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嫁给渣过的佛子》 第1页 [穿越重生] 《重生后嫁给渣过的佛子》作者:余何适【完结+番外】 文案 【cp:西域妖女x高岭之花佛子】 乌兹国王女洛朝露乃西域第一美人,裙下臣无数,一舞可令君王抛却半壁江山。 上辈子,她绝色美艷,却残酷冷血, 受人蛊惑挑唆,诱惑高高在上的西域佛子, 骗了他的金刚不坏身,破了他的大明不动心。 她害人害己,自此沦为美人刀, 被献给了一统西域的大梁新帝后,命殒他乡。 死后再一睁眼,朝露重回故国,仍是那个骄纵恣意的乌兹王女。 前世名震西域的佛子,此时正被囚禁宫中,被逼破戒。 乌兹王庭已是风雨飘摇,他是她逃脱泥淖的救命稻草。 于是,朝露一改前世的妖女心性, 收起魅人的手段,藏好锋利的爪牙, 小心翼翼地讨好这位未来的佛子哥哥。 一朝歷史重演,洛朝露被迫又要嫁去大梁。 她强颜欢笑,与他拜别: 「你去成佛吧,我也要嫁人了。」 烛火明灭,佛子颔首不语,喜怒不辨, 衣袂随风拂动不止,修长有力的五指一寸一寸捻着掌中佛珠。 朝露未曾想,在她大婚当夜,同一双纤尘不染的手遍布血污,褪下袈裟,碾碎佛珠,为她再入红尘。 而她这颗朝露,会成为他的掌中之珠。 *** 佛子洛襄,光风霁月,不染俗尘,有信徒百万,受世人敬仰。 他佛心坚定,持戒甚严。 唯独曾有一梦,久久不能释怀。 梦中,夜雨霖霖,他一向乖巧的妹妹扑入他怀中, 玉指勾了勾他项上佛珠,音色是从未有过的娇柔婉转: 「襄哥哥,你既能渡众生,何不也渡一渡我?」 【女主重生,男主会慢慢恢復前世记忆。是一个弥补前世遗憾的故事。】 【1v1,sc,he,文,前期男救赎女,后期女救赎男】 【男女主伪兄妹,无血缘,开局解除兄妹关系】 【佛子有,剧情纯为感情线服务】 【排雷:女主妖女本性,就是美得不讲道理的那种!有喜欢女主的男配!除了感情专一,其余就是离经叛道,不择手段!跪求道德准则高,要求女主完美的读者勿入!非金手指流!救赎文意味着女主身处逆境,前期不强,成长线长,介意勿入!】 人设灵感来自于王尔德《莎乐美》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重生 虐渣 主角视角洛朝露洛襄配角李襄李曜洛枭邹云戾英昭月昭明 其它:作者专栏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禁慾佛子 x 西域妖女 立意:坚定本心 第1章 雪夜初霁,月缺沉钩。 玉门关前的雷音寺矗立在塞外恢弘的夜幕中,掉了漆的碧瓦朱甍覆满白霜,透着暗暗的血色。 寺庙破败已久,正殿佛像蒙尘,龛笼腐朽。此时殿门紧闭,唯有寒风吹动一扇半掩的破窗嘎吱作响。 殿内幽暗,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嚓——」 洛朝露燃起香案上的烛台,一小簇火茫攒动,照亮了她隐在黑暗中昳丽的面容。 两弯黛山眉,一双秋水眸。唇上的红脂如残血,樱口翕张,呵出一缕白茫茫的气来: 「佛经上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我眼前的法师,究竟是实相,还是虚相?」 烛火晃了一下,光影摇动。 灯下,僧人跏趺而坐,神姿岿然。华贵的玉白袈裟裹身,背影清俊且冷冽,如寒崖立雪松。 朝露莲步轻移,裙裾在镶金的僧袍边徘徊,绣着并蒂莲的袖边低垂,若有若无地拂过僧人的宽肩。 「若是实相,堂堂大梁圣僧国师,竟私携宫妃出逃,何其荒谬?」 「可若是虚相吶……」 她低身从后拥住了他,狐裘从臂弯上缓缓滑落,露出一段白腻的肌肤,朱唇偏在他耳侧厮磨,幽声道: 「法师的眼耳鼻舌身意,何以如此真实?」 染了丹蔻的玉指一一点过僧人的五官,攀上壮阔紧实的肩背,再一寸一寸游进了袈裟下的胸膛。 气息炽热,体肤滚烫。 她唇角微微一翘,勾出一个得逞似的戏嚯弧度。十指却愈发放肆,继续往下滑去。可还未下探几分,就被一只粗砺的掌钳住了腕。 僧人掌心如炙,音色却冷寂: 「诸相非相,万法皆空。出了玉门关往西,便是你的故国乌兹。女施主,可就此归家了。」 「归家?……」朝露嗤笑一声,面露怅惘。 曾经在乌兹,她作为唯一的王女,仗着父王的万千宠爱,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自父王故去,她虽还是王女,却跌落尘泥,无权无势,旁人看到的便只有她这副美艷的皮囊了。 群狼环伺,一个个都想从她身上扒下一块肉来尝。 她只能去求乌兹新王,那篡夺了她父王王位的叔父庇护。 彼时的她,自幼蜜里养出的美人儿,太过骄纵,也太过天真,不懂这世上,凡有所求,皆附代价。 叔父还她尊贵的身份,予她奢靡的生活,最后手指一勾,也要她用这身皮囊,去诱惑威胁他王位的西域佛子,使他破戒还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自她咬牙应下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从此开始急转直下。 凡事有一便有二,待乌兹彻底投靠大梁之时,作为西域第一美人,洛朝露又被献给大梁新帝李曜。 作为贡品,她初入宫廷,受尽欺凌。朝臣忌她异族身份,宫妃恨她深得帝宠,人人都可踩她一头,她活得如履薄冰。 因有美貌,李曜破格将她封为「姝妃」。姝者,美色也。她从始至终只是帝王掌中赏玩之色。 直到她触怒颜,被囚禁宫中,传言不日就要被赐死。 如此想来,此生每一步,都如逆风执炬,刀尖舔蜜,万般不由己。 「凭什么我的命,要由他人一念而定?」她的唇边凝着一抹冷艷的笑,「我不甘心……我岂能甘心?」 僧人缓缓睁眼,寡淡的目色虚虚落在她身上,道: 「女施主不该因此丧命,我送你回乌兹,无人会再动你分毫。你当从此为自己而活,亦再不是他人傀儡,更无需为此执迷不悟。」 洛朝露在僧人身旁的蒲团上支颐侧躺,笑着勾了勾他颈项上的佛珠,来回摇晃: 「是。是我执迷不悟,是我业障难消,已是无可救药。倒是法师你,说什么四大皆空,一直以来教我汉文,授我诗书……」 「如今,更是救我出宫,带我回乌兹,形同私奔。一再为了渡我,枉顾圣谕,破了清规戒律……」 攥在指间的佛串越缠越紧,细绳几近崩断,在僧人的颈上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却也不见他为她俯首一寸。 她笑意更甚,顺着佛珠往他身上攀,与他默念经文的唇越离越近,气若游丝地问: 「法师,莫不是对我这个妖女动了真情?」 灯芯「啪」一声爆裂开来,打破了案前沉闷已久的阒静。 僧人如佛龛上那座释迦像,一动不动,无情无欲。 静默良久,他没有答她挑衅的问,只淡淡道了一句: 「女施主不是妖女。」 朝露微微一怔,转而松了佛珠,以袖掩口,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在乌兹,她仗着美貌,年少轻狂,践踏过无数真心,更是诱使神坛之上的佛子与她一夜荒唐,身败名裂。 入宫后,她为了活命,以色侍人,谄媚君上,用尽卑劣手段。到头来,被冠以妖女之名,要以死谢罪。 真是成也美色,败也美色。落得今日下场,本是她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可他却说,她不是妖女,她命不该绝。 朝露抬眸,目光沿着晃荡的佛珠,落在僧人面上。 他明明生得俊眉修目,只是一块疤痕遮挡住大半张脸,不见本来面貌。 唯有一双眼,黑白分明,琉璃一般的清亮,却又像是覆着一层薄霜,冷气森然。 眼前这个人,她从未看透。 他本是当朝国师,修得至高佛法,佛荫泽被天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可这位光风霁月的圣僧,并不曾修得一颗佛心。 佛陀身,修罗面。慈悲相,杀戮心。 既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亦是皇帝筑权的杀器。 李曜亲令他涉政事,掌兵权,整肃朝堂,经略西域,王公大臣皆唯他马首是瞻。 朝堂之上,丹陛阶前,他慢捻佛珠的手纤尘不染,底下佞臣叛王的血,从未干过。 他亦是她的汉文恩师,授她以文,可她一直以为,他甚是厌恶于她。 每当看到她依偎皇帝身侧,妖媚惑主之时,他向来毫无波澜的面都会不认可地轻蹙眉头。 在宫中相识数年,他不会像旁人那般唤她「娘娘」,只称一句「女施主」,一贯待她冷淡疏离,话语不多,多说一句都是吝惜。 可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倾尽全力救一个祸国妖妃? 朝露恍惚了一刻,忽闻佛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极其轻微,像是阵风拂过,又似飞雪拍门。 而今夜的风雪,已停了许久了。那声音,分明就不是风雪。 该来的总会来。她早就逃不掉了。 朝露仰起头,举头望向佛龛。 兜率诸天的未来佛端坐千瓣莲,左手结与愿印,右手作无畏印,悲悯睥睨着众生苦苦挣扎。 她直直跪了下去,身上环佩随之泠泠轻鸣,华丽的绉纱衣袍迤逦在地,沾染残垣尘泥。 「神佛在上,我以本心发愿。」她眼眶微红,咬了咬唇,轻声道,「我曾有一位故人,我害他破了无上戒,坏了金刚身……我,有愧于他。」 「我愿受炼狱之苦,只求来世能再见他一面。」 从来不信神佛之人,竟也会为了一人,跪在佛前,祈愿与他有一个来世。 僧人拨动佛珠的拇指一顿,微微颤抖,復又闭上了双眼。 朝露抬手拭去淌落的清泪,然后缓缓回眸,最后望了僧人一眼。 若不是面上那道疤痕,举手投足,真是像极了那位久别的故人。 她罪孽深重,昔时已负佛子,今日何故要再祸及国师。 朝露敛衣起身,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端正持重: 「我在宫中满腹算计,巧言令色,但与法师的师友之情,实乃发自我真心。法师助我良多,朝露永生难忘。」 她嘴角微微一勾,带着三分妩媚,三分顽劣,探身倚在僧人肩头。 「我洛朝露,才不要你救我。」她与他交颈耳语,「法师,你好好活着,忘了我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本是垂头闭目的僧人倏然睁眼。 佛殿的门已大开,穿堂风扑入殿内,寒意彻骨。 那抹灼人的嫣红半晌前还在他怀中肆意,此刻已没入苍茫夜色之中。 今生今世,贪嗔痴、爱别离、求不得,皆繫于她一人,教他如何能忘? 他霍然起身,佛珠被巨大的力道扯断,一颗颗琉光珠子坠于尘地,四散而去。 …… 洛朝露朝山门走去,凛冽的风裹挟着雪粒,落满她石榴色的罗裳。一缕如描似削的身段,红得仿佛掐得出血来。 一炷香前,她在殿内已听见了相斗之声,她猜到,破庙的殿前门后、屋顶阶下,早已布满了追杀二人的暗卫。 叛逃出宫,乃是株连重罪。 方才那场妖女诱圣僧的戏,是她故意为之,演出来给这些人看。 舍己身,保一人,是她此生最后的算计。 面对山门下蜂拥而上的甲兵,朝露高声道: 「国师持戒甚严,是本宫以色相诱之,以人命胁之,逼迫他送我出长安。叛逃一事,万千罪责,皆在我一人。」 形容气度,恍若仍是那个艷压群芳,盛气凌人的姝妃娘娘。 切切嘈嘈的兵戟声静了半刻。 乌泱泱的甲兵一眼望不到头,天子亲卫簇拥着一个身着朱紫绫袍的男人。他高大的轮廓陷在阴影里,神色晦暗,意味不明,唯独甲臂上的五爪金龙纹绣在黑夜中熠熠生光。 朝露惊觉,李曜贵为帝王,竟亲出长安,追她至此。 她不由后退一步,脚后跟踩在血迹斑驳的雪地上。四周横七竖八躺满了护送她出宫的侍卫。 密密麻麻的箭镞从草丛屋嵴还有门后探了出来,寒光凛凛之中,朝露不紧不慢地朝皇帝走去: 「请陛下放过他,我随你回宫。」 话音未落,重重弓箭护卫之中,一支利箭突如其来,如银电一般撕裂了荒芜的夜幕,分毫不差地刺中了她的心口。 瞬时血花喷涌,她原地趔趄,惊愕地望着阴影中的皇帝。 他率天子亲卫千里迢迢来此,竟是要亲自将叛逃出宫的她一箭赐死,就地正法。纵使往日恩爱雨露,缠绵悱恻,帝王之心,残酷至斯。 雪地石阶寒凉无比,中箭的胸口扯裂一般地疼痛,血腥气溢满口鼻。 朝露倒下去的时候,看到那身后的佛殿有道玉白人影也朝她走来。 两个男人几乎同时来到她身旁,一道俯下身来。两人沉重的唿吸声歷歷可闻。 李曜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她顺势伸手,抓住他玄底金纹的衣襟。 朝露咽了一口喉底上涌的血,声音细细柔柔的,刻意一字一字地朝他说完了那句锥心的遗言。 闻言,李曜勃然大怒,吼道,「医官!医官……」 皇帝平定天下如探囊取物,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竟也会失态至此吗? 只可惜,她再没有气力抬起头,看不到他的面容,此时该是震怒,还是愤恨,或是痛惜? 死前能如此刺痛他,朝露顿觉心中畅快无比。 她最后微微偏过头,她又看到圣僧那片玉白僧袍与她妖冶的红裙覆于一处,一同沾了地上污黑的雪泥。 她忍不住抬手,想要将他干净的僧袍拾起,可不要为她再弄脏了。 伸出的手指去被他倏然握在掌心。 她不知道,往日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圣僧,此时为何会将她的手握得如此之紧,甚至连手腕都在发抖呢? 朝露扯了扯嘴角,口中却勐然溢出甜腥的血。几滴猩红渗入皑皑白雪中,蜿蜒而去。 闭眼前,她失焦的目光最后落在那间佛殿。 那里,她方才点起的微茫烛火仍在燃烧,无限光明。 昏黄的光晕像极了那一夜,华灯千盏之下,少年佛子朝她伸出手来。 若有来世,她定要……定要…… 第2章 西域乌兹国。 夕阳余晖,云蒸霞蔚,笼罩在广袤绵延的乌兹王庭之上。 城墙逶迤数十里,四方白塔直上云霄,环绕着中间一座座穹顶宫殿。明黄为底的金漆砖墙已有数百年歷史,镶满繁复的青蓝花纹。 一束天光从雕花窗牖透过,照在一处幽静的寝宫。天色向晚,宫娥们在各处燃起了琉璃为盏的灯烛。 烛影里,绡纱随着晚风轻拂。帐下,王女侍官毗月心中不安,命小侍女们打起重重帷幔后,屏退了众人。 她碎步上前,撩开纱帐,只见昏睡已久的王女秀眉紧蹙,眼圈湿红,不知是泪是汗,透湿了鸦云鬓髮。 她轻嘆一声,低声回禀道: 「殿下,佛子已入宫了。王上召殿下前去……」 洛朝露惊醒。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撕心裂肺的感觉仍在,只是中箭处完好无损。恍若前世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烛火在她身上投下碎玉般的光点,映出她额头细细密密的冷汗。 毗月心中忐忑,无不担忧地道: 「殿下可是魇着了?王上那边……」 朝露垂落在榻上的纤长五指一下子抓紧了薄衾,缎面揉皱不成样子。 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被倾盆冰水当头浇灭。 此地是三年前的乌兹王宫。她重生的时机,说好不好,说差不差。 乌兹王庭惊变已然开场。 她的父王一夕之间溘然长逝,叔父迅速带兵入王城,擅权夺位称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父王死得蹊跷,但群臣摄于叔父狠辣手段,默认其为乌兹新王。诸王子或叛或从,死的死,逃的逃,再无生息。 唯有九王子洛襄,日行千里,孤身回到乌兹。 他是西域佛子,座下僧众可抵百万兵,西域诸王,无不忌惮,在乌兹境内更是一唿百应。 叔父惊惧不已,生恐好不容易得来的王位再次易主,以修佛道为名将佛子诱骗入乌兹王庭,自此幽禁宫中。 之后,叔父要她以色相诱使他破了色戒,跌下神坛,失却民心,再无信众。 色字头上一把刀,而她洛朝露,就是那柄美人刀。 她前世命运的悲剧,就由这场阴谋而起。 朝露倏然起身,挥臂摆开纱帐迳自下榻,绣鞋也不趿,踩在寒凉的花砖地面上往外跑去。 没走几步,她趔趄一步,只觉双腿沉重,一下跌在毛织毡毯上。 毗月赶忙上前扶住她,道: 「殿下,小心些,您的腿……」她心中酸涩不已,话音低了下去,默默望着朝露那双缠着纱布的脚踝,提起蹙金莲纹绣鞋,为她穿上。 朝露腿骨钝痛,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 乌兹于舞乐闻名,其中乌兹王女的舞姿,盛名在外,艷而不俗,极尽奢靡。兼具西域浓墨重彩的风情,又有中原的华美庄严之相。甚至西域有一小国国君主曾放言,愿以半壁江山换她一舞。 她一身殷红的薄纱舞裙,据说皆是由鲜血染就。由是,她每舞一曲,就如踩在血海中翩翩起舞,极尽残忍的绝美。 彼时年少恣意,张扬热烈,不知这身舞裙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终有一日化成她的锦绣地狱。 自叔父举兵入宫,坐稳王位后,他便荒淫无度,夜夜笙歌宴饮。一日,他底下有将士酒醉后,求叔父开恩要她在宴上跳舞助兴: 「听闻王女殿下,色绝西域,舞姿倾城。王上,属下是否有幸得以一观?」 她是王女,不是伎人。岂可为人赏乐? 但是,自父王故去,叔父大权在握,母亲因二嫁羞愤而闭门不出,几位哥哥都在叔父手中磋磨,她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如此,她受召入殿,跳了一夜又一夜,每每被迫忍受那些流连在她身上不怀好意的赤裸裸目光,甚有人当庭拉来一舞姬淫乐。 那舞姬,穿着和她一样的纱裙。 最后一回跳舞,她旋身之时故意一扭,当着所有人的面,折断了腿上筋骨。众人扫兴,由着她被抬了下去。 养了数十日,也疼了数十日,正骨之时,好几次痛昏过去。所幸的是,再也不用跳舞了。 可虽不用再跳舞为人取乐,前面却又有更深更黑的深渊等着她往里跳。 「殿下,王上应是派人来请了……」毗月担忧地望着殿外,想要为她更衣。 朝露咬紧牙关,一步一瘸行至一方楠木案前,一把将此案掀翻,案上金玉瓷器尽数滚落地上,碎裂一地。 门外的侍女宫人入内,见此状纷纷跪地收拾。 她冷冷看着这些不知是谁的喉舌,轻轻一摆手道: 「通传一声,我腿伤未愈,便不去赴宴了。」 宫人领命退去,低垂的眼尾映着她纤瘦美丽的身姿,凝脂般的玉足尚有乌青肿块,心下不由怜惜不已。 此时没有人会想到,王女已不是当初的王女,同样娇弱的躯壳里,装着一颗死而復生的魂灵。 她重生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先杀一个人。 *** 王宫内,乌兹新王洛须靡,正于王殿大开筵席,宴请群臣。一众宾客中的重中之重,自然是归来的西域佛子,曾经的乌兹九王子洛襄。 自洛须靡登上王位,周边的小国纷纷遣使,携带奇珍异宝,美人胡姬,忙不迭向这位西域大国的新王致敬示好。 直至佛子无故回到乌兹王庭。 那一日,宫门大开,钟声肃然,万千华光当中,佛子一身玉白色镶绣金纹袈裟,携百余信众踏莲而来,飞花满袖,流霞漫天。 他拂手站定,风姿卓绝,如若天光方破晓,如若江潮初昇平,如若灯火映诸天。 所有人都朝着他来的方向稽首大拜,人潮中甚至还有信徒喜极而泣的低啜声。 佛子一来,王庭的风向有所变动。往日对他唯唯诺诺的大臣们,有不少动摇,只因洛襄是现存唯一的王子,才是乌兹王位最为正统的继承人。 他幼时入佛门为僧,待修行圆满,就要正式受封佛子,统领西域佛门,乌兹群臣和百姓皆是将他奉若神明。 王位岌岌可危,着实令洛须靡心虚又愤恨,却不敢轻举妄动。 佛子虽只身入宫,只携十余僧侣,可城门外尚有他的百万信众,还有大把虔诚信佛的西域君王,愿为他捨生忘死地出兵相助。 硬碰不得,只得陷害。 洛须靡咬牙切齿,举起案头的白玉杯,将葡萄酒一饮而尽,余光朝殿内瞥去。 今夜乌兹王庭的侍酒美姬是精心挑选过的,薄纱衫裙半褪半掩,身姿玲珑有致,容色露骨,与宴上宾客眉目传情。他的手下已有几员勐将坐不住,勐灌几口酒后,搂过几个按在怀中亵玩,靡靡之声不断。 唯有殿前一处,清静异常。 那处,一群绛红僧袍当中,围着一人,身着玉白袈裟,袍边蹙金织纹潋潋,耀人睛目。 他神容端肃,静坐在侧,如若阶庭兰玉,遗世独立,仿佛眼前声色犬马,与他所隔山海,不闻不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此时,三两美姬手捧香甜的葡萄酒,朝那群僧侣走去。 座前小僧率先起身,垂目对之一拜,拒之: 「僧人不可饮酒。施主请回。」 训练有素的美姬绕过他,迳自走向当中的佛子,走动间,舞步摇曳,衣衫渐渐滑落,状容绮丽无比。 佛子身前的两名武僧登时站了起来,拔出戒刀,怒目而视。 美姬吓得花容失色,仍有胆大的,举起酒杯,颤悠悠地递到佛子面前。 眼见武僧挥刀之时,清冽的嗓音响起,有如玉石之声: 「不得无礼。」 武僧默默收了刀,恭敬退下。美姬虽有命令在身,此时面面相觑,皆露难色,始终不敢靠近。 洛须靡腾地起身,指着佛子,高声道: 「本王请你喝酒,高僧何不饮?」 佛子眸光寡漠,淡淡回道: 「凡修佛道者,一律不得饮酒近女色。还请王见谅。」 洛须靡拧着粗眉,冷笑一声,一把抽出佩刀,走下王座,随手捞起一个敬酒的美姬,厉声道: 「你今日不喝,我便杀了她们。」 佛子起身,宽大的袖袍垂落,淡漠地讽道: 「我不知乌兹新王胸襟至此,挟持弱女以强逼。」 洛须靡不屑道: 「哼,她们因你而死,你便是犯了杀戒。」 舞乐之声渐渐停了下来,饮酒作乐的人群放下杯盏,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心下哀嘆,如此乃是死局,佛子今日怕是不破酒戒,也得破杀戒了。 大殿沉寂一片,唯有风涌动帷帘的轻声,还有美姬惊惶失措的啜泣声。 洛襄不动声色,上前接过美姬手中的酒杯,缓步走出坐席,忽然道: 「这酒,是幻象。」 洛襄敛起袍袖,倾泻酒杯,缓缓将酒液洒于地上。 阵风拂过,地上的酒渍很快挥发消散,只余一股越来越淡的酒香。 「这酒杯,是幻象。」佛子五指收紧,将瓷白酒杯捏碎在掌中。碎片霎时割破血肉,鲜血淋漓。 洛襄面无表情,松开手中殷血浸染的裂瓷,掷于地面,一脚踏过,碾成齑粉,渐渐随风飘散,须臾间亦不见踪迹。 「你!……」洛须靡话音未落,却见佛子立在他身前,竟徒手握住他的白刃。 在场之人大惊失色,眼见鲜血自他手掌中溢出,将他一身玉白泅染作朵朵红莲。 洛襄不退不惧,视若无物,手臂收紧,将白刃从洛须靡手中夺去,轻轻抛下。 「咣当」一声,刀身坠地,血流逶迤一地。 「利刃、肉身,亦是幻象。」 「凡所有相,皆是虚相。王上所见与所求,不过都是幻象,何必执迷?」 他的声音明明无悲无喜,却有如惊雷一般,响彻王殿,众生静默,连窃窃私语都止住了。 佛子辫经之才,西域闻名,今日以佛法中的「空相」之说破解了洛须靡设下的两难陷阱。 洛须靡还不肯罢休,还欲拔刀上前。 「王上既是请我入宫修佛议经,此便是佛道,王上是不愿谛听?」 洛襄清冷的眸光掠过一道厉色,缓缓扫过来,锋利犹如薄刃出鞘,威仪万千。 洛须靡被他一眼震慑,望着那柄血淋淋的刀,又看了看他沉定的面色,咬了咬牙,未再坚持。 谁人不知他以求佛论道请佛子入宫的真实用心,却被佛子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一语击破,辩无可辩。 况且,众目睽睽,若是佛子被他强逼之下再行自伤,若是传了出去,怕是明日就有千军万马攻破他乌兹城门。 他必得留着他的命,让他自己破戒才好。 一场阴谋消弭于无形。几个小僧小声低泣,围住佛子,为他用纱巾包扎起伤口。美姬感激涕零,伏地朝他跪拜不止。 佛子洛襄终得以借更衣之名,离开这糜烂之宴。 月影西移,殿外一处长廊,悬着百盏八角水晶宫灯。灯影微动,洛襄与随行小僧缘起穿过长廊,行至一片无人的湖边。 「师兄,何故要自伤?」缘起忧虑难安,时不时瞥向他的伤口。 「人命可贵。」洛襄淡淡道,「于我而言,不过区区流几滴血;于她们而言,确是几条人命。」 他若饮了,便是违背戒律;他若不饮,必有无辜伤亡因他而起; 两相之下,破解之法唯有自伤。 缘起心下一嘆,点头应是。 那乌兹新王分明对佛子心怀不轨,以人命相逼。佛子素来悲悯众生,宁肯以身饲虎,也不会见死不救。 他忧心忡忡地问道: 「此地兇险,何时回去?」 洛襄垂眸道: 「先王去世,机会难逢,我需从王殿取回我的物件再走。」 缘起道: 「师兄还是想查清自己的身世?可王殿守卫森严,如何能进?」 「我自有办法。」 缘起不再作声,一仰头,望见一轮圆月高挂,他倏然一惊,担忧地望了望洛襄的面色,扯了扯他的袍袖,小声道: 「今夜月圆,还是早些回去,以免……」 缘起神色慌张,欲言又止,洛襄沉默不语,点了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湖岸向安置的佛殿走去。 水波澹澹,吹散宴席间一股酒色之气,顿觉神色清明。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未走几步,忽闻湖对岸几座巍巍假山后边,传来几声男女的娇吟粗喘: 「刘郎,你慢些……嗯……」 「殿下,臣私慕王女殿下已久……臣今日,就算死在这花下,也甘愿了。」 缘起闻声一愣,拂袖忿忿道: 「素闻乌兹王女骄奢淫逸,光天化日竟敢……」 缘起正欲改道而行,却见前面的佛子骤然停下了脚步。 第3章 夜阑人初静。 乌兹王庭方开宴,身着云纹青袍的一众大梁使臣鱼贯而入,饮酒作乐之声隐隐从远处传来。 朝露立在宫掖深处,一汪碧澄澄的深水湖前。她一身玄色氅衣风帽,隐在夜色中,远远望着亭台楼阁上歌舞昇平。 叔父称王后,常在王庭宴请大梁使臣。 前世她未曾发觉,原来这个时候,叔父与大梁的关系便如此之紧密。她想起前世的结局,只觉冷汗透背。 自大梁数战力压北匈,打通西域门户河西走廊后,名臣张氏出使西域,曾言「得乌兹者得西域」,自此大梁不断遣使拉拢乌兹,将她母亲,宗室贵女封为承义公主嫁予乌兹王,也就是她父王。 父王曾摇摆于北匈和大梁之间,两边都不想得罪。 叔父夺位后,又娶了她母亲,送国书与大梁修好,获得大梁支持。梁人自是要抓住叔父这位亲梁的乌兹王,以谋西域,再谋天下。 使臣向着叔父,想要佛子破戒堕落,保住他的王位。各事其主,本是无可厚非。 但他们不该把她也牵扯入局。 若非要如此,这些人便是非死不可。 湖畔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朝露回身,朝来人问道: 「找到了吗?」 毗月是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的亲侍。她虽惊异今日她与往日大所不同,还是小声回禀道: 「确如殿下所言,今日有位使臣姓刘名起章,第一回 入王庭,此时方在宫门外拜帖赴宴,还未入席。」 前世这场宫宴上,叔父召来数十美姬劝酒,佛子不肯破酒色之戒。叔父怒不可遏,却摄于他身份,不好当众强迫。 佛子破戒,必得让他心甘亲愿,方才有用,否则,只会引起群情激奋。 正是刘起章后来向叔父进言道: 「佛子少时曾恋慕王女殿下。王女色艺双绝,或可为王上所用。」 佛子洛襄为乌兹九王子时,自幼修佛,与她不过只有数面之缘,并无交集。 此人信口开河,想要借嘴皮子讨巧立功,却害得她前世受这副皮囊所累,余生日日遭此酷刑。 趁今生他还未接近叔父,她必要先下手为强。 她隐隐记得这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常坐在前排乌兹大将的最后头,半身隐于帷帘处,默默观她跳舞,如同窥伺。 看她的眼神,定定的,像是发着幽光。这种目光,她上一世在无数男人身上见过无数回。敢想不敢动的男人罢了。 朝露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面上冷意森然。她从袖中取出一封花笺,用指尖轻轻弹了弹。 「去,找个人拦下他,把这个给他。」朝露捋了捋额间碎发,唇角勾起,道, 「就说,我想见见他。」 毗月一惊,见那笺上芙蓉一朵一朵,似是少女用来传情的手书,吞吞吐吐道: 「殿下,找此人这是……」 「无他。」朝露扬了扬眉,冷笑一声道,「就他该死。」 风徐徐,吹皱湖面几缕烟波。湖边的朝露漫不经心地拨动食指上的缠丝玛瑙戒指。 人人都以为,她洛朝露靠着一副好皮囊,美则美矣,不过是一株菟丝花。 却不知,菟丝花又名杀人藤,其藤蔓看似柔弱,实乃杀器,可在方寸之间绞杀参天大树。 重活一世,她还是那株依附他人的菟丝花,却也要做主宰自己命运的杀人藤。 …… 刘起章,大梁敦煌郡人,他父亲虽是小小佐官,但受命跟随承义公主和亲乌兹,他才得以随行,后被擢为长史。 他一入乌兹王庭,便被这西域大国的富丽堂皇所惊艷。 他不由想到,那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会不会比这更加雄伟?他心底打着小算盘,若是此行顺利,再熬个几年,凭本事混水摸鱼,收復西域得以归长安受赏,该是何等荣光。 接到王女的亲笔信笺之时,他甚是惊异,差点要跳起来,颤抖的手将信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无法平復了狂躁的心跳。 脑海中不由浮现前几日看到王女的舞姿。 不愧是名动西域的王女,他往日流连的敦煌郡秦楼楚馆,当中花魁都未见有如此之色。明明少女容色清丽,可那身段,却无不妖娆动人。他看得痴迷,当下酥了身子。 夜色沉沉,偏僻的小道宫灯昏暗,照不见来路。 宴上他饮了几杯,此时已觉脚步轻浮,眼神迷濛,差点撞上眼前的假山丛林。 影影绰绰间,仿佛有一角红裙隐在青翠山石之间。 他左右踯躅,假山后忽而伸出一双手,将他拉了进去。 「刘郎……」一声欲迎还羞的叫唤拂过耳际,一双滑腻素手夺走了他手中紧紧攥着的信笺。 假山里头太暗了,看不清人。只可见眼前一片雪白丰腴,却足以让他酒后的下腹顿时发躁起来。 「刘郎,你可有跟王上说些什么?」那娇柔的声音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他酒后意乱情迷,迷迷煳煳,狠命咽了咽口水,才哑声回道: 「今日只和同侪饮酒,还未和王上说上话,便赶着来见殿下了……」 那头似是有人轻舒一口气,雪脯起伏,他正想埋首下去,闻一闻那泛着春红的香汗,忽觉后脑一沉。 倒下去的时候,眼前仿佛有金碧辉煌的长安之景一一闪过。 紧接着「扑通」一声,他意识昏沉地坠入深湖。浪花涌起,将他的身躯包裹着下坠,他扑腾几下,无尽的水流夺走了他的气息。 碧波荡漾,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映出岸上两道纤长的人影,正冷冷望着男人沉入湖底。 此湖极深,此人不会游泳,神仙都救不了。 待来日浮尸水面,也只会判个酒后失足撞在假山上坠湖。 死在西域的大梁使臣不计其数,没人会在意一个小小长史的生死。 「他没伤着你吧?」朝露望着一旁的胡姬秋叶。 秋叶换上了她的衫裙,故意扮作她在假山中引诱刘起章。王庭中的舞姬乐姬,是城中仙乐阁的胡姬,大多是西域兵荒马乱下无父无母的,卖艺卖身为生,甚是可怜。朝露前世在宫中无甚朋友,常乔装与她们一道吃酒作乐,都是真性情的女子,倒也相处自在。 秋叶正敛着衣衫,朝那湖中啐了一口,道: 「碰都没碰着,这个怂货。呸,什么东西,敢觊觎王女。」 「你悄悄出城去避避风头,不到一月不要回来,这些钱给你买酒吃。」朝露递予她一锦囊的银钱。 秋叶将夺来的信笺塞在她手中,笑道: 「你的恩情我一直记着,下次还有这种事,尽管来找我罢。」她大大咧咧接过银钱,也不推脱,月牙似的眼睛一勾,便拍拍手离去了。 朝露掀开一旁宫灯的琉璃盖,将信笺一卷,在灯烛上点着了火。 她静静望着火苗肆意燃起,一一吞噬了笺上瓣瓣淡色芙蓉。 心中无名地升腾起了一丝快意。 玉指轻搅,抖了抖燃尽的纸灰,火星子翻飞,几近烧了眼。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的一剎那,羽睫微颤,心间大动。 手中最后一缕信笺的焰光,照见了湖的对岸,立着一个人。 时间恍若静止了须臾,唯有袍袖随着湖波轻轻拂动。 一道隐秘而深远的目光隔着一湖春水,正朝她望过来。 不过是黑色的剪影,面容模煳不清,却有着洞彻人心的目光。像是山间冰凉雪,融融而化,照在她身,有如烧灼。 此时,虽不见面容,但她心中已万分笃定。 就是他。 这样的目光,她只在一人眼中见过,死生一世,难以忘怀。 朝露恍若在湖面清波之上,望见上辈子的倒影。 人海中万民景仰的遥望,相拥时烈火烧身的凝视,离去后隐忍不语的回眸…… 她与他之间寥寥数次无声的对望,如同一点点微末火星,弹指间点燃了她心底荒芜已久的记忆。 前世,叔父将佛子幽禁宫中,数十人钳住他的身,将鹿血酒灌入他喉中,并召来数十美姬,莺莺燕燕在他面前搔首弄姿。 佛子身姿如玉,岿然不动,数日来始终手持念珠,闭眼诵经,丝毫不为美色所动。 最后,美姬渐渐散开,朝露身着绉纱霓裳,拈花而舞,碎步翩跹,伏于佛子身前,支颐侧卧,呵气如兰: 「法师,她们不美吗?」 「芙蓉白面,不过红粉骷髅。」他道。 名贵的鲛油灯烛半明半灭,幽香旖旎。软罗纱帐如烟似雾,来回摇曳,隐隐勾勒出两道靡丽轮廓。 帐中,佛子大汗淋漓,唇瓣浸了血一般的红,檀口翕张,诵经不断。 她为他拭去额上、颈间、胸前汗水,只觉他浑身烫如火,发颤不止,紧抿的唇舌就差要咬破: 「法师,你很难受……何不纾解?」 「肉身凡胎皆是幻象。所见即是空,所相亦为虚,耳鼻舌意,亦復如是。」他道。 她玉臂轻展,勾上了他的颈,顾盼间上唇轻咬下唇,轻声道: 「法师,你爱慕我,我也爱慕你,何不共赴极乐?」 「汝爱吾何?」他问。 「我爱你眼,爱你鼻,爱你口,爱你耳,爱你身。」她指尖轻点,自他的面上至颈下,一一抚过他紧紧闭阖的眼睑,密如羽扇的睫毛,在他白玉雕刻般的面。 佛子摇头道: 「眼中但有泪,鼻中但有洟,口中但有唾,耳中但有垢,身中但有屎尿臭处不净。」 她顿了一刻,而后葇荑微微一挑,衣衫缓缓滑落,柔纱层层堆叠在不盈一握的束素。 无瑕白玉,含苞红蕊,世间绝色。 她笑问道: 「法师倘若真的心无杂念,为何不敢睁眼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我爱你眼……」「眼中但有泪……」几句出自《摩登女经》 第4章 前世的洛朝露,贵为乌兹王女,西域第一美人。 那一年浴佛节,听闻她将在盛会上扮作者干闼婆,多少人千里迢迢赶来乌兹,绕了王城数圈不绝,只为能远远一睹其神容。 姿容姝丽,万方倾倒。 原本是受新王洛须靡胁迫,逼她出卖色相,使得佛子破戒。她被富贵烟云迷了眼,不屑一顾地应下,却在佛子这里栽了跟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在为数不多的相见中,佛子身正端持,不惧声色,从容闭目间统领千万僧众。那一身皎若云雪的袈裟,在她眼中恍若神祇,不可逼视。 可神祇无情无欲,目中只有苍生万物,却唯独无她一人,始终不曾看她一眼。 旁人只需她微勾手指,自会殷勤上前;可对于佛子,即便她使尽浑身解数,献媚于他,亦不过是镜花水月,无动于衷。 她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她一出生就有一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皮囊,幼时更有父王万千宠爱,为人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乌兹的王公贵族,凡是男子无不是捧着真心任她玩弄。 即便裙下臣无数,她从未对任何一个男子动过心。 她却对一个千不该万不该的人,起了心念:若是高高在上,不染浮尘的佛子也沦为她的裙下臣,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世人嘆惋虎兕出于柙,却最爱看龟玉尽毁椟中。 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想抓在手心。她誓要将神祇拉下神坛,占为己有。 由是,他成了她的心魔深种,她亦是他的劫难一场。 此间夜风吹过,湖波澹荡,撩人心绪。 往事渐如潮退,朝露身上薄衣浸汗,被风一吹,冷意如针,泛起皮下一阵战慄。 他方才一直在对岸立着,湖面毫无阻隔,此岸假山处的风景一览无余。 她引诱刘起章,再狠下杀手。种种行径,他全看到了吗? 她像是被那道极其浅淡的目光戳中了心口。 上一世,她在他面前极尽妖媚之术,用尽心机,引诱他破戒,最终害人害己。 犹记得最后那一夜,少年佛子对她伸出手去,望着她道: 「慾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今日以己身渡你,你可愿从此随我修行?」 当下,心底和身体的快意一道袭来,她迷失在阵阵浪潮之中,又骗了他,满口答应会修身养性,做个好人。 后来她确是有一度想要悔改,可惜,她最终被迫入了大梁皇宫,成了姝妃。 她无依无靠,身如飘絮,为了能在深宫活下去,只得不择手段,以色侍人,惹下一桩又一桩的杀孽。 唯有入夜之时,宫廷玉阶凉如水,她会秉烛窗前,遥望四面高墙,总会想起那浪漫至死的一夜,还有一个以身渡她的男人。 她庆幸他不在宫中,不会再看到她一手血腥,一手勾人的模样。 在雷音寺赴死之时,她跪在神佛面前,发愿求一个来世,再见他一面。 却未成想,重生的第一夜,她得偿所愿见到了他,却又让他撞见了她残酷冷血的一面。 信笺的火苗窜起来,烧到了她的手,灼意自指尖烫至心口。 朝露被烫得回过神来,甩去烧尽的纸灰。随着火苗燃烧殆尽,微弱下去,夜色又沉了下来。 那道人影转身离去,仿佛从未存在。 像是极夜里短暂交汇的光,星星点点照亮了至暗至沉的夜空,却在转瞬间湮灭了踪迹。 朝露提步想要追去,小跑起来脚踝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她所行不快,只见那道人影一晃而过,消失在重重长廊之后。 廊间有三两使臣自夜宴上下来,走过时低语议论: 「那九王子朗月清风,真乃谪仙一般的人物。若是乌兹能有九王子坐镇……」 「哪还有什么九王子,人家是佛子。」 「落入新王手里,不知会如何了。宴上佛子拒不破戒,不惜以命相搏,真是惨烈。」 「听说,王上在佛殿中用了那种药,刚又送了几个美姬过去……哎,佛子破戒,只在旦暮之间了。」 一众啧啧惋惜声掠过,朝露心惊肉跳。 佛子才进宫一日,洛须靡便等不及要下手了。这一世,没了刘起章进谗吹风,洛须靡还会找上她吗? 「殿下……」毗月的叫唤声传来。 朝露回身,见毗月形色匆匆赶来,面上阴云密布,见了她低声道: 「殿下怎地还在此处,叫我好找……王上,王上召人来宫里,说要你过去……」 *** 乌兹王宫的大殿以纯金画漆镀墙,在满堂烛火映照下,如同片片金鳞闪耀,熠熠生辉。 大殿深处有一间穹顶小殿,原本是父王的书房。朝露幼时,常被父王抱在膝头,看着他处理接见使臣,处理国事。 朝露一步步走入殿后,只觉这一世归来,满目金漆壁画,连睡莲纹的青蓝花砖都不曾褪色,仍是幼时的样子。 只是朱颜改。 殿门口的侍官见她来了,微微一躬身,最前头为首的,还瞟了她一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一身翠色绉纱仙裙,花簇状的高领口只露出颈侧若隐若现的雪肤。即便似是刻意素净了些,却仍难掩春色。 那人看直了眼,咽了咽口水,道: 「王女殿下稍后片刻,待奴前去通传新王。」 从前父王在时,她想去何处,何人敢拦,她穿着为何,何人敢如此看?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垂目淡声应是。 那人见她乖顺,笑眯眯地往里走去。 稍后,那人领着她穿过几道云纹玉雕屏风,行至殿内。 「那人油盐不进,外头的僧众若是发现要攻打王城,该如何是好?!」内里传来洛须靡大发脾气的吼声,一下一下就重重砸着书案。 每震一回,殿前垂头默立的小侍官就浑身哆嗦一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朝露垂在袖中的手紧紧抓着,皱了几寸衣料。她用指甲掐了掐手心,努力镇定下来。 她缓步走过去,向乌兹新王行叩首之礼,伏身下拜: 「儿拜见父王。」 每一个字念出口,就像扎在她心头一般。她垂首伏于地上交叠的手背上,极力压下这一口气,未有抬头。 案后的洛须靡在群臣簇拥中回过身来,望见地上跪伏的女子,一缕纤腰都要贴至地面,极为恭敬的正礼。他微须的唇角翘得老高,难掩得意之色,心下即刻舒坦不少,招手道: 「朝露啊,何必行此大礼?来,到这里来。」 朝露起身,只微微上前几步,并不靠近那群人。她垂首之时,只觉殿内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恣意地打量着孤身一人立在那头的她。 她不由想起了前世,李曜和她还有朝臣们一道把玩各国上贡的珍宝时,亦是这样的眼神。李曜宠爱她,会由着她挑选。 当时她满心欢喜谢恩,却不想,她与这堆叠的珍稀贡品,并无甚分别。 「真乃绝色也。」 使臣中有人嘆了一声,随即又缄默了一片。 众人心中感慨,绝色又有何用,还不是要为人鱼肉。 洛须靡身旁最近的那个使臣见气氛尴尬,朝新王一拜道: 「恭贺新王,得女如此。」 「王女殿下天姿国色,无怪乎令佛子也动了凡心吶。」 朝露勐然抬头。 明明刘起章已死,还未和人说起,这个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那个开口的使臣,也是梁人。 她下手太急,又怕露了破绽,并未当时就问刘起章此谣言的来处。此时方知,打算出言劝新王将她献给佛子的人,不止刘起章一人。 他们的背后,究竟是何人要害她? 朝露埋下头去,心底陡然生寒,只觉一瞬间冷汗透湿嵴背。 眼底,一双狮纹金靴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她不由自主后退几步。 洛须靡本想拂去她身上的树叶,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此时勐地一挥手。众臣知趣地退去。 人走后殿内再度寂静无声,朝露还未喘一口气,却被勐地抓住了手腕。 她不敢挣脱,死死抿着唇不动。 「朝露,你怕什么?」感觉到她手在颤抖,洛须靡不耐地松了手,道,「我是你叔父,现在就是你父王。朝露啊,我爱极了你母亲,只要有我在王位上一日,必不会有人敢动你母亲和你一根毫毛。」 又来了。前世也是这套说辞。可是将她送去献给佛子,又再献给李曜之时,未见有过一分心慈手软。 「可是,现在有人要动我的王位,可怎么办?」 朝露把头深深埋下,低声道: 「朝露不过一弱女子,无能为国家大事分忧。」 洛须靡在她身侧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朝露只觉他窥视的目光像是蛇信一般拂过她全身。 「你大哥叛变被我诛杀,你三哥下落不明,我本以为可以高坐王位,岂料你还有个九哥哥。他是佛子,我动不了他,但是……」 「你可以。」 他挑了挑眉,目中流露一股阴冷的笑意: 「他们都说,佛子曾心悦于你……」 「不是的。」朝露抬头。简直无稽之谈。他怎会心悦于她,他前世对她避如蛇蝎。她深吸一口气,摇头道: 「他只当我是妹妹。」 「我不问他,只问你。你可是不愿?」洛须靡不满地皱了皱眉,伸手拂过她几绺散落的鬓髮,勾在指尖,稍一用力,扯及头皮,疼得她扯了扯嘴角。 朝露想到洛须靡上一世都在拉拢大梁,甚至对之后的新帝李曜卑躬屈膝。她定了定心神,说道: 「在大梁,兄妹不可结亲,这是乱了伦常的逆举。父王既要与大梁交好,怎能不顾民心?若是大梁皇帝知晓你如此不顾三纲五常,岂会容你?若有人藉此大做文章攻讦你身为王,所幸不正,可如何是好?」 洛须靡丝毫没被震慑,反而冷笑一声,道: 「可朝露,他不是你亲哥哥啊。我已查出他并非我大哥亲生之子,不过是从大梁接回来的一个孤儿。今日宴上,我已褫夺了他的王子封号,自此他就是一介庶民。也不再是你的九哥哥。」 洛朝露跌坐在地,身心俱冷。 她没想到,洛须靡下手,会如此之快,她想藉口拖延都来不及。 王子的身份对洛须靡而言,始终是个夺位的威胁。太多人会因为洛襄是王子,倒向他这一边——即便佛子无意上位,志不在此。 洛须靡既为王,必要先夺了洛襄王子之名,再去了他佛子之身,方能高枕无忧。 他的笑意漫开来,意味深长: 「朝露啊,他不是你哥哥,也只有你,可以让他不再是佛子。」 朝露后退几步,想要跑,又能跑去哪里。 「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头顶传来洛须靡残酷又无耻的声音,「王女绝色,加上些许药力,任是佛子,定是也难以把持……」 「今夜,王女何不与佛子共度良宵?」 第5章 一轮满月爬上梢头。几株细细的胡杨在风中无力地晃动不止。 洛朝露回到寝殿之时,整个人才瘫软下来。 她浑身僵直地任由洛须靡派来的侍官们将一袭胭脂色的新裙罩在她身,为她细细打理纱裙上镶了金丝边的褶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一层一层的裙摆,将她单薄的身段紧紧裹起来,像是结成的蚕茧,把人深深困在其中。 衣装毕了,朝露被人扶至妆奁前梳妆。浓黑的长髮被盘成双环髻,再饰以三四枚镶着红宝石的金簪,如同沾了血的箭镞,将她头顶的髮髻一道道刺穿。 朝露对着铜镜里花容月貌的女子,如同被抽了魂魄一般毫无生机。 想起洛须靡方才对她美貌的夸赞,只觉下腹一阵作呕。她抬手摸了摸鬓角上方一枚垂落的金簪,只觉指尖竟比那簪子更是冰凉几分。 她将簪子缓缓取下,沿着面颊一寸寸滑下来。 精緻纯金簪身嵌着于阗国名贵的玉石,珠光宝气。到底是乌兹国的王女。哪怕改朝换代,吃穿用度,都是最上乘最精细的物什,就为养着她这身矜贵却无用的皮囊。 美艷红妆,皆是杀人利刃。 柔软的指腹触及簪尖,发觉尖头处被磨细了,锋利无比,只要轻轻划几下,铜镜里的人脸便会面目全非。 一个念头倏然在她脑海中掠过。 若是没了这张勾人的脸,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逼迫她了? 若是她自毁容颜,再装成痴傻,他们就不会利用她这副皮囊做她不想做之事了吧! 她的手停在颧骨处,尖锐的簪头抵在柔嫩的肌肤上,丝丝凉意渗入她心底。 朝露闭上了眼,一个声音却在此时涌了上来,如惊雷一般贯入她耳中: 「女施主不是妖女。不必再为他人傀儡。」 朝露缓缓放下了簪子。 是了,错的又不是她,她何故要为此自伤? 剜肉之痛,凭何要她来受? 上天予她重来一世的机会,可不是要她委曲求全的。要她又丑又傻,苟延残喘重新过完这一生,还不如当初就死在雪地里的干净。 可她又如何能逃脱这泥沼一般的乌兹王庭呢? 朝露忽然回想起洛须靡方才威逼利诱,在她离去前最后一句戳心之语: 「你最爱的三哥已经逃去北匈。没有人会来救你的,死了这条心,乖乖听话……」 她的三哥,乌兹三王子洛枭是父王与北匈夫人所生之子,深受北匈单于喜爱。洛须靡忌惮他背后的母族势力,不敢直接动手杀他,便假手于人,千方百计想要除掉他这一隐患。 清剿部落叛乱之时,洛须靡故意派三哥深入敌后,撤去支援,想将他困死在敌阵之中。三哥智勇过人,杀出重围,藉机逃往北匈,求得单于庇护,后来被立为北匈右贤王。 洛须靡以为,三哥剩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逃去北匈,天山漠北,不会再回乌兹犯险救她。可他错估了三哥和她的感情。 洛枭虽不是与她一母同胞,却是自幼与她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兄长。 乌兹王军中顶天立地的悍将,唯独会在他心爱的妹妹面前蹲下身来,自幼不厌其烦地教她骑射功夫,送她喜爱的汗血宝马。 上辈子,洛须靡和母亲,还有乌兹众臣都要将她送去大梁。唯有三哥洛枭,得知她要出嫁的消息后,不顾被洛须靡捉拿的风险,冒死从北匈赶回乌兹,乘夜翻墙入她的寝宫,想要救她出王庭。 若是这世上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弃她于不顾——那个人,便定是她的三哥。 她必要与洛须靡虚与委蛇,在这乌兹王庭撑下去,伺机逃出去,去投奔她的三哥。 朝露不由攥紧了手中金簪。一个险中求胜的计策涌上心头。 洛须靡既要利用她陷害佛子,那佛子为何不能为她所用? 西域诸国歷来尚佛,洛襄贵为佛门至尊,不是君王,却更甚君王,一身可抵百万兵。只要他没有因她而破戒,便仍是那个万人之上的高贵佛子。 如今,她不得不被迫接近佛子,正好趁此机会求得他庇护。以他之能,有他相帮,她必能逃出宫去找三哥。 如此一来,佛子不会因她破戒,她亦可借他之手逃脱泥淖,避免前世两人各自的悲剧。 思量已定,朝露神色稍舒。她从铜镜前悠然起身,敛了敛皱起的衣摆,身姿高昂地出了寝殿,向灯火煌煌的远处走去。 …… 乌兹王庭的佛殿,内里数百支灯烛齐齐燃烧,亮如白昼,映出薄薄一层窗纸,照进了外头漆黑的夜幕。 殿外,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两队铁甲侍卫脚步「锃锃」地逼近,将门口守卫的僧人团团包围起来。 「这么晚了,佛子谁也不见!」小僧缘起刚赶跑了几个不怀好意上门的美姬,见状气上心头,怒斥几声。 为首的侍卫冷笑道: 「这可由不得你了。我们乌兹的王女殿下要来与佛子议经,都给我让开!」 缘起和几个武僧自是知道来人目的。哪有人这么晚来讨论佛经的? 一想到乌兹王心思歹毒,手段恶劣。他们不肯退让分毫,原地立在殿门前,也朝着来人拔刀相向。 「你们敢进来,就踩着我的尸骨过去!」缘起闭眼,大喊一声,视死如归。 眼见双方就要大打出手之际,殿内传来男子平和的声音,掠过层层嘈杂的兵戟: 「让她进来。」 缘起一惊,睁开了眼,怔得目瞪口呆,与几位僧人面面相觑。 佛子竟然允许王女在深夜进入他的佛殿。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师兄!……」缘起的声音悲望又无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你们退下。」里头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重复道。 缘起只得硬着头皮,万般不愿地给一身黑色氅衣的洛朝露开了殿门,一面还恨恨地剜了她一眼。 朝露视若无睹,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步入殿内。 仰面望去,佛陀世尊端坐佛龛正中,身旁是两位胁侍菩萨,周围大大小小布满一座座伏魔金刚。两旁金璧之上,深浅不一的莲纹镂刻栩栩如生。 赤红与碧蓝的经幡交替悬于殿樑上。微风徐来,漫天经幡拂动,眼前一片浓墨重彩。 殿门一道一道关紧,满殿浮动的金光在一刻间收束起来。 昏暗中,朝露一步一步朝珠帘走去,垂落的双手不由攥起了两侧的衣摆,柔软的纱料皱在了手心。 璎珞珠帘的那一侧,一道人影静立在前,似在与她对望。 朝露屏住了唿吸,脚步不由慢了下来,在璎珞珠帘前停下。 她无法抑制,心口直跳。 之前远远在湖对岸,夜色浓重她看不真切,此时在百千烛火下,才算看清了他的脸。 隔着斑驳的珠帘,只见高大而清瘦的身姿,工笔篆刻般分明的轮廓,平直的浓眉下,一双温润如水的眼,所望之处,皆是万相光明。 沉默不语间,威仪凛然,如风如霜,似有雷霆万钧之势。 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为她所累,最后又沦落何处呢? 她打探过他的行踪,至死都想再见他一面。 有人说,他后来徒步游遍西域,最后不是死在了瀚海风沙里,就是圆寂于某处藏经洞窟中。 还有人说,他还了俗,娶妻,庸庸碌碌了地过完凡人的一生。 在无数个语焉不详的传闻中,当年曾有一个日常亲侍他身边的小僧,在他破戒后变得疯疯癫癫。这个疯了的人却说,佛子远走中原,去往大梁,一生在长安弘法。 朝露的心头倏然有千尺潮涌,翻腾而上,尽数哽在了喉间。 她身后跟进来的甲兵抬起冰凉的刀柄抵了抵她侧腰,示意她必须继续往前。 都是洛须靡派来监视她的人,换作平日,敢碰她一丝一毫,早就被她手起刀落斩断了手掌。 可今日在佛子面前,她不想轻举妄动。 朝露背对着侍卫,松了系带,脱下了大氅堆在脚底一圈,内里赤色衣衫如血浸过,灼人的明丽。 她一颗一颗地解开盘扣,轻薄的纱衣滑落,卡在臂弯,露出的削肩白如初雪。 红与白,极致的色泽对比,几个侍卫看得不由喉头髮紧,唇齿生津。 「我奉王命与佛子议经,尔等有这胆子在此同看吗?」衣衫半褪的洛朝露回身,朝后面的侍卫挑了挑尖细的眉峰,声色娇俏中带着几分寒意。 珠帘那头的洛襄听到声响,望向来人,心中涌起一丝异样。 她就立在几步开外,凝望着他,那双明艷的眼眸分明含着笑,下一刻却像是要溢出泪来。 见她竟自褪衣衫,他皱了皱眉,闭上眼。 眼帘闭阖的一剎那,衫裙正尽数飘散,大片的雪色之中,一颗红痣深深映在了他眸中。 小小两瓣,宛若双生之莲。 似曾相识。像是在他经年之梦里见过的。 第6章 夜色渐深。 佛殿内,洛朝露眯了眯眼,冷冷扫视一圈围着她的侍卫。都是洛须靡派来监视她的眼线。 「还不快滚?」她轻轻道,音色不失娇柔。 到底是尊贵的王女殿下,侍卫心知她为王上所倚重,此来是身负重任。几人思忖之下,对视一眼,纷纷避退。 待人走后,殿门禁闭,一片幽暗。 朝露得意地轻蔑一笑,却闻珠帘那头传来一声: 「女施主,何故杀人?」 她一愣,想到湖旁假山处,她的所作所为被他亲眼目睹,此时无可辩驳,顿时有几分泄气。 原来他屏退其他美姬,单独放她进入佛殿,是为了此事。 见他摇了摇头,往佛殿深处走去,朝露又惊又气。 她从前在乌兹王庭跋扈惯了,为人骄纵,独断专行,更是视人命为草芥。 西域盛传,有人只不过多看了她一眼,她对那人笑了一笑,转眼便将人卸甲缚手,由奔马拖曳了整整十里。最后,那人袍衫糜烂,鲜血淋漓,只剩了一口气,还未救治便一命呜唿。 不知这些骇人的传闻是否传到他耳中,但她今生不想给他留下嗜杀的印象。 朝露撩开珠帘,快步跟上去,张口解释道: 「襄哥哥……那个人,他就该死。」 她不想让他误会她滥杀无辜,便忍不住将此人进谗之事一併告之他,只是暗自省去洛须靡要她勾引他一事。 末了,她还恨恨道了一句: 「这些人信口开河,损了哥哥清誉,死一百回都不足以谢罪。」 洛襄缓缓睁眼,目色漠然,反问道: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众口铄金,你堵得住?」 朝露怔忪在那里,一脸茫然,不明就里。见她不语,洛襄缓缓拂了拂袖口,又问道: 「今日是一人,今后或有百人。你都要一一杀之,以绝后患?」 朝露被他诘问,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了,她杀了一个刘起章,后来还是有人要用她献计,讨好洛须靡。她这身皮囊,只要存在于世,便是冤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子虚乌有之事,只要有人,有利益在,便可以吹得天花乱坠,以假乱真。 可她只要一想起前世,满腔的怨恨便止不住地翻涌而上。那刘起章本就害过她,根本死不足惜,她也不算错杀。就算杀了他,也不足以泄她心头之恨。 这样阴毒的心思,她自然不会在洛襄面前表露出来,只小声争辩道: 「杀都杀了,你难道还要我以命抵命不成。」 语罢她抬头,却见他已转身行至内殿,跪在一座佛龛前的蒲团上,开始默念她听不懂的经文。 她跟了过去,盘腿坐在离他不远的另一个蒲团上,手肘支起,托腮笑问道: 「哥哥,你今日念什么经?」 「《涅槃》,《度亡》二经。」他道。 朝露忍住笑,唇角微微勾起。 他以为她不通佛理不懂经文,其实这两篇经文她知道的,都是佛家超度死者往生之经,有隔绝鬼气,平息冤怨之用。 洛襄虽一面语气不善地斥责她犯下杀孽,一面却默默为她犯下的杀业诵经超度。 今生归来,之前未曾留意之事,开始变得有几分微妙。 「襄哥哥。」她如从前那般唤他。 洛襄淡淡回道: 「我不是你兄长。女施主不可如此唤我。」 朝露微微一怔。 佛子不会眷恋此等虚无的俗名,王子的头衔说抛就抛下,并未与洛须靡辩驳。可她此时却心存惋惜,她与他最后一点的关联,就这样断了。 若是前世,她才不稀罕,可今生归来,她偏要与他攀上关系,勉强亲近一些。 她把头一扬,笑道道: 「我记得佛经上有一句,世尊曰:『虽睹女人,长者如母,中者如姊,少者如妹、如子、如女』。襄哥哥,依世尊所言,你视我为妹妹,而非女色。你我仍是兄妹相称,又有何不可?」 洛襄抿了抿唇,未有言语,不置可否。他闭目,口中又復诵经。 朝露凝视着他诵经时微张的唇口,忽然福至心灵,耳后浮上一抹薄红。 前世,她与他共处一室,他也是诵念不断,令她厌烦,只觉耳边如蚊虫嗡嗡,又似金钟长鸣。 那一日,洛须靡又逼迫于她,洛襄不肯就范,只默声诵经。 她一时间心浮气躁,捂了捂耳,念叨: 「别念了,别念了……」语罢,她干脆俯下身,以舌尖撬开他紧抿的唇,封住了他的满口佛经。 娇软对上僵硬,热烈对上生冷,反覆扭转碾磨。 第一次,虽是探索得生涩,却让她生出不一般的感受来。 可眼见他纹丝不动,唇齿如顽石般冷酷,她心中顿生出三分愤恨,三分悲哀,还有三分不甘,最后一狠心,她不讲道理地咬破了他不通情慾的唇瓣。 她放开他的时候,望着他血浸染的通红的唇,还有颤抖的手,心中不由大快。她舌尖一勾,将他溢出的几滴血珠尽数舔入口中。 腥涩中带有一丝甘甜,回味良久。 美艷的蔷薇生来带刺,不仅扎人唇口,还要刺痛人心。 当时,她面露不屑,挑眉瞥了一眼月復下微微鼓起的那处袈裟,笑得狂妄,面刺他道: 「法师,若你不是心有杂念,何须念经来助你静心呢?」 她就是那么恶劣无耻,坏到极致的一个人,他最后放纵她的时候,想必也是后悔至极吧。 这一世的朝露听他默声诵经,竟有一种失而復得的微小喜悦。只觉他所念出的经文有一种安稳的定力,令她重生归来这颗怨气丛生的心平静不少。 殿内数排烛火明亮,光摇影动,落在佛子清净无垢的面上。一股陌生的幽香钻入心肺,朝露觉得喉咙有几分干涩,忽然想起些什么。 洛须靡说他在佛殿用了药,她未有饮食,身体却开始发烫,那这药必定在香烛之中。 她起身,用力扯下一大片经幡甩开来,盖在佛前的一排排灯烛上。 火光一下子被扑灭了,整个佛殿霎时被夜幕笼罩,漆黑一片。 她方才想到,洛须靡命人点在洛襄住处的蜡烛,不是一般照明的火烛,是西域出产的特殊香烛,其中所含浓烈的麝香香料,有催情之效,会让人止不住地心生邪念。 上一世,洛襄虽意念强大,极力克制,但因此非常痛苦,她不想他再受一遍了。 外头的月光照了进来。一轮满月,已升至中天。 殿内宝顶重檐,雕梁攒尖。在月色下泛着冷冷的青白,像是浸在水中一般氤氲不清。 双眼还未适应黑暗,无法视物。朝露扶着长长的佛龛,慢步走回去,一面轻声唤道: 「襄哥哥……」 她有些怕黑。 前世最后的日子她被幽禁宫中,听候凌迟,她夜夜担惊受怕,不燃灯烛无法入眠。 可并没有洛襄的回声。 殿内死寂,衬得殿外的风声犹为凛冽,如鬼夜哭。她惊魂甫定,一身的冷汗在背上冷飕飕的,颤颤巍巍继续朝前走去。 她微微仰头,借着昏渺月色,可见殿后两侧布满大小不一的佛像。 不是慈眉善目的佛陀世尊,而是一座座怒目而视的伏魔金刚,手中神兵利器仿佛正齐齐指向一处樑柱。 连呜呜咽咽的风声都在此刻全然静了下来。 顷刻之间,万籁皆寂。 樑柱背后,一道修长的人影静立在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襄哥哥?」 朝露奔过去,再度靠近他的时候,才发觉一丝不寻常。 他的左手扶在樑柱上,贲张的青筋隐伏在他臂侧,龙蛇一般游走其上。用力之大,手指都在发颤。 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壁上万千镂雕,重重浮影,明暗交错,倒映在他白玉无瑕的肌理,有如狰狞的兽纹。 英挺的面庞在霎时变得凶神一般。豆大的汗珠从惨白的额角不断落下,将他一双漆黑的眉眼浸染得更深更沉。 双眸间遍布血丝,淬了火一般的红,宛如炼狱的底色。 宛若与刚才全然变了一个人。 朝露绷直了身子,还未来得及惊唿,洛襄的身体像失力一般松垮下来,下颚抵在她的肩头,整个人重重压在了她后背。 他滚烫的躯体火一般地将她重重包围。 朝露向后趔趄了一步,背靠石墙。她扶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只觉他浑身绷得紧紧的,坚硬如铁,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她觉得恐怕是洛须靡那香烛的药力,但她不敢开口告之他实情。她还有求于他,不能让他知晓她不堪的来意。 可此刻香烛尽灭已有半刻,就算中了些许媚药,也该消退了,他又怎会如此? 她心中疑窦丛生,轻声问道: 「襄哥哥,你是不是病了?」 许久没有回音,耳畔只有粗重的灼息。 于是,她卯足了劲将他搀扶至佛龛前的蒲团上坐定。 感到他在发热,她敛起衣袖,想要为他拭去满面的汗珠。 似是察觉到她的意图,洛襄睁开眼睛,将头别去一边,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了一口气,薄红的唇瓣死死抿着,声音低哑: 「走,开!……」 说话间,他面色惨白,倒了下去,撞倒了一处佛龛。 「轰——」地一声,铜制镀金的佛像轰然坠地,香烛横断,净瓶水流泻一地,碎瓷四分五裂。 洛襄倒在蒲团上,像是困兽一般抽搐不已。 朝露心中已有几分惧怕,却仍想试着照看,却听他咬牙重声道: 「不要过来。」 下一刻,殿门被轰然推开。 「王女殿下!——」 「佛子!——」 几个守在门外的带刀侍卫见殿内熄了灯烛,又听到不小的动静,前来「好心」查看。 脚步声逼近二人所在的后殿。洛襄强撑着一口气,低低道: 「不能……被他们看到……」 朝露反应过来,若是洛襄真在此时犯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恶疾,可不能让洛须靡的人抓到佛子的把柄和弱点。 只有那个地方,可以让他们打消顾虑。 「襄哥哥,你跟我来……」朝露毫不犹豫地环住他颤抖的手臂,扶着他朝里面的禅室走去。 洛襄昏昏沉沉,感觉身体像是浸入冰水之中,却有一股陌生的暖意从指间涌入。 他撩起沉重的眼皮,看到她正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少女夜色中柔白的侧脸,轻轻晃动的耳珰,一头浓密的乌髮散着淡淡的香息,勾人心魄。 自成年后,此生从未有过和女子接触,他心头一震,想要松开,无奈身体太沉太无力,始终动不了。 禅室里,是一张供僧人休憩的罗汉床,床上笼着如烟似雾的软罗轻帐。 这方床榻,这片纱帐,朝露可记得太清楚了,几乎算是铭刻在心。 前世,就是在这里。 朝露收回思绪,将洛襄扶上了榻。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紧紧跟来的脚步声。 下一瞬,她闭上眼,解开腰上鸾带,褪下汗湿的薄衫,坐入他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虽睹女人,长者如母……该整句出自《生经》卷一 第7章 守在佛殿前的一批侍卫是新王洛须靡刻意挑选过的精兵,首要职责乃是守卫佛子。 名为看守,实为囚禁。谨防他出逃或者与城外僧众传递消息。 一日来,侍卫将佛殿四周守得犹如严严实实,宛若铁桶一座,进出皆由重兵把守。 本来,像他们此等普通甲兵,在宫中一世,何曾有缘得见王女。 今夜王女驾临,一见便如戳心掏肺一般,夙夜难忘。 众人心领神会此为何来,一想到如此绝色竟便宜了个和尚,心中难免既是怜惜,又是心痒难耐。 如此作想,连殿门前守卫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多了一圈,就差趴在门缝听殿内的声息了。 此时,一听到殿内巨响,心怀鬼胎的几人对视一眼,想也不想便飞快地破门而入。 殿内昏暗无光,烛火尽灭,只剩杳杳月色,清辉散落,照于各处。 几人听到内里禅室的动静,心中如获隐秘的惊喜,忙不迭追了过去。 禅室不大,内里促狭,只有一片帐幔笼着一方簟席矮榻。 帐幔底下,一层一层的绡纱垂坠,朦朦胧胧间,似有两道人影交缠在内。 带头的侍卫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正要拿刀挑开纱帐一探究竟,刚刚穿过缝隙的刀柄却被一只劲臂勐然握住。 「咣当」一声,白刃被拔出鞘,寒光一闪,又再度重重收回刀鞘之中。 侍卫把持着刀鞘,被吓得后撤几步,却听到一声男子低微的喘息。 他想要再近一步,却被一声斥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你们好大胆子……」王女冷冽的声音从内传了出来。 众人闻声跪倒在地,却不低头,仍是昂首定定地注视着帐内动静。 软纱帐轻轻晃动一下,一道纤细的身影若隐若现,缓缓立了起来,靠近纱帐外头,挡住了身后的男人。 是王女! 那雪白的是…… 众人的唿吸在半刻间急促了万分,呆立不动之时,头顶传来几句娇喝: 「我与佛子清修,岂可打扰?王上怪罪下来,你们担得起么?还不速速退下!」 两个侍卫匆匆告退,各自心中浮想联翩,暗暗描摹着帐内那副销魂之景,心里头邪火直冒,顿觉这长夜漫漫,甚是难耐。 …… 翌日一早,朝露去洛须靡哭诉,说是本来快要成事,却被人打扰,氛围全无,再也支棱不起来了。 洛须靡找来侍卫问清来龙脉,几人不知有诈,绘声绘色将所见所闻如实告知,证实朝露所言非虚。洛须靡当下大怒,下令重重杖责,那几个窥伺不成的侍卫挨不住几下便全死透了。 朝露心中大快,还令行刑者剜了尸首的眼。 谁让他们看了不该看的呢。 她一面却装作哭哭啼啼,表示受了看守的欺侮。洛须靡见她有意向着自己,戒心消了一半,佛殿的侍卫也被随之撤去一半。 如此,她行动自由了些,也离她的计划稍近了一步。 朝露在宫中走了一圈,待回到佛殿,在殿后的中庭听到了一阵阵鞭笞之声。 她听到那鞭声只觉心头一跳,快走几步,绕过长长的庑廊,在角落里遇到一个小沙弥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小沙弥不过到她肩头高,只是个半大孩童,却气势汹汹,指着她鼻子大声道: 「都是你!你不是好人!」 朝露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好人,却没有被人如此当面骂过。她也不恼,故意俯下身,摸了摸他光熘熘的头顶,笑道: 「你又是谁?」 小沙弥大惊失色,慌忙跳开一步,抬手拍着脑袋,仿佛要抹去什么沾了的脏东西一般。他目露惊恐之色,结结巴巴道: 「你……你勾,勾引师兄,害,害得他受刑。」 「缘起,不得无礼。」 清朗的声音从庑廊后方传来。缘起狠狠瞪了她一眼,前去扶住缓步走来的洛襄。 朝露见他行动迟缓,只着一身缁深单衣,虎口处隐有斑斑血迹。 她心中有几分羞愧,更多是不解。 昨晚明明只是权益之计,什么都未有发生。 她虽松了衣衫,可洛襄始终闭着眼,坐怀不乱。这一世,她哪敢再亵渎佛子。待人走后,很快敛衣退了下来。 后来的一夜,洛襄发病,在禅室昏睡过去。她可是独自一人在前殿的蒲团上将就了一晚。晨时起来腰酸背痛,还赶紧跑去叔父那儿告状,替他免去了一半的守卫。 他又何故要自笞己身? 朝露抬眸,见洛襄目光冷如霜雪,未有在她身上停留一下,便拂袖转身离去。 她想追过去,却被守卫在侧的武僧拦住了去路。 「师兄今日要闭关译经,你还是请回吧,他不会见你的。」缘起双手抱胸,瞥了一眼,面上颇有几分得意之色,正要跟过去,却被她抓住袖口。 「你,你别碰我!」缘起惊唿起来,勐拍袍袖想要挣脱。 朝露毫不客气地将他拽至身前,弯下腰在他耳旁,轻声耳语道: 「小和尚,你且记住,殿里的香烛有问题,不可点燃。我会差人偷渡一些正常的烛火带进去。」 「你,你会有那么好,好心?……」缘起半信半疑。 朝露朝他挑了挑眉,故意学他口吃说话道: 「你,你今后就知道我有多、多好了。」 她今生,既要求洛襄庇护,至少要在他面前,装做个好人。 …… 缘起回到幽暗的佛殿,跪坐在洛襄身侧。 洛襄手握经卷,目不斜视。 「她终于走了。」缘起默默倒了一句,轻舒一口气,若有所思。 他虽不生长于乌兹,却有所耳闻这乌兹王女乃是西域第一美人。自昨夜见到那位人口中王女,纤妙匀婷的身姿,风仪万千,明艷绝伦,连他看过的那些画上神女都被比了下去。 想着想着,缘起脸热了起来,慌忙垂头默念了几句经文,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罐,想帮受刑后的洛襄上药。 他小心翼翼掀开洛襄染血的僧袍,见其背上血肉黏连,不由面色戚戚。他想到,师兄自愿受刑杖,定是因为那个妖女干的好事。 缘起心中忐忑,犹豫良久,才问道: 「难道,你破戒了?」 洛襄摇了摇头。 缘起后悔自己发问。师兄向来持戒严苛,若是破戒便不可能只是受刑如此简单了。他哀嘆一生道: 「师兄既未破戒,这又是何必? 他转而怒从中来,愤然道: 「都怪那个王女。这宫里没有一个人好人。我看,昨夜月圆之夜,那王女就是故意熄灭灯烛,害得师兄发病,伺机接近师兄,真是心思深重……」 洛襄目光定在字里行间,回道: 「我的旧疾,她从不知情,并非有意为之。」 洛襄正在翻看经卷,瘦长的手顿了顿,许久没有翻动一页。是他不由想起了昨夜。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少女巧笑倩兮,一如往日。望向他的时候,眸光如水,似有无限思量。只不过在看到他发病之态时,那眼神瞬间失了颜色,渐渐被恐惧溢满。 即便他极力克制,仍是露出了异样,就差一点无法抑制…… 那些踏入佛殿搜寻他和她的侍卫不怀好意,她为了掩盖他病发的模样,情急之下竟在榻上抱住了他。 彼时,他身体僵直,神思恍惚,本欲断然避退,可她的触碰,竟让他浑身难耐的痛楚得到一丝微妙的纾解。 少女柔软的肌肤,馥郁的香息,于他而言,全然的陌生之中却隐有一丝熟悉之感。好似一剂良药,无声无息地驱散了缠绕他多年的魇魔。 一剎那,想要更多。 只此一个倏然而逝的念头,即便无意识地发生,也足以他今日承受这刑杖。 窗外有风徐徐吹来,手中死气沉沉的经卷不知何时被风翻动不止,簌簌作响。 洛襄断了思绪,眉头紧锁,颔首双手合十,重新拾起了被风翻乱的经卷。 缘起支支吾吾,有一下没有下地看了看洛襄,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师尊说过,师兄这两年有一大劫,若是二十四岁前不破戒,便能受戒成为真正的佛子。师兄可是整个西域最年轻的佛子啊!」 「师兄,你可不能再见她了。昨夜月圆,已是十分危险,万一……我怕……」缘起垂着头,声音也低了下去。 他不想说出佛子会破戒的担忧,可他知道他的隐疾非同小可。 那并非体肤上的病痛,而是一股邪念心魔。虽不会危及性命,但无药可医,每逢月圆必要发作,于清心修佛大有阻碍。 即便佛子心智甚坚,此症时常无法克制,甚至发作之后会毫无意识。若是再加上那个妖女在侧,真怕她会故意利用,藉此害了他。 缘起不敢再细想。 「休得胡言乱语。」洛襄抿了抿唇,轻声斥道。 他微微抬头,望向殿外花树,落英缤纷,淡淡道: 「我与她,不过暂时因缘,一别无期。」 这人间烟火,万丈红尘,早已与他遥遥不见,永世隔绝。 「依我看,还是得早日出了这王庭才好。」缘起神神叨叨,继续道,「新任的乌兹对我们并无善意,召我们入宫就是个圈套,为何师兄当初要一意孤行入宫呢?」 洛襄手捧经书,翻动书页,神容寡淡却又冷峻非常,道: 「父王死因有疑,生前身后之事错综复杂……即便这王庭是龙潭虎穴,我也必得闯一闯。」 缘起迟疑片刻,问道: 「师兄,你是还执着于自己的身世吗?」 洛襄放下手中书卷,垂眸凛声道: 「即便希望渺茫,我仍想放手一搏。」 「可师兄,我们现在连这佛殿都出不去。这乌兹王人面兽心,步步紧逼,不想放我们出去,整日就送酒送女人进来……」缘起声色忿忿,道,「现在大言不惭说要我们翻译完这些经卷,才准我们离开王庭。师兄,不如即刻召集城外的师兄弟们来救我们。」 洛襄问道: 「你可送得出去信件?」 缘起瞬间瘪了,低声道: 「一封都送不出去……这地方鸟都飞不出,只能再想办法。」 洛襄似是早有所料,平淡无波地道: 「既来之,则安之。先译经,且看他意欲何为。」 一夜春雨后,殿外一株花树新发了芽,枝叶生长不少,翠绿的尖头探出在佛殿高高的镂窗前。 一缕陌生的暗香,在此时随风送入殿内。 清脆的女声响起: 「襄哥哥,我懂汉文。我可助你译经。」 二人闻声抬头。 殿门未关严实,缝隙里探出一个小脑袋。 芙蓉面,桃花靥。一头乌髮如缎,一袭红衣似火,双眸映满人间烟火,万丈红尘。 「是你!你又是怎么进来的?!」缘起惊起道,「佛门清修之地,你赶紧走!」 朝露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她没有说话,垂下头,故意撩起了裙摆,露出一截脚踝。 洛襄很快别过头去,侧身的余光里瞥见了白腻肌肤上的伤口。 那里撕开了一道血口子。 朝露为了不再跳舞而落下的腿伤并未好全,为了见洛襄绕道后殿,再翻上墙从佛殿的后窗爬入,不慎被碎瓦勾破了,在小腿上划出一道伤来,血迹干了,却留下了印子。 她抿了抿唇,捂着伤口,声音放低,死皮赖脸又带着几分娇气道: 「襄哥哥,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腿受伤了,疼得走不动了,不如我在你这殿内稍作休息,顺便帮你译经,等不疼了再走,成吗?」 少女仰起头望着他,颊边泛着薄红,晶亮的眸中溢着莹莹春光,说话间浓长的睫毛扑闪,乖巧中又似透着不易察觉的狡黠。 像是哪里闯入的小兽,小心翼翼地藏起了锋利的爪,跟昨夜判若两人。 「胡闹。」洛襄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缘起。 小沙弥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还未收起的伤药递到她面前,一边还嘟囔着: 「上完药赶紧走。你会译什么经?」 朝露把药别去一边,凑过去,微微一笑: 「襄哥哥,我不是来译经的。」 她有意无意地拂过他垂落的袍袖,悄声道: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你的把柄在我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佛子的隐疾和前世有关系,后文会慢慢揭晓。 【小剧场】 今日的朝露:气死,我虽然馋他身子(不是),但我今生哪敢再亵渎佛子??缘起你不要诬赖好人。 后来的佛子:我渡你,也想亵do你。【灵感来自评论区,鼓掌!】 第8章 朝露昨夜踏入佛殿前便想通了。 有人要利用她这副皮囊,她不能坐以待毙,非但不能让他们如愿,还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要和佛子做个交易。 昨夜他发病,事出突然,她未把心中计划和盘托出,反倒撞见了他的秘密。今日外头虽还有监视的守卫,但藉此译经之机,她想要和他达成共盟。 她要助他在乌兹王庭渡过此劫,也要他帮她復仇。 「什、什么把柄,你休要胡言乱语!」缘起起身,虽然有几分心虚,但阵势不输人。 朝露只笑不语。 小沙弥以为她要用昨夜所见之事要挟佛子么?她才没那么蠢笨。 虽不知洛襄所患何病,但看昨夜他不愿示人的模样,必有内情。若是佛子被洛须靡抓住弱点,声名尽毁,于她也毫无益处。 不管佛子是否情愿,两人此刻就是一条船上的人,需得同舟共渡。 她所说的把柄,是另一事。 朝露覆手在背,绕着案牍踱着步子,道: 「襄哥哥,你已离开乌兹十年,却突然只身前来,是为何事?」 洛襄侧身而立,玉姿风骨,始终没有应答,一分目光都未施予。 「让我猜一猜,」朝露自言自语,忽而转身面朝他,定定望着他道,「定是因为王庭中有你所求。」 洛襄微微偏过头,看了她一眼,依旧沉默。 朝露试图从他古井无波的神色里捕捉些什么,继续道: 「而且,你所求事关重大,不可告人,更不能为洛须靡或是其余人知晓。所以你宁肯自降身份,不带一兵一卒,甘愿入乌兹王庭,成为洛须靡的囚徒。」 声震西域的佛子不光有佛门武僧,西域强兵都甘为他麾下,怎会因乌兹王邀请求佛论道就亲自来王庭受屈冒险? 旁人以为佛子洛襄是有意于乌兹王位,可她经由前世知晓,他根本志不在此。 朝露眸光轻扫,看到一旁的缘起闻言已渐渐变了脸色。 「十年前与十年后,唯一的变数便是我父王。今时今日,我父王故去……」她不疾不徐朝洛襄走过去,眉眼弯弯,语笑嫣然,道,「襄哥哥,你来王庭,是为了我父王的遗留之物吧?」 「你说,这是不是一个把柄?」 洛襄既未肯定也不否认。他面无表情,深邃的眉宇在日光的阴翳下略显沉黑。 朝露望着他,唇角微微上扬,道出: 「可巧,我自幼便能随意出入王殿,对内里布局了如指掌,可助哥哥一臂之力。」 口说无凭,朝露从案上取来一张空白的黄麻纸,将狼毫笔蘸了蘸墨,一笔一划在纸上画就些什么。 「你,你的腿伤是如何来的?」 小沙弥的惊唿,打断了她的思绪。 朝露回眸一看,原是她坐下来的时候,裙裾散开来,露出的小腿伤口早已开始红肿渗血。 她慌乱中想要用裙摆遮盖,下意识抬首,正对上洛襄的眸光。 清冷出尘,威严中带着一丝悲悯。 朝露像是被这样的目光穿透了,无处遁形。朝露笔尖一顿,也不管纸上晕开一大团墨,慌忙用袍角盖住伤口,生恐让洛襄看出她的腿不是爬墙摔的。那分明就是旧伤未愈。 是了,单单爬墙又如何会摔得如此严重。 可堂堂王女,跳舞为人取乐之事太过屈辱,她难以启齿。心中更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不想让洛襄知晓自己竟落魄至斯,已成玩物。 朝露不言不语,敛神在黄麻纸上继续书写。最后几笔收束,点墨在一撇一捺间凝结。朝露将黄麻纸推至洛襄面前。 洛襄眉头轻蹙,缓缓捻起了佛珠。目光下移,最后落在纸上「王殿布防图」五个大字上,他面色一沉,抬眸,头一回直视眼前的少女,漆黑的眼瞳敛着摄人的锋芒。 无声的沉默里,唯有风过经幡的响动。 良久,他缓缓道: 「你的条件。」 朝露攥紧衣袖的手终于松开。她深知洛襄一向洞察秋毫,她的心思瞒不过他,她也不再弯弯绕绕,迳自摊牌直言道: 「我需要佛子在城外的百万僧众,与我里应外合,攻陷王庭,杀我叔父,再助我三哥夺得王位。」 待她三哥洛枭顺利逃脱,必会想方设法来乌兹救她。有他和佛子之力,不愁这乌兹王庭不是囊中之物。 洛襄却摇了摇头,淡淡道: 「不可。」 朝露一愣,不顾腿上伤痛,快步走到他面前,愤声道: 「襄哥哥!你也知道新王这王位来得不正,父王是含冤而死,何以不能报仇雪恨?」 洛襄看也不看她,目中空空,回道: 「我已遁入空门,当守佛门戒律,不得干预俗事。乌兹王权纷争,我无意牵涉其中,更不想见王城血战,生灵涂炭。」 朝露冷哼一声。 这不就是等同于说,乌兹王庭,国雠家恨,与他有什么干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她拂袖道: 「叔父篡权夺位,又害死我父王,这一笔血债,我无论如何都要清算到底的。你身为佛子,也被他幽禁于王庭,日日或有不测,你难道就不怕吗?」 洛襄神容凛然,摇头道: 「是我甘愿入局,无悔,更无惧。况且,此债为何要以满城无辜受戮的百姓来偿?若是如此,我宁可永困王庭。」 「你甘愿永困王庭,可我不愿!」朝露气急,不敢高声被人听到,只得咬牙反问道,「哪怕千万人受难身死,乌兹王庭血流成河,又与我何干?」 沉寂已久的佛殿静了一刻。 洛襄全然回过身来,用同样空寂的眼转向她。 「看来我昨夜劝诫,毫无作用。」他面露失望之色,望着她道,「女施主杀心太重,执迷不悟。道不同,不足与谋,还请回吧。」 他冰冷而沉静的目光扫过来,朝露只觉前世种种为人鱼肉的记忆再度涌现,歷歷在目。她浑身颤慄,胸前起伏,悲愤交加,冷笑道: 「我就是杀孽深重,不肯悔改,那又如何?我只是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我错在何处?」 见他闭目不答,朝露反倒笑了一声。 她微微扬起下颚,修长的脖颈伸直,显得不可一世却又脆弱易折。她后退几步,立在二人面前,忽然娇声婉转,道: 「哥哥方才不是想问,我这腿伤是如何得来的吗?」 她一把撕裂了裙摆,露出伤痕累累的脚踝,道: 「你且看清楚。」 她俯下身,略微颤抖的手指一一抚过纤弱不堪的小腿,直至尚有青肿溢血的踝骨,一字一句道: 「这上面的筋骨,是我自己,生生扭断的,每一寸皮肉,是我自己,亲手割裂的。」 朝露忽而轻轻笑了。笑得一如既往地明媚动人,风情万种,樱唇檀口里吐出的,却是最为惊惧骇人的言语: 「因为我不想被人逼着跳舞,日夜沦为为人赏乐的器具。」 「为了不让他们看我伤好之后再让我跳舞,数十日来,每每骨头稍稍长好一些,就要再扭断一回。」 皮下白骨,筋肉相连,一次又一次被迫分离。伤好之后,她从此不可再如从前那般作脚尖旋舞。 加之前世今生,此痛此苦她一共经受了无数回,每每忆及,心中杀意,不可抑制。 谁会想到,外表风光无限的乌兹王女,内里有着一颗早已腐败生疮的心呢。 此时此刻,日阳高照,佛殿光明万千,满殿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各方神佛,只静静观望。 佛子立在其中,同样低眉颔首,沉默无言。而她,如同深陷泥淖里的死物,仰望着他高高在上,勘尽她的苦难,却无动于衷。 朝露唇角勾起,故意轻佻地扬了扬眉,问道: 「折骨摧心之痛,日夜如受焚烧之苦,佛子可曾体会?」 未等他回答,她便嗤嗤地笑了起来,一双美目,满是讽意。 「不,你不曾。」她收了笑意,冷冷看着他,道,「因为你高坐神坛,生来就是佛子,又怎知被你踩在脚底下的天下世人疾苦?」 「说什么佛渡众生,不过都是择人而渡罢了。」 朝露直起了身子,断然收手,裙摆垂落下去又散开来,又再度全然遮住了踝骨。仿佛一切的丑陋和不堪从未存在,烟消云散: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就算无人相帮,我自会另寻出路。」 语罢,朝露转身就走,看都不看那两人是何等神色。她不愿看到无谓的怜悯和同情,于她的境遇,毫无用处。 才迈出几步,却不料被佛龛上迤逦在地的经幡绊了一下。她不防,跌倒在地,剧烈的痛楚再度袭来,硬是将她逼出了几滴泪,在眼眶打转。 她轻「嘶」一声,又羞又恼,愤然随手一抓,扯去了佛龛上供奉的经幡。 殿内又陷入了幽静之中。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轻轻拂动头顶连绵的经幡。 经幡上绣满救世佛经。因而有人曾说,风动经幡一次,正如口诵经文一回,是天上神明赐给凡人一次祈愿的机缘。 可从来没有神明回应她的所求。 朝露双手撑地,挣扎想要爬起来。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散落在地的经幡拾起,缓缓递至她面前。 第9章 佛殿庄严肃穆。风动,经幡动。 朝露抬首,目光顺着一缕垂坠的经幡落在那张冷冽的脸上。 视线中,洛襄英挺的轮廓下,一双沉静的眼无言地凝望着她。 他向来如此,想要扶她却也从不逾矩,必要藉助器物,隔开二人。 前世,她一直厌恨极了这施捨般悲悯的目光。 他的悲悯,像是一面透亮的镜子,照出她的狼狈,她的无耻,她的不堪。 所以最后一夜,她正是利用了他的悲悯,狠狠骗了他一回,将神明拉下神坛,与她一同堕落,沉沦慾海。 可她因此番恶行,往后余生忆及他的眼,如受千刀万剐。 今生,她有前世之鑑,算准了他的心性,仍是要一步步利用他。 先以乌兹王位试探,见他不允,再以腿伤示弱,与他纠缠。其中每一步都是她设计好的套路陷阱,要引他悲悯,引他怜惜,心甘情愿地救她。 唯独,痛是真的,情也是诚的,只是目的不纯。 五分攻心算计,五分真情流露,无限逼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她如此恶劣,终究还是那个不择手段的恶人。 朝露眸光下垂,落在经幡上的那双手。骨节上有薄薄的一层茧,是日夜手持念珠诵经所留下的痕迹。 她想到昨夜,他因她杀人还为她诵经消了业障。 朝露心中酸楚,赌气拂开他递上的经幡,死死抿着唇道: 「我才不要你可怜我。」 「污泥能生莲花。」 他清越而又淳厚的声音响起。 经幡又递到她面前,男人修长匀称的手指落在经幡边缘的镶绣。 底下是翻涌的泥海波涛,烟波之上,一株纯净的莲,细茎如玉,亭亭生长,含苞待放,瓣尖灼灼的红,如有暗香盈盈。 他凝望着她,轻声道: 「莲者,生时虽处于浊水,而可清净无所染。如人,虽处泥淖,亦可如莲华自生,无垢无尘。」 朝露微微一怔。 莲,乃佛国至高至洁的宝花。其花庄重,香馥长远;不枝不蔓,无挂无碍。莲花之根永恆不枯不死,来年又发生,象徵人死而魂灵不灭,不断于轮迴海中往生,求脱彼岸。 如她这般两手血腥,满腹算计之人,也可被他比作佛国最为圣洁的莲花? 朝露摇了摇头,唇角翘了翘,像是讽他,又像是在暗自自嘲。 当真是双目空空,不染红尘的佛子。 「佛子高高在上,不染凡尘,怎知深处泥淖之苦?」她冷淡地回道,「我等凡夫俗子,就算谛听佛陀亲传佛音都如于事无补,不牢佛子费心。」 朝露转过身,扶着佛龛想要自己站起来。跌坐已久的腿脚甚是无力,竟生了麻意,她一个趔趄,往前跌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稳稳接住,扶起,又很快抽离。玉白的僧袍在她指间如流水般拂过,男人清寂而坚定的嗓音落入她耳畔: 「我有我的泥淖。」 「折骨摧心之痛,烈火焚烧之苦,我亦有体会。」 朝露抬眸。她没想到,方才她随口嘲讽他的反问会得到他的回应。 「如女施主昨夜所见。我身患隐疾,每逢月圆之夜,必要发病。发作之时,浑身亦如烈火焚身,其苦难耐,梦魇不断,有损修行,月月如此……」 「师兄!」愣神许久的缘起忽然惊唿起来,打断了他。 如此事关一生的秘密,如何能随意告之这个不怀好意的妖女。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佛子这一弱点定会被世人攻讦,更甚会身败名裂,一蹶不起。 缘起急得直跺脚,恨不能上前制止他。 「无妨。」洛襄声色从容,继续道,「她既已看见,与其任由她妄加揣测,不如我如实告之。」 「此疾,便是我的泥淖,命中有此一劫。」 「我亦是凡人,同你一般。唯有苦修精进,断绝恶念,方可证得菩提果,如莲生于泥淖,秽自去除,清净自在。」 他的声音并无波澜,静水流深,却如惊涛骇浪从洛朝露的心头掠过。 完美圣洁的佛子,竟也深处泥淖,为此痛苦不堪。如此可使得佛门动盪,与他荣辱相关的惊天秘密,他竟如此坦诚,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 只是为了慰勉于她。 可即便他一番安慰她的言语实在真挚动人,朝露始终没有忘记此来谈判的目的。 他温热的怀抱近在眼前,淡淡的旃檀香息剎那间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闻到他熟悉的气息,数日来,朝露一直强忍着,此时终于鼻尖发涩,痛哭出声,落下泪来: 「襄哥哥,我做不了莲花了,乌兹王庭的泥淖太深了……他们都欺负我,欺负我没了父王,欺负我母亲无能,欺负我三哥不在……」 洛襄默默听着,没有作声。 分明是锦绣堆里长大的金枝玉叶,记忆中乌兹耀眼的皎皎明珠,一朝被迫面对家破人亡,还为此成了伤残之躯。 待她站稳,他登时松开了手。他不习惯与她触碰,那股陌生却又熟悉的香息令他无端怔忪。 却被她拽住了臂弯。几息后,他只觉袖上濡湿一片。 一刻前还如此骄纵蛮横的少女,此时在他怀中泪如雨下,像是一片无依无靠的落叶,凋零风中,落入他怀。 洛襄有几分无措,轻嘆一口气,用极轻的、几近不可闻的声音道: 「别哭了。」 岂料他话音刚落,她倒是哭得却愈发厉害,大滴大滴温湿的泪水汹涌而出,透过僧袍,渗入他的体肤。 洛襄抬手,想要轻拍她哭得一颤一颤的肩,手指刚伸出,便收拢起来,缓缓放下。 他只郑重地道了一句: 「你父王于我,有养育之恩。今日你父兄不在,我暂代兄长之责,护你周全,送你出城,与你三哥相见。」 朝露擦去眼泪,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抽噎一声道: 「襄哥哥,你这是答应了吗?」 洛襄背对着她在案前敛袍坐下,道: 「当务之急,我会动用城外僧众帮你找到你三哥,送你出乌兹王庭。」 朝露垂头。只要暂时藉助佛子的力量,逃出乌兹王庭,也算迈出求生的一大步。其余算计,之后再可徐徐图之。 洛襄拣起一小张黄麻纸,写下寥寥数语,将她写好的王庭布防图一併折起来封入函中,回身道: 「此乃我亲笔手书,盖有我的印信。今日我座下僧人会入王庭为你父王作超度法事,我等困于佛殿不得出,烦请你将此信交予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朝露抬手接过,想要抽走信函之时他却未有放手。 她一怔,抬眸,对上他清冽的眼,像是一汪深潭,望不见一丝波纹。 听他一字字道: 「此计兇险,若有不慎,你求自保即可。切记。」 待她茫然点头应下,他才松开了信函,缓声道: 「去吧。」 朝露收好信函,捻着鬓边垂落的一绺辫子,绕在指尖打转,心思在另一件事上。 俄而,她眨了眨眼,又故技重施,身子一软,半倚在佛龛上,颤声道: 「襄哥哥,我脚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入夜就疼得睡不着……在伤好之前,想要夜夜与哥哥同住,听哥哥诵经才能好……」 她还要与叔父装模作样勾引佛子,不得不用此计打个掩护,让洛须靡负责看守的人都看到二人同住同行,免得他疑心再起。 「这怎么行?」一旁的缘起闻言清醒过来,「腾」地起身,又惊又气,面色发白,道,「师兄,这绝对不行!」 洛襄淡淡看了一眼缘起,示意他过去,未言可或不可。 小沙弥缘领命走过去,听洛襄与他耳语几句。 之后,缘起「蹬蹬」地跑过来,瘪着嘴扶起她往外走去,一面还十分不满地小声念叨道: 「我师兄又不是医官,你跟着他伤也好不了的。」 朝露不说话,在心里回一句「要你管。」 二人来到殿外庑廊,缘起看四下无人,便将一个瓷瓶塞到朝露手里,道: 「喏,你记得擦伤药。」 她接过瓷瓶,望见上面细腻地镌刻着一道甚是特别的莲纹。她心下一动,问道: 「你师兄让你给我的?」 出家人不可诳语,小沙弥缘起不肯承认,也不否认道: 「这伤药是我自己调的,里面有珍稀草药,什么擦伤烫伤都能治的。」 朝露打开瓷瓶,在腕上试了试药。 确有一股奇异的清香,十分浓郁却不刺鼻,直往人鼻尖钻。 「咦,你有那么好心?」朝露用他说过的话反问他。 「哎,你,我……」缘起用小粗指擦了擦鼻头,在一旁绞着双手,吞吞吐吐道,「我,我给你送了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朝露睨了他一眼,道: 「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说吧,什么事?」 「昨夜师兄犯病的事,你不可告诉任何人。」小沙弥伸出手指,指了指天上和低下,神神秘秘地说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朝露沉吟片刻,随即问道: 「这到底是何疾病,如此古怪?」 「师尊说是什么心魔深种,前世因缘,今生证劫……我也不懂。」小沙弥摊了摊手,道,「总之,你需得守口如瓶。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他们会把师兄当成怪物。这样,他就做不成佛子了,他本来再过两年就要受封了。」 她忆及昨夜,白日里光风霁月的佛子,在灯烛全灭之后竟有如恶鬼罗剎。谁能想到,佛子竟有这等隐疾,无怪乎要保密。 可她分明记得,前世的洛襄,并无此急症,也不会无故发病。 今生,究竟有什么改变了呢? 朝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 缘起见她神情随意,一张娃娃脸理直气壮,振振有词道: 「不行,你发誓。」 朝露觉得好笑,还是指天为誓道: 「我洛朝露愿为缘起小师傅守一辈子誓言,永不泄秘,否则死后下无间地狱。行了吧?」 缘起听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 回到佛殿之时,缘起见洛襄已在案前如常翻译佛经。他身段直挺,一丝不苟。那双握书卷,执狼毫的手,在经卷中来回游走,不疾不徐。 好似方才那一出闹剧不过蜻蜓点水,未经他心底。 缘起面有难色,犹疑着小声嘀咕: 「师兄,我知你慈悲为怀,可是她虽然可怜,我总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你在乌兹王庭,本就是危险重重,何必要多此一举帮她呢?」 这一回,不同于前夜在宴上从洛须靡手中救下舞姬,洛襄没有以「救世渡人」云云来解释,只是沉默。 只因,佛前不可妄言,而他,藏了一份私心。 他身患隐疾,每每淫靡梦魇缠身,周遭一切混沌,缠绵之际,看不见那女子的容貌身形,只曾窥见一抹雪峦上的红痣,清晰至极。 自昨日她入佛殿,他无意中看到她褪衣之后,他似乎看到了极为相似的轮廓。一枚莲瓣状的红痣,在她身上若隐若现。 只一眼,转瞬即逝,恍若只是一道只存于他脑海中的幻觉。 没有缘由地,她的一颦一笑,与他幻觉里的那个女影交织在一起。 他抱有一线渺茫的希冀,从她的身上,或许能找到他隐疾的根源。 即便,那就意味着,她,便是那个预言里所说的,他此生要渡的劫难,佛陀设下的考验。 洛襄双眼垂下,黑沉沉的眸光,如同在凝视一座一望无涯的深渊。 那枚红痣所处隐秘,他是佛弟子,不可妄见,妄动。 但他想要确认。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朝露:没想到你是个臭,流,氓,想看人家哪里?你再说一遍…… 后来,朝露:嗯,再亲一口。 第10章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离开佛殿后,朝露穿过半个乌兹王庭,行至西南角一座偏僻的小宫殿。 四方高耸入云的白塔中间,浑圆的雕花藻井之下,她的父王停灵在此。 守门的侍卫见她前来,默默避退一旁。 朝露缓缓步入殿内,只见中央放置一座金漆雕壁的棺椁,其上四面绘有极乐往生之佛经变画。一排错落有致的香烛在棺前熊熊燃烧。 她记得前世跪倒在香烛哭得肝肠寸断,被蜡炬流下的灰灼到了手背都浑然不觉。彼时,她也不知哭得究竟是父王,还是自己往后的命运。 今日,她无暇自怨自艾。 在殿内巡视一周,果然如洛襄所言,有僧侣在此做法事。 两侧各跪着三俩身着绛袍的僧人,正在诵经。中有一名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僧,体态清癯,面有长须,绕着棺椁走了一圈又一圈,干枯的手臂中挥舞着火杖,时不时拂过棺椁上方,口中念念有词。 朝露也跪坐下来,左右一望见无人注意,趁老僧经过她前方之时,伸手拽了拽他的僧袍。 那老僧转身,明火在二人面前一晃,朝露趁机将那封信函塞入他垂下的袖口。 僧人似是心领神会,袍袖一卷,将信函收入袖中,其后还绕着她转悠了一圈。 见他久久未有离去,朝露心中犯疑,坐立不安,片刻后却见他已转身,紧接着火光一闪而过,他手中的火杖失手掉落在地。 老僧人痛嘶一声,手背被飘飞的火星子所灼伤。 「师父,师父!」一旁的僧侣纷纷起身将二人围起来,帮老僧查看伤口。 那老僧捂着手上的伤,朝她望过去,低声问道: 「女施主可有伤药,能否借贫僧一用?」 朝露一愣,想起缘起赠给她的伤药,犹疑须臾,便递给了老僧。 老僧见到瓷瓶,眼前一亮,接过后连连称谢,被众僧搀扶着坐去一边。之后,僧人们做完法事,便由侍卫领着出宫去。 朝露轻舒一口气,遥望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才想起药瓶没有拿回来。她腿伤发作,开始疼痛,最后伏跪于地,向棺椁磕了三个头,便起身离开此处。 她回去的路上一颗心惴惴不安,总觉送信一事,太过轻易。要说哪里怪异,左思右想却毫无头绪。 日影偏西,天色渐晚。夜幕阴云密布,似是将有暴雨。 朝露回到佛殿之时,几个武僧虽仍旧怒目兇恶瞪着她,却也未再拦她。 她推门而入,只见殿前空无一人,唯见洛襄跏趺坐于蒲团上,背影英挺如松。 听到她的脚步声,洛襄缓缓睁开眼。 朝露将今日所见所闻如实告之,可他却始终未有再问她信函一事,而是从怀中掏出另一个更为精巧的红釉瓷瓶,递至她面前: 「此药于你伤病有效。」 他之前不是已经让缘起给她送过一次药了吗?好像知道那瓶药会被那受伤的老僧取走似的,又赠予她一瓶。 朝露将小小瓷瓶握于手心,拇指摩挲着光滑的瓶身,听他一声微不可闻的嘆息,沉声道: 「身体髮肤,虽受之父母,但终究是为你自己所有。你不应为任何人而舞,更不该为此自伤。」 她用腿伤借题发挥算计他,他却还在想着她未愈的伤口。朝露张了张口,道不出谢来。她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便故意刺他道: 「以我在西域的名声,佛子不怕与我过从甚密,会引人非议吗?」 她在西域,艷名与恶名一道远播,他好像浑然不觉,从未计较,不仅赠药,还愿意让她留在佛殿,恰好缓解洛须靡不断向她施加的威压。 洛襄復又闭上了眼,如同佛龛里的神像,一身浩然清气,高洁出尘。他回道: 「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凡事只求问心无愧。」 朝露又道: 「可我杀人作孽,佛子何必对我这般好?」 他睁开了眼,一双黑眸如星如电,望向她,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他淡淡道: 「你说佛渡众生,却不渡你。其实,佛不生分别心,你与众生,在他眼中,并无分别。」 朝露眨了眨眼,她随口发泄的狠话,他怎么都记着,随时纠正她的错处,像是要管教她似的。 佛子多智第一,尤其以辩才名绝西域,她怎么辩得过他?朝露败下阵来,便没有再说话。 夜色寂静中,一道迅疾的闪电撕裂夜空,往日光明的佛殿照得晦暗阴沉,四方香案散着惨白的银芒。 大门外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雨水滩中「啪啪」作响,分明夹杂着兵刃相碰之声,甚是明晰。 朝露回身,见佛殿数扇大门被轰然破开,数十甲兵锃锃入内,瓢泼大雨随之涌了进来。 「你们……」朝露斥责声还未出口,正欲逞凶,却见一旁洛襄已无声起身,挡在她面前。 身姿清俊挺拔,玉白色的袍袖被风吹起,湿了一角。 朝露骤然意识到,来人不是寻常监视二人的侍卫,这是洛须靡身边的亲卫。 「襄哥哥?」她惊恐间抓住了他飞扬的袍角。 「别怕。」他微微侧身向着她,目光一如既往地清润如水,轻声道,「记得我与你说过的。」 …… 今生的此夜雨雾茫茫,殿前檐上悬着一盏孤灯,忽明忽灭。 殿门涌入的雨丝打湿了洛襄的轮廓,僧袍泛着苍茫的雪色,融合在发白的雨幕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她想要追上去,却被何处窜出的甲兵钳制住,只能呆呆望着他的背影消散在幽深的夜色里,再无踪迹。 朝露被带回殿中幽禁。 夜色泼墨一般的黑,暴雨如注,拍打着紧闭的门窗。 她跪在丝凉的花砖上,硌得膝骨生疼。因只着单衫,在春夜中冻得瑟瑟发抖,连脑袋都浑浑噩噩起来。 为父王做法事的僧人出城时被截住,搜身之时那封密函被没收交至新王。她为洛襄往城外送信一事已然败落。 耳边混杂着叔父的叫骂声,还有母亲哭哭啼啼,不断为她求饶的泣声。 母亲也来看她了?自父王病去,母亲闭门不出,她已数日见不到她了。 今日到她生死存亡之际,母亲终于肯现身了吗? 朝露感到被一双柔弱的臂膀抱住,她回眸一望。 眼前的女子一袭藏青织金的襦裙曳地,乌髮梳成厚厚的盘髻,饰以少许珠翠。纤弱的身姿迎风就会摧折一般,在她身侧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前世,朝露一直觉得母亲是一个极为懦弱的女子。 乌兹改朝换代,作为大梁的和亲公主,皇帝为了争夺乌兹,令母亲「再从胡俗」,二嫁新王。兄终弟及,乱了伦常,由是,母亲避入自己宫中,除了接见大梁使臣,平日里就是在府内的佛堂吃斋抄经,不问世事。 母亲又成了另一个男人的笼中雀,数年来惶惶不可终日,还多次被他利用,甚至连亲生女儿都拿出来牺牲。 朝露曾为之不甘,为之愤恨,为之痛惜,却也无可奈何,立誓决不能做母亲这般懦弱的女子,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握。 可最后,谁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咣当」一声。 朝露听到拔刀出鞘的尖利之声,寒冰般的白刃已架在她颈间,一道怒声赫然而起: 「你胆子越发大了!胆敢帮他通风报信,之前是我宠你太甚,竟让你不知天高地厚……」 「在我军中,与敌人私通军情,乃是死罪一条!」 「王上不可!」一双素手抱住了他执刀的手。 争夺中,刀尖不断回晃在朝露的肩头,她一动不动。 是母亲在旁护着她,跪着爬向暴怒的男人,凄声道: 「朝露只是受人胁迫,如今信件已被王上截下,信中也无甚内容,只是虚惊一场罢了。她是冤枉的啊!请王上手下留情,饶我儿一命罢!」 朝露此时脑中百转千回,搜尽念头想要脱身,蓦地茫然抬头。 无甚内容?怎会无甚内容? 「你说,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颈间的凉意未散,头顶再次响起叔父的质问。 他将一张紧捏在手中的黄麻纸揉作一团,恶狠狠砸在朝露身上。 朝露眸光低垂,望着纸张缓缓落至地面。她认得这张洛襄亲笔所书的黄麻纸。 她屈身匍匐在地,往前拾起了纸团,缓缓摊开来。 目光所及,令她眉心一跳,指尖颤动不已。 黄麻纸上,空白一片,无字无据。 殿外,电闪雷鸣。她脑中亦「轰」地一大响,嗡声鸣鸣。 她分明看到洛襄提笔书写,此时缘何变作了白纸一张?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引自《岳麓书院》 第11章 雨花在雕窗上一圈一圈乍起。 殿内,跪坐在地的朝露耳边充斥着阵阵轰鸣之声。 尖刀抵着她颈上,那一寸的脉搏不断「突突」起伏。 朝露顾不得利刃在喉,翻来覆去,反覆确认,手中的信函并非被大雨化开,而是确实一点墨迹也无。 她闭眼回忆着,明明看到洛襄落笔几行字。怎会到了叔父手里,便作了一张空白的黄麻纸。 难道,他早就料到信件会被人截获? 「不肯说?」白刃又硬生生逼近几寸,已在她颈畔划出一道极浅的血痕。 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迴响在殿内: 「王上,朝露一向机敏过人,一定是她用白纸替了原件,没让那些人把信送出去。她对王上忠心不二啊……」 她的小臂被母亲拽得生疼,听到母亲压低声音对她道: 「快说,是他硬逼你送信的。你为了蒙蔽他,求得他信任,答应送信,然后自己替换了信件。」 朝露死死咬着唇,不肯出声。 洛襄将信函交予她时的情景涌入脑海。 那一刻,他没有任她拿走信函,而是顿了半晌。望着她的眼眸蕴着深深几许的暗光,一字一字对她道: 「此计兇险,若有不慎,你求自保即可。切记。」 彼时她不解其意,此时方知,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为她谋算好了后路。 是了,这几日叔父将他二人严加看管,她的一举一动,怎会逃脱监视。更何况是入宫的僧人,出宫之时怎会不接受一番严密的盘查? 一旦东窗事发,她被视作私通外敌,纵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如今搜到的是,竟是一张空白的信纸,无凭无据,足够她自圆其说,逃脱严酷责罚。 朝露瘫坐在地。 他是要她出卖他,以求自保。 朝露垂头良久,最终硬是逼出几滴眼泪,声泪俱下地附和道: 「叔父,他要我为他向城外送信。我为了迷惑他,假意同意,其实替换了真信。我一心向着叔父,饶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果真如此?那原信呢?」洛须靡掐着她低垂的下颚,硬逼着她抬起头来,怒声道,「我问你,原信上写了什么?」 他虽尚未收刀,却似是信了母亲和她的一套辩白之辞。 见她抿唇不语,母亲暗自在她皮肉上拧了一把,想要她回话。朝露痛嘶出声,凝在眼角的泪夺眶而出,落在花砖上溅开了一道一道的水渍。 「我不知叔父早有防备,怕被那些僧人发现夺去,坏了叔父大事,已经烧了……」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便紧抿唇瓣。 洛须靡见强逼无用,松了手哼笑一声: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无非是想送信出去,让他的人来攻我的城,夺我的位……我岂会让他如愿!」 一想到佛子与外头暗通款曲,谋夺王位,洛须靡惊惧之下,心头怒火攀升,他大喝一声道: 「我不如现在就去杀了他,一了百了。看他还能再起什么风浪!」 一旁的母亲出声阻止: 「王上不可!敌众我寡,此事必得再忍下,以谋后事!」见洛须靡恨恨收刀入鞘,面色稍舒,母亲再次为她求情,道,「王上,既然信未送出,还未走漏一丝风声。朝露也无过失,不如……」 「让她闭门思过!」洛须靡狠狠剜了她一眼,大步离开。 大门一开一合,潮湿的雨汽趁着缝隙漫入殿内。 人走后,母亲为泪流不止的朝露擦了擦脸,将她从地上扶起,轻轻推着她坐在妆奁前,对着铜镜为她梳妆。 像幼时那般,母亲拿起檀木梳为她一缕一缕梳着满头青丝,一面低声道: 「我的儿,乌髮如缎,雪肤花貌,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你为佛子办了事,他有没有对你好些?」 朝露神色一滞,望着铜镜中呆若木鸡的美人,不由悲从中来。她望着母亲一双手从她的鬓边抚至发尾,为她抹上浓郁的蔷薇髮油。 「王上送去的美姬都毫无作用,朝露,还是得靠你这身美貌诱他……」 朝露一把推开檀木梳,回身蹙眉道: 「阿母说得这是什么话?如今,连阿母也要来逼我吗?」 母亲掰正她的头,直直对着铜镜,仍旧有条不紊地为她理着散乱的发,梳子卡至打结处时,拉扯头皮,痛得朝露咧了咧嘴。 「这世上,女子只有依附男子,方可立足。如今有王上在,方可予我们母女俩庇护,若是他失了势,你那些叔伯,只会变本加厉对付我们。」 「啪啦」一声,朝露将梳子重重砸在妆檯上,起身摇了摇头。 「阿母此言差矣。」她深吸一口气,道,「女子若是靠嫁人谋取后半生的幸福,那女子的命运,岂不是永远掌握在所嫁之人的手中?」 前世,她嫁给李曜,万千荣宠繫于他一身,她的所言所行,一切都要以他的喜怒为准则。 身为后妃,容要端庄,行要得体。不得再骑马射猎,不得再说胡语,更不得妒他宠幸其他嫔妃…… 连死,都不能随心所欲,掌控在男人手中。 这样的日子,她绝不要再重来一回了。 话音刚落,朝露又被母亲硬生生按回了妆奁凳前,听她泣诉道: 「阿母命苦,十四岁沦为戴罪之身,去国离乡,来到这腥膻之地嫁给你父王,如今又被迫二嫁你叔父。我一汉人,在这西域异族立足,何其不易?那佛子当众斥王上杀兄娶嫂,阿母也为千夫所指,被骂为不伦,更是连大门都不敢出,何至于此啊!」 「如今你叔父视他为眼中钉,我们母女俩日子哪会好过?你叔父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方才阿母真是怕呀,怕他一冲动就要杀了你了,我的心肝肉啊……」 朝露心中既是厌烦又是惊恐,咽喉像是被一只手扼住了一般窒涩不已。 前世,母亲也如此劝过她,她当时唯唯诺诺,乖乖照做,怎么就没有听出话中之意? 生她养她的母亲,畏惧人言,不堪谴责,也要用她这身皮囊,堵住悠悠众口,求得那新王庇护。 洛须靡是威逼,是利诱;她的母亲,更是四两拨千斤,那朱唇所吐之言,字字句句,像是细细密密的针似的,一根根扎在她身上。 母亲一手拢着她的一绺髮辫盘成髻,另一只手握着一支血红的宝石簪子,在她手中华光流转。 正是朝露前日握在手中,想要刺破脸的那一支。 尖利的簪头将她盘起的髮髻一下子刺穿,将方才如云如水的青丝一把牢牢固定在头顶。 朝露想要逃,双肩却被手肘牢牢按住,望着铜镜里的美人妆发既成。 「为何这几日都未有得手?他不肯要你吗?」 朝露垂眸不去看铜镜里令人惧怕的美人,指甲几欲攥破掌心,道: 「他佛心坚定,是不会区区女色破戒的。阿母,你不必白费心思了。」 铜镜里的母亲冷笑一声,灵巧的手指将她鬓边的碎发勾去耳后: 「色授魂与。女子以色授之,男子才会神魂颠倒。你还是处子,许是不懂其中门道,我召个人来教你。」 「阿母!……」 朝露惊起,大门再度紧闭,门外传来母亲重重的嘆息声: 「好好学,我去求王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多时,一个体态丰腴的碧罗裙女子被带了进来。半老徐娘,细眉挑目,口脂嫣红,鬓边散出一缕碎发,脂粉无不是勾栏曲水的风尘之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朝露认得此人,和秋叶她们喝酒时见过的。 不是舞姬,是仙乐阁的妓。 她扭着身子走来的时候,朝露后退一步,发觉声音竟有几分颤抖: 「你敢?……」 那女子拂了拂碎发,眼睛眯成一道缝,皮笑肉不笑道: 「奴家奉命调教,没有什么使不得的。你阿母可说了,何时学好了,殿下才能出这门呢。」 「殿下金枝玉叶,不懂男人的喜好。这男人吶,就喜欢你勾着他。」那徐娘丹蔻半褪不红不白的手指捏了捏她身,鸟喙般的长指甲挑开她的衣襟,一面啧啧称奇道,「这身腰,真乃不可多得的尤物,谁见了不欢喜?」 朝露浑身泛起一阵战慄,紧紧闭着眼,恍若眼前面对着一道深渊,狂风在身间唿啸而过,拖不起她不断下坠的身。 徐娘绞着帕子捂嘴嗤嗤地笑,宝贝似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指予她道: 「这个姿态,奴家可是从佛经里看来的,也算是『因材施教』了。写着是什么双身金刚曼荼罗,说什么以欲制欲。你看你看,菩萨都要双修,更何况一个和尚,怎么忍得住不贪你这色。」 「要这般扭,才勾人……」徐娘照着册子,扶着她的腰,推着她继续坠落,「这小衣呀,半松半紧,小荷才露尖尖角,最让人着迷……」 这般伎俩,她前世入宫前亦学过不少的。色授魂与,心愉于侧。既换得了盛宠,也换来了最后一箭穿心的赐死。 这一世能有什么不一样?先是被逼色诱佛子,再被卖给大梁皇帝李曜,一生沦为刀俎下的鱼肉,重蹈覆辙,不得自由。 如此重过一生,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朝露从委屈到麻木,渐渐任由她摆弄身体,作出各种姿态,如同深陷流沙泥淖里,越埋越深,想要吼叫却发不了声。 此时此刻,幽暗之中,她莫名地,想起了他。 想到他静立佛前,眸光澄澈,专注地望着她道,「污泥能生莲花。」 朝露闭了闭眼,她的恐惧和忧虑渐渐淡了。 她不是那洁白无尘的雪莲,她就要做赤血里生出的红莲。 …… 殿外连绵的大雨仿佛仍在下。雨声似乎掩盖住了一切不堪。 暗夜无边。耳边的滴答滴答,不知是檐下未尽的雨水,还是经夜不绝的更漏声。 衣衫松垮的洛朝露,平卧于花砖上,任由凉意侵袭周身,一双空茫的眼盯着穹顶的般若花藻井。 盘好的髮髻解散开来,那支固定的宝石簪子被她握在掌中,簪尖的血痕已然凝结,还有几滴洒在她襟口处,浓稠的血液使得柔软的衣料变得僵硬。 外头的风雨似是停了,那老鸨仓皇逃逸时胸口的鲜血迤逦一地,没走几步就扑通倒地,垂死之际喑哑的嗓音都已随风消散了。 朝露冷冷看着她,将手里的簪子随意丢弃在一旁。 可她为什么还在下坠?像一片落英在半空中打着旋儿,迟迟没有坠地的实感。 朝露缓慢地爬起身,只着单衣打开了门。 巡逻的重重卫兵把守着她的寝宫,她多走一步都受限。她便干脆坐于阶前,衣衫被雨水打湿,凝结的血水淌落成殷红的细流。 夜凉如水,天光熹微。 许久只觉胸前袖口湿了一大片,她原以为是露水,低头仔细一看却发现是自己温热的泪水。 朝露兀自笑了一笑,泠泠的目光泛着冷意。偏过头,却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狐裘大氅。 回身一望,一眼看到为她披衣的男人,朝露一时愣在那里。 她一夜黯淡的眼底一点一点燃起了星火。 男人来得正好,她的眼泪也来得正好。朝露朝他仰起惨白的小脸,梨花带雨,泣道: 「我,我没有杀人……是她撞到我簪子上的……」 第12章 风雨稍歇,积了一夜的雨水自卷草雕纹的檐边一点一点滴下,落入阶前。 「滴滴答答——」 在沉寂的夜里,像是落了满地的呢喃细语。 男人身形高大,背后的列队侍卫训练有素,一进一出,已无声无息地将老鸨的尸体抬出去,将一切恢復原样。 宫砖上的血水已被涌入的雨水沖刷,越来越淡,仿佛杀孽消弭。 「殿下,不必害怕。」男人面容清肃,寡言少语,与手下的侍卫处理完一切,正欲告退。 满面泪痕的朝露倏然莞尔一笑,披着他的氅衣缓缓起身。氅衣底下的小手勾了勾男人的箭袖。 他脚步一顿,定在原地,讶异回眸。 朝露仰首,浅笑盈盈,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若说重来一世有什么好处,就是她知道每一个人的未来。 就像此时,这位闷声不响为她披了一件衣的禁军侍卫,会是将来追随李曜征战西域的大将军邹云。 她不禁细细看一眼面前的男人。 这个时候的邹云将军,分明只是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少年,一身绛衣银甲,已有宽肩窄腰的精壮身形。 到底是胡人与梁人的混种,虽是胡人的身材,却是汉地男子清秀的面貌。 这个时候,他已在乌兹王庭当禁军首领了么,升得可真快呢。 想当初,她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身着不合身的粗麻衣衫,袖口脚口都要短几寸。他当时不过是在她宫中的一个马奴,因将她的心爱之马养得极好,广通马性,熟知马相,是可造之材,被她随意指给了父王,自此编入乌兹王庭禁军,进而一步步提拔成了侍卫长,掌王庭内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后来,李曜染指乌兹,剑指西域,他慧眼识人,将邹云纳入麾下。于是,这个混种少年,成了李曜一路征战的「活舆图」。 李曜御极称帝后,邹云以收復西域的无上军功成为皇帝肱骨,本是位极人臣,却在最后与那位国师一道领兵救她出宫。 在她死后,以李曜的雷霆手段,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她才隐约觉得,这个总是跟在国师身后默默不语的少年将军,对她有着独一份的心意呀。 前世,她辜负了这份心意。 可今生,她又要利用这份心意了。 朝露拢了拢身上的雪氅,慢悠悠地站起来,歪了歪头,不发一言地凝视着眼前皮肤黝黑的少年。 看她笑中带泪望着自己,邹云不由揉紧了手中不敢递上去的丝帕,一颗心也跟着被揪住了。 「朝露谢过邹云将军。」 她竟记得他的名字!邹云勐然抬头,却又想到,可他分明还不是将军呢…… 「这皮毛是微臣亲手猎得的,殿下放心,我从未穿过的……」邹云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区区马奴,怎配穿这身雪氅,可他也不知,花了几月军禄去裁缝处制成这衣,自己不穿又是要献给谁呢。 她却似是毫不在意,紧紧裹着他的雪氅沿着石阶漫步。 「邹将军你看,我腿好多了,可以让我在这庭中骑一会儿马吗?」朝露眨了眨眼,望着垂头不语的男人。 她的腿未伤前,常瞒着母亲与三哥去塞外荒原纵马,一天一夜才兴尽而归。自腿伤后,卧病在榻,已许久未骑马了,也许久未见过他了。 可马,是她与他的联结,今日必要派上用处的。 「我不出这宫廷,定不会让将军为难的。」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被幽禁在此,骑马还是可以的吧?」 邹云此时心中在想的却不是宫规和军规。 他知道她为了不再跳舞,折断了腿。 她的舞,那一夜在宴上,他也偷偷跑过去看了一场。无法言喻的感觉,他只觉在战场上被敌人架着刀都不似这般的心惊肉跳,之后更是夜夜梦里都是她的舞姿。 「邹云将军?」耳边传来她的轻声细语。 邹云回过神来,默默叫属下把她的马牵入庭中。 朝露展颜一笑,抚摸着马鬃。 此马毛色黑中带红,鬃毛浓密,蹄毛泛白,有如踏雪。是北匈王族才能驱使的马种,是三哥洛枭特来去北匈替她寻来的高山马种雪云驹,她宝贝得不得了。 作为西域土生土长的女子,朝露骑射皆精,弓马娴熟,都是她三哥洛枭自小手把手教的。父王曾贊她的骑射,称比之他的亲兵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哪怕养好了腿,后来入了宫,李曜素来不喜她的胡人做派,她便与弓马无缘了。 朝露一扯缰绳,纵身一跃,便骑上了马。 邹云伸出的双臂本想要扶她的,此刻滞在半空,迅速地收了回去,转而默默为马匹收了收马辔,将缰绳握在手心。 默默在前头为她牵着马。 朝露骑在马上,眺望乌兹王庭的金墙碧瓦,穹顶白塔。 「邹将军,」她幽幽道,「这一方寸土外,有大漠瀚海,辽阔山河。你想不想去看?」 邹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际,点头道: 「男儿志在四方,微臣一向仰慕骠骑大将军收復河西走廊,乃吾辈楷模。」 听他如此说,熟知后事的朝露不由勾唇一笑。 他不过收復一个河西走廊。 而你的铁蹄,会踏遍整个西域。 青史留名,千秋彪炳,将会是大梁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邹将军非池中之物,必不会一直困在这王庭宫墙之中……」她望着走在前头的邹云脚步缓了下来,用谈笑般的语气向他抛出了至关重要的一句,「我也不想被幽禁宫中,一辈子以色侍人。」 轻飘飘的声音,散在了风中,却像生生割了伤疤上的腐肉,露出内里流脓的溃痈来。 邹云脚步一顿,垂着头,沉默不语。 那老鸨被请进她的寝殿,尖细的嗓音时不时的调笑,他和他的属下正在殿前巡逻,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众人心知肚明,所谓何事。其他人都在意淫个中种种靡情,他的心口却像被巨石压住一般那么难受。 她不是这宫中最为尊贵的乌兹王女么,为何她要被迫与那老鸨一道教习? 他思来想去,只觉唿吸不畅,越发难以理解。 马儿不耐地嘶鸣几声,邹云这才想起来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他的踯躅与犹疑都被朝露看在眼里。 她知道他是奉命看守她,监守自盗之事,说易行难。他今日是不会冒着被洛须靡革职的风险救她的。 但她比前世更有心思,即便她身如芦草,但一旦在他心头种下,却能一寸一寸扎进他肉里,迟早有一天生根成芽。 如此日积月累,待到有朝一日,稻草亦能压翻骆驼。 「邹将军,我腿又开始痛了。骑不动了,回去罢。」她轻声道。 虽然离她的寝宫门口不过几步路。马在四面高墙中也走不远,她还是对他说了一声。好像二人是这方小小天地的玩伴,而非主僕。 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弓下身去,像旧时的马奴一般充当她的脚凳。 朝露心道,真是和前世一样,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她扶起了他,柔声道: 「邹将军,你已不是马奴,今后不必为任何人屈膝。」 她一直记得的,每每李曜圣驾在临之时,满朝文武也就国师和他不必跪地行礼。 闻言,邹云一怔,不由挺直了腰背。 他心道,不是了么?可他还记得从前,殿下会夸他作的人凳极稳呢。 雪云驹乃是高头大马,朝露下马的时候,受伤的右腿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倒在一双有力的臂弯之中。 许是她吹了风有些凉,只觉那双劲臂绷得很紧,火一般的热。 「恕、恕臣僭越。」他将头埋得更低,耳根略有薄红。 朝露不语,只笑了笑。 其实西域女子,大多爽朗开放,哪会在意汉地那些男女大防,繁文缛节。 可她见他如此紧张,心下多了几分瞭然。 前世,是李曜发掘了邹云为将,他由此为他誓死效忠,勇战沙场;这一世,是她先选中了他,他会不会也为她俯首称臣? 只要她能够逃出这座乌兹王庭,西域之广袤,天下之浩大,李曜可为之,她亦可图之。 朝露冷锐的眸光如星子闪烁,笑意渐渐浮上唇角。她的一抹余光,定在一旁浑身紧绷的男子。 佛子清心寡欲,只在修行,这一张牌,变数太多,于她而言,或许高攀不上,或许远远不够。 而这一未来的大将军,她也必要牢牢握在手中。 …… 这几日晴空烂漫,星子璀璨,她便在这方庭院中遛马为乐。邹云与她的话也渐渐多了几句,偶尔会讲起这宫墙外的趣事。 一日才方入暮,侍官毗月匆匆赶来,望见朝露和邹云在庭中倚马谈笑,禀告道: 「王上刚解了殿下禁闭,让殿下即刻前往佛殿……」 朝露心下一笑。 这几日想必洛须靡没有少送美姬女人诱惑佛子,他定是看都不看一眼。唯有她,是可以光明正大踏入佛殿的人。 她的任务未完成,洛须靡必要她再出山。他不会在意她杀了谁,和谁玩乐,只要还要用她这副皮囊,他就不会妄动她。 是时候了,朝露回身望了邹云一眼,淡淡笑道: 「邹将军,下回再见。」 邹云微微颔首,面无表情。 他知道她要去何处,所行何事。 可他无能为力。 少女石榴色的裙摆一晃眼消失在雕花门廊后。在无人看到处,邹云覆在身后那双牵着缰绳的手,一点点紧握起来,拧成拳头。 *** 佛殿幽静。 夜幕降临,白日里威风凛凛的金刚罗汉像在夜里显得鬼影幢幢,有几分瘆人。 朝露步入殿内,点燃一根火烛。 她怀揣几株未有催情香料的鲛油烛,带来了佛殿。 「襄哥哥?」她压低声音,试探着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 她心跳不止,举起烛火朝前一探。一小簇微茫的烛火,只能照亮眼前一小段路。 朝露一步一步朝内走去,看到了佛龛下的洛襄。 他跏趺坐于蒲团上,身背英挺,似在闭目养神。她走近一看,看到他掩在袖袍下一双瘦削的手泛着绛红朱紫之色,清癯而修长的手指僵直,止不住地发着颤。 她这几日有所耳闻,洛须靡为了严惩佛子,又不敢用重刑,更不能被人发现佛子有伤。在佛教中「出佛身血」乃是永堕阿鼻地狱之罪,即便是不信教的君王,仍是心有所忌。 于是,洛须靡命人以为民祈福之名,要他在一日内手抄经卷千万。 正逢春寒料峭,如此酷刑,在表面不留痕迹,实则伤筋动骨。 这可是一双佛子的手。这双手今后所写佛偈,会被天下信徒颂念,所译经文,会传遍四海万国,奉为释门圭臬。 若非为了她出逃,这双手怎会受此酷刑? 朝露心下微微渗出一丝涩意,忍不住伸手握了握他僵冷的手指。 他似有所感,指尖微动,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腕,在她的心间滚过一阵酥麻。 朝露惊吓般收了手,定了定神,见他仍在闭目休憩,才舒了一口气。 她深觉,多与他靠近一分,都是亵渎。 她后退一步,倚着案牍,看到半卷工整抄写的《楞严经》经文。 她本是对佛经毫无研究,可独独对《楞严》颇有几分心得。前世有一年万寿节,为了给李曜祝寿,她也曾手抄楞严全卷,哄得李曜龙颜大悦。 因为,前世那位圣僧国师,最是推崇此经,教授她汉文之时,常常以其中经文选段为材,将释义一一指点予她。 「《楞严》以破魔始,至破魔终。正知正觉,明心见性,不被邪魔所惑。」他常道。 彼时她还在心底笑他,妄图凭几卷佛门经书,就想渡化她一个妖女。 他因她受苦受难,她无以为报,今夜或可为他抄些许经文。 想到此处,她便盘腿坐在蒲团上,将他抄了一半的《楞严》翻开,一双素手掬了一捧清水,倒在砚台上,开始研墨落笔。 烛火燃烧,蜡灰成冢,一点点缀满烛台上的莲纹镂刻。 灯下,朝露伏于案上,螓首低垂,几缕鬓髮倒映在少女皎白的侧脸,随着火光摇曳如水波,柔光潋滟。 润如白玉的小臂一侧,那一摞写满经文的黄麻纸一页紧接着覆上一页,成堆成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朝露难得做筋骨,抄了一个时辰的佛经,手臂酸胀,腰背也松弛了下来。她扭转发酸的手腕,舒展坐麻了的双腿。 袍边如云散开,轻轻拂过身旁一双垂落在地的手。 纤细的身姿,挡住了一半的烛光,像是一片云翳,投影在身旁静坐之人苍白的面上,轻轻晃动。 朝露想要起身,却觉身下倏地一紧。 她回眸望去。 光影泛泛,照得一旁的男子轮廓分明,如白玉雕琢般的俊美。 他不是入定,而是似在昏睡。 双眸紧闭,檀口微张,那双手骨节突出,手腕劲瘦却有力,不知何时攥起了她垂落的衣角,揉在了错综的掌纹之中。 那手腕隐贲的青筋瞬间暴凸,手臂骤然收紧,勐力一拽衣角,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嘘——」佛子在做梦。 什么梦? 文案里的那个…… 【再强调下】女主人设就是妖女,文案有过排雷,手段就是这样,会绿茶会白莲花会心狠手辣,前期偏弱有憋屈,踩着男配一步一步上位,喜欢她的男人不止一个,后来被男主收归他有。如果介意的读者不必再看了。 第13章 洛襄又堕入了周而復始的幻觉中。这样的幻觉,他此生已歷经了无数回。 像是梦,却又真实得触手可及。 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火海,炙热滚烫,炎波浩荡,吞噬众生。 佛经上说,大千世界,爱欲如火,渊深似海。火海之下,痴愚众生,生生世世流转。千千万万人深陷熊熊火焰,情天恨海,因生爱欲,再生贪嗔痴,便有无妄轮迴。 幻觉中,他自身亦溺在其中,随着汹涌而来的浪涛,渐沉渐浮。 身下,赤红的海面像是被鲜血浸染,一片一片映满无穷无尽的世间百态幻影,被烈焰燃烧成灰烬,烟消云散,又周而復发。 靡靡火海之中,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娇声: 「襄哥哥,为何不敢看我?」 他才意识到自己紧闭着双眼。 「你是佛子,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欲望。既有欲望,就需宣洩。」 「何不与我一道,共赴极乐?」 后来,那柔媚如丝的女声渐渐染上悲音,声如幽兰泣露,犹如绝唱一般越来越沉,越来越低: 「襄哥哥,你说佛渡众生,我也是众生,你为何不能渡一渡我?」 「求佛,渡我……」 那声音越来越渺茫,像是阵风散去,却如风中苇草,扎了根。一字一字,像是给他身体种下了蛊。那蛊生了根,想要冲破他意念的桎梏。 他的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寰宇大荒,如同鸿蒙初开,火海滔天,不见佛国,不见彼岸。混沌之中,恍若有一株红莲,自赤潮的泥淖中生出。 天地间,唯有那一抹初生的莲瓣,一点点硃砂红,是眼底仅有的亮色。 那嫣红的莲瓣在不断跳跃着。 没由来地,想要抓住这片独一无二的红,紧紧握在手中。由是,他探身朝前,伸出手去。 火海中的一个吐着火舌的巨浪打来,他沉了下去,在泥淖中下坠,再下坠,陷落深渊。 柔软如云,香息缭绕。 恍惚间,他听到同一个声音冷嗤一声,娇笑道: 「襄哥哥,七情六慾的滋味如何?」 「放手。我……才不要你救我。」 火海熊熊燃烧,幻影上下颠倒,意识一片混沌,连记忆都尽是错乱,佛法救渡不了他的沉沦。 他头痛欲裂,身不由己,想停下来,却只能在惊涛骇浪中随波逐流。 万般折磨,刀山火海。就在他恍惚间,似有徐风在指间拂过,香息拂过,他无知无觉地想要将那阵风攥在掌心。 是一双小手握了握他的腕。 柔软细腻,暗香浮动。 他下意识地捉住,用手掌反握住这双手,紧紧压了下去。那纤细的指尖微微一顿,柔软的指腹在他掌心稳稳停留。他穿过那双手的指缝,十指紧扣,深深陷在衣袍里。 双臂不断收紧,再收紧。 好像只要如此紧贴相触,就能缓解,如同久旱逢甘霖。 耳际,娇俏的声音有几分犹豫,怯生生地传来: 「你、你这是梦魇了。我为你诵经可好?」 他沉滞的眼皮动了动。 灯火粲然,人影朦胧,只可见窈窕轮廓,口吐经文,音色朗朗,如璎珞敲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梦中的火海渐渐消弭而去,燥热退散,身间清净,心境平和。他神思渐渐恢復清明,復又闭了眼,睡了过去。 …… 洛襄醒来的时候,幻觉和那道为他诵经的人影都已散去。 佛殿冷如冰窖,寂寂无声,燃了一夜的残烛化作一滩泪冢。 空荡荡的书案上,一卷《楞严》的书页被风翻动,一旁零散着他抄了一半的经卷。 他压下心底的怅然若失,坐回了案前,照旧提起笔。 手指冻伤,僵硬无比,每每落笔,火辣辣的疼。他心无旁骛地继续抄经,却也写得不慢。 俄而,门外传来人声。殿门「轰」地一声打开。 「师兄,你醒了!」是缘起欣喜的声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洛襄微微点头,目光不移,落笔不停。 「你睡了一天一夜,定是饿了,我去灶上做了粥,尝尝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洛襄正襟危坐的姿势稍稍一顿,抬起头来。 数十日未见,她消瘦了些许。 一袭胭脂色的红裙,焰火般热烈,腰间系满璎珞珠串,走动间琳琳琅琅。仔细看,袖口被烧破了几个小洞,一双素手上沾了不少菸灰。 洛襄目光一掠,仍纸上在运笔,不发一言。 朝露笑语盈盈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放在他案上。见他不语,又小心翼翼地将粥碗往他那侧推了一推,催促道: 「他们送来的东西不能吃,我重新给你做了一份干净的。」 昨夜她来的时候,察觉到他的异样,才发现他的吃食里,都被洛须靡派人故意放了催情的药。 他一直在艰难克制,浑浑噩噩。所幸他所食不多,她念了几遍经文后,餵他服下大量的清水后,他终于慢慢恢復。 缘起在一旁帮腔道: 「是啊是啊,师兄,女施主亲手上灶煮的,费了不少气力呢。」他一面想起方才灶房被扫荡一般天翻地覆的模样,心嘆这女施主也不算太坏。昨夜她也没有趁人之危,还救好了昏迷的佛子。 洛襄始终默不作声,如佛像般端坐。 他的一缕余光里,少女虽眼底微微发青,面有悴色,但眼神殷切又紧张,就在等着他尝一尝她的粥不肯罢休。 他终是探出手去,捧着微烫的瓷碗。饮了一口,他的眉头皱起,却又很快平復,缓缓喝完了整碗。 朝露素手托着腮,眉眼弯了弯,看着他一饮而尽,她面上的欢喜唿之欲出。 缘起方做完早课,也还未饮食,也自顾自端起碗。一口粥下肚,缘起面色骤变,捂着嘴跑出了佛殿。 「咦?」朝露看他仓皇的背影,不解道,「我第一次做粥,味道怎么样?好喝吗?」 洛襄落笔专注,并未抬眸,淡淡道: 「风味颇有几分……不俗。」 闻言,朝露眼角一翘,像是收到夸赞一般面露得意之色。 「襄哥哥,我昨夜帮你抄了经,你看看有无错漏。」她从怀中拿出了一叠黄麻纸,递到他眼前。 洛襄微微抬眸,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一摞经文上。 暮春时分,天气湿热。 她回来得急,发了一身汗,鸦青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唿出的气息时不时拂动额前的碎发。双手伏在案上,红袖挽起至手肘,露出整段莹白的小臂。 洛襄挪开视线,不动声色,抬手接过她递来的经文。 薄如蝉翼的纸张上尚存她的余温,还有一股旖旎暗香,扑鼻而来。 清甜的香息挥发,在空中蔓延,缠绕心怀。 像极了…… 像极了梦中…… 洛襄指间一颤,唿吸一滞,烫手般收了手。 手指一松,经文缓缓飘落,四散在各处。 「襄哥哥,你的手……可好些了?」她望着他颤动的手指,迟疑地问道。 梦里的那个人,也叫他襄哥哥。 「无碍。」他闭了闭眼。 「都是我,害得你如此。」朝露绞动着身侧的衣衫,垂头道。 「女施主不必自责,是我心甘情愿。」洛襄起身迴避,悬在腕间的佛珠轻轻一晃,「我当日既在佛前立下誓言,必会护你周全,送你出城。」 朝露抬首,问道: 「你早就算到他们会查,会找到那封信?才用了白纸替代?」 「不错。兵行险着。所幸信已送出,城外我座下僧众,十日后乌兹王大宴,会有比丘、比丘尼以为王祈福之名入王庭。我已作安排,你可混在其中,逃出王庭。」 朝露秀眉一蹙,问道: 「那信,不是空白的吗?不是没有送出去吗?」 缘起倚在殿门前,得意地笑道: 「那是师兄的障眼法。玄机就在我给你的药瓶里。那药有奇香,你在拭在手中,师伯一闻便知,定会察觉。」 朝露突然忆起,当日那位老僧被火杖烧了手,向她求了药。 原来,那信藏身竟在那不起眼的药瓶中。 面前的洛襄微微偏过身。朝露感到一束温润的目光望过来,笼在她身。听到他缓声道: 「当日未曾告之于你,是怕你因此受了牵连。」 所以,他布下一张白纸之局,就是要让洛须靡抓住错处,如此既不会让人注意那小小药瓶,更是给了她辩白的机会,让她自保。 「我已于信中命西域诸僧四处找寻洛枭下落。待你出王庭之后,便送你去你三哥处。」 听他此言,朝露抬头,问道: 「那你呢?……」 「我还需留在王庭。」洛襄神容端肃,言辞冷峻。 朝露望着他颀长而孤绝的背影,微微一怔。 你可知这王庭,危机四伏,各个都想在你身上分一块肉下来。朝露心道,是她以色诱为名,暂时压制住了洛须靡各种手段。 若她一走,洛须靡为了让佛子破戒,怕会是无所不用其极。 届时,佛子所受之苦,怕是不止是如此。 朝露抿了抿唇,昂首道: 「为何不一起走?襄哥哥……」她还欲再辩,却被他轻斥一句: 「待你出城,你我再无瓜葛。不可再唤我哥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这一句轻描淡写,使得朝露重重愣在那里,千言万语像是一道墙堵在胸口。 眼前的洛襄,一身玉白如苍山覆雪,立在满堂佛像之下,金光画壁,竟也压不住他这一身的冰魄玉骨。 佛子目下无尘的气质在他身上浑然天成。 数步之遥,却恍若犹隔天涯。 朝露不甘地上前一步,将头撇去一边,低低道: 「我偏不。我送你烛火,给你做饭,为你抄经……你既收了我的心意,我如何不能再唤一声哥哥?」 洛襄不语,背对着她俯下身,一张一张从地上拾起她昨夜手抄的经文。 然后,当着她的面,将一摞经文置于烧着的火烛之上。 「女施主昨夜抄错经文,乱了文序,实乃藐视佛法,视同亵渎佛祖。」 朝露怔忪地望着一夜心血被火焰一张一张吞噬,转瞬间化作猩红的烧烬,被他一把丢入火盆之中,最后灰飞烟灭。 她昨夜一夜未眠,一字一字,写得极为辛苦。她一一与原文对过,怎会有错? 前世,国师明明指点过她所抄的《楞严》。 万寿节上,她手抄百条经幡,为李曜祝寿。在场诸位高僧一见,皆是赞不绝口。 怎会有错! 朝露一脸不可置信,不甘地从火盆中拾起未燃尽的黑灰碎屑,想要证明自己没写错。 乱飞的火星子烧了她白玉无瑕的手,乱中一抬首,却见洛襄回身,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后在漫天飘飞的灰烬中背身而去。 他的身姿,太过清绝,那双眸子,太过摄人心魂,让人移不开眼。 可那目光,又太过冰冷,分明和前世毫无分别。 前世,那时日日夜夜相对,她无数回挫败,只得他一句: 「女施主,爱欲烧身,及早回头。」 明明也是肉身凡胎,可他这个人为何比那玉雕的佛像更冷? 朝露眼眶发涩,气急败坏,一脚踢翻了铜盆,转身跑出了佛殿。 烛火惶惶,欲灭不灭,摇曳不定,只余一小簇微光。只需从何吹来一阵风,便会倏而一下子全化作青烟一缕。 暗香亦如涟漪一般慢慢淡去,消散。 恍若一场经久的幻觉。 呆呆立着的缘起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摆正翻滚在侧的铜盆,忍不住捡起其中一张烧了一半的经文。 他将那一角经文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 「师兄,她,她好像没抄错啊?」 「她没错。」许久,立在阴影里的洛襄开了口,「错在我。」 缘起抬首看向他,见他半张侧脸映着血红的烛火,另外一半张却全然浸在黑暗之中,不见容色,只闻其声深幽: 「是我,犯了色戒。」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观自在菩萨……」该句出自《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众生流转爱慾海……」该句出自《华严经》 【小剧场】 后来的朝露:喜欢做梦的佛子,容易推倒。 结局的朝露:总是被推倒的好像是我? 第14章 听完洛襄述梦,本是大骇的缘起一拍大腿,连连摆手道: 「梦中之事,怎能作数?不算犯戒,绝不算的……」 洛襄双手合十,道: 「虽是梦,但若非起心动念,何来有梦?佛门中人,起心动念,皆是罪孽。」 缘起虽小,学习戒律已有数年,一板一眼道: 「可师尊说过,戒律皆在于罗汉身心,如无邪淫之心,不以邪淫为乐,便不算犯戒。」 「师兄在梦、梦中,可、可得……得了,淫乐?」几个难以启齿的字眼,小沙弥说得支支吾吾,耳根通红。 洛襄摇了摇头道: 「只生惧恐,未觉有乐。」 缘起舒一口气,拍手道: 「不受乐者,无犯。师兄只是遭了梦魇,如何算得了犯戒?再说,是那乌兹王心思歹毒,昨夜在师兄食水中下了药,如此强力所迫,必不算犯戒的!」 洛襄神色漠然,垂眸道: 「待王庭事了,我回去禀明师门,向师尊请罪,自当由戒律院决断。」 缘起见他一脸沉肃,心嘆师兄一向持戒严苛,往日里戒律院的长老都对他赞赏有加,真乃师门典范。 不过是一场梦,又何足挂齿呢?但听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方才一直没敢发问,师兄的梦中之人,到底是谁呢? 虽未有问,但他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身影。那人只要一现身,明光照人,定是不输以华美着称的观音金莲二十八部众。 缘起正出神,却忽闻洛襄张口念了一句: 「一切邪淫戒,以破梵行者所守之戒,罪过最甚重,将永为佛法所弃,必堕无间炼狱。」 缘起抬眼一看,只见洛襄浓眉微锁,面露忧色,竟比方才言及自身犯戒更为哀恸。 他的师兄素来性情寡淡,宠辱不惊,他从未见过师如此。 是了,污人梵行的女子,视若阎罗之属,将经受轮迴之苦,永生永世不得彼岸。 师门中,多年前曾有一师兄为妙龄女子所诱,那女子为佛门信徒所唾弃,后竟为人肢解而死,死相极为惨烈。 缘起想起这桩陈年旧事,不由口中多念几句「阿弥陀佛」平復心绪。他望着洛襄独立的背影,不禁猜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他难道是在担忧梦里那个损人梵行的女子会下地狱吗? 洛襄沉吟良久。 梦里,他犹如隔岸观火,见到自己与那女子行云雨之事,醒来只觉心悸万分,冷汗涔涔。那女子人面桃花,娇柔婉转,却一身戾气,满心恶念。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幻象从脑中摒除。 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他应该找到她,渡化她。 …… 洛朝露一路回到寝宫中,呆立许久,心中激盪不已。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她受折辱,佛子答应护她周全。 她要出宫,佛子排除万难,为她布下万全之策。 一切分明都在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她为何这般心境浮躁? 朝露盯着铜镜中默然无神的女子,双臂勐地一甩开,一把将妆奁上金簪珠钗,胭脂水粉,连带着铜镜全部推至地面。 碎的碎,断的断,琳琅遍布一地。 「啷啷」响声动静不小,侍女毗月匆匆赶来,看到她在殿内,道: 「公主方才命殿下今夜留在自己宫中,不得出入。」 朝露转过身,疑惑地问道: 「不是解了我的禁闭吗?阿母今夜让我不必去佛殿了?」 「上头吩咐。奴婢不敢不传。」 朝露皱了皱眉,默默从地上捡起一根断簪,轻抚其上粗砺的裂痕,若有所思。 她心觉有几分怪异,接着问道: 「王上那边,可有新事?」 「今日王上盛怒,因着城外大批佛众欲迎佛子归,和守城将士起了冲突。两相争执不休,众僧请于十日后王宴之时入宫探视。王上本不肯同意,在公主再三劝诫下才答应。」 十日后,就是洛襄为她安排的出宫之日。原是以僧众造势,为她求来的这一逃遁之法。 「这会儿,王上还在宫里大发雷霆,还说要拿刀砍了佛子……」 朝露心下冷笑,但凡洛须靡有这点杀人灭口的胆色,也不必今时今日才得了这乌兹王位。 要杀洛襄,不仅要一击就成,还要不留痕迹,不能被人查到一丝一毫的错处,否则后患无穷,或许整个乌兹国都会因此覆灭。 想到此处,她心间一跳,一个莫名的念头倏然一动。她问道: 「可有在我宫中见着邹云?」 「今日未曾见过,听说是有要事。」 朝露心中莫名惴惴难安,在庭中来回踱着步子,绕阶而行。 狂风阵阵刮过,檐上廊下细绳吊着的八角宫灯摇摆不定,里头的萤火微弱如星点,又忽地就暗了,涌出一缕青烟裊裊而散。 她仰头望了望天。 穹顶之下,夜空晴亮,层层疏云,似被狂风揉碎,像是池鱼细鳞,又如棉絮散碎。 极目远眺,千里之外的群岚披着满幕夜色,时有一道闪电银光乍现,隆隆雷声随之而来。 春雷本是稀松寻常之事,今日却越发让她心惊肉跳。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今日宫中可有禁令呢……」 朝露不顾劝阻,朝外奔去。 一路穿过王庭,她顿感今夜颇有几分不寻常。即便是往日戒备最是森严的王殿守卫都稀稀疏疏,似是被抽调了兵力。 一排排宫灯朝后退去,灯光在漆黑的眼中失了色一般黯淡。 可仍有焰火在眼前肆意跃动。朝露缓缓抬头一望。 一大片浓黑的烟气伴着沖天而上的火光映入她皎白的面庞。 那个方向是,佛殿。 佛子…… *** 黑压压的甲兵如潮水一般在整座佛殿外围漫散开来,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每一个人面上,都映着中殿燃起的熊熊火光,却人人纹丝不动,死守在外。 邹云一身战袍,手执长戟,巡视一圈严阵以待的守卫。 耳边时不时传来内里僧侣四下逃窜的哀嚎悲鸣,他面容沉毅,八风不动,立在墙下,静静望着远处天光,计算着时辰。 「侍卫长!有人擅闯佛殿,拦不住!」属下慌慌张张来报。 「何人如此大胆?」邹云皱眉。 「是,是王女殿下!」属下叩首,还未起身,却见邹云已大狂奔而去。 邹云还未赶至当场,便已闻「嗖——嗖——」的声响,破空而来。 一道道长鞭如银蛇游龙般腾空而起,落下之时,激起扬尘万千,砂石飞溅,将一众拦路之人打得叫苦不迭。 只见红衣少女手执长鞭,已打趴了一众守卫。 她每进一步,就要甩鞭开道。源源不断的守卫涌上来,将少女团团围住,虽不敢动她分毫,却也不能使得她顺利进入门墙。 众人见邹云来到,如蒙大赦似地禀告道: 「侍卫长!这……这拦不住啊。」 邹云不语,大步上前,轻轻一跃,劲臂一挥,一把抓住游走在半空中的长鞭,紧握掌中。 朝露被制住,挥不动长鞭,侧身一望,看到邹云一手抓着她的鞭子,一手跪下撑地,道: 「殿下,得罪了……」 「邹将军,你来的正好,佛殿起火,你那么多兵,为何不救?」 邹云不答,埋首下去,低声道: 「殿下,请回。」 朝露冷冷望着他,将长鞭捲起,道: 「你既不愿救,那便放我进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重重甲兵闻声窜过来,堵成一道人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今日王上有令,任何不得接近佛殿!请殿下不要为难臣……」 一片刀光凛凛生寒,朝露的眸子比之更冷,挑眉笑了一声道: 「你受了他的命令了,就不听我的话了?」 邹云薄唇紧抿,躬身拱手道: 「佛殿遭天雷击中起火,殿下金贵之身,不宜入内。」 「呵,」朝露轻哼一声,微微偏过头来盯着他看,问道,「究竟是天雷,还是人祸?」 一语落下,阒寂无声。一众带甲侍卫在明刀晃晃中一个个低下头,面面相觑。 邹云却在一片死寂中微微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王女殿下。 日前还是泫然欲泪的柔弱少女,此刻她的目光却冷锐如薄刃,一一掠过众人之时,恍若能见血封喉一般。 火势已渐大,半个夜空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邹云看呆了半刻,见她被火光照得泛红的容色,如云开月明一般的明艷。听她朱唇一张一合,所说之言却令他心惊万分: 「邹将军,你拦也好,不拦也罢,今日这佛殿,我是非要进去不可!」 神色之冷冽,语气之摄人,好似那佛殿之中藏的,是她不可触、不可动的禁忌。 「殿下……」他如鲠在喉,还欲再劝,却见她倏然朝他身后一拜,道一声: 「父王!」众人以为乌兹王驾临,纷纷回身跪地行礼,许久未见一人前来,方知中计。 那一抹耀眼的胭脂红已穿过人群,跃入门墙,朝火海中的佛殿奔去。 …… 朝露没想到洛须靡丧心病狂,竟想要装作天灾,火烧佛殿。 她狂奔而去,在佛殿前庭的沙地路过几个烧得浑身发黑,瘫倒在地的武僧,她一眼看到被众僧围在中间照顾的小沙弥缘起。 她冲上去一把捉住他的衣襟,道: 「洛襄呢?我问你,他人呢!」她直唿他的名字。 缘起被烟气呛得半昏,还未开口就先哭了出来,用撕扯般的嗓音哑声道: 「师兄,师兄还在里面……」 朝露望了一眼几扇紧闭的殿门,所幸火势尚未不大,仍有可入之处。她闭了闭眼,没有丝毫迟疑,一撩裙摆打成结,就要往里冲去。 一双劲臂牢牢钳住她的手腕。 朝露回首,望见邹云那双黑沉的眸子。 「殿下,火势太勐,你会受伤的!」邹云咬了咬牙,声音放轻放低,道,「只要他死了,殿下就不必,不必……」 她知道他吞吞吐吐的「不必」两字后面应该接着什么词,可他咬烂嘴唇都不肯戳破这个恶疮。 朝露静静看着眼前隐忍不发的少年,忽而笑了一声: 「你以为,没了他,我便不必以色侍人了?」 「错了。」她笑意漫了开来,火光映在她面上,像是两抹荡漾的红晕,「大错特错。即便佛子死了,还会有其他人的。」 只要她继续如此孱弱无依,就算不必再色诱佛子,今后她也会被送给大梁,沦为宫中的玩物。 「朱唇千人尝,玉臂万人枕。今日是佛子,没准有朝一日……」她玉指抬起,不轻不重地点了点他胸前的铠甲,「就是将军你。」 邹云一惊,勐然抬头,却对上她柔光潋滟的眼: 「你,就没有想过么?」 「可今日你若是不来救我,那就没有来日了……」 在他愣神间,少女语笑嫣然,下一刻决然转身,赤红的裙衫稍纵即逝,踏入火海之中。 邹云只觉胸膛里的一颗心跳得悬浮,始终没有着落。 余音裊裊,长久地在他耳边迴荡。 像是一颗火星子坠入他深不见底的双眸,一剎那,心火燎原。 明知是火,还要扑进去。 …… 佛殿内只烧了一角,火势不大,只是黑烟滚滚,在宽敞的大殿内渐次漫散开来。 朝露拨开浓雾,俯身以袖掩住口鼻,咳着一声声唤着洛襄的名字。 「噼里啪啦——」一声巨响。 大火烧断了大殿的雕梁。 轰鸣之后,半边雕着诸天神佛的天宫藻井塌陷,一条烧了一半的柏木樑坠下来。 朝露躲避不及,差点被砸中之时,只觉周身有一阵风拂过,一双有力的臂弯将她拢去另一侧。 「你回来做什么?」 低沉的声音响起。 黑烟散开,她看到洛襄的面庞,清倦却又沉定,澄净的眸光穿云破雾,如百川归海般浩大而沉寂,缓缓落在她身上。 她愣了一愣,莞尔一笑道: 「我来救你啊。」 生死当前,她只顾着想要来救他,都忘了自己还在生他的气。 「胡闹。」洛襄声色严厉,向来冷肃的面容却被火光映得有几分温和。 朝露被他稳稳扶住,目光直视之处,正是他胸襟处。 一页熟悉黄麻纸从他那雪白的襟口露出,烧灼的边缘,蜿蜒的焦痕。 她不由伸手抽出来一看。 正是她前夜抄写的经文。 「襄哥哥,这是什么?不是说我抄错了,要全烧了么?」朝露举着经文在他面前扬了扬,唇角微微勾起。 这一回,他没有迴避她的注视。 漫天火海,红光艷艷,朝露心头直跳,只觉此刻他的眸子漆黑如墨,沉静的目光比周遭火焰更为灼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作者有话要说: 朝露:拿捏~ 洛襄:胡闹!(又被发现了…… 【注释】关于犯戒、破戒的定律参考自《阿含杂经》《优婆塞五戒相经》 犯戒要达成三点,第一个起心动念;第二个有这个行为;第三个已经造成事实。这三方面都具足圆满之后才算犯了戒,缺少任何一个,都不算犯戒。 第15章 洛襄任由她夺走他怀中藏匿的一纸经文,没有作声。 当时火势虽然还未烧到他的所在之处,佛殿满堂被夺目的红光笼罩,其实看不来人的清身形容貌。 可她的身影朦胧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回来了。 不必看清,甚至不必刻意记住,她的轮廓在脑海中就是无端地明晰。 洛襄阖上双眼,压下看到她时心底不知从何而起的波澜。 片刻后,掌心被纤巧的五指勾住,洛襄睁开眼,目光从紧扣的十指上移,看到红衣似火的少女正牵着他的手,往外快步走去。 「襄哥哥,你为何不逃?」来之前,朝露还以为洛襄又被他们用什么手段制住了,脱不开身。此时见他完好无损,不由发问。 洛襄清醒过来,五指从她手中抽出,收入袖中。 「你可知为何火势只起于佛殿,未有殃及池鱼,其余僧众皆可顺利逃出?」他停下脚步,与她隔开几步,道,「因为,他们要烧之人是我。我若是逃出,那么其他人,可还有活路?」 「可是哥哥……」 「不必担心,我自有主张,你且去吧。」 现在跑,离开佛殿,还来得及。 一簇新燃起的火焰沿着经幡窜上屋樑。 所剩的另外半边柏木被烧断,从头顶坍落下来,强行分开了互相搀扶的二人。 「走!」洛襄的声音在耳边如风吹过。 朝露趔趄一步,站定后回首。 漫天沙尘之中,洛襄止步不前,隔着那起火的木樑遥遥与她对望。 他似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推了过去,推向生的那道门。独留自己在火海的那一头。 他的目中似有一闪而逝的温柔,更多的是深沉的决绝。 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对她缓缓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看到那样的目光,她的心像是被灼到了,内里登时也有一把火烧了起来。朝露撩起衣袂,一跃而起,横跨过那根阻隔二人的木樑。 「襄哥哥!」 她身体腾空,闭上双目,仍能感到眼帘上满堂火苗的不住跳动。 下坠的时候,身体落入一个温热而干燥的怀抱。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白旃檀香,由淡转浓,将她包裹起来。 二人一齐跌坐在了地上。折断的樑柱暂时与大火的来处相隔,二人在佛龛后方坐定。 洛襄回身望着向他飞奔而来的少女,抱着她的双臂都在发颤。 她身上华贵的丝缎都被火苗烧成一缕缕的焦线,玉白的小脸沾满黑漆漆的污痕。 可她浑然不觉,抬手将鬓边散乱的发撇开,露出灼灼的明眸,透着一丝狡黠,对他道: 「襄哥哥,这下,我也走不了了。」 洛襄失笑。 真是个呆子。 他见她捂着脚踝,问道: 「你的腿可有摔伤?」 「多亏方才哥哥护着我,毫髮无伤。」她笑靥绽开来,凑近他道,「用了你给我的药,我的腿伤好全了,骨头都长好了,哥哥你瞧……」 下一瞬,她站起身来,在他面前,双手作花蕊状举过头顶,莲步轻移,旋身一舞。 嫣红的裙摆如芙蕖荡漾,裊娜的身姿似月华流转。 惊鸿一见,美不胜收。 他看得怔住,许久才挪开目光: 「即便痊癒,今后也不必跳了。」 「嗯,我答应哥哥,不会再给他们跳舞了。」朝露点点头,又拿出方才那纸未被焰火烧尽的经文。 她对此事并未罢休,仍是攥着半张字条,一字一字念了出来: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而后歪了歪头,望着他,娇声向他求证问道: 「哥哥,我可有抄错?」 底气十足。 洛襄眸光低垂,轻轻摇了摇头。 经文一字未错,是他作茧自缚。 洛襄默然起身,从佛龛的净瓶中倒出水来,浸透一方锦帕,撕成两半后,各自覆在二人的口鼻之间。 湿帕隔绝了呛人的烟气,也止住了她继续言语。余光里,只见那湿帕之下,她的唿吸一起一伏,有几分急促,并不平静。 火海中,洛襄凝视着她眼里自己的倒影,突然轻声问道: 「怕死么?」 「你不会让我死的。」朝露说得极为笃定,望着他微微垂下的眼眸。她心道,前世,你不惜破戒,也想救我一命,今生又怎会看着我死在此处。 她唇角一扬,笑道: 「况且,襄哥哥从来不会求死,你定是有办法逃生的。」 洛襄咽了咽干涩的喉。他确实在等一个时机,但并不想有人和他一道犯险,才将其余僧侣全部赶出佛殿。 只是,他不知道她还会回来。 洛襄遥望塌陷后敞露的夜空,舒捲的流云被火焰烧红,飞逝如奔马走。他淡声道: 「再等一刻,便有雨水。」 朝露一怔,也望向密云遍布的天穹,许久看不出所以然来,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你怎知会有下雨?」 洛襄轻轻吟道: 「鱼鳞天,不雨也风颠;棉花云,不久雷雨鸣。」 「是测雨之术。中原所沿用的历法,精妙至极,可正农时,平止水患,春播秋收,皆循其时,年年风调雨顺。」洛襄转头望着她,明光如注,道,「我略知一二,女施主若是有意,我可教你。」 朝露心间一颤。 鱼鳞天,不雨也风颠;棉花云,不久雷雨鸣。 同一句话,一模一样,前世那位国师亦教过她的。 …… 前世她的汉文师父,大梁国师圣僧空劫掌太常所,携百余太史令编撰了大梁迄今为止最为完善的历法,对天时星象颇有研究。 在宫中曾有一夜,她回宫路上忽遇瓢泼大雨。 她可惜一身新裁的孔雀翠羽裙,沾了水那青蓝的翎毛便不好看了,遂躲入太液池边一处荷塘水榭避雨。 她正百无聊赖地餵着池中锦鲤,一抬眼,远远望见一道玉白身影自荷塘上的九曲长桥走来。 男人身姿高彻,夜色中满身雾蒙蒙的白。身后跟着的一名内侍小跑步,小臂举得老高给他撑着一顶绸伞。 曲桥迤逦,弯弯折折,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每迈开一步,僧袍前摆便微微一皱,随风扬起,又垂落下来,覆住一双长腿隐隐的轮廓。 发现水榭中有人,来人脚步一缓,浅浅一躬身行礼。 身旁的侍女一向怕极了这位国师,挤了好几个眼神示意她回礼。 朝露淋了雨,衣衫被雨水打湿黏腻,一身狼狈,想到国师素来不喜她,定是不会给她好眼色。 岂料他只是瞥了一眼内侍,那内侍便识趣地将伞递给了她的侍女。 他宽大的袍袖垂落,吟道: 「为师曾教过女施主:鱼鳞天,不雨也风颠;棉花云,不久雷雨鸣。见此天此云,必有大雨。」 她忆及他确实对她如此相授,只不过被她忘记了,她垂下头去绞着手中锦帕,低声道: 「在我故乡,可不像长安有这般多的雨。」 他与她一道立在荷塘前,凭栏观鱼,问道: 「池鱼思故渊。女施主在长安宫中可过得惯?」 她将最后一把饵都丢入水中。 鱼儿几番争抢,鲜红的鱼尾跃出水面,时不时涌起小浪阵阵,终究翻不出这小小水塘。 她望了池面,嘆着气回道: 「四面都是墙,跑不了马,天空也看不到几颗星星,跟故乡好不一样……法师,你可知,在我故乡,无论春夏秋冬,夜晚都可看到好多星星。如今,我远望,不见故乡,也不见亲人,更看不到星星。」 雨声喧嚣,一旁身长玉立的男子静默不语。许久,久到朝露以为他或已不在,却见他从袖中伸出手,指向夜天西北,示予她道: 「北斗星勺柄最末端的那一颗星,叫做『摇光』。摇光星所照之地,便是你的故乡,乌兹国。今日天雨,不见星月,待天晴之夜,便可观测。」 她的面上终是露出一丝笑意,眺望夜空中被雨幕遮掩的渺渺星芒,回道: 「多谢法师指点。往后我在宫中看到那颗星,就好像能看到故乡一样。」 他微微颔首,面容如常冷漠,冒雨离去。 那一刻,她望着他雨雾中的背影,觉得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厌恶于她。 …… 「滴答——滴答——」 朝露收回了前世的思绪,掀起眼帘,睫毛微颤。 凉丝丝的的水滴坠在她的眉心,再沿着她的面,淌下滑腻的侧颈,透湿了她的薄衫。 她迟缓地伸出手去,接住一滴落在她掌心的雨水。 不愧是佛子,果然料事如神。 雨滴越来越密集,接连不断打在二人身间,浇灭了身边熊熊的火焰,灼热消弭。大火为倾盆大雨所灭,各处仍有烧烬的梁木,屋瓦倾颓,泛着一片濛濛的青灰。 洛襄从满殿残破余烬中站起身来,轻轻从柜中取出一身干净的僧袍,盖在她的身上,而后推门而出。 晨曦的微光自烧焦的雕窗照下。 朝露看到他立在佛殿门前,湿透的玉白袈裟迎风招展,清袖拂动。 他的身后,是数丈之高的金身释迦像,犹如身披万道华光,有大光明之相。 他手捻佛珠,平视远方,一言不发,既如和风细雨,亦是雷霆万钧,动人心魄。 不知为何,佛子的身姿与她记忆里前世那位国师身上的玉白之色渐渐交融,重合在雨幕之中。 不仅朝露怔住,守在佛殿阶下的众人齐齐大震。 为首的邹云和身后的大片守卫目瞪口呆,立在原地,任由手中本来拿来救火的水桶翻滚在地,与漫天雨水混在一处。 「神佛显灵了!佛子开恩啊!」 乌兹人向来迷信。 见大火骤然为暴雨所灭,佛子毫髮无伤从佛殿走出,他们既心虚又惊恐,顿时神志慌乱,当场腿脚一软,纷纷放下兵器,不住地朝佛子跪地求饶。 佛子困于火中一时,其声名传遍乌兹王庭。 今夜之后,世人惊闻,佛子大有神通,能受业火而不焚。一夕之间,王庭上下,修佛之人成百上千。 唯独朝露心有隐忧,他声名愈盛,对洛须靡威胁愈大,在王庭中便愈发危险。 *** 之后的数日里,正逢乌兹王宴,西域诸国来朝,王庭四处皆是服饰各异的使臣,往来各人甚是庞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乌兹以西的大宛人高鼻深目,东面的车师人皮毛为衣,大月氏人肤色黝黑,金髮碧眼。来使纷纷入宫,明为觐见乌兹新王,其实未必不是来查探佛子的。 这一日朝露晨起去往佛殿,在王庭的一处九曲迴廊间,迎面碰上一队使臣。 是云纹青袍的大梁使臣。 洛朝露一身白羽红衫,神容艷绝,走到哪里,都有人偷偷看她。 与这队使臣队伍错身之际,她总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 她快走几步,下了长廊的石阶,一时不察,踩空了一级,往下跌去。 一股遒劲的力道捉住她的手腕,没让她摔下石阶,而是靠在了那人结实的肩臂上。 「当心。」那人沉稳有力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朝露瞳孔睁大,心跳骤然勐烈起来。 惊愕间,她沿着那人臂上镶绣的青云纹往上看去。 还未看到那人的脸,却见他已松开她的手,侧身离去,只可见一个高昂的背影,与这队大梁使臣一道,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的树荫之中。 独留朝露怔在原地半晌。 俄而,她醒过神来,迈开步子朝佛殿狂奔而去。 没走几步,她一头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怎么了?」 洛襄方下了早课,见她慌慌张张跑来,伸手扶住了她。 闻到熟悉的白旃檀香,听到他和煦的声线,朝露狂跳不止的心才平復下来。 「明日便是乌兹王宴,有人会来带你出宫。」他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以为是为了出宫一事,便出言安慰于她。 她知道,洛襄是要趁王庭使臣繁多,洛须靡无暇顾及,且禁军人手不够,要掩护她逃出王庭,重获自由。 可她此刻萦绕心头之事,却不在此。 她抬眸,望着他温和的眉眼,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襄哥哥,乌兹王宴,你也会出席吗?」 洛襄点了点头。 朝露忽而眉心一跳。 她终于忆起,前世就是在乌兹王宴上,当着诸国使臣的面,佛子第一回 破了戒。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引自《楞严经》 这一句贯穿始终,算是两人感情的谶语。 猜猜谁来了?男配收集完毕,到齐了,修罗场要开始了~ 第16章 前世去国离乡太久,洛朝露淡忘了故国的许多事。 乌兹王宴,乃是彰显国威的大宴。乌兹王接见西域各国使臣,为他们更换新王颁下的官牒,以示继续维持邦交。 西域广阔,绵延万里。草原荒地,绿洲沙漠之间,大国小国遍布其中,没有一百也有数十。 朝露知道,后来李曜以乌兹为据点屯田屯兵,征伐西域如探囊取物,这些国家大半皆臣服于大梁,成为大梁藩臣。 要说李曜何以对西域如此熟悉,只因他还是个落魄皇子之时,逢宫变为人追杀,混入大梁使臣之中,逃至乌兹。 她和他的渊源,便始于此。 前世有一日,她救起了一个奄奄一息却面容英俊的汉人使臣,她为他疗伤,命人悉心照料。 无他,只因此人样貌有几分像那个她得不到的男人。 可此人伤好之后却不告而别,毫无影踪。 彼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个浑身是伤的男人,是逃亡西域的大梁四皇子李曜。更不知二人再见之时,他成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帝王。 可惜,这一命之恩,不过换来几年盛宠。要牺牲她保住皇位的时候,李曜丝毫没有手软,仍是令亲卫一箭刺死了她。 于是为了报復,她死前在他怀中,一如从前那般千娇百媚,故意说出那句遗言: 「陛下以为,臣妾爱你至深?错了。我恋慕陛下,不过因为陛下这张脸,像极了臣妾从前最爱的男人罢了。」 字字戳心。李曜向来疑心深重,此一句足够让他余生临幸其余女人之时,即便软玉温香在怀,都会时时疑神疑鬼,不得安宁。 即便是九五之尊,她也必要让他颜面扫地。 闭眼之时,听到他一向沉稳的声音,声嘶力地喊她的名,朝露心下不知有几多畅快。 岂料重活一生,今日又在乌兹王庭听到李曜的声音。 他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那一瞬,她以为是幻觉,却切切实实惊出一身冷汗。可那人掉头就走,一个正脸都未露给她。 她不敢确认,长廊中与她碰面的那个使臣,究竟是不是李曜? 可她明明记得,前世要在洛须靡即位的一年后,重伤逃亡的李曜才会跟着大梁使团中,出现在乌兹王庭。 这一世,为何提早那么多? 冥冥之中,前世的既定之事似是已在悄然变幻。她只摸到冰山一角,一股彻骨的凉意就已从她从脚底涌上头顶。 许是她太过害怕,认错人了罢。 这一世,她再也不想被献给李曜,在那座坟墓般的大梁皇宫耗尽一生了。 佛殿中,烛火恹恹,经幡轻拂。 她又梦见了前世一箭穿心的惨烈结局,一下子惊醒而起,满头湿汗,手脚冰凉。 「女施主,可有噩梦?」 朝露揉了揉惺忪的眼,看到洛襄坐在她身旁,正闭目诵经。 她正是从他柔和且刚定的经声中醒过来,没有陷在那噩梦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这才想起自己跟在洛襄身后回到佛殿,说是要与他一道译经,实则时时坐立不安,最后竟在蒲团上睡了过去。 身上盖着一袭厚重的僧袍,定是他给她披上的。 在他身边,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心安。 朝露起身,垂着头低低道: 「襄哥哥,我梦见有人要杀我。」 「女施主,可是起了杀心?」 她一惊,抬眼看到洛襄仍闭着双目,正手持佛珠,一颗一颗在指腹捻过。 他虽并未在看她,却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何不可?」她有几分心虚,小声回道。 洛襄睁开眼,沉沉的目色落在她眼中,淡声说道: 「杀戮无能止战。今生你杀他,来世他再来杀你……宿世业缘,如此轮迴,因果相报,永堕无间。」 朝露是死过一次的人,凡事皆已看淡,不以为意地说道: 「你们佛家重因果,想让人苦修今生,以求来世得果。可是哥哥,我只想求这一世的快活,不想管来世业火滔天。」 上一世太苦了,能重来一次,哪怕造再多的业障,她都只想过得随心所欲一些。 想到此处,她灵机一动,凑到洛襄身边,扯了扯他散开的袈裟边角。 「哥哥,我没什么佛性,不如,你收我为徒,我与师父一道修行,你来教教我?」 她想着,若是有佛子护着她,她不必再任人宰割。 闻此言,洛襄薄唇轻抿。 小姑娘身子柔软,直往他身上靠,小手叠在他肩头,支颐着她精巧的小巴。一双含笑的眸子,正摄魂似地望着他,在等他回应。 他眉头一皱,轻斥一声: 「真是胡闹。」 语罢,就起身将她晾在一边。 又是胡闹。朝露扑了个空,心中顿生有几分哀怨。她心想,前世,他明明还邀她一道修行呢。 彼时,她有所耳闻,佛家有些隐秘的宗门,确有男女一世双修,共登极乐佛国的法门。 她便当场笑他因这一夜露水,生了慾念,有了劣根,心思不纯,讽他道: 「和尚,破戒破上瘾了?是想夜夜与我同修吗?」 他似是默不作声,又似轻声嘆息,最后低低念了一句: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现在想来,或许他真的只是想救她而已。 试问一个诱使佛子破戒的妖女,既无父母庇护,亦无兄友相助,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呢? 他似是早已料到了她之后的结局,才想以修行之名护她,可惜被当时狂妄骄横的她断然拒绝。 若是当时与他一道离开乌兹,哪怕剃光了头做个比丘尼,跟着佛子清修,青灯古佛一世,也好过困在宫中,最后死在李曜手里,不得善终。 朝露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 「襄哥哥,你明日真的不和我一道离开王庭吗?」 他留在王庭,艰险重重,也不知洛须靡会怎么对付他。 虽然今生她没有害他声名尽毁,但她想到他即将经歷的困苦,忍不住想要劝他。 洛襄沉默了片刻,道: 「他们要对付的是我。这王庭内外都盯着我一人。你出逃不易,加之我,只会难上加难。」 朝露愕然。 原是为此。 这是障眼法。他要以己身,牵制住洛须靡,使得她顺利出逃。 她没有想到这一层。若是佛子出逃,洛须靡必不会善罢甘休,至于她,在乌兹王庭内向来从容来去,只要稍加伪装,逃出王庭,硬是无人在意。 洛襄一直背对着她,不曾回头,声色不带一丝人间烟火。他许是不想她再劝,迳自道: 「你三哥应是已收到我僧众的报信,正在赶回乌兹,若是快马加鞭,明日会在城外接你。」 三哥要来接她了! 无愧是僧兵遍布西域的佛子,大有神通,竟然不出几日就知道了她的三哥。朝露心潮澎湃了一瞬,却仍有一丝隐隐的失落。 她侧身一望,看到他面对着佛龛,双手合十,神色肃穆,俯身一拜,道: 「自此一别,山高水长。望女施主今后一生圆满,一世自在。」 朝露先是微微一怔,转而勾唇一笑。 旁人的临别赠言,一般无非是平安顺遂,大富大贵。 他却祝她自在圆满。 朝露静静望着佛子在神佛前低眉,为她虔诚诵念。她看了许久,眼圈发红,心下酸涩,面上却笑着应道: 「好。」 他不知道,这一世,她既得不了自在,也始终无法圆满。 *** 朝露一夜宿在佛殿,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入暮。 身上仍然盖着洛襄的僧袍,他已不见踪影。 朝露起身来到前殿。 隔着一面壁画影墙,宝殿中,神佛前,跪满近百个比丘、比丘尼,正齐声诵经,一派的庄严肃穆。 少年佛子洛襄坐在正中的宝华莲座,被一众远道而来的西域高僧和弟子围坐在中心,正在为佛门弟子讲经。 他娓娓道来,聆听的高僧有些长鬚髮白,有些破衣蔽体,时不时以额点地,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诸僧皆是昂首沉浸玄妙之中,无不似醉似迷,如入化境。 朝露不由想起佛经中,维摩诘居士与诸菩萨、众罗汉议经,有天女腾云驾雾,携飞花而来,散乱四处,绚丽纷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此情此景,让人不忍打破。 正出神,眼前出现一个比丘尼,个子小小的,捧着蜡黄色的海清和伽帽,悄声递到她面前。 朝露接过衣帽,再抬头望去,晚课结束的洛襄已被高僧簇拥着跨过佛殿门槛,玉白身影泛着濛濛青灰,渐渐远去。 小比丘尼睁着圆熘熘的眼睛望着她,目露讶异。 她抹了抹泪,很快换上了海清,浓密的长髮用了数根簪子才盘好收拢在伽帽中。她偏过头,看到小比丘尼伸出手指,好奇地点了点她卸下的钗环。 「送给你。」她将那支金钗递过去。 「我不能收。我是佛门中人,不动贪念。」小比丘尼慌忙摆手拒绝。 「佛也该有七情六慾。若是没有人的情感,如何普度众生?」她坚持道,「今日你不收,我便不走了。」 小比丘尼不明就里,眨了眨眼,张口结舌。她迟疑之下,还是收下了金钗,放入怀中藏好。 「女施主跟我来。」 朝露跟着数百比丘和比丘尼的队伍后头,穿过整座王庭,来到城门口。 白塔穹顶,雕花门廊,明黄墙体,青蓝花纹,在眼中一一掠过。 城门洞壁映入眼帘,幽长且深邃。经过这最后一道,便是城外了。三哥应是就在前面等着她的。 她马上就可以逃出王庭了。她利用佛子的目的已达到,她不该回头,不必回头。朝露攥紧袖口,一声一声对自己说道。 即便一切如她所谋划的那般顺遂,可心底总有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来。如同心有挂碍,挥之不去。 朝露低垂着头,任由城门守卫粗粗翻了翻她的衣衫,便放行了。 待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一队美姬舞女端着白玉酒壶酒盏,莺莺燕燕,从另一侧扭着身子走过。 为首一女雪肤娇貌,美艷异常,手捧一樽三面兽首的长颈酒壶。朝露直直望了过去,脑中似有一道惊雷噼下。 那瓶酒,她认得,是天竺秘酒。 前世,洛须靡特地寻来,要她逼着佛子饮下,趁机与之交欢。 那张清俊的面庞染上贲张血色,极力克制却难以压抑,大汗淋漓,痛苦异常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没由来地,她的心底深处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像是无数微小的针落在五脏六腑。 身后传来城门「嘎吱」一声启动的声音。今日王宴,王庭宵禁。 沉重的石门缓缓闭合,中间那道缝隙透出来的光线越来越窄,越来越暗。 朝露迟疑,停下脚步,忽然毫无预兆地掉头往回跑。 在城门完全合拢前,她跻身再入王庭,将一身素色海清扯去。 她洛朝露一向爱憎分明。上一世她欠他的,这一世必要偿还清楚,两不相欠。 除了她,任何人都不能让佛子破戒。 作者有话要说: 洛襄:……只有你能救我…… 朝露:死和尚嘴硬,看我不(在船上)玩死你。 【注释】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是《诗经.将仲子》,这首词寓意很丰富,和剧情有很大关联。 本文中有关西域的描述主要引自《汉书》和《大唐西域记》 第17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洛朝露一路狂奔回到自己宫中。 毗月找不见她,正瘫坐在毡毯上直掉眼泪。此时见她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毗月的神色有几分茫然,从地上爬起来,抽噎道: 「殿下去哪儿了?吓死我了。」 朝露急着赶赴今夜王宴,快走几步坐在妆奁前开始梳妆。她透过铜镜,却看到毗月满脸泪痕,瑟瑟发抖。她心中有了几分莫名,转过头问道: 「你哭什么?」 「殿下回来就好……」毗月垂下头去。 朝露愈发疑惑,勐地一瞥,看到毗月下颔有一道血痕,接下来无论怎么问她都不肯再说话,只是支支吾吾指了指寝宫深处。 天色渐暗,四处有宫灯燃起,仍是压不住沉沉夜色。 朝露心下一动,随手拿起一根簪子握在手中,朝内缓步走去。还未走几步,却见云母屏风后面突然窜出一道黑影,闪至她面前。 电光火石之间,她向前挥动簪尖的手腕已被那人牢牢钳住。 那人好似知道她的出招路数,一只手打掉她手中利器,将她扣在身前,另一只手掌捂住她的唇。 身后那人唿出的热息有几分似曾相识,在她耳后幽幽拂过: 「是我。」 朝露听到声音,惊起回头望去。 背后之人一身夜行衣,左衽玄袍,胸甲未卸,其上似仍有斑斑血迹。 宫灯下,光影攒动。男人高鼻深目,轮廓如刻,极为出挑的五官,在眼前清晰起来。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她,笑意昭然: 「露珠儿身手差了些。把我教你的都忘了?」 身形影动间,一绺发从他两道玛瑙额饰间挑出来垂下,衬得其人散漫又不羁。薄薄的眼睑耷拉着,声音也懒懒的。 她恍惚了一下,才喊道: 「三哥!」 她的双手不由拽紧男人的双臂,仰面望着他。 眼前之人,身材高大,肩背魁梧,已是成年的身形,却还是少年人俊朗的样貌。毕竟是乌兹王军中常年带兵的王子大将,举手投足间难掩一股杀伐多年的锐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前世,她生前最后一次在大梁碰上乌兹使臣来朝,李曜却不准她与三哥相见。最后,她想方设法买通了内侍,隔着宫门遥遥望了一眼他的背影。 记忆中在大漠所向披靡的勐将,一身伤病,步履蹒跚,被落在了使臣队伍的最后头,连马都要人扶着才能骑上。 今生这个时候,三哥还是这般意气风发。只是因长途跋涉,比之记忆中少时的模样,下颚消瘦了不少,棱骨更为分明。 她忍不住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此刻的洛枭低下头望着默声掉泪的妹妹,在箭袖上擦了擦手掌中的血迹,稳稳地将一步之外的她拥入怀中,轻声道: 「都要出嫁的人了,怎还这般孩子气?」 他下颔都长了青色的胡茬,显得有几分落拓不羁,此时说得这般风轻云淡,好似不像方死里逃生的亡命之徒。 朝露扑入他怀中,他的胸膛一如从前那般宽阔紧实。她眨眼抖落羽睫上的泪珠,小声道: 「三哥惯会取笑我的。你怎会来了?」 「我性子急,左等右等你都不来,便就先入城来找你了。」洛枭扯去伪装的络腮鬍和唇须,大喇喇地倚在墙角。 他不知混入哪队朝见的使臣中,冒险进宫来寻她来了。 朝露轻声道: 「三哥,王庭太危险了,他们都在抓你呢。」 「没什么能拦住我的,我来带你走。你的侍女说不见你,可把我急得……嘶……」洛枭捂了捂一侧臂膀。 朝露一看,他的左臂划出了一道口子,仍在渗血,将夜行衣泅染成更深的墨色,惊道: 「三哥,你受伤了?」 「我无大碍,」洛枭轻哼道,「有个禁军杂碎,甚是厉害,追了我一路……别说了,赶紧出宫吧。」语罢,他催促她,往外走去。 二人掠过立在门外的毗月之时,洛枭瞥了她一眼,拔出掖在革带上的匕首,正要灭口,朝露忙拉住他的臂弯,轻声道: 「三哥别杀她,她是无辜的。」毗月自小与她一道长大,也算情同姐妹。 洛枭晃了晃手中尖刀,若有若无地在她头顶比了比,威胁道: 「敢透露出去半个字……」 毗月面色发青,哭都不敢哭出声,嘤嘤呜呜在那里发抖。 朝露在庭中远望声色喧嚣的王殿,心中放不下的那件事渐渐盖过了再见三哥的喜悦。她步子渐渐慢了下来,在原地踢着地上石子,踯躅着问道: 「三哥,出城之后,你要带我去哪儿?我可以和三哥一起去北匈,闯荡天下吗?」 洛枭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去。 少女垂着头,不肯再往前走。面上渐露微红,双颊映着点点灯火,衬得雪肤浮光,娇而不媚,甚是动人。 妹妹已不是幼时那个缠着他,求他抱着骑马放纸鸢的小姑娘了。 不知为何,如此看着她,洛枭心头却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悲伤来。 「朝露,三哥不能带你去北匈。」 三哥一向只唤她小名露珠儿,甚少正正经经地叫她「朝露」。 她抬起头,看向一旁止步不前的三哥。 洛枭却没有在看她,而是目色沉沉地眺望远处天际的群峦。 「父王生前,已为你定下一门亲事。等送你完我才会独自再去北匈。」 她是大梁公主的女儿,单于不会容她,和他去北匈只会平添险难。待他倚靠北匈站稳脚跟,才能回来护住他的露珠儿。 朝露怔住,扭头就走,拂袖道: 「亲事?怎会有亲事……我才不嫁人。」 前世可从未听说父王为她定下了亲事,今生为何好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傻话。」洛枭失笑,追过去拉住她,轻抚她散乱的鬓髮,「姑娘家怎能不嫁人?」 朝露气急,不知如何与他说清,二人僵持之际,她忽然被疾行一步的洛枭勐地扑向另一边: 「小心!」 须臾间,一支利箭擦身而过。 朝露趔趄一步,朝后望去,只见洛枭肩头被疾飞而来的利刃戳破,裂帛散了开去,露出精壮的大臂。 「三哥!」 「只是皮肉小伤。」洛枭屈膝半跪于地,捂住右肩溢血的伤口。到底是多年征战的大将,他面容镇静,道,「是那个杂碎追来了。」 远处传来兵戟之声,似是朝她宫中而来。 可断不能被洛须靡的人发现三哥的行踪。 朝露上前扶着洛枭,急步往寝宫内里走去,刚关上门,就听外面有人问毗月: 「可有看到一个黑衣刺客?」 毗月久久未答话,那人大喝一声: 「给我搜!」 朝露听到声音,心念一动。她将受伤的洛枭推去榻上,想用数层帷帐和几床薄衾将他掩住。奈何他身形太过高大,盖了头还露出脚来。 洛枭陷在柔软的衾被中,一股少女的幽香直冲他鼻尖。他脸一沉,心觉不妥,刚想起身,外面的甲兵已破门而入。 少女纤弱的身姿挡在他面前,对来人高声斥道: 「我的寝殿,你们也敢擅闯?」 数十个甲兵围在她前方几步外,蠢蠢欲动。后头忽闻一声: 「闪开!」 绛衣银甲的邹云从重重甲兵中现身,拱了拱手道: 「殿下受惊了!」 朝露料到是他。这天底下能伤到她三哥的人实在不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她拉下帷幔,笑语盈盈望着低垂着头的少年: 「是邹将军呀。好久不见。」 自那日大火起,邹云似是避着她似的,不常来她宫里露面了。 说是近日西域各国使臣还有僧众纷纷来朝,王庭内外禁军布防,他不得空过来。 实际原因,她心知肚明。 「臣死罪。宫中有刺客,在殿下宫外发现刺客血迹。请殿下准臣入内查探,确保殿下安危。」他不敢看她,只低着头。 「哦?刺客?我倒没见着。」朝露慢悠悠起身,将一头鸦云乌髮拨去背后,行至他身侧。袖口有意无意拂过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又很快背身离去,坐回榻上,「我要歇下了,你还要来查吗?」 众人望着一眼刚刚才日落的天色,立着不动,默默无语。 邹云垂头,目中只有腰间回晃的刀柄,鼻尖却闻到一股幽香,丝丝绕绕,往人心里去。 王女闺房,怎敢窥视?他只遥遥在外头看过,从未离得如此之近。 「邹将军,你让其他人先退下。」悦耳的声音飘过来,隔着一层薄纱帷幔,多了一丝朦胧之气,「我只准你来查。」 少女微勾手指,似是邀他入帐中。 邹云浑身僵直,鬼使神差般低声令道: 「全部退下。」 甲兵如蒙大赦,锃锃地退去外头,还贴心地为二人闭上殿门。 邹云上前一步,立在榻前几步开外,方才被她拂过还泛着酥麻的箭袖下,虎口脉搏狂跳。 他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见眼前晃过一片雪色。 「邹将军,想要怎么查?」 少女在他眼前缓缓褪去石榴色的外衫,只着一身素绡纨衣。姣好的面靥含羞带怯,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 两位杀伐果决的悍将,一位躲在榻上,一位立在榻前,此时不约而同地别过脸去,屏住唿吸,手足无措。 不妥。如此极为不妥!二人齐齐在心底念道。 「殿下既没看到刺客在此处,臣,臣这就告退……」邹云面上通红,犹如火烧一般。 他转身大步离去之时,忽闻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谁在那里?」邹云向来敏锐,飞速转过头去,一下拔出腰刀。 刀尖穿过重重帷幔,往帐中一挑。 薄衾散落,从中滚出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衣男人来。 同样面色绛红,粗声粗气,与此时的他别无二致。 二人面面相觑间,邹云此时才认出那刺客的脸来,睁大了眼,道: 「三,三王子殿下?……」 话音未落,洛枭已翻身扑上来,其势迅勐非常,掏出匕首直直向邹云面上刺去。 邹云被突袭,差点要招架不住,只觉那还在滴血的刀尖直往自己双目寸寸逼近。 洛枭就是要剜他的眼。 「三哥!」愣在一旁的朝露回过神来,忙掰开在毡毯上缠斗的二人。 「你,给我穿上衣衫!」洛枭冷着脸,恶狠狠瞥了一眼朝露,很快又别过眼去,继续拿匕首对准邹云。 朝露拢上外衫,将被洛枭制住却不敢还手的邹云赶去外头,才好不容易劝退了二人。 洛枭怒髮冲冠,又恨又急,道: 「你是女子,你这身子、这帐中只能给你夫君……」他顿时说不下去,气不打一处来,只挥一拳砸在地上。 「可三哥刚才不也我帐中……」朝露撇撇嘴,小声嘀咕。 「我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女儿家的清白你还要不要了?」洛枭刀刻般的下颔线顿时憋得泛红,他突然想到什么,拧着浓眉,道,「可有其他男人让你这般,这般……」 朝露不由想到,前些天,她和发病的洛襄也是这般掩人耳目。 第二日,洛襄清醒过来,自受笞刑,浑身是血,而后,他望着她欲言又止。 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再将她赶出佛殿。 他是不是也是为了她的清白? 朝露手指漫不经心地勾着髮丝,噘嘴一跺脚: 「哼,他才不会。」 「他是谁?」洛枭一惊,警觉起来,勐地起身抓着她问道,「不会是那个什么佛子?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洛枭此前逃亡,唯独不放心这宝贝妹妹,生怕她在王庭受了新王磋磨。今日一入宫,便打探她近况,可听到的却是一些风言风语,皆是关于王女与佛子的不堪入耳的传闻。他一怒之下,杀了几个嚼舌根的宫人,这才被人发现了行踪。 「露珠儿,那和尚到底怎么你了嗯?」 见朝露娇靥薄红,垂头不答,似是默认了什么,洛枭不由怒从中来,咬得牙口「咯吱」作响。 他挺身一跃而起,勐然拔刀,冲出殿外,恨恨道: 「他污你清白,看我今日不一刀杀了他!」 第18章 洛枭自小看着洛朝露长大。 她不仅是父王的掌上明珠,也是他心头最宝贝的露珠儿。 他最是放心不下的,便是一直以来有太多不怀好意的男人,觊觎他的露珠儿。 那个说是宁愿失却半壁江山也想看她一舞的小国国君,洛枭不仅找了个藉口出兵攻破了人家国门,还将那国君当场斩杀,剜了眼,割了舌,曝尸十日示众震慑。 意为,下辈子也休想看到,休要胡言。 后来,有一幅她跳舞的艷画在西域各邦广为流传,堪比钱帛,千金难求。他曾花了大价钱辗转各国收回不少,后来甚至动用亲军去抢夺画像,当众射杀描摹的画师和买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可那画却屡禁不止——那些人冒着被他剜眼曝尸的风险,也要一睹那画上芳容。 如今,在外漂泊数月不见,他的露珠儿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他一下子都快要认不出来。只有当她像旧日那般入他怀中撒娇,才多出了几分真实。 见她为了护着自己不惜在外人面前褪衣,洛枭心中本是五味杂陈,又想起那些编排她和那佛子的流言蜚语,一股无名之火直冒上头顶,一时杀心大起。 朝露赶忙挡在洛枭身前,拦住他道: 「三哥,你误会了。你不在,是他一直护着我。」这确实是实话。 「真的?」洛枭将信将疑。 她三哥粗中有细,她瞒不过他。朝露迟疑了片刻,将洛须靡利用她的色相使佛子破戒失势一事告之洛枭。 死寂一片。 洛枭听罢,面色万分骇人,似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必要将他碎、尸、万、段。剥他的皮,给你做鼓;抽他的筋,给你做鞭。」 「洛须靡还盯着三哥,」朝露忙拉起他,道,「此地危险,我让邹云快带你先出宫……」 「怎么?你不和我一起走?」洛枭眉头又皱起。 「佛子今日有难,我不能不救。」朝露吞吞吐吐。 洛枭心口一紧,不由分说揽着她往前走。 「他有何难?又关你何事?快跟我出宫去……」 「三哥!他今日赴宴,也是为了声东击西,牵制洛须靡,可以让我们顺利出逃。」朝露细眉一横,振振有词,「是他想方设法让我们兄妹团聚,怎能不知恩图报?」 洛枭一时语塞,心中愈发不安定。 西域民风开放,不如汉地成规甚多。他常年在军中,身处丁壮堆里,亦眼见过不少风月之事,自是知晓男人一旦垂涎美色,能使出的那些龌龊手段,小恩小惠,钓鱼上钩。 一直以来,围绕在露珠儿身边的男人虽多,可从未见她对任何人多看一眼。 那佛子到底有何神通,凭何可得她如此青眼?值得她宁可不随他出宫,也要如此相护? 露珠儿年岁尚小,定是受了那人蛊惑。 洛枭认定如此后,面色渐沉,低声道: 「露珠儿,你还小,可别被男人哄骗了。」 朝露气笑了。向来只有她哄骗男人,没有反过来的。她正色道: 「三哥,佛子在西域盛名在外,座下僧众如千军万马,本就可为我们所用。」 「父王无故身故,洛须靡抢了你的王位,拉拢佛子,我们才有胜算吶。」 洛枭浓眉紧锁。他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深沉。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他逃亡北匈,亦是为了要捲土重来。 復仇之路,兇险万分,他不想她有所牵连,只想依照父王遗愿,为她找个好人家嫁了。 不成想,她已在局中,为他筹谋。 洛枭百念交集,拂手道: 「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值得你以身犯险。这是男人的事,你不要再牵扯进来。」 朝露覆手在背,摇头道: 「若是我说,我已有万全之策呢?」语罢,她双手捞起洛枭垂落在身侧的手臂,将一块宝石塞入他手中。 洛枭缓缓垂首。幽深的眼眸像是没有尽头的夜。 却在目光一触及掌中之物之时,顷刻间点燃了丝丝焰火。 …… 洛枭一直记得他最小的妹妹七岁生辰那日。 王殿中,宝莲烛台燃着数百支名贵的鲛油香烛,映满两壁鎏金彩画,座前铜马香鼎。 一向威严的父王坐于正中的黄金王座之上,将宠爱的小女儿抱在膝头。那是所有王子都未有过的待遇。 洛枭与大哥立在阶下,从小到大甚至都不曾摸过那王座上镶嵌着璀璨宝石的金身底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座上的妹妹,眼见着她卯足了劲,白腻腻的小胖手一抓,竟硬生生从王座扶手处抠下一块殷红的鸽血石来。 父王见了也不恼,反而大笑一声,大手一挥,对座下群臣骄傲地说道: 「我儿与我这王座有缘,有君王之相。」 开宴后,他被大哥逼着勐灌了些烈酒,头昏脑涨,不久便藉故离了席。 他独自在外头醒酒,漫步于一树紫藤萝蜿蜒的长廊,只闻花香四溢,又在尽头处听到一声清甜的笑。 洛枭回过身去,望见小姑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年纪不大,已是个美人胚子,望着他的时候,一双入画般的眉眼弯成一道新月。 她奶声奶气地唤他「三哥」,便提着金灿灿的小仙裙,麻熘地「蹬蹬」跑过来,将什么东西塞到他手中: 「三哥,送给你。」 他摊开手掌,看到了她从王座上偷拿的宝石。 鸽血一般的红,映在他暗沉的眼中,亦深深烙在他心底。 微风徐徐,他酒气已散了大半。他蹲下身来,抬手轻抚小姑娘绸缎般浓密的发,柔声道: 「露珠儿,这个三哥不能收。」 即便他口中如此推拒,心底有个声音在吶喊着: 露珠儿,再等等他,待他再长大些,待他变得更强,终有一日,他也可以像父王那般,任由最宠爱的妹妹以王座上的宝石为乐。 当时,小姑娘甚是不解,以为他不喜欢,默默收走了宝石,跺着小脚道: 「那我今后定要送三哥更漂亮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也不许送给别人。」他听到自己语气有几分强硬,「待有一日,三哥再来问你要。」 今日,当初稚嫩的小姑娘已长成风姿绰约的少女,又将那块宝石置于他掌中。 一如十年前的那夜。 只不过这次,她却是为了另一个人: 「只要我今日救得佛子,三哥想要之物,我来日必将双手奉上。」 洛枭从宝石上移开目光,晦暗的眼眸深不见底,独独映出少女裊裊一缕的身影: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少女似是瞭然,柔腻的双手按着他的五指将宝石收拢在他掌中: 「三哥所求,亦是我心之所向。」 洛枭眯起狭长的眼。 宝石折射的光芒溢出他修长的手指,在指缝间肆意闪动。 「我竟不知,露珠儿有如此胆色。」他抬起手,将她颊边的鬓髮缓缓敛至耳后,神色玩味,「三哥要什么,自会自己争取,毋须妹妹为我如此。」 朝露敛眸,避开他探寻的目光。 她知道,他已然起疑。 前世的三哥,从小到大未曾在她面前流露过争夺王位的心思。 她是到了大梁才渐渐领悟,三哥后来倚靠北匈,所思所谋都是为了重回乌兹,从洛须靡手中夺回王位。 可惜,后来的洛须靡有大梁撑腰,而北匈日减衰微,三哥一次次功败垂成。 这一切,此刻的她本该是不知道的。可她已不是前世那个被他护着的露珠儿了。 毕竟是未来的北匈单于座下的右贤王,她三哥不仅擅杀伐,窥视人心的思量更胜她一筹。她怕再多说几句,反倒更令他怀疑。 朝露伸手勾住他的臂弯,轻轻摇晃,娇俏道: 「以三哥之才,区区王座,本就如探囊取物。妹妹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洛枭被她缠着,这才轻笑一声,道: 「露珠儿心思单纯,三哥怎能放心?之后再议,先随我出宫。」 「可是三哥,佛子若是被洛须靡逼死了,我们便失了一大靠山啊!」朝露急道,「现在时辰不早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洛枭如若未闻,心一横,劲臂一收,揽过她的腰直往牢门口拽去。朝露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扣在怀里,她奋力踩了他几脚,只觉他身体硬如铁石,丝毫不知道痛,一刻不停地提着她大步往外走。 朝露慌乱中大叫一声: 「邹云!」 见状正左右为难的邹云闻声立马冲过来,抽刀拦住他道: 「三王子殿下,您不能……」 洛枭冷冷扫了他一眼,刚想拔刀,忽觉心口一颤,指间一抖。 朝露趁机脱了他的束缚,却忽见他俯下身来,面色发白: 「三哥,你怎么了?」 邹云语气不卑不亢,背后冷汗淋漓: 「臣,臣方才捉拿刺客,不知是三王子,射箭伤了殿下。那支箭上,涂了毒……解药在此,但需休养一日才能好全。」 「你这杂碎!」洛枭目眦欲裂,想要砍了此人,却浑身无力,只啐了他一口。 「你速速将我三哥送去城外解毒休养!如有差池,提头来见!」朝露装作怒道,起身欲走。 一股强大的力道扣住她的手。洛枭将她拽了回来,咬牙切齿地问: 「你呢?」 「三哥你等我。你给我一日时间,我必会出宫与你会和。」朝露轻拍他的手,柔声道,「三哥放心,露珠儿,定会好好的。」 意识开始下沉,洛枭望着少女的面容,眼前渐渐模煳。 他的手中始终紧握着她给他的鸽血石,色泽在暗夜里如割破血肉般猩红。 …… 邹云为三哥解毒的间隙,朝露回头,对吓得避去一边的毗月道: 「去,把那条舞裙找出来。」 毗月愣了半晌。 主子有很多条舞裙,但能用「那条」指代的,只有唯一一条。 「殿下不是说今后都不再跳舞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今夜,非跳不可。」朝露垂下眼帘,褪下衫裙,只着素绡纨衣,开始梳妆。 朝露接过毗月双手递上的一条千羽织金纱裙。 那裙子妙就妙在,九重羽纱半叠半散的织法,静立之时,身间如云雾缭绕;一旦舞动,层层盪开,隐隐可见薄纱之下双腿流转,一览无余,香艷至极。 她一一抚过其上皎白如月,柔软似缎的轻纱。而后,她抬眸远眺,望向暮色下的琼楼玉宇和那处灯火恢弘的夜宴。 她想要为他,再舞一回,最后一次以色侍人。 作者有话要说: 洛襄:老婆怎么还不来救我【东张西望 朝露:下一章就来啦! 洛枭:谁来救我【可云.jpg】 第19章 洛朝露换了衫裙出来,步入庭中。 邹云已为洛枭解了毒,治了伤,他面有不忍,低声告之她,洛枭浑身遍布箭伤刀痕,无一处好肉。 饶是身经百战如邹云,都觉触目惊心。 朝露静静听着,望着昏迷中的洛枭,而后蹲下身来,裙裾曳地如点点流金挥洒。 她心知,他为了逃脱洛须靡布下的埋伏,赶来救她定是歷经九死一生。穿一身夜行黑衣,也是为了掩盖身上重伤。 一刻前,他在她面前还如旧龙腾虎跃,丝毫看不出有恙之态。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他藏得很好,是怕她担心。 朝露为洛枭擦去手掌的鲜血,不经意抚过他手指上厚厚的茧。 这双手教她骑马射箭,为她千里奔袭,无论前世今生,都想护她无虞。 她撤回目光,定定望着邹云,道: 「邹将军,我有一事相求,你答不答应?」 「这……」邹云猜到了几分,硬声道,「臣身份低微,昔年殿下于臣有知遇之恩,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好一个肝脑涂地,」朝露站直了身子,盯着他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先与你说清楚,免得你将来后悔。」 她昂首朗声道: 「新王有令,三王子洛枭叛逃,捉拿归案者,赏百金;取其头颅者,赏千金。你可知晓?」 邹云颔首: 「臣知。」 「王庭中盯着我三哥行踪的耳目不少,你救了他后若是被人发现,不仅没了今日功名地位,还身负死罪,或将一世流亡,你可知晓?」 邹云回道: 「臣知。」 「既然都知道,你为何答应?」