双臂倒剪在背后跪在地上的人身上。她弯腰伸手到他的腰间一扯,拽出条松石绿的汗巾子来,顺手就系到自己腰里。 嗯,蛮好。 整好衣裙,她瞧瞧地上的王麻子,看看自己冻得通红的小手,毫不犹豫地把手塞进他后脖梗子半敞的衣领里。 面对大地,无声哀嚎。 “呼呼……活过来了。” 心满意足地搓着冰冷的小手,里头真是暖和哇。 这还不算完,她干脆在小凳子上坐下来,把冻僵的小脚也伸进他的棉袍里: “啊,人间天堂……苏胡。” 折腾够了,雪河重新穿好鞋袜。 这时,只见几个小丫头合力抬着个水桶从跨院进来,见这情形惊叫一声,也不知是谁先失了手,大木桶猛然落了地,满满一桶水泼洒出来。 “噫,这群毛手毛脚的小蹄子。” 雪河嫌弃一声,拎起裙摆麻利地蹦到王麻子身上,躲过漫过来的冰凉井水。 “雪河!你你你——!” 雪河却仰着脸正色说道:“我玩够了,我要去见王爷。” 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帮她。 下人们当中自然有知道她来历的。 同一个屋檐下同住得久了,众人见她人生得貌美,待人随和又十分热心,完全不像各房里恃宠而骄的姨太太小主子们,便开始有些同情她。 一个出身低微,被马匪当成礼物送给王爷的年轻女孩子,只因得了王爷几日恩宠,便被王妃带进府来这么作践,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终于有一个小丫头指指地上的王麻子:“他有腰牌。” 雪河弯下腰,在他身上摸了摸,果然就搜出个小木牌牌来。 “对,就是它。” 那小丫头点头,又说:“昨儿个我听前头门房的婆子说,王爷这几天在府里歇着,这会儿估摸着才用了早膳,在书房呢。” “带我去啊!” “嗯。” 那小丫头点头,牵过雪河的手,便朝西北跨院的脚门去了。 这宁王府真是大啊,院子一套又一套,游廊七拐八拐跟迷宫一样!从浣衣坊朝着西北方向也不知绕了多少个弯,雪河只觉得头都晕了。幸亏这带路的小丫头机灵,凭着那腰牌一路畅通无阻,直到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 正中是座歇山顶的大殿,十分气派,远远看到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永乐殿”。 然而这院子跟别处都不同,大门紧闭,还站着数名带刀侍卫,将两人拦了下来。 雪河对那小丫头说:“你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她有些担心地看看侍卫,又看看雪河:“你保重。” “多谢你。” 那小丫头还是有些担心,但见了侍卫又实在害怕,只好怯怯地又退了回去。 还没走出多远,只听雪河就扯着嗓子对着永乐殿大声喊道: “覃柏——!你这大——屁——眼——砸——!王——八——蛋——!” 震惊。 叫人如何能想象,一个这么娇小可爱的姑娘,竟然会有这么大嗓门? 侍卫起初并没把她放在眼里,见她突然开始大叫,便上来捉她想堵她的嘴:“放肆!王府岂能容你大声喧哗!” 哪知这样一来她嚎得更响: “啊——!杀人啦——!救命啊!覃柏——你这王八蛋!” 雪河像条狡猾的泥鳅,看似被追得无处躲藏,偏就连滚带爬地在侍卫中穿来钻去,虽然看着狼狈,却竟是抓她不着。 “啊——!救命啊——!别碰我!走开!” 小丫头听她叫喊,担心地收住脚步,折回头来瞧时,见她也只是嚎得大声,在十几名身材高大的侍卫之间穿梭自如,竟是十分有趣: “噗!这小浪蹄子,真有你的!” 雪河自幼顽劣,顽劣也自有顽劣出的一套本事;若是闯祸惹麻烦只能混到吃亏挨板子,那只能叫倒霉孩子。 她大叫个不住,最后竟像猴子一样蹿上院门楼子,把侍卫们气得拔出明晃晃的腰刀来:“再叫就剁了你!” “杀人啦——!王八蛋侍卫要剁我啦——!有木有王法啦——!” 门口正闹得凶,忽见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来,只见几名王府内侍打扮的左右分开两列,宁王赵峥从里面出来,抬头正望挂在头顶门斗子上的雪河,不由皱眉: “你怎么上去的?” “你怎么不先问我死了没有?!” “大胆!” 众侍卫见王爷出来,立刻呼啦啦跪倒一片。 宁王一笑,伸开臂膀道:“下来,本王接住你。” “真的?” “嗯。” 雪河听话地纵身落下,稳稳扑进他的怀里。 “当真胡闹!”宁王假意嗔怪一句:“一点规矩都没有。” “我想你了。” 雪河搂着他的脖子,抽抽鼻子委屈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覃柏见她这样,当时只觉整个心都要化了: “……怎么会。” 众人看着宁王一路将她抱进书房,侍卫十分识趣地关好门,退身出来站在两侧。不一刻,里面果然传出荡漾的春情之声。 王妃也听到永乐殿传出的喧哗,循声刚到了近前,见侍卫都守在门口,一脸不可描述的尴尬。 余妙瑾皱着眉头,把当值的侍卫叫出来问话: “她刚才嘴里嚷的什么?” 为首的侍卫一愣,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清白?大骗子……” 侍卫觉得底下都是骂人的混话,也不好全都学给她听,便改口道:“想必是为了引人注意,嘴里胡吣吧。” 不太像。 余妙瑾心里一阵疑惑,但屋里的动静听来着实不雅,脸上不由臊得微微泛红,也不好再细问,便匆匆离去了。 屋里,桌上的书本和卷宗散了一地,宁王的锦袍和玉带都随意丢在地上。雪河骑在他身上,裸着上身趴伏在他同样敞露着的胸前,雪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覃柏低头亲吻她的发间,皱眉看着身边这一片狼籍:“唉,自从你一出现,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怪我咯?” “没有没有。” 覃柏笑,享受着指尖在她背上滑动的细腻手感。她黑瀑般的长发如一张丝绒毯般披在香肩上,又直垂到地下。他不由伸手捞起一缕来,丝绸般的质感在指间滑动,令人爱不释手。 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却意外落在她红肿的双手上,惊道:“怎么弄成这样?!” “你这王府也太惨了!穷到连洗衣服的热水都烧不起啊!”她扁扁嘴,低头看看快要红肿成猪蹄的一双小手,自怜道: “我觉得我把这辈子的衣服都洗完了。” 他拧着眉头,将她的手送到唇边轻吻,一度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指尖轻触到他灼热而柔软的唇,就像摸到他的心。 师父说过,这世道人心险恶,不能轻易相信别人。但是她突然间就觉得:他没有骗我,至少此时此刻,他是真诚的,他眼中流露出的感情是不会骗人的。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贪玩不小心划伤了手臂,向来凶巴巴的大哥竟然破天荒地没有骂人,而是一言不发地替她包好伤口,抱起她来柔声哄了老半天——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外表那么硬汉的男人也会有这么温柔的时候!由于震惊远远大过于伤口的疼,以至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伤得太重快要死掉了! 而眼前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又不同于哥哥们的呵护,是一种距离更加贴近、更加幸福的感受,让人心跳加快,忍不住想去抱他。 她不想看他脸上露出如此忧伤的表情,缓缓地将手抽回,再次环过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笑道: “你今天表现得很不错哟!” 突然意识这话似乎有点歧义,她忙补充道:“我是说,跟那个好色王爷一模一样!外面的侍卫大概没有人会因为我而怀疑你吧。” “喛,何必要解释呢。”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哇,小河神,几天不见你变坏了!” 他突然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对不起,我第一次当王爷,思虑不周,让你受苦了。” “我也是第一次撩到王爷嘛,彼此彼此。” 第七章 一个道姑朋友 http://.biquxs.info/

覃柏勉强笑了笑,将被揉成一团、还堆在她腰间那条丫鬟穿的粗布衣裙扯下来,厌恶地丢出老远,却见她的纤腰上竟还剩下一条松石绿汗巾子——那料子可不像是低层小丫鬟用得起的,他满是疑惑地扯过来,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哪个臭男人给你的?!” “不是啦!他扯了我的裙带,我才抢他汗巾子的!” “什么?谁扯你裙带了?” “就是浣衣坊管事的嘛!”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叫你不要再去勾搭男人吗?” “我没有啦!是他勾搭我的!” “那也不行啊!你这女人是怎么回事?!才几天不见你就……” “哇!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雪河一阵气恼,随手抓过桌上的砚台便丢了过去。 他歪头躲过,啪得一声摔成数块,飞起的墨滴溅到脸上。他用手摸了摸,一脸难以置信: “你在外头偷人,竟然还敢拿砚台砸本王?!” “砸死你个王八蛋!” “喂!住手!哎呀!……死丫头你给我放下!” (持续不断东西摔碎的声音) “太过份了啊!” “别跑!别躲啊你!” 亲眼见识过雪河好身手的侍卫像往常一样手按腰刀守在永乐殿门口,默默听着身后的动静,三条冷汗从额头慢慢流下来。 宁王的新宠直接搬进了永乐殿,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浣衣坊管事的鼻梁断了,从那以后只要看到类似裙带样的东西都会吓得哇哇怪叫。 宁王赏了王麻子一顿板子撵了出去,小丫头们日后再也不用拿辛苦钱买太平了。 永乐殿从此夜夜笙歌,但宁王本人不仅没有心力交瘁,反正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有很多事就是这样,莫名地,就很奇妙。 但是,王妃可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件好事。 余妙瑾,今年三十六岁,比宁王年长两岁;十五岁之前,她是朝廷一品大员府中的千金小姐;然而全家顷刻之间颠覆于风云诡谲的朝政纷争,及笄之年的她被送到教坊司成为官妓。 本以为这一世红颜薄命、明珠暗投,恐再无出头之日,却没想到竟因一面之缘被先皇赐给皇长子做了正妃——如今虽然已经过去十余年,想来仍如南柯一梦。 身披墨绿打底的团花争艳锦缎长袍,满头乌丝盘得油光发亮,正中一支丹凤朝阳金钗尤显气度尊贵,十分惹眼。身为整个王府中身份最高贵的女主人,无论她走到哪里皆是众星捧月一般,随行的丫鬟仆妇无数。 然而今天这地方却是个例外—— 芜香苑。 满庭荒草,房屋破败,若是单看这套院落,几乎很难将它与气派的王府关联到一起。 “你们候在这儿。” 余妙瑾一抬手,将众人留在廊下,独自一人上前去扣打满是锈迹的门环。 一阵萧瑟秋风骤起,卷着残存的几片枯叶吹过众人脚边,看似寻常的一幕,竟让众人惊得一阵骚动,连连退后数步,仿佛这芜香苑里住的不是人,而是个吃人妖怪。 余妙瑾不动声色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静静等了半晌,破旧的木门缓缓开启,眼前出现一位慈眉善目的道姑,一身普通的灰布道袍,身材清瘦却十分挺拔。见是她,竟是微微一笑: “许久不见,贫道揖首了。” 余妙瑾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姐姐向来可好?” 那道姑模样的中年女子,便是宁王府侧妃洛红椿。想当年,她在太祖皇帝四处征战打江山时便跟了赵峥,可说是共过甘苦的发妻。只因她出身低贱,原是个江湖术士的女儿,赵峥封了宁王之后,她在府中只是个妾室。 年轻时的洛红椿是个性格豪爽的女侠,深得赵峥宠爱;奈何年华老去,如今已是两鬓染霜,安居此地不问世事多年,只想平淡了此余生。 两人见面寒暄几句,并肩进了草堂。 芜香苑虽看来朴素,却收拾得十分干净。 表面看似生活清苦,但王府上下皆不敢轻慢此人。不仅因为她是世子赵文炽和次子赵文煦的生母,还因她有一身厉害的江湖本事,也说不清是什么法术,能捉妖除鬼,镇邸安宅。 余妙瑾身为王妃,在王府指掌杀伐决断说一不二,除了王爷,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唯独对她却十分客气。 简单聊了几句王府内的情况,余妙瑾细述了雪河进府后的种种反常,话里话外皆是满满的妒意。 洛红椿神情淡泊,静静地听她说完,才慢慢开口道: “这世上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就像山野间开不败的花。你今儿赶走了她,明儿也自然还有新的再来……男人嘛,本性如此,看淡些罢。” 余妙瑾却摇头道:“世人都说王爷好色,怎么连姐姐也这样说?难不成王爷这么多年厉兵秣马、韬光养晦,都只为了做了安逸的藩王么?” 洛红椿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隐忍了这些年,王府收了那么多侍妾、美女,什么样年轻美貌的不曾见过?不都是为了让那昏君安心么!王爷镇守边关要塞,时时勤勉,一刻不敢懈怠,这又是为了什么?” 秀眉微蹙,凤眸冷滟,薄唇轻启,余妙瑾又道: “王爷是有雄心壮志的人!多少年来,我竟不曾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痴迷!一个马匪进献来身份不明的浪荡女子,竟在外头悄悄置了宅子,为了春宵一度竟瞒了我这么多时日!若说她有倾世美貌,令王爷当真动了心,多宠几日也就罢了,新鲜过也就忘了。 熟料她竟偷偷摸到王爷的书房,如今就在永乐殿安心住下、与王爷日日笙歌? 这倒是奇了! ……我从不怕他喜新厌旧,怕只怕他贪恋春宵帐暖,消磨了意志。” 没想到洛红椿听了,语气仍是淡淡地: “做了藩王能如何?当了太子又能如何?如今皇位上坐的可是他的亲侄子,难不成,你要看他们叔侄反目么?” 余妙瑾猛然站起身,冷眉怒对道: “姐姐是拿这话试探我么?” 洛红椿月牙般的冷眸望着她,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她的唇边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却像隔着层什么,让人难以捉摸。 “十年前我进府时便说过,我余妙瑾在王府一日,便只会保着王爷成为九五之尊!若是王爷哪天没了这股心气儿,无需多言,赐我三尺白绫便是!” 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你这性子,当真是一点没变。” 洛红椿缓缓舒了口气,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抬起眼睛有些怜悯地看着她。 余妙瑾,原是姓李,其父李谅乃是开国元老,位列开国六公之一,敕封靖国公;然而谁能想到朝廷政局风云突变,曾经的名门望族最后竟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后来,十五岁的李妙瑾被送到教坊司为妓,遂跟干爹改姓余。一个青春年少时便历磨难、看尽世态炎凉的女人,如今只将这一腔愤懑化为改天换地的动力,哪怕已是沧海桑田,哪怕玉石俱焚,仍是初心不改。 余妙瑾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我不能生养,膝下只有养子文烈。将来王爷若有功成之日,你的儿子便是太子,你就是太后。” 洛红椿眼中笑意渐浓,抖了抖身上的灰布道袍: “贫道早已不问红尘中事,一切随缘吧。” “哪怕府中有妖孽作乱,姐姐也要放着不管?” 说到此处,没想到她竟撩起华丽的裙摆,双膝落地,正色道:“我并非为了自己,一切皆只为了王爷的江山社稷,望姐姐成全!” 洛红椿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手中纤尘不染的雪白拂尘上:“贫道奉劝你一句:降魔杵只能除妖,不能伤人;混元镜可以照出画皮的妖,却除不了你心里的魔。……凡事,须得思前因、虑后果。” 她意味深长地看看满是执念的王妃,精致的妆容,明丽的脸庞上竟是浮现一丝超然之色:“大业若成,妙瑾死不足惜!” 局中之人执迷不悟,洛红椿最终轻叹一声: “说吧,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深秋的午后暖洋洋的,阳光明媚得像是春三月的光景。 永乐殿。 他的案头上,似乎有一辈子也看不完的书和公文。 雪河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书案对面,蜷着身子,下巴搁在桌上,抬起眼睛盯着他专注的脸。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书本上,手中的毛笔疾疾写个不停。对于近在咫尺的美人脸,竟是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 她一脸哀怨,不满地哼哼一声。 “你先去别处逛逛吧!……你这样,我总是不能专心。”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也仍是停留在纸笔之间。 “明明很专心啊。” 他无声地叹气,将面前写满字的一页纸对折,放进信封;优雅地蘸了蘸笔,在信封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个名字,搁到案头。 接着终于将笔放下,欠了欠身,拍拍身边挪出的半个空位: “过来。” “嘻嘻!” 雪河立刻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身边,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一手揽过她的腰枝,脸上浮现笑意,却伸手又拿过一本书册,在面前摊开。 她不满地挂在他脖子上,撒娇地摇了摇:“我好看还是书好看?” “当然是你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他的目光终于回到她的小脸上,认真讲道理:“你说过要帮我的。” “我后悔了。” 他宽容地笑了:“别闹。” 第八章 就是个狐狸精 http://.biquxs.info/

覃柏是说过要尽王爷的职责,拼尽全力保一方平安。但他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河神,哪里有本事领兵打仗?能尽职尽责地处理好公务就谢天谢地了,于是一有空闲便要再将王爷平时读的兵书都细细研读数遍,当真是认真刻苦,不遗余力。 好吧,谁叫我说过要帮你呢。 雪河坐在他怀里,勉强保持了片刻的安静。 三十出头的王爷,鼻梁挺阔,面色红润,唇上一层细密的黑色胡须,颌下一缕稀疏的长髯,别有一番成熟男人的味道。 她歪头靠在他的肩窝,伸出一根手指,无聊地逗弄他的胡须,喃喃道:“王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呢?” “皇室血统尊贵,为了获得更多子嗣啊。” “可我爹就只有我娘一个。” 她将两手伸展开,在他面前比划着:“我娘生了十个孩子呢。” “哇哦,那你娘蛮厉害的。” 她认真地点头:“我爹说,就只喜欢我娘一个。” 他笑:“我也只喜欢你一个。” 但她又说:“我舅舅说,我爹不敢喜欢别人,因为他若惹我娘生气就会被烧成一坨炭。” “……” 覃柏突然发现,跟她聊天真是一步一个坑,防不胜防。 他的嘴角抽了抽,终于弃了书本低头看她:“我好像都没问过你家里的事。……你爹娘,都还健在吗?” 雪河点头:“只是住得比较远,一半时见不着。” “你年纪尚小,一个人出远门,家人不会担心吗?” 摇头:“我在家的时候他们才更担心呢!” 这家人……怎么全都有点怪怪的。 “你是老幺么?” 雪河脸上立刻一片迷之疑惑,表情十分认真地回答道:“我不是妖怪啊。” 怎么突然就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赶脚呢? 就像话本子里时常出现的,落魄书生遇到美貌狐仙,便留在深山与她成亲,然后生下一窝小狐狸什么的…… 毕竟,十个孩子这种产量! 想到这,他搂在她腰上的手忍不住慢慢下滑,满腹狐疑地摸了摸——呼呼,没有尾巴。 “干嘛啦。” 她脸上一红,娇羞地扭了扭。 如果这都不算狐狸精!狐狸精!……不过,狐狸精就狐狸精呗,管他神仙妖怪,能生得如此美貌还有啥好歧视的嘛。 想到这,心里一声轻叹,低头含住她撩人的红唇。 然而正在这时,永乐殿的大门忽然打开,竟然连一声通报都没来得及,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戎装少年大踏步地上殿: “父王!” 正卿卿我我的两人猛然愣住,就连那少年也是一怔。 “滚出去!混账东西!” 宁王突然拉下脸吼了一声,那少年满面通红,慌忙垂下眼睛,诺诺称是,退下殿去。 连雪河都被他吓了一跳:正经板起脸来凶人的模样,几乎都让人觉得不认识他了! 然而当目光再次转向她的时候,他立刻就换了副表情,陪笑道: “角色需要。” 好诡异!天啦这个人类,不,这个小河神的脸怎么可以变这么快?!翻书都没他快啊! 他连哄带骗地把她带到一边,小声地好言劝道:“王爷就是这个样子的啊!我要尊重原著,不能随便崩人设的对不对?” 对个屁啊?!你这就是蛇精病吧?! 雪河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被他藏到内室的纱帐后面。只见他这才重新正了正衣冠,又重新坐到正位,缓声道: “进来。” 方才那少年在门外应了一声,红着脸,低着头来到近前,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礼:“父王,前线急报。” “呈上来。” “是。” 少年从袖中抽出一个牛皮卷,双手呈上。 雪河钻进薄纱幔帐里,悄悄探出脑袋,只露出两只眼睛偷瞧他们。 那戎装少年面皮白净,剑眉虎目,跟宁王有七八分相像;一张小脸虽显稚气却是英武非凡,像是个初披战袍的小将军,意气风发地竟是十分帅气。 两人短暂地交谈几句,左不过都是些军中琐事,她完全不感兴趣。 宁王不时发问,少年始终沉着对答,语气中满是这个年纪少有的稳重,不由得让人刮目相看。直到他再次告退,竟是始终低着头,丝毫也没敢向这边瞄过一眼。 见他走了,雪河这才提着裙子蹑手蹑脚紧跟几步,十分没出息地勾着头、朝他的背影一阵猛瞧。 啧啧,王府果然有料!好俊的小哥哥哇。 然而回过头时,却正对上宁王阴恻恻的目光。 吓。 她若无其事地看看别处,莫名心虚,不大自然地抓抓头发。 “过来!” 口气是命令的。 “喔。” 低下头,乖乖地走过来坐到他身边。 他没说话,也没搂她,目光仍是冷冷的。 她讪笑道:“你儿子啊?……叫什么名字啊?” 不想他竟突然伸手捏住她的小脸,撕得她表情都有些扭曲:“我还没死呢?!你看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不满地甩头,用力挣脱他的手,低头用袖子在嘴上蹭了蹭: “……哪有,你骗人!” 他气得咬牙切齿,连胡子都翘起来了。 ——原来‘吹胡子瞪眼’这个词真不是随口瞎编的啊,还蛮形象的。 “你能不能收敛些?!我一心一意地待你,你却……” 他气鼓鼓地,话说一半突然没了。 “就,多看两眼而已嘛。” 雪河不以为然地扁扁嘴:“你明明有那么多女人,我就遇到个好看的小哥哥多瞧几眼肿么啦?别那么小气!” 他的声音突然一变:“那些都是王爷的女人,不是我的。” 易容术渐渐消失,他突然现出原来的容貌,石青色的眼眸冷冰冰的,就像冬季洛水河冰封万里的水面。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但雪河又岂是会轻易低头认错的,倔强地噘起小嘴嘀咕道:“娶我进门的是王爷,也不是你啊……” 他没再说话,默默地正过身子,摊开书册,平静地说道: “你要是累了,就去歇个午觉吧,我还要处理公务。” 刚想说“我不困”,发觉他神色似乎不大对,雪河只得‘哦’了一声,转身又回到了内室,却仍是探出小脑袋偷偷瞧他。 他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案前,案头的公文堆得像小山一样,他的目光却从书本上慢慢漂移,竟是有些出神地望着窗户纸上婆娑的树影,神情落寞。 自古美人爱少年——可老子也是少年啊!只是披了张中年大叔的皮而已嘛! 怨念。 雪河歪着头,突然觉得如果此时他手里有朵花,肯定就是一片一片地扯下花瓣:她爱我,她不爱我;她爱我,她不爱我…… 嗤嗤。 被自己的脑洞逗乐,她慌忙捂住嘴,差点笑出声。 午后的日光斜斜地投洒进纱窗,落在一片寂静的永乐殿里,时光温暖而慵懒。 “哇——!” 内室突然传来雪河的一声尖叫,覃柏下意识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近前,左右看时却不见半个人影,猛然一抬眼,只见雪河正蹲在书柜上面,一脸惊恐万状。 “怎么了?!” “突然想要个抱抱。” 可怜巴巴地向他伸出小手。 妖精!这绝对就是个妖精! 覃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远远听见侍卫匆忙赶来的脚步声,朝身后摆了摆手。 众人见是虚惊一场,行礼退了下去。 “来吧。” 覃柏板着脸孔,却仍是向她张开了臂膀。 “嘻嘻。” 雪河起身往前一扑,喜滋滋地像树袋熊一样挂到他身上。 “我最喜欢你了。” 她在趴在他耳畔轻轻说道:“你最好了。” 虽然有些鄙夷她这些小伎俩,但他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轻轻把她放倒在床上,吻上她甜美的唇瓣,心甘情愿地与她肉体交缠,甚至还有点开心地着了她的道。 罢了,哪怕你就是只贪腥的馋嘴狐狸,那我也先把你喂饱了再说。 掌灯时分,王府上下烛火通明。 各房各院都传了饭,各屋里的丫鬟婆子一下子都忙了起来,井然有序而鸦雀无声,只听到往来细碎的脚步和衣袂裙摆发出的细小窸窣声。 知道雪河贪吃,宁王便刻意吩咐厨房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各色珍馐佳肴摆了满满一桌。 偏偏就在这时,军情急报故意捣乱一样一个接着一个。 雪河满脸兴奋地瞧着一桌子好吃的,不禁咽了咽口水。在天庭的时候,虽然爹娘和哥哥们都格外宠她,但礼数教养也是一样不少。 所以,还是再等等吧。 赵峥一时忙得分身乏术,边听着探子传回的消息,还不忘抽空对一个人在桌前坐等开饭的雪河说了句“你先吃,不必等我”,接着便被不断进来传讯的军卒围在当中。 香气撩人的美味实在磨人,如获大赦的雪河大睁着两眼,又开始纠结着到底先吃哪个好呢? 宁王的虽然妻妾众多,但平时他能呆在王府的时间并不多,在事务繁忙时通常会住在永乐殿。他习惯了军营生活,哪怕在王府时也向来勤俭,饮食简单,屋里只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内监服侍起居。 待饭菜上齐,传菜的侍女统统退了出去,只剩下贴身服侍赵峥的老内监将碗碟摆好后,垂手站在一边。 第九章 宴 http://.biquxs.info/

“阿翁,我不用你服侍,下去歇着吧。” 雪河冲他摆摆手,他笑呵呵地施了个礼,便悄悄退下了。等他走了,雪河这才悄悄从怀里摸出符咒,轻轻一抖,小兔无声无息地化出人形来。 “我要吃那个!” 雪河指了指桌子正中两尺多长的大青鱼。 小兔答应一声,拿起碗筷替她夹了块白花花的鱼肉,小心地将刺挑净,再喂到她嘴里。 “嘻嘻,好吃。” 只要有好吃的,雪河很快就忘记了他的冷落,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美食上。 处理完手头最紧要的事务,军卒们得了示下纷纷离去,这时又见小郡王赵文烈突然上殿来。 他已换下了戎装,此时穿着一身月白缎的常服,恭恭敬敬地叉手施礼道: “父王,今天是母亲寿诞,亲自备下酒宴,还请父王……” 没想到话才说了一半,赵峥却一摆手打断他:“不去。” 拒绝得十分果断,不留丝毫余地。 赵文烈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地又说道:“母亲素知父王不喜张扬,只请了两位侧妃陪席,望父王念在夫妻情份,稍坐片刻也好。” “你下去吧。” 宁王始终冷着一张脸,连看也没看他,便转身朝内室去了。 小郡王皱着眉头,嘴张了张还想再劝,却见门口的老内监施了一礼轻声道:“王爷有夫人服侍,三爷还是回吧。” 赵文烈恨恨地朝内室瞧了一眼,这才忿忿地走了。 覃柏收了易容术,挑珠帘进了内室,见屋里不知何时添了个丫鬟,正喂雪河吃东西。 “法术不错。” 覃柏淡淡评价一句。 “那是!我师父教的法术……” 雪河正在专心盯着小兔手里的鸡腿,不经意间就随口接了一句,猛然发觉不对: “咦?!” “还说你不是妖精?” 覃柏冷笑,看看桌上被吃掉大半只的鸡,还有只剩下根骨头的鱼。 我就知道!从德性到口味,这完全就是一只小狐狸嘛! 雪河却一本正经道:“故意套我话?你坏!” 覃柏笑道:“我这易容术虽不敢说是高深,但自认为还算高明,竟被你一眼便识破,可见你也不是寻常之辈。” “呃。” 灵眸缓缓转动,暗自忖度他这话的用意。 他脸上并没有恶意,问道:“你说实话,到底多大了?” “十、十八。” 心虚。 “再说一遍。” “……十六。” 仍然心虚。 “嗯?” “好啦!十四啦!” 覃柏叹了口气,看表情根本就不相信。现在的雪河在他眼里,完全就是道行尚浅的小妖精,顶多也就一两百岁而已。 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妖气掩盖住了,但妖就是妖。 他伸手揪过她的小耳朵,故意作怪地轻轻扯了扯,没好气地说:“最好把你的小尾巴藏仔细了,别让人揪出来!……这么不老实,若是穿帮了可别指望我帮你圆谎。” 啥情况?他怎么偏就认定我是个狐狸精呢? 雪河莫名奇妙地眨眨无辜的大眼睛,小脑筋转了半天:“可是我没有尾巴啊!” 根本不信。 “都说了不是妖怪嘛!”雪河简直气到哭粗。 “好好好。” 覃柏也不跟她较真,拿起筷子夹个屁股塞到她嘴里:“多吃这个,对毛色好!毛色要亮亮的、有光泽才更可爱。” 雪河“呸”地一声吐出来: “都说了不是妖怪哪里来的皮毛!你这大笨蛋!气死我了!” “还嘴硬!” “坟淡!掐洗尼!” 两人正在闹着玩,只见那个老内监佝偻的身影映在纱帘上,低声道:“王爷,王妃来了,厅上候着呢。” “她来做什么?” 覃柏的声音陡然一变,暗自嘀咕一句:方才小郡王好像说今天是她生日?唉,女人真是麻烦。 老内监的声音柔和而又谦卑:“劝了半天也不肯走,……要不,您抽空见见?” 覃柏叹了口气,重新变回赵峥的模样,疼惜地摸摸她的小脸蛋:“我去去就回。” “喵。” 雪河无比哀怨地学了声猫叫。 赵峥一笑,起身挑起纱帘便朝前厅去了。 “阿翁!” 雪河突然叫住转身正要走的老内监:“你过来!” 老内监上前一步,低眉顺眼地深深一礼:“不敢,夫人直接唤老奴名字即可,老奴张麻子。” “你们……” 雪河嘴角抽了抽:“你们王府上管事的都叫麻子吗?起名不走心也就算了,还这么懒?” 没想到老内监竟是微微一笑,口里吟诵出句诗来: “麻衣白发笑春风,子规声里雨如烟。” 雪河大张着嘴巴愣住。 俗话怎么说来着?人不可貌相,高手在民间啊!此麻子也绝非彼麻子啊! “阿翁,坐。” 雪河一脸震惊地搬过椅子,推到他面前。 “谢夫人,老奴不敢。” 他仍是笑呵呵的,看上去十分和善,虽然椅子就在面前,他却站在原地没动,不敢有半点越矩之处。 见他不肯坐,雪河自己从椅子上下来,蹲在他面前,两手捧着脸说道:“阿翁在王府好多年了吧?” “回夫人的话,三十多年了,一直跟着主子四处征战,后来到了封地燕城。王妃余氏未进府的时候,老奴就已服侍王爷多年了。” “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老内监张麻子微微一笑:“王爷常年征战在外,平日里多亏王妃打理府中诸事,才使得全府上下和顺安泰啊。” 呸,老狐狸,等于什么都没说嘛。 雪河扁扁嘴,觉得这老内监怕是阅人无数,早早就修成了精了。不过转念又一想:以他的身份,就宁王这种好色的脾性,只怕不知见过多少恃宠生骄的新贵,若不是个有眼色、会说话的也难活到今日。 她才来也没几天,就见识了威风八面的王妃、凶巴巴的侍卫、还有眼前这个老油条内监,要说那小河神也满厉害的,竟是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瞒得滴水不漏——这么能演,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戏精本精了吧? 刚一走神的工夫,只见从外头进来几个穿着体面的丫鬟,将珠帘左右一分,盛装的王妃突然出现在眼前。余妙瑾仍是如上次见的一样冷着一张美人面,高傲地明眸中不容万物。 雪河突然就想起师父说过的一句话来:越是装逼成性的,越说明内心脆弱;正因为太害怕别人的质疑,才会故意将自己粉饰强大。 煮屎的说得对。 嘛,就当是帮覃柏,那就稍微迁就你一下好了。 雪河站起身,看上去怯生生地退到一边。 接着进来十几名丫鬟,将桌上的残席撤下,重新置上了新的酒菜。尤其正中间大号镶金边的白瓷盅子,竟是冒着热气的莲藕排骨汤。也不知是烹制了多久,香气四溢的浓汤呈奶白色,肉香裹着莲藕的甘甜,馋得雪河两眼直冒光。 一闻就知道费了不少工夫,味道肯定超棒的。 雪河当即就选择性忘记了当初王妃怎么把她哄进王府的、以及在浣衣坊还白干了那么多天苦力,如今只一门心思只想先把那蛊汤骗到嘴里再说。 什么,没出息?不,那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的。 冰山美人一样的余妙瑾就像没看到她一样,将主位的椅子扶正,不一会儿,只见赵峥一脸不高兴地走进来,就跟像刚被谁蹂躏过,脸上一个大写的丧。 看来,这一轮显然是王妃占了上风。 赵峥居中落座,王妃也满面春风地挨着他坐下。赵峥随即唤雪河坐在另一侧,独享专宠的意味十分明显。 余妙瑾在赵峥面前时,呈现出来的完全是温柔贤淑的一面。不仅收起她做主母时一惯的目中无人,竟露出些许小女人的娇羞之色: “臣妾知道王爷公务操劳,特意亲手烹了王爷最喜欢的羹汤。王爷若不嫌弃,就姑且尝一口吧。” 说着,竟然亲自起身,从雪河心心念念的那个白瓷盅子里盛了半碗热气腾腾的浓汤,轻启朱唇略吹了吹,递到他的面前。 “放那吧。” 雪河咽咽口水,一脸哀怨地看着他。 王爷的表情,很不开心。 雪河此时完全不想吐槽余妙瑾的性情大变,只想揪起赵峥的耳朵大吼:你不喝可以给老资啊!装高冷?!装个球球啊!一会儿就凉了!凉了,就该不好喝了啊…… 然而她此时的表情变化,在余妙瑾眼中就是纯粹的争宠。故意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讨王爷欢心罢了!碧池,呸。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响,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带着王府三位少爷一同出现在眼前。 那妇人约摸四十岁上下,灰白的发髻低挽,仅是别了一根玉簪作为装饰;一身绛红衣裙,削肩,细腰,看来十分普通,甚至有几分像是府中的仆妇,但气度不凡。 一张粉面略施粉黛,虽是有些年纪,但五官精致,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位清丽脱俗的美人。虽不像王妃那般盛气凌人,却也让人不敢小觑。 她身后跟着的三个人,最年长的大概就是世子赵文炽,一脸忠厚老实,只是走路时有些摇摆,竟是个跛足;次子文煦面目清秀,明眸如星,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略显粗糙,走路时步步生风,一看就是位习武善战的小将军;最小的文烈生得最俊,安静时竟像个齿白唇红的女孩,一抬眼正望见父亲身边的雪河,随即两颊泛红低下头去。 唯一能让雪河的注意力从食物上转移开的,恐怕就只有好看的小哥哥了。 第十章 叭,我死了 http://.biquxs.info/

洛红椿带着三个孩子向王爷行了礼。 赵峥的表情这才有所缓和:“你倒是难得出来见人。” “今日王妃诞辰,臣妾原是备了些糕点,想去讨杯酒吃。” 洛红椿一双弯弯的笑眼看着赵峥,有意无意地又扫了一眼他身边的雪河:“得知王妃在此侍奉王爷,臣妾就厚着脸皮追过来了。”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面目亦是无比和善,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无妨。既然来了,就入席吧。” 依着身份排位,按理说她应是坐在王妃身边,但她却多行了几步,挨着雪河便坐了下来。 赵峥表面上没说什么,暗地里却悄悄牵过雪河的手,指尖莫名就传来一阵紧张。 雪河一脸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身边这个和蔼的侧妃——气氛,有点怪怪的?却不知他在紧张什么? 世子赵文炽从洛妃带来的红漆木食盒中取出一盘点心,亲自摆到众人面前。是一块碗口大的八宝糕,亮晶晶的糯米上点缀着八种干果和果仁,精心摆成九宫八卦的样式,飘出一股甜腻的异香。 洛红椿站起身,亲自取过木刀,将那八宝糕分成数块,一一分装在小碟子里,放到每人面前。 “多谢!” 雪河虽吃过不下千余种的各式小点心,但这么造型奇特的倒是头回见。她双手接过来,刚想去拿筷子,右手却被赵峥不动声色地抓在手心,按了下来。 为什么嘛?! 雪河气鼓鼓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点心,闻到吃不到!眼看着冷面王妃故意似地端起碟子,浅浅尝了一口,竟是眉开眼笑地连声称赞。 好气哦。 赵峥却仍是不动声色,看上去完全没有兴趣。 你们这些鱼唇的凡人,随便吃个饭到底是有多少规矩啊?! 雪河恨恨地噘着嘴,目光不经意间落到赵文烈身上。这样的宴席,王爷和王妃是主位,自然轮不到他们入席,只能垂手站在一边伺候着。 赵文烈看上去年龄跟雪河相差无多,相较于两个哥哥显得毛躁些。一双漂亮的灵眸不时地看看王妃,大概是平时管教甚严,不太敢看王爷;但目光经过雪河时,总是不经意间就红了脸,迅速地低垂,乖乖地看着脚尖。 真是,……好可爱喔。 王爷相貌平平,天知道怎么就生出个这么俊的儿子呢?瞧这年纪,大概还未娶妻吧? 席间三个女人,两只老虎一只小狐狸精。赵峥心里唯恐哪里一个不留神,这小狐狸就遭人算计,被王妃揪住尾巴拎起来,再笑眯眯地问:王爷您看,是蒸还是煮啊? 那场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若真被逼到这一步,索性就撕破脸,假王爷不装就不装!大不了被天庭拿去治罪,也得想办法先救下这傻狐狸才是。 可她呢?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咦,她在看哪?麻蛋! 赵峥真是要被气到吐血:自己心里豁出去拼个大家一起死的心都有,她却一心只想着吃!现在居然还对着赵文烈发花痴?!简直@#%&! 赵峥手上用力,使劲掐了她一把以示不满。 雪河吃痛地猛然抽回手,瞪他。 “噫,茶冷了。” 洛红椿不经意间说了一句,拿起面前的茶杯,随意向边上一泼。 小兔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杯茶全溅在她身上。她甚至不及出声,随即现出原形,被打湿的符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小兔!” 雪河见状惊呼一声,忙奔了过去,心疼地捡起那张符纸,忿忿道:“她就是个纸片人,做错了什么嘛?!” 洛红椿轻描淡写地一笑:“抱歉,我没看到她。” 雪河咬着嘴唇,小心地用帕子将符纸包好收起来,怏怏地回到座位。 赵峥很清楚洛红椿的本事。她不动声色地就破了小纸人的法术,就是在警告她:别在我面前耍小聪明。 那洛红椿可不是个混迹江湖的泛泛之辈,她的师兄逆江道长如今是当朝国师,据说有呼风唤雨的本事。若雪河真是个小狐狸,纵然有上千年的道行恐怕也瞒不过她的法眼。 然而雪河心性单纯,哪里就能领会她的意思。 赵峥心里突然揪了一下,也不知王妃今天是不是成心做局——只希望这小妖精道行没那么浅,可别轻易给她抓住把柄才好。 正在担心,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悦耳的银铃声,雪河一回头,只见洛红椿从腕上取下一串银光闪闪的小铃铛,微笑地对她说道: “今儿头一回见到妹妹,也没准备什么。此物名为银心铃,就送给妹妹做见面礼吧!权当是给你赔不是了。” 雪河对这个人的感觉倒是不讨厌,只是——您这个年纪比我娘都大吧?张口闭口‘妹妹’地叫,我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她本想好言谢绝,不料赵峥在一旁使劲扯她的袖子,瞧那意思好像也是不许收。 雪河心里突然一通无名火起:汤不给喝,点心不让吃,看一眼小哥哥你还掐我!老纸不管啦! 她白了他一眼,伸手便接了过来,嘴里一连道谢。 赵峥有些恼火,拧眉对洛红椿道:“这就不必了吧?今儿个既是妙瑾做寿,那礼物理应是给寿星才是!……你送她做什么?” “妙瑾妹妹的礼物我自是早就备下了,这不过是个小玩意儿而已,不算什么。” 银心铃原是个银镯,挂了一串精致的小铃铛,看着十分俏皮。这一看就是讨小女孩欢心的东西,洛红椿这半老徐娘怎么会随身带着它?只怕这里头早有算计。 赵峥还想再劝,却见雪河已将那串银铃拿在手里,玩得正开心。 “别闹。” 赵峥皱着眉头,此事又不好说破。伸手想去夺,见雪河已将那镯子戴到纤长的玉腕上,却突然脸色一变,左手一把抓住镯子,像是想取下来却偏又卡住了一样,大叫道: “哇!它怎么还会咬人啊!好痛!好痛!” 赵峥大惊,站起身想去抓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蹲在地上,左手攥着右腕用力地甩动却又甩不下来: “啊啊啊!放开我!你这坏东西!” 余妙瑾脸上浮现一丝惊喜之色,洛红椿却仍坐在原地,照旧微笑地看着她。 雪河突然抬起头,眼睛向上一翻,吐出舌头: “叭~我死了。” 大概是演技太过浮夸,赵峥瞬间意识到被她耍了。 她坐在地上,得意地晃晃手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地响声:“逗你玩的。” “放肆。” 赵峥气得面色发白,咬牙看着她。 “这样就生气啦?” 雪河坐在地上,一脸无辜地眨眨眼。 “我快被你吓死了呢。” 洛红椿伸手扶她,脸上仍是淡淡的笑容。 雪河抓住她的手,从地上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 洛红椿满是怜爱地帮她整理衣裙,微笑着说:“我女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顽皮。” 雪河笑,正要问她女儿多大,却见赵峥一甩袖子,竟是气呼呼地离席而去。 众人皆是一愣。 气氛一下变得尴尬,王妃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又对雪河冷冷道:“好好服侍王爷。” 洛红椿也起身告辞,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工夫,人呼啦啦全都走了,就剩雪河一个人面对着一桌子菜肴。 咩,现在总可以吃了吧? 雪河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看碗里余温尚存的排骨汤,又瞧瞧香甜软糯的八宝糕。 纠结片刻:八宝糕比较稀罕,从没吃过,就是它了! 雪河张开小嘴正要一口咬上去,偏就眼看着那小小的糕点竟是飞了起来! “喵喵喵?” 原来是老内监带人进来收桌子,张麻子笑呵呵地道了声:“小夫人,对不住”,眼看着八宝糕被他端走——没关系,赵峥的位置还有一块! 哪知雪河伸手刚端到跟前,老内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夫人,这八宝糕虽好,只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雪河眨眨眼,看看美味的糕点,又看看满脸堆笑的老内监: “为什么?!” “诶,这凉东西吃下去,虽能一时解了馋,可若是五脏六腑克化不动它,少不得要半夜肚子疼啊。” 雪河刚想说‘我胃口好着呢’但见他眼中似有未尽之言,直觉还是听他的为好。有些不大情愿,但终究还是听了他的话,把手里的八宝糕交了出去。 “小夫人稍候片刻,待老奴去端别的果子给您。” 老内监笑吟吟地前一步,唯独将桌上洛红椿送来的八宝糕尽数收了,行了个礼便退出去。 她茫然地点点头,怎么今天大家都是怪怪的。 好好的一桌饭菜,竟是什么也没捞着吃就被撤了,鱼唇的凡人实在是太浪费粮食了!雪河暗自一阵痛心疾首:早知道这样刚才就多吃点了…… 这时,见赵峥神色匆匆地从外面进来,扫了一眼空空的饭桌,急急地问:“洛红椿送来的东西呢?” 雪河一脸懵逼地指指外头:“被阿翁收走了。” 赵峥这才舒了口气,缓声道:“那女人是个神婆,她说的话都不要相信,她给的东西也都不要吃。” “……哦。” 雪河懵懂地点头。 第十一章 小哥哥,吃栗子咩 http://.biquxs.info/

不一会儿,老内监果然又捧了一大盘各色果子来,仍是笑呵呵地放到雪河面前。又将茶杯倒满,送到她面前。 “谢谢阿翁!” 雪河伸手便抓了个糯米团子咬在嘴里,老内监微笑地点头,一声不响地退下了。 这次赵峥没阻止她,默默地看她大吃大嚼。 “你不会饿的吗?”雪河边吃边问,举着被咬了一口的兔子糕送到他嘴边:“这个超好吃。” 赵峥却一脸严肃地推开她的手:“吓都要吓饱了,哪还有心思吃饭。” “有什么好害怕的嘛。” 不以为然。 现在都还惊魂未定的赵峥怒道:“你知道吗,方才那两个女人恨不能一口吞了你!” 雪河突然停止咀嚼,眨眨眼,歪着头想了想: “所以你是在担心她们发现我是妖怪吗?” 要不然呢?! “你这笨蛋!” 雪河把手里的绿豆糕糊他一脸:“都说了我不是妖怪!你害我少吃了多少好东西!你这坟淡!” 所以,原来你的重点只有吃东西吗? 雪河不满道:“你就这么希望我是妖怪吗?!” 收起易容术,覃柏淡定地抹了一把脸的豆沙:“事实上,我并不在乎你到底是不是妖怪,我在乎的是她们会不会伤害你。” 雪河表情一滞,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心里竟然有点感动。 出于求生欲,他努力演好一个好色王爷的角色;出于爱,他竭尽所能保护她。石青色的眸子中是满满的真诚。回想起方才他的处处维护,雪河望着他的脸: “我真的不是妖怪。” 他苦笑地点点头:“嗯,我相信了。” 毫无预兆地,她猛然吻上他的唇。覃柏先是一惊,随即热烈地回应。 她的口腔中满是豆沙香甜的味道,简单,纯粹,就像个孩子一样。此刻的覃柏,只想丢开一切,哪怕赌上自己的所有,只为保护怀中这个人。 正当他在温柔中逐渐深陷,渴望着与她再进一步纠缠的时候,雪河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单方面中止了这个迅速升温的吻:“不过,你怎么会这么了解她们?一个小小河神,为什么会对王府这么熟?很可疑喔!” “这个啊。” 他有点为难地皱眉,略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有个兄长叫覃松,是此地的鬼差。” 小鬼差?!小河神?!这个组合可以啊! “他偷偷给我看过生死薄,王爷的一切我都知道。所以我才可以一直假扮王爷都没有被发现。” “有点厉害。” “我研究过王府的每一个人,我精心计划了每一个细节,好让事情的发展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最初这几个月都还算顺利,除了你。” “嗯……你为什么会娶我呢?” 他叹了口气:“起初就是为了避免露出破绽。我必须想尽办法避开所有可能跟王爷有亲密接触的人,因此置一个外宅,以金屋藏娇的理由避开所有人视线是比较稳妥的。好在赵峥生性孤癖,多疑,时时防备着所有人……” “还好色呢?” “并不是。” 他摇头道:“只是表面好色,因为他觊觎皇位已久,故布疑阵是为了让皇帝放松戒备,他才好积蓄力量,一举夺权。” “哇哦,你是说,将来你会当皇帝吗?” “不会。事实上,赵峥的阳寿并不长,在明年远征鞑靼的一场战役中,会全军伏没,死于乱军之中。” 雪河看他的表情有点忧伤,好像他真的会死掉一样。 他随即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摸摸她的头:“赵峥一死,我的使命就完成了——到时候,你随我回属地完婚可好?” 没想到她却扬扬眉,神情突然一变,哼了一声:“看你表现吧。” 这小丫头当真鬼得很。 他一笑,并没理会她的傲慢态度,低头亲吻她的脸颊,直到耳畔,轻声而坚定道:“保护好自己,其他的,交给我。” 永乐殿外,夜色中乌云散尽,霁月当空。 众人满是沮丧地来到院中,余妙瑾满脸歉意道:“抱歉,今天的事全都怪我……” 洛红椿却不言语,表情仍是淡淡地,回头望着皎皎月光中的永乐殿。 银霜遍洒的屋顶上,亮晶晶的潮湿瓦片上似是有龙气盘旋,缓缓绕梁而动;似有万马奔腾之势,却又静默无声、雄伟浩大。 就像冬日里漠北的洛水河,静静蛰伏在冰封之下。 洛红椿眼中浮现一丝惊讶,像是喃喃自语道: “好漂亮的水气。” “?” “几日不见,此地竟是龙气更盛,隐有帝王君临之相。” 余妙瑾听了不禁心中一喜,却见她又慢慢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几个字:“烟波浩渺,胸怀万里,万世不竭,静水流深。” 余妙瑾暗自思忖半晌,问:“那女人莫不是个水妖?” 她却轻轻摇头,神态自若:“她确实不是凡人,但也非妖邪。我用混元镜试探过她,无论道行深浅,只要是妖,都绝不会在镜中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竟真的不是妖?!” 余妙瑾一脸难以置信! 该页无法显示?大仙你确定不是因为信号不好? 洛红椿点点头,解释道:“但凡是妖,能化成人形者必结有内丹,绝逃不过混元镜的法眼。然而我观此人,身上并无怨戾阴邪,倒是颇有江河壮阔之气;观其面相,心性单纯,亦不像是奸佞险恶之辈。” “那……是我多虑了?” 不甘心。 “你原也是一片好心。身为王妃,理当担心王爷的安危,小心无大错。” 她的视线从永乐殿缓缓落在儿子身上时,目光中满是慈爱:“此人法力甚强,并非寻常之辈。只是,就眼下的情形看来,也未必是件坏事。若不是天降神明……”她略一停顿,转而又看向余妙瑾:“便是千年的妖孽。” “不会吧。” 站在一旁沉默良久的赵文烈突然怯生生地接了一句:“……我觉得,她不像坏人啊。” 赵文烈的生母早亡,自小便被没有子嗣的王妃养在身边,视如己出。 “你这小孽障!莫不是也被那妖女迷了心窍?” 王妃咬牙骂了一句,赵文烈吓得吐吐舌头便往哥哥们身后躲。 “你莫要骂他!” 洛红椿也笑着拦道:“孩子的眼睛干净,心思也简单,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不像我们这些老东西,一辈子算计来又算计去,生生将满头青丝都熬成了白发。” 她这话显然是暗有所指,王妃听了一时语塞,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 “你也莫急。” 洛红椿眸中睿光微敛,冷冷道:“事关王爷安危,本座定然不会坐视不管——任她什么神仙妖怪,也休想在王府里兴风作浪。” 次日一大清早,今天是王爷例行去军营中巡视的日子。 临行时,赵峥像个碎嘴老太婆一样在雪河耳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绝对不要踏出永乐殿半步,哪怕房子着火了也不许出院子。还没睡醒的雪河迷迷糊糊地,嘴里胡乱答应一阵,赵峥叹了口气便出门了。 日上三竿,雪河洗漱完毕,一个人在偌大的永乐殿里闲逛。这里是赵峥的书房,平时处理军机要务的地方,他本人不在的时候便是院门紧闭,带刀侍卫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 雪河坐在赵峥平时坐的位置,两手托着腮,大门敞开,院里连只麻雀都没有。小兔还被晾在窗台上,符纸干是干了,若要恢复法力现出人形还需要些时日。 实在闲得无聊,雪河抱着那袋浣衣坊小姐妹捎来的糖炒栗子,身手敏捷地顺着立柱爬上房梁,坐在雕梁画栋的椽子上,计划着等赵峥回来就狠狠吓他一跳。 刚盘腿坐好,只听院门口大门一响,进来的却不是王爷,而是昨天那个漂亮小哥哥赵文烈。 只见他将两本书册规规矩矩地放到王爷的案头,见左右无人,便下意识地朝内室瞄了一眼。 竟然空荡荡的。 心中一阵纳罕,转身正要走时,却忽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啪地一声落地,还怪疼的。 他一脸疑惑地弯腰拾起来,竟然是个栗子?一愣神的工夫,又被砸了一下。他这才抬起头,正瞧见捂着嘴一脸坏笑的雪河。 “小哥哥,你若无事,帮我剥栗子吃可好?” 赵文烈顿时满面通红,慌忙垂下眼睛:“你,……你还是找别人吧。” “别这样嘛。” 雪河说着,沿着椽子,小心翼翼走到立柱边上,抱着红漆大柱子滑了下来。 “小心!” 赵文烈眼见她滑下来时摇摇晃晃十分不稳,忙上前伸手扶了一把。 “嘻嘻。” 雪河把怀里的纸袋子伸到他面前,大大方方说道:“呶,请你吃栗子!可好吃啦!” “……不了。” 见他不接,雪河无比鸡贼地盯着他的脸,可怜兮兮地央告他:“那,你帮我剥栗子吧?” 赵文烈薄唇紧抿,坚定道:“不要。” “就当帮我个忙呗!……你看,我指甲都要断了!” 雪河竖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嫩葱般的指尖红红的。 赵文烈拧着眉头,觉得这好像不太好,支吾道: “要不,……随便找个丫鬟帮你剥吧。” 第十二章 说怂就怂 http://.biquxs.info/

雪河一脸哀怨地指指窗户。 花格窗的框上系了根红绳,末端拴着支小木夹子,夹着一张小兔形状的符纸,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地——那可爱俏皮的小兔子形状,跟如此严肃正经的大殿相比十分格格不入,就像她一样。 其实王府各房各院都有丫鬟婆子使唤,只有永乐殿是个例外。这里向来只有老内监张麻子一人服侍王爷起居,而王爷处理公务时向来不喜欢外人出入永乐殿,嫌吵。 想到昨晚的情形,赵文烈觉得这件事似乎确实是有些亏欠她,只得应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纸袋子来,撩起衣襟坐在书案边的台阶上,闷声不吭地低头剥栗子。 他剥好一个,就放回纸袋里,她便伸手进去拿来塞进嘴里。她就坐在他身边,一边嚼一边笑嘻嘻地等他剥下一个。 两人都没有说话,赵文烈低着头专心剥栗子,两颊却涨得通红。 “你叫什么呀?”雪河问。 “赵文烈。” 这名字她听人说起过。王爷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当初在封王之时,先皇为了安抚赵峥好好戍边,当时便一并赐了世子及郡王郡主的封号。这小郡王刚满十六,是王妃一手带大的,却全然不似她那般盛气凌人的模样。 “你是妖怪吗?” 赵文烈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问。 真是亲生儿子啊!连问问题都跟他的王爷老爹一毛一样! “你猜!” 雪河恨得牙根痒痒,却眯起眼睛说道。 港真,赵峥那短命鬼真是有福气啊!死都死了,还有人继续帮他干活赚好名声、积攒功德不说,居然还生了个这么俊的儿子!啧啧啧…… 赵文烈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嗫嚅半天又说道:“我父王为了保燕城太平辛苦半生,十分不易;我娘虽然脾气不好,其实心地很善良的,你,能不能……” 他停顿一下,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措辞。 “那,我就不吃他们,吃你可好?” 一语说中,赵文烈猛然一惊,大瞪着两眼看着她。但是她承认得也太痛快了,反而让人觉得更不可信。 “文烈!” 两人正聊着,只见门口又进来一人,一身戎装,金光闪闪的盔甲,眉宇间一团正气,正是赵文煦: “到处不见你人影,在这里磨蹭什么?” 说着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朝雪河行了个礼,不容分说一把拉起赵文烈就朝外走。 “那,我……” 文烈似乎还想跟雪河道个别,却被二哥扯起来就往外走。 然而两人刚出了大门,只见院门大开,王爷带着随从刚好回府,好死不死就正撞个对脸。 “你们两个来做什么?” 赵峥面沉似水,瞪了两人一眼。 赵文烈莫名心虚早就慌作一团,却见二哥淡定地上前施礼道:“回父王,我们来送今早刚收到的探报。” 赵峥沉吟一声:“你是该多教他!这么大了,办事情还总是毛毛糙糙!” “父王教训得是。” 两人勉强过关,匆匆出门去了。 赵峥才一进门,正瞧见雪河抱着一袋栗子瞧着他俩的背影傻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又闹什么妖?!” “没有啊,就是叫好看的小哥哥剥栗子给我吃而已嘛。” ——怪不得刚才赵文烈神情慌张! 当场气炸! 老内监笑呵呵地带众侍从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把门关好。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一个人呆着是吗?”赵峥那张脸气到五官挪移,咬着牙低吼道。 雪河眨眨眼,手里举个栗子:“……吃栗子吗?” 赵峥上前两步,伸手就去拧她的脸:“你知道这种行为会有什么后果吗?” “疼!” 雪河使劲捶他,但他力气大得很,小脸捏得生疼却挣不脱。 易容术渐渐褪去,石青色的眼眸露出原本的模样,却隐隐透出一丝凶狠杀气。 雪河挣扎半天,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覃柏心里到底不忍,片刻间便松了手,顺势在通红的小脸蛋上又揉了揉。 “坟淡!” 雪河毫不领情,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没想到他看似瘦弱竟是稳稳地站在那纹丝未动。 雪河不解气,又抬脚朝他腿上踢,竟像踢在石头上一样——他刚从军营回来,穿着一身重甲,基本上可以完全无视这种攻击。 覃柏拧着眉头,只当她是撒娇,撩起战袍在她身边坐下,霸道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柔声劝道: “你现在的身份就是个侍妾,胆敢勾引本王的儿子这就是死罪!随便绑个石头就能拉你去沉塘!你知……哎呀!” 哪知雪河猛然扒开他的衣领,两排小白牙恶狠狠地就咬了下去。 “呸!沉塘?!……看看谁先沉了谁!” 雪河像只炸毛的小猫,一下子挣脱他蹦起老高:“王八蛋!竟然敢捏劳资的脸!你知道长成我这么好看的脸蛋是有多难吗?!” 我的人皮很贵的! “我擦!” 覃柏伸手一摸,发觉脖子上一片濡湿,指尖染红,竟是被她咬出血来!没想到这小畜生当真是翻脸无情张嘴就咬啊!不由也是一股无名火起: “你敢咬我?……怎么,勾搭男人你还有理了?” “放屁!哪个勾搭男人啦?” 雪河叉腰骂道:“劳资又不是你养的宠物!凭什么把我关在这?!我跟别人说个话就得是死罪?这是哪家的王法?!还要不要脸啦?” “你——!” 覃柏气结,涨得满面通红:“你既嫁了人,就要安分些好伐?” “你既娶了我,就要好好待我!一辈子!你自己说的!” “我,” 覃柏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半边脸上两个鲜红的指印十分显眼,不禁心里一疼,顿时气短: “……我错了。” “你!” 雪河正在气头上,刚准备好一大车狠话要喷他一脸,却不料他竟然这么快就认错,竟有些转不过来: “你,你,你就这么认错的吗?!” “干嘛!还要本王给你下跪吗?!” 怂得理直气壮。 “别光说不练!那就跪啊!” “你不要太过份!” 雪河随手抱起一个青花瓷瓶来,瞪起眼睛,作势就要砸他。 “好好好!你厉害!你有本事!” 男子汉大丈夫,说跪就跪,毫不含糊!但王爷人虽然跪着,口气仍然是命令的,且相当硬气: “你给我放回去!不许摔!” “哼!” 雪河乖乖地把手里东西放下。 “哟,正忙呢老弟?” 这时,桌案上突然传来个陌生的声音,一个与覃柏模样十分相似的男人坐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说道: “我来得不巧了?” 覃柏涨红了脸,不耐烦地回头吼道:“你瞎啊?!既然看到不巧还不快滚!” “啧啧啧,几天不见,瞧给你能耐的。” “你谁啊?!” 雪河上前一步,扯扯覃柏,覃柏这才从地上站起来,尴尬地咳了两声。 那人穿着一身差役的官服,腰里挂着刀,明晃晃的金牌上是冥界的纹章,正中一个‘松’字。他歪坐在王爷的书案上,明明挺正派的一张俊脸,却挂着十分不正经的笑容。 “我哥,覃松,是个鬼差。” 覃柏叹了口气,介绍道。 “哇哦。” 雪河第一次瞧见鬼差,满脸好奇。 “有屁快放!放完快滚!”覃柏咬牙道。 “你个小兔崽子,有女人撑腰了不起啊?” 覃松从桌上跳下来,“我是专程来告诉你一声:这回你躲不过去了,马匪已经抢到燕城里头来了,你要再不出兵,我可真就盖不住了。” 覃柏一脸痛苦,哀嚎道:“我真不会带兵打仗!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你别太过份好伐!为了让你能躲着不出兵,老子把今年全年的人头指标都提前完成了!全用在马匪身上!只死土匪不死百姓,城里都有人活过八十了我这儿都压着没收呢!……还有那个死鬼赵峥,天天跟我鬼哭狼嚎要去找阎王告状,我好说歹说才拦住! 你干点人事儿成么?你是成心想看我被吊打吗?” “可是带兵打仗这事,我真不会啊!” “随便打打就好啦!” 覃松不耐烦道:“这种小场面,输赢无所谓啦,重点是要多死人!不然我今年真是交不了差,帐都抹不平了!” “那,不行。” 覃柏拧着眉头,一脸纠结地揉揉太阳穴,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就算一定要打仗,我也不能让士兵们白白送人头。” “那就是你的事咯!反正我话撂这儿,我要交不了差,你也得完蛋。” 覃松耸耸肩: “我也忙着呢,你们继续吧。” “等等!” 见他要走,覃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他:“帮我查查,赵文烈那小王八蛋什么时候死?” “查他干嘛?” “喂!” 雪河不满道:“你是不是亲爹啊?” “不是。” 无比理直气壮。 “成,等查到了下回告诉你。” 一语未完,他冲着雪河一笑,便消失了。 覃柏愁眉苦脸地又叹了口气:“看来这趟差使躲不过去了。我这一去,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两三个月也未可知。……你在家里乖乖的,也收敛些!若遇到王妃找你麻烦,就躲着点走,不管什么事都先忍着,横竖等我回来再说。” “啥?你不带我一起的吗?” 第十三章 走,打仗去 http://.biquxs.info/

覃柏完全没理会她的话,接着说道:“你空闲的时候,若是实在无事可做,就多读些书解闷吧。”他指了指身后的书柜:“什么三从四德,多学学对你有好处。” 雪河当即翻了个白眼:“我娘说,那男人该看的东西。” 覃柏嘴角抽了抽: “将来有机会见到令堂,看来我有必要跟她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雪河一脸怜悯地看看他:“我建议你最好,不,千万别这么做。” “为什么?” “在我们家,大事小情一般是我娘说了算,虽然就数我舅舅官最大——连我舅舅都不敢提的事,你还是省省吧。”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雪河提起她的家人,覃柏都莫名会脑补出这样的画面: 某个深山老林里,住着厉害、霸道的狐仙妈妈,俊俏老实、怕老婆的书生爸爸,本事挺大的狐狸舅舅,还有精灵古怪祸害一方的十个小狐狸崽子——数最小这个最是撒肤肤的,大概还未成年?结果被马匪拐了去,如今落自己手里了。 表情僵住,冷汗三条。 雪河出人意料地突然蹦起来,像只小猴子一样攀到他身上,双腿盘上他的腰、胳膊挂在脖子上: “所以,就带我一起去嘛!” “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别开玩笑。” 他故意拉下脸来,奈何她柔软可人的小身体一贴上来,哪怕隔着盔甲,覃柏的表情立刻就有些繃不住,宠溺地伸臂抱着她,柔声哄道:“刚才我那个死鬼哥哥不是说了,打仗都是要死人的,一点也不好玩……” “谁开玩笑啦?” 她却一脸认真:“我可以帮你忙的啊!” 覃柏一脸痛苦:“怎么说我也是个王爷,带兵打仗这种事都还要让女人帮忙……我不要面子的吗?” “那你是想要打胜仗,还是要面子?” “……” 覃柏就觉得一阵老阔疼:“这不是一回事。” “我一定要去!” 覃柏只当她在耍小孩子脾气,把她的手掰开,轻轻放到地上,刚想再劝,越不防她又蹦了起来,这次直接用两指夹住他的鼻梁: “你若不答应,我就叫你当众露馅!” 这回覃柏真有点怕了。 任何一种法术皆有忌讳,比如易容术,就最忌讳人触碰鼻翼两侧的迎香-穴,若被人拿住此处,易容术立刻就会失了效用。 “能不能别闹了!” “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话!而且没有在跟你商量!” 雪河正色说道:“你要敢偷偷丢下我!只要你前脚走,我就立马放火烧了你的王府!说到做到!不信你就试看看!” 覃柏这回真是服气了——果然逆天而行要遭报应,天知道他是命犯了哪颗煞星,竟然遇到这小祖宗? “……你赢了。” 覃柏认命地叹了口气,彻底放弃抵抗。 “真乖~!” 雪河立刻就松了手,捧起他的脸来使劲亲了一口,兴冲冲地跳到地上,先跑到窗边把小兔的符纸收了,一边解裙带一边往内室里去: “你等我一柱香的工夫!我收好行李换身衣裳就来!” “……好。” 覃柏少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对眼前这小妖精完全无计可施。 他之前虽然也像模像样的穿着铠甲到长城边上溜达过一圈,但是第一次见到两军交战时,第一次看到被砍飞的残肢断臂在眼前横飞,亲眼见到一腔热血喷到地上,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血腥气——客观地说,尽管有亲兵侍卫把他保护得风雨不透,还是吓得差点就尿了裤子。 覃柏可不像他的变态哥哥,真的是看到打架会逃跑,看到流血就闭眼,看到杀人要尖叫——正经是个阳光正直、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好少年! 虽然出于专业演员的职业操守他坚持到最后一刻,但是那天当他回到城郊给雪河置办的外宅时,下马时候腿还都是软的。 生平第一次上战场,全靠一流的演技才算强撑着没有穿帮。所以,当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把那小美人抱进屋,两眼一黑就直接在她床上昏死过去了。 战场真是好可怕,打死我也不要再去了!宁可在家多看十天半月的公文和兵书,也不要再亲自去打仗了! 所以,当他看到雪河手脚麻利地盘起长发、收拾出一个小包袱背到身上,又换了一身青色的短衣小褂、脚上穿着鹿皮小短靴出现在眼前时,他仍然觉得她肯定只是觉得好玩才嚷着非去不可: “你这是要去打猎吗?” 摇头,语气无比坚定地纠正道:“打、仗!” “……” 恕我直言,如果我是马匪,看到朝廷派来这样的官兵剿匪,我当场都能笑死过去。 发觉他眼中的鄙夷,雪河不高兴地拉下脸来:“你别瞧不起人!我可厉害着呢!” 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而且,打仗也不全是凭着好勇斗狠,要用智谋哒!叫什么来着……”雪河翻着白眼想了半天,终于想起那个词来: “——上兵伐谋!我娘说的。” “你娘好厉害。” 反正拗不过她,而且上次出征时的阴影都还没走出来,如今一想起这事来心里都仍然一阵阵发怵,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精在身边,兴许能壮壮胆? 覃柏伸手摸摸她的头:“没事,实在不行,我就带你跑路。虽然我打仗不行,但是我跑得快!一般人根本撵不上我!” “喂!” 雪河听了一阵泄气:“刚才说‘就算一定要打仗,我也不能让士兵们白白送人头’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是有些胆气的!怎么能说怂就怂了呢!” “话是这样说!我……我又不是真的赵峥!王爷戎马一生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也称得上是位常胜将军!我不过就是只管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涨水的小小河神嘛!我一个文官,这,这,隔行如隔山的嘛……” “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雪河气结,伸手就撕起他的脸皮来:“打仗这种事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嘛!你还读过那么多兵书!懂那么多道理!你扮王爷这么久都没有穿帮,演技那么好、脑筋那么灵活!我还一直挺佩服你的说!” “……真的吗。” “真的呀!你是我见过读书最多、最会打仗的河神了!超棒的!” 意外地听到夸奖,覃柏也不顾脸皮正被她揪得生疼,竟然有些害羞地笑笑:“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最会哄人的小狐狸了。” “啥?” 两人正在说话,这时听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老内监的声音:“王爷,前头兵营又派人来催了。” 覃柏似乎突然间就有了信心,重新换好易容术,声音也陡然一变,沉似洪钟: “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根据探子的线报,漠北这拨最猖獗的马匪约摸有五千人左右,老巢就在长城以北五十里外、与风雷刀谷交界处一带。 如今时至深秋,漠北之地就要进入大雪封山的严冬了,马匪为了储备过冬的粮草物资频繁骚扰商队和百姓,近来还甚至将手伸到燕城,可说是十分嚣张。 上奏朝廷之后,皇帝下旨剿匪。 赵峥从燕城守军处调拨了两万精骑,经过三天的准备,即日开拔,带兵朝漠北腹地挺进。 本以为带着这小狐狸精会添个累赘,甚至还特意为她准备了马车,谁知道她换了男装,竟是骑了匹火红色的军马,始终跟在身后都不曾掉队,即不嚷苦也不嚷累,安安生生地,倒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那英姿飒爽的模样,令人刮目相看。 只是,无论怎么打扮成男孩装束,哪怕脑袋上还扣着个大了一号的头盔,那粉团样的小脸,精致俏皮的小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孩子。 看似从小娇生惯养,原以为她只是一时觉得好玩才硬缠着要来,没想到她竟跟普通士卒一样纵马赶路,休息时一起啃干粮,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一连三天的急行军,赵峥带着人马如期到达漠北腹地的第一个驿站,稍做休整,等后续人马物资等陆续到齐后再继续行进。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自到了这荒漠驿站的头一天起,原本寂静一片的戈壁上便刮起了大风,卷起漫天黄沙,遮天蔽日,鬼哭狼嚎一般。 而且诸事不顺。 由于糟糕的天气,运送补给的车队要推迟一天才能抵达,而深入漠北的探子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送回,让原本心里就没底的赵峥更慌了。 天色渐晚,军帐里烛火昏黄。 与将领们交换了意见,最终的结论是仍是再等一日。赵峥有些沮丧地回到营帐,见小兔面无表情地端着盆水从里头出来,雪河大概是刚洗漱完,歪在床上歇着。 帐蓬顶被烈风吹得呼呼作响,好像有只手在故意拍打一样。 老内监服侍他卸了甲,也悄无声悄地退了下去。 收了易容术,覃柏像散架一样大字形摆在床上,雪河凑上前问:“怎么?不顺利么?” “没有一样是顺利的。” 覃柏苦着张脸:“带兵真是好难啊!要操心的事也忒多。” 第十四章 了不起的狐狸一家 http://.biquxs.info/

“以前总觉得带兵打仗很威风,一呼百应地感觉超爽。” 覃柏面无表情地看着帐蓬顶,从现在的状态是完全看不出能有多爽: “现在发现,这两万人是把性命都交到我的手上——我把他们带出来,消灭了马匪,还得要负责把他们平平安安地送回家去。我要处理好这行军途中遇到的每一个难题,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让他们丢掉性命。” “责任嘛!当主帅就是这样的嘛。” 雪河托腮看着他:“你以为王爷这么好当的?” 他絮絮地抱怨道: “我不仅得定好每天行进多少里路,行进路线怎么走,在哪里安营;还有遇到糟糕的天气怎么办,粮草没按时送到快断粮了怎么办,有人吃酒闹事影响军心怎么办,有人水土不服闹病了怎么办……这哪里是两名官兵,分明就是两万个麻烦啊!唉。” 覃柏悉数今天遇到的种种难题,末了又叹口气: “……我想回家。” 雪河怜惜地摸摸他的头:“小可怜,你那些参军副将全是吃白饭、不用干活的吗?” “但是最终的主意要我来拿啊!” 覃柏扯着哭腔控诉道:“他们只负责出主意!若是个好主意,问题解决了,人家会说‘还是xxx厉害!’;要是办砸了,人家就会说‘王爷竟然想出这种馊主意啧啧啧’!合着我就是一背锅的啊!” 雪河义愤填膺:“你是王爷啊!削他!” “人家就算不敢当面说,心里也会这样想;若为了几句闲话、这点小事就打人板子,人家心里恨你不说,还要落个不容人的骂名,日后只怕连个敢出主意的人都没了。” “呃……原来王爷这么难做啊。” 雪河也叹了口气:“可惜我也是个外行,帮不上你。……诶,要是我大哥在就好了。” “你大哥?” “嗯,他可威风了呢!你只管了两万人就为难成这样,他手下可是管着好多好多人呢!” 雪河得意道: “以前我总觉得大家都肯乖乖听他话是因他总是超凶的样子、说一不二的,现在觉得他真的是超厉害呢。” 覃柏脑海中立刻浮现一个凶巴巴的狐狸哥哥,站在大石头上,气势汹汹对着山里兔子野猪黄鼠狼大声训话的场景来。 ……大概,挺厉害的? “别泄气,总会好起来的啦。” 雪河伸出两根手指,顽皮地把他的嘴角往上勾,使得那张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滑稽。 覃柏抬起眼睛看看她,猛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手捏起她的下巴,有些心疼地近距离端详着那张难掩憔悴的小脸,皱眉怨念道: “你说你,好好地在家呆着做个祸国殃民的小狐狸精不好么?非要出来跟我受这份罪。” 她吃吃地笑道:“我若不来,你这会儿说不定正蹲在墙脚画圈圈呢!岂不是连个听你发牢骚的人也没有?” “你这小妖精。” 覃柏俯身品尝她的甜唇,她咯咯笑着,伸臂抱着他的头,作怪地左右躲闪他的索吻,故意亲吻他的脸颊和鼻子,还有紧皱了一整天的眉头。 他突然停止了动作,与她脸颊贴着脸颊,十指相扣,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在一起。彼此默默聆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似乎只有身体之间最亲密的贴合,才能让彼此觉得温暖而安心。 “谢谢你。” 他突然凑在她的耳边,将整张脸都埋进她带着淡淡香气的长发间:“谢谢你在我身边。” 雪河心里突然一动。 也不知道他之前这三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个只知道按上头通知涨水落水、按时辰下雨(结果还弄错了)的新手小河神,面对着宁王赵峥卒死遗留下来的一大堆问题,既要骗过所有人、演好王爷这角色不能穿帮,还要妥善自理好各种繁杂的公务,现在细想起来,真是怪不容易的。 想到这,她十分大气地拍拍他的肩:“我说过会帮你的嘛!不过,……你好重啊,我要被你压扁了喂。” 覃柏笑,用手肘撑起身子,看着她的小脸幽幽地说道:“赵峥死的时候,我就觉得那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一天,肯定是要完蛋了。” 雪河同情地看着他。 “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他表情认真地再次吻上她的唇:“完蛋就完蛋吧,我认了。” 她的笑意得更浓:“不会的!我不会眼看着你完蛋哒!” “是嘛?” 心里刚刚浮现一丝感动,却听她接着又说: “我会闭上眼睛的。” 说着就当真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在覃柏看来,完全是另一种索吻的方式。他笑着继续吻她,手指在她散开的长发间轻轻滑动。正在享受那丝绸般的触感时,指尖却意外碰到个硬物,不由地一愣: “什么东西?” 掀开被褥的一角,底下竟是压着个精致的盒子,看样子十分精巧,像是个粉盒。估摸着是她刚刚随手塞进去的。 打开盖子,却并不是预料中的香粉胭脂之类,而是半透明的膏状,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给我啦!” 雪河睁开眼,意外发觉他手上多出个盒子,便伸手去夺。 “做什么用的?” “祸国殃民用的呗。” 雪河的手被他拦了下来,只见他放在鼻子细细嗅了嗅,味道很淡,几乎闻不到。 “你不老实。” “还我啦!” 覃柏满腹狐疑,她越是想要,他就越是将那物攥在手心里,低头像小狗一样在她身上好一通闻,最后一把抓起她的小腿,将裤腿掀起来。 粉嫩的玉腿上竟是大片的红斑,膝盖,甚至大腿上也有,在雪白的肤色衬托下竟是十分显眼。覃柏大惊,又抓过另一条腿,也是一样。 “干嘛这么大惊小怪,骑马磨得呗。过几天自然就好了。”雪河不以为然道。 “所以刚才在涂药膏么?” 雪河点头。 “等明天马车到了,你坐车回去吧。” “我不。” “不要再任性了。” “我没有任性!”雪河正色道:“我娘说,做事情要有始有终,不能半途而废!” “你娘说得对。” 覃柏叹了口气:“但是这得分什么事啊!比如行军打仗本就是男人份内的事,不是你这小丫头该操心的。” 雪河却摇头:“如果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就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做到。……也是我娘说的。” “你娘到底想干嘛啊?在深山老林里安安生生当个狐仙不行吗?这么能说,想当思想家啊?那写书去啊?!” “要你管!” 雪河好气又好笑,伸出小脚丫来直接踩到他脸上:“你娘才是狐仙呢!” 覃柏也不恼,一把抓过她的脚踝从脸上挪开,却正摸到被马镫磨破皮的部分,雪河痛得一皱眉。 他慌忙松了手,将她的小腿轻轻放下,打开手里的小盒,问:“是用这个涂的么?” 雪河点头,却伸手道:“拿来给我,不用你。” 覃柏哪里管她,伸出食指来沾了少许,便用指腹轻轻涂在她红肿的伤处。 “喂!” 雪河刚想说“别碰”就见覃柏头一歪,额头‘嘭’地一声正碰到床边,然后直挺挺地就整个人栽倒下去。 “唉,所以你就是个傻子吗?” 雪河叹了口气,弯腰把那小盒药膏从地上拾起来,盖好盖子,摇头道:“就我师父亲手调的尸油膏子,若要不是因为你原是河神还算有些道行,刚才只怕是闻一下就当场嗝屁了!切。” 雪河伸手想去拉他,哪知他看起来瘦弱,身子却是死沉死沉的。 “小兔!” 雪河唤了一声,小兔挑帘进来,见状便和她一起把覃柏抬上床,轻轻将头放到枕头上。 “唉,我师父的药真真是哪哪儿都好,可惜就是有毒,你算是受用不起咯。” 雪河沮丧地又叹了口气,掏出块帕子,细心地把他指尖沾染的药膏统统擦去。 小兔从她带来的小包袱里摸出个白瓷的小瓶子,放在他的鼻下晃了晃,就见他的眉头动了动,渐渐醒转过来。 “疼不疼啊?小傻缺?” 雪河伸手轻轻揉着他在床边磕出的一块红印,鼓起粉腮小心吹了吹。 覃柏一手扶额:“……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呢?” “对不起啦。” 雪河趴在他的胸口,眨眨眼睛说道:“下次踢你的时候我会脚下留情的。” “……???” “哎呀,不是都已经道歉了嘛!你干嘛还瞪我?!” “你刚才竟然踢我?” “我刚才道过歉了!” “我看你今天这是认真要造反啊!……别躲!” “喂!” 小兔默默放下幔帐,悄悄退了出来。 翌日。 风沙依旧,感觉这漠北之地的鬼天气就是存心把人都埋进黄土一样。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运送补给的军官送来消息,说道路难行,可能还要再迟一日;军队轻装前行,随身带的物资并不多,最多也就再撑个七八天;留在燕城驻守的世子赵文炽传来消息说,燕城受到小股马匪的骚扰;派往漠北腹地的探子还是一个都没回来。 听当地人说,这风沙一起,只怕要吹个十天半月不见晴日了。 赵峥、各营将领和参军,赵文煦和赵文烈,此时全聚在中军帐商议对策。 第十五章 西极烈日 http://.biquxs.info/

雪河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站在营帐前,抬头望着铅色的天空有些出神。突然,鬼啸般的风中似是夹杂着一声马嘶,雪河立刻警觉起来,扯扯身边的小兔: “你听到了吗?” “啥?” 雪河煞有介事地竖起耳朵,侧耳细听。果然,不一刻又传来一声马嘶。声如龙吟,又似有虎啸之音,想来必不是凡品。 “没错!就是它!” 雪河突然兴奋地朝大营门口跑去,却被门口的卫兵拦了下来:“夫人,王爷有令,你不能乱跑。” 雪河气结,只能伸着脖子往营外瞧。此处是离燕城最近的一个要塞,不仅朝廷的军队会在此驻扎,往来的商队也会轻由此处寻求补给。驿站不远处便是个小镇,远远地依稀可望见人头攒动,车马往来川流不息。 雪河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大叫:“去!把那牵红马的带来见我!” 众人一愣。 “快去啊!耽误了大事要你的脑袋!” 雪河见那卫兵不动,恨恨地跳起来踢他。 那一脸懵逼的小兵喊来巡逻的士兵,便朝她指的方向找了过去。不一会儿,十几个人将一匹毛色火红的高头骏马牵了过来,还有一个灰布衣衫、满身尘土的男人。 “军爷,好端端的抓我做什么啊?” 那人脖子里裹着厚厚的围巾,辨不清容貌;看上去身材中等,一身不起眼的灰布半旧棉袍,灰头土脸的,混在人群中就再也找不见那种。 倒是他牵的那匹马,个子很高,皮毛鲜红,像团燃烧的火焰。骨架很大,并不像是中原常见的骏马:毛色虽好却是骨瘦如柴,肋骨根根分明;乍看来马瘦毛长,声音嘶哑,背上驼着那人的行李卷和牛皮水囊;眼大如铃,竟是泛着金光的琥珀色,十分漂亮。 猛一看颜色是挺好,就是,别说拉车,就是人骑上去都会嫌硌得慌吧?也不知是饿了多久,感觉马上就会倒地死掉的样子。 “宝宝!要抱抱!” 雪河见了那可怜的瘦马竟是十分开心的样子,伸开双臂就跑到跟前,唬得那马主人慌得摆手道: “姑娘小心,此马性烈。” 话音未落,雪河手已攥到了缰绳,那马似是受惊,仰头长嘶一声,前蹄都离了地。 ——所谓‘声嘶力竭’大概就是指这种动静吧,简直难听到令人发止。 天知道一匹马怎么会发出这种可怕的声音。 “夫人小心!” 众人见她上前,刚想上来把她拉开时,却见那马儿突然又安静下来,在她身上轻嗅一阵,竟像是遇到老友一般频频点头,还很开心的样子? “大宝贝!我好想你啊!” 雪河才不管别人,扑上去搂着马脖子使劲抱住:“骏猊那小王八蛋是不是又饿着你了?看把你瘦得!” “???” 马儿通灵般欢快地点头,前蹄刨地,就差摇尾巴了。 “……姑娘,你哪位啊?” 一脸黑线的牵马人表情抽搐地问了一句。 雪河也不理他,只对马说道: “想当年,舅舅把你当作成人礼赐给那憨货的时候,小七眼馋半天,在一边酸溜溜地说:‘老八得了这宝贝,以后再干了坏事跑起路来那可就方便多咯!看谁还能逮得住他?’” 这个桥段可不是随便谁都知道的,骏猊听了不禁大瞪两眼上下看了她半天: “雪、雪河?!” 雪河这才转过脸,笑嘻嘻道:“没想到吧?今儿偏就让我给逮着啦!” “不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雪河高高兴兴地拉起骏猊的手,把他带进王爷的营帐里。 小兔捧着水盆送到面前,骏猊脱了外套,洗了把脸,左右看看营帐里的陈设,啧啧道:“混得可以啊!这是哪个有权有势的让你给祸害了?” “打你哦。” “过来给我瞧瞧!” 雪河也脱了外套,穿了一身豆青色的小裙小卦,得意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清新可爱,娇俏动人。 “这张皮真是好啊!你师父给的?” 骏猊见了赞不绝口。 雪河点头:“好看吗?” “也太好看了吧!你师父还真是有料啊!这宅男审美,没毛病。” 骏猊似笑非笑地打量半天:“啧啧,瞧这脸蛋,这胸,这腰,这屁股……” 说着,忍不住就想捏捏,试试手感。 雪河瞪眼,一巴掌打开他图谋不轨的手,凶凶地:“喂!” 好死不死的,这暧昧的画面被刚迈进门一条腿的赵峥正看个满眼,那张老脸刷地就拉了下来。 “怎么个意思?这谁啊?” 赵峥阴沉着脸,冷冷的目光落在骏猊身上。 骏猊立刻站直身子,举起双手:“开玩笑的,并没摸到。” 赵峥哼了一声,一手按着佩剑走进屋里,居中而坐——少年,请开始你的表演,我会在评委打分阶段再优雅地剁了你。 面前的年轻人穿着普通,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模样;小麦色皮肤,五官端正,眉目俊秀,气度儒雅,唇角含笑——虽不似赵文烈小白脸得那么明显,但也是阳光帅气,百里挑一的潇洒俊逸。 “这是我八哥,骏猊。” 雪河介绍道:“我相公,小河神覃柏,现在的身份是宁王赵峥。” “原来是王爷,失敬失敬。” “八哥,还鹦鹉呢。” 一句话就泄了老底,赵峥不动声色地顶回了一句,醋海翻腾——这好色的小狐狸一见漂亮男人就发花痴,简直丧心病狂!我怎么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头顶一片绿油油了呢? 骏猊是个多机灵的人物,一看气氛不对,尴尬地咳了两声:“雪河,我这还有正事要办呢,改天再陪你玩哈。” “别急着走哇!” 雪河一声,忙双手抓住他的胳膊:“我找你也有正事啊!” “你能有什么正事!” 骏猊苦着一张脸,雪河也不管别的,硬生生拽上脸色铁青的赵峥,三个人一同来到中军帐里。 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张羊皮的山川地形图,沙盘里插着各种颜色的小旗子和箭头。 “军事重地,你怎么能随便带个外人来胡闹!” 赵峥拧眉说道。——很好,就只这一条我就能砍了他。 骏猊摸摸下巴,看看墙上的图,又看看沙盘,敌我双方的位置、作战时的兵力部署、以及未来几天的行军路线一目了然。 “小河神,其实我对打仗的事一窍不通。” “……我知道啊。” 雪河指指骏猊,一脸认真道:“但是骏猊哥哥超懂的!” 骏猊一笑,连忙摆手:“你别这么捧我!我就害怕听你夸我,怪吓人的。” 赵峥看看骏猊,又看看雪河——相似度为零,一丁点儿都不像好吗?! “亲兄妹?”赵峥眯起眼睛。 雪河点头:“当然是亲的啊!” “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讨厌,那还叫什么亲兄妹!” 雪河笑道:“赶紧的,有什么事想问就快问他!我跟你说,今天就是你运气好!我家老八可难逮啦!你平时就想找他都还找不到呢!” 赵峥翻了个白眼。——且等我打断他的腿,看他还能跑? 骏猊此时倒没在意他俩,专心地望着大帐正中那张地形图看了半天,指着下一处安营的地点,拧着眉头对赵峥说道:“不知是哪位将军建议王爷在此处扎营的?” “怎么了?” “此人可以斩了,必是个奸细。” 赵峥一听,怒道:“怎么说本王也是读过几天兵书的!不至于差劲到这地步吧?!” “噫。……想听实话么?” “讲!” 骏猊指着地图上大营的位置:“此地乃入关必经之路。按兵法之道,凡要塞要当路安营方为稳妥……” “对啊!” 赵峥打断他,大声争辩道:“这三岔路口不就正是最妥当的扎营之处嘛!守在在路中间才好阻断敌人长驱直入嘛!哪里就出错了?!” “闭嘴!我哥说话的时候你别打岔!” 没想到雪河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赵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看她:你站在哪头的? 然而显然不是自己这头。 雪河恶狠狠地掐了他一把,笑眯眯地朝骏猊比了个“您继续”的手势。 “如果此处是山势平缓开阔的壶口要塞,或是高山峻岭的咽喉小道,守军当路扎营自然是上上之选。可你看看此处地势!” 骏猊指着边上的山峦:“周围三处高地夹着一条隙谷,敌军从上可窥视王爷大营全貌!若敌军由山上顺势攻来,且不多说多少兵马,单是放箭落石,你要如何应对?” “……嗯,这我倒是没想到。” 骏猊耸耸肩:“王爷军队人数虽多,可地势处于下风,敌军可以一当十,尔等全军覆没只在片刻之间。” 他们讲的东西雪河一句也听不懂,但从语气来看,好像是赵峥输了。 “所以,肿么破?” 雪河眨眨眼,替赵峥问道。 骏狠左右看了看,将沙盘中的几座山丘推平,又改了几处山路的标记,但是刚摆弄了一会儿,却又停了下来,问道: “王爷此行,只为剿匪?” “是啊。” “头一次带兵?” 赵峥气结:有这么明显吗?! “看得出来是下了一番工夫准备的,且处处都十分谨慎,不过——” 骏猊抓抓头发,摆摆手道:“一票马匪而已,乌合之众,其实不用那么认真啦。” “好好说话,不许吹牛!” 雪河噘嘴不满道。 “那,我教你个最便宜的法子吧。” 第十六章 我想回家 http://.biquxs.info/

说着,他提笔在羊皮地图上做了个标记:“此处有个水泡子,是地下暗河流动形成。虽然小,但也足够你三军人吃马喂外带洗澡的。这一带的马匪大都知道它的移动规律,现在又是旱季,肯定要来取水,你只要守着它,便能把马匪一网打尽。” “就……这么简单?” 赵峥半信半疑。要知道在沙漠戈壁中行军,最头疼的就是缺少淡水,因此他选的行军路线都尽量贴近洛水河,绕了不少弯路;如果能有额外的水源补给,简直是开辟出一条捷径! “但是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骏猊加重语气说道:“找到这个水泡子时,切记:只能半夜出来取水,白天不可妄动!” “为什么?” “因为白天太干,那水泡子附近全是流沙,会吃人的。” 雪河听了,一下抱住他的手臂:“太危险了吧!不管,你得带我们去!” “哎呀。” 骏猊皱着眉头,想把手抽走却没能成功:“我真有公务在身啊!……你知道,大哥发飙很可怕的喂!” “不管!” “乖乖哒!” “就不乖!” 赵峥面无表情地拉着她的胳膊,一点一点掰开。 “不能让他走哇!” “嗯哼,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 赵峥板着脸说道。——开始我是认真想过要把他埋在这的。 骏猊终于挣脱她的魔爪,挑帘出了大帐。 “喂!你别走哇!” 骏猊没说话,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 只见那匹红马打了个响鼻,从马厩里一跃而出几步就跑到跟前。骏猊扶鞍上马,只见那高头大马轻轻一跃便出了营门口,朝着一个方向奔腾而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军营之中的众人一片感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还以为是幻觉。 若不是亲眼见了,赵峥真是打死也不能信的。 “都怪你!” 雪河赌气地一甩手:“这回再想逮他可就难啦!” “他也是妖怪吗?!” “妖怪你个头啊!你这个人怎么看谁都像妖怪?!” 雪河说道:“那匹小红马乃是天马,唤作‘西极烈日’;原是上古邪兽变的,被人降伏后才被贬到御马监。它原身本是匹烈火麒麟,性烈难驯,后来被天帝当成生日礼物赐给骏猊哥哥的。” 这么大手笔?你家到底做什么生意的啊?! “不过,西极烈日为凶兽,凡它出没之处皆会有战事发生。” 雪河见他一脸震惊,便忍不住又说道:“它饿了只吃亡于战火中的游魂,渴了只喝敌人的血,跑得飞快又好打理,当真是个可爱又贴心的大宝贝儿呢!” 为啥我看不出哪里可爱。 赵峥嘴角抽了抽:“你家宠物,都么这么另类吗?” “还,还好吧。” 雪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兴奋道:“对了,西极烈日还有个作用!据说,但凡它出现过的地方,第二天都是个大晴天!” “你,你这……” 赵峥愁眉苦脸道:“这听着怎么跟江湖骗术一样?!这就是迷信吧……” 雪河哪里还管他,哼着小曲兴高采烈地收拾行李去了。 嘴硬归嘴硬,尽管当地向导也说过这风沙没个十天半月怕是消停不了,但是,第二天的晴空万里、风止云息,就像是个大嘴巴子结结实实打在所有人脸上。 雪河一大清早就骑上她原先那匹矮个子小红马,背着她的小包袱,精神抖擞地站在营门口等着出发了。 运送给养的车队也已经到了驿站后门,正跟军中参将清点物资办理交接;前几日派出去的探子也陆续传回消息,已探明马匪的方位,并且意外地找到了骏猊提起的那个水泡子。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全被那个该死的八哥说中了。 好吧,谁让人家是狐仙呢? 就算心里再不爽,还是大局要紧,赶紧打完胜仗早点回家才是最要紧的。赵峥也没多说,迅速整顿好兵马,趁着好天气一路北上,直奔下一处安营地点去了。 他到底还是采纳了骏猊的建议,改变了原先定好的安营地点,依着骏猊标记的地点也果真就找到了那个小水泡子。 远远望见那个小水洼时,赵峥谨记着骏猊的提醒,令全军原地休整,命人先拿着竹竿去探路。果然那冒似清澈无害的一泓碧水附近全是要命的流沙,一旦靠近便会无声无息地陷入沙海之中。军中诸将见状,无不啧啧夸赞王爷料事如神。 老实说,听到这种夸奖,心里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赵峥下令全军在下风口一处高地上扎下营寨,待午夜子时再来取水。此时的宁王赵峥在士兵心目的形象,不仅仅是用兵如神,简直比诸葛亮还诸葛亮!瞬间士气高涨,人人都只盼着早日探明马匪主力好痛快地打个大胜仗! 然而赵峥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只要再混上个十来天,我就以找不到马匪为由,立刻拔营回家! 这一路走来,也遇到过几股零星的马匪,皆是一触即溃。毕竟赵峥在人数上有绝对优势,又是生力军,虽然歼敌只有数十数百的,不过他心态极好——苍蝇也是肉嘛,能赚一点是一点,就算现在掉头回家也不算空手而归啦,朝廷那边也好交差不是? 但是雪河却不这么看:打仗嘛,就是要真刀真枪地相互伤害啊!辛辛苦苦拉出两万多人来,才收拾了几个才十几号人的小毛贼团伙?这怎么能回去交差呢?虽然是缴获了些马匹、财物,才这么一丢丢!连茶水费也不够啊! 不成不成,赚得太少。 尽管手下将领的建议跟她出奇地一致,但赵峥还是一门心思地只早点想回家。 “目光短浅!小富即安!呸!” 雪河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隔着秋香色的纱幛屏风,望着营帐里正烤火的赵峥,毫不客气地数落道: “好歹也是带兵打仗戎马一辈子的王爷呢!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建功立业哇!一遇到点困难就想回家、刚尝到点甜头也想回家?那你当初干嘛要出来打仗?!家里呆着得了!” 连站在一边服侍的老内监都忍不住偷笑,朝着屏风那边竖起大指。 赵峥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辩解道: “这叫知足常乐!见好就收懂么?这漠北的鬼天气可是说变就变!万一又刮起沙暴来,找不着马匪是小,全军埋骨于此岂不是很亏?……能赚点就不错啦!多少是多啊?安全第一啊!” “放屁!” 雪河气得夺过小兔手里的毛巾就朝他丢了过去。 屏风应声倒地,只见雪河长发盘在头顶上,露着湿漉漉的颈子和一弯雪膀,一手点指着他数落道: “你这乌鸦嘴!能不能有点出息?就知道回家!你家里头有什么呀?有勾着你魂的妖精不成?” 赵峥一愣,见雪河虽是气势汹汹,美人出浴的画面却着实十分养眼,就瞧着她一阵嘿嘿傻笑: “那倒没有,勾魂的妖精我一直带在身边呢。” 老内监张麻子是个多有眼力见儿的人,见状就深深低下头,悄悄退了出去。 “少跟我打岔!” 雪河从澡盆里站起身来,小兔把柔软的绒毯裹到她白玉般的身子上:“亏得我跟来了!不然天知道你要怎么随便糊弄一下就收兵回城了呢!” 赵峥笑眯眯地起身来到她身边,接过小兔手里的绒毯,伸出双手在她温暖的身子上轻轻地来回揉搓,手感甚好: “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干嘛总打打杀杀的哇,多不好。” “狡辩!” 大概由于热水的关系,她的身体特别温暖,连唇都是滚烫的。原本白瓷般的皮肤被热气一蒸,带着更显温润的光泽,在昏黄的光线中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说好的祸国殃民呢?” 他贪恋地吻上她湿漉漉的香肩:“当个安静的小狐狸精不好么?你偏要这么积极上进,搞得好像是我在拖后腿一样?你这,……这,让将来说书的、写话本子的要怎么编排你好啊?” 雪河被他逗笑:“我管他们呢!反正我都红颜祸水了,还怕人说?” “那你倒是祸啊?” 他扬扬眉,语气中满是挑逗。 娇艳欲滴的红唇在他唇上轻轻一点,嗔道:“我这不是正在祸祸你么!” “哎呀,你这祸祸得显然不够认真啊。” “还要怎么认真啊?” “比如……” 他说着,指尖挑开她背后绒毯交叠的缝隙,一手悄悄伸了进去,顺着她优美的身体曲线轻轻向下滑。 “咳咳。” 身后的纱帐屏风不知什么时候被小兔扶起来了,后面似乎站着个人影,故意干咳两声。 “你大爷。” 覃柏咬牙骂了一句。手指僵了一下,只能再重新把她裹好——这可是私人珍藏,他才不希望随便展示给别人看。 “别以为我有多想来找你。” 覃松隔着屏风阴恻恻地说道:“你当谁特么会乐意看你撒狗粮啊?” “谁特么又请你来看了?” 覃柏满脸不高兴地回了一句:“有话快说!老子忙着呢。” 雪河躲进他怀里,总觉得这两个男人每次见面时,气氛都怪怪的。 第十七章 遵纪守法好少年 http://.biquxs.info/

“我问你,这回带兵打仗是按规矩来的么?” “当然!” 覃松突然厉声道:“你那点斤两我还是知道的!凡事都有游戏规则,你要是敢动用非常规手段达到目的,可是会有天谴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覃柏一脸不爽:“好歹我也是读过几天兵书的!不过小胜几次而已,这就看不过眼了?” “就你这怂包,两军阵前没吓尿就是超水平发挥了,少跟我装蒜!” 真不愧是亲兄弟,揭起老底来起来毫不客气。 “到底怎么回事?!” 覃松语气一沉,怒道:“长能耐了?连我都敢瞒?回头露出马脚来可别怪我不帮你!” “没有,都是按规矩来的。” “真的吗?” 覃松说着,突然绕过屏风走到两人面前,一双锐利的鹰眸仔细打量着还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他们兄弟俩确实长得很像。 覃柏以真面目示人的时候,眉宇间天然带着一股真诚,脸上表情不多,显得少年老成;覃松显得略年长些,与弟弟极为相似的俊俏面孔上却始终挂着一股神秘的笑意,让这张原本一团正气的脸看上去极端不正经。 感觉就像是相同的一种食材,却被烹饪出完全不同的两种味道来。 比如现在这种邪邪的笑容,是在覃柏脸上绝对看不到的表情,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雪河看看他,又看看覃柏。 覃柏不动声色地把她身上的绒毯又往上提了提,生怕她露出太多给旁人占了便宜一样。 鬼差的眼睛是很毒的,似乎能透过皮囊直看到人心里去。 雪河大概能理解他的疑惑。这怂兮兮的小河神,打了胜仗都还吵着要回家呢,哪里就是块能带兵当三军统帅的材料?确实挺反常的。 身为一个见多识广的鬼差,他肯定不会相信这只是个单纯的巧合或者是运气好之类,只相信事出反常必有妖!毕竟,覃柏这臭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用易容术扮个假王爷出来装装样子蒙事还行,当真要带兵打仗,带着两万人深入大漠打马匪?简直天方夜谭一样! 按着覃松的预想,剧情的正常走向大概就应该是:宁王赵峥带领两万军队深入大漠,遭遇极端天气迷失方向,遭到马匪偷袭,伤亡过半,丢下大量粮草辎重狼狈逃回燕城。 仗也打了,人头也送够了,年终述职也可蒙混过去了,皆大欢喜。 然而事实上,宁王的军队不仅克服各种困难,顺利挺进了漠北腹地,小胜了几场不说,还识破死亡陷井,挑了这么个风水宝地安营扎寨——覃松才不信他是超常发挥,很明显,这不是窥见天机开了神仙挂,就是有高人指点啊! 窥探天机等同于逆天改命,这可是犯天条的重罪,就覃柏这惜命怕死的德性,大是大非问题还是拎得清的,他就有这本事也没这胆子;说到高人嘛……覃松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弟弟怀中的美人。 面容姣好,身材婀娜,灵眸似一翦秋光,肌肤如冰盘彻底,可说是绝色佳人毫不为过——只是,这面相看来却颇有些奇怪,生死首尾不见,即无来时,也不见终处,命格亦是不入轮回,可见非是凡胎;说是妖孽吧,却并无妖气,也无戾气,倒是无害,竟是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雪河对煮屎师父的人皮囊还是相当有自信的——再精明的鬼差,也肯定没见过这种高级货!这可是高级定制+限量版的呢。 “可以了吧?” 覃柏看他打量雪河半天,终于不耐烦道:“差不多就得了,还盯着一直没完没了看啊?天天看女鬼还没看够啊?” “嘁,再好看的女人,死后也都是一堆白骨!在我看来都一样。” 果然,覃松仍是没能看出什么破绽,笑笑地对覃柏说:“不过,女人得管,不能总惯着。” “我用你教?!” 又想起上次给雪河下跪正被他撞见的事,覃柏瞪起眼睛,立刻怼回去:“我特么就这一个女人,不惯着她难道惯着你么?!” “行行行!” 覃松掏掏耳朵:“我看你也早晚就是精尽人亡的命!好良言也难劝该死的鬼。” “我乐意!” “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记得遵纪守法!” “罗嗦。” “那个,……记得回头多烧点纸钱给我,底下东西贼贵,钱不够花。” “知道了。” 打发走烦人的鬼差,覃柏把雪河抱起来,放平到床上,一脸讨好、贱兮兮地问道:“咱们刚才说到哪了?” 但雪河还在想着覃松方才的话,突然问道:“怎么总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鬼差嘛,哪里会有正常人。” 她却突然来了兴致,追问道:“你们兄弟为什么一个做了鬼差,一个却成了河神呢?” “这个啊。” 覃柏在床边坐下,回忆道:“兄长大我一岁,当年,我们死于同一场洪灾。” 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桩往事了。 其实,那场洪灾到来之前,大雨已经下了三天。覃松每日去洛水河的堤防巡视,他发觉今年的水势凶猛,建议村民们提前加固堤防为好。但是村民都觉得洛水河年年如此,涨水也就这一两月内的事,很快就过去了,并没有人听从他的建议。 十四岁的覃松一直忧心忡忡,但仅凭少年的一己之力,也根本就做不了什么。他日夜守在堤坝上,由于实在太累,那天夜里就在堤坝上睡过去了。当夜,洪水果然冲破了堤坝,从一个缺口灌入村子里。 深夜仍不见哥哥回家的覃柏出门寻找,刚一出村,就发觉洪水将至,立即敲锣叫醒了全村,并带着大家一起去高处躲避。 覃柏原是可以脱险的,但迟迟不见哥哥的身影,就执意回到堤坝去寻找。结果,兄弟两人便都被洪水卷走了。 “天官说,我们都可以成为地仙,或是河神,继续守护一方;但哥哥不愿意,就一个人去了冥界。” 覃柏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遗憾,接着说道:“我原以为他是要去投胎,直到那天我因为弄错了时辰,意外害死了赵峥,才头一次见到已经做了鬼差的哥哥。” “脾气还挺大嘛。” 雪河头枕在他的腿上,像个听睡前故事的小女孩,认真评论道:“他大概是无法原谅村民的愚蠢吧。若不是因为村民不肯听从劝告,也许你们兄弟就都不会死了。” “也许吧。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 雪河微笑地点头,说道:“他当时完全可以抛下愚蠢的村民,只带着你离开险境,但是他却选择守在一个人守在堤坝上。事实上,你们兄弟保护了全村的人。所以,你成了一个善良的小河神。” “……我知道,其实我挺没用的。” 覃柏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我没有哥哥那么聪明,也不如他勇敢。” 雪河摇头,直起身子,靠在他不算宽阔的肩膀上:“生死攸关之际,你没有丢下他,他也没有丢下你,你们都很勇敢!所以——” 雪河捧起他的脸,正色说道: “去打个漂亮的大胜仗吧!我知道你可以的少年!” 覃柏一听,又苦着脸扯起哭腔:“可是我想回家……” 擦,这完蛋的怂货! 雪河揪起他的领口正想让他振作起来,突然听到营帐角落里某处,似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点像是小爪子碰到金属的动静。 “诶?” 雪河一回头,覃柏显然也听到了:“是老鼠么?沙漠里也会有这东西?”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静静地听着,不一会儿,果然又传来一阵响动,桌案上的金杯似乎动了动,就在两人的注视中,倏地一下竟然消失了。 “哎哟我去?!” 覃柏刚想喊‘来人’,却被雪河拦了下来,她小声唤道:“小兔!小兔!” 左右看了半天不见人影,一抬头,却见小兔正抱着支撑帐篷的立柱,使劲地冲她摇头摆手。 “没用的纸片人!呸。” 雪河在床上站起身来,随便扯了件衣裙裹到身上,弯腰在首饰匣子里找了半天,捡出几支沉甸甸的金钗金镯子,伸手又把挑帘的金钩摘了,将上面大红的络子解下来,拆解成细绳,牢牢地捆住那些金首饰,将红绳另一端紧紧攥在手里。 “你在做什么啊?”覃柏直看得一头雾水。 雪河并未解释,将那些金子往前一抛,正落在桌案边上不远处。雪河提起裙子,在床上蹲下身来,全神贯注地盯着它,又朝覃柏摆摆手,小声道:“熄灯!” 覃柏一脸迷茫,但还是听话地打了个响指,营帐里瞬间一片漆黑。 短暂的黑暗过后,只见一抹皎洁的月光透过纱窗斜洒进来,可巧正落在那些金饰上,明晃晃地十分显眼。 此时的雪河活像一只发现耗子的小猫,撅起屁股、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抛出去的诱饵,好像随时都会扑上去一样。 覃柏哪里知道她又搞什么鬼名堂,倒是瞧着她这衣衫不整的模样十分撩人,尤其半条白花花的大腿还露在外头,在昏暗的月色之中更是一种无声的诱惑,看得人一阵心痒难捺。 覃柏笑眯眯地凑上前,悄悄将手掌覆上她撩人的大腿,惬意地来回轻轻摩挲,细滑柔嫩的感觉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就别管它了吧……” 第十八章 貔貅 http://.biquxs.info/

“去去。” 雪河的注意力全在诱饵上,不耐烦地打发他。 覃柏却嘿嘿一笑,得寸进尺地磨道:“你看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早早歇了吧?” “别捣乱!” 雪河哪里顾得上他,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即将出现的猎物,任由他的咸猪手四处游走也没空搭理。 “雪河,乖。” 覃柏正哄着她一心求欢,雪河只觉手中的红绳骤然一紧,随即猛地起身,刚想抬腿却发觉被他的手绊住,也不及多想就本能地抬脚踢到一边,跳下床扑向猎物。 “啊哈~被我逮到啦!” 雪河兴奋两手举着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光着脚在地上直蹦:“哇哈哈哈~抓到啦抓到啦!” 小兔这才从柱子上慢慢滑下来,面无表情地把灯重新点亮。 她手里抓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兽,绿莹莹的一双大眼睛,看体型像只虎崽,额上却生了一支金色的龙角,嫩生生地刚冒出个芽芽来,像个小元宝十分可爱。它已将金钗全数吞入了腹中,嘴里还露出一截红绳。 营帐中重新亮了起来,只见一脸生无可恋的覃柏坐在床边,脸上一只红红的大脚印子: “说好的不会再踢我呢?……又来?” “为啥是又?” “小畜生!看来我今天要是不草翻你你就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是吧?” 覃柏怒,站起身,卷起袖子就要来捉她。 “等、等一下啦!” 雪河见他火冒三丈地扑过来,像是真的恼了,一边嬉皮笑脸地闪身躲过,一边将那小兽举起来晃了晃: “你看!这是啥!” “我管它是个啥!” “是貔貅啦!” 覃柏动作一僵,愣住,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啥玩儿?” 雪河拎起红绳,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居然还死咬住不撒嘴,被半吊在空中,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怨念地瞅瞅她,又看看覃柏。 “相公公,你运气真是好到炸耶!我们发财啦,这是一只家养的貔貅崽子。” “我管你什么貔不貔貅!” 发不发财的又有什么要紧!覃柏板着脸一把搂过她的腰,恨不能当即就扔到床上去。 雪河笑嘻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以示补偿,又耐心劝道: “有了它,王爷就可以大获全胜啦!” “我管它胜不胜的!” 他这会儿一门心思只想扯净她身上的衣服,一面吻她,口中含混道:“全军覆没我也不管了!我现在就只想要你!” “啐!你这小昏君!” “我特么就是昏了!怎样?!” 哪知雪河却滑得像条泥鳅,灵巧地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让他扑了个空,咯咯笑道: “急什么!先把正事办了再说!” “我特么哪有正事!你就是正事!” 覃柏气得半死,火冒三丈:“你这妖精!一心把人的火勾上来,现在又鬼扯什么正事?要当明君你去当!你全家都去当明君!反正我不当!” 看来是真的急了,两眼冒火,都语无伦次了。 “色坯!” 雪河却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你这小狐狸精还讲不讲理?!” 覃柏气急反笑:“你撩拨完了拔腿就走,还骂我是色坯?” “我浪完了,要干正事去了!起开!” 雪河笑着啐了一口,眼看跟这精虫上脑的家伙真是说不清楚。她摇摇头,转身就要出营帐。 “你给我站住!” 覃柏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堵在门口,瞪起眼睛,咬着牙恶狠狠道:“你要敢这么出去,这两万人可就真的只能埋在这儿了!” “额?” 他突然变得凶神恶煞地,雪河不由一愣,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这身打扮:只见衣裙早被他扯去大半,只剩几个碎布条条勉强遮羞——噫,衣衫不整,确实不宜出去见人。 “好吧。” 雪河叹了口气,索性直接从身上拽下块布来,缠在小貔貅头顶的龙角上,又扯过它嘴里的半条红绳,把它四个小爪子捆好了递给覃柏: “拿去挂在营中最高的旗杆上!它的龙角被蒙,就上不得天、遁不了地,我们只管坐等它主人来找,到时自然就有破军的法子了!” 覃柏将信将疑地将那小东西接过来。神兽貔貅他是听过的,只是,传说中的高大威猛的瑞兽形象,明显跟眼前这只一脸呆相的蠢猫相差有点大啊。 “信我啦,快去!” 雪河催了一句,推着他就向外走,弯着一双笑眼媚声道:“等你回来哟。” 最后这句,甜得连骨头都酥了。 “……等着。” 覃柏咽了咽,到底拗不过她,只得先压着火转身出了营帐,瞬间换了身皮相,沉声对守卫在门口的士兵嘱咐几句。 雪河扒在窗边,亲眼瞧着两个侍卫把小貔貅挂到了中军的旗杆上,这才满意了。 “擦,真特么冷。” 片刻的工夫,覃柏就搓着手从外面进来,见她还光着脚站在地上,不由皱眉:“你怎么还站在这儿?” 话音未落,他上前一步,不容分说地直接将她扛上肩头,故意地重重摔到床上。 “好痛!” 雪河‘唉呦’一声倒在被子上,不满地大声抗议道:“坟淡!屁股都摔两半啦!” 覃柏阴沉着脸,从旁边拿过手巾来,把那双嫩白的小脚细心擦干净:“废话,屁股本来就是两半的。” “你坏!” 雪河被他搔到脚心,咯咯笑着胡乱蹬腿:“好痒!放手啦!” “小妖精!” 覃柏的耐心彻底用完,丢了手巾,纵身扑上去便把她摁在身下。 深秋的漠北寒风呼号,已是滴水成冰的时节;军帐内的小火炉烧得通红,正是红绡帐暖,春意情浓。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其实,王爷赖床也总是有极其充分的理由的。 “懒货!军鼓都敲了三通啦!” 雪河使劲摇了摇身边的覃柏,他却仍是哼哼着连眼皮都不肯抬。 “你这败家玩艺。” 雪河朝他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他这才苦着脸“哎呦”一声:“闹什么啊!要是真有军情早就不是这动静了好吗?” “少废话!快起床!三军主帅,怎么可以睡懒觉!” 雪河抬腿从他身上跨过去,跳下床,唤来小兔梳洗打扮。 “好话坏话全让你给说了!让别人怎么活?” 覃柏懒懒地抱怨一句,勉强坐起身。 “我哥说啦,‘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你要懒回家懒!军营里可是不成!” 雪河这会儿已经洗好了脸,小兔拢起她的长发正细心地打辫子。她表情认真地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的覃柏一脸无奈地下了床。 这时,老内监捧着水盆也从外头进来,来到王爷面前。 “你这妖精,有时候真是招人烦。”王爷恹恹地抱怨一句,起身更衣,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宠溺。 雪河瞪他,吐出舌头略略略。 “老奴倒觉得,小夫人说得对。” 老内监笑呵呵劝道:“王爷不知道,当初出兵时带着小夫人,底下军士多少是有些闲话的。但这一路走过来,不怕吃苦,也不给人添麻烦,更没一句抱怨——小姑娘家家的能做到这一步,大家都是服气的。” 雪河对着镜子无比得意地笑。 “好啊。” 赵峥明显是看见了,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冷冷道:“那本王把令牌给她,让她去带兵打仗去啊!” “咳,这就是孩子话了。” 玩笑归玩笑,赵峥正色问道:“昨晚军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昨晚二位公子去取水时,遭遇一小波马匪偷袭,本想一早来禀报王爷的,见王爷迟迟未起就先搁下了。” “可有伤亡?” “那倒没有,反而是又得了好些金银财物,把小公子欢喜得了不得。” 听了这话,赵峥反而皱起眉头:“怎么回回遇到马匪都能得一大堆金银?莫不是会有什么圈套吧?……我还是觉得早日撤兵为妙。” “你是不是傻?!” 雪河真是服了!不管遇到什么事,他好像都能完美地把结论给引到“早点回家”这个最终目标上来! 雪河站起身,来到赵峥面前,看着那张中年大叔的严肃脸,叉腰说道:“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就连来取水喝的马匪身上都带着这么多财物,这是不是说明他们藏宝贝的山洞就在附近呢?” “噫。你不能净瞎想好事吧。” “那你也别净想着回家啊!” “不是,我是害怕中埋伏啊!” “埋伏个鬼啊!你有两万人!这方圆八百里全部马匪加一起也才五千!——埋伏你?引诱你孤军深入?有毛病啊他们!四倍的兵力怎么可能吃得下!” 赵峥干瞪眼不说话,脸上却分明写着“我不管我就是想回家”。 这时,只听得帐外一片骚动,不一会儿一名小卒进来禀告:“营门口来了个人,求见王爷。” “哈,这么快?” 雪河听了,立刻丢下赵峥随那小兵出了营帐。只见十来个带着刀枪的军卒围着一个人正站在旗杆底下,挂在旗杆上原本一阵阵哀嚎的小貔貅见了他,立刻兴奋地张牙舞爪,嘴里呜哇呜哇地一阵怪叫,见到亲人一样涕泪横飞。 “小七!” 第十九章 驭兽师 http://.biquxs.info/