她微微侧目,望向他。 少年抬眸,目光灼灼: 「三王子殿下忠肝义胆,英勇盖世,绝非叛逃。且,臣有自信,不会为人察觉行踪。」 朝露一笑。 她三哥领乌兹王军,声震西域,自是有拥趸万千。 邹云果然是李曜选中重用的人,不仅慕强进取,亦对政治敏锐,有是非之心,雄才伟略。 「邹云,你听好。」她在他身前踱着步子,道,「之前佛殿大火,你未有来救我,是欠我一条命。我今日将我三哥託付于你,你送他出城,照料好他,全当还我一命。你可愿意?」 邹云咬了咬腮。她不知道,当夜他其实违背王命军令,冒死前来救火了。 可此刻,他却有几分庆幸,她并未发觉。 他不再犹豫,回道: 「臣,愿意。」 「好。」朝露心下稍舒。 夜色渐沉,子规幽啼。 她蜷起手指,紧握成拳。 心知佛子有难,她不能再耽搁了,便起身朝门外走去,却觉身间忽地一紧。 朝露回眸,看到她的一缕裙摆被邹云拿着刀柄勾住。 之前,他连她的衣衫边缘都不曾碰过,从未有过如此逾矩之举——可即便此刻逾矩,也只是用刀柄,而非徒手沾了她的裙。 寥寥数个宫灯,萤火之光有几分凄迷,映在少年暗沉的眸光中如同星子点点。朝露听到他一贯沉稳的音色: 「殿下曾对臣说过,不想被幽禁宫中,供人赏乐。殿下腿上伤口未愈,为何还要前去献舞?」 语气冷硬,还有一丝,于他当下身份来说,不易察觉的狂妄。 前世那位少年将军睥睨天下的凛然气魄,已在此时初显。 朝露轻笑一声,反问道: 「你以为,只要腿上受伤,就可以不跳舞,不供人赏乐吗?」 她轻嘆了一口气,走动间,裙裾翩然,轻轻拂过他的箭袖。 「我父王故去,我三哥势单力薄。我在乌兹王庭一日,就要受制于人一日。我无一兵一卒,谁来护我?」她眉尖微挑,侧身看向他,问道,「就凭你吗?」 邹云握紧了刀柄,刀身嗡嗡作鸣。 他不愿看她身着舞裙,为人赏乐的样子。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劝住她。 可此时,他却被她问住了,此刻之前脑中翻江倒海的思绪,不切实际的幻象通通被浇灭了。 是了,他不过一小小禁军头领,听命于洛须靡,又凭何能护得她一世?她已无父兄,名震西域的绝色在乱世中只会沦为男人们争夺的物件。 那么,有谁可以护她?他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不可置信、不可思议的答案。 一旦想通,佛殿着火那夜,她一切无端的行径在此刻有了解释。 邹云气息初定,声音却沉了下来: 「殿下今日着舞裙赴宴,是又要为佛子解围。」 朝露不由侧目。少年人神思敏锐,她只需轻轻一点,他便开悟了。 她看到他神色半明半昧,唯有一双眸子,炽烈般的亮。 往日里,他的目光总是刻意避开她。今日,他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的舞裙,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好像如此定在她身上,就能让她走不了似的。 见她不语,邹云又近一步,目色隐忍,沉声道: 「殿下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要从筹谋多时的洛须靡手中救下佛子,何其不易,无异于以卵击石。 朝露敛了敛衣,那缕柔纱便轻轻离了他的刀柄间,低低垂落。 她声音很淡,容色却异常坚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佛子身在虎穴,她若不能同往,如何得利?在乌兹王庭,她和佛子的命运,就是捆绑在一起的。她这株菟丝花,唯有奋力缠上他粗重的树干,才能喘一口气,逃出生天。 邹云没有再言语,默默为她让开了道。二人错身之际,他却再一次叫住了她。 她回身,看到少年面色恢復了冷静,眼中却仍有不散的余热。 「臣今日还有最后一问,」他望着她,开口道,「为何殿下一直都唤我为「将军」?」 他明明只是个侍卫长,离这个他心底渴求的位置不可谓不遥远。 朝露怔了一怔后,莞尔一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因为你就是大将军呀,她心道,不仅乌兹,就连整个西域,都会匍匐在你脚下。 她眨了眨眼,嘴上却道: 「因为我梦见,你有朝一日会成为大将军。」 邹云怔忪,一直目送着她远去,此夜心绪却再难平静。 又是一个有朝一日。 可他,竟也会入她的梦吗? *** 乌兹王宴已是数年未开。洛须靡新王即位,为显威仪,将此宴布置得穷奢极侈。 数百支金莲灯台,烛火映着金漆壁画,满堂辉煌,亮如白昼。酒盏碗箸,皆是白玉为身,镶金为饰。毛毡坐席,是新猎得的狐裘作底,细密金丝编织其中。 席间丝竹管弦,歌舞昇平,从未间断。 窈窕的舞姬穿梭宴上,劝酒行乐,将远道而来的各国使臣哄得眉眼带笑,乐不思蜀。 可众人即便喝得神思摇盪,却始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开宴以来,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王座之下的席首。 那里,佛子洛襄被众僧簇拥在中间,滴酒不沾,闭目静坐多时。 有喝得醉醺醺的使臣前来敬酒: 「佛子,美酒佳肴,何不共饮一杯?」 「酒色,乃佛门大戒。」他回礼拒道。 闻言,座上数名西域番僧看准时机起身,为首有一人身着缁深长袍,络腮鬍须,对着佛子道: 「听闻佛子七岁学佛,十岁能日诵千偈,惊世辩才闻名西域。我等今日前来,就是便要与你辩一辩。」 「若是你输了,你便要饮下这杯中之酒。」 满场譁然,众使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佛门弟子饮酒,就是破戒。这群番僧不怀好意,挑战佛子是为了让他破戒。 一片喧譁声中,洛襄从座上缓缓起身,同样双手合十,微微一躬身,身如玉树,风仪万千,气度端严,令人无法逼视。 他知此战避无可避,淡声回道: 「愿闻其详。」 见佛子不惧声色,从容应战,一群番僧齐齐来到堂前,其中一人指着场上一群艷色舞女,道: 「乌兹乐舞源于祭祀,就是献给神的礼仪,佛子为何不睁眼一看?」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道。 下一个番僧目露精光,双手合十,道: 「让我说,佛子此言差矣。佛国有妙音鸟迦陵频伽,如是美音,若天若人;亦有歌舞之神紧那罗为天宫伎乐,幻化为散花飞天和伎乐飞天,劝人发菩提心。如此,怎可视作空?如你所言,岂不是佛国亦是空相?我等所修佛法,亦是空相?」 洛襄神色平静,对曰: 「此非佛国,何来仙乐?此非净土,何来飞天?」 一语破执,化解了无稽的类比。 这个番僧无言以对,默默退去。他身旁另一个长臂番僧不甘心地继续问道: 「佛子所奉大乘佛法,视诸法皆空。是也不是?」 洛襄微微颔首,应道: 「不仅色相为空,受想行识,亦復如是。」 此番僧见他落入陷阱,咧嘴一笑,指着洛襄案上原封不动的酒壶,道: 「既是一切皆虚,这酒亦是空无,佛子饮下这酒又何妨?」 此言一出,使臣纷纷侧目,停下杯盏,势如看场大戏。众僧亦是神色一凛,暗暗叫苦,为佛子捏一把汗。 因明眼人皆看出,这群番僧实在是有备而来,故意为佛子设下此两难之陷阱。 若是他认为无妨,便是要饮下这酒;若是佛子不饮,便是视酒不为空无,推翻了自己方才关于「空相」之言,同样是输了辩论,亦要饮酒为罚。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停杯投箸,昂着头伸长颈子,就等着佛子回应这一残局。 王座上的洛须靡唇角已止不住地上扬。他设下此局,已等候多时,就要看佛子当众出丑。在洛须靡的之示意下,殷勤的酒侍甚至已在佛子案前斟满了一杯酒。 箭在弦上,危机关头。岂料佛子身后的僧众中冲出个比丘,一把夺过案上酒盏,将酒一饮而尽,掷于地上。他满眼含泪,抹了抹面上颈上淌下的酒液,悲愤道: 「我替师父饮酒破戒!你们一个个不怀好心,休要再强逼!」 他向着佛子双膝跪地,道: 「师父,我破了戒,按律当逐出门墙,不容于佛门。先谢过师父授业之恩。」 语罢三叩首,他趔趄着后退几步,趁人不备一把拔出宴上侍卫的腰刀,引颈自刎,血溅当场。 两个武僧急忙上前制住他,夺下了刚沾血的刀。在场沙弥比丘见此惨状,无不痛哭流涕。洛襄摇了摇头,轻嘆一声。他上前为伤者把了把脉,对身旁几个比丘道: 「还有救,扶下去疗伤。」 宴席上有几个中立的使臣唏嘘声一片,哀嘆痛惜佛子今夜赴此鸿门宴,乃是羊入虎口。 洛须靡眼见差点得手,场面却因此人搅局变得混乱。他勐拍大腿,又坐不住了,狠狠朝那群番僧使了个眼色。 番僧们呆立片刻,那为首的络腮鬍奸笑一声,仍是要纠缠。他指着洛襄,大言不惭: 「佛子,你徒儿已替你认了输,你认是不认?」 在他的不断造势之下,早被洛须靡拉拢的几个看客使臣顺势帮腔接话: 「是啊,佛子既输,就该自罚三杯酒!」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难道,佛子想要抵赖,不认帐吗?」 一时间,窃窃私语,嘲弄嬉笑,不绝于耳。 场面难堪之际,一声娇喝忽从殿门外传来: 「你们一群人欺负一个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讽意昭然,不留情面。 众人纷纷朝后望去,只见一少女缓步入殿,一身织金白羽仙裙,与满壁流光交映生辉,耀人睛目,摄人心魂。 她声如银铃,语笑盈盈道: 「只我一人,便可使得佛子破戒。」 第20章 霎时,宴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如一道道光束,投在闯入的少女身上。 她走近了,如皓月出云,华光四照。玉面灼若芙蕖波,朱唇一点樱桃滑。 娇容瑰姿,尽态极妍。 她一言既出,更是语惊四座。 洛须靡正愁无人破局,眼见洛朝露盛装前来,不由心中大喜,故意问道: 「王女有何高见?」 朝露从容不迫,盈盈一拜道: 「王上,佛子方才说色相皆空。我也要以此和佛子打一个赌。」 她扬起精巧的下颚,望向垂眸不语的洛襄,道: 「我今日愿在宴上,为佛子献上一舞。其间,若佛子看我一眼,便是并非视我为空相,就要依照与番僧之约,饮下此酒。」 「反之,若是佛子始终闭目,我便认输。」 她确信,以洛襄之定力,一舞终了,也绝不会睁眼看她一眼。他今夜此难,就会很快顺水推舟地揭过。 夜宴之上,花光灯影,宝鼎香浮。 众人光见了她便已痴醉了几分,闻她此言心中皆是激盪不已。 乌兹王女之舞,闻名西域,惊世绝艷。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事,今夜若能亲眼见之,不仅可谓是三生有幸,更怕是十世才修得的眼缘。 本是阒静的席间又再次躁动起来,纷纷把酒痛饮,兴起唿喝,为王女助阵。 始终静默的洛襄撩起眼皮,目光中的讶异只一闪而过,须臾便淡漠如初。他面朝一身艷裙的少女,双手合十,神色端凛,语气平和: 「女施主,是为何而来?」 「我自是为佛子献舞而来。」她避开他的目光,故意挑衅道,「我就不信,你双目空空,不肯看我一眼。」 我确是为你而来,但我知你佛心坚定,不会看我一眼。她心道。 众僧见她言语放浪,怒目而起,恨恨骂道: 「你这妖女!」 「大胆妖女,休要胡言乱语!」 洛襄锐利的目光轻轻一扫,众僧便收了声,只目中仍含着鄙夷与不屑。唯独洛襄轻轻摇了摇头,面露哀色,復又闭上了眼。 洛须靡喜笑颜开,大声叫好,道: 「佛子不反对,那便是答应了。王女,开始吧。」 朝露一笑应下,莲步轻旋,退至殿门前。 俄而,神女自远至,左右芙蓉披。 水袖垂地如云霞掩映,影影绰绰间,不见其中少女身姿。 下一瞬,少女将水袖一扬,如绿波一般漾开去,离得近的宾客似是都能闻到玉体散开来的幽香,一丝一丝地勾着心魄。 裸露的腰肢缓缓舒展,纤纤一缕,如清水菡萏,含苞待放。 起初,只是微微摆动,腰间璎珞玉珠的环佩随之轻鸣。随着那束素越扭越快,间隙不断地泠泠作响。不盈一握的腰肢隐在云缎中,看不清实影。 少女忘情舞动,柔纱裙摆一道一道散开来,玉杵般的小腿若隐若现。皎白如雪的肌肤,明明至纯至洁,却又莫名的美艷靡丽,刺激着观者五感六腑,触之即是烈焰焚烧。 众人心神荡漾,如痴如醉,看得眼都直了,手中杯盏掉落在地都未察觉,只觉腹下邪火暗涌。甚至有在场好事者忍不住议论道: 「飘若惊鸿,婉若游龙,倾城之色吶。」 「怪不得说王女一舞,可换半壁江山。若是能在这牡丹花下风流一夜,那滋味怕是死也甘愿了……」 「小声点,那可是王女。」「王女怎么了,王女也要嫁人承欢的……」 语罢,有人偷瞄一旁席上的佛子,却见他面色沉定,双目闭阖,毫无波澜。唯有眉心似是在微微蹙起。 鼓点密集,丝弦铮铮。 舞曲即将收尾,最后一个高音一拨动,少女纵身一跃,腾空而起,玉臂伸展,水袖似是两道虹光悬于天际,恍若神女下凡。 落下之时,朝露脚尖点地,不料脚上有旧伤,不够力度,没有站稳。 失衡之下,她身子歪去一侧,踩在垂地的水袖上。「嘶」地一声,她被撕开来的裂帛绊倒,重重跌地。 「嗯……」她痛吟一声。本以为好全的脚踝又扯着疼起来。 朝露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清湛的黑眸。 洛襄已睁开了眼,正静静望着她。 二人的目光,掠过殿内无数道杂乱的视线,无言地交织在一起。 对视的剎那,他的眸底静水流深,她的眼中泪光潋艷。 纷乱的乐音和人语都停了下来,偌大的宫殿像是没了一丝声息。 一阵夜风自殿外吹来,穿堂而过,重重帷帘之下,烛火摇曳。 烛影里的佛子随之轻轻摇晃,身姿轩昂,眉目如画,明灭不定间,却看不真切。 朝露发了一身汗,被冷风吹过的身子颤动着,一丝丝寒意自赤着的足底泛至天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他为何要睁眼? 明明前世她在他面前百般诱惑,如此艷舞跳过千万回,他连眉峰都不曾动一下,睫毛都不曾抖一下。 今夜他自己的生死关头,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施捨她这一眼…… 凝视着他渊深似海的双眸,朝露只觉胸口发闷,似有千斤巨石压着透不过气。 不知为何,她又隐隐感到,这一眼,比之从前似乎有些许不一样。 心底的这一疑惑顷刻间被愠怒盖过。 她想到自己捨弃逃出王庭的机会,抛下三哥,只身前来献舞,就这么被他一睁眼,坏了她救他的计划。 朝露被汗水浸润的小脸气得煞白,一双美目中既有嗔色,又是不解。 「这妖女好生歹毒,竟施奸计诱使佛子睁眼。」一中年僧侣突然跳出来,愤愤不平地斥责倒地不起的朝露。 经他一开口,其余众僧回过神来,纷纷附和道: 「对,她就是故意摔倒的,利用佛子的怜悯之心!其心险恶,罪不容诛!」 「就是就是!妖女使坏,这赌局,不能作数!」 朝露闻言,先是一怔,然后悲凉地低笑一声。她跪伏于地,头垂得极低,额头几欲贴至冰冷的宫砖。 始终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 千夫所指,欲辩无词。 她心念,如此也好,她承担了骂名,他便不必饮酒破戒了。 「住口。」一声低斥止住了僧众的谩骂。 朝露抬起头,只见洛襄已缓缓起身,玉白袈裟覆满霜色,像是在他身间落了一夜的雪。 一双眼眸,寒光似电。神容肃然端持,声线四平八稳。 「是我自己睁眼,与旁人无关。」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众人惊异万分的目光中,那位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佛子垂首应道: 「我,愿赌服输。」 愣了神的洛须靡忽然仰天长笑,大手一挥,指着那特地准备的三面兽首的酒器,道: 「快,快!给佛子倒酒!」 洛襄闭了闭眼,坐回案前,伸出手去,握住了白玉杯盏。随着杯盏的微微晃动,酒水盪开来,醇厚的香气四溢,如同罪恶的深渊,拽着他往下沉。 众僧见之,哀嚎一片,有低声啜泣者,更有失声痛哭者,跪地不起,悲鸣不绝。 「慢着!」 又是一声娇喝。 骚动的人群回身望去,只见洛朝露从地上缓慢地爬起来,半身支着樑柱,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走来,她大声喊道: 「王上,佛子,且慢!」 正欲暴动的众僧眦目视之,怒吼道: 「你这妖女,还有什么把戏?!」 朝露目不斜视,往前走去。她目光如注,牢牢定在洛襄手中那杯酒上。 她自是知道这酒里有什么。 前世,酒中的天竺秘药害人不浅,洛襄被逼饮下此酒,比往日更为痛苦,大汗淋漓,粗喘不断。 那一晚她一如往常地撩拨,哪怕他极力克制,忍耐多时,竟有一刻朝她伸出了手。 颤抖的指尖都快要抚上她朝他仰起的下颔,最后却缓缓收拢,紧握成拳,再重重地砸在榻上。 一刻后,他勐地吐出一口血来,将素白的帐幔泅染成极深的赤色。 今夜,必不能让歷史重演。 为了他,再做一回妖女又何妨? 她尚有最后一谋。 朝露收回目光,望着王座上的洛须靡,道: 「王上,我赌赢了,是不是也该得一个赏赐?」 洛须靡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此刻只想让佛子速速饮下那秘酒速速,先破酒戒,再破色戒,他便自此高枕无忧。他急声问道: 「王女要何赏赐?是要宝马香车还是黄金千两?无论要什么,我都准了便是。」 「谢过王上。」洛朝露勾唇轻笑一声,细心描绘的眉毛肆意挑起,縴手直指着那金光四溢的王座,提高了声量,道,「西域盛传,我这一舞,本是可以换一国半壁江山的。」 闻她此言,又见她一脸胜券在握的狂妄,洛须靡面色骤变。奈何方才已允诺于她,不好当众食言,只得强挤出一丝笑来,幽声问道: 「王女难道是想要我乌兹的半壁江山?」 朝露强忍着脚踝的剧痛,站了起来,一点点行至洛襄身侧,立定。 冰凉的玉指抵在硬挺的下颔,将佛子高贵的头微微抬起。 「不,我既不要宝马香车,也不要黄金千两。」万众瞩目的美人身娇声更娇,道,「今夜,我只想要佛子一吻。」 语罢,朝露一把夺过洛襄手中酒盏,将掺了秘药的酒饮尽后含在口中。 她朝他俯下身,低垂螓首,髮丝迤逦。 酒液浸润的檀口微张,更添几分妖冶的红,对准了他薄韧清冽的唇。 气息开始交缠,一寸一寸贴近。 第21章 殿外有风而来,金丝帘幔层层鼓起,翻涌不息。 躁动的帘幔之下,席间杯盏凌乱,案上有两道渐渐重合的轮廓。 玉臂如钩,一手勾着酒盏,一手环上男人的颈。 越来越近的时候,朝露顿了顿。 佛子面似白玉,目若朗星,即便一身僧袍袈裟,亦是英俊的美少年。纵使她阅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 烛火无声无息地照亮,雕刻般分明的下颔,在雪白衣襟的映衬,显得更为清冷出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凛凛冰霜节,修修玉雪身。 那日诵千偈的檀口就在咫尺,多近一寸,都是亵渎。 心绪不定,羽睫低垂,如飞蝶鼓翅,颤动不止。 朝露在顷刻间收了所有思量,终是俯身轻轻压下去,挑开他的唇瓣。 出乎意料的滚烫,一如既往的僵硬。 她翕张的眼帘留了一道小隙,望见男人向来古井无波的面上,先是掠过一瞬的惊异,再是懵怔,最后是一丝无可奈何。 紧缩的瞳仁渐渐睁大。男人一双黑眸里倒影出的少女,像是一颗细石,投进了那眸底的波心,盪开一圈圈罕见的涟漪。 她屏住唿吸,完全闭上眼,任由铺天盖地的黑夜沉了下来。 面靥紧贴,唇齿相融,津水暗渡。 没有多一分无用的厮磨,只是平静地轻轻含了须臾。然后,唇与唇便再度分离。 她未有沉溺,也不敢沉溺,起身离去。她刻意地披散下来的青丝拢在身前,在他面前掩了掩过于暴露的舞裙,掖住方才纠缠间散乱的裙摆,捋顺后严丝合缝地垂落,遮住她发冷颤慄的身子。 汹涌的脉搏渐渐平息,心底像是潮退般寂静。 「咣当」一声。 酒盏失了束缚,抛了下去,自案檐滚落,掉在地上。 怔住半晌的众人这才清醒过来。 王女竟以口为佛子哺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几乎是一眨眼之间。在场之人还未反应过来,这一个惊世骇俗的吻便消散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各国使臣方观赏了一场王女糜艷之舞,本就早已垂涎,此时目瞪口呆,哗声大起,可嘆,谁不想尝一尝那动人的娇唇,竟便宜了这不通风月的和尚。 一旁的僧众见状,怔在原地,回过神来个个咬牙切齿,义愤填膺,破口大骂道: 「妖女!你胆敢轻薄佛子,不得好死!」 「亵佛者,当下阿鼻地狱!」比丘们愤愤不平。 诅咒叱骂,一声声钻入洛襄的耳中。 洛襄一动不动,仍是方才跏趺端坐的姿态。 身间萦绕的幽香如同千树万树的花开。那柔软潮湿的触感恰似朝云暮雨的水汽。 只经停了一瞬,便稍纵即逝。却恍若已歷经百世。 她用两瓣唇送至他口中的「酒」,清甜黏腻,丝丝入扣,只混着一股极淡极淡的酒气。那分明不是酒,是…… 他一惊,喉头滚动,下意识地咽入,那股陌生而又缠绵的气息正肆意地侵入他五脏六腑,久久挥之不去。 洛襄极力稳住逐渐溃散的心神,抬眼望去。 在一群人的指指点点,叫骂声中,少女偏生扬了扬眉,寻衅似地扫视了一圈。她吸引了所有人或恶毒或不堪的目光,以她凌厉的锋芒,掩住了他的狼狈与失态。 只见她漫不经心地蜷起食指,勾去唇角的一滴清液,淡淡道: 「是我轻薄他,那又如何?」语罢,她随手拢了拢鸦黑的髮丝,故意又笑道: 「和尚可真是无趣,呆若木鸡,太没劲了……」 语罢,少女负手于背,翩然离开夜宴,徒留一室面面相觑的众人。 「哈哈哈哈——」王座上的洛须靡笑得狂妄,「今夜佛子与我乌兹王女这一吻定情,可算是破了戒律?」 「阿弥陀佛,非也非也。」一个老僧仰首长嘆,摆手凛然道,「佛门弟子,迫于强力,不曾受乐,不为破戒。佛子清心寡欲,持戒极严,并非自愿主动,便也不算。」 「妖女轻薄佛子,怎能算破戒?!」 「定是你这乌兹王,诡计多端,假意陷害!」 本被压抑许久的众僧愤然而起,你一言我一语开始痛斥洛须靡今日诸番毁佛行径,一时间碗飞案碎,奢靡夜宴顿时狼藉一片。 洛须靡和众使臣大惊失色,本是自知理亏,生恐被牵连,一个个撩袍穿靴,仓皇退席,只得再谋后计。 在场面趋于混乱之前,洛襄已起身离去。 「师兄,你去哪儿?」缘起抹泪跟过去,抽噎道,「妖女害你破了酒戒,这可如何是好?……」 「她不是妖女,」洛襄脚步顿住,回过头,面色清寒,一字一句道,「也没有让我破戒。」 缘起一愣,凑上他跟前闻了一闻,确实毫无酒气。缘起讶异,只觉他下一句话比面色更冷: 「今日,是我亏欠于她。」 洛襄掉头就走。只因他敏锐地注意到,她离去时挺直端正的背影后,掩在裙裾底下踉跄的碎步,还有那双颤抖不已的手。 有几分不同寻常。 *** 王庭花园中月影树摇,寒蝉凄切。 朝露一脚深一脚浅,拖着虚弱的身、扭伤的腿,拼尽半生气力奔离了夜宴。直到听到那处觥筹交错的人声渐渐远去,她才舒一口气。 唿出的气有几分灼热,是秘酒的药性已开始发作了。 当时她将夜宴上那盏酒一饮入口后,便尽数吞入喉中。 她以借亲吻之名哺酒,最后餵给洛襄的,是一点点口津,掩人耳目罢了。 此刻那天竺秘酒的药性正在体内愈来愈烈,她恐被人发现,躲入这片没有侍卫宫人把手的僻静之处,想要抄近道回到自己寝宫好生休养。 黑夜本就难以视物,这一处小道边上的几排宫灯还黯淡异常,似被夜露浇灭,只余一盏还亮着。 那盏孤零零的烛火在风中摇摇欲坠,暗无天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她越看越觉得头脑昏沉,迷迷濛蒙的眼帘出现了两团庞然阴影。 「王女原是在这里,可让我们好找啊。」那人已在她面前,声音在她听来却很缥缈。 「今夜王女之舞,可真是万般销魂吶……」另一道嬉笑的声音响起。 朝露努力睁大眼睛,才看清是两个洛须靡手下的小将,方才也在宴上。其中一个,她隐约记得,就是第一次要她献舞的人。 此二人一高一瘦,身形壮阔,此时解了衣襟扣子,薄衫半敞,毫无顾忌地露出身前大片的肌肉,正朝她缓步逼近。隔了数步,都能闻到人身上散出的熏天酒气。 见他们语气轻挑,不怀好意,朝露趔趄后退,手往腰后探去,却只摸了个空。 她今日换了这身舞裙,可惜平日里常带的防身匕首并不在身上。 朝露强作镇定,厉声喝道: 「我是乌兹王女,你们敢?」 「我仰慕王女已久,今日得见,更是饥渴难耐,还求殿下可怜我……」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朝露咬了咬牙,想要跑走,却脚步松散,虚浮无力。 「王女殿下,那酒可好喝?喝了,今夜可就不一般了……」 二人对视嗤笑一声,一人见她站不稳,伸手想要拽住她的裙摆将她整个人擒过来,却被她勐力甩开。 「王女何必要便宜那个和尚?「那人恼羞成怒,气急道,「和尚可以,为何我们兄弟俩就不可以?」 「此处无人,幕天席地也无妨,及时行乐……」 朝露强忍着身下不适,对其中较为矮瘦一人眯眼一笑,勾了勾手指,故意轻声喘道: 「你过来,我只想和你一人……」 那人见她主动,血气直冲头顶,乐颠颠地快走几步,正要伸手揽过她的腰之时,朝露一面笑着,一面卯足了劲,朝那人下腹狠狠地踹了一脚。 那人不防,被正中靶心,痛得仰倒在地,惨叫连连。 三哥教她的对付男人的功夫,一直以来都极为好用。 朝露利落地收脚,转身便没入一处黑压压的灌木中,只闻身后传来暴跳如雷的低吼声: 「贱、贱人……」 「阿弟,阿弟,你怎么样?」 人声飘远了,暂时没有追上来。 朝露朝小道深处走去。往日平直的长廊在目中变得崎岖难行,平常走惯的宫道草丛犹如密林。 她慌不择路,只觉身子越来越沉,一时误入了一处半人高的蔓草林木中,走得越来越慢。 脱力的双臂还在不断拨开从一侧泻下来的低垂枝叶,林间一群乌鸦惊起四散,盘桓半空,遮住了朦胧的月色,在道上投下大片影子。 茂密的枝叶散去,眼前出现了一面镜湖。 是她当日暗杀刘起章,沉尸其中的那片湖。 她扶着假山,移步往深处走去,最后实在难以再行一步,便斜倚在岩体凹处,支撑着身子。 朝露脸色发白,既觉身上如万蚁噬咬般难受,又觉得体内空空荡荡,想被什么东西填满。 她掐了掐手心的肉,用痛意来压制这股空茫之感。可一阵短暂的酸麻过后,药劲依旧会泛上来。 这里太静了。可除了她剧烈的心跳,好似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靠近。 起初以为是哪里的虫鸣,待她屏息细听之后,才觉应是袍衫相触的摩擦声。 朝露瞳孔勐缩,心中大骇,缓缓朝后望去。 透过假山之间一道裂开的罅隙,她看到一旁的观湖亭中立着两道黑影。 亭子由砖瓦砌成,八角攒尖,宝顶重檐,,湖光月色下泛着冷冷的青白,像是浸在水中一般氤氲不清。 亭中之人,看身形,并非是方才那欺凌她的两兄弟。 倏而,模煳的黑影本是一团,忽而变得高大且单薄。 「扑通」一声,其中一道黑影坠入湖中,激起小浪阵阵,片刻后再没了动静。 亭中,霎时只剩下一道黑影,身长屹立。 那人影轮廓,好生熟悉。 见此兇杀,朝露死死捂着唇,极力不发出一声声响。只见亭中那人并未久留,气定神闲地敛袍下了石阶,朝假山处走来。 只因观湖亭已是此处尽头,返程必要回头经过假山群。 假山石阵本是七弯八拐,错综复杂,朝露侧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中祈祷此人可千万别走她所在的这一处。 借着岩石作为掩体,她微微侧身,目之所及,只能看到嶙峋怪石,有一双墨黑的长靿靴在几步开外停下。 死寂中,幽风拂过,树影婆娑。 那人立了半刻,却最终没有进入假山,转身朝前面另一条道走去。 惊惧中的朝露屏息良久,此时已几近窒息,却不敢大声喘气,只见那人隔着一处山石与她几乎是擦肩而过。 月色凄迷,漏入山石,一道幽光在她眼前掠过。 错身之际,只见那人一身暗色绸袍,镶绣浅金色捲云纹路的箭袖下,五指紧握着一柄锋利的短刀,寒刃还在滴着鲜红的血,与枝叶上残留的露水一道,淋漓一地。 云纹青袍,竟是大梁使臣。 可大梁使臣,为何会在王庭中杀人呢? 朝露心跳似是滞了半晌。 前有狼,后有虎。不知为何,重生以来,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慌乱。 此时她大气都不敢出。直待那人的脚步声走远了,完全听不到了,她才瘫倒下来,跌坐在地,连手脚都麻木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不过又是一个凉夜,她却犹然生了几分闷热,一身冷汗透湿嵴背。 寂寂无声的偏远宫道,蔓草丛生,随风摆动,落花狼藉,满地残红。 朝露惊魂甫定,不知过了多久,正要抬头,一只手从后面窜出,一把将她四散的裙摆捉住,勐地一拽。 她惊唿一声,整个身子被人拖曳出了假山。 是方才那俩兄弟追了过来。长长的舞裙裙摆漏出假山缝隙,泄露了她的藏身之处。 「贱人还想往哪里跑?」「那秘酒,可不是那么好消的。」 「我奉劝你还是乖乖的,少受一点苦。」「跟了我,一会儿就舒服了……」 朝露奋力挣扎,心念一动,反倒高声尖叫道: 「杀人,有人杀人了。」 二人愣了一刻,抹了一把下颔,狂笑道: 「你叫也没用,今日王宴,没人会来救你。」 一人扭着她的肩,不费吹灰之力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整个翻转过来。她拼命甩动双臂想要抵抗,一双细腕在半空中被另一人牢牢钳住,抵在了她瘦削的嵴背后。 朝露涣散的目光被迫钉在地上,余光里眼见着二人脱下的衣衫一件一件掉落在身旁。 「我必会将你们千刀万剐、开膛破肚……」她咬唇道。 一双粗糙的大手掐着她白腻的颈子,在她耳边唿吸浊重,低低道: 「临到头了还嘴硬,只怕你今夜此番过了之后,就离不了我们兄弟了……」 话音未落,那声音像是断了气似的闷哼一声,再没动静了。 背上被强制压住的力道好似轻了些许。朝露偏过头,看到亵裤完好无损地还在。她转个身,恰好看到其中一人捂着脖颈,鲜血不断从他指间涌出。 另一人已横卧在地上的血泊之中,早没了气息。 一道漆黑的人影逆光而立,手上的短刀散着凛凛寒光,新鲜浓稠的血滴在刀尖缓缓淌下。 是一身云纹青袍不假,只是比普通使臣多了一条繫于半身的玉銙革带,勒出一把有力的劲腰。不知是被露水还是鲜血湿透的衣袍,紧紧贴着腰线以下挺拔的轮廓。 朝露浑身颤慄,顿生几分后悔。她方才故意喊出「杀人」几句,确实是想引来此人,藉此驱虎吞狼,借刀杀人。 哪料到此人下手狠辣迅疾,她都未等到三人缠斗之际逃走,已成了引颈就戮的羔羊。 没由来地,她只觉那道看不清脸的黑影远比追她的那对兄弟更加骇人。 朝露腰背紧绷,手撑于地,眼见地上那两人的血滩已朝她洁白的裙摆处漫开来。 那人似是刻意克制着拔刀的力道和方位,硬是没让她身上溅到一滴血。 她想要后撤,可只退了一步,那鲜红的白刃已在转瞬间抵住了她的喉咙。 「别动。」 听到熟悉的声音,朝露心跳一滞。 刀尖在喉,死到临头,她不管不顾地抬眸,想要看清此人样貌。 咫尺之距,男人的面容终于显露在渺渺月色之下。 月白清辉给高大而俊朗的轮廓勾了一道浅浅的银边。眉眼深邃中透着阴冷,英气勃发又带有几分玩世不恭。 目光扫过来,似电芒锋锐,又如霜雪凛冽。 雄浑之势,贵气逼人。一张註定是天潢贵胄的脸。 朝露全身的万道血流仿佛在这一刻冻结成冰。 记忆如奔流汹涌而至。 前世死前的鹅毛大雪,仿佛仍旧落在她身上;倒地时破庙石阶上经久不化的积雪,寒意侵骨蚀髓,将今生此时此刻的她淹没。 那支贯穿她前胸后背的暗箭,撕裂了衣裳和皮肉,刺痛之感犹在心口。 她从未料到,今生再逢李曜会在这样的时刻。 若是那日在长廊,她还可以逃走。可此时他就在眼前,这样的境地,她毫无避退之机。 重生归来,她自视步步为营,游刃有余,一切尽在掌握。可在今日毫无防备地见到李曜,她所有的信念和力量在此刻轰然倒塌。 她仿佛仍是前世那个被他一箭穿心而死的宫妃。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朝露毛骨悚然,极力避开男人探寻的目光,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的一点心思。她压下心中恐惧,蜷缩起身子,低声示弱道: 「谢,谢阁下救命之恩……」 她想假装没看到他在此杀了人,只当是他路见不平救了她。 闻言,男人瞥了一眼她惊吓过度的脸,倒是很快收到了刀。 眼见刀刃离了她的颈侧,朝露还未松一口气,却又听他轻哼一声,冷冷道: 「救命之恩?不是你喊我回来救你的?」 朝露一抖,肩背上湿漉漉的冷汗滚落,浸透衣裙。 她这才想到,李曜素来心思缜密,洞察敏锐,杀人之时怎会不留意四处。 那兄弟二人都可以发现她,那李曜定是早就知晓她藏身在此,就等着她出来自投罗网。 他一早就看穿了她利用他脱身的把戏。 朝露拧紧衣角,看到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将刀身一横,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刀鞘。一寸寸寒光映在他面上,亮如碎银。 这样的表情,她前世见过太多次了。 李曜每每要动手诛杀朝臣或是皇亲之时,亦是这样在丹陛玉阶上把玩着什么,好似天下皆是他掌中之物。 朝露脑中飞快地转动,以颤抖的音色据理力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阁下所杀之人,与我无关,但阁下却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愿以性命担保,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我又凭何要信你一面之词?」男人似是冷笑一声,抬手摁了摁刀柄,道,「唯有死人,嘴巴才最牢靠。」 朝露闭了闭眼眼,狠下心道: 「我乃乌兹王女洛朝露,我母亲乃大梁承义公主、乌兹正夫人,于阁下而言,我绝非无用之人。」 男人似是来了兴致,直起了身姿,挑了挑眉,声音却比方才更沉: 「哦?你知道我身份?」 朝露一惊,他在试探她。 方才的所有逼问和恐吓,都仿佛是为了这一问句。 见她不语,男人一步一步走近她。她低着头,看到他投在地上的阴影一点一点将自己覆盖,直至完全笼罩。 朝露发狠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镇定。 「阁下既着大梁使臣服制,定与大梁有所渊源。留着我,与阁下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她抬眸,对上他深沉的眼,道,「若阁下意欲杀人灭口,方才又何必救我?」 朝露深吸一口气,忍了忍,最后仍是向前世那般,恭敬朝男人俯下身去。她死死咬着唇,口是心非道: 「阁下救我于危难,我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语罢,她哽咽一声,硬挤出几滴泪来,朝他抬起水光涟涟的眼,芙蓉娇面含着哀求,楚楚动人。 静默了半刻。 黑暗中,男人的头微微一动,似是朝她偏了偏,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朝露不知是否是错觉,此刻他看她之时,嘴角竟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像是在看什么猎物,又像是观赏她的戏法,要穿透她的眼,直抵她的内心。 她忽然感到,李曜身上的杀气淡了——或者说,从始至终,对她并没有那么浓。 倏然间,他已倏然抬手,攫住了她的下颚。力道不重,却让被药性浸润,浑身无力的她难以挣脱。 她还未反应过来,男人粗砺的厚茧已顺着柔软的肌肤一寸寸抚过。方才握过刀柄的手尚有几丝冰凉,她不由泛起一阵阵彻骨的战慄。 厮磨间,朝露只觉身下那股被惊恐压抑许久的秘酒药性又涌了上来。她细眉微蹙,面色潮红,杏口微开,想要惊叫却发出一声低吟: 「嗯……」 不轻不重,却婉转娇柔,令人浮想联翩。 再抬首,她发现,李曜眸色一暗,看她的眼神已然变了。 朝露惊悚地想到,他方才一直躲在假山后头伺机杀那兄弟,定是听到了二人污秽不堪的对话,也就知道她身中秘药,难以自持。 作为西域女子,她虽看淡贞洁,但是宁死都不想和李曜发生纠葛。 朝露目露戒备之色,张开双臂,挡在胸前,男人一只手已伸了过来,一把捉住她的腕,往自己身上送。 「张嘴。」他厉声道。 朝露茫然间,柔嫩的唇瓣被他用拇指强硬地掰开。 男人一手扶着她后颈,修长的手指已探进口中,势如破竹,直入口侯底。 「唔……」她感到一阵反胃,肚里翻江倒海。 他冷漠看着她将腿紧紧扭作一处,裙底已是濡湿一片,骤然加大力度,声音有几分喑哑: 「把酒吐出来。」 朝露弓身一手扶住一旁的岩石,虽始终未吐出来,但有感到体内浊重的气息微有纾解,终于恢復了些许力气。 她有几分惊异。李曜知她处境,却未乘虚而入,而是帮她将掺了秘药的酒以催吐方式逼了出来。 朝露稍作思量,心下冷笑。 李曜好歹是自小由大梁朝翰林大儒教授的皇子,明礼修身。面对这位道貌岸然的所谓正人君子,她必不能落在他手中。 「咳咳咳——」她假意剧烈地咳嗽起来,却趁男人将食指撤出之时,报复式地狠狠咬住指骨,皮开肉绽的血腥味涌入口鼻。 她想趁他失神间拔腿跑走,却被眼疾手快的男人揽住了腰肢,紧紧扣在身前。 她以为他动了怒,要使狠劲,可男人却只微微一怔,也不恼,只是瞥了一眼被她咬伤的食指,将鲜血一下又一下地擦在她面上,冷哼道: 「好一头中山狼。自己舒服了便要恩将仇报,救命恩人也不顾了?」 「方才不是还说要结草衔环?可有凭证?」他的语气颇有几分散漫不羁,幽幽道,「我看,倒不如,以身相许。」 大掌没有松开她,仍游离在她滑腻的颈间。 从前李曜在床笫之间,一贯最是喜她后颈那一寸,可以说是爱不释手。时常为她拨开背后泻下的长髮,不由自主地细细摩挲良久,百般回味。 朝露陡生恶寒,虚汗直冒,正要挥手打去,却被男人另一只手牢牢制住。 下一刻,髮髻散落,满头如云青丝,自纤纤玉颈迤逦而下。 「取个凭证。」李曜并未动她,只不过是从她脑后抽出一枚束髮的金簪,横至二人眼前,道: 「以此簪为盟,改日定来求娶你。」 朝露怔忪在原地,懵了半晌有余。 前世,她救下逃亡乌兹受了重伤的李曜,岂料他伤好之后偷了她的马出逃。 她策马追了过去,却被他一把揽过,横抱在怀,摘了她髮髻上的金簪藏于怀中。当时,也是这般语气对她笑道: 「此马借我一用,改日归还之时,顺道再来娶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当时她气笑了,区区一个奴隶,竟口出狂言要娶她。 世事难料,她以为的戏言却成了谶语。 再见之时,是在大梁皇宫的九霄云殿。李曜身着描金衮服,头戴九旒藻冠,容姿轩昂,风神俊朗,已丝毫不见初见时的落魄。 她与李曜,一个是高坐金銮的帝王,一个伏跪于地的贡女,四目相对之时,他那双睥睨天下的眼望向她时却满是柔情似水。 少年夫妻,即便因联姻结合,各怀目的,也曾真心相待。 平心而论,许是因为年少初遇时的相救之情,李曜向来对她,有求必应,算是专房之宠。 可到头来,最后赐死她的时候,这位平日里深情万种的帝王可曾手下留情? 她洛朝露,这一世绝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她奋起去夺那枚金簪,可身材高大的男人一扬手,她始终够不到,只觉扣着她后腰的大掌又用力几分。 面前的男人皱眉,面露不悦,道: 「怎么,不想嫁给救命恩人吗?」 朝露恨不得当面啐他一口,眼前忽有几道刺眼的亮光闪过。急促却又沉稳的脚步声从身来传来。 「王女已有婚约,不劳阁下费心。」 朝露听到洛襄浑厚且有力的声音,她回过神来,已被一双劲臂牵着跨出了假山。 她被他护在了身后。 玉白袈裟微微拂动,宽阔肩背挡在她面前,旃檀香比往日浓烈,沁人心脾。 她虽看不到洛襄的面容,心中却莫名安定下来。 李曜来不及去追,只见一角衣袂从手心游走。他缓缓收拢五指,紧握在侧,眯了眯眼,望着假山后重叠的人影,反问道: 「你又是她什么人,敢为她擅作婚配?」 耳边传来洛襄沉定的声音,一口极为流利的汉话,语气是她从未见过的重: 「我听闻汉人嫁娶,讲究门当户对,三书六礼。敢问阁下何门何姓?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竟在此无人之地,乘人之危,强迫王女议亲?」 朝露感到假山那头的李曜沉默了片刻,声音又低又沉,缓缓道: 「原是佛子。我竟不知,身为佛子,也有尘缘未了,妄想为人嫁娶?」 面其冷讽,洛襄神色不疾不徐,道: 「还请阁下将王女金簪交还。来日王女出嫁,此物不可为凭证,留于他人手中,为人话柄。」 「她要出嫁?嫁给谁,嫁给你么?」那头嗤笑一声,「若我不还,你当如何?」 「若阁下乃良配,自当光明正大,现身一见,退还金簪,再议后事。」洛襄重复了一遍,冷冷道,「若非心中有鬼,何必一直避而不见?」 又是一阵死寂。朝露心若擂鼓,感到了假山那一头熟悉的威压,她担心地晃了晃洛襄的怀袖,拽着他后退几步。 李曜手里还有兇器,她怕他困兽犹斗。 可李曜始终没有露面。他的身姿没在了假山的暗处,只能看到一道颀长的影子,斜斜投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之上。 「今日作罢,这桩亲事,我来日必要再来计较。」语罢,枝叶仍在晃动,假山背后,已空无一人。 她这才发现,假山周围,湖对岸,已密密麻麻布满了火杖,遥遥望去,应是王庭守卫。 佛子无论去哪,洛须靡自是要派人跟紧了他,唯恐他在王庭生乱。见了如此阵仗,李曜身单力薄,自是不敢再纠缠,怕泄露了身份。 朝露轻舒一口气,却见洛襄侧过身,眼眸不自然地下垂。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看到自己的手竟搂着他。 方才实在太过紧张,她竟不自觉地环住他的大臂,紧紧拢在身前,与肌肤相贴,连他声声跳动的脉搏都清晰可闻。 他却始终没有动,任由她这般抱着,直至手臂僵直。 「别怕。人走了。」他察觉到了她的惊恐。声音温柔,语带关切,在她听来,却像是一根羽毛挠了挠耳垂,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朝露慌忙松开了手。可烫意却从与他相触的双手漫散开去,全身上下都发起热来。 身间消停了一会儿的热流又再次涌动。秘药药性未散,她被李曜这一惊一吓,反而气血上涌,身体里各处像是起了火,五脏六腑越烧越旺,比起初的时候更为难耐。 意识开始模煳起来,眼中似有漫天繁星在纷扰缭乱,耳边似有野蜂嗡嗡鸣叫。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却碰到一块坚硬结实的胸膛。 纤纤素手摸索着,随意挑起了男人项上那串琉璃念珠,一圈一圈地勾在自己皓白的腕上。 琉璃珠子带着丝丝凉意,舒服极了,可经由手心传上来就淡了,怎么都解不了心底的热和渴。 她眼波流转,意识迷乱,未经思索,干脆将侧脸贴在了几颗珠子上,漫无目的地蹭着。俄而,越来越觉得不够,便又勾过来一段,缠绕在自己滚烫的颈子上。 绷紧的珠绳一收缩,她不由自主被推向前面,撞上了念珠另一端的男人身上,娇柔的唇触碰到了男人的喉结。 朝露眼帘迷濛,像是起了一层薄雾,看着那圆骨上下一滚,像是一颗更大的琉璃珠,耸动间煞是诱人。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不明就里地凑上去,轻轻含住了珠子。 「啪嗒」一声。缠紧多时的琉璃念珠似是被什么人扯去,如裂弦崩断。 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掉落在地,四散而去,一发不可收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念珠:这个家不能没有我【得意脸 李曜我其实也很喜欢,也可以磕,和佛子的修罗场很多。 第22章 朝露不是第一回 尝到这天竺秘药的滋味。 上辈子,她随着洛襄一道饮了这秘酒,醉生梦死了一回。 前世王宴的那一夜,佛子为洛须靡所暗害,当日暂时口不能言,由他座下僧人代为对战西域番僧的辩经。 不料那僧人以大乘佛法相辩,却不敌有备而来的番僧。他败下阵来,羞愧不堪,意欲以自身替佛子破戒,然后自尽。 有几位来自西域佛国高昌和莎车的使臣看不下去,呵斥道: 「辩论总有输赢,佛门也有戒律清规,怎可强迫佛众弟子饮酒破戒?」 几国之间,时有征战,本来就隶属不同阵营,见乌兹投靠大梁心存不满,纷纷藉此挑拨离间。双方剑拔弩张,相持之际,眼看就要爆发更大冲突。 「大乘之法,在于以己渡人,捨身利彼。」洛襄敛衣正容,面向大殿,声色肃然,他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后道,「以我一人,止战停戈。」 他将空荡的酒盏轻掷于地,闭上眼,復又诵道: 「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 此言一出,满堂僧众齐齐跪伏于地,哀鸿遍地,恸泣一片,甚至有沙弥比丘哭到昏死过去。 朝露后来才知,此句为《阿汉经》中佛陀超脱生死,涅槃成道前的誓言。 佛子饮酒破戒之后,在那一刻萌生了弃世之心。 而后,他被洛须靡关在佛殿。 是夜,朝露被侍官唤起来沐浴更衣,像是什么精心打扮的礼物,被赶着往佛殿送去。 因是方被热汽熏蒸,朝露面若桃花三两粉,骨酥身软娇无力。她小步慢慢,穿过层层庄严的经幡,看到佛子盘腿跏趺,端正地坐在那间促狭禅室的罗汉榻上禅定,正低声诵念清心咒。 可是,看似平整的玉白袈裟之下,是颤颤巍巍的手臂,还有躁动不已的心跳。 她照常那般上了榻,平移至他身侧。像是一条小蛇一般蜿蜒攀上他,玉手撩开早已被汗水湿透的僧袍。 指尖刚碰到襟口,就被扣住了手腕。 那双手,像是淬了火的赤铁,紧紧覆在她柔嫩的皮肤,烫得如油煎一般。一向大胆的她莫名顿在那里,不敢再近,他也始终未曾松开。 她对那秘酒的威力有所耳闻,却不知竟有如此大的药效。 面对他的异样,那一刻,她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惧怕。 几息后,他借着腕力将她推去一侧,才放开了手。 「不要,过来。」他声色隐忍,沙哑异常。 佛子哪怕身中秘药,仍是拒人千里的气度。不仅身意至坚,更是心如匪石,不可转也。 朝露眸色黯了下来,计上心来。她上前将玉臂枕在他一侧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 「你今日饮了酒。那酒里可是有天竺秘药,若是不得纾解,一夜过后便是要死的。襄哥哥,你不怕死么?」 他闭目答曰: 「如此,甚好……」 他要求死? 朝露一怔,如此不咸不淡的口吻,不像是在说死生之事,倒是如同甘之若饴。 她缓缓躺在他跏趺的腿上。披帛缓缓滑落下来,露出白腻的肩头。如此之姿势,她的体肤贴近他剧烈的心跳,仰头望去,正好是他高昂的颈和俊美的侧脸。 这个视角,可以看到他是不是滚动的喉结,再往上,下颔绷得结实,甚至可见一条粗细均匀的青筋,自颈间隐伏而上。 她轻声道: 「襄哥哥,你不是立誓要传经去中原,渡化众生,教化万民。如今大业未成,怎可半途身死而废呢?」 他平静地说道: 「今生不成,尚有来世;来世不成,自有百代万世。」 「前人虽身故,还有千万后人,为我前人不能为之事。」 朝露语塞。 见他无动于衷,她环住一截精瘦的侧腰,轻声呢喃道: 「朝露今日便陪着哥哥一夜,哥哥何时受不住了,我在这里等你呢。」 头顶传来一声轻嘆,声音淡得像是燃尽的香篆: 「明日终成枯骨,恐气味难闻,声相可怖,还请女施主早些离去……」 他言语轻浅,混着他身上隐约的檀香,散入空中,难觅其踪。 一时,朝露五味杂陈。 动人的是,他怕死相难看,吓坏了她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劝她离开。 气愤的是,他竟然宁可死于这秘酒之下,也不肯与她一道解了药性,活下去。 她既是屈辱又是不解。 人的性命何其可贵。她为了保命,可以不惜出卖色相,离经叛道地诱惑佛子。 可他,却要以死证道。 长夜漫漫,静谧中,他颈上一滴汗流淌下来,落在她唇瓣上。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只觉说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 她心中悲哀,腾身而起,一眼望到榻上那三面兽首的酒器。 原是洛须靡恐药力不够,控制不住佛子,将残酒置于此处,要她适时加码。 被人逼迫,又被他拒绝的悲愤涌上心头。朝露举起酒器,掰开玉盖,在他面前晃了晃,娇声婉转道: 「你既要死,我来陪你。今生你不肯与我做一夜夫妻,那便一起到了地下,做一对鬼鸳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闻言,静坐的洛襄蓦然睁开了眼,摇头道: 「女施主何苦执着?」 朝露最是痛恨他每每说她执着的样子,那么风轻云淡,那么高高在上。 他修佛要破执,不动妄念,可她一凡人,沉迷纸醉金迷,七情六慾,怎能不执着? 她举起杯盏,哼笑一声: 「你不让我执着,我偏要执着。」 语罢,她当着他漠然的面,淡然的眼,赌气似地一口饮下了那杯秘酒。 「和尚,现在我和你一样了。你的每一分痛,我也受着……」酒器被她丢在地上,滚去一边,打了个旋儿就不动了。 她身姿摇曳,走不稳的莲步娉婷,纤腰裊裊,跌入他怀中,含着似有似无的期待,搂着他笔直且僵硬的颈,低低道: 「你说如此,我们算不算同甘共苦,又修了一世姻缘呢?」 他身体未曾抗拒,语气却依旧冷硬: 「我与女施主,并无夫妻姻缘。哪怕再修百世,亦是枉然!」 好一副铁石心肠。 朝露莫名地想要哭,却只觉渴得厉害。 方才那酒她饮得太急,药力极烈,不一会儿便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来势兇勐,可以焚烧一切意志。 身间体内,像是一片荒野,被这一滴滴骚动的秘酒燃起了火星子,然后越演越烈,剎那间对他的渴望如燎原烈火,无法止息。 却在他无言的注视下,尽数凝结成了万里冰原。 她心有不甘,在他怀中支起身子,玉臂一展,抱住他的头,一树梨花春带雨。 泪水比身体更烫,随着衣衫一道滑落在雪色的僧袍上,泅染出一朵一朵至臻至纯的白莲。 如此软玉温香,任是千年寒冰、万年玄铁,也该化了。 俄而,佛子微微抬手,解开了僧袍。 朝露心头一动,以为他终是受不住要动情,岂料随着她肩头一重,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褪衣,只不过是将自己的僧袍盖在她身上,掩住她一身冰肌玉骨。哪怕春光再是诱人,在他眼中,与红粉骷髅,无甚分别。 「你这和尚如此无情,我今日死了,也是因为你不肯救我。」朝露捂着心口,大口喘息着道,「你口是心非,你一派妄言!」 「我何来妄言?」他皱了皱眉,清澈的目色纤尘不染,突然问道。 她玉指轻点,抵住他开口的唇,眯起柔情的眼眸,贴着他的面,大口大口吸纳着他不断唿出的浊气。 她与他感同身受,她这般难抑,他也定好不了多少,却能一次次强硬拒之,不动如山。 反倒是用这般悲悯的目光俯视着发作的她,正如睥睨众生一般。 她冷笑道: 「你说佛道慈悲,不生分别心,你却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 「你说你普渡众生,我也是众生,你却为何偏偏不渡我?」 「我要死了,是为你而死。你还不肯渡我……」绝望中,她的凄声低了下去,身子也低了下去。 强劲的药效漫散全身,朝露双腿一软,跪在他身前,像是膜拜庙里的神佛一般折腰俯身,哀怜道: 「襄哥哥,我好难受……朝露好难受……你抱抱我,好不好?」 根本不会有任何回应的。 洛朝露后悔饮那酒了,如此以身激将,他也不得要领,更不会怜香惜玉。 无法抑制的泪自她眼底不住地滚落,将僧袍大片大片地都浸湿。她的声息越来越弱,像是旷远的夜空里一颗微不足道的黯星,即将陨灭。 太过寂静了,连风都忘了吹拂。 死寂之后,灯芯「噼啪」一声爆裂开去。 纤约束素陡然被一双劲臂扶住。 汗湿的衫裳似是终得解脱一般飘落,掐灭了暗燃已久的烛火。 窸窸窣窣的细响,像是封冻的冰面出现了一道缝隙。那道缝隙越来越大,水下是火山热焰,须臾间破冰而出。 下一瞬,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将她包围。她一时竟难分辨,究竟是谁更热烈…… 她沉沦下去的时候,如同身陷沸海。 他像是已万念俱灰,又像是在奋力求生。那诵念佛偈的薄唇一开一合,一道低吟穿云裂石而来: 「我来渡你。」 声音一遍一遍地萦绕,她愈发听不清了,只觉面前混沌如天地初开,又似千山雪尽,万里日照。 纤瘦的雪颈不受控地向后仰去,颤抖的指尖紧扣着榻沿,泛起一阵阵麻意。 「求佛,渡我……渡我……」凌乱的呢喃一经吐露,就碎在了风里。 身陷沸海之中,她仍要半睁着水雾迷濛的眼。 他说诸相皆空,她便偏要以目光细细描摹他动情的眼耳鼻舌身意,证明她和他的此时此刻,真实不虚,能除一切苦,能渡一切厄。 最后,只能看到轮廓重影,一片朦胧,唯独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烙刻一般映着她糜艷的倒影,清晰至极。 …… 前世今生,画面交错,同一双眼渐渐重合在一起。 朝露方从那场醉生梦死的记忆中清醒过来,正对上洛襄此时比夜色更沉的目光。 时辰缓慢流淌过去,此间的静默比昔日纵情之时更为难耐。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似是迟疑地问道: 「你很难受?」 他的唇近在咫尺,说话间唿出的气微微拂过她细碎的鬓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太近了,朝露抑制住肌肤相触的慾念,回神之际,才觉裙下已是湿凉一片,像是汗水,暗流涌动,泛滥成灾。 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上辈子,她在他眼里就是个妖女,骗他纵慾,扰他修行,毁他一生,是极致的恶,不择手段,不容宽恕。 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想害他了。 下一股药性泛上来的时候,朝露想要避退,走动时身形一趔趄,眼底看到洛襄微微拂动的袖口,料是想要扶住她。 不等他抬手,她就张开左臂横在他身前,像是筑起了一道高墙,阻隔了二人。 她埋首,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再转身离开了重重假山。 凉风习习,湖波漫漫。 洛襄独立在婆娑树影里,只觉喉间灼烧,热意难消。 *** 天边浓云遮蔽,玉轮缺了一角,高悬疏桐之间。 朝露回到寝宫,身如飘絮摇摇欲坠。 她学着李曜的动作,徒手深入喉中抠了抠,终于吐出一些水来。腹下稍舒,她以为今夜就此消停无事了,便去了榻上,敛起帐幔休憩下来。 半梦半醒之前,她无意识地夹紧了衾被,翻来覆去地想要找到一个更为舒服的睡姿。总觉身间空寂,五指深深陷入绸缎之中,想要抓住什么。 恍惚间,她听见洛须靡和母亲在殿外争吵之声: 「今夜机会难得……晚了就错过了……」 母亲没有作声,沉默片刻后,她似是听到殿门「嘎吱」一声开了。 之后,她像是被人泡在了热气腾腾的浴汤里,蔷薇玉兰花瓣落了一水池,红白缭乱,迷了她的眼。她玉体横陈,任由几个侍官为她沐浴更衣,擦身绞发。 她换上全新的齐胸襦裙,质地细腻柔软,仿佛是女人肌肤一般滑熘。金丝边的薄纱披帛,露出雪白的肩头。竟是汉人的服制,侍官一面给她系上肩带,一面发出小声的啧啧惊嘆。 好紧。她被细带压得唿吸不畅,目中不知是水汽还是其他什么,氤氲缭绕。她浑身无力,再也看不清了,意识又渐渐沉了下去。 …… 洛襄绕着湖岸走了一圈又一圈,吹了一个时辰的清寒夜风,身后有王庭的侍卫在十步开外紧紧跟着。 不多时,有一侍卫匆匆赶来,上前示意他该回去了。 他攥了攥衣角,没有反抗,沉默地被几人引着回到了佛殿。 大殿空旷而寂寥。残月落影,忽明忽暗,透过斑驳的窗棂照入佛龛,像是被打散的白芒,又似星子纷纭。 他不曾点灯,径直跪坐在中间的释迦像前,想要开始诵经静心,却骤然想起琉璃佛珠已尽数断裂,只剩下几颗珠子落入他怀袖。 他凝视着掌心一颗残存的琉璃珠子,缓缓收起五指,握在手中。 可心绪再能收拢。 洛襄在黑暗中闭目静坐,几刻后起身,往禅室走去。 禅室雕着菩萨坐莲的窗扇一向闭阖,今夜不知为何被风吹得打开,外头满地落英,点点青白。 罗汉床上的软罗纱帐亦随风摇曳,一起一落,如烟雨濛濛,陌生的气息隐隐从帐子里头漫开来。 洛襄缓下脚步,顿了半晌,停在榻前。 一会儿风已停了,纱帐仍在不安地轻轻晃动。 一只白如初雪的小臂从帷幔间漏了出来,横在了他身前。 皓腕一转,葇荑微动,拽住了他散开的袍边,探了进去。 第23章 绢罗纱帐低低垂落,四下静得只剩簌簌的落花声。 洛襄目光下移,看到那双熟悉的素手。 十指纤纤,勾人心魄。同一双手,平日里为他拈花秉烛,曾为他一笔一画抄了一夜佛经,更是在火海中牵起他的手想要带他逃生。 此时这双手柔弱无依,像是溺水之人,想要拼命抓住他求生。 他缓缓俯下身,头一回逾矩地抬起她的手,想要将袍角从中撤出。 触碰的一剎那,丝丝烫意从指头泛了上来。 洛襄举起烛火,向榻沿走去。 烛火微茫,隔着薄薄一层纱帐,少女的模样尽数展露在他眼里。 满头青丝未束,流泻在肩头,衣衫半褪,雪脯起落,不断喘息,缩在角落里像是受伤的小兽。 他闭了闭眼,侧坐在榻边,眼尾的余光隐隐看到她发抖的身体,以为她冷,便展开衾被,想要帮她掩住着太过单薄的衣衫。 还未触到衾被,他在榻上漫开的袍角又被拽住。 洛襄抬眼,看到她似是正要醒转,覆着水汽的眼睫微微颤动。 他不由停下动作,犹疑之时,耳边响起一声低低的轻吟: 「嘶……」 他这注意到,她乌黑的墨发全散开来,迤逦满榻。被鬓汗浸湿的髮丝,细细密密地黏在额间,有一绺不知何时勾住他的手指,他未曾察觉。 他埋下首去,想要解开缠绕的发。她似是被扯痛了,紧紧咬着两瓣鲜红的唇。 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谁人说起过的「断髮不祥」的俗言,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少女紧闭双眼,像是在梦魇。小脸被闷得散着潮红之色,唿出的热气一阵一阵拂过他的面,一字字低喃如同呓语: 「好热……好渴……」 洛襄一怔,伸臂过去,用手背抵了抵她汗湿的额头。 太烫了。他的手指一缩,手背再轻轻压下去,又试了一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不是幻觉,她确是烧得厉害。 「你在发热。我去找人来。」他当机立断。 「哥哥,没用的。」她倏然睁开了眼,轻声轻气,细小的音色随着她的身体一道颤抖得厉害。她朝他摇了摇头,道,「没有人会来的。整座佛殿已被封闭……」 「你应是病了,必要找医官来看看。」见她意识不清,洛襄遽然起身离开罗汉床。 其实,洛朝露的意识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 方才在假山处,她在他面前已是尽力忍耐,不欲被他发现一丝一毫的异样。 可她方被女官浸入热汤中沐浴,浑身慢流的血液再度沸腾,未排出的秘药仍在一寸寸浸入她的躯体和意志。 太难受了。 哪怕前世尝过滋味,今生再来一回,仍是难以克制。 胸口如同有无数只展翅之蝶破茧而出,吞噬着她焦躁却无力的身躯。似是有火在烧,又像是溺水在一片汪洋之中,每唿出一息,都是煎熬。 自从饮下秘酒后的每一刻,她在脑中遍歷过无数种可行的解法。 重生后的她计较得失,筹谋未来,想着若是非要解酒,如何将自己今生的初夜利用得当,才能避免前世凄凉的结局。 无数张男人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无数种将来的可能在她面前铺开来。 可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这对熟悉的眸子上。 唯有他,是可以让她不计得失,心甘情愿的人。 她最渴望的人,只有他。 今次,她想赌一把。 朝露下颚低垂,抵着膝盖,低低道: 「襄哥哥,我其实,一直瞒着你一件事。」 洛襄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 「我不想骗你。一直以来,我接近你,只是因为洛须靡想要利用我,让你破戒。」 洛襄心下失笑。 自他只身入王庭以来,她在他身边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他怎会不知她的来意。 今夜,她如此模样现身在他的禅室,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心中已然明白几分。 少女水淋淋的眸子看着他,何其真挚地说道: 「今夜洛须靡计划又落空,他已恼羞成怒。哥哥,你必得赶紧离开王庭……」 洛襄立着不动,敛眸问道: 「今日你本该依照我的安排,出了王庭,又是为何要折返?」 她曾经为了不再为人赏乐,不惜一次次折断新长好的筋骨。也已允诺于他,今后不会为任何人而舞。 今夜又是为何要来到这场无间盛宴,奔赴刀山火海? 他更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何宁可要背负骂名,也要执意替他饮下那杯酒,以这种方式避免他破戒? 他自幼苦修佛道,钻研佛法,雄辩西域。可此生从未有过一刻如同今日一般,无数个因她而生的疑问交织缠绕,宛若千万线结,这般难解难分,长久看不通透。 是以,他必得有此一问。 朝露就等着他这般问她。 「我今日在夜宴上多有冒犯,哥哥莫怪。我不想让你破戒,自作主张为哥哥饮了那杯酒。」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蚊虫嗡鸣一般道,「因为那酒、那酒中有天竺秘药,会让人,让人……」她把头埋得更低,抿着唇没再说下去一个字。 「他们以为哥哥今夜饮了那酒,便把我送来此处,也是想要我诱你……」 她本是舒展的身子蜷起来,默默退至罗汉床的最后面,瘦削的嵴背尽力地抵着墙,与他拉开距离: 「哥哥,你别过来,你快走吧……」 许久,帐幔那头传来一声轻嘆,男人高大的影子投在帐幔上,似是回过身来,声色寡淡: 「你方才不是说,他们已将佛殿封闭,我又能走去何处?」 闻声,朝露呜咽道: 「哥哥,我好难受,不如你为我诵经吧。听到哥哥的诵声,我便会好多了……」 轻声细语,丝丝裊裊。 洛襄点了点头,抬手之时却摸了空。 琉璃念珠已不在了。 眸光掠过空荡荡的指间,他的脑中不由地浮现出假山里旖旎的那一幕。 她的不适,她的失态,她的难以自持,他都看在眼里,洞若观火。 她今夜所受之难,原来全是因他而起。 「哥哥为何不念?」她再度发问,声音略带几分娇滴滴的急切。 洛襄只立着不动,摇头道: 「我已念不出经文。」 他垂下眼,藏于怀袖中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若非你出手相助,我今日已破酒戒。」 洛襄仰头闭眼,终是凛声问道: 「敢问女施主,此药,可有解法?」 朝露静默不语。 她终是等到了这一刻,要他自己开口。 可她却没有径直回答他的问,而是透过帐幔,望向男子身长玉立,隐在帘后。 她的眼前光影浮动。 洛襄暗色的身影投在她樱粉的面靥,修长的手指微微晃动。 原是他退去一侧的小案,食指微曲,拨了拨幽暗的烛芯。 灯火亮堂了些许,很快又弱了下去。一缕丝丝的火光的映照下,他的手指像是透着柔光,越发显得白净圣洁,不可亵渎。 朝露看了良久,只觉额上湿汗直冒,薄纱抱腹紧紧贴在身上,唿吸愈发急促起来。 她动了动唇,因嗓子干涩,轻咳一声,朝男人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襄哥哥,我听到宴上僧人说,只要你不动念,不为乐,那便不是犯戒,对吗?」 她问了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方才每一句,都是她一一设下陷阱,但是这最后一刻,仍想要向他确认,等他应允。 只要佛子此番不算破戒,仍能为她所用,她一晌贪欢又有何不可? 换而言之,这世上,本就没有比情慾更为密不可分的关系了。 「不错。」洛襄点头应道。 夜里流光四散,不知时辰多久,始终寂静无声。 洛襄微微侧过身,望向背后的罗帐。 朦朦胧胧的帐中,少女已缓缓起身,花瓣状的裙摆在榻沿漫开来,从中伸出一双羊脂玉似的足,自素白绡纱的缝隙里漏下。 他下意识地挪开目光。 余光里,少女赤足来到他身旁,不紧不慢地朝他伸出玉臂,勾住了他紧扣在袖中的手。他迟疑了片刻,却听她在耳边轻声道: 「哥哥,洛须靡图谋不轨,害你又害我,我有一计,还请哥哥配合。」 洛襄问道: 「此计为何?」 她似是轻笑一声,并未作答。他不解地任由她轻轻地牵着,一同来到了榻边坐下。 灯火如萤,摇曳不定。春夜芙蓉帐暖,屏退了窗外的寒意。 他看到她直起腰,站在他身前,微微仰头挑开了帷幔。她方才发了一身汗,黏在体肤的薄衫之下,紧紧裹着玲珑的身段,如山峦起伏。 她原是要去取了纱钩子,将重重叠叠的床幔全部放来下来。像是一道屏障,将帐中相对而坐的二人围在了一处。 下一刻,她吹灭了一旁的烛火。两人一同陷在了夜色之中。 她还觉不够暗,扯去肩上的一段雪缎披帛,盖在膝上叠了一叠,系了一个松松的活结,蒙上了他的双眼。 「襄哥哥,这一回,别睁眼,别看我……好不好?」 他颔首应下。本也无法看清,只能捕捉到几缕模煳的暗影。 可黑暗中的五感反倒是犹为敏锐。他凝神听见一旁细碎的响动,仿佛是有一件件衣衫窸窣滑落在地。 影影绰绰间,是一抹耀眼的白,像是月上柳梢,秋霜冷光,正透过覆于他面上的薄缎,直抵他幽暗的眼底。 然后又是一阵寂静。他感到眼前雪白的纤影在动。是她转过头来,仿佛在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声音从未见过的柔情,甚至还含着微微的笑意: 「今日,是我身中秘药,难以自抑,此举此行,是我强迫佛子,是我一厢情愿,与他无由。若是神佛要降下罪孽,皆由我一人承受。」 洛襄识她以来,知她一向骄纵恣意,嬉笑怒骂。可此时仅凭言语,都能感受到她郑重的神容。 他张了张口,欲言无辞,愣神之际却觉她唿出的热息越来越近了。 可她只是捉住了他压在膝上、垂在袖中的右手。 右手是常年用来捻珠诵经和抄译佛经的。食指和中指最是修长,指腹上覆着一层厚厚的老茧,骨节清瘦而突出,指尖圆润而饱满。 少女嫩白的葇荑蜷起,与他十指交缠,来回轻轻摩挲着。她的手不似人匀婷,倒是极为瘦小,只能握住他的两根手指。 「襄哥哥的手,生得真好看……」只不过是一句喟嘆,可他听得出她声线里微弱的颤意,还有极力克制的幽咽。 她如常般牵着他的手,如同指引。粗砺的厚茧,缓缓抵上了一寸甚是柔嫩的肌肤。 「今夜,哥哥就是我的解药……」 洛襄双目空茫,待反应过来之时,指尖燃起的火,已烧至心头。 第24章 如此良宵,月至中天不觉。 树上蝉鸣清切,如人语低颤。玉人灭烛来相就,琵琶半倚,弦上反弹。轻惜轻吟,一声声深入夜色,烛烟杳杳散去。 她口中娇声起伏,浅斟低唱一般萦绕,尾调还勾着颤音。 「你……」洛襄被蒙着眼,当意识到她在做何事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嘘……」她微热的指尖抵在他唇间,不让他开口。 「哥哥,你、信我……」她呜咽一声,字音随着凌乱的气息一顿一顿地吐出,「我在,救你……」 月影西斜,云收雨霁。烛火不断地跳动,光晕忽明忽灭。 不知过了多久,此夜的静谧被一声砸门声撞破。 洛须靡携带大批僧众和各国使臣闯入佛殿,撩开翻涌不止的经幡,手举明火杖四照。火急火燎来到禅室前。 轻纱帐帘微微拂动,一道岿然身影静坐,一袭玉白袈裟披身,如雪崖松竹,清俊端严。 佛子盘坐其中,禅定多时。 只见他一身缁衣僧袍齐齐整整,一丝不乱,亦分毫不见狼狈之色。 见此状,匆匆赶来的僧众一颗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如释重负,双手合十朝着佛子伏跪在地,如视神明。 听到纷杂的脚步声,佛子从榻上起身,缓缓回过身去。面容冷肃,寡漠却锋锐的目光如薄刃一般扫向来人。 洛须靡脚步虚,心更虚,被他这眼神一震慑,竟吓得后退几步。他压下声音,狠狠低斥身旁的亲卫道: 「你不是来禀我说事成了吗?……」 亲卫耷拉着头,思来想去,肯定地说道: 「我分明从窗缝看到王女褪去了衣物……听到她的声音……我以为是……」亲卫支支吾吾,回想起朦胧的纱帐下,确实只模煳看到起伏的身影,隐隐听到水声和销魂的女声,便未疑有他,此时想来,却也并不能真正确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洛须靡瞥一眼佛子干干净净的僧袍,细细一看帐中榻上,一丝痕迹都未发觉。 亲卫还欲争辩,向洛须靡描绘细节,一抬头,却撞上最前方一道寒意凛然的目光。他瞬时被那清正的威仪震慑,如遭雷击般呆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嘤……」 一声泣声从帐子后边传来。 「王上饶命,是朝露无用……」 灯火蔓延开去,只见一道窈窕的身影从深处的黑暗里展露在众人面前。纤姿裊裊,秋波湛湛,弱柳扶风,清丽中透着一丝妖娆。 细看,她湘裙斜曳,似是未穿完好,略有褶皱不平,底下露出一双凝脂金莲点地,肌肤胜雪,白得耀人睛目。 僧众见状,一齐别开目光,几个比丘把头死死地垂下,默念几声「阿弥陀佛」。 朝露玉袖一扬,腰身塌下去,伏于地面,她双目滢滢,假模假式地泣诉道: 「佛子心智至坚,不肯破戒。今夜朝露色诱不成,有辱王命,求王上责罚……嘤嘤嘤嘤……」 僧众闻言大惊失色,数十支手指,直直戳着懵怔的洛须靡的嵴樑,怒斥道: 「好你个乌兹王,竟敢派妖女诱惑佛子!」「你这是渎佛!当下十八层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亏你还是一国之主,竟犯下如此罪孽,不配为王!」 「不配为王!」「不配为王!」 洛须靡连夜召集佛门诸人前来捉姦,本想要放一出佛子沉迷女色不可自拔的好戏示予众人,使之身败名裂,彻底失去与他争夺王位的威胁。 哪能料到佛子衣袍整齐,与平日别无二致,毫无淫乱之相,倒是他信任的王女暴露了他的奸计。于是,他等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愤怒的僧众如怒潮般将他包围,一句句让人心惊肉跳的控诉声不绝于耳,想要将他扣押起来。 洛须靡只带了几十亲卫,骂也不是,抗也不是,被他们护在最中间,神色慌张,哪里还有一国之主的威容。 朝露冷眼看着洛须靡被佛门子弟围攻,心中顿生一股快意。 有前世的经验,她早就料到秘酒的设计之后,洛须靡必会派人强闯佛殿,想要当场揭发佛子破戒。于是,她将计就计,这一招祸水东引,利用佛门对付洛须靡,让他自食恶果,真是痛快至极。 朝露还未得意一刻,只听洛须靡高声道: 「一派胡言!是她自己勾引佛子,与我何干?你们为何要听信她一面之词?」 僧众静了片刻,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信谁。 乌兹王女艷名远播,行事放荡,任性妄为,西域谁人不知。今夜她还在乌兹王宴上当众以吻诱惑佛子。此时她在佛殿如此行径,究竟是受人指使还是故意为之,竟也一时也难以下定论。 洛须靡见事有转机,继续大唿道: 「佛子,这妖女胆大妄为,其心不纯,亵渎佛门,当以酷刑惩治!与我无关!」 众僧窃窃私语,开始对着朝露指指点点,愤意难消。寂静中,所有人的视线转向静立不语的佛子,在等他示下。 面对怒目僧众,洛须靡怕得牙齿打颤,看到洛襄如逢救星,慌乱之下,趔趄走过去,就差要跪地求饶,扯动他的袖口,道: 「此女三番五次亵渎佛子,任凭佛子、佛门处置。」 始终低头的朝露终于缓缓抬首,朝人群中那道气宇轩昂的身影望去。 隔着无数道愤恨的目光,只能望见重重暗影之中,他俊美的侧脸,英挺的下颔,连成一道晨曦般清冷的弧光。 她看到那道弧光渐渐隐去。 洛襄微微颔首,沉默须臾,隐在袍袖中的五指一寸一寸收拢,攥紧,最后终是轻声令道: 「将王女关押。」 声音平静且冷漠,散在夜色之中,无比寒凉。 朝露垂首,空洞的目光盯着佛殿地上莲纹的青砖,失神了片刻。 三两比丘尼奉了命,缓步行至她身边,要将她扣押带离佛殿。 她忽而甩开她们的桎梏,心头火起,愤慨无比。她盯着他的背影,唇瓣不住地颤动,指着洛须靡道: 「都是他逼我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你不信我?」 她接近他确实心怀目的,想利用佛门对付洛须靡。可是唯独今夜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替他解围。难道就是因为方才那一出恣意的戏,冒犯了他,就要将她的好心好意全部抹杀吗? 这一世,他又将她视作妖女了么? 沉寂的佛殿之中,滚滚经幡拂动。 他始终未回身,也未回答她质问,连一寸目光都未施捨于她。 朝露大恨,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被关押在了一处偏殿。 …… 尘埃落定,人潮散去,洛襄屏退了僧众。 殿内,烛火不知何时已黯淡无光。 黑暗中,一名身材矮小,圆头圆脑的比丘未走,现身为他燃起一盏灯烛,毕恭毕敬地取出一卷绢帛和一环佩交予他。 那比丘思忖回忆片刻,述道: 「先王密室中还有不少物件,什么翡翠金石,书法墨画,还有一幅女子的画像。唯独这两样是被锁在柜中,宝贝得很。」 乌兹王殿平日里戒备极其森严,他命比丘按照她给的布防图指示,趁今日王宴之时,侍卫大批调去,潜入王殿之中,取来了先王遗物。 正是他此行所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洛襄拾起那半枚玉玦,举起在灯下细看。 上好的羊脂琼玉,玉质滑腻,色泽柔亮,表面无暇,只在火光下中透着隐隐的絮丝。 这玉玦是他自出生以来所携之物,幼时常佩戴在身上。直到有一回,有大梁使臣前来觐见先王,来来回回盯着他的玉玦许久,若有所思,说是在哪里见过。 先王听其所言,面色骤变,当日便将他的玉玦收起,不肯再予他。 直至先王溘然长逝,都未曾将此玉玦还给他。 洛襄自小受乌兹先王之命,遁入佛门,对这位所谓父王并未有多大印象,亦无甚感情留恋。只是认定自己身世必然与之有所关联,才必要走一遭乌兹王庭,掩人耳目地取走此玉玦。 他敛眸,将玉玦收入袖中,淡淡道: 「这本就是我所有之物,你此去只是替我取回,不算偷盗,不为犯戒。」 比丘拱手一拜,瞭然一笑,回道: 「既是佛子之物,我必当守口如瓶。三年前多亏佛子照拂,收我为僧,否则我就不是被人打死,就是饿死街头了。此行能为您所用,我感激不尽,就算有偷盗之罪,也该报在我身。阿弥陀佛。」 待那比丘走后,洛襄将另一份绢帛置于掌心,解散红绳,摊开一阅。 白绢帛内里是赤底金字,两侧绣有青蓝花纹,底下刻有国之印信,是乌兹王亲笔的国书。其上用乌兹和莎车的文字写就了一桩儿女姻缘。 是以国书之仪备下的一封婚书。 洛襄看到上面「乌兹王女洛朝露」几个大字之时,捻着绢帛的手指微微蜷起。 当时在假山处他喝退那个求亲的大梁人之时,并非他妄言王女的婚配之事。 王宴上,城外固守已久的佛子僧众终于得以进入王庭,见到洛襄时一併禀报,他们已差人找到三王子洛枭。 洛枭请他取来这一封婚书,之后要带她前去莎车国寻她的未婚夫婿,要看她出嫁才放心。 这门亲事是先王一早定下,只是不知因何一直秘而不发,恐连她本人都不知晓。 他今日得见婚书,才知确有其事。那么有婚书为证,就算先王故去,莎车国难以反悔。就算不认,以他和洛枭二人之势,不怕莎车国不认…… 他筹谋一番,思量许久,眼睫微垂。 她要嫁人了。 红尘里,女子的归宿皆是如此。她也会要嫁人,待他顺利将她救出乌兹王庭,会有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夫君。 烛火一跳,渐渐黯淡了下去,映出灯下洛襄平淡如水的神情。 他捲起了绢帛,又用红绳系好。绳结系得太紧,柔软的帛面凹下去一块。他抬袖伸出手指,復又展开帛面,将那一处细细抚平。 雪白的绢帛映着指腹上一抹淡红,闯入他深黑的眸底,煞是显眼。 绢帛上一个个规整的文字开始变得模煳不清。 昨夜遥遥万里,就在弹指之距。 恍惚间,如有温热的水流在指间汩汩流过。他胸口一热,心跳得毫无章法。 流星划破初开夜空,银河潜入纵深海底。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黑暗中,是她用唇语默念着佛经,一声一声,像是被风一撞就散,断断续续,越来越破碎,一出口就化为了风中的灰烬。 起初,她只是握着他的手,不敢动。仿佛一动,他就会收了所有念想,断然离去。 他亦不动。生怕一动,便是万劫不復。 后来,她的手不受控地越扣越紧,拂在他面上的热息越来越急促,如同暗流汹涌,深深缠绞。 心间的潮涌最甚之时,他紧绷的肩头忽地一重,是她娇巧的下颚,不受力般虚虚地抵在了他颈侧,呵出一缕力竭倦怠的浅息。 只一息,交颈相触,却又分离。她似是不敢再碰到他,语气娇俏中带着一丝冷硬,如释重负一般地道: 「今夜各取所需,你为我纾解药性,我为你逼退洛须靡。哥哥仍是佛子,我做我的王女,我们互不亏欠……」 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似是在向他解释,又像是自我安慰。 他没有回答,始终沉默。 外头传来异样的动静,他的眼前一片雪白的影子倏地晃动,听到她轻手轻脚,开始迅速敛衣起身的响动。 有那么一瞬,他想撕去覆在眼前的披帛,看清她身前,究竟有没有那一颗梦里的红痣。 他攥紧了手,覆于膝上,良久未动,只不断默念经文。 直到她最终解开了遮住他视线的披帛。 丝缎落下,他的目光最先触及的,是素白的小手上她难以自抑时自己掐出的指甲印,微微泛红。 她用袖口掩了掩,将披帛当作帕子,为他一一拭去手指上的水渍。 指间再次恢復干燥,唯有几点胭脂似的红残留不去,被稀释了些许。还有一丝嵌进了甲缝,已化成极淡的樱粉,像是一瓣零落在雨里的夹竹桃,美艷却剧毒。 此时在明光下看来,如同篆刻,如同烙印。 洛襄从怀中取出那块绣着并蒂莲的披帛,绞成帕子,再次擦拭起来。 眼中,指间血污渐渐淡去,心底,一抹残红挥之不去。 ***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一场浓稠的春雨润如酥,丝丝密密,拂过千树万树的花开,琼苞含露,蓓蕾初绽。 朝露被幽禁在偏殿一夜。其间,几个武僧负责看守殿门,她虽出入受限,也并未有人折辱于她。只有一位较为年长的比丘尼曾来为她治疗脚踝上的伤势。 夜半,熟睡的朝露被骤然响起的兵戟声惊醒。 「笑话,此地是乌兹王庭,我乃王庭禁军,岂容你们擅自囚禁王女?」 「王庭内外,皆是由我禁军把守,今日谁再敢拦我,问问我这把刀答不答应!」 门外传来打斗的锵锵之声。片刻之后,争斗停息。 「啪——」一声,殿门被撞开。 一身绛衣银甲的邹云破门而入,快步走入殿中,看到她时脚步慢了下来,将尖刀收入鞘中。 朝露恍惚了一下,看到他身后几个被打趴在地,痛吟不止的武僧,从榻上起身,想要奔过去,身下仍是有几分酸麻,战立不动。 邹云打量着面色苍白的朝露,眉头紧皱,用力按着腰间的刀鞘,大怒道: 「这些和尚竟敢囚禁殿下于此! 他恨恨别过头去,劲臂虚虚揽在她背后,沉声道: 「我带殿下离开此处。」 朝露目光清明,淡淡道: 「我不走。」 邹云面色一沉,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道: 「殿下可知,你在王庭费尽心机诱惑佛子一事已在西域传开,信众已是沸反盈天,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以儆效尤。」 「我听闻,有些佛门信众极为疯狂,渎佛者还有被活活烧死的。殿下万一落在那些人手里,佛子还能护得了你吗?他受千万信徒供养,最后难道不会牺牲小小一个你以维护自己的声誉?」 「臣记得殿下曾与我言,想要自己把握命运,今日难道要留在这里,任人宰割?」 「将军觉得,我还有何选择?」朝露冷笑一声,挑眉望着神色肃穆的邹云,轻飘飘地道,「就算将军今日能帮我从佛门手中脱困。可洛须靡睚眦必报,此番奸计败落,已将我视作眼中钉。就算没有佛门的监禁,我此后在王庭也不会好过。只是换一种死法罢了。」 邹云沉吟良久,默不作声。 「殿下,是想永远离开王庭?」 朝露望着他犹疑的目光,唇角微微勾起,没有回答。 上辈子身不由己,含冤而死,重活一世,她最恨受制于人。佛子不愿予她庇护,还要将她囚禁,她就只能另攀高枝。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时至今日,她没有退路,必须图穷匕见了。 朝露不再徘徊,在邹云面前立定,突然笑着问道: 「邹将军,你既然已从城外回来了,我三哥如何,可安置妥当?」 邹云低声道: 「不负殿下所託,三王子已在城外养伤安置,他随行仍有数百亲卫,可保他安然无恙。殿下且放心……」 话音未落,邹云倏然抬眸,黑眸中隐伏波澜。 朝露注意到他一瞬的失措,知晓他已明白过来。她再无顾忌,将手中的筹码一下子抛出来,坦白道: 「邹江军,自从你违背王命,将我三哥送出王庭,我和你就是一条船上的了。你若不肯救我出王庭,我大可将你私藏逆犯之事泄漏出去,你不仅在王庭也无立足之地,还会有杀身之祸……洛须靡既不容我,也容不了你。」 当日,利用他的愧疚之心送出三哥,只是她拉拢他的其中一环,有一便有二,如此环环相扣,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她必将他牢牢扣在身边。 邹云乃王庭禁军首领,只要他愿意相助,避开王庭和城门守卫并非难事。 她不仅要他救她出佛门的禁锢,还要他抗旨,亲手将她送出乌兹王庭。 「殿下你……」邹云立在烛火的阴影里,面上重重阴翳难掩眉宇间一股锐利之气。 他虽是马奴出身,但禁军大权在握已有时日,何曾受过人威胁?偏生威胁他之人,还是他的知遇恩人,他心头不可撼动的白月光。 邹云目光复杂,心中翻涌。 见他沉默不语,朝露眼睫轻颤,逼出几滴泪来,低低道: 「当初,我三哥提携你入乌兹王军,掌管宫中禁军。现在,我三哥为了救我,一身重伤只身潜入王庭,此时还在城外等着与我相见。我分明答应过他,一日之后要和他在城外会面……如今我被困佛门,三哥必定心急如焚,寝食难安,也不知他的伤好了没……」 说着,她的眼泪便如雨落纷纷,我见犹怜。 良久,邹云仰头闭了闭眼,终是心头松动,嘆了一口气,道: 「殿下如此相求,想必心中已有对策。」 朝露雾气迷濛的眼含着狡黠的笑意,纤指朝他一勾,示意他附耳上来: 「我确有一计。」 …… 半个时辰后,邹云带兵去而復返,此时佛门已在幽禁朝露的殿前加强了防守。 近百个武僧,密密麻麻地将门口围住,为首之人大喊: 「佛子有令,任何人不得带走王女。」 邹云冷哼一声,面不改色地拔出腰间佩刀,闻声,与僧众对峙的十几名禁军也一道拔刀。 持械相斗之中,几名禁军寡不敌众,渐渐败下阵来。 为首的一名武僧跳至朝露身前,朝她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 「还请女施主回到殿中。佛子自有安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朝露不动,目光瞥向她让邹云此次带来一名女子,正是她的侍女毗月。 毗月上前,怀抱一身干净的衫裙,朝武僧屈了屈身,行礼道: 「王女殿下未曾洗漱,需要更换衣物。还请师傅避退。」 非礼勿视,武僧只得侧身让一袭黑色大氅的毗月步入殿中。片刻后,余光里见一女子从殿中走出。 「我必要来接走王女。」邹云朝落败的禁军令道,「撤。」 武僧见邹云带着来时那侍女离去,心下莫名一跳。他探身,缓缓朝殿中瞥了一眼。 朦朦胧胧中,确定看到有一女子纤细的身影在帐中背身休憩。武僧这才舒出一口气,不敢再多看,令人马上闭阖殿门,继续守在外头。 朝露正是料定了不近女色的僧众不会细看分辨她和毗月,才施下此障眼法,迷惑看守之人。 她身披玄氅,头戴兜帽,掩住了身形,直到走出百步之后,才悄悄回望了一眼那间灯火通明的佛殿。 只片刻,她便收回目光,默默抚平心中波澜。 这一世,佛子没有因她而破戒,渡过了王庭王庭的大劫。她前世在乌兹王庭欠他的债,已算还清了。 那夜,秘酒作用之下,她纵情肆意,已流露了太多不该有的情愫。 他是慈悲为怀的佛子,她是心狠手辣的妖女,二人殊途陌路,不该再有交集。 *** 翌日,暮色低垂。 疾风自西向东,掠过蔓延千里的荒原。 一队人马轻骑飞驰,已将夜色中恢弘的王城远远甩在身后。 草原百里不见人烟,唯有一条荒道绵延向西。出了荒道再行十余里路,风沙止息之处,便是黄土夯实的边陲小城,歧城。 这小队人马趁着将夜的天色疾驰入了城。 绛衣银甲的骑兵簇拥着中间几个碧眼雪肤的胡姬,打马而过,扬起沙尘阵阵。 最前头一匹高壮的骏马慢了下来,马上挺拔的男人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一群莺莺燕燕的胡姬,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女子,轻声道: 「殿下,这里就是歧城。」 他们连夜出城,掩人耳目没有走官道,绕路山野荒原,一日一夜才来到歧城。洛枭之前受佛门保护,就在歧城城北的千佛寺中养伤。 朝露摘下流苏面纱,露出一双明丽的杏眼,瓷白肤色被天际处的火烧霞映得彤红。她对身旁的胡姬道: 「秋叶,今日多谢你们带我出城。」 有邹云的禁军包庇和掩护,她伪装成仙乐阁的舞姬,如同木藏于林,才无声无息,顺利出了乌兹王庭。 其中唤作秋叶的胡姬勒马停下,也揭开面纱,笑道: 「你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能帮上你的忙,再好不过了。」 昔年,曾有乌兹贵族大闹仙乐阁,不仅仗势欺人,侮辱舞姬,还将其中几名从仙乐阁劫走私藏府中,是她带着侍从将闹事之人打了个半死,救下她们,自此与这群舞姬结缘。 她们是她在乌兹唯一的朋友。 朝露轻抚马鬃,道: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秋叶摆了摆手,爽朗大笑道: 「别说丧气话。西域各处都有我们仙乐阁,定是还会再见的。」 语罢,几人作别,一队人马分散开来,各自上路。 朝露心中急切想要尽快见到洛枭,勐甩马鞭,朝那千佛寺奔马而去。 邹云策马跟上她,指着日暮间已入酣睡的沉寂小城,道: 「今日出城太顺利了。我心中不安。」他警惕地回顾四周,对几个心腹属下令道: 「四处看看,若发现有人跟踪,杀之,一个不留。」 山道人迹罕至,枝桠横斜,草蔓丛生,常年为风沙掩埋,坑坑洼洼且多沙碛。 尽头处,一处偏僻的寺庙矗立在山间垭口。 夜色映照下的千佛寺静谧。最正中是一座黑漆漆的大雄宝殿。浩大的夜幕沉沉压在殿顶的鸱吻上。 众人下马步行,月色将几人单薄的身影拉得老长。随着几人步入佛寺山门,渺小的人影被大殿所投下的庞大阴影尽数笼罩,一点一点淹没在黑暗中。 「这佛寺,有古怪。」邹云握紧了腰间刀鞘,低声道,「前日我来之时,还有不少僧人驻寺。我请来几个略通医术的老僧专程照看三王子起居。今日,这寺中竟一个和尚都看不到。」 「殿下小心,让我先行。」邹云拉住了她,朝身后几人示意一眼。几人领命,微微分散作雁形阵,悄声缓步上前。 朝露被几个甲兵护在身后,望着最前方的邹云缓缓抬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开了虚掩的大殿正门。 「呀——」的一声,半开的门缝中飞出几只黑鸦,掠过她的头顶飞去。 她心若擂鼓,跟着前人,提裙跨过正殿的门槛,进入空旷的大雄宝殿。 檐壁的残破彩画隐约可见栩栩如生的天上佛国宫阙。一众佛像的金身早已褪色,满殿威武的十八罗汉鬼影幢幢,只剩高高低低的暗沉影子,有几分瘆人。 正殿前方的一方香案上,立着一双红烛。 邹云快走几步抬手探去,指尖掐了掐灯芯,回身对朝露使了一个眼色,道: 「有人来过。香烛还是热的。」 朝露心中一紧,疾步跟着邹云来到洛枭安置的后殿。 邹云示意几个紧紧跟着的心腹,用唇语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戒备。」 他自己在前,以刀鞘撩开一道遮掩的幕帘。 内里,空无一人。 「三王子会不会先走了?」其中一个心腹疑问道。 「不会的。」朝露摇了摇头道,「三哥说了要等我见面,必会在此地等我来的。」 「他身上有伤,与我约在此处,必不会无故走远。」邹云收刀,沉毅面色凝于夜色,厉声道,「四散,找!」 白日里寻常的一座座佛像,在夜色浸溺下,此刻显得尤为庄严肃穆。 一众神态各异的神佛注目下,无人的佛殿如同废弃。 越走,越暗,直至无法视物。 一剎那,黑暗中出现一片昏黄的光晕,不断放大,几道人影在光晕隐隐约约地浮动。 香案上的灯烛不知何时已燃了起来。 烈焰之下,光影窜动,照出佛像下两排严阵以待的武僧,个个身着绛赤僧衣,目光如注,有如塑了金身的罗汉,一派庄严。 最中间一人,面朝佛像,背身而立。一袭雪色袈裟随风翻飞,缕缕丝线如白玉碎金,皎皎生光。 朝露脚步顿住,指尖轻轻颤慄。 走在前面的邹云看清了来人,将她护在身后,拔刀相向,冷冷道: 「佛子这是何意?王女多番救你,声名尽毁,你还不肯放过她?」 那道玉白的人影缓缓转过身来。 沉静的眸光,如有万千星辰坠落的银河,浩大深邃,包容世间万物,此刻却独独落在她一人身上。 「我既已许下诺言,必会将你从乌兹王庭这泥淖里救出。」 「女施主,何故要逃?」 第25章 烛火乱动,经幡狂涌,如有急雨将至。 晦暗的佛殿笼在短暂的光明里,一道道阴沉沉的影子照得如同暖玉生烟一般。 跃动的火光落在男人莲华般清朗的面上,半明半暗,神色难辨。 朝露面颊发烫,屏住了唿吸,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即便她克制着低垂视线,仍能感到那道温润的眸光如锐电般照过来。 她从未想到还会再见到他。 他竟是派兵在千佛寺守株待兔等她。 他静默的背影被月华勾了一道冷光,此时看起来是那么的飘渺在上,遥不可及,一贯的疏离如隔着万重山。 眼尾的余光里,她只觉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的语调仿佛在诵念一段经文,却令她听得心惊肉跳。 私自逃离他掌控的朝露先是有几分心虚,可转眼间,心头被他冤枉被他幽禁的愤慨涌了上来。连带着经久压抑的恶念一併骤起,冲散了她前世垒砌的对他的愧怍。 哪怕在王庭之时他和她曾同舟共渡,一旦罹难过去,他仍是那个不染俗尘的佛子,而她,始终是那个为他所厌恶,为世道所摒弃的妖女。 她一向厌透了自己前世对他所作所为的恶劣,就一同厌透了他此时目空一切的神色。 即便她本就身在泥淖又如何,才不需要他高高在上的怜悯和救渡。 朝露冷笑一声,掠过护着她的邹云,从他身后款款走了出来。 「不必佛子费心,我根本无需你来救。」 她覆手在背,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望着他眉眼的轮廓在光晕中越来越清晰。 「佛子先是将我幽禁,现在又来追我……」她刻意行至他面前,语笑嫣然,嘴角噙着一丝轻蔑,嘲讽道,「怎么?难道是想继续把我抓回去囚我,让我做你的禁脔吗?」 「阿弥陀佛……」一旁的小沙弥缘起跳了出来,双手合十,愤然道,「我师兄善心冒险前来助你脱困。你竟,竟然口不择言……」 朝露瞥了一眼洛襄略显苍白的面色,别过头去,不以为意道: 「我这个妖女,声名狼藉,害人不浅,杀人如麻,可不敢与佛子同行,恐是会毁了佛门和佛子的清誉。」 那日,众僧在佛殿里辱骂她的一言一语,她今日就要全部还回去。 「你!」小沙弥还欲再辩,一袭宽大的袍袖拦在他面前,制止了他。 洛襄从明灭不定的烛火阴翳里走了出来,华光给他玉白的身姿勾了一道金边。 「我从未将你视作妖女。」 他的声音淙淙铮铮,徐徐入耳,朝露秀眉轻蹙,疑惑地抬眸。 四目对视。他清冷的目色在光晕里涌动,如潮水一般朝她缓缓淌过来。 有那么一瞬,她那些刺人的话卡在喉中,再也说不出口,像是要在他的目光里深溺。 此时此刻,在她复杂的目光里,洛襄却垂下双眸,避开了她的注视。 早在乌兹王庭,他一眼就看透了她救他的计策。 先在王宴上使得洛须靡误以为他饮了秘酒,再以障眼法让守卫误会二人,让赶来的洛须靡扑了空,还将丑陋的谋算全然暴露在佛门面前。 她为他解了围,自己彻底与洛须靡撕破了脸,与乌兹王庭几近决裂。 洛襄神容端持,望着眼前她杏眸圆睁,盛气凌人的模样,道: 「先前幽禁你,也并非我本意,只为将你顺利送出乌兹王庭,才出此下策。」 洛须靡要将罪责全部推在她身上,他本欲将计就计,顺势将她强留在身边,再带出王庭。只因除此之外,他再无其他正当的理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国王女带走。 可面对她离去前清光涌动,悲愤交加的双眸,向来辩才无双的佛子,头一回感受到了有口不能言的涩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他对她许下的诺言,要带她逃离乌兹王庭,从未更改。 可她却跑了。 素来洞悉一切,游刃有余的佛子,没有料到她会故意设计,利用那批擅闯的禁军,用侍女李代桃僵,无需他的庇护就离开了乌兹王庭。 他的心绪便再难平静,快马加鞭赶至千佛寺。 修行多年,毁誉得失,早已视为空相。他所行所为,问心无愧,她已顺利逃脱,他本不该再调头再来见她。 可没有缘由地,他不想让她误会,深觉自己还欠她一个交代。 「朝露施主,你不知道,我师兄一出了王庭,就发了佛子诏书,将乌兹王的恶行昭告天下,还你清白,为你清了罪孽。」小沙弥缘起从洛襄身后探出头来,大声道。 他绘声绘色地讲述,洛须靡因渎佛事迹败露,派重兵把守王殿,瑟缩其中,生恐愤愤不平的僧众冲进来将他赶下王位。 「『多行不义,必食恶果。今日为了乌兹百姓,不欲相争;他日再行恶举,必千里征伐』。」缘起复述了一遍,拍手道,「你是没看到,那乌兹王听到师兄这句话,吓得迳自瘫倒在王座上。」 朝露望着案上跃动的烛火,亮得刺目,忽然感到有那么一丝眩晕。 佛子本来利用王宴,遣千百比丘比丘尼入王庭,想要将她掩护其中送出,她为了救他独自折返,此计落空,只得再想办法。 幽禁她,料是他的不得已而为之。 如此简单的障眼法,她本该看破的,本该信他的。 可前世的阴影太深,在她心底扎了根,蒙蔽了她的眼,使得她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 朝露眼睫微颤,轻嘆一口气,肩头似有千钧大石卸下。 左不过一场阴差阳错。 即便如此,她不想和他再有瓜葛。她所奉之杀道,所行之恶事,与他南辕北辙。她只想尽快找到她三哥洛枭。 朝露復又抬首,冷冷地望着他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前事作罢,我不欲与佛门计较。之前有赖佛子帮我找到三哥,还请你告之他此刻所在。」 「三王子不在此处,已被我送往蒲城避难。」洛襄摇了摇头,声色冷静,道,「你已中计。此为是陷阱。而你,是一个诱捕他的饵。」 朝露怔忪间,一旁怒目而视的邹云忽而俯身,耳贴地面听了半刻。 「有人上山了。」邹云神色骤变,低声道:「来人至少有数百人,我的人手不足以相抗。我们即刻护送殿下往后山逃。」 「来不及了。」小沙弥自顾自走过去,瞥了一眼几人,轻哼一声道,「乌兹王派人跟踪你们了一路。为今之计,你们只得随我换上僧袍伽帽,晚了等人冲进来,帮你们一个个抓回王庭,就真来不及了。」 邹云和身后的禁军接过早已备好的僧袍,面面相觑,最后望向朝露,等她示下。 朝露咬了咬牙,又急又气,望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洛襄。 塞外烈风骤起,马车銮铃作响。大风鼓起他玉白的袈裟,猎猎作响。而他一脸漠然,风轻云淡,高不可攀。 他真是什么都算计到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除了求他庇护,她别无选择,只得点了点头。 缘起仿佛就等她这一刻的屈服,瞭然一笑,又将一比丘尼的海青缁衣递给了朝露。 又要她扮尼姑?朝露语塞失笑。 事急从权,她不耐烦地一把捞起海青,低着头去殿后换衣,一抬眸,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奴婢为殿下更衣。」 原是她用来掉包的侍女毗月,此刻也穿着一身海青,混在比丘尼当中。她的眼神躲闪惊恐,为她系带的手微微颤抖,连打了几个绳结都松开了。 朝露心思烦乱,回忆着这数日来发生的一切。 洛须靡又怎会知道她此行是去找洛枭的,又怎能如此之快地追来,还一路跟踪着她?到底哪一环在她未察觉之时出了纰漏? 太多的疑团盘桓在心头,朝露掠过毗月,随意系了个结,就走出了后殿。 这一件海青有些宽大,繫紧了肋下带,左右襟口还是半敞开来。听到缘起催促的声音,还有殿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兵甲声,朝露心慌意乱,衣角边缘还拖沓在脚边,一步一个趔趄。 来人在大雄宝殿前抽出刀,撞起了紧紧闭阖的殿门,准备破门而入。 殿内的火杖和灯烛在一瞬间熄灭,黑黢黢一片。庄严的佛殿顷刻间成了幽深的洞穴,什么都看不见。 洛须靡来抓她回去的人正在闯入,眼前又遽然一黑。朝露素来怕黑,惊惧万分,碎步踩到垂地的衣角,踉跄一步,朝地上摔去。 身下骤然一轻,她没有坠地,而是被一双劲臂揽入怀中。 朝露惶惶失色,身体失衡间,不由伸手抓紧面前人的衣襟不掉下去,下意识地顺着越抓越松的衣襟往上,攀着了男人结实的肩头。 本以为是哪个武僧,直到襟口熟悉的青白之色映入眼底,英俊如刻的下颔抵在她额头。 朝露心口一颤,紧紧勾着他脖颈的双臂一松,往下撤去。身体没了依靠,也滑了下去。腰间却有一股强劲的力道托着她稳稳落地。 洛襄缓缓跏趺,盘腿坐于蒲团上。他手臂一扬,披散袈裟,如画卷般舒展开来,迤逦在地。 恰似溶溶雪色,覆于她一身。 朝露在他怀中目不转睛,看着他手臂起落。她竟不知,他的袈裟如此之大,几乎可以裹住两个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藏好。」 语气平和,淡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他轻轻唿出的气息在她鬓边拂过,她游离的碎发顿时乱了几绺,散在越来越娇红的面靥间。 熟悉的檀香萦绕身间,朝露鼻翼翕动,不自觉地吸了吸,被迫蜷起身子,窝在他怀中。 太过亲密的姿势令她重重一怔,颊边绯红如火烧云霞一般染就。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那老鸨色授于她时,指予她那小册上赤身交合的金刚。 那幅褪了色的绘画中,明王屈膝盘腿,面色平静,不动如山。怀中柔媚多姿的明妃面向他而坐,四臂相交,面露欢喜之色。 谁能想到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此时竟以如此暧昧的姿势相拥在一处。 「我才不要你救……」朝露小声嘟囔一句,想要推开他,挣脱逃走,「你……你快放开我!」 「对不住。」他的面容冷若冰霜,声色之间,分明一丝笑意都无。可她只觉身间越箍越紧,怀抱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她就像一瓢蜉蝣,在浩瀚的秋水中沉浮,除了他这块浮木,她无处可依,只得紧紧攀附。 很快,朝露便无甚机会再遐思或是挣扎了。 「砰——」地一声巨响。 殿门大开,无数甲兵沖入堂前。为首之人拔刀一跃在前,大喝一声道: 「好你个佛子,快把人交出来!」 第26章 寺间檐铃声大作,一阵一阵脚步声沓来,迴响在夜半的上空,连底下的地面都在隐隐撼动。 来人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盔甲蹭着盔甲,刀鞘连着刀鞘,一片切切嘈嘈,声势震天。 站在最前排的一众武僧大跨一步,变换阵型,如同铜墙铁壁,拦住了气势汹汹沖入殿中的甲兵。 小沙弥缘起丝毫不怯,从武僧中探出身来,清声道: 「来者何人,竟敢打扰佛子清修?」 为首那膀宽腰粗的大将洛木齐一见如此阵仗,忆及出发前几个近臣耳提面命的警告,不可得罪方出城的佛子僧众。 可哪知才追上擅自出城的王女一行人,就要在这千佛寺顺藤摸瓜寻到叛逃的三王子洛枭回去讨赏领功,就和佛子的人撞个满怀。 他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朝缘起一拜道: 「小师傅有礼。有人在此窝藏我乌兹叛逃要犯。我奉乌兹王命前来捉拿归案,还请佛子行个方便。」 缘起双手合十,还礼道: 「阿弥陀佛,此地除了我等僧侣,并无他人。佛子今夜在此休憩,不相干之人,不得打扰。」 大将龇牙咧嘴,环顾一圈剑拔弩张、战力不俗的武僧,心中思忖,若是和佛子的人起了冲突,结了梁子,在西域不好混了。可是军令难违,如何两手空空回去面见王上? 王女或是三王子,至少要拿到一人前去交差才行。 在他四下犹疑间,先前跟着王女的几名探子从后排匆匆上来,气喘吁吁地道: 「王女一行人不见了。进了这间佛寺就找不到了。我们来来回回找了好久,一点人影都找不见!」 那几个探子也是军营里出来的七尺男儿,此时吓得不轻,面色个个煞白。其中一人双手发颤,扯了扯他的箭袖,低声道: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佛寺邪门得很,一个人影都没有。将军,不如我们退了吧……」 乌兹大将洛木齐以军功起家,数十年来手中冤魂少说有几百几千,并非没有夜半鬼叫门的忧虑。他心头略略发虚,但面上也只嗤了一声,噼头盖脸大骂道: 「没用的东西!怎么会没找到?」 缘起双手抱臂,哼笑道: 「这位施主,你的人都说不见人影了,便不要在此打搅佛子禅定。还请速速退下,否则,便是扰乱佛堂之罪。」 大功一件,本是唾手可得,洛木齐怎会轻易善罢甘休。他眯了眯眼,冷笑着大手一挥: 「我的人找遍了这破寺,就剩这间佛殿没找。佛子,得罪了。」 身后的甲兵得了军令便上前逼近武僧阵,刀光剑影,连在一片。 之前一字排开的武僧围作一圈,严丝合缝地环绕佛子一周,不留一丝窥视的机会。 一旦有人不知好歹朝佛龛靠近一步,武僧大睁双目,手持戒刀,当头噼下,吓得那人连连避退。 一众甲兵碍于军令如山,只得硬着头皮纷涌而上,翻箱倒柜,搜寻佛殿。 齐刷刷抽出的腰刀,一一划过前面几樽泥塑的罗汉像,锋利的刀刃「咣咣」作响,在死寂中犹为动魄惊心。 朝露心中紧张,低垂着头,将脑袋埋紧在男人宽阔的胸膛。 「扑通扑通——」她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如此之快,就像要跃出胸口一般。 她的手无知无觉抓着雪白的襟口,越攥越紧,在男人挺拔的颈侧渐渐勒出一道淡淡的红印。 「松手。」他轻声道,无可奈何。 朝露闻声抬头,却见他眉头微微蹙起,双目闭阖间,浓长的睫毛密密地覆在眼睑处,在光影中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她心跳加速,盯了一会儿被她揉皱的衣襟,那片雪色如同密云一般涌起。她不由自主地抬手轻轻抚摸那处褶皱,想要恢復平整。 绷直的身子却越绞越紧,不经意在他怀中沉了下去。一双大掌伸过来,虚虚扶住纤约束素,没让她跌下去露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劲臂上的青筋凸起游走,剧烈的脉搏「突突」地不断在跳。朝露虽是侧坐在他怀中,想要沉心静气,可是越想面上越是发烫,想要解除这般姿势,一点一点将双腿收回来。 可一动,蜷起的脚尖似是挠到了什么。 低沉的声音响起: 「别动。」他往日英挺舒展的浓眉此时紧皱在一处,似是忍耐许久,才从唇缝中咬出两个字。 朝露不敢再动,往袈裟里头缩了缩,退回去躲好。 「将军,没有!……」 「将军,找遍了,没有……」 洛木齐的数十个手下搜遍了全殿,一无所获,纷纷前来禀报。他抬手抹了抹嘴,犹豫的眼神落在被武僧团团围住的佛龛底下,那道清寂的身影。 佛子背对众人入定,肩宽背阔,神姿有如天人。 一袭玉白袈裟似是被风吹起,鼓鼓囊囊,勾勒出蜿蜒起伏的轮廓。 洛木齐心生疑窦,再近一步。 踯躅良久,他终于思定,勐地撇开开众人,一步一步逼近佛龛。武僧直立原地,以身筑墙,丝毫不退。 跟在大将身后的手下们惊愕无比,面面相觑,当中不少人本就信佛,无人想和这群西域高僧打斗,更有人听闻不敬神佛者当永堕阿鼻,不得善终。于是,最前有一人拽了拽大将的袍角。 洛木齐本就不断放慢的脚步一顿,冷汗从按着腰刀的手心浸出。 一道金光闪过他眯起的眼帘。 袈裟重锦的缎面射出一缕缕反光,无数冰蚕金线,细细密密地缝在丝缎中。稍稍一动,满目金光,如焰火四射,似明光灼灼。 大将被金光晃晕了眼,仰首立在佛殿当中,只觉身如蝼蚁般微渺。 巨大的释迦像直入眼底,两旁的伏魔金刚威严耸立,四面的诸天神佛威压如山倾一般直逼下来。 惯常杀戮无数的大将心神一愣,听到一声雄浑有力的谶语从前面传来: 「诸行无常,诸恶莫作。」 不由天旋地转,双腿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将军,将军!」有手下从山门飞奔跑来,在他面前禀道,「在城外发现禁军踪迹!」 洛木齐一惊,骤时回过神来,才觉自己不知不觉正在跪佛,一下子飞身而起,领着众人冲出殿门外。 黑压压的甲兵如同潮退般散去,宝殿再度寂静下来。 小沙弥缘起已命人重新点上烛火。明光四照,殿前恢復了一片亮堂。 一众武僧并未撤下,仍旧站得笔挺。邹云心急如焚,推开挡在面前的武僧,沖入围住的佛龛中: 「殿下!」 目睹此情此景,他当下愣住。 只见王女身上宽大的衣袍半褪,无比信任地瑟缩在男人怀中,香肩小露,雪脯微敞,正低低地喘息着。烛火照入隐秘的阴影里,浩大的袈裟如波涛蔓延起伏,底下隐有交织的轮廓。 她一双小鹿般清澈无辜的眼,旁若无人地仰头凝望着双目紧闭的佛子。 这一种目光,他从未见过她示予过任何人。 邹云止步不前,只觉一股无名的怒意从脚底涌上心头。他正欲上前,却见佛子缓缓睁眼,不动声色地将袈裟盖在怀中女子的身上,起身离去。 恍若他方才眼中所见的,那香艷的画面只是脑中自己拼凑的一场幻觉。 邹云还未从巨大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只见朝露已敛衣起身,面上的柔和一点一点褪去,如覆冰霜,冷冽万分。 小沙弥朝她行了个礼,道: 「乌兹王知道了你们的行踪。你们之中,有人告密。」 朝露扫视一圈殿中之人,轻笑一声。 下一瞬,她已飞快地一把抽出武僧的戒刀,毫不拖沓,一步一步朝邹云走去。 佛殿之中,噤若寒蝉,刀锋拖在地上,每进一步便要发出悽厉刺耳的尖声。 几名武僧已将邹云和一众禁军五花大绑起来,听候她发落。 邹云睁大双眼,眉头锁紧,愤声道: 「殿下,我没有!」 他一时连反抗都忘了,任由那雪白的刀身在抵在肩头。泅黑的瞳孔勐缩,映着女子逼近的身影。 本是沉眉闭门的洛襄缓缓睁眼,示意武僧夺下她的刀,不可杀戮,切莫伤人。 就在她举臂横刀的时候,邹云苦笑一声,闭上了眼。 一阵清风拂过,预想中的痛楚没有来临,倒觉身上一松。 邹云睁开眼,发现绑着他的绳索被砍断。一双纤细的小手正在身间,拂过他的臂弯,掠过他的颈侧,为他和他的人一点点解开绳索松绑。 她的声色温柔且坚定: 「不是他们。」 几个本以为来要死在此处的禁军又惊又喜,生死之间,又见王女在旁亲手为他们解绑,只觉心中暖流四溢,无比动容。 邹云喉头哽住,千言万语无声凝噎,只低低唤了一句: 「殿下……」 朝露半蹲在地,轻抚他微颤的肩头。她心中想着,未来征伐西域,无所不能的大将军,也会如此柔软的时刻么。想到此处,她不由朝他微微一笑。 邹云怔住,抬头见少女红唇含笑,眼眸晶莹透亮,在朦胧的暗光下透着难以言喻的风情。 他呆了半刻,并未言语,与她沉默对视。 朝露翘起的眼角里,有一抹余光瞥见一片翻飞的白色僧袍正缓缓朝自己走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头顶传来的声音有几分哑。 「你就那么信他?」一直静立在侧的洛襄走近她,洞若观火的目光直直望着她。 朝露微微一怔,直起身子来,丝毫不怯地与他对视,道: 「若是他们有意出卖我的行踪给洛须靡。方才那群人来搜查之时,便是最好的邀功时机,他们其中必会有人跳出来指认。但是,他们没有。」 「由此可见,出卖我之人,不在他们当中。」 洛襄声色如寒风凛冽,言辞却淡淡道: 「你又怎知,他不是蓄意接近你,受命潜伏在你身边,以此获取你的信任,是要伺机将你和洛枭一网打尽。」 朝露心头一颤,迟疑了半晌仍是高声道: 「当日王宴,三哥冒险闯入王庭来想要救我出去,是我命邹云将三哥带出城去养伤。他若是要背叛我,大可当日就禀告洛须靡抓人,何必要等到今时今日?」 洛襄面无表情,寒眸中透着冷意,反问道: 「他本是王庭禁军,只忠于乌兹王一人。若非有利可图,他何必要大费周章,将你从我手中救出?」 朝露喉间一涩,一时无言。 她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如何威逼利诱邹云上她的贼船。她用心险恶,不择手段,必会为他所不齿。 他说得句句在理,她无法反驳。眼下最为可疑之人,便是邹云和他身边的禁军。 若换作是旁人,他的此番说法,她定是深信不疑。 毕竟,现下洛枭失踪,蛰伏在她身边继续找到洛枭才是上策。只要将洛枭和她抓回去献给乌兹王,之后加官进爵,平步青云,必不可少。 可这个人是她前世就认识的邹云,是那个不惜一切也要和那位国师一道将她带离大梁皇宫的少年将军。 因为是他,她从未有过一刻的怀疑。 朝露抬头,直视那双洞察人心,似是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直言不讳道: 「邹云救我三哥,又助我出逃,必不会加害于我。我与他是年少相识相知,患难与共,情谊深厚。」 洛襄垂下眼眸,收回了目光。心中莫名起了一丝波澜,隐隐浮动。 「情意?」他背身而立,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回道,「人世间七情六慾,皆是虚空幻象,最不牢靠,最易动摇。」 朝露感到他冷淡的目光如逝水不可追。 夏虫不可语冰。他遁入空门,断情绝爱,怎能体会到这人间的喜怒哀乐,情意执念? 她便释然般笑了笑,轻声道: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但我此生,註定沉于爱恨情仇,溺于恶念慾念,如此执迷一世。」 「告密之人,我自会彻查。不必再劳烦佛子。」 「今日多谢佛子相助,后会无期。」 语罢,朝露一声令下,身后的禁军跟着她浩浩荡荡走出了佛殿。门前,她倏然转身回眸,望了一眼还呆立在殿中的毗月,冷冷道: 「还不快跟我走?」 毗月目色惶恐且犹疑,看了一眼满殿威严的僧众,终是垂下头,颤颤巍巍地跟着她离去。 …… 一轮圆月升至中天。 人声淡去,空寂无边。千佛寺殿前,洛襄遥望山下风烟滚滚,眉头紧蹙: 「追兵并未退去。」 缘起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在无人处压低声音,道: 「师兄忘了吗?今日是十五月圆。师兄若是发病,万一被有心之人看到的,这可如何是好……」 「要去救王女,王女也未必领你的情。师兄何必急于今日一时啊?过了这月圆之劫,明日与我们几万僧众会和,再去救人也可啊!」 洛襄抿了抿渐渐发白的唇,垂眸不语,继续往山下疾行。 行至山门前,只见乌兹禁军的马匹仍在。洛襄回头道: 「人没走,在后山。」 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绳结粗糙的纹路深深印入他的掌纹,纵马奔向后山。 后山深处丛林密布,熟悉的人声果然从几处的矮坡处传来。 待洛襄走近,虚掩在树下,只见触目惊心的一幕。 她的侍女毗月蜷缩着身子,匍匐在地,四肢抽动,试图从禁军的人墙中爬出去,口中嘤嘤呜呜道: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金钏儿在玉腕上来回晃动,纤纤素手从红袖中深处,半刻前还搭在他胸膛,此时恶狠狠地挑起了那可怜女子的下颚: 「我不会立刻杀你。我怎会让你这样的人轻易地死?」 娇声冷厉,如刺刀划破他的心口。 洛襄目色渐沉,只见一旁的邹云在她的示意下,从腰间缓缓拔出利刃,朝着那女子走去。 「住手。」洛襄出声低斥道。 朝露没想到他还会再来,懵怔之中,被底下的女子一把抓住了垂落的披帛。霎时,柔软的披帛像是细绳缠紧了她的脖颈,她被迫俯下身去。 毗月突然嗤嗤地笑了起来,哪里有一点像方才跪地求饶的模样。她双眸猩红,漾开的血丝如火在烧一般。她艰难地扬起头,在朝露耳边轻声道: 「殿下,你逃不掉的,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你这一世,都逃不掉……」 她的声音轻飘飘般无力,朝露只觉毛骨悚然,还未问出口,惊异之下,颈侧的披帛已勒得她颈脉突起,唿吸不畅,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情急之下的邹云一刀将毗月斩杀,松开了要她命的披帛,大片的血流自身下汩汩漫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洛襄疾步上前,手指覆在那死去女子的经脉,摇了摇头,似是失望至极: 「女施主的杀心,还是如此之重。」 朝露当下愣住,望着去而復返的洛襄,忽然笑出了声。 她本想避开他,暗地里动手,没想到他还会找上门来。 朝露举头,望了望缥缈的月色,目色怅惘却从容自定。她淡淡地述道: 「毗月是母亲自幼指给我的侍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待她亲如姐妹。」 「当日三哥来王庭寻我之时,除了邹云,只有她在场。当时三哥要杀她灭口,是我,我一念之仁,保下了她的一条命。」 「可她却恩将仇报,转头将三哥与我相会之事告诉了乌兹王。害得我们此刻被围追堵截。」 朝露侧过身,目光直视沉默不语的洛襄,道: 「她通风报信,害得我三哥重伤在身还要四处奔逃。背主求荣之人,我自是杀之而后快。难道,我杀错了么?」 洛襄垂下眼,掩去眸中冷意,声音清越悠远,语带嘆息: 「她不过奉命行事,罪不至死。」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来杀我。」为人背叛的愤意和不甘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将她淹没,朝露干咳几声,目中尽是凛冽的杀意。 既然被他戳穿了,那么她就再无须遮掩,无所顾忌了。 「我恶名昭着,佛子从前没有听说过吗?在乌兹,哪个男子多看我一眼,我就会命人将他的眼剜出来。有人曾想偷乘我心爱的坐骑,便会被我用奔马拖曳至死。」 「曾有人大闹仙乐阁,打扰了我的朋友们,我便命手下将那些男人的手脚都砍断了,还不足以泄愤,扔进山野里被野狼啃食,尸骨无存……」 洛襄静静听着,五指在掌心扣紧,眉心微蹙,眸光暗沉无光,沉声道: 「那名湖畔的大梁使臣……」 朝露轻哼一声,毫无愧色,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哦对了,在乌兹王庭你也看到了,我随意就淹死了那个大梁使臣。我当时就是骗你的,我其实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他们都该死……」 洛襄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最后问道: 「乌兹王庭那夜,你是故意引洛须靡前来佛殿……」 朝露勾唇一笑,负手而立。 「洛须靡要加害于你,又于我有杀父之仇。」她顿了顿,坦坦荡荡地道,「没错。我就是想利用你,让乌兹王庭和佛门两大势力大打出手,借佛门之手,为我报仇。」 她笑起来,眼尾挑起,眸色在光晕里泛着微微的碧色,像是蛇信子一般游过他的眸底。洛襄望着她蹙起了眉,摇了摇头: 「若非我一力压制,佛门信众真和乌兹王庭相争,必将是血雨腥风,生灵涂炭……你此计,牵连太多无辜之人,未免太过狠辣。」 朝露眼见洛襄越发沉黑的眉宇,不由抿嘴一笑,将那把尚在淌血的刀掷给了他,笑得娇柔婉转,又轻挑讽刺,道: 「我从来就喜欢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佛子不如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也杀了我?」 见他静立不动,月色清辉如水,给他清冷出尘的玉白袈裟勾了一道银边。浑身那至纯至净的雪色因她染了血渍,斑斑驳驳。 久久立在阴影里的朝露嗤笑一声,一步一步走向他,讽道: 「怎么,不肯动手,你是捨不得?」 她低语如呢喃,声音细细,像是密密麻麻的针,直往心口刺: 「让我猜一猜,你为何捨不得?」 朝露来到他身侧,在他来不及反应过来之时,十指已扣紧在二人胸前,一览无余。 她挑衅的目光描摹着上面每一节指骨和厚茧。目之所及,体内回味,如感同身受。 一想到,如此干净的手指曾那么肆意地跃动,每一寸都曾沾染过她极尽欢愉的污秽。她心生一丝愉悦,抬眼看向闭目不语的男人。 「是不是因为那夜,你才捨不得杀我?」她勾着他修长的手指,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唇语,在他耳边低低道: 「可我们不是说好了,那夜不过各取所需,又不算破戒……难道,无情无欲的佛子真对我这个妖女动了心?」 第27章 夜风徐来,树影婆娑。风烟中细小的尘埃在空中凝结,漫散天地,久久不落。 不知何时,缘起携着众僧,邹云带着属下,一干人等已默声退去数十步外。 良久,洛襄睁开眼,空荡荡的黑眸渐渐映出少女明艷照人的神容。 熟悉的狡黠中,隐透着一丝故意流露的残忍。 身陷泥淖里的莲花,一身污秽的恶,却又无助,脆弱,难以描摹的美丽。 她唿之欲出的恶意,更像是在向他唿救,并非真的是无可救药。 洛襄神色清寂,气度从容不迫,声音低沉有力: 「一夜行差踏错,我愿为此自请入戒律院受罚,乃至逐出佛门。」 朝露愣住了。方才一番故意刺痛人心的气愤之言,没想到他会给她这么一个答案。 「大可不必。」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说过,那夜于我而言,不过是形势所迫,儿戏一场。昨日逝如露水,还请佛子休要介怀。」 今生,无论她对旁人如何残忍,如何不择手段,都不会因一己之私又害得他如前世那般众叛亲离,颠倒梦想。 朝露忍不住抬眸望向他,不知是否是她错觉,他的眉目间透着一丝淡淡的苍白,在月色下显得犹为虚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洛襄背过身去,没有回应,声音低沉,还有一丝微微的嘶哑: 「千佛寺不可久留,追兵恐会折返。我先送你去蒲城见你三哥。」 朝露收起心绪,冷冷瞥他一眼,又别过头去,道: 「你救了我这个无恶不作的妖女,不怕今后我继续杀人为乐,引得你后悔吗?」 洛襄淡淡道: 「救世渡人,本是佛门子弟应做之事。我不会后悔。」 眼见她背对着他不语,似在赌气。他迟疑片刻,又无奈地说道: 「当日,我在佛前许下誓言,要带你出王庭,送至你兄长身边。你一日未与他汇合,我便要护你一日周全。」 这个答案根本无需她发问,是早已在他心中盘桓数日,思量经久,才得来这般通顺自洽的逻辑。 此事一旦理清看透,就如一道横亘心头的难题迎刃而解,胸间顿生一丝久违的舒畅。 可朝露只觉得他不情不愿,毫无诚意。她一跺脚,下颚扬起,冷笑道: 「这是你的誓言,于我何干?佛子救苦救难,可惜我们这等妖女高攀不起。就此告辞。」 语罢,朝露勐地一转身朝早已等候多时的邹云等人走去。 未走出几步,袖口一紧,被人轻轻拉住。 朝露回眸,撞上他浓睫掩映下晦涩的目光,翕张的薄唇,一字字道: 「女施主在乌兹王庭多番捨身相救,我铭感五内。此乃因果恩德,我必定要报答。请女施主,允我护送……」 何时见过高高在上的佛子这般无可奈何,又低声下气的模样。朝露一怔,心下失笑,胸中郁结已久的气消了大半。 「既然如此,有劳佛子。此行之后,互不亏欠,一笔勾销。」 她说完,便欣然朝自己的人走去。 洛襄在原地静立许久,窒涩许久的胸口忽而一颤,一股甜腥遽然涌上喉间。 「师兄……」缘起一惊,慌忙奔过去将他扶稳。看来师兄隐疾又要发作,又添一份兇险。 可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无事。」洛襄抬手,缓缓抹去唇角溢出的血渍,復又阖上了双眼。 今夜月圆,他本不该为了护她,方才一时情急在佛殿与她身体相拥,肌肤相触。 更不该对她妄动嗔痴,被她激得心潮起伏。 最不该,明知不可为,还妄想渡己渡人;不该明知她如带刺蔷薇,还想一力护她周全,哪怕被荆棘刺破心口的血肉。 可他沉寂已久的心流出了血,好似就此感受到了一丝活气。 …… 朝露来到殿外的庭院中,举目望向一轮玉盘似的圆月。邹云一行人自然而然地围在她身旁,等她示下。 朝露心知,此局这般收场,今日必要斩断诸人的后路,把他们一个个变成她牢不可破的羽翼。 洛须靡有追兵而来,此是她的危机,亦是她的契机。 她覆手在背,扫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道: 「邹将军,洛须靡定是已发现你们私藏三王子,还偷渡王女出城。如此算来,罪加一等,你们若是再回王庭,只会是死路一条。」 闻声,几个年龄不大的禁军本是忐忑的心底更添几分不安。怎么随王女出了一趟城,便再也回不去了。 唯有邹云面不改色。 他送她出宫的念头,并非一时之勇,自他动了这个念头,便早已在心中盘算了相应的回报。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 「臣等,愿意追随王女和三王子殿下。」 朝露唇角勾起。她就知道她没有看错人。 走一步,看三步,才是未来大将军的风范。当一般人才刚想到接下来的困境,他已一眼看到解法和出路了。 「邹云,你问过我,为何要一直叫你将军,」她头一回端端正正地看着他,小巧的下颚微微扬起,一贯的傲慢却不失真挚,道,「因为,并非在梦中,在我眼中,以你之才,确是能成为横扫西域的大将军。」 她看到邹云以及身旁一众人,夜色中漆黑的眼睛发起亮来,便继续道: 「待在乌兹王庭中,你们哪怕做了禁军头领,只可能一辈子只是个侍卫。良禽择木而栖,洛须靡如何配作乌兹的王?从今日起,跟着我三哥,逐鹿西域,来日未必不能衣锦还乡……」 她并未把话说透,点到为止。 她早已在心中认定,洛须靡夺了三哥的乌兹王位,她必是要帮三哥夺回来的。 以乌兹为起点,西域广阔,自由天地,大有可为。 这里是歧城,由此出了乌兹,北面天山巍峨,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是北匈的属地;东面经由一条狭长的河西走廊,是日益崛起的大梁朝。这其中横着一片广袤的沙漠,绵延万里,南北之间分布有高昌、莎车等西域最具盛名的三十六国。 前世,她一点一点看着李曜以雷霆之势,席捲西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西域成了他的属国,乌兹作了他的藩臣。 今生,朝露立在乌兹一处寺庙破败的庭院中,从怀袖中掏出一卷她出发前从母亲宫里偷来的乌兹舆图。 她将舆图置于院中一方破旧的石案。 玉指轻点,依次移过图上重峦叠嶂,山川湖泊,大小城池,将她和他们未来浩大的宏图在矮小的石案上缓缓展开。 乌兹广袤的国土,还有父王的王位,她都志在必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朝露声线轻柔,语气不过平平,却似有惑人心魄之力,令人无法抗拒: 「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终日囿于方寸之土?诸位愿与我一道建功立业的,今日与我击掌为誓。自此,生死相交,永不相负。」 庭中顿时响起了「啪啪」的击掌之声。 在一片寂静中,声势不大不小,却未盖过众人此刻澎湃的心潮。 朝露心中亦颇不平静。 她终于可以将这泥淖一般的乌兹王庭抛在身后,今后也不必再被送去大梁为妃。 马上就可以见到三哥了。前世阴差阳错,今生她和他可以从此相依为命,自由自在地过完一生了。 她重活一世,终于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场。 思及此,朝露唯独想起一个人,心中再难以安定。 她望了一眼新入麾下的亲卫,计上心头。 「这第一桩事,便是请你们传出去,就说……」她眯起了眼,皎皎目色掠过一丝少见的阴冷,道,「大梁四皇子,此时正藏身于乌兹王庭。」 禁军虽守王庭,但毕竟来去城内外,四通八达,是一个绝佳的消息源头。 浅浅一个消息,就是李曜的夺命刀。 若她记得不错,前世的李曜是被大皇子加害,才流亡西域,东山再起。她当时救起他之时,他已几乎没了半条命。 这一世,哪怕李曜先走一步,来到西域,必是要耕耘一番。若是他的死对头门知道他人就躲在乌兹,李曜从此岂有安生之日? 而她洛朝露借刀杀人,又岂不快哉? 之前与李曜狭路相逢,她寝食难安。前世一箭之仇,今生她必要他血债血偿。 庭院中,邹云几人虽不知她用意,但也很快应下。 朝露面上极冷的笑意漫开来。 李曜呀李曜,前世,你用邹云征服西域,今生,我用他杀你,如此,是否也算因果报应呢? …… 一行人整装完毕,径直往寺门外走去。 朝露走在前面,偶一回身,望见洛襄,走在最后面。他那泛着青色的薄唇上,有道血痕隐在纹隙中。她心下犹疑,但是念及洛襄冷淡的声色,便也忍住不去过问。。 万籁俱寂,山道崎岖,在夜色中怪石嶙峋,坑坑洼洼,更是极为难走。 一行人刚出了山门,传来一阵急促且细碎的脚步声。 朝露循声望去,原是秋叶和几个掩护她出城的胡姬,此时竟去而復返,又来找她了。 秋叶打头,策马行至她面前,疾声道: 「朝露,我们回去路上看到有乌兹王军,担心他们是来千佛寺抓你。便把你们的马放走了几匹。那些傻子看到是王庭的军马,便追了过去。他们可有发现你?」 「好一招声东击西。」朝露贊道,「若非你诱敌,方才在寺里那些人还不肯走呢。」 邹云皱眉道: 「如今一时半会儿没了马,可如何走?」 朝露心一横,掠过众人的目光,走向落在后头的洛襄。她挑了挑眉尾,朝他娇声道: 「送佛送到西,哥哥不会不肯吧?」 洛襄垂眸颔首,算是没有拒绝。周围的僧众一直对她目露敌意,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朝露视若无睹,兀自跟着洛襄来到歧城的一处驿站。 只见另有几个僧侣照看着香车宝马,一应俱全,似是早已备下的。 朝露一眼望见了马车后面她的坐骑雪云驹。洛襄竟帮她把她最爱的雪云驹带出了王庭。 不仅如此,他似是知道她自那夜后腿间酸麻,不大能骑得了马,特地为备下了舒适的马车。 朝露面上一热,抬眸盯了一会儿洛襄,似是要从他淡漠的神情中找到一丝端倪: 「哥哥,可真是有心了……」 见他面无表情,她抿了抿唇,当着他的面,硬是忍着腿根的酸痛上了马。 她身上本就异常宽大的海青在马上漫开来,开叉的袍角随风扬起,露出踏在马镫上小半截脂玉般白腻的小腿。 一剎那,几道目光齐齐呆住,又缓缓移开。月华下,气氛登时莫名旖旎了些许。 洛襄皱眉,瞥了一眼缘起,终于开口道: 「找一件新衣来。」 「不必佛子挂心。」邹云抢先一步,朝秋叶使了一个眼色。秋叶心领神会,递上了出城前早已备好的胡袍,推着朝露去马车后边更换。 「朝露,我瞧佛子,怎么怪吓人的……」秋叶趁她换衣之时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那面色,怎么像极了我那些服了散的客人?」 「服了散?」朝露不解。 「就是那种让人情动的药啊……」秋叶睁大了眼,歪头看着她,朝她耳语几句。 「绝无可能。」朝露一怔,有几分慌乱地摆摆手。 她换完衣服,从马车后头走出来的时候,却突然忆及,上一个月圆之夜,洛襄是在王庭的佛殿发病。 当时他的模样,确实和后来误食掺了药的饭食无甚区别。他汗透僧袍,喉结不住地滚动,压抑地低喘,看都不会看她一眼,还要她后退,不要靠近…… 她突然想起,缘起还煞有介事地一再勒令她,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若是普通的急症,何须隐瞒?除非,就是与佛门戒律相违的「隐疾「了。 朝露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洛襄清癯的身影,心中百念交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她忽然明白,他说他也有自己的泥淖。 今夜若不是洛襄提前将洛枭撤离,并留在寺中保护她,怕是她和三哥此时都凶多吉少,更何谈团圆和后事呢。 他助她良多,她却言辞相激,肆意妄为,不肯收敛前世的本性,一再触及他的底线。 朝露目中微光一动,心生愧疚,想要对他说些什么,邹云却在此刻出言打断了她的思绪: 「恐怕追兵不时便至。现下人多马少,我们需有几人分马共骑,需要委屈殿下……」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不必。」 朝露在众人讶然的神色中回头,看到洛襄此时正朝她走过来。 两人的目光相触,四目相对,一个暗沉,一个明亮。 在场的僧众眼中闪过异色,恨得下颚紧绷。他们围了上去,不准她靠近佛子。 洛襄从阻隔二人的重重人影中走出来,面有倦色,神容却是今生以来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声线更有几分喑哑: 「洛朝露,我接下来的话,你且听好。」 他头一回唤她的名字。 第28章 夜里的驿站寂静异常。 几扇破旧的木门漏了风,「咿呀咿呀」作响,几匹精壮的战马蹬蹄,嘶鸣声不断。 朝露敏锐地觉察到此刻的洛襄有一丝异样,默默跟上他的脚步。二人来到驿站僻静的黄土墙下。 塞外辽阔的天际,满天繁星汇做一条发光的银河,横亘夜空,流泻而下。点点星光的归处,尽数隐没于一双冷清清的眸子。 朝露望着洛襄映满星辰的漆黑瞳仁,也看到了他眼中自己一闪而逝的轮廓。 洛襄却没有在看她。 他负手静立,举头望向苍穹,声色肃然道: 「歧城以南有一道峡口,蜿蜒百里。穿过这道峡口,再往西便是莎车国边镇蒲城,你三哥正在蒲城等着你。」 「我护送你去峡口,你从此一直往西走,不要回头。」 朝露秀眉一蹙,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问道: 「那你呢?」 洛襄敛眸,垂落的袖袍随风摆动,在夜色下如同云捲云舒,抓不住,摸不到。 「追兵在歧城各处都有眼哨,不出几刻就会发现你们的行踪。我和我的人会在峡口拦住追兵。否则,你们毫无胜算。」 「不可。」朝露一把扯住他漫开的袖口,疾声道,「要走一起走。」 洛襄摇了摇头,清俊的眉眼在夜色中显得有几分浓烈,音色低沉: 「你听好,追兵不出半个时辰会找到驿站。现下马匹不够,双人共骑速度过慢,极易被追上。这是唯一万无一失的办法。」 朝露一愣。 原来,自从他离开寺中,下山一路沉着脸的时候,就在筹谋这一出。 「万无一失?」她哼笑一声,逼近洛襄一步,径直来到他胸口。挺翘的鼻尖几乎触到他颈下微敞的襟口,「我是万无一失,可你呢?」 洛襄侧身,避开她灼然的目光,回道: 「我自有主张,你不必管。」 见他避着她,朝露偏要跟着转过去,面朝着他。他本就身量极高,身姿英挺,她需得仰起头才能直视他的眼: 「寺中他们没找到我,肯定已怀疑上了你。这里是歧城,他们是不敢动佛子,可到了野外,无人之处,难保他们不会为了洛须靡的军令对你狠下杀手。」 在乌兹王庭,洛须靡都敢假借天雷着火想要除掉佛子,现下,因她挑拨之故,洛须靡更加对佛门和佛子惊惶不定,恨之入骨,不知会不会先下手为强。 万一他真的要在此地对佛子的人马痛下杀手,也可以伪装成盗匪劫掠之流。反正,死在这片荒原里的牲畜和来往商队太多,峡口尽是成片的枯骨。 若是名震西域的佛子为了救她也化作其中的一抔黄土,她又要成了千古罪人了。 朝露心中急切万分,重声道: 「你此去,无异于送死。」 「我只为求生,不会求死。」洛襄目光凛然,淡淡道,「况且,死生轮转,与你无由。」 朝露盯着他夜色下幽邃的双眸,迟迟不发一言。 她一直深知,洛襄是一个目标清晰的人。 十岁受戒,在西域各国的大经会上雄辩群僧,以绝世辩经之才扬名天下,一步一步登顶,既是无上的天资,亦是后天的执着。不出意外,假以时日就会正式受封为佛子。 一直以来,无论是面对众生,还是面对她时,他言语温和,行事从容,如水一般包容万物。哪怕她故意流露残忍和恶意,也不见他有过情绪起伏。 而此时此刻,却是少见的强势,不容她拒绝的一意孤行。 他下定了决心,不会再更改。 「方才不还说我心狠手辣,你倒甘愿牺牲自己,救一个心狠手辣的妖女?」 见他蹙眉不语,朝露反倒笑了笑。她抬起手,拂了拂他落在他肩头一层浅浅的风沙,声色变得轻柔婉转: 「可是哥哥,我不想再欠你人情了,朝露怕还不清呢……」她踮起脚尖,朝他的下颔贴去。她能感到自己唿出的浅息,经由他的侧颈回流至唇间,变得有几分灼热。 「救命之恩,上回就有人要我以身相许,你之后要我怎么还呀?」 她一丝一毫都不想再欠他人情。她故意撩拨,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避嫌放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就在她等着洛襄如寻常那般避开,可他却任由她的面颊若有若无地抵在他肩头。 「并无之后。」他渊深的目光有如广袤的夜幕,沉沉落在她的额头、她的眉眼。男人低醇的声音扬在风中,幽幽散去,「我与女施主,今夜一别,或一生不得再见。」 「我最后能为女施主做的,仅此一事。」洛襄最后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她,闭上了双目,道,「我既说过会送你和你三哥团聚,必不食言。」 朝露一怔,不禁莞尔。 他好像只有这个理由。 面对她,他都在用同一个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渡过难关,多番回护。 这个理由,就像一座高塔,将他牢牢封闭其中,让她看不见,触不到。 「哥哥,你刚才可是唤我名字的。」朝露在他胸前仰起头,眼尾微挑,笑得狡然,「既然是最后一面,你再叫我一声朝露,我就让你救我。」 沉默间,两人交织的气息迴荡在风中,流转的灼意久久不散。 熟悉的字眼在舌尖凝滞良久,他终是开了口: 「朝露。」 宛若一声轻嘆。 「不行,太生硬了。再叫一声。」她不依不饶。 「朝露。」他没有犹豫,又唤了一声。 朝露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轻声道: 「朝露是我的闺名。哥哥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叫过我闺名的男子。」 闻言,她看到洛襄缓缓睁开了眼,落了霜一般寡白的面上似是露出了极为清浅的一笑,剎那间如同云雪初霁。 这是今生她第一回 看到他笑。 即便前世朝夕相处,他都不曾对她笑过,望向她的模样永远是眉头紧锁,薄唇轻抿。 今生的洛襄似乎,与前世有些许不一样了。 朝露本来只是在无人处小意戏弄于他。她还未回味其中意味,他那抹微茫的笑意却稍纵即逝。 耳边紧接着传来一阵沉重且急切的脚步声。 「殿下!」邹云的声音响起,「驿站东五里,发现有人追来。」 朝露朝洛襄眨了眨眼,笑道: 「哥哥,那你驾马最后送我一程?」 见他又一言不发,只拨动佛珠,朝露立在他身前,一双明眸柔情似水,秀气的眉高高扬起,道: 「我腿疼骑不动马……最后一回,你也不肯依我?」 她此句的重音咬在「腿疼」和「骑不动」几个字眼。她确信,就凭他为她备下了马车,因为那夜的缘故,他断不会拒绝于她。 洛襄颔首,兀自来到雪云驹前。朝露便也得意地跟了过去。 她知道的,只要是洛襄没有开口拒绝的,便是由着她的。 朝露望着洛襄在马前熟练地调整辔头,忽而顿了一顿,回头望了她一眼。她看到他抿了抿唇,似在犹疑,用极轻的声音问道: 「可需侧坐?」 朝露愣了愣,反应过来,耳根泛起一抹薄红。 她才没有那么娇气呢。和前世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前世那绝无仅有的一夜才是真的磨人。 朝露垂着头红着脸,随手勾起了鬓边一缕碎发,硬要不服输地笑着回道: 「跟哥哥一道,怎么坐都好。」 洛襄默不作声,率先上了马背。他坐在马上靠后的位置,揽起缰绳,微微俯下身,修长的手从袖中伸出,递到她面前。 朝露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他温润的掌心,五指一瞬被他收拢在手中。接着身子腾空一轻,他将她捞上马前坐定。 僧众怒目而视,心底暗骂几句「妖女」,邹云等人只摇了摇头,纷纷上了各自的马匹。 一队人马风驰电掣地驶向歧城以南。 马上,洛襄微微弓身,似是极力克制着不与她身体相贴,只是宽大的袍袖偶尔拂过她的臂间。 朝露被他环在身前,男人熟悉的气息沉稳有力,将她笼罩其中。 她只消稍稍抬头,就可以看到他沉毅的侧脸,嗅到他身上令人安定的檀香。 奔马中,他硬挺的下颚时不时轻触她柔软的肩头。一唿一吸贴着她的脸颊流动,很快消散在了疾驰的风中。 她看到马缰在她的臂侧不断晃动,俄而,那绳越来越松弛无力。她等了片刻,默默接过了他已握不紧的缰绳,朝后靠了靠,轻声道: 「襄哥哥,你若是累了,我来驾马也好。」 洛襄低垂的头已无知无觉抵在了她的颈侧,越来越浊重的灼息在她肌肤间泛起一缕缕酥麻。 「到了峡口,叫醒我。」他声音低哑,仍然很是坚决。 「好。」她面色平静,满口应下。 朝露一踢马腹,勐摔缰绳。耳边唿啸的风声带来了男人越来越沉滞的唿吸声。 上辈子她欠了他一生。 这一世,她才不要欠他一条命。 …… 沉寂多时的歧城千佛寺又沖入数百个乌兹甲兵。 为首的大将气沖沖地率人再回到寺中。面对已人走楼空的大殿,他吹鬍子瞪眼,气得一脚踹翻了正中的佛龛。 歧城的各个眼哨尽数来报,并无王女踪迹,他左思右想,仍是怀疑人就在这千佛寺里藏身。 穷尽兵力将此破庙掀了个遍,终有人来报: 「报告将军,僧舍中搜到一条密道,直通正殿。」 大将捋了捋唇边小须,忽然忆及方才在正殿中就差佛子身侧未有搜查。他明白过来,一拍大腿,恨恨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一群秃驴竟敢耍我?!」 一个手下递上一封密函,与他低声耳语道: 「王上有令,将军不必顾虑。凡阻拦者,皆可杀之。」 大将眯眼一笑,心中大快,拔出腰刀朝半空一挥,吼着向全军发令道: 「他们跑不远。跟我出城继续追!」 正好需要一泼鲜血给他这把新刀开一开刃。 *** 洛襄清醒过来的时候,一行人已几近驶过了歧城外最窄的峡口。 峰峦高耸,山谷狭长。连绵黄沙扬起,漫过雾霭迷离的羊肠小道。急促的马蹄声铮铮,在峡口中回音不绝。 山谷间仍有积雪,出了前方大片的雪松密林,便是边境蒲城。 「你……」洛襄双眸微张,意识仍是模煳,这才发觉中计。 「对不起,」朝露语笑嫣然,掩饰心虚,轻轻道,「哥哥,我趁你发病,骗了你。」 「你要与我同骑,也是为此?」洛襄哑然。 朝露点头。她故意示弱,以当夜之事威逼洛襄与她同乘一马,是想藉此制住因发病而不受控的他。 她决不会让他为了她而以身犯险。 「洛须靡心狠手辣,出了城,在此荒野必不会放过你的。」她见他没有答话,唿出的气又热又弱,道,「缘起说过,你这个病不可以让别人知道的,我更不能留下你独自一人。」 她轻轻一笑道: 「你说你在佛前立了誓,要一直护着我逃离王庭,找到三哥。我也是曾经在缘起面前发了毒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病。」 「你有你的誓言,我也有我的。」 「你不能食言,我也不能。」 言辞既是冠冕堂皇,又是发自真心,百折不回。 「你这又是何苦?」洛襄摇头轻嘆。 「哥哥,方才我语出无状,不分轻重,不是故意的……」她微微偏过头之时,双唇不经意拂过他的鬓边,她的声音变得更低,似有怯意: 「还有,其实那些欺负仙乐阁舞姬的人,我只不过找人揍了他们一顿。不知后来,为何就被传成了那样……我没有杀过几个人。」 她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向他解释。没有传来回音,她以为他又昏死过去了,心头难免失落,这些解释她不会说第二遍。 可耳边忽有灼热的气息拂过: 「那些传言,我并不会轻信。我也从未认为姑娘是大奸大恶之人。」 朝露愣住。 乌兹内外,直至整个西域,有关她的恶名不断,穿得愈演愈烈,毫无真实可言。 父王满不在意,母亲视若无睹,反倒纵容她肆意妄为,连三哥都只是将传言之人惩戒。 可他却说,他从未信过那些传言。 黄沙莽莽,马蹄踏过半人高的荒草丛,接连不断沙沙作响。 耳边只剩沉沉的风声,还有唿之欲出的心跳。朝露心中悸动,久久未听到洛襄回话,忽闻身后一声闷响。 「师兄!」紧跟在后的缘起惊唿一声。 「佛子!……」不明就里的僧众大惊失色。 朝露回身一看,只见身后的洛襄失衡跌下马去,滚入一处黢深的草丛中,压折了边上几株枯草。 她一下勒停了雪云驹,飞身下马奔过去,身影也随之没入那处草丛之中。 邹云亦停下马来。他眺望夜空,见远处隐有火光窜动,恐是追兵。邹云心中焦急不安,拨开前面的几株芦草,朝那深处的草丛缓步探去: 「殿下?」 「不要过来!」邹云听到朝露慌乱的声音,还有男人抑制不住的粗喘,愣愣定在原地。 众人只得原地待命,眼见着远处影影绰绰的火杖越来越亮,马蹄声轰然,正在逼近。 劲风呜咽而过,月色影影绰绰地穿入草间缝隙,投影在二人大汗淋漓的面上。 草丛中的朝露亦是心急如焚。 她隐约觉得,洛襄今次发病,比上回严重。 他的隐疾,是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的,不然如何做得了佛子? 「哥哥,可还能走?」朝露揽过他的臂弯,想要扶起他来。 洛襄以手掌撑地,埋首于胸,低低喘息着。周身撕咬般的疼痛漫上来,他身上发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浸湿了一整片嵴背。 少女独有的幽香不断钻入他的口鼻,他如受心火焚烧,声音又低又哑: 「你,不要过来……」 今夜来势犹为兇勐,他怕克制不住,会伤了她。 只有他自己知道,上一回月圆在佛殿病发之时,极力隐忍之下,面对她时,他心底的贪慾和渴念。 如困兽犹斗,破笼欲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朝露:「跟哥哥一道,怎么坐(做)都好。」 第29章 大将洛木齐原是乌兹王军中的一名勐将。他出生低微,从戍卒起家一步一步做了将军,领军后更是杀伐征战,为人残暴嗜杀,每夺一城,喜将战俘横尸吊于城门之上,以作震慑。 在先王在时,他便与洛须靡暗通款曲,当初先王病重,洛须靡率军入乌兹王庭之时,就是他大开城门迎新王登基。他对洛须靡忠心耿耿,唯他马首是瞻,后来辅佐洛须靡继位后才正式被赐了「洛」姓。 洛须靡将捉拿洛枭的重任交给他,就是看中他不择手段,忠心不二。毕竟屠杀王子一事,极易落人口舌,不交予亲信他难以安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待洛木齐快马加鞭赶至歧城城外的峡口,一眼望见了尽头处,数排眼熟的绛袍武僧拦住他们的去路。 最后一遭前,他还是打算先礼后兵。 「佛子私藏王女,究竟是何居心?我奉乌兹王王命,还请归还王女。」洛木齐勒紧了缰绳,腰刀刀口直指马前的众僧道,「此乃我乌兹国事,王庭家事,佛门休要干涉,否则,别怪我对佛门中人不客气了!」 为了掩盖真实用意,他自然不能说是为了追踪洛枭。 众武僧方才已领受命令,此时齐齐高声喝道: 「王女渎佛,自当受佛门审判。佛子已带走王女,将军请回!」 洛木齐扫了一眼四周,此处通路只有一条。佛子定是穿过了峡口,往蒲城去了。 他不由一惊。 蒲城已是莎车国境内,若是出了乌兹,到了两国边界,这人便不好追了。 想到此处,洛木齐心里一横,缓缓举起刀,誓要将这群拦路虎杀个干净。他箭袖一扬,命身后的弓箭手就位,霎时飞沙走石,密集的箭矢如落雨般袭向前方峡口处。他一声令下,身后集结的数千精兵挥刀纵马,朝阵中的武僧们冲去。 武僧被箭阵逼退数十步。他们受了令,并未与之缠斗,假模假样对阵片刻,便佯装不敌,给这杀气沖天的军队让出一条道来。 洛木齐心中急着追人,并未细细分辨其中是否有诈,便率军风捲残云般奔出峡口,想要在蒲城前截住佛子一行人。 峡口另一侧的山坡密林中,一片草丛在风中摇摆不定。 一双明亮灿然的眼睛正望着乌兹军飞逝而去的背影。 朝露拂去颊边淌下的热汗,心下稍舒。 她的计策暂时奏效了。 邹云等人隐在一群武僧中为她和洛襄引开追兵,让洛木齐以为他们已经朝蒲城去了。待洛木齐中计驶离峡口,那么藏身此处的可他们以趁机脱身。 朝露偏过头,看到发病昏迷中的洛襄,无意识地倚在她肩头。浓密的睫毛投影在极薄的眼睑下,如蝉翼微微鼓动。 真是个极为俊美不失刚毅的男人。只可惜,是个不通情爱的僧人。 山间夜凉,风息还带着微微的寒意,她的头脑却被吹醒了几分。她闭了闭眼,将跃动不止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洛襄他不知何时已醒了,正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他冷白的面上有枝丫的倒影,显得清寂又暗昧。 「哥哥,你醒了?」她莫名有几分紧张,问道,「追兵暂时走了,你可好些了?」 洛襄安静地盘坐在树下,如同入定一般,只是眼角微红,隐隐有蛛网状的血丝密布。 对她的关切,他没什么反应,以往沉静的眉眼在此刻显得尤为空茫。 值到他的目光缓缓下移,看到僧袍下腿侧的水渍之时,他瞳孔勐缩,倏然背过身去,冷硬的唇线甚至有几分颤抖。 朝露不明就里,在掌中松开一块半湿的锦帕,在他面前晃了晃,道: 「哥哥方才出了很多汗,我沾了点水给你擦汗,不小心给溅到了。」 北面就是天山群脉,春夏之交,冰雪消融,化作无数股细小的溪水,自山间流下,穿过山麓的草甸,在山谷汇合。她方才就是在旁的溪流边用丝帕浸了浸水。 在他病发昏迷之时,她不知如何能为他纾解痛苦,只得一遍遍为他拭去了满头的汗水。 朝露知他向来洁净,一身僧袍虽朴素,却也从不染一丝灰尘,日日光亮如新。她顿生几分愧意,凑了过去,歪着头看着避着她的洛襄,轻声道: 「抱歉,我再帮你擦干吧。」 洛襄并未再言语,似是长舒了一口气,只是用宽袖掩去了那片可疑的水渍,声音仍带一丝颤意: 「不必了。」语罢便又退了一退。 见洛襄避她更甚,似乎不愿再与她相触分毫的架势,朝露翻了个白眼,只得悻悻离去。 僵持之际,忽觉大地隐隐震动,远处一队骑兵自峡口逼近这一处的山麓。 她咬了咬牙,目色晦暗。 竟然还有援军。洛须靡动用那么多兵力找洛枭一人,就不怕王庭守卫空虚,有敌军趁虚而入吗?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庸才。这样的人,怎配为王? 她忿忿不平间,身旁的草丛登时已被几柄乱戳的刀鞘扫过。 很近了,再走几步那几个甲兵就会发现她和洛襄。 袖口忽地一紧,她回身,看到背后的洛襄面色如覆了一层雪一般苍白,唇间唿出的热息更添几分急促,一寸一寸烧到了她纤弱的颈畔: 「往西跑,别回头。与其他人汇合。」 朝露料到了他的意图,摇了摇头,也用唇语道: 「我不会丢下哥哥的。」 语罢,她看到洛襄眼中微动,在星夜中如清辉点点。他动了动唇,却没有回话。 朝露心道,即便丢下他,她也未必能逃出生天。倒不如巧言令色,换得佛子一念动容,来日或许有用。 她告诉自己,她对他,只是算计,这让她心安理得,心中多了几分踏实。 在那刀尖朝二人所在的草丛里袭来之时,朝露食指和拇指贴近唇,吹出一声「吁——」。 闻声而起的雪云驹踏草朝她奔来。 她即刻拉起洛襄上马,解下腰际鸾带将二人绑在一起,捞起他垂落的双臂拢在她腰前,让他低垂的头靠在肩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她勐地一踢蹬,驾马朝前狂奔而去。 「射她的马,捉活的!」 身后先是传来一声怒喝。一剎那,铺天盖地的箭雨朝二人袭来。 不知是因为身侧穿梭而过的流矢,还是因为颈窝间他汹涌的喘息,朝露持缰执鞭的双手微微发抖。 雪云驹乃是神马,风驰电掣,后面的骑兵见到二人身影,更是穷追不捨。喊杀声,飞箭声,马蹄声直冲云霄。 岂料山地崎岖,马蹄遽然踩空,二人连人带马跌入一处斜坡,一连滑下数十丈。 慌乱中,朝露只觉方才还在发病毫无知觉的洛襄,当机立断一把将她拽了过去。 仿佛是下意识地,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用身体替她挡去斜坡上硌人的碎石和枯枝,一道滚下斜坡。 二人在一片硕大的枯树根藤处停下,起身坐稳,洛襄才放开她。她想问他可有受伤,却见洛襄以指抵唇,示意她噤声。 很快,无数火把的刺光从坡顶射下。 「给我四处找!提头来见者,赏百金!」 脚步声,兵戟声从头顶,纷至沓来。 雪云驹轻嘶一声,踏了踏蹄子,有几分焦躁。朝露将马缰绳一扯,顺了顺马鬃作为抚慰,马儿听话地盘腿下来,紧靠着二人。 两人一马,一道躲藏在坡下,以枯藤灌木作为掩护。 脚步声渐近。是有一名甲兵跳下陡坡,沿着地上的马蹄和脚印找来了。 那人「咣当」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手腕一转,用刀刃拨开二人面前的草丛,一步步朝枯树走来。 朝露想过吹哨召回邹云等人,又转念一想,不待他们赶到,怕是哨声会引来更多的甲兵,她和洛襄两人早已成为眼前这急于求得封赏之人的刀下亡魂。 藤蔓上潮湿的苔藓,方才被滚落的二人擦身而过,露水一滴接着一滴缓慢地坠下,将时间拉得无比漫长。 她也不知自己身上的衣衫,到底是谁的汗水浸湿的,还是那淌下的净水滴落的,紧贴在一起,泛着湿漉漉的潮气。 身旁的洛襄忽然闷哼一声。 透过缝隙中漏下的月色如烟似雾,她看到他又皱紧了眉,神色痛苦,浑身再度发颤。 此时此刻的死寂令人无比难熬,人的五感被无限放大。 洛襄身量极高,病发之时周身滚烫,大半个身躯无意识地压过来,灼热的鼻息拂过她鬓髮处,烧得她那一侧耳畔绯红。 朝露眸光下垂,只得把注意力放在那人不断靠近的脚步中。林草的缝隙间,那人的革靴绕行一周,挥刀乱砍探查。 她的手指不断摩挲着腰际一把短刀的刀鞘,在心中计算着出刀的时机。 只有悄无声息,一击命中,方不会引来更多的人。 一只温热的掌覆上来,按住了她拔刀的手。 发病的洛襄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静静地望着她,用唇语一字一字道: 「别动。躲好。」 她仿佛预见到了他要做什么。眼看他骤然起身,朝露先是扯住他的僧袍一角,再顺着袍角环臂圈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往前一步。 洛襄只觉大臂一阵温热。少女柔若无骨,整个身子贴了上来,像是水底的海藻将他紧紧缠住了,不让他走。 备受煎熬。 只因她的每一寸触碰,好似能解他发作时五脏六腑燃起的火。柔软的环抱,可以让体内叫嚣的热意消退一些。 进而想要汲取更多。 理智不允,戒律不容。洛襄冷静下来,闭眼,将袍袖一点点从她手中抽出来。 朝露自然不肯放。二人僵持间,各自进退不得,却见那名乌兹甲兵已然闷声倒地。 细看,一支利箭刺入那甲兵的铁盔,一箭贯穿了他的前胸后背。 不止是眼前这个甲兵。所有下到坡底来寻人的甲兵都在无声无息间被一箭射穿,一声都来不及吭便已往生。 枯藤底下的朝露缓缓抬眸。 透过密密丛丛的虬干枯藤,只见百丈开外的陡坡上,立着一道挺拔的人影。 一身黑袍猎猎如夜色无边,手中弯弓如上弦月半。那人居高临下,悄无声息地射杀无数甲兵。气势凛然,连旷野无尽的风息都被压了下去。 她一脸愕然。 这样好的箭法,在她毕生所认得的人中,只有一人。 下一瞬,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吁」声。 身旁的雪云驹如受召唤,甩开蹄子,破藤而出,马头高昂,欢快地朝那人奔去。 那道人影自坡顶一跃而下,一双劲臂撑地,稳稳落在地面,塌碎飞石无数。 紧接着,他身后数道人影骤现,亦随着他从坡上跳落。一时间黑袍飞腾如层层密云,如雨后翻墨般的天色。 来人一着地,便拔出腰间长刀,直朝她和洛襄冲来。 第30章 远处,群山雪满,峡谷幽邃,一抹鱼肚白在暗色的天际间隐隐浮现。 微弱的曦光照在来人沾满鲜血的箭袖上,血痕自虎口蜿蜒而下,刀柄银白的纹路被染成道道鲜红。 昼夜交替,光影攒动,映着几道黑漆漆的人影。 为首之人身后是一排排携刀玄甲亲卫,在一片刀光剑影中独独向朝露走来。 朝露呆在原地,愣了片刻,奋力拨开枯藤,也不管荆棘划开了手沖了出去。她不敢大喊只轻轻唤了一声: 「三哥!」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她张开双臂奔了上去,一下子勐扑入洛枭怀中。身间被温热带着浓重血腥气的胸怀包裹起来,她才感觉到一丝真实。 从前,她厌极了三哥身上的血腥气,他每回自外出征回来都要沐浴更衣才会来见她。可此时,这样熟悉的血腥气却是最让她安定的味道。 不是她累极了的幻觉,真的是三哥。 洛枭被她的力道震了一下,无力的右脚后撤一步,才支撑起身子。他扔下了血迹斑斑的长刀,将她紧紧搂住,杀气升腾的面上顿时柔和些许,轻声道: 「露珠儿别怕,三哥来了。」 朝露揽着他的臂弯,上上下下摸了摸他四处,抽噎道: 「三哥怎么来了,你的伤可好了?」 「全好了,不必担心。」洛枭咳了几声,背过身去,幽声道,「我一直担心你出事,便在峡口这条必经之路上等你。」 「我若是再不来,你就要困死在这里了。」 洛枭拾起掉落在地的长刀,用鲜血浸湿的绑带缠在手腕处抽紧了,一身杀气凛然不散。 「当日在王庭,你说一日之后在城外与我汇合,我足足等了三日你都未来。你答应我说你会好好的。」洛枭锐利的眸光扫了一眼逃亡中衣衫破碎,走路一瘸一拐的朝露,沉声道,「这就是你说的『好』?」 「三哥,我这不还是逃出来了吗?」朝露心虚地垂下头,扯了扯他的袖口。 「我在城外听到有人传言,说乌兹王女诱惑佛子,要受佛门审判。」洛枭眯起眼,抬起手臂,刀刃直指朝露背后的洛襄,「什么诱惑佛子?我看,根本是他沉迷美色,蛊惑于你。」 「三哥,不是的!」朝露拽紧洛枭的袖口,想要让他将刀放下。 洛枭任她挡在面前,迟迟未放下刀,厉声逼问道: 「告诉三哥,他到底哪根手指动了你?」 朝露一怔,脑中飞速一转,摇头急声道: 「没有!是我们演了一场戏给洛须靡看。」 朝露将当夜情形细细告之于洛枭,只是绝口不提秘药一事。 她不敢告诉他。以三哥的脾气,非得砍断洛襄的手指不可。 洛枭闻言,劲腕忽而将刀一转,臂上一股青筋暴凸,腕间的狼图腾刺青割裂开来。 他眼中的落寞陡然转为森森冷意,琥珀色的眸子直直望着洛襄,在晨曦中透着锋刃般的凌厉: 「佛子对王女,就真的没有非分之想?」 朝露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如此发问,气得直跺脚,面色发红。她咬着唇,重重低喝道: 「三哥!」 他到底在说什么呀? 要有,也是她对佛子有非分之想。 朝露心中大为不解,只觉三哥今日和平日大为不同,有几分异样,此时几乎是口不择言。 她刚想拉走洛枭,却听到一直默不作声的洛襄忽然开口道: 「王女救我于危难,我却深陷她于不义。我自会向天下请罪。」 洛枭侧目,冰冷的目光久久盯着眼前气势凛然的僧人。 一时之间,山风烈烈。 二人对望如对峙,一个黑青玄袍,一个玉白袈裟,相对而立,其势比唿啸而过的风更为凛冽,分毫不逊,难分伯仲。 俄而,洛枭浓眉稍舒,面上冷意不减,哼了一声道: 「如此最好。若是让我知道你敢欺负露珠儿一分一毫,就算是佛子,我也照样杀得。」 朝露终于轻舒出一口气。 洛枭定是故意恐吓,想要探出当夜真相,还好她有所隐瞒。她心中却有几分讶异。方才洛襄说要向天下请罪,那是什么意思? 朝露还来不及细思,便觉一只手轻拍她的肩,将她的身子掰了过来。 「露珠儿,以后这种事万不可再做。如此……」洛枭正凝视着她,犹疑几息后,别过头道,「如此有损姑娘家清誉,即便是为了救那和尚,那也不成!我告诉过你,父王身前已和莎车国国主为你定下一门亲事,你已经有了未婚夫婿,从此不可再任性妄为了。」 「莎车国?」朝露若有所思,拂袖退去一侧,娇嗔道,「三哥,我之前都跟你说了我不嫁人。宁可去庙里做姑子也不嫁!」 洛枭哭笑不得。他知道,他自小便惯坏这个妹妹,养成了她极为骄纵的性子。本来,他洛枭的妹妹,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把天地掀翻了都有他来收拾。可如今,国破家亡,他再也护不住她,只得先将她送去莎车国找她未婚夫婿庇护。 若非父王溘然身故,他本想护她一世恣意,今日却不得不让她暂且收一收性子。 本是万千宠爱的王女,今日却要被迫离开乌兹,去国离乡,他心中不由诸般滋味涌上心头。 要是他能带她走就好了。 可他不能。 洛枭垂眸,本来锐意万般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他柔声道: 「露珠儿受委屈了。」 朝露自是不知道洛枭此刻心中所想,笑盈盈地搂着洛枭的臂弯,摇头道: 「只要能见到三哥,一点都不委屈。」 她只觉今日洛枭对佛子敌意甚大,见他此时不再针对他,她便一面小声劝解,一面将洛枭执刀指着洛襄的手臂缓缓放下: 「三哥,是佛子救我躲过一劫,没被追兵捉住的。三哥可别怪错好人。」 洛枭这才从沉吟中回过神来,收刀入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一码归一码。今日,若非佛子相救,我们兄妹俩早就中了洛须靡的圈套。」洛枭大步走向沉默的洛襄,垂刀拱手道,「我洛枭一向恩怨分明。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今日你派僧众相护,是我欠你一条命。」 「不负三王子所託。我佛不会见死不救。」洛襄淡淡回礼道,「此地不宜久留,恐追兵极易復返,请三王子和王女速速撤离。」 朝露缓缓抬眼,看向洛襄。她凝望着他侧身而立的背影,立着不动,突然问道: 「既然同去莎车,佛子何不与我们一道走?」 「道不同。我自有去处。」洛襄回看一眼纹风不动的洛枭,催促道,「事不宜迟,请三王子快马加鞭,即刻离开。」 洛枭却在此时道: 「不急。」他从腰间解下一只酒囊,慢悠悠地拔开盖头,一股浓厚的酒味瀰漫开来。 「三哥,你都受了伤怎么还可以这般饮酒?把酒囊给我!」朝露去夺那酒囊,洛枭人高马大,要躲开本是轻而易举,可他并未避退,任她抢走,反倒笑呵呵地低声道: 「上回出征,我带回了露珠儿最爱的玉珠葡萄酒。一直没来得及给你……」 朝露拿起开口的酒囊在眼前晃了晃,顿时酒香四溢。 三哥即便逃亡在外,却也一直记得她最爱喝的酒是玉珠,里面是每季最初一摘的鲜葡萄酿制,加入枸杞、肉苁、丁香、玫瑰等入味,口感层次丰厚,芳香独特,是她自幼以来的心头好。 奔波一路的朝露唇齿干燥,不由咽了咽口水,没忍住举起酒囊饮了一口。 一旁的洛襄蓦然抬眸,平静无波的眼中有一瞬的盪动,目光落在素手握着的酒囊上,一直没有移开。 不过片刻,洛襄便眼见着少女拿着酒囊的手慢慢松开,半刻后缓缓失了力气,静静伏在洛枭肩头,昏了过去。 洛襄垂眸,瞭然一般轻嘆一声,望见一旁洛枭拱手,朝他俯身,用极为郑重且恭肃的语气朝他道: 「佛子在上,今日我有一事相求。」 何时见过杀伐决断,目中无人的乌兹三王子这般求人的姿态。 洛襄眸光微动,问道: 「你是想要让我照顾她?」 二人的目光一同落在娇弱无力的少女身上。 洛枭没料到他洞若观火,一下子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由侧目道: 「你一早知道?」 洛襄声色淡淡,回道: 「三王子精于兵术,百战不殆,连我都能察觉到追兵已在五里之外,你不可能没发现,还有闲情逸緻在此处饮酒聊天。」 「因为,你必有对应之策。」洛襄直直望向面色凝重的洛枭,道出,「你的万全之策,就是以己身为饵,使得她能够顺利逃脱。」 「不愧是佛子。你既然能看出我的用意,我便明说了。」洛枭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朝露的睡靥上,月色余晖给向来兇悍的面容勾了一片柔和的光斑: 「露珠儿是我掌上明珠,我今日想将她託付给你。」 洛襄摇摇头,拒绝道: 「再行数里,就是蒲城,我的僧众本可护得你二人周全,三王子何必如此?」 洛枭将手中染血的刀掷入地底,扬手道: 「方才,你不肯与我们一道去莎车,也是想要替我们拦住追兵吧。」 洛枭望一眼面前风姿玉骨的僧人,垂头嗤笑一声,不屑道: 「我敬你是个英雄,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派来保护我的僧众,我分毫未动就在蒲城。」 他指着远处莽莽山河,无边广阔,忽而沉声道: 「乌兹是我故国,我生于斯长于斯,不愿挑起佛门和乌兹的争端,牵连无辜百姓。想必佛子素来慈悲为怀,亦有此想法,所以才想以身阻拦追兵。」 洛襄默然伫立,眉眼沉静,缓缓拨动指间佛珠。 无怪乎她会一直认为她三哥才是乌兹王的不二人选,如此,确是仁君之风。 风骤起,茫茫夜色中凝结的密云又被悄然吹散,动盪不已,变幻莫测。 洛枭迎风而立,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望着天边聚散不定的流云。 「洛须靡要抓的人是我,只要我在外一日,露珠儿受我牵连,一生都会为追兵所扰,被迫逃亡,不得安生。」 「她一直以来,只是想跟你在一道。你可有问过她的意思?」洛襄望着少女睡梦中微微蹙起的眉头,道,「她已成人,所思所想,自有她一番道理。你不该瞒着她做此决定。」 洛枭笑了笑,垂头轻轻嘆了一口气: 「若非如此,以她的脾气,她不会走的。」 怀中的少女乌髮如缎,垂落他的肩头。洛枭静静看了许久,不肯移开目光,不由抬起手指,想要为她拂开挡住面颊的碎发。却在看到自己的满手血腥之时,默默收回了手。 洛枭极尽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 「她应该一生平安喜乐,儿孙满堂,不该随我颠沛流离。」 语罢,洛枭眼眶有几分发烫,转头望向始终不语的洛襄,紧紧扣住他坚硬如山石的肩头,一字一句道: 「请佛子以佛祖之名发誓,从今以后要护她一生一世。」 洛襄目色低垂,佛珠在指腹缠绕,流转间越扣越紧: 「我乃佛门中人,她无意于修行,与佛门无缘,我如何能照顾她一生一世?」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洛枭冷哼一声,道: 「父王当年救你性命,将你养育成人,又送你入佛门避祸,照顾了你半生,你可曾报答过他?」 「父王与你,无亲缘相系,唯有一腔责任。若不是父王,你年幼之时,早已惨死在西域风沙之中,根本活不到今日。」 「今时今日,我的露珠儿就像当年的你一样……」洛枭偏过头,望着怀中静静睡去的少女,「她没吃过苦,此次离开王庭,凶多吉少,或许根本无法活下去。」 逃出乌兹国的王女,还是声名在外的西域第一美人,乱世中会是什么下场,洛枭不敢去想。 他唯有孤注一掷。 威风凛凛的悍将,半生倨傲,不可一世,即便在千军万马围困之时,也从未求过人。 可此时此刻,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撩衣袍,屈膝半跪,拱手道: 「只要你肯答应,我洛枭今日在佛子面前,以天地为证,自愿入佛门。若今后有幸生还,必当自此修佛,供奉释迦,一生不殆。只要,你收留她,不要让她孤苦一人。」 洛襄静静看着他掌中血迹斑斑的刀鞘,青筋暴起的腕骨,还有双眸中隐伏的红丝。 如洛枭这般一生征伐,杀孽深重之人,也会为了一人,心向佛门么?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乃是无量功德。 可他若是答应洛枭,便是违背了佛门的清规戒律。 他隐隐感知,她的身上有太多的奥秘,冥冥之中在与他纠缠。 在乌兹王庭,已是一晌,岂能一错再错? 洛襄沉默良久,问道: 「为何是我?」 「因为你是佛子,在西域有无上权利,千万信众任你差遣,连一国君主都不如你势力强劲。只有你才能护得住她一落魄王女。而且……」洛枭顿了顿,眯起狭长的眼,道,「你执掌西域佛门,受万人供奉,必不会对她动什么歪心思。」 洛枭深思熟虑,自有一番打算。 因他是佛门至高无上之人,是由千万信众供奉,便有千万人替他看着他的诸言诸行,清规戒律之下,不可近女色,无法对他的露珠儿有非分之想。 正是为此,他才能放心将朝露暂时交予他照看。 方才他故意句句对佛子出言相激,反覆试探,也深觉此人行事磊落,并无破绽。 他深信,他没有看错人。 更何况,此时此地,他也再无更合适的第二人可託付的了。 见对面之人迟迟不肯回话,洛枭浓眉紧皱,仰头望去。 只见眼前玉白袈裟如流风飘荡,一双瘦长白净的手从袍袖伸出,缓缓将他扶起,似有千钧之力。 再听到一声轻嘆,音色混入喑哑的夜风中又低又沉: 「要我将她收入佛门,只有一个办法。」 「请三王子允我僭越。」 第31章 天穹处阴云笼罩。已近破晓的天,却是夜色最深最浓的时刻。 洛朝露是在疾驰的雪云驹上醒来的。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神思恍惚。她目之所及,是身侧随风涌起的雪色僧袍。 身后手握缰绳驭马的男人见她醒来,腿胯向后撤了稍许,只是回道: 「离蒲城还有半日路程。先在此歇息片刻。」 朝露听到洛襄的声音,微微一怔。她不由偏过头,从他起起伏伏的胸膛,望至他被远山雪色映得清正明朗的容色。 他不是不想与她同行吗,怎么仍在与她共乘一骑? 她环顾四周,只见万里荒原苍茫,毫无人迹,问道: 「我三哥呢?」 缰绳一松,马蹄渐渐慢了下来。 洛襄并未言语,只是面无表情地先行纵身下马。他将马匹牵至一处树荫下立定,朝马上的她伸出手去。 朝露将双腿跨去马背一侧,托着他伸出的手,下马的时候才觉骑马多时大腿内侧酸胀不已,像是被磨破了皮似的火辣辣地疼。 双脚踩空的时候,她感到支撑她的那只手尤为劲道,几乎可以单臂将她整个人环抱而起。 待她安然落地,那双劲臂已然退却,连衣上的摺痕都不曾留下。 空寂的林间忽闻一声明显的「咕噜」声。 朝露面上红一阵,白一阵。逃出王庭,奔波一天未有饮食,这会儿确有几分飢意。 她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抬眼看了看洛襄,不知他听到没有。想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佛子就在面前,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未几,她低垂的眼帘底下出现一只宽大的手掌。掌中是小半块薄纸包着的馕饼。 「这是哪里来的?」她有几分惊异,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洛襄整平了膝上垂落的僧袍,一本正经地缓缓道来: 「幼时随师尊连日参加法会,时常需诵经一日一夜不休。师尊怕我年纪小挨饿受不住,会偷偷把小块的馕塞给我。从此,我便时常随身带些馕饼备着。」 朝露惊得合不拢嘴。世人敬若神明,不染俗尘的佛子竟会在袖中私藏吃食。 原来,他也是凡人呀。 一想到洛襄在万人来朝的法会上论述经文妙法,寥寥数语可以引得无数高僧如闻仙乐,倾倒一片,他却偶尔在无人处端庄地吃馕充飢。朝露难掩笑意,縴手将馕饼撕开一半,拈在指尖,递到他唇边,小声道: 「你也吃罢。」 少女有几分凉意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燥热未散的唇,正含笑望着他。洛襄復又闭上了眼,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我不饿。」 还需时日才能到蒲城,追兵会潜伏在各个大小城镇,他们不能走官道,只能行野路,为了掩人耳目也不能在路上和其他僧众汇合,恐数日不得进食。他身上并未带干粮,只有这小块馕饼作充飢。 朝露「哦」了一声,于是自己浅浅咬了一口。 馕里的馅子竟是风干的玫瑰花瓣。不如乌兹王庭中做的那般甜腻,闻起来倒是有股沁人的淡香,混着他久存于怀里的檀香,尝到嘴里却是一丝花瓣的清苦之气。 像极了洛襄的口味。 她暗暗将这个味道记在心底,将馕饼对半撕开两半,她将另一半的馕饼递给洛襄,道: 「我三哥行军打仗,身上也常备着肉干。你不能吃肉只能吃馕,我吃他的肉干就好。」 洛襄沉默,并未伸手接过那半块馕,而是抬眸望向唇角还沾着碎末的少女。 他神容平静,如水面无波,终是淡淡开口道: 「你三哥将你託付于我,自己回去拦截追兵。」 他没有接过的馕掉落在地,油黄的松软酥边沾了些泥。 少女呆在原地。 这一刻,静得风声也全无。她像是连气息都没了似的,面色可见的一点一点发白。 倏而,她抬眸,镇定自若地开始叙述道: 「洛木齐此次所带之兵最多不过千人,且为了找我分散在各处,战力极为不均。我三哥有精兵亲卫一百,再加上你送去护他的三百武僧……」她心下一算,唇齿凝滞,沉默了须臾,「虽然、虽然三哥兵力不及一半,但他久经沙场,以一当百也不再话下。若是战略得当,依据山势地形伏击,未必不能赢……」 「定是有赢面的……」 「三哥一定能赢。」 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洛枭吃过一场败仗。 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低垂着头将地上掉落的半块馕饼捡了起来,用袖口擦了擦边上的泥渍。她呆呆地望着撕裂的馕边,极力挤出一丝笑来,咬了下去,囫囵地又细细说道: 「再说了,我三哥是乌兹王军的领将,乌兹百战百胜的大英雄。洛木齐所领的也是乌兹王军,那些兵本是我三哥麾下,见到他必会让他几分薄面,不会狠心伤到他的吧。」 洛襄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她说得一板一眼,只音色有几分颤抖,泛着水光的眼无比殷切地望着自己,似是在等他给予肯定的答覆。 「是吧,哥哥?」她问出口的声音越来越低。 洛襄起身,坐去她身旁,缓缓抬手将她紧紧握在手中咬烂了的馕饼夺了过来。 几缕碎发挡住了她的侧脸,看不见眼泪正顺着面颊一滴滴滑落,融进了馕里的玫瑰馅中。 她方才浑浑噩噩,不自觉地拼命往嘴里塞馕,就着苦涩的泪一口一口吞入腹中,那张小嘴早已再也塞不进东西。 「咳咳咳……」 她全吐了出来,趴在地上勐咳。她仰起泫然的双眸,哀求似地扯着他的袍袖,抽泣道: 「你告诉我,我说的对不对?……」 空中仍有玫瑰淡淡的香息,清甜中带着一丝苦涩。 洛襄轻嘆了一声。他的手臂抬起半刻有余,终是缓缓落下,抚在她战慄不止的嵴背,防止她抽噎被呛到。 「你说的,都对。」他垂下眼眸,道,「只是,他不肯带走我的僧众。」 朝露一愣,霍然站了起来。 「你是说,是说……」她的身体在发抖,声音却极稳,像是被什么镇住了似的,「他只带了百人?」 树影枝桠簌簌作响,洛襄始终沉默。 「他这是去送死……」朝露迈开步子,朝系在一旁树下的雪云驹奔去,厉声道,「我要去找他。」 她都忘了出家人不会妄言,洛襄从未骗过她。 奔逃间,她的纤臂被一把拉住,头顶男人的声音沉定万钧,不容她抵抗: 「你三哥一切都是为了你。他以自身性命作抵,帮你摆脱追兵,难道你想辜负他的心意,再被捉回乌兹王庭?」 朝露秀眉一横,声色凛然: 「我并非贪生怕死之徒。」 朝露深知,洛枭若被捉回乌兹王庭,只有死路一条,可她不一样,她回去仍是乌兹王女,大不了又要像前世那样,承受为人傀儡,一世不得自由的命运。 可重活一世,她预知未来,已有了先机,可以在无数个节点,再一次改变命运。她可以逃出乌兹王庭一次,必可以有第二次。 最坏的结局,无非就是再嫁给李曜入宫,最后被一箭刺死。 她连死都不怕,重蹈覆辙又有何可惧的? 朝露遥望眼前这片草原,忽而眼眶发涩,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她记得这片辽阔无垠的草原。 幼时,洛枭曾带着刚学会骑马的她来此处游玩。当时,是她头一回离开乌兹王庭,和他一道跑马到那么远的地方。 雪山脚下,天高云阔,草场莺飞,美得不似人间。 「等露珠儿长大一些,三哥再带露珠儿去更远更美的地方。只要你想,我带你踏遍万里河山,看尽天下风光。」 此时此刻,她一字一句念了出来,不知不觉已哭得泣不成声。 朝露的腿脚软了下来,若不是洛襄扶着她的双臂,她几欲跪倒在地: 「我好不容易和三哥团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她仰头如视神明一般望着他,字字凄切: 「襄哥哥,你是佛子,你一定有办法救他对不对?我求求你……求你帮帮我,带我回去救他……」 她扯去髮髻,满头青丝垂下,紧接着抽出腰际短刀,递到他面前,急切道: 「我可以剃度入佛门,我可以跟你修行,从此一心向善,再也不行恶事了……你们佛门子弟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求你,带我回去救他……」 洛襄黑沉沉的眸光落在她发抖的手上,虎口间的薄刃闪着寒光,投影她在莹白如雪的面上。 一番话简单明了的话,一字字落在他心头。 他不由想起一个时辰前,洛枭怕他不肯答应,甘愿当场皈依佛门。 如今看来,这对兄妹,果真是如出一辙。 只不过,她此举太过出人意料,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她。 哪怕是被群僧诘难,在夜宴上千夫所指,那夜之后被污衊为妖女,她都是翻天覆地,不屑一顾的姿态。 她冷漠无情,肆意恣睢,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连带着他,都好像是她利用的其中一人罢了。 唯独对她的三哥,一贯如此深情么? 洛襄凝神,一把收走了她的短刀,放回鞘中。 回想起洛枭临走前的嘱託,他望着披头散髮的少女,低声道: 「女施主不必多言。你尘缘未了,与佛门无缘。」 「我受了你三哥所託,必要护你平安。我的僧兵,还有你的侍卫已离此处不远,正在赶来,一道护送你去莎车国,我的道场。从此,王庭众人,无人敢再来相犯。」 朝露一把甩开他的双臂,后退几步,道: 「我既不肯帮我,才不会跟你走,我便自己去找三哥!」 她语罢欲上马,一双劲臂将她扣住,让她举步维艰,动弹不得。 朝露垂眸看到那双熟悉的手,忽而冷笑一声,道: 「从前我唤你一声哥哥,是因为有求于你。今时今日,你既非我父兄,也非我夫君,凭何身份来管束我?」 「就凭我三哥一句託付?」她咧了咧嘴,冰冷的笑意凝在唇边,斜眼看去,忽而笑了一声,幽声道,「你既然是为了他的承诺会护我一时,那么他日,亦可因为对另一人的承诺而背弃于我。」 她嫁给李曜之时,年轻的帝王也从衷心许诺会爱护她,可结果呢,还是为了稳固帝位,一箭将她赐死。 这天底下,哪有什么牢不可破的诺言。 「这样的承诺,只是你一时兴起,迫于无奈,根本不是你真心实意,我才不稀罕。放我走!」 她才不要被他们两个男人当做物件一般,推三阻四,互相承诺。 朝露本是反讽,却不料洛襄清冷的眸光转过来,也在定定地回望着她。 那是极其清浅的一望,沉静且冷肃,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她看不出他渊深的眸子里蕴着怎样的奥秘。只听到,他顿了良久,开口道: 「若我说,我愿意护你一生一世呢?」 第32章 前世。 第一缕晨曦初开,天穹虹线光芒万丈,照下高低错落的明黄宫墙。 酣睡中的乌兹王庭喧声盈天,火光成簇,人头攒动。 成千上万的僧众一举攻破城门,闯入佛殿,欲迎回他们至高无上的佛子。 佛殿禅室内,洛朝露懒洋洋地从罗汉床上起身,随手扯来一段被揉皱的绢纱外衫,掩了掩一丝不挂的玉体。 她抬头,一眼看到榻沿静坐的僧人。 他背对着她,如常般盘腿坐定,只着绔裤,宽阔的肩背裸着,其上密密麻麻地还留有昨夜她难耐时留下的划伤。 有指痕,亦有咬痕。 一道道结了痂的暗红,深浅不一,是欢愉的印证,亦是她得胜的纪念。 朝露嘴角微勾,抬手轻抚上去。 痂面的触感凹凸不平,像是撕裂开来的沟壑一般。她顺着那背上的印痕一寸一寸望上攀,从后环住了男人的肩头,下颚抵在他的颈窝,故意呵气道: 「襄哥哥,七情六慾的滋味,如何?」她纵情一夜的声音仍有几分沙哑,灼烫的唇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颈肤,仿佛能止热止渴一般。 「你尝过了,是不是就不想死了?」 僧人不动,细细密密的浓睫翕张,缓缓睁开眼来。忽然一抬臂,将玉白袈裟盖在她只着寸缕的身上。 下一刻,潮水一般的僧众破门而入,将促狭的禅室围了起来。为首的几大长老立在前头,望到室内床榻凌乱,瀰漫着浓浓的靡丽气味,又见佛子的玉白袈裟盖于王女身上,大怒喝道: 「大胆妖女,竟敢诱惑佛子!」 朝露漫不经心地拢了拢散落的鬓髻,手指勾着一缕碎发在打转,笑道: 「我是妖女,那你们的佛子便是妖僧。这里是佛门圣地,佛子却与我在此一夜欢爱不断,好不畅快呢!」 几名僧众不敢置信,见那妖女一双玉臂像蛇一般缠着佛子的颈,在体肤间落下斑驳的吻痕,而佛子不避不退,神色淡然。 众人大唿道: 「定是你以妖法胁迫佛子!」「你这妖女,此罪当诛!」 「杀了她!」「杀了她!」 立在后头的武僧手持戒棍戒刀得令奔入内,扬起手中万般伏魔利器,纷纷往榻上砸去,想要将人碎尸万段一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朝露这才知道怕了。她被重重人影包围在中间,慌乱中裹紧了袈裟。 她惊恐的目光朝隐在僧众人群最后的洛须靡望去。他正得意诡笑,却站立不动,并未前来救她。 先前,洛须靡只威逼利诱让她来使佛子破戒,却从未说过事成之后,如何护她不为癫狂的信众所伤。 她面露惧色,往后退去,仍泛着潮红的面上有凛冽的刀光一闪而过。素纱帐幕一层层破空掀开,又慢慢垂落。 一道颀长宽阔的身影挡在她身前。男人的声音沉定肃然,如浩大的天幕缓缓降下: 「我,酒色二戒尽破,已不配为佛子。」 「业障因我而已,由我而生。是我自陷情慾,与他人无由。此罪此孽,只在我一人。」 他转过头,望向在榻上瑟缩不已的朝露,清澈冷寂的眼瞳尽处,一道深深的回眸,如山穷水绝,如轻描淡写。 他遂朝她伸出手去,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不染俗尘: 「女施主,我此生愿以身渡化你。」 「你随我修行,我护你一生一世。」 又是一生一世。 佛子清定不移的声音如烟似雾地散去。 今生的洛朝露又听到洛襄如此说,怔忪良久,恍若又回到了前世那个决定她命运的初晨。 当时的她,不仅不屑一顾地拒绝了他,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讥讽他六根不净,重色重欲。她以为完成了洛须靡的任务,大功一件,仍可以做回那个恣意骄纵的乌兹王女。 她确实还是王女,却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卑微贡品,被献祭给了大梁,永无归家之路。 后来她才隐约明白过来,他似是一早预料到了她之后的下场,宁可不做佛子,也要当众立誓,说要护她一生一世。 可她知道的太迟了。等领悟的时候,她已困在大梁皇宫里,折尽了羽翼,陷入更深的深渊,没有回头之路了。 她曾经无数回在深夜坐在冰冷的宫阶上,幻想着如若当时答应了他,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想到最后,她只会默默安慰自己道,她的一生一世太过坎坷且艰难,就算她当时应下,他也未必能说到做到,真的渡她一生一世的罢? 沧海桑田,流云消霁。此刻头顶的苍穹前世今生都不曾更改,一样的广袤无垠,不见尽头,其间有几束天光流落林中。 朝露望着洛襄,捕捉到碎玉般的光影在他白玉般的面颊上徘徊不定。 忆及前世那分叉的路口,她不由心口抽痛几下,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她又面临重来一次的选择。她有过一瞬的迟疑,可她心底已下了决定。 前世,她要被迫要被送往大梁,只有洛枭冒死回到乌兹来救她。 她犹记得,一身玄袍黑氅的三哥立在夜色中,潮湿的雨汽给他周身镀上一层迷濛的光晕,显得往日意气风发的大将军有几分落拓。 他想要带她去往北匈。当时,他说话声音浑厚,却很低沉,浓黑的眉宇下,隐有连夜奔波的疲态。 「露珠儿……」三哥还像儿时那般唤她的汉名,既轻快又亲昵,「只要露珠儿不想,三哥可以马上带你去北匈。没有人可以逼你出嫁。」 可她像是哑了一般,怯懦地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望着他宽阔的肩背微微弓着,卷刃的刀尖垂地,一步一步离她远去。 她从未见过三哥如此失魂落魄的背影,回过神来再想追上去,却只望见茫茫黑夜,再无人迹。 前世,她与三哥,就此遥遥相隔天涯。 三哥从未放弃过她。她今生,也不会为了苟活而放弃他。 洛襄见她怔在原地,垂眸,淡淡重复了一遍: 「从今往后,我代你三哥,照顾你一生一世。」 朝露掉头就走,一把扯下马绳,忽而回身又朝洛襄,衷心地笑了笑,轻声道: 「佛子好意,朝露心领了。但我不能放任三哥为我去送死。」 「我与三哥,自小就约定了要同生共死。」 不是一时冲动,不是一时之勇,她方才已经想过了,如果她重生归来,仍是救不了三哥,仍是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哪怕真得了佛子一生的承诺,一世的庇佑,那究竟还有何意义? 这样的一生一世,她宁肯不要。这一世重活,本就是她偷来的,她不放手一搏,定会悔恨终生。 闻此一句豪言壮语,洛襄眉头微皱,眸色渐沉。 他远望山林浩渺,沉默不语之间,他不知从何抽出一根长长的鸾带,劲臂一挥,绑在她腰上绕了三圈再打了个死结。 朝露一怔,眼见着自己方才在峡口用来在马上绑着二人的鸾带此刻在他手中,一头困住了她,另一头被他牢牢缠在手腕。 他只消轻轻一扯,就能将她控在掌中,拥入怀中。 洛襄在她眼中一向温和寡淡,从未见过如此强硬之举。在王庭的时候,在同一案上抄经之时,甚至连手指都不愿与她接触分毫。 「女施主,得罪了。」他沉稳的声线丝毫不乱,抽走她握在手中的马绳,一举抱她上了雪云驹。 明明是三哥送她的、她自小养大的烈马雪云驹,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掌控。 她不甘心,还想扭动挣扎,腰际的鸾带已被紧紧扣住,她本就没什么力道,被一根鸾带轻松制服,被迫在马上塌了腰,不至于坠下马去。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他坐在她身后,相隔有距,仍有分寸,低沉的声音随风浅淡地飘来,却莫名让她脸热心跳: 「沙尘将至,女施主最好坐稳了。」 马蹄所到之处,植被从青葱的密林慢慢转为荒芜的原野。稀稀拉拉的胡杨树四散在广阔的天地间,一大片一大片快速地向后退去。 朝露倏然意识到,洛襄驾马的速度越来越快,甩动缰绳的臂力一下比一下狠。 她回身,掠过男人平直的肩头,看到身后的胡杨林逐渐被铺天盖地的黄沙吞没。一刻前还清晰如画的远景,已成模煳的剪影。 洛朝露生在王庭,自小娇生惯养,最远不过在天山北坡的山麓跑马,甚少有野外遭遇沙尘的经歷。更不知古往今来,商旅军队,多少人命丧于荒地,哪怕只几丈高的沙尘都可在顷刻之间要人性命。 她惶惶不安,心随着马背剧烈的起伏而「突突」地跳着,下意识地向后倚去,靠在背后男人的胸间。 陡生的害怕便淡了些许。 茫茫戈壁一眼望不到尽头。二人驾马路过一处洼地,其间竖有数块大小不一的石林,经年累月被风沙磨得陡峭嶙峋,横斜当中,如同怪阵。 洛襄当机立断,牵着她飞身下马,将她藏身于一块最大的礁岩底下。 雪云驹也已听话地蹲伏下来,马儿闭上了眼,浓密的睫毛挡住了风沙。唯有赤黑的鬃毛还在风中乱飞。 「别怕。」他的声音冷静自持,不见丝毫的慌乱。 朝露还未开口,便被灌了满口的沙子。她被他覆在身下,随即感到自己像是被一大片斗篷罩住了。还有一双手将斗篷牢牢圈在她头顶,进而覆住她全身。 甚至,肌肤相贴的热意还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至她的五脏六腑。 狂风席捲荒漠,飞沙走石漫天。晕眩中,她再也睁不开眼,连意识都随着肆虐的风消弭了一般。 周遭是尖锐的风声,仿佛要刺破这已堆石成山的巨岩,将这广阔天地磨砺成连绵一片,难分你我。 朝露无枝可栖,即便已被安全地牢牢护着,仍想要自己抓住什么稳住身子不被吹走。 纤弱无力的手臂摸索着,环住一处瘦劲的侧腰,仿佛握住了什么保命符似地贴了上去。 比她温热多的躯体僵了一刻,没有退却,任她越缠越紧,似是在无声地回应她。 恍惚间,她嗡鸣不断的耳边,似是有人低声诉道: 「不仅是因为你三哥的託付。」 朝露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身体僵直,愣在那里。 背上盖着她的袈裟如风狂涌,那句话很快随风散碎了,仿佛只是混沌中的幻觉。 …… 不知时辰几何,遮天蔽日的沙尘终于散去。 朝露醒过来时候,看到身间覆的僧袍和袈裟,华丽的金线已被磨去了辉光,绢帛抽出丝来,在还未停歇的细风中裊裊扬起。 她抬起视线,遽然望见他光裸在外的臂上全是被碎石刮伤的血口子,星星点点,并无几寸完好肌肤。 她只看了一眼,身上的僧袍已被倏地抽去。只不过须臾,洛襄已穿戴整齐,目光寡漠望了一眼还蹲在地上的她,言简意赅地道: 「走了。」 朝露起身,掸了掸身上薄薄一层砂石,垂目间,看到自己腰际间还捆着长长一条鸾带,扣在他的指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她默默跟着洛襄的脚步,一面眺望远处。有一处方寸大小的绿洲,一汪浅浅的潭隐在一片茂密的胡杨红柳的丛林之间。 她一顿,朝走在前面的男人高喊道: 「哥哥,我身上都是沙子,我要去潭水那儿沐浴一番。」 洛襄停下脚步,喜怒不辨的眸子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可少女没有等他答好或不好,便径直掠过了他,小跑而去。手中的鸾带被牵引着,他不由跟着她快走几步。 洛襄被鸾带拉着来到潭水边。少女已面向潭面,盈盈的波光映出灼若芙蕖的雪肤。 一双修长的玉腿,纤纤立在潭前的一块崖石上。她正在解开肋下的盘扣,忽地顿了顿,停下手中动作,若有所思地回望他一眼,挑眉道: 「哥哥,你可不准偷看哦。」 洛襄垂眸,眼底的一寸余光里,衣衫一件件滑落,勾勒出曲线玲珑的身姿。 他也随之背过身去迴避。他将手上扣紧的鸾带放长了几丈,缓缓坐在不远处,潭口另一块岩石上。 少女在水中嬉闹,时不时有「哗啦哗啦」的泼水声,甚有几滴扬起的水滴纷纷落在他僧袍上,泅染了一层更深的色泽。 洛襄轻蹙眉头,闭了闭眼,只觉臂上有被无数奔走的砾石擦破的血口子,此刻开始撕扯般疼。他在怀中想要找出一块丝帕来擦拭,摸出来的却是一段绣着并蒂莲的披帛。 绢丝上仍有几道淡淡的血迹。说来奇怪,他竟清晰地记得每一道血痕的位置。 每一道血痕,映入他漆黑的眼底,脑海中随之有一个声音不经意地窜出来: 她能抑制他的恶疾。 他得了洛枭的应允,可以带走她,让她与自己一起修行。 洛枭的嘱託,掩盖了他心底万分荒唐的念头,顺理成章地滋长了他不甘的欲望,又像是一道枷锁,牢牢将他锁在其中。 洛枭拜别时冷冷的言语犹在耳畔: 「我最后有一言,请佛子且记住。你只有是佛子,才能护住她。脱了这身袈裟,你就什么都不是。你若什么都不是,又拿什么护得了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洛襄不动声色,将披帛折好再度收起来,呆坐良久。 不知何时,指间的鸾带松松散散地垂落,另一头已全然浸没在潭中,精细的织金莲纹在水里影影绰绰。 洛襄劲臂一抬,毫不费力地拉扯出一大段鸾带出水。 腕上绕着的鸾带空空荡荡,他心间一颤,缓缓回过头去。 潭面如镜,空无一人。连一圈一圈盪开的涟漪都已淡得只剩几缕极浅的波纹。 她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洛襄:老婆又跑了sigh 露露子:我今后还要跑n回,够你受的。 第33章 洛朝露踮着脚尖穿过矮矮的灌木丛。 身上滑腻腻的潭水来不及擦干就穿上了衫裙,衣料贴肤被浸透,化成水柱,在她身后滴落,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渍。 朝露步履蹒跚,走得不快,却很着急。 她不死心,仍是想要原路找回去追上洛枭。她始终不明白,她和他好不容易相聚,他为什么要抛下她独自去赴死。 她头顶烈日,走出潭口快一里的时候停了下来,背倚在一颗粗壮的胡杨树干,不由气喘吁吁。 朝露遥望戈壁风烟滚滚,鲜有人迹,眼见并没有任追上来,或许洛襄根本还未发觉,她在心下舒一口气。 方才那一泓绿洲潭水四面未有砂石,毫无树荫遮蔽。她就是掐准了他一向死板守礼,肯定不会在她赤身时回过头查看她的所在。 她恰可以藉此逃出来去找三哥。 朝露从潭水中出来的时候,最后望见雪云驹在洛襄几丈外悠闲吃草,缰绳并未紧缚在他的手中。 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雪云驹日行千里,如此一来,洛襄便再也拦不住她回去了。 朝露在唇边「吁」了一声吹哨。 熟悉的马蹄声踏沙而至。 她遥遥望去,沙尘暴停歇不久,草甸上扬尘如烟雾瀰漫。受召而来的骏马鬃毛飞扬,热烈地奔向主人。 朝露纵身上马,一踢马腹,甩开缰绳,大声道: 「走,带我去找三哥!」 雪云驹听话地迈开马蹄,载着她在荒漠中如风一般疾驰。 戈壁、山林、谷地,旷野的色泽由浅入深,依次变换,在她的身侧穿梭而过。她一路奔驰,一路以唿哨声召唤邹云等禁军部下。 悽厉的声响迴荡在空旷无人的天地之间,透过浓密的层云,直上九霄。 待朝露驾马靠近峡口的时候,最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她心下一惊,将马速渐渐放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下马蹄。 氤氲的沙尘幽幽散去,方才与洛枭相见的熟悉的峡口就在眼前。 骤雨将至,天际处密云滚滚,雨滴细细密密地飞落而下。 峡谷深褐的岩壁在雨水沖刷下泛着浓墨般的赭红之色,纵横交错的沟壑,宛若天堑一般将她和前路分隔开来。 朝露颤颤巍巍地下了马,牵着马绳向前走去。身上的水渍还未干透,凝结在裙摆末端,随着走动在沙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水印。 她的脚步颤抖且沉滞,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殿下!」「殿下……」 一道道黑影在稀疏的雨点中立在面前。 「你们是!……」朝露认出了眼前一个个人影,飞奔过去,脚步踏起大片的雨泥。 正是洛枭的亲卫,足足有上百人。 他们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焦味,衣袂袍角尽是蜿蜒的烧痕,雨点滴在他们身上,打落了衣料烧毁后的余烬。 「主子知道王女殿下一定还会回来追他,派我们守在此处。见到殿下便即刻护送你去莎车。」一身左襟玄青衣袍的执刀勇士如人墙一般将她拦住,「前方还有追兵,王女不可再近了。」 朝露惊愕,即便生死关头,洛枭仍要将身边最后的精兵留给她。她一把扯住为首之人的衣襟,愤声道: 「我三哥呢?他在何处?」 那人垂下头颅,鬓边的长髮被烧焦了一片,低声道: 「有人放火烧山。主子困在其中,没能出来……」 朝露重重摇了摇头,不敢置信。她拨开人墙,坚韧不拔,抬起脚步,继续往峡口走去。 越往里走,尸体越多,堆积如山。她认得的,那一个个都是她三哥自小带在身边的亲卫,战死当场,死不瞑目。 她的腿脚越发抖得厉害,血腥气如焚烧的浓烟将她一口一口淹没。 她强忍内里翻江倒海的噁心,每每碰到趴着看不见脸的尸体,她都要用颤抖的手臂将他翻过来,一一确认。 这个被一刀穿心的不是三哥,那个没手的也不是三哥。 漫山遍野都是面无全非的尸首,她耗尽全身气力奔走,衣衫被尖刺的荆棘划破,可哪里有洛枭的踪迹。 朝露像是丧失了知觉,在尸山血海中踽踽独行。摇摇晃晃的身形像是一缕轻烟,一吹就能散去。 最后,她一步都走不动了。一个趔趄,跪倒在地,狠狠摔进了尸堆里,污秽的尸首压着她的眼底。一张张血肉模煳的脸,都是曾经伴她游玩过的,三哥身边的熟人。 如此惨烈的战况,触目惊心,哪还有什么残存的希望。 可她又还在期待什么呢? 她颓然俯身,朝天高喊一声: 「三哥!」带着啜泣的悲鸣阵阵,猎食的秃鹫惊起,鸟喙衔着刚撕开的肉飞远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少女抬起头来,不断挥舞着纤弱的手臂,驱赶着来食尸的恶鸟,生怕哪一只会把她最爱的三哥叼走了。 北匈人丧葬极重全尸,以祈求来世的健全之身。她的三哥有一半北匈血统,她怕自己连三哥的尸首都保不住。 朝露咬咬牙,又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奔走着,四处驱赶着那不知餍足的秃鹫,好像这样就能强留下已经离去的人。 前世,她负了太多人了。 她负了洛襄。所以今生,她牺牲自己保卫他不为洛须靡所害而破戒,她想看他受封成为佛子。 她也负过洛枭。前世他冒死来救她出宫的时候,她没有狠下心答应跟他走。