雪河一脸兴奋地飞奔过去。 然而那人见有人扑来,身子本能地直往后躲,眼见横竖躲不开,索性伸出手抵在雪河脑门上,仗着身高优势,完全把娇小的她挡在攻击范围之外,任凭她怎么张牙舞爪想抱他竟是近不了身,场面十分滑稽。 “这谁?有没有人管?” 小七睚眦左右看看:“这谁家的?控制一下啊!……卧槽!当众碰瓷儿啊你?!你们都看着呢啊!给我做证!我可什么都没干!” 军卒们大眼瞪小眼,只觉好笑。正在闹,人群突然左右一分,只见赵峥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小七!我是雪河啊!” “啥?!” “要抱……喂!放手!坟淡!哪个在薅我头发!” 赵峥面无表情地抓着她的小辫子,像拽尾巴一样把那只正在求抱抱的小狐狸一点一点拉回到自己身边。 “等等,你说你是谁?” 睚眦愣了一下,仔细地上下打量面前这个容貌出众的漂亮姑娘:“……雪河?” “对呀!” 雪河使劲捶打着身边的赵峥,想要挣脱却没能成功,就指着那人对赵峥说道:“那是我七哥!睚眦!” “哼,这回是鸭子,还不如上回那八哥呢。” 赵峥冷冷道。 “你讨厌!” 面前的少年中上等个头,身材挺拔,眉目俊秀,长身玉立。五官样貌确实与骏猊是有几分相似,只是显得更加严肃了些,不像骏猊见谁都是和和气气十分好讲话的样子。 但显然他并没有在意赵峥的调侃,大瞪着两眼盯着雪河的脸,然后缓缓下移,目光落在她那对圆润的蜜桃上,竟然还没羞没臊地咽了咽口水。 这特么是亲哥?——哪个会信啊! 长得不像,肤色不像,准确地说,从头到脚并没有一处相似的。 “天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睚眦半天才说出句话来:“我突然想换师父了喂!你师父还收徒弟不?” “哈哈!看花烈打不死你。” 眼见这两人旁若无人地聊天,赵峥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这也是你异父异母的亲哥?” “喂!” 雪河不满地瞪他。 “不不不,我跟她不熟!” 没想到睚眦突然摆手,指指旗杆上被捆成粽子的貔貅:“我是来找它的!……管教不严,多有冒犯,还望王爷恕罪。” 他倒是识相。 “好说。” 赵峥哼了一声,随即命人把那小东西给放了下来。刚解开绑绳,一扯去绑在龙角上的布条条,那白毛小兽就委屈巴啦地钻进他的怀里,嘴里呜里哇啦地告状。 睚眦那张极为严肃的脸上此时竟然露出白莲花般的笑容,简直让人不能直视:“活该啦!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乱跑的!” 一面又向王爷施了个礼:“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说完夹起貔貅转身就想走,却被雪河一把扯住:“等等!” “又干嘛!” “赔钱!” 睚眦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瞪了一眼貔貅,随即一把攥住它的尾巴倒提起来,猛地一通摇晃,只见那小东西这才极不情愿地张开嘴来,“哇”地一声,吐出一堆金灿灿的东西,引得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叹。 金币,金壶,金碗,金杯,金镯子……还有一捆用红绳系起来的金首饰。 瑞兽就是瑞兽,果然什么值钱它偏就爱吃什么。 包括赵峥在内,全被惊呆在当场!它吐出来的金器越来越多,几乎在睚眦脚下堆起座小山来,远超出它的身体大小数倍不止。最后,小貔貅咳了一声,吐出最后一枚金币,一脸衰相地看看主人。 “没了吗?” 点头。 睚眦这才把它重新抱在怀里,艰难地从满地金器中拔出腿来,退后两步,不好意思地对众人笑笑: “抱歉,打扰了、打扰了。” 众人围住这堆小小的金山不住地一阵感叹,赵峥也半天才回过神来,忙命人把东西收起来,登记入库。 睚眦趁众人忙着抬东西,正悄咪咪地想开溜,不想却被雪河又一把拽住腰带:“站住!我还有正事找你帮忙呢!” “又来?!” 上次天庭家宴时当众被她扒下裤子,害他几乎被嘲笑了整整一年!睚眦一手死死攥住腰带,怒道:“你,你别太过份啊你!” “就过份了!怎样!” 其实雪河也并不是总针对他,只是……众多兄弟姐妹当中,就数小七的性子最严肃正直,平时也不爱跟弟兄们玩笑,一逗他还容易炸毛,不像其他人哈哈一笑也就算了——但越是这样,雪河还偏就越爱逗他,总觉得会炸毛的样子才更加好玩。 “不帮不帮!” 睚眦咬牙怒道,莫名就觉得赵峥大概是个救星,转过头叫道:“喂!光天化日的拉拉扯扯!还有没有王法啦?!有没有人管管啊?!” 别说这招还真是灵,虽然众军卒都忙着搬运金子,赵峥一听到叫喊立刻就来到跟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不是!不能让他走哇!” 雪河还想解释,赵峥哪里会听她的,一副要吃人的凶相:“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睚眦看准时机一溜烟就蹿了出去,直奔向大营门口:“后会有期!” “喂!” 雪河一时也挣不脱赵峥,便朝着他的背影吼道:“好!——你走吧!等着瞧!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露面!我把你犯下的那些破事全告诉大哥去!” 他显然是听到了,定格一样突然静止不动,僵硬地慢慢转回身。 “哼!” 雪河恶狠狠地挥挥小拳头:“不怕死你就试试?!” 不能够吧……她应该不会知道的啊。 睚眦眼珠子一阵乱转,心里好一阵嘀咕:她肯定是诈我呢吧? “上次芳华宛的小姐姐们说,后花园里的月影花少了好些,也不知哪去了。好在舅舅事情多,也没在意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就没提。……听说,异兽矔疏就爱吃那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雪河双臂抱在胸前,淡淡地说。 睚眦脑门上一条冷汗滑下来。 “我还听说,你最近养了只鸟,叫窃脂?” 雪河掏掏耳朵,若无其事地说:“怪不得老五那天说,家里的肉丢了好多。” 睚眦从小就不太合群,性格有点孤癖,最大的爱好就是游历四海八荒,收集珍奇异兽。但养宠物又是件很麻烦的事,一不留神就会闯祸。 “亲妹有事找我帮忙,怎么能不管呢?……是吧。” 被人拿住了把柄,睚眦脸上立刻换了副表情,一抖手里的貔貅,那小畜生从他怀里一跃便跳到地上,钻进土里瞬间消失不见了。 雪河见他服帖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瞧了一眼赵峥:“走吧,那就进屋里细聊聊吧。” 赵峥一头雾水,也不知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但见原本都要出了大门的那人又讪笑着折返回来,乖乖地跟着她进了营帐。 “我们家小七虽然不如其他兄弟打仗的本事大,却有一门奴兽的本事,堪称绝技。”雪河向赵峥介绍说: “之前你见过的那匹邪兽西极烈日,那就是小七一手调教出来的!要知道在此之前也有无数人想讨了它去,但皆是由于它性情暴躁无法驾驭不敢染指。” “咳,结果到头来归了老八,白忙一场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睚眦听了这话摆摆手,一脸酸柠檬相。 “嘛,反正肉烂烂到锅里,又没便宜外人,你有什么好酸的嘛。” 雪河安慰道:“况且骏猊哥哥向来喜欢跑来跑去,西极烈日这脚程配他正合适啊!……再说,舅舅怕你不高兴,不是另把矔疏赐你了么。” “一个是凡兽一个是仙兽,能一样嘛?!” 瞪眼。 “反正都是马啦,骑上能跑不就得了,还有什么不一样的?” “区、别、很、大!” “啊呀你这个人,真是小器。” 雪河扁扁嘴,并不想跟他争论‘关于两匹马在物种上的差别’这种学术问题:“西极烈日要是归了你才叫可惜呢!肯定会被当成猪养!那才真是亏死了呢!” 睚眦气得站起身又要走,却被雪河再次按住:“好啦好啦,我们家就数小七最厉害啦!别这么容易生气嘛!坐下坐下。” 要说把会打仗的骏猊请来问计,赵峥还算勉强理解,可是眼前这显然是只个资深宠物爱好者——这又是个什么打算? 赵峥不动声色地自己搬把椅子坐到这两人中间,把他俩强行隔开。 “你也够小心眼的!” 雪河见他这样,只好自觉往后坐了坐,跟小七拉开距离。 “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睚眦问道。 “你有此地马匪的消息么?”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雪河指指赵峥:“我相公想知道嘛。” 你相公!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睚眦再次看向赵峥,重新认真打量一番。那目光看得赵峥都有点别扭起来——等等,你这突然有点同情的表情是几个意思啊?! 雪河见状怒道:“问你话呢!别磨磨唧唧的!” 睚眦却皱眉道:“哎呀,马匪这种生物哪里有固定呆在一个地方的?肯定是抢完一处就奔下一处了嘛。你到底想干嘛啊?” 第二十章 你们这些讨厌的人类 http://.biquxs.info/

“我们要打大、胜、仗!” 雪河自信满满道:“小虾米就算啦,这次我们要抓大鱼!” 赵峥无语:“……” “最大的一伙啊,大概有三四千人吧,前几天我好像还见过。” 睚眦略想了想,说道:“这些人居无定所,漠北这么大,想找到他们可不是件容易事。”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啦?我们去追!” 睚眦一听不禁笑了,嫌弃道:“没事儿吧你?追马匪?真是吃饱撑的。” 赵峥头一次无比认同地点头。 雪河一脸不高兴,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睚眦见状又接着说道: “马匪不是这么打的。这一带的马匪跟土匪可不一样!他们常年都藏身在荒漠之中,对此地的地形和气候都极其熟悉;若是一直追着他们打,就算能找得到,也是一触即溃、一打就散,化整为零,很快就消失在附近的各个小镇子里了。哪怕你人再多也没用,人家不会跟你正面交锋的。 然后一来二去时间长了,等你们补给跟不上了,军队的士气也差不多被拖垮了,那时候他们再重新集结起来,将你们一举歼灭。” 雪河眨眨眼,……好像,有点道理。 但她仍是不服气地追问道: “那,当年你们在风雷刀谷打马匪的时候,明明就玩得很开心嘛!就连我师父都说:当年风神花烈教了你们一身本事,把你们扔到风雷刀谷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整整十年!说是磨练,结果不仅没遭罪,还过得相当滋润呢!听说把马匪祸害得像洞里老鼠一样不见天日!……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哪有那么夸张?谣言啦。” 睚眦掏掏耳朵,不以为然道:“风雷刀谷嘛,你知道的,别说酒肉粮食,那真格是除了沙子啥也没有,一年到头只有风沙管饱。我们哥儿几个那时候,十几岁的年纪,又贪吃又贪玩,师父在家天天就只有烤红薯管饱。馋得没招了,我们就只好四处找马匪打打牙祭啦。” 赵峥一脸黑线。——好新奇的说法!所以你们是吃人的魔鬼吗?! “我不管,我也要打马匪!” 雪河索性耍起赖来。 “马匪也是人好伐!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这个职业!”睚眦板起脸劝道,然而这严肃的表情此时却让人觉得有些搞笑: “你就是当韭菜割,也得等它长出来再说吧!” “呸!许你们割就不许我割吗?风雷刀谷的马匪让你们祸害得实在呆不下去,这都跑到燕城来啦!凭什么不许我们也来割一割?!” “额。” 睚眦的表情略显意外:“现在这世道,有,……这么艰难吗?马匪居然都跑到燕城去混饭吃啦?这,少说也得有上千里路吧……” 他摸摸下巴,这口气竟然是开始有点同情马匪? 风雷刀谷地处北荒以北的不毛之地,环境极其恶劣,道路也崎岖难行;但据说东北、甚至西北的关外客商大都乐意多绕个好几百里路从此入关,进入中原做生意。 洛水河有一段流经风雷刀谷的边缘,因此在河神圈里甚至也有个关于此地的传闻。据说那里住着位商人的守护神,数百年来保护往来商队不受袭扰,十分灵验,只是谁也没见过那位神仙长什么样。 受到庇护的商人们也都没见过,因此为这位神仙修建的寺庙里,供奉的神像模样千奇百怪。 虽然坏天气非常多、路也绕得远了些,但治安状况绝对一流!毕竟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安全是最要紧的了。 只是,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子的。 原来是一群穷极无聊的小狐狸崽子?——赵峥的表情略显复杂,不管怎么说,他们应该也算是一群好妖精吧。 “我不管嘛我不管。” 雪河噘起小嘴:“反正我们都已经找到这里来了,不能就这么空手回去。” 睚眦突然眯起眼睛: “这地方,也不是一般人能找得到的。有人给你们指路吧?谁啊?” “我才不会告诉你是骏猊说的呢。” “噢。” 赵峥扶额。所以亲哥就是用来出卖的。 雪河耸耸肩,故意说道: “反正我嘴不严!当初让他带路他又不肯,我才不会替这种家伙保密呢!” 红果果的威胁,毫不掩饰。 睚眦尬笑两声:“好啦,我带你们去就是了。” 末了,睚眦叹了口气,站起身,略一沉吟,又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他们用来藏东西的地方,离此地不远,大概只有百十号人守着。你们得了东西就快些撤兵吧,过几日风沙一起,只怕就不好行军了。” “好呀好呀!” 赵峥点头如捣蒜。 雪河还是一脸不甘心,但听睚眦也这么说便只得作罢。 宁王赵峥一声令下,点了两千轻骑准备随睚眦去找马匪的据点。赵文煦守在大营,赵文烈则跟父亲同去。营中一阵骚动,军卒们纷纷行动起来,披挂整齐,牵马的牵马,有条不紊地列好队形准备开拔。 雪河倒是不用嘱咐,早就主动换好了短衣长裤小马靴,牵着她的小红马早早站在赵峥身边。 “你……这次就不用去了吧!” 赵峥皱眉道,毕竟要跟马匪短兵相接,还是有点担心。 “你不知道!小七可鬼了!要是他半路丢下你们自己跑了怎么办?” 煞有介事地吓唬人。 “不会啦。” 睚眦摇头叹气,此时有士卒牵来一匹战马给他,却见他摆了摆手,踱着步子来到大营门口,望着茫茫的大漠深处,一声呼哨,又尖又利的声音直传出去老远。 这时,一身戎装的赵文烈在赵峥马前行了个礼:“父王,人马已清点完毕,可随时出发!” 雪河眼睛都要看直了!果然漂亮的小哥哥穿什么都好看! 赵峥冷冷地说了句“上马”,心里却恨得牙根痒痒。 两千轻骑整装待发,这时见一匹毛色黑亮的红鬃骏马从沙海深处奔驰而来。 此马跟先前的西极烈日身材相仿,但更为十分壮硕,纯黑的毛色犹如一匹光亮的黑缎,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鬃毛和马尾皆是火焰般的赤红色,奔跑起来竟如同烈烈燃烧起来一般,俊美而妖冶。 众人见了不由一片唏嘘,待它到了近前,才发现此马额上长了独角,形如磨刀石,螺旋向上;眼大如铃,红如宝石,蹄大如碗,声似龙吟。 就算是再不懂行的,一见也知是匹宝马良驹。 “矔疏!” 雪河见了大喊一声便朝它奔了过去。 这可是北荒之地的异兽,可以避火,纵横于沙海之间时如同蛟龙入海一般自如;列于阵前时颈项微弯,双耳贴于脑后,姿态威武而又优雅,令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被它所吸引。 只见它欢愉地点头,轻轻地用鼻子碰碰雪河的小脸,显得十分亲密。 但是矔疏的肩实在太高,矮小的雪河拽着鬃毛试了几次都没能跳上光溜溜的马背,狼狈的样子十分滑稽,引得军卒们都忍不住偷笑。 赵峥也笑,刚想说“你就老实呆在家里别瞎折腾了”,哪知睚眦见状走上前去,双手掐住她的纤腰轻轻向上一托,雪河这才勉强爬上马背,得意地朝赵峥挥挥马鞭。 笑容瞬间凝固,渐渐消失,赵峥的脸快绿了。 “谢谢七哥!” 雪河欢快地道了声谢,表情无比开心。 睚眦一笑。外表看似是个儒雅的书生,当他一手扯过长长的马鬃,竟是轻飘飘地一抬腿便骑上了马背,顺势将雪河抱在怀里,这敏捷的身手还是着实让人惊讶了一阵。 一个是气度不凡的英俊少年,一个是倾世美貌的娇俏佳人,同骑于骏马上,宛如一对璧人。 睚眦喝了一声,两人一同策马出了营门,矔疏长嘶一声,撒着欢儿,小跑着便朝一个方向去了。 赵峥的脸瞬间由绿转黑。 万一他们真就是亲兄妹呢?看这两人那么默契,肯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吧! 勉强说服自己,转脸却看到身边一脸天真无邪、目光却始终盯在雪河身上的小白脸赵文烈,赵峥觉得自己瞬间就变成一颗在山西老陈醋里泡过三年刚刚捞出来的柠檬干。 ——你们这些讨厌的人类!干嘛不直接死掉算了啊! 烦死了简直。 矔疏步伐轻快地踩着松软的流沙前行,而宁王的两千轻骑就明显吃力许多。若不是它有意放缓脚步,只怕一转眼就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了。 茫茫沙海之中原也没有路,军队紧紧追随着矔疏的脚步,浩浩荡荡地来到七八里外的一个小山坳处。这小土丘在沙漠之中极不显眼,也不知睚眦是如何记的路。 “门口大概三四个人。我没带武器,你们准备放箭吧。” 睚眦说着跳下马,使劲踩了踩脚下的沙,走了约摸十来步,蹲下身来,将手伸进干燥的沙土里,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用力向上一拉。 眼前平坦的沙地突然一沉,竟然现出一道门来。 里面传出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谁啊?……这个点儿竟然还有人来,不怕遇到官兵么?真是。” 话音未落,大门打开,几个穿着羊皮坎肩的彪形大汉提着弯刀从里头走出来,看到睚眦不禁一皱眉: “哪个山头的?不知道最近有官兵吗?” 第二十一章 网开一面 http://.biquxs.info/

睚眦没接话,面无表情地退后两步。 瞬间万箭齐发,面前的马匪变成了刺猬。睚眦弯腰在他们身上摸了摸,搜出了一串明晃晃的钥匙和腰牌,冲身后的赵峥摆摆手: “马留下,人进来。” 赵峥冷着一张脸,下了马。留下一半人守在门口,赵文烈却在一旁拧眉劝道:“父王,当心里头有诈啊!” 刚一犹豫的工夫,见雪河已经跳下马,颠颠儿地跟着睚眦进去了。 诈你妹啊! 赵峥心里暗暗咬牙:怕有诈你刚才怎么不一起射死那只男狐狸精!然后我再抽空把你也剁了,这世界就真特么清静了。 见父亲沉着脸,赵文烈只当是自己多嘴了,不敢再多说话,悄悄下了马,跟在父亲身后,带着士卒也一起进了那道破旧的木门。 睚眦显然是对这里熟悉得很,随手从墙上摘了个火把,甚至在路过方才那看门人的小酒桌时还捏了两颗花生米塞进嘴里。 门口看着不大,里头却真是别有洞天。 “据说这里原是某个楼兰公主的墓穴,被盗墓的掏空之后,就成了马匪的藏身之地。”睚眦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带着众人从七拐八绕的石阶小径渐渐向下,走出不远又遇石门拦路,就掏处钥匙,在门旁边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石壁上划了一下,石门打开。 完全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旁边的赵文烈忍不住问道:“你对此地怎么这么熟?” 睚眦不以为然:“你要天天来你也熟啊。” 没饭吃,找马匪;没酒喝,找马匪;没钱花,还得找马匪——总之,有困难,找马匪。 “???” 见他一脸疑惑,睚眦不耐烦地解释道:“这里是马匪囤粮囤钱的地方,缺吃少喝的时候我就会过来瞧瞧啊。” “连马匪的东西都偷?!有没有人性?” 雪河瞪眼质问道。 “谁偷了?” 睚眦突然收住脚步,不满地纠正道:“没遇到人的时候叫拿,遇到人的时候就是抢!干嘛要偷啊!劳资从来光明正大!” “……” 这回不仅是赵峥,赵文烈脸上也是大写的服。 原先在人们心目中欺凌百姓、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凶悍马匪,怎么到了他这,人设就突然崩塌成弱势群体了呢? “你们兄弟九个?”赵峥问。 “对啊。” “此地马匪有五千?” “不止吧,多的时候七八千也是有的。” “九个人打七八千马匪?跟玩儿一样?你这装逼装得有点过吧。”赵峥冷冷道。 睚眦扬扬眉:“人多有人多的打法,人少也自有人少的打法。我们兄弟打马匪又不为杀人,九个人足够了。” 这种话,说出去谁会信啊?! 赵峥这会儿也不禁有点后悔:当初怎么就轻易信了他的鬼话?这牛皮吹得也太过了吧!就算是个千年的狐仙也未免太离谱了吧!……这人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 睚眦显然是发觉了他的疑虑,双臂抱在胸前,眯起一双妖瞳盯着他。 赵峥不以为然。一个狐狸精,起什么名不好偏叫睚眦?小肚鸡肠小心眼也就算了,还这么爱装逼,啧啧。 睚眦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弓箭。” 赵峥摆了摆手,有个军卒立刻递上套弓箭来,睚眦冷着脸接过来: “你们都在原地别动。——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兄弟是怎么打马匪的。” “小七加油!” 除了雪河,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怀疑的。 睚眦憋着口气,一脸不爽地将长衣的前襟撩起来束在腰间,长袖也一并扎紧,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往前又行了数步,突然停下,张弓搭箭,随着‘啊’的一声,刚探出半个脑袋的马匪应声倒地。 距离大概有四五丈远,雕翎箭无比精准地直穿咽喉。 他飞快地移步到了近前,在死人身上摸索一阵,取下马匪的弯刀别在腰间,又将装着飞刀等物的鹿皮囊解下来挂在自己身上。 身手敏捷快似猿猴,只觉得他瞬间从一个气质儒雅的书生变成了武功高强的游侠,机警而果断,像一只暗夜中潜行的灵猫,悄无声息,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不一样了。 赵峥心里暗暗吃惊:现在男狐狸精都这么厉害的吗?! 其实从他接过弓箭那一刻起,赵峥就已经有点相信他的话了。当这个人指尖刚刚触到兵器那一刻起,他眼中的冷静和果决,那种武者特有的沉稳和自信,并不是随便装装样子就能做出来的,只有经历过长久的磨练才慢慢积累而成。 就像覃松时常挤兑他,甚至说他:带兵打仗根本就是自取其辱,因为你身上根本就没有统帅气质,那股劲儿是装不出来的,是天生的。 以前他不信,但是今天见着这人,突然间就信了。 现在的睚眦身上就有那么一股劲儿,虽然他还没有出手,但是围绕在他周围的人就已经能感觉到,他一定能成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觉得他能行。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高人? 石子路甬道的尽头通向一个圆形的大厅,有两层高,共有九个洞口通向这里,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上面一层。 远远能听到有人在大厅里说话的声音,睚眦刚一露头便直接向下方射出数箭,随即传来一阵喧哗。 由于是地宫,天花板很矮,睚眦稍一抬手便能够到。 只见他一手扣住天花板的浮雕花纹,将整个身子向前一荡,一脚正好踢到迎面过来那人的面门,一声没吭便被他踩在脚下,用弯刀割开了喉管。 片刻也未停留,睚眦向前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大厅正中的木桌上。这一行为像是捅了马蜂窝,不断地有马匪大声吵嚷着从各个洞口、四面八方朝中央大厅聚集过来。 睚眦站在桌子上,远的用箭射、扔飞刀,近的就用弯刀砍脑袋。完全就是砍瓜削菜一样,根本没人能近他的身。全程轻松愉快,统共也就花了约摸一柱香的工夫,热闹的大厅渐渐消停下来,他这才朝赵峥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众人趴在洞口全都看傻了。 雪河第一个跑了出来。 只见大厅中间的小方桌上约摸趴着十来个人,被叠罗汉一样摞得高高的,睚眦正坐在上头笑眯眯地瞧着她,在一个胖子的屁股上蹭着弯刀上的血迹。 军卒们半天才回过神来,一阵惊叹声后下来清扫战场。简单清点了一下,大概共有五六十个人,还有十来个活口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小七好厉害!” 睚眦将刀还鞘,纵身跳到地上,将身上的弓摘下来,连同空空的箭匣一同丢回给赵峥。赵峥扫了一眼地上东倒西歪的马匪,有人身上插着雕翎箭,有的是飞刀,总之,箭无虚发。 赵峥表情复杂,要不是当着众多小兵卒的面,真想厚着脸皮上去讨个签名。 赵文烈带着军卒打扫完战场,将几个活的捆了,这才一脸崇拜地上前抱拳道:“不知英雄尊姓大名?真叫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可否收我为徒啊?” 一语未完,赵峥一脚踢到他屁股上,赵文烈捂着屁股一脸憋屈地退到一边。 睚眦笑了笑,一边解开衣襟和袖口,淡淡地说:“我不收徒,而且出场费贼贵,怕你们王府养不起。” 赵峥十分认真地朝他拱手:“受教。” “王爷客气。”还礼。 “可是,说好的宝藏呢?”雪河一脸期待扯扯他的袖子。 “嗯……” 睚眦摸摸下巴,环顾四周,指着其中一个洞口说道:“那个。”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那个洞里有钱味儿。” 赵文烈将信将疑地带人进去搜查,果然很快就又一脸兴奋地跑回来:“有好多金子!” “咦?你猜的?” 雪河才不信他的鬼扯。 “因为那个洞口出来的人最多,必然有宝贝。” 睚眦笑眯眯地解释道。 原来你打怪的时候都还记得数数啊! 睚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赵峥道:“既然我承诺的事已经做到,不知王爷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赵峥看了他一眼:“讲。” “金银可以带走,但粮食不能碰。” “……为何?” “这北荒之地的沙海乃是绝地,粮食关系性命。王爷杀了马匪、得了金银已是功成,若能将粮食留下,也算是留下了一线生机,日后若有旅人在此落难,也算是王爷的一份功德。” 赵峥略一沉吟:有旅人在此落难?说得真好听!除了马匪哪还能有谁能知道这鬼地方? “本王是替朝廷来剿匪的,自然要斩草除根!你是叫我姑息养奸?” “非也。” 睚眦摇头:“马匪并非生来即是匪,有的因为贪财,有的是因为世道艰难、活不下去。……赶尽不要杀绝,王爷若能网开一面,日后会有福报的。” 沉默。 单从覃柏的角度看,他说的当然是有道理,赶尽杀绝从来不是教人向善的正道;但是以赵峥的立场,这肯定行不通的。宁王赵峥做事向来狠绝,以他的风格必然是金银充公、马匪就地杀光、粮食统统烧掉,将洞封死以绝后患。 ——崩人设有风险,但如果忠于角色又违背良心,唉。 “哇哦,原来你们就是这样种韭菜、割韭菜的哇?” 雪河突然笑道:“怪不得一直都会有新鲜韭菜吃,好聪明的办法啊!” “噫,看破莫说破。” 第二十二章 斗完马匪斗王妃 http://.biquxs.info/

睚眦笑着摸摸她的头:“之前我们兄弟就是做得太绝,搞得风雷刀谷的马匪处境太过艰难,才跑到这里来骚扰百姓,罪过啊。” “呸!” 雪河啐道:“祸害人家也就算了,你还在土匪窝里养些奇怪的宠物!也太招人烦啦!” “咳咳。” 两人正在闲聊,只见沉默半天的赵峥突然叫住正在忙着指挥士兵搬运金子的副将:“传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内必须离开此地,否则会有黄沙没顶的危险!” 那将军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睚眦,又看看王爷,为难道:“可是王爷,一个时辰,这、这哪里搬得完啊?” 赵峥冷冷道:“若有贪财的,便跟黄沙一起埋在这地宫里好了!本王绝不阻拦!” “遵命!” “啥?……又要起狂风了吗?” 雪河眨眨眼,一脸迷茫地看看赵峥。 睚眦胳膊轻轻碰了碰她,朝赵峥拱手道:“多谢王爷。” 军卒们只顾着搬东西和搜查洞穴,哪里有人注意他们在讨论什么。赵峥随口扯了个谎,便让军卒们迅速撤出了洞穴。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时间有限,军卒来不及在这庞大的地宫里细细搜查,只在某处又找到几十匹马和一辆马车,便将黄金搬了七八成,迅速装车出了洞口。 忙了这多半天,洞外已是天色将晚。来时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却已铅云密布,倒真像是要起场大风暴的样子。 赵峥带来的这两千军卒全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轻骑,虽然看着那么多黄金十分心痒,但也都依着将令按时辰退出了地宫——有满满一车的黄金,有马匹,有俘虏,虽然未动刀兵,但也算是个值得高兴的大胜仗了。 临行前,赵文烈问道:“父王,要不要在此留下记号,他日我们也好再来细细搜查一遍?” “不用白忙了。” 睚眦忙在一旁劝阻道:“这风沙一刮起来遮天蔽日的,你做什么记号也白瞎!” 能白借你割一回我家韭菜就不错了,你还惦着常来?! “速速撤退!若耽搁了时辰,军法处置!” 赵峥板起脸孔,把沙尘暴说得跟真事儿一样。 “遵命!” 赵文烈答应一声,立刻清点人马准备出发。 “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睚眦这时笑笑地说,翻身上了马,只是与赵峥的方向正相反。他朝雪河一笑,在马上冲赵峥抱拳: “王爷,后会有期!” “多谢!后会有期!” 赵峥朝他拱手作别,军卒们也纷纷朝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拜了又拜,就像看到活神仙一样。 雪河挥手送别了兄长,左右看了看,却听赵峥冷冷道:“瞎找什么呢?” 说着策马来到她面前,空出个马镫来,向她伸出手: “还不上马?” 雪河一笑,勉强踩着他的马镫,抓着他的手,侧身坐到他怀里。 车上装着金银,怀中抱着美人,也算是志得意满了。 当夜,赵峥即命人拔营起寨,竟是一刻也不曾耽误,像躲瘟神一样迅速退了兵。 未折损一兵一卒,金银财物一共装了满满五大车,马匪俘虏若干,两万官兵高高兴兴地回了燕城。至于是不是真的会起一场要命的风沙,已经没有人再关心这个问题了。 当军队抵达燕城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早有探马传回大军凯旋的消息,全城一片欢腾,赵文炽带着守城的官兵出城十里来迎,路上除了官员,甚至早有百姓自发带了酒水饭食在路边恭候着,场面十分热闹。 王府上下一片灯火通明,王妃携了全府上下立于门口恭候多时。 赵文烈回到王府,将物资做了交接,经由雪河身边时,悄悄将一个小物件塞到她手里。原本赶了一天路已经累得半死,雪河一见就来了精神: “这是什么?” 是一只纯金打造的镂空小球,花纹十分精美,里面还套了一个更小的球,拿在手里一摇晃便叮当作响,声音极清脆悦耳。也不知是放了什么香料,竟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玲珑扣。” 赵文烈见左右无人,小声说道:“那日清点战利品时无意间发现的。瞧着十分好玩,觉得你大概会喜欢,就悄悄留下了。” “嘻嘻。” 雪河开心地托在掌心:“超喜欢!谢谢你!” 赵文烈脸上一红,也没再说什么,便转身又忙他的事情去了。 雪河像是得了个宝贝,也顾不得身上乏累,随即从腰上解下个红细线的络子来,把玲珑扣系上,挂在腰间,故意一扭一扭地走路好让它发出声响来,活像只刚戴上个铃铛的小猫。 “相公公~你快看!快来看呀!” 雪河一路蹦蹦跳跳地进了永乐殿,只顾低着头看着腰间新得的小玩艺。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赵峥沉声说了一句,雪河这才一抬头,原来竟是站了满满一屋子人。 “吓!” 雪河吓得一吐舌头,怯生生地站好,行礼道:“臣妾参见王爷,王妃,各位大人。” 虽然平时并不怎么把规矩当回事,但是面子上还是得说得过去。 “这东西瞧着眼生,谁给你的?” 赵峥换了便装,正坐在主位跟官员们说话,一抬眼也瞧见她腰里多了个新物件,便问道。 “好看的小哥哥呀。” 雪河也没多想就接了一句。 妈的,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是谁。小王八蛋你给我等着。 原本春风满面的赵峥瞬间就拉下脸来。 王妃暗暗冷笑,起身行礼道:“那臣妾先告退了。” 赵峥哼了一声。 王妃出门时,也一并将雪河扯了出来。 “诶?我没说要走啊!你拉我做什么?”雪河不明状况地被她拉到院里:“我就住这啊!你带我上哪啊?” 王妃阴沉着脸,也不说话,攥着她的腕子出了院子,向右一拐,过了一道小门才丢开了手:“你整日住在王爷书房里,成何体统?” 雪河眨眨眼:“可我就住那啊。” 余妙瑾真是被她气到笑出来:“随我来吧,给你安排了新宅子。” “啊?” 雪河扁扁嘴:“还去浣衣坊啊?可我不想洗衣服了喂。” “放心,这回正经是个好去处。” 在王妃的安排下,雪河从永乐殿搬了出去。 那小妖精一走,就觉得耳边猛一清静。 开始赵峥还觉得有点不大习惯,但是出兵打仗这些日子积下的事务堆成了小山,以及打完仗之后还有各种需要上呈给朝廷的文书都得一一过目;皇帝知道打了胜仗,免不了又是一番嘉奖,按惯例犒赏三军;然而漠北的马匪虽然是暂时消停了,西北的鞑子兵又开始闹腾,军报一个接一个地送来,竟是比平时还要忙好几倍。 “王爷,歇歇吧。” 老内监换下冷掉的茶水,重新添了新茶,又奉上一碟果子来。 赵峥抬了抬眼皮,见盘子里是今年新上的各色果脯,颜色十分鲜亮,味道也格外香甜。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真特么酸。 几乎要酸出眼泪的赵峥把手里剩下的又放了回去:“给雪河送去吧,她就喜欢吃这种奇怪的东西。” 老内监答应一声,又问:“王爷可有什么话要捎给小夫人么?这都,……三四天没见了吧?” “没有。” 一想起她看到赵文烈时那种色迷迷的表情,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老内监说了声“好”,便将那碟果脯收了,端了下去。 赵峥望着他的背影竟有些出神。这老货在王府多年,颇是有些心机的,这府里的女人也忒多,他从不会轻易帮着哪一房说话。也不知道那小妖精给他灌了什么汤,竟会主动帮着雪河邀宠? 事实上他确实成功了。 赵峥嘴里虽然不说,脑子里早已全都是雪河的影子。面前的案卷再也看不进一个字去,恨不能现在就去把她抓过来狠狠摔到床上。 不行,这小妖精实在太嚣张了!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啊!不让她吃点苦头,根本就不会收心的。 ……不过,这都好几天了,大概也该长记性了吧? 赵峥有些心不在焉地用笔尖反复舔着砚台,脑海里却反复出现她在身下承欢时的娇羞模样,一时间心猿意马,心底一阵痒痒的——怎么突然觉得,对她置之不理反而更像是在折磨自己呢? “王爷。” 门口传来一个女子绵软的声音,赵峥一抬眼,只见王妃手上托着一个黑漆木盘,正中摆着一个白玉蛊,款款来到面前,盈盈一拜: “臣妾参见王爷。” 覃松无数次提醒过他,一定要小心应对这个女人。她是这王府里与赵峥最为亲密的人,也最了解他的野心,聪明而又漂亮,替他扫平一切后顾之忧,并在私下结交党羽,以宁王之名广布恩泽拉拢人心,为将来起事做准备。 真正的赵峥大概是真的很依赖这个女人的。但他见了她,心里只有一阵阵地发怵。所以才想出个娶雪河进门的主意,置了外宅就为避开她,以另有新欢为名远离这个大-麻烦。 但是显然,计划失败了。 想到此处,赵峥脸上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 “妙瑾,来。” 第二十三章 有困难,找师父 http://.biquxs.info/

老内监捧着那盘果脯,辗转穿过四五道脚门才算到了雪河住的小跨院。 这是西厢角上临着外墙的一排偏房,院子很小,左右不过十来丈。雪河住的那间屋子紧挨着值夜丫鬟们临时休息的厢房,后墙外就是街道,不时还能听到市井中小贩叫卖的声音。 虽然简陋了些,但好歹是个单间,确实比浣衣坊的大通铺好多了。 老内监刚迈进门的时候,正瞧见雪河一个人蹲在院子中间烧纸,嘴里念念叨叨也不知正说些啥。 “哟,夫人这是忙什么呢?” 雪河一抬头:“阿翁!……哇,好吃的!” 一见有吃的,雪河一脸兴奋地站起身,将手里的黄纸统统丢进火盆,开心地抱着老内监的胳膊就往屋里让。 “夫人这是给谁烧纸呢?不年不节的,王府里可是有忌讳的。” 雪河也不跟他客气,捏起果脯来就往嘴里放,含混道:“替我相公烧纸。” “……” 她的本意原是:替我相公给他当鬼差的哥哥烧纸,那鬼差不是说底下钱不够花嘛! 老内监哪里知道这些,只一阵摇头苦笑着劝道: “夫人为了王爷吃这么多苦,如今心里委屈,老奴也是知道的。只是到底是在王府里,做事也不可太孩子气了。” “嗯嗯。这不闲着没事嘛!” 她一面胡乱点头答应着,一面嚼着被赵峥咬过半边的李子干:“嗯嗯,这个真好吃!” “过几日,宫里来的赏赐就要到了,夫人若想要些什么,提前跟老奴说一声便是,老奴去跟王爷说。” “宫里有撒好次的咩?……那,每样都要一点儿呗。” 雪河眨眨眼,问道。 老内监叹了口气。 看他的样子还以为是有些为难,雪河又改口道:“要不,你就看着随便挑几样也成。……唉,你们这王府也忒穷酸了,好像就只有王爷屋里伙食还行!这屋里、隔壁院里的伙食都太惨了,整日里都不见个荤腥就算了,米饭都不让人吃饱!” 说者无心,老内监一听心里便能猜个大概。 王府里头女人们勾心斗角的精明算计,他见得也忒多了。雪河从永乐殿里搬出来,下人们都以为她是失了宠,那些势力眼自然都是要来踩上一脚,只怕是侍妾份例内的东西也要克扣不少。只是这丫头心大,也没个算计。 说话间,眼见着盘子里的果脯下去一半,老内监伸出手捂在上头笑道:“小夫人,这东西吃多了上火,可不能当饭吃啊。” 雪河扁扁嘴,显然是还没吃够,笑嘻嘻地从他指缝里又偷偷夹出一块来: “最后一个!” “老奴替您收起来吧。” 老内监呵呵一笑,端起盘子收进柜子里。 这屋里的家具陈设也十分简单,只有两个半旧的木柜子,悄悄往内室瞥了一眼,被褥也还是薄薄的两床,眼看快到年下了,想必晚上十分寒冷难熬。 “夫人,您屋里要是还缺什么短什么,只管跟我说。这王府里头虽是王妃管事,有些小事,老奴也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谢谢阿翁。” 雪河正一脸满足地舔着指尖上沾的霜糖,活像只馋嘴的猫儿。 但是道完了谢,就又没了下文。 老内监皱皱眉头,看了一眼她吐在碟子里的果核,猛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夫人最近信期准时么?” 雪河表情一僵,双颊微红:“……阿翁,问这个做什么?” “夫人伺候王爷,也快有小半年了吧。” 雪河突然明白他的意思。正常情况下,她近来一直独得王爷恩宠,按理说差不多也应该有身孕了。 但是,死人怎么可能会生孩子呢? 煮屎师父的人皮囊样样都好,但再好也只是张死人皮囊。她可以像活人一样吃饭说话四处行走,却唯独不能像普通女子一样生小娃娃。 在遇到他之前,她觉得这是件无关痛痒的事——毕竟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来人间游玩一遭罢了,然而好像就是突然之间,她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特别大的缺陷。 哪怕这副皮相再美,这身体再漂亮,不能为他生育后代,这个缺点几乎是无法弥补的。 王妃也很漂亮,年轻时必然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她不会生养,因此王爷就要纳妾,不停地娶更多的女人进门,只为了能得到更多的孩子。 雪河发现,这件事情一旦展开来细想竟然是十分很可怕的:自己也不能生育,那以后如果和小河神生活在一起,他岂不是也要跟王爷一样再娶其他的女人进门?而自己是不是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 那怎么可以! 老内监看着她有些呆呆地样子,也不知她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就有些失落的样子:“夫人怎么啦?” 雪河越想越难过,最后竟是当真垂下泪来,硕大的泪珠竟是一双一对地掉下来,莫名低下头小声地抽泣。 “若是老奴说错话了,夫人莫怪。” 但是无论他再说什么,雪河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大颗的泪珠不停地往下掉,不一会儿就将裙子打湿了一片。 按照老内监的逻辑,她受了这些薄待都不觉委屈,偏一问到这事就伤心落泪,莫不是有什么旁的隐情? “阿翁,我要是生不了娃娃,王爷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呀?” “不能够。” 老内监忙劝道:“夫妻吵架绊嘴原是常有的事,哪有一生气就分开的呢?等王爷忙过这几天去,肯定就来接你回永乐殿去了。夫人还年轻,莫要想这些没影儿的事。” 开解了几句,老内监见她略好些了,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去了。 雪河哭了一阵,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望着门外,愣愣地出神。 一群鸽子带着呼哨声从院子方方正正的天空飞过,她猛然回神,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朝门外唤道: “小兔!带我回巫山!找师父去!” 巫祝山,祝始星宫。 院子里放着个小火炉,砂锅里不知煮的什么,小火咕嘟嘟地慢炖,发出的恶臭味道一如既往难闻。 雪河站在上风处,绘声缓色地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全都讲给师父听。 束海坐在小板凳上听得十分专心,甚至于手上拿着小蒲扇都忘记扇。等她终于说完了,他这才有些迷茫地问: “所以,你这是失宠了所以跑来找我抱怨的吗?” “不是!” 雪河生气地否认:“我想要生个宝宝,你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啊!” 束海不由得一愣,歪着头把她的逻辑又重新捋了一遍,眨眨眼,半晌才开口说:“天帝捧在手心里的心肝宝贝儿小公举,在凡间被一个男人冷落了,你就这么解决问题?” 雪河瞪大眼睛前看着面前这个漂亮的妖孽师父: “怎么,有哪里不对吗?” “为什么想要个孩子?” 不等她回答,束海紧接着又问道:“你想用孩子来取悦一个男人?” 想了想,点头。 “那,我问你:你觉得你爹喜欢你娘,就是为了得到你们这群烦人的小崽子吗?” 摇头。 “如果你娘不能生养,那你爹还会喜欢你娘吗?” “当然会!” 雪河瞪起眼睛说道:“我爹想跟阿娘亲亲的时候,巴不得把我们全都丢出去呢!好像我们都很碍事、只有我娘才是他眼里的宝贝!” 酸溜溜地。 束海笑道:“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只有为他生个孩子,才能圈住这个男人的心呢?” 一语噎住。 束海耸耸肩:“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就肯定不会在意这些。” 雪河歪着头想了想,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可是,我就是觉得有点遗憾。” “那你可以试试告诉他真相。” “啥!难道告诉他我其实是穿了一张死人皮?!他会吓坏的吧!” “憨货!当然不是这件事。” 束海扶额:“你可以告诉他,其实你的身体不能生养,然后看他如何选择。” 雪河的眼神突然又忧郁起来:“如果他不要我了呢?” “那说明不是真爱啊!你可以开始找下一个了。” “可是我还喜欢他啊!” 快哭出来了。 束海无力地长出一口气:“你这小屁孩子!平时看你脑子挺够用的,怎么谈个恋爱就跟忘记长脑子一样呢?” “……你什么意思嘛。” “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你为了让他喜欢你就整个小崽子出来,如果他还是不喜欢你呢?要把小崽子再塞回去吗?” 呆住。 “为师话都说到这份了上,您开窍了吗?” “我懂了!” 雪河使劲地点头。 “如果他不爱你,就请你像个公主一样,潇洒地转身离开,去寻找你真正的王子。这么漂亮的皮子,全天下的漂亮男人随你祸害去!怎么偏就非在这棵瞎眼的树上吊死?” “我明白啦!师父你真棒!师父我走啦!” 雪河心里终于有了主意,转身刚想走,却又被束海叫住: “诶?你这逆徒,为师叫你走了吗?回来!” 雪河只好乖乖地又回到他面前: “干嘛?” 第二十四章 有话好好说 http://.biquxs.info/

束海站起身,清瘦的身材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雪河不得不抬起眼睛看他。只见那双狭长的凤目细细在自己身上好一阵端详,捏起她的下巴左右看看: “你这臭小孩,不是嘱咐过你要好好保养的吗?按时补水了吗?看这皮肤让你给造的!都干成什么样了!” 雪河讨好地呲牙笑道:“师父给的药我都有按时在用啦!” “女人的这副皮囊,三分天姿靠父母,最要紧的七分就是靠保养!” 束海拧着眉头啧啧半天,命令道: “过来!衣服脱了!” “哎呀师父!” 一听师父又要给自己身上糊奇怪的油,雪河立刻苦着脸退后几步,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央告道:“不要了吧!我回去以后自己会涂的!” 束海仿佛一眼看透:“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连师父都不让碰了?” 雪河又退了一步,笑嘻嘻地摇头道: “嗯,师父也不行……” “为什么?” 束海故意板起脸,问道:“以前明明都可以的?” “以前是以前。” 雪河一脸认真,坚定地拒绝道:“现在只有相公公才可以。” 束海扬扬眉:“他又不会知道!” 雪河表情纠结地又想了想, “……那,也不行。” 其实她也想不太明白具体是因为什么。 从小在所有人宠爱中长大的雪河,五六岁时都还是哥哥们帮着洗澡,对于在师父面前赤身露体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更别说现在的身体是由师父一手制成的人皮囊,早在穿上身之前早不知被他盘过多少遍了! 但是,就是本能地抗拒,突然之间。 “鬼丫头,是长大了。” 束海也没有勉强,宽容地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拿去。” 雪河这才走到近前,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接过瓶子,唤来小兔回家去了。 心情莫名大好,雪河在院里落了地,哼着小曲儿刚一推开门,却正瞧见屋里的炉火里烧得旺旺地,原本冰窖一样的屋子被烤得暖烘烘。 老内监笑呵呵地望着她,而穿了一身墨色狐裘的赵峥站在面前,目光冷冰冰地望着她: “又跑哪疯去了?这么半天才回来?!” 雪河心里一惊,不假思索地说道:“尿尿。” “哼。” 赵峥板着脸孔,将身上厚重的狐裘脱下来,披到她身上:“穿这么单薄,不会冷的吗?!” “相公公!” 雪河瞬间就忘记了他数天来的冷漠,一下子扑到他温暖的怀里,撒娇道:“要抱抱!” 卧槽!这谁顶得住啊!心都要化了好吗! 赵峥脸上再也绷不住,宠溺地搂着她,低头亲吻她冻得冰凉的小耳朵。雪河咯咯地笑,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专心仰着脸索吻。 赵峥轻叹一声,弯腰将她打横抱起,一路直接抱回了永乐殿。 深秋冷,寒夜长,红烛摇曳,锦裘暖,被翻红浪。冷清了多日的永乐殿上再度传出娇声嘤咛,似乎两人从来就没生过嫌隙,小别几日却反而恩爱更盛。 然而,待欢愉过后的短暂安静—— “你这色坯!” 随着‘啪’的一记响亮耳光,雪河气鼓鼓抱着衣裙跳下床,嘴里怒道:“我再不跟你好了!王八蛋!” “你这妖精!” 一脸懵逼的覃柏坐起身,面颊上多出个鲜红的大巴掌印:“刚还好好的,你这又闹什么?” “呸!你这大骗砸!” 雪河草草把衣裳裹上身,蹬上绣鞋就往外走。到了正厅时,一眼正瞧见案头上摆着王妃送来的白玉盅,心头无名火起,一把将那盅子狠狠掷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我叫你偷吃!偷吃完了嘴都不擦净就来抱我!——恶心!” “不是,你这……哪跟哪儿啊?” 覃柏一头雾水,披了件单衣就追出来,见她正摔东西,忙解释道:“余妙瑾是来过一趟,送完汤就走了啊!这有什么可闹的?” “啐!” 雪河指着他鼻子怒道:“自己照镜子看看!没脸没皮的,扯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 覃柏回头在铜镜前照了照,只见颈子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抹胭脂。 ——妈的,这女人就是故意坑我呢吧!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覃柏只觉得头都变成两个大,勉强捋了捋思路,说道:“她方才是送汤来了,然后我们就说了会儿话,谁知道她突然就哭了,还扑到我怀里……” “你混蛋!” 雪河哪有心情听他说这些细节,随手抄起桌上的书本就朝他丢了过去。 覃柏无奈,只得先接住放到一边,一脸忌讳地压低声音劝道:“她是王爷最宠爱的正妃,人家好言好语地来了,我总要装装样子的吧?” 雪河叉腰,大声叫骂道:“好啊!那你接着装啊!跟她好去啊!我又没拦着你!……如今又巴巴地跑来招我做什么?” 雪河一时气急,把案头的书册卷宗一本一本地朝他脸上丢过去,嚷道:“人家是正妃,我不过是个小老婆!你又何必这么低三下四地哄我呢?!” “你这女人!” 覃柏眼见她是气昏了头,心里虽是恨得咬牙,却仍是低声劝道:“她是赵峥的正妃!又不是我的!我覃柏只有你一个女人好伐!跟她都是作戏的!假的!” 桌上的东西扔得差不多了,雪河听了这话,举着砚台的手在空中略停顿了一下,但随即还是朝他砸了过去: “放屁!你敢说你对她没存过一点儿心思?!” 覃柏吓得一缩脖子,躲过:“哎呀,上好的端砚啊,可惜了了……” “啥?!” “夫人砸得好!我早想砸它了。” 覃柏看了一眼粉身碎骨的砚,默默心疼一下,立刻正色说道:“我疯了么我惦记她?!那女人多精明啊!我就整天躲着她走都怕会露馅!我哪还敢碰她?!我吃饱撑得我……” 覃柏趁她不备,上前一步搂住她,抓住那双正在作恶的小魔爪,在她耳边轻声哄道: “当初娶你进门不就为了躲开她嘛!你想啊,我就是再能装,我学王爷说话走路,我还能学他在床上怎么跟女人欢好么?我在他枕边人面前作这个死干嘛!肯定立刻就穿帮了啊!” 雪河想了想,倒也有理,勉强哼了一声,半推半就地偎到他怀里,冷脸问道:“你是不敢、还是不想啊?” “既不敢也不想啊!” 覃柏见她终于有所缓和,慢慢掰开她的手指,把那紫檀木的笔架抢救下来,忙又好言道:“王妃那又老又丑的,哪里有你好嘛!我这辈子有你一个就够了,平白招惹那女人做什么!” “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好好好!” 覃柏抱起她就往内室走:“外头怪冷的,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雪河被他一路抱回床上,两人重新又钻回被子里,覃柏搂着她继续哄道:“这王府里女人再多,都是赵峥的女人,我哪里敢碰?犯天条的喂!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只有你才是我的嘛!咱俩才是合法哒!” “呸!” 雪河啐他一口:“说得就跟你正经娶了我一样!哪有的事儿?!” “有的有的!” 覃柏笑道:“等眼前这事儿完活了,你要什么样的婚礼我都应了你!全都补给你!” “我才不希罕呢。” “希不希罕的有什么关系,反正以后是咱两个关起门来过日子嘛……跟外头那些女人都不相干!” 说到此处,雪河莫名又想起老内监白天说的那番话,不禁心里一酸,抬头问道:“如果我也和她一样不会生养呢?你也会纳妾生子吗?” “嗯?” 覃柏一愣,反应了片刻:“什么?” “我是说,我不能为你生孩子。”雪河正色说道,“没有开玩笑。” 覃柏看着她的眼睛,意识到她此时并不是说气话,略一沉吟,迟疑了片刻。 稍一犹豫的空当,雪河拧起眉头:“你会嫌弃我吗?” “怎么会?!” 覃柏微微一笑,忙解释道: “我又不是赵峥!我,一个孤家寡人的小小河神,既没有王位要继承,又没有万贯家财,能娶到你这么漂亮的小狐仙已是祖上积了大德,生不生养这种事,哪里就那么要紧了?” 师父说得果然是对的。 起初她还有点害怕,就怕万一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如果他从此就不再宠她了该怎么办呢? 覃柏用力把她抱紧,又接着在她耳畔说道:“阿翁把下午跟你说的话都讲给我听了,他说你突然间就哭了,我还当是什么大事,急忙忙就找过去了,原来竟是为了这个——我们又不是凡人,有没有子嗣哪里就那么重要?” 雪河拧着眉,咬着唇:“真的么?” “有你一个大宝贝就够我折腾了!”覃柏笑道:“我这人很容易满足的。” “……不许偷吃。” “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 信誓旦旦。 雪河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伸出手指戳戳红肿起来的巴掌印:“……疼咩?” “疼死了!” 覃柏悲愤道:“咱能不能打个商量?以后有话好好说,可不可以别打脸?” 点头。 “那,踢屁股行吗?” “这个,最好,……也不要吧。” “那你指个能打的地方给我。” “不如,你实在忍不住想打的时候,就亲我可好?” “呸!想得美!” 第二十五章 趴在墙头等红杏 http://.biquxs.info/

日上三竿。 向来勤政的宁王赵峥极少睡到这个时辰才起,除非有特殊且不可控的原因。 “这小狐狸,又哪里浪去了?” 赵峥坐起身来,却见身边空荡荡的。老内监见他起身,便捧了洗漱之物上前伺候。 “雪河呢?” “小夫人说有东西落在西院,一早便去取了。” “能有什么要紧东西。” 赵峥不满地嘟哝一句,穿戴整齐出了内室来到厅上。只见昨夜被她泄愤的书册等物已被收起来放回原处,也不分类,简单粗暴却整整齐齐地码了一摞;案头换了块崭新的砚台,王妃送来的白玉盅没了,地上也清扫地干干净净。 老内监在一旁解释道:“一大清早,小夫人亲自来收拾的。” “哼,脾气也忒大。” 一想起这事,半边脸都还火辣辣地疼。 “小夫人年轻,性子急躁些,一时争风吃醋也是有的。”老内监笑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赵峥心里一阵咬牙:敢情大巴掌不是打在你脸上。 “你就不该替她说话!” 赵峥总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故意板起脸来:“就该让她在那院里多冻几天!好好煞煞性子!这才能记得本王平时对她的好!” “老奴是怕冻坏了她,心疼的是您。” 老内监呵呵一笑,不再言语,退下了。 怎么好像你什么都懂的样子! 赵峥刚一回头,只觉一阵阴风吹过,瞬间封了大门—— “我擦!大清早起撞见鬼!” 赵峥吓了一跳,拧眉道:“我说,最近你往我这跑得是不是有点忒勤了?” 坐在桌子上的覃松阴恻恻的目光盯着他。 “干嘛?” 见他不接话,覃柏莫名心虚。 “臭小子,既然娶了老婆,能不能对人家好点?” “啥?” 他的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不是,上次谁说女人不能惯来着?” “现在情况变了!我问你,是不是跟她吵架了?” “……是、啊。” “那么好看的女人,嫁给你了!占这么大便宜,你有什么脸欺负人家?一个大男人,给自己老婆认个错会死啊?上次看你给人下跪不是挺熟练的吗?” “干你屁事啊!……等等,你上次可不是这态度啊?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了?” “她昨天给我烧纸的时候说的,骂了你一百多遍王八蛋。” “……” 赵峥扶额:“对不起我忘了,最近事儿特多,烧纸的事忘一干净。” “要你何用?小兔崽子!” 覃松抬腿就踢了他屁股一脚:“以后对人家好点!” 他苦着脸:“你是不是我亲哥?她烧几个钱就把你收买啦?” “废话!” 覃松瞪眼:“谁给钱谁就是金主爸爸!人家出手可比你大方多了!” “你们当鬼差的到底有没有底线啊?!” 赵峥恨恨道:“这小狐狸精真是……够鸡贼的啊。” “再欺负人家别怪我削你啊!你给我记住!” 一本正经地放完狠话,覃松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别以为披了张王爷的皮就能成天瞎想那些有的没的!既然真跟人家好了,就一心一意地!回头我要再听她跟我告状,可仔细你的皮!”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亲哥!这是亲哥! 赵峥欲哭无泪,气极反笑道:“先前哪个孙子天天教育我:‘漂亮女人不能碰!全是吃人的妖精’?!丫变得真够快的啊!她不过就烧了几个纸钱,哄得你连三观都不要了?!” “滚蛋!” 覃松冷冷道:“那是以前!老子睡过的女鬼比你见过的都多!” “这个我服气。” 这是个没有节操的鬼差。覃柏曾经一度怀疑他就是冲着冥界‘漂亮女鬼随便撩且不限量’这种优厚待遇才会去的。 “我虽然一时还看不出这丫头的来历……”覃松突然话锋一转:“能记得给我烧纸钱的,一定不是坏人!” “滚滚滚!你这都什么混蛋逻辑?!合着我以前年年烧的纸钱都白烧了?” “总之呢,有人能看上你这臭小子就知足吧!整天傻了吧叽的,天天就管下雨和涨水这两件事,还能把时辰给弄错!我也是服了你!” 说着,覃松白了他一眼:“等这事翻篇儿了,你就老老实实回家跟人好好过日子!别有事没事出来瞎几把浪!” “知道了知道了!” 赵峥不耐烦道:“罗里吧嗦跟个娘儿们一样。” 覃松哼了一声,转身就消失不见。 ——妈的,这混蛋居然买了双新鞋!还真是有钱了啊。 赵峥心里不禁一阵暗暗感慨:这小狐狸手段真是可以啊!怎么突然间就发现自己身边这些人,已经一个一个全都站到她那边去了呢?! 好恨哪!不甘心。 赵峥在屋里转了几圈,越想越气,干脆抬腿出了门,奔西跨院寻她去了。 这个时辰西跨院里没什么人。 西墙根儿底下竖了把梯子,小兔面无表情地扶着梯子站在一边。只见雪河一身大红的小夹袄,崭新的石榴裙系在腰间,绣花鞋踩在梯子上,胳膊趴在墙头,似乎是正跟墙外头的人说话。 “我家的红杏这是又惦记着要出墙啊?” 赵峥倒背着双手,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哪有!” 雪河闻言回过头,朝他嘿嘿一笑:“分明是趴在墙头等红杏嘛!” 赵峥白了她一眼:“少废话!快给我下来!” “再等一下嘛!” 这时,只听墙外一个声音:“姑娘,这个还要吗?” “要要要!” 雪河忙又回过头去对那人说道:“要这个,那个,……还有那个!要两个!” 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在买吃的。 不一会儿,果然只见雪河手里拽着根绳子,一点一点将个竹篮子拉了上来——用这法子买吃的?还真是亏你想得出! 她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扶梯子缓缓往下退,赵峥见了忙上手去扶: “你慢点!别摔着!” 双脚终于落了地,只见那篮子里放着一个青花瓷的盖碗,边上放着一圈炸糕和炸果子,刚出锅的,热腾腾的香气扑鼻。 “你尝尝!可好吃啦!” 雪河两指捏起一个来,先送到他面前。 赵峥笑着咬了一口,焦黄酥脆,确实不错。 “你等会儿!” 说着,雪河就丢下赵峥,一个人拎着篮子跑到隔壁去,把炸糕分了几块给小丫头们,又叽叽喳喳说了会儿话,这才回来拉起赵峥的手一起回了永乐殿。 赵峥这才注意到,她腰上那个赵文烈送的纯金玲珑扣不见了。 雪河先给他盛了碗粥,端到面前:“你尝尝,粳米粥可香啦!” “你倒是会做人,怪不得一堆人都向着你说话。” 赵峥笑道,又指着她空荡荡的腰间:“那小玩艺儿呢?前几日还见你欢喜得什么似的。” “卖了。” “诶?” 赵峥一愣。 “你们王府的伙食也忒差!” 雪河摇头叹气道:“我请你吃东西,对你不过就是换换口味,尝个新鲜!可住我隔壁那些小丫头们可惨啦,平日连个荤腥都见不着,我就把东西卖给外头摆摊的大叔,换了好些好吃的呢!那大叔人可好啦,还说会天天来送东西来给我吃。” 王府上下大小事务皆是王妃打理。如此勤俭倒不是因为她待人刻薄,而是她深知宁王的野心,于事事处处细微之处皆是精打细算节省开支,要知道,这节省下的每一分一毫可都是将来起兵造反的资本。 “哼,你抵给他的东西,都可以买下他全部家当了。” 赵峥冷冷吐槽道。 “反正我留着也没用,白惹你不高兴,何苦来。” 赵峥听了一惊,支吾道:“……没有啊。” 雪河白了他一眼:“谁小心眼谁自己知道。” 赵峥低头喝了口粥,说道:“改明儿我送你个好的。也就这几日,朝廷的赏赐就要到了,你随便挑。” “我才不希罕呢。” 说话间,只见赵文烈满面春风地大步进来,估计是没想到雪河也在,愣了愣神,慌忙垂下眼睛向上行礼道: “父王,朝廷的赏赐到了!使者正在前厅喝茶。” “臣妾告退。” 雪河知趣地起身,行了个礼,便往内室回避了。 不一会儿,宫里派来传旨的太监带着御赐的、贴着皇封的几个大木箱子进了永乐殿,随后,王妃带着府上幕僚、当地官员、营中武官也纷纷前来道贺。 “嘁,就会说漂亮话!” 雪河坐在窗前,托腮冷眼瞧着络绎不绝前来溜须拍马的官员们,酸酸地自语道:“就你们那怂包王爷,还能干成这么大事?也不动脑子想想!要不是姑娘我……哼哼。” 然而现实的世道就是,她的身份不过是个侍妾,甚至连抛投露面的机会都没有,只有王妃才有权利站在赵峥身边接受众人的奉承和磕头。 身为一个王爷最为宠爱的私有财产,她就只能躲在安静的内室,默默画圈圈诅咒那正在卖力演出的戏精。 然而以雪河这种只要闲着便要生事,并且唯恐天下不乱、乱也更要乱上添乱的性格,怎么可能乖乖呆在一个人呆内室悄咪咪生闷气? 第二十六章 夫人,我错了 http://.biquxs.info/

不过才半盏茶的时间,无聊透顶的雪河就蹑手蹑脚地躲到大厅立柱后头,偷摸爬上了房梁,从上往下朝正厅张望。 永乐殿正厅站满了人,场面十分热闹。 宫里来的太监站了两排,有个当官的手里捧着大红本本在唱礼单,每唱一个,便有小太监捧着个大红绸子的礼盒到宁王面前当众打开,露出里头的宝贝,展示之后再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皇帝赏赐到底是大手笔,什么鹿茸燕窝老山参、玛瑙串红珊瑚大东珠玉如意,堆得如小山一般,桌上实在摆不下了,就有丫鬟将东西小心地收进王妃身后的大箱子里。 合着忙活半天,到最后还是全进了王妃口袋!那男人说话果然都是放屁,呸。 雪河蹲在房梁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瓜子来,气鼓鼓地开嗑。 王妃今日也是盛装出席,描眉画眼的,妆容十分精致。 抛开旁的不说,那余妙瑾也正经算是个美人,肤如凝脂、雍容端庄自不必说,一颦一笑,言谈举止也是仪态万方,站在宁王赵峥身边的时候那真是妥妥的王妃贤内助。 若说只是撑撑门面倒也罢了,听说她父亲靖国公李谅在朝时也是位极人臣,门生弟子遍布天下。虽然当初被太祖皇帝抄了家,但老皇帝晚年到底是良心发现,又给翻了案,恢复了李氏一族的声誉,不然也不能让这沦落到教坊司的大小姐做了皇长子的正妃。 听说,她还在深闺的时候便许给了太子,可惜那太子命短,没等过门就病死了,不然也不能便宜了庶出的皇四子赵峥。 所以说,也不能怪这两人有野心。 赵峥好容易熬死了排在前面的三个哥哥成了皇长子,按理说轮也轮到他当太子,结果老皇帝偏不待见他,早早就把他打发到燕城戍边,另立了皇太孙为新君。 余妙瑾跟了干爹的姓,在教坊司虽然没怎么遭罪,但是再高贵端庄的大小姐也算是入过娼门,又添了个不能生养的毛病,要说心里没点儿怨气那就真不是人了。 于是余妙瑾从嫁进王府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动用所有的智慧,以及李家的人脉为赵峥笼络人心,为了有朝一日起兵造反做准备。 如果真的赵峥没死,这两人也应该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吧。 ——这些据说都是他从生死薄上看到的。 但是!雪河当然很清楚这底下站的是她的小河神覃柏,不可否认他的演技确实很好,连这么精明的王妃也骗过去了——咦,王妃你这么媚眼如丝地成心勾引他是几个意思啊?!这么明目张胆地秀恩爱给谁看啊?!去你妹的郎情妾意啊! 哎呀,还敢牵我相公的小手!你这臭不要脸的老女人!过份了啊! 雪河气得当时就把手里瓜子丢了过去! 只见赵峥看似不经意地抬了抬手,挡开空中掉落下来的瓜子壳,悄悄地抬头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胡闹。 你大爷!还反了你这花心大萝卜! 雪河气不打一处来,立刻站起身,撸起袖子,对着他一阵张牙舞爪。 赵峥只当没看到——不仅如此,他明知道她在上头看着,还偏偏就跟王妃手牵着手! 喵的,当劳资瞎掉了吗?! 雪河恨不能直接从房梁上跳下来,从天而降当众一屁股坐死这对贱人!这时,忽听下面有人小声唤她: “小夫人!快下来!” 老内监张麻子站在柱子后头,正使劲冲她摆手。 雪河这才极不情愿地慢慢爬下来,老内监趁左右没人,拉起她就匆匆回到内室。 雪河噘着嘴一脸不爽。 “小夫人,这可不能胡闹啊!” 老内监一脸严肃道:“这是朝廷派来的使者,如同天子亲临,那可是关系满门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懂——!” 雪河懒懒地答应一声,一屁股坐到床上,满脸不开心。 老内监竖起大指,上前一步说道:“王妃不仅是一家主母,要事无巨细地打理王府,还要帮王爷拉拢贤臣、结交官员,堪称是脂粉堆里的英雄。” “切。” 雪河面无表情地白了他一眼。 老内监满脸堆笑地柔声哄道:“小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自然也是个女中豪杰。” “那是。” 听到夸奖,雪河得意地勾勾嘴角。 “依着王府的规矩,小夫人是妾室,须得识大体!毕竟向身份地位尊卑有别……” 转脸,不爱听。 老内监仍是苦口婆心道:“王爷当初的原配乃是洛氏夫人,但由于洛氏出身卑微,就算为王爷生下了世子和二公子,也只能屈居侧妃;王妃虽不能生养,但知书达礼、贤良淑德,才能成王府正妃。” 原来这凡间的女人,只有智慧和美貌还是不够,最终还须得借着肚皮和出身背景才能上位,啧啧啧。 老内监嘿嘿一笑,又道:“若是将来小夫人能为王府添个一男半女,那自然就不同啦!王妃向来是个能容人的,肯定不会薄待了您。” 呸!由于自身不能生养,为了王府能添子嗣,就让别的女人爬自己相公的床?还要好好把她们养起来——你跟我说这叫‘能容人’? 呵,鱼唇的凡人。 三观不同,雪河也懒得跟他争,懒懒地歪到床上:“阿翁,我老阔疼。” 既然披了凡人这张皮,就要遵守凡间的游戏规则——他披了张王爷的皮,就要兢兢业业地演好角色;我比较倒霉,只能演个任人宰割的侍妾角色,那好吧。 谁让我当初答应了要帮他呢? 雪河却不是个容易认输的,她突然一脸认真地问道:“除了生娃娃,就没有别的法子么?” 老内监想了想:“王府的规矩是这样的:若是有了子嗣,母凭子贵自然会有优待。就像东院的江氏,入府不久便先后添了两位郡主,如今虽然失了宠,但也封为侧妃供养起来。但是其他没有子嗣的侍妾就不同了,都必须如寻常的丫头一样做活计才成——王府不养闲人,这是王妃定下的规矩。” 不干活就没饭吃——这规矩,听起来居然还有点道理?这么说来,刚入府那会儿王妃安排我去洗衣服,也不算是欺负我咯? 雪河摸摸下巴,拧起了眉头。 本以为只要长得好看就可以祸国殃民!谁想到,开局没拿到一手好牌也就算了,似乎还堵死了一条靠生崽上位的捷径!这种局面,我怎么可能上位当王妃嘛。 如果按照正常的剧情,我这就是要在浣衣坊洗衣服洗到死的命啊!在饱受摧残之后人老珠黄红颜薄命,而他在美女如云的侍妾之中花天酒地喜新厌旧?! 我是不是无意之中选了一个超高难度的游戏模式? 陷入沉思。 这时,前厅的热闹似乎散场了,人群缓缓出了永乐殿,不一会儿,就见赵峥满面春风地从外头进来。 雪河仍然歪在床上,专心思考着自己的难题,眼皮都没抬一下。 赵峥唤了声:“阿翁。” 老内监会意,施了个礼便悄悄退身出来。 收了易容术,覃柏变回自己原来的样子。雪河立刻想起他刚才跟王妃卿卿我我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哪知他上前一步,二话不说、撩起前襟就跪在雪河面前。 雪河眉梢挑了挑:“干嘛?” “这不是知道你生气了嘛。” “你这难道就是知错就改?改完再犯?犯完再改?改完还犯?……有意思吗?” “哪有!我没错啊!” 覃柏一脸认真。 雪河坐起身,盘起腿低头看着他:“没错你跪个屁啊?好玩吗?” “诶,夫人生气了,我当然就应该低头认错哄夫人开心嘛。” “呸!” 雪河瞪眼,抬起脚来就要去踩他的脸,却被他抓住脚踝,正色道:“夫人,我都这个态度了你还要踢我啊?” 雪河不觉好笑:“你不是要哄我开心吗?在我的脚底踩到你脸上之前,我都不会觉得开心的。” 覃柏叹了口气,乖乖松开手,“……那好吧。” 可是这样一来,他放弃反抗,雪河倒觉得没意思,反而下不去脚了。 她瞪起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脑门:“你说说你这都怎么想的啊?你明知道我在看,你还非要跟她拉拉扯扯?然后跑来跟我下跪?那个女人就让你这么愿意犯贱吗?哪怕摸完来给我踩脸都忍不住?” “这是两个问题,我们分开来说哈。” 覃柏一本正经地说道:“第一,宁王赵峥跟王妃平时的感情是很好的,人物角色是这样设定的,如果我因为顾忌你的感受而违背原著,那么不仅王妃会开始怀疑我,所有在场的人也会发现有问题也要怀疑我。你不要小看这个重要的细节,所有大的失误都是因为细微末节之处不够严谨而导致的。 而且,怀疑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一旦在人心里生了根,就很难完全去除。比如王妃如果开始怀疑我的身份,就会立刻想出各种方法来试探我。这样会带来很多麻烦,让人防不胜防,增加我暴露的风险。” “???” 第二十七章 疑心生暗鬼 http://.biquxs.info/

雪河听得愣住。 “然后第二点。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表面好色,实际野心勃勃。所以他一定会紧紧抓住身边这个对他最忠心、最有用处的女人,哪怕是另有新欢,也绝对不会在众人面前让她觉得没面子。况且,今天来的还有她父亲的门生和旧友,哪怕是装,两个人也必须装出十分恩爱的样子啊。” 这个人恐怕就是传说中的戏精本精了吧?纯种的。 你竟然一本正经地在跟我分析学术问题吗?用来证明你跟人搞暧昧是有多么正当的理由? 雪河不动声色地举起巴掌。 “还有,再补充一点!” 眼看要挨打,覃柏忙又说道:“我心里只爱夫人一个!不管戏有多真那都是演戏,都是假的!我就只喜欢你一个人。” 雪河面无表情:“说完了吗?” 覃柏可怜巴巴地双手捂脸:“……能不能别打脸?” 雪河看着他的怂样子不觉好笑: “按你这个逻辑,我——一个正得宠又骄纵又任性又爱吃醋的侍妾,那刚才是不是应该为了配合你们,我直接冲出去大闹一场才显得更加真实啊?” “这个戏就有点过了啊!” 覃柏跪在地上十分认真地想了想:“虽然从情理上说得通,但是我怕夫人会吃亏啊!你想,那种场合、那么多人,王妃就站在那,你身份又低微……” 雪河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那,还真不一定。” 覃柏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大闹一场砸个稀巴烂,自己这假王爷就算豁出去穿帮也得护着她啊! 覃柏不由苦着脸说道:“当然了,凭夫人的本事,收拾这些凡人当然是没什么问题,我也肯定是站在夫人这边的!只是……这局不就破了吗?辛辛苦苦几个月,到头来我是还得蹲大牢去。” “你也知道啊。” 雪河心不在焉地看着青葱玉指,半透明的指甲亮晶晶的:“真把我惹急了,可保不齐哪天就做出让你后悔半辈子的事来。” 覃柏艰难地咽了咽,眼下这情形,看什么都像凶器。 哪知雪河懒洋洋地转了个身,歪到床上只晾给他个后背:“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今天不想看见你了。” “别啊!” 覃柏从地上站起来,凑上前轻声道:“我都听凭夫人处置了,咱就不生气了吧。” “谁生气了。” “那夫人给我笑一个呗。” 雪河冷冷道:“想看笑脸?去找你那个会卖笑接客的王妃去啊!找我做什么?我哪怕出身再低、就算是当人家小老婆的,也没做过逢人卖笑的皮肉生意,呸。” “啧啧。” 覃柏竖起大指,笑着夸道:“夫人这演技可以的!不过,咱是不是入戏太深了些?现在这又没外人……” 没想到雪河却怒道:“啐!果然我师父说得对,男人都是贱骨头!就连在外头偷吃也能找出一万种无比正当的理由来糊弄人!可惜你找错人了,姑奶奶眼里不揉沙子!你不嫌脏,我还嫌呢!” 覃柏见她真是恼了,正色道:“我是有底线的!再怎么能演,顶多就是拉拉手!……额,偶尔会抱一下,但是绝对没有更多了!亲都没有亲过的,真的!” 雪河恨恨地瞪着他,不说话。 “别的男人是怎样我不知道,我也管不着!但是,你是我第一个女人,我这辈子也只会喜欢你一个。” 覃柏小心地扯扯她的袖子,活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你若还是生气,打人骂人都使得,只是,……不要不理我嘛。” 最后这句几乎是在央告了。 雪河的神色这才终于有所缓和,伸手捏过他的脸:“当王爷很过瘾哈?” “没有没有。吓都吓死了。” 覃柏认真地摇头道:“要没有夫人相助,我这会儿肯定全军覆没正在家哭呢。” 雪河噗嗤一声笑了。 覃柏这才松了口气,伸臂将她抱在怀里:“夫人终于笑了,笑了好。” 雪河故意别过脸去不看他,咬着牙恶狠狠道:“我跟你说,最好别让余妙瑾来招我!不然我真有一万种法子弄死她。” “是是是。” 覃柏趁机起身、凑上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突然又想起件事,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物件来在她眼前晃了晃:“瞧瞧?送你的。” 是羊脂玉的玲珑扣,由一整块通透的上好白玉雕琢而成,莹润剔透,触手生温。 整体约摸只有一颗核桃大小,最外是个镂空花纹的球形,其内有三层可以灵活转动的玉环紧密相扣,正中嵌着个指尖大小的银铃,拨弄时便发出悦耳的轻响。 这块玉石通身凝白无瑕已是难得,更难得的则是工匠的巧思,也不知是怎样一双巧手,将这方寸之间的小物件竟能雕琢得精致如此。 雪河自幼长在天宫,世间什么样的稀罕宝贝没见过?只是,怎么偏就是它? 这玉玲珑与先前赵文烈送的那只金的也太相似了些,使得男人那点酸酸的小心思在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将那玉玲珑托在掌心端详一阵,看了他一眼,问道:“从王妃那儿偷来的?” “诶?怎么能是偷呢?” 覃柏纠正道:“我给朝廷打了这么大胜仗,从皇上赏赐下来的金山里挑出件上好的送给心爱之人,这不算过分吧?……悄悄拿的。” 雪河一听,勾了勾嘴角,将那物攥在掌心,不由笑道:“你可仔细那管家婆日后问起来,帐面对不上,看你要怎么圆谎!” “好歹我也是王爷,这点东西还是能做主的!” “好啦,不难为你了。” 雪河笑着把东西收进怀里,扯扯他的袖子,嗔道:“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下跪,像什么话!” 雪河的娘是上古战神,高居离恨天的长公主重黎,身份尊贵;而爹爹则只是凡间一位普通的兰花仙,本尊是……一棵盆栽。 由于身份相差悬殊,天庭的八卦小仙们私底下也常悄悄议论,说这位离恨天的驸马其实就只有皮相长得好看罢了,空有一身讨女人欢心的本事而已、终归还是个吃软饭的——但是在雪河的印象中,爹娘关系融洽,相敬如宾,甚至连吵架拌嘴也是极少的。 重点是,这普天下的神仙见了阿娘皆是卑躬屈膝的,阿娘若是发起脾气,就连做天帝的舅舅都要让她三分!然而在家里,她那股高高在上的威风竟是一分也没,明明跟普通的夫妻也并没什么不同嘛。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为人妻的阿娘说话永远是和风细雨、爹爹也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只有九个哥哥姐姐古怪变态得各有千秋。 ——或者说是我见识少,你们凡间讨老婆欢心的方式都这么客气吗? 覃柏见她喜欢,也笑道:“我娘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跪自己老婆不算丢人,惹老婆哭才丢人呢!” 雪河被他的话逗得笑了半晌,老半天才略略止住,伸臂环过他的脖子,正色说道:“我雪河看上的男人,就算不是盖世英雄,也要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必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人物!你可不许给我丢人!” 谁知覃柏一听立马怂了,苦着脸说道:“刮风下雨这事我在行……只是前面那个要求,我可能,大概也许,真的有点够呛啊。” “怕什么!” 雪河杏眼一瞪:“不是我吹牛,我本事可大着呢!这天底下还真就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是是是,夫人威武霸气!这世上就没有你搅不黄的事!” 两人正在说笑,这会儿只听纱帐外又传来老内监低低的声音:“王爷,王妃传话来说:宣和殿上宴会已准备妥当,就等王爷来了开席。” 毕竟是京城派来的使者,礼节上是不能怠慢的。眼看快中午了,设宴款待是必不可少的项目。 “知道了。” 覃柏应了一声,重新站直了身子,又换回赵峥的模样,好言对雪河说道:“你在这儿乖乖地,我要办正事去了。” 虽然老大不情愿,雪河还是点点头:“嗯。” 赵峥一笑,转身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雪河见状也从床上下来,细心地帮他将衣服抚弄平整。 “放心,大厅广众的,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赵峥笑着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我会有分寸的。” 雪河抿着唇,点点头,不舍地目送他出了内室,就转身扒在窗户上,看着他带着一众侍卫出了永乐殿,朝前院的宣和殿去了。 心情莫名一阵失落。 外头不知何时变了天,阴沉沉的铅色云团辅了满天,这会儿竟然飘起雪花来?零零散散的小雪粒像是粗盐一般从天上抖落下来,不知不觉已在窗棂上落了薄薄的一层。 雪河一时竟看得出神。 永乐殿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显得特别冷清。不一会儿,前院宣和殿方向隐隐传出礼乐之声,场面想必也是十分热闹。 方才在永乐殿正厅里,好歹还能溜进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形,虽然看见了闹心但至少也算踏实——如今眼看不着只能全靠猜,雪河不禁又想:那余妙瑾可是教坊司出身啊,教坊司是个什么地方?专教女人勾引男人的地方哇! 卧槽,要这么说余妙瑾可算是专业的啊!还正经受过培训那种!回想起当初,自己勾引那小河神也没费什么劲,这这这……这可是十分不妥啊! 这可不行! 第二十八章 走,砸场子去! http://.biquxs.info/

雪河心里越想越别扭! 刚才他明知我在房梁上看着都还敢牵那女人的手,如今背了我的眼,天知道这会儿是不是都坐到怀里去了啊?!要说坐怀不乱,我才不信那小色坯有这定力! 赵峥走了才不到半个时辰、雪河一个人就坐在窗边发会儿呆的工夫,就已经脑补出一段完整的王妃醉酒媚态百出、王爷借机留宿正房、王妃重获恩宠、夫妻再度交颈而眠的戏码来! 雪河一拍桌子猛然站起身,把刚在桌上摆好饭菜的小兔吓了一跳: “……你,干、嘛?” 雪河如临大敌,表情严肃地伸手抄起地上的圆凳,不行,太轻;又拿起旁边的紫檀木椅子试了试,不成,太大不好拿;左右看了一圈,最后把柜子上那只元朝的大青花瓷瓶拎起来,嗯,这个好,趁手,又值钱,赵峥说这玩意老贵了,那抠门的王妃肯定更心疼。 “走,跟我上前头砸场子去!” “主子!” 小兔快哭了,小脸皱成一团:“我就是一端茶倒水的纸片人!仙尊给我的法力顶多也就是够把您送到祝始星宫去!当初说好的服务范围里可是没有打架斗殴这项啊祖宗!” 雪河眨眨眼:“我又没叫你动手!你就站那儿给我撑撑场面还不行吗?” “您这……上回侧室夫人一杯茶就把法术给破了,王妃那都看着呢!你说我这要再去,她随随便便再一杯水把我给灭了不也帮不上您什么啊!……您要折腾,还是自个儿去吧,我不去。” 小妮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嘿,我说你这怂货!也忒没用了吧!” “我怂我骄傲,不怂早的都过清明节去了。”连台词都跟煮屎师父一毛一样,真不愧是祝始星宫出品高仿纸片人。 “行行行!你不去,我自己去!” 雪河气鼓鼓地夹起花瓶就往外走,哪知刚出了内室,只见正厅上一个穿着银狐风毛月白缎面斗篷的少年捧着本册子站在书案旁边,两人刚好走个对脸儿。 还能有谁,正是赵文烈。 “这么巧?你怎么没参加宴会去呢?”雪河收住脚步,问道。 赵文烈一愣,避开她的目光,垂下眼睛答道:“这种宴席通常是两位哥哥陪着,父亲嫌我年纪小、不会讲话,怕失了礼数。” 雪河扁扁嘴,心说,原来这也是个不招人待见的。 平心而论,王府这三个孩子当中就数赵文烈长得最俊,模样最讨人喜欢,又是最小的儿子,若是生在寻常人家里还不得宠上天去啊! 然而现实却是不仅亲爹赵峥从不给他好脸色瞧,就连养母余妙瑾对他也是淡淡的。按照老内监说的那套世俗逻辑嘛,大概就只有一种原因——出身不好。 瞧他这肤色和五官,想必生母肯定是个美人。按理说,那美人得了王爷恩宠又生下个儿子,混上个侧妃应该是妥妥的吧?偏就早早死了?难不成,是小心眼诡计多端又生不出孩子的王妃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将他占为己有的吧! 唉,这小哥哥也是怪可怜见的。 雪河眼珠一转,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她眯起眼睛哄骗道:“我一个人在屋里闲得慌,不如你陪我四处转转去啊?!” “好啊……只是,你为啥要带个花瓶呢?” “这你就别问了!” 雪河扯起他的袖子就往外走,赵文烈却皱着眉头拉住她:“外头正下雪,你穿得如此单薄怕是要冻坏的!披件衣服再去吧!” 雪河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这装扮,虽然这皮囊不至于冻出病来,可若真冻坏了,师父少不得又要碎碎念了。 于是她唤了声小兔,不一会儿就见小兔从内室里捧了件胭脂色带帽的斗篷来,赵文烈主动伸手接了过来,亲自帮她披到身上。 没想到小哥哥竟然这么体贴!雪河的良心突然就觉得有点痛:我去大闹一场倒是没什么好怕的,会不会连累到他啊?……嗯,等到了地方,不让他一起进去就是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打定了主意,两个人一同出了永乐殿。在她的要求下,赵文烈便先引着她朝前院的宣和殿走去。 外头雪虽下得不大,院子的青石砖地上已是辅了薄薄的一层,如同下了一重霜。往宣和殿去的这一路上,隔不远便有红衣黑袍的王府侍卫手按腰刀立于两侧,一副凶巴巴生人勿进的模样。 雪河心里暗自咂舌:幸亏拉着赵文烈一起,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啊。 眼前就要到宣和殿后门,赵文烈似乎意识到不妥,皱着眉劝道: “不能再往前走了,我还是带你去别处转转吧。” “那你就呆在这儿吧,我自己进去。” “你干嘛去啊?”赵文烈突然拉住她。 雪河拍拍手里的花瓶:“送礼去啊!吃宴席哪有空手来的,是伐?” 赵文烈再怎么单纯无知也终于发觉事情不对劲,两手猛然死死攥住她的胳膊正色道:“你别乱来!父王会生气的!” “我也很生气啊!那个花心王爷在里头正跟别的女人大吃大喝!你叫我怎么忍?!”雪河怒道:“撒手!不然连你一起揍!” “你不要胡闹了!皇上的使者也在呢!弄不好,万一触怒天威会惹出大祸事的啊!” “天威你妹啊!劳资就是天威!” 雪河想挣开他,哪知他看起来文弱力气却很大,竟是一时无法挣开。 “求你了!别闹了!” 没想到那赵文烈看似文弱,到底是在军营里呆过一阵、竟是有些武艺,趁她一个不备就夺走了花瓶,轻轻放到地上,连拉带拽地把她拖到院外。 “你这臭小孩!敢坏我大事!跟你没完!” 雪河现在才发现自己真是小看他了!但为时已晚,纵然她一阵张牙舞爪地又踢又咬,赵文烈也不还手,最后索性一下把她扛到肩头,朝着后院无人处就一路小跑下去。 嚷也没用,宣和殿此时乐声正盛,而且离这么远,里头的人根本就听不到。 出师未捷,大意了啊…… 没想到漂亮小哥哥竟然还有这手段,真是比没用的蠢河神厉害多了,啧啧啧…… “喂,你到底要把我弄到哪儿去啊……” 眼看宣和殿离自己越来越远,雪河一脸认命地趴在他的背上,少气无力地问道。 赵文烈生怕被人撞见,扛着她七拐八拐地钻了好几道院子,这才气喘吁吁地收住脚步,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将她放了下来: “你胆子也太大了吧?竟敢在宣和殿胡闹,不怕掉脑袋吗?” “我胡闹?” 没想到雪河竟叉腰怒道:“如果没有我,他能打这么大胜仗?!要是没我哥,王爷这会儿说不定正被马匪追得到处跑呢!这事儿明明跟王妃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凭什么是她跟王爷卖乖领赏,我却连个面都不能露?你们好吃好喝好玩的受用着,却把我一个人关在屋里、门都出不去,凭什么呀?” 赵文烈一时语塞。 这,确实不算胡搅蛮缠。若按军营里论功行赏的规矩,她那两位哥哥自然是头功。世外高人虽然可以见首不见尾、深藏功与名,但功劳都落在她一人头上也是应该。就算旁人不知道,赵文烈这一路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是,你一介弱质女流,这种场合确实不好抛投露面的……” “你说谁弱智?!” 雪河瞪眼,抬手就是一巴掌。——在天庭可没人敢这么称呼小仙女,除非是找死。 “不是啦!” 赵文烈苦着脸一边躲闪,又一边解释道:“我是说,没有子嗣的侍妾不能入席,这是王府的规矩啊!” “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雪河还是觉得不解气,又使劲踢了他一脚。 依着府里的规矩,庶母也是母,姨娘也是娘!虽然年纪相差不大,但规矩就是规矩,赵文烈不敢造次,只得由着她踢打一阵消了气这才作罢。 见他不还手,雪河单方面欺负他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胡乱打了一阵便收了手,看看四周,问道: “你这是把我带到什么鬼地方?我怎么从没来过?” “这是王府后院,我们现在东院厢房边上。永乐殿往后是后花院,正房是我娘住的地方;后院又分东西两院,是侧妃和侍妾们住的地方。” “啧啧啧,这王府到底还养着多少女人?” “王府除了每年都有采买女孩子的定例,逢年节皇上也会赏赐两名秀女;还有关外与父王交情较为亲厚的番邦首领,经常出入燕城的客商的商会会长,还有希望与父王结交的官员,通常时不时就会送来些歌姬舞姬美人什么的……” 还有这种操作?!雪河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原来把美女当成礼物送给王爷这种创意不光是马匪想得到啊! “不过父王一般很少到后院来,公务繁忙时会在住到永乐殿。通常也只有最得宠的几个侍妾才能住在永乐殿的内室。” “嗯?你等等!” 雪河敏锐地发觉此处他用的是复数!她立刻打断道:“你是说,除了我,永乐殿还住过别的女人?还很多个?!” 赵文烈眨眨眼,意识到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突然间就含糊起来。 雪河哪里是好糊弄的,伸手就揪起他的耳朵: “在我之前,谁住在那?什么时候?有几个?” 第二十九章 开门,查水表 http://.biquxs.info/

“哎呀。” 赵文烈痛得一呲牙:“就……前阵子吧!也就两、三个?” 为什么我早没想到?!当初我被娶进门时,他是在府外置了个新宅子!在成亲的这三个月里赵峥多半是住在府里,有时候在军营或者在关外——三个月!这王八蛋都在干嘛?! 难怪我随随便便一勾搭他就上了道,莫不是天天在府里花天酒地吧?!偶尔还出府换换口儿?我竟然还信了他的鬼话?! 看他天天在王府里混得如鱼得水,从来就没人怀疑过他?这个坟淡到底哪句话是真心的啊?! 啊啊啊啊!这戏精也太精了吧! 细思极恐。 赵文烈看着她的表情越来越阴沉,也不知是哪句话招惹到她,不免有些心虚道:“父王平时政务繁忙,其实并不像外头传闻的那样啦……” “我问你,上一个住在永乐殿里的是谁?……带我去见她。” “……啊?” 赵文烈抱着脑袋暗忖道:这事要是让父王知道了,我就算能活过今天,明天估计也够呛吧! 果断地龙卷风式摇头:“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打死也不能说啊?” 这也太鬼了吧!两头堵?!赵文烈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高墙外传来的一阵叫卖声让赵文烈灵光一闪: “糖炒栗子!” “啥?” “你在这等着!我去买给你吃啊!” “额。” 雪河犹豫了一下,很没出息地松了手:“……你,你动作快点!” 赵文烈得救一般撒腿就朝东边跑了过去,甚至给人种一去不返的错觉。 那个方向大概是有个方便下人出入的偏门,雪河有心也想跟去瞧个热闹,但府中女眷出入王府皆有限制,到时候人多眼杂恐怕又要惹麻烦,索性就在原地等赵文烈回来。 最高的那道墙外头就是街市,这时竟十分应景地飘来一阵糖炒栗子的甜香。雪河馋得一阵口水直流,竟暂时把“覃柏到底是不是真的花心”这个问题都丢到了一边。 毕竟那小河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是糖炒栗子要不抓紧去买就吃不着啦!这可不是随便哪天都能遇得到的。 等赵文烈兴冲冲地买回来,两个吃货便直接坐在屋檐下游廊的红漆栏杆上,趁着热乎边剥边吃。 方才正说的要去宣和殿闹事也好、永乐殿到底住过多少小婊砸也好,统统翻篇儿!两人的话题也直接无缝跳转到王府外这条街上哪家的点心最好吃,以及燕城里哪家馆子最地道…… 雪越下越大,转眼间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 院中的树只剩下光秃秃枝桠,也不知是什么品种,此时银妆素裹竟颇有几分诗意。坐在廊下的两人抵头促膝,相谈甚欢。 赵文烈将刚出锅烫手的栗子剥好递给她,嘴里不时抽着凉气,讲述燕城街巷里种种好吃好玩的;雪河托着腮听得认真,不时被他逗笑,从他手中接过还冒着热气的栗子塞进嘴里。 毕竟年纪差不了几岁,赵文烈瞧着雪河貌美心善,性子爽利又有本事;雪河瞧着他也是单纯可爱,可巧又有共同爱好,说说笑笑间竟都忘了时辰。 直到纸袋里最后一枚栗子也被她吃下肚去,雪河这才满足地咂咂嘴,望望院子里白皑皑的一片,站起身来: “天不早了,我得回了。” 赵文烈这才发觉两人只顾着说话,在此处已经坐了许久。幸而这地方偏没人撞见,但这情形也是十分不妥。他忙起身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规规矩矩地将雪河送回永乐殿去。 虽然中午没捞着王府的宴吃,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却是足足吃到饱!雪河心情大好,一路哼着小曲儿直到永乐殿大门口。这回赵文烈也学聪明了,只把她将将送到院门口,连面都没敢露就开溜了。 没有风,满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满眼皆是亮亮的白色。雪河一时玩心大起,两手提起裙子、迈着大步在院子平整的雪地上踩出一大串连续的脚印来,拼成一只兔子的形状。 “小兔!小兔你看!” 雪河挤眉弄眼地朝屋里喊。 小兔隔着窗使劲地摇头:湿身就完犊子了!打死也不出来。 “幼稚鬼。” 赵峥阴沉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吓!” 雪河这才一抬头,正看到赵峥顶着一脑门儿官司站在大门口,冷冷地瞧着她。 “过来!” 口气是命令的。 雪河扁扁嘴,只得作罢,乖乖地来到赵峥面前,使劲地甩头,像小狗一样抖掉头上和身上的雪花。一张小脸红扑扑地,头顶的雪化了水,顺着面颊淌下来,几缕发丝粘在光洁的额头上。 赵峥板着脸说道:“你看你,只顾玩,鞋袜都湿了。” 雪河低头瞧了瞧,见裙边也已湿了大片,这会儿才觉得脚上凉嗖嗖地。 “快进来暖暖吧。” 赵峥不容分说就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朝内室走去。老内监把个烧得正旺的炭盆搬到屋子正中,放下纱帐便退了出去。 赵峥亲自帮她脱了裙子和鞋袜,擦净,捏着一双玉足靠在炉火边上。雪河坐在床边,悄悄凑到他身边,猫儿般仔细地闻了又闻,除了酒气并没发现别的。 “别闻了,连手都没碰。”赵峥头都没回地说道。 “算你识相!” 雪河哼了一声。 “倒是你!这一身糖炒栗子味是怎么回事?!” “有这么明显吗?” 雪河低头闻了闻自己,确实很大一股香甜的味道。她索性拍拍肚皮:“嗝,吃到饱!满足!哈哈哈。” 赵峥咬牙道:“又是跟赵文烈?” 雪河歪到床上,伸起白生生的小脚丫去戳他的脸:“许你跟那老女人去吃宴席不带我,就不许我跟她儿子一起吃个栗子啊?” “我是没放饭饿着你了吗?还需要你专门跑出去买东西吃?” 赵峥面无表情地抓住她细嫩的脚踝,丢到一边:“我问你,宣和殿门口的花瓶又是怎么回事?” “诶?” 说到这个,雪河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那花瓶原先的位置——竟然已经被人带回来了!好端端地摆在原处!神奇! “你发现啦?”雪河眨眨眼。 “你方才到底闹的什么妖?莫不是想要闯到宣和殿上撒泼不成?” “对啊。” 雪河诚实地点头:“可惜被你儿子拦着,没成功。” 好样的赵文烈,总算干了件有谱的事。 赵峥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伸出一根手指使劲戳她脑门儿:“你这小狐狸精!就不能老老实实呆着么?!我才走这会儿工夫你就要生事!” “谁叫你不带上我!” 雪河眼睛一瞪:“人人论功行赏,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成了软禁呢?!” “哪个软禁你了?” 雪河坐起身来,伸出两指就夹住他的鼻子,易容术立刻失去效用,覃柏的脸渐渐恢复原状:“说!在我之前,你到底睡过多少女人!” “没有没有没有!” 覃柏瓮声瓮气地连说三遍,一甩脸挣脱她的手,揉着自己的鼻子拧眉道:“我都说了我只有你一个!你这都问了多少遍了?怎么没完没了的?” “逢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大美女?” “这都什么跟什么?……赵文烈那小王八蛋说的?” “你就说有没有这事?!” “有!” 覃柏也些烦了:“可那是赵峥不是我!” “这么能演,你真的还能分得清哪个戏、哪个是你自己吗?” 一语问住,覃柏愣了愣。 “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谢我,更不是为了向你的朝廷邀功。” 雪河叹了口气,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只希望,我喜欢的男人也能一心一意地待我——哪怕有一天不爱了,分开就分开,也不要欺骗。” 覃柏还没说话,却忽听一个低沉而平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很可惜,你可能选错了人。” 屋里的两人皆是一惊。 只见那人身材高大,宽肩乍背,宝蓝色打底的天工锦缎官服,衣襟上绣的是四色海水江崖,左肩上祥云团中是神气活现的金线龙头纹饰;头戴乌纱,正中一块莹润的翡翠帽正,边镶金钿。 端正的俊脸不怒自威,浓眉阔目,脸颊亦是刀切般干脆利落的线条,一双琥珀色的深瞳锋芒内敛,藏而不露。 雪河一见是他,竟也呆在当场:“……大哥?” 脑子有点懵。 雪河这几个哥哥确实都是有些本事的。然而在天庭混到官居高位之后,个个装逼成性,平时都不怎么爱露面了。那心态真是就像小七时常挂在嘴边上的“小爷出场费贼贵,你们消费不起”。 特别是大哥赑屃,自从接替师父花烈做了天庭金甲卫的代统领,在雪河看来那真真就是目空一切!整天深居简出,总觉得连跟他说话都要收费了。 今天他突然出现在眼前,又是这副尊容,显然是公事,雪河心里不由一紧——不好的预感。 覃柏更是大惊。 平时他不用易容术的时候,在内室四周都设有结界,一旦有人靠近他就会立刻有所感知。因此无论何种情况,他都来得及在被人发现之前从容改换容貌,从不会穿帮。 但是今天,这个人几乎是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在面前。 第三十章 摊上大事了 http://.biquxs.info/

光是看衣着打扮也能猜到是上天上派来的。只是为首这人不仅面生,他身上的官服也是从没见过,估计是个特别大的官?腰里那金灿灿的令牌闪瞎狗眼,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金甲卫办案? 莫不是假扮王爷的事东窗事发了? 可自己不过是一介凡间小仙,充其量也就是过失至人死亡,一个普通的王爷而已又不是皇帝,也不至于劳动天帝的金甲卫亲自动手吧? 虽然听雪河唤了声“大哥”,覃柏觉得还是有必要按官职先行个礼客气客气再说吧。 覃柏刚站起身,却又见他身后竟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样貌极为俊美,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穿着大红官服,肩上绣的是麒麟图案;另一个是张熟脸,正是先前出手帮过忙的骏猊,今天是一身素锦官服,肩上绣的是云中鹤图腾。 骏猊还是跟上次一样始终笑呵呵地,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 “王爷,又见面啦!” 这两人的服制他倒是见过的,主管各处地仙河神的地理司长官有穿这种颜色的,只是纹案不同——大概是天庭来的神仙?他还没上过天,不大懂。 这阵势,连雪河看得都有点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拽拽覃柏,一脸警惕地拉回到自己身边。 “因为什么事找你,心里有数吧?” 为首的赑屃看了雪河一眼,冷冷地对覃柏说道。 这种说话方式算是金甲卫的职业病,张嘴就是三分乍、七分找碴,无论对方怎么回答他都能挑出毛病来,然后理直气壮地削你。 雪河一听这话头立刻把覃柏抱住,瞪眼道:“想抓他?门儿都没有!” 穿红色官服的是老六蚆螛,此时弯着一双凤眼笑笑地对骏猊小声说道:“亏得你有先见之名,把大哥搬来了。” 骏猊无比赞同地点头,从袖中抽出一个青玉卷轴来,展开,念道:“戊寅年八月初五日,北荒洛水河虎丘山段无故涨水三日,致使桥梁冲垮,使赵峥部受困于虎丘山北十里,因援军未能及时到达而全军覆没,赵峥遂死于乱军之中。” 骏猊抬眼看看覃柏:“属实否?” 覃柏点头:“属实。” “地理司关于那日的案卷记载,写的是‘涨水两尺,一日即退’,你却使河水连涨三日,从而间接导致赵峥死亡,属实否?” “……是。” 骏猊合上卷轴,点点头:“那么你承认是你杀了赵峥吗?” “我没有!” 覃柏争辩道:“是我弄错了涨水的时辰,这个我认!但是我绝没有想杀赵峥!在此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也根本不知道他在那里!我又为什么要杀他呢?” 骏猊听了微微皱眉:“那你为什么要假扮他?” “因为怕会受罚啊。我新来此地不久,又出了这么大纰漏……可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杀他!” “唔。” 骏猊摸摸下巴,叹了口气:“就是说,不肯认罪咯?” “我没有杀人!你让我认什么?” 听到他这个说法,覃柏突然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 涨水弄错时辰这事放在地理司,顶多就是个降职罚俸或是罚点苦役的问题,但蓄意杀人可完全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这,估计你得跟我走一趟处刑司了。” “不去!” 雪河这时突然蹿出来,跳到覃柏前面,对骏猊一脸凶相:“你休想!” 骏猊无可奈何地看看大哥——早就知道这死丫头要掺和进来,大哥您倒是说句话啊! “害死赵峥之后,你就假扮成他的模样,理所应当地住进了王府。” 沉默许久的赑屃终于开口说道: “凡间的荣华富贵,如花美眷,声色犬马,……滋味如何啊?” 语气中不无嘲讽。 “额。” 覃柏闻言一语噎住,不知要如何回答。 “世人皆知宁王好色,不爱江山爱美人。” 赑屃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缓缓说道:“你一介文官,既不懂打仗又不会带兵,在燕城守军营中和王府里混了三个多月都从未被人识破——如果你坚持说害死赵峥是无意之失,那么请问你:既然在此之前都不认识赵峥,又是如何能假扮他瞒过所有人?就连他身边的女人和内侍都能骗得过?” 我说我这是演戏天份,您信吗? 覃柏艰难地咽了咽,还在思忖着要如何答对,却见雪河缓缓转过身来:“你说实话,你碰过王爷的女人吗?……除了我。” “我发誓,从来没有!” 覃柏语气坚定。 “即使睡在同一张床上,赤身裸体的漂亮女人主动向你求欢,你也未越雷池半步?”赑屃的语气始终淡淡地,却句句都扎在要害。 卧槽!真是神仙啊怎么连这事他都知道!一定是瞎猜的吧?! 覃柏额上冒出一层冷汗。 不得不说这王府里环肥燕瘦的各种美女,不仅不知矜持为何物,简直是禽兽一样的存在!主动投怀送抱就算了,那是真敢直接往身上扑啊!为了搏王爷欢心那真是……一言难尽。 按常理来说,这事随便搁谁身上,谁特么忍得住啊! 但是,现实情况中最吊诡的地方就是——他确实忍住了!原因也很简单,并不是生理有问题或者他的意志坚定超乎寻常,还是因为怂。 覃柏很清楚,这些都是王爷的女人,为了得恩宠为了上位,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但越是这样,他反而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清醒。 覃松曾经不止一次告诫他:假扮王爷这事虽然看似简单,看似是只要再混过这一年半的时间,等生死簿上记载的赵峥阳寿尽了就可以收工;但是王府的财物、女人一概都不能碰,不然那招惹的麻烦可就不是停职罚俸出点苦力这么简单了。 于是他始终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就是因为在王府里时刻都面临考验,天天提心吊胆还要饱受看到摸到吃不着的折磨,他才借着马匪献美女的机会置了外宅,说白了就只是为躲清静而已——可谁又能料到,那明明是躲清静的宅子里竟是住了个小妖精,太平日子根本没过上几天,就被她一下子拆穿、彻底成了翻车现场。 若不是当场就被揭了老底,若不是因为她手段实在太厉害,若不是因为她生得确实太美,若不是因为她主动扑上来…… 然而就算是她先动的手,总之栽了就是栽了,他认了,心甘情愿。 想到此处,覃柏叹了口气,看看雪河,又转头对赑屃说道:“我假扮王爷只是为了糊弄交差,因此我确实未动过凡心。” 兼,守身如玉。 赑屃双目微合,饶有兴趣地重新细细打量他:两手一直是紧张地紧攥着,表情略显局促,眼神飘忽,一头冷汗。 看他的眼神,无论是阅历还是奸猾程度,都完全不像是个戏精上身的表演天才。 “就凭你一个人,怕是做不到这么天衣无缝吧?” 赑屃再次发难道:“你的属地离此数百里之遥,你怎么可能会对燕城以及王府这么熟悉?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在暗中相助?” 这次覃柏真的有点害怕了。 天庭的金甲卫可不同于在凡间办差的普通天官,而是隶属于天帝的,手上的权利可说是非常之大。倘若因为自己的关系,将这祸事累及覃松——当初为这事,覃松私自扣压赵峥的亡魂不许他去往生,还透漏了生死簿上记载的种种,不然他肯定早就露馅了! 不行,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再连累到哥哥身上。金甲卫可不是好惹的,哪怕中间隔着冥府,做鬼差的也是难逃天劫。 想到这里,覃柏坚决道: “是,这件事我早有预谋,我事先就已经调查过王府和燕城了。” “你说什么?!” 听到这番话,第一个感到难以置信的是雪河。她大瞪着两眼看着他:“所以说,你一直都在骗我吗?” 覃柏望着她清澈的明眸,忽觉一阵心如刀绞。这显然是个两难选择,但当他意识到回答过于草率的时候,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好在她是局外人,这祸事不会累及到她身上。况且,看起来这三位天官大人似乎都是与她有些关系的,应该不会太难为她。 雪河又岂是好糊弄的,当即怒道:“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 覃柏心乱如麻,垂下眼睛不敢看她: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为什么骗我?!” 雪河却猛然抓住他的领口:“我说过会帮你的啊!” “他只是在利用你。” 赑屃又开口说道:“一个年轻美貌的王府新宠,单是利用其他女人的嫉妒,就足以掩饰他在角色扮演中存在的瑕疵,躲过别人的怀疑;甚至在取得你的信任之后,他还进一步获得了更大的利益——手段很高明。” 骏猊也点头道:“你帮他打了一场大胜仗,但是最终受益的却只有他。不仅弥补了他自身根本不懂带兵打仗的缺陷,还得到朝廷嘉奖和赏赐。然而你又得到了什么呢?甚至连名份都没有啊!” 蚆螛此时也啧啧道:“渣男就是渣男,精致的利己主义啊。” “不,不是!我……” 虽然已经暗自下定决定先将一切罪名承担下来,日后有机会再慢慢向雪河解释,但当他听到这些顺理成章的推论时,他还是忍不住辩驳。但就在一瞬间,当他的目光遇上赑屃沉静的深眸,不禁打了个冷战。 第三十一章 矮砸,平胸怪 http://.biquxs.info/

面前这个男人似乎能洞察一切,在他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倍加小心。 后面原本想辩解的话,覃柏竟是只能生生咽了回去。 “不是什么?!” 雪河生气地质问道:“我既答应过帮你,就不怕你利用我!可是你为什么连我都要骗?!” 覃柏惊讶地发现,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开始崩塌,可怕程度远远超乎想象。 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与覃松不同,覃柏觉得若是与一个女人有了肌肤之亲,定是要许以一生不离不弃的。因此他愿意极尽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去宠爱她,甚至可以性命相托——然而事实上,就在那几个人的只言片语之间,这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他成了一个骗子。 但他此时已打定主意不再多说一句,只是略显悲伤地垂下眼睛,沉默。 然而他的态度令她的怀疑瞬间点燃成了愤怒:“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雪河。” 赑屃伸臂挡住仍是死死抓着他、固执地只求一个答案的雪河,强行将她拉到一边,柔声道:“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雪河咬着嘴唇,到底还是极不情愿地松开手。 哥哥说得有道理。 她最了解的,赑屃做事向来周到稳妥,连天帝都十分认可;但同时她也不相信小河神会骗人,虽然他有时候是不怎么老实。 一时间,本来看似简单的事情变得千头万绪,原本理直气壮、无论如何都要护着他的心气儿也渐渐没了,左右为难之间,眼中的水气竟是化作大颗的泪珠,莫名就一双一对地掉落下来。 覃柏想去拉她的手,却被赑屃不动声色地挡开。 “没事的。” 始终那么威严庄重的赑屃顺势将雪河揽进怀里,轻声安慰道:“都会查清楚的,不用担心。” 骏猊趁机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覃柏的手腕说道:“放心,我们处刑司办案绝不会冤枉好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到地方把事情说清楚就成,从不难为人!” 说着,从腰间掏出副镣铐,微笑道:“走个形式而已,也别让我太难做。” 覃柏点点头,目光却仍是固执地望着把脸埋进兄长怀里抽咽的雪河,喃喃道:“我不敢说我从没骗过你,但我是真的只喜欢你一个。” 骏猊生怕雪河心念一动又要跳出来生事,忙给他先戴上镣铐,好言道:“不着急,这事儿咱回去再慢慢唠!雪河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接着,唯恐又添变数,竟是再不容他多说一句,便带回天庭交差去了。 雪河在赑屃怀里哭了一阵,却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哭,渐渐止住眼泪,竟是愣愣地竟开始发呆。 赵文烈那小孩儿心思简单,不会骗人;大哥赑屃向来明察秋毫,处事公道,他的质疑也不无道理;那覃柏…… 问题冒出来得太过突然,让人一时竟也没了主意。 “下面是不是该我上场了?” 蚆螛这时走到镜前,瞬间变成赵峥的模样,好奇地左照右照。 赑屃冷冷道:“这人间的富贵温柔乡可是最能消磨人心志的,你也给我小心点!别回头刚办了一个,下一个就轮到你。” “那不能够!” 蚆螛回过头,用赵峥那张中年男人的严肃脸露出一个极不协调的戏谑表情:“放心,我只喜欢男的。” “……男女都不能碰,别给我整幺蛾子。” 赵峥一脸顽皮地对着镜子抛了个媚眼,故意扭腰撅腚地走到衣柜前,翻找出王爷平时穿的衣服套在身上。 天知道天庭怎么偏就派了这么个妖艳的贱货来办这趟差?!难道朝廷真是没人了啊…… 赑屃僵硬地转过头,避开辣眼睛的画面,沉声说道:“你别光顾着玩!转过年开春的时候还有场硬仗要打,你可不许穿帮!好好地照着剧本把戏给我演完。” “咳,不就是打仗嘛!这都不叫事儿!” 虽然老六骨子里是个娘炮,但是办事能力还是可以放心的。 雪河趴在赑屃怀里,目光呆滞地瞧着镜子里穿戴整齐的赵峥出神。蚆螛觉察,不大自然地眨眨眼,有些担心地问: “哥,……雪妹怎么办?” 赑屃低头问道:“你是回家,还是先去找你师父?” --- 祝始星宫。 巫山的冬天不像北方燕城那么冷,连续几天的阴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湿的凉意。 “你这小兔崽砸!这才几天,竟然把人皮给我造成这样!” 祝始仙尊束海一边双手合十,将手心的尸油揉匀,一边絮絮地骂道:“我告诉你!你要这么不听话,以后想再跟我借人皮出来玩那可是不能够了!” 雪河蔫蔫地趴在椅子背上,有些出神地瞧着静静平躺在床板上的美人皮囊,就像刚刚出窍的灵魂回望着自己新死的身体。 从旁观的角度看那个身体,跟照镜子时看到的身体,果然感觉上是很不一样的。 如果是以往,一听到被人骂‘小兔崽砸’,雪河肯定立刻瞪起眼睛怼回去:你敢骂我娘是老兔子?!活腻了你! 然而今天却安静如鸡。 束海发觉她的情绪确实低落得有些反常,一面忙着手里的事,又回过头看看她:“怎么啦?摆这种臭脸……” 雪河叹了口气,恹恹地别过脸去,无神地望向窗外一片烟雨蒙蒙。 真正的雪河本尊看上去形容尚小,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模样。虽不像那美人皮囊一般体态婀娜、凹凸有致,却也是冰肌玉骨、模样精致可爱的少女。 只是她不同于旁的神仙。 雪河出生于三界净土九重天上,至高至寒的离恨天,生来便是这副纤尘不染的模样。头发眉毛眼睛,乃至睫毛都似是尽染了三千暮雪,一片洁白无瑕,天然带着出离俗世的冷寒孤傲,丝毫不沾红尘的冰清玉洁。 但是外表归外表,再怎么出世孤绝的皮相也无法掩盖顽劣的本质:三岁就往亲哥被窝里塞蛇,五岁时出门天狗见了都要躲着走;那漂亮的小脑袋一会儿一个主意,天帝又一味无原则地娇惯——结果,就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然而,纵然是这么令人头疼又爱惹麻烦的性子,撒娇卖萌装可爱技能满点!平时莫说是亲爹娘亲哥亲舅舅,任谁见了都喜欢得了不得!尤其万年单身狗神仙们,无论钢铁直男还是软妹,一抱起她来就满嘴“心肝宝贝儿”舍不得撒手,什么节操原则底线立刻碎一地,简直跟中邪了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太多遭报应,雪河长到十二岁那年时就不再长了,一直定格在这个少不经事、纯良无害的年纪——用师父的话说就是: 矮砸,平胸怪。 束海此时已经给人皮囊均匀地涂满一层淡粉色的尸油,使得便原本凝白的身体显得亮晶晶的,全身散发出诡异的香味。 “有什么大不了的嘛!谁这一辈子还遇不到几个人渣呢?” 束海笑笑地在铜盆里净了手、擦干,接着说道:“不遇到几个人渣,你要怎么长大呢?” 雪河却不满道:“他不是人渣。” 束海伸手随意地胡噜她满头柔顺的银丝,像撸猫一样揉来揉去,笑道:“怎么,人皮都已经脱了,心里却还没放下?” 雪河拧着眉头,手心里还攥着他送的玉玲珑,紧抿着唇不说话。 赑屃送她来的时候,大概说了几句事情的原委。 “他贪财好色,满嘴谎话,而且处处都在利用我。” 雪河嘴里抱怨着,一双银眸却是微光潋滟,尽是满满的眷恋:“可是,我,我还是好担心他……” “噫,好啦。” 束海微笑地抱抱她,安慰地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雪河靠在他身上,心里一阵难过,却抬起眼睛看着他:“师父也要劝我忘了他吗?” “忘?干嘛要忘?凭什么要忘?” 束海扬了扬眉:“咦?师父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么?” “???” “当初你看上他是图他人品好吗?还是图他的才华?有身份有地位?都不是吧?” 唔……那怂包,他有个屁的才华啊! “我赌一根小黄瓜,你当初肯定就是图人家长得好看!那既然如此,他人品差也好,满嘴谎话也好,重要吗?” 我,我竟无言以对。 “你说你,贪图美色就专心贪图美色呗,既然就看上人家的美色,还非得要人家再温柔体贴会照顾人一心一意不花心又要武功高强满腹经纶出身名门会讲笑话会逗你开心有钱有势狂霸炫酷吊炸天……说好的贪图美色呢?怎么又图别的了呢?你的要求会不会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 束海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形容词险些憋死,他喘了口气又接着道: “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优点都占全了吧?即使是你那兰花盆栽成精的亲爹,除了长得好看气质好点又多读了点书,也就在你娘眼里才是个大宝贝儿!未见得人人都觉他样样都好吧!” “我爹就是样样都好的嘛。”雪河噘嘴抗议道。 “好好好!” 束海没脾气地投降道:“就算是样样都好!其实两个人在一起,重要的就是图个开心嘛!哪怕他在别人眼中一身毛病,只要你喜欢,就没问题啊!你喜欢他,刚好他也喜欢你,这就行啦!你们这种年纪的小屁孩子不用扯什么天长地久,日子长着呢,先顾好眼前再说吧。” 第三十二章 我不管我要长大 http://.biquxs.info/