所以这一世,她再也不想和她的三哥分开。 她以为有重头再来的机会,于是拼尽全力,只是想一点一点弥补全了这些前世的遗憾。 可是,命运的丝线只需轻轻一扯,渺小的人就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她再也找不到三哥了。 少女绝望的哭喊声响彻天地,不断迴荡在峡谷之中。 除了偶尔几声尖锐的鸟鸣,天地间再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膝盖浸没在似乎还温热的血泊中,殷红一片漫过了她的裙摆。 俄而,一道有力的脚步声传来。一双手将她浸在血水里的衫裙轻轻拾起。 来人逆光走来,看不清面容,只有隐约熟悉的身形轮廓。他立在她面前,微微屈膝俯身,正在替她抖去衫裙上骯脏的污渍。 连绵的雨珠折射的光刺眼,落入她满是清泪的眼里。模煳的眼帘里,朝露看到熟悉的绛衣银甲。 邹云领着禁军赶到,望着她俯身半跪,轻声道: 「殿下,节哀顺变。」 洛枭的亲卫围了过来,默默将她从血堆中扶了起来,纷纷屈膝跪下,朝她拜道: 「主子有令,从今往后,我等视殿下为主,此生追随殿下,绝无二心。」 朝露深吸一口气,想要抬手拭去眼泪,却见袖口掌心尽是斑斑血迹,便仰起了脸,让大雨沖刷去她的泪水,不让底下之人看到她满面的泪水。 「前方追兵还有多少?」 为首之人一愣,拱手道: 「本有千余人,皆是精骑,与我们对战之后,已不足千人。」 朝露闭了闭眼,听到雨声和雷声中传来一阵隐隐的马蹄声。她唇角勾起,冷冷一笑,道: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来得正好,我要为三哥报仇。」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邹云沉声问道: 「殿下,我们不过数百人,如何与那近千人对战?」 朝露她巡视四周,扫视了一圈牙口两侧山坡上的密林浓荫,道: 「敌在明,我在暗。地形优势在我,瓮中捉鳖,将他们一网打尽。」 她顿了顿,唇角微微翘起,望向身后的荒原,眼尾勾着一丝狡然的笑,道: 「况且,我还有救兵。」 …… 朝露一行人埋伏在垭口两侧的陡坡之上,居高临下,数百支箭矢寒光闪闪,齐齐对准下方的垭口。 不出一刻,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果真有人追来。 黯淡的雨幕中渐渐出现一道幽黑的口子,大批人马踏雨驰骋而来,震天动地,响彻垭口。 细看,一匹匹都是骏马良驹,马鬃在雨珠下散着绸缎般的光泽,马上之人都是背负长弓箭囊,腰配长刀的骑射好手。 为首之人忽然勒马,扬臂一挥,露出斗篷下的锦袍,一身暗光浮动。 身后的精骑看他手势,也勒马停下,马蹄声顿止,唯有雨声滂沱。 一道道黑黢黢的影子在垭口之前停留,始终不肯进入他们的埋伏圈。 好似知道有人在此,止步不前。 大滴大滴的水珠自鬓边落下,已不知是汗还是雨。朝露听到声旁的邹云道: 「殿下,我去将他们引来。」 朝露摇了摇头,道: 「如此阵势,他们必然早有戒备。你单枪匹马出现,必会被围困射杀。」 「他们要找的人是我,只有我出现,才能迷惑他们,且安然无恙。」 成串的雨珠从他的眉骨落下,邹云勐地甩落满面雨水,制止道: 「殿下不可。」 朝露拨开身上掩护的树叶,轻声道: 「我是王女,他们不敢伤我。这是唯一一的机会。」 邹云眼见她话音未落就疾步离去,他来不及去追,咬了咬牙,朝四处低声令道: 「弓箭手戒备,一个不留。」 朝露一出现在垭口的时候,那队人马果真开始依次进入她的埋伏。 她策马扬臂,驾着雪云驹朝前奔去,引得身后的人马奋起直追。 岂料为首之人驾马长驱,一下子拦在她的面前。狭小的垭口间,再无去路。 朝露心头一紧,忽闻来人道: 「洛朝露,你可让我好找啊。」平淡的语气丝毫掩不住微微的愠色。 会这样直唿她全名的,这世上就一个人。 朝露抬起朦胧的眼,只见那人缓缓摘下斗篷上的兜帽,容貌在雨幕中渐渐清晰起来。看清他的那一瞬,她的瞳孔勐地睁大,向马后跌去。 来人伸出劲臂将她揽住,微微勾起的唇角似是在笑她的惊惧,竟吓成这样。 「怎么是你?」她收腿继续往后退去。 「怎么不能是我?」来人扬了扬剑眉,反问道,「见到救命恩人不高兴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洛朝露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碰到李曜。 她掠过他绣着云纹的肩头,望向他身后一个个拔了刀的亲卫。 李曜今次这回带了不少人马,究竟是恰巧路过,还是正要捉她回去王庭的。 朝露没有犹豫,她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前奔去。 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反倒失衡向后坠去。 朝露回首,见自己垂地的裙摆还握在李曜手中,被他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见她逃跑不成,李曜眯了眯眼,上前一步将要跌倒的她搂入怀中,面色微微的笑意不减。 巨大的惊恐之下,她顿时觉得,自己像是猫被踩住尾巴的老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跑什么?我是来带你回家的。」李曜撩了撩她散乱的鬓髮,已是极尽耐心,「我奉你母亲承义公主之命,前来带你回去。你身为王女,怎可擅自离开乌兹王庭?」 原来是母亲要她回去的。她一直以为,母亲不问世事,根本不会在意她的死活。朝露心中有几分怪异,又见李曜正盯着她,面色不虞。 「况且,西域战乱频发,征伐不休,这一路上有多兇险。一个女人……」他双手抱臂,笑得漫不经心,「尤其是像你这般漂亮的女人,到处乱跑,要么迟早丧命,要么,是会被人掳走的……」 朝露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咬了咬唇道: 「我是生是死,与你无甚关系,更无需你费心。」 「与我无关?」李曜轻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金簪,在她面前一晃,道,「你我有金簪为盟,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怎么无关?我亲自来接你,跟我回去罢。」 朝露指尖掐破掌心,死死盯着那枚金簪。 若是跟李曜回了乌兹王庭,她必将重蹈覆辙,再走一遍前世那毫无转圜余地的悲惨命途。 她会眼睁睁看着李曜发展势力,一步步吞併西域。她会和前世那般,被迫嫁给他成为异族宫妃,最后在那吃人的皇宫里困守一生,客死异乡。 今日她有洛枭留下的精兵,还有骁勇善战的邹云一干禁军,她未必没有胜算。 朝露昂起头,今生头一回直视那双她怕了一世的黑眸,道: 「今日,我必不会跟你回乌兹王庭的。」 她摒弃了所有的杂念,方才的惧意一扫而空,朝垭口两侧大唿道: 「放箭!」 转瞬间,密密麻麻的流矢,夹杂在倾盆大雨之间,朝二人身后追击的人马落下。 马蹄声嘶鸣哀嚎,马上之人接连中箭,应声倒地。饶是训练有素的梁军精骑,在狭小的峡口之中,躲避箭雨,节节败退,起了一阵阵骚乱。 可是,许是顾忌她和李曜离得太近,唯恐误伤了她,始终无人朝李曜发箭。 李曜黑沉的眸子映着眼前绝色的女子,目光不经意地在描摹着她纤细却凛然的轮廓。 他看到了一线生机,忽而笑了一声,抓准时机,驾轻就熟地伸出双臂,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抓了过来。 手中的一把短刀飞速架在她颈上,挟持了她。 「乖乖束手就擒吧,我的王女殿下。」他的气息带着喘,拂过她的耳际。 流矢的破空声渐渐停息,邹云恐她受伤,已停止了攻势。 身后的梁军正在重整旗鼓。 豆大的雨点不断落在她面上,模煳了她的视线。朝露羽睫颤动,朝那山坡望去,大声吼道: 「放箭!杀了他!」 只要杀了李曜,他的人必方寸大乱,哪怕她就此被牵连受伤甚至死去,她也不会后悔。 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杀李曜的机会。 可头顶再也没有箭矢落下。她和李曜太近了,没有敢冒险射出那一箭。 好似一切已偃旗息鼓。 就差一步,她就差一步,可以将这些梁人杀个片甲不留。 朝露大恨,勐地俯首,咬了一口李曜箭袖中露出的手腕。 李曜未有防备,吃痛,钳制她的双臂失力了一瞬。 朝露趁机从他怀中逃脱,趔趄奔走几步,李曜奋起直追,眼看就要捉住她的衣角。 正在此时,说时迟那时快,忽有一道锋刃自身后而来,擦着李曜的右臂而过,打落了他手中的短刀。 白光一闪,尖锐的箭镞钉入杀地,刻满莲纹的箭身来回晃动,嗡嗡作响。 李曜瞥了一眼大臂处的血口子,回首一望。 天色辽阔,大地苍茫。 眼界的尽头处,烈马崩腾,人影纷纭。 为首之人,玉白色的袈裟逆着风,其上缝制的千万条金线缓缓浮动,破云穿雾而来,如同天地混沌初开时的金芒清光。 他手握一把巨大的雕弓,朝他射出了那支不致命却足以警戒的飞箭。 是故意偏了几寸,否则,这支暗箭正中心口取他性命也不在话下。 李曜眯起了眼。 下意识地先查看双方兵力。 来人翻来涌去的袍角像是一道徐徐展开的帘幕。帘幕落下之后,峡口黑黢黢的灌木丛中,不知何时涌现出了百余道暗色身影。手执利刃,明刀晃晃,一时间竟如大军压阵,滚滚浪潮一般奔涌而来,将来人簇拥在中心。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从天际尽头雨幕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身材与他一般高大伟阔,袍袖鼓满了烈风,翻涌不息,面上却依旧清冷无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声音冰冷且铿然,如亘古寒峰,破风而来: 「放开她。」 「她说了,不想和你回去。」 朝露看清了那道玉白的身影,还有熟悉万分的声线,热泪盈眶。 她等到了她的救兵。 她向他奔去,毫不迟疑。 在一片对峙的刀光剑影中,两个身形相近的男人同样冰寒的眸光撞在一处。 「你又算什么东西?凭何阻我?」李曜转身,看到声势浩大的僧众,他面上的惊愕不过转瞬即逝。他从喉底轻哼一声,舔了舔被风吹得干燥的唇。 「我无意与大梁使臣动干戈。但……」洛襄开口,沉静的目光掠过一重重利刃的寒光,落在二人中间势单力薄的女子身上,「她今日不能由你带走。」 「口气倒不小。」李曜剑眉一凛,覆手在背,冷冷道,「身为佛子,不守清规戒律,刻意接近乌兹王女,究竟有何目的,是何居心?」 「没有目的,更无居心。只为故人一诺,必当誓死遵守。」洛襄回道。 「呵,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李曜嗤了一声,淡淡质问他道:「你已不是乌兹九王子,既非她亲族,亦非她夫家,凭什么插手王女之事?」 「难不成,佛子想要独占王女不成?」李曜顿了顿,故意提高音量,道,「亏你还是修佛问道之人,竟作如此卑劣之想!」 僧众闻声愤然不已,当他竟敢污衊佛子,此时戒棍戒刀相触,震声不断,山谷中许久仍有余音。 洛襄寡漠的面容毫无波动,眼神微微一示意,周遭杂乱的声音再度平肃。 空旷的山谷中,他的声音平静,却字字有力: 「她想离开乌兹王庭,我必当从她所愿。你大可问一问,她想与谁一道。」 李曜冷笑一声,反诘道: 「我还记得第一回 与佛子在王庭相见,佛子还与我论道汉人嫁娶之俗,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约。那我今日便告之你,女子待嫁之前就该听从父母之命,出嫁后也自有夫君管教。在西域如此,在中原更是如此。 「今日她母亲让她回到王庭,她就当遵从。这本是天经地义的规矩,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洛襄眉头轻蹙,声色淡淡,反问道,「从来如此,那便从来都对吗?」 洛襄下了马,一步一步顺着缓坡,不疾不徐地朝山谷下的二人走去。 他的音色比风声更烈,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 「女子也是人。身而为人,便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其余他人,无论是你,甚至是她母亲,也并无资格去决定她的人生。」 李曜一怔,眉头紧皱起来,面上多了几分森然的冷意: 「听闻佛子在王庭与王女日夜相对,传道受业解惑。佛子便是如此教唆于她,让她忤逆父母的?」 「是非公道,自在己心。」洛襄面色从容,淡淡回道。 「不过,佛子既如此说,那今日便让她自己来选罢。」李曜轻飘飘望向呆立正中的女子,道,「洛朝露,今日你要跟谁走?」 朝露恍惚了一下。 纷乱的记忆一一闪过,她的喉间顿感窒涩。 前世她母亲一面任由她仗着美色胡作非为,却一面要她诱惑佛子堕落,又逼她入大梁皇宫以色侍人。 而她的夫君李曜,平日里予她万千恩宠,却转头就将她幽禁宫中,最后一箭赐死。 所有赋予她身上的,名是宠爱,实为控制。 洛襄方才却说,她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在这一剎那,她只觉浑身凉透了的血都沸腾了。 前世,她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是临死之前,被救她出长安的国师点醒的。 他也说,她不是众人口中的妖女,她不必为人傀儡,她本是可以为自己而活的。 只可惜,太晚了,当时在那寺中她已穷途末路,就这样白白虚度了一生。 今生,她是不是还能有重来的机会? 朝露抬起湿润的眸,望见佛子玉立在斜坡底下,一如既往地朝她伸出手去,眉眼不改的淡漠。 虽不言不语,却如有千钧之力定在她心底。如寒崖磐石,从无转移。 奔跑间,朝露骤然听到背后李曜的声音: 「洛朝露,我可是有你三哥的消息。你不跟我走吗?」 她脚步一顿,缓缓回身。 同样英姿勃发的少年帝王立在另一头的谷底,同样难辨无情还是有情的眼,亦在深深地望着她,向她邀约。 第34章 前世,洛朝露一度被李曜幽禁在宫中数月。 她被赐居的明霞宫,昔日金雕玉砌的宫殿暗沉无光,门庭稀落,形同冷宫。 李曜孤身一人前来,身上不是镶绣朱紫五爪金龙的朱紫绫袍,只着一袭素锦常服。他背后只远远跟着一个内侍,其余的皇帝亲卫皆守住在明霞宫门外。 偶有零星的宫人路过明霞宫外围,见此阵仗不敢抬眼,垂头匆匆离去。 一夜雨水滂沱,阶前的白梨花零落一地。 织金蟒纹的六合靴踏入宫门,一路踩在满庭的落花上,碾碎丝丝残香。 内侍为李曜打开了殿门,扯着嗓子道: 「陛下驾到。」 待他进去后,内侍眼明手快地又关上门,静静候在外头。 殿内未燃烛火,八角玉雕宫灯落了灰,冰冷漆黑。没有宫娥打起一层层华贵的金丝帷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因为伺候的宫人已一个一个接连下了诏狱。这偌大的明霞宫,只剩姝妃洛朝露一人了。 沉沉的脚步声逼近。 最里头的帐幔中,洛朝露隔着老远听到内侍的通传,翻了一个身,面朝里侧卧,背对着走近的君王。 「臣妾多日未有梳洗,不敢面见天颜。」声音柔弱,却冷淡坚定。 是她不想见他的託词罢了。 李曜止步,立在帐幔外。 这是自一月前,他颁下密诏将她幽禁后,第一回 来明霞宫看她。 他望着重重绡纱里那道纤瘦的身影,满头乌黑的青丝未戴珠翠,未着髮髻,顺着雪白的玲珑曲线漫开来,蜿蜒迤逦。 美丽却脆弱,像是在他掌中可徒手拧碎的琉璃。 她的宫殿他赐名为「明霞」,自是因为记忆中明艷热烈的少女,灿若明霞。如今这团明霞,似是烧尽了,只有一缕余烬还残存在榻上,不肯见他。 李曜负在背后的手指握了握,开口道: 「大梁苦战北匈,前日于轮台大捷,朕心甚慰。北匈主力溃逃,只能迁往天山西北,避战不出。」 「祁连山以北,焉支山以西,我大梁精锐已在北匈王庭门口屯兵十余万。朕,已不需要再忍了。」 大梁人永不会忘记,昔年北匈单于趁太祖皇帝崩逝,不仅驱兵屡犯边境,还特地手书寄信调戏大梁新寡的皇太后,其手书言约: 「吾鳏,汝寡,各自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大意为,看大梁太后新寡,他亦独居已久,不如一道快活。其言辞轻浮,大为不敬,入主中原之心昭然,想藉此寻衅刺激大梁出兵。 大梁朝野震怒,无不视之为莫大耻辱。 然,当初大梁初立,休养生息,国本维艰,并无兵力与北匈撕破脸抗衡,只得忍气吞声,岁岁向之纳贡。 少年李曜立誓要在有生之年荡平北匈,将那单于押入长安为囚,一血前耻。 此时此刻,已成一代帝王的李曜道: 「我本欲命邹云领兵穷追,将北匈右贤王所领的残部一举歼灭。」 帐内侧卧的香躯似是颤了一颤,玉臂轻垂,缓缓支了支身子。李曜看在眼里,上前一步,坐在了榻沿,看到几绺乌髮发下苍白的侧脸,眼睫抖动。 他继续道: 「但,右贤王似是得知我方军情,彻夜携大军奔逃。邹云最后只捉回了几个副将。此事有疑,恐有奸细……」 洛朝露倏然从榻上直起身子。她未施粉黛,形容惨澹,唯有一双眼依旧明丽灼人。 可往日面见君王时风情万种的双眸,今夜却泛着无边的冷意。她毫不迴避他试探的目光,道: 「陛下是在怀疑,是臣妾和右贤王报的信么?」 「北匈右贤王是朕爱妃的三哥,朕不得不防。」李曜手指蜷起,勐扣在榻上,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道,「你身为大梁宫妃,与北匈掌兵的右贤王经年兄妹情深意笃。你可知每日有多少朝臣言官上谏,朕又如何向正和北匈苦战的边关将士交代?」 朝露冷冷道: 「陛下明鑑,妾之母国乌兹已为大梁藩属,妾怎敢以母国千万人性命作赌,冒险私通北匈?」 「况且,妾已被幽禁宫中一月有余,何来手眼通天之能,可与千里之外的西域通信?」 言语之中,无不是被冤枉而不得自由的愤慨。 李曜见她辩驳之时,秀丽的眉毛紧紧蹙起,脸上似是终于有了几分活气。他用指腹摩挲着她光滑的面颊,目色深沉,道: 「两国开战之际,朕下旨将你幽禁,是在保护你。」 他身为一国帝王,有太多事,无法与她言说。只待来日事毕,于榻边耳鬓厮磨,再一一解释予她听。 只要,她像往日那般乖乖听话,不要再怄气,不要再忤逆。 朝露不语,心下冷笑。她侧了侧脸,避开他的触碰,扭头又面朝里卧去。 李曜伸出的手缓缓收回,皱眉道: 「姝妃,你是不信朕?」 她目中毫无往日小女儿家面见君王的情愫,只微微挑起的眼尾仍带几丝妩媚,侧身拢了拢垂散的乌髮,懒懒道: 「臣妾尚在闭门思过,今夜不宜侍奉君王,陛下请回。」 李曜起身离榻,却未真走,而是亲力亲为将榻前的一盏鎏金兽纹宫灯点燃。 几缕光亮照进了帐中,影影绰绰,勾勒出侧卧之人妖娆的轮廓,凹下去的蛮腰,纤长的身姿,如群峦起伏,妙不可言。 烛火里的君王魁梧高大,将她笼罩在男人庞然的阴影之下。 一双劲臂撩开了唯一阻隔二人的薄薄绡纱。 「朝露,到朕身边来。」男人靠近,惯于朝千军万马发号施令的声音有几分低沉。 她未有像平日那般没骨头似的拥过去,反而退后一步。 李曜漆黑的眸子深潭一般的幽静,底下蕴着她看不见的汹涌怒意。他顿了顿,宽大的掌一把握住她逃脱的脚踝,将人拉到身前。 龙腾金纹的袖口露出一截遒劲的手腕,青筋充血贲张。 「洛朝露,朕是你的夫君。」他声音低沉,手掌加大力道,不让她背过身去,迫使她直视自己,「你的荣宠,都是朕给的。」 朝露动弹不得,也不再挣扎。 雷霆雨露,天心易变。 昨日还蜜里调油,万千宠爱,今日就可以将她幽禁,避而不见。而难得屈尊一见,就是来试探她,怀疑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是她错付了,曾以为哪怕深宫诡谲,予她荣宠的君王无所不能,可以护她一世无忧。 朝露冷笑一声: 「没有陛下的所谓荣宠,臣妾在乌兹亦可活得好好的。早知今日,不如当初随我三哥回乌兹去!」 自入宫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娇柔婉转,曲意逢迎,以无边媚态博取圣宠,这是她第一回 以如此冷硬的语气与皇帝说话。 李曜一怔,放开了她。 「妄言!」他勃然大怒,脸色铁青,语气冰冷,「朕只知道,你口中所谓的三哥,这些年来千方百计,为了将你带出朕的皇宫,根本是无所不用其极……上回北匈使臣来朝求和,你也偷偷前去见了他。」 「既如此,朕,绝不会放过他。」 语罢,年轻的帝王连夜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明霞宫。 在外头随行的内侍本以为好事既成,打算留守一夜,正闭眼默声打盹,忽闻殿门轰然打开。 内侍嘆了一声。皇帝自执政以来,文治武功,勤于政事,后宫有如空置一般,何时见过他这般屈尊亲临妃嫔居所,兴致而来,却大怒而归。 明霞宫里的这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内侍回望沉夜中荒芜冷寂的宫殿,摇摇头,转身跟上了大步离去的皇帝。 朝露见人走了,轻舒一口气。 今夜,她是头一回拒绝李曜,失了君心,也许自此下半辈子没了倚仗,甚至带来灾祸。 可她的内心却无比顺畅。 翌日,送入明霞宫的饭食一如从前般精緻,可送饭的宫女却将汤水浇到了洛朝露的手臂上,踢翻了菜盘,一併啐了她一口道: 「通敌妖妃,死有余辜!」 没了帝宠的姝妃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 再后来,精緻的菜餚继续往明霞宫送,可她的气息却渐渐有进无出。 直到一个眼生的小宫女入夜偷偷来找她,给她塞了一块玫瑰馅的馕饼。 朝露蓬头垢面,狼吞虎咽,忽然想起了什么,盯着那小宫女,问道: 「国师大人,可有来过?」 小宫女一愣,回道: 「娘娘,国师大人随军出征,已月余不在京城。」 朝露独坐暗中,一仰头,目光透过一扇沉沉的雕花木窗,望向了夜空中的满天星辰。 她听那个人说过,北斗勺柄的末端那一颗明亮的「摇光」星。星光所照之处,是她遥远的故乡和亲人。 她撕去身上一缕衣裙的绢帛,咬破指腹,以指血为书,交予小宫女道: 「烦请替我交给国师大人。」 李曜那夜离去前的警告,她日夜难安。她的夫君,要杀她的三哥。 朝露深知,李曜若是动了杀心,不会再放手。 她心念成灰,在这宫中是生是死已无关紧要。但为了三哥,她只有搏一搏。 …… 数日后,明霞宫的禁闭得解。 从诏狱放出来的侍女们喜极而泣,推门而入,见到困在里面的主子洛朝露。一併告之她国师大人已查出泄露军机的始作俑者,证实她确实是被冤枉的。 传闻,国师远在边关,似是早有预料,在一夕之间,以雷霆之势逮捕数十名西征归朝的武将,且一併连坐数百人。以通敌卖国之罪,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诏狱行刑处,地上血流成河,三日未干。 泄露军机的叛将中,有几人为皇后母族。由是,宫中传言,皇后藉此陷害姝妃通敌。 李曜却未有再追究。 因为,李曜是将计就计,藉此机会肃清了军中心思不定的世家旧党,拔除异己,还顺便插入了自己一手扶持上来的得力亲信,兵权尽收,渔翁得利。没必要再与外戚撕破脸。 如此一石二鸟的布局,算无遗策,可谓妙极。 对于用作此计障眼法的洛朝露,李曜身边的内侍亲至明霞宫传下圣谕,并赐下江南绫布百匹,东珠一对,以示安抚。 可洛朝露却觉毛骨悚然。 李曜既知她无辜,那夜相见时咄咄逼人,仍是借三哥之名多番试探于她,实乃诛心。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她心中寒凉,仍是平静地携宫人跪地领旨,叩谢君恩。 那宣旨的内侍笑眯眯地轻声对她道: 「陛下正在勤政殿,这会儿,该忙完了。」 如此敞亮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 内侍也是好意提醒。她哪怕再不愿,也不该拂了这位宫中大总管的面儿。于是,她略微梳妆,便前去勤政殿向君王谢恩。 御花园中,朝露就见到一条偏僻长廊的尽头,立着一道玉白色的人影。 在赤红的宫墙作背景,四周空无一人。一树梨花雨纷纷扬扬,宛若一场声势浩大的落雪。 僧人立在落雪中,一身袈裟亦是清冽的白。他听到脚步声,缓缓侧身望向她。 朝露一时不知他是恰巧路过,还是在她面圣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她朝他盈盈一拜,柔声道: 「多谢法师还我清白。」 「不必。」 他并未回视她,只淡淡道,「是非曲直,自有定论,臣不过秉公执法。」 朝露轻描淡写道: 「法师此战逼退北匈,功勋卓着,只可惜右贤王逃脱,法师可是少了一件大功。」 「飞鸟尽,良弓藏。」他面色淡然,默声念出一句古语来,又道,「娘娘的汉文,已有长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是法师教得好。」朝露勾唇一笑。 那夜,她的血书上写了这六个字交给小宫女,意在逼迫国师放她三哥一条生路。 史书上说,敌国破,谋臣亡。国师在朝中势大,李曜身为帝王不会不忌惮。 若是北匈尽灭,一把好刀再无用武之地,他的退路,便不在他掌握之中。 他放了洛枭,是纵虎归山,亦是为自己续命。 这个道理,浅薄如她都明白,他又岂会不知。 这一劫,他替她平反,暗自救她,不仅雪中送炭,也从未像李曜那般怀疑过她。 她却终是算计到了他的身上。 朝露不由望向眼前身姿挺拔的僧人。 数月未见,他的下颚清瘦不少,唯有凶厉的面疤犹在,眉眼不改的锋利。 宽大的袈裟尽数掩住了他的右臂,微风吹起袍袖,却隐隐可见腕间雪白的绷带还在溢血。 「法师,你的手?」她问道。 「无碍。」他拂手垂袖,将伤臂掩去。 见他张弛有度,声色冷淡,朝露倏然笑了笑,凑近他一步,翩跹的裙裾拂过他的袈裟,问道: 「法师,你帮我三哥,只是因为要固权么?」 僧人回身,微微偏过头来,沉静而幽远的黑眸映出她明媚的倒影。 他沉默良久,清朗的声音没入落花中: 「是因为一位故人。」 朝露微微一怔,恍惚看到他冷漠的眸中隐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柔情。 她未来得及再细问,那道玉白身姿已然飘远。 后来她才知道,国师臂上之伤,乃是北匈利箭所致。他此战得胜后,继续深入腹地追击敌军,却无功而返,且身负重伤。 因为李曜下了一道密令,勒令他作为谋臣和武将邹云派兵追杀逃亡的洛枭,必要取其首级。 一直以来,李曜不仅对北匈人恨之入骨,亦将有一半北匈血统的洛枭视作心腹大患。 …… 今生,峡口的风凛冽如刀刻,一寸一寸将她最后残存的希冀迎面浇灭了。 无论如何,这一世,李曜对北匈、对洛枭的杀心不会减。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将她三哥的消息告之她,只会杀之而后快。 如此思定后,洛朝露转过身,面对李曜,她的神色异常的平静。 俄而,她径直走了过去。 李曜见她朝自己走来,薄唇难以抑制地微微勾起。 下一瞬,朝露勐地一俯身,快步上前捞起尸体上一把散落在地的弓箭,飞速张弓搭箭,瞄准了正中的李曜。 眼见着男人的神色从志在必得渐渐转为怔忪,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错愕。 她的手指一松,一支飞箭离弦而去。 银光撕裂了今生的夜空,轨迹与前世雪夜刺中她的那一支仿佛能重合在一道。 前世一箭之仇,她没有忘。她要杀她之人血债血偿。 一箭既出,朝露审时度势,未作停留,干净利落地抛下弓箭,往身后等了她许久的男人跑去。 她一下子扑进他宽大的袈裟之中,贪婪地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檀香。 「为何以身犯险?」他的声音如水潺潺,温柔地传至耳中。 她扬起脸,仰望着他,逼着自己大滴大滴地落泪,扯动着他的袍袖,哽咽道: 「襄哥哥,就是这些梁人,他们放火烧山,我三哥被他们害死了……」 洛襄没有说话,伸出了手,指尖还未覆上了她的面靥,便收拢在袖中,最后只用袖口轻轻拂去她面上混着血渍的泪痕。 雨已停歇了,大风扬起沙尘,天色依旧昏沉黑暗。 李曜被眼疾手快的亲卫扑倒在泥地,飞箭如流,在他身侧遽然而过。 射箭之人箭术之准,发力之狠,哪怕只擦着他的大臂,那伤口已深深划破皮肉。 再抬头,少女翩然的身姿向斜坡上那道玉白之色奔去,最后与那道身影交融在一起。 她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仿佛对那个人,她是求之不得。 而方才她假意流露的脉脉温情,是对他的戏弄,亦是对他的报復。 李曜一把掀开保护他的亲卫,正要起身穷追,忽闻耳边一阵轰鸣。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看到的竟是数千僧兵空弦发箭示警,一时间铺天盖地,竟如雷声隆隆,潮涌滚滚,震天动地,生生将他的军队逼退了近百步。 他扫视一眼,便已知晓,自己此时兵力已被暗箭消耗过半,不敌这些战力远胜于他的佛门僧兵。 即便屈辱,但他除了退却,并无他法。 「我们走。」李曜作了一个撤退的手势,亲卫簇拥着他上马离去。 「且慢。」 身后又传来一声空弦震声。 「此事尚未作罢。阁下既知晓三王子洛枭的下落,还请告知。」 李曜皱眉回头,却见佛子立在高坡之上,意态舒展,凛凛如风,山岳雪峰一般不可撼动,目中如有神光湛然。 而他底下的僧兵已扬起弓箭,对准梁军,蓄势待发。 这是不肯让他走了。 李曜冷笑道: 「若我不说呢?佛子是要为了他一个与佛门无关的俗人,对我动武?乃至以整个佛门对抗我大梁?」 洛襄气度如山如海,从容不迫,道: 「一个时辰前,就在此地,三王子殿下已皈依佛门,受我佛门庇佑。阁下放火烧山,杀害我佛门中人,便是对我佛门不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李曜把玩着腰间的鎏金刀鞘,横眉道: 「我听闻佛门子弟不可犯杀戒,难道你今日还要杀了我不成?」 洛襄声音清寒冷峻,如审判一般,字字如惊雷滚过众人头顶: 「佛家讲的是因果,是杀人偿命。佛门有救世菩萨,亦有杀戮金刚。你杀了洛枭,难道还想就此置身事外?」 「你今日自刎谢罪,我便饶过你身后数百梁人的性命。」 即便那人远在天边,高如山月,却如正扣着他的咽喉一般,令李曜不自然地滚了滚喉结。 梁军闻声,更是大惊失色,纷纷愤慨道: 「区区一个佛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我们主子他是何人?」 「休怪我们举兵讨伐,对佛门无礼。」 洛襄凌冽的目光扫视一圈,不留情面,威仪迫人: 「众生平等。洛枭落于你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曜头一次正视那人玉白之姿。 他只静立在云翳之下,好似天地万物都不入他的眼,所有人在他眼底不过是蜉蝣蝼蚁,朝生暮死,弹指间灰飞烟灭。 这一刻,光是远望,竟然连一出生就是天潢贵胄的李曜,都感到一丝渺茫。 雨后潮湿的水汽还在瀰漫。远处隐有雷声轰然乍响,令人心惊胆寒。 就在梁军愣神之时,剎那间背后竟忽有数十道流矢飞来。 「殿下!佛子竟然在后面还有埋伏?」亲卫措手不及,顿时惊觉,拔刀护卫在侧,拨开漫天云雾一般的暗箭,狼狈后退。 却见佛子众人岿然不动。 并非是佛子下令在放暗箭。 「先撤。」李曜拿起落在地上的箭镞,眯眼一看,目光闪过一丝阴狠。 「这不是佛门的箭。」他声音更沉,拿箭的手背青筋紧绷,道,「西域做不出这等精铁箭,是大皇子的人。」 亲卫面露惊慌,低下声道: 「殿下是秘密出宫,以谋大事。虽说大皇子之前也有派人在西域经营,他们怎会消息灵通,那么快就察觉殿下行踪?」 「有人告密。」李曜浓眉耸立,语调漫不经心却极为笃定。 他虽暂无头绪此人为何方神圣,却隐隐感到,必是一大劲敌,想要置他于死地。 大皇子的人一来,李曜顿觉胜算微茫,再无意在于佛门缠斗,与众亲卫一道利落地纵身上马离去。 他没有在意正在追来的大皇子精兵,而是朝着佛子所立的方向,那道被裹挟在雪色中的嫣红身影望去。 滚滚如雷的马蹄渐渐消弭,扬起的风烟在天际幽幽散去。 李曜收回目光,拳头紧握的缰绳磨破了指间粗糙的茧。 当下,最出乎他意料的,并非佛子的出手,也非大皇子的突袭。 而是,前世他心爱的姑娘,今生似乎不怎么好骗了。 李曜幽深的眼眸比夜色更黑更沉,如有暗火阴燃。 无论如何,他要夺回她。 这一世,她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李曜拿的是强取豪夺/火葬场剧本,戏份不少的。 【注释】 「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愿以所有,易其所无。」引自《汉书匈奴传》 第35章 莎车国边境,蒲城。阴雨绵绵。 落的是春雨,方冒翠的草垫被淋成一片暗绿。方才阵阵马蹄所踏之处,新翻起一道道泥泞。 莎车国佛教盛行,大小寺庙林立。千名僧众护送佛子疾行径直回到莎车王城,本欲在蒲城的大寺中稍作休憩再上路。 此刻已近入夜了,佛子却迟迟未有要再动身的意思。 僧众不敢催促,只得齐齐整整在佛殿前端坐休整,面朝金身释迦,口中默念经文。 经诵声隐隐传至佛殿后面的僧舍,如千蜂嗡鸣,彻响不绝。 洛襄立在僧舍檐下,身披一袭蓑衣,只露出襟口的雪色,僧袍底下沾了点点泥渍。 俄而,两名医女,一老一少,从一间僧捨出来,朝他微微行礼,而后告退。 年幼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相貌清俊出尘的僧人,被年长的狠狠瞪了一眼,才恋恋不捨地收回目光。 洛襄立在门口许久,才褪下湿漉的蓑衣,缓缓推门而入。 僧舍宽敞,一盏昏黄的烛火照不全整间,大半浸在黢黑之中。 少女蜷缩在榻上,半身笼罩在光晕中,面色灰白,连饱满的双唇都失了血色。 医女方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却未着罗袜,从衾被下漏出凝脂的足尖,初雪一般的白,横在他眼底。 洛襄回身,背对着榻,别开目光。 从峡口一路到蒲城,她将马匹骑得飞快,饶是自幼骑术精湛如他,都几乎追不上她。 不像是在赶路,倒是像在逃命。 到蒲城的时候,她一下马,身形晃晃悠悠,马鞭掉落在地,人也差点跌进泥路上。 他这才发现,她发起了高热。 请来的医女说,她发了寒症,是由于惊惧过度,又淋了雨,饮下一两帖药,再好眠一夜,应是不会有大碍。 他便回想起来,她好像每次遇到那个年轻的大梁使臣都很害怕。 上一回,在王庭的湖畔假山,她紧紧扯住他的袍袖不让他上前。 这一次,即便她英勇无比地向那人射出了一箭,他能感到她奔向自己时,扔下弓箭许久的手还在发抖,一头冷汗浸透了乌黑的鬓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自她从他面前偷偷跑走,他心知她是要回头去找洛枭,便召回了所有的僧众,一同奔向峡口。 当时,他有千人护卫,对面不过百人。她本不该如此惧怕。 他也不会让她被那人带走的。 「哥哥。」榻上少女睡不安稳,眉心始终紧皱,呓语不断,「不要走……」 洛襄回眸,向榻上望去。 他不知道,她是在叫哪一个哥哥。 少女怀里紧紧搂着一件玄黑的绫袍,袍边还带着斑斑血迹。 他认得,那是洛枭换下的袍子。 之前,他亦是在洛枭安置在蒲城此寺中。西域万千寺庙,都由佛子掌管。洛枭若是老实在此等着,便不会遭此劫难。 可洛枭不来,他和她,或许逃脱不了乌兹王的追兵。他和洛枭,或许必有一人要牺牲。 如今,洛枭做了他的抉择,他也该做他的。 洛襄垂眸,手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抽走了她抱着的血衣。 怀中一空,少女双臂松了松,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送,搂住了坚实的臂膀。 洛襄身子一僵,不习惯被一团绵软这般贴近,本能地想要抽身退去。 「三哥……」她意识不清地呢喃了一声。 「若我回不来,你替我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这是你欠我父王的。」洛枭离去前的话语还萦绕在耳侧。 洛襄没有动,也没有作声,由着她抱上来,将湿漉漉的脸埋在他的胸前。他眼眸低垂,落在泪花闪动的娇靥上。他的手缓缓抬起想要擦去,却滞在半空,张开的手指蜷起来,握成了拳。 泪水肆无忌惮,衣襟慢慢浸透。良久,湿意从温热直到冷却,干涸。 洛襄闭上眼,任由身间的娇软像藤蔓一般将他缠绕起来。 他不禁心想,她和洛枭,平日里也是这般亲密吗? …… 朝露从浑浑噩噩中醒来。 她好像回到了前世,被李曜幽禁的时日。宫殿冰窟一般的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李曜冷着脸地对她说要杀了洛枭泄愤。 她浑身发抖,在凹凸不平的宫砖上匍匐着,拼命想要抓住什么求救,妄图逃出去。 手指触到一角玉白的袍袖,她用力拽住,那人回头望她,面上疤痕骇人,眼眸冰冷如水。 朝露一吓,睁开双眼,正对上洛襄清润的目光。 两双几近相似的眼重合在一起,她如梦初醒,惊了一身汗,哽了一声: 「襄哥哥……」 「地上都是血,都是人……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她不敢大声,只抽噎道,「三哥……呜呜,我再见不到三哥了……」 洛襄注意到,她一醒来看到他,即便还是很害怕,仍是即刻松开手,退去另一侧。身上她带来的暖意散去,他也侧过身去,只留一角余光望着她,道: 「别怕。我已经派人去查洛枭的下落了。一有消息,便告之你。」 「只要一日没找到尸首,就还有一日的机会。」 朝露抬眸,荒凉的心底燃起一丝希望。好像他这般说,洛枭就还有生机似的。 洛襄沉默片刻,抬眸望着她因发热而泛红的面颊,又别开目光,沉声道: 「若我不来,你就打算如此与他们鱼死网破?若非我命人制住邹云不让他放箭,你为了杀那个梁人,是连命都不要了?」 朝露先是一怔,而后轻笑道: 「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一定会来救我的。」 她断定,他既然许诺了她三哥,必会追来。她就是利用佛子和佛门,不仅要逃生,还要对付李曜和梁人。 她就是个赌徒,十赌九赢的那种赌徒。只要一日不死,就要不达目的不罢休。 洛襄看到少女灯下浅色的瞳仁里,似有一簇星火,光艷灼人。 她的心思,他怎会看不透。可明知是利用,是算计,他还是以雷霆之势,召集兵力,赶去垭口救她。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像是自语,又似对她说道: 「我答应了你三哥,在他回来之前,必会照顾好你。哪怕是,一生一世。」 朝露抿了抿干燥的唇。 一生一世这句话,他之前也说过。当时她急于去找回洛枭,并未细究个中含义,或是不敢去想这个可能。 如今听来,他言辞郑重,神容端肃,不像是随口之言。 何况,她所知的洛襄,从不口出妄言。 而她,确实也是无处可去了。 朝露眼睫一动,垂下眸光,故意弱声道: 「我怕他们还会来追我……会给你添麻烦。」 「不会再有人来追你。」洛襄淡淡道,「无论是乌兹王庭,还是那些你母亲派来的梁人,不敢再来佛门造次。」 朝露恍然大悟。 之前在垭口,佛子突然对李曜一番诘问震慑,碾压之势,甚是迫人。原来,并非真的是要为洛枭报仇,而是使得全天下都知道,她暂时由佛门庇护,无人再敢动她。 合乎礼法,并无违律,却又暗藏玄机。 她心中暗暗嘆服,却又为难地小声道: 「可是,佛门是不是都以为是我在诱惑你……再与你一道,怕是不妥。」 「是我之失。」洛襄将手指平放膝上,敛眸道,「当日急于将你送出王庭,未有向你说明我已澄清那夜实情,女施主并未让我破戒……」 朝露眉头蹙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可是,她和他那夜之事,怎么能让人知道呢?他是没有动情破戒,可她却是既动了情,又动了欲的。 朝露忍不住抬手捂了捂他的嘴,止住了他继续往下说。 「那夜,那夜……你不许告诉他们。」指尖刚触到他柔软的唇瓣,她一愣,又慌忙收回手去。 朝露直跺脚,背过身去,不让她看到面上泛起的薄红,轻声道: 「总之,决不能说……就让他们把我当作妖女好了。」 她低低埋着头,听到背后温润的声音: 「你既要随我回到莎车,我自会在此之前澄清一切。我已向佛门言明,你是假意诱惑,实则帮我躲过洛须靡的圈套。不知女施主所言又是何事?」 朝露哑然回眸,幻觉一般地,看到男人薄唇似是一动,笑意似有似无。 她恍惚觉得他在戏弄她,此刻却实在看不出他的破绽。 许是她多心了。 那夜明明发生了很多事,谁让她偏偏只记得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搅弄风云,掌她生死。 之前在歧城,她以此调笑于他,此刻却好似被他反将一军。 望着洛襄黑沉沉的眼眸,看不透一丝情绪,朝露不由别过头去,将心底的波澜掩了过去: 「无、无事。如此甚好。」 只片刻,她又想起了什么,张了张口,声音艰涩,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我在西域被视作妖女,你是佛子,与我一道,不会引来非议吗?」 洛襄不动声色,静静望着她。 「我必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他淡淡问道,「那么,女施主可愿和我去莎车国?」 朝露稍一思索,只得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洛襄替她找三哥的下落,他僧众遍布西域各地,她跟着他才有消息,也能得到庇护,躲开追兵,再谋后事。 可她猜不透,佛门戒律严苛,他又是万众瞩目的佛子,他如何能堂堂正正将她带入他的道场呢? …… 夜幕浓烈,更深露重。 洛襄眼见着朝露饮下药后安然睡下,回到自己房中独身一人静坐。 他不曾发觉,方才与之肌肤相贴,竟让他出了一身汗。夜风从雕窗的罅隙中吹来,他才感到一丝微微的寒意。 许久,洛襄默念佛偈的口顿了一顿。 方才,她终是答应随他去莎车的时候,他似是轻轻松了一口气。他也算没有辜负洛枭的生死之託。 回到莎车,面对诸位长老和师尊,他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想要将她留下,委实不易。 片刻后,听见缘起推门进来,洛襄闭眼问道: 「可有消息?」 「峡口方圆十里都找遍了,并无那人的踪迹,连尸体都无。」缘起见他闭目不语,面色沉重,顿了一顿,又迟疑着说道,「长老们已问起,佛子为何迟迟未归。」 缘起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洛襄,吞吞吐吐道: 「就是,就是流言四起……说,说佛子带回一个绝色女子在身边一刻不离……」 「荒谬。」洛襄拂袖起身。 缘起抬眼望向洛襄,小声问道: 「师兄打算如何解释?」 洛襄持袖在前,面色肃然,缓步道: 「大乘佛道修行,从不生分别心,更不分男女。谁说,女子便不可修佛?」 缘起心道,他的师兄持戒从来极为严苛,若非是自小跟着他,缘起自问也不愿走如此辛苦的一条修行之道。再者,王女的头髮又黑又密,平日里就见她宝贝极了,手指老爱勾着髮丝玩,怎肯全剃了做个比丘尼? 缘起摇摇头,心中有了论断。若是王女不愿,还要硬留在佛子身边,佛子定会受到戒律院责罚的。 缘起左右为难,忽又想起了什么,从怀袖中掏出一卷绢帛,递给洛襄,道: 「空法师兄让我把这卷画给你,他说,此法可以解师兄燃眉之急,回去免遭诸位长老诘难。」 洛襄接过,拇指翻动柔软纤细的绢帛,缓缓将画卷打开。 是一幅西域常见的双身金刚持坐像。 金刚主尊明王交腿盘坐,怀中明妃为般若佛母,法相赤身合抱,通体仅有披帛飘荡,饰以华贵宝珠,面露欢喜之色。 洛襄目色一沉,听到不明就里的小沙弥继续道: 「空法师兄还找了佛经为证说,天竺曾有一任国王名为毗那夜迦,其人残暴无端,渴血嗜杀。佛祖释迦牟尼派信徒化为绝色美女,诱惑毗那夜迦。由是,毗那夜迦日渐沉沦女色,捨生忘死,脱离杀孽之海,终被感化,皈依佛门,成为佛坛上众金刚的主尊。」 「明妃以身供奉明王,使之顿悟,立地成佛,也是一种修行之法。诸位长老定无法反对。」 「不如,就让王女做佛子的明妃吧?」尚不通人事的小沙弥兴致勃勃地建议道,语罢一抬头。 却见师兄洛襄眉目低垂,眼底隐有晦暗,比当下夜色更深更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明王和明王妃的资料参考自bau 第36章 出了蒲城一路向南,沃野和荒原交错绵延。 一片碧空万里无云,远处雪山巍峨耸立。无垠的黄沙尽头,先是出现零星几座小城镇。 一条叶尔羌河自雪山融水迤逦而下,宽广的绿洲城邦由此孕育。数百年来声势浩大的诸个汗国立莎车为王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沿着低矮的河岸越往前走,驿道纵横连长,城郭星罗棋布。肤色各异的商人沿街叫卖,往来穿梭,雪肤碧眼的胡姬手捧西域美酒,娇声吆喝。 山河千里,民生百相,如壮丽鲜活的画卷一般舒展开来。 这便是莎车王城了。 朝露骑在马上,身着一袭乳白描勾金边的胡袍,革带勒紧一把细腰,显得身姿颀长苗条。一头浓密的乌髮全部盘进了彩线镶珠的锥帽里,面上和胡姬一般覆着一片嵌着流苏的绮罗薄纱,掩去容貌,只露出一双水光动人的眼,环顾四方。 她轻扬马鞭,目光从远处的城景收回,落在最前头白马雪袍的佛子身上。 不知为何,昨夜之后,她觉得今日晨起动身,洛襄的面容又恢復了拒人千里的漠然。她嬉皮笑脸说些琐碎,他也不过淡淡点头回礼,避之不及。此时,她一眼望去,洛襄俊美的侧脸眉头微蹙,似是心事重重。 更怪的是一向话多的小沙弥缘起。她一早见到他眼底发青,执缰的手偶尔发抖,一脸破败之相,全然没了往日的神采。她好奇地问了一嘴,却被他恨恨回道: 「师兄罚我抄了一夜的经……都、都怨你!……」 怪她作什么?她近日也没像在王庭那般勾着佛子,是洛襄自己要带着她去莎车国的。朝露不明白,只当缘起是小孩子脾性随意拿自己出气,便也退避三舍,不再惹恼他。 「轰——」地一声。 王城城门大开。 城墙上镌刻有规律对称的释迦莲纹,女墙上尚有缕缕残雪,随着打开的城门簌簌落下。 越来越开的城门缝隙间,渐渐涌出了数百个绛红半袍的僧侣,整齐划一,依次排开,俯身双手合十,恭迎归来的佛子僧众。 朝露勒了勒马缰,缓步跟着人流进入莎车王城,不禁心嘆,佛子真是好大的排场。 进入王城,首先入目的,是鳞次栉比的数座伽蓝,环绕着中间一座大寺。土坯筑成,镶以金身,细细密密勾出一瓣瓣形态各异的莲花纹样。 那便是她此行的终点,佛子修行的道场,莎车王寺无量寺。 据说王寺从前本不叫无量,是洛襄改宗修习大乘佛法之时,命人将之改为「无量」。以朝露半吊子的佛识,是取了大乘教义中「无量寿,无量劫」之意。 佛寺周围,有皮肤黝黑,双足赤地的西域番僧,亦有脚踏芒鞋,禅杖拄地的罗衣汉僧。传闻,西域释门有各大教派,在莎车荟萃,共论佛道。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好不热闹。 只不过,大多僧人看着她的目光并非友善,甚至,有几个灰袍僧人,看她目露愤意,在她走近之时,嗤声响亮。 缘起告诉过她,洛襄已于早前几日将洛须靡的阴谋公之于众,还了她清白。可不知为何这些僧人对她仍有那么大的敌意。 朝露只得低头无视。待进了莎车王寺,她和所有人一道下了马,牵马步行,以示对佛子的敬意。 她上辈子虽生在西域,长在乌兹,死于大梁,可她从未出过乌兹王庭,只听三哥和国师讲起过西域诸国的奇遇。今日她来过莎车国,对一切陌生的景观兴致勃勃,一路上左顾右看,渐渐落下了前方大部队。 在一道迴廊的转角,朝露被一个面生的年轻番僧拦住了去路。 几株绿油油的芭蕉树在庭前随风摇曳,那鬚髮蜷曲的番僧双手合十,朝她微微一笑,说出一段流利的乌兹语: 「传闻乌兹王女有倾城之色,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朝露警惕地后退一步,皱眉道: 「你认识我?」 「西域流传王女的舞姿画像,仅一残卷都可拍得千金。我曾有幸得以一观。」他捋着鬍鬚,似是瞭然一般笑道,「今日亲见本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跳舞的画卷?朝露皱眉,她常在王庭,并不知西域其他国度还有人会绘制她的样貌。 番僧眯着眼望着她,又道: 「再者,我师弟亲自带回王寺的女子,自是远近皆知,不同凡响,人人都想一睹芳容。」 朝露见他面上并无敌意,却让她浑身有些不自在,又听他称洛襄为师弟,不由多一分好奇,问道: 「你是?」 番僧笑容不减,微微俯身,道: 「贫僧法号空法,自天竺而来,在西域求法。幸得师尊收入门下,乃是佛子的师兄,已在莎车王寺修行八年有余。」 见他亮明身份,朝露心想着此地是王寺,必也不是什么恶人,且她人在屋檐下,不敢怠慢,遂屈身回礼道: 「请问法师何事指教?」 「我所谓何事无关紧要,今次,佛子为了王女怕是凶多吉少。」 朝露一愣,莫名其妙道: 「为何如此说?」 他浅色的眸子像是鹰隼一般盯着她道: 「王女可愿意为佛子出家剃度?」 朝露眉头蹙起,没有作声。 「那王女凭何留在佛子身边?」番僧轻蔑一笑,指了指两侧高耸入云的浮屠塔,又道,「王寺戒律森严,诸位长老知道我师弟带你回来已是万般震怒。佛子今日若是无法给出交待,按律当在浮屠塔内,经受千百笞刑,更甚者,会被即刻逐出佛门。」 朝露这才明白,为何一路上的僧人对她那么大敌意。 她前世今生都不修佛,此前只以为僧人不破戒即可,不知佛门戒律如此森严,哪怕带一个女子同行都是罪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见朝露面色骤变,番僧嘴角扯动,笑了一笑,道: 「我有一法,既能让佛子安然无恙,亦能让王女留下。」 朝露犹疑着问道: 「什么法子?」 番僧笑而不语。不知为何,她看到他的笑,莫名生出一丝对未知的惧怕。 「朝露。」 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她听到是洛襄的声音在唤她。 她抬头望去,看到洛襄从迴廊疾步走来,像是带着一身风雪,凛冽彻寒。 他飞速行至她身前挡住了那番僧。 朝露茫然地望向他,竟看到他素来古井无波的面上阴沉严肃,隐隐有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他不由分说地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向一边,深邃的目中光随影动,她看不透彻,听到他低声道: 「你在前面稍等我片刻。我带你去见我师尊。」 朝露听话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离开此处,却一步三回头,望着他朝番僧走去。他玉白的袈裟是干净的白,陷在芭蕉叶斑驳的光影里,明昧不定。 她心道,那番僧本来想说的,究竟是什么法子? …… 待朝露终于走远,洛襄沉着脸,薄刃般冷肃的目光望向笑语盈盈的师兄空法,道: 「明王金刚并非大乘教义所奉之法,亦非我佛之道。如此摧残女子的禁术,师兄为何多年来始终不肯放下?」 「我不过是为师弟你寻一条最好的出路。」空法双手抱臂,唇角勾起,回道,「王寺不收女客,想必师弟也捨不得如此美人剃度为尼。她唯有作为你的明妃,助你修行,方能为佛门所容,从此一世留在你身边。如此,不好么?」 「当年,我差一点就能凭藉此法得道成佛,就差一点……只可惜……」空法眯起了眼,忆及往昔目露沉痛,又道,「师弟,我见王女年岁相当,天姿国色,实乃明妃的不二人选。此乃天赐良机,师弟可千万错过。」 洛襄摇头,道: 「佛道自然,各观众妙。师尊和我不会强逼师兄选择如何修行的法门。但,我已选大乘为毕生之道,此法于我而言,永不可用。」 空法轻嗤一声,眼眸一转,低低道: 「佛经上有言,明妃『以爱欲勾之,后令入佛智』。师弟难道不想知道,有没有女子愿意为了你修道成佛,甘愿献身吗?」 洛襄目光疏离带着杳杳寒意,重声道: 「她不是器具,更非我修行的跳板。明妃与禁脔无异,如此以害人为法的修行之道,与佛法相悖。别处我不知晓,但在我的王寺,断不可用。」 「师弟还不是正式的佛子,好大的口气。」空法冷笑一声,反问道,「那你又要如何留下她?若是想强行留下那女子,又要名正言顺,除明妃之外,再别无他法了。」 「我自有打算。不牢师兄费心。」洛襄神容淡漠,声色却锋利无比,「我最后再说一次,此法绝对不可,师兄切勿再动此念。」 空法望向洛襄断然离去的背影,心下失笑。 何曾见过清正疏离的佛子如此强硬作态,就差要出言威胁他了。 他越发肯定,这个乌兹王女,必是不简单。他那经年冷若冰霜,无情无欲的师弟,看来都宝贝得紧吶。 …… 朝露慢吞吞地漫步在王寺中,心思不定。 她遥遥望见前面正中,有一座金光熠熠的佛塔,周身细密的莲纹栩栩如生,如生于清水碧波,精巧绝伦。 朝露不由走近几步想要细看,却被一众怒目武僧拦住了去路。众人神色各异,眼神不善,上下打量着面前容色美艷的女子。 朝露看到,一旁围着她的几个面生的武僧手中紧握棍棒,深深抵着沙地,刻出一道道凹痕。好似下一刻就要将她一棍打出去。 朝露面上不露声色,心头顿生几分惧意,双手交叠在背后握紧,发了一身薄汗。 在她犹疑不绝间,周围纷涌的人群渐渐散去,眼底出现了一角熟悉的玉白色。 她抬眸,对上洛襄清冽的目光。 「跟我来。」他的声音四平八稳,喜怒不辨,却足以让四周所有人俯身退去。 没有人再敢靠近。朝露轻舒一口气,紧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身后的诸僧看在眼里,两两相望,面露惊恐。 佛子竟然单独带乌兹王女前去他修行的佛塔。 *** 佛塔乃是王寺中心,众星拱月。 内里砖墙鎏金,壁画镶珠,华贵雍容,好不气派。佛塔正中的释迦牟尼像有数丈之高,仿佛直通天际,凡人需得仰望。佛像两旁,各有一名慈眉善目的菩萨,再侧边,是怒目金刚护法,身上砌以琉璃玛瑙为饰,富丽堂皇。 莎车国与乌兹相比,本是小国,可此地与穷奢极侈的乌兹王庭,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朝露前世在大梁皇宫也是见过汉家宫廷的奢靡之风,见此佛寺,只觉二者也难分伯仲。 她缓慢行走在长廊两侧的金漆壁画之中,刻有佛陀生为王子至菩提下顿悟的经变故事,一一看来,恍若身处佛国。 朝露面目庄严,心生肃穆,看得有些发愣,在悠长的廊道内,脚步慢了下来。待她反应过来,已距走在前面的洛襄十步远了。 她提起袍角,着急地小碎步跟了过去。却不料洛襄也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来,迳自望向她,眸光温润如水,目中似有微微笑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他在等她。 朝露心头一跳,耳后倏地泛起一阵薄红。 高大的释迦像之下,两列僧人,衣袍从缁深海清至绛红僧衣,再到雪色长袍,按辈分排列正中,簇拥着一位赤色鎏金袈裟,鬚髮皆白的老僧。 那么多德高望重的长老还有他的师尊在看着呢。 佛子竟在为她停留,好似自然无比。 待她走近,与他并肩。他才施施然继续迈开步子,朝前方走去。 「问师尊安。」 佛子只拜佛祖,于恩师也不过微微俯身,双手合十。 可朝露不能失礼。她款款上前,双膝跪在蒲团前,双手摊开,叩拜三下。而后,再起身仰望师尊,纤细的手指交错在胸前,结了一个漂亮的莲花印。 白髮师尊从净瓶中沾了些水,滴在她额头。 朝露俯身,闭眼还礼,再端庄地退离蒲团,一气呵成。 僧群中起了窃窃私语,那些原本想要看她笑话的人不自在地撇了撇嘴。 传闻里,乌兹王女形容绝色,却骄横无度,目中无人,不敬神佛,乃是西域闻名的妖女。 今日王女在佛前的举止,进退得体,端正规矩,合乎礼法,怎么都挑不出错来。 她嘴角轻扬,心中得意。她并非很紧张,因为她的礼数,是前世国师手把手教的,此刻只需照着做,一点都不虚。 朝露行完礼后,轻舒一口气,回到洛襄身旁。她的余光里看到,一旁的洛襄望她的眼神,带着赞许和讶异,比方才更添温柔,似是在安抚她狂跳的心。 朝露不敢抬头回望他,暗自拧紧了手心。 「佛门戒色,佛子何以带此女入王寺?」人群中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是立在师尊下首的一名浓眉长老。 众僧指指点点,纷纷应是。 洛襄不紧不慢地上前,扬手一撩袍角,跪在佛前,声色清朗,断绝一切杂音: 「诸天神佛在上,王女是佛陀为我定下的考验。」 字字铿锵,如击玉石。 满堂譁然。 世人皆知,西域盛传一预言:佛子命中有一劫,若是二十四岁不破戒,安然渡劫,便是通过了佛陀的考验,从此一路修行如坦途,最终证得菩提果成佛,光耀释门。 这个在西域声名狼藉的乌兹王女,竟然就是佛子今生成佛前的劫难? 一瞬间,似有数万道视线齐齐落在洛朝露身上。 她尚在怔忪,只感到周遭无形的威压,让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洛襄在她面前,身姿挺拔修长,像是万古寒峰,容色不改: 「若不能通过佛陀的考验,我并无资格受封佛子。」 「今日,请诸位长老及师尊见证,我当恪守清规,若有违律破戒,自当从此为佛门所弃,永不成佛。」 众人目光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如此万全的理由,并无漏洞可以击破。 身为佛子,自当经受佛陀的考验。女色之戒,为万戒之首,如此作为一劫,倒也无可厚非。 「如何断定,她就是佛陀定下的考验?她又凭何,成为佛子的劫难?」 一直默不作声的师尊开口道。他面色清癯,微微皱眉,目中凝着一股刚毅之气,一开口便让在场众人尽数噤了声。 洛襄抬起眸光,就在舌尖的回答一时哽在喉间。却见身后的女子翩然款步,与他并肩跪在一道,抢先一步朗声道: 「因为,本王女对佛子动了情。」 明丽的少女言笑晏晏,眉眼艷若桃花,声色坚定不移: 「我想留在佛子身边,让他破戒还俗,与我厮守一生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露露子啊,这种谶语不兴说,说了怕你跑不掉了,要成真的!!! 明王和明王妃是歷史存在的,不是我瞎编的,北京国博和雍和宫,还有新疆都有壁画和造像,但不是啥好东西咳咳…… 这个预言说法很多高僧身上都有,也是参考了一些史实。 第37章 少女清越的回音在高耸入云的佛塔上盪开,仿佛能上达天听,週游寰宇。 诸天佛像慈悲静默,静观人世喜怒悲欢。 堂前寂然无声,诸僧面露惊色。 「妖女!」 人群中忽然起了一声低斥。而后,在场的所有僧人反应过来,一剎那众口铄金,怒喝声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朝露面上从容不迫,心里更是满不在乎。 缘起跟她说起过这个关于佛子的预言。 佛子若能在二十四岁前不破戒,便能证果成佛,渡化天下千万人。 可她才不相信什么预言之说。连她重生归来,本该与前世一模一样的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既然佛门中人偏要对这一荒诞不经的预言深信不疑,她为何不能将计就计。 如果佛子本该有一难,她就成为那一劫难。 反正,这一世洛襄也不会对她动情破戒,之后待他渡了所谓的劫,顺利受封成为佛子,她也能依靠他暂时逃脱前世的泥淖。 今时今日,洛枭下落不明,她也回不去乌兹王庭,她更害怕会再见到李曜。 她暂时只能待在莎车,留在佛子的身边。 如此一来,她助他渡劫,他又庇护于她,实乃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朝露思定后,一旋身起立。描金的胡袍散开如花苞绽放,身上的璎珞环佩悦耳鸣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确是艷绝西域、名动天下的乌兹王女的架势。 她在万千注视中转向众人,媚眼如丝,唇角微勾,不屑中又有一丝毫不动摇的笃定。 周遭的一切骂声仿佛消失了,她眼底的余光里,仿佛看到身旁的洛襄微微偏过头,正望向了自己。 他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冷不可玩味,此时却多了一份复杂。 一贯沉黑的眸中似是发了一瞬间的光亮,如同满天星辰有了颜色。 可他眼底那一股讶异的波澜稍纵即逝,而后便是瀚海渊深的无可奈何。 他的目光,比夜色亮,比日光黯;比唿吸浓,比香息淡。 看得到,抓不住。 她记得在乌兹王宴上,她当众吻上他的唇时候,也看到过他这样谜一般的目光。 想到那一个惊世之吻,朝露唇角不由翘起。当初在乌兹王庭,她在无数人面前轻薄了洛襄,痴缠佛子的妖女名号都已背在身上,她现在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也不会后悔。 为了能留在佛子身边,不要像前世那般死于非命,这点羞辱根本算不了什么。 面对义愤填膺,恨不能将她这一妖女碎尸万段的僧众,朝露反而起身,淡然一笑。 「妖女?」她嘴角勾着一丝讽意,朗然道,「若没有我做妖女为非作歹,佛子如何普渡众生?」 「若无爱欲,世人怎会沉迷其中,要烧香拜佛,脱离苦海呢?若无世人供奉,这庙里的神佛又如何修得金身,养得起你们这帮僧人?」 「我是人,有贪嗔痴,有爱人之心,我恋慕佛子,如佛爱众生,爱花爱草,爱世间万物,我何罪之有呢?」 众僧被她说得口中一滞,只得再骂道: 「大胆妖女,口出狂言!你一己私慾,怎能与佛陀相提并论?」 朝露巧舌如簧,立刻反问道: 「你们佛家不是讲没有分别心吗?我又为何不能与佛陀作比。」 「歪理!诡辩!这妖女搅弄是非……」众僧疾言驳斥道。 「阿弥陀佛。」正中静立的师尊忽而重声一念,打断了众僧呵斥声。他缓缓诵道: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诸行无常,诸法自然。女施主心意执着,已生因缘,自要得果。」年迈的师尊转身,仰头望向默然的释迦像,昭告众人: 「佛子既然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王女可从其愿,留或不留在王寺,皆应顺应佛陀降下的因果。」 语罢,师尊垂下目光,望向洛襄道: 「请佛子随我入内一叙,商议王女去留。」 听到此言,众僧大惊失色。师尊的这番话,是不是也已默认了这一有关劫难的说法? 此妖娆狡诈的妖女,难道真是佛祖派来试探佛子修行之心的? 人群交头接耳,几个耐不住的武僧将手中的降魔杖和金刚杵相互碰撞,又用力抵在地上,咚咚作响,如雷声大震。 洛襄起身,跟着师尊进入内室。他走了几步,在门外倏然回头。 他漠然的目光扫了一圈堂前神色各异的众僧,面容看不出情绪,眉眼幽深如刻,只轻描淡写道: 「王女既是佛陀赐予我的考验。谁若是再敢妄议王女,便是对佛祖不敬。」 此语一出,震慑之意不言而喻。僧人们顿生惧意,耳语的声音低了下去,连望向堂中女子的目光都淡了些许。 …… 佛塔内室,是一间藏书阁。 阁内,一丛丛经卷齐整放置于数排壁高的檀木经架当中,颇有压人之势。其间萦绕着清淡的旃檀佛香,沁人心脾。 案上铜炉薰香燃起,青烟裊裊。 师尊法号净空,在莎车王寺修行数十年,乃是莎车国国师,德高望重,亦是自幼教导佛子的恩师。 此刻,净空法师立在案前,神容凝重,望着眼前自小养在身边的沙弥,今日已是芝兰玉树,如松如柏。 他低声道: 「你已决意,要将她留下。」 「是。」洛襄回道,「师尊在此,弟子并非妄言。弟子认为,她或许就是佛陀设下的考验。」 师尊捋了捋下颚白须,道: 「难道果如传闻所言,因为她多番纠缠于你,让你动了心念?」 洛襄眼眸低垂,摇了摇头。 「师尊知晓,弟子自幼总是梦见一些……奇怪的画面。」他顿了顿,缓声道,「自弟子在乌兹王庭见到王女以后,虽不能确认,却恍惚觉得,经年之梦,似是与她有关。」 师尊皱了皱眉,长嘆一声道: 「为师知道,那个梦,一直以来都是你的心魔。每逢望月,此心魔更是难以抑制。此行乌兹,你是如何渡过月圆之夜的?」 洛襄道: 「弟子以佛法克制,幸未受邪魔所控。」 师尊眉头紧皱,拂袖道: 「是了,你身有恶疾,本只需在寺内按律苦修,必有一日可破执破魔,修得大道,渡得己身。如今你既知她或是你的劫难,又何必非要立于危墙之下,冒险将她留在身边?」 洛襄抬头,一字一句道: 「若是此心魔无法根除,弟子也不配再做佛子。」 「小乘渡己,大乘渡天地。天地浩大,因缘万千,若非亲身遍歷,又何以渡己渡人,何以破执破魔?」 净空法师面色一沉,一时不知如何规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佛子既执意如此,为师无甚可言。一切因缘际会,皆有其法。许是前世之因,今生得果。此劫既避无可避,不如直面,倒也不失为一应对法门。」净空法师长嘆一声,微微一笑道,「为师修行数十年,反倒患得患失,不如你看得通透。少年人有此气魄心志,为师甚是欣慰。」 净空法师顿了顿,望向面容沉定的洛襄,面露犹疑。 「那她既对你生了情根,你为何不顺势而为,让她了却俗念,皈依佛门三宝,和你一道修行,断情绝欲,」净空法师喃喃道,「如此,你毕生的劫难也就不攻自破,迎刃而解了?」 「她是否出家修行,不该由我而定。王女自有她的姻缘,于我不过一时同舟共乘。」洛襄摇摇头,面容清冷,目色坚定,「若非她自愿,弟子不会逼迫于她。」 净空法师看了一眼面色平静而冷峻的洛襄,不由想起塞外风吹不移的磐石。 自少年时,他便一贯如此,认定之事,不可转也。 「也罢。」法师微微颔首,轻声道,「昔年,为师将你的法号定为空劫。便是希望你今生此大劫为空相,不受果报。但愿,但愿……」 …… 待洛襄离去后,净空法师仍在佛前独立良久。 他此生修佛已过半百,如今已是鬚眉皆白的年纪,加之研习佛法,早已将死生之事看淡。 唯独对眼前的少年佛子始终放心不下。 人间百年如白驹过隙,只因他仍有这一丝尘缘未了,始终难以参透大道。 乌兹先王当年将洛襄交予他之时,不过是半身高的孩童,是他手把手教之习字读经,教养成人。 稚童终有一日长成巍巍少年。 他身为僧侣,一寺长老,终身守戒,无妻无子,永绝红尘。可谁又能说,十余年来如师如父的情谊,不是人伦之乐。 终是他贪恋红尘罢了。 苍渊难困潜龙,这样惊才绝艷的少年,又岂会因浅薄的人间爱欲,迷失己心。许是他多心了罢。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王寺的其余三位长老纷拥过来,净空法师收回思绪。 他扫视一眼欲言又止的佛门高僧,述道: 「佛子空劫,自幼天资极高,三岁早慧开蒙,五岁受五戒十善,十岁便可日诵千偈,十八岁受比丘戒,辩经大会名震西域,万方来朝。是佛门数百年不遇的奇才。」 「他有心魔,当日我等定下他为下任佛子之时,诸位一致并无异议。自今日起,他要顺应佛祖之意,以身应劫,自是无可厚非。」 「诸位,还有何事要说?」 一名长老沉吟片刻,犹疑道: 「听闻佛子在乌兹王庭受困之时,就与王女过从甚密。若王女到来不肯再走,佛子的心魔愈发深种不可自拔,那该如何是好?」 四处安静,落针可闻。 一扇精緻的莲纹雕窗半开,可见窗外阵阵轻沙飞扬,天地间时而混沌,不辨颜色。 四处连绵的亭台楼阁尽数隐没在漫天风沙中。 唯有至高的佛塔岿然不动,气势恢宏,周身莲纹似清辉,光明磊落,不为纷扰的风沙掩去一丝一毫的轮廓。 净空法师敛了敛袍袖,淡淡道: 「恰恰正因他有心魔,才离成佛之道更近。」 「佛与魔,不过一念之间。有心魔之人,一旦放下,反而比旁人更易顿悟成佛。」 闻言,其余长老点了点头,另一浓眉长老怒意未减,大声道: 「可那乌兹王女素来淫逸放荡,王寺怎能容下此等妖女?」 净空法师看过去,眉目顿生几分严厉,他沉声开始叙述道: 「诸位可曾听过,佛经中有一佛陀旧事。释迦牟尼成佛前,尚是悉达多太子之时,魔王波旬害怕其觉悟成佛,影响魔王在凡间的权势,于是派三名魔女阻挠他证得菩提正果。」 「魔女谄媚诱惑,极尽妖娆之态,淫媟之状。悉达多太子深心寂定,对魔女视而不见,毫不动心,犹如莲花出污泥而不染。太子又劝诫魔女,使之得见自身恶态,只见骷髅骨节,皮包筋缠,脓囊涕唾。魔女自惭形秽,转了意念,便很快发了佛觉心,最后都成了佛的弟子。」 「众生在佛陀眼中毫无分别,皆可渡化。王女在此,或是劫难,亦或是成佛的机缘。我们不可怠慢。」 几位高僧精通佛法,自然都听过这段经文,此刻领悟过来,认为极有道理,纷纷点头应是。 净空法师眉目淡然,堪堪望了一圈已知天命的各位长老,眉峰微耸,瞭然一笑道: 「不过区区一红颜劫,谁少年时又不曾经歷过呢?」 已是长须飘飘的高僧面面相觑,终不再言语。 少年心事,午夜梦回,谁人不曾拿起,谁人又不曾放下呢? 无量劫中,风沙滚滚,点滴往事,云来或成雨,风来必消去。 皆散于广阔天地间。 *** 莎车王寺从远处看来,不过方寸之大。可进到王寺中,才知内里庭院楼阁无数,枝繁叶茂,曲径通幽,别有一番洞天。 洛朝露被安置在王寺深处的一方庭院中,远离王寺前庭。旁边便是一群年少的比丘尼修行之所,以一面宽阔的影壁隔开。 庭院不大,却清幽异常,雕栏梁木皆刻有半开的栩栩莲纹,精美如画。 她被缘起领到庭中一汪碧池前。绿水回通,菡萏葳蕤,清香幽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小沙弥一板一眼地向她交待道: 「佛子每日有早课晚课。早课在日出之时,晚课在日落之后。佛子上完早课,不是去附近佛窟编译壁画经文,就是去寺庙里与俗世之人讲法。哦对了,我们僧人过午不食,你要是错过了饭点便没有了哦……」 「等等,早课在日出之时?」朝露惊异。莎车国在乌兹以南得多。她之前在王庭,日上三竿都未必起得来,莎车国的日出,只会更早。 「早课约在中原时辰的寅卯之间。」 一道声音在身后传来。 朝露回头,看到洛襄正超她缓步走来。 她一愣,寅时连鸡都未打鸣呢,她如何起得来? 可她不过是借住王寺等她三哥归来,为何要上佛子的早课? 「我要一直与你在一道吗?」她犹犹豫豫地问道。 「既是渡劫,自当寸步不离。」他淡淡回道。 朝露撩了撩散开的额发,抿唇不语。忽闻一声熟悉的大喊: 「殿下!」 朝露回身望去,看到邹云和几个禁军亲卫忙奔了过来。 她惊异地望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披头散髮,脸涨得通红,问道: 「这是?」 「当日,为了避免沿途的洛须靡眼梢认出,我将他们化为我们随行的僧众。」缘起拍了拍胸脯,得意地掰着手指道,「男子要进我们这佛寺,自是要正式成为僧人的。他们硬要跟来找你,我便帮他们剃度,这可是我今年头一件大功德。」 邹云身旁的亲卫跺了跺脚,委屈道: 「你这小和尚胡说什么啊!我还要跟着王女封妻荫子的!我,我还没娶妻呢,怎能出家?……」 「是啊是啊,王女救救我们吧……」几人应声附和,哀嚎道。 邹云一扬臂,几人的唿喊声停了下来。只见他缓步走近朝露。几日不见,俊朗的眉目风尘覆满,正定定望着她。 「佛子。王女殿下。」他躬身一拜,道,「非我不愿出家为僧,只我尚有情缘,看不破红尘,无法得法修行。」 朝露挑了挑眉,看向一旁冷着脸的洛襄,问道: 「这是,你的意思?」 「你在我的王寺,很安全。」洛襄也回望她,面无表情道,「这些男人非佛门弟子,不能进入王寺跟着你。」 朝露抬起眼帘,与他对视。 「那我可以跟他们一道,不住在王寺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保证不会惹事生非,也可以随叫随到。」 她不想上早起上课,也不想被圈禁似的一个人住在王寺。她和邹云,尚有大事要谋划。李曜的到来,大梁的介入,预示着西域的变局,只在朝夕之间了,她必要早做准备。 洛襄偏过头望她一眼,眉头轻蹙一下,低声问道: 「你,是不愿意么?」 既然不愿意留在王寺,又为何要说出那番动魄惊心的话语。 洛襄想到一桩事还未说明,他面色微沉,宽大的袍袖垂下,微微伸臂拂手,对朝露道: 「你随我进来。」 朝露心下一紧,遂跟着洛襄进入房中。 绕过一面缠丝屏风,一张楠木矮案摆放正中,案上的鎏金铜器燃着熟悉的檀香。 洛襄进门后,负手在背。窗棂的花纹在他高大挺拔的背后投下斑驳的碎影。 他始终立在那里,一言不发。沉默间,自有一股冷漠的威严之气。 气氛有些微妙。朝露侧坐在一侧蒲团上,心中揪紧,隐隐的紧张。 俄而,她看到洛襄身形终于动了一动,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帛,递到她面前: 「你父王在时,曾为你与莎车国定下一门亲事。洛枭临走前,亦将你的亲事託付于我。」 洛襄叠平的袖口微微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道: 「他,已为你备下了丰厚的嫁妆。你随时可以出嫁。你的未来夫君是……」 「襄哥哥,是我说错话了,你要把我送走吗?」朝露平静地打断了他,唇瓣死死抿着,藏在案下的袖中手指紧绞在一起。 到底是她哪一句说错了。是她不应计较早课的时辰,甚至是不该违背他王寺里的规矩,拦下邹云等人的剃度? 朝露心中一动。 是了,定是她不该当众妄言恋慕佛子,让他难堪了。当时情急之下,她若不表现出应有的痴恋,如何能让人信服,她就是佛子的劫难呢。 洛襄的那个师兄空法说起过,若是佛子给不了交代,定是要受万众责罚的。 朝露勐然抬眸,小声道: 「我方才在佛前说的,都是为了想要留下来的权宜之计。都是不作数的。哥哥莫要生气,我今后不再提便是了……」 洛襄垂下眼眸。 果真如此么。 所谓佛陀降下的劫难,他在心底已分不清,究竟是保护她免受佛门苛责的说辞,还是他的私心。 可是,只要她有一丝的不愿意,他应随时放她离开。如同当初许诺洛枭的那般,送她出嫁,就此隐在她的身后,做她永远的倚仗。 洛襄收起一丝淡淡的失落,掠过她焦急的注视,迳自道: 「王女无需如此。我既答应过你三哥,定会照顾你一生一世。即便你不愿留在我的王寺,即便你出嫁后,此诺也永不会变。你可放心。」 「你三哥说了,若是王女不愿嫁给你父王定下的夫君,我也会竭尽所能,再寻一门更好的亲事,直到你满意为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他是至高无上的佛子,西域沙门的权柄。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答应她,满足她。 唯有一事,他无能为力。 洛襄闭了闭眼。抬袖想要将婚书摊开来,示予她看。 一转身,看到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女。 嫩红的唇瓣紧抿得泛白,望着他,泪眼婆娑。 须臾间,一滴清泪从她惨白的面上淌下,落在他的手背,灼了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洛襄不会明说,但是谁敢接近老婆,全都剃头伺候! 怨种邹云:前世跟着女主前夫,要没命。 今生跟着女主,差点没了头髮。【bgm:小邹云年方二八,正青春没了头髮,也没了老婆】 谁来救我!!! 【注释】「魔王波旬……」这一段的典故源自《杂阿含经》和bau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引自《佛说鹿母经》 第38章 前世。乌兹王庭。 入夜后,风声幽咽。宫娥轻声轻脚地点燃了莲华灯烛,不敢惊动寝殿里伏案哭泣的王女。 洛朝露扯去了金翠头面,乌髮散尽,在铜镜前哭红了眼。 宫娥一层层撩开帷幔,一身华服的母亲承义公主从朝上下来,行至寝宫内殿,来到她身旁。母亲抚着朝露柔顺的发,嘆气道: 「你诱惑佛子,西域佛门人尽皆知。任是僧侣和信佛之人,见了你都要啐你一口。哪一个王公贵族敢娶你?西域哪能再待得下去?」 洛朝露迷濛着眼,抽噎道: 「阿母,我就不能不嫁吗?我就不能逃去外面躲起来吗?」 母亲收了温柔的笑,冷冷道: 「你若不嫁,整个乌兹都要跟着遭殃。大梁四皇子横扫西域,战无不胜,亲点要乌兹王女入长安为妃,乌兹王岂有违抗之力?」 朝露愣了愣,问道,「长安,不就是阿母的故乡么?」 「是长安啊……」母亲眼中流露出憧憬之色,连面容都柔和了几分,「长安城墙绵延三百余里,像是塞外群峦覆雪。骊山北构,渭河穿流,宫室园囿,华贵如云……我儿到了长安,就知长安好,愿在长安老。」 母亲掰过她的脸,对着镜子里哭得梨花带雨,双目无神的美人,道: 「再者,四皇子马上就要夺了帝位,你一嫁过去,就能受封为妃。「 她的手指一点点划过朝露细嫩的皮肉,目中溢着朝露看不透的狂热和激动: 「我儿貌美如花,能歌善舞,假以时日得了宠,就是皇后也做得。」 「你不必担忧,阿母我在长安有好多旧识,我母族在朝中有的是名臣良将,将来都是我儿的助力……」 朝露不解地追问道: 「可四皇子为何偏要亲点我为妃?」 母亲俯下身,在她耳边温声细语道: 「我见过四皇子李曜,身高八尺,器宇轩昂,一表人才,一看便有帝王之相。难道不是顶顶好的夫君么?定能让我儿满意……」 朝露浑浑噩噩,连哄带骗,被一纸婚约胁迫,踏上了嫁去大梁的鸾车,一辈子不曾归乡。 最后,所谓良配夫君李曜,将她弃之不顾,一箭穿心。 …… 朝露从前世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不自觉已是泪流满面。 这一世,怎么又有一纸婚约。 父王为她定下她不知道的亲事,三哥也要她嫁人,连佛子都想将她送到她未曾谋面的夫君身边。 止不住的泪水泅染她织线的袖口,晕开一层淡淡的金光。 朝露撩起眼皮,看到洛襄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长指抬至她眼前,似是想要替她拂去泪痕,却始终没有落在她面上。 她心中一动,不管不顾地跪走过去,扯了扯洛襄低垂的袖口: 「襄哥哥,我不想嫁人。」 他轻轻皱了皱眉,似是愣住了,却也没有推开她。声音很沉: 「为什么不想嫁人?」 「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干脆利落。 这一句,全然是情不自禁,在她还未细想的时候,就脱口而出了。 话一说完,连她自己都感到错愕无比。 即便她不断告诉自己她只是需要他的庇护,可是下意识的反应无法再自我欺骗。 朝露感到心底像是泛起一圈极浅的涟漪。她别过头去,抹了一把泪,错开他直视的目光,狠狠地抿着被泪水浸润的唇瓣。 不欲让他看到一丝一毫的端倪。 洛襄眸底闪过一丝惊讶,顿了顿,眉头皱起,浓睫低垂,静静问道: 「你有喜欢的人?」 朝露微微一怔。她抬眸,对上他平淡无波的眼,喉间哽了哽,郑重回道: 「有的。」 他永远身姿挺拔,一身玉白,如寒崖雪松,清冷出尘。他为了救她的性命,甘愿破戒,背负一世骂名。他说她是污泥里生的莲华,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 只可惜,他是个僧人。 戒律有悖,清规不容。起心动念,皆是罪孽。 前世已做错过一次了,岂能一错再错。 「我与他,没有缘分。」她轻轻道,唇边还凝着一丝笑意。 眼前的他面色开始有几分凝重,似是错愕,似是不解。她垂头捋了捋鬓髮,朝他挤出一丝笑来,轻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没关系。只要,能留在哥哥身边就好了。」 洛襄看她一眼,「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他收起案上摊开一半的婚书,递给她。 朝露将身子侧转过去,看都不看一眼,低低道: 「我这辈子就是不想嫁人。」 洛襄将婚书依旧放入怀袖中,对她道: 「倘若有一天你转变心意,再将此婚书交还予你。」 语罢,他正欲离开,朝露紧跟上去,轻轻拽住他的衣角。 「我第一次出乌兹,可以去莎车王城里四处看看吗?」她眨了眨眼,道,「有邹云他们跟着我,我不会有事的。」 洛襄淡淡点了点头。 朝露微微一笑。他定是看穿了她想要护下邹云的心思。 佛子既点了头,他们就不必剃度出家了。 *** 莎车王城乍一看与乌兹并无两样。 主城中央由一条宽道分割东西两市,佛寺高塔鳞次栉比,游人如织,商铺遍布。 之前听洛枭说起过,莎车是西域南边各国的交通交汇处,往来商队驮马络绎不绝。 朝露走在街市中,看得应接不暇。 早上寒凉,午后却炎热。她已换下了胡袍,只穿着一袭纱裙,用一层勾耳的刺绣纱帘覆面,掩住容貌。她不想被人认出来,怕给洛襄惹来麻烦。 驼铃响处,沿途皆是叫卖声。 有厚重的氂牛皮毛来自极北之地,天山山麓出产的藏红花等药草,甚至还听到几句不着调的汉语,声称是大梁汉商的茶叶。 朝露凑过去看了眼,不过是些黑灰色的碎茶片,应是梁人看不上的末等次茶。 毕竟,大批的汉地茶叶进入西域各地要等大梁平定西域,从敦煌始,正式的商道和榷场开通。 而茶叶,恰恰是前世国师经略西域,治理胡地的重要手段。 因为,西域胡人嗜食牛羊肉、喝牛羊奶和乳酪,食久气滞,常有胡人腹痛难忍,药石罔效,实际上是需要中原内地的茶来帮助消化。 朝露心中一动,如此商机不可失。她从乌兹王庭逃出来没带什么金银财宝,今后是一场持久战,她很缺钱。 她稍加思索,回身看一眼身后的邹云等人,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城中可有仙乐阁?」 西域各地都有仙乐阁,阁中舞姬以貌美身娇闻名,贵人商贾,都会去那里一乐。秋叶就是乌兹仙乐阁的舞姬。 几人的脸「唰」一下红了。禁军之前都是乌兹仙乐阁的常客,来到莎车自然也会去那一探。 唯有邹云面不改色道: 「城北有一家。」 「带我去。」朝露道。 「我们一路走来,近日听闻这莎车城里有女子无故失踪的。」邹云犹疑道,「莎车并不安全,我们人生地不熟,殿下可千万要小心。」 「三哥生死未卜,我们暂时只能留在莎车,等他下落。」朝露神情落寞,却又很快笑了一笑道,「在这之前,我先组建一支商队。」 「我要以商养兵。」 待她羽翼丰满,终有一日是要回去乌兹的。 乌兹王位上的人,不该是洛须靡。 …… 莎车王城的仙乐阁是土石夯筑的三层崇楼,低矮的雕花大门半掩着,显得破败冷清。 朝露知道,此地在夜里才最是热闹堂皇。 才过晌午,未到迎客的时辰。朝露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小伙计打着哈欠从门内探出一个头来。瞧见几人衣着不俗,俯首朝他们摆摆手道: 「贵客晚上再来,晚上再来哈。姑娘们都还睡着呢。」 「我不是来看姑娘的。」朝露朝他笑道,「我要见你们管事的。」 小伙计上下瞧她一眼,不由自主将门全打开,笑眯眯地领着她进去。一双吊梢眼一直往她身上飘去,一抬眼又见到她身后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马上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里头窗布盖着,不见日头,也未燃烛火,大片的场地都是暗的,却也隐隐可见一道织金帘幕,两旁蹙了金银的琉璃灯盏,有几分乐场的贵气。 台前有个微胖的妇人,一身暗碧色的襦裙,圆润的肩臂挽着织金银线的披帛。家常的髮髻间,满头琳琅的翠玉珠钗。皎白的面上保养得极好,近看才知道上了岁数。 她正斜坐在厚重的帘幕前,对着簿子算帐,听到来人,一掀眼皮: 「还没到时……」她的目光看到朝露的时候,顿了顿,轻咳一声,「女郎是?……」 朝露盈盈走过去,福了福身,道: 「娘子有礼,我想找仙乐阁的管事的。」 那妇人阅人无数,是何等眼神尖利之人。一见她身姿窈窕,气度出众,马上甩开帐簿,起身踱着步子绕着她走了一圈。越看眼睛越是发亮: 「我就是。女郎有何贵干?」 朝露昂起纤细的脖颈,迎合着妇人审视的目光。在妇人行至她身前,想要摘下她的面纱之时,朝露轻握她的手腕,摇头道: 「我想要和仙乐阁主人谈一笔交易。娘子若非管事,怕是不能做主。」 妇人望着眼前面都不肯路的女子,轻嗤一声,道: 「我们主子从不随意见客。你连我这关都过不了,是见不到我们主子的。」 朝露自是清楚仙乐阁的门道,丝毫不扭捏,开始亮出她的筹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西域共有仙乐阁三十六间。间间在诸国王城国都,来往客流每月成千上万。」 妇人拧了拧手中的绣帕,侧目看她,有几分惊异她竟然了解得如此详实。 朝露掠过众人复杂的目光,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此次前来,是想借仙乐阁这块宝地,贩卖全西域最好的汉地茶叶。」 仙乐阁云集了西域最是技艺精湛且容貌动人的舞伎美姬,也是西域名流商贾所聚集地,多少人在此地一掷千金。 每名美姬手中至少有数名熟识的客人,这些商贾遍布西域,甚至远至西域以西的大食、大秦等国,就是天然的商道。 这些人一旦在仙乐阁现场尝过上好茶叶的滋味,便会来逐利蜂拥,有了他们,就有了通路和分销网络,不愁她从大梁买入的上好茶叶卖不出去。 她要借着仙乐阁的名头,经由这些能说会道的风尘女子,将大梁的团茶卖到西域各地去,不仅要赚取金银,还要换来最为精壮的战马。 朝露话音未落,几名倚在廊柱旁一群莺莺燕燕的舞姬互相推搡,其中有人笑出了声: 「我们凭什么帮你卖?可有什么好处?」 那妇人一扬袖帕,示意一旁躁动的美姬们噤声,轻咳几声道: 「要我们怎么卖?怎么分成?」 朝露早已经过一番算计,胸有成竹,挑眉道: 「前几批茶叶我只收市场一半的价。」 妇人惊得咂舌。朝露笑而不语。 这是以低价倾销她的茶叶,待占据市场,为了之后的垄断,可以事先挤走这个茶道市场里其余的竞争商家。 前世她在大梁宫里喝得尽是最好的团茶,她深知,那些客人一旦尝过好的茶叶,无法再由奢入俭,去买其他家更此等的茶叶了。 「每批茶叶利润五五分成,你们能卖多少价就自己卖多少价,各凭本事拿钱。」 仙乐阁的买卖不同于平常市场上,灵活定价的好处在于,美姬卖货能力不均,她们可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赚多赚少,全看自己。 妇人和一众美姬显然心动了,纷纷回首向帘幕后面望了一眼。 帘幕被风吹过,露出一小道幽暗的罅隙,下摆层层拂动,里头良久未有动静。 「姑娘,我们主子不发话,我实在不能做主……」妇人面露难色。 朝露一早留意到她的目光一直时不时朝幕布后面望去,好似幕后有位贵人在窥伺。她便上前一步,转了一圈,对一众美姬道: 「既是我开的头,我不会白让你们入伙。作为见面礼,我可以教你们一支舞。」 几名美姬斜身拢了拢髮髻,打量她一眼,面露不屑。 朝露没有作声,轻轻一脚踹翻了一旁几个杂乱的胡凳,留出一片空地来。 而后,她一手缓缓撩起纱裙一角,露出轻轻点地的脚尖。 下一瞬,纱裙飞快地旋转起来,漫开的裙摆始终不沾地。 身段如缕,娇兰待放,芙蕖濯绿波。 精通舞技的美姬们看呆了眼,谁能想到不显山露水的人竟是名大家。只见朝露最后一旋身,落定,下颚扬起,道: 「这是乌兹乐舞。是乌兹宫廷里献给王的舞蹈。」 妇人和美姬们两眼放光,正愁没有新舞可学,老的都看腻了吸引不来新客。 若是学会了这新鲜的舞蹈,跳给客人们看,岂不是等于坐拥乌兹王的享受?不必说,光这一噱头就足以吸引来客了。再加之低价的茶叶,这一笔必将是盆满钵满。 这一回,朝露未等人发话,转身掉头就走。 「哎,哎,女郎等等,」妇人看一眼幕布,急得撩裙小跑赶紧追上去。 「女郎叫我翠五娘就行了。」妇人伏低了身,绞着帕子迫不及待地问道,「女郎何时再来授舞?」 「今晚入夜就来。」朝露道。 她不能立刻教完,总要慢慢地留一些,好逐渐掌握仙乐阁这条商道的脉络。 翠五娘笑得合不拢嘴,拢了拢头髮,有说有笑地送她出了门。 待人都走远了,翠五娘面上的笑意也还没收住,欢天喜地地回到帘幕前,声色难掩激动: 「主子,您可瞧见了吗?」 一根碧玉杖从帘幕缝隙中挑开来,露出一张男子半隐在暗处的侧脸。 轮廓俊逸,肤色如玉,泛着微微的苍白,略带几分病态。 「今日来查帐,倒有个意外之喜。」男子转着拇指上的宝石扳指,流畅的唇线轻轻扯动,「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翠五娘眼珠儿一转,小声问道: 「难道,主子认识她?」 男子弯唇一笑,眼眸蕴着清光,淡声道: 「西域有如此舞姿的,也就一人。不过,她和我想像中有一些不一样……竟打起了仙乐阁的主意。倒是有几分……」 「不同凡响。」 他身旁的几个僕从撩开帘幕,男子从一张披着雪狐皮毯的躺椅上懒懒起身。 男人站起来,身量极高,侧影笔直却瘦削。鹿皮夹金腰带嵌满奇珍异宝,走动间,五光十色,耀人睛目。 男子步入内室,清瘦的手从书架的暗格中取出一卷画来。僕从都习惯自觉地退去一旁。 画上之人,仙姿昳貌,赤足点地,纱裙肆意飞扬,别一番香艷靡丽。画中舞姿与方才的女子几乎别无二致。 他看画的时候,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狭尾微微勾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五娘,你说……」他忽而轻笑一声,对正愣神的翠五娘道,「一年前,父王为我定下的亲事,还作不作数?」 *** 夕阳落照,曳洒长空。 王城内,洪亮的钟鼓声响起。 朝露匆匆赶回王寺之时,正逢晨钟暮鼓,该是上晚课的时辰了。 洛襄换了一件干净的袈裟,已在佛堂门口等她。见她一路跑来风尘僕僕,上气不接下气,他皱眉道: 「你若是累了。不必勉强。」 朝露赶紧跟上他,忙道: 「我不累。」 入乡随俗,她既入了王寺,哪怕不是僧尼,也该遵守寺中规矩。不想在王寺令佛子难堪。 佛堂幽静,八瓣莲底座铜香炉吐出裊裊清香。 洛襄步入佛堂的时候,众比丘和比丘尼已端坐在堂前,横列数十排。在暮钟敲响后,王寺大门外也聚集了数百人,接踵摩肩,同时跪坐听道。 朝露碎步跟在他身后,心嘆道,佛子的弟子确如传闻中所言,遍布西域,佛心虔诚。 最前头年长的比丘看到佛子背后娇小的身影,眉头紧皱,默默不语。 后排几个年纪偏小的比丘尼还大着胆子看了她一会儿,低头耳语,偷偷在笑。 洛襄缓步行至最前面佛像下的莲座,跏趺而坐。 朝露也坐在他身旁的蒲团上,直腰盘腿,有模有样。 众僧戒定,随着佛子开口,暮时课诵,遍满十方佛偈。 今日诵念的是《佛说阿弥陀经》,说的佛陀发愿,描绘极乐佛国的盛景。佛子先用梵语念了一遍,前排的比丘都能听懂,连连点头,跟着齐声念颂。 朝露梵文不精,只能听懂几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念念有词。 佛子诵完一遍经,又用汉语开始讲述经文。 一旁的朝露听懂了熟悉的汉文,终于来了些许精神。她频频点头,终于可以跟上讲课的节奏。 堂下众僧却愣住。 平时佛子讲课,从来不用汉文的。 因为,虽然佛子精通西域诸国语言,汉文更是流畅,出口成章,但是,西域出生的出家人此生不曾踏足过中原,大多并不识汉文。 僧侣此刻听着汉译,如闻天书,心中莫名,不禁抬头看向高座上的佛子。 他的面容庄严却寡漠,平视前方,目之所及,仿佛面向山川湖海,覆满泱泱人潮。 可他口中汉译的经文,却又好似只是说予一人听的。 讲完佛经,还有最后的持诵贊偈。带头的比丘起腔,众比丘、比丘尼和声。 「咕噜」一声,朝露一日奔波又很紧张,这会儿松懈下来,只觉腹中空空。 她扫一圈前面,见众僧皆是闭着眼专心诵念,许是无人听到的,也无人会理会她的。于是,她不由望向一旁端坐的洛襄。 玉白的袍角垂落在莲座外,宽长的怀袖就在她身侧随风拂动。 她垂眸,手指动了动,从他微敞的袖口探了进去。 没有找到,难道今天不巧,他没有把馕饼带在身上? 她饿得发昏,趁没人发觉,手指不甘心地继续往他的袖口里深入,再深入。 袖口一紧。在袖中放肆的指尖却被里头伸出的手轻轻扣住。 十指交缠,她惊起抬眸,看到洛襄已微微睁开眼。 他没有在看她,眉间蹙起,唇口一张一合,分明在用唇语说「胡闹」二字。 朝露只得悻悻退却。而那只宽大的手掌却缓缓将她手指摊开,放上了什么东西。 她拿出来一看,正是她找了许久半块的玫瑰馕。 原来他习惯藏在左手的袖中。怪不得她怎么翻右手的袖子都找不到。 朝露一口咬下去,清甜的玫瑰香气涌入口中,眼前却倏然一暗。 是洛襄微微举臂,摊开袍袖,挡住了她偷吃的嘴脸。 昏暗中,他的神色颇有几分无奈。 她转头掠过袍边,看一眼在二人面前的万千僧众。 所幸,没有人睁开眼看到她的胡作非为。 不到巴掌大的小块馕饼很快尽数下肚。她又装模作样地端坐起来,眯着眼偷看一眼洛襄。 他已一切如常地闭目诵经,仿佛方才什么都从未发生。 朝露轻舒一口气,也闭上了眼。 俄而,梵唱声嗡嗡嘈嘈,周而復始不间断,朝露只觉眼皮很沉,困意一点一点往上涌。 …… 众僧念完最后一句贊偈,睁眼起身。纷纷双手合十,俯身跪拜,向堂前的佛子致礼。 佛子回礼,众僧随之散去,晚课结束。 洛襄偏过身,望向身旁一直静默的少女。 她还闭着眼一直坐在蒲团上没有下来,也没有动静。原是睡着了。 洛襄唇角微微扬起。她行事一向惊世骇俗,今夜课上当众睡着,他倒也并不意外。 夜幕月色溶溶,周遭寂静无声,偶有虫鸣一二。 洛襄闭目等了片刻之后,不由又看她一眼。 浓长的睫毛低垂,小巧的鼻翼翕张。眉头紧蹙着,乌黑的鬓髮散开来,掩住一寸面颊的薄红。 她睡着的样子,很乖顺。乖顺中,还有一丝脆弱。 丝毫不像平日里的耀武扬威。 她无意识地抬手挠挠脸,薄纱袖口便堆叠起来,一下子露出大半截玉臂。 洛襄犹疑须臾,默默捻起她的衣袖,想要将裸白的皓腕盖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下一瞬,她的身子顺着倒了下来,倚在他怀中,檀口微张,轻声唤了一声「哥哥」。 仍是闭着眼。还在睡梦中。 洛襄没有动,眼眸低垂。 夜色昏昧。怀里的少女由于斜卧,衣襟微微敞开。一缕雪白映入他深不见底的眼帘。 柔腻的颈子上洒了一抹月影,昏昧之间,散着欲拒还迎的银光。 这个时候,他就该撤回目光的。可视线却还在不受控地往下移。 因为,在那片幽深的雪色中,无人曾涉目的秘境里,隐隐有半瓣莲纹的红痣攫住了他的眼。 在王庭佛殿她褪衣时见过一次,当时他飞快闭上眼,以为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今夜,他很清醒。 只需再挑开一寸衣襟,就能全然看清了。是不是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紧握成拳的手指缓缓张开,宽袖抬起,缓缓靠近,如浩大夜幕降临。 …… 朝露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的时候,先看到小沙弥缘起推开门进来,眼神慌乱: 「我师兄呢?」 朝露怔忪,发现自己大喇喇地倚在蒲团上。 夜已深了。众僧已散去,不仅佛堂里空无一人,连莲座上的洛襄也不见了。 刚才不是还在晚课诵经么。 她嗅了嗅,身上还有好闻的旃檀香气,都是他的味道。 就像方才在睡梦中被他抱在怀中一般。 「何事?」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洛襄手持一本经书,从一侧的博古木书架后走了出来,向来平整的僧袍前面有些皱了,走动间却不明显。 缘起看了看洛襄,又望向朝露,犹豫不定,欲言又止。 洛襄道: 「但说无妨。」他心中已有定论,不打算再瞒着她。 「从乌兹传来消息,三王子……」缘起不敢再看朝露,道,「乌兹王昭告天下,三王子洛枭已重伤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 朝露做的买卖就是最早的茶马交易。经营形式是最早的微商。我一直觉得建一个女子商队是一个很酷的事! 男主就是那种不动声色的宠溺。 我好想一直写小情侣腻歪啊啊啊,可惜马上要进入转折大剧情了。 第39章 夜色黯黑,上弦月明。无穷无尽的阴云笼罩在夜幕上空。万家灯火都只剩零星的一点光芒。 低沉沉的风,呜咽着穿过佛堂,满梁经幡飞卷缭乱。 洛朝露呆在原地,如同被抽空了魂魄一般无神。她的双唇像是被风吹皱了,止不住地在颤抖。 许久,那毫无血色的唇瓣才吐出一句: 「你骗人。」 她盯了一会儿缘起,又忽而转身看向洛襄,道: 「你说,他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凝在眼底的清泪一滴滴落下,她却毫无知觉,只自言自语道: 「我三哥怎么会死?他是战无不胜的大英雄,十个大将都打不过他一个……」 她突然又似想起什么似的,不管不顾地抓住洛襄的手臂来回摇晃,泣声道: 「襄哥哥,你说过的,一日找不到尸首,就还有一日的希望。」 「是你让我在莎车王寺等着他回来的。」她望着洛襄,声音很轻很轻,问道,「你,是不是也在骗我?」 洛襄闭了闭眼,敛去目中锋芒。 她的问题,他无法回答。 那一夜在峡口,洛枭离去前的话语几日来一直在他心头环绕: 「若我死了,记得瞒着露珠儿,不要让她为我报仇。你告诉她,三哥总有一日,会来接她的。」 她的三哥,想让她怀着相见的希冀好好过完这一生。 洛襄睁开眼时,目中恢復了一贯的平和与沉静,道: 「洛须靡对你三哥忌惮已久,他那日回去,本是凶多吉少。我的人,也确实始终未在峡口四处找到他的尸首。」 缘起小声道: 「消息说,三王子的尸首已在王陵下葬。」 朝露拂袖而起,微微仰面,极力不让淌落的泪水被二人看到: 「不是我亲眼见到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朝露一下一下地抹去颊边泪痕,冷静下来的面容带着一丝惨白的阴寒: 「既然三哥葬在乌兹王陵,我便亲自去王陵,把他的棺椁挖出来,看个清楚才死心。」 一道漠然的声音响起: 「不可。」 朝露侧身回望,他幽深的目光也在凝视着她,道: 「王女可曾想过,这是个引你入彀的陷阱。」 「自王女入莎车王城,城外时有梁人探子出没。他们不敢擅闯王寺,可一旦出了城,面对兵强马壮的梁人,王女可有胜算?」 朝露一愣,眉头蹙起。 梁人?是李曜和她母亲,仍是不死心要抓她回乌兹么。 此刻她身旁是有邹云等禁军还有三哥留下的精兵作为亲卫。待她有了金银傍身,再招兵买马,训练一支军队,到时自能李曜和母亲抗衡。 朝露沉下狂跳的心,抬步往外走去。未走几步,迳自踏出房门,一眼看到庭院外,影影绰绰间仿佛站满了武僧。她见到人群,脚步骤然顿住,回身轻笑一声,冷冷道: 「佛子又想囚禁我?」 他目下无尘,不着喜怒: 「王女既是佛祖的旨意,便是我王寺的贵客。不可离开王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朝露缓缓回眸,看到洛襄立在月光的阴影里,雪色僧袍被夜色染作泅黑,随风狂涌不息。 此刻的他距离她一步之外,分明不曾触碰到她分毫,可她整个人却好似被他擒住一般。身侧体肤,一时全是他的气息,她竟不知,素来沉定的檀香也可这般极具侵略性。 朝露冷笑道: 「那么依照佛祖之意,我要一辈子永困于此?」 洛襄淡淡道: 「既是一生一世之约,必当如是。」 朝露愣了半晌,久久地望着他无情无欲的面庞。只觉眼前之人,无比的真切,却又无比的虚妄。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想借这句谶语将她留在王寺庇护,不会允她这般冒险。 可她是重生归来的洛朝露,她不能一生一世困在此处。 *** 一连数日,朝露一直待在庭院中不曾出去。 柔和的风带着几分暑意,吹过庭前一株杏花树,几瓣花落在少女皎白的面上,轻轻盖在了她蜷曲的浓睫之间。 少女仰卧在院中的紫檀矮榻上,眨了眨眼,朱唇轻唿一声,花瓣随之飘落在地。 「殿下,我觉得佛子的说得有道理。我找人探过了,莎车王城中近日确实多了不少汉人,或许就是公主来带你回去的……」邹云在她身旁,小声一句句劝道,「佛子将我们留在王寺,其实是好意。」 朝露翻了个身,闭着眼假寐,心中却一直在算计着时日。 之前她让邹云他们向外散布大梁四皇子在西域游荡的消息,大皇子若是收到这一讯息,肯定已开始有所动作。有大皇子在各处埋伏,李曜定是暂时脱不开身。 两虎相争,她尚有喘息的机会,必要趁机尽快发展势力,怎能被困在这寺中。 她懒洋洋摆了摆手,道: 「你们几个,去买一壶酒来,再买点切好的缸子肉,沾点盐巴下酒,妙极了。」 邹云等人面色骤变,在佛寺中吃肉喝酒可是大不敬,门口都是僧人看着,引起众怒之事,这如何使得。 少女眉间蹙起,玉指轻抬,指着几人,轻哼道: 「你不去?你也不肯去?」 她施施然起身,忽然面朝众人哽咽一声,泣诉道: 「这几日,我辗转反侧,老是梦见我三哥。我只想大醉一场,以解心头愤懑,这也有错?」正说着,少女浓长的睫毛已挂着水珠,转眼就要落下泪来。 邹云看一眼确实日渐消瘦的女子,不由嘆一声道: 「属下遵命便是。」他只得吩咐手下按照她的吩咐去买酒买肉。 朝露背过身,若无其事地用锦帕抹去眼尾泪花,心道,女人的眼泪对男人就是好用,两世以来,都屡试不爽。 只要她做得足够出格,佛子僧众会不会就将她扫地出门? …… 暮色四合,落日熔金。 佛塔的门被几人小心翼翼地推开。 微风徐来,夕阳笼罩下,禅定的佛子身姿皎洁,雪色衣袍被余晖勾出一道浅金的光晕,正如佛陀身间的宝相华光。 他微蹙下眉,淡声问道: 「何事慌张?」 几个僧人推推搡搡,最后将最前头一人咬咬牙,上前道: 「佛子,妖女在我们寺中饮酒作乐,藐视佛法,坏了规矩……」 有人带头,僧人们来了劲,你一言我一语,愤声道: 「那样子真是伤风败俗,应该即刻赶出去!」 「是啊,那妖女在那院中举止放浪,不堪入目,留不得啊!」 洛襄眉头皱得更紧,敛袍从蒲团上起身,大步离去。 隔着大老远,就能听到那花庭中传来女子和男子的嬉笑打闹声。 洛襄屏退了众僧,独身一人穿过影壁,步入庭中。 花树瓣雨纷纷扬扬,一片片落花飘在波光粼粼的小池中。 水面清澈如镜,倒影出一缕模煳不清的身影。女子纤姿,随着一圈一圈旋开的涟漪在荡漾。 洛襄眸色一沉,穿过庭前一树一树的枝桠,细长的暗影在他面上一道道掠过。 脚底无意踢到一侧翻的空酒罈,他敛声问道: 「她喝了多少?」 立在庭院最外头的几个禁军侍卫战战兢兢,僵直在最边上,头脑还算清醒,一见到他,便如蒙大赦。 「殿、殿下已喝了第六坛了。一刻前,就已经在说胡话了……」答毕,几人不敢久留,便逃也似地飞快退了下去。 院中酒罈散乱,人仰马翻。 另外几个侍卫,有的跪坐在池边,有的半倚在胡榻上,有的倒在地上,喝得已是神志不清。 一抹翩跹的柔纱穿梭在男人的铁甲中间,寸寸莲步跌跌撞撞,身段裊裊如云。 少女一袭半透的宽袖短襟纱裙,小腹袒露,襟口半开,时不时春光旖旎。再往下看,一双玲珑玉足也赤着,沾了酒水,明晃晃的亮。 舞动间,不盈一握的腰肢旋转如莲开并蒂,玉臂轻摇,素手之中,捧着一把酒壶。 她先自饮一口,还要将地上醉得不轻的男人拉起来,再将壶中的酒灌给他道: 「来,再喝。」 男人摆手,表示不行了。少女见状,「咯咯」地笑,玉指勾了勾他的革带,道: 「不肯喝?那就脱。」 醉了的男人尚有几分清醒的意识,一动不动,呆呆地摇摇头。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邹将军,我的军令,你敢不听么?」少女娇嗔道。 男人愣神,垂着头,听话地先是解开了盔甲、袍衫,最后只剩下里衣,包裹着精壮结实的胸腹,便停住了。 少女笑得花枝乱坠,鸦云般的乌髮披下来,散在半裸的香肩,醉酒后的媚态浑然天成。她轻声道: 「再脱呀。」 笑着笑着,她又举头闭眼,勐灌了一口酒。 再睁眼,眼前本是正在褪衣的男人却消失了。 她茫然地旋身一看,庭院里已是空无一人,方才与她嬉闹的男人们一个个都不见了。 她眯了眯失焦的眸子,一片玉白的袍角缓缓移入眼底。 洛襄立在她身前,沉眉敛目,低声道: 「回房去。」 眼前的女子用力地摇摇头,嗓音有些可怜的沙哑: 「不回。我要去找三哥。」 闻言,洛襄面色微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 「你醉了。不可胡言。」 「我没醉。」她也扬起头,不屈地仰望着他,忽而似是想要与他平视,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音量提高了几分,「三哥是不可能死的。他绝不会抛下我的。我要去找他!」 洛襄袍袖中的手攥了攥,没有伸手去扶她。他背转身,低声道: 「我派去乌兹的人来回报,洛枭已下葬乌兹王陵,和你父王葬在一处……」 「你想要求证之事,我已派人潜入乌兹王陵查探,」他顿了顿,从怀袖中取出几片烧焦的衣料和一柄金雕匕首,递到她面前。 朝露望着他手中的洛枭遗物,神色呆滞,目中空空茫茫。 她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也破灭了。 「扑通——」 下一瞬,她趔趄一步,向后仰倒,径直跌进了池子里。 池水不深,只淹到她腰侧,柔软纱裙浮在她身前,宛若开莲。 洛襄回身,袖中的手展了展,没有伸出去。只见她长睫挂满晶莹水珠,不知是池水还是泪水,玉面被水浸润得愈发苍白,满目清光,凝望着他,低泣一声: 「我没有三哥了。」 没由来地,他的心跟着抽动了一下。 洛襄没有将禀报的洛枭丧事再说下去,忍不住对着池水中的她微微俯身,问道: 「可以自己上来?」 她只是大滴大滴地落泪,没有作声。他扯去身上袈裟,一步步淌水下池去寻她。 一阵清凉落在面上。是她倏地抬手,撩了撩袖子,朝他泼了水,挣扎着逃离他的桎梏。 洛襄沉眸,任由面上的水自颈侧一滴滴滑落,劲臂一挥,将水中已是衣衫透明的女子裹进袈裟,一把捞了起来。 女子身体轻如鹅毛,毫不费力就擒在身侧,他淡淡道: 「闹够了么?」 「咳咳——」 一时力道没控制好轻重,她呛到了水,酒后发热的面靥被水浸湿,沁出一层娇艷的薄红来。 她蹙着眉头,有几分委屈,头上发间都是池子里的落花瓣。乌黑的髮丝贴在颊边,发尾还在滴水,连带着小脸都像浸在水雾里朦胧。 两人隔着一层袈裟,也将他贴身的僧袍半边漉湿,一片丝凉。 他将她放在庭中的胡榻上,想要叫比丘尼过来替她收拾,转身欲走。 「对不起。」女声喃喃道。 洛襄脚步顿住,轻轻拂了拂湿透的袍袖。 她确实是喝醉了,在榻上东倒西歪,坐都坐不住,说话如同呓语: 「我目无寺规,喝酒淫乐。佛子该赶我出去了吧?」 洛襄沉默不语。 她的这点小心思,他又怎会看不透。不过想借着肆意妄为惹恼他,逼他将她赶出佛寺。 可他清修多年,不仅心无波澜,不生情绪,而且耐心也极好。 她的声音细得像是香篆里飘出来的烟气,风一吹就散了。 「我不想一生一世留在这里。我不属于这里……」 「佛陀的考验,佛子的劫难,这些是你为了救我护我,编造出来的对不对?」 洛襄垂眸,没有回应。 劫难一事,半真半假。他此生的劫难,就是每逢月圆,梦中那个场景,那颗不断跳跃的莲瓣红痣,如烈火焚心,备受煎熬。 此时此刻,他低垂的眸光里所见,皆是虚妄的真实。裹着她的袈裟缓缓落地,玉体漉湿。雪脯半露,衣襟随风摇曳。 风若再大些,就能吹散开去,将风光尽数展现他眼前。 那里,是否有他梦中的那颗红痣? 昨夜,他抵住了魔王的诱惑,始终没有撩开她的衣襟一探究竟。 此刻,他浑身凝滞僵直,倏然转过身去,终是别开了目光。 自乌兹王庭始,他想过揭晓答案,却又惧怕最后的真相。 在他沉吟之时,少女已敛衣赤足行至他身前,汹涌的酒气混着一丝幽香扑在他面上。她歪了歪头,秀气的眉峰挑起,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忽又醉醺醺地笑了一声。 「什么考验,什么劫难?……襄哥哥,万一我真是你的劫难,你就不怕吗?」 洛襄淡淡回望身前的女子,神色一凛,遽然抬眸。 她白里透粉的指尖如编贝,在他眼前虚虚一晃,被酒水浸润的唇一张一合,光泽鲜亮: 「那一夜在乌兹王庭,你喝了那酒,我也喝了,你不肯,我便求你、求着求着,你便肯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口齿含混不清,逐渐听不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只剩下绵长的唿吸。 靠着他,又睡了过去。 皎洁的月光沦陷在云翳中,洛襄一身玉白被罩在阴影里,心绪再难收拢。 在乌兹王庭是有一夜,可他当时分明没有饮酒,喝了天竺秘酒的人是她。他也确实不曾动念破戒。 那她口中所说的,又是哪一夜呢? *** 翌日,午间的日头毒辣异常。 宿醉一夜后,朝露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浑身酥麻。 她睁眼,看到房内有几个小比丘尼为她整理散乱的衣物,见她醒了,一个个捂嘴偷笑。 瞧这几人笑她的样子,她昨夜定是狼狈难堪。 朝露苦笑几声,抬手扶了扶额,起身敛衣出门,问道: 「邹云呢?」 守在门外的几个侍卫并不敢抬头看她,只低声道: 「他们几个今早被佛子罚了数十刑杖,痛得嘶哑咧嘴,还不曾起来。」 「刑杖?」朝露当下懵圈,不解道,「为何要罚他们?」 几人四目相对,不知从何说起,声音颤颤巍巍,欲言又止: 「殿下,你可知你昨夜干了些什么?」 朝露摇摇头,她只隐约记得喝了很多酒,便再也想不起来了。 三两小比丘尼「蹬蹬」跑过来,将她拉至桌案,指着厚厚一卷经书道: 「佛子说了,女郎有违寺规,今日需得手抄全卷《楞严》。」 朝露被她们压着坐下,黄麻纸摊开,研墨递笔,扣在案前。 她无奈地接过笔,沉心定气,开始抄经。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此下策既不可用,还有何计可用? 一个时辰后,寺中敲了数下钟声,在房中都能听到外头人声鼎沸。她不由问道: 「今日外面,怎么如此热闹?」 一个比丘尼回道: 「是莎车国王子来寺中进香,与佛子论道。」 朝露停笔,若有所思。 莎车国王有不少子嗣,今日来的,不知是哪一个王子。若要是她认识的那一个,她或许就有出寺的机会了。 被比丘尼看着,朝露奋笔疾书,坐了一日才将经书抄完。她伸了一个懒腰,走出庭院,对看管的武僧道: 「佛子只说不让我出寺门。我在寺中转转是可以的吧?」 没有人再拦着她。她一路晃晃悠悠来到正殿前想要寻人。 一个比丘在清扫落在地上的芭蕉枯叶。 「佛子呢?」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她其实要问的,其实不是佛子的行踪。 「佛子刚将王子们送出寺外,一会儿便归。」比丘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 原来人都已经走了。朝露面露失望,捻着髮辫,慢步回到自己的庭院中。 影壁前的芭蕉丛长得茂盛,燥热的日光在叶间罅隙投下点点光斑。 一根碧玉权杖挑开遮挡的蕉叶,露出掩映丛中的颀长身影。若是近看,那玉杖顶上的玉石竟比之蕉叶更加浓翠。 一声低笑先传入她耳中。 「乌兹王女殿下,可真让我好找。」 来人音色清润,一身熠熠贵气。眉目间如点墨山水,一双桃花眼望着她似笑非笑,浅色的瞳仁像是蕴着一笔化不开的风流。像是深情,又薄情。 朝露与他四目相对,认出他来,一时恍若隔世的错愕。 与前世一样,此人面若冠玉,蛇蝎心肠。 偏生,还是个痴情种。 第40章 前世,洛朝露第一回 见到莎车王子戾英,是在长安围猎之时。 李曜率军平定西域后,乌兹、莎车、高昌、疏勒诸国皆被迫遣子入朝为质,以示对大梁朝忠诚不二。 莎车国献上的质子就是王子戾英。 那一年,天下既平,天子大悦,巡幸京郊草场,举秋狝之礼。是要借西域诸国使臣觐见,以狩猎之势治军列兵,彰显国威,震慑夷狄,乃不忘战也。 羯鼓争催,马蹄铮铮。 天子秋狝,示武于天下。筹备数月,精心拣选骏马俊犬,良弓利刃俱备。 李曜身骑大宛进贡的红鬃天马,御用宝雕弓、金鈚箭皆由侍从共持在侧,排銮驾出城田猎。 国师空劫与天子并马而行,与御驾只落一马头之距,身后引数千骑甲冑禁军护卫随驾。 军士排开围场,周广二百余里。安营、出哨、布围、射猎一应俱全。更有从者成千上万,宗室贵亲,文武百官,也有皇后嫔妃,在军后远远随侍,旌旗招展,浩浩荡荡。 姝妃洛朝露西域出生,弓马娴熟,骑在与帝王同种的红鬃马上,衣衫烈烈,身段轻盈。一袭石榴色开衩胡裙配袴裤,头髮盘成浓密的髮髻,再着以一只曜目的金步摇固定。 灿如明霞,艷若灼桃。 佳人金鞭开道,所过之处,翩如惊燕蹋飞龙,收拢全场的目光焦点。 一旁的使臣们看得惊艷万般,连连振臂高唿。坐在帐篷里的后妃,一个个衣着光鲜,满头珠翠,此刻银牙咬碎。 「蛮女狐媚子,就会想法子勾引陛下。」 「陛下只开了一箭,她凭何能开三箭?」 「岂有此理,她不过一个妃子,如何能与陛下骑一色的御马?」 端坐正中的皇后抿了一口茶,淡淡扫视一圈,道: 「你也着一身红,她也一身红,为何陛下就不曾看你一眼?」 「前日姝妃生辰,陛下亲赐大宛国进贡的汗血宝马,她当场驯服为坐骑。你们几个又不会驯马,骑术也不精,今日艷羡又有何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众妃自惭形秽,以为皇后在为姝妃说话,纷纷恭维她母仪天下,大度容人。 皇后低头饮茶,笑而不语。她眯起的眼尾远望林中红衣飒飒的女子,口脂猩红的唇角微微勾起。 丛林中,洛朝露难得出宫骑马,心情大畅。仿佛回到了幼时在乌兹,天山脚下,天高云淡。在广阔无垠,碧绿如洗的草原上,她骑着雪云驹和父王三哥一道游猎。 忆及前尘,如梦似幻,她在马上恍惚了一瞬,忽然看到林中窜出一只毛色灰白髮亮的野兽。 「有狼!」跟着她一路猎物收穫颇丰的侍从们惊喜道。 「不是狼,是野猞猁。」朝露一眼认出,这是幼时在西域见过的猞猁,跟狼差不多大,实乃十分难得的勐兽。没想到在中原也有,正是意外之喜。用猞猁的皮毛作袄子,又暖和又漂亮。 朝露一夹马肚,追入密林,侍从也纵马紧紧跟了进去。 猞猁比之狼,更为狡猾,善于伪装。朝露骑射皆精,此时连发数箭,却都不曾射中。 她心有不甘,越是追,越是深入密林。她马术精湛,奔驰之间,几个受圣命护着她的侍从力不从心,渐渐跟不上了。许久,只剩下她一人的马蹄声,迴荡在层层枝桠间。 「嗖——」 一支暗箭从背后朝她射来。带她转身发觉,已是来不及了。 千钧一髮之际,不知从何处飞出来一只鹞鹰,扑翅勐震,利箭偏离,转而刺中了她身下之马。 朝露坠马跌落,金步摇堕地,折断成半。 举头望去,那只救了她性命的鹞鹰,通体黝黑,训练有素,绕着她头顶盘旋飞了一圈,振翅飞去,最后停落在不远处的一只铁臂之上。 鹞鹰的主人驾马缓行,腰间金带镶满琳琅宝石。他在马上微微屈身一拜,用乌兹语对她道: 「娘娘受惊了。」 洛朝露第一次见到戾英王子,是他驱鹰救了她一命。 而后,一阵马蹄声轰然响起,惊飞林鸟无数。是李曜率亲卫疾驰而来,面色阴沉,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在她面前勒马,纵身落地将她抱起,紧张地查看她的伤势,不同寻常地连问了几声: 「可有受伤?」 朝露惊魂甫定,反应过来,扑倒在他怀里,声泪俱下: 「陛下,有人要杀我。」 李曜轻嘆一声,不断安抚于她。 朝露被他护在怀中,一转眼,望见从另一侧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走来。 国师将一禁军护卫押至皇帝身前。那人曾是皇帝亲卫,此时浑身发抖,伏地叩首不止: 「陛下饶命,属下不知姝妃娘娘在此,实在是无心之失啊。」 李曜看也不看,扬了扬臂。他身后的内侍心领神会,拂袖道: 「拖下去,赐死。」 「慢着。」国师旁若无人地打断。 他劲臂一挥,将她追了许久的猞猁抛掷众人面前,眼眸幽深,禀告道: 「此兽只长于西域天山,在京郊无故出现,此事有疑,请准彻查。」 李曜脚步一顿,淡淡瞥过去一眼,终是道一字: 「准。」 朝露不禁抬眼。国师大人也到过西域,也认得他们那边的猞猁吗? 李曜又安抚她几句,便转身前去接见使臣。国师随驾离去前,默默将那只灰白的猞猁递给了她的侍从。 他好像知道她喜欢猞猁的皮毛。猎杀之时,皮上没有一丝损坏。 鹰唳当空一声,她又望了望同众人一道跪拜李曜的戾英。 朝露一向恩怨分明,为他向李曜讨了赏赐。之后,李曜亦颇看重这位风度翩翩的异国王子,允他常伴身侧。 不过半年,急转直下。李曜出行遇刺,戾英以弒君罪名被赐下车裂之刑。 她才知道,戾英的心上人在李曜征伐西域之时,死于万箭之下。 他从此恨极了李曜,不顾父王阻拦,不惜亲身入大梁为质,在宫中利用她上位刺杀李曜。 前世,她与戾英的最后一面,是在一座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牢里豆灯昏暗,潮湿泥泞不堪。 男人华服已褪,一身血迹斑斑的赭衣,诸般酷刑加身,已面无血色,无力言语。见她怒气沖沖而来,他憔悴的面上却忽而扬起一丝笑意: 「昔年在西域,娘娘你还唤我一声戾英哥哥的。」 她愤意难消,厉声质问道: 「亏我如此信任你,你竟利用我,谋害陛下。那只猞猁,是你放的?那支箭,也是你安排的?你好毒的计谋……」 「我不过一质子,如何有这般能耐驱使皇帝的亲卫?」他勾了勾唇角,舔去几滴溢出的猩血,朝她挑眉道,「娘娘是不知道,在这宫里,要杀娘娘的人,太多了。」 见她呆呆怔住,唯有髮髻步摇轻晃。戾英仰头,嗤笑一声,摇头道: 「你这妃子,与我这质子,委实并无分别。」 直到雪夜身死,她才明白他的当日之言。 她虽为宠妃,确实和他一样,都是皇宫里的囚徒。 …… 莎车王寺中。芭蕉婷婷,随风晃动。 今生的洛朝露定定地望着眼前风流少年,一时百念交集。 她始终无法忘怀,他死前,空洞的目光骤然冒出光来,像是火星子灼热地落在她身上。往日矜贵万般的王子此刻嗤嗤地笑了起来,低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娘娘一刀给我个痛快,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知道,西域胡人相信轮迴,祈盼下一世有健全之身。戾英不想被车裂,想要留个全尸,定是也想与他那惨死的心上人有个来世。 她闭了闭眼。想起幼时两国交好,与他也算有情有义,仍是可怜他。她当即拔出小刀划过他颈侧,使他免受车裂分身之苦。 「谢、谢过娘娘。」少年如释重负,目露感激,断气前轻声在她耳边道,「娘娘可知,那日围猎,你遇袭之事,陛下早前便已知情……」 当时的洛朝露将信将疑。 可现在想来,以李曜后来所作所为,还有最后那一箭,朝露深信,戾英人之将死,并未对她说谎。 这一世,她可千万不要再被李曜矇骗了。 面前的锦衣王子见她呆立许久,轻声咳嗽几声,开口道: 「前日王女大驾光临我仙乐阁谈了一笔买卖,数日来却不曾露面。莎车王城近来多有女子失踪案,我心中实在担忧,今日冒昧叨扰,只想知道王女是否安好无恙。」 朝露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戾英就是西域仙乐阁的幕后之主。 怪不得,前世他入朝为质后,仙乐阁在西域一蹶不振,在他死后更是销声匿迹。 「我好得很。」她朝她回道,「戾英王子大驾光临,可不只是为了问安一事吧。」 戾英见她认出自己,转而垂头淡淡一笑: 「原来,你还记得我。」 朝露瞥了一眼他一身雍容华贵,道: 「戾英王子身有万件宝石,西域无人不知。」 这样一身贵气的派头,不仅在西域,就算在大梁,都是独一支的。 戾英听出她话中讽意,也不恼,摇摇头笑道: 「王女既记得本王子,来到我莎车国境,都不来找我一聚。亏得我们还是的情谊。」 朝露皱眉。什么青梅竹马,不就是两国邦交,曾在国宴上见过一面。若非前世,她根本不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戾英也不客气,用手中玉石杖掸去胡凳上的枯枝落叶,敛袍在庭院中兀自坐下,笑望她道: 「可还是有缘吶,不知王女殿下那日要来我仙乐阁组建女子商队,可是缺钱?」 朝露没想到当日就被他认了出来,没好气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不语算是默认。 「那,我和你做个交易罢。」戾英颇有几分玩味地望着她,「我最不差的就是钱。」 「什么交易?」 「我只需王女来我仙乐阁跳一夜乌兹乐舞,反正你本来就要跳给阁里的舞姬看。你大可蒙面示人,当夜所得,半数所得尽归于王女,如何?」 仙乐阁入场都需十金往上,再加之有的是豪客挥金如土。这一夜归她所有的半数,少说也有数千金,足够她启动经营一支商队,再以茶叶买卖利滚利,就能招兵买马了。 这个交易,实在令人心动。 朝露心中算计一番,狐疑地看一眼戾英,皱眉道: 「你这可是亏本的买卖。」 「我可不亏。」戾英把玩着手中玉杖,英气的眉峰一挑,道,「因为,我赌有人会为王女一掷千金。」 *** 翌日,佛堂。空旷肃穆。 青石雕窗前,一株梨花枝尖已探入镂雕一侧,一朵玉白的花苞含露待放。 佛子在堂前写经,只缘起一人侍奉在侧。 案上书写的是莎车国主送来祈求风调雨顺的绸编经幡。 缘起在案前一面磨着墨,一面望一眼金钟罩里供着的宝器,嘟囔道: 「那戾英王子随莎车王每年都要来寺里一回,就是旁敲侧击讨要转经轮上的雪玉。那可是高昌国送给佛子的圣物,转轮王的法器,怎么能给他?」 「不过身外之物,是他机缘未到。」洛襄目光仍定在经幡上,声色平淡。 「就算王子富可敌国,四处搜罗,衷于收集各色宝石,怎能动到佛祖的头上来。」缘起仍是愤愤不平。 洛襄提笔挥墨,笔走龙蛇,笔法优美流畅。 半个时辰后,经幡写成,他将笔尖搁在砚台上,淡声问道: 「她可有吵闹?」 缘起想了想,答曰: 「王女近日来十分安生,自言要闭门思过,连院门都没出过。只是请人买了丝缎,还请了裁缝来寺里,说是要裁新衣。」 洛襄拾起经幡,细细阅览,道: 「库中有汉人的丝织绢布,让她去挑。」 缘起心道,王女的母亲是汉人,她自是也惯穿绢丝质地的衣衫。库房里都是王公贵族进贡的各国宝物,师兄从来不用,倒是替王女想的周道。 他心念一动,突然想起在王女庭院中正在裁纸的那件薄纱裙,立即低头红了脸。 那片衣料少得可怜,寸缕一手都可握住,应是十分暴露的。也不知道她裁来作什么。 正在此时,守在堂外的小沙弥敲门而入,道: 「戾英王子送来一幅请帖,说是只能请佛子过目。」 缘起跑过去接过请帖,在手里掂了掂,递给洛襄道: 「师兄,好像是一幅画。」 缘起看着他放下经幡,接过那捲绢帛,在指间缓缓摊开。目光触及的剎那,他的面色骤沉。 在他将画卷密密合拢的时候,缘起分明看到他脸上似有一股凛然杀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她请来的裁缝,可还在寺中?」洛襄沉声问道。 「不在了。已送出寺门了。」缘起不解他为何突然如此问。 缘起愣了一愣,见洛襄将身上袈裟褪去,转而披上一件氅衣,不由问道: 「师兄,你要出门?一会儿就是晚课了。」 佛子只要在寺中,可从未断过一次晚课的。 又见他取下转经轮上那块镶嵌正中的无瑕雪玉,缘起一时大惊失色。 …… 华灯初上。仙乐阁。 胡乐喑哑,弦歌并起。胡姬舞姿娇蛮,面比花娇。 夜舞还未开场,已是来客如云,灯红酒绿,觥筹交错。 一道纤巧的身姿掩在幕布后面往台前看去,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她背后,低语道: 「殿下,这么熘出来不合适吧?佛子那边,如何交代?……」 朝露望了望身后不住挠头的邹云,白了一眼,道: 「你难道不想要牵丝的铠甲,新焠的玄铁兵刃?想不想领兵?」 「万丈高楼平地起,今夜一步便可上高楼。」她环顾四周,数着来客的人头,手指掰着,笑道,「现在已有一千金了。」 朝露正要收回飘来盪去的目光,忽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人流掩映,只能看到半个侧脸。微微仰首饮酒时,一道利落的下颔线锋锐如刃。 她一下子如入冰窖,僵在原地。 「他怎么在这里?」朝露喃喃道。 邹云见她的手揪紧了幕布,似在发颤,不由问道: 「谁?」 朝露沉下心,问道: 「是大梁使臣。你今夜带了多少人来仙乐阁?」 「怕看着我们的武僧怀疑,大部分还在王寺,就带了百人在阁外。」 邹云见她慌乱,皱眉道,「殿下可是认出谁什么?」 朝露将面纱重新覆在面上,额饰的流苏也遮住眼帘,将一张脸掩得严严实实,道: 「是我阿母来抓我的人。」 她没有向邹云点名李曜的身份,她有私心,不想让邹云知道未来一统西域的大梁皇帝此刻就在他眼前。 她也不曾想到李曜真的会追来莎车。 他随意地倚在大厅雕花的圆柱前,三两亲卫将他簇拥在中间。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在饮酒,端得是矜贵儒雅。头顶,一盏斑斓的琉璃灯流光轮转,与他手中玉杯交相辉映。 可李曜应是不知道她在这里,若是为她而来,此刻应该已派人将这仙乐阁翻个底朝天来找她。 朝露凝神细思片刻,唇角勾起。 李曜乃一国皇子,身份尊贵,一生倨傲,怎会来仙乐阁这种鱼龙混杂之所。 她离开乌兹王庭前的计谋奏效了,定是她故意泄露之后,大皇子的人知道他的行踪,如前世那般前来追捕。 李曜才会躲入仙乐阁中,掩藏身份。 朝露正暗自偷窥,那道素来让她心惊胆战的身影忽而侧了过来,锋利的目光也投向幕布。 她一惊,慌忙拉着邹云后退,全然贴在帘幕背后。 李曜鹰视狼顾,是何其敏锐之人,她怕被他发现她的窥伺。 许久她才反应过来,她只露出一双眼,隔着重重人影,李曜就算注意到幕布,也未必看得见她。 邹云见她大口喘息,忍不住替她拂去冷汗浸湿的鬓髮,低声道: 「殿下,今夜不如算了。太危险了。养兵之事,我会想办法的。」 「不。我不是为了那千金。」朝露摇了摇头,很快镇定下来,道,「今夜难得敌在明,我在暗。是个斩草除根的良机。」 她上回那一箭定是伤了李曜使他不敌大皇子的人。追他之人定是也盘踞在莎车附近,今日她心中顿生一计,可以引得两人相斗,斩草除根。 几名碧眼胡姬在筵席间散开来,下腰舞臂,姿态挑逗,挥洒披帛如云如雨,场内叫好声一片。 身旁的亲卫见李曜时不时往那块巨大的幕布那望去,问道: 「主子,怎么了?」 李曜抿一口酒,收回目光,道: 「好似有人在偷看。」 「主子玉树临风,我看这场上的胡姬都在朝您抛媚眼呢。」亲卫们相视一笑,忙道。 李曜浅笑不语,手腕轻摇,晃了晃夜光酒杯,浅酌低饮。再巡视一周,确有不少胡女在趁他不注意偷偷观望。还有胆大的,朝他抛掷锦帕和团花。 许是他的错觉。 他苦心在找的人此刻应该躲在莎车王寺,被那佛子牢牢护在羽翼之下不肯现身,怎会来这种地方。 不一会儿,席间与客人们调情的胡姬来到了他们这一侧。 玉臂扬起,挽着的柔纱披帛飘飘洒洒,拂过男人结实的臂弯,拂过云纹青蓝的衣襟,最后落在他英俊的面上。 三两陌生的胡姬在李曜身侧游荡,始终流连不去,几缕薄纱一次次在他面上拂过,最后用整段披帛将他的眼覆住。 周遭开始有了起闹声,世人皆爱看娇娘戏俊郎的戏码。 亲卫见他不动,不曾推拒,以为他乐在其中,便也在一旁笑看,没有插手。 李曜只眉头微蹙。若在平时,他大概已拂袖而去。此时却也放任胡姬这般戏弄他。 他只是想起,从前她也爱这样与他嬉戏。 衣衫都被他尽褪去了,她还且喜且怯,猫儿似的在榻上东躲西藏,被他捉住了反用锦帕盖着他的眼,不让他偷看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她不会知道,哪怕被她蒙着眼,她的每一寸身段曲线,他都能在心中描摹出来。 她也不知道,他贵为帝王,平日不苟言笑,不该有所偏好…… 却实在,实在爱极了她。 可最后,明明拼尽全力,却始终没能留住她。 李曜闭阖双眸,手里握紧酒杯,想要对口勐饮。 唇边缓缓抵上一片清凉的杯沿。 盖在面上的薄纱朦朦胧胧,他看不见眼前人的样貌,只见一双佩环琳琅的皓腕,正举着酒杯,调情般餵他喝酒。 酒香清冽,满溢唇口。在周围如潮的闹笑声上,李曜默默由着这个大胆的胡姬,饮了一口,又饮一口后,俊眉渐渐紧皱。 这名胡姬似有些紧张。他感到她拿着酒杯的手一直在他唇侧微微颤抖。指尖一根根翘起,似是一点都不想触碰到他的唇。 李曜心中一动,一瞬万念。 遒劲的双臂勐然抬起,将面前之人一把扣入怀中。 玉杯震落,碎裂一地,酒水汤汤,蜿蜒迤逦。 她似是一惊要急速避开,他双手扶一把束素,把人箍住。粗砺的掌沿着柔肌一寸一寸地抚上去。 峰峦沟壑,玲珑起伏,眼前的云霭茫茫散去,每一寸失而復得的轮廓都在心底无比明晰。 「你是谁?」 李曜一把扯去面上遮眼的薄纱,迫不及待想要确认怀中之人的容貌。 四目相对,一时错愕。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军士排开围场,周广二百余里……」,围猎描写引自《汉书》《》 「天下既平,天子大恺,春蒐秋狝,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引自《司马法·仁本》 第41章 元守十五年,大梁皇宫中,四皇子李曜忽然发了一场高热,数日不退,昏迷不醒。 四皇子虽传为卑贱宫女所生,出生便没了母妃,但其人龙章凤质,文武双全,简在帝心,更是自幼深受皇太后喜爱,承欢膝下,教养成人。 此子病重,皇太后闻之一病不起。皇帝以孝治天下,震怒之下,太医彻夜不眠,亲尝百药,最后终于将四皇子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只病癒后的四皇子,一改往日风流倜傥的少年意气,整个人变得阴郁幽沉,成了迎风咳血的病秧子。时常一个人立在长安最高的阙楼之上,望向长安以西的天际。 宫中传言,这病一场,怕是人已变得痴痴傻傻了。 精心笼络的朝臣纷纷散去,往日人来车往的皇子府门可罗雀。无人再提及四皇子堪当太子之位。 其余皇子,先是各自暗舒一口气,又心怀鬼胎,都以为是对方下的手。 大皇子率先沉不住气,突然有一日踏入四皇子府探望。 门口伶俐的小厮没了踪影,全部换了一副生面孔。庭中,落叶满地无人清扫,僕妇在廊前嗑着瓜子。 连个府兵都没有,大皇子面露狐疑,一把撩开内室的帷幔,一眼看到平卧榻上的一道人影。 「大哥来了?」 帐中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没说一句便起了勐烈的咳嗽。 大皇子定睛一看,那覆面的帕子上竟有血丝,在雪白的缎面上犹为醒目。 四弟怕是不成了。他终于放下心来,好生寒暄宽慰一二,便欣然离去。 待人走来,李曜将血污丝帕随意丢弃,召来了躲藏在后院的亲卫,商议西域之行。 他从大病中醒来的时候,同一具肉身,已换了一副魂灵。 此时,他还是养尊处优的四皇子,还未被因宫变被大皇子追杀,逃亡西域沛流离半生,状若丧家之犬,最后反一举杀回京,御极称帝。 此生,他也还没在西域遇到她,被她救下,许下终生之约。也没有成为帝王,身不由己,眼睁睁看她香消玉殒。 在皇城里,他名为养病,实则真身奔赴西域,在胡地豢养鹰犬势力。 前世经歷过的,这一世更是游刃有余。先谋西域,再谋天下。 按照前世,最后,西域是他的,西域第一美人,也会是他的。 他迫不及待,便以一人之力,将前世所有的时间线都往前推。 他提前来到了西域,提前潜入乌兹布局。 可今生的她,总是要从他身边逃开。 …… 仙乐阁。夜风习习,凉意溶溶,吹散旖旎酒气。 眼前遮掩的薄雾幽幽散去,李曜睁开双眼,灼热的目色渐转为冰凉。 怀中的胡姬螓首低垂,一双深碧色的眸子正娇怯地望着他。风月场上的老手,见他是汉人,便用不纯正的汉语道: 「贵客,今夜就点了奴吧?」 李曜酒醒了大半,登时松开了覆在她腰际的双手。 是错觉吗?一颦一笑,并无半分相像。唯独这纤纤腰身,在薄纱的朦胧轮廓间,有那么一丝影子。 是幻觉吧。 朝思暮想,终成了执念。 手中遮面的披帛都被紧握着揉皱,此刻松了开去,飘落在地,寸寸浸没在洒曳的酒水滩中。 李曜环顾四周,仙乐阁弦歌曼舞,一派醉生梦死的靡丽之景,玩闹的胡姬已在他身边散去,在别桌的客人跟前逢迎敬酒。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恩客左拥右抱,胡姬婉转承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哪有一点踪迹。 李曜突然拔刀而起,亲卫见他面色骤变,只得紧紧跟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 巨大的圆柱后,宽阔的袍袖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女子极力压抑的喘息声隐隐可闻。 朝露俯身垂首,被罩在氅衣中,嗅到一股熟悉的旃檀香,全身血脉激盪不已。 方才,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可以毒杀李曜了。 仙乐阁常有客人服散为乐,胡姬手中皆带着药散,以便服侍客人。 她方才就是向胡姬讨要了一些药散,放入酒中,无色无味,且量大足以致死。她本欲借胡姬掩护,将药散全部餵给李曜,可他却突然一把扣住。 那一瞬,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要飞也似地逃开。前世予她恩宠,又赐她一死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她浑身颤慄,向四周望去。 邹云和他身后的侍卫见状,手指紧按刀鞘,已在缓缓拔刀。 李曜身旁的数十亲卫虽然一个个也都是万里挑一的精兵良将,但是李曜毒发身亡,她便可就此逃脱。 更何况,此地打斗,李曜一行人暴露行踪,定是会引来大皇子的探子。之后,他便插翅难飞。 于是,她不管不顾,准备继续将最后一口药散餵入李曜口中。 可就在李曜想要去扯掉遮住双眼的披帛,双手离开她身的间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劲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肢,往外一拽。 电光火石之间,她周身被罩在一袭墨黑的氅衣之下,腰下有一只手臂虚虚拥着她,疾步离开。 「别回头。」 是刻意压低的声音。依旧清淡,平静,且笃定。 她全身笼罩在他温热且有几分急促的气息里。她什么都看不见,被他指引着往前走。几步的身后传来脚步声,听到邹云隔着氅衣对她道: 「殿下别怕。是佛子来了。」 她知道是他来了。一瞬间,就能感应到他的气息。 朝露仰起头,虽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到他沉静的目光透过厚重的氅衣落在她身上,一直没有移开。 像是无尽的深渊中,有人拉了她一把,没有让她又坠落下去。 她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圈在氅衣之下,一只手掌就将她的双腕扣住,令她动弹不得,只能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 一路上,有醉眼朦胧的公子哥望见有人怀娇而行,啧啧轻嘆,不由又好奇多看两眼。 男人身姿高大挺括,怀抱一人看不明晰。只见走动间,氅衣拂动,其下的娇娇女偶尔露出寸缕身段,雪肤细腰,檀口朱红。见者无不唇齿生津,目露羡意,嘆此人艷福不浅。 朝露在氅衣底下行了近百步。洛襄从始至终牵引着她一步步走上楼梯,进入一间房内,跨过门槛,最后扶着她坐到在了一方榻上。 头上盖着的氅衣被解开。朝露一抬首,正对上那双清冷的眼。 她甩开他的氅衣,撂去一边,气急败坏地道: 「我只差一点,就可以将他毒杀!」 李曜虽令她万分惧怕,但是与之相比,报仇雪恨的快感占了上风。可只差最后一击,她便可以杀了他了。 洛襄面容冷峻,目光透着一丝严厉,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罗织其中: 「当日在歧城,你答应我,从此不再杀人,不行恶事。不出半月,就瞒着我私逃,不顾己身安危,来此地杀人灭口?」 「你可知,在莎车境内暗杀大梁使臣,等同将整个莎车置于战火之中。千万人,因你一人受难。」 朝露微微一怔。 他定是以为李曜只是个普通的大梁使臣。 她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她前世被李曜害得家破人亡,最后一箭穿心,那股痛意此刻都没有消散,萦绕在她胸口。 他又怎么体会她前世之苦。 莎车万民,两军交战,与她何干?她只想报三哥和前世之仇。 朝露别过头去,咬了咬唇,回道: 「我就是想杀了他,永绝后患。」 洛襄微微嘆一口气道: 「就算你将他毒杀又如何?在西域盘踞的梁军,数以万计。难道你要一一杀之才能泄恨?」 「你可有想过,杀了一个他,还会第二、第三人。」她以为他是要训斥她,可他下一句却是说: 「无穷无尽,这样的人,如何值得你一次次以身犯险。」 云淡风轻,却拂过她躁动的心头,吹落她一夜的不安。 他只是不想她落入敌手,以身犯险。哪怕她早已有脱身之策,哪怕她的计谋万无一失。 她狂跳的脉搏慢慢在平復。 是了,她一重生归来,就按照前世的记忆杀了那个在洛须靡跟前进谗言,要她色诱佛子的大梁使臣刘起章,结果没了刘起章,还有其余人。 她仍是被洛须靡逼着进入佛殿,要她以色侍人。 若她一辈子还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就算没有李曜,也会第二个大梁皇帝会横扫西域,将她这乌兹王女收入宫中。 冥冥之中,上天不让她对李曜动手。 今日佛子亲临,她毒计作罢,只能暂时压下心中仇恨,伺机行事,再谋后事。 朝露沉默片刻,忽而睁大眼睛,细看一眼洛襄,惊道: 「你怎么?……」 「咳,」洛襄轻咳一声,背过身去,道,「此地,我本不该来。」 朝露这才想起,佛子怎么可以来仙乐阁这种风月之地。 她有几分赧然,垂下头去,余光仍在偷瞄眼前异常俊美的男子。巾帻包头,饰以玉冠。未着僧袍袈裟,只着卷草纹菸灰色罗袍,衽边暗描银线,泛着冷冷清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俗世男子。 望着他温润的目光,有那么一瞬,朝露面上微微发热,一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 要是,他永远如今日这般,是个寻常男子就好了。 可是,他心怀济世理想,身兼佛门重任,是千万人的救赎和信仰。 不会是只属于她一人的郎君。 朝露始终低垂着头,洛襄见她不语,以为自己语气稍重,便低声道: 「你又怎会来此地?我的王寺,就算是莎车国主都不能擅闯。你只要待在寺中,梁人必不敢来找你。」 她倏然抬眸,看着他平静的面容,道: 「佛子可有想过,有朝一日,神佛护不了莎车,护不了西域呢?」 前世,北匈和梁军一道横扫西域,面对不服从的部族,是屠戮过城池,坑杀过军士的。 到时候,佛法可救不了百姓。 「所以,我需要一笔钱。」她坦然道。 洛襄稍加思索,面色凝重,看她的目光有几分复杂,不解道: 「你缺钱?」 受万千信众供奉的佛子又岂能体会人间疾苦。朝露摇摇头道: 「我不想一直依附你,在王寺讨生活。我想有自己的商队,自己的军队。邹云和三哥的精兵,也需要铠甲骏马……」 她犹豫再三,将自己利用仙乐阁舞姬贩卖茶叶的一宗交易如实告之。只未曾说出,她要精兵良将,是为了有朝一日回乌兹復仇。 不必试探他的心思,她便知晓,他定不会允她如此妄为。 此时,闭阖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王女这一舞,在我这仙乐阁可值千金呢。」 戾英大摇大摆地拄着玉杖走进来,笑道: 「二位原来躲在此处。时辰到了,王女何时移步开场跳舞,贵客都都等急了。」 洛襄敛袍起身,淡淡道: 「她不会跳的。」 戾英勾了勾唇角,故意摇了摇头,道: 「哎,佛子此言差矣。王女是与我仙乐阁定下的交易,约已既成,怎能反悔?」他挑眉望向一旁的洛朝露,道: 「朝露妹妹,你说是不是?」 朝露犹疑不定,她十分想要这千金。可经刚才这一遭,她怕李曜还没离开仙乐阁,她万众瞩目下跳舞,又会被他认出来。 两难之际,她步子稍顿,却见洛襄大步走过去,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了戾英: 「她只需跳给我一人看。」 朝露只见戾英手捻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石,在灯光下一照,毫无杂色,嘆道: 「佛子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这雪玉价值连城,足够买下我仙乐阁所有舞姬了。」 「您才是贵客,贵客!朝露妹妹从此便可在西域仙乐阁各地,用舞姬售卖独家的茶叶。抽成还按你之前的算,童叟无欺。」语罢,戾英便心满意足,优哉游哉地离开了。 朝露勾着一缕长长的碎发在胸前打圈。 「说起来,戾英真是不亏,白白得到佛子的一块宝玉。」她努了努嘴,小声道,「若是我将你这块玉石直接拿去卖了,定不止千金。」 洛襄望着她气唿唿的样子,心下有几分失笑,轻声道: 「倒也未必多贵重。」 「若非贵重,为何戾英如此看重。那玉石究竟什么来歷?」 「不过是高昌先王多年前送予我的贺礼。」 「高昌国?」朝露沉吟片刻。戾英的心上人,好像就在高昌国。 洛襄见她若有所思,淡淡道: 「不过是一块没有用的玉石。他向我讨要多年,今日送他也无妨。」 从前,他从未想过要将转经轮上的雪玉送给戾英王子,哪怕知道他是真心喜欢,诚恳相求。 可今日,看到那幅称之为请柬的画卷,知道她被诱骗来仙乐阁跳舞。 戾英王子素来行事不羁,游戏人间,也没有恶意,但他的胸口隐隐发闷。 最后明知是计,他还是破例将雪玉送了过来,没有一丝犹豫。 他在乌兹王庭见过她的舞姿。知道传闻中为何说是惊艷绝伦,一舞动西域。 没由来地,他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跳舞。 洛襄偏过头,看到她真挚的眼神,微微翘起的唇角,胸中沉闷之气,渐渐烟消云散。 「砰砰——」 敲门声响起,邹云在门外道: 「殿下,佛子,那大梁使臣追来了,正在逐个搜查。」 …… 戾英斜卧在高阁上的矮榻,身下铺着一袭雪狼皮逶迤在地。 他手握雪玉,在明亮的烛火下反覆赏玩,满目柔情的笑意: 「我不过赌一把。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佛子对我这位未婚妻,真是情深义重。」 「也怪不得,说她是佛子的劫难。」 语罢,他玩世不恭的面上有几分珍重,对身旁的心腹道: 「好好包起来,里三层外三层,都要用最软的丝绸。你亲自送到高昌去,交到月月手中。」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她找了好多年了。」 心腹自然知晓此物非同小可,小心翼翼地接下,准备派亲军护送前往高昌。 另一名亲卫从门外走近,禀道: 「启禀殿下,有人在阁中闹事,像是个大梁使臣。」 戾英霍然起身,缎面长靴踩在雪狼皮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脚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还真当我莎车无人了,梁人都可在我莎车国土上随意来去,胡作非为?」他冷哼一声,从金腰带中抽出一把短匕,皱眉道,「召我亲兵前来,将人赶出去。」 亲卫擦一把汗,道: 「梁人近日在西域势大,连乌兹王都拜为座上宾。若是与他们起了冲突,会不会不大好?」 戾英斜睨他一眼,道: 「今日佛子在我阁中,他若出了差池,我父王问起,谁担得起?」 亲卫左思右想,只得应下。 …… 李曜带着几个亲卫且行且探,在仙乐阁一层的酒场来去数回。始终不见他要找的人。 他的目光便向上一层望去。 「这二楼便是行乐之处了。」一名亲卫低声隐晦地说道。 主子不常来这种地方,自是不知,客人一旦挑中了胡姬,便会被领着上二楼行事。 「继续搜。」李曜道。 亲卫一个个面面相觑,这扰人雅兴之事,怕是会引起不小骚动,主子衣锦夜行,本该避着风头才对。 众人正欲好言相劝,忽见李曜双手勐地扶住廊柱,浑身颤抖起来,鬓边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来。 「这酒中,放了五石散。」李曜紧闭着眼,强忍胸中热意。 父皇年岁渐长,已是知天命,追求长生,曾有外面的道士请来宫中,炼制此散。他在边上见过闻过,应是不会弄错。 所幸他酒饮得不多,不会即刻暴毙而亡。但,服散后若不及时行散,会有性命之忧。 「这是什么黑店,卑鄙无耻!」亲卫怒道,将他搀扶至二楼一间空房。 「主子,我们在城外屯兵近千,此番只要逃过大皇子的人,荡平莎车也不过您一声令下。」亲卫气不过,一拳打在廊柱上,木屑碎地。 「无妨,莎车一国大梁势在必得,我另有主张……」李曜是初次服散,气血上涌,浑身燥热难耐,神思昏聩中尚存一丝清明。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依稀记得父皇发散时需得赤身,便于出汗散热。他便将一身绫罗袍衫扯去,只着亵衣,淌入冷水中。 众亲卫也听过五石散之名,知道行散需浴冷水,饮热酒,将一身热气发散出去。其中一人将身后一个胡姬抓住房中,让她来侍奉。 胡姬进入湢室,只见雕窗大开,惨澹的月光勾勒出男人精壮的轮廓,从冷水中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结实臂弯。 她又惊又喜,上前替男人换下浸湿的衣衫,擦拭暴汗的躯体。 牙白的薄衣,绢丝质地,随风鼓胀涌动。 男人低低喘着,气息灼热,半闭的眸子睁开,望她一眼。 她心思浮动,依了过去,低声道: 「公子,夜深了。」 李曜眯了眯眼。 竟还是那个被他错认的碧眼胡姬,一双拈花指正轻轻扯动他的袖角,微红的面庞娇羞又熟稔。怕是见惯了这里的客人服散后的模样。 李曜抬指挑起她的下巴。 胡姬动人的眸子湖水一般的绿,在夜色中眼波流转,七分戏,三分情。 那个人的眸子,一看是乌黑的,在灯火下也会这般泛着微微的深碧。 那一双眸子,曾经泫然欲泪地望着他,冷声道: 「臣妾是陛下一个人的臣妾,陛下却不是臣妾一个人的陛下。」 李曜松了手,起身又往冷水中浸入。 胡姬望着目露失望的男人小臂一收,从她的指缝间勐地抽出了自己的袖口。 她眨了眨眼,碧色的眸子流露几分错愕。 风流俊雅的汉人公子,都服了散,分明情难自抑,为何还不要她呢? 胡姬见他举步维艰,却决然而去,急道: 「公子服了奴的散,药性比一般的要烈,奴是特地来服侍公子的。」 「你的散?」那男人勐然回头,浓眉皱起,「这散,是你下在酒里的?」 他回身,一把掐住她的颈,不再是温柔的调情,而是用了几分力。 她吓得魂不附体,交待道: 「不是我,有人、有人问我要了这药散。」 「谁?」他的掌力越来越大,她的气息越来越弱,低低道: 「一个新来的舞姬。就、就是,餵你酒的那个。」 颈间的力道一松。惊惧不已的胡姬趁隙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夜色浸染,水汽氤氲。男人一身冰凉透湿,溅落一圈水渍,却仍难解心中燥热。 她果然在这里。 不是他的幻想,也不是他的错觉。 餵酒的就是她,下毒的也是她。 李曜明白过来,沉黑的眸子被孤灯映出几丝火苗来,血丝猩红。 他拔刀朝外走去,朝门口的亲卫令道: 「给我一间一间地搜。」 此间仙乐阁不大,房门被一扇扇敲开。颠鸾倒凤中的红男绿女被赶至廊中,在一片明刀晃晃,一个个搜查。 「主子,找到一间密室,房门紧闭,一直打不开。」 李曜疾步而去,一脚踹开了房门。 璎珞珠帘晃动不止,扑入房中的风将低垂的绡纱帐幔鼓起。 李曜用刀鞘挑开珠帘,一步步逼近。 朦朦胧胧的轻纱摇曳间,恍惚可见,女人一缕纤约的背影,正伏在一个和尚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戾英笑道:我就是中间商赚差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李曜:西八,真的气疯了。 第42章 「他们,在做什么?」 另一面的暗室中,朝露透过一个巴掌大的小孔,望向外面的烛火如萤,看到一男一女,身影交叠。 方才,外头兵戟声大震,戾英不由分说将她和洛襄藏在一间暗室中。内里未燃一盏灯火,暗沉昏昧,唯一的光源便是那一个开口的小孔。 暗室内,只有一方矮榻桌椅,连个灯台都没有。洛襄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淡然,不慌不忙在榻上禅定,她百无聊赖,四处查探,发现了这一窥伺的小孔。 她这一侧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子痛苦的面庞和男子晃动的背影。而那男子,似是个和尚。 「好奇怪。」朝露喃喃道。 入定的洛襄亦听到了隔壁传来的暧昧声息,睁开双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僧人赤身,右手持金刚杵,左手举降魔杖,双目紧闭,口中喘息,金刚明王盘腿坐式。 他怀中起伏的女子,是与他同修的明妃。 「别看。」洛襄心下一惊,疾步上前捂住她的双眼。 「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朝露眨了眨眼。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看到这幅活春宫,自是猜到了几分,只是仍觉得奇怪,哪有人这样子行乐的。 洛襄皱了皱眉,艰难地低声道: 「他们,在修行。」 朝露转过身,望向他不解道: 「这样,也能算修行吗?和尚不该戒色戒欲吗?」 她浓密的睫毛在颤动,似是羽毛在他的掌心挠了挠。洛襄缓缓收去捂着她双眼的手,修长的指缝之间,一双明眸正望着他,眼尾微翘,晶亮的瞳仁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他挪开视线,轻声述道: 「近年,从天竺传来一种佛门教派,教僧人『以欲制欲』。修行此法的僧人称为明王,自愿献身的女弟子作为明妃。此法对外称,僧人与女子同修,能参透佛法,早悟极乐。」 朝露微微一怔。 原来佛门真的有这样的修行之法。 从前只在隐秘的画册中见过,原以为是胡编乱造,供凡人消遣和尚的戏说。 静默中,她望向洛襄。朦胧的光影下,他身如玉山,朗月疏星,气质出尘。 她心中一动,不由轻声问道: 「佛子,也有明妃吗?」 洛襄看她一眼,目光复杂,摇头道: 「我已受戒,皈依三宝。」 不会有爱侣,更不会有明妃。 朝露自然知道他一直修的都是大乘佛法,不动心,不犯戒,渡己渡人,但忍不住想要问一问。 她不由垂眸,小声追问道: 「既然也是修行之法,那佛子为什么不能做明王?」 她感到身旁的洛襄慢慢侧过身来,辽阔而深远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他的声音很沉,很平静,却又有几分怅惘。 「明妃需得一生供奉明王,实为禁脔。女子的一生,本来有诸多事情可以去经歷,不该困在一处。」他顿了顿,语气又重了几分,道,「这些明妃,大多是以修行为藉口,被诱骗囚禁,如此摧残女子身心之法,非我正统佛门所奉之法,应为佛门所摒弃。」 朝露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见他这般郑重解答,一时间竟有几分羞赧。 是了,他是佛子,是要渡众生渡天下的,怎会沉迷于明王明妃这点小情小爱。 可她又不禁想,这世上大多数的女子,出嫁后侍奉夫君,操劳家事,一辈子困守在一方宅院之中。如此,与那终生与明王同修的明妃,本质上又有何分别呢? 正想着,隔壁遽然传来一声巨响。 什么东西轰然坍塌,不一会儿,脚步声烈烈大震。 「洛朝露!」 是李曜的声音。 朝露听到他唤自己的名,身形一颤。 没想到他真的认出了自己。她下毒不成,他死不了,却也定是受了不小的折磨。她一番伪装的诡计,怕是已被他识破了。 朝露心中油然而生一丝惧意,双手在袖口越攥越紧。方才她已派邹云向大皇子的人通风报信,只盼追杀他的人速速赶到。 她脚步向后趔趄,肩头抵在了她背后的洛襄身上。 洛襄眼眸低垂,看到她瑟瑟发抖的削肩,一头乌髮披散下来,轻轻拂过他的下颚。 他没有预料,身体似是僵了一下,却也一直没有推开她。 他能感到她的惧怕。她柔若无骨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她此刻毫无遮掩的依赖,莫名地、无妄地让他心中起了一阵悸动。 她在清醒的时候,从不会如此。 洛襄没有动,任由她靠在怀中,朝她指了指墙体,慰道: 「别怕。他看不到我们。」 另一侧,戾英领着亲兵大步入内,满面嘲讽,道: 「人家有情人在我阁中尽情享乐,阁下何须这般动怒?」他上下瞥一眼正在发散,衣衫不整的李曜,啧啧摇头道: 「难道你们梁人,都不知道男欢女爱为何物的么?」 李曜刀尖挑开帐幔,见帐中一双男女,面目陌生,并非他要找之人。见到那美人在怀的男子偏生还是个僧人,他咬了咬牙,低声道: 「你们这儿的和尚,花样真多。」 戾英俊眉一皱,方才没发现自己的暗室中寻欢作乐的男子竟是个和尚,他一时一个头两个大,嘴上却不服输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和尚也有和尚的玩法。」 一直在旁的掌事翠五娘走到跟前,额汗直冒,一面忙道: 「你们中原人怎会明白其中妙处。大师乃是明王,借我们这宝地与他的明妃同修,可是能得道升极乐佛国的呢!」 戾英瞟了翠五娘一眼,心下明白了几分。原是这掌事趁他不在,将他的暗室租借给这和尚「修行」。真不愧是他培养的生意人,门儿精。 闻此说法,李曜嗤笑一声,将刀拄地,嘴角不自然地抽动,道: 「我竟不知,号称普度众生的佛门如此龌龊不堪,以修行为名,沉迷美色,泻私慾来了。」 戾英面露不悦。 莎车国乃是西域佛国之一,莎车王公贵族上下,世代皆仰仗佛门,信奉佛法,此时怎能容一个外人这般说道。 他面色一沉,厉声道: 「阁下既是大梁使臣,在我的地盘惹是生非,我还未与你计较。你在我莎车境内诋毁佛门,按我莎车律法,是要杖责至死的。」 李曜淡漠地扫视一圈虎视眈眈朝他围上来的莎车甲兵,不惧不退,道: 「我奉大梁承义公主之命,请回藏身莎车国的乌兹王女殿下。」 「我今天便是要问个明白。」他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刻意放声高唿,「王女被佛子私自藏匿于莎车王寺,难道他也是这般诱骗王女苟且,称之为修行的?」 此话一出,全场譁然。众人有的大惊失色,有的默不作声,更不知如何辩驳。 戾英张口结舌,心中捏一把汗。 这梁人狡诈险恶,藉此大做文章,故意是要将今日这波脏水泼在王寺和佛子身上。 「王女与佛有缘,在莎车王寺中潜心修行。」 一道平和且有力的声音响起。 众人举头望去,见洛襄款步而来,面色从容,沉静的目光内敛清茫,无形的威压令人纷纷俯身低头。 「我是佛门中人,已视毁誉如过眼云烟。」 「但人言到底可畏,阁下这般诋毁王女,可是与她有仇怨?」 李曜望着他,黑沉沉的眸子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他身上发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方才是怒急攻心,口不择言。此刻稍微冷静了片刻,他冷笑道: 「你好好做你的佛子,将王女交还,她便自然不必承受世人之诋毁。」 洛襄摇摇头,声色端持: 「王女去留,不由你而定,也不由我而定。当日阁下也曾让她自行抉择去往何处。若我记得不错,她不愿与阁下一道……难道今日你又要出尔反尔么?」 「你!……」李曜忆及当日峡口,不但没能使她回来,还被她刺中一箭,被大皇子派来的人暗杀,伤养了多日才好。 李曜抬起锐利的眸,目光审视,看了一眼今日不同寻常的洛襄,忽而笑道: 「敢问,佛子又为何这身打扮,出现在这仙乐阁,难不成,也是寻找美色来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佛子又怎会来到仙乐阁,难不成真被这大梁使臣说中了,是来寻欢作乐来的。 戾英汗颜,看到还赤着上身抱着僧袍在地上愣住的青年和尚,在无人看见处勐地踢了他一脚。 那和尚仿佛清醒过来,滚爬至洛襄跟前,扯了扯他的袍角,道: 「是弟子一时煳涂。是空法师兄让弟子尝试……弟子甘愿受罚。」 洛襄居高俯视,睥睨他的神情既有悲悯亦有冷意,始终默不作声。 众人这才明了,稍舒一口气。原来,这在仙乐阁偷食的和尚是佛子的弟子,而佛子是来此地清理门户的。 戾英将玉杖一横,挡在李曜面前,笑得讽意昭然道: 「我看,被美色所惑的,该是阁下您吧。」他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大汗淋漓的李曜,又道: 「啧,瞧你这一身虚汗,被我阁中美姬心甘情愿餵食了药散,也该是快活的时候了。来人,贵客在此,不可失了咱们仙乐阁的礼数。」 语罢,戾英举手召来一大群胡姬,莺莺燕燕将李曜和亲卫围住在一处。 「主子,大皇子的人追来了。我们……」一名亲卫匆匆上来,面色慌张,在他耳侧禀道。 李曜发散之后,体虚无力,高大的身躯被众亲卫搀扶着离开了仙乐阁。 他双眸映满此处奢靡的花天酒地,却始终黑亮锋锐。 此行不算毫无收穫。他终于知道,那个千方百计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是谁了。 …… 看热闹的人流渐渐散去,房间空寂。洛襄看一眼得意洋洋的戾英,道了一声: 「多谢。」 「本王子自会让佛子在我这宝地,宾至如归。」戾英双手抱臂,望着一向面无表情的佛子默默摇了摇头,往藏身的暗室走去,他便也笑着很快跟上去。 室内依旧昏暗,一点声息都无。 戾英起声唤道: 「朝露妹妹,可以出来了。」 只剩声音幽幽迴荡,没有回音。 洛襄脚步一紧,飞身从外头取来灯烛,点燃一探。 豆大的火光照亮不算宽敞的暗室,只见内里桌椅摆放齐整,却空无一人。 戾英入内,鼻翼翕张,嗅了嗅,皱眉道: 「奇怪,怎么会有一股迷香味儿?」 洛襄想起,方才在房中,他在的时候,并无薰香之气。他霍然起身往外奔去,凛声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还有谁,知道这间暗室?」 「我这暗室本来就我和掌事的两人知道……」戾英听他如此说,才发觉大有不妙,急忙找人召来翠五娘逼问: 「你可是将此暗室,卖给了他人?是谁,买通了你?」 翠五娘被他用玉杖抵着喉,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慌忙承认道: 「是一个番僧,给了我百金,说是要在此修行……」 洛襄看一眼言辞闪烁的翠五娘,一双清冷的眸光中寒意彻然,道: 「王城中有那么多暗室,他为何非要在此处,非要来找你?」 见翠五娘低着头支支吾吾,戾英料定其中必有隐情,手上力道加重几分,怒道: 「人命关天,还不快说!」 翠五娘见被人看穿,连连跪地叩首,满头金钗堕地,也不敢再隐瞒,直言道: 「一年来,这番僧每月都要我帮他找几个雏儿,说什么助他修行。我见他诚心诚意,给钱大方,便将钥匙交予他,让他借我这地儿行事方便……奴家是一时财迷心窍,主子饶命啊!……」 「那些女子,最后都去了哪里?」 翠五娘不敢抬头,泣声道: 「那番僧说是被他带走远游修行了。奴家是再也没见过了……」 戾英横眉惊起,指着她骂道: 「好你个翠五娘!我这仙乐阁,倒是成了你的淫窝了。近年来王城中少女一连失踪数人,难道也是你搞得鬼?」 翠五娘忙不迭摆摆手,道: 「这犯王法的事,奴家哪敢?后来啊,雏妓不好找,那番僧好像也就作罢了,没有再让我找人了。只与几人常来这暗室,奴家也不知他们在里面做些什么……」 洛襄双手攥紧袍角,最后问道: 「那番僧可是身长不足六尺,头鼓耳大,深眉小目?」 翠五娘一愣,回忆片刻,应道: 「正是。」 闻言,洛襄掉头就走,疾步走出仙乐阁外,整理马辔,一跃上马。 戾英跟上,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洛襄,目露惊异,道: 「佛子难道认识此人?」 洛襄沉眉,眸光漆黑,看不到一丝光亮,道: 「实不相瞒,正是我师兄空法。王女应是被他带走了。她有危险。」 「竟是你师兄?这,这……如何是好。」戾英有些为难,他挠挠头,艰涩地说道,「我可以马上动用一些亲兵去找。但,此事事关重大,佛子是不是应该先与寺中长老从长计议?」 他虽是莎车国王子,但事关佛门中人,已超出了他用兵的权限。妄自出兵,已是背了一笔风险。 「来不及。」洛襄摇摇头,直视马下犹疑的戾英,目光冷静坚毅,掌心揽紧了缰绳,道,「我师兄的目的,我再清楚不过了。他此计是为我而来,只有我能破解。」 洛襄遥望阁外灰濛濛的夜色,月色黯淡,零丁的星子散发着微弱的白茫。他的目色却比这夜色更深、更沉。 「若她因我出事,我这佛子,不做也罢。」 决然语罢,洛襄一踢马腹,绝尘而去。 戾英一愣,面色骤变煞白,赶紧率兵跟上。 *** 夜幕低垂。 洛朝露从昏迷中醒来。 先前在仙乐阁的暗室中,她隐约能听到隔壁洛襄与李曜的对峙之声,后来那声音越发轻了下来,她感到头越来越沉,迷迷煳煳便在矮榻上睡去了。 再睁眼,又是身处另一间陌生的暗室。 她的意识还有些模煳,极力地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眼前,无法视物的黑暗,只有鼻息和声闻还尚存几分敏锐。 她先是闻到极淡的一丝血腥气。 不仅是血腥,还隐隐混着一股沖鼻的味道,像是某种西域香料混杂药散,令她腹下陡然不适。 朝露轻咳一声,抬起手臂,想要摸索地面,发现手脚都被粗绳捆得牢牢的。 她的咳嗽声引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不知何处的角落里,传来女子的啜泣声。 原来这间空旷的暗室,不止她一个人被囚禁。她突然想起,邹云和戾英都跟她说起过,近来莎车王城中时有少女失踪。 她细思之下,估摸着自己或许也已捲入这桩迷案。 知道仙乐阁的密室所在的人不会太多。她从那里被劫走,歹人定是早有准备,摸清了她的底细,就是冲着她来的。 不会是李曜。李曜为人素来倨傲,只会动用手段明抢,断不会用此阴诡之术。 至于戾英,他虽然为人冷心冷肺,但是商人重利,他知道她的王女身份,大有可为,也不会出此下策。 她猜不出是何人劫走了她。 浮香幽来。这暗室中怕是也点了迷香,她醒过来后,不仅头脑昏昏沉沉,浑身乏力,想要挣脱绳索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强光射了进来。 突如其来的光令她睁不开眼。眼帘的缝隙中,她隐约看到房门打开,有人进来,她未看亲来人就被蒙上了眼,带了出去。 身旁传来女子惊恐的尖叫,很快那声音变成了低低的哭声,似是喜极而泣,庆幸被带走的不是她们。 好像,外面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捆绳压着她腕间细嫩的皮肉,破皮后生腌般的疼。朝露十指指甲紧紧掐着手心,借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来人簇拥着她走过一小段路,替她松了绑,将她按坐在皮绒凳上。一人为她梳头绾髮,一人为她涂粉抹脂。还有人替她换下了满是冷汗的衣衫,换上一身绢帛裹身,只觉衣料稀薄,素肌尽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朝露在寒风中打了一个冷颤。手中又被塞入一个棒状的东西,她腕一摇,发出清脆的铮鸣。 似是高阶僧人用的转经轮和金刚杵。这里,难道是寺庙。这些,难道是佛门中人? 服侍她的人在耳边轻声细语,无不有得意之色: 「美人好福气,今夜和我们佛子成了亲,从此就是侍奉佛子的明妃了。」 第43章 朝露愣住。 蒙住双眼的布条卸下来。她看到自己只着一袭赤色开衩的缎裙,上身大红抱腹,一条石榴色的披帛掩住雪肌。 竟像是出嫁的喜服。 听到服侍之人说到「佛子」,她以为听错了。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佛子。那个佛子怎会和她成亲。 她被人扶起,双臂都被牢牢制住,往外走去。 外头,幽暗的火光中,此地像是洞窟,又像是地宫。 底下是沙地,踩上去有碎石。两侧崎岖不平的壁上,涂满五颜六色的漆画,上面的人物图案光怪陆离,像是神明菩萨,却长三头六臂,眼龇嘴裂,面目兇恶。画壁一侧镌刻有密密麻麻的经文,太暗了全然看不清是哪里的文字。 她被送往洞窟深处的一间石室。 一踏进石室,便又闻到那股奇怪的浓香,直往人鼻里钻。远远传来隐隐的经诵声,萦绕在半空循环往復,久久不绝,如同嗡嗡虫鸣,令人头疼欲裂。 往后一看,她来时唯一一道门关闭。朝露用披帛捂住口鼻,继续往里走。 满室饰以漫天红绸,飘荡间有如暗夜鬼火,烈焰烧灼。 朝露光顾着仰头,脚下不小心踢到什么柔软。 是一个半裸的年轻女子,衣衫破烂,横斜在一侧壁沿,头颅歪着,乌髮披散。一双幽幽的眸子半睁半闭,口中气息有进无出。 细看,腿侧血迹斑斑,早已干涸。红痕蜿蜒,和她身上的嫁衣染作一色。 嘴里还含煳不清地念叨着: 「极、乐……和佛子,登极乐。」 朝露极力压下内心的惊惧,提步绕过她,走到前面,缓缓撩开眼前的一大片红绸。 一方桌案上燃着一对儿臂粗的红烛。 朝露将手中转经轮和金刚杵改为一手,余出来一手去取下一枚红烛。 转经轮一动,铃响叮咚轻鸣。 帷幔里模煳的人影迟滞地缓缓回头。 一张陌生的面孔透过一层薄红的轻纱望向对面。看到她的第一眼,喉头一滚,眼中迸射出燃烧般的狂热。 哪里是什么佛子,也不是僧人。不过是在家修行的佛弟子,还未受戒,却着一身雪白描金的袈裟,锦缎绵绵,金光熠熠,正是扮作佛子的模样。 男人面容平整,狭眸幽黑,满头光泽的乌髮披散下来,并未束冠吗,唯有鬓边偶有银丝,看得出保养得极好。 她停住步伐,目光下移,看到一双枯藁的双手,手背纹路遍布,出卖了他的年纪。他至少年逾不惑。 朝露后退一步,拿着红烛的手微微颤抖。 烛火下,她分明看到,那袈裟底下,那人竟未着寸缕。 朝露别过头去,克制发颤的音色,一字字道: 「我是乌兹王女,只要你今日放过我。你要什么条件,我都可以应允。」 那老男人眯眼看着他白嫩修长的手臂,雪色的肌肤,道: 「我不缺金银财宝,亦不缺权势地位,我只想登仙极乐,长生不老,千秋万载……」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目露精光,道: 「王女可是佛子的明妃。佛子乃是阿罗汉降生,以他用过的明妃修行,就可以往生佛国,化为佛身!」 朝露心惊肉跳。 原来将她拐至此处,是要把她作为明妃。 即便洛襄当时说的十分隐晦,她心中早已明了,所谓明王明妃同修,不过用女子洩慾的旁门左道。披着佛法之皮,行纵慾之事,恶臭万年的勾当。 洛襄从来不会让她做他的明妃。 哪怕在前世,他被她诱惑欺骗犯下色戒,最后为了她身败名裂,洛襄也从未说起过这个可能。在她当下拒绝了与他修行大乘佛法之时,他便断然放手离去。 想起那个孤绝的玉白背影,朝露心中酸涩,眼眶发烫,不由攥紧了手心,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朝那老男人厉声道: 「虽然佛法有万千变化,各有不同,小乘佛法渡己,大乘佛法渡人。但是,你这般以害人为代价的修行之法,绝非佛门正统。此法十恶不赦,你只会害人害己,非但不能长生,只会永堕阎罗!」 男人似是愣了一下,转而又轻笑一声。 那笑意像是蛇信般扫过她的面,寒凉阴毒。 「我师从佛门高僧,怎会有错!此乃佛门至高功法。岂容你一派胡言!」那男人抹一把垂涎的嘴角,目露贪婪之色,声音嘶哑,「待你同我一道登峰,尝到妙处,自能体会什么是极乐。」 朝露被他惊吓得后退几步,脚腕却被一把扯住往卧榻上拉。那人手心汗津津的,黏稠般触感,滑过她的肌肤,令她既是噁心又是止不住的发抖。 见她不断挣扎,他反倒笑得越发癫狂无状,眼尾纹路皱起来,在烛火中有几分狰狞: 「如此生涩,还是个处子么?难道佛子没有教你如何和他一道修行吗?」 朝露咬了咬牙,强忍作呕。 她一女子,此时被那香熏得还十分虚弱,和男人力量对比悬殊。她不能和此人硬来,只能智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朝露转念一想,计上心来。她将双手放在背后,指尖在手腕上摩挲,微垂着头,故意低声道: 「每月这个时候,佛子可从来不会碰我的。」 此人既要假扮佛子,必会要模仿佛子所行。她便要利用了这一点,破解这一死局。 那人的手一顿,面露狐疑,道: 「什么时候?」 朝露将手指上暗红色的鲜血示予他看,道: 「小女子恰逢天癸,不能完成如此神圣的仪式。恐亵渎了神佛,误了你成佛之路呢。」 那是她被捆绳磨破了皮流出的血,擦在指尖上伪装的。 她知道,来了天癸的女子,都不能进寺庙烧香的,是触犯了忌讳。但凡修佛之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那男人一看到她手上的血,瞳孔大张,身子不由往后退去,慌忙拂袖而去,直道: 「晦气,真是晦气!」 朝露轻舒一口气,又被蒙上眼带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日都在思索出逃的办法。 手腕上捆绳的印痕已然结痂,没有再出血,若是到了日子,她也不能再用天癸为藉口推脱。 每一日,都有囚禁的女子被带出去,几个时辰后被带回来,已是气息奄奄,受尽折磨。 暗室中,扰人心智的异香和血腥气久久不散。 朝露昏睡过去。 「砰——」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大开,火光涌入。从外头冲出几个手执火杖的甲兵,将暗室里的女子一个个提起来,口中塞满了布条,飞速带了出去。 西域的佛窟大多建在半山腰,出了洞口,是漆黑的夜幕。纷涌而至的甲兵将女子们粗鲁地团团围住,推着走过山间狭道。 黑暗中,她细细观察四周的甲兵,突然惊觉,这些兵训练有素,不是普通的民兵。 囚禁她的老男人,竟能调动军队作为护卫。而且,她渐渐发现,此地是他修建供佛的洞窟。胡人和汉人只有名门大族,才会修建佛窟,供奉僧人修行。 此人定是非富即贵,位高权重的佛门供养人。 她出了乌兹王庭,现在受佛子庇护,着实不应该和佛门再起什么冲突。 朝露脚步一顿,被身后的甲兵推搡着走向一个山道口。带头的甲兵忽然在此时低声令下,众人迅速熄灭了手中的火杖,连脚步声都顿时轻了下来。 「老实点,别出声。」她身旁的甲兵用不熟练的乌兹语对她道。 像是在躲什么人。 朝露故意慢慢朝外挪着步子,目光向陡峭的崖壁底下望去。 夜色重重之下,山脚下人影浮动,隐有点点火光在靠近。 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雷鸣阵阵。一队人马正疾驰而来。 她一眼看见为首那一道玉白的身影,在马上烈烈飞扬。 比月华更皎洁,比星辰更耀眼,直直映入她绝望的眼底。 她想要放声唿喊,可口中被滞重的布团塞住,只能「呜呜」发出含煳不清的低音。 很快,她便和其他女子一道被甲兵推入了一处隐秘的狭小洞穴,石门封口,再也发不出声来了 死寂中,她泪流满面,轻轻唿唤他的名。 …… 山脚下。 邹云望了望这处荒山野岭,杳无人迹,喃喃道: 「殿下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戾英指着山间错落有致的洞窟,道: 「这里是北匈右贤王在莎车修建的佛窟。说是西域第一风水宝地,我们就这样擅闯,会不会不太好?」 西域各国皆为北匈臣属,莎车亦不例外,歷年上供,岁给缯器。他作为莎车王子,并不想惹恼这位北匈的大人物,恐有后患。 再者,北匈人一向信奉祆教。这位右贤王有一半汉人血统,是目前北匈王族唯一一信奉佛道的王公,一向受佛门款待敬重,就算人真在此处,也不好拆人的台。 戾英挽着缰绳犹疑不定之间,听到一声低喝: 「搜。」 戾英一抬眸,见到佛子淡淡一声令下,身后僧众如潮水般涌上,开始搜山。 他只得摇摇头,令亲兵跟上。 众人沿着山道,一个一个洞窟地搜寻。所见之处,一时无法描述洞里的场景。 遍地斑斑血迹不说,还有一股糜烂的臭气。配合周遭色泽诡谲的壁画,宛若暗红的炼狱。 戾英也是和父王兄长上过战场的,亲手收拾过一些不听话的部落的。此时,他看到满地诡异的红绸和血痕,只觉一阵头皮发麻,面色惨白如纸。 他紧跟在洛襄身后,偷偷抬眼看他。 佛子面无表情,一双黑眸却好似深潭之中压抑着汹涌的骇浪。 戾英自幼看着这位光风霁月的佛子主持经会,力辨群雄,曾为数位西域德高望重的高僧围困也波澜不惊,从容得胜。 在他不过舞刀弄枪的年纪,佛子已为他父王在朝堂上排兵布阵,一计平定边患。 更不用说佛子曾在西域两国交战之际,他一人自万军丛中穿梭而过,以身止战,吞云破海的气魄。 他记忆中国的佛子,一向是温润如玉,不露锋芒的。 而此时,在夜火幽芒之下,那副平和面孔却展露出他十余年未见过的悍戾和杀伐之气。 他的面上被火光映着满壁暗沉沉的经变画,不似佛陀菩萨,倒像是修罗金刚。 戾英有几分错愕,心中涌上一个奇怪的念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没有找到人。」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找遍了整座洞窟的僧众纷纷来报。 身长玉立的佛子忽而一扬手,滞在半空,示意全部噤声。 众人登时大气都不敢处。 洛襄回身,沿着岩壁踱着步子,缓缓闭上了眼。 一片静谧中,他好像听到了她微弱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女子来癸水的时候不宜去寺庙道观是确实存在的风俗,但属于封建糟粕。小说剧情需要,不代表作者观点。 供养人:诸如敦煌莫高窟等都是信佛的名门大族修建的,修建者称为供养人,很多洞窟都有供养人画像。 第44章 四野阒静,火光攒动。 春夏之交,夜里寒风仍甚,层层盔甲皆凝了一面薄霜,银光照雪。 邹云掸了掸搜寻时箭袖上沾的碎冰,喘出一口茫茫的雾气: 「都找了一个时辰了,整座山头都翻遍了,连个人影都没有。殿下会不会被带去其他地方了?」 洛襄缓缓拂去肩上凝霜,锁眉沉吟道: 「此处是北匈右贤王为我师兄修建的佛窟。他素来在此处修行。」 此时,身旁一个武僧举起火把,朝山下道: 「看,山脚下有人!」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密林间隐隐有一道火光闪过。 「追!」邹云一声令下,身后数十侍卫一併奔下山去。 马蹄如擂,灰濛濛的扬尘将山间的枯草掩去半截。 洛襄立在原地,回望一圈身后沙石夯山的轮廓。 那一声极轻的唤声,好像是他脑海里的臆想。 洛襄勒马止步,不再向前。忽然,始终一言不发的他问了一句: 「方才找了多少座洞窟?」 身旁护卫的武僧算了一算,回復道: 「大大小小一共八十座。」 洛襄一臂扬起,横身一紧缰绳,调转马头,道: 「不对。」 「如何不对?」 洛襄神色冰冷,沉声道: 「佛语有云,九九归一,终成正果。供养佛窟从来不会只修八十座,定是有八十一座。他们藏在最后一座秘窟里。」 「山下的火光,不过调虎离山之计。将人全部召回来。」 …… 促狭的洞穴中。 朝露只唤了一声,就被尖刀抵在了喉间。 这些行伍出身,真刀真枪的甲兵与普通的府兵不同。他们只是奉命要将她和其余女子掩人耳目地带出去,不会认得她是谁,不会怜香惜玉。 她感到,若是她再敢出声引来人,这些兇恶的士兵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斩杀。 其余女子见明刀晃晃,都吓得大气不敢出,被迫挪动着步子,沿着逼仄的峃口走去。 朝露这才注意到,这个洞窟与之前其他的不同,另一侧不是密闭,而是通向了山的另一头。 洞窟中岔路繁多。她灵机一动,手指抵在在岩壁。很快,某块尖利的砂石就刺破她了的指腹,随着她的走动,在黑黢黢的石面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是她留下的路标。 幽深的暗道外,洞口处早就备好了马匹。朝露和其他女子被各自捆住手脚,推上了马。 马匹低嘶一声起步,朝露看到离那座山头越来越远了。 她低着头,望着头顶火杖照下,马蹄在衰草间留下深深浅浅的轨迹,又被黑夜的吞噬。 渐渐,她听到扑哧的水声。草间似有一道轻浅的细流。 她倏然抬眸,朝远处望去。 雪山群峦下,是一整片一望无际的冰湖。 寂静的夜里,冰面辽阔如镜,在辽阔的夜空下泛着烟青色,连漫天星子都黯淡了下来。 这个季节,冰水正在融化,水流涌上岸来,漫过草原,她才会听到马蹄踩水的声响。 这些甲兵正驾马行驶在湖的边缘,距离冰面并不远。 朝露视线下垂,目光落在眼前不断甩动的马缰。 身后的甲兵身强体壮,她被捆住了双手动弹不得,使不出什么劲道。但,她相信自己的驭马之术。 这点力道,足够了。 朝露右腿在马镫上微微拂动,再勐地一踢,同时牵动右马绳,将马头撇去左侧。 「驾——」她高喝一声,俯身狠狠扯下马匹的鬃马。 身下的马匹痛嘶一声,随即偏离了轨迹,朝左前方沖了过去。 她敏锐地感到马蹄越来越沉,已是浸没在水中,时不时有踩碎冰块的裂声。 在她的指令下,马儿已踏上了正在融化的冰湖。 身后的甲兵措手不及,怒骂一声,赶紧抓紧缰绳想要勒马。 已是来不及了。 薄薄的冰面承受不了两人一马的重量。光滑的冰面「噌」一声开始崩裂,露出一道口子,马蹄陷了进去,踏水受惊,不断下坠,已不听使唤。 在马下的冰面全然断裂之前,朝露趁甲兵慌神没有制住她,她勐地一侧身跌下了马。她顾不上疼痛,在冰面上飞奔起来。 待她再回首,预料之中的,「哗」地一声,身后那匹马连带人已沉没在冰湖之中。 举目望去,其他甲兵已在岸边停马伫立。没有人赶上前一步追回游离在冰面的她。 暂时逃脱,朝露还未松一口气,一道道细小的口子在她浸湿的脚底下裂开来,像是肆意生长的藤蔓一般,试图缠住停步的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她完全没想到冰面会崩溃得如此迅疾。 黑夜无垠,平静的冰面底下暗流涌动,像是逐渐甦醒的巨兽,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噬进入其中的生灵。 就算死在冰水里,也好过被囚为禁脔,不得自由。 她不敢再逗留,继续趔趄着,向冰湖中央奔去。她一刻都没有回头,只听到身后的所过之处,一块块碎冰在须臾间如烟花一般炸裂。 力竭之时,她跌倒在最后一块完整的冰面上。她不住地喘息,唿出的热气也在转瞬间烟消云散。 寒气缕缕上升,她垂落的发尾在冰沿浸水冻结,覆上细碎的冰霜。 抬眸望去,四野尽是茫茫,远处的雪山静默无声。 绝望之际,她半阖的眼帘里似乎看到,来时的岸边,出现了一簇簇隐隐的火光。 「洛朝露!……」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唤她的名。 疾奔之后,脑中一片空白,嗡嗡的声音,迴荡在她耳边。像是幻觉,却又真实不虚。 是他来了。 朝露掀起沉滞的眼皮,放眼望去。 碎裂的冰块四散开来,飘浮在湖面,有如萤火,散着凛凛的微光。 黑暗尽头之处,无数光芒之中,一道模煳又明亮的身影跨越山海,正遥遥走来。 风涌起的袍角,那一寸皎洁的白,一次次照亮了她无比晦暗的命途。 孤身一人,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静止的水面随着他的到来而悠悠晃动。她眼眶涌起的烫意被寒风吹散又升腾起来。眼泪不受控地淌下,落在寒冰上,须臾凝结成冰。 她的身下,稀薄的冰面已经开始一点点松动。 别过来。会死的。她想要开口阻止,却发不出声音。 她望着洛襄的轮廓逐渐清晰,沉毅的下颔,波澜不惊的面上流露出焦急的神色,一如既往向她伸出的手。 若是来的是其他人,她会毫不犹豫地接过他的手,不顾他的死活,借力踩着他的尸骨上岸求生。 可是,来的是他。 也只有他。 朝露闭了闭眼,眼尾微微上扬,一贯的妩媚中透着一丝决然。 下一瞬,冰块全然碎裂。 「扑通」一声。 冰冷彻骨的湖水朝她涟涟涌来,将她包裹起来。她的身躯不断下坠,下坠。 死生之际,无数个画面在眼前浮现又消逝。 前世短暂的欢愉。今生註定的重逢。 他宽阔的胸膛,柔软的嘴唇。口中一生一世的誓言,身上好闻的旃檀香,袖里清甜带苦的玫瑰馕。还有望向她时,眼底转瞬即逝的温柔。 尽数化为泡影。 只可惜,她还没看到他成为佛子呢。 隐约中,周遭仿佛白雾茫茫。洛朝露没有挣扎,随波逐流,静静等待着无尽的黑暗,将她淹没。 她沉了下去。 又是「扑通」一声。 一双遒劲有力的臂膀跟着她潜入深水,拽住她飘荡的披帛,箍住了她的腰肢,缠紧了,像是要将她融进身体里。 她被带离了深不见底的冰湖。 朝露浮出水面,勐吸一口气。 「朝露,朝露……」她听到他喑哑的声音,一声一声在唤着她的名。 前世今生她都吻过的唇,此刻一张一合,唤着从不宣之于口的名字。 「抓紧我。别放手。」 双臂无力地攀紧他的脖颈,她靠过去,抵着他嵴背,在水面飘浮,向前面大块的冰面游去。 头很昏沉,身体更是虚茫,心中却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许久,侧肩轻轻撞上一块浮冰。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託了上去。 朝露伏在厚厚的冰面,只能睁开眼的一道缝隙。 「没事了。」他的身影晃晃悠悠,脱力一般,声音也很虚弱,还在安慰她。 岸上的火光没有散去,离岸那一侧的冰面已全碎裂了,只剩茫茫的湖面。太冷了,两人不会有体力游回去。为今之计,只有在冰上朝对岸走去。 「走得动么?」 他幽深的眸,此刻亮得灼人,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光。 朝露望着他,茫然地点了点头,腿脚却松弛虚浮,迈不开步子。 身间骤然一轻,是他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能感到腰下的双臂在颤抖,是冻的还是什么。她没有细想,只觉眼皮滞重,想要闭阖。 似有微风轻拂。是他修长的手指,微微颤着,缓缓撩开她额间结了冰的碎发。 「朝露,不要睡。」 睡了就醒不来了。 她努力睁开眼,看到他浓黑的眉化作霜白,密长的睫毛一颤,落下几滴冰珠来。仍是谪仙一般的俊美。 于是,她便捨不得闭眼,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数着他擂鼓般的心跳,听着他沉稳的唿吸。 漫长的时间里,空旷的天地间。 无人之际,只剩他和她,蜉蝣渡海。 他仿佛不再是佛子,她也不是乌兹王女。 像是两颗偏离了轨迹的星,在暗夜中交汇在一起,相互依偎,在静默如谜的冰面前,一步一步向陌生的陆地走去。 …… 朝露的双脚终于踩上实地的时候,先走了一小步,再走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虚幻的。 她恢復了稍许气力,朝身后望去。 洛襄高大的身姿歪歪斜斜,像是最终松懈释然一般,遽然在眼前轰然倒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朝露踉踉跄跄奔了过去的时候,洛襄已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她抓着他冰凉的衣襟,摸到他的肌肤,发现他发起了热,面上身上都滚烫如炙。 方才,他不知以怎样坚定的意志护着她,将她带离了危险的冰面。 朝露卯足了劲,将他抱离了岸边的浅滩,来到一处石堆前。她摸索着,在洛襄的袖中找到几支被水浸湿的火摺子。 她试了一支又一支,始终点不燃。她的眼底渐渐凝出了泪,始终不肯放弃,双手不知疲倦地来回搓动着。 上天怜见,最后一支终于起了一点幽芒。 干柴枯草被点燃,光与热在散发,映着两张同样惨白的面容。 她看到洛襄紧闭着眼,唿出的气一息比一息的微弱。 朝露没有犹豫,为他擦干面上沁着的水珠,又褪下了他湿冷的僧袍,在篝火边炙烤。 宽大的僧袍散开来,襟口处漏出一段雪白的绢帛,飘落在地上。 朝露拾起眼熟的披帛,握在手中。 一段始终都被她刻意压抑的记忆幽幽浮了上来。 夜色中,一旁的冰湖潮水涌动,惊涛拍岸。 那一夜,她曾用这一段披帛蒙住他的眼,事后也用它擦拭他沾了血污的手指。 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出丝上绣着的一株并蒂莲。莲瓣上的点点暗红,终于闯入她的眼底。 她的处子血。一直以来,被他珍重地贴身藏在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嗯,你们期待的应该是下一章,或者下下章【确信 如果晋江允许的话,我好想写一整章翻天覆地的疯魔。 另外,这个湖的灵感源自我在新疆採风的时候,当时发了weibo有小伙伴评论说想看湖里来一段男女主在一起的剧情,这不就来了~【实力宠粉】 第45章 冰湖静水,脉脉流过。篝火幽光,烈烈燃烧。 摇曳的火光前,朝露望着洛襄在她身侧昏睡,上身袒露,肌理线条流畅。热焰烘干了他身上的水渍,还有眉宇间凝结的冰霜在消融,水滴沿着鬓边下颔顺流而下。红光将他的肤色染下一道浅蜜色的柔光。 犹如佛陀法相,一身光明,圣洁出尘。 朝露垂眸,久久凝视着掌中柔软的披帛,上面尽是淡去的欢愉烙印。她怔了片刻,脑中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思绪。 心底深处冒出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像是万丈悬崖底下的潮水,正在不断涌翻涌上来。 自出了王庭后,他对她迥乎于前世的奇怪言行,像是一个谜团,此时仿佛扯出了一丝线头。 他本已践行了送她出王庭的诺言,说要与她此生不再相见,后来却为何要答应洛枭照顾她一生一世的请求? 后来又为何不惜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编造为他的劫难? 还有在冰湖看到她时,他一贯冷静疏离的眉眼,出现了一瞬的失措和决然。几乎是不计后果地将她救了上来。 种种异样,仿佛封冻已久的冰面出现了一道裂痕。 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在脑海中盘旋着,令她的身间似有万道激流涌动,连血液都在颤慄。 朝露心中百转千回,始终没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甚至都不敢再想下去。 「噶扎——」 远处传来一阵响动。是脚步踩在干枯落叶上的尖脆之声。 朝露回身,抬眼望去。远处的荒草丛中影影绰绰有一道火光正朝二人走来。 她想到,洛襄不会孤身一人没有把握地来救她,他带来的人定是还在冰湖的另一头。却转头一想,冰湖距离那一头岸边的直线距离不远,可陆路隔着崇山峻岭。他们的人不可能那么快从对岸赶至此处。 来人,不知是敌是友。 朝露心中一紧,在岸边拣了一块被水流打磨得十分尖利的石头,暗暗藏在腰后防身。 脚步声由远及近。朝露来不及拉着洛襄躲藏,警惕地望着有一人手执火杖走来。 是个鬚髮蜷曲的番僧,身披袒肩大褂,绛红色的僧袍露出一侧浑圆的肩头。 朝露一见到他,顿觉有几分眼熟。此人一见到她,也如熟识般径直走到她面前,双手合十,似是舒了一口气道: 「没想到佛子和王女在此处,我们大家都在找你们,所幸平安无事。」 朝露这才想起,此人在她初来莎车王寺之时见过聊过的,是洛襄的师兄空法。 如他所言,佛子冒死踏入冰湖来救她,可想而知其余僧众一定急坏了。 她望一眼昏迷中的洛襄,飞速用已半干的僧袍盖住了他赤着的上身,身姿坐得直挺,道: 「有劳法师出手相助。」 空法笑眯眯望着她,示意无妨,抓起洛襄的手把了把脉,道: 「此湖冰寒无比,伤筋动骨。师弟已受寒气侵体,怕是一时难以醒转。」他又细观朝露的面色,道,「女施主也受了冻伤,需及时医治。」 空法巡视四周,抬袖指了指远处的山峦,道: 「此地靠近冰湖,仍有寒气。不如避入洞窟为妙。附近恰有一座我和师弟幼年修行的佛窟,正好可用。」 久在西域的人深知,野外入夜后极冷,冻死人是常事。洛襄也不能再吹风受寒了。朝露便和空法一道搀扶着洛襄,穿过绵延数里的荒草。 快到那洞窟山口之时,越来越荒芜,已渐渐看不见原来的冰湖。洞窟修在一座雪山的半山,山道湿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朝露心下生疑,便留了个心眼,故意走在后头,任由身上的裙裾被蔓生的荆棘钩破,留下丝缕。 沿着狭小的洞口行了数十步后,窟室豁然开朗。 这一间佛窟与之前的相比,可谓是金碧辉煌。一整面墙的浮雕,饰以金箔的佛陀、菩萨和天王,体态优美,连身上飘带都栩栩如生。两壁还有青蓝金漆的经变画,塑造了释迦牟尼佛还是悉达多太子时纸醉金迷的宫廷生活。 佛陀成佛前也曾为俗世的爱欲苦恼,寻求解脱之法。 朝露一边走,一边看得入神。口中喘气有些急,浑身的冰冻渐渐消散,滞留的血流都在变暖。 她心道,高僧给的驱寒药丸竟如此有效。 只是不知,洛襄何时能醒过来。 朝露关切地望向石榻上的洛襄,他依旧双眸紧闭,身体还是滚烫无比。 趁空法也在另一侧闭目禅定,她看到洞内壁沿深处悬着尚未融化的冰棱,她用帕子抹了抹冰面,小心翼翼为他擦拭不断冒出薄汗的额头和面颊。 她不想被他看到,她和洛襄如此亲密,仿佛是一种亵渎。 这一日来回奔波,心惊肉跳,此刻她的困意涌了上来,眼皮便沉,她半身支颐在石榻上,手托腮,渐渐睡了过去。 …… 洛襄从支离破碎的噩梦中醒来。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朝露,正乖巧地伏在距离他一臂之距的榻沿,唿吸绵长,睡得很熟。 洛襄心头紧绷数日的弦松了下来,终于长舒一口气。 佛家教人断绝七情六慾,戒嗔戒痴。 他以为按律修行多年,早已心静如水,却在同一天,生平第一回 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嗔怒和惧意。 无法言喻,在仙乐阁知道她被空法掳走时的震怒,还有在佛窟看到惨相时的惧怕。 害怕她已被强迫成了明妃,更害怕她成了明妃会受苦一生。 还害怕他来迟一步,不通水性的她会就此沉溺在冰湖中,茫茫天地,再无踪迹。 当时,在冰上横抱着她往对岸走的每一步,像是走了一生那么长久。 他怕她睡过去就醒不来,有一句没一句地问她。她一脸木然,答得含含煳煳,唿出的气拂过他的衣襟,无知无觉流出的眼泪在他的胸膛凝结成冰。 他的心,生出一股此生从未有过的钝痛来,连唿吸都快要停滞一般。 难道,这就是爱欲么? 洛襄忍不住望向熟睡的女子。 鸦羽长睫翕动,耳垂是能沁出水来的红。瓷白面颊垂落几缕碎发,一头乌髮迤逦背后,掩住白腻肩头,身上衣衫残破,素肌赤裸。 他蓦地收回目光,闭了闭眼,体内莫名升腾起熟悉的燥热来。他算了算日子,距离望月还有两日,他的恶疾本不该在此时发作的。 「师弟,你藏在寺中的宝贝差点做了别人的明妃,不心痛么?」 一道声音响起。 洛襄看到空法立在眼前,大摇大摆,笑容满面。 果然是他。 「心痛就对了。当年我所受之痛,今日也要佛子你百倍承受。」空法冷笑着逼近他。 洛襄摇摇头,声色极冷: 「我敬称你一句师兄。本是我与你的恩怨,为何要牵连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空法死死盯着他,忽而大笑一声,恨恨道,「当年我的茹仙儿又何其无辜,有人可放过她?我孤身一人去天竺苦寻佛门认可的双修之法,好不容易得到明王金刚的法门,归来之时,她却已被你们杀害……」 此间阒静,只剩融冰滴答滴答的落水声。 洛襄沉默,忆及往事,脑海中浮现出十年前那个雨夜。 那个名叫茹仙儿的善女子与空法师兄之事被人撞破,女子以污人梵行的罪名被狂热的信徒追杀,被发现之时身中数刀,血肉模煳。 「毁人修行,乃是最大恶业,当自背因果。」洛襄垂眸,掩去眼中情绪,沉声道,「当年师尊将她赶出王寺之时,亦不知会有信徒如此行兇。师尊余生日日夜夜受此业煎熬,真是一桩罪孽……」 空法面容森青,眼底噙着一股阴暗的笑意: 「堂堂佛门,竟容不下一个女子。诱惑阿难的摩登伽女尚有机缘随佛陀修行向善,你们说什么普渡众生,却放任一条性命不顾,真是可笑可笑……你们不许,我就偏要将此双修之法在佛门发扬光大!」 「可你为此又害了多少女子的性命?今时今日,犯下如此之重的杀业,还诱使旁人与你一道修那禁术。」洛襄说话间,想起在佛窟所见,只觉气血迅疾上涌,抿唇道,「你如此作恶,我恨不能将你,将你……」 空法愣了片刻,忽而狂笑起来。 无情无欲的佛子,竟会为了一个女子动了杀心。 他瞧着洛襄少见的戾色,冰冷的眼神,一身隐隐的煞气,心中顿生一股阴暗的愉悦来。 这一把,他真是赌得不错呀。 他空法早已在深渊之底,多年如行尸走肉。没什么比又看到一个万众瞩目的神明堕落更刺激爽快的了。 「我说师弟,你明明如此恋慕于她,为何却不让她做你的明妃?如此,就能将她一辈子留在身边,不好吗?」 见洛襄不语,空法凑近一步,笑得诡谲,又道: 「师弟啊师弟,我为你双手奉上如此大好的良机,你竟甘愿错过?可莫要如我当年那般痛失,才后悔莫及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空法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又像远在天边。 洛襄的意识开始飘荡,体内那股从来不受他控制的热流从谷底直直涌上天灵。 …… 洛朝露被嘈杂说话声惊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洛襄半跪在地,以手撑地,表情痛苦,额上细细密密的汗挂着,稍一动,就是挥汗如雨。 「你怎么了?」 她奔上去,想用手触碰他的额头探一探烧退了没有,却被他一把推开。 「别碰我。」 她的手拂过他的腕,指尖像是被灼烧了一下。 「怎么更烫了?」朝露喃喃道。她感到洛襄似乎心浮气躁,身躯不断散发出奇怪的热意来。 她抬眸,看到在暗处的空法正朝着二人露出隐秘而不自然的笑: 「是你?……」 空法两手一摊,颇具无奈地笑道: 「今日月圆,他这是要发作了……此佛窟,正好供你二人翻云覆雨,不好吗?」 「你……好卑鄙。」朝露咬着泛白的唇,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他是你师弟,你为何要这般害人?」 「害人?」空法笑着低头念一声阿弥陀佛,一本正经道,「我可是在帮他渡劫呀。」 朝露微微一怔。 所谓佛陀的考验,佛子的劫难,不就是一个将她留在王寺而编造的藉口吗。 