“师父!你这是在劝我们和好吗?!” 雪河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怒道:“可是,他骗了我!他竟然骗我!你居然还帮他说话!” “那又怎样?” 束海眨眨眼:“如果他愿意用谎言骗你一辈子,也是真爱啊!” “可是,真爱不是应该彼此真诚的吗?!” 师父说的怎么跟书上教的不一样! “谁告诉你的?” 束海一脸不可思议,嘴里却说道:“徒弟你真可爱,你是全世界第一大美人。” “啥?” 莫名其妙。 “对不起刚才我骗你了。” “……” “事实上我觉得我养的蚕宝宝最可爱,我收集的人皮囊才是最美的女人而不是你这个平胸怪。” 炸毛! 然而就在雪河要扑上去咬人的时候,束海却两手一摊: “我承认我骗你了,所以是我不爱你了吗?当然不是了!骗你跟爱你之间能有什么必然联系呢?骗你可能只是单纯觉得你蠢、比较好骗,亦或者骗你这件事本身就比较好玩而已嘛!……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爱你啊!” “讨厌恶心呸!” 雪河气得捶他:“你这人的三观真的没问题吗?!” “三观这种东西嘛,得看人。我这套词儿要是说给普通人家的小孩听,肯定有人骂我误人子弟;可要说给你听,绝对是拯救苍生,伟大得咧!” “我突然不想跟你好了。” 一脸嫌弃。 束海低头看看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捏捏她的小脸,笑嘻嘻道:“你呀,对自己的要求可以高一点,但对别人的要求不要太高!既要长得好看、又要脾气好、又整天宠你、惯着你还有求必应的,除了你师父我,还能有谁啊?” 雪河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拿开:“你这老不要脸的,忒没羞没臊。” “好吧好吧,那我就正经说几句。” 束海说着,竟是渐渐把笑容收了起来,那张满是魅惑的妖孽脸居然真的做出个正经八百的表情,还故意清了清嗓子,严肃说道: “如果你的心很小,只够装下自己,那你就还只是个孩子。当你心里能装下另外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说明你长大成人;若能装下方圆百里的人,就可成一方山神土地仙;装下这世间所有人,就像你娘一样是位了不起的大神——装下这三界万事万物者,就唯有你那做天帝的舅舅了。” 他突然这么一本正经地好好说话,倒还真是让雪河觉得很不习惯。 “怎么样,这么说话你能听明白么?” 帅不过三秒,束海刚一说完就立刻恢复到之前嬉皮笑脸的贱样子。 “所以,我喜欢上一个人,就说明长大了吗?” 雪河沉思片刻,问道。 “是喜欢一个人,还是喜欢‘上’一个人?区别还是蛮大的。” “你讨厌!” “比如,你刚到漠北时遇到一群马匪。虽然你满是黄暴的小脑袋里一直幻想着能像个成熟女子一样跟男人欢好,但是好奇心却并没有让你失心疯——是什么阻止了你?使你始终不肯让粗鲁的马匪碰你呢?” 这种诱导式的提问无非是想得出‘那小河神才是你的真爱’这种结论,然而雪河那是何等聪明的人,才不会这样就着了师父的道——只见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太丑了,吃不下。” 束海一笑:“你呀,看似色胆包天没个畏惧,其实跟你娘一样!她是威风不可一世的战神不假,可是这几千年来你见她真正一怒之下烧死过谁?一个都没啦!……你这天天把‘扑倒’‘推倒’挂在嘴边的倒霉孩子,要是当真把一光屁股帅哥扔你床上,你肯定立马就怂了。” “我……才不会呢。” 雪河有点心虚地辩了一句,显然底气不足地小声道:“当初,我跟小河神好的时候,明明就是那样子的啊……” “呸!” 束海信她这话才有鬼!当即就白了她一眼:“我还不知道你?若不是真心喜欢,才不会随随便便就把人拖上床了呢!表面上贪图人家美色,其实还是因为气味相投!他身上必是有你喜欢的东西,不然就算你与他好过一次,隔几天也就厌了,这会儿又怎么还能跑来哭唧唧地求我想办法呢?” “才、才没有呢。” “你这吃干抹净还死不认帐可就没意思了啊。” 冷笑。 脸涨得通红的雪河有些恼羞成怒:“那你倒是出个主意嘛!” “多喝热水,不行就分。” 束海这会倒是不紧不慢起来,将床上那张半干的人皮提起来,小心翼翼地挂进柜子里:“你不是嫌他骗你了么?反正人都已经被你哥哥拘了,你还想怎么着呢?” “可是我不甘心啊!” “不甘心什么?” “我想听他亲口告诉我原因。” “嗯,这个话听起来才有点像个大人了。” 束海摸摸下巴,点点头,笑呵呵地看着她。 雪河觉得被他耍了。她突然猛地站起身,仰起脸望着高出自己两头的师父——显然这个高度优势完全把她压制住了,雪河索性撩起裙子站到椅子上,低头俯视着他,两手按在自己仍然平坦的胸前,大声怒道: “所以!我明明都已经学会喜欢一个人了,连师父都已经承认我长大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没有长高!而且还是平胸啊啊啊!你这个大骗砸!” “啊,这个嘛。” 话题突然又回到‘我怎么长不大’这个老问题上来,束海挠头:“这,这不归我管啊!当师父就负责启智教化,生长发育这不也是我能控制的啊……” “你不是养蛊很厉害的吗?还煮屎仙尊呢,你倒是搞一种让我吃下去就能长高变大的蛊来哇!” “你这小崽子又失心疯了不成?” 束海笑道:“蛊是随便吃的嘛?你当是糖豆呢?!……我这不是借了有胸的美人皮囊给你玩了嘛!” “我不管我就是不想再当小孩子了!” 雪河不满地噘起小嘴:“你们都把我当小孩看,根本就没有人认真听我说话!无论我做什么哥哥们也都只当我是胡闹!而且,如今我若是硬要闯进处刑司救他也不是不行,可万一……万一那些罪行都是真的,我岂不真成了无理取闹?那时要怎么收场啊。” “不错,有进步!做事之前知道思前因想后果了。” 雪河这会儿可不想听他夸奖,撒娇地摇摇他的手臂央告道:“师父!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嘛!” “别闹!你这是命数!命里有劫数没过呢这不是吃药能解决的事……诶你等一下,为啥我们的话题绕到奇怪的地方去了?我们还是先说眼前好伐!” “眼前?眼前就是小河神被骏猊哥哥抓走了啊。” “抓走也只是问案,他犯这点儿事又够不上掉脑袋!” 束海不以为然道:“你哥的官声好得很,从来没有冤假错案,又不会轻易刑讯逼供,就赵峥这点破事儿充其量挨顿板子就得了又要不了命,你担心个毛毛球啊?” “你到底想说啥!” 束海哄道:“来,先下来,听为师给你出个正经主意。” “少来!就这么说!” 雪河打开他的手,气势汹汹地居高临下看着他。 “好吧。” 束海说着眯起一双狐媚眼,显得笑容特别不正经:“你先不着急回天庭,估摸着等处刑司那边审得差不多了,就过去打探打探消息,我觉得事情基本上就能弄清楚了。就处刑司那又是雷劈又是鞭刑的架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小河神光是看看就吓得什么都会招了!” 束海想了想,又说道: “到时候就看你高兴咯!看看他的态度如何——要是痛哭流涕大彻大悟呢,你就饶他这回、捞他出来接着处,哪天烦了再分就是后话了;要是真的品质恶劣不识好歹呢,那就算咯!就当是吃亏长见识,反正你哥也饶不了他,肯定能给你出这口恶气。” 雪河眨眨眼,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嗯!然后呢?” “反正他也不认得你现在的模样,不妨先去套套他的实话。” 束海双手掐住她的纤腰,把她轻轻从椅子上抱了下来:“若他对你还存有真心、尚可再续前缘的话,那你就再来向我讨回这张人皮即可。” “嗯!是个好主意!谢谢师父!” 束海笑着顺毛:“放心,没有师父解决不了的难题!” --- 天庭处刑司大堂。 没想到天庭竟然也会有这种阴森得如阎罗殿一般的地方。 覃柏戴着镣铐跪在阶下,大殿两侧挂着各种冰冷可怕的刑具,带勾的带刺的,绝大部分连见都没见过,也不知是个什么用处,也一点也不想知道。 身穿黑色制服的天官在眼前走来走去,偶尔交谈几句,似乎在办理各种交接手续。覃柏从来都是怂得表里如一,单是看到哪个天官冷冷瞧了他一眼,就会立刻吓得全身发抖,面无血色。 等了不一会儿,骏猊手上拿着几本卷宗从外头进来,跟堂上的几位天官笑着打了招呼,便把他们都支了下去,偌大的殿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骏猊在桌案后落了座,打开面前的卷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起身从边上拿过个凳子放到他身边: “别跪着了,又没旁人,坐下说吧。” 第三十三章 试探 http://.biquxs.info/

骏猊和蔼的态度倒是跟之前一样。今天他仍是一身素白色官服,腰上束着皂青色金镶玉带,底下挂着处刑司的金牌,坠着大红穗子,在白缎子面官服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这英俊挺拔、面目和善的样子,连同身上一尘不染的素色官服,跟两侧那些冰冷残忍的刑具一起出现显得十分不搭调。 覃柏愣了愣,谢了座,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半个屁股挪到凳子上。 “不用紧张,我问口供从来不动刑。” 骏猊自然地笑了笑,辅开面前的卷宗,拿起笔来在砚台上舔了舔,从容道:“都是例行公事,不瞎折腾。早早录完口供咱俩都省事……嗯,哪从开始呢?” 接着,骏猊把在王府问过的内容又重复了一遍,他也像之前一样如实作答,骏猊始终低头专心地在雪白的宣纸上做记录。 每一句话都要白纸黑字地落于纸端,两人谈话的节奏明显放缓了许多。 覃柏在他记录的间隙,看着骏猊认真的模样不禁暗自琢磨他们兄弟:大哥赑屃,老六蚆螛,小七叫睚眦,面前这个是老八叫骏猊……如果是按龙之九子取的名,显然这个人的画风似乎不太对? “你叫骏猊?……确定不是狻猊吗?”覃柏也不知脑筋是搭错了哪根线,突然问道。 “对啊。” 骏猊眼皮都没抬一下,答道:“小时候被阿娘叫顺口了,长大也就懒得改了。” “所以你们也不是狐仙吧。” 虽然这家人并不是他预想中的狐狸一家,但是画风却歪得如出一辙。 “不是。” 偶尔闲聊几句,使原本紧张的气氛倒是缓和不少,覃柏也不像方才那么害怕了。 “所以,既然是早有预谋地策划了整件事,你承认你是蓄意杀了赵峥吗?”骏猊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拉回来,直奔主题。 “我没有杀人。” 骏猊勾勾嘴角,手中的笔突然一停,抬起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唔,仍然不愿意认罪,是么?” “我真的没有杀人。”覃柏加重语气重复一遍。 “好吧。”骏猊扬扬眉:“那就先说说同伙吧。” “没有同伙。” 覃柏否认得十分干脆。 骏猊微微皱眉,和善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悦:“坦白地说,就阁下这种程度的易容术,连雪河一眼都能看得出来,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骏猊看似不经意地将笔拿在手里,两指轻轻捏掉笔尖的浮毛:“那天在军营里见面时,我就说了是有公务在身,就是在查你的案子。” 覃柏暗暗吃惊:如今回想起那日的情形,自己就只顾猜想着这到底是不是一家子亲兄妹,竟不曾往深处细想,当真是大意了啊! 带着那么惹眼的红鬃烈马招摇过市,想来也绝对寻常之辈,自己竟然都未曾细问她这位兄长的身份来历,就只顾着自己酸,唉…… “就算你调查过赵峥,即使你再了解他,很多生活方面的细节也无从知晓。若是只扮个三五日倒也罢了,一连数月都不穿帮,这中间必是有人相助。” “没有。” 骏猊叹了口气,将笔放下,十指交扣,目光淡淡地望着他: “其实呢,你假扮王爷这事虽然不合规矩,但也从未作恶。依着天条律法,顶格判下来也就是皮肉受点苦、蹲几年大狱的事。就算你骨头够硬、没有口供,我们仅凭证据也照样能结案。”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今天问你的话,以及记录的供词仅仅是针对你的刑期长短——无论你说多少,到头来事情真相我也照样会弄清楚,这与你最终定罪的关系不大,只是量刑的参考而已。” 覃柏闻言竟是一阵苦笑:“看来人间有冤案,就连天宫也不能免俗。” “完全做到没有冤案的断狱之神,自然是有的。” 骏猊扁扁嘴:“只可惜在下水平有限,而像阁下这种小打小闹的官司也还轮不到善法天尊亲自过问,她老人家可是忙得很!……我只是想奉劝您一句,还是高抬贵手别折腾我了,就算看在当初我还帮过您的份上,别扛了!天庭要是真格想查什么事,就没有查不明白的。” 他的语气仍如之前一样客气,说着,他抖了抖手中的卷轴:“就这种程度的供词,您是想让上司活活骂死我吗?” 覃柏有些失神地垂下眼睛,固执道:“我没有杀人,也没有同伙。” “得,看来您这是成心啊。” 骏猊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摸摸额头,又道:“好吧,既然你说你事先调查过王府,那么怎么查的?一共几次,分别在什么时间,什么方式?” 他十分明显地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预想过这种细节上的问题,略一停顿才说道:“大概,两三次吧,具体的,时间有点长记不太清了,你容我想想……” 这个人在说谎的时候,脸上简直就是直接写了“我在瞎编”四个大字,演技低劣到令人发止。 骏猊拧着眉头,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觉得我很蠢吗?很好糊弄是么?” 覃柏就是再傻也能听出这是句反话,心里一慌,立刻低下头不敢作声。 “我提醒你,这里是处刑司的大堂,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将记录在案,并且直接关系到你将成为阶下囚还是恢复自由之身。” 骏猊敛起温和的笑容,冷冷地注视着他:“虽然我个人并不支持刑讯逼供,但是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这大概已经是他从骏猊口中听到过最严厉的语气了。 若说不害怕那是绝对是骗人。 以前有雪河在场的时候,她这几位兄长都还算是面目和善、客客气气很好讲话的样子,然而如今已经全然换了另一副面孔。尤其当骏猊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大堂两侧冰冷可怕的刑具时,森森的寒意令覃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骏猊现在给人的感觉就是:随时可能话不投机,立马变成索命的黑面阎罗。 ……这也,太特么吓人了。 覃柏哪里见过这阵势?心里越是害怕,思路就越是停滞,原先为了掩饰而随口编的谎话根本就难以自圆其说,再加上越来越紧张,大脑竟然就开始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当初我一直单方面认为她就是个小狐狸精,可她自己也从没承认过啊!头回遇到她室外高人一样的哥哥时就该细问问出身来历的,一直拖到现在都没问!天啦这几天我都在干吗?似乎除了跟她置气就没干别的?……太完蛋了。 先前还觉得骏猊是最和善最好相处的一个,可如今当他认真板起脸孔要公事公办的时候,那强大的气场简直可怕! 早已方寸大乱的覃柏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现在的情况,但有一点他却十分清楚——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与其无谓地挣扎,不如索性闭口不言!说得越多破绽也就越多,倒不如干脆闭嘴,省得再被他抓住更多把柄。 沉默,使审讯彻底陷入了僵局。 “我只想听到句实话。” 骏猊发觉他的用意,便明显放缓了口气,诚恳道:“你不是个习惯了信口胡诌的奸恶之徒,不要把事情推到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地步。你谁也保护不了,真相我是一定会弄清楚的,眼下这份口供也只与你自己的命运有关。……我再问一遍,是谁向你提供了帮助?” 骏猊咄咄逼人的目光令人觉得无可逃避。 覃柏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很小却十分坚定:“但凡做过的错事,无论怎么罚我都一定认。没做过的,我不认。” “……好吧。” 骏猊合上面前的卷宗和口供,收到一起,站起身:“说也说了,劝也劝了,打量你也听不进去,不如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覃柏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眼睛问:“这件事,不会牵连到她吧?” “谁?” 骏猊夹着案卷下了台阶,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雪河?……你想多了。” 骏猊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朝门口走去,谁知刚打开门,却见一个银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咦,你怎么来了?” 覃柏循声望去,门口除了官差,还站着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面容姣好,衣饰华丽,银发银眸地十分特别,看样子大概是位出身高贵的天女。 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那双灵光流转的银眸竟是定定地望着他,满满的温情缱绻,还带着一丝担心。覃柏心里莫名一惊,慌忙垂下眼睛,低下头去。 “我找他。” 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十分悦耳,如同隔着一泓秋水传来的丝竹之音。 “别闹!我这办案呢。喂……” 她哪里是听劝的,一矮身,灵巧地躲过哥哥阻拦的手臂就钻进屋里,朝他径直走来。 骏猊刚想喊她,犹豫了一下没喊出口——覃柏并不认识眼前的雪河本尊,也不知她来意如何,若是冒然唤她本名只会使局面更加混乱。 骏猊心里一阵叹息,只得跟了过来:反正案子审成这样也交不了差,索性就由她去吧。 “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雪河来到他面前,伸出手,掌心正是那枚玉玲珑。 见到此物,覃柏眼中立刻放出光彩。他伸手拿过那尚带着小姑娘体温的物件,急切地问道:“她让你来的?你见到她了?” 雪河点点头,平静地看着他的脸,淡淡地说:“她让我告诉你,她不想再见到你了。” 第三十四章 不是闹着玩的 http://.biquxs.info/

覃柏愕然。 一双如星的银眸望着他,捕捉着他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 然而他却是什么也没说,再次低下头,长睫低垂,默默亲吻着手中的玉玲珑。紧紧捏住那物件的指节已有些发白,他的双唇在不易察觉地轻轻发抖,引得玉器中的小铃铛轻声作响。 “你就……再没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雪河等了片刻,终于耐不住性子主动问道。 她此时看不到他的表情,然而看着他这一身囚服,满头青丝散乱地披在身上的狼狈模样,心里隐隐地觉得难受。 他竟摇头。 雪河有些失望。 怎么跟师父说的不一样啊!难道这份感情就真的这么不堪一击?她明明那么喜欢他,哪怕两人中间隔了一层谎言!甚至于在来处刑司这一路上,她就暗自打定了主意:只要他愿意痛改前非,之前所有的事统统翻篇儿!哪怕你曾经是个人渣,毕竟已经发生过的事谁也无法改变,那就往前看呗。 他不说话,雪河就仍是不死心。 这处刑司衙门的大堂可以说是天庭最恐怖的地方了!覃柏那怂兮兮的德行,就大堂上摆的这些刑具,单是看一眼就会吓破胆了吧!自己专程跑来见他一面,他怎么就一点表示也没有呢? 虽然他没有出声,但还是可以感觉到他正拼命压抑着情绪。雪河不解地看着他,焦急地等他开口说话,哪怕只有一句“对不起我错了”她都可以选择立刻原谅他,带他离开这鬼地方。 然而他偏偏就是一句话也没有。——难不成,谎言被戳穿,所以彻底死心了么? “你倒是说句话啊!” 雪河咬着嘴唇,有些恼火地催促道。 若是以前,见到像他这样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将身体蜷缩成怂搓搓的一团,她一定会无比鄙夷加嫌弃地立刻转身离开。 她心目中的完美男人,即便可以不像大哥那样威风八面令人敬畏,也应该像爹爹一样是个有气节有风骨的读书人,总之不能遇到事就怂成一坨吧! 这,这完全就是已经垮掉了吗?! 看到他这副落魄的样子,虽然心里一阵阵嫌弃,可她就是没办法狠心地掉头走掉。 心里似乎还是存有那么一丝丝期待,哪怕他突然抱住她的腿、十分没骨气地痛哭流涕,她肯定也会心软地向哥哥们求情,就算不能法外施恩,至少让他少受些苦也好啊。 然而,也没有。 雪河突然就有些生气,恨不能一脚踢过去,大声质问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就真的没什么好对我说吗?!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 就在雪河气鼓鼓地拎起裙子刚想动脚时,却见他突然转头向骏猊说道: “我承认,是我杀了赵峥。” 他的眼圈红红的,面色苍白如纸,语气却异常笃定:“一切都是我蓄意安排好的,没有同伙,我一个人做的,我认罪。” 不止是雪河,连骏猊都目瞪口呆:“这……事关重大,你要想清楚啊。” 骏猊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这可是掉脑袋的罪,不是闹着玩的!可不是你随便认了就完事了。” “我想得很清楚了。” 覃柏表情异常平静,抬起戴着镣铐的手,向他索要口供:“这样,你得解脱,我也得解脱。” 骏猊一脸茫然,机械地把手里的卷轴递给他。 覃柏将那份口供缓缓展开,平辅在地上,执笔在舌头上舔了舔,在空白的后半段一阵疾书。末了,竟是直接咬破手指,在落款处按下鲜红的指印。 雪河站在一旁,惊讶地看着他利落地完成这一整套动作,最后潇洒地将笔一掷,双手捧起卷轴交还给骏猊,神情释然。 ——等等,刚才发生了啥?这还是我认识的小河神?! 骏猊接过来,扫了一眼供状,脸上的震惊完全不亚于方才:他不仅认下了贪图富贵美色而假扮的王爷的事,居然还承认自己蓄意害死了赵峥? 虽然这份供状事实清楚且供认不讳,算是可以交差了,但是—— 怎么反而让人觉得更可疑了呢?!雪河这是施了什么妖法了吗?怎么就突然承认了啊!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就只剩下杀头了么?灰飞烟灭,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啊! 然而当事人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几分轻松:“我可以走了吗?” “小河神!” 雪河扫了一眼那份供状,也是大惊,忍不住冲他吼道:“你这个蠢货!这样会死的你不知道吗?!” 意外听到这个称呼,覃柏猛然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你是傻的吗?!连杀人这种事都可以随便承认?疯了嘛你?!” 雪河一转身,伸手就想去抢夺那份要命的口供:“不行不行!这个不作数的!他是失心疯了才会这么说!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那怂货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人?!”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但那个就算是被逼着上了战场都一心只想早点回家的怂货,哪怕是真的贪图享乐,也不可能有胆子去杀人啊!就他那胆子还算计着杀人?自己都会先吓得疯掉了吧! “喂,这可不是儿戏,你别胡闹!” 骏猊却将那卷轴收了,瞪起眼睛喝止她:“此地乃是处刑司大堂!每句话都是作数的!” 没想到雪河却怒道:“都怪你!好好儿的人,怎么送到你这就成了杀人犯?明明就是你这昏官急着结案,连这种混帐话都要画押当呈堂证供?!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吗?!” “不是,雪河……” 骏猊被她磨得没法,一着急就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心里猛然一沉:完蛋…… 覃柏显然是听得清楚,他立刻大瞪着两眼望着眼前这身材矮小的微缩版冰美人平胸怪: “……雪河?” 三个人同时静止,尴尬地沉默。 雪河一时又羞又气,涨红了脸,转身夺门而出。 “雪河!” 覃柏想拦住她问个究竟,却被一脸黑线的骏猊拦下:“行了,你别添乱了!还嫌不够热闹吗?” “她……?” 覃柏此刻的心情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怪不得总是觉得她天真地像个孩子一样!贪吃贪玩,心里存不住事儿!动不动就求抱抱,任何时候想撒娇就撒娇——原来本尊竟然是这样的吗?! “对,那就是雪河本尊!不仅是天帝的心肝宝贝小公主,重点是还未成年!所以横竖你都是死罪,妥妥的。” 骏猊懒得跟他再缠,拧着眉头对门口说道: “来人,押入天牢收监。” —— 雪河几乎是一路哭着跑出了处刑司。所有的事情跟预想的都完全都不一样,而且还越来越糟糕了。 原本是想回家,脑子一乱,偏就误打误撞地进了一片仙气缭绕的茶园。 抬头一看,牌匾上分明写着“紫阳宫”三个字,一时又累又气,又是难过又是着急——怎么好像全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对! 想到小河神没几天好活了,心里一阵难过,也顾不得别的,索性就蹲在门楼底下抱着膝盖呜呜地大哭起来。 “哟,宝贝儿怎么在这哭呢?” 一身灰布道袍的墨九玄头上戴着斗笠,手里抱着才摘的新茶,活像个采茶的老农。他将竹篓交给身边的小童,嘱咐他们先回去,自己则是蹲在雪河身边,小声哄道: “怎么了这是?莫不是去欺负谁的时候被反杀啦?” 雪河抬起一双泪眼,咬着嘴唇,哀怨地瞪他。 墨九玄本尊是条紫鳞应龙,也是三界战神重黎的坐骑。如今天下太平,他便化身成个道士,在紫阳宫后院侍弄茶园。 墨九玄一笑,撩起衣襟在她身边坐下,伸开臂膀轻轻抱住她安慰道:“这是哪个臭不要脸的敢欺负我家小公举?告诉我,我替你吐他一脸口水!” 雪河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喛,别哭啦,再哭就不漂亮啦。” 墨九玄怜惜地用袖口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若是平时,她肯定立刻就会滚到他怀里撒娇,然而这一刻,她却突然好讨厌所有人都拿她当孩子一样对待。 以前,她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很享受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感觉,但好像就是突然之间,她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哪怕她没有胡闹,她此时的态度无比认真,所有人还是习惯性地仍然拿她当个孩子看,除了哄就只有哄,根本就没有人会认真听她讲道理。 她想替小河神说话,然而哪怕她的理由再充分,她相信所有人也都会像方才的骏猊一样把她哄走,根本不会像对待成年人一样认真思考她的提出的疑问是不是有道理。 这是大家长久以来逐渐形成的印象:她就是个可爱又有点任性的小丫头,只要宠着惯着就行了,孩子话自然不必当真。 哪怕是她已经学会像成年人一样思考问题,但改变别人的看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何况她现在仍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模样。所以,这也不能全怪骏猊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得赶快想个办法才行。 然而想来想去,对比自己在天庭时和在人间时截然不同的两种境遇,结论似乎全都归因到一个问题上——首先,要有个成年人的皮相! 雪河想了半天,无比认真地问道:“墨道长,为什么我一直长不大?” 第三十五章 崩云绝 http://.biquxs.info/

“额。” 这问题有点突然,墨九玄一时也不知怎么接招才好,想了半天,说道:“我觉得这个问题,其实应该先问问你师父!祝始仙尊见多识广,说不定……” “师父说生长发育的事不归他管。” 雪河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啊,这个鸡贼的老滑头!墨九玄尬笑一声:“那你娘应该是最有发言权了。” “我娘说,生我的时候并没找到说明书,所以她不知道。” 亲妈,妥妥的。 墨九玄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那你爹……” “我爹说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他还说,哥哥们小时候个个黑得像块炭,但是长大了自然也就好了。只是,却也没遇见过我这种情况。” 只这个版本的答案还算正常,但是跟没说又有啥子区别呢? 墨九玄扬扬眉,刚想问天帝怎么说,只见她主动说道:“舅舅说顺其自然就好了,时机到了自然就长大了。” 墨九玄有些尴尬地摸摸她的头:“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嘛!你看,你这么可爱,大家一直把你当小公主宠着不好么?” 依旧面无表情:“不好。” 你这死小孩到底会不会聊天! 有些恼羞成怒的墨九玄瞪起眼睛:“要不然,让你舅舅张个皇榜悬赏,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就没有一个人知道的?” 雪河闻言叹口气:“你不知道就算了,干嘛要出这种馊主意?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个长不大的怪胎一样。” 语气中不仅是嫌弃,还有明显的鄙视。 被她这话一激,墨九玄翻着白眼,摸着下巴,倒是当真又认真仔细地思索了半天。 雪河出生的时候通体莹白,就像是个千年玄冰造化成的雪孩子,连天帝见了都啧啧称奇。她的母亲重黎乃是司掌火焰的上古老神,乃是创世父神的遗脉;父亲虽是个凡仙,但也是受过天帝册封的正经神仙,因此雪河是血统纯正的仙二代。 但是,她生来就是银发银眼,却没有任何特别的神力,除了百毒不侵、从未生过病以外,几乎跟一个普通凡人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如果长不大也算特异功能的话,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技能了。 “啊,我想起来了!” 雪河眼睛一亮,突然说道:“我师父好像提过!说我‘命里有劫数’,所以吃药什么的是不好使的!” 墨九玄听了这话,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这基本上是神仙忽悠人时比较常用的话述了。就跟江湖术士说你印堂发黑、近期会有血光之灾是一个套路。 凡人修仙许多年一直不得飞升,可以说是尚有劫数才不得圆满;小妖精在山里修炼多年一直不能成仙,也可以说是尚有劫数未满;恶鬼在世间游荡不能投胎,仍然可以说是有劫数——总之只要是遇到坎儿,都以说是有劫数,劫数没够自然就不能成正果,而且原因也没法告诉你,因为天机不可泄露。 墨九玄那也算是混迹天庭的老油条,岂会不懂得这个? 只是,看着雪河天真无邪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表情,他艰难地咽了咽,决定还是先别告诉她实话了吧。 “那,你有过渡劫的经历吗?” 雪河看他不说话,更加认真地追问道。 “当然有啊,能混到九重天上做神仙的,肯定大大小小历劫无数啊。” 墨九玄诚实地答道。 “那,你遇到最难的一次是什么样的?” 应龙可不是寻常可见的龙种。在人间江河湖海中的龙皆是凡品,唯有历经磨难、渡过天劫的,才能脱胎成通天彻地的应龙,自古以来能有仙缘修成应龙的屈指可数。 墨九玄算是其中一个。 “那自然是天劫咯。” 就算现在想起来,那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墨九玄在凡间修行时连龙种都算不上,只是深山老林里一条水蚺,某日听位道士讲经说法,顿悟间才得了道,苦修三千年方便得正果入了天庭。 这种资历在天庭来说可说是九牛一毛,入门级的萌新小白一枚罢了。不管是论资排辈还是凭实力说话,以他这么浅的修为,也没什么本事,能在高手如云的天庭扬名立万、脱胎成为让人不敢小觑的应龙,是因为他做过一件大事—— 他闯过‘崩云绝’。 那地方乃是天庭中的一处上古遗迹。 据说天地初开之时,父神为使世间能有万千气象,就用神力造化出一块神石,聚集了风雨雷电之力。后来父神为建立天庭而耗尽神力,被遗落在天庭的神石也有所感知般地突然崩裂,其中的神力化出团团乌云翻滚而出,并伴有雷鸣电闪之象,破坏力巨大,诸神皆不敢靠近。 天帝亲自将其封入禁地,自此得名‘崩云绝’。 那是个不折不扣的鬼地方,被世人视为终极的试练之地。 无论什么样的神仙妖怪,只要踏入此地,源自上古洪荒纪的神力会将一切灵肉撕扯成碎片,若是心志不够坚定便会自此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但若是有造化的,经过洗礼的灵魂就会重塑新身,像墨九玄这般脱胎换骨,从资质平平的凡仙得了金身、一举封神。 这虽然确实是个能一步登天的法子,但自天庭建立至今,能从里头活着出来的也确实没有几个。 有本事修行圆满混上天来的神仙可都不傻:慢慢熬日子、混资历就能得到的功名利禄,就没有必要非得拎着脑袋去冒险搏一夜成名嘛。 当然,墨九玄当年走这条路其实也非本意,原是被战神重黎一句话激在这儿,加之他原本就脑子简单不怎么灵光,于是傻乎乎地去了——没想到舍命一搏倒成了,想来这大概也是命数吧。 墨九玄谈起当年的事来本也没多想,只是刚好聊到这儿就提几句嘛!却没想到雪河一脸认真地仔细听他讲完,竟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突然站起身严肃地说道: “我懂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墨九玄一脸懵逼地看着她站起身,规规矩矩地鞠躬道了声谢,转身走了。 ——等等,我是不是无意间闯祸了?! —— 天庭,御马监。 “哟,八爷!又办差去啊?瞧您最近可真够忙的。” 当值的天官笑脸相迎,骏猊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心情郁闷至极。 “您稍等。” 见他情绪不高,那官员也识趣地不再多言,麻利地办好手续便命手下去牵马,又道:“今儿赶巧了,二爷三爷还有五爷在马场遛马呢,您瞧瞧去?” “好啊。” 骏猊听说兄长也在,就答应一声,自个儿往马场那边去了。 果然,老二和老五这俩武痴正骑着马撒欢儿,只有三哥蒲牢穿着一身便装倚着栅栏笑笑地在旁边看着。 蒲牢见骏猊又是官服出门,心知是公事,揶揄道:“西烈极日归了你真是不亏的,天天忙着往外跑,竟是一日都不得闲。” 骏猊扁扁嘴:“我也巴不得闲几日呢。” “你说说,咱兄弟几个全在金甲卫不好么?偏你耍小性儿,非跑到处刑司当差?整天忙得不见人,也不知图的什么。” “我就寻思着你们几个早晚犯事儿落我手里,打板子的人多少能在看我的面儿上,说不定能手下留点情。” “哈哈哈!你且等吧!” 蒲牢笑道,见他神色沮丧,便问:“……听大哥说,你最近遇到棘手的案子了?” 三哥蒲牢是个老好人,准确地说,应该算是这一票奇葩兄弟当中唯一的正常人。性子沉稳,处事周到,也不像旁人个个牙尖嘴利的,他遇事儿总能拿个正经主意来。 骏猊想了想,便把覃柏的口供拿了出来,递给他瞧。 蒲牢认真看了两遍:“没毛病啊,事实清楚,嫌犯供认不讳,这可以结案了吧?” 骏猊摇头,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说给他听。 这时,管马的小官把西极烈日牵了来,毕恭毕敬地把缰绳交到骏猊手上,便退下了。 “嗯,细节经不起推敲,疑点也颇多,确实不大妥当。” 蒲牢略想了想,“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重新查咯。” 骏猊耸耸肩,无奈道:“司命府的案卷存底我都查过了,并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我打算再跑一趟虎丘山,摸摸那河神的底再说。” 蒲牢点点头:“思路是对的,就是慢了点。” 骏猊拧眉看着他:“三哥有什么好主意?” “听说老六现在不是还在王府么?我倒是觉得,你直接去找老六问问情况,或许会有新发现。” “这话怎么说?” “我觉得,这事可能并不像表面看这么简单。” 蒲牢摸摸下巴,说道:“宁王赵峥可不是个普通的闲王!他戎马半生,当初也是跟着太祖皇帝打过天下的,难保会有觊觎王位之心;如今凡间的天子新登帝位,政局不稳,这个时候偏就突然出这种事情,未必太巧了些。” “不是吧……” 骏猊的脸痛苦地揉成一团:“能扯这么远吗?凡间的天子可都是司命府早就定好了的,我也查过赵峥,他虽有龙脉,但命格不够——就算小皇帝想除掉他,用这种手段也太离谱了吧?” “这,可不好说。” 第三十六章 屎里有毒 http://.biquxs.info/

蒲牢笑笑,说道:“命格够不够当皇帝,只有天上的人才知道,当局者并不知情。在凡间,有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却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到整个大局的走向。倘若不是确有逆天改命的事存在,天庭只需要写好命薄就好了,又何苦派天官时时盯着呢?” “也是。” 骏猊不由地点头。 “想事情不要太绝对,更不能只盯着眼前的某一个点。思路太窄的话,就会忽视掉很多重要的线索,与真相擦肩而过。” 骏猊拧着眉头,拍拍西极烈日的脖子——这么一细想,怎么感觉头更疼了呢。 西极烈日颈项微弯,火红的毛色光泽鲜亮,身材健硕,安静时俊美得像一尊雕像。骏猊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方才开口道: “难道,有人暗中作梗?” “跟政治有关的话,你在考虑问题的时候就必须加进这种可能性。” 蒲牢说道:“办案的人常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当事情的发展不合情理、或者出现太多巧合,就很有可能是你忽略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 “太多的‘巧合’。” 骏猊忖度着这两个字,苦笑道:“可巧覃柏那日犯了迷糊弄错时辰,可巧身经百战的赵峥就困在那里,可巧他就选择假扮王爷,更可巧的是还偏就遇到了雪河——怎么就这么巧?” 蒲牢点头笑道:“嗯,有点意思了。” 正在说话间,只见老二螭吻和老五饕餮并马而行,缓缓到了近前。两匹马一黄一黑,大概是跑了一阵子,通身是汗,血脉偾张,大张着鼻孔喘着粗气。 “哟,老八!” 螭吻率先朝他打了个招呼:“怎么回回见你都在忙着办差?整天累得跟条狗一样!处刑司的饭碗这么不好端么?” 说完两人一阵抚掌大笑。 骏猊瞪了他俩一眼,转身牣镫上马。西极烈日比寻常骏马的肩高出许多,骏猊端坐在马上威风凛凛地俯视着两人,哼了一声说道: “赛马咩?” 酸成柠檬的两个人立即瞪起眼睛,异口同声道:“滚!” 要知道,普天之下四条腿的畜生当中,除了龙以外,确实再没哪个能跑得过西极烈日了。 骏猊一阵得意地大笑,向三哥道了声谢,便扬鞭策马下界去了。 —— 冥界,阎罗殿。 ‘阎罗殿’这部门对于冥界来说,就是个判官审鬼的办公场所,跟阳间的山神土地庙一样,每个地区都有。 正常情况下,没案底的死鬼们到了阴间,经过八百里黄泉,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渡过忘川三途河便可以直接转世投胎去了;除非是横死的、蒙冤的亦或是背了人命官司的,就要再多加个项目——就是去阎罗殿过堂。 “这都撒情况啊!” 覃松望着阎罗殿外的人山人海,本地区内的几乎所有鬼差都加入到维持秩序的工作当中。 “仗不是早都打完了吗?!” 覃松抓抓头发,问身边穿着同款黑色制服的鬼差同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冤死鬼?上头出什么事了?” “那谁知道啊!” 那鬼差正瞪起眼睛吼着一个想加塞儿的死鬼:“你!不许插队!退回去!……活着的时候没人教你遵守公共秩序吗?!” 闹哄哄的场面一度混乱,大家全要加班,谁的情绪都不怎么好。 那鬼差苦着脸指指里头,抽空对覃松说:“方才判官喊你进去帮忙呢!这儿的事你别管了!快去里头盯着吧!早点弄完早点消停!” 覃松虽然资历浅,但是人聪明、办事能力也强,是这一带鬼差的小头头。 北荒之地人口不多,判官统共就两个人。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怨鬼要过堂,单是逐个询问死因、查生死薄就得半天,根本忙不过来。覃松叹了口气,跟其他鬼差打个招呼便从侧门进了大殿。 里头照样闹哄哄的。 这些死鬼死相都差不多,一看就是中毒暴毙而亡。 而且大概是中了同一种毒,个个都脸色铁青,眼白呈暗红色,指甲也是铁青发黑;张嘴说话时就喷出阵阵恶臭,连舌头也是全黑的;无论老幼,全是满身腥臭的黑色血污,就跟泡在粪坑里几个月才下葬、没几天又让人从坟里挖出来似的。 那个味儿,真真是一言难尽。 两位穿着藏青色官服的判官一左一右两张桌子同时办案,鼻孔里全塞着纸条,表情麻木地一边询问案情一边做着记录。 屋子里空气不流通,死鬼又多,乌烟瘴气的臭气直辣眼睛。 “卧槽!有人在屎里下毒吗?” 覃松伸手从判官桌上扯了张纸飞快塞进自己的鼻孔里:“你们这些人死得能不能有点尊严?!真是服了!完全不考虑收尸人的感受吗?还是上辈子跟鬼差有仇?” 幸亏死人不用喘气儿,把鼻子全堵上立马就解决了。 “别扯没用的!干活!” 判官面无表情地把一大摞卷宗摔给他:“年底前弄不完,明年罚俸一年!” “啥?!” “不用瞪我,老子也得跟你们一起背锅。” 冥界哪都好,就是抠!死抠死抠的,而且是从上到下一起抠!动不动就罚俸一年!鬼差虽然不用吃饭饿不死,但是会穷死的啊! 与其发牢骚不如马上动手解决问题。为了尽快搞定麻烦,覃松决定还是先忍了。 他乖乖地抱着卷宗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大概翻了翻:死者大概有五六百人,大多数为男性,多是壮年,而且身份都是一样的——马匪。 死亡日期也是同一天,全都在自己家里。整整一个镇子的人,一夜之间全部在睡梦中死于同一种毒药,死状十分凄惨。这恐怕是这地方近几百年来最可怕的一桩惨案了。 虽说干了马匪这行就别指望有什么善终,对投胎也不能期望太高——但同样也是要区分主犯从犯、有罪大恶极和生活所迫落草为寇的。突然之间冒出这么多死鬼,单是逐一查阅生死薄、判定是投胎还是获刑就且够忙一阵子了。 覃松不禁又突然联想起前阵子覃柏那怂小子出兵剿匪的事来,但时间有先后之分,毒杀这事大概跟他没什么关系吧? 匪夷所思。 卷宗上记录的都是死鬼供述的零散信息,很细碎,他随手翻了几卷,发现基本上大同小异,都没什么有价值线索。 覃松把卷宗收好,一脸疑惑地将目光投向人群。这些马匪,高矮胖瘦全都有,绝大部分是男人,衣衫不整地,一看就是在夜间熟睡时遭到毒手。 这么多人同时被毒死,就算是砒霜,那也得一大车吧?马匪有仇家,这事不算希罕,只是这么烈性的毒药一次性毒死这么多人,死后还能臭成这样当真是十分少见了。 兴许是自己阅历浅,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冥界的规矩并不怎么关心所谓真相,反正只要是做过的事便会被生死薄记录在册,谁也不会逍遥法外,冥差们只管审问完事依律判刑或者打发去投胎就行了。当真有罪大恶极、祸患太大的,上头自然会下令拿人,也不用自己操心。 所以鬼差也好、判官也罢,大都只想着早点弄完下班,只有覃松仍在反复琢磨,越是蹊跷就越想弄个水落石出。 毒性这么烈的东西,只怕投毒者大概也难以幸免吧?说不定,元凶也就混在众多死者当中。 想到这里,覃松的目光缓缓从人群中滑过。他倒不怎么关心这人跟马匪有什么仇怨,唯一好奇的就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么厉害,难道是用了什么妖法吗? 若是普通毒药,凶手通常会选择在食物里下毒。但是这些马匪向来狡猾、人数又多又分散,也未必会在一处吃喝,因此不太可能。 若是在酒水里下毒呢,毒死五六十人是可能的,而全镇五六百人一起毒死,而且又在同一时间,这基本就是不可能的。 可能性比较大的就毒烟毒气之类。但那可是漠北,整日风沙很大,毒烟很容易就被稀释吹散了,根本起不到作用;而且,那地方的夜晚很冷,家家户户门窗通常都是紧闭的,也不太容易从外面灌进屋里。 这下毒之人必是有一番精心算计,有点意思。 覃松百思不得其解,便混在候审的死鬼当中,不时挑几个人问上几句,希望能找到点不一样的线索。然而死鬼们的回答基本上都是一问三不知——睡到半夜莫名就死掉了。 越是诡异,越是猜不出手法,覃松就越是好奇,一好奇就特别兴奋,兴奋得完全停不来。 他在人群中转了许久,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一个粗布衣衫的中年妇人身上。 那妇人面色铁青,唇色暗紫,死状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她却并没站在队伍当中,而是坐在旁边一块青石上,目光冷冷地,似乎带着嘲讽的笑意,一言不发地盯着缓缓前进的队伍。 那种眼神他见过:满是怨毒却又带着快意,就像个刚刚大仇得报的女鬼。 凭着经验和直觉,大概就是她了!就算不是元凶,也一定是知情人! 覃松迫不及待地几步上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洛红椿。” 第三十七章 善恶一念 http://.biquxs.info/

别人不知道,覃松对这名字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不只是她,宁王府里上上下下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姓名出身背景生平喜好他全都认真查过——谁让他摊上个一心要当演员的弟弟呢? 虽然穿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衫,她看上去就像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温和妇人,慈眉善目。尽管她身上也沾着腥臭的血污显得有些狼狈,还是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不凡的端庄和优雅。 “你不是宁王府的侧妃吗?怎么会死在马匪当中?” 洛红椿抬起眼睛看看他。 “鬼差就是鬼差,一眼便能识破我的身份。” 洛红椿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向覃松施了个礼。 覃松满腹狐疑地拿出生死薄,展开卷轴,寻到“洛红椿”的名字,只见上面记载她生平的寥寥数语,字数不多却是句句骇人,不由皱起眉头。 天上司命府的命簿管的是人将会怎么活着,但哪怕是白纸黑字也尚有变动的可能;而阴司的生死薄所载皆是人的生平,都是已经真实发生过的事,因此冥界的鬼差从来都无需劳神费力地破案,只需要抓人定罪即可。 “‘毒杀鸣沙山天刀镇共计五百九十二人’——你一个人做的?”生死簿上写得明白,虽然知道不会有错,但覃松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 洛红椿微笑地点点头。 虽然出于职业本能他现在应该把她直接抓起来问罪,但是好奇心到底还是占了上风:“怎么做到的?” 生死簿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只会写简单的过程和结果,而忽略掉大部分细节——每天都有人生有人死,因此每个人生平的字数都是严格控制的。 洛红椿勾勾唇角,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粉盒来。那小东西托在她的掌心,圆形白瓷描金的样式十分小巧。 覃松刚想伸手去拿,却见她又攥在掌中,笑道:“所有细节我可以全都告诉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跟鬼差谈条件?” “反正以我的罪行大概也不能投胎了吧?既然无论怎样都要下地狱,说不说的,对我都没什么影响。” 洛红椿眼中浮现一丝戏谑,竟是将手中的粉盒又收了回去: “谁帮我,我就帮谁。” 这女人倒是明白。 若是换作别的鬼差,估计连问都不会多问就会直接把她扔到十八层地狱去了吧?偏就遇到覃松这个就喜欢刨根问底的!如果任由她把这秘密带到地底下去,他肯定一连几天都睡不好觉!哪怕追到地狱去,不问出个答案来不能算完。 覃松故作冷淡地眯起眼睛,又盯着她看了一阵。 生死薄上写得明白:她年轻的时候跑过江湖,驱鬼伏魔什么的多少懂点,算是半个术士;虽与赵峥算是结发夫妻,但自从赵峥奉旨娶了余妙瑾进门她就渐渐失了宠,加之最心爱的小女儿也不幸走失,中年时便万念俱灰索性出了家。 到底是老江湖,她不急不躁地静静等着他的答复。 “什么条件?” 覃松终于还是妥协。眼下她手里那东西简直成了他全世界的中心:就那么一点点?毒死五百多人?相当有意思。 “赵筠秀,乳名秀儿,是我女儿。” 听到这个名字,覃松不由得又是一阵暗暗震惊:若是问到旁人,他可能还需要翻开生死簿查查看,但‘秀儿’这个名字实在太熟了,漠北这一带的鬼差就没有不知道她的。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化成的厉鬼,性子烈到鬼差见了都会发怵。她的身世悲惨,十二三岁便被马匪掳了去,受尽虐待和凌辱而亡,被抛尸于漠北荒原上。那地方叫鸣沙山,从那之后夜夜都能听到女子呜咽的哭声,凄惨而悲凉。 她不肯去投胎,但也并不伤害过路的无辜旅人。 起初,每当此地有马匪死了,鬼差但凡晚到个一时半刻,那魂魄便会被秀儿吃掉,一口一口嚼成碎片那种,画面残忍又血腥——曾经有个鬼差见过,差点把上辈子吃的饭都吐出来。 因此那一带的鬼差全都知道她。 虽然亡魂收不上来会挨骂,但因为她并不伤无辜,吃的又多是投不了胎的马匪魂魄,于是鬼差们都只是好言好语地劝,不忍苛责。 曾有人劝她去冥府打官司索命,她不肯,她说她不相信当官的;劝她去投胎,她说她心里好恨,不甘心。 久而久之她便被纵成了个祸患。 戾气越来越重,渐渐就将那一带的孤魂野鬼都给吃干净了,风沙百里万物不生。直到有一天,也不知是和尚道士还是哪里来的高人,作法请来了一位厉害的鬼差,听说一刀下去就魂飞魄散,从此鸣沙山才算彻底消停了。 去年冥府过年办宴的时候,覃松在席间还见过那鬼差,年纪轻轻、本事确实挺大的,不过所辖地界是在中原,挺有名气的,官声也是极好。 但北荒鸣沙山那一带的鬼差见了他全是摆出张臭脸:为了赚两糟钱,连当鬼差基本的良知和道德底线都没了,业界耻辱,悲哀,呸。 但事情就是这样,其实大家也早就知道,秀儿这么闹下去最终只能是这么个结果,就是谁也不忍心做那个最后操刀的人。 谁都活过,都从那红尘里滚过一遭,总不能因为死得太久、或是当鬼差太久,连一点点人味都没了吧? 覃松不动声色地展开生死簿,秀儿的本名被醒目的朱砂框起来,只残余了生前的部分记录,刺目的“销档”章鲜红鲜红的,宣告着此人已经灰飞烟灭,以上数字已是她留在世上最后的印记。 他只是略一停顿,便不动声色地念道:“新安郡主赵筠秀,卒年十五岁,钟林毓秀,贤良淑德;投胎至建康城富商王姓人家长女,平安喜乐,富庶荣华了此一生。” 洛红椿闻言,瞬间泪如泉涌,掩面而泣。 覃松缓缓将生死簿合上,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妇人哭成泪人。他是个鬼差,他知道洛红椿对他的话必是深信不疑——世上既然有‘鬼话连篇’这词,必然是有道理的吧。反正在扯这种谎的时候,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他觉得,这种骗人的把戏大概算不上积德;但是这种情况下要是还如实相告,就忒缺德了点。一位愿意豁出一切只为女儿讨回点公道的母亲,世道险恶,还是给她留点念想吧。 覃松默默地看着她又哭了许久,一言不发。 洛红椿一面落泪,脸上却仍是笑着的。她又哭了一阵方才略略止住,从怀中又取出那小小的粉盒递到他手中,努力平静下来,哑着嗓子对他说道: “此物是王府里来的。我并不知道它如何制得,只知其性剧毒无比。那日我从一名马匪俘虏口中听说了女儿的事,便只身去寻找。后来终于找到了马匪住的村子,便将这东西投进各家用的灯油里,于是掌灯时分,整个村子便全都是毒了。” “灯油?” 覃松一头雾水,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种另类的投毒方式。 他一脸疑惑地将那盖子打开,盒子里面已经空了,还残余着淡淡的香气。凑上去轻轻一闻,那股香气很淡,却十分特别,记得好像是在哪里闻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洛红椿点头:“我对毒物略懂一二,天下奇毒也见过不少。此物乃是尸油炼制成膏,不溶于水,但可溶于油,燃烧时毒性便会散发出来。虽然不知此为何名,但我知它毒性甚大。于是我便把它掺入灯油中,送到马匪的村子里。马匪平时点灯用的是松油,不仅味道难闻,而且烟很大,而我带来的这种灯油点燃之后会有股淡香,因此几乎家家户户都用了。” “你还真是个人才啊。” 覃松将那盖子重新盖好,小心地收进怀中。 “实不相瞒,家父行走江湖多年,对毒物多少有些研究。但此物制法奇特从未见过,大概出自一位高人之手。” “王府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洛红椿摇了摇头:“王爷最近宠幸的一位侍妾不见了,下人们在收拾房间时找到此物,原是要拿出去烧掉,我闻到毒物的味道,便将此物留下了。……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并不敢有所隐瞒。” 雪河! 覃松脑海中突然就跳出这个名字来,听洛红椿的描述,基本可以确定是她无疑了。——可是,怎么她突然就失踪了呢?那覃柏…… 还不及多想,只见眼前的队伍缓缓前进几步。队尾仍是一眼望不见尽头,队首的人大部分被一名鬼差引入大殿右侧的一扇门,偶尔有几个人经由判官简单询问几句后就进了左侧的那扇门。 “善恶,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覃松的目光始终看着左侧那扇门。那扇门此时是打开的,一个年迈的老妇人缓缓朝那边挪动着脚步。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洛红椿,又看看那道门。 洛红椿立刻会意,迅速起身上前几步,上间扶住那位老人的胳膊。旁边的判官发觉,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看了看覃松,覃松一笑。 迟疑片刻,判官终究没有作声,唤下一个。 当那道门几乎要关上的瞬间,洛红椿转过身,对着覃松鞠了一躬,随即消失不见。 第三十八章 重生 http://.biquxs.info/

崩云绝。 瞬息间风云突变,禁地上空乌云密布,雷鸣电闪,巨大的声响直传出去老远。 重黎心急如焚,几次想纵身跳入那禁地正中的云团漩涡,却都被漪兰君拦下。 “雪河也是你女儿!你老是拦着我做甚?!” 重黎一时气恼想甩开他,却不料漪兰君上前紧紧将她拽住:“重黎!你冷静点!她已进去多时,现在必然是灵肉分离,你就算去了也是无用啊!” 崩云绝在外面的传闻中一直非常可怕,其实机制十分简单:一旦开始运转,就像是个超大型绞肉机,无论什么东西丢进去都会变成碎片,不可能再原样出来了。有形的全都毁灭,唯独剩下无形的仙灵魂魄。只有心中抱有强大而坚定的信念,仙身才会被父神留下的这股神力重新塑造,如同新生——也就是凡间传说的“不朽金身”。 就像墨九玄,先前明明是条平凡无奇的水蚺,而从崩云绝里出来就变成了通天彻地的应龙,连物种都变了。 虽然官方的说法是只要内心信念足够坚定就能成功,但毕竟这是种完全没有衡量标准的东西,对于天庭里聪明绝顶的各路神仙来说,显然风险太大且不可控,因此还是极少有人敢豁出性命去尝试。 重黎望着那雷电密集的云团,半天了仍不见半个人影,心里一阵阵起急,嘴里不由怒道:“难道你就让我坐等她出来不成?!”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数呢?” 漪兰君虽是有些担心,但只是拧眉望向崩云绝深处,语气也仍是平静如常。 “她才多大?!……你认真的吗?” “快一百岁了。” 漪兰君冷静道:“你不能总是把她当成个孩子看、一辈子都保护她吧?!” 重黎指着正隆隆作响的云团中心:“可是崩云绝是天庭诸神的终极试练之地,从来没有低于三千年道行的神仙胆尝试过!” “所以,这兴许会成为一件载入史册的事呢?” 两人极少见地争执起来,而始作俑者墨九玄则是跪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哪里还敢插嘴。 遇事向来沉稳冷静的重黎现在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她站在崩云绝的界碑边上,向下张望着深不见底的云团,头顶上不时劈下一道惊雷,如同数只鬼爪一般伸向缓缓转动的漩涡中心。 “那是父神留下的遗迹,就连修行数万年的老神都有可能会神形俱灭,说不定,她已经……” “不会的。” 漪兰君坚定地打断她:“雪河可是数万年来唯一出生在九重天上的公主,我们最伟大的战神重黎的女儿诶。” 重黎苦笑,心中满满的焦虑无法派遣,一眼望有些出神的墨九玄,又怒道:“你这没用的孽畜!若是雪河有个三长两短,头一个我就要把你再丢下去一回!” “殿下息怒!” 墨九玄一脸晦气地连连叩首求饶,竟是一句也不敢辩驳。 “好端端的,你说你教唆她来这里做什么?!” 重黎一时又气又急又是心疼,抬起手来想打他,却又被漪兰君劝住:“你且消停一会儿吧!雪河那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她若想做什么,墨九玄岂能拦得住?” 墨九玄狂点头。 关于她长不大这件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天知道怎么偏就是今天突然发觉不对劲、非要想法子改变呢?况且这崩云绝常年风雷涌动的十分吓人,就算不知道厉害,跳下去也是需要相当大的决心和胆量啊! 单从这一点来说,那小丫头的胆色还是挺值得人敬佩的嘛…… 正在这时,耳边突然间就安静下来。 空中密布的铅色云团竟是渐渐散开,顷刻之间烟敛云收,明亮的日光从头顶直泻而下;几乎是同时,脚下那团漩涡样的云团竟然也是同时消散,面前只剩一片清澈如镜的水面,呈半圆形悬于虚无的半空,仿佛是个无形的半球状器物中掬着一泓碧水。 轰轰烈烈的雷鸣电闪,瞬间就化为一片安宁的风平浪静,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寂静无声的水面。 头顶上垂下的金色日光映照在水面上,发出粼粼波光;水面正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来,先是头,然后是肩,最后整个人由水中缓缓升起,如一支新荷崭露头角,菡萏浮波。 一如既往的银色长发,莹白通透的肤色,如天山雪峰上纤尘不染的精灵,端若莲华,傲雪寒霜。 重黎再也按捺不住,由岸上飞身而下,如一只火红色的大鸟落在她的前面,一双深红的幽瞳不由惊讶地仔细端详着面前与自己身量相仿的雪河,一时竟不敢相认。 雪河静静地站在水面上,神态安祥,双目紧闭,通身都散发出淡淡的白光,宛如一尊白玉的雕像。 重黎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却莫名地怕不经意间弄碎了她,指尖始终迟疑着竟是碰也不敢碰一下。 雪河慢慢张开眼,一双纯净的银眸映出母亲的影子,明丽的脸庞上立刻笑容绽放: “阿娘!” 竟连声音都变了! 从清纯的童声完全脱胎成温柔如水的少女音,重黎刚一愣神,雪河已伸展双臂抱住她,如同往常一样滚进她的怀里撒娇: “阿娘!我是不是变样子了?好像真的长高了呢!” 如同重获新生一般,雪河好奇地张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胳膊,以及脚下水中映出那个成熟女人的胴体,赤裸而丰满的、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重黎解下身上火红的斗篷披到女儿身上,抱着她重新飞回到岸边,在如镜的水面上留下一连串涟漪。 “爹爹!墨道长!” 雪河紧紧裹着母亲的火绒斗篷,有些害羞地跟他们打招呼。 漪兰君微笑地上下打量她:“嗯,我的小雪河终于长大成人了。” 雪河一笑,瞥见跪在边上的墨九玄: “墨道长?你干嘛跪在这儿啊?” “等着给小祖宗陪葬啊。” 墨九玄一脸哀怨地答了一句,可怜巴巴地看看她身后的重黎。 “阿娘!” 雪河会意,当即转过身对母亲嗔道:“你这么凶,以后谁还敢跟我玩啊!” 不得不承认,虽然模样长大了,这一身孩子气却完全还是老样子。 重黎叹了口气,对墨九玄道:“罢了,既然人没事,你就起来吧。” 墨九玄这才如获大赦般站起身,谢了恩,躲到一边去揉着酸疼的膝盖。 崩云绝中那一池水突然缺了个口子,晶莹的水珠如乱雨跳珠般跌入下方望不见底的深渊;接着缺口越来越大,渐渐变大的水流倾泻而下,如银龙入海,很快就将那池水耗尽,从眼前消失不见,连同水声一同溶入未知的黑暗深处。 整个禁地再度恢复了原状,平静如初。 “阿娘。” 雪河突然仰起脸,正色问道:“您定下的天条十二卷,我三岁时就会背了。但是我一直想不明白,天神要爱世人,可为何在天条中禁止男女私情呢?” “因为有情必有私,有私便会失了公允,秩序就会乱。” 重黎答道:“其实刚开始并不禁止,但是老有傻叉为了私情做出有损公德的事来,后来就明令禁止了。” 雪河歪着头,拧眉想了一会儿,点头道:“那既是如此,爹娘又为何能在天庭成亲呢?这不是在公然破坏规则么?仙人们若是纷纷效仿,又当如何?” “他们倒是想!……问题是敢么?” 重黎冷笑一声,挑了挑眉梢,双臂抱在胸前:“因为规则是你娘定的——你娘的拳头够硬,才能为所欲为啊!谁想要破坏我定下的规则,就得先有本事赢过我再说。” “阿娘好棒!” “重黎,你这样会把孩子教坏的。” 漪兰君实在听不下去,一脸黑线地劝阻道。 “她坏是因为生来就坏,又不是我教坏的。” 重黎白了他一眼。 “你这样就是不讲道理了。” 重黎眯起眼睛:“啊哈,你要跟我讲道理?” 在这两人开始调情之前,雪河决定先闪为敬。 重黎发觉,冲着她的背影吼道:“你这死小孩!又哪儿疯去啊?!” “处刑司!有正事!” “屁咧正事!穿上衣服再去啊!” 闯过崩云绝的雪河果然是功体大进,转眼间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 宁王府。 永乐殿上,扮作赵峥模样的小六蚆螛与一身黑色官服的鬼差覃松拆招换式斗得不可开交。 两人身材相仿,实力也是棋逢对手;谁都没动兵器,只是身形灵活地往来交锋。说是较量,倒更像是纯粹拳脚上的切磋。 斗了半天,却始终是个平手,谁也没讨到便宜。 这时门突然打开,一身素白官服的骏猊站在门口,看看蚆螛,又看看覃松,一脸迷茫: “……嘛呢?” “你来得正好!”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彼此皆是一惊,看了对方一眼。 显然,这两人当中肯定是有人站错了队。 覃松眯起眼睛看看骏猊,虽然并不认识,但他身上处刑司的官服却十分好认,腰上还挂着金牌,既然同是公门中人大概就比较容易沟通了: “天官大人,这赵峥是个冒牌货!” 第三十九章 逆天改命 http://.biquxs.info/

骏猊面无表情地看看黑无常一样的鬼差,目光却最终落在赵峥身上: “六哥,什么情况?” 一句话,亲疏远近、孰公孰私就区分得很明显了。 满脸得意的蚆螛一屁股坐到书案,笑笑地对覃松道:“身手不错嘛。” “干。” 两个打一个,再怎么折腾也没胜算的。覃松非常识趣地选择放弃,阴沉着脸瞪着蚆螛,决定直奔主题: “……覃柏呢?” 蚆螛收了易容术,三个人彼此亮明了身份:金甲卫、处刑司天官、鬼差。 “你们这都什么情况啊?怎么还能打起来呢?” 骏猊拧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有易容术,只要亮明身份、几句话就能说清的事,又都是为了公事,有毛线好打的呢? “我也觉得没什么好打的。” 蚆螛歪在桌上,倚着那一大摞跟小山一样的公文,笑嘻嘻地瞧了一眼覃松。 覃松立刻瞪眼,刚想说话却见骏猊一脸痛苦地捏捏鼻梁:“六哥,都是出来混口饭吃!你就一替身演员,能不能别随随便便就给自己加戏啊!” 就小六那穷极无聊的事儿逼性子,不用问就知道铁定是他先挑的事。天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居然派他来替班?难道是跟王府有仇么? “嘿?臭小子你到底哪头儿的啊?” “覃柏在哪?!” 覃松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 对面两个人交换了下眼神,骏猊略一沉吟,勾勾唇角:“这么巧,你也查案啊?” 覃柏招呼都没打一个人就不见了,雪河也不没了踪影,王府里倒来了个天庭背景的人当替身——八成是事情露馅,看来覃柏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被羁押了。 但是,就他那点儿破事,顶多押送到司命府衙门几句话就能交待清楚,怎么还能劳动金甲卫和处刑司全掺和进来呢? 有点,不太对劲。 “敢问天官大人又是为何至此啊?”覃松问道。 出于各自的职业习惯亦或是如出一辙的鸡贼心理,双方谁都不想先说,一黑一白的两位官差同时看了对方一眼,黑白无常般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既然都是公门中人,那不如这样——你回答我们一个问题,我们就回答你一个,如何?”蚆螛提议道。 “成。” 爽快地达成一致,骏猊率先问道:“你跟覃柏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弟。”覃松答道,又问:“他现在哪里?” “处刑司大牢。……假扮宁王赵峥的事,你也参与了吗?” “这事我知道,但是不归我管。” 覃松再问:“雪河去哪了?” “回家了。……宁王赵峥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燕城地界死人的事都归我管,当然有关系。”覃松略一停顿,想了想,问道:“你们跟雪河是什么关系?” “……我妹。”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微妙。 三个人之间似乎平添了一种新的关系,显然是所有人都从未想到的。 骏猊一脸尴尬,竟然连提问都没能再继续下去。 蚆螛突然接着问道:“我们来王府是为查你兄弟的案子,然而你这时候出现在这儿又是为了查什么?……诶,可别跟我扯什么只是来看看他!” “最近突然之间死了很多人。” 覃松倒也没想隐瞒,从怀里掏出那个粉盒:“你认识这个么?” 骏猊伸手接了过来,打开,小心地凑上去闻了闻。 他是个记忆力超好的人,瞬间就回想起在军营里遇到雪河时,她身上就带有这种香味,虽然很淡,也可以十分确定。 骏猊不动声色地合上盖子:“没见过。” 覃松伸手想将那东西讨回的时候,骏猊却迟疑了一下:“死人的事我管不了,但如果那个人还活着,我可以帮你查。” “那倒不必。” 覃松再次伸手,加重了语气:“这是重要的物证。” 无奈,骏猊只好把东西交还回去。 虽然骏猊的表情并没什么特别变化,覃松看着他,勾了勾唇角:“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骏猊扬扬眉梢,从公文袋中将覃柏的口供抽出来,递给覃松。 覃松展开来一眼,顿时面色大变,咬牙道:“妈的,这个傻缺!……还真是什么事都敢认啊!” “认归认,一面之词也不足为信。” 话是这么说,但这显然是在堂上按了手印画过押的供词,加盖了处刑司的大印——无论是天庭还是地府的律法都是可以直接定罪问斩了,不是闹着玩的。 “你们对他用刑了?”覃松沉声问道。 “没有。……你是他兄弟,这是他自己写的你应该能看出来。” 字迹虽然有些潦草,看得出来写得很快,且思路流畅,不像是受胁迫或者抄写而来的。 “他一直不肯承认有同伙,我猜,大概是为了保护你吧。” 骏猊双手抱在胸前,略带微笑地看着他:“我也有兄弟,换做是我兄弟摊上事,大概也会这么做。” “但是他没必要承认蓄意杀人的事。” 覃松气得暗自咬牙,恨不能现在就抓过覃柏来抽他顿嘴巴,当面质问他口供是个什么情况。 骏猊咳了一声,看看他手里的供词,那意思:是不是该还我了? 覃松却皱着眉头:“覃柏这个人我最了解不过了!作奸犯科这种事,他根本就没那个胆子!……我认为此案疑点颇多,难道你真打算以此定案吗?” “我若想要这么结案,你根本就没机会看到这张纸了!” 骏猊见他不想给,倒也没再坚持,掏掏耳朵说道:“你以为处刑司的天官这么好当啊?这么办案会遭雷劈的喂。” 一旁的蚆螛也点头道:“没错,疑点确实特别多。我看了他最近三个月处理的公务,谨慎细致又十分勤勉,比真正的赵峥有过之而无不及!……若真是一个贪图富贵享乐的人,只做表面工夫可是做不成这程度的。” 覃松闻言也说道:“我弟弟天生胆小,做河神时也是处处认真小心,从未出过差池——偏偏那日就搞错了时辰害死赵峥,当真是绝无仅有的事!” “唔。” 骏猊叹了口气:“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蚆螛问:“地理司的存档你都查过了?” “嗯。” “有没有一种可能——覃柏并没有搞错,而是地理司的通告文书被人做过手脚?”蚆螛眯起眼睛说出一种阴谋论。 此言一出,对面的两人几乎同时愣住。 “若真是这样,那问题可真就严重了。逆天改命之嫌,这可是重罪。” 骏猊摸摸下巴,暗自思索着要如何继续查下去。 “那……” 覃松手上仍拿着那份要命的口供,试探道。 “那东西就是废纸一张,若是想要你就自个儿留着吧。” 骏猊倒是大方,只是他这么一说,倒是轮到覃松不好意思了。 覃松略一思量——这口供上毕竟加盖着处刑司的大印,非同小可。到底还是小心地卷好双手递还:“处刑司办案,还是可以信得过的。” 骏猊一笑,接过来收入囊中:“放心,只要他行得端正,处刑司自会还他清白。” 见对方这么痛快,反倒显得自己方才的计较颇有些小家子气了。覃松顿感羞愧,又从怀中取出那只粉盒,说道: “此物来自王府,乃是王府侧妃洛红椿毒杀数百名马匪的重要物证。但据她本人供述,此物剧毒无比,但并非出自她本人之手,而是另有其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三个人心里基本都可以断定就是雪河落下的东西没跑了——也只有祝始仙尊才能做出这么邪性的东西。 “啊,洛红椿。” 蚆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是不是有个叫逆江的师兄在京城做国师?似乎还会一些邪门妖术。” 小六的视线转向骏猊:“更有意思的是,赵峥出事那几日,此人正在王府做客,你说可巧是不巧?” 骏猊一惊:“你怎么知道?” 蚆螛拍了拍身边堆得如小山般的卷宗:“切,你以为你六哥真为享福来的?这几日,我可是将近三年来地理司关于王府的记录卷宗可是都看了个遍!” 说着,蚆螛伸手在那大堆卷宗里扒了扒,两指捏出一本来扔到骏猊手里:“准确地说,就在赵峥出兵那几日,此人都一直住在府上。” 那是地理司的地方志副本,事无巨细记载了王府几日来的出入人员、事由、停留的时间等等。骏猊一头雾水地迅速翻了一遍,上面确实记载了逆江入府和离府的时间,统共不过寥寥数十字,都被醒目的朱砂标记出来: “……这,很平常啊,也没写什么啊?”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这才奇怪啊!”蚆螛一脸‘你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的表情,懒洋洋地解释道: “依着地理司的记录,那叫逆江的来了之后与洛红椿只见了一面,便在王府住下,整日既不出门也不见客,把自己关在屋里七八天之久连饭都不用吃——都干嘛了?” “难不成,元神出窍?” “那就是你的活儿了。” 蚆螛笑嘻嘻地耸耸肩:“我只负责采集信息、告诉你哪里可能有问题而已,接下来怎么查,那就看天官大人自己定夺了。” “得,谁叫我就是天生的操心劳碌命。” 骏猊将册子丢回去,叹了口气抱怨道:“您老人家一句话我就得跑断腿。” “你也甭说这怪话!我就感觉这里头另有文章,弄不好还真整出个大案来。” 起初覃松还有些担心,但冷眼瞧这两人看似谈笑风声,但思路敏捷、对案子一丝不苟,正事一点儿也没落下,便对骏猊抱拳道: “有朝一日覃柏若能沉冤得雪,我定不会忘记贤昆仲的恩情!” 骏猊什么也没说,摆了摆手,转身牵马去了。 第四十章 临终关怀 http://.biquxs.info/

处刑司天牢。 雪河的样貌虽然是有些变化,还没几个人见到过,但她身上披的火绒大红斗蓬上绣着金线红莲图案,那是战神的图腾,天庭办差的大小官员竟没有不知道的。 典狱官虽然不敢拦她,却也不能不管。穿着鸦青色官服的小官一路跟在她屁股后头,嘴里不住地央告道:“此处乃是处刑司天牢禁地,哪怕您是公主殿下也是不可擅闯的啊!” “你们把覃柏关在哪了?” 雪河不理会他的阻拦,抬头望着石壁上的钥匙和姓名。 典狱官苦着脸从墙上取下钥匙,双手奉上,雪河却并没有接,只是冷冷道: “前头带路。” 那小官只得引着她进了通向某处牢房的甬道,嘴里还小声念道:“殿下,擅闯天牢禁地这可是重罪哇……” 雪河却不以为然道:“少跟我胡扯!天条十二卷,劳资三岁就会背了!依你们处刑司的规矩,哪怕是判了斩监候的死囚也是允许探视的!何况他才只过了一次堂、判都还没判,顶多就是个嫌犯,你凭什么不许我见他?” 不知战神重黎是不是早就预料到家里的老幺将来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别家孩子启蒙背古诗三字经、千字文的时候,战神家的闺女在背天条! 所有晦涩难懂的律令法条、规章制度她全都背得滚瓜烂熟,加之几位哥哥又都在金甲卫当差,所以公门里这点事儿,她从小就是样样门儿清。 无论她怎么由着性子胡闹,都始终拿捏着分寸不越底线——这大概也是让人最头疼的地方吧。 “是是是……” 见实在不好糊弄,典狱官只得又换个法子劝道:“下官就是想提醒您,我们处刑司的天牢与别处不同,若是没有令牌法印,那牢房便是只许入、不得出,任何人都没有例外。” 雪河眨眨眼,看着那小心翼翼的天官,问:“所以,你就认定了我是来救人的是么?” 难道不是吗?! 雪河冷笑一声:“你想多了!我若想捞人,法子多了去了,完全没必要走劫牢反狱这一步!不会让你为难的,放心吧。” 那典狱官也算是个老油条了,虽听她嘴上这么说,可是一个字也不敢信: “但愿如此吧。” 就算是怀疑她有所企图,只要还没动手,就不能先采取措施。 典狱官暗暗思量半天:天牢的狱卒统共有百十号人,真要动起手来,对付这小丫头应该还是不成问题;只是,她身上披的可是战神的斗篷,那可正经是个连天帝都不敢招惹的人物——最好,还是别发展到要动手那地步比较好。 随着最后一道沉重的铁门打开,脚下只剩数丈宽的半截木栈道,底下则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雪河有些好奇地向下张望,只见这传说中的死囚牢原来就是个直径百余丈的巨大天井,向上望不见天日、向下瞧不见底;砖石垒砌的四壁上光溜溜的,只有半悬在空中的几盏天灯发出微弱的光亮。 这时,只见那小官将手中的钥匙在墙壁的锁孔中一插,从天牢底部便传出一声轰鸣,不一会儿只见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玄铁笼子缓缓升了上来,没有任何铁索之类的东西连接,兀自悬浮着上升到那段木栈道尽头便停了下来。 里面一身囚服的覃柏大概也是头一回见这阵仗,提心吊胆地蜷缩在铁笼角落里。 “我既来了,就没打算出去。” 雪河回过头,看着一脸戒备的典狱官,淡然道:“你可以走了,……记得把门锁好。” 典狱官愣了愣,问:“要不,我过一个时辰来接您出去?” “不用。我说了我哪也不去。” 那小官又犹豫半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反正多一个人总比少了个人强,不至于交不了差。 雪河一笑,丢下他便径自向那铁笼走去。铁笼子并没有门,而是一个完整且封死的长方形牢笼。铁栅栏上有法力加持,当她的手靠近时,黑色的玄铁便立刻预警般燃起了青蓝色的幽光。 她却完全视而不见,伸出芊芊素手,如同挑起珠帘般轻轻一撩,那坚硬冰冷的铁柱瞬间便柔软地向后弯曲,直到她迈步进了笼子,那铁笼才立刻又恢复了原状。 不止是覃柏,连典狱官都看得傻了眼。 但是短暂的震惊过后,典狱官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这天牢里的法力对她完全不起作用,而她似乎也正如自己方才说的,完全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不管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人犯只要还呆在天牢,就天下太平。 典狱官想到这里,便从锁孔中抽回了钥匙,从来时的铁门退了出去,接着大门重重地合上、传来一连串落锁的声音。 恢复安静的瞬间,原先浮在半空的天灯同时熄灭,整个天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静得像是连空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真特喵抠门,连盏灯都不给留。” 雪河啐了一口,伸手打了个响指,只见一抹暖暖的白光从她的指间缓缓升腾起来,将那张漂亮的脸蛋再次照亮。 她蹲下身,双臂抱膝平视着他。满头雪白的银丝随意散在身后,被斗蓬的正红色衬得格外分明。一双银眸澈亮,如冰面浮波;五官端庄而精致,眉宇间少了分妖娆,却添了分睿智,更显国色天香。 “雪河?” 虽然样貌有些变化,但还是可以一眼认出她就是先前在处刑司大堂上见过的女孩。她如今这样貌,眉眼倒真是跟骏猊有几分像,况且先前骏猊也说过,那就是雪河本尊。 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死囚牢,不知外面到底发生过什么,更不知道她这次出现怎么又换了副样子。 你们天上的神仙真会玩。 “现在就只有你跟我两个人,总可以说实话了吧?” 她现在的气质跟在凡间时截然不同,一双银眸锐利如鹰,竟跟先前大堂上的骏猊如出一辙,覃柏与她目光相接的瞬间不由打了个冷战,本能地迟疑: “……啊?” 雪河可不像骏猊那么有耐心,见他还不老实,伸手就像以前一样拧他的脸、直揪起老高,嘴里还咬牙恨恨道: “还真想死啊你?” 虽然面前女子从样貌到声音到眼神全是陌生的,但是这招术这手劲这痛感却熟悉无比: “痛!……你真是雪河啊?” “要不然呢?你不会真以为谁会有兴趣来见一个把自己逼上绝路的傻缺死囚?真当天庭还能大发慈悲给你临终关怀吗?呸!” 这张利嘴,绝对是雪河没错了。 “我以为,你真的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顾不得疼,更顾不得丢脸,覃柏竟然就这样顶着一张被她手撕到扭曲的表情,很没骨气地咧开嘴,痛哭流涕。 哪怕有天大的脾气,面对这么一张涕泪横飞的脸,雪河真是什么脾气都没了。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我怎么偏就看上这么一个怂货中的奇葩呢? 到底还是心软,雪河终究松了手,顺势将这没出息的家伙搂进怀里。他的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轻轻颤抖着,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抱着她。 ——救命稻草,这个比喻倒是一点也不夸张。 “喂,差不多得了啊。说正事。” 雪河语气冷冷地,却忍不住同时安慰地拍拍他的背。 他这才略略止住,转过脸去,用袖口抹去脸上的鼻涕眼泪。 雪河叹了口气,伸出手,温柔地将他散乱的发丝理顺。看来跟自己预想的差不多,经历过这一遭处刑司大堂的常规审讯,这没见过世面的小河神怕是吓都吓得死过几回了。 直到这会儿,他这真魂才算归了窍吧? “夫人,你本尊更好看。” 雪河气极反笑——我还能说什么?都这副德性了还不忘拍马屁,难道我还真能继续大嘴巴抽你么? 见她露出一丝笑意,覃柏这才大着胆子问:“你真是天上的公主啊?” “少跟我臭贫,老实交待你自己的问题!” “嗯。要是堂上的天官都像夫人这么问案,根本不用费劲我就肯定全招了。” 雪河抬起巴掌,瞪他。 “好好,我说。” 覃柏立刻变乖:“先前在王府里我日日都只顾忙着处理政务军务,还哪有工夫想别的啊?哪怕是当初在城外置的那处宅子里,我也都是先把公务搬过去,一刻都不敢耽搁的……成婚的那三个月,我忙成什么样,你都瞧见的呀。” 这倒是实话。 那天他当着众人把她抱进屋里,结果刚上了床就呼呼大睡过去,这种事说出去哪个能信啊?直到睡醒起来也不得闲,居然就接着跑去看公文了——以至于雪河觉得自己美貌无双的人皮囊受到了严重侮辱、必须得做点什么挽回尊严! “别扯没用的!你那口供到底是什么鬼?!” 显然他在哄女人开心方面是颇有些天份的,雪河这会儿气已然消了大半,故意板起脸问道:“你脑子坏掉了吗?到底是怎么想的能把口供写成那样?!” “唉,反正我是孤身一人没什么牵绊,你若是生气不愿再见到我,我这么活着也是怪没意思的。” 覃柏叹了口气,语气中竟是染上一丝凄凉。 雪河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是十分受用: “少来这套。” 第四十一章 反正都要死球了 http://.biquxs.info/

他一脸忌讳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接着说道: “鬼差的生死薄不能随便给旁人看,这可是触犯天条的!覃松当年不肯为天庭效力已经得罪了不少天官,若是再因为我的事受到冥界的处罚,岂不是就糟了?!若是有天官也问起你来,你可千万也别扯出他的事来,算是我求你了。” 他这想得倒是周全,也算是合情理。 “那,” 雪河莫名涌上一股酸意,问:“我跟覃松一起掉水里,你先救哪个?” “啊?” 覃柏愣住——等等,这个题,超纲了吧? “说啊!” 但雪河似乎就是故意要难为他。 “不是,你俩干嘛一起掉水里啊?” 不接受岔开话题,雪河瞪眼怒道:“我就问你先救谁?!” “你!当然是你!” 神色稍缓,露出明显的得意之色,但仍不满足地乘胜追击道:“为什么?” “他就一死鬼,掉水里就掉水里呗,还能再淹死一回怎么着?” “狡诈!” 雪河再也绷不住,笑出声来。 覃柏一时看得心痒,主动上前揽过她的腰枝,在那如花笑靥的面颊上蹭了蹭,边索吻边轻声道: “……我真的离不开你。” 雪河迎合着他唇齿间温柔的入侵,伸出双臂环过他的颈项。 缠绵片刻,覃柏的手刚穿过斗篷便触碰到她暖玉般细滑的皮肤,不由得一惊:“你……你们天庭都这么奔放的吗?出门居然连件衣服也不穿?” “这不赶时间嘛。” “哈?” 雪河突然笑道:“我可要提醒你:这里是天庭,哪怕我不是公主,胆敢调戏我也是重罪!轻则被贬下界打入畜道,重则鞭刑,把你扔到雷池里劈得外焦里嫩。” 覃柏闻言,竟然没有害怕,而是扯了扯身上的囚服:“老纸都死囚了还怕那个?反正都要死球了,可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倒是少见得勇敢一回,主动欺身上去将她压在身下:“我活一日便要与你好一日,哪怕明天就斩立决呢!死便死了,又不是没死过!也没有什么可遗憾了!” 雪河抬头吻上他的唇,轻声却坚定道: “有我在这里,任谁也不敢动你。” —— 离恨天。 重黎一个人刚回到家,侍女绿腰便上来禀报说:赑屃来了。 “这小崽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重黎换了身胭脂色的罗裙,迈步出了寝宫,只见院中那棵冰雕玉砌的海棠树下,赑屃的身影傲然而立。 离恨天是三界巅峰,至冷极寒之地,连宫墙皆是玄冰砌成,琉璃宫灯中的火焰都是冷的。离恨宫原是个万物不生的绝地,因重黎怀念被天帝毁掉的仙境蓬莱,而将离恨宫改造成了当初漪兰殿的模样。 只是这终究是块死地,那株海棠也不过只是仿了凡间的样子,美则美矣,并无半分生气。 一身宝蓝色官服的赑屃立于树下,望着那树竟有些出神。这里并没有风,轻薄的花瓣从枝头飘落下来,片刻间便消失于无形,美轮美奂却又悄无声息,宛如梦境一般。 “你来得可巧。” 重黎在树下的石桌边上坐下:“方才我遇到墨九玄,就顺便讨了些茶——今年新出的凤髓香,来尝尝吧。” 赑屃一笑,向母亲施了礼,便在她对面落了座。 凤髓香是用生长于天池之畔的凤灵花与新制绿茶窨制而成,茶味偏淡却包含了花朵独有的香甜,细柔绵软;虽然向来是天宫中仙子仙娥的最爱,然而此时茶香撩人,纵然是赑屃这般刚直豪放的汉子也不禁浅浅砸了一口,赞道: “确实不错。” 重黎冷冷哼了一声:“怪道雪河说你现在身价高得很,怕是连说话都要按字收费了。” 赑屃始终严肃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笑意:“她背地就这么编排我的?” “她说大人时常就是得耍耍官威,不然人家怎么知道你官大呢?” 重黎故意挖苦道。 她向来看不惯他穿官服的样子,就像故意要跟人拉开距离、就是要高人一等一样。 赑屃发觉她今天情绪似乎有些不对,总是憋着找碴的意思。左右看了看,问道:“我爹呢?” “今儿花神祭起诗社,我又不通文墨,就让他自个儿凑热闹去了。” “雪河呢?” “翅膀硬了,飞了。” 重黎话语里的怪声怪气愈发明显。 赑屃觉得话头不对,苦笑着讨饶道:“……要不我改天再来看您吧。” “有话就说!你这甩脸子给谁瞧?!” 重黎听了这话,立刻瞪起眼睛。 雪河那小崽子闯完崩云绝,把一家子人吓得半死还惊魂未定的时候,一扭脸人又没了,着急忙慌的也不知是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当爹的倒是心大,笑着说女儿大了有她自己的心思,别总管着她。结果一堆人就这么散了,倒显得自己特别大惊小怪、就知道瞎操心一样! 闹心。 赑屃见她这一脸被冷落的怨妇脸也是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岔开话题:“方才我听说崩云绝开了,难不成进去的人是雪河?” 重黎点头:“对,就是她。这不,刚刚如愿换了副新皮囊又不知哪里浪去了!” “她……” 赑屃心里暗暗吃惊,看来这小丫头真格是长本事了。他心里的话思忖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她在凡间有个相好的,阿娘可知道?” 重黎一脸惊诧,盯着赑屃的脸。 看来那小丫头还打算一直瞒着。于是他继续说道:“是个河神。如今摊上点儿事,就关在处刑司大牢里。” “我就说,好端端的那死丫头去崩云绝闹什么!果然这里头有事!” 重黎咬牙道:“只是,要说起来吧……白嫖也就算了,怎么还把人给拘起来了呢?” 赑屃一脸黑线地扶额,缓了缓神才又说道:“不是,……拘他是还有旁的事,不是因为雪河。” “啧,我就说。那丫头虽然胡闹惯了,终究还是有分寸的。” “阿娘!” 赑屃忍无可忍打断道:“您不觉得您有点太惯着她了吗?!” “废话!” 重黎毫不示弱地吼回去:“我生的闺女!我不惯她谁惯她啊!” “您闺女现在处刑司大牢正瞎闹呢,您还打算惯着啊?” “切,处刑司大牢?小场面。” 重黎白了他一眼:“我儿子当年还劫牢反狱呢!把炎狱山都捅出个窟窿来,也没见哪个跑来找我说理啊?” “……” 张嘴就揭短,这天真心聊不下去。 炎狱山位于北荒之地,与风雷刀谷相邻,是关押触犯天条凡仙的地方。当年天帝为了拆散重黎和漪兰君,便将漪兰君关在此处十年之久,满头青丝生生熬成了白发;后来赑屃带着兄弟九人师从风神花烈,学了一身本事才将那地方捅了个大洞将父亲救走。 不过后来天帝虽然成全了这对鸳鸯并没有降罪,也还是勒令他们兄弟去将那窟窿修补好了才许他们上天庭的。 重黎理直气壮地吼道: “处刑司衙门的俸禄又不分给我一分一毫,我干嘛替他们瞎操这个心?!有事说事、有官司打官司去!——雪河现在长大了,有什么话你直接跟她说去!别闲着没事就知道跟我这儿嚼蛆!” 赑屃这会儿不禁有点后悔。 今天显然是出门没看黄历,天知道重黎怎么就正憋着火单等着抓个人来当出气筒呢?面前这女人要是发起脾气根本就不按牌理出牌的,横竖都能骂你个狗血淋头——除非亲爹漪兰君出现,不然完全无解。 其实他的本意只是来打个招呼、告诉亲娘一声:雪河这丫头大了、心里有男人了,将来若是闹出大动静来您也不用感觉太意外——哪知被重黎几句话呛回来,倒搞得跟专门跑来打小报告一样,真是失败。 “我还告诉你,赑屃。” 重黎冷笑道:“天条虽是我定的,但也经由善法天尊补充修订、枢密院完善、天帝御批认可,才最终被錾刻在善法天的十二根柱子上,成为天庭建立秩序的基石——但是,别看你们兄弟九个如今都做了官,你们就是全加起来,也未见得能比雪河参悟得更为通透! 你们兄妹要是真想过过招,就各自凭本事,别动不动就吵我这儿来评理!一个大男人,处理起事情怎么就弄得跟小孩儿打架一样呢?你小时候闯得祸还少?我骂过你吗?不也是回回都向着你么?一群狼心狗肺的……” 得,话说到这份上,后头的话也甭说了,根本张不开口。 别看赑屃平时位高权重、总是高高在上不可一视的模样,在阿娘面前永远是乖乖听话不敢顶嘴的。 倒还不只是因为他是个孝顺孩子——重点是战神重黎不光打架稳赢,骂起人来照样毫不含糊!这要是一大通骂赏下来,任谁都扛不住!结果往往就是痛哭流涕地跪求开恩饶命。 吵也吵不过,打又打不赢,干嘛还要非得自取其辱呢? 惹不起我还是躲吧。 赑屃想到这儿叹了口气,起身告辞:“阿娘教训的是。我就不扰您清静了,儿子告退。” 说罢施了礼,见重黎刚一摆手,便一溜烟逃也似地离了这事非之地。 第四十二章 签契约吗少年 http://.biquxs.info/

牢房门口传来锁扣机关被打开的声响,在寂静黑暗、深井一般的天牢中回响放大,覃柏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慌忙起身,将被胡乱压在身下的那件火绒斗蓬扯过来裹到她赤裸的身上。 雪河却像只午后晒着太阳的懒猫,堂而皇之地赖在他身上,眯起眼睛嘲笑道:“都要死的人了,还这么在意体面么?” 覃柏却瞪她,咬牙辩道:“我死我的,你又不用死!你的体面还是得要哇!” 雪河咯咯笑着从他身上下来,瞧着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整好衣服、又主动把她也裹好,连脚丫都妥妥地盖个严实,生怕被谁看见一样。 雪河笑着摇头打趣他:“死到临头还想着顾全体面?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原来你真是有不怕死的时候!啧啧啧。” 覃柏却一脸严肃地伸手将她的散乱的发丝理顺、轻柔地归拢到脑后:“谁说不怕?怕——自然是怕的,问题是怕也没用嘛。” 雪河扬扬眉,一双美眸弯如新月,意味深长道: “我觉得,有用。” 他笑,拉着她的手一同站起身来。 雪河望着他的笑容,发现经历了这场风波,他似乎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刚遇到点儿事就嚷着要回家了。 开始她还担心他会在等待审判的黑暗中崩溃,但现在她觉得担心是多余的。人还能笑的时候,是不容易被打败的,而他也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脆弱。 哪怕是已经签下了足以把自己送向断头台的口供,他这会儿都还有心思顾全两个人的体面,倒是令人有点刮目相看了。 半晌,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瞬间天牢里再次亮起了桔色的天灯,温暖而微弱的光线照在来人华丽的官袍上,金丝彩线刺绣的图案十分显眼。 竟然是赑屃。 以雪河的经验,任何人见到赑屃都会不自觉地发怵。尤其是当他穿着一身官服、板起脸孔出现在眼前时,天然就带着一股压迫感,就算没做过亏心事也会心虚。 这是覃柏第二次见到他,虽然仍显得有些紧张,但明显已经比上次镇定多了,甚至还敢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莫说在天庭,哪怕是整个三界当中也没几个人敢招惹天帝的金甲卫。因为金甲卫这些人并不是普通的天官,他们不仅深得天帝信任,甚至还可以代表天帝的意志——简单地说,如果处刑司衙门的官差找上门来,说明你可能摊上事了;但若是金甲卫上门,那可就真是摊上大事了。 雪河暗暗抓住覃柏的手,与他十指交扣。不过他的表现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害怕,哪怕是面对着金甲卫的头号人物。 不过今天这情形,雪河也是始料未及。 在雪河的预想之中,骏猊这人虽然死板但并不昏庸,肯定不会依着那份疑点颇多的口供就草草结案。眼下这时辰差不多也该来提人犯二审、再过一遍堂了,依着他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可能会拉个人来陪审—— 然而显然事情似乎有点变故,只有赑屃一人,骏猊并没出现。 这就有点让人摸不透了。雪河秀眉微蹙,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但又一一推翻。 赑屃是众多兄弟当中城府最深、最有谋略的一个。他向来不爱管闲事,极少插手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缓步来到关押着两人的铁笼前,稳稳地站定。崭新的宝蓝官服与这阴仄的牢房显得格格不入,深邃的琥珀色眸子沉静而敏锐,目光如炬,似乎能洞察人心一般。 典狱官一改方才接待雪河时的苦瓜脸,竟是十分殷勤地搬来一把高背椅子,无比恭顺地放到赑屃身后,之后便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重新将铁门锁好——依着公门里的规矩,金甲卫问案时是不允许任何官员旁听的。 雪河静静地看着他在面前从容落座,却丝毫并不急于发问,甚至看到自己陪覃柏关在天牢里时,竟然都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讶或者愤怒。 一时猜不透他的来意,雪河选择率先发问:“你从离恨天来?” “嗯。” “挨骂了吧?”雪河眼中闪现一丝顽皮。 赑屃眉头皱了皱:“……这么明显么?” “不,看不出来,是我瞎猜的。” 雪河坦诚地摇头:“你身上有残余的凤髓香味道,是今年的新茶。我先前去过紫阳宫,新茶刚刚制好还不及送到天宫各处,只有离恨宫例外——因为阿娘也才去过紫阳宫,墨道长肯定会先包一些给阿娘品尝。然而阿娘平时最讨厌你穿这身皮,肯定会找个由头骂你出气。” 赑屃也毫不掩饰地点头:“闯过崩云绝,你确实长进不少。” 雪河却不接他这话茬,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依着处刑司的规矩,若要处决犯人必要经三堂会审。就算你是金甲卫、有天帝的令牌,也不能在天牢里乱来。” 赑屃微笑地点头:“你是懂规矩的。就他这案子,旁的不说,就单是假扮宁王这一条最低要判上三年,不过分吧?” 虽然他说话的语气是半开玩笑的,但道理没错。假扮王爷的事若是没被处刑司揪出来,也就混过去了;但若是真格地依着天条判下来,至少判上三年是没悬念的,而且这个污点会记入仙籍,对以后的仕途也会有很大影响。 那怂货才当了几年的河神,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利害?等到将来终于修行满了,熬到能上天宫的时候,那时候才发现履历有污点导致上天无门——你就可劲哭去吧。 雪河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犯下的错,坐牢也好,杀头也罢,我认。” 没想到覃柏突然就开口说了一句,雪河瞪他,隔着斗蓬悄悄一脚踢过去,低声咬牙道:“闭嘴!” 赑屃勾了勾唇角,缓缓说道:“我倒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既不用杀头,也不必坐牢。” 这种说话方式,让人立刻联想到魔鬼。 雪河冷冷道:“先说条件。” “与我签定契约,成为我的契人。” 赑屃说道:“契人需要为我在凡间完成三件事,之后便可销了此案。在契约存续期间,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只要金甲卫可以办到、且不违反天条的,我都可以帮你。” 卧槽?竟代表金甲卫出面?那意思就是说这件事大概是有天帝授意? “不要!”雪河本能地拒绝道。 赑屃淡淡一笑,对覃柏说道:“既然是契约,我自然会向你讲明游戏规则,而且保证不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肯定都是你可以做到的事。即使有做不到的,我也会想办法来帮你完成,因此完全不用担心。” 覃柏表情认真地想了想:“不能违背道义。” “那是自然。” “不能违背天理。” 赑屃叹了口气,突然觉得他似乎对金甲卫有很深的误解:“我不是魔鬼,少年。天庭是代表世界的公平正义的,我不会强迫你做违背良心的事。” “他就是个小小的河神!” 雪河一时也猜不透赑屃到底要做什么,拧眉问道:“你到底打算让他做什么?” “做皇帝。” “……!!!” 雪河眼睛瞪得老大:“你疯啦!舅舅怎么得罪你啦你要造反?!是不是官升得太快膨胀了你!” 赑屃一脸黑线地补充:“是凡间的皇帝!我是让他继续扮赵峥,把造反的事做完。” “噢,这样啊。” 雪河想了想,看着覃柏的脸认真说道:“那我觉得你可以。” “哪里就可以了喂!” 覃柏苦着脸:“皇帝岂是人人都能做的?” “为什么不能?扮王爷跟扮皇帝有区别吗?” “区别,还挺大的。” “我觉得你没问题啦!就当接一大活儿呗,反正给天庭做事又不会吃亏。” 覃柏不理会她,脸已经揉成了一团问道:“为什么是我?” “我觉得你可以啊。” 赑屃坦诚道。 真是亲兄妹,在做事不着调这一点上果然是出奇地一致。 “不是,这个事吧,真的是有点大……” 覃柏还在犹豫,只见赑屃从袖中抽出个卷轴来,飞到他的面前缓缓展开,上面是已经起草好的契约书: “你只需要完成这上面写的三件事即可。而且,只要是与这三件事相关的任何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 说着,半浮在空中的纸上跃出三个词来:“起兵造反”、“称帝”以及“修书”。 既然有天帝金甲卫的援手,起兵造反这事儿基本不用操心。 赵峥从到燕城头一天就开始暗中招兵买马,准备工作可说是十分充分了;金甲卫当中,旁人自不必说,就单是这几位兄长想认真攒个局干几场大仗,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既然造反没问题,那称帝自然就没问题。小河神处理政务的能力她是见过的:每天勤勤恳恳处理大小事务堪称劳模,思路细致绵密,无论军政还是府中都从未出过纰漏,等大权在握之时,大抵能当个明君。 至于修书——这算什么条件?不就是找点读书人来写本书嘛!这点事也需要写进契约? “好简单啊!” 第四十三章 神仙阵容 http://.biquxs.info/

“好难啊。” 雪河一脸鄙夷地看着与自己持反对意见的覃柏:“哪里难了嘛!” “修书啊!” 覃柏的眉头几乎拧成了死结:“只有太平盛世、国力鼎盛之时方可行修书之事。契约上写得明白‘要对存世及以往所有刊印过有价值的典籍重新编修、整理,普惠教化于民’——这,这是个大工程啊!恐怕少说也得是坐稳江山十几年后才可动念,还要聚集天下的读书人中的精英良才一同费尽心力、财力,虽说是件造福后世的好事,难度也忒大了点。” 涨姿势。 雪河眨眨眼——原来是这样吗? “看来我没挑错人。” 赑屃赞赏地点头:“真正演技一流的人,是不会去当演员的。当个政客或者商人,要更有前途得多。” 赑屃继续说道: “我选你是因为觉得你很合适——当然,如果你完成得足够出色,我可以为你准备一份推荐信,对你将来的仕途会很有好处。” “那,那要是万一完不成呢?” 覃柏悲观地问。 “我也会帮你的呀!” 雪河倒显得特别开心,好像要签定契约的是她一样:“反正又不会吃亏!就算完不成也是他来背锅嘛!” 赑屃苦笑:“最糟糕的情况,我会单方面中止契约,你将会被送回原籍。” 覃柏慎重地将那契约来回看了几遍,倒也瞧不出哪里不妥,仍是有些迟疑地问:“天庭为什么要支持我篡位呢?皇帝是犯下了什么重大过错么?” 赑屃还没说话,雪河怒道:“不该你问的事,少打听!快签!” “雪河。” 赑屃突然正色道:“契约必须是由他自愿签署,不可违背本人的意志——让他自己来决定。” 雪河只得乖乖闭了嘴,却伸手指了指需要签名的地方。 “所以,起兵谋反的事,你会全权负责的是吗?”覃柏又问。 “我只会提供帮助,但不是代替你。” 赑屃加重语气纠正道:“有些事,谁都不是生来就会的——我要招募的是一个替我做事的契人,不是坐享其成的傀儡。” 他板起脸孔说话时的模样显得很凶,带着一股令人生畏的压迫感,但语气中却饱含一种可以令人将性命相托的信赖感,深沉而厚重,因此哪怕他非常严肃,也会让人觉得他是为了对你负责。 直觉,这应该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他的内心似乎也并不如表面这么冰冷。 覃柏决定相信内心的直觉,执起笔来,在契约书上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赑屃一抬手,将那卷轴收入袖中,随即二指掐诀在他眉心一点,一道金光闪过,随即覃柏只觉得后脖梗上一阵剧烈的灼烧感: “哇!好痛!” 覃柏生平最怕痛,只见他十分夸张地捂着脖子弯下腰来,嘴里不住地抽凉气:“不带这样的吧!还得盖戳儿?契约上没写这条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至于嘛!一个印记而已!”雪河嫌弃道:“而且,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大爷印!神仙妖怪见了它都不敢惹你了喂!” “可是真的很痛啊!” 雪河看他额头上冒汗的惨状,有些好奇地揪起他的衣领来瞧了瞧:只见赑屃纹章样式的标记已经烙印在颈后,周围的皮肤皆已像灼伤般红肿起来,清晰的纹路间隐隐闪现过一抹残余的金光,不禁啧啧道: “果然是高级货!以后哪怕你就算是沦落到灵肉分离,地府都不敢收你的!连鬼差都得乖乖给你送回家来!可牛逼坏了呢!” “一定要这样吗?!……会不会留疤啊!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搞这种名堂!” 覃柏却哀嚎一声,奈何自己看不到,手一碰还生疼,只能碎碎念地抗议:“怎么感觉像是奴隶一样啊?还要盖戳?又不是私人物品。” “差不多吧。既然是契人,我就需要时时了解你的动向。” 赑屃神色稍缓,满是戏谑的语气跟那张严肃的脸显得十分不搭:“要不,您指一方便的地儿,我给重新盖个?” “不不不不,这就不必了。” 赑屃抬手,说了句“张嘴”,便见一个金色的什么东西从他指间弹出,直接朝覃柏迎面飞过来。覃柏刚一愣神,本能地“啊?”了一声,就鬼使神差地直接将那物吞了下去: “哇,你刚才给我吃了什么?!” “封魂丹。” 赑屃平静道:“它会封住你体内元神,使你暂时失去一切法力,完全变成真正的赵峥,任谁也无法分辨出来。” “等等,你是说,我现在变成凡人了?!” 覃柏一脸难以置信:“不是,这条契约上也没写啊!” 赑屃有些不耐烦道:“契约书字数有限,这种细微末节通常都不会写上去的。” 这种鬼借口亏你想得出! 覃柏一脸哀怨地看向雪河,只见雪河竟是耸耸肩,一脸不以为然:“喛,抱大腿总是有代价的嘛!契人都是这样的啦。” 覃柏隐隐感觉到,后头似乎还不知道有多少坑等着自己往里跳呢!突然之间就有点后悔——我是不是同意得太快了?!是不是应该再把细节问得更清楚点再签比较好?! 然而赑屃显然完全不在乎契人的想法,他直接站起身唤来了典狱官,迅速办好了交接手续,领着覃柏出了处刑司衙门奔人间去了。 始终懵逼脸的覃柏莫名就被带出了天牢,恢复了以往的衣冠,一路被送回王府,重新又穿上宁王的锦袍再次端坐在永乐殿上,不由陷入沉思—— 我刚才是不是签了个卖身契? …… 燕城的冬天向来多风且干冷,今日倒像是个特例。 午后暖暖的日光透过永乐殿描着朱漆的花格门窗投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得整个大殿都亮堂堂的,难得在冬日里还有这么晴暖的时光。 整个大殿一片祥和安宁,只有蚆螛不急不徐的中性嗓音在陈述几天来他探查到的种种情况。赑屃站在宁王的书案旁,双臂抱在胸前,安静地听着汇报,不时点头或简单询问几句。 如果没有这两位穿着官服的天官在侧,覃柏几乎就可以说服自己:方才自己只是趴在案上睡着做了个梦而已,什么处刑司大堂、天牢都是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然而脖子上的烙印还在火辣辣地隐隐作痛,无比真实的感觉一下子就把他又拉回现实:下一步,是不是就得开始着手造反的事了? 蚆螛这几天的替身演员真不是白干的,王府里里外外的情况被他摸清楚了还不说,连同燕城守军的布防情况、战斗力和高级军官的底细也统统查了个门儿清。他像是做述职报告一样,条理清楚、主次分明地一一向赑屃汇报,连覃柏听了都不由得暗暗佩服。 在凡间,神仙相对于凡人来说就跟开挂一样;然而这些天上来的神仙,就相当于神仙开挂,毫无人性。 比不了比不了。 覃柏心里感慨,一手托着腮,出神地望着案头上码放整齐的卷宗和公文发呆。案头还摆着一排王府的令牌,也不知要拿来做什么文章——似乎就在突然之间局面发生了反转,主动权已经完全不在自己手中了。 由于神力已失,覃柏的五感远不如前,神仙的优越感几乎全部消失。他甚至开始有点担心:没有权利、听人摆布也就算了,如今连法力也没了!加上后脖梗子上那个耻辱的大爷印,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套了脖圈的宠物犬。 莫名屈辱。 好吧,其实他本来也没什么野心,契人就契人吧,反正主子也不是外人!至少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还可以跟雪河继续在一起,这样也不赖——咦,雪河怎么还没回来? 虽然才分开没多会儿工夫,心里已经开始有点想她了。覃柏抬起头,有心想问问雪河到底什么时候来,但见赑屃正在专心听汇报,覃柏只得艰难地咽了咽,没敢问。 她这几个兄弟,个个本事都大得很,根本招惹不起。老大赑屃是个大魔王;眼前这个把王府查个底儿掉的蚆螛是老六;小七睚眦的身手在打马匪的时候他已经见识过了;还有老八骏猊,那绝对是个表面看起来和善、实际上心眼贼鸡儿多的坟淡…… 这一家子都是魔鬼吧? 跟这几个人混在一起,人间真是不值得。 覃柏正在沮丧地胡思乱想,忽见眼前一道灵光闪过。 大殿门口站着王府的带刀侍卫,而来人竟是悄无声息,他便知来的并非凡人了。只见那人穿着灰白长袍的身影缓步出现在眼前,在阶下站定,一团和气地朝站在书案边上的两人点头示意,又朝覃柏笑了笑。 那人他认得,正是睚眦。 不一会儿,又有几道身影接连在他面前出现,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站了一排。有的穿着金甲卫的官服,腰挂令牌,有的则是一身常服;人影陆续闪现,皆是先朝赑屃打了招呼,便自己找位置站定,也不言语,十分默契地站在阶下。 末了,连一身素白官服的骏猊也来了,笑眯眯地站在队尾。 这时,蚆螛似乎终于说完了,也退后一步,挤进队伍当中,站定——算上赑屃,一共来了九个人。 “……雪河呢?” 第四十四章 一物降一物 http://.biquxs.info/

沉默半天的覃柏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偌大的永乐殿上鸦雀无声,站在阶下的八个人,目光始终只停留在赑屃身上,而覃柏虽然坐在王爷的主位,却像是个透明人一样完全被忽视了。 人已到齐,赑屃对众人说道: “明年开春有一场仗要打,时间紧迫,大家要尽快做好准备。我会把你们安插在军营和王府各处,上任之后要尽快着手练兵、整肃人马,提升宁王军队的战斗力是目前第一要务!” 简单说明目标,他伸手拿起放在案头的几个黑木令牌,逐一丢给面前的八个人:“老规矩:只能幕后操纵,不能暴露身份。” 众人接下令牌,纷纷称是。 “诶?为什么?你们不是天庭派来的天官吗?既然代表正义那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 覃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可是造反!改朝换代的大事,这些始作俑者居然全要躲在幕后?合着只有自己是摆在台面上的? 然而赑屃就像没听到一样,完全无视他的提问。 覃柏还想再问,感觉似乎是被他瞪了一眼,吓得没敢再多说话。 令牌正面写着官职,背面则是人名,每人一个。不一刻,众人各显神通变成军官或是幕僚的模样。官职最大的是校尉,最小的嘛——骏猊苦着脸拿着令牌冲赑屃晃了晃: “‘侍卫’?为什么我是个侍卫?” 赑屃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大啊!” 骏猊指着覃柏抗议道:“我的作用是什么?保护你的契人吗?这跟提升军队战斗力有一毛钱关系吗?” “为了这点破事,你以为我有空天天耗在这儿吗?” 老纸很忙。赑屃眉锋挑了挑,解释道:“你这个位置很重要。因为赵峥是整个计划的核心人物,他出现的任何问题,都有可能导致我们所有人的努力付诸东流!每一个人的位置都是同等重要的,不分高低贵贱。” “分工不同我能理解,可是!” 骏猊仍是不满,指着覃柏道:“他跟那死丫头在屋里卿卿我我,我还得守在门口听着,人干事?……我不干。” 这句是实话,众人听了皆是一阵哈哈大笑。真是亲兄弟,相互嘲笑起来毫不留情面。 骏猊的脸立刻就黑了。 覃柏这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我都得活在这群人的严密监控之中了?麻鸭……还是全方位无死角那种? “我后悔了,我也不要!” 覃柏表情无比严肃认真地大声抗议道:“契人不需要隐私的吗?!” “不需要。” 赑屃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继续跟骏猊说道:“打仗只是一时的,而你也并不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卫。将来在赵峥登基之后,你会成为锦衣卫总旗,还将继续监督并辅助他完成称帝之后的政务——这不仅需要文武兼备,还极需要细心和耐心,非你莫属。” 前面都是大道理,显然只有最后那句夸奖才最有用——骏猊十分受用,一脸优越感地变成侍卫的模样,甚至有些得意地把令牌挂到腰间。 果然要降伏这群妖魔鬼怪,还得是大魔王。这群人嘴里巴巴说自己是代表天庭的正义之士,可怎么看着都更像是一群强盗嘛!覃柏心里暗自感慨,却也同时隐隐预感到自己未来大概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那我呢?” 排在第九的椒图突然冷冷地说道,晃晃手里的令牌:“他好歹还是个侍卫,我这又是什么鬼——‘小兔’,‘丫鬟’?” 众人比刚才笑得更凶了——那种红果果的嘲笑简直毫不掩饰。 椒图跟骏猊是双胞胎,相貌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气场完全不同。骏猊见谁都是乐呵呵的,而这位九姑娘天生就跟不会笑一样,是个冷面女阎罗。她一身黑衣软甲,脑后绑着利落的马尾,腰间一排银亮的飞刀,连靴筒里都插着弯刀—— “不不不,我不需要丫鬟!真的!” 预感到事关小命,覃柏龙卷风式疯狂摇头。 这小姑奶奶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让她当丫鬟?覃柏觉得自己可能活不到登基就会很想死了。 “你的作用不是盯他,是看着雪河。” 赑屃刚解释了一句,只听大门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我肥来啦!” 门口设有仙术结界,若是凡人误闯进来,是看不到众神仙开会这种场面的。然而她是个例外—— 雪河披着毛绒绒的大红风帽斗蓬,一手提着水粉色的绫纱罗裙,抬腿迈了进来。她整个人都罩在金色的日光中,全身都闪着光,仿佛从天上下凡一般——在此时的覃柏看来,她不仅是仙女还是大救星,踩着七彩祥云来救人于水火之中那种。 几乎要喜极而泣的覃柏刚站起身,还不及开口说话,只见她身后跟着的小兔回身将大门又重新关好,瞬间光芒散尽,她立刻就被面前乌云一样的兄长们团团围住。 “哇!人这么齐?!” 画面有点像羊入狼群,然而那只蠢羊却似乎一点也不知害怕。重新披起人皮的雪河个子比众人矮了半头,好奇地仰着小脸逐个打量他们的新扮相。 高矮胖瘦全有,群魔乱舞一样。 然而众人瞧着她的模样更是新鲜,纷纷围拢上来伸手在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东捏一下西摸一把: “这什么做的啊?手感真好!” “人皮囊么?啧啧,到底是祝始天尊,真有好东西啊。” “太可爱了吧!我都想弄一个来玩了!” “跟你师父说说,打折卖我一个可好?” “喂!” 雪河像一只被撸的公共宠物,挣扎着分开人群,凶道:“再摸要咬人啦!” 众人笑,这才勉强收了手。 雪河顽皮地扮了个鬼脸,先是规规矩矩到赑屃面前行了个礼,这才坐到覃柏身边、喜滋滋钻进他怀里,覃柏无比自然地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众人立刻传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唏嘘声,七嘴八舌地酸道: “过分了喂!这就太犯规了吧!” “简直惨无人道。” “大哥,当初商量这事儿的时候可没提过还有这么一出!” “对,这得加钱!” “喂!” 还没等雪河抗议,只见椒图晃晃手里的令牌,冲着众人厉声道:“都别打岔!” 覃柏被她吓得一个激灵。难以想象一个女人竟能发出这么有爆发力的声音,当真是晴天霹雳一样!吵嚷的众人瞬间就没了动静,全都齐齐地看向赑屃。 赑屃到底是老大,仍是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我这事儿还没说清呢?!怎么着啊?是欺负我没那本事么?!” 椒图沉着脸,手按在腰间的刀把上,指指身边的兄弟说道:“他们的差使,有哪一个是我干不来的?都是金甲卫,大家各自凭本事!你这是瞧不起我吗?……哼,或文或武,但凡你指个比我强的出来——随便谁,打平算我输!”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她鹰一样锐利的目光扫过人群,方才还嘻嘻哈哈的众人立刻左顾右盼、目光闪躲,竟是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接话。 覃柏是第一次见到椒图,没听说她有多大本事更不知她是何来历,只是本能觉得这女魔头招惹不起,看到她的眼睛心里就发怵、听她大声说话时膝盖就发软。 别的都且不说,单是敢以这种恶劣态度跟赑屃大声说话这一条,覃柏就是妥妥服气的。 “你很优秀,这一点毋庸置疑。” 赑屃望着她眼睛,语气平和地说道:“他们接手的每一个职位你都可以胜任,但你的任务,除了你以外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老大好样的。覃柏心里竟然暗暗有些佩服赑屃了。 “你少来这套!” 然而椒图可不像骏猊那么好糊弄,不过语气明显比方才缓和了许多:“一个丫鬟而已,扯个屁的无可替代!” “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本身。我需要的,是一个能看住雪河不让她胡来搅局的人,这跟训练出千军万马、亦或是取敌将首级同等重要。” 赑屃叹了口气,指了指众人: “不光是他们,包括我在内,我觉得这是整个计划中最难、最不可控的部分,只有你能做到。” 众人听了无不认同地点头。 从小到大,不知道是不是同为女孩子的缘故,向来顽劣的雪河总是很愿意听椒图的话。从刚学会说话就整天“阿姐阿姐”地叫,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椒图拧着眉头想了想,这话倒也有理。在这些人眼里,那鬼丫头的破坏力可是不亚于一个军团——她想干成件事不容易,想搅黄那可真是不费劲儿,且天赋异禀。 话说到这份上,椒图虽然没意见了,雪河却不干了: “喂!过分了啊!” 莫名躺枪的雪河一脸不高兴:“所以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专门增加难度来的吗?我是你敌人派来的卧底吗?!还是说我除了捣乱就没别的本事?” 赑屃脸上竟浮现一丝惊讶:“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名。” 第四十五章 原来是条贼船 http://.biquxs.info/