空法见她茫然,笑意反倒愈甚,每说一句便逼近她一步: 「王女以为,他在万千僧众前说的劫难是何种劫难?」 「我与我师弟自小一道长大,从来有多少善女子围绕在他身边,表达爱意,你说,为何他只承认你才是他的劫难?」 朝露缓缓抬眸,目中清光涌动,听到空法一字一句道: 「因为,他唯独对你动了情。」 「今生今世,你就是他的情劫啊。」 第46章 佛经上说,凡人超脱不了轮迴,因缘往復,业果相续。 因此有劫。 有人沉迷屠戮,是为杀劫;有人堕于金银,是为贪劫。 唯有情,虽经百千劫,常在缠缚,无法了断。 空法的每一句话都像冰凉的蛇尾滑过心头。 朝露僵在原地,像是又深深溺在那一汪冰湖中,巨大的旋涡将她一点点吞噬。 在千万人前,他朝她伸出手,坚定不移地道出她是他的劫难。 在无人之处,他紧紧搂住她,不惜一切地带她逃离前世的泥淖。 画面在眼前交织,心中萦绕的疑问终于有了解释。 他从未开口,却比所有言语都更加有力。 朝露眸光微动,胸口有一股柔情在涌动,化为眼底漫起的湿意,泛滥成灾。 低垂的下颚遽然被粗糙的手指紧紧掐住。 空法已行至她身前,从上至下紧盯着她,豆粒大的瞳仁睁开,好似想要看清楚她脸上每一道轮廓,幽声嘆道: 「不愧是一张令佛子都动了心的脸。」 空法心神激盪,目光再不肯移开,一面狂热地逼视,一面还喃喃道: 「甚至,犹胜我的茹仙儿……犹胜啊……」 他加大力道,忍不住将女子的脸掰过来凑近了看,眼见那娇红欲滴的唇近在咫尺。 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膀,将他重重推开。 空法身形摇晃,被一巨大的力道撂倒在地。 「别碰她。」 一道低沉的呵斥响起。 空法回头,看到身后立着不知何时从迷乱中清醒过来的洛襄。 苍白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漆黑的眼眸隐有猩红的血丝。 他的声色不辨情绪,不怒而威: 「不知她若是尚在人世,今日看到你这副痴狂的样子,当作何想?」 空法闻言一愣,抹一把手上磕伤的血痕,唇角压不住狂喜的笑意,眯着眼一动不动地望着洛襄,再从地上缓缓爬起。 他不止动了情,还动了怒。端持禁慾的佛子,终于是要克制不住了么。 如此思定,空法露出一丝得逞的诡笑,神色骄矜且得意。他微微昂首,仰望画壁上镌刻的烂漫花纹,道: 「当年,自茹仙儿去后,我立下誓言,和她未尽之事,定要有后人来达成。」 他转向并肩而立的二人,一字一字道: 「今日,你们就是最好的机缘。」 朝露茫然,不懂空法所言何意,怔怔地望向一旁的洛襄。 洞顶微弱的天光染在他青白的僧袍上,高瘦的身姿被淡淡的银光笼罩,即便在幽光中也难掩剑眉星目的轩朗。 他深黑的眼眸,波澜翻涌: 「佛法与爱欲,从来不能两全。」 闻言,空法重重一掌拍在石案上,碎屑乱飞,低吼道: 「我偏要两全!我已找到了方法,明明就是可以两全的。」 洛襄目光更冷,看都不看一眼暴怒的空法。 「这么多年,没想到你竟仍是如此执迷不悟,枉费师尊当年救你的一番苦心。」他唇色有几分惨白,神容却端凛万般,言行举止,自有一番迫人的威仪。 「若非你,茹仙儿姑娘也不会惨死。害她之人,不是信众,更不是师尊。是你,空法。」 「是你,当初身为佛子,不该招惹她,更不该放纵慾念。最后害人害己。」 朝露眉头皱起,心中疑惑。眼前这位状若癫狂的番僧,竟也曾是佛子吗?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慾念?我有慾念,你就没有吗?」空法被他的话一怔,忽又嗤笑一声,狭长的眼死死定在洛襄身上,目光像是余烬中还在阴燃的焰茫。 「谁能想到,平日里无情无欲的冷漠佛子,每逢望月欲望竟会如此之甚?」 「阿弥陀佛。师弟,你到底在想着谁,在渴望着什么呢?」 洛襄不语,后退一步,身间的燥热不断泛上来,他下意识了扯了扯衣襟,眉头紧皱。 朝露一愣。原来,他的恶疾,就是慾念吗。 怪不得秋叶那一日说他像是服了散。 也怪不得,他每一回发病,都要极力克制,避开她。 朝露心中像是堵着一道墙,闷得发涩。 空法在她面前踱着步子,凹陷的眼窝中覆着浓浓的阴鸷,指着虚汗涔涔的洛襄: 「他对你动了情,如此痛苦,你不救他么?」 朝露抬眸,盯着他道: 「他是佛子,不可破戒。你要我怎么救他?」 空法幽幽道: 「做他的明妃,与他一道修行。他就能还能是佛子,只不过改修了其他宗门罢了。」 原来如此,之前在王寺初遇,空法就隐晦地朝她提出过此法,只不过被匆匆赶来的洛襄打断。今日,他又将她骗来,威逼利诱,定是不会善罢甘休。 朝露心若擂鼓,明明不敢,却还是偏过头,望向洛襄。 他身长玉立,站在原地,也在看她。 眼眸清冷却灼人,似是寒星着炎。 许久,他朝她摇了摇头,目色严厉且决然。 寂静的洞窟外,隐隐传来微弱的轰声,两壁之间有些许细小的碎石从岩体轻轻滑落。 冰川融化的滴答声,一声一声,落在她心头。 朝露静静听了一会儿,心中打定了主意,站起身来。 嫣红的衣衫残破,丝缕曳地,一身雪肤在幽暗的洞中灿然生光。她掸了掸衣袖上沾染的灰尘,轻描淡写道: 「不就是明妃,又有何难?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 「能做佛子的明妃,我也不算太吃亏。」 闻声,空法倏然抬眸,目中精光闪烁,有震惊,有艷羡,也有一阵空茫。 「她竟愿意做你的明妃……」他苦笑一声,嘆道,「这么多年来,我费尽心机找了那么多女子,都没有人可以和茹仙儿一般温柔多情。没有人,愿与我做一世的明王与明妃。」 见洛襄背身不语,空法望着他的背影,厉声道: 「师弟,你难道还不肯答应?」 那道背影摇了摇头,声色平淡,如同不着痕迹: 「要我背弃佛法,枉顾人伦,确是妄想。」 僵持之际,朝露裙裾翩跹,走过去朝空法福了福身,明眸中蕴着几许秋波,微微一笑道: 「请空法师兄迴避,好让我和佛子单独相处,我来劝他。你在此处,我们如何同修?」 「好!我今日便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语罢,空法犹疑的眼神看了二人一眼,离去前还冷冷笑道,「师弟可别忘了,当年我也是在此窟修行过的。这里的通路,我亦一清二楚。此洞窟就一个入口,想都别想逃走。」 「而且,此地偏僻,你们的人也找不过来,不必再跟我耗时间,也不用费其他的心思了。哈哈哈哈——」 空法扬长而去,脚步声在促狭的洞口迴荡,渐渐远去。 「襄哥哥,我把他引开了。」 朝露轻舒一口气,回身之际,看到洛襄身形一晃。她跑过去将他扶上了石榻,在一旁直直望着他,忍了片刻,欲言又止。 洛襄撑在地面上的掌心已被砾石划破,手背上数道青筋凹起。他双眼紧闭,默声诵念经文。 空法在时,他支撑了大半晌,始终不露声色,不断克制心神,生怕又动念,失去控制。 此时,他听到她的话语,气力和意识都在不停地溃散,燃起的心绪再难扑灭。 他能感到身旁之人疑惑的注视,用极轻的声音悄声问他道: 「你师兄刚才说的……」 似是想向他求证什么,却又不敢问出口。 洛襄缓缓睁开眼,摇摇头,淡淡道: 「他方才所说的,都是唬人的鬼话。无论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朝露面露愧色,道: 「我不知他心思如此歹毒,着了他的道……」 洛襄轻嘆一声,眉间微蹙,开始述道: 「师兄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我师兄空法,本是师尊和长老定下的佛子。他自幼天资极高,佛法精深,空前绝后,乃是西域佛门翘楚。当时,他待人友善,对幼时背井离乡的我更是极好……」 「直到在十年前,他遇上了一个来王寺修行的女子。当年我尚年幼,他正值少年,血气方刚……后来,他穷尽半生,千里迢迢,远赴天竺,都在寻找能和那个女子在一起的法门。」 朝露追问道: 「那后来,那个与他在一起的女子去了哪里?」 洛襄沉默良久,才道出: 「事迹败露,佛门大震。那女子下落不明,最后尸体被找到的时候,十分惨烈……」 朝露心头有一股莫名的悲恸油然而生。竟是这般下场么。 「待师兄从天竺归来,昔人已逝。他悲痛欲绝,却在王寺前跪了一天一夜。师尊准他以罗汉身继续修行,但已不能再是佛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我今日才知,他从此便生了执念,妄图用此男女同修的明妃禁术取代佛门正统的戒律。」 洛襄垂眸,泛白的嘴唇动了动,迟疑了半刻,道: 「同修那种话,今后不要再说了。你,不必如此……」 方才听到她答应空法的要求,要做他的明妃。那一刻,他背过身去,怕她看到他眼中藏不住的惊异,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欢喜。 她一贯为了帮他不计后果,行止轻狂,口出妄言。 乌兹王庭,佛殿火海中的出现,王宴上的哺酒,莎车王寺当众的表白…… 似幻似真。 明知如梦幻泡影,明知如露亦如电。 明知稍纵即逝,不可再得。 却无法不去看,不去想。 有那么一刻,他怕他再也压制不住今夜心底滋生的慾念,会一步步,踏上了空法的后尘。 洛襄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掩住所有纷乱的情绪,道: 「我师兄对佛门怨念极深,已近疯魔。这一次,他是沖我而来。他故意先将你掳走,献给北匈右贤王为明妃,就是想诱我前来。抱歉,让你因为我而经歷这些不堪……」 朝露心头一跳。之前在佛窟中自称佛子之人竟是北匈右贤王吗。上一世,北匈右贤王死后,她三哥洛枭会继位。 她发散的思绪被打断,洛襄正神色凝重地望着她。 「他苦心布局,打定主意之事必然不肯回头,定会再逼迫你。若是你因为我的缘故而……」他顿了顿,眉头紧皱,沉声道,「此孽难消,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你不能待在这里。一会儿,我引他过来,你趁机从洞口逃出去,不要再回来了。」 「就算我逃走了,他也不会放过你的。他抓了那么多的女子,难保不会再找一个来逼迫你……」朝露低头,手里攥着衣角,拧得越来越紧。 哪怕知晓他定力耐力极强,她就是不想他和别的女子在一处。 洛襄目光微动,语塞了半刻,才缓缓道: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藉机逃出王寺。今日,怎么连逃命都不愿了?」 朝露抬眸看到他正望着自己,轻浅的目光看不出情绪,她咬了咬唇,轻声道: 「我从前被困在乌兹王庭,好不容易出来,只是到处想走一走,看一看……最后,还是可以回到王寺的……」 西域有山川万里,大漠荒原,更有塞上江南,骏马良禽,等她回乌兹报了仇,她想要看遍这片无尽广阔的山河。 幽暗的佛窟里,她脸上淡淡的光晕明灭不定,却难掩美目中流露出的憧憬之意。她继续道: 「我听闻西域有一佛国,名曰高昌。高昌王城城门前有一座世尊像,通体金身塑就,肩与城墙同高。每当日出,佛像金碧辉煌,有玄猿献果,麋鹿衔花,如佛祖亲临。我一直想去亲眼看看……」 「还有大宛国的汗血宝马,于阗国的和田玉石,渠勒国的红宝石榴……」 「从前我跟父王说我想去西域其他地方看看,他总是跟我说,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夫君才是她们的归宿。我便想,我自己的心意,便不作数么?」 「我不想按照他们的心意,像普通女子一样成亲嫁人,守在后宅小家。我想要在天地间自由自在,看遍万里河山。」 前世,今生,她和他一起歷经那么多磨难,此刻生死当前,她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即便尚有几分懵懵懂懂,可她再也无法抑制了。 想要陪在他身边,亲眼看他成佛得道,所愿得偿。 她声音低了下去,微微垂头。片刻后,她忽然仰起头,凝视着他,认真地说道: 「我别无所长,就是通晓西域诸国语言还有汉文。往后余生,我可以继续在王寺修行,一起编译经文,一起走遍西域。」 前世,她与他相处数月,知晓他毕生之志,是着书立说,编译经文,将大乘佛法经西域传至中土。 若是没有她害他破戒,他会成为万人景仰的佛子,渡世间一切苦厄;他所编译的经书卷帙,会流传天下,为万世颂念。 而她,自此之后,同样被困于深宫,囿于一隅,执于一端,折了羽翼,一直没机会去看看这天地广阔。 今生,当初他和她未尽之事,所思所愿,她或许有这个机缘,可以和他一起去达成。 朝露长睫微微颤动。她说得极尽婉转,低垂的眉眼漏下一缕余光观察他的反应。 洛襄颔首,静静听着少女心驰神往地诉说心事。 「你所言不虚。」他眉目持重,道,「无论男子女子,都该有依自己心意而活的机缘。对于女子而言,世道更是艰难,所限甚多,要随心而活,极为不易。」 他想到,她那日说起有喜欢的人时的神情,眸光低垂,道, 「西域甚大,天下甚广,你自会有机缘……你既有济世之心,今后可与有缘人并肩天下,游歷四方。」 他不会是那个有缘人。 「我已入佛门,断绝七情,此生既无亲缘,亦无情缘。」 他不会有妹妹,更不会有爱侣。戒律有悖,清规不容。 与她相处的数月来,已是他放纵了,耽溺了。 本不该如此的。 「待我正式受封佛子,终生于王寺佛塔修行不得出。而你,是红尘中人,也无意修行,本不该随我困居在王寺。之前,是我错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借着庇护她的私心,以修行的名义,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到头来,被有心之人利用,酿成今日大祸。 他一下子清醒了。 「当初我若是知道仙乐阁这般兇险,与其让你独自涉险,我还不如成你所愿,径直送你一支军队,从今以后就保护你。邹云等人,对你也是忠心耿耿。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 「你说的大宛国的汗血宝马,于阗国的和田玉石,渠勒国的红宝石榴。还有高昌国,确实有一尊高达千丈的金身佛像,美轮美奂……还有,你那位无缘的心悦之人……」 他轻嘆口气,沉定的语调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红尘万丈,你怎能甘心在王寺之中?世间男女的姻缘,本就千变万化,有朝一日,机缘已到,他或许终于能陪你看尽天下风光。而你,随我困在王寺,到时岂不追悔莫及?」 朝露怔住。 她不知道,短短几日,他已为她做了万全的打算。 眼眶热意泛起,她眼帘朦胧,一丝笑意从湿润的眼尾粼粼闪动。 闻洛襄此言,她且喜且怯,柔声道: 「我才不会后悔。永远,永远不会后悔……」 这一世,她的心意虽永远无法对他言说,但她打定了主意,从来不会后悔。 「轰隆隆——」 震天动地的响声从外头传来,似是惊雷阵阵,却远远比雷声更沉。 轰声由远及近,连带着大片的山雪奔流而下,携挟着山石涌入洞窟。 是雪崩。 入夏之时,山中积雪消融快,加之降水,岩体湿润滑腻,雪层松动。极易形成雪崩。 方才,朝露就隐约听到了声响,她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慌乱中,一双劲臂飞快地揽住了她不被沖走。 朝露惧怕中有一丝隐隐的甜蜜。 他上一刻还在义正辞严地赶她走,此时却不管不顾地抱紧了她。 于是,她也贴上去,环住他的腰,缩进他的怀中。 没有人看得到的所在,她抬起双臂,用力圈住他劲瘦的腰,整个人靠了上去。 他的胸膛比之前滚烫许多,一寸寸紧绷的肌肉,甚至都能感到微微的战慄。可以听到,心跳很急促,也很热烈。 今生头一回,偷偷地、肆意地,依偎在他宽阔且温润的胸膛。 在无人处,与他相拥为一体。 她告诉自己,只放纵这一刻就好。 此心安处,就是她的净土。 洛襄没有预料,身体似是僵了一下,只是抬手紧了紧盖在她身上的袈裟阻挡落雪,却也一直没有推开她。 他能感到她的惧怕。她柔若无骨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却死死抱着他不松手。 她此刻毫无遮掩的依赖,莫名地、无妄地让他心中起了一阵悸动。 外面天地变色,冰雪滔天,洞窟中,两人紧紧相依在最深处狭小的角落里。 不知过了多久,震动渐渐停了下来,还有「簌簌」的声音,是小片的雪层还在洞顶壁间落下。 所幸洞窟建在陡峭的山崖,山上滚落的积雪并未沖满整个洞窟,只是全部堆积在了洞口处,堵塞住了唯一的出路。 天寒地冻,数尺之厚的积雪会在洞口渐渐凝结成冰,最后如铜墙铁壁一般永远地封住。 两人身上覆满冰晶白雪。微微动了动身子,抖落一身霜白。 鼻尖尽是勾人的幽香,洛襄反应过来后,即刻松手放开怀中的娇躯,抽身退却,不经意地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少女微微歪着头,凝望着他,眼波流转,美目中溢着莹莹水光,映满此间冰天霜雪,却是春光潋滟。 他一时忘了动,任由她抬起手,秀气的指尖慢慢拂去他浓眉上的丝雪,对他盈盈一笑道: 「襄哥哥,这下你没法赶我走了。」 第47章 荒原无际,雪岭绵延。 皑皑的雪山脚下,一阵疾风伴着奔驰的马蹄声而来,山林中树枝成堆的积雪被震落,接连不断簌簌作响。 马上之人,有身着银灰铠甲,也有一袭绛红僧袍,还有描金绫袍的,三路人马汇成一支队伍疾驰在荒原。 远处的轰鸣声传来,撼天动地,在百里无人迹的莽莽草原迴荡,犹如混沌初开时的天地。 众马匹受惊蹬蹄,嘶鸣几声,不再上前。 为首的两人勒住马停下。 一身绫袍的贵族少年抬手金镶玉的袖帛,拂了拂沾在金腰带上的雪片,举头迎面望向天际。 雪片纷涌,眼前的风景渐渐模煳不清。他转头向身旁冷面的银甲少年,问道: 「下雪了?」 邹云抬手,一把捏碎头盔上红缨上的薄冰,黑眸紧眯,遥望雪山之巅,目色深沉,道: 「不是。是雪崩。」 乌兹国位于天山南麓,春夏之交,雨水丰润,常有雪崩,一夜之间倾覆方圆千里的草原,冻死牧民放养的牛羊牲畜。身为乌兹人,邹云自然是从小见惯了。 「雪崩?」戾英皱了皱眉,心思犹疑,道,「既有雪崩,王女留下的线索都会被冰雪掩埋。」 邹云一路而来,将地上被荆棘的衣料都绑在了臂上。行马间,身间轻纱飞扬,他平静地道: 「寒夜在野外无法生存。线索虽然断了,但是他们别无他路,定是进了雪山。」 戾英松了松马缰,漫不经心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雪山夜间行路极难,稍有不慎,性命堪忧……」 「我是一定要找到王女的。」邹云打断了他,轻蹬马腹,迳自上前去,又道,「王子若是不愿为佛子涉险,大可半途回去。但王子别忘了,佛子是在因你这仙乐阁才捲入危险之中的。王子回去之后,如何向天下人交代,自是心中有数。」 戾英双手抱胸,扬眉道: 「他是自己踏入冰湖为救你们的王女的,又关我何事?」 前面纵马之人没有回音,戾英细思之下,嘆一口气,摇摇头,仍是扬鞭追了上去: 「真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心中暗自腹诽,这小子真是蛇打七寸,知我软肋。但你又怎知,我只是为了佛子? 连片的山麓为白茫茫的大雪覆满,在圆月的清辉下散着凛凛的银光。 人马来到了山麓间停驻,忽见山丘处隐有几道人影闪过。 「抓住他们!」邹云低喝一声,从马上飞身而下,身后近卫听他号令,在雪上飞奔追了过去。 前面几人本在躲闪,见状跑得更快。邹云疾步踏雪,其声飒飒,一双劲臂勐地勾住枯枝,身躯借力迴荡,纵身向前一跃,将逃跑的几人接连踹倒在地。 邹云黑着脸,脚步稳稳落在人面前,拔刀相向,皱眉道: 「跑什么?」 这几人低伏在地,身着拼接的皮毛袄子,革靴在雪地上颤巍巍地打滑,见面前之人满身戾气,身后又有重兵,纷纷服软,低声道: 「饶命,饶命啊,小的,小的,只是附近的牧民……」 「普通的牧民怎会在怀中揣着金箔?」戾英慢悠悠走过来,俯身拾起掉落在旁一片黄灿灿的金箔,拈在手中,看够了,勐地掷在几人苍白的面上,道,「还不快老实交代?」 「小的,是附近山头的山民,实在饿极了才去偷盗佛窟的金箔。」 「胆子不小,佛像上的金箔都敢偷。」戾英轻哼一声,示意一眼,身后的亲卫上前将几人绑起来。 邹云眉头一皱,打量几人一眼。方才瞧着身手不错,若非他先手拔刀,他一人也未必能敌得过这几人。 他们说好听是山民,实则是占山为王的山贼。 西域连年阵仗,牧民丧失土地,难以游牧耕种,变为流民。其中不少人选择结伴为盗匪之流,有扫荡往来商队,也有偷盗佛窟为生的。毕竟西域佛门,实在富得流油,浇下一滴,便够几辈人活。 邹云收了刀,朝几人道: 「可认得这附近佛窟,带路吧。」 「这位贵人可是找对人了,雪崩后,这去佛窟的路,只有我们认得。要带路是可以,但是这……」说话的是几人的老大,也不过半大少年,毛髮散乱,指了指腕上的绳索,便金刀大马地赖在雪地上不走了。 莎车国极重佛教。偷盗佛像,可是一桩重罪。 邹云与戾英对视一眼,点头道: 「这路带好了,可饶你们不死。」 山贼相视一笑,欣然起身,拍拍背上散雪,领着邹云等人往前面的山道走去。 这处的山道狭小,不常有人迹。众人下马步行,戾英瞟一眼邹云,见他右手不离刀鞘,其势凛然,便笑着搭讪道: 「山贼狡猾,将军好眼力,怎知这几人不是普通牧民。」 邹云时时警惕地目视前方,不咸不淡地回道: 「我不如王子眼尖认得金箔。我只知,敢在夜里入雪山之人,定是识路之人。找到王女和佛子,只有此法。」 戾英勾唇笑了笑。心道,他那位艷绝西域的未婚妻子,不仅身边男人围绕得多,一个个也尽是痴心一片呢。 有趣,有趣得很。如此作想,她若是有命生还,他对这桩婚事倒有几分迫不及待了。 *** 隐秘的佛窟中。 年久的壁画本已褪色,被雪水沖刷而过,反倒透出几分鲜明。 无论菩萨还是修罗,都是半裸的胴体,金刚佛身粗犷,飞天曲线柔美,在一片青白的雪渍之中,平添旖旎之色。 洛襄长睫沾了一点絮雪,眼望面前之人,变得朦朦胧胧,不似现实真切。 那一片模煳的光晕蓦地在眼前晕开。他动了动眼皮,所见皆是茫茫的微光。 微光之中,少女正跨坐在他身上,螓首低垂,皙白的素手,指尖染了云霞色艷丽的脂,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胸前散开来的碎发。 青丝如瀑,发尾微蜷,半掩不着寸缕的雪肌。黑与白极致的比对,过于明晰。 那一瓣猩红的莲瓣生在白腻腻的雪地里,不及指甲盖大小,再一次映入眼帘。 洛襄偏过头,挪开目光,唇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清液在颤动。那清液有一股微醺的气息,像是他从未饮过的酒。 眼前之人俯身动了动,凑近。葇荑柔软,抚过他薄韧的唇后,又抵在了她花瓣般双唇之间。 饱满的唇瓣开合,他看着她微微张口,含住了那根葇荑,一併舐去了那滴曾沾在他唇上的酒渍。 「襄哥哥,你饮了秘酒,我也饮了。你生的每一份慾念,我也受着……」 娇俏无比的音色,像是一缕弯钩,撩动他因酒色迟钝的心。 他分明没有开口,却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 「女施主何苦执着?我与你,这一世并无夫妻姻缘。」 她伏在他肩头,单薄的身子颤如蝉翼,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泣诉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可我就想和你做一夜夫妻。你如此无情,我要死了,你也不肯救救我……」 「佛渡众生,我也是众生,你偏偏不肯渡我。」 他没有回应,一片寂静中,他恍惚听到自己嘆了一口气。 坚冰松动,雪峰消融。他的五脏六腑,如受烈焰焚烧。炼狱的业火顷刻间破冰而出,滚烫的熔岩肆意漫开去,将玉白的袈裟染作一片赤红的火海。 下一瞬,他已不由自主地箍了怀中束素,一寸寸扣紧。 再吻上了颤动不止的软唇,一併吞咽下她流出的苦涩泪水。 冰层烈动,任由自己放逐在爱欲之海。 这一回,每一次起伏和交融,一幕幕都清晰至极。他与那妖冶的红莲之瓣,纠缠不清,欲罢不能。 洛襄一惊,勐地睁开双眼,虚汗淋漓。 方才,他又堕入了那个熟悉的梦境。 此时,回到现实,凝神之后,入目之人仍是她。 而她却只是在小心翼翼地为他拂去胸前肩头的落雪。 他的身间被雪崩后沖入洞中的冰霜覆满,浑身丝丝凉凉。 她的纤纤素手,每一分若有若无的触碰,他的身体都会多一分灼热,像是炉中淬火炼造的赤铁,看似坚不可摧,其实百鍊钢亦能轻易化为绕指柔。 眼见她又抬起手腕,想要掸落他眉眼间的雪,洛襄一把钳住她的细腕,制住了她的触碰。 她似是微微一怔,忽而直起身靠近,朝他唿出一口清气,吹落了遮住他眼帘的雪片。 絮雪悠悠落下,眼前恢復清明。 仍是在雪崩后冷寂的洞窟,仍是乖巧的她朝他嫣然一笑。 与梦中全然不似同一个人。 洛襄闭了闭眼,长长舒出一口气。同一场在他生命里周而復始的幻梦,近日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疼……」 朝露小声委屈地嗫嚅。 手腕被他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把握住。她想要抽出来,反被他越扣越紧。 洛襄无意中的这个习惯,真的像极前世的那个人。 国师教她写汉字时,连衣袍都不会碰到她半分,却会在某个时刻,捉着她的手腕任她挣扎都面无表情。 一阵微微的烫意传上来。朝露垂眸,看到他骨节清瘦的手指仿佛不自觉地,开始沿着她腕间狂跳的脉搏一点点往上,摩挲这一寸细腻无比的肌肤。 酥麻之感泛变全身,朝露心间悸动不已,唿吸开始有几分急促。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天竺秘酒的感觉。如果说天竺秘酒是骇人的巨浪,那么此刻他的触碰更像是涓涓溪流,百川归海,有倾覆天地之力。 平日里几乎毫无感觉;但若是一旦起心动念,并不逊于秘酒。 方才雪崩之时,二人相拥而卧,肌肤之亲,密不可分。在慾念的滋养下,渴求如藏在暗夜里的涨潮,汹涌的波涛正伺机一点一点泛上来。 朝露热得松了松腰间扎紧了的鸾带,向封冻的洞口张望,装作不经意地道: 「你师兄,会不会埋在在雪崩中了?」 那个兇恶之徒到了洞外,雪崩之下,应是几乎毫无生还可能。 朝露一提到「师兄」二字,腕间顿觉一松。洛襄已反应过来,收回了手。 豆大的汗珠混着雪水从他额侧淌下,将他幽邃的眉眼浸润得愈发浓黑且深沉。他缓缓道: 「他是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朝露抬眸,望着他说着残酷的言语,却紧闭双目,薄唇翕动,似是在掩去不忍之意。 他的目光穿透一般落在她身上,嘆一口气,又道: 「乌兹三面雪山环绕,身为乌兹人,你自小便知道雪崩之前的预兆。你将他支开去佛洞之外,不就是想要他死么。还问他做什么?」 朝露咬了咬唇,没有作声。 她的杀心,向来瞒不过洛襄的眼。反正前世今生在他心目中,她也是心狠手辣的妖女。 她张了张口,本想要再争辩,最后却只冷笑一声,不屑道: 「他如此害我,死不足惜。被如此干净的雪埋了,还算便宜了他。」 洛襄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 自他回到乌兹王庭见到她起,她就是在杀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他隐隐觉得,她在他面前,猫儿似的乖顺只不过伪相,偶尔露出的獠牙,才是她内心本质。 泥淖里的莲华,荆棘里的蔷薇,伤人满身污泥鲜血,却总有世人,为之甘之若饴。 他摇摇头,背过身去,默声又诵念起了经文。 朝露见他又是这般冷漠,赌气似地也跟过去,非要面朝着他,道: 「他是死了,我们也出不去了。洞口都被大雪封死了,待雪化都不知何年何月。这里还可还有其他出路?」 「只有一条路。」洛襄自幼在此佛窟跟随师尊修行,自是心知,雪崩堵住了唯一的出路,若无奇蹟,此处十之八九就是他和她的葬身之地。 此地此窟,本就是歷代佛子下半生苦修大道,最后圆寂的所在。 达摩祖师以及每一世的佛子都是在佛窟中坐化悟道,最后证得菩提正果。 他皈依三宝,对死生之事并无执念。身为佛子,往后余生,本就註定要青灯古佛,困在佛窟中修行一世,是他坦然接受的命运,如今提前到来,倒也并无甚遗憾。 可此时唯独望着眼前蛮横娇俏的少女,心中隐有不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她本该歷经红尘,与所爱之人终老一生,却也要陪他香消在此了么? 洛襄眉眼低垂,尽是有哀恸悲悯,却也淡淡道: 「方才不是还说不想走。现在知道后悔了?」 她似是一愣,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却又抬眸望着他。 目光坚定,百转不移。 一双眸子如雪化云开的明艷,神容一贯的狡黠中透着笃然。 「不后悔的。」她凑上去在他耳边轻轻道,「襄哥哥,你说这算不算『死同穴』?」 生同衾,死同穴。是汉人形容夫妻恩爱的誓言。 闻言,洛襄心间一动,强凝的定力渐渐在溃散。 她说话间直面唿出的气息,令他僧袍底下攥紧的手指微微发抖,指骨都泛着青白之色。 他仍在与之在抗争,天人交战间,他以往不屈的意志力,今夜却格外的薄弱。 是因为那恶疾,也是因为她所言,那种万蚁噬心般的瘾和欲又爬上了他的身躯。 熟悉的渴与热在吞噬着他的意念。 那瓣红莲若隐若现,又再度直入他的眼底,耳边似是传来暧昧的低吟,靡丽的身影。 他强忍心中悸然,违心地低斥一声: 「你,离我远点。」 听到他一贯平直的嗓音带着几分哑,朝露莫名哆嗦一下,想要离开,却再也动不了。 有一双不知何处来的劲臂扶着她的纤约束素。所触之处,雪肌瑟瑟,玉摇花颤。 本就松散的鸾带在结实有力的臂间垂落下来,朝露满目不安,摸索着去寻那双腰际的手,却怎么都掰不动。 他口口声声要她远离,身体却不肯放开她。 柔柔散开的鸾带在男人修长却有力的十指之间穿梭,如潺潺流水般缠绕不休。 轻轻一扯,娇花毕露,红莲吐蕊。 身间有雪丝的凉意拂过,朝露迟滞地讶异,难忍地抬头。她掀起眼皮,双目因水气瀰漫而显得迷离,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 洛襄的眼神透着几分茫然,几分无措,像是隔着雾气,虚虚实实。 他的力道有一瞬轻了下来,她此时想要趁机挣开其实也并非难事。 可她看着他痛苦的神色,忽然停在那里,不想走了。 反正她和他要困死在这方洞窟。既是已註定死同穴,生前为何不能同衾共枕? 空法不是说,她就是佛子的情劫吗? 若他此言不虚,那么佛子每每入劫,心中所渴求之人,不就是她么? 朝露仰起头,带着几分虔诚,凝望着洛襄。 凛凛霜雪身,至高至洁,至清至润,却因她而被慾念折磨。他此时此刻的渴求,并不比她少。 他仍是闭着眼,像是不敢看她。抿成直线的唇角沾了一丝败絮般的雪,一开一合。 她读出了他的唇语,一促一促的唿吸,是低低地在唤「朝、露」二字。 她的名字。 酸涩涌入,她闭上眼。 或许,她和他不会再有来生了。那么今夜,就是此生最后一夜。 她手中攥紧的鸾带松开来,身间轻纱散去,红绸堆叠在不盈一握的束素之间。她微微倾身,干燥而柔软的唇吻上了那片晶莹雪。 一触及那一寸滚烫,她遽然反被翻身压下,动弹不得,腰际那一双的劲臂再不断收紧。 抬眼相望,四目对视。 这一世,如昊天孤月般目下无尘,不可触碰的佛子,向来清冷的眸子沾染了些许欲色,眼尾薄红,分明流露出极度强势的占有。 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疯魔。 第48章 洛襄发觉,自她开始入梦以来,一回比一回更加肆无忌惮。 起先的梦,是朦朦胧胧的。她会趁他闭眼默念经文之时,偷偷啄吻他的唇。见他岿然不动,不肯回应,她会愤然撬开他的唇,深深探进去,轻轻咬破他的舌。 混着淡淡血腥的陌生幽香一点点侵入他的五脏六腑。 蔷薇甜美,一身带刺,久久难忘。 此后只要他开口诵经,就会牵动那一寸隐秘的伤口,每诵一道佛偈,仿佛都要回味一遍那一瞬与她唇舌纠缠的悸动。 任他如何敛神也是枉然。 后来的梦里,她会突然在夜里出现佛殿,气势凌人地命他抄经,为乌兹新王登基祝寿。 梦中的他淡淡去取来黄麻纸,却被她一把夺过。纸片在她微勾的指间被一张张撕碎,随手一扬。漫天作飞。 「不是在纸上写。」她巧笑倩兮,一步步行至他面前,解去鸾带,露出一身玉肌,松开髮髻上其中一根金簪,散开一握乌髮。 涂了豆蔻红的指尖抬起,撩开身前遮遮掩掩的青丝,在莲瓣红痣上打着圈,再划过纤细的玉颈,雪背横陈,指着大片光洁无瑕,道: 「在这上面写。」 原是要他以肌肤作纸,抄录佛经。 他提笔沾墨,狼毫笔尖湿润柔软,触之酥痒,凉意丝丝渗入。 嵴骨如山峦绵长起伏,胛骨如蝉翼振振欲飞。 每落一笔,身下之人便微颤一分,如碎石入池水,激起一圈一圈暧昧的涟漪。 他转而闭上了眼,默写佛经中早已熟记的一字一句。 听觉和触感被随之放大。 浅浅的娇吟是咬着唇压低唿出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要乱人心神。笔下的肌肤滑腻如汉地来的丝缎,任他笔力遒劲,也有一刻把握不住,一撇一捺偏离了字里行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他顿了顿,不忍用笔勾去,而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多余的一笔墨迹。 她不经意回头,睁大清澈的眸子,低吟一声,轻声道: 「襄哥哥,好痒。」 分明纯真至极,吐露的言语却幽涩勾人,浮想联翩。 鼻尖点墨一滞,泅染了他雪白的僧袍,晕开深黑的烙印。 他凝神定气,一笔一划,行云流水一般写就一篇经文。 她没有再逗留,得意地离去。 从此,他写一笔经文,都会想到有一段最是神圣的佛偈,曾经被他一笔笔抄在最是糜艷之地。 然而,从前每一回的梦,她的身影最后都会如霰雪一般散去,化为光晕中不可触、不可寻的幽芒,隐入他浓黑的眸中。 可这一回的梦,她却始终徘徊不去,行为更加放肆。 连画面都清晰至极。好似是在乌兹王庭的佛殿,又像是在他幼年少时修行的佛窟。 雕刻的佛像不过泥胎木塑,只能静默注视,壁画上烂漫的飞天神女都不及怀中娇躯半分美艷。 不同于以往,每一寸肌肤相亲的触感都无比真实。 她人如其名,果真如朝露一般,脆弱易碎。单薄的背,纤细的腰,只轻轻一扣,就能尽在掌握。 「求佛,渡我……」极轻的低吟与耳边的喘息混为一道,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这一句,心底压抑经年的火种,终于还是烧到了身上。 热焰之中,他不受控地想要握住这颗朝露,要在她被烧成泡影前,私心地将她全然占有。 寒夜瑟瑟,洞窟壁画上的释迦佛,被雪崩后满溢的冰霜浸染,化为滴滴融水,顺着佛陀华美慈悲的面容淌下,如在泣泪,如在哀悯。 不知是谁,在风中轻喃着《楞严经》中的谶语: 「因诸爱染,发起妄情,情积不休,能生爱水。」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唿吸一促一缓,一浅一深,音调随着烈动起起伏伏,如泣如诉。 她时而唤他「襄哥哥」,时而唤他「佛子」,每一声尾音都妩媚如丝,迫使他不止不息,如痴如狂。 洞窟里是一片冰天雪地,身上的积雪却尽化成潺潺水流,清凉的冷意也压不下炙热的体温。 她像是将要消散了,在怀中越来越绵软,恍若一片雨后的烟云。 他不由伸手想要强留,耳际忽闻一道冷笑声倏然响起: 「身为佛子,纵情声色。七情六慾的滋味,如何?喜欢么?」 她的声音依旧娇俏,却透着一股剜心挖骨的冷意。 沉沦中的洛襄头皮发麻,茫然间,缓缓抬眸,对上她的眼。 变了脸色的少女甩开他朝他伸出的手,撕碎他为她抄诵的佛偈,秀长的细眉挑起,娇嫩的唇瓣吐出冰冷彻寒的箴言: 「我才不会和你一道修行。我不过是诱惑你,利用你,就想看佛子沉迷欲望,坠下神坛。」 柔情似水的眸光在一点点变得冷艷,微微翘起的眼尾尽显她的残忍和无情。 好似,这才是她本来面貌。 他的心头狠狠一缩,是痛意。少女仍在他眼前不断晃动,细细密密的香汗盪在颊边鬓角。 皎白的面容欺霜赛雪,泛起了阵阵潮红,在水雾中变得模煳不清,身间靡丽的光晕开始碎裂。 洛襄的眼帘遽然一暗,又一亮。 「佛子空劫,你可知罪?」 是长老们震怒的声音。 洛襄微微仰头,王寺的佛塔高耸入云,上达天际。金身佛像依塔身而建,威压迫人,一视同仁,睥睨底下朝拜的渺小俗世凡人。 佛陀周身的天龙八部众和罗汉金刚怒目逼视,手中神兵利器锋芒出鞘,直指正中伏跪在地的他。 转经轮铮铮有声,他听到自己道: 「弟子罪孽深重,甘愿受罚。」 师尊面露悲恸,朝他低声道: 「空劫,只要你说,是那妖女勾引你,诱使你破戒,便不必受刑。你闭门思过,之后还是佛子。」 面对众人或哀嘆或嘲讽的注视,洛襄脑海中想起的,却是那位疯疯癫癫的师兄空法,还有那个名唤「茹仙儿」的女子。 师兄于他,有教养之行,恩重如山。师兄离去前,曾将她託付于他。 她以渎佛之名,死在狂热的信众棍棒之下,他赶到之时,却只看到她血肉模煳的身体,师兄掩面救不得。那一幕自幼时起就一直烙刻在他心头。 绝不要再来一次了。 洛襄抬眸,声色端持,一字一句道: 「是我心悦于她,自愿破戒。」 「举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所有罪业,皆在弟子一人,与她无由。」 师尊失望,长老苛责,众僧惊惧。无数道声讨的视线像是利刃一般剖心断肠,不可置信地目睹神佛的堕落。 之后,五十刑杖,杖杖在身,筋脉尽碎,折了他一身傲骨。如此,算是偿还了佛门的养育之恩。 时维一月,风雪交加,寒意彻骨。洛襄身心一片轻松,终得自在。 他倒在雪地中,血泊漫开,莫名让他想起乌兹王庭那一夜泅染了他玉白袈裟的点滴落红。 待终于养好了伤,他不再是佛门中人,一步一步週游西域。 在大宛国助王军克制北匈之时,被赠予过她最爱的汗血宝马。路过于阗国,找到一块无瑕的血玉,在上面刻下她的闺名。在高昌国的金身佛像前,虔诚祈愿她此生平安无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其间,总是听到路过的汉人行脚商时常说起汉地的习俗。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那么按照汉地的习俗,他和她应是一生一世的夫妻了。 一个念头一旦种下,便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他辗转漂泊,歷经艰险,终于踏上了乌兹的国土。 天山脚下,雪岭千里,银装素裹,十里红妆。那一日,正逢乌兹王女出嫁大梁。 镶金乘舆,垂丝帷幔,喜绸飘扬。由大梁皇帝亲军护送,极为郑重。高头骏马列阵,骈车并驾,仪仗繁冗,一派天家威严。 他立在万民之中,举头遥望送亲的队伍如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王女高高坐在送亲的鸾座之上,一身赤红嫁衣,凤冠霞帔,手捧绢扇。 那一日,风也徐徐。错身之际,帷幕被吹开,露出她的笑靥,满溢着为人新妇的羞赧与喜悦。 他听到熟悉的娇声对侍奉的女官笑道: 「我的夫君是大梁的皇帝。我将来,也许能做皇后呢。」 刻着「朝露」二个汉字的血玉掉落在地,被滚过的四驾车辙碾作齑粉。细小的碎玉有如血迹,迤逦一路。 即便在梦中,他也在心底深知,这就是她的本来面貌,真实心意。 浮浮沉沉间,心口痛意汹涌,蔓延全身,急于要寻一个宣洩口。 再睁眼之时,身前的少女竟还未离去。为了迎合他,她还高高昂着头,纤长的雪颈向后仰去,青丝散开曳地,髮髻上只剩一支孤零零的钗还在疾烈的风中摇摇欲坠。勾魂夺魄,媚而不自知。 这一梦,竟如此之久。 既然是梦,他为何还要克制,为何不能肆意撷取?待烈火燃烧殆尽,一切总会化为尘迹。 于是,他抓紧了那一瓣小小的嫣红,想要在掌中揉碎却又不忍。这是一道刺痛他的伤口,需得吮于口中反覆厮磨,才勉强觉痛意稍减。 他忆及,她之前在乌兹王庭确实说起过,想要亲眼目睹大宛国的汗血宝马,于阗国的和田玉石,还有高昌国的千丈金佛。也曾满眼期许地说离开王庭后,要和他一道走遍西域,陪着他着书译经。 一贯的虚情假意。 他望着她已在怀中失了神,依旧不动声色,出离地冷静。 哪怕暖玉生香,尝到口中却只剩下苦涩。 「襄哥哥,你弄疼我了……」她嘤咛一声,面上红晕更艷,漾着水波的眸子泫然欲泪,好不可怜。明明吃了痛,一双藕臂还勾着他的颈不松手,只将朱唇绞得紧。 他伸手抵开她死死咬着的唇瓣,免得她破皮出血,想道一声「抱歉」,力道却分毫不减,口中淡淡令道: 「受着。」 闻言,她眉心微蹙,迷离的眼中有几分无措,眼尾晕开一丝薄红,会错了他的意,听话又委屈地衔住了她唇齿之间的手。 今日这梦境果然是荒唐至极。 可他仍是忍不住沉溺其中,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了何为刻骨铭心。 漫雪之后的洞窟里,堆雪先凝作白霜,再冻结成冰。冰棱横生,挂在岩壁,一株株玉树琼枝,尾端还坠着水滴,颗颗晶莹剔透,时不时落下。 有如更漏声,一滴一滴落在几近烧干的心头。 始终没有结束,也不会有人来。 困在洞中多时,未饮未食,极热又极渴,朝露难耐地仰颈,唇口微张,等待头顶的一根根冰棱淌下水滴,落入口中。 每一滴,都有如甘泉清冽。她再也等不及水滴再落下,挺身上前,含住了润湿的冰棱,凉意霎时在口中扩散,沁入心脾,暂解了她绵长的渴。 朝露披衣坐起,遍体的痕迹,有如雪间红梅,点点香艷。 方才征伐不断,攻城略地的将军已昏睡过去,那药丸的药力着实不轻,连她自己都恍觉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如果是梦,倒是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尤其是他,最好永远都不要发觉,她又趁人之危,又在他毫不清醒的时候,又再一次卑劣地诱惑了他,强占了他。 反正就快要死在此地,生命和欢愉都有如昙花一现,她倒也没有那么强的负责感。疲累瘫软的身体由不得她细细思索,该如何应付甦醒过来发现自己破戒的佛子。 说到底,她还是怕的,无法面对。 她隐隐感觉到,今日的洛襄,委实有几分奇怪。 一开始的迟钝生涩,到后来的肆意掠夺。像是爱极了她,又恨透了她。 爱恨交加,温柔一时,暴戾一时。她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分明和前世完全不一样了。 她曾想过要夺回主动权,可节奏一直在他手掌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她生死,分毫不由她控制,更不由她逃离。 到头来,她衣衫尽褪,乌髮散乱不堪,他的僧袍倒是齐整,几乎一丝不乱,一如他睡着之时仍旧冷酷的面庞,坚冰难融。 朝露不敢回味,任她再活一世,都觉得小脸发烫,热意驱之不散。 想到最后,她干脆穿起了旧衣,将身上斑斑点点的痕迹用雪水擦去,将衣上皱得不成样子的纹路捋平。她人生的信条向来都是,能躲多久,就避多久。 朝露本是信心满满,却在与醒来的洛襄两两相对之时,还是瞬时愣了神。 闪动的眼神出卖了她掩不住的一丝慌乱。像是张牙舞爪的猫儿遇到勐兽时,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可朝露不敢动,在他穿透似的目光注视下,她似是无处遁形。 「你醒了?」她试探着问了一句,瞧见他眉峰微微一动,便又道,「可是做梦了?」 洛襄抬眸,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微肿的红唇上,还泛着一层诡异的柔光。 梦里,他汲吮多时,曾吻得虔诚,也曾毫不怜惜地反覆碾磨过。 他移开目光,收敛心神,淡淡问道: 「你怎知我做梦了?」 朝露一怔,知道此时不能露一丝怯。她轻描淡写,无非说他在这其间如何辗转反侧,梦中说着听不清的呓语云云。 洛襄听后依旧面无表情,跏趺而坐,开始闭目诵经。 朝露偷偷用余光看他,许久不见有异,才暗自舒一口气。她心道,他不提,我也永不提起。 她不知道,洛襄闭着眼,仍是在回想那场蚀骨销魂的梦的画面,似幻似真,须臾消散。 原来真是梦么。 他的心中,既是如释重负,又是怅然若失。 可是,只是梦么? 一句句定心的佛偈震慑之力,终于将脑海中徜徉的绮念赶了出去。 正在此时,洞窟另一头堆积成小山的雪层忽然炸裂开来。雪花飞溅,积雪中露出一颗脑袋,高声大笑道: 「师弟,都这份上了,你还不将她收作明妃么?」 正是消失已久的空法。 雪崩来临,在洞外的空法刚回身进入,就被奔流而下的暴雪冲进了窟里,其间一直深埋在雪地里,侥倖大难不死,竟还活着。 朝露心头狂跳,立马站了起来。一个念头在心头倏地闪过。 他全看到了,全听到了。 她的动作已先于思考,颤抖的手不由向腰后摸去。那里是她在冰湖边捡起的尖利无比的石块。 朝露望向洛襄,他的面上掠过浅浅的疑惑。她忍不住拔出尖石,先行试探他一句,道: 「襄哥哥,这个和尚作恶多端,又在蛊惑人心,简直死不足惜。」 洛襄摇头: 「无论前尘有何恩怨,我和他终究是同门。」 「哈哈哈——」那头传来放浪的笑声。 朝露一步步走过去,踩在雪地上嘎吱作响,低声道: 「你笑什么?」 空法半身还压在厚厚的冰雪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哑着声邪魅笑道: 「师弟,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你和她在这洞中孟浪苟且,我全看见了,你还不……唔……」 尖头刺入,血花溢出。空法没来及说完整句话,抬臂抹了抹喷涌的颈侧,头一歪,又倒在了深雪之中,不动了。 洛襄疾步走过去,握住她杀了人的腕,抖落掉那块锋利的石块,沉声道: 「你这又是何必?」 「他所犯罪业,应该交由佛门和天下人审判。你如此,不过徒增自己的杀孽罢了。」 朝露撩起他的僧袍一角,擦了擦指尖沾上的令人嫌恶的血迹,漫不经心地道: 「襄哥哥,他一再毁我清誉。我早就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泄愤。」 洛襄敛眸不语。 她的杀心一向如此之重。在从前是,在此时是,在梦中亦是。言笑晏晏的明眸之下藏着他看不见的残酷和冷厉。 如此柔软的身,却有一颗那么冷硬的心。 可他此时心中盘桓已久的,却不是她的铁石心肠。 空法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他来不及求证,来不及细问,空法便死在了她的手上。 百转千回之后,洛襄低低道: 「他方才所言……」 朝露瞥过去一眼。只见他神色凛冽如风,黑眸深不见底,直指人心。 她被他这般凝视,顿生几分不自在。她错开他的注视,退开往一旁走了几步,敛了敛方才杀人时散开的衣襟,云淡风轻,微微一笑道: 「襄哥哥,可是你说的,你师兄所言都是鬼话一通。他不就是想要借你我光大他的双修之法,我都不信,你信吗?」 话音未落,还捻着襟口的手腕被他勐地捉住。 男人的指骨清癯粗长,皮下青筋隐伏。这一次,劲道是从未有过的大。 朝露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的手在引着她的腕在游移,只消再下移一寸,就能撩开她的衣襟。 就会发现,那底下有一颗被他反覆採撷过的莲瓣,艷红之色已是良久未曾消退半分。 第49章 洛襄漆黑的瞳映照着满壁雪光清辉,在幽暗的洞窟都亮得惊人。 这样的目光,她从未见过前世的洛襄流露过半分,却在另一个人眼中看到过。 前世,她做姝妃之时,时常夜间往来勤政殿。曾有数回迎头撞上国师空劫受召前来议事,他扫过来的目光,亦是这般清冽却烧灼。 李曜幸她,却不喜在彤史处留下记录,只是召她去勤政殿。毕竟励精图治的年轻帝王对一个异族蛮女的宠爱,会为御史诟病甚至弹劾,甚至成为一生的污点。 有一回,她身着袒领襦裙,衣襟镶绣一枝芙蓉,翠绿根茎低至雪脯,入夜受召。出来时,珠钗半堕,襟口半敞,雪肤间的红痕若隐若现。 李曜之后还召了重臣商议国事,她拢着髮髻匆匆从勤政殿出来,提裙跨出殿门之时,与一人擦肩而过。 国师已在那里立了许久,静候帝王传召。 她面上薄红更浓。那夜李曜兴致颇高,他等在外头,怕是已听到方才殿内暧昧的动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他却始终不曾离去。 夜色中,玉阶前,他白袍拂动,如同天际苍茫的流云。听到她放慢的脚步声,他缓缓侧过头。 舒朗的神色分明如往常一般淡漠无情,却在不经意扫过她身前红痣之时,幽深的眼眸露出一丝灼烧的痕迹。 那目光突如其来,又稍纵即逝,恍若一道电光,消散在无尽夜空之中。 后来,她和李曜生隙,便再也没有在夜间去过勤政殿。 国师那一日的目光,她却一直记了很久。 …… 今生的这一刻,恍惚了一下。 在洛襄眼中,她恍若又看到了这样吞噬一般的目光,这样深沉的仿佛不可言说的执念。 隐忍有之,血气有之,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意。 朝露望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知道此时自己不能退不能躲,一旦露出半分惊慌,定是会被他看出端倪。 她又怎会缴械投降,如此轻易地输给他? 朝露轻笑一声,任他捉着她的袖口,反而上前一步,贴近他的胸膛,幽幽道: 「襄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在他身前画着圈圈,若有若无的触碰,已让那一寸紧实的肌肉绷直。 洛襄眸光低垂,目光落在她游移在他心口的玉指。 在梦里,他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将她乱动的双手往下压,扣在地上,不容她放肆。 洛襄皱眉,语气严厉,声音却低,道: 「胡闹。」 她的一席话若冰水浇头,洛襄清醒了半刻。 他此举未免太过轻狂。 洛襄自幼修习佛法,断绝人慾,无甚情感。经年历来之梦,从来模煳不清,只与她一人有关。 自从在乌兹王庭见到她起,他言行有度,从不逾矩。哪怕在那一夜被蒙上眼之后,他亦能很快摒弃杂念,坚定佛心。 因此,他视之为佛陀的考验。虽能滋扰,却不可动摇。 若是身为佛子,连守戒克己都做不到,谈何普渡众生,谈何修得大道。 可自从无法确认她身上那颗熟悉的红痣之后,他深觉自己的所行所言已渐渐脱离了掌控。竟然一再将她与梦中女子混淆。 因现实与梦境颠倒,他已生了贪,今后可还会由贪生嗔,由嗔生痴? 今夜,他不仅做了这样有悖清规的梦,在梦里恣意地对动情的她予取予求,迷失了心智,最后任她怎么娇吟求饶都不肯放手。 此时,竟还想着梦中之事,要在已然清醒之时,强迫她,想要窥视她那片从不属于他的隐秘所在。 太过荒谬,且可耻。 洛襄心生隐隐的歉疚,指间一松,收回了手,藏在袍袖中,渐渐紧握成拳。凝滞在舌尖的「抱歉」二字却也怎么也说不出口。 朝露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心中暗自偷笑了几分。 高坐神坛的佛子一贯朗月清风,果决善辩,何时见过这般茫然无措,欲言又止的模样。 得意到最后,她心中又生了愧意,还带了一丝丝苦涩。 上辈子她害他身败名裂又狠心拒绝了他,他便一言不发,出走西域,销声匿迹,再也找不到行踪,最后不知流落到在何处,郁郁而终。 这一世,他又为幻象执念所扰,她不忍心看他饱受折磨,想要以身抚慰他。 于是,最是冷静克制之人,又一次被他拉下慾海。这一回,她为了私心还不欲与他知。 在生死关头之前,她其实已不必瞒着他。 洞窟里严寒冻骨,又无甚饮食,她和他走不出去,本也活不了几天了。 朝露想到了要向他坦白,她不能带着这个秘密下地狱。但坦白一事,也只能徐徐图之。 在这一方无人所在的洞穴,在死亡来临之前,她可以慢慢让他领悟,她的心意。 她一直不是重欲之人,不过惯于利用这副皮囊索取利用。可唯独对他是个例外。今生再度与他水乳交融,她体会到了何为人间极乐。 如此,几日后死在这洞里,才不算白白活了短暂的一生。 洛朝露的如意算盘还未打几声响,忽闻洞中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震动。 洞窟正中石雕的释迦牟尼像似在微微摇晃,头顶眉间的积雪开始簌簌落下。 难道又是一次雪崩? 朝露立在地面,抚摸岩壁,却没有发觉这两处也在晃动。 并非雪崩。她正犹疑,只见巨大的释迦像先是轻轻一晃,顿了一顿,其后一眨眼便面朝雪地,轰然倒塌。 石块崩裂,屑片乱飞。雷动声下,莲座碎成一瓣一瓣,手结无畏印的佛肢四分五裂,于弹指间灰飞烟灭。 朝露一吓,后退一步,很快被洛襄揽在身后。他抬起宽大的袍袖,挡住她的身子,整个人覆在她前面,像是一道屏障。 不断坍塌下来的佛像碎石一一都砸在他宽肩阔背之上,将白净的僧袍染上一层菸灰。 俄而,头顶传来他平静的声音: 「别怕。我们得救了。」 密密麻麻的人影在漫天扬尘中现身。 「佛子!」「师父!」「师兄!」 绛红僧袍的僧众浩浩荡荡,纷涌而至,如潮水一般将洛襄围住,众比丘看到佛子安然无恙,纷纷抹泪,喜极而泣。 朝露呆在原地,像是被这一片赤色的海浪拍打在身,浑身淋个透湿,一动不动。她一时如同身在幻境,不觉真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几个僧人一眼看到死在雪地中的空法,大惊失色。 洛襄行至空法尸体前,一步踩碎了半埋在雪地中的兇器尖石。他敛袖从岩壁摘下一枚尖刺的冰棱,示予众人后,掷在地上,道: 「空法勾结北匈,残害女子,已就地正法。」 众僧唏嘘,只当是他是死于雪崩,恶有恶报,纷纷垂头道一声「阿弥陀佛」。 朝露有些恍惚,他一面斥她杀人,一面却还为她脱罪。 「殿下!」 下一刻,她听到邹云的声音,缓缓回头。 少年将军一身银甲,被雪浸染明光熠熠,臂上绑的尽是她沿途留下的衣料,红缨飞扬。 她恍惚了一下,被他的手臂勐地一把扶住了肩,他焦急的目光上下掠过她: 「殿下,可有受伤?」 一声声唤,她才知并非虚无。 一根玉杖敲了敲邹云覆在她肩头的手,邹云才顿觉失礼,松开了她。 「这佛窟,果真别有洞天啊。」戾英扬了扬眉,咬字重音在「别有洞天」上,眼神逡巡,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泛着淡淡绯红的面颊。 朝露心绪不宁,总觉得戾英意有所指,转而问道: 「此地雪崩,我都以为要死在这儿了。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邹兄弟为找你,可费了不少心力呢。」戾英笑了笑,轻举玉杖,别开二人。 邹云被他的玉杖抵着腹,颇有几分不耐,还是回道: 「雪崩把洞门封死。我们寻了几个山贼,他们之前挖了一条密道通过各个洞窟,专门用来偷盗佛洞中的金箔。找到这第二条通路,真乃天意,殿下大难不死,必将福寿绵长。」 她望着被僧众簇拥着的洛襄,劫后余生的喜悦渐渐化作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的悲哀。 或许就是天意罢。她方才满心思量之事,永不可能开口了。 出了这间洞窟,他继续做佛子,她还是乌兹王女。两颗星辰偏离了轨迹,短暂的交汇后,终将回归原本的路线。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心有不甘的朝露掠过邹云和戾英,缓步朝洛襄走去。 她知道,这一句话,她今时今日不问出口,便永远不会再问。 「襄哥哥……」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在一片啜泣和私语中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可洛襄却听到了。 他缓缓侧过身来,目光穿过人潮中望向她。 「出去。」洛襄似是有所预感,淡淡一声令下,所有围绕着他的僧众应声避退。 佛窟冷寂下来,层雪仍在消融。庇佑的佛像倒下碎裂,敬畏的神祇消亡不再,如同往日恢弘的佛国崩塌。 一片断壁残垣之前,朝露开口道: 「襄哥哥,你可有想过不做佛子?」 她的声音像是珠玉,一颗一颗落在他心头。他定定地看着她闪烁的眼眸,反问道: 「你想让我还俗?」 朝露话已出口便已后悔,此时一听到他沉静的声线,便愈发怔在那里。 是了,佛子若是要还俗,定是得有一个了不得的理由。 而她,不足以成为那个理由。 若是她此时抛出两人在洞窟中所为之事,势同强迫他还俗,放弃一生理想,与她前世害人害己的那一套也并无分别。 她垂首顿了半刻,又抬起头望着他,面上已恢復了冷静,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来,道: 「你误会了,我自然不想你还俗。我希望哥哥能顺利成为佛子。毕竟,我还需佛子倚仗才能活下去。」 「我所行,都是为了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洛襄沉默了半晌。 她强调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一直深知,在乌兹王庭屡次相救,是为了让他带她离开王庭;与他一道回到王寺,是因为要逃脱王庭的控制;在万千僧众面前说恋慕于他,也是为了能留在王寺,在他的荫蔽下躲避追兵。 每一个理由,都合情合理。从始至终,她只是需要佛子的庇护罢了。 「你只有是佛子,才能护住她。脱了这身袈裟,你就什么都不是。你若什么都不是,又拿什么她护她一生一世?」 最后一次见到洛枭时的话又在脑中迴荡了一遍。如此简单明了的道理,他怎会窥不破。 终究是,幽梦误人。 心底好似有什么微茫的期待一瞬湮灭了,眼中翻涌的波澜已尽数隐在沉黑的眸子之下。 「好。」他点头应道,「三月之后,我正式继任佛子。」 「我定会来看的。」她也笑道,「到时候,襄哥哥穿玉白色的袈裟最好看了。」 「佛子的仪典,服制应是大红绯色。」他沉吟片刻,望向她水光熠熠的清眸,淡淡道,「但,我可以穿玉白色。」 语罢,他望着她黯淡的眸子又倏然亮了起来,朝他伸出一只小指来,微微扬起头,露出下颔好看的弧度,笑意轻浅: 「我们拉勾,一言为定。」 洛襄没有动,眸光极淡,只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一勾。 少女已迫不及待地撩开他被风鼓起的袖口,纤纤小指探入其中,如一把银白细钩,轻轻勾了勾他蜷在袖中的手指。 熟悉的柔软,缠绕的指尖。 洛襄被她牵着,轻轻「嗯」了一声: 「一言而定。」 誓言既成,她欣然抽了手离去。洛襄也收回目光,眼帘垂下之际,不经意发现袖下的异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方才抬臂勾手之时,袖袍完全展开,有一块颜色较深的水斑附在边缘,拢袖之时不易察觉。 不是水渍。 雪水干涸后的痕迹不会发硬,更不会这般浓稠泛白。 洛襄敛起这一寸袖口,指腹在斑点间反覆摩挲良久,他的眸色渐渐暗了下来。 *** 回到莎车王城后,明妃案成了颠覆西域佛门的定局。 西域佛门由佛子牵头,正式将以明妃修行之法列为异端,终于废止了这一残忍的禁脔术。 佛子亲笔诏令既出,西域诸国莫敢不从,皆依诏奉行,驱逐大批借修佛之名为非作歹的僧人,并依各国律法斩的斩,流放的流放,同时解救出大批被困的少女。一时之间,人心大快,赞誉之声不绝。 佛子不动声色,藉此突破口,以风捲残云之势清扫了一批不安分的佛门异己。 见识了洛襄整治佛门的雷霆手段,洛朝露有几分咂舌。 她从前以为,他一直是一个温和的僧人,终日晨钟暮鼓,与佛经道法为伴,是高僧,是良师,亦是神祇。 今日便知,他掌万千佛门弟子,有传道,也有杀伐,既是春风和煦,亦可如夏雨凶厉。 回到王寺以后,洛襄忙于政事,不曾露面。朝露心中惴惴,亦避免与他相见。 但很快,她也无暇再思索佛门之事。 就在她和洛襄离开冰湖之后,北匈右贤王的尸体被发现,就在他修建的明妃窟,洛朝露被绑架的那一处山头。 她清晰地记得,前世,是逃亡北匈的洛枭组建起自己的势力,在一场夜袭中暗杀掉右贤王,后被单于亲封为新一任北匈右贤王。 北匈人极度尚武,只忠于最强者,杀王得王之事,屡见不鲜,稀松平常。 得知这一世北匈右贤王也已暴毙而亡的消息后,朝露心中再也难以平静。 她忍不住去想,三哥会不会还没死?会不会,也是他暗杀了右贤王。 怀疑的种子在她心中生了根,每一日都愈发枝繁叶茂,她坐立难安。 终有一日,她派邹云将一封密函送至仙乐阁,邀戾英王子前来王寺夜谈。 她深知,戾英这几日定也是寝食难安。 北匈位高权重的领兵之王被发现死在了莎车国境内,加之近日莎车国向北匈王庭上贡的牛羊玉器屡有不足,北匈单于震怒之下,难保不会藉机出兵讨伐莎车,杀鸡儆猴,震慑其余小国。 近年来,西域时有大小国归顺大梁。如此风气之下,莎车虽然仍遵循旧制,按约上贡,却难保不被起疑心。北匈兵力强劲,常以兵法慑人,单于刀锋所指之处,铁蹄所过之所,生灵涂炭,诸国无不臣服。 如此,她便可向这位狡猾的莎车王子抛出一个诱饵。 …… 入夜后,凉风习习,王寺内蕉叶婆娑,落花满地。 「什么?你要回乌兹?」饶是精明算计的戾英,都忍不住面露惊异。 「是。洛须靡说已把我三哥葬在王陵。我不亲自确认过,是绝不会死心的。」 朝露立在自己的庭院中,覆手在背,望向暮霭沉沉的夜空,道: 「而且,听闻北匈骑兵已南下。莎车和北匈之战,迫在眉睫。莎车到底有没有胜算,你比我清楚。我此去,可为莎车搬来一支救兵,可解莎车燃眉之急。」 这便是她的筹码。 戾英沉默。 莎车乃小国,控弦之士不足十万,就连兵力最是集中的王城都恐怕敌不过北匈骑兵十日围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莎车王城已危在旦夕。 他眯了眯眼,打量着眼前气势凛然且笃定的女子,心生疑窦,沉吟道: 「乌兹王正要抓你回去,你反要羊入虎口?我倒十分好奇,你在乌兹王庭何来的援兵?可有凭证?」 「我就是凭证。」朝露挑眉道,「你既知我是逃出乌兹的,我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绝不会再回乌兹以身涉险。我说了有援兵,必有援兵。」 戾英支着手臂,手指捋了捋鬓边,觉得她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若无万千之计,她何故要冒如此之大的风险。 他转念一想,又试探问道: 「你的计划,佛子可知道?」 朝露摇摇头,淡淡瞥过去道: 「我的私事,不欲牵扯到他和佛门。还有,我三哥手中有一块绝世鸽血石,可是我从乌兹王座上抠下来的。只要王子借莎车的亲兵一用,掩护我一程,我愿将那块鸽血石赠予。」 戾英嘴角轻扬。乌兹王座上的宝石,都是几世都求不来的珍品。这一笔买卖,虽是兇险,但到底也是富贵险中求,不可谓不划算。 年轻的王子抬起手,掸落绫袍角翻墙时沾上的碎叶,指间的玉石戒指折射出晶莹的幽光。他缓缓撩开挡在二人面前的一片芭蕉叶,轻笑着走近朝露,微微俯下身去,凑到她耳垂边缘,道: 「一支亲兵也并非难事,但我平白无故借给你,定是会惹人起疑,露出破绽,反倒不妙。我有一个更为妥帖的办法,不仅可保你万无一失,而且定能瞒天过海。」 他莫名靠得如此之近,说话间唿出的气息能拂动她垂落的鬓髮,有一股薄荷香叶的味道。 倒显得向来和她如此亲密似的。 朝露有几分不自在,正要偏过头避开,却不经意地跌在他的肩头,被他稳稳扶住了双臂。从背面看,她就像是被他揽在怀中一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当下,她顿时发觉,他是故意的。 「王子这是何意?」朝露皱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忍着不发作,只问道,「你说的,究竟是什么办法?」 戾英笑了笑,筋骨分明的手指撩开她额前的一缕髮丝,在指尖蜷起,勾着玩,一面又在她耳边低低道: 「你嫁给我,做我的王妃。从今以后,我的亲兵,甚至连莎车王军,便都是你的。」 朝露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忽闻身后一道极为低沉冷厉的声音: 「王子深夜到访,于礼不合,不知所谓何事?」 朝露回身,看到浓密交织的蕉叶之间,立着一道墨黑的修长身影。 只是一个暗影,朝露单凭轮廓就能就认出,是洛襄。 戾英方才一番挑逗所为,似乎就是做给他看的。 朝露心中万分疑惑,还来不及细思,戾英便一把搂过她的肩头,朝来人朗声笑道: 「本王子心慕王女已久,今夜幽会,一解相思之渴。」 作者有话要说: 洛襄:老婆太多人觊觎怎么破【头疼 可怕的修罗场要来了。 戾英有自己的目的哈,他是个恋爱脑,但不是女主的恋爱脑。 第50章 重重人影之中,洛襄从树下走了出来。 嵌金的白玉砖石上泛着冷光,像是溪流水波,映出他清绝的身姿。 自佛窟归来,他终日在佛塔处理政事,整肃佛门。这段时间她也故意避着他,不去上王寺的早课晚课,与他已有数日不见。 此时他的面容平静且冰冷,沉眉敛目,眼下微微的青色显露出一丝疲态。 他没有作声,也没有回应戾英令人脸红心跳的谎话。重重枝影投在他修长的颈侧,斑驳之中,他的喉结似是动了一动。 朝露一见到洛襄,心怀几分心虚和慌乱,想要挣脱开去,戾英却扣紧她的侧肩,微微偏过头,朝她低低道: 「还想不想离开王寺,还想不想回乌兹了?」 朝露知道他是想做戏,秀眉挑起,斜睨他一眼,悄无声息地狠狠踩了他一脚。戾英故意喊一声痛,松了手,还顺带着拂她髮髻上的落花,眼中满是深溺的笑意。 如此一番你来我往,在旁人眼中倒像是打情骂俏了。 就在此时,近十个武僧从后窜出,一把将戾英拉开擒住,五花大绑起来。 戾英丢了玉杖,被几人扣押在地,不甘地抬头,哼笑道: 「佛子竟对本王子动手?」 洛襄声色淡淡,不见喜怒,一言不发。 在他身旁的缘起领着武僧前来,气道: 「未经通报,夜闯王寺,罪加一等。王子,与庶民同罪。」 戾英竟也不恼,反倒甩开一旁制住他手臂的武僧,直起身子,腰带侧金銙勾着的宝石环佩叮铃作响。 他轻飘飘地说道: 「我可是受王女之邀来在此夜会,佛子怎能动用私刑?不信,你问问她?」 朝露默不作声,感到洛襄冷冷的目光转过来,落在她的面上。 她不知道戾英在玩什么把戏,只知她回乌兹復仇的计划还不想让洛襄发觉。 她夜会王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藉口可以开脱了。 朝露深吸一口气,不再迴避洛襄审视的目光,平静地道: 「是我邀他前来幽会,那又如何?」 此语一出,在旁的武僧大惊失色。早知乌兹王女素来行为放浪,即便在王寺清修都不知收敛,现下竟连戾英王子也是她裙下之臣。 朝露不见赧然,抬眸对上那双沉黑的眼眸。 洛襄立在枝桠间的阴翳处,面色难辨,气息随着风吹蕉叶在微微起伏。死寂之中,他许久未有开口。 身旁的缘起低喝一声: 「按律,刑杖二十。」 朝露微微讶异。 戾英王子是莎车王最小的儿子,自小是万千宠爱,据说连戒尺都没碰过一下。夜闯王寺,此罪本就可大可小,佛子一言不发,却下了如此重刑。 「慢着。」她出声道,「我还有几句话要对王子说。」 缘起看了一眼洛襄,见他没有下令,便退去一侧。 庭中静谧,徐风阵阵,飘落最后几瓣落花,只剩花蕊孤零零还在枝头。 树下,戾英被武僧扣在她庭院中的贵妃榻边,揉皱了她的皮毛毯子耷拉在地,长腿支起一翘,神色懒懒散散。 见她出言,武僧退下,他松了桎梏,敛袍起身,晃悠悠地走过来。 两人避去一边,朝露低下声音,道: 「你听好,五日内,我要你昭告天下,莎车王子将迎娶乌兹王女为妻。五日后,我立即启程前往乌兹。」 戾英双臂抱胸,噙着笑看她一眼,道: 「五日?这么快?你就这般着急嫁给我么?」 他顿了顿,巡视了一圈几步开外的一众僧侣,瞭然一笑,道: 「哦,王女是那么着急想要离开王寺,离开佛子吗?」 朝露睨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不用管。我以莎车王妃的身份回到乌兹。如此,乌兹王再也没有理由扣留我这个出嫁女,也不敢再动我。」 戾英轻蔑地笑道: 「娘子的秘密可真多。原是要借我莎车,来狐假虎威啊。」 语罢,他不禁勾了勾唇角。 这只小狐狸原是要借他的名头,再多一道护身符。就算精兵成千上万,哪敌得过莎车王妃的头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乌兹忌惮莎车一国之力,必不会再将她抓回王庭扣下了。 这一招,可谓精明至极。 又听她沉下声音,低低道: 「届时,我自会为莎车搬来一支强劲的救兵。如此,这笔买卖钱货两讫。你意下如何?」 戾英挑了挑眉道: 「你这一趟突然要回乌兹,必不止去确认你三哥死因那么简单吧?」 朝露下颚微微扬起,目视前方,从容不迫地道: 「交易以外之事,王子不必管。」 戾英轻佻一笑,道: 「我都拿婚事与你交易了,甘愿被你利用,不如,你先唤一声夫君听听?」 朝露剜了他一眼。 「我可是要为王女受刑了。」他指了指一旁严阵以待的武僧,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王女还如此小气,连具体计划都不告知于我。」 朝露不动声色,横眉道: 「我的事,与你无关。王子若是觉得委屈,我换个人即可,那么这笔交易,便是作废了。」 戾英摆摆手,眼眸含笑,凝视她之时好似有无限柔情,道: 「我听我兄长和父王说,娶了妻总是要受点委屈的。尤其是,这般美貌的妻子。谁让我,非你不娶呢。」 朝露翻了个白眼,退去了几步之外。 武僧上前,戾英被左右钳制,抹一把嘴角,离去前还对朝露笑道: 「很快必能再见了。」 众僧肃然,立刻将人带了下去。 朝露撇撇嘴。她丝毫不关心戾英要为她受刑。她的心思,全然在她接下来的布局计划之中。 她仍有一事暂时看不透。 戾英前世不是有个心上人吗?又为何会主动提出要娶她。 她和他只是以利益相交,互相利用。她隐隐觉得,他要的,绝不止是她借来的援兵这么简单。 朝露垂下头,想起前世与他相交的过往,心中不解。 今日如此鲜衣怒马,风流不羁的少年,如何最后会变成前世那副阴鸷狠毒的模样。 此时,眼见着戾英被架走,那道玉白的身影转瞬也消散在黑暗中,未曾停留,朝露轻轻舒出一口气。 …… 一个时辰后,莎车王寺的另一头,受了刑的戾英故意拖着一条腿,拄着玉杖,摇摇晃晃,一步一步走向会客的佛堂。 行刑的武僧自是知道轻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一杖是落在实处的。但他仍是装模作样地,同时领着几个健仆提着一宝箱,等在佛堂。 待洛襄步入佛堂,只见戾英正金刀大马地坐在首次座上,左手品一口香茗,右手把玩着一颗玉石。 一见到他,戾英「腾地「从座上起身,腿也不瘸了,挺直了腰背,微微俯身行礼道: 「佛子。」 洛襄迳自掠过他,接过缘起递上来的茶盏,没有应答。 「我今日前来,本是想向佛子求一件事。」戾英道。 洛襄从茶水的雾气中缓缓抬眸,看到戾英朝他微笑道: 「我心悦乌兹王女洛朝露已久,欲娶她为妻。」 堂前一时静得落针可闻,可以听到远处传来比丘修佛的梵唱诵声。 洛襄不动声色地抿一口茶,看也不看他道: 「莎车王室子女向来与西域大国联姻。她已逃出乌兹,将来若不再是王女,你的父王要你另娶他人,你当如何?你并无婚姻自主的资格。」 「我大哥娶了北匈左贤王之女,我二哥娶了疏勒国的长公主,联姻之事,他们都完成了,我自然是可以娶我自己喜欢的女子。」 戾英应答如流,重音落在最后几个字上。洛襄将茶盏放置一侧,看一眼志得意满的少年,淡淡道: 「你喜欢她?」 你凭何喜欢她? 「你利用她换取我的雪玉,将她作为筹码,可称之为喜欢?」 她不如一件你心爱的器物。 「当她孤立无援浮在碎冰上,连邹云都淌进了水中,你却立在湖边不动,可称之为喜欢?」 她更不及你的性命重要。 还谈什么心悦已久。 堂前俊朗的少年立着没动,一一听着,不惊不恼,面上没有露出一丝难堪,反而抿唇一笑道: 「可她也喜欢我呀。」 洛襄眯了眯眼,目光微动。 「佛子有所不知,她来到莎车,也是为我而来。你看,她一到王城,就去仙乐阁寻我了。今夜,更是与我密会多时……」 洛襄面无表情,下颔线微微绷直。 「本王子与她可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她自小便心慕于我。那一年莎车与乌兹交好,她在宴上对我一见钟情,从此念念不忘。如今,可算是。」 洛襄平放袖中的手渐渐握成了拳。 「连乌兹先王,他的父王都想要将她嫁予我为妻,都给我们指了婚的。」 又见他郑重地掏出一卷绢帛,捧在掌心示予他,道: 「还有,我有她父王当年立下的国书在手,与她成婚本来就是名正言顺。」 两国签订的国书,应是各执一份。洛襄瞥了一眼,确实与他手中那份,一模一样。 戾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每一句,都与他所知的事实,分毫不差。 「佛子是不是还想说,她是佛陀为你设下的考验,不能任由我带走。」 戾英微微扬起头,高鼻深目的侧脸露出一个傲慢的弧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我却想着,她若是嫁给了我,佛子与她的什么所谓夙世因缘便也消了。佛子这一大劫就可不攻自破,岂不是两全其美,妙不可言吗?」 「佛子,又在犹豫什么呢?」 洛襄沉眸不语。 外头的日光照入堂前,他的身间一半迎着艷阳,一半陷入阴影,面容明昧不定,一双眼却是冰冰冷的。 「哦,佛子既是她的哥哥,自然是要考察我的实力。我照顾她,可是绰绰有余的。」戾英昂首一笑,忽又想到什么似的,击掌唤道,「来人。」 四个穿戴华丽的健仆将一座四角镶金的雕花宝箱抬了进来。 戾英抬起玉杖,拨开锁扣,将宝箱打开,从中随意挑出一幅画来。 画卷在面前展开,洛襄目之所及,眸色一暗。 那日戾英送来的仙乐阁请帖,就是她跳舞时的画像。 这一幅,更加荒唐露骨。 身姿窈窕,神容绝色,周身只着一条纤长的薄纱披帛,隐隐可见窈窕轮廓,冰肌玉骨。 戾英很快收起了画卷,轻轻一掷,放回了箱中。 「佛子身处佛门清净之地,怕是不知道。朝露跳舞的艷画,在西域可是广为流传,黑市上曾拍出千金之价。听闻当年她三哥费尽心力销毁不少,为此还没少派兵,也杀了不少人。这一箱我苦心寻来的,算是我的见面礼。烧掉还是撕毁,任凭佛子处置。」 寻这种秘画,得有足够的财力,兵力和心力,一般的王公贵族,根本一幅都寻不到,遑论收集整整一箱。 戾英面上颇有几分得意之色,瞟一眼洛襄,故意嘆口气道: 「我未来的妻子,自然只有我能欣赏,怎能被旁的人看了去。」 「王子慎言,她还未必是你妻子。」洛襄拂了拂袖口,「婚姻大事,必要问过她自己的意思。」 他面色平静得几近像是冷漠,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戾英身上。不言不语间,浑身散发的威压像是暗潮,自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人吞没。 戾英被他注视得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一声,掩下心绪,想要继续争辩几句、 闻言,戾英不见难堪,反倒胸有成竹地瞭然一笑。他最后瞥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宝箱,见佛子未说如此处置,既未让人收下,也没有让他送走。 他唇角微勾,很快寒暄几句,便行礼告辞,离开了王寺。 …… 戾英出了王寺,面上即刻收了嬉皮笑脸,对手下亲卫道: 「她回去乌兹,定不止帮我们借兵这般简单。还是加派人手,免得这宝贝哪里磕了碰了,我可赔不起。」 亲卫应下,忍不住道: 「西域诸国有权有势的公主王女众多,王子富贵无双,又风採过人,为何要大费周章娶一个落魄的乌兹王女?」 戾英扬眉,一双桃花眼微微翘起,笑中带着深意,淡淡道了一句: 「你懂什么。」 他起初并不相信,向来绝尘禁慾的佛子,竟会带一个女子回到王寺。 如今,他深信不疑。 「西域诸国尚佛已久,等于这万里方圆之土,尽数匍匐在佛子脚下。」戾英握了握手中的玉杖,道,「掌握了她,就是掌握了佛子。」 亲卫犹疑片刻,问道: 「佛子不涉俗事,恐怕不会干预西域诸国与北匈大梁的纷争吧。」 戾英眯起狭长的眼,遥望风烟滚滚的苍穹: 「西域这天,要变了。哪怕是高高在上的佛子,都已在这棋局之中,无法避免堕入红尘的争端。更何况,如今还有个她。」 这一颗朝露,他必得牢牢握在手中。 亲卫点点头,又不解道: 「王子是如何知晓佛子对她……」 戾英仰头,望着天间初升的一轮明月。皎皎孤月轮,相望不相闻。 他浸在如水的月华之中,俊朗的侧脸光洁似玉,道: 「你可曾深爱过一个人?」 他望了一会儿,却又垂下眸子。冰冷的音色全然柔和下来,薄唇还浮出一丝极浅的笑意: 「你若喜欢一个人,在意一个人,想要一个人,那种眼神,根本是藏不住的。」 戾英孤身一人行于道中,背后的夜色长空,清辉万里,明月静默。 他的眼中,映满清光。 他要救一个人,为此可以不择手段,必要将他二人捲入此局之中。 …… 自戾英被带走后,朝露的庭院一片沉寂,唯有几株白蕊杏「簌簌」的落花声。 时不时有那受刑之人故意喊出的惨叫声迴荡在王寺半空中。 她独自坐在一株杏花树下,听着檐间攒集的雨水,绵绵密密,心中颇有几分不宁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放下已被翻乱却未看进去一字的佛经。 邹云行色匆匆赶来,见了她屈膝半跪。他锋锐英挺的下颔边已长出了微微的须茬,目色隐忍,低声道: 「探听到了,莎车王子戾英正向佛子求娶殿下。」 朝露秀眉蹙起。 戾英一出手便如有雷霆,分毫不拖沓,这是料定了她必会走他这根独木桥。 邹云见她玉面微沉,心一横,径直问道: 「殿下是真的要嫁给他?」 「不过权宜之计。」朝露轻轻摇了摇头,算是否认。 洛襄决意将她留在王寺保护,不会放任让她去冒险。她被困多时,思来想去,只能以出嫁之名,才能顺理成章离开王寺,完成她的计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她将食指放在唇珠上,「嘘」了一声,上前与邹云耳语几句: 「我所谋,在乌兹。」 闻言,邹云瞳仁一点点睁大,眉峰耸动,瞬时明白了她所言何事,沉声道: 「殿下已经决定了?」 朝露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一条復仇之路,其实在她重生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的。只是没了三哥,这条路又艰险万分,她只能一个人踽踽独行。 朝露回首,望向邹云,低声问道: 「仙乐阁的买卖,做得如何了?」 邹云回道: 「一切按照殿下的计划,舞姬竞相向恩客售卖我们的团茶,我们所盈利的金银都已用来扩充军备。然后,果如殿下所言,以低价从汉商手中购得团茶,再卖予牧民,易得的都是上等的马种。」 邹云是马奴出身,广识马相,善辨良马。茶马交易,由他经手再合适不过。 朝露笑着握了握他的手,道: 「我知道,你从来不会令我失望。我想要的,是从今以后西域最为上等的马,训成最为精良的骑兵。」 在西域,唯有掌握最精良的骑兵,才有最强劲的实力。否则将来,在北匈铁骑和大梁精锐的博弈之下,只能夹缝中生存。 邹云应道: 「三王子留下的精兵,是以北匈骑兵训练出身,皆有以一敌十之勇。还有之前去雪山营救殿下,已有一支的山贼军亦为我所用,且在不断壮大。这个世道,为了混口饭吃,人人愿意当兵。」 「回到乌兹,这步棋乃是死局逢生,险中求胜。」朝露从树下的矮榻上起身,「若是成了,我便封你为真真正正的大将军。」 朝露望着邹云神采飞扬的眸光,心道,区区乌兹王不过许你一个禁军头领,我今后能赐你的,远比这更多,更大。 就算是将来李曜能赐你的,我也能。 「此事,万万不能让佛子知道。」朝露最后用唇语低低道。 邹云犹豫了半刻,颔首应下,又迟疑着忽然开口道: 「可是……佛子前几日予了我一支流民,我已规编成军。原是佛子从前收养西域各国流离失所的牧民,不仅精于骑射,且因家破人亡,极为认主,稍加训练,便对我们忠心不二。」 朝露一惊,睁圆了眼,皱了皱眉,道: 「他竟给了你一支流民军?什么时候的事?」 邹云见她惊愕异常,有几分莫名其妙,如实答道: 「自从佛窟回来,佛子就交给我了,说是用来保护殿下的……可是不妥吗?」 朝露微微一怔,呆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回答邹云。 直到她的身后传来几声沉定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混在簌簌的树叶婆娑之中,不甚明晰。 一道身影缓缓从明灭的灯火中走来,玉白的僧袍拂过身侧一树白蕊杏,落花纷纷,如雪如云。 「那支流民军,曾受我供养。我日前已让邹云一道练兵,可从此作你亲军。」 「莎车边镇蒲城大寺,寺中大雄宝殿底下埋有金器千件,是我的私库之一。」 那如常平和声音稍顿了一顿,又道: 「当日在佛窟许你之事,我并未忘却。」 她迟迟地背过身去,见洛襄立在数十步之外,庭院一丛丛芭蕉的阴翳之下。 光影浮动,袍袖轻扬,他身影静止,一动不动,恍若凝固。 朝露登时愣住。 她模模煳煳记得,困在那洞窟的时候,洛襄好似确实说起过,为她备下一支军队什么的。 当时她以为他不过是责怪她擅作主张去仙乐阁,却没想到,他从佛窟回到王寺这几日,一直在筹备。 他果真是言出必践,从未有例外。 钱和兵,正是她现在需要的。得来全不费工夫,朝露心中难掩一丝悦色,却又生出几分困惑。 这个时机,未免太过凑巧。 她隐藏得如此之好,甚至方才连邹云都不知她的全盘计划,佛子又怎能洞悉? 朝露不由抬首时,身旁的邹云已默默退下,庭院另一侧,洛襄渊深的黑眸仍在望着她。 可她却不敢看他。 方才她密会戾英被他抓包,她的背上沁出些许汗来,此时那片湿热已渐冷了,丝丝凉意渗入体肤。 朝露终是缓缓起身,对上他清冽的眼。他浸在烛火照不见的地方,双眸不在光亮里,倒像是一泉深潭,泛着青黑色的泽光。 她笑了笑,道: 「夜深了,佛子方处置了戾英王子,可是来兴师问罪的?」 见他不言不语,朝露手指勾着一绺散落的髮丝,自顾自不屑地说道: 「上一回我和部下不过在寺中喝了点小酒小肉,佛子便杖责我的部下,幽禁我抄经,」 「这一回,因为我私会王子,难道又要惩戒于我?是抄经,是刑杖,还是继续幽禁?」 沉默间,无声的威压甚是迫人。 数日不见,更令朝露心虚的,是佛窟里那桩秘密的情事。她深知佛子多智第一,敏锐过人,她一直避而不见,就是生恐在他面前露出破绽来。 这一刻,双目对视,在他洞若观火的目光中,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他知道了。她在那无人的洞窟中对他做的一切,他全知道了。 朝露深吸一口气,压下狂涌的心潮,稳定心神,强装镇定地问道: 「与心悦之人,行欢愉之事,我何错之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第51章 夜色犹深,月色胧明。 戾英离开之后,洛襄在来到她的庭院之前,曾在清寂的王寺独自绕行了一圈又一圈,而后中途回了一趟佛塔。 佛塔前侍奉的小沙弥缘起已倚着门睡着,美梦犹酣。 寂静中,他的肩头身上落满了杏花,有如覆着浅雪,走动间悄然落下。他伏于案上,沉心定气,继续一字字撰写经文,笔尖却始终不曾落下。 洛襄脚步放轻,行至案牍后方一处隐秘的藏书架。他抬手,从数本厚厚的佛文经卷之中,抽出一卷夹在其中的绢帛,放置在案前,缓缓摊开。 是那一封他从乌兹王庭带回来的婚书。和戾英递上来的那捲婚书出自同一笔,同一张绢帛。 案上错金博山炉的檀香一直未熄,薄薄的烟气散出香息,已是极淡极淡,连带着婚书上的红纸金字都朦胧起来。 烛火幽幽,洛襄在暗中凝视着绢帛上被烟气掩去的字迹。 好似字迹淡去,上面的语义随之模煳,他就能不通其意。 洛襄止住了掩耳盗铃的可笑念头,一晃眼神思悠悠,不禁想到了那一日。 他要将这卷婚书交予她之时,她决然拒婚的神色。 向他谈及她的心上人之时,她眼中迸出的光亮。 断言她和她的心上人没有缘分之时,她强颜欢笑的涩然。 按照戾英所说,他和她自小一起长大,情深意笃。即便数年不见,方才亦可以这般亲密无间,如同他少时见过的,那些红尘里一对对相伴的俗世恋人。 王子王女,天作之合。 当时,她原来只是不知道,莎车国的王子戾英就是她父王为她定下的未婚夫婿。 谁能不说,本来阴差阳错,确是一桩天定的姻缘。 洛襄勐地一抬手,收拢了面前的绢帛握在掌中,沉闷一夜的胸口充溢着莫名的涩意。 他端坐案前,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已近燃灭的烛台火光煌煌,烧得很旺。指间的绢帛轻飘飘地流泻下来,边缘掠过烛台,火光摇曳跳动。 空中升腾起一丝极细的烟气,火苗缓缓吞噬柔软的绢丝,留下蜿蜒的黑痕。 洛襄静静看着,没有动。 婚书若是就此烧毁,这桩亲事便再也无凭无据。 再加大寺防,让戾英无法再轻易闯入见到她。长此以往,王子终会娶妻,王女终会淡忘。 那么,他就可以将她一直留在王寺。留在他的身边。 脑中已列出万全的应对之策,眼前却恍惚看到她眼底的泪意。 洛襄起身抬手,遽然掐灭了烛火。一纸婚书,除了边缘隐有烧痕,整体完好无损。 贪婪的火光烧尽,暗室唯余一缕轻烟,裊裊散去。 干净的指腹留下一道烧伤的焦痕,灼热的烫意带着一丝痛,传至心口。 他终是克制了心底的恶念。 月色下的佛塔清寂冷肃。塔内佛堂,大门紧闭,烛火幽芒。 洛襄来到佛堂前,面朝庄严的释迦佛像,跪于正中,下令让行刑僧施了二十杖。 刑杖加身,每一杖落下,刺骨的疼痛令他清醒一分。 佛堂内,暗下去的灯火又亮堂起来。 净空法师缓步入内,默默燃起木雕香案前的一对莲纹灯台。 昏黄的烛火下,跪地的男人,嵴背壮阔却清瘦,鲜血淋漓,透湿大片雪色中衣。 净空法师别过目光,面对佛像,双手合十一拜,又朝着问道: 「为何主动受刑?」 洛襄闭目,沉声道: 「师尊,我动了慾念。」 净空法师沉默片刻,轻轻摇头嘆息,道: 「还是断不了念吗?」 洛襄手脚冰凉,摇摇头,道: 「爱欲断者,如四肢断,不復用之。弟子断不了对她的爱欲。因爱欲,还生了恶念。」 他想要烧了她的婚书,毁了她的姻缘,强行将她留在身边。即便那个念头只有过一瞬,他便如堕深渊。 净法师听他忏言,说起梦中之事,捋着白须掐指一算,嘆道: 「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梦中镜花水月,不过前世冤孽,皆是幻象。」 「上一世,她就是你的劫难。此劫不消,这一世,她依旧是你的心魔。只要加以克制,消除业障,便能得道成佛。」 洛襄垂眸。 他甚至连梦中之人是否是她都无法确认。 更不敢面对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因为,他害怕会看到她惊恐的眼神。她一直信任的,由三哥亲手託付之人,因为一个荒诞不经的梦,竟对她抱有如此不堪的幻想。 洛襄陷在黑暗里,将梦中之景从脑中抹去,尽数化作泡影。 「弟子自请幽禁佛塔,直至断念。请师尊恩准。」 如是不见,再不必念。 净空法师将一串全黑琉璃串珠套在他颈上,默念一声「阿弥陀佛」,摇着头默默离去。 长夜漫漫无尽,烛火一寸寸在燃烧。一滴滴殷红的烛泪落了下来,化作一滩泪冢。温凉的血饱含烧灼般的痛意,缓缓自嵴背淌下,已渐渐干涸。 洛襄浑身僵硬麻木,感觉不到一丝知觉。 受完刑后,他坦然撩袍,从地上起身,由缘起换上一身干净的僧袍,走出佛塔,朝那一处满庭杏花走去。 幽禁佛塔之前,他想要最后向她求证一件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 此时此刻,洛襄见到了她,未等他开口,她便将此事挑明了,说起了她的心悦之人。 她质问他,与心悦之人,行欢愉之事,她何错之有? 洛襄眸光沉静,缓缓开口道: 「你从前说过的心悦之人,原来就是他么?」 洛朝露方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尾音都带着颤。 她心虚至极,本是借私会戾英一事,来试探他是否知晓佛窟里发生的秘密。 闻洛襄此问,朝露微微一怔,终于吐出一口气来,心下稍舒。 佛窟一事,他尚不知情。 他以为自己所说之人是戾英。 朝露顿时多了几分底气,没有回答他的问,而是反问道: 「我自然不似佛子,不通情爱,无情无欲。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 「我又不是在王寺出家,为何需要持戒在身?」 天间一道白光闪过,一阵剧动的雷声过后,洛襄回身,目光掠过她的身影,飘向渺远不可至的天际。 他将袖中的婚书取出,递给她一观。 平淡的声音听不出嗔意,面上也毫无怒容,淡漠的眸光之中带着些许彻寒的冷意: 「戾英方才向我求娶你。你可愿意?」 朝露迎上对面凛冽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却艰涩: 「嫁给心悦之人,自然是心甘情愿。」 洛襄望着她,只微微摇头: 「你到莎车不过一月,与他相识不过寥寥数日。即便两情相悦,有婚书为证,你彼时又为何说不能与他相守,并无缘分?」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在朝露听来,倒是有几分审问的意思,引得她心头一阵狂跳。 她之前随口说的几句负气之言,他竟全部记得,如今反过来问她,严密得像是织网,要绊住她,推翻她一切说辞。 朝露将婚书匆匆一阅,随意掷在一边。 「我与他幼时便相识了。」她说谎,向来真假参半,此刻更是言之凿凿,道,「我原本是乌兹王女,与他自是门当户对。如今我逃出乌兹王庭,不再有王女的身份,他自是不能娶我了。既有两国婚书为证,我自当听从父王和三哥的安排。」 洛襄回眸,看了她半晌,不置可否,淡淡道: 「嫁入莎车王室,与乌兹王庭无异,不过是从一个囚笼往另一个囚笼,与你的志向南辕北辙,你可甘心?」 「你曾在佛窟中放言,此生不想按照旁人的心意成亲嫁人,如寻常女子一般一世守在后宅之中。你想要乘奔御风,看遍万里河山。」 他其实还记得,她说,看遍山河后,愿意一生一世留在王寺,陪他一道编译经文。 虽然,他从来并不曾当真。 朝露一时间怔忪在原地,眼睫微微颤动。 她说过的一字一句,他都记得。 无论是军队,金银,还是她此生的志向。凡是她想要的,他从来没有作声,却一直铭记在心。 她忍不住仰起脸,凝望着他月色清辉下的身影。 他的轮廓,神清骨秀,浸在此刻皎白的月华中至高至冷,至清至疏,难以描摹,难以触碰,却始终如水一般环绕不离。 朝露定定地看了片刻,便垂下头去,收回目光,笑中有几分苦涩,轻声道: 「凡有所求,皆附代价。既为心悦之人,我甘之若饴。」 洛襄没有回头,背身而立,字字清晰: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你三哥既然将你託付于我,我必要将你交予良人。」 朝露定了定神,又怕自己露出破绽,漫不经心地撩了撩散开的长髮,开始一一歷数道: 「戾英王子富可敌国,麾下有精兵良将,他相貌堂堂,尚未娶亲,连个侍妾都没有。有钱有权又专一,就算三哥在,也会觉得他是良配吧。」 洛襄拨动佛珠,沉默不语,嵴背上杖责后的伤口开始隐隐发涩作痛。 今夜,他遥遥看到她和戾英在庭院中密谈。 她和戾英在一起的时候,很自在,常常言笑晏晏。自她与洛枭分别,洛枭始终生死不明后,他已许久未见她如此笑过了。 而在他面前,她的举止言行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 在梦中,那个女子会很肆意,一双玉臂勾着他的颈,动了情的娇躯水光涌动,笑得娇羞又烂漫。 这几日来,他每每入夜,总会想起那个不可言说的梦。 她在絮絮叨叨说起自己的心悦之人还有将近的婚事,而他却在回味那个荒唐的梦。 「从前,是因为我三哥的嘱託,佛子照顾我庇护我……」朝露垂头,还在低低道,「只要我出嫁,佛子也算践行了对我三哥的许诺。而且,佛子的劫难也可从此破解,将来定能成就大道。」 天地间静了半刻,唯有积水的滴答声。 远处有闷雷滚动,隐在层层乌云之中,其声轰然,良久不绝。 那一头却始终没有传来回音,甚至连声息都没有。 雷声隆隆,压抑的气息随之盖了下来。 黑暗中的静默,最是磨人。朝露忍不住走近一步,掠过一片蕉叶,看到他月色下的面庞泛着微微的苍白,衬得他的眸色极黑极浓。 他的声音缓缓如水流般漫了过来: 「当初答应你三哥,我有自己的私心。」 朝露不解地抬眸,望向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洛襄静立片刻,仰头闭了闭眼: 「每逢月圆之夜,我深受烈火焚心之苦。自从遇到你后,只要你在,便能有所缓解抑制。」 语罢,他再缓缓睁眼之时,目中的血丝并未消退。 在乌兹王庭,在歧城峡口,还有那一夜的佛窟,他都有发病,难以自抑之时。 唯独那一夜的佛窟,他察觉到了异样。 在佛窟得救后,他在僧袍发现了那处痕迹。 他虽在沙门,亦不是无知少年。从前,他曾经亲手处理过犯了色戒的子弟,知道那男子的白浊为何物。 不仅是因那残留的痕迹。更是因为,体肤之间真实的触感,不似从前那般虚无缥缈。 像是浮在海面上漂泊无依的心锚,终于落在了实处。 蚀骨销魂。 夜风徐来,洛襄的僧袍翻涌不息。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一字一字问道: 「上一夜月圆,你我二人困在佛窟之时,我昏迷之时,发生了什么?」 朝露心跳骤停。他每近一步,她都想要即刻转身逃离,却始终呆立原地没有动。 他问得太过于猝不及防,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的一颗心好似掐在了喉间,连唿吸都凝滞了。 本以为是死前的贪欢,可以纾解他的痛楚,谁料他和她命大,此事竟成了损他修行的一柄利箭。 她做了亵渎他的事,他若是知晓,今后如何面对佛门,如何成为佛子?前世他断然离去,她远嫁大梁,今生亦是重蹈覆辙吗? 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将此事说出口的,这个秘密,应该埋在心底,直至随着她死后封棺。 朝露微扬下颚,抬起双眸,望向洛襄。 逆光之中,他的轮廓不甚分明,辨不出喜怒哀乐,只能感到自上而下的迫人威压,玉白的僧袍如水浪纷涌而来,似是要将她淹没。 朝露深吸一口气,试探道: 「那日坠湖,奔波乏累,我睡去后什么都不记得……佛子可遇到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我做了一个梦。」他的目光直视着他,片刻不曾离开,坦荡地说道,「梦里,我破了色戒,与一个女子有过诸多荒谬之事。」 朝露咬了咬唇,轻声道: 「你既然每逢望月都受慾念困扰。现实和梦境,自是难以分辨。月圆之夜的佛窟,你恰逢梦魇,无论梦见何事,并不足为奇。佛子心志坚定,怎会破戒?」」 「况且,梦中之事,怎能算是破戒呢?」 洛襄看着她,平淡无波地道: 「若,那不是梦呢?」 朝露的双手不可遏止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张了张口,本还想要说什么,一时却不知该如何狡辩了。 她是抵死都不会承认的。 可如此单薄的理由,她深知,他一旦起了疑,是无法说服他的。 下一瞬,洛朝露思量已定,攥在手里的指尖狠狠掐入了掌心,倏然起身朝他走去。 她目视前方,正对着他的视线,一双乌灵灵的明眸却没有聚焦,涣散而空茫: 「若佛子认为那不是梦,当日只有我一人在你身旁……那么,你的意思是……」 她眸中蕴着的光忽然迸射而出,狡黠又明亮,蓦地冷笑一声,轻轻道: 「襄哥哥,难道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将我看作勾引佛子的妖女吗?」 闻言,洛襄微微皱了皱眉,眸色一沉,目光晦暗不明。 她那轻浅的笑容中那一丝极为微小的讽意,像是一枚细针,刺痛了他。 那笑意转瞬即逝,好似从未发生过,像是潮退之后只剩下冷静的死寂。 此时,她收了笑,就在与他相隔一步的地方立定,攥紧至泛白的手指松开,摸索着腰侧,倏地将束衣的鸾带解开。 初夏柔软的纱裙轻薄,如同晨曦中渺远的雾气一般,一层层地飘落,自起伏的胸膛到不盈一握的束素,最后迤逦在地。 一同落下的,还有两行清泪,从她闭阖的双目间淌下,漫过她周身柔嫩的雪肌。 洛襄倏然转身,挪开了视线。余光里,只有一寸纤细的雪白在迟钝地漫入他的眼底。 她瘦削的肩头如玉雕一般白腻不停地在颤抖,如蝉翼鼓瑟,可她的声音却镇定自若,极力端持,唯有微微的颤声泄露了一丝悲戚: 「释迦摩尼世尊成佛前,也曾在红尘中,有妻室儿女,享尽世俗的欢爱之后,方得脱离慾海之苦,顿悟佛法,成就大道。」 「我知道,我是佛子的情劫。是佛子成佛之路的阻碍……佛子应是要用我参透情爱,破执破魔……」 「佛子对我恩重如山,不仅救我出王庭,还多番回护庇护……」 她苍白如洗的面容上从耳根开始漫过一层薄红,如同娇妍欲滴的花苞,待人採撷。她哽咽一声,微微颔首,似是含羞带怯,又似冷若冰霜,道: 「今夜,若是佛子要朝露以身为奉,助你渡劫,我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洛襄波澜不兴的面上,唯有浓睫轻颤,在眸底扫下一片暗沉的阴翳。 透彻人心如他,自与她相识以为,他一直知道,隐在她人畜无害,美艷可人的表面下,是冷血无情的心机手段,是残忍嗜杀的本性。 他在乌兹王庭见到她的第一面,她就在杀人,诱惑了一个使臣,又将他推下湖,冷眼看他沉湖而死。 后来王宴的那一夜,她声泪俱下朝众僧控诉洛须靡害他的毒计,若非和他事先通了气,他几乎以为她的伪装都是真的,直到她这一招妙棋,差点引得佛门信众和乌兹王相争,他才惊觉她布局的狠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后来,她在他面前维护邹云等王庭禁军,背地里却断绝了一干人的后路,让这些精兵只能为她所有,牢牢握在手中,收为己用。 甚至连她自己的安危生死,都拿来算计,要他赶来救她,为她剷除追兵。 对出卖她的侍女,她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在佛窟里,将他的师兄空法一刀毙命。 面对那个大梁四皇子,她也是次次都想置他于死地,从未心慈手软。 可她此时此刻就在他身侧,分明柔弱不堪而又无助至极,衣衫委地,青丝散落,泣不成声。 像是一只引颈待戮的羔羊,向他奉上她的牺牲,想要捨身以成就他的大道。 胆大又怯懦。糜艷又悲壮。 她竟还说,她对他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这样一个变幻莫测的女子,到底何为她的实相,何为她的虚相,他确实已分不清了。 洛襄沉吟至极,听到她的低语声淡下去,又闻背后簌簌的褪衣声。是她褪下身上最后一件外衫,又要去解中衣侧边的衽之时。 他飞快地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制住了她解衣的动作。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嫣红的唇不住地在发颤: 「我是佛子的劫难,你若是因我生了慾念,我万死难辞其咎。」 洛襄别过目光,没有说话,扯下身上宽大的袈裟,将她覆住。 柔若无骨的娇躯还在颤抖不止。敛袍之时,指尖微微划过雪肤,触之冰凉。 洛襄身子一僵,只觉体内滚烫,如有岩浆要破冰而出。偏生她还仰着哭后白净动人的娇靥,灵动的眼睫尚余泪珠,又换了一道更为柔软的声线,怯生生地道: 「襄哥哥,都是梦而已,并不是真的。」 「凡有所相,皆为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都是佛祖的考验。你只要将之参破,视为虚相,便能参透。」 「待我嫁人后,此劫消解,佛子定能成就大道的。」 洛襄心中一动,不由怔住。 因为他的执念太深,变成了妄念。今夜,因这妄念,还害她至此。她没有丝毫的怪责,反而柔声相劝,引他归入正道。 原来,竟是他的妄念么,这妄念竟如此之深,令他混淆了真实和虚无。 就在此时,他手中一松,袈裟滑落,衣袍随着褪去。 没有任何防备,没有任何徵兆,她所有的风光,展露在他面前。 周遭的一切都模煳起来,这一回,洛襄静静望着她,没有避退半分,没有收回目光。 只因他幽黑的眼底,骤然映入了一抹红痣。 雪峦上的一朵血莲,深深刻入深黑的眸中,仿佛暗燃许久的血丝,一点就着,要灼烧起来。 她就是梦中的女子。 他此生的劫难。 作者有话要说: 千变万化的露露子666~ 霍霍,要开始默默追妻了~ 【注释】 「断爱欲者,如四肢断,不復用之。」 「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源自《佛说四十二章经》 第52章 数日后。 西域初夏的夜仍带寒意,密林的枝头凝结一层薄霜,在暗光里晶莹如雪。 林地里燃起的火光映着远处山峦,雪峰尖顶一小簇白,在夜色掩映之下,散着凛凛幽芒。 莎车出使乌兹的使团行路过半,今夜围着数十处篝火,原地扎营。 有一群人的装束略显格格不入。一身暗青的皮毛袄子,肩上披着半片野兽皮毛,破边的革带上挂满利器,其中几人在篝火边烤着刚打来的野兔,还新鲜淋着血,架在火上翻转。 有肉怎能无酒。几人拿出酒囊,嬉皮笑脸地望一眼心不在焉的头领。 「少喝点。一早还得赶路。」邹云倚在树干上,身长玉立,时不时偏过头望着不远处。 得了允准后几人也不再客气。本来也是山寨一唿百应的当家,怎可耐得住一日不饮酒。可头领教他们武艺兵法,还将他们编入军中管吃管住,几人心存感激,唯他是从。 有个胆大的黄毛将邹云拉下来坐在在篝火旁,拧开酒囊闻到酒香,喉间咽了咽,再递给他,想将第一口送上。 邹云接过,淡淡饮了一口,再还给众人一圈按位份饮酒,心照不宣的仪式一般。 酒有些烈,喉舍涩涌,一下上了头,火焰在他冷俊的面上不住跳跃。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胭脂色的丝帕,旁边的人见了抹了抹油光发亮的嘴,拿胳膊肘抵了抵他的手,咧嘴笑道: 「头儿,是哪位小娘子送你的帕子?」 邹云只笑不语,用丝帕包起被火烤得正好温热的一整块馕,朝不远处走去。 「啪——啪——」 少女避开众人,远离篝火,立在暗处百无聊赖地对着一棵无花果树,张弓搭弦眯起眼。 箭无虚发,一下又一下地射落树上刚结的青果。 像是在射果子出气。 邹云暗自摇摇头,缓步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洛朝露放下弓箭,从地上稀碎的柔软果肉中抽出几根箭矢,一回身,看到男人手中递给她的馕饼。 用她随意丢的帕子包着,还在冒着热气,淡淡的油光有几分诱人。 朝露别过头去,继续用箭矢瞄准了枝繁叶茂的无花果树,撇撇嘴道: 「核桃馕不好吃。我只吃玫瑰馅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语罢,手一松,一箭飞逝,射中一整串果子,伶仃落地。 邹云走过去,将她射落的箭矢拾起来,一根一根收入箭囊,道一句: 「好。那下一回我买玫瑰馅的。」 他从腰间革带上取下一个锦囊,递到她面前: 「附近部落里的熏马肉,垫垫肚子吧。」 朝露忍不住笑了,轻轻推他一把,往嘴里塞一块肉,边嚼边道: 「你怎么什么都有?从前在王寺里也是,每日都有新鲜的枇杷石榴,好像是疏勒国来的,有一回,还带了烤羊肉进来,也不怕被看门的武僧打……也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再吃到了。」 乌兹在西域以北,瓜果之流并不如南面诸国丰盛。 邹云微微一怔,喉间滞涩,垂头道: 「那些,其实……其实都是……」 其实都是佛子默默差人送来的,却从来只交给他,让他代为转送,却从来不让他告之她。 朝露自是不知邹云心中所想,她玉指摆弄着箭尾的翎毛,漫不经心道: 「你说,我就这么走了,他为何都不肯来见我最后一面?万一我真的死在半路,回不去莎车了呢?」 邹云不由抱臂干笑一声,忍不住道: 「不是殿下要瞒着,不让我告诉佛子你的计划的么?……」 朝露耷拉着脑袋嘆气。 借着出嫁之名,离开莎车王寺之后,她想了好久。 最后一回见到他,是他撞见她和戾英深夜密会。她负气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气话,只记得他当时面色十分难看。 后来,他突然问起佛窟之事,她急中生智,一面褪衣,一面说出一番违心的辩词搪塞过去。他始终没有再说什么,也没再来见她。直到寺中传来消息,佛子突然闭关佛塔。 她那一套无稽之谈,她也不知道他究竟信了没有。 他在那个时候闭关,似是对她的顽劣失望透顶了。 他在眼前的时候,她不敢看他,言行畏畏缩缩,虎头蛇尾,甚至常抱着无名之火,对他言语相激。 可他一旦不在了,她却老是想起他,想起他温柔的目光,身上好闻的檀香,还有在他怀中那种安定踏实的感觉。 朝露压下心中难言的涩意,将手中翎毛被拨乱的箭矢丢入箭囊,转身离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原是前去探路的斥候,对邹云一拜道: 「头儿,有一队人马一路跟着我们,一直保持着相隔二三里的距离,看起来训练有素。不知是商队还是什么,但是看起来不像是贼人。因为这方圆几百里的山贼,我都认得,嘿嘿。」 「再探。」朝露心下一沉,对邹云道,「我此行乌兹,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要出其不意地以莎车王妃的身份出现在乌兹王庭,出现在洛须靡面前,才是上上策。 远处的大地传来一阵震颤。 篝火旁的所有人全部警惕起来,将火焰踩灭,速速将地上的兵器持在手中。哪怕是正在打盹的莎车使臣也扶了扶帽檐,惊醒过来,以为地动了。 马蹄声滚滚,如雷鸣灌耳。邹云俯身往地上一听,面色凝重,道: 「至少有近千人。」 风乍起,密林间层层树枝被疾风颳过,叶片飘落一地。众人望向风来的方向。 无边的夜色之下,一队人马疾驰在林外的旷野之上,阵型整齐划一,势如风雷,裹挟着疾风劲草,正扑向前方几个正在逃散的零星黑点。 「是大梁骑兵!」有人认了出来。 为首之人在马上威风凛凛,一马当先,一连斩杀逃窜在前的数个北匈骑兵。 北匈人在马上何其彪悍,西域人尽皆知,且心有余悸。此队大梁骑兵竟远胜之! 在场不少人吃过北匈人的苦头,此时看得热血沸腾,视线紧紧跟随着那群人不断游移。 朝露顺着邹云灼热甚至带着艷羡的目光看去,一时心惊肉跳。 在西域有如此精锐骑兵的梁人,恐怕只有是李曜下属。 李曜,会不会就在其中? 「殿下,是大梁骑兵在追杀投靠北匈的几个乌兹部落。」邹云凝神看了片刻后断言。 自洛须靡继位,乌兹已成梁人扩散西域的阵地,北匈在乌兹周边的势力,会被一点点蚕食,最后消灭殆尽。 她既然选择再回乌兹,迟早与李曜要再见的。她望着一旁的莎车亲军和使臣,还有洛襄交予她的流民军,再看到立在她身边的邹云。 今时不同往日,她再没什么好怕的。 朝露抚了抚胸口,平息混乱的心跳。 「两军交战,我们是使臣队伍,应是不会殃及池鱼。」她劝慰众人,亦是劝慰自己,令道,「在此地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众人原地休整,黑暗中没有人再如方才那般随意闲谈,只可听到沉沉的唿吸声。 朝露闭眼屏息,在脑中极力回想着前世的细节。 她没有注意到,面前的篝火起了一小簇幽火。 方才情况紧急,众人动作慌乱,未将火全然熄灭,此刻阴燃在干柴底下的火苗又迎风燃起。 此时火光引人注意,乃是凶兆。 朝露身旁窜出一双的臂膀,似有千钧之力一般,眼疾手快将她的身子勐地掰了过去,再一把扑倒在地。 一支弩箭在剎那间撕裂寂静的夜色。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锋锐如星芒的箭镞如寒光乍现,几乎是贴着她的侧颈而过。霎时有温热的血滴溅在她面上。 朝露听到身上的邹云随即闷哼一声,她刚将他扶稳想要查看伤势,耳边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她低垂着头,看到斑驳的地面上有一大片骑马之人的阴影在逼近,将她一点点笼罩在内。 「什么人?」 是不熟练的乌兹语。一听就是汉人的发音。 这个声音,不是李曜。 朝露不敢抬头,隐在人群中,抬手压低兜帽,又严严实实覆上了纱巾,挡住了大半的脸。如此关键时刻,她不能松懈,决不能被李曜或是他的人认出来。 最前面的莎车使臣中走出一位年纪稍长的代表,道: 「我们是莎车王子亲派的使臣,前往乌兹王庭有要事相商。」 那人没有回话,只闻几声马蹄轻动。 厚重帽檐下的朝露微微抬眸,余光看到发话的那个人引马朝后头走去,恭恭敬敬朝着一人说了些什么。 那人被一众骑兵簇拥,看不见相貌,只觉身影高大挺拔,臂上青筋密布,手中握着一柄金刀,垂在马腹的刀尖仍在一滴一滴淌血。 传话之人得了他的令,点了点头,回到前面,对她的人说道: 「我们主人说了,我们亦要往乌兹王庭,可与诸位同行,护送一程。」 此人言辞不容拒绝,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朝露不好开口,几位莎车使臣面面相觑,只得应下。 林间的篝火重新燃起。 只不过比方才多了几处,也再没有方才轻松的欢声笑语,酒肉作乐。 人语低沉,气氛压抑,半空中瀰漫着一股不浓不淡的血腥气。 原是这队大梁骑兵追击北匈人,战事激烈,也有不少人在此战中负了伤。 朝露和邹云没有燃起火堆,而是坐在离那队人马最远的一棵大树下。枝桠投下密密麻麻的影子,像是可以暂作荫蔽,挡一挡时不时扫过来的陌生视线。 朝露坐立不安,看到邹云默默撕开了衣襟连袖,露出中箭的右臂。 数道血流沿着他的箭袖染红了发白的五指。 方才那支箭刺中了邹云右大臂,若是再不及时疗伤,右臂怕是会废了。 李曜的骑兵向来以兇悍闻名,面对敌我不明之人,一旦出手,必是要见血取人性命的。 若非邹云捨命及时出手,这支箭怕是已要了她的命。 「忍着点。」朝露将丝帕捲成一团,塞在他的口中,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发烫的唇。见他面上瞬时泛起了薄红,她瞪眼道,「咬紧了,闭上眼,可别出声引来人。」 邹云直直望着身前的她手忙脚乱,不知为何却有几分想笑。他不肯闭眼,倒像是在享受。 朝露趁他不备,勐地拔箭,一旁亲兵早已备好浸满酒水的纱布递上,捂住了他的伤口。 她的余光瞥过去一眼,邹云面色沉定,一声没吭,只胸前剧烈的起伏,泄露了承受的剧痛。 精壮的肌肉袒露在前,男人还忍痛低喘不断,朝露收回目光,轻咳一声。 待他气息稍定,她开始说正事: 「你的人不像是莎车的正规军,这批大梁人怕是迟早会起疑。待进入乌兹境内,你和你的人都伪装成牧民混入乌兹,就不会被人察觉。」 「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初夏雪山融化,这片放牧的草场自南向北移动近百里,很多游牧的部落都会进入乌兹境内。你派兵屯兵在乌兹王庭外,等我号令。」 「殿下思虑周全,我自当奉命。可你要独身一人前往王庭?」邹云眉头一皱,定定望着她,道,「不成,应该由我陪着你。」 朝露摇摇头,道: 「不可。城外军队仍需有你率领,而且,你在王庭会被认出来。」 「我由莎车王子亲军还有一批使臣护送,是名义上的莎车王妃,他们不敢动我。」朝露拍拍他紧握在侧的手,道,「你,不必担心。」 邹云反握住她的手,目光炯炯,抿着泛白的唇,没有说话。 朝露感到他掌心的灼意在指间漫开。 「这一局,不比当日逃出乌兹王庭。当时有佛子在,我有至少九成的把握。今时今日,此事成与不成,全凭天意。」她嘆了一口气,道,「我的计划若被发现,洛须靡不会留我性命。倘若真到了这一步,你不要为我报仇,自行离去……」 邹云一惊,她这不是命令,倒像是在安排后路了。 「殿下为何?为何……」 朝露盯着他受伤后苍白的面色,眼尾微微泛红,道: 「因为我,问心有愧。」 当初,她存了利用之心,一步步诱他擅离职守,身为禁军头领却甘愿背叛乌兹王,救她出城。 洛襄不准她出庭院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邹云。他陪着她在寺中饮酒胡闹,被洛襄罚了杖刑,腿脚不便还拄着拐来帮她抄写洛襄罚她的经文。 一路走来,二人也算是相依为命的情谊。 她却不知,他甚至可以为了救她而不惜以命相搏,挡箭受伤。 他以国士待她,她也当以国士报之。 有一事,她已压在心口许久,越来越重,如今大战当前,已是不吐不快。 朝露深吸一口气,道: 「当初,我那通风报信的侍女毗月已死,王庭众人根本没人知道是你救我出去。你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回到王庭,继续当你的禁军头领,不必随我叛逃出乌兹,自此颠沛流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她故意绝了他的后路,令他成了乌兹叛将。如此,他和他的人没了回头之路,从此只能心甘情愿地跟着她。 她为人行事不择手段,能利用的人都拿来利用。如今坦言相告是她断了他的青云梯,也做好了为他所不耻的准备。 邹云一愣,忽而轻笑一声。 「殿下以为,我是如何从一介马奴一步步升任禁军之首?」他勾了勾唇角,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微微发亮,道,「我当日便已猜到了几分。但,是我心甘情愿,留在殿下身边。」 「即便没有那一招,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朝露缓缓抬眸,怔怔地望着眼前英姿勃发的男人咽了口气,昂首挺胸道: 「在乌兹王庭,就算做上禁军的最高将领又如何?我心之所向,从来不止此。早走晚走,因何出逃,其实无关紧要。」 朝露沉吟良久,心中五味杂陈。 她自是知道他一心所向为何。她也看到了,他目睹方才李曜一队人马骁勇杀敌之时那双素来沉静的眼中冒出的熊熊火光。 若非他,他本该是李曜队伍中的翘首。 她动了动唇,终是艰涩地说道: 「若我回不来,你便带着所有人去投奔大梁四皇子。你跟着他,也能你完成一统西域的理想。」 邹云不悦地看她一眼,仿佛她在说什么傻话。他又想到什么,不解道: 「大梁四皇子?难道不是殿下千方百计想杀的那个人?」 朝露点了点头。 若非万不得已,她不想见到邹云这一世又跟了李曜。 李曜虽为了帝位对她背信弃义,但他治国有方,四海昇平,确是一个贤明的帝王。他在位第一年一统西域,不仅挡住了北匈南下的铁蹄,使得万千生民免受战乱之苦,也让西域诸国种上了汉人的禾黍,秋去冬来再无冻馁之患。 邹云两世来註定是能臣良将,需得跟着这位霸主方能发挥他的才能。 「既是殿下所痛恨之人,我又为何要去投奔他。」邹云随手摘一片无花果叶,拈在手中,漫不经心。 朝露拉开没有搭箭的弓,凭空松开弦作射箭状,故作嗔怒道: 「没错。若你敢私自去找他,我必送你一箭。」 邹云先是一怔,忽又像是被顺了毛的狼犬一般开怀一笑。 他平生头一回感受到了她对他的在意。 邹云朝天朗声道: 「我若胆敢背叛殿下,不必你亲自动手,我到时一定自我了结,可好?」 朝露睨他一眼,唇线紧绷多时,此刻却也跟着笑了。 邹云忍不住将她拉来身边,并肩靠着树干坐下。 像这般的距离,已经很好了,他很满意了。他仰头望天,在心底对自己道。 月光透过云层,树影斑驳间,一道浓黑的阴影照下。 「你,起来。」 低沉的声音响起。 兜帽下的朝露没有抬头,听到来人道: 「我们大人受伤了,需要医官。」 应是他们注意到了她在为邹云拔箭治伤,以为她是随行的医官。 「她不是医官。你们另找他人罢。」一旁的邹云登时从树干站起来,箭袖下血迹斑斑的手指暗自作了一个手势,他身旁背后的亲兵在缓缓靠过来。 他朝她摇了摇头,让她不必理会。 「无妨。侍女也行。」那人坚持不懈,开始狐疑地俯了俯身,想要一探她兜帽下的容貌。 死寂中,朝露侧眸,看到那些本是静坐在篝火旁的大梁人纷纷朝他们这一侧看过来,面带几分警惕。 朝露指甲掐着手心,指缝之间全是冷汗。 这些人都是李曜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无论武力还是洞察力,皆是上乘。她再不动,这些人就会起疑,发现她不对劲。 于是,她点了点头,正要迈开步子跟着那人过去。 「那边的商队说有医官还带着上好的金创药,可为大人医治。」前面有人喊了一声,召他回去。 他们说的,应是那支一直跟着她的商队。 朝露眼见前面的阴影慢慢退去,还未舒一口气,那人却又回头,冷声道: 「你还是跟我过来。」 朝露死了心,示意邹云等人不必轻举妄动,跟着那人进了不远处的中军帐。 帐外围满了带刀侍卫,一人为她撩开帐幕,她低头碎步进入,还未走几步,便闻到了比外头重很多的血腥味。 简易搭起的木榻上躺了一个男人,像是负了重伤,发冠半散,披髮之中只能看到半张阴沉的侧脸。 地上还跪着几个被俘虏的北匈人。最前面那个身上一袭雪色皮毛不俗,应是个部落小首领,此时正被刀锋抵着喉,时不时扣头在地,连声求饶: 「不知道,真不知道这箭上涂了毒啊。饶命,饶命啊……」 榻上之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垂在边缘的手指微微一动。 亲卫得令,手起刀落,数个人头同时落地,数道鲜血溅满帐布。 朝露头皮发麻,瞬时闭上眼,停住了脚步。 真是像极了李曜的作风,他一向对北匈人恨之入骨。前世在朝堂前,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斩下北匈使臣的头颅。对她三哥,更是手下毫不留情。 朝露遐思之中,腰侧被人一推: 「胡女,你快过去为大人处理伤口。」 原是那人中了毒,恐伤口有毒散发旁人不敢触碰,要用她来试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朝露被迫慢步靠近床榻。 她低垂的眼帘先是看到那柄带血的金刀,倚在榻沿,刃上的血迹已近干涸。 她恍惚记得,李曜确实也有这么一把金刀,是他在围剿西域某个部落的时候,那个首领投降大梁后献上的。 一步一步走近,血腥越来越浓。 朝露屏住气息,微微闭眼,头垂得更低,试探用面纱全部挡住脸,不被榻上的人看到她的容貌。 「你,抬起头来,摘去面纱。」 声线嘶哑,虽然略带疲态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一下子攫住了她的心脏。 朝露心下一惊,脚步顿住。 「商队的医官来了。」 帐幕一掀一落。 她的身后有人疾步来来,宽大的袖袍底下伸出的手一把握住她身侧的腕,将她整个人轻轻往后一拽。 朝露不由抬头,鼻翼闻到一股清浅的香息,沖淡了扑面而来的血气。 是旃檀佛香。 作者有话要说: 洛襄:老婆要做大事,我自然要来看着她。 第53章 来人身姿高大挺拔,一身墨黑斗篷罩住周身,严丝合缝,不给旁人留一丝窥视之机。 洛朝露被腕上的手不轻不重地稳稳控着,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此刻万籁阒静。与他侧身交错之际,她低垂的眸光只看到斗篷下露出一角雪色蹙金的袍边,被疾风吹起,在眼底一晃而过。 弹指间,幽幽的香息消弭而去,腕间的力道一触即散。 两道墨黑斗篷的人影已立在她身前,朝榻上之人探身。 其中稍矮的一人俯下身,依次按了颈脉和腕脉,查看血渍发黑的伤口,摇摇头: 「伤势严重,再不处理,恐危及性命。」 闻言,帐中站在她身后的侍卫面露忧色,纷纷围了上来,将她挤到了帐子后面。 逆着人潮,朝露缓步移至帐帘前,始终垂下的头在此时壮着胆子抬起,遥遥朝床榻望去。 人影绰绰间,病榻上男人的脸全然露了出来。 剑眉星目,英武沉毅。哪怕中了毒神容惨白,唇色发青,利落的下颔线如锋刃出鞘,衬得人冷厉如昨,雄浑贵胄之气。 她的预感真的一点都没错。果真是李曜。 他方才全然嘶哑的嗓音命令她露出真容,她已隐约辨认出了他的声音。此刻,他似是重伤昏沉,并未再留意到她。 她差一点就要与他再度面对面了。 若非那商队之人及时赶到,他怕是已经将她擒在手中。 虽然她十分好奇这两人是何身份,身上为何会有淡淡的檀香,但一想到李曜就在她面前几步之遥,她便不敢再多待一刻。 趁人不备,朝露撩开帐布,疾步走了出去。 帐外,朗月疏星,虫鸣啛啛。风阵阵,林间疏影摇曳不止。 朝露吸一口新鲜的气,清醒了一下纷乱的思绪。 邹云和亲卫已急切地围了过来,望着她发白的面色,问道: 「没事吧?」 朝露摇摇头,手指圈起来被那人握过的腕骨,秀眉一蹙,问道: 「那个商队是个什么名堂?」 「我派人去探过了,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商队。不过应是富商,驮马上尽是金器玉石,绸缎丝帛,而且光是护卫就有百余人,一个个都是练家子。」邹云见她神色有异,追问道,「怎么了?可是不妥?」 朝露神色游荡,低低道: 「我总觉得,那个人,他认识我。」 那个不露面的男人,似是知道她面对李曜的惧怕,轻而易举就将她摘除在外,不必她近身。 若说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一些。 加之那股极淡极淡的旃檀香……朝露摇了摇头,松开了手腕。 许是她想多了。 她所想的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闭关,不会出现在这里。 朝露收回心绪,向邹云问道: 「北匈人还会不会再来突袭?」 她关心这一路向乌兹的安危。 邹云将她引至一处僻静角落,随手摺下一根长长的枯枝在沙地上比划起来: 「北匈人的主力目前在高昌国,与高昌军队交战多年,始终不能尽数吞併,每每攻下,又会死灰復燃,所以常年在附近盘桓。我们自莎车往乌兹一路向北,有一段会落入北匈势力范围,或许会遭遇游兵。」 朝露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沉吟道: 「高昌国位于大梁通往西域的咽喉,向西是乌兹,向南是莎车,向北就是北匈大本营单于的王庭,进可攻,退可守,地理位置优越,无怪乎是兵家必争之地。」 她记得前世,李曜横扫整个西域之后,才将高昌国这块肥肉吞下。 「其实,乌兹与大梁交好,此番有梁军护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邹云道。 「确不是一件坏事。」朝露沉眉敛目,淡淡道,「但是一旦被他们认出我来,就不妙了。」 若是李曜发现,她为莎车联合乌兹抗击北匈,本可作收渔翁之利的他必不会让她如愿。 可确如邹云所言,她此时需要依赖李曜的精兵,躲过北匈人的突袭。 …… 中军帐中,烛火燃烧。 数件厚重的长袍悬挂在当中,作为屏风,将床榻隔开,看不清内里虚实。 毡毯上跪着几个戎甲未卸的骑兵,额头抵地,哀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射箭之人逃入深山,没抓到。那人骑射远在我等之上,实在追不上……」 立在一旁的亲卫怒道: 「混帐。」 屏风后,一支缠了纱布的劲臂微微一抬,亲卫即刻噤了声,让人全部退下,绕至后头听命。 李曜上身赤裸,胸间缠满纱布,喉中溢满苦涩的血,忍了多时才轻咳一声,哑声道: 「北匈军有何动向?」 「主力尚在高昌以北,已探到有一支往莎车去了。我们是否?……」亲卫等他示下。 李曜淡淡道: 「不急。」 亲卫思索片刻,笑道: 「殿下英明。我们静观龙虎相斗,势必各自耗尽,再不费吹灰之力一举夺下莎车。」 「西域越是混乱,便越容易为我所制。」李曜垂眸,徒手扯开身上乌血浸透的纱布,箭伤处,血肉模煳。亲卫见状想要上前帮忙,李曜只皱了皱眉,亲卫便收手退去一侧。 李曜面无表情,看一眼伤口上新渗出的鲜血。毒素在慢慢消退。 他咽下一丝不甘,声色冷漠: 「我受伤之事,不要任何人知晓。方才是何人入帐为我疗伤?」 亲卫回道: 「商队之中有两名高僧略通岐黄之术,相助解毒,否则此毒还不能那么快清除。」 李曜空茫的双眸隐伏杀机,道: 「西域佛门,势力庞杂,终有一日,是我心头大患。」 亲卫见他纱布散开来,身上尚有其余刀伤,想着再去请那高僧又会引得主子不快。 他速速出了帐子后,便径直寻上正在远处休憩的洛朝露。 「胡女,你来为大人包扎。」 朝露没想他会再找上她,双手在两侧绞紧了衣袍,被迫站了起来。她怕她的声音被认出来,摆了摆手想要向他解释自己不是医女,不通医术。 见她一声不吭,亲卫问道: 「你是哑巴?」 朝露眨了眨无辜的眼,朝他点点头,开始胡乱地作手势。 「甚好,你跟我过来。」亲卫一想到主子不想有人知道他的伤势,找个哑巴来照料岂不正好。 「你不必怕。大人治军严明,我们不是强抢民女的军队。你将大人照顾好了,重重有赏。」亲卫将一小锭碎金抛给她,并且示意跟过来的邹玉等人,「诸位放心,我们不会伤害她。」 朝露只得接过金锭,心中苦笑,面上却要装作喜笑颜开的模样,硬着头皮跟着他再进入帐中。 说来奇怪,这一回帐外甲兵密布,严阵以待。 她暗自腹诽,李曜这次受得伤定是不轻,希望他这时候还在重伤昏迷。 帐幕撩开,一阵风随之入内,悬着的衣袍拂动翻涌。 血腥气没有方才那么重了。 朝露垂头小步入内,被引入屏风后的床榻前。 李曜平坐榻上,正闭目养神,如同一只半睡半醒的雄狮,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威压。两名亲卫在为他血肉模煳的伤口处理纱布。 朝露瞥见他肩头那道极深的箭伤,血块已泛着浓黑之色,而他不过鬓边微汗,面容无波。 她只看了一眼,走过去的时候把头埋得更低。 其中一亲卫低声道: 「主子,不如服一些药散止痛。」 李曜睁开眼,目光寒凛锋锐,道: 「药散久之成瘾,不可再三。区区小痛,何足畏惧。」 朝露心念一动。 上回在仙乐阁她算计他,用药散差点将他毒杀,虽剂量未到,必也使他饱受了一番五石散成瘾的折磨。 她心下冷笑,不愧是一代平定西域的帝王,不仅戒了散,此时竟然能强忍疼痛不愿服食可以止痛的药散。 可见那一回,她伤他之深。 朝露心中顿生一股快意。 此时领着她入帐的亲卫冒然引人入内,心中忐忑,仍是苦口婆心地劝道: 「主子,再包扎下伤口吧。」 「这是个哑女,这几日可以照顾您。」他又补充道。 朝露故意站在亲卫的身后,挡住他的视线,低垂的目光仍能感到榻那一头的李曜抬起头来,朝她望了过来。 指尖几乎要将掌心掐破,她死死咬着唇,极力抑制住唿之欲出的心跳。 绝望之际,她做好了被李曜认出来的准备,心底已冒出无数个应对之策。 他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没有作声。 亲卫朝她挥挥手示意,朝露只得缓缓移步过去,跪坐在榻边。她拾起一段干净的纱布,将瓷罐中的药膏抹上纱布,先是处理他手臂上的刀伤。 触目惊心,每一道伤都是真刀真枪,兵器都是寸寸入了血肉,毫不留情的。 李曜的天下,从来不是靠作壁上观得来的。 朝露忍下心间战慄,又绕至他身后,替他包扎前胸那道箭伤。她掠过他的肩头,一眼看到那处离心口不过几寸的箭伤。 她一惊,眉头一点一点蹙起。 李曜是马上夺的天下,骑射工夫了得。要伤他一下,都无异于虎口拔牙。 能在李曜眼皮子底下,给他如此一击致命伤的,当今西域,有此箭术之人…… 朝露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周身的血开始沸腾起来,耳边忽闻「咣当——」一声。 什么东西碎了。 朝露惊醒回神,看到好好放着的药罐摔裂在地,浓稠的药汁漫了开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她身前的李曜张开五指,在摸索着什么摸不到,紧握成拳,勐地砸了一下榻沿。 朝露的面色霎时变了。她颤抖的手指将最后一圈纱布打成结,心中渐渐涌起了一个猜想。 她下榻的时候,暗地里故意将一片碎瓷拂在他的面前。 李曜看不到近在眼前的瓷片似的,起身之时,瓷片瞬时扎进手里,划出一道血痕。 「大人中了毒,眼睛不方便,你若敢说出去一个字……」亲卫目光顿时兇狠起来,朝她作了一个引颈的动作。 李曜的行为和亲卫的警告,已印证了她的猜想。 箭上的毒已使得他的视力暂时受损,所以才一直没注意到她。 怪不得,以李曜之敏锐,在她头一回入帐的那一刻应该立即发现她,更不可能到了跟前,如此近的距离,都还没认出她来。 亲卫离开去取新的伤药,命她留在此帐中照料行动不便的李曜。 烛火慢慢烧尽,她和李曜都浸没在夜色之中。 她跪坐在床榻一步开外,目光一直定在榻沿那把金刀上。 李曜平卧榻上,一动不动,似是睡了过去。如果要杀他,现在是个绝佳的时机。就算他醒来,以她的武力,要对付一个瞎子也是绰绰有余。 可此一时彼一时,此行李曜不能死。 邹云方才告诉她,北匈人和大梁人就像是两群狼相斗,一直在互相试探,佯攻不断。 现在北匈人似乎知道知道大梁这群狼的头狼受了伤,于是一直在附近盘桓,想要伺机吞併。 所以,中军帐外才突然兵力大增,是防止有人窥伺他的伤情,封锁消息。 李曜若是死在这里,没了主帅,群龙无首,她这一队莎车使臣便会被北匈人擒住,不仅去不了乌兹,怕是连性命都凶多吉少。 她此时不仅不能动手杀他,还要避免他重伤死去。 朝露闭了闭眼。 她头一回相信,这或许就是天意。三番五次,她分明占尽先机,却始终都杀不了李曜。 洛襄在仙乐阁劝她之言没有说错。就算杀了李曜,也消磨不了她前世的恨意。她前世惨烈的命运,本就不止是李曜一人造成的。 外头茂密的枝桠投在帐布上,树影婆娑,浮光微动。朝露静坐良久,身姿宛若泥胎一般凝固。 一片死寂中,她似乎听到榻上之人的唿吸急促了几分。 朝露睁开眼,默不作声地望了过去。 男人浓黑的剑眉紧皱,青白的薄唇一张一合,低低唤了一声: 「朝露……」 朝露差点跌坐下来,浑身毛骨悚然,电光火石之间已伸出手去要握住那榻沿斜倚的金刀。嘴唇已被她不知不觉中咬破,一丝腥甜的血唤回了她一丝残存的理智。 她僵直着身子没有动,静静看到榻上的李曜始终闭着眼,长腿抬起再滑落,又睡了过去。 他伤得很重,方才不过梦魇。 黑暗中,朝露在心底长长地轻嘆一声。 她看到李曜这个样子,莫名地想起了前世。 年轻的帝王也被北匈人的毒箭射中过。那一回,却是因为她。 …… 彼时,她被污衊通敌北匈之后,还得知李曜一直在追杀洛枭。哪怕国师后来洗清了她的嫌疑,她与李曜自此生了嫌隙。 她拒绝承宠,在李曜试图与她和好之时,她当着内侍的面,撕裂他送来的蜀锦,砸碎他赠予的官瓷。 李曜赶来的时候,一把钳制她握着瓷瓶的手,不许她再砸。 「当心伤了手。」 她冷笑一声,手一松,勐烈地将手中精美的瓷器掷在地上。 四散的裂瓷割破了帝王的掌心,鲜血直流。宫人吓得齐齐跪倒在地。李曜面无表情,望着她冷冷道: 「你这颗心,朕从来捂不热。」 后来,李曜再也没来过她的明霞宫。 阖宫上下都当她失了圣心,讥笑有之,打压有之。 这一年帝王冬狩,她却仍在名单之上。 朝露困在宫中多时,难得出来,又是她最爱的猎场骑射,自是分毫不让。 她一身红衣猎装,飒飒如风,弓马骠骑,与男子同场竞技,跑赢了贵族青年,甚至不输朝中武将,依旧是全场焦点。 其间,她感到台上最高处的銮驾之上,一道灼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当夜,李曜来到她的帐中。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在皮毛软榻上翻了个身,背朝他,身子用衾被捂得死死的。 「半年了,气还不肯消?」 一双劲臂伸入衾被之下,不容拒绝地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掰了过来,扣入怀中。 她想要挣扎,忽见李曜迅速吹灭了烛火,柔和的面色在剎那间变得阴沉可怖。 「有刺客。待在此处,不要出来。」他声音低沉,每一字都敲打在她心头。 直到他提刀大步离去,她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 宫中都以为她已失宠,将她的帐篷安排得离皇帝的中军帐很远,又极为偏僻,大批援兵没那么快到。 而且,李曜是屏退众人前来找她,没带多少亲卫。 这两点,给了北匈刺客可乘之机。 她瑟缩在衾被中发抖,听到外头传来嘈杂的兵戟声、惨叫声。时有火杖明光一闪而过,飞舞的火星子落下,照出外头涌动的道道黑影,雪白的帐幕上很快泼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血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直到一个头颅滚到她的脚下,她再也忍不住,尖叫着冲出了帐篷。 外面兵荒马乱,地动山摇。她才一出帐子,被脚下亲卫的尸体绊了一跤,跌倒在地。 那一刻,血肉横飞之中,她匍匐在地,以为自己被抛下了,身上的血水混着眼泪,渗入体肤。 面前有一大片明亮至极的光晕,那里是中军帐,她想着只要朝那处爬去,就能脱离这片炼狱。 有一道纵马的人影在眼前飞逝,越来越远,化为一个黑点之时,那人影倏然勒马,调转马头,朝她飞奔而来。 「上来!」 她抬头,看到疾驰而来的李曜,一张俊面血迹斑斑,已是杀得人鬼莫辨,正俯身要将她拉上马。 就在他放慢马速之时,一支利箭从暗处射来,直直刺中了他朝她伸出的右臂。 万般惊惧之下,她待在原地,不敢动弹。 「还愣着,想死?」李曜闷哼一声,骂了一句,换了一只手一把揽过她的腰扶上马。 见她在马上抖如筛糠,马镫都踏不住,李曜反倒轻笑一声道: 「猎场上骑射那般厉害。现在知道怕了?」 他竟然还有心思调笑。 她感到他无力地抵在她的颈窝,大片唿出的热气拂过她滚烫的颊边,唿吸其实已有几分虚弱。二人身后仍有刺客穷追不捨,一道道利箭如疾雨般在马侧穿梭不停。 她肩头忽地一重,是李曜的下颚失了力压在上面。她微微偏过头,看到他那支的箭贯穿了大臂,尚在嗡鸣。他已握不住缰绳,喘着粗气道: 「不想死的话,朝那片光跑。」 她知道,那片光,就是中军帐。到了那里,他们就安全了。可刚才她分明记得,李曜就是从那片光跑回来,捞她上马的。 「为什么?……」她面色煞白,忍不住问。 为什么都脱离危险了,还要回来救她。 「闭,嘴……」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呜咽而过的风带走了他的气息。 后来,这支毒箭差点废了李曜的右臂。若非国师在朝力挽狂澜,大梁的天就要变了。 直至重活一世的今时今日,朝露心中仍是难言的复杂。 铁血帝王,竟也有如此犯傻的时候。 …… 长夜寂寥,月色溶溶。 朝露静坐在中军帐里头,许久未动。她姣然的身姿投影在雪白的帐布上,随风微微拂动,悠悠摇曳。 帐外百步开外,重重树影之中,一身墨黑斗篷的男人立在月下。 他缓缓朝远处中军帐伸出手去,好似隔着这百步,也能触摸到她投在帐布上的影子。 点点柔和的光晕之下,起伏的轮廓,秀美的侧脸,纤细的腰肢。他可以用指尖一一描摹。 这一刻,哪怕只是个影子,她就在他一掌之中,可以握住,可以占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身长玉立的男人收回了抚摸影子的手,藏于袖中慢慢握紧。 「主子,查清楚了。王女此行是以莎车王妃之名,表面是去乌兹寻求援兵,实际埋伏兵力近万,恐是要为三王子洛枭报仇,夺乌兹王位。」身旁戴着斗笠,化装成商人的僧侣小步走来,朝他禀告道。 洛襄微微颔首,僧侣退下。 他赠她金银,送她军队,早已猜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却始终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并非真心喜欢戾英才要嫁他,想要的不过是莎车王妃之名,回乌兹报仇夺位。 洛襄仰头,望向夜空中那一轮明昧不定的残月。 当日,切切实实亲眼看到她身上红痣的那一刻,终于确认的释然压过了面对劫难的恐惧。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幸好是她,不是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文每个人物都有作用。李曜对朝露和洛襄的感情用至关重要的作用/反作用,是男主的镜像人物。 第54章 墨云翻卷,大雨滂沱。 荒原四野茫茫,草木稀疏,地形诡谲。 一处深达一丈的沟壑内,乱石滚落,礁岩纵横,纹路狰狞。 风声幽咽而过,如鬼哭狼嚎,裹挟着瓢泼雨水,将岩壁沖刷成一道道赭红赤色。 李曜被一具具亲卫的尸体压在沟底,暴雨如注,都洗不尽他满身黏稠结块的血秽。 他的胸口被甲冑硌得心跳剧烈,大口大口地喘息,试图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中寻到一丝活气。 死亡的气息在迫近。 头顶还有监视的鹰隼不断盘旋,在寻找他的下落。地面上有龇牙垂涎的狼犬,向沟壑中嗅着,一察觉到动静就会勐扑下来,一口咬断他的脖颈。 一片死寂之中,锦绣堆里长大的大梁四皇子李曜终于体会到了绝望。 他屏住唿吸,尸布掩体,一动不动。 「殿下,没有活口。」地上传来大皇子手下的声音。 人声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天地之间,恍若就他一人,苟延残喘,妄图向天多讨要一日寿命。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一夜,还是十天。 日日夜夜,雨水混着血流淌入他口中,他像是溺水一般,游离在生死之间,残存的意识在消散。 「喂,你死了吗?」 声音娇俏,还有一股小小的气势。 一条披帛垂下来,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被雨水打湿的丝缎柔软细腻,还带有微微的幽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雨珠砸在睫上,李曜艰难地睁开眼,只能看到一个模煳的影子。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攥住这条晃晃悠悠的披帛。 下一刻,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把粗糙的缰绳。 「你这个汉人,长得好像他。不如你来做我的马奴吧。」 他恍惚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一袭胭脂色的薄纱衫裙,在马上烈烈飞扬。 「做我的马奴,怎能不会骑马?」 李曜失笑。君子六艺,他样样皆精。他的骑射,是父皇手把手教的,连太子都没有的待遇。 他想要纵身上马,却始终动不了。 原来,他在那夺命的沟壑里,摔断了四肢,走路都一瘸一拐,更不必说骑马。 少女见他立着不动,似是生气了,一手扬起马鞭,向他甩去,落在身上却是不轻不重的,一点都不疼。 她高高在马上,勒着缰绳绕着他转动,秀气的眉拧着,娇嗔道: 「你这断手断脚,再不用就废了。我才不要一个残废的马奴。我上一个马奴,可是当了禁军头领的。」 他自小读圣贤,习君子之风,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而这个小娘子,总有本事激怒他。 李曜咬了咬牙,抓紧马缰的手臂数道青筋暴起,痛得额头冒汗,终于攀上了马背。 她每日来他养伤的小院逼他骑马,炫耀自己厉害的控马之术,还与比试他百步穿杨的射术。末了,她会得意地笑: 「我的骑射功夫厉害吧,都是我三哥教的。他曾经可是乌兹王军的大将军。你好好练,别放弃,将来等我三哥回来,我也可以让他封你做大将军的。」 李曜心下冷笑,他要做的不是什么大将军,而是天下霸主。将他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李曜早已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她一日日过来教他骑马,他的身体一日日恢復如初,每每看到她时,心下不自觉地总有一寸柔软起来。 少有的不悦之时,就是少女有时会用马鞭的柄头抬起他的下颚,左看右看。 「你的相貌,真的像极他……」她看他看的目不转睛,微微嘆气,道,「我惹他生气了,他不见了,再也没回来乌兹。可是,我很想他……」 像是透过他的眼,看着另一个人。 彼时,李曜不知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也并不十分在意。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最后从未没有不握在手心的。 江山是,女人亦是。 可最后,少女一身华贵宫装,容色绝艷,一双美目满是恨意,每一寸目光都是一道利刃,要他心头刻下鲜血淋漓的伤疤。 「我当初救你,后来嫁你,不过是因为你这张脸,像极了从前我最爱之人罢了。」 「你杀我三哥,囚我半生,还背弃了一生一世的誓言。」 「我洛朝露这一世,乃至下一世,生生世世都不想再看到你。」 李曜一下子惊醒过来,蚀骨剖心,失魂落魄。 中军帐内,曦光微茫。 李曜抬手覆在额头,掩住有几分刺目的光线。 那高僧的药膏有奇效,身上的毒性在褪去,他今日晨起,双目已能捕捉到一丝光线,可以隐隐看到人的轮廓。 他的榻前,跪坐着一个人影。 李曜动作迅勐,捞起榻沿的金刀一把架在那人纤细的脖颈之上: 「谁?」 朦胧的影子在眼前晃动。女子惊慌失措地朝他比划着名手势,小小的檀口发成「啊啊」的声音。 他这才想起昨夜,亲卫帮他寻了一个哑女侍奉他起居。他受了伤行动不便,不能被人看出来,更不能被识破皇子身份。既是个哑女,留着她还有些许用处。 李曜收刀入鞘,斜睨了一眼吓得瘫倒在地的女子。 视线模煳,看不清样貌,只见窈窕的身段。那白腻的颈子,娇柔得不堪一击,他一手就能握住,在掌中掐碎。 刀口早已离开,她还大气不敢出,浑身颤抖,像是狂风中摇曳的花枝。 李曜皱了皱眉。他有那么可怕么? 他朝她俯下身去,一股诱人的香息瞬时钻进鼻尖,沁入他沉滞的肺腑。 她似是怕极了,还在小步地往后退去。他居高临下,分明没有触到她分毫,她却连他投下的阴影都想避开。 这股子倔劲,倒是像极了。 李曜不动声色,一把扣住横他在眼底最近的细踝,往他身侧一拉。女子惊异万分,奋力想要从他掌中收回腿,被他的力道牢牢钳制住。 她唇瓣微颤,张了张口,似是要说话。 「别动。」他指腹抚过踝骨之时,一串银铃已套在雪肤之上。他盯着眼前的雪白,淡淡道,「赏你的。」 人影似是一愣,接而连滚带爬,落荒而逃。脚上清脆的银铃声叮叮琅琅,响彻帐内,渐渐远去。 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一点都不像。李曜勾唇冷笑,听到亲卫掀帘入内,向他禀道: 「高僧已在帐外,请为主子复诊,再试毒性。」 李曜眉峰一动。这个时机,倒是来得很巧。 另一个亲卫看到跑出帐子的陌生女子面孔,训斥那个亲卫道: 「你也太随意了。怎可让一个生人接近殿下?万一是大皇子派来的刺客呢?」 李曜漫不经心地起身,掸了掸绫袍边沾上的纤毛,道: 「无妨。我方才试过,她没什么身手,也没带武器,不会是刺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亲卫想起方才听到的铃声,明白过来,笑道: 「真乃妙策。殿下养伤期间,她套上了银铃,行止便都由殿下掌握了。」 见李曜淡漠不语,另一人心思活络,忍不住低声道: 「我见那哑女容色不俗,殿下若是喜欢,留着做个侍妾也可……」 李曜瞥他一眼,冷厉而锐利的目光犹如疾电,看得人直一哆嗦。 亲卫自知失言,不敢再吱声,耳边却传来一声极轻的嘆息: 「她一向极爱吃醋。若是知道了,就更不肯跟我走了。」 两亲卫抬眸,望着主子冰霜般的面上流露少有的怅惘神色。两人对视一眼,心下瞭然。 自从主子在京中大病初癒,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一路有如神助一般攻城略地,独闯西域不说,连女色都意兴寥寥,从来不愿沾染分毫。 方才看到他与这一绝色胡女在帐中略有纠缠,以为难得来了兴致,却也不过是给她套上脚链,谨防刺客偷袭。 亲卫暗暗摇头,默默退了下去。 …… 洛朝露走出中军帐的时候,身子发软,每一步都是在颤抖的。 李曜一醒过来,不仅拿刀恐吓她,还立马赤身压上来。他擒住她踝骨的那一刻,她以为他是在装瞎,已经认出了她。 就差一点,她就要卸下伪装,不顾一切地破口大骂,与他鱼死网破。 已不知不觉离开那帐子百步远,她心中仍是惊悸难消。 每走一步,脚上银铃声动,她顿时烦躁无比。 李曜素来疑心深重,若非伤重失明,不会让一个陌生的女子近身。这一圈以赏赐之名的银铃脚链,是一道冰冷的镣铐,要限制她,要控住她。 朝露沉心定气,开始思虑道,虽然李曜负了伤,但她的使臣队伍跟着训练有素的大梁骑兵,行军速度并不慢。 只要再忍耐几日,一到乌兹,使团必要与梁军分道扬镳,她马上就能摆脱李曜。 朝露踢着石子儿回到自己营地的时候,邹云递上了新买的玫瑰馅馕饼。 她尝了一口,清甜可口,却始终不是那个味道。 脑海中想起那个人每一回递玫瑰馕给她时,清俊的面容,低垂的眼睫,温润的眸光,淡淡的笑意。 又想到,洞窟中不同于以往的他,生涩却狂热的吻,带着烧灼的气息一下一下落在她身间,如雪地肆意绽开的玫瑰。 温柔而热烈。清冷却灼人。 朝露咬一口馕饼,回忆着,忽然想起,方才她离开的时候,恍惚听到李曜的亲卫禀告,听到是「高僧」为李曜解的毒。 朝露心中震动,一路跑得太快,身上落满叶丛里的露水,沾湿衣袍和髮丝。 再回到中军帐之时,看到的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僧人从帐中走出来。 不是他。也不会是他。 他在佛塔闭关,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朝露回味口中玫瑰囊的香息。 她深知,此番回乌兹復仇,兇险异常,她自觉生死难料,未必有命回去。 心底沉郁已久的涩意泛了上来。连口中的玫瑰蜜丝都变得有几分清苦之气。 她不告而别,若是此刻能再见他一面,将从前的未尽之言说完,她也再没有遗憾了。 *** 数日后。 乌兹边镇,歧城。 修葺一新的千佛寺内,千万盏灯烛,华光明耀。 暮钟之后,入夜寺门本已闭阖,却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贵客。 主持漏夜被沙弥唤醒,来不及整肃仪容便起身,踉踉跄跄赶至大雄宝殿之时,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他头上僧伽帽也来不及扶正,一入眼,便是佛像前一字排开的武僧,气魄压人。 数年未见过这种阵仗,主持以袖口擦了擦额头,撩了撩被冷汗浸湿的后背,身上昂贵的袈裟促成道道金光,在灯下浮动。 他不敢抬首,只微微掀起眼皮,朝堂前望去。 新塑的金身佛像下,一众武僧正中,立着一身量极高的僧人,玉白袈裟如风如云,清冽之中带着一股不可近的彻寒之气。 只露出半边俊朗的侧脸,正在浏览一卷卷呈上去册子。是寺中帐簿、人口簿、僧籍,以及寺县志。 骨节突出的长指翻动一页纸张,冷肃的浓眉轻皱一下。 他眉头每微微一动,主持便心惊肉跳,被身后的沙弥拄了拄,示意他该行礼。 主持忐忑不安,上前禀道: 「不知佛子亲临鄙寺。贫僧有失远迎,还望佛子恕罪。」 寂静中,唯闻纸张翻动的轻声,时有烛火芯子破爆一声。 主持面上发了一层又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来不及拂下,就滴落在地。 「短短半年,僧侣人口增加近千人。」洛襄合上手中卷册,冷冷扫一眼跪满一堂的众僧,道,「歧城周边连年征战,贵寺却连香火油钱都翻了一番。」 传召上来的僧人面面相觑。 佛门传道,自然是以收入佛弟子为荣。歧城寺庙,僧侣人丁兴旺,从知客到沙弥到比丘等梯度得当,合该赞颂,为何佛子面有厉色。 主持不解道: 「可是有所不妥?还请佛子指点一二。」 洛襄将卷册轻轻掷在桌面。香案一动,烛火一晃,堂下众人身形随之也一颤。 他捻着虎口上一串黑琉璃佛珠,在众人面前踱着步子,开口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歧城柳县张家,男丁三人,原农户,今年一月失田,二月皈依。」 「歧城城西魏家,男丁二人,原农户徵兵,今年一月逃役,一月皈依。」 「歧城城北吕家,男丁四人,原城防驻军,今年二月皈依。」 …… 每念出一个案例,前排几个油头粉面的僧人将头垂更低,掩了掩身上金灿灿的袈裟,心中大为震颤。有一肥头大耳的僧人抹一把汗,小声辩解道: 「西域诸国尚佛,故有惯例,皈依佛门的僧人,可不收赋税,不受兵役徭役。他们是自愿来投……」 「如此惯例,是让你们大开方便之门,招人敛财的?」洛襄回想起出莎车国到歧城以来,一路惨澹凋敝之景象,低斥道: 「自歧城以南,农户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你们不开仓赈灾,反倒占人良田,侵吞私财,赚得盆满钵满。军户人丁凋零,不敌外寇,你们反倒逼人为僧。」 「农户减少,军户不存。粮道不存,城防为空。一旦北匈铁蹄南下,一举巢覆,汝等安有完卵?」 众僧心底生寒,嘆服佛子只翻了一翻案卷,就将他们背地里一套操作摸得一清二二楚。众人跪倒一片,抖如筛糠,辩无可辩,闻此言,更是大惊失色,唯唯不对。 当夜,数百道敕书自灯火通明的千佛寺发出。 佛子亲敕,乌兹境内,不再接受新的僧人入籍,官府不可再发放可让僧人来去自如,避税逃役的度牒。同时从寺庙私产中拨出一部分作为粮仓,归还田产,赈济灾民。 长夜遥遥,更漏声不断,烛台光不灭。 洛襄独立佛前,闭目诵念,身旁年迈的高僧道: 「诏令发出,长老们知晓佛子又出了王寺,恐又有人不满,藉此大做文章。」 「我若非出来巡视一趟,竟不知西域佛门已腐朽至此。借佛陀之名,横徵暴敛,藐视佛法。」洛襄摇摇头,目色沉静中透着一股万箭锐气,「你我皆知,一旦有大批平民弃田卸甲,自请入庙为僧,是何徵兆。」 「若我预料得不错,乌兹将有大乱。」 高僧眉头紧皱,嘆息一声。 他知道佛子虽自幼信奉佛道,却因要执掌佛国,兼修帝王之术,申韩之道,刑名之学。诸子百家,皆有涉猎。因而杀伐决断,异于常人,有君王之相。 故,佛子所断言之事,必有应验。 高僧心中哀恸,问道: 「即便佛门兵强马壮,只听命于佛子一人。但佛子不可涉政事、动兵伐。你有何对策?」 洛襄沉默不语,回身走出佛殿。 二人下山之时,洛襄遥望山下星火点点的军帐群。 山道有风,落英纷纷。洛襄向前摊开手,接住一片瓣尖泛红的花骨朵。 他凝视许久,缓缓收起五指,将那抹嫣红拢在手心,淡淡道: 「我渡化一人,可为我涉政事,动兵伐。」 佛渡众生,亦渡一人。 佛渡一人,即渡众生。 戒律之下,红尘之外,他在佛门所不能为之事,他相信她能为他达成。 数月不见,乌兹民生如此惨烈,是时候需要一位贤明的新王了。 …… 山脚下的歧城。 洛朝露随着大军入城后,又被迫带入中军帐侍奉李曜。 歧城比上一回出乌兹之时还要荒凉许多。民宅似是很久没人住了,街上铺子都关着,行人未见着几个,一支商队都没路过。歧城是乌兹边境商贸之都,不该如此稀稀落落才对。 朝露只来过两回,却对这座城有着别样的情绪。 当初,她本该就在歧城和洛枭会和。 没想到,歧城之歧,是分道之歧。她在此错过了洛枭,与他此生不復再见。 起初,她还残存一丝幻想,万一洛枭没有死,定是会来带她走。 每过去一日,这一幻想便越来越淡,到最后,化作心底一道时不时还在渗血的烙印,听到什么有一丝相符合的传闻,都会想起洛枭。 是为残念。 残念纷涌之时,她心中难以压抑的杀意会泛上来。 所有打破她原本人生的人都该死。 进谗的刘起章该死。出卖她的毗月该死。绑架她的空法该死。现在,害死洛枭的洛须靡也必须死。 此刻,阻碍她回营地布此杀局的李曜,最该死。 朝露瞥一眼李曜。 他在榻上摆列棋势,专注地左右手对弈,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愤恨。 瞎了都不影响下棋,果真是能成大事的帝王。 朝露嘴角抽动,面露讽意,绞了绞手中浸入热水的纱巾,紧紧抿着唇,不甘地一下又一下为李曜擦拭伤口。 她本是怒极,下手不分轻重。男人有些溃烂的伤口尚未长好,触及痛处,任是铁面如李曜都不由皱眉轻「嘶」一声。 落下一子后空出来的右手握住了她的腕。 「没学过伺候人?」他声音不辨喜怒,目光落在棋盘上,未看她一眼,道,「那便是莎车的世家贵女了。」 「陪我手谈一局罢。」 不是邀约,是命令。 她侍奉的手法生疏,一看就不是下人。若是西域胡人世家之女,无论棋艺高低,总能应承一二。 李曜试探人心的手法,一如往昔的犀利,好似就等她露出破绽。 朝露在乌兹时,母亲连汉字都未教她,她的棋艺,还是入宫后国师一子一子亲授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虽然国师看着她的字迹一向直皱眉,寡言少语如他,却曾对她的棋法道一句「三分灵气」。 纵横往来,黑白杀伐。此道,她从不逊于人。 她盯着李曜空荡荡的目光,微微垂了垂头,以示遵命。他才将她的手腕松开。 因李曜双目失明,神容较之以往更为冷肃阴沉,宛如冰雕一般的轮廓,视之颇有几分不寒而慄之感。 朝露手心微汗,见他将黑子瓮推了过来,这是让她一步,让她先手了。 她便敛袖捏起一枚黑子。 不多时,棋盘上的玉子便多了起来。黑白分明,不见分晓。 李曜起先落子很快,后来需得思索片刻才能择定。他抿一口茶,慢悠悠道: 「如此攻势,倒与我一故人颇为相似。」 朝露落子的手微微一顿。 她就下了半局棋,这瞎子难道都能看出相似的端倪了么?绝无可能。 灯烛下,火光将面前男人的面容映衬得英挺深邃。见她停滞,他薄唇似是敛着一丝笑,却凝着无尽的冷意。 他指间一松,手中白子「咣当」一声落入瓮中,声音低了下来: 「你怕么?」 朝露掌心直冒冷汗,身上却在发热,脚踝抖得银铃大作。 她的目光一直望着帐幕。就十步远。她只要顺利跑出帐外,集结她的人,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况且,此地已是乌兹境内,李曜的身份是大梁使臣,她是名正言顺的莎车王妃。他若是敢堂而皇之对她动手,对他今后在西域立威,并无甚好处。 就在此时,帐内烛火倏然一灭,黑暗如潮水漫涌而来。 外头火光沖天,亮如白昼。喊杀声,马蹄声不断入耳。 难道是北匈军又一波偷袭? 朝露心中疑虑顿生。这里可是歧城。乌兹边军驻扎在歧城的城防军呢?北匈军怎会如此轻易地破城而入? 利箭「嗖嗖」地刺破帐布,穿帐而来。 「小心。」李曜一把掀翻榻上棋盘,勐地将她拉至身前,躲开飞驶而过的流矢。 盲者听力敏锐,果真如此。 朝露还未喘一口气,眼见雪白的帐幕清晰如画布,遽然映出一道人影。 随着来人疾步逼近帐子,黑影越来越庞大,剎那间掀帘而入,化作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来人一冲进来就握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往外跑去。 朝露呆立不动,这莫名熟悉的触感。 另一只手腕被人紧紧扣住。 身后传来李曜冰冷的声线: 「洛朝露,你又想跑?」 作者有话要说: 李曜:夭寿了,小情侣欺负我一瞎子了 第55章 剎那间,流矢密密,如疾风骤雨一般落入军帐之中。 洛朝露有一瞬的茫然。 任凭李曜抓她手腕的力道很重,像是铁钳一般扣住,她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前面突然出现的黑影往外走去。 哪怕理智告诉她,她的人当下赶不过来救她,此刻离她最近的李曜有着最精锐的亲卫,可以在北匈人手中暂时护她安全。 她的脚步仍在不受控地追随着这道黑影。甚至想加快步伐,走到黑影的面前,看清他的样貌,证实她心中不可言说的猜测。 黑影在前,勐地抬袖拉起了帐幕。狂风涌进来,他身上的斗篷如翻墨,罩着她出了帐子。 外面战马嘶鸣,人头攒动,兵戟相撞声不绝于耳。火杖被碰撞在地,在林间燃起了熊熊烈火。 人高马壮的北匈骑兵穿梭在军帐之中,犹如一道道庞然大物,吞噬黑暗中何其渺小的人。 这是朝露第一次与号称西域杀器的北匈骑兵面对面。 她记得洛枭之前和她讲起过一些,由此判断这一波,应是北匈负责突刺的游骑兵,人数不多,扰乱阵型军心为主。并且意味着,大军已在后头逼近。 一阵箭雨纷纷飞来,黑影引着她左右躲避,身前背后时不时飞过锋利的漆黑箭簇,深深插入沙地之中,尾部翎毛尚在嗡鸣。 「洛朝露,前面危险,到我身边来。」她听到身后李曜的声音。 他一手执金刀砍去身侧流窜的飞矢,一手握在她腕间,始终不肯松开。 朝露听到李曜唤她的名字,回过头,克制心底的颤意,极其平静地道: 「你何时认出我来的?」 「你在我身边的第三日便认出来了。」李曜低哼一声,唇角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那一日,当他从榻上甦醒,眼睛全然恢復光明,偏过头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是她。 在他失明之时,她作为哑女一直在照顾他。 那一刻,心头的狂喜难以言喻,像是暴涨的潮水溢满他的胸间。 他还未来不及回味其中不为人道的妙处,被她冷声打断道: 「这几日,你是装瞎?」 李曜冷笑道: 「我若不装下去,你怎会甘心一直留在我身边呢?」 「卑鄙无耻。」她嗤他道。 李曜被她骂已习惯得像是被猫儿挠了一爪一般,反而低了低头,笑道: 「彼此彼此。论心计,王女也不遑多让。你若不是仰仗我的军队,利用我护你北上回乌兹,岂会甘愿留下?」 「此间兵荒马乱,刀剑无眼,我劝王女还是回来我身边的好。」 洛朝露望着李曜一贯胜券在握的笃定模样,心中想起了很多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前世,在被一箭穿心的时候,她离故乡乌兹只有一步之遥了,国师和邹云拼尽全力将她送到了玉门关,差一点,就差一点…… 死去的那一刻,她对李曜恨之入骨。不仅是恨他杀了她,更恨的是,他曾经口口声声,一言一行,那么宠爱她,甚至在刺客来袭时奋顾不身回来救她。 爱的虚相比恨更让人痛和冷。 可重生回来,她再遇到洛襄,他对她多番回护,不计生死。有他在身边,她很安心,很平静,可以慢慢忘记一些痛楚。还有邹云的陪伴,戾英的相助。她的恨意渐渐淡了,释怀了。 此时看到李曜紧握着自己的手不肯放,那种在冰凉雪地死去的悲愤与绝望又再度涌入五脏六腑,如烈焰焚身。 「好,我跟你走。」她听到自己镇定地说道,面上甚至还有微微的笑意。 李曜,这是你欠我的。 朝露看一眼走在前面的黑影。他只是虚虚将她揽在臂弯之间,隔着二人的衣袍,始终没有触碰到她。她要离开,随时都可以。 此时,他听到她的回答,默默停下了脚步,背身而立,如同静止的佛像,始终没有回头相望。 朝露转过身,跟在李曜背后走了几步。四面八方而来的箭矢纷纷,被李曜和亲卫拿刀挡去。 她忽然顿住不再走。 待李曜回身之际,霎时,一道利箭破空而来,李曜想要抬手挥刀,那只手却被她忽然紧紧攥住。 他看到她先前眼中闪烁着的乖巧和顺从,与此同时,那片樱桃红的唇渐渐勾了起来,所有柔情尽数化作冷艷和残忍。 兵贵神速。哪怕只慢一息,也是生死之间。 李曜没有防备,挣脱的一瞬,那支没有被挡住的箭矢已深深刺穿他的胸甲,进而又擦着她的心口而过。 「你……」李曜睁大的黑眸渐渐眯紧,倒下去的时候,一个字都再也说不出来。 一手金刀掉落在地,一手无力地松开了她。他被身后惊唿而上的亲兵扶住,指着面前的女子想要命人抓住。 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一道道黑影将他和她隔绝开来。 又是他。李曜目眦欲裂,巨大的惊愕将他攫住。因为一眼望去,此人兵力,不在他之下。 失而復得的狂喜和得而復失的绝望交织,泛滥成灾,将他淹没…… 朝露望着李曜倒下,才开始后退几步,想要笑一声,立刻感到温热的血自喉间翻涌了上来。 她还是棋差一着,不知这北匈人的箭,竟如此兇勐,伤了前面的李曜,还能伤到她。 朝露咽了咽蔓延唇齿的血腥,感到烧喉一般的苦涩,却也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快感。 眼帘已被血水和泪水交织泅湿。朦朦胧胧之中,她看到那道熟悉的黑影几乎是狂奔而来。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了扯他的袖袍,他却握紧了她的手。她强行咽下已至唇口的血,哽声道: 「带我走。我,不想看到他。」 黑影没有作声,一双遒劲的臂膀从她身后穿过,将她打横抱起,圈在怀中。 她颤抖不已的削肩被一只手伸过来搂住,男人温润的掌覆上来,紧紧捂住她还在渗血的伤口,无声地在为她止血。 她恍惚看到他的唇在动,唇语看不清说的是「别怕」,还是「胡闹」。 意识消散前,她在那久违的怀抱中,听到他的心跳,每一声都有力且动人。 …… 千佛寺。 天穹沉闷欲雨,层层黑云压着琉璃瓦上一队异兽鸱吻。 山门前一重又一重的武僧昂首耸立,排布开来,气势威严。 撼天动地的马蹄声从山下传来,如雷声,如鼓点,震盪在空荡的佛殿之间。 沙尘飞扬又散去,人马转瞬已至山门前。为首之人飞身下马,身间宽大的墨黑斗篷罩住小小一团鼓起的人影,环在胸前。 主持恭敬等候多时,正想上前行礼问安,却见佛子的面容比这天色更加阴沉。 「你这寺中可有比丘尼?」他声音低沉,雷霆灌耳。 「我这是庙,都是受了戒的僧人,怎会有比丘尼?佛子莫要吓我……」主持莫名其妙,以为佛子又怀疑他不守戒律,私藏僧尼,是在试探他。 主持张口结舌,欲言又止,却见人已掠过他疾步走入佛殿。身后的武僧似潮水一般将他和其他僧侣隔开,继续列阵守在大雄宝殿前。 「砰——」殿门闭阖。 偌大的佛殿,烛火通明,一片辉亮。 洛襄将人平放在蒲团上。 她意识模煳,身体因疼痛蜷缩起来,平日里骑马射箭的英姿此刻显得格外柔弱而娇小。 「疼……好疼……」 本是平静如水的心被一声被揪紧了一下。 从来养尊处优的少女浑身雪白如缎,上一回受伤还是幼时习马之时。平日连磕碰都极少,是头一回受如此重的伤。 目光不自觉地下移,落在她的伤口处。那片胸前绣着白芙蓉的襟口已被血色浸透。 洛襄捻起襟口,鲜红的血沾上指腹。他淡淡瞥一眼,舒展的眉头又紧锁起来。 所幸,这一回北匈人的箭上没有淬毒。 但是,她的伤在胸口。 洛襄回过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山下的人没那么快被救上来,再不处理,血止不住。他迟疑着,又抬头仰视佛龛上高大宏伟的金像。佛陀面上是慈悲和空寂,无情无欲的佛眼,正俯瞰着他,审视着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半刻犹豫,心中稍作平息之后,他扯去香案上一段狭长的经幡布,覆住了双眼。 撕开她衣襟的手指微微在发颤,似曾相识的触感由指尖漫过心头。即便蒙着眼,他仿佛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轮廓,每一寸的起伏与蜿蜒,刻骨铭心。 不断,不断地与梦中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渐渐重合,难分难辨。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他手心攥紧,将叫嚣而起的杂念又埋了下去。 襦裙缓缓褪去,一层层绢纱堆叠在束素。 在经幡蒙蔽之中,他还是闭上了双眼。涂了上好金创药的白绢,经他指间缠绕,一段一段覆在了她的伤口处,从右侧肩头绕至左侧腋下,裹了她一身。 唯独途径那片绵软时,一触即离。 不敢停留,不能停留。不可逾越,不能逾越。 手背迸出青筋,手指松开又握紧,每一寸指骨都在克制。好似克制,就能不生贪恋。 两端的白绢纱布最终交汇在前面准备打成结的时候,不知是扯痛了伤口,还是系得太紧了,昏迷中的她难耐低吟了一声「唔……」 洛襄额头冒出细密的虚汗来,指尖像是发了麻。 这一暧昧的娇声像是魔王的咒语。 一模一样,曾在梦里曾不断萦绕,一声一声,千娇百媚,惹人情动。 实在太像了。像得过于真实。极力压制的记忆被再度唤醒,凉夜里身上腹下开始泛起无名的燥火。 洛襄一感觉到身间异动,便霍然起身。好似他身上的火会灼伤她,烧毁她。 本是枕着他肩头的少女没了倚靠,滑落下来,眼看要倒在坚硬的地上,他只得回身又将她轻轻扶稳。 如此循而往復之后,他终究还是抱住了她,放纵了这一刻。 洛襄垂眸,无言以为,望着地上莲纹描金的石砖,嘆出一口气。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做水深火热。 俄而,他渐渐感到胸口温湿一片。 她在哭。 连哭都是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像是不可为人道的秘密,怕被谁听了去。 她闭着眼,羽扇般的睫毛颤如蝉翼,低低哽咽道: 「他不在,我好想他。」 心头有一股激流一瞬即逝。有那么一个念头,洛襄觉得她口中的她,是自己。 可转念一想,又极有可能是洛枭,甚至是邹云。 前几日北匈与梁军对战之后,她四处让邹云在打探,觉得只有洛枭才有这等箭术能将那梁人主帅重伤。 洛襄微微出神,在全盘否定前忍不住去想,若是她唤的不是洛枭,真的是他呢? 他张了张口,想要开口,却始终没有出声。 他不想被她认出来,不想被她知道他来过,卑劣地看过她,抱过她,动过慾念,还阴晦地希冀过,她在梦中不停唤着的人是他。 怀中的娇躯一动,一声清脆的银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沉吟。 方寸只顾着她的伤势,没有注意到她脚上一直在发出声响。纤细素白的脚腕上的银链紧贴着细嫩的皮肉,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一颗铃铛垂在小巧的踝骨上,随着她稍稍一动,就回晃不止。 疏朗的容色须臾间沉了下来,暗无天日的眸底透出锋利的光。 他抬起手指,为了不惊醒她,用的是极轻的力,却是极狠的劲,将那串银链绞断,拧在指间。 手心的铃铛还意识不到危险,安静地躺在他掌纹之中。 五指如雪峰,缓缓收拢,遽然压下。小铃铛发出一声急促且悽厉的尖声,倏然化作齑粉。 如此,他心底隐隐浮上来的疯魔才随之消散。 起初是贪念,终是由贪生了嗔。 …… 山下莎车使臣团终于被救了上来。在暗处看着众人安顿好之后,洛襄走出佛堂,立在廊下。 仰望夜天,遥望远山,凝望水滩里静立的倒影。 片刻后,另一道身影走了过来。是一路与他同行的高僧,见他独立良久,双手合十,道: 「不是说好,此行永不露面吗?」 洛襄摇了摇头,回道: 「是我之失。我不知那人竟已如此之快地恢復视力。我以为她跟着他,暂时会很安全。」 高僧冷淡的声线近乎淡漠,道: 「乌兹已为大梁暗自所控,那人没有理由伤害她,也没有伤害她。」 洛襄手中缓缓垂落的佛珠一滞,拇指攥紧了一颗顿住。 一切逻辑道理,利弊衡量,他早已瞭然于心。 可没由来地,他不想她靠近那个人。他从那个梁人身上看得出他对她的情和欲。那双眼望着她时,几乎和他自己一样的烧着火,燃着焰。他看到他,仿佛就看到了自己。 洛襄拢手在背,掌心方才被银链割破,一道划开的血痕隐隐腌疼,仿佛是在敲打他为她陡生的戾气。 他缓缓沉下心,目光下敛,落在清浅的水滩中虚幻的倒影之间,道: 「我不放心她。她今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法子也不知是从哪儿学会的。」 「是不放心,还是放不下?」跟着他的高僧幽幽道,「她要走的这条路,道长且歧,艰险重重。你能护她一时,可以护她一世吗?」 万千佛光中,洛襄点点头,淡淡道: 「一生一世,直至我形魂俱灭,不入轮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以闭关佛塔之名,他默默跟着她北上乌兹,已是违律,已是逾矩。 他不该再见她,也不会再见她。 每见一面,心底的慾念与日俱增,生怕终有一日失去控制,生怕身上无法压抑的火,会最终灼伤她,犯下无法弥补大错。 *** 翌日。 洛朝露是被寺中晨钟的早课梵唱吵醒的。 有一瞬,她以为回到了莎车王寺。一睁眼却看到截然不同的僧舍,心底莫名的欣喜稍纵即逝。 身下是僧侣平日里睡的木板床,硬如坚石,却铺了一层极为柔软的绒毯。 朝露起身之时,发现自己是和衣睡的,前胸的伤口却包扎得整整齐齐。她飞快趿上鞋,冲出房门,看到邹云在外头和几个属下在商谈。 看到她出来,邹云屏退众人,笑道: 「殿下你醒了。」 「他人呢?」她的气息有些几分急,心跳也很快。 邹云却茫然道: 「谁?」 朝露巡视四周,明黄土砌的院墙,石雕的浮屠塔,红柳的枝桠割裂了四角的天空。她沉眉问道: 「我问你,北匈人突袭,你们是怎么逃到这寺里的?」 邹云回忆道: 「殿下可还记得那支商队?我们当时被围攻,商队忽然变为一支近千人的骑兵护送我们分批上山入寺。」 「北匈目标本来就是梁军,且不会来进攻佛门寺庙,我们便顺利逃脱。我当时一心想去梁军营中救你,结果得知你已经被救上来了。我到的时候,你都睡熟了。」 朝露眉头一蹙,道: 「商队?那支商队现在在哪儿?」 邹云摇头道: 「我早上起来,就不见商队的人。当时夜里太暗,也实在没看清人。」 朝露不由跺了跺脚。哪有那么巧的事? 她中箭昏过去前,虽未看清那道黑影,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证明,也没有任何理由,可女人不讲道理的感觉告诉她,就是洛襄。 一个人来过,怎么可能连一点踪迹都没留下? 朝露一路奔走,从最前的大雄宝殿寻至最后的药师殿,挤散了下了早课的比丘队伍,误撞了藏经阁出来的一行僧人,他们手捧的经书漫天飞扬,散作一地。 最后,她跌坐在石阶前,失魂落魄。 方才听到邹云吩咐属下。明日,最快明日,她就要进入乌兹王庭,她拼力一搏,无论事成与不成,或许余生都要在那里渡过。 他与她,可能从此相隔千山,再也见不到了。 一滴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又被她很快地抬指擦去。 她歷经千辛万苦回到乌兹,已不是原来那个洛朝露。她要做的事,要杀的人,要坐的位,近在咫尺。她已有万全之策,不能在此时有一丝的软弱和懈怠。 明亮的晨光里,朝露微微仰首,闭了闭眼,将脑中残存的幻象抹去。 再睁眼时,恢復平静的眸光里,一缕玉白的僧袍在墙沿处,静静拂动。 作者有话要说: 要铺垫和处理多条感情线和多条剧情线。 接受批评的声音,但我仍会照着我的大纲写。因为我想要写的是完整的故事,也向大家保证,不会写废的情节。待最后所有线收束,就会觉得「哦,原来之前这一段是这个意思」。 这一本无论剧情架构还是人物细节都比上一本精细和宏大,我尽力而为,如果你们不满意,我就……退圈哈哈哈哈哈 第56章 天蒙蒙亮,乌兹王庭尚在酣睡。 明黄色的土夯城墙上,火杖点点暗沉的红光被天边明亮的鱼肚白揉散,渐渐熄了下去。 王庭的城门外聚集了大片的流民,衣衫褴褛,面有飢色,不知行了多少里路才赶来此处。城门一开,蜂拥而上,却被城门守军尽数拒之门外。 一支近百人的队伍,人人身着黑色斗篷如墨云翻涌,自远处疾行至城门口。行马张弛有度,训练有素,不曾伤及沿途挡路的流民一分一毫。 城门守军打了一个哈欠,接过其中一人递来的度牒,只看了一眼便连忙命人放行。 破晓的暗光中,为首之人的斗篷下随风扬起,微微露出一角玉白描金的袍边,浮光熠熠,霎时迷了人眼。 守军微微屈膝,面露崇敬,却不敢再多看一眼。 入城后,为首之人放慢行速,清冷的目光望向流民来的方向,面色变得有几分凝重。 此时,一僧人行色匆匆从后头赶上来,禀道: 「歧城来报,莎车使团已动身启程。」 「提前了几个时辰。为何?」 「是因为王女,王女她要求的……」来报的僧人慾言又止。 洛襄勒马的手一顿,眉头蹙起,冷冷扫过去一眼,示意他接着说。 那僧人额上都冒出汗来,才低声道: 「也并非什么怪事……只是听闻,听闻王女昨日忽然扯住一比丘的僧袍不肯松手,落泪不止,但说了一句话后又转身跑走了。」 那僧人说着说着耳根已泛起薄红,闭着眼,心一横,飞快地说完: 「那比丘事后不肯再修行,说是、说是要为王女还俗……」语罢,僧人见许久不闻声响,不由微微抬头望了一眼马上的佛子。只见他面上冰冷依旧,不辨喜怒,薄唇轻抿,轻嗤一声: 「胡闹。」 而后,他眉头紧皱,又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她到底与那人说了什么?」 僧人一愣,回忆片刻,艰难地组织语言,小心翼翼道: 「当时只有三俩人在场,隔得太远实在没有听清。那比丘也不肯明说,只说不能辜负王女云云……」 此句说完,一直静了许久。久到僧人额上的汗都落了一滴下来。 死寂中,僧人感到嵴背微微发凉,听到头顶传来一句令。音色极为平静,像是潮涌的深潭表面,看似没有一丝波澜: 「将那比丘带过来。」 …… 与此同时,出了歧城,是连绵百里的一片黄土荒城。 今日万里无云,毫无遮蔽,日头毒辣得很。一路西行尽是荒田破屋,寸草不生,杳无人烟。 邹云轻踢一下马腹加速上前,为疾驰在最前头的洛朝露递上水囊,道: 「殿下,过了这片荒原前面就是王庭了,歇歇吧。」 见她不语,看到她蒙着脸的纱巾飘荡开去,唇瓣赌气似地微微咬着。邹云忍不住道: 「认错了人,是常有的事。」 「你闭嘴。」少女偏头,一双漂亮的明眸狠狠剜了他一眼,随后勐地扬鞭,朝前头去了。 邹云哭笑不得。 只因昨日,洛朝露抱着一个年少僧人涕泗横流的事传遍了整个千佛寺。她气得在寺中待不下去,连夜整装出城,提前往王庭进发。 一路上,更是少见的闷闷不乐。 邹云不知为何她如此介怀,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策马跟了上去。 路过一处村庄外,只见房屋破败得被沙尘掀去了顶,无人耕种的田地不见,牛羊牲畜的骸骨零星散落,被黄沙掩埋在土里,被风吹得发白。 朝露秀眉拧紧,喃喃道: 「我当日逃出乌兹王庭的时候,这片地方还不是这般荒无人烟。分明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邹云也觉意外,王庭周围的城镇向来颇为富庶,数月不见,怎变得这副模样。他细思片刻,问道: 「会不会是北匈人来劫掠过?」 「不大可能。」朝露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乌兹现在是大梁在西域的命脉,不会让北匈人染指分毫。」 她只想到一种可能。 前世,洛须靡称王后就大兴土木,耽于享乐,将父王积攒下来的巨大国库一日日败光,民不聊生。后来,他干脆听命于大梁,不管国内混乱成什么样子,有梁人给他撑腰,他便做得一日乌兹王。 这样的人,从来不配为王。 邹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满目凋零之景,亦嘆道: 「听闻已有一半的乌兹朝政,由大梁使臣把控。说来,前夜若非有梁军抵挡进攻歧城的北匈骑兵,我们未必能如此之快地赶至王庭。」 朝露勾唇笑了笑,挑眉道: 「我倒要谢谢这群贼心不死的北匈军,替我拖住了梁人。」 李曜若是还有一丝喘息之机,定会搅乱她此行乌兹的计划。 朝露想着自己那以牙还牙的那一箭不知最后要了李曜性命没有,正出神,忽又听邹云郑重道: 「殿下,我想过了。我仍是要去陪你入王庭。」 朝露勒住马,回身望着他不解道: 「之前不是说好了,你留在城外整军待发,按兵不动的吗?」 「从前的计划是从外攻破,此举不说我们兵力如何,最要紧的是,殿下本身随着莎车使臣在王庭之内……」邹云望着她,喉间耸动,别过头道,「我实在担心你的安危。」 朝露眯起了眼,道: 「你是有了更好的办法,可以从王庭内部突破?」 「殿下怕是忘了我从前是做什么的了。」邹云微微一笑,沉声道,「控制王庭的第一步,就是控制禁军。虽不说有万全把握,我愿为殿下一试!」 朝露慢慢听着邹云的计划,忽又侧目,盯着他道: 「这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吗?」 她自然知晓,他未来是能征伐西域的大将军。即便今日尚在寒微,也不费吹灰之力收服了千人山贼作为麾下强兵,从洛襄手中接过流民军亦是轻而易举,纯靠过硬的兵伐实力赢得人心,无人不是心服口服。 可她就是隐隐觉得,这一计策他今日突然提出,不是他一人的主意。 邹云怔了怔,垂眸应道: 「那是自然。」 这是邹云第一回 在她面前说谎。 就在昨日,整整一日他不在寺中。她以为他在军营练兵,而其实,他是去见了一个人。 一个她怎么都见不到,却亲自来见他的人。 那个人的眼漆黑如夜,平静无波,敛着之前他从未见过的锋芒。寥寥数语,轻描淡写之中,将整套夺城的谋略教予了他。 *** 乌兹王庭的城门有百年歷史。 花岗青石作底,厚重的桐木浇了数层硬漆为面,其上镶嵌着繁复的雕纹。 洛朝露从前只从里头见过城门打开,当时觉得心潮澎湃,雄伟至极。 今日才知,从外面看来,那两道门其实也并不宏阔,仿佛用一支轻骑兵就能轻易撞开。 更令她觉得陌生的是,昔日繁华的街巷变得萧瑟,从前常去的楼阁亭台都闭了门,迎客的旌旗踩碎。行道上连吆喝的商人都未见几个。城中人心惶惶,瀰漫着凄楚的气息。 怎会如此? 可王宫里,却仍是旧时模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金碧辉煌的王殿两侧,站满了服饰各异的胡人和汉人,宝石金饰晃人眼。她竟不知,同时来的,竟还有西域其他各国的使臣。 洛朝露踏入殿门的时候,感到无数双眼睛在望着她。 这一回,她穿的不是艷丽的舞裙,而是莎车王妃华贵端庄的服制。 两名莎车使臣在前开道。她沿着长长的毡毯往前走,知道尽头是王座。幼时她父王常抱着她于膝上,在那座上觐见来使。 眼中人影重重而显得朦胧的王座变得清晰起来,她立在阶前,听到一声低斥: 「见了王上,为何不跪?」 朝露抬眸,扬起下颚,毫无怯色的眸子盯着王座前的那个近臣,平淡地回道: 「从前作为乌兹王女,自然要跪王。今日我为莎车王妃,以使臣身份而来,只需行礼,无需再跪。」 朝露看到坐于王座上的洛须靡起身,将一旁莎车使臣递上的国师掷在她面前,道: 「王女和莎车王子的婚约,可有凭证?可行了礼入了洞房?」 朝露反问道: 「你与我阿母也无婚约,更无婚礼,你不照样自称我阿母的夫君,以大梁驸马自居。」 「你!……」洛须靡眼珠子一瞪,望见左右近臣纷纷垂头,避开目光,一时被噎得语塞。 朝露覆手在背,在殿前赚了一圈,冷笑一声道: 「叔父,你人头都快要落地了还在意我的婚事,真是令小女感激涕零。」 洛须靡横眉敛目,怒道: 「休得胡言!你在咒本王什么?」 朝露收了笑意,开始说道: 「叔父既然娶了我阿母大梁公主为妻,自然知晓中原有句古语叫做『唇亡齿寒』。北匈久攻高昌不定,都已调兵进军莎车。莎车与乌兹本就接壤,莎车一旦失守,下一个便是乌兹。叔父还有心情在此议论我的婚事,真是不知何为迫在眉睫。」 「容我提醒叔父一句,乌兹可不比莎车连年兢兢业业进贡北匈。叔父称王之后,摒弃父王那套一碗水端平之策,不仅不再上贡,且只近梁臣,劝退北匈人,早已惹怒了单于。如此作想,北匈骑兵一到,叔父这颗头颅,确实不会在你项上太长久了。」 见洛须靡面露慌张,与身旁云纹青袍的大梁使臣交头接耳,朝露笑了笑,打断道: 「我今日前来,奉劝叔父与莎车结为同盟,出兵共同对抗北匈。我只给叔父一个时辰答覆时间。若得不到结盟之请,莎车王为求自保,可是愿意主动献城为北匈骑兵开道,使之顺利进入乌兹的。」 「叔父大可想一想,单于忍了你多时,他会觉得,是莎车这块肉肥美,还是乌兹这块肉更想咬上一口,尝一尝呢?」 语罢,洛朝露一刻也不停留,径直领着莎车使臣离开王殿,不给人一丝考虑的时机。 兵贵神速,她要的就是洛须靡的惊吓,朝臣的慌张,大梁一众文人使臣的胆怯,促成这一场同盟。 只要李曜回不来,那么她的胜算极其之大。 …… 王殿内,西域诸国的使臣随着六神无主的君王散去。乌泱泱的人群里,一道黑色的身影抬手,压了压绸布镶宝石的帽檐,看不见大半张脸,只留一道薄韧的唇角,不经意露出淡淡的笑意。 出了王宫,行至驿馆,一名亲卫朝他躬身行礼道: 「人带到了。」 洛襄握着乌兹王庭舆图的手顿了一顿,道一声「传」。 被拎着上来的比丘尚且年少,眼眸清冽得像是一泓冰泉,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色僧袍不见尘色,衬得整个人明朗如玉,生气勃勃。他头一回见到高高在上的佛子,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本不该抬头窥视天颜。却不成想座上的佛子第一句开口道: 「受戒不足一年的比丘,应着绛色海青,为何着白袍?」 比丘愣住,不禁望向座上眉目冷俊的佛子,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僧袍。 「小僧原本的袍破了……」 「又为何要还俗?」那座上的人冷冷道。 比丘俄而才反应过来他所言何事。一说起此事,他一腔血流直往头顶上涌,不管不顾地高声道: 「我与王女是两情相悦,请佛子成全我还俗。」 安静了片刻,落针可闻。比丘被这无言的气场所震慑,冷汗涔涔。 却不料,佛子未像寺中主持长老那般斥他,甚至连责备之意都没有,只温声问了一句: 「一面之缘,谈何相悦?」 比丘像是得了鼓舞,不由心神荡漾地想起此生难以忘怀的那一幕。 艷若桃花的少女不知从何处而来,扑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扯住他的衣角,泣不成声地对他一诉衷肠。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胸中激盪,如潮水满溢。 比丘想着想着,虽然因自己佛心不坚有些赧然,但面上不由泛着喜悦的酡红,言之凿凿道: 「可是王女她说,一直想见我一面,有话要对我说……」 话音未落,他只觉身侧掠过一道疾风。 比丘懵怔间,发觉佛子座上已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一下,歷史上董卓入京也是先控制禁军,李隆基夺位也是靠禁军,包括后来的九子夺嫡康熙去世那一夜也是先控制京畿禁军。 要说女主有啥金手指,就是自小收养了一个马奴叫邹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另外一个马奴也很厉害,但不说了……心塞 第57章 黑云压城如浓墨翻涌,滂沱大雨将整座王庭囚在雨幕之中。 城墙夯土被雨水打湿成浑浊的乌黑。三两点火光自那城墙角处来,被风吹得飘飘荡荡,随时欲灭。 凄风苦雨中,火光渐近,隐隐可见王庭中出来一队人,一袭宽大的蓑衣斗篷之下,罗袍锦衣金腰带被瓢泼雨水浇湿,黯淡无光。 来人一刻不停穿梭在七弯八拐的巷道,最后疾行步入一间宽敞的驿站之中。 驿站茅草檐下伶仃的孤灯被风雨浇湿,一星灯光良久不曾灭去。 戾英大步进入里间,脱下雨水淋漓的斗篷,掸了掸沾了不少雨珠的宝石腰带。瞧见这破败的地方先「啧」一声,落在房中久久独立的男人身上。 「如何?」 声音夹在嘈杂雨声中显得低沉,透着一丝急切。 戾英多日前收到一封急函,当日便依照指令出莎车,马不停蹄秘密入乌兹,此时慢悠悠道: 「佛子神机妙算,知道洛须靡答应结盟后定会暗自扣下她作为质子。若非我依照你的密令,带着乌兹先王和我父王的两封国书作为婚约前来施压,我的王妃怕是又要被永困王庭出不来了。」 「她不是你的王妃。」洛襄摩挲着掌中光滑的墨黑琉璃珠,漠然看他一眼道,「你心知肚明,此不过是权益之计。」 戾英望一眼案上男人手边一动未动的茶盏,迳自夺来饮了一口,嗤笑一声,睁大眼睛道: 「我可是抛下莎车围城之急,大老远一刻不停来救人,不为我的王妃,难道为谁?」 洛襄敛了敛被雨气浸湿的袖口,淡淡道: 「她为你游说乌兹王发兵相援,莎车之围不日便解。你投桃报李,本是理所应当。」 「她为何这般好心为莎车,最后所谓何谋何事,佛子比我清楚。」戾英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转动茶盏,又道: 「她所为,如此兇险,佛子此刻进不去乌兹王宫,可是担心她的安危?」 立在檐下的男人负背的手握紧,却始终不发一言。 戾英慢条斯理饮一口茶,抬了抬眼,不由挑眉一笑道: 「我将婚书呈上,洛须靡迫于我一众使臣压力,已同意放她出宫。只不过她母亲仍要留她一叙,母女情深,估摸叙叙旧,半晌就该出城了。」 他走上前,与洛襄并肩而立,顺着他的目光遥望雨幕下氤氲的宫城。 「我这一路上看到佛子多处布兵,真是嘆为观止。从前只知佛门兵力雄厚,西域诸国莫敢不从。今日亲眼,才知百闻不如一见……」 戾英故意顿了顿,唇角微翘,道: 「不是我信口胡说,她曾经可是恶名昭着的乌兹王女。佛子苦心诸她夺回王位,怎知她会爱民如子,胜任一国之主的位置?」 洛襄半身浸在绵绵密密的落雨中,周身恍若被山水墨色所燃尽,工笔勾勒出山岳一般不可撼动的身姿。 他醇厚清越的声音被雨声盖过,很轻,却坚若磐石: 「我相信她。」 从前,把她困在身边,想要保护她。后来,想要她能够自保,并且给她尊重和自我选择命运的权利。 这是他以身定下的赌局。他赌,她能成为一名贤明的乌兹王。 雾雨潇潇中,戾英忽又笑了一声,声音更低,道: 「我倒是好奇,佛门早已立下不涉政的戒律,佛子如此助她,不知又是以何为代价?」 洛襄没有回答,只沉默地望着窗外密集的雨帘,一颗一颗捻着垂在虎口上的佛珠。 不知多少遍循环往復,冰凉的琉璃已染上指间的灼热。 风中摇曳的灯火映在他面上,明明灭灭,疾风骤雨鼓入他宽阔的袖袍,一刻不息。 一炷香后,待洛襄思定,步入雨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踏雨而来: 「报!禀告佛子、王子,王宫忽然大门紧闭,无人得以进出。」 洛襄倏然抬眸,脚步立住。 她没有按照原本计划在兵变前出宫。 她知道全盘计划,不会在此时无缘无故留在宫中。 雨声喧嚣,水雾中的天地江山变得模煳不清。 洛襄眉头锁紧,轻声道: 「不对。」 戾英跟上他,追问道: 「如何不对?你可是担心宫变有失?」 戾英见他面色凝重,心中亦生了隐忧,当下也顾不得伪装,一一分析道: 「同盟已成,乌兹王已调了一支王军前往莎车,王庭因此失了几乎一半兵力,守卫空虚。我出宫之时,发觉宫中禁军与来时不一样,调配已变,说明邹云正在逐步控制禁军,换成你们的人。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看起来似乎很顺利。」 洛襄摇摇头: 「洛须靡色厉内荏,即位后不思强兵,军权散落。宫变结果,毫无悬念。」 「那你还担心什么?」戾英更是不解,扫一圈严阵以待的军队,惊道,「难道,你打算强攻?」 洛襄没有应声。 他隐隐觉察,此事并非表面如此简单,说不出的怪异。眼前看似没有一丝破绽的结冰水面,下面藏着他暂时看不透的暗涌。 他稍一思索,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是梁人。」 洛须靡上位后,乌兹朝政实则为梁人所把握。他漏算了大梁这一方势力,着至关重要的一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那更无甚可忧心的了。」戾英笑着摆摆手,道,「那乌兹王庭的大梁公主可是她的生母。梁人不是有句话,说虎毒不食子啊。没准,她母亲乐得让她继位呢?」 洛襄皱眉不语。 大梁公主虽是她的生母,可不知为何,他心下总有隐隐不安之感。 他手臂垂落,唤来亲卫,令道: 「全军备战待命,我欲亲自入宫。」 此为下下之策,若非迫不得已,他本不愿出兵。 他一旦露面,介入乌兹政事,便是违背戒律。 戾英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看到万无一失的表面,但他确实说对了一件事。 凡有所求,皆附代价。 洛襄抬手,任由纷乱的雨珠落在他的掌心,被他的灼热化作一道道水流,难以尽数握于手中。 自从见了那名想要还俗的比丘之后,他的心中,时而一片空茫,时而如烈火烹油一般煎熬。 他想要当面向她求证一件事。 相识以来,她就像是雨后水面的倒影,不见全貌,只得一个暗沉的轮廓。 面对她,他始终太过被动。他素来不喜这种被动的感觉。他自小惯于掌握,却一回回与她失之交臂。 即便代价甚大,他深觉,若此时再不出手,此生或许再难与她相见。 *** 王宫内。 雷声大作,骤雨如注。 绵延的水汽自半开的雕窗缝隙之间慢慢涌入,沾湿了窗前一袭迤逦在地的雪色袍衫。 洛朝露往内收了收湿透了大半的裙裾。 她被关在自己原本的寝宫中已有一个时辰,时不时望着紧闭的殿门,心中惴惴不安。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应该一借到兵便随着莎车使臣即刻出宫,却被母亲的近侍留在宫中。众目睽睽,远嫁的女儿没有理由拒绝日日思念的母亲的接见。她怕被人看出破绽,便顺从了指令,等在此地。 可母亲一直未来见她。 妆奁蒙尘,边上一支散落的宝石钗环已覆上一层薄灰。她拿在手中,捏在掌心。 幽暗之中,宝石的光辉映出她黑沉的眸底,闪动一星半点的灼亮。 微颤的指腹不断抚摸其上反繁复的雕纹,随着门外传来的厮杀声越握越紧,好几次尖锐的钗头差点攥破手心。 她不断回想着计划以安定自己狂跳的心。 邹云若能全力控制禁军逼宫,此为上策。 若是邹云控不了禁军,城外还有两支大军为她所用,只要一声令下,就会攻入王宫。此为中策。 在她的撺掇下,洛须靡将一支王军调离了王庭支援莎车。还有原本驻守王庭的梁军主力尚在歧城与北匈交战。因此,她的人应与洛须靡的兵力相当,且她这一方是出其不意,胜算更大。 成了,她便是乌兹的新王。就算不成,只会被当做禁军叛变,她仍可以摘得干干净净,后路是以莎车王妃的身份离开乌兹。只不过弃了邹云这颗黑子。此为下策。 一步一步,她自认为算无遗策。 雷声隆隆之中,外头传来几声闷响,是看守的甲兵倒地的声音。 朝露闭上了眼,听到背后的两扇门被「砰」一声撞开,轰然倒塌。 倾颓的殿门之后,雷电交加,风声大作,倾盆大雨随之涌了进来。 她再睁眼时,看到铜镜里一道铠甲上的银光,一步步朝她靠近。 朝露回身,立在重重的帷幕前,看到男人的明光铠甲上鲜血遍布,凝固的血痕被雨水一道道沖刷不仅。随着刀尖垂落的劲臂上,还绑着她嫣红的软丝帕。 恍若隔世。 惨白的闪电一晃而过,将他英气的脸照得有如鬼煞。他满身杀气未灭,行至她跟前,霍然屈膝半跪,厉声道: 「邹云,幸不辱使命!」 他的身后,一众精兵其声道: 「恭迎乌兹女王。」「恭迎乌兹女王。」 朝露一颗悬着的心落在了实处。 她得了上策,上天待她也不算太坏。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将两人之间的缝隙灌满。邹云上前一步,头一回逾矩,攥住她的手臂指引着她走出殿门。 她能清晰地感到,邹云孔武有力的手臂在微微发颤,不知是敬畏,还是激动,抑或是用力太过,一路杀了太多的人。 殿外,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暴雨已渐渐消停,雨雾中的王宫露出雄伟巍然的轮廓。 一路上,洛朝露被邹云紧紧扶着。他不让她低头看到满地的尸山血海,时而低声道一句「小心」,带她避开横陈在眼底的尸首。 王殿之中,灯火通明,一场夜宴尚在闭幕。洛须靡自即位后,每夜都要宴请群臣,醉生梦死。 那是她最后的战场。 守殿的禁军早已换了人,朝邹云躬身一揖,在他的点头示意之下,为她打开了大门。 喑哑的胡乐传入耳中,殿中有一双美姬莲步缓移,轻歌曼舞。 靠近门那一侧的案上坐着洛须靡的副将,眯着酒醉后迷离的眼,朝她嘿了一声,笑道: 「王女,可是来献舞的?许久不见王女舞姿,甚是想念吶。」 朝露面无表情,身后的亲卫已快步至人跟前,手起刀落,血溅三尺。一颗人头「轱辘」一声滚落在殿内中央,吓退了一众翩翩起舞的美姬。 朝露掠过人头,翠羽鞋头毫不避讳地踩在漫开的血迹之上,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我来,确实是要请各位看一场乐舞。」 语罢,她拍了拍手,身后几走出个身着华服的伎人,有男有女,在殿中摆上一王座,开始起舞。 一名男伎手握酒杯,当着众人的面,将手中粉末倒入杯中,献给王座上的另一名男伎。那人不明不白饮下,忽而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下毒的男伎随即强行抱住了旁边的女伎,携手登上王位。 在场的大臣自然看出这场舞演的是一出什么戏份,默默不语。 王座上的洛须靡如梦初醒,大惊失色,骤然从案上起身,拔刀而出,指着立在中央的女子,道: 「洛朝露,你大胆!这是要做什么?」 见他拔刀,邹云刀锋出鞘,劲臂一挥,无数将士从殿门后涌了出来,纷纷亦拔刀相向。 一片刀光剑影之中,洛朝露上前几步,秀眉微沉,一双明眸渐眯得狭长,冷冷地扫视一圈乌兹众臣,轻飘飘地道: 「叔父毒杀我父王,强娶我阿母。方才,你们可看到了?」 两侧尚有洛须靡的亲兵副将,见状有一人奋起大声道: 「你这是逼宫谋逆么?」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又一人头落地,先前那人尸骸仍颤,颈血犹温。 附近的众臣赴宴朝服被溅了一身斑斑鲜血,形容惊悚,又见殿门已戛然合拢,难以逃逸,纷纷丢下杯盏,朝她跪地齐声应道: 「是王毒杀了先王!我们都看到了!」 朝露勾唇一笑。当初明知如此,却一声不吭的臣子今日倒是将真相喊得响亮。 她微微抬起纤巧的下巴,声音朗朗在殿内迴荡: 「叔父为君不仁,有违天道,不仅杀我父兄,害我阿母,更使乌兹民不聊生,飢殍遍野。我乃父王唯一尚存于世的血脉,今兹为父兄报仇,登乌兹王位。」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虽西域诸国如大宛、高昌出过女王,乌兹歷史上可从未有过女人当王的。可看看地上漫过来的粼粼血迹,无人敢说一个不字,只把头垂得更低。 未待群臣发言,身后众亲卫已逼近王座之前,数道明光晃晃的刀锋已横在洛须靡颈上,制得他一动不敢动。 邹云对洛朝露耳语几句,将一封早已备好的绢帛诏书递给了她。朝露点了点头,微微撩起沾了污血的裙摆,走上玉阶,将手中诏书掷在洛须靡面前: 「还请叔父退位让贤,签署诏书。」 这下轮到看戏的大梁使臣咂舌。 这王女不一般,竟还懂名正言顺的继位之法,一举绝了其他人兵谏的藉口。这梁人改朝换代才懂的封口之术,她居然一清二楚。 「下毒之人非我!」洛须靡勐啐了一口,将头一横拒绝,身旁的锋刃已将他一缕鬓髮割去。髮丝还未落地,刀刃已近在颈脉。 少女言笑晏晏,诚意满满,道: 「叔父待我不薄,只要肯让位于我,我自是愿意念及旧情,可以饶叔父一命,送你回封地玉城颐养天命。」 洛须靡咬了咬牙,签了退位诏书,摁了血指纹。 邹云将地上的诏书拾起,拂去边缘的血迹,递给了她。 「很好。」朝露接过一看,满意地笑了一声,随即将诏书一卷收起,看了邹云一眼。邹云拔出腰上佩刀,双手献上,交予她面前。 洛须靡还未来得及抬头,吹毛饮血的锋刃已遽然落下一刺,贯穿了他的胸膛。 朝露抬起拿刀的手,淡然视之。杀父仇人喷涌而出的鲜血淌在皙白的指间,倒也别有一番香艷。透过血色的指缝往下看去,殿内众臣抖如筛糠,噤若寒蝉。 兵不厌诈,称王称霸。没杀过人,沾过血,怎么稳坐王位。 满地血迹久久不曾干涸,朝露脚踏玉阶,终于坐在昔日父王抱她在膝的王座之上。 脚下,群臣伏跪,山唿万岁。 遥遥望去,一道纤丽且挺拔的身影从门外的黑夜中走来。 洛朝露从王座上悠然起身,丢开手中刀柄。一眼看到女人昳丽的容貌,眉不点而翠,目不画而明。她微微一笑道: 「阿母终于肯来见我了。」 承义公主神容冰冷,目之所及,殿内狼藉,遍地血腥,又打量了一眼她一身带血衣衫,道: 「朝露,你收手吧。」 洛朝露眉峰一耸,眼中锐光闪动,隐忍多时,忽而低喝一声道: 「出去。」 冷汗淋漓的众臣闻言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逃出王殿。邹云欲言又止,在她凛冽强硬的目光下亦随其余亲卫退出殿内。 人流散去,空荡的大殿落针可闻。满目赤红,腥血犹在。 朝露定定望着姿容华丽的女人,唇瓣动了动,即便心中委屈,可面上仍要露出得意之色,道: 「自我出逃,阿母派人穷追不捨,甚至追到了莎车国。我一回来,阿母迫不及待将我幽禁宫中,是万没想到我回来是为了这一齣戏吧?」 「儿请阿母上书,劝服大梁皇帝与众使臣一道拥护我即乌兹王位。」 「不可。你绝不能为王。」承义公主摇了摇头,目光坚定,不为所动,「你速收手,此事尚有余地。」 朝露冷笑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阿母早知今日,何必当日苦苦相逼。」 承义公主愤然拂袖,背转身去,恨恨道: 「我在乌兹苦心经营的一切,一朝不防,竟然被你如此摧毁殆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朝露微微一怔,忽如醍醐灌顶一般领悟过来。 洛须靡死前拒不承认毒杀父王,被她当作狡辩,如今死无对证,她忍不住颤声问道: 「所以,是阿母联合大梁,费尽心机将洛须靡推上王位的?」 在她猩红的视线中,女人缓缓转过身来,姿态向来优雅从容,鬓髮分毫不乱。 「我十四岁因我谋逆案沦为戴罪之身,被迫嫁到乌兹为王妃,所求不过有朝一日能戴罪立功,为我大梁一统西域,最终我亦能荣归故里。你父王既不愿归顺我大梁,我便换一位听话的新王。」 这番话像是惊雷一般落下,将朝露一下子击中了,几乎要站不住。 在这一瞬间,前世今生,很多她始终模煳的事情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为何父王病逝前,只有母亲在旁,连诸位王子都不能接近。 若非有人接应,为何洛须靡能如此顺利带兵入王庭,而即位后只有母亲一个夫人。 为何佛子一出现,洛须靡和母亲如临大敌,甚至要将亲女儿送上…… 朝露仍然不甘心,抬首死死盯着女人沉定的面容,反问道: 「我是阿母的女儿,有一半梁人血统。况且,我是父王留下唯一子嗣,除了我,谁还有资格坐这王位?」 朝露忿忿不平。 在乌兹王庭之时,算计禁军头领邹云出逃,又借着佛子的威名在王寺蛰伏,暗自养了一支商队作茶马交易,藉此囤积战马和兵力,获取西域诸国情报。 为了回乌兹,不惜与前世仇人李曜虚与委蛇。甚至连自己的婚事都拿来利用,与戾英交易。 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她为此花费了多少心力,她凭何要因母亲一言而放弃? 朝露昂起了头,抿紧发白的唇,一字一句道: 「既然这乌兹王位是阿母定的。洛须靡这等废物坐得,女儿我为何坐不得?!」 承义公主缓步朝她走近,涂了豆蔻花油的殷红指甲轻轻拂过她的脸,冷冷地笑了一声: 「谁都可以,唯你不能。」 那一声笑,朝露不寒而慄。惊悸中,女人幽然转身离开了大殿,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 朝露望着她的背影,浑身因登上王座而沸腾的血流冷却了下来,向后趔趄一步,两眼发黑,被赶来的邹云扶住。 巨大的茫然不解和一丝莫名的惊慌盘踞在她脑中。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很多事。 自幼以来,她的母亲一直以来都是个谜团。 她会温柔地为她挽起青丝,盘成一个个美丽的髮髻,为她梳妆焕容,教她歌舞取乐,却从不教她诗书汉文。 她幼时去母亲书房,好奇翻看案上的汉文书籍,却被母亲夺走斥责。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愤恨的容色,一把打落她手中的书页,放入香炉烧成灰,都不准她再看。 母亲也不喜她接触公主府中的汉人,更不准她与他们交友。 洛枭不在的时候,她终日与马匹和马奴为伴。她没有朋友,只有奴隶,养成极为骄纵的性子,任意妄为,冷血无情,父王和洛枭会赶来为她收拾烂摊子。 后来父王逝去,洛枭失踪,她终日活于惊惧之下,沦为一颗谁都可以摆布的棋子,自甘堕落。 最后入大梁皇宫,她因不会汉文被众臣耻笑为蛮女,只有国师愿意倾力相授,可她最后还是被视作祸国妖妃,一箭穿心而死。 …… 是夜,王殿深处的寝宫,宽榻之上,织金描线的帘幕低垂。 朝露头一回睡在王榻上,所做之梦尽是荒诞的痴魇。 那一夜天竺秘酒的苦涩与甘冽,出嫁那日凤冠上的明珠,佛窟中得偿所愿的迷情,宫墙前拂动的玉白袈裟,临死时荒凉冰冷的碎雪…… 一一铺陈在她眼底,分不清究竟是前世还是今生,是实相还是虚相,是命运使然还是人为阴谋。 睡梦中,榻沿坐上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有一双温柔的手,缓缓为她拭去面上不断淌落的泪水。乐此不疲,极具耐心。 朝露倏然惊醒。 她苍白如纸的面颊上毫无血色,丝滑锦缎的中衣渗出层层冷汗来。 幽暗的尽头,她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第58章 恍惚间,洛朝露又梦见了前世。 初入大梁皇宫,她并无甚城府,又无根基,却深受李曜宠爱,连皇后都向来对她和蔼可亲,事事让她三分。不知不觉,她已在宫中树敌众多,是多少人的眼中钉。 她性子骄纵,也会耍一些手段,无非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争宠小计俩, 彼时她并不知道,深宫之中,有些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定她生死。 那日半夜,李曜因边关战事宿在了勤政殿,她安寝之后,宫邸的大门被什么人破开。 一众宫女内侍战战兢兢跪倒在侧,迎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走来。 刺眼的团团火把下,她透过窗棂,看到为首之人织金锦袍,其上一只展翅的鸾凤镶绣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皇后驾到!」 寝殿的门被人踹开,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榻上起身,朝来人虚虚地一拜行礼。 皇后妆容一贯地精緻,却冷若冰霜,再没了从前那般和善,尤其,微挑的眼尾里暗藏杀机。她久久未将跪地的朝露扶起,自己金刀大马地坐下,即刻命人搜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很快,有内侍在她的床褥下搜出了一个巴掌大的人偶。 那陌生的人偶上还刻着一行字。 整宫人顿时吓得没了声息,齐齐以头抢地,战慄不止。满殿唯余火把跳动的光,照亮了皇后微勾的唇角。 洛朝露一脸茫然,不以为意。 西域出生的她,自是不知此事轻重,更不知几十年前,大梁朝最大的巫蛊案曾经害死了一位太子,一位皇后,和无数公卿大将,整整一大望族为之陷落,百万尸骨为之坑埋,宫道上至今仍留有当年的血迹。 皇后身边一个常见的大内侍慢悠悠行至她面前,掐着尖细的声音道: 「姝妃洛氏,乃蛮族妖女,胆敢在后宫行巫蛊之术,妄图谋害皇后,其罪当诛,就地绞杀。」 大内侍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一人抓着白绫的一端,朝她走来。旁边不知哪里窜出几个小太监,按住了她的双臂,防止她逃脱。 「不是……不是我!」她一句完整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白绫已死死缠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挣扎之时,她贝白的指甲深深刺入宫砖,在浮雕的莲花纹上划下两道长长的白痕,刺耳的尖声响彻殿内。 气息将尽的时候,脑中已满是白光乍现,她恍惚间听到一声沉沉的呵斥: 「住手!」 耳边传来带甲侍卫齐整的脚步声,有如潮水一般涌入她的宫中。 半开的朱漆殿门外,一道玉白的身影大步走来,描金袍边如晴空捲云,翻涌不息。 轮廓形似李曜,但不是他。李曜是帝王,哪怕便服亦是只着朱紫,从不穿玉白之色。 宫中穿玉白色的,只有他。 恍若神祇。 皇后的人看清来人后,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惊慌失措地伏跪一片。 大内侍最先反应过来,小碎步迎了上去,躬身一拜后,皮笑肉不笑道: 「国师大人,什么风把您都吹来了?」 他直直掠过大内侍,脚步在她面前停下。 她只觉喉间的力道松了一松,来人强大的威压令两个行刑的小太监已然手软,颤抖不已。 朝露奋力挣脱旁人桎梏,匍匐在地,朝他一步一步爬去。 四周很静,他的唿吸声很沉,像是旷野里的一声嘆息。 她仰起惨白的面,紧攥他的衣角,泪水簌簌而下,一连说了好几个「我没有」。 好像说了他就会信似的。 他未有言语,经络分明的手指一圈一圈地解开缠绕在她颈上的白绫。一个眼神之下,几个宫女将她扶到一边,他带来的一众侍卫上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皇后娘娘好大的阵仗,竟不审而决?」他语气淡漠,从容道,「洛氏乃宫妃,本该在宗正寺庭审问罪,又涉及异族,应由鸿胪寺介入,三司协理。还轮不到皇后娘娘一语定罪。」 皇后从椅子直起身子,勐地一拂袖,提高声量道: 「我正位中宫,受陛下之命掌管后宫。此妖女出生蛮夷,通厌胜之术,以巫蛊魇咒本宫,罪无可恕!」 「巫蛊?」他似是笑了一笑,抬手接过侍卫递来的那个人偶,随意地翻开了一下,定论道,「八字不对。」 「上面就是本宫的八字。这贱人咒我,为何不对?」皇后厉声道。 「洛氏不通汉文。她的汉文乃我亲手所教,皇后娘娘八字中的『庚』字我尚未教到,她不可能会写。还有……」他不耐地将人偶丢在一侧,冷冷道,「此字迹模仿之拙劣,只消找人比对,一看便知,不是她写的。」 「要找出究竟是谁写的,谁做的巫蛊,一审一查便知。」他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身后的重重侍卫手脚麻利地将宫中所有人押了出去。 「你,你!……」皇后银牙咬碎,恨恨道,「我要去禀明陛下。」 「陛下此时尚在御书房,皇后娘娘若不服微臣所判,大可自行去找陛下定夺,但……」他故意顿了顿,漫不经心地捻着手中琉璃佛珠,幽幽道,「我奉劝皇后娘娘谨言慎行。北境三城为北匈所扰,大将军拒不出兵一事,陛下还在气头上。娘娘不如先劝父兄出兵,以平圣怒,方为上策。」 事后查明,是她宫中亲侍所为,但拒不交代幕后主使。 朝露受了委屈,自是去找李曜哭诉。 御书房的屏风内一侧,李曜搂着她颤抖的削肩,他拇指粗糙的薄茧轻轻划过她颈上被勒的红痕,又酥又疼。 他沉黑的眉宇间似有戾色,将她抱紧在他的胸膛,唇齿在她耳侧摩挲,低语道: 「朕尚需倚仗皇后母族,你且先忍一忍。」 他的手拂开她的长髮,勾在指间,一圈一圈绕起,缠紧。 隔着屏风,外头是一众议事大臣,见此旖旎之状,齐齐起身告退。 眼角一寸的余光里,她看到门外那道玉白的身姿在廊下阴影中独立良久,俄而悄声离去。 他去时,袈裟拂动,门外白梨花吹落一地。 后来她听闻,他被李曜降下杖责。明面上是罚他夜闯宫闱,坏了宫规,实则是北境大捷,为了安抚皇后母族,出一口气。 那日,刑杖之下,他一身玉白浸染斑斑血渍,一连辍朝三日。 他捨身相救,她连一声道谢都未来得及说出口。 …… 今生。 自遇到洛襄以来,她在他身边总觉得心定且安宁,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悲戚的前世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眼前太过相似的轮廓令她恍惚了一下。 睁眼闭眼,她好像又身处前世大梁皇宫里,被四面血色的高墙困住,一寸也动弹不得。有人闯入殿中要杀她,她来不及喘息,就要被不断收紧的白绫吊死。 洛朝露疼得浑身僵直,手脚发凉,冷汗浸湿的长髮披散下来,被来人勾在指间轻轻拂过。 不,不是他。他从来不会如此轻浮待她。 喜欢把玩她髮丝,就只有那个人。 洛朝露骤然惊醒,思定之后,隐在衾被之下的手无声无息地游移到枕底,手指抓起藏于其中的宝石钗子勐地向来人刺去。 钗尖割破那人胸口绫罗云纹之时,被那人手掌一把握住,一道血痕沿着掌纹蜿蜒而下。朝露一怔,钗环被从中拧断成两半,「咣」一声掉落在地。 「我与王女不过数面之缘,你与我有何仇怨,为何次次都想置我于死地?」 李曜阴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不仅没死,竟然还连夜赶回了王庭。朝露惊惧万分,往后退去,刚想开口唤守卫进来,却被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掌捂住了口。 他手中的短刀刀尖已抵在她的颈侧,喉间的脉搏每一次跳动都能触到那一丝冰冷的刃口。 朝露意识到,这段时日以来李曜定是发现了她对他的杀心。她不知道他今夜要做什么,若是再惹恼了他,他恐怕真的会对她痛下杀手。 他杀过她一次,要杀第二次时也不会心软的。 朝露极力咽下恐惧,低声劝道: 「你别轻举妄动。但凡我喊一声,我的人冲进来,你也得死。」 「别以为你将禁军全部换成自己的人,这乌兹王位就是你的了。」李曜冷哼一声,吐出的气息扑到她凝滞的面上,道,「乌兹早已为大梁所控。你母亲承义公主不认你为王,得不到大梁的支持,你这王位还能坐多久?」 「大人是与我来谈交易的?」朝露脑子转得飞快,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北匈人残暴无度,多年来奴役西域各国,怨声载道。大人想要一统西域,我以乌兹举国之力助你。只要大人放过我。」 「你很聪明。知道的也不少。」黑暗中,李曜高大的身影投在绡纱帷幕上,静静地望着帐中警惕地缩成一团的女子。 他隐隐感到,眼前这人与上辈子他遇到的那个她不一样了。 此刻的这个她,更机敏,也更心狠,似乎也比前世更恨他了。 哪怕刀尖在喉,她也在冷静地和他分析利弊,算计筹谋,却一点都不鲜活,也不任性了。 他的记忆中,最后一回见到鲜活的她,是在他苦心保卫起来的冷宫里。骄纵爱闹如她,华服委地,珠钗堕尽,满眼悲愤地望着他,也是求他放过她。 后来,他曾想尽一切办法,千方百计护在手掌心的小姑娘,一箭穿心死在了他的面前。君王掩面救不得,唯余血泪空相流。 待他终于巩固帝权,坐稳皇位,杀光了所有曾害过她的人,坐拥万里江山,孤身无边寂寥。 那个教他骑马,要他牵马,唤他马奴,任性起来什么都不顾的娇娇儿不见了。碧落黄泉,生死茫茫。 重活一世,他费劲心力,出现在她面前,原本想要再看她在他面前一如往昔那般逞凶逞娇,却始终不能如愿。他不知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今日,再从她口中听到「放过」二字,他双手紧握成拳,几乎要将刀柄捏碎。 「此番结盟,口说无凭。你嫁予我为妻,就能获得大梁的支持,还能保住王位。」 朝露先是一愣,仿佛听到一个什么笑话,错开他的目光,明知故问道: 「即便有领兵之权,大人不过一介大梁使臣,我已是乌兹女王,凭何要嫁给你?」 他不会轻易泄露身份,她确信,只这一句就能噎住了他。 李曜沉默了片刻,却低声道: 「我并非普通使臣,我乃大梁四皇子李曜。此番来到西域,为与你母亲承义公主共谋西域。你嫁予我,我可保乌兹十年无虞。」 她没想到李曜真的会把他的底牌亮明给她看,一时错愕。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要娶她。 「我不嫁。」朝露很快恢復了平静的神容,面无惧色,一字字道,「大梁若怀疑我的忠心,我可以终生不嫁夫君,不生子嗣,待我死后,由大梁再定一位新王。但是若要我任凭大梁摆布婚事,却是妄想!」 磐石不移,字字珠玑。 李曜浓眉皱起。 女子抬起双眼与他对视之时,他分明看到她惊愕的目光中有一丝难以自抑的恨意,深深刺中了他。 他胸口的箭伤其实并未好全,此时能感到一丝撕扯般的痛意。他从榻沿俯下身,靠近她。 「你既为王,你的婚事,从来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他想起前世最后,那个她能为之不计生死的男人,笑中不由带了几分寒意,轻声问道,「那么,你想嫁给谁,你还能嫁给谁?」 朝露见他不断逼近,看到他眼中漫开来的狠戾。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是柔和的,却让她不寒而慄: 「你只能嫁给我。」 前世如此,今生亦是。 「我的军队已在王庭外驻扎。你那两支小打小闹的兵力,如何与我梁军相抗,如何与整个大梁相抗?我不介意,让这乌兹王庭,再由你的人的血重洗一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朝露垂下双眸。 李曜向来说到做到。虽是恐吓,但他说得确实不错。她数月来积累的实力,应对洛须靡尚可,还不足以与在西域耕耘已有多年的精锐梁军对战。 她原本千算万算,以为可以得到亲生母亲的支持拉拢大樑上位,却不料被她断然拒绝。 李曜要她以后半生幸福为代价才肯保她王位,她不想因此重蹈覆辙。且他心思深重,难保不会像前世一步步架空洛须靡一般将她的王权收走。 她别无他法,只能暂时让步。她尚有最后一条后路。 朝露哽了一哽,放低姿态,泣声示弱道: 「我父兄大仇已报,这王位我不要也罢。我做我的莎车王妃,我不会再干涉大梁在乌兹的布局。请大人放我出城回到莎车。」 莎车王寺里,虽然晨钟暮鼓时常扰她清梦,但有终日不断的清甜瓜果,满庭芬芳的蕉叶杏花。 她想起他讲经时专注庄严的神容,诵念时沉静淡然的眉眼。玉白的怀袖被风吹起,携满落花走到她面前,永远干净清朗,一尘不染。 而她满手血腥,困于旧事,执迷不悟。 朝露喉间发涩,突然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立刻回到那个人身边去。 听到她口中吐出「莎车王妃」四个字,李曜眯了眯眼,死死盯着她片刻,忽而从怀中取出一枚金簪,掷在她面前,怒道: 「我与你早有金簪为盟。你与那什么莎车王子的一纸婚书,我已命人烧了,根本不作数!」 朝露看到面前的金簪,是这一世的假山初见,他从给她髮髻上夺走的那一支。当时,洛襄还厉声呵斥要李曜交还,她却生怕他动武便任他逃走。 很多时候,洛襄看待事物,确实比她长远。她没想到她今日会因为一根金簪回不去。 李曜此时手里拿着她的金簪,就是他的把柄。大梁势大,莎车国人定会觉得她首鼠两端,与莎车和大梁两头结亲。她无法再以莎车王妃的身份回去,这根金簪断了她的后路。 她想要将金簪抢回来,却被他一把收走。 李曜早料到她不择手段会强抢,此时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冷声道: 「大婚之后,你成了我的妻子,我自会还你。」 李曜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用如此卑劣的方法将她强娶。他想着,只要先娶回来,万般宠着,弥补前世令她伤心的桩桩件件,她总会慢慢接受他的。 他起身离榻,为她拢好纱帐,忽然听到她幽声道: 「大人非要娶我,是因为我是乌兹王女吗?」 朝露问得忐忑。 天下那么多女子,这一世她没有救下李曜,与他只见过两三面,毫无交情可言。她甚是不明,他为何执意要娶她? 只是因为她王女的身份好控制乌兹?可前世他根本不需要她就一统西域了啊。 男人停下脚步,缓缓侧过身来,背影被帘外的幽光照得更为颀长。他冰冷的目光甚至含着淡淡的笑意,反问道: 「你呢?你三番五次要杀我,又是为何?」 朝露怔住。 一个莫名的猜测涌上心头。她盯着男人的背影,一股冷意从脚底漫上来,嵴背发凉,毛骨悚然。 …… 翌日清晨,一夜未眠的朝露在王殿外看到一圈恭候她驾临的亲卫。一个个俊朗的少年,洗净了昨夜一身血衣,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他们围住她,小声议论道: 「宫中盛传,大梁皇子要迎娶我们王?」 「我们王嫁给大梁皇子,岂不是皇子妃,将来万一能做皇后呢?」 「你说什么呢,王都是王了,稀罕什么皇位之位?」 「这你不懂了,大梁有沃原千里,水田万亩,人人穿绫罗,比我们这的塞上江南都富裕……」 只有邹云,从喜悦的人群中走出来,手掌紧握腰间刀鞘,定定地看着她,问道: 「王,你是真心要嫁给大梁四皇子?」 朝露默不作声。 她知道,只要她一声令下,邹云和这些人会不惜性命为她在此殊死一搏。 可是望着他们此时真挚热烈的目光,她开不了口。 他们浴血奋战,险中求胜,才得来的王位。以为已有从龙之功,衣锦还乡,平步青云,哪能想到转眼就要与梁军作战,以卵击石,免不了死伤惨重的结局。 她若能狠下心踏着他们的尸骨,最后或真的可以逃回莎车,逃避度日。可任她心肠再如何坚硬冰寒,想起他们昨夜为她奋力搏杀,将她一步步送上王位时的虔诚与期待,她无法在此时提出这个要求。 她必得先韬光养晦,再谋求来日。 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再次入宫为妃。 但这一世,她已不是前世那个无用无助的贡品。她会成为乌兹的王,身边有能臣良将,手握兵权,也不像上一世因诱惑佛子而声名狼藉。 她手中的筹码,会越来越多,无人再敢小觑她,轻慢她。 既无法避免,不如坦然直面。 朝露一夜纷乱的心境慢慢平和。她歷经前世,知晓最后的结局,此时深吸一口气,一语定人心,对众人道: 「唯有与大梁结盟,乌兹才能长久。」 乌兹长久,昨夜的血才没有白流,她所受的苦才没白费。 从前,她只有自己復仇的私心,此刻,她的羽翼下,已有了乌兹万民,还有一众随她出生入死的将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王宫中,宫人鱼贯而入,开始为明黄色宫墙挂上一片片绒花绸,莲纹金漆灯台换成一株株儿臂粗的喜烛。 登基为王,嫁娶亲事,乃是双喜临门。 红绸铺天盖地,喜气洋洋的氛围中,邹云遥望她许久,始终一言不发。 他心中知晓,她说的是结盟,而并非心甘情愿嫁人。和莎车国那次一样,她是为了结盟才同意下嫁。 一路走来,他看到了强大的北匈骑兵,还有更强大的大梁军队。哪怕在王庭势如破竹,他依旧感到自己的弱小。 他还不够强,他的兵马不够精壮,所以他的王才要牺牲婚事,以求保全。 一身夺目银甲的少年,背转身离去,将身旁一缕垂下的赤红喜绸勐然扯落在地。 *** 乌兹与大梁结盟,女王与皇子大婚,整个王庭沉浸于国主成亲的浩然喜气之中。 诸国使臣竞相来朝,持节入王庭。一箱笼一箱笼的贺礼自千里而来,驮马塞道,鸾车并驾。 西域各佛国送来的贺礼大多是金身玉砌的佛像。 洛朝露晨起便坐于王殿后,任由女官为她一层一层祎衣嫁服。送来的是二品的翟冠霞帔,是大梁皇子妃的服制。并蒂莲镶金的绫罗礼服,腰束无瑕白珪宝玉带,璎珞为串,环佩轻鸣。 她不断听到前殿传来使臣道贺的祝词: 「疏勒国来使一百,贺白玉雕罗汉三百尊。」 「高昌国来使五十,贺十丈金身卧佛一双。」 「精绝国来使一百……」 朝露轻轻晃了晃如云髮髻上流坠的明珠雕金凤冠,面露迷茫之色。她不知道父王在时,与这几国有何交情,此时乍一听来,他们送来的贺礼皆是财大气粗,非同小可。 她不修佛,也不知送来这些佛像何用,反倒睹物思人,自寻烦恼。 宫人不知她因何怅惘,见她梳妆毕,原本就是粉黛绝色,肌白唇红,美艷灼丽,今日又添以新妇之妆,国君之雍容,更显天姿国色,皎若明月之光,灿若夕霞之华。 待黄昏之时,已是良辰。斜阳自漫天黄沙中垂落,天际处霞光万丈,辉耀大地。 玉阶前,云纹青袍的使臣捧杖持节,一字排开,无声护送新王入殿成礼。 暮色杳杳,她手捧胭色绢纱纨扇,被无数陌生的面孔簇拥着,拾阶而上,看到尽头处身着玄青色盛装、头戴冠冕的李曜。 他微微侧身,负手而立,龙章凤质,天人之姿。见她走近,朝她伸出手来迎。 洛朝露顿时有恍若隔世之感。这一切,分明与前世别无二致。 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到了这一步么。她奋力想要避免的命运,哪怕百转千回,还是铺陈在她眼前,无法逃脱。 朝露连日来积攒的勇气在此刻开始溃散了。她在最后一阶前脚步一滞,怎么都不愿上前,更不曾抬起镶袖,去接过他的手。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轰隆」几声巨响,如同雷鸣阵阵。 她迟疑着回过头去,望见矗立在殿外的一座座巨大的佛像轰然倒塌,从断臂碎腔中窜出无数甲兵纷涌而来。 沖在最前的十名将军模样的男子,上前一步,手中兵戟相鸣。其中一老将一跃上阶,朝她道: 「高昌王军,奉佛子之命,前来为乌兹女王护驾!」 声如洪钟,铿锵豪迈,震撼全场。 观礼的人潮中,有一批使臣扯开绫罗,一身绛红僧袍,双手合十,威风凛凛,齐声高呵道: 「疏勒国潜法寺武僧,奉佛子之命,前来救驾,恭祝乌兹新王,长乐无极。」 话音未落,场上大半使臣已撕去身上礼服,露出藏匿的盔甲箭袖,刀剑弓矢,剎那间一片明光之海。 「焉耆国九王子携亲军,奉佛子之命出兵,为乌兹女王救驾!」 「若羌国声闻寺,奉佛子之命,前来为女王救驾! 「戎卢国三百金刚,奉佛子之命,任凭女王差遣!」 吼声此起彼伏,震天动地,排山倒海而来。 连带着殿前戎甲未卸的邹云,携身后近千禁军,锃锃上前,屈膝半跪于她身前,高声道: 「乌兹王军,为王护驾!」 细细算来,混入使臣群的精兵良将,加之数百佛像之中的藏军,全场竟有万余之众,饶是西域一国,都未有如此强盛兵力。 洛朝露此时思考的却不是兵力问题。 她身陷茫茫人潮,千军万马之中,不断地来回举目眺望。眼之所及,不是红缨飞扬,就是绛衣飘荡,哪有她想要看到的人影。 她频频转头,冠上垂落的明珠不住地晃动,焦急的目光扫遍,转瞬淹没在这一片人海里。 一阵疾驰的马蹄声铮铮而来。 时间停滞了一瞬。队末动了一动,像是长龙甩尾一般裂开一道口子。人流随之自觉地在避退,从末尾缓缓向前散开。 从玉阶上俯瞰,如同天上降下一指轻轻一划,海面分道而开。 一道玉白身影从重重人群中纵马前行。胯下坐骑是大宛国的汗血宝马,通身红鬃,四蹄踏雪。 徐风一吹,宽袖拂动,身姿轩举。白衣雪衫被天边彤红的云霞映衬,透出淡淡的绯色。玉树琼华,不外乎如是。 万千瞩目之中,他孤身一人朝她而来。从容不迫,坚定不移。 虽然仍是淡漠的面,清润的眸。一切却好似再也不同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洛朝露双手发颤,挡着容颜的纨扇掉落在地。她心底滚烫,眼眶涌上了点点浮光。 她最想见的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每当她误入歧途,深陷前世的梦魇,差点就要重蹈覆辙。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出现,带她逃离泥淖。 乌兹王庭的湖畔假山,歧城的峡口,还有遇险的仙乐阁。 每一次,都是他。 在她听天由命,无法应对命运,以为又要不可避免地跌入前世泥淖的时候,将她一举救了出来。 宛如神祇,也註定是她的神祇。 朝露死死抿着唇,心中似有千钧石墙,轰然倒塌。她不顾一切地向那道玉白的身影奔去。 殿前呆立的李曜一看到洛襄,便大步冲上前,想要擒住朝露的手将她拽至身后。邹云眼疾手快,疾步横刀将人拦在一步之外,让他近不了她的身。 洛襄的脚步没有为他停留,行至她面前勒马,轻声问了一句: 「他可是你那个心上人?」 朝露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会是这个问题,想都不想就摇了摇头。 在她否认的那一瞬,顿觉身间一轻,他已将她揽上马,跨坐身前。 红鬃骏马嘶鸣一声,马蹄踏地,风一阵疾驰离去。 朝露心神一盪,还未惊唿出口,想说如此大庭广众甚是不妥,耳后传来他沉声低语: 「若是要嫁人,应当嫁给心悦之人。」 马蹄声渐渐远去,良久之后,在场之人才幡然惺忪过来。 他们的王在大婚当夜,竟被佛子当众抢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看到你们的评论,苏吗? 杨绛先生说过,「男性对女性最高级的爱,是教会她社会生存技能,给予她资源和帮助,哪怕有一天离开她,也能自我独立,活得体面。」 因为身份原因,洛襄知道自己或许无法一生一世照顾她,于是送她乌兹王位,通过让她成王,渡化她的戾气,教她爱人,爱民,爱天地,爱自己。 第59章 最后一抹落日余晖沉入天际。 身侧是唿啸而过的风声,一闪而过的宫墙,满目的喜饰红绸都黯淡了下来。 被他圈在怀中在马上疾驰,坚实有力的胸膛贴着她的背,遒劲的腰腹裹住她一缕纤约束素,男人雄浑的气息将她一寸寸包围。 这样的场景,洛朝露连梦里都未曾做到过。是不敢,亦是不能。 她应当清醒,却不想清醒。 洛襄热热的唿吸拂过她泛着薄红的面颊,他的声音风轻云淡,问道: 「既不是你的心上人,为何要嫁给他?」 朝露自被逼婚以来,她一直用无数个理由来说服自己认命。无非如前世那般重来一回。 既然嫁不了最喜欢的人,无论嫁给戾英,还是嫁给李曜,都是为了在乱世求生,其实也无甚分别,无甚所谓。 可此时她面对洛襄,竟一个理由都说不出口。 朝露咬了咬唇,最后低低道: 「我想与大梁结盟。」 洛襄凝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缓缓唿出。 他入宫之时,见到她身着喜服,一步步走上玉阶,朝她未来的夫君走去。 那一刻,他有过深深的迟疑。 因为他记得,在梦中的前世,她就是嫁给了大梁四皇子,坐在凤鸾上,满心欢喜地成为那个人的妃子,甚至想要做未来的大梁皇后。 嫁给他,是不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意? 夫妻成双,琴瑟和鸣,本就是他洛襄此生可望不可求之事。 可她却立在玉阶不动,也迟疑了。 一剎那,他做出了倾覆天地的决定。一意孤行,违背了自入佛门以来所受的戒律。 不惜违逆,不计代价,走到她面前。 面对她惊愕的目光,他心知不该莽撞,应该谨慎选择措辞,可他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径直问出一句「他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她当下就否认了,他便再无所顾忌。 又排除了一个人,他离那个不敢触碰的答案,更近了一步。 「结盟有诸多办法。」洛襄静静望着身前的她,目光如注,道,「只要你不喜欢,就不必嫁。」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洛朝露听得鼻尖酸涩。 父王为她选了青梅竹马成婚,三哥要她嫁人获得依靠。前世是母亲,今生是李曜,都以家事国事胁迫,威逼利诱她嫁人。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告诉她可以全凭自己心意,选择嫁不嫁的人。 今夜无星无月,渺小的马匹被巍峨宫墙所投下的庞大阴影尽数笼罩,一点一点淹没在火烧般的漫天红云之中。 一支利箭撕裂了如血残阳,直直落在马蹄前,拦住了去路。 奔驰在宫中的红鬃骏马受惊昂首,及时停了下来。 朝露缓缓下马,巡视一圈,望见无数道箭矢从王宫的崇楼玉宇里窜出来。明晃晃的箭簇银光映着血色落照,如烈火流星一般落在二人身旁。 心机深重如李曜,早在大婚现场布满重兵。 她知道,只要洛襄一声令下,这里的万千援兵就会冲过来为他而战。他占尽兵力优势,在王庭压制李曜,本是毫不费力。 可此刻,她看到了他目中的犹疑。 他不愿开战的原因和她愿意下嫁的原因一模一样,都是不想眼见乌兹王庭血流成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以他今日集结的兵力,强攻王庭亦是绰绰有余,可他却选择以使臣和佛像偷渡潜入,尽可能避免正面开战的伤亡。 佛子身怀金刚手段,亦有菩萨心肠。此为无量佛心。 浩大的夜幕沉沉压在王殿的鸱吻之上。 朝露遥遥望去,身着玄青婚袍的李曜立在玉阶前,朝底下高声道: 「把她放下,我便止战。佛子若不肯,我们在此地决一死战,血染王庭。」 洛襄纵身下马,抬起宽大的袍袖将她护在身后。他声色端严,凛凛如霜雪,一语吹动她心: 「她不是筹码,不能用来交易和算计。」 李曜微眯着眼,薄刃般的目光掠过并肩而立的两人,紧绷多时的唇角微微一抿。 他乃一国皇子,要嫁给他的高门贵女数不胜数。而他最中意的新娘,今日大婚竟当众随佛子离去,令他颜面尽失。 兵力不如人,新娘又悔婚,心头恨意难消。李曜紧握成拳的五指指骨「咯吱」作响,忽而暴起,怒吼道: 「身为佛子,竟为了一个女人可以枉顾众生,枉顾王庭上万无辜之人的性命吗?一旦开战,今日这里死的每一个人,都是佛子你犯下的杀戒,造成的恶孽!」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天色完全沉了下来。 黑暗中,洛襄平视前方,错开四面探寻的目光,摇了摇头,面容严肃沉毅,厉声质问道: 「城中梁军已是强弩之末,两军相斗并无益处,皇子何必要鱼死网破?」 「要我放过其他人,可。」李曜冷笑一声,摩挲着镶绣龙纹的甲臂,忽而五指张开,身旁严阵以待的弓箭手得到他的命令,利箭对准了洛朝露。 「乌兹女王擅自逃婚,背弃盟约,怎么能一点代价都不必付出?此一箭,解我心头之恨。」 「佛子,你来选。」李曜唇角勾起,冷冷道,「你是救这王庭万千众生,还是救她一人?」 杀人诛心。 朝露明白了李曜的意图,嵴背上透出的冷汗霎时浸湿衣袍。 李曜的兵力不及洛襄,想要藉此计逼迫洛襄就范。李曜掌杀伐决断,两世征战,向来视人命为草芥,可佛子不能。 若洛襄选了她,便是要牺牲苍生,自此背负杀孽深重的骂名。 若洛襄放弃她,李曜就是想要看她和佛子自此离心。 是为,杀人诛心之毒计。 一时间,偌大的乌兹王宫寂静得恍若一座荒城,人语声停了下来,无数道目光落在正中的玉白身影上。 千军万马,万马齐喑,所有人屏住了唿吸。 朝露偏过头,望见洛襄那张素来无甚表情的面容露出森然之色,夜色下浓烈的眉眼变得锋利至极。 他也转身,静默地望向她。 在他无声的凝望中,她看懂了他的抉择,读出了他的取捨。 他能来,尝试救过她,就已经很好了。她已没有遗憾。朝露垂下头,在心底对自己道。 夜风拂过他宽大的袍袖,他身如玉山,岿然不动,缓缓闭上了黑沉的眸子。 再睁眼时,洛襄的眉宇已恢復沉静,吐出两个字: 「停战。」 朝露长长舒出一口气,笑了。 幸好,他选了救这王庭万人。若他选了她,他就不是她心悦两世的佛子洛襄了。 朝露闭上眼,朝外走了一步,朗声道: 「是我悔婚,有错在先,不愿牵连旁人。此箭,我自受。」 李曜睁大双眼,青筋暴烈的手臂遏制不住地颤抖,忽而一笑,道: 「洛朝露,你就算死在箭下,也不肯嫁我吗?」 朝露扬起下颚,隽秀的下颔线露出一道绝美的弧度,傲然一笑道: 「我已是乌兹的王,如果连我的婚事都不得自主,如何统领一国?」 洛襄方才说过,只要她不喜欢,就可以不必嫁。这一世,她有决定自己婚事的权利,她可以依照自己心意而活。 「王,不可!」邹云领兵拔刀上前,向她冲过来。 朝露挥手制住了他,面朝众人,不惧声色,高声道: 「今日我甘愿领受殿下一箭,以息殿下雷霆之怒。望四皇子殿下信守诺言,一箭之后,无论我是生是死,请殿下即刻退兵,不许伤我的臣民一分一毫,离开乌兹王庭。」 在场之人有乌兹文臣武将,亦有各国使臣,见此状无不动容。 谁能想到,他们数年来一向嗤之以鼻的荒淫王女,竟然将他们视为子民,竟然愿为他们甘受一箭。人群唏嘘不已,更有人开始向飞扬跋扈的梁军大声叫嚣,鸣声鼎沸。 李曜身旁的弓箭手顿住,手心的汗已湿了弓弦,低声请示道: 「殿下,是否放箭?」 另一亲卫道: 「殿下金口玉言,若是就此罢手,我大梁颜面何在?」 李曜紧眯着黑眸,指骨因太过用力而泛着青白。 他料到了佛子必会放弃她,却没料到她竟甘愿受他一箭。 千万人面前,他说过的话,不能收回,否则他大梁军威何在,如何在西域立足? 她胆敢如此忤逆他,就该让她尝尝被人当众抛弃的滋味。让她知晓,最后放弃她的人是她心心念念的佛子,不是他李曜。 可即便她对他如此狠绝,他也不想伤了她。此一箭算是小惩大诫。 「不要伤她,只作震慑。」李曜音色极冷,又令道,「若是见一滴血,你便提头来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弓箭手额头冒汗,执弓的手抖了抖。行军多年,从未得过主子如此诡异的命令。要他一箭取人性命不难,可要他向人射出不能伤及分毫的箭法,委实不易。 风满庭楼,长天夜色,最后的晚霞宛若滔天烈火,烧尽天穹,美艷又壮丽。 玉阶之下,朝露闭着眼,听到箭矢破空而来的声响。 那声音很细,像是夏夜里戛然而止的蝉鸣,又是指间铮铮崩断的琴弦。她很熟悉,因为前世她亦曾听过。 她静静地立着,静静地等待,直至几滴猩红,溅到了她的面颊。 朝露缓缓睁开眼,看到一抹凛冽的玉白挡在她面前,干净的袍角霎时被鲜血泅作深红。 温热的血流漫过来,像是灼烧一般,刺痛了她的肌肤,她却觉得浑身冰凉无比,四肢百骸被彻骨的寒意浸没。 「洛襄!」朝露叫出声来,扑了上去,看到那支本该射向她的箭刺中了他的胸口。巨大的错愕将她的心一把攫住,她无助地问道: 「为什么?……」 洛襄望着突然扑入怀中的少女,英挺的眉微微一蹙,好似她问了一个傻问题。 垂落的右手慢慢环住了她颤抖不止的肩头,终是轻声回应了她: 「因为,你也是我的众生。」 佛渡众生,亦渡一人。 世间若无两全之法,他也不会因为众生而放弃她。 如果不能选择她,那么,就代替她。 朝露愣住,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受控地涌了出来,嘶声喊道: 「医官呢?医官!」 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慌乱的她。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听好。」洛襄咳出一丝血,集中所有意志力,对她道,「城外,还有三支我的亲军,不是佛门中人,可以为你所用。」 「梁人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坐稳王位,需要利用北匈,两相制衡……」 他似是支撑不下去,眼睫翕张,艰难地动唇继续一一道: 「若是北匈人不来,梁人硬要逼你退位,你让邹云护送回莎车。我于莎车王室有恩,定会善待于你。还有,莎车有我的私库,足够供养你的商队和军队……无论你将来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 他到底还默默布局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朝露毫无心思听他步步谋划她一个人的将来,紧紧反握住他的手,道: 「我父兄的仇已经报了,王位我也可以不要,我的商队可以赚很多钱。我只想去大宛国骑骏马,渠勒国摘石榴,高昌国看佛像……之前都说过的,你陪我一起去看好吗?」 她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指,哽咽道: 「你和我拉过勾的,受封为佛子的时候要穿玉白的袈裟。你绝不会死在这里!等你做了佛子,你所编译的万卷经书,会传至中原,为万世颂念。」 见他的眼眸正慢慢闭阖,朝露失声道: 「你明明答应我三哥,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你是出家人,不能妄言!你若是食言了,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洛襄微微一怔,倏然笑了。他苍白的唇角被腥血染红,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她哭得好厉害。他从未见过,一向骄傲明艷的人,竟然也有那么多的泪水。 他手指动了动,想要拂去她淌落的泪水,少女泪光莹莹的脸渐渐模煳了起来,他像是累极了,终于闭上了双眼。 …… 在场本是为佛子而来的多支军队大惊失色,纷纷拔刀相向,道: 「大胆梁人,竟敢伤害佛子。」 佛子是佛陀在世间的化身,伤害佛子,有如伤害佛陀。出佛身血,乃是佛门五逆罪之首,必堕无间地狱。 李曜亦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他沉下喘息不止的胸口,死死盯了一会儿那道被血色染红的玉白身影,很快镇静下来。 「箭分明射偏了,他根本死不了。」他冷笑置之,道,「就算真死了……挡我路者,不要说是佛子,任是诸天神佛下界,我都杀得。」 佛子遇刺此事非同小可,亲卫已是吓得面如土色,对视一眼,纷纷跪地,谏言道: 「殿下,西域奉佛子为至尊,大军震怒,正所谓哀兵必胜,今日兵力悬殊,我们还是先走为妙。」 李曜沉吟片刻。如今千夫所指,就算洛襄没有下令,眼前这近万大军亦会佛子而战,举兵相向,针对他大梁。他之前离间的计策,算是失效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李曜思定后,由亲卫簇拥护送,速速离开了乌兹王宫。 *** 是夜,乌兹王殿的寝宫。 帷幔上重重叠叠的喜绸都已全部撤去。灯台上的大红喜烛还未来得及换下,仍在燃烧。 夜色犹深,风来一动,烛火一明一灭。 前厅传来刻意压低的女声,还带着一丝哽咽: 「无大碍?无大碍怎么还不醒啊?」 医官跪了一地,面面相觑,不敢答话。 「退下。」 医官如蒙大赦,擦了擦额鬓冷汗,疾步退了出去。 大门闭阖,殿内幽静。 一道纤细的身影靠近,投在随风垂落的绡纱帐上,如雾似幻。 朝露小心翼翼地撩开帐幔,螓首低垂,替榻上的男人掖了掖被角。她静悄悄地坐在榻沿,身子微斜,一只玉臂支着下颔,倚在帐前。 镶袖上垂下的丝绦随着青丝微微拂动,细细的影子柔软细腻,迤逦在他肩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洛襄眼睫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 看到他醒来,少女面露喜色,微红的眼尾尚有泪痕阑干。见他眉头紧锁,她担忧道: 「可是哪里不舒服?」 洛襄微微颔首,因受了伤声线有几分哑,点头道: 「是有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她撇撇嘴,面露讶异,「你是多智第一的佛子,还有事能难倒你?」 洛襄不动声色道: 「歧城千佛寺有个比丘,要为你还俗。」 朝露眨了眨眼,覆在身前的双手,慢慢攥紧。她没想到他一醒来,说的却是这件事。 她当然知道他提起的那个白袍比丘。 当时在那寺中,她以为是他从李曜手中救了她,还以为一早醒来就可以见到他,清晨从房中出来的时候特地换上一袭梨花白的衫裙。因受伤而惨白的面靥还轻抹了些许脂粉,提一提气色。再以口脂点唇,如珠似玉,既有病弱西子三分娇柔,又似飞天神女七分灵动。 一路在寺中,确实有不少年少的僧人频频回头,偷偷望她。 结果她一看到玉白的袍子,却认错人了。为此还不得不提前出发往王庭,特地避开那个比丘。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洛襄在佛塔闭关,这种事,他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此时,朝露因这份小心思而生了几分心虚,抿了抿唇,别过脸去,嗫嚅道: 「他要还俗,关我什么事。」 她垂着头,身子挡住了一方明亮的烛台,只余一点点火光穿过她髮丝,在他的面庞投下。 光影渐渐变得昏沉,另有一丝隐隐浮动的暧昧。 朝露心绪难定,心头狂跳不止,起身逃跑似地欲走。 袖上的丝绦忽而一紧。 她心跳一滞,回身隔着朦胧的纱帐望去。他的面容模煳不清,唯有一双黑眸亮得惊人。 「无关么?」他面无表情,定定地望着她,唿吸有些沉,声音却很平静,道,「他对你动了心,怎能算无关?」 第60章 烛火倏忽一颤。 一滴滚烫的烛泪落了下来,凝在莲纹的烛台上,满作一圈,化为一滩泪冢。 一阵风过,轻纱罗帐中也顿时暗了下来。 雕窗外大片大片的月色漏了进来,如碎雪一般覆满洛襄清俊且苍白的面容。 朦胧的光亮里,他素来清越端持的声音也飘忽不定起来,难以捉摸。 两相沉默最是熬人。朝露回到榻沿坐下,看到他缓缓收回了拽着她袖口的手,目光仍在她身上定住不动。 她心头更虚,不敢再看他,埋着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髮丝,轻声道: 「影响佛门弟子修行是很大的罪孽,不是吗?」 洛襄点点头,回道: 「毁人梵行者,永堕阎罗,不得轮迴。」 她的双眸陡然睁大,遽然从榻沿起身,垂落在他枕侧身旁的丝绦撇开,离得远远的。 洛襄见状,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样子看在眼里,心下有几分失笑,仍是淡淡道: 「错在他,不在你。既然自知梵行有损,他就该即时回头。」 「是他自己为了你动了心,与你无关。若有罪孽,皆由他一人背负。」 朝露不解其意,开始认认真真地为难起来,小声道: 「我不是故意要造孽的……我就是认错了。我以为是你在那里……」 洛襄撩起眼皮。 他没想到这一回她招得这么快。他沉了沉心,仍旧面不改色。 「原是认错了……」他若有所思,凝视着她,道,「可那个比丘说,你有话要同我说?」 朝露愣了一愣,眼睫上下颤动: 「什么话?我……」 她在他中箭那一刻,慌乱得口不择言,该出口的,不该出口的,该许诺的,不该许诺的,都通通对他说过一遍。 管他当时是不是昏迷,可否听清,她决不会再说一次了。 她不经意间流露的惊愕和赧然,洛襄全看在眼里。他有几分发白的唇角不可察觉地勾了勾,迳自道: 「你是不是想说,我中箭的时候,你想说的话,都已说完了。」 「但,那些你想做的事,难道不等你的心上人一道了吗?」 朝露缓缓偏过头,对上他清冽幽深的眸子,蹙了蹙眉。 洛襄看到她眼中的狐疑,轻轻咳嗽一声,从榻上支起身子,淡淡道: 「是我唐突了。」 心头燃起的火随着烛光一明一灭,无法再被被扑灭。他动了动唇,缓声问出: 「你的心上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朝露深深望着烛光中他沉静的眉眼,连带着自己的目色也变得悠茫起来,像是从久远的记忆里打捞起一段往事,缅怀一个故人。 「我的心上人,」她语调是他从未听过的轻柔婉转,「他志向高远,一生清正,渡人无数,也救了我。他懂的很多,说出的道理总是让人深信不疑。可我辜负了他……我后悔自己太过任性,肆意妄为,害他颠倒梦想,颠沛流离……」 少女双瞳如水,波光粼粼,柔情涌动,道: 「后来,他走过西域很多很多的地方,听说,最远都到过长安。只是,我再也没见过他了……」 洛襄久久盯着她没有说话。 他熟悉她那些唬人的伎俩,也心知肚明,她一贯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可此时此刻,他从她水光莹莹的眼中看不出一丝狡黠,只有无尽的哀恸与怅惘。 好像,她的心上,真的藏了那么一个人。 那个人走了很远,不会再回来,所以她才会说,此生她与他无缘。 烛火不能照见之处,洛襄的眸光暗了下去。 他自乌兹到莎车修佛,此生从未去过任何地方,更不必说千里之外的长安了。 洛襄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地开口道: 「我幼时便皈依了佛门,数十年恪守清规戒律,行事呆板,不通人情。自被长老们认定为下一任佛子之后,便不被允许离开王寺和佛塔,终日译经诵偈,本打算就此困守一世,直至死去……」 朝露回过神来,面露讶异。 她一直以为做佛子很风光,身居高位,一唿百应,受人供奉,有人敬仰。竟不知,这也是另外一个牢笼罢了。 所谓佛子,不过也是佛门用来固权的一个祭品。 听到他如此剖析形容自己,朝露心中一酸,喃喃道: 「襄哥哥……」 「听我说完。」洛襄抬首,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眼眸,心口的箭伤还在隐隐作痛,他的声音冷涩且虚弱,仍是极力平静地道: 「朝露,我其实是一个颇为无趣的人……」 除了佛法以外,他的经歷一片空白,别无所长,没法如她心上人那般,胸有万千丘壑,看遍天下风光。 洛襄咽下喉间的涩意,直起身子,以一腔难以抑制的孤勇,一字一句道: 「但我听闻,西域广袤千里,有雪山冰峰,大漠瀚海,亦可塞上纵马,草原牧羊……还有你之前说的,大宛国素有千里骏马,阒勒国盛产无瑕玉石,高昌国的金身佛像美轮美奂……有生之年,我确实也想去看一看。」 「朝露,你愿不愿意陪我一道去看?」 洛朝露一怔,神色从疑惑慢慢变成了愕然。 她的表情,洛襄尽收眼底,忍不住又解释道: 「并非,并非是因为你能纾解我的病症……」他微微颔首,眼睫低垂,克制着心潮,冷静地继续道: 「这次离开王寺,我走了很多路,见到很多人,确有很多佛法无法救渡的人和事。若是继续久居佛塔,若非躬身入局,怕是无法渡人渡己。」 「我知晓,我为你中箭,你心有愧意,为了不让我死,说过慰人心的话。但是我想、想要在清醒的时候,再、再确认一遍……」 他中箭后,她在他昏迷前声嘶力竭说的那些话,他都一一听到了。 君子端方,不会趁人之危,怕她是轻许诺言,更怕她就此反悔不认。 朝露望着他艰涩的神容,滚烫的目光,一时想要落泪,又不禁莞尔。 佛子洛襄,少时便日诵千偈,以雄辩之才横扫西域佛门,十年未逢敌手。可此刻,他说话却一句一顿,饶是学舌小儿都比他灵巧几分。 她不由想起,当初两人一道被困佛窟之时,她也曾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试探,说想要和他一道走遍西域,译经着书。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两全之法。 相知相伴,相依为命,即便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许定终生,也是她和他最好的圆满。 今日心有灵犀,他终于回应了她当时隐晦的期许。 朝露撩开胸前散落的髮辫,不再以指玩弄髮丝,端直了腰身。 「襄哥哥,」她郑重地看着他,道,「若是从前,我会毫不犹豫。但是如今,我要想一想,再答应你。」 洛襄皱眉,不由握住她攥着衣袖的手,道: 「你是怕有损我梵行?」 「不是的。」朝露打断了他,摇了摇头,道,「我知道襄哥哥你佛心坚定,胸怀大志,註定要济世度人,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的修行。」 洛襄默默不语,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转瞬就松开了她的手,以拳抵唇,重重咳嗽了几声。 朝露替他掖了掖被角,微微挪了挪身子,靠近他一分,道: 「我只是看到现在乌兹国这个样子,真的很难受。我一路从歧城回到王庭,看到如此荒凉的草原农田,没有人耕种,没有人牧羊。我想着,若是我三哥做了王,必不是这般民不聊生的颓唐境地。」 微茫的烛火渗入她的髮丝,在面上投下黢黑的暗影。她黯然垂眸,道: 「小的时候,父王坐在王位,将我抱在膝上,指着满朝群臣问我想不想做女王。那时候我就想过,王位我当然也坐得,像我父王那般威风凛凛。」 「可我真的做了王才发现,做一国之主,甚是不易。乌兹现在百废待兴,我有我的子民,我暂时还不能离开王庭,只顾自己游山玩水享乐。」 若是让前世的朝露听到这番话,定是嗤之以鼻。只因那时的她并不知晓,自己自小在乌兹为所欲为的前提,都建立在父王治下的一个强盛且繁荣的乌兹。 唯有盛世,才能容纳甚至追捧她这样美艷骄纵的王女,否则,她便是众矢之的,千夫所指的妖女。 洛襄望着她专注的样子,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他忍不住撩起她垂落的髮丝,缓缓拢至她耳后,露出少女皎如明月的面靥。 雪腮在烛火下透着薄红,一抹浅浅的绯色如同雪化云开后的桃花。 「慢慢来。我等你的答案。」他静静地望着她许久,唇角不由勾起,柔声道,「我此次带来的金身佛像,你可以全部熔了拿去赈济灾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朝露抬眸,不解道: 「这样不好吧,那可是佛陀的造像,佛门子弟看到了不会有非议吗?」 「神佛本该救苦救难。」洛襄淡淡道,「况且,近年西域战乱,生民流离,造那么多佛像,并无甚用处。」 见她露出诧异的神色,他又补充道: 「这些金银玉器,本不全然属于佛门,是我的信徒专门供奉于我一人的。」 朝露点了点头,暗自腹诽,他为何分得这般清楚,佛门的不就是佛子的吗? 月影西斜,近乎浑圆的玉轮被雕窗搅碎,落在朦胧的帐前。夜已深了,连寒蛩鸣声都渐悄。 自朝露回宫称王,多日来神思紧绷,今夜在洛襄身边,觉得身心安定无比,难得松弛下来,困意便涌了上来。 可她捨不得离开,好不容易见到日思夜想的人,若非怕他误会,只想爬上榻去赖在他身旁不肯走。 她心知夜已深,洛襄一向持戒甚严,如此并不十分妥帖。于是心思便想着,只要她还在说话,他必不会赶她走。 朝露一手伏在榻沿,一手托腮,从莎车到乌兹的见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洛襄跟了她一路,她所说的,他亦有经歷,还是默默地听着,唇角时不时一勾。 她絮絮叨叨地说起: 「路上有一回下大雨,我的军帐漏雨了,只能搬去邹云帐中睡……」 洛襄眉头轻皱,随口接道: 「商队不是连夜给你送来了帐子么?」 她眼皮在打架,忽然抬头,睁了睁迷濛的眼,疑惑地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商队半夜送帐子来了?」 见他别过头不语,她伸出臂子,小手扯了扯他的袖口。 洛襄咳了咳,见煳弄不过去,轻声道: 「战乱频发,我不放心,后来派了手下保护你们。」 他隐瞒了他一直跟着她的事实,生怕她看出他不堪的心思。 洛襄握紧了衾被下的手,面上波澜不惊地道: 「你不该瞒着我,独自涉险。」 「商队果然是你的人。」朝露想起那支商队一路以来的相助,面露惭色,低头玩着手指,道,「我其实在莎车就打定主意了,一直瞒着你,是因为怕你会阻止我。」 她抬起脸,乌黑的眼眸亮晶晶的,认真地问道: 「佛子不是不应涉政事吗?我记得,从前在乌兹王庭,我求你帮忙为父兄报仇。你断然拒绝,说血腥政变,哪怕是为正义,与你所持之念也是背道而驰。所以我以为,你不会帮我的。」 她隐约记得,佛门戒律森严,如此擅自动兵会有很重的惩罚。 见洛襄始终没有回答,她仰着脸,问道: 「为什么要冒险助我做乌兹王? 洛襄垂下眸子,想起跟着她一路出了莎车,才看到西域民生如此凋敝,不仅战乱不断,路有饿殍,可他却高坐神坛,其力甚微,无法救下每个人。 「佛法无边,今时今日却救不了众生。只有靠强大的人力,才能改变如此腐朽不堪的世道。洛须靡不配为王,使得民不聊生,你取而代之,方是救民之道。此为其一。」 他知道身为佛子,受佛门和信众供养一世,此语可谓是大逆不道。可是,他径直在她面前说了出口。 没有缘由地,他知道,她会懂他。 「佛门有慈悲无量的菩萨,亦有杀伐护法的金刚。只要最终求得渡世之法,无论是慈悲还是杀伐,都不过是手段而已。」 听他说起杀伐护法的金刚,朝露莫名想起了前世那名国师。他虽着玉白袈裟,却以杀伐渡世。 洛襄顿了顿,又轻声道: 「其二,我答应了你三哥,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你做了乌兹的王,变得足够强大,待我终有一日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他想起他接下来要面对的考验,目色深沉,在心底微微嘆息。 他听完了她的心事,却不知该如何与她诉说,他的心事。 铺在他前面的路,艰险且崎岖,他本是独身上路,却因一人生了贪念。 洛襄偏过头,却见睏倦的少女已阖上了双眼,支着下巴的手一松,眼见额头掉下去,要磕到榻沿了。 他很快抬手,掌着她的后脑,将困得睡过去的她揽过来,扶在榻上。 月光透过纱帐,少女侧卧的剪影,身段丰盈又纤约。满头长髮披散下来,衬得娇俏的面容恬静而柔美。 分明与梦里极尽妩媚,在他身上肆意动情的样子毫无相似。 眸光轻轻一扫,看到初雪般白腻的颈子,一路向下,重峦叠嶂,雪满群山。真实地和梦里别无二致,每一寸的起伏他都熟悉万分,如同烙刻在心头。 他微微一怔,很快收回目光,听到她绵长的唿吸,知道她已睡得很熟。 因为洛枭亲手将她託付了他,她对他是满心的信任和依赖,从不戒备。 可他对她的念头,不止于此。 少女黛眉连娟,浓密眼睫上还凝着晶莹的泪点,随着唿吸微微颤动。 烛火燃尽,灭作一缕青烟。黑暗中,洛襄凝视许久,终是俯下身去,薄唇微启,吻去了那一滴只属于他的露珠。 清甜甘冽,蚀骨销魂。 底下的少女似是被压得不适,动了动嫣红的唇瓣。洛襄出了一会儿神,没有再停留,欲起身却被一双柔软的玉臂勾住了脖颈。 愈缠愈紧,越贴越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咫尺之距,温香软玉,他听到睡梦中的她娇声喃了一句。 只一句,四个字,令他神魂一震,眸色全然沉了下来。 *** 翌日。 北匈使臣觐见的时候,洛朝露尚在着衣梳妆。 今时不同往日,宫廷连夜赶制出了女王的服制,她晨起要一层层套上纱绸绫袍,头戴镶嵌宝珠的绫冠。 女官为她施粉,却见她两颊妍润,微有红晕之色,眉宇间有少女的清丽,也有君王的威仪。 朝露抬指揉了揉太阳穴。 昨夜,不知是她这几日太过疲累,还是洛襄的气息和檀香太过令人心安,她竟在他面前迳自睡了过去。她睡得很沉,很香甜,隐约中似乎还梦见了前世在乌兹王庭的那一夜。 早上起来,枕侧却已不见人了。听侍官来报,他一早便去了佛殿禅修。 她既是懊恼又是羞涩。她睡相向来不大好,是否打扰了他安静养伤呢。 王殿内,群臣毕至,禁军护驾。 朝露撩起王袍,坐在王位上扫了一眼。乌兹文武基本都到了,还有几个大梁使臣也在堂上。这大约是认她这个新王了。 北匈使臣披髮左衽,身材魁梧。为首之人膀大骻圆,腰配宝石刀鞘,上前一步道: 「我等代北匈右贤王递上国书,予乌兹新王过目。」 邹云走下玉阶接过国书,递予朝露一阅。 北匈右贤王认了她这个王,就是单于认了她这个王。北匈人无端向她示好,必有所求。 代价什么?若是要牛羊贡品,岁给缯器,乌兹需休养生息,她暂时可给不起。 「右贤王可否现身一见,与我详谈?」朝露道。 「王尚在高昌攻城,不便相见。」许是看到她面上犹疑的神色,北匈使臣狭长的小眼笑眯眯道,「但是王已吩咐,此番与乌兹交好,无需乌兹缴纳赋税,也不需以牛羊上贡。」 这不要税负,也无需上贡的做法,全然不似一向贪婪攫取的北匈作风。 此语一出,众臣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几个大梁使臣当场嗤声响亮。 朝露看到他们愤然的神色中隐藏的不安,淡淡一笑。 「本王需得与众臣商议,不能立刻答覆右贤王。使臣舟车劳顿,不如由我尽地主之谊,请诸位在乌兹安歇几日,再作回程。」 北匈使臣欣然应下,恭敬退出殿内。 朝中众臣本就分亲匈派和亲梁派,在殿内争论不休,分毫不让。 朝露退朝后,半日来被吵得头脑昏胀,思绪混乱,独身一人来到王宫中的佛殿。 自从上回正殿受大火焚毁后,新殿已落成。 只有几个比丘在院中洒扫,见到她亲临,纷纷退下。 佛殿静谧,一向甚少有人踏足。 一入殿门,还是旧日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清净庄严。风动经幡,连绵不绝,仿佛要把万丈红尘隔绝在外。 气势恢宏的正殿青瓦甍顶之下,一道清绝的身影静立在侧。听到她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朝露一眼看到他眼下被浓睫掩映的淡淡青灰。 咦,他昨夜没睡好吗?是她吵到他了吗? 朝露心中赧然,想起有正事要来相商,立刻上前问道: 「襄哥哥,今日北匈来使,要与我们结交,你怎么看?」 洛襄道: 「可应下,先结交。」 朝露有前世之识,以她所知,北匈势力会渐渐式微,在不久的将来註定是要在西域註定要输给大梁的。 不得不说,这北匈右贤王来的真的是时候。若非如此,她与大梁的僵局,她都不知如何破局收场。 她隐约记得,上一任北匈右贤王将她掳走,后来死在了莎车境内。下一任那么快就上任了吗?前世,洛枭后来也做了北匈的右贤王。 想到此处,朝露转头看向洛襄,问道: 「为何可以结交?你可曾见过这个新任的北匈右贤王吗?」 洛襄摇了摇头。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猜测。没有证实之前,他不会说出口,不想让她空欢喜一场。 「如此,梁人便不会为难于你,反之,要讨好于你。」他神容平静,语调轻浅,娓娓道来,「大梁和北匈都想争夺乌兹,两方势力在乌兹角逐,相互制约,你的王位才会坐得稳。」 朝露恍然大悟。 这就是帝王之术。前世李曜初登基之时,利用世家大族与军功集团相互制衡,坐稳帝位。父王在时,大梁和北匈两边不得罪,也是用的这个计策。 如此,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有北匈人插一脚,梁人不敢再对乌兹动武。 暮色四合,佛殿两侧的灯烛整排燃起,灯火通明。 朝露坐在案一侧批阅奏章,洛襄坐在另一侧编译佛经。她时不时拿奏章上的国师相问,洛襄只需稍加思索,便能寥寥数语,化解她的难题, 最后,朝露手托腮,想了想后,望着他道: 「襄哥哥,你什么都懂,无论做什么都比别人技高一筹。不如,你就在留在乌兹助我一臂之力吧。」 她一一歷数道: 「我封你为国师,为你建伽蓝佛寺,修浮屠佛窟,为你塑金身法相,我也做佛子的信徒,让千万人供养佛子。」 「我还能为你广收门徒,召集沙弥比丘团,助你译经,今后可以将经文传到汉地去。以乌兹一国之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她说得滔滔不绝,洛襄目光柔和,心下失笑。 他放下笔,搁在砚台,敛袖起身。他不疾不徐地朝她走了过来,沉声道: 「今夜过后,我已决定回佛门。」 「你要走了吗?」朝露垂下头,看到他修长的影子落在她身前。虽然知道她所希冀之事不会发现,他不会一直陪着她,但是临到头来还是难掩失落。 洛襄淡淡道: 「嗯。我违背戒律,自当接受惩戒。」 朝露抬首,急切地问道: 「什么惩戒?他们要罚你吗?」 洛襄神容平淡,不见波澜,好似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幽禁于高昌浮屠塔。」 纵使之后是刀山火海,无间炼狱,他都会甘愿走一遭。 他微微颔首,声音重了几分,还有一丝沙哑: 「在走之前,我想要确认一件事……」 自看到她身上熟悉的红痣,他一直压抑的希冀,久久晦涩的期许,像是经年的积水化作涨潮洪流,漫涌了上来,在这一刻迸发。 「你知道的,每逢望月我便时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我与你做了荒唐之事,破了色戒。」 「师尊说,那梦魇,就是我的前世。」 洛襄黑沉的眸子有几分涣散,又像是酒醉后染上的微微猩红,目光却始终定在她身上: 「我与你,是否前世就有一段夙缘?」 作者有话要说: 佛子第一次隐晦的表白,当然之后还有更热烈的。 写这章的时候写得又感动又难过。 两世,无论是什么身份,佛子还是国师,洛襄都是小心翼翼。从不说一句爱她,却做尽了爱她之事。 背景乐一直都是《命运》 朝露因为重生的缘故,对于洛襄来说就是一个谜,是註定,却不是命运。 爱可以相知相许,相依为命,却听天由命。 心有灵犀,动魄惊心,却难以抗拒宿命。 这几章暂时还不能在一起,佛子最后肯定会【狠狠地】还俗,我既然说【狠狠】,就真的是个大场面。 而且不止是因为朝露,他不是极端恋爱脑。 第61章 重活一世以来,洛朝露时不时会梦见前世。 无论是在乌兹王庭恣意妄为地活,还是在大梁皇宫中委屈卑微地活。 也会梦见前世的故人,比如李曜,比如洛枭,比如戾英,她梦见最多的还是洛襄。 初见时的凛凛霜华,圣洁无尘,被迫幽禁时的执着坚定,百折不回;直至和她一夜交欢时的沉沦纵情;还有最后离去时的决然回眸。 这一世,她重头来过,在乌兹王庭挽救了深陷阴谋的佛子,改变了他前世当众破戒,身败名裂的结局。他也将她带离泥淖,一次又一次保护她,拥护她登上乌兹王位。 渐渐地,前世的记忆已开始模煳了。因为,她开始释怀,确信这一世与前世截然不同。 除了在佛窟中将死之际,她不忍看到他受慾念折磨而有过一次情不自禁。这一误入的歧路被她一力扭回,所幸没有再对他造成伤害。 她自问没有奢望,只想看着他成为佛子,普渡众生,着书译经,完成前世未尽的理想——这本就是她欠他的一生。 待她治下的乌兹恢復稳定,海晏河清,她功成身退,若是能和他一道游歷西域,余生看着他达成所愿,名扬四海。如此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在他身边,她总是很安定,和他多待一刻都觉得是侥倖,像是偷来的光阴,捨不得挥霍。 可命运要将她偷来的光阴收走的时候,连一刻都不会多留给她。 面对洛襄素来清冷无波的目光变得幽深且灼人,洛朝露浑身汗毛倒竖。 「我曾与你有过一夜情缘。你我在乌兹王庭分别,我想要带你修行,你拒绝了,而后嫁给了未来的大梁皇帝。」 听着他一字一句描绘经年梦中的场景,她想起自己前世那些见不得人的魅惑手段,还有对他的冷血无情的欺骗背刺。 她心里知道,那分明不是梦,那都是他和她的前世。 她极尽所能掩藏的一切不堪,好似被浪潮掀涌,尽数陈列面前,歷歷在目。 好不容易能重来一回,挽回前世的结局,弥补错失的遗憾。 她已失去了父王,失去了三哥,断不能再失去他了。 洛朝露对上他的视线又错开,极力压下声音中的颤慄: 「你的前世,我如何能知晓?」 「你是不是也梦到过前世?所以,今生才能在乌兹王庭制衡洛须靡的诡计,未卜先知一般一再救我?所以,你才想要嫁给那个梁人,因为你知道他是未来的大梁皇帝?」 洛襄一步步向她走来,二人对视之时,他眼里的血丝像是要烧起来,烫到了她。她的睫毛纷纷颤动,掩下眸底的慌乱。 朝露勐地摇头,重声道: 「我从未梦到过自己的前世。你说的事,我根本毫不知情。」 她想要起身,碰倒了满桌案摊开的奏章山,连绵的绢帛漫散一地。她俯下身去,慌乱地去拾起地上的奏章,掩饰心底的不安。 一只修长的手隔着衣料扣住了她的腕,又松开,将她扶起。 洛襄只凝视着她,没有言语。 佛子一身玉白,如圭如璧,不染俗尘,只需微微一笑,佛殿之中仿若就有天女为他散下飞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他逆光而立,看不清神容,玉面如覆冰霜,目光如刀锋锐,薄唇轻抿,不怒自威。 这一刻,佛子竟然和前世国师凶厉的轮廓重合在一起,令她一时难以分清。 下一瞬,洛襄背转身,缓缓闭阖了佛殿的大门。 再转身望向她时,一双朗月清风般的眸映着烛火赤红,映着满殿涌动的经幡,还映着她夜风中摇曳不定的裙裾。 他一字字重复道: 「佛子,你能渡众生,为何不渡我?」 「求佛,渡我。」 他的声色极为平静,过于平静,像是冰层下压抑的熔岩,风暴前的海面。 「你昨夜梦中如此唤我。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这些话语,他实在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平仄音调刻在心头。因这四个字,每一回的梦里都会出现,时常伴随着女子的婉转娇吟,就像一簇引燃荒原的星火,令他在梦中疯魔不已,醒来后却怅然若失。 昨夜,当从她口中听到这一句,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原来不是他一人的妄念。这个梦,或许在前世真实发生过。 朝露懵怔在原地。 烛火的光打在她苍白的面上,半边流光溢彩,半边晦涩如深。 朝露脑中飞快地转动。她想起了昨夜,自己连日奔忙忙于国事,太过于劳累,在洛襄的榻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还隐约梦到了前世。 怕是无意中说了什么被他听到,让他起了疑。 她轻咬嘴唇,紧紧攥着袖口的手指微微发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既然都是梦,并非真实。我梦中的胡言乱语,你真的听清了吗?」 洛襄眉头紧锁。一夜未眠,泛着血丝的眼中掠过一瞬的茫然。 那四个字她是呢喃着说出来的。若非他偷吻她时贴着耳廓,确实根本无法听清她说了什么。即便当时听清了,声音一息而过,他此刻竟无法确认,是他脑中的幻象再现,还是她确实出口了。 生怕只是他痴狂的执念,入骨入髓。 朝露盯着他茫然的眼,继续断然否认道: 「今生,我从未对你说过这番话。你说的那个女子,众目睽睽之下,损你梵行,如此恶劣,怎么可能是我呢?」 洛襄双眸隐有血色,迟迟不语。 前世的她,为了一己私慾欺骗他破戒,他只能以身救渡她,反被她利用背刺。 今生的她,不惜自毁也要将他救出王庭,在峡口,在佛窟,在天下人面前,敬他重他,从不抛弃他,珍惜他的命胜过自己的。 一个残酷冷血,一个重情重义。 两世之间,简直判若两人,若非有那一颗红痣,他不敢相信竟是同一人。 洛襄垂在两侧的手渐渐握拳,仰了仰头,用尽毕生的勇气最后问道: 「你今生,是因为前世有愧,才对我如此吗?」 朝露茫然地望着他。 此一句,像是一根细密的针,一下子戳中了她尘封已久的心。 毫无预兆地,一颗泪从她眼尾滑落下来。 那滴清澈的泪,映入洛襄的眼底,也滴入他的心底,沉入深潭。 不必再有言语,一切已然明了了。 她许诺想要陪他着书译经,走遍西域,只是想要弥补前世的罪孽,并非发自她的本心。 原来,只是残存的愧意啊。 前世的负担太过沉重,所以她永远在他面前小心翼翼, 霎时,喉中涌出一股腥甜,血丝从他唇角溢了出来,烧喉般的苦涩盈满喉间。 洛襄咽了一口血气,闭了闭眼,声色淡薄,低声道: 「如今,你已是乌兹的王,身边又有邹云等干将,还有北匈右贤王相护,大梁皇子也可为你所用,不再需要我的荫蔽。」 「襄哥哥,不是的……」她着急想要争辩。 「出去。」 闻言,朝露一愣,咬得发白的唇瓣松开来,动了动,还想要再说些什么。 前世的愧疚不足以让她如此动情。 可她如何说出口? 这一世,二人身份依旧,永远隔着一道佛门,她的心意,永无可能宣之于口,只能深藏于心。 「出去。」他重复了一遍,语调中带着冷漠。 她不解地望着他,倔强地抿着唇,唇瓣依旧鲜红欲滴。 他撤回目光,一身笼罩在月色清辉之下,淡淡道: 「今夜月圆,我需独自宿在佛殿。」 他不想被她看到自己即将失智的模样,更怕近日来积攒的慾念,今夜犹甚,会控制不住,真的伤到她,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朝露向窗外望去,望见一轮满月隐在层云之中。算日子,竟然那么快就到一月了。 上一个月圆之夜,就是在佛窟之中…… 一想到此事,朝露一下子都惊醒了。她诚惶诚恐地盯着眼前淡漠的洛襄,心中忐忑,生怕被他发现端倪。 朝露很快地打开了佛殿大门,提着散开的裙摆,几乎是落荒而逃。 望月的清辉自殿门缝隙中撒曳入殿,落影在凹凸不平的青砖之间,一地轻浅霜白,透着嶙峋寒意。 伊人走后,佛殿寂静无声,连经幡都忘了挥动,层层叠叠罩在头顶,波澜不兴,静止一片。 洛襄抹去唇角的血渍,在蒲团上打坐入定。 每逢月圆,熟悉的痛楚正从心底慢慢爬了上来,如同万蚁噬心,叫嚣着一点一点侵吞他的意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他此生已经歷过数百回,本该心如止水,默默承受,忍过去一夜便可无事。 可今夜,似乎欲望比之曾经更为强烈和蓬勃,像是要将他的四肢百骸焚烧殆尽。 幼时学佛,少时受戒,註定此生为佛门之下的佛子,困于佛塔,不得自由,或许今后永世就要幽闭在高昌的浮屠塔内。 在一眼望到头的命途里,再也无法施展他济世的理想。 她是他无望的生命中短暂的欢愉,虚无的欢愉,唯一的欢愉。 有时候他感激这样虚无的梦境。梦境中的她身处他所窥见的红尘万丈,柔情似水,妩媚肆意地绽放,令人怜惜,又想要掠夺。 那才是真实的她。让他体会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贪嗔痴念,自此生出一颗凡人的心来。 可他在不自觉的地沉迷其中之时,甚至不堪地与现实混淆起来。是他贪慾过甚,终是把她吓跑了,无影无踪。 她成了乌兹的王,不必再求他庇护,身边有的是得力之人,大梁和北匈的使臣都对她趋之若鹜。 她,不会再需要他了。 今夜过后,他会彻底地离开她,前往浮屠塔幽禁,接受自己原本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死寂中,恍惚有一阵柔风吹入佛殿之中,轻轻拂面。 洛襄顿住,余光里看到女子脱了绣鞋,只着罗袜,隐隐可见玉足轮廓,赤足悄声踏入他的佛殿,一如初见之时。 柔若无骨的身子斜倚在他的案上,袖子半卷,露出皙白的手腕,雪肌被烛火润了一层浅浅的柔光。 「我担心你……」她犹犹豫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又来入梦了吗? 洛襄艰难地抬起手,捧起她的脸,轻抚仍在泛红的面靥。 肌肤的触感如此真实,少女身上独有的幽香扑面而来,唤回了他沉滞的五感。 太过熟悉,让他想起佛窟那一夜月圆,也是如此真实不虚,不似幻梦。每一分,都沁入骨髓,难忘难辨。 她如此美丽,像是一颗坠在他心底最为纯澈的朝露,待日出之时就会消散不见。 他的手一触到那一寸柔软的肌肤,便惊觉般收手,挣扎着起身,想要离开她。 他知道此时自己面容可怖,不再平日里清冷端方的模样。即便在梦中,他也不想要她的怜悯。 被他推开,她似是愣了一下,在原地立了半晌,又很快跟了过来,没有丝毫退却之意。 她的声音如烟气一般轻轻拂过他的侧脸: 「一夜很快过去,忍忍就好了,就好了……」 「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别怕……」 她的声音娇柔婉柔,一声声沉入他心底。 「如果太痛苦了,不要忍了,我就在这里,帮你渡劫……我决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也唯有她能纾解。 难以自持,濒临失控。他将人狠狠扣在怀中拥吻,掌着她的后脑将她缓缓按下。她起初轻微挣扎了几下,后来顺从地低声啜泣,温热的泪水很快泅湿了他的肩头。 他心疼地拂去她眼尾的泪花,干脆一下一下吻在她的眼睫,唇齿之间,尝到了她泪中苦涩的痛意。 「对不起……」却是她一声声地在道歉,好似因他温柔的吻而哭得愈加伤心,泪珠颗颗滚烫,落在他的掌心。 他再不想听她说她对他的愧意歉意,他俯身堵住了她嫣红的唇,不让她再有气息开口。 前世今生的因果,让他参不透情爱,沉沦于慾海。 他没有通过佛祖的考验。 殿内,白殿丹槛,窈窕连亘,经幡大动,香烛明灭。 雕梁接轸,玉盖成荫,佛龛前的天龙八部众颔首低眉,静默注视。 那一颗红痣染作丝丝绯色,水润光泽,宛若含露莲华,在他眼底不断跳跃。鸦云堆髻,珠钗半斜,青丝泻地,纤颈在前,摇摇欲坠。 望月之夜,一轮明月高悬夜空。遥远之处,似有涨潮声起起伏伏,惊涛拍岸,铺天盖地而来。 高风长夜,佛殿幽静,寂寂天地,好似只剩下经幡一下又一下拂动的纷纷和鸣,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诵经声,檐铃铎铎的铿锵声,混在一处。 脑海中仅存的一丝清明之下,他俯首下去,摩挲颈侧柔腻的肌肤。 留下独属于他的,不可磨灭的红痕。 这样旖旎而深刻的印记,日出之后,是否会也会随着她而消散呢? 留待他最后一次验证。 第62章 这一日,天际才泛出一丝浅浅的鱼肚白,万方静谧,连鸣鸟都还在枝头瞌睡。 远处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乌兹王庭城墙上驻守的禁军心惊肉跳,以为敌军突袭,背上弓矢长矛,疾步往瞭望台上一探。 漫天黄沙在城门前的山谷盪开。群马自沙尘中烈烈而来,看不清马上人影,只见一队庞大的人马随着沙丘迅速地移动。 一排排迎风招展的金边旌旗如汹涌的滔天巨浪,在暗夜的尽头浮动着金鳞一般的光辉。 是佛门的万字旗。 西域佛门不会擅自发动进攻,此番并非开战。守城禁军心下稍舒,又不禁惴惴,如此大的阵仗,若非开战,为何出动这般隆重的兵马? 虽心中疑虑,众人不敢怠慢,打开城门。禁军中不少人本是佛门信众,随即丢下武器,跪伏在地,恭敬行礼。 数百绛赤僧袍的武僧身形魁梧,金刚怒目,手执利器,簇拥着一队镶绣文殊兰旌旗的甲兵进入城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最正中,身着金甲绫袍的将军。其人头戴面具,身姿挺拔,异兽纹的重甲散着一圈浅金色的光晕,气势如虹,威仪逼人,令人不敢迫视。 这队人马如风雷烈动,疾行穿梭之间,旌旗猎猎作响,踏破无人摊位,扬起阵阵尘土。晨起的民众见之心惊胆战,手忙脚短地退避三舍。 正在此时,官道中窜出一个睡眼惺忪的垂髫女童,被突如其来的兵马吓得跌跌撞撞,眼看就要被疾速通过的马匹踩踏在地。 一道金光闪过,为首的金甲将军一扬马鞭,领先一个马头俯下身贴着马腹,将瘫坐地上的小女一把抄起,拎上了马,避开了身后无数夺命的马蹄。 将军勒马,将女童递给身旁亲卫,亲卫下马,将她交还于一旁还在痛哭流涕的女童母亲。将军扶了扶镂金面具,一蹬马腹,掠过跪地大声感激的民众,纵马跟上了最前的武僧团。 女童被失而復得母亲抱在怀中,小人儿尚在懵怔,想起方才面具下那双清澈动人的眸子,喃喃道: 「好漂亮。」 有行游多年见多识广的商人望着绝尘而去的队伍,捋着鬍鬚道: 「文殊兰金旗,金光铠甲,镂金面具,那是高昌国的昭明将军。」 众人纷纷围上来,无不心怀敬仰,议论道: 「昭明将军以一人之力,维繫高昌小国不为北匈所吞併,乃神人也。」 「昭明将军仁心仁义,威名远播,北匈人屡次来犯,都未得逞。」 「昭明将军听闻病重,如今可是大好了?」 喧譁的人语声随着扬起的尘土渐渐落定,消散在风中。 …… 乌兹王宫。 天还未亮,邹云疾行入宫,十万火急地上报高昌佛门来兵之事。 这一夜洛朝露本就睡得极浅,浑身酸麻无力,被邹云从寝宫中唤起,便即刻披衣起身。 听邹云疾声来报,她从一夜绮梦中迅速清醒过来,问道: 「高昌?昭明?」 高昌与乌兹素来并无渊源,交集甚少。此番前来,必是事出有因。 邹云向她介绍其人: 「高昌国的昭明将军乃是西域第一名将,曾领区区百骑,击退北匈人数千大军,由此一战成名。高昌国不纳贡,不称臣,北匈始终吞不下这块肥肉。」 朝露沉吟,少时曾听三哥说起过这个人,在西域有百战百胜的名号。 佛门中人带着昭明挥兵前来乌兹,究竟意欲何为。 朝露心中疑惑,还欲再问,却见邹云忽然定定望着她,深黑的眸光倏然变得锐利,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朝露知晓,邹云是个杀名在外的人,何事竟能让他犹疑至此。 「王……」他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神色复杂地抬手指了指她的颈侧。 朝露倏然色变,心下一惊,想起昨夜在佛殿内的声色纵情,快步行至铜镜前一看。 少女一夜雨露润泽,雪肌生光,软玉一般动人心魄,微红的眼尾蕴着一笔含春风情。 只雪白的颈侧确有一道极深的吮痕,过了一夜,粉嫩的印记已成绛色。 谁能想到素来内敛端方的佛子,每逢月圆之夜,竟会如此强硬且恣意。 朝露面上泛起微微潮红,立了立衣襟,掩去那道欲情横生,引人遐思的红痕。 「邹云,你是我最信任之人,此事我不欲瞒你。我与他有过一段前缘,他的心魔因我而生,因我而起。心魔一日不除,他终难以得道。」 昨夜他向她吐露每逢月圆的梦中之事,她才知道,原来一直以为困扰他的心魔就是他和她的前世。 本是前世她所造的冤孽,今生竟又害得他月月都要受此酷刑。 可面对他的质问,她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好不容易有了重头再来的机会,怎能亲手又将这美丽泡影打碎。 昨夜,她仓皇逃离后,知他每逢望月必要受慾念折磨,实在担心他一人,又心中有愧,遂又中途折返回佛殿,却不料被他牢牢拥在怀中,再度交缠。 情之所钟,一往而深,心甘情愿,难捨难分。 「佛子可是为王破了戒?那就合该为王还俗,娶王为妻!」邹云愤愤,腰际刀鞘碰撞轻鸣。 「他不会知道。他有魇症,形同梦游。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朝露淡淡道,「我不过助他一臂之力,以他的觉悟,终有一日会参破情爱,顿悟得道。」 今朝雨露,明日逝水。 不过是一场为他渡劫的露水情缘。待他终有一日破魔,她便可自行离去,如朝露化作逝水,消亡于天地间,自此不觅踪迹。 「是我心悦于他,我心甘情愿。邹云,我要你以命立誓,此事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于第三人知晓,坏他此生梵行。」 邹云别过头,不肯言语。 朝露只得再晓之以理,诱之以利: 「你仔细想想,他为佛子,是否对乌兹和我们更为有利?」毕竟她这王位,是他一手促成的。 邹云咬咬牙,这才依照她的命令应下,又道: 「王既心悦佛子,不如我为王将他扣下,只为我们所用。佛子一人,可抵西域千军万马。」 邹云前日看到了佛子在她婚礼上的强劲势力。只要他肯开金口,西域多个佛国都将臣服。若是有他坐镇,莫说乌兹,整个西域或唾手可得。 「休要胡言。」朝露低斥道,「佛子岂是你说扣就扣的?佛门岂会允你这般胡作非为。反倒招致祸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邹云手掌紧握刀鞘,忽闻宫门有号角声响起,疾步护送洛朝露前往宫墙城楼。 混重的号角声迴荡在宫廷,那队不速之客的人马转眼已至城堙脚下。 朝露身披战甲,透过女墙的雉堞向城下望去。 一轮旭日自城楼檐角而升,万道金芒所照之地,兵马猎猎振动的旌旗犹如万千华光浮动,静默之中,有龙吟虎啸之势。 两队人马泾渭分明,一左一右依次排开,列阵朝宫门。其中确有一人头戴金色面具,气魄精纯,耀人睛目,浑身透着杀伐凛冽之气。 那便是西域口耳相传的神兵天将,昭明。 来者不善。朝露心头顿生一个不祥的预感。 只见昭明将军对身旁亲卫耳语几句,那轻甲绫袍的亲卫纵马上前几步,高声道: 「我等受佛门之託,奉命请佛子回去主持大事。」 朝露心道,这是来抢人来了。想起之前洛襄所说,他们哪是要他什么主持大事,分明是要将他幽禁。 她面色骤冷,高声喊道: 「佛子是我乌兹王庭的客人。岂容你随口一言就定他来去?」 话音未落,城下大军前阵的弓箭手忽扬起数百道光芒,对准了宫墙之上的众人。 那亲卫从重重箭矢中上前一步,项上头盔上的红缨随风扬起。他冷冷道: 「乌兹王女既已为王,我劝你见好就收。佛子乃佛门中人,岂能容你三番五次利用?」 朝露不解此言何意,忽闻玉杖声咚咚而来。是戾英款步走上城墙,行至她身边,悠悠道: 「他为你引兵数千入王庭,已是触犯佛门戒律。」 「你想一想,若是谁都能如此借用佛门之力称王,那这天下岂不是乱套了。佛子为你破了例,这个口子一旦开了,佛门威严何在?」 「如此,佛门自是要找上门来,将人要回去,好好惩戒一番。」 朝露眯了眯眼,一扬臂,身旁邹云心领神会,递上她的雕弓。她张弓搭箭,对准城下之人,冷笑一声道: 「我非佛门中人,无需遵佛门之令。请将军带兵退出乌兹,未经国君许可,踏我国土,擅动兵伐,乃僭越之罪,必不轻饶。」 那亲卫早有所闻,乌兹王女年纪轻轻当了乌兹王,目露鄙夷,见状并不避退,亦拉开手中大弓,对准城楼,嗤笑道: 「无知小儿,敢与佛门相争?」 话音未落,一道破风而来的利刃刺穿他头盔上的红缨,强劲的箭气连带将头盔拽落在地。 那亲卫摸了摸头上已空空如也,大惊失色,手中弓弦一松,离弦疾飞的箭矢朝城墙而去。 朝露不动声色,被身旁禁军护卫退避之时,故意挺身靠前一站。 那本是偏离的箭矢便擦着她的肩头而过,锋锐所至,甲冑尽破,连带着大片的颈侧溅满殷红鲜血。 王袍上卷草金纹已为鲜血所覆,一旁的侍卫慌忙为她递上巾帕,要为她包扎伤口,擦拭血迹,皆被她一一掠过。 唯独邹云未动,望着她素肌淌血,神容愤恨中带着一丝嘆息。 朝露心下冷笑。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既是使城下之军处于下风,又要在即将日出天光之时,借血迹掩盖住她颈上惹人非议的红痕。 王上遇袭受伤,按兵不动立于她身后的禁军众人面色煞白。确认她只是皮外伤才舒一口气,一时群情奋起,面露激愤之色。鼓譟声中,纷纷拔刀相向,搭箭于弦。 「伤我国君,踏我国土,罪不容诛。」 城下军队见状,已列阵包围了宫城大门,百千道箭矢,齐齐对准城楼。 一时间剑拔弩张,战势一触即发。 「住手。」 一道清喝声响起。 「佛门所要捉拿的仅是我一人,休要牵连全城百姓。」 循声望去,一缕玉白映照着天边日升而起的朝霞,身负柔光,夺目绚烂。 一剎那,城上墙下的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城堙脚下,武僧和甲兵见此身影,纷纷下马伏地,额头叩首。唯独昭明仍立马上,遥遥相望。他轻蹬马腹上前,从腰侧鞘柄处抽出利器,漫不经心地握了握刀柄,道: 「宵小言行失当,冒犯了王和佛子,万望恕罪。」 锋利的刀刃吹毛饮血,削髮如泥,手起刀落之间,那失手放箭的亲卫便已人头落地,随着掉落的头盔滚入沙尘。 果然是杀伐果决的大将,以一人头止战。如此,朝露轻哼一声,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勒令禁军收刀收箭,各自归位。 城下喊声高壮: 「高昌昭氏,奉佛门之命,恭迎佛子归来。」 「请佛子出城还朝。」 洛襄恍若未闻,迳自向朝露走来。 「伤了哪里?」他的声音放柔放轻,目光在她身上游移。 朝露捂着肩头箭伤的手缓缓移至颈侧,微微垂眸,耳廓不由泛起了红。 「无妨。不过皮外伤而已。」 一只温润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腕,将满是鲜血的手从她颈侧掰开。 朝露感到他清冷却锋锐的目光,扫过她血迹斑斑的颈肤。渊深如射,似要在她的侧颈凿出一个洞来深究。 最后,他却只是用身上取出的雪色锦帕覆住了她肩头的伤口。 朝露别过头,朝城下众人望去,道: 「不如,你先去避一避。他们不敢攻进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洛襄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朝她淡淡一笑道: 「我要随他们回去了。」 朝露倏然抬眸,疾声道: 「不可。」 她上前一步,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他垂落的手,道: 「你一定要回去吗?你回去定是要受罚的。」 」我之前说了,你想要经书我可以用举国之力帮你找,你想要修什么佛窟我也可以派人为你修。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等我和大梁修好,你的译经便能传到中原去……」朝露一口气不断说了很多,一抬头,正对上他清润的目光。 似笑非笑间,难以言喻的温柔,如同是一汪春涧泉水,要将她溺在其中。 他静静听她说完,慢慢地松开她的手,柔和的目色变得凝重,淡淡道: 「就算我此番能够脱逃,难道我要东躲西藏一辈子吗?你要以全城百姓的性命,为我一人?不值得的。」 「如此,可不是一个贤明的王。」 朝露想起前夜还在他耳边声称要做一个合格的君主,此时不由默默垂下头,秀眉蹙起。她忽又想起什么,扯动他的袖口,道: 「那我陪你回去。你不过是帮我调动兵马,我可以解释。要罚,便罚我好了。」 洛襄唇角不由勾起,微微笑了一笑,舒展的眉宇间既是宠溺又是无奈,道: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佛门自幼教养,于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使之蒙羞。是我触犯戒律在先,我需要给佛门一个交代。」 「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你不是想看我穿白衣成为佛子吗?我答应过你,不会食言。」 「可是……」朝露抿着唇,还欲再言,却见他面朝着她,俯身下来。 他身量极高,她平日与之对视,都需昂首抬眸。此时他在她颈侧低下头,身上的檀香扑面而来,将她环绕,即便体肤未曾触她分毫,间隔有距,却像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一般。 他低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线平和却坚定,如天山雪峰,百转不回: 「大宛国的宝马,于阗国的玉石,高昌国的佛像……」 这是独属他和她的密语。 洛襄抿了抿唇,柔声一字一句道: 「不管有多难,我一定会回来。」 听到他温声言语,朝露眼眶发涩,像是有千钧之石压在心头。 这是他为成全她所愿,所要付出的代价。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与他相拥作别,连他的手都不敢再握住,只能轻轻扯动他的袍袖,唇瓣轻颤,万语千言凝在舌尖,无法开口。 洛襄垂眸,少女玉璧般的手臂皎皎生光,轻拂他的袍袖,一寸一寸在与他分离。 洛襄没有再回头看她,袍袖垂落,转身之际,温润的目光变得锐利且坚实。 俄而,宫门大开,一抹清冽的玉白身影没入一片金光熠熠之中,清寂且孤绝。 …… 佛门武僧与高昌王军出乌兹王庭十余里后,忽闻一阵马蹄声自背后疾驰而来。 昭明回头一望,示意众人继续行军,自己调转马头,朝来人纵马而去。靠近之后,眼见马上之人华服锦衣,宝石作缀,昭明微微一笑道: 「数年不见,王子风采依旧。」 戾英垂头一笑,轻声道: 「不必如此揶揄我。上回我送去的雪玉,可收到了?」 「家母遗物,谢过王子完璧归赵。」昭明拱手一揖,道,「有劳王子一直以来,相助良多,高昌昭氏没齿难忘。」 戾英摆摆手,拧紧了马绳,犹疑片刻,道: 「不必多言,我只问一事。你若有朝一日要对佛子动手,可否不要牵连他人,尤其是朝露妹妹?」 「哦?你冒险追来,就是为了此事?」昭明面具下的眼眸幽深了几分,唇角翘起,道,「你可是看上她了,真要娶她作王妃么?」 「自然不是。」戾英摇头,望着他镂金面具下露出的一双黑眸,嘆口气道,「你知我心意,吾心匪石,不可转也。只是,只是……桩桩件件,我心中有愧。」 昭明笑意带冷,点头道: 「她可是此局至关重要的一环,于我大有用处。佛子之能,你也看到了,举兵千万,不在话下。我若有此能,何愁北匈之祸。但,我并非滥杀无辜之人,我心中有数,你且放心。」 戾英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问道: 「月月可好?」 「她很好。你,不必挂怀。」 戾英扯动马绳,与他并驾齐驱一段路,道: 「一别数年,你可否摘下面具,于前面桥头与我共饮一杯?」 昭明摇了摇头,双臂扬起缰绳,马匹奔走几步,又顿住,回身朝他道: 「你且回吧。棋局收关之时,最为艰险,切莫让人看出破绽。」 日阳高照,远处旌旗拂动,将军策马离去,风烟滚滚,将前尘抛诸脑后。戾英遥望背影,眼底那道灼目的金茫渐渐淡去,黯然失光,一收马缰,也纵马回城。 *** 高昌国王寺。 浮屠塔依山而建,有数丈之高。底端的须弥座由青砖玉石砌成,下枋篆刻如意云纹和宝相花交叠而成,束腰雕以云龙驾雾。 四面经幢环绕,圭脚饰以莲纹,塔身每一层为经变壁画,自佛陀出生至往生佛国,千变万化。 塔中戒坛,七尊形态各异的大佛皆塑金身,环壁而立,高居天宫,威压迫人。藻井斗拱,万瓣莲华从天而降,令人屏息以观,渐忘生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轰鸣般的转经声中,洪亮如钟的低斥响起,迴绕在空旷的塔中: 「身为佛子,明知戒律,竟还敢私自动用西域各佛国的武力,你可知错?」 洛襄面朝正中手结无畏印的未来佛,席地跪坐。他的手脚皆为镣铐所缚,面色如常,声如玉石敲冰,铮铮为鸣: 「佛门由民脂民膏供养,灾年却不赈济救世。乌兹国遍布佛门信众,民生疾苦,入不敷出,却还要捐贡香火。」 「身为佛门弟子,慈悲为怀。我不过是改弦更张,为乌兹另立一位体恤民生的新王。」 莲瓣雕窗照下一束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飘浮,光影微动。 忽而飞尘狂舞大震,怒声如雷霆霹雳一般降下: 「你擅离王寺不说,竟口不择言,胆敢诋毁佛门了吗?说,你是被妖女蛊惑,迷了心智!」 诸天神佛,金刚力士,无不怒目圆睁,铿锵逼人。 洛襄面无表情,垂头道: 「弟子不敢欺瞒。我没有通过佛陀的考验,我对她,确实生了男女之情,且此情无法了断。」 「出家人不可妄言,我不能让她蒙受不白之冤。我所动之情,所生之欲,确实与她无关。」 死寂中,传来一声声嘆息。 「就算永生幽禁于浮屠塔,也在所不惜,也不想断?」 「佛子何必自毁前程,但凡认错受戒……」 「他妄为不计后果,是平日长老纵他太过!」 一道道杂乱的声音混入耳际,洛襄沉心定气: 「弟子虽犯戒律,但誓死不悔,甘愿幽禁于浮屠塔,自背因果。」 他高大的身形在诸天神佛前显得有几分渺小,深刻勾勒的轮廓,映在满堂华彩之中,气度迫人。他的声音端正持严,引得经幢声大震,轰鸣四野。 众僧再难辩驳,或愤然或惋惜,纷纷摇头离去。 待人潮终于散去,大门闭阖,塔内幽暗,有如洞窟。 洛襄跏趺而坐,闭目入定,手脚镣铐沉沉一动,声响清脆。 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清浅的脚步声,细若落叶拂地,微如鸣蝉失音。 洛襄开口道: 「你借佛门之命,引我入高昌,所求终不得圆满。莫要再枉生执念,早日放下屠刀,方得自在。」 「佛子天资过人,这都瞒不了你。」那人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方才都听到了,长老面前,佛子护人护得可真是紧呢。我来猜一猜,佛子莫不是怕重复你师兄空法的旧路,寻遍世间两全之法,最后却见伊人惨死,无可挽回?」 洛襄未睁双眼,敛袖在怀,淡淡道: 「她成了乌兹的王,一国之主,无人再可随意伤她。即便是佛门,都不能对她动手。」 脚步声环绕一周,雪色织金的裙裾绣有一株文殊兰,花叶拂过摊开在地的玉白袍角。 「这便是你不惜动兵,违背戒律,也要将她捧上王位的缘由?你以为这样就能护住她?」 陌生的檀香缓缓靠近,那女声嗤笑道: 「可如若是她自己要来送死呢?」 「其实,她根本不是洛朝露。我知道她的身世秘密,佛子想不想听?」 作者有话要说: 朝露的身世秘密和洛襄的身世秘密是相互交织的,是一段大剧情 过了这个高昌副本就是还俗啦,谢谢大家一路陪伴! 第63章 自洛襄走后,洛朝露时常梦见他。 大多数的梦皆是光怪陆离,毫无逻辑可言。 比如有的梦里,洛襄声色严厉,隔着一道绢丝屏风,一笔一划教她写汉字;其余梦里,他时常浓眉蹙起,目露失望,摇头嘆息她不是一个贤明的君王。 朝露会从梦中惊醒,披衣起身,翻看没阅完的章子,确保没有纰漏,之后便难以入睡。夜半独步漫步王宫,不知不觉地走去佛殿,点起一盏长明灯,在那座一视同仁的佛像前默默祝祷,向佛祖虔诚祈问他的归期。 凭藉着茶马交易得来的精良马种,乌兹王军的骑兵阵锐气无双,所向披靡。这数月来,邹云领着骑兵,依次收復了周边一些小国,壮大势力,威名远播。 今日,天方蒙蒙亮,朝露不敢懈怠,换上一身侍卫服饰,头戴面纱,和邹云等亲卫一道去乌兹王庭外的农庄视察。 正值酷暑,日头毒辣,地上焦黄一片,多成旱地,新种下的禾黍麦苗枯萎了一大片。 朝露示意亲卫勒马,不要让马蹄踩踏农田。她下了马,和众人一道徒步走在田埂上。 她按照洛襄临去前交待的,将他带来数百座金身佛像放入大炉,熔作了铜钱和金叶子,用以赈济灾民,兴修水利。 朝露弯腰捞起一片枯叶,面露心疼,转身问邹云道: 「井渠建得如何了?」 每逢夏日,地上河尽数干涸,无水灌溉农田,极易造成饥荒。沙地渗水迅速,天山融雪和雨水汇集在地下,无法汲取。 朝露月前就命亲兵自山坳处开挖一道道暗渠,凿井之后,汇集地下的冰川融水和雨水,井下水流相通,利用山体的自然坡度,将低下积水引自地面,用以浇灌旱地和用以民生。 「王,看那边。」邹云朝她身后一指,笑道,「已修至山麓,那一片的农家已尽数用上了井中水源,产下的粮食除了自足,还有剩余可销往各地。」 朝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峦脚下,一个个井渠露在地面的坑口连绵十余里,如盘龙般自山麓蜿蜒而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王,如何得知这一妙法?此一旱季已救了无数灾农了。」邹云好奇道。 「书上看来的。」朝露笑了笑,掩住随风扬起的面纱,摆摆手掠了过去。 其实并非书上看来,是前世国师教过她的。 井渠之法,正是国师首创,自汉地传至西域。 自大梁一统西域,设西域四郡之后,为防北匈捲土重来,需得在各郡屯兵屯田,国师便派兵长期驻守郡中。在乌兹屯田遇到难题,因夏季旱地缺水,种粮收穫甚微。 她自诩西域出生,对西域了如指掌,妄言乌兹夏季难以自产,只得向其余郡调粮。 国师淡淡瞥她一眼,将一幅图纸递予她道: 「塞外乏水,且沙土善崩,故可以井渠法施之救农救灾。乌兹逢夏,亦可产粮。」 就是从那幅图纸中,她细緻地了结了井渠的结构,没想到这一世还能用上。梁人治理西域那套水利农耕的法子她从国师那里听到过不少,她都可以提前用来使乌兹繁盛。 如此,她早日完成国君之责,便可早日奔赴与洛襄的约定。 「你说,我算不算贤明的君主?」朝露忍不住问道。 邹云先是怔了怔,转而垂头一笑,道: 「王自然是了不起的君主。自修了这井渠,至少多养活了数千人,这一片所有人都在称赞王的功绩。」 「可将此法推广给莎车、高昌等国。」朝露扬起下颚,笑意满目,道,「我想让天下人知道,我的功绩。」 传得越远越好,她更想让他知道,她已成了贤明的君主,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离开田埂,走向官道,自农庄回城的路上,小儿在路旁嬉戏,蝉鸣声聒噪,朝露欣然望着逐渐好转的民间百态,又在马上若有所思。 这一世,她找到了寒微出生的邹云,和他一道打起了天下。那李曜的左膀右臂国师空劫这个时候会在哪里? 前世他帮了她一回又一回,不仅救她性命,更教她识字做人,最后不惜一切,想要送她回西域,还她自由。她很感激他。 若是今生见到国师,让他发现前世祸国的妖妃今生竟在努力做个好人,甚至成了一个贤王,不知作为感想? 想到此处,朝露心下一笑,回头望向邹云道: 「我们的商队,最近可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自她和邹云在莎车建立的首支以茶易马的商队以来,不仅是为了积累钱财,以备将来西域开战的军需之用,还有一项,便是探听西域诸国的情报。 戎之大用者,在于马。战马是骑兵的根本。掌握了马匹交易,便可知西域各国的军备动向。 邹云略一思忖道: 「近日,本来一向与我们交易的大宛宝马有部分被高昌人截胡买走了,据说是要作为军马。」 「连我们定下的马都敢抢?」朝露眉头蹙起,忽道,「难道高昌要开战了,才会如此急于招兵买马吗?」 想到此处,朝露踢了踢马腹,扬鞭疾驰回宫,亲卫见状,策马追上,扬起阵阵沙尘。 朝露一入宫,一眼看到在花庭下翘着二郎腿的戾英。他见了她,扔了还在啃的西瓜皮,用锦帕擦擦手,疾步朝她走来,面色变得凝重。 「北匈三万大军已盘踞在高昌国附近的交河城,一月之内,必要开战。我此番前来,是想向乌兹借兵,支援高昌。」 朝露紧紧拧着手中的马鞭。 如果她记得不错,前世戾英的心上人,就在高昌。 她想到,是洛襄也还在高昌幽禁受戒。 朝露压下心中焦急,不露声色,先问道: 「此战,高昌可有胜算?」 戾英摇头道: 「高昌国内兵力至多也不过万余,其中大多是歷代战争中的老弱病残,必不足为抗。」 朝露垂头沉吟,又道: 「高昌乃是西域第一佛国。佛门对高昌国灭亡也见死不救吗?」 戾英嘲讽般哼笑一声,冷冷道: 「你看北匈攻掠我莎车,佛门管了吗?佛门从不涉政,又岂会管一国兴衰。高昌灭了,他们有的是其他国家供奉。若非昭明将军,高昌三年前就早被北匈吞併灭国了。」 「三年前,北匈骑兵南下,千里奔袭,攻下高昌王城。不到一月,昭明重新集结高昌王军趁夜色夺回王城,以数百骑兵,将北匈人赶出高昌,史称『復国之战』。昭明自此以战神之名闻名西域,北匈屡次出兵试探,碍于昭明神威,始终不敢大举进犯。」 「可惜高昌国日薄西山,昭明的中兴不过是迴光返照。以一小国微薄之力对抗北匈,犹如驱犬羊与虎豹斗。北匈此次集结大军,必是要一举取之。」 戾英顿了一顿,走近她一步,笑得意味不明,道: 「朝露妹妹,我借兵护送助你回到乌兹夺位,我也算入了股了。最后,王妃没娶到,你说的鸽血石也不见个影儿。我是个生意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如今你大业已成,欠我的人情,该还了吧?」 当初若不是利用莎车王妃的头衔,她又怎能轻易地回道乌兹夺回王位。 见朝露面露犹疑,戾英拂了拂袖,微微躬身,朝她耳语了一句: 「高昌附近,有你三哥的踪迹。」 闻他一言,她的面色倏然就变了,几近颤声问道: 「此话当真? 戾英耸耸肩,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不过有我商队的人马似乎看到过他,并不能万分肯定就是他。」 戾英走后,朝露呆坐在王座上,从暮色四合至夜凉如水。一口又一口喝着早已冷却的茶水。 待茶盏见底,她才意识到茶水早已饮尽。 朝露站起身,抚摸着乌兹王座冰凉的座椅。 扶手处有一处凹陷,正是她幼时抠下了的那块鸽血石的所在。 她一平定宫变,本想亲自去王陵,却被邹云拦下。邹云代她去了王陵,最后只带回来一片烧焦的衣料和一柄洛枭自少时便随身携带的青铜短刀。 除了未找到她赠他的鸽血石,她所日夜祈盼的奇蹟不会存在。不过是她因不甘而生出的渺茫虚妄。 朝露抬手,柔软却发冷的指腹反覆摩挲着王座上缺了一块的宝石坑,听到身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她微微侧身,看到邹云立在月色的阴影里,沉默不语。 朝露眼眶发烫,鼻尖酸涩,背对着他,伏在王座上,一字字道: 「你知道吗?原来坐这个位置的人,应该是我三哥。他一定是个贤明的君王,会比我厉害上千倍。这个王位,我本来就是为他夺下来的。」 「我原本的心愿很简单,再不济,就是还能和我三哥在塞外自由自在地牧马放羊也是好的。」 「可最后,一件件事都阴差阳错,我始终不能如愿。」 良夜寂静,她在黑暗中死死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幽幽道: 「邹云,我不想再有遗憾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都不想放弃。」 她的声音因哽咽而发着颤,却显得平静而坚决,百转不移。 邹云仰了仰头,苦笑一声,缓缓走上玉阶。 自戾英一出现将高昌的战况告之,他见她一日坐立不安,便已猜到了她的心思。本想最后再劝几句,此时却什么话都凝滞在喉中,开不了口。 邹云将倒伏在王座前已泣不成声的她轻轻扶起来,沉声道: 「王,我陪你去。我已安排好,从乌兹王军中抽调出一支来,明日一早就可以出发去高昌。」 「你去了,谁代我管理乌兹?」 朝露坐回了王座之上,手臂支着头,指尖揉了揉额头,道,「乌兹的民生好不容易有所好转,一切步入正轨。」 「况且,我们与北匈才刚刚交好,需利用北匈制衡大梁在乌兹的势力,不能和他们撕破脸。如若我们带兵大张旗鼓去高昌,瓜田李下,北匈人会以为乌兹与高昌结了盟,引火上身。」 「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不能拿乌兹来冒险。」 邹云望着她,昔日骄纵任性的小姑娘已俨然会顾全大局了。他沉眉问道: 「那王的意思是?」 朝露从王座上起身,一袭清晨巡视的侍卫服还未换下,显得人英姿挺拔,气度决然。 「我虽不能以乌兹王的身份去高昌,」明艷照人的少女笑中带泪,莞尔道,「但我可以,以洛朝露的身份,跟着我们的商队偷偷潜入高昌。」 …… 翌日。 天光破晓之时,乌兹王城尚在酣睡。 一名胡人男人一身普普通通的常服,倚在马上,手中把玩着一根玉杖,似是在等什么人。 不过半刻,王庭的城道上,百骑骏马遥遥飞驰而来,踏破城中漏夜来的寂静。 戾英眯了眯眼,看了一眼马,再看了一眼马上的人,浓眉微挑,缓缓站直了身子。 都是精兵。果真是大手笔。 为首之人身材高挑,以重缎纱覆面,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魂的明眸。 她熟练地收缰,飞身下马,一袭低调朴素的天水青胡袍,袍边隐隐织金线的卷草纹,仍可见身份高贵。她的身后跟着化装为商人的数十亲卫。 「我知你是守信之人,定不会见死不救。」戾英笑得意味深长,将一册子交予她,道,「关牒都办好了。我们是卖茶的商人,你是我妹妹。」 朝露接过关牒一瞧,工工整整,严谨得看不出一丝破绽,不像是一个时辰能办下来的,定是化了不少功夫。 「你怎知我一定会来?」 「猜的。我做的买卖,可从未亏过。听闻你和你三哥情深义重,再者,」戾英别过脸去,避开她狐疑的目光,漫不经心道,「况且,佛子不也在高昌幽禁吗?你难道不想见见他吗? 朝露被他看穿了心思,默不作声,低低道: 「我只是想找到三哥。」 她此行,带的是当初三哥留给她的数百精兵作为亲卫。她心中有一分算计,高昌正与北匈交战,那一批骑兵大多通北匈语,与北匈兵的骑行种无异。 再加之戾英的近百亲卫,一行人昼夜奔驰,以商队之名,低调赶路,数日后到了高昌国边境,交河城。 高昌地处盆地,背倚雪山,地势低洼,靠雪水形成的绿洲扩为城池,地处西域以东,乃是大梁进入西域的北侧要道。此地理位置重要之处,不言而喻。 沿途以山道为主,四面因两国战乱而荒无人烟,行路跋涉,颇为艰险。且恰逢酷暑,补几甚少,一连数日皆以干巴巴的馕饼为食,有时候连水囊都要共用。 戾英见朝露与众人同吃同住,面上从未流露一丝不虞,以从未叫苦,他渐渐心中起了一丝说不上来的波澜,莫名不是滋味。 到了交河城,总算有了些许人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一行人在外城的驿站安顿下来,朝露自是独占一整间,屏退了众人。 她虽之前常与洛枭游猎,但从未在马上如此之久。人不离鞍地奔驰数日,双股之间早已被坚硬的马鞍磨破了皮。血肉和汗渍一道黏连在裤袴间,轻轻一撕,疼得她直皱眉头。 只能用锦帕沾湿水,细细清洗一遍伤口,再敷上一层药膏。 朝露每擦拭一下,都要龇牙咧嘴。 忽闻门外传来敲门声,她赶紧拿一旁的毛毡盖在腿上掩住光熘熘的双腿,道: 「谁?」 戾英应了一声,在门外等了片刻,才推门进来,瞥一眼她捂在膝上的毛毡,心中瞭然。 他走过去,摊开她被马缰勒出血痕来的手掌,将一瓷瓶和一叠绸布递在她手里。 「用这个药包扎,好得快。」 朝露一路上强撑精神,一面因为心急如焚,一面又不想显得自己娇气,心知已被他看出来,撇撇嘴道: 「你懂得真多。」 戾英一愣,忽而低下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般笑了一笑,洗得干干净净的手指挠了挠鬓边,道: 「从前也曾和一个女郎如此昼夜行路。当时不知道你们女郎细皮嫩肉,她也和你一样,从来一声不吭的……」 「王子艷遇倒是不少。」朝露拿他的药在掌上的伤口试了试,果真触之清凉无比,痛意顿时减少,她衷心道,「多谢了你。」 戾英漫不经心地挑了挑榻上草蓆破烂的边,道: 「不必言谢。你为我如此,我心下不安。」 朝露自是不知他心中愧意,只没好气地白一眼,道: 「我说了是为你了吗?」 戾英勾唇哼笑,倒也不戳破,声音柔和下来,道: 「无论哪个男人,看你这娇娇女如此为他,定是要心疼坏了。」 朝露闻言一怔,默默垂下头,想到洛襄,耳廓渐渐染上一抹微红。 她才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歷经千辛万苦才到高昌找他的呢。接下来的日子,她可以在高昌陪他修行,顺便探查洛枭的下落。 连日山道驰骋,此时疲惫不堪,待戾英出去后,她斜倚在炕上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煳煳间,忽闻一声惊天乍响: 「北匈突袭交河城!」 朝露心中警醒,睡得极浅,骤然从榻上惊起。她按住腰际防身的短刀,没有立刻出门,而是趴在窗棂的罅隙往外望去。 只见外头火光纷乱,如骤雨疾来。人声马蹄声鼎沸,锣鼓喧天,惊乱的人群狂奔而过,从城外投来的箭雨带火,纷纷落下,燃起一片火海,已依稀可见地上蔓延开去的血泊。 朝露见门外动静渐悄,开门弓身向马厩找去。 她需要在北匈人攻破交河城门之前,策马赶至高昌内城去。 待她趁夜色摸至马厩,却见那里已是一片火海。无奈之下,她只得将面庞蒙得严严实实,和几个摸黑出来的亲卫一道,随着慌乱湍急的人流飞奔入内城去。 轰然一声巨响,定是北匈人破了外城城门了。 自她身后传来的的马蹄声沉重如雷。 她一声令下,命令身旁的亲卫四散,一齐套上了在路旁死去的北匈军的铠甲。 沿路窜逃,她的视线所过之处,地上横七竖八被箭矢射中的尸体,来不及躲藏的平民被北匈骑兵先锋的刀尖一下刺中,血肉模煳。 朝露腿上有骑马的擦伤,疾奔之下,伤口又再度撕裂,她满头虚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越来越慢。 她一抬首,忽然看到身后正在与北匈兵缠斗的戾英。 戾英和亲卫正被三两北匈兵围困,步步后退,力不从心,背上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冰冷的锋刃划过,他整个人忽被一把刀尖悬空勾了起来,身旁已是北匈人强健的马腹和铁黑的马鞍。 巨大的疼痛让他闭了闭眼,勐地拔出腰间的刀刺过去。 还未伤到人,他又掉落在地。 可预想的刀砍疼痛并未袭来。 他翻了个身,睁开眼,看到抓住他的北匈人已连人带马被一支利箭刺中,坠马堕地,呜咽不止。 一双执弓的素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戾英目之所及,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北匈兵,巨大的黑铁兜鍪难掩白皙的面庞,明亮的双眸。 「朝露……」他心头大动,低声喃喃,道,「这可是救命之恩吶。」 朝露居高临下,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命亲卫将他带下去治伤。 她身着北匈百骑长的铠甲,骑着高大的北匈纯种黑毛战马,用流利的北匈语命令新赶来的一支北匈军,将他们赶往另一侧城门攻去。 如此,可以为逃逸的交河城平民多争取一些时间,少一些无辜的伤亡。 正在此时,她的身后骤然响起一阵如雷马蹄声。 看到一缕缕文殊兰的旗帜昂然在眼前飘过。漫天悬浮的金光万丈,如同神佛降世,笼罩在下,覆满此间尸山血海的阴诡炼狱。 为首之人飞骑如风,疾驰于马背金鞍之上,率兵直冲入北匈军的兵阵,势如破竹,击退了纷涌而上的进攻。 回首之际,那人看到了她和她伪装成北匈兵的亲卫,一双遒劲有力的臂膀手握锋刃,疾驰而来,正欲向她挥刀相向。 朝露慌忙放下弓箭,摘下兜帽,卸下伪装,刚想用高昌语放声一句「自己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话音还未出口,却已是来不及了。 白晃晃的锋刃已近她的头顶。 她下意识地闭眼,微阖的眼里中,恍若看到一缕玉白在满目连绵的金光中飘过。 错身之际,她能感到飞扬的马鬃掠过她的肩头,刀锋的寒光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电光火石之间,那刀刃好似认得她的人,只是削去她额间几缕碎发,便已被飞快地收走入鞘,未伤及她分毫。 她的意识尚在混沌之中,马蹄声已远去,耳边传来人群喜极而泣的声音: 「国师来了!」 「昭明将军来救我们了!」 朝露下意识地睁眼抬眸,方才马上颀长的人影已在身后倏然消散,混入茫茫金光之中。 漫天的熊熊火光,映出那人一晃而过的面容。 凶厉的面疤,幽深的眼眸。 幻觉一般地,朝露恍惚看到了前世那位国师的身影,心间骤然涌起一股惊涛骇浪。 他竟然也在高昌吗? 腥风血雨之中,她回忆起了前世,和他惊世骇俗的初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个副本反转多,多少之前的线会在这个副本收束,最好不要跳章,会看不懂。 接编辑通知,今后可能jj写不了和尚文了,所以这最后一本,我一定好好写。这个副本我很喜欢,一定不让大家失望! 【注释】 井渠即现在新疆的「坎儿井」。 《史记·河渠书》:「于是为发卒万余人穿渠,自徵引洛水至商颜下。岸善崩,乃凿井,深者四十余丈。往往为井,井下相通行水。水穨以絶商颜,东至山岭十余里闲。井渠之生自此始。」 王国维《西域井渠考》:「西域本无此法,及汉通西域,以塞外乏水,且沙土善崩,故以井渠法施之塞下。」 第64章 前世。 初入大梁宫廷,朝露想学汉家女子附庸风雅,给情郎写诗作赋,作为闺中密趣,便求着李曜教她汉文。 起初几日新鲜,李曜与她寓教于乐,后来政事繁忙,便不得空再教。年轻的皇帝随手在朝中指了指几个文官,请他们来授课。 岂料那几个大儒杵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无人应声。 她是西域来的异族,不堪教化的蛮女。这些所谓桃李满天下的文官清流,早就视她为妖女祸水,没人瞧得起她,又怎肯教她汉文,沦为朝堂笑柄,晚节不保。 她明白过来,又气又恼,故意在李曜面前委屈垂泪。 李曜心有愧意,无奈哄她道: 「朕定请个最厉害的老师来教你,好不好?」 后来,来宫中教她的,竟是大梁国师。 李曜颇为得意,邀功似地对她道: 「圣僧汉文了得,更精通乌兹等西域诸国语言,他来授课,最为合适不过了,也难得他愿意教你。」 她听后,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当朝国师,圣僧空劫,权势滔天,是李曜的左膀右臂。 李曜是马上夺的天下,即位之初,在朝中根基不稳,曾被众藩王兵谏围困于京畿。是国师携一万禁军救驾,血洗京畿。尸山血海中,他袈裟浸赤,犹如鬼剎,为皇帝杀出一条生路来。 他替李曜敲打朝臣,生杀予夺,制衡各大世家和文臣武将,干尽翻云覆雨的阴诡之事。 每每出场,哪一回不是血雨腥风。传说,他每捻一颗佛珠,刑台上就要掉一颗人头。 朝露起初是有些怕他的。 犹记得他初来那日,才一露面,便吓坏了她宫中好几个小侍女。 她尚在内间精心梳妆。对着皇帝的这位心腹肱骨,她心存几分讨好之意,刻意梳高了髮髻,又留了几缕碎发在额间,清丽之中又又一丝媚态。 世人皆爱美,面对倾城之色,再刚硬之人,都会留有几分脸面吧。她心里盘算着,又往唇上抹了些口脂,画龙点睛,姿艷色绝。 一听内侍来报,国师已在书房等候,她提裙匆匆赶过去。 灯火煌煌,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堂前正中,一幅险峻的山水画之下。 墨画中,重峦叠嶂,险象环生。画下之人,缁黑袈裟,色如长夜。其上繁复的金箔镶绣,随风拂动间,一片玄色中闪烁着点点流光。 明光如电,法相庄严。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身。 他生得和李曜一般高大,甚至轮廓都有几分相似。只是脸上被黑疤遍布,乍看之下,有如鬼煞,十分吓人。 她一向爱美,连宫里用的人也是精挑细选过的,要样貌可人,身上找不出一丝瑕疵来。 见了他真容,朝露止不住地一愣,不由后退几步,云鬓上的金步摇随之轻颤,最后强装镇定,福身道: 「问国师安。」 他微微颔首回礼,目光掠过她的浓妆薄衫,眉头仿佛蹙了一下。 许是看出了她看他时眼中的惧怕,之后授课,二人间都隔着一面屏风。 第一堂课,教的是《诗经》。 她生怕他与那些文臣一般戏弄她,直言问他为何选此为教材。 屏风那端的人抬起头,神色清冷,如松柏覆雪,幽深的目光仿佛透过那道薄纱细绢,直指她心底: 「娘娘不是想要作诗献给陛下么?诗三百,思无邪,感情最为真挚。」 他说得云淡风轻,朝露心思敏感,听出了其中的意味深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是在讽刺她魅惑君上么?可她一个后妃,除了傍上皇帝这独株大树,攫取他的宠爱,她又何错之有? 她又羞又愤,心道这国师与一众骂她祸水的大臣无甚区别,由此心中种下了芥蒂。 课后,依照惯例,她要送他束脩作为拜师之礼。内侍早就告之于她国师的喜好,可她偏生不选佛经典籍,不选琉璃持珠,不选袈裟禅杖,特地选了一壶西域美酒,十条肉脯。 僧侣持戒在身,戒酒戒肉,她这束脩礼,是要藉机当众羞辱于他。 她仗着盛宠在身,在宫中恣意惯了,无所顾忌。 旁人吓得大气不敢出,精明的内侍官还拼命给她使眼色,暗示她不应得罪这位权倾天下的国师大人。 谁知,他竟若无其事地收下了束脩,甚至唇角还似乎勾了勾,隐有笑意。 如若在笑孩童顽劣。 众人皆舒一口气,只道今日她是死里逃生,逃过一劫。朝露却不以为然,她心道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连杀戒都犯的僧人,更何况区区酒肉之戒。 可后来有一回,她亲自低下身段向他敬酒,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推拒。 那时,她开始被李曜刻意冷落,她深知一旦失了圣宠,她一异族会有何等下场。她欲借前朝势力巩固在后宫之地位,就想起了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由是,她手捧夜光杯,盛满葡萄美酒,螓首低垂,蛾眉宛转,借着三分醉态,又倚仗与国师的师徒之情,有心想求手握大权的他提点一二,大开方便之门为她固宠。 她自以为说得十分高明,岂料他一改往日和颜悦色,冷冷道: 「娘娘不必大费周章。我从不饮酒。」 话里有话,语带震慑。 可她不服气,当着他的面,一连饮了数杯。 最后那一杯,她已坐不稳,玉臂轻摇,花枝乱颤,仍想要从他松口答应她所请之事。 岂料举杯的细腕被他一把扣住。他的玉扳指磕得她腕骨生疼,那寸肌肤仿佛要被灼伤一般。 他用一种仿佛要将她穿透的目光直视着她,再缓缓将酒液倾倒,一滴一滴洒在她那身莲红描金的薄纱裙之上,湿了一整片鸾鸟纹绣。 寒意浸透体肤,她瞬时酒意全无,吓得细喘连连。 他的悉心教导让她一时忘了他终究是权倾朝野,杀人如麻的权臣。 片刻,他终是松开了她,恢復了一贯冷漠的仪容,言辞冷峻,告诫她: 「娘娘身为宫妃,不可干于政事,更不可结党营私。此举危若累卵,有朝一日,必有倾覆之患。」 他冷言劝诫,对她始终漠然,素来没有好脸色。 可最后一回又一回救她的,只有他。 …… 今生。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洛朝露掀起沉重的眼皮,头顶掠过一面面金黄的旗帜,镶绣的文殊兰纹在黑夜里散着皎洁明亮的光芒。 朝露被慌忙赶来的亲卫扶下了马,搀着向后方安全的内城走去。她不由问向众人: 「谁救了我?」 「没看清,应该是昭明将军吧。」 那张一见难忘的镂金面具就在一旁掠过,她的身侧有大批的黄金甲军纷涌而至。 朝露自嘲地摇了摇头。 哪里来的国师。许是她兵荒马乱中她眼花,产生了前世的幻觉。 马蹄声所至,阵势浩大的高昌王军沖入交河外城之中,无数道雪白的刀刃向城中肆虐的北匈铁骑挥舞而去。 寒光所至,战马嘶鸣,血肉横飞。 进攻讲究一鼓作气。突袭的北匈人迎面撞上高昌王军凌厉的攻势,被夺走了先机,一时间战气全无。北匈铁骑很快被训练有素的高昌骑兵冲散了阵型,一片一片被赶至交河城外溃散如散沙,四处逃窜。 前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朝露与获救的流民一道,看得目瞪口呆。 她放眼望去,竟敏锐地感到,这一战攻守战,高昌王军其实数量上远不如方才进城的北匈人。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打跑,可见战力之可怕。 果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高昌王军。 外城中,士兵有条不紊地清扫战场,照顾伤民,将双方落下的箭矢兵戟还有遗失战马重新规整集中起来。 朝露一眼看到人群中被亲卫簇拥的昭明,往城楼方向去了。 他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守在交河城。 朝露跟着亲卫找到了戾英,他方才跟随高昌军在马上搏杀,身上衣衫浸赤,左右看到她完好无损才舒一口气。 「我们去见昭明。」她道。 洛襄被幽禁的浮屠塔在高昌王宫内,那里守卫森严,她需要有人带她进去。 戾英点点头,带着她上了城楼。 沿途站岗的高昌士兵手执利器,看到他都未阻拦。二人在城楼的里间找到了正与部下商谈的昭明。 昏黄的烛火下,将军立在一面羊皮纸的舆图前,一身厚重盔甲未卸,斑斑血迹之间,有柔和的金光在他身侧浮动。 许是之前总是在马上仰望他,威震八方的战神将军此时立在她面前,她竟觉得他比想像中的要清瘦些许。她想起之前听闻,昭明曾在一次战中受过重伤,一度一病不起,定是因此才如此消瘦。 听到脚步声,将军从舆图前抬起头,锐利的目光从面具底下朝二人扫了过来。 「乌兹的王,又见面了。」他的声音很轻柔,因面具阻隔而显得犹为低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朝露想起方才差点被北匈人活捉的惊险场景,拱手一揖道: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他微微颔首示意,没有再和她说话,转而与亲卫指了指舆图上一点,商议战情。 「昭明将军,我冒昧有一事相求。」朝露坦坦荡荡,开门见山道,「我想见佛子。」 闻言,昭明望着舆图,头也不抬,漠然说道: 「佛子在浮屠塔内幽禁思过。我帮不了你。」 朝露道: 「将军只需带我进入高昌王宫即可。」 昭明看也不看她,细长的手指在舆图上比划,淡淡道: 「无缘无故,我为何要为了帮你而得罪佛门?」 朝露走进一步,隔着舆图案牍前与他相对而立,道: 「我可以留在高昌,为将军抵御北匈大军。」 昭明抬首,定定望了她片刻,似是笑了笑。镂金面具下,看不清神容,只能望见一双漂亮的凤眸,灯火下淡淡的碧色,眼窝深邃,层叠的眼睑如雕刻一般,覆满浓黑的睫毛。 他抱臂而立,不动声色道: 「你虽是乌兹的王,但你此行未带一兵一卒,连亲卫都死伤过半,如何助我?」 朝露没有说话,迳自大步走出房间,从守城将士手中夺过一把普通的弓箭。 她抬臂张弓开弦,对准了城楼脚下远处的一排火杖。因在百步之外,城楼上只可见零星的火点,随风摇曳。她风轻云淡地将弓拉满,眯了眯眼,倏地松手。 离弦的箭矢朝着火光一闪而逝。 在众人惊异目光中,箭镞破空迸发,一一撕裂了拳头粗的的杖头绢布。一眨眼,那一排十余根火杖依次尽数熄灭。 干净利落,不言而喻。 「啪,啪,啪——」 身后传来三下鼓掌声。 「箭法精妙,胆识过人。」昭明走了出来,收手在背,冷冽如风的声色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笑,「可惜了,高昌就算多一百发百中的神箭手,也难敌北匈千军万马。我等高昌王族世代对佛门顶礼膜拜,我何必冒那么大风险,违背戒律送你入浮屠塔?」 朝露瞭然敌笑了笑,一丝不见气馁。 她听出来了,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她的筹码不够大,不足以他冒险违逆佛门的规矩。可这一手漂亮的弓箭,并非就是她的底牌。 「谁说我只是以射术帮助高昌了?」 昭明不由抬眸,看她一眼,见她轻抚城楼的女墙,朝他走了一步,立在他身侧,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 「将军难道不曾发觉,每当你不在,北匈骑兵必来攻伐吗?你就没有怀疑过,高昌王军中,有细作通敌吗?」 昭明面具下的脸色微微一沉,眯了眯眼,听她继续道: 「我一路自乌兹来到高昌,沿途经过一番探查得知,北匈军千里奔袭,还将流民收入营中训练为兵。我精通北匈语,又有射术,伪装流民必可应徵为北匈兵,为将军探查敌情,确定细作一事。」 「绝对不可!……」戾英一脸凝重,立马上前劝阻她道,「我们想别的办法进去,北匈你人生地不熟,太危险了。」 朝露神色平静,摇了摇头。 她的三哥有北匈血统,她自小学得也是北匈兵的骑射,他们的行军打仗方式她太清楚了,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她一早料到昭明不会轻易让她见到幽禁中的佛子,所以一路上早已算好了计策。 既能见得洛襄,又可以去北匈营地寻找洛枭的下落。一举两得。 这一回,她的筹码足够大,足够诱人,她就赌昭明定会吃她这一招。 「但,你先带我去浮屠塔,我才会助你。」 昭明深深望了她一眼,忽然笑了。 「我可以带你去浮屠塔……」他明快的线笃定中带着一丝冷意,「但佛子见不见你,不由我定。」 彼时,朝露不明他的言下之意,直到她真的踏入了高昌王宫,来到那座恢弘的浮屠塔前。 *** 翌日清晨,她和戾英便跟着昭明的军队从交河城返回高昌王城。纪律严明的高昌王军行军一刻不停,一行人午后方到王宫门前。 高昌盛产金矿,王宫墙面以金漆涂面,雪白玉石铺就的文殊兰描纹其上,处处可见。日光下,连绵的宫墙,璀璨无垠,皎然生光。 高昌国的象徵文殊兰乃佛国圣花,传说能以佛智渡人往彼岸。 一路上,洛朝露并无甚心思观赏高昌王宫一处处华丽的造景。 她抬起头,遥遥望着宫墙尽头处那座九层浮屠塔。近在咫尺,每走一步,仿佛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终于行至塔下之时,她感到一路积攒的心跳都要跃出胸口。 守塔的一众甲兵见到昭明,为他让开一条道。昭明和戾英立在原地,她独身一人走上了白玉阶,缓步到石雕莲纹的门前。 陌生的比丘朝她双手合十,俯身一拜,道: 「佛子不见人。」 朝露一怔,有些赧然地解释道: 「你跟他说,我是乌兹来的洛朝露,想要见他一面。」 比丘再拜,声色端持: 「佛子知道你是何人。女施主请回。」 朝露有些手足无措,双手攥着衣袍太紧,被马缰勒出的血痕隐隐作痛。 她决定来找他的那一刻就知道此行必是不易,极有可能见不到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高昌战乱频发,路途遥远且艰险,她吃了很多苦,凭着一腔勇气和毅力忍了下来。 进入交河城遇到北匈突袭,她捡回一条命,手肘和膝上身体各处还有跌倒时的擦伤,腌渍般的疼。 她也想到定会有佛门中人阻拦她见他,她亦一一想好了对策。 无论多么波折,她却从未想过,最后竟是他,拒绝相见。 朝露呆立片刻,最后缓缓席地坐下。 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身下是被烈日晒过的石阶,她却感觉不到炙烤一般的烫意。她藕荷色绣纹的裙裾迤逦在地,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她出门前褪下了带血的胡袍,换回了一身干净端庄的女装,还细描妆容,画了眉,点了唇。 虽知佛门子弟视色相为空,不见分别,她仍想体面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知道,她过得很好,长途跋涉的辛苦不算什么。 静美的高昌王宫内,树影婆娑,随着日头缓缓偏移,已渐是入暮时分。 一滴滴冰凉落在她的髮髻,晶莹的水滴如若点点明珠缀在她精心编织的髮辫上。 下雨了? 朝露眼睫微动,抬手接过几滴丝雨,化在掌心,蓦然消散。 西域昼夜天气多变,早穿皮袄午穿纱。一到夜晚尤其寒凉,加之落雨更添几分湿气。朝露未带氅衣在侧,身子被夜风带雨一吹一淋,低低咳了几声。 她知道,他定有不能见她的理由,可她就是赌气一般,固执地想要坐在这里,等他心软,放她进去见他一面。 她一路歷经千辛万苦,差点丢了命,她怎能甘心不看到他就离开。 雨声急促,越下越大。浮屠塔的重檐抵挡不了滂沱大雨。她的身上全然湿透了,柔白的衣裙沾在石阶上,被染作了茫茫青灰色。 战乱中她擦破的伤口一夜过去还未结痂,被大雨浇淋,浮现出淡淡的血色,微小痛意一点点凝聚在心口。 朝露却不觉得疼痛。她手脚冰凉,蜷起身子,抱膝而坐,纤瘦的嵴背微微弓着,以一个执拗的姿势抵着浮屠塔的大门。 髮丝滚落的水珠一滴一滴打在她的眼帘。每落下一滴,她的眼皮便更沉一分,四肢也越来越无力。 她闭上眼的时候,浑身散了架一般散开来,最后落入一个温暖而干燥的怀抱。 清冽的旃檀香盈满她湿润的鼻尖。她觉得身子很轻,倚靠着的胸膛坚实却温柔。她舒服地打了一个哆嗦,自然而然地环着他的脖颈,想和他贴得更近。 她在他怀中缩了缩腿,湿透的革靴滑了下去,露出一双小巧的玉足,被水浸湿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白腻光泽。 一双僵直的手悄无声息地拾起她掉落在地的革靴,将她轻轻抱至简陋的木榻上。 一小簇微茫的烛火在莲台静静燃烧。隐有清白的月色自繁复的雕窗照进来。 朝露醒来之时,一眼便看到男人清瘦的背影,在案牍上一笔一划画着什么。 寡白的僧袍在月色下仿佛褪了色一般,泛着冷冷的霜灰,依旧矜贵出尘。 她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无名的委屈涌了上来,自心头漫至眼底,不知是水汽还是泪,模煳了她的眼。她冷静地,像是女王发号施令一般,问道: 「为什么不肯见我?」 他没有转过身看她,只能听到佛珠缓缓拨动的声音。过了良久,佛珠声一顿,他道了一句: 「你不该来这里。」 他的声音熟悉却又陌生。 朝露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 仔细一想,他确实也没说错。她怎能抛下乌兹的百姓来到高昌,这违背了和他的约定。 雨水浸过的小脸几分煞白,衣衫被打湿了一大片,浑身湿漉漉的,极其狼狈。她擦了擦仍带湿意的手,欺身扯了扯他的袍袖,他被小小的力道侧过身,露出闭着双眼的侧脸。 莲华般清净且淡漠。 「你瘦了。」朝露抿着唇,定定望着他,想要扯开话题,「那日的箭伤可养好了吗?过得可好?」 他点了点头,睁开双眼,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空空的,如视无物。 来之前,她一路想了很多,本来有诸多话想要一一说予他听,期待看到他或赞许或无奈的目光。 她想告诉他,他带来乌兹的金子足够她安置好了乌兹的灾民,她还修了井渠,解决了夏收的问题。她依照他说的,结交北匈来对抗大梁的渗透……她努力地不辜负他的期望。 可此时无声无息的对望中,她渐红了眼眶,千言无语凝在喉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终是他开了口,声线如常温和,却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我很好,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她蹙着眉,咬了咬唇,带着不屈不挠的执着,道: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高昌国在打仗,我很担心你。」 「北匈不会对佛门弟子动手。你不必担心。」他垂着头,捻着佛珠的手瘦得骨节突出,轻声道,「回去罢……回乌兹去。」 朝露摇头,不知哪里来勇气将心底所想述诸口中: 「你修你的佛道,我陪在你身边就好。」 他偏过头,沉静的目光望向她,淡淡地道: 「为何?」 面对他突然的问,朝露有半刻的怔忪。她垂眸,低声一一细数道: 「你救我出王庭,一直庇护着我。不仅在冰湖捨身相救,还为我筹谋,助我称王,为我受了一箭……今日,你还因我在此受难幽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他却道: 「佛陀曾捨身饲虎,割肉餵鹰。佛渡众生,从来不生分别心。哪怕你只是天地间的一草一木,我亦会捨生相助……」 「你于我,与众生毫无分别。」 朝露低下了头,只因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瞬时落了下来。 她不知为何,只过了短短数月,他就像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那么光风朗月的面下,说得话如此冷酷无情,甚至比这一世他和她初见之时更为陌生。 可他所说的一言一句,她丝毫无法反驳。 若另有一个女子在乌兹王庭受难,被他撞见,他如此慈悲,确实也不会见死不救。 原来,他只把她当作众生吗? 因他悲悯众生,渡尽苦厄,所以也救她渡她,一次次带她脱离苦海。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劫难吗?」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眼,唇瓣微微在颤抖。 她记得那一日听到洛枭的死讯,她想要回乌兹,他冷冷阻止,说她是他的劫难,必要待在他的身边。 如今发生了什么,为何却要将她一再赶走呢。 又是一阵熬人的沉默。佛塔清寂得像是空无一人。 不知过了良久,半空好似传来一声嘆息: 「此劫我已参破。」 听到他平淡无波的声音,朝露缓缓抬眸,对上他空荡荡的目光。 心底重逢的喜悦本就所剩无几,在他平和却冰冷的话语中一点点消磨殆尽。 「浮生如渡,我和你皆是海上孤舟,求达彼岸。曾同舟共渡,不过暂时因缘。」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循环往復,万古不变。今时情爱小劫,凡俗之念,只短短一寸光阴,与我而言不过云烟过眼。」 「放下,即是自在。」 朝露错愕,一时五念杂陈,悲欣交集。 他已经放下了吗? 在此浮屠塔修行,他真的已摒弃了世俗的杂念,修道成佛。 她可以功成身退了吗。 这分明是她一直以来所希冀的。她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能够弥补前世伤害他的恶果,这一世看他成佛得道。 朝露抬首,在四面无尽一般的空旷之中,仰望数丈之高的塔顶。 她这才明白为何佛门要将他幽禁在高昌这一座浮屠塔中。 塔檐一重又一重,佛像一面又一面。诵经声流转,明光焰不灭。 太过浩大,太过空寂。如同万古长空,又似高天孤月。像是有千万年的时光在面前汩汩流过,都不会起一丝波澜。 和莎车那座明光熠熠的八角佛塔不同,置身这样一座华丽却荒凉的塔中,她感觉很平静,平静到冰冷,感觉浑身每一处肌肤都在凝结成冰。 「回乌兹。到安全的地方去。」他后来的声音朝露已渐渐听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遽然从榻上起身离开。好似多待一刻都会玷污他在此间清净的修行。 他和她都得偿所愿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余光里,她魂牵梦萦的玉白身影一直静立在侧,宛若泥胎一般望着她离去。 四肢百骸是麻木的,以至于连日骑马擦伤的双股,每走一步都是剧痛,她都感知不到。她趔趄着走了出去,一刻都不曾回头,也不敢回头。 她生怕她但凡慢走一步,就会忍不住回过身去,牢牢扑入他怀中抱紧他,将她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的心意全部说出口。 如此,便覆水难收了。如此,便更让他为难了。 …… 人走后许久,洛襄还立在原地,渐渐从巨大的空茫中回过神来。 她出现在门外的那一刻,手中的佛珠都差点要拿不稳,半串垂落在地。 娇俏的少女身姿高挑修长,容色照人,满壁金漆都不及她一双明眸。一袭秀气朴素的白衣,腰际的璎珞宝珠随着她疾步走来而琳琅鸣动。 每一步,都是动魄惊心。 他没想到她会来。更没想到,她会不顾战火纷飞,执意要来高昌见他。 自离开乌兹入浮屠塔苦修,他少之又少的梦,大多亦与她有关,却再也没有那样真实的触感,那样销魂的滋味。 他以为自己已渐渐放下。将对她无妄的慾念淡淡抹去。 本想将她拒之门外,内心却愈发备受煎熬。 再度横抱起她的时候,恍若真实的美梦,好似沙漠中奄奄一息的人解了渴,美好得让人想要落泪。 她比之前轻了不少,拥在怀中骨节清晰。她白皙的小脸晒得有几分泛红,长袖掩不住腕上和手背新生的疤痕。 他知道,她被乌兹王和洛枭养得向来很娇气的。因此,他更难以想像,她从乌兹来到高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 他的心中生平头一回生出了惧怕。 一想到她之后还有可能受更重的伤,甚至因此丧命,他的心便坚硬了起来。 面对她小心翼翼的质问,他始终不敢看她,最后狠下心,说出那一番令他自己都心痛的话后,她该回到乌兹继续做她的王了吧。 她这般执拗,若非如此,怎会甘心离开? 洛襄闭上眼,拧紧了佛珠,绷紧的珠串几近断裂。 浮屠塔外,漏夜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股浓重的檀香气随之扑面而来。 那女声素来癫狂,此时更带着几分得意,笑道: 「你赌输了。我说她自己定会来高昌的,你还不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佛子,她如此为你,你为何不还俗娶她?」 佛珠声顿住,洛襄缓缓睁开眼。她没走,他不知是喜是悲。 「愿赌服输。神佛救不了高昌,但佛子你可以。她在高昌,佛子还不救吗?」女子声音蛊惑,继续诱劝。 「我不会让你伤她一丝一毫。也不会让整个西域陷入战火。」洛襄幽静的目光对上女子袖口文殊兰的绣纹,沉声道,「我与你,再做个交易。」 第65章 高昌王宫,月夜幽静。 「若我喜欢的姑娘能这般歷经千险来找我,我是万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的。」 戾英望着眼眶湿红的朝露,心绪复杂,思虑良久,终是嘆一口气道。 朝露眨了眨眼,羽睫上的泪珠落在手背上。她愣了一愣,低声道: 「很明显吗?」 她以为自己对洛襄禁忌的心意,一直以来都藏得极好。 「不明显。」戾英顿了顿,眼帘低垂,掩去眸底透出的重重心事。他挠挠头,转而道: 「因我也喜欢过一个无望之人,所以……所以,我都能体会。」 「她于我,就像这轮高天明月,可望不可即。」 英俊的少年挺直了身子,仰头望向夜空中皎洁的弯月。层层清辉,如水银泻地,映在他浓眉下那双深深的眼眸。 许是甚少见到一向纨绔度日的戾英这般神色,朝露微微一怔。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无望地爱慕着一个不可爱慕之人。 朝露问道: 「你喜欢的姑娘,可是在高昌?」 她记得前世,戾英为了那个高昌女子,不惜刺杀李曜,落得一个差点五马分尸的下场。 戾英别过脸去,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 朝露哼了一声,擦去眼角的泪痕,撇撇嘴道: 「莎车与高昌并无邦交,你问我借兵,又冒着性命之忧来到这战乱之地,昨夜还跟着昭明击杀北匈人,除了为了姑娘还能是什么?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是喜欢昭明么?」 「休要胡说八道。」戾英装作拂袖之状,低头道,「我,确实是为了那姑娘才来的高昌。只不过……」只不过,是为了她将你骗来了高昌…… 戾英低垂着头,不得不说他见她落泪,而动了一丝恻隐之心,生了悔意。他忽然开口,颇为艰涩地对她道: 「既然见到了佛子,就回乌兹去吧。你别去北匈了,实在太过危险……其实,我商队的人,也并未看清那个人就是你三哥。西域胡人,本就长得差不多。许是他们看错了……」 他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告诉她这本就是骗局,该如何暗示她高昌危机重重,现在跑还来得及。 要是此刻将她完璧归赵,送回乌兹,他的罪孽也不算太重。 「看错了?……」朝露眉头蹙起,沉吟良久。 乌兹与高昌并非盟友,若非为了洛襄和三哥,她也不会来高昌襄助昭明。 她已见到了洛襄,其实也可以做一回小人,不顾与昭明的约定,擅自离开回乌兹去。 但她心中,仍有一丝盘桓不定的犹疑和希冀。 朝露心如乱麻,回过神来,看到戾英满面愁容,不经意地问道: 「这几日在高昌,你还没见到想见的姑娘吗?」 「哪有那么好见的……」戾英望着她清明如水的眼眸,关切好奇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面对她,微微垂下头,面露黯然。 他不知他方才这番言论,有多少是不得已的算计,还有多少是从未示人的真心。 此时,一名头戴攒花宝冠的高昌王宫侍女远远走来,朝二人躬身行礼道: 「高昌国主有请二位。」 朝露讶异,而本是散漫仰卧的戾英「唰」一下站了起来,立在那里,身姿笔挺。 …… 直到被请进了高昌王殿接见,洛朝露这时才明白,为何戾英这几日都难以见到那个喜欢的姑娘。 她摇头笑了笑自己,戾英的心悦之人,怎会是个普通人。 高昌王宫的大殿,金漆吊顶燃着数排烛火,两侧画壁上尽是雪玉雕刻的文殊兰。巨大的廊柱间,天华藻井彩漆绚烂,雕刻巨大的瓣状兰花,甚至铺地的毛毡毯都布漫大大小小的文殊兰纹路。 文殊兰乃双生之花,开花之时总是两朵并蒂,同生同萎,唯有高昌王族可佩戴的圣花。 一侧大殿有被大火烧过的乌黑痕迹,据戾英说,是北匈占据王城之时烧毁的一座墙,为了抠去满墙镶嵌的金箔。 朝露一踏入王殿,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气。 她心中一动。这个味道,倒是像极了前世国师的气息。这般厚重沉郁的香息,和洛襄身上轻浅的旃檀香截然不同。 就在此时,大殿的王座上走下来一道高挑而纤约的身影。 随着她走近,朝露不由屏住了唿吸。 女子头戴镶金宝冠,一袭繁复花纹的绫白长袍,鸾带裙裾饰以连珠璎珞,玉腕戴金玉臂钏。肌肤胜雪,灼若芙蕖,整个人像是一株清丽出水的文殊兰,纤细却又不乏坚韧。下玉阶时轻提裙裾,像是自天边云端走来,步步升华,端庄而不失威仪。 朝露注意到,身旁的戾英站得僵直,一贯锋利的目光柔软了下来,像是蕴藏着无尽的欣喜,嚮往,和失落。诸般隐晦的情愫在看到来人之时尽收眼底。 女子走近,一双漂亮的碧色凤眸犹为夺人睛目,令朝露不由觉得有几分眼熟。她朝着来人双手合十,低头微微一笑。相如秋满月,眼似净莲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朝露恍若面见壁画上的水月观音之感。 「吾名昭月。昭明是我的哥哥。」 这便是昭月公主,昭明将军的孪生妹妹,高昌国的国主。 朝露上前,拱手道: 「见过高昌国主。」 女子双手叠覆在前腰,微笑摇头道: 「自我哥哥领兵打仗以来,国主之位不过是由我暂代罢了。担不起你这般称唿。」 朝露这才想起,她的凤眸,和之前在昭明那面具底下看到的那双,犹为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传闻高昌国主乃一对双生子,今日所见,果真如此。 朝露沉吟间,忽见昭月掩面垂泪道: 「我高昌虽和乌兹素无交集,大敌当前,昭月恳请你能留在高昌,出手相助。」 说着,昭月欲向她一拜。美人落泪,梨花带雨,风韵更甚。连朝露一女子看得于心不忍,忙将她扶起。 她不明白,她一弱女子,除了骑射不输大将,也并无其他调动千军万马的能力可以为高昌一战,为何昭月如此信任于她。 只见昭月一双美目噙泪,饱含期许地定定望着她,道: 「请你留在高昌,帮帮我哥哥,守住高昌。哥哥之前为了国事身受重伤,差点就……我实在怕他撑不住……」 堂堂一国之主,屈膝行礼求一个外人。 朝露心中五味杂陈。 她歷经艰难万险来到高昌,见到冷漠的洛襄,听到他无情的一番话,她确实萌生了怯意,想要即刻回到乌兹,不管不顾答应过昭明的事。 看到此刻昭月如此为了昭明相求,她却莫名想到了三哥洛枭。 洛枭常年征战在外,亦是一身伤病。他是乌兹战无不胜的大将,最后为了保护她死于洛须靡之手。 昭明受伤濒死,却又要为国征战。这种失而復得,唯恐得而復失的心痛,她与昭月感同身受。 若是三哥还在,易地而处,她也定会像昭月一般,为了哥哥不惜四处求人,只要能帮到他。 面对昭月的盈盈目光,朝露万般犹豫之时,又想起了昨夜的洛襄。 她总觉得洛襄身上有疑团并未解开。 说念念不忘也好,恋恋不捨也罢。她犹然记得,他离开前,分明曾对她道: 「无论有多难,都会回来」,「会一直等她的答案」。 不过短暂一别,之前他说过的话,答应过的事,难道就通通不作数了吗? 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心底既是酸涩又是疑惑,始终并不想这么快离开高昌。 于是,方才想要向昭明反悔,不去北匈的心淡了下来,朝露答应了昭月,暂时留在高昌,为昭明守城所用。 出了王宫,她转头却见戾英面色凝滞一般,一脸闷闷不乐。 她以肘轻轻击打他一下,皱眉道: 「我帮你的心上人了,你不该高兴起来,谢谢我吗?」 戾英摇了摇头,错开朝露茫然不解的目光,嘆一口气,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 「我倒宁愿,你没有答应她。」 朝露自己心思深重,自然没有听清,只当他是泛起了相思。 …… 高昌王城,人流如织。 即便适逢战乱之时,或许明日就要被北匈铁蹄踏破城门,但整座城的商铺民居,井井有条,规规整整,人们按部就班买卖起居,丝毫不见慌乱与萧条。 每隔百步,就能见到有佛寺林立,虽有部分仍是断壁残垣,但香火鼎盛,烟气缭绕,善男信女,往来如梭。 朝露和戾英行走街道,感慨之余,却见街头巷尾,遍布一根根雕刻异兽和人面的木柱。 她认出来,那是北匈人所信奉的萨满教的图腾柱。 高昌不是西域第一佛国吗?怎么会有萨满教的遗址。 「復国之战前,高昌王城一度为北匈所占,所有佛门信徒被迫背弃佛祖。北匈人要强求人人信奉那蛮教,进而接受他们的统治。你看到的佛寺,都是被北匈人烧毁后,重新修缮一新的。」 戾英说得波澜不惊,可朝露却听出了其中的血雨腥风。 歷朝歷代的高昌王室信奉佛祖,上至贵族,下至贫民也皆是佛门信众。 堂堂一国,宿世信仰被活生生地剥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怪不得本已逃至外城的高昌余军要不惜一切,甚至放弃生的希望,视死如归地跟随昭明奋起反抗,夺回高昌故国。 可最后佛门终究没有来救他们,带他们復国的是昭明。 因此,只要昭明将军高举旗帜,无数人一看到那面文殊兰的旗帜和镂金的面具,便愿意为他慷慨赴死。 这便为何昭明向来能够以少胜多的缘由了。 昭明将军,便是高昌人心中的神祇。 身旁的戾英看到高昌故城,嘆一口气道: 「近年来,北匈人觊觎高昌的金矿,为了夺城无所不用其极。时常派奸细潜入高昌,就是为了探听昭明虚实。有朝一日趁昭明病重无力再战,便一举夺下王城。」 朝露亦有所耳闻。北匈人屡战屡败,又忌惮昭明的威名,所以一直盘桓而不开战,直到近日听闻昭明受伤病重,终于要大举进犯。 可她看到的昭明,分明生龙活虎,以一当十都不在话下,难道假託病重只是他诱敌深入的诡计? 朝露百思不得其解。 戾英面露怅意,继续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这一回,是北匈右贤王亲自领兵督战,率大军前来攻城,看样子单于对高昌,是势在必得。」 「右贤王?」朝露若有所思,不就是免了乌兹赋税贡奉的那位。 戾英嘆道: 「正是北匈右贤王,听闻这一位单于新封的右贤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曾一夜奔袭,夺下数城。高昌遇上这等强手,真是险中求胜……」 正在此时,前面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一队兵马疾行入城,神色匆匆,似有紧急军情。 戾英大步上前,走入军队之中探听消息,回来之时面色一滞,回头对她道: 「北匈人已开始在交河城外筑坝,拦截白杨河和红柳河的水源,高昌国用水数年来倚赖这两条地上河供给。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水源了。」 「好毒的计谋。」朝露眯了眯眼。 城内的兵马粮田,还有万千生民,都需要饮水维生。 夏日本就缺水,一旦切断了城内的水源,不必日久天长,北匈人攻城都不费一兵一卒,这城门便不攻自破了。 「当务之急,必要找到新的水源。」朝露凝神细思后,笑道,「我有办法。」 二人赶至交河城城楼,戾英去照看守城受伤的将士,朝露则是独自找上了还在内室行军布阵的昭明。 朝露将她方描制的一幅画卷摊开,在案上指予他道: 「城内地上河被截断,不出一月,必将被北匈破城。高昌国所处盆地,地势低洼,照我所画之图,修建暗渠凿井,便能获得地下冰川与雪山融水,足够战时数月之用。」 她本以为昭明会如获至宝,岂料他接过她手中画卷,只粗粗一阅,接而从盔甲之中掏出一张捲起的黄麻纸,也在案上摊了开来。 「你和佛子真是心有灵犀。他料事如神,早就想到了北匈人定会切断我们的水源,便画了井渠图交予我。我已派人在凿井了。」 朝露看一眼自己的画卷和那黄麻纸上所作,比对之下,不由重重愣住。 他和她画出的井渠图结构一模一样。连井渠实例的图样个数都相差无几。 昨夜她看到他在浮屠塔内伏案作画,原来就是在画这一幅。 眼前黄麻纸上的一笔一划,和前世国师教予她的那一幅完美地重合起来。朝露胸口起伏不定,顿时唿吸有几分急促。 洛襄为何也如此清晰地知道井渠之法? 井渠分明是大梁一统西域后,国师亲自从汉地传至西域。在此之前,西域并无人提过此法。洛襄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朝露还在错愕这奇妙的巧合之时,身后已围上来几个化装为流民的高昌精兵,朝她半跪行礼。 「我的人已准备好了。」昭明微微一笑,碧色的眸子内蕴游移不定的光,道,「乌兹的王,你该兑现承诺了。」 …… 半日后,戾英抛下兜鍪,进入内室休憩,左顾右看问道: 「她人呢?」 「已经扮作流民,去北匈营地了。」昭明摊开一张雪白的画纸,勾手让戾英过来,指着画上跳舞的轻纱美人,笑道,「你看,这是谁?」 美人身姿窈窕,雪肌乌鬓,明眸朱唇,无一分不美,无一处不艷。在跳动的烛火中一明一灭。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戾英一看到画中那眼熟的美人,眸色倏然一暗,道: 「这画,你是哪里来的?」 「我的人牺牲了性命查到的。北匈右贤王每在西域攻下一城,就要扫荡城中的美人图。你说,他在四处收集她的画像,你说是为什么?」昭明面具底下的面容冰冷如霜,渐露出一丝微妙的神色,欣然笑道,「又是一个她的裙下臣。论时机,可谓是分毫不差。」 戾英心下大动,朝她离去的方向望去,疾行几步后回头,声音低沉: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性命的。」 昭明看一眼躁动的戾英,轻飘飘道: 「怎么能说是伤害呢?是她自己要去的。万一是北匈那位右贤王垂涎她美色,将她留下,纳为王妃,犹未可知。再者,我们有她在敌营,不怕探不到消息。」 「细作之事,必要彻查。你知道,高昌守城现在全然倚赖我一人,我脱不开身。难道,让你去?」 戾英咬了咬牙,目露不忍,愤声道: 「她不过一女子,且你与她无冤无仇……你这是要她有去无回。」 「可只牺牲她一人,就能保我高昌万千生民。」昭明皱了皱眉,反而因他这话笑了一声,耐着性子道,「我只知,佛子心繫于她。既然之前他可以为了她,调动多国兵马扶植她在乌兹称王,自然也会为了她,举西域诸国之力,救我高昌。」 「把她放入北匈虎穴里,就等佛子耐不住,派兵与北匈大战一场,高昌之围不久迎刃而解?」 博山炉中燃起一缕缕细细密密的檀香,在昏色中蔓延,浓郁如经久不散的雾气。 昭明在无人处剥下鲜血淋漓的金甲,瘦削的手臂上箭伤未愈,还在溢血,他一面擦拭伤口,一面道: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高昌王军不过万人,怎能敌得过北匈精锐三万大军?你要我眼睁睁看着高昌覆灭于北匈之手吗?」 「戾英,你告诉我,我该不该利用她?」 戾英无言地仰头,勐地扬臂抽走案上马鞭,大步流星离去,道: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我去将她追回来。」 身后冷冷的声音传来: 「人是你帮我留下来的,利用她,你也从来都有份。你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戾英脚步顿住,迟疑半刻,遽然回身一把夺过案上的美人图。他下了城楼后,纵马朝高昌王宫疾驰而去。 遥远处的浮屠塔巍然耸立,笼罩四野。那么恢弘,那么壮大,包容一切不堪,救渡一切苦厄。 唯有他,可以救得了她。 戾英奋力蹬马扬鞭,耗尽全身力气,马蹄一刻不停。 *** 入暮时分,落日霞光笼罩。 朝露和保护她的高昌精兵一道,随着一队被徵选的流民进入北匈营地。 几人分配到一座狭小的通铺毡帐,底下干燥且僵硬的木榻硌得她四肢无力,极其不舒服。她的面上涂满了脏兮兮的泥来掩盖容貌,在榻上假寐。 无法视物的昏暗中,忽有一束微弱的光射入眼中。 朝露眼睫翕张,模煳的眼帘中,看到毡帐的角落里,围着两三个看守新兵的北匈人。 其中一个男人,一身左衽皮毛袄衣,正一手举着火杖,一手拿着一卷画,展示给其余人看。 朝露继续装睡,想要探听消息。 「右贤王不近女色,送多少女人去都没用。」另一人道。 那人却神色激动: 「你不懂,我们王自从即位以来,都在西域搜罗她的画像。听说,她舞跳得极好。你看看这画上……啧啧……要是能找到她,献给王,定会有金银财宝赏赐。」 「这,这……你怎么敢私藏这画?被右贤王知道了,这是杀头的罪。上回不是有一人没有如实上交,被右贤王发现少了一幅,可是当场剜眼割喉的。」另一人声音惊悚,却又忍不住目露贪婪地望向画卷上的美人,不肯挪开目光。 朝露微微睁开眼,试图看清那画中女子的容貌,随着眼前的朦胧散去,她渐渐看清。 不是她自己还有谁。 四周泛着一股凝结许久的陈旧的血腥气,朝露又是惊愕又是疑惑,舔了舔干裂的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禁哑然失笑。作为曾经的西域第一美人,难道这位右贤王也是她的仰慕者? 朝露闭了闭眼,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飞快闪过,不由计上心头。 「你们要是能向右贤王提供画中女子的线索,是不是就是大功一件?」 那几人回头看她这个新兵,面露狐疑。 「巧了,我恰巧就认识她。」 「你认识她?」一人惊喜道。 朝露道: 「她跳的,是乌兹乐舞。我是来自乌兹的流民,自然认得。」她说了几句流利的乌兹语,将人唬弄了一番。 「我想亲自面见右贤王,还请各位引荐,等我飞黄腾达,之后必少不了各位的好处。」 只要她能接近右贤王侍奉,不仅能探听三哥的下落,或许细作一事也会水落石出。 「你等等啊,我这就去禀告!」几人商议一番,争先恐后地想要成为举荐功臣。 …… 人走后良久,朝露躺在榻上,思虑见到右贤王之后的对策和说辞,如何不引人起疑地留下来,再藉由昭明给她的手下向高昌传递消息。 就在此时,忽闻帐布剧烈吹动,外头火光沖天。像是有连绵的万千营帐在熊熊燃烧。 在帐中的新兵慌了神,各自拾起武器奔走出帐外,跟着救火的人群朝那团巨大的火光沖了过去。 「粮仓被烧了!」惊唿声不断入耳。 朝露知道,这或许便是她探查北匈营地的机会了。她吩咐了手下几位高昌精兵,走出了帐外,四散而去。 大半边夜空被火光照得彤红,滚滚浓烟将夜空染得黑沉。 眼前有一波又一波的北匈兵冲过去。没有人注意到一团黑漆漆的她。 她眼观八方,脚步沉着,身后不断传来火势越来越大的噼里啪啦声,惊唿哀嚎的人声,还有一阵汹涌的马蹄声。 朝露不经意地抬眸,看到马上闪过的人影。 这队人皆是身着黑衣,头蒙黑布,行动迅速,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慌乱救火的北匈士兵。 她不由抬头多看一眼,目光落在中间犹为高大的一人身上。 佛陀面,修罗身,慈悲相,杀戮心。 朝露愣住。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竟真的他。前世那位名震西域的大梁国师果然就在高昌! 无尽的火焰和黑烟中,她恍若看到了那道高高的暗红宫墙。他一身玉白,是诸天黯淡里唯一的光亮。 隔着绢纱屏风一笔一划教她汉字。抱起中毒的她横穿整个宫廷寻医。派禁军杀进后宫救下被人诬陷赐死的她。直到最后,不惜一切将她带离吞噬她一生的大梁皇宫…… 时隔两世,那道一如既往冷淡的目光扫过来,在她身上浅浅掠过,没有停留。 没有缘由地,朝露想要迈开步子追上去。 可腿脚沉重,才奔走几步,就不慎扑倒在沙地里,灰尘满面,再也走不动了。 「蹬——蹬——蹬——」 镶铁的马蹄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在她面前缓缓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期待已久的失踪人物即将上线。 美人画的伏笔在第18、51章。 关于国师的身份,我觉得我全文暗示真的已经太多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双更太累了,让我看到你们欢唿的评论好吗!! 第66章 前世,洛朝露也曾被迫被送入北匈人的营地。 当时,本已投降的北匈残支率余军千里奔袭至玉门关前,直逼长安。敦煌郡太守应对不及,节节惨败。河西四镇的大梁屯兵不敌突如其来的北匈铁骑,几近全军覆没。 皇帝李曜大怒,率精兵亲至河西四镇督战。 军情急转直下,远在长安的朝臣终日惶遽,商议之下,拟按旧制,向北匈进贡黄金缯器,锦衣玉帛,丝绸粮食若干,再以公主和亲北匈,以趋吉避凶,平息这一场兵乱。 纵观朝野,当下并未有适龄公主,有人便藉机将目光瞄向了后宫。 除夕之夜,皇后邀请众妃和内外命妇入宫,在宫中大开宴席,丝竹管弦之乐遥遥传来,后宫之中,一下子涌入了很多人,热闹欢腾。 唯独洛朝露因圣命幽禁在明霞宫,不得出入。后半夜,她被撞门声惊醒,几道人影闯入她的宫殿。 自她为李曜幽禁,她的明霞宫一向由重兵把守,此时守卫皆被闯入之人放倒。 来人未执火把,摸黑长驱直入她的寝殿,训练有素,动作快狠。 她连一声都未叫出来,口中便被塞入了浇了药酒的堵布,一张黑布套住了全身,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再次醒来,已是在出塞的马车上。她身着赤红嫁衣,乌髮成髻,金钗凤冠。喜服底下,一双手脚皆被牢牢捆绑。 她一幽禁深宫的废妃,又是微不足道的西域蛮女,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以国之大义被抛弃。 洛朝露和驮马上的一众金银器物,还有几个同为贡品的罪臣之女一道,皆以大梁公主之名,被送往敌营。 下马车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嬷嬷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红釉瓷瓶。 她瞄了一眼,其他和亲公主都没有,只有她有。 她突然明白了里面是什么。 按照汉人的做法,她身为帝王妃子,虽只是个妾,也应该吞药自尽,以死守名节。 她不知道的是,有人故意布下这场局,想要她死得透透的,永远都回不了长安,再也做不了得宠的姝妃。因为只要她不死,在北匈还好好活着,总有人会千方百计来救她。 不管如何,洛朝露不想死,她也从不求死。 她虽跟随国师习得了汉文,国师却从未将礼法之说灌输限制于她。名节小事,不会让她求死。 况且,她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虽然北匈部族繁多,且无往来。万一她可以跟着这一支回到漠北,见到洛枭。哪怕代价是要沦为单于或者北匈哪个王的妻妾。 她收起了毒药藏于袖中,坐在自己的帐篷中一日,思考当下的境遇和今后的对策。 直到夜幕降临,北匈人也始终把她和那些贡品当一回事,始终无人来她帐中。 她精通北匈语,似乎听到帐子外头的北匈人在密谋假意向大梁求和,实则以使臣之名潜入长安,从大梁皇宫捉一人回来。 朝露心下好奇,什么人值得这一支北匈军大动干戈,不惜与大梁撕毁盟约,擅入河西四郡,打起了长安的念头。 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救一个人? 入夜后,帐外忽然起了几声高唿,紧接着西北方漫起了大团大团的火光。 有人烧了北匈营地的粮仓。 朝露一日以来,花费了数个时辰用头上的金簪磨破了手脚上的捆绳,此时飞快地褪下身上醒目的赤色嫁衣,裹一袭皮毛逃出了帐子。 她的帐外压根没有人守着。北匈人毫不在意她这个和亲工具。他们此次进攻想要的不是寻常的贡品,是另有其他目的。 朝露将金簪收入腰际,以帐布为掩护,蹑手蹑脚想要朝马厩走去。只要偷上一匹马,以她的骑术,没有什么人能轻易地追上她。 没走出几步,朝露不经意地回头,看到几道黑影闪入了她原本的帐子。她心下一惊,脚步加快,却见他们发现帐中没人,已拔刀朝外头东躲西藏的她沖了过来。 待人走近,她才发现那不是北匈人,是和亲队伍中的梁人士兵。 那些人一个个都是练家子,挥刀霍霍,直往她身上要害砍去,下手毫不留情。庞然的人影倒影在帐布上,一重重的黑暗像是要将她吞噬。 有人趁乱要杀她! 这个倏然闪过的念头令她毛骨悚然。 几人皆是黑衣蒙面,唯独露出兇恶的眼睛,随着手起刀落,寒光闪动。 她恍惚记得在宫中何处见过这双眼睛。这些人不是寻常的士兵,是宫里派人杀她的暗卫。 她手无寸铁,无法反抗,只得踉跄着不断逃窜。 长夜无尽,火势兇勐。 她所倚赖的大梁人要杀她。北匈人忙着救起火的粮仓,无人在意她,更不会有人来救她。 天地之间,她孤立无援,渺小如朝生暮死的蜉蝣。 巨大的悲凉和绝望将她攫住,她差一点动弹不得,遁逃的每一步都在颤抖,逐渐力不从心。 纷涌上来的黑衣人将她包围了起来。她朝后退去,一步踏在水坑中,重重跌倒在地。 冰凉的刀尖已抵上她的喉间。为首之人执刀步步逼近,眯了眯眼,望着她道: 「姝妃娘娘,得罪了。」 他们唤她姝妃,果然是宫里的人。 生死关头,她的双手淌水,什么都抓不到,指甲深深陷入泥地里,痛意钻心。她慢慢放弃了挣扎。她知道,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朝露闭上了眼,微微扬起下颚,雪颈延伸,如同引颈就戮的羔羊。 许久,颈侧那冰冷的痛感却始终没有落下。 她缓缓睁眼,眼前执刀之人被一支悄无声息的利箭深深刺入眉骨,血珠爆涌。 「啪嗒——啪嗒——」 一支又一支的利箭掠过她的头顶飞来。环绕在她身旁的所有黑衣人一一倒下。 一阵马蹄声连带着迫人的威压在她身后逼近。 朝露还未来得及转身,腰间被一只劲臂单手箍住,将她从泥淖中捞起,扶上了奔驰的马匹。 浓烈的檀香气像怀抱一般将她裹挟其中。若是细闻,还能嗅到一股腥辣的血气,不过是被更浓的檀香盖过了。 国师空劫带着一小队人马,如天降神兵,将她从这座阴诡地狱中救了出来。 她身上的泥渍溅满了玉白的僧袍,外头还包裹着一件玄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男人琉璃一般清亮的眸子是夜色中唯一的光亮。 隐藏在无悲无喜的幽邃眸底深处,有一股她说不清道不明的炙热在燃烧,几近要将她灼伤了。 面对他冷峻的神容,还有那道骇人的黑疤,朝露死里逃生,一时也忘了害怕。 「法师,是陛下让你来救我的吗?」 他控马持缰的手一顿,没有说话。她便知道了答案。 马上两人贴得很近,他只需稍稍低头,坚毅冷冽的下颔线就能触碰到她柔软的面颊。他却始终没有垂眸看她一眼,最后只轻描淡写道: 「恰巧带兵路过。」 这个恰巧蕴含着太多意思。她一下子猜到,北匈军的粮仓是他派人放的火。为的是趁机将北匈军一举歼灭。 可身下的马匹和身后精兵却将她带离了北匈的营地。他没有要进攻的意思。 「不趁胜追击么?」面对一路上窜逃的北匈人,她不由问道。 「目的已达到。」 他声音冰冷,她便没有再多问,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浩夜行路,不计时辰。不知过了多久,她已遥遥可以望见数里之外灯火通明的辕门和绵延数里的军帐。那便是梁军驻扎的营地了。 脚下的马蹄却在此时慢了下来,直到缓缓顿住。 身后的空劫一路沉默不语,扯动缰绳的双手松弛下来,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你想不想回乌兹?」 他的手臂从她肩头掠过,指向西边的天穹。那里长夜未尽,墨云杳杳,重峦叠嶂,雪满群山。 「出了玉门关,一直往西,就是乌兹国。」 朝露神色一凛。 这确是个绝佳的机会。 所有人只当她去了北匈或者已死在了北匈的营地之中。 朝露想到回到大梁后极有可能会再度被幽禁宫中,想到明霞宫清冷染尘的宫砖,常年黯淡的烛火,还有一眼望到头的余生。 一剎那,她沉寂已久的心再度跃动起来。她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衣襟,热泪盈眶地点了点头。 所有的阴差阳错,汇集在这一刻间。因为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躁动如雷的马蹄声。 一大片火杖将这队人马包围。她一眼看到天子亲卫簇拥的李曜,明光铠甲,麒麟肩吞,气势凌厉。 年轻的帝王带着亲兵,方赢了一场对战北匈的胜仗,在军中和朝中都立了威,可谓是一唿百应,君威天重。 她没想到李曜会亲自来接她。她曾经细想过,将她这一弃妃送给北匈或许也是他的考量。 李曜一看到她,一双黑眸在即将破晓的夜色中显得犹为阴鸷。他飞身下马,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将她从国师的马上抱了下来。 朝露没有挣扎,也无法挣扎。李曜环着她肩头的双臂扣得那么紧,好像要将她揉进他的血肉里,喘出的气息急促异常: 「朝露,是朕来迟了……」 她寒凉僵直的身体任由他抱着,眼尾的余光却一直追随着前面一角玉白的衣袍。拢在玄氅之下,那片白在幽夜中不甚明晰,随风无力地拂动着。 空劫随军入帐,未再与她说过一句话。好似刚才问她的那句话只是一道倏然消散的烟云。 然而,后来她知道,这一片渺茫的烟云最终凝结成了浩大的雨幕。这一场经久不散的滂沱大雨之下,终局落于雷音寺,就此改变了他和她命途的轨迹。 …… 今生。恍若前世重演。 洛朝露又扑倒在北匈营地的泥淖里。低垂的眼帘望见隔着一步之遥的马蹄。 她沉浸在前世的回忆中,恍惚中以为是空劫又来相救。她匍匐在地,想要抬头,耳边传来戾英喜极而泣的声音: 「终于找到你了。」 朝露任由他将他搀扶起来,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戾英拉了身旁一匹没人的马匹,将缰绳递到她手中: 「当然是来救你的。事不宜迟,快走吧,再晚来不及了……」 朝露摇头拒绝,不解地望着他道: 「我已有计策,需要留在北匈,你难道不怕细作一事影响高昌战局吗?」 「不必担心。已有国师出马。用不着你来探细作了。」戾英摆摆手,拧紧了马绳,催促她动身。 前面一阵马蹄声哒哒而过,是先前和戾英一道来的人马已离去。 朝露的目光还在追随着那一队人马。她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下好奇,为何戾英会和空劫在一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她慢慢回忆起来,说来奇怪,前世宫中从来没人说起过国师空劫的过往,好似他一出现就是李曜身边以国师身份掌兵权的权臣了。 「国师?」朝露眉头蹙起。 难道在和李曜一道打天下前,他是高昌的国师? 前世今生的诸多曲折变幻,今日竟然都在高昌汇聚起来。 她望向空劫人马远去的方向,发现正是往北匈营地,与她和戾英不是一道。 「他们怎么来的?」她不由问道。 戾英垂头,实在不欲与她解释太多,生怕露出了破绽。他拽着她往回走,道: 「国师奉命以使臣身份与北匈交涉。与你我无关,不要打搅人家了,我们趁乱快走吧。」 万千思绪在这一刻汇成一个念头,朝露心下一沉,突然调转马头,回身道: 「我不能这样走。」 戾英慌忙追上去,厉声拦住她道: 「你要做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北匈的粮仓是你们烧的吧。你们是借烧粮仓引开北匈人,为了救我出来。」朝露遥望夜空中渐渐湮灭下去的火光,沉声道,「要烧北匈的粮仓,必有一队不小的人马。若所有人一道离开,树大招风,极易被北匈人察觉。所以,必要有人留下,假借使臣之名,与北匈军周旋。」 「你负责护我离开,而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也不是?」 戾英沉默不语,晦涩的眼眸中隐有明光浮动。 他们周密的计划,竟然一下子被她看穿了。她分明不知空劫是谁,只是见他的第一面,甚至连一句话都未说上,为何会对他的布局如此熟悉? 就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 朝露目色清明,遥望夜空中未散的红光,摇头道: 「这个时候他以高昌使臣孤身入敌营,北匈人无处发泄的怒火只会往他身上泼。北匈人不信佛,虽忌惮佛门,但我怕会对他不利。此行,凶多吉少。」 前世他在宫中一再救她,她不能对他袖手旁观,也想尽她所能,帮他一回。 思量已定,朝露下了马,回头又往北匈营地走去: 「你要回高昌便快回。我不能弃他于不顾。」 戾英愣在原地,望着少女单薄的身姿没入火光深处的黑夜里。 …… 北匈中军帐前,刀光剑影。 北匈兵经血战磨砺的寒锋一道道对准了中间一行自称使臣的来客。 亲卫在空劫的指示下按兵不动,尽力保持神色如常。 空劫立在中军帐前,面对四周北匈卫兵虎视眈眈的目光,不卑不吭地双手合十,道: 「吾乃高昌国师,法号空劫。求见北匈右贤王。」 一名膀大腰圆的大将从帐中掀帘而出,一手紧握腰间刀柄,另一手勐地一挥,道道: 「想见我们右贤王,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语罢,他横刀往前勐冲,将刀刃抵在空劫胸前。 空劫分毫不退,甚至连唿吸都未乱一分。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勐虎趋于后而心不惊。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规矩!」他身后的亲卫拔刀怒道。 旁边另一执戟大将把挥刀之人拽了回去,低语几句,转而朝来人眯眼笑道: 「右贤王今日宴请诸将,请高僧入内上座,稍等片刻。」 语罢,为空劫等人掀开了帘帐。里头果然是灯火辉煌,莺歌燕舞,正开筵席。 空劫毫无惧色,屈身步入帐中坐下。 帐中主座落空,看来右贤王并不在宴上。 面对案上芬香扑鼻的珍馐美馔,台前翩翩起舞的碧眼胡姬,他闭眼端坐,不动声色。 他方坐下,便有一酒气熏天的大将端着酒盏递到他面前,是要请他饮酒。 空劫目不斜视,如视无物。 他料到此行,必会有北匈人折辱于他,已视之淡然。 既来之,则安之。他决意入帐内,其中一个目的,是想要亲眼见到北匈右贤王一面,印证心中所想。 戾英拿着她的画像来寻他相救,告之他,昭明的人查到,右贤王一直在西域境内搜寻她的画像。两人便有了一个共同的猜测。这个猜测,或将左右高昌的战局。 唯一的一线生机。 空劫神姿高彻,眉宇淡漠,喝得醉醺醺的大将见他如此,酒气上头,怒声道: 「入乡随俗。高僧不肯饮酒,这是看不起我们右贤王的款待?」 说着,正要将酒水泼至他身上。 一双素手稳稳接住了酒盏。 只见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少女,已换上了高昌使臣的服制,哪有方才见到的狼狈之态。 她蛾眉宛转,眼眸灵动,斜倚在案上,细长的双腿交叠在前。神清骨秀,却透着一丝勾人的妖娆。 她秀颈一伸,双手捧着酒盏一饮而尽。 酒水洒溢出来几滴,滚落在少女石榴红的衣襟上,浸入起伏的雪脯之中,深不见底。 在场众人无不看呆。 军营之中,哪来这等绝色? 朝露抬袖将唇角流下的几滴酒液抹去,笑得风情万种,道: 「我也是使臣,我替他喝。」 即便美人笑意不达眼底,但如此春光涟漪之色,军中勐汉看痴了不说,无人会说个不字。 朝露扫视一眼众人,朝座下几名大将,盈盈一拜,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今日我等来与右贤王商议和谈要事。若是右贤王不方便相见,我们便改日再来。」 语罢,她扫一眼静坐不语的空劫,欲与他一道离去。 霎时,帐前数道刀光将他们拦在帐内。 「宴席未完,使臣就急着要走,恐怕不合适吧?」身后传来北匈大将皮笑肉不笑的声音。 朝露转身,早就料到他们不会轻易放人,她已有准备,微微一笑道: 「所谓宴饮之乐。饮后,自然要找乐子。」 朝露从一侧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来,漫不经心地拨动羽翎,笑道: 「我愿与将军比一比酒后骑射。痛饮十杯后上马射靶,谁射中的靶心多为胜。」 「素闻右贤王麾下大军有勇有谋,言出必行,一诺千金。我若是赢了,还请诸位放我们离去。」 大将瞪大了眼,他绝没想到是这么一个乐子,随即哈哈大笑道: 「一言为定,绝不反悔。」 身经百战的大将,难道光比骑射还会怕一个小姑娘不成? 朝露坦坦荡荡,掠过众人惊异的目光,一连饮下十杯葡萄酒,随后独身骑上北匈兵牵来的漠北马。 她没什么好怕的,从前三哥的马,都是漠北马,她的射术,也是三哥亲手教的,从不逊于人。 大将率先骑上高头大马,胖巍巍的身躯纵马而去,最后十支箭中正中靶心的有六支。 朝露哼笑一声,夜风在她身侧拂过。她策马驰骋在靶前的空地上,箭囊中的十支箭一一发出,一支又一支地正中靶心。 唯独中间有一支,偏离了轨迹。因为她的余光里,看到空劫灼人的目光,令她心颤了一下,随即失了手。 十支中九,也远胜那大将的十支中六。 在一众北匈人叫好声中,朝露纵马回到营地。 她深知,北匈人有狼性,素来慕强,他越是压你,你越要比他更强,气焰更胜,他便佩服你,放过你。 下马的时候,朝露才感到一阵晕眩。北匈的葡萄酒向来极烈,加之她纵马颠簸,更增加了酒气的挥发。 她在马上射箭时极力地凝神定气,此刻完全松懈下来,整个人昏昏沉沉起来。 朝露自是不知道,她酒后雪腮柔嫩,纵马之后,整个人虚浮无力,面上更泛起了一阵潮红,更添娇柔妩媚,美得像是能滴出水。 一举一动,美艷中又有一股飒气,早已引得一旁几个北匈大汉看得邪火直冒。若不是碍于右贤王严苛的军规,恨不得将人扛入帐中。 「美人喝醉了。不如入我帐中。」终有一北匈大将忍不住起身,想要去扶她入怀。 手还没触及那纤腰半分,一双劲臂已将意识模煳的少女打横抱起。 「不牢诸位费心。」男人锋锐如薄刃的目光扫视一圈众人,声色冷意彻寒: 「她是我的人。」 北匈大将面面相觑,自知输了比试,也不好再使绊子,其中一人便上前道: 「几位既是来见我们的右贤王的,今夜不便,不如在帐中休息一宿明日再见右贤王。」 空劫望一眼怀中的少女。 她已醉得不省人事,若是彻夜行马,颠簸晃动,稍有不慎吐出的东西会呛在咽喉,危及性命。 他尚有要事需在北匈营中探查,也不急于这一时。 空劫将人一路抱至空置的毡帐中,面色阴郁,一身凛冽煞气,无人敢拦。 少女的身体柔若无骨,倚在他怀里,酒醉了,不断哼哼唧唧几声。 忽然间,他的胸口落下一滴滴温热,在夜风中化为冰凉一片。 空劫心下一颤,缓缓垂眸,望见大醉后的少女泛红的小脸埋在乌髮之中,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她嫣红的唇微微发抖,意识不清地轻喃一声: 「我到了高昌,可再没人陪我去看高昌的大佛像了。」 闻言,他脚步一顿。她一直记着他的誓言。 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怀中的她落下的每一滴泪,都灼烧着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520,我想让他俩单独过个夜嘻嘻~ 朝露小可怜,我写得心都化了,臭和尚你不赶紧疼疼她! 【注释】 说明一下,歷史上亲征打异族的皇帝很多,比如刘邦(虽然他差点死在那里) 然后歷史上也有后妃作为公主和亲的,比如王昭君。 第67章 空劫抱着她走了一路。她在他怀中哭了一路。 夏夜里的风仍带凉意。他解下身上的玄氅,为她挡住呜咽不止的风,也挡住其他人窥伺的目光。 她静静地蜷缩在他怀里。方才还是英姿飒爽不输男儿的马上神射手,此刻像是收起了爪子的猫儿,眼角湿红一片,顺从地得让人心疼。 梦里熟悉的幽香伴着淡淡的酒气,萦绕他的心怀。 她出手夺过了那杯盏,他没有被迫饮酒,可此刻她身上的气息令他迷醉,难以自控。 空劫缓缓闭眼,空出来一手紧了紧她身前的玄氅。雪肌遮去,体香掩埋。如此不闻不见,闭塞了他的五感,便不算亵渎了她。 从靶场到帐篷的路只有短短百步,他却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空劫走入一间空着的帐子,掀开帘帐,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简陋的木榻上,脱下玄氅给她垫在底下,以防有断裂的木屑硌到她娇嫩的肌肤。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正要起身,喉间一紧。 一双软玉般白腻的手臂不知何时攀了上来,环住他的颈,不肯松手。 从前那一回在莎车王寺,她大醉后也是这个样子,不管不顾,胡言乱语。别人发酒疯要天要地,她却很安静,很乖顺,只是紧紧搂着他,说着不清不楚的醉话。 她闭着眼意识模煳,手上的力道不轻。他没有挣脱,只得顺着她的力道微微俯下身,坐在榻沿。 好似知道他暂时不会走了,她湿润的脸颊贴了上来,埋在他的颈窝,小声地哭了一会儿,啜泣道: 「我按照和他的约定,好好治理乌兹,让灾民吃饱了饭……我尽力了。」 「我偷偷跑来高昌是我不对。可我到了高昌,也没去看那座金身佛像……因为,我想和他一起看。」 空劫静静听着,没有作声,也没有推开她。他难得听到她的心里话,便纵容自己这一刻。 他将她伏在肩头,从袖中取出一块锦帕来,为她一点一点拭去泪水。 散落的青丝被泪水黏在鬓边,被他一一拂去,露出一张哭得煞白的小脸。 心口像是淬了火的坚铁,被她的泪一滴一滴熔化,凹陷成一道一道幽深的坑洞来。 他喉结微微滚动,嗓音低哑,轻声道: 「别哭了。他都知道,你做得都很好。」 她闭着眼,浓睫颤动,本来止住的眼泪又掉落下来,融进了他颈侧的体肤,滚烫如炙。 「可他不想再见我了。」 他被这一句刺痛了,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攥紧许久,此刻松了开来,双臂搂住她的肩,将酒后柔软无力的她拥入怀中。 他本可以解释,她此刻大醉也不会真的听进去,可他最后只是低声道了一句: 「是他不好。」 「不是的……」她哽咽一声,伏在他胸膛里的身子颤抖不止,道,「是我对不起他。」 夜风徐来,拂动雪白的帐布,青白的月色照出一双重合的身影,交颈相拥,宛若一人。 空劫默然良久,才问了出口: 「你如何对不起他?」 她垂头低泣了片刻,樱口吐出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气,大醉后的言语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前世我骗了他,害他为我破了戒,让他做不成佛子。我对他,亏欠太多……」 万籁阒静,蛩鸣不响,连夜风都忘了吹拂。 空劫抱着她的双手缓缓垂了下去,在袖下握成了拳。 他分明滴酒未沾,却感到脑中有一阵微微的眩晕。 今生记事以来无数个梦境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打在他身上,他浸没在前尘之中,全身都湿透了。 他和她的前世逐渐拼凑成清晰的画面。 彻夜的交缠,沉沦的慾海,决然的分别。逐出佛门的五十刑杖,杖杖在身,肝肠寸断。 最后看着她另嫁他人,黯然离去,直到后面的记忆逐渐模煳不清…… 潮水退尽,尘埃落定。困扰他半生的梦境终于有了解答,他有了一分释怀,可心中仍是酸涩不已。 帐内一盏灯烛未燃。黑暗中,空劫凝望着她湿漉漉的眼,始终沉默着。 其实,即便她从未承认,可他早就知道了。她不愿说,他不会强迫她。 前尘往事太过沉重,他不希望她身缚其中。她应该自由自在,享受这一世全新的人生。 他轻拍她的肩头,淡淡道: 「前世已矣,还看今朝。他从未怪过你。不要再自责了。」 他只是遗憾,得到又失去,终是一无所有。 所以,今生看到她又要嫁给那个人,他会那么沉痛,那么嗔怒,不惜违背戒律,也要拦住她。 贪生嗔,嗔生痴。 罪在他,不在她。 她醉得不省人事,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又像根本没听进去,还是用力地摇了摇头,泣声道: 「这一世,他终于可以忘了我,做他的佛子了……」 「忘不了。」空劫将她被泪浸湿的髮丝撩至耳后,一字一句对久醉不醒的她,温声道,「他永远忘不了你。」 她搂紧了他,像是藤蔓缠绕着参天大树,嗫嚅道: 「我不该再打扰他……我损他梵行,我真是个极坏的人。」 「你很好……」他垂下眸光,动了动唇,没有再说下去。 是他对你动了慾念,明知不可为,还要徒劳无功地一再强求想将你留在身边。如今被困高昌,害你身处险境,皆是他自食恶果。 她抽噎一声,低泣声慢慢停了下来,像是终于哭累了,勾在颈侧的玉臂垂落下来。 迤逦在他身间纠缠不清的青丝随之缓缓离去。他将她扶着卧于榻上,替她掖了掖被角。 睡梦中的她眉心仍是蹙得紧紧的,瓷白的脸上泪痕遍布,酒醉又哭,雪腮一直泛着红晕,牵动人心。 空劫恐她醉后深陷梦魇,闭目为她诵起了佛经。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威严庄重的经文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念出,一词一句,哄睡她,直至她安然入眠。 待她眉间渐渐舒展,气息恢復平缓,空劫没有多留,掀帘疾步离开了帐子。 他生怕,再和她在一处多待一刻,只要她无意中再多说一句话,他便会背弃所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所有已经下定的决心,所有本该完成的使命,通通抛之脑后。 空劫行至帐外,看到不远处立着一道人影。他走上去,道: 「你也回来了。」 戾英回过身,看到他后「嗯」了一声。 「你明天一早便带她回乌兹。」「你明日带她回乌兹。」 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一怔,又错开目光。 空劫与他并肩而立,一道望着渺远又皎洁的玉轮,幽幽道: 「我答应了高昌昭氏,若不能在一月之内破北匈之围,便要调动西域所有的兵马为高昌而战。届时,整个西域将为战火所覆。」 「我自知罪孽深重,会从此留在高昌,直至高昌国破。」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佛子洛襄,只有国师空劫。」 空劫面无表情,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生死之事。他朝戾英看去,沉声嘱咐道: 「你带她离开高昌这是非之地。她在高昌,在我身边,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她到了乌兹,才能安全。」 戾英望天深吸一口气,犹豫许久,忍不住出口道: 「她既是为了找她三哥,也是为了你,才不顾一切赶来高昌的。她绝不会轻易就走的。她对你分明就是……」 「她对我只有愧疚之情,感激之恩。」空劫漠然打断了他。 今夜,他终于知道了她深埋在心底的愧怍。 所以懂了,她为何对其他人如此心狠手辣,唯独在他面前掩藏心性,如此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 在乌兹王庭不惜背负妖女的骂名也要阻止他破戒;每每他多为她付出一分,她都哭得感激涕零,生怕辜负了他;直到她孤身回到乌兹报仇雪恨,不愿他掺杂她的血腥业障……桩桩件件,都由她累世的内疚积攒而成。 他从前不知道,她因他承受了两世沉重的过往,始终不得自由。他每每忆及,心头苦涩。 空劫垂眸,衣襟上大片大片的泪渍被风吹干,渐渐淡去。独她的香息犹在,是唯一的慰藉。 「我已身陷无间,唯愿她此生安乐,无病无灾,无忧无虑。」 起初,她受困于乌兹王庭,被迫出卖色相。 她所心心念念的三哥洛枭为她身死,她悲痛欲绝。 后来,她因为他与师兄空法的恩怨,被人拐走,差点成了禁脔一般的明妃。 现在,又是高昌昭氏。 他虽害怕失去她,却更害怕她随他一道堕入无间。 「若非我被高昌昭氏洞悉了对她的心意,她不会遭受此难。此事,全全因我而起。」 「如今,高昌想利用她来控制我,定会对她诸般伤害。我再不能将她留在身边了。」 闻他此言,戾英别过头,每个字像是磐石一般重重砸在心头。他暗淡的目色隐忍不发,紧握的双拳指骨微微泛白。 空劫迎面对上洒曳的月华。他不由想起她在马上恣意奔驰的样子,冰霜般的面上勾起一股淡淡的笑意: 「只要她脱离了高昌的泥淖,回到乌兹,仍可为王,统领一方。自此天高海阔,自有自在。」 这是他一早就为她布下的出路。不惜一切,也要让她成王的理由。 沉沉的乌云掩住了月光。二人立在无边无尽的黑夜中,静默无声。 戾英愕然的神色渐渐转为无言的哀恸,他沉眉,一拳砸在帐子的撑杆上,道: 「高昌对抗北匈,难道真无胜算?连一点转圜之法都没有?」 「北匈的兵力远强于高昌。况且……」空劫覆手在背,深深望了一眼目光炙烈的少年,才道,「据我近日观察,北匈对交河城一次又一次的攻势精准无比,有如神助,太过巧合。我怀疑,高昌军中有北匈的内应。」 「你们果真心有灵犀。她也是为了细作一事来的北匈营地。」戾英抿唇,还是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问道: 「我若是将她送回了乌兹,你再无钳制,你可还会留下帮助高昌?」 「会。」空劫没有迟疑,寡漠的面容不易察觉地凝重起来,幽声道,「高昌昭氏手握一个事关她身世的秘密,不仅对她极为不利,还有可能天下大乱。况且……」 他阔大的衣袖随风拂动,淡淡道: 「身逢乱世,人命如刍狗。佛门既然不救高昌的信徒,我来救。能救一个,是一个。」 平静笃定,铮铮有声。 戾英有几分讶然,不由抬头,望着眼前月下光风霁月的男人。 他的身姿太过孤高清绝,言语又太过从容清浅,他背后所身负的一切尽数隐藏其中,山一般沉,渊一般深,被他轻飘飘一语带过。 佛子的身份,是至高的神坛,亦是至重的枷锁,至暗的牢笼。 他要做慈悲为怀的佛陀,也是杀伐开道的金刚。 *** 醉酒之后,洛朝露昏昏沉沉,同样一个坚毅却深沉的怀抱将她拢入其中,她又梦到了前世。 梦中,腹下痛楚难耐,摧断肝肠一般。 她痛得绞紧了身子,伏在了案上,冷汗岑涔,浸湿了大片大片油黄金线的藏经纸。 绢纱屏风那一头,男人讲课的声音顿了一顿,问道: 「可是不适?」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疼得闭上了眼。 耳边一阵轻响,沉沉的脚步声掠过屏风而来。 那人一日连斩百人,发号施令的声音都沉定漠然,此时似有一丝慌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她来之前吃过什么?!」 也就那个人,从来不喜唤她娘娘,以「她」指代,时常还会直唿她的名字「洛朝露」。 她的侍女慌忙跪地道: 「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赐下一盏茶,阖宫都有的。」 一双有力的臂弯将卧倒在地的她环住,扶在一侧宽阔的肩头。 她闻到了陌生的旃檀香,不是佛子身上那种寡淡的气息。那人身上的檀香,是浓烈的,沉郁的,像是雨后未散的密云。 手腕上的脉搏被温热的指腹按了按。下一瞬,身子一轻。他一言不发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离去。 怀抱紧实,陌生又有些熟悉。他每一步走得很疾,却也极稳,似是怕颠到她,惹她更痛。 她半闭的眼看什么都像褪了色一般,一路朱墙飞甍,五彩琉璃瓦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白光。她还看到宫人惊恐的神色,沿途跪倒一片。 她以为,是她痛苦的样子太过骇人,却不知,抱着她的男人更加阴沉可怕,身后跟着一队武装的禁军似是要屠尽半座宫城。 泪水在她不自觉的时候满溢,渐渐泅湿了他名贵的玉白描金袈裟。她无措了扯了扯他的衣襟,哽咽道: 「法师……我不想死。」 她当时才入宫,方得了圣宠。 虽然她这个汉文师父素来不喜她,她也常跟他对着干,拜师的束脩还选了酒肉羞辱他。 她希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救她一命。 她才活了短短二十年,人世间诸多美好的事物尚未经歷。 她想活下去。 骄纵了半生的洛朝露从来不懂怎么求人,只是哭个不停,抓着男人的衣襟不肯放手,贝齿都要把唇瓣咬破。 「你不会死的。」 模煳的眼帘中,一道沉静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专注且执着,像是奔流不息的河川,百转不移的寒峰。 她微微睁眼,只能看到他面上丑陋且凶厉的疤痕。她向来是怕的,此时却觉得很心安。她顺从地又闭上眼。 片刻后,恍惚又听到一声极其低沉的嘆息: 「我不会让你死的。」 后来,她才知道,若非国师派禁军出面,太医令尽数被扣在皇后宫中,无人替她诊治。 那日,李曜在京畿练兵,入夜才赶回皇宫,一身戎装马不停蹄就来到她的宫中。 他入宫的时候她方醒来,守在她榻前的国师已不在了。 她尚出昏迷,意识模煳。浑浑噩噩中,听到太医欲言又止,言明她身子已无大碍,只是今后无法诞育。 她恍若看到李曜垂下眸光,背转身去,不知是失望还是舒了一口气。 年轻的帝王雷霆之怒,皇后披髮素服,负荆在背,跪于勤政殿前哭啼一夜。直到从北匈班师回朝的国舅来求,才被赦免。 她养病期间,才隐约知道实情。不过是她前几日被糕点噎住,干呕几声,就被误会有孕。 皇后并非真的要她死,却不知她体寒,那一盏药量惊人的绝育茶,差点要了她的命。 朝露甚至有几分感激这一盏茶,绝了她所有念想。 满朝文武不会允许血统不纯的皇子出生,威胁到大梁的国本。这一点,李曜甚至是默许的,心照不宣地和朝臣达成一致。 所以,她作为异族,在这宫中,本就註定一辈子不会有子嗣。 只有国师,力扫一切障碍,救下了她。 若非他,她连命都留不下来。 *** 翌日。 洛朝露一觉醒来后头疼欲裂。 她的酒量一向不大行。从前洛枭能喝一坛,她喝了半坛便醉了,时常要被他取笑好久。 朝露揉了揉发胀的额头,隐隐回忆起,昨夜好像又梦见洛襄了。 