老大竟然在一本正经地吐槽她?这回连覃柏都忍俊不禁。 “哇哇哇!你!” 雪河立刻炸毛,拎起衣裙站上椅子,一脚踩在桌子上,叉腰质问道:“什么意思啊?!你给我说清楚!我哪回给你添乱啦?!我又搅黄过你什么大事啦?!凭什么嫌弃我啊?!” 覃柏见状忙抱住她,劝道:“算了算了,你又打不过他。” 众人这才发觉——要说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拱火敲锣边儿的本事,覃柏这小子绝对够专业水平。 “嘿?你怕他,我可不怕他!” 雪河边说边挽起袖子来:“劳资做事向来走得正、行得端,可容不得他这么泼我脏水!” “哎呀算啦!这世道,当官的有几个是讲理的?你若把他惹急了,巴掌打在你身上、心疼的可是我!” “噫。” 众人突然觉得,老大专门派两个人单独盯着这俩,绝对是十分必要! 赑屃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指着椒图对雪河说:“把你师父给的东西拿出来,都交给她来保管。” “啊?” 赑屃说着打了响指,只见站在边上不远处的小兔应声现出原形,黄纸的符咒飞到他的手中,继续对雪河说道: “你可知道,上次你落在王府的东西,被洛红椿拿去害了五百多条人命。” “吓。”雪河一惊。 她这才猛然想起来:当时只顾跟覃柏生气,走得太过匆忙,自己竟是将半盒尸油膏子留在永乐殿。 那东西虽然有剧毒,但只溶于油,只要不遇火毒就散不出来。哪怕被凡人当成脂粉,拿去随便闻一闻、或是沾到身上,顶多就是晕上个一时半刻地并不打紧。 没想到,那洛红椿本事也忒大了吧?!轻易就破了小兔的法术不说,居然连这种高级货都认得?!还知道怎么用?也太神了吧! 雪河正在纳罕,却听赑屃又说道:“虽是无意之失,但此事因你而起、伤及无辜,你知错吗?” 雪河咬着嘴唇,低头思量半晌,辩道:“我师父说,东西并无善恶,恶的是人心。若是她一心为恶,那么世间万物皆为凶器。” 赑屃点头:“没错,东西是不分善恶的。但由于你保管不当,使恶人得了利器、害了这么多条性命——这个后果,你能说你完全没有责任吗?” 雪河不说话,原本气势汹汹的没想到一下子就蔫了。 覃柏看不过眼,插嘴道:“那我也有错。她平时不是个丢三落四的人,那天若不是因为我,她肯定不能忘。” “你的问题待会儿再说。” 赑屃仍是看着雪河:“所以,你也必须要为我做件事。” 雪河只得乖乖点头。 赑屃说道:“先把东西交出来。” 椒图此时已经变做小兔的模样,来到近前,雪河便把祝始仙尊给的小粉盒子交到她的手上。 那精致的六角形粉盒样式覃柏是见过的,他甚至还记得自己曾闻过,没想到这小小的一点竟能毒死那么多人?这会儿想起来不禁有点后怕: “这,这东西有毒啊?” “嗯,不过得看怎么用。” 雪河敷衍一句,回过头又看着赑屃:“那,你要我做什么?” 赑屃指着覃柏:“把他教出点皇帝该有的样子来。” 椒图听了这话,不由得一笑:“这活儿,比我的可难多了。” 众人此时也全都看着覃柏,个个摇头叹气——就这瓜兮兮的怂货,一看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吧? 覃柏觉得很受伤。——比起刚才被众人无视、毫无存在感,现在这种鄙夷和蔑视更让人难受。 没想到雪河却自信满满:“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几乎要内牛满面了,真是亲媳妇啊。 其实,连他自己也觉得造反当皇帝这事挺扯的。若不是为了尽快从天牢中脱身,他肯定不会签那个什么魔鬼契约。如今冷静下来细想想,不光是他们,扪心自问,对这事儿真是没什么信心。 天知道雪河是哪来的信心。 不过这还不是重点。 他对赑屃的第一印象是,这人是个大官且十分有本事,不好糊弄且惹不起;然而现在,他有十足的理由证明这人就是个疯子。 兄弟十个再加个十八线偏远地区不知名小河神,就这阵容还能企图起兵造反当皇上?蛇精病啊! 赵峥憋着造反是因为觉得没当上太子不甘心,结果到燕城都十来年了,除了总被皇帝当枪使,不也什么事都没干成吗! 你当那小皇帝是傻的吗?皇帝早就知道赵峥想造反!别看赵峥有本事、带兵打仗一把好手,但他每次出兵都是要等朝廷送来兵符才能调兵,并且打完立刻就得交还!就这么着,朝廷还不时会更换燕城守军的主要将领,经常派使者来犒赏军卒,其实都是在探查赵峥动向。 皇帝就跟防贼一样防着宁王!你就算再有本事,练出的兵一个能打一百个,有个蛋用!没有兵符你就只能调动王府的三百亲兵而已,就这几个人还想造反?做梦吧! 覃柏苦着脸,下意识地摸摸脖子后头的印记——虽然已经不怎么痛了,但是却像是扎进了心里,这个事,越想越不是个滋味。 我怎么就上了这条贼船呢? “很好。” 赑屃看了一眼众人,点点头:“一个月之后,我会来检查各位的进度。……如果没有问题,那就分头开始行动吧。” 众人纷纷称是,正在大家都准备散了的时候,却见覃柏突然颤巍巍地举起手:“我有个问题。” 赑屃点头:“好,你现在可以问了。” “如果,失败了呢?……你真会送我回原籍吗?” “不会。” 赑屃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琥珀色的眸子眯成一条缝,原本一团正气的表情画风突变,瞬间活像只阴狠狡诈的狐狸: “事实上,我是个不能接受失败的人。如果有人胆敢把我的计划搞砸,我肯定会让他生不如死,后悔到这世上走过一遭。” 所以先前在天牢里说的全是骗人的吗?!这句才是实话吧! 覃柏崩溃:“你们都是魔鬼吗?!” 站在阶下的众人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竟是各自散去。赑屃那张严肃的脸上也是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他伸手拍拍覃柏的肩: “魔鬼管我们叫爸爸。” 覃柏突然想骂人。 但赑屃并没给他这机会,脸上始终挂着那种奇怪的笑容,连同他布下的结界一起消失了。 “他愿意挤兑你,就说明你还有价值。” 殿上的众人已经全部散走,只剩下椒图还站在身边:“我大哥很忙的,从不在一无事处的人身上下工夫。” “他明明是在威胁我。” 覃柏拉下脸来纠正道。 “原来你知道啊。” 椒图冷笑一声,从头上抽出根发带将袖口扎紧、绑到胳膊上,边往外走边说道:“顺带告诉你个事:他上一个契人因为办事不利,现在脑袋还挂在御马监吃马粪、身子绑在处刑司天天遭雷劈呢。……你啊,可长点儿心吧。” 话音未落,她已经出了门,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覃柏整个人都不好了。 雪河安慰道:“别听她胡说八道。那个契人是因为中途逃跑险些坏事,才被整成那样的!大哥最讨厌背信弃义的人,他呀,现在想死都没门儿。” 覃柏刚想说“实在不行我们就私奔吧”,结果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眼前雪河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蛋漂亮如故,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可一想到她那些变态的哥哥们,覃柏突然就有种爱不起的忧伤,只想把脸埋进她的胸里大哭一场。 实在,太憋屈了。 雪河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双手捧起他的脸,拧着眉头怜惜道:“放心,我肯定会帮你啦!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你!” “你说话可要算数的啊!” “那当然!” 雪河笑眯眯地伸臂揽过他的脖子,仰起脸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一双灵眸缓缓转动,媚眼如丝: “你是喜欢天上的我,还是凡间的我啊?” “都好、都好。” 然而此时的覃柏还完全沉浸在身首异处、求死不能的恐惧当中,有些敷衍地吻了吻她,苦笑道: “你觉得我要是搅黄了赑屃的计划,他是会蒸了我、还是煮啊?” 雪河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呀,哪里都好,就是忒怂,胆子一小就显得没出息!” “夫人说得都对。” 哀怨地点头。 “造反当皇帝有什么难的?我大哥既答应你‘叫天天应、叫地地灵’,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可劲儿作就是了!有困难只管张口!那九个人就专为伺候你一个来的!你才是主角儿!妥妥地把心放肚子里,安心当你的皇上吧!” “我哪敢啊?!你看你那群哥哥,岂有一个是好缠的?” “嘁。” 雪河白了他一眼,伸手便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胸膛挺起来!当初你这王爷不是当得挺像回事么!……今儿我就先教你怎么治理他们!” “别闹。” “喊人,叫他进来。” “谁?” “骏猊啊!他现在是你的侍卫,就先从他开始!” “不要吧……” “快喊!” 雪河瞪起眼睛,命令道。 覃柏无奈,只得清清嗓子,朝门口唤了声:“来人!”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王府侍卫打扮的骏猊抬腿迈了进来,规规矩矩地上殿,来到近前施礼道:“王爷。” 第四十六章 跪下叫霸霸 http://.biquxs.info/

“叫他跪下。” 雪河在耳边小声教导。 他一脸难以置信:“啊?!……那可是你亲哥。” “少废话!” “你——” 覃柏鼓了鼓勇气,看着面无表情的骏猊,到底还是没敢说出“跪下”二字,苦着脸又小声嘀咕道:“不好吧!人家又没做错什么!找碴也不带这样的吧?” “你想想,在处刑司大堂上他怎么欺负你的?叫你下跪没有啊?” “没有,他……还给我搬了小凳子坐。” 好吧。 雪河又想了想:“他刚才翻你白眼了。” “没有吧?” “有,在心里翻的。” 说真的,就是土匪上门找碴都没你这么不讲理的。 “你俩就这么闲么?” 骏猊站在底下听着,真是好气又好笑:“没事拿我撒气?找优越感?有意思吗?” “你看你看,他挑衅你!” 雪河终于抓到个由头,对覃柏说道:“你是王爷!他竟然看不起你,快骂他!” “……” 生无可恋,我能不能选择狗带? “从气势上,先压倒他!瞧我的。” 雪河教得有模有样,示范性地站起来用力一拍桌子,冲骏猊大声喝道: “跪下!” “你再说一遍?!” 骏猊哪里是好惹的,当即瞪眼怼回去。 雪河却根本没接招,没事儿一样又坐下,对覃柏道:“你来!” “……我错了行吗?” 覃柏觉得这完全是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 “喂!你是王爷!将来要当皇帝的!连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卫都搞不定?……你是君,他是臣,他跪你理所应当!” 雪河怒道:“难道你真想让赑屃把你脑袋拧下来扔马厩里吃粪球吗?!” 还是最后这句管用,覃柏当即一拍桌子,厉声道: “跪下!” 卧槽!这货真是个戏精啊?!入戏真够快的! 正如她所说,事实上,哪怕是做戏,他也是主上。道理我都懂,只是…… 骏猊满是错愕地望着他,迟疑片刻,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算了,大局要紧。 终究他还是乖乖撩起前襟跪在阶下: “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雪河满意地点点头,夸奖道:“王爷好样的!” 看来在天上当官也是不易啊! 覃柏心里默默给他点个蜡,这会儿也完全没脾气了:“为当皇帝就非得这么作吗?” “这叫君威!” 雪河说道:“身为君主,最要紧的事情不是处理政务或者带兵打仗,而是驾驭群臣!任何时候你都得记住:他们再有本事也是臣,一群臭打工的而已!你是君! 你得明白,凡间的皇帝是什么?是‘天子’——天命之子!你可不光是赏他们口饭吃,你还要带给他们希望和信仰!你不仅自己要相信,还得让所有人都相信:你将来一定会成功、一定会君临天下!他们只有追随你才能实现自身价值,才能载入史册! 你不是在造反,你是向世人贩卖梦想!” 卧槽!我几乎要信了你的邪! 雪河越说越澎湃,语气中始终带着股洗脑的调调,不光是覃柏,连骏猊都听得瞠目结舌:你不是个妖精,你分明是个神棍啊! 末了,雪河总结道:“所以你怎么能怕他们呢?不仅不能怕,你还得让他们怕你!要让他们明白,只有你才是掌握命运走向的主宰!理所应当地把他们全踩在脚底下!” “你这都跟谁学的?” 骏猊不动声色地吐槽:“喂,这不叫君威,叫摆谱儿。” 雪河白了他一眼,给覃柏递了个眼色—— “大胆!” 覃柏倒是机灵,瞪起眼睛有模有样地呵斥一声。 “棒棒哒!” 雪河笑着竖起大指:“刚才那确实叫摆谱,现在这就真的是君威了。” 骏猊黑着脸看了覃柏一眼,毫不留情面地拆台:“你就真不打算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覃柏听了这话又迅速怂回一坨。 “你放肆!” 雪河又一拍桌子,瞪起眼睛怒喝一声,两个人同时一个哆嗦。 雪河顿了顿,清清嗓子,才又缓声道:“我舅舅是天帝,指掌三界之君,世上没人敢不敬畏他——你知道他上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覃柏摇头。 雪河像模像样地挺直腰杆,面向空荡荡的大殿,眯起眼睛,仿佛面前跪满了大臣:“你们这群王八蛋。” 就这? 雪河目光回到覃柏身上,点头道:“就这。” “他亲口跟你说的?” 这回连骏猊都看不下去了。 雪河不理他,继续对覃柏说道: “你不能随便给他们好脸色瞧,不然他们就会觉得你软弱好欺负!你得端着架子说话,不要留给这些鱼唇的凡人任何蹬鼻子上脸的机会——你演得越像,就离成功越近! 而且,你现在是赑屃的契人,只要办好他派的差使就行了!别的什么都不用管!谁都不用怕!只要差使办得漂亮,赑屃自会替你收拾他们!” 这番话覃柏显然是听进去了。 他挺了挺腰板,学着她的模样抬了抬下巴。还真别说,他身上的气质果然就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骏猊简直看得有点发傻:这种不可一世傲慢到欠揍的表情简直跟天帝如出一辙!……所以,她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对!就是这样!” 正当他的演技渐入佳境时,只见三哥蒲牢拿着一叠文书又折返回来,看到跪在一旁的骏猊愣了愣,上前施礼: “王爷。” “何事?” 蒲牢将手中的文书呈了上去。他现在的身份是主簿,主管府上钱粮和库房的财务大权。 覃柏接过来一看,全是大笔大笔支取现银的公函,不由得皱眉,细细翻阅起来。 “哟,忙呢?” 趁覃柏看公文的空当,蒲牢微笑地打趣骏猊道。 骏猊气得不说话,翻了个白眼把脸转向一边。 一抬头,见雪河正笑眯眯地跟自己打了个招呼,蒲牢心里便猜了大概。要说起作妖的本事,当真是没人比得过她了。 “三十万两?!” 覃柏飞快地把那几页纸翻完,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这是要把整个王府多少年的积蓄一下子全掏空吗?” 蒲牢点头:“这点银子虽然不够,只能先支出来顶一阵子;其他的缺口我再另想办法。” 这分歧似乎有点大。 覃柏追问道:“你这是奔着倾家荡产去的吗?” “王爷,打仗这种事,您以为打的是什么?” 蒲牢渐渐敛起笑容,正色道:“招兵买马可不是几句空话就能办成事情的!没有钱,谁会给你卖命?粮饷跟不上,什么兵法战略战术都是空谈!” “这,……” 覃柏有些犹豫了,面对眼前这个天文数字,若是盖上宁王的金印,那可当真就是压上全部身家、孤注一掷的豪赌了。 “王爷,造反这种事,从来都不是小本生意。” 蒲牢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循循劝道:“眼下还没有拿到兵符,只有钱粮能动,我们能做的很有限。” “对啊!” 覃柏突然意识到这个严重的漏洞:“没有兵符怎么调兵?调不动兵还造什么反?所以你是在拿我的钱粮去贴补朝廷吗?!” 蒲牢嘴张了张,大概是想稍微解释一下却瞬间就放弃了,转而指着那份公文,口气是命令的: “快点盖印!外头一堆人等着支银子使呢!休要耽误了大事!” ……你赢了。 这些人是怎么知道他吃硬不吃软的? 覃柏刚刚学会的那一丁点王者气度立即碎成了渣渣,乖乖从盒中取出宁王金印,在那几份文书上盖上鲜红的大印。 蒲牢甚至等不及它变干就伸手抢了来,活像个上门讨还高利贷的债主,但临走时还不忘朝他拱了拱手: “微臣告退。” 您这哪是‘微臣’?我跪下叫您声霸霸好吗? 蒲牢转身刚走了两步,突然站住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骏猊:“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 话音未落,他就大步下殿不见了踪影。 覃柏仿佛看到赵峥省吃俭用才存下的这点家底儿,全都变成长翅膀的小元宝跟着他一起飞走了。 这么多年,全府上下节衣缩食,王妃十年来都不曾添置过首饰,没有生养过的女眷全得干活挣钱贴补家用——这要怎么跟余妙瑾交待啊? “放心,三哥做事最稳妥了,这钱肯定都是花在正当用途,绝对不会打水漂的。”雪河见他一脸衰相,在一旁劝道: “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问题就是没钱。” 覃柏看了看还跪着骏猊:“……差不多得了,你也起来吧。” “谢王爷。” 骏猊十分配合地站起身。 “结交官员也好、养兵也罢,这都必须得砸钱,道理我都懂!可是,没有兵符,那兵就不是我的兵啊!” 覃柏拧眉道:“赵峥以前结交的那些将领,没几年就被朝廷撤换掉了,白花花的银子全都打了水漂!” “那是因为他蠢。我三哥精着呢,他可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骏猊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不耐烦道:“先前我大哥说得明白:开春有场仗要打,到时候朝廷自然就会送兵符来——我们都不急,你着哪门子急啊?” 第四十七章 熟读并背诵全文 http://.biquxs.info/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好好好,既然你们个个都这么大本事,直接派个刺客去京城把皇帝弄死不就得了?干嘛费这么大劲逼我造反呢?劳民伤财的净瞎折腾。” “等下,我们可是只说了要造反、把你送上帝位,从来都没说过要弄死皇帝。”骏猊打断他的话,一本正经纠正道。 “啊?” 覃柏难以置信道:“这是什么路数?逼皇帝退位?不杀他,我这皇位能坐安稳吗?” “皇帝虽然有错,但罪不致死,天庭对他的惩罚只是让他丢了江山而已。” “你们可真有意思!我听着都新鲜!” 覃柏觉得这逻辑简直可笑: “自古成王败寇,一国岂有二主啊?虽然赵峥跟皇帝是叔侄,这都兵戎相见了还岂能有活路?……哦,依着你们这意思,我带兵攻破京城的时候,是不是还得把皇帝约出来喝一壶:您这皇帝到日子了,劳驾给我挪个地儿、轮到我当班了?” “你少跟我臭贫!” 骏猊瞪眼道:“你以为这差使这么好干么?仗要打赢,你得称帝,那小皇帝还不能死!你不能背弑君的罪名!所以他得活着,然后用后半辈子来反省他犯下的罪过,并警示后人——这,才是天庭降罪的最终目的。” “不是,……你这,这也太难了吧!” 覃柏听到这么多要求,脑子都要抽筋了:“且不说我造反的难度有多大!就算破城之时我不杀他,万一他丢了江山、想不开要上吊呢?万一他受不了打击突然猝死呢?” “所以我们才要掌握好分寸嘛!” 骏猊不耐烦地解释道: “对于凡间的事,天庭一般不会插手。除非是有人犯了大逆不道的重罪,才会派天官下来干预,惩罚方式包括却不限于坐牢杀头之类。比如,帝王若是荒-淫无道,天庭就会降天灾惩戒,像是大旱三年、发发洪水什么的;再严重点,就是江山易主、另立新君。 当然,具体量刑还是要看是什么的罪,惩罚方式差别很大。” 雪河这时也一脸好奇地凑上来八卦道:“丢王位还不用丢性命——我就好奇了,那小皇帝是犯了什么样的罪过,竟然用这么思路轻奇的惩罚手段?” “逆天改命。” 骏猊扬了扬眉,说道:“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小皇帝赵幼文本人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重用了一位名为逆江的国师。此人为保君主山河永固,便动用妖术除掉所有可能对王位造成威胁的人。此举有违帝王之道、致使君王失德,天理不容啊! 但是呢,皇帝虽然有错,又罪不至死。所以我们令江山易主,就是要给他个教训,改一改朝廷的风气,教化世人注重德行,不要总想着歪门邪道、投机取巧。” “这哪是惩罚他,明明是惩罚你们这些办差的吧?” 雪河笑道:“这也忒难了吧!” 骏猊哼了一声:“你以为天官那么好当的吗?” 覃柏却不解道:“既然要惩戒皇帝,你们直接过去当面跟他说、让他忏悔,从此做个明君不就得了!干嘛非要这么费事?” “如果忏悔有用,还要天条做什么?做过的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雪河话刚说了一半,神色猛然一变,惊道:“等等,你刚才说国师用妖术杀人——那,赵峥也是被人咒杀的?” 骏猊本来想将此事含混过去,没想到还是被雪河揪住不放,只得点头道: “逆江已然全招了,他承认了篡改洛水河涨水时辰的事,对蓄意害死赵峥的罪行供认不讳,目前已经在处刑司收押候审了。” 说到此处,骏猊又看了覃柏一眼:“我说过的嘛,无论你招与不招,事情的真相我都会查清的!处刑司办案向来是公正严明的。” “这不是重点好吗?!” 覃柏大声道:“我都已经成了人家的契人了,你特么又跟我说我没事了、恢复清白了!不觉得太晚了点吗?!” 如今细想来,当初赑屃拿出契约的时候,好像也从没提过杀人的事,只说了他假扮王爷的罪过!等等,如果他没有杀人—— “……那,我可不可以不做契人了?!” 骏猊眨眨眼:“你是没杀人啊!但是假扮王爷也是触犯天条的啊!你做契人是为了赎你假扮王爷的罪,一码归一码!你也不冤枉啊!” 覃柏突然好想抽自己一顿嘴巴。 骏猊笑呵呵地劝道:“不过,既然你这么爱演,好好的天赋就别糟践了啊!配合天官办案也是每个凡仙应尽的义务嘛。” “义务你妹啊!” 覃柏悲愤地捶桌:“有演技怎么还成罪过了!有这特长就活该天天担惊受怕吗?我招谁惹谁了?……这事这么难搞,万一弄砸了我还得跟你们一起背锅!你们这些天官也太欺负人了吧!” “谁在背地里说天官坏话呢?”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只见蚆螛一手托着个卷轴迈步上殿,大摇大摆地来到近前,冷着一张俊脸道: “微臣参见王爷。” 覃柏翻着死鱼眼:“朕参见天官霸霸。” “少胡说八道!还没称帝呢就别瞎‘朕’。造反可是掉脑袋的罪,提前走漏风声可是要倒大霉的!闲着没事儿就消消停停的,别老给爸爸们添麻烦。” 蚆螛嘴上说着,毕恭毕敬地双手将卷轴呈上。 “怎么没麻烦死你呢。” 覃柏哼了一声,将那卷轴缓缓展开,工整的小楷映入眼帘,字不错,文笔也是上乘,标题十分醒目“靖难檄文”。 “你写的?……‘靖难’?什么意思啊?” 蚆螛一笑:“请王爷熟读并背诵全文。” 油猫饼!怎么还带布置作业的? 覃柏大张着嘴看着他,蚆螛却从容地施了个礼,未作任何解释,转身走了。 “你们这些天官,多说句话得加钱是怎么着啊?”覃柏望着他的背影,对骏猊抱怨道。 “来,给我看看。” 骏猊伸手将那文章拿过来扫上一眼:“是檄文啊。看来他是料定你不会写这个,就提前替你拟好了。造反总得有个由头才能出师有名嘛!……这理由不错,‘靖难’,‘清君侧’,矛头指的是奸臣而非君主,也算是保全了皇家的颜面。 将来起事之时,檄文是鼓舞士气必不可少的,很重要!你是得全背下来。” “我瞧瞧!” 雪河伸手讨过来,匆匆通读一遍,也不由点头赞道:“六哥文笔就是好。你看,你都还没想到的事,人家都替你做好了!多贴心。” 覃柏不满地哼了一声,将那卷轴拿在手里,吟诵道: “‘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予心。’——真能说啊!孰奸孰邪?反正我现在是有点分不清了。” “你别这样嘛。” 雪河觉察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头,拧着眉头说道:“我知道,赑屃做得是有些过分,这件事情也确实有点欺负人……” “你摸着良心说,正义之士有这么做事的么?” 覃柏突然就很气愤:“你们替天行道也好,惩奸除恶也罢,干嘛非拉上我啊?我就是个胸无大志、胆小怕事的人,只想安安份分过好自己的日子!我的本事也就只能管管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涨水,你们都是大神,就放过我好不好?” 显然,雪河也被划到了‘你们’的行列,跟那些凑表年的天官是一伙的。 “……你生气啦?” 雪河小声问。 覃柏不说话。 骏猊耸耸肩,无声地叹了口气,悄悄退了出来,顺手将大门关上。 “相公公。” 雪河扯扯他的袖子。 覃柏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你是天上的公主,我只是个身份卑微的河神,可能也没那个命能娶你回家、跟你相好一辈子。” 他原想说‘高攀不起’,却又觉得那个词太过刺耳,不忍出口。 “真生气啦。” 雪河歪着头,枕在他的肩窝,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瞧他:“可是我喜欢你的呀。他们图的是你的才,你只好你的色啊。” 覃柏苦笑着,扯扯自己的胡子:“我都变成中年大叔了,钱也全被你三哥骗走了,现在是财色两空,你可要三思啊。” “好看的皮相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才是万里挑一。”雪河笑道:“哪怕你变得再丑,我也吃得下!” “你是一定要讹上我么?” “我不管,你自己说过要一辈子对我好的。” 雪河噘起嘴来:“那句话,可是没人逼你说的,你不能赖账。” 覃柏一笑,低头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掉诸多烦心事。 她的唇甜美如故,呼吸中带着特有的淡淡香气,如同初见时一样令人着迷。他想像往常一样沉迷于唇齿间的纠缠,顺从身体本能与她拥抱在一起,但大脑却根本无法停止思考。 各种阴谋算计交织在一起,太多的巧合,使他根本无法全身心地将所有心思都投入到她上。 为什么他会被卷进来?为什么就遇到了她?为什么偏偏就是她? “雪河,” 他终于还是停止下来,在深陷之前挣扎着摆脱她热情的亲吻:“你真的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吗?” “嗯?” 雪河此时的心思已经全都在他的身上,有些不解地问:“……什么?” 第四十八章 吃瓜群众 http://.biquxs.info/

“你并不是赑屃这个计划中的一部分,对吗?” “你说什么呢?” 雪河笑,主动送上双唇逗弄他。 覃柏却严肃道:“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不是因为赑屃才接近我的。” 雪河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以为她也是赑屃计划中的一环?跟他相好只是为了完成骗他成为契人? 简直可笑嘛。 “你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勾引你是为了他?美人计吗?”雪河冷笑道。 “不!我就是想听你亲口跟我说:你跟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关系。” “你怀疑我?” “没有。” “哼,虚伪。” 雪河猛然推开他,随即一巴掌甩他脑门上:“你脑子进屎了吗?” 覃柏皱着眉头,虽然她打得并没怎么用力,还是摸着脑袋委屈道:“……又动手?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跟你说个屁!” 雪河气得咬牙,又使劲推了他一把,站起身就走。 “你去哪啊?” 她抽身离开倒令他突然清醒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怀疑简直蠢透了——虽然他们是兄妹关系,以赑屃的身份和能力,哪怕想招谁做他的契人都没必要让自己亲妹去使什么美人计吧?!这套路也太多余了!更何况她在天上的身份还是位尊贵的公主。 无论从哪个方面说,她也没理由算计他。 覃柏突然就后悔了,忙说道:“我错了夫人!你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成么?” “滚。” 雪河头也没回地出了永乐殿。背影干净利落,根本没留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迈出大门时还不忘朝他竖起了中指。 “喂,不是叫我滚吗?怎么自己还走了呢?” 覃柏嘟哝一句,只得起身悻悻地追了过去。然而她动作也忒快了点,他站在门口左右瞧了半天也不见踪影,只有四名带刀侍卫站在两侧,见他出来便行了个礼。 覃柏尴尬地咳了两声:“你们,……去院外头候着吧。” 几个人说了声‘遵命’便退下了。只有骏猊悄悄凑上前,面无表情道:“别找了,上房了。” 覃柏抬头一瞧,果然见她正提着裙子踩在瓦片上往房后走。 “这,这怎么上去的啊?多危险啊!” 永乐殿四周也没见梯子,覃柏如今没了法力,也不知道要怎么上去才好:“你倒是帮我劝劝啊!” 骏猊一脸嫌弃道:“超出服务范围。” “加钱成么?” 白了他一眼,没说话。——你忘了,你的钱现在已经全部投入到造反事业上了。 覃柏略显窘迫地叹了口气:“你这当哥哥的,就不怕她摔着?” “你还是担心一下房子会不会被她拆了吧!我才不想掺和你俩的事。” 骏猊摇摇头,径自随着侍卫们一同出了院子。 左右无人,覃柏也顾不得别的,忙朝雪河追了过去: “雪河!你干嘛呀?有话下来说啊!” “走开!我这会儿不想搭理你。” 雪河白了他一眼,脚步小心地继续沿着青瓦往大殿后头走去。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知道你跟你哥是两回事!……咱先下来成不成?” 雪河站住,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你错哪了?” “我不该怀疑你。” “呸!” 雪河弯腰捡起片瓦就丢了下去:“我气的是你没脑子!简直蠢透了你!……本事没有,心眼儿倒是不少啊!你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覃柏左躲右闪,不一会儿瓦片就碎了一地,他不住地讨饶道:“手下留情啊小祖宗!你就当我色令智昏、饶了我这次吧!” “大笨蛋!砸死你!” 雪河看着他贱兮兮的怂样,又气又乐:“我摔砚台你心疼,摔花瓶你肝儿疼,现在连个破瓦片儿都舍不得我摔?!讲理吗?” “不是啊,夫人!这房子不能拆啊!我现在真的是已经穷到没钱修房了!以后阴天下雨的,住在里头你也遭罪不是?” “你怎么总有理啊?!” 雪河忍不住笑道:“好,那你指一个我能摔的!” 覃柏讨好地赔笑道:“要不,咱回屋摔枕头吧?不花钱,还特出气!只要您不嫌累,能摔一天!” 雪河忍不住噗嗤一声就乐出来,还没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人的啧啧声:“朝廷还真是没人了啊,怎么就挑了你这没脸没皮的怂货来当皇帝?” 雪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远远坐在房顶高处,脚边一大片瓜皮瓜子,手里还拿着半片瓜正吃着——正是覃松。 “大哥好。” 雪河站直了身子,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弟妹好。” 覃松扔了手里的瓜,笑呵呵地站起身走过来。覃柏见是他,没好气道:“大白天的,你这死鬼跑我家屋顶上干嘛?” “臭小子,这方圆百里都是老纸的地盘!我爱呆在哪儿干你屁事!” 对方一凶,立马认怂。 “行行行,你厉害。” 覃柏仰头看着房顶上的两个人,完全没脾气:“咱有什么话,先下来再说行不行——我脖子疼。” 覃松一笑,几步来到房檐边上,略一迟疑,朝雪河伸过手想先扶她下来,没想到雪河却说道: “你们兄弟说话,我先别处溜达去。” 说着,白了覃柏一眼,又提起裙子继续朝房山后头走去。 覃松是此地鬼差,在他的地盘里突然冒出七八位天官来他不可能无知无觉。此时现身,多半是有事要说。 雪河心想着,自己这帮哥哥们已经把人挤兑成那样了,碍于身份,还是暂时回避一下的好。人家兄弟兴许有体己话要说呢? 覃柏没想这么多,看覃松自己先飘身跳了下来,便朝雪河埋怨道:“你哪儿溜达去啊?回头再摔着!还不快点下来!” “行了吧你,还不都是你惯的?” 覃松笑着小声揶揄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这就是现世报!” 雪河这会儿已走出一段距离了,头顶远远传来她的声音:“我听见了!” 覃松忙又找补一句:“像弟妹这么好的女人,嫁给你真是白瞎了。” “算你识相!” 雪河的声音听起来更远了。 演技忒浮夸,呸。覃柏一脸鄙夷。 “我找你有正事呢。” 覃松拉着覃柏到屋檐下,推开侧门,两个人一同进了永乐殿外的耳室:“你的事,骏猊已经都我跟交过底了。” “你们碰过面了?” “废话!一下来了这么多金甲卫,外加一个处刑司天官,这么大的动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其实你放出来之前就有人跟我打过招呼了。而且,刚才我就一直在房顶上蹲着呢,你们说话我全都听见了。” “你这吃瓜群众当得真是可以!” 覃柏扁扁嘴,哭丧着脸问道:“我该怎么办啊,哥?……这票人,我可一个都惹不起!” “我倒觉得是件好事。” 覃松倒是不以为然:“况且,雪河不是一直在帮你吗?” “喂,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啊?你不觉得我被人算计了吗?!除了雪河,我觉得这票人全都有病!妈的,一群疯子。” 覃松笑道,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他们是有病——普通人遇到事情呢,总是琢磨怎么简单怎么来,而他们正相反!不过人家本事大,玩得起;你顶多就是一陪玩的。没事儿,跟着见见世面挺好的。”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塑料兄弟情? “覃松,你什么意思啊?” 覃柏一手摸着脖子上的大爷印,使劲瞪他:“我这儿让人盖了戳儿当牲口使呢,你还说这风凉话?想当年老纸可是豁出命去救你的啊!就赵峥这事,处刑司大堂过一遍、受尽酷刑折磨我都没把你供出来,你就这么对我?” “去去去,谁酷刑你了?人骏猊都跟我说了好伐?关天牢里了还有美女千里送,给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咳咳。” “你差不多就得了啊!也别太作了。” “你这话意思就是不想管我了呗?” 覃松揽过他的肩膀,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你可是要当皇上的人!你出门去问问,随便打听打听!天底下哪个男人不想当皇上?后宫三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 覃柏不耐烦地推开他:“真是跟你聊不下去。” “我可提醒你,你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覃松正经说道:“你现在就是赵峥,赵峥就是你,不是假的了!王府的钱粮兵马美女现在全是你的了,你得把握住啊少年。” “滚滚滚。” 这混蛋当这么多年的鬼差,真是一点没变。 “将来当了皇帝可别忘了拉兄弟一把。” “拉你大爷。” 覃柏赌气地一把将他推出去,转身出门找雪河去了。 —— 离恨天。 赑屃记着雪河的话,特意回去将官服换掉,穿了身牙白的常服才迈进了离恨宫大门。 脚下蜿蜒而上的石阶皆是玄冰制成,往下方望去时,通过剔透的冰面依稀可瞧见远处宫殿的金色穹顶,有种将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的感觉;然而同时又会有种一旦失足跌落、便会万劫不复的恐惧感。 这就是三界之巅,荣耀与危险并存的禁地。 第四十九章 本质就是鸽子精 http://.biquxs.info/

赑屃一袭干净的素色长衣立于宫门口,墨染般的长发尤是反衬得乌黑油亮;藏青色束腰,金棕色的络子上挂着块莹润的青翠玉珏,一改往日的雷厉风行的威严,整个人都显得儒雅飘逸,竟是像个意气风发的贵族公子。 重黎慵懒地歪在美人榻上,正有些出神地瞧着地板上呈现的星象。寝宫的地板跟外头的台阶一样,都是半透明的玄冰制成,由于法力的作用映出幽远的深蓝色,宛如夜空一般,繁星璀璨。 世人观星象皆要仰望天空,而这里是三界至高之处,满天的星斗皆是踩在脚下,如同辅了镶嵌满钻石的地毯。 听侍女绿腰禀报一声,她这才抬了抬眼皮。见赑屃是这副打扮,竟是颇有些意外地愣了愣,随即微笑地向他伸出手: “吾儿来了?过来,近前说话。” 这个态度,跟上次完全是天壤之别! 赑屃心里一阵感慨:还真让雪河这丫头说对了。 他恭恭敬敬地先行了礼,便迈步来到母亲身边。没想到重黎直起身来,直接把他拉到身边坐下: “最近累不累?天帝难为你没有?” 赑屃苦笑着说没有,忍不住问道:“阿娘,您真就那么讨厌我穿官服啊?” “嘁。” 重黎白了他一眼:“金甲卫是干嘛的,你心里没数吗?” 赑屃不由皱眉:“当初我进金甲卫的时候,您可是点了头的。” “你心里早已经决定了、兄弟间也商量好了、甚至跟你舅舅连招呼都打好了才最后来通知我,我还能说什么?” 重黎陡然翻脸:“不让你去?我拦得住吗?你能听吗?” 赑屃略显尴尬地摸摸鼻子,没有反驳。 重黎叹了口气:“天帝多精明啊,文有枢密院、武有金甲卫,台面上光鲜的事他自己做、好人他自己当;难办的、得罪人的事就全丢给你们——傻不啊傻啊你?” 赑屃也不说话,低头默默听着。 重黎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本事大,从小心思就细,想问题周到、能担事儿,你去哪儿我都放心——但是就因为这样,你遇事儿都自己担着,你弟弟妹妹资历太浅、从小顺风顺水的缺少历练,全跟着你去做了金甲卫!你管得过来吗? 哼,我看早晚要出事情。” “我们兄弟,向来是共进退。” “你当天帝看不出来吗?他就是成心要累死你这王八蛋。” 重黎气得咬牙,恨恨地说道:“等着吧,只要出事儿就找你,哪个出了事都是找你!你啊,就是一专业擦屁股的。” 重黎越说越激动,气喘难平,目光又回到夜空一般的地板上。 赑屃淡淡一笑,伸手握住母亲的手,没说话。 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夜空,划出一道优美的线条。 两人同时望着那片星空,沉默了许久,重黎才缓缓说道: “……我是心疼你。” “我知道。” 赑屃的目光回到她的脸上,说道:“所以这次的事情,我打算放手交给他们自己解决。” 重黎微微皱眉,望着那双深邃的琥珀色明眸:“真想好了?” 赑屃点头:“我新签了个契人,已经交给他们了。” 重黎扬了扬眉,目光仍是停留在星象上: “好事。你看这星盘,紫微帝星黯淡,已成众叛亲离之势;而北荒之地突生异数,龙气正盛——你眼光不错,我瞧这人挑得还成,兴许能做个盛世明君,将来也算都是你们兄弟的功劳。” “但愿如此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语气中却显得底气并不怎么足。 重黎眼中浮现一丝笑意,突然抓他的手腕:“那,我来帮你下这决心。” “啊?”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现在开始,你哪也不许去。” 重黎一双深红的幽瞳微合,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响指,沉重的宫门砰地一声关闭。那宫门也是由玄冰雕琢而成,虽然透过它仍可隐约望见外面的景色,事实上却已经与整个世界完全隔绝开来。 耳边唯剩下一片寂静,像是被扣在透明的钟罩之中,孤立无援。 饶是赑屃这样向来沉稳冷静的人,此时竟也有些慌了: “阿娘,你这是做什么?” 重黎站起身,挽起他的胳膊便朝庭院中去:“帮你啊!” 赑屃立刻面露难色:“不是,天帝还等着我去汇报进度……” “别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重黎哼了一声,冷笑道:“离了你,天塌不了、地陷不了,天帝要怪罪下来自然有阿娘顶着,怕什么?!” 赑屃突然意识到不妙:“阿娘,我手上还一堆正事呢,下再次来看您可好?” “少跟我放屁!” 重黎瞪他一眼,完全不买帐,硬是拖着他穿过走廊进了花厅。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庭院中央的海棠开得正是绚烂。 “不是,我真走不开……” 赑屃苦着脸,心里一团乱麻:宁王府的事他只布置了个大概,好多细节都还没有敲定,困难肯定不少;而且,他已经承诺了覃柏‘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如今自己被困在离恨天上,这不是坑人么? 就覃柏那胆小、遇事就躲的性子,万一有事想找我又找不到,回头见面了怎么说?——天上信号不好、我没听见?别的不说,就光是雪河那张利嘴就能骂死我了。 然而重黎哪管他这些,强行把他拽到海棠树下。正坐在树荫里看书的漪兰君一抬头: “哟,赑屃来了?” “爹。” 赑屃满面愁容地叫了一声,上前行了礼。 漪兰君见他神色怪怪的,皱着眉头看看重黎:“你这又闹什么妖?” 重黎却显得十分轻松,一甩袖子,石桌上便添了副水晶棋盘来:“夫君上次不是说,好久都没人陪你下棋了么?我就把他捉来陪你咯!” “只怕他人在这,心思也没在吧。”漪兰君笑道。 “那你刚好趁机多赢他几盘啊。” 重黎双手把赑屃强行按在坐位上,笑眯眯地说道:“自家孩子,杀他个片甲不留,完全不用客气。” “趁人之危,并非君子所为啊。” 漪兰君看出她似乎就是有意整他,微笑着劝道:“他现在身居要职,你莫要胡闹、耽误他的正事。” 重黎面色一沉,低头问赑屃:“我问你,尽孝算不算正事?你娘今天很不、开、心,我就要你留下来陪我,行不行?” 赑屃心里一沉: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看来这回是注定要放众人的鸽子了。重黎要是想成心想搅和,那就是天帝来了也没辙。 想到这,他只得投降道:“您就是最要紧的正事。” “真乖。” 重黎这才一脸得意地落了座,一面将棋子摆上棋盘,一面转头唤侍女: “绿腰,上茶!” —— 凡间,宁王府,夜色深沉。 大半夜被临时拎起来开会的覃柏生无可恋地看着这一桌子人。 八个人全到齐了,从螭吻开始,轮流陈述这几天来在王府以及军中遇到的各种问题。什么军心涣散、缺乏训练,文官只管内斗、武将也不团结,王府中豢养的幕僚们又只想着争名夺利根本就不是一条心等等,听得覃柏一阵阵地犯困,不时地往内室里偷瞄几眼。 雪河从不问政务,早早就钻被窝睡觉去了。 天上有天条,神仙不许谈恋爱。所以这一桌子光棍哪里就能体会他此时百爪挠心一样的感受? ——妈的,大半夜不睡觉,我还得陪你们在这开会?要不是因为打不过,老纸早就翻脸了好嘛! 赑屃不在,三哥蒲牢算是说话最有份量的一个,只是他脾气也忒好了些,说话总是和风细雨的,有道理归有道理,压根儿就镇不住这些嚣张跋扈的妖魔鬼怪。 “银子就往那一放,就没有练不好的兵。军营这边不用担心,一个月肯定能给练出个样子来,这都不叫事儿。” “招兵这头儿也不用担心,虽然不能像朝廷那样贴皇榜公开招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消息已经散出去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凑齐十万人马也就是个把月的事。” “粮仓我已经找好地方了,十万人马的军备问题不大。主要是马匹不好搞,缺口有点大,我已经打发人去关外打听着了,这几天就能有准信儿。只是,银子不能少。” 众人说来说去,问题归结下来,还是缺钱。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眼皮直打架的覃柏身上,他却一愣:“都看我干吗?我早没钱了好吗?!就你们这个花法,真当王府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蚆螛立刻白了他一眼:“激动什么,说得就跟王府的钱全是你挣来的一样。” “啧啧啧,入戏挺深啊少年。” “哈哈。” 覃柏黑着脸不说话。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 蒲牢见状拦了一句:“你们就只有钱的事儿,是么?” 众人点头。 “你们不是神仙吗?” 覃柏才不甘心被他们挤兑,反击道:“银子算什么,自己用法术变啊!凡仙都会撒豆成兵、点石成金什么的,你就不会吗?” “那都是江湖术士的歪门邪道!假的!骗人的东西!……你是三岁小孩吗?这种事都信?” “怎么连基本常识都没有?你这种脑子怎么当上河神的?现在凡仙的门槛这么低吗?” “……天真可爱。” “哈哈哈这个梗我能笑一年。” 第五十章 有困难,找马匪 http://.biquxs.info/

覃柏算是看出来了,就不该搭理他们!这些人一张嘴就跟群口相声似的!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过,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行了行了,他又不懂咱们的规矩,说正事吧。”蒲牢忙打圆场劝道。 “哎?我倒有个主意。” 骏猊突然灵光一闪,脸上露出一丝坏笑:“这里可是燕城啊!往北八百里是哪?——风雷刀谷哇!” 众人立刻会意,竟是异口同声道:“有困难,找马匪!” ——你们这群禽兽。 覃柏原是打定主意不再说话的,听到这儿还是忍不住插嘴道:“我觉得我有义务提醒下诸位:咱们没有兵符。剿匪是需要上报朝廷,朝廷再颁圣旨下来,拿到兵符才能调兵的。” 沉默片刻—— “谁告诉你打马匪一定要调兵的?” “上报朝廷?那赚来的钱要怎么分?” “不如直接告诉朝廷你要造反得了。” 算了。 覃柏放弃地站起身,也不打招呼,赌气直接转身回内室去了。 “嘿?脾气还挺大。” “别管他了!老四!去把地图拿来,这事儿咱可得好好计划计划。” “得嘞!” 重重幔帐低垂,内室里只掌了两盏小灯,发出微弱的光。炭火把屋里烘得很暖和,雪河在床上早已睡熟多时。一弯雪膀随意地搭在被子外头,呼吸均匀,双颊微微泛红,孩子般的睡颜安静而美好。 覃柏轻手轻脚地脱去衣衫,悄悄掀起棉被的一角钻了进去。他本不想弄醒她,但又实在忍不住想拥她入怀。那温暖而柔软的身体,实在是无法抵挡的诱惑。 尽管动作很轻,雪河在他怀中皱了皱眉头,嘤咛一声,勉强张开睡意惺忪的美眸: “……会开完啦?” “嗯。” “都说什么了?” “诶,没说什么,反正跟我也没啥关系。” 雪河仍是闭着眼睛,唇边却浮现一丝浅笑:“他们又欺负你啦?” “夫人啊……” 委屈地埋胸。 “没事没事。” 雪河笑,安慰地摸摸他的头:“你得这么想:他们本事再大也是在给你打江山嘛!态度嚣张就嚣张点儿呗,反正都是他们劳心劳力,又不用你辛苦!打下江山来也是你坐!而且,见到你的时候还得向你下跪、俯首称臣不是?” “你说得好有道理!” “你呀,就该学乖一点。” 雪河偎在他怀里,猫儿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子,又道:“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肯定都是为了你好,所以你就只管在边上附和就好。这群自大狂最喜欢听人夸奖,你随便夸几句他们就屁颠儿地出力干活去了!所以你又何必费力气跟他们抬杠呢?” “嗯。” 不抬杠这事儿他算是长记性了,反正抬也抬不过:“所以,我这皇帝就是这么当的?只要听话就好?” “也不全是。” 雪河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他们是特例,因为他们不仅有本事,还对你肯定没有二心,你们之间不存在本质上的分歧。若是换作别的大臣就不一样,你还得花心思琢磨每位大臣的心思,这可就是门学问了。 比如你要想夸奖谁,就得当众来夸,既要投其所好又不能失了君臣的尺度;若是意见不合或是对他不满意,只能单独私下悄悄地敲打他,轻了没用,重了要坏事。” “……听起来好难啊。” “那当然!你以为江山是那么好坐的?政治,从来可都是只有绝顶聪明的人才能玩的游戏,学问大着呢。” 覃柏叹了口气,突然就有种前途未卜的感觉。 “别担心。” 雪河发觉他的忧虑:“我大哥眼光毒,他既然能看上你,就说明你肯定行。”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就突然想到赑屃那个身首异处的前任契人,下意识艰难地咽了咽: “夫人,商量个事呗。” “嗯?” “就算失败了,也别让我去吃粪球。” 雪河瞬间泄气:“……那你想吃什么?” “吃你行不行啊?” 覃柏专注地盯着她诱人的红唇,显然是很想把它们吃进嘴里。 “呸,色坯。” 似乎是得到默许,覃柏大着胆子吻上心痒已久的唇瓣,顺势裹着被子一滚、将她压在身下: “管他政不政治,什么都比不得你重要!” 雪河咯咯地一阵笑,伸手撕扯他的脸:“你这没出息的,怕是当了皇帝也是个昏君!” “喛,昏就昏吧!又有什么要紧……” 覃柏这时哪还顾得上别的,胡乱将鼻息喷到她的脸上、滚烫的吻印到她颈上和肩上,恨不能将整个人都化到她身上。 偏就在两人难分难舍之时,却听幔帐之外有人敲了敲门框,干咳两声:“王爷。” “卧槽!” 覃柏直吓得菊花一紧,全身顿时僵住,心里一阵暗骂:你大爷!骏猊你真是我亲爹!上辈子肯定是欠你的吧! 骏猊也不知是何时进的屋,影子映在藕荷色的纱帐上,语气十分平静: “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明儿一早我们兄弟就出门给你找银子去了,最快三五日就能回!你自个儿老实消停呆几天,别给霸霸们找麻烦,听见没?” 虽然憋了一肚子脏话想骂人,但他还是很没骨气地闷声咬牙道: “……知道了。” “得,那我也歇了,你们继续吧。” 他绝对是故意的! “哎,等等!” 雪河突然喊了一声:“你们八个全都去吗?” “人手不够啊!只能都去。”骏猊语气中满是无奈,接着说道:“所以这大宝贝儿可就交给你了——看紧点别出事儿,正经的。” 雪河笑,看看一脸丧气的覃柏,抬头在他唇上安慰地轻吻了一下: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第二天一早。 “天,真特么蓝啊。” 覃柏神清气爽地站在永乐殿门口,随意舒展着臂膀伸伸懒腰。很好,八位祖宗都出门了,终于又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了! 没人管的感觉简直爽爆。 “喂。” 雪河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覃柏转过身,只见她坐在桌案上,手里正拿着上次蚆螛送来那个卷轴:“熟读,并背诵全文。” 好吧,家庭作业还是有的。 覃柏只得转身回来,认命地从她手里取过那卷轴,一手展开来放到案头,另一手却揽过她的腰身,挑了挑眉峰: “那,我背一遍,你就亲我一口。” “成。” 雪河答应得倒是十分爽快。 覃柏脑子不笨,那檄文写得漂亮,字字珠玑,结构严谨,不过诵读过两三遍他就已经烂熟于胸了。雪河弯着一双笑眼监督着他背诵几遍,将双臂挂在他肩上,认真地履行诺言,乖乖地将双唇主动送上。 起初覃柏手搭在她的腰间还算规矩,不过才来回背了几遍,就开始不老实,贪心不足地越抱越紧,最后索性吻住她的唇瓣不放,手也不安分地扯弄她的衣裙想要求欢。 雪河发觉,身子一扭,灵巧地躲过他的纠缠,边朝外跑边咯咯笑着打趣他: “我哥哥们这一去少说得有五六天,若要由着你乱来,只怕熬不到日子你就要精尽人亡咯!” “那,不能够。” 覃柏哪里肯放,随即不甘心地追出来:“骏猊也忒招人烦!哪见过这么当哥哥的!” 雪河滑得像条泥鳅,每次覃柏以为马上就能抓着她的时候,偏就眼睁睁看着她一矮身、又从腋下溜走、叫他扑了个空: “可别这么说。其实就数他老实,哥哥们平时总欺负他,最讨人嫌的差使也全派给他。就说昨晚那事儿,肯定是大家全都耍滑跑了,他推卸不掉只能来招讨你讨厌。” 覃柏追了半天也捉不到,倒是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 “你这蹄子也够招人烦的!” 雪河活像只机敏的猴子,蹭蹭几下就顺着柱子爬了上去,得意地坐在屋檐底下的椽子上,垂下两条白花花的小腿来,高高在上地取笑他: “王爷,您这身子骨儿可是不成啊!” “啐!你这小妖精!” 两人如今都没有仙术,但雪河身手敏捷,覃柏却只能站在地上干瞪眼:“你快下来!动不动就上房!成何体统?!” “略略略!” 他越是气急败坏,雪河就越是故意逗他,还娇滴滴地朝他招手引诱道:“相公公来嘛,上来啊!” 覃柏气得跳脚,然而就算蹦起来也就勉强够到她的鞋底。她绣鞋上的绒球跟逗猫棒一样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直把他耍得团团转,场面十分滑稽。 两人正在门口闹着玩,只见老内监笑呵呵地来到近前: “王爷,世子求见。” “有种你在上头呆一整天,就别下来!” 覃柏丢下句狠话,气鼓鼓地回去更衣了。 老内监还站在原地,满脸笑容地缓声劝道:“小夫人也别闹啦。让外人瞧见,不好。” 雪河见他走了,也觉得没意思,便抱着柱子一点点滑下来。 “待会儿世子就来了,您还是先进去回避一下吧。” 老内监上前扶了她一把,低声劝道。 “好吧。” 雪河怏怏地回到内室,不一会儿,就见世子领着一大群人从院门进来,直奔大殿就去了,神色凝重,一看就没什么好事。 老内监大概是得了王爷的授意,一直守在内室,什么也不做就专门盯着她。 雪河有心想去前头听听,他就上前拦着: “小夫人别闹,您的身份可不能随便抛头露面,不合规矩。” 第五十一章 果然是个表演天才 http://.biquxs.info/

侍妾,在王府的地位也就比普通丫鬟高那么一丢丢吧。而且,没有生养过的侍妾不仅没地位,一旦被人揪住错处,皮肉之苦都是轻的——王妃指掌着府中生杀大权,想要谁的小命,就是一句话的事。 若是以前,雪河才不在乎这些!闯祸从来都是家常便饭,哪怕把王府搅个地覆天翻她也不在乎,反正小河神肯定护着她;只是现在情况变了,她不想让覃柏太难做。 雪河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乖乖坐在窗边,无聊地望着外头。 二公子赵文煦竟然也来了,身后还带着几名中年军官。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穿着官服的官员、戎装的军人还有王府中豢养的幕僚,一波又一波,络绎不绝地都聚到永乐殿上,前前后后竟是差不多有七八十人。 覃柏曾跟她说过:赵峥自从到燕城做了王爷,虽然表面上韬光养晦,愣是把好色之徒的名声散布得天下皆知;实际上却是一刻都没消停过,暗地里结交、拉拢江湖死士,重金招募门客谋臣,为了造反的皇帝梦可谓煞费苦心。 雪河暗中算了算:今儿这阵势,有头有脸的核心人物怕是都到齐了。 尽管内室大门紧闭,屋里根本听不到外头的动静,想来此时的大殿之上肯定已是十分热闹了吧? 回想起近日来哥哥们闹出的动静,雪河不由得有些担心:三哥支取了王府库房里所有的现银和粮米,老二老五不仅接管了王府亲兵卫队,还时不时去燕城守军里转悠;四哥在外采买了大批军备悄悄囤在城郊的深山里,方圆五百里的粮仓差不多都要被他给搬空了…… 他们这八个人做事向来高调,大刀阔斧地折腾了好几天,连覃柏都被他们欺负得不敢说话,底下这些人还不知被收拾成什么样呢。如今这些大魔王一下子全都出门办事去了,府里这帮人那还不得抓紧趁机找主子告状啊? 覃柏,他能顶得住么? 这八个人也真是的,说走就全都走了!也不留个人处理突发情况!就连雪河身边的小兔都被赑屃没收了,两个人都没有法力,要真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呢? 雪河越想越觉不妥,趴在门后隔着窗户纸隐约瞧见外头人影攒动,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她刚想打开点门缝,老内监慌忙上前阻止,使劲摆手,低声道: “夫人不可啊。” 雪河满脸堆笑,恳求道:“知道知道!……就,开个小缝听听动静,保证不出声!成么?” 老内监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只当她是闲得无事就要作妖,一个劲地摇头摆手。 “阿翁~我保证不捣乱!” 雪河抱着他的胳膊使劲摇晃,各种撒娇、讨好磨了他半天,张麻子到底拗不过她,还是将那红漆木的大门轻轻开了条一指宽的小缝,雪河赶忙就把脑袋凑了过去。 果然,永乐殿上,各色人等站了个满满当当,七嘴八舌的全是在抱怨雪河的哥哥们。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现在全府上下居然全都知道那八个人是雪河的娘家哥哥,好么,什么勾结外戚假公济私、吃里扒外、挥霍无度、刚愎自负,把王府上下搞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这黑状告得,具体什么事没听清,雪河被强塞了满耳朵成语,感觉头都大了两圈。 偷偷往上头瞄了一眼,见覃柏端坐正中,面沉似水,竟是一言不发地由着底下的人乱哄哄地吵作一团。 哥哥们前脚才刚走,这群人就有预谋一样齐整整地全来了——这哪里是告状,分明是串通一气、很有目的地逼宫来了! 当然,这些人对赵峥意图谋反的小算盘早就心知肚明,只是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能明说,就只痛心疾首地大喊着“吾等皆是为了王爷的大业着想”此类云云。 覃柏性子忒软,根本就镇不住这群人。 若是纵着这些人把哥哥们赶出王府,近来这些日子全都白忙了不说,赑屃的整个计划估计都得推倒重来。 这么下去可是不成! 雪河一咬牙,刚想推门出去,却被老内监使劲按住了肩头: “使不得啊!小夫人!” “反正是冲我来的,我与他们理论就是!” “夫人平时多么冰雪聪明个人,这会儿怎么就糊涂了呢?”老内监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劝道:“您亲自出去跟他们理论,无论是何结果,您都是死罪啊!……您这不是让王爷为难么?” 眼下这局面,就算她有舌战群儒的本事把这些人全部驳倒,也是无用!王府的规矩和体面永远是第一位的,而她不过是个女子,一个小小的侍妾,人微言轻,朝堂上站的这些人根本不会听她说话,哪怕她再有本事、讲得再有道理,也没可能力挽狂澜。 只要随随便便的一句“成何体统”,就得立刻出局。 凡间的游戏规则跟天上不同,身为女子,在没有身份地位和仙术的情况下,必须得开动脑筋想想别的法子,硬来的话显然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忍着,眼前这是男人的战场,只有等哥哥们回来才能翻盘。 “文煦,去把大门关上。” 闹哄哄的大殿上,覃柏突然不阴不阳地扔出这么一句。 “是,父王。” 赵文煦像往常一样穿着戎装,大踏步走到门口,身上的铁甲片哗哗作响。他亲自伸手关好大门,正欲转身回来时,却见覃柏一摆手,他愣了愣,会意,手按佩剑立于门口,活像个门神一般。 众人不知是何意,渐渐安静下来,小声地交头接耳。 覃柏的目光冷冷地投向人群,将案头那份檄文拿在手中,交给站在身边的世子: “文炽,念。” 世子称是,上前一步,双手将那卷轴接过,缓缓展开来。当看到“奉天靖难”四个大字的时候,满脸惊骇,嘴唇轻轻颤抖着迟疑半晌,竟是一个字也不敢出口。 赵文炽天性忠厚老实,覃柏也并没打算难为而他,紧接着便冷笑一声道: “本王替你来念。” 说着,覃柏面色凝重地慢慢站起身,从书案后走了出来,双手倒背,踱着步子走下台阶,口中缓缓诵道: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当末世乱离,群雄角逐,披冒霜露,栉沐风雨,攻城野战,亲赴矢石,身被创痍,勤劳艰难,危苦甚矣;然后平定天下,立纲陈纪,建万世之基。封建诸子,巩固天下,如盘石之安,夙夜图治,兢兢业业,不敢怠遑。不幸我皇考宾天,奸臣用事,跳梁左右,欲秉操纵之权,潜有动摇之志,包藏祸心,其机实深。 ……” 听到此处雪河不由得会心一笑:他倒是现学现卖,给这些人背起靖难檄文来了。 不过,这一遍他显然背诵得更加走心,声线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厚重感——尤其前面讲述赵峥和太祖皇帝父子二人并肩作战、打天下的部分,念得尤为情深意切,把赵峥完全演绎成一个赤胆忠心、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元勋。 他故意放慢语速,稳稳地踱着步子走入人群当中,神态威严,用鹰一般锐利的目光逐个审视着他们的表情。 原先人群里还有个别在小声议论的,此时竟是戛然而止;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立刻谦恭地垂下眼睛,竟没有一人敢与他对视。大殿上一片安静,唯有宁王赵峥在铿锵顿挫地念诵檄文,中气十足,掷地有声,慷慨激昂的噪音回荡在永乐殿上,原先人群中躁动的情绪一扫而光,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静静聆听。 连雪河都不禁暗暗赞叹:大哥真是没看走眼啊!这小子,果然是个表演天才啊! 雪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人群中走了一遭,脸上始终带着王者的威仪,目光中闪烁着睿智;他身上散发出的骄傲和自信,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度,与先前截然不同!眼前的覃柏,已经完全无法把他跟从前那个怂成一坨的小河神联系到一起了。 覃柏一边背诵着檄文,看似无意地向内室瞥了一眼,雪河透过门缝冲他竖了竖大指,他显然是看到了,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 若不是这个小动作,她还真以为他是被谁上了身,变成另一个人了呢。 看来之前的功夫没白下,覃柏不仅听进去了,还都学会了!真真是把她教的那句“你们这群王八蛋”给演绎到了极致。 而那篇檄文,讲究的可不仅仅是文字功底。其主要作用是煽动舆情,为起兵造反找一个无比正当而光鲜的理由,以号召集结更多的拥护者。 文章上半部陈述前情,塑造了赵峥老黄牛一样吃苦耐劳的忠臣形象,待铺垫完毕,文风陡然一转,引出主旨:太祖皇帝打天下不易,然而新君年轻昏庸轻信谗言,残害忠臣良将,薄待藩王;但是,我毕竟跟皇帝是亲叔侄,我念及骨肉亲情也不忍苛责,因此我们不反朝廷、只反奸臣—— 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我们得发动一场正义且必要的战争:靖难,清君侧。 蚆螛的文章写得漂亮,逻辑严谨,思路清晰,尤其结尾部分措辞激昂,在覃柏激情澎湃的演说下,众人听得群情激奋、义愤填膺,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都恨不能立马抄起个什么去跟朝廷干上一架。 整个大殿上的气氛顺利地被覃柏带偏,所有人像是被洗脑一样全都忘记了当初来这的目的,开始热血沸腾地纷纷地向主子表起了忠心和造反的决心:什么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恨不能立马就揭竿而起了。 第五十二章 奉天靖难 http://.biquxs.info/

眼看众人的情绪被煽动差不多了,覃柏也背完了整篇檄文,于是回归主题:“我知道诸位皆是我朝股肱之臣,乃是心系天下苍生的贤臣良将,经此一试,我心甚慰!靖难大业托付诸君,必成也!” 什么,试探? 雪河眯起眼睛,心下暗忖:看来我大哥低估你了啊!不光能演,还挺能编嘛! 众人脸上的意外和疑惑尽收眼底,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 “最近我安插进府中的这八个人,虽是假以侍妾雪河的兄长之名,实际上,乃是我从塞外请来的世外高人。 之所以没有事先通知,就是为了试探府中所有人的忠心。今日能来永乐殿劝谏的诸位,皆是我赵峥心腹之臣!匡扶社稷的大业,最需要尔等这般以江山为重、敢于忠言直谏之能臣!” 噫,好聪明的小河神!“假以兄长之名”,一下就否掉了所有针对‘外戚’身份的攻击——既然只是试探,就说明不是亲戚,更不存在吃里扒外、勾结谋私的事;“从塞外请来的”意思就是你想查也查不着的人,背景干净,目的明确,就为造反这事来的。 这堆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之前那八个人是跟你们闹着玩的,恭喜你们通过考验,从今往后咱就能放心穿一条裤子了! 最后,一人一顶“忠臣”“能臣”的高帽子,齐活! 雪河心里一阵感慨:啧啧,起初我还只道这小河神单纯、阅历浅,没想到人家手段高明着呢!驾驭群臣的帝王之道哪里还用我教?简直就是班门弄斧嘛。 这时,又听覃柏正色说道:“我请他们来,一是为整肃军队、管理王府内外事务,更重要的,就是明年开春的靖难之役!届时,本王将率精兵二十万,直指应天府!” 这个消息一出,众人立刻炸了锅,再度窃窃私语起来:“这么快?” “二十万?何来二十万人马啊?” “会不会太过仓促了些?” “兵马尚未齐整,兹事体大,还望王爷三思啊!” 有信的,但怀疑的还是大多数,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雪河当时就傻眼了:你还真敢说啊!二十万?!你怎么不干脆说一百万呢?全部燕城驻军加一块儿才能有几万人你心里就没点逼数吗?!就燕城这小小弹丸之地,二十万人马就从城里过一遍都能踩成平地! 你真见过二十万军队长什么样吗?就只顾着吹牛一时爽,完全不考虑将来的吗? 然而就这么一个没谱的数字,众人惊骇之余,居然还有人将信将疑地上前追问:“王爷,不知这二十万人马现在何处啊?” 覃柏倒还真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神秘道:“等到起事之时,诸君自然明了!” 这借口找得真好。 造反本来就是件极其机密的事,不交实底也是因为谨慎、有情可缘;这些人都不是傻瓜,自然不会现在就刨根问底揪住不放。所有关于兵马的问题都是高级机密,甚至还可以用‘无可奉告’搪塞过去。 就殿上这些人当中,最了解军队实情的大概就是世子和赵文煦兄弟,但他们肯定不会拆亲爹的台,顶多就是私底下悄悄来问。 “我视诸位皆为可以性命相托的生死弟兄,奉天靖难之事,今后便要仰仗诸君!望大家精诚团结,同心协力,待大业功成之时,必定论功行赏,朝廷绝不会薄待各位!” 内行啊,连封官许愿都懂? 雪河冷眼瞧着,越看他越像个老江湖:你这小河神,不会是扮猪吃虎来的吧? 覃柏说着向众人拱手一揖,礼贤下士、拉拢人心的戏份可谓相当之足。众人果然大受感动,又开始新一轮表忠心、誓与王爷共存亡的常规动作。 这时,雪河猛然想起一事,扯了扯身边的老内监说道: “阿翁!快去找块白绫子来!越大越好!” “这,……做什么用?” “口说无凭,得让这些人先把名字给签了!白纸黑字,日后才不好抵赖、才能真正跟王爷一条心!” “还是小夫人想得周到!” 老内监立刻转身进了内室的隔间,不一会儿工夫便找出匹三尺来宽的白绢。雪河一见甚好,将笔墨一并放在黑漆木托盘中,打发他端了出去。 起兵造反是件大事。 哪怕是不识几个大字的农民起义,至少也得斩条蛇、摔个瓜什么的,搞个神叨叨的仪式以示决心;而像赵峥这种身份的人,更是需要仪式感,歃血为盟、长绢上联名这些套路虽然俗,但仍然十分管用,千百年来屡试不爽。 原本覃柏觉得局面基本控制住了,正想着差不多再说几句场面话就可以散了,却见老内监捧上匹白绢来,不由一愣,下意识朝内室方向看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是了,就差这最关键的最后一步。 多亏她想到了。 人心善变,别看这些人此时满口应承,若是没有落实在契约上,天知道日子久了又会平添出多少变数来。 覃柏淡然一笑,随即执起笔来,展开白绢洋洋洒洒写下四个大字“奉天靖难”,随后命世子亲自捧去众人面前,让他们逐一在上面签名。 在檄文的感召下,众人虽然都当场表示愿意追随宁王造反,但是当真到了要落实在书面的时候不免又有些犹豫——这可是件输不起的事!万一事情败露,就是灭门诛九族的大罪,不是闹着玩的。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做王爷的门客是来去自由的,多半人就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来混口饭吃,见势头不对还可以转身就溜;他们这次来,也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原是想逼宁王赶走那八个不让大家好好过安生日子的人,却不料赵峥竟在此时亮出了造反的大旗。 大门紧闭,赵文煦手按腰刀凶神恶煞般地守在门口,摆明了就是要么签、要么死的选择题,并没有第三个选项。人群中有个别胆小怕事的本不想签,但是迫于形势也不得不在白绢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这样一来,殿上这百十号人就算是被牢牢绑在‘靖难’这条贼船上了。 看情势已是尘埃落定,王爷和世子亲自监督每一个人在白绢上签了名,为防有失,还特意令文吏在一旁同时誊抄名单。 雪河这时才算放下心来,轻轻将门关好,又细细将此事反复回想几遍,未觉有何不妥之处。 一抬头,正瞧见赵文烈披着件醒目的大红斗篷站在院子里,粉白的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正站在廊下搓着冻僵的双手。他年纪还小,王府很多大事都轮不到他说话,因此只能在外头候着等结果。 雪河眼珠一转,推开窗户,点手唤他过来。 “夫人。” 赵文烈到了近前,有些生分地先向她行了个礼:“叫我何事?” “去告诉你娘,府中有大事发生,王爷要宴请门客,请她在宣和殿备宴。” “啊?” 赵文烈愣住,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发什么呆,快去啊!若敢误了时辰,我就只管找你算账!” 赵文烈这才答应一声,往后宅王妃的住处去了。 他前脚刚走,永乐殿大门敞开,众人三三两两地出了大殿,个个面色凝重。 雪河略一思索,还是觉得事情不够稳妥,便悄悄从内室出来。大殿上人已散得差不多了,世子小心翼翼地将名册藏进袖中,老内监则将那签满人名的白绢卷起来收好,慎重地锁进一个精致的黑红色花纹的漆木盒里,双手捧着进了永乐殿另一间内室。 雪河立在门边,点手唤赵文煦。 赵文煦皱着眉头看了父亲一眼,覃柏从台阶上下来,与他一同来到雪河面前。 雪河依着规矩行了礼,方才正色说道:“王爷,事关重大,须得暂时封锁王府,待人心安定下来,才可自由出入。” 覃柏不解道:“我既已拿到名册,此举是否太过于小心了?” “朝廷耳目众多,现在离正式起事还有月余,万一走漏了消息就会功亏于溃,还是小心些好。” 赵文煦一听也附和道:“夫人说得极是。” “好吧。文煦你这就带侍卫去封锁王府,没有令牌不得出入。” 赵文煦称是,转身欲走时又被雪河叫住: “慢着。” 雪河略一思索,又对赵文煦道:“你带着侍卫封锁所有出口,连下人们出入的脚门便门也要一并封禁。不能封的,就派人守着,所有需要出入王府各色人等必须将事由记录在案,以备查验。” 赵文煦一愣,随即点头:“夫人想得周到。” “去办吧。” 赵文煦这才朝她施了一礼,转身带着侍卫快步下殿去了。 覃柏笑着点头道:“夫人好手段。” “王爷才是好手段。” 雪河笑着回了一句,伸手道:“赵文煦办事我并不了解,待会儿我要去亲自查验过才能放心。请王爷先赐个令牌给我吧。” 覃柏从腰上解下金牌,递到她手上:“有了这个,王府上下就没人能难为你了。” 雪河接过来收好,覃柏却趁机捉住她的手,笑道:“这些事你还是不必操心了吧!外头天寒地冻的,这些跑腿的活交给我就好。” 雪河却摇头:“王爷还有更要紧的事。” 第五十三章 百鬼集 http://.biquxs.info/

“这不都完事了么?” 覃柏不解道:“府门一封,哪怕是有奸细也送不出消息,只要等你哥哥们回来,一切就都好办了。” “王爷突然封闭府门,必会引来外人猜忌,因此得先打消众人疑虑才是。” 雪河说道:“方才我已命人通知王妃设宴款待群臣,王爷在席间要好言安抚才是。” “那,他们若问起来,我怎么说?” “就说有府中奸细,需得细查几日,若是谁有线索也可向你密报。这样一来,人人自危,就没人有闲工夫再生事端。” 雪河说道:“这捉鬼的游戏足够让他们玩上几天的,只要等到哥哥们回来,就不用咱们再操心了。” 覃柏笑,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吻:“还是你厉害。” “时辰不早了,你得先去跟余妙瑾通个气,这出戏没她可是不行。” 雪河手搭在他的肩上,目光一凛:“自己掌握好分寸!这可是关系到你今晚是睡床还是睡地上的问题!” 覃柏皱眉:“平白无故地我又招惹她干嘛?” “你府上养的这些门客,多半是她父亲的门生弟子,这种场面没她怎么行?……放心,她是支持你造反的,没理由不站在你这边。” 一提起王妃来,覃柏就头大。那可不是个好缠的女人,既聪明又有手段,而且她对赵峥是有情意的,近了不行、远了也不行!真真是难办。 说到此处,雪河扬了扬眉,不动声色地捏起他的脸皮:“为了办成大事,色诱嘛,是可以的!逢场作戏,也是允许的。” 她故意放慢语速,语调阴阳怪气地,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大——很明显,她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完全是两回事。 现在覃柏的脸可是货真价实,没有易容术,完全被赑屃变成了赵峥的模样。覃柏痛得直抽凉气: “懂!夫人!懂懂懂!” 雪河这才得意地收了手,干净利落地转身出门:“嘱咐完了,散了吧!” “夫人,外头冷!多穿件衣服再去吧!” 覃柏说着,拿起她那件胭脂色的兜帽斗篷便追了出去,十分殷勤地帮她披到身上。 --十天之后-- 深入漠北的八个人终于把事情理完,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回王府。 然而只见王府大门紧闭,戒备森严,一行人满腹狐疑地来至永乐殿上只见空无一人,不由得心里一沉。 “我就说得留个人看家吧!雪河那小丫头不惹事就是好的,还想着让她扛事儿?心咋这大呢?” “少放马后炮!漠北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没在,就我们几个能把这事办好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能再留出人看家?” “你总有理!万一雪妹跟那怂货出点什么事,咱们可是全盘皆输!” “那不能够。雪妹这么聪明的人,就算没有法力也不至于出事!”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蒲牢不痛不痒地劝了一句,勉强安抚众人的情绪,这时就见骏猊从内室里转了一圈出来,摇摇头:也没人。 不好的预感。 几个人正在纳罕,只见老内监从外头进来,陪笑道:“方才王爷还念叨着说几位今天大概就该回了,让我在此候着,可巧这就来了。……王爷和小夫人正在西院说话,请随我来吧。” 众人听了这话才算稍稍放心。 “你们过去吧,我困了,先回去补个觉。” 老四狴犴突然说了一句,阴沉着一张苍白的俊脸,也不等众人说话便兀自转身走了。 众人交换了下眼神,不约而同地望着他的背影,一语皆无。 蒲牢上前一步恭敬道:“阿翁请先行一步。哥儿几个好几天没合眼了,容我们缓缓,随后就到。” 老内监看他们满脸灰尘,个个面容憔悴,兄弟间气氛也是怪怪的,不好多问,便应了一声先下去了。 这次漠北之行很是不顺。 跟预想得完全不一样。八个人原打算到风雷刀谷随便掏几个贼窝子,搜刮些财物、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就收手,然而兜兜转转一大圈,原先十分热闹的几个城镇都没半个人影,只剩一片妖气弥漫,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 转眼就过了五天,竟是一无所获。 八个人无奈,家里的造反大业还在等米下锅,这么空手回去可是交不了差。没办法,只得再继续深入漠北腹地探查。由于手上没有任何线索,于是大家决定,先去百鬼集探探消息。 北荒之地有个地方叫不归之海,每月逢七,半夜子午之交时便会与冥界相通,此时阴界之门大开,时常有妖魔或是精灵鬼怪在此聚集成市,既有做生意的买卖铺户,也有吃喝玩乐的声色场所,十分热闹。 那就是‘百鬼集’。 百鬼集渊源已久,不知始于何时。 起初只是阴界的小鬼出来贩卖消息、死鬼变卖陪葬混几个钱花的小集市,后来便发展成所有神仙、妖怪、鬼,甚至凡人皆可自由出入贸易的闹市。由于地处三界交汇之处,黎明之前便会自行散场消失,因此阴阳两界的官差都不加干涉,竟是逍遥自在得如同乐土一般。 这里的规矩只有一条:一切交易皆是两厢情愿,所有恩怨都在天亮之前一笔勾销,不留痕迹,也不找后账。 然而他们弟兄这回遇到的麻烦,不光是马匪,还有妖。 兄弟八人原本只想探探马匪的消息,不料刚到百鬼集上,就意外遇到个十分难缠的女妖,上来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把整个百鬼集都闹得鸡飞狗跳。 那女妖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倒是有些道行的;大概吃过不少人,身上戾气极重,十分厉害。这八人便衣来访,本不想生事,不料她步步紧逼,众人只得联手将她制住,就在要收她内丹之时,狴犴突然出手阻止,向兄弟讨了个人情,将她放了。 这下,所有人都傻了眼。 那女妖生得极美,若说是动了怜香惜玉的恻隐之心,换作其他任何一人都能理解,却唯独是他——从来没流露过七情六欲的人。 老四狴犴,相貌英俊,气质儒雅,琴剑双绝,无论文采还是武艺都是众兄弟中出类拔萃的一个。只是性情孤高冷傲,除了兄弟根本没什么朋友,对任何事都显得十分漠然——就像是凡人口中传说的圣贤神仙,不食人间烟火那种。 狴犴自此便是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解释。他的性子极冷,除了大哥,谁的话也听不进,谁问他也不理采。 蒲牢也是束手无策。事情已经搞砸了,没能探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时间又十分有限,哪还有工夫再等下一个逢七开市的日子? 众人只得铩羽而归,又在荒漠中漫无目的地搜索数日,只寻得几处流寇的藏身之处,得了些许金银马匹才勉强回来交差。 这才刚回到王府,狴犴便丢下众人,自己先行离开了。 永乐殿上一片安静。 剩下的七个人面面相觑:大哥交待的差使眼下可以放一放了,先解决老四的问题成了当务之急。 “老四到底什么情况啊?” 蒲牢首先打破了沉默,问老五饕餮:“你跟他关系最近,总该知道点什么吧?” 兄弟九人当中,除了骏猊和椒图,老四老五也是一对双胞胎。只是,他们两人不光是长得不像,性格也完全不同。 “其实,这个事儿吧……唉。” 饕餮抓抓头发,眉头打了个死结,吞吞吐吐地讲起多年前的一件往事来。 那时候,雪河还没出生,兄弟九人住在风雷刀谷,跟随师父风神花烈学本事。五公子饕餮人如其名,生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 那日逢七,可巧饕餮从马匪处得了些金子,便计划着晚上去百鬼集上大吃一顿。但是自己一个人去又怕挨骂,就拉了狴犴同往。 刚过子时,原来空无一物的茫茫荒漠上,如海市蜃楼般出现了高低错落的房子,桔黄的灯笼一盏盏相继亮起,街道上也渐渐添了影影绰绰的行人。 熙熙攘攘的市集上人头攒动,有头上长角的妖怪,也有飘来飘去的鬼魂,好不热闹。 兄弟二人并肩而行,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 饕餮很快就寻着香味找到家卤煮摊子,兴冲冲地找个位置坐了下来。狴犴面无表情站在边上,看了一眼大铁锅里煮的各种内脏: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或是人的,只管一起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香味不断地飘散出去,不一会儿摊子上就坐满了人,或者妖怪。 饕餮要了一大碗,招手叫他过来:“别傻站着啦,来尝尝!人间可是吃不着这种绝味的!” 狴犴却摇摇头:“我不逼你背诗,你也别逼我吃下水,好伐?” “你这人,真没劲。” “早知道你大半夜的拉我来吃这个,压根儿我就不来。” 饕餮不说话,嘴里咬着半截大肠,冲他傻乐。 狴犴叹了口气,偶然听到闹哄哄的街对面传来一缕琴音,犹似天籁。他心里一动,循声望去,原来是前面不远处的一处茶楼中传出。那门楼正中匾额上书“杯雪停云”四字,笔力阴柔隽秀,柔中有韧,不失风骨,虽然一看便知出自女儿手笔,又颇有大家风范,竟是十分难得。 狴犴心中赞了声‘好字’,跟兄弟打了个招呼,便抬腿进了那家茶楼。 第五十四章 杯雪停云 http://.biquxs.info/

玉炉中焚着香,红绡帐中宫灯摇曳,案上一把瑶琴兀自弹奏,却不见弄弦之人。那琴音极美,引得不少人驻足聆听,堂下聚满了人,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狴犴生平最爱的两样东西:一为长剑,一为瑶琴。没想到这世俗市井之中竟有如此阳春白雪之物,出离尘世之音,不由听得入神。 那琴音曼妙,曲谱却是从未听过的。然而只奏了半阙便戛然止住,众人正在疑惑,只见一位体态婀娜的青衣女子素手轻抬,挑帘而出。她身材高挑,面容清丽,端庄娴雅,仿佛由画中走来一般,上前款款行礼道: “此琴名为杯雪停云,欲从茫茫人海中寻觅知音。” 原来是要卖琴。 狴犴自是个懂行的,听她如此一说便有了兴趣。 此时,底下有人问道:“姑娘,不知你这琴价值几何?” “有缘人分文不取,无缘者千金难求。” 青衣女子声音细软,柔美之中底气十足,一听便知是有些修为之人:“欲得此琴者,唯有两个条件,可任选其一而从之。” 她继续说道:“此曲名为《杯雪》,乃上古仙人所留,但只写了半阙,若有哪位高人可作下半阙补上,此琴便分文不取。” 众人听了一片哗然,已有人想跃跃欲试了。 青衣女子见这般状况,便不再言语,退后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狴犴淡淡一笑,站在角落冷眼瞧着。那上半阙他只听了一小段,便觉满是晓风残月、孤雁零落的凄凉之景,全无‘杯雪停云’的闲适洒脱,只怕是那琴的原主也没得什么好结果。此地又阴气极重,魑魅魍魉聚集,搞不好就是个琴妖设圈套吃人的鬼把戏。 这时,几个书生模样的人自告奋勇上去弹奏,不是庸词俗调便是狗尾续貂,更有不堪的上去竟然连琴音也拨弄不出,直气得佛袖而去。 青衣女子秀眉微蹙,频频摇头。 人群渐渐散去,多是知难而退,转眼间便走了大半,看来果然是知音难觅啊。 “你方才只说了其一,不知另一个条件是什么?”狴犴此时开口问道。 没想到那青衣女子满是失望之色,摇头道:“唉,那一件更难。……罢了,不说也罢。” 这摆明故意卖关子了。 狴犴笑道:“难与不难的,不妨先说来听听嘛。” 青衣女子叹了口气,从书案上取来本书,双手捧在面前。那册子看来有些年头了,书页微微发黄,蓝灰的封皮上书‘停云’二字。 “请依谱弹奏一曲。” 说着,青衣女子双手将琴谱奉上。 狴犴微微一笑,接过,捧在手上细细地逐页翻阅。刚看完最后一页,不料那青衣女子目光一凛,竟是抬手便将曲谱收走: “请吧。” 狴犴正专心读谱,不防她有此一招,竟被她夺手拿了去。 普通的琴师,若要学习一首新曲少说也得三五日;即使是高手读谱,也须得反复练习数次方能成曲调。只给看一遍便要立刻演奏,果然是要故意出道难题。 他们弟兄九人,大哥勇武善断,二哥武艺超群,三哥沉稳老练——每人都身怀绝技,而狴犴的绝技,便是过目成诵,走马观碑。 狴犴双目微合,将那曲谱在脑海中飞快地又过了一遍。片刻,缓缓张开眼,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 “在下献丑了。” 说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只见那位面容清秀的翩翩白衣少年,潇洒地一撩衣襟,稳稳地落坐于蒲团之上,一手轻按弦,指尖轻轻拨弄几下,定了定音,赞了声“好琴”,接着,悠扬婉转的琴音便从那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间流泻而出。 不同于方才的凄婉悲凉的‘杯雪’,这曲‘停云’潇洒飘逸,仿佛天山玉女峰上春雪初融,晴空万里,皑皑白雪间溪流涓涓而下;一位白衣如雪的仙人快步而来,衣袂飘扬,笑声畅快爽朗,惊起一群白鹤,振翅于空谷之上,鹤唳之声于谷中回响,久久不绝。 曲调流畅,收放自如,可贵的是那曲风与狴犴身上俊逸的气度竟是十分契合,可谓浑然天成之作。 待余音散尽,四座皆惊,门外的匆匆路人也都停下脚步,翘首张望。顷刻之间,喧闹嘈杂的集市竟是一片安静,仿佛时间突然静止。 一由终了,狴犴的双手轻轻按于瑶琴弦上,这才细细端详起琴来:琴身呈深红色,由于保养得当,在微黄的灯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又见琴尾处镌刻着两个小字:“杯雪”。 狴犴只顾观琴,却浑然不觉两双明眸正柔情缱绻地注视着他。 灯光一晃,眼前闪过一个人影,狴犴抬头,见一位陌生的红衣女子立于案前,眉弯如月,明眸如星,肤如凝脂,唇若丹朱,竟如天宫下凡的绝色佳人一般。 狴犴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目,缓声道: “你是‘杯雪’,她是‘停云’,不知我可否猜中?” 一青一红两位女子相视一笑,收起方才的冷漠和傲慢,灵眸中微光潋滟,百媚千娇,语笑嫣然。 —— 故事讲到此处,众人皆是一片唏嘘。 蚆螛笑骂道:“你这吃货!就只是一碗卤煮的出息!看看四哥,弹得一手好琴,撩起妹来果然得心应手啊!啧啧啧。” 骏猊也笑道: “不用说,杯雪国色天香,停云满腹诗书!想必是四哥不解风情,她俩便因爱成痴,相思成狂,如今都百余年过去,还守在百鬼集苦等呢?那功力,大概都修成魔了吧?一身邪气当真厉害,竟要我们兄弟联手方才压得住!” “若是那样,就好了!” 没想到饕餮仍是苦着脸,摇了摇头。 众人咦了一声:“难不成,还出了什么变故?” 饕餮又叹了口气,端起赵峥桌案上的茶碗喝了一大口,才又继续说道:“杯雪乃是瑶琴所化,停云则是琴谱之灵——那姐妹俩,就是专业开黑店吃人的。” “毫无悬念。” 骏猊“嘁”了一声,插言道:“以我四哥的才华和姿色,迷倒这两妖女岂不是跟玩儿一样?” “哈,你要敢当他面说这话,我就服你。” “别闹!回头他给我打残了,又不能算工伤。” “你们别打岔!四哥眼光高破天际,怎么可能看上这种庸脂俗粉?” 饕餮耸耸肩,又继续说道:“四哥动没动心我不知道,反正那两妖女是真上心了!自打那时候起,黑店也不开了,但凡我跟四哥再去百鬼集,就肯定拉我们进去!又是弹琴又是跳舞又是对诗,连卤煮都直接给我端屋里来!” “切~” 众人毫不客气地一通白眼:“你就是一祸害!人家焚香抚琴、吟诗作对地玩风雅,你边上端碗卤煮前排围观?要脸么你!” “这是一段有味道的情史。” “四哥这么讲究一人,算毁你手了,唉。” “滚滚滚!” 饕餮瞪眼道:“她们得感谢我知道吗?!要没我拽着,就百鬼集那破地儿,四哥连去都不乐意去!” “是,你为了有碗卤煮吃,连亲哥都能卖!” “哈哈哈为啥是卤煮?!” “感觉这是四哥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后来呢!” 椒图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众人这才闭嘴。 “后、后来?” 饕餮突然就支吾起来:“后来人就进屋里聊去了,没我什么事儿了啊。” “三个人一块?” 蚆螛一脸不可描述的坏笑,无比鸡贼地追问道:“……挺会玩啊?” 饕餮摇头:“事实上,四哥只爱跟停云聊天,对于杯雪总是爱搭不理的,后来连琴也不怎么弹了。那停云也是奇怪,头几次还挺好挺热情,后来突然就不露面了,四哥见不着她,跟杯雪说不了几句也就走了,再后来就连去也懒得去了。” 瞬间一片沉默。 就四哥那不知变通的直男性子,这么复杂的三角恋,多半要悲剧。 连饕餮这吃货都能看出姐妹俩同时喜欢他一个,而他又只属意于姿色稍逊、却文采卓越的停云,那停云偏又不想跟妹妹相争——唉,怎么偏就挑了他?偏偏就是最心骄气傲、自视极高的狴犴?这俩女人还真是作得一手好死啊! 半晌,蚆螛叹了口气说道:“就四哥那狗脾气,再聊下去怕是也没什么好话了。” 饕餮点头:“我还记得最后一次去,只有杯雪不见停云,四哥一直拉着脸不说话,末了,在墙上题了首诗,就走了。” “诗?什么诗?” 蒲牢心里一紧:就老四那性子,估计这事倒霉就要倒在这诗上头了。 “嗯……” 那吃货憋了半天,使劲地想了又想,却只挤出几个字:“尿尿,豆蔻,……春风十里!”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对对对,就是这个!……三哥好学识!” “……” 众人又是一阵默契地沉默。 “真是服了四哥。” 蚆螛扶额说道:“不乐意就散伙呗,干嘛要留诗骂人家呢?” 饕餮惊道:“我看这用的都是好词啊!……骂人了吗?” “那是唐朝诗人在风月场上与名妓作别的诗——句句都是好词儿不假,可加一块就不是什么好话了。” “妈呀,你们这些读书人可真要命!” 椒图冷哼一声:“女孩子果然不能主动追求男人。不然,人家说你轻浮也就罢了,像四哥这样直接就骂人是婊子……你们这些男人真是够了!” “喂,你这,打击面有点大了吧!” 骏猊一脸黑线,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摘出来:“比如咱们兄弟,大部分还是好的嘛。” 众人使劲点头:“对,四哥这回确实是过份了。” “所以,袭击我们的女妖是杯雪?”蒲牢问。 “我若是杯雪,一定追杀那人渣到天涯海角!”椒图咬牙切齿抢白道:“敢骂老娘?手脚砍断扔去出喂狼!头砍下来扔粪桶里,不泡个一百年绝不罢休!” 众人擦汗:“……那可是你亲四哥。” “哼。” “不是。” 饕餮这时却诚实地摇头道:“那是停云。” “???” 这——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 比起八百里外的那个大-麻烦,蒲牢觉得还是眼前这事才更棘手:“走吧,还是先找雪妹去,瞧瞧她这是又闹的什么妖!” 第五十五章 心碎了一地 http://.biquxs.info/

这是西跨院最偏的两间房子。 “姓覃的,我再说一遍,我现在之所还没有离开这鬼地方,并不是因为对你还抱有任何幻想!” 屋里的雪河双臂抱在胸前,语气冰冷而强硬:“仅仅是因为我答应过我哥,不能随便撂挑子走人。” 这十天来,雪河搬出永乐殿,就一直住在这个僻静的小院里,覃柏天天来道歉,天天被轰走;天天来罚跪,天天被扫地出门。 “知道知道,全是我的错。” 覃柏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耐着性子央告道:“夫人生气是对的,我认打认罚。” “你……” 雪河看着他,简直无话可说。 赵峥那张中年人脸孔,在人前时总是带着不怒自威的严肃,此时却是无比讨好卖乖的表情。一身绣着盘龙的锦衣长袍拖在阴暗潮湿的地上,华丽的蜀绣缎面上沾了满灰尘,与这破败的小屋十分不搭。 今天是第十天,周而复始,日日如是。 “有意思吗?每天都跑来闹这么一出?”雪河转过身,完全不想再看到他这副模样。 “那你跟我回去呗。” 覃柏扯扯她的衣裙:“你看这地方,又冷又潮的,房子也破,太委屈你了……” “你不用跟我扯这些。” 雪河完全不为之所动,用力一扯衣摆:“你放心,等哥哥们回来,我马上就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覃柏够不着她,苦着脸跪坐到地上,说道:“雪河,这事儿真是个误会。” “你觉得我是傻还是瞎?是不是误会我看不出来吗?” “你到底要我说几遍?” 一直唯唯诺诺的覃柏居然就急了,瞪起眼睛说道:“余妙瑾她从头到尾都是成心的!她就是故意在搞我、故意让你撞见!你当真看不出来吗?” 雪河没想到他竟然也有急的时候,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梢:“她成不成心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你生气了,她就达到目的了啊!” 这也不知是第几次又说起那天晚上的事,这事儿似乎已经成了两人之间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儿。 事情其实特简单:那天宣和殿设宴,直到天黑了才散。覃柏前脚回了永乐殿,余妙瑾后脚就跟来了。说来也是巧,雪河在王府里巡视一圈,回来的时候老内监就拦着横竖不让进,她觉得不对劲,一脚将门踢开,正撞见两人衣衫不整地滚在床上,事实清楚、无可辩驳。 雪河一怒之下,当晚就搬到西跨院去了。 小兔没在,她没有法力也走不了,便索性直接离魂出窍回了天庭。以她的火暴脾气,眼里绝容不得沙子!就是豁出人皮囊不要了,也不想再见到覃柏那个人渣,恶心,呸。 元神归窍,雪河在离恨宫中自己的房间里醒来。 窗外是离恨天的茫茫云海,她出神地愣了半晌,意外瞥见庭院中三个人的身影,其中一个竟是赑屃。以大哥的性子,自从做了金甲卫的代统领,岂有一日得闲的?事无巨细皆要过问,哪里就有闲工夫陪着爹爹下棋消遣呢? 满腹狐疑地朝宫门口望了望,只见宫门紧闭,寒气浓重,早已被玄冰封得死死——怕是阿娘故意强留他吧。 雪河不由得暗忖:如今那兄弟八个都在漠北回不来,大哥又被强留在离恨天上,王府里只剩下一个法力全无的覃柏。明日一早他若见到那失了魂魄的死人皮囊,只道是自己死了,也不知又要闹成哪样。 唉。 雪河长叹一声,呆呆地望着镜中已经长大的自己,突然又想起曾经答应骏猊的事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得考虑后果,不能总由着性子胡来。 雪河思虑再三,终究还是决定先回王府,等哥哥们回来了再说。 回到王府的时候正是半夜时分,覃柏独自抱着她已经冰冷的身体哭了个肝肠寸断,鼻涕眼泪直抹了她一身。 雪河无比嫌弃地把他一把推开,毫不留情地直接赶了出去。 原以为只要坚持个三五天哥哥们就能回来,没想到一等就是十日。覃柏日日都来磨她,不胜其烦——但日子越久,她越觉得事情不妙,便越是不敢抽身就走。 “你不烦我都烦了,每天车轱辘话来回说,有意思吗?” 事到如今雪河已经没脾气了,也完全不想跟他吵。但比起先前又踢又打又闹、外加还放狠话骂人,她现在这种心平气和的态度却反而令人更加不安。 “夫人你得相信我,那天我真是喝大了,完全就是着了她的道。” “我真的不想再提那件事了。” 雪河语气淡淡地,“你现在是真正的王爷,连天庭都已经认可了。王府上下所有的女人都是你的,你跟谁好都是理所应当!余妙瑾是你的正妃,我只是妾,她来永乐殿侍寝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真不用专门跑来跟我道歉。” 说着,她上前来搀扶他:“更不用跟我下跪。” 覃柏心里却更不踏实了,死活不肯起来:“雪河,咱能不能别这么说话?……我听着害怕。” “你先起来吧。” 雪河固执地扯了扯他:“这么跪着像什么样子。” 覃柏只得先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你让我干什么都成,这事儿能不能翻篇儿?” 雪河却并不看他,从怀中取出那只玉玲珑来,目光始终停在那精致的小东西上: “我是这么想的:这事儿既不能怪你,也不能怪她。是我自己过不去这道坎儿,所以我想,咱们还是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覃柏一听这话,当时就有点傻了。 雪河将那玉玲珑塞到他的掌心,继续说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不是成心跟你闹,就是,……想要分开一段时间。” 他的表情始终是呆呆地。玉玲珑带着她的体温停在掌心,当听到“分开”两个字的时候,他的手猛然一抖,一个不防便跌落下来,那玉瞬间碎成数块。 清脆的声响似是一下惊醒梦中人,覃柏不由全身一震,低头见那物件已成了碎片,下意识地蹲下身便去捡。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雪河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觉得将定情信物当面摔碎实在有些过份,忙从袖中取了帕子,蹲下身帮他一起将碎片收起来,嘴里还忙不迭地连声道歉。 覃柏心里莫名一疼。 平时她生气时抬手便要打人,见东西就摔,不把人骂个狗血淋头绝不罢休;如今突然就变得客气起来,却让人觉得一下子就生分了,仿佛瞬间两人就拉开了距离,再也不会如以前那般亲密无间。 “雪河,我……” 覃柏意识到她可能随时都会从眼前消失,而这次恐怕连尸体都不会留给他。他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心中积聚了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雪河不动声色地将手抽走,把包着碎片的帕子塞回到他手里: “你别再道歉了,真的。” 覃柏低着头不说话,却又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你别这样。” 雪河尝试几次都没能把手抽走,正有些不耐烦,只觉指尖一热,传来一阵濡湿。滚烫的泪珠跌落到她的指尖,莫名一阵灼烧感,整个心房都不禁一颤。 沉默。 雪河到底心软,别过脸去,不忍心看他难过的样子。 “你挺优秀的,若不是这样我大哥也不会选中你。” 又缓了半晌,雪河才慢慢开口说道:“就是因为太优秀了,连我都分辨不出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覃柏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红红的,直直望着她的脸: “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雪河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的表情:“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这时,忽听门外传来老内监的声音:“王爷,您等的贵客到了。” 还不等覃柏说话,雪河道:“快请!” 兄弟几人进屋,依次向王爷行了礼。覃柏此时心思全然不在他们身上,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回来就好。” 雪河来到他们中间,看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模样十分狼狈,又比预想中拖延了这么多天,便知事情进展大概并不顺利: “出了什么事?” “还好。” 蒲牢简单说了几句漠北的状况:“虽然结果不太理想,但度过眼前的难关应是不成问题。” “我四哥呢?” “他先回去休息了。这一路上人困马乏的,大家都快撑不住了。”蒲牢观他二人的神色便觉不对,问道:“你们是怎么了?” “没事就好。” 雪河这才稍稍放心,又道:“大哥怕是有事耽搁了,你们自己早做准备,也别太依赖他了。” 蒲牢听这话不由一愣,刚想追问,却见雪河又对椒图说道: “阿姐,送我去见我师父吧。” “雪河!” 覃柏见她当真要走,顿时有些急了。 椒图愣了一下,看了覃柏一眼,又看看雪河:“你们……” “你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雪河对覃柏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转身拉过椒图的手:“我们走。” 众人见状皆是一愣,椒图茫然地应了一声,随即腾起云头,带着雪河朝东南方向去了。 —— 转眼几天过去,椒图才一个人回到王府。 众人私底下悄悄问她情况,她也只是摇头说雪河很好,想暂时住在祝始星宫一段时间,让众人不必担心,别的什么都没说。 覃柏这几日倒也消停,每日处理军务政务十分勤勉,只是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也不说话,突然变了个人一般。 第五十六章 软柿子 http://.biquxs.info/

老四狴犴负责的是采买军备,并将新招募来的死士安置在城外的荒山驻扎训练;自那日回到王府后一别,就一连几天都没露面。三哥蒲牢有心将他约到府中聊聊那女妖的事,他却总是托故避而不见。 相对于覃柏,狴犴性情耿直,但过于孤傲难以亲近,若是说话轻重失了分寸,情况怕是会变得更糟。蒲牢犹豫再三,在私下悄悄找过他一次,然而试了几回刚想开口问那琴妖之事,他便借口有事直接走了。 如今大战在即,他手上管的又是胜负关键所在,出不得半点岔子。若是逼得急了,就他那臭脾气,索性撂挑子玩失踪也不是不可能。 大哥不在,他谁的话也听不进。 还有雪河。那丫头年纪虽小,出了问题却更加难搞。她自幼在父母身边长大,又时常得天帝教诲;虽然平时贪玩不大受管束,但绝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如今这种时候躲出去,必然是有充分的理由,或是触碰到原则问题。 然而椒图陪了她这几日都不肯说清原委,就算自己这当哥哥的亲自去了,怕是也得无功而返。 蒲牢对于狴犴,那真的是束手无策,对于雪河也是无可奈何——于是决定,还是先从软柿子入手吧。 这天,在王府中的兄弟几个私底下一碰头,蒲牢讲明利害关系——军营无小事,每个不起眼的小细节都有可能影响大局,因此这些问题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解决。 “三哥,道理我都懂!我就想知道,为啥又是我去?!” 骏猊苦着脸,不满道:“四哥不好讲话我是知道的,可是覃柏跟雪妹的事,你干嘛不自己去问?” “因为你最合适啊。” 骏猊指着睚眦,大声道:“论关系论私交,小七跟覃柏明明更熟吧?毕竟剿匪的时候是他跟着去的,他们认识的时间也最久!” 睚眦立刻摇头:“驭兽我在行,驭人嘛,我真不成。” 小七这人除了跟自家兄弟话才多点,平时就喜欢跟鸟兽呆在一处,跟外人完全就是没话。 “那六哥呢!” 骏猊看着蚆螛说道:“你有经验、嘴又能说,你干嘛不去!” 蚆螛笑得像只狐狸:“我个人没意见!就是失恋这事儿吧,就是人最脆弱的时候,万一我跟他聊得深了,再擦出点什么火花来……” 死基佬,下一个。 饕餮:“啥?我?” 这吃货就算了,没问你,下一个…… 只剩下三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二哥螭吻是个武痴,天天都泡在军营里不见人影。就他那种神经大条的人,恐怕根本就没注意到身边已经有两个人失恋这件事。 至于小妹椒图——不明原因的资深厌男症患者,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这事还是不麻烦她了。 “所以三哥你干嘛不自己去跟他说嘛!”骏猊简直抓狂。 “唔,我是这么想的。你看,……” 蒲牢摸摸下巴,笑呵呵地说道:“现在你是他的侍卫,将来他做了皇帝你就是锦衣卫。等仗打完我们兄弟就撤了,你还得留在他身边不是?所以你才是跟他最亲近的人啊! 你想,这事你要能办得漂亮,他跟雪河言归于好肯定会记你的好处嘛!对你们日后相处也是很有帮助的嘛!” 呸!我才不信你的邪! 骏猊黑着一张脸,对三哥这堆大道理却是无力反驳。 “乖,快去。” “看好你哟!” 小七幸灾乐祸地拍拍他的肩,直接一把将他推进永乐殿,回手就把门关上。 突然就有种被坑的赶脚!这群人绝对是实力坑队友啊! 然而已经没有退路了,骏猊看着正托腮望着窗外发呆、几天来就跟个傻子一样的覃柏,艰难地咽了咽: “王爷,有空么?……聊聊?” “嗯?” 覃柏回过神,不明状况地望着他。 骏猊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 “说说吧。” “什么?” “你跟雪河的事。” “……好吧。” 骏猊的语气就跟职业病一样,照例是审讯犯人式的开头。好在覃柏并不介意,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又讲起了那天的事。 那日,掌灯时分。 覃柏刚回到永乐殿,随口唤了声“雪河”,却无人应他。老内监上前道:“小夫人出去巡查未归呢。” 他这才想起来,雪河讨了令牌、检查封禁府门的事去了。她做事向来细致周到,想必是为了谨慎有些耽搁了。 覃柏长舒了一口气,此时浑然发觉全身跟散架一样。被那群老奸巨猾的官员们磨了一下午,真是身心俱疲——说是宴会,根本就没功夫吃上几口,如今只觉饿得头昏眼花。 刚想唤老内监拿点吃的来,却听大门一响,余妙瑾带着数名丫鬟进来,朝他飘飘下拜行了个礼,便见后面每人手中拿着个食盒,脚步轻盈地进了内室,将里面的各色食物酒水摆满了整整一桌。 丫鬟婆子一下子来得有二三十人,往来却只闻衣袂摩擦的窸窣声,连声咳嗽都没有,一片鸦雀无声,个个举止得当,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不得不说余妙瑾是个相当有才干的,调教得当,将全府上下百余号人都管理得秩序井然。 不一会儿,冒着热气的食物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覃柏的五脏六腑立刻开始不安分地叫嚣起来。赑屃封印了他的元神,如今他这身体完全与凡人无异,须得吃饭睡觉才行。 余妙瑾满面春风地招手叫他入席。 覃柏此时的内心是拒绝的。这女人聪明又有心计,此时跑来肯定是有所企图!但人已经来了,又带着饭菜,好言好语地说话,怎么好就这么轰出去呢。 覃柏无奈,只得在她对面落了座——远远地,省得待会雪河回来撞见,解释不清又要生出事端。 余妙瑾一笑,虽是读出他的戒备却也不声张,嫣然一笑。她摆摆手,屏退下人,室内只余他二人,便站起身亲自给他布菜。 她的举止分寸拿捏得当,既不过份亲密也不显生分,正如方才席间表现一般。 覃柏决定不理会她,专心吃饭,先填饱肚子再说。 “王爷真的想好了?” 覃柏愣了一下,刚咬了一口酥饼,心知她指起兵造反的事,边嚼边点点头: “嗯。” “那八个人,可靠吗?” “可靠。” 覃柏也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便只是简单地应和一声,便不肯再多说半句。 “既然如此,臣妾自然鼎力相助。” 雪河说过,这个女人是支持赵峥造反的——那可是满门抄斩的深仇大恨,因此她现在说这个话,大概是出自真心。 她如果不捣乱,对那八个人来说就已经是件好事;若还肯帮忙,简直再好不过。 余妙瑾说着,执起酒壶来,将面前的两个杯子添满: “我祝王爷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说罢,便满饮此杯。 覃柏眨眨眼,将口中饭粒咽尽,看看面前的酒杯,却没有要饮的意思。 余妙瑾淡然一笑,将空杯置于案上,又重新满上: “我知道你不是赵峥。” 尽管覃柏极力掩饰,但眼中的惊讶还是没能逃过她敏锐的的眼睛: “来,你若满饮此杯,我便告诉你破绽所在。” 覃柏心里卧槽卧槽了半天,这也太狠了吧——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当真是另有目的来的! “怎么,怕我下毒?” 余妙瑾秀眉微扬,将自己手中的酒杯也放在他的面前,向前一推:“请便。” 下毒倒不至于。 覃柏看了看那酒杯,又看看她:“我酒量很浅,不能贪杯。” 这句是实话。 以前做河神的时候,他尚可用仙术将酒气逼出体外,但如今只是凡夫俗子一个,就面前这种酒,基本上三五杯就得趴下,毫无悬念。 “你在怕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 余妙瑾咯咯地笑,一双美眸弯如新月,一张俏脸显得柔情万种;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你就不怕,我把你假扮王爷的事宣扬出去?” 算你狠。 覃柏暗暗咬牙,奈何把柄落在人家手上,就连雪河也说过要尽量拉拢她—— 好吧。 覃柏心一横,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瞬间,只觉得由口至腹中皆是一片火辣辣地,仿佛吞了刀子一样。那酒入口绵软却又苦辣,其性极烈,他不由皱眉,但强忍不住还是咳了两声。好在方才吃了点东西,腹中只是觉得暖暖的,尚可压得住。 余妙瑾笑靥如花,口中赞了一声,又将那杯子添满。 覃柏心里不由一沉:这女人怕是有备而来,瞧这架式肯定还有后招。 她一仰头,又将自己那杯饮了,荔腮上微微透出一抹酡红。缓了片刻,她才说道:“你演得很像,工夫也下得很足,几乎毫无破绽。只是,你不知道,王爷生性凉薄,从来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 美眸中含着三分醉意,竟是染上一丝凄凉:“无论人前人后,哪怕只是装装样子,他也从未牵过我的手。……那日在永乐殿上,你牵住我手那一刻,我便知你不是他了。” 覃柏心里一阵痛心疾首:防不胜防啊!果然是戏太过了啊! “不过,是与不是,又待如何?” 余妙瑾话锋一转,口中半含白玉杯,媚眼如丝。 第五十七章 我干了,你随意 http://.biquxs.info/