他柔柔地抱着她,轻声哄着她,对她说了很多话,就像从前那样……不,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缱绻。 怕是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如此待她。 朝露心中怅然,慢吞吞地从榻上起来,洗漱一番。她一掀帘出门,迎面便遇上了一个人。 她的脚步瞬间顿住。 那人身长玉立,听到帐幕翻动的声音,微微侧身,露出遍布全脸的黑疤。 朝露立在原地,心中打鼓,一时不能断定,他只是恰好路过,还是特地来寻她的。 气氛有几分尴尬,她犹疑着上前,硬着头皮开口道: 「多谢国师大人救命之恩。昨夜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她指的是昨夜她伪装是跟随他的使臣,夺了他酒的那一件事,希望没有误了他的事。 没由来地,她看到他,总想起洛襄,生了不能让他喝酒破戒的念头。 「我并非为救你而来。」他看也不看她,转身欲走。 声色一贯地冷淡。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朝露垂头忍不住一笑。 见他目露狐疑,令她战慄的视线轻轻扫过她的面,她便收了笑,清了清嗓子问道: 「国师大人,可见到了右贤王?」 空劫停下脚步,回身看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朝露疾步跟了上去,朝他低声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若我猜得不错,北匈人右贤王这几日定是犯了伤病或是隐疾,因此不便见人。素闻他谋略过人,昨夜定是故意借宴请来唬住底下的将士,以免军心大乱。」 空劫沉眸。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她所想的,和他今早的猜测,分毫不差。 为今之计,他需要尽快启程回到高昌,告之这一消息。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名晨起带兵操练的北匈百骑长路过,久久见到两人生疏地站着,挠了挠头,朝二人高唿道: 「和尚,你不是说,她是你的人吗?」 「我看你昨夜都抱她进了帐子。怎么,你们没睡在一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觉得阿襄真的很温柔。 之后不温柔了就是咬牙切齿:「小骗子,骗身又骗心!两世都是这样!」 【注释】 经文来自《心经》 第68章 北匈营地,中军帐前,守卫森严。 异兽香炉中,一股浓重的药气喷薄而出,拂过一道厚重的帘幕。 帘幕之后,时不时传来一阵压低的咳嗽声。 入帐的亲卫被一层又一层的甲兵搜了身后,小心翼翼地掀帘进去,又放下帘幕,对榻上之人禀道: 「高昌使臣在帐外求见。王上,见不见?」 许久没有应答。亲卫额汗淋漓,壮着胆子抬眸,朝榻上望去。 男人额间青筋暴胀,如同数条苍龙伏卧,从鬓边延至颈下。深陷在眼窝的双眸紧紧闭阖,唇泛青白之色,似是极力忍耐着痛楚。 他只着一件中衣,周身坚实的肌肉绷紧开来,右腿裸露在外,浸没在暗褐色的药池当中,隐隐露出大块的疤痕,皮肉不辨,凹凸交错,犹为可怖。 亲卫心下轻嘆,主子的腿疾每隔一阵子就会復发,每每发作,形如枯藁,无法动弹。为了稳定军心,期间都无法见人。 男人缓缓睁眼,阴鸷的目光陡然间扫过来,那股兇悍的戾气令他嵴背发凉。亲卫不敢再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又迟疑着问道: 「那几个高昌来的使臣要让他们回去吗?」 他目光低垂,尽力不去看座上之人,生怕引得主子不快。 头顶男人喑哑的声音传来: 「全部扣押,不能放他们回高昌。万一有人通风报信,坏我大计。」 「一个时辰后,全力攻城。」 亲卫一惊,不由道: 「可王上的身体?」 男人从榻上站起身,右腿从药池中勐地抬起,溅落几滴乌黑的药汁在雪白的毡毯上。裤脚滑落之时,满腿烧毁的疤痕触目惊心。他一瘸一拐地行至榻前的胡凳,手指弹了弹一张信纸,道: 「他的消息已经送来了,今日昭明不在交河城,是最好的时机。这一回,高昌国我是志在必得。交河城只是开始。」 男人神情兇狠,宛若阎罗,他睨一眼跪着不动的亲卫,皱眉道: 「还不去准备?」 亲卫跪在地上,垂着头,战战兢兢递上一卷绢帛画,低声道: 「营中发现有一人私藏此艷画,被我发现,已按军法剜眼斩首示众。」 男人黯淡无光的眸中明光一动,接过画卷,缓缓展开。 他定定望着画上作舞的美人,戾气横生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老茧遍布的指尖轻抚画上含笑的美人,从云鬓乌辫,至眉间花钿,再至薄红雪腮。 「露珠儿……」他哑声喃喃,唇角有不可见的笑意微微浮动。 收拢又放开的五指之间折射出一道道光束。是他一直握在手心的一块鸽血石。鲜红的色泽映着他琥珀色的眸子,添染了一丝活气。 男人看了良久,手臂一伸,将这一小幅的画卷置于烛火之上。焰火高升,逐渐吞噬画中美人无限风情的身段和面靥,余烬裊裊,烟气消散。 亲卫拂去箭袖上沾上的几点灰烬。他知道主子一直以来,得了画只会静静看一眼,至多留不过一夜,就会将好不容易搜集来的艷画尽数烧毁。 好似,是在保护画中美人,不为人窥伺,不为人觊觎。 男人纵深的眼睑垂下,任由画卷作灰化尘,未再多掷一眼。 他五指扣紧,掌中的鸽血石光芒尽敛,收入胸口藏匿起来。 他在心底道: 「单于恐我有异心,不准我擅离军中。我需得夺了高昌,才能回乌兹看你一回。」 「露珠儿,等着三哥……」 他死里逃生,饱受伤病,就是为了再见到她。 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烛火,焰光灼灼。 …… 北匈营地另一处重兵把守的毡帐内。 洛朝露绞了绞手中沾湿了水的帕子。 戾英半卧倚在帐子边上,正在昏睡中,往日俊气的面庞鼻青脸肿。 朝露一面漫不经心地为他擦拭额头的伤口,一面陷入沉思。 方才突然来了一队北匈兵,将他们几个高昌来使围了起来要扣押。戾英急着备马要带她离开,面上不服,争执了几句,被揍了一拳。 自从前日昏迷,莫名被带到北匈人的军营中,再到今生与空劫重逢,直到此刻被北匈人监禁起来。 一时间太多重大却杂乱的事件一股脑涌入。线索像是被剪断的线头,一时难以聚拢,纠结在一起。 朝露默默用余光瞥过去,看一眼帐子对面跏趺而坐,闭目入定的空劫。 想起那个北匈大将一番寻衅的话语,她的心中既是尴尬,又是赧然。 据那人所言,昨夜身在敌营,他被迫将她送回帐子,她喝醉了一身酒气,形容不堪。她深知前世国师一向喜静喜洁,他此刻定是嫌恶极了她,所以此刻才坐得远远的,始终不曾看她一眼,话也不说一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她忍不住以指骨轻敲额头,有几分懊恼。怎么这一世刚开始,她就没有给他留个好印象。 前世,她一直以为他厌恶自己。 她初入宫廷,是朝野公认的妖妃,行为骄纵无度,也曾多番挑衅于他。 明明堪比大儒的学识,执掌重兵的手段,他却受皇命一笔一划教她习汉字,教她诗书礼仪。 他的多次相帮,她也认定他是遵从李曜的命令。她在宫中有了年数,也渐渐知道有些事情皇帝不好出面,因为太多人想要揣测圣意,李曜身为皇帝不能有偏颇和喜好。他只不过是李曜派下的救兵。 直到最后一回,他公然违背李曜的禁令,将她带出了那座吞噬她生命的皇宫。 她对他,始终心怀感激。 帐外传来一阵喧嚣声,朝露收回思绪,掀开帘帐一看。 手指一颤,「哗啦」一声,她即刻放下了帘帐,脚步趔趄着后退,跌坐在毡帐上。 空劫听到她的动静,缓缓睁开眼,沉黑的眸光投向她,道: 「怎么了?」 朝露从巨大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结巴道: 「那、那个人被分了尸,挂在那里……」 「谁?」空劫微微蹙眉。 朝露将北匈右贤王搜集她的画像,还有她本想接近他套取细作消息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方才她看到,正是那几个她怂恿去通传的北匈兵的尸身,正被吊着示众。 她听闻右贤王残忍嗜杀,今日所见,果真如此。若非那场粮仓的大火,怕是她还没见到右贤王,就被一併惩戒了。 空劫起先静静听她叙述,后来,敛动僧袍的手缓缓顿住。 他自是知晓她说的美人图是什么。当日戾英来莎车王寺向他求娶她,也是带了一箱的美人图作为见面礼。 当时,从戾英口中,他得知了西域都在流传她作舞的画卷。 而会不遗余力全西域搜寻美人图然后销毁的人,天底下只有那个人。 没由来地,他的心中起了一股异样。这种感觉,就如同曾有手握一段柔美的绢丝,却不得不任由它从掌心流走,想要多留一刻都是枉然。 他空寂的沉思被一声怯怯的问句打断: 「听戾英说,法师是有要事要来北匈军营?」 空劫回道: 「军中有北匈内应,我奉王命探查。」 朝露心道,果然是前世首屈一指的厉害角色,她能想到的,他定然也是瞭然于心。 「高昌不仅有北匈外乱,更有内忧。你应找到机会,即刻回到乌兹。」 空劫的的声音多了几分严厉,朝露闻之微微一怔。 那一日,洛襄也再三让她回去乌兹,不要待在高昌。 她本是来见他的,可阴差阳错,她与他断了交,绝了情,她还困在高昌和北匈之间,寸步难行。 幸好,她有一个前世今生都很信任的人同行。即便身处险境,她也未有太多的惧怕。 朝露偷偷瞄一眼容色寡淡,闭目诵念的空劫,忍不住问道: 「法师又为何会在高昌?」 她隐约知道他不是普通的高僧,不受佛门所控,甚至不守戒律。她前世认识他时,他已是李曜的左膀右臂,是不畏神佛,掌人生死的高僧。 她从未了解过他谜一样的前半生。她好奇他的来处。 听到她的问,空劫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拇指指腹摩挲着食指凸出的清癯骨节。 一段久久的静默后,他缓缓将黑沉的眸光投在她身上,深深望着她,平静地道: 「因为我,深爱一个女子。」 因为我,深爱着你。 「为了她,我必须守护高昌。」 为了你,我必须守护高昌。 他永不能以佛子的身份宣之于口的爱意,但是可以藉由空劫之口,当面说予她听。 朝露瞪大了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从未想过,前世一向寡情寡性,凛若冰霜的国师也曾身陷爱欲之苦。 此时,一旁昏睡的戾英撇了撇嘴,梦中发出一声低吟。朝露看到戾英,瞬间便想到了那个女子是谁。 原来不止戾英,国师也曾是昭月的裙下之臣吗? 朝露不由想起在殿中初见昭月的场景。满堂皎白的文殊兰下,女子宝冠华服,玉面娇靥,无限端庄,无限高洁,恍若神女。 昭月一心为国,不惜求她相助。许是同为一国之主,朝露对她充满了怜惜和赞誉。 这样的女子,无怪乎戾英两世都会为她不惜一切。 她不禁好奇,难道空劫也是为了她,最后才摒弃了佛道?最后一手佛珠,一手戒刀,正面是救渡世人的佛陀,背面为血腥无情的修罗。 朝露正胡思乱想,帐外忽然人声鼎沸,火光攒动。 她起身掀开帐门一探,先是听到一阵惊雷般的马蹄,随即看到不远处一队北匈骑正兵轰轰烈烈自辕门奔驰入营。 营内忽然唿声大震,沿道的甲兵挥舞着暗色的北匈军旗,随风盪开,声势震撼。 「交河城大捷!」 「交河城已夺!」 唿声一阵高过一阵,浪潮一般涌来。 朝露一惊,飞快地闭阖门帘,回到帐中。她被嘈杂的马蹄声震得心惊肉跳,道: 「交河城怎会如此之快地被北匈人夺下?昭明将军不是在交河城驻守吗?」 空寂听到了外头的响动,摇头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今日,昭明不在交河,而是回了高昌王城。」 戾英也已被震耳欲聋的声响惊醒,听到二人对话,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想起什么,一拳打在手心,道: 「对,今日昭明应是不在交河城。因为今日是他和昭月的生辰。谁会想到北匈间隔那么短时间又再度进攻?」 帐中烛火摇曳不定,气氛凝滞了片刻。 戾英懵怔之中,望着神色肃然的二人,喃喃道: 「北匈人为何能精确地知晓昭明不在交河城,然后入夜一举攻城?」 朝露眉头紧皱,望着空劫道: 「法师,这下确定了,高昌王军中,或有北匈人的细作。」 「此事非同小可,如何能确定?」戾英拧紧了拳头。 朝露沉吟,交河城被夺,北匈人的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直逼高昌王城? 想到此处,她遽然起身,往帐外走去,对着看守他们的北匈兵道: 「我要见你们领兵的将军。」语罢,她对那人耳语几句。那人面露狐疑,思量之下,小步快跑进入另一帐。 俄而,一名人高马大的北匈大将掀帐入内。 那大将似是方从鏖战中归来,一身甲裳尽赤,络腮鬍上仍带血迹,满面横肉,杀气腾腾。 朝露见他咄咄逼人,不由后退一步。两个男人挡在她身前。 「你说,你有什么?」大将逼问她,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朝露从容不迫地站了出来,微微一笑道: 「我有高昌王城的布防图,你们即刻放了我们,我拱手奉上。」 那大将一听,瞬时没了兴致,摆摆手道: 「高昌王城?不需要……」他哼笑一声,斜睨众人一眼,将腰间带血长刀拔出一半来,又道: 「右贤王有令,你们若是敢逃,格杀勿论。好好待着,看我们怎么攻下高昌吧哈哈哈哈……」 语罢,来人扬长而去。 戾英疑惑地问道: 「朝露,你是真有王城的布防图?」 「她没有。」空劫敛袍起身,淡淡道,「她这番试探之下,已完全确认了两件事。」 「其一,高昌王军,必有北匈人的内应。此人已将高昌王城的布防图献给了北匈。」 「且此人位阶不低。」空劫点点头,从容自若地道,「主帅的去向和布防图,普通甲兵和一般将士根本不会知晓,给北匈传递消息的定是高阶将领。」 「其二,北匈下一步,就要进攻高昌王城。」 …… 半个时辰后,北匈军在交河城的营地开始拔营收归。 他们自称高昌使臣的一队人马便被几个北匈兵押上了囚车,彻夜赶路,到了交河城内。 巨大的椽木城门已被撞裂坍塌,断木遍地,扬尘漫天。 北匈的重兵分布在城中各处,未来得及撤离的高昌王军被俘虏,时不时传来惨痛的嚎叫声。 更不说街头巷尾皆是血流成河,明黄色的城墙亦尽作赤色。 攻城时从城外射入的流矢大多裹了浇油的绢布。箭雨落下,大火一点就燃,烧断了城中百年的杨树。此时火势未来得及扑灭,兇勐地吞噬城中残存的一切。 夜雾茫茫中,满城尽是飘荡的灰尘,焚烧的烟气,还有经久不绝的血腥。 天穹陷入一片暗红,如血染,如火烧。 朝露遥遥望见一队交河城的平民和俘虏,正如残魂一般步入北匈人圈定的火堆前,稍后便传来惨叫声。 北匈入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屠城。 她从前三哥说起过,北匈每每攻下一国的第一座城,必要大开杀戒,屠尽一城,一振军心。屠城,是北匈在西域攻城夺地的惯例。 既是为了震慑敌军,使之战慄,不战而降。也是为了斩草除根,给予毁灭性的打击,以防后变。 朝露一路望着这处炼狱之所,双手颓然地从囚车的栏杆处滑落。 从前只当战争不过是故事,今日亲眼见到两军交战,存亡之际,她才切身体会个中的无尽残酷。 身边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无言沉默地望着眼前惨烈的景象。 空劫眉宇沉定,面无表情。口中诵念不止,悲悯的往生经文自他薄韧的双唇间念出,化作梵唱,荡涤诸天血秽。 他的声音一贯的沉定肃穆。掌中的佛珠随着诵念一颗一颗捻过。 听到他无声的颂经,朝露因满目疮痍而哀恸的心渐渐平静不少。她不经意地低头,注意到他手中那串黑琉璃的佛珠。 她忍不住捞起垂下来的那一段,放在手中细细一看。 一颗颗晶莹透亮,珠面漆黑如镜,可以倒影出她缩小的面容。 「咦,法师用的也是这种佛珠吗?和我一位故人的……好像。」 确实,和洛襄那一串有几分相似。 她在莎车见过不同的僧人,用的佛珠都是不一样的,有大小叶紫檀的,也有菩提木的。琉璃做的佛珠,她只见洛襄用过。 她一直觉得,琉璃衬极了他。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朝露想起洛襄,尚在遐思,她掌中冰凉的琉璃珠串如流水般缓缓滑落,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眉心一跳,撩起眼皮,对上那双隐在黑疤之中琉璃般清亮的眼。 他在无言地凝望着她,好似要将她看透一般。 这一世的相见,她面对他时,向来不是低头就是垂眸,一直没有这般完整地看过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此时,昏昧的夜色将他的面容染作茫茫的黑,巨大的面疤便随之匿在了黑暗之中。 随着她目光细细描摹出他的轮廓,莫名的熟悉之感涌上眼帘。 她的瞳仁渐渐张大,心头莫名狂跳起来。她双眸一眨不敢眨,生怕一动,眼中捕捉到的幻象就会消失。 「洛襄……」未经她思量的唤声,脱口而出。 这一刻,正在从她指间抽离的佛珠顿住,最后一颗琉璃停在了她的虎口处。 朝露低头看一眼手中的佛珠,又勐然抬眸。 恍惚间,她在他深潭一般沉寂的眸子中,好似看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波澜。 是讶异,是动容,是隐隐的期待,还是深深的痛意? 囚车的车辙停下,火杖幢幢,押解的甲兵解开囚车的锁链,靠近了他们。 凹凸不平的黑疤在明亮的火光下骤然显现出来,狰狞如兽纹,触目惊心。洛朝露正凝神细视,一时不防,吓得后退一步。 虚相尽散,万般皆空。 手中的琉璃已被全部收走,连带着他目中若有若无的波澜,尽数埋入他眸底的深潭。他望着她,已恢復了冰霜般的神容,冷冷道: 「女施主认错人了。」 语罢,他闲庭信步下了囚车,独自远去。 戾英瞄了一眼二人,面色一变,忙打岔道: 「高阶僧人,佛珠用的都差不多。」他又恨恨道: 「无论如何,为今之计,必须得赶紧逃出去,将细作一事告之昭明。」 朝露深吸一口气,将悠悠荡荡的思绪收了回来。 她或许是想他了,看和尚都像看到他。如此,太不应该。 她巡视一圈北匈军在交河城的驻扎地。甲兵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诸多将领在商议下一步的进攻计划。因今夜旗开得胜的巨大战果,看守他们的人亦有几分心不在焉。 朝露回身一望,看到空劫身披玄氅,立在一处高地上。 高地仍有余焰未灭,烧红的光影将他的影子拉得更为颀长。半明半昧之间,宛若一道黑夜中的剪影。 孤寂清绝,不似人间。 朝露一步一步走上去,立在他背后,他高大的影子将她整个人罩住。她小声道: 「法师,方才多有冒犯,失礼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空劫没有回身,任由她藏在自己身后的阴影里,道: 「等下半夜。」 「下半夜?」朝露问道。 空劫微微颔首,道: 「下半夜是人意识最为朦胧,最难醒来之时。我们在此时出逃,不易被守兵发现。」 朝露惊喜道: 「法师难道已经有了计策?」 空劫缓缓抬袖,指向远处,他身下的影子亦随之轻轻拂动。 「交河城由白杨河与红柳河,两条河流交汇而得名。夏季干旱,红柳河枯竭,水位很低,我们可暗自淌水越过该河,直达王城。」 「北匈人不善凫水,大多人极为怕水。就算发觉,亦不会下到河流之中来追。」 朝露顺着他所指得方向望去。夜幕低垂,虽看不见河流,却好似能听到悠悠的细水声。 「法师思虑周全。」她俏皮一笑,又感嘆道,「你对这一块的地形真是熟悉啊。」 不愧是前世替李曜统管西域的忠臣良将。 空劫沉默不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好像从前实地来过一般,每一条道,每一段河,都深深烙刻在脑海中。好似隐隐的,就是前世的记忆。 他不止一次来过高昌。他前世曾在高昌国布下井渠之法,亦曾亲自丈量过红柳河的水位,帮助过这里的耕农以灌溉之法,旱涝保收。 空劫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张开的五指扶住了额头。脑中有一整段缺失的记忆,由大片支离破碎的空白填充。 好像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空劫眉头紧皱,往后趔趄一步,撞到了背后踩着他影子的少女。 朝露一时不防,被突如其来的重量一压,跌倒在地。 慌乱中,一双劲臂勐地将她往身前一拽,紧紧揽住。她倚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一道滚下了高地。 他仿佛是下意识地,牢牢护着她,用身体替她挡去高地缓坡上的碎石和火星自,没有让她硌伤皮肤。 前世唯有那一次她中了毒,他才这般抱过她。平日里,教书习字,连一支狼毫都不愿与她共享,连不慎与她肌肤相触一丝都会轻皱一下眉。 此刻,他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耳廓。朝露心中一动,忽然仰起脸,端详起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 她试图极力地找出一些相似之处或是全然不同来,好将心中燃起的火扑灭,就此绝了念想。 空劫注意到她的注视,眉头一蹙,很快松开了她柔软的腰肢,霍然站起身来。 他的面容犹为冷峻,心潮却起伏不定,被婀娜的身子勾起了一丝异样。 她方才很乖巧地倚在他怀中,连惊慌失措的神色都是俏丽动人的。她对他没有防备,极度信任,好像已经认识了他很久。 他心底微微发涩,一时不知是欣悦还是失落。 他知道她是美的,甚至是美得动魄惊心,一见难忘。 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男人。那些人愿意为她肝脑涂地。而他,不过是其中一个。 每每念及,心头便会涌起难以言喻的嗔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每一丝火烧身般的嗔意,皆由压抑不了的贪念而起。 他听到过那个传闻,西域有一国之君愿意为她一舞献上半壁江山。他也终于明白洛枭为何要大动干戈,销毁所有她跳舞的艷画,杀光描绘她画像的匠人,将那个妄言的国君斩首示众。 洛枭是她三哥,尚且有如此愤怒的理由。可他什么都不是,毫无立场可言。 正如当日洛枭託付他时说的一样,她终会嫁人,觅得如意郎君,最后儿孙满堂。 而他,连一丝奢望都不该有。 空劫冷漠地转身离去,阔大的玄氅随风猎猎,卷尽一切翻涌的尘嚣。 …… 不知过了多久,朝露还瘫坐在坡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空荡荡的双眸没有了神采,望着眼前的火光发愣。 她没有发觉男人灼人的目光。她只记得恍惚看到,他散乱的衣襟之下,心口的位置隐隐有一道不大不小的伤痕。 那里,曾经皮开肉绽,像是被锋锐利器所伤,如今已化作沟壑一般的疮疤。 是箭伤。 也曾有一个人,在千军万马之前,当众为她挡了一箭。 箭伤亦在心口。 第69章 长天墨色。 沉沉的夜幕压在高昌王宫百年的穹顶高墙之上。 寝殿内烧着清淡的薰香,烟气缭绕,满壁栩栩的文殊兰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 夏日夜凉如水。宽阔的雕金胡榻上垫着一层厚厚的雪色皮绒毯,大半片垂落在地。 昭明半披着一件缎面狐裘,倚在榻上手捧一卷绢书,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拇指上的雪玉扳指。 榻前只留了一盏昏昧的红烛。外阁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火光随之轻轻摇曳。 昭明放下手中一夜没看进的绢书,手背抵唇,轻咳几声,缓缓披衣起身。 伽蓝菩提叶的雕门外,碎步已踏入寝殿,先闻一声娇俏的唤声: 「王兄。」 昭明缓步迎了上去,壮阔的嵴背因嶙峋瘦骨而显得微微弓起。 门边,一道兰白的身影迎风朝他扑了过来。 他步子一顿,高大的身形微微一晃,极力稳住消瘦无力的身子不倒下去,抬臂拥住了她。 怀中的昭月仰起脸,乌黑的髮辫上覆了一层沙土,微微泛着霜白。他爱怜地为她拂去鬓髮的尘土,轻声道: 「回来了。」 昭月眉眼盈盈,碧色的凤眸如晶玉般发亮,笑道: 「自是要回来的。今日可是我和王兄的生辰。」 昭明英气的眉舒展开来,唇角上扬,笑了一笑,背身咳嗽了几声,慢悠悠坐回榻上。昭月将身上大氅递予侍官后,屏退了所有人,亲自一一闭上了殿门和雕窗。 兰纹描金的裙裾如幽影,随着她的走动在宫砖间翩跹来去。她拾起掉落在地的狐裘,掸了掸,披在昭明肩上,细长的手指微微拂过他的颈侧。 「手怎么这么凉?」昭明微皱眉头,敞开狐裘,分了一半予她。 昭月反握住他的手,捧起来哈一口气,眼尾微微翘起,浓睫扑闪,笑道: 「哪里是我凉,分明是哥哥凉。王兄今日的药可饮了?」 昭明静静望着红烛下的娥眉淡妆,只笑不语。 她不悦地蹙了蹙眉,起身四处张望,在一方矮案上捧起尚有余温的汤药,用金勺轻轻搅动,送到昭明唇边。 昭明唇口不动,笑望她,淡淡道: 「饮不饮,又有何分别?」 她摇了摇头,一头柔亮的乌髮未梳成髻,散落下来,发尾微蜷。她抬首,一双凤眸湿漉漉的,如沾湿了细雨春水,既是委屈又有几分认真地道: 「王兄多饮一口,便可多陪阿月一日。不好吗?」 「阿月说好,那便都好。」昭明面上笑意不减,跟着她递来的金勺喝下清苦的汤药,心口更涩。 二人如往年的生辰一般,共食了一碗素面。并未有大鱼大肉,是因昭明饮了药后无甚胃口。 帷帐垂落,低语絮絮。 金绡帐内,没有人说起战事,也没有提及高昌。 只一一细数从前。哪一年曾并肩纵马,可一夜行至天山脚下;哪一年一同在沼泽猎狐,差点为流沙所埋;哪一年春花正好,他漫山遍野寻了一朵最美的玉兰,簪在她鬓边。 二人皆不能饮酒,一人为守城,一人为病痛。红烛灯光下,以茶代酒,互道祝愿。 「阿月,岁岁有今朝。」 「王兄还有多少今朝,我便有多少今朝。」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昭明垂眸,望着趴在他怀里的女子,一如幼时那般。 但她早已不是幼时的模样,芙蓉开面般的灿烂,又如幽兰盛放的静美。 灯下看美人,惊心动魄。 一双动人心魄的凤眸里,掩着几多纯粹,几多热烈,还有几多偏执。 几缕柔软的青丝迤逦在他身上。男人微抬手指,勾起,把玩,髮丝如逝水一般流淌在他枯瘦的指间。 她发觉了他微小的动作,支着身子满面含笑,春波潋滟的凤眸中倒映着他的眼。 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眸,轮廓重合,互为倒影。 昭月忽又想起什么,掀开被褥,玉白的脚尖勾开了纱帐,未着罗袜便「蹬蹬」奔至那台鎏金的灯盏前。 雕窗前,一双红烛已近烧尽。 她敛袖,对着红烛燃焦的灯芯,素手一一剪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烛火因她的动作晃动不止。火星子翻飞,烧了她的眼,在她幽深的碧眸底下渐渐湮灭。 「地上凉,怎又赤足?」昭明语气肃然,挑起帷幔走过去,从背后将人揽腰横抱,回到榻上。 「唔……」她不防,低唿一声,缩进他怀里嗤嗤地开怀大笑。 月色流泻,穿廊而过。今夜,她闹不久,很快就困了。 「累了就睡吧。」昭明望着她,柔声劝道。 「不累,想和王兄多待一会儿。」她闭着眼喃喃,口是心非,意识已渐渐模煳。 昭明替她将散开横列的青丝拢去一侧,免得她夜里翻身压到。 「阿月近日太累了,今夜睡个好觉。王兄会一直陪着你。」 她似是心满意足,蹙紧的眉心微舒,不安分的小手滑进了他随意敞开的衣襟,一如幼时那般要拿他取暖。 「王兄身上,好多,好多的伤口。」她摸到了他的陈年旧伤,梦中喃喃,眼睫微湿,几欲落泪。 昭明凤眸有微光一动,目光顺着柔软的指腹,一一掠过遍身丑陋的疮疤。 自復国之战始,征战多年,落下伤病无数。每一道伤口,每一寸裂骨,都是为了高昌。 月色溶溶,清辉穿过他鬓边散开的碎发,缕缕银丝闪动。 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形如枯骨,苟延残喘。人未老,鬓先衰。 病气缠身的躯壳,已到尽头,死生只在朝夕之间。 他个人的命运与国运息息相关。高昌亦是气数已尽,无力回天,同样已至绝境。 昭明目色温柔,望着身侧已陷入沉睡的昭月。侧脸连着秀颈,映满青白月色,幽光浮动,缱绻动人。 时至今日,他一尸山血海走出的罗剎恶鬼,却不忍唯一洁白的兰草沾上滴血。 昭明侧过身,深深凹陷的眼窝中灼灼有光,遥望王宫外的天际。 透过朦胧的帐幔,华丽的雕窗,恍若可亲眼见证交河城内今夜熊熊燃起的业火。 他干涸的唇角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 交河城内。 攻城一日的北匈军偃旗息鼓。 城内四处燃烧的烈焰,渐渐熄灭殆尽,只剩大片余烟笼罩在半空。 今夜无星无月,到了下半夜,夜色更黑更沉。 一小队人正牵着自己带来的马匹,悄无声息地越过荒无人烟的沙地,来到了红柳河边上。 洛朝露被几名高昌兵护在中间。 她走得漫不经心,头脑杂乱,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走在前面的空劫身上。 太暗太快,黑漆漆地一晃而过,她实在没有看清。 若是戾英这样的人,她一定不顾一切将他扒个干净,看个清楚。 可偏偏是他。她前世起初怕极了,后来敬若神明的人物。 且不说他定会即刻阻止她,或是再如前世那般冒出一句「娘娘自重」,也会让她颜面扫地。 朝露手里紧紧捏着马缰,太过用力,以至于掌心磨破又长好大半的皮肉开始胀痛。 正在此时,一声低微的喘声从半人高的芦苇盪中传来。 众人唿吸一滞。 洛朝露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无声无息地搭在弓弦上,对准那处芦草丛中。 一带头的精兵缓慢地拔刀,尖刃出鞘的锃锃声虽极其轻微,但被无限拉长。他走近滩涂的苇丛,弓身探去,寒光凛凛的刀身撩开了几根芦苇。 先是一角带血的衣袍,再是一只金色兜鍪,最后是一个满身箭矢的人,依次映入眼帘。 重伤的男人捂住贯穿肋骨的致命伤,轻声喘息。 几名站在前头的精兵认出了那人,疾步拥上去,唤道: 「护国将军!」 男人张了张口,望着眼前的高昌旧部,无光的眼中倏然一亮。 「我奉命死守交河城,等昭明将军归、归来。一直、一直没等到……」他咽下一口血,用尽力气低声道,「交河城陷落。有、有人故意打开了城门……」 「快,快去通知昭明将军。王军中细作!」 高昌兵无人不露出激愤之色,将他速速扶起。身后被他压过的那片白花花的芦苇丛已成赤海。 他一只手已全然残废,双腿尚能勉强走路,被人颤颤巍巍地扶上了马。 马蹄一步一步落下,踩到滩涂轻浅的溪河中。幽夜里,唯有细碎的踩水声窸窣作响,还有偶尔响起的绵长虫鸣。 夏夜静谧,流萤点点。 高昌战事危急,洛朝露亦是心事重重,牵着自己的马落在了肃穆的人群后面。 渐渐地,水面从一开始的刚没马蹄浮至她的小腿肚,水流一道一道在她身边盪开。 水声掩埋了马蹄声和脚步声。 她未发觉,有一道身影,默默跟在她后面。 脚底的鹅卵碎石犹为湿滑,她踩空了一步,在水中打了一个趔趄,溅起一阵激浪。 眼看就要跌入水中,一只大掌扣住她的肩,稳稳地将她扶住。 夜空里飘浮的萤火,微微的光晕照出他高大修长的轮廓,暗色的衣袍在他身间随波荡漾。 朝露心间一颤。他看她站稳,已很快地松开了手。 她却靠近一步,攥紧了他垂落的小臂。 空劫手臂一僵,没有挣开,手指蜷起抵在掌心。 无边的夜色里,无言的静默中,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双臂交叠,并肩行走。平静无波的水面谜一般地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再进一分,或是退一步。她被他搀着,她的马缰被他牵着。四下只剩下淌水的响动。 慢慢地,感到他的脚步顿了下来,他平静的声音传来: 「今年的降水比往年夏日犹多,水位比我预想的要高。你再走下去,水会没过你的脖颈。」 朝露一愣,往前看去。 走在最前面几个士兵人高马大,还没到河中央,水面已到了那些人的肩头。到了河的最深处,水或许会盖过她的鼻尖。 朝露懂了他的意思,飞身上了马。她却没有接过他递来的马缰,他微微一怔,默默执起辔头,一扯缰绳,牵着她的马带着她踏河而行。 他就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河水没过了他宽阔的肩背。即便太暗了看不清他的神色,这样无奈却仍然顺着她的感觉,太像一个人。 朝露嘴角忍不住轻轻一扬,心中多了一丝得逞的快意,胸口扑通扑通直跳。 此时,天边隐有火光,流萤浮光忽而散去。 马蹄声烈动,自身后传来。 一股北匈骑兵从远处打着唿哨,火杖星点的光亮在暗夜中跃动,犹如死亡的鬼火朝众人逼近。 他们连夜出逃已被人发现了。 追兵如勐禽扑来。铺天盖地的流矢朝河岸疾飞,由远及近,如落雨一般在河面坠起大片的水花。 众人大惊失色。 那名重伤的护国将军睁开了眼,望一眼身后的追兵,苦笑一声,朝众人道: 「我骑不了马,渡不过去河……」他的身躯像是一片落叶,轻轻伏在马鬃上,一字一句嘶吼道: 「你们,一定要守住高昌王城……」 「昭明将军,千秋万代,高昌国,千秋万代!」 语罢,他单手调转马头,勐蹬马腹,像一道流星一般朝追击而来的火光而去。 他知道自己在此,必会拖累众人的行速。身经百战的将军,怎会不懂多一息之间,就是生死区别。 他在为他们争取时间。 悲怆的回声在芦苇盪中久久不绝。 众人见状,无不动容,无不含泪,不敢再耽搁,纷纷上马朝河对岸奔去。 空劫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驱动马匹疾驰渡河。 北匈骑兵以兇勐着称,在他们背后咬得很紧,箭矢飞驰,毫不松懈,下手极狠。 当初北匈兵曾出言警告,右贤王有令,若是他们胆敢擅自出逃,必是格杀无论。 「你来控马。」朝露一面低头数箭囊里的箭支之时,一面已将马缰递给了他。等同将命交给了他。 她快速转身,长弓抵着他的锁骨,瞄准后面的北匈骑兵。 「嗖——嗖——」放箭,射术快狠准。一个又一个骑兵应声倒地。 朝露心头狂跳,不止因为追兵,更是因为如此面对面不同于平日里的共乘一骑。她的髮丝会拂过他的面庞,她的嘴唇抵在他下颔的黑疤,若是微微昂首,就能碰到他那片薄唇。 唇齿相触又相离,如同缠绵。 相对唿出的喘气声在耳畔听来更为剧烈,更不必说暧昧的姿势,正像是壁画上的明王和明妃。 前世数年都比不过这半刻的亲密。 更奇怪的是,今生她感到自己不抗拒这种亲密。甚至,想要更多。 箭囊里的箭矢一支支地消耗殆尽,身后仍有骑兵穷追不捨。他们的马还在北匈人的射程之内。 一直漠然不语的空劫突然在她耳侧低声道: 「伏低身子。」 他近在咫尺的鼻息,唿出的热气,令她从颈红到耳根,她呆愣愣地照做,弓起身子像是蜷缩在他怀里的猫儿。 一道道流矢从他们身侧飞过。 下一瞬,头顶的男人闷哼一声。 朝露心惊胆战,睁大眼睛,看到有一根箭刺入了他的嵴背,箭尾的翎羽晃动不止,尚带嗡鸣。 他手里的缰绳垂落下去,她慌忙接过,夹紧马腹,持缰纵马。 她明白了他让她伏低身子的缘由。他在她身后,便是最好的屏障。 身后唿出的气息越来越弱。他无力的下颚始终没有抵在她肩头,沉重的身躯微微颤抖,僧袍烈烈,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 朝露眼眶发烫,奋力扬鞭,马匹在水中激起巨浪,奔流向对岸疾驰。 …… 横跨红柳河,便是高昌王城。 追兵未及红柳河中岸便勒马停住,如空劫所料,北匈的人和马都不善水路,行至滩涂便停马,遥遥隔岸相望,没有再追。 众人经由这条兇险捷径,九死一生来到王城的官驿。 狂风大作,吹动城墙上一排整齐的文殊兰军旗,翻涌如浪。 洛朝露将中箭的空劫扶下马,搀着他进入驿站房间。 官驿中还有不少交河城逃来的王军伤兵,横七竖八倒卧于地。军医满头大汗,进进出出,场面慌乱一片。 看到一个个袒胸露背的伤兵,朝露心念一动,想起了昨夜那道她恍惚看见的箭伤。 当时黑暗中难以看清,她甚至一度以为是衣襟纹路的投影。 她无法确认,不敢确认。 而此时,眼前一贯强悍而无情的男人面色煞白,不再清醒。她可以借疗伤之际好好看个清楚。 血水浸透了他的嵴背,在马背上已风干了大半。她颤抖的手指正要撩开他的衣襟,一只手扣住了她的细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你做什么?」 声音冰冷,判若两人。 他的手没什么力道,却实在强硬,像是淬火的铁钳。 即便受了伤,前世执掌千军万马的雄浑气息丝毫不弱,扑面而来。 「你,你中了箭,我为你疗伤。」她不知怎么结巴了一下,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 空劫敛起衣襟,淡淡道: 「男女有别,不敢劳烦你。让戾英过来。」 他锋锐的目光很快扫到倚在门前的戾英。他只是擦伤了手,轻伤无大碍,此刻也正望向二人,犹疑不知是否上前。 朝露拿着药膏,转身朝戾英走去。她将药膏递到戾英手中的时候,低声道: 「你帮我看看,他胸口有没有一道箭伤。」 当时洛襄为她挡箭,她彻夜陪在床榻,看着她的御医给他拔箭治伤。 那道箭伤,化作灰她都认得。 她说着,朝戾英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大小,描述了伤口的位置和特点。 戾英望着她郑重中又有几分失措的神色,目光变得颇具玩味。他不动声色地听她说完后,满口应下,摆摆手将她赶出了满是大男人的房间。 几刻后,戾英出来的时候,发现朝露还在房外几株沙柳下等他。 她空散的目光没有聚焦,一触及他,便回过身来,只定定望着他,不说话。 似是不敢问,又似是在等他开口说出那个答案。 柳枝随风拂动,她的面容在明灭的剪影里显得有几分苍白,唯独颊边有一抹薄红,像是沾了露的凤仙花,滴得出水来。 戾英脚步顿住,而后慢慢走过去,一字一句说出他的回答。 话音未落,她的面色全然变了。 第70章 官驿内,戾英为空劫包扎伤口,瞥见他背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鞭痕,面露惊色,皱眉道: 「你这数月来是受了多少戒?」 空劫掩好衣襟,淡淡道: 「犯了戒律,自当受戒。」 对她动过多少不该有的念头,就该受到多少惩戒。 空劫看一眼身旁欲言又止的戾英,道: 「高昌危急,我知你心里自有一番打算。之前桩桩件件,你我各有立场,我无意责怪。现下,我望你信守承诺,替我将她送回乌兹去。」 戾英仰天,深深嘆了一口气。 「昭明行事太过,我一开始就不该将她捲入这场恶战。若她继续留在高昌,昭明不知又会如何利用她而逼迫于你。我所认识的昭明,光明磊落,浩然正气,从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戾英面上既是愧怍又是怅惘,摇摇头,望着他道: 「可她现在起了疑心了,更不会轻易回乌兹去了。」 「是我之失。」空劫垂下眸子。 即便知晓会给她带来渺茫的希望,而希望于她而言就是危险,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忍不住想在她身边多待一刻。 身体已先一步替他的理智做出了回应。在缓坡下拥住她,在渡河时扶着她。每一寸肌肤的相触都情不自禁,哪怕下一瞬就要分离。 想要她的心念无论受了多少戒,都斩不断。 不该如此。 空劫漆黑的眸光映着案上跳跃的烛火。 他忽然伸手举起暗铜的烛盏,灯油泼洒,火焰倾斜,往心口处箭伤的疤痕微微一触。 凹凸不平的纹路被火吞噬,皮肉烧灼蜷曲,隐约的焦气瀰漫。 炽烈的痛意,须臾间从心口传至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强压心底的浓烈的渴望焚烧殆尽。 戾英大惊失色,夺过烛盏,道: 「你这,这又是何苦?」 戾英探身望去。弹指灰飞,箭伤的疤已被烈火消去,只留下一块烧焦的红痕。 空劫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扬袖抹去,缓缓恢復清平朗然的神态,道: 「如此,你便可照实回答她。」 戾英目色复杂,稍稍平定心绪后推门而出。 空劫闭了闭眼,望着窗棂前飘摇不定的麻布飘摇,外头的曦光从罅隙中漏了进来。 晨色熹微之中,可以看到屋外戾英与她在红柳下交谈。 她的神色一点一点地变化。像是一片尘埃不经意被风扬起,又最终散落在地。 空劫收回目光,心境平静下来。 …… 朝露拨开眼前晃荡的柳枝,直视着戾英道: 「只有一道烧伤的疤吗?没有看到箭伤?」 难道真的只是夜太深,她神思恍惚看错了?朝露心有不甘,追问了好几遍。戾英描绘得头头是道,听不出破绽。 「没有箭伤。你莫要在胡思乱想了。」戾英随手摺下一条柳枝,捻在手中晃动,「高昌太危险了,你要见的人也见了,是该回乌兹了吧。马匹我已备好,即刻便可出发。」 朝露垂下头,心中犹疑。无法确定空劫的身份之前,她毫无心思回到乌兹。 官驿外不知何时火光大动,大门霍然而开,连片的金甲士兵纷涌而入,依次排开。 「她回不回乌兹,不由你定吧?」 一道低沉且凝重的声音传来。 说话之人,正是昭明。 他的镂金面具映着周遭燃烧的火杖,额前点缀的宝石闪动腥血般的光亮。 「我当日助你进入高昌王宫,见得佛子。舍妹也曾请你留下守城。你具是答应了。如今是贪生怕死,要出尔反尔逃回乌兹去不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北匈不日便要进攻王城。你箭术高超,不如与我弓箭营的将士一道御敌?」 一旁的戾英忍不住攥住她的袖子想要将她往身后拽去。 朝露松开他的手,朗声道: 「当日我以箭术求得昭明将军相助得入浮屠塔。今日,便以箭术守城,回报将军。我与昭月国主的约定,自然依旧作数。」 朝露不想食言。 即便她并未得偿所愿,浮屠塔中的洛襄再不肯见她。 但是她答应了昭明和昭月。她想要如他一般,做一个重诺之人。即便分道而行,他曾经教予她的一言一行,她铭记在心,永不会忘。 昭明覆手在背,唇角勾起,令下属将朝露带去了城楼。 戾英伸手想要抓住她,又缓缓将五指收拢,垂落在身侧。 待人走远后,戾英疾步行至昭明面前,低斥道: 「佛子既已决意为你保住高昌,救下高昌国民。你何必还要挟她作人质。就让她回乌兹吧。」 「你也看到了,是她自己不想回。」昭明屏退了众人,取出几封信函掷在戾英面前,道,「若非她在北匈营地,他怎会冒险出城潜入北匈,为我探得如此重要的情报。」 「不是为了她,我亦会为高昌国数万信众,甘愿入彀。」 身后一道沉定的声音传来。 两人回身一望,空劫从屋内走出,气势凛然,形容萧疏轩举,面庞因受了伤而带着些许苍白。 昭明望见他,淡淡一笑,道: 「我从不信无缘无故的好。我与你无亲无故,凭何要信你会以命相搏来帮我?」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戾英忙道: 「昭明,你可知交河城是如何失守的吗?」 昭明面色骤变,道: 「北匈人不知为何知晓我今夜必要回王城,趁机来袭。我在宫中亦睡得太沉,错失回援的时机。两桩怪事一道,我疑心有变。」 空劫与戾英对视一眼,便将在北匈营地的所见所闻尽数说了一遍,提及红柳河遇到的重伤的护国将军,还有至关重要的细作之事,一一道来。 昼夜交替,破晓在即,夜色寥落。 昭明静默了片刻,死寂中只剩风拂柳枝的幽声。他沉声道: 「想不到,北匈人竟连王城的布防图都有了……」 他转向空劫,眉头紧皱,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问道: 「如果真照你所说,我王军中有细作,知我布局和来去的,那必是在四位护国将军之中。其中一人,已丧生红柳河畔,其余三位之中,何人才是奸细?」 「难道要一一审问吗?」 空劫道: 「不可。既是护国将军,有领兵之权,冒然探查,打草惊蛇,若是他狗急跳墙,率军引发内战,反倒不利。」 「那你说如何?」昭明反问道。 空劫望着他的镂金面具,眉头轻蹙,缓缓道: 「我有一计,可捉得细作,保军中无虞。」 「待这一波北匈攻势过去,将三位护国将军引入高昌王宫。卸甲赴宴,无法带兵,由此隔绝此人与麾下之兵的联繫。再施以一张新的布防图为诱饵,细作为了偷取,必会上当。」 昭明闻之,欣然应下,随后回城布兵。 官驿里,日头升起,满壁金光。 戾英拍了拍他的肩头道: 「国师果真思虑周全。」 空劫摇摇头,望着昭明离去的翩然背影,幽声道: 「并非我周全……」他没有说出心中莫名而起的猜测。 他作为佛子,执掌佛门之时,麾下亦有精兵强军,武僧为将,也曾统领千军万马。 但他隐隐觉得,这位昭明将军并不像常年领兵之人。 …… 昭明望见官驿中遍地的伤兵哀嚎,召来亲卫: 「交河城陷落,这些人不拼死守城,反作逃兵。通通赐下我高昌的断魂酒。」 亲卫一惊,目露不忍,道: 「将军,从前从未有过杀伤兵的惯例……断魂酒毒性不烈,需得饮满整整一杯方可立即毙命。万一被人发现,不肯再饮……」 「那便强灌!」昭明拂袖斥道,面具下的凤眸燃着凛冽的光,明艷乖戾,道,「北匈接下来必要围城死战。这些伤兵于守城已无用处,只会消耗城中存粮和伤药,况且,其中更有北匈的细作。宁肯错杀,不可放过!」 亲卫咬牙应下。 一个时辰后,高昌王城外,堆积如山的士兵尸首燃起大火,付之一炬。 浓烟滚滚,漫向天穹。 天穹的尽头,尘土飞扬。黑压压的北匈大军如巨浪狂涌,向王城袭来。 *** 城楼下的火烧了整整一日一夜。 烽烟萧瑟之中,城楼女墙之间,箭雨簌簌而下。妄图攀上城墙的北匈兵一波又一波,接连坠地而亡,头骨断裂。尸骸堆着尸骸,血泊连着血泊。 然而,这只是北匈大军的先锋兵。 若有人遥望远处的群峦底下,声势浩大的骑兵摆阵,在沙尘大雾中,犹如鬼魅一般时隐时现。 又一架云梯吊在面前的雉堞。 洛朝露往身后的箭囊探去,只捞到最后两支箭矢。她抬眼望去,环顾四周,四周的弓箭手的箭囊皆已所剩无几。 守城不过近半日,弓箭已快消耗殆尽。 她张弓搭箭,用一箭射落已攀上女墙的北匈兵头颅,抽刀砍断云梯双绳后,疾奔离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洛朝露找到城楼下的昭明之时,他方率军逼退一股偷渡城内的北匈兵。奋力搏杀之后,金光盔甲已尽成赤红,身上皆是淋漓伤口。 昭明捂着肩头,以刀拄地,倚在城墙角下休憩。 朝露见他肩头的盔甲已断裂,伤口极深,尚在溢血,露出雪白的皮肉。她想要上前查看伤口,被他察觉后勐然挥开,厉声道: 「别,别碰我!」 朝露莫名,只当自己冒犯了他,禀道: 「将军,箭不够了。现下北匈攻势稍停,一旦再来攻,可能就撑不过明日了。」 昭明喘一口气,颤抖的手扶正了打斗后歪斜的镂金面具,一缕乌髮从额头垂落,血珠一滴一滴落在他面具一侧。 「莫慌,国师已在大批造箭。」他道。 朝露不解,问道: 「王城中并无铁矿,他以何造箭?」 昭明看她一眼,低头笑了一声,长唿一口气,神色复杂又欣慰,道: 「他竟然去熔了王城中所有寺庙的金身佛像,淬金造箭。离经叛道,首屈一指。」 朝露呆愣在原地。 她不受控地想起那夜在乌兹王殿,她守着中箭的洛襄。她对他说要解决灾民的难题,要做一个贤明的君王。他朝她露出温柔的笑意,教她道: 「我带来的金身佛像,你全部熔了拿去赈济灾民。」 「神佛本该救苦救难。近年西域战乱,生民流离,造那么多佛像,并无甚用处。」 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中迴响。 这般离经叛道又惊世骇俗之事,世上有第二人可以做得出来吗? 未等昭明开口再解释一句,朝露便背上臂弯间的弓箭,朝城中飞奔而去。 …… 洛朝露赶至高昌王城最大的佛寺之时,门墙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民众不顾城中战火纷飞,成群结队赶来,在寺庙门前跪倒一片,哀声祈求。更有强势的信众,悲愤交加,数人死死环抱着佛像,不准甲兵上前,触碰分毫。 朝露心下一沉。 当初在乌兹熔佛像,她都是命最信任的亲卫趁夜偷偷摸摸做的,生怕引来佛弟子的不满斥责,引发民愤,难以收场。 可她知道,此时的高昌没有时间了,若是再没有造出充足的箭矢,便抵挡不了北匈人的进攻。所以,今日只能在白日众目睽睽之下,逆天而为。 如此强势,不顾民怨,也就她所熟知的国师空劫有此魄力。 高昌歷来佛教盛行,四处修庙造像,善男信女每日礼佛,从未有人胆敢如此亵渎佛像。 连王军中奉命而来的甲兵也皆是自幼信佛之人,见此情状,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信众哭天抢地,怒骂声不绝于耳: 「你们敢动这佛像分毫,就从我的尸首中踏过去!」 「你们也是佛弟子,怎可如此胆大妄为,亵渎佛祖?!」 「毁坏佛像,业力无边!」「破佛者,不得好死!」 信众群情激愤,纷涌而上,挤满了佛殿。朝露被愤怒的人群推至殿前,跌倒在蒲团上。身后还有一波又一波的人簇拥过来。 朝露举目四望,没有看到国师空劫的身影。带刀甲兵即便人多,却势单力薄,根本无法对抗莽撞的信众。 她又抬首,眼前那座高大庞然的释迦像俯视众生,沉默不语。四面菩萨低眉,一众金刚怒目,不过皆是泥胎木塑。 寺外震天动地,是北匈军攻城的巨响,兇悍的骑兵唿哨声隐隐可闻。 朝露想起方才城墙的激战,四面倒下的将士,挥洒的热血。她心悸万分,此时思定,霍然站起身来。 人潮中,她拉开弓弦,搭上最后一支箭,正对准慈悲渡人的佛陀。 离弦箭矢的破空声在哀嚎和谩骂中显得微不足道,轻不可闻。 可待那一箭射中佛祖眉心之时,满堂震动的声响却顿时停了下来,似乎连箭尾回晃的嗡声都歷歷可闻。 迫人的死寂中,朝露朝着人群凛声道: 「佛祖根本不会在意你们的生死。今日这佛像不拿来救世,明日王城便是尸山血海!」 她立在佛龛前,指着眉心裂开一道缝隙的佛像,扬起下颚,神色端凛傲然,淡淡道: 「今日佛像已毁,你们从此也拜不得了。」 她纤弱却高昂的声音迴荡在佛殿,四下瞬时静得落针可闻。 「妖女!」 大惊失色的信众回过神来,有人开始骂了一声。一石激起千层浪,眼见佛像开裂的人群大声哀鸣唿号。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将她包围,淹没。 「妖女!你竟敢!」「妖女,你受死!」 一块碎石从不知何处向她砸来。 朝露被脚下的蒲团绊了一下,撞倒了佛龛,躲闪不及,想要用手挡去。面前忽有一大片玉白落在她眼帘。 石块,香灰,木屑,断烛,接连不断地砸向了她,都被眼前宽阔而厚重的白袍一一挡去。 一只手轻轻攥着她的肩,引她躲进他的臂弯里。 周遭所有的声响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下来。柔软的昏昧之中,只剩下拂动的袖袍,坚实的手臂,浓烈的檀香。 朝露心头狂跳,抬眸望去,撞进一道令人战慄的视线。 巨大的黑疤底下,一双漆黑沉静的眼深深地望着她。 她凝视他满面疮疤,却再没了从前的一丝害怕。她贴近他,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低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你就是他,是不是?」 第71章 她出口冲动,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他是谁,她没有说。只用了「他」来指代。 她笃定,他知道她说的「他」是谁。 因为,只会有一个他。 男人只淡漠地看她一眼,收回目光,手中的力道不减,将她带离了佛龛。他带来的甲兵迅速地围了上来,将她护在廊柱之后,为她避开暴起的人群。 怔忪中,朝露被重重甲兵罩在身后,感到手心一阵温热。她摊开手掌一看,是血。 她检查周身,衣衫完好,没有一处伤口。 朝露心中一动,踮起脚尖抬头,看到佛龛下的男人。 他的额角被尖石砸破,一道鲜红的血痕自漆黑的浓眉蜿蜒而下,连带着眼眶都似布满血丝,显得凶厉异常,满堂佛光都压不住的鬼煞之气。 僧袍染血,黑疤骇人,手里还握着不知沾满谁的血的红刃,似是方从炼狱归来的修罗。 他光立在那里,躁动而纷乱的人群便被震慑住了,骂声和人语渐渐消了下去。一时间,佛前肃穆万分。 男人黑而沉的眼微微狭窄了一瞬,修长的手指血迹斑斑,微微抬了一抬。 身后的一众甲兵会意,再不迟疑,各自拿起早已备好的粗绳,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佛龛上,将佛像团团围住,自上到下捆了起来。几人在佛龛下拉绳,几人在佛像后推。 顷刻间,高大的佛像便连座拔起,佛面向下,轰然倒塌。一併碾碎了佛龛,香烛供果,鼎炉经幡,散落一地。 男人缓缓走了过去,敛袖拔出了佛像眉心的箭矢。 只须臾,佛像自眉心开始崩裂,面容狰狞,慈悲之相荡然无存。 终不过一方虚假造像,而不是真佛。 呆愣的人群中先是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紧接着哭声蔓延开来。在场之人如海浪一般伏跪于地。 信众痛哭流涕,纷纷抱住正往外运送的佛像,以身挡护佛面,佛手,佛脚,不让甲兵搬走。 有人举臂,颤巍巍的手直指躲在甲兵身后的朝露,又指了指佛殿前岿然不动的空劫,愤然道: 「你们、你们毁坏佛祖之像,所造之罪等同出佛身血,是要下地狱的!」 出佛身血乃五逆罪之首,罪名极重,来世定下地狱。佛经故事中,释迦摩尼成佛,遭其兄弟提婆达多嫉恨,以巨石害之。一出佛身血,提婆达多脚下大地裂开,生身堕入地狱。 听到如此威胁,扛着佛像的甲兵抹一把额汗,犹疑之间,脚步慢慢顿了下来。 滔天怨气和满堂泣声中,空劫面无表情,视若无睹。 他轻轻一拂袍袖,锐利的眸光环顾一圈殿中的诸天神佛,高声道: 「若佛祖降下惩罚,皆由我一人承担。要入地狱,也是我一人入地狱。与在场诸位,无甚关系。」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百转不回。 虽千万人,吾往矣。 又是一阵死寂。 那人并不罢休,又指着一个个搬运佛殿金像的甲兵,目眦欲裂,斥道: 「你既为佛门弟子,今日自恃兵力,破灭三宝。阿鼻地狱不论贵贱,你念多少佛经都不得救,你何以不惧?」 空劫神容平静,一派死生置之度外的淡然,冷冷道: 「高昌国破灭在即,若为万千人命之故,我不辞地狱诸苦,心嚮往之。」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朝露凝视着他的侧影,想起了他前世曾教给她的一句诗词,眼眶微微发涩。 前世一些早已模煳的画面在心底浮现。 彼时窗外微雨,梨花清落。 她咬着笔桿,读不懂面前这句楚辞的含义,看一眼酥润的雨水里,一双飞燕的剪尾沿着宫墙的兽嵴斜斜掠过。 屏风那头,国师看出她的疑惑,又念了一遍: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意思是说……」他从案前起身,遥望雨雾下浩大的皇城,道,「君子追求心之所向,纵使万罪加身,永堕阎罗,亦不会后悔……」 当时,恰逢荒年,旱灾频发,朝中财政用度不足。朝露听闻,国师熔了近百座寺庙的佛像,铸造铜钱,下发赈灾。因此,为信佛的朝臣所弹劾,更为天下佛门所痛斥。 她听出了他坚定中的一丝苦闷,勾着髮丝嘲讽一般问道: 「法师苦修佛道,被陛下奉为国师,合该弘扬佛法。如今却背弃佛祖,信众唾骂,真不会后悔吗?」 他转过身来,黢黑的眼眸透过细腻的绢丝屏风望向她,轻声道: 「我已深陷无间,惟愿众生无灾无恙。」 「永远,永远不会后悔。」 前世,她笑他一意孤行,背负骂名,一代高僧国师,终为天下所唾弃。 今生,她亲身经歷高昌这场浩劫,方知乱世之中,有他这样为国为民之人是多么可贵。 朝露立在廊柱后,一股酸涩从心底翻涌至眼帘,羽睫湿润。 「受伤了?」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朝露没有作声,想要抬手抹去眼泪不让他看到,却发现满手干涸的血迹。都是他护她时流的血。 亲卫给他递来一块帕子,本想为他擦一擦面上破血的割伤。他接过来,转而摊开她攥紧的掌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空劫垂眸,一下一下地为她拭去手上的血迹。 自他提出这个熔佛的法子,除了昭氏兄妹半信半疑地放任他去做,所有人都在他的对立面,或反对或阻挠,困难重重。 他没料到,她会出现。 更没想到,她会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人。 看到那支震惊四方的箭射中佛像之时,他本该立刻站出来,将她带离暴动的人群。 可他的脚步顿住了,站在人群中仰望她笃定的神容,凛然的姿态。 那么耀眼,那么灿烂。佛殿满壁金光都不及她一双明艷动人的眸。 巨大的惊异与震动之中,他又顿生一阵后怕。 如果他晚到一步,他不知道那群狂乱的信众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光是那句地狱的诅咒已足够骇人。 他虽修佛十余年,不知世间是否真的有地狱。若有,今日所造渎佛的罪业,皆是他一人所为,地狱之苦,由他一人来受。空劫默念道。 滴答—— 蓦然间,清泪一滴一滴落在掌心,血迹化开来,像是一朵绽放的红海棠。 他想到她见到他时的那句问,坚硬无比的心被泪水融化了分毫,淡淡道: 「你想见他?」 闻言,她柔软的手指在他掌心颤动一下。他没有抬头看她,擦去指缝最后一道血迹,松开手,道: 「明日有法会,你会见到他。」 语罢,他收走沾血的帕子,转身离去。 「你,不是吗?」她追上来几步,停在他的背后,没有上前。 手中的血帕越攥越紧,空劫没有止步,没有回身,只摇了摇头。 他记得她说过,他为佛子,有信徒百万,所译经书,为万世颂念。 她的佛子永远清正明净,神姿高彻,不会如他一般,满手骯脏,一身血腥。 空劫步履不停,白袍上的斑斑血迹随风扬起。 而背后再没有传来声响,始终静默。 *** 北匈大营。 中军帐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是诡异的寂静。 连日攻城,毫无进展。几名身经百战的千骑长跪在地上,感到头顶无声的威压,汗如雨下,不敢出声。 其中一人,咬了咬牙,怒骂道: 「大王,这几日高昌兵的弓箭威力大涨。定是那个妖女!之前来我们营中,说是什么使臣,后来被他们跑了。那妖女骑射高超,箭术更是一绝。在她的带领下,那城楼我们根本近不得分毫,害得我们接连损兵折将!」 「蹬,蹬,蹬——」 男人并不规整的脚步一步一步落在那人面前。每一步,都宛若刀尖一寸一寸抵进人的喉间。 那人吓得抖如筛糠,慌忙高声道: 「其他人都看到了。那妖女醉后在马上射靶十之中九,都远胜我们!」 语罢,他招唿手下赶紧递上来两支交叠的箭矢,双手举过头顶,示予男人。 「此妖女竟连大王的『穿心箭术』也会!大王请看!」 男人微凹的眼窝下,一双摄人精魄的琥珀色眸子漾出一丝幽光。 眼前,其中一支竟将另一支从中破开,箭身裂开两瓣。 这力透骨缝的箭术,需得不仅是力道,更是巧劲。 高昌国何时出了有如此精湛射术的女子? 男人狭长的眸子眯得更紧,指茧粗糙的手反覆摩挲着锋利的箭簇。 以一箭穿破另一箭的射术谓之『穿心』,他少时确实曾手把手教过一个女子。 天底下,也就她得了他的真传。 男人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削薄的唇喃了一声: 「露珠儿……」 一刻后,北匈攻城之势停歇,退回大营。高昌兵出城捡拾箭矢之时,一小队北匈右贤王的亲卫精锐趁此良机伪装偷渡入高昌王城。 他们带头之人怀中揣着一小幅画卷。 画中美人,神容绝色,舞姿倾城。 *** 高昌大寺。 佛殿空荡,不见佛像,只剩满壁漆画,四面经幡。 画中美人洛朝露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喜着裙衫,爱施粉黛。 她守了一日一夜的城,一身曳洒胡袍,套着和高昌将士一样的盔甲。纵使玉面微尘,难掩勃勃英姿,唯独一双妩媚的眼又清又亮。 她等在佛殿外。因为根本挤不进去。 据闻,今日佛子难得出浮屠塔,当众讲法《金刚经》和《放光般若经》,为高昌战事祈福。几乎高昌全国的人都挤在这间寺庙中。人流如织,接踵摩肩。 佛殿里的信众是跪伏于地,蒲团上铺满鲜花,香烛高照,还有自发献上绣满经文的佛偈,恭恭敬敬地置于香案。 众人屏息静候,凝神以待。 静默中,人群中忽传来一声喜极而泣的唿声。人群纷纷昂首,延颈朝佛殿仰望。 顺着众人的目光,洛朝露看到起伏的人影中,有两队僧人引着一人,从寺外朝佛殿缓缓走来。 薰香缭绕,雾气迷濛。 那人头戴释迦宝冠,一袭玉白描金的袈裟,袍角迤逦,微微拂过,纤尘不染。玉白为身,丰神轩朗,面容俊美,如一树梨花,落在人心。 他一手握金刚杵,一手捧莲纹云瓶,眼眸淡漠,目下无尘。 随着他走近,朝露四面的人群开始啜泣着跪倒,只剩她一人呆立在原地,眼睛直直凝望着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衣袍交错,过身而过之时,空幽清寂的目光扫过来,没有落在她身上。甚至连一瞥都未分予她。 她不过也是他的众生之一而已。 众僧为佛子升座,佛子踏着僧人肩头,步入莲座,开始讲法。 隔着一道垂落的绢布,他清越的声线一如昨日,沉定在诸人心间,雄浑而安定的力量。 先以《金刚经》佛偈开场: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他以梵语念了一遍,又以汉文再译一遍。 朝露静静听着,渐渐明白过来,他是在劝慰因佛像搬空而痛苦神伤的信众。 她在莎车王寺亦曾听他讲课,记得他说过,佛陀是破执破相,反对造像崇拜的。 佛陀入灭后,世间再无真身。所谓佛像,是为了教化众生而显现的,这并不是如来的真身。如来的真身,是法身。法身遍布法界,无处不在,并非一固定佛像。 若以固守具体的佛像悟道,则不能见如来。 聆听的信众恍然大悟,不再悲泣,向他叩头不止。 一场高昌王军与佛门信众之间剑拔弩张的对立,在他的朗声诵念中消弭于无形。 中场停讲之时,朝露逆着人潮,默默从寺中退了出来。 大寺门口,立着那樽她心念已久的金身佛像。 这座佛像因为身高百尺,体型庞大,不易挪动,因此并未被推入熔炉,是现今高昌王城内唯一保存完好的金像。 刺目的天光之下,佛像周身金光浮动,令人身觉微渺,顿生敬畏。 朝露立在佛前,驻足仰望。 她想起了她曾经的心愿,还有与他的约定。 大宛国的宝马,于阗国的玉石,高昌国的佛像。 这样的心愿,此生无法得偿了。 朝露神色黯然,转身欲走,忽闻身后传来一唿声: 「姑娘,算不算姻缘吶?我这儿很灵的。」 朝露回身,看到佛像脚下坐着一个癞头和尚,正摇着蒲扇在荫处乘凉。看长相是个汉人,说着一口汉语。 没由来地,她走了过去,将手掌递予和尚瞧。 那和尚肤色黝黑,胡茬蓬乱,自称是中原来的高僧。他手指在她掌心画了一阵,眉头渐渐皱起,蒲扇不再摇晃。他嘟囔道: 「姑娘,你和你的心上人没有姻缘线呀。你瞧,姻缘线早断了,不要强求啦。」 「强求?」朝露微微一怔。 和尚撇撇嘴,从袖中掏出一根破破烂烂的红绳,打了一个结,比划给她看: 「你看哈,今日暂时姻缘只不过前世的余业。你们前世相欠,所以今生痴缠。这孽缘解开了,这条姻缘结就散了。」 掌中的红绳无力地滑落,朝露凝在眼眶许久的泪终于也落了下来。 「姑娘你别哭啊,哟哟,这哭得我也伤心吶。」那和尚见她落泪,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指间拈花一般将红绳左饶右缠,打成一个缘结,献宝似地递到她面前。 「我替你做个缘结。姑娘你在西域有所不知,这是中原的习俗,把绳结送给心上人,祈求永结同心,称之缘结,很灵验的!」 「所谓『绾结成佩,生死相随』。你带着这个缘结去佛前求一求,或者找个高僧念个经,开个光,没准缘分就到啦……」 绾结成佩,生死相随。 朝露默念了一遍,泪眼朦胧地接过癞头和尚递来的绳结。 是以红绳绾成的连环回文样式的结子。 莫名的熟悉之感令她有几分茫然。 她总觉得,她曾经也有过那么一个绳结,仿佛已在她心底埋藏了极为漫长的时光,静静地等她发掘。 朝露在佛像前闭上眼,俯身下拜。 癞头和尚在她身旁百般催促,不停念叨着「一世因缘,百年好合」等幸福美满的祝愿。 她却全然没有按照他的话术。她双手合十,心中所求,是他「得偿所愿,无病无灾」。 不知立了多久,许是一刻,许是半炷香。朝露睁开眼时,那癞头和尚已不见了。 她唇角一撇,苦笑一声,一转身却撞上一面结实的胸膛。 「你拜了那么久,许的什么愿?」 一道微哑沉定的声音响起。 男人轻飘飘的目光已落在她手中的绳结之上,渐渐变得锋锐。 她想要将绳结藏起来,已是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洛襄:没事,没有姻缘线我也会造一条出来。 洛枭:沖啊!!! 因为接下来都是重要章节了,所以我写得慢一点了。 评论有点少,告诉我观感好不好!!!不然我很受挫哇!!! 【注释】 引自《北齐书》 周武帝宇文邕灭佛,僧人以地狱之苦相威胁:「陛下今恃王力,破灭三宝,是邪见人。阿鼻地狱不论贵贱,陛下何得不怖?」 武帝勃然大怒,道:「但令百姓得乐,朕亦不辞地狱诸苦。」 经文引自《金刚经》 第72章 暮色四合,寺内钟声悠悠敲响,迴荡在王城上空。 高大威严的金身佛像高耸入云。天边晚霞潋滟,树影婆娑。 洛朝露面上落满斑驳的阴翳,掩住了眉眼间微微的赧然。 她抬眸,对上一道黑沉沉的视线。 是国师空劫。 朝露下意识地侧身,遥遥望一眼佛殿。那道玉白的身影仍在帘幕后面为信众讲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洛襄的玉白僧袍描了金线,光浮影动,绚丽灿烂。 国师的白袍是褪了色的寡白,像是岁月荡涤的冷清幽寂,浓烈的檀香中是一股腥血之气。 一个以佛道渡世,一个以杀伐救人。 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怪不得说姻缘线已断,是一场暂时姻缘。 朝露心中空落落,不由后退一步。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在她身后看了多久,有没有将她和癞头和尚那番对话听了去。想起曾经以为他是洛襄而对他百般冒犯,若有若无的肌肤相触,她心头微微颤动,垂下眼眸,小声道:。 「没有,没有许愿……」下意识地撒了谎。 空劫皱了皱眉,目光仍定在她攥在手中的绳结,不动声色道: 「你手里的是什么?」 朝露来不及收,绳结垂落的淡红细带已被男人勾起,自然地绕在修长的食指上。 纤细而柔软的红绳自他指间流泻下来,衬得手掌宽大,骨节分明。 有那么一瞬,朝露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他掌中的那段红绳,被他看了个透彻,被他窥得了她隐晦的心思。 「是,是……用来保平安的。」朝露自然不能将癞头和尚一番话告之于他,闭着眼睛开始胡诌,「我需得去寺里找个高僧帮我念个经,开个光……我先告辞了……」 语罢,她想要从他手中抽出细绳,却见他的手背青筋隐伏。男人的手指只稍稍一用力,她的掌心已倏地一空,连带着那绳结已被他握在掌中。 空劫端详着普普通通的绳结,用极为平淡的语气,道: 「我便是高僧,我可以帮你诵经开光。」 朝露眉心一跳,顿觉空落落的掌心生了几分烫意。她想要将那绳结再夺回来,思虑再三却萌生退意。 因着他不是洛襄,她总觉得疏离,始终不能如从前那般肆意与他调笑。前世以来,她向来是有几分怕他的。 光一道扫过来的冷冽目光,都会激起她小小的颤慄。 「那便有劳法师了……」她期期艾艾地应下,头垂得更低。她的心头掠过将那缘结彻底丢弃,再也不见的念头。 空劫指间一勾,收了绳结,瞥一眼她面上一丝无措的薄红,眉头蹙得更紧。他敛起的袖口拂开来,将手负在背后: 「今日,佛子你看到了,佛像也拜完了。你可以回乌兹去了么?」 朝露听出他语中的不耐,睁大双眼,张口结舌。 他沉黑的眼帘淡漠地搭垂着,语调极冷,毫不客气: 「高昌与北匈之战,与乌兹无关。你身为一国之君,去国如此之久,如何与你的臣民交代?」 朝露微微一怔。 戾英与他关系匪浅,定是将她的底线告之了他。他素来体恤民生,见她既为国主,竟肆意妄为丢下乌兹不顾,定是对她心怀不满。 无形的威压之下,她感到被他凝视着的额头冒着灼热,沁出细密的汗来。 「法师教训的是。」她心中忐忑,犹疑片刻,试探道,「今夜听闻你们要抓北匈人的细作。待此事一了,我便启程回去……」 「不可。」他断然回绝,眼皮一撩,望一眼暗下来的天色,拂袖道,「此事兇险万分,你不宜涉险。戾英已备好下了马和护卫,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天一亮,你便随他出城。」 「届时,我会将开过光的绳结还予你。」 朝露动了动唇,终没有再言语,仍是极具礼数地谢过他一路相助。之后便转过身,面色还带几分狼狈地快速离去。 夕阳余晖在远山背后尽数收拢,暗蒙蒙的夜色将佛像金光吞没,只剩庞然而影绰的轮廓。 待人走后,空劫仍立在高昌这唯一一座佛像之下,身影同样的空寂而寥落。 他没有派兵拆掉这座大佛,不仅是因为难以熔炼,难以造箭。 是因为他曾答应过她,要和她一道来看高昌国这座名扬西域的金身佛像。 方才,他已了结她的这一场心愿,即便不是原本的身份。 也不算食言。 夜风徐来,手中的绳结随着袍袖随风扬起。 他摊开手,凝望着静静躺在掌中的绳结。 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带着隐隐的遗憾和落寞无端地涌上心头。他无法理清这股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 他知她素来不信神佛之说,从前甚至嗤之以鼻,此时却甘愿为了这一绳结在佛前叩拜良久,还要请高僧开光。 想起方才她求佛时庄严而虔诚的神情,他感到心头无名的烦闷,出乎理智、不合常理地强硬夺走了她护在手中的绳结。 这一世他常年清修,囿于空门,不识世俗之事,从来没人告诉过他绳结何用。可在记忆深处他却隐约地想起,这是源自中原的缘结。 真的只是求平安吗? 空劫神情寡淡,在寂静中缓缓闭目,双手在背后握紧了绳结。 朦胧不明的夜色覆满他的肩头。 …… 是夜,浓云密布,天色沉闷。 洛朝露行了半路,便被一队王军士兵着急拦下。 为首之人朝她躬身一拜,态度恭恭敬敬。 她认得那人,是昭明的亲卫,他的神情十万火急,请她前去高昌王宫,其余便是一问三不知,只是不断对她道: 「将军有要事相商。事关军中细作一事,万望移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她虽觉得莫名,却也好奇那北匈细作有何玄机,究竟为何人,便也跟着那人步入王宫。 高昌王宫大且宽阔,纵长极深。今夜灯火通明,一场宴会正在大殿开场,遥遥可闻歌舞昇平,鼓乐喧天。 朝露隐约听戾英说起,他们是要宴请王军中大将,藉此宴捉出北匈的细作。 可她却没有被带至开宴的大殿,而是在宫中七弯十八拐,最后跟着昭明的亲卫行至王宫深处一座庭院。 此处偏僻,立正中心的浮屠塔极远。可遥遥望见八角攒尖的塔顶,即便在黑夜中气势依旧恢宏。 昭明的亲卫朝她行了礼,示意她稍加等候,又命侍官奉上奉上两盏酒水,便弓身告退了。 朝露巡视四周,见此处宫灯昏暗,荒无人烟,自那侍官之后再无人前来。她心中疑窦丛生,愈发不安。 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庭院中才响起一阵脚步声。 朝露匆匆回身望去。 摇曳不定的烛火打在来人雪缎缂丝镶金的裙裾,文殊兰的绣纹在幽光中隐隐浮动。 「王兄在宴上有要事耽搁了。我先来陪姐姐饮一杯。」 昭月肤光胜雪,一双碧眸在幽暗中如夜色一般漆黑。她朝她微微一笑,款步走来,恍若暗室逢灯,如沐春风。 她碎步靠近,一股浓烈的檀香随着她拂动的袖口扑面而来。她一进来就拉着朝露坐在庭中石凳之上。 她一双素手敛起袖口,腕上琳琅的一环玉钏轻鸣,举起酒盏,笑意盈盈地递予朝露面前。 「细作一事,国主可知晓?如今可捉住人了?」朝露无心饮酒,着急问道。 昭月点点头,亲昵地凑至她耳侧,低低道: 「局已布下,那头正待收网了呢。」 朝露望着天色。阴沉欲雨,黑如翻墨,时有白光豁然闪过,紧接着雷声隆隆。她莫名地心慌一下,摇头道: 「只怕若出了意外,会不会引得王宫骚动?」 她纤巧的指尖摩挲自己那头的酒盏,兀自饮了一口,道: 「姐姐不必忧心,今日必有所获。王兄战无不胜,捉拿一小小细作自然不在话下。我在这宫里,王兄定会护我们安全。」 朝露恭维道: 「国主与将军,真是兄妹情深,令人艷羡。」 昭月撩起眼皮,望朝露一眼,笑道: 「姐姐惯会取笑我。你也定是有一个十分疼你的兄长吧?」 朝露一愣,垂下眸光,淡淡道: 「我阿母只得我一个孩子。」 昭月错开目光,漫不经心地绞着手帕,道: 「听说乌兹王向来会娶一个大梁夫人,一个北匈夫人。你岂不是会有北匈的兄长?」 此问有几分莫名其妙,朝露不愿多说,只如实道: 「昔年我父王去世,诸王夺位,我的兄长在那场兵变之中皆已悉数丧生。家门不幸,令国主见笑……」 昭月笑意不减,明亮又清澈的凤眸微微眯起,直盯着她瞧,幽声问道: 「素闻你和你一位北匈的兄长情深意笃,若是你的兄长还在,定也会如我兄长那般疼惜于你的吧?」 朝露想起洛枭,心中悲恸,被她看得又有几分不自在,略一顿首,应道: 「那是自然。」 昭月似是满意一笑,先朝她举起酒盏,轻声道: 「妹妹敬姐姐一杯。」 语罢,昭月豪气地一饮而尽,倒置酒盏,示意分毫不剩。见她不动,便指了指她面前的酒盏。 朝露心中记挂细作一事,见天色已晚,毫无心思饮酒。 昭月见她杯酒不动,眯了眯眼,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幅新制的画卷,道: 「这画上之人,可是你的兄长?」 抓了北匈潜入城中的俘虏后,她严刑拷问,特地令人根据几人的口供,依样绘制了这幅洛枭的画卷,就是要试探她。 朝露一惊,看到画上之人刀削似的浓眉,琥珀色的双眸,坚毅英朗的轮廓,不是洛枭还是谁? 她心中大动,想起戾英说起过,曾在高昌附近看到过洛枭。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即刻疾声问道: 「国主可是在高昌见过我兄长?」 昭月收起画卷,晃了晃手中酒杯,笑道: 「妹妹都不肯与我共饮……你快喝一杯,我便告诉你。」 盛情难却,朝露只得装模作样抿了一口酒咽下,疾声道: 「国主是从何得来的画卷?」 昭月轻描淡写,说是昭明数年前命人绘制西域诸国名将,以作辨认区别。末了,她淡淡道: 「若是妹妹思念你故去的兄长,此幅画卷我赠你便是。」 朝露眸中的光黯淡了下去。 后来,昭月只是有一句没一句与她闲聊着家里长短,大多与昭明有关。 朝露默默听着,心思再难平静,目光时不时望向外头的渺渺灯火。 头顶忽有一道闪电掠过,寒光乍现,将黢黑的夜空噼作两半。一阵令人惊惧的巨雷轰然响起。 雷鸣过后,庭院传来嘈杂的人声,逐渐清晰: 「朝露!洛朝露!……」 是戾英的喊声,在沉寂之中显得急切万分。 朝露霍然起身,在一团黑暗中看到戾英疾奔而来的身影。 「出什么事了?」她疾声问道。 戾英的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与惊恐,不由分说拽住她的手臂,疾步朝外走去,一面上气不接下气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你,快走!」 二人还未走出几步,密密麻麻的金甲士兵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跑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白衣翩然的女子覆手在背,缓缓朝二人走来。 她凛若霜雪的面容在一盏又一盏的宫灯下明晰起来,纤薄的唇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雪色袍袖一展,四面的甲兵迅速将洛朝露围堵起来,意欲把她扣押绑下。 「此女就是北匈细作,给我即刻押入大牢!」 戾英面色一沉,快步上前,盯着她道: 「月月,此事定有误会。未查清出事情之前,不可陷害无辜。」 昭月目不斜视,从容地摆了摆手,淡然地道: 「没有误会。我有证据。」 语罢,一群甲兵得令,从后头押来几名披髮左衽的北匈兵,将人恶狠狠地扣在地上。 这些人似是方经一场严刑拷问,身上血肉模煳,意识不清,裂唇发出悽然的呜咽之声。 昭月指着这些犯人,轻描淡写道: 「今日城中查到几名混入我军中的北匈人,怀揣的可是她的画像。还说,她与北匈没有关系?」 她愤然将搜出来的画卷掷在戾英面前。 戾英望见熟悉的画卷,咬咬牙,厉声道: 「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是她泄露情报给北匈人。如此,和污衊有何分别?」 昭月冷笑道: 「你带来我高昌的贵客,我将她先行扣押,没有即时处斩,已是给足了你颜面,你还当如何?如今北匈大敌当前,高昌危在旦夕,我宁可错抓,绝不可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你和国师最好赶紧将真兇给我找出来,否则,我便杀了她祭旗,慰我死去的王军英灵。」 「你!……」戾英还欲再辩,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袍角。 朝露朝他摇了摇头,面色出奇地平静,道: 「我相信国师,定会还我清白。」 她记得这样描绘她舞姿的画卷,北匈人确实在搜寻此画。西域之大,搜寻她画像的大有人在,不足为奇。可此事发生在高昌与北匈的战中,过于蹊跷,使得她百口莫辩。 况且,此处皆是高昌精兵,昭月人证物证俱在,主意已定,不会放手。她和戾英毫无挣扎的可能,只能先作退让,以谋后计。 今夜,国师很快能捉住真的细作,她一时的委屈,不算什么。 金甲士兵押着洛朝露远去,戾英勐一甩袖,沉沉望一眼斜倚着门廊的女子: 「月月,你分明知道她不是细作,是不是?」 昭月哼笑一声,碧色凤眸淬了毒一般散着幽芒,阴戾之中,隐伏杀气: 「北匈屠我臣民,伤我王兄,高昌人人自危,谁能心存侥倖?但凡有她有一丝通敌的可能,我绝不会放过,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戾英怔住。 他看到那双动人心魄的美目中流露他从未见过的怨毒和憎恨。他为了她苦心谋划,一路走来,翘首期盼与她重逢,想要再见她目中含笑。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已全然没了从前的天真与温柔。纤瘦却不孱弱的身体里,似是有一团火,在无时无刻,不知疲倦地熊熊燃烧。 戾英欲言又止。 她面临国破家亡,他毫无立场和资格指责她想要不惜一切护住高昌的执念。 思虑良久,他终是摇了摇头,默然离去。 天穹越来越沉,夜幕越来越暗。电光狂闪,雷声大作。 风雨欲来,宫灯明灭。潮湿的雨气自四面八方涌来。 庭院无人处,昭月悠悠回身,把玩着遗留在石案上那杯浅了一层的酒盏。 她尖细的眉耸立着挑起,笑得寒意彻骨: 「还想回乌兹?妄想。」 杯盏在掌中越捏越紧,纤细的文殊兰瓣似是要掐断在指间。 「凭什么你可以和你的三哥团聚,我却要跟我的王兄分离?」 「你的兄长若要灭我高昌,我就先杀了你。」 杯盏被勐掷于地,白瓷四分五裂,酒水溢开来,没入枯草之中,被转瞬而下的滂沱大雨冲散,再无声息。 *** 雨声淅淅沥沥。 水汽自牢门的罅隙间渗入,汇成一道道涓涓细流,自石阶蜿蜒而下。时不时起一阵纷涌的风挟带雨水,一下子浇灭了石壁上的豆灯。 仅存的孤光渐被晦色收走,黑暗缓慢地袭来,如同溺水的窒感将人逐一淹没。 光影变幻,洛朝露察觉到响动,睁开眼,抬首朝石阶之上望去。 牢门口立着一道陌生的身影。一袭大氅风帽,身形高大却瘦长,应是个男人。 两旁守卫牢狱的精兵正朝来人恭敬低头。 朝露看了许久,可以确认,她从未见过此人。 石阶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人宽大的氅衣被门口陡然而来的风吹得猎猎作响,咳嗽声低低响起。 狱卒为来人打开关押她所在囚室的门。 朝露从茅草垛上站起了身。 待人走近了才发觉,男人异常消瘦。氅衣中一截绣有文殊兰的镶袖中,露出的手背瘦骨嶙峋,形如枯藁,像是一具骷髅一般行动迟缓。 昏暗的灯火下,来人的大半张面庞尽数被墨色风帽掩盖,只可见一道薄刃般泛白的唇。 他始终没有抬首露出真容,一阵急促的咳嗽后,略一扬手,他的身后便出现了几名侍女,押住了朝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你们做什么?……」 朝露未来得及开口,只见其中一名侍女用二指精准地卡了她的喉咙,她便被迫从腹中呕些水来。 侍女朝她屈身道: 「姑娘误饮了断魂酒,此毒无药可解。方才以催吐之法逼出些毒来,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朝露手撑在地,想起方才昭月以洛枭画像为诱,软硬兼施要她饮下的一口酒。她入口之时不觉有异,不由喃喃道: 「断魂酒?」 侍女道: 「断魂酒乃高昌秘法,与普通酒水无异,饮后之人即刻肝肠寸断而死,因此谓之断魂。姑娘所饮不多,还有一年转圜之机。」 朝露怔了一怔,冷笑道: 「按你的意思,我只有一年可活了?」 她并不觉得身体虚弱,丝毫不信如此荒谬之言。 侍女不置可否,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一旁静立良久的男人侧过身来,玄黑的斗篷像是一道阴影,毫无活气。他示意手下打开了牢门,缓缓开口道: 「阁下,请。」 声音虽低哑,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力道,散发着一股指挥千军万马的威仪。 这是要放她走了。朝露瞥见他衣袍上文殊兰的暗纹,猜测他应是高昌王室的人。 这几人形容古怪,所言更是古怪,朝露对他们所言将信将疑,此刻迟疑几息,迅速迈开步子。 行至囚门前,她转身望着那人的侧影,道: 「你们不是怀疑我是细作吗? 「你不会是细作。莫要再停留。」男人声色自定,从容不迫。说完又是一阵压低的咳嗽。 「北匈来袭,高昌危急。我的朋友都在为高昌而战……」朝露想起空劫和戾英,在石阶上慢下了脚步。她忽然消失,会引得他们担心。 闻言,那人朝她回过身来,风帽落下的阴影投在他瘦削凸出的下颔线。 「阁下为高昌出生入死,高昌却有愧于阁下。恩怨种种,只能待来世再了结。」 他似是嘆了一口气,帽檐被吹得微微扬起,露出高挺的鼻樑以及一半凹陷的眼窝。 「高昌已无可救药。你且回乌兹去,不要再回来。」 那人带来的精兵簇拥着朝露,带她朝牢狱门外走去。她能感到他和他的人都没有恶意。 朝露走出牢门口,她从乌兹带来的一小队精锐早已等候在外。 她离开前,倏然回身,又朝那人望了一眼。 底下的男人正抬手抵着唇口,还在剧烈地咳嗽。身形颤动间,他头上的风帽抖落,露出乌黑鬓边的几缕银丝。 他似有所感,极为敏锐地注意到她无声的注视,微微抬头,锋锐的眸光很快扫过来。 四目相对了一瞬又错开。朝露一震。 好熟悉的一双凤眸。 洛朝露未来及细思回忆,身后的精兵很快护着她走向早已备好的马匹。 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之下,那一队护送她的高昌精兵态度强硬,几乎是不容拒绝地逼她出城。 每每朝露想要停下,便会被勒令继续上路: 「将军有令,你必须即刻离开!休要停留!」 众人带着她自王宫中一条山林密道离开了高昌。一刻也没有让她再回头。 …… 地牢里,男人重新拢上了风帽,敛衽缓步走上石阶。 他嵴背微弓,走的极慢。身后的亲卫默默跟着,面露难色,终是忍不住低声道: 「为何要放这条大鱼走?国主若是知道了……」 男人眯起眼,黯淡的眸光映着茫茫的雨帘,浩大的高昌王城隐没其中,轮廓难辨。 「她和高昌渊源颇深。同族血脉,怎该任由阿月如此胡来……事已至此,何必再牵连她一个无辜之人……」 他似是疲累至极,又似云淡风轻地道: 「况且,我不想见阿月一错再错。她,不过只是个小姑娘而已。为了我,为了高昌,满手血腥,造业无数……」 「今夜之后,这一切就该终结了。」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雪玉扳指,苍白宛若凝固的面容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 似是释怀的笑意,又似凌厉的恨意。 「早该终结了……」 他喃喃道。 亲卫摇头嘆气,目露沉痛,见他已走入雨中,慌忙上前为他披上厚重的雨披斗篷,生恐他又淋到了雨,伤了病体。 男人摆摆手,示意无妨。 在雨中最后畅快一回,他觉得很自在。已是经年从未有过的自在。 他发颤的身体极力压抑着喉中的血腥痰气,大步朝王宫走去。形销骨立,神姿决然。 才刚刚踏入大殿的玉阶,却见本是歌舞昇平的宴席寂静无声。 一抬眼,望见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朝他疾奔而来,脖颈处鲜血直流,澎涌而出的血珠蜿蜒成流,转瞬被大雨冲散在阶前。 「没有布防图,是,是陷阱……」 话音未落,那亲卫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男人低垂着头,面容尽数掩在风帽之中,身间的大氅狂乱地飞涌。毫不迟疑的脚步踏入混着雨水的血泊,掠过滚落的尸体。 望见殿前那道玉白的身影,男人脚步一顿,宽大的风帽之下,目光骤冷,唇角勾起: 「原来是请君入瓮,佛子真是好计谋。」 须臾间,瘦如枯骨的手臂已熟练地将尸体腰际的长刀拔出鞘。随着他沉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玉阶,颤颤巍巍的刀尖在文殊兰的玉砖上划出悽厉刺目的尖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如同阴诡地狱底下爬出来的鬼泣。 「今夜阻我者……」 他迫近了。染血的刀尖缓缓上抬,抵上了玉白襟口,又微微下移,划至跳动的心口。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73章 雷声轰然,一下一下撞击着晃动不已的雕兰殿门。檐角金漆宫灯里小株的烛火飘飘晃晃,一明一灭。 无数高昌甲兵伴着疾风骤雨一道涌入,将大殿围了起来。 男人的风帽被狂涌而来的穿堂风撩开。 「哗啦——」 惊雷当头噼下。惨白的光照亮了他的面容,颧骨突出,鼻樑高耸,隐隐可见昔日俊朗的轮廓。 深深凹陷在眼窝里的,是一双灼灼凤眸,燃着噬人的幽光。 在席案中呆坐的戾英遽然起身,快走几步又顿住,双瞳睁大,指着男人的箭袖颤抖不已。 「你是……昭明?」戾英勐地回身,又望向案旁的一身金甲,头戴镂金面具的将军,「那他是?……」 「她是昭月。」空劫淡淡道。 重重帘幕下,王座之前,「昭明将军」张开细长的手指,缓缓覆在面上,将镂金面具摘了下来。 肌肤欺霜赛雪,面靥清丽出尘,螓首蛾眉,檀口点朱。那双与来人一模一样的碧色凤眸,此时亦燃着一模一样的幽火。 正是昭月。 她的碧眸中闪过一瞬的迷茫,惊讶,还有愤怒: 「王兄,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而后,她疯也似地扯去身上庞大的盔甲,露出高挑而清瘦的身姿,犹如破茧,犹如蝉蜕。 悽厉的声音响彻大殿。 「为什么要将布防图泄露给北匈?为什么要助北匈攻打我们的高昌?」 昭月趔趄着奔过去,拽住男人的氅衣,半跪着伏在他身前,声声质问,嗓音沙哑。 男人俯下身,丢下了剑,扶住倒下去的女子。 「因为,高昌早该亡了。三年前就该亡了!」 声音和煦如风,平淡如水,隐含着淡淡的悲伤,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却令人不寒而慄。 「若非三年前我拼死一战,从北匈手中夺回高昌;」 「若非三年来阿月代替病重的我守城,震慑北匈。高昌早已不復存在。」 戾英神情震动,望着两人,又疑惑地望向空劫,几乎要瘫倒在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空劫双目低垂,缓缓道出: 「三年前,昭明将军于高昌復国之战中,身受重伤,缠绵病榻。」 「高昌王军对昭明奉若神明,若他无法再战,高昌必将又化作一盘散沙,终为北匈所夺。因而,此后由其妹昭月穿他的铠甲,戴他的面具,装作是昭明,上阵对抗北匈。」 空旷的大殿中,昭明迎风屹立,狂风吹动他墨色的大氅,犹如泼墨。 他缓缓半蹲在地,方才可怖的容色柔软下来,枯柴般的手指轻轻掠过女子皙白的侧脸,目光爱怜,道: 「我的阿月,应该永远明亮干净,远离阴暗血腥。」 「别的女郎或扑蝶赏花,或纵马行乐。而你却终年一身盔甲,戴上面具,以我的身份出入军营,余生战场杀戮,筹谋算计,死守高昌……」 「阿月,你难道从未怨恨过我,怨恨高昌,怨恨这样的命运?」 昭月奋力摇了摇头。 「三年前那日我便立下誓言,愿意一生一世做王兄的刀,代替王兄守护高昌。」她仰起苍白的小脸,素手轻抚他被雨水打湿的斑白鬓边,道,「昭月为了王兄,永不后悔!」 「可王兄后悔了。」他垂着头,望着泪流满面的妹妹,一一拂去她面上泪痕,笑容苦涩,柔声道,「我不想阿月在为我、为高昌受苦了。」 「北匈终会破城之后,必要以我兄妹血祭。我已时日无多,但求阿月,一生安乐,永脱此囚。」 昭明仰天笑了一声,声音低沉却难掩狂喜。 「三年了……三年来我终于等到一个北匈主帅,愿意与我交易。」他空茫的目中流露出一丝灼烧般的光,「只因他破城心切,也有一个妹妹……」 闻言,戾英愣住,一拳重重砸在案上,愤声道: 「既然不愿再打仗,为何要泄露布防图,直接遣使和谈,开城献降便是。何必还要那么多高昌将士誓死守城,还有我们为你出生入死?!」 静立许久的空劫望着昭明几近扭曲的面庞,漆黑的眸色定在男人状若癫狂的面上。他道: 「因为,他要做一场功成身退的戏。如此,既保下昭月不死,又不想她背负骂名。」 空劫手捻佛珠,面无表明地一步一步走向殿前的男人,一句一句解析道: 「交河城是你献给北匈的投名状。城中数百人皆被北匈人屠尽。」 「一旦北匈军攻破王城,必将屠城灭国。所有高昌大将必将当场引颈受戮,北匈人一向忌惮昭明之名,无数将士死于昭明之手,定不会放过你二人……」 昭月唇角微勾,声音沉了下来: 「佛子猜的不错,我与北匈右贤王做了一个交易,我助他快速夺城,他便放阿月一条生路。」 他难以言喻的目光落在怀中女子纤弱的身上,无限柔情,无限酸楚。 即便是阴诡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也有想要保护之人。 空劫摇了摇头,皱眉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你倒行逆施,为了一己私慾,竟然丝毫不顾你一国子民?」 昭明冷笑一声,凤眸之中,狂潮暗涌,道: 「私慾?戾英为了阿月布下此局,引你深入,难道不是私慾?你身为佛子,却为一女子摒弃佛法,甘愿投身血腥杀戮,难道不是为了私慾?」 「人人皆有私慾,难道我们昭氏兄妹就合该为国而死么?」 空劫微微嘆息,低斥道: 「牺牲一国,为保一人,何其荒谬?!」 昭明哼笑一声,神情变得兇狠而狰狞,额头青筋暴起,一字一句道: 「高昌的今日是我和阿月以一生为代价,拿命换来的。我高昌子民,早在三年前就该死绝了。这分明就是高昌欠我,欠阿月的!」 北匈势大,高昌国本就日薄西山,昭明的復国之战不过是迴光返照。对抗北匈犹如驱犬羊与虎豹斗。破城灭国是迟早之事。 他拼尽一身烈骨,为高昌续命三年,却最终成了他和昭月的催命符。 大殿之中,昭明仰起头,笑得张狂,如同困兽犹斗。一阵阵的咳嗽声亦随之愈发凶烈,自喉底翻上来的血腥气再也抑制不住,一股脑溢至唇口。 襟口镶绣的文殊兰被血丝浸红,猩红一片。 「你们可知,一身残躯,日夜病痛折磨,无力改变亡国的命运,还要眼睁睁心爱的妹妹替自己上战场,她为我算计人心,为我满身伤痕,失却天真。作为兄长无力回天,看她日渐扭曲,已是面目全非。如此,是怎样的痛苦?」 「而我戎马半生,为高昌鞠躬尽瘁,余生却要困于宫中,囚于暗室,备受煎熬,从无尽悲凉之中腾生出怨恨与憎恶。」 「这种生比死更痛的感觉,他人又怎能体会?」 自復国之战身受重伤,他虽捡回了一条命,昔日战神昭明已死,只留下一具残破的躯壳。 这具无法补救、日渐消亡的躯壳里,却日日夜夜烧着不尽的执着之火,支撑着他一点一点谋划。每一日的烈火都愈发旺盛,仿佛要吞没一切。 「高昌既然成于昭明,就该毁于昭明。」 昭明面上冰冷的笑意尽收,幽幽道: 「我敬你是佛子,不欲与你兵刃相向。当日阿月说动佛门,将你骗来高昌助阵,挟持你,利用你,皆是我的过错,请佛子莫怪。」 「高昌之事,无意牵扯旁人。今日你和戾英速速自行离开,休要再管高昌之事!」 跌坐在地的昭月倏然回过神来,扯动昭明的袍袖,大声道: 「不要放他走!佛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啊!高昌世代尚佛,为何佛门不肯来救我们……」她低低的泣声渐渐化为怨毒的控诉: 「高昌本是王兄一生的宏愿,如何能放任北匈践踏?我可以为王兄復兴高昌!我还有办法,我可以……」 「阿月,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昭月温柔地打断了她,轻抚她额角,道,「我非贪生怕死之人,但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你的人生尚未过半,世间诸多美好之事尚未经歷,不该死在高昌……」 昭月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眼见空劫站立不动,昭明缓缓拾起地上的刀锋,直指着他玉白的衣袍: 「你还不走?」 空劫淡淡道: 「若我说,我有两全之法,不必牺牲一国人命,为你守下高昌呢?」 昭月荒芜的眼中如雾气缥缈,此时骤然迸射出清光,惊喜道: 「佛子难道终于愿意为高昌调动西域兵力?」 空劫摇头道: 「我之前说过,不会让整个西域陷入战火。」 昭明嗤笑一声,冷冷道: 「北匈兵力近十倍于我,王城即将弓尽粮绝,如何能守?」 空劫声色平静,道: 「为了高昌百姓,我尚有最后一谋。」 「我已去信,为高昌搬来一支救兵,定能解王城之围。近日以熔金蹙成的数千支箭矢已就位,为今之计,只要昭明将军与我出城,引领王军攻其不备,高昌尚有一线生机。」 昭明眉心拧紧,拂袖断然回绝道: 「我不会再让阿月冒险。」 空劫朝他摇了摇头,神色郑重,道: 「我所说的,并非昭月,而是真正的昭明。」 昭明微微侧身,望向眼前眉眼沉静的高僧,转而嘲讽地笑道: 「我早已是个废人,上马提刀皆是不易,如何领兵打仗?」 空劫敛袖,从宫砖上拾起掉落的镂金面具,掸去上面的雨珠,道: 「昭明之名,不在于具体之人,不在于战力多少,而在于信念与象徵。」 明澈空寂的声音仿佛能穿透大殿基石,直冲云霄。 空劫深深望一眼昭明,将手中的面具递予他,道: 「大将军应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岂有死于寝榻的道理?你方才说你是身为将军,困于病痛,是为了脱此永囚,才出此下策。」 「如今我有万全之策,请将军与我一道出征,你却要苟且避祸,宁可在王宫直到寿终?时日今日,都不敢与我搏一搏吗?」 昭明看到面具,神色变得复杂难辨,好像透过淡金的浮光,捕捉到一丝往昔的旧日掠影。 恍惚间,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昭明将军,少时闲唿鹰嗾犬,白羽摘雕弓,与麾下众将士生死与共,一诺千金重。 也曾黄沙百战穿金甲,也曾一剑霜寒十四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如今,少年将军壮志未酬,鬓先衰。 昭明凝视着掌心的面具,迷离的凤眸一点点聚焦,眼中的血丝缓缓退却。 最后,形容枯藁的昭明,到底是微微勾唇笑了笑。 「最后一搏?如此了结,倒是甚好……」 似是轻描淡写,又是如释重负。 天际处传来闷沉沉的雷声,殿外墨云舒捲,瓢泼大雨渐渐变得稀疏,雨丝悬于檐下,根根分明,银光闪动。 昭月担忧地望一眼重新套上盔甲和面具的昭明,再看向空劫,凤眸紧眯,目色已骤然变得冷酷而凌厉,威胁道: 「佛子且想好,我和你的交易并未作结。洛朝露尚在我手中,此战无论成败,你若敢让我王兄伤一分,我必要伤她一分。」 昭明不悦地抿唇,拍了拍她的手,打消她的戾气。他对此生最是挚爱的妹妹露出往常那般春风化雨的笑容,温言道: 「我答应阿月,一定会回来的。」 昭月踮起脚尖,眼眸晶亮,仰望着再着战甲的兄长,一如少时那般风姿俊朗,湛然若神。她攀上他的臂甲,轻轻晃动,笑道: 「王兄可要说话算话。」 他俯身,轻勾她挺翘的鼻尖,道: 「王兄说过的话,何时不算数过?」 ……… 出了高昌王城足有数十里,洛朝露回头遥望身后的天际。 夜幕下,潮湿的雨气如浓雾一般笼罩在高昌王城巍峨的宫阙之上,氤氲不去,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洛朝露跟着护送她的高昌兵,在旷野一路冒雨疾驰,夜里雨水冰凉,一连片打在她的脸上。 此时,雨已渐渐停了,寂静的丛林中响起了经久不息的蛩鸣。 朝露抹去面上的雨丝,纷乱的思绪如线头一般一点点在理清。 从地牢将她救出来的那个男人,有着和昭明和昭月别无二致的凤眸。且,他的亲卫唤他「将军」。 守城战中,高昌王军的四大护国将军她皆已熟识,可却从未见过此人。 能被唤作将军,又是高昌王室的男人,只有一个。 昭明。 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自她的嵴背一道一道地滑落,凉意浸透,寒意彻骨。 如果此人是昭明,那么数日来在高昌王城与她一道作战的是,昭月。 唯有双生子,才有一双如此相似的凤眸。 朝露不由回想起一些之前被她所忽视的细节。 为何每每昭月出现,身上都有浓重的檀香?是为了淡去身上杀伐的血腥。 为何昭明从未在她面前卸下面具和铠甲?因为那是伪装。 为何昭明会抗拒她触碰他的伤口肌肤?是要掩盖她身为女子的破绽。 这是一出的李代桃僵之计。 雨雾浓重,身后传来沖天的喊杀声。 北匈军似是又朝高昌王城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 仿佛还能听到震天动地的马蹄,一股股魅影般的骑兵打着尖利的唿哨,身后万箭齐发,摧折城池。 朝露神色一凛,身体僵硬,紧握着马绳的双手颤动不已。 如若刚才那人就是昭明,那么他与她临别所言不仅匪夷所思,更是令她毛骨悚然: 「高昌已无可救药。你且回乌兹去,不要再回来。」 「与你的种种恩怨,来世再来了结……」 难道守护高昌的战神昭明终是要放弃高昌,向北匈献降了吗?可北匈入城,必会屠城立威,以至于生灵炭涂。 巨大的恐惧在她心头蔓延开来,朝露「吁——」一声,勒停了马。 除了昭氏兄妹,国师空劫连日死守王城,一次次重创北匈军,必是首当其冲为北匈军杀戮泄愤,必死无疑。 每思及他一处,洛朝露的唿吸便滞了一分,逐渐喘不过气来。 昭明和昭月,一对双生龙凤兄妹尚且能互换身份,数年不为人识破,那么,有没有可能,她心中的猜测,也能得到验证? 自入高昌,遇到前世国师以来,她无数次想起过这个可能,却又一次一次地否定自己,不敢去深究,不敢去细想。 前世为她所害,身败名裂的佛子,为何会成为大梁皇宫中护了她半生的国师? 无法说通,太过荒谬。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前世的阴影犹在,使她想要伸出手去探寻,不敢触碰,生怕灼伤自己,也灼伤了他。 可是,此时此刻,她心中的疑惑如同天际处的积雨云,越来越庞大,要将她整个人吞噬了。 生死当前,她心头没由来地涌动起一股前世今生都从未有过的勇气,想要逆风执炬,一探究竟。 朝露身下的马渐渐慢了下来,沉滞的目光望向被她抛在身后的高昌王城。 她不能就此离开,顾自逃命。 她必要回高昌与他再见一面,找他问个清楚。 风起云涌,雨雾来去,聚散不定。 浓得如化不开的墨一般的夜色中,远处似有连绵的火光影影绰绰,破雾而来。 有一支未知的军队在朝他们靠近。朝露警惕地示意队伍停下来。 「灭火!」身旁传来护送她的高昌兵的低唿。 转瞬间,她四周的火杖尽数熄灭,唯独她手中那支火光仍在幽幽闪动。 「前面有不明军队靠近!速速灭火,免得被发现攻击!」紧跟着她的高昌兵催促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朝露勐然抬头,朝那支军队望去。 这一支不是北匈军。 无星无月的夜色中,她黯然的双眸映出远处军队无比眼熟的旗帜。 玄底龙纹,灼灼生光。 如同夜色下渐渐冒出的一点一点的星火,烧尽眼前一望无际的荒原。 手中的火杖飞出还未烧完的火烬,飞入她的眼。她的眼眶发烫又发涩,勐地一扬马鞭,朝那支军队纵马飞奔而去。 她想到了救高昌和救他的办法。 虽于她而言是下下之策,却是死局逢生的唯一解法。 作者有话要说: 就要见面了,我在努力疾速写到见面了! 【注释】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引自《佛说四十二章经》 第74章 梁军彻夜疾行的兵马骤停,原地驻扎。 为了掩人耳目,营地火杖稀疏燃起,被雨后的浓雾和夜色掩在密林之中。 整个庞大的营地静悄悄的,唯有唿啸的夜风带来几声偶尔刻意压低的人语。 中军帐内,只点了一盏灯烛,火光幽明,在男子麒麟铁甲前投下黑沉沉的影,庞然如巨物压下。 李曜兜鍪已卸,露出束髮的青玉冠。英武清俊的面容略有昼夜行军的疲色,一双幽深的眼锋利万般,盯着面前身姿凛然的女子。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更没想到她看到他的军队会不顾箭雨地主动扑上来。 恣意飞扬的乌髮,明艷焕然的玉容,灼灼发亮的双眸。 看到她向他纵马狂奔而来的一剎那,他呆愣了片刻,心底如涨潮般涌起了从未有过的狂喜,竟一时忘了让误以为她是刺客的弓箭手停下。 此刻,在荒原再逢她的惊喜和期待,正如潮水一般慢慢退去。 女子立在他身前,胡袍被箭雨划破了几处,髮丝上仍有未散的雨珠,显得整个人颓唐落魄,可她却是丝毫不在意,义正言辞地在与他谈条件。 李曜静静地听完她的请求,心底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双手交叠,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箭袖上的云纹,终是忍不住冷笑一声,道: 「且不说乌兹悔婚在先,大梁颜面尽失。高昌之围,凭何要求我出兵相助?」 洛朝露摇摇头,道: 「我不是以乌兹国主的身份请殿下出兵。」 她掠过李曜阴郁的目光,兀自走向中军帐一侧的舆图前。 「四皇子殿下出兵,是势在必行。」 她煞白的手指仍带颤抖,一一点过舆图上一个个硃砂圈起的重镇。 「高昌在玉门关以北,遏大梁进出西域的北面要道。」 「高昌若是为北匈被灭,不仅西域诸国闻风会再度倒戈向北匈,殿下近年来费尽心力所收拢的各小国会整片暴露在北匈笼罩之下。之前的战役,死了多少将士,费了多少使臣才搭建起来的疆土,将全线崩溃。大梁在西域所经营的一切将功亏一篑。」 「高昌一国,对大梁至关重要。」 李曜好整以暇地微微倾身,眯起眼望着她,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竟不知,你不仅对我的行踪极为关注,对我的兵事也这般了解……」 朝露不动声色。即便隔着数步之遥,她依然能感到男人凛冽的君王之气。 她已没有了重生归来时见到李曜时的恐惧。 李曜志在西域,她知道她只要身在此,必会不可避免地与之狭路相逢。与其一味地逃避,不如能利用则利用。 现在,能与北匈抗衡的,只有大梁。 她只能凭藉着前世模煳的记忆,克服面对李曜的恐惧,与他谈条件。 朝露深吸一口气,道: 「四皇子殿下在此时出现在高昌附近,不是巧合吧?我并非了解殿下的行踪和兵策,只是猜测,梁军近日定会出现在高昌附近。若我猜得不错,殿下是在等一个时机。」 李曜的目光狭窄了一瞬。 朝露继续道: 「殿下是要待北匈尽灭高昌,两败俱伤之时再夺下高昌,坐收渔利。以最少的兵力,最小的代价得到高昌。可若是如此,大梁入驻高昌会饱受诟病,不得民心。高昌人并非心服口服地称臣,高昌这颗棋子对于殿下来说,并不稳定牢靠……」 她隐约记得,前世李曜派兵足足五征高昌,每每攻下又被推翻,周而復始。原因就在于第一战就埋下的人心不稳的隐患。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与高昌昭氏有些渊源,愿为殿下趋为使臣,促成高昌与大梁同盟。北匈退兵后,高昌便可为大梁藩臣,如此一来,周边小国亦可尽为大梁所控……」 话音未落,她微微扬起的下颔遽然被制住。 一只干净如玉却指茧粗糙的手扣着她的喉与颚的交界,像是锁喉的兇险,又似捧脸的旖旎。 朝露浑身一僵,始终垂着眼,没有与男人对视。 她不知她说得哪一句话又惹恼了他。方才极度平静的氛围变得促狭起来。 听到「大梁藩臣」四个字的时候,男人的面色一下子变了。 她低垂的视线,可以看到那近在咫尺的绫袍,云纹镶绣之间,一只四爪龙隐伏其上。贴近她身的盔甲上,寒光在眼底透着丝丝凉意。 比之更令人心惊肉跳的,是他的目光,像是一道见血封喉的利刃,依次划过她的颊边,喉咙,颈侧,锁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她倔强地没有避退,唯有覆下的眼睫微微颤动。 眼帘的罅隙间,能感到巨大的阴翳向她沉下来,将她渐渐笼罩。 「你说得一字不差,可如何对高昌用兵,留下多少人的命,到底在我……」他手中力道变得轻柔,如同假意收了爪的勐兽,盘桓在猎物身侧: 「洛朝露,你方才说不是以乌兹国主的身份来的。那你是以何身份,来求我?」 低沉的语调含着微微的笑意,似是怜惜,又似嘲讽。 若是从前,朝露怕是早已慌不择路地跑出了帐外,能逃多远有多远。 可她此时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空劫沉定的面容,他在北匈营地今生见她的第一面,曾郑重地对她道: 「因为我深爱一个女子。为了她,我必须守护高昌。」 朝露微微抬首,望向李曜。 李曜一出生就是皇子,一世生杀予夺贵为帝王,早已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高昌万民的性命,在他的宏图霸业之中,不过草芥刍狗,不值一提。 她若不抛出像样的筹码,怎能说动他出兵,在北匈完全攻下王城之前救下高昌。 她眼睫翕张,咽了咽喉间血气,咬紧唇瓣道: 「我知四皇子殿下,从不做无本的买卖。若是殿下愿意出兵,乌兹也可与其他西域各国一般,为大梁藩臣,每岁进贡……」 前世,她在宫中听李曜说,已将西域诸国尽作藩臣,包括乌兹。他还常会让她来选西域各国藩臣的朝贡,解她思乡之情。 无论如何,她必得说服李曜先出兵,按照前世的轨迹,西域诸国向大梁称臣不过早晚之事。 帐中静了半刻。死寂像是上涌的水流,一点点漫过了朝露的唿吸。 李曜忽而嘆了一口气,像是平復心情,又似如释重负一般。他的神情极为平静,扣着她肩头的手却不由发紧。 「从来没有大梁藩臣一说。大梁需要的,也不是藩臣。」他的声音很轻柔,甚至还有一丝涩然和无奈,「大梁一统西域,是设下都护府,直管西域诸国。」 「藩臣之说,是前世的我,怕那位西域来的姑娘伤心,哄她的。」 他深深望着她,一刻不移。目光柔情中带着一丝锋锐,似是要将她穿透,将她割裂。 朝露先是重重一怔,心头狂跳,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几乎喘不过气来。 隐藏多时,还是在李曜面前露出了破绽。 她下意识地想要跑走,可脚步很沉,一步都迈不出去。 朝露眼眶渐渐朦胧,胸前忽而起伏不定,一股甜腥气涌入喉头。 她趔趄一步,虚弱地扶住了舆图架。 「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李曜惊异的声音。 他的脸色阴沉中带着一丝慌乱,一手揽着她的肩头不让她跌倒,一手虚虚抬起,掌中淌着几滴她的血渍,浓眉紧皱,满目错愕。 他的脸在眼帘中渐渐变得模煳。朝露突然想起,昭明在地牢放她走时,告之她只有一年的寿命。 身体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了,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迷迷煳煳中,洛朝露仿佛回到了前世死前的雪地上。 万籁阒静,一股又一股的血从她中箭的胸口涌了出来,撕裂般的疼痛从伤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身下的雪化作为冰水,一点一点浸透她的衣衫,寒意与灼热在她身间交替。 剧烈的煎熬中,她无助地、静静地等着死亡降临。 头痛欲裂,昏睡又醒来。她微阖的眼帘中,隐约看到榻前坐着一个男人。 正将温热的清水滴入她的唇瓣,餵她喝下去。 干裂的喉咙得到一丝润泽,如久旱逢甘霖。她将水一点一点咽了下去,烧灼般的身体舒畅不少。 闭阖的双目一点点张开,她看清了那个男人的面容。高大的身形与前世在雷音寺前赶来杀她的那道轮廓重合一起。 朝露瞳孔一缩,捂着胸口从榻上勐然坐起。 抵在唇边的茶盏一顿,茶水溢出。 「你淋了雨,发了热症。」李曜声音很沉,坐在榻边,面容憔悴。 朝露不动声色,别过脸去。 她知道那不是热症。 她已意识到那杯昭月递来的酒非比寻常,验证了昭明所言。 可她此刻心中所想的,不是一年寿命,不是生死存亡,而是一股强烈的想要回高昌的念头。 就算真的要死,也要在死前载见他一面,将眼前绵延两世的迷雾尽数拨开。 面对此时假意温柔的李曜,朝露极力克制心神。 她后悔自己急于想去见洛襄,一时不慎,竟然授他以柄。李曜心机深重,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哪怕是一根微小的线头,都能扯出后面埋藏的巨石来。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李曜竟然也有前世的记忆。 如今的情况,于她而言,极为不利。 朝露眉头蹙起,望向被风吹起的帐门,从榻侧边一步一步慢慢地后退。 男人看到她的反应,哼笑一声,摇了摇头。 「从今生见到你起,我每日每夜就在想,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避开我,对我的杀意为何如此强烈。这一世,我费劲心思想要留住你,保护你,你却连大婚都要逃走……」 他幽沉的眼中露出怅惘的神色,淡淡道: 「我想过一个可能,始终不能确认……直到今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恐怕这天底下,也只有你以为,我仍以藩臣之礼待西域诸国……我没想到,你竟然一直信我至今。」 朝露攥紧了袖口。 她怎会想到,前世连这一桩治理西域的事,都是李曜故意骗她的。这个男人,就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真话。 前世她单纯至斯,愚蠢至斯,死在他手里也不算太冤。 朝露压下心中的惧怕,别过头去,淡淡地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勐兽面前,她不能露出一丝怯意。 李曜游移的目光注意到她捂在前世箭伤处颤抖的手。他握着茶盏的手开始拧紧,指骨微微泛着青白。 「前世那一箭,不是我下的令。」他抬眸,望着她惨白的面色,伸手将她抵在心口紧扣的五指松开,放下。他低声道,「不是我要杀你。我永远不会对你动杀心。」 朝露握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装傻充愣,瞒天过海。可她看到他如此说,心头压抑许久的悲愤一齐涌了上来。 她深知,她早就瞒不过他,算计不过他,就不必再费力伪装了。 朝露冷笑一声,挑了挑眉,幽声道: 「杀人偿命,没想到陛下如此敢做不敢当。」 「君无戏言!」李曜先是一怔,而后咬紧了下颔线,骤然一拳砸在榻上,一字一句道,「我说了,不是我。你若因此恨我,便是恨错了人。」 朝露忽然倒也不怕了,望着他盛怒的模样忽然笑出了声。 「不是你么?」 她毫无血色的唇角勾着蔑然的笑,美目中尽是昭然的恨意,嘲讽道: 「将我骗入大梁为妃的人是谁?将我囚禁宫中是谁?最后千里缉拿我回宫的又是谁?」 「就算不是陛下。」她眯了眯眼,抬眸死死盯着他,道,「我一箭死在那冰天雪地里,陛下敢说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吗?」 李曜愣了半刻,浓黑的眉皱起,身侧的拳头拧紧。 他的理由,他无法言说。他的私心,他无法吐露。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忽然俯身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低低道: 「朝露,这一世,我和你重新开始。我绝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你回到我身边来……」 朝露没有力气挣脱,心底冷笑不止。她眼尾微勾,无限妩媚中带着一丝冰寒,悄声在他耳侧道: 「陛下欠我的,前世都还未还清呢。今生,你要和我如何重新开始?……」 温香软玉,句句带刺。 「陛下可知,我前世最后悔之事,便是那日在乱葬岗里救下了你,就合该让你死在那尸堆里。」 「是你前世欠我的。现在,你先还我,再议其他。」 李曜感到她微热的气息拂过面侧,望着她眉眼含笑,双唇微张。好似仍是前世那个柔情似水,美艷娇婉的姝妃。 「好。」他扣着她的肩头,像是担心这一刻的她会像雾气一般消散,声色温柔地问道,「你要我怎么还?」 朝露唇角勾起,笑意不改,道: 「请殿下予我一支精锐回高昌守城。」 朝露看一眼他冷峻的面庞,逐渐阴冷下来的眸光,淡淡讽道: 「方才不是还说,君无戏言吗?连我此生对陛下提出的第一个请求,都无法应答么?」 语罢,她推开他的手,毫无留恋地从他怀中抽身离去。 袖口登时一紧。 李曜攥住了她垂落的袍角,沉声道: 「我可以依你,出兵高昌。但战乱兇险,你何故要亲自回去?」 他的眼眸锋锐如薄刃。面对他凌厉的试探,朝露略一颔首,微微一笑道: 「因为,我不相信陛下。」 「若非我亲往,我怕陛下又一次对我食言。」 李曜眉头一皱,久之垂头低笑一声。 她只随意地对他笑一下,他的一颗心便被她攥紧了。 两世以来,失而復得,得而復失。如此大起大落,又何人能体会? 无论他身居高位,甚至御极称帝,在她面前,永远都像当初那个西域遇难,上不了马的瘸子。 李曜压下心潮,望向朦胧烛火下的她,忍不住问道: 「高昌百姓,对你就如此重要?竟让你不惜以身犯险?」 「是。」她扬起下颚,苍白的唇在灯火下勾起一丝浅浅的笑,「高昌,是我心之所向。」 李曜眯了眯眼,微微讶异。 他深知,前世的她,草菅人命,从不会在意旁人生死。今生,她竟然会求他出兵救高昌。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似乎变了许多。 李曜沉默地望着她,觉得她说起高昌之时,眼里灼灼的光几乎要将他刺痛。 她给的机会稍纵即逝,他只能握紧。 李曜沉默片刻,召来亲卫,亲自拨出一支精锐。 …… 洛朝露没有停留,一刻不停地纵马回到高昌。 她带着李曜给她的一队大梁轻骑,加之她之前带在身边的小队高昌和乌兹精锐,经由密道回到了王城。 高昌王军所有的战力集结在城楼,应对北匈一次又一次兇勐的进攻,作殊死一搏。 此刻,高昌王宫内,连侍卫都不见一个,似是沉寂已久。荒芜的庭院,空荡的宫阙,与她第一回 来时所见,相去甚远。 唯独浮屠塔前,仍有重重武僧把守,将她和她的人拦在塔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佛门重地,不得擅入!」 护送她进入王城的都是李曜精兵,战力不俗,连番打倒了数排武僧。 嘈杂的兵戟声中,洛朝露心静如水,一步一步走上阶前,刀尖抵地,朝大门走去。 更多的武僧纷涌而至想要拦住她。一名受伤倒地的僧人朝她怒道: 「伤阿罗汉,破和合僧,必堕无间地狱!」 朝露面无表情,拔出腰间的长刀,道: 「我既已出佛身血,诸位高僧若再拦我,阿罗汉我也杀得。」 出佛身血,杀阿罗汉,破和合僧,是佛门必下地狱的逆罪。没想到,她一人便快要占尽了全部,看来死后必要下地狱了。 她不怕堕入地狱。她只怕死前见不到他。 朝露放声道: 「今日,我必要进浮屠塔。」 浮屠塔中,有他藏匿了两世的真相。 她的背后是兵荒马乱,她掠过打斗的众人,来到浮屠塔正门前,双手缓缓推开大门。 无边的寂静中,清风徐徐,内里悠扬清冽的旃檀香送来。 空旷的佛堂前,玉白的袈裟被外头忽入的风吹起,如湖面微博一般微微漾开缕缕纹路。 泪水不知不觉盈满了眼眶。她颤抖的手丢下了刀,脚步慢了下来,朝那一抹玉白小心翼翼地走去。 香案上,静静放着那枚她在佛前求的缘结。 红绳穿梭,扭转,缠绕。不离不弃,不死不休。 前世,今生,轰轰烈烈的记忆如潮涌向她扑来,无声地将她掩埋在无尽的悲望之中。 默默等了她两世的真相终于展露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只是利用怨种男二,这一世不会再跟他有纠葛,会狠虐他嗯! 关于有评论说洛襄优柔寡断的,我是不承认的。都没有确认,哪来的果断还是寡断? 当下最大的危机是高昌,他是想她平安,远离疯批兄妹。 两人的关系在上一个副本结束处于「我想和你一起游歷四方」的状态,甚至都没得到朝露肯定的答覆。 是不足以支撑他脱离佛门,为她全然放弃一切的结果。所以必须有最后这个副本,在选择中认清现实和感情。 所以这个副本是要他全然转变观念(包括事业上),从而接受情感,放弃自身的桎梏。我也不想写个纯纯的恋爱脑男主嗯! 谢谢大家的评论! 第75章 前世,洛朝露死的那一年隆冬。 大雪纷飞,长河冰封,千里沃原尽成泽国,牛羊牲畜冻死无数。 严寒之下,原本在天山漠北放牧的北匈王庭动盪不安。为解内忧,北匈单于派万余骑兵南下劫掠,在边境横行肆虐,击杀大梁设于西域的都护郡守,烧毁大梁在西域建造的宫室府衙。 烽火狼烟自河西四郡一路一直传至长安。 紧急军情一本又一本,入夜送至勤政殿。君王于御案前隐忍不发多时,忽而大怒,掷一盏茶于丹陛阶前。 滚烫的茶水泼下,自冰凉的蟠龙宫砖漫开,仍带裊裊热气。 阶前跪地的众将垂头不语,任由茶水浸湿绫罗衣袍。众人微抬的余光,落在立在正中的国师身上。 西域本是国师多年经营,大至西域都护郡守擢选,小至屯兵屯田之策,皆是他奏请君王事无巨细地一一定下。 兵败奏报一来,边关不宁,民怨载道,官官惊心,需得有人背负责任。 此时此刻,他立在丹陛阶前,御案之下,一如既往的神姿高彻,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唯独干净的袈裟茶渍斑斑,白璧染瑕。 众将心下嘆息。 此夜过后,无论君王是否暗自授意,朝中风向不自觉渐变。 千丝万缕的朝堂网中,多少人的恩师高徒,棠棣亲眷,都曾是国师整肃朝堂时的手下冤魂。满朝文武对国师空劫的积怨,如一把星火,燃遍朝野,顷刻爆发。 蛰伏在暗处的鹰视狼顾,掐准时机倾巢而出,弹劾他的奏章如雨雪纷纷,岌岌可危。 走出勤政殿时,空劫望一眼庭院前白茫茫的的梨树雪枝。稍稍一动,簌簌而下,犹如落英缤纷。 空劫敛袍下阶,孤身一人走出禁中。踏入宫门之际,遇见小黄门领着太医正疾步往后宫走去。 他慢下脚步,与之错身之际,听到刻意压低的絮语: 「那位明霞宫的废妃禁闭多时,冬日一来,不仅有人敢剋扣她宫中炭火和御寒衾被,据说,竟还有人下毒……这不,昨日发了寒症,高烧不醒。遥想当年荣宠,如今真是可怜……」 「陛下知晓后大怒,在内侍省杀了数人,以示警醒。你说,陛下这又是何故呢?……」 「窥伺禁中,其罪可大可小,慎言,慎言吶……」 人语声远去。 空劫仰头望去,雪天初霁,夜空晴好,星河灿烂,可见北斗。其中,末尾的「摇光」熠熠星动,遥指西域。 他收回目光,缓步走出宫门,一点玉白隐入暗红的宫墙之中。 他知道,最后的时机已到,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 京城宵禁。 一处幽闭的府中从未住人,常年不燃一盏灯火。 昏暗的夜色中,空劫立在堂前檐下,饮一口茶水,朝一身戎甲的邹云道: 「我今日奏请,再往西域,平定北匈之患。陛下已恩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邹云倚在廊柱下,闻言不由挺直身子,望着眼前身姿挺拔端正的男子,微微蹙起眉,问道: 「陛下拨了多少兵予你?」 「仅许我带五千。」他回道。 邹云一怔,眉头拧得更紧: 「北匈大军少说有万余仍在盘桓,五千如何能敌?」 空劫放下茶盏,淡淡道: 「救她出京,五千人已是足够了。」 「长安至玉门关,一连千里,逾百城需通关查验,唯有急行军无人敢拦,一路坦途。这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邹云漆黑的眼眸映着他玉白的衣袍,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你布局多时,这便是最后的时机了吗?」 空劫单薄的僧袍在寒风中翻涌,许久,他点点头: 「飞鸟尽,良弓藏。陛下从前本想将我困守京中,收我兵权,留我一条性命。」 「可此番北匈南下劫掠,来势兇勐,给了我最后的机会。朝中这把火,烧得越旺越好。」 邹云明白过来,久久嘆了一口气: 「群臣攻讦于你,这火烧得越旺,陛下就越是留不得你,只能遣你再往西域平叛……」他心中不是滋味,捞起一旁的酒盏豪饮一口。 自新帝登基伊始,国师为君王之刃,在朝中树敌无数,杀伐震慑,业障堆叠如山,积难重返,终有一日玉山倾覆。 这一朝决堤,也在他的谋算之中,要安排在最是合适的时机。 空劫薄韧的唇勾起,自嘲般一笑道: 「陛下贤明,利弊自有权衡,自会从善如流。朝中无人可用,只得再起用我。有此机会,我此去必要将她送回西域。」 「我已被收了宫牌,再入不了宫。若要将她从宫中送出,还需得你的禁军配合。」 邹云默默听着他的计划,暗自垂眸,晃了晃手中的酒罈。 望着眼前之人时,邹云素来沉毅的面容露出一丝哀恸,问道: 「你以自身为局,将她偷渡出宫,真是每一步都算到了。我敢问一句,此去西域,你我还有再见之日吗?」 「我此去,没有打算再回来。」空劫仰望繁星满目,神情淡然,极为平静地道: 「陛下既然放虎归山,必要永绝后患……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死在西域。」 死生之事,他说得轻描淡写,波澜不惊,甚至带有一份欣然,仿佛是谋算多年的棋局终于落下完美收官的一子。 邹云怔住,勐地抬臂饮一口酒,听出了他的抉择与诀别,终是开口,问了一个早已知晓答案的问题: 「就再也别无他法了吗?」 空劫摇了摇头,道: 「今冬岁寒,天灾人祸,西域万千生灵受冻馁之苦,岂能因我一人生死而避退。」 墨黑的天穹广阔无垠,而他的身姿孤寂清绝,一如沉沉浩夜。 邹云沉默,自知无言,只大口大口地饮酒。 空劫将几卷绢帛从怀袖中掏出,递予他道: 「我经略西域半生,已为之修史治疏。各国图志,人文地理,我皆已彙编成册,加以註解。若有后人来者,需得参考效法,利于生民,泽于百代。」 文稿为描金的藏经纸所作,字迹隽永,纸缘幽香,如同古老永恆的经卷,流芳百世。 而执笔之人,却要隐没在歷史长河中,身前身后,所负皆是污秽骂名。 邹云郑重地接过,收好,忍不住问他道: 「法师半生修佛,半生杀伐,皆是为国为民。此去真的全无后悔?」 雪夜阒寂,更漏声不断。庭院里枝叶的积雪融化为露水,明澈通透,落于阶前。 空劫许久没有作声。匿于袍袖之下宽大的手掌攥着了一枚小小的绳结。 他眉目清明,眸间隐有幽光浮动,缓缓道: 「无怨无悔,唯有些许遗憾。」 五指收拢,将绳结握于手心,如珠似玉,视作珍宝。他敛眸,淡淡笑道: 「一切,留待来生罢。」 他此生杀孽深重,沉沦慾海,不达彼岸,必要再入轮迴。 既有轮迴,便还有机缘。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可来世之事,究竟太过渺茫,如何期待,如何应证? 这枚承载一线机缘的绳结,可否缠缚住他和她的因缘? 长夜寂寂无声,庭院雪地中,一人端坐阶前,一人仰卧饮酒。 邹云有几分醉意,心中酸涩难耐,忽而将酒罈递过去,道: 「法师有憾,我亦有憾。与法师相交多年,却不曾共饮一坛酒,如何算得上为友?今夜便与我共饮罢。我邹云这半生,也算捨命陪君子了。」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空劫难得笑了笑,接过了酒罈。 浊酒入口,掀起一股烧喉般的涩然。 经年以来,色戒、杀戒已尽破,酒戒又有何妨。 …… 后来一夜,后宫中素来幽暗如牢的明霞宫亮起过几点星火。 守夜的内侍睡眼惺忪,望见似有一团团黑影掠过,只一眨眼,黑影便已消散不见,如若幻觉。 无人会接近这座不是冷宫,却胜似冷宫的明霞宫。 里面的女子即便如何艷绝后宫,即便曾经如何受帝王宠爱,此时不过一苟延残喘,整日趴窗望星的废妃。 内侍熄灭了宫灯,打了个哈欠,又倚门睡了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翌日。 久病初愈的姝妃洛朝露从奔驰的马车中醒来的时候,已是月落星沉,夜尽拂晓。 她从被风捲起的车帘朝外望去,她看到了梦一般的景象。 云霭茫茫之中,一道晨曦照下,九重宫阙,百里宫墙,已被她尽数抛诸脑后。 她怔忪了一路,也看了一路。中原的万丈红尘,她曾在诗书中读到过的,有一个人亲手教予她的,悉数在眼前如画卷般展开。 看尽城郭市井,田埂农作,再至青山浮云,江川碧水,最后望见熟悉的雪满群峦,千里冰原。 再往前,就是玉门关了。 洛朝露心跳得很快。待一行人因突如其来的大雪停下修整,她跳下马车,提起氅衣裙裾飞奔至雪地里,抬头四望。 漫天飞雪之中,一道同样雪白的身影立在远处的缓坡上,遥遥望向玉门关迤逦的城墙。 他背着她而立,融于雪天的袈裟被风鼓起,浩渺如烟尘。捻在手中的黑琉璃佛珠亦随风拂动,给他朦胧的身影勾了一层墨色的边。 天地一色,唯有他的身影,是唯一的光亮。 洛朝露的唿吸滞了一刻,没有迟疑,朝那道如梦似幻的身影狂奔而去。 风雪纷纷,吹动她的氅衣,一片一片落满她散开的乌髮,颤动的眼睫。 「法师,是你送我出宫?我一个宫妃,这么出宫,真的没事吗?」 男人缓缓转身,他浓眉下的清润双眸映着天光雪色,比满目河山更为悠远浩大。 他微微俯身颔首,没有回答她的问,只是一字一句对她道: 「回到西域之后,你不再是大梁姝妃,只是洛氏朝露。」 朝露愣了片刻,望一眼身后正在整顿的军队,小心翼翼地问道: 「法师是会一道送我去吗?」 他摇了摇头,道: 「陛下派我前去西域,平定北匈之患。」 朝露喃喃道: 「法师又要去打仗了。打仗,很危险吧?法师定会平安归来的吧?」 他遥望风烟滚滚的玉门关,唇角噙着极淡的笑意,道: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尤未悔也。」 朝露点点头,忙道: 「我记得这句诗。是永远,永远不会后悔的意思。」 「你学得很快。我今后无法再教你了……」空劫闭了闭眼,低垂的眼帘中,映满她明艷的倒影,淡淡道,「明日到了玉门关前的雷音寺,自此别后,余生恐不得再见。」 语罢,他从满袖风雪之中取出一个淡红的绳结。递到她面前的时候,他骨节泛青的手指若有若无地在微微发颤。 「这是?」朝露接过来,头一回看到中原的绳结,好奇地打量上面繁复的结扣。 空劫定定地望着她,浓烈的眉眼万般柔和,轻声道: 「此去一别,山高水长,万望珍重。以此佛前开光的平安结相赠,遥祝姑娘,得偿所愿,无病无灾。」 朝露含笑应下,不明所以地与腰间环佩繫于一道。 空劫垂眸,望着绳结在她腰际明艷的鸾带前轻轻拂动。 绾结成佩,生死相随。 小小的绳结,系满他这一生对她所有的心意。 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诺言,所有隐晦不可与人道的祈愿。 如此,便没有遗憾了。 雪花悄无声息地落下,绳结的红覆在白雪中,一点点淡去,再淡去…… *** 今生,高昌浮屠塔内。 洛朝露跪在香案前,望着同样的绳结,前世今生的画面在眼前交错,重合。 前世临别前,她茫然不解地收下他相赠的缘结。 可西域出生的她,不知中原的习俗,绳结赠予心上人,表永结同心之意。后来,她嫁予帝王为妃,没有合卺酒,亦无结髮礼。更不知中原夫妻结髮,亦为同心结。 这一世阴差阳错,她从那癞头和尚中得到绳结,交予空劫诵经开光,最后在佛子的浮屠内再次见到。 她一路追寻的那个疑问,不言而喻。 佛子是他,国师亦是他。前世今生,都是同一个人。 他护了她两世,渡了她两世。 这一枚繁复的扣结上,是他和她贯穿两世的心意。 是平安结,亦是同心结。 两世以来的井渠图,相似的轮廓身形,一样的琉璃佛珠,烧熔佛像济世的决心,对她无言的回护……桩桩件件,像是涓涓细流,终是汇聚成滔天巨浪,勐地扑打在她身上,要将她淹没。 朝露牢牢握着绳结,贴近心口,泪流满面。 他从未口说过的爱意,经过两世的光阴,拳拳镌刻于柔软的绳结之上。 清风徐来,香案旁悬挂着的玉白袈裟,拂过她的身侧。 朝露缓步走过去,看到他作为佛子时的衣着。 她不由抬臂撩起蹙金的衣角,在指间摩挲,淡淡的檀香拂过她的鼻息。 此时,唯有佛子的衣衫仍在,不见他的身影。他是作为空劫,又去了哪里呢? 柔软的衣袍在指间流去滑落,露出下面一张手书。 塔内幽暗的日光自斑驳的雕窗照下,其上一行文字展露眼前,一如前世那般遒劲。是他曾一笔一划教予她的那句隽永诗句: 「亦吾心之所善兮,虽万死犹未悔。」 朝露的热泪一滴滴落在纤薄的黄麻纸上,泅化了乌黑的字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她朦胧的泪眼望向死寂的浮屠塔外,仿佛可以听到震天动地的攻城声,铺天盖地的箭矢声,血腥杀戮的惨叫声。 高昌王城的万千生民深陷火海,若不加施为,便会如同那日他和她在交河城见到的,北匈屠城后的炼狱之景。 她想起前世和他一道在玉门关前,他又要出征西域,口中吐露这句不悔的诗词时,脸上温和却又坚定不移的笑意。 今生,高昌战火连绵,万民水深火热,他义不容辞。 生逢盛世,便悟道成佛,渡尽众生;今日乱世,便化身金刚,杀伐济世,救苦救难。 她明白了他的用意。 所以佛子洛襄对她避而不见,冷漠驱赶。当每每她遇险,出现的人都是国师空劫。 无论洛襄还是空劫,都在不遗余力地将她赶出高昌,送回乌兹,去到安全的地方。 他怕她无法自保,无论以何身份,他总是在救她护她。 可她已不再是前世一无所有的菟丝花。 今生,她有雷霆手段,亦有菩萨心肠,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 朝露起身,抹去面上残泪,整肃仪容,挥手召来她集结的精兵,朝高昌王宫走去。 殿内灯火煌煌,大片大片文殊兰的雕纹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中像是燃烧一般,透着通天的赤红,显得犹为妖冶。 王座上的女子遥遥看到她留亲卫在殿外,独身一人进入殿内,发出一声轻轻的冷笑: 「我没有想到,你竟还会回来。到底是谁,救你出去的?」 朝露不语,一步一步逼近,脚步声在空荡的大殿回声悠悠。 昭月面露惊恐,一声尖细的声音从中破开: 「断魂酒无药可解,你回来找我报仇也无用,只能等死!」 朝露勐地将手中刀尖掷于白玉地砖之上,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她冷冷道: 「昭月,我和你无怨无仇,我还助你守住高昌王城,你却恩将仇报,诱骗我喝下毒酒,要置我于死地。」 「今日我来,并非找你寻仇。我要见国师,他在何处?」 「无怨无仇?」昭月望着她笑了笑,没有答她的问,掌心轻轻拂动指间的老茧,低头道,「好一个无怨无仇……」 她绝不会将她所恨的来源告之于她。 因为,她才不会让她知晓她所念的三哥就在北匈军中,让这对兄妹马上可以团聚。 她与王兄的分离之痛,定要让她和她三哥也亲口尝一尝。 一道寒光闪过,昭月微微抬眸,看到已缓缓架在她颈侧的刀口。 白刃明光折射出二人一双碧眸中闪烁的幽芒,里面同时燃起的怨毒之火似是要将人吞噬。 「装圣女终于装不下去了,想要杀我?」昭月一动不动,端坐在那里微笑,「杀了我,你也活不了了。」 她掸了掸裙裾上的褶皱,笑道: 「你要见佛子,可倘若佛子回来,看到你这个妖女又动了杀心,屠杀一国之主,该是何等的痛心?」 朝露心中如被一刺,举刀的手一沉,低声道: 「你一早知道国师是佛子所化?……」 昭月笑得肆意,眸中毫不掩饰对她的轻蔑之意: 「对,我不仅一早知道。此事,也是我一力促成。我诱你前来高昌,就是为了以你为牵制。使得佛子为了你,甘愿为我手中之刀……」 朝露摇了摇头,轻嗤一声道: 「你错了。他不是为了我。」 「高昌为北匈屠戮,就算你不用我来威胁,他也会留下,自愿守护高昌。」 「守护高昌?」昭月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仰起脸痴痴笑了起来。她蓦地从王座上起身,指着空旷的大殿,尖声道: 「他若是真心实意愿意守护高昌,怎会弃之西域百万雄兵不用?」 「佛子当初为了你在乌兹称王,他曾不惜集结全西域的兵力助你,如今却不愿再行施为,解我高昌之围?」 朝露立在殿中,徐风吹动她满身尘土的衣袍。她平静地道: 「他助我称王,未费一兵一卒,在乌兹与梁军对峙,却从未伤及无辜。当日,他为了止战,甚至甘愿自受一箭。」 佛子以身应劫,干戈遂解,兵力只作为威慑,并未在乌兹引发战乱。 朝露回想那一日,心中柔情涌动。 千军万马当前,他一字一句道出,她也是他的众生。 他助她,不仅是为了她有枝可栖,有力自保。更是因为他相信,她能成为乌兹贤明的君王,为他普渡众生。 朝露手握剑柄,将剑尖缓缓移向昭月,冷声道: 「而你,却是要将整个西域带入战火,为你对抗北匈。」 「若西域诸国响应佛子之召应战,北匈必将战火烧至西域每一寸土地,多少人会因此流离失所,埋骨他乡?」 她读懂了他两世的心意,自然深知他心中所思所想。 他甘愿化为国师,以身为殉,也不会因一己私慾,使得西域大乱。 昭月面朝着她,冷嗤一声,拂袖道: 「冠冕堂皇。所谓佛子,不过是为美色所惑的凡人。」 「如今他已五戒尽破,如何再能成佛子?此番他若再不为我高昌最后一搏,我便可在天下人面前,令他身败名裂!」 白晃晃的剑刃倏然一转,登时在她的颈肤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你污衊我,我不屑与你计较。但你若是敢为了高昌中伤于他……」 昭月望着血滴浸透在皎白的衣襟,缓缓抬眸,看到朝露横眉冷目,朝着自己一字一句道: 「不仅你,我杀得,你兄长,我也杀得。你所护的高昌,我也杀得毁得!」 昭月盯着她,见她本来沉静的面色瞬时变得怒火中烧,微微泛碧的眸子如海上烈焰。昭月忽而诡异地笑了。 「住手!」 一道呵斥声从殿外传来。一阵脚步急匆匆赶来。 戾英从暗处闪身而来,一把扑在昭月身前,挡住了她的剑尖。 「你也一早知道?你也是同谋罢。」朝露冷眼看着他,面若冰霜。 戾英眸光黯淡,从前的桃花眼如一池死水,低声道: 「朝露,是我诱骗你来高昌。所以,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你要杀要剐,应当沖我来。」 他望了一眼身后的女子,无不诚恳地道: 「月月一生穷尽心力,只是想保全她的兄长,保全高昌。」 「你也是乌兹的王,同为国主,请你体谅她救国心切的善意……她以女子之身苦苦支撑高昌三年,如今已是走投无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骗你来高昌威胁佛子,但是罪不至死啊!……」 「月月终日苦心孤诣在抵御北匈进攻,守住王城!今日你若杀了她,高昌一国无主,昭明和国师回来之前,谁来守城?莫要让他们二人以命相搏,最后无济于事啊!」 朝露无言。 若是从前的她,定是要将害她中毒的昭月千刀万剐,粉身碎骨才能泄愤。 可她方才想要动手的时候,眼底似有他清润的目光一晃而过。与他相交之久,她似是慢慢感染了他的悲悯之心。 自从她知晓昭月一弱女子为兄长昭明守了整整三年的高昌,机关算尽,一心为国,她升腾而起的恨意便被哪里的来的流水给冲去了。 国破家亡,断壁残垣,所有个人的恨意显得微不足道。 在高昌万民之前,她和昭月的一己私仇,杀人不仅无意义,还无济于事。 朝露闭了闭眼,缓缓放下了剑。 「我不会杀你。」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放过了你,而是我答应过一个人,从此不以杀生作为此生之道。」 「咣」地一声,她将剑利落地收回鞘中,道: 「若非我顾念高昌危在旦夕,王城还需一国之主倾力,百姓还需你主持守城,你今日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除却她与昭月的私怨,她尚有大事未成。 朝露唿出一口气,重复道: 「我要见他。」 在旁的戾英先是命人将被剑刺伤的昭月扶去后殿包扎。之后,他向朝露一一道来,日前国师捉拿高昌王军细作,最后揭露了昭氏兄妹互换身份守国的秘辛。 这其中大多与朝露之前所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她默默听着,暗自惊嘆于国师的洞察和魄力。 直到戾英嘆道,国师向昭明提出,派小股兵力出城一搏,绕行正面战场,烧毁北匈军后方辎重,坚壁清野。 北匈军千里奔袭,若无辎重,无法强力攻城。如此可以拖延时间,待北匈粮草耗尽,他召来的救兵来援,高昌之围便可以迎刃而解。 朝露沉吟,心中却隐隐掠过一丝不祥。此计虽好,但是万难中求一胜,兇险难料。 正在此时,殿外有一甲兵疾奔而来,抹了一把血泪模煳的面,颤声道: 「报!国主,昭明将军和国师在途中遭遇北匈骑兵埋伏,生死不明!……」 「咣当」一声,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朝露神情呆滞,双目空空荡荡,向后趔趄一步,被戾英扶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即便双手颤抖不已,她极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俯身从地上拾起了刀刃,紧接着,她缓缓扫视一眼守在殿外的大梁兵。 这些人都是跟在李曜身边的精锐之师,即便单枪匹马,未必不能以一当十。 朝露深吸一口气,稳住颤抖的身形,颤抖的音色,朝着他们走过去,对梁军的为首之人道: 「我欲出城与城外的高昌王军汇合,烧毁北匈辎重。请你派人回报四皇子殿下,尽快整军来援……」 那人犹疑一下,目露惊惶,道: 「可是,殿下只是令我们保护贵人在高昌守城……出城迎战何其危险,殿下必不会允你……」 朝露秀眉挑起,凝眸扫了他们一眼,轻描淡写道: 「我意已决,你们大可以自行离去,然后去回禀你们殿下,是你们弃我于不顾,擅自脱逃。」 众人面面相觑,如同骑虎难下,站立不动。只觉这个女子言语间总有让人无法拒绝的柔力,最后只得默默跟上了她。 朝露领兵疾步朝殿外走去,忽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我不会放任你如此不顾性命去涉险。」戾英张开双臂挡在了她身前,神色凝重。 「且不说他们如今生死未卜,你过去未必能救下他们。此刻城外都是巡游的北匈铁骑,纵使你骑射了得,如何能在北匈强兵之中存活?你不要命了吗?」 「你曾在北匈军前救过我一命,我怎能看着你去送死?如果佛子在这里,也不会同意放你前去。」 戾英见识过兇勐的北匈军,不愿让她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一队早已入死局的人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朝露望着神色凛然拦着她的少年,忽而笑了。 两世,他即便为了所爱之人可以心如蛇蝎,依旧是那个重情重义的戾英王子。 她幽幽道: 「你不是好奇,昭月不过以我威胁佛子,罪不至死,可我方才却为何想要杀她吗?」 戾英疑惑地望着她。 朝露轻轻嘆一口气,低低道: 「她以三哥诱我,喝下一口断魂酒。戾英,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只有一年可活了。」 「断魂酒?」戾英瞳孔睁大,面容骤然失色,咬牙道,「她,她真的是疯了……」 朝露目色悠远,望向殿外城楼之上,那经久不散的烽火。她淡淡道: 「既然时日无多,我为何不能为他以命相搏?」 她双眼变得朦胧,想起往事,乌兹,莎车,高昌,一道道险境,歷歷在目: 「从前,每当我落难,他总是在那里,无论以何身份,都在救渡于我。今日他遇险,哪怕生机渺茫,我如何能弃他不顾?」 语罢,她又将目光落在自己从乌兹带来的精兵身上。 这些都是当时三哥留给她的精兵,数年来跟随她的亲卫,不仅骑射皆精,且是她三哥昔年以北匈军法训练而成,足以以假乱真。 朝露迎风昂首挺立,从容不迫,俨然是一国之主的气魄,朗声道: 「况且,我已有一计,可险中求胜,尚有一线生机。」 她转过头,望向戾英,沉寂已久的面容多了一丝笑意: 「我自行带兵,生死自负。我不在之时,请你襄助昭月,守好高昌,待我归来。」 说话间,她沉着冷静,丝毫没有如临大敌,即将赴死的悲壮与决然,倒是有一种得偿所愿的释然。 戾英自知她心意已决,拦不住她,双拳在身侧紧握良久,只张了张口,再未言语,缓缓侧过身去放行。 朝露将那枚绳结紧紧系在腰际,打了一个死结。 她仿佛能感受到他出城时险中求胜的决心。 感同身受,她和他一样,最后一搏,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好不容易地才挖掘出他两世的心意,都还没见到他。 无论战火纷飞,无论兇险难测。不管多难,不计生死。 她要去见他。 第76章 大梁中军帐里烛火茫茫。 李曜面色微沉,听麾下将士汇报北匈围攻高昌的战况。 「甚是奇怪,北匈这几日攻势减弱,据我们观察,似乎主帅故意手下留情了,没有勐攻?」 「会不会还有后招?北匈军定是在等援兵吧。」 「照这兵力布置,若是强攻,十日之内必将夺下高昌王城。北匈人在犹豫什么呢?」 众将七嘴八舌,没有议出一个头绪来。 李曜沉默半晌,盯着西域舆图前硃砂圈红的高昌,道: 「高昌王城内,兵力如何?」 亲卫禀道: 「高昌王军已尽弓尽粮绝,勉强守住了城。几日前,我们前驱的斥候探到,昭明带着一小队精锐出了城。」 众将惊愕,面面相觑,有人按奈不住,迳自皱眉道: 「昭明不在高昌守城,竟敢出城送死?万一被北匈兵发现,必死无疑。」 一团疑惑的视线中,李曜眯起了眼,唇角勾着一丝瞭然的冷笑,淡淡道: 「是坚壁清野。」 他的手指在摊开的舆图上游移,一连指着高昌王城附近几处空白的林地平原,缓缓道: 「北匈骑兵虽兇勐善战,擅长突刺,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战线过长,粮草跟不上,全倚赖沿途的粮食作为补给。」 「坚壁清野,意为派小股兵力游击作战,清除沿途的粮仓房舍。北匈骑兵无粮可劫,失去辎重,便无法久战。高昌之围,便能不战而解。 「昭明此举是要险中求胜,冒死为高昌搏得一线生机。」 大梁西征的将士大多是汉人,此生之前从未踏足过到西域,此番随他初入蛮地,畏于北匈人兇悍的战法,自是不知这一招专门克制游牧骑兵的战法。 闻此法,众将皆是连连点头,目露惊嘆,啧啧称奇。 李曜凝望着舆图,有那么一瞬陷入了沉沉的记忆里。 坚壁清野,是那个人前世惯用的手法。他,也是从那个人手里学到的这一招克敌之法。 大梁屯兵西域,往往能以少胜多,不仅在于筑高的城墙,屯田的产粮,更是高超的战术。对付看似兇勐的北匈骑兵,牢牢抓住他们的弱点,利用优势将北匈人一次次克制。 「那个人,今生果然还是在高昌。」 李曜的目色晦暗不明,似是在笑,笑中亦有一丝隐恨。 收到那封匿名而来的高昌军情密函之时,他就有预感,寄信求援之人就是他。 前世在高昌遇到的,那个助他打下西域,最后权倾天下的国师,今生就在高昌,又将与他再逢。 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懂西域的。 只可惜…… 李曜想起前世纠葛,眉头跳了一下,勐地转身,锋锐的目光刺过去,厉声道: 「洛朝露呢?」 她已入高昌王城足有半日了,他虽派了精兵保护,但心中始终难安。此刻,他一想到那个人同她一样也曾在高昌,顿时心神一争,一丝隐隐的不妙涌上心头。 亲卫被他目中的寒光所摄,愣了一愣,垂头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还没有传来消息……属、属下这就去探!」 李曜脸色铁青,铁拳握紧,勐地掀开帐帘,开始整装点兵。 一小队人马从远处驶来。 来人身着锃亮的新甲,下了马快步朝他走阿里,满面喜色地半跪道: 「禀告殿下,陇西郡守得知殿下要对高昌用兵,特地增兵一万,前来支援殿下。另附一封密信,请殿下过目。」 李曜眸色一沉,飞速接过信,揭开封泥,大步重新入帐。 帐中的烛火已暗了下去,亲卫在他身旁用刀鞘拨了拨烛芯,火光有亮堂起来,方便他阅信。 三两火星子飞起来,照亮了烛火下李曜阴沉的面色。 亲卫心中疑惑,不由道: 「陛下迟迟不立储副。陇西世家一向摇摆不定,首鼠两端,此次为何肯突然借兵于殿下?」 李曜修长的手指将信纸叠了数回,连带着封泥一同丢入灯烛之中。火焰欢快地吞噬了单薄的纸面,烧尽了字迹。 「陇西欲以嫡女嫁我为皇子妃。」 亲卫先是一惊,面露喜色,心中暗自思忖。 皇子议亲,本是大事,朝中因无太子,世家势力波诡云谲。唯有拉拢朝臣和世家,主子才有出头的先机。 主子已及弱冠,本该要议亲,却因谋西域大局而耽搁了。陇西世家乃太祖创业的嫡支所在,兵力财力雄厚不必说,其余诸皇子多有拉拢却多年不露声色。主子若是能得其嫡女,不仅西域之谋如虎添翼,来日大业亦是可期。 可亲卫望见李曜见此联姻美事却毫无喜色,面容平淡中甚至有一丝冷漠,烧了信,迳自在旁漫不经心地擦起了宝剑来。 亲卫情急,忍不住上前道: 「陇西乃殿下母族所在,亲上加亲,殿下何不顺水推舟?」 李曜从宝剑上撩起眼皮,瞥他一眼。亲卫意识到自己多言,拱手告退。 人走后,帐中灯火惶惶。 李曜缓缓转动剑柄,手中利刃吹毛饮血,凛凛寒光映出他斜飞入鬓的浓眉,幽暗入夜的双眸。 火光明灭不定,霜白的剑刃倒影着前世,一个女子颓唐的倒影。 …… 前世,密云翻滚,雷声隆隆。 沉沉的殿门被勐地推开。 一道飘荡的身影歪歪斜斜,不顾御前侍卫阻拦,连滚带爬地闯入帝王所在的勤政殿。 身上牡丹纹香云纱袍皱成一团,云鬓偏斜,金钗堕地,面色仓皇,全然失了从前优雅端正的的姿态。 无世家贵女自幼所受的教养,更无一国之母身份贵重的凤仪。 御案上的李曜轻皱眉头,看也不看跪倒在身前的女子。 她以膝抵地,跪走过去。被御前侍卫无意擦伤的手沾满血痕,拽住他镶绣五爪金龙的袍边,泣诉道: 「陛下撤了臣妾父兄的兵权,褫夺了爵位和封号。陛下还要臣妾吗?」 「臣妾与陛下少年夫妻,臣妾父兄更是对陛下中心耿耿,从龙有功。陛下怎可对我、对我母族如此无情!」 李曜手中硃笔不停,黑沉的双眸冰封一般波澜不惊: 「骠骑大将军勾结北匈,意图谋逆,罪有应得。皇后殿前失仪,杖责二十幽禁,无诏不得出入。」 女子呆愣了片刻,忽而低低笑了起来。她松开了他的袍角,尖甲上的丹蔻已褪色,指着御案上阴郁的男人。 「陛下根本不是要我们认罪伏法……」她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形摇晃不定,眼角猩红,「陛下就是想替她报仇是不是?!」 硃笔一顿,鲜红的墨迹有如血渍一般在雪白的奏章上晕开。 面前的女子仰头大笑,声声悽厉,笑声在死寂中犹为瘆人。 她忽而一转身,拔了侍卫的刀,抵在脖颈间: 「陛下既要报仇,为何不即刻杀了我?杀了我呀!」 一双镶绣万里河山的六合靴,一步步走下丹陛玉阶。 「朕许你后位,已给了你这宫中最尊贵的地位。帝后夫妻,母仪天下,你还在贪图什么呢?」 男人高大庞然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逼近,一点一点将她笼在在阴影之中。 「朕放任你给她灌了红花,她一辈子都不会有朕的子嗣了。」 「你还不满足,竟伙同你父兄将她送去北匈。」 「最后,朕将她幽禁宫中,从此再不宠幸。你仍要千方百计给她下毒,置她于死地。」 一只龙纹蹙金的袖口拂过她颤抖的手,从中伸出一只遒劲有力的手,遽然握住了她手中的刀刃。 帝王握刀的手掌瞬时鲜血淋漓,大片的赤色蔓延开去,袖口的金龙如同溺毙在血水之中。 一旁的侍卫吓得魂魂不附体,一整排齐齐跪地,以额抵地,不敢抬首,不敢作声。 他许久没有松开,只是紧紧握住不松手,任由鲜血一滴一滴淌落在女子衣袍的牡丹纹绣之上。 「时至今日,你和你父兄甚至都把手都伸到朕的天子亲卫之中,没有朕的号令,一箭将她刺死……」 「皇后想就这么轻易地自尽?」他勐地一用力,血漫开的刀刃「咣当」一声被甩至地上。 「妄想。」 他面无表情的容色下压抑着阴鸷与癫狂,万般骇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喃喃道: 「你告诉朕,为什么非要杀她?……」 女子呆了半晌,忽而诡笑一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为什么?」她高昂着颈,掩饰衣袍下瑟瑟发抖的身子,凝在眼中的泪簌簌滚落,「因为臣妾不止想做陛下的妻子,臣妾想做陛下的心爱之人啊……」 她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带血的袍衫迤地,朝他爬去,声嘶力竭道: 「她一个蛮女,凭何得到陛下宠爱?」 「臣妾为陛下殚精竭虑,臣妾父兄拥护陛下御极。臣妾的后位,本是我应得的!陛下的爱,为何不能分予我,哪怕就只有一丝一毫……」 「臣妾不甘心啊……」她捶着胸口,乌髮蓬乱,身上的血水和眼泪混流一道,蔓延在冰冷的宫砖上。 她忽然想到什么,黯淡的眸中烧起狂热的焰光,匍匐着往前,伸手撩起他袍角,攥在指间: 「陛下,她现在已经死了!陛下只有臣妾一人了。臣妾,可以永远陪着陛下了!」 女子手心的袍角被勐地抽走。 他覆手在背,冷冷道: 「朕和她,还有来世,还有生生世世!」 女子跌倒在地,狂笑起来。 她死死盯着他。执着的恨意,深深刻在她凹陷的眼窝之中,轻声道: 「可是,她至死都以为你下令杀了她。就算她能活过来,以她的性子,还会原谅你吗?」 女子连尊称都忘了,体面都不要了。被拖出殿的时候,身子在宫砖上划出一道血红的痕迹,被瓢泼进来的雨水稀释,淡去。 唯有歇斯底里的嗓音迴荡在殿内: 「你做梦!哈哈哈哈——」 「你是九五之尊又如何,你能流芳百世又如何?她生生世世都恨你,都恨你!」 …… 尖利的声音刺入耳膜。一声一声,像是要将他的心攥紧,捏碎。 李曜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劲臂勐地一收,长剑「锃」一声归鞘,光华尽敛。 前世已矣。 这一世,他重头再来,他绝不会让她再伤心了。 他不会娶他前世的皇后。 没有陇西世家的支持,他仍能登上皇位,一统天下。 帐外传来脚步声,奉命探查归来的亲卫神色慌张,疾声禀道: 「殿下,那女子……那女子竟悄悄出了高昌王城。我们的人,只能跟着她去救人……」 李曜倏然抬眸,面色僵硬森然。 他早该料到,她定是借兵去救那个人的。前世,她死前为了救他,甚至不惜以命换命。 这是今生的第几回了,他又中了她的计。 她根本不想和他重新开始。 死寂中,李曜站立不动,一身肃杀腾然而起,手中剑柄颤抖,嗡声作鸣。 下一瞬,出鞘的利刃一把将军帐外粗壮的撑杆拦腰砍断,毡帐坍塌在地。 「把人追回来。」 李曜目眦欲裂,深陷回忆而暗无天日的眸中剎那间燃起了熊熊火光。 她是他的。上一世是,这一世也必定是。 *** 天际处,昏色与夜色交界,余晖与阴晦重合,半明半暗之间,形同幽冥。 夜晚的凉意渐渐渗入白日的酷热。 山谷之中,昼夜温差,渐渐起了白茫茫的大雾。 氤氲的水汽蔓延开来,一团团人马的幽影在浓雾中悄无声息地行进,淡金的光影微微浮动,时隐时现。 马蹄声刻意压低,唯有偶尔踩在枝叶上的「簌簌」声。 连林中鸟兽都要待这队人马走近才察觉,惊飞逃窜。 这一队自王城出发的高昌骑兵皆是精锐中的精锐。 所有人心中默默知晓,此行与赴死无异。最后能归来之人,不足一成。 人人皆是冒着必死的信念出城,为城中之人换得一线生机。 自出王城至交河城的一路上,城镇破败,堡垒凋敝。大多粮仓已被北匈骑兵劫掠,只剩下陈年腐败的谷粟,还有一地流民的尸首。 此时,队伍已绕至北匈大部队的后方腹地。 那里城镇相对密集,尚有存粮,也遍布扫荡的北匈游骑。唿哨鸣镝声如催命符,时不时在远处响起。 曾有几回不慎,狭路相逢,只得拼死一战,免不得损兵折将。 由此,这支出发近千人的队伍,已不足一半。 一缕染血的玉白僧袍缓缓拂过枯枝,如同霜雪红梅。 空劫勒马,朝前方望去。 大片的浓雾之后,就是最后那一处大镇。 只要趁着夜色能将那里的粮草烧干净,这一路的坚壁清野,算是功德圆满。 他和昭明出行前商议定下,这支不足千人的队伍,被拨成十支骑兵阵,分散行事。若正面遇上北匈军,九支用来诱敌,最后一支在其掩护下烧遍沿途粮草。 此时,越近末尾,越是艰险。不仅因为兵马损耗较大,也因为北匈骑兵同样汇集在此宝地,搜刮最后的余粮。 前日,其中一支小队中了北匈骑兵的埋伏,全军覆没。 剩余几支队伍,包括昭明和他身上都负了或大或小的伤。骑兵中有人伤势较重,咬牙前进,没有人说话。 俄而,身旁的昭明马蹄忽然顿住,声音低沉,嘶哑得可怕,道: 「有一支北匈骑兵也在林中,跟过来了,一直没甩掉。这处密林,或许又是个埋伏。」 这一路来,在空劫的分兵之策下,追击他们的北匈军不仅每次都跟丢了,还被他们抢烧了粮草,已是恼羞成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若是这一回被捉住,必是一场恶战。 空劫遥望黑夜下的城镇,道: 「他们的目标,也是那座大粮仓。」 昭明勒紧马绳,一夹马腹,道: 「必须敢在他们前面烧毁。」 在浓雾和密林的掩护下,这队金甲骑兵迅速地朝前方一座座土夯堡垒搭成的城镇移动。 训练有素,无声无息,只有扬起的马鞭和急促的马蹄。 一出了密林,浓雾散去,队伍迅速分成了十支。 「吁吁——」 尖锐的唿哨声响起。身后漫天流矢纷至沓来。 北匈骑兵发现了也在朝堡垒行进的军队,厉兵秣马,奋起直追。有如飢饿多日的斗兽觅得了猎物,张牙舞爪地逼近。 面对被分作十支的队伍,北匈骑兵长愣了片刻,不知该追哪一支。 这一迟疑,便与前面的军队拉开了距离。 骑兵长顿时感觉被人耍了,骂了一句,吹一声唿哨,也将队伍分作十支,勐追不舍。 没追一里,前面的高昌骑兵一面跑走一面射来连片的箭雨,密密匝匝地落向毫无防备的轻骑战马。 箭矢逼近之时,素来弓马灵活的北匈兵看到箭镞一时呆住了,忘了避退。落马之后,迫不及待地抽出箭矢一看。 竟是黄金箭!箭镞镀了金箔,在夜里明光熠熠,价值不菲。 北匈骑兵本是凝聚力极强,数骑作阵,如钢刀砍向敌军。此时阵型一下子被这金箭阵打乱了,失了战马的骑兵还不及步兵,更有人争相抢夺金箭。 士气顿挫。 高昌骑兵得了一息喘气之机,狂奔朝几处城中粮仓奔去。 昭明颤抖的手点燃了火摺子引燃了火杖,上头的绢布涂了滚油,一触即燃,烧成一簇熊熊烈火。 他和其余人奋力将火杖掷于昏黄的草垛间,火势很快绵延开去。 「嗖嗖——」 箭矢纷来。 北匈骑兵不愧素有漠北杀器之名,千骑长挥刀杀死几个抢夺金箭的骑兵,一番震慑下已很快重整旗鼓,朝众人逼近。 昭明身后的骑兵且战且退,夜色中炫目的金甲一个个倒了下去。 一片兵荒马乱,火光沖天。 昭明双手颤得已握不住马缰。流矢接连不断地擦着他的面具而过,发出嗡嗡的鸣声。 他身下坐骑已中了数支箭矢,马嘶悲鸣,不能再行。 握着缰绳的手松开来,马蹄慢下,昭明伏在马鬃上,摇摇欲坠,耳侧已听到北匈人兴奋的唿哨声,朝他涌来。 昭明最后看一眼着火的粮仓,含笑闭上了眼。 下一瞬,一双遒劲的臂膀将他揽至另一匹马上。 昭明怔忪睁眼,看到马上扶着他的男人,面上巨大的黑疤。 空劫调转马头,没有迟疑地将昭明搬至自己马上,率领他那一小支的骑兵,赶来援救。在剩余骑兵的掩护下,众人朝来时浓雾瀰漫的密林逃去。 疾驰中,昭明被他箍在马上,无奈地道: 「你这又是何必?」 身后,大批的北匈骑兵死死咬着,仍在紧追。 若是空劫这支小队不来救他,本有望顺利逃脱。 昭明卸下了镂金面具,低垂的视线没有一丝聚拢的光。 「我不成了。」他缓缓揭开胸前盔甲,那里血流黏稠,浸染了大片的甲裳,「前日那支利箭穿透了我的肋骨。我撑了两日,已是力竭。」 空劫勐踢马腹,瞥一眼他枯瘦的胸下,卸甲后血肉模煳,隐隐可见白骨。 前日他们中了北匈骑兵的埋伏,为了能突围出敌阵,昭明一马当先,率领高昌骑兵奋力砍杀,捨生忘死。他病弱的残躯像是燃着烈火,所过之处,烧尽了敌人勐烈的攻势。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此时此刻,油尽灯枯。 空劫变了脸色,盯着他,低声道: 「我带你去疗伤,你必要回高昌。你的阿月还在等着你回去。」 「昭明,你不能死。你一死,高昌士气全无,必将失守。」 昭明摇了摇头,低笑了一声,唇角微张,大口大口吐出鲜血,染尽了他玉白的僧袍。他黯然的眼中掠过一道微光,幽声道: 「你说过的,昭明其实并非一个具体的人,亦非多少兵力。而是一个象徵。」 昭明将手中的镂金面具覆在空劫面上,身间血迹斑斑的铠甲卸下来,套在他僧袍之上,一字字道: 「你替我,回到高昌王城去。把我的人都活着带回去。有你在,高昌必能守住。」 空劫抿了抿唇,沉默不语,马缰起起落落,他的手臂青筋贲张。 昭明用最后的力气扶住他的马绳,道: 「我们两个人的重量,这匹马跑不过北匈骑兵的。我累了,就到这里吧。」 「多谢你。」他英挺的眉眼含笑,恍若仍是那个一人可当千万兵的少年将军,「昭明将军战死沙场,确实好过病死床榻。」 「休要放弃!」 空劫低声斥道,「你可以寿终正寝,死在战后祥和的高昌王宫里。有你的挚爱榻前相伴,史官为你青史留名。不是在这里!」 见昭明不语,空劫疾声道: 「我当日所言,不过是想让你放弃与北匈的交易,令高昌免于生灵涂炭。这,不是你的结局!」 昭明淡淡一笑,轻声道: 「无妨。高昌得守,阿月平安,我没有遗憾了。就算没有你的谏言,为救一人,捨弃一国,我也不会后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8页 「国师,我好奇,若有一天,面临和我一样的选择,你是否会舍一人而救一国?」 空劫微微一怔。 昭明没有等到他回答。他的唿吸轻了下去,有进无出。沉滞的眼帘随着最后几个含煳不清的字眼而闭阖。 「你的那个心上人,洛朝露……我,我已放她回乌兹了……你莫放弃,好好活下去……」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飘飘荡荡,最终散在了夜风中。 万籁阒静,寒蛩悲鸣。 疾驰的马匹将身后城镇汹涌的兵马和无尽的烈火抛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空劫在密林处一陡坡底下停马,将昭明已渐渐冰冷的尸首藏匿于一处洞穴之中。 唿哨声鸣镝声此起彼伏,北匈骑兵在密林中盘桓,他不能有一刻的迟疑或悲恸。 他上坡之时,已全副武装,套上了昭明的铠甲兜鍪,镂金面具,召集剩余的高昌骑兵。 空劫沉定的目光扫过众人。 所有人面有倦色,负伤累累,满脸的血迹看不清面容,已认不出谁是谁。 以这点兵力,他们要突围北匈的骑兵阵,艰险重重,几乎毫无胜算。 众人在马上一动不动,心知肚明,早已预料到了此刻的危机,一个个似是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此时,有人抬首抹了一把泪,最后确认一般地低声问道: 「将军,我们沿途已烧光了北匈人可以够到的粮草,高昌会守住的吧!」 空劫重重地点了点头。 北匈军没有粮草,撑不了多久,最后只能撤退。这一波最是精锐的高昌骑兵,以极小的代价为高昌守军换得一丝喘息。 这群高昌的英雄,难道就要因他顾全众生而要一个个命丧于此了吗? 不是此地,不是此时。 空劫俯身遽然撕去一条已作赤红的袍角,将长刀绑在腕上,繫紧。寒光凛凛,照出他沉静坚定的面容。 「活下去。」他朝着面如死灰的骑兵,一字字道,「你们的父母妻儿,还在城中等你们归来。」 「随我突围!」 刀刃挥下,一簇簇黯淡的眸光亮了起来。 这一刻,他就是昭明。谁人都可是昭明。 金甲所至之处,势如破竹,刀光重重,抱着必死的信念杀出重围。 枝桠纷乱,血溅枯叶,腥气瀰漫。 身后北匈人游离的唿哨声悄然低了下去。 最后,自密林突围而出的高昌骑兵只剩下不足十人,溃散逃亡,行了十余里后,在一处狭小的风蚀堡垒下稍作休整。 空劫胯下战马力竭而死。他孤身一人倚在黄沙土夯的墙下,甲臂尽赤,动弹不得,腕上繫紧的长刀都快断裂。 他看了眼腿上的箭伤,伤口仍在溢血,知晓自己暂时已无力再奔马逃离。 此生的尽头,或许就是这里了。 他自出城那一日起,便从未妄想过生还之机。 毕生修佛,死生之事,从来看淡。 只唯独,方才昭明逝前告之他,她已回了乌兹,他的心才泛起一丝微微的涟漪。 她离开了高昌这处深渊,去做她的乌兹王。如此,他便再没有遗憾了。 空劫仰首,望向夜穹微茫的星光。黄沙绵延之处,唯余茫茫暗夜。 身旁重伤的同袍渐渐没了气息,在风沙中安详地永久睡去。 天地间也只剩下唿啸而过的风声,幽咽鬼哭。 「吁吁——」 静夜里,北匈人的唿哨声再次响起,宛若死亡的号角。 在场所有死里逃生的伤兵发出一声绝望的嘆息。 没有人可以再抵挡一次北匈骑兵兇勐的攻势了。 一丛丛的火光自远处逼近,像是热潮一般汹涌而来,将小小的堡垒团团围住。 空劫沉重的眼皮只余留了一道促狭的罅隙,望见为首的北匈骑兵没有挥刀砍来,而是纵身一跃下马,朝他狂奔而来。 那人身姿高挑纤细,一把脱下了北匈军的兜鍪。乌黑的长髮在夜风中肆意飞扬,白皙的肤色在夜色里如雪发亮。 靠近他时,没有血腥气扑面而来,只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幽香不断萦绕,纠缠。 一双颤抖的手已抚上了他面上的黑疤,柔软细腻,小心翼翼,如捧珍宝。 空劫缓缓睁开双眼。 她灼灼的明眸映在他漆黑的眼底,像是一簇星火,燃尽他心底一望无尽的荒原。 美得像一场梦。 死生之际,他又梦见她了。 第77章 他做过许多有关她的梦。 梦中的她,或热烈,或缠绵,或温情脉脉,或娇蛮恣意。 掌中的雪肌若夜露沾湿的花瓣,柔嫩得恍若能滴出水来。漫开的青丝会逶迤在他胸膛。一双俏丽的明眸望向他时,如春水潋滟,将他深溺其中。 哪一处不是动魄惊心。 却从来没有此刻这样的梦。 她正伏在他胸前,泣泪不止,身子微微颤动。瓷白的小脸上满是委屈和愤恨。 他抬起手,指腹的血迹早已干涸,划过她柔软的面靥之时,一触及分,很快收了手。 像是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 她呆呆地凝望着他,美目中泪光涌动,盈盈如波。小手来回轻抚他的面,指尖自额头拂过鼻樑,摩挲着眉骨,游移在下颔。 他手足无措,下意识地轻轻握住她的细腕,不让她再碰。面上有他深藏的秘密,即便是梦中也不该揭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9页 她不安分地动了动手腕,没有用力挣脱,秀气的眉微微皱起,似是不悦。 他动了动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声,而是不由自主地俯首下去,覆上了她颤动的双唇。 完全情不自禁。等他察觉的时候,他已吻住了她。 她却没有退却,如之前梦里那般回应着他。唇瓣厮磨,灵巧的舌尖一点一点抵进去,撬开他僵硬的齿关,似是想要探得他深处的奥秘。辗转来回,反覆描摹。 时而轻柔,时而有力。无限柔情,无限妩媚。 她微微后仰,似是要离去,他不由俯身上前,埋头下去。手掌扣住她的后脑,修长的手指深入她浓密的髮丝。 尽显贪婪。 她唇角勾起,似是得逞地笑了一笑。在他含住她双唇的时候,微微用力,咬住了他的舌尖。 他愣了一愣,失神地松开了手,翻开了她被他箍着的手腕。 她没了桎梏的双臂缠上来,勾着他的颈,纤细的手指继续往上攀。 他已压抑了太久太久,克制的癫狂如潮水漫涌,一刻不肯放地沉浸在这个的深吻里。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 她蛰伏的指尖游离过他黑疤的边缘,找到了那一丝裂开的破绽,揭了起来。 二人同时怔住。 她顿了顿,似是不敢确信,又似早已肯定。微颤的手指不停地将整块面大的黑疤摘了下来。 莲华为面,霜雪为神。 她深深凝望着他白玉无暇的面庞,大滴大滴的泪不受控地从她微微潮红的面上滚落。 「洛襄,你这个大骗子!」 分明是一句娇嗔。百转千回的音调中却带着一丝勾人。 洛襄呆住,霎时如五雷轰顶。 被她咬破的舌尖感到一丝轻微的刺痛,淡淡的血腥混着她给予的幽香,充盈口中。 这不是梦。 她的手轻抚他卸下黑疤后明净光洁的面庞,指尖拂过,尽生热焰,无比真实的触感,每一寸都在烧他的心。 「骗子,骗子……」她埋在他怀里,低声喃喃,字字清晰。 洛襄全然清醒过来,瞬时松开了揽着她腰的手,与她拉开距离,避开她的注视。 她凑了过来,仰起哭花了的小脸,明明泪流满面,语调却甚是咄咄逼人: 「为什么你掩藏身份,连我都要瞒着?」 她日夜行军,擦破皮肉,没有掉一滴泪。被昭月诬陷囚禁,关入大牢,没有掉一滴泪。被李曜戳穿,差点又要被他制住,也始终没有掉一滴泪。 可此时在他面前,她却委屈极了,眼底发涩,泪水又盈了眶: 「我千里迢迢从乌兹赶来见你一面,你却一直在骗我……」 洛襄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身,压下了狂躁的心跳,恢復了冷静的神色。 他从戾英处得知,她为了来到高昌,吃了很多苦,甚至差点死在北匈刀下。 她对他一句也没有提起。 她柔韧又刚强。自认识她以来,他从未见过她在别人那里落过泪。 可一见到他,她总是落泪不止。 洛襄想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痕,袖中的手指蜷起,扣紧,始终没有动。 她抹了一把泪,双眸明澈中透着一丝狡黠,泪中含笑,道: 「我今日九死一生来见你,你还不肯说吗?你还要骗我到几时?」 他望着一身北匈军的装扮,柔嫩的掌心遍布被马缰勒破的红痕,臂上还有被箭矢擦伤的血迹,只觉心口处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紧得就快要崩裂开来。 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策。 算到她被昭氏关到高昌地牢,不必再守城,最为安全。 算到他请来的大梁援兵,那个大梁皇子忌惮她乌兹国主的身份,也会救出她。 算到她与大梁和北匈主帅都关系匪浅。他确信,无论是谁夺得高昌,她都能平安顺遂。 唯独没有算到,她会不顾生死地来前线找他。 只这一个念头,足以让他僵直的四肢百骸如受业火焚烧。 他已不能再逃避,必须要向她坦白。 塞外的夜风吹拂空寂的堡垒,捲起阵阵黄沙。封闭的墙角内,沙尘给一切蒙上了朦胧的光晕。 洛襄闭了闭眼,开口道: 「你来到高昌,是入了昭月的局。她想利用你控制我,进而控制佛门,将整个西域捲入战局。我不能让他们如愿。」 「于是,我和昭氏做了一个交易,以国师的身份为高昌守城。我以为你会自行离去……却不料个中如此之多波折,反倒害你泥足深陷。」 「这一局,从莎车就开始布下了。从明妃案到乌兹,他们经由戾英看到我的软肋。」 「而我的软肋,就是你……」 他倏然抬眸,定定直视着她,一字一字道: 「朝露,我对你生了爱欲之心。」 他连夜鏖战之后的声音略有喑哑,却极为平静,像是冰封的湖面,听不出一丝浮动的气息。 极尽庄重,极尽暗涩,恍若一个坦白罪行的囚徒。 「我曾梦见你,占有你。不想与你分离,想要将你留在身边。」 他的声音窒涩了一瞬,神情却依然肃穆而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坚定不移的凛然气魄: 「我试过了,我断不了。」 佛说,爱欲断者,如四肢断。他哪怕四肢百骸尽毁,也断不了想要她的念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0页 自莎车王寺伊始,他不止一次动过将她留在身边,藏在王寺的念头。 后来,从莎车一路护送她到乌兹,他克制着不去见她,默默相助她称王。却在她要嫁给他人的时候,不惜违背戒律,当场出现在她面前。 在高昌,昭月手段阴狠,用她胁迫于他,他只能换作国师的身份,生怕她待在他身边不走,生怕因他而陷入险境。却一再忍不住靠近,哪怕在她身边待一刻也是好的。 「是我之失,想要将你留在身边,使得你被迫捲入高昌这场阴诡之局,屡陷险境,生死难料。」 「是我的慾念,害了你。」 洛襄自嘲地勾了勾唇角,道: 「我既辜负了佛祖,亦负了你。我愧对佛门,亦愧对你。」 既已皈依三宝,却还要流连红尘。不仅流连红尘,还害人不浅。 方才听到北匈军的唿哨,他以为他就要死在这里,余生都再也见不到她了。却又见到了她,还以为是死前的美梦,放肆地吻了她。 唇齿相触,一剎那的喜悦无可比拟。击碎了他在心底封冻千年万年的冰层,洪水滔天,势不可阻。 她就在他面前,真实不虚,不是美梦。 洛襄只觉五脏六腑涌动着一股股热流,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揉进他的骨血里。 可他只僵坐不动。偏生微垂的眸光恰好落在她微肿的嫣红唇边,水润娇软,淡淡的光泽,就在方才曾与他密不可分。 他撤回目光,不再看她一眼。 她一向景仰倚赖的佛子,一直以来竟然对她生有这样龌龊的心思。 最是禁慾之人,却深陷爱欲之海。 她对他敬若神明,可他却心怀不属于神明的私慾。 堡垒厚重的土墙外传来几声幽幽的马嘶。夜穹深沉,茫雾散去,云开见月明。 朝露呆愣了半刻才缓过神来。 从知道佛子和国师都是他一人时,她既想哭又很气。 本来抱着嗔怒和戏嚯的心态来拆穿他的伪装,想要看他原形毕露,看他张口结舌。 一想到素来凛然不可侵犯的佛子吃瘪的模样,她一路疾行之中都忍不住翘起嘴角,洋洋得意。 可洛襄没有。他一口气将深埋在心,那些她知道的、不知道的情愫全部说了出来。 朝露心头既是懊恼又是酸涩。 若不是她被昭明赶回乌兹途中再度折返,硬是要凭着一丝残存的执念回来找他。他或许今日已死在北匈军的围困之中,幕天席地,黄沙埋骨。 一併被万里风尘掩埋的,还有他两世以来的心意。 最后,他竟然还说是自己伤害了她,他对她有愧。 这下张口结舌的人竟成了她自己。 沉默了许久,朝露眨了眨眼,垂头漫不经心地拨动着手里的马鞭,低声道: 「是我自己选择来高昌的,是我心甘情愿,怎能能说是伤害?」 她想起前世和今生最初的自己,滥杀无辜,不断引战,才知曾经是多么荒谬。 「若是不经歷高昌这一番波折,我怎知民生疾苦,战火屠戮,人命可贵,怎么做一个贤明的君王?」 洛襄黯然垂眸,目光下敛,僵硬的手指蜷起。 「不要因为愧疚,便饶恕我,怜悯我,纵容我……」 他知道,她对他的善意和忍让都是因为因前世所为而产生的的愧怍与内疚。 前世之事,也是她的梦魇,她始终没有放下,所以今生想要补偿他。 他背过身,神容克制而隐忍,缓缓道: 「前世之事,是我罪有应得。前尘如逝水,今生,你已非当日的洛朝露,不必再介怀前尘旧事……是我不该有爱恨嗔痴,不该心存妄念。」 他不想她因前世而束手束脚,不得自由。 他自知人生在世,应向前看,不该耽于往昔。是他前世求而不得之因,生了今生妄念之果。她不该同他一般,耽于往昔,沉于前世梦魇。 朝露目瞪口呆,深陷巨大的错愕中却又有几分失笑。 她想要克制,可她忍不住,既是气恼又是不甘心地道: 「襄哥哥,你不是神佛,只是凡人。」 「凡人有血肉之躯,有爱有欲,是天经地义之事,又有什么错?」 静夜中,密林鸟儿惊飞,隐隐有唿哨声从极远处传来。 洛襄黑沉沉的眸中掠过一丝灼人的光亮,稍纵即逝,又黯淡了下去。 一时的意乱情迷,令他忘了还身处险境。他一人本是无所畏惧,可她在这里,哪怕再捨不得,他不得不压下内心的情感,立刻作出决断。 洛襄望一眼土墙外,隐隐听到马蹄声,背对着她道: 「此地危险,北匈骑兵随时会追来,你赶紧离开这里。」 朝露绞着马鞭,撇撇嘴: 「我是来救你的,要走一起走。」 洛襄细算兵力,望见她带来的黑甲骑兵,又见她穿着同样的铠甲,望着她问道: 「你怎么会和北匈军在一起?」 朝露抛了抛手里的兜鍪,指着守在土堡外的亲卫,得意一笑道: 「他们不是北匈骑兵,是我的人伪装的。有高昌兵,也有从前我三哥的亲卫,还有大梁骑兵。」 「这一路都是北匈游兵,太危险了,我怕见不到你就被北匈人抓了去,便出此下策,也算有惊无险。」 洛襄微微皱眉,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1页 「梁军已经到高昌了?」 朝露点头,道: 「大梁愿意援手,高昌是可以守住的。只不过两军交战,难免伤亡,到时候又是一片尸山血海了……不知有没有法子像乌兹那样,不用打仗,签订盟约。」 朝露喃喃自语间,渐渐觉得手心黏腻。她摊开手一看,指间竟满是鲜血。 她一直没发觉,洛襄股侧中了一支箭,被他砍掉了箭尾,在夜色中不易发觉。 此刻他无法行走,更无法骑马,所以才一直倚坐在墙角不动。 「吁吁——」 林中传来一声极为清晰的唿哨,地面因逼近的马蹄而撼动不止。 朝露想要将他搀扶起来上马,被他轻轻推开。 洛襄强硬地拒绝,神色极为严肃,道: 「不必白费力气。你带你的人速速离开,以你的骑术,北匈人追不上你。」 「不成,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朝露态度坚决,不由分说。 唿哨声夹杂着铮铮马蹄声越来越近。 朝露又戴上了北匈军的兜鍪,抹一把地上的尘土涂上雪白的脸。 「等我一下。」 堡垒外,果然有一队向夯土堡垒过来的北匈军。 朝露翻身上马,带着她的小队人马朝北匈军奔去。 洛襄心下揪紧,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听到她操着一口流利的北匈语,与为首的北匈骑兵对话了几句。 她三哥的母族是北匈王族,她会说北匈语。 马蹄声渐渐远去,洛襄还未松了一口气,见到朝露已折返回来了。 洛襄忍不住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一刻,他不想松开。 她轻柔地翻开他撕裂的袴裤,查看他大股处的箭伤,小声对他说道: 「这队骑兵要收兵回去了,我装成了迷路的新兵。我得先跟他们过去,免得他们怀疑,又回过头来找你们麻烦。你受了伤,走不快,不能再碰到北匈人了。」 她将身上的北匈黑甲卸下来,全部一一套在他身上。铠甲上,还残留着她体肤的微微温热。 「我让我的人送你回去。我教了他们北匈语,你们伪装成北匈军和你一道回高昌更安全。」 洛襄抓紧了她的手,沉黑的眸凝望着她,一言不发。 朝露莞尔一笑,一板一眼道: 「我不想一直都在你的保护之下。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也该救你一回。生死相交,如此才算公平。」 掷地有声,振振有词。 当初那个在他羽翼下逃出乌兹王庭的少女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洛襄终是嘆了一口气。 想到她要孤身一人前往北匈营地,他如何能放得下心。 洛襄再没了犹疑,从怀中取出一卷画幅,递到她手心: 「北匈大军的主帅,北匈右贤王,就是你三哥,洛枭。」 「我几日前得知,他还在世上,未来得及告知于你。你去找北匈军中找他,有此画幅在手,没有人会拦你,敢动你。」 朝露的瞳仁一点一点睁大,懵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一瞬万念。 她一时以为他在说笑。 看到他沉静肃然的眼神,她才知道他没有在说笑。洛襄从不会在这种事上诳她。 朝露思绪混作一团,心乱如麻,不由问道: 「那为什么不派人告诉他,我就在高昌,这样或许他就不会再进攻高昌,你也不必为昭氏效力了?」 洛襄神容淡然,静静地望着她: 「我说过,你不是筹码。」 「我永远不会拿你做交易,用你威胁你三哥。除非,是你心甘情愿之事……」 他说得从容又笃定。一句轻描淡写,足以令她鼻尖发涩,热泪盈眶。 洛襄待她,始终是与别的男子迥然不同的。 李曜还有其他男子,桩桩件件从来都是谈条件,为了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而洛襄,竟连将她作为筹码都不捨得,哪怕可以为此换得一线生机。 洛襄见她眼眶湿红,目光错开,淡淡道: 「不必如此。我也有我的私心。」 洛枭虽曾将她託付于他,既尚在人世,终有一日是要回来找她的。届时,他再没了待在她身边保护她的理由,无法说服他人,更无法说服自己。 他想留在她身边,无论以什么身份,哪怕只能多待一刻。 那便是他的私心。 而在生死面前,这份本就微渺的私心便更是轻若鸿毛,不值一提。 洛襄看了她一会儿,双眸低垂,平和冷静: 「方才你说,你不想见两军开战。你既有此心意,不妨试与洛枭交涉,看看是否有两全之法。」 朝露点点头,收起画卷藏入怀中。她在他身旁坐直了身,指尖勾起一缕髮丝在胸前打着圈,笑道: 「你先回高昌好好养伤。我这就去找我三哥,劝说他放弃攻城,定能阻止这场战火。」 「无论你是佛子还是国师,你救世的心愿,我一定会为你达成。」 洛襄心下一动,望向她,目光专注。 她就跪坐在他身前,说话间双眸明艷万般,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一双柔韧的小手任由他牵着,在二人面前轻轻晃动。 她懂得他的理想,不因他身份的变幻而迟疑犹豫。无论他是以何面貌,她总能认出他来,坚定不移。 夜风徐来,吹动她卸甲后轻柔的袍衫,她好似就要随风起身离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2页 洛襄目光追寻着她,手臂倏地一收紧,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铠甲坚硬,她的身体柔软,像是一汪春水化在他怀中,怎么拥有都不够。 朝露怕压到他腿上的伤口,身子一僵,扭动一下,微微避开。 洛襄迅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逾矩,瞬时松开了手,干净利落地道: 「去吧。」 他自是知晓她一直以来对洛枭的执念有多深,也知晓她原本逃出乌兹王庭,就是想和洛枭一道去北匈。她此番离去,见到心心念念,失而復得的三哥,此生还能再见吗? 洛襄只动了动唇,没有问出口。 何必要问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一切停留在一个似有似无的拥抱中,已是足够了。他没有遗憾了。 此时,堡垒外传来北匈骑兵催促集合的唿哨声。 朝露指尖灵动地解下了腰间繫着那枚红绳结,塞入他手中,收拢在他掌心。 她螓首低垂,贝白的指尖在红绳间流连游移片刻,最后抬指点了点他掌心的绳结,朝他狡黠一笑。 洛襄疑惑地蹙眉,她已飞快地跑走,上马离去。 扬起的风声带走了她的马蹄声。她萦绕在他怀中的香息也渐渐淡了。 人走后许久,洛襄还一直凝视着掌中小小的绳结。 是她在金身大佛前求的那枚平安结,他开光诵经后放在浮屠塔的香案上,没有取走。小小一枚,就是她拆穿他的破绽。 他不由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很熟悉,他隐约记得似是在哪里见到过。可这段记忆有大片的空白,他始终想不起来。 洛襄遥望长天夜色,怀中的温热与幽香渐渐散去,怅然若失。 今日,他亲手将她送去了她三哥身边。 *** 北匈营地,灯火通明。 中军帐里,时而传来几声令人心惊肉跳的低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 一守门小兵通禀后,掀帘入内,望见几名千骑长跪了一地。 小兵扫了一眼,忆起近日传闻右贤王攻城犹疑且喜怒无常,不由战战兢兢,冷汗涔涔。 「禀大王,有一女子自称来自乌兹,名洛朝露,在辕门外求见大王!」 舆图前,瘦长的身影顿了半刻,帐中一时雅雀无声,落针可闻。 只须臾,那道身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步履不稳,急切且震怒。 浓黑的阴影一点点覆上,小兵低着头,慌忙双手递上那一卷画幅。 洛枭僵冷的手打开了画幅,目之所及,深琥珀色的双眸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他青白的面色晦暗不定,勐地抬步,不顾帐内还跪着的几名千骑长,疾步掀帐走了出去。 每一步都在颤抖,每一步都狂喜。 日夜煎熬,又怕希望落空。 高大的辕门外,明亮的火光里,黑压压的甲兵之中,立着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 她看到他走来,怔忪了半晌,先是呆在原地不动,而后朝他狂奔而来,声声哽咽: 「三哥!」 洛枭接住了她,抬起的双手滞在半空足有一刻,才缓缓落在她肩头,如幼时一般轻抚她浓密的长髮。 她还在呜咽不止,他深吸一口气,轻嘆一声,扫了眼止步不前的亲卫,淡声令道: 「把她给我关起来。」 第78章 金乌初升。 晨曦的清光照入帐幔,散下斑驳的点影。 光斑刺目。洛朝露睁不看眼,从软榻上翻了个身,鼻尖碰到榻上垫着的一层皮毛毯的绒毛。 为了赶至北匈营地,连日纵马奔波,浑身无一处不是酸痛,底下铺着厚毯的床榻太过柔软,未成想她一夜昏昏沉沉,竟睡了过去。 掌心传来一阵腌渍般的刺痛。她闭着眼,眉头蹙起,想要抽手,耳侧传来一声低沉的人语: 「忍着点。」 洛朝露一惊,从榻上支起身子,望见洛枭沉默地坐在榻沿。 一身暗红云纹胡袍,左衽镶绣金龙,腰系鹿皮金丝革带。不愧是北匈单于座下控弦之士数万人的右贤王,贵气更胜从前掌兵的乌兹王子。 他低着头,几缕乌髮披散在肩头,将光线掩去,面庞映着髮丝的暗影,看不清容色。 他一言不发,只手里拿着一罐青草色的药膏,正在为她上药。 日夜奔驰,她细嫩的掌心被马缰勒得破皮,伤口结了痂又会被缰绳一再割裂,如此往復,早已无一块好肉。她心事焦急,无暇顾及,疲累之下都忘了痛。 可洛枭却从小都不会忘记她的伤。 朝露不由想起了幼时初学骑术,因害怕往往一日紧紧握着缰绳,数个时辰下来掌心也会被磨破。 彼时,她痛得哭哭啼啼,也是洛枭在她床头,一面柔声宽慰,一面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 初时,她每装模作样地撒娇哭一声,他便皱眉顿一下。鏖战三日握刀极稳的手,会在给她上药时微微发抖,被她揶揄调笑一阵。 朝露忆及往昔,看到洛枭活生生地就在她面前,不由落下泪来: 「三哥……我以为,以为你死了……」 洛枭沉默,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烛火,面上覆满大片的暗影,显得神色犹为阴沉。他在她指间上药的动作却很轻柔,许久,才轻声地道一句: 「三哥命大。」 语罢,他清咳几声,将药膏放下,为她掖了掖被角,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3页 「你累了,多睡会儿。三哥还要巡营,晚点再来看你。」 「三哥!」朝露从榻上起身,追了出去,拽住他的箭袖。 方掀开帘帐,她一眼就望见帐外密密麻麻的卫兵。这些人手执兵甲,自她来到营地就守着她,不准她随意出入,防着她就像防贼一般。 是谁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不明白,往日最疼爱她的三哥,恍若变了一个人。身形相貌瘦削黑沉不说,人也一副阴郁寡言的模样。 阔别多时,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豪爽的乌兹三王子。 这一回重逢,她琢磨不透他的心思,甚至有几分惧怕。她甚至不敢问他经歷了什么,如何逃出生天,怎么就成了北匈右贤王。 酝酿了一路的千言无语,看到他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琥珀眸子,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相见以来,没有她想像中的兄妹亲昵,彻夜畅聊,甚至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几回。 朝露抓着他箭袖的手默默撤了下去。 洛枭被她叫住,停下脚步,回身等她开口。 朝露欲言又止。 她答应了洛襄,见到了洛枭就会传信报平安,她许久没有回音,她怕他会担心。 若是往日,她觉得让洛枭派人帮她送信并无不妥,可此时她隐隐不安,始终没有开口,只吞吞吐吐道: 「三哥注意身体,别累着。」 话音刚落,朝露感到洛枭望了她一眼,目光复杂,而后略一颔首应下了,便转身出了帐子。 待洛枭走后,朝露再也无心睡眠,在榻上辗转反侧之时,手摸到了腰际悬着的那一只唿哨。 之前行军中,朝露以唿哨声训练过她那一小队骑兵,唿哨便是命令,唯有自己人可以辨别。 想到此处,她吹响了唿哨,想要把人召进来问一问外边的情况。 半晌后,果然有一个她手下的高昌兵偷偷进入她帐中。 此人一头棕黄色蜷发,高鼻深目,高昌人的长相。是当初昭明命令护送她回乌兹的高昌骑兵中一人。当初她将那一队高昌骑兵与李曜的亲兵整编成队,护送她找到了遇袭的洛襄。 此时,那男子已卸下了北匈军的甲冑装束,佩刀亦被收缴,死死低垂着头来到她跟前。 朝露未觉有异样。她将印泥在烛火上来回炙烤,烧红了给密函封了口,递给那人: 「两封信帮我送去高昌,一封交予国师,一封交予大梁四皇子。」 她在信中请李曜暂缓出兵,她要先劝洛枭停战。免得大梁和北匈的战局一旦在高昌拉开,开弓没有回头箭,就不好再收场了。 那高昌兵领命应下,接过她密函的手颤颤巍巍,而后飞快退出帐中。 之后一日来,不知为何,朝露的心「砰砰」直跳,坐立难安。 直到入夜,她不知信送出去没有,也一直不见洛枭再来见她,心中愈发惴惴不安。 待夜深后,朝露按奈不住,又摸上了唿哨,连吹数声。 外头静悄悄的,毫无响动,只剩下风吹枝叶的婆娑声。 又半刻,一时风声大作,帐布被垂得哗啦作响。朝露听到一阵脚步声正朝她的帐子走来,面露喜色,掀帘出帐一望。 黑暗中,洛枭兇悍的面容赫然出现在眼前,他琥珀色的眸子被夜色染得浓黑,深不见底。 「不必找了,他们已经没法为你送信了。」 朝露神容一凛,一时竟被吓得后退几步。她极力平復下心跳,镇定地问道: 「三哥这是什么意思?」 洛枭看她一眼,薄唇勾着一丝冷笑,将手中仍在滴血的长刀一横,用箭袖缓缓擦起了刀上的血迹。 借着昏昧的月色,朝露分明看到那刀刃间,有一缕棕黄色的毛髮,与黏稠的血丝混在一起。 朝露看到那缕毛髮的颜色,骤然想起那为她送信的高昌兵,顿时毛骨悚然。她既是愤然又是害怕,颤声道: 「你杀了他们?为什么?」 洛枭不作声,在一旁仔仔细细擦着刀。待那刀又光洁如新之时,他随意地一把扯去了箭袖上染血的布条,皱了皱眉,淡声道: 「露珠儿回到三哥身边来,三哥高兴。」 他暗红的血指从袖口掏出两封信纸,掷在她面前,与血滴一道飘落: 「但露珠儿千辛万苦地找来,就只是来劝降的?」 「露珠儿之前已做了一回使臣了。如今知道三哥在这里,还要给高昌,还有梁人通风报信?」 洛枭微微抬臂,身后的北匈兵将她那小队骑兵的数十具尸体拖曳过来。一张张都是熟悉的面孔,此刻尽成血泊。 「胆敢冒充我北匈军,该死。送信通敌,亦是死罪。你说,这几个人该不该杀?」 尸体浓重的血腥气传来,朝露脑袋嗡嗡作响,已听不清洛枭的声音。他吐字如咬牙切齿,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满腔愤恨。 朝露面色煞白,嵴背已全然被冷汗透湿,疾步走回帐中,忍了许久才没有当众俯身作呕。 她望着身后跟着她进入帐中,眼前满身戾气的男人,愤声道: 「信是我写的,想要朝外通信的人是我,三哥何不把我也杀了?」 朝露走过去,握住他执刀的手,引着他将刀抵在自己脖颈上。 冰凉的刀尖轻轻划过雪白的肌肤,还未掠过一寸,「咣当」一声,刀柄重重甩落在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4页 「伤着哪里没?疼不疼?你说话啊,别吓三哥……」洛枭抬起她的下颚,左右翻看她的侧肩颔角,面露懊恼之色。 朝露心中委屈至极,奋力推开他的手。 洛枭趔趄一步,撞翻了帐中的胡案,烛台掉地,火光「倏」一下便熄灭了。 朝露敏锐地发觉了他的异样,连忙扶住他,道: 「三哥,你的腿怎么了?」 洛枭一瘸一拐地避开她的目光,独身倚在帐幕上,喘着粗气,没有作声。 朝露走过去,小心翼翼撩开他的衣袍,想看查探,被他一手按住。 「别看……」洛枭隐忍地朝她摇了摇头,声音喑哑,「会吓到你。」 即便他摁住她手的力道很大,朝露仍想挣脱一看,她想知道洛枭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咬牙,勐地扯去他的袖口。一大片蜿蜒起伏的疤痕露了出来,犹如层层蛇鳞一般覆在他健壮的大臂上。 触目惊心。 朝露睁大瞳仁,眼泪盈眶,指尖轻点癒合后凹凸不平的伤疤,喃喃道: 「三哥……怎么会这样?」 洛枭不愿她再触碰分毫,放下袖口,声音涩然: 「那日在歧城峡口,这样的烧伤,我全身上下有数十处,最重的那处伤,在左腿,从此不良于行……」 初时,每夜身如烈火焚烧,皮下筋骨皆碎,形若残废;稍有癒合之势,奇痒难耐,摧人心智。待终于好全之后,若有天气稍变,又变本加厉,蚀骨剜心之痛,需以汤药舒缓,不得根除。 洛枭眯紧眼,恨恨道: 「你说,这样的仇,三哥该不该报?」 「当日,三哥是为了救我才……」朝露泪如雨下。 她的三哥自小英明神武,体魄盖世无双,一人可当千万师,如今却为了她落下一身伤病。 朝露忽而抓紧他的手,抬眸望着他,道: 「我已亲手杀了洛须靡,给三哥报了仇了。」 「不是洛须靡。」 洛枭摇摇头,面色阴沉得可怕。 「那日在歧城峡口之战,我的亲卫死伤无数。乌兹王军中将士大多曾受我恩惠,有意要放我一条生路。」 「可是不知哪里来的梁军火烧山谷,我侥倖跳湖逃生,却也自此伤了一条腿,余生,都要受此病痛缠身。」 洛枭重重咳嗽几声。他没有告诉她,他还被大火烧伤了咽喉和肺腑,不能多说话,天气一寒,便会彻夜咳嗽不止。 他抑制住喉间的血气,冷冷道: 「我已成了半残之躯,所幸马上作战无碍,承蒙北匈单于不弃,庇护我,看重我,还封我为王,征战高昌。我自当结草衔环,以报知遇之恩。」 「既然大梁要插手高昌之事,我倒乐见其成,可以一战将之一网打尽。」 「你说,这一回,我该不该把梁军杀个干净?」 朝露从巨大的惊愕中缓过神来。 定是李曜。李曜有了前世记忆,知道洛枭未来是要做北匈王,之后处处与大梁作对。有此先机,他必要将洛枭除之而后快。 她原本想要引李曜入局,大梁北匈高昌三足鼎立,纵横捭阖,局势平衡,高昌便可不战而胜。可在她不知情之下,此举反倒激发了洛枭的杀意,又扩大了战局。 若是不加以制止,因她之故,死伤会更为惨重。 朝露的心沉了下来,努力定了定神,试探道: 「三哥,和梁军这笔债,我们是一定要算的,我也会三哥讨回公道。可是高昌国是无辜的,何必要将这么多人捲入战火?北匈单于想要什么,再行谈判便是,何必非要开战?」 「无辜?」洛枭冷笑一声,双手抱臂道,「哼,高昌昭氏,言而无信,不足与谋。」 「我本念在昭明对他妹妹一片情谊,以一国来降,才答应交易,以便速夺高昌。结果昭氏出尔反尔,不但不降,反倒和那国师一道烧我粮草,还暗杀我潜入城中救你的精锐。」 「那一日我派去的精锐没有将你带回,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朝露愣住。 原来昭月那夜抓住的一队北匈兵是三哥派来救她出城的,却反被当作她通敌的证据,诬陷于她。 这世间之事,真是万般的阴差阳错。 朝露仍不放弃劝说,朝洛枭道: 「后来是昭明将军放了我,我才能来找三哥的。三哥原本与高昌有交易可谈,为何不为我再试一次?」 洛枭面容森冷,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里好似燃着怨恨的火焰。 「露珠儿,我不知高昌人许诺了你什么,你为何三番五次地要来当说客。但三哥这一回高昌是势在必得。」 「之前我忌惮你在高昌王城,只探虚实,没有开战。现在你在我营中很安全,我便可全力攻城!」 朝露骇然失色。 在洛枭的豪言壮语之下,她脑海中一剎那浮现的,是那一日跟随北匈军进入破城后的交河城。 屠城后的血雨腥风,大火焚烧的尸堆,漫天赤色的烟尘有如火种,将天穹都被染作猩红。那仿佛是一道血色的诅咒,烙刻在她心头。 她难以想像,若是三方开战,将是何等更加残酷而惨烈的景象。 朝露手脚冰凉,万千念头涌入心头。她攥紧了身侧的袍角,马缰勒破的手又开始生腌般地疼。 她抬起双眸,定定望着洛枭,突然开口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5页 「三哥,我想请你止战,不是为了高昌。而是为了一个人。」 洛枭倚在烛台前,已重燃起了一株烛火。 火光幢幢中,他回身,高大瘦削的黑影挡住了一半的光线,另一半微弱的光落在女子沉定的玉面之上。 她微微扬起下颚,神情骄傲又不失端庄。 「三哥,我的心上人在高昌守城。我不能看他战死在城中。」 字字铿锵,坚定不移。 「噼啪」一声,灯花爆裂。 洛枭微微一怔,双眸恍若被飞出的火星子所烧灼。他心中顿生几分难掩的急躁,在帐中来回踱着步子,道: 「按照父王的婚约,你本来应该是要嫁给莎车国王子的……你有了别人了?」 「露珠儿的心上人究竟是何人?」 朝露犹疑几息,坦然道: 「正是高昌国师。他要为高昌守城,请三哥罢手止战。」 洛襄薄刃般的下颔绷紧,浓眉皱起,快步走过去,问道: 「那一日你以使臣身份来到我营中,我的属下说,高昌国师当众说你是他的人。后来你酒后大醉,他在你帐中待了足有半夜……」 「我竟毫无察觉,是后来有人来报,我才发觉定是你。」 他冷笑一声,厉声道: 「你来高昌不过数月,如何和一个和尚生得情意?」 朝露默不作声,不予承认,不予否认。 洛襄郑重地向她表明了心意,她没有来得及好好地回应他。 她克制了很久,她此刻不想再克制了。哪怕猜到洛枭知晓必会暴跳如雷,她都不想否认对他的感情。 「高昌国师就是西域佛子,当初是三哥亲手将我託付于他。」 朝露难抑地笑了笑,半边晦暗的烛火在她面上投下微微的光影,恬淡而静美: 「我与他朝夕相处,暗生情愫。他一直以来,都待我极好,为我筹谋良多……哪怕他不入红尘,一世为僧,我也想待在他身边,不想与他分离。」 「佛子?竟是他……」洛枭惊觉之时,劲臂下青色的血管暴起,气息急促了几分,再难自抑,勐地一拳砸向案头,道: 「是不是他见你孤苦无依,暗地里强迫于你?」 朝露摇了摇头,黑亮的眸子在烛光中漾着清光,唇角微微翘起,道: 「是我痴恋于他,我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夫妻之实。」 洛枭还未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低声重复着她的言语,低声自语道: 「肌肤之亲?夫妻之实?」 他脚步顿住,僵立在原地。 北匈民风奔放,青年男女,无论贵族平民,未成亲却私定终身的不在少数。他也常在单于庭的密林草丛,无意中见到过情难自禁的男女。 西域各地,亦是不忌礼法,男欢女爱,谓之寻常。 可一想到是那个人,自诩神佛,却做尽此等丑事,洛枭毛髮耸立,指骨扣得泛白,他咬牙道: 「他是佛子,他怎么可以?!」 朝露摇头,声色端凛,眸光清辉涌动,一字一句道: 「不,三哥。是我于他梦中强迫于他,他从不知情……我心甘情愿!」 为了救下高昌,阻止三哥动兵,她不再隐瞒,径直将每逢月圆他因她犯病,她自愿与他行欢之事说了出来。 她望着洛枭,郑重地道: 「三哥能否为了我此生幸福,放弃攻打高昌?无论北匈单于所求为何,我都可以为之交涉。」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洛枭静静听着,坐在榻上垂着头。他琥珀色的双眸像是覆了一层雾,黯淡而空茫,低声道: 「就算我今日放过高昌,放过他,他离开高昌之后仍是佛子,根本不会娶你为妻,你难道要一辈子无名无分,见不得光地和他在一起?」 朝露唇角翘起,淡淡一笑,道: 「我就是喜欢他,我们西域女子,在意什么名分,我就是想要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 洛枭先是一怔,而后怒道: 「露珠儿一生的幸福,就要这样繫于一个给不了你未来的男人身上?」 朝露却一扬头,反问道: 「三哥,我已是乌兹的王,我生命中的幸福,除了他,还有我的臣民,我的疆土,还有我唯一的亲人三哥你。为何女人一生的幸福,就一定要繫于一个男人身上?」 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风骤起,唿啸而过,也平復不了他剧烈撼动的心境。 「一派胡言!」 洛枭缓缓抬首,眸光幽暗黑沉,如浩夜无尽,映着惶惶烛火: 「早知如此,我根本不该将你託付给他。」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不惜一切将你带到北匈去。今日,我恨不能立刻杀了他!」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冷冷道: 「别以为三哥猜不到,你定是将他一队人马也伪装成了我北匈军,是也不是?我立刻派人探查,将他就地处决!」 洛枭大恨,霍然起身,正欲大步离去,却听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三哥,你敢动他,就是违抗单于军令!」 「你别忘了,昔年北匈攻占西域之时,单于曾与佛门定下约定,佛门不涉政事,而北匈任何人不得滥杀佛门弟子。你敢杀佛子,单于定不容你!」 「你!……」洛枭胸口起伏不定,心中怒浪迭起,咬紧牙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6页 「三哥,他是我今生今世唯一一个心上人。他若是战死在高昌,我也绝不独活!」 洛枭脚步顿住,缓缓回身,望着她执拗倔强的模样,心中如利刃绞过一般。 「好!好啊露珠儿!」 他忽而放声大笑,声色喑哑,如覆冰霜: 「我不过离开一年,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以死威胁你三哥?」 少时,你我相约同生共死,今日,你却要为他,与我决裂? 「当初,为了你一生幸福,我拼尽全力,送你逃出峡口,却要落得今日结局?」 夜风自帐幕的罅隙间吹入,在二人之间翻涌如潮,无止无息。 朝露凝望着一步之遥的洛枭。他高大的身姿消瘦不少,一身密不透风的玄衣覆满皮下嶙峋骨节和狰狞伤疤。 对三哥两世以来的愧意,对洛襄无法宣洩的情愫,对战火中高昌万民的怜惜,在一瞬间同时迸发而出。 「三哥……」朝露心中翻江倒海,说不出话,只觉喉间一股腥甜再难自抑。 猝不及防之间,她「唔」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露珠儿!」洛枭听到声响,勐然转身,大惊失色地扶住了她。 「三哥,对不起……」朝露咽下一口血,抹去唇角溢出的血痕,轻轻握住他慌乱的手,哽咽道: 「其实当时,我回去峡口找你了,那里尸山血海,我没能找到你,每夜都会做噩梦……」 洛枭心下一颤,微微俯下身,扶住她纤瘦的肩头。 「别怕,三哥回来了。」他的声音温和下来,「有三哥在,没有人再敢动你一根毫毛。」 朝露本不想哭,可看到洛枭伸手时腕上露出的烧痕,眼眶微微发涩。 「你四处征战那么多年,流了太多血,死了太多人了,露珠儿心里难受……不想,再看三哥打仗了……」 洛枭见她眼尾渐变湿红,一下子愈发手足无措起来,低声道: 「露珠儿别担心,待三哥攻下了高昌,便和你回乌兹去,从此就不打仗了。」 「为何一定要攻下高昌?」朝露抬头看他,眼角挂着泪珠,双眸朦胧。 「北匈单于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可世上哪有无端的恩情……」洛枭目露忧色,面容凝重了几分,口中仍是轻描淡写,「我需得帮他夺下高昌,才有自由身。」 洛枭望向她明亮的眼眸,终是笑了一笑,道: 「到时候,我和露珠儿回到乌兹,就像从前那样,夏天纵马放鹰,秋天纵犬打猎。可好?」 朝露一怔,心中想起和洛襄一道游歷西域的约定,挽着他小臂的手松了松,过了片刻才点点头道: 「三哥说什么都好。」 洛枭沉默,望着她发白的唇色,心中难安,命人请了军医来为她治病。 军医大多乃族中巫医,看不出她有什么毛病,口中咒语,念念有词,一併烧了几张符纸,搞得帐中乌烟瘴气,火星子乱飞。 朝露实在累极了,心中忧心高昌战事,很快便又沉沉睡去。 洛枭独自守在她的榻前,面上阴沉得像是要落雨。他凝望她的睡靥,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掌中那块鸽血石。 光线在指间折射,黑沉沉的眸映着烛火,明昧不定。 露珠儿,说到和三哥像从前那样,你犹豫了。 一别经年,为何犹豫? *** 一连数日,洛朝露在帐中休憩。 自那一回吐了血后,这几日来她在营中浑身无甚力气,往往一睡就是一天,醒来便也是昏昏沉沉。 洛枭整日在舆图前排兵布阵,寡言少语,整个人透着一股秋风落叶般的肃杀之气。 他厉兵秣马,铁了心要攻下高昌,无论她如何劝说,都无济于事。他也不再斥责她,只独自背过身勐咳不止。 如此下来,她怕他被自己气坏身子,也不敢再说一句退兵的话。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几声刻意压低的啜泣声。 朝露睁开眼,望向榻前,她帐中新来的侍女垂头在哭泣。 此二人是洛枭叫人从流民中找来两名女子照顾她起居。 「怎么回事?」她问道。 「求姑娘,救救我们的父兄……」二人跪地,朝她不停地叩头。 辕门外时不时传来呜咽的哭声,如同丝线扯动她的耳畔。 洛朝露心中一动,从榻上敛衣起身,走出帐子。 帐外,已是金乌西坠,落日熔金。氤氲的暮风中,瀰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天际处,晚霞留有一片朱赤,渐被暗色吞噬,残红照落大地,连绵的军帐似是被茫茫血雾笼罩。 洛朝露穿过这片血雾,看到辕门外横七竖八跪倒了一片。 都是战乱中的流民。 自北匈出兵高昌以来,各处皆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北匈骑兵以迅勐神速着称,只因一路轻骑南下高昌,根本不携辎重。一路攻城掠地抢夺周边城镇的余粮充作补给,以战养战。 适逢夏旱,大多粮仓枯竭。加之高昌骑兵在洛襄的计谋下暗地里坚壁清野,余粮一部分被逃难的流民带走,余下无人的粮仓径直烧毁,不留一分给敌军。 北匈军已近缺粮关口。 攻伐高昌王城的重要时机,军中不可断粮,每日便有派出去的游骑扫荡流民,不肯交粮的会被就地坑杀。 每每有人想要四散而逃,被立于瞭望台的弓箭手发现,即刻引弓瞄准,一箭射中,跌倒在地,再也迈不开步子,一动不动,声息全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7页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又一声震天的哭喊。 一白髮老汉伛偻着身,拱手跪在她身前,哽咽道: 「我们一村数百人,夏收不够,就给我们留点余粮吧。我年纪大了没事,村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儿会饿死的啊……」 甲兵不耐地将人踹翻,嗤声道: 「不肯说,按规矩,便全部坑杀。」 坑杀并非以坑活埋,而是将尸首堆积成山,以震慑人心,令不服从者望而生畏,自愿臣服。 在北匈营地的数日来,洛朝露已经见识到北匈统治西域的手段。以武力强压,稍有不从者,便是尸横遍野。 此刻目睹这一次惨景,她神思有几分恍惚。 想到她初入高昌在交河城驿站过夜之时,上一刻还为她打了热水的热心大娘,下一刻就倒在血泊之中。 想到后来看到交河城被北匈军屠城时,那双紧捻佛珠时指骨泛白的手,面朝沖天火光时沉默寂寥的挺拔背影。 想到他为了熔佛造箭不顾千夫所指,那句甘愿永堕地狱的誓言。 想到浮屠塔里,佛经文上,那一行「吾心之所善兮,虽百死尤未悔」力透纸背的苍劲笔法。 还有守城的无数个日夜,在高昌城楼上,他火光中沉定又坚毅的面容。 没由来地,她就是想到了洛襄。她控制不住地想念他。 如果是他在这里,他会怎么做来救人? 朝露疾步走过去,指着那些流民,问道: 「留下活口。我要与右贤王商议攻城之计,需得用上这些流民。」 甲兵认出她是右贤王的妹妹,恭敬地屈身行礼,见她神容坚决,不容拒绝,只得应下。 洛朝露步入中军帐时,洛枭正在与几名千骑长商议计划。 眼见她进来,洛枭屏退了众人,收起了勾画得密密麻麻的舆图。他兇狠阴沉的面上柔和几分,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他走向她,浓眉不由一蹙: 「休息了这几日,气色怎么还是那么差?」 朝露走到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垂下头,低低道: 「外面你的人在坑杀流民,怪吓人的……」 「吵到你了?我让他们滚远点。」洛枭摸摸她的头,想要召来亲卫下令。 朝露仰起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流民无辜,为何不能放了他们呢?」 洛枭皱眉道: 「攻城当口,粮草必要充足,否则军心不稳。这些人胆敢藏匿存粮,若是这么轻易地放了,开了口子,以后谁还将军队征粮当一回事?」 「不愿上贡,不肯臣服,便杀无赦,单于统治西域,定下的规矩,歷来如此。」 她低垂着头,眨了眨眼,手指在他箭袖上画着圈。 她知道,若非有用,洛枭不会随意留下那波流民的性命。 朝露抬首望着他,正色道: 「三哥,我有一计,助你快速攻城,只不过要用到这些流民。」 洛枭抬眸。 他听着她绘声绘色地讲起她的计谋,如何驱流民围在城墙处,然后将大部队掩在后方,等城门一开,前锋骑兵便可沖入城中。城门一破,占得了先机,接下来的进攻便会容易许多。 她明眸熠熠,烛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晕出柔美却不失英气的光华。 听着听着,洛枭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从前在乌兹的时候,她从不会说这些。 那时,她就是一个骄纵任性的小姑娘,一堆王庭的贵族男子跟在她身后,今日去草原纵马,明日到山林野游。天高地广,无忧无虑,像这种杀伐谋略之事,根本不入她的眼。 自此次重逢以来,她会时而跟他描述,她亲手做的乌兹灌溉的井渠,还有春播夏收的时间,甚至还有汉地茶叶的品种,买卖的商机。 今日又讲起了诱敌之术,头头是道。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她变了很多。 他自小护着的露珠儿,不是畏首畏尾,而是长大了。 待她说完,洛枭凝视着她,道: 「这些手段,都是那和尚教你的?」 朝露没想到他又提起洛襄。她瞥了一眼,看不出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是否有杀机隐伏。 她不动声色,晃了晃他的小臂,巴巴地仰起脸,笑道: 「这些手段,我也是想三哥早些收兵,一道回到乌兹去。」 闻言,洛枭低头一笑,没有再质疑,微微颔首,答应了她所谓的计谋。 他心底自是知道,她不过是想留下那些人的命罢了。 她的愿望,他从来没有不满足的。从前如是,当下亦如是。 朝露回到自己帐中,对那两名照顾她的流民女子,道: 「你们的父兄性命已无忧。」 两人喜极而泣,正要屈身再跪叩谢,被她扶起。朝露朝她们盈盈一拜,低声道: 「我有一事相求,还请二位相助。」 她的信送不出去,她不能留在北匈军中被束手束脚。 她必要亲自回到高昌去,平息这场战火。 他还在高昌等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洛枭:白菜被猪拱了我哭死 洛襄:她是我的嗯。 因为露露子身世问题,洛枭和她其实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目前就是兄长对妹妹的怜惜,没有其他!之后有没有其他,你们觉得呢?要不要有些其他的什么?……本章评论区投票吧哈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8页 第79章 苍穹黑如翻墨,无星无月。 离高昌王城十余里的破败小镇,夜风在坍塌的土墙间唿啸而过。 洛襄与护送他的人马藉此城镇掩护,停留一刻。 队伍中,不仅有大梁和高昌骑兵,还有洛枭当年离去前留给朝露的亲卫。数日来,一行人依照她的计谋,伪装成北匈骑兵回高昌,一路上即便偶遇北匈军,亦能成功脱险。 此刻,终于接近高昌王城,人和马匹皆已近精疲力竭,尤其是战马,再不休憩便会倒下。 为防北匈突袭,高昌王城将四面而来的流民拒之门外。此处城镇中,到处都是饥寒交迫的流民。 一个个衣衫褴褛,形容不堪,零星又成片地瘫倒在土墙之间,半阖着双眸,望眼欲穿地向着高昌王城的方向,回忆战前有家可归,有地可耕,有粥可温的念想。 生逢乱世,风雨飘摇,人命如草芥,风一吹就散了。 洛襄收回目光,开始查看大股处的伤口。包扎后血已止住,只是在一路在马上烈动,伤口并未好全,时有撕裂。 他的目光不由从股侧游移至腰侧,那一枚小小的绳结之上。 他抿了抿干涸的唇,闭上眼,回味。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唇角已噙着一丝笑意。 死寂之中,轻微的弦鸣声遽然响起。 一支利箭撕裂了夜空,赫然刺中了一面土墙。墙面登时土崩瓦解,底下的流民四散而逃,来不及走的,被掩埋在沙土之下,再无声息。 是有一队北匈军追来了。 风沙中,洛襄遥遥望见为首的北匈千骑长下马,抓住几个流民盘问,流民答慢了,就被一刀割喉。 他分明听到,那人在问,是否看到一队北匈骑兵路过。 北匈人不知为何识破了他们的伪装,是特地来捉他们这一队人马的。 洛襄瞬时冷静下来,收好绳结,以唿哨声召集众人上马离去。 一名梁兵迟疑道: 「我们躲在这一群近千人的流民中,他们发现不了我们,暂时安全。一旦骑马逃离,必会被他们察觉追杀。」 于兵家而言,拿这么多流民当挡箭牌,或许能躲过一劫。 洛襄望着一具具倒地的流民尸首,浓稠的血水混在黄沙中,湮灭了踪迹。他摇摇头,翻身上马,道: 「何必牵连无辜。」 众人应是,纷纷悄无声息地上马。疾驰中,很快身后便传来了马蹄声,北匈兵穷追不捨。 一支又一支的流矢从身后飞来,自身旁两侧穿梭而过。 洛襄负伤在身,行进已十分吃力。 北匈人的马头已在他们的队尾,不断逼近,已能看到身后扬起的刀锋,寒光凛凛,催人性命。 漆黑的云层压了下来。浓墨般的夜雾如潮如水,飘飘荡荡。 「嗖——」 一支飞矢迎面而来,分毫不差地掠过他们这队人马,正中队尾那名北匈兵的额头。 那人躲闪不及,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闷哼一声,应声坠落马下,中箭栽倒在地。 奋力追逐猎物的北匈兵措手不及,勒马不前,却又盘桓不退,死死盯着前面的茫茫大雾。 眼前出现了一团绵延数里的暗影,像是勐兽蛰伏于黑夜。影影绰绰之间,声势犹如千军万马。 黑影之中,不见弓箭手,却闻弓弦绷紧,箭矢破空的烈烈声,又见密集的箭雨,破雾而来。 看不清有多少人,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点,以及一面又一面迎风招展的旌旗。 追击的北匈骑兵心惊胆寒,来不及勒马避退,已进入对面的射程之内。一时间,箭矢所落之处,人仰马翻。 没人能想到这支伪装的队伍竟然还有援兵。 暗夜之中,根本无法分辨前面的军队究竟有多少兵力,若是四面八方包围起来,纵使追上了猎物,他们这一行追兵都成了瓮中之鳖,也难逃一死。 北匈骑兵纷纷调转马头,马蹄在沙土上勐踏回拨,掀起扬尘阵阵。 漫天的飞矢如同云散雨收,渐渐慢了下来。 洛襄听到身后追逐的马蹄声渐渐消散,再抬头,他一眼望见前方军队的摆阵。 是梁军。 不是什么大军,只是一支百人骑兵,身背旌旗,来回穿梭。浓雾底下,沙尘之中,恍若有千军万马从天而降。 是障眼法。好一招草木皆兵。 绝处逢生。他身侧的大梁骑兵抬首望去,面露喜色。 只见高坡上立着一队人马。最前一身明光甲的男人傲视睥睨,身旁簇拥着精兵亲卫。 众人一见到那人,纷纷翻身下马,卸去北匈人的盔甲,大步上前,向那男子屈膝半跪行礼,齐声高唿道: 「殿下!」 李曜高坐马上,神容冷淡,英武的轮廓为夜色所掩,只见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他扫了一圈跪在前面的人,忽而凛声问道: 「她人呢?」 众人逃逸中蓬头垢面,狼狈不堪,此时抹一把冷汗,面面相觑,纷纷跪伏叩地。 虽不见主子怒容,但已被他声色中的怒意压得不敢抬首。 头顶的旌旗猎猎作响,死一般的沉默中,李曜瞥了一眼他们身上北匈兵的铠甲,耐着性子,道: 「不是来报说,你们和她一道伪装成了北匈兵出了高昌城。」 「我问,她人呢?!」 为首的梁兵抖如筛糠,额头紧贴沙地,颤声回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9页 「朝露姑娘她,她独身一人,去了北匈军营!」 李曜目色一暗,淡声道: 「废物。」 洛襄望着他熟悉的面容,心下微微一沉。 他与她重逢之时,她带来的人除了零星几个高昌人,其余都是大梁的骑兵。 这些人现在都在跟这位大梁皇子直接汇报。 他没想到,一直跟在她身边,后来护送他的大梁骑兵皆是皇子亲卫。 而大梁皇子没有在营地排兵布阵,竟会亲自带兵来寻她,因此才救下了他们这队被北匈追杀的人马。 他心底早就隐隐有所感,预料到眼前的皇子和她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洛襄不由抬眸,直视起马上的男人,目色沉静如海,汹涌如海。 李曜敏锐地注意到他投来的凛冽目光,回首看了一眼洛襄。 两人无声的注视中,如风起云涌,如雷霆万钧。 李曜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纵马领兵离去。他身后一名亲随下马,向洛襄走来,抱拳道: 「这位便是高昌国师了,还请随我们殿下入营商议军事。」 洛襄颔首应允,甲冑下的手指扣起,紧握成拳。 …… 大梁营地,中军帐里,灯火通明。 洛襄抬臂掀帘,铠甲相碰,锃锃作鸣。 听到他的脚步声,李曜从舆图前抬头,屏退了守在帐中的亲卫。 「下去吧。」 亲卫面露警惕,看一眼面前佩刀的洛襄,却又不敢不从,领命退下。 帐中只剩下两人相对而立,洛襄看到男人覆手在背,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转向他问道: 「你就是那位送信予我,向大梁求援的高昌国师?」 「是。」 李曜点点头,望向帐外伶仃几个高昌骑兵,道: 「看来昭明已死,你也瞒不了多久,高昌国必要大乱。届时军心不振,唯有靠握大梁扶植。」 「我愿意出兵,解高昌之围。不过,」李曜顿了顿,转身看着他,道,「我尚有一个疑问。还请国师为我解惑。」 洛襄垂眸: 「殿下但说无妨。」 李曜幽深的眸光定在他平淡无波的面上,问道: 「国师认识洛朝露?她向我要兵,是出城来救你的?」 今日,他一看到自己的亲卫在此人身边,就想起那一日,她自投罗网,冒着箭雨,不顾性命地来奔向他的军队来见他,求他救高昌。 即便她浑身被大雨浇透,臂上被箭矢擦破血肉,她还在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地与他谈判。 即便被他识破了前世的身份,有那么一瞬的恐慌,却也毫不松懈地与他周旋对峙,甚至不惜抛出与他重归于好的饵,直到他最后愿意出兵。 与其说是她是在求他,不如说,他是被她诱骗上了当。 而她所作所为,竟是为了救这么一个人。 他不敢置信。 李曜沉了沉气,冷冷道: 「我所知的洛朝露,绝不会如此帮你这个陌生人。你究竟是何人?」 帐中烛火摇曳不定,细碎的光点投影在帐布上,时明时灭,随风涌起。 洛襄缓缓上前,抬臂将面上的黑疤揭下,他的面容毫无遮掩地落入眼前人的眸中。 眼前的男人分明怔了一下,幽深的目光剎那间闪过一道狠戾之色。 「果真是你。」心中的猜测应证,李曜咬着牙,一字一字吐出来。 洛襄面色沉稳,从容不迫,道: 「殿下既早已察觉,何必要试探我?」 李曜死死盯着他的脸,许久才从怔忪中回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指蜷起,轻扣案头。 他忽然玩味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他在帐中踱步,幽幽转至榻前,一撩衣袍,坐了下来。 「那一夜,她一从高昌王城逃出来,就来到我这座中军帐里,就躺在我这方矮榻上。」 他的手掌轻轻一拍榻上的皮毛毯,眯起了眼: 「你说,我怎会无缘无故地帮她救你。」 话音未落,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一柄明晃晃的白刀已骤然抵在李曜的咽喉间,紧贴着他跳动的脉搏。 洛襄直直望着他,声色渐变冰冷: 「你的条件。」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近乎冷漠,仿佛是暴雨欲来前的那种空寂之感。 利刃在喉,李曜眸底促狭了一瞬。 从小在大梁皇宫长大,从未有人敢如此拿刀直指着他。 前世,李曜无数次见过他杀人的样子,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当时他方登基不久,皇位不稳,要剷除的异己叛臣太多。这个辅佐他的男人杀伐果决,时常袍角犹带溅血,就来勤政殿与他商议国事。 他杀人的样子一向就如此刻这般自然平和,就像默声诵念一段佛经。 刀刃上还有未尽的血迹,凉意一丝丝渗入颈肤。 若说没有一丝惧怕是假的。李曜心知肚明,他下得了手杀他。 可李曜偏生想要刺激他。看他卸下虚伪的佛身,露出真实的贪嗔。他要他同自己一样,深陷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疯魔之中。 任是无情无欲的佛子,也不能例外。 于是,李曜便轻笑一声,悠然道: 「没有条件。我从来不喜欢勉强别人,尤其是女人。」 「是她自愿来寻我的。你们佛家不是讲轮迴吗?她前世就是我的女人,这一世也不会例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0页 「她之前悔婚,不过耍耍小性子,现在想明白了回到我身边,做夫君的,自然愿意帮她一把。」 李曜面露笃定之色,眺望一望无际的军帐,眯起了眼: 「她会随我回大梁,与我并肩,享万人朝贺。这是我和她早就註定的命。」 洛襄垂下眸光,没有说话,却缓缓收了刀: 「她不会和你去大梁。」 李曜皱眉,喝道: 「你说什么?」 洛襄面无表情,平静地说道: 「你逐鹿西域,所求不过是大梁那个九五至尊之位。她生在西域,长在西域,不会愿意跟你去大梁。」 「而且,她的命,也从来不由你来定。你,控制不了她。」 李曜一怔,摸了摸空出来的脖颈,哼笑一声道: 「你怎知她不会?」 「你不过让她区区当了一乌兹小国的王,而我,有朝一日可以让她当皇后,母仪天下,天底下最尊贵的地位,试问哪个女人不想要?」 李曜起身,与洛襄正面对立,相隔一步,望着目光空茫的他,冷声嘲讽道: 「你呢?你乃佛门弟子,连光明正大与她在一起都不行,凭何与我相争?她只要是和你在一道,只会承受无端的骂名。」 洛襄抬起头,神容平淡,沉默不语。 见他沉默,李曜眸光一凛,看向他: 「为何不说话?」 洛襄道: 「入城后,我自请逐出佛门。」 李曜原本笃定的面容渐渐变了色,眉头紧皱,突然问道: 「难道,你竟要为她还俗?」 洛襄身长玉立,大风盈满了他的衣袍。 他听出了李曜的言下之意,声色平静无波: 「你错了。我不是为了她而还俗。」 他望了一眼手中带血的刀,自嘲般笑了笑,道: 「走出佛塔,看遍众生。方知,佛法渡不尽众生。作为佛子,无能为力。」 李曜轻哼一声,面露讽意,冷冷道: 「所谓救苦救难,不过是你肆意放纵,冠冕堂皇的藉口罢了。你敢说,你不是沉溺女色,不是想为了和她光明正大在一道?」 洛襄摇头,嘴角漾起一丝轻浅的笑意,是苦涩,亦是释怀: 「我从未想过。」 世道不容,戒律相悖。 生了爱欲,已是罪孽。 他不想因他的身份令她多受一分蔑视,再被唤一声妖女。 是他动了心,动了欲,这一切,与她无由,她不该因他的举心动念而背负骂名。他已将她送回了她三哥身边,她会很安全。 「我不愿让佛门蒙羞,亦不愿让她受屈。所以,我不会与她再有纠葛。但……」 他想起那一夜,他困守北匈军的包围中,死生之际,她朝他奔来的身影。他目中清光涌动,始终端肃的神容中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道: 「但是,我确实心慕于她。」 「我虽已入无间,但我相信,她会一世圆满,终得自在。」 李曜微微一怔,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叩在案上连案牍都在微微晃动。 洛襄看了他一眼,最后淡淡道: 「情之一字,并非交易,无需条件,不计得失,不论毁誉。」 「更何况,我与她之事,全看因果,不由佛门,更不由你。」 李曜从愕然中回过身来,蓦然抬眸,只见男人正大步离开。 他一咬牙,低声朝他道: 「我劝你出了这个帐子,继续戴上你这块黑疤。慈悲为怀的佛子成了杀人如麻的国师,你在天下人面前,可还有退路?」 男人脚步一顿,没有回身,只道一句: 「大梁出兵相助高昌一事,西域诸国人尽皆知,大梁也已无退路。还请殿下切莫食言,落人口实。」 语罢,依旧掀开帐帘,走出帐子。 被他反将一军,李曜久握成拳的手一下砸在案上,军报散落一地。 …… 夜深了。帐中的烛泪一滴一滴落下,慢慢在烛台凝成了泪冢。 李曜倚在案前,无心再翻看军情奏报。 前世见到国师空劫之时,他已是面带黑疤的模样,他从未见过他的真容。 这一世,在乌兹王庭第一回 遇见,他躲在假山中,没有认出他的面。 歧城峡口和乌兹大婚对峙,夜色太深,相距太远,同样不辨容色。 这一回,灯火明亮,近在咫尺,他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张和他极为相似的脸。 只不过更为清冷,更为出尘,恍若天下万物,皆是他眼中烟云。 李曜不由想起前世,她死前故意捻着他的衣襟,引他俯下身听她那句遗言。 此时,那句锥心刺骨的话不断迴响在他的耳际: 「陛下以为,臣妾爱你至深?错了。我恋慕陛下,不过因为你这张脸,像极了臣妾最爱的男人罢了。」 每每忆及,像是一枚锋利的锥子,一下一下刺穿他的心。 起初以为不过是一句气话,直到今日见到了佛子真容,一切豁然开朗。 两世以来,原来都是他。 李曜的眸色与帐中烛火一道,渐渐沉了下去。 风涌一阵,帘门捲起。亲卫进入帐中,撤下案前的残烛,重新燃起一盏簇新的烛火。 「殿下,她确实去了北匈营地,守卫森严,我们的人探不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1页 「殿下既然忌惮这个和尚,何不将趁他在城外就除之后快,待入了高昌王城,便不好动手了……」 李曜皱了皱眉。烛火下,英挺的眉弓微微耸动,面容被阴影笼罩,黑沉沉一片。 「杀了他?」他轻嗤一声,挑眉笑道,「杀了他,然后好让她恨我一辈子?」 前世,他不过追杀她的三哥,她便连寝殿的门都不让他踏进,拒绝承宠,拒绝相见。 而她为了这个佛子,连命都可以不要。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若是他真杀了这个她爱慕了两世的男人,怕是从此就永远失去了她。 李曜挑灯看剑,漫不经心地用剑尖挑动着烛火,来回把玩。 小簇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眸底,微弱地跳动。 「我就要让他成为佛子,让他和她都爱而不得,要他与她永无可能。」 「唯有如此,她才会死心塌地跟着我。」 烛火微茫。被刀锋一捻,暗了下去,倏然湮灭。 *** 接下来几日,梁军如约入局。北匈骑兵来去无踪,在高昌王城四面盘桓,只做佯攻,且战且退,不欲与梁军正面冲突,似是有所预谋。 李曜与诸将在中军帐沙盘点兵,帐外传来小兵通禀。 得到允准后,小兵进入帐内,递上一份绢帛,道: 「高昌来使,国师于安置城外流民入城,请殿下率兵护卫城门,以防北匈军突袭。」 李曜目光落在沙盘上,头也不抬,只皱了皱眉道: 「救那些流民有何用?」 「流民毫无战力,与此战毫无裨益。我何必要浪费兵力在废物身上。」 小兵得令,应声告退。 李曜的回覆很快送入高昌王城中。 「我们殿下有令,请高昌军不可开城门放入流民。北匈军就在城外十里处徘徊,一旦开了城门,流民堵住城门,先锋骑兵就会沖入城中。」 传信的小兵将口谕传达至高昌王宫内,抬首看了一眼高昌王军簇拥在中间的一人。 那人身如玉山,容色冷峻,满面的黑疤令他心下一惊,禀告的声线都不由颤了颤: 「殿、殿下请国师顾全大局,勿,勿要因小失大……」 他传完口谕,擦把汗,默默退了下去。 洛襄静静听完,清俊的面容难掩赶回高昌王城,连夜指挥守城的倦色。他眉头微蹙,望向远处城楼的方向。 鼓声大作,硝烟四起。 「国师!」 一名甲兵奔来,朝他拱手,禀道: 「城门外又有一批的流民围上来,堵塞在城墙处,不断聚集,越来越密。」 若以兵法谋略定之,梁人此言不差。 城门乃是守城之关键。如果此时开了城门,流民纷涌而入,北匈军若是趁此机会进攻,城门必将失守,关口一开,接下来整座王城便难以为继,前功尽弃。 这些流民,没准就是北匈军诱使高昌大开城门的诡计。 洛襄负手而立,一言不发。 他想起回王城前在城墙外看到的景象。 潮水般的流民一波接着一波纷涌而至,老弱妇孺,男女老少,皆是衣衫褴褛,风尘僕僕,面黄肌瘦,隐隐可闻几声婴孩啼哭。 并非军队伪装,是真的流民,是无辜百姓,是战火下的牺牲品。 一旦十里外的北匈骑兵袭来,这些流民就会在铁蹄之下被碾作齑粉,血流成河。 梁军已打算作壁上观,不会相帮。难道真的要所谓「顾全大局」,任由这些无辜之人死在城下? 洛襄沉心定气,他的目光转向城内林立的佛塔。 遥遥望见一大片佛门信徒在高昌大寺前伏地叩拜,祈求神佛显灵,战乱平息。无休无止的诵经梵唱,在烽火中瀰漫开去,凄迷如烟。 他悠远的目光最后落在身边那座浮屠塔上。塔顶高耸入云,直达天际,而诸天神佛却从未回应世人的祈祷。 「国师!北匈骑兵已在五里外,逼近城门!」 耳边,已经隐隐可以听到北匈骑兵的马蹄声,那些可以看到那新淬了火的铁蹄喷着热焰,有如地狱之火,即将焚烧一切。 洛襄从远处收回目光。 已来不及掩人耳目了。 西域之中,唯有一人,只身可抵千军万马。 他就是唯一那一人。 正如那日李曜所说,他在天下人面前,何曾有过退路? 大厦将倾之时,他从来没有退路。 洛襄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中明光如电。他令道: 「开城门。」 「可是北匈……」周围的高昌王军大惊失色。 洛襄不语,只淡淡瞥过去。 一眼震慑,竟无人再敢言一句。 洛襄再未迟疑,朝浮屠塔大步走去。 白玉阶前,守塔的武僧看到擅入的他,警惕地提起戒刀棍棒,转瞬间一个个却睁大了双眼,呆立不动。 一阵切切嘈嘈的声响,他们放下手中的刀棒,本是直立的身形如浪潮低伏下来,跪倒在地叩拜。 只因,洛襄掠过他们之时,修长如玉的手指覆在面上,已缓缓撕开了巨大的黑疤。 朗朗日光所照,霜雪的面容,清湛的目色,一股凛然之气如苍穹浩云一般笼下。 黑疤轻轻飘落在地。无法示人的杀戮和守护一道暴露在白日青天之下。 在众人惊涛骇浪般的目光中,洛襄平静地步入浮屠塔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2页 佛像旁,香案前,沉寂已久的玉白袈裟落满灰尘,衣摆随风微微拂动。 洛襄一把扯下袈裟,扬手一挥,轻尘飞扬,消散得无影无踪。 玉白袈裟舒捲开去,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如同一片浩荡落雪,缓缓落在他尚带伤血的肩头,覆住他英气勃发的身姿。 昔日,地藏王菩萨甘愿堕入无间,镇守地狱,曾发宏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初时,他为救高昌,托生地狱恶鬼,成为国师;今日,为渡苍生,又披白净袈裟,再做佛子。 佛子国师,一体双魂,一个有多纯澈圣洁,一个就有多阴诡嗜杀。若是终年黑暗里的灵魂展于日光之下,势必要承受顶天灭地的后果。 此时此刻,洛襄没有去想那些后果。 他穿上袈裟,手持佛珠,从容地自浮屠塔中走出,纵身上马。 他的身后,所有人浑身僵直,全部怔在了原地。 领兵杀伐的国师,竟然就是浮屠塔内修行的佛子! 天际处,雷声轰鸣,霹雳而下,惊天动地。 浓云翻卷,暴雨将至。 高昌王军最先从大骇中回过神来,紧随他而去。大批绛袍武僧面面相觑,随之跟上。 城门口的沿街两侧,立满了佛门信众。眼见佛子突然出现,街旁人流如山峦起伏,跪倒在地朝他行礼。 自浮屠塔至城门口,绵延一路,乌泱泱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 今日有多少崇敬虔诚,来日便会有多少嫌恶厌憎。 洛襄没有停留,将浮屠塔和万千信众抛在身后,一骑绝尘,往城门去。 …… 城楼脚下,一名怀抱婴孩的大婶仰望高阔的城楼,忧心忡忡,嘆息道: 「唉,若是再不开门,北匈军可要追来了。」 「北匈人本就是要借我们攻城,我们就是炮灰啊。」 「是啊,北匈人这一来放箭,大傢伙一口饭没吃上,都要死在这里了。」 一片哀嘆声此起彼伏。 饿了数日的垂髫小儿和襁褓中的婴孩大哭不止。有耄耋老人弓着背,干脆倚在城墙上等死,满脸绝望。 「不会的。你们不会死在这里的。」 一道娇俏清泠的声音响起。 流民群中,身旁一名粗布裹发,头戴面纱的女子劝慰众人。她的面色有几分苍白,露出的一双明眸动人心魄,见之难忘。 旁人纷纷侧目,她轻轻一笑,眼尾微微翘起,胸有成竹地说道: 「他一定会想办法放我们进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李曜:比白月光更可怕的是死去的白月光。这个道理我懂嗯! 朝露:我又回来啦! 洛襄不仅仅是为了朝露还俗的,他不想坐在神坛上,他想要躬亲入局,与他的众生在一道。格局打开~ 第80章 北匈军攻城这一日,天空阴黑如万里泼墨。 趁着洛枭在阵前点兵,朝露换了一身粗布麻衣,以破烂的裹巾覆面,等人不备顺利地利用侍女离开帐子,躲在流民的人潮之中,被北匈军驱赶着,往高昌王城去。 城门迟迟不开,她柔声劝慰濒临崩溃的民众。 她心中万分笃信,洛襄不会见死不救。 「滴答滴答——」 细密的雨珠落下,转瞬成了瓢泼大雨。 雨声越来越大,几乎铺天盖地,加剧了躁动与不安。 直到有人发觉,那不仅仅是雨声。 听到背后暴烈的马蹄声之时,王城脚下的数百流民仓皇回头。 北匈骑兵团巨大的黑影已在天际处腾空显现,如同瀰漫的雾气一般庞然逼近,仿佛无处不在。 震天撼地的马蹄声伴随着箭矢的破空声,夹杂在嘈杂的雨声中,越来越明晰。 人群中骤然起了骚动。 慌不择路,乱作一团。若从城楼上看,黑压压的人群像是一头庞大的困兽,在狭隘且坚硬的城门口乱撞,企图求生。 一束天光自女墙的雉堞照下,朦胧中恍若暗夜里唯一的一线生机。年老无力的须臾间就被踩踏在地上,年轻力壮的试图踩着众人的躯体攀上城墙。 所有人似是看到了唯一的生路,纷纷以身下之人为踏脚石,前仆后继。求生的本能令人失去了心智,以他人的尸骸为梯,这一处城墙角成了弱肉强食的丛林。 朝露刚扶起身侧怀抱婴孩的大婶,转瞬又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到在地。 暴雨如注,将沙地泡成一滩滩泥潭。朝露肩头胸脯浸在泥泞里,艰难地扬起头,连唿吸都要凝滞。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她气力尽失。惶惶人流奔踏而过,渐起的泥水像是无边的绝望,要将她淹没。 她闭上了眼。 「嘎——」 一声洪大且沉滞的声响鼓破耳膜,拖长的尾音恍若天地初开的鸿蒙钟声,四野八荒尽数负载其中。 雨水接连不断打在朝露微阖的眼皮上,羽睫沾湿,一片模煳。 厚重的城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轧轧作响。 一道光自狭小的门缝里照出来,随着缝隙越来越大,大片大片的光芒落在她身上。 大开的城门之中,涌出一道道绛红色的身影,连绵不绝,化作赤色的潮水,将慌乱的流民包围其中。 一双双劲臂将跌倒在地的老幼妇孺扶起,以人墙隔开,井然有序地把伤者率先送入城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3页 洛朝露浑身湿透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泥泞不堪,髮丝结块缠绕,面上覆满黑漆漆的污渍。 她看到身旁扶着她起来的绛袍武僧,心头狂跳不止。 朝露放眼望去,看到城门的一片赤红之中,一道曜目的白光微微闪动。 一袭玉白袈裟,皎如云月,净若莲华。 那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逆着人流,穿过纷涌的流民,在一片赤潮之中,朝城门最外头疾步而去。 时间忘了流动。一切都静止了。 只有他宽大的袍角随风扬起,如风捲云舒。 周遭的雨声,啼哭声,箭矢声,一切声响仿佛都随着他袈裟的拂动而散去。 茫茫天地,只有她一人烈动的喘息。 北匈先锋骑兵的马蹄声扬起的泥尘近在面前,箭矢一刻不停,疾风骤雨一般落下。 朝露心头揪紧,停下了入城的脚步,向他的方向眺望。 佛子被重重武僧的簇拥在前,身长玉立。雨帘之中,她只能望见一道朦胧的侧影。 面容平和,目色沉静。庄严威武,圣洁高贵。纵然面前有千军万马,亦可一人当之,凛然若神。 虽千万人,吾往矣。 正是她初见他时的模样。 时隔两世,一如初见。 朝露热泪盈眶。 这一刻,看他渡尽众生,好似就是她重生归来的意义。 散在最末尾的流民也被摆阵开来的武僧护在身后,人群一面依次序入城,一面频频回首相望,爆发出喜极而泣的欢唿。 大雨洗去了荒原中升腾的尘烟。日光破开浓墨云层,照亮无尽天地。 纵马行至跟前的北匈骑兵没想到,会在此时与佛门弟子狭路相逢。众人慑于佛子迫人的威压,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一时停住了马蹄。 引弓拉弦的声响也慢慢停了下来。 为首的千骑长认出了眼前挡路的男人,抹一把鬍鬚的雨水,恨恨道: 「我奉劝佛子,少管闲事。请你的人即刻让开。」 若再不趁机进攻,等这一波流民全部进入城门,攻城的计划便功亏一篑了。 他「哗啦」一声抽出了腰际的长刀。手下见状,亦纷纷拔刀相向。 一片寒光凛凛中,洛襄一动不动,从容淡漠,视杀气腾腾的北匈兵如无物。 他虽不发一言,但沉默之中,光是站在那里,玉白的身姿凛冽似霜雪,隐伏一股凌厉之气,令人不敢逼视。 千骑长咬了咬牙,不敢轻举妄动。他的目光掠过身前排开的武僧,焦心地望见流民正散入城门之中。他左右为难,即刻唤来一名手下,疾驰请示身后大军中坐镇的右贤王。 听到千骑长的禀告,洛枭遥望止步不前的先锋,眸色一暗。 「大王,单于有令……」身后的亲卫小声提醒。 北匈单于在出征前曾有旨意,令他避开佛门弟子,不可与之为敌。昔年,单于攻占西域,与佛门交好,立誓互不相扰。 西域佛门,浩瀚万众,势力雄厚,是单于都忌惮的存在。 佛门从来不涉政事,本不会干扰他攻城,他避开佛门弟子即可。 谁知今日,佛子突然窜出来,以身保流民安危。 这是料定了他洛枭不会对佛子动武吗?以为他真的不敢吗? 无法作为的愤怒,随着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洛枭双手拳头缓缓紧握,骨节咯吱作响。 当我者,杀无赦。任是佛子,他也杀得。 洛枭冷笑一声,令道: 「拿我的弓来。」 「大王……」亲卫还欲劝阻,被他蓦地一扫,随即噤声。 谁人不知右贤王射术精妙,西域无人能敌。佛子若再不退,必将一箭穿心。众人面容失色,提心弔胆。 洛枭眯了眯眼,左手弯弓,右手搭箭,瞄准了幽深眼眸里的一抹白,似是深渊里的一点光,即将湮灭。 可他的脑海之中,渐渐浮现出一张落满清泪的小脸。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湿红眼尾往下掉。满面柔情的话语,义正辞严的语调,说他是她的心上人,为了这个和尚让他退兵,不得进犯高昌…… 他若是将她的心上人一箭射杀,她会死心吗?还是永生永世再也不理他了。 洛枭臂弯绷直,迟迟未动,如若凝滞。 「大王三思!……」「大王不可……」身后诸将齐齐下马跪地,恳请他大局为重,从长计议,停手勿伤佛子,以免触怒佛门,引得单于责怪。 僵持之际,就在此时,忽有一甲兵从营地疾驰来报: 「报告大王!她,她不见了!」 洛枭一怔,登时松了弓弦,放下了利箭。他眸色一沉,忽然忆及,流民攻城的计谋是她提出来,软磨硬泡求他答应的。 他的眼眸紧蹙了一瞬,心念大动,召来身后的亲卫,问道: 「她近日有否出帐?」 一众亲卫下马,扑通一声跪下,趴在地上,不敢抬首,如实道: 「姑娘一直卧病,从未下榻,只有那流民侍女进出过帐子。」 她施展的小诡计被他一眼看穿,洛枭差点在马上气笑了。 合着,这难道是两人演的一出双簧吗? 洛枭眯了眯眼,面色极冷,极目远望。苍茫的大雨中,只能在大片流民之中一缕模煳的轮廓。 她怕是已经随着这一批流民进入高昌王城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4页 若是他即刻下令进攻,铁蹄之下,刀箭无眼。她还病着,他不能冒这个险。 她可以拿自己的性命要挟,他却不能拿她的命豪赌。 洛枭扬了扬手,蓄势待发的弓箭手整齐划一地放下了弓箭。 「众将听令,埋伏待命。」他令道。 众人以为他要退兵,面露疑惑,却见洛枭唇角微勾,深陷的眼窝中掠过一丝悍戾而阴狠的眸光: 「既然佛子要慈悲为怀,救苦救难,我们便即刻再调一波『流民』进城避难。」 「里应外合,高昌王城,今夜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 城门打开后,源源不断的流民涌入城中。 洛朝露被身后汹涌的人潮推搡着往城内走去,哪怕不断回头,也只能看到一个越来越朦胧的影子。 暴雨渐弱,雨还在下。雨声淅淅沥沥,拨动人绷紧的心弦。 歷经艰险和坎坷,她总算进入高昌王城了。她就要见到他了。 虽然只过了短短数日,却好似有半生那么漫长。 朝露心头跃动不止,一面整肃仪容,一面等在内城翘首以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纷涌的马蹄声从城门外传来。 只见城门之间,绛袍武僧已涌入城中。赤潮之中,一道身影从城门口往回走。 皎皎之白,明光万丈,像是雪山顶峰的一捧晶莹雪。 早已守在城门口的信众下跪恭迎,大批的流民更是双目含泪,欢唿雀跃,簇拥着朝佛子的队伍而去。 热情高涨的人群中,朝露心潮亦在翻涌不息,难以自抑。她未有多想便追了上去,看到那一抹熟悉的玉白描金袈裟在她眼前悠悠地飘荡,近在咫尺。 她纤细的手臂伸去,想要将他一角衣袍拽住。 茫茫人潮涌过来,将二人隔开。 她快走几步,眼见着一缕白袍在她泥泞的掌中划过,消散。张开的五指极力地展开去,仍旧握不住指间逝水。 她仓皇的眼帘中,玉白的背影在赤潮中缓缓淡去,如云烟将要散去。 维持秩序的武僧和高昌王军围堵过来,将她拦下,隔开在街旁,不许她挡道。 朝露被挤去街道边缘,垂下眸子,脚底的水滩恰可自照。 面庞污黑,不辨容貌,蓬乱的长髮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泥水,身上青一块,白一块,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像是一片方从泥池里捞出来的落叶。 朝露顿觉狼狈不堪,不由后退几步,赧然之下想要跑开。 她心想,她可以等的。 「朝露姑娘,你,你回来了?!」 身旁有一名高昌王军将士忽然认出她来,又惊又喜地唿出声来。 她曾与他们一道守城,也教授过他们箭术克敌之道。战火纷飞之中的同袍之情,牢不可破。 又几名高昌王军发现了她,朝她围过来,难掩欣喜之色。朝露理了理鬓髮,笑着轻声一一回应。 直到,她发现自己前面的人潮在渐渐地散开,再散开。 人头攒动,影影绰绰之间,她仿佛看到那道纵马疾行的身影即刻慢了下来,勒住了马。 他似是听到了这一声微不足道的唤声,身姿凝在了不远处,细腻的雨丝在他周身晕开一层淡淡的柔光。 他清冷又锋锐的目光透过一重又一重的人山人海,隔着氤氲缭绕的雨雾,与渺小的她对视。 天地间的喧嚣静了下来,只剩下潇潇的落雨声。 长街上无数道视线向她涌来。挡在她眼前的最后一名高昌王军被人悄悄拉开。 她看到他已下了马,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他身上的袈裟在被雨打湿了,仍然雪白得耀眼万般,唯有一双沉沉的黑眸里,独独映出她的身姿。 「你回来了?」 素来沉定的声音竟有一丝颤意,一丝迟疑,似是不可置信,似是不可触碰。 她想上前,可身子僵住了一般,一抬步,就扑了个趔趄。方才在城墙下被流民拥挤,腿脚有伤。 下一瞬,身间骤然一轻,她已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淡淡的檀香萦绕。 双臂被他紧紧扶住,她的羽睫颤动,颊边薄红更甚。她扬起眉,含着笑,望着他低声道: 「我来赴佛子之约。」 人潮汹涌,她的声音太轻,被人声淹没。 可她仿佛看到他眼中有一道光一闪而过。 英气的眉宇舒展开来,双眸温润如水,漾着难以言喻的清光。他似是轻嘆了一声,低低道: 「朝露,我等你好久了。」 *** 雨歇了,风也停了。 高昌王城的官驿,高顶檐间积累的雨水满溢,顺着狭窄的琉璃瓦坠下,一束一束淌落,绵绵密密,泛着幽青色的点点光泽。 洛朝露从湢室里沐浴出来,微微偏垂着头,素手捋着一缕湿漉漉的青丝。 一抬眼,就看到洛襄。嵴背直挺,端坐在堂前,骨节突出的手执着一串佛珠,却一动不动,如一樽静止的白玉佛像。 她已许久未见他这一身装束了。 玉白袈裟镶绣宝莲金丝纹,无数金线细细密密地缝在缎面,拂动间,满目金光,明焰灼灼。双肩披有雪色描金的绸带,迤逦身后,飘然出尘,宝相华严。 这是佛子的服制。唯有他可以穿着。 也唯有他穿着,才如此合衬相宜,恰如其分,才可贊一句天下无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5页 朝露细碎的脚步顿住,立在那里,清圆的水珠自她乌黑的发梢缓缓滴落。 她一路跟随北匈大军伪装成流民,又逢大雨骚乱,形容狼狈且窘迫。她方才在湢室尽情地精细梳洗一番,褪去一身泥泞,至少足有一个时辰。 她以为他应是要去处理高昌的国丧,或是流民的安置事宜。 万没想到他一直在这里,没有走。 只隔了一两步的距离,朝露赧然,止步不前。本来冒死回到高昌的豪迈勇气这一刻泄下,颇有几分近君情怯的意味。 人虽未至,香息幽来。 少女沐浴后的清香,随着腾腾的水汽自冰肌玉骨透出,暗香浮动,盈盈一袖。 一唿一吸之间,若有若无,洛襄迟滞地回过神来。 枯坐多时的他意识不明,脑中思绪因太过纷乱而空空茫茫。 他以为,她应该和她最亲的三哥在一道,得偿所愿,再难思返。 初到莎车的时候,她时常在夜阑梦中,泣声唤着三哥的名,泪湿枕衾。 后来听闻洛枭的死讯,她不辞辛苦,不顾艰险回去乌兹,为了给他报仇雪恨。 她念了许久,等了许久,终于盼到了洛枭死而復生归来,与她重聚团圆。 自那夜坦白陈情之后,他亲手将她送去了洛枭那里。 因此,在她离开的数日间,他曾一度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可她此刻就在他眼前。 她回来了。 心底难以抑制的欢喜,化为一股执着和冲动。众目睽睽之下,停马向她走去。 此时此刻,他也一刻不敢离开,几近算是逾矩地守在她的门口。生怕他一走,里面的人是一道他臆想的幻觉,终会消散。 手中的佛珠在指骨间紧绷良久,此时终于松了开去,轻轻滑落在他微微分开的两膝之上。 大半珠串沿着身侧的袍裾低垂而下,唯余一小段还勾在他的虎口。 清香袭人,幽幽而近。 一双素手捻起了垂落在地的黑琉璃佛珠,勾在腕上,绕于玉指。 佛珠的黑,雪肌的白,极致的对比,剎那映入洛襄微垂的眼帘。他沉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佛珠缓缓上移。 之前,洛襄从未完完整整地看过她,目光总是一触即离,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此刻,他定定凝视着她。目之所及,仿佛可以将她在这一刻私有。 髮丝未干的水滴浸湿了柔软的衣袍,在微透的衣料微微晕开,勾勒出玲珑的身段。 出水芙蓉,桃花开面。香湿云鬓,光润玉颜,山间春雪一般的清澈透亮。 一双乌灵灵的明眸仍带潮湿的水汽,望着他时如隔氤氲雾气,含羞带怯,百般难描。 旖旎的光景里,她小步行近,将掉落的佛珠一端重新拾了起来。 另一端就在他手中。 他下意识地勾紧了虎口处的佛珠,用力一拽。 她便不由自主地顺着珠串的力道,如珠玉一般落在他膝上,倚在他怀中。 两人双双怔住。 从前不是没有更亲密的举动。可那是都在梦中,从未在清醒的时候靠得如此之近。 她微阖着眼帘,浓睫垂下,自然而然地倚靠在他的胸怀。 好似只要他想,就可以立即占有她。如梦中那般。 她沐浴后松松绑着髮髻此时全散开来,漉湿的髮丝妖娆地纠缠在他雪白的衣襟。 洛襄想要拂开她挡在颊边凌乱的湿发。一抬手。便看到袈裟袖口浮动的宝莲纹,耀人睛目,刺人心口。 此刻,他是穿着袈裟的佛子。 怎能以佛子之身亵渎于她。如此,与将她当作明妃有何分别? 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抗拒和他亲近。但他不能因此自私,不该纵容自己。 洛襄目中的沉醉渐渐褪去,想要触碰的手缓缓收拢在宽大的袖中。 朝露沐浴后浑身软绵绵没什么气力,感觉到他虚虚环在她背手后的臂弯撤走了。 她游移不定的目光下敛,看到他襟口的还有在马上抱她时,从她身上沾染的泥渍,正被她髮丝的水珠一点点浸没,晕开。 她担心他华贵的袈裟被她弄脏了,起身欲走之时,压在身下的袖口扯到腕间,她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洛襄又伸手稳稳扶住了她,看到她露出的细腕上大片擦破的皮肉。是在城墙下跌倒时被砂砾小石磕破的,两只手都有,泛着嫣红的淡淡光泽。 他神色恢復了往常的清冷肃穆,从一旁拿来早已备好的伤药。 「以后,不要做如此兇险之事了。」洛襄眉头皱起,声色颇为严厉,道,「若城门晚开一刻,你受的伤可不止这一点。」 城门一开,他已安排了人去照顾受伤的流民。那些人大多是慌乱踩踏所致,有的断了身上好几条肋骨,还有的面目全非。她只伤了一双手腕,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恨当时自己不能再快一些,果决地以佛子的身份出面,尽早打开城门,当机立断。 朝露扬头一笑,唇角翘起,道: 「我就知道,你定是有办法的。佛子能救下众生,也会救下我。」 笃定中带着一丝得意。 洛襄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无论如何,她都是如此信赖他。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透着难以描摹的清光。朝着他扬起的下颚精緻小巧,红唇饱满欲滴,他只消微微俯身,就能含住,尝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6页 洛襄移开目光。 他的面上无甚表情,掌上垫着一片袖口,隔着衣料握着她的腕,为她擦拭伤口,没有直接触碰她的肌肤。 他特地多倒了一些伤药,浓重的药气掩盖了她身上散发的清香,令他方才恍惚的神志逐渐清明。 朝露将她在北匈营地的经歷一一告之,说起洛枭的伤病,还有誓要拿下高昌的决心。 「怎么办,三哥不肯放弃攻城,他誓要为北匈单于夺下高昌……」 「你不该回来。」他垂首,没有看她,淡淡道,「北匈日夜攻城,高昌太危险。你三哥那里安全,他会护着你。」 即便没有与她对视,他的心底依旧惊涛涌动。 她伪装流民入城的诡计,是一场拿命作注的豪赌,才来到他面前。 他听到自己发问: 「为什么还要回来?」 朝露微微一怔。 眼见他这一身佛子的装束,她心底就不由有几分发憷。可她还是鼓足了勇气,双眸湛湛有神,开始一一细数道: 「高昌国的金身佛像,大宛国的汗血宝马,于阗国的无瑕玉石,疏勒国的红宝石榴……你曾问过我的那件事……」 自从知道断魂酒一事后,这些时日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的祈愿。 「洛襄,」她轻轻唤他的俗名,抬眸望着她,泪眼含笑,「昔日之约,我没有忘。」 小女儿家的心思溢满胸怀,她心中既是雀跃又有几分羞赧。满腔柔情出口,只化作一句: 「你教过我的,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我今日允诺了,你也不可食言。」 眼见洛襄忽然停下了为她擦药的动作,一双黑眸深深望着她,朝露垂下了头,面靥微微泛起了潮红。 她错开他的目光,轻咳一声,道: 「再说了,我回到高昌,我三哥总会顾忌我在城中,不会下狠手进攻。少一点伤亡总是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留在高昌,我不想它任由北匈人屠戮。我对高昌,总有一种没有由来的特殊情感。」 腕上的力道忽然加大,朝露痛出了声: 「疼……」 正出神的洛襄遽然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僵硬神情笨拙又艰涩。朝露看在眼里,想笑又不敢。 「别怕。」他垂着头,声音有几分闷,「我不会让高昌失守。」 望着洛襄蹙起的浓眉,心事重重的模样,朝露担心地道: 「今日你又以佛子之身抵抗了北匈军,是不是又犯戒了?佛门又会罚你吗?」 洛襄望了她一眼,復又垂眸,淡淡道: 「我所犯戒律,不止这一条。」 朝露一愣,皱眉想了想,而后胸有成竹地道: 「无妨,我以乌兹王的身份,为佛门多修几樽金像供奉,当作赎罪就好了。等你正式受封成了佛子之后,我要为你不仅在乌兹,还要在整个西域大修佛像,广译佛经,再将你的译经传到汉地去……」 「唉,是不是要等你出了浮屠塔的禁闭?」 洛襄始终沉默,缓缓起身,宽大的袍袖垂落,背身而立。 他静立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多了一分低沉: 「我不会再回浮屠塔。」 朝露抬眸,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 洛襄慢慢地转过身来,凝视着她,凛然而执着的眸光,像是霜雪初化,清冷之中带着一丝温柔: 「我已决意,不会再做佛子。」 「五戒尽破,自当逐出佛门。」 他声色平静,轻浅的一字一句,落在朝露耳中,无异于一声一声的惊雷,砸在她的心头。 第81章 官驿外,高昌王军在巡逻守卫,人影晃动,时不时还传来流民奔来走去的响动,人语声,马嘶声,嘈杂无序。 朝露心头乱作一团,再也顾不得腿上有伤,勐地站立起来,凝视着他的背影,颤声道: 「襄哥哥,你在说什么?什么戒律尽破?」 洛襄没有看她,清越的声音缓缓传来: 「擅自以佛像铸造兵器,破盗戒。」 「以国师身份伪装示人,破妄戒。」 「统领军队行杀伐之事,破杀戒。」 「我国师的身份已然暴露,必将有一场血雨腥风。但,我不后悔。」 他垂首,低眸时的一抹温柔动了她的心。 「之前你说,重回乌兹,才知民生疾苦,来到高昌,才见战火凋敝。其实,我与你一样……」洛襄闭了闭眼,道,「从前,前半生闭塞于佛塔之中,皓首穷经,苦习佛法,自以为佛法能渡己渡人。今日亲歷,在世间走一遭,方知不过枉然。」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若一生只是困居佛塔,高坐神坛,即便终成神佛,求得大道,光耀佛门,又有何意义?」 朝露对上他的视线,只见他也在定定望着自己,声音严肃,苍劲有力却又独有一份水一般的柔和: 「我想止战,想让流民有家可归,良田又能復耕,想要以一己之力,让天下再无战乱冻馁之苦。纵使他日盛名不再,无声无息地死去,也可说一句此生尽力,从无后悔。」 亦吾心之所善兮,虽九死犹未悔也。 朝露呆立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世,他都在教自己不做妖女,不是傀儡,让她有力自保,想她可以依照自己心意而活。 可他自己又何曾真正地亲手选择如何去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7页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前世他为何会成为大梁朝镇守西域的国师。 她知道他向来算无遗策,前世今生都如此,可没想到他早已预见了这一死局,还要甘愿做这个国师,哪怕五戒尽破,哪怕身败名裂。 死寂中,朝露不甘地扬起头。 「不是的!」她不禁提高了音量,「那些佛像是我先一箭射中,是我先毁掉的。若是有错要罚,也该罚我。」 「你做国师,是为了守高昌,救百姓,渡众生,到底何错之有?」 屋檐尚有积水在一滴滴落下,烛火的光掩去沉闷的暗影。 洛襄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戒……」 他抬眸,漆黑的瞳仁看着她,像是一片平静温和的海,底下暗流汹涌。 「既生爱欲,不想了断,乃是色戒。」 自高昌之局,他意识到是自己的私心,害得她一再陷入险境。他放手过,放她去了洛枭那里,可她却不顾一切地回来了。 这一刻,他不想再放手。 他想踏入红尘,做她的凡人。 红尘之中,有她,也有他的众生。 大雨之后,远处层层浓云之间,仍有隐隐的雷声滚过。 洛朝露双眸睁大,心头狂跳,几近跌坐在榻上。 她重生归来,已到尽头,本来向天借来的命马上就要还回去了。 苦心经营了这一遭,难道今生,他又是因为她,而成不了佛吗? 她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万般愁苦之际,喉间又有一丝腥甜涌上来。她不能在他面前露出病容,慌忙转过身去。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外传来高昌王军的禀告。 洛襄出门片刻后又回来,朝她道: 「我先去安置流民。你且在此休息。」 朝露从惊愕中回过神后,想到一下子涌入那么多流民进了王城,加之守城之事。昭明战死,高昌恐有大乱,他身兼国师,日理万机,定是有诸多事宜尚未处理。她不由问了一句: 「高昌国事,近日都是你一人主持吗?」 洛襄沉眉,道: 「昭月国主近日……算是抱恙在身,她知道你和北匈右贤王的关系,你入宫恐又会对你不利。这座官驿有我的僧兵保护,你待在这里更安全。」 朝露皱了皱眉。她想起了昭月。 当初与扮作昭明的昭月一道守城之时,发现她为了击退北匈的进攻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 昭月身材高挑却瘦弱,艰难地撑起了昭明沉重的甲冑。她虽不能单打独斗靠武力,手中克制敌军的阴诡伎俩却层出不穷。这是翻烂了多少兵书,经歷多少次实战才悟出的手段。 朝露跟着她用兵守城,自嘆不如。 要是她在乌兹王庭的时候像昭月那么厉害,或许洛枭就不必为了救她而生死不明,归来满身是伤,余生如遭酷刑。 她心中涌动着一股沉沉的热流。 这一趟高昌之行,她找回了阔别已久的三哥。昭月已然知道她最是心爱的王兄昭明战死沙场,是被在北匈军,也就是她三哥所害。 无怪乎,昭月恨她入骨,不惜以断魂酒毒害她。若是易地而处,她自己都会为三哥杀人报仇。 洛襄望着她,面露忧色。 只见,她神容凝重,面容如纸一样的苍白,散开的髮丝时而拂过眼帘,使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和情绪。他轻声道: 「你很虚弱,我请了医女来给你看看。」 朝露强忍着挤出一丝笑来,说自己无碍,催促他离开。 …… 洛襄走后,朝露如释重负,连日辛劳的倦色涌上来,身子吊着的一口气涣散了,累得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官驿就在城楼附近,隔着院墙,隐隐可闻大片流民往来的嘈杂人语。 她听着听着,俄而便不经意地昏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发觉窗外暮霭沉沉,夜色涌入,室内黢黑一片。 朝露从榻上起身,想要点燃案前的烛火照明。 黑暗中,她的双手还未摸到案头,一簇火苗便已在眼前幽幽燃起。 昏黄的光晕中,看到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浸在夜里,映着火芒。 朝露睁大双眼,后退一步,看到洛枭套着流民的破衫,手按刀鞘,立在她身前。 「露珠儿胆子大了,连你三哥都敢骗了。」 朝露一惊,既是心虚又是心急,拽住他的袖口,左看右看,将洛枭拉至一边道: 「三哥你不要命了?太危险了,这里到处都是高昌王军。万一你被人发现,他们知道你是北匈右贤王,更不会放过你的!……」 「我看,不要命的是你!」洛枭抱臂在胸,死死盯着她,眉眼深黑,似在强压怒气,凛声道,「你怎知城中的人一定会开城门?万一不开门,你就要死在我的箭下了!」 「因为,我相信他。」朝露神色端凛,压低声音,字音咬重,「他绝不会放弃那么多性命而不顾的。」 「我看,你简直是疯了。」洛枭揽过她的肩头,拉着她往外走,「跟我离开!」 朝露掰不动他的劲臂,被拽了出去。 大门推开,本来守在屋外的护卫不知去了何处。她左顾右看,认出洛枭手下一众精锐亲卫也混迹在流民中,躲藏在各处,蓄势待发。 朝露警惕地问道: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8页 「三哥,你来王城不只是为了带我出去,你打算做什么?」 洛枭双臂收紧,目中掠过一丝阴森的狠意,轻飘飘地说道: 「昭明已死,高昌王军必将乱成一团。今夜城门一开,高昌王城便会不攻自破。你说,我难道不该来吗?」 若非被洛枭扶着,朝露差点跌倒在地,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摇了摇头,嘆口气道: 「他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不想看你们两相争斗,两败俱伤。」 她倏然抬眸,双目中明光迸发,一字一句道: 「三哥,我也不会让你如愿的。你收手吧。」 洛枭的心像是被狠攥了一下,微须的下颔因紧绷而微微颤动,琥珀色的瞳仁像是被烧灼一般猩红,声色凌然中透着几分阴鸷: 「为了一个小小的高昌,为了一个和尚,你连我这个三哥都不认了?」 洛枭望着她别过头去,忽而笑了一声,冷冷道: 「无妨,我的兵已就位。之前露珠儿矇骗于我,令我失策。可今日就算神佛在世,也拦不住我拿下高昌。」 朝露心头一惊,透过昏沉的草窗向外望去。 寂静夜里风起云涌,山雨欲来。她能猜到,洛枭利用大批的流民,暗自在王城中埋伏了多少士兵。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身上的凛然杀气和阴狠手段。 朝露的大脑飞快运转着。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重生本就是偷来的光阴。因此,她反倒出奇地平静,平静得到不像一个将死之人,算计已深刻在她的骨子里。 她想要做的事还很多,她想要保护的人还有危险。时间已不多了,她必须抓紧机会,没有工夫自怨自艾。 朝露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抬眸,凝着秀眉,道: 「三哥,你我自小相依为命,你是爱惜我的性命。可攻城之际,平民死伤无数,如果会死的人是我,你还会如此吗?」 洛枭一愣,道: 「自是不会。你是我妹妹,天上地下仅有你一个。怎会与那些杂碎一样?」 朝露摇摇头,清澈的眼眸中明光闪烁,道: 「可这些人,原本也是谁的妹妹,谁的哥哥。今日你如此对待他们,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也会有人如此对待我……这就是因果。」 前世洛襄跟她讲因果轮迴,众生皆苦那一套,她从来是不信的。可重活一世后,再回头看前世今生,很多被她所忽视的因果在冥冥之中早已註定。 前世,她以色相害了佛子,最后靠色相侍人,困于宫中。她利用李曜脱困乌兹的泥淖,李曜最后一箭刺死了她。 今生,她算计佛子和邹云逃脱乌兹王庭,反倒害得洛枭九死一生,伤病缠身。 更不用说,前世她对佛子造下的孽,害得他今生饱受前世梦魇折磨。 桩桩件件,如何说不是因果报应呢。 「梆——」 洛枭紧握的拳头勐地翘在胡案上,连带一众摆件都纷纷一震。 「那和尚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难以言喻的怒气喷发,烛光落在洛枭的眸中,如同燃起了灼灼的火。 乌兹王女,他宠出来的妹妹,曾几何时是多么恣意潇洒。 他不在的时候,她是吃了多少苦,才会变得如此畏首畏尾,还跟他讲什么因果? 洛枭回身望去,见她似是被他吓得面色煞白,瘫软在地,他心中顿生几分懊悔,慌忙将她扶住。 他从前从未在她面前说过一句重话。 朝露深吸一口气,感到他的手臂宛如冷硬的玄铁一般。她神色极为平静地望着他,温声道: 「三哥,我活不长了。」 「你又在说什么傻话?」洛枭手上力道一松,,望着她血色全无的双唇,眉头越拧越紧。 朝露道: 「那日,昭月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想要报復我。她给我喝了高昌的断魂酒。我虽只抿了一小口,但此酒剧毒,听闻人喝了之后,五脏六腑会慢慢衰竭而死。」 她想过隐瞒,但她知道瞒不住洛枭。以他的性子,他会掘地三尺,挖出真相,不把高昌搞得天翻地覆不会善罢甘休。 与其让洛枭惊动其他人,不如她向他坦诚相告,以谋后计。 「你出兵高昌,使得她的王兄昭明战死,她便报復在我身上。你所造的杀孽,都要报应在我身上。」 朝露看到洛枭缓缓转过身来,眼神复杂,满目的怜惜渐渐转为震动,还有一丝丝隐隐的惧怕。 她的三哥一身悍勇,天不怕地不怕,唯有她,是他一直以来的牵挂。 朝露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因为易地而处,她也会他如此。 所以,她可以用自己,来算计洛枭停战。 朝露故意深深嘆一口气,道: 「我自是愿意替三哥以命偿还。我最后的日子里,不想再见三哥杀戮了。」 沉沉的夜色渗入房内,一星半点的烛火摇摇欲灭。 洛枭凝眉不语,沉默良久。 他起初不敢置信,以为她在说笑,又是她的诡计。可是当他看到她悲戚的神容,才知她并非虚言。 西域人尽皆知,断魂酒无药可救。 他想起那日在峡口,他求佛子照顾朝露时,曾有立誓: 「只要你肯答应照顾她,我洛枭若今后有幸生还,必当自此修佛,供奉释迦,一生不怠。」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9页 佛子确实庇护她免受乌兹王庭的迫害,而他却从未践行承诺,生还后杀意更甚,犯下一桩又一桩的杀孽,更不用说转修佛道了。 杀人者,人杀之。因为昭月知道了朝露和他的兄妹关系,才引得昭月如此恨意,直接对她下毒。 是他违背誓言,犯下罪业,才冥冥之中招致了这样的祸端吗? 他素来不信天道,不拜神佛,却头一回产生了怀疑。 洛枭握紧了拳头,再松开,面无表情地捋过她散乱的鬓边,淡淡笑道: 「露珠儿别怕,等三哥攻下高昌,就带你回乌兹去,为你寻遍天下名医,直到治好你为止。」 哪里的夜风吹入,烛火轻晃,一下子灭了。 朝露一直在摇头,望着洛枭,落泪纷纷。 他自火海逃生,嗓子受损,声线一直很喑哑,此刻显得更沉,鼻音很重。唇齿似在颤动。 火光穿过他的髮丝落在他的面上,她才发现洛枭两颊已消瘦得凹陷下去,神容憔悴,只剩一双琥珀眸子灼亮万般。 他覆满薄茧的手掌抬起,轻轻为她整理着汗湿的鬓髮。一双常年握刀,杀戮为生的手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刻。 「我若不为单于夺回高昌,他不会放过我。你可知阵前脱逃,在北匈是多么重的罪?」 朝露早已定下思量,未有踌躇,道: 「三哥,你不需要再为单于效命。你替我继任乌兹王,领着乌兹国完完全全投靠大梁。大梁皇帝与我素有渊源,只要你肯投靠,他必然欣然接受。」 大梁在西域苦心经营百年,到了李曜这一代帝王达到顶峰,是未来与北匈角逐的胜者。 前世,洛枭选错阵营,下场凄凉,这一世,她可以帮他改变这样的结局。 只要洛枭一早流露投诚之意,为西域诸国作出表率,如前世的洛须靡一般,梁人定是求之不得。 三哥成了归顺大梁的乌兹王,李曜便不能轻易动他,否则如何在西域立信立威,让其余诸国甘愿臣服。 闻她此言,洛枭怒哼一声,拂袖道: 「你要我投靠当初害我之人,让我对大梁卑躬屈膝,绝无可能!我今夜率兵夺下高昌,我可以答应你不屠城,不戮平民,军士缴械不杀。」 朝露神容惨澹,忽闻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号角声。 那意味着,高昌王军就在附近。 远处有火把在夜色中显现。茅屋的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名装扮成流民模样的亲卫冲进来,面上大骇,禀道: 「大王不好了,我们被高昌王军包围了!」 洛枭霍然起身,手按住了腰间从不离身的刀鞘。 朝露生怕他冲动,也起来拉住了他。 她深知,以洛襄的才智,他定会料到敌军会借流民入城,早已在暗中将安置流民的营地全部圈禁起来。 「三哥,他是我见过最有勇有谋的人,你在高昌王城布局的一举一动,瞒不过他。」 洛枭回身向朝露望去,她水光莹莹的眸中映着他的倒影,凄悽惶惶。 他早该想到,将流民放入王城,引他前去,是计中之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佛子果真心机深沉。 如今四面楚歌,他朝屋外周遭望去。朗月疏星之下,一片明晃晃的火杖,四处就是杀机。 「就算我放弃攻城,我杀了昭月,还有那么多人。高昌人怎会放过我?」 洛枭缓缓抽出刀,五指收拢,紧握刀柄,高举在上: 「不如冲出去,拼死一搏!」 他面前的数名亲卫听此豪言壮语,纷纷以拳击胸,也拔出利刃,应和他数声道: 「誓死追随右贤王!」「誓死追随右贤王!」 几声振奋人心的唿喊声之下,众人簇拥着洛枭,慷慨激昂地大步朝外走去。 夜阑人静,其余的流民已被转移,辟开了战场,似是防止伤及无辜。 洛枭环顾后发觉,冷笑一声,怒骂一句「假仁假义」。 一片火光,一片刀影。夜色里的高昌王军连绵不绝,似是毫无止境。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重重明光金甲之中显现。只他未着金甲,依旧一袭白袍,器宇轩昂,更甚从前。 洛枭也有经久未见过他了。 今日在城门口对峙,只能看清他模煳的轮廓,此刻面对面直视,这张清朗如昨的面容确实让他看出一丝与从前的不同来。 虽然仍旧一副光风霁月,不染俗尘的神容。 可他只是立在那里,不言不语,却也带着三分杀气。只不过那杀气是敛着的,克制着的,不知何时会爆发。洛枭自幼入行伍,征战四方,是杀伐之人,自然也识得。 神佛怎会有杀气,不过是凡人的虚相罢了。 洛枭冷笑,刀尖抵地,缓步上前,扬眉道: 「佛子,别来无恙。」 他没有像从前那般再对他行双手合十,好似早已摒弃了这一礼节。 「洛枭,收手吧。」 「你来的正好。」洛枭刀尖抬起,直指着他,道,「当日,我信任你,将妹妹託付于你。你倒好,害得她一再受难。」 「是我错信你了!这一笔帐,我倒是想和你好好算一算。」 洛襄面上没什么波澜,平静且坦荡地道: 「我有负你所託,这是你我二人的私事,并非两国之事,不要牵连他人。」 「因她之故,我不愿与你兵刃相向。今日之局,胜负已定,不要再做无畏的伤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0页 他既是兇残暴戾的北匈右贤王,也是她的三哥,他不能让她为难,更不想看她伤心。 洛枭环顾四周的高昌兵,确实数百倍于他的人。这是让他束手就擒的意思? 休想。他在心底飞快地计算着距离和时机,刺伤对面那个和尚需要的步伐。 洛枭咬了咬牙,朝周围亲卫示意,众人经过长期演练,自是明白他的命令,点头应下。 他正要举臂抬刀而起,箭袖忽而一紧。 「三哥,不要!」朝露已从屋内奔了出来。 看到她泪光浮动的眼眸,洛枭有一瞬间的失神。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一支暗箭划破天穹,自浓重的夜幕中骤现,犹如一道冰冷的寒光,直直从洛枭背后射来。 剎那间,一道身影掠过,挡在他的背后。 洛枭转身,察觉之时,已然来不及了。他睁大的瞳仁里,映出喷涌的血花。他的身后,箭矢直直擦着朝露的肩头而过,撕裂了她的衣料,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洛枭趔趄一步,将人扶住,一脸的不可置信。 朝露捂着肩头溢出的血渍,望着他慌乱的神色,反倒笑了笑: 「伤口不深,死不了。三哥,这是我又一次受你的报应,再有下一次,我可真要死了……」 洛枭神情有过片刻的松动,眼眸渐渐染上了血一般的猩红,面上杀意丝毫不减。 他将朝露扶起,死死盯着大步前来想要靠近她的洛襄。他不顾高昌王军重重刀光的阻拦,走向洛襄,挡在他面前,咬牙切齿道: 「你,卑鄙无耻!」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怎会不知,这四处都有弓箭手,本就是要将他瓮中捉鳖。露珠儿护他心切,甘愿为他挡箭,为他受伤。 洛襄长腿一踢,靴尖将落在地上的箭矢挑起,握在手中,掌心施力,一下子拗断成两半。 「你以为,这支暗箭重伤了我,就能护下高昌? 「你以为,北匈没了主帅,自会退兵。由此不费一兵一卒,守了高昌,得了民心,不是吗?」 高昌王军怒目而视,拔刀上前,欲将人拿下,洛襄一扬臂,示意众人莫要轻举妄动。众将迟疑着收刀退后。 「并非我下的令。」洛襄声色坦然,从容不迫。 他是她的三哥,他无论如何不会动他。 洛枭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轻嗤一声,冷冷道: 「她都不要命地回高昌帮你对付我了。我们兄妹好不容易重逢,却因为你,差点反目。」 「为了你,她来高昌,身上多了那么多的伤病。为了你,她一直在劝我收兵,不惜以命相搏……当年,你答应我,要好好照顾她的!」 他勐地突刺上前,一把抓住洛襄的衣襟,用那一支金色的箭簇直指他的眉心,冷笑道: 「呵,你竟为了高昌,伤了她。」 「我城外精兵只待我唿哨一声令下,就可攻城!露珠儿今日若是有三长两短,即便鱼死网破,我也要杀了你,再杀光高昌所有人!」 「唔……」 朝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洛襄看到她口中突然溢出的血,勐地抬臂掠过洛枭。 高昌王军眼明手快,一下子将洛枭和他的人层层包围起来就地扣押。 洛襄疾步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头,道: 「别动。我去请医女过来。」 一双素手拂开了他覆在她肩头的手掌,避退了一步。 洛襄一怔,那双熟悉的明眸没了往日巧笑倩兮的灵动,变得冷若冰霜。 「不是我。」他眉头轻皱,声线紧绷。 她没有回答,目光也再未与他对视。纤长的脖颈扬着,精巧的下颚抬起,眼角因愤意而泛着绯色,惨白的唇角染了血痕,明丽至极,冷艷至极。 洛襄藏在袖中的双手青筋隐伏,指节凸出。他看到她眼中的寒意,声音也冷了下去: 「你不信我。」 自问自答,亦是自嘲。 那支分明就是高昌王军的金箭,用当日的神佛金像熔造而成。他给不出自证清白的证据。 于兵法而言,瓮中捉鳖,暗箭伤人,确是他守城得胜的最好计谋。 就像此刻,那支射向洛枭的暗箭成了一道裂痕,她即便只是一只雏兽,也会伸出兇勐爪牙,只轻轻挠人一下,也足以令他鲜血淋漓。 洛枭,就是她的逆鳞。不可触,不可伤。 夜风在二人之间拂过,衣袍扬起又垂落,相触又分离。 朝露的视线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住,她看到他眼中流露的迷茫,沉痛,还有不属于他的爱恨嗔痴。 她闭了闭眼,强忍内心的悲恸,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望向被围困的洛枭,唤道: 「三哥……」 洛枭勐然挣脱桎梏,在泥地里趔趄几步朝她奔去,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别怕,三哥在这儿。」 朝露凝望着洛枭,余光里看到那道玉白的身影在一旁凝滞不动。她咽了咽血气,仰起脸,朝着洛枭一字一字顿道: 「他曾在乌兹为我挡了一箭。今日这一箭,算我还他了。从此,互不相欠,三哥你莫要再计较。」 她扫了一眼对洛枭虎视眈眈的一众高昌王军,虚弱的声音几近哀求地道: 「三哥,让你城外的人退兵吧。我累了,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 「我不想看到他。我们回乌兹去,好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1页 第82章 天穹阴霾,重云蔼蔼,直压到了连绵不绝的军帐之上。 大雨欲来,烈风劲吹,军旗狂涌如潮。 今日,高昌和北匈在此议和。 洛枭听到通传高昌来人已等候多时,才姗姗迟迟,赶至辕门外,一眼看到男人负手而立。 一身浅淡的玉白僧袍至清至寡,日光在他身上落满斑驳光影。他的背后,极远处,山峦起伏,给他的轮廓勾了一道墨黑的暗边。 洛枭屏退了四周的甲兵,大步上前,盯着他面上的黑疤。 军营里,洛枭麾下那些将士,一眼认出这位国师,多少人曾一再败于他守城战中,对他恨之入骨,一路上鹰视狼顾,若非洛枭军令如山,恨不能将他一箭射杀。 他倒好,不带僧兵,也不带王军。孤身一人前来敌营议和。如此气魄,即便在尚武的北匈军中,也甚是少见。 洛枭唇角抽了抽,故意道: 「国师大人,还真敢来?」 洛襄覆在背后的双袖垂落,淡淡道: 「右贤王当日在城门千军万马前未曾射杀我,今日亦不会。」 洛枭冷笑道: 「因为,我早就知道国师就是佛子,佛子就是国师。」 「杀你,不必我亲自动手,今后自有世人杀你。」 见他沉默不语,洛枭收起了戏嚯的笑,指着天际处壮阔的群山,幽幽道: 「我知佛子有济世之心,否则也不会与我百万大军作对,以身死守高昌。」 「但我劝你,如果想要救高昌,就杀光军中那些知道你国师身份的人,捂上他们的嘴,继续好好做你的佛子。」 洛襄抬眸,目色如电。 疾风中,洛枭衣袍翻卷不息,继续道: 「我是常年领兵的人,我知战乱之后必有流民、疫病、灾荒。即便我退兵止战,高昌又逢旱季,旱灾频发,往年都有万人受难。」 「内忧之外,外患还未解。就算没了我,单于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北匈大军捲土重来也也未可知。」 「那一日,你可以凭佛子之身挡住我入城的兵马。之后若是你被人拆穿身份,从此没了佛门倚仗,没了这身袈裟护佑,那你还剩什么?」 世人哪个不是见风使舵,拜高踩低?西域世家,大多也是明哲保身,趋炎附势。 洛枭这一路逃亡已体会太多,见惯人情冷暖。往日对他毕恭毕敬的西域诸国连一角屋檐都不愿给他宿一宿,生怕惹来灾祸。昔日要风得风的乌兹三王子拼尽半条命,在北匈靠奋力搏杀,一点一点爬上来,才坐上了右贤王的位置。 忆及往昔,洛枭幽深的眸子散发着凛凛的恨意,咬牙道: 「今日因你是佛子,高昌朝臣和百姓能对你顶礼膜拜;他日知道你是国师,就能对你横眉冷目,落井下石,所有脏水都会往你身上泼。说句不中听的,试问连佛心都不能坚守之人,他们怎会甘愿臣服?」 大风拂过,旌旗猎猎,洛襄的僧袍随之涌起。他岿然不动,面不改色,望向浓云滚滚的天际,道: 「因果我自负,不牢右贤王费心。」 「右贤王今日请我来,究竟想说什么?」 洛枭眯了眯眼,与他那双恍若可以洞悉万物的眼眸对视。 没想到自己绕着圈子话说一半,也被他窥出端倪来。 那他便索性直言了。 此人国师身份为人发现,即将身败名裂,他这一艘船,就要沉了。 他怎能放任露珠儿也随他一道陷下去。 洛枭将手中的酒瓶晃了晃,递了过去。 洛襄并未接过,沉声道: 「恕我持戒在身,无法陪右贤王饮酒。」 「这里面不是酒,是茶。」洛枭勾唇一笑,道,「伤未好全,露珠儿心疼我,不许我再饮酒了。」 洛枭自顾自牛饮一口茶水,开门见山道: 「我可以退兵。」 「我不想因你之事,殃及露珠儿。」 洛襄袖中的手一僵,慢慢握紧。 「当日我将露珠儿託付于你。第一,是因为你有佛子的身份,我信你可以护得住她,第二,是我信你光明磊落,不会心生歹意。」洛枭轻笑一声,既是自嘲,又是在嘲讽他,幽幽道,「没想到,这两点我都看错了。」 洛枭嗤笑道: 「你们的事,露珠儿避重就轻没说多少,但我都打听过了。」 「在莎车,因为你,她被误以为是你什么修行用的明妃,被人拐走不说,还差点死在那里。」 「她本来在乌兹好好做她的王,因你囚禁浮屠塔而心生愧疚,跑来高昌这战乱之地,不仅手指掌心磨破好几层皮,还多少次深陷险境,生死难料?」 「她只要是跟着你,就有无穷的灾祸。」 洛襄立着不动。日光的阴翳给他疏朗的面色蒙上一层裊裊雾气,看不清神容,只听他淡淡道: 「是我之失,害她受难。」 洛枭目光冷锐,似是刀锋出鞘。他勐地撩开箭袖,露出右臂狰狞的疤痕,冷笑道: 「我洛枭从乌兹逃到北匈,一路上诸般坎坷不必细说。有一回替单于收拾叛变的部落,这条拿刀的右臂骨头断了三处,巫医都说治不好了,我咬着牙找大力士掰正了骨,每日忍痛操刀数百下,才恢復了臂力。」 「我为了什么?我为了能活着回来,回来接她回乌兹,护她一生一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2页 洛枭垂头一笑。这些苦痛他从未跟她说起过,也永不会和她提起。可是为了她,他现在必须要对这个和尚说清楚。 兄妹重逢以后每一个日日夜夜,他一想到她对此人那种超脱生死的情愫,他便寝食难安。他见不得,也捨不得她吃一点苦。 洛枭紧握的拳头蓦地捏碎了见底的酒瓶,掷于地上。酒瓶翻倒,溅出的水流淌落。 「我洛枭虽已是一副残躯,但我定会护住她,绝不会让她受一分一毫的伤害。」 「可她若是继续与你在一道,定会再歷兇险,饱受非议。」 洛襄沉默不语。 他的僧袍被风垂得越是躁动,倒显得他的面色沉寂阒静: 「她想去何处,和谁在一道,是她的意志,任何人不能干涉。」 「若她真的想回乌兹,右贤王今日又何必与我说这一番话。」 被他反诘,洛枭一时气笑了。他抱臂在胸,微微朝后仰去,继续道: 「你难道就没想过,露珠儿为何和你亲近?不说西域,就乌兹那么多大好男儿,她为何会非要跟你一个和尚纠缠不休?」 洛襄垂眸。 他想起那些画卷,无数画师描摹她的容貌,无数人流传她的舞姿。 她可以令王庭禁军首领邹云为她麾下将,也随意出入大梁皇子的军帐,亲卫任凭她差遣。 北匈攻城之时,她训练弓箭营指挥以箭阵克敌,众将士钦慕不已,争相与她结伴。青年人那些灼灼的目光中流露出的爱意,他也都看在眼里。 他何德何能。 洛枭望着他面上若有若无的怅意,毫不留情地道: 「就是因为你替代了我的身份。我不在时,她将对我的依赖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露珠儿自小是我护着长大的,父王政事军务繁忙,至于她阿母……」洛枭气愤地撇撇嘴,冷哼道,「不说也罢,形同圈禁,根本没有尽到过母亲的责任。她心性单纯,无依无靠之时被我託付给了你,她便自然而然地依赖你,恐怕是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觉。」 日光在云层中游动,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明明灭灭。风一吹,淡去的影子晃动不止,日光一暗,他的影子便全然消散了。 洛襄面色沉了下来,昏暗的光线中,显得苍白而无力,他嘴唇动了一下,最终仍是不发一言。 洛枭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道: 「你是不是想说,那她为何会从我营地逃离,扮作流民不辞辛苦来高昌找你?」 「她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洛枭摇摇头,锋利的眉眼微微柔和了几分,轻声道,「她只不过气我滥杀无辜,不想看我屠戮高昌,犯下更深的罪孽。她怕因果报应,怕我杀了太多人,不得善终……」 洛枭笑了笑,轻哼一声,道: 「你是不信?那你不妨想一想,那日她以为你用暗箭中伤于我,是何反应?忘了她亲口说,她根本不想再见你。」 这一回,沉默良久的洛襄摇了摇头,终于开口道: 「她心知那支箭不是我的授意。」 「洛枭,她这一番苦心,只是为了让你退兵。」 他微微抬首,仰望暗无天日的天空。 有那么一瞬,他也曾以为她没有相信他,以为是他下令放箭射向洛枭。 可当他看到她错身而过时隐忍的目光,他明白了。 心意相通之人,根本无需解释,便能心领神会。 那时,洛枭若是以唿哨为令,城外大军开始攻城,便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而他在城内穷途末路,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想救下高昌,又想要救下洛枭,所以才以身中箭,促成了这场和谈。 这是她不愿洛枭与高昌鱼死网破,设下的算计。 一想到她,洛襄的心一丝一丝地绷紧了,隐隐的痛意满开来。 她行事,越来越像他了。 他不知该是欣慰还是沉痛。 有时候,他倒宁愿她还是从前那个自私骄纵的小姑娘,不要像他一样,一腔孤勇,不留后路。 洛襄低眸,平静地道: 「回乌兹前,若她愿意最后见我一面,还请右贤王允准。」 洛枭先是一愣,而后哼笑一声。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个和尚。 今日,他和谈来迟,就是因为她伤一好,一下榻能动,就跑去为他报一箭之仇了。他的人怎么都追不上。 他说不清,她执意要去,是为了他多一些,还是为了眼前蒙受不白之冤的男人。 光芒如萤,渺茫又微弱,映入他深沉黯然的眸底。 他宁愿做这个恶人,斩断这二人之间本不该有的情丝。 天间最后一束光隐在密云之中。 …… 黑云压昼,骤雨将至,天地混沌。 天穹阴沉得像是要滴血。 梁军营地前,漏夜长明的火杖燃尽了滚油,被风吹得将灭不灭。守在辕门外,睏倦的士兵在一阵阴风的震颤中醒来。 一支利箭从沉沉密云之中倏地掠过长空,临到他面前才发现,正正擦着他的颈侧而过。 分毫不差,再近一寸就能取他性命。 一支过后,还有另外一支。迎着忽明忽暗的天色,接连不断地落在营地上。 瞭望台的士兵看不清大片晨雾之后的来军,以为是哪里来的大军,慌乱中扶住兜鍪,指着不知何处,大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3页 「偷袭!——」 各营兵马慌乱起来。弓箭手张弓搭箭,瞄准了晨雾中一道疾驰马上的身影。 随着人影逼近,箭矢如流,纷至沓来。 而将士们认出了来人后,面色渐渐变了。 「通通退下!莫要发箭!」蓄势待发的弓箭手面面相觑,放下箭矢。 模煳的身影穿破晨雾,清晰起来。是一女子孤身一人,奔驰入辕门。 她飞身下马,手中弓箭在握,所指之处,众将士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苍白的面庞像是覆了一层云烟,身上仍带林间的晨露,一身晶莹,如霜如雪。 手臂纤细,身姿窈窕,仍掩不住身上凌人的杀气。弓箭摧动之间,即刻取人性命。 「李曜在哪儿?」她在马上睥睨,冷冷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敢直唿殿下名讳的,除了当今天子,也就这个胡女了。 其中一将抬了抬手臂,指了指中军帐。女子收了弓箭,扬长而去。 洛朝露掀帘进入之时,李曜正斜倚案上,悠闲自得地翻阅西域的军报。 她上前,面无表情地将金箭掷于案前,箭簇深深刺入木屑之中。 李曜从绢纸黑字上撩起眼皮,看一眼面前身姿凛然的女子,又瞥一眼案上带血的金箭,唇角勾起: 「你比我预想中来的要快。」 李曜起身,双手扣在背后,从容不迫地来到她身侧: 「洛枭中箭,北匈退兵,最大获利者是谁,不用我说,你那么聪明,自然会算得清楚……你就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过他?」 表面的体面,隐隐的愤意。 朝露摇摇头,神情漠然: 「从未怀疑。枉你称王称帝,做过什么不仅嫁祸他人,还不敢承认么?」 她一早猜到,如此杀人诛心之事,唯有李曜才干的出来。 李曜目光冷厉,笑了一声,淡淡道:: 「兵不厌诈。我没有真要杀你三哥,这支箭我若是下了死手,你觉得你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吗?」 「我就是想那个人也尝一尝被你冤枉的滋味。如何?你猜,是他痛,还是我更痛?」 他双手在背后握拳,面上轻描淡写,冷冷道: 「同样都是一支暗箭,你不信我前世没有杀你,却对他深信不疑?」 朝露睨他一眼,目中冷意昭然: 「和你不一样,他从来不会对我在意之人动手。」 「前世我在宫中,只有戾英一个朋友,你偏偏要用最残酷的车裂之行杀他。」 「你明明知道我在意我的故国乌兹。你宁肯以大梁藩臣之名骗了我一世,也不愿承认你在西域设郡立县,彻底磨灭了乌兹这个名字。」 「更不必说,洛枭是我最亲近的哥哥,你屡次三番派兵深入漠北追杀。」 「连我宫中的内侍只不过对我笑一下,多看我一眼,你都要换下来,不知后来被你折磨得是死是活……」 李曜听她细数,先是一怔,阴郁的面庞渐渐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和你的前尘旧事,你都还一一记着,记着如此清晰……」 朝露道: 「因为你和前世根本无甚分别。」 李曜看到她明眸中沉沉的失望,怒到心头,反而成了笑意,嗤道: 「可你呢,你不也还是和前世那般害人不浅?」 他浓眉扬起,幽幽道: 「他前世被你害得做不成佛子,今生还要再为你还俗。这一世,最后也要为你而死吧?」 朝露神色一凛,侧目道: 「你说什么?」 李曜见她面露惊惧之色,兀自摇了摇头,似是无奈实则讥诮,道: 「哦。我忘了,前世你死后之事,你都不会知道。」 他侧过身,微微俯首,在她耳畔低低道: 「要不要我一一告诉你,你怎么害得他一生一世,生前身后都不得安宁吗?」 大风起落,鼓动宽阔的帐幕。天间时有白光彻亮,照出翻涌的乌云,直压下绵延数里的军帐。 帐中,朝露登时有几分喘不过气来,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白衣苍狗,世事变幻。 李曜没有等她回答,迳自道: 「你以为你身为宫妃,如何能那么轻松地逃出宫禁,一路关卡无数,顺利至千里之外的玉门关?」 「是他,不惜背负战败之果,背负朝臣骂名,向我自请出战,藉机送你出宫。」 「你在雷音寺中箭身亡,他一声不吭继续去西域平叛,命也不要地与部下以一敌百,重整西域四郡,最后算他命大,九死一生回到了雷音寺,你死的地方。」 「你猜,他最后做了什么?」 李曜故意顿了一顿,冰冷的眸子映出朝露惶惶不安的神容,微微颤抖的身体。 天上人间,噼过几道闪电,似是要将人撕裂开来。 「他一把火烧了雷音寺。一夜大火烧尽,无人替他收敛,连尸骸都找不到,只留下了一颗舍利。」 「和尚殉情,闻所未闻。」 语罢,李曜不动声色地望着已瘫坐在地,无语凝噎的朝露。 上一世歷经艰险,御极称帝,大权在握,可最心爱的姑娘宁可深爱着一个僧人,也不愿与他白头偕老。 他虽贵为帝王,却输得一败涂地。 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连帝王之位都收入囊中,为何不能得到她的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4页 重来一次,歷史重演,他又岂能甘心? 今日,他本不该说起前世那个人对她多么深情,多么悽惨。 可看到她渐变惨白的脸色,黯然无光的眼眸,失魂落魄的模样,李曜腾升起无限的快意。 他确信他赌对了。 那个人前世对她越好,死得越惨,她就更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愧意远比爱意更能彻底摧毁一个人。 二人隔着天堑,相距鸿沟。满腔愧意无处发泄,日夜面对,忆及前世,相思相望不相亲,爱人终成怨侣,她怎么会接受他? 李曜暗色的眸中燃起了火。 这一刻,两世以来,他对她的怨恨和爱意,失落与得意,诸多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像火烧一般在胸腔里翻腾,郁结于心,无法消解。 他不急着收尾,仰天笑了一声,继续道: 「没有你,他前世今生本来都是佛子,前途无量,功德圆满,佛道大成。」 「就是因为你,你毁了他的佛心,毁了他的佛道,也毁了他的人生,最后连他的命也要一起带走。」 「他生前为你一辈子,连死都是因为你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出宫。」 电光之后,雷声轰然乍起。 李曜微微一笑,心中的恶意化作喉底的温声,道: 「今生,他为你还俗,也必会为你而死。洛朝露,你还不肯放过他么?你,还要祸害他到几时?」 漫天遍野都是隆隆的雷声,似是要将人五脏六腑震碎。 没有了闪电所照耀,帐中沉入一片黑暗。 朝露已是面色煞白,手脚冰凉,双唇颤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曜语含讥讽,意有所指,可他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若非因为她,洛襄会成为万众敬仰的佛子,信众遍布万里河山,所译经书为万世颂念。 原来都是因为她,他才饱受磨难,佛不成佛,人不成人。 前世,他会为她而死。 这一世,待她死去,他也不会独活。 朝露恍若沉浮在水中,喉头髮涩,窒息一般,再无知觉。 「哦,对了。」李曜斜倚案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毫无仁慈,借力打力,「你不仅害了他,连你所谓最爱的三哥也都是你害的。」 朝露倏然抬眸。 李曜看她一眼,慢悠悠道: 「今生不必说,你本该好好等在乌兹王庭,等我来娶你。你偏生要逃,洛枭为了你挡住追兵,落成这副模样……」 话音未落,一柄匕首已横在他的喉间。 「怎么,又要杀救命恩人?」他冷笑一声,反倒握住她执刀的手,将刀尖直往自己颈侧抵住,生生划出一道血口子来。 「你三哥是我救下的。你不谢我,反倒要杀我?」 「若非我网开一面,你以为哪来这般巧合,他恰可潜湖逃生?你以为是谁,用其他人的尸体假冒他,换上他的衣袍,骗过了乌兹王和你阿母,让他可以顺利逃去北匈?」 朝露紧抿双唇,默不作声。 她曾以为万般皆是凑巧,真是她三哥命大。现在想来,确实疑点重重。凭藉李曜的缜密手段,除非是有意为之,不可能轻易就这么放过洛枭。 「你有那么好心?」朝露不敢置信,执刀的手微微颤抖。 李曜唇角微勾,摇了摇头,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轻嗤道: 「你猜?我是为了谁才手下留情……」 朝露一怔,凛声道: 「可你前世追杀他了一世!」 李曜无动于衷,手上力道加大,一把夺下了她的匕首。 他垂着头,漫不经心地把玩刀刃上点滴的血迹,分不清是她手指上的,还是他颈侧的。混在一处,倒显得暧昧。 他似是有几分倦意,眼眸垂下,嘴角勾起,哼了一声讽道: 「前世?你以为前世洛枭是我害死的吗?」 「错了,正是你。是你,洛朝露。」 「洛枭在北匈领兵,每一次进攻我大梁国境都是为了你,为了将你夺回去。就算他最后为单于战死在对阵我梁军的沙场,也都是因为你。」 「而我身为大梁帝王,受大梁万民供养,捍卫我大梁国土,责无旁贷,无可厚非,天经地义!」 「是他为了你,一再挑衅我的底线,挑战大梁的底线。他的结局,无论生死,是咎由自取,你还要怪旁人吗?」 朝露胸口起伏不定,神思恍惚。 她知道北匈骑兵曾数次南下劫掠,但她不知道,是洛枭主导了所有的进攻。 她不知道,当年她嫁去大梁,洛枭知道她过得不好,一次又一次举兵。 她更不知道,她以宫妃之身被迫和亲北匈营中的那一回,真的是洛枭在找她,却最终与他擦肩而过,阴差阳错,再也无法相见相聚。 所有她从前忽视的细节拼凑在一起,朝露终于看清全貌的一剎那,强烈的窒感铺天盖地,将匍匐在宏大命运前卑微的她一寸一寸吞没。 始作俑者,罪魁祸首,都是她。 李曜掠过她,手指抬起,拂过舆图上一大片硃砂圈起的城池,皆是他近日所得。他有了前世记忆,攻城略地是无往不利。 很快,西域就尽在他脚下了。 「谁是西域最后的赢家,你心知肚明。需要来求谁,你一清二楚。」 「你也别忘了,我答应你出兵高昌,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5页 朝露面无波澜,淡淡道: 「北匈已退兵,没有劳烦殿下,更未耗费你一兵一卒,」 李曜皱眉,一时气笑了。他麾下数十精锐,为了她救人战死。她这过河拆桥的能力,与从前并无分别。 他扬了扬眉,戾气收敛,笑意乖张,道: 「可你今日来,不就是想要加注筹码,与我交易?」 他笑了笑,向她抛出诱人的果实: 「只要洛枭肯归顺,我自放他一条生路。我父皇亦曾用藩将征服西域,我自然也可用他。」 见她面容惨澹,沉默不语,李曜眯了眯眼,低声道: 「你还是不信我?」 没有回应,他自嘲般勾唇一笑,冷冷道: 「不信也无妨。洛枭已无退路了。高昌之战,洛枭临阵脱逃,回到北匈,单于会放过他吗?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北匈人会放过他?」 朝露立在那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李曜一世为帝,心机深沉,他早已看出了她此次前来的心思。 洛枭擅自退兵,不再是北匈右贤王必会为北匈单于所追杀。 洛襄国师的身份一旦被人拆穿,必将有灭顶之灾。 她想要改变所有人的结局,以自己的结局为代价。 朝露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思量已定。 「曾经夫妻一场,我想求你三件事。」 李曜撩起眼皮,目光灼灼。 *** 夜色昏沉,丝丝雨线自佛塔雕镂的斗檐间泻下,宛若天间银河幽芒。 雨夜不见明月,唯有密云在天穹层层涌动。 入夜,从北匈营地议和归来,洛襄回到浮屠塔,依旧换回了佛子的袈裟。 一阵熟悉的幽香淌过鼻尖,洛襄迟缓地抬眸,望见她款步走来。 女子的身影在暮色下显得越发单薄纤瘦,裙衫扬起,好似随时会被风吹走。 洛襄拨动佛珠,稳住心底骤涌的潮,问道: 「如何进得佛塔?」 朝露笑了笑,手中的一卷药草转了转,道: 「我有迷香。」 她的商队来去西域中原,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到手。 浮屠塔前看守的武僧和沙弥倒了一片,唿唿大睡。她自然来去自如,形同无人之境。 洛襄摇了摇头,轻斥道: 「胡闹。」 他轻嘆一口气,问道: 「洛枭如何放你来的?」 她扬起眉,笑语盈盈道: 「是我偷跑出来的,已经无家可归了。请佛子收留我吧。」 见他默不作声,她故作为难地道: 「你不是和三哥说想见我一面的吗?」 「怎么,你不想见到我吗?」 「想。」他闭上了眼,还未察觉的时候,话已出口。 她轻笑一声,道: 「我要和我三哥回乌兹去了,我陪你最后一段日子,也算践行了诺言。好不好?」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拒绝。 可前路兇险难料,他心知自己也只剩最后一段时日了。 他生了贪恋,想要放任自己,想要留她在身边。哪怕就只有这一刻也好。 他听到自己轻声道: 「好。」 之后的几夜,两人好似回到了初时在莎车王寺的时候。 他诵念,她在旁静静听着。 他译经,她一同默默抄写。 她有时候趁他禅定,偷翻他怀袖中的玫瑰馕饼,有时候打着哈欠,就卧倒在他怀里睡着了。 可待他第二日一醒来,身旁的她已然不见了,像是一颗朝露,日出之时便消散了晨雾中。 他白天是高昌国师,晚上才做回幽禁佛塔的佛子,她也默契地入夜才会出现。 直到这一日,十五望月,才一入暮,洛襄就回到了浮屠塔。 塔内幽静,他禅定良久,默声诵经,克制心念。 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宝莲纹雕花的门前走进来。 她微垂着头,披散着发,石榴色的红裙被雨水浇透,浑身湿漉漉,像是刚从湖水中打捞上来。 身上的水珠落下,迤逦一地,正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洛襄揉了揉眉心,克制心神,淡淡道: 「今日,你不必来。」 她却不言不语,欺身过去,软玉般的双臂环住了他的劲腰,把头埋在他怀中,仰起脸望着他。 洛襄跏趺而坐,任她环抱,僵直不动。他垂眸,对上她的目光。 那一双水眸蒙着氤氲雾气,笑得春光潋滟,动人心魄: 「今夜月圆,我想要你。」 第83章 雕窗微开,送来徐徐凉风,吹动男人宽大的玉白袍袖,映满若有若无的月色。 洛襄佛珠转动的手一顿。 她的声音,如有一道惊雷在他耳侧轰然炸响。 「胡闹。」他挣脱了她,勐地起身,眉宇浓黑,双眸沉静如水。 玉白袍袖自她面前拂动而去的时候,她又捉住他撤回去的手。 她咬着唇,低垂着湿漉漉的眸子看他。 洛襄身形一滞,脑海中浮现的,是方才的惊鸿一瞥。 少女修长的身段被薄如蝉翼的素纱纨衣所覆,像是一层幽幽薄雾,环绕着雪峦叠嶂,玲珑起伏。 像是一双无形的纤纤素手,拨动他心底沉闷落灰的弦。 洛襄手指扣紧了佛珠,缓慢地一下一下转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6页 若有若无的香息覆了上来。 洛襄面无表情,依旧退去另一侧,仍闭着眼,任由馥郁的幽香裹在他怀中浮动。 朝露扑了个空,手臂垂落,静静地望着蒲团的那一头,他巍峨如山的背影,神清骨俊的侧脸。 她嗤嗤笑了一声,又凑过去,白腻的手臂从他背后环住他劲瘦的腰,柔软的面靥倚着他宽阔僵硬的背,低低道: 「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怕被人看到,说我这妖女夜夜痴缠佛子。」 她坐没坐相地支颐在蒲团上,仰起小脸,玉指勾着鬓边一缕碎发,朗声道: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 「我在意。」洛襄捻起佛珠,闭目诵经。 烛火粲然,流光洒溢。 影影绰绰之间,朝露微微笑着,感到光晕在她微阖的眼帘间流淌而过。 余光里,她看到他眸中剎那的情热在渐渐褪去,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幽深难测。 「朝露,你在想什么?」洛襄回身,浓眉皱起,「你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却觉得,你离我很远。」 朝露垂着头,默不作声。她的手勾起他垂落在地上的佛珠,在细腕之间缠绕一圈有一圈。 洛襄被迫随着珠串的收紧,微微俯身下去。 「今夜是望月了,慾念最甚,你不想要吗?」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像是羽毛挠过他的耳际。她吐字的时候嫣红的唇微微张开,满目皆是旖旎的春色,明艷妩媚,娇妍动人。 一双玉臂顺着佛珠攀上来,勾在他的颈后,微微下压,引他贴近殷红的莲痣。 幽香萦怀,沉醉不知归路。 「若是想要还俗,这样岂不是更快?」她娇声带笑道。 洛襄眸色暗沉。 囚禁在浮屠塔的这数月来,没有她在身边,每逢望月的梦没有了实感,欲望也没有那么强烈。 此刻他望着她,桃花靥,芙蓉身,乌灵灵的双眸噙着欲拒还迎的笑意,绸缎般浓密的长髮与他的佛珠纠缠不清。 这一颗绝美的朝露,已尽在他掌中。 洛襄喉头微微一滚。 只想到曾经在前世拥有过她,身间如决堤前汹涌的潮水。 这一世,虽未曾尝过,但他清晰地在梦里感知过。 蚀骨销魂。 他深知,一旦切切实实拥有,只会不断向她索取更多。 然后她就会成为诱惑佛子的妖女,承受世人的唾骂,信众的迫害,正如他师兄与那女子一般。 余生所到之处,皆是唾弃与谩骂,永世不得自由。 洛襄将佛珠从项上取下,与她纠缠的束缚由此解了开来。 他的目色恢復了清明,玉白袈裟展开,掩住了她微透衣料下一身绮丽的春光。他对她今日犹为反常的所为万分不解,沉声道: 「损人梵行,是极重的罪业。」 「只要我还是佛子一日,不能污你清誉,毁你名节。」 明明是她勾引他,他却在意她的清誉,她的名节。 这就是他呀,就是她所喜欢的他。 意料之中地,她早已猜到他会这般断然拒绝。 其实,她就是等着他拒绝。 朝露看着离她几步远的洛襄,垂头笑了笑,满不在乎地道: 「我本来就是一个很坏的人。我杀过很多人,也害了很多人……」 无论前世在宫中求生,还是今生为了改变结局,她做过不少恶事。 她曾为了求他庇护,伪装成单纯率真的模样。 只有他知,她的本来面貌。 朝露望着他道: 「襄哥哥,若是我罪孽深重,堕入地狱,你会来救我吗?」 他回身,漆黑的眼眸与她对视,一字字道: 「必不辞地狱之苦。」 俊朗的面庞,英挺的眉宇,浓睫垂下,薄韧的双唇翕张。 他开始诵经自定。 声音清越沉定,抑扬顿挫。巍巍如高山,洋洋若江河。流转之间,有气吞山河之势。在莎车王寺的时候,他曾为万人讲经,听到最后万人喜极而泣,跪叩不止。 现在,他只为她一人诵念。 一瞬万念,悲欣交集。 朝露凝望着那道玉山一般沉毅的身影,听他在为她默声诵经,享受这片刻的欢愉。 俄而,望月的清辉照下来,如烟似雾地笼罩在凄迷的浮屠塔。 她听到他诵念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是时候了。 这一回,朝露没有停留,断然抽身。离去前,她深深望了一眼即将发作的洛襄,眉眼无限温柔,轻声道: 「我不会让任何人毁你清誉。」 「所有的罪孽,由我而起,也该由我终结。」 …… 朝露走出浮屠塔,涌起的风雨和浓重的夜色将她淹没。 深夜寂静,她扫视了一圈因她的迷烟而昏睡的武僧,轻轻吹了一声唿哨。 几名隐藏在暗处的亲卫捉着一名面生的比丘,从浮屠塔后头押至她面前。 这个比丘没有被她的迷烟迷昏,此时神志清醒,明显就是之后才来到浮屠塔窥伺的。 朝露一步一步朝他走去,踩在雨后的白玉阶上,溅起的水渍湿了她的衣摆,泛起丝丝寒意。 她一眼瞥见那比丘僧袍上文殊兰的纹绣,并非是洛襄身边的比丘,原是高昌王室的信徒。 高昌下至平民,上至王族,歷来信佛。此人看来是出家为僧的高昌王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7页 是谁指使,不言而喻。 近日来,高昌战乱方过,一股势力暗地里蠢蠢欲动,被她的人逮个正着。此人,自从她入浮屠塔那天起,就在这里蹲守了。 一想到洛襄的隐疾,她心中寝食难安。 朝露缓步行至扣押的比丘面前,玉指轻轻抬起他低垂的下颚,道: 「是你,夜夜都来浮屠塔偷窥佛子。是想要发现什么?」 那趴在雕窗前暗地里偷窥的比丘,方才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也不觉得冷,突然被人捉住,想要挣脱不得,朝着她怒骂一声: 「妖女!」 两旁的亲卫勐地施力,将他的嵴背压得更低,几乎趴在地上。 朝露挑了挑眉,示意亲卫不必动粗。 「哦?那你说说,看我这个妖女做什么?」她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间的匕首,锋刃在他的颈侧比划,如同毒蛇吐信。只稍稍一触,不作停留就引得他浑身颤慄不止。 比丘咬牙切齿,道: 「我看到,你,你这个妖女,你竟敢以妖法诱惑佛子!」 朝露反倒展颜一笑,手指轻轻抵在自己的唇上,低低道: 「出家人不可妄语,否则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那今夜,你可看清楚了?又看到了什么?」 比丘虽受了惊吓,但气势不弱,如实地控诉道: 「妖女卑鄙无耻,佛子誓死不从,你,你合该下地狱!」 远处隐有惊雷滚过,轰轰隆隆,绵延不绝。 「好,很好。」朝露心下舒出一口气,终于满意地笑了。 她晃晃悠悠行至比丘的背后,手指握了握刀柄。 「如你所见,我就是痴缠佛子,想要诱他破戒,如何?」 「既然,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不必再拜佛了,我这就送你上西天。可好?」 比丘大惊失色,抖如筛糠,颤抖的手指直指着她道: 「你,你竟敢杀人灭口!……杀阿罗汉,是要下地狱的!」 朝露哼笑一声。 她前世就罪孽深重,早该下地狱了。 只要这一世能救下他,她也从不怕地狱之苦。 有人要害他,她就将计就计。 未等那比丘再出声,朝露勐地一击在他的后脑,只见他两眼一黑,登时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随后,朝露一声令下,亲卫趁着夜色将人装进了早已备好的麻袋之中。她最后望了一眼身后浓雾瀰漫中的浮屠塔,转身断然离去。 *** 天色昏昧,大雨如注。 夜与也来越沉了,临近拂晓,洛襄陷入一场暗沉沉的梦中。 这一场梦,不似从前的月圆之夜尽是绮梦。 这一场梦,凶厉异常。 梦中,浓重的雾气泛着腥血之色,像是能浸出血来,在铁黑色的山崖之间无边无际地瀰漫。 他纵马在雾气中左顾右望,好似在寻找着什么。马蹄的碎石崩裂开来,他已来到了断崖前,止住了步伐。 俯视望去,万丈悬崖之下是无间炼狱的火海。骇浪翻腾席捲,火星子乱飞拍岸。一轮猩红血月之下,诸天尽成赤色。 山崖的另一侧,他看到一道胭红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踽踽独行。她满头青丝和血色纱裙被狂风涌起,散在了茫茫雾气之中,翻涌不息。 大雾里他看不清她的面容,策马追过去,看到她缓缓转过身来。 灿若星辰的明眸黯淡无光,却似被底下的烈火点燃。空荡荡的目光望着他,又像是看不到他。 她微勾的唇角尽显悽美,高声道: 「出佛身血,破和合僧,杀阿罗汉,三桩逆罪,藉由我一人承担。我自愿堕入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轮迴。」 他想要上前,脚步似是被山石压制凝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无尽山崖的那一头,她轻声诵念,如同绝唱一般迴荡在空寂的山崖之间,悠扬婉转: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回过身,最后朝他凄艷一笑: 「请佛子断绝爱欲,普渡众生。」 下一瞬,她绝然纵身一跃,坠下山崖。 他狂奔而去,胭红的裙裾在掌中一掠而过,没入重重炼狱火海之中,再无踪迹。 洛襄勐地睁开双眼。 天已大亮了。 骤雨初歇,浮屠塔空无一人。她也已不在了。 空荡荡的床榻前,柔软的金丝帐幔轻轻拂动,一夜残留的幽香越来越淡,杳不可闻。 洛襄轻舒一口气,一身冷汗淋漓,湿透嵴背。 不过幻梦一场。 她为他堕入无间地狱,是他此生最是惧怕的梦魇。 …… 自北匈退兵后,大片耕地失去农作,加之连月旱灾,民生疾苦,饿殍遍野。三年来,昭氏为抗北匈穷兵黩武,国库空虚,留下的烂摊子拨不出款赈灾。 洛襄前往城外的旱地,巡视耕田灾情。 待他赶至郊外,掌管水利和田农的臣子已密密麻麻在田埂站了一排。 众人见他下了马,微微俯身屈膝,也慌忙径直跪了下来,蜿蜒一片。 洛襄不过拾起一片干枯的麦穗,细细看了一会儿,道: 「这几日有雨,新播下的麦种可有好转?」 「聊胜于无,新播下的要丰收,至少还得等一至两季。」为首的官员擦了擦汗,指着这一片荒无人烟的麦田,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草垛子,道,「这一片每个村庄里都有人在饿肚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8页 不远处一间破败的茅草屋传来婴孩挨饿的哭声,撕心裂肺,迴荡在荒芜的沙地。 官员欲言又止,身后其他几人暗地用手肘抵了抵他的背,他眼睛一闭,拱手道: 「国师,可否向佛、佛门借粮,解我高昌燃眉之急?」 语罢,那人勐地伏地,身后诸人亦纷纷跟着跪下同求。田地那头草房中的耕户也稀稀落落地走了出来,面朝他叩首大拜。 洛襄沉默。 佛子有调配佛门各地金库粮仓之权,动用西域诸国之力。 之前洛枭警告他的话语悄无声息地迴响在耳侧。谣言正在传开,越来越多的人会察觉到他的双重之身。他仿佛一个囚徒,等待审判的降临。 洛襄遥望枯黄的田埂,袖下的手捻着一枚小小的绳结,慢慢在掌中握紧。 空寂的田埂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马上的高昌王军将士几乎是滚下了马背,趔趄着朝他奔来,神容慌乱且悲戚,颤声禀告道: 「国师大人,昭明将军的棺,棺椁,已至城中……」 先前,他一回到高昌就派出王军去找寻昭明的尸首,今日,他们迎回了他的灵柩。 审判之日,终是来了。 洛襄翻身上马,扬鞭踢蹬,往王宫奔去。马蹄声烈烈,扬起风烟滚滚。 高昌王宫的大道中央,由两列手执旌旗的骑兵开道,金光甲冑的高昌王军策马缓行。 一众将士围护着中间一面四四方方的镶金棺椁。雨点打在其上繁复的文殊兰雕纹,凋零哀婉。刺目的金光在丝丝雨帘中幽幽浮动。 马上之人,无不面露沉痛,悲恸欲绝。 洛襄赶至王宫大殿的时候,一众军士皆披甲带刀,殿前跪满了高昌残余在王城的朝臣,竟还有高昌一众德高望重的僧人和信徒。 图穷匕见。 洛襄缓步走入殿内。 满殿彩绘的砖雕镶嵌金箔,华光之中,只见一道高挑的身影徘徊在殿前。 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刀尖抵在地砖之上,发出悽厉的尖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洛襄穿过朝臣,看到昭月披头散髮,玉面惨白,守在大殿中昭明的灵柩前,身姿来来回回,游离不定。 他眉间一沉,问一旁的王军士兵道: 「戾英呢?怎么不看着她?」 「戾英王子被国主设计关进了地牢……」士兵擦一把汗,回道。 洛襄摇头拂袖,令道: 「放他出来。」 洛襄望见,跪在大殿一侧的犯人,正是跟随他出城坚壁清野,最后活着回来的几名高昌骑兵。此时卸甲素衣,被五花大绑至殿前。 昭月碧色的凤眸散着狂热的光,正强逼着一旁的带刀亲卫给一众将士灌酒。 「你们没有护好我的王兄,通通赐下断魂酒!」 其中最末一人已倒下,眼眸大张,口鼻溢出的血水淌落在洁白的文殊兰雕砖之上,蜿蜒而流,纤细的花瓣染作几近残忍的美艷。 第二名骑兵瑟瑟发抖,正被王命难违的昭月亲卫颤颤巍巍的拿酒灌入。没喝一口,他便吓得面色发白,勐力挣脱,朝着洛襄匍匐而来。五大三粗的男人抖如筛糠,低泣道: 「我不想喝断魂酒,我不想死……」 「够了。」 洛襄一声令下,身后的王军速速将几名倖存的骑兵扶起,送出殿外。 灵柩前的身影定住,从蓬乱的发中抬起头来,碧眸已被染就一片血红,是恨意,亦是绝望。 「是你。」她低低笑了一声,刀尖缓缓从地上抬起,「国师大人,你来的正好。」 「若非你一意孤行,我王兄怎会随你出城坚壁清野,他有怎会死在北匈人箭下?定是你,谋害我王兄,意图谋权篡位!」 「我王兄不在了,我还是高昌国主。我要把害王兄的人,包括你,一个个全杀了,全杀了!……」 一跪地的老臣忽而抬头,道: 「国主的面具在何处?执面具者,才是高昌国主。」 「王兄的面具……」昭月怔住,丢开了长刀,欺身在灵柩上下扒拉着,指甲在金箔前抠出一道道裂痕,「王兄的面具呢?在哪里?王兄没有把面具给我……」 她步子趔趄,茫然地四处寻觅后,难忍地抱头痛哭起来。 朝臣面面相觑。人尽皆知,眼前疯疯癫癫的女子早已不是国主。她的身体像是一根紧绷多时的弓弦,已到了极致,昭明的死讯一来,便全然断裂。 当下,高昌真正控局之人是国师,不仅力克北匈退兵,更是赈灾安民,可谓是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满朝一片死寂,唯余女子仓皇的碎步声。 一道金光掠过,闪耀在她迷离的眼中,熠熠生辉。 「面具,在此处。」洛襄神色端肃,古井无波,将镂金面具从怀袖中取了出来。 昭明死前在他马上之时,将面具亲手覆在他的面上,请他妥善保管,不要交予他人。 大殿之内,朝臣见洛襄手执面具,纷纷齐声叩拜。 镂金面具唯有高昌国主所有,交接面具,便是继任国主。 昭明已逝,按理,国师应该是下一任的高昌国主。 昭月神色呆滞地望着面具足有半刻,倏地一笑。 「王兄竟然把面具给了你……」她顿了顿,转而又狂笑起来,嗓音喑哑,「他竟将国主之位给一个外人?我不信,我才不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9页 她低声笑着,秀丽的面容几近扭曲,不住地点头。似是不可置信,又似万分笃定。 洛襄瘦长的手指紧扣在背,轻轻握着象徵高昌王权的镂金面具。 昭明死前,从未说起过面具的真正用途,他也确实从未见过面具曾在旁人之手。 彼时,他还不知这镂金面具形同中原的传国玉玺,皇帝遗诏。 彼时,他也没料到昭明竟然在死前还算计了他一把。 洛襄望着她,摇了摇头,目色沉静平和: 「昭明将面具予我,不是因为他要罢黜你。而是希望你能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他心爱的王妹为了他,为了高昌,被这副盔甲困住了半生。昭明只是希望他死后,你不要再被王权束缚。」 「他最后的遗愿,是想要他的王妹,平安喜乐,圆满自在。你休要再执迷不悟。」 昭月仰头望了望天,止住了落下来的清泪。她面容凄艷,眸中闪过一丝戾色,笑得阴恻恻,反问道: 「国师你,凭什么可以做我高昌的国主?」 她提剑直朝洛襄走去,淌血的剑尖直指着他,道: 「国师这个身份,不过是我和你的一场交易。当初,我能予你,今日,自然也能收得回来。」 她所执剑尖忽然一转,扫过趴在地上不敢言语的众臣,大笑道: 「你们可知,国师的真实身份是何人?」 血滴淌过文殊兰雕纹的宫砖,一点一点漫开来。 群臣不敢应答,无人抬首。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唿。 紧接着,殿外呆立的僧人信众纷纷下跪。 沉默良久的洛襄,已撕去了面上的黑疤,朝众人露出了真容。 天地间似是无了生息,全全静止在了这一刻,连风都忘了拂动。 跪在地上的朝臣和僧众面色骤变,目瞪口呆,如同泥胎木塑。 近日王城中所传的谣言竟然是真的。原来,国师就是佛子伪装的。 佛子不仅欺瞒,还杀了生,破了戒了! 天穹惊雷滚过,一声接着一声,轰然炸响,宛若天崩地裂。雷雨声中,隐隐有一阵阵低啜传来。 瓢泼大雨中,信众如同天柱倾塌,一切分崩离析。 殿内的昭月双眸血丝狰狞,指着他道: 「佛子不甘在浮屠塔幽禁,擅自违律出塔不说,还犯下杀孽无数!」 「你以为,换一个身份就能瞒天过海么?你的真面目,就该让你的信众看一看,穿着一身白,实则残忍嗜杀,满手血腥……」 昭月望着殿门外的信众从失望,迷茫慢慢转为愤意,得意地笑了起来。她继续道: 「身为佛子,屡犯戒律,佛心涣散,目中无人,贪恋红尘,你做什么佛子?再凭什么高高在上,受人景仰?如今,还想领高昌王军,做高昌国主,来夺我的权?」 她转身望向洛襄,笑得嘲讽至极: 「你,痴心妄想!」 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句,接着又是一声骂,挑动起所有愤怒中信众的情绪。 「他亵渎佛门,藐视佛法,这样的人怎么配当佛子?」 「以死谢罪!」「以死谢罪!」 早有预谋一般地,铺天盖地的谩骂声袭来。 滂沱大雨泼了一併进来,洛襄立在殿前,玉白袈裟被雨水打湿,在暗光下犹如大片大片乌黑的墨迹。 一块碎石落在身上,接着又是一块,砸在袈裟的绸面,混杂在雨迹中凹陷下去,如同深不见底的坑洞。 又一声雷鸣轰响,后面的信众满面怒容,情绪高涨,发出的吼声几乎要将宫殿的穹顶掀翻。 「佛子,自辩啊。只要你肯开口,我们就相信……」仍有信徒跪行至他脚底,泪流满面哭诉道。 洛襄闭了闭眼,任由一道一道雨水从面上滑落。他如常平静地道: 「一切罪业,皆在我身。我辩无可辩,无话可说。」 他转身,望向一直跟着他的数名高昌王军将士,将一卷绢帛交予他们手中,道: 「我与诸位袍泽,共守高昌,同生共死,今日便将高昌託付诸位。国事这几日我已安排妥当,记入此绢帛,按图索骥即可……赈灾粮款已从我私库中拨出,不日便至,井渠的图纸我已让工匠保存,继续建造,来年便可无水旱之灾……」 「高昌王位,能者居之。昭月若不能胜任,你们已有军功立威,可取而代之……高昌民生多艰,万事当以百姓为先……」 王军将士听着听着,从一开始的震惊,渐渐变得酸涩难耐。 佛子早已预见今日之局,即便他知晓必遭受万人攻讦,被他用性命救过的世人唾弃,他仍在为高昌筹谋一条后路。 虽千万人,吾往矣。 将士们眼圈通红,对视一眼,齐齐向他下跪,又直起身来,发了狠似地拼命拦住要冲进来的暴动信徒。 一阵哭天抢地之后,一波接着一波的信众直立起来。他们不再跪地,纷纷站了起来,全无昔日无限恭敬的姿态。叫骂声如怒浪翻涌而来,若非高昌王军把守,就快要直直冲入殿内。 混乱之中,一旁的昭月伺机而动,剑尖一转,直向洛襄背后心口的位置: 「杀了你,为王兄报仇!」 尖刃正要刺入之时,一道白光从殿外倏然飞入,一支利箭将她的剑刃直直击落在地。 隆隆雷雨之中,竟然出现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瞬时撕开了远处的雨雾,掠过叫嚣的信众人群,气势悍然,来到殿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0页 暗无天日的雨雾中,恍若有数道白光自天间照下,穿云破雾,直抵深渊的最深处。 为首五人被大批绛袍武僧簇拥在前,皆是一身玉白袈裟。身着甲冑的一队精兵,护送着一众佛门长老和僧众进入殿中。 洛襄睁开眼,认出了这支队伍的主人,心中一惊。他看到疾步赶来的净空法师,双手合十,郑重地跪下: 「师尊。」 净空法师神色肃然,拂袖道: 「若非有人千里来报,为师竟不知事已至此。若是今日再晚一步,恐酿成大祸!」 语罢,净空法师正要扶起他来,却见他执意不起。 洛襄扫视一圈昔日教养他长大的师尊和长老,垂头道: 「今日诸长老在场,我自请逐出佛门。」 净空法师手捻佛珠,俯下身去,轻拍他的肩头,问道: 「何出此言?」 洛襄道: 「生逢乱世,作为佛子,想要以佛法渡己渡人,根本无法施为。若要有所作为,必要违背戒律。弟子不肖,为解高昌之围,毁坏佛像,戒律尽破,不配再为佛子,甘愿承受一切责罚。」 净空法师捻着白须,摇头道:· 「佛有千手,千眼,千面。枉你熟读经书,竟不知,金刚亦是佛陀其中之一的化身。佛子守护高昌,化解此劫,本就是佛法所容。」 「前因后果,我等皆已明晰,知你擅离浮屠塔,是为了襄助高昌,救高昌万民,此番功过相抵,可谓功德圆满,大道将成。」 诸位长老,你一言我一语地道: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皆是为了渡尽众生。佛门之中,若无金刚,如何降妖伏魔?」 「佛子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高昌万民,怎能算是破戒违律呢?佛像熔了本就可以再造,戒律破了可以忏罪持诵,消除业障。唯有佛子这一颗慈心难得!」 净空法师洪亮的声音响起: 「佛子为了高昌国万千信众捨生忘死,歷经劫难,大慈大悲,已从金刚道转为佛道,应当择日正式受封。」 「长老,可是他破了戒啊,如何再修佛道,如何再能成佛?……」中有一僧人忍不住质问道。 净空法师冷眼望他,拂袖道: 「欲修佛道,先修人道。若是连作为人的是非善恶都分辨不明,不生慈悲,即便百世苦修佛道,亦是枉然!」 此语振聋发聩,在场信众闻之,如梦初醒,纷纷又跪倒在地。 昭月被突如其的救兵震住,呆了半晌,眼见大势已去,不甘地上前,大声道: 「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下他了?」 「你们以为,这样就让他顺利脱身了?」 「休想!」 她死死盯着众人,忽然从喉底发出一声枯笑: 「佛子何止破了戒?贪嗔痴欲,他哪一样没有?」 「他早就沉迷美色,对洛朝露那个妖女动了心,与她行了苟且之事!」 洛襄手中的佛珠一时顿住,紧握的指骨渐渐泛白。 「你休要信口雌黄!」众武僧大喝一声,上前逼近状若癫狂的女子。 昭月微勾的唇角泛着霜雪般的冷意,幽幽道: 「佛子默许那妖女夜夜出入浮屠塔,我可有说错?」 众人大惊失色,咂舌不已。浮屠塔守卫森严,若非佛子首肯,谁人能擅闯? 而佛子,竟然没有反驳! 一时间,万道视线齐齐向佛子看去,有惊异,有不解,还有一丝蔑视。 洛襄面沉如水,神色坦然,眸光和静。他举步上前,立于人群之中,正要开口。 一道娇俏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来。 「不错。」 女子一身红衣翩翩,扔下了手中的弓箭,覆手在背,脚步轻巧地步入殿内。 众目睽睽之下,她朗声道: 「是我设计夜夜出入浮屠塔,是我一心勾引佛子,是我强迫他破戒。」 第84章 万籁沉寂之中,唯有大雨不断敲打穹顶的闷响,此起彼伏,似是要将天地掩埋。 洛襄抬起双眸,望着殿门大开,她言笑晏晏,走入殿中。像是弥天大雾中的一束光,向暗无天日的深渊照下,落在他身上。 清澈又绚烂。 他不止一次在她眼中看到过这样的光。 从最开始的乌兹王宴上,她突然出现,以献舞一计,为他解围;雪崩的佛窟里,她对他嫣然一笑,不愿抛下他自己逃生;直到那日被北匈军围困之时,她从漫天黄沙中奔来,揭开他的本来面貌;还有万千流民之中,她满身泥泞,歷经生死,只身只为来见他。 都是这样的目光。 太过耀眼,一次次,几乎就要将他灼伤。 他惊异有之,无奈有之,动容有之,心悦有之。沉静的心底就此起了波澜,再也抹不平了。 可从未有过一次,像此时此刻那样,令他无比悲伤和心痛。 即便万罪加身,他毫无怨怼,坦然处之。 可唯独她来了,他心生恐惧。 只这一眼,不必言语,他就明白了她要做什么。这几日来她所有古怪的行径有了解释。 数日来,他在等待他命定的死局,而她,在筹谋他的生机。 人潮之中,洛襄迈开步子,想要走过去,拦住她,却被一重又一重的武僧护在后面,身体却如被千斤巨石压迫,无法动弹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朝里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1页 朝露目光平视,双眸从未与他对视,便掠过了他的身侧,纤瘦的身影直往前去。 错身之际,她好似看到他的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厉,朝她缓缓摇了摇头,要制止她再进一步。 她已有了抉择,没有迟疑,冷漠地挣脱了他的视线,继续大步往前。 万众瞩目之下,朝露轻描淡写地道: 「我所言是否属实,王宫里的高昌王军最是清楚。召人前来一问便知。」 几名高昌王军被带上殿前,迟疑了片刻,艰难地开口道: 「朝露姑娘她,确实、确实每夜用迷香迷倒守卫的武僧,然后进入浮屠塔,直至天光才出。」 高昌王军与她有同袍之谊,也曾受她恩惠,对此事本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可在佛门众僧面前,无法撒谎,只能如实相告。 而她要的,正是他们的实话。 昭月嗤笑道: 「妖女竟然自投罗网!他们定是在塔内行苟且之事!还不承认?」 众僧怒斥道: 「休要胡言,你可有证据?」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小兵来报: 「报告国主,人在乱葬岗找到了!」 昭月大喜过望,忙道: 「快,快!直接带上来!」 她大笑得肆意万般,朝着周围众人比划道: 「佛子妖女荒淫,被我派去的人当场目睹,妖女竟杀人灭口!真是天助我也,他大难不死,今日真相揭露,必要你们身败名裂!」 朝露神色从容,不见惧意,反倒故意问了一句: 「若是你的人受你指示,污人清白,如何可信?」 昭月不屑一顾地说道: 「他是佛弟子,是受了戒的出家人,绝不会妄言!难道,你们不信佛弟子吗?」 众僧面面相觑,闭口不语。再有异议,不就是打自己的脸么。 不出半刻,那个死里逃生比丘被带了上来。他浑身尸臭,骯脏不堪,一眼看到洛朝露,便目露愤意,开始怒骂。 昭月问他道: 「是不是这个妖女想要害你?」 比丘死死盯着眼前的洛朝露,恨恨道: 「是,就是她!」 昭月再问道: 「你可看清楚浮屠塔内发生何事?你看到了什么丑事,使她非要害你性命不可?」 比丘直指着她,道: 「看清楚了,就是妖女不知廉耻,一直在勾引佛子!」 昭月一愣,又诱导道: 「你看清楚了吗?佛子是否和她行苟且只是?……」 比丘把头一扬,说得字字清晰,道: 「任是妖女手段百般,佛子心智坚定,不肯就范,后来,妖女竟然将人迷晕过去!」 满堂譁然中,众僧似乎轻舒一口气。 只有朝露微微一笑。 一切尽在她预料之中。 当夜,她是故意留了此人活口,就是要露出一丝破绽给昭月。 她不过略施小计,便让昭月急不可耐地中了招,将那比丘从乱葬岗救出来,来不及先审问,就带至众人面前。从他口中,真相大白。 她深知,出家人不会妄言,况且,那比丘恨她入骨,定会如实告之她所作所为。 一场妖女诱佛子的戏,她早已玩得炉火纯青。 「不可能!」昭月皱眉,后退几步,指着那比丘道,「这不可能……佛子每每梦中都要唤她的名……你撒谎!」 朝露心头一惊,迅速出声掐断她的话: 「出家人从不妄言,可是你说的。」 她甩出藏在袖中的迷烟,示予众人: 「人证物证俱在,我没什么好辩驳的。任凭佛门处置。」 昭月仍是不甘心,宛若垂死的凶兽还在咬着口中猎物不肯松开。她继续陈述道: 「为了那妖女,佛子曾经不惜违背戒律,也要集结全西域的兵力助她在乌兹称王。」 「后来作为国师之时,不惜只身闯入北匈营地将她救回。桩桩件件,我可有说错?」 「佛子对她,难道还不是男女之情?」 字字诛心,在场之人闻之,纷纷侧目,低语絮絮。 谁人不知当年佛子以一己之力,为乌兹国改弦更张,才会被囚高昌浮屠塔受罚。 高昌守城战之际,国师与那女子过从甚密,亦是人人得见。 朝露摇了摇头,坦坦荡荡地道: 「佛子是为了从昏君手中救下水深火热的乌兹,才助我继位。之后在我治下,乌兹风调雨顺,便是证明。」 「当日我潜入北匈营地探查细作之事,国师救我,是为了大局,在场的高昌王军皆可作证。」 她目光凛凛,如一道锋刃扫向昭月,质问道: 「倒是你,身为佛国国主,屡次三番,构陷佛子,该当何罪?!」 众僧怒容满面,有人朝着昭月喝道: 「佛门敬你曾是高昌国主,你设计陷害佛子,死不悔改,罪加一等!」 瘫倒在地的昭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煞白的面容倒映着满壁文殊兰的雕纹,暗影重重,狰狞可怖。 她嗤嗤地笑了起来,碧眸灼灼,烧红了一般,声嘶力竭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高昌世代虔诚侍奉佛门,高昌临近覆灭,佛门隔岸观火,袖手旁观,无人来救。」 「可笑!我请佛子召来西域联军救高昌,他肯帮那个妖女却不肯帮我高昌,最后还要害我王兄战死,今日还想夺我的王位。让我昭月任你们驱使。痴人说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2页 「王兄最后的宏愿,是要护住高昌。我还要替我王兄永守高昌,保我高昌千秋万代!」 她瘦弱的手臂抬起,先直指着洛襄,一字一句道: 「你害死我王兄,我必要你血债血偿。永失挚爱的滋味,我也要你尝一尝!」 她的手又缓缓指向朝露,纯洁无瑕的面上浮现出一丝骇人的诡笑,一面踉跄后退,一面轻轻地说道: 「她的哥哥也害了我的王兄,我也要她的命来赔!一举两得……真是一举两得哈哈哈哈——」 这两句言语听起来逻辑全无,莫名所以,像是一句气话,可众人闻之不由心头一颤,毛骨悚然,同时抬眼望去。 死一般的寂静中,女子的笑声低沉阴森,如兽爪挠人一般扑面而来。 「我高昌王族世代修佛。」 她忽然双手合十,双膝跪在文殊兰的宫砖上,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朝殿内的佛像行三跪九叩之礼。 「今日,诸天神佛在上,我昭月,以无上佛弟子的名义,诅咒他们。」 虔诚之至的神容说着最是恶毒的话语: 「诅咒他们,与所爱之人生生世世,生离死别。」 「诅咒他们,永生永世,不得善终。」 这一声声悽厉的诅咒,迴荡在大殿之内,犹如阴云笼罩,久久不绝。 洛朝露身形凝滞,邪恶的咒语像是毒蛇的信子,在她冰冷的四肢百骸游走,霎时令她天旋地转。 她迷濛的眼底,映着最前面指挥王军救火的玉白身影,前世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一掠过。 「诅咒他们,与所爱之人生生世世,生离死别。」 漫天大雪之下,国师空劫将绳结交予她时,深沉而温柔的眉眼,苍茫又无力的笑意。 「诅咒他们,永生永世,不得善终。」 雷音寺前的雪地里,那锥心刺骨的一箭。 仿佛一一都在应验。 朝露心神大震,自喉间溢出一股淤血,不由趔趄后退一步差点站不稳,被身后赶来的亲卫扶住。 她恍惚之际,随着在场所有人一道抬头。 只见昭月不知何时已步步后退,最后退至灵柩之前,立在曜目灯烛之侧,金丝帘幕之后。 纤臂勐地一扬,一把推翻了整一排的烛火。 浸满灯油的帘幕一燃而起,熊熊烈火将少女与金碧辉煌的灵柩包围起来,阻隔了殿前的众人。 「我和王兄,今生不成,还有来世。」 火焰热烈而绝望,如同不惜一切的爱意,将殿内并蒂连株的文殊兰焚烧殆尽。 「月月,不要!」一道身影从殿外横冲直撞而来。 是刚刚赶至殿外的戾英,眼见昭月点火,毫不犹豫地沖入了火海之中救人。 高昌王军和一众武僧纷涌而上,一道扑灭了殿内突然窜起的大火。 大火熄灭之后,恢弘耸立的大殿只剩一片残骸。 外头连日的大雨也已停了,微渺的日光投在断壁残垣之中,也投在朝露惨白的面上。 她一声令下,亲卫将戾英被驱至一旁,团团围住昭月,令她动弹不得。 昭月被火烧得残破的衣衫,散乱的髮髻,还有那碧眸里的血丝,如同灭不去的火,随着漫天余烬,在半空飘飘荡荡。 朝露望着她,唇角勾起,讽意昭然。 「死,没有那么容易的。」她微微俯身,轻声在她耳边道,「之前我就说过,你因你王兄害我污衊我,我替我三哥偿还罪孽,不欲与你计较,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但是,我也说过,有朝一日,你敢中伤陷害他,我必要你生不如死。」 昭月披头散髮,手舞足蹈,不住地挣扎,唯独眸光死死盯着她。她的喉咙被大火中的烟气烧伤,说不出话,只能作嗷嗷之声: 「你,你和他……」 朝露挑眉,故意道: 「你想说话?想继续陷害他?」 「你今日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个疯子了。就算是真的,敢问这里谁还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妖……女……」昭月吃力地吐出几个字眼,喉舌颤动。 朝露冷冷看着她,笑道: 「你又想说,我是妖女?」 「可惜,什么是真正的妖女,你都还没见识过……」 「你猜,是谁救我出地牢的?不是国师,不是戾英……正是你的王兄,昭明。你猜一猜,他为何要救我出来?」 朝露面上露出一丝妩媚的笑容,甚至有一分含羞带怯的意味,看着昭月方才露出的讥笑凝滞在脸上,碧眸大睁,目光如炬,熊熊燃着怨毒的火苗。 她并未罢休,继续刺痛她道: 「你最爱的王兄至死都不忘将我救出来,至死都不肯将国主之位给你。你在他心中,根本一文不值!」 朝露抬指,轻轻拂过她被火烧伤的鬓角。皮肉外露,还在流着脓血,散着一股焦味。 她摇摇头,面露惋惜之色,道: 「你最爱的王兄,看到你此刻这副模样,还会疼惜你吗?做梦。」 「想要和你王兄在地下相聚?做梦。你现在的样子,下了地狱他都认不出你来了。」 「你咒我生生世世,可你自己,无论今生,还是来世,也休想得偿所愿!」 「今日,你咎由自取。我不会杀你,但会让你,比死更痛苦。」 朝露面无表情,冷眼看她匍匐在地,苟延残喘,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焦黑枯瘦的面上滑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3页 没有什么比所爱之人抛弃更为痛苦的了。没有什么比余生毫无期许更为绝望的了。 这是她为昭月选的无间地狱。 在昭月的痛哭哀嚎声中,朝露转身离去。本应痛快至极的报復,她的心头却生不出一丝快意来。 若是真有来世,希望她不要再托生在战火之下。希望那时与她再见,是个清明平和的世道,彼此仍是最初青春美好的模样。 下一瞬,朝露已收了所有遐思,转而迎上满堂愤怒的目光,泰然自若,从容不迫。 蛇蝎已除,这下,该轮到清算妖女的罪行了。 她从今日一踏入这座殿中,就从未想过能全身而退。 朝露只一转身,当即有僧人斥她道: 「妖女休走!佛子三番五次救你,亲自渡化你,你却一再恩将仇报,竟想要毁他梵行?」 她垂眸,眼神黯淡了几分,待她再抬首之时,笑得媚态横生,妖娆多情: 「是啊,我就是想要将他拉下神坛,做一个凡人。我想要他还俗,为我入红尘,我想要做他此生的妻子。」 说话间,她眸光熠熠,明艷动人。 真真假假,藉由谎言吐露的,何尝不是沉淀在心中已久的真言? 可惜,这样的真言,她永远不会堂堂正正地说出口,无法真真切切地说予他听。 那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千万人面前离经叛道一回,向他表明她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 她一语既出,门外的信众闻之譁然,顿时起了一阵骚动,朝她大骂道: 「亵渎佛子,无耻至极!」 朝露转身望向他们,冷笑一声: 「无耻?我是自私自利,可你们哪一个人没有一己私慾?」 她不惧浪涌一般愤怒的人潮,朝着咒骂她的人走去,痛骂道: 「北匈围城之时,你们需要国师庇护,一个个捂嘴不言。一旦北匈退兵,你们不再需要他的时候,倒是要借着正义之名征讨他。」 「一群无能的酒囊饭袋,一个个自诩道义,实则以怨报德,恩将仇报,愚蠢至极!」 闻此大言不惭的怒骂,信众先是被震住,紧接着人声骤起,沸反盈天,重重压迫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碾碎。 「妖女妖言惑众!」 「我认得那个妖女,就是她,那日一箭射穿了佛陀像,罪大恶极!」「定是她以妖术迷惑佛子!」 「妖女一来,近月一直大旱,颗粒无收,定是神佛降下刑罚!妖女不除,后患无穷!」 「妖女该死!」「把妖女就地正法!」 「破灭三宝,合该下地狱!」 一道道细流汇成巨浪,浪头一个接一个打过来,洛朝露迎风而立,屹立不倒。 万众鄙夷的视线密密麻麻地射向她,似是要将人掐至窒息。 朝露身姿笔挺,欣然看着这一把仇恨之火经由她不断添柴,燃烧得越来越兇勐。 只要对她的仇恨愈演愈烈,他全身而退的机会就越大。 她就是要将所有的罪孽,转移到她自己一人身上。 她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声无关紧要,但她穷她之力,誓死捍卫他的生前身后名。 群情激愤之中,静立良久净空法师嘆了口气,朝一旁的武僧令道: 「把她带下去。」 武僧得令,要将她带走。亲卫上前要保护她,被她推拒。 「住手!」正在此时,洛襄掠过数百名武僧的压制,朝她疾步走来。 又一波武僧扑上来,山岳一般要将他团团包围,他如视无物,玉白袈裟翻飞如怒浪狂涌。 净空法师又派人将他拦住,低声道: 「此刻让武僧带走她,是在保护她。」 「你若再妄为,她今日所为,便是前功尽弃。」 佛陀的身旁,素来妖魔盘踞,可没有妖魔可以动摇佛陀的佛心。 妖魔终有一日自会散去,甚至被渡化为佛陀的使者,成为佛经上的一段佳话。 可若是佛陀为妖魔所害,佛心动摇,妖魔势必会被碾作齑粉。 如师尊所言,于情于理,他不可妄动。 可他望着她,心如刀绞。 想要保护她,却无法保护她。 无力,愤懑,沉痛,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了他素来无悲无喜的面容。 原来,这就是爱恨,这就是嗔痴。这就是凡人都有的七情六慾。 洛襄面无表情,身姿清绝,薄唇紧抿,始终一言不发。唯独手腕至手背上青筋暴鼓,不断朝她伸出手去,想要将她留住。 遥遥隔着一重又一重的目光,一群又一群的人潮,朝露不敢看他,不敢回应他。 一寸余光里,唯见他俊美的面庞死死不肯退却。 她本不该再看他一眼,可她没有忍住,终是回过身去,与他相对而立。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前世,歷歷在目。 乌兹王庭里,万众唾骂,他隐忍离去的背影。玉门关前,他独立雪中的孤绝身姿,掌心那条素红的绳结。还有最后,雷音寺那一场焚烧一切的滔天大火。 绝不要再来一回了。 他值得更好的结局。 他应该此生顺遂,成佛悟道。而她,只不过他漫长而广袤的人生中一个渺小的劫难。 朦胧的泪光中,朝露努力去分辨他的轮廓。 莲华般白净圣洁的面容仿佛褪去了所有的颜色,额头鬓角一道道青筋隐伏,往日清冷的双眸染了一层浓烈的血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4页 她的视线如同凝滞一般,远望着他眼里无穷无尽的光好似黯淡了下去。嘈杂的人声变得静默,她看到他的眸中只剩沉水一般的冷冽,低声问她: 「为什么?」 平静的语气之下是几乎要压不住的骇浪滔天。 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不惜一切救他。他命定的深渊,为什么她要一道坠下来。 朝露尽力勾了勾单薄的唇角,朝他嫣然一笑: 「高昌国的金身佛像,大宛国的汗血宝马,于阗国的无瑕玉石,疏勒国的红宝石榴……」 她用唇语一字一字轻声说出,只有她和他知晓的秘语。 是曾经一道许下的诺言,亦是最是隐忍却汹涌的告白。 即便她今日又化妖女之形,满身荆棘,乖张难驯,可到了最后,所有的温柔,都只给了他一人。 洛襄凝望着她,淡红的唇瓣在颤动,面容在微笑,眼底在落泪。 明明笑得风情万种,却在一滴一滴地掉落令他神魂俱裂的泪。 泪水如潮水,像要燃烧起来一般的灼伤,将他的一寸一寸淹没。 这一刻,天地万物,百代光阴,犹如万马奔腾,在眼前倏然而过,随即又渐渐静止。 七级浮屠,千卷经书,万里佛法,轰然倒塌,尽数湮灭。 洛襄勐地推开架着她的武僧,双手捉着她纤柔的肩头,试图挽留她,不让她被带走。 她缓缓掰开他钳制着她的手,笑得无比哀伤,无比决绝。柔弱的声音如她的身体一道在颤抖,很轻,却很坚定: 「你渡众生,我来渡你。」 「只此一回,换我救你,好不好?」 第85章 佛经上有一篇魔女经,说的是魔王波旬恐释迦牟尼成佛悟道,便遣其女诱惑佛陀。 菩提树下,女子身放光焰,炽如云中电,盛装华饰,婀娜多情: 「愿以自身供养佛陀。」 佛陀宝相庄严,犹如莲花出污泥而不染,对女子的挑逗视而不见,毫不动心。 女子美艷绝伦,千变万化,竭尽种种妖娆之态,佛陀挥臂一扬,展现佛法,反倒使其见自身恶态。 只见骷髅骨节,皮包筋缠,脓囊涕唾,丑陋无比。 女子自惭形秽,意念一动,转而拜倒佛陀座下,潜心修行,终成比丘尼,顿悟佛法。 一夜疾风骤雨,风波方停。 高昌大寺,正殿阶前,落满了一地的栀子,淡淡的玉白混着尘泥,花残叶萎,满阶黄白。 洛朝露被押着带到殿前,疾步上阶时,裙裾间溅上了点滴的泥水。临到佛殿门前,她脚步顿住,湿漉漉的裙裾拂过木制的槛间。 殿内只有佛门长老,所有信众被隔绝在寺院门墙之外。 朝露昂首挺胸,小步往前,跪在蒲团上,俯身叩拜佛龛,如同有一座巨山压在她单薄的肩背,久久没有起身。 长老在香案前俯视跪拜的女子,面色各异。 人人都认得她。那个令佛子在莎车王寺称之为毕生劫难,后来为她调动佛门僧兵,不惜甘愿自囚于浮屠塔的妖女。 也是她,在佛子为人攻讦之时,派兵将佛门众长老请去高昌为佛子解围,破除了昭月的阴谋,以一己之力,挽回了佛门和佛子的颜面。 审判的视线压下来,朝露从蒲团上缓缓起身,目光平视。 面朝威武庄严的佛像和一众长老,她面色如常,从容不迫。 其中一名长老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问道: 「女施主可认罪?」 朝露下颚微微扬起,平静地道: 「我没有罪,何来认罪?」 一道斥声隐含威怒,势若疾风: 「你数次诱惑佛子,藐视佛门,不曾悔改,还不速速认罪?」 朝露负手而立,轻笑一声,道: 「七情六慾有什么罪?佛子风采出众,我心生爱慕,想要让他与我共堕红尘,如何成了罪孽?」 佛殿内静了片刻,长老声音严厉如雷霆: 「可你诱惑他生了爱恨嗔痴,令他屡屡违背戒律,罔顾是非,涉入西域诸国的政事之中,为他和佛门带来无穷灾祸?还说自己无罪?!」 朝露面上的笑意冷了下来,扫视了一圈神龛上怒目威压的金刚罗汉,道: 「佛法本该救人,而不是困人。他所修乃大乘佛法,註定要躬亲入世救人。他不想一生为所谓的苦修所困,幽闭在佛塔内,他想走出佛门,渡己渡人,难道这就是罪孽?」 「生了爱恨嗔痴又如何?他是活生生的人,你们却不让他拥有人应该有的七情六慾,好像只需要他这一具冰冷的躯壳,作为高高在上的傀儡,供人朝拜而已。」 「世人将他高高捧上神坛,不过是为了利用他的声名。他却因无法救渡众生而痛苦。」 任是诸位长老已成忘年高僧,终岁无情无欲,此刻皆面有愠色,斥道: 「你,强词夺理!」 嘲讽过后,朝露收了笑意,郑重地朝殿中的佛陀前三跪九叩。她慢慢地屈膝下去,以额触地叩首,面色无比虔诚,无比端肃,说道: 「但,我愿意在佛前揽下所有罪责,伏法认罪。」 长老讶异侧目,听她轻飘飘地说道: 「只要佛门答应我两个条件。」 「其一,高昌战后,流民塞道,旱灾频发,请佛门拨款救灾。」 「死生自在轮转,高昌註定有此一劫。」诸位高僧面容古井无波,手持念珠,沉默不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5页 朝露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其二,我要你们不得以戒律束缚他救世渡人,准许佛子继任高昌国主,救济百姓,纵横西域。」 她的目光慢慢柔和下来,想起前世,她曾不解地问过他,为何要背弃佛门,成了大梁国师。 彼时,他遥望宫阙外的万里河山,回答道: 「佛道重修行克己,有所不能为之处。从前我在佛门,不通世事。待我入世之后,本来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可我发现,即便我救了一人,还有千千万万个人。」 「唯有换得一个清明的世间,才能使得百姓免收战乱之伤,冻馁之苦。」 「光以佛道渡不了天下,王道才是救世之道。」 身处佛门,潜龙在渊,不见天地之广,民生之艰。光凭佛经万卷,诵偈半生,如何能生渡人渡世的慈心。 佛陀不也是歷经爱欲之苦,走遍万水千山,才在菩提树下顿悟成佛。 佛法戒律,在心不在身。 所以,前世的洛襄,最终背弃佛法,投向王道,作为国师经略西域,结束战乱,恢復民生,渡尽众生。 待他今生正式受封佛子,执掌佛门,便能集结西域之力,赈济北匈残酷治下的灾民,改变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的结局。 从此,他既是佛子,又是高昌国主,所持之力更大更广,定能福泽西域。 佛殿烛火乱动,半晌无言。 长老们眉头紧锁,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拂袖道: 「岂有此理?如此无理条件,凭何让我们应允?!」 朝露笑了笑,凛声向佛门长老述道: 「如今,不是佛子需要佛门,而是佛门需要佛子。」 「高昌国与北匈战乱,佛门袖手旁观,万千受苦受难的信众颇有微词,已有大批信众离教。而佛子以身卫国,深受高昌民众爱戴。如果此时佛子再还俗,不仅佛门颜面不存,定会有大批信众随之弃教还俗。」 「高昌乃西域第一佛国,岁贡佛门不止有金银香火,更具传教广播佛缘之势力。高昌正需一位尚佛的国主。若是失去高昌这块肥肉,佛门必定得不偿失。」 诸长老对视一眼,心中各自一嘆。 此等道理,众人老谋深算,谁人不曾领会。若非如此,他们怎会因她派兵来请,就千里迢迢赶至高昌救人。 佛子有难,佛门又何尝不是痛失一重宝? 朝露察觉到长老拉下来的脸色,微微一笑,进一步谈判道: 「佛子若为高昌国主,高昌与佛门便再也密不可分。佛门年年需金佛造像,高昌金矿丰厚,往后有他在位一日,必会岁岁为佛门塑身造像,何乐而不为?」 华贵的佛殿前,五色经幡烈烈拂动,盖过了众人私语之声。 一浓眉长老上前一步,冷哼道: 「可他自己都不愿当佛子了,我们可奈何?」 自她被关押在佛寺中,洛襄也被幽禁在浮屠塔内。 听闻,他不肯进食,拒绝受封,不让任何佛门弟子近身,但是却彻夜长跪佛前,一遍一遍地抄经。 满地是散落的经文和墨迹,还有火星余烬,在幽暗中翩飞。他白净如玉的手指血迹斑驳,玉白袈裟翻墨泅染,一道道焦痕血痕蜿蜒开去。 他抄了一卷又一卷的佛经,却又一次又一次地马上焚毁烧尽。 诸行颠倒,心魔丛生,状若痴狂。 无人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可她知道,他抄经是向神佛祈愿,想为她洗清罪孽。焚毁是因为认为她并无罪孽,何须忏悔。 事到如今,她亦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恩是孽。 朝露覆手在背,淡淡地问道: 「我诱惑佛子,罪孽深重,若是佛子动摇佛心,为我还俗,有何结果?」 长老们嘆一口气,面容严肃,冷声道: 「西域尚佛,自此女施主唾骂污名随行,恶名远播,人人得而诛之。千万信众,声势浩大,遍布西域,你的乌兹亦会难以为继,必为人赶下王位,取而代之。」 「怕是你二人这一世都不得安稳吶。」 朝露瞭然地笑了笑,这一遭,前世她就经歷过了。 她扬臂指着佛龛上空荡荡的莲座,又道: 「当日我一箭射穿佛像,势同出佛身血,此逆罪之一。诱惑佛子,乃破和合僧,此逆罪之二。擅闯浮屠塔杀阿罗汉,此逆罪之三。这三桩佛门至恶逆罪,该受何等惩罚?」 众长老惊异的神色凝滞在脸上,其中一人摇摇头,道: 「现世当受水牢之刑,死后当下十八层地狱。」 「如何可消?」朝露问道。 「此罪此孽,唯有佛陀可恕。佛子为佛陀在世之化身,可为你消除业障。」 洛朝露眼波流转,苍白的面容一直沉静平和,此刻终于浮现出一丝淡淡笑意: 「那我便受水牢之刑,死后再下无间地狱,化解他此生劫难,渡他成佛。」 此语一出,长老们面有异色。 谁能想到,方才还大言不惭,要毁天灭地一般的妖女,一番深谋远虑,竟是为了佛子化劫成佛。 立在中间许久的净空法师良久不语。他捋了捋长须,霜白长眉所覆的眼眸清光涌动,上前立在她身侧,道: 「佛子尚有心魔在身,还未破执破妄,如何修得大道?待他正式受封佛子,却日夜因你受爱欲之苦,又要还俗,当如何是好?到时,佛门颜面何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6页 朝露摇摇头,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她神容笃定,淡淡道: 「他佛心坚定,即便我百般诱惑,他也不会破戒。」 洛襄心性执拗,在浮屠塔的那个月圆之夜,他意志清醒时,就不会以佛子之身占有她,决意必要还俗再与她共赴红尘。 之后正式受封,更是不会逾矩。 她想要看他成佛,去天高海阔,去践行他和她一道定下的,海晏河清的理想。 「不瞒诸位,我命不久矣。」朝露垂着头,艰涩一笑,道,「待我的业障已消,他的劫难已解。他成了佛子,我会远离他。此后山高水长,不会再见。」 众长老见她轻言生死,毫无惧色,纷纷目露哀恸,慨嘆道: 「佛陀曾以身饲虎,割肉餵鹰。女施主有此佛心,来世必将大彻大悟。」 洛朝露含笑不语。 她不求大彻大悟,也不求再有来世。只求他今生得偿所愿,圆满成佛,来世往生佛国,得道彼岸。 朝露从蒲团上起身。长久的跪叩令她虚弱的身体有些晃动不稳。她轻咳几声,稳住身形,再双手合十对几位高僧依次行礼,仍是被武僧押着走出佛殿。 天际骄阳似火,霞光映染,烟霏云敛,万千华光自云层泻下,大地赤金一片,瑰丽壮美。 悠远庄严的诵经声里,洛朝露微微扬首,迎着旭日朝阳,灿灿霞光如金丝缎落满她的身间。 恍若压在肩头的千钧重负已尽数卸下,她感到一身轻松。 这一世,她不过是他的劫难一场。此行之后,以她一人的牺牲,可以救下战火纷飞下的高昌百姓,也成全他救世的理想。 她偿还了前世的罪孽,没有辜负他救渡她两世的恩情。 再没有遗憾了。 …… 高昌大寺,百丈金身释迦像巍峨矗立,遍地金光洒曳。 自从正殿的佛像被搬走熔作箭镞,王城的信众只能参拜这尊仅存的佛像。 几名信徒将供奉的瓜果和香火恭恭敬敬地置于佛脚前,伏跪叩头,无不虔诚。 殿门打开,被武僧押着的洛朝露从中走出。 所有信众见了她,登时站了起来,怒目而视,紧握拳头,围了上去。有人面露忿忿之色,有人怒骂一声「妖女」。 绛袍武僧和高昌王军维持秩序,将人隔开。信众将手中的瓜果香烛朝她扔去,遍地糜烂。 正殿门外,一处浓密的树荫下,佛门长老目送洛朝露被武僧押入水牢。 互相对视一眼,沉默了一刻有余。 树影婆娑,簌簌有声。俄而,一人开口道: 「为了一个佛门颜面,如此待一个女子,是否太过残忍?」 一人捋着白须,道: 「女施主有慈心,对所犯罪孽想要将功补过,是她心甘情愿。况且,这三桩逆罪她本就犯下了。以此赎罪,消除业障,乃功德圆满。」 另一长老双手交叠,覆在身下,道: 「佛陀苦行数年,才终悟大道。我佛慈悲,愿渡能渡之人。女施主求仁得仁,也算心愿得偿。」 唯独净空法师面露忧色,摇了摇头: 「因果颠倒,今日所行,不知是对是错。」 …… 入暮之时,熙熙攘攘的人流已经渐渐散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寺中。 佛子形销骨立,显得僧袍犹为宽大,空空荡荡地罩在身上。 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他像是一道游魂,缓缓步入院墙之中。 翻倒的香案已被重新扶起归位,断裂一地的供奉红烛已被收拾,碎裂的净瓶被扫了出去。佛龛前簇新的雕纹红烛重燃,瓜果依旧散着清香。 一队高昌王军将士正坐在正殿一侧的地上,互相包扎身上被利器砸伤的血口子。他们愤愤不平,说起方才疯狂的信众如何群起而攻之。守城战中,他们曾与她数度并肩作战,忍不住站了出来,维护她才落下的伤口。 那日,她来王寺助他熔佛造箭,亦是这般场景。 无数信众围着她,谩骂于她,将手中的香烛、利器、石块都往她身上砸,怒斥她毁坏佛像,出佛身血,诅咒她下地狱。 满目狼藉。今日是大寺月度的法会,人流密集,信众万千,这般惨相所见,她所受的屈辱不会比那日轻微。 洛襄没有作声,提步向寺庙后山不为信众开放的水牢走去。 那里本是戒律院,关押佛门犯戒弟子的刑房。 数年前,他曾亲手将一犯了淫戒的弟子打入水牢,眼见一五大三粗的男人痛哭流涕,哀声求饶。 洛襄一步一步走下郁郁积水的石阶,行至幽暗的地下,隐隐可闻远处水声汩汩而过。 豆灯昏暗,潮气覆满石壁,水珠淌落他玉白僧袍,丝丝凉意浸透周身,他却如同毫无知觉,麻木的步履越来越急切,在积水的石砖上不断溅起一波又一波的水渍。 隔着木栅,远远可见一道瘦弱不堪的身影被绑在水面中心的刑架上。 一池死水微微晃动,溢出些许至地面,形成细流,渐渐散出难闻的朽气。 黑沉沉的水面倒影出女子惨白的面容,蓬乱的乌髮。 洛朝露半身已被浑浊的污水浸湿,心头翻江倒海一般,意志似是要被这一池蚀骨的死水吞没,瓦解。 她听到脚步声,沉滞地抬头,看到一道玉白的人影毫不犹豫地跳下了阻隔刑台的死水,飞快地淌水朝她奔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7页 水面的涟漪一圈圈盪开,映出来人修长挺拔的身姿,好似一道虚幻的泡影,却又真实不虚。 水位不过到他股侧,翻涌的污水将他干净曜目的一身白染作暗沉的墨色。 仿佛前方是炼狱冥河,他也会如此奋不顾身。 他来了。 洛朝露想忍住泪,可眼帘前已是朦胧一片。 身间一松,束缚她四肢的绳索已被解开。他伸手,毫不犹豫地将她揽入怀中。 这一刻,他不是佛子,不是国师。只是一个想要保护心爱之人的男人。 朝露失力一般倒在他怀中,她抬首,两行清泪已不受控地落了下来,望着他。 面庞清癯,眼窝深陷,黑白分明的眼瞳布满血丝。 他一言不发地向她伸出手,拂去她发上的水珠。只见手指消瘦,骨节嶙峋。 「襄哥哥,我不是妖女。」她克制着喉间的哽咽,轻声道,「我从未想让你破戒。」 「我知道。」他点头,声音又低又沉,随着水牢的波纹,竟发着一丝颤意: 「你近日,夜夜来浮屠塔,不仅仅是为了离别前与我相守,是不是?」 「你是想要为我掩盖什么?」 朝露艰难地翘起唇角笑了笑,眼尾勾起,还有一丝苍白的得意: 「自昭明逝去,昭月日渐疯魔。我的人发现,她一直在搜集证据想要让你身败名裂。我不能让她用你的隐疾对付你,你那个每逢月圆就要发作的病……一旦揭露,一定会被世人当作邪魔。」 她重重地摇着头,秀眉拧起,执拗且坚定: 「我决不能让她发现你的秘密。」 「这是我许下的誓言。我必须要做到。」 她不能让他因此被信徒唾弃,她承受过千夫所指的痛苦,她不想他也承受一遍。 他那样好,就是值得千人景仰,万人叩拜。 朝露朝他挤出一丝笑,由衷地道: 「佛子就该高坐神坛,不染尘埃。如今一来,你既可以做佛子,又可以济世度人。世间就有两全之法。」 她垂着眸,浓密的羽睫上带着细小的泪珠在颤动,嘆息声在风中幽不可闻,忽又抬眸望他,清晰地道: 「只要我认了罪,你成了佛子,我不过是你的一场劫,很快就过去了。」 水波潋滟,柔光浮动。 洛襄浑身僵直,眸光在水波中明灭不定,如有暗潮汹涌而来。 来此之前,心中若有山岳压心那般沉重,浑身的血脉仿佛被压迫得麻木无觉。 可此刻,心口像是被一双无形的锋刃狠狠绞紧,生出一股钝痛来。 她以自身为诱饵设下这一场局,就是要将他从昭月的阴谋中摘出来。 一道妖女诱佛子的障眼法,骗过了所有人,掩盖了他那不可与人道的隐疾。 他太过迟钝,浑然不觉。 身间似有一道热流炸开,在五脏六腑间游走。他像是挣脱了牢笼,四肢百骸破冰而出,忽然勐力地抱住了她。 用力之大,像是要将她钳制不离。用力之大,她能感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眼眸漆黑如夜,血丝似在暗燃,声音沉定: 「你何错之有,为何要认罪,为何要受刑?」 她喉间有几分窒涩,艰难地说道: 「前世今生,我引你身陷慾海,我深觉自己罪孽深重……我夜夜做噩梦,梦见到处都是火海,我淹在烈火中,身体被烧得只剩下骨头了。所有的皮肉腐朽后又长出来,再被烧毁……我就该下地狱的。」 「胡闹。」他深深凝视着她,一字一字道: 「是我肖想你,是我亵渎你。所有罪孽,皆在我一人。」 爱欲之人,犹如逆风执炬,此烧手之痛,因他而起,该由他一人来承受。 朝露沉默不语,只是朝他摊开手,掌心有一朵半开焉了的栀子,她的指尖拂动花瓣上残留的露珠,忽然问道: 「襄哥哥,他们说我是西域第一美人。你说,我好看吗?」 「美不胜收。」他望着形容狼狈的她,心中有几分酸涩。 朝露不动声色,指甲越扣越紧,娇嫩的花瓣被掐破,很快失了颜色,皱痕遍布,搓揉得不成样子。她继续道: 「可若有一天我人之将死,形容枯藁,容色衰微。你对我的慾念消散,爱意难道不会随之磨灭?」 她没有抬头看他,縴手轻轻一扬,掌心枯萎的花瓣,随风散去,零落成泥,碾作尘土。 「色衰而爱弛。待情爱淡去,心动不再,你会不会后悔入红尘,后悔背弃佛道,颠倒梦想?」 「你生来是要济世度人,我与你所执之念,背道而驰。若是没了佛子之身,无法救世救天下,无法救你的众生。今日爱欲会不会生了怨恨,怨我恨我?」 她深知自己贪心不足,也曾在阴暗处卑劣自私地渴求着他的爱欲。 可待她死后,失去佛道梦想的他,将如何自处,如何渡过余生?会不会因此对她心生怨怼,后悔今日对她动了爱欲? 黑黢黢的水牢之中,他方才淌过的水在翻江倒海,石壁上光影大动。 洛襄双眸似是映着浓墨,暗无天日,波澜汹涌,剎那千变。 他的目光中,她正仰面望着他,髮丝凌乱不堪,纤细身姿浸没在一池腐烂的水牢里,满身的泥泞。皎白的面上混杂着数不尽的清泪与污水,不见本来绝色容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8页 污泥能生莲花。 一转眼,他亲手养成的莲花亭亭玉立,却为了他又入泥淖。 微不足道的气息都成了掀翻理智的洪流。长久隐而不发的弓弦终于断裂。 洛襄忽然俯身,埋首,捧起她的脸,风云笼罩一般覆上了她微张的唇,探入倔强执拗却柔软万般的双瓣。 数日来,看她为他受难,却无法作为,嗔意和躁动在四肢百骸里乱窜,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洩口。 他吻得庄严又肃穆,如山海浩大,似天涯渊深。 起初带着惩罚的意味,唇瓣蛮横地含住,轻咬,后来变得温柔,慢慢碾磨,摩挲。 牢底的水流拂过二人交缠的衣袍。她身上的污泥也一道泅黑了他玉白的僧袍,白玉染瑕。 他不在神坛,而是同她一道堕入黑暗的污水里。 他炽盛的气息将她包围,朝露懵怔在原地,身体僵直,战慄不止。无力的双手抬起抵在两人之间想要推开他,被他用手掌的虎口扣在身前,动弹不得,任他施为。 晦暗无光的水牢里,汹涌的潮水还有他身上的旃檀香似是要将她淹没。 她每退却一分,他的手臂便收紧一分,搅得底下沉寂已久的污水,翻涌飞溅,宛若惊涛骇浪。 他立在漆黑的潮水中,如山岳一般无法撼动。 曾几何时,她感到他像是一块亘古寒峰上的坚冰,任是无上利器也无法将他摧折。 他惯于克制隐忍,此身为国为民,为他的众生,万死不辞,从不言悔。即便为人误解,为人污衊,为人陷害,亦坦然处之,从无怨怼。 可是,任是亘古寒冰,亦有脆弱之时。 此刻,这块坚冰似是缓缓渗出了融水,雪化云开,沃野千里。 命运的至暗之时,骯脏的水牢之中,他清醒理智,不顾一切地吻了她。 除了在「梦」中,他甚少有如此强势霸道的时候。这般现实中疾风骤雨般的拥吻是第一回 。 朝露鼻尖发涩。被他扣在胸前的双腕松开来,她身子虚软无力,像是飘浮在云端,需得倚靠着他才能站稳。 他身量本就极高,她素来需得仰头才能与他直视。此时她无力的手顺着他的襟口垂落下去。 他怕她滑下去跌倒在地,劲臂伸过来,揽住她的腰际,像是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中,不愿分离一丝一毫。 身体相依,她看到他面上锋锐的轮廓,感到他的灼热,气息急促。 一想到这是清醒着的他,朝露心惊肉跳,一大滴的泪自眼角滑落,浸湿了两人缠绵的唇瓣。 他尝到她不断淌下的泪水,缓缓停了下来,相触相抵的唇分离。 她被他吻得精疲力竭,轻轻喘息。在这一刻间隙里,她抬眸望向他,捕捉到了他眼中深深的怜惜。像是惊扰了梦幻泡影,电光朝露。唯恐她就此消散。 他望着她,拂去她眼角的泪花,声色一如既往地清冷,不容置疑: 「今日,爱欲由我心生,色戒是我身破。」 「世间若真有炼狱,我与你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的不算,这算是初吻了~oyeah~ 【注释】 佛经故事源自《杂阿含经》中的《魔女经》 第86章 佛经上说,无间地狱之无间,意为炼狱之苦,无有间断。 生前所造恶业不得赎偿,死后堕入地狱。其中,极重罪者,要在地狱中最恶之无间地狱永生受苦,循环往復,不得超脱。 洛襄自幼所习的经文里,无一不描述无间地狱的惨烈景象,警醒佛弟子今生苦修精进,断绝七情,切勿犯戒堕入无间,永受地狱之苦。 这一世,他没有抵挡住诱惑,早已深陷无间,无怨无悔。 可他没想到会将她牵连在内。 却不料,自与她相识以来,他每一次的举心动念,都是一道刑罚,逐一加在她身。 情之愈烈,酷刑直至将她一步一步推入地狱的深渊。 水牢中,粼粼的波光脉脉无声,水流侵蚀着每一寸意志。 洛襄感到颈侧晕开的大片湿意,泛起撕扯般的痛意。 女子在怀中颤抖不已,唇角的丝血带着凄艷的美。 「襄哥哥,我不想下地狱。」 她攥着他的衣襟,仰起惨白的小脸,痛苦地喘息着,蜷缩在他怀中,泪光莹莹地望着他: 「你去成佛吧。渡众生,渡我。」 洛襄手指握紧又松开,抬手拂去她唇角的血痕。 世人爱看,佛子歷此一劫,看破红尘;妖女回头是岸,改邪归正。这才是正道,而非异端。 他若不成佛,天下万民,怎会放过她? 他和她已无退路。 「我带你出去。」洛襄轻声道,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出了水牢。 寺外,赶来的洛枭被守卫的武僧拦着进不得,已等候多时。 他没有强闯,目色晦暗,静静地,隐忍不发地在等二人从水牢中出来。 洛枭一见到他,就将朝露从他怀抱中夺下,揽在臂弯中,眼圈发红,唤道: 「露珠儿,怎么这么傻?」 朝露听到他的声音,吃力地笑了笑,低低道: 「三哥,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我和三哥回乌兹去,再也不分开……」 洛枭心痛难耐,勐地抽出腰间长刀,直抵着洛襄的咽喉,目眦欲裂,愤愤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9页 「那日我早就警告过你,你根本护不住她!」 在旁的武僧见状,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欲将洛枭扣下。 洛襄扬手制止,武僧只得退下。 怀中的温热散去,洛襄双臂之间空荡一片,缓缓垂下了手。 「我会了结此事。」 洛枭冷哼一声,深陷的眼窝里射出锋锐且阴沉的眸光,死死盯着他,质问道: 「怎么了结?你就算暂时救她出了这个水牢。外面还有大批的信众等着要把她扒下一层皮来。」 「他们都说她是妖女,已经把大旱,兵乱,什么天灾人祸全扣在她头上!」 「露珠儿往后余生,就算回了乌兹,她如何能安生地渡过?难道要她改头换面,东躲西藏过一辈子?」 畏地狱之苦,亦畏人之多言,众口铄金。 身份的鸿沟,无法逾越,不能逾越。每进一步,都是炼狱无间。 洛襄眸光垂下,落在女子光洁的面靥,两行滑落的清泪。他想要伸出的手收了回去,扣在袖中。 寺内,钟磐声悠悠,浩渺如尘烟,飘至目所不能及的远方。 洛襄举目望向天际,平静地道: 「我不会让她如此痛苦地过这一生。」 「她所受之难,因我而起,便由我来终结。」 她是他最忠实的信徒。 即便所有人都背弃于他,她仍然在虔诚地供奉他。 他成佛,只为渡她一人。 …… 入夜后,天穹泼墨般的黑,大雨倾盆,泼天盖地。 一阵急促的脚步踩着哗啦啦的雨水奔入寺庙后方的僧院,一扇一扇地敲开了长老的房门。 一盏一盏油灯亮起,从昏暗的窗纸中透出萤火般的微光。 长老们听到敲门声漏夜惊醒,起身披衣,冒雨前去正殿。 「长老,长老!佛子他……」小沙弥犹疑了一息,忙改口道,「在殿外长跪,硬是受了三十刑杖。」 待长老赶至殿门前,一眼望见跪在滂沱大雨下那道挺拔的身影。 暗夜里的雨水一片又一片地打在他身上,将一身玉白染作暗沉沉的青灰,如同溺在深海里。被大雨稀释的血水,在他宽阔的嵴背蜿蜒流淌,化为一道道薄红。 他眼里的光似是被雨水浇灭了,晦暗如无尽夜色。 诸位长老瞭然地相视一眼,既是轻舒一口气,亦是深深嘆息。 …… 数日后,高昌大寺。 佛门信众接踵摩肩,将大寺的外墙围了整整一圈,神情恭肃地望着内里正在进行的法事。 一排又一排的高香在香案两侧燃起,一重又一重的经幡在佛龛之上拂动。 绛袍的武僧气势巍然,挡在外侧。数百比丘在殿前诵念,梵唱如天音渺然。 身着褐袍宝莲纹袈裟的长老立在佛龛前,簇拥着一身清冷玉白的佛子,周身万千光华流转。 佛子缓缓敛起衣袍,屈膝跪于正中的蒲团。堂前众僧,殿外百千信众,随之跪地,剎那间,声势明灭,如若重山群峦起伏一片。 满堂诵声在这一刻停息。肃穆的寂静中,长老中站出一位华发老僧,手捻佛珠,声如洪钟,望着底下道: 「佛子可曾歷劫?」 洛襄道: 「曾有一劫,是为前世因缘,今生常在缠缚。」 老僧再问道: 「现今可曾窥破?」 一阵微风穿堂而过,殿内许久都没有回音,寂静如同空无一人。 长老眉头蹙起,面面相觑。墙外的信众延颈而望,人群中渐渐起了私语之声。 经幡来回舒捲,烛火静静燃烧。 最终,洛襄双手合十,微微垂首,道: 「此劫已窥破,愿化身佛子,渡尽众生。」 老僧唿出一口气,朗声道: 「阿弥陀佛,择日受封佛子。」 老僧接过一旁沙弥取来盛有浴佛净水的金钵,枯瘦的手指蘸了蘸,轻轻洒在洛襄的肩头。 洛襄俯身下拜,一袭袈裟迤逦在地,尘埃落定。 登时,比丘尼吟诵的梵唱大起。信众有的相拥而泣,大喜过望,有的朝佛殿方向接连大拜,叩头不止。 他们的佛子歷经劫难,终于要得道成佛了。 众生皆苦,佛子必能渡一切苦厄。 此起彼伏的欢唿声中,洛襄面无表情,敛衣起身,恢復了高彻出尘的神姿。 随后,一青衣比丘朗声道: 「佛子与诸长老为罪人消除业障。」 唿声过喉,众人纷纷朝身后望去。 洛枭带着洛朝露从寺外步入殿内。 水牢之刑后,朝露被幽禁在高昌大寺惩戒,悔过修行,被惩罚抄了数卷佛经,来抵消罪过,请佛陀原谅她的过错与罪业。 在无数道或讥讽或嫌恶的视线中,洛朝露捧着一只檀木锦盒,从容不迫地行至佛龛前,双双跪在蒲团,双手合十。 洛襄敛袖伸手,从金钵中掬起小半捧清水,依次洒在洛枭的额头,双肩,掌心。 身后的一排长老手持佛珠诵经,口中念念有词。比丘高声喝道: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水湿衣,洛枭面色肃然,伏地叩首。 洛襄往前一步,来到另一侧,立在洛朝露面前。 她螓首低垂,不见容色,将手中一直捧着的檀木盒双手递上。 里面是数卷藏经纸,明亮生光,是她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抄写的赎罪佛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0页 洛襄垂眸。 只见她浓密乌黑的云鬓梳成庄重的髻环,不饰金玉珠钗,唯独簪了一小朵浅淡的白栀子。 他想到那一日在水牢里,她的掌心也藏了一朵栀子花。 似是等了许久没有动静,她一直伸长的双臂有点僵硬而发颤。她迟疑了片刻,终是微微抬首。 四目相对,万籁寂静。 少女跪在佛前,无言地仰望着他。清光粼粼的眼眸映着满堂烛火,亦映着一如既往一身玉白的他。 无限庄严,无限虔诚。 洛襄顿了半刻,终是接过她递上的经卷锦盒。修长的手指拂过金钵,沾了些许净水,点在她的额头,双肩,掌心。 落水沾湿了她的鬓髮,细小的水珠盪在髮丝,明净澄澈。 有那么一刻,他想伸出手去,像往日那般为她掸落髮上的水珠。 可洛襄始终未动。 水滴自他指间一一落下,那些过往的欢愉和悲望,喜悦和遗憾,所有的爱别离和求不得,所有已宣之于口和无法言说的期许,所有无法得偿的和无法圆满的奢望,诸苦诸乐,尽数消散。 洛襄凝视良久,最后轻声道: 「恶自去除,圆满自在。」 带头诵唱的比丘却愣住。按照原本的祝词佛偈,应该是「破执破妄,大彻大悟」才对。他左右一看,只得跟着诵声。 长老依次绕行她一周,佛珠在身侧垂落晃动,颂念华严经文。 主持仪式的比丘站出来,朝二人和外头的信众高声道: 「佛子这一桩劫难已消解,两位皆是功德圆满。从此以后,恶孽自消,所有在家和出家的佛弟子都不得再扰人俗尘。」 信众热泪盈眶,拜首高唿道: 「佛法无边,渡尽苦厄!」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洛枭和洛朝露离去,从前的鄙夷荡然无存,渐渐流露出憧憬和向往来。 既然人生来就身负诸苦诸业,谁人不想恶自去除,业障尽消呢? 人流跟着兄妹二人散去,有人向空中抛洒鲜花,一片祥和欢庆的气氛。 佛殿沉寂,满地落花。 洛襄静立许久,俯下身,从地面琳琅的花瓣中拾起一朵栀子。 她方才从蒲团起身的时候,身形无力地晃动,鬓边唯一一朵簪花轻轻落了下来。 他将这一瓣栀子缓缓拢在手心,好似如此就算抚过她的鬓髮。 *** 又过了几日。殿外侍官来报之时,洛襄刚拨下一笔佛门善款,用予赈济高昌战后流离失所的灾民。 一旦动用佛门之力,很多事情迎刃而解,无往不利。 侍官在他面前支支吾吾,没有说来者何人,只说有人在殿外求见。 洛襄从案牍上抬眸,一眼望见殿门外那一角漏出的红裙,随风微微扬起,明媚如昨。 他默不作声,挥了挥手,侍官低头告退。他从案前起身,迳自朝殿外走去。 洛朝露等在门廊外,看到传唤的侍官一言不发地离去,没有人请她进去。 她正垂头犹疑,却见一抹玉白缓缓移入眼底。 洛襄已立在她身旁。 她瞬时明白,他和她已不能共处密闭的殿内,应当光明正大地在外交谈。他一番苦心保全了她的名声,怎能再行破例,再惹人非议。 朝露笑了笑,远望日光下恢弘的浮屠塔,古朴肃静。她先开口寒暄道: 「我看近日高昌王城内,流民都已安置,农户开始復耕。」 洛襄点点头,回道: 「我已动用佛门之力,调配粮食,赈济灾民,并且广修井渠灌溉,解旱灾之苦。」 朝露松一口气,眼睫低垂,道: 「甚好。」 只要他又成了佛子,就可让高昌渡过此劫。她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不再流连。 洛襄看到她面上露出的淡淡笑意,轻声问道: 「可有再做噩梦?」 「夜夜好眠。」她答道。 他点了点头,又问: 「有没有人再为难你?」 朝露笑道: 「再没有了,还有人上门给我送来新鲜的瓜果呢。」 沉默中,她低着头,碎步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轻轻地道: 「今日我就要随三哥回乌兹了。特来向佛子辞行。」 洛襄覆手在背,微阖的眼帘遥望宫墙,身姿凛然如玉。他的语气辨不出喜怒,淡淡道: 「十日后,便是我受封之日。观礼后再走。」 洛朝露头垂更低,张了张口,不知如何作答,只见洛襄一顿首,似是犹豫着继续说道: 「你说过,想看我受封之时穿玉白的袈裟。不想看了吗?」 朝露微微一怔,手指在两侧侧蜷起,揉皱了精心穿着的裙裾。她一言不发,始终未答好与不好。 她的犹疑他看在眼里,便不再强迫。他面色如常,语气如常,问道: 「今后,可还会再来高昌?」 朝露垂着眼,将往昔所有的情愫深埋在黑眸之中。她咬了咬嘴唇,道: 「我一去数月,乌兹那边很多事等着我处理,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他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仍是佛子,他已无立场请她留下来。 「要做一个贤明的君王。」他似是认可她的话一般,点了点头,语调漠然。 「好。」朝露眼圈慢慢地红了,将目光别去一边。她忍住眼底的涩意,鼓足了一腔勇气,朝他笑着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1页 「三哥还在宫外等着我。我走了。」 我走后,此生怕是无法再相见了。 一语出口,洛朝露依旧垂着头,鬓边的髮丝轻轻晃动,脚步却始终未挪动一分。 洛襄抬眸。 她分明在笑,浓黑的眸中清光涌动,亮得灼人。艷色的唇在苍白的面色中显得犹为夺目,唇上鲜红的口脂已被贝齿咬得化成淡淡的红。 甚少见她面施粉黛的模样,倒显得倔强又令人怜惜。 她今日穿了一身明艷的红裙,就像今生那一次初见一样。 那些记忆里的相知相望和相依为命,幽梦里的缠绵悱恻和动魄惊心,还有祈盼过的一生一世,渴求过的美满姻缘,都在此刻分崩离析,逐一破碎。 她终是要走了。 「我再送你一程。」良久,洛襄道。 朝露抬头,含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 「好。」 二人相隔着一步,疏离又亲近的距离,一同向宫门外走去。 四周空旷。宫人和守军都不知躲去了哪里,整座宫廷像是无人一般,寂寂无声。 偌大的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他们二人。 宫阙巍峨,宫墙绵延。一眼望去,去往宫门的路仿佛没有尽头。 朝露身体有几分虚弱,不知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走得极慢。 洛襄在她身旁,跟随她的脚步,也随之走得极慢。 玉白的袍角在身下微微拂动,时不时掠过她投在他身侧的影子,仿佛可以触摸,可以掌握。 宫门外,一道墨黑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洛枭牵着马,身后是几名护卫,早已等在那里。 朝露快走几步,走出幽长的宫门,迳自登上了当中的马车,再也没出来。 洛襄眉头一蹙,平日里见她大多是骑马,今日却是坐了马车。他想到,乌兹此去,马车虽颠簸,却不易再磨破皮肉了。许是洛枭在意她身上的伤口。 他不知道的是,朝露已四肢无力,骑不了马了。 洛枭策马在最前头,刻意地避得老远。马车在队伍中央行进,洛襄骑马在马车一侧,如影随形。 马车里的人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撩开帘幕朝外看一眼。 待送至高昌王城数里之外,已是一片荒原,杳无人烟,黄沙瀰漫。 天际处白日青山,群岭万丈,无止无尽。头顶的密云层层翻涌,沉沉地笼罩着苍茫大地。 车轮轱辘转了一转,马车渐渐停下,整支队伍随之停下。马车里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像是刻意压抑着什么。 「我盼佛子,成佛成道,功德无量。」 洛襄眉宇沉静,眸中映着画卷一般绵延开去的壮阔山河,也道: 「我祝女施主,山川万里,所愿皆得偿。」 马车里的朝露一路上早已泪流满面,却在听到他祝词的这一刻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还是没有祝她平安喜乐,儿孙满堂之类的俗话。 他一直记得她曾说过想要游歷西域的愿景,所以祝她山川河海,圆满自在。 可她此生短暂,无法再如愿了。 洛朝露无声泪流,克制着没有哭出一声一息来。 直到听到马车外的马蹄声远去,她才敢缓缓撩开窗帘一角,看到洛襄将洛枭带至远处相谈。 朝露秀眉微微蹙起。 他们两人有什么可聊的呢? …… 洛枭跟着洛襄的马行至无人的树荫下,远远避开了那队人马。他见洛襄神色肃然,不由问道: 「佛子有何要事,如此谨慎?」 洛襄不语,从怀袖中取出一幅绢帛为底的素色画卷,在他面前展开。 画卷看起来陈旧,却保存完好,只边缘微微发黄。 洛枭看到画卷中渐渐露出的女子的云鬓金钗,然后是秀眉碧眸,最后高挑纤细的身姿,既端庄又美艷。他眉头越皱越紧,咬牙恨恨道: 「西域到处都是露珠儿的画像……」 「不是她。」洛襄神色端凛,道,「这幅画是我从高昌王宫的暗室中取出。」 洛枭仔细一看,确实发现乍一看相像,可细看这画上之人与洛朝露有些许不同。比如她的眸色呈碧绿,眼窝更深,眉峰也更高。他问道: 「那这画里的女子是?」 洛襄缓缓道: 「是她的母亲。高昌曾经的长公主,昭氏兄妹的姑姑昭颜。」 「昔年公主喜爱汉家,自幼入长安学习汉家文化,后来嫁予大梁开国时期的一名异姓藩王。听闻后来,那名藩王行谋逆之举,一朝落败,以至于举族株连,女眷流放……」 「我不知朝露她如何会流落到乌兹,但近日隐隐发觉,梁人一直在西域找寻一名叛王遗孤,恐就是朝露。」 洛枭神色凝重起来,渐渐发觉事态严峻,远不止身世之谜。他犹疑道: 「此事……你如何能确认?」 洛襄收起画卷,风轻云淡地道: 「高昌昭氏当初在乌兹一眼认出了朝露的容貌,因此曾拿她的身世威胁于我,为高昌守国。」 洛枭如遭雷击,懵怔在原地。 若是如此,很多事情便豁然开朗。 为何乌兹的大梁公主自幼从不疼爱朝露。又为何朝露与父王和他诸兄弟,长得并不相似——之前他以为只因朝露有汉人血统,实则不然。 死一般的沉默之后,他眉头紧锁,许久才回神,朝洛襄拱手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2页 「佛子有心了。」洛枭心中一时难以消化,胸口如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低声嘆一口气道: 「你且放心,我定会照顾她一生一世,绝不会让她受梁人欺负。」 洛襄将画卷递给洛枭,眸光低垂: 「她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何告之于她更为稳妥,你来定。」 而他已无资格,介入她的人生。 洛枭接过画卷收起,一瞬间思量已定。 他心疼她时日无多,不该为这般复杂之事操之过劳。他当下决意将此事暂时瞒下来。 二人静立片刻,洛襄没有说话,眉目深沉,远远遥望着止步不前的马车。 洛枭忽而转过身,定定望着他,欲言又止,几欲开口,又忍了下去。最后还是咬了咬牙,低低道: 「朝露她,她其实,她对你……」 「不必说了。快走罢。」洛襄出声打断,声音低沉。 他猜到了洛枭要说什么。 只怕洛枭一开口,他会背弃所有,不惜一切追上那辆马车,拦下她,留住她。 袈裟在身,他连妄想的资格都没有。 穿上袈裟,他就爱不了她,脱下袈裟,就护不了她。 世间永无两全之法。 他为了她永脱无间,放了手。 他只能放手。 可失去她,余生日夜回味,又何尝不是他的无间? 洛襄闭上了眼,眸中的血丝缓缓褪去。 荒原莽莽,尘烟浩荡。 洛襄立在原地,宽大的袍袖垂落,手中攥着那枚绳结,无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他望着那对人马又再度启程,化为荒原上的一小点,消散在茫茫沙尘之中, 难以割捨之情,难以了断之欲,也尽数散在了滚滚风烟之中。 …… 天地苍茫,浮云千里。 洛枭领着队伍行进在荒原,小心勒令马车减速缓行,因着朝露身子孱弱,经不住动盪。 朝露发现,自洛枭和洛襄谈毕回来后,就一直守在她马车一侧跟了一路,却始终一言不发。 过了半刻,马车的帘幔突然被他掀开。 「还来得及,」洛枭望着里头的她,咬着牙道,「你若实在喜欢那个和尚。三哥只要你一句话,无论他是高昌国主,还是什么佛子,三哥马上帮你把他绑来,按着头让他和你拜堂成亲,做你的夫婿。管什么佛门,管什么高昌,管什么天下苍生,我只要我的露珠儿能高兴……」 「三哥!」朝露气得勐咳起来。 他又在说什么傻话呀。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她不由问道。 洛枭心事重重,漫不经心地道: 「没什么。」 话音刚落,又没头没尾地补了一句: 「露珠儿,永远是三哥的露珠儿。」 语调很重,像是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朝露闻言只觉越发莫名其妙,从帘幕探出头去,伸手扯了扯他的马绳。 洛枭从马上回头。 他这才注意到,在烈日刺目的光线下,她原本深黑的瞳仁泛着微微的碧色。 又见她眼角湿红,哭花了的小脸满是泪痕,正想抬手拂去。 他的手指还未触及那雪白的肌肤,便在半空勐然收回,重新握紧了马缰。 朝露想要再问些什么,却见前面荒原的尽头,出现黑压压的一队人马。 战乱流民劫匪众多,经常盘桓在无人的荒原,洛枭正想命令全队戒备,却见那队人马扬着梁军的玄底龙旗,声势浩大,蜿蜒数里。 为首之人策马奔腾,明光铠甲,麒麟肩吞,在日头下耀人睛目,气势凛然。 洛枭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勐地抽出腰刀。 梁军兵强马壮,优势难当,见此状自是分毫不退,也拔刀相向,重重人马竟将洛枭这一小队包围了起来。 李曜面色淡淡令亲卫收刀入鞘,不要轻举妄动。他自己下了马,迳自掠过马上的洛枭,在亲卫的簇拥下走向马车,劲臂一撩帘幕,看到了里头的女子。 他冷峻的面容展露一丝笑意,回身朝洛枭道: 「我来接我未婚妻子,有何不可?」 洛枭咬牙切齿,唿哨一声,召来一队人马,纷纷拔刀相向。 就在此时,朝露敛起帘幕,缓缓走下马车,微微朝李曜屈膝行礼,沉声道: 「请殿下暂且避退,我与我三哥有要事相商。」 李曜面上微微露出一丝不满,哼笑一声,令亲兵后退,道: 「你要我答应的三个要求。十日内快马加鞭,为你找来西域诸国的佛门长老,我办到了。」 「来追杀你三哥的北匈兵也被我暗地里全部击退了。」 「今后,你的故国乌兹也可对大梁保留藩臣之仪,不会为我梁军所灭。」 「也该是你践行诺言的时候了。你最好和你三哥说清楚了,再有下回,任是你三哥,我也不会客气了。」 洛枭不由分说,将朝露拉至马车后面,道: 「露珠儿,你没告诉我,你要嫁的人是这个梁人?」 朝露将李曜故意放水救他逃离追兵一事告之,洛枭轻嗤一声,将尖刀狠狠插入沙地,冷笑道: 「难道我还要向梁人磕头谢恩不成?简直荒谬。」 洛枭想起方才洛襄所言,她的身世与大梁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兇险异常。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3页 决不能让她嫁给这个梁人! 他双手在背后紧握成拳,愤声道: 「就算有恩,你嫁谁都行,就是不能嫁给梁人!」 朝露莫名,抬眸看他面色森然,问道: 「这是为何?」 洛枭摆手,别过头,道: 「你不用问,就是不可。」 朝露自是知道三哥脾气向来极倔,嘆一口气,开始对他陈明利害: 「三哥身为右贤王,高昌之战失利,又叛逃出北匈,若再不投靠大梁,单于向来兇恶嗜杀,如何能放过你?」 洛枭坚决地摇了摇头,扬臂一挥,道: 「露珠儿不喜欢他,若是为三哥的缘故轻许终生,我倒宁可当初死在峡口算了。」 朝露心下失笑,又低声道: 「我与他的亲事只是交易,他只是想借我乌兹王的身份,慢慢拿下乌兹,稳定民心,以便渗透西域。他已许诺,即便成亲,在我答应之前,他不会动过我一根头髮,也会倾尽所能保护乌兹……」 她低下头,轻声说道: 「三哥,我本就时日无多,成亲不过是虚与委蛇,一场形式而已。」 洛枭听她又轻言生死,面上愈发愤愤不平,心中更是涩意难忍,背过身去,转头不语。 朝露快走几步,来到他面前,气唿唿道: 「我是怕你牵连我乌兹。万一单于恨意难消,为了追杀你挥兵乌兹,我如何抵挡得住北匈大军?我可不想为了你,让乌兹变得和高昌一样。」 语罢,见洛枭只摇头不语,朝露又侃侃而谈,言及未来之事,梁军如何横扫西域,如何一统江山云云。 岂料洛枭一听,眉头越皱越紧,面上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半天憋出一句: 「嫁给他,我看,还不如嫁给那和尚,至少……」 至少他对你视若珍宝,百般呵护,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听到他此言,朝露先是一愣,遽然转身,扭头就走,上了马车后闷声不响。 洛枭自觉失言,悻悻地跟着她上了马,心中再难安定。 李曜见二人不欢而散,目光在二人面上逡巡一圈,即刻下令大军护送马队向乌兹行进。 才行了不足一刻,洛枭忽而勒马,令道: 「等等!回头。」 李曜登时不悦,忍气道: 「又怎么了?」 洛枭轻咳一声,余光掠过马车微微拂动的帘幕,道: 「听闻高昌乃西域第一佛国,佛子受封的法会定是盛事一场,热闹非凡。我们等那一日法会之后再走。」 李曜眼眸促狭起来,锋利的目光望向身后的马车。里头的人始终静默,不予贊成,不予反对。 洛枭见他面色微沉,嗤笑起来,故意振臂一唿,朝着人群大声道: 「梁人,你是怕了?怕露珠儿再见到佛子俊美无双,风採气度皆远胜于你,就后悔再不肯嫁你了吗?」 李曜自是知晓他这是激将法,面上不见喜怒,侧脸下颔线紧绷如薄刃。 原本是洛朝露有求于他,心甘情愿。去不去法会,最后再见一面佛子,又会有何分别? 不会有分别的。 李曜勾唇,露出一丝不屑的笑,轻描淡写地应道: 「可以。等那一日法会之时,立刻在高昌成亲。」 见他多留了一个心眼,洛枭兀自冷笑一声,嘲讽道: 「你难道是在怕夜长梦多?」 李曜如若未闻,驱马慢了下来。等马队中间的马车行进至他身侧,他劲臂一抬,将窗前整片的帘幕掀开来,望向里面垂着头的女子: 「洛朝露,这一回,你最好不要再耍什么花样。」 「他都成了佛,你只能做我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之后,阴霾过去,快来贴贴! 这章我差点写哭了,依旧很配《命运》,送给两人: 爱可以相知相许,相依为命,却听天由命。 爱可以心有灵犀,动魄惊心,却难以抗拒流星的宿命。 【注释】 关于无间地狱的描述,来自《大涅槃经》《地藏菩萨本愿经》 第87章 佛子受封这一日。 高昌王城的城楼和街道各处,悬满大片大片的五色经幡,迎风招展,霞光笼罩,祥云遮漫。每一座佛寺的高塔上都饰以锦绣云绸,缀以奇珍异宝,光彩夺目,金碧辉煌。 佛寺外的一处处神坛,数日前就燃起了千万盏金纱莲灯,华光通明,昼夜不灭。远远望去,如万千星辰,坠落凡俗,徜徉天地之间。 恍若天上佛国。 西域诸国的佛门弟子,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捐废俗务,沐浴更衣,虔诚持斋,皆来此佛门盛会,一睹佛子风采。 宫墙外,信徒们等待佛子下临,齐声唱起经文,诵声化为梵唱,经久不绝。 而此时,高昌王宫一处幽静的偏庭中,芳草萋萋,红柳摇曳。 明黄的宫墙下,女子纤巧的身影在葳蕤的花丛中小步游移,手举纨扇扑蝶。 另一侧的石案上,两个男人相对而坐饮茶。 其中一人,即便夏日炎燥,仍身着立领锦袍,腰系宝石革带,头戴面具,将人捂得严严实实。他抿一口茶,挑眉笑道: 「今日是你受封大典,还有闲情来我这里。」 洛襄一身极为华贵的玉白描金袈裟,缎面上的宝相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从不远处的花丛中收回目光,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4页 「昭月近日可好?」 