看来事情尚有余地。 覃柏没接话,不置可否,只是望着她静观其变。 “我又不是洛红椿。你是不是赵峥本人,我不在乎。” 余妙瑾又饮了一杯,再次缓缓将玉杯斟满:“她倒是一心只为了王爷,空有一身江湖好本事,却一辈子事事退让、样样成全,也忒识大体了些!到头来,王爷心里却只装着天下,根本没有她的位置。……罢了,又提她作甚。” 她的语气染上一丝凄凉,自嘲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 “我十四岁那年,家父因谋反的罪名下狱,不久之后,便是抄家灭门。” 覃柏看着她兀自陷入自己的情绪当中,也不知该不该劝。 “之后,我便入教坊司为伎。” 但余妙瑾并没有一直沉浸在自怜自艾之中,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镇定:“先帝把我嫁给赵峥,一来是因家父的冤案平反、以示抚慰,二来,则是为了告诉赵峥:此生既不可能成为太子,更不可能继承皇位——你就是一个不受待见的普通皇子而已,哪怕再优秀,也只配取一个娼妓为正妻,休要痴心妄想做当皇帝白日梦。” “我从来没有因此轻视过你。” 不知是不是入戏太深,覃柏竟是脱口而出,之后心里便有些后悔——何必要接这个话呢,那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余妙瑾一怔,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随即一笑,用手中的酒杯碰了碰他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次她并未勉强,覃柏心里也不大情愿,但就是鬼使神差一般,竟也随着她端起杯来饮了。也说不清是因为同情或是同病相怜,只是觉得这时候再不喝就不是个男人一样。 待这杯下肚,五脏六腑间如同着火一般,烈烈地直烧得人难受极了。覃柏满脸涨得通红,勉强支持着,只觉整个脑子发涨,热血直往上涌。 “你真名叫什么?” 余妙瑾见他这样,便知他没有扯谎,是真的酒量太浅,心中竟有几分不忍。 “覃柏。” “覃柏,你是个好人。” 余妙瑾眼中浮现一丝怜悯:“你入府以来,既不贪财又不好色,除了新来的侍妾也再未染指过其他女子,又日日勤政打理王府事务毫不疏懒,竟让我有些看不透了。” 覃柏已有七分醉意,两颊通红,摆摆手道: “我从未存歹意,即便假扮王爷也并非我所愿。只是那赵峥突然之间死于非命,我不得已而为之……那件事已经查清了,也与我不相干,真的。” 意外听到赵峥的死讯,余妙瑾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随即恢复平静。 覃柏并未注意,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我无意惊扰府中女眷,只是雪河是个例外。我与她情投意合,原是打算等此事了结便与一起远走高飞的,哪知事情越搞越复杂,如今竟要扯旗造反、奔着篡位当皇帝去了!我又不是那块料!这,这就是强人所难嘛!” 覃柏语无论次地抱怨道,那余妙瑾是个何等聪明的人,听他颠三倒四地一通说,竟也能猜了个大概: “难不成,还有人逼你这么做?” “对啊!” 覃柏苦着一张脸,愤然捶桌道:“就是雪河那些个混蛋哥哥!非说我是最合适的人选,硬要我将这戏做足全套!起兵造反、夺权称帝……还说什么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呸!那八个人根本就是坑死人不偿命的主儿!说是为了我找钱去,拍屁股就走了!扔下这烂摊子给我收拾!简直丧尽天良!” 余妙瑾听了心里不由一阵骇然:虽然不知他和那些人是何来历,但是造反篡位的事肯定是板上钉钉了。 覃柏被那他们兄弟欺压已久,尤其对赑屃更是敢怒不敢言,如今余妙瑾一问,他便借着酒意不吐不快,索性把肚子里的苦水全倒出来: “还天上的神仙呢!揪着我一点错处就逼着我签那什么劳什子契约!要不是为了雪河,老纸早就不干啦!天官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我扒了这身皮、转世投胎接着做凡人!谁还稀罕做个只管下雨涨水的小小河神啦!” 世人都说酒壮怂人胆,这话果然是不错的。 覃柏一时头脑发热,由着性子骂了个痛快。这些话他压在心里许久,对雪河也不便说,毕竟那些人是她亲哥哥,言语太过恐伤了和气。 末了,他又端起面前的酒杯,无比豪迈一饮而尽。 这回连余妙瑾都看不下去,忙劝道:“你,你别喝了!” 原先余妙瑾虽看出他的破绽,但两人目标一致,她便只装聋作哑权当不知;但近来见他散尽家财招兵买马、又在王府搞出这么大动静,心里到底不踏实,便想着来套他的话,谁知竟这么个结果。 不禁又想起方才当着众人,虽然心知是作戏,但他也仍是始终紧紧牵着自己的手,温暖而有力,竟有那么一瞬间,她宁愿他就是真的赵峥,哪怕是假的,这样也好。 听他又絮絮叨叨地抱怨半天,想起一句是一句也没个逻辑,但她也约摸听懂了三四成:造反篡位这事算是定了,而且有高人相助,肯定成功。 想到这,余妙瑾上前扶住他,正色道: “我不在乎谁当皇帝,只希望新君即位后能昭告天下:先帝错了,先帝对不起我李家满门!这口气,我一定得出!” “你放心!” 覃柏虽然脑子有些迷糊,但是嘴里倒是清楚:“等我做了皇帝,你就是皇后!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弄死这群王八蛋!” 余妙瑾听了心里不由一动,顿时又悲又喜。 她自认此生孤苦无依,一个弱女子,全凭着报仇雪恨的心气儿才撑到现在;那赵峥又是个面冷心硬的主儿,两人根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虽为夫妻却毫无半点情分——倒是这个覃柏,一个小小的细节便能让人整个心就暖了起来。 说来也是讽刺,真正的宁王赵峥竟不能及其万一。 余妙瑾刚一出神这片刻,见他伸手又要去拿酒杯,便慌忙按住:“王爷,真的不能再喝了。” 余妙瑾虽也饮了几杯,但她混迹风月场已久,酒量甚好;眼见覃柏才饮了几杯就已然醉了,眼神涣散,大约也是因为心里苦闷,胡乱抓起酒杯便往嘴里灌。 她心里长叹一声,念及他往日品行端正,待人宽厚,心中多少不忍,便强行拦下,边劝边搀扶着他往内室里去。 覃柏倒在床上,嘴里东一句西一句又胡扯一阵,偶然问起“雪河回来没有?” 余妙瑾正帮他宽衣解带,突然手上一滞,心中暗道:虽然音容样貌一模一样,但他方才也已言明是假扮赵峥,自己太过殷勤只怕不妥。况且还有个雪河,两人关系甚密,自己夹在中间岂非故意要生事端? 刚一犹豫的当口,只听外头大门一声巨响,老内监连声劝阻,但雪河已是满面怒气地冲到跟前。 —— 说到此处,连骏猊都觉无比尴尬,摸了摸额头说道: “……你可真行啊!三杯黄汤下肚居然连实底都交了,把局面搞成这个样子,唉。” 回忆起那天的事,覃柏再次叹了口气,无力道:“我是觉得,余妙瑾若知道实情,也会选择站在我们这边的吧!” 骏猊点头:“道理没错,但是你就真不考虑自己的死活吗?就雪河那脾气……不客气说,我们兄弟但凡有什么事,我大哥出面都能搞得定,就那死丫头是个例外,连我大哥都拿她毫无办法。” 骏猊突然心念一转,站起身来: “不成,这事儿有点大。余妙瑾要是反水,大家都得完蛋!我得跟三哥通个气儿先。” “我倒觉得,余妙瑾不是这样的人。” 覃柏却说:“那天晚上我原本醉得人事不知,雪河回来的时候我都完全不知道。是余妙瑾命人灌了我好几碗醒酒汤才把我弄醒,将事情原委都告诉我,还让我快去找雪河讲明原由、免生嫌隙,只管把所有不是全都推到她身上——她一直是在帮我的啊。” 骏猊听到这话有些吃惊。 一直以来兄弟几人忙着摸清王府的事、为造反做准备,完全忽略了王妃这人的存在。如今看来,这女人的手段真是相当高明啊。 骏猊身为处刑司的天官,断案无数,看事情自然不会像覃柏这么简单:此事明明是因她而起,事实的结果却是:雪河离开王府,覃柏不仅不怪她、反而还念她的好处,倒显得雪河小家子气—— 不过,这也只是覃柏一面之词,回头少不得要再去找余妙瑾问个明白。 但这毕竟是王府后院的事,骏猊也不便多说,便差开话题道:“你真打算立余妙瑾为后么?……唔,虽然这事儿还有点远,不过提前考虑考虑也没坏处。” 覃柏连忙否认:“那天我喝多了!随口胡说的。” “帝王无家事,立后的事也是国事。”骏猊说道:“而且皇后是要载入正史的,雪河的背景经不起调查,不可能、也不允许做皇后。” 覃柏真没想那么远,一时愣住。 第五十八章 人间绝味 http://.biquxs.info/

“雪河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先分开一段。” “没别的?” “……还说,” 覃柏拧着眉头,又想了想:“她说,她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无法分辨我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骏猊扬了扬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看这事还有缓儿,兴许过几天她想明白了,自然就回来了也说不定。” “真的么。” 骏猊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看着他样子挺可怜的,觉得总得说点什么:“实在不行,等过几天大哥来了让他去劝劝,兴许好使。” 没想到他却突然说道:“我不想在王府呆着了,我得去找她。” “这,恐怕有点难。” 骏猊一惊,随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她师父祝始仙尊,虽然正经是位资历颇深的神仙,却有个江湖诨号‘巫山老怪’,脾气刁钻得很!一身都是毒,人又古怪难处!……那地方你不会想去的。” 覃柏却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怕!若是将来我登基做了皇帝,非要立其他女子为皇后,这跟娶了别人又有什么分别?!我甚至都没给过雪河一场正式的婚礼!……不行,若是这样,我宁可不要做皇帝了!” “我去。” 骏猊突然意识到这问题变得有点麻烦,苦着脸说道:“您别闹成么?怎么你们这群人就知道挤兑我一人呢?就给我留条活路不成么?……喂,你去哪啊?” 覃柏也不说话,抬腿就往外走。 骏猊无奈,只得跟了出来。 众人守在门口等结果,见覃柏一脸坚定地大步出了殿门,也不知干嘛,随后拉住追出来的骏猊问道: “怎么样了,问清楚没?……他这是哪去啊?” “聊得怎么样了?” 骏猊一脸生无可恋:“他要去找雪河。” 众人一听,这才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把覃柏摁住:“你你你给我站住!” 覃柏一个凡人之躯,自然斗不过这几位大神,最后还是被连拉带拽地又摁回了永乐殿上。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森森地绝望。 覃柏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见挣扎也是无用,反倒是平静地说:“我是斗不过你们,实在不行,也还有一死。” 蒲牢顿时觉得头大,逮住骏猊细问详情。 骏猊如实把方才的事说了,蒲牢皱眉埋怨道:“你说你好端端地,提立后的事干嘛?”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骏猊一脸无辜。 蒲牢气得无语。 眼看矛盾被激化,覃柏虽然没有法力,但若是天天琢磨着逃跑、寻死觅活地跟大家顶着干,这兄弟八个早晚也是累死的命。 “那这样,你看行不行。” 蒲牢蹲下身,看着覃柏:“咱消消停停地等到下月初,我大哥回来,让他给你个说法,成么?” 覃柏抬抬眼皮:“我不要说法,我就要雪河。” 此时他颓然坐在地上,仿佛是个一言不合就要撒泼耍赖满地打滚的熊孩子。 蒲牢咬咬牙: “成,我答应你!等大哥回来了,就算他不管,我带你找雪河去!” “你是天官,说话可得算数。” “当然算数。” 覃柏满脸不相信:“你发个誓先。” 蒲牢无奈,正要赌咒发誓,却见覃柏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你等等。” 众人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站起身,到书案拿过笔纸来: “口说无凭,给我立个字据。” 蒲牢真是相当服气了:“不是,人与神仙之间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吗?” “你写还是我写?” 覃柏哪里管他,面无表情地拿着纸笔在他面前晃了晃。 蚆螛不动声色地朝骏猊屁股上踢了一脚,骏猊没防备,身体向前一个趔趄,蒲牢趁机抓住他,拿过纸笔塞到他手里: “来,写!” “诶?怎么又是我?” 拜托,能不能换个人坑? “废话!你把事情搞成这样,你不写谁写!” “我?!……” 骏猊一脸难以置信:亲哥啊,你们这是打算合伙坑死我吗? “不急,你们慢慢讨论着,我先上吊去了,少陪。”覃柏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写写写!现在就写。” 骏猊满是哀怨,被众人强行摁在地上,一脸屈辱。 “好,我说,你写。” 覃柏双臂抱在胸前,志得意满。 —— 夜色深重,祝始星宫的灯光在团团致命的瘴气之后忽陷忽现,仿佛幽冥地府一般。 八百里青翠连绵的巫山一片漆黑,山风拂过稍头,发出阵阵海浪拍岸般的声响,如同群山入梦时有节奏的轻酣。 星宫脚下不远处的山间密林之中,几盏纸灯笼发出昏黄的烛火微光。旧马车改装成小吃的摊子,前头挑着块土黄色的幌子,歪歪扭扭地写着“肥肠”两字。老板腰里系着围裙,佝偻着身子在里头忙,灶上的锅里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诱人的食物香味直飘出老远。 虽然东西简陋,但摊子前每张桌子都坐得满满,甚至还有排不到座位的就坐在边上的板凳上等着。 生意虽好,只是客人大都不是人类,黄鼠精、黑熊怪,眯眼的狐狸、一身杂毛的山鹰,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闲嗑,热热闹闹,倒是跟凡间的夜市小摊没什么两样。 束海换了张干瘪老头子的人皮,足比雪河矮了一头,像个地精一样盘腿坐在桌前,笑呵呵地跟拉着张臭脸的徒弟说道: “不就是失恋嘛,没事!师父请你吃顿好的,就不难受了。” “就这?” 雪河胳膊支在破木桌子上,一手托腮,抬抬眼皮,鼻子里哼了一声。 老板就一个人,看样子根本忙不过来,边上那桌的菜也都还没上,只在桌子中间摆了盘花生米。 “我师父真是越来越大方了。” 雪河白了他一眼,顺手捏起一粒花生塞进嘴里,嚼嚼。 不知是不是束海这张人皮过于丑陋,这张桌子只坐了他们师徒两人,旁边都挤挤挨挨坐得很满,也没人敢靠近他们。他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上满是褶子,眼白全是血丝,看上去十分狰狞,此时挤出一丝笑容,表情却显得更加恐怖: “你不懂,这可是人间吃不到绝味。” 说话间,老板端着两大碗热腾腾的肥肠放到两人面前,笑脸迎人: “两位慢用。” 吓,老板居然是只老狼精,毛糊糊的手指头都插进碗里了! 雪河一脸嫌弃,根本没动筷子。 粗陶大碗里一半汤水一半肥肠,红糊糊的辣椒油被昏暗的光线照得跟人血汤一样,鲜红的小尖辣椒像极了小孩子的手指头,至于肠子,就更别说了。 这是什么魔鬼料理啊…… “来来来,趁热!” 束海倒是满不在乎,掰了半个饼泡进汤里,招呼着雪河快吃。 雪河自幼娇生惯养,还是头回被带到这种妖怪开的小吃摊上吃奇怪的东西。束海也不理会她,自顾自地一通猛吃,直辣得满头大汗,连稀疏的头顶上都冒起了白气。 雪河面无表情地将自己那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束海倒是也不客气,吃完自己这份,便抱起雪河那碗接着吃。眼看又下去一半,这才猛然一抬头:“老板,再上个干锅!” “要得。” 雪河心情极度郁闷,不想说话了。 “徒弟,你得学会享受生活!” 两大碗转眼间就吃得干干净净,束海打着饱嗝,嘴唇被辣得肿了起来,活像挂着两条腊肠。 “哈。” 雪河又捏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花生米挺好吃的,能不能打包带走?” “诶,说正经的。” 束海砸砸嘴,眯起眼睛说道:“这都好几天了,你总不能一直这么蔫着吧!就连跟你阿姐都不肯说,是怎么个意思啊?” “就阿姐那脾气,我要说了,她肯定立马就去把那怂货给剁了!保准下顿就能出现在你碗里,可新鲜热乎着呢。” “噫,还挺知道心疼他呢。” “才不是。” 雪河扁扁嘴,不想聊他,就岔开话题道:“我说你还真是跟屎死嗑到底啊!连吃东西都得是装过屎的,恶不恶心?” “这世上的东西呀,得区别来看。” 束海笑嘻嘻地拿起筷子,敲了敲空碗。那碗粗陋蠢笨,发出浑浊的声响:“若是这碗装过屎,纵然洗得再干净,你也断然不会再用;但是肥肠就不一样!你明知它装过屎,洗净之后先煮后炒、端上桌来,仍然吃完一碗想一碗!” 正说着,狼老板笑眯眯地又端上两份干锅外加一份清汤,摆到两人面前,手脚麻利地收了方才的碗筷,说了声“慢用”便又转身忙去了。 这份比刚那个看起来好些,有青有红,没有汤水,小段的肥肠油汪汪的,香味扑鼻。 束海十分殷勤地把筷子塞到她手里:“来嘛,尝尝看,师父不能坑你!老好吃了。” 雪河别别扭扭地拿起筷子,不大情愿地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鲜辣脆爽,喷香又有嚼劲,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束海见状笑道:“怎么样,没骗你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确实挺好吃的。天庭的菜谱里可没有内脏这种东西,雪河开始只是觉得新鲜,岂料那肥肠富有弹性又口感香滑,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竟然有点欲罢不能。也难怪在深山老林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还有如此多的顾客,果然是有些缘故的。 第五十九章 师父,我想去嫖 http://.biquxs.info/

“你看,你也明知道它装过屎,不还是吃得很开心?” 束海笑,将自己这份也推到她面前。 “要是装过屎的碗,想也不用想直接就扔了!但是肥肠嘛,性质不一样。” “不是性质不一样,而因为价值不同。” 束海认真纠正道:“碗本身并不值钱,扔了也不会心疼;但肥肠很美味,这便是它的价值。哪怕你明知它装过屎,待洗净做好端上桌来,你还是愿意吃。” 雪河此时倒没多少心思听他讲大道理,嘴巴辣得火烧火燎,端起清汤来饮了一大口,赞道: “好喝!” 束海见她心情大好,又继续循循善诱: “所以问题的重点并不在于它是不是装过屎,而在于它本身有没有价值。” 雪河眨眨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凡间的小事,天庭一般是不会插手的,除是王朝更迭这种大事。” 束海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金甲卫行事,从来都是代表了天帝的意志。巧的是,你看中的这个人,同时也被天帝选中——你挑人可能会看走眼,赑屃也有可能,但你们两个同时看走眼,这就不太可能了。” 绕来绕去,还是要说覃柏。 雪河叹了口气,不想理他,只管埋头吃自己的。 “所以为师也很好奇哇!” 束海终于显出本来面目,吃瓜群众的本性暴露无疑:“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我家宝贝徒弟接连失恋两回?想必绝非凡品,这,我有必要得见识见识啊!” “哼。” 雪河吃完最后一口,优雅地放下筷子,擦擦嘴:“虽然我还没恨到想弄死他的地步,但是这口恶气,还是要出的。” “嗯,这话没毛病,咱从来不当受气包。” “师父,”雪河一本经正地说道:“我想去嫖。” “啊?” 这话题换得有点陡,束海不禁一愣。 雪河一脸坏笑:“凡间漂亮的小哥哥哪里最多?带我去!” 束海眯起眼睛,原是带着笑意,但实际表情看起来却显得尤其阴婺凶恶: “成!” 凭什么凡间的男人就能三妻四妾?凭什么王府里就得美女如云?凭什么他将来做了皇帝还要后宫佳丽三千?……你们凡间的女子忍了且认了,我却忍不得! “模样漂亮的翘屁小嫩男聚集地,我倒还真知道一个!” 束海笑嘻嘻道:“云峰绝顶紫墟观,紫墟真人乃是我的故交,他的座下弟子众多,听说徒孙一辈皆是软萌可爱小奶狗——小道士,喜不喜欢?” “别光说不练啊,走着!” “哎呀徒弟,你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束海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将黑袍一抖把她罩在袍中,瞬间化为一道黑风飞向夜空之中: “走着!” —— 夜色渐浓,永乐殿上灯火通明,覃柏面前整齐摆放着玉玲珑的碎片,手边放着一小碗明胶,正专心致志地将那精巧的玉器拼回原状。但那物虽然只有核桃大小,却有三层玉环相扣,设计十分精巧,每个玉环几乎都断为三四截,修复难度相当大。 好不容易将两个玉环的破损处拼接好,门外突然一声“报!”,覃柏手上一抖,刚粘好的玉环又再度断开,掉落到桌面上。 覃柏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只见就见骏猊手里拿着羊皮卷大踏步的上殿,来到面前。 要说起讨人嫌的工夫,骏猊简直无可超越。 骏猊见他不说话,不明所以地看看他桌上的碎片,意识到自己可能又闯了祸,有些心虚地小声道: “王爷,边关急报。” 覃柏暂时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伸手接过羊皮卷,展开一观:这回闹腾的不是马匪,而是塞北的鞑靼军队,目前正在暗中集结,动向不明。 看来赑屃说得没错,开春的时候大概真的要打仗了。鞑靼的烈马弯刀十分厉害,不容小觑。 “真让你们弟兄说中了。” 覃柏将那军报重新卷好,交还给他:“把这个上呈朝廷,朝廷肯定会很快就派人带兵符来御敌了。” 骏猊双手接过,略带顽皮地一笑:“我们是神仙嘛。” 覃柏冷笑一声,指指面前的碎片:“那,请神仙帮我个忙可好?” “你这,……还是再买一个吧。” 覃柏白了他一眼,又低头开始认真地拼接碎片:“东西碎了尚可修补,人心若碎了,就再拼不起来了。” 骏猊猜到这大概是两人定情的信物,便劝道:“人心碎了,假以时日也可痊愈的。” 覃柏看着那一桌子零落的碎片,顿觉灰心:“心碎了,人就死了,再多时日也是无用。” “嗯,不过,我倒觉得……” 骏猊随口说了一句,倒也不是成心跟他抬杠,却正遇到覃柏冷冷的目光,终究意识到气氛不对,忙改了口: “属下告退。” “回来。” 骏猊不情不愿地转回身,表情悲惨。 覃柏托着腮,瞧他那副苦兮兮的模样不觉好笑。突然之间就觉得他这人其实怪有意思的:虽然身为处刑司的天官,却没什么官威;正直、善良,责任心强,脾气也好——哪怕被兄弟们使唤来使唤去,就算有些怨言也照样做事认真,挺难得的。 “聊聊呗。” 覃柏这会儿是真心想找个人说说话。雪河不在,这永乐殿显得又大又空,寂寞得让人手足无措。 “好。” 覃柏高高在上地跟他说话,总觉得自己有种欺负人的意味,便主动走出来,撩起衣襟在台阶上坐下来。骏猊领会他的善意,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你们兄弟都是金甲卫,怎么偏偏就你一人在处刑司?” “个人爱好。” 骏猊神态放松,扁扁嘴说道:“小时候,我们家住在蓬莱仙境。兄弟几个皮肤都黑得像坨炭,十分丑陋,唯独我模样俊俏些,蓬莱诸位众仙人见了就都偏爱我多些。我嘴又乖,时常哄得爹娘开心,爹娘疼我自然也就比别的兄弟多些——久而久之,他们就心生嫉妒,总爱故意整我,如今长大了也是一样,都习惯了,嘿嘿。” 他眼中含着笑意,皆是半开玩笑的话,并无半分怨恨之意,足可见他们兄弟之间感情深厚。 覃柏不由得又想起自己那死鬼哥哥。虽然覃松行事一向独来独往,但却是面冷心热,只要自己遇到麻烦,他肯定是第一个出来帮忙。 “噢,对了。” 骏猊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腰里掏出个小东西递到他手里。 覃柏低头一看,乃是指腹大小一片动物鳞甲,其质细密有纹路,灰白色,不知为何。 “此为蛫甲,醉酒时含于口中,则可迅速散去酒气。虽不是什么宝贝,也是凡间罕有之物。” 骏猊说道:“小七给的,你只管领他的人情便是。” “多谢。” 覃柏那物收了,心里一阵愧疚: 经他白天闹了这么一通,到头来却还是让骏猊立下字据保证会把雪河寻回来这才作罢。可冷静下来细细一想,祸事原都是自己惹出来的,从头到尾骏猊并无过错,哪怕是在天上处刑司的时候他待人也是极和善的,结果却是自己一直在找他的麻烦。 骏猊似乎并不介意,竟还处处为大局着想,可见宅心仁厚,确实君子气度。 “今日之事,都是我太过冲动,望兄长勿怪。” 覃柏冲他拱手一礼,言语恳切。 骏猊愣了一下,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都是一条船上的弟兄,不必这么客气。” 两人客气一阵,这时却听门外老内监的声音: “王爷,王妃驾到。” 覃柏一惊,忙站起身来,说了声“请进”,只见余妙瑾款款而入,却不似往日那般前呼后拥,仅是她一个人,上前行礼唤了声“王爷”。 骏猊刚想退下,覃柏却一摆手,示意他且站一站、不着急走。 余妙瑾极少见地只穿了身常服,披了件大红斗篷;头上也并无簪环首饰,看着竟是十分清爽,似乎是已然卸了妆准备休息的模样。只见她站在原地缓缓开口说道: “深夜造访,惊扰王爷休息,实属臣妾之罪。” 她简单客套几句,似是不经意地瞥了骏猊一眼。 覃柏会意,说道:“骏猊不是外人,你有话直说便是。” 余妙瑾微微点头,说道:“方才得人密报,瓦剌部族与鞑靼联手,兀良哈卫已集结军队近二十万余,且多为精锐骑兵,望王爷知悉。” 显然,王妃的线报比王府派出去的密探更加详细准确。 “事态紧急,臣妾片刻不敢耽搁,特意来禀报王爷。” “知道了,你辛苦了。” 两人又寒暄几句,余妙瑾也不多停留,匆匆告辞走了。 骏猊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对覃柏说道:“厉害啊,比我的线报可是准确多了。” 覃柏说道: “那是!她父亲靖国公李谅桃李遍天下,连长城以北的蒙古人都买她的帐。李谅此人聪明绝顶,阴谋诡谲,是前朝一等一的能臣。 当年先帝下令灭李氏满门就是担心其势力太大难以控制。听说当年抄家的时候,还遗漏了一个幼子李子瑜——就是她弟弟,如今这都平反多年了也从未露面!生死簿上也查不着,只知道还活着,皆是靠她父亲的门生弟子们藏匿至今;包括她的义父余行舟,是掌管教坊司的太监,竟然也是李谅的故交。 唉,先帝这场整肃行动虽然声势浩大,依我看,却是输了。” 骏猊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第六十章 小奶狗满地跑 http://.biquxs.info/

覃柏叹了口气,又道:“连我都不知道王府内外到底有多少人是听命于她的——台面上和台面底下,想要肃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反正连先帝最终都只能选择了妥协,给李家平反恢复声誉。幸亏啊,她现在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不然真是忒可怕了。” “唔。” 骏猊摸摸下巴,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暂时没有。” 骏猊耸耸肩,看着他点点头,笑了笑:“我发现,你功课真是做得很足啊!” 意外听到句夸奖,覃柏有些不大自然地扬了扬眉,谦虚道:“背景材料我是早都背熟了的,这些都是笨功夫,不值什么。” “我还发现个问题。” “嗯?” “她总是喜欢大半夜地跑来找你说事。” “……” 覃柏的嘴角抽了抽:“不要开这种玩笑。” 骏猊笑道:“我倒觉得,雪河这时候走了是件好事。你想啊,这两个厉害的女人若是斗起来,你夹在中间,那还不得尸骨无存啊?” 这两女人斗法,想想都觉得好可怕!只怕是连骨头渣渣都不会剩下吧? “放心,雪妹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骏猊安慰道:“反正保证书我都写了,等忙过这段去,我肯定替你去把她给找回来!” —— 云峰绝顶,紫墟观。 原本雪河觉得一个修仙的凡人,再怎么牛逼充其量就是道观大点、弟子和香客多点,还能怎么着啊?又上不了天。 但是等真正到了地方,当真是被这些凡间的道士们惊着了。 那紫墟观从山脚下的山门起始,一条宽阔的石阶蜿蜒而上,隔不远便立着白玉砌成的牌楼,层层叠叠如步步皆欲登入天宫一般。由此拾阶而上,依次为灵宫殿、玉皇殿、三清殿、七真堂等七大宫殿建筑,呈北斗七星状分布于云峰山间;最高处的太极宫位于云峰绝顶,更是气势恢弘、声势浩大,竟颇有几分睥睨天下之感。 纵然是生于九重天上、长于天宫之中的雪河,竟也为这些修仙的凡人所震撼。 站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俯视全观,整个道观的布局就是个巨大的九宫八卦阵,既有乾道亦有坤道,既泾渭分明又相互交融;男女弟子着灰白道袍,在仙气缭绕的石台之上整齐列阵,或是打坐或是练剑,钟磬之声不绝于耳,偶有仙鹤落于瑶台般的碧水莲池中,恍惚间竟如仙境一般。 雪河一路暗自赞叹:这凡人有点厉害。 束海报上名号,没想到那迎客的道士竟直接将他们引至太极宫的待客厅款待,这大概也算是最高礼遇了。 一个平头正脸的小道童上来奉了香茶,亦是十分谦恭有礼,说是已经禀明祖师,请贵客少坐片刻,紫墟真人稍后便到。 “没想到,这些道士还真是挺有本事啊。” 雪河在雄伟庄严的太极殿上转了一圈,口中啧啧道:“搞这么大排场!若只会看风水算命承接各种白事道场的话,决计没可能混得这么风光。” “你这死丫头!在人家地盘说这种风凉话,当心那老道一时恼了把你扔出去!” 束海依旧披着那张小老头的人皮,一身黑袍,行动缓慢,笑起来也阴阳怪气地:“你休要瞧不起人!这紫墟道人当年也是受过你娘的点拨,如今一心向善,苦心经营几百年才到了今日的地步。” “‘受过我娘的点拨’?……那就是说挨过我阿娘打咯?那还真是有造化了!” 雪河背着手,站在殿外的白玉栏杆边上向山下眺望:“只是,没想到你这老怪居然还有朋友?真真是件稀罕事!” “这个啊。” 束海闻言一笑,说道:“说来也巧,当年他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道士,云游至我巫山地界,误打误撞中了山中瘴气,就被我捡回家了。” “哈,果然有造化!” 雪河拍手笑道:“竟没被你扒了皮挂进衣柜里?也不知是因他相貌丑陋、还是你那日做了什么亏心事就善心大发了呢?” “诶,为师是那样的人吗?” “是。” 束海不理会她打乱岔,又继续说道:“我瞧他天资聪颖,颇有些慧根,这么死了也怪可惜的,便帮他解了毒,留在宫中调养。 日子久了,他对我的巫蛊之术也有些兴趣,有时还帮我整理药材,一来二去便混熟了。一日,我见他瞧着我院中的仙王蛊鼎出神,便开玩笑道:‘你若喜欢便拿去,我正嫌它占地方呢!’没想到他还真有些本事,当即谢过,扛着那鼎便下山去了。” 雪河一时瞠目结舌:“这孩子倒实在!” “后来我也有些后悔,那鼎毕竟是上古礼器,怎么说也是伏羲氏炼过药的老物件!而且年代久远,早已被蛊毒喂饱了,流落到中原怕是要惹出祸事。” “原来你也知道啊!”雪河大声道:“你家哪个物件是没毒的!这么大一口怪鼎让人搬了去,得坑死多少人?!” 束海却一摆手:“那倒也不至于。此鼎并非俗物,人间的凡火对它无用,火候不到便炼化不出什么。非得是三昧真火或是你娘的红莲业火方可催动毒性,他哪里有这本事?因此我就没当回事,反正我平时也不用它,他爱拿就给他拿去罢了。” “……” 真不愧是巫山老怪,一如既往地没溜。 “谁知,后来真就出了事。他虽然只会用凡火,居然还用那鼎干起了诛仙炼丹的勾当,竟成了祸害一方的魔头。可巧那日正赶上你娘跟天帝闹翻、一把火烧了南天门下到凡间游历——也是该着他倒霉,他的败家徒弟偏就鬼使神差地将你娘和你哥哥一同掳上山去,作势要炼化了她们,你说可不可笑!” “这,真是作死作出了新高度啊。” “结果可想而知!你娘不仅平了他那山头、遣散众妖,还将鼎也毁了、并散去他的法力,让他重新做人好好修练去了。于是他另立山头,建立了如今这番事业。” 说到此出处,束海咂咂嘴,眼珠一转: “我怎么突然觉得,当初你娘能同意把你交给我当徒弟,说不定就是为了赔我的鼎咩?” “那你真是想多了!当年南天门烧成那样,我舅舅吱都没敢吱一声,你打量我阿娘还能惦记着赔你鼎?……嘁。” 雪河白了他一眼,懒懒地坐回凳子上,又像前几天一样恹恹地,没精打采起来。 几天来雪河一直闷闷不乐,话也少,束海本想逗她开心才拉她出来玩这一圈,没想到她只是新鲜了一阵,很快就又变回以前的老样子。 “喛,不要这个样子嘛。” 束海指了指广场上练功的道士们,说道: “说正事!徒弟喜欢什么样的小奶狗啊?天真无邪傻白甜还是邪魅狂狷骚浪贱?这老道家底雄厚,门下弟子三千,个个生得白净、道骨仙风模样也俊!小翘臀大长腿一抓一大把!你看你看,小奶狗满地跑,徒弟你倒是看一眼嘛!……随便挑!回头我替你向那老道讨人!包你满意!” 本以为雪河会义正言辞地吐槽他这副麻麻桑一样的丑恶嘴脸,没想到雪河根本没理他,又托着腮,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喂,你自己吵着要出来嫖的!结果人都来了,又不说话,倒是搞得好像是我要来嫖一样!”束海不满道。 “那你就嫖呗。” “我要想嫖才不会来这儿!” 束海生起气来:“逛窑子、吃花酒可是比大老远跑来看臭道士有趣得多!” 雪河一脸不耐烦:“嫖嫖嫖!你拿什么嫖?!说得就跟你真有这功能一样!” 束海一本正经地敲桌道:“人皮囊我有的是!想要什么样的没有?肤色、容貌、身高,就连长度大小全都能自己掌握!……喵的,我‘巫山老怪’的名头是白叫的?!” “那你去吧,慢走不送。” 若是以前,这时候雪河那张利嘴肯定连讽刺带挖苦地一大车话就倒出来了,结果现在她只是简单丢出这么一句,单方面结束了聊天。 这太不像她了。 雪河天性豁达,哪怕是跟人斗嘴怄气一时恼了,也是转脸就翻篇儿,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连续好几天都不能释怀。 束海心里隐隐有些担心,还想再劝,只见这时门外一位清瘦的道长快步而来。来人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虽然已经须发皆白,却是健步如飞: “抱歉抱歉!仙尊久等了!” 雪白的佛尘一甩,来人道了声“无量天尊”,上前便是躬身揖手。 “客气客气!多年不见,紫墟真人一向可好哇?” 两人寒暄一阵,倒显得十分熟络。 雪河看他年纪应是长辈,便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垂手立在师父身旁。 束海笑嘻嘻地一把将她揽过来,说道:“这是我徒弟!” 紫墟真人手捻须髯笑道:“果然花容月貌,好俊俏的女娃儿!能入仙尊法眼的,必然也是天姿过人,恭喜恭喜。” “你也看到了,我徒弟正值青春年少,又天生美貌,有道是哪个少女不怀春?我听说你道观弟子众多,此来就是特为给她选一良人……” “师父!!” 雪河恼羞成怒,心想着要是再不拦着这话头,你是不是就打算直接把嫖小道士的事给说出去了?!这老不着调的还真是什么话都能往外说!你徒弟不要面子的咩? 第六十一章 掐指一算 http://.biquxs.info/

所以巫山老怪没家人没朋友没徒弟,这都是有原因的!就他这一身是毒、说话刻薄、为人阴损怪异,三界之中哪里有人愿意亲近他? 就说他这几副皮相吧,但凡是有点姿色的好皮囊皆是剧毒无比,连呼出的气都有毒!若不想惹人命官司,就只能穿这小老头的人皮囊——然而相貌又丑又怪,虽是没毒了,却更没人愿意靠近他。 紫墟真人哈哈大笑道:“你这老怪,当真是一点没变!……罢了,难得你能收到个徒弟!” “您算是说对了!” 雪河点头道:“要不是他死乞白赖地蹲我家门口不走,我娘才不会答应我当他徒弟呢!” “咳咳!” 难道你师父就不要面子的咩? 老道抚掌大笑,也不理会束海,直接问雪河:“这便是缘分嘛!……头回见面也未曾准备什么礼物,你若有什么心愿或是要求只管讲出来便是,本座理当尽力而为!” 雪河心里叹了口气:当初若不是一句气话,也不至如此!反正来都来了,若是不编出个由头来,天知道束海那张破嘴又要瞎叨叨些什么出来!反正那老东西没脸没皮惯了,也从不在乎名声,绝对不能留给他胡说八道的机会! 可是,扯点什么好呢? 雪河眼珠一转:道士嘛,驱鬼算命是基本功,肯定都会吧?看这老道气宇轩昂,必是自视甚高,不如给他个题目由他发挥,再随便奉承几句糊弄过去也就完事了。 想到这,雪河上前施礼道:“素来听师父说紫墟真人是位了不起的老神仙,我还只道是他是欺我年少、只管吹牛糊弄我!可如今一见真真是开了眼界!就您这气度做派,哪怕是天上的三清祖师显圣,也不过如此吧?” 就雪河那张小嘴,哪怕太上老君本尊来了,也能哄得他笑起来连两手都拍不到一块去。束海眯起眼睛不说话,静静看戏。 紫墟真人闻言,淡淡一笑:“姑娘谬赞了。” 雪河接着又说道:“听说道家有一门占卜算命的绝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我师父不会,我就是好奇,想求着您给算上一卦,不知可否?” 那紫墟真人也是在凡间修行数千年的得道之人,看面前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生得风流俏皮,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看上去机灵古怪的——与那老怪一样,皆是披着一张死人皮囊,那是南荒之地特有的蛊术,任你有多高的道行也看不出她的真实面目来。 毕竟师从巫山老怪,这师徒二人的法术还当真是一脉相承。 既然知道皮相是假的,纵然你有相面之术也好、摸骨算命也罢,一概皆是无用了。于是他略一沉吟,缓声道: “姑娘若有自幼贴身常带着的物件,随便拿一件出来,便可行占卜之术。” “有的有的!” 雪河一听,便将脖子上的璎珞圈摘了下来,放到桌上;想了想,把胳膊上戴的一双银镯褪下来,又解下腰间挂着的香囊和玉佩一并放到他的面前。 紫墟真人扫了一眼那些物件,却并没有动,只是笑而不语。 这老道果然有些本事。 雪河身上的这些金银玉器皆是出自王府,虽然看着华贵,却哪里有佩戴超过一年的? “物件本身无论贵贱,皆是死物。” 紫墟真人解释道:“但是,若与人朝夕相处得久了,就会沾染人的气息,久而久之便会凝结灵气。若是有造化的,积年累月的灵气便可修出人形来——这些灵,与主人气息相通,因此用随身物件来占卜,亦可推算出主人的命数来。” 雪河虽不大懂,但听他所言十分有理。他既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皆是俗物,倒是也算颇有些道行吧。 雪河细想了想,灵机一动,从发间拔下支玉簪来。 那支云纹白玉簪原是不是她的,而是那日兄弟们换装入府时,她见四哥狴犴虽是换了服饰,头上却仍戴着这支玉簪,与身份显得十分不搭。有心劝他取下来,但她又心知四哥向来不是个听劝的,便借口讨来玩几天,狴犴一笑也就应允了。 离府那日走得匆忙,忘记归还,至今还带在身上。 “道长看看,这个可否?” 这物件可是有些年头了,自打雪河记事起,便见四哥时常戴着它。狴犴素来是个风雅之士,他的东西虽然看来朴素却都是颇有些来历的,普通的俗物也根本入不得他的眼。 果然,紫墟真人一看,便伸手接了过来,细细端详一番,微微点头道: “此物尚可。……只是,不知姑娘想问什么?” 束海此时突然插嘴道:“姻缘!” 雪河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就巴不得我快嫁出去是吗?” “不,我只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能把你这妖孽给收了?” 紫墟真人笑着看看他们。 “好好好,姻缘就姻缘!” 雪河心说:反正东西是我四哥的,无论占卜出什么也不干我事!你爱八卦就让你八卦去! 束海满是胜利者的骄傲,一脸兴奋地催着紫墟真人快说。 紫墟真人唇边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似是看两个嬉闹的顽童的老者一般。只见他的指腹轻轻在那玉簪上来回摩挲一阵,半晌才缓缓道: “自古以来,玉乃通灵之物,其中所藏灵气性情温润无争,有如谦谦君子,可见此物的原主,必是位气度不凡、才华横溢的风雅之士。” 束海当即笑道:“不通不通!你打量我这徒弟,哪里就像你说的这般了?” “我只说这物的原主,也未见得便是你徒弟啊!” 雪河自然知道四哥确是如此不错,看来这老道还真有些本事,倒不像是混迹江湖的骗子,忙说道: “别打岔!……姻缘!说姻缘!” 紫墟真人便继续说道:“然而,满则溢、盈则亏,才华太过便易自视过高,性子未免过于清冷了些,以至情深缘浅,怕不能持久。” 雪河琢磨着他这两句话,倒也不错:四哥那人最是清高、目中无人的,饶是天宫里那么多漂亮的仙子仙娥,他都不曾正眼瞧过。只是最后两句,让人有些担心了。 “而且就在当下,它的主人正为情所困,久困不出,则积怨渐深,只怕是要变成生死劫数。” 紫墟真人将那玉簪双手奉还:“性命攸关,恕本座多言一句:此二人若不相见还好,一见即是劫难,非死即伤。”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束海听得一头雾水:“两人既然相好一场,不成就散了便是,怎么还能整成你死我活的劫数了?” 雪河一听这话,突然就想到兄长们从漠北回来,神色皆是不太自然,说话也是躲躲闪闪,唯独未见四哥——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 “那,可有破解的法子?”雪河一阵担心,问道。 紫墟真人点头道:“情劫亦是劫数。正北方乃是他的凶位,只要趋吉避凶、最近三月闭门不出,便可暂时躲过眼前的危机。” “那人有这么厉害吗?” 雪河难以置信道:“不瞒道长,此物乃家兄随身之物。我四哥自幼习武,剑术精湛,就算是在天庭,能胜过他的人也是屈指可数!凡间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呢?” 紫墟真人闻言一笑,摇头道:“此劫的重点在乎于‘情’,绝非修为与武艺。怕只怕并非是那人成心索他性命,而是他甘愿以命相抵。” “这可麻烦了!” 束海终于听懂个大概,插言道:“狴犴那小子可是个宁折不弯的主儿!就是舍了性命,怕是也不会轻易低头的!” 倘若有大哥坐阵,自然是不用怕的。无论这兄弟几个渡什么劫、闯什么祸,也肯定出不了大事。然而雪河先前还魂时正瞧见赑屃在离恨天上与爹爹对弈,不知为何宫门也已被阿娘给封了,看那架势没个一时半刻怕是脱不得身。 这样一来,岂不是糟了? “不行,你还是先随我去王府一趟吧!这事若不问清楚了,我心里不踏实!”雪河一把抓过束海的胳膊,正色说道。 “诶?我发现你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啊!你把你师父当交通工具可是不成!” 雪河此时却全无心情跟他开玩笑,只一心想着四哥别出什么事才好!她站起身,恭恭敬敬向紫墟真人道了声谢: “多谢老神仙提点!等我助四哥渡了此劫,他日定有厚报!” “这话便是见外了!我与你师父交情颇深,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紫墟真人却一摆手,朗声道:“不必客套了,快些去吧!” 雪河认真地向紫墟真人施了一礼,这才扯起束海来便出了门。 —— 漠北,狂沙满天,遮天蔽日。 无边无垠的黄沙之中,无人的边陲古城只余一片断瓦残垣,满城荒沙。一行人牵着马,靠在城墙边的背风处,或站或坐,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呼啸的狂风之中传来一声婴孩啼哭般的叫声,小七一抬头,便见一只棕黑色的大雕忽然从天而降,扇动着巨大的羽翼缓缓降下,尖利的黑爪稳稳落在他胳膊上。 那雕似是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睚眦微微点头。只是片刻,见他一抬手,它便又振翅而起,转眼间便在风沙之中不见了踪影。 第六十二章 鬼谷 http://.biquxs.info/

“我说,你们几个想来吃沙子我是没意见的,为什么非得拉上我呢?” 覃柏抖抖身上的黄沙,艰难地从沙子里拔出腿来,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沙粒:“你们兄弟是不是看我在王府过得太安逸了,所以才非得拉我一道出来有难同当来了?” “你少说风凉话!” 不等蒲牢说话,老六瞪起眼睛率先怼回去:“你以为谁乐意带着你啊?就是一拖后腿的!要不是怕你跟余妙瑾真整出点什么事来不好交待,你还真当你多招人希罕呢?也就雪河宝贝你!……不客气讲,你在我们兄弟眼里完全就是一坨屎。” 显然论起嘴炮的本事,覃柏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直气得嘴巴一张一合白吃了不少沙子,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啦,都少说两句吧。” 骏猊赶忙出来打了个圆场,安慰道:“我们这趟来是为了找漠北的兀良哈三卫借兵,你是王爷,说话最有份量也最显诚意。而且,你还是这次的主角,没你不行啊!” 哪知蚆螛却仍是不依不饶: “你以为我们兄弟那么愿意陪你来这鬼地方吃沙子啊?丫吹牛也真是够可以的!张嘴就是二十万兵!装逼一时爽,怎么到了要兑现的时候就怂了?你有本事倒是自己招兵去啊!……就燕城这弹丸之地,二十万人?!你打算招兵招到猴年马月去啊!” 覃柏脸涨得通红,奈何自己这战斗力跟人家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蚆螛只要一张嘴,他就只剩干瞪眼的份。 其实二十万这个数字,覃柏也不是信口胡诌。朝廷的兵马总数约摸有五十万余,半数分布在西北、西南以防外敌,就算皇帝下令召回,短时间内也无法集结;京城禁军及周边能迅速集结的军队将近二十万,因此,赵峥若想起兵造反的话,至少要二十万人方才有胜算。 “要吵回家吵去!” 蒲牢终于看不下去,恨不能撕了老六这张利嘴:“就你话多!还嫌沙子吃得不够?!当初决定找鞑子借兵可是大家一致同意的!这也是眼下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不再讨论了。” 找鞑子借兵这事,说起来也算是个突发事件。 按照赑屃原来的安排,是要等北边兀良哈卫结集好兵马、惊动了朝廷之后,肯定就会派兵符下来令赵峥率部前去御敌。待大获全胜、收了鞑靼兵的残部的时候,重新整顿好兵马再正式跟皇帝叫板。 赑屃的计划向来是力求稳妥周全,以确保万无一失。但这样一来,未免会把时间拉得太长——光是跟鞑靼这一仗打完最快都得大半年,更别提后面起兵造反的事。而且,赑屃当初策划这事的时候,也肯定没考虑过雪河会这么快就跟覃柏闹翻、而覃柏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撂挑子跑路这事。要不是骏猊天天盯得紧,天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赑屃一直不露面,棘手的问题已经堆成了山,这一众人总不能这么干等着吧? 因此众人一碰头,一致决定采用一个更快的法子:找鞑靼借兵造反! 鞑靼的骑兵堪称精锐,虽然数量少但是战斗力很强。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跟土匪差不多,只认钱!他们对大周朝的江山并没有兴趣,只是纯粹想来打个劫、捞些财物罢了——所以只要黄金到位,一切都好商量。 相比之下,朝廷的军队虽然有五十万之众,但大部分训练不足,而且能征善战的将领们也大都被先帝抄家灭门清理掉了,只为留给小皇帝一个干干净净的江山。依着先帝的意思,只要新君逐年削藩、牢牢把军权抓在自己手里,则万事无忧矣。 可惜先帝并不是神仙,他大概也没想到小皇帝会因为过于恐惧叔叔们篡位,竟然动用了旁门左道的国师,失了天子的德行操守。 在蒲牢的劝阻下,两个人终于不再争执。小七睚眦这才得空说道: “方才蛊雕传回消息,前面三十里风沙更大,看这阵势,三五日内怕是都停不下来。除非西极烈日,其他的马匹恐怕都过不去。” 众人闻言,便齐齐望向骏猊身边的骏马,然后交换了下眼神。蚆螛笑眯眯地上前道: “我有个法子!就让老八这宝贝一个一个驮我们过去不就好了?反正三十里外就是黑龙脊,风沙吹不过去,再往前路就好走了……” “不要!” 骏猊没等他说完,立刻抱住西极烈日的马脖子,紧张地抓紧缰绳:“会死累的!你想都别想!” “别这么抠嗖的!往返百八十里而已,这畜生能扛得住!” 骏猊铁青着脸:“滚!门儿都没有!” “除此之外,还有个法子。” 沉默良久的狴犴此时开口道:“或者,我们绕开风沙之地,改从西边的鬼谷借道,虽然会多行数十里,但谷中道路好走些,最迟耽搁半天便能到达黑龙脊。” 一片安静。 他说的这条路线,对于幼年跟从师父学艺时便在漠北厮混的众人来说并不陌生。然而没人愿意提并不是大家都忘记了,而是那地方名叫‘鬼谷’,乃是北荒的极阴之地,是一条狭长阴仄的裂谷,最深处有数百丈,如同深渊般一眼望不到底;与地底的幽冥相邻,无数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便藏身于此。 更重要的,那里正是逢七开市的百鬼集所在地,上次遇到那个缠人的琴妖,也正是栖身于此。 这倒真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老话,如今还真的只能从那鬼地方借道不可。 然而,就老四的脾气,说不得也劝不得!上次来跟那女妖干架时他便拦着,众人也不敢问;如今才隔几日就又来,天知道局面会搞成什么样子! “好啊,那我们出发吧。” 覃柏哪里知道众人的心思,自顾自地带过马缰绳说道:“不就是遇到鬼嘛,有什么大不了!这世上哪里还有比你们更可怕、更招人烦的?小意思啦。” “不,我一个人先去探路,你们在此等我消息。” 狴犴独自把马牵出来,刚要翻身上马,却见骏猊拦道: “四哥,骑我的马吧,脚程快些。” 西极烈日,就算放在天马当中也称得上极品宝马良驹了。无论山川河流、湿地沼泽亦或是万里流沙,它都能健步如飞,跟踏在平地一样。而且它喜食阴魂,就算在冥界的地盘上也能来去自如。 狴犴一笑,点点头,也不跟他客气,伸手揽过缰绳来,在血红发光的皮毛上拍了拍,便牣镫上马。 自从众兄弟听了他与那琴妖的往事之后,皆是顾忌他的臭脾气,竟是一句也不敢多劝。此时骏猊拧着眉头,想到他要只身去见那女妖,心里总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妥。 “四哥……” 骏猊忖度半晌,刚想劝他行事小心些,然而一抬头却正遇上狴犴凌厉的目光: “我自己的事,自有分寸。” 骏猊后半截话被他生生堵了回去,踟蹰半晌,方才又试探地说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两个人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照顾不好这畜生?” 狴犴冷笑道,抬起马鞭指了指覃柏:“你还是好好看着他吧!别回头我们兄弟辛苦半天、却把他给丢了,岂不是白忙一场?” 骏猊无奈,只得点头答应,手却抓着笼头迟迟不肯松开。 狴犴见状,又道: “放心吧!纵然我舍了这条命去,也保管把它给你好好地送回来!” 骏猊摇头叹道:“这宝贝再稀罕也不过是个畜生,还是四哥的安危更要紧些!” “那便是了!” 骏猊终究还是松了手,狴犴喝了一声,两腿轻轻一夹,西极烈日便从那半截矮墙上一跃而出,四蹄稳稳地踩在松软的黄沙上,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着鬼谷方向去了。 骏猊愁眉苦脸地转过身,又朝蒲牢抱怨道:“我总是觉得不妥!若是大哥在,肯定也会劝他不要去!” 蒲牢闻言也冷笑道:“他此去凶险无比,你打量我能看不出来?但凡他是个听劝的,事情又岂会闹到今天这地步?” “唉。” 蚆螛坐在墙根底下长吁一声:“是祸躲不过!当初他在墙上题诗骂人家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的报应!” 狴犴一走,众人这才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就四哥这狗脾气,就算我们全都跟去,估计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帮不上什么。” “帮?帮什么啊?是四哥骂了人家在先,然后我们再去把人家揍一顿?……还要脸么?” “没事,四哥身法好,又有西极烈日在,就算谈崩了、扭头跑路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呵,你哪只眼睛瞧着四哥像是见事不好、扭头就跑的人了?” “跑倒不至于吧!若论本事,那女妖虽是厉害,但四哥的剑法可是一绝!收了她肯定是不成问题。” “我倒觉得那女妖长得挺好看的,要是死在四哥剑下怪可惜的,啧啧。” 覃柏插不上嘴,在一旁静静听他们聊,东一句西一句地能把这事猜个大概。 满天的黄沙遮天蔽日,视野之内一片昏昏沉沉,粗糙的沙粒被呼啸的狂风吹得如同往人身上倾倒一般。 除了覃柏,其他所有人皆是对这糟糕的天气习以为常,统统围坐在一起,在鬼哭狼嚎的风声中随意地聊着天。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却仍不见狴犴回来。 第六十三章 心甘情愿 http://.biquxs.info/

天色近晚,风似乎小了一些。 众人随便找了个背风的破土屋子,燃起个火堆来。漠北温差极大,太阳才刚一下山,原先热辣辣的烈风随即变得微凉,再晚些时候怕是要冰凉刺骨了。 骏猊从马匹身上的行囊中取出毯子来,递给覃柏。 蚆螛问道:“你们说,这回四哥去见那女妖会是个什么结果?” 这些人哪有一个是会安静地坐那等着的,这话头一起,一个个就开始兴高采烈地瞎猜: “都这么久了,就西极烈日那脚程,怕是三四个来回也不止了吧?依我看,这会儿就算打不服也能睡服了。” “啧啧啧,咱家四哥可是色艺双绝!别看他平时高冷得不食人间烟火,这若是开了窍,可是比老六这妖艳贱货要招人稀罕得多了!” “诶?说他就说他,扯我做什么?!” 蚆螛一瞪眼:“就四哥那一根筋的性子,说不定他此去直接就拐四嫂回来,到时候丢了官不说还会被贬入凡间做个小仙,叫兄弟们哭都来不及!” “这倒真是个麻烦事。” 这回连蒲牢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在天上做官虽然体面,但到底是个律法严明的地方,若是只顾儿女私情,只怕金甲卫要容不下他了。” “那就太可惜了。咱们兄弟在天上,他一个人在凡间?” 几个人正在兀自惋惜,抱着篝火裹紧毯子的覃柏却冷笑一声。 坐在他身边的老五饕餮随即不满道:“你这契人,有话便说!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 覃柏便开口说道: “我是笑你们虽是天上的天官,却根本不懂凡间的男女情爱,更是不通人情!” 这话倒是不错。 他们兄弟九人,包括赑屃在内都不过是修行数百年的小仙,虽然天资不错、又投了名师学了些本事,却也多半是仗着战神重黎才破格入天庭为官,无论阅历和修为都着实浅得很。相对于其他天官,完全只是小盆友级别的。 “你倒是懂!可精通着呢!” 蚆螛白了他一眼,揶揄道:“那怎么还混成孤家寡人跟这耍单儿呢?” 覃柏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六哥!” 骏猊是习惯性看不得老实人受欺负,说道:“打人不打脸!你又拿这事儿挤兑他做什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蚆螛笑道:“谁知道您哪壶是开的啊?” “我自幼父母双亡,除了哥哥,雪河便是我最亲的人。” 没想到,覃柏突然抬起头,看了骏猊一眼,缓缓说道:“当初在处刑司的时候,我写了那份口供给你,就是决计不想再活着了。” 骏猊闻言一愣。那份口供蒲牢看到过,闲聊时也跟兄弟们谈起过,大家都只当是那怂货过堂时吓破了胆、完全是胡言乱语的。 覃柏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和地说道: “只因雪河将我送她的玉玲珑还给我,还说她再不愿见我,我一时心灰意冷,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干净。” 这番话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 长久以来,他们兄弟都只当覃柏是个笑话,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没法上马定乾坤,胆子又小又怕事,平时也就只能哄着雪河寻寻开心罢了,无甚大用。 “你们根本就不懂。当你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可以为她做一切事、甚至甘愿为她去死的。” 覃柏一脸严肃,又继续说道:“你们以为男女之间的事,真能讲得出事非与输赢么?” 众人沉默。 一群没恋爱过的小光棍,大眼瞪小眼。 “我说我不想再留在王府,你们都只当我是胡闹。如果我告诉你们:若是雪河此时能出现在我面前,只要她肯回到我身边,哪怕是直接捅我一刀才能出气,我便死在她面前也是甘愿!” 他们习惯性地拿雪河当小孩子看,也从没把覃柏当回事,然而直到听他口中说出这番话来,心中才一阵暗自震惊。 尤其最后这句话,听得人心里一个激灵,众人都不由得又想:大家对狴犴这事会不会太过于乐观了? 覃柏这般胆小怕事的,为了雪河都能不畏生死;就狴犴那刚直的秉性,这搞不好真会甘愿搭进性命去!那、那岂不是糟了啊! “不行,我觉得这事要糟!” 饕餮猛然站起身:“天都黑了还不回来,我得看看去!” “老五!” 蒲牢忙一把拉住他:“你哪去啊?!外头风沙这么大,方向也是难辨!待会老四没回来,我们还得再四处找你去!” “可是!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吧!” “要不,我跟五哥一起去!” 蚆螛这时站起身来,上前说道。方才听了覃柏一番话,众人心里也不免有些打鼓,都纷纷站起身来吵着要一起去。 蒲牢正在为难,却忽听小七说了句:“回来了!” 便见他匆匆就抬腿往外走,众人赶忙一并跟了上去。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风沙虽小了些,却也仍是一片昏沉,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茫茫一片漆黑,连方向都分辨不出,哪里有半个人影。 随着小七一声尖锐的呼哨,远处当真就传来一声回应般的马嘶。 很快,西极烈日暗红的身影隐约出现在沙海之中,火红的双目如灯一般发出醒目的光。虽然望见众人,它却仍是一阵缓缓前行,只是接连长嘶几声,却不见马背上有人影。 “糟了。” 小七也不知听懂了什么,面色凝重起来。众人一阵疑惑还不及多问,只见老五已经赶忙跑了几步迎上前去,待牵着马缰绳走到近前,众人皆是一阵大惊:原来它背上确实驮着狴犴,只是他此时竟如同件行李一般伏身趴在马背上! 众人惊呼一声,慌忙七手八脚地将狴犴从马鞍上扶下来,却见他双目紧闭、面如死灰,四肢冰冷已有些僵硬,怕是早已断气多时。 蒲牢大惊,招呼着众人把他搭进屋里的篝火旁,再仔细查看时,只见他全身衣物整齐并没有外伤,包括西极烈日亦是毫发无损;但人却已是生息皆无,也不知是被何物所伤——倒真是一语成谶! 那畜生是好端端回来了,可老四人却没了。 “这是被妖摄魂了么?” 骏猊在他衣袂上轻嗅片刻,拧眉道:“虽有残存的妖气,却并不明显;也没有中过妖术的迹象。” “那说明不是被人所杀,而是他自愿将元神交了出去。” 覃柏叹道:“昔日我只道你们兄弟皆是爱惜羽毛、又不甚通人情的,没想到还有如此重情义的汉子,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四哥!四哥!” 饕餮早已慌了手脚,拼命地在一旁呼喊,他却只是不应。 “既然如此,此妖女断不可留!” 蒲牢暗暗咬牙,对众弟兄道:“走吧,都抄家伙奔鬼谷,就算把那地方搅个地覆天翻,也得把老四的元神找回来!” 众人纷纷应和,随即各自收拾行装准备上马。 “喂,大家先冷静一下啊!” 骏猊这时却阻拦道:“你们全都去了,四哥的仙身怎么办?!若是无人替他灌入真气续命,只怕不出两三个时辰仙身便会损毁,你们纵然找回了元神又有何用?” 此时就连一向沉稳的蒲牢此时也是急怒攻心,恨不能立刻飞到鬼谷将那女妖抓来杀了,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别的? 经由骏猊这一提醒,蒲牢方才回过神来,略一思索说道: “老八说得对。……除此外还有覃柏,也得留人看着!我们不能说走一下子全都走了。” 依着他的意思,至少要留下两个人。然而再看看这几兄弟,明摆着没有一个愿意的,谁都恨不得立刻去剁了那琴妖不可。 骏猊看这阵势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刚想说“要不我留下”,却见饕餮突然冷哼一声,瓮声瓮气道: “三哥,依我看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众人一愣,齐刷刷看向他,却见他手中倒提着巴掌宽的重剑,眼中冒着森森的寒光: “我们带四哥一起去!至于他嘛,” 他的剑锋一抖,指向覃柏:“不如直接宰了!大不了让大哥重新找个契人便罢!等我们踏平鬼谷,寻得四哥元神再回天庭请罪便是!” “五哥!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差使嘛,不过就是个差使,哪怕办不好、伤了人命我自去领罚便是!但四哥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万万容不得半点闪失!” 说着,饕餮眼中浮现一丝杀气,竟也不顾众人劝阻,长剑一挥竟是直接奔覃柏便去了。 覃柏虽然知道这几人都拿自己当个累赘,却万没想到饕餮竟能陡然起了杀心,一语未落就举剑刺了过来,惊得他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眼前寒光一闪哪里还能避得开? 重剑带着杀气直奔咽喉,众人也是惊得大呼一声。 那剑从出鞘到伤人皆是毫无预兆,眼看便要取他性命之时,亏得椒图眼疾手快,袖中飞刀瞬间甩出,只听‘当’地一声金属脆响,飞刀正击中剑身,令剑锋偏了寸许,斜斜地贴着覃柏的肩头便滑了下去。 虽然飞刀已破了剑势,但那剑锋看似不过是轻轻地一撩,覃柏由颈到肩便是一条深可见骨的大口子,顿时鲜血直涌,覃柏大叫一声便捂着伤处躺倒在地。 “五哥!” “老五!你过份了啊!” 众人见状慌忙夺了他的剑,怒斥道:“昏头了你?!” 第六十四章 来,缝起来 http://.biquxs.info/

离恨天上。 赑屃执棋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晶莹透亮的玉制棋子颓然跌落在棋盘,跳了一下,滚落到了地上。 “怎么了?” 漪兰君见他突然一个愣神,问道。 赑屃弯腰将那棋子拾起,勉强笑了笑。 重黎摇着扇子坐在一旁打趣道:“自然是心里有事咯!若不是心神不宁,你怎么可能连赢他这么多局?” 漪兰君听了这话,故意面色一沉,将手中的棋子一丢:“……不下了。” 赑屃趁机道:“阿娘,时辰也差不多了,况且我身上还有公务。方才不知是谁伤了我的契人,我得赶紧回去看看才是。” 重黎扬了扬眉:“成,那你走吧。” 她答应得太过爽快,竟然让赑屃有些难以置信。但事关重大,他心想惦记着也不知覃柏被谁伤了,才个把月王府就乱成一锅粥了么? 赑屃不及多想起身向父母施礼告辞,随即快步向宫门而去。 然而—— 宫门岂止是关了,还被玄冰封得结结实实,数丈厚的坚冰冒着森森寒气,让人看一眼都深感绝望。 这,摆明就是成心的嘛! 重黎的意图很明显:想走你就走,有本事能走出劳资的大门就算你是个人物——自天庭建立以来,离恨天便是闲人免进的禁地,就算有哪个活腻的也绝不会胆敢在战神地盘上撒野搞事情。 赑屃面对着紧闭的大门,仿佛听到它叫嚣的声音:来啊~有胆来打我试试啊?哇哈哈哈…… 脑洞中甚至还回荡着重黎魔性的笑声。 “你说你,闲来无事难为他做什么?” 漪兰君心知她不会这么爽快就放人,埋怨道:“他在御前做事已经很辛苦了,好容易得空回来看看你,你这又闹什么妖?” “我这是在教他啊!” 重黎歪在榻上,正色道:“他们兄弟这一路顺风顺水得习惯了,不让他吃点苦头,将来搞不好要吃大亏的!” 漪兰君冷笑道:“教的什么?难不成就是——以后回家的时候要记得留一手,省得被亲娘摆一道?” “哎呀,你们这些读书人,嘴巴真是讨死厌了。” “呵,许你做还不许人说?”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消遣,不一会儿就见赑屃垂头丧气地又折返回来。 “哟!儿子来啦!” 重黎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笑脸迎人地招呼他坐下:“难得你来看我一回,快过来坐下说话啊!” “阿娘,我真有正事。” 重黎白了他一眼:“我还当你真有本事破门而出呢!那你可真能载入天庭史册了!……我想想,标题是不是可以这么写:‘金甲卫代统领一脚踢飞离恨宫大门,成为全武行闯出离恨天禁地第一人!是公仇还是私怨?母子因何反目令人沉思……” “您够了喂……” 赑屃忍无可忍地打断她,苦着一张脸——这种无奈又束手无策的郁闷表情倒是极少出现在他的脸上: “儿子不敢。” “不敢?我还以为天底下没有你不敢的事呢。” 赑屃决定放弃抵抗:“您到底想怎样?” “坐那儿。” 重黎指指他方才坐过的地方,口气是命令的。 “我的契人现在性命攸关!” 赑屃实在不想跟她争执,却又放心不下覃柏。 重黎却仍是淡淡的:“哦。死了没?” “……那倒还没有。” “那你急什么?” 赑屃心里一阵卧槽卧槽的:废话我快急死了好吗?受伤说明肯定是出事了好吗!说好的一个月,现在早就过了吧!底下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呢能不急嘛! 然而,他肯定不会这么跟母亲说话。 重黎看了他一眼:“原先我让你跟你爹下棋,就是想让你先静下心来,结果你根本就没领会到我的意思,太令人失望了。” 重黎扁扁嘴,转过脸望向远处的云海,不说话了。 漪兰君似乎有些明白重黎的用意,微笑着招手叫他:“过来,先坐下。……天底下没有那么当紧的事!” 赑屃只得重新落座。 然而重黎似乎就是故意晾着他,又沉默了。 漪兰君也不说话,默默将棋盘上的两色棋子逐个收进棋罐中,棋子不时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赑屃就算再急,心知过不了眼前这关自己哪也去不了。索性心一横,也不操那些没用的心了,伸手帮着父亲归置棋子。 重黎冷眼看他不似方才那么急躁了,这才缓声道: “我听说,逆天改命的人已经抓了,如今就关在处刑司。该招的也都招了,就等着上头的文书下来、到日子就问斩,我说的对么?” 赑屃点头:“是,有这事。” “既是凡间天子失德犯错,按理说,此事该交由司命府那些笔杆子们修改命薄也就罢了,何必非要把这差使交给金甲卫亲自去办呢?” 赑屃眨眨眼,也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 重黎一笑,接着说道:“我知道天帝平时是有些怪嗜好,放着简单便宜的法子不用,总爱整些刁钻古怪的路数来拿人消遣。不过这次,他倒还真不是只为有趣——他是想历练你们,才故意挑了这么个折腾人的差使派给你。” 唔,这么说倒也挺符合天帝的作风。 “你们九个资历太浅,按天庭的惯例是坐不到现在这位置的。只是你们兄弟九人心够齐,抱起团来的时候才能够格做天官。若是缺了你,便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年少时尚可,但如今若还是这样,就不是件好事。” “阿娘是想让我放手。” 重黎点点头:“看来你的悟性还不算太差。当初,我若事事处处替都你们想好、安排妥当,把你们保护得跟宝宝一样、什么事都不让你们独立去做,你们会有今天么?” 赑屃无声地叹了口气:“阿娘教训的是。” “你是很优秀的,总能把一切难题都解决好。但每个人都有应该独自面对的问题,你不能总替他们做好一切——你已经过界了。” “可是,” 赑屃一想到覃柏,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毕竟还把雪河也牵连进来了。” “雪丫头的事,你就更不用操心了。” 重黎笑道:“自崩云绝现世以来,从来没有三千年以下的仙人敢涉足此地。而她,还不到一百岁就已经毫发无损地闯了一遭——她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也绝不会是你的累赘。”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赑屃仍是紧锁着眉头难以释怀。 —— 漠北。 几乎所有人此时都围着老五好一通数落。 椒图冷着一张脸,从地上捡起飞刀收入袖中,默默蹲在四哥身边,将自己的真气渡给他,暂时护着那失了元神的仙身。 饕餮被众人缴了械,围在当中一顿臭骂,也不说话,气鼓鼓地低着头,仍是很不服气的样子。 骏猊叹了口气,也从吵嚷不休的兄弟当中抽身出来,来到覃柏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正在这时,只听头顶上一阵巨响,摇摇欲坠的屋顶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直接破了个大洞掉到屋子里来。 骏猊下意识把覃柏拽到身后护住,众人也是一惊,纷纷后跳一步躲避开。 “大坑货!” 雪河大声报怨着,被灰尘和沙子呛得直咳嗽,慢慢从烟尘中拔腿走出来:“你就没有体面点的落地方式吗?还‘仙尊’呢!神仙的脸全让你丢尽了!” “哎呀这不是天黑瞧不见嘛!而且这皮囊许久不用,法术就有些生疏了嘛!” 束海边拍打着黑袍上的灰尘,边嗅个不住: “……嗯?好香啊!” “三哥!” 雪河先是一眼瞧见了蒲牢,兴奋地叫了一声。随即见众人把饕餮围在当中,他的重剑离了手被丢在一边,锋上竟还沾有血迹;四哥倒在地上生死不明,椒图张了结界将他护住。 心里正在疑惑,却见覃柏面色煞白地倒在另一边,肩上殷红一片,骏猊则站在他身边,袖边也沾染了血迹。 看这局面便能猜个大概。雪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直奔覃柏,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 束海咂咂嘴,露出个阴冷的笑容:“新鲜的尸体,啧啧。” 众人定了定神,见是他们师徒二人,便纷纷上前来见礼: “仙尊好。” “哟,人挺齐整嘛!” 束海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失了元神的狴犴身上:“看来那老道算得倒准,老四当真就折在这情劫上了。” 听这话的意思,这老怪竟是为此而来? 蒲牢上前一揖,谦恭道:“我四弟被人摄了元神,还求仙尊援手保他仙身不坏!” “好说好说。” 束海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个小瓶来递给椒图:“先将这定尸丹给他含着吧!……这么漂亮的皮子,可别白白糟践了。” 椒图点头,用刀背撬开狴犴的牙关,将龙眼大的丸子塞进他口中。 雪河也没闲着,见覃柏伤得不轻,骏猊只是结了封印之术暂时止了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雪河。” 覃柏眼见是她,哪里还管别的,只伸手紧紧攥紧她的手腕,白如纸的双唇抖动着嗫嚅半天,竟是半个字也没有。 “你抓着我的手,要我怎么医你啊?” 雪河故意板着脸嗔了一句,他这才勉强松了手。 她伸手从发间拔下一枝珠钗,去掉顶端的珠翠,只余一根金针拿在手里;随即又扯了缕青丝,将头发穿过针孔,冷冷望着说他道: “我来得匆忙没带麻药,你就忍着吧!……疼也是活该。” 说着,她将袖口扎紧,抽出条帕子来胡乱塞进他的嘴里。覃柏一脸茫然地望着她,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六十五章 夫妻打架狗都不理 http://.biquxs.info/

第一针穿透皮肉的时候,覃柏几乎当场就要尖叫出来。然而嘴里塞着一团帕子,只能呜呜一阵闷声哀嚎。 雪河也不管他,就好像在缝一只完全不知道痛的破布娃娃一样,飞快地穿针引线,几乎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下针果断又狠辣,三下五除二便将那条长长的血口子整齐地缝合到一处。针脚规矩而漂亮,似乎为了证明心灵手巧,末了还特意打了个美观的蝴蝶结。 头发是阴气极重的东西,纵然她的针脚再好、蝴蝶结再精致,那血淋淋的伤口看起来也有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她的手脚麻利,整个过程用时很短,只是画面实在太过残忍——那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雪河居然能面无表情地抓起针来就缝?莫说覃柏本人,连站在一旁的骏猊都看得目瞪口呆。 ——宁可死,也别得罪这女人。 围观的众人暗自得出的统一结论。 缝合完毕,雪河转头,冲着饕鬄晃了晃沾满鲜血的手:“酒。” 看傻了的饕餮这才猛然回过神,机械地从腰间取出牛皮袋递了过去。她知道饕餮向来好酒,由于漠北之地多严寒,他就习惯随身带些烧酒驱寒之用。 刚拔了塞子,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她想也不想就直接泼洒在覃柏的伤处,简直像洗猪肉一样将血污冲洗干净。 那可是见火就着的烈酒,碰到伤处的结果可想而知——尽管缝合的全程都十分血腥不忍直视,最后这大招显然更狠。要不是嘴里叼着东西,覃柏肯定能嚎出史诗级杀猪一样的动静来。 雪河却仍是冷着张脸,默默看着他像只大虾米一样痛苦地扭动身体。那场面,看着就酸爽!光是看一眼都觉得贼拉疼,众人几乎同时拧着眉头一闭眼。 ——这死丫头,手是真黑!心也是真狠! 绝对地惨绝人寰,连始作俑者饕餮都觉得良心受了谴责,心里默默给他点了根蜡。 经历了这事,估计着以后覃柏在大家心里的形象突然之间就高大许多,毕竟是经历过难以描述酷刑的人类,能从她手上存活下来实不易。 港真,处刑司大堂都没有这么恐怖的场面!天官们通常都是吓唬为主,真格动起刑来最多也就是抽几鞭子,大部分差不多也就招了。 大概是眼前这画面太过震撼,嗜酒如命的饕餮眼见她把那袋酒造了个精光竟然都没吭声。 “非得,……这样吗?”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蒲牢也没见过这么折腾活人的,心惊胆战地对束海道:“您老人家不是蛊医祖师么?还是您亲自来吧?” “我不医活人。” 束海却摆摆手:“他这点小伤又死不了,交给我宝贝徒弟随便收拾下就行了。” 说完,仍旧笑眯眯地蹲在一息皆无的狴犴身边,笑容极其猥琐。 “喂,老怪!” 雪河突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指着束海厉声道:“那可是我四哥,休要打他的主意!” 束海白了她一眼:“别那么小气!一副皮囊而已嘛……” 雪河冷笑一声,说道:“你敢动他的仙身,仔细我娘不蘸酱就能把你给烤成大咸鱼!” 束海不满地哼了一声,恋恋不舍地咽了咽口水。 此时的覃柏几近虚脱,惨白的脸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垂死般将头歪向一边;牙关一松,被咬成蜂窝样的帕子悄然掉落下来,双目紧闭,境况十分凄惨。 骏猊甚至有种想先探下鼻息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的冲动,却见他的手突然抬了抬,试探着悄悄牵住她的手。雪河此时正面朝着师父,觉察他的小动作却并没有出声,默默与他满是冷汗的手十指相扣。 覃柏唇角动了动,竟是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之色。 莫名被塞了一嘴狗粮,甜得人猝不及防,骏猊心里一阵摇头叹气。 “四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才走了几天,怎么就弄成这样?” 雪河锐利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口气是质问的。 蒲牢便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末了,他颇有些得意地说道:“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们兄弟就可以一起去妥妥地扫平鬼谷、讨回老四的元神!” 众人听了也纷纷附和。 雪河却满面愁容道:“你们这些男人,怎么脑子里就只知道打打杀杀的?” 蒲牢听了不由一愣。 “我若是那女妖,既得了四哥的元神,定然一并毁去他的仙身,然后远走高飞!岂有坐等你们来寻仇的道理?” 雪河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接着说道:“四哥是天官,元神必是不同于凡仙,那琴妖肯定也会有觉察。然而她既已绝情至此,又何必将尸体送还?这摆明了不是招人来灭门除妖么?”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糊涂了。” 雪河不动声色地将手从覃柏手心里抽回,缓缓站起身来: “依我看,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我一个人去找她,便足够了。” “这怎么行?” 蒲牢摇头道:“你是凡身,又无任何法力;那女妖十分厉害,万一她伤了你怎么办?” 雪河苦笑道:“我是去讲道理,又不是打架!不需要法力。我与她无怨无仇,她伤我作甚?” “不妥不妥,还是我们去吧。” “三哥!” 见说不通,雪河有些气恼:“大哥不在,四哥又躺在那,你们七个人根本结不了阵;若是将那女妖逼入绝境,她索性豁出去玉石俱焚、拼个鱼死网破,干脆毁掉四哥的元神,你们又当如何?” 蒲牢一时语塞。 “我徒弟说得对!” 束海此时插了一句,麻溜地敲起锣边儿:“若论起办事情、讲道理,你们七个加起来也比不得我这宝贝徒弟!” “三哥放心,若是谈崩了真要动起手来,我跑得贼快!” 雪河诡秘地一笑,又看看西极烈日:“而且,再加上大宝贝儿,就算在天庭也没人追得上我们呢!” 这话蒲牢是服气的。 他们兄弟九个师从风神花烈,无论马上步下、长短兵器几乎样样都学了个遍,战神重黎还曾亲自传授了上古十大杀阵,可谓威力巨大;然而雪河生得晚,适逢太平盛世,又颇受天帝喜爱,长辈们看不得她受苦,因此便只教了些脱身解困的灵巧功夫以防不测,希望她能只做个安静娴雅的公主。 显然这个愿望落空了,她不仅安静不下来,所到之处还时常闹得鸡犬不宁。重黎哪里还敢教她别的本事,眼下这样就已经够瞧的了。 “就这么定了!” 雪河见他的态度还有些摇摆,当即便替他下了决定,抬腿便要去牵马。 “诶!乖徒弟,慢着!” 束海这时赶了几步追出来,从袖子里又摸出个小瓶来,塞到她手里:“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雪河拿在手里摇了摇,没声音,大概是药粉。 束海一字一顿地嘱咐道:“遇风则化,雾障百里;再大的风沙也能一两个时辰不散。” 巫山老怪没别的本事,研究出的这小道具个个好使。雪河将那小瓶收进囊中:“等我好消息吧!” 说罢,根本不留给众人反悔的时间,便纵马朝鬼谷方向去了。 她这前脚刚走,蒲牢就开始有些后悔了。 众人刚才被她这血糊里拉的针线活一通吓唬,竟是眼睁睁就看着她独自去了鬼谷,这老半天儿才反应过来,深觉不妥,不禁都看向蒲牢: “……这,恐怕不行吧?三哥!” 虽然雪河向来深谙见机行事之道,机智灵巧、从不干吃亏的买卖,但今天这事真是觉得有点悬,毕竟对方是个厉害的女妖。 蒲牢一时心乱如麻,也没了主意。 “依着你们的主意,是打算灭了那鬼谷女妖、夺回老四的元神吧?” 束海见他们人心浮动,怕是要生事端,便说道:“……我劝你们还是别错打了主意。” “仙尊这话何意?” 束海嘿嘿一笑:“待老四醒过来,知道你们灭了他的心头好儿,我看你们这兄弟也算是做到头喽!俗话说,‘夫妻打架狗都不理’,我徒弟分析得极是:此事只需要调停便好,哪里就要动刀动枪了?嗤嗤。” “这分明是已经闹出人命来了!仙尊竟还说他们只是小打小闹吗?” “唉。” 束海一阵摇头叹气:“一群狗屁不通的小崽子,我才懒得搭理你们——都给我老实呆着!本座耐心有限,别逼着我给你们下药啊!” 束海假模假式地抖了抖袖子,众人唬得皆是纷纷退后。 ‘巫山老怪’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天知道他身上还带着多少装着毒药的小瓶小罐罐!而且此人行为诡异、性格怪诞,江湖传闻中历来是个酷爱收集尸体制作漂亮人皮囊的怪老头。当然还有蛊虫,听说他特别擅长用蛊毒迷惑人的心智,十分邪门。 若不是因为雪河的关系,束海也不会轻易露面,更不能管他们的闲事。 众人暗地里交换一下眼神,一致决定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只能安心等雪河回来再说,除了那小丫头谁也治不了这老怪。 束海读出他们心里的惧怕,料定他们不敢再胡闹,便又回到狴犴旁边蹲下身来,垂涎三尺地伸出枯枝样的手轻轻摩挲他的身体,嘴里含糊地小声嘀咕着: “啧啧啧,多漂亮的皮子呀……” ——要是老四活过来知道自己被这老怪摸了个遍,也不知会做何感想? 第六十六章 怕不是个傻子 http://.biquxs.info/

西极烈日四蹄腾空,大步奔弛在黑漆一片的风沙之中。 也不知它是凭借什么辨认方向,始终笃定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快前行。雪河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灌了满耳朵风沙,只能在马背上蜷缩着身体,松了缰绳,双手紧紧抓着马鞍任由它肆意驰骋。 马蹄踏在松软的沙丘上,如履平地般蹄疾步稳。都说老马识途,西极烈日乃是上古灵兽所化,自然更加不凡;很快便将她带到一处荒丘,这才慢慢收住脚步,仰天长嘶一声。 雪河直起身子,只见面前出现一条狭长幽深的裂谷,前后望不到首尾,向下黑黢黢地一眼望不见底,仿佛沙漠被撕扯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见它不走了,雪河从高高的马背上爬了下来,牵过缰绳,走近鬼谷边缘细看。脚下的大地像是刀切一样被割裂开,悬崖十分陡峭;有点像是旱季的河床,宽处约摸有百余丈、几乎望不到岸,最窄的地方马儿几乎可一跃而过。 卷着沙子的急风灌入谷中,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时而宏大时而尖利,加之空谷辅以回响激荡,便让人不难理解“鬼谷”之名了。 鬼斧神工,当真有趣得很! 雪河饶有兴趣地侧耳听了一阵,心中暗自感慨一阵:凡间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地方!这奇景在天宫可是绝对见不到的! 她怀着满心好奇,牵马又缓缓前行一段,眼前突然现出个破口般的缓坡,便小心翼翼地顺坡下至谷底。 底下的状况竟是大不相同。 若是晴朗之夜,头顶上夜空如星河遍撒,想必一定很美。 渐渐适应了谷底的黑暗之后,雪河才发觉这鬼谷的底部其实大都是平坦的,如同街市一样宽宽的,左右两边嶙峋的怪石林立,如同买卖铺户的剪影一般——难怪逢七开市的百鬼集会挑中这么个地方,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耳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喧闹的风沙全都被隔绝在头顶数丈之外,仿佛置身于一条空荡荡的地下走廊,。 雪河深吸了一口气,干燥的空气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带着漠北夜里特有的冰凉,却让人觉得十分惬意。偌大的鬼谷居然空无一人,沮丧之余,雪河的精神也放松下来。 心里不禁又有些期待,若是适逢开市的日子,也不知会是个多么热闹繁华的场面呢!可惜她还没见识过,只能心里默默想象着寂静空谷之中华灯初上时的模样: 妖冶的大红灯笼下站着美丽娇艳的女鬼,频频招手勾引来往的路人;两侧皆是叫卖声不绝于耳的店家,各种美食冒着热气香味四散,魑魅魍魉头人攒动…… 将来有机会,一定要磨着四哥带自己来逛逛! 说来也怪,走了这么半天,偌大的鬼谷里连鬼影也不见半个,甚至连阴邪之气也都没有半分——难不成,那女妖得了四哥的仙灵,就立刻远走高飞了? 那样的话,岂不是就糟了啊! 正在胡思乱想,迎面突然就来了一阵妖风。西极烈日猛然站住,昂头,警觉地竖耳静观。雪河毫无防备,连缰绳都险些被它这一挣而脱了手。 她回过身,用力拉了拉缰绳,西极烈日四蹄却跟扎根一样,再不肯多行一步。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由幽谷深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那音色是极美的,圆润饱满而余味悠长,一听便知是个有些年头的老物件,被人悉心保养至今。 然而细细听来,那韵律却着实有些奇怪:时而低沉哀婉如泣如诉,时而铿锵顿挫可裂金石,变调十分生硬,完全就是想到哪里便弹到哪里,好似一个语无论次的人在东拉西扯不知所云,令人听得一头雾水、不得要领—— 那琴音美则美矣,只是弹琴的,怕不是个疯子吧? 雪河虽不如四哥那么精通音律,毕竟儿时跟着父亲也学过些皮毛,略懂一些。她拧着眉头耐着性子听了半晌,却听那琴音又忽得一变,旋律急急如骤雨般,然而原本君弦便已太高,曲子又强行推进转了徵调,只怕…… 雪河心里一紧,刚有些担心,只听清脆‘当’地一声,弦断了。 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刚强太过,必是不能持久。 仿佛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雪河猛然警觉地竖起耳朵向上寻找,果然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之上,见一白衣如雪的女子正在弄弦。 雪河便丢下缰绳,朝那人走了过去。 大概琴弦断得突然,那女子有些愣愣地望着琴,竟有些呆住了。 “君弦太高了,与无射律只怕不配。” 雪河来到近前,仰着脸轻道一句。 那女子生得极为美貌,看似二十出头的年纪,肤色雪白,青葱玉指按在弦上;见有人到近前说话,歪了歪头,一双清澈如孩童般的银眸望着她: “……你说什么?” 雪河一愣。对于瑶琴这大雅之物,她自认只略通些皮毛;听闻方才那女子所弹,虽然不是一首整曲,却也足可见功底不浅,竟不懂她在说什么? 女子眼中闪烁着与外表年纪极不相符的稚嫩,看样子不像是故意拿话逗她。 ——这位漂亮姐姐,怕不是个傻子吧?! 雪河嘴角抽了抽,立刻改口换了种方式说道:“君弦……额,是弦绷得太紧,你弹得又急,才断了。” 女子恍然大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膝上的琴往前推了推,那意思:你行你来。 雪河整张脸都抽搐了一下。 盛情难却,雪河到底还是将那张琴接了过来,席地盘膝而坐,将那断掉的弦重新接好。 女子有些怔怔地望着她,带着几分羞怯地说道: “初次见面,劳烦这位姑娘了。” 雪河尬笑一声:“其实我也不大懂,并非有意卖弄,……见笑了。” 不想那女子却又轻叹一声:“这根弦,每日都要断上几次,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我琴艺不精只是消遣,它却总是处处与我作对。” 雪河将那弦接好,此时才细看那琴身,线条优美流畅,周身散发出淡淡香气,果然是保养得极好,想必其主定是时常焚香抚琴的大雅之士。 她的指腹轻轻抚过琴身,直到触及琴尾上娟秀的“杯雪”二字,指尖不由抖了一下:妈呀,这不是四哥心心念念的那个琴妖的名字么? 再细看弦柱,细细密密的各种磨损痕迹,果然这弦在她手上还真是断来断去跟日常一样——这是跟琴有仇么? 雪河表情复杂地看看她。那女子谈吐不俗,气质娴雅,美丽的容貌可谓倾城绝色,与四哥站在一起肯定如一对璧人般,才子佳人的一对儿哇。 就是这个脑子……是不是,咳咳。 忽得又想起先前听人说过,若是有造化的古琴化灵,多半是美貌聪慧的女子;而琴上七弦,则是代表了琴灵的七情六欲。弦若断了,轻则古琴失音、琴灵失忆,重则神智混乱疯疯傻傻。 看她这境况,怕不是因爱成痴了吧? 三哥提起过,四哥当初与琴妖作别之时在墙上题诗骂人家来着!那琴灵虽是妖,必是自视甚高的,又待四哥如知己,芳心暗许,受到如此羞辱大概真会发疯的吧? 造孽哟…… 雪河心里一阵感慨。 她许久不摸琴,觉得有些生疏。信手在弦上来回拨弄了几下,听着琴音竟是十分清脆悦耳,便一阵心痒,忍不住弹了一曲。 雪河自幼性子急躁,父亲教她抚琴是为让她养养性情。奈何她根本坐不住,总是匆匆弹几下糊弄交差,往往是一炉香尚未焚尽人就不见了踪影,因此至今也就只会那几首简单的曲子而已,只够凑合撑撑场面。 但杯雪听得十分认真,眼神中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随便换个人、换个场合,雪河都会觉得对方肯定是在故意羞辱自己——这种入门级的小把戏,中间甚至还弹错了几个音,磕磕巴巴得也不够流畅,这样都能夸得出口?简直跟骂人一样嘛。 “你弹得真好。” 杯雪眼中满满都是真诚,完全就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雪河心里内牛满面。 但她很快就从这种虚假的自信中清醒过来,切入正题:“我比四哥可差远啦。这位仙子,不知你可有见过我四哥?他下午曾来过鬼谷,一直未归,家人十分担心他。” 杯雪愣了愣:“他是凡人吗?长什么样子?” “个子高高的,模样生得十分俊俏,书生打扮的青灰色长衫。” 说着,她指了指身后的西极烈日:“出门时,骑着这匹马。” 杯雪有些惋惜地摇摇头:“我白天极少出门,不如我带你问问姐姐去吧?她叫停云,是鬼谷之主,什么事情都知道的。” 鬼谷之主? 雪河心里不由一惊:那名叫停云的琴谱之灵莫不是已修成了气候?鬼谷这么大,听说在此藏身的魑魅魍魉不计其数,难不成都被她降伏了?……这姐妹二人都暗恋我四哥,起初还不忍相争,后来莫不是就因此反目啦? 雪河一时脑洞大开,嘴上木然道: “那,就麻烦小姐姐带我去问问吧。” 第六十七章 污力蛛蛛 http://.biquxs.info/

杯雪点头说好,接着便将琴收起,引着雪河向鬼谷深处走去。 雪河有心去牵马,然而那固执的畜生却是打死不肯再前进一步。西极烈日在天马当中虽是出列拔萃的,却并非战马;尤其主子不在身边的时候,没想到竟是如此胆小,刚嗅到前面有些阴邪之气就止步不前。 “好吧,你乖乖在此等我!不许乱跑!” 雪河无奈,嘱咐它几句,便将缰绳拴在边上一根石柱上,拍拍它的脖子,转身随着杯雪去了。 没想到,这山谷越朝前走地势越低,视野越来越开阔,简直别有洞天的感觉。然而阴气也越来越重,雪河不时仰起头看看渐渐变小的昏暗天空,心中隐隐感到不安,竟有一种在渐渐步入阴曹地府的感觉。 身边开始不时地冒出些奇怪的影子,有的半浮于空中,有的面色青紫,有的头上长角,仿佛地狱来的凶神恶煞一般。见来了生人,却也只是打量她一番便各自走开了。 雪河披的这人皮囊,凡夫俗子自是看不出什么;若是遇到有些道行的术士小仙,多少还是能看出与凡人有些细微差别,毕竟灵魂与肉体是拼装的,不像原装的那么贴合紧密。不过说起来最厉害的,就是哪怕是去了阴司,也不会有鬼差来纠缠,到底是死人皮囊,虽有气息脉搏却也都是体内蛊虫造出的假象,一身阴气与死人没差。 要不怎么说是高级货呢!当初祝始天尊拿给她玩的时候也说过这些好处,她只当那是吹牛;没想到如今到了这魑魅魍魉的地盘,才发觉他说的竟都是真的。 石壁上插着火把,燃着青蓝色的鬼火,缓慢跳动着的光线将这一切映照得更像是块安息之地,身边晃的全是些长相古怪的鬼怪妖魔,像雪河这般妆扮普通、四肢健全、容貌姣好的反倒显得有些扎眼了。 起初,杯雪的脚步还算轻快,然而走了一会儿便慢了下来,不时左右张望,甚至走走停停,方向也是忽左忽右。 方才听这姐姐弹琴就觉得她脑子不大灵光,莫不是迷路了吧? “仙女?” 雪河忍不住叫了一声:“咱们这是去哪?” 没想到杯雪猛然回过头,一脸惊讶地望着她:“你是谁?跟着我干嘛?” ……服气。 雪河放弃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杯雪耸了耸肩,莫名其妙地转过身,朝着一个方向施施然地走去。 雪河决定还是不跟这个锦鲤一样善忘的妖类较劲了,笑了笑,像个路人一样转身离开。看来断掉的琴弦就算是接续上也是无用,就像碎掉的美玉,哪怕是手艺再好的匠人也不可能将它修复得完好如初。 猛然之间,没来由地,她就又想到那枚碎掉的玉玲珑——其实本是无心之失,原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但当它粉身碎骨的时候,她却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深渊般的绝望。就像那次处刑司,她故意将那物件归还给他、还说了再不相见的狠话,他的眼神就是这样子的。好像痛到无以附加,让人看得心疼。 于是,才刚走出两步,雪河心里觉得不妥,猛然收住脚步,回过身来。 杯雪走得很慢,那背影仿佛一个失了魂魄、漫无目的在世间游荡的女鬼。 师父曾说,爱得越深、越执着,失去时便会伤得越痛,痛到无法承受。凡人痛到极致便会死,死亡便是所有痛苦的终结;而她是个不死不灭的琴灵,哪怕痛彻心扉也将无以解脱。 就像那根绷得太紧的君弦,刚强太过,终不能持久。 于是那根弦终究断了,执念成魔失了心智,唯有痴了傻了,方能不知痛苦为何。 望着那失魂般的身影,雪河不禁又有些自嘲:听她抚琴之时,自己尚知她君弦太高、与无射律只怕不配,然而反观自己却又事事争强好胜、力求完美,结果将那覃柏逼得退无可退,几近崩溃…… 唉,罢了。 “杯雪!” 暗自思量片刻,雪河终究还是改了主意,张口叫住她。 四哥的心性雪河自然是知道的,他认准的事任谁也是说不得、劝不得,又岂容你们姐妹推来让去的?他那人说话又向来不留情面,能想出留诗骂人这种事也真是没谁了。 就眼前这情形看,多半是杯雪被他羞辱之后自断了琴弦,从此变得疯疯傻傻。停云看不下去便替她续上琴弦,但大约是材料不尽人意,又或是法子不对、修为不到,一时贪图急功近利,便靠着吸人阳气、摄鬼魂魄的邪术增进修为,才渐渐修成了此地的魔头。 若是将三哥他们喊来剿灭妖邪,虽然事情肯定可以解决,道义上也完全说得通,但只怕感情上亏欠太大——完全的渣男作风嘛! 就是仗着人多欺负人!呸。 此时杯雪听到有人唤她,便又回过头来:“……你怎知我姓名?” 雪河没好气地一笑:“你告诉我的啊,这么快就忘啦?” “啊?”杯雪一脸迷茫。 “小姐姐,我看你生得美若天仙,可刚刚才答应过人家的事,怎么转眼就给忘记了呢?”雪河故意撅起嘴来嗔怪道: “……你不会是改了主意,想赖账吧!” “我,我答应你什么了?” 雪河眼珠一转,接着说道:“你说你琴弦断了,但续弦的蛛丝总不如先前的好。可巧我便有上好的天蚕丝线给你做琴弦,你说过意不去便要回去拿宝贝来与我交换,怎么走着走着就能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竟有此事?我,我怎么不记得呢?” 你要记得才有鬼! 雪河心里暗笑一声,瞪了她一眼,叉腰道:“你还说你家什么宝贝都有,随便我看上哪件皆可!……我这天蚕丝虽不是什么宝贝,可到底也是天宫来的东西,金贵着呢!纵然你有钱也是买不着!” 杯雪秀眉微蹙,颇有些为难道:“抱歉,我向来记性不大好。” “不想换就算啦!等回头百鬼集开市了,我东西好、奇货可居,自然也能卖个好价钱!我是看你琴好人也善才想帮你,没想到你竟是个没准性儿的!当真是上赶的不是买卖,罢啦罢啦!” 雪河立刻摆摆手,作势要走的样子。 正在这时,却听头顶上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且慢!” 雪河一抬头,正见一袭绛紫色纱裙如一片浮云飘然而至。她的容貌跟杯雪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峰更显凌厉,目光如炬,衬得人英气十足而妩媚稍逊: “姑娘留步!” 雪河上下打量她片刻,感觉她稍一靠近便有一股浓重的阴气,也不知是修了什么邪魔妖法,着实阴邪得很,不觉被她逼得退了半步,一脸戒备道: “诶?莫非,你就是她所说的姐姐停云?” “正是。” 她看了一眼杯雪,一双深紫色的妖瞳缓缓回到雪河身上:“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柔和的声音听来貌似绵软,却暗藏刚强,不似杯雪那般柔媚入骨,如水做的一般。 “雪河。” 在九重天上,“雪河”的名字可谓人尽皆知,但凡间却不同。四哥向来话少,哪怕与这位姑娘十分投缘,估计也不会聊到家人身上。现在这种情况下的意外相见,还是暂时不要道破身份的好,免得一提起那渣男来立刻翻脸就糟了。 “雪河姑娘,方才你说,琴弦?” 啊哈,她竟主动问起琴弦的事! 对琴弦如此敏感,这么说,事情的大概她应是猜中了: “对!方才这位小姐姐说了,想用家里的宝贝换我的天蚕丝做弦。” 没想到停云却是冷冷一笑:“小姑娘好大的口气!天蚕丝乃是九重天上之物,凡间罕有,你又如何得来?” 雪河故作神秘道:“罕有又不是没有!……这个嘛,商业秘密。” 停云的表情带着些许不屑,显然对雪河的话并未放在心上。她心知杯雪记不得什么,问也是白问,便看了一眼手中的琴,试探道:“那你可知,这琴现在用的什么做弦?” “蛛丝!污力大蛛蛛的蛛丝!” 雪河笑着脱口而出,忙又纠正道:“是巫山人面蛛!” 其实雪河对琴并不是很懂,更别说琴弦的材质。只是这事也是赶巧,谁叫那弦偏就是她认识的!这种人面蛛乃是巫山特有,大如手掌、全身有毛,黑褐色,腹部有骷髅状白斑酷似人脸,故而得名。 这种蜘蛛大而无毒,全靠它结的网十分结实才能捕获猎物并以此为生。当地人皆是拿它的网做捕鸟之用的。它的蛛丝十分柔韧,手感绵软,但略有些粘手,她只摸过一次便能记住不会弄错。 不过,巫山老怪捉它则是为了烤来吃,因此雪河在祝始星宫便见识过这种蜘蛛。当然,老怪的餐桌上不仅有污力蛛蛛,还有污力爬爬、污力蛆蛆什么的。 “这蛛丝虽好,却与此琴不合。” 雪河看她的表情便知自己说中了,又接着说道:“此琴乃是上古灵物,寻常物件做不得琴弦,必须得用蚕丝、蛛丝这种通灵之物方可使得。但琴尾用的是金制琴柱,而蛛丝又极不耐磨,因此易断。” 雪河这番话,基本上算是把自己略懂的这一二全数抖干净了。真担心对方若真是再多问上一句半句的,肯定就得露怯。 第六十八章 你的江山,朕承包了 http://.biquxs.info/

停云眼中现出惊讶之色,又问道:“你当真有天蚕丝?” “诶!你不用想讨来看!这种千金难买的稀罕玩意可没有人会时时带在身上的!”雪河忙摆了摆手,说道: “我听说百鬼集就在此地,今天只是先来探探路!等改明儿到日子了,我自然会带着东西来。只不过,到时候必然是价高者得!最终能不能落你手里可就两说着呢。” “你想要什么?” “我师父神通广大!为了修仙,需得捉人的生魂来吃。” 雪河继续编道:“若是我捉不来生魂给他,他便要吃了我呢!所以,我只要上等的生魂来换!你若是有,天蚕丝便是你的了!” 一双紫眸微合,停云没说话,却突然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她。 直觉,这人比杯雪难对付多了。雪河心里隐隐有些紧张,望着那双神秘而冰冷的紫眸,似是闪动着摄人的阴婺,总有一种她随时会谈笑之间便取人性命的胁迫感。 随着她目光骤然一凛,雪河心中暗道不好,刚抬起腿想跑便见她长袖缓舒,紫色的轻纱如一条灵活的蛇,几下便雪河的身体紧紧捆在一起动弹不得: “哇!你干嘛!” 停云棱角分明的唇线轻轻挑了挑:“用你的命,来换你的天蚕丝,你看如何?” “抢劫!你这是抢劫!”雪河大声抗议。 “对,你说得没错。” 雪河气得直翻白眼,此时却连张牙舞爪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杯雪见状也是一惊:“姐姐!……这样不好吧。” “我看这丫头鬼得很,必是有些来头。” “对!我来头大着呢!敢动我?看我师父不煮了你!” 雪河还想再说时,却被她封了嘴巴,整个人被捆得像个粽子一般,只剩两只眼睛能动。 停云挽过杯雪的胳膊:“走,回去再说吧。” 说着,手上一抖,雪河不及反应便被随手丢进一个洞里,两眼一黑,就胡乱翻滚着朝深处跌了进去。 也不知滚了多远,全身都被坚硬的洞壁撞得生疼,晕头转向地两眼直冒星星。末了,像个物件一样摔在冰凉坚硬的东西上才算最终停下。 简单粗暴,而又野蛮。 “诶……痛死了。” 雪河呻吟一声勉强睁开眼,支撑着坐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原来是掉在一片金银财宝堆成的小山上,满眼布灵布灵的黄白之物几乎闪瞎狗眼:“——卧槽!” 大概停云发觉她身上并无法力,因此捆绑她的紫纱也未施法术。她只是坐在地上随便挣扎了下便将手松脱出来,一边解开绑绳舒活四肢,一边好奇地打量陌生的环境。 这妖怪洞府还真是阔啊!满地金银珠宝,杯碟壶碗各种器皿,大大小小方的圆的金锭金块,在幽蓝色如鬼火般的光线之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却有种异样阴森之感,仿佛是误闯进哪个土豪或是贵族的陪葬墓室之中。 这洞穴入口选得隐秘,里面也是四通八达,有种狡兔三窟之感。她不由得暗想,若是三哥他们找来了,没人引路的话只怕还真是不好找呢。 洞府中灯火辉煌,一共八个房间,当真是‘四通八达’: 雪河掉进来的那个似乎是储物间,地上堆满了没膝深的各式金条金块元宝金镯子金珠子,跟马匪作风倒有些类似;东西杂七杂八什么都有,看样子有从商队或是富户家里抢来的,也有墓里挖出来的;有的金锭上还带着官府的火印,有的器皿看着奇形怪状还刻着蝌蚪一样的外国字——虽然大都很价钱的样子,却像是被人毫不走心地就随手堆在地上。 “覃柏你个小兔崽子,运气好到爆!这回真的是发达了啊!” 雪河拎起裙子在眼花缭乱的金银财宝中转了一圈,不由啧啧自语道:“真想直接把这些钱丢到小皇帝脸上——你的江山,朕承包了!” 虽然家里堆着金山银山,却让人反而觉得主人并非贪财之辈。要知道,真正贪财如命的人不会如此随意地处置财物,至少会为了方便清点而码放整齐,更不会轻易将这些黄白之物示人。 外面紧邻的这间大概是修行用的禅室,罗汉床上摆着蒲团,墙上挂着字画、玉炉里飘出紫烟袅袅,竟是再无其他——既没有装饰品又没摆放家具,倒真是清心寡欲得很。 雪河倒背着双手在屋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在墙上那幅字上。短短的几句诗文,布局精巧错落有致,字体隽秀空灵,飘逸自如,一看便是出自颇有才情的女子之手。 然而偏是最后一句“斜风细雨不须归”,明显是刻意仿着前面的字体,横竖撇捺间却流露出锋芒,神采飞扬之余,笔锋腾挪之间皆是藏不住的桀骜风骨—— 雪河唇角微微上挑:那是四哥的笔迹没错了。 四哥脾气古怪,虽然读书文墨皆受过高人指点,却极少在人前卖弄。他练的一身好剑法,书法与剑法相通,哪怕再怎么刻意隐藏,那股傲气,或者说性格中的棱角也是藏不住的。 望着这幅字,便叫人立刻联想到那宛如璧人般的一对,同立于书案之前,郎情妾意共书一幅长卷,是何等情意绵绵的画面哟! 啧啧啧,这恩爱秀得高级! 不知不觉间就酸成柠檬精的雪河正望着字一阵感慨,听外面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 “姐姐,你休伤她性命……” “好了我知道了,我自有分寸!” 停云回身将门关好,室内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她信步来到雪河面前,语气仍是冷冷地: “我这洞府里的宝贝你也都瞧见了,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绝不讲价。” 雪河突然觉得,比起外表美丽内心温柔善良的杯雪,停云虽然看起来冷酷得有些残忍,其实内心却是十分柔软的。外表会骗人,但书法不会。 她突然有些明白四哥为什么会钟情于停云。虽然杯雪显得柔弱、小鸟依人似乎更容易得到男人的欢心,但停云性格坚强柔韧,内心丰富而强大,果然才更能吸引聪明睿智的四哥。 “我想要这个。” 雪河指了指墙上的字画。 停云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迟疑片刻:“为什么?” 雪河敏锐地发觉她眼中闪过的不舍,可见此物在她心中的份量。那在外人看来大概只是一幅普通的字画,然而对她而言,却是一段不可磨灭的珍贵回忆吧。 这世间,唯有爱与恐惧是不能掩饰的。 雪河淡然一笑,故意说道:“实不相瞒,我师父这人除了爱吃人,第二大爱好便是收集字画。尤其像这种有字又有画的,他最喜欢了!就算给他生魂也不换!” 停云摇头:“只除了这一件,其他的,都随你挑。” “既然你心里还有他,又为何要害他性命呢?”雪河突然问道。 停云愣住:“你到底是谁?” 雪河坦然道:“我们兄弟姐妹十个,被你夺了元神这位正是我四哥狴犴。我行末,就叫雪河。” 停云的面色阴沉下来。 “你不用紧张,我不是来与你争斗的。” 雪河双手一摊:“你看,我不会法术,也不是来找你寻仇的。” 清澈的银眸如一弘见底的秋水,望着那双满是戒备的妖瞳。 “我知道我四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定是他先出言不逊伤了你们,才招来怨恨,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而你能夺了他的元神,他想必也是心甘情愿的。” 雪河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的哥哥们都是天庭的天官,此事只怕不如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停云听了,却是淡然一笑:“大不了,将我这条贱命抵给你们便是!” 雪河摇头:“或是只为了这样,我便不会独自跑来找你了。” 停云倒有些不懂了。面前这小丫头身材娇小,容貌清秀,身上并无仙气亦无妖气,一双灵眸时而机灵狡黠时而清纯诚恳,竟叫人有些看不透了。 “我知道,你本意肯定也不是要伤他性命。而我四哥心里,也必然是有你的。” 雪河的目光又回到那幅字画上,接着说道:“我是真的希望你们能好好的,才想从中调停,诚心地想帮你们一把。”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我知道,这些年你肯定吃了很多苦。为了修复杯雪断掉的琴弦,你不惜堕入魔道。” 雪河望着她的眼睛:“你有多心疼她,就会有多恨四哥伤了她。可你有没有想过,四哥有他自己的想法。一个骄傲而固执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被你们姐妹当成物件一样推来让去?他喜欢的人是你,哪怕连性命都可以交给你,你怎么可以为了姐妹之情便将他的情意转手送人呢?”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沉默良久的停云终于开口道:“太迟了,我手上沾满了血,你不知道我走过怎样的血腥……恐怕一辈子,不,永生永世也入不得轮回了。” 满是妖气的紫眸染上一抹忧伤,却是一闪而过,只带着些许苦涩说道: “你说得对,我原是不想伤他性命的。可我如今已经变成这副模样……我摄了太多的魂魄,阴邪之气太重,除了鬼谷,只怕三界皆是容不得我了。” 说着,停云在她面前缓缓展开掌心,一抹金色的光芒如星辰般浮现:“你让他们来杀了我吧,我会将他的元神还给你们。只是,杯雪是无辜的,我恳请你能放过她。” “不不不,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第六十九章 求生欲测试 http://.biquxs.info/

若真是为了萧杀而来,又何必这么麻烦?! 雪河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佛曰:回头是岸!只要你有心悔改,一切都不算晚!……走,你随我回去,亲自将元神送还!我保你平安无事!” 她却仍是摇头。 雪河坚定道:“相信我,任何事情都会有解决的法子!别老是死啊死啊的挂在嘴边上!哪里就糟到那一步了?!放心,虽然他们兄弟八个全是讲不通道理的死直男,还有我呢!就算我也说不通,我师父也肯定会帮你的!” 停云无声叹息道:“我只要一出鬼谷,无论天庭的天官还是冥界的鬼差,都将会寻着我的妖气来降伏我。我的生死倒是小事,若伤了他的元神,才真是罪无可恕了。” 雪河此时看着她,竟觉得有些心疼。 原以为她对四哥由爱生恨,已是狠下了心肠,没想到生死存亡之际竟是还只顾着他的安危。本以为此事恐怕得多费口舌才能劝和,没想到停云竟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可叹,也不知四哥那蠢货都说了些什么蠢话,怎的就能跟她交了手?还最后把命都赔给她了? 这么好的一对,险些就要被命运生生地拆散了——不,准确的说,并不是被命运,而是一群头脑简单、根本不懂女人的臭光棍。 雪河心里叹了口气,自信地看着她: “我自有法子带你出去!” 巫山老怪的药到底是好使,打开瓶塞来,只那么轻轻一吹,方圆百里便升腾起浓浓的雾气,面对面都瞧不见人。纵然地面上还刮着大风,雾气竟也不消散,被风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一切都裹在里面。 雪河等着雾气成了势,方才挽过停云的手:“我们走!” 眼看着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众人守在小破屋里一夜未睡。 束海闲来无事,便揪着老五把杯雪停云的事又反复问了个清楚,末了啧啧道:“你们兄弟啊,唉。” “前辈,您有话直说便是!” 束海两手一揣,仰天叹气道:“要说起你们师父,风神花烈那想当年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人物,迷倒天庭万千美少女,怎么就能教出你们这群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呢?!” “诶,老东西!你别一棍子全打死啊!” 蚆螛不服。 “弯的不算!” 束海瞪回去,用手点指着面前的众人:“你说说你们,就撩妹这点儿破事,让你们给整得稀碎!还差点闹出两条人命!” 连躺在地上的覃柏都尴尬地咳了两声。 “其实,这应该,算误伤吧……” 骏猊透过屋顶的破洞看着天,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误伤?你还真当我老眼昏花呢?” 束海冷笑一声,挨个儿指着他们的鼻子数落道:“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怂样!眼前的问题解决不了,就想走捷径?呸!” 众人看了看饕餮,都低下头不说话。 “你们可别小看撩妹这点儿事,那可是代表了人类最高智慧!”束海一本正经道。 椒图不耐烦道:“关我屁事。” “犟嘴?……你看看你自己这副德性,整天跟这群臭男人混在一起,全身上下到处藏着飞刀,一言不合就要砍人!还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吗?” 束海教训起人来真是毫不客气。 “诶?你个老妖怪!姑奶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 椒图哪管他是谁,眼睛一瞪,撸着袖子就站起身来要与他理论。 “算了算了,你让他说。” 蒲牢赶忙按住她劝道:“仙尊本意是想骂我们兄弟没用,没你的事、没你的事啦。” 椒图还想说什么,见三哥一直摆手使眼色,这才勉强作罢。 安抚好爱挑事的九妹,蒲牢转过身,笑呵呵地向束海行了个礼。 蒲牢向来是个谦虚谨慎的,早就听说祝始仙尊辈份高、脾气怪,与别的仙人自是大不相同。观他神色,心想以他的身份,奚落这些小辈取乐?总不至于吧!以他的阅历和手段肯定有解决眼前麻烦的法子;眼下赑屃不在,覃柏又受了伤,找鞑子借兵的事情基本已经陷入僵局——若能像雪河那样卖乖讨个巧,向这老神仙问个对策出来倒是件好事: “悉听仙尊教诲,愿闻其详。” “你倒机灵。” 束海眯起眼睛,目光却停留在饕餮身上:“老五,你说,杯雪停云,哪个更漂亮?” 饕餮闻言一愣,也不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想也没想就答道: “杯雪啊。” 束海转过头,面对地上躺平的覃柏,问道:“待会儿雪河如果带着那两个漂亮的女妖回来,也问你这个问题,你怎么说?” “当然是夫人最漂亮。” 傻眼。这超纲了啊? 束海难得露出个赞赏的表情,随即鄙夷地转向众人:“他果然比你们都强。” 众人不服:“你这算什么?花言巧语吗?” “可我说的是实话啊。” 覃柏小声驳了一句。 束海抚掌大笑:“教科书式示范!” “酸臭!” “十分酸臭了。” 束海瞪眼道:“废话!要没有恋爱的酸臭,你们这群小崽子从哪冒出来的?呸!” 饕餮指着覃柏冷笑道:“他倒是嘴乖,刚才被缝的时候您忘啦?雪妹下手真是不留一丝情面啊!就这下场,您还让我们学?” “你还真是死脑筋啊!” 束海白了他一眼:“雪河要真的恼他,方才一进来就看到地上躺了两个人,为什么她就扔下亲哥哥不管只先来看他的伤势?若真是无情,丢在一边只当没看到便是了,又何必拿针去缝他?” “话是不错,那……” 那我也不想被缝! “喂,小子。” 束海朝覃柏道:“丫头下手这么狠,你可恼她么?” 使劲摇头:“我只怕她不理我。” 束海笑,对众人道:“所以你们不懂。” “这算标准答案吗?”饕餮不服气道。 “标准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但这肯定是你的女人最爱听到的答案。” 饕餮不屑道:“油嘴滑舌!这分明就是糊弄人的套路嘛。” 束海讽刺道:“你兄弟跟你一个想法,所以他已经躺那儿咯!要不是我的定尸丹,就算把他的元神找回来,也只能去投胎,再也不是你原装那个亲兄弟了。” “你还真别说这话!” 饕餮更不服气了,指着覃柏:“您的标准答案可是也跟这儿躺着呢!但凡我手再重点,他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 束海点头:“没错!然后哥儿几个就得轮流去炎狱山给你送饭去了,对么?” 一语噎住。 炎狱山是关押凡仙的监狱,天上犯错被贬的仙人有时也会被送去服刑。 蒲牢在他背上拍了拍,意思不让他再跟束海顶撞,饕餮只得乖乖闭上嘴。 “男人跟女人,并不是同一种生物。” 束海见他不说话了,便接着说道:“男人通常只关注事情的本身,注重真相和道理;而女人不仅在意真相,还希望你能用真相来取悦她。所以,对于你们这种认死理儿的男人来说,跟女人打交道是挺难的。” 众人有的撇嘴有的耸肩,显然对他说的这些还是不怎么认同。 束海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捻着颌下的几缕稀疏的小胡子又道:“如果能成功取悦一个女人,就像这小子,他的智慧显然就超过你们这群披着官皮的单身狗;如果能成功取悦所有女人,那他可就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这回连蒲牢都摇头,表示不能认同。 覃柏忙摆手说道:“不不不,老神仙,我可没有这个雄心壮志!我只要雪河一个人就好!” “你想多了,我说的自然不是你。” 束海无比嫌弃地瞟了他一眼,又说道:“自天庭建立以来,天条明令禁止男女私情。只有他,风流韵事传遍三界、搞得人尽皆知,然而竟没有一个女人去告他的黑状——天庭的女人,哪个不是心有七窍、八面玲珑的仙女?能让每个女人都对他死心踏地服服帖帖,你还说这不是天大的本事?” 覃柏顿时有些傻眼:“天上的仙人当中,竟还有这般人物?” 众人听了皆是一脸尴尬,眼睛低垂看向地面,默不作声了。 束海笑道:“当然是有!而且此人位高权重,极得天帝信任。不仅曾是金甲卫的大统领,还是二十万天兵的统帅——你说,他是不是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啊?” 覃柏惊讶地使劲点头。 “只可惜,他这辈子共收了十个徒弟,竟没一个得他真传,唉。” 束海故意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众人,众人羞愧难当纷纷躲闪;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具失了元神的尸身上: “要是你们师父知道,你们为了一个女人闹出人命官司来,不知会不会气到吐血?” 饕餮扁扁嘴,说道:“爹爹教我们做人要品行端正,光明磊落;阿娘教我们阵法,师父教了我们一身本事,可是从没人教你说的这些啊……” “你爹教得没错,做人是要人品端正,这也是最要紧的,但是肯定没叫你们说话办事一根筋、处处招人讨厌吧!” “唔。” “还请仙尊指条明路。” 蒲牢涨红着脸,厚着脸皮恳求道——讽刺挖苦得也差不多了吧?总该给点干货了吧? 第七十章 憋所发,亲老纸 http://.biquxs.info/

“这事儿,得看天份和悟性,生搬硬套只能更招人讨厌。” 束海故意卖个关子,摆了摆手:“自己的路只能自己走,谁都有摔跟头的时候。如今老四吃了亏,你们兄弟要能从中吸取点教训也算是件好事。” 没了? 蒲牢还有点不大死心:“事情弄成现在这样,不知仙尊可还有什么法子补救么?” 束海不以为然:“无论天庭还是凡间,我从来是什么事儿都不掺和。” 这就有点气人了——合着你拿我们白白取笑半天,就真是只为消遣寻开心么?! 眼看着连脾气最好的蒲牢都攥起拳头想揍人了,束海到底还是适可而止:“不过呢,这事儿也不用着急,等雪河回来了,自然见分晓!你们别看我徒弟年纪虽小,保管将这事处理得不仅公允,还让人人都能满意!” 这就有点吹牛了吧? 众人心里暗忖:都已经相爱相杀到这地步了,还有可能圆满吗? 唯独覃柏对此却是深信不疑。 他知道,雪河行事虽然看起来任性、一副被宠坏了的娇横模样,其实为人处事皆是十分有章法,讲道理、通人情,亦能事事周到细致;聪明、灵巧,又十分勇敢,因此越是相处得久了,越是觉得可爱,越离不开她。 “那,仙尊,我跟雪河……” 覃柏有些踟蹰地开口,一时却又不知该怎么说——继续请求她原谅?可她根本听不进啊!……还是请人从中说和? “你这个事儿,我倒还真有个法子。” 没想到束海突然就有了兴致,两只小眼睛冒出一道贼光,从袖子里又摸出一个小药瓶: “这个,专治你的毛病!” —— 西极烈日在空旷的沙漠上纵情狂奔,像一支离弦之箭刺穿重重迷雾,如同暗夜之中一颗燃烧的火流星,浑身发出腥红色的光芒,在漆黑一片的沙海中飞驰而过。 停云的身影则是半隐于夜色之中,如一缕游魂紧紧追随其后。 还有个把时辰天色便要亮了,雪河心急便催动宝马,哪知西极烈日全速跑起来真真是疾风闪电一般,迎面的烈风直吹得人睁不开眼。雪河只得趴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抱住马脖子,模样十分狼狈。 好容易挨到地方,只见三哥带着诸位兄长早已在门口守望多时,见到她方才长舒了口气,但随即又见她身后尾随着一股妖气,还道是她被那妖女追杀,立刻纷纷亮出了兵刃。 “别!别冲动!” 雪河从马背上滑下来,只觉得手脚都还是软的,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你没事吧?放心,有哥哥们在,她伤不得你!” “喂,你们别乱来!”眼见五哥手中擎着重剑便要上去了,雪河心里一急,索性就地一滚,两手死死揪住他的衣摆: “五哥!你给我站住!” “雪妹莫怕,有五哥在!” “就是有你才怕!”雪河气急败坏道:“再敢乱来我就扒你裤子啦!” “!!!” 一句话,睚眦立刻涨红了脸,众人强忍住笑。这招果然管用,饕餮虽然鲁莽也是知道害怕的,立刻紧张地双手护住裤子,竟是定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了。雪河从小就机灵古怪,之前小七就被她整过一回,活活让大家笑话了大半年。 “喂!你又来?!” 众人见状,便纷纷上来解劝,七手八脚地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她却仍是死攥着老五的衣角不肯放。 见众人终于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了,雪河大声说道:“她是我带回来救四哥的!你们不要伤她!” 束海此时倚在破旧的门框上,一阵嘿嘿傻笑道:“这死丫头,还真有一套哈哈!” 众兄弟当中大部分见雪河平安无事,那妖女虽是来了只是静静站在一边观望,便猜到大概是谈妥,就也渐渐放松下来,唯有二哥和老五是不怎么听劝的,雪河就一手抓着五哥的腰带,一手攥住二哥的袖子,谁劝也不听,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行了,别耍宝了!” 蒲牢微笑着把她作怪的手掰开:“我知道她是你带回来救人的。既然来了,就请进来说话吧。” 停云这才向众人行了个礼,低着头进了那破屋。 饕餮还是大瞪着两眼,怒冲冲指着停云对着三哥怒道:“她,是她——!” 雪河不等他说话,小魔爪已经一把揪住他的裤带,咬牙低声道:“想死啊你!” 老五立刻脸色大变,憋了半天:“不是,你到底哪头儿的啊?” “我告诉你,你要敢动她,四哥就算活过来,也一辈子都不会再搭理你了!”雪河白了他一眼: “一辈子!不信你就试试!” 说完,她哼了一声,丢下众人进屋去了。 只见停云半跪在狴犴身边,将掌心里正如星辰般闪光的东西轻轻放到他胸前,眼见着金色的光芒缓缓没入他的胸口,原本如死灰般的面孔一下子红润起来,像是将整个人都点燃了一般。 利剑般的俊眉动了动,深棕色的明眸再次现出光彩,正与那双紫色的妖瞳四目相对。 一时间思绪涌动全部积聚在胸口,却反而谁也没有先开口。 “四哥!” 众人见他元神归位,已经醒转过来,兴奋地往前一挤刚想凑到近前,却听束海阴阳怪气地咳了一声,方才教训他们的话到底还是起了作用,众人皆是听话地又乖乖站住。 停云回过神来,不大自然地转过脸,低低的声音说道: “我不要你的命。” 说着,刚要起身,手上却猛然一暖,被他紧紧攥住。 狴犴坐起身来,只觉嘴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虽然已经化了,仍觉得苦涩无比,连舌头都麻掉了,不由眉头一皱,望着众人问道: “你给我吃的什么?” 还不等束海说话,雪河眨眨眼,抢了一句:“噫。……我觉得吧,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祝始仙尊炼出的药在雪河看来,不是尸体熬出的油就是虫子炼成的渣!还有粑粑搓成的团团和煮屎熬成的汤,哪里有什么能入口的东西! 雪河见两人仍是别别扭扭的,便说道: “停云姐姐原不想伤你的。只因杯雪姑娘的琴弦尽数断了,人就变得痴痴傻傻的失了心智;她为救妹妹堕入魔道,吸人魂魄苦练修为才成了今天的模样。四哥,你……” “雪河,” 停云突然打断她:“不说了。” 雪河愣住,有些恼火地看着狴犴,他却仍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我们就算两清了吧。” 停云双目低垂,幽幽地说道:“我不怨恨你,你也莫要再来鬼谷寻我——从此各走各的,永不再相见便是。” 雪河这边瞧得心急,哪知狴犴却冷冷一笑,丢开手说道: “你说这话也是奇了!先前杯雪断弦便说是我的不是,我便将命抵给你作罢,如今又跑来说这个话,倒像是我要反悔一样!” 妈哒!这么讲话真是要注孤生的你造吗?! 雪河简直气得跳脚,恨不能冲过去揪起狴犴的衣领大骂他一顿:你道个歉会死吗?!人家都主动来求和了,你就不能自己找个台阶下来说句好听的吗? “你!……好没道理的话!哪个希罕要你偿命了!” 那停云又岂是好惹的,当时秀眉便竖了起来,厉声道:“就算当年我们姐妹有百般不是,你恼了就只管走了便是,又何必留诗羞辱我们?!如今我不过要为杯雪讨个说法,你竟是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 再这么吵下去,只怕再浓的情意都要磨没了。 众人听这话茬心里也能猜个大概,可是情债哪里就能捋得清啊!可是劝又没法劝,只能求助般地望向束海。 只见束海却一点也不着急,此时笑眯眯地从身后摸过那只精致的人皮鼓来,轻轻敲了一下。 声音虽是不大,但足以让屋里的人全都听到。 正在争吵的两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束海那双只有正常人一半大小的树枝样的怪手来回摩挲着那只小鼓,嘿嘿笑道:“孰是孰非,就那么要紧么?” 雪河趁这空当,也插言道:“停云姐姐本是不能出鬼谷的,为了归还元神才冒死随我至此。四哥,原是你错怪她了。” 狴犴面沉如水,双唇紧抿,没再说话。 停云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 “罢了,我心愿已了,不如就此别过吧。” 她的声音柔美,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无奈,或是失望。 雪河见她执意要走,有心挽留却又生怕四哥说出什么恼人的话来,一时竟是举棋不定。 这时却见狴犴猛然起身,竟是从身后一下抱住她。停云骇然,刚一回头,冰冷的唇却正迎面遇到他滚烫的双唇,瞬间只觉得整颗心都融化了,所有情绪皆化为两行热泪流淌下来。 两个人原本坚硬的外壳,瞬间同时支离破碎,终于露出柔韧如丝的本真,似乎只是轻轻一碰便能立刻就融汇成为一体。 局势变化太快,众人皆是始料未及,不由一阵唏嘘——这简直太不像老四的作风了。就连雪河也没想到,本来已经难以挽回的局面,就这样发生了戏剧性转折。 第七十一章 死师徒吧 http://.biquxs.info/

目瞪口呆的雪河猛然瞥见师父一脸诡异地怪笑,立刻揪起他衣领,拎到跟前小声问道: “老怪!你是不是夹带私货啦?!” “唉哎,我这老眼昏花的,随身带的小瓶瓶又多,随便放串点什么粉粉末末啦,也是很正常嘛!” “喂!” 雪河见他承认了,立刻担心道:“不会被发现吧!……这种事,你,很缺德的喂!” “傀儡蛊而已,又不是迷心蛊。” 束海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就老四这死脑筋,这个时候再不推他一把,等他自己开窍岂不是得等下辈子咯!” 雪河看着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郎情妻意的样子让人心里一阵高兴,语气随即软了下来: “下不为例!” “知道知道!” 此时的狴犴心里也是一阵奇怪,莫名像是身后被人推了一把,整个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倒,可巧就正遇上她柔美的唇瓣。 两人虽然皆是有情有意,却是谁也未曾道破,连手指相碰都会红着脸躲开;如今第一次初尝恋人甜唇的滋味,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还有心思缠绵,一下子就羞红了脸,随即各自低头转过脸,唯有十指紧紧交扣在了一处。 傀儡蛊是一种很低等的蛊,在极短的有效时间内,会听从施蛊者的号令让宿主做出简单的动作。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令针锋相对的两人立刻就安静下来,臊得满面通红,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 但是同时被一群强势吃瓜群众围观,又不免尴尬。 束海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对众人说道:“你们以后给我记住:永远不要跟女人吵架!吵输了还好,大不了丢条性命;要是吵赢了,那就注定当一辈子单身狗,再也翻不了身啦!” “喂……” “说句软话又不会死!向女人低个头有这么难吗?……死要面子活受罪,谁难受谁自己心理清楚。” 束海表面上奚落众人,指桑骂槐的意味十分明显。 众人居然一边倒地都站束海,一致对着老四疯狂暗示。不知是迫于压力还是自己有所反思,亦或是勇于向老怪这个黑恶势力低头,总之狴犴沉默片刻,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支吾道: “我,是我当初不应该留那首诗。这件事,确实欠考虑,言语冒犯,对你不起。” 虽然态度有些勉强,但是这句话能从那么骄傲的狴犴嘴里说出来,已是十分不易。 没想到一直言语凌厉寸步不让的停云,此时竟也低着头小声说道: “……其实,我也有错。” 蒲牢见状,也忙上前施礼道:“先前多有得罪!如今既然话都说开了,误会也澄清了,那两个人就别再吵了,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嘛。” “对嘛,老四你不可以对一个姑娘家这么凶!” 众人一改初见时的敌对态度,立刻对停云热情起来,不仅对之前的事赔礼道歉,还嘘寒问暖地,倒让停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咦——?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雪河的预料,直看得瞠目结舌:这些习惯了打打杀杀、不解风情又一根筋的蠢男人,是被老怪吹了什么歪风不成?怎么突然间就乖觉起来了呢?真是开窍了吗? 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 “老怪!” 雪河使劲揪住正企图溜走的束海,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搞什么名堂?你又跟他们瞎说什么啦?” “喂!” 束海一本正经地打掉她的手:“你这死丫头!有事相求的时候嘴巴就跟抹了蜜一样喊人家‘师父父~’,现在用不上了就叫人家‘老怪’!有你这样的嘛?!我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若换作以前,束海以真身相见时那副白净面皮的俊俏少年模样,拖个长腔、扯个卖萌撒娇式的调调还让人觉得可以接受;然而现在,一个身高不足四尺的干瘪老头,一脸褶子跟个地精一样,额,这画面实在是有点…… 辣眼睛。 雪河满是嫌弃地转过脸,心说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师父的份上早一巴掌糊过去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哪怕四哥再话不防头要出口伤人,众兄弟也能帮着调解,而不是一味地只知道好勇斗狠。 见四哥和停云的事大概没什么好担心了,雪河四下寻找覃柏,却瞥见他正独自歪在墙边竟是已经睡着了。原本没有血色的脸上一片潮红,领口微敞,虽然伤处已经包好了,衣服上还沾着斑驳的血渍;刚才进门时瞧见他,整个人也都无精打采的,明明瞧见自己回来也不说话,如今这屋里一片闹哄哄的居然还就能睡着了? 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异样,雪河丢下老怪,几步走到近前,伸手在他额上试了试,竟是滚烫的。这时候发起高烧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睡得很沉,连雪河摸他的额头都没有发觉。 “师父!” “诶?又来?” 束海撇嘴,使得那张原本就丑陋的脸更加狰狞了:“不成,这回不好使了,我不上你当了,哼。” 见他耍起小孩子脾气,雪河没办法只得赔笑道:“师父!你快过来瞧瞧啊!难道你想让你徒弟变成寡妇吗?!” 束海不以为然地掏掏耳朵:“反正我看你这几日愁眉不展的,正好他死了你就换一个呗!” “可是他不能死啊!” “你这话倒是奇了!” 束海笑道:“这凡间的人哪有不会死的?早晚罢了!谁都逃不过轮回,早死早托生,下辈子别这么倒霉再遇到你就好咯!” “师父,”雪河敛起笑容,严肃道:“你要这样,我就不跟你好了。” “这位仙女,你刚才明明都喊我‘老怪’了!这说明咱俩本来也没多好吧!”束海白了她一眼,居然不买帐。 雪河咬牙道:“好!有骨气!……死师徒,从今往后我不做你徒弟了,你找别人去吧。” “诶呀你这没良心的小兔崽砸!” 束海一听这话立刻变了个脸,上前一步猛然抱住她的胳膊:“没这么严重吧徒弟弟!有事好商量啊!” “那就医好他。” 雪河指指覃柏。 “这你就难为人了吧……‘巫山老怪’,不死不医的啊。” “死师徒。” “能医能医!” 束海立刻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摸出两小药瓶来,拿在手里晃了晃:“八步断魂散,起死回生蛊。” 雪河皱眉:“这什么套路?那不是毒药吗?” 束海点头:“对呀,先毒死他,然后我就能把他医好了。” “不要。” 雪河咬着嘴唇,轻轻把覃柏揽进怀里。他身上也是滚烫的,却不由自主地发抖打着冷战。 束海见状哄道:“哎呀,一个男人而已嘛!回头等他死了,师父把他皮子扒下来、制成人皮囊,就跟个布娃娃一样!到时候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好咩?” 束海不是胡说,他虽是蛊医祖师,但从来是只跟虫子和死人打交道,不医活人。 雪河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覃柏,用自己的身体暖他。 透过屋顶上的破洞,天光已开始有些微微发亮。 停云与狴犴言归于好,关系又近了一步,心里自然欢喜。忽地又想起杯雪,有心想去再问雪河天蚕丝的事,却见她面色凝重地抱着个人,不知是什么状况,也不好开口多问。 蒲牢这时说道:“天快亮了,我们还是先送停云回去吧。” 一句话提醒了狴犴:“我来送吧。” “还送什么啊!” 骏猊笑道:“不如我们趁机借道鬼谷,直接去黑龙脊得了!眼下这破地方还有什么好呆的嘛。” 停云点头:“也好。” 众人也纷纷同意,说着便各自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了。 “可是,他都已经这个样子了,”雪河扶着仍是昏睡不醒的覃柏,有些担心地说:“你们仍然要带他去借兵吗?” 蒲牢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实在不行,老六可以代替他。只是,眼下我们实在分不出人手单独保护他。” 雪河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万不得已,你们会把他丢到沙漠里自生自灭吗?” 骏猊插言道:“或者,我把他送回王府去,自然有人会照顾他。” 王府里那么多狐狸精!这不是摆明了羊入虎口嘛,不成不成。 雪河咬着嘴唇,低下头不说话。 覃柏现在的外表是一个留着稀疏胡须的中年男人,虽然生得也算是五官端正,但与年轻貌美的雪河在一起时,总让人瞧着不怎么般配。 停云并不知道他们更多的故事,眼看这事处理得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心里多少不忍,可自己一个外人又不好多言,就求助般看向身边的狴犴,希望他能帮着雪河说句话。 狴犴会意,刚想开口,却见蒲牢递过一眼色,摆了摆手,对着停云亦是神秘地一笑。 两人皆是一愣,想着其中大概另有缘故,便没有作声。 “好,你们不管他,我管!” 第七十二章 束海藏花 http://.biquxs.info/

雪河没好气地扔下一句,逞强地想凭一己之力把覃柏从地上扶起来上马,哪里想到他再显得瘦弱也是毕竟个男人,别说上马,连扶着他站起身来都十分困难。试了几次竟然都没有成功,直累得满头是汗,而他却只是昏睡,全然不觉。 “我帮你吧。” 还是骏猊心软,实在看不下去,伸出援手把覃柏搭到自己肩上,说道:“你跟你师父同去吧,把他交给我便是。” 众人听了竟是一片不满,讽刺道: “喂,老八!这个时候充好人?!合着我们都是恶人,就你一个是好的对吧?” “就显得你是个有眼色的?” 骏猊脸一红,也不管他们说什么,默不作声地把覃柏扶上西极烈日的马鞍桥。 雪河也不知自己不在的时候,覃柏是又做了什么蠢事还是怎的,就突然间这么遭人嫌弃了? 不过骏猊自幼心底善良,把人交给他肯定是可以放心的。雪河向他道声了谢,见束海笑嘻嘻地凑到跟前,抖了抖黑色的斗篷: “走哇,为师带你飞!” 雪河点点头,眼看着骏猊也上了马、将覃柏绑在自己身上这才放心,低头钻进师父的斗篷,瞬间师徒二人化为一条巨大的魔鬼鱼,在空中盘旋一圈,如同黑色的大鸟般向鬼谷方向飞去。 出人意料的是,束海直接带着她进了杯雪停云的洞府,竟是轻车熟路。 “哎呀,糟了。” 雪河刚一落地,远远望见杯雪抚琴的身影,猛然一拍脑袋:“先前我答应了要给她们琴弦呢,结果被覃柏这一搅和,忘一干净!” “哦?” 束海收了法术,抖抖袍袖:“什么琴弦?” “杯雪自断了琴弦,至今仍是痴痴傻傻的。我答应过停云,要拿天蚕丝来为她续弦。” “天蚕丝?你居然还有这种东西?” 束海笑道。 倒不是因为这东西稀罕,毕竟以雪河的身份,再稀罕的宝贝她也不缺;只是,雪河自幼虽受名师启蒙,对琴艺却实在没什么天赋,这么好的东西落她手里,还真有点暴殄天物。 “嗯,说来也巧。那日我在御花园闲逛,见天帝的瑶琴摆在亭中,就心血来潮随手弹了一曲。” 雪河说道:“许是我弹得太差,引来妙音天女指点一二,末了她便赠了我一卷天蚕丝,以资勤勉。” 束海听了却大笑道:“大概她是觉得朽木不可雕也,难听也便罢了,怕你弄坏了天帝的瑶琴不好交待,就先给你一卷琴弦备着才是!” “胡说!打你哦!” “哈哈哈哈!” 束海笑了半晌才略略止住,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天蚕丝弦虽然音色古朴静美,但是易断易跑弦,使音色易过于尖锐。若再遇到你这种拨弦如老鹰抓鸡般的新手,伤弦也就罢,弄不好还会伤手、伤了指甲。” 雪河瞪眼道:“你才老鹰抓鸡呢!” 束海也不理她,笑呵呵地朝杯雪走去。杯雪弄弦,仍如之前一般,乐声支离破碎,不成个曲调。 束海收住脚步听了一会儿,皱眉道:“天蚕丝虽然并不合适此琴,但也总比蛛丝好些。” “这可奇了!” 雪河惊道:“你见都未见,只听她弹琴便知用的是蛛丝?” 束海也不答话,伸手将那琴要了过来,杯雪一个愣神的工夫,只见束海的怪手在琴上一撩,将那丝弦全数断去。 “老怪!你发什么疯!” 雪河大惊,刚想问他缘故,却见他的枯手在琴上用力一拍,琴身竟是弹出一个暗盒来,一本琴谱上书“停云”二字。 “哇!琴谱?” 雪河伸手拿过来,翻了翻:“这便是停云的本体么?” 束海点头。 “你怎么知道?”雪河对这东西原就兴趣有限,低头一看,却见那暗盒上还錾刻着另外两字:束海藏花。 这四字单独看也不觉得什么,但当与“杯雪停云”相对时,竟是颇有些意味了。 束海轻轻摩挲着那四个字,喃喃道:“没想到,此物竟还有重见天日之时。” 雪河虽然对音律见识一般,小脑袋却极其灵光。她略一思忖,便解道:“‘束海’,海,原意为水之博大者,本无拘无束,然拘水于土,则成器也;‘藏花’,一花一世界,藏于器中,观岁月静好——原来你的名字颇有禅意啊师父。” “我竟不知,你还有此慧根。” 束海淡淡说了一句,手静静置于琴上,双目微合,不再言语了。 杯雪见状竟也不说话,呆了一会儿,竟在他面前慢慢跪了下来,垂下眼睛,轻轻唤了声:“主人”,便幻化成一缕青烟,回到琴中。 雪河闻言一惊。看他的神态,似是遇到经年旧物,又勾起了前尘往事。雪河也不敢多问,静静望着他沉浸于回忆之中。 祝始仙尊,受天庭册封之前又名巫山老祖,一直仙居于南荒之地的祝始星宫中。 据说他年轻时曾居于中土神州,位列昆仑八百诸神之一,也算是位单纯善良英俊帅气的正经神仙。只因受了一位蛮夷女子的蛊惑才弃了正道,入了歧途——蛊术,无论是上古时代还是现在,都仍被很多人认定是歪门邪道,就算他从未害人性命,也时常被正统神仙视为异类。哪怕现在他已受了天庭册封入了仙籍,私下里仍是会被天界众仙称为“老怪”。 那段往事太过久远,早已没有人记得了,而他也从未向人提起。就连雪河也只知道他最终依着当地人的习俗,将恋人的皮剥下来制成了鼓,再无其他。 “北荒之地有神木,名为梧桐,凤遇则栖之。” 面前的束海口中念了一句,竟再未睁开眼睛,而是由人皮囊头顶处裂开一条缝隙,瞬间金光乍现,身材清瘦的白衣少年由那皮囊中缓缓而出,仿佛由蛹化蝶一般。 本就生得俊俏,再自带光环的话,可说是美得十分犯规了。 “师父你真好看。” 雪河傻傻地说了一句,两手托腮一副花痴相:“我能撩你吗?” 束海目光一凛:“还要死师徒吗?” 拨浪鼓式摇头。 束海美目微弯,笑道:“杯雪原是我的琴,琴谱也是我所作。” “猜到咯。” 雪河笑嘻嘻地凑到近前:“这么漂亮的物件,我就说肯定只有天仙一样漂亮的人才造得出来!果然出自我师父的巧手哇!棒棒哒。” “贫嘴。” 雪河拍了半天马屁,才又说道:“那师父亲自为杯雪续弦的话,反正您是此物正主,那我就不记这份人情了。” “鸡贼。” 束海嗔了一句,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只见手掌一翻,一条指头粗细的虫子缓缓从他的袖口爬了出来,顺着雪白的肌肤慢慢爬到掌心,通身玉色,似蚕非蚕,背上由头至尾一条明晃晃地金线;小小的脑袋昂起来,不仔细看竟是没有发觉,它连口器也是金子一样亮闪闪的。 “污力蛆蛆!” “呸!” 束海瞪她:“此乃金蚕,蛊中王者。” 雪河扁扁嘴,眼中贼光一闪伸手便像拍苍蝇一样打了下去,亏得束海眼疾手快躲闪开,才不至于被拍成肉饼。 束海随即怒道:“很贵的喂!别闹!” 没能得逞的雪河不甘心道:“竟然真的有这种东西啊!我一直以为书上都是骗人的呢。” “金蚕本身已是难得,须得鲜血养至百年方可成蛊,千年才能吐丝成茧!你且积些德吧!” 束海将那金蚕捏在指间,在琴柱上轻轻碰了一下,便拉出一条极细的丝线来,亮晶晶地挂在琴上。 “哇!这玩艺儿也能作弦?!” 雪河睁大眼睛叹道:“这谁能弹啊!吹口气就断了喂!” 束海冷笑道:“你倒吹一个试试。” 雪河当真鼓起小嘴吹了吹,只见金蚕丝刚挂在弦柱上,还未绷紧,被这一口气吹得晃晃悠悠,却并没有断 束海不动声色地将七根弦挂好,调了调,指尖轻轻拨弄一下,随即发出清脆而又玉润的琴音,宛若天籁,与先前竟是大不相同。 “好神奇!” 雪河拍手笑道:“我从书上看过钟离无盐能弹藕丝琴,还只道是凡人瞎编!如今见了这个可是信了!” “藕丝琴有没有我却不知,但是金蚕丝的杯雪琴,却是独一无二。”束海一笑,望着那琴弦幽幽说道:“当年我伐木斫琴,那琴弦用的便是藏花的金蚕丝。” 七根金色的丝线极细,若有似无,却闪着金色的光彩,若隐若现,甚是玄妙。雪河一时好奇也伸手去拨弄,束海正陷于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未察觉。 “哎呀。” 那金蚕丝虽表面柔弱、吹弹可断的样子,实则十分锋利,雪河一个不防便被划破指尖,豆大的血珠随即滚落下来。 雪河皱着眉头,迅速将受伤的手指塞进嘴里吮了吮,一脸怨念地瞪着师父。 “知道厉害了?” 束海见了,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也就是你体质特殊,若是随便换个人,当即便毒死了;哪怕是位仙人,不耗上个百余年功力,怕是也要性命难保。” 雪河噙着手指,咬牙含糊道:“变态!” 此时雪河不禁有些后怕。当初四哥肯定也是弹过此琴的,若一时不慎伤了手指岂不是糟了?! 第七十三章 新主人 http://.biquxs.info/

“藏花死后,我便将依着中原的规矩,将她的衣冠和常用之物造了个衣冠冢,琴与琴谱也一同陪葬——杯雪停云,自此也就一直长眠于地下了。” 束海不理会她,继续说道:“但藏花毕竟是南疆女儿,我便依着她的遗愿将尸身带回巫山安葬,依着当地规矩将人皮制成了鼓,血肉投入蛊池,并且从此长留巫山学习蛊术。” 南荒之地的风俗与中原大不相同,雪河原是知道一点,只是没想到差异如此之大。 中原殡葬讲究入土为安,视死如生,遗容遗骨完好死者才能体面地往生。而南荒养蛊之人则是信奉死者灵魂终会回归山林,化为风、化为雨、化为鸟兽回到亲人身边;肉体要交还给蛊神,以滋养新生。因此,当地有习俗是取死者遗体某一部分做成器物随身携带的,以示永生陪伴、不离不弃之意。 虽然这个爱情故事是悲剧结尾,雪河此时却并未感到悲伤,反而觉得死亡没有把他们分开,而是两人仍然相守在一起、没有分开。 “是不是觉得我太变态,都不想搭理我了?”束海见她半天不说话,苦笑着问道。 “没有!” 雪河使劲摇头,突然一脸严肃地说道:“虽然刚开始觉得人皮鼓很残忍,但是现在却觉得很温暖!……而且,如果师娘有知,肯定也会很开心的!这大概就是一种中原人难以理解的陪伴吧。” 束海点头,微笑道:“在遇到藏花之前,我也曾固执地认为蛊术为邪术,炼蛊之人也皆为妖人,是奸邪嗜杀之徒——直到真正踏上巫山的土地,才发现是我错了。” 雪河一手托腮,歪着脑袋瞧他,笑道:“我敢说,师父在中原做神仙的时候,画风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噫,那个时候的我老正经了。” 束海扬了扬眉,也笑道:“你师娘在的时候,常夸我是衣冠禽兽。” “哈哈哈!” 雪河笑了一阵,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师父,等我死了,你就把我的皮做成人皮鼓送给覃柏吧!” “啥?” 雪河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我跟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若是一直放不下我的话……那就给他留个念想好了。” “你这却是痴心妄想!” 束海啐道:“谁敢打劳资的人皮囊主意!我管叫他立刻去世!你们到阴曹地府再商量这事吧!” “小器!” “就小器!” 师徒二人正在说笑,见此时天光已经微微发亮,头顶传来轰轰地马蹄声,想是四哥他们已经策马赶到了。 不一会儿,果然见一行人到了近前。停云见到束海的真身不由一惊,随即跪拜口称“主人”。 她身边的狴犴见了先是一愣,抬头又望见束海面前的杯雪,心中便猜了大概,也随着众人朝束海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小嚣师父,那你换个别的东西送我吧。” 雪河趁机又说道。 束海猜着她要替狴犴讨了琴去,便摆手道:“此琴乃是故人旧物,恕不能相送。” 雪河扁扁嘴,自嘲道: “我一个‘老鹰抓鸡’选手,摸一下琴弦都要划道口子,讨它来做甚?送人情啊?” 狴犴心知她暗指自己,脸上不由一红。 “难道你要琴谱就有用了?” 束海拿着那本琴谱,在她面前晃了晃:“此物原是封于墓室之中,本就阴气极重;加之她为了修行,又吸了不少生魂和亡灵,这一身戾气,只怕你刚带出谷去便会麻烦缠身了。” “反正我四哥本事大,这点麻烦还是镇得住的。”雪河故意瞥了狴犴一眼,狴犴极不自然地将脸转向一边。 束海却仍是将那琴谱拿在手里,又道:“这琴谱化灵,乃世间罕有之事,也算她是个有造化的。你想要她,也得她愿意跟你才行呢。” “这个好办!” 雪河闻言,便朝停云道:“我不仅有法子帮你洗去这一身怨念、让天官鬼差都没理由抓你,还能让你以后想去哪去哪,再不用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洞里,你可愿意?” “喂,身为师父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吹牛逼、遭雷劈。” 雪河倒背着双手,到众人当中走了一圈,故意在狴犴面前站了站,见他拧着眉头,下意识把停云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我倒还真有个法子!” 雪河说道:“哥哥们这次来漠北不就是为了找鞑靼人借兵吗?鞑子向来贪财,只要有黄金,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我说得没错吧?” 蒲牢点头:“问题就是没有黄金啊。” “她有。” 雪河笑嘻嘻地看着停云:“我们不占你便宜,就当是借,立字据也成,到时候肯定还你。” “徒弟啊,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不等停云说话,束海笑着打趣道:“让人家拿自己的钱为自己赎身,到头来还落你个整人情儿!啧啧啧……” “呸!你这老怪!当年可是你把人家埋进墓里的!要不然哪来的阴气?”雪河叉腰瞪眼道:“好好一个有灵气的物件,莫名其妙就成了冥器!你就只顾着自己躲轻闲,她们误入歧途你也有责任的造吗?” “我?” 束海一头莫名奇妙:“当初我把东西埋进去的时候可还没这回事呢!兴许是哪个盗墓贼打洞潜入墓室,一口阳气灌进去才成了精呢?……我那时在巫山!十万八千里那么远!我上哪知道去?!你这锅甩得真是可以!” 狴犴忍无可忍地打断道:“你们现在纠结这个有意义吗?” “额,好吧,那不重要。” 雪河眨眨眼,转过脸来对着停云:“那你愿意帮我们吗?” 停云飞快地看了狴犴一眼,点头: “愿意。那些金银大都是往来土匪和妖怪们所留,原也不是我的;还有便是我与杯雪害过的亡魂留下的,既然你们需要,只管拿去便是。” 狴犴听了,倒也十分承情:“事成之时,必有重谢。” 停云脸上微微一红,便低下头小声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雪河得意地向束海伸出手,抖了抖:“现在可以给我了吗?” “你这个逻辑……” 束海拧眉道:“她愿意帮你四哥找鞑子借兵,跟你要琴谱又有什么关系?” “废话!你不给我,难不成要留着她们继续在此害人吗?” “那我给你、让你拿出去四处害人?” 雪河懒得再跟他磨,怒道:“你到底是给不给?!” “给!没说不给啊!……拿去。” 束海立刻将琴谱乖乖递到她手里。——再争下去,恐怕她又要嚷着死师徒了。 雪河得意地笑,将琴谱小心地收进怀里。 “诶?雪妹……这?” 狴犴扬了扬眉——难道不是应该直接给我吗? “想得美!” 雪河白了他一眼:“你若哪天旧病复发、又要逞口舌之快,她岂不要被你欺负死了?” 说着又看向停云:“他若学不会好好待你,我自会再替你找个好人家!再者,他们的事无论成与不成,都与我们不相干!你也不必将什么事都绑在他们身上,咱们就只管好咱们的!” 停云心知她是怜惜自己,没想到这么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周到,更是满心感激连连称谢。 “你来。” 雪河牵过停云的手,强行把她从狴犴身边拉过自己这边,带她来到师父面前,指着琴说道: “虽然不是天蚕丝,但我师父毕竟是原主,他亲自续的琴弦自然是比我要好的。” 停云到了近前,见到琴弦已恢复如初,一时竟是又惊又喜。 “杯雪以后跟着我师父,你也可放心了吧。” “那是自然。” “但是徒弟啊。” 束海突然说道:“琴谱给你自然是可以,可你身上又没有法力,在外头遇到天官还好,若是遇到鬼差怕是有苦头吃了。” “都是我造的孽,还是我自己偿吧。”停云闻言也说道。 “你不用替我担心!” 雪河却笑着安慰她道:“若是我受了欺负,自然有哥哥们替我出气!真要吃了亏,我师父头一个要倒大霉!看我阿娘能不能饶过他?所以我才不怕呢。” 束海气结:“你这都安的什么心!” “好啦!你还是快随我哥哥们办正事去吧!若误了他们的大事,又要碎碎念个没完了!” 停云应了一声,便带着众人去洞府中取金银财物去了。 钱是凡间办事的敲门砖,众人一听说有黄金全都情绪高涨,唯有骏猊向停云要了个僻静的房间,把覃柏先安顿下来。 雪河再次见到覃柏时,他仍是昏睡不醒。接着,连骏猊也跟着去清点财物了,果然除了雪河,再没有一个人会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雪河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一言不发。 束海收起了蛊术,重新又披回小老头的人皮,盘腿坐在桌子上。琴已收入琴盒中,杯雪垂手站在他的身后,眼睛却不住地朝门外瞟——外头正热火朝天地搬运着洞里的黄金,人声嘈杂。 “你这是惦记钱、还是惦记人哪?”束海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杯雪一惊,慌得回过神,低下头不敢作声。 第七十四章 欺骗就是欺骗 http://.biquxs.info/

琴弦已接好,杯雪的回忆恢复如初。 她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么迷茫,却平添了一抹凄美。当过往一幕幕再次回到脑海之中,停云的百般退让,狴犴的不解风情,往事例例在目,心中五味杂陈。 杯雪心知狴犴就在门外,虽然事已至此,自己与他绝无可能,但整颗心却仍是像被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总是忍不住想瞧上他一眼,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看也好。 “冤孽啊。” 束海察觉,不由轻叹了一声:“若他心里有你,我便将琴赠他倒也无妨。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难道你就非得盼着将那一对儿拆得或死或伤你才高兴?” “杯雪不敢。” 杯雪闻言竟是垂泪道:“我已将姐姐害得如此,公子也险些丢了性命,实不敢再有所指望!只是,只是方才我听到他的声音,便忍不住想再看看他……” “唉,见了怎样?不见又能怎样?”束海劝道:“你若真盼着他们好,就别再见了罢。” 雪河此时呆呆地望着覃柏发愣,听到束海在教训那琴妖,却忍不住又想到自己:在一起怎样,不在一起又能怎样?他想要的是两个人一心一意长相厮守,而自己不过是披了张人皮来人间玩耍的过客罢了。 说到底,当初到凡间玩耍,不过是眼馋爹爹和阿娘长相厮守,花烈舍弃了天神尊贵的身份而与凡间的恋人长相厮守,师父与师娘虽是阴阳两隔、却也能长相厮守——因此她不免好奇,那究竟是何种滋味?可让人甘愿舍弃一切? 舅舅说,情便是劫,是不死也要扒层皮的生死考验;佛说,情是业障,忘不了、分不开、放不下,断舍离,乃人间至苦。 她不能理解。起初她的想法很简单,不过是想在人间游玩一遭,找个漂亮的小哥哥谈一回过家家式的恋爱,即不想触犯天条,也不受任何人的管束,就是纯粹地相好一场。长到一生一世,短在一朝一夕、一念之间,尝过了也便罢了。 可哪里想到,人总是贪心的,一旦尝到了甜头,又岂能再咽得下苦? 于是她改了主意,她想与他长长久久在一起,就像师父和师娘,哪怕死了也要在一起;就像花烈和云岚,哪怕一世未了、又要三生三世的纠缠;就像爹爹和阿娘,哪怕是天帝要将他们拆散,阿娘不惜重披战甲纵火烧了南天门也要悍卫她的爱情。 然而雪河三岁时便能将那十二卷天条背诵得滚瓜烂熟,其中每一条字字句句都铭记于心:不行、不可以,绝对不行。 这种纠结又矛盾的感觉,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只看一眼就好,哪怕不见面。” 杯雪哭得梨花带雨,几乎是在哀求。 “哎呀,你这个人。” 束海此时也深感头疼:“看了就会想,想了又要再见,再见之后还要想——到哪里是个了结啊?” 杯雪只是哭,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束海见她这样亦是于心不忍,皱眉道:“不如你就当他死了吧!长痛不如短痛,既然知道不会有结果,还是早些放手的好!” 一句话触动心结,雪河突然吼了一声,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吵死啦!” 雪河气鼓鼓地站起身,一把拎起束海的后脖领子,一边扯过杯雪,统统丢出门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世界终于清静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关门时力气太大,覃柏竟是醒了。 雪河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吵到你了。” 覃柏摇摇头,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来,雪河见状忙上前去扶,却被他笑着捉住了手:“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要眼看着他们把你丢到沙海里自生自灭吗?” “你若不肯要我,那我自己去便是!也不用劳烦他们把我丢出去。” “少寻死觅活地吓唬人。” 雪河冷着脸,无情地将手抽走:“你死你的,自会有人给你披麻戴孝、举幡摔盆,又与我什么相干?” “好没意思的话。” 外面一阵嘈杂声,覃柏听到不禁皱眉问道:“这是准备好了要动身吗?” “你安心养着吧,六哥会替你去。” “这怎么成?” 覃柏听了心里一急,竟是翻身准备下床。 雪河见状也有急了,拦道:“这又何苦来?先前还觉得我大哥坑了你,如今见老六要替你,怎么又热心起来?” “不是热心。” 覃柏说道:“我既答应了赑屃,该做的事自然要做。这件事我也反复想过,我有责任,是理当出份力的,不能什么事都丢给你哥哥们来打理。” 雪河闻言不由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这话竟是由那胆小怕事的覃柏口中说出来。震惊之余,竟是有些欣慰: “可你现在伤得这么重,还是先别操这份心了。” “额。”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略一迟疑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啦。” “病人的主要任务就是先养好病。况且你的职责是治理国家,并不是开疆拓土。”雪河不容分说将他按回床上,伸手在他额上试了试,仍是滚烫的。 他的眼神透出一丝为难,但仍然说道:“我没事,真的。” “你会没事的。” “不是,我是说,你师父给我吃了一颗药丸,然后,我才……” 他的眼神有些闪躲,雪河猛然就坐直了身子,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覃柏心里一阵忐忑,但还是踟蹰道:“他、他还说,如果想让你尽快回到我身边,就得用这个法子……哎呀!” 雪河未等他说完,便从发钗里抽出那根金针,刺入他手上的合谷穴。覃柏一皱眉,便见手上被刺之处浮现一丝黑线,随即消失。 果然是被下了蛊。 “王八蛋!” 雪河骂了一句,随即起身离去。覃柏甚至不及拉住她多解释几句,便听“彭”地一声,她摔门而去,犹如一记耳光甩到脸上。 覃柏叹了口气,一脸绝望地趴在床边,满是哀怨地望向门口。 接着,门外便传来鸡飞狗跳的动静。 ——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丝丝愧疚。 不一会儿,见骏猊推开条门缝探进脑袋来,看了他一眼:“穿帮啦?” 点头。 “这丫头,够神的啊!这么快就发现啦?啧啧啧。” “……不,是我主动告诉她的。” 骏猊立刻一副看到二傻子的表情。 “丫真是好样的!” 这时,束海一瘸一拐地从外面进来,模样显得十分狼狈:“真的,下次你就是死到我跟前,我也不能帮你了,啐!” 他气呼呼地放了句狠话,也不知是故意说给雪河还是覃柏听。 覃柏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满是愧疚地说道:“对不起,师尊。” “别叫我师尊,我才不会收你这种傻缺徒弟。” 束海气呼呼地从桌上把琴盒拿到手里,看样子是准备要走。 “师尊,不,仙尊。” 覃柏心知雪河那暴脾气估计谁也饶不过,陪笑道:“我是觉得,雪河心明眼亮,这事儿迟早要穿帮,不如我早些告诉她,兴许她还不至于发火。” “哈。” 束海面无表情地笑了一笑,冷冷道:“还真是亲两口子啊!坑起师父来眼都不带眨的。” 骏猊站在门口捂着嘴强忍住笑。 束海将琴背在身上,跛着脚走到门口,还顺便狠狠踢了骏猊一脚:“我走了!以后你们俩这点儿破事,谁也别来麻烦我!” 骏猊诶呦一声,弯腰捂腿,委屈道:“……这关我什么事啊?” 一语未落,门外忽地起了一阵风声,想必是施展腾云之术走了。 紧接着,骏猊连同门外的众兄弟笑成一片。 虽然没看到雪河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凭自己以往挨打的经验,她绝对是什么顺手就抄起什么来打,完全不留面子的。 众人直笑了老半天,小七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屋里的覃柏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现在怎么办啊?” 覃柏望不见雪河,苦着脸问道。 “什么怎么办?” 骏猊笑得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用手擦擦眼泪说道:“你自己捅的篓子,现在来问我?” “雪河呢?” “还说她呢!欺师灭祖啊!哈哈哈……末了,连人皮囊都不要了,就直接回天庭去了。” 果然,她肯定更加生气了。 覃柏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也没了主意。 “我觉得,他做得对。” 这时,却见椒图板着脸、双臂抱在胸前对众人说道:“自己说出来总比将来被人拆穿的好。别找借口,欺骗就是欺骗。” “这应该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小六却摇头说道:“这两个人吵架,总得找个理由合好吧!你看她眼见覃柏受了伤那着急的样子,抓起针线就缝啊!还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他!……要是那二货不自己说出来,这会儿说不定就已经合好了呢!” “谎言就是谎言,并无善恶之分。” 覃柏突然开口说道:“若真是要区分善恶,也要看谎言最终受益的是谁。这件事,很明显受益的是我,那么这对于她来说,就是欺骗。” 此言一出,众人的笑容渐渐止住。 “嗯,我也觉得,他说得对。” 骏猊点头道:“虽然老怪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这手段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你真是令让人刮目相看。” 蒲牢有些赞赏地点点头,对覃柏说:“可是接下来,以雪河的脾气,估计会很长时间都不想理你了。” 覃柏又叹了口气:“我们还是先操心眼前借兵的事吧。” 第七十五章 欺师灭祖 http://.biquxs.info/

“您若在此落子,三步之内,我可就要赢了。” 漪兰君执子未落,闻言手便是一僵。但仔细再看看黑白棋局,正是胜负难分之际瞧不出个端倪。 重黎观棋不语,团扇半掩娇容,却遮不住一双明眸笑意正浓。 “罢了罢了。” 漪兰君已连输了好几局,本就有些灰心,见这情形心知大局将定,索性将棋子一丢:“不下了。” 赑屃一笑,将手中棋子放回,开始收拾残局。 “你这哪里是调教他,分明是调教我呢。”漪兰君冲着重黎赌气道:“如今他能耐是越发长进,我是降不住他了。” “若想控制局面,须得先控制自己。”重黎笑道:“方才他心里有事放不下才会输给你。如今心定了,连我都未必能赢过他呢。” 赑屃笑而不语。 这时,却见雪河从楼上下来,身上随便套着件粉白的纱裙,头也没梳、眉眼也不画,拉着一张素脸站到三人面前。 那小丫头从小就是爱漂亮好打扮的,如今虽然没有外客,这个模样就出来见人倒也是少见。重黎看了她一眼,眉峰挑了挑,笑问道: “怎么啦?这种脸,哪个又招你了?” “我师父。” 雪河撇着嘴说道。 “哟,跟老怪吵架啦?” “不止。” “你这小鬼头,脾气又怪嘴又损,也就你那师父受得了你!且作且珍惜吧。” 雪河摇头:“我把我师父揍了。” 此言一出,重黎的笑容僵住:“……啊?” “你听见了。” 雪河别扭地转过脸,满是不高兴。 “你这小崽子!从小我就教你什么来着?”重黎怒道:“懂规矩、讲道理!瞎胡闹也要有个分寸!居然连你师父都敢打?!真真是欠管教!” “是他先不讲规矩的!”雪河不服,回了一句。 “造反啊你?!” 重黎顿时火大,瞪起眼睛、站起身:“不管怎么样,你喊他一声师父,他就有权管教你!平时再怎么胡闹也罢,敢跟你师父动手那就是欺师灭祖、无法无天!这事儿无论搁在哪儿都是你的不对!……少废话,这就去洗脸换衣服,跟你师父赔礼道歉去!” “你就不问问因为什么吗?!” “不管因为什么!” 重黎怒道,见她不听话,便举起巴掌作势要打的样子。 哪知雪河也是个死拧的,大声地委屈道:“你不讲道理!” “重黎。” 漪兰君见两人越吵越凶,便出言劝了一句。 重黎看了他一眼,勉强压了压火,缓声道:“先去跟你师父道歉,他若是原谅你了,什么都好说;他若不原谅你,就准备好挨板子吧!” 雪河咬着嘴唇,赌气地一跺脚,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漪兰君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她既然主动来告诉你,你倒是让她说说缘由嘛!” “不想听。” 重黎冷冷道:“既然不是小孩子了,就得自己学会承担后果。……赑屃,你盯着她,必须去给巫山老祖登门道歉!” “是,母亲大人。” 赑屃苦笑一声,便去寻雪河。 他顺着楼梯走向雪河房间,朝离恨宫大门口望了一眼,宫门坚冰早已不见了踪影,看来母亲是已经默许他离去了。 也不知底下现在是何情形。 “雪河。” 赑屃敲了敲门,发觉只是虚掩着,便推门而入:“我进来了。” 屋里没有旁人,从内室不时传来呜咽的哭声。雪河似乎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近,越发哭得大声起来。 赑屃一笑,拉过椅子来在她床对面坐下,默默看着她趴在床上大哭却无动于衷。 半晌,不知是她哭得累了还是观众没有配合实在尴尬,她渐渐止住哭声,一脸怨念地看着唯一的观众。 “……结束了?” 雪河愤怒地丢过一个枕头。 赑屃稳稳地接住,抱在怀里:“那现在是不是可以谈谈正事了?阿娘不问世事所以懒得听你说这些鸡毛蒜皮,我却很有兴趣啊。” “可我才不想告诉你。” 雪河故意说道。 “那好吧。那,……你继续。” 自从被重黎调教一番之后,赑屃似乎变得特别沉得住气。他耸了耸肩:“什么时候哭够了,咱们就动身去给你师父赔礼道歉。” “我不。” 雪河耍赖地又钻进被子里。小时候她只要一撒娇耍赖,哥哥们总会立刻就围上来哄她,无论她开出什么条件都会答应,然而今天这次好像不太灵了。 赑屃侧过脸,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站起身来到水晶石的衣镜前,转了转方向对着她的床,嘲讽道: “公主殿下,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耍三岁小孩这一套,臊不臊得慌?” 雪河看着镜中蓬头垢面满脸泪痕的自己,忿然扭过头:我不看我不听我不信! 赑屃笑道:“当小孩多好啊,一哭一闹一撒娇,想要什么就都有了;哪怕是做错了事,也就这么过去了,没人跟你较真儿。” “不好。” “怎么,明明可以靠可爱吃饭,这么想不开非得要靠美貌和智慧了?”赑屃毫不客气地调侃道:“所以你嘴上说不喜欢被人一直当小孩看,其实还是闹着玩的么?” “才不是!” 雪河现在的身体虽然长大了,然而此时的表情却仍然停留在十来岁小姑娘的年纪,显得十分不协调。 赑屃继续说道:“那你自己说,你师父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已经到了天理不容、非得到要动手的地步了?” “那,那倒不至于。可是他骗了我!” 赑屃点头:“所以你先动了手,你就是理亏,承不承认?” “……” “那么,讲道理,应不应该先去给师父道歉?” 雪河用手背抹了一把脸,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气势汹汹地走到他面前,用力地一把推开,气冲冲地进了他旁边的另一个房间。 赑屃身材高大却被她故意推得一个趔趄,不由笑着连连摇头——他突然觉得,雪河这脾气一上来,那股不分青红皂白的劲头就像是要生吞活人、凶神恶煞一样,跟亲妈真是如出一辙,啧啧啧。 所以覃柏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刚刚兀自感慨了一阵,约摸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只见雪河从屏风后出来时,已换了件崭新的水红色长裙,腰间垂下樱红色的长穗宫绦,安静娴雅的胭脂色裹胸束带;大概刚洗了脸,雪嫩的皮肤亮晶晶的,额角的碎发还是湿的,青葱玉嫩的手指将满头银丝理顺,一边打着辫子一边向外走: “我告诉你吧!要是没有我,你那契人恐怕早就被老五弄死了呢!他还当个屁的皇帝!” 唉,要是不开口讲话,当真算是个优雅美丽的小仙女。 老天真是会捉弄人啊,明明是个作起妖来毁天灭地的小魔头,偏就生了副秀丽端庄的漂亮皮囊——哪怕是进崩云绝里走了一遭,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一回了也还是这么表里不一。 雪河在梳妆台前坐定,边梳头边把近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部说给他听。 “你说!我是那种完全不顾大局的人吗?我为了他们忙前跑后的,这群人竟然还全都帮着老怪来骗我?!你说,是不是很过份!” 说到给覃柏下蛊装病的事,雪河还是觉得很气:“早知道就该随便他们把覃柏那混蛋丢到沙海自生自灭去!哪个要管他的死活!” 赑屃苦笑着摇头,半开玩笑道:“心口不一,天诛地灭哟。” 雪河顿时噎住,从镜中瞪了他一眼:“要是连大哥也没句公道话,那看来我是真的再不能跟他好了。” “诶?这个锅我可不背。” 赑屃摆手道:“你俩好不好的与我什么相干?只要不触犯天条——我做事你知道的,无关原则,就睁一眼闭一眼、得过且过了。” “呵,我倒是头回听到能把和稀泥这事说得这么好听的。” “咳咳。……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说话太刻薄会没朋友的。” “我师父说,做人不能说一套做一套,会让人瞧不起。”雪河摇头,回敬了一句。 “得了吧!明明心里在意,嘴上却就是不肯承认,女人啊。”赑屃双臂抱在胸前,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 “你心里若真的恼了他,又何必直接跑来搅了棋局、找机会告诉我凡间发生的事?你故意转移阿娘的注意,还不是想让我能快点脱身、好下去帮他们摆平麻烦?” 雪河正在梳妆的手猛然一僵,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睛。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不,我已经决定不再见他了。” 雪河昂起头,平静地注视着他。 赑屃的表情略显意外,随即耸耸肩,说道:“那是后话了,我们现在还是先去巫山吧。” —— 巫山,祝始星宫。 难得今天祝始仙尊有雅兴,将炼蛊的事全都丢到一边,认真摆弄起杯雪琴来。 然而心浮气躁,才弄了几下弦,指尖便被锋利的琴弦划了道口子。到底是离开中土已久,纵然曾经爱琴成痴,如今竟是因为放下已久,物是,人已非。 束海放弃地叹了口气,双手停于弦上,正望着琴出神,却见杯雪推门进来: “主人,有客人到访。” 第七十六章 天打雷劈 http://.biquxs.info/

赑屃和雪河站在祝始星宫的大门口,等着仙童传消息。 整个巫山烟雨迷蒙,水气似雾非雾地弥漫在山间,脚下的石阶上湿漉漉的,仿佛刚刚下过场小雨一样。空气中的湿气遇到皮肤凉凉的,很是惬意,相较于漠北没完没了的狂沙和简直把人抽干的热风,这里就像是天堂一样。 雪河深吸了口气,在山门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赑屃见状,说道:“待会儿见了你师父,说话多少也收敛些,把哄得他开心了,这事自然也就好办了。” 雪河不以为然道:“没有直接破门而入,我觉得已经很收敛了!平时,星宫里各处的大门不知被我踢坏多少呢!” 赑屃扶额:“也就他能受得了你。” 不一会儿,没见着仙童出来,倒见杯雪心事重重地缓缓走到山门,向两人飘然行了个礼,方才开口说道: “主人说,遇人不淑收了个逆徒,如今正在闭关反省,暂时不见外客。” “外客?我怎么还混成外客了!” 雪河一听就瞪起眼睛来,抬腿就要往山门里闯。 “你的重点不应该是逆徒吗?!”赑屃一把拽住她,又朝杯雪道:“不知仙童可否向仙尊提起过我?” 杯雪点头:“提了,但是主人说,跟天官大人不熟,也高攀不起,还是请回吧。” 啧啧,这老怪发起脾气来还真是六亲不认。 “等我拆他的庙,看他还装不装清高!” 雪河张牙舞爪地想硬闯,但赑屃就是死死按住不放:“鬼丫头!当初若不是你先动手让人抓住把柄,如今又怎么会落得如此被动?” “我平白无故地会打他吗?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好吗?!” “嗯哼,好,我们假设他就是五行欠揍、哪怕谁打他都算替天行道!但是,唯独你就不行!因为他是你师父。” 赑屃攥住她的手腕:“尊师重道这叫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这种大道理还需要我再讲给你听吗?” “那凡事也得分个黑白对错吧!” “正所谓长幼有序,我在这儿,你就得听我的;你师父在这儿,就得先听师父的——然后,再讲你的是非对错。” “可是他现在要当缩头乌龟!他不肯见我啊这能有什么办法!” “那是因为你师父生气了,要罚你,你认罚吗?” “不认!我没错!” 赑屃微微眯起眼睛,一丝愠怒若隐若现:“你再说一遍?” “我……那你要我怎样?!” 雪河到底是有些理亏,心虚地小声道:“他不肯见我,要我怎么办?” “你就这是道歉的态度吗?” 杯雪立在山门旁边,静静看着这两个陌生人吵了一阵,也不知要怎么解劝。 她初到巫山,什么情况都还不太清楚。只见那陌生男子身材挺拔,穿着常服也看不出来历;女孩子模样俊俏却十分凶悍,一身轻容纱裙看似朴素,身上配饰简单却皆是不凡。 眼见这两人在山门前斗了几句嘴,看得出谈吐气质皆是不俗,大抵是有些来头的? 正在思忖,却见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女孩突然就在山门前跪了下来,杯雪不由吓了一跳。 雪河虽是跪着,却仍是昂着头,看着兄长没好气地说道:“现在满意了吗?” “我满不满意有什么要紧?得看你师父的意思。” 赑屃扬扬眉,不以为然。 “成,那就跟这儿死磕吧!反正我也不赶时间。” 雪河腰杆挺得直直的,将衣裙拉好弄平。浅浅的樱粉色裙摆辅在灰黑色的石阶上,半透明的薄纱使画面莫名有一种雨打落花般凄美的感觉。 赑屃也撩起衣摆,坐在她身边:“我也不赶时间,陪着你就是。” 杯雪见状哪里还敢耽搁,匆匆地一路小跑,径直回到老怪抚琴的禅房回禀去了。 束海还在不死心地摆弄着瑶琴,杯雪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给受伤的手指缠上纱布——十根手指,就连拇指都未能幸免,全被琴弦伤得满是口子。 杯雪见状愣了一下,见原本金色的琴弦上染了斑驳的血迹,腥红的颜色泛出别样的光泽。 “刀锋上的舞蹈,还真是毫不夸张。” 束海颇有些自嘲地看着伤痕累累的手指,叹气自语道:“可惜啊,居然全荒废了啊!” 这是一双多么精心保养的手啊!十指细长,骨节分明,指尖灵巧而又敏感,曾经他一度认为这双手完全就是为弹琴而生的,然而现在它们却因生疏而显得笨拙生硬,以至于被琴弦伤得体无完肤。 他满是沮丧地叹了口气,注意力全然放在了自己的手指上,连杯雪禀报山门口发生的事情时都颇有些心不在焉的。 等她说完,束海又叹了口气,指了指琴边空空的茶杯:“添茶。” 杯雪迟疑了一下,严重怀疑他方才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说话,但主人已经发话,无奈只得先端了茶杯下去。 待重新奉了新茶上来,束海端过茶杯来咂了一口,杯雪趁机又说道:“那姑娘现在山门口跪着呢。” “你刚不是已经说过一遍了?” 束海眼皮也没抬一下,朝窗外望了一眼。 庭院中一棵参天的银杏古树长得十分繁茂,几乎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依稀只能透过树叶间隙望见山门的一角。 束海眯起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将指尖在茶杯中轻轻蘸了一下,纱布被茶水沾湿,随即轻轻向外一弹,窗外立刻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主人!” 杯雪见状心有不忍,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给她加点戏咯。” “山里湿气重,我看那姑娘生得冰肌玉骨十分单薄,怕是要淋坏的啊。” 束海闻言冷笑一声:“这便是你没见识了。她那可是崩云绝里出来的金身,天打雷劈都伤不得分毫呢。” 说话间,山门前上空那朵乌云中竟然当真传出隆隆的雷声,一时间天色骤然变暗,竟是雷鸣电闪。 杯雪瞧得心惊,不忍道:“主人,您这是跟一个女孩子置气呢?” 束海哼了一声,双手倒背在身后,望着窗外一片烟雨朦胧。 杯雪想了想,又道:“前儿已经下了好几日的雨,庭院里草都快长疯了。唉,最近的雨水未免也太多了些。” “嗯,有理。” 束海点点头,伸出手来在空中一分,瞬间拨云见日,却只余了一小块在山门处,仍是哗啦啦地下着小雨。 杯雪心里叹气,看来不让她吃点苦头,事情怕是不能算完。 虽然看不到雪河的狼狈相,束海对眼下的状况倒是十分满意,转身重新落座,双手再次回到琴上,只是轻轻抚弄琴身,却不敢再触碰琴弦了。 深红色的琴身泛着漂亮的光泽,然而当指尖再次触碰到“杯雪”二字时,竟是再次勾起多少年前那段尘封的回忆。 还记得第一次像这样轻轻摩挲它的时候,杯雪琴刚刚制成。神木质地坚硬,其音色有如金石之声,试了几种丝弦皆是不合心意,普通的蚕丝更是难以与之相配。他便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苦苦思索,只与琴为伴。 当初只是听人提了一句北荒之地有神木,他便真的远赴漠北一趟寻木斫琴。经历一番波折,等他带着神木回到中原的时候,适逢巫山女祭司来到中土祭祀父神,暂住于仙山上。 为首的大祭司是位银发的婆婆,带着十几位南荒之地的异族女子,皆是穿着奇装异服,头上戴着白花花的银饰,说话的声音也如银铃一般悦耳,与中原女子竟是大不相同。 “喂,小道士,你整日抱着个破木头做什么啊?” 他猛然一头,只见一张漂亮的南疆姑娘的俏脸赫然出现在眼前。满头亮闪闪的银饰,一双明眸如星,浓眉弯如新月。 “这是,瑶琴。” 束海愣了愣,木然答了一句。 她伸出手来在琴上敲了敲,引得手腕上的银铃响作一团:“你们中原人的琴真怪,连根弦都没有。” 束海叹了口气,感觉一两句话也跟她解释不清,便不想理会她了。 姑娘的一双灵眸觉察他态度不冷不热地,也不再理他,注意力便转移到屋里别的物件上。只是,她一走动,身上的银镯银铃相互碰撞发出各种声响,让人忍不住就要看她。 她上身穿着靛蓝色的粗布小卦,虽然精致却很短,紧紧地裹着胸部却露出一大截蜜色的腰身,线条柔美;下身是一条用彩线绣满了各式图案的蓝黑色长裙,束着细长的带子,挂着各种彩线编织的香囊和奇怪的小饰物,偏也是低低地挂在腰胯上,甚至大剌剌地露出肚脐和平滑的小腹。 如此大胆而张扬地显示着自己美丽的身体,这是中原女子绝对做不到的。 当视线不经意地由她身上掠过,双颊不觉一红,慌忙把视线匆匆移开。 “咦?你们中原也养蛊吗?”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对墙上的字画也不感兴趣,然而看到他案头的丝线却是两眼一亮:“那是蚕丝吗?” “是。……但,不是蛊。” 束海猛然回过神,刚想将那丝线收了,却被她抢先一步拿在手里,放在鼻下轻嗅:“难道你们要拿它当琴弦?” 她竟是咯咯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可爱俏皮的小梨涡。 第七十七章 藏花 http://.biquxs.info/

他知道这样盯着一个人看很不礼貌,但是,就是无法立刻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而她丝毫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就站在他面前,眼中满含着笑意同样望着他。 “我叫藏花,你叫什么呀?” 他略一迟疑,也不知该如何答复,或者说,这样私下结交会不会不合礼法? 要知道,在中原地界,总是将这些南荒之地来的炼蛊之人视为邪教妖人,虽然与中土正神为同宗,却因修练方法特别而被视为异类。除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每隔百年她们就会到中土来朝拜父神及蛊术始祖神农氏,平时与中原人几乎没有任何往来。 莫说是中原的普通百姓,连仙山上的弟子也视她们如洪水猛兽一般。 “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稀罕知道。” 觉察他眼中的戒备和犹豫,藏花摆了摆手,从腰间取下一只小竹筒来,晃了晃,轻蔑道:“你们这些胆小如鼠的中原人,姑娘身上带可是蛊中之王,怕不怕?” 被她这话一激,束海怒道:“不过就是些虫子,有什么好怕的!” “小道士倒是好胆色!” 藏花又是一阵咯咯地笑,随即将那竹筒的塞子一拔,故意拿它在他面前一晃,唬得束海慌忙向后躲避,颜色大变。 藏花冷笑道:“这世上最脏的是人心,我的蛊可是比人心要干净多了。” 她这话也是不错。 就在去寻木斫琴这一路上,束海也偶尔听人谈起过蛊术,大都因蛊术可迷惑人心、又需人血饲喂,皆被视为歪门邪道为人所不齿。加之中原好此道者多为奸邪之人,连同他们所用的蛊术一起竟都成了人人畏惧而又厌恶的东西。 不过,蛊术虽然阴邪,术法终归是术法,并无善恶之分,只有人心才分正邪。 道理都懂,但是眼见她真的将手中的竹筒往桌上一倒,一坨黑的、还有暗红色不停蠕动的虫子缓缓四散乱爬,束海还是吓得大叫一声,站起身来连退数步,整个人都紧紧贴到墙上。 藏花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直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中原神仙的脸面!束海面色惨白,全身紧绷,活像一只如临大敌的猫,如果有毛的话肯定早就炸成只刺猬了。 藏花直笑了半天,一欠身竟是直接坐到他的桌案上,细长的两指夹起一条没长腿的肉虫来,在他面前晃了晃,接着像是吃面一样吸进了嘴里。 束海眼睁睁看着那蚯蚓一样的活虫就这样进了那张漂亮的樱桃小口,原本惨白的脸立刻变成菜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好像吞下那条虫子的不是她而是自己一样。 “要尝尝咩?很好吃哒。” 藏花笑嘻嘻地又捏起另一条伸到他面前:“这不是蛊,只是零食而已。” 束海强忍住心底里涌上来的一股作呕感,用手紧紧掩住口鼻,使劲摇头。 显然这是藏花预料之中的,她十分得意地白了他一眼,从腰间拿过另一只更细些的小竹筒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要想给你下蛊,哪怕你是个小神仙也休想逃出我的魔爪!哼。” 这个话他是信的,且毫不怀疑。 “好啦,不逗你啦。” 她突然收起戏谑的表情,翻身从桌上跳下来,将那些虫子又重新收进竹筒里,眼神有些黯淡地说道: “我知道,我们这些养蛊的人在你们眼里,全都是吃人的妖怪!一言不合就下毒,所以是沾也不沾得!遇到了也得躲远些,不然正经人都给拐带坏了呢!” “没有的事。” 不知是因为方才被这小丫头吓了一跳觉得太没面子,还是意识到这只是个恶作剧,束海定了定神,又说道: “只是,我们中原人士不吃这些东西,本能觉得它们讨厌而已。” ——我才没有害怕呢! 藏花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眨眨眼。 白衣少年一脸坦诚,虽然面无血色。 “你,真的不害怕?”藏花眯起眼睛。 摇头。 藏花左右看了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将有鲜红唇印的一面递了过来:“那你也喝一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束海突然就有点后悔!早知道这样,早点认怂不就好了。 她见状,一脸瞧不起:“哼,不敢就算了。” 鬼使神差一样,束海就将那茶杯接过来。那是他平时惯用的青玉杯,剩下的半盏茶还是温的,上面红艳艳的胭脂膏唇印散发出淡淡的香气,竟是十分诱人。 唉,死就死吧,那也不能给中原神仙跌份!反正她们的大祭司还住在山上,量她也不敢胡闹得怎样。 束海一脸视死如归的悲壮,接过茶杯,避开那唇印,浅浅抿了一口。偷眼看她的表情似乎不太满意,心想着反正就算下了蛊,喝一口跟两口也没差,索性就全喝了。 藏花见了果然高兴,拍手笑道:“小道士果然好胆量!比你那怂包师父真是强太多了!” 束海听了有些不高兴,一时也不知要怎么接这话。 藏花见他表情尴尬,吐吐舌头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师父坏话。婆婆说,你们中原人尊师重道,要尊重师长。” “难道你们南疆不敬重长辈吗?” “敬重归敬重,我们敬重的是长辈的渊博学识和高尚品德,又不是岁数和辈份!长辈是不是值得敬重,也还得看自身的修为!莫说长辈,哪怕是个三岁的娃娃,只要他说话在理,大家也一样会听;只要他有真才实学,也一样会受到大家的敬重。” 居然觉得好有道理?……不行,不能被这妖女蛊惑。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案上的琴:“这可真是张好琴,只可惜中原竟没有上好的丝线作弦。” 束海听了不由一惊。 藏花哼了一声,又道:“你倒真当我们南疆人个个见识短浅、什么都不懂么?” 世人都说南荒之地多蛮夷,当地人茹毛饮血未开化,如今看来,可见都是谣传。 “这古琴亦称瑶琴,是你们中原人发明的乐器;可巧我家婆婆也有一张,偶尔见她弹过几次,不过没你这个讲究罢了。” 藏花说道:“你若不嫌弃,我倒有一物与你这琴颇为相宜。只是,不知你琴艺如何?” “尚可。” 但凡是仙山上的弟子,没有人不知道他爱琴成痴的,曾为了本琴谱不惜跋涉数万里求之。不客气地说,这偌大的仙山,若他的琴艺自称第二的话,便无人敢称第一了。 “那样甚好。” 藏花说着伸出手臂来,将银镯子银铃褪至臂弯,只见大红丝线滚边的袖口微敞,一条玉色的小虫缓缓从她的腕上爬了出来,停在她的手心里: “此乃金蚕蛊,万蛊之王。” 又是虫子。 束海皱起眉头盯着那小东西,它的模样看上去还算可以接受;只是,要让它在身上爬来爬去的话,想想都觉得寒毛直竖: “唔,有什么用?” “额。” 面对一个纯外行,如此专业性超强的问题令藏花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想了想才说道:“夏天的时候,它能保你屋里蛇虫鼠蚁不敢靠近。” “好像,是……挺厉害的。” 束海夸奖得十分勉强,小心翼翼道:“事实上,在中原,我们用烧艾草来解决这种问题。” 拜托,烧艾又不是你们中原的独创! 藏花原是只想用个简单的例子告诉他蛊王的作用很大,然而他似乎并没有抓住重点。她只得先放弃这个话题,说出自己的想法: “它吐出的丝比蚕丝强韧百倍!” “所以呢?” 藏花两指轻轻捏住那柔软的小东西,在琴柱上挂好第一根弦。 那是一根级细的丝,不注意的话几乎看不到它。普通绣娘用的丝线已是比发丝还细的了,那通常也是由十几根蚕丝拧成一股方可使用;若是要做琴弦,便至少要百余根不止,还要混入其它的丝线以强加韧性。 如今这单独一根蚕丝挂在弦上——逗我呢? 藏花也不理会他,将丝线挂好之后便小心地把蛊虫收好。 束海拧着眉头,伸手刚想去碰那丝线,却被她一下抓住手腕:“慢着!” 肢体接触的瞬间,感觉她的手柔软而有力,皮肤像是丝绸般光滑,束海脸上不禁一红,有些僵硬地将手缩了回来。 “金蚕蛊毒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它无解。”藏花却正色警告道:“金蚕除了饲主谁也不认,因此除了我的血,此毒无人可解。” 束海心里承认,这次是真的怂了。 藏花看他一脸丧气样,笑道:“所以方才我问你琴艺如何,若是十指不能与琴契合,那此弦便成了凶器,怕是会妄送了你这条性命呢。” 若换作旁人,大概是立刻就会放弃了。但是,旁的不敢吹牛,弹琴对于束海来说完全就是件像喝水吃饭一样平常的事情,琴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熟悉得像血相通一般。 束海唇边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双目微合,两臂放松,修长的十指如羽毛般轻轻落于弦上,敏感的指腹感受着金蚕丝的轻盈与坚韧。 “确实,十分特别。” 束海轻轻赞了一句,十指微屈,试探地拨弄琴弦,果然发出一声悦耳且明亮的琴音,与寻常的瑶琴音色竟是大不相同。接着,他的手指如刀锋上灵动的舞者,在细不可见的弦上转腾跳跃,连藏花都看得不禁呆住。 那是杯雪琴第一次传出优美的琴音,有如从天外的云端,渺茫的云海深处传来声声凤鸣,嘹亮而婉转,铿锵处可裂金石,温柔时如千丝绕指——所闻者皆无不感慨: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第七十八章 化灵 http://.biquxs.info/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歌声,令束海的思绪瞬间回转。 看着缠满布条的十指,束海不由叹了口气:可惜了这双曾经弄弦的巧手,如今算是已经全荒废了。短时间内恐怕都不可能再驾驭杯雪、弹奏出往日如天籁般的琴音了。 惋惜之余,听着远处深山男女对唱的歌声,束海唇边浮现一抹笑意。那声音真是美啊,像是山中的鸟儿,虽然看不见人却也可以想象得出,那会是怎样一群花样年纪的少年少女啊! 她们定是穿着盛装,衣服上绣满了自己设计出的各式精巧花纹,头上戴着亮光闪闪的银饰,望着河对面心仪的男子,用曼妙的歌声倾诉心意。那音调虽然朴素,并无太多技巧的修饰,却青涩而美好,令人听得心神荡漾。 这些可爱的南疆女子,不像中原女子那般矜持内敛,总是热情爽朗地表达内心,像是山谷中肆意盛开的花儿。 “主人。” 杯雪此时却没有心思听那山歌,忧心忡忡地唤了一声,小声嘟哝道:“……这都一个时辰还多了。” 唉,这琴一旦化了灵,怎么就变得招人烦了呢。 “好了,知道了。”束海没好气地接了一句:“多跪一会儿死不了人。” 但是嘴上虽然这样说,他到底还是推开门,倒背着双手、踱着步子朝山门走去。杯雪见状心中一喜,赶忙跟了上去。 祝始星宫山门前。 眼看着阳光遍野,山谷中的雾气都散了大半,然而头顶上那巴掌大的一块小黑云就是不肯走,还偏偏任性地下着小雨。虽是不大,却也足以让人淋湿了头发和衣裙。 雪河此时惨兮兮的模样活像只落汤鸡,也不像刚来时那么颐指气使,而是蔫蔫地跪坐在山门前,面脸委屈,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赑屃就坐在她身边不远处,向上一点也没淋湿。两人相距不过几步远,就尤其显得这块下雨的乌云正是给她预备的一般,满满的恶意。 一抹端若白莲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从星宫里出来渐渐走到两人面前,赑屃立刻从起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束海行礼: “晚辈参见祝始仙尊。” 束海“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望着雪河。 “说话呀。” 赑屃小声催促道。 雪河咬着嘴唇,满脸都是湿漉漉的,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银丝一缕缕粘在额头、面颊上也顾不得管,状况看起来十分凄惨: “师父,我知道错了。” “雨声太大,没听到。” 臭老怪!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把雨停了自然就没声音了! 雪河气得咬牙,刚想回嘴,却见赑屃又瞪了她一眼,只得改口大声说道:“师父我错了!” 束海眉峰挑了挑,打了个响指,头顶上那一小朵作怪的乌云这才算收工散去:“罢了,既然学会道歉了,我若还让你跪着,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以后还敢动不动就打人么?” “不敢了。” “下次再犯,可就没这么容易过关了。” “没有下次了师父,再不敢了。” 束海这才算是满意,说了声“起来吧”,又转过头对赑屃道:“道歉我接受了。这事就算过了,你回去交差吧。” 赑屃再次施礼谢过,伸手想去扶她,雪河却一甩手躲开,毫不领情。 束海的气是消了,可雪河心里憋屈。以那鬼丫头的性子,这口恶气若不发出来,这事儿还是不能算完。 赑屃心知她气不顺,苦笑一声劝道:“你师父都说原谅你了,还不起来?” “不要你管,你走你的。” 赑屃无声地叹了口气,心知这师徒俩都不好招惹,越劝越来劲,干脆还是别管了。他向束海道了别,束海知道他身上有使命,也不虚留他,赑屃便直奔宁王府继续办他的差去了。 “杯雪,去烧热水,给这死丫头褪了毛准备下锅。” 杯雪心知他是故意放狠话,答应一声便去烧水了。 “还不起来?又憋什么坏呢?” 束海狠狠治了她一回,心情十分畅快地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贼心眼儿!想收拾你,分分钟的事儿!” 雪河却一脸无辜地直接坐在地上,向他伸手道:“腿麻了,要师父父抱抱才能站起来!” 束海笑着摇头,满是宠溺地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徒弟长大了,抱是抱不动了,背着吧。” “行。” 雪河毫不客气地爬到他不算厚实的背上,束海站起身,稳稳地背着她向前走去。 只是雪河才没那么老实,心里一直盘算着要怎么出了这口恶气才是。他身上只穿了件轻薄的白衣,满头柔顺的乌丝半散在肩背上,领口微敞,衬得白瓷般的颈子格外显眼,散发着极特别的淡草木香,像是一团软糯的糍粑在勾引她大口咬下去。 “我劝你还是莫要打错了主意。” 束海没回头,语气平和道:“要不然,我可保不齐会把你扔到山沟的蛊池里,趁机试试你这副皮子的成色如何。” 雪河见被识破,吐吐舌头,乖乖趴到他肩头,不甘心地嘴硬道:“人人都夸我这新皮子生得美,你怎么就不像以前一样问我要呢?” 束海有个怪癖,就是收集人皮。他若是遇到样貌好看的男女,总是会忍不住贱兮兮地跟上去问人家:你若死了,把这副皮囊给我可好? 而他炼蛊已久,无毒无害的皮囊就只有那个矮子小老头,于是每次说这句话时的模样总是让人觉得阴险又猥琐,立刻就吓跑了。 “不了。你这金身比我命还长,我怕等不到那天。” 语气居然酸酸的。 雪河搂着他的脖子笑道:“是嘛,那你死的时候把你的皮子送我可好?” “呸,你想得美。” 束海啐道:“给你?让你披着我的皮子到处毁我名声么?” “你的名声?你都‘巫山老怪’啦,人人见你都跟见着瘟神一样,我随便做点什么都是在帮你洗白好吗?” “不希罕。” “哎,身为巫蛊师的祖师之一,竟然混得这么惨,你师父要活着肯定羞都羞死啦。” “我跟师父的情份早已尽了,因此我没有师父。” 雪河眨眨眼,觉得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反而有一丝凄凉,不禁追问道:“这么说话不对吧?师父就是师父,有便是有,怎么能说没有? 你看,就算平时我骂你‘臭老怪’‘贼老妖’,你也不曾教过我什么正经本事,可我也从来没有不承认你是我师父啊!我娘也时常教我:既然认了师父便是一辈子的事,无论怎样都不得反悔也不能抵赖的……” “那不一样。” 束海突然冷冷地打断她,停下脚步,面色沉重道:“他杀了我的妻子,我不找他寻仇便已是看在师徒的情份上。我自认对他已是仁至义尽,无论生死都不愿再相见,亦不愿再有任何瓜葛。” 雪河闻言一惊,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束海静静站在原地,目光望向未知的远处。 雪河心里一个劲儿地打鼓:虽然师徒二人关系很亲密,平时无话不谈,但是关于藏花的故事,始终是个禁忌。哪怕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几万年,那也仍是他心中无法释怀的往事。 见他一直不说话,雪河暗暗觉得不好,慢慢从他背上滑了下,不经意间却看到他缠着纱布的手指,心里不由一惊,问道: “师父,你的手怎么啦?” 束海这才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多少年不弄弦,生疏了。” 见他神色有所缓和,雪河又问道:“原来师父也会弹琴。” 束海没说话,眼神黯然地望向别处,似乎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雪河倒极少见他这样,有心想劝慰几句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只见雪杯迎面走来:“水烧好了。” “那,我先洗澡去咯?” 束海点点头,转身便朝禅房的方向去了。 雪河整个人都泡在冒着氤氲热气的澡盆里,脑子里却一直在各种猜测着束海藏花的故事。实在是太好奇了,但当事人不想说,又没办法直接问个清楚。 “姑娘的衣服放在这里了。” 纱帐之外,杯雪轻轻说了一声。 雪河突然灵机一动,从水里钻出来:“仙女姐姐你先别走,咱们说会儿话呗。” 纱帐上的人影一怔,不知她是何意。 “我是雪河呀,我们见过的,你忘记啦?” “……原来是你。” “好姐姐,你可曾见过藏花吗?” 杯雪迟疑了一下,方才说道:“主人抚琴之时寄托了绵绵情意,才使得原本是个死物的瑶琴有了灵;而琴弦原也只是死物,却因蛊虫的灵性而使我有了魂。虽然两人互诉衷肠时我有所感知,然而心意相通却不能视、不能听、不能言,终是无缘相见。” 雪河听了不免失望,却又不死心地追问道:“那,你知道藏花是怎么死的吗?” 摇头。 “当我初有五感之时,便是在她的墓穴之中。” 杯雪说道:“那时她的身体已无半点生机,残存的魂魄久久不散,恰落于琴上,才使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们的模样。当时的主人伤心欲绝,原是建了墓室与她共死,只是后来改变了心意,才将她的尸身带走、封了墓穴。 那衣冠塚里,是满满的悲伤与思念。借着那一缕残魂,又经过了漫长的时光,我与姐姐才得以化出形来。” 第七十九章 一定要he http://.biquxs.info/

借物化灵原不算什么稀罕事,只要有强大的意念附于物件上,经年日久,此物便可成灵物。若又恰有机缘巧合、适逢有造化的予以点化,灵便可化形现身,在世间行走。 想必当时藏花新死,灵魂未散,而琴弦乃是金蚕丝,属极阴之物,可巧便留住一缕芳魂,令琴化了灵,当真是件极有造化的事了。 雪河不解道:“可是,师父那么固执的人,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呢?” “藏花的心意,主人不知道,我们却是知道的。” 雪河听了,不由得也伤感道:“如果我是藏花,也一定不希望心爱的人为我殉葬吧。” “正是。” 杯雪点头道:“当时主人万念俱灰,与藏花的尸身一同躺在棺床上,打算吞了她留下的金蚕,若真是如此,纵然是药神临世也救不回了。当时藏花的灵识未散,更是心急如焚。她的残魂聚于弦上,竭尽全力,鸣响了宫音。” 雪河大惊。 这画面,一座幽暗的墓穴深处,身边躺着一具漂亮的女尸,周围摆满了她生前遗物;正在准备服毒自杀时,陪葬的瑶琴突然冒出一声深沉厚重的宫音——没吓尿裤子真格就算是胆儿大了。 “我师父这隔三岔五就得发回神经抽个风的毛病,不会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儿吧?” “什么?” 杯雪一时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玩笑归玩笑,向来说话办事都没个正经、总是嘻嘻哈哈从未露过愁容的巫山老怪,自从见到那张琴,整个人似乎都变得阴郁起来,话也明显少了,让人隐隐地有些担心。 雪河越想越觉得不妥,干脆从澡盆里出来,裹着毛巾马虎地随便蹭了几下,扯过衣服穿到身上,急匆匆地边束好衣带边朝外走: “多谢你为我准备的这些!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诶?” 杯雪哪里拦得住她,眼见着她把湿漉漉的头发一甩,小跑着就奔束海的房间去了。 “师父!” 雪河推门进来的时候,见束海正专心地翻看着琴谱,停云垂手侍立在一旁。 “我的琴谱!” 雪河突然想起来,自己当时心里一急就直接元神出窍弃了那人皮,连同怀里揣的琴谱也一同留给了老怪。 “什么‘你的琴谱’,我是原著好吗?!” 束海瞪眼,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你答应过给我了啊!不带反悔的!” 雪河上前一步,把琴谱抢过来护在胸前。 束海苦笑道:“既然答应给你,又岂会反悔?……你小心些,莫弄湿了。” 雪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还在淌着水,忙低头一瞧:来得也太过匆忙了些,虽然杯雪已经细心地替她把衣物烘干,可她穿得太急,轻薄的柔纱贴在肩膀和胳膊上;琴谱深蓝色的封皮已被她身上的水滴沾湿了一角。 雪河不及细想,便将琴谱交到停云手上:“不如还是本尊先收着吧!” 停云脸上微微一红,点头,双手接了过来,小心地收好。 “啧啧啧。” 束海望着两人,一个妆容齐整,姿色稍逊却端庄文雅;而另一个虽然五官精致、容貌隽秀,衣服穿得歪歪斜斜不说,满头漂亮的银丝胡乱贴在脸上身上,邋里邋遢地简直暴殄天物。 束海摇头叹道:“同样是女人,我这徒弟怎么就跟二手的一样?真是白白糟蹋了这么漂亮的皮囊。” 雪河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倒也不那么急了。又想到停云与杯雪如今关系尴尬,若是时常见面怕是要生事非,就先转过头对停云说道: “你先寻我四哥去吧!只是,他那个人向来骄傲,做事张扬亦不知收敛,你且管束着他些!他若不听你的话,你只管来找我,我来治他!” 停云称谢,又看了看束海,见他点了头,便自去寻狴犴去了。 “别人的事,你是样样明白又想得周到!可轮到自己身上怎么就乱七八糟的?”束海一手托腮,望着她笑道。 雪河送走了停云,望着束海,见他虽然脸上带着笑容,眸中却仍是难掩伤感。 她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他:“帮我擦头发。” 束海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将她满头银丝拢在手中,轻轻揉搓。 “师父,你把杯雪也送我吧,我保证给她找个好人家。” “不行。” “师父!” 雪河扭过头想看看他的表情,却被他强行把头板正。 “杯雪心性浮躁,为人处世皆太过简单,远不及停云成熟稳重。还是留在我身边再修行些时日吧。” “我,” 雪河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我是怕你睹物思人。”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束海淡淡地说了一句,细心地将那长长的发丝一点点擦干。雪河看不到他的脸,但想必仍是带着无法排解的忧伤。 “如果,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你还会选择去爱吗?” 沉默半晌,雪河忍不住开口问道。 束海无声地笑了:“还记得么,我教过你‘世间唯有爱与恐惧不可掩饰’。感情是无法控制的,它一旦产生,就谁也无法阻止,又何来选择呢?” 雪河点头:“感情无法选择,但人可以。” “这本身就是悖论。” 束海反驳道:“就像我和藏花,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但她仍然固执地为我留在了中原。起初,我不敢违抗师父,躲着不敢见她,她便在山脚下唱南荒之地特有的山歌,歌声传得整座仙山都能听到。” 在巫山的各个村寨里,每到三月三便有歌会。澜沧江畔,青山碧水之间,阿哥阿妹对唱山歌的场面她是见过的。只是,中原的风土人情与南疆相差甚远,尤其是在道观仙山上,千年古刹内暮鼓晨钟、秩序井然;山门外,热情豪放的南疆阿妹唱着热辣辣的情歌—— 这画面,想想都觉得好带感。 “哇!师父!……我酸了。” 雪河捧着脸,满是羡慕。 又回忆起那段美好的往事,束海笑着继续说道:“藏花就是藏花,世间独一无二。我被师父禁足,不能与她相见,便在屋中抚琴与她的歌声相和。那曲‘停云’,便是那时依她的歌声曲调所作。” 雪河这才恍然大悟。 听说世间有僧人抄经,若是到了专注忘我之境,经书中的字就会化成字灵;画师若画得传神,日日与那画相对而望,画中的人也能化灵现身相见。这琴谱化灵听来稀奇,兴许正是因两人情意相通,以乐声传情才得了灵气,竟也能化出人形来。 “她为我留在了中原,而中原却未能接纳她,我也未能保护她。” 束海语气一沉,又说道:“我带她回到南疆,南疆却接纳了我,我便弃了先前的一切,如她先前一样在此修行。” “师父!” 雪河转过头,有些心疼地望着他的脸。然而此时的束海,眼中全无伤感,竟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然而这笑意在她看来却更令人心疼: “师父,我想抱抱你。” 束海宽容地张开臂膀。雪河抱着他温暖的身体,感受他的平和安静,仿佛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束海。 “她一开始便跟我说,中原对蛊术的误解太深,恐怕是凭她一己之力无法化解的。”束海说道:“所以,我们在一起可能不会有好结果。但即使如此,我们依然选择相爱,直到现在。”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 雪河拧着眉头,望着他的眼睛:“可是,在失去她的时候,你明明还是很痛苦,甚至想要和她一起去死。” 他愣了一下,迟疑片刻:“杯雪告诉你的?” 点头。 他的笑容略显苦涩,点点头说道:“是的,生离死别,痛到几乎没有勇气独自生存下去。” 雪河突然有些后悔,也许自己不应该再提起这个话题。将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这样未免太过残忍。 “但是她阻止了我。” 束海并没有在悲伤的情绪中沉湎太久,又说道:“那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对我说,要我带她回家,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她不愿意与我一同埋葬在这冰冷而黑暗的地底下。”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雪河还是难过得几乎垂下泪来:“如果,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束海从腰间摸出那只人皮鼓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 “我们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啊。” 雪河想说‘两个人都活着才叫在一起呢’然而觉得太过无情,终是没有出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束海却说道:“人自出生那日起,便知道自己是要死的。哪怕修成了仙,也不过多活些时日罢了,总归还是要死的。入轮回也好,魂飞魄散也罢,谁都会有那一天。但你不能因为明知逃不出这样的宿命,就放弃好好生活下去的意愿。” 雪河皱眉,低下头。 束海用毛巾在她头顶上一阵揉,水是干了,她却像只炸毛的兔子。他一脸嫌弃地把乱糟糟头发按下去,啧啧道: “女人真是麻烦。” 雪河正专心想着自己的心事,任他随意摆弄着自己的脑袋竟然都没有反应。 束海眯起眼瞧着她:“我还知道,你是担心陷得太深,因此才不敢再跟那小子交往下去了。” 雪河听了这话猛然一惊,大瞪着两眼望着他。 第八十章 往事 http://.biquxs.info/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雪河小声嘟哝一句。 “你啊。” 束海从抽屉里取出把木梳,将她的长发拢在手心里轻轻理顺:“你总是希望什么事情都能按照你的意愿发展。比如覃柏那怂货,你刚开始觉得能吃定他的,由于他性子软弱,你可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然而事有意外,你现在发现他已经超出你的掌控,因此就胆怯了想要放弃。” “才没有。” 雪河说道:“他明明就是三心二意、行为不知检点!你不要说得那么好听。” “感情的事,并不是一直都由一个人说了算的。” 束海全然不理会她的反驳,接着说道:“你就是童话故事听得太多,所以对于圆满的结局才特别有执念。然而,世事无常,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从一而终的。圆满结局这种事,确实很考验运气和智慧,所以不要太执念,随缘就好。” 束海将那头乱蓬蓬的银发梳得一丝不乱,然后将木梳交还给她:“我只是提供给你一个参考,具体要如何选择,你自己决定。” 雪河仍是满面愁容,按过木梳,仰起脸问道:“我只想要一个圆满的结局,有错吗?” 束海并没有直接回答,而走到窗边,将半掩的花格窗推开,一股雨后特有的泥土气息混杂着山林中的草木香扑面而来。 星宫的地势很高,由窗户即可眺望整个巫祝山后山的全貌。青翠的群山连绵起伏,山脚下的密林中,山顶的泉眼汇成溪水蜿蜒而下,几个南疆姑娘挑着水桶一边唱着欢愉的山歌一边走在回村寨的小路上。 那歌声朴实而动听,只是雪河不大懂当地的方言,也不知歌词是什么意思。束海肯定是懂的,他有些出神地望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唇边浮现浅浅的笑意: “我给你讲一段我与阿花的往事吧。” 那时候,束海在仙山上居住的房间,也有一个这样临着后山悬崖的窗户,只是景色却是大不相同。 每日清晨推开窗户,窗外就像一幅写意水墨画,云海翻腾,仙雾缭绕,对面的青山只能露出尖尖的一角,像是海中行进的孤舟。 焚上一炉香,束海在琴前落座。他被师父禁足不能出门,早课便由一首曲子开始吧。然而十指刚刚停于弦上,却听一枚石子击打在窗棂上,发出细小的声响。 束海回头,空无一人。窗外是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怎么可能有人呢。他自嘲地笑了笑,目光再度回到琴上。 然而窗棂再次被击中,这次,一枚松果落到案头,滚到他面前。 束海将它拾起,起身来到窗前,一脸茫然地向外张望。 “喂,小道士!早哇!” 低头一看,藏花双手抓住藤蔓,光着脚丫踩在岩缝中生长的松树枝头,看上去摇摇欲坠十分危险。 “阿花!” 束海大惊,她脚下是一片茫茫云海,这南疆女子又不会腾云之术,跌下去必是粉身碎骨。 “嘻嘻,想见你一面真是不易啊!” 藏花抹了抹额上的汗珠,一笑就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那树离窗户还有些距离,他一时还够不着,便丢下一句‘你等着,别乱动’就转身进了屋,左右看看,一把从禅床上掀起床单,扯成长条,打了死结,不一会儿功夫就结出个绳子来。 “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 束海将绳子抛给她,藏花伸手抓住,顺利地爬进他的窗户。 “看不出来,你这小道士还挺聪明的嘛。” 藏花看着那条满是绳结的布条,不由赞了一句,又从腰间抽出绣花鞋,坐在他的凳子上穿好。 束海被她吓得惊魂未定,手心里全是冷汗。 “你担心我啊?” 她歪着头,俏皮地一笑,盯着他的脸。 “你会摔死的!”束海怒道。 她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这算什么?在我们那儿,七八十岁的老婆婆爬树比猴子都快!就这点难度,完全不费劲儿!” 噫,老太太爬窗户这画面有点辣眼睛,束海光是想想都觉得怪渗人的。 “以后别叫我小道士,我有名字,叫束海。” “噢,束海。” 她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好听!我记住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束海心里猛然一紧,突然就有些担心会被人撞见,孤男寡女地只怕解释不清。然而随即一转念又释然了:师尊在门上设了封印,自己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 师尊原只为禁他足,以为这样就能让两人不再见面,大概也没想到那鬼精鬼精的阿花竟能从临着悬崖的窗户爬进来。 听外头这动静,似乎是师兄弟们都在朝山门方向走,只言片语中,似乎在议论有人受了伤。 除了眼前这个作妖的阿花,前来仙山朝拜祭祖的南疆巫蛊师前几天便已经动身回去了;师父正闭关修练,山门也已关了不待外客,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束海满是疑惑,但见藏花笑得诡异,皱眉问道:“你捣的鬼?” 藏花吐吐舌头,故意装作无辜地看向别处,灵眸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你伤人了?” “他不让我进!可凶了。” 藏花争了一句,见他不高兴,就有些理亏地垂下眼睛。 “你伤人就是不对。……是下毒了么?” 藏花不情愿地点点头,伸手扯开领口,只见从深蓝色的肚兜里探出个小脑袋,竟是条通体洁白的小蛇,红红的眼睛,吐着黑色的芯子。虽然模样小巧可爱,想必也是身藏剧毒。 束海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停留在她的胸前,顿时两颊烧得通红,极不自然地把脸转向一边。 藏花见状却是一笑,摸出个小瓶子来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解药!想要么?” “给我。” “有条件!” 藏花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让我亲你一口。” 意识到被她调戏的束海嘴角抽了抽,瞬间整张脸直红到耳根,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藏花见他这样倒是显得十分开心,笑眯眯道: “要不,你亲我也行!” 束海身体僵硬地退了一步:“就,不能换别的条件么?” 藏花接着紧跟一步,比方才贴得更近了:“不能。” 师父说得对,这南疆女子是个妖精。 藏花笑得像只狐狸,凑上近前,近到可以感受她呼出的气,隐隐嗅到她唇上胭脂香气:“怎么,觉得我是个妖精么?” 傻眼。 她扁扁嘴,有些失望地退后一步: “我还当你跟别的中原人是不同的,原来都是一个样。” 藏花叹了口气,倒背着双手在屋里走了一圈。 香炉里青烟缭绕,案头放着古琴,墙上挂着字画,窗外仿佛一幅会动的写意丹青,而她却是一身南疆人的异域打扮,与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你们中原的医书,我是读过几本的。” 藏花说道:“中原医术与南疆蛊术原是同宗。你们的医典里也记载了用果蝇幼虫祛除伤口腐肉的病例,还有用水蛭吸走脓疮毒血的法子——这些其实都是最原始的蛊术。巫蛊之术也并非什么邪魔歪道,而是驭虫之道,只是被那些见识短浅、不求甚解的人妖魔化了而已。” 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 “我想,当初蛊神之所以留下遗训,要我们每百年必须进中原朝拜、祭司父神,也是希望让中原人了解我们南疆的蛊术,以减少世人对我们的误解。只可惜,祖师未曾想到中原人是如此傲慢,就像是已经装满水的陶罐,再也装不进更多的水了。” 束海原以为南疆之地皆蛮夷,藏花能认得他的瑶琴已是令人意外,又见她不仅懂琴,还如此博学,不禁自惭形秽。 “罢了。” 藏花摇摇头,将手中的小瓶放到桌上:“这误解已是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能化解,我也不难为你了。” 说着,一手扶着窗棂,撩起裙摆想翻窗而走。 “你等等。” 束海见状忙上前阻拦:“太危险了,你不要再从这里走了。” 他突然间牵住她的手,却全然不像之前那么局促不安,语气平和而坚定。 藏花惊讶地望着他,却见那白衣少年目光灼灼,面露坦诚地说道: “我觉得你说得没错,只是,凭你一己之力恐怕很难做到。所以,如果你愿意,我想帮助你。” 她立刻露出漂亮的笑容:“你不害怕我么?” 摇头。 “那……” 藏花垂下眼睛,故意嘟起嘴。 她的意图很明显,而且毫不扭捏。他心里一动,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不大自然地在她的面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藏花大喜过望,立刻开心地伸臂搂过他的脖子。虽然只是如蜻蜓点水般地碰了碰,比预想地相差甚远,但她还是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 “你最好了、你最好了!” 束海一时有些懵,也不知她为何一下子就如此兴奋。女孩子柔软的身体紧紧地抱着他,甚至激动得有些发抖,隔着薄薄的衣衫几乎能感觉她狂乱的心跳;还有她身上那股特有的香草味道,他觉得,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束海的手有些僵硬地扶着她纤细的腰肢,心底却涌起一股异样的暖意。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两个人的命运从此便要纠缠在一起了。 第八十一章 八字真言 http://.biquxs.info/

“那,后来呢?!” 雪河捧着脸,像个听睡前故事的孩子一样追问道。 “后来?” 束海想了想,摸摸脖子:“后来我就被她头上的银饰划了道口子,当时那血就哗哗的!你看,现在脖子上还有道疤呢。” “讨厌!谁问你这个!” 雪河气得锤他:“你师父要知道这事,肯定就得气死了吧!”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可能是一段不会被祝福的感情。” 束海脸朝窗外,似乎还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之中:“但是我们还是想要尝试,哪怕结局不会太美好,也依然不想放弃。”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雪河突然有些丧气:“我讨厌悲剧结尾。” 束海转过头,笑笑地望着她:“你跟阿花有点像。” “诶?” “只不过,她比你勇敢得多。” 雪河叹了口气:“嗯,我是挺喜欢她这性格。如果能有缘见到她,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的吧。” “这怕是不行。” 雪河一愣。 束海脸上却是笑意更浓:“一个藏花,便把消消停停几千年的中原仙山搅得地覆天翻;一个雪河,把太平了一万八千年的天庭闹了个鸡犬不宁——你俩要是联手,恐怕谁都没好日子过咯!” “哼。” 雪河白了他一眼。 束海又道:“还记得有一次,她对我说:‘我喜欢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我说我也是。刚感动了一半,哪知道然后她又说‘如果将来出现了比你帅的人,当然那就另当别论了’。” “嘻嘻。” 这话显然是颇合雪河心意,然而她随即发觉师父冷冷的眼神,意识到只是个试探!立刻神色一变,故意大声地抗议道: “什么鬼?!说好的真爱呢!说好的一心一意呢?!还能不能好好地讲个爱情故事啦?你们这样子,让我还怎么再相信爱情?!” 束海对她浮夸的演技嗤之以鼻:“还真是一丘之貉!就许你一见漂亮的小哥哥就往上扑,人覃柏都还没干嘛你这就不依不饶的,讲理伐?” “我就是理!” 雪河索性无赖地瞪眼道:“我就喜欢漂亮小哥哥怎么啦?……况且,我也没干嘛啊!” “你还想干嘛?” 雪河吐吐舌头。 “感情都是排他的。起初的一见钟情也许是因为外表,但如果相爱之后还是这么肤浅,只能说明你们根本没有爱上,就是好色而已。” “那,后来呢?” 雪河追问道:“后来她遇到比你更帅的人了么?” “怎么可能!老纸美貌天下无双,怎么可能还有比我更帅的?” “切。” 毫不客气地送出白眼。 “诶,你不要打岔。” 束海正色道:“所以,师父想告诉你的是,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就会主动关上爱别人的门。不是因为漂亮的小哥哥不好看了,而是因为你心里那个人无可替代。” “听起来好有道理。” 雪河点点头,却垂下双眸,表情显得很不甘心,怨念道:“但是,我才不要看着他为了当皇帝就要跟一堆女人纠缠不清!做了皇帝还得为了政治需要,立那个女人做皇后?感情明明就是两个人的事,凭什么我要为了他就得跟一群不相干的女人争宠?!他连劈腿都能劈得这么冠冕堂皇,连我师父都帮着他来骗我?” 她越说越气,最后竟是捶桌忿忿道:“凭什么就因为我喜欢他,他就可以这样欺负我?!” “噫。” 又提到这事,说是弄巧成拙倒不说是被那笨蛋给坑了。束海扬扬眉,略显尴尬。 雪河继续说道:“难道就是因为我披着人皮囊没有法力?我用真身去找他是不是就没这种问题了?难道就是逼我先得灭了后宫的那群狐狸精们才能跟他修成正果吗?” “吁!停!停停停!” 束海听这话头不对,连连摆手制止道:“徒弟,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干!这可是原则问题!玩儿可以,嫖都行,但是,咱不能过分。凡间现在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就注定了你要付出得比他多——当然了,你若是生在女皇临朝的时代,说不定就是反过来的嘛。” “好烦啊!真伤脑筋。” 雪河放弃地整个人都趴倒在桌上,连连叹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为什么辣么倒霉!只是想好好地找个人谈场恋爱而已,肿么就辣么难?” “本来就是很难的啊!就像我之前教训你哥哥们的话:撩妹的技能,那可是代表了人类最高智慧!” 束海笑,满是怜惜地摸摸她的头:“撩汉嘛,玩玩尚可,若非得想要圆满,那确实需要动用很大的智慧了。” “走开!” 雪河怏怏地把他的手打开:“大道理谁不会讲?!你倒是教点有用哒!” “唔……行吧。” 束海摸摸下巴,表情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为师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一句八字真言,保管能解决你所有麻烦!” “咦?那是啥?” 雪河一听立刻精神起来。 “竖起耳朵听好了!包治百病,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别卖关子快说!” 束海一脸严肃,清了清嗓子:“多喝热水,不行就分。” 静~ “这又是什么鬼啊啊啊啊——!” 愤怒地掀桌。 “喂!打师父可是犯法的!……哎呀!咬也不行!你这狗贼,快松口!” —— 天色渐晚,军营中已经开始燃起火把,依稀还可听到军卒列队时齐整划一的脚步声。 覃柏亦是一身戎装,站在山头的至高处俯视整个军营,神色严肃而庄重。螭吻为了借兵的事留在漠北,兀良哈三卫收了黄金,果然说话算数,已经依着当初约定好的日子,将兵士集结完毕,就等着王府起事之日在城外会师,然后直接开赴京城。 眼下就只等着物资粮草到位,大军便可以开拔了。而且,在赑屃兄弟的参与下,燕城驻军的整体面貌也是焕然一新。仅仅用了两个月多的时间,全军上下军容整肃、纪律严明,比起之前去打马匪时自由散漫的样子已是大不相同。 旁的不说,单是治理军队这件事,覃柏是服气的。 文官有文官之道,武将也自有武将的规矩,带兵之人除了要有过人的胆识,还须得一身好武艺才能服众。在覃柏看来,能让兵营里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糙汉们乖乖听从号令已是不易,如今还能让他们甘愿臣服、团结一心地冲锋陷阵,这可不是单凭演技、背诵个檄文什么的忽悠一下就能办到的! 正如古人说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他方才算是真正领会了。 望着脚下这一大片旗帜鲜明、训练有素的军队,高涨的士气对所有人都是一种无声的鼓舞。覃柏觉得靖难这事基本上是稳了——只是,雪河始终没有消息。 一想到这事,他就突然之间对眼前的一切全都失去了兴趣,整个人立刻就变得蔫蔫的。 “王爷。” 身后传来女人柔软的声音,覃柏一回头,见王妃余妙瑾款款来到近前,施礼道:“探子刚才传来消息,最后一批粮草,最迟三日后便可送到。” “三日后?……那也就是说,三日后便可起事了。” 余妙瑾点头道:“王府内外皆已准备妥当,随时听从王爷号令。” 覃柏淡然一笑,却看上去却并没有预想中那么高兴。 余妙瑾见他情绪不高,以为他尚未下定决心,便又说道:“这一去,不成功便成仁,谁都没有回头路可走——王爷须得全力以赴才是。” “嗯。” 覃柏点头。 造反这事可没有后悔药吃。 所谓成王败寇,这场改变命运的豪赌一旦失败,他们面临的便是满门抄斩;即使赢了,一将功成万骨枯,覃柏自然是不怕的,赑屃肯定能保他性命无忧,只是身边这些普通的凡人,也包括王妃余妙瑾在内,恐怕并不是谁都有命能活到他登基称帝那一天。 想到这里,覃柏不禁觉得有些歉疚:“……你辛苦了。” 坦白地说,他从心底是有些佩服这女人的。遇事果断,雷厉风行;头脑清楚,杀伐决断从不拖泥带水。倘若是托生成个男子,肯定是个叱诧风云的人物。可惜偏是个女儿身,不能抛头露面,只能在王府里这方寸之地施展能为,真真是屈才了。 余妙瑾仰起脸望着他,明眸如星:“王爷还在想她吗?” 覃柏没来由地一愣,有些不大自然地回避她的视线。 余妙瑾一笑,自然地将视线也转向远处的军营。身边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线条柔美的侧脸,依旧是妆容精致,笑靥如花: “还记得小时候,我娘曾经对我说,女人十五岁之前靠的是家世与父母兄弟,在夫家想要过得好,凭的不仅是姿色与背景,还要赢得男人的恩宠;而三十岁之后,若是仍想活得风光,就一定得有智慧和手段,只能靠自己了。” 覃柏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却有些自嘲地笑笑: “我本以为,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赵峥虽然打起仗来是一把好手,但做事太过畏首畏尾,恐难成大业。但他待我不薄,因此无论将来结果如何,我都尽全力帮他便是。……直到后来,你来到王府,局面有了变化。” 她的话锋一转:“说实话,起初我不怎么看好你。你虽然勤勉,但身上却少了王爷那份霸气和傲骨,还……沉湎女色。” 覃柏面色微微一红,略显尴尬地干咳一声。 “但是,自从你当众念诵靖难檄文那一刻,我就改变了对你的看法。” 她眼含笑意,望着他的脸:“你并不懦弱,正相反,你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而且有非同寻常的勇气,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就霸业。” 意外地听到夸奖,覃柏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嗫嚅道: “那个,其实,……” ——其实檄文不是我写的。 不知是不是虚荣心作祟,他犹豫半天也没能说出口。 第八十二章 宝宝只想要个赞 http://.biquxs.info/

“你的眼光很好。” 余妙瑾继续说道:“你提拔的这几个人,开始我是有所顾虑的,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暗中观察,我发现他们确实个个都很优秀,皆是旷世奇才。” 噫,算你识货。 “有贤才辅佐固然是好,但身为主君的胆识与谋略也更为重要。你能孤身深入漠北找鞑靼借兵,这件事真是令我的刮目相看。” 说到此处,余妙瑾眼中竟是浮现一丝钦佩: “我在燕城已十年有余,深知鞑靼人的凶狠狡猾。你向他们借兵,简直就像与虎谋皮。朵颜三卫首领十分贪得无厌,朝廷曾经为了招安也是花钱无数,但他们的态度却始终暧昧不明。一时休兵称臣,一时又扯旗造反滋扰边境,跟马匪一样毫无信义、肆意妄为。就连勇武善战的太祖皇帝在世时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派宁王镇守燕城时时加以防范。 你能只身去跟鞑靼人谈判,说明你确实胆识过人;但是我仍然觉得从他们手里借兵的想法很幼稚,因为这根本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嘛,嘿嘿。” 覃柏一听她问起这事,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其实一直以来,覃柏对余妙瑾始终是有所防备的。直到她方才这么一问,才是真的说到覃柏心坎儿里了:真是没想到,一个女流之辈竟能有如此见识! 无论蒲牢还是赑屃,连雪河也算在内,他们全都把借兵这事想得太过简单了。朵颜三卫只想要钱,什么钱、谁钱的都无所谓,来者不拒、多多益善!从本质上讲,他们跟马匪并没有区别。 如果就这样带着黄金去找他们谈判,那只可能会有一种结果——钱留下,人杀掉。 当然,随行的哥儿几个全是打马匪的一把好手,安全问题虽然不用担心,但是鞑子若是只收钱不办事,那也是白跑一趟,事情依然是没办成。若依着蒲牢的意思:没有揍一顿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再揍一顿。 但覃柏很清楚,就算是牛不喝水强摁头,硬是把朵颜三卫打服了、签下借兵的契约,将来你前脚一走人家后脚反水,不出兵也就罢了,若是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岂不是彻底完蛋? 跟亡命之徒打交道是有风险的,必须要用有效的方法来约束他们,根本不能指望他们自己良心发现、自觉按规矩办事。 所以覃柏的主意是:先付定金,然后分期付款。 朵颜三卫见着闪瞎狗眼的黄金自然是什么事都满口答应,然后问题来了——合约上写得清楚:一共黄金三十万两,分十次给,每月结一次帐。 待事成之后,赵峥称帝时还会再额外包个大红包并犒赏三军,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大家做一辈子好兄弟。封官许愿什么的都是后话自不必说,眼下先是白纸黑字摁手印、当场就敲定了借兵的合约。 朵颜三卫满口答应、谁敢反悔谁是小狗,但是覃柏仍然很难相信这种唯利是图之人,光凭一纸合约是没办法保证他中途不会变卦的。万一战事不顺,釜底抽薪这种事可是会要命的。 于是,覃柏让最勇武的螭吻留在漠北,以监督鞑靼如期出兵;另外,临走时还将朵颜三卫答应借兵的消息散布出去,令漠北的各部族,鞑靼、瓦剌、女贞尽人皆知;尤其还特别强调,鞑靼人已收了黄金三十万两,目前全部堆在营帐里——如果有需要讨债借钱的,请尽快。 听到此处,余妙瑾不禁噗嗤一笑: “就数最后这招最狠!常人道,朝廷都还有三门穷亲戚呢!这样一来,光是拎着口袋来找朵颜三卫借钱的就且够他忙上一阵了。” “正是呢!” 覃柏也笑道:“而且纵然他逢人便解释说只收到十分之一,哪里有人会信?也只当他是偷偷藏起来不肯给呢!” “王爷手段果然高明!” “都说鞑子向来言而无信,就算不看在黄金的面上,如今漠北人人皆知他答应借兵的事,哪怕再怎么无赖,这点脸面也还是要的吧?” 余妙瑾点头道:“王爷智勇双全!臣妾觉得,此靖难一役必胜,王爷必定马到成功!” 她说这句话时眼中闪着光,覃柏几乎就要当场泪奔了——你造吗!赑屃他们那帮王八蛋天天的日常就是挤兑我!不仅用词刻薄尖锐还时时花样翻新!你们都是大神所以要面子,我就不要面子的吗? 到目前为止,除了赑屃来的时候询问漠北之事时,随口说了句“计策不错”, 就再没有人夸过我了好吗?!多一句都木有啊! 如果不是怕崩人设,覃柏真想立刻就抱着她的腿当场嚎啕大哭——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说,宝宝只想要个赞! 余妙瑾觉得不过是随便夸赞他一句,没想到他竟是这么大反应,那表情抽搐得好像立刻就能哭出来,明明是赵峥那张中年人的熟悉脸孔,却委屈得如同个孩子一样。 “臣妾,是……说错什么了吗?” 就连余妙瑾这么精明的人,竟也有些手足无措。 “没有,刚才那句话你能再说一遍吗?” “啊?” 余妙瑾刚一愣神,只听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王爷。” 两人一回头,见骏猊又朝余妙瑾行礼:“王妃。” 覃柏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与余妙瑾拉开距离,脸上又恢复到之前的表情。 “臣妾告退。” 余妙瑾见是他,便也不再多说,就施礼退下了。 “咦?” 骏猊看看她的背影,一脸好奇地问:“聊什么呢?有说有笑的。” “公事。” 覃柏严肃道。 骏猊笑道:“你可真有意思,我又不会打你小报告!你防着我做甚?再说了,王妃是你合法妻子,将来还会是一朝皇后,有必要遮遮掩掩的么?” 覃柏立刻指着山崖瞪眼道:“死给你看哦!” “好了不说了!我错啦。” 骏猊仍是笑嘻嘻地说道:“说正事,刚才接到线报,最后一批粮草快到了,就这两天!可以准备起事了。” “知道了。” 骏猊的渠道得来的消息永远比余妙瑾慢半拍,还是别打击他了。 “那我也告退了。”骏猊说完正事就想溜。 “你站住。” 骏猊心里暗暗叹口气,只得又回来。 覃柏板着脸说道:“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说好的忙过这段时间就去把雪河找回来!保证书我还留着呢,别整天装做没事一样!” 就知道他一消停下来又要提这事,骏猊苦着脸说道:“大哥,你讲不讲理?明明是你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好吗?本来老怪是想帮你,你可倒好!转脸就把老怪给卖了!现在把雪河给惹毛了吧?连师父都打了!你还想怎样?” “可是我不能跟人合伙骗她啊!” “拜托。” 骏猊扶额:“就算我现在去巫山把她找回来,又能怎么样呢?现在这种局面,你根本离不开余妙瑾!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隔三岔五雪河能不跟你闹?那时候局面岂不是更糟糕?哪天再把雪妹逼急了,不是我吓唬你,上次是缝针,下回说不定捅你几刀都是轻的!……唉,兄弟几个天天泡在军营够累了,你就别再添乱了成么?” 骏猊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刚想走,覃柏却一把抓住他:“大哥不是来了么?你带我去见他,他肯定有办法!” 骏猊的脸皱成一团:“你,就非得挑这节骨眼儿说这事么?大哥现在挺忙的,真的。” “对我来说,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那,行吧。” 骏猊也是被他磨得没法,只得带他进了军营。整个中军帐里灯火通明,主要将领三十多位,个个顶盔贯甲精神抖擞,围坐在一圈,正全神贯注地听赑屃讲话。 赑屃一身戎装,面前是沙盘,背后挂着地图,从朝廷可能派出的军队配置、主要将领,到三天后我方行军路线,攻城战法、人员配置,以及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都逐一详细讲解。就单说带兵打仗这事,人家真是专业的。 覃柏站在门口本无意打断他,但身边的侍卫还是禀报一声,所有人都立即停止了会议,起身向他行礼。 骏猊毫不客气地递过一个白眼:专业捣乱的,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赑屃却是宽容地一笑,对众人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众将闻言便纷纷施礼告退,不一会儿工夫,偌大的中军帐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找我有事吗?” 赑屃这才上前问道。 覃柏还没开口,只见一名小卒挑帘进来,向众人行礼后问道:“将军,请传今晚口令。” 赑屃说道:“逢单加一,逢双加二。子时过后,逢单加二,逢双加一。” “遵命!” 小卒得令,转身出了营帐。 自从赑屃来了之后,每日营中口令就全是数字,也不知为何。 这时又有一名军卒挑帘进来:“报!西北传来军报。”说着,刚一只蜡封的细竹筒双手呈上。 “再探再报。” “是!” 赑屃接过来,拔掉塞子看了一眼,递给身边的骏猊,嘱咐道:“西北驻军的动向你要多加留意,一旦有变立刻告诉我,不得有误。” “大哥放心,已加派了两路探马,确保万无一失。” 赑屃点头,又朝向覃柏:“王爷是有什么事?” 麻的,你营帐里全是军中机要大事,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张得开口?! 第八十三章 皇甫铁牛 http://.biquxs.info/

覃柏心里纠结半天,到底还是没好意问雪河的事。话到嘴边,却改口问道:“请问将军,为何每晚口令都是数字?” 骏猊心知他是怂了,强忍住没笑出来。 赑屃答道:“营中的军卒大都不识字,有的还带口音;但是不识数的几乎没有,所以,我就用这法子顺便逼着他们多动动脑筋。” 覃柏不禁想起那天夜里,听到帐外巡营的两队军卒迎面遇上,一方说:一加一! 另一方便答:四! 当时心里还震惊了半天,原来竟是这么个缘故。 赑屃现在是三军统帅,如今临近起事的重要关头,每天被各种事务忙得分身乏术。骏猊在一旁看着覃柏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想着他就算现在不说,回去之后心里也还会一直惦记,早晚还得再来添回乱,便主动替他说道: “大哥,他是想问雪河的事。” “噢。” 赑屃愣了愣,看着覃柏说道:“先前在漠北发生的事,老三都跟我说了。” 覃柏试探道:“能不能先让我见她一面?” “这倒不难。只是,以我对她的了解,你们如果现在见面,还是会吵架,只能把情况搞得更糟。” 赑屃说道:“你先前做得很对,雪河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仙尊这些手段她迟早都会发现。若是被她发现了找你算帐,事情就会被动得多。” 覃柏诚实地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所以,个人建议还是先缓一缓,等她气消了,肯定会来找你的。” 覃柏叹了口气,既然大哥发了话他也不好再勉强: “……那好吧。” “老八,送王爷回府。” “不用了,你们忙你们的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骏猊耸耸肩,看着覃柏怏怏地出了营帐,打道回府了。 “他现在私下跟余妙瑾见面都要提防着我呢。”骏猊等他走远了,才小声说道:“大概还是怕雪河知道。” 赑屃的目光始终停在桌案上的各种军报和地图上,嘴里嘱咐道: “军中无小事,任何一个不起眼的细节都有可能成为胜负的关键。你得盯紧他,不要让他在关键时刻出问题。” 骏猊却愁道:“他现在只要一得闲就逮着我问雪河的事,我也很无奈啊。” “雪河暂时还不能回来。” 赑屃坚定道:“目前虽然我们借到了二十万精骑占得先机,但朝廷的局势尚不明朗,那五十万大军不可小觑。况且,如果现在就跟余妙瑾闹翻的话,可能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女人之间的战争,还是等天下太平之后再说吧。” “正是呢,我也是这样想。” 骏猊点头道。 这时,一个军卒来报:“将军,帐外来了两个人求见。” 说着,双手呈上一件信物,是一条水红色丝线打的络子,中间是一块小巧的羊脂白玉,正是雪河的随身之物。两人一见便是顿觉头大: “果然是祸躲不过,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工夫,军卒便带进两个人来。 黑衣黑袍矮人一截的小老头虽然半掩真容,一看就知道是巫山老怪,而他身后站着的那位身材清瘦的白净少年却是瞧着眼生得很。五官端正,模样俊俏,看着十七八岁年纪;一袭松石绿的长衫,月白缎披风,看着十分干净爽利。 谁都知道,这老怪乃是巫蛊祖师,脾气喜怒无常还一身剧毒,没有亲人也没朋友,就连星宫中使唤的仆役仙童也都是纸剪出来的小人,相熟的活人就只有徒弟雪河而已。 这少年身上既无仙气也无妖气,怎么看都是普通人一个。眉眼生得俊,神态坦然,站在老怪身边既不紧张也无防备,想必跟老怪的关系很近。赑屃和骏猊交换了下眼神,却怎么也想不起从哪冒出这么一号人物。 两人正在纳罕,却见那少年主动上前一步,抱拳道:“二位好,在下慕容绝,这厢有礼。” “?” 这名字…… 老怪突然哼了一声,不满道:“慕什么容什么绝啊!路上不是说好的叫西门吹灯吗?” “吹什么灯!难听死了。”少年怒道:“这跟皇甫铁牛有什么分别?我可丢不起那人!” 老怪飞了个白眼,撇嘴。 “雪河你怎么变成男人了?” “咦?变成这样都能认出来吗?!” 没想到少年听了竟是大惊,随即低头对老怪道:“你这法术不行啊!你看,他们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是不是傻?”老怪嫌弃道:“都蠢成这样了谁看不出来啊?” “哼。” 雪河不理他,一脸兴奋地甩甩袖子,原地转了个圈:“好看不?” 骏猊扶额:“覃柏上辈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回头我真得好好查查去。” 赑屃也苦笑道:“祝始仙尊做的人皮囊,莫说是我们,就是拿法器来照也不可能看出破绽的。” 这马屁拍得老怪十分受用,得意道:“那是自然。” “只是,你这又是闹的什么妖?” “诶?我可是正经来帮忙的!” 雪河叉腰,正色纠正道。 骏猊垂头丧气道:“拜托,你正经来捣乱还不差不多。”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正经给你们添点儿乱,莫辜负了你们的一片期望啊。”雪河挑了挑眉峰。 “老八!”赑屃拧眉瞪了骏猊一眼。 骏猊可不想事情砸在自己手上,一缩脖子:“你们聊!我还有事!”说完逃也似地跑路了。 “大哥!” 雪河这才笑眯眯地上来谄媚道:“我现在是男人啦,有什么差使也可以派给我的呀!” 这可真是个难题。 如果赑屃直说那就是:你什么都别做就是帮忙了。但是很显然,如果真这么说了,那就会跟刚才一样再次成为一条错误的示范。 “这个嘛。” 赑屃略一思索:把这鬼丫头留在军中是肯定不行的,她虽然对当兵打仗的事一窍不通,但闯祸惹麻烦可是专业的。况且现在大家都很忙,哪里能抽得出人手来看着她?那么,就只能让她老实呆在王府里: “最近骏猊要忙军情军报的事,王府侍卫出缺,你看……” “啊?当侍卫啊?” 看表情明显不怎么乐意。 “军营里的差使又脏又累的,还不能睡懒觉;有时候军情紧急,条件也差,还得跟当兵的挤在一起睡大通铺。那些士卒比马匪都糙,十天半月都不带洗澡的——你确定要去?” “不要不要!那就当个侍卫吧!” 雪河一听果然摇头。 “当侍卫也有侍卫的规矩,首先就是要保护赵峥的安全。覃柏是靖难之役的核心人物,安全问题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明白吗?” 点头。 赑屃继续说道:“其次,手也不能伸得太长,尤其不可干预宫闱之内的事。” “谁要管他后院的事嘛。”雪河听了,不屑地扁扁嘴。 “你在王府里既不能勾搭王爷的女人,也不能惦记王府的男人,懂?” “谁会希罕啊!……诶,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的意思啊。” 赑屃说着,从案上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折好,装进信封,交给她:“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搞砸——否则军法从事,大板子打你屁股。” “知道知道!” 雪河伸手刚想接,却见赑屃板起脸孔又补充道:“你可要想好了,中途撂挑子也是不允许的,做事情必须要守规矩,不能任性妄为。” “嗯,记住了。” 雪河点头,接过来。 “现在开始,你归骏猊管,去王府找他报道吧。” “好!” 雪河高高兴兴拿着文书便上任去了。 束海笑着点头道:“啧啧,几句话就让你哄得团团转!还真有一套。” 赑屃也是一笑:“得给她找点事做,不然闲着更麻烦。” “反正人已经交给你了,再有什么事你自己担着吧。”束海抖抖衣服,也准备打道回府:“几时她玩腻了,再送回来找我把皮子换回来便是。” “仙尊费心了。” “客气!不必送了。” 两日后,最后一批粮草提前到达。 驻扎在城外的狴犴和饕餮一接到粮车便立刻开拔,这支精锐步兵作为靖难的先头部队,悄无声息地率先出击蓟州,遵化、密云三地,为宁王大军扫清障碍。与此同时,鞑靼人的军队也按照约定之期驻扎在长城以北,与燕城成对峙之势;严峻的局面迫使朝廷连夜朝会制定御敌方案,派出的使者带着兵符日夜兼程,现已到达河北境内。 骏猊和椒图奉命离开王府,前去截杀使者。此行不仅得了兵符,斩杀了朝廷派来督军的将领一行数人,还缴得皇帝削藩、令宁王将兵权转交给北平布政使的诏书,使宁王即将打响的靖难之役占尽了先机。 事情的发展皆在赑屃掌控之中。 这日一早,王府上下皆已收拾妥当,能带的都封箱装车,带不走的全部封存入库。负责护卫的的禁军已在王府门整齐列队等候,只等赵峥一声令下,随时出发。 覃柏一身戎装披挂整齐,即将步出永乐殿时,却忍不住要回头再望上一望。 “王爷。” 余妙瑾今日亦是一身利落的戎装,见他似有不舍,便上前劝道:“王爷放心,待荣登大宝之时,我定会差人回来再将这些旧物全部送往京城,保证一件都不会少的。” “这些东西,不过身外之物,有什么要紧。” 覃柏心里苦笑:你虽然精明,却哪里知道我的心思。 第八十四章 还是当女人好 http://.biquxs.info/

覃柏站在院中,仰头望着永乐殿的屋顶,不由得又记起那日与雪河绊嘴、她气得上房揭瓦砸人的事来。争吵的原因已经想不起来了,但雪河气呼呼地提起裙子、在瓦片上行走的模样却始终留在记忆中。 张扬,刁蛮,聪明灵巧,却是得理不饶人;作起妖来恨得人牙根痒痒,撒起娇来又惹人怜爱不忍苛责。 每次想起她来,虽然有时确实难缠得让人头疼,同时却又觉得十分俏皮可爱,真实而自然,比起王府里那些温婉端庄、规矩又谨慎的女子来,尤显得鲜明出挑,让人印象深刻。 他突然间就想:若是一切从头来过,而她是个凡人,真的就只是个马匪进献来的普通侍妾,他大概也会只宠爱她一个吧。虽然以她的聪明才智未见得会输给余妙瑾,但以她不服输的性子,在王府中呆得久了也肯定吃亏,那恐怕就是另一个虐身又虐心的悲情故事了。 想到此处,突然就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少她是自由的,有师父和兄长们的保护,没有谁能伤害她,也不用深陷于尔虞我诈的后宫争斗之中。就是,也太过自由了些,哪怕自己已是相思成疾,她都仍是躲得远远的不肯露面。 ——也挺闹心的。 覃柏原本严肃的脸上竟是浮现一丝苦笑。 “十年了,想必这一去再无归期,竟让人有些舍不得了。” 余妙瑾也望着永乐殿,也不禁感慨道。 “不,一定还会回来的。” 覃柏看了她一眼,眼中仍是含着笑意,语气却无比坚定。 余妙瑾不禁一皱眉:“燕城弹丸之地,难道,王爷是想……” 迁都,没错。 覃柏点头,眼神中已是全然肯定了她的猜测。余妙瑾心里不由一紧:帝都选址事关一国的国运,兹事体大,恐怕要从长计议。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倒不急于一时。” 覃柏看出她的疑虑,淡淡说了一句,又问道:“王妃是哪里人?” 这话问得余妙瑾一愣。无论赵峥还是覃柏,对自己的身世背景都应该已是摸得十分清楚了,怎么突然这么问?她犹豫了片刻,仍是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答道: “臣妾祖籍濠州。” “嗯,古钟离国,是个好地方。” 覃柏随口赞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余妙瑾正一头雾水,见侍卫们此时已将大殿贴了封条,覃柏突然叫住一个侍卫:“慕容绝!” 那身材清瘦的少年一愣,停身站住,恭敬地施礼道:“王爷。” “多备些果脯带着,那东西在南边吃不着。” “是。” 余妙瑾疑惑道:“我竟不知道,王爷几时爱吃那东西了?” “雪河喜欢。” 覃柏丢下一句,便转身带着众人直接由大门出了王府,竟是再没有回头。 余妙瑾眉头微蹙:怕不是迁都之事也是跟她有关吧? 但眼下大局未定,也不好说别的,只得先按下不提。 当日,宁王留下世子赵文炽和少量兵马镇守燕城,亲率大军与城外的朵颜三卫汇合,正式举旗起事。朝廷得知赵峥杀掉使者夺取兵权的消息后大为震惊,随即调派各路人马共计五十万余会集河间府以阻止大军南下,又令辽东江阴侯攻击永平加以牵制。 这日大军刚刚驻扎下来,天色渐晚已是掌灯时分。 大军一动起来,军中各种事务不断,人人都各忙各的,只有雪河是个闲人。这会儿赑屃的营帐里也是空荡荡的,他与众将还有赵峥此时正在中军帐商议分兵的事,连晚饭都顾不得吃。 雪河两腿翘在桌案上,怀里抱着一袋果脯,穷极无聊地望着天花板。赑屃给她立了规矩:不能撩妹也不能撩汉——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雪河整个人瘫在椅子里,正望着自己的靴子尖尖发呆,却突然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赑屃挑帘进来,见她这副颓废样子立刻拉下脸来: “你说你这侍卫当的,当一天班就要休个三五天假,结果当班那天还东串西串地压根儿找不着人。” “这狗贼侍卫官,竟然告我黑状?喵了个咪的!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先不说那个!” 赑屃一巴掌把她的脚打下来:“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规矩呢?你在家敢这个德性,看阿娘不打断你的狗腿!” “男人嘛,不都是这样的嘛?” 雪河说着,故意夸张地两腿岔开、得意地抖腿。 赑屃怒道,朝她腿上狠抽了一巴掌:“哪个教你的?你去兵营里转转,看看我的兵哪个像你这样?!” 雪河嘴里抽着凉气,立刻把腿缩回去,怨念道: “噫,还是当女人好。” 赑屃哼了一声:“覃柏最近表现挺好的,你老实呆着消停几天,别给我惹事。” 这时,只见覃柏从外头进来,刚要说话,一眼望见赑屃座位上的慕容绝,就犹豫了一下。 “不妨事,自己人,王爷有话直说便是。” 覃柏这才说道:“你让我自己带兵去跟河间府的五十万朝廷军队对峙,这个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赑屃一笑:“不用担心。那李景龙本是纨绔子弟,寡谋而骄,色厉而馁,此人根本不懂兵法。别看他带着五十万人,必败无疑。你只需坚守不出即可,等我击败了江阴侯,再回来打他不迟。” 覃柏苦着脸,心说:你只说对面那货是个外行,可我也不算内行啊!我也就是个打酱油的啊!带兵打仗我也不会啊!上次打马匪那完全就是蒙的好嘛! 这时听到外面似乎是蒲牢在叫他,赑屃应了一声,对覃柏一笑:“等我一下。”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覃柏只得先在帐中等他,拧着眉头,无意间又扫了雪河一眼。他的印象中,这小侍卫平时散漫得很,但看上去跟赑屃的关系似乎又很近,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如今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仍是不以为然地继续往嘴里填着果脯,无所事事地嚼啊嚼。 等等,果脯? 覃柏目光最终落在他怀里那包东西上,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瞪什么瞪?我花自己俸禄买的,又不是你的!看给你急的!小气。”没想到他竟然率先飞了个白眼。 覃柏再怎么好脾气,这时也忍不下去了:“你,你到底是谁啊?” 雪河面无表情地吐了个果核出来。 “关你屁事。” 赑屃待人向来客气,他的兄弟们仗着自己官大本事大,以前时常挤兑他刻薄他是有的。但是像眼前这人如此出言不逊却是没有的,哪怕是私底下也从来没有过。 覃柏再好欺负,那也是有脾气的,刚想发怒,却见赑屃已处理好门外的事,手里拿着几本册子又回到营帐里。 赑屃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案上,雪河竟是一改方才的嚣张和冷漠,立刻乖乖站起身给他让出座位,一脸讨好的笑容: “哥,商量个事呗。” 大概是有紧急的军务需要处理,赑屃暂时无暇顾及他们,落座之后便铺开纸、执笔开始写东西,嘴里却说道: “不行。” “我还没说呢!” “没有我的将令,谁也不能出兵营。” 雪河恨恨地小声嘀咕:“我闷都快闷死了。” “那我派人送你回巫山。” “不要。” 赑屃搁下笔,将纸叠好封进竹筒,用火漆封了口,轻轻吹了吹:“我手下不养闲人。你要么给我好好当侍卫,要么就回家祸害你师父去。” 雪河失望地叹了口气:“……那好吧。” 赑屃又抬头对覃柏说道:“我今晚就要动身去永平了,骏猊还要两三日才能回来,这段时间你们要好好相处。” 看来此事已经定了,根本没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覃柏只得点点头。 赑屃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分神继续跟两人说道:“我不在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全军坚守不得出战。谁也不能出军营半步,记住了吗?” “哦。” 雪河心知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只得答应一声。 “该当班就好好当班,如果我回来时再听侍卫官说你无故旷工不听调遣,就军法办你!” “哼。” 雪河一脸不高兴,却终究不敢跟兄长顶嘴,忿忿地摔门走了。 “王爷见笑了。” 赑屃将手中封好的小竹筒分别递给不同的军卒,对覃柏说道:“自幼父母娇惯,把她宠坏了。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看在我的薄面上别与她计较。实在难以管教的话,就跟骏猊说,或者等我回来处理亦可。” 原是憋了一肚子火,但见赑屃言语诚恳,又十分通情达理,覃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客气几句就回去了。 被赑屃数落一顿果然是有用,覃柏回到自己营帐时,就见慕容绝拉着张脸站在门口当班了。 这少年虽然傲慢,倒也还算听话。每次经过他身边时,似乎都能嗅到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与寻常的香粉都不一样,竟与雪河惯用的有几分相似。又想起方才赑屃提起巫山老怪,想必此人跟雪河也是颇有些渊源吧? 也许是师兄弟?脾气倒是十分像了。 覃柏心里想着,刚进门正见余妙瑾一张笑脸迎了上来:“方才听阿翁说,王爷跟将军一直在中军帐议事,误了晚饭,臣妾就特意备了送过来。”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有荤有素,简单倒也丰富。 “你费心了。” 覃柏刚坐下,余妙瑾双手将筷子递了过来:“王爷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且慢!” 哪知覃柏刚想接筷子,慕容绝突然之间就蹿到了跟前:“王爷,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先让属下替您试毒为好。” 试你妹啊!王妃亲自送来的东西还要试毒?你是个萌新吗? 不光是余妙瑾,连站在一边的老内监的脸都有些绿了。 “这就,不用了吧。” 覃柏也不知他这是什么套路,表情略显僵硬地婉拒道。 “那可不行,将军刚才可说了,不按规矩办事就要军法办我呢。”慕容绝却一本正经地上前一步,从王妃手里接过筷子,毫不见外地夹了一大口菜塞嘴里: “啧,咸了。” 第八十五章 验明正身 http://.biquxs.info/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覃柏赶在余妙瑾发飙之前站起身来,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其实我刚才在中军吃过了,也没什么胃口。你若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 余妙瑾气得咬牙,见覃柏明显是有意袒护,就只是恨恨地瞪了慕容绝一眼。覃柏趁机笑呵呵劝道: “算了算了,就当是赏他了吧。” “谢王妃赏。” 慕容绝就像没事一样继续大吃大嚼,然而这语气在余妙瑾听来完全就是挑衅。 余妙瑾虽然生气,但也不想惹他不高兴,淡淡地说了句“罢了”,便朝覃柏行了个礼退下了。 把旁人都打发走,覃柏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好吃么?” “还行。” “你一定认识雪河,对么?” 慕容绝拿着吃了一半的鸡腿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你还吃么?” “你喜欢就全吃了吧。” 他边啃边含糊道:“谢王爷。” “你能带我去见她么?……或者,带她来见我?” 他喝了口汤,不紧不慢道:“方才我大哥不是说了,谁也不能出军营半步,您还真是健忘。” 覃柏失望地叹了口气。 慕容绝看了他一眼,继续大口吃肉,不时地喝口汤。虽然他不喜欢余妙瑾,但是那女人做的饭菜真是十分合口味。同时他也能感觉到,那看似冰冷的女人对于覃柏是真的上心。 ……酸。 慕容绝吃完最后一口,满足地将筷子一丢,打了个饱嗝。 “她有哪里得罪过你吗?” 覃柏突然笑笑地问:“你这么讨厌她。” “讨厌她?没有吧。我干嘛要讨厌她?” 面对他的否认,覃柏淡淡一笑。 慕容绝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你也真是奇怪!你想让雪河来干嘛?看你们夫妻俩天天秀恩爱吗?” “因为有些话我想对她说,但一直都没来得及。” “那就现在说呗。” 覃柏发现他跟雪河真是很像,连找碴时的眼神和语气都一模一样: “我……跟你说不着。” “切,我还不希得听呢。” 慕容绝白了他一眼,起身想走。 覃柏忙拉住他:“你真能替我传话?” “按字数收费。” “我要先完成契约。”覃柏正色说道:“因为只有完成了赑屃的契约,我才有资格谈条件,才有可能跟她在一起。” “其实呢,你也不用这么执着。” 慕容绝面无表情地把手抽走:“既然你有当皇帝的命格,那就好好享受人生呗!将来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什么样的绝色美女没有?皇后又这么贤惠,每日一蛊靓汤给你补着,保你夜夜笙歌,欢乐无极啊!天下多少男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覃柏打断他:“不,我只要雪河。” “这话倒不急着说。” 慕容绝笑道:“王妃虽然风韵犹存,如今也是徐娘半老;她一心喜欢你,你瞧不上她,也是情有可原。等将来你做了皇帝,后宫里漂亮女子如山野间开不败的鲜花儿,你就只剩挑花眼的份咯!” 覃柏听了这话却面有怒色,板起脸孔道: “我懒得跟你说!你只管把我的话带到便是。只要契约一完成,我立刻就会去找她!到时谁也不能拦我!哪怕上天入地,无论她在什么地方!……倘若有一句假话,便叫我灰飞烟灭、不得好死!” 慕容绝闻言不由愕然。虽然心知世人赌咒发誓皆是糊弄人的把戏,但见他满面涨得通红、急得恨不能咬人的模样,心里竟也隐隐有一丝感动: “……好、好啦,我信你就是了。” 片刻,覃柏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叹了口气又道: “你信我又管什么用。……你说得对,现在雪河来了又能怎样?余妙瑾对我是有心思的,我明知道也不能拒绝;现在很多事都离不得她,甚至将来还要封她做皇后——那女人又是个极精明的,雪河见了她不知又要有多少气生,唉。” “诶?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啊?” 慕容绝一听这话,眉毛都要立起来了。 覃柏颓然道:“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灰飞烟灭、不得好死’!你去死吧你!” 慕容绝丢下一句,拂袖而去。 “你这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慕容绝转眼间已走到大帐门口,远远地朝他竖起中指。 “还真是一个师父教的!连这臭脾气都是一模一样。” 覃柏摇摇头,刚一转身,却正瞧见一个人影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切苹果吃,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刚想叫人,定睛一看却是覃松: “王爷,好久不见哟~” “你妹啊!吓死我了!”覃柏咬牙切齿。 覃松笑嘻嘻道:“你可别千万死,就死了我们冥界也不敢收。” 覃柏定了定神,这会儿心脏还在狂跳不止:“你那部门还缺人吗?鬼差收不收?” “收啊!只不过你现在已经成功挤进‘惹不起名单’前十了,没戏。” 覃松从桌子上下来,走到他面前说道:“跟你签契约那位,连我上司的上司的上司都招惹不起!也就是说,你就是现在死了,我们也得给你洗干净放回原处、等着上头派人取走。” “卧槽……你们这些鬼差!还真是勇于向黑恶势力低头啊!” “废话!替天行道伸张正义那都是天官的事!我们鬼差不过就是干脏活累活的底层公务员而已,没必要为了仨瓜俩枣地得罪人。” 覃松居然把这番没羞没臊的牢骚话说得无比义正言辞,覃柏也真是服气了:“别扯没用的,你又跑来找我干嘛?” 覃松立刻换了副表情,讪笑道:“这不是到河间府地界了嘛!眼看就快出我的地盘了,所以呢……” “烧纸的事是吧?这两天一忙就忘记了。” 覃柏一听这话头,随即摆摆手,不耐烦道:“等回头我大事成了,就在皇宫里修一天坛、一地坛;一个给天上烧香,一个给你烧纸,成么?” “敞亮!” 覃松一听果然高兴,竖起大指道:“还是亲兄弟够仗义,真心的!不管你是不是跟我客气,反正我可是当真了!……噫,既然你这么大方呢,我就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吧。” “嗯?” 覃松一脸神秘,摸摸下巴小声说道:“我们鬼差这双眼睛呢,俗称‘死神之眼’。无论天界还是凡间,包括你身边那几位天官大人在内,看到的皆是只有皮相,凭着气息才能分辨神仙妖怪、是正是邪;而我眼里看到的,是魂魄本身。干净的还是肮脏的,从我这眼前一过,门儿清!” 覃柏眨眨眼:“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新招的这个小侍卫嘛……”覃松笑眯眯地将声音压得更低,勾勾手指把他叫到近前:“跟我弟妹的魂魄一毛一样,你说这事是不是特别巧?” “诶?什么意思?” “自己琢磨吧。” 覃柏刚一愣神儿,就见覃松打了个响指,那张贱兮兮的脸孔便慢慢变得透明,很快就从眼前消失了。 世上没有哪两个人的魂魄是一模一样的,哪怕是双胞胎也不会相同。 覃柏揣着这句话琢磨了整整一个晚上,仍是没个头绪。 慕容绝跟雪河相貌完全不同,虽然他也怀疑过男扮女装的可能性,但是有些东西是没办法伪装的,比如身高,肤色、声音这些体貌特征,哪怕是用了法术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破绽,总是有办法能看出来的。 第二天一早,覃柏刚起床便问慕容绝呢?侍卫官说那懒货今天又休班,大概还没起。 赑屃临走之前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整个军营井然有序,没有什么需要他操心的。覃柏觉得,还是得找这小子当面问问清楚——这事如果不弄明白,连觉都睡不好。 于是覃柏直接找到了侍卫营,慕容绝倒是早就起床了,只是闲着没事,正坐在中军帐里剪纸玩。覃柏来的时候已经剪了一大片,小兔小鸟小乌龟,还有一大串手拉手的小人儿。 从他这种奇怪爱好来看,覃柏对自己的猜测又添了几分信心。雪河就是个心灵手巧的,女红剪纸样样精通。 “有事儿啊?” 慕容绝见他来了,居然是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今天穿了一身素白的长衣。虽然眼下还是正月里,天气寒冷,但中军帐里炉火烧得正旺,他穿得很单薄,即使身材清瘦却也能看出是个男子。 覃柏拧着眉头盯着他看了半晌:虽然模样清秀了些,喉结明显,平胸,窄胯,无论气质还是体貌的细节特征,怎么看都不像是女人。 “你到底是男是女?” 覃柏实在看不出破绽,索性直接问道。 慕容绝看了他一眼。 覃柏心想,如果这个时候他仍然说“关你屁事”,那基本上可以认定就是女人了,而且肯定就是雪河在闹妖! 然而他却勾了勾嘴角:“要我脱裤子给你看吗?” “……” 覃柏表情略显抽搐。为啥这人不按牌理出牌? 慕容绝把手里的剪刀一扔:“信不信老纸掏出胯下巨物来,吓得你一溜跟头!” 覃柏艰难地咽了咽,下意识退后半步。但心里又一转念:我怕什么呢?反正屋里就我们两个大男人,脱个裤子验明正身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那,你脱啊?” “嘿?我这小暴脾气,还怕了你不成?” 慕容绝无比霸气地站起身,一脚踩在桌子上,当即解开衣带,刷地一下敞开衣襟,大剌剌全裸出镜。 第八十六章 请不要误伤友军 http://.biquxs.info/

“怎么样?怕了吧?” 虽然不算十分雄壮伟岸,但也足以证明是条真汉子了。 覃柏原本只是想拿话激他,没想到局面搞成这样子,不由得满脸黑线:这人铁定不是雪河,而且肯定脑子有病。 然而慕容绝此时却像个有露鸟癖的怪蜀黍,脸上显得迷之得意:“小爷脱了!还不快跪下叫霸霸!哇哈哈哈……” 但是他魔性的笑声未完,只见一人挑帘进来,见到眼前这场景不禁一愣: “卧槽?” 这里是中军帐,赑屃日常开会办公的军事重地。虽然他目前不在,但眼下这画风显然有些不太对。 “四哥!” 慕容绝也没想到会有人来,慌忙将衣服随便一裹,见是他,立刻就一脸兴奋地迎上来:“你怎么来啦?” 狴犴表情复杂地看看他,又看看覃柏:“我是不是来得不巧?……要不我敲门重进吧。”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覃柏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他,感觉他这会儿要是走了,自己这辈子就算完蛋了。 世间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万万没想到? 狴犴向来严肃的脸上此时表情诡异,半天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来:“王爷……爱好还挺广泛,哈?” 覃柏简直尴尬得要当场去世,黑着一张脸生硬地岔开话题:“你是找赑屃来的么?他昨晚才刚动身去永平了。” “不,我不找他,找你。” 狴犴现在将先锋营移交给了饕餮,主管粮草辎重,而今天显然不是粮草接驳的日子。慕容绝心知他肯定是有要紧的正事,赶忙把桌上的一大片小纸人收了,笑嘻嘻地让出主帅的座位来: “四哥,坐!” “诶?你等等。”狴犴挑了挑眉梢,仔细打量了这眼生的少年一番,看上去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凡人,疑惑道: “你这声‘四哥’,是跟谁着叫的?” “不管跟着谁叫,您也是都我四哥啊!”慕容绝眨眨眼,天真无邪。 狴犴冷笑一声:“只是,我这个‘四哥’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叫的。” “在下慕容绝,我师父是巫山老祖,我不叫您‘四哥’,那又该叫什么呢?” 天庭人人皆知,巫山老怪千百年来统共就只收过一个徒弟,覃柏不知道,狴犴却是清楚得很。而且,老怪的特长除了炼蛊制毒,还会做人皮囊——无论神仙妖怪都瞧不出破绽的那种高级货。 狴犴大瞪着两眼,难以置信地重新上下打量他一番。心里虽然大致明白了,但当着覃柏又不便道破,只得改口说道: “你,你还……真是会玩啊。” “四哥喝茶!” 慕容绝少见的殷勤,狴犴的表情十分怪异,覃柏直觉这里头肯定有事,但若是直接问,就这两人的鸡贼程度肯定是什么也不会说。 不知道这鬼丫头又闹什么妖,狴犴决定还是先说正事: “我接到一个线报,河间府主帅李景龙的参军与靖国公李谅是连襟,听说早年还做过余妙瑾的启蒙老师,关系情同父女。因此我想,如果能策反此人的话,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是上上之策?也省得我们大动干戈。” “你是想让余妙瑾去劝降?” “正是。” 覃柏皱眉道:“事关重大,你可曾问过赑屃的意见?” 狴犴点头道:“大哥的意思是可以一试,反正那李景龙也是必败之兵,若是能少些伤亡当然是件好事。主要么,还是得看王爷以及王妃的意思。” 慕容绝点头道:“好事好事!若能成功,也算是她的功德一件!” 呸,我看你是巴不得她去送死。 覃柏白了他一眼,仍是皱眉道:“这,怕是不妥。” “王爷是担心她的安全么?”狴犴说道:“这倒不必多虑,我愿陪她一同前往,保她性命无忧。” 慕容绝也热心道:“我也可以一起去!” “话虽如此。只是……”覃柏仍是十分犹豫,欲言又止。 狴犴问道:“王爷的顾虑为何?” 覃柏思索片刻,缓缓开口说道:“我是觉得,男人之间的战争,何必非要把这些无辜的女子卷进来呢?我们带兵打仗,拼智勇拼谋略也就罢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平白冒这样的风险、担惊受怕,不合君子之道。” “这话我不爱听。” 慕容绝瞪眼道:“女人怎么了?什么又叫‘男人之间的战争’?战事一起,谁又能独善其身?哪个又能置身事外了?你真的只当女人都是弱不禁风、被男人养在家里的金丝雀不成?别以为只有你们男人才可以金戈铁马地打江山,但凡这世间的女子能穿靴戴帽、走出闺门去,随便做个女将军,就不知道要比你们强出多少倍呢!” 这番话若是从雪河嘴里说出来倒也没什么,只是慕容绝的身份,就显得有点尴尬。 “话是没错,就是立场有点问题。” 狴犴苦笑着指出违和之处,又说道:“不过呢,像打仗这种粗活由男人来做就好,女将军什么的就算了吧,真心不合适。” “呸!” 没想到慕容绝怒道:“这个话你要敢当着阿娘的面再说一遍,我就服你!” “咳咳。” 天庭的战神重黎乃是上古火神,守护三界至今,连天帝在她面前都不敢扯什么男女有别,旁人就更不必说了。狴犴尴尬地咳了两声: “就事论事,不要拿极端案例说事儿。天庭有天庭的规矩,跟凡间情况不一样。” 慕容绝却咬牙道: “世间的男人正是都如你这么想,才会将女人当成私有财产一样豢养起来,所以才会有三妻四妾!因为女人在他们眼里的价值,都只是个泄欲和生育的工具而已,因此她们当然不能走出家门,更不可能像男人一样凭本事入朝为官,所以才只能落得个被人奴役的下场。 等着瞧吧,你们这些自大的男人,早晚要为此付出代价!” 在天庭,女仙是可以做天官的,不像凡间一样男女地位差别如此悬殊。雪河也是到了凡间才知道,原来女子竟是如此被人轻视,心中早有不满。 狴犴扶额,心知她是对覃柏的言行积怨已久,而自己刚好夹在中间就成了炮灰,赶忙摇头摆手说道: “我要声明,我可从来都是十分尊重女性的,而且这件事情我也是支持由王妃出面的——请不要误伤友军,好吗?” “你就是雪河。” 覃柏却突然冒出一句,紧盯着他的脸说道:“只有雪河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慕容绝一惊,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又看看狴犴。 狴犴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不关我事。” 慕容绝眼珠转了转,一时竟想不出要如何反驳。但这一个小小的迟疑,让覃柏反正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放。 覃柏居然毫无预兆地拆穿了她,令人始料未及。 “这屋里的炉子烧得也忒旺,我外头凉快会儿。” 狴犴见状不妙,悄悄起身想溜:“你们的问题自己解决,商量出结果告诉我一声。” “不急着走。” 慕容绝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摁回座位上: “你套我话?” 慕容绝眯起眼睛,点指着覃柏说道:“故意的对不对!” “你变成这副样子,故意整我啊?”覃柏竟是不甘示弱。 “我人皮囊多着呢,信不信我一天换一套来整你?” “有意思吗?” “有啊!” “那个,打断一下,”狴犴忍无可忍道:“你们两个吵架,就非得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前排观众吗?” “你起的头啊!” “我?我起的头?”狴犴一脸无辜。 “哎?我好像有本琴谱不见了,放哪了来着?”慕容绝突然摸摸下巴,自语般地说了这么一句。 “是是是,我起的头,都是我的错。” 没想到狴犴一听这话立刻低头认怂,并乖乖作了个请的手势:“……你们继续。” 覃柏瞪他:这样就叛变了? 狴犴耸耸肩:要不然呢?你俩吵架就算了,没必要再搭上我跟停云吧?! 没想到才几天而已,身份就被拆穿了,雪河觉得有点沮丧。看来是她太低估覃柏了,他居然能从细微末节中能瞧出破绽来。但同时也说明,他对她的了解,已经超出了她自己的想象。 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高兴。 三个人各怀心思,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 覃柏叹了口气,率先打破了僵局:“你出来一下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可我没话跟你说。” 雪河仍是拉着张臭脸,十分不合作。 “要不,你还是先去问问余妙瑾本人的意思吧?”狴犴觉得任由这两人互掐下去肯定没好结果,就强行改换了话题。 覃柏点点头:“也好。” “她的本事可大着呢!” 雪河冷冷地看着覃柏说道:“余妙瑾要想认真对付谁,怕是骨头渣子也不会剩下!就是有十个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正事!先办正事!” 狴犴见她又要挑事,忙劝解一句,对覃柏说道:“你现在就去吧,我等你消息。” “好。” 覃柏点头,刚转身要走,却听雪河又说: “我也要去!” 第八十七章 专治各种不服 http://.biquxs.info/

“别闹!” 狴犴皱着眉头拦了一句,又朝覃柏道:“行就行,不行就算!不勉强,你自己掌握尺度便是。” 没想到覃柏瞟了她一眼,竟是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您这话的意思,要是志在必得的话,我是不是还得准备色诱啊?” 狴犴突然觉得,以前瞧着覃柏好欺负,稍一吓唬就怂成一坨,果然是藏得够深啊!一个见火就着,一个就偏爱煽风点火——这两个人要是联手,在作妖界大概也称得上是黑白双煞吧? “有种你就试试?!” 果然,雪河立刻就瞪眼怒道。 覃柏达到目的,志得意满地挑帘走了。 “行了!他就故意逗你呢!你平时那么聪明,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吗?”狴犴死死拽住雪河的袖子强行摁在自己身边。 “四哥!” “心累,不想说话。” “四哥~” 雪河像往常一样撒娇地滚进他怀里,却被狴犴一脸嫌弃地拎起脖领子强行拉开距离:“你要是决定了以后就穿男人皮出来混,最好先改改动不动就撒娇的坏毛病!……恶心。” 雪河不满地哼了一声。 狴犴叹了口气:“覃柏这小子也是贱骨头,明知道会挨打还就非得招你?我就奇怪了,他是特喜欢挨揍怎么着?有这方面爱好吗?” “是吧!你也觉得吧?事实上就是他主动找揍、而不是我欺负他吧?!” “你们俩可真是……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吗?” “诶?你还别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雪河听了这话,竟然一本正经地认真想了想:“他明知道我最讨厌他跟余妙瑾纠缠不清,还偏就爱拿这事来招我!就那次,他明知道我正瞧着他呢,还非得故意拉人家手,然后再跑来跟我道歉!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说到这,狴犴不禁又想起先前跟饕餮闲聊时,偶尔说起在漠北差点砍了覃柏,雪河一见覃柏身上的伤口,二话不说抓起针来就缝。据说场面一度十分恐怖,很难说是因为心疼他还是嫌他死得太慢。 虽然狴犴没能亲眼瞧见,也完全能够想象得出来。他表情略显复杂地咽了咽,决定还是不掺和这对冤家的内部矛盾了: “你……开心就好。” 雪河却仍是拧着眉头,喃喃自语道:“你说,他这是不是故意的呢?” 狴犴突然有点理解当初赑屃的选择了:能被雪河看上,首先脑子肯定不会太笨;其次,能从这鬼丫头手心里存活下来的,最起码是命够硬、心理素质够好——那么,这世上还哪有他干不成的事呢? 而且,覃柏现在不仅有点百炼成钢的意思,还能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了呢。 想到这儿,狴犴不无戏谑地笑道:“你当初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这个嘛。” 雪河翻着白眼想了想:“当初,我是觉得气不过嘛!劳资辣么美!还每天都精心打扮、挖空心思地讨好他,他居然还爱搭不理的!好气哦!” “……就这?” 现实版当初你对我爱搭不理、现在我叫你高攀不起,过于真实。 “‘就这’?我花那么多时间研制出新色号的胭脂,我每天都换不同的发型搭配不同颜色款式的衣服,还有不同色系的玉坠香包络子绣花鞋——‘就这’?” 雪河生气地咬牙切齿道: “把我娶回家却看都不看一眼,我认为这不仅侮辱了我的美貌,还玷污了我的审美和智商,我是不是得讨个说法?” 两人的重点显然不在一个频道上。 狴犴不能理解,为什么爱搭不理都能产生爱情?两情相悦不应该是朝思暮想你侬我侬吗?难道他是成功挑起了你的征服欲? 雪河也不能理解,我花了大把时间精心装扮你却视而不见,难道这不是件很严重的事情吗?你怎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忽视我呢? 狴犴一时猜不透她的想法,但为了不引火上身,他决定还是少发表意见为妙。同时,雪河也意识到跟一个直男讨论这种问题无异于自取其辱,果断换了个话题: “你知道吗,杯雪琴的琴弦是金蚕蛊丝,剧毒且无解。你真是差一点点就没命了呢!” 狴犴却淡然一笑:“对于琴师来说,只要轻轻摸一下琴,就知道能不能驾驭它。如果没有把握,我肯定是不会碰的。” “好厉害的样子。” 听到句夸奖,狴犴显出几分得意之色:“你不懂琴,自然不能理解。” 雪河扁扁嘴,心说杯雪生得如此美貌,竟会心心念念地喜欢这么一个三句话就能把天聊死的人,真是……唉。这个人根本就不懂得如何讨女孩子欢心,要不是皮相生得俊俏,肯定就是注孤生的命。 雪河心里叹了口气,一手托腮,问道:“杯雪那么喜欢你,长得又漂亮,你为什么偏就不喜欢人家呢?” “美女嘛,美则美矣,皮相罢了。” 狴犴并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仍是略带得意道:“她见我能驾驭杯雪琴,便视我如知音;但我能驾驭的琴又不止杯雪,知音自然也不止她一个。她不过是个琴灵,仗着本尊天赋异禀,又自诩美貌便觉得天下男子皆会为其倾倒,却不料根本入不得我的眼,到头来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雪河一听当即炸毛,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怒道:“琴谱还我!我改主意了!” 狴犴笑着把他的手打开:“我不过如实说出心中的想法罢了,你又闹什么?” “你这渣渣!根本就不配有女盆友!还我!” “诶!你这都送出手去的东西了,哪有讨回去的道理?” 狴犴躲开她的手,笑道:“我实话实说,哪怕一时得罪了她,也总比让她误以为还有希望要好吧?” “呸!你这天生优越感的坟淡,把人家心都伤透了还说这种话!……给我!我才不要让停云跟你这种渣渣!” 狴犴躲无可躲,索性站起身来,与她隔开张桌子的距离才又说道:“我自然有我的不是!而且不是已经道过歉了?你又何苦非要揪住这事不放呢?” 雪河几下抓不着他,气得叉腰怒道: “真是活该你被停云打死!说了实话你就正确、就了不起吗?杯雪伤心伤到自断琴弦成了个没有记忆的傻子,你有什么脸可理直气壮的?!” 狴犴也有些恼了:“你这话也是有趣!她愿意自断琴弦,又与我何干?” 雪河气得满面通红,发现与这人根本讲不清道理,索性面色一沉,说道:“那琴谱原是我向师父讨的,便是我的东西!我也从未说过要给你,如今你硬要占着是何道理?” 狴犴一时语塞。 那日,当着众人的面,虽然大家都清楚雪河就是替他向老怪讨的,但确实也未说过转送的话。雪河要是翻脸认真掰扯起来,自己确实不占理。但是如果此时交还给她,以后肯定要从中作梗,若不把她哄好,再想见停云都怕是难了。 雪河见他不想给,冷笑一声说道: “怎么,要跟我耍无赖么?四哥,别人都怕你,我可是不怕的!大不了,就闹到大哥跟前好好说道说道!就算大哥管不了,还有阿娘呢,我就不信,这天底下竟没个讲理的地方了!” 狴犴不想跟她争执,她却越发地咄咄逼人了。 两人闹得正僵,此时只见停云忽然就化身出来,站在两人中间柔声劝道:“姑娘,莫为了我的事,伤了你们兄妹的和气。” “停云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在我们家,凡事都得讲理!我们家从来就没出过恶强霸道、胡搅蛮缠的人!”雪河看了她一眼,冷冷道: “这事儿你得听我的,不然,你吃亏受气的日子都在后头呢!那些个只顾自己死要面子、不管别人死活的,我就从来不惯这臭毛病!” 狴犴气得咬牙,脑门上青筋暴起,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哟,没想到你这小侍卫还挺威风呢。” 门外传来女人悦耳的声音,只见余妙瑾挑帘进来,身后跟着覃柏。 余妙瑾如往常一般的妆容,却披着件赭石色的披风,看打扮是要出门的样子。只见她刚进来,便和颜悦色地对身后的覃柏说道: “以前,我只道你们家四爷是个最厉害不过的人物,任谁在他面前都是大气也不敢出的;如今看来,竟是数这最小的兄弟最厉害呢。” 覃柏一脸尬笑,也不知这兄妹俩是个什么状况,居然连停云都现身出来劝架了。 余妙瑾这一来,使得原本十分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雪河当着外人也不便再多说,倒是狴犴算是暂时得救了。 当事人都不再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你们的家事,原是轮不到我一个外人多嘴。”余妙瑾见两人都红了脸,微笑着劝道:“只是这场面让我突然就想起小时候,家里姊妹们吵嘴时,我娘说的那番话来。” 她略停了停,又道: “这世上不缺讲理的地方,只是,唯独家里是个例外。家里讲的感情,大的让着小的,小的敬着大的,一家子和和睦睦才最是要紧。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打官司那是衙门的事!哪怕是官老爷回到了家里,就也会变成讲不清道理的了。” 她这番话语气和缓,声音也柔软,听来竟是十分顺耳。纵然无论雪河平时有多么讨厌她,此时竟也是另眼相看。 第八十八章 劝降 http://.biquxs.info/

她这话,也是有理。 待慢慢冷静下来,雪河不由暗忖:若是换作六哥或是老八随便谁,涎皮赖脸地一笑一闹,这事也就过去了;但偏偏就是狴犴,以他这宁折不弯的性子,若是逼得急了,保不齐真就把琴谱掏出来当面摔给我!真是闹到了这一步,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更不好收场了? 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雪河看着狴犴小心翼翼地说道:“刚才我说的都是气话,闹着玩儿的,不当真。” 狴犴闻言愣了愣,表情有些僵硬地扬扬眉:“……我知道。” 停云见状忙上前打圆场,也笑了笑,对雪河小声道:“我知你是好意,横竖我心里领你的情便是。” 覃柏看了余妙瑾一眼,没想到她看似平常的几句话,竟然就化解了两个人眼看就要升级的语言冲突,嗯,有点厉害。 “不知王妃为何到此啊?” 狴犴回过神来,上前行了一礼。 覃柏这才说道:“你方才跟我说的事,我已跟王妃商量过了。她的意思是……”覃柏有些为难地看了她一眼,余妙瑾会意,接着说道: “我愿意前往,但是,只能我一个人去。” 这就有点出人意料了。 “为什么?” 狴犴惊道:“你要只身前往敌营?当真不怕死吗?” 余妙瑾却淡淡一笑,摇头道:“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况且,曹先生乃是我的启蒙恩师,是位正人君子;我不过是个说客,那李景龙再不济,也不至于难为我一个妇道人家。”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穿过千军万马去劝降对方的主将,万一不成呢?难道就真不打算给自己留条退路吗? 余妙瑾看出他的担心,又道:“其实,刚到河间府的时候我便有此意。那李景龙是个什么东西,我比你们更了解。家父曾评价此人‘无勇无谋、不堪大用’,若能兵不血刃确是上上之策。只是,事关军中要务,怕将军嫌我多事,就没提。如今既然托王爷特意来问我,我便正是这个意思。”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令狴犴也深感意外。一个平凡女子竟能有如此胆魄,真是令是刮目相看。 “王妃深明大义,在下十分敬佩。只是,不带侍卫的话,若是事有万一……” 这不仅是生死问题,万一李景龙扣下王妃做人质,那局面就有点被动了。 余妙瑾似乎洞察他的心思,坦然道:“你放心,若有万一,他胆敢对我不敬,吾宁死也不受其辱,不过一死罢了,不让王爷与将军们为难。” 此言一出,众人骇然。 “这,不至于吧。” 狴犴拧眉道:“虽然我军人数上不占优势,但胜算还是很大的。我原是想着,王妃此行若成了便可减少些伤亡,若是不成也就罢了,倒不必非为此赌上性命。” “将军此言差矣。” 余妙瑾却摇头道:“我知道将军有经天纬地之才,胸中也自有破敌之策,但我此去不是为了锦上添花,而是为了减少双方的伤亡。李景龙手上的五十万军队,乃是我朝全部的精锐之师,若是折在此处实在不值得,更没必要为了一个愚蠢的人而白白葬送这么多条性命。” 说到此处,她有些自嘲地淡淡一笑:“我的见识有限,大概有些妇人之仁了。但是,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在我面前,我是真的不愿意再见到尸横遍野的场面了。” “不,您的想法非常令人敬佩。” 雪河此时突然说道:“智者怀仁,心忧天下,您能有如此胸怀和见识,也称得上是脂粉堆中的英雄了。只是,让我四哥同去岂不两全?既全了免动刀戈的心意,又可保性命无忧,有何不可呢?” “此行,我志在必得。” 余妙瑾坚定道:“我一个人去,便是为了显示诚意和决心。曹先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否则当年太祖皇帝清洗朝堂时,开国九公皆被屠戮殆尽,也不会唯独他一人安然无恙。我若带了侍卫同去,必会引起他的疑心和戒备,事情反而难办,胜算会大大减少。” “王妃,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 事情的发展显然与他预想中不太一样,狴犴解释道:“其实策反之事,我们原就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毕竟您与曹公已有数十年未见,而朝堂上风云变幻,人心难测,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没把握的事冒这么大风险。况且,现在又不是决定胜负的生死关头,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我们也自有别的法子破敌,不值得王妃以命相搏。” 然而余妙瑾的神态说明根本没有被他说服,只是不想与他争执。但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垂下眼睛,用指尖捏住披风的领口一角:金色的丝线绣着一朵精致的牡丹,花心呈朱红色,明显突出一些,点缀着一颗光泽黯淡的珠子,与那华丽的配饰竟是十分不搭: “这是鹤顶红。” 众人听闻又是一惊。 “十五岁那年,皇帝派人来抄家,我娘从妆奁匣子的夹层里出取出两枚鹤顶红,将其中一颗交到我的手上,自己吞了另外一颗,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在讲述那段血雨腥风的过往时,她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平静得毫无波澜:“她对我说,生为女子,名节比性命更重要,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唯有玉碎这一条路,才能免于受辱。” 众人神色凝重,皆是静静地听着。 她此时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但是我选择了另外一条更难走的路。我将毒药藏在发髻中躲过了搜查,当时我想,等我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那时再死也不迟。因为,现在就这么死了的话,我真的不甘心!哪怕要经历无数痛苦和磨难,我也不想放弃复仇的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后来,我便一直将它藏在身边,想等到终于无法再支撑下去的时候,便用它来结束一切。” 她的嗓音依旧平静而柔软,却透出骨子里的坚韧和刚强。 “你,一直带着它,就是想随时赴死吗?” 雪河忍不住问道。 余妙瑾脸上笑意更浓: “然而命运还是眷顾我的。它竟然伴随我度过了无数难关,每次世道艰难,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只要看到它,便会想起母亲惨死的样子。我就会想,该结束了吗?就到这里了吗?也许还可以再试一试?于是,有很多事情,就是在这一念之间,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后来我悟出一个道理,这大概就是‘向死而生’。我每做一件事,皆是抱着必死之心,因此我才可以把每一件事都做好。” 说着,她的目光再次回到狴犴身上:“将军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余妙瑾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成功。我这一生,从来都没有抱着侥幸、碰碰运气的想法,要么做足功课准备充分,要么干脆不做,决不会将一切交给命运、由上天来决定结果。” 狴犴眼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以前,他早就听说这个女人很有手段,又颇有思想和远见,处理事情如同男人一样果断决绝,不然宁王府也决不会是今天这般秩序井然的样子。如今亲眼见识了,竟也暗暗有些佩服。 一个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人,便会比常人更懂得求死很容易、求生更难的道理。然而更为难得的是,她守住了本心,不嗜杀、不骄纵,对苍生怀有悲悯之心,有锋芒而无戾气,令人肃然起敬。 “虽然我与恩师有十余年未见,但我了解他的秉性。” 余妙瑾又说道: “我此去乃是劝降,并非要逞匹夫之勇。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下决心去做的。凡事我总会先做最坏的打算,但是我想,事情应该到不了这一步,我相信曹公的为人。 哪怕最终不能说服李景龙,我也会尽最大努力减少双方的伤亡,因此,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对王爷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末了,她看了覃柏一眼。 覃柏摇头道:“我觉得,风险太大了,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听到这句话,她的神色显出一丝高兴,而眼中的坚定却未减少分毫。 “我反对。” 狴犴沉思良久,最终还是说道:“我们不能让你用生命来冒险。” 雪河突然就有些后悔,若是自己不那么作、非得换个男皮来,兴许还能扮作侍女跟她一起去。然而立即又一转念,不禁自嘲道:女身又能怎样?又没有法力,单凭她这点三脚猫的逃命工夫,恐怕一旦出了事,顶多就是自己跑路,根本无力再保余妙瑾的周全。 现在这局面,骏猊和椒图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一抬眼,无意间瞥见边上的停云,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她略思索片刻,觉得目前只有停云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停云当初为了杯雪的事没少害人性命,身上戾气极重;如今出了鬼谷,若不是狴犴护着她,怕是早就被人拿了去、当成妖怪收了。 如今若是能护着王妃去敌营走上一遭,倒也是件有功德的好事。 “停云,你愿意陪同王妃前往吗?” 第八十九章 不搞基,谢谢 http://.biquxs.info/

停云还没回答,余妙瑾却抢先说道:“我说了,我独自前往,一个侍卫也不带。” 她的态度坚决,语气不容置疑。 “这并不矛盾。” 雪河看看狴犴:“四哥,你觉得呢?” 狴犴会意,也点点头说:“还是你想得周全,这样的话倒也不妨一试。” 说着,他将怀中的琴谱取出,交给余妙瑾:“你随身带着它,若事有意外她自会保你周全,我也能立刻赶到。” 这个人办事果然是一如往的霸道,完全也没打算问停云的意思就自己做了决定。好在停云向来善解人意,顺从地点点头便隐去了身形,从众人眼前消失了。 余妙瑾虽然算是见过大世面的,江湖术士的把戏也听说过不少,但是真格的见着神仙妖怪从前眼凭空消失,这还是头一回。不由吓得花容失色,竟是没敢接他手里的东西。 “莫怕,她不是妖,是灵,会保护你的安全。” 狴犴一笑,说道:“你只要把琴谱带在身上便好。另外,此事也请务必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是规矩。” 余妙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双手接过那琴谱来,看他神情便知这应该是个十分要紧的物件,于是小心地藏在身上。 覃柏见状,也说道:“尽管如此,你行事也要小心些,不必太过勉强。无论结果如何,平安回来才是要紧。” “臣妾记下了。” 余妙瑾的表情略显意外,随即报以欣喜的笑容。 这话听来虽然只是寻常的关心,唯独从他嘴里说出来,对象又恰是余妙瑾,就让人听着有种说不出的不爽。而他似乎也是感受到雪河冷冷的眼神,非常识相地闭嘴了。 终于达成一致,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细节,决定听从余妙瑾的建议,现在就出发。 狴犴扶余妙瑾上了马,亲自牵着缰绳将她送到大营门口,回身嘱咐覃柏和雪河留步,他一个人将余妙瑾送到河间府的城门口去。 宁王的军营离河间府城门不过数里,站在大营门口的岗哨上便可远远望见城头飘扬的旌旗。 覃柏和雪河站在大营门前的岗哨上,目送着余妙瑾的背影渐行渐远。覃柏也不敢再多话,只是将手极自然地搭在她的腰上。 雪河转过头,冷冷地望着他若无其事的脸: “手!” “嗯?” 雪河不动声色地屈肘顶在他的肋间。他今天没穿甲胄,只是一身薄棉袍的便装,立刻吃痛地一皱眉,不情愿地将手缩了回去。 雪河如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望着那两人的背影,语气平和道:“余妙瑾理应成为皇后,这是她应得的。” “难道你不希望她一去不回吗?” 雪河白了他一眼:“你也忒小看我了!我跟她的恩怨是个人私事,她此去乃是为了双方都减少伤亡,乃是大义。我若这时候盼她死,我成什么人了?” 覃柏笑道:“是是是,夫人大气!夫人是个女中豪杰,跟王妃惺惺相惜也是自然,那……之前的不愉快,不如也就算了吧!” 雪河哼了一声:“你这和事佬当得倒是便宜。” “即使她将来做皇后,那也是赵峥的皇后;而我覃柏的夫人,始终就只有你一个。”覃柏不失时机地一边表着忠心,一边又悄悄将手搭在她的腰上。 “我说你这个人……不长记性是么?” 雪河一脸厌弃地想故伎重演,然而这次覃柏也学聪明了,腕上一用力将她直接揽到身边,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一手顺势挡住她的手肘,笑嘻嘻道: “我知道你心里恼她,但又顾着大局只得忍着。你放心,哪怕日后她做皇后,跟咱们也是没甚关系的事。我心里就只装着你一个,几时也不曾让你吃过亏不是?日后等我做了皇帝自然就更省事了,咱们远远地躲开她,老死不相往来便是!” “想得可真美!” 雪河被他的手臂紧紧箍住动弹不得,手肘也使不出力来,便索性扣住他一根手指,突然就朝反向用力一掰: “我说你恶不恶心?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哎呀!” 覃柏嘴里连连抽着凉气,只得先松了手:“马匪送来的小妾也好,天上的公主也罢,哪怕是我身边的一个小侍卫——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不在乎!” 他这话的语气虽是明显带着讨好和谄媚,雪河听了心里竟也还是有几分感动,但她仍是板着脸孔叉腰说道: “我在乎!老纸是来撩妹的,不搞基。” “你们这些女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 覃柏听了,不禁苦着脸说道:“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也就罢了,变成个男人又是想作什么妖?难道你还打算睡了王妃不成?” “‘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呸!你想多了大哥!” 雪河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坦白地说,就阁下这点姿色,也就余妙瑾才会拿你当个宝!劳资才不稀罕呢!你还真以为当了皇帝,所有的女人就会争着扑上来把你当个大宝贝儿一样吗?……诶,看到有女人为了你争风吃醋,心里是不是挺爽的?” “呃。” 覃柏觉得她此时说话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也没、没有吧。” 雪河哼了一声,双臂抱在胸前:“我看余妙瑾颇有些胆色,对你也算上心,要不你就从了她得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你看,我脾气暴躁,又作,又爱打人,您整天提心吊胆的,早晚也得烦不是?” 雪河叹了口气:“余妙瑾多好啊!……啧啧,只可惜生在这世道,又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人,我大哥肯定会挑她做皇帝,哪还有你什么事?” 听了这话,覃柏一脸不高兴地扭过头: “是,我出身低贱,自是配不上你。你若离了我,自然也能寻更好的去。” 雪河一惊,听这口气觉得他大概真是生气了,不由得又一细想,方才自己的话确实有些伤人,便缓声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跟后宫那些女人一样,为博男人宠爱而把自己变得那么卑微。就算爱,我也不愿放弃尊严。” “你的意思是,跟我在一起就要放弃尊严?” 雪河突然就有些沮丧。 其实这也是雪河一直都在纠结的问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她的身份就注定了将来会入宫为妃,就只能是卷入后宫争斗的命运。她虽然不怕与人相争,但她本性并不好斗,也完全不想卷入这事非场中。 她来凡间是找快活的,没必要干这种给自己添堵的事。覃柏对这事也太乐观了些,好像给余妙瑾封了皇后便可将她敬而远之了——你真以为做了皇帝就能掌控一切吗?你觉得皇后从此便会安安静静在后宫了此余生? 权力就像野兽,驾驭它是需要智慧的。 在王府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雪河相信他是专一的,哪怕是出于害怕被人识破的担心,对王妃即没有、也不敢存任何心思;但两人还是纠缠不清,平白惹出了这么多事非来。 不是他不够检点,也不是她要存心搞事情,更不是余妙瑾故意找碴,就是因为三个人处于这样一个环境里,这种游戏规则下,这样一个事非场中,是不可能有安生日子过的。 如果没有这层关系,她也许会喜欢余妙瑾,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然而现在,皇帝、皇后、妃子,三个人共同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什么样的邪教童话敢写出这样的结局? 而且,凭什么老纸要跟另一个、或许是另一群女人来争夺一个男人?大猪蹄子不好吃还是小奶狗们不可爱?你们这些鱼唇的凡人也许是习惯了这种设定,但是休想把这么变态的东西强加给我! 想到这里,雪河冷冷地退后一步,果断地摇摇头: “我希望我们可以更有尊严地相爱,而不是委曲求全。” 覃柏却点点头:“没问题,我可以现在就带你离开!我不在乎当不当皇帝、还有什么鬼契约,哪怕要坐牢、哪怕做不成河神,哪怕我只有这一世与你有缘、死后轮回将堕入畜道,我也甘愿!” 他言辞恳切,目光灼灼。 雪河却皱着眉头,有些无奈地耸耸肩:“但前提是,不能破坏规则。难道你希望我们后半生都亡命天涯吗?而且,你答应过我大哥,就要言而有信。”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是要怎样?” “一定会有办法的。” 只是我还没有想到。 也许是她的语气缺乏底气太过明显,连覃柏都听出来了。 “那,无论你的办法是什么,能不能先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的视线?”覃柏真是太了解她了,脾气一上来要么闹个地覆天翻,要么就直接玩消失,任你再怎么急得跳脚也是无济于事。 雪河歪着头,认真想了想:“……行。” “那,能不能先要求一个抱抱?” “滚。” 雪河扭头便往营帐里走,覃柏随后紧跟上来。刚进了自己的营帐,一个不防,他竟直接从背后抱了上来。 唔,感觉,是有点怪怪的。 她的身体不像之前那么柔软富有弹性,肌肉变得紧致而结实,虽然个子小小的却让人感觉充满了力量。 雪河面无表情:“满意了?” “你……还是把身体换回来吧,确实挺别扭的。” “那还不撒手?” “可是我之前都说了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接受。” 雪河还没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心想着大概是狴犴回来了—— “卧槽?!” 第九十章 哗变 http://.biquxs.info/

然而进来的却是骏猊和椒图。 两个人大概是刚刚经过长途奔袭,满身满脸皆是尘土,刚一进营房就撞见着这么暧昧的画面,顿时炸毛惊道: “辣眼睛!” “天哪,表面看着斯斯文文的,我都不知道你居然是这么禽兽的人!” “对,简直丧心病狂!” 骏猊明知道雪河是男身却仍是故意嘲讽,如今就连向来寡言少语的椒图居然也跟着一起起哄。 覃柏这才一脸尴尬地松开手,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废话!差使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眼下没有外人,骏猊也不跟他们客气,边说边把外套甩到一边,坐在凳子上把靴筒里的沙子倒出来: “我倒是早想到了,雪河玩得太过欢脱肯定会穿帮,只是这才过了几天?也忒快了点吧。” 椒图大概是听他提过此事,竟也双臂抱在胸前,不冷不热道:“怎么,普通的玩腻了,想换换口儿改搅基了?” 覃柏顿时臊得满面通红,干咳两声。 雪河可没他这么好欺负,当即立眉瞪眼道:“跟你们有关系吗?!这是你们当侍卫的该操的心吗?!” 不管理直不直,气肯定都是壮的。 光自己气壮还不够,雪河扯了扯覃柏:“愣什么呢,还不快骂他们!敢顶撞主子,降职罚俸打屁股,每人赏一套无比爆爽的魔鬼三连!” 覃柏的脸立刻皱成一坨:你开心就好,反正我是不敢。 “诶呦给你能的!敢少发我一分钱工资试试?!……信不信哭给你看!” 正在无聊地斗嘴闹着玩,忽然就听外头远远传来一声炮响。声音很闷,距离也不算太远,脚下都能明显地感觉到震动。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出了营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似乎正是从河间府城墙里头传出的动静。 骏猊自语道:“什么情况?对面在研究什么黑科技么?是想炸死咱们?主意不错啊。” “糟了,要坏事!” 雪河心里一紧,首先想到的还是城中的余妙瑾。心说这位巾帼英雄不会真的挑唆对面内讧了吧?这就干起仗来了?要知道,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显然是不需要这么大动静的。 还是说,李景龙手底下哪个小兵失手让炮炸了膛?不可能这么巧的吧? 这动静,八成还是跟余妙瑾有关。 雪河把余妙瑾进城劝降的事简单说骏猊听,没想到骏猊听了感叹一声:“看不出来啊!这女人胆子真够大的。” 骏猊站在岗哨上,朝向城门方向张望:“这么说,四哥也在里头呢?” “对,他送余妙瑾进了城,为了以防万一就守在城外没回来。” “没事,四哥本事大着呢,小场面,莫慌。” 然而话音未落,从城内又传出一声炮响,比刚才的声音更加响亮。不一会儿,便见城内冒起了一股黑烟,也不知是哪里失火了。 “要不要,派人去接应一下?” 覃柏也不禁有些担心,但又怕说多了雪河不高兴,小心翼翼道:“毕竟你四哥也在呢。” 最后这句欲盖弥彰的意图十分明显,雪河白了他一眼: “我四哥本事大着呢!这些鱼唇的凡人才伤不着他分毫!你担心的,只怕是另外一个吧?” “乱讲。” 为了不因为心虚而越描越黑,覃柏决定还是不发表意见了。 “那城里头可是驻扎了朝廷五十余万军队呢,当心中了埋伏。所以,也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才是。” 骏猊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也还是有些痒痒的。 宁王军队大营就驻扎在河间府的城外,距离并不算远,此时已隐隐可以听到城内似乎有吵嚷的声音传出来,还有兵器相撞的金属声,想必阵仗肯定不小。 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骏猊终究还是觉得不妥,便对覃柏说道: “不如这样,我先带两千轻骑进去探探,王爷等我消息。若是他们事成,我就在城头插上我军大旗,到时候你们就直接率大军进城。” 众人听了皆是点头:“你要小心!” “知道。” 骏猊也不多耽搁,当即从轻骑营里点了两千人,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营门直奔城下。为首的西极烈日原就毛色鲜红,又比寻常战马高出一头,远远地也可一眼就望见它。 转眼间到了城门口,也不知骏猊跟城上的人说了些什么,城门竟然立刻打开,骏猊直接带着两千骑兵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城。 留在大营观望的三个人,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这事看来是成了。 城门大开,不一会儿从城里又传出一阵隆隆的炮声,比方才更加密集也更为响亮;另外,人喊马嘶的声音也听得更加清楚了,似乎是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我看这事已经稳了。” 椒图说道,看了覃柏一眼:“是时候出兵了。” 覃柏却连连摇头:“大哥走的时候说得明白,让我呆在大营里哪也不能去。” “你还真是个乖宝宝!” 椒图冷笑一声:“将在外,军令还有所不受呢!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你这也忒死心眼儿了吧?” 覃柏为难道:“我虽然不懂打仗,但是我知道‘兵不厌诈’……” “诈诈诈!诈你妹啊!” 椒图向来对外行没什么耐心,语气满满的鄙视也是毫不掩饰:“怂就是怂,别说得这么好听。” 但是覃柏并不打算反驳,而是十分识相地选择闭了嘴——反正这家所有的女人他都是招惹不起的,但是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始终牢记着赑屃临走时交待的话:那就是铁打一样地按兵不动,不管什么事都等大哥回来再说。 椒图见他这样也是没法儿,气得不想跟他说话。 雪河见状倒也有些不忍,劝道: “他本来也就不是块打仗的料,能学会乖乖听话已是难得,阿姐就别再要求别的啦!虽然我也觉得这事儿大概没什么问题了,咱们也不急于一时,就再等等、稳妥一些,先看看再说吧。” 椒图那急性子哪里是个能等的,当即便丢下这两人转身进了营帐,召集众将来中军帐议事。 这女人要成心折腾起来,也是挺可怕的。 不过,提前做准备总是没错。覃柏扁扁嘴,反正没有将令,任她再怎么能折腾也是无济于事,索性由她去吧。 “诶?你看!城头换成了咱们的旗号!” 雪河指着对面的城楼,只见似乎是有士兵正将原先的旌旗摘下来扔到城下,重新换上靖难军的旗帜。从城墙垛口的间隙中,尚可分辨出那将军模样的人骑着匹高大的红马,那鲜亮的毛色正是西极烈日。 这么远的距离,虽然根本看不清人的脸孔,但马却是很好认的。 不一会儿,河间城中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四座城门大开;一队骑兵从正对宁王大营的北门飞驰而出,迎面奔来。 一直等到自己人传回了消息,确定城中局势已定,覃柏这才下令:进城。 虽然赑屃这个主帅不在,但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几十个,也无需覃柏多说,各自带着手下将士列队,军纪严明、井然有序地分别从北门和东门同时挺进了河间府,全程未动一刀一枪。 清点物资,登记造册,接管军队,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繁琐的善后工作。就这样平静地拿下了河间府,事情顺利得都叫人有些难以置信。 然而当覃柏带着众人到达李景龙的帅府时,还是颇为吃惊了一阵。 刚才的炮声大概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余妙瑾见到曹公之后,虽然费了些周折,但还是最终说服他倒戈、跟随赵峥一同起兵靖难。 毕竟先前太祖皇帝清洗朝堂的行为也太过令朝臣心寒,而新君临朝之后不仅未加安抚,还接二连三地削藩、收兵权,又启用新人更替老臣,早已是惹得天怒人怨,人心浮动;加之李景龙是个纨绔子弟,又狂妄自大,致使将帅不和、军心不稳,曹公乃是前朝老臣,自觉朝廷将全部家底都压在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人身上,也是没什么前途,索性不如跟了宁王赵峥,兴许将来还能有重振朝纲的一日。 曹公虽然一生谨慎,但等余妙瑾阐明利害之后,竟是当即决定扇动麾下将士哗变,连余妙瑾也是始料未及。 表面看这老头儿平时韬光养晦也不见锋芒,没想到在做大事情上还是有相当魄力的。他大手一挥,军队中竟有三四十名中高层军官立刻响应,转眼间就起事直接围住了将军府,逼着李景龙就范。 毕竟事出突然,军营中还是有不少军官未来得及串联,曹公便带着余妙瑾亲自逐个大营地跟军官们面谈,而这些军中骨干也有不少是与当年的靖国公有些旧交的,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直到最后围攻帅府时才发生了些摩擦,但也很快就平息了。 那李景龙也真是个人才,见手下人大都归顺了宁王、眼看大势已去,就表面上假意投降,然后趁众人不备,竟是混入军卒之中偷偷溜走了。 覃柏带着亲兵卫队来到帅府时,余妙瑾和恩师曹公带着众将列队于大门前两侧;进了院子步入正厅时,见地上还倒着死伤的军卒和斑驳血迹未来得及收拾,想必当时的场面一定十分凶险,又不禁暗自佩服余妙瑾。 第九十一章 食言 http://.biquxs.info/

覃柏在帅府正中的太师椅上居中而坐。 余妙瑾带着一众降将约摸四五十人,先是向他简要陈述了事情经过。 策反过程其实简单粗暴,就是愿意归顺的留下、不降就杀掉。不过余妙瑾具体操作起来当然是更有技巧,毕竟宁王赵峥打出的旗号是‘靖难’而不是造反,目的是锄奸而非篡位,大部分人还是比较容易接受的;对于个别不肯入伙的,也是十分干净利落,直接火并。 只是,估计小皇帝也没想到,费尽千辛万苦从京城运到前线来对付赵峥的那十几门大炮,作为克敌制胜的秘密武器,第一炮竟然是打进了帅府,可说是相当讽刺了。 总之,现在能有命活着站在宁王面前的,都是自己人了。 整个扇动哗变的过程,莫说是亲身经历,覃柏光是听着都觉得心惊胆颤。雪河说得对,就凭余妙瑾这一身本事,不当个皇帝什么的,真是亏死了。 然而覃柏此时更在意的是:眼前这一众将士又是她出面收服的,将来若是出了问题就少不得仰仗她来管束,而反过来呢,她日后若是在宫里吃了亏受了气,恐怕这些人也不能善罢甘休。 他承认自己这想法显得既没格局又很阴暗,但是现实就是如此。而且照这个趋势看,自己是越来越不敢得罪她了。再想得长远一点,将来她要是做了皇后,手段和谋略都不落人下,治理后宫自然是没有问题;但就雪河那作天作地、惹祸成性又不知道收敛的德性,这两个女人若是真掐起来,还真是不太好办哪。 “王爷?” 余妙瑾说了半天,见他心不在焉地似是有些出神,便轻声提醒了一句。 覃柏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她的事情说完了,底下这些人还大眼瞪小眼等着正主儿发话呢!覃柏只得清了清嗓子,好好安抚并赞赏一番,接着无非是些封官许愿、鼓舞士气之类的场面话。 如今他这王爷当得也算是轻车熟路、到了一定境界了:大篇的官话张嘴就来,不仅眼皮都不带眨的,甚至都不用过脑子打草稿了。 覃柏一边说,一边又仔细看了看这站了满满一院子的各色人等:盔明甲亮地整整齐齐,然而大部分都是生脸。骏猊清点物资去了,椒图在忙着统计人数、收编军队;只有狴犴仍是尽职尽责在站在王妃身边,始终没有放松对面前这些人的戒备,唯独雪河那死丫头又不知跑哪里浪去了。 五十万人可不是个小数目,一下子吃下这么多兵马,说实话覃柏心里是有些虚的。他虽然演技出众,算是个出色的戏精,但是既不懂带兵打仗也不懂政治,身边突然添了这么多不知底细的生面孔,赑屃又不在身边,他又何从分辨哪些人可靠、哪些人得时时防备,还有哪些需要拉拢、哪些需要威逼利诱? 万一要是搞砸了,这些人可都是行武出身,一言不合再搞场哗变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然而最无奈的是,担心也没用,自己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想到此处,他不禁下意识地看了身边的余妙瑾一眼。她静静地站在那儿,这个向来连细节都要求无比精致的女人,此时的披风上竟是沾染了几滴不易察觉的血渍。看样子大概是从极近的地方喷溅上的,也不知她刚刚是才经历了怎样的血雨腥风,但想必十分危险。 然而此时她的脸上却显得十分平静,甚至带着淡淡的微笑,泰然自若,令他竟然也莫名就觉得踏实下来。 有她在,大概没问题的吧。 刚松了一口气,覃柏却忍不住又开始担心起旁的事来。 虽然从人数上说,这回造反打仗的事基本上算是胜券在握了,但带兵本身也是个麻烦事啊!且先不说军队里还有没有憋着逃跑或者反水的,光是清点一遍人数和物资都已经算是个工程了!这几十万人的偌大军营里,天天人吃马喂的,全是麻烦事!接下来还得稳定军心,出榜安民、整顿军纪,一大堆琐碎的事等着处理——主帅赑屃又不在,哪里有人能干得来啊? 当然,问题重点是,覃柏目前不仅没本事带这么多兵,更操心的却还是雪河。 余妙瑾这趟差使办得漂亮,以后不光是在军中的威望激增,就连身为王爷的覃柏,哪怕是为了大局考虑也不能跟她闹得太僵,否则这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出逃的叛军已经基本清理完毕,但城中的百姓仍是关门闭户,连头也不敢露。大白天的街市上,竟是一片空荡荡的,只有偶尔几队服装整齐的军卒来回巡逻。 大家都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只有雪河是个闲人。她无所事事地坐在城门楼子上,看着如蚂蚁搬家一样繁忙的军卒在眼前走来走去。 她知道这会儿覃柏和余妙瑾正在李景龙的帅府忙着收降的事,自己出现在那种场合,不仅没什么用处,还净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眼见着那两人出双入对的心烦,可若是见不着吧,心里也烦。 如果余妙瑾真是个愚蠢善妒、见识有限的女人,那么自己与她争斗起来,或文或武、或明或暗,总之都是女人之间的较量,就各自凭本事呗! ——然而现在这种局面,我还能怎么办?!余妙瑾现在已经站到正义善良深明大义的光环里去了,全身都散发出贤良淑德正宫娘娘的光彩!跟她对着干,岂不就是自己给自己贴了一身‘自私小气’‘不顾大局’‘狐媚惑主’的标签么?! 呸,你想得美。 虽然开局就没拿到一手好牌,结果几圈下来还打了个稀碎。 雪河长出了口气,放弃地大字躺倒在城头的青石砖上,两条腿耷拉下来,一动不动地,若是胸口再插支箭的话就更像一具尸体了。 “哟,这儿怎么还死了一个?” 骏猊欠欠儿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雪河恹恹地睁开眼,见是他,摆摆手:“去去去,老纸忙着呢,没空搭理你。” “忙着装死啊?” 雪河瘫在地上,望着明净的天空,咂咂嘴:“人间不值得啊!” “啧啧啧。任谁说这个话我都是信的,唯独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有一股特别作的味儿。”骏猊摸摸下巴,嘲讽道: “就像你饿了三天快死了,我好心递个饼给你吧,丫又嫌口儿淡了,不夹肉吃不下去。” 雪河瞟了他一眼。 从她现在这个角度看,骏猊那张平时看起来还算英俊的脸上,最显眼的部位只有鼻孔。她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 “滚。” “得,那您忙着!我先滚了。” 骏猊见她情绪不佳,想想也知道因为什么,懒得跟她瞎缠。站起身刚想走,雪河却突然坐起身来叫住他: “你等会儿。” 骏猊回过头,却见她又低头只顾想着自己的事,没下文了。看她神情严肃,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却又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他也不催,就静静站在一边等她想好再说。 “你跟覃柏说,这次我可能要食言了。” 等了许久,雪河才缓缓开口道:“我答应过他不离开的,但是我觉得,我现在还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 骏猊眨眨眼,觉得这任务有点过于艰巨了。 她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拍尘土,说道:“你就跟他说,我回去换皮了,这样子太奇怪我习惯不来。” 点头,这是个好理由。 “不再回来了?” 雪河不置可否,神情显得有些沮丧:“等一个更好点的时机吧。余妙瑾做得没错,而且她身上有母仪天下的资质,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站到她的对立面上去。” 骏猊听了微笑道:“别担心,是你的总归是你的,跑不了。战事结束之后,我也会替你盯着他的。” “不,你不用替我管束他。” 雪河却摇摇头: “阿娘说过,在一段良好关系当中,两个人都会从感情中得到滋养,变得越来越好,开心、自在。但是,你看我们现在,谁都过得不开心,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哪句不对就会吵起来。 我想了很久,这既不能怪他,也不能怪余妙瑾,甚至我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所以我觉得,先分开一段时间对大家都好。” 骏猊扬扬眉:“听起很有道理。不过,我是觉得他可能不会接受。” “那就是你的事咯。” “喂。” “先送我回巫山吧。” “好。” —— 世间风云变幻,沧海桑田,转眼便是十年过去。 宁王赵峥这场轰轰烈烈的靖难之役仅在短短数月之后便以胜利告终,大军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直接抵达京城;大军围困应天府三日后,未动一兵一卒,城门大开,靖难军和平入城纳降,除了皇帝本人不知所踪以外,一切都极为顺利。 赑屃说过,皇帝赵幼文虽然有罪,但罪不致死,弃城而逃亦是天意。 当年,宁王赵峥在当时的国都应天称帝,并改年号为永乐元年。四年后,便将国都北迁至燕城,再次出兵漠北,彻底降伏了不安分的兀良哈三卫。 自此,举国上下再无战事,便开始招募文人入朝,倾尽全国之力准备修书之事。 第九十二章 坤宁宫 http://.biquxs.info/

又是一年深秋。 说起来,从起兵靖难至今,不觉竟已过去了整整十年。 崭新的皇宫就建在原宁王府旧址上。除了原先的永乐殿,其余的房子全部拆掉重建,并以此为中心向外大幅度扩充,历时四年才初具规模。就在还未完工之时,永乐皇帝赵棣不顾文武群臣的反对,执意将都城迁至燕城,自此改称燕京。 这日一早,一名衣衫单薄的宫女急匆匆地小跑进坤宁宫,竟是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头便撞了进来、直接跪倒在皇后余妙瑾面前: “娘娘!大事不好了!” 坤宁宫中陈设华丽,空气中尚可闻到淡淡的新漆味道,混杂着檀香木的香气,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慌什么。” 余妙瑾淡淡说了一句,仍是纹丝不动地端坐在蒲团上,从镜中看着侍女将一支金簪稳稳地插入发间。 那小宫女跪在地上,两颊被风吹得泛红,被屋里的炭火一烘,整个脸都红彤彤的。她勉强稳了稳心神,兀自又喘了一阵,才开口说道: “娘娘,不好了,锦衣卫闯入后宫来了!见人就抓,凶神恶煞一般十分可怕!” 饶是如余妙瑾这般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听到这消息时也不禁一愣。她摆摆手,叫梳头的丫头退下,转过脸瞧着地下跪着的宫女: “你说什么?锦衣卫?” “是锦衣卫!……这时候怕是都已经到了宫门口了!娘娘快想想办法吧!” “竟还有这种事?” 余妙瑾站起身,凭窗朝外望了一眼,确实有一队锦衣卫打扮的侍卫正朝坤宁宫这边来,见到宫女也不问话,直接就绑了。 “去,换本宫的朝服来。” 旁边捧着衣服的宫女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内室。 “亏得我方才跑得快,不然早被他们抓了去!……娘娘!怎么办啊?”那小宫女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哪里见过这阵仗,急得眼看要哭出来了。 余妙瑾略一沉吟,在屋里环视一周:“莺儿呢?” 众宫女此时都已吓得六神无主,神色慌张地纷纷摇头。 “昨晚不是她当班,有谁见过她没有?知道她去哪了么?” 宫女们窃窃私语一阵,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大意是昨晚人就不见了。 看这情形,余妙瑾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 那个叫莺儿的宫女原不是坤宁宫的人,新到御书房不久,是个奉茶的普通丫头。有一日,听皇上身边老内监偶然提起她的相貌,说是有些像以前宁王府里一个极得宠的侍妾,名叫雪河的;那日可巧皇上见了她,竟也当真就多瞧了两眼,心里便不免存了旁的念想。 余妙瑾知道此事之后,便将她调到了坤宁宫。本想着放在眼前她至少可以安份些,没想到还是因此起了祸端。 只因为,如今的赵峥可大不比从前。 自从雪河不辞而别之后,他竟是性情大变,做事不仅比先前果决了许多,手段也变得十分狠辣。似乎就是从决定迁都的时候起,余妙瑾的感觉尤其明显。 那时候,由于都城选址事关国运,朝臣们大都对北迁持反对意见。毕竟多数人在应天住得久了、早就习惯了,谁也不想挪窝。而他对文武群臣当真是毫不留情面,只要敢有半个不字,打的打、杀的杀,让所有人都一下子意识到他并不是个凡事都笑呵呵的老好人,他是皇帝,说一不二,且指掌着所有人的命运。 朝堂上立了规矩,然后便是后宫。 册立皇后大典那日,他就对余妙瑾说:皇后之位是你应得的,我自然会给你;但你知道我不是赵峥,与你也并无半点情份。等我应做的事做完了,会令太子即位,到时你便是皇太后,到时候你再想做什么,我也管不着了。只是,从今往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互不干涉,我也不想与你再有任何瓜葛。 他的目光冰冷,语气决绝。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余妙瑾就明白,此生与这个男人无缘。 余妙瑾是个多么聪明的女人,自然知道他心里仍是惦念着雪河,一刻也不曾放下。不过,提前把话都说清楚也好,算是给双方都留足了颜面。话已至此,他亮明了底线,两人也都各自遵守着那日的约定,一直相安无事。 起初,余妙瑾只是觉得,他可能觉得皇后太过聪明,与前朝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不愿与她亲近。但日子久了,她发现覃柏自从迁都之后便一直住在永乐殿上,勤于朝政,当真是对后宫毫无兴趣,也从未临幸任何一位嫔妃。 他不是故意作态,是认真的。 有时候静下心来,余妙瑾也会想起雪河。那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她不愿来蹚后宫这浑水,也算是给皇后留足了颜面吧。 而那个莺儿,有着十四五岁年纪女孩子惯有的幼稚与轻狂,以为凭借着美丽的容貌和年轻的身体,便可以征服那个永乐殿上孤独冷傲的君主;而她不知道的是,长久以来的思念和执着,已经让那个曾经温和的男人变成一个冷面冷心的帝王。 这真的是在玩火。 余妙瑾心里长叹了一声,望着镜中锦衣华服、满头珠翠的自己。宫女们已帮她穿戴整齐,却面面相觑,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是祸躲不过,走吧。” 余妙瑾打定了主意,带着所有的宫人仆妇来到院中,命人将坤宁宫大门敞开,所有人都随她站在门前,恭候锦衣卫上门。 然而,眼见着那队锦衣卫从坤宁宫门前匆匆而过,像是急着办差一样,却完全没有打算进来的意思。 为首的骏猊一身素白的飞鱼服,腰间挂着绣春刀,整个人都显得精神抖擞。没想到,转眼十年过去,他的容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仍一如初见时的英武少年模样。 余妙瑾淡然一笑,主动上前说道:“总旗大人好。我听说大人在搜检后宫,不敢给您添麻烦,便先带着宫人们出来候着了。” 她这话表面虽是客气,神态中却是丝毫不容侵犯的威严。 “娘娘说笑了!我等也是奉旨行事。皇上有旨:要拿了各宫的宫女到前头问话,但是除了坤宁宫以外。” 骏猊见状,忙上前主动拱手行礼,解释道:“皇上还特意交待了不得惊扰皇后娘娘,是属下办事鲁莽了,还请娘娘责罚。” “我受不受惊扰有什么要紧?只是我竟不知道,这后宫之事什么时候竟轮到你们锦衣卫来管?居然直接在宫闱之内放肆,谁给你的胆子?!” 皇后乃是六宫之主,同样指掌生杀大权。 骏猊听了她这番话,心里真是好一通骂街。 如今仗打完了,迁都也迁了,朝政也稳了,大哥就带着兄弟们各自回去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着个深闺怨男——虽然覃柏倒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撒泼耍赖寻死觅活的,但是阴狠独断起来却是更让人头疼。 做了皇帝真真是变得不一样了,遇事主意大得很,也不爱跟人商量。但凡是朝臣敢对朝政有什么微词,他脸色一变就能吓得众臣一身冷汗——从不废话,瞪眼就要宰活人,相当暴躁。 骏猊的本意当然是希望他做个温和善良、平易近人的好皇帝,但是赑屃的契约里只写到上皇帝要完成修书的事,除此之外,对于他要做个仁君还是暴君并没有详细规定。 覃柏虽然手段狠辣了些,对治理国家也还算上心,只是对于大臣是苛刻了些:意见可以提,至于听不听、改不改的,看心情;惹恼了就要杀人,谁劝也没用!大部分时候是讲理的,但什么时候不想讲理了也不会提前跟你打招呼。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算是做到极致了。 不过,像他这样做皇帝肯定是不招大臣们待见的,史官也绝对不会给他用什么好词,不过他才不在乎后人怎么评价。他很清楚天官的底线在哪里,于是就在尺度允许范围内使劲地作、并且花样翻新。 就比如派锦衣卫抓宫女这事,也算是史无前例了。 连骏猊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大清早起来,覃柏就命他召集锦衣卫去抓宫女,连半个字都没解释一下。按道理说,这宫女和后宫的事都归皇后管,但他又不想跟余妙瑾打交道,就绕过了皇后直接动用锦衣卫。 但是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不惊动皇后?那余妙瑾又哪里是好缠的? 骏猊叹了口气,直接撩起官袍跪在余妙瑾面前,一脸生无可恋道:“皇后娘娘动怒,属下认打也认罚。但差使也还是得办,您若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跟皇上说吧。” 余妙瑾见他这样,心里反倒有些不忍。 他不过就是个办差跑腿的,难为他也没什么意思。今天这事显然也并非冲着皇后来的,想必还是跟那个不省心的宫女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余妙瑾神色稍缓:“总旗大人起来吧。……既是如此,那我直接去面君便是。” “娘娘圣明。” 余妙瑾转过头又对身后的宫人说道:“尔等候在此处,但凡有乱臣贼子胆敢靠近坤宁宫半步,直接杖毙!” 一众宫女太监皆诺诺称是。 她这话一半是说给底下人听,一半也是说给骏猊。余妙瑾可不是个胆小怕事的女人,骏猊早就见识过她的厉害。而且,以她六宫之主的身份,,就连覃柏发起神经来都还知道躲着她呢,骏猊决定还是别作这个死了。 骏猊想着,唤过身边一名旗官,嘱咐道:“去找管事太监要个花名册,按名单拿人,莫再直接往后宫里闯了!若是惊扰了各宫娘娘,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旗官听了,说了声遵命,便叫众人先停了下来,改朝敬事房去了。 第九十三章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http://.biquxs.info/

锦衣卫暂时从后宫撤出了来,骏猊看了看余妙瑾:这回总行了吧? 余妙瑾哼了一声:“大人,您也随我走一趟吧?” 看这意思,大概是怕他扭脸就变卦,骏猊只得笑笑: “成,您说了算。” 于是余妙瑾与骏猊一前一后便往永乐殿去。 秋风萧瑟,两个人一同走过长长的永巷。高耸的金瓦红墙,满眼皆是热烈的大红色,在北方深秋的凉风中却显得毫无温度。 余妙瑾面色凝重,心里暗自揣测那宫女到底能惹出多大的祸端。 无非有两种结果。 现在朝廷正专注于修书之事,皇帝更是亲力亲为地时时督导。以那个十五岁小丫头浅薄的人生阅历,就算样貌上能与雪河有那么一点神似,想要勾引皇帝,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失败之后,无非就是被斥责一顿、贬黜出宫,再严重些就是杖责或是杀头,但绝不至于闹得整个后宫都不安宁。 那么,更糟糕的另一种可能性就是她得逞了,如愿受到皇上的宠幸。据余妙瑾对覃柏的了解,以前在王府时,他就算装也要装出好色的样子,但是如今完全没有必要了。他绝不是个会被声色所动的人。若是换作寻常的帝王,事后通常会封赏那宫女,就算不加恩宠也至少会善待她。 但覃柏肯定不会。 他和雪河在一起时所表现出来的痴迷和宠爱,已经远远超出了她对专情男人的定义。为了忠于他们的爱情,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穿过三四道宫门,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永乐殿前的广场上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宫女,像一群惊恐万状的待宰羔羊。 余妙瑾见了也不由得暗暗吃惊。 覃柏对付大臣们从来都是毫不留情,但对于皇后和后宫的女人还算客气。而今天这种情形,使余妙瑾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些宫闱中的女人,都是要靠皇帝的恩宠才能生存的,所以为了争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只可惜这次她们真的是搞错了对象。后宫女人们那些小伎俩,只要不太出格,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他尚可装作不知;但若是太过越矩的话,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今天的状况,看来十分不好。 不断地还有锦衣卫将绑着的宫女从宫门中带出来,推推搡搡地送到广场上。女孩们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妆容不整,发髻散乱,境况十分凄惨。 “您要是方便的话,就劝劝皇上吧。” 在殿外候旨的时候,骏猊小声说道:“就算是哪个伺候不周,他有起床气,闹成这样也未免有点过了吧?” 所以当然不是起床气的问题。 余妙瑾淡淡说了一句:“你把这事想得简单了。” 骏猊扬扬眉:“反正现在我的话他是一句也听不进。您要是愿意劝的话,说不定还能有点用。” 相处得久了,她深知眼前的少年正直善良,却太过单纯了,跟他的身份真是十分不搭。文武百官都无不惧怕锦衣卫,说他们心狠手辣不近人情,个个都是索命的阎罗。哪怕骏猊表现得再怎么平易近人,也会被骂成伪善的走狗。 余妙瑾心里叹了口气,目光缓缓从广场的人群中掠过。大部分人都可能是因为出来得匆忙,身上衣衫皆是十分单薄,一张张粉嫩的小脸冻得红;脸上的脂粉早就花了,显得楚楚可怜又十分狼狈。而紧紧绑在她们身上的绳子,在苍白的肤色映衬下却显得尤为刺目。 她原是想说“我说话又能管什么用”,但看着眼前这千余条正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鲜活性命,最终说出口的却是: “……我试试吧。” 永乐殿上到处都堆满了书,连皇帝的书案上也堆得如小山一般。各种手稿、书页、卷轴、泛黄的古籍摆满了每一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书墨的香气。整个屋子里灯火通明,大概是因为时辰还早,只有覃柏一个人穿着龙袍端坐在书案前,目不转睛着盯着面前的书册。 两个人上殿,行了君臣大礼,覃柏这才抽空抬了抬眼皮,见余妙瑾也来了,微微皱着眉头对骏猊说道: “你还真是越来越会办差了啊!朕让你去拿宫女,你却把皇后带来了?” “皇后乃是六宫之主,后宫的事务,自然都是要先经过皇后娘娘的啊。” 覃柏的语气中明显添了一丝不悦: “哼,你倒是长本事了,都学会讨巧卖乖了。” 骏猊一脸委屈,小声道:“……皇上,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覃柏冷笑一声:“那就下殿继续啃你的萝卜去吧。” “谢陛下。” 骏猊知道他一大清早起来就是各种存心找碴,真是片刻也不想在他眼前晃悠!倒是乐得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余妙瑾,便头也不回地下殿去了。 只是短短几句玩笑话,就听得出来他的心情并不好。看样子,骏猊在率锦衣卫去后宫之前,肯定就与他起过争执、还闹得不大愉快。 余妙瑾等骏猊走了,这才开口说道:“皇上要抄检后宫,臣妾抖胆有几句话想说。” “说吧。” 覃柏的目光又回到面前的书本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余妙瑾略一停顿,缓缓开口道:“皇上胸怀天下,日理万机,宫闱之内的琐事,还是不劳陛下费心,交由臣妾来处理吧。” “可以。” 覃柏几乎是不假思索:“今天过后,后宫的事朕绝不会再过问半句。” 他的语气看似平静,给人的感觉却是带着很大的情绪。 ——他强调了‘今天过后’,其实就是在暗示,今天一定会有大事发生,而且无可阻挡,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余妙瑾隐隐感觉到那必然不会是件什么好事,而且迫在眉睫。但是,自己显然已经被隔离在事外,他并不希望自己插手。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宫女弄巧成拙,犯了他的忌讳。这种事情他自然不会明说,更不会交给皇后来处理。所以外头那些宫女就不明不白地被牵连,都要变成莺儿的陪葬了。 骏猊真是出了道难题。显然他是知道内情的,而且肯定已经试图劝过了,无功而返。 余妙瑾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见他双目低垂,视线似乎是落在纸上,但鼻翼紧缩、双唇紧抿,眼神有些飘忽,显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书本上,而是在专心想自己的事情。 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 从时间上推算,以覃柏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大概就是昨晚发生的事。现在他的情绪大概处于风口浪尖,正寻人撒气。若时此刻强行探问事由,只怕他立刻就会暴发,局面将变得难以收拾。 但是,事关后宫上千人的性命,她不得不做那个批龙鳞的人: “皇上,臣妾有句不该说的话。” “那就别说了。” 覃柏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省得引火上身。” 他的态度十分明确,没有给她留下半点余地。 但是,余妙瑾还是决定要冒险试一试。 她撩起裙摆,双膝落地,身子挺得笔直。绣满了繁花和凤鸟的华丽朝服像是一朵盛开的茶花,精致地绽放在玄色大理石地面上,无声无息。御书案上的灯光,映照在她端庄而严肃的脸上,头上纯金的丹凤朝阳冠熠熠生辉,饱满的东珠和莹润的翡翠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 然而覃柏并没有看她,只是说道:“皇后这是何意啊?” “臣妾乃六宫之主,管教妃嫔和宫人皆是皇后的职责所在。若是有哪个宫女服侍不周、亦或是顶撞了皇上,臣妾理当一同受罚才是。” “这就不必了吧。皇后贤良淑德,并无不当之处。哪个没脸的来招惹朕,朕自然就要让她们知道厉害。” 覃柏终于抬起头,望着跪在地下的余妙瑾说道: “朕说过了,此事与坤宁宫无关。” “天下之事皆与天子有关,后宫之事也皆与臣妾有关;身居此位者,怕是不能独善其身的。” 余妙瑾虽是跪着,态度却仍是不卑不亢。 覃柏双目微合,悄悄敛去愠怒之色,却露出愈发明显的杀气:“朕从不敢自诩仁君英主,但既然皇后要做圣贤,朕又怎好驳了你的美意?” 余妙瑾听了,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冷战。 这只,只见一名锦衣卫大步上殿来,向覃柏呈上一份名单,叩首道:“所有宫女,除坤宁宫以外,共计三千零一十二人,已全部在殿外候旨。名册在此,请陛下过目。” 覃柏将那名册翻了翻,便随手往下一丢,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斩。” “皇上!” 余妙瑾一改往日的沉稳持重,几乎是喊出来的。 “如果你想要彰显母仪天下的悲悯之心,可以同去。反正这三千多人即将同赴黄泉,也不差你一个。” 他的眼神与语气一样丝毫不带感情色彩,且冰冷刺骨。 余妙瑾心里猛然一沉。 他的态度如此坚决,就意味自己只剩下最后一种方法。 ‘死谏’。 这种臣子向皇帝劝谏的终极形式,对历代君王都有奇效。这是因为敢于舍命直谏、不畏生死,对于臣子来说是表现忠诚的最高形式,等于直接贴上了‘忠臣’的标签,无论结果如何都注定了会被载入史册、被后人歌颂,而帝王在严峻的舆论压力下若是还不悔改,就会被骂作误国的昏主。 但是对于眼前这位皇帝来说,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他才不在乎做皇帝的名声。 就像当初迁都的时候,始终持坚决反对意见的两朝老臣、内阁首辅方笑孺,曾拦在皇帝的车驾之前,口称‘若皇帝执意要迁都,便从老臣身上倾轧过去!’。 结果,那老头就当即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肉饼。 那也是皇帝第一次对群臣们开杀戒,一下子就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新君不仅不太好讲话,心肠也是足够硬,并且耐心还十分有限。 然而事情还不算完。皇帝借着方笑孺一家发丧吊唁之机,向群臣们放了狠话:迁都之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若有谁想学那姓方的老头,提前打个招呼、把人数报上来,朕给你们准备个大型车祸现场,顺便还能办个集体葬礼,省得今儿死一个、明儿死一个的麻烦。 他的套路跟寻常的皇帝不太一样,但是却很有效果。从此就真的没人敢再怀疑他的耐心,而且,只要他想做的事,就没有人能阻挡。 第九十四章 有格局,有情怀 http://.biquxs.info/

傍晚时分,在阴沉了整整一天之后,昏暗的天空中终于降下淅淅沥沥的雨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出凄风苦雨的悲凉感一样。 今年立冬早,内务府早早就给各处发放了炭盆等取暖之物。虽然外头秋雨绵绵寒风萧瑟,永乐殿上却是灯火通明,炭火也烧得正旺;文吏和编修们用过了晚膳,还在继续热闹地讨论着编书之事,上下一团和气,好像早上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三千多名宫女顷刻之间被屠杀殆尽,鲜血染红了皇宫地上辅的青石砖,转眼之前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虽然原因不明,皇帝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朝堂上却无人敢议论。但此事终将被史官载入史册,只能留给后人们去猜测了。 锦衣卫,昭狱。 这里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称得上是人间地狱一样的存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隔音良好的灰黑色石墙上挂满了各式冰冷可怕的刑具,上面布满了斑驳的暗红,分不清是铁锈还是血渍。 空荡荡的刑房,特大号的黑铁炭盆里,三角的烙铁头被烧得通红,飘出一股诡异的香味。 “卧槽。这玩艺从小吃到大,你就不嫌腻得慌?” 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人从外头进来,站在门口,双臂抱在胸前,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刑房里那个人。 坐在老虎凳上、正用堆满刑具的炭盆烤红薯的骏猊闻言一回头,笑道:“四哥来啦?够快的啊。” “能不快么!大哥嘱咐过,你这是正经事,一接到传讯立刻就赶来了。” 狴犴回手关好大门,朝骏猊走了过来:“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啊,居然还有闲心一个人躲在刑房里头吃这个?” 骏猊从炭盆里扒出一个来,还冒着热气的红薯发出滋滋的响声:“来一个啊?” “不要。……你说你,现在好歹也是个从四品的锦衣卫总旗大人,整天躲在这鬼地方干什么?” “刑房多好啊,安静!比较容易集中注意力,有利于思考。” 狴犴一时好气又好笑: “还是一点儿没变!在天庭的时候,处刑司的大堂上就能烤红薯吃;如今到了凡间,在昭狱这鬼地方仍然死性不改!唉,说你什么好呢?本来挺严肃挺恐怖一地儿,让你弄得,……一言难尽。” 狴犴一时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词儿来形容他这个怪嗜好。最冰冷血腥惨无人道的刑具上,居然会带有烤红薯的香味?你真就不考虑一下受刑人的感受吗? 骏猊想了想,从炭盆里捞起热浪逼人的烙铁头来:“说得也是!要不,难得来一趟,给您留点纪念?” “……滚。” 骏猊嬉皮笑脸地把刑具又插回炭盆里,继续剥红薯吃:“人生已经很悲惨了,要及时行乐嘛!” 狴犴叹了口气:“你知道外头怎么传你们锦衣卫么?‘杀人魔头,残暴无情’,一群魔鬼!但是估计真要进来了,看到你这副德性,肯定特失望。” “我从来都是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 骏猊被滚烫的红薯烧得直抽凉气,说话都含糊不清了。 “锦衣卫的形象算是完蛋了,全毁你手里。” “说正事!” 骏猊把手里黑糊糊的东西插在边上的钉板上先晾着,擦擦手对狴犴说道:“最近覃柏这皇帝当得也太放飞自我了!眼看是要失控啊!” 狴犴扬了扬眉,倚在吊打犯人用的绞架上点头道:“听说了。” “三千多个宫女,说宰就宰了。” “哟,覃松那鬼差岂不是发财了?” “喂,注意你的立场和重点!”骏猊不满道:“你不觉得覃柏这小子自从当了皇帝之后,最近变得忒狂野了吗?” 狴犴摸摸下巴: “大哥说了,他是皇帝,这点权利还是有的。契约上又没要求他非得做个仁君,法无禁止即可为啊。” “你就不觉得他很过份嘛?!” “有点。……可是,为什么呢?杀人为乐?他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你说到重点了。” 骏猊一脸得意道:“任何一桩普通的刑事案件,杀人的动机无非是情杀仇杀财杀,然而他都不是。” “你职业病啊?推理有瘾啊?” 无视狴犴的吐槽,骏猊继续说道:“他杀人是为了掩盖一个真相!” “再卖关子打你哦。” “据那天当值的太监说,最近御书房调了一个叫莺儿的宫女去坤宁宫,皇后亲自差人办的。可巧,昨儿个莺儿告了假、回御书房取东西,跟相熟的宫女玩得太久误了时辰,宫门落锁,就留在永乐殿的宫女班房过夜。” 狴犴冷笑一声:“绕这么大圈子,不就是这宫女后来爬了皇帝的龙床?” “精辟!” 骏猊赞了一声:“反正这件事的当事人、知情人,除了覃柏,已经全都死了。为了掩盖这件事,竟然一口气杀了三千多人,啧啧啧。” “心虚呗。” “四哥你真是厉害。要知道很多情况下,人犯通常都是因为心虚或者恐惧才会起杀人的念头。” 狴犴不耐烦道:“所以你叫我来,就是为显摆你所谓推理的么?” 骏猊见状只得快速进入正题: “我是觉得,虽然眼下宫里的宫女虽然是全没了,但隔年还会再补充上来,保不齐就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狴犴听了却直摇头:“你说你就一个底层办案跑腿的,天天操的全是王公大臣该操的心!你让你那丁点儿俸禄情何以堪啊?” “诶,做人要有格局,有情怀!不能只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骏猊正色摆摆手。 狴犴笑道: “成吧。……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劝劝皇上啊!现在我说什么他根本就不听了!” “用你的格局和情怀打动他啊!觉悟还没一个从四品的锦衣卫高,他应该感到惭愧的。” “别闹!” 骏猊抱怨道:“就余妙瑾那么厉害、那么不怕死的女人,今天在永乐殿上劝了半天都还是没用,铁青着脸就回去了!那三千人,说杀就杀了啊!据说当时覃柏一翻脸,连皇后都要杀呢!” 狴犴倒是点点头:“余妙瑾也是看透他了。反正都已经无法阻止的事了,又何必再搭上自己的性命呢?她又不是傻瓜,这点道理还是能想通的。” “所以说,如果人类止不了,那皇帝就会在变态的道路上越跑越偏了!” 骏猊一脸谄笑道:“四哥,你替我去劝劝他呗!其实我也没指望他这皇帝能有多大建树,但凡能少杀点人、哪怕稍微收敛一点点也是好的啊!” 狴犴略沉思了片刻: “……好吧。” 狴犴从昭狱出来,换了身锦衣卫的行头,直接往永乐殿去。 此时天色已晚,负责编撰《永乐大典》的文吏书吏和编修刚刚散场,皇帝特意叫人准备了车马在宫门口候着,一时间竟然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狴犴腰上挂着锦衣卫的金牌,一路上自是无人阻拦。上殿见到覃柏,见他一脸憔悴,竟是连头也没抬便说道: “时辰不早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议吧。” 狴犴扬了扬眉,站在原地没动。大殿正中临时加了数排书案,乍一看像是学堂里一样;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茶杯茶碗,有的还摆着一碟没吃完的点心。看来工作时间,殿上的气氛还是比较轻松的。而且加班归加班,覃柏这老板对待员工还算是挺有人情味。 各种书稿、手稿皆是整整齐齐,从桌面上直堆到地上,将整个大殿都塞得满满当当。 片刻,覃柏将手中的笔搁下,一抬头望见他还没走:“你怎么还在这里?” 狴犴笑道:“我没什么事要议,就是找你。” 覃柏这才定睛细看。见这人穿着锦衣卫的服饰,面孔却是十分熟悉,随即也是一笑:“怎么,这么快就惊动了天上,兴师问罪来了?” “事实上我在休假,所以今天不谈公事。” 覃柏对于狴犴的印象尚可。四哥这个人好清净,不爱扎堆,办事干净利落、又细致;重点是话少,并不像小六小七那么爱挤兑人,更不像骏猊嘴那么碎。 覃柏对他十分客气:“随便坐吧。” “谢座。” 狴犴也不跟他客气,随便寻了个座位,一撩衣襟便坐了下来。他今天穿了一身普通锦衣卫旗官的暗色飞鱼服,举止却仍是显得气度儒雅,颇有几分文人的风骨。 他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稿,抄录的是儒家的几部经典之作;又看了看旁边的几桌,竟是涵盖的经史子集诸多内容,面面俱到。而且编撰工作分工细致,书稿字迹工整,整体进展虽然缓慢但是态度十分认真、一丝不苟。 “果然,修书这种细致活儿还得交给读书人去做,像我们这些鲁莽的武夫是做不来的。”狴犴颇为赞赏地点头说道。 “过奖了。” 覃柏从书案后出来,吩咐内监上茶,一边走到他面前,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哪怕是倾尽举国之力,能够将古今典籍重新编修整理成册,这也是一件造福天下读书人的好事,理当竭尽所能。” 狴犴眯起眼睛微笑道:“真是难以置信,雪河那一日也不得消停的鬼丫头,怎么就偏就看上你这么个沉得住气的书呆子?” 听他又提到雪河的名字,覃柏心里猛然一动,没说话。 “还记得当初那丫头跟我说,她曾经挖空心思想想要博得你的注意,然而你却始终无动于衷,让她感觉自己的美貌和智慧同时受到了羞辱。” 这时小太监奉上新茶,顺便将桌上的残茶和点心撤换下去,重新摆上新的果子来。 其中一个盘子里摆的是上好果脯,五颜六色亮晶晶的,狴犴一时好奇,捏过一个来仔细端详,看上去却并没有打算要吃的意思。 “其实,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 覃柏淡淡一笑,突然间开口说道。 第九十五章 谁给你的勇气 http://.biquxs.info/

“她是那种第一眼见到,就会立刻喜欢上的女孩子。” 又谈起当年在燕城郊外宅的往事,覃柏微笑地说道:“从头到脚,全身都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彩——鲜明,张扬,自然,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狴犴不禁拧起眉头:“咱们说的,是同一个事儿么?” “当然。” 覃柏笑道:“当时是马匪为了向燕城驻军示好,特意从关外送了几车美酒和牛羊肉来,她也算是其中的礼物之一。按照赵峥的一贯好美色的作风,我原是应该将她纳入王府为妾的。然而到底还是起了私心,不想与她错过,便将她单独安置在王府之外的一处私宅悄悄养着,等着有朝一日我得以脱身了,好再续前缘。 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呵……人算不如天算,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哈。”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她。只是碍于身份特殊,不敢、也不能有非分之想。那段时间,就连将她藏在外宅的事,一想起来都是又悔又怕。但是只要一见到她,就又会立刻觉得哪怕是多费些心力、冒点风险,一切也都是值得。” “所以,娶进门三个月,统共就露了两次面,你跟我说这叫喜欢?” 狴犴语气中不无嘲讽:“我该夸你是个敬业的戏精呢,还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是真的!” 他却言辞恳切,满脸认真:“我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等假扮王爷的事情一过去,就立刻回来找她,告诉她一切!” “啊哈,显然她可没那个耐心撑到那时候。” “我也没有想到。” 覃柏的脸上竟是微微泛红:“我原先的计划是,把她悄悄养在外宅,等熬到赵峥的阳寿尽了,至多也就是半年,我就去向她坦白一切,带她远走高飞!然而……”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颇显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想要做的事情,就必须是现在、立刻、马上,只争朝夕。” 狴犴干脆替他说了出来。 小心,谨慎,事事都以求稳妥为先,倒是覃柏的一贯作风。换一种说法就是,磨叽,往死里磨叽,雪河才没这个耐心等你的拖延症自愈呢。 覃柏点头:“她把我设定好的节奏全打乱了。事情败露之后,我不得不回到王府,接着便是硬着头皮奉旨剿匪,可以说皆是身不由己的,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当然,我这并不是在抱怨她,只是,陈述事实。” 他眼神中的小心翼翼,让狴犴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他仍是那个胆小怕事又怂兮兮的小河神。 狴犴望着他的脸,赵峥那张中年男人的面孔,在经历了尘世间的十年沧桑岁月之后,已明显变得苍老了许多,双鬓斑白,眼窝深陷,就连脸庞也比之前消瘦了不少。只是,当他谈起雪河以及之前的往事,眼中竟是再次泛起少年般的光彩,简单而纯粹。 但狴犴莫名就突然想到上午才刚刚发生的三千宫女惨案。覃柏现在早已不是那个没有主见、一心只要蒙混过关的假王爷了,而是一朝天子赵峥。 “那三千宫女的事……” 果然,他才刚一提个开头,覃柏的脸色马上就阴沉下来,表现出一个冷血君王特有的严肃,冷峻的脸孔不怒自威。 “当然,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你是一朝天子,无论做什么都无可厚非。” 狴犴注视着他脸上明显的表情变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 “只是,我想提醒你,凡事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雪河那丫头鬼着呢,若是她知道你突然杀了这么多宫女,却又不肯说出原因,一定会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你可以随便编个借口糊弄她,但是最好是得先编圆了。要知道,一个谎撒出去,可是需要一百个谎才能圆回来,三思啊。” 这话倒真是提醒了他。 他虽然并不在乎朝臣以及世人对他的看法,但是单纯为了掩盖一个不愿意被人知道的真相,故意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怕也会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雪河果然要是较真儿问起来,还真是有些难以答对。她可是比处刑司的天官还难糊弄呢。 “所以呢,我建议皇上,以后如果再有事关后宫的,还是交给皇后来处理吧。余妙瑾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肯定能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哪怕是真的留下什么把柄,这两女人向来不对付,就算哪天见着了,估计也聊不出什么花火来,大可以放心。” 覃柏想了想,终究点点头: “好,就听你的便是。” 狴犴见此行目的基本达到,便点到为止,起身告辞道:“明儿一早我往南边去,顺便路过巫山地界。……你有什么话,或是什么东西要带给她么?” 覃柏闻言猛然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 无论中原是什么样的季节,每次来到巫山时,气候总是一成不变地又潮湿又闷热,山间似乎除了下雨还是下雨,甚至让人怀疑这鬼地方是不是真的存在晴天。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里的大山上常年弥漫着有毒的瘴气,唯有清晨时分下雨的时候毒性最弱,外人才更容易平安进入祝始星宫。 “你说说你,抠的啊……” 束海的白眼都快翻出天际去了,撇着嘴,一手托腮,瞟了一眼桌上的纸包,嫌弃道:“你爹娘就没教过你,见长辈的时候要带礼物的吗?就带一包果脯!还不是送给我的!这就敢闯我的山门,是谁给你的勇气啊少年?” “那,您要喜欢,下次给您另带一包便是。” “呸!我是要跟徒弟争嘴吃的师父吗?这是一包果脯的事吗?态度!是态度问题好伐?!” 狴犴心知老怪就是故意在借题发挥,只得陪笑哄道:“怪我思虑不周,一大清早只顾赶路、来得匆忙了。您喜欢什么,不妨直接告诉我一声,下回肯定补上便是。” “还下回?!信不信下回我门都不给你开了?” 束海一脸不屑,打开那个纸包,各式不同颜色的果脯散发出香甜味道扑面而来: “怎么,听说覃柏那小子已经当上皇帝啦?” “是。都有十来年了。” “我看丫也够抠的。都当皇帝了,金银珠宝又不缺——撩妹就知道送这个啊?活该一辈子单身狗,呸。” 看来老怪还挺记仇的,上次出卖他的事还不算完,心里这口恶气还憋着呢。 狴犴也是无奈:“我问他要不要给雪河带什么东西、捎什么话,他愣是想了一个晚上,结果大清早就塞给我一包这个让我带来,我也很绝望啊。” “你也是奇怪。” 束海眯起眼睛说道:“一个平时什么闲事都不管的大闲人,怎么会突然就管上这档子事了?不像你风格啊。” 狴犴叹了口气,就把覃柏一怒之下屠杀三千宫女,骏猊无法劝阻、只得传讯给天庭希望派人下来帮忙处理的事说了。 “噫。” 束海津津有味地听他说完,眯起眼睛笑道:“这里头有事儿吧?” 老怪就是老怪,不愧是几千年的老仙儿,这眼光真是贼拉毒的。 狴犴也是一笑:“别的事不归我管,总之他已经跟我保证过今后不会再乱杀宫女了,我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帮他带句话嘛,对大家都好。” “诶,你别岔开话题,他为什么要杀宫女啊?” 狴犴心里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他也没跟我说啊。” “嘁。” 没打探到新鲜八卦,束海有些失望地摇头:“回头要是非等我徒弟去破案,那恐怕……嘿嘿。” “……您就不能盼他们点好么?” 两人正在说话,见雪河推门进来:“师父,你找我啊?” 她如先前一样披着之前那副美人皮,个子瘦瘦小小的,身姿窈窕如故;她穿了一身南疆女子常见的家织布衣裳,深蓝色打底的粗麻布上用彩线绣满了花朵,雪白的颈子上戴着挂满银铃的项圈,活像是个少数民族村寨中出来的可爱少女。 “四哥!” 见狴犴也在,雪河笑嘻嘻地上前打了个招呼。 看上去气色不错,心情也是不错。不像覃柏,怨男当得太久离变态不远了。 “诶?果脯!” 雪河一瞧见桌上的东西,立刻两眼放光:“给我的?” 束海不满地哼了一声,狴犴微笑地点点头。 “好久没吃这个了,可想死我啦!” 雪河将那纸包拿在手里,捏出一块来就放进嘴里,一边傻笑一边假模假式地让两人也尝尝,两人纷纷摆手,瞧她这样子倒是开心得很。 “这东西只有北边才有,我要拿去给寨子里的阿姐阿妹也尝尝去!”雪河说着将那纸包又重新包好,仰起脸来问狴犴: “他可有什么话托你捎来的?” “没有。” 原以为她听了可能会有些失望,不想她却露出一个笑容,问道:“那他可曾缠着你、非要来找我么?” “也没有。” “看来,他已经领会我的心意了。” 雪河仍是笑容不减,向狴犴道了声谢,便转身又出去了。 狴犴望着她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这丫头没事吧?” 第九十六章 馋 http://.biquxs.info/

一个一逗就炸毛、蹬鼻子就能上脸的鬼丫头,如今平静得让人觉得诡异。若不是真的死心了,就肯定是在憋大招。 总之,就是让人感觉很不踏实。 束海却冷冷道:“她?好得很呢!” 狴犴不解:“我怎么有些糊涂了呢?之前听骏猊说,送她来的时候也是好好的,两个人都没有吵架,这怎么突然之间连什么话都没了?莫不是,真的要丢开手散了不成?” “你啊,还真是一根筋。” 束海突然摇头叹道:“他们若真是打算散了,覃柏又何必托你带东西给她呢?她还高高兴兴地收了?” “那,怎么连句话都没了呢?” “我问你,覃柏跟皇后关系如何?” “相敬如宾。” “那就是说不怎么样咯。”束海扁扁嘴:“是不是从来都未跟她走近过半步、连话也没有多说过半句吧?” 狴犴点头:“听骏猊说,大概就是这样吧。自从迁都回到燕京之后,他就一直吃住在永乐殿上,从未去过后宫,也没临幸过哪位妃嫔。每日勤于朝政,一心扑在修书的事上,废寝忘食地;生活单调又乏味,就跟个苦行僧一样。皇帝当到他这份上,谁见了都替他不值!” 束海闻言也忍俊不禁: “有的人,一辈子大概只会喜欢一个人。哪怕是身边繁花似锦,心里也独独只惦记着最爱那一枝。倒也不见得是多能吃苦、多么懂得克制,只是天性使然,心里装着比放纵情欲更要紧的事罢了。” “可是先前,覃柏一得空便缠着骏猊要来巫山寻她。怪的是,自那日河间府城楼上一别,竟是再未提起过。” “因为他想通了。” “想通什么?” “他想通了雪河为什么要离开,因此就也十分清楚自己当下最该做什么。” “唔,也是。他早该明白的,就雪河那骄傲的性子,怎么可能甘心做人妾室呢?” “不,重点不在这里。别忘了,当初她跟覃柏好的时候,在王府也只是个侍妾,连侧室都不算呢。”束海纠正道: “身份和形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时候的覃柏心里就只装着她一个,余妙瑾站在对立面上,是他需要时刻堤防的对象;后来局面发生了变化,他的身份在余妙瑾面前不再是秘密了,关系也从敌对变成了队友,这可就大不一样了。 这在覃柏看来并没有什么,局面倒是变得对自己更有利了。以他的立场,觉得跟余妙瑾肯定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有误会,只要解释清楚就行了。 但是实质上呢,无论余妙瑾对他有没有心思,只要她存在,对于雪河来说就已很不公平了,后面的日子也不可能太平。以雪河的智慧,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置身于这种糟糕的两难局面之中呢?” 狴犴倒是不以为然:“不就是宫斗嘛!雪妹还会怕这个?……就她那性子,没事都得整出点事来,活生生的无风三尺浪!您还指望着她能去过什么样的太平日子?连我都不信! 余妙瑾要是敢动争宠的念头,雪妹开不开挂都能名正言顺地灭了她,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束海不禁有点生气,敲桌道:“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根本不是输赢的问题!” “诶?” “入了这个局,就已经是输家了。” 束海叹气道,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打个比方:你比狗聪明,你跟狗一样聪明,你还不如狗聪明——你更能接受哪一个?” “……” “所以你干嘛要跟狗来比呢?” 束海接着说道:“无论爱情有多么美好、多么宝贵,如果需要拿尊严来交换,那必须立刻掉头走开——让人失去自我的爱情是注定不能长久的,而且死相很难看。” “按您这种说法,那后宫里的女人都是傻子么?” 束海正色说道: “不,在不同的游戏规则中,人是会有不一样的活法的。若我只是个普通的山野村夫,我的女儿被选入宫中做了皇子妃子,那就是件光宗耀祖、出人头地的大好事,一步踏上人生巅峰!无论她在宫里混成什么熊样,也都算是人生赢家了。” “嗯哼,因为人的需求不一样,价值也不一样。” “这话你总算是说对了。” 束海终于点点头,又道:“我徒弟是什么人?根正苗红的仙二代!上古战神重黎的宝贝闺女!连天帝都视如珍宝,被凡间的二手皇帝纳入后宫当了个妃子?就算她不要面子,我这张老脸都要丢尽了好吗?” “还,好吧。” 狴犴皱着眉头,勉强说道:“人分高低贵贱,爱情是不分的嘛。也不能只顾着面子吧……” ——老纸也是根正苗红的仙二代,喜欢上一个琴谱化的灵怎么啦?丢脸吗? 束海看着他,摸摸下巴,似乎是猜到了他的疑问,十分认真思考了一阵: “你知道么,当初雪河还没出生的时候,天帝曾经跟你娘半开玩笑地说,若是生了个男孩,就想立他做太子。” 狴犴不由得一惊。 天帝从上古时代起便是个老光棍,既没有皇后也没有子嗣,只有一位长姐便是战神重黎。 “当然,他说完这话便被你娘骂了。” 狴犴不由扶额。长公主重黎是最听不得别人以性别说事的,哪怕是天帝也不行。 束海啧啧道:“天帝立刻道了歉,你娘便又说:‘若是个男孩,便由着你随便怎么历练他去,反正男人就是注定要多受些磨难才能成器;可若是个女孩,我重黎的女儿必是举世无双的,只怕这三界之中最尊贵的皇冠,也配不上她。’” 狴犴苦笑道:“肯定是我娘原话没错了。在她眼里,男子就跟天生残缺没差的,说什么做什么都难以让她满意;唯有女孩才是完美的,最合她心意,也最得她宠爱。” 束海立刻一脸嫌弃道:“也休要说你娘偏心!无论天资还是容貌还是为人处事,雪河就是样样都比你们几个死直男要强!” “好好好,您徒弟样样都是最好的。” “你也不用酸,说不定将来她真就做了女帝呢?” 束海长舒一口气,望着窗外说道:“三界至尊,那可不是谁都敢想的!……啧啧啧,站上权力巅峰的女神,怎么可以有一段当人妾室的黑历史呢?” 哪知话音未落,雪河竟是去而复返,推开门一脸兴奋道: “四哥,你送我去趟京城吧?” 狴犴嘴角抽了抽,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束海——老怪,打脸不? 束海显然是脸上有些挂不住,有些恼羞成怒道:“你什么情况啊?十年都等了,这会儿又跑去闹什么妖?” 雪河愣了愣,听他语气竟是气急败坏的,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略显尴尬道:“我,就是,突然想吃燕城的小点心了,馋得慌。” 真是个好理由。 狴犴忍住笑:“成啊,反正我闲着没事,就送你一趟好了。” “谢谢四哥!” 雪河开心地应了一声:“我去换件衣裳就来!”说完转身又蹬蹬蹬地跑出去了。 狴犴立刻笑出声。 束海黑着张脸:“……妈的,还是死师徒吧。” “别别别,您这岁数这阅历,收个徒弟着实不容易。”狴犴笑着劝道:“你跟她置什么气?狗屁不通的,凑合过吧。” “没出息的死丫头,吃货,呸。” “那可是未来的女帝,您用词还是须得谨慎才是。” “她要能当女帝,三界才真是要爆炸了!” 狴犴一阵哈哈大笑,丢下脸色铁青的老怪,转身出门寻雪河去了。 —— 如今的燕城与以前可是大不相同。 气势宏伟的皇宫自不必说,以前青砖黑瓦、灰头土脸的破旧小街道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豪华热闹的楼厦林立,灯红酒绿,和车水马龙的街市。 骏猊说好了请客,在京城最有名气的酒楼定了满满一大桌,如今点心吃了两轮,菜都上齐了,东道却还没来。 狴犴和停云作陪,与雪河有说有笑地聊着近来京城发生的各种新鲜事。 “我还以为你到了燕城,肯定先要去见覃柏,没想到居然是先下馆子。”狴犴笑道:“你师父骂你这句吃货倒是没错的。” “见自然是会见的,只是没这么当紧。” 雪河却不以为然道:“他都当了皇上了,整天那么多人围着他转,插翅难逃!我急什么?” “哈,那倒是。” “倒是停云,身上的戾气比上次见你的时候要少了许多!”雪河笑眯眯地给停云布菜,说道:“可见我四哥还是挺上心的,这些年没少奔波吧?” 没等停云说话,狴犴接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嘛。她落得如此,原也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更为上心。” “不错,在世间行走这些年,四哥也变得会讲话了呢。” 三人正在闲聊,听闻楼梯传来阵声响,隔着屏风望见一个人朝这边走来,虽然模样瞧不太真切,想必应是骏猊来了。 从外头到这雅座的隔间不过相距数步,然而他才刚露个头,周围几桌客人原本热闹的说笑声戛然而止,随即就见好几人缩头缩脑地悄悄下楼,逃也似地溜了。 就连店里的伙计也是变颜变色,战战兢兢将他迎了进来,连腿都在发抖。 整个一层楼,不一会儿工夫便是鸦雀无声。如今正午时分,异常的寂静与楼下形成鲜明的对比。 骏猊仍如往常一样一身素白色飞鱼服,披着黑色的斗篷,脚上穿着官靴,一脸严肃地来到面前,落了座;伙计哆哆嗦嗦地奉茶上来,宛如伺候索命的鬼差一般。 第九十七章 都是被逼的 http://.biquxs.info/

三个人不约而同都盯着骏猊的脸。 “干嘛?刚刚有点事耽搁了一会儿,不是已经捎话给你们说先吃别等我了吗?”骏猊接过伙计递来的手巾擦了擦,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 伙计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披风挂在衣杆上,捧着茶盘和手巾下楼去了。不一会传来人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动静,直撞上碗柜才停下来,然后接二连三传来瓷器打碎的声音,那场面想必是十分惨烈。但自始至始却愣是一声没吭,明显听到有人过来帮忙收拾的声音,却也仍是悄无声息的,声怕是惊扰了谁一样。 三个人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气氛变得很诡异,但是看样子,骏猊显然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若无其事道: “怎么样,菜品还合口味吧?” 雪河木然地点点头。 “你这是临时告假出来的么?连官服都没换。”狴犴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我跟皇上说家里来了亲戚,皇上却说:你那些亲戚能有个屁的正事?不批!老实把活干完再说!” 骏猊忿忿地吃了口菜,又喝了口酒: “我又不能明说是你来了,他就非抓着不放、故意整我。唉。” 骏猊对雪河说道:“你说说,我又没得罪过他,老是找我茬!哼,将来等这事儿完了,你得让他天天去马厩给我伺候马去——至少一年,不然这事没完。” “一年怎么行?就今天这事,至少两年起步!”雪河一本正经地起身给他夹了块肉:“要不,把他变成马给你骑吧!天天让他给你白干活,饿了就放出去啃草,闲了就抽他解闷儿,怎么样?” 骏猊表情复杂地看着她,艰难地咽了咽:“我觉得吧,他认识了你,就算是最大的惩罚了!……得,要不还是算了吧,怪可怜见的,都不容易。” 骏猊向来是个心软的滥好人,好脾气而且也从不记仇,只要无关原则的事,发完牢骚也就过去了。 狴犴笑了笑,问道:“如今怎么这么多人都怕你呢?你看,自从你一上楼,好好的酒楼就闹得跟戒严了一样。” “咳。” 骏猊叹了口气,指了指身上的飞鱼服:“他们怕的倒不是我,是这身皮。就覃柏现在那小暴脾气,一拉下脸来谁不害怕?刑讯逼供打板子抄家砍头,哪样脏活累活不是锦衣卫干?结果呢,就是只要锦衣卫一露面,说明肯定要有人倒霉,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岂有不害怕的?” 雪河扁扁嘴:“搞得人人自危,随随便便抓人杀人,他就这么当皇帝的?” “岂止啊!” 骏猊说道:“就说方才绊住我那事儿吧!据说是书稿审核不严,有个负责誊抄书稿的文吏写了个白字,一校二校全没审出来,却被皇上揪出来了!结果所有跟那人挨边儿的文吏全跟着遭了殃,一通大板子赏下来,那好几十个人的屁股打得,就跟这炖肘子一样!啧啧,我看这票人八成要废,下个月还得催着吏部赶紧重新招人去。” 骏猊说起这事来倒是百无禁忌,毕竟抡板子打屁股的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了。一边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夹起块肘子,吃得津津有味。 狴犴心里叹了口气,一脸不爽地默默放下筷子。 骏猊浑然不觉,仍是继续说道:“上个月文吏出的缺还没填满呢,今儿个又废了一波!割韭菜都不带这么割的!原本编修那边人手就不够,这回更紧张了!但若是因此耽误了进度、月底完不成指定的字数,皇上可是不听他们找理由!到时候恐怕又要有人要被砍头了。” 雪河眨眨眼,惊讶道:“修书而已嘛,需要搞得这么血腥吗?” “他是皇帝,行为符合游戏规则,目的又是为了契约而非个人原因,我就只能劝诫而不能干预啊。” 骏猊耸耸肩,表情无奈地说道:“他对修书这事确实上心。声称要著一部集百家之观点、各类传世的经典古籍皆要收录、所有门类都要涉猎的大百科全书,空前绝后那种!诶,读书人的理想,反正我是不懂。 但是呢,另一方面他又想早点交差,好恢复自由身去找你——这不就拧巴上了?既想把事情做得举世嘱目、光芒万丈,又不愿意降低标准,还得越快越好,那怎么可能嘛!” 他正说得起劲,却见狴犴终于忍无可忍道:“唉,你说你好好出来吃个饭,非要扯这些公事做什么?平时这牢骚还没发够么?” 自从仗一打完,其他兄弟早早就交了差、开心地四处浪去了,就剩骏猊要跟他死磕到最后、监督他把书修完才能收工。然而偏偏骏猊还就是个一丝不苟的死脑筋,三天两头地把朝廷的各种杂事都往上报;他既然上报了,赑屃就不能不管,少不得又派差使下来,搞得大家也都不得安宁。 “四哥,你别拦着,让他说完。” 狴犴摇头,不言语了。 骏猊见她感兴趣,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今儿个跟大臣们拌了句嘴,就直接把官员们扒了裤子、集体拖到广场上大板子打屁股;明儿个又不知哪个出了纰漏被他揪住,带出一大串人跟着倒霉——反正自从覃柏登基那天起,就没一刻消停过。 别看覃柏打仗不行,收拾起大臣来却真是得心应手,且十分有天赋。 以往的皇帝虽然也有权利打大臣的板子,但是这种刑罚其实很少使用。主要还是为了顾及面子,一方面是怕显得身为君主心胸狭小又不能容人;另一方面,朝堂是斗谋略、拼智慧的地方,随便使用武力会让人觉得不讲道理,只有头脑简单的人才会滥用暴力。 不过,最主要的理由还是怕这些文人在史书上编排自己,最后落得个昏君暴君的坏名声——然而他显然是不怕的,反正骂也是骂赵峥,跟他本人没有一毛钱关系,老纸能爽一时是一时。 起初,大臣们在朝堂上,但凡与他意见相左、敢与他针锋相对的,便会被锦衣卫直接拖出打板子。次数多了,大臣们怨声载道,骏猊便找到他,十分认真地劝诫说:这样不行,朝堂是讨论政事的地方,如果一言不合就打人,那以后谁还敢说话?皇帝不能这么当,得允许人家发表不同意见。 他听了也不反驳,说:好的。 于是,当再有大臣当面和他起争执,他就不予理会,直接从案头的一大摞奏折当中把那人的单挑出来,摔到地上——你居然写折子骂朕,拉出去打。那人必是不服,肯定要辩解说我哪里有骂过皇上? 这时,覃柏就把那折子翻开,一句一句指给他看。 这些大臣写奏折有个习惯,为了显示自己文采出众,总是喜欢引经据典、借个古人的诗词或是典故来加以佐证和润色。但是到了他这,无论你写了什么、引用了什么,任何词句被断章取义之后,都能被他歪曲成奇怪的意思。 什么藏头露尾、跳字夹字,明喻暗喻隐喻,各种连听都没听过的文字游戏,转眼之间,好好一篇奏折就被他朱批成大逆不道的忤逆文章,而且还总能拿出典故和依据来,驳得人哑口无言。 覃柏倒是真的十分博学,哪怕你文风再严谨,就算是篇毫无建树、谄媚十足的马屁文章,从上千字的文章里头凑出个让你挨打的理由完全不成问题!而且白纸黑字不容抵赖。没说你蓄意谋反就已经是看在熟人面上打了折扣,识相的就赶紧谢恩滚出去领板子吧。 后来大臣们发现,皇上不仅打仗十分厉害,咬文嚼字简直是专业级的,玩起文字游戏来根本无人能及,还乐此不疲。而且他也毫不掩饰就是想打你屁股的居心,但找出的理由又让人无可辩驳,完全就是学霸式欺凌,学识渊博和才思敏捷的双重碾压。 大臣们恨得牙根痒痒,但是每次都斗不过他,总能被他抓到把柄。 最绝的那次,还是为了迁都的事。一位正二品的内阁大臣在朝堂上言辞激烈地声称:都城北迁乃是极为耗费国家财力之事,对国家毫无益处,还会动摇帝国的根基。这种行为不仅完全没有必要,而且还极为自私、愚蠢,简直愚不可及。 这显然就是公然宣战。 覃柏安静地听他说完,像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翻开他的奏折。那是一位二品大员,须发皆白的两朝老臣,文华殿大学士。通篇的蝇头小楷清秀整齐,布局赏心悦目,一看便知出自功底深厚的书法大家。 然而就这么一个有大学问、德高望重的人,不仅全篇文章没有引用一句诗词或典故,连成语都用得少之又少,基本上全是大白话,篇幅也极短,大意就是请皇上放弃迁都的念头。 覃柏心里不禁一阵好笑:看来这是真的下足大功夫了,为了对付一个偏执而且爱剑走偏锋的古怪皇帝,你们这些老学究能放下身段写出这种东西来,也是拼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折子合上,递给身边的太监,说道: “将原文贴到内阁门口公示,另外誊抄一份送文华殿,让所有人都见识见识,这就是朕的内阁大臣、二品朝廷大员的文字水平。拿着朝廷的俸禄,就写这玩意糊弄联?朕要让他这官丢得心服口服!” 是的,游戏规则又变了,而且事先没有通知。 第九十八章 归来 http://.biquxs.info/

满朝文武都知道,内阁那帮糟老头子坏得很。 虽然皇帝的权力至高无上,若是没有内阁的支持,就连皇帝亲自下发的政令也会很难顺利实施。 然而短短一月之内,内阁首辅大臣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车祸,二号人物因为一篇匪夷所思的低端文章,一辈子声名毁于一旦,提前退休。剩下的四人,两个赞成,两个弃权。 从此之后,内阁便彻底没有反对迁都的声音了。 其实,像是扣字眼这种文字游戏,在文人看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读书时的消遣罢了。但皇上始终热衷此道看似怪诞,实际上却用这法子将政治上的障碍一一扫除。 当然,锦衣卫办事本来也从不需要理由。同样是在政治上排除异己,覃柏的方法不过是比较另类罢了——亦或是,他根本懒得在找借口这件事上花费太多心思。 覃柏这个皇帝,既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从不重用宦官,也不倚重大臣,连太子也不怎么亲近。除了锦衣卫,他几乎就不相信任何人,孤独而又沉默寡言,但是不动声色地就能把这些自以为聪明的大臣玩得半残。 狴犴听了半天,笑道:“当初大哥让我去司命府查过他的底细。做人的时候呢,还是个挺本份的书生;当了河神也是规规矩矩的,按时涨水落水、布云施雨,从没干过什么特别出挑的事。怎么当了皇帝,就……突然之间,画风突变了么?” “你查他?” 雪河瞪眼,一脸不高兴。 “背景调查是必须的啊!” 狴犴双手一摊:“当皇帝这么大的事,你真以为大哥什么功课都没做、就闭上眼随便挑个人么?” “可是,如果履历这么平常,也不可能就因此选中他了吧?” “那当然。” 狴犴点头说道:“他当河神也有些日子了,跟他同期当差的其他地仙山神之类,勤勉修行、工作认真的大都已经升迁了,只有他似乎对修行和升官并没什么兴趣,有点不求进的意思;倒是经常化身成一个小书吏,到附近的府衙州县帮着编写地方志、或是誊抄文书,可说是爱好十分奇特了。” 骏猊听到这里,也不禁点头道:“怪不得他处理起政务得心应手,看问题的眼光也独到,原来是衙门口出来的。” “难怪他讨厌那些当官的。” 雪河叹了口气,也笑道:“他倒真是把‘廷杖’这刑罚给用到极致了!一言不合就打屁股,恐怕开天辟地以来,所有皇帝加起来也没他一个人打过的大臣多!” “虽然下手狠了点,但他也不是随便就打人的。” 骏猊说道:“就说这些修书的文吏吧,他们当职的时候还有个倒班轮休的时辰,那覃柏除了按时上朝处理日常政务以外,每日都在永乐殿上跟编修们泡在一处审阅书稿,没节没休没日没夜的,比他们这些挣俸禄混饭吃的可是辛苦多了。 因此皇帝虽然对修书之事要求十分苛刻,但只要被他揪出错处,就是罚得重些,官员们也都是服气的。” “那是对于只会干活的文吏!” 狴犴冷笑一声,纠正道: “前朝那是政治,对付大臣跟收拾文吏完全就是两回事!我承认,他是很聪明,也是很合适的修书人选,但是完全不懂政治啊! 前朝的皇帝之所以不使用廷杖,甚至还要主动跟大臣搞好关系,并不是因为他们愚蠢,而是考虑得更加长远,为了长治久安!所以,我担心的是,照这样下去,恐怕坚持不到把书完成,这朝廷就得完蛋了。” 骏猊也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所以,四哥,你们也别嫌我烦!要知道,所有基于暴力的统治,哪怕是出于对国家有益的考量,只要违反了游戏规则,都是很容易暴毙的。我是真的害怕,他说不定哪天就被愤怒的大臣们打死了呢?到时候真是前功尽弃!” “不会的。” 雪河突然打断他,说道:“我会帮他的。” 说实话,但凡雪河要成心掺和的事,结果是好是坏且在两说着。但是眼下这情况又不好打击她,还是得鼓励为主吧。 骏猊只得苦笑道:“除了你,估计他是谁的话也听不进的。” 雪河一笑:“放心,你这顿饭不白请!包你以后都不再因为他担惊受怕了!” “要真能这样,那我天天请你下馆子!” 几人正有说有笑,沉默许久的停云这时突然开口道: “我倒是很好奇。你心里明明那么在乎他,却又怎么会一走十年、杳无音讯呢?……你就,真的放得下么?” 狴犴和骏猊闻言,也不由得望向雪河。 “放不下啊!” 雪河此时的表情纯纯傻傻地,倒是很符合她现在的外表年龄:“但是放不下又能怎样?继续毫无意义地纠缠,然后在漫长而无可回避的宫斗当中,把两个人宝贵的感情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吗?” 停云微微皱眉:“可是你们明明那么相爱,突然之间分开,不会难受吗?你就一点儿也不挂念他吗?” 雪河叹了口气,垂下眼睛,勉强笑了笑,却没立刻回答。她的表情淡淡的,但在场的人却似乎都能感受她的伤感。 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玩归玩,闹归闹,虽然道理都懂,她可以果断地选择抽身离开,但是当她一个人站上空荡荡的祝始星宫最高处,竟然突然之间就开始想念他。没来由地,想念他没脸没皮的纠缠,可怜兮兮地求饶,甚至是贱嗖嗖地故意挑事。 眼前青翠的连绵群山一片寂静,符咒化成的小人在院子里悄无息地扫地,师父束海照旧在屋子里煮着难闻的药膏,一切都像以前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一样,而她心里却被一种无法言语的寂寞填满,哽在喉间,难过得想哭。 察觉她的神色不对,停云不禁有些暗暗后悔,不该拿这个话招她。 这时,却听雪河缓缓开口道: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阿娘教过我一句话:如果身处混乱的局面当中、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谁能先冷静下来,控制自己,谁就能掌控整个局面。” 她说着抬起头来,望着众人:“我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如果必须要经历眼前痛苦的分别,那么我选择接受。” 停云不由得一阵惊讶。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小丫头竟然有这么大的决心。 骏猊闻言却不禁笑道:“啧啧啧,阿娘教的兵法,你就这么使在他身上了?” 雪河立刻瞪眼:“要不然呢?!难道你想看我跟余妙瑾天天在后宫里互掐吗?就覃柏那个猪脑子,恐怕炮灰一百遍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给他十年的时间好好冷静反省,都还不知道够不够呢?!” 忧伤的情绪仅仅持续了片刻,便被一扫而光。 “是是是,你这话我是服气的。”骏猊连忙点头。 “我雪河看上的男人,他心里就只能装着我一个!要是办不到,我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雪河白了骏猊一眼,斗志满满地握拳道: “虽然我从心底里真的很佩服余妙瑾这个人,也绝对不会因此退让半分!有的事情可以谦让,但有的事,却是半分也让不得!” “说得好!有骨气。” 狴犴随口赞了一句。 她这话显然是意指杯雪的事,停云听了两颊微微一红。狴犴不动声色地从桌子下面伸过手按在她的手上,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不说话了 “诶哟,从小到大你饶过谁?你又让过谁?” 骏猊没注意那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他眼下最关心的还是让雪河快去降伏覃柏、安安生生把事情做完别再闹妖就万事大吉了! 他站起身,主动夹了她最爱吃的菜送到她碗里:“还是先好好吃饭吧!等吃饱了再扯那些有的没的!” 然而雪河的路数,显然跟其它人都完全不一样。 午饭之后,雪河向骏猊讨了一张朝廷招募文吏的告示揣到怀里,又换了一身男装随他进了宫。 跟预想的不一样,雪河竟是让他先带去文华殿。 骏猊不满地小声嘀咕道:“你就不能直接去找覃柏吗?非整这些幺蛾子做什么?” 文华殿上闹哄哄的,全国各地举荐来的官员、秀才、举人正集中在一处,刚刚进行完最后一场考试,三三两两地从里头出来。 雪河和骏猊站在殿外,等着人出来得差不多了,好进去找主考官说正事。 “当然不能。” 雪河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目光始终望着远处永乐殿的尖顶。这皇宫九成都是新建的,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早已看不出宁王府原来的模样;唯有她最熟悉的永乐殿,仍是跟记忆中一模一样,至今她都还记得自己爬上屋顶时的情形—— 又想起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她脸上不禁露出浓浓的笑意。 “为什么不能?” 骏猊见她有些走神,不甘心地又追问道。 半晌,雪河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转过脸来看着他,带着些许嘲讽说道: “我去直接跟他说:要允许大臣发表不同意见,不能随便打大臣的屁股、更不能随便杀人——这些话你不是已经都说过了?他听了吗?有用吗?” “那,那不一样!我说跟你说,这区别还是很大的!” 雪河气极反笑,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跟你这一根筋说不清楚!” 这时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雪河勾头瞧了瞧,抬腿便进了文华殿,骏猊拦不住她,只得也跟了进去。 第九十九章 沉迷打屁股 http://.biquxs.info/

“总旗大人,这是?” 负责招募事务的吏部侍郎姓张,虽然雪河走在最前面,但他仍是一眼先看到了骏猊身上的飞鱼服,随即菊花一紧,脸色都变了。 雪河眨眨眼,两手背在身后。她穿着件宽松的深蓝色长衣,似乎不太合身;腰间黑色束带,头戴着锦衣卫旗官的乌纱帽,一身普普通通的男装,却掩饰不住白嫩细腻的皮肤;五官精致,弯眉杏眼,哪怕是未施粉黛,一眼也能看出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子。 “张大人,我听说你们吏部临时招募的文吏缺口有点大,所以就带了个人来,我兄弟。”骏猊有点不大自然地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年纪尚小,还没考取功名,随便给她安排个抄抄写写的差使就成。” 张侍郎却表情复杂地看看他,又看看雪河。 骏猊早年在宁王府的时候就是带刀侍卫,如今是御前最得皇上信任的锦衣卫总旗大人,满朝上下没有不知道的。皇上的心思静水流深、难以捉摸,今天上午才因为书稿不过关,刚赏了顿板子下来,这还没过几个时辰,锦衣卫总旗大人亲自送了这么个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张大人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没了下文;雪河怕一张嘴就露了馅,也不敢轻易说话;骏猊等了半天,这才又问道: “……怎么,很为难么?” “总旗大人,”张侍郎一脸为难,陪着笑脸说道:“恕下官愚钝,您这,到底是何意啊?还望明示。” “就是,安排个工作嘛!很难理解吗?” 安排工作当然是很好理解,但是如果联系到前几天三千宫女莫名被杀的事,今天上午又打了抄书文吏的屁股,偏赶现在这个时候把一个女孩塞到文华殿来当文吏——莫不是皇上或是皇后的授意? 这一朝皇帝行事诡异,向来不按章法,难以捉摸。 这位吏部侍郞张大人看上去四五十岁年纪,混迹官场也有些年头了,见事出反常难免多想。刚一个迟疑,就见骏猊又摆摆手: “不行就算啦!我就是随便问问……” 他刚转身想走,雪河却不动声色地拽住他胳膊,背过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骏猊只得苦着脸站在原地没动。事到如今,他仍觉得雪河这种行为就是纯粹裹乱来的,要是张侍郎能果断拒绝这荒唐事,那她也就闹不出什么妖来了。 然而这极微小的一个动作却引起了张大人的注意,不由得暗忖——这女子大概是有些来头?连锦衣卫都有些忌惮的样子?难道真是皇后派来的?也是难说。若是不收,总要给个理由,而且理由若是编得不好,被皇上拿住把柄,这火岂不是就烧到自己头上来了? 而且,毕竟是总旗大人亲自领来的,将来万一出事也是锦衣卫的锅。 想到这里,张大人眼珠一转,笑道:“既然是总旗大人开口,那自然好说!……您随我来,咱把手续给办了就得。” 诶?!发生了啥?这样就同意了? 骏猊还一脸懵逼,张大人却已经转身从案头的一大堆文书当中找出份公函来,写了几行字,盖上吏部的大印。随后,一脸不情愿的骏猊也只得当面签了名、按手印、加盖锦衣卫的印信,这才算是齐了。 ——虽说都是公事公办,怎么就总觉得防他跟防贼似的呢? 不过那个不重要,雪河拿到了合法的身份,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皇宫了,想想还是挺高兴的。 两个人办妥了手续,兴高采烈地出了文华殿。 雪河这才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得意道:“你看,我扮成男人还是挺像回事的嘛!这不就糊弄过去了嘛!” “呸!” 骏猊却毫不客气地揭底:“就你这扮相,哪个看不出来啊?真看不出来那不是傻就是瞎!” 雪河不满地扁扁嘴:“那他干嘛还要答应啊?” “废话!” 骏猊笑道:“老纸是锦衣卫,就是牵条狗来让他给办个手续,他也没什么话好说!” 雪河立刻怒道:“你别拐着弯骂人!” “难道我这说得还不够直接吗?” “讨厌!” 雪河抬腿就要踢他屁股,骏猊灵巧地躲开,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地就往永乐殿来。 “行行行,别闹了。” 骏猊站在殿前正色嘱咐道:“现在这里可是皇宫,不比宁王府的时候!不管你是计划要怎样,可别害着无辜的人跟着挨打掉脑袋!知道吗?” “知道啦。” 雪河不耐烦地应了一句,正了正衣冠,这才随他进了永乐殿。 除了添置不少桌椅、到处堆满了书以外,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红漆木的立柱因为经年日久,已经显得有些旧了;殿上的陈设装饰也都完全没有变样子,老物件仍摆在老位置上,连两侧的帷幔也都是原先的样式,那种熟悉的亲切感扑面而来,让她瞬间就回忆起当年住在这里的时光,似乎与覃柏打打闹闹的事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只是,跟方才去的崭新又气派的文华殿相比,这永乐殿显得未免太朴素了些,与御书房的规格也明显不搭。 看来他还真是个念旧的人。也许,他是想守在这里,好等着心里那个人回来?也正是因为这样,哪怕与大臣们对抗、大张旗鼓地迁都、重修皇宫,也一定要再回到这里来? 还真是任性。 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雪河心里竟是不由地一动。然而抬头向上望去,此时御书案后面是空空的,覃柏不在,心里竟是多少有些失落。 永乐殿上的桌椅空着大半,剩下的廖廖数人都各自埋头忙着自己的事,无瑕顾及旁人。骏猊在角落寻了张空桌子安排给她,又忍不住低着嘱咐道: “小祖宗,只要你把他给降伏了,咱什么都好商量!” “你但凡能有椒图一半高冷,就不至于这么招人烦!”雪河真是受够了他的絮叨,摆摆手叫他赶快消失。 骏猊原还想再多罗嗦几句,却见一个全身黑衣的锦衣卫旗官走上前来,在他耳边嘀咕几句,骏猊立刻脸色一变,就丢下她、随那人出去了。 “什么?……打赌?” 从永乐殿上出来,骏猊跟着那人一边急急地向偏殿后头的广场赶,一边问道:“跟皇上打赌?这些人是读书把脑子读坏掉了吗?” 那旗官苦着脸说道: “据说是因为一本什么失传已久的古籍。因为现存的拓片残缺不全,编修便擅自猜度着自己补了几行字,没想到皇上看后大为不悦,驳回去要求‘重新调查文史资料、考证后再加以补全,不要凭空臆测原著。’ 总编纂官解大人那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的学界泰斗、自视甚高;兴许是觉得皇上语气重了些,老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当场与皇上争执起来。” 骏猊听了不由皱眉。 覃柏是个好读书的,看样子大概是读过原著,见到后人妄加揣测和改动自然是会不满,只是—— “我见殿上少了不少人,难道全是因为这事牵连进来了?” 那旗官点头道:“方才大人不在,皇上与解大人辩了一阵,在场的有不少是解大人门生,也都选择站在总编大人一边。皇上见他们都不服,便命人将相关史料从库房里调出来,堆在后院的广场上——既然谁也说不服谁,就索性打了个赌。” 这回还真是针尖对了麦芒:一个是认死理又极为顽固的学术权威,一个是以善于打仗闻名天下、实际上却胸中自有万卷书的开挂版皇帝,骏猊完全可以猜到结局了。 “不用说,又赌的打屁股?”骏猊一脸沮丧道。 “大人英明。” 这覃柏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这么沉迷打人屁股吗?你直接跟那糟老头说你曾经看过原著不行吗?宁王赵峥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王府里偶尔收藏一两本古籍善本,这也不算奇怪吧?哪怕是你骗他呢,哄着他改过来不就得了?非得较这个真儿干嘛呢? 等到了后院的广场,果然已经密密麻麻站了一大片人。 最外层一圈是锦衣卫,半红半黑的大板子已经准备就位了;被一大群儒生围在当中的老头儿须发皆白,仍在面红耳赤地大声说着之乎者也,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听上去肯定是身体倍儿棒,扛个几十板子大概没事儿。 边儿上摆着几条书案,上面堆满了书册,大概是从库房里调出的史料,十几名穿着青蓝色官服的文官正在当场查阅之中。 覃柏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披着大红斗蓬,看表情倒是不急也不气,一言不发地稳稳端坐在椅子正中,静静地抱着暖炉等结果。 以骏猊对他的了解,一看这架式,就知道这顿板子基本是没跑了。这群人也是傻,跟皇帝打赌一顿板子?有病吧?就算你们能赢,还能打皇上不成?可皇上万一要是恼羞成怒,你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这种稳输不赢的赌局,也就这群书呆子能想得出来。真是作死作出新高度了。 第一百章 伶牙俐齿的小妖精 http://.biquxs.info/

他们今天争论的焦点是一本古籍的孤本,其主要内容是论证一段史实。既然是史实,就不会只有一家之言,总能找到其它的旁证;而且作者也不仅著了这一本书,从同一个人的其他著作中也可分析出原著的观点,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很快就可以弄清楚,只是覃柏天生不爱与人争辩,或者说根本不想花心思说服别人,于是更喜欢采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争端。 果然,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工夫,骏猊远远看着那群人渐渐安静下来,表情从激昂变得凝重,从自信满满到灰头土脸,从口沫横飞到哑口无言,场面一度十分戏剧化。 但覃柏的表情却始终保持淡定,这场赌局的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毫无悬念。就在众人最沮丧的时候,他脸上仅是浮现一丝轻蔑的笑容,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便带着太监和侍卫拂袖而去。 皇帝这种轻蔑的态度,似乎令他们更加难堪了。 然而眼下这种局面在骏猊看来,最要紧的重点是:皇上并没有明确表示要打人屁股,那意思就是可以打,也可以先存着,可操作性还是很强的,事情还尚有余地。 皇上走了,剩下一群人无论是锦衣卫还是文吏们,全是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骏猊干咳了两声,迈步走到众人当中,说道:“其实皇上跟诸位打赌,不过就是君臣之间开的一个小小玩笑。学术上的事嘛,各人总会有不同的见解。皇上博学,此事权当是个警告,望以后诸君在修书过程中能保持谦虚严谨的治学态度,不要迷信权威,多注重论证。” 扯了半天官腔,骏猊看了一眼臊眉搭眼的众人,连以往最趾高气昂的总编大人都默不作声了,便淡淡一笑,又道: “那,就这样散了吧,大家都挺忙的,不如回去继续工作吧!” 众人听了,皆是松了口气。刚要散去,却听总编大人突然喊了一声: “慢着!他们可以走,我却不能!” 骏猊愁眉苦脸地望着他:“解大人,您一把年纪了,对于编书也是费尽心力、尽职尽责,皇上正是体恤您才不予追究的啊。” “不行,旁人也便罢了,老朽愿赌服输!这顿廷杖免不得!” 说着,这老头儿竟是直接脱了官服,主动趴到凳子上:“皇上学识渊博,老臣输得心服口服!……只是,既然打赌击掌,岂有赖账的道理?皇上怜惜大臣乃是高风亮节,我若不挨了这顿板子却是良心有愧! 总旗大人,不必多言,只管打便是!我绝无怨言!” “……” 还真是,什么样不着调的皇帝带出什么样没谱儿的大臣,服了。 他这样一来,反倒是将了骏猊一军,原想着息事宁人,这样一来倒是糊弄不过去了。 众人见老师这样,竟是也不敢劝,只夸总编大人言出必果有担当、给大家做了表率,一边说着,一边竟还有人也趴在他旁边要求一同受刑的。 骏猊心里骂了句傻缺,悄悄扯过身边的旗官,暗暗嘱咐一句:别打坏了,让手下弟兄掂量好轻重! 那旗官自是个聪明伶俐的,连连点头称是。 锦衣卫平时经常做抓人杀人打板子之类的事,尤其打板子可是件技术活,同样一顿板子下来,或死或伤或残,亦或安然无恙,全在锦衣卫的手头工夫了。 骏猊把事情安排妥当,这才摇摇头,转身又回永乐殿去了。 修书的事已经忙了好几年时间,覃柏对于总编官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位老学究确实有真才实学,性情耿直又十分严谨,只是因为资历够老、地位也高,带学生带得久了,难免有些自负;加之又觉得皇上是行武出身、学问有限,平时也不太把他放在眼里。 读书人都是多少有些傲骨的,尤其是真正有些本事的,性格大都有棱角。不只是这位总编解大人,还有那位副总编陈大人也是半斤八两,只不过那位副总编更懂得隐忍,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轻易地提出质疑。 其实,这回覃柏本意也就是煞煞他的威风,并非存心要怎样,见骏猊领会了他的意思,便放心地回永乐殿了。然而刚到门口,却听到里头竟传出争执的声音,不由得眉头一皱,便在殿前收住脚步,在门前侧耳细听。 说话嗓音最宏亮的,一听便是副总编官陈大人: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背后是谁,这里不是你能呆的地方,请你立刻离开。” 那声音气势汹汹,冷漠而底气十足。然而对方却是毫不退让: “陈大人,在我离开之前,您是否应该先给我一个明确且合理的理由?到底是因为能力不够,还仅仅是因为性别?” 当雪河温柔而坚定的嗓音传出来的时候,覃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声音对他来说简直不能再熟悉了,正是他朝思暮想了整整十年的人。胸中狂跳不止,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几乎立刻就想推门而入——然而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望了一眼身边的老内监,看到老内监眼中同样的诧异,他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都是。” 副主编大人的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傲慢,覃柏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此时的表情。 她似乎是掏出了什么东西,丢到桌子上: “皇榜上说得明白:‘朝廷招募有学之士进宫修书,有功名者优先’,既没有说没功名的不能来,也没说仅限男人。当然,按照我朝的规矩,女子是没有可能考取功名的,因为考场根本不许女子进入,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众人轻蔑的笑声。 覃柏此时已十分确定是她,心里一阵暗笑:若是我朝允许女子入仕,只怕是早被你闹得地覆天翻了。 “好笑么?” 雪河的声音冷冷的:“愚蠢之人总是有着迷一样的优越感,诸位真是演绎得十分到位了。” 陈大人声音一沉:“女子重在贤良淑德,学会相夫教子、三从四德便好了!哪怕上天眷顾,让你有幸能多识得几个字,也不是让你在人前轻狂卖弄的!” 陈大人平时并不算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他只想尽快将这个异类从自己的团队中清理出去: “我对你的容忍已经快到极限了,请不要再自取其辱。” “好巧,我也是。” 雪河的语气仍是淡淡的:“您都还没有看过我写的东西,凭什么就要否定我的能力?” “我已经说过了,你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资格?生为女子,所以天生就要接受你的偏见和歧视么?” 雪河夸张地大笑两声:“你为何就是见不得女子有本事呢?你在心虚什么?连个机会都不敢给我,就这么害怕我会强过你吗?” “你这没规矩的狂妄之徒!……来人!” “啊哈,我知道了!陈大人出身高贵,你不是女人生的,你是你爹生的!所以你才天生讨厌所有的女人!” “放肆!” “我放肆?……你们既然都自诩是讲究体面、满嘴仁义道德的读书人,那我且问你!这世上有谁不是女人生的?你又凭什么瞧不起女人?!一上来问也不问,开口便说我没有资格坐在这里,你这讲的又是哪门子道理?” 听到此处,覃柏唇边不由浮现一丝笑意。这些道貌岸然的腐儒哪里见过这般伶牙俐齿的小妖精?众人听了自然不服,纷纷出言呵斥,她却毫不退让,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从容不迫地一句一句怼回去——她此时嚣张跋扈的样子,哪怕不能亲见也完全可以想象。 单说吵架这件事,无论摆事实讲道理还是纯粹胡搅蛮缠,反正覃柏是没见她输过的。 接下来,以陈大人的性格,吵不过肯定就要翻脸了。然而雪河又岂是好欺负的?论文论武,虽然雪河不见得吃亏,但覃柏到底还有些心疼他的砚台—— “谁在殿上喧哗?” 覃柏推门而入,只见陈大人气得面红耳赤全身发抖,而雪河由于身高没有优势,就直接站在椅子上,高高在上地俯视所有人。 那气势,感觉只需要使个三四分力就能让对面团灭,没有悬念。 覃柏的出现打断了这场闹哄哄的争吵,虽然他的语气是喝止的,脸上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笑容,使得严肃感大打折扣。 就在两个人目光相接的瞬间,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一拍。那张魂牵梦萦的熟悉脸孔,竟是如此突然地就出现在眼前,毫无预兆。过往的一幕幕,飞快地又在脑海中闪现一遍,不由自主地,脚步就在向她靠近。 众人见是皇上回来了,都慌忙倒身便拜,三呼万岁。 雪河愣了一下,弯腰从椅子上跳下来。覃柏见状,慌忙上前一步扶住她,随即意识到不妥,又略显尴尬地抽回手,说了声“免礼”。 众人这才平身,却不曾有人注意到方才那个小小的细节。 覃柏略停了片刻,换了副严肃的表情,到底还是将视线缓缓从她身上移开,踱步走到书案后,落座。 “皇上。” 不等陈大人开口,雪河率先上前施礼说道:“民女虽没有功名,却是受锦衣卫总旗大人举荐、吏部侍郎亲自审核,方才来到永乐殿为圣上修书的,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法,陈大人非要将我赶出去,还求皇上明鉴!” “你!” 陈大人见被她抢了先机,刚要说话,却见皇上一摆手:“朕的皇榜上,确实从未说过‘女子不可录用’的话。” 第一零一章 夫人说得都对 http://.biquxs.info/

陈大人一听这话,顿时眼眉都要立起来了,却听皇上话锋一转,又道: “但是,本朝女子不得入仕,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雪河淡淡一笑,向上叩首道: “我听说,皇上要修的书,乃是涵盖古今、包罗万象的奇书,可是如此一部伟大的旷世巨著,怎么可以没有为女子写书立传的?自古阴阳相合乃天地之理,创造历史的不只有男人,但有资格写入历史的却只有男人,凭什么女英雄就只能流传在民间的话本子上、登不得台面?又凭什么只要身为女子,莫说当官,就连为朝廷效力的权利也没有?” 陈大人闻言冷笑道:“是应该收录些女子应读的典籍!但凡你要认真读过《女德》,但不会有今日这般胆大狂妄之举!” “这正是我要说的呢。” 雪河接着说道:“陛下想著一部涵盖各方各面的全书,收集整理古籍也当有所有取舍。像《女德》这种不教人学好的糟粕东西,理应早早弃了,省得荼毒后人!” 陈大人立刻气得面色发白,全身直抖。 覃柏笑道:“你说得是有道理,但是不合规矩。圣人言‘男女授受不亲’,一群女子像男人一样上殿参与朝政,这成何体统啊?” “民女也不是奢求入仕来的。” 雪河又看了陈大人一眼,说道:“只是,做人不能太没有良心!若是没有孟母三迁,何来孟子?若是没有画荻教子,又岂有来日的欧阳修?可是这些伟大的女人,连名字都不曾留在史书之中,更不可能被后人记住。” 说到此处,众人一片默然。 “有些事情,也非我一己能为。但我仍想为修书进言献策,陛下且可一听。” 雪河说道:“我知道,无论是皇宫之中,还是王公贵族的府邸,都不乏才情出众的女子,只因出不得闺门,不能与这些须眉男子一同立足朝堂为国家效力; 我听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才华出众,是当今世上了不起的奇女子,陛下何不请皇后娘娘出份招贤榜,请有才华的女子入后宫修书呢?既能是全了我等小女子为国效力的心,为陛下的大典出份力!同时也让世人看看,我朝皇帝胸怀宽广,乃世间英明无双的千古一帝!” “拍马屁的话就省了,不过,你这倒确实是个好法子,也能解了眼下人手不够的燃眉之急。” 覃柏捻须笑道,不经意间瞥见陈大人铁青的脸,便又道:“但是,眼下你留在此处也确实不妥。……张麻子,去把西配殿的厢房收拾出来,重新置办一套桌椅给她使用。” 老内监应了一声,笑眯眯地立刻下去办了。 覃柏又眯起眼睛说道:“在坤宁宫建书宛,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在此之前,朕特许你可先在永乐殿上参与修书——但是,你若没有真才实学,就莫怪朕将你赶出去了!” 这话说得,鬼都不信。 但陈大人显然是信了!因为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把这个异类摘出去!或者说,只要别在他的眼皮底下裹乱,怎么都成。 覃柏虽然不爱吵架,也不善于跟大臣们打交道,但是显然他比雪河更了解这些人。 矛盾的焦点被转移出了众人的视线,永乐殿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秩序和安宁。 永乐殿的东、西配殿原是皇帝休息、会客用的,与大殿仅隔了两道花格门走廊,是相对独立的两套隔间。先前雪河住在永乐殿时,也是就是住在这里的内室。只是在新建皇宫时,永乐殿虽然大体未动,周围配殿和隔间经过一番修整和改建,比之前更为敞亮通透了不少。 雪河环顾四周,虽然房间明显变大变亮了,跟记忆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但布局并没怎么变。以前宁王府里用的老物件也照样摆在原先的位置,甚至桌面上摆的点心盒子里,也都摆满了她最喜欢的各式果子。 雪河倒也没客气,伸手便捏了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都有十年没吃过了!想死这个味儿了!” “小夫人。” 老内监已是头发花白,从柜子里又取出个点心匣子,竟是带着哽咽说道:“十年了,您的样貌竟是一点没变。” “因为我是狐狸精嘛!”雪河得意道。 “您这性子也是一点没变。”老内监哪里会当真,只是苦笑一声:“您这一回来,皇上心里才总算是踏实咯。” 老内监亲自帮她布置下桌椅和纸砚等物,一时累得满头是汗。 “阿翁,别忙了,我又呆不长的。” 老内监闻言愣了愣: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皇上这些年可是天天惦记着您呢!当初在南边的时候,皇上一宿一宿地睡不好觉,天天就念叨着:‘雪河若是回来了,找不着我可怎么好?’真是费了好大周折才重新回到此地……这好容易才见了面,怎么又要分开呢?” “也不是要分开。” 两人才聊了几句,覃柏已经匆匆料理完外头的事,迫不急待地推门进来。 “老奴告退。” 老内监是个多明白的人,见状便悄悄退下了。 雪河才刚回过头,覃柏便一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特有的香气,将脸贴在她的颈间,整个身体都在不住地轻轻颤抖,却是一语皆无。 “怎么不说话?” 片刻,雪河都觉得屋子里静得尴尬,忍不住逗他:“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你让骏猊大老远地捎东西给我,竟然也连句话都没有?” 他使劲摇头,哑着嗓子说道:“是想说得太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雪河笑道:“是变了,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么。” 覃柏苦笑,用脸颊轻轻地蹭她的脸,用双唇去感受她无比真实的存在,重温记忆中无法忘怀的美丽容颜: “我想明白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坚持要离开,所以我无法挽留,只能先做好我应该做的事情。” “真的明白了?” 他点头,认真地检讨:“你说得对,我不能自私地把你留在后宫里做个妃子,这对你不公平。而且,我可能也确实缺乏处理好后宫事务的智慧。宫里情况这么复杂,到时候局面只怕是会变得更糟。” “如果遇到难以处理的复杂局面,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让它变得更加复杂。” 雪河双手捧起他的脸,有些怜惜地瞧着他脸上新增的褶子:“我只能帮你到这咯,还不快谢谢我!” “谢是肯定要谢的,只是,道理我都懂,我还是更希望你别再离开我了。”他语气中满满的恳求,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我真的快熬不住了。” “嗯哼?” 雪河却故意说:“是么?这十年,你真守身如玉了么?” “……嗯,当然。” 他的语气是无比肯定的,但迟疑的片刻却让她得出一个相反的答案。 雪河哪里是好糊弄的,她立刻伸手拧起他那张已明显苍老的脸:“那你是不是先解释一下,前几天那三千宫女的事?”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雪河眯起眼睛:“试图欺骗我的人,下场都很凄惨的哟。” 覃柏拧着眉头,那张严肃的脸在她作怪的手里变得有些滑稽:“那件事,好吧。那天我喝醉了,其实,发生了什么事我根本就……” “好了你不用解释了,我逗你的。” 雪河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封住他的嘴:“我又不是骏猊,没有动不动就审讯人的坏习惯。” 覃柏这才舒了口气:“夫人真好。” “舅舅曾经对我说,制定规则的人,要善于保护愿意遵守规则的人,哪怕他的行为存在一些瑕疵,也要鼓励为先,不能太过依赖严刑峻法,否则会适得其反。” “你怎么比我还像个皇帝?” 面对他的质疑,雪河眉梢挑了挑:“你刚说你那天喝醉了?然后呢?” “夫人说得都对,一切都听夫人的。” “算你识相。” 雪河奖励地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却在他意欲更深地纠缠时,又及时抽身而出:“要适可而止。” 索吻被拒的覃柏一脸沮丧:“这样未免太残忍了吧?” “方才可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进了皇上的西配殿书房——若是明天我就成了皇上的妃子,那这十年的隐忍岂不是都白费了?” 覃柏叹了口气:“好吧,夫人说得都对。” 这句的语气明显不同于方才那句奉承,脸上写满了无奈和委屈。 “又不急于一时。” 雪河安慰地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勉强挣脱他的怀抱,这才转过身将纸辅到桌上,说道:“眼下修书才是大事!等把这件事情了结了,且有大把的好时光等着你呢!” “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个兴趣?” 雪河白了他一眼:“我在天庭的时候,也时常在天帝的御书房行走,与女史们一起玩耍。你大概不知道,在天帝的枢密院里,可全部都是绝顶聪明的女官。” “哦?” 这些事他自然无从得知。说来惭愧,到目前为止,他唯一一次上天庭还是去坐牢的。但早就听闻她是天庭的公主,对这些事大概是会挺了解的吧? “整理典籍、抄写文书的活,我可熟着呢!你休要小看我!” 雪河边说边打开编修大人提供的书目,问道:“你可知道,天庭为何要费这么大周折让你修书?” “这世道战乱已久,礼崩乐坏,是时候重修经典教化世人了。” “不错。” 雪河点头道:“方才朝堂上我那些话,也并非只说给那些书呆子听。要知道,阴阳调和乃是世间万物运行之根本,如今凡间这般轻视女子,迟早必受其害。” “所以,你想让皇后也加入修书,是认真的吗?” 第一零二章 人不来可以,事儿不能耽误 http://.biquxs.info/

“对!” 雪河表情坚定,语气庄重而且正式:“这些年我在世间行走,考虑了很久。也许凡间女子的命运并非一两个人、一两本书可以改变,但是至少,我可以推动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女子强,国家的未来才有希望!” “你这不光是唱高调,简直是高破天际了啊。” 覃柏知道她的想法向来新奇,但这回看来不仅是要闹妖,还要闹个大妖。 雪河伸手拿过那本书目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天帝想要教化世人,便要让他们读书明理。然而如今朝廷只鼓励男子上学读书入朝为官,却教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不对的。” 覃柏的脸皱成一团。他对政治不感兴趣,心里也只想着尽快完成上头派的差使便罢,哪里管得了这么许多。 雪河却继续说道:“我游历了中原的大片土地,从漠北到黄淮,从江北到江南,然而我发现,真正的世外桃源却在南疆。” “你不是想要参与修书么?怎么又扯到这个。”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饱受中原人鄙视的南疆蛮夷,反而生活相对安定、战乱更少?他们过得自给自足,男耕女织,却简单而快乐。” 覃柏扬扬眉,冷着脸说道:“抱歉,我这人见识十分有限,属地之外的地方基本都没有去过,可能体会不到你说的差别。” 语气听着酸酸的。 雪河笑道:“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我就只想安生过好我自己的小日子,旁的事不想管,多余的闲心也不想操。” 覃柏有些无赖地凑上前,再次伸臂环过她的腰身,像块膏药一样粘到她身上——他觉得,似乎只有更加紧密的身体接触才能安慰受伤的心灵。 每次两个人一聊到正事,覃柏都莫名觉得她像个正经干大事的,满脑子雄心壮志忧国忧民心系苍生,而自己完全就是个只管拖后腿外加烂泥扶不上墙的十八手冒牌假皇帝。 但是,他也自有他的道理:并不是每个人生来都带着拯救苍生的使命感!能在危难之中力挽狂澜、仅凭一己之力拯救人类的战神,自开天辟地以来,三界之中不也就只有那么一位?天塌下来自有个儿高的顶着,平民小老百姓没必要瞎操那个心。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确实跟余妙瑾很像。怀有大才,志向高远,同时又兼有勇气和谋略,头脑灵活、思路清晰,要真是不干点什么大事来确实有点可惜了——可话又说回来,就是再有本事咱也别净瞎折腾不是? 覃柏霸道地将她娇小的身体包围在怀中:“你尽可以嘲笑我没出息、胸无大志、胆小怕事,这些我都认!你确实很优秀,但是,请不要要求别人跟你一样优秀,这太强人所难。” 雪河望着他的脸,却仍是笑着将他主动索吻的唇拨开,咯咯笑道:“都做了皇帝的人啦,眼光总该放远一点、格局大一些嘛!” 他却摇头:“我一介小小河神,能走到今天这步我真是很满意了!真的,绝对已经算是超高水平发挥了!你要再继续提高要求,我就只能死给你看了。” 雪河笑意更浓:“这回不难为你,真的。” 雪河强行把那张苦瓜脸揉成笑嘻嘻的表情,认真说道:“我想在民间建女子书院。” “你这……这工程未免太大了吧!” “你也知道!我这皇帝就是冒名顶替,临时工好伐!又没打算长干!” 覃柏却摇头道:“这建书院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且先不说需要多少财政预算,有书院就得有书吧?既然是女学,就要有先生授课吧?我这几年全部精力都放在修书上,所有人力财力投进来不说,恨不能把天底下会写字的都招来帮我修书!哪里还能分得出人手搞这名堂?” “这不需要你分神啊!与女子有关的事,完全可以交给皇后去做啊!而且,哪怕你不在位了,皇后变成太后,也仍然可以继续把这件事做完!这并不矛盾吧?只是借着朝廷修书之事,顺便扩大一下受益人群而已,这多好哇!” 哪里好了?一点也不好! 尤其一提起余妙瑾来,覃柏就更愁了: “我知道皇后出身名门,就按你所说的,就在坤宁宫里腾出个地方建书宛,募集些读过书的官宦小姐来,做些抄抄写写的事还是可以的。 只是,若在宫外建书院,涉及的问题可就多了,而且牵连甚广。你刚才也见了,像陈大人这样的腐儒书呆子,肯定要跳出来反对的,到时少不得要分神出来处理突发状况,岂不是会耽误整体的进度?” 雪河解释道:“你不要太小看皇后了。我调查过她,她的父亲靖国公李谅乃是博学的大儒,其母亦是书香世家的名门闺秀。她原名李妙瑾,待字闺中时便盛名在外,写得一手好文章,是位了不起的才女,当时世人都传她将来定是能做皇后的! 由她来主持此事,肯定能叫朝中大臣们统统闭嘴。” “……能不能不提她。” “你不觉得,她嫁给你很亏吗?” “要是有的选,我怎么会让她做皇后的!” 覃柏辩解道:“她是很聪明,而且她还早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我在册立皇后的时候已经当面跟她讲得很清楚了——从此进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关于已经划清界限这件事,覃柏恨不能立刻赌咒发誓以证清白。 雪河叹了口气,发觉他根本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她这么有本事有才学的一个人,在后宫中虚度年华,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要不然呢?我把皇位传给她?” “严肃点!” 雪河瞪他,又说道:“你以为皇帝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吗?你想让司命府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吗?” “夫人我错了。”覃柏双手合实:“您继续说。” “我觉得,女学的事,她肯定会赞同的。若是此事能成,她也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女子,才不枉费她满腹的才华和一身本事啊。” “听你这意思,是让我去说?” 使劲点头。 覃柏却拼命摇头:“不成不成不成!打死也不去!” “我让你去的!你怕什么啊!” “少来!你这就是摆明了要坑我!” 覃柏一脸鄙夷:“我只要一踏进坤宁宫,铁定是纠缠不清了!你这会儿是挺明白,道理一条一条地讲得清楚明白;回头一翻脸,又说我跟她走得近了、悄悄揣了别的心思了,我可是百口莫辩、死路一条了!……不行不行!坚决不去!” “我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这,是不是的,您自己心里还没数吗?” 雪河恨得直咬牙:“你这是要成精啊?” “你看,实际情况就是:吵架我也吵不过你,打架我又不敢还手,那我为了清白,是不是只能离这些事非远点?常在岸边走,早晚要湿鞋啊夫人!” “你是皇帝,你不去谁去啊!我跟她能说得着吗?” 雪河气得想打人,但覃柏就是咬定了这是圈套,为了捍卫自己的贞洁牌坊,坚决不能晚节不保——打死也不去。 两人正在僵持,却听门一响,骏猊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进半截来。见两人衣冠整齐地站着说话,这才松了口气,问道: “方便咩?” 覃柏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悄悄把手从她腰间抽回来:“我要是说不方便,你能立刻消失吗?” “不能。” 骏猊似乎是成心要把招人讨厌的角色演到极致,干脆厚着脸皮推门进来,站到两人面前:“我是来跟您禀报一声,总编官大人愿赌服输,自领的二十板子打完了,现在已经抬回家养屁股去了。我看他身板还成,估计三五天就能继续回来上班了。” 覃柏叹了口气:“知道了。” “总编官?解大人吗?”雪河惊讶道:“听说那老头儿都七十多岁了,你还打他?有没有人性啊?” 覃柏面无表情地指指骏猊:那意思,又不是我非要打的。 这个锅,骏猊也是不背的!他赶忙摆手解释道:“这只是他们君臣之间的小游戏而已,谁知道偏就遇到个认死理儿的,我都说可以散啦他还不走、偏要领顿板子不可!我能怎么办?我若是没有手下留情,十板之内他早就死了。” “打大臣也就算了,连修书的总编官都打?你到底还想不想早点干完收工啦?”雪河的目光果然又回到覃柏身上: “你平时不是挺明白的么?怎么这事就糊涂了?” 覃柏无奈道:“他非要跟我抬杠嘛!可巧被他改动的章节我是看过的,指出来告诉他,偏又不认帐,还煽动其他人来与我理论。我懒得跟他缠,于是就打了个赌嘛。” “幼稚。” “是挺幼稚,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固执,给他个台阶也不肯下,非跟我死磕到底!结果怎么样,挨顿板子舒坦了吧?” “我说的是你幼稚!” 雪河忍无可忍道: “我方才还说‘要善于保护遵守规则的人’,他是给你干活的,凡事较真儿不正是总编官最需要的品质吗?如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有疑问也不说,能糊弄过去岂不就省下这顿板子了么? 可他不惜与你顶撞也要辩个道理,说到底正是为了修书的严谨,你不夸奖他就算了,居然还打他?” 骏猊连连点头,朝她竖起大指:“正解。” 覃柏想了想,沉思片刻:“……好吧。待会儿你替我去他府上走一趟,带上御医和药品,好言安抚,再给他五天的假休息一下。” 这可是破天荒从没有过的事!看来雪河这一出现,效果当真是立竿见影。骏猊连忙答应一声,刚想夸他几句,哪知末了覃柏又补了一句: “顺便,把他桌上没看完的书稿也一起带去——人不来可以,事儿不能耽误!还有等着他审阅的书稿也是一样,都给他打包送家去!” 你,可真行。 第一零三章 恋爱的酸臭 http://.biquxs.info/

宫里忙得焦头烂额,狴犴却仍是个大闲人。 这几日他在京城地界闲逛,正在茶楼听曲儿的时候,意外听到街头巷尾中热传的两条八卦:一是永乐殿来了位女编修,据说锦衣卫出身,天生美貌、绝色倾城;另一条,向来对男女都不感兴趣的皇上,竟然开窍了。 以至于今天朝堂上又有哪位大官挨了皇上的板子、皇上又用文字游戏坑了谁,这种小事早就已经完全被忽略了。 狴犴虽然不好管闲事,但事关雪河,还是得瞧瞧去的好。知道她嘴馋,狴犴特意挑了些女孩子喜欢的各式新鲜小点心,一起带进宫里看望她。 他照旧换了身锦衣卫的行头,来到永乐殿。覃柏照样加班加点地审阅书稿、写朱批,表面跟往常倒是没什么区别;西配殿的隔间里,雪河整了个独立的办公间,假模假式弄了一桌子书稿,也不知在瞎忙活什么。 一个人作妖也就算了,眼下怎么还大有两个人联手出个大招的趋势? 另外,总编官解大人不知是伤养好了,还是发现在家办公不比在宫里方便,竟然主动销了假,带伤上岗了。然后他很快就听说西配殿里添了位女编修,虽然雪河深居简出地不与他们照面,但是每个人脸色都是铁青铁青的,闷声不吭地只管做自己手头的事,好像西边住了只老虎一样。 只有高高在上的覃柏,脸上挂着迷之微笑,全身散发着恋爱的酸臭。 整个大殿上的气氛都是怪怪的。 “倒是难得见你对什么事这么上心。” 狴犴笑呵呵地把带来的纸包展开,放在桌角上。香甜的味道飘出来,然而雪河正忙着,注意力全在满桌的书稿上,面对美食的诱惑竟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就在狴犴觉得她肯定是被什么怪物附体的时候,她伸手摸索着探进纸包,看也没看,捏起一只糯米糍粑塞进嘴里,眼睛却始终都没离开书稿。 狴犴见状,不禁摇头叹气道:“合着你这就是来给人当不要钱的苦力么?一天到晚话都说不上几句,各忙各的,有意思么?” “就这么避嫌,外头还有不少流言蜚语呢。” 雪河嘴里嚼着,心不在焉地说道:“你说你都这么贴心地送好吃的来了,干嘛不直接喂我?” “我喂你一脸粑粑!惯你臭毛病!” 雪河哀怨地叹气。 狴犴笑道:“你干脆搬到后宫去住不就得了?非跟前朝这些书呆子混到一处,当然要招人闲话了。” “那可不行。” 雪河一脸疑惑地抬起头:“四哥,你说,他这一天到晚都没往这边跑过几趟,往来传送东西也都是太监跑腿,外头这些人怎么就看出我们相好呢?我觉得我俩都挺收敛的啊!” 狴犴闻言不禁一阵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地连腰都直不起来。——别说皇宫,连外头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好伐!当事人居然无知无觉? 雪河怒道:“有这么好笑吗?!” “我说你,平时这么聪明个人,怎么连这也不明白了?” 狴犴直笑了半天才略略止住:“你瞧瞧他看你的眼神,那都是带钩的!自己没感觉吗?……自从你来,别看他表面还跟以前一样,其实整个人气场都变了!永乐殿上那些人,哪有一个痴傻的,谁看不出来啊?气氛都要尬出天际了,你却看不出来?” 雪河突然有些沮丧:“可我真的就是为修书来的啊。” “我当然知道!论才学你不输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但就因为你是女子,那么无论你多么有才学,在他们眼里就都是一样:取悦君王的女人罢了,最大的价值就是为皇室繁衍子嗣,其它的都不值一提。” 不爱听。 雪河一脸不高兴,将笔一丢,生气。 “我说错了么?凡间女子若想做成什么事情,世俗眼光带来的阻力,总是要远远多过于事情本身的。” 狴犴看她这样子不禁叹气:“你这又何苦来呢?覃柏要修的这部书,光是收录古籍就千余册,就算你亲自上手帮他又能帮多少?他还缺你一个小小编修不成?招惹了一身的是非,白白听人闲话不说还自己净生闷气。” “我帮忙还帮出错来了吗?凡间这些男人,就真的学不会跟女人好好共事吗?” “这个要求,确实有点高。” 狴犴苦笑,凡间女子的地位问题恐怕一半时也掰扯不清,只能好意哄她: “你不能拿天上的标准要求凡人嘛!特别是覃柏这么难伺候的皇帝,天天看他们这些当官的不顺眼、心里总憋着打他们屁股,偏偏对你是另眼相看;而且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才华!他们自然都会嫉妒嘛。” 雪河听了果然受用,点点头说道:“可是,我让覃柏去跟余妙瑾说设立书院的事,他不肯去;今天主编官来了,他连门都不让我出,说是怕撞见了不方便,再生事非。” “他是为你好,真的。” 狴犴劝道:“你呆在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估计坚持不了几天,就会被请到后宫里去了。就算覃柏有心袒护你,主编官也不会答应的。他这会儿肯定正挖空心思要揪你错处、好把你清理出去呢。” “你说得对,我不能光埋头干活。” 提到那位才挨过板子的主编官,雪河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不过呢,你既来一趟,也不能叫你白来。”雪河突然换了副笑嘻嘻的表情:“来替我抄几页书稿吧。” “我好心好意送吃的来,你却想拉我下水?” 狴犴立刻摆手:“这可不是我份内的事!你可别想让我也给他当牛作马!我跟他还没这个交情。” “不是帮他,这是帮我!” 雪河神秘地一笑,随即谄媚道:“四哥你文采最好了!走马观碑、过目不望的绝技谁不知道!……就帮我个小忙嘛!不是骗你干活,就写几页字给我,有用!” 说着,她从案头抽出几张纸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他面前,十分殷勤地替他研磨。 “你这,搞什么名堂?” 狴犴拗不过她,也不知她是打什么主意,见字也不多,便按着她所指的几页书稿抄写一份: “就这一回!下不为例啊。” “好的好的!四哥最好了!” 为了哄他干点活,雪河在边上百般奉承,这才得了几页书稿。喜滋滋地拿在手上看了几遍,将自己方才抄写的相同内容替换掉,再夹在全部已经完成的书稿当中,一并交给门口的小太监,送去给主编官审阅去了。 “你这是干嘛?” 狴犴有些看不懂了。 两人的字体差别很大,狴犴书法俊逸洒脱却带着桀骜,雪河的小字则清秀工整又认真严谨,随便谁一眼便可分辨出来。 “你等着看戏便是了。” 雪河笑得像只狐狸,站在门边悄悄望着殿上的动静。主编大人的案头堆了厚厚的一摞,见方才送来的这一叠,竟然决定先行审阅,下意识地瞥了这边一眼。 雪河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倚在门边冷眼瞧着,问道:“你觉得我方才整理的这部书稿如何?” 狴犴正翻看着桌上残破的拓片,说道:“这本诗集我先前读过。你的手稿纠正了几处坊间流传中以讹传讹的错处,批注也算是中规中矩,尚可。” 雪河笑道:“能从四哥嘴里听到‘尚可’二字,我便十分满足了。” 狴犴倒也不谦虚:“我常说自唐宋之后便再无诗词。若是这部《永乐大典》能顺利修成,启智后人,当真就是件十分有功德的事情了。” 正在说话间,一名小太监双手捧着书稿匆匆跑来,递到她的手中。 狴犴问:“被打回来了?” “嗯。跟预想的差不多。” 雪河的样子看着也不恼,而是将有批红的几页拣出来,一一摆在桌面上。狴犴一时好奇,也凑上来瞧: “这老东西,还真是会挑毛病。” “你看,偏你写这几页竟是一个错处也没挑出来。”雪河啧啧道:“我就知道!对人不对事,呸。” 狴犴叹气道:“世道便是如此。” “所以我就说,若是让女子参与进来,就必须要有另一处书院、另一位主编修与之抗衡才行。然后两位编修交换审阅、校对,这样不仅保证质量,还能事半功倍。” “虽然很有道理,但是要如何实施?” 你正是说到最难的部分了。 雪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不明摆着,只有皇后能办到,事情就是卡在这里了。 这时,见覃柏推门进来,随即回身将门关好,向来死板沉闷的脸孔上却挂着贱兮兮的笑容,那表情与外表年龄和严肃的龙袍都显得十分不搭: “到晚膳时间了,我偷空来瞧瞧你。……哟,四哥也在啊?” “我来送猪饲料。” 狴犴随口答了一句。完全无视雪河的眼神杀,指了指桌上的书稿:“顺便自取其辱了一番。” “怎么,你的书稿被驳回了么?” 覃柏笑了笑,上前随手翻看几页:“正常,那老东西连我批过的书稿都敢驳。所以我跟你说,我忍他很久了其实。” “依我看,二十板子还是太轻了。” 第一零四章 人渣小姐 http://.biquxs.info/

雪河冷笑一声,双臂抱在胸前直接发难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余妙瑾谈书院的事?” 一提到这个名字,覃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雪河无视他的尴尬,继续正色说道:“我是来帮你修书的,没时间浪费在这些腐儒的心胸狭隘上!我所付出的心血,不是用来让这些短视之辈肆意践踏的!” “你可以跳过编修的审核,直接将书稿交给我。” “你这样做,只能显得是我在破坏流程、故意绕开总编,反而授人以柄,他们就可以更加义正言辞地来指责我!然后,我就会被赶出永乐殿,所有的书稿也将弃之不用。” 覃柏不理会她的咄咄逼人,拿起桌上的书稿翻阅几页,缓缓道:“书稿确实没有问题。要不这样,以后你的稿件也不必通过我,直接送去存档抄录,如何?” 雪河冷冷道:“然后不仅是我被骂作狐媚惑主的红颜祸水,连你也成了色欲熏心、不辨是非的昏君。” 覃柏扁扁嘴:“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就行了。” “不管你喜不喜欢,朝堂之上就是政治!你这么乱来,是会出大问题的!” 覃柏面色一沉,“所以你就一定要逼我去找皇后?” “道理我已经说过了!以余妙瑾的才学,绝对不会输给那姓解的老头!若是成立了书院,她完全可以自己组成一套班底,到时候两组人员同时推进,比你现在的效率肯定要提高很多!也只有皇后出面,才能堵了这些迂腐书生的嘴! 这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听我一回呢?”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覃柏面沉似水,一改方才满脸宠溺的笑容,竟是厉声道:“当初我就跟她非常明确地说过:此生永不再相见——所以,不要再逼我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字一顿,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连旁边的狴犴都不禁一愣。 “我又不是让你去求她!” “当初在河间府的时候,你连句话都没有,一走就是十年……十年,鸿消鲤息,杳无音讯。” 覃柏不想与她争执,她却偏偏揪住这个话题不放。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声道: “十年对于神仙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般的一瞬,而在人世间却算是一段极漫长的岁月了。漫长到我有足够的时间认真反思,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们每次一次吵架,甚至是你每一个小动作和眼神。” 雪河预料到让女子参与修书、建立书院的事可能会有很多困难,原也是做过充分的准备,却完全没想到竟会卡在说服他去找余妙瑾这件事上。在她看来这完全就是一件普通的公事,而且以她对余妙瑾的了解,皇后也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但是此时她莫名就想起老内监提起过的那件事:他在应天府整夜难眠,心中满满都是无法派遣的懊恼和思念。因此,他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强行把国都北迁,只为了能再次回到这个充满了两个人回忆的永乐殿。 哪怕是屠杀大臣,引得满朝怨言,也一定要回来。 他用低沉的嗓音继续说道: “先前打仗的时候,诸多事务都要依靠余妙瑾,我要讨好她、利用她,哪怕惹得你不开心我也别无选择;后来大功告成,要册立她为皇后,你说这是她应得的,我也无话可说。 如今你又说她才华出众,在后宫中孤独终老太过可惜,参与修书还可以有所作为——那我呢?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是就事论事,不是对人。” 雪河望着他的眼睛:“我从来都没有让你讨好她,她对你居心为何,你心知肚明。至于眼前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公事公办,与感情无关!” 语气强硬,态度冰冷。 覃柏直直地望着她,而她是一如往常地坚决,不容质疑。他的眼神中说不出是委屈、愤恨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只是双唇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面色苍白。 雪河毫不退让,一双锐利的眸子望着他的眼睛:“你若是心里没鬼,又为何不敢见她?” “雪河!” 这时,狴犴突然开口打断了这段不愉快的对话:“……你过分了。” 最初跟覃柏提起这件事时,他虽然不答应,态度却不如今日这般坚决,竟是毫无商量的余地;而以雪河的性格,她若是想做什么事,亦是不容商量,必须有始有终。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寸步不让。又僵持了片刻,但最终还是覃柏先选择了放弃,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你这狗脾气,有时候真是不可理喻!”狴犴竟然少见地向着覃柏。 “我有错吗?!我错哪了?!” “你能有错吗?你永远正确!” 狴犴望着面前气势汹汹的雪河,没好气地接了一句。 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了。雪河深吸了口气,“是我太急功近利了吗?” 狴犴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我对你们两个争论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想告诉你件事而已。” 他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令雪河十分不爽。 “过来,坐下。” 雪河现在满脑子都是修书的事,十分不甘地望了一眼覃柏离去的背影,遇上四哥冷冷的眼神,最终还是只能乖乖地坐到他身边。 两人沉默了有半盏茶的工夫,狴犴才开口说道:“其实,刚开始我就知道,杯雪停云姐妹都属意于我。” “心里肯定特美吧。”雪河酸酸地接话道。 “在一段感情当中,谁都别把谁当傻子。” 狴犴瞪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我知道杯雪对我有心思,所以每次只要跟她一见面,就觉得特别尴尬。但我看在她姐姐的面子上,又不好当面驳她,后来想想索性算了,谁也不见了。 其实,我对整件事也有过反思,我最厌恶的并不是杯雪不知进退,而是停云明知道我的心意,却还是要把我推向杯雪。所以后来一怒之下才在墙上题了那句诗,酿成大错。” 雪河一愣,似乎有点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了。 “你总说公是公、私是私,其实很多情况下,是分不了那么清楚的。” 狴犴说道:“就像当初我们希望余妙瑾去劝降一样,我们都知道她对覃柏是有心思的。只要覃柏开口,她就肯定愿意去;本来,利用她这件事就已经做得很不道德了,虽然事后我们尽可能地做出了补偿,但是我相信覃柏心里肯定也是有愧疚的。 所以,每次只要看到余妙瑾,相信他不仅会觉得尴尬,大概还有些亏欠;然后想到你,又十分顾忌,害怕再多生事端。在这么复杂的心态当中,还扯什么公事啊?” 说到此处,他指指雪河: “你这个人,心思细腻又敏感,还得理不饶人。换作我是覃柏,我也不会答应!好吃好喝地把皇后供起来便罢,但肯定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他看了雪河一眼,抿了口茶,又道:“你这么心明眼亮的人,别干那种蠢事。覃柏他脾气再好也有个限度,你再这么逼他,怕是只能适得其反。” 雪河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睛,从纸包里捏出一个米团子来,塞进嘴里,默不作声地嚼嚼。 “可是,那又该怎么办啊?这件事只能他去跟皇后谈。” 狴犴听了不禁痛苦地扶额:“怎么说了半天,你还是在这死胡同里绕来绕去的?” 雪河嘴里咬着半只米团子,一下瘫倒在桌子上,嚎道:“诶!想在凡间干成点什么事,肿么就辣么蓝咧?!” 狴犴笑道:“因为你一开始就选的困难模式啊少女!” “现在想重新来过还有机会么?” “你当过家家呢?大号练废了换个小号重新来过?……你去问问覃柏,看他乐意不?”狴犴摇头叹气:“他十来年的心血图个什么?不就图能跟你好好在一块儿么!你可倒好,说不玩就不玩了,一甩手就走了十年。 恕我直言,阁下这种行为无论在三界中哪一种道德标准体系下,都是个人渣。” 雪河居然也不回嘴,用手比了个服气的手势。 “不过,话说回来,人渣小姐。” 狴犴却还不想就此放过她,又说道:“你就没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悔过之心、认真考虑一下痛改前非什么的么?” 雪河这时突然直起身子来:“我是有错,但是不改!” “……我了个去。” “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不就是修书吗?离了他我就搞不定余妙瑾了吗?!什么事都不可能只有一条路可走!” 雪河扯过张纸擦擦手,赌气地把桌上的书稿收起来:“不就是当妃子吗?!不就是宫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老纸就是当个妃子也同样能称霸后宫!” 狴犴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雪河继续气鼓鼓地说道:“不就是一个老不死的臭主编吗?把我逼急了,我有一万种法子弄死他!当年妲己怎么弄比干的,今儿我就怎么弄死他!哼,不使出点手段来,你们还真把劳资当小白兔啦?!” “等等,你这……是要黑化的意思吗?” “黑化?我还赤澄黄绿青蓝紫呢!好人不好当,坏人还不好当吗?!” 第一零五章 阴谋 http://.biquxs.info/

晚膳过后,永乐殿居然极少见地没有加班。管事的太监说,皇帝一早推说今日身上不好,就让众人先散了。 本朝皇帝脾气怪诞是人人皆知的,但是除了爱打大臣板子,他的勤政也是同样出名。平日里,一年到头除了过年时休息一天,自己生日休息一天,再无其他假期。 自从朝廷开始修书以来,皇帝天天晚饭后都要至少再加两个时辰审阅书稿。大老板都不走,底下打工的自然更不好意思先走,于是每天加班就成了固定的日常。而且皇帝从来没有不良嗜好,也不沉迷后宫,早睡早起作息时间规律,因此极少生病,从来没有因为身体不适而辍朝或是病假的。 下午见皇上还是好好的,晚上便有太监来通知可以散了,众人虽是满腹狐疑,也只得纷纷散去了。 雪河把四哥送走之后,回来就发现永乐殿上空空如也,突然之间就半个人影都不见,竟还有些不适应。 难不成,是自己话说得重了,覃柏又闹脾气了?这个人,怂归怂,小心眼还挺记仇的。 雪河扁扁嘴,倒也没往心里去。下午的点心吃多了,这会儿还有点发撑,她就没先回自己屋,一个人倒背着双手在无人的永乐殿上溜达起来。 大殿正中的最前排是主编官的桌子,案头整整齐齐码放的书稿堆得如小山一般。不禁又叫人想起那恼人的糟老头子,目前这是她最大的障碍,而覃柏又坚决不愿意去找皇后另开书院,总得先想个什么法子过了眼前的难关才是。 但是思来想去,还是只有找皇后这一条路,就卡在这了。 雪河轻轻叹了口气,索性不去想了。她站在皇帝的书案前,书本是翻开的,面前的书稿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朱批,但显然最后一行并没有写完——居然连一句话都没写完就走了?这可不太像是覃柏的性格。 他这个人向来死板,做事追求完美,哪怕遇着再着急的事也不会只写了半句话就扔下笔走人,何况现在哪有比修书更重要的事呢? 案上搁着半盏残茶,已经见底了,却没人收拾。 张麻子做了一辈子内侍官,伺候王爷可说是尽心尽力。平时端茶倒水的事从来不须吩咐,皇上案头的茶杯永远都是温热且添满的。 “阿翁?” 心里隐隐觉得奇怪,雪河随口唤了一声,大殿上却静悄悄地无人应她。 难不成真的病了?不对,若是皇上身体抱恙,那这会儿御医肯定跟走马灯一样往永乐殿来了,怎么可能这么清静? 一低头,见黄铜的炭炉就在脚边不远处,竟是一点热气也没了。雪河弯下腰,打开盖子一瞧,炭早就烧没了,竟然也没人来添?皇上向来性格古怪,难伺候是出了名的,这殿上的小太监个个聪明伶俐,岂有一个敢在眼皮底下偷懒的?这不摆明了讨打么? 不对劲。 雪河突然之间就警觉起来,又接连唤了几声“来人”,皆是无人应答。永乐殿上灯火通明,却是一片死寂,说不出的诡异。 未免太过安静了。 现在还没到宫门落锁的时辰,永乐殿周围巡逻的侍卫每半个时辰换一次班,但是从方才出去送四哥直到现在,至少多半个时辰了,竟也没听到有人巡逻换岗。 雪河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快步朝皇上休息的内室走去。 “皇上!” 一连经过三四道门,全是虚掩着。哪怕皇帝不在永乐殿上,这内室也一直有小太监值守的,如今居然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雪河的心突然就揪了起来,明显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今天跟覃柏绊嘴,他心里不爽,见了骏猊很可能便要拿他撒气;骏猊知道我在宫里,四哥来瞧我也在永乐殿上,说不定就会有所松懈,赌气躲出去也是极有可能的! 覃柏平时得罪的大臣也忒多,万一有朝臣买通宦官欲行不轨之事,在历朝历代的皇宫大内也都不算新鲜! ——叫你平时作死,这回报应来了吧?万一阴沟里翻船,叫你们哭都来不及! 雪河心里着急,脚下不防被狠狠一绊、险些摔倒。低头一看,竟是张麻子! “阿翁!” 雪河大惊失色,蹲下身探向他的颈间,脉搏微弱,但未见外伤,大概只是昏过去了。心里稍稍一宽,雪河朝左右一看,果然内室的明黄色幔帐底下露出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雪河的心再次揪了起来,慌忙弃了老内监,匆匆几步来到内室。 只见茶盅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覃柏仰面朝天地倒在一旁,双目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 “覃柏!覃柏!” 雪河吓得大叫,也顾不得别的,立刻上前抱起他,拍打他的脸颊:“你怎么了?!醒醒啊!覃柏!覃柏!” 雪河心里狂跳不止,早已是方寸大乱。一时间又慌又怕,脑子一片混沌无法思考,直急得两行眼泪就淌了下来,边哭边使劲地摇晃他,嘴里胡乱喊着他的名字。 然而抱着他叫了半晌,他也不应,雪河慢慢缓过神来,猛然打了个激灵,简直都被自己给惊着了——天哪,这还是我吗?现在是哭的时候么?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体尚暖,外表看并无明显伤处,口鼻也未见异常。雪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自语道: “莫慌莫慌,冷静……” 又缓了片刻,她这才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猛然注意到地上那只砸碎了的盅子——那不是这屋里的东西,虽然是宫里的样式,但桌上的四只茶杯好好的,这个显然是外头带进来的。 联想到皇帝书案上的异常以及眼前的种种,极有可能是宫里的太监做的——下毒?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雪河的目光立刻再次回到他的脸上。见他脸颊上似乎还留有淡红色的指印,她伸手比了比,应该是有人为了强迫他张嘴、用力捏他嘴巴时留下的痕迹。而且应该就在刚才,那指印看起来还很新鲜。 手上力气这么大,下手这么狠——应该男人,或者是太监。 想到这里,她俯下身在他唇边轻嗅,确实有不寻常的气味,心里已是十分肯定:这是场有预谋的下毒。 托煮屎师父的福,天下有毒的东西她几乎都见过也尝过,凡间能毒死人的东西她都认得。但残留的味道太浅了,什么也闻不出来。雪河心里一急,索性直接用双唇吻了上去,大胆地直接用舌尖去探查他唇齿间可能残留的毒物味道。 所幸,那味道并不是什么希罕的剧毒,只是蒙汗药一类的寻常之物,而且剂量十分有限。对方似乎只是为了迷晕他? 知道他性命无忧,雪河这才松了口气,稍稍放下心来。再次抬头打量这屋里的陈设,跟十年前几乎没有分别。各种陈设物件都一如记忆中的样子,就连梳妆台上的钗环首饰,也都仍是她习惯的摆放方式,就好像她随时会回来一样。 雪河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暖意:原来他从来不曾忘记我,正相反,他将我的一切都摆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 甚至于,剪成小兔形状的那张符纸,也压在木梳下面。看来椒图走的时候,竟然把这些东西也留给他了。 ——等等,若是一切都如以前一样,那我保养皮囊用的尸油膏子应该也在妆奁匣子里! 想到这,雪河轻轻把他放平,起身打开匣子翻找起来。果然,解毒用的醒神丹也还在! 她本人虽是百毒不侵,但是师父让她随身带的这些东西没有一样不是剧毒。为了防止伤及无辜,解药便是一直与毒药放在一起的。 雪河一阵欣喜,赶忙将那小瓶打开,放在他的鼻下晃了晃。不一会儿,他果然缓缓地醒转过来。 一张开眼,便看到她满是焦急的脸,面颊上还是湿湿的,长睫上挂着泪珠,鼻子也是红红的。 “……你哭了?” “你吓死我了!” 雪河也未加掩饰,嗔了一句,便伸展双臂将他抱在怀里:“你这蠢货,若是离了我,可怎么办才好?” “所以,你就别再离开我了吧!” 两人才刚刚定下神来,窗外忽地便闪过一个鬼魅般的人影。 雪河如同一只警觉的兔子,立刻用手掩住他的口鼻,示意他不要出声。 对方没有选择毒杀,应该是因为骏猊管得甚严,凶器和毒物都不好弄进宫来;没有用绳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行凶,可能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亦或是怕被人发现?再或者,凶手是个新手? 地上那只跌碎的茶盅,大概就是因为惊慌吧? 雪河看着尚不明状况的覃柏,心里一阵冷笑:你也就是运气好遇到个外行,倘或对手有骏猊他们一半专业,你这会儿恐怕早就凉了! “骏猊呢?他去哪了?” 突然想到这个严重的问题,雪河低声问道。 “额,方才跟他绊了几句嘴,打发他出宫了。” “……你可真行。”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你早晚得死在自己挖的坑里! 正在说话间,忽见窗外人影接连有晃动,随即就见有什么东西被泼洒到窗棂上。 麻的,是油! 雪河猛然间就明白了:他们使用的这种蒙汉药配方简单,虽然药效十分有限,但是不需要违禁药品就可以做出来,大概就是在宫里自制的;然后故意纵火,制造一起看似疏忽引起的火灾,那么皇帝被烧死在宫里也就合情合理了!将来就算事情败露,也难以查出痕迹! 骏猊不在,宫内的侍卫也不知道跟此事是否有勾结? “这,……这是有人意欲行刺吗?” 覃柏显然也看到了窗上明晃晃的油,一脸迷茫地问。 “恭喜你答对了。” 第一零六章 劫难 http://.biquxs.info/

雪河一时也摸不准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但是他们想弄死覃柏的决心已是十分明显了。 外头似乎是有人正用水瓢把油均匀地泼洒在窗棂上——油大概是出自御膳房,花生油菜籽油猪油,很快就散发出无害且十分美味的香气,与杀人放火的行径当真是十分不搭。 但是别管什么油,烧起来一样都是要死人的!此地不宜久留! 雪河站起身,迅速将窗边梳妆台上的小兔符纸连同那几瓶尸油膏子攥在手里——眼下手无寸铁又没有法术,能不能保命就只能指望这几样东西了。 然而事情比雪河预想中要快。 她刚刚把符纸塞到覃柏手里,还不及说话,几支带火的箭镞便带着风声穿过窗棂的薄纱,如同火流星一般落到身边不远处,钉入柜子的门板上,迅速将周围的东西也统统引燃。 整个窗户瞬间就熊熊地着了起来,跳跃的火焰将整个屋子照亮,热浪立刻扑面而来。覃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本能地抱住雪河便向后躲。 然而雪河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一把拿过桌子上的油灯,抬腿将桌子踢倒,暂时挡住飞来的箭支。两个人躲在桌子后面,她吹熄了油灯,一边手中的小瓶里的东西统统倒进灯油里,一边大声对覃柏说道: “去把骏猊的名字写在符纸上,然后烧掉它!” 覃柏木然地答应一声,站起身想去内室取笔墨来,刚一露头,一支带火的箭镞贴着头皮便飞了过去,雪河见状一把将他又拽回来,怒道: “找死啊?!还敢迎着箭往里头去?……到外头殿上去找!” 覃柏吓得面色苍白,茫然地点头,整个人却只瘫坐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算啦算啦!” 雪河叹了口气,心知这怂货胆小,是指望不上了。 那瓶里的尸油膏一遇到灯油,便立即融化于无形,并散发出诡异的香气。她回过身,嘱咐覃柏将解药带在身边,然后小心地将灯油倒进一个小罐里,封上口。 外头的人大概是没发觉里面有动静,射进屋里的箭身上绑着浸满油的布条,随便射了几支后便停了下来,看样子精粹只是为了引燃而已。 火种很快就引燃了屋里的帷幔,就将整间屋子都烧燃了起来,外头射箭的人也就停了手。 只能赌一把了! 雪河拽起覃柏便往门口爬去,然而刚爬了没几步,便看到倒在地上的张麻子,雪河回头小声说道:“带上他一起!” 覃柏答应一声便去拉他。 从内室到大殿中间隔着四道门,一间会客厅,一间太监值班的耳房还有两道走廊,但是若想离开永乐殿,便只有正门一个出口。 雪河走在最前面,几步便到了正殿门口,覃柏拖着昏迷不醒的老内监走不快,远远跟在后面。她前脚刚踏入正殿,只见大门突然开了条缝,一个小太监打扮的人正与她走了个对脸,两个人皆是一愣。 目光相接的瞬间,那人竟是突然一缩脖子,转脸就想逃走。 放火的肯定就是他! 雪河没来由地就冒出这么个念头,顺手将那一小罐灯油朝他砸了过去,那人躲避不及正中面门,当即“诶呀”一声,向后一倒,仰面摔倒在地上。小罐子摔了个粉碎,里面的油正撒了他一身。 “狗贼!” 雪河气势汹汹地紧跟一步,刚想拿了他,却见外头一排十几个小太监,正拿桶的拿桶、倒油的倒油,还有一队侍卫模样的拿着弓箭,目光全都齐刷刷地盯在她身上—— “妈呀!” 雪河立刻缩回来,将大门关上,抱过一人高的门闩横在门后。刚把门封上,外头的人便反应过来,跑上前拼命地砸门。 覃柏刚拖着老内监到了大殿上,见雪河却忙着把桌子搬到门口堵上:“你在干嘛?” “堵门啊!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雪河怒道,又问:“听说皇宫里不是都有很多机关吗?永乐殿就没有什么让皇帝逃跑用的暗门或者秘密地道吗?” “应该是有吧。” “那太好了!” “可我又不是赵峥,我哪知道啊!” “……你赢了。” 雪河恨恨地把桌子一张一张地全都拉过来堵到门口,见他还站在原地发呆,就吼道:“别傻站着啊!快去写符咒!现在只有骏猊能救咱们!” 覃柏一愣,随即答应一声,丢下仍在昏迷之中的老内监,一个人快步朝书案走去。 外头的人大概都知道里面搅局的是个小丫头,根本不足为惧,于是撞门撞得更加凶狠了。 雪河累得满头大汗,实在搬不动了,就冲着外头大声骂道: “你们这些反贼!居然还想要行刺皇上?呸!你们的诡计早就被我看穿啦!若是现在投降,我尚可让皇上饶你们不死!但是再有执迷不悟的,就等着锦衣卫杀你全家吧!” 她这一嚷果然有用,那些人在外头似乎有所动摇,竟是暂时停下了撞门的举动。 只敢用背地下药的歪门邪道、连正面交锋都不敢的人,必是一群难小怕事的鼠辈! 雪河心里拿定了主意,却见配殿里的火势已经越烧越大,只怕不一会儿就要烧到正殿上来,便又接着说道: “你们现在若是能帮助灭火,那么今日之事,皇上便不再追究!但你们要还是执意将弑君之罪背到底,必遭诛杀九族!等锦衣卫来了,你们谁也跑不了!” 内室的火迅速地蔓延过来,眼看再不扑救怕是整个永乐殿都要不保了。然而门外仍是没有动静,也不知在做什么。 她来到张麻子身边,这才发现他后脑上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已经肿了起来。估计是小太监想要加害皇帝的时候嫌他碍事,便拿东西把他打晕了。 老内监毕竟上了些年纪,也不知道要不要紧?这群黑心的小崽子,下手真是够狠的! “雪河,这样行吗?” 覃柏在小兔的符纸上用朱砂写下‘骏猊’二字,拿在手里问道。 “烧掉啊!你这是还想把它装裱完了挂起来吗?!快点烧掉!” 雪河不由气结,咬呀催促道。 ——摊上这样的队友,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覃柏这才“哦”了一声,在烛火上一晃,那符纸瞬间化为灰烬,竟是消失于无形。 眼见着配殿里的火势越来越大,覃柏居然迅速收拾起桌上的书稿来。 雪河见状也是气得真翻白眼:“拜托!这都什么时候了!就算你没办法招降悍匪,那麻烦你先找安全地方躲起来总行吧!” 覃柏听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因此放缓,正色道:“这可是我十年的心血!不能就这么完蛋了!” “尼够了喂……真是个书呆子!” 命都要没了,还有心思管书稿? 说话间,也不知门外的人起了什么分歧,竟是传来一阵嘈杂。 雪河一愣:这是内讧了么? 毫无预兆地,无数箭镞竟是如雨点般从门窗的缝隙中飞了进来,密如飞蝗,显然不同于方才放火的时候,这次是索命来的。 覃柏见状大惊:“雪河!” 雪河离门最近,眼看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完全暴露在危险之中。看来,外头这是谈崩了?她敏捷地猫下身子,就近钻进桌子之间的缝隙里,灵巧地避开箭支。 见覃柏正大瞪着两眼看着自己,便挥挥手大声吼道: “快趴下!趴下!你要当靶子吗?” 覃柏这才回过神,慌忙蹲下身来。 殿上的桌子大都被雪河掀翻堵在门口,一片空旷连个遮挡也没有,全部暴露在箭支射程范围内,甚至有的箭镞已经直接钉到了皇帝的桌面上。 覃柏吓得抱着书稿滚到桌子底下。但桌面上只是辅了块明黄色的桌布而已,根本挡不了弓箭,即使他在桌子底下也仍然暴露在射程之中。 “笨蛋!躲到柱子后头去呀!这又不是地震!” 覃柏探出脑袋,却见箭矢都朝自己的位置集中射来,吓得一缩头,爬到了椅子后面,算是勉强躲过一劫。 雪河可并未打算在那堆桌子里久呆,机警如灵猫一般的身形本能地躲过呼啸而过的致命箭矢,藏到最近的一根立柱背后。然而有的箭支角度十分刁钻,她接连换了几个地方,才终于找到一个安全避开射程的位置,但当她回过头想要再将老内监也拉到身边时,瞬间呆住: “……糟了!” 她虽然身手敏捷,哪怕没有仙术护身也足以自保,但是地上的张麻子显然就没有这么幸运——虽然他倒在地上,但仍是已经身中数箭,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阿翁!……对不起。” 雪河看着他的惨状心里一阵难过,不禁又想起以往在王府时,他总是对自己百般照顾、处处维护;如今意外受难,自己竟然没能护他周全,雪河一时难过得几乎垂下泪来。 “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雪河气得暗暗咬牙,顺着立柱向上爬到顶端,从井字排列的房梁,来到大殿正中的上方,俯身捞起一盏八角琉璃宫灯,拆去装饰,将灯芯取出,直接投向大门口,瞬间将大门和桌椅统统引燃,一面还悲愤地大声骂道: “烧死你们这群王八蛋!来世统统去给阿翁当牛作马!……到了冥府,记得报上你雪河姑奶奶的大名!” 第一零七章 终章 http://.biquxs.info/

“雪河!你,你这是作甚?” 覃柏原是生怕那场大火烧过来毁了书稿,十年心血岂不是付诸东流?这会儿却眼见雪河着了魔一样在帮着那些人点火,不由得皱眉道: “你是还嫌烧得不够快吗?” 他这一搭腔,雪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他怒道: “你这狗皇帝!天天纵着锦衣卫到处抓人杀人,搞得整个京城都人心惶惶!你既读过那么多书,哪本书里教你皇帝是这么个当法?有史以来哪有皇帝动不动就杀大臣、打大臣屁股的?!到头来,惹得天怒人怨,如今太监和侍卫勾结起来要烧死你,你就说是不是你自找的?!” 覃柏哑口无言,更不敢还嘴。 “骏猊整天在你身边,你敢说这些大道理他没跟你讲过?你乱来的时候他就从没劝过?!你可曾认真听过他一句?!” 雪河越说越气,恨不能立刻下来咬他两口。 覃柏叹了口气,小声道:“他是时常劝我的,只是我嫌他烦,从来也不肯听。” “所以你就是活该!自己把自己作死也便罢了,还要拉着一堆人给你陪葬!我就不该来管你!你自己种下的苦果就活该你自己吞!……我干嘛要替你操这份心呢?!” 雪河说着说着,想起老内监的枉死于乱箭之中,一时又气又恨又是伤心,竟是垂下泪来。 覃柏见她这模样,也不敢劝,只得默默听着。 大门口点起的火已经逐渐成了势,炽热的火舌直舔到房顶的斗拱和飞檐,加之近来一直是西北风向,外头的人大概也是被逼得无法靠近,射箭渐渐停止了。 雪河见有机会,从房梁上小心翼翼地走到靠近覃柏书案一侧的上方,顺着立柱缓缓滑下来,招手叫道:“快点过来!” 覃柏艰难地咽了咽,左右看看:虽然很想过去,但这桌面上、地上到处都是箭矢,时不时也还有冷箭放出来,莫名就有种迈出一步秒变刺猬的恐怖感,怪吓人的。 雪河瞪眼道:“动作快点!你躲椅子底下能顶什么用?木板那么薄,万一哪个穿了岂不是糟了?!” 看来骂归骂,她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我。覃柏心里一阵感动,虽是不情愿,还是往她的方向挪了挪。然而一两支冷箭再次飞来,就落在不远处,直叫人一阵阵地心惊胆颤,他不禁又缩了回去。 在她看来,大殿正中的皇帝书案显然就是个靶子,所有的箭矢几乎都跟长了眼睛一样朝这个方向射,随便躲在哪个角落里都比这要安全得多! 求救的消息虽然已经送出去了,骏猊应该马上会到——希望不要太迟,至少在大殿烧光之前。 所以,眼下只要保证烧死之前不要被射死就好了。 “麻溜地!别逼我过去拧你啊!” 雪河极不耐烦地再次催促一句,见他仍是哆哆嗦嗦地不肯挪窝,干脆自己上前一步、将他一把拽住,强行拉到了自己身边。 然而就在她转回身的一瞬,一支冷箭穿越烈火的屏障极速飞来,从背后直穿左胸,她的身子一震,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 “雪河!” 覃柏被她护在柱子后面,眼见着那支箭向她飞来。以她的灵巧,是有机会躲开的,但若是躲开,那箭便必然会射中她护在身后的人。仅是迟疑了片刻,覃柏便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射中,随即倒进自己怀里: “雪河!雪河!” “……果然被你坑死了。” 一抹鲜红缓缓从她的胸前渗透出来,像是一朵正在绽放的茶花。 “雪河,雪河!不要!别这样!” 覃柏一时手足无措,但此刻除了紧紧抱着她、大声呼喊她的名字,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那么灵活而又狡猾的雪河,方才还穿梭在箭雨之中时宛如一只矫健的燕子,那么骄傲而又优美,但是转眼之间便是奄奄一息,危在旦夕。 覃柏不愿相信这真的已经发生了,而且无可挽回。 “不要这样!雪河!” 她的表情没有一丝痛苦,只是直直地望着他的脸,唇色已然变得煞白: “当初不辞而别,其实是因为害怕。……害怕一见到你,就会舍不得走……更害怕,自己会突然改变主意,舍弃一切……留在你身边。” 她突然皱紧了眉头,似是咬紧了牙关,轻轻在他耳边吐出最后的几个字: “你这个笨蛋……” “雪河!雪河!” 突然间,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破碎的大门连同桌椅的碎片被强大的力量震飞,骏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快灭火!……皇上?!” 骏猊面色凝重地几步跑到面前,见覃柏抱着雪河坐在地上,看样子应是性命无忧;刚松了口气,却听他猛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 —— 半年后。 雨后的巫山,宛如刚刚出浴的少女,秀色可餐,却又薄纱遮面。 当然,若是没有空气中那股难以描述的腥臊恶臭,祝始星宫真可说是人间仙境了。 骏猊的眉头打了个死结,才跟雪河见面说了几句话,就实在忍不住这令人作呕的味道,只得掩住口鼻,不言语了。 “煮屎仙尊!” 雪河忍无可忍地冲着身后的星楼抱月大吼一声:“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好歹有客人在喂!” 那竹楼上远远传来束海不耐烦的声音:“就好啦就好啦!” 雪河一脸歉意地耸耸肩,递给他一颗醒神丹。 骏猊接过来嗅了嗅,虽然好了一点,但他还是决定把鼻孔塞上,瓮声瓮气地说道: “你知道么,当年你点的那把火,尸油膏子的香味香透了大半个京城,坊间传闻都说是香神降世,在京城点了块龙涎香,乃我朝祥瑞之兆呢!可是谁又能想得到,那宝贝竟然是从这么臭烘烘的东西里炼出来的。” 雪河笑道:“我师父炼药的时候,简直臭不可闻!但是待到炼成之时,只要那么一点点,便能飘香百里!若是放在外头,待它毒性散去,香气却能浓烈不散,可持续数日,确实是世上罕有的上好香料呢!” “就是这毒性也忒大!当初就你小罐子里那么一丁点,撒了那小太监一身,遇火而焚,当场就把造反的太监侍卫全给毒死了不说,死状还相当凄惨,竟是活活化成了腐尸!从此,宫里甚至还传出了谋反者皆会受到诅咒的传言——说什么皇帝练成了妖术,把三千宫女变成了守护皇宫的女鬼,传得可神了!” 提起当年的事,骏猊直摇头: “幸亏我发现得早,赶紧把解药也丢进火里一起焚化了,不然还不知要害死多少无辜呢!” 雪河有些不好意思道:“情急之下,是我思虑不周了。” 骏猊摆了摆手:“那种情况下,也顾不得许多了!覃柏若是死了,大家这几年来的努力也全都白费了!” 说到这里,他又叹道:“话说回来,这东西倒是跟覃柏有些像!当初我们兄弟都嫌弃他又怂又没本事,百无一用还人见人嫌!但是等熬到出头之日,人家成了,当真就把书给修出来了,还修成了惊骇世俗的巨著!” 说着,只见他手上一抖,袖中乾坤八宝袋中的书本便徐徐飞出,在她面前堆起了高高地几大摞: “永乐大典,全书两万两千八百七十七卷,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除了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无所不包,乃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百科全书,没有之一!连天帝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这是三界之中绝无仅有的一个奇迹! 啧啧啧,全书修订共历时六年,所有参与修书的人——比如我,都受到了天帝的嘉奖。” “哇,居然有这么多?” 雪河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书本上,甚至都没在意他说的什么。她欣喜地看着面前飞舞的书页,工整的馆阁体小字,一笔一画皆是文吏们手抄出来的,不知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嗯,幸亏我到得及时!不然永乐殿那一场大火,就完了。” “哼,若是等全烧完了你才回来,你这脑袋也没必要留着了!” 雪河冷冷地白了他一眼:“我又是烧符又是焚香,最后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你就赶上个灭火洗地收拾残局,还有脸抱怨?!” “不敢不敢!你确实功不可没!” 骏猊笑道:“此事我都写进述职报告里了,放心,功劳肯定少不了你的!” “谁希罕那个!” 骏猊指指面前的书,说道:“这是我复制的摹本,带回天庭交差的!正本现在藏于翰林院中,你真该去亲眼看看!那个纸张工艺和装裱、装帧,全书整整齐齐地立起来摆在架子上的样子,真是让人觉得相当震撼呢!” 骏猊说着,随即又将那书册都收了,一股自豪之感溢于言表。 “你就先让我瞧瞧嘛!摹本而已!别这么小气!” 骏猊笑着摇头,最后却余了一本在手上,递到她面前:“这个副本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拿去吧。” 雪河心花怒放,双手捧过来,展开,娟秀的小字立刻映入眼帘,正是自己亲手抄录的那册书稿。看到被编辑成册、与诸多当世名家的书稿一同汇编入大典之中,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还有啊,火灾的事情过后,他就去找皇后谈了设立书院之事。余妙瑾果然答应了,不仅在坤宁宫设立了书院,还在各地著名的书院中设立女学部,招募大量女官入宫参与修书。正是由于她的加入,才使得修书的效率大大提高!要不然,也不会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就能收尾结束。” 骏猊一笑: “不过,两人始终各忙各的,就算交换书稿也都是由编修官经手,平时见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事,你放心就是。” 雪河白了他一眼:“……谁问你那个了。” “总之呢,天帝对这结果十分满意,原是打算想要把覃柏留在天庭做官的,却被他谢绝了。” “咦?这又是为什么?” “你干嘛不直接问他呢?” 骏猊苦笑,左右看了看:“诶,他跟我一起来的,快到山门时才分开——怎么,你还没见着他?” “没有啊!” 雪河听到这个话,立刻丢下他便朝山门跑去。果然,远远就瞧见一个人正手扶着山门的下马石弯腰喘气: “骏猊!你这个骗砸!等我逮到你……” 雪河一听便猜到几分。八成是骏猊戏耍他,撇下他自己先上山来了。果然,一回头,哪里还有那坏小子的身影?怕是早就溜回天庭交差去了! ——被欺负了这么久,也算是出口恶气? 雪河笑吟吟地走上前,看着面前满头大汗、累到直不起腰的那人,故意提高嗓音说道:“那可难了!西极烈日一撒起欢儿来,无论几条腿的畜生可都追不上它!” 覃柏猛一抬头,正望见一双笑眼弯弯,黛眉如远山,朱唇贝齿,正是记忆中那朝思暮想的人。 瞬间记忆倒转,又想起上次与她分别的情形。 明知道她只是披了个美人皮囊,明知她贵为天庭的公主根本不会被凡人所伤,更是明明知道她根本不会死,但当眼见她胸口中箭的瞬间,他仍是无法抑制地心痛,痛到就像是被人挖去了心肝,再不能活;伤心到无所顾忌地嚎啕大哭,哪怕是骏猊像看傻子一样地望着他。 “雪河!” 覃柏脸上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或是鼻涕,完全顾不得狼狈,唤了一声,刚向她伸出手,奈何膝盖一软,竟是扑通一声就跪在山门前。 雪河见他这惨状原是有些心疼,但见他还没到跟前就突然矮下一截,不由得表情一僵:“……才半年不见,还这么客气啊?” 覃柏索性也不管不顾了!通往祝始星宫的山路像是迷宫一样,他爬山爬到双腿发软、站都要站不稳了,可明知就要能见到雪河了,又怎么可能停下来? 形象什么,就算了吧!他干脆就保持跪姿一下子抱住她,扯着哭腔委屈道:“雪河!骏猊那孙子又骗我!他跟我说上山的路就这一条、让我自己慢慢走!可我绕来绕去就只在原地打转!” “先起来再说!动不动就下跪,不嫌丢人啊?” “我跪的又不是旁人!……腿真的好酸啊夫人!” “快起来啦!”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