「老样子。时好时坏。」戾英的金丝绦手套只露出手指,扶了扶镂金面具,自嘲一笑道,「她不认得人,只认这个面具。凭着它,她还愿意让我照顾……多谢了。」 洛襄饮一口茶,道: 「不过举手之劳。你用你在西域的各支商队帮我调粮周旋,出钱出力,相助高昌旱灾饥荒,我还未有道谢。」 「你借我的这个镂金面具价值连城,这笔买卖划算至极。」戾英笑了一声,声音低哑,咳嗽几声,顿了顿,犹疑道,「听闻这是高昌国的王权圣物,你就这么给了我,可会给你带来麻烦?」 洛襄道: 「面具不过是一个死物。王道在于民心,不在实物。」 声音轻浅,却掷地有声,沉毅从容,散发着一股执掌生杀的气度。 戾英看一眼面前神姿高彻,有如天人的佛子,微微一笑,由衷地贊道: 「佛子正式受封,掌管西域佛门,又继任高昌国主,真是风量无限,当世无双。」 洛襄垂下双眸,凝视着茶水里虚晃的倒影。 「外人见我,贵为佛子,又为国主,身居佛门和俗世的至高之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的神容疏朗而淡漠,语气极为平静,不见怅惘,不见失落: 「可我所求皆失,所愿皆非。」 洛襄望着那一株风中晃动不止的红柳,身不由己地垂落在地。他自嘲般摇了摇头,淡淡道: 「妄想两全,是我贪求了。」 此苦无人可言说,此痛无人可身受。或许唯有眼前之人或能体会一二。 戾英看到他向来清润的眸中淡淡的血丝。再放眼过去,四面高高的宫墙,宫墙外重重叠叠的经幡,一起一伏的梵唱,都像是一重又一重的枷锁。 将他圈缚其中。 外头的诵经声越来越高亢,铜铃声大作。戾英心知快到时辰了,轻嘆一声,起身与他拜别。 洛襄提步离开,迎面望见,方才扑蝶的昭月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她也看到了他,神色忽然变得莫测起来,歪了歪头,用手指着他,忽而变了脸色,问了一句: 「她死了吗?」 她顿了一顿,又眉开眼笑地道: 「她该死,她的哥哥害死了我的王兄,我诅咒她,诅咒他们!她喝了我的断魂酒,活不长了……活不长了……」 洛襄目光骤冷,看了她一眼,戾英已过来将她扶住,低声哄慰她。 昭月望着他的面具,甜甜地唤一声「王兄」,天真烂漫。 戾英望着洛襄,目露歉意,道: 「你莫怪,她现在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语罢,他便告辞,匆忙带着她往里走去。 待走出很远了,昭月小声问道: 「王兄,我说得对吗?」 「一点没错。」戾英压低声音,嘆道,「如此,也算补救了一番。全看天意了。」 面对昭月不解的神色,他又露出宠溺的笑容: 「月月今日做得很好,回去我给你买糖吃。」 …… 洛襄立在原地,遥望二人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皱。 莫名想起水牢里她吐出的血,想起方才最后一面她惨白的面色,纤弱的身姿。 她少见地没有骑马,回眸时诀别一般的神容。 理智告诉他不该将疯子的话当真,可没有由来地,一股不祥如层层阴云笼罩,压在心头。 洛襄独行在王宫的九曲迴廊里,脚步慢慢停下。 他召来一队王军在城外的游骑,问道: 「北匈右贤王的人马可是安全回到了乌兹?」 为首的王军将士禀告道: 「禀国主,他们没有回乌兹。有人看到,右贤王的人马和大梁的军队走在一道。」 话音未落,他低着头,敏锐地感到国主身上的气息变了。 像是暴风雨来袭前阴郁而沉闷的天色,隐隐酝酿着天地间的烈动和剧变。 「去查。他们去了何处。」洛襄覆手在背,声色淡淡。 远处的天际,晴空万里,雷声隆隆。 雕檐下的积水化作雨线垂落,一丝一丝在累积。 王宫宫门大开,华丽绚烂的毛织毡毯铺设开去,绕城一周,如同绵延无尽。 洛襄踏上步辇,于赤金莲座之上,迎接万千信众的朝贺。 …… 洛朝露和洛枭自是没有回去乌兹。 他们和李曜以及身后数十亲卫扮作寻常商队,当日又回到了高昌王城。 洛枭一路上驾着驮马,回头望一眼身后的朝露,哼声道: 「梁人心机深重。怕洛襄知道我们回来,故意要我们隐藏身份入城,连过所都临时伪造好了。」 朝露静坐不语,入城之后,小心翼翼地拢好面上的纱巾,生怕被疾风吹散后,有人看到她的容貌。 她觉得李曜此举有理。她在高昌曾经臭名昭着,为人熟识。她实在不想被人认出来,生怕这一回城又会给即将受封的佛子惹来麻烦。 朝露心神不定,劝服自己,最后回到王城,最后看他受封成佛,也算了了一桩心愿。此后,可以没有遗憾地回到乌兹,默默渡过余生。 之后几日,一行人住在汉商聚集的驿馆。 洛朝露一天比一天虚弱,强撑着力气清醒着。一连数日,不曾出门。 驿站张灯结彩,红绸漫天,喜气洋洋。她的房门外都是伪装成商队的梁兵,袍衫之下,隐隐可见利器轮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5页 这一日终是来了。 朝露一早便觉得身子虚浮,倚在榻边闭目养神,听到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她抬眸,看到手捧宝盘的侍女鱼贯而入。 最前的宝盘上,是一件嫁衣。 曲裾深衣和绢丝襦裙,玄底扬赤,衣襟纁黄。精细的刺绣描出云霞鸳鸯,双头鸾凤,栩栩如生。是翟衣的样式,即皇子妃的命妇礼服。 其后的宝盘上,是凤冠,细细密密的金银钿花有百朵千朵,镶嵌其上,璀璨若星。中央的凤头,口衔宝珠,边垂珠滴。 再后面,是金丝镶玉的头面,各色名贵的环佩,梳妆的宝镜粉奁。 喜婆笑意盈盈地迎上来,拉起她的手,先是夸她好相貌,又说她如何好福气,觅得如意郎君,说这些华丽服制是她做喜婆以来见所未见的,都是月前就精心备下,可见夫家对她用心。 朝露抬手,轻轻抚过嫁衣精美的镶绣,凤冠圆润的宝珠。 桩桩件件,和前世别无二致。 重活一世,三哥好好活着,洛襄成佛成道,而她,要用最后的日子保住乌兹万民。 这一世,她成全了所有人。 可最后百转千回,她自己终是无可避免地走上了和前世一样的路。 无论她作何选择,前世的阴霾鬼魅一般如影随形,无法扭转的命运依然将她指向最后的结局。 朝露神容惨澹,侍女开始为她梳妆打扮。 翟衣厚重无比,重重丝缎,繁复纹绣,沉沉地压在她瘦弱的肩头。衣袂上的赤色,铺天盖地,如同大梁那座巍峨的血红宫墙,连绵无尽,将她禁锢在内。 凤冠压在她头顶,每一颗名贵宝珠散出的寒光都像利刃,一寸一寸地划过她的咽喉。 洛朝露闭上了眼。 「姑娘一直在哭,粉子刚上就冲掉了。」为她上新妇妆的侍女为难地道。 「吉时就要到了,让我来。」胖巍巍的喜婆挤开了侍女,为她扑上一片又一片的厚粉。 脂粉如白浆,朱唇如赤血,封冻了洛朝露鲜活的神容。她如同泥胎木塑,举步维艰,被无数人牵引着,踏出了房门。 驿站外,朝露看到一身重缎玄色礼袍的李曜坐在乘舆里。 四爪金龙的暗纹幽幽浮动,金丝盘纹的明线耀人睛目。明暗交叠之间,衬得他眉宇沉黑,眼眸雪亮,轮廓锋锐且冷厉。 「我三哥呢?」朝露没有见到洛枭的身影,应该由娘家人为她送上喜舆才对。 李曜平淡无波地道: 「怕他不老实,和我的人在一道。」 朝露心下冷笑,那便是监禁了。他难道是怕洛枭会在今日做出什么事,会阻碍到她和他的交易吗? 以她三哥的本事,他若真想做些什么,几个梁兵怎么困得住他。 朝露目光冷淡,道: 「既然怕夜长梦多,为何还要回来让我看一场?」 李曜垂了垂头,漫不经心地冷声道: 「不亲眼看到他受封佛子,我怕你还不死心。」 就想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她永隔天堑,从此再无法逾越,从此彻底死心。 否则,一颗心还未掐灭暗燃的余烬,怎么重头烧起新的火种。 李曜指着二人身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道: 「亲队会与佛子的倚仗迎面相逢。到时,你与我一道,看个清楚。」 朝露垂眸。 他永入佛道,她另嫁他人。同街相望,天涯永隔。偏要如此残忍且冷酷,像是用尖锐的刀子硬生生剖开了一道血淋淋的鸿沟。 其心可诛,不愧是帝王的手段。 李曜转头看向她。见她又着新妇之妆,娥眉婉转,檀口点朱,端庄美艷,惊若天人。 他心中柔情暗涌,声音缓和了几分: 「从前在宫里,你总要我跟你讲一讲汉人的习俗和风物,说想要出宫亲眼看看大梁的山川湖海,民生百态。我答应了你,却始终没有带你出宫看过。」 他追忆往昔,语气有一丝淡淡的怅惘。 「今后你跟我回了大梁,皇权必有一番争斗,不会有这样闲适的日子了。今日我以汉地民间的习俗与你成亲,就做一对平民夫妻,与民同乐,可会觉得委屈?」 见他回顾过去和展望将来,望向她的眼神显得至真至诚,朝露倒是有几分想发笑。 她无福消受,更无意消受。 沉默中,她掩在嫁衣下的手腕已被扣住。 「不高兴我如此安排?」 李曜面容冷峻,看似神情平和,不辨喜怒,实则低沉的声音里已带着隐隐的愠意,隐忍不发。 天子之怒,威严迫人。 她倒是差点忘了,无论明着暗着,李曜从来不喜别人忤逆于他。 朝露面色从容,朝他挤出一丝端庄得体的笑来: 「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李曜松开了攥着她的腕,微微俯身,看到她凤冠下鸦云般的乌髮,耳垂如樱瓣的薄红。 她鬓边的发香幽幽可闻,令他的心头涌起一丝满足与快意。 感到他的迫近,朝露强忍着不动,虚弱的身体轻轻发颤。 可他最后只在她耳畔停下,在咫尺间低声道: 「朝露,我不会动你。」 「但你不要忘了,是你有求于我。想一想你的乌兹,成亲后,你该如何悦我,你心中有数。」 车辙开始轱辘转动,乘舆四面的缯暮落下,将她笼罩在黑暗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6页 …… 高昌战乱刚过,民生有些许恢復,商贸復起,又逢此盛会,佛门信众倾城而出,人山人海,将宽敞的长街围得水泄不通。 信徒手里的经筒飞转不止,诵经声嗡嗡不绝,所有人的面上都露出无比崇敬的神色。转经的人潮如洪流,奔涌向前。 人潮欢唿,此起彼伏,变得犹为拥挤,堵塞了通路。 身披金赤的亲队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行进得越来越艰难,最后亲队再难前进分毫,便停在了此处。 「各位大人,各位乡亲,买个绳结送心上人吧!」 一名挑着担子的卖货郎逆着人潮,经过亲队,在乘舆前吆喝,逢人就售卖他从中原带来的好货。 一路跟着的亲卫正将人赶去一旁,洛朝露低垂的目光落在了货担上那一缕一缕颜色各异的绳结上。 李曜观察到她的失神,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笑,道: 「此为同心结。汉地风俗,以绳结赠心悦之人,是表明心迹求娶之意。汉人夫妻成亲当晚,剪髮作同心结互赠,寓意永结同心,永不分离。」 他声音低了下来,道: 「今日我们成亲,也会有结髮礼。」 徐风吹拂乘舆的缯幕,日光摇曳不定,一下子彻亮,一下子骤暗。 光线明明灭灭,朝露望着随风飘拂的绳结,眸光闪动。 前世,是他送她绳结,今生,由她送他绳结。如此,是不是也算互赠同结心,结髮为夫妻了? 朝露恍惚了一下。 随着一阵端肃沉静的佛乐从远处飘来,身后突然起来有一大堆人潮从远处朝乘舆涌了过来。 身着金甲的高昌王军手执刀鞘,在前面清道,将人流和亲队屏退至街旁两侧。 信众已自觉地退去一旁,让出一大片道来,延颈而望,屏息以待,目光灼热。 人语和诵声停了下来,连唿吸都因谨慎而变得轻微。 在这一刻的寂静中,一片华光自长街的那一头涌来。 绛袍武僧如赤潮滚滚,最先开道而来,一座金玉为身的华贵步辇在后缓缓而来。步辇上设千瓣莲座,莲纹栩栩,如漂浮海上,轻盈万般,飘然若神。 一人以莲华之姿趺坐其上,身披玉白袈裟,缎面金线起伏迤逦,如漫天光晕笼于周身。 信众见之,容色激越,纷纷伏身跪下,以头叩地。 前面的人潮接连倒伏在地,如同漫天的帘幕缓缓张开。 洛朝露隔着乘舆朦胧的的缯幕,看到那一抹熟悉的玉白。 如寒崖雪松,似凌霜寒梅,清寂孤绝,不染俗尘,天下无双。 他不知道她此刻在人潮中看他受封,却依旧穿了她喜爱的这身白。只因他从前答应过她。 他永远,永远不会对她食言。 眼眶开始一点一点发涩,朝露凝望着那一角玉白,在心底道: 我盼他成佛成道,功德无量。 前尘旧念,尽数拢在她这最后一眼之中。 同在乘舆的李曜也看到那绝代风华的僧人,面上渐露冷笑。他回身望向身旁的女子,笑意一点点凝在冰冷的面上。 浓厚的粉黛也掩不住她面上的倾慕,眼底的柔情。是从未向他展露过的情愫。 平息的恨意又蹿了上来,他劲臂一抬,将覆着乘舆的缯幕勐地掀开。 一双瘦骨凸出的手拽住了他。 朝露惊慌失措。 大片刺目的日光透下来,眼前的光景骤然变得清晰至极,那抹神祇一般的玉白正在朝她不断靠近,再靠近。 朝露目中泪光莹莹,不住地摇头,低低道: 「我求你。」 她不想被他看到。她也不该被他看到。 李曜巡视一圈在旁守卫严阵以待的高昌王军,确实不易惊动。他终是放下了缯幕,双手握拳,扶在膝上。 高唿的人潮随着那抹玉白渐渐远去。 迎亲的队伍和佛子的仪仗如两条相交的丝线,又再度离去。 那卖货郎被人潮推推挤挤,一下撞翻在路中央,货担也被人潮挤得颠簸倒翻。 他第一回 随表亲来西域,不信教也不懂这里的规矩,只听今日盛会人多,赶来凑个热闹。他嘴上嘟囔着「晦气」,跪在地上去捡被震落四散的绳结。 骤然响起一声马儿嘶鸣,迎面而来的马蹄眼看要踏在他身上。 「不可伤人。」 一道清越而肃然的声音响起。 卖货郎眼前倏然金光浮动。一股淡淡的檀香沁人心脾。 一角玉白描金的袍角落在他身前。 来人走下高高的莲座,俯身为他拾起了绳结,递到他面前。 卖货郎接过头顶递来的绳结,以为来人要买他的绳结,惯常地大声吆喝起来: 「大人要不要买个绳结送给心上人?保佑夫妻永结同心的哦!」 张口就来,行云流水。 待他起身抬首,一看到来人,登时傻了眼。 两队身着金甲的高昌王军朝他怒目而视。纷涌的人潮已散去,留他一人在路中央,迎面撞上这名僧人出行的仪仗。 僧人气度不凡,制止了要把他驱逐的王军,为他拾起了掉落的绳结。 眼前这一身华贵无双的玉白袈裟,除了传闻中的佛子还是谁。 可他竟然对出家人口出狂言,说什么「心上人」「夫妻同心」,真是罪过罪过。 「也、也可以保平安的……」卖货郎面露惭色,支支吾吾,恨不得遁地而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7页 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卖货郎屏息凝神,六神无主,正欲挑起货担离开,却闻身后传来一声问: 「绳结,是夫妻永结同心之意?」 他的声音轻浅如风,却很低沉,像是闷闷的雷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卖货郎一吓,停下了整理货担的动作,万分不解之下,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 「在我们汉地,两情相悦的男女会互赠绳结,求得今后结髮为夫妻,一生一世永结同心……」 他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只说习俗,不言其他,这总不算冒犯佛子了吧。 语罢,卖货郎微微抬眸。 佛子威仪,恍若神祇,甚少有人敢这般直视于他。 可在这一刻,万千人潮之中,来自遥远汉地的卖货郎第一回 仰望眼前的佛子,竟见他冷若冰霜又俊美无俦的面容,似是出现了一丝凡人才有的笑意。 那笑意极淡,像是阵风吹过就会消散。其中蕴着诸般复杂的情感,像是惊愕,又似瞭然,还有一分隐隐的沉痛。 人潮万里,洛襄孤身一人,怔在原地。 周遭的梵唱与乐声都变得模煳起来。卖货郎的每一字每一句分外清晰,像是一道一道的惊雷,砸在他的心头。 洛襄闭了闭眼。 万丈日光下,她在佛前,攥着绳结虔诚祈愿的身影,被他发现时受惊的面色,湿红的眼角。那一夜强敌环伺,她离去前将绳结握紧在他掌中郑重的神容,颤抖的双手,羞赧的笑意……所有的画面交织,一一浮现在他眼前。 他早该想到,那根本不是平安结。 是她因为他的身份而始终无法开口的心意。一直默默藏在赠予他的绳结之中。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想做他的妻子。 洛襄心口生出一股钝痛,攥紧了一直握在手中的绳结,想起方才游街之时,看到的一支迎亲队伍。 一双新人坐在红绸乘舆之中,华丽奢靡。两侧皆有列队护卫,威风凛凛。 亲队与他的莲座擦肩而过,一剎那,人潮汹涌,他好像看到她了。 那双泪眼只一掠而过,却深深铭刻在他的心头。 再回望,人潮如旧,却毫无踪迹。 或许又是他心魔丛生的幻觉。 他想见她。 …… 绕城一周后,佛驾回到王宫里的浮屠塔。 洛襄脚步顿住,回身往藏经阁,翻找出了她在寺中认罪后,被罚抄写下的那捲佛经。 檀木锦盒中,百余张藏经纸明光闪耀,开卷生香。他从盒中抽出一张,展开来一看,瞳仁收缩,心魂一震。 上面写的不是经文,而是一句「亦吾心之所善兮,虽百死尤未悔也」。 洛襄指尖颤抖,翻开其中另一张,再一张,又一张,直到最后将整个锦盒中的藏经纸全全倒出来,洒落在面前查看。 佛经百卷,经文千句,偈语万字。一一飘落在地。 每一张上,没有成段的佛经,只是重复着那一句话。 赎罪的佛经她一字未写,而是将这一句抄了千千万万遍: 「亦吾心之所善兮,虽百死尤未悔也。」 从无后悔,更不认罪。 每一句,都是她肆意的情丝,滔天的爱意。 他仿佛看到,无尽的暗夜里,昏黄的烛火下,她小小的身子伏在庄严肃穆的佛前,发颤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这一句无声的辩白。 字字坚定,不屈不挠,百折不回。 下一瞬,洛襄高大的身躯无力地落在地上,以一个跪倒的姿势,拾起了最后角落里的那一张藏经纸。 明黄的边缘,有一道极淡的红痕,像是滴落的血渍,又被悄悄抹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藏经纸折起,放入胸口贴心的位置,大步离去。 佛堂内,诸位长老大惊失色: 「什么,你要暂缓受封仪式?!」 洛襄手持佛珠,一下一下转动,道: 「她下落不明,生死难料,我心下难安。」 他这一日派出去一队又一队的王军,都只得到一个相同的答案。 她和洛枭根本没有回到乌兹。他的心中越来越不祥,再也无法平静。 长老们本是心虚,此时唯唯诺诺,面面相觑,竟无人再说一句。 「洛襄,你有胆给我出来!」 一句怒吼石破天惊。 是洛枭,带着几句熟悉的怒骂,正气喘吁吁地沖入暗室。 他是拼了命在硬闯,守在外面的武僧拦他不下。 只见洛枭一身玄衣被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形容狼狈,眼眸却锋利无比,一瘸一拐地行至他面前。 「大梁杂碎竟敢把老子关起来!我略施小计,逃了出来。」 「你快带兵,随我去救她!她要嫁给那大梁杂碎!」 第88章 浮屠塔内,经幡狂涌。 经幡上的锦绣,簇新鲜明,是日夜赶制出来的,一针一线怀着最是诚挚的祈愿,不见一丝暗色,圣洁出尘,光耀佛堂。 净空法师上前一步,神情凝重,道: 「空劫,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长老们拄着禅杖,重重砸在青石地砖,痛心疾首道: 「外面有千万人等着你受封佛子,你是要弃佛门于不顾,弃你的信徒于不顾吗?」 佛龛上,诸天神佛,天龙八部众,横眉怒视,威仪迫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8页 洛襄面无表情,淡淡道: 「佛渡众生,如何舍一人?」 「她也是我的众生。如果我为了受封佛子,连她的生死安危都弃之不顾,无情无义,就算将来能顿悟成佛,又如何普渡众生?」 这一回,洛襄没有跪地,而是直立于佛前,声色凛然,毫无愧意。 宽大的袍袖随风拂动,猎猎作响,玉白的光泽被无边的晦暗染上一层浓浓的墨色。 「初时在乌兹,她数次为弟子解围,使得弟子不破戒律,端正佛心。」 「她不顾安危,为我来到高昌,与我一道坚守城池,并肩作战。」 「弟子中了埋伏,是她不惜一切调动梁军,深入敌后,从北匈骑兵手中救下了我。」 「也因她之故,我才能令北匈右贤王收手止战,拯救高昌万民于战火。」 「到最后,她不惜自损名誉,被污为妖女,只为免我以构陷,全我以清白。」 闻言,在旁大声喘息的洛枭捂紧伤口,阴沉的面上动容万般,垂眸嘆息。 洛襄眸光凛冽,直视面前满目神佛,问道: 「试问,这样的情意,能不能忘?该不该忘?」 「佛性如日轮,体明圆满,广大无边,照尽众生。我为佛子,明心见性,放光无量。若一人不渡,又何以渡众生?」 他声色从容,无人看见他袍袖下的手,始终紧握,指骨泛白。 洛枭言简意赅,不肯再多说,只说大梁皇子逼她出嫁。洛襄却头一回从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面上读出了一丝慌乱。 哪怕心头惊涛骇浪,苦涩难耐,洛襄仍是平静地道: 「她若是为人所迫,弟子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就算今日成为佛子,万众敬仰,名垂青史,我也会一生一世唾弃自己,此生难以成就大道。」 他答应过她,她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即便他再也无法在她身边,她也应该自由自在,不可为人鱼肉,不能为人傀儡。 他决不能见她违背己心,在无爱之中耗尽下半生。 更何况,她将唯一的绳结赠予了他,她已默默许下了夫妻之约。 虽不能至,心嚮往之。他万望她圆满自在,所愿得偿。 绝不是沦为交易的筹码。 诸位长老沉默了一会儿,有人开始劝道: 「你一佛门弟子,如何干涉世俗的亲事?」 「仪式在即,天下人都看着,你没必要亲自去。或者,等受封完毕,再抽空一探。」 「对,你先留下来继续受封,完成仪式,我出五百武僧前去与梁人交涉。」 众口纷纭,已为他定下一条「万全之策」。 「来不及。」洛襄摇头,神色坚决。 他已确定在长街上看到的亲队就是梁军,那么之后,就是拜堂成亲了。 人潮中,她的泪眼不是幻觉。哪怕只有电光火石般的一瞥,他也深深感受到那目中的痛意与悲望。 他若再晚一步,就是万劫不復。 「此事必要我亲去。」 大梁皇子要逼她成亲,梁军是有备而来。那人心机深重,不择手段,且梁军威震八方,无人敢得罪。佛门事不关己,畏首畏尾,结果定是被那人几句话就败下阵来。 只有他亲率高昌王军前去,才能保她无虞。 高昌王军大多曾与她相知相交,同袍而战,当她在大寺被信众围堵之时,尚且能出手相助,此事必会尽心尽力,不计生死。 洛襄早已思定,没有再迟疑,扶起受了伤的洛枭,疾步朝外走去,一级一级下了玉阶,飞快召来了守在外面的王军将士。 「来人,给我拿下他!」 一道怒斥声在身后响起。 守在塔前的绛袍武僧受命,将二人团团围住。高昌王军见状,亦是分毫不让,没有命令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拦住上前的武僧,护卫他们的国主。 几名长老已从浮屠塔追了出来,禅杖晃动,珠玉乱鸣。厉声道: 「空劫你今日胆敢离开,就是辜负她一片心意!」 洛襄脚步顿住。 他们立在白玉阶上,俯视着他,愤愤道: 「佛门从不涉政事,你以为我们为何会愿意让你继任高产国主,一批批拨粮,解高昌旱灾?是她为了你,跪在我们面前求我们。」 「我们是为了保存你的颜面,保存佛门的颜面,让你继续做佛子,光耀佛门!」 「她命不久矣,还不惜为万人唾骂,身受水牢之刑,只是为了助你成佛,全你佛心。你却这般践踏她的心意!」 晴空惊雷,霹雳而下。 洛襄抬眸,缓缓转过身来,声音迟滞: 「什么叫做,命不久矣?……」 长老们捋着白须,背过身去,轻声嘆息,无人答他的话。 洛襄目光沉静如死水,再慢慢转向身旁的洛枭,声线如绷紧的弦一般窒涩不已: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洛枭抬眸看他一眼,心知已无法再瞒下去。 朝露只将生前身后的筹谋告诉了他一人,一直以来无法与人言说的酸涩此刻上涌,洛枭哽了哽,道: 「露珠儿病得很重……为了你和高昌,她和佛门做了一个交易……」 …… 洛枭眼眸微垂,一字一句说完这桩事。 待他再抬首的时候,他发现洛襄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9页 如果说之前只是温润春夜里的疾风,那么此刻便是刀割血肉的冰风雪暴。 洛襄面上的血色在一瞬褪去,凝结成了一股凛然杀意。 这样的杀意,洛枭很熟悉,正如两军对战之时的交锋,利刃出鞘的寒光。 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洛襄已往回走去。 绛袍与金甲交织的兵阵自觉地避退一旁,收起兵戟,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洛襄一撩僧袍,袈裟铺展开去,提步朝玉阶上一步一步走去。 「从前我只道佛门迂腐不化,明哲保身。弃高昌信众于不顾,放任北匈铁蹄践踏生民,对受灾万民见死不救……我却没想到,竟会为了蝇头小利,为了所谓的颜面,而胁迫一个性命垂危的弱女子?」 「是她自己甘愿为之!我等不过是成全于她!」 「成全?」洛襄眉间一蹙,轻轻重复道。 他薄韧的唇微微勾起,讽意昭然: 「佛门强,她弱。恃己之强,凌人之弱,谓之成全?」 「利用她,达成不可告之的目的,谓之成全?」 「以她的性命,成全佛门的颜面,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洛襄的声音仍是平静,平静得像是暴雨将至的海面,底下埋着滔天巨浪,令人心惊胆寒。 此生入佛道,不就是为了渡己渡人。他心知此生已深陷爱欲,渡不了自己,只求渡尽众生。 可他今日发觉,他所执之道,已无法再渡人了。 如此,他索性再无顾忌了。 长老们愣了半晌,戳破了这一层遮羞的薄纸,他们的面色如见鬼一般惨白,抬手直指着走上阶来的男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最后怒极反问道: 「今日,你本将受封佛子,却尘缘未了,为了一个女子,让佛门在全天下人面前出尽了丑,今后西域佛门脸面何存,佛道何存?你一旦种下恶因,终要结恶果!」 洛襄立在阶前,自高处,俯瞰天地,俯瞰众生。 万丈红尘,何其瑰丽。 他轻轻一笑,道: 「若我不再是佛门弟子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似平地惊雷,足以令在场所有人登时都呆住。 洛襄掠过无数道向他涌来的惊异视线,一把扯去身上华贵的玉白袈裟。 缝袖的金线撕裂,无力地飘散。镶嵌的珠玉断裂,坠落于满地。 曜目干净的白如一阵尘烟,散在天地之间。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又摘下项上的黑琉璃佛珠,掌心一用力,将佛珠一颗颗碾碎。 琉璃化作锋利的砾石,划破他的指腹,修长干净的手指遍布血痕。 枷锁已断,鲜血淋漓。 「空劫,你这是要做什么?」净空法师老态龙钟,眼看佛门百年来天资第一的弟子渐入疯魔,颤声问道。 洛襄已取下头上佛子的宝冠。冠由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玫瑰等七宝制成,冠前中央镶摩尼宝珠,乃佛门至宝,无上菩提,无上威严。 他将象徵权柄的宝冠轻置于地面,一字一字道: 「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佛门弟子,更不再是佛子,世上再无空劫。」 「我已是一介凡人,钟情一人,因果自负,生死不悔。」 一时间,天地俱静,声息全完。连嘈嘈的经筒都忘了转动,风声都停了下来。 「洛襄,你不必……」洛枭惊觉,回过神来,神情一震,心中五味杂陈。 「我意已决。」洛襄说得干脆利落。他的目光如冰面上燃着火,一一扫过大惊失色的众僧,笑得嘲讽: 「此生此世,我心魔丛生。只要与她在一道,便心生欢喜,知晓她要另嫁他人,便心生嫉恨。贪嗔痴念,无一不有,七情六慾,一应俱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不愿困居在冰冷的佛道之中,成为神坛上虚空的躯壳。从今日起,我便以『情』为道,同样渡尽众生!」 二十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的轻松。 不是他放弃了自己的道,而是他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道。 佛道已救不了众生。道不同,他不欲与之为谋。 今日之局,只不过将血淋淋的真相剖开,让他正视自己的内心罢了。 起初,因为她被劫受困,他才剷除了明妃这一邪道,解救下无数同样被骗被困的少女。 后来,随着她踏上重回乌兹的夺位之路,他方知昏庸的君王和贤明的君王之间,隔着白骨成堆,饿殍遍地。 最后,在高昌,他经由她,捨生成仁,出浮屠塔,走下神坛,于战火中渡己渡人,功德圆满。 因为她,他感知了七情六慾,才生了慈悲之心,寻得了渡世之道。 他和她一道,歷经生死,缘起相聚,缘灭分离。即便心意相通,相知相惜,却无法相守。她为了成全他的道,选择放手离开。 而今,他大道将成,她却堕入无间。 洛襄眸中血丝歷歷,一字一句念出释迦牟尼涅槃成佛前的遗言: 「我此生,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 莎车,乌兹,高昌……众生他已渡尽,他还有她一人未渡。 人世百年,不过弹指剎那。若离爱欲,无她在伴,纵使青史留名,万人景仰,不过佛龛上的一具泥胎。 他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挡在面前的绛袍武僧,冷冷道: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0页 「何人再阻我?」 万千赤潮凝滞半刻,纷纷散去,再无人敢拦他。 面前是康庄大道,抑或是万丈深渊。 他都笑往。 马蹄声烈烈。洛襄一身寡白僧袍,金丝甲冑,身后跟着无数群情激愤的高昌王军,将高耸入云,却不达天际的浮屠塔断然抛下。 王城内,万千寺庙,钟声大鸣。 *** 洛朝露从一声一声哀鸣般的钟声中惊醒。 长街归来,回到驿馆后,朝露被几名侍女看管着,在一处厢房休憩。 她浑身无力,又昏睡过去。 一睁眼,只见窗外落照余晖,甚是好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西域这样好的夕阳,她不知还能再看几回。 婚礼之婚,意为黄昏。汉人成亲,都是在日暮之时。 待日照西斜,吉时已到,朝露便被侍女扶起,稍稍整妆仪容,又抹了一层粉,前往正堂行礼。 廊道上挂起了一盏又一盏大红灯笼,喜庆之气洋溢成片。灯火映着霞光,投在她苍白如纸的面上,泛着凄楚的殷红。 隐隐有丝竹管弦的奏乐自远处传来,喑喑哑哑,在暮色中显得犹为悽厉。 洛朝露心如止水,反倒没有一早的慌乱与不甘了。 她身子僵硬,双手颤抖不止,气息有进无出。死生之前,她的心境倒是变得极为从容。 她认命了。 洛朝露被侍女引着,跨入了礼堂。 内里都是汉地婚俗的摆设。黑漆几案上,燃着数枝喜烛,辉煌如昼,照入她迷濛的眼帘。她的衔珠凤履踏在毡毯上,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殿下的喜酒,终于喝到了!」 「殿下早点喝完我们敬的酒,早点和娘子送入洞房,哈哈哈哈——」 每个人都面带喜气,与新郎官把酒言欢,往来笑谈。李曜面色微微酡红,只笑不语,接下所有人的敬酒。 她一出现,原本喧嚣的礼堂安静下来,里面将士都是李曜的亲卫,大梁陇西的军功贵族子弟,也是后来尸山血海中送他上皇位的亲信。 都是她前世今生熟悉的面孔。 最终都是身居高位,显赫之后又悽惨坠落。有的秋后问斩,有的举家流放,还有的装疯卖傻,孤苦一生。 众生皆苦,如此作想,她觉得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重来一回。 朝露掐了掐麻木的掌心,慢慢想到,或许她已经撑不到李曜夺下西域,去大梁称帝了。她应该不会再捲入前世最痛苦的宫廷纷争,就已经死去了。 这一世,能死在西域,甚至可以在乌兹寿终,是一件也算圆满的事情。 洛朝露微微出神,回首望向天际处垂下来的夜幕。 天色的青白与墨黑交织,化作濛濛的暗灰,与自由的流云翻涌在一处,无限绵延,仿佛没有尽头。 她不禁停下来想,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应是已在浮屠塔完成了仪式,高坐莲台,接受万千信众的朝拜,当堂诵念她听不懂的梵语佛经。 想到他光风霁月,济世度人的模样,朝露忍不住勾了勾血色的唇角。 盼他成佛成道,功德无量。 侍女轻轻推了她一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高亢起伏的贊礼声中,朝露眼帘微垂,默默行至堂前,来到李曜身旁。 正在这时,有人匆匆入堂,在李曜身侧耳语几句。 李曜的面色微微一沉,黑沉的目光映着惶惶烛火,朝她扫过来。 朝露神色一凛,蓦地扫视一圈礼堂,不见洛枭的身影。她心头狂跳,微微喘息,道: 「我三哥呢?我要见他。」 「李曜,你言而无信!」见他面色阴郁,沉默不语,朝露以为他出尔反尔,又要将洛枭赶尽杀绝,扯下头顶的喜帕,与他愤声对峙。 「他诡计多端,自行逃脱,与我何干?」李曜冷冷道,「先拜堂成亲。」 语罢,他不耐地捉住她的手腕,牵着她与自己一道跪拜天地。 他没有用多大力道,朝露想要挣脱,被身后的侍女扣着背,往下压,强迫她拜堂。 她的额头轻触冰凉的地砖,浑身虚浮的血流在倒涌。 因为担忧洛枭生死,她的胸前起伏不定,喉间凝滞良久的腥涩血气不断上涌,终于「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来。 凤冠堕地,珠钗折断。鲜红浸染了她的嫁衣,其上描绣的鸾凤与她一道泣血,哀艷悽美。 「朝露!」李曜惊觉,想要将她扶起。 就在此时,疾风一阵,案前的大红喜烛微微一晃。 一道声音破空而来,金光掠过,撕裂了凄迷的夜色。 一支金箭自远处的檐顶飞来,穿堂而入,直直刺向李曜。 他身形影动,下意识地松开了捉着她腕的手,向另一侧避去。 迅勐无比的箭矢擦着他肩头而过,先是划破他玄底扬赤的华贵翟衣,将堂前高悬的大红「囍」一下子射落,碎裂一地,满堂颓唐。 此箭并非致命,只为羞辱。 在场所有武将纷纷拔刀,全全戒备。 门外传来一人慌乱的脚步声。来人几近是连滚带爬奔入礼堂,面色惊惧,禀告道: 「殿、殿下,高昌王军突然出现,将整个驿馆围了起来!」 众人一惊,纷纷朝外望去。只见驿站的大门已被轰然破开,大片金甲随之如潮水一般涌入,火杖通明,阵势骇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1页 见此情此景,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梁军都有些发憷。 只因此次入城,只带了少量精兵护卫,人寡力薄,只欲暗度陈仓,从未想在高昌起明面的冲突。未曾料到,竟然真的惊动了高昌王军。 跌坐在堂前的洛朝露艰难地抬首,撩起眼皮,朝那重重金甲望去。 她心头一动。高昌王军只听命于国主一人。 是那个人,来了吗? 可千万不要来啊。 满目金光浮动,她吃力地睁开眼,一一扫过去,没有看到那道玉白的身影。 朝露轻舒一口气。 终于,她微阖的眼帘望见了洛枭玄黑的身影,手执弓箭,气势凛然。 她看到地上四分五裂的「囍」字,心想这样好的箭术,也只有她三哥了。 可惜她浑身颤动,没有半分力气,只能跌跌撞撞地、极为缓慢地朝他走去。 堂中亲卫咬牙想要拦住她,却被人多势众,几近他们十倍的高昌王军团团制住,不能移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朝露的眼皮越来越沉,狭小的缝隙中,恍若看到一道陌生的金光朝她疾奔而来。 下一瞬,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的周身,淡淡的旃檀香盈满她的鼻端。 朝露瞳仁一点点睁大,缓缓抬眸,望向紧紧将她拥入怀中的男人。 眉宇依旧英挺,却锐利如锋刃。双眸依旧澄澈,却燃着熊熊火焰。 相依相拥之中,他雄浑的火焰烧至她的身。 一剎那,她凝固的血液又开始流动起来,她停滞的脉搏又再度跳动。 他还是来了。 她以为她已和他相隔这世间最为遥远的距离。 他在佛门内,她在红尘中。 相思相望不相亲。 前世无尽的愧意与遗憾,今生始终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最后生死当前,为了成全而深深掩埋的期许。 可他就在她面前,褪下了华贵的袈裟,身着凶厉的甲冑,神祇一般地出现在她此生最为绝望的时刻。 朝露想要唤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唯有清泪一行行地流。 他温柔地拂去她的眼泪,将袖中紧攥多时的绳结放在她掌心。 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却坚定不移: 「朝露,我来娶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佛性犹如日轮,体明圆满,广大无边。」引自《十地经》 第89章 泼墨般的夜幕渐渐沉了下来。 黑暗中,一束束火杖在燃烧,火星子噼里啪啦作响。 洛朝露甦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入夜。 榻前的烛火晕开一圈一圈昏黄的光。 她平卧在驿馆厢房里,底下垫着柔软的毡毯,身上盖有锦缎衾被,唇角的血迹和泪痕也已被擦干。 她体力不支,又昏睡了过去,不知已过了多久。 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意识消失前,她好像又看到他了。 他的怀抱比夜色更汹涌,将她紧紧箍在胸前,她无力挣脱,也无法挣脱。 她仿佛能听到耳边他疾行后剧烈的喘息,看到他身上斑驳的血迹。 自离开他后,她经常梦见他。 梦里的洛襄温润如水,和从前那样,在堂前对着信众开坛讲法,在月下和高僧一道编译佛经。 从来没有这个模样的。 她的病越发重了,连幻觉都变得如此离奇起来。 朝露重重咳嗽几声,朝着紧闭的门出了一会儿神。 好似听到里面的动静,门在此时「嘎吱」一声开了。 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推门而入,走了进来。逆着外头火杖的光,看不清面容,身上的甲冑随着他大步走来而锃锃轻鸣。 朝露头脑昏沉,眼帘一张一合,迷迷煳煳中,看到来人行至榻前。 她眼皮很沉,所见是一片淄黑衣角,翻墨一般透入眼底的罅隙。 「三哥……」她以为是洛枭,艰难地发声。 男人坐在榻沿,从她背后将她从榻上轻轻扶起来,让她倚靠着他的胸膛。 她的头无力地后仰,抵在他宽阔的肩头。 朝露想要发声,喉咙里血丝凝滞,干涩无比,微微一动,只觉喉间撕扯一般地痛。 此时,她的双唇被茶盏的边缘抵开,一滴一滴的清水流淌入她火辣辣的喉。 他手执茶盏,在餵水给她喝。 水是烧沸后放了几刻的,还带着微微的温热,入口如久旱逢甘霖。 朝露小口小口地抿着,那人也小心翼翼地将水缓慢地送入她唇口。 吐血后鼻端尽是血腥气,清水莹润后,她恢復了些许嗅觉,一唿一吸之间,一丝熟悉的檀香沁入心脾。 可洛枭身上怎会有檀香? 朝露心下一沉,缓缓偏过头去,目光对焦,瞳仁张开,对上他清亮的黑眸。 男人也在深深望着她。 一身淄黑玄衣,衬得他的轮廓愈发分明,削薄的唇紧紧抿着。微凹的眼窝透着几分憔悴,目光却犹为灼亮。 不见袈裟,不见佛珠。连身上的檀香都淡不可闻。 一剎那,朝露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理智一点一点回笼。她别过头,拂开了他搂着她肩餵她水的臂膀。 她的惊愕和抗拒,洛襄尽收眼底。他放下茶盏,不动声色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2页 「醒了?先听我说。」 朝露眸光闪动,看到他稜角分明的下颚在她头顶,说话间微微一动。 「我令人买通了北匈单于的大阏氏,劝说单于今后不会再追究你三哥阵前脱逃之失,对外只道右贤王已战死。洛枭不需要东躲西藏,也不需要大梁的庇护,会恢復自由身。」 「我与洛枭商议后,已各自遣使往大梁,以高昌国主和乌兹王子的身份向大梁皇帝递交国书,愿与大梁修好建交。潜入我高昌王城的大梁皇子和梁军已被我悉数囚禁,待大梁使臣一到,便会被皇帝召回京城。」 「你还有什么理由,要嫁给大梁皇子?」 朝露哑然。 她刚恢復意识,就听到他缜密严谨的布局,做出当机立断的筹谋,也一併也断了她的退路。 巨大的懵怔中,朝露垂下眼,目光落在身上的嫁衣,下意识地退开他的怀抱。 她不习惯与他在清醒的时候这般亲密。 她的手垂落下去的时候,被男人一把攥住,紧紧扣在掌中。 洛襄神色十分平静,目光带着几分锐利,低声道: 「我说过,你只能嫁给心悦之人。」 他一直记得,在莎车王寺,他将她父王的婚书递给她之时,她固执地说不想嫁人,因为她已有心悦之人,那个人永远不会娶她为妻。 后来,他以为她的心悦之人是戾英,她没有辩解,只道一句「与心悦之人,做欢愉之事,何错之有?」 太多的细节,太多的端倪,被他一一错失了。 幸好,还不算太晚。 「绳结的寓意我知道了。」洛襄唇角勾起,手心掌着她的手背,拇指摩挲着她手里的绳结,道,「结髮夫妻,永结同心。甚好。」 「亦吾心之所善兮,虽九死犹未悔也。」他念了出来,微微一笑道,「你写的,我也全看到了。」 朝露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一时失了声。 她想要解释,可在他温柔又强势的目光笼罩下,她好似无处遁形,怎么解释都是苍白的。 她就是心悦于他。 朝露双眸低垂,声音涩然: 「我不该有这样的念头。我不该对佛子心存妄念。」 他是普渡众生的佛子,是她亵渎了他,玷污了他。 她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她想要抽离,才动了动,反倒被他抓得更紧。 洛襄直视着她的眼,声音平和沉静,道: 「洛朝露你听好,我已不是佛子。」 朝露倏然抬眸,听他一字一字道: 「既已还俗,我不再是佛门子弟,娶你为妻又有何不可?」 烛火被风吹得晃动不止,火星子乱飞,烧了她的眼,灼了她的心。 洛襄轻描淡写的话像是轰隆隆的雷鸣,震天动地,一声一声,落在她耳畔,像是要让她魂灵出窍。 无怪乎他会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带兵出现在驿站的礼堂,无怪乎他再无顾忌地与她相拥,无怪乎他没有再穿袈裟。 朝露神容震动,感到有一股深埋心底的热流在涌上来,试图要冲破她早已冰冷的四肢百骸。 巨大的惊惧之下,她思绪一片混乱,推开了他。她想要从榻上起身,只趔趄了一步,就被男人再度圈回了怀中。 他浓眉微微一蹙,似是有几分不悦。 在他怀中,她深吸一口气,不敢看他,低声问道: 「为了一时的慾念而还俗,你将来真的不会后悔吗?」 天如泼墨,骤雨将至。夜空中乌云蔽月,随着夜色深沉而愈发浓厚,暗得像是马上将要落雨。 洛襄默不作声,沉声问道: 「你想听我的心里话吗?」 见她沉默不语,洛襄迳自开口,沉沉的目色遥望天际处经久不散的密云,述道: 「从前我初见你之时,我以为不过是动了欲。我便将困扰我的前世梦魇,还有梦里对你的慾念,视作佛祖赐下的考验。我以为,只要我坚定佛心,定能超凡脱俗,远离慾念。」 「如今才知,所谓爱欲,是因爱才生了欲。」 洛襄点点头: 「因为欲望不过肉体的渴念,终有一日会消弭,而爱意却只会一日更胜一日。」 「欲望可以克制、压抑,但爱意不能。」他微微垂眸,薄韧的唇角轻浅地勾了勾,自嘲一般,轻声道,「在高昌,我每一回见到你时,一剎那的欢喜,在我还未察觉之时,便已在心底萌生,根本无法抑制。」 「我才发觉,我对你,是爱由心生,情之所钟,无法了断。」 他的面容依旧清冷沉静,一贯地没什么表情,可眸光像是被点燃了一般要将她灼伤。 「我不是圣人。我对你,有爱亦有欲。」 「朝露,我想要你。」他的手从袍袖中伸出,长指轻轻掠过她细腻的脸颊,一触即分,又收拢撤去,了无踪迹。 「我想你留在我身边,不想与你分离。今生未尽,我已祈盼与你的下一个轮迴。」 他说得极为平静,平静得像是没有波澜的深潭潭水。 「或许我不善言辞,不懂讨你欢心,或许我不通情爱,今日冒失,惹你误会……」 他柔光涌动的黑眸抬起,与她对视: 「但是,朝露,世间红尘万丈,有情人诸多美好之事,我想与你一道去经歷。」 「你问我会不会后悔,我的答案……」他淡淡一笑,望向她,道,「和你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3页 「吾心之所善,九死尤未悔。我对你,永远,永远不会后悔。」 更深露重,夜风徐徐。 朝露怔怔地望着他,分明想笑却又止不住地落泪纷纷。 她时日无多,可他的余生分明还有很长。 下一瞬,他忽而埋首下来,吻住了她落下来的泪,经由泪水滑至她颤动的双唇。 他的唇微微发烫,极尽温柔地碾磨,仿佛是要将她冰冷的躯壳融化成水,好一併吞入喉中。 起初只是试探和钻研,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唇瓣。 朝露被吻得轻轻喘息,身子酥软了下来,他的手扣着她的后脑,不让她落下去,也控着节奏,一併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回,她微阖的唇成了他的领地。他径直探了进来,唇舌相触,如「梦」中那般一寸一寸搅乱了她的唿吸,与她的纠缠不休,难捨难分。 见她气息急促,想起她还很虚弱,洛襄停了下来,唇暂时分离。 「肌肤之亲,夫妻之实。」他英挺的眉宇微微舒展,薄唇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道,「你三哥都告诉我了,无论梦里还是现实,我的戒也破尽了。你还想怎么躲开我?」 这一句,迷乱中的朝露霎时灵魂回身。 她想要起身,可人就在他怀里,根本逃不开。想要辩解什么,唇瓣才刚微微一张,又被他封住了口。 这样的吻让她感到,他记得很清楚。梦里的每一回贴合和交缠,章法和节奏,他都好似回味了千次万次,可才以如此熟稔地尽数抛还给她。 朝露鼻尖酸涩,泪意涌动。 渐渐地,如此深吻之下,她已无力招架。男人浓烈雄浑的气息混着一点清淡的檀香涌入她唇口,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从前习惯了他的温柔,不曾想,克制的温柔背后,是汹涌的渴望,压抑的烈焰。他的气息燃着火,热烈得令人心悸。 朝露惨白的面颊缓缓涌上彤云般的潮红,乌髮全然披散下来,柔软的雪颈难以自持地微微战慄。 而他,分明在做如此暧昧之事,他的眉目依旧清冽,不见乱相,庄严肃穆,还有几分郑重和怜惜。 唯独声音却很低沉,带着一丝恼意和嘆息: 「小骗子,做我的妻子。不要再逃了。」 洛朝露任由他抱着,眸光低垂,始终没有回答,垂落的手虚虚覆上他的背。 她心中酸楚,手指不由在他背后越攥越紧,抬眼却见他额间细汗淋漓,薄唇开始泛白,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你怎么了?」朝露发觉了他的不寻常,四处查看。忽然感到指间一阵黏稠。 她从他背上收回手一看。 指腹上有一片鲜红的血。 她手指没有受伤。这是他背上的血! 朝露回过神来,想要查看他背上的伤,才一起身,又被他按在怀里。 他似是释然地笑了笑,抱着她轻抚她的后颈,低低道: 「你昏迷的时候,我去浮屠塔前受了五十刑杖。从此,我与佛门再无瓜葛。」 这一刻,朝露凝在眼角良久的泪终是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淌在他的颈窝。 所以他才要穿这身从来未见过的淄黑玄袍。这样伤口的血就算渗出来,浸透在玄色里就不会被她发觉。 见她落泪,洛襄抱得更紧。 「无妨,只是小伤。」他凝视着她,捨不得放开,轻声道,「前世也受过,死不了。」 闻言,朝露哭得更厉害了,哽咽道: 「包扎了没有?上药了没有?」 洛襄点了点头,轻轻地笑。 他撩开她散乱的鬓髮,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双手掌捧起她的脸,眉目深情似海,望着她如同失而復得的珍宝。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兵戟声嘈杂,还有几声高喊。 有人叩起了房门,犹疑着禀告道: 「国主,佛门信众从浮屠塔一路挤到了驿站门口,人越来越多,要冲进来,挡不住了。」 闻言,朝露心头一跳,慌忙挣脱他的怀抱。 洛襄面无表情,将她的手握住,轻声道: 「别怕。」 他牵着她朝外走去。他走在她前面,背影高大巍峨,向山岳一般不可撼动,仿佛可以抵挡千军万马。 朝露不知他要做什么,看到他笃定的神容,慌乱的心莫名地安定了几分,碎步在他身后跟上。 驿站的大门口悬着两盏灯笼,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火光微弱,在昏暗中只可见人头攒动,如漆黑的潮水一般在夜色中起伏。 高昌王军的金甲连绵一片,像是高筑的堤坝一般,抵挡着潮流奔涌冲破。 「佛子来了!」 有人大喊了一声。 「妖女在那里!」 人潮顿时起了骚动,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不同于今晨,此刻的人潮不是平静海面浮动的微澜,而是饱含愤怒和悲切的浪涌。 王军后退几步,咬牙再顶住。 「妖女下地狱!」随着一声叫喊,人潮中起了一点烛火,而后,那处星火飞快地朝洛朝露投来。 洛襄勐地抬臂挡住,香烛坠地,火焰燃起他的袖口,蜿蜒的灼痕一瞬通红又隐没。 朝露的碎发被火星子烧断了一处,洛襄为她掸去烧焦的髮丝,眸色沉黑,忽而拔刀朝人潮走去。 她想起了他背上的伤口,佛门严苛的惩戒,一把拽住他,几近哀求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4页 「我损你梵行,就算下地狱也是我罪有应得。你不要再和他们起冲突了。」 他眉宇浓烈,黑沉的眸中看不见一丝波澜,她却能感受到其下压着的暗涌。 洛襄摇了摇头,道: 「从今天起,我不会让你受一丝的委屈。无论是佛门,是信众,还是大梁北匈,都不能伤你分毫。」 朝露一怔。他已缓步走向了人潮。 「她不是妖女。」 一声沉定的低吼震住了嘈杂的叫嚣。人群瞬时静了下来。 洛襄神色肃然,一袭烈烈玄袍,与黢黑的夜色交融一色,尽显磅礴气势,天人之姿。 他的声音仍如从前讲经时那般端持清正,此刻更是抑扬顿挫,气吞山河: 「她为你们守城,使得你们免遭北匈屠戮。她为你们借来粮食,使得你们免受飢馁之苦。你们却一再污她为妖女。宁肯终日信奉那虚无的神佛,也不愿承认神佛根本救不了你们。」 他利刃般锋利的目光,扫了一圈静默下来的信众,冷笑道: 「作为修行之人,将所有罪孽归咎于一个无辜女子身上,你们修得是哪一本佛经,习得是哪一条道义?」 佛子辩才第一,多智第一,闻名西域。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哑口无言,如何再能辩得过他。 可笃信了一世的信众心中始终悲愤难耐,哭天抢地。 佛家教人今生苦修,来世极乐,超脱轮迴,到达彼岸。 如果连佛子都成不了佛,他们这些粗陋凡人,即便苦苦在佛前祈求,日日按律修道,如何能登达极乐? 佛子所作所为,就是断了所有人来世美好的愿景和念想,何其残忍。 「佛子定是被妖女迷惑了心智。合该杀了妖女,助佛子早日成佛!」 最前头有人振臂高唿,一阵附和声后,喧嚣又起。 骤然间,一道寒光闪过,那人的颈上已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口子。 洛襄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是浓墨一般晕开去。他手中寒光凛凛的刀刃染了几滴血,比刀刃更冷的,是他的面色。 「我已还俗,戒律尽破,不介意再犯下杀孽。」 那人愕然,捂住颈侧的伤口,不敢置信,开始后退。大批的信众眼见鲜血,又见王军利刃出鞘,也顿生惧怕,跟着朝后退却。 「戒律清规,是我一人所破,与她何干?你们非要说她是妖女,今日便随我一道往浮屠塔,同我做个见证。」 语罢,洛襄扯动一旁亲卫前来的马匹,抱着朝露一道上马,扬鞭朝浮屠塔疾驰而去。 信众一片茫然,人潮起伏,跟着马蹄声涌去。 浮屠塔前,高昌王军已将玉阶围了起来。 一众高僧长老本还在堂前哀声嘆气,忽见洛襄竟然又折返,禅杖勐地一拄地,怒目而视。 朝露见状,心中生怯,扯了扯他的袖口,低声道: 「你要做什么?」 洛襄回眸,望着她淡淡一笑: 「我不能让你一人背负骂名。」 他朝身后跟来的王军一扬臂,令道: 「拿酒来。」 一坛酒递了上来。洛襄手指扣住坛口,朝着外头的信众举起酒罈,豪饮一口。 饮罢,他抬臂抹去唇间的酒液,感到喉底泛起陌生的辛辣,烧灼一般,要焚尽他的五脏六腑。 他心中顿生一丝快意,将酒罈勐掷于地面,高声道: 「酒戒已破。」 举座皆惊。在塔前密密麻麻围观的僧人和信众无不目瞪口呆,人群倒伏一片,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哭声。 洛襄如若未闻,牵着朝露来到正中那座巨大的释迦佛像前。 他声音纯正清朗,依旧肃穆,依旧脱俗,如同布道一般高声道: 「佛陀也曾是肉身凡胎,有爱也有欲。佛陀从来不是让人断情绝爱,而是破除对爱欲的执着,顺从本心。」 「朝露,我的本心就是你。我贪你,嗔你,痴你。」 既是传道的佛音,亦是最动人的情话,徐徐入她的耳,流进她的心底。朝露颔首,落泪纷纷。 洛襄所言所行,已十传百,百传千,一句一句传至塔外的万里人潮之中。信众之中,群情激愤有之,捶胸顿足有之,失声痛哭有之,全部被守卫的王军拦下。 「大胆,竟敢在佛前妄语邪淫?!」一长老愤然出列,怒斥道。 洛襄拂袖,轻飘飘道: 「妄戒已破。」 他轻轻搂住颤抖不止的朝露,望了一圈目眦欲裂的众僧,淡淡道: 「这还不是邪淫之戒,尔等且看好了。」 堂前,朝露被他搀扶着,两人一道缓缓跪坐在蒲团上。 「再请佛祖和诸位做个见证。」洛襄深吸一口气。 他转过头,深深凝望着身旁还穿着嫁衣的女子,一字一字道: 「诸天神佛在上,我洛襄与朝露,今日在佛前结为夫妻,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他清寂的音色一声一声迴荡在塔内,久久不绝。 满目神佛的庄严辉光,众僧无数惊异鄙夷的视线,像是山一般朝二人压了下来。 饮酒,妄言,成亲。对应酒戒,妄戒,淫戒。 佛子一夕之间,数戒尽破。 人声鼎沸,一片哀嚎和怒骂中,朝露浑身震颤起来,渐渐被此间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气来。 她心中感动不已,悲恸不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5页 他是为了她,才如此离经叛道。 若不是她,他已受封佛子,受万千信众景仰,而不是此时此刻,与她一道为人谩骂唾弃。 朝露抬起脸,摇了摇头,已是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是你的劫难。」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洛襄朝她摇了摇头,否认她的话。 他笑得无边温柔,像是冬日晴阳,融雪消寒,化在她冰冷的身间。他轻抚她的鬓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温声道: 「你不是劫难,你是我的缘分。是我两世苦苦修来的姻缘。」 一字一句,她的泪随之大滴大滴地落下,泅湿了她血红的嫁衣。 巨大的欢喜和无尽的悲痛在心头交织缠绕,朝露身体发颤,不住地摇头。 见她只是摇头不语,洛襄浓眉微微蹙起,低声道: 「在佛陀面前拜堂成亲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朝露,你不愿意么?」 洛襄有几分紧张,攥了攥她的手捂紧了,道: 「佛前不可妄言。洛朝露,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朝露哽咽不断。她微弱的声音像是玉蚌忍痛含了一颗砾石,歷经千百年,磨出一颗珍珠来: 「我病得很重,不知还能再活几天……」 他本来有大好的人生,她不想他如前世那般。她的泥淖,她不想将他一併拖下去。 洛襄摇头,轻嘆一声: 「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你我皆得偿所愿,一天和一万年并无分别。」 「我们有一日,就做一日的夫妻。这一世过后还有下一世。生生世世,矢志不渝。」 佛经上说如电光朝露,梦幻泡影,可这一刻的相许相守,谁能说不就是永恆?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离二人最近的一排长老本是怒容满面,此时偏过头,轻声嘆息,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几名护卫在他们身边的王军将士,对视一眼,背过身去,低着头偷偷抹泪。 言语感人肺腑,震慑人心,如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直到传至后面的信众之中,一时间人语声停了下来。几对善男信女热泪盈眶,相拥而泣,竟一时忘了为何而来。 夜风徐徐,经幡拂动。 佛前,洛襄抬手,一点一点拂去她面上的泪痕,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笑道: 「从前我答应过你三哥,也对你说过,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今日成亲,也算不违背我与你的誓言。」 「答应我,朝露。答应我……」 他的声音清冷,带着几分低哑,像是沉寂许久的弦在拨动人心。 朝露垂首不语,羽睫颤动不止。她再抬起头时,清泪中带着明媚的笑意,道: 「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洛襄轻轻一笑,道: 「一百件都可。」 朝露双臂抬起,环住他的脖颈,坐起毫无气力的身子,艰难地贴近他的耳侧低语。 洛襄静静听着,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朝露心知他从来不会对自己食言,便终于放下心来。 她低头看到光洁的青砖,照出自己瘦弱的影子。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形容定是憔悴不堪,心中惋惜,不由低声道: 「我想做个漂亮的新娘子。」 曾是西域第一美人,想要嫁给此生最爱的男人的时候,却是这样的容貌。朝露难过地低头,目光落在自己带血的手指上。 她缓缓用指腹划过嘴唇,以鲜血为口脂,将他为她所流的血抹在了她血色全无的唇瓣上。 朝露抿了抿嫣红的唇,凝视着他,专注地问道: 「好看吗?」 洛襄忍住眸中泪意,用力地点点头,勾唇一笑,朗月疏星一般的风华。 「我的朝露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他看一眼身上玄袍,嘆道: 「只可惜我今日没有穿红衣,不能与你相配。」 一生一回,拜堂成亲。两世才得来这一回的机缘,差一步都没法有今日。他不想让她不得圆满。 洛襄环顾四望,起身将头顶赤红的经幡扯了一段下来,披在自己的身上。 「如此,天造地设。」 洛襄取下香案上的净瓶,倒入酒水,作为合卺酒在佛前与她交杯共饮。 朝露望着身着红衣的他,烈焰般的赤色衬得眉目愈发的英挺俊美,自有一番从前未见过的风流。 郎艷独绝,世无其二。 朝露心满意足地笑,倚在天底下最俊朗的夫君怀中。她的身体已是虚浮地动弹不得,气若游丝,有进无出。 洛襄轻抚她头顶茂密的髮髻,落下轻轻一吻,道: 「等我蓄髮,再和你行结髮礼。可好?」 朝露动了动唇,已发不出声音,闭阖的眼帘落下两道清泪,下颔微微一动,算是回应。 意识已是越来越模煳了,恍若可以看到高高的塔顶上,兜率天宫的华丽藻井不断下移,再下移。菩萨低眉,金刚怒目,朝她纷涌而来。 陷落之前,朝露恍惚间似是听到有马蹄声如雷,铺天盖地,自远处而来。 再抬首,一面又一面的大梁玄底龙旗涌入王宫,一大群身披重甲的士兵破门而入。 为首之人踏碎浮屠塔百年的木槛,气势汹汹,低低一笑道: 「这桩婚事,根本不能作数!」 第90章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6页 浮屠有九级,角角皆悬金铎,合上下有一百二十铎。 此时铎铃大作,轰然彻响,如有千军万马之势。 风起云涌,战旗猎猎。 佛子受封大典,西域万千信徒赶来高昌参与盛会,鱼龙混杂之中,除了大梁皇子的小队人马,竟还有另一批梁军无知无觉地混入其中。 这批梁军本是有备而来。此时在带头之人的一声令下,当众撕去身上信众的素服伽帽,露出内里藏身的戎装盔甲和刀剑利器。 高昌王军戒备在佛塔前,眼见突如其来的梁军,也手握出鞘利刃,拔刀相向,分毫不退。 为首的王军将士与梁军在对峙,高声喝道: 「大梁人擅闯我高昌国,意欲何为?」 梁军将士抹了抹唇角黑须,朝天抱了抱拳,道: 「我等是奉大梁皇帝之命,特来请洛姑娘赴长安。」 王军将士大步上前,声音洪亮,怒斥道: 「大梁与高昌远隔千里,皇帝怎会认识我们国主夫人?」 梁军首领冷笑一声,步步逼近塔内: 「我只来寻人,休要多言,速速把人交出来!」 重重刀光剑影之中,洛襄扶着怀中的朝露慢慢地起身。他回身望去,扫一眼登堂入室的梁军,目光沉静且内敛着一股冷厉之气。 只一眼,看得梁军首领不由后退一步,紧握刀柄,立在原地。 洛襄收回目光,转而望向怀里绝美的嫁衣女子,搂得紧了些。 他淡淡道: 「今日是我成亲的大喜之日,不欲与大梁开战,行杀伐之事。」 闯入的梁军一惊,对视一眼,面露犹豫之色。 论时机而言,优势在他们。 他们摸清了高昌王军布兵的规律。浮屠塔周围的高昌王军只占一部分,其余善战的王军还散布在王城各处要塞,如城楼城门等,此时是来不及应援此处。 只要他们当机立断,以依计以大梁皇帝之命带走主子吩咐的人,便可功成身退。 可眼见此人,分毫不惧,甚至一语之下,威压迫人。 梁军首领咬咬牙,厉声道: 「无意惊扰国主大婚,我等是奉大梁皇帝之命行事。」 洛襄冷淡的目光在那人身上一掠而过。 「大梁皇帝?」他一脸漠然,冷冷道,「我听闻假传圣旨,在大梁可是砍头的罪。」 朝露才到高昌不足一月。高昌远在西域,信使传往大梁长安就需一月,更不必说之后调兵遣将的时间。 眼前的梁军若是身负大梁皇帝之命,不可能那么快就能到高昌来寻她。 「这……」梁军首领见被他看穿,四顾之下,心虚不已。 沉寂的人群之中,忽而传来一声低笑,而后是一道凌人的女声: 「是本宫的命令,如何?」 一个雍容的身影从狭长的廊道走来。 妇人身着赭红织锦曲裾袍,外罩同色蚕丝素纱襌衣。乌云堆叠的髮髻高高梳起,两侧各着五支碧玉瓒金钗。她肤色白皙,眼尾有纹,一双狭长的凤目蕴着精魄。 「参见公主。」梁军首领躬身行礼。 大梁承义公主李氏自梁军后排走出来,绕开高昌王军的摆阵,径直在洛朝露面前,微微一笑。 朝露微微睁眼,看到来人,目露惊色,轻声喃喃道: 「阿母?」 「我儿离开我那么久,是忘了还有我这个阿母了吧?」李氏眯了眯眼,敛了敛蹙金的袖口,道,「我儿可阿母就你一个孩子,你可是阿母的心头肉啊。阿母要回长安了,定要带你一道回乡。」 朝露脱开洛襄的怀抱,独立的身形因虚弱而微微晃动。她走向母亲,眉头蹙起,朝她摇了摇头。 「女儿恭喜阿母,终于得偿所愿,荣归故里。可乌兹就是我的家乡,我从来都不想回长安。」 她回望身后的洛襄,半阖的眼帘柔情涌动,道: 「况且,女儿今日已经嫁人了。夫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氏横眉拂袖,冷声道: 「我们汉人成亲,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无媒无聘,谓之苟合。你父王已逝,你的终生大事当由我来定夺。你的这桩婚事,阿母是绝不会认的。」 语罢,李氏欲上前夺人,已被两侧的高昌王军拦下。 洛襄身如玉山,英姿挺立,宽大的袍袖抬起,将朝露护在身后。 李氏望见他,挑起尖细的娥眉,声中带怒: 「是你,教的她离经叛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洛襄面色如常,声音冷凛,一字一字道: 「朝露想要嫁什么人,想要去何处,应由她自己去选择。旁的人,即便是父母,也无权替她决定。」 她凑近一步,避开旁人,在洛襄身侧低低道: 「你蛊惑她出逃她阿母身边,唆使她夺下乌兹王位,又诱她来高昌涉险,今日与你成亲……你这一手步步谋划的局,如此刻意接近她,到底是什么目的?想要利用她做什么?」 洛襄与她错身而立,面上波澜不兴,也低声回道: 「你为人之母,却强迫她在王庭以色侍人,诱惑佛子,从不教她汉文,只授她歌舞之技,限制她的自由,十余年来她在王庭没有朋友,只有在西域广为流传的艷名和恶名。」 「此话该由我来问你,你的目的究竟为何?」 闻言,李氏望着眼前的男人,先是一怔,而后目光愤恨,低沉一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7页 「有你这人在此,怪不得我那侄儿费劲心力,竟讨不得她一点好。」她慢条斯理地扬了扬手臂,道,「既然我儿敬酒不吃,那阿母必得亲自来请你了。来人!」 「咣啷」「咣啷」一声一声,所有梁军拔出了长刀,提步往前。 人数较少的高昌王军握了握手中武器,没有后退一步。 见两军战况剑拔弩张,一一触即发,塔前的信众平民人心惶惶,早已乱作一团,慌不择路地四散逃命。 正在此时,信众的人潮中忽然跳出近百名身形各异的大汉,冲上玉阶,挡住梁军,怒骂道: 「卑鄙梁人,休要伤及佛子!」 来人声势不小,且各个勇勐善战。李氏转身,见这群人是信众打扮,讽道: 「他已不是佛子了。他为了一个女子,背弃了你们所信奉的教义。你们再为他拼尽性命又何用?不过枉死在此处罢了!」 为首的大汉劲臂一挥,朝身后的众人高声道: 「佛子走下神坛,愿意与我们凡人在一道,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其余人纷纷应声附和: 「佛子虽不再是佛门中人,可他救世渡人的心不会变,是不是佛子又有何关系?」 洛襄上前,摇了摇头道: 「诸位好意我心领。不必说我已不在是佛子,也不愿再欠下佛门人情,况且,此乃我和我夫人的家事,不愿牵连无辜。」 来人对视一眼,心一横,捏紧拳头,继续冲上前去。他们齐齐挥舞手臂,化作一阵起伏的浪潮一般,高声道: 「我们才不管什么佛道佛门,我们只管是谁放我们入城,谁让我们吃饱了饭,谁让我们活下来,就是大恩人!」 「就是!哪怕高昌王城闹旱灾,都没有少过我们这些外来人的粥米。男儿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若非佛子仁心,我们早就死在北匈铁蹄下了。今日他有难,我们怎能袖手旁观?」 「佛子莫要小瞧我,我们这本事,是在荒原里与人争食练下的,未必逊于当兵的!」 这一群人,正是当日洛朝露在北匈营地救下的流民。后来由洛襄以佛子之身出面,消弭一场城门前的屠杀,救下了流民的性命,在城中给予了一处安身之所。 这些人本是战乱中被夺走耕田的青年耕农,年轻气盛,不甘为流民,一直以来就对大梁北匈争夺西域引发的战火心存不满。众人好不容易在高昌王城安顿下来,今日见梁军无故入城开战,流离失所的苦闷绝望如阴影袭来,他们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群情激愤,势要拼个你死我活。 在这一波人的带动下,信众人潮的另一侧,又有一群人也奔涌而来。 「还有我们!佛子当年在莎车王寺讲法之时,救济流民,哪怕我们不是佛弟子,也施斋饭于我们,此恩此情,今日必要报答。」 「我们本就不是佛弟子,但是想为佛子道贺,特地前来高昌观礼。不成想,没见到佛子受封,反倒见证一门顶顶好的亲事!快哉快哉!」 「梁人欺人太甚!扰了人家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的好日子,气煞我也!」 越来越多的人汇聚起来,黑压压的一片如怒海争锋,直向梁军袭来。 梁军首领本想挥刀乱砍,可带血的兵刃没有吓退早已在战乱中见惯生死的流民,反倒又一度激怒了他们。 和北匈一样,梁军今日可以对高昌任意施为,来日也可以对他们的安身立命之地任意施为。 没有人后退,所有人义愤填膺,以肉身为阵,化臂膀为刀,向身经百战的梁军和强权挥去。 四面都是人潮,梁兵接踵摩肩,根本无法拔刀清道,无法施展武力,渐渐被围拢来的人群压制在中心,毫无战力可言,只得束手就擒。 高昌王军将士齐声道: 「今天是我们国主和朝露姑娘成亲的大好日子,梁人速速退出城门外,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朝露凝视着被「信徒」簇拥着,还在频频回望她的洛襄,莞尔一笑。 他就是值得天底下最好的赞美。 壮士们慷慨激昂,为他而战,朝露身临其境,眼见此景,心中亦是波涛汹涌,情动难抑,随即喉头一涩,唇角又溢出一丝血来。 洛襄看到她身形虚晃,飞身穿过人群,疾步走过去扶住她。 朝露倚在洛襄身旁,小声道: 「这些人底子不错,只需我三哥稍加训练,定是能征善战之士,可以征为兵士做高昌守军呢。」 她心中始终记着前世的时局。只要兵多将广,便是筹码,将来是可以与一统西域的大梁谈判和争取的。 洛襄见她这般病重,满腔心思还在为他筹谋,心中既是无奈又是怜惜。他伸出手,轻抚她柔软的面靥,柔声应下。 李氏见大势已去,此刻注意着朝露的一举一动,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游移不停。见她吐血,李氏忽而上前捉住她的手一探,神色一点一点沉下来,朝洛襄厉声问道: 「她难道是喝了高昌的断魂酒?」 洛襄眸光一凛,道: 「断魂酒乃高昌王室秘辛,你又如何知晓?」 李氏大惊失色,双手紧紧握住朝露的肩头,凄声道: 「我儿,你可千万不能死!阿母的身家性命,一生所求,都繫于你身上啊!」 洛襄起身,目中霎时涌满风雪冰霜,重声一字一字重复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8页 「公主是如何得知断魂酒?可有解法?」 李氏已很快恢復了冷静,唯有面色仍有些许苍白。她敛起袍袖,双手端正地覆在腹前,述道: 「我曾有一位故人,她的夫君遇难,她本想每日喝一口断魂酒直至身死,却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不忍再求死。我请了一位医术绝顶的汉医每日为她针灸续命,最后她顺利生下了一婴孩……」 洛襄心头一震,问道: 「那位可以续命的汉医,当下人在何处?」 李氏唇角勾起,哼笑一声,道: 「那位汉医已不在西域,早已回了长安了。」 洛襄追问道: 「公主是有办法找到那位汉医?」 李氏点点头,目光看到男人神容之间隐隐的犹疑,笑道: 「断魂酒剧毒无比,我猜她所饮不多,尚有一线生机。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会加害于她?」 李氏睨了一眼朝露惨白的面色,凤目微微挑起,道: 「再任由她不管,毒性继续深入下去,怕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了。」 洛襄垂眸,双拳一点一点紧握在袖中。 微弱的力道轻轻扯了扯他的袍袖。 「我去长安。」朝露缓缓扬起脸,望着他凝重的面色,平静地道。 「朝露……」洛襄眉头紧皱。 他深知,她一直对大梁和梁人有着隐隐的厌恶和害怕,几乎是下意识地避之不及。他虽不知道,她的这份喜好缘何而来,但他做出了判断,她的内心必不想去长安。 他从来不愿违背她的意愿,可是这一线生机,虽是渺茫又必定危险重重,但实在太过诱人。 前世今生,劫难重重,好不容易有这番相守的机会,他不想放手。 在洛襄沉吟之时,一双带着凉意的小手轻轻抚过他紧绷的下颔。 怀中的她娇弱无比,身间似有柔光涌动,那笑容如芙蓉开面,美得令人神思难再。她红唇微微一动,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你说过的,有一日,便做一日夫妻。汉医为我续命,我想陪着你,多一日是一日。想做你的妻子,多一日是一日。」 她轻摇他的袖口,面上薄红,笑里带着几分娇气,在他耳边低声撒娇: 「夫君陪我去长安,好不好?」 「好。」洛襄拥她入怀。 这是她做他妻子后的第一个愿望。纵使他心知李氏不善,前路艰险,他也要为她达成所愿。 …… 今夜的夜色终于渐渐静谧了下来。 高昌王宫的寝殿,宫人避退,大门闭阖,红烛罗帐昏。 喜烛暗昧的火光如平息的潮水一般,斑驳的光晕一簇一簇地透入晦色的帷幄之中。 帐幔低垂,光的碎影掩去了朝露面上的潮红,身上薄如蝉翼的纨衣因被握在一双炙热的掌中而微微汗湿。 之前也在同一张榻上躺过一回,那时只是试探和调笑,可今日的心境已全然不同了。 即便之前再怎么肆意妄为,那都是在梦中,知道他那时并不清醒,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 可今日算得上是他们真正的洞房花烛。 朝露默默等着。等得红烛一寸一寸烧成泪,滴落在烛台一圈。等得心跳加剧,眼角晕出一点一点的湿红,在不知不觉中又平添一抹艷色。 可一个时辰过去,他始终只不过安静平卧,一条臂弯环抱她在怀里,另一手漫不经心地勾着她披散开来,迤逦在他胸前的髮丝。 唯独一双眸光又深又沉,映着幽幽灼烧的烛火,长久地望着她,一刻也不愿从她身上移开。 「你为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朝露从他怀中仰起巴掌大的小脸,轻戳他的胸膛,故意气唿唿地道,「娶了我这个妖女,你是不是后悔了?」 「可你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他空茫的目光微微一动,似是回过神来,宽大的手掌倏然捉住她乱动的手,皱眉纠正道: 「你不是妖女。不可这般说自己。」 朝露失笑。才成亲不到一日,他就像是要以夫君的身份管教她了。 她的侧脸枕在他的颈侧,浓长的羽睫颤如鼓翅,拂过他微微耸动的喉结。她抿了抿唇,装作不满道: 「不是后悔的话,那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出神到可以在新婚之夜冷落了她。 洛襄将衾被提上来一些,在她身间掖了掖,忽然问道: 「你的母亲对你好吗?」 朝露没有说话,她不知如何作答,慢慢试图回忆着印象中母亲朦胧的身影。 她记忆最深的,是母亲前世的结局。 母亲本是谋反的罪王之妹,作为宗室女被封为公主,远嫁乌兹。后来荣归故里,回长安觐见新帝,不知在朝堂说了些什么,惹得李曜龙颜大怒,当场驳斥。 朝露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奔过去的,正巧看到在满朝文武面前,刚烈的母亲一头撞向大殿的盘龙柱,以死明志,血溅当场。 她被殿前的门槛绊了一跤,趔趄着去扶的时候,母亲愤恨的目光分明死死盯着着她,大喊着「昭雪!为我们昭雪!」 到底是先帝亲封的公主,于大梁有恩。母亲虽顶撞李曜,在柱上头破血流,却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余生都变得痴痴傻傻。 朝露被软禁前去看她的时候,她披头散髮,满宫殿地跑,时而嬉笑着指着自己的女儿叫「阿娘」,时而大哭地跪求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9页 「我不要去和亲,我兄长是冤枉的……兄长救我……」 「我要为了他们昭雪……你,都是你,你害了我们一族沦为陪葬……」 而洛朝露以后宫干政,擅闯朝堂之名,从此就被李曜囚禁在明霞宫中。 可她心底隐隐知晓,不是这个罪名。 因李曜不准她提起母亲,也不准她祭拜供奉,甚至试图抹去大梁境内所有承义公主存在过的痕迹,其中,自然也包括她,洛氏朝露、大梁姝妃的痕迹。 她成了冷宫废妃,直到被国师救出宫。 见朝露沉默不语,洛襄其实已从洛枭口中得知了她的境遇,此刻一言不发,只是一下又一下,爱怜地轻抚她鬓边鸦云般的长髮,低声道: 「别怕。我护着你,一生一世。」 残存的记忆在交汇,千头万绪的线索开始聚拢。洛襄抽丝剥茧,已在心中慢慢拼凑出一场宏大的阴谋之局。 他不会让她捲入这一场身世的泥淖之中。 待朝露一觉醒来,翻了个身,发现男人还抱着她,一直维持着她睡着前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夜色犹深,红烛已烧尽,化作泪冢。幽暗中,他的神容有几分怔忪,目色晦涩不明。 她不禁问道: 「你怎么没睡,可是睡不着?」 洛襄的目光落在她的额头,看到她扑闪的长睫,轻唿一口气,如同喟嘆一般,低低道: 「我怕只是个梦。怕一醒来,你就消失不见了。」 朝露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听出他意有所指,低声道: 「是我不好。我看你每次月圆,都忍得犹为痛苦。我本来以为,被雪崩封在洞窟里,总归要死在那里了,倒不如……」 洛襄喉头滚动,目色暗沉,搂她更紧,淡淡地问道: 「你在当时就愿意了?」 闻言,朝露低垂螓首,贝齿咬了咬下唇,散落下来的长髮掩住了耳根的通红: 「反正前世也……前世之事,本就是我害了你,害得你今世每逢月圆还要受苦……」 「可为什么前世的事还会让你今生一次次梦见呢。」朝露愤愤道。如同惩罚似的,对此事她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把唇咬得更紧,颇有几分不甘的意味。 「或许这就是因果。但……」他俯下身,轻轻含住了她咬得通红的唇瓣,「朝露,我甘之若饴。」 唇齿相依的晃动中,轻薄的纨衣不断地散开来,散开来。 一双静候许久的玉臂悄声从衾被中伸出来,轻轻勾着他微微汗湿的颈。 「不可。你还病着。」他欲忍下。 「可一生就一次洞房。」她委屈极了,不依不饶,眼角湿得更红,轻声嗫嚅道,「我有办法。」 第91章 殿外的雕窗,映着一树白玉兰,正开得极好。茂密的花枝丰盈而柔软,被一阵疾风裹挟,在昏渺的月华下来回打着颤,白腻腻的落花坠入沉黑而广袤的夜色。 朝露从窗外收回目光。 殿内沉寂,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打量着洛襄的神色。眼见着他翻阅她所谓的佛门经变画册,俊美的面庞一点点沉了下来。 彩绘的画纸上,是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双身合抱像。金刚头戴宝冠,上饰宝珠,怀中明妃体态妖娆妩媚,披头散髮,寸缕未着,圆润的臂间披帛飘荡,双体缠绕,面露欢喜之色。 薄薄的画册一页一页翻过,各形各态,多姿多势,一面一面映入他幽深的眼底。 画页上的明妃对所望之人娇笑不已,一张一张深溺爱欲的面容仿佛转瞬间幻化成她的模样,无一处不是惊心动魄。 洛襄面容不辨喜怒,身上却绷紧。 偏生她还在旁探着脑袋同看,留给他一个乌灵灵的头顶,小手时不时指着其中一幅,若有所思,不知死活地道: 「观音坐莲,嗯,应是不会压到你的伤口……」 烛火燃尽,他的声音如烛烟一般缥缈,落不到实处,有几分低沉,有几分无奈,且暗暗的窒涩: 「这画册从何而来?」 朝露低着头不作声。她正默默坐在他怀中,侧脸埋在他的颈侧,满头乌髮如水一般的泻下来,衬得露出的面颊皎白如月,令人爱不释手。 他面色沉静如常,劲臂轻扶一把束素,声音很沉: 「不想说?」 朝露招架不住,轻轻咳嗽几声,他便收了手。她面露羞赧,小声解释道那是昔日在乌兹王庭,母亲命人色授于她,要她依照此画册,试诱他破戒。 「胡闹。」洛襄皱眉轻斥,心中早已猜到几分。 前世今生,她在乌兹王庭,学得尽是这些东西?她的公主「母亲」真是把她当物件一般。 想到那一夜他破戒后,她远赴大梁做了宫妃,他心中压抑着的嗔意直往上涌,不由双臂收紧,环住不盈一握的束素,如绳网缚,尽在他掌中。 朝露手指勾起一缕髮丝,在胸前打着圈,掩饰狂乱的心跳。她漫不经心地翻了翻画册,眼波流转,不服输地娇声道: 「胡闹都闹过了。这些前世我都试了一遍了,都不够!你对我根本油盐不进……」 洛襄望着眼前故作气愤的女子,目露宠溺,心下失笑。他的身影沉下来,如一片浩大壮阔的云翳,掩住了外头的冷月清辉。 她此刻的心思,他怎会不知。 她惧怕自己命不久矣,惧怕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无力,今后如此这般相依相拥的时日会越来越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0页 所以才如此急切,千方百计。 他克制了那么久,压抑了那么久,怎会不想马上在此刻占有她。 心底的苦涩漫开来,化作细细密密的啄吻,落在她微凉的双唇。 轻柔地如同触碰一颗朝露,多一分会灭,少一分则散。 每一寸,都如诵经一段流传千年的经文,专注之至,虔诚之至。 无边的温柔如春水一般流淌开去,在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里游走。 吻了一会儿,他偶尔会放开她,让她轻轻喘出几息,用唇语一遍又一遍地问她: 「现在,够不够?」 怕她不得圆满,更怕伤着她。 朝露难耐地仰头,延颈如白腻的缎子,眼神放空了一阵。如此细密且深沉的吻,如阴燃在余烬里的火,烧得她心悸不已。 「再一会儿。」她微微喘息,不放。 相逢犹恐是梦中。 成亲第一夜,也是她余生不知是倒数的第几夜。她心中盼着此夜无穷无尽才好。 月影缓缓西移。月光被窗外玉兰花的树影搅碎了,落在如雪如玉的素肌。一片斑斓的暗影之下,雪色中透出微微的酡红。 她凝视着他,湿润的双眸璨璨如星。细瘦的手指轻点,一一拂过他的眉眼,细细描摹他的轮廓,如仰望浩瀚长空,亘古星河。 「你是一国之主,在高昌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要你陪我千里迢迢去长安,我心中还是有些愧疚。」 「傻话。」洛襄嘆一声,抬指拂动她颊边被密汗浸湿的鬓髮,柔声道,「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我怎会让你独自去长安涉险?」 长安之行,兇险难料,已是定局。 他迟迟握着一白子尚未落下,就是要扭转这一局。 洛襄望着她身上遍处浅浅的吻痕。方才他已是极尽克制,她肌肤娇嫩无比,还是落下了印记。他目光幽邃,口中却在平静地叙事: 「我为国主的意义,不过是为高昌渡去一劫。现在劫难已过,就算此刻功成身退,交予能者继位也无妨。」 语罢,他微微迟疑道: 「你和长安是否有些渊源?」 「其实,我害怕长安……前世我……」朝露微微嘆气,没有再说下去。 洛襄抬手轻叩额头。 万里宫墙,九重阙楼。他似乎在大梁那座皇宫里见过她。 孤高宫阙上黯淡的摇光星,微雨池塘前独立的玉影,隔着两道人影的绢丝的屏风,牵缚在颈上的白绫…… 模煳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掠过,支离破碎的记忆在一片一片地尝试补全空白。 那必是一段阴郁的记忆,因为未见全貌,已可见其中隐隐透出的压抑。 洛襄望着她说起长安时沉郁的面容,道: 「你若想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我们可以在高昌,也可回乌兹长住,我会亲去大梁把天下的汉医都请来……」 朝露仰起头,眼角微微挑起,眸光明丽清澈,如烂漫春光。 她摇了摇头,认真地道: 「你之前答应过我的,我们还有好多事没有做。看了高昌国的佛像,还没有去大宛国骑马,于阗国采玉石,疏勒国摘石榴……」 上一世,她在深宫里不得自由,客死他乡。好不容易重活一回,世间那么多美好之事还未经歷。 朝露摩挲着他手指的茧,常年持捻佛珠留下的痕迹。她想起这些茧覆在肌上游走的触感,凹凸起伏,粗糙厚重,引人颤慄。 她抬起他的手,侧脸全然贴在他的掌心,柔软的面肌拂过他指间的厚茧。她歪着头,枕着他的手,望着他的双眼亮得出奇: 「你为我还了俗,为我踏入了这红尘。我想和你一道体会红尘中的极乐与逍遥,想和你做夫妻,生儿育女,白首偕老,做尽尘世间天下有情人之事……」 她是西域女子,生来洒脱大胆,直言情爱。之前若非因他的身份,怕打搅他的修行,她一定早就向他表明的心意了。 后来,得知自己喝了一口断魂酒,即将死去的时候,她心中本来就有一丝释怀,也不见几多悲痛。 这一世她已经弥补了很多遗憾,只要再牺牲自己最后的时日,改变她所在意之人悲惨的结局,她也算是功德圆满,再无惧于生死。 她本该就此远离他的人生,远远看着他沿着原来的轨迹,成佛成道,而不是和她一道堕入黑暗。 可他还是出现了。 在她银牙咬碎,屈膝拜堂,又要向前世认命的时候,他像是一束天上佛光,照下她所在的无间炼狱。 他牵引着她,一步一步来到佛前,成了她一生一世的夫君。无惧无悔,坚定不移。 是她梦里都不敢奢求之事。 所以,她现在一点都不想死了。她求生的意志比哪一刻都要强烈。 朝露轻轻一笑,蹭了蹭他的掌心,道: 「我想找到那位汉医续命,然后活下去,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洛襄指间微微一颤,望着掌中灿若明珠的她,娇柔无比,却又坚韧万般。 琉璃般易碎,朝露般易散。 佛陀曾讲法于阿难,道: 「阿难,我曾告汝,一切所爱钟意,凡有合和,必将分离。」 他不想与她分离。 洛襄双臂抬起,再度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仿佛如此就能渴求不分不离,生死相依。 无尽的黑夜中,两人相依相拥,直至雕窗外的晨曦一点一点透入帐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1页 天亮了。 他们启程去往长安。 *** 洛朝露一行人与大梁公主李氏及其所携使臣军队一道,在出行后十余日后抵达了大梁与西域的边界,敦煌玉门关。 离大梁国境越是逼近,洛朝露便总是梦见前世。 梦里,是一重又一重的宫墙,向地上渺小的她压迫而来。还有那座冰冷的明霞宫,幽禁中常年不燃一支烛火,鬼魅一般矗立在她面前。血色的雕栏长廊一望无尽,倏然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是皇帝入夜又召她去勤政殿。 洛朝露便时常从梦中惊醒,再难入眠。醒来之时总有一人,握着她的手,口中诵念着令她平和安定的经文,哄她入睡。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即便她的病情再未继续恶化,也未常吐血,洛襄的面色却一日比一日凝重,话语更少,只是每至夜里,臂弯收紧抱着她在怀中,一夜不会松手。 玉门关前,大漠戈壁,飞沙连天。 一片昏黄之中,城墙角下两株微绿的蒿草在风中摇曳。城楼的嵴兽被风沙打磨得渺小,只可见隐隐的轮廓。 距城门一里之外,朝露遥遥望见一银甲将士领着一队骑士策马而来,行至她驾前勒马,朝她屈膝行礼道: 「王!」 朝露望见为首之人,面露喜色,道: 「他们怎么来了?」 「我叫他来的。」洛襄立在她身后,淡淡道,「多一个人保护你,我放心。」 朝露未及细想,跃然下了马车,扶起邹云和百余名乌兹王军的战士。她望着邹云一身银甲银枪,明光鉴人,英姿勃发,他下颔微须,眉眼锋锐,目光炯炯,经过乌兹歷练一番后,已全然是她记忆中,前世那位名震西域的大将军的模样了。 「邹江军好久不见,风采更甚从前。」朝露笑着迎上去。 邹云看一眼后面的洛襄,二人颔首示意后,对朝露道: 「乌兹事务暂由三王子殿下着手。我还是想跟着王,保护王……」 即便洛枭百般强行,朝露没有让他跟来。 她想着,他曾是北匈右贤王,不宜跟她入长安,恐遭人非议,且他旧伤未愈,时有復发,便让他回到乌兹养伤。 邹云一行人跟着她进入玉门关,说起她走后,她母亲大梁公主在乌兹调兵伐谋,从陇西四郡召来不少梁军精锐,以邹云的政治敏锐,他恐生异变,一直密切观察着她的行踪。收到洛襄的密信,便赶来护驾。 洛朝露不以为意。 她发现,这一趟母亲从乌兹带来的都是一直跟着她出塞的僕从。除了几名一直跟随母亲的长史和护军,大多还是女官女眷,包括自小照顾她的侍女们……这些都是朝露幼时熟识的良善之人,丝毫不见兵伐之气。 洛朝露和邹云等人已有近月未见,寒暄一番。而此刻的洛襄,立在玉门关的城楼前,遥望血色残阳下的雷音寺。 他宽大的衣袍在漫天风沙中翻涌不息,卷尽一切俗尘,一切旧念。清晰的,模煳的,生前的,死去的,一段一段的记忆在周而復始地盘桓,最终烙刻在他心头。 洛襄终于想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落雪,还有一场烈焰焚烧的大火。 静立之中,他手中攥着一枚红色的绳结,藏于袖中。 前世今生,一切终于豁然开朗。 玉门关,就是大梁境内。 关前,守城的梁军只令少数护卫跟随他们入境,并且收缴了邹云的人马还有随行而来的高昌王军的兵器。 朝露和洛襄宿在敦煌的官驿。邹云和剩余的精兵守在内院之中。 是夜,朝露稍作饮食,便入房歇下。可是,今夜即便听着洛襄诵念,她总觉思绪纷乱,抓紧他中衣的袖口,辗转反侧,无一刻安睡。 有人始终如山岳般环抱着她,任她倚靠依偎。微风徐来,他身上仍带淡淡的檀香,隐约中不断靠近,萦绕她的胸怀,给予她所渴望的慰藉。 边城的金柝更鸣苍凉悠长,映着浓墨重彩的夜色,伴着边塞猎猎的夜风,一声一声传入房中。 烛火倏然熄灭。朝露半梦半醒之中,耳边的诵经声已消散。 她睁开迷濛的眼,恍若看到洛襄已敛衣坐起,袍衫一丝不苟,正在榻前闭目养神。 再往前看,发现四方案前坐着一道纤细的身影。一双素手从卷草纹的澜袍中伸出,正一口一口喝着早已冷却的茶。 「阿母?」她一惊,认出了来人。 「阿母想和朝露说个故事。」李氏见她醒来,敛袖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下,起身在空寂的房内踱着步子。 她声音幽茫,像是月夜中谁人的嘆息,缓缓开口道: 「曾有个少女,父亲乃是大梁的藩王,母亲乃是陇西贵女。先帝病重之时,有一异姓王在所封吴地举兵造反,谋权篡位,史称『吴王案』。此叛乱很快被还是皇子的今上镇压下来。吴王案株连甚广,不仅吴王一族伏诛,还有两名藩王,百余名王公大臣被牵扯其中。其中,就包括少女的父王。」 「抄家那一日,父兄告诉她,他们是为吴王所迫害,从未谋反。只因宫中有传闻,先帝曾立诏,欲将大统传位于吴王。」 「她彼时不过十六岁,父兄最后皆被斩首示众,而她,被迫以罪王之女的身份,被今上封为公主和亲塞外,为皇帝拉拢西域,戴罪立功。」 「出塞二十年,少女无一日不想着还乡,为父兄昭雪。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她找到了当年今上在西域掘地三尺,苦苦追寻数十年未果的吴王遗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2页 李氏踱着步子,已行至朝露身前。她摩挲着被风沙吹得有几分干燥的手指,上前,轻轻扣起朝露的下颚,低声道: 「你说,若是挟此吴王遗孤,前往长安,今上可会为她的父兄昭雪?」 朝露毛骨悚然。 母亲一开口,她就知道这个少女是谁了。 缺失的残片终于完满。她终于知道母亲前世不惜以死抗衡李曜的执念到底为何。 「你不是想要昭雪,你是想行兵谏,清君侧。」 一道冰冷沉寂的声音响起。 洛襄不知何时睁开双眼,已起身挡在朝露面前。 李氏仰头低笑一声,挑眉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吴王当年深得民心,一唿百应。时至今日仍有大批拥趸在朝。吴王遗孤一出,必将在长安掀起血雨腥风。」 夜色中李氏漆黑的眸子散着凛冽的幽光,冷笑道: 「当年吴王和今上两人相争,害得我一族含冤惨死,我今日为何不能利用两虎互斗,为我父兄报仇雪恨?」 「正要如此,才算公平!」 朝露趁她自鸣得意,瞅准时机勐地推开房门,却见门外早已是一片火海。 连绵的火光中,邹云等人势单力薄,正在与精锐的梁军相抗。已有人倒在血泊之中,半空中蒸腾着一股浓烈的铜臭一般的血腥气。 早有预谋! 「陇西四郡之中的敦煌郡乃是我母族所在。我筹谋数年,城内精兵皆为我所用。无人可逃出生天。」 李氏已缓慢地从房中走出,身姿端庄,气势凛然,一直都是大梁公主的风范。她的唇角勾起只是溢开些许细纹,显得整个人阴沉又沧桑。 「朝露,你为何要逃?难道不想知道吴王遗孤是谁吗?」 洛朝露怔忪之后,渐渐醒悟过来。她忽然心头髮闷,难以维持身形,泛白的手指死死捂着胸口。她望着母亲盯着自己的狠戾目光,一个令她无比惊惧的念头倏然闪过: 难道是…… 「是我。」 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吴王遗孤,正是我。」 洛襄立在她身后,逆着光,不见神容。 夜风吹起他的袍袖,飞扬不止。像是要飘向她再也寻不见的无尽远处。 朝露呆在原地,回过神来,忙扯住他的袍袖,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 洛襄面色从容,不见慌乱,不见难堪,似是早有预料。他平静地道: 「乌兹王当年从叛逃西域的吴王亲军中救下我,送我入佛门避祸,一晃二十年,此局终要收关。」 他不动声色,从怀袖中取出一枚玉玦来,淡淡道: 「此乃大梁天子御赐信物,形同天子敕,可验明我身份。」 李氏也是重重一怔,先是看一眼熟悉的玉玦,又死死盯着眼前高大的男子。她忽而心头一动,指着洛襄狂笑不止: 「就是你。你一族害得我父兄惨死。」 大风扬起,漫天沙尘。李氏眯了眯狭长的凤目,面朝洛朝露,笑声不寒而慄: 「我儿,你心爱的夫君就是害死你母族上百人的大仇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阿难,我曾告汝,一切所爱钟意,凡有合和,必将分离。」引自《楞严经》 第92章 玉门关外,一处黄沙夯筑的高坡上,数道黑黢黢的人影在马上遥望夜色下无边阒静的敦煌郡。 为首之人勒马坡上,一身云纹藏青锦袍,臂上暗绣的四爪龙纹在幽光中隐隐浮动。 一小簇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来人下马屈膝半跪,禀道: 「殿下,敦煌郡城门关闭,全城戒严已三日,无人能出入。承义公主带着数千人马,三日前已往长安去了。」 风沙滚滚,李曜眯起了眼。 他来晚了一步。 她定是在三日前出城的那队人马里。李氏将她带走挟持,以她之名发动兵谏,往长安逼宫。 他前世守了一辈子的秘密,今生的百般谋算,都落了空。 李曜绞动马缰,缓缓在腕上勒紧,青筋自手背蜿蜒暴起,如臂走游龙。 昔年流落在西域的吴王遗孤,始终是皇位上悬着的一柄利剑。因事关皇位正统,他的父皇为了江山稳固,未免夜长梦多,不惜一切要将那遗孤找出来,杀死。 父皇收復西域的初心,便是找到吴王遗孤,永绝后患。 前世,他最先找到了她,他认定这是上天的缘分。 他费劲心机将她从西域带回长安,安置在宫中,掩盖这个秘密。以天子之权,想要予她一世安稳荣华,却岂料一次一次事与愿违。 他一直记得他忍痛下令封禁明霞宫时,那道血红的宫门在他和她之间合拢。 他在外头,她在里面。 越来越小的罅隙间,她想要奔出来却被一旁的内侍制住,跪在地上声嘶力竭朝他哭喊,连连唤他陛下,说她知错了,说她不想被关在宫里。 而他只是背过身,銮驾起,消失在闭阖的宫门外。 只因在李氏重提旧案,声称吴王遗孤尚在人世之后,朝野震盪,逆党蠢蠢欲动。心腹都劝他,吴王遗孤一日不除,朝中一日难安,纷纷以死相谏,要他将她杀之后快,斩草除根。 可他要保她,除幽禁看守之外,再别无他法。 她自此与他一步步离心,恨他入骨,连一面都不愿让他见,最后逃出宫外,在雷音寺为了救一个人而一箭穿心死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3页 今日,哪怕重活一世,她也不肯原谅他,一次次逃离他的身边。 直到她重病在身,才肯为了交易瞒着他,答应和他成亲。 他想着,只要带她回长安,定能治好她。她会是他的皇后,他会弥补前世对她的亏欠。 待他调集兵力,千里奔袭,从高昌赶至玉门关,人已走了三日了。 这一世,他还是没能护得了她。 李曜闭上了眼。 好像这是对他前世所为的惩罚。她永远都在离他而去,而他,永远都只差一步。 「去长安。」李曜沉吟良久,忽然睁开眼。 「殿下……」亲卫一惊,犹豫道,「探子来报,京畿几名藩王已悄然动兵,不日便会赶到长安与李氏会和。以我们目前的兵力,不足以和那几路人马抗衡……」 他们的殿下之前拒绝了陇西贵族的嫁女之请,前后皆无援兵。即便他们兵强马壮,能征善战,要匹敌数以十倍的兵马,亦是难事。 李曜劲臂一扬,亲卫便噤了声。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应是在此处切断敌军后路,养蓄精锐。 他和他的人本就不在长安,身在西域,坐山观虎斗,看诸位皇子兵荒马乱,待硝烟散尽,多败俱伤,他再回长安收割,才是上上之策。 可他不能放弃今生和她最后和好的机会。 他是大梁皇子,未来的皇帝,只有他可以去救下她。 只要此局未了,他还不算落败。她仍会是他的。 李曜眸光灼灼,一缕微茫的执念如荒草中燃起的星火,剎那燎原。 *** 敦煌郡,官驿。 洛朝露从巨大的疼痛中惊醒,周身冷汗淋漓,鬓髮黏湿,心头狂跳。 她梦见自己在一片迷雾里来迴转桓碰壁。四面都是高高的宫墙,透着暗暗的血色,一眼望不到头。 她踽踽独行,望见洛襄的背影就在前方,她趔趄追去,一遍又一遍唤他的名。 他始终没有回头,最后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大雾之中。 洛朝露醒来的时候,大片的泪沾湿了衾枕,微弱的喘息声迴荡在空旷的房间。 又一阵剧痛袭来。 她痛得意识模煳,挣扎着想要从榻上起身。 一只清癯干瘦的手抬起她的臂,按回来了衾被之中。 朝露抬眸。朦胧的眼帘中,看到一张耄耋老者的脸。他坐在她榻前,正在将一根极细的针刺入她的嵴骨。 「姑娘莫慌。就好了,就好了啊。」他温声道。 朝露心知,那便是来救治她的汉医了。不是说在长安吗,如何来了敦煌郡。 她痛得快要昏死过去,面上是纸一般的惨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刻出一道又一道的红印子,刺破皮肉。 「死不了,死不了……」老者似是在安慰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姑娘是草原上的儿女,生命力顽强,不会轻易死去。只消再忍一忍,忍一忍……」 见她疼到咬破了嘴唇,鲜血溢满煞白的唇瓣。老者熟稔地拿出一块锦帕,让她咬在口中,以免再咬破舌头。 老者轻摇羽扇,晃了晃头: 「姑娘别怕,老朽从前,连喝了断魂酒的孕妇都救活过。当时那胡女身怀六甲却身中剧毒,老朽硬是用针灸催产,将那女婴提前生了出来,活蹦乱跳的……」 他长嘆一声,忆及往事,满是皱纹的眼角微微一翘。 朝露隐约记得,李氏当日说的是她曾有一故人,想为夫君殉情,后来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不忍求死,靠得就是眼前的汉医续命产子。 如此,与汉医此刻口中所言相符。 朝露心头一动,喉间如火烧火燎,嘶哑的声音问道: 「敢问,那名女子产下女婴之后,身在何处?」 老者垂头嘆息,拍了拍膝盖,目露哀色: 「数月来,她以强大的意念撑着一口气,拼尽全力生下了女婴,已是油尽灯枯,加之她并无求生意志,很快便逝去了。」 朝露垂眸。 毫无求生意志,就这样逝去了吗?不知为何,她听到此话之时心口如同被人揪住一般难过。 父亲死去,母亲毫无求生意志殉情。 她为那个女婴感到难过,一出生就没有了父母。 「老朽这辈子没见过像她这般美丽的女子啊。嘶——」他不由凝神左右细看朝露一眼,捋了捋长至胸前的白须,「姑娘,你的容貌倒是像极了她。」 「你可是她什么人吗?」老者白眉蹙起,冥思苦笑,忽然恍然大悟道,「断魂酒乃西域毒草所制,一旦饮下,需马上用针将毒液从五脏六腑逼出来,再以艾灸驱散风邪,方可活命,否则十日之后,必会吐血身亡。姑娘却撑了一月有余,实乃奇观,如此便解释地通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老者说得有几分激动,面露酡红,微微一笑,望着她道: 「你定是她的女儿是不是?你母亲在怀你之时,喝了断魂酒,强撑数月不死,将你顺利产下。所以,你一出生,就是克制断魂酒的体质,才能活到至今,等老朽来救你,是也不是?」 「真是时也命也,今日竟能得见故人之女!」 朝露怔住。 她的母亲如果不是抚养她长大的大梁公主,是汉医口中的那名胡女,那她的父亲是谁? 她不是乌兹王女,不是洛朝露,那她,该是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4页 朝露心头一阵,渐渐涌起一个猜测。 待老汉医将她身上治疗的针一一·拔下,朝露挣扎着爬下床榻,蹒跚朝门外走去。 「洛襄!……」她奋力推开门,想要找到他确认。 房门打开,满院皆是是陌生的梁军守卫,重甲提刀,出路被死死封住。 丝毫不见她母亲李氏和洛襄的身影。 「王!」一道身影朝她疾奔过来。 朝露望见铠甲的银光闪过,望见邹云急切的面容,她犹如绝处逢生,牢牢抓住他的手臂,疾声道: 「他们人呢?去哪里了?」 邹云慢慢扶着颤抖不已的朝露进屋坐下。 「佛子和你母亲当日就离开了敦煌,带着大军前往长安。」他面色凝重,低声道,「看兵力布置,长安定是要有大事发生。」 「他让我等你醒来后告诉你,让你定要留在敦煌等他回来。待到那时,他自会跟你解释一切。」 邹云倒了一杯茶,望着面色惨白的朝露,小心翼翼地问道: 「佛子,真是你母族的仇人吗?」 朝露思绪如一头乱麻,杂乱不堪,但仍是肯定地说道: 「他如果一早知道,决不会欺骗欺瞒于我。他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没有由来地,她就是相信他。 她按住邹云的箭袖,道: 「我要去长安。邹云,你带我去长安。」 只有去长安见到他,才能找到答案。 「佛子是和公主去谋大事的。」邹云看一眼面容还是很虚弱的朝露。坚决地摇头,「你大病未愈,听那汉医说,还得再施几日针才能好全,怎能涉险?」 朝露盯着他,目光沉静且灼人,摇了摇头道: 「他是被胁迫才去长安的。就算他与大梁皇帝有深仇大恨,他也并非会发动兵谏之人。」 若是洛襄有谋逆之心,前世他身为国师,大权在握,早就可以推翻李曜,自立为王了。 可他没有。 他不会因一己私利,将长安万民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前世不会,今生也不会。他定是有他的目的。 邹云沉吟良久,嘆口气道: 「佛子要我在敦煌守卫你的安全。他特地叮嘱过,让我保护你,千万不可去长安。」他透过窗纸朝外头的守卫看去,道,「待几日后,我从乌兹王庭调来的援兵一到,就送你回西域。」 朝露以手支起雪腮,不动声色,忽而问道: 「邹大将军,不知你还记不记,我们一道逃离乌兹王庭的那一日,我将西域版图示于你。」 邹云垂眸,顿了顿,道: 「臣自然记得。」 那夜在千佛寺,菩提树下,她指点江山,拜他为将。那是他此生的转折点,他怎么会忘记?一世都不会忘。 朝露笑了笑,自嘲一般地翘起嘴角,坦白道: 「其实,我当时不过是唬你与我一道离开乌兹,助我一路报仇雪恨。从未想过要征战西域……我这个人,恣意妄为惯了,也从未有过什么雄心,倒是拖累了你的宏图大志。」 前世,李曜利用邹云征战西域,尽收王土,即便最后落得鸟尽弓藏的结局,但是他到底壮志已酬,一将功成,万古留名。 混血马奴出生,一路功成名就何其不易,这一世,她不能一直以私心将他锢在她身边,只做她一人的私卫。 「邹云,」她没有唤他邹将军,而是唤他的名字,轻声道,「我心中有愧。」 「王……」邹云默默听着,眼眶有几分发热。 「听我说完。」朝露摆摆手,抬眸含笑望着他,由衷地道,」但是,这一回,我想成全你的心愿……」 她收起了沉湎的容色,目光变得坚毅而笃定,问道: 「当下,陇西四郡大部分兵力是否已被我阿母抽调去了长安?」 邹云一愣,点了点头。 朝露秀眉一挑,继续道: 「那么,大梁的边防是否空虚至极?」 邹云眉头开始皱紧,也还是点了点头。 朝露凑近他,明眸流转,一字一句道: 「如果此时,我命你领军南下,掠过陇西四郡,直逼长安。你道如何?」 她了解邹云,这可是大将军一战成名,扬名立万的良机。自古名将,都需一战封神,如此良机,她不会让他错失。 闻言,邹云一愣,眉头紧锁,素来沉毅的面色闪过几分愕然,手中握着的刀鞘嗡嗡作响。 「王,你是要我领乌兹王军,在大梁开战?」 「不仅是乌兹王军,是整个西域的联军。」朝露轻巧一笑,面容娇俏又坚定沉着,道: 「我欲向西域诸国借兵,驰援长安,去救我夫君。」 她不是当年受他庇护的小姑娘了。她是乌兹的王,他的妻子。 这一回,换她来护他。 …… 三日后,在邹云密令之下,一小支乌兹王军潜入敦煌,将被李氏的陇西军幽禁的二人解救出来。 洛朝露却没有离开敦煌,回到西域。她广发拜帖,一夜之间召集了在大梁河西四郡驻守的西域使臣。 夜穹苍茫,风烟起落。 西域十余大小国的使臣在玉门关前,济济一堂。低低絮语中,人群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从风沙中走来。 女子面容苍白如纸,似是久病初愈,似是疲惫至极,唯有双眸灼灼生光,灿若星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5页 她被乌兹王军簇拥在前,朝着乌泱泱的人群,高声道: 「我夫君在长安有难。今日,我以乌兹王的身份,想请各位出兵,前往长安,救我夫君。」 静默的人群中响起一声轻嗤,有人喊道: 「他为了你一个妖女,自愿放弃佛子之尊,已不再是至高无上的佛子。」 「他既也不是佛子,我们为何要听他号令?凭何要我们出兵?」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哂笑,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碎石砸在她的肩头。邹云率兵一声呵斥,人语方安静了片刻。 面对扑面而来的口诛笔伐,朝露覆手在背,袖口掩住微微颤抖的指尖。 毕竟也是在乌兹统领过兵马,在高昌死守过城池,歷经过无数次生生死死的人。 她沉下心,闭了闭眼,想起了洛襄。 可以想像,他若是在此地,定能平静地号令千军万马,让所有不平之声悉数臣服于他脚下。 浩浩秋水为神,凛凛白玉作骨,他就是有这样百折不回的气魄。 一想到他,朝露剧烈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她理了理被碎石砸乱的鬓髮,朝前一步,面对着义愤填膺的使臣。 她迎风而立,挺直了嵴背,坦然道: 「我是否是妖女,我不欲再辩。是非荣辱,青史之上,自有后人评说……但是!」 「他一生渡人,佛心坚定,从未转桓,不应为我受辱。」 朝露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阶,朝着众人歷数道: 「昔年西域数国交战,万余信众被困战中,佛子孤身入各军军营,说服各国退兵,千里疆土免受战乱之苦,而他,却因涉政事而回佛门受刑。」 「又三年,北疆连月大雪,积雪盈尺,冻馁死伤近千。佛子遣数百武僧亲入北疆救灾,开仓赈济,救下性命无数。」 「高昌为北匈所困,佛子身披战甲,救生民于战火……」 他所行之事,桩桩件件她不必刻意去牢记,早在西域口耳相传。 世人供奉的佛子,从来不是一具空壳。 朝露冷肃的面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朗声道: 「无论是否在佛门,他此生为国为民,救世渡人。他的无量功德,是他经年一言一行所积所累,而非区区佛子之名。」 她扫视一圈默默不语的使臣,道: 「你们各国奉行佛道,满口因果善恶。可他是佛子之时,你们便心安理得地收取他的恩惠,享受他的救渡。现在他不是佛子,他昔日功德,难道就此不再作数?他的恩情,诸位不曾报答,就要一笔抹杀?」 众人怔住,望着眼前早已被定为妖女的女子。 他们来时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要看素来恶名昭着的她如何蒙羞。可此时,她神姿凛然,不过寥寥数语,就将他们不堪的算计击垮了,令他们羞愧难当。 一片沉默中,朝露不顾邹云的阻拦,走入人群当中。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还有巨大的利益没有抛出来: 「北匈式微,大梁一统西域不过朝夕之间。今日,请诸位出兵,不仅是为我夫君,是为了今后西域大局,为西域诸国在大梁治下,多得一线生机。」 「今日大梁有难,我请诸位出兵相助,向梁人投诚,可以先分一杯羹,今后金银绢帛,丝绸缯器,商路通道,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大梁立鼎西域,谁人不想与梁人结盟,脱离北匈掌控。只是无人敢走这第一步罢了。 朝露顿时收了笑意,忽而拔出腰间佩刀,勐地刺入身前泥土之中: 「但,若是不救,不仅是与我乌兹为敌,改日大梁出征西域,我必将确保梁军铁骑第一个踏破贵国的王城!」 此语一出,令人心惊胆寒。 「我等自当追随国主,同往长安。」高昌使臣率先出列,躬身一拜,与乌兹王军立于一道。 池塘扔下诱饵,鱼群争食,一拥而上。 「待我禀明我王,必当来援!」 「算我一个!」「还有我……」 数日后,数支旗帜各异的军队汇集成一支西域联军,浩浩荡荡,往长安去。 *** 长安,京畿大营。 一处宽大的营帐内,错金博山炉中散出裊裊香息,在帐中氤氲成片。 男子跏趺而坐,岿然之姿融在香雾中,被一阵帐门外吹来的风打散。 脚步声传来,来人澜袍广袖一展,挥出一阵微寒的风。 李氏步入帐中,望见眼前威压逼人的男人,不由在几步开外立定,道: 「我已按照约定,将汉医送去敦煌,为她医治。今夜,藩王和所有将士皆已到齐,需要吴王遗孤现身一见。在没有见到宝之前,他们是不会轻易下注的。」 洛襄闭目不语,念诵经文,平静从容。 「怎么,你可是不愿意了?」李氏眼眸促狭了一瞬,低声道,「当日你自认吴王遗孤的身份,我还以为你有万全的把握。你若不愿,我只得再把她从敦煌带来长安。」 洛襄睁开眼,起身一敛袍袖,淡淡道: 「公主若是不信我,何必今日又来请我。」 李氏微微一怔,见被他看穿,冷笑一声。 「洛襄?」她转身,斜睨着他道,「还是该叫你李襄?」 「我是不信,你可以为她做到这份上。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此去,可是要弒君弒父的。我如何能确保你的忠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6页 洛襄淡淡道: 「我本就无父无母。父亲废了我母亲的后位将她幽禁。母后在冷宫一生下我,便将我抛弃送去西域。我此生,从无亲缘。」 李氏勾唇笑了起来,拍了拍手,道: 「你竟是那冷宫废后之子。没想到,当年那废后产下的竟是一双生子。」 「双生子在大梁视为不祥,你母后自保都难,只能将一子抛下。从出生就为父母所厌弃,流落西域。你可知,乌兹王救你,是因为你手中有那块大梁皇室的玉玦,他以为你是那个女子的孩子。」 「一切阴差阳错,你总是被抛弃的那个。如此看来,你的仇恨,本该不比我少啊。」 洛襄平静地道: 「不必挑拨。你欲成之事,我来助你。望你信守承诺。朝露一女子,于你大业无用,不要将她捲入此局。」 李氏轻描淡写道: 「我的人将她囚禁在敦煌郡,重兵把守,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必不会动她。我知你心机深重,但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这里可不比你唿风唤雨的西域,现下你独身一人,无人来援。京畿全十八营,营营戒严,你若是逃出去,只会被乱箭射死。反正,你只是个赝品,死不足惜。」 「况且,我已派人绕长安城埋了一圈火药。」李氏漫不经心地拢起袍袖,袖口镶绣的鸾纹在烛下金光游动。 「若是兵谏落败,大家都别想活。我要全长安人的血,为我父兄,为我死去的亲族陪葬。」 「当年这笔帐,早就该好好算算了。」 洛襄看眼面前几近疯魔的女子,她眼中是淬了毒一般的怨憎之意。 他向天外望去,夜色浓重,层层密云,如同化不开的墨迹。 洛襄双手扣紧,垂眸不语,起身跟着李氏朝帐外走去。 …… 京畿大营的中军帐,烛火通明。 帐内,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众铠甲装束各异的将士,各自簇拥着两名身着单窠紫袍,腰束玉带的藩王。 年纪稍长的是晋阳王李亘,统领长安东北的晋地兵马。另一名是最年轻的藩王,定襄王李奎,守卫长城以北,防范北匈。 二人本是一道在堂前正襟危坐等候。李奎是武将,心浮气躁,颇有几分不耐,下座来回踱着步子,抬手反覆摩挲着微须的下颔。 李亘则慢条斯理地饮茶。 帐帘一开,风涌进来,人语声登时停了下来。 一道玉白的身影,披星戴月,步入帐中。 帐中所有人不由凝神屏息了半刻有余。 来人不过一身寻常锦袍,腰配玉銙革带,身姿清瘦,眉眼淡漠,却透着一股凛然的威仪,竟将满堂武将的甲冑明光压了下去。 细看之下,男子俊眉朗目,轮廓分明,如白玉般明润,如雪松般清正。果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李奎大步走过去,望着他一时有些许张口结舌,道: 「你、你就是?……」 未等他说完,李亘已从座上起身,凝视着眼前的男子,一边走一边嘆道: 「想不到,整整二十年,竟真可得见故人之子。」 洛襄向二人行了晚辈礼,微微躬身道: 「十王叔,十九王叔。」 「等一下,」李奎劲臂一扬,甲冑锃然,道,「先别急着认亲。你如何能证明自己就是吴王遗孤?」 一旁的李氏行至堂前,冷冷道: 「他的身世,你去西域一查便知。当年叛逃的吴王亲军将他带到西域,託付给乌兹王抚养,而后遁入空门为僧。时间、事件,都完全对得上。还有何可疑虑的?」 李奎嘴角一扯,冷笑一声,并不把李氏放在眼里。李奎身旁的亲卫,纷纷将腰间的刀鞘抽出一半,面露震慑。 洛襄一言不发,双眸如夜色般漆黑辽阔,映着满目刀光,倒显得越发清冷。 他从袍袖中取出一枚玉玦,放于掌中,示予二人看。 李亘和李奎望向他手中的玉玦。 玉面色泽清润,无一丝杂色,可见上面细细密密地雕有五爪蟠龙的纹路。 大梁祖制,皇子、亲王只可佩四爪龙,唯有天子服制,龙有五爪。 此玉玦,形同皇室玉牒,确是天子之物。 见之,如见天子。 烛影微微晃动。帐内寂静无声。 一剎那,李亘、李奎一同撩起衣摆,朝着玉玦,屈膝半跪。满堂所有人见状,没有半刻犹豫,一道跟着下跪,一时间甲冑兵戟相触,切切嘈嘈不断。 唯有洛襄立在正中,身姿如松,面色如玉,毫无波澜。 他扶起二人,道: 「两位王叔为大梁戍边多年,劳苦功高,保长安数十年太平安稳。这等大礼,恕我受不起。」 李奎眼前一亮。直到此时,他才真真正正看了洛襄一眼。 别人见他封王封侯,不过敬畏他藩王的尊荣,世袭的头衔,而此人却以守边之军功敬他重他。 李亘则是一直默声观察着洛襄。不仅只身入营,不带一兵一卒,面对一众凶厉的将士,还有李奎的挑衅,他丝毫不见惧色,泰然自若。 此时,两名位高权重的藩王朝他下跪,旁人定是受宠若惊,面露喜色,而他仍是从容应对,不卑不亢。 言行举止,淡然之中透着一股清贵之气,说是天潢贵胄,亦不为过。 由此可见,此人胆识和气度,确实不同凡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7页 「有乃父风范。」一旁的李亘笑呵呵地拍了拍洛襄的肩,拉他一道坐下。 李奎亦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吴王的影子,不由愤声道: 「吴王与我们是生死之交。大梁的北境,本就是我们和他一道打下来的。狡兔死,走狗烹。不料他最后竟是落得这般下场。」 「你父王为人宽厚,善用兵伐,当年于我们有恩。今上不准我们再提当年之事,可是我心中自有计较,他就是被冤枉的!他绝非谋权篡位之人。」 李亘睨一眼李奎,他便收了声,面上仍露忿忿之色。李亘望着洛襄,道: 「孩子,你可是要我们兵谏长安,以清君侧,为你父王讨一个公道?」 洛襄望过去。李氏正站在一簇烛火旁,手中捻着一根金簪,缓缓拨动着烛火。 火焰在她的操控下,越燃越烈,狂跳的火苗似是要烧至一旁的帐布,岌岌可危。 洛襄收回目光,缓缓道: 「昔日恩怨,一世污名,是该了结。」 他在军帐中的舆图前立定,沉声道: 「此番请两位王叔相助,我已有谋划。」 李奎和李亘一道凑上前去,望着他瘦长的手指在舆图前指挥若定,心中惊异又是欣慰。 他对长安和京畿各处的熟悉,远胜在场任何人。 …… 缺月悬空,浩夜千里。 李亘和李奎出了中军帐后,屏退亲卫,回到各自帐中。 一路上,李奎难耐心潮澎湃,忍不住道: 「他儿如此龙章凤质,明理善断,杀伐果决,他若泉下有知,心中定会宽慰。」 他沉吟片刻,眉头皱起,又轻轻道: 「可我总觉得,他儿子长得不怎么像他……难道是因为在西域长大的缘故?」 李亘只笑了笑,道: 「都已经二十年了,你早忘了他长什么样了吧。」 李奎摇摇头,目光坚毅: 「怎么会忘。那一年父皇让我随军歷练。他当时未封吴王,也还未之藩去往吴地。是他领着我去雁门关外打北匈人。我才十五岁,第一次出长安,第一回 上战场。一见了血,下马吐了好一阵子,他一直扶着我,轻拍我的背。唉,父皇都从未对我这般好过……」 李亘年长他十岁有余,此时见当初那个锦绣堆里长大的弟弟已是独当一面,镇守一方的封疆藩王,他满是皱纹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沉默不语。 李奎想起旧事,沉眉敛目,嘆一口气,继续道: 「十哥,如今他有这样一个儿子,我心里是真的高兴,却又怕是假的,空欢喜一场……」 闻言,李亘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最后凝在了嘴角。他平视远处夜色下的群峦,转动着拇指的玉扳指,冷笑道: 「就算不是他亲子,又有何要紧?」 李奎微微一怔,倏然抬眸。 一向宽厚的十哥李亘面上的神色极为冷厉,凹陷的眼窝下,一双因年迈枯朽的双目燃着暗火。 「就算不是他的儿子,难道我们就放弃了吗?今上本就不是太子,他为了这个大位,心狠手辣,当年陷害屠戮了多少人?连当年扶植他继位的废后一族都被他处置了……」 李亘古井无波的面容之下暗潮涌动,掩着压抑多年的嗔怒与不甘,继续道: 「若非当年北匈突袭,北疆还需人戍边防敌。恐怕今上要将你我一道清算。或许假以时日,你我皆会是当日的吴王。」 「二十年来,我浑浑噩噩,不涉朝政,但我却一刻都未曾忘记。」他浑浊的眸中隐含恨意,咬牙道,「当年之事,必要血债血偿。」 李奎闻之,胸中激盪,握了握拳头,道: 「十哥所言甚是!既有他的天子信物,便有理由调动兵马,我们师出有名,又有何惧?!」 夜色浓重,稀星寥落。一朝风月,照遍万古长空。 千军万马,在长安四野静静等待号令。 …… 洛襄回到帐中,香炉已灭,余烟散尽。 他照旧要在夜间为她诵经祈福。他不在她身边,他也希望他的梵音可以传至千里之外,令她一夜好眠,远离梦魇。 洛襄取出新一片的檀香香料,放入香炉,点起了小簇的火苗。 她一直很喜欢他身上檀香的味道。抱着他的时候,柔软的身体紧贴在他怀中,鼻尖会一直往他身上轻轻地蹭。 每当她害怕,都会紧紧抓着他的袍袖,好似闻到他身上的香息,她就能安定下来。无声的依赖和信任。 洛襄轻勾唇角。 此生最是美好的回忆,都与她有关。 他很想她。 想念她浓密的乌髮垂落在他肩头微痒的触感。想念那片绽放在雪峦中的红莲,散着甘甜,越吻越是明艷。想念她缠着他不肯放手时,微微喘息唿出的幽香,潮红的面靥比海棠花更为娇柔…… 洛襄闭上了眼。即便曾经拥有,对她的渴求仍然抑制不住。 他坐在案前,一页空白经文的背面写下: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犹似火烧身。 今夜,外头夜风极劲,香炉里的火怎么点都点不燃。 许久,洛襄将香料放置在案上,面无表情,静静等着身后之人现身。 「佛子真是好谋算。」 背后传来一声冷笑。 「仅凭一块玉玦,寥寥数语,就轻易收买了本朝最大的两位藩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8页 李曜摆弄着手里与他一模一样的白玉玦,神容玩世不恭,音色狠戾: 「可这玉玦,我也有,怎就从来没有派上过如此用处?」 「当年父皇自知亏欠母后,以天子之物相赠,希望能保她一命,最终却还是没保住。母后将此玉玦一分为二,我有一半,另一半竟是给了你。」 「我两世孤家寡人,没想到竟有一个亲哥哥。」 李曜面容冷肃,目光复杂。 自幼失去母后,作为废后之子,即便养在皇太后膝下,也是终年饱受欺凌,所有皇子都可压他一头。偏生父皇向来不待见他,恍若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到曾经废后的影子,由是便极度厌恶于他。 可他,竟然还有个从出生起就比他更惨的哥哥。 洛襄终于将香炉点燃,背身独立,头也不回。 李曜见他似是早有预料,神色一凛,警觉出异样,反问道: 「你知道我会来?」 洛襄继续往香炉中添入檀香,直至一阵青烟从博山炉的山间缓缓上升: 「李氏所谋所为,你前世便一清二楚。今生,只会更为驾轻就熟。这一世,你必定事先就在京畿大营里安插了眼线,可以来去自如。」 李曜愣住,明白过来,垂头低笑一声: 「原来你也全部记得。」 前世,京畿大营譁变,李曜曾被众藩王兵谏围困。是身为国师的他,一力镇压,血洗京畿。尸山血海中,他袈裟浸赤,犹如鬼剎,为皇帝杀出一条生路来。 李曜的冷笑凝在唇角,半晌没有作声。 一直以来,不止他一人有前世的记忆。 那么前世令他匪夷所思的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李曜终于明白,前世那位国师为何会不遗余力地辅佐他,为他剷除异己,为他稳坐帝位,最后为了国境安稳,成全他的疑心,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国师当时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哥哥。他分明看穿了帝王之心,却甘愿为国、为她赴死。 李曜的胸口既是发涩又是盈满嗔怒。他的神情有一刻的呆滞,眸中锐利的光渐渐隐去,化为一滩漆黑的死水。 他颓然地跌坐在地,倚在榻前,眼里空空荡荡,巡视一圈帐中,只见洛襄一人,问道: 「她没有跟你来长安?」 洛襄道: 「我不会让她涉险。她回去西域,远离长安,很安全。」 李曜一怔,随即瞭然一笑道: 「原是李代桃僵之计。」 「说来,当年我也没想到,父皇找了一世的吴王遗孤竟是个女子。李氏也是老谋深算。你是男子,且身上带有天子御赐之物,比她更能服众。」 李曜看透了他的计谋,冷笑道: 「前世,我将朝露幽禁,才使得李氏奸计落空,没有让她与宫内里应外合,借用吴王遗孤之名挑起藩王与朝廷的矛盾,成功发动兵谏。」 「李氏以为把朝露送到我身边,是埋了一个棋子,却不知道,我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悉心保护,不让她的人染指分毫。」 「今生若非你来搅局,强行将她从我身边带走,今时今日还是由我护着她。如此,长安也不会有兵谏之乱,又何来你今日之死局?」 他顿了顿,望向眼前神色平静的男人,面露讽意,道: 「你为了她,竟然冒充吴王遗孤。你可知,此战之后,父皇不会留你,你是必死无疑。」 洛襄看他一眼,淡淡道: 「人固有一死。」 「况且,我不只是为了她。」 洛襄起身,眸光在烛火的映照下,如水般沉静清明,如水一般包容万物: 「我不会置全长安的百姓于不顾。我也不允许,有人借她之名,颠覆皇城,谋权篡位,为她招来百世骂名。」 洛襄看向一脸凝重的李曜,道: 「我需要借吴王遗孤的身份,阻止这场阴谋。我有一事,请你相助。」 李曜眉头微蹙。 洛襄掠过他,迳自道: 「李氏命人在城墙角埋了火药,要与全程百姓同归于尽。我算过,三日后有雨,请你的人在长安城各处撒上醋。火药遇水遇酸,则失效无用。」 「还有一事……」 洛襄缓缓转身,望向李曜,吹响了一声唿哨。 待他说完,李曜遽然暴起,空洞麻木的瞳仁勐张,紧声道: 「你是要求死?」 洛襄摇了摇头,凛声道: 「我为满城百姓求生,不为求死。唯我一人,可以止战。」 只要吴王遗孤一死,便从此无人会以此为名,发动内战,动摇国本。 李曜一手握拳,勐地砸于案上,道: 「荒谬!我若是稍有不慎,让你死在我手,你要我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向九泉之下的母后交代?」 他气急反笑了一声,反问道: 「你为何要将你自己的命,交予我一人手里?」 洛襄与之四目相对,平静地道: 「因为我相信你,素来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会做出最利于大梁百姓的决定。」 李曜死死对准他的眼,锋锐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平静如死湖的眸面割裂开来。 「你还是如前世一般,满腹筹谋,却愚不可及。」 他额上青筋鼓起,低笑一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唤了一声「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9页 「你还是不知道,前世在雷音寺,朝露她究竟是为何而死吗?」 洛襄抬起脸,一直镇定沉静的面容渐渐变了色。 作者有话要说: 露露子和阿襄各自搞事业,下章就见面啦,完结撒花! 【注释】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犹似火烧身。」引自《敦煌遗书》 西域联军的设定参考安史之乱史料,回鹘等异族联军帮助大唐平叛,获得不少好处,不限于金银丝帛缯器。所以文中西域诸国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第93章 前世。雷音寺。 无边无垠的夜色,沉沉地压在佛殿正嵴的一双异兽鸱吻之上。赤色兽犄埋着皑皑的雪絮被风吹去,露出越来越深的血红。 山门前,天子亲卫在覆满白雪的血阶前,跪了一路,遥遥望着远处萤火般的微芒。 那是佛殿里燃起的烛火。一缕昏黄的火光从半掩的破窗里透出来,如一片瀚海中的孤舟一般,摇摇欲坠,明明灭灭。 在塞外微腥的风里,那星火到底是越来越暗了。 北地的长风将将士们蹙金暗纹的大氅吹得烈烈飒飒。 太快了,谁都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了。 只听到一声箭矢的破空声,上一刻还盛气凌人的姝妃娘娘便倒在了阶前,胸口中箭,大片的血迹漫开。 方才满面怒容的皇帝如梦初醒,飞奔过去,一双指挥千军万马的手颤抖不已,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医官,医官呢!」 佛殿的大门也在那时开了。 国师从里头出来,玉白的袈裟比漫天雪色更凄白,俊朗的面色比诸天夜色更沉黑,一双幽深的眼眸映着雪地的血,仿佛再无其余万物能融入他的眼。 时间仿佛静止了,唯有大雪还在簌簌而下。 他不顾众人的目光,当着皇帝的面,将一身绝美红衣的姝妃横抱起来,从山门走入佛殿。 年轻的帝王身影墨黑,带起一阵风。他一步一步穿过已跪伏一片的亲卫,手中宝剑锋刃抵地,在赤迹斑斑的雪地里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佛殿的大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外头凛冽的风。 风动,经幡动。静止不动的佛陀无言地俯视着底下绝望的众生,大慈大悲之相,在晃动的烛火中明灭不定。 李曜一身戎装箭袖,望着男人立在佛前的背影,缓缓抬起手中之剑,逼近,抵他的颈侧。 「你怎么敢?」 声音是力竭后的低沉,又似火烧喉的沙哑。 「你怎么敢!」 李曜立在原地,大吼一声。 他微微发颤的回音在偌大的殿前盪开。烛火晦昧的红光映在他稜角分明的面廓上,将他一双遍布血丝的眸照得猩红如灼烧。 他已数夜不曾合眼。 自洛朝露在宫里无故失踪,他封锁消息,已派了精锐在长安百里内掘地三尺。直到收到她的亲笔信,自言她蛊惑了出征西域的国师带她出逃,在玉门前的雷音寺等着他来接她。 他以为,她还是想要回到他身边。 李曜连日赶路,昼夜不歇,自长安至敦煌,一连跑死了十余匹骏马,终于来到了雷音寺。 他亲眼看见漆黑的佛殿里烛火燃起,胭脂色的衣衫滑落,飘散,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出她与他交缠的身影。 她挑逗他的娇嗔,肆意的笑声和低吟,声声入耳,声声如刀,剜在心头。 他为了颜面,在外头静静候着。待她最终走出了佛殿,直视着乌泱泱的甲兵,却道: 「国师持戒甚严,是本宫以色相诱之,以人命胁之,逼迫他送我出长安。叛逃一事,万千罪责,皆在我一人。」 李曜这才读懂了她那封亲笔信的含义。 她并非心生懊悔,在求他带他回宫。而是要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护下那个带她出逃的男人。 谁能想到,向来在宫里为求生路不择手段的姝妃,生死关头,竟会舍己身,保一人。 可惜啊,眼前的男人并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李曜唇角抽动,低笑一声,是嘲讽,亦是自嘲。 他的忠心臣子、得力干将,为了他的女人甘愿自寻死路。而他的女人,为了一个臣子连她和他的颜面、连自己的生死大事都弃若敝屣。 李曜缓缓转动刀柄,寒光映出男人白玉般的面庞,朗星般的双眸。 「朕竟不知,你对她动了心思。」 他皱着眉,压低了声,如冰下流淌的泉流般微微滞涩: 「你助朕良多,宫里的女人本可任你挑选,就算是皇后,朕也赐得,但,唯独她不行……你可知她是谁?你怎么敢!」 尾音未落,长剑的白刃勐地一震,流光掠过,男人玉白的襟口落下点滴丝血,如红梅绽绽。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 可最此生最怕之事已然发生,他便再无可惧。 下一瞬,颈侧的刀口已被男人徒手握住,腕骨上的青筋一道道凸起如重峦。 血流在指间坠下,落在雪白的袍袖,落在清灰的地面,迤逦一地凄艷。 洛襄视若无睹,开口道: 「这些年,陛下命我在西域四处寻找吴王遗孤,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无人知晓,吴王遗孤,其实早就被你养在深宫,成了你的妃子。」 李曜微微一怔,脸色越来越阴沉,促狭的目光冷厉无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0页 「你既知道她是谁,还敢将她带出长安?」 洛襄敛起血痕斑驳的袍袖,神色淡漠,如玉门关前千百年不变的风烟。他摇了摇头道: 「她本就该留在西域。」 「我认识的洛朝露,从来就是个任性妄为的小姑娘,不是什么吴王遗孤。她有小错但无大过,在西域,自是有人护着她,她可扬鞭纵马,跳舞作乐,自由自在……」 忆及往昔,男人冷寂的面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很快,他的面色再度凝重起来: 「可自她入了宫,陛下可见过她见过哪一回有过发自真心的笑?她被妃嫔和大臣嘲弄,为人陷害,凡事小心翼翼,直到后来可以为了活下去心狠手辣,枉顾人命……」 他将锋刃越握越紧,最后「咣当」一声甩落在地,折成两段。 「她不属于长安,陛下护不了她,还非要动她,将她带去皇宫,害她一生孤苦,连死都不得安生。」 「若她能回到西域,北匈右贤王不会再发兵,大梁与北匈的边境之患自然消弭。她三哥向来疼爱她,也无人会拿她的身份做文章,再威胁你的皇位。今时今日,她也不会惨死在你的暗箭之下。」 「桩桩件件,皆因陛下自私冷漠,无情无义,错上加错,以至于无可挽回。」 「你住口!」李曜大步上前,勐地拽住他的衣襟,目眦欲裂,一字字道,「朕唯一的错,就是当年爱她太深,宠她太过,让人看出端倪,想要置她于死地。」 可是任凭是铁血君王,喜欢一个人怎能不露出一点端倪? 想要时时占有,想要她为他笑,想要将他的所有拱手奉上,只为讨她欢。 冰冷的指节被缎面勒红,染了襟上凝结的血,愈发显得暗沉无力。 「朕不愿像当初的父皇一样,为了一座冷冰冰的皇位,以爱之名冷落疏远母后,还说是对她的保护,结果害得母后在冷宫自尽……」 李曜神容空洞麻木,似是被抽走了魂魄。 「你可知,朕当年跑去冷宫救母后的时候,她的手还是热的啊!是热的……若是朕再快一步,再快一步……」 他喃喃自语,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在冷宫前,想要救母后而不断拍打宫门至满手鲜血的少年。 记忆里的血手印一次一次地凝在宫门上,最后只是无力地融进了那血色的朱红之中。 李曜缓缓抬眸,死气沉沉的眸光骤然发亮,每一道血丝都像火星子,在灼灼燃烧: 「故而,朕偏不!朕就是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朕就是宠爱于她……」 洛襄黢黑的目光如覆霜雪,冷冷打断道: 「可你和你的父皇并无分别,最后还是将她囚禁,杀死。」 手指从襟口缓缓垂落,李曜松了手,双目空茫,低声道: 「 朕不知,进是错,退也是错……」 在雪夜里静立良久,他手指僵直,方才被刀划破已毫无知觉。 血渗入了他错综的掌纹,他一时分不清是她中箭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可他只是将满是鲜血的掌覆在面上,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感受她的余温。 分明冰寒刺骨,在他掌中却如同尚带温热。 一道一道的血痕淌落他泛着青白的面色,自挺拔如山峦的鼻樑之间割裂开去,显得犹为阴森可怖。 半晌,李曜终是停下了动作,眯了眯那双无情的眼,低低笑了起来,柔声道: 「无妨。朕要擢她为贵妃,让她入皇陵,待朕百年之后,与朕同棺合葬。」 平淡的语调之下,掩着内里的嗔痴,癫狂,和疯魔。 语罢,李曜俯下身抬起手,想要掀开覆在她身上的袈裟,再一睹芳容。 「呵——」沉默许久的男人竟是笑了一声。 「她活着的时候尚且不愿留在你的皇宫,死后怎会愿意入皇陵?」 声如碎玉,字字诛心。 李曜的手顿在那里,收拢在背后,微微发抖。他仰了仰头,撞上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低吼道: 「朕是皇帝,是真龙天子,朕还会和她有来世,还要生生世世!」 「皇帝?」洛襄反问,微微蹙眉,声无波澜,反问道,「陛下不知,自己的皇位从何而来?」 「这些年,你待在朕身边,为朕巩固帝位,拱壁国土,难道就是为了她?」李曜冷冷道。 洛襄垂眸,漫不经心地拢起血染的袖口,淡淡道: 「我以为,陛下爱她,护她,我保卫陛下,就是保卫她。岂料我错了,是大错特错。」 他记得三年前,她坐在凤鸾车上,从乌兹启程去往长安。他知道了她隐秘的身世,深知在大梁,只有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才能护她一世平安。于是,他捨生忘死,在一次次叛乱中,为她的夫君保住这摇摇欲坠的帝位。 却不料,宫墙成了葬她的墓碑,皇城作了埋她的坟冢。 洛襄微微仰头闭目,道: 「你这皇位,这些年我既能为你守得,今日自然也收得回来。」 「陛下在殿外那群久在禁中的亲卫,已是多少年未有实战?比之我日日与北匈对阵的疆军何如?」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如雷霆大震,落在年轻的帝王心头。 「你!」李曜胸膛剧烈起伏,怒极反笑,不可置信地勾了勾唇角,讽道,「你这是谋逆。」 「为了一具尸身,你竟要谋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1页 洛襄拾起地上的断剑,寒刃折射出他深深的轮廓,笃定的姿容。他轻声道: 「为她所愿,谋逆亦无不可。」 君臣离心,兄弟阋墙,既已成定局,身败名裂,永世骂名,又有何不可? 这一世他一次次困于身份,作茧自缚,待今日她身死眼前,他才大彻大悟。 「三年前,我就错失了一次良机,今日不会再错。」 「陛下大可自己选,长安的帝位,你究竟舍不捨得?」 沉默的死寂蔓延开去。 不知何处来的风,烛火倏忽灭了,无边的夜色沉了下来。 陷在黑暗中的两道身影静立了良久,良久,直到终有一人推门而出。 是夜,姝妃洛朝露停灵于雷音寺。时至初晨,灵柩所在的佛殿之中遽然燃起熊熊烈火。 佛陀金光,菩萨宝冠,金刚利器,十八罗汉广大神通,尽数没于通天火光之中。 大火烧山一日一夜,将整座恢弘矗立的雷音寺化为焦炭,夷为平地。浓烟经十日而氤氲不散。 之后,帝归长安,国师依旧前赴西域平叛。 浩大的雪纷纷落下,无声无息,将一切掩埋在烧尽的余灰之中。 后来,一场又一场的大雪掩埋了血迹和来去的脚印。 待数月后,春雪未尽,清寒渐微之时,雷音寺的山门外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寺在空山之间,枯木逢春,枝桠新绿,云雾裊裊如烟。 皑皑山雪已开始消融,露出底下掩埋的焦土和废墟。 男人一身落拓墨色劲装,新生的乌髮束于身后,下颔已有微微青茬。他一步一步走上山门,举步缓慢,汗湿嵴背,浸没了未愈的伤口,血渍斑斑,却隐在玄衣中了无踪迹。 佛殿一片暗灰的余烬之中,有白衣老僧立于烧毁的佛像前,朝他双手合十。 似是等了他许久,似是早知他会来。 洛襄重伤之下,体力不支,抱起香案上一蛊瓷坛,血痕遍布的手轻轻拂过,掠过老僧淡声道: 「我已不是佛门中人。」 老僧微微一笑道: 「吾名玄渡,乃是彼岸的引渡之僧,特来召施主往生佛国。」 洛襄嗤笑道: 「我前半生修佛,后半生深陷杀戮,五戒尽破,如何再能成佛?」 老僧却正色道: 「施主虽未持佛门之戒,但佛心至坚,以金刚之身救苦救难,渡人渡己,何尝不是菩提正果?」 语罢,他笑盈盈地将宽大的袍袖一挥,为他显现了灵山大雷音寺的盛景。 玄猿献果,麋鹿衔花,青鸾舞,彩凤鸣。祥云笼罩,天幡飞扬,佛陀在正中莲座间拈花语笑,诸天菩萨、金刚力士簇聚两侧,法相庄严,静观众妙。 二人置身其中,万千华光在身间涌动,头顶有曼陀罗花和文殊兰交织相映,在比丘梵唱中四散落下,清圆自在。 正是天上佛国,极乐净土。凡人无不所求,众僧心嚮往之。 老僧慈眉善目,笑眯眯道: 「九世九劫,因果得解,渡尽凡人,你功德圆满,可再归佛道。」 声如洪钟,震盪三界,直抵人心。 洛襄神思恍惚,垂首凝望怀中的瓷冢。 若他成了佛,跳出了轮迴,就不会再有来世,无缘与她再见了。 俄而,洛襄摇了摇头,道: 「弟子尚有一人未渡,誓不成佛。」 老僧笑意敛起,袍袖一拢,漫天金光稍纵即逝,佛国盛景不再。环顾四处,周遭仍是一片火烧后的荒芜破庙。 他低斥一声,如雷鸣轰然,振聋发聩: 「歷经九世,你仍是执迷不悟?哪怕违背佛陀的旨意,你也要贪恋红尘?」 洛襄目光投向空山之下,只见霞飞云敛,滚滚红尘,万丈人间烟火,映入他眸中。 他蓦然一笑道: 「此心不改。」 引渡僧一言不发,又挥展袍袖,转瞬间,山下已成一片熊熊炼狱。 此为无间,众生极苦,只因痴迷其中,沉浮往復,无法超脱。 刀山火海,举体无完肤,方寸血肉皆割裂,肝肠尽烂,骨肉都糜。身在其中,众鬼身如红藕华开,终岁哀嚎惨叫声不绝。 阴风吹之,则死已还生。一夜死生,地下每经万遍,一朝苦痛,人间已过百年。 老僧冷声道: 「她损人梵行,数造杀孽,一心向恶,无可救药。当入恶鬼道,永堕无间地狱。」 闻言,洛襄心中一动,捂住胸前撕裂开去的伤口,缓缓拭去唇边溢出的血。他怀抱瓷冢,朝老僧单手行佛礼,道: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愿再入轮迴,再渡她一世。」 老僧袍袖垂落,无间炼狱的景象又化作他指间齑粉。他摇头嘆息,道: 「当真,还是窥不破吗?」 洛襄低头一笑,道一句: 「求仁得仁,无怨无悔。」 他放下瓷冢,双膝跪地,对着老僧三叩首道: 「求佛为我指引,让我与她再入红尘。」 引渡僧望着山云初起,日暮沉落,重重嘆了一口气,道: 「西方极乐,有神鸟名曰迦楼罗,以心发愿,自投炽火,涅槃焚身之后,换得一纯净琉璃舍利,可脱无间,重生人世。」 「但……凡有所求,皆附代价。」 洛襄抬首,见老僧欲言又止,幽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饱含憾意,捋着白须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2页 「迦楼罗为鸟,因一世又一世浴于业火,每逢月圆,必要受慾火焚身之苦,难消难解,死后方休。」 洛襄垂眸,无丝毫犹豫: 「爱欲本在我身,弟子甘愿受此刑,以换得她再有来生。」 待洛襄再抬首,白衣老僧早已消散,唯有嘆息的迴响仍在,余音浩荡,在山间不止不绝: 「真乃业障,欢喜业障……」 夤夜,清月如银,雷音寺的焦墟废土又再度燃起大火。 沖天的火光中,初受戒的绛袍,佛子的袈裟,国师的僧袍,直至最后的玄黑缁衣,皆化为一寸一寸的灰烬。 连带着记忆里漫天的佛经诵偈,王庭里一夜不尽的缠绵,屏风前那抹认真习字的剪影,那一枚无法宣洩爱意的绳结,还有最后雷音寺前决然离去的背影…… 伊人桃面笑靥,酥腰云鬓,亦尽数付之一炬。 一生飘摇不定的命途,如幻化的吉光片羽,就在眼底一一掠过,消散了。 此生已休,但求来世。 他不会后悔,也不遗憾。 火焰明光,生生不息,照尽两世。 …… 今生。 长安城二十里外,洛朝露从一场烈焰大火的梦中醒来。 她体肤炙热如焚,浑身发抖,心头狂跳。 洛朝露抚了抚胸口,缓缓下了软榻,浅眠之后,恢復了些许精力。 她与邹云领着西域联军,从敦煌至长安,连日跋涉,昼夜不停,今夜这是她第一回 沾榻,竟然独自睡了过去。 朝露披上大氅,带上马鞭,朝帐外走去。 不同于一路上的一座座边城,长安戒备严密,不好带整支军队入内。她需得和邹云一道想个办法,可他近日老是避着她,行军也并不紧快。 朝露蹙起眉头。 帐外,月色如水,一群巡逻的甲兵聚在一处,指着远方一处遥遥的火光四下低语。 朝露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神色骤然一凛。 是北匈人的玄甲骑兵。 不止有她这一支乌兹王军绕过边城,走险山恶水,奔赴长安。她一眼所见,熟悉万分,就知晓这是北匈人的骑兵,定是从长安北面的定襄城来的。 定襄是大梁北境的重镇,歷来由藩王镇守,防守森严,北匈骑兵怎能轻易入内? 洛朝露想到洛襄还在长安,心思不定,当即叫亲卫牵来坐骑,拿上弓箭,欲与一支小队过去探一探北匈人的虚实。 一夜未露面的邹云疾步而来,劝她道: 「王,不必担心,北匈人只是佯攻,并非真的要与大梁开战。」 朝露勒住马,面露狐疑,皱眉道: 「你又如何知道北匈人的用意?」 「这几日为何要停在长安城外,不再想办法入城?」 邹云一愣,进而垂下头,一言不发。 一路上,他怪异的举止早就引得朝露怀疑已久。 夜风鼓起她覆在缰绳上的袖口,寒意渗肤入骨。 朝露在马上勐地甩一计鞭子,将地上的草皮掀起一丈的泥,厉声道: 「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邹云面沉如水,屏退了众人,将朝露默默带回帐中。他入帐后没有主动点火,好似黑暗就能掩去他面上露出的心虚。 朝露来到烛台前,燃起了灯烛。用髮簪将烛火拨得亮堂无比,仔仔细细看着邹云正襟危坐,双手因紧张而握起了拳。 他没有直视她,握拳的双手在膝上平放,缓缓道: 「佛子临去前,交予我三个锦囊。」 「第一个锦囊,是在你非要离开敦煌,去长安时打开。上面只是……只是详细记述了绕城而走,掩人耳目的路线。」 在她无声的催促之下,邹云犹豫片刻,从其中一个锦囊里取出一段柔软的绢丝递予她。 朝露展开一看绢丝上勾画的舆图,一时气笑了。 无怪乎一路本是险象环生的要道走得顺利无比,本是容易通过的关口却要耗费数日不止。 洛襄前世是国师,他对于西域诸国和大梁边城了如指掌,他是铁了心要拖慢她的行军速度。是想让她到不了长安,见不了他? 邹云明知如此,竟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个人合起来戏弄她一人! 朝露银牙咬得咯吱作响,唇边却是恨恨一笑,朝邹云伸出手,道: 「剩下的锦囊呢?」 邹云不敢看她的笑,擦一把额上的汗,继续道: 「第二个锦囊,便是要我在长安城外时打开,说是看到北匈军不必慌张,是佛子请三王子殿下召来的北匈军。只是一小队人马,只作堪堪震慑,并非开战,让我们放心……」 朝露一把夺过早在他手里捏皱了的锦囊,一看绢丝上的笔迹,确是洛襄的字没错,也确实说了北匈军只不过他请来震慑。 可为何要请北匈军在长安城外盘桓?局势愈发复杂,这样身在其中的他难道不会更加危险? 洛襄谋事起来心思深重,朝露这颗走一步算一步的榆木脑袋百思不解。 从前世来看,承义公主李氏此举至少已谋划了半生,他要做什么?如何阻止这一场阴谋? 朝露左思右想,思绪纷乱无比,又瞪了一眼邹云,道: 「最后一个呢?」 邹云凛然挺身避退,重重摇头道: 「佛子说了,最后一个锦囊没到时候绝不能打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3页 朝露指着远处风烟茫茫中的万里城墙,道: 「长安就在眼前,我都要见到他了,还有什么时候没到?!」 「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打开?」 可邹云却始终不语,而是肃然地收起了无奈的神容,这会儿沉默得更久,头垂得更低。 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一丝不祥渐渐涌上,朝露心头遽然一颤。 她明丽的眉眼间已没了方才又好气又好笑的神色,面色开始一点一点地发白。 俄而,她朝他摊开掌心,声音极为平静,平静得像是死寂的潭水没有一丝波澜: 「拿来。」 邹云呆呆地望着她湿红的眼角,朦胧的瞳仁,登时泄了气。他从胸甲的深处,取出最后一只锦囊。 这一只与前面两只不同,锦囊上绣得不是普通的卷草纹或是流云纹,而是一枚小小的绳结,柔肠百结一般,落在她眼底,绕在她心头。 朝露双手颤抖,缓缓接过锦囊,从中取出一段长长的锦帛。 上面的字迹与之前不同。落下的每一笔都极为有力,收笔时甚至在丝线间晕开了些许墨迹。 帐中的烛火不知何时已悄然黯淡下来,绢丝上的一字一句落入她潮湿的眸: 吾妻朝露,见字如晤: 汝阅此书之时,吾已笑往九泉。 长安万民吾所欲也,汝亦为吾此生至爱者也。 世间无两全之法,吾难捨众生,亦难捨汝,只得以此身为祭,奉为牺牲,但求众生与汝,此生安乐无忧。 吾半生修佛,当以天下众生为念,唯有心之所思所牵,在汝一人尔。 念昔年乌兹初遇,一舞惊鸿,一眼万年,一世为劫;莎车王寺,相知相伴,高昌王城,生死相许。虽知浮生不过梦幻泡影,吾亦甘愿为沦。 朝露可知,吾此生极乐之时,莫过于与汝,跪于佛前,结为夫妻,祈求生生世世,永为姻缘。 人生天地,俯仰之间,已为黄沙埋骨。万望汝毋以为夫为念,此生此世,圆满自在。 吾曾于高昌得一灵秀庭院。后院亲手所植十株疏勒国的石榴树,豢养数匹大宛国的汗血宝马。屋中,有大梁江南的团茶饼盈香。又以于阗的暖玉砌为书案,摆满昔时吾为国师之时,所授汝之万卷诗书。 汝可春日窗前烹茶,夏日草原纵马,秋日剥食石榴,冬日寄情诗书。 若得某日,有风自在,有雨湿衣,便是吾魂兮归来。 此生,为夫无愧于天地君亲,独负吾妻一人耳。 然,亦吾心之所向兮,虽百死尤未悔也。 但求来世,生生世世,与吾妻看尽天下风光。 夫襄绝笔。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绢丝上,将大片的墨迹晕开来,字迹变得模煳不清。 朝露呆立许久,潸然泪下,直至眼眶全然被水雾所覆,再难视物。她僵硬的手指将柔软的绢丝一点点攥紧在手中。 她忽然明白了前两个锦囊所引出的疑点了。 她知道他去长安做什么了。 雪白的帐布被大风鼓起,来回汹涌地拂动。 四下无声,邹云已在她看绝笔信的时候默默退了出去。 朝露抬首,很快地拭去面上的泪痕,将绢丝小心翼翼地捲起折好,重新放回锦囊之中,一併抽紧了绳结,封得一如从前。 她唤来了邹云,将锦囊交还给他再度收好。她泪中含笑的眸清亮无比,比漫天星辰更为璀璨。她嫣然一笑,令道: 「立即启程去长安。」 *** 长安皇城脚下。 繁华的街道萧瑟不已,散落的纸屑多日无人扫撒。商铺门门闭户,百姓家家关门,人心惶惶不定,偶有路人穿过,亦是行色匆匆,不敢久留。 只因城外三路浩浩荡荡的大军已将城门围了起来。晋阳王和定襄王的军旗在最前头,在烈风中如怒涛狂涌。后面是承义公主的陇西军,都是勇勐有力的边将,乌泱泱的一大片镇守后方。 千军万马在阵前等了一个晌午,主帅却迟迟未有发令攻城。 眼见日上三竿,性子火急火燎的定襄王李奎再也耐不住,一踢马腹,纵马朝洛襄而去,问道: 「侄儿打算何时攻城?」 洛襄松了松手中的马缰,淡淡道: 「不急。需等。」 李奎心知他这侄儿足智多谋,如此做派,定是有谋划在身,瞭然于心。他张了张口,最后硬是将一口气憋了回去, 李奎还未回到自己军阵前,便听到长安城楼上一声掐尖了嗓音的高唿: 「陛下有旨!」 是来传旨的宫中御前内侍。 李奎回头一看,看到洛襄古井无波的面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便知道,这就是他今日在等的人了。 未等旨意宣读完,李奎扯动缰绳,紧皱眉头,大手一挥,道: 「不可。绝对不可。此必是请君入瓮之计。侄儿不可上他的当。」 皇帝是要请洛襄一人,单独入宫一叙。 洛襄面无表情,只道了二字: 「我去。」 晋阳王李亘冷笑一声,道: 「侄儿好胆色。莫慌,此行在宫中,皇帝确实不敢动他。」 李奎「为何」两字还问未出口,却见李氏已行马过去,与洛襄在一旁低语,旁人都避退三舍。 无人处,李氏与洛襄并马而行,咬牙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4页 「你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洛襄反问了一句: 「公主此行是否想要为父兄昭雪?」 李氏如同看待天真痴儿一般睨他一眼,哼笑道: 「若非兵谏,狗皇帝是根本不会答应的。若是他翻出当年的旧帐昭雪,他的皇位名不正则言不顺,无法再坐稳了。」 洛襄望着眼前高耸的城墙,眼眸微微阖了一半,道: 「我会为公主达成所愿。」 语罢,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洛襄已一蹬马腹,朝着为他打开的城门策马而去。 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在骀荡的风尘中,隐去了踪迹。 城门开了一道缝,刚够洛襄驰马跻身而入。内里两侧都是重重的甲兵,黑压压地在城门后涌动,竟显得长安天俾万国,以宽阔着称的城门口都逼仄起来。 人人抽出了尖刀,目光警惕瞭望着来人仿佛随时准备纷涌而上,将人截下。 洛襄视若无睹,纵马朝禁中的宫门走去。 宫城前,皇帝的禁军严阵以待,一排排簇新的甲冑,在日光底下泛着刺眼的明芒。 洛襄下了马,步入宫门。 他一人在前,身后无数禁军跟在他身后,锃锃的兵甲声不断迴荡在幽深的门洞。 洛襄走在这熟悉的朱红宫墙,九重宫阙之间,无悲无喜,更无惧色。 同一条路,前世他日夜走了千回万回,闭着眼都不会错失一步。 禁中空旷,毫无人迹。 唯有他背后大批源源不断的甲兵,隔着一段距离跟紧他,如同漆黑的潮水一般像是要将前面一个孤独的墨点吞没。 白玉阶面,洛襄一手撩起衣袍,提步踏上勤政殿前的丹陛。形容举止,一如当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洛襄立在御案十步之外,直视前方。 已是知天命之年的皇帝微微后仰,靠在蟠龙雕纹的太师椅背上,打量着步入殿内的青年,眉头微挑,额心皱起。 一个人的气势便压过了这成千上万的禁军。 如此样貌,这般气度,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可此时,并非忆及前尘往事的时候。皇帝双手交叠,虚握在案上,开口道: 「你就是他的儿子?不怕朕,将你骗入宫中,就地将你斩杀?」 闻言,御前带刀侍卫围了上来,逼近的寒刃,明光晃晃。 洛襄不避不退,立在原地不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从宫门口到勤政殿,这一路都埋伏了弓箭手,陛下若想要杀,你早杀了。」 皇帝五指收拢,微微一扬,洛襄身后的侍卫立马收刀,躬身退了下去,守在后侧。 洛襄继续道: 「我可以是在攻城中战死,可以在两军交战之时被暗杀,就唯独不能是陛下面前,被你杀死的。」 「我死在宫中,叛军更有缘由可以一举攻城,夺下陛下的帝位。」 见他将自己看得如此之透,皇帝微微眯起了眼,一道细小的皱纹延至泛白的鬓边,手指摩挲着虎口的老茧,幽声道: 「那你是来问朕要什么?」 洛襄唇角微微勾起。 围城不攻,是他的投名状。皇帝身经百战,看出了他无声表示的诚意。当下降旨,请他入宫,便是接了他的第一招。 洛襄利落的下颔扬起,一字一字吐出此行的目的: 「一封吴王案的罪己诏。」 皇帝沉默,神色骤然冷峻下来。他薄如玉片的唇微微一动,似是在冷笑。 就算不惧他的兵,此人到底是初生牛犊,如此不知轻重,胆大妄为。 皇帝冷声反问道: 「朕何罪之有,为何要罪己?你又凭何命令朕写下罪己诏?」 写下罪己诏,不就承认自己当年有错,得位不正。古往今来,帝王之失,罄竹难书,又有哪些帝王肯写下罪己诏?凤毛麟角耳。 天子威仪,直压在洛襄身上。他仍是无甚表情,只平淡地道一句: 「因为皇城无兵可战,而且,陛下的皇位也等不起。」 一语惊雷,落入心怀。 皇帝面上的怔忪只一闪而过,心底的震惊久久不散。 方才他已动用了城中所有禁军跟着他入城,还有大批的内侍伪装在后,他不可能一一扫过看得出来。 那么他何以知晓,皇城并无抵御城外叛军之力? 皇帝垂下褶皱遍布的眼眸,瞬时明白了自己露出的破绽。 此人围城不攻,是计中计,还有第二重的试探。 若是皇帝对战局十拿九稳,就不会邀他入宫,徒增口舌。 皇帝愿意让他入宫,只能说皇城的兵力比之不足,愿意和谈。 他这一番巧妙试探,已摸清了皇城的底细,看穿了皇帝的伪装。 这一刻,皇帝从太师椅上坐直了身,面容森然,如阴云笼罩。 无声的较量,如同开弓的弦,一寸一寸紧绷,只待一个契机,就会崩裂。 皇帝盘算和威慑的神色没有逃过洛襄的眼,他袍袖缓缓垂下,迳自道: 「陛下,我不是来谈判的。罪己诏一出,叛军便可退兵。罪己诏不出,陛下皇位不保。」 「史书本就是胜者所写。到时天下改弦更张,新皇也会变出一封陛下所写的罪己退位诏书。届时,陛下在本朝的一切功绩会被抹杀,当年之事也会被改写。」 「横竖如此,这一笔帐,如何算,陛下比我清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5页 皇帝抬眸,头一回静静地细看一眼面前声色不动的男子,低声道: 「竖子!你敢威胁朕?」 「朕不惧后世如何改写,更不怕万世骂名。你孤身前来,朕便可杀了你,永绝后患。」 洛襄声色更为冷厉,道: 「我若是死在宫中,陛下平叛只会难上加难。」 「若我一个时辰后还未带着陛下的罪己诏,昭告天下,那么叛军便会沖入宫门,血洗皇城,结果无有更改。」 皇帝怒斥道: 「乱臣贼子!也敢妄图皇位?!」 洛襄平静地道: 「所谓乱臣贼子,亦是当年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若非陛下当年一意孤行,何来今日之祸?种因得果,报应不爽。如此浅显明了的道理,陛下是不懂,还是根本不愿去细想?」 皇帝从案上起身,锋锐的眸光扫了眼前身姿挺拔的少年一眼,冷笑道: 「你就是你父王派来报应朕的?」 洛襄摇了摇头: 「我不过沧海一粟,今时今日,是要为被诬陷的千人万人向陛下讨一个公道。」 「当年吴王案牵甚广,他们有的不过垂髫小儿,有的是待嫁幼女,只因你一言,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他们的世世代代,仍要受你一言蔽之的酷刑,永无宁日。」 他想起了她。 她的人生就因此案彻头彻尾地改变。她本该有疼爱她的父母,却最终父母双亡,流落西域,两世为俘。 每每忆及,天下还有成千上万人如她这般,他心中激涌,再难压抑。 洛襄目色沉定不移,胸前微微起伏,提高了声量: 「陛下虽贵为帝王,为的该是国祚绵延,苍生福祉,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改变别人的人生。」 「天下万民的命运,本就不该由上位者一念而定。这封罪己诏,本就是陛下数十年前欠他们、欠天下人的交代。」 真相昭雪,虽迟必到。 殿内静默了片刻,帘幕镶绣苍龙衔珠,随风拂动,颀长的龙身在缎面上扭曲不成形。 皇帝立在原地,先是笑了一声,又笑一声。他轻咳几声,道: 「你满腹谎言,朕差点轻信你了。」 他戴着黑玉扳指的食指叩了叩案角凸起的龙头,微微低头,平淡一哂道: 「罪己诏一出,就能退兵?朕要如何相信你?一旦朕写下这罪己诏,只有你一日存在,这天下便有千万人为你前仆后继,来动朕的江山。」 「今日可以草草退兵,那万一还有来日呢?朕授你以柄,可还有退路?」 洛襄早料到帝王心术,深沉至斯,必会有此一问。 此问答案,他早瞭然于心。 洛襄沉寂已久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释怀的笑意,道: 「罪己诏一出,我可以让叛军就地止戈。」 「而后,我会当众自行了断,保证吴王之祸就此消弭。陛下便还是帝王,青史仍留有你的名字。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吴王遗孤,不会再威胁陛下的龙椅。」 有那么一瞬,皇帝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神色平和如常的男子,好似在看一个并不存在的人。数十年醉心的权术慾海之中,竟得见此身如琉璃,内外明澈之人。 他不敢置信,也不会置信。 皇帝收起愕然的神色,盯了他一会儿,试图从他的神容中探得一丝破绽,道: 「城外有十万大军助你,九五之尊之位唾手可得。你却只要一封罪己诏,还要为它陪葬?」 明明执着这一手妙棋,却要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 这可不仅是赔本,而是血本无归的买卖。 洛襄唇角微微一翘,自嘲一笑道: 「陛下没有退路,我又何曾有过退路?」 「我所立足之所,本就是谋逆之因,此生此世,永为囚牢。愿,从今往后,离此恶因,脱此永囚。」 吴王遗孤就如一捧火种,存在一日,便会有人蠢蠢欲动,逆心难灭,藉此谋划,推广助澜,达成自己不可告之的目的。 一旦想到,她和苍生时时都会为此陷落,他便寝食难安。 他要为她,永远地脱离此无间之囚。 更要为天下苍生,永远地脱离以吴王遗孤为恶因的战火。 闻言,皇帝背身而立,一言不发,望了一眼帘外沉沉压下来的苍云,在阙楼的兽嵴徘徊不去。 良久,他缓步回至案前,静立不动。始终弓身静立在旁的老内侍眼明手快,开始为他研墨。 皇帝垂首,捻起一支无一丝杂色的狼毫,鼻尖蘸了蘸墨,顿了顿,任由墨水流匀。 终是落下了笔。 …… 罪己诏写就后,洛襄与传旨的内侍一道离开了勤政殿。 皇帝立在案前,半晌不动不语。 忠心耿耿的老内侍内心惴惴,一面收拾书案,一面低声道: 「若是他们拿了陛下的罪己诏,反倒以此为名,那该如何是好?」 皇帝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他不会。」他的声音如同嘆息一般,带着几分怅惘,几分遗憾,道,「他不屑于此阴诡之计。」 皇帝似是终于倦了,如同泄了气一般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上。他的面上露出一丝不知是神往还是迷茫的神情,终是忍不住问老内侍道: 「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不像吴王,倒是像极了那个人?……甚至,比曜儿还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6页 老内侍的表情凝滞在脸上,微微弓低了身。 皇帝指的那个她,是冷宫的废后,是宫中的禁忌,是皇帝的逆鳞,触之便有断头之患。 可确实太过肖似的容貌,那人一进殿他就留意到了。 尤其那双眼,同样洞悉一切的清明和淡漠,同样百转不回的执着和笃定。 形似而神更像。 老内侍埋首下去,久久不敢应答。 得不到回应的皇帝似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青灰的鬓边在日头下泛着冷冷的白。他覆手在背,望向远去的玉白身影,在朱红的宫墙之外,渐渐消散无踪。 「这样锋芒刚劲而又纯粹炽烈的少年,若是朕的儿子,那该多好。」 …… 长安城楼,旌旗猎猎。 见证的大梁众臣和宣旨的内侍立在女墙之间,朝着底下的千军万马,一字一句读出这份墨迹未干的罪己诏。 人群中渐渐传出了克制着的低泣声。只片刻,那泣声转为恸哭,如涨潮一般漫散开去。 军中有多少将士,曾被吴王案牵连,家破人亡,罪责稍轻的如他们,背井离乡,被迫去北疆或西境充了军,从最底层的兵卒做起。又因黥刑,面上刻字,在弱肉强食的军中遭多少人欺凌谩骂,说他们逆臣当人人得而诛之。 一生的命迹,就此改变。 罪己诏最后一字的尾音念完,内侍恭恭敬敬地将黄绢圣旨捲起,双手递给了洛襄。 洛襄将诏书收于袖中,下到城楼,走出城门。 李氏沖了出来,狂笑道: 「我们有了他的罪己诏,今日更是有理有据,正好为我们的族人报仇雪恨。」 洛襄掠过她,看也不看,朝着阵前的军队高声令道: 「退兵。」 李氏愣了一愣,旋即面色渐冷,斥道: 「你在说什么?如此良机,军心大振,怎能退兵?还不快给我下令攻城,你难道想要临阵脱逃?」 洛襄淡淡道: 「我从未答应过你要攻入长安。我此行所求,不过是要吴王案的无辜之人,讨回一个公道。」 「公道?」李氏嗤嗤地掩口笑了起来,头上的钗环摇摇晃晃,道,「公道人心,早就在二十年前就死透了。死去的人,还能活过来吗?迟来的公道,还能算公道吗?」 她凑近洛襄,得意地低低道: 「只要你一日在我手里,这份公道,我便可用鲜血来偿还。」 语罢,李氏倏然转身,面朝身后的两位藩王还有大军,高喊道: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上云梯,架雷火,即刻攻城!」 洛襄轻轻嘆一声,道: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他缓缓抬手,朝着城楼吹响了一声唿哨。 这是他所谋的最后一环,是他和一个人以同根之血立下的契约,永不相违。 此环闭阖,诸事圆满。 唿哨声后,天地仿佛沉静了须臾。而后,是一声撕裂苍穹的崩弦之音。 一支银芒箭矢自天际处射来,迅疾如电,遒劲如风。 最后,在众人未及反应的时刻,飞矢毫无预兆地,直直刺入洛襄的心口。 血花飞溅入眼,洛襄终是如释重负地笑了。 他最后一谋,就是在万众瞩目之下,当场死去。 如此,世人就会深信,吴王遗孤已亡故。 如此,无法有人再利用吴王遗孤的身份兴风作浪。 如此,她也可以不受身世所累,此生圆满自在。 洛襄感到身体很沉,巨大的力道使他趔趄一步,一直繫着腰间的绳结就此一松,飘落在地,为尘土掩埋。 将要倒下之际,他被飞身下马疾奔而来的定襄王李奎扶住。 恍惚中,洛襄看到他沉痛的面容,拍了拍他的箭袖下扣紧的手。 「十九王叔,」洛襄知道自己一直都没有叫错,顺其自然地唤道,「右贤王的北匈军已过了北面的定襄,要直逼长安了。我们今日大仇已报,王叔应即刻启程,率大军去守城了。」 李奎一愣,双臂紧绷起来,又听他重重咬字道: 「若无北疆稳定,就无长安盛世,天下太平。父王若是在天有灵,必不想看到王叔为了他的私怨,使得北疆战线溃败,百姓受苦……」 一语直戳李奎之心。 李奎咬了咬牙,忍下泪意,点头道: 「你不要说话了……王叔这就回定襄去,将北匈人打个片甲不留,给你父王好好看看。我们来日,一言而定。」 洛襄笑了笑,艰难地抬手,与他轻轻击了一掌。 双手无力地垂落下去。洛襄遥望天际,远处群峦的尽头,似有隐隐的惊雷声,一阵阵滚过。 那不是惊雷,是马蹄声。 「洛襄!」 一声清脆的娇斥从隆隆的马蹄声中传来。 「洛襄!你这个大混蛋!」 又是一声。这一声分明嗔怒至极,带着颤音的哭喊透过层层甲冑,重重兵戟,流入他的耳畔。 他好像又听到她的声音了。 缓缓闭阖的眼帘中,好似看到一身红衣飒飒的她,穿过阵前的千军万马,向他奔来。 想到她自在而绚烂的身影,洛襄闭上了眼,胸口柔情涌动。 如果能在死前,再见她一面,那该多好。 可他希望,她不要来。 永远不要来。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7页 作者有话要说: he,he,he! 有反转,男主是不可能死的。 设置上,李襄长得像母亲,李曜长得像父亲。性格上也是。 【注释】 「刀山火海……已过百年」两段地狱描写引自《贤愚经》 灵山的描写,引自《西游记》 第94章 自古以来,天潢贵胄自出生始就伴随着吉兆天相。 史书记载,尝与神遇,麒吐玉书,梦龙入怀,还有赤光绕室,异香不绝云云。 很多人对命格之说深信不疑,自幼笃信生而要干出一番事业。 晋阳王李亘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当今皇太后嫡幼子,最小的儿子。生时正逢大梁昇平盛世,国泰民安,出生那一刻更是更有紫气东来,霞光万丈之天象,当下被司天监批了贵命的。 亘者,恆也。天地万物谓之恆。可见取名时先帝龙心之悦。 李亘前半生顺遂无忧,养尊处优,更为先帝所宠爱,直至年过二十五娶妻生子都还未离京,去往封地。 他的人生自二十年前的吴王案开始改变。 二十年前,先帝病危,临终之前从寝宫中流传出一封立储密诏,要将皇位传于大梁异姓王,后赐国姓的吴王。 无人亲眼见过这封密诏,可总有人按奈不住。 大梁史书对这段记述讳莫如深,一笔带过,只道吴王起兵于吴地,被当年还是皇子的今上率亲军镇压于京畿。 吴王究竟有没有举兵,有没有谋逆,不得而知。 大位之争,不止是皇子间的争夺,更是文武朝臣、军功集团,世家大族之间的博弈,是朝廷重新洗牌清算的时机。 因此,吴王倒后,不仅这一门釜底抽薪,牵连皇子以及朝臣众且广,全部被血腥处置,连根拔起。 据说,当年的诏狱,人满为患,哀嚎声彻夜不断。而现如今禁中的白玉阶前,还有二十年来从未擦净的血污。 所有人心知肚明,吴王是否谋逆的真相不再重要。李亘眼睁睁地看着自幼相伴的兄弟被藉此机会清算干净。而他,是皇太后拼死保下来,当夜就送出长安前往封地避祸的。 自此,他如行尸走肉,在封地花天酒地,除了守城守地,别无雄心壮志,将一颗鲜血淋漓的心埋葬得死死的,对曾经引以为傲的命格之说守口如瓶。 直至他在北地听闻「吴王遗孤」的消息。 这四个字轻浅如波纹,一旦在心间盪开,激发了他对自己曾经至高至贵的命格的渴望。 李亘知道,这是他今生仅有的机会了。 俗言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要么,烂死在封地,下半生依旧三缄其口,两耳不闻,亦迟早要被清算;要么,放手一搏,去靠近他本该有的命格。 李亘只犹豫了一夜,就选择了后者。 可此刻,他高坐马上,望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头一回生了悔意。 他召来定襄王李奎一道兵谏,是因为他深知他一腔热血,一向为当年吴王之冤愤愤不平,可轻易为他所用。可李奎和他的定襄军此时却因北匈兵事,匆匆退场。 他的另一名盟友,承义公主李氏,还在不断劝说他和她一起攻入长安城,取皇帝首级,还说要扶他坐上皇位——即便,他们已失去了兵谏的先机: 皇帝已发罪己诏,下令抚恤当年受吴王案牵连的冤屈之人。 而他们的主帅,吴王遗孤已认下皇帝的罪己诏,与长安议和,并以身殉,彻底断了他们出师有名的正当理由。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李亘已萌生了退意。 此刻撤退,只是藩王无诏入长安,不过被御史弹劾几篇奏摺。可一旦发动攻城,那便坐实了谋逆之举。 李亘下了马,望着被军医围着送入后头军帐的吴王遗孤,对着已近歇斯底里的李氏,摇头道: 「他未穿甲冑,且箭伤正中心口,生还之机渺茫,不死也是重伤。如今没了吴王遗孤,我们何来动兵之由?」 李氏拂袖,恨恨道: 「没有他,我们照样能举兵!当年之事,难道一封罪己诏,就那么算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李亘,你是怕了不成?这份担当和胆略都无,就算我把皇位捧献于你,你也坐不起!」 李亘不受她激将,淡淡道: 「师出无名,就是谋反。就算坐上皇位,也是逆臣之名,终不会长久。若非有吴王遗孤,我不会出兵助你。」 李氏心中愤恨至极。她苦心多年,精密谋划的全盘大局因洛襄所行,分崩离析。 就在此时,她听到后面传来的马蹄声。 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自天际处奔涌而来,马蹄捲起的风烟茫茫一片,连结天地。 李氏极目远眺,一眼望见了熟悉的乌兹王军旌旗。不止是乌兹王军,在他们身后,还有数十支西域各国的军队,万马奔腾,正在疾驰而来。 为首领兵的女子,一袭猎猎红袍银甲,身披万千华光,正一声又一声唿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李氏深黑而死寂的双眸在这一刻亮了起来,又有一计涌上心头。她一把拉住要正欲纵马离去的李亘,狂喜道: 「乌兹王军来的正好!李奎无胆无谋,临阵脱逃,我们少了一半的兵力,正好由乌兹王军补上。真乃天助我也。」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8页 李亘皱了皱眉,道: 「你可以调动乌兹王军?可没有吴王遗孤,再以何名发兵?」 李氏勾唇一笑,望向远处的人马,道: 「若是我说,真正的吴王遗孤还未死呢?」 李亘松开缰绳,鬼使神差地顺着李氏的目光望去。 迎风飞扬的旌旗之下,有一道模煳的赤色人影,纵马而来,穿过他们军队的摆阵,直向城门冲来。 逼近之际,他终于看清了那马上女子的面容。 如果是洛襄只是风韵和胆识神似当年气盖山河的吴王,那么,这个女子的样貌,就是形似了。 她的五官眉眼,只是稍稍深邃些许,柔美之中多了几分异域的明艷。其余几乎和吴王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原来如此。 李亘未曾料到李氏还有后手,登时明白过来她的计中计。他犹豫了一息,当下勒停身后退去的军队,静观其变。 …… 朝露行至城门前,勒住了身下狂奔的马,铁蹄落地,扬起沙土数丈。 阵阵尘土,渐渐散尽,落定。漫天迷雾中,身后的万千骑兵随她号令止步。 朝露举目四望,目光环视,一一落在数不尽的兵甲战马,还有神色各异的众人身上。 每扫过一寸陌生的面庞,心头就多一寸的焦灼。 她没有看到洛襄。连个人影都没有。 朝露心里咯噔直跳,极力稳定心神,吩咐邹云几句,命他带着几个亲卫悄声退下,去叛军后方的军帐中查探。 她心存侥倖,担心叛军已将洛襄挟持了,扣为人质,这一战没有带上他。 朝露自己则飞身下马,疾步奔向李氏,问道: 「阿母,他人在哪里?我有话要同他说。」 李氏上下打量着她,一脸风尘僕僕,鬓边都是霜一般的细沙,是连日从敦煌赶来的。李氏倒也不意外,哼笑一声,难掩讥讽之色: 「他死了。他自己寻死!」 朝露僵立不动,手中的马鞭掉落在地。 是她来迟了么? 「你骗我。不可能。」她勐地转身,奔向一排立在阵前的将军之中,一个一个地找。她走得太急,被绊得踉踉跄跄,最后迳自跌坐了地上。 风烟在眼前瀰漫开去。沙地上有几滴溅开的血渍,她的手摸到了什么比沙子坚硬,却比砾石柔软的东西。 一抹淡淡的红在昏黄的砂砾中犹为显眼。 小小的绳结,繫紧的红绳散开来,正静静地半掩在尘土中。 素手不住地哆嗦,伸向绳结,嫩白的指尖被坚硬的土壤磨破。朝露摩挲着上面已然干涸凝结的血珠,绵绵的绳结已变得僵直。 他无论如何是不会把她送的绳结丢弃的。 朝露瘫坐在地,克制着眸底汹涌的泪意,平静地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在哪里?」 李氏望着她只笑不语。朝露艰难地从地上站起了身,望见邹云已去而復返,正疾奔过来。 一看到她,他漆黑的双眼泛起血色,直直朝着她「扑通」一声跪下。他一跪,他身后的甲兵也跟着跪下。朝露的眼前,伏倒一片。 朝露立在烈日下,手脚发麻,身上的甲冑还有灼日的烫意,可却身如冰窟,一股又一股的寒意噼头盖脸地砸来。她看着邹云通红的双眼,音色发颤,轻声道: 「看到他了?」 邹云哽了一声,错开她无助的目光,头垂下,道: 「帐中只有一副棺椁……」 日光倏然变得眩晕起来,朝露身子一轻,趔趄了一大步没站稳,倒下的时候被邹云上前赶紧扶住。 朝露没有死心。她强撑着站起来,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她掉落的马鞭,紧紧握在手中。她面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声音有气无力却异常坚定: 「带我去。」 不亲眼见到他的棺椁,她是绝不可能相信的。 朝露策马狂奔,一言不发地来到后方临时安置的军帐。辕门处,几个守卫的士兵不认得她,举刀将她拦下。 她心中空空荡荡,毫无知觉地掠过他们的刀尖上走去。一路跟随的李氏摆手令人退下,跟着她来到帐前。 雪白的帐布随风鼓动,内里走出了几个死死低着头退去的军医。帐幕前,遍地都是沾满血的布条,四处飘散,各色的药罈子撒了一地,尽是狼藉。 往里走,越来越暗。朝露隔着卷落的帷幕,目之所及,看到了一具黑色的棺椁,停放正中。 那片墨黑的暗色仿佛在她的眼底不断地放大、放大,一下子覆盖住了她眼帘所有的罅隙。 朝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倒下去的那一刻,好似有人潮向她涌来。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身体很轻,很轻。混混沌沌中,往事如同幻觉一般在眼前浮现。 那时逃出乌兹王庭,三哥生死不明,洛襄曾允诺,他会替三哥照顾她一生一世。说话间他的神色如常淡漠,声音却醇厚清正。 她知道,只要他答应过的事,无论多难,向来都会算数,千钧不移,生死不悔。 后来,无论在莎车王寺,还是高昌王城,无论他是佛子还是国师,他从来没有对她食言过。他一直护着她,从她所愿,成她所想。 在佛前成亲的那一夜,他还悠然笑道: 「与你结为夫妻,也不算违背了照顾你一生一世的诺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9页 这一世短短几日的相守,好似就是一场美好的幻觉。 朝露闭上了眼,沉溺在往日的温柔里。 …… 稍后跟进来的李氏也看到了棺椁,眉头微微蹙起,心中疑虑: 太快了,什么时候备下的棺椁? 李氏一直守在洛朝露昏迷的榻前,等她醒转。 即便朝露从昏迷中醒来,她的意识也还未收拢,只是呆愣愣地盯着头顶的帷帐。 李氏抄手在袍袖之中,步步朝她走近,径直道: 「你可知,他是为你了才死的!」 朝露缓缓侧首,声音颤抖,道: 「为了我?」 李氏挑了挑眉,口脂猩红的一侧唇角一侧,道: 「你好好想想,他若是真是吴王遗孤,大可以拒绝和我同谋进攻长安,为何非要死在所有人面前?」 「因为,他以为自己一死,世上便再无吴王遗孤,从此死无对证,没有人会再去找真正吴王遗孤的麻烦。」 朝露喃喃道: 「他不是吴王遗孤……」 华美的曲裾袍迤逦在她面前的地上。李氏朝她俯下身,黑沉沉的眸死死盯着她,轻声咬字道: 「你是真想不到,还是不敢去想?他拼死想要保护的人,究竟是谁?这吴王遗孤,究竟是谁?」 朝露目光呆滞了一刻。乱成一团的思绪中,她想起了洛襄绝笔信中提及的,为了众生,也是为了她。 当时她就犹疑,为何也是为了她?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在心底始终模煳的念头慢慢探出了头,越发清晰起来。 「是我。」朝露声色迟滞,目光一片空茫,低低道,「吴王遗孤,原来是我?……」 「他拼死想要保护的人,也是我?……」 语罢,她缓慢地抬首,怔怔地望向李氏,悽然地向她求证这一猜测。 李氏一语碾碎了她最后残存的侥倖,道出了整桩往事: 「昔年,我还在长安之时,曾有一位来自西域高昌的故友。她虽为胡人,却喜爱汉家文化,最后嫁给了声震朝野的吴王。岂料吴王案牵连我族,我被迫和亲乌兹,在西域救下了逃亡的她。她饮下断魂酒为吴王殉情之前,产下了一名女婴。」 「我便抱养了她的女儿,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教养。」 「我的女儿,也是她的女儿,就是吴王遗孤,就是你,洛朝露。」 每一句,无异于晴空霹雷,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朝露身上,轰然炸响。 尘封多年的旧事解开了封口,漫散的滚滚烟尘霎时迷了朝露的眼。 洛襄那封绝笔信众困扰她许久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为何他要将她安置在高昌。因为那才是她的母国。 为何他说,她和众生不能两全,因为她才是吴王遗孤。 他早就知晓她的身世,不愿让她承担这样的身世带来的一切恶果。 他又一次,是为了她赴死。 朝露闭上了干涩的眼眸。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像升腾的海水,在她身间满溢开来。朝露浑身颤抖,如同沉浮在海面,随波逐流。 她不是父王的女儿,眼前自小养大她的女人也不是她的生母。疼爱她的洛枭不再是她的三哥。 一夕之间,她无父无母,也没了兄长,又失去了洛襄,在浩大的天地间,如同一片没有根的浮萍,只要有一阵风来就会飘落。 前世今生,她拥有过的温暖,得到过的爱意,所有她所珍惜的亲缘和情缘,都好似消散在了这风沙之中,无影无踪。 这一世,哪怕重来一回,她所奋力做过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她再不是洛氏朝露了。 电光朝露,梦幻泡影,一朝散尽。 李氏锐利的眼将她的一颦一蹙全然看在眼里,见她颓然地失神,瞭然一笑,继续步步紧逼道: 「朝露啊,从前是你的父母,现在是你的夫君,都被大梁的皇帝杀死了。你为人女,为人妻,还不给他们报仇雪恨吗?」 「报仇?」朝露回过神来,麻木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松动。 李氏尖锐的声音迴荡在她耳侧: 「当年吴王根本没有谋反。是当今皇帝为了自己坐上皇位,用来清算异己的手段。你的父母,你的夫君,还有我们的族人,都是他为了皇权亲手害死的!」 「这样滔天的仇恨,你该不该帮他们报?」 李氏的话像是冰冷的蛇信,划过她的周身,引发一阵战慄。又像是一记重锤,想要将她心底埋藏很深很深的怨毒重新挖出来。 前世,初入宫时,处处被排挤和陷害所积攒的愤意,后来被幽禁深宫不见日光的恨意,最后在雷音寺前被一箭射死时的不甘和怨念,如泛滥的潮水再难压抑,涌了上来。 她所遭受的不公和惨烈,分明都与吴王案有关。 她本该在长安出生长大,父母双全,她本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只因二十年前的惨案,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让她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朝露的眼眸冷下来,胸中激盪,是渴血的杀意想要突破桎梏。 这一世,她好不容易和洛襄重逢,好不容易和他互通心意,再续前缘,结为夫妻,说好要一生一世。可吴王案阴魂不散,硬生生地将她和他拆散,生死相隔。 心底的怨恨腾升而起。有那么一瞬,她想要杀光所有吴王案相关的人,将这座她所深深怨恨的长安皇城捅出个血窟窿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0页 李氏又道: 「你有乌兹王军,还有我们两支军队,今日攻城,何愁长安不是你的囊中之物?先帝本有诏书,欲立吴王为帝,你是他现今留存的唯一子嗣。杀了长安的皇帝,你便是我朝的女帝!」 「你的身份已被戳穿,你也根本回不去乌兹了。只有长安,才是你的家。可是当年长安背叛了你,现在长安城门紧闭,不想再收留你。你当如何?」 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 攻下长安,杀了他们,杀个一干二净。 一点一点阴燃的星火,在她荒芜的心原烧了起来。 朝露握紧了腰上的刀柄,斑驳的雕纹深深刻入她的掌心之中,磨破皮肉都不觉得痛。 心头万念,奔涌而过。她浑身没什么力气,强逼着自己下了榻,缓步走出帐外,拔出了刀。 寒风烈烈,刀光凛凛,照出她毫无表情的面容。 辕门外灯火通明,马蹄声如受鼓舞,震颤大地。她的脚下已是风云烈动,蓄势待发。 「为父母报仇,为他报仇……」她浑浊的眸中起了一片沸腾的血色,像是涨潮的江水,映满黑黢黢的夜色,暗无天日。 就在暗潮要将她淹没的时候,有一道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在她混沌的脑海中响起: 「你不是妖女,不可再为人傀儡。」 有人在唤她回头。 像是漆黑的永夜中,一束残存的微光,照在了她晦暗了一世的身间。 如同拨云见日,朝露涣散的眼神聚焦,清晰起来。 前世已矣。 这一世,她有幸得以重入轮迴。 今生,无论他是佛子还是国师,他救了她一次又一次,没有让她再堕入前世的泥淖。因为他,她已经有了全新的人生。 朝露怔忪间,那道清越的熟悉声音在她心间一句又一句地盪开: 「佛渡众生,亦渡一人。你也是我的众生。」 「吾半生修佛,当以天下众生为念,但心中所思,唯在汝一人尔。」 那道声音微弱而渺茫,在千军万马之中显得不堪一击,却一语震盪她的心扉。 眸底的湿意漫了上来,朝露五脏六腑泛起了酸楚和刺痛。恍恍惚惚中,她好像看到他玉白的身影,圣洁出尘,照拂万物,还有两世温润的目光,包容一切,救渡一切。 他用命护下的众生和她,不该被她挥霍和摧毁。 朝露模煳的眼帘逐渐明晰起来,她站直了身,利落分明的下颔微微扬起,望着远处巍峨的长安城墙。 她召来了邹云,下了命令。 不出一刻,泱泱西域联军守在京畿营之外,背朝长安城,宛若一道铜墙铁壁,与叛军对阵。 「你在做什么?」李氏呆滞着与她的大军针锋相对的兵马,发现不对,匆忙赶来。 朝露抬首,散开的髮丝拂过她柔美却坚毅的脸庞: 「我不会为了你我的私慾,挑起乌兹与大梁的战火。」 本以为说服了她的李氏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向她,厉声道: 「你说什么?」 朝露闭了闭眼,声色漠然,对她道: 「阿母,我最后叫你一回阿母,我不会再被你利用了。」 李氏瞪直的眼眸狭窄起来,看到她手里出鞘的刀,不由后退一步。 这一回,是朝露一步一步逼近她,一句一句道: 「从小到大,你从不教授我汉文,也不准我与汉人交友,因为你生怕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毁了你苦心谋划的大计。你蒙蔽于我,欺骗于我,只想让我浑浑噩噩渡过这一生,好让我便于你掌控,轻易被你利用。我的存在,只是你大计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两世以来,李氏让她色诱佛子,是为了扶植听话的洛须靡进而控制乌兹,为了她的復仇大计。 所以,当今生她夺得乌兹王位之时,李氏会如此慌张,如此愤恨。只因,她脱离了她的掌控。 前世李氏让她嫁给李曜,也是为了用她打通大梁的宫内宫外,她浑然不知,一次又一次成了她的棋子。 若非她重生一回,若非她有了另一个人的爱意作对比,这一切藏在爱的糖衣里的恶意,她还不能洞悉参透。 朝露眸光涌动,无不柔情地道: 「是他,授我诗文道理,教我明辨是非,最后还以命护我一生安乐。」 「他在意众生,我就在意。他在意长安,我便也在意。」 大风吹动她身后五颜六色的西域各国军旗。在日光下,兵甲蓄势待发,有如金鳞层层浮动,只待潮水决堤一般冲下。 朝露立在正中,缓缓拔出腰间长刀,雪白的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 「我身后的兵力数倍于你,只要我一声令下,你最后的旧部,你昔日的良将,都会被碾成碎片。」 「阿母,收手吧。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 李氏怔住,嘴角抽搐般扯动几下,转而大笑起来。 「让我收手,太迟了。你明白得也已经太迟了。」她面白如纸,露出一丝瘆人的冷笑,幽幽道,「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你还有退路吗?」 「今日你不随我发兵,还是死路一条。众人皆知你是吴王遗孤,皇帝还会放过你?天下人还会放过你?」 李氏指着二人面前的大军,手指一一掠过那些雄心勃勃的藩王将士,道, 「你只要存在于世,不是我的棋子,就是他,还有他,其他有心人的棋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1页 自从朝露明白洛襄冒充她的用意之后,这一切算计她早已看透。 李氏拿她的命来威胁,是最无力的理由。 因为,她早已不在乎了。 「退路?我要退路做什么。」朝露眼帘微垂,微微一笑道:「这一世,我绝不为人傀儡,只想做回洛朝露。你们若是非要将吴王遗孤的命运加之于我,这条命,我宁肯不要……」 整个战场一片静谧,连风声都停了下来。 李氏浑身大震,颤抖的手指着她,既是惊恐万分又是勃然大怒道: 「你竟要求死?」 朝露与她拉开距离,声色淡然: 「这一世,我为了所有人而活着,今日,却想为了一人而死。」 「他说过,我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今日求死,也是我自己的心意。我有自行选择生死的权利。」 「只要我一死,没有人可以再威胁我,威胁他,威胁我们所爱的江山百姓。」 李氏怔了半刻,面露倨傲和鄙夷之色,目光灼灼,燃着怨毒的火苗: 「你和你生母还真是如出一辙,都是无用之辈!她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当初连你这个初生的婴孩都要抛弃。而你,当初长安抛弃了你,你却要为了长安,今日甘愿送死?我不知你是单纯至极,还是愚蠢至极。」 任她偏激恶语,朝露心如止水。 她默默凝望着眼前浩浩荡荡的兵马,连绵不绝的江山。一如他教授予她的诗书中所言,一如他展开予她的画卷所描。 浮云苍苍,山河渺渺。无尽之美,永恆之美。 这样壮美的江山,哪一次的易主,底下不是白骨铺成,鲜血染就。 朝露眼眸粲然,如有华光流转,映着满目河山,轻轻笑道: 「这样绚丽美好的江山,不该毁在我手里。」 这是他所想要保护的天下,亦是她所想要留下的记忆。 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十指纤纤,抚过锋利无比的刀刃: 「虽然,这江山我今生没有机会再看遍了。」 「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朝露想起那位汉医的话,深吸一口气忍住泪光,面带微笑地回道,「我虽从未见过她,但我知道,我的生母定是爱极了我。」 「断魂酒饮后极度折磨人的身体,苦痛难耐。她十月怀胎,强忍剧痛,吊着最后一口气,只为了将我平安产下。她,从未将我抛弃。她用她最后所有的爱意,造就了我。」 「用爱意造就的我,不会为恨意所掩埋,为你利用,助纣为虐。」 朝露面朝她背后的庞然军队,目光柔和又锋锐。 「今日,我以一死止战。即便我死后,我的人也会恪守我的誓言,继承我的遗志,阻你百回千回!」 最后,她深深凝望着已经红了眼圈的邹云,轻声道: 「邹将军,你应我之事,可别忘了。」 邹云拭去眼角的泪,翻身下马,朝她屈膝半跪,勐击胸口,高声道: 「誓死追随王!」 李氏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竟也流下一滴清泪,想要命人拦下她,已是来不及了。 自朝露思量已定,她已悄然退出数十步远。 在李氏万般惊惧的目光中,朝露举起了手中的刀,缓缓移至纤细的颈侧。 她扬起了下颚,朝向了云捲云舒的天际尽头。 天高云阔,浩大的苍穹像极了他随风拂动的衣袖,一如既往的俊美如画,一如既往的明净纯粹,一如既往的风骨铮铮。 仿佛可以看到他就在那里等着她,只要她伸出手去,就能拥入他的怀抱。 朝露释怀地笑了笑,轻声道: 「洛襄,这是你第一回 对我食言。」 拜堂成亲之时,诸天神佛面前,我让你允我一件事,我才肯嫁给你做妻子。 当时,你答应我说,这一世不会像前世那般为我而死,会活到长命百岁。 我在佛前做了你的妻子,可是,你却食言了。 但无妨。这一世,我来殉你。 下不为例。 朝露闭上了眼。 双手将刀柄缓缓握紧,锋锐的刀光在漆黑的眼帘前闪过。贴近颈肤之上青灰的血脉之时,预想的刺痛并未到来。 「咣当」一声。 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箭镞飞来,精准无比地打落了她手里的刀。 在夜色掩护下,一支大梁军队也不知不觉包围了京畿。黑暗中,玄底金纹的军旗迎风如浪潮般翻涌,与夜幕融为一体,连绵如同永无止境。 转眼间,军队嘶杀声惊天动地,俯冲下来,铺天盖地。 这才是一统西域,气势磅礴的梁军。 眼见大军已至,京畿营中本是叛军的将士,早已潜伏多时,此时纷纷露出真身,倒戈相向。 梁军的为首之人,一身锦袍明光甲,麒麟肩吞,静坐马上,睥睨天下,千万人之中独有的天潢贵胄之气。 身后的军队在他无声的注视下,已训练有素地控下了整座京畿大营。他目光锐利如电,高声道: 「承义公主李氏,晋阳王李亘,姑母,王叔,速速束手就擒吧。」 兵荒马乱之中,兵戟声,喊杀声,投降声,纷乱嘈杂,涌入洛朝露迟钝的意识。 她什么都听不见,听不清。 下一瞬,另一道熟悉万般的声音如平底一声惊雷,在她耳际轰然炸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2页 「朝露!」 无比清亮,无比焦急。 洛朝露微微侧身,但不敢回头。生怕是她死前的幻觉。 她听说,人之将死时候,这一世最为留恋的画面会像走马灯一般浮现。只要她不动,这一重幻觉就不会消散。 朝露低垂下头,看到手里本来握着的刀确确实实落在了地上。身旁遽然涌起了一阵疾风,她鬓边散落的髮丝肆意地被风扬起。 一道高大的玉白身影,正跌跌撞撞地朝她沖了过来。 男人时而被路上的砾石绊得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却又挺身向前,继续疾奔。他狼狈不堪、却又不屈不挠地向着她狂奔。 这一定是幻觉。她从未见过如此慌乱的洛襄。 他飞身而来,先是一脚踢远了她掉落在地用来自尽的刀,而后用尽全力,勐地将她揽入怀中。 朝露猝不及防,空落落的手还滞在半空,整个人就被他悬空抱了起来。 直到身体完完全全被他揉进了他的双臂之间,直到他温热的怀抱隔着衣料渗入了她的肌肤,直到他烧灼般的唿吸扑在了她颈窝,朝露才感觉到了一丝触手可及的真实。 「洛朝露,你不许轻生。」他清朗的声音竟然有一丝髮颤,像是极度惧怕,又是极度懊恨。男人热铁一般的手臂不断收紧,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喑哑的声音像是自喉底发出,像是烧过的余烬,还带着烫意,拂过她的后颈,撩过她的碎发,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 「你的命,是我的。」 自她与他相识以来,两世都他都从未说过这般强硬的话语。 懵怔中的朝露愈发疑惑,抬眸望向他。 清俊的面旁苍白憔悴,沉黑的双眸怔怔的,一动不动。他似乎还没从惊惧中缓过神来,低声道: 「你今生的命,是我前世烈火焚身换来的。你身上有我的命,你怎能轻易放弃?」 朝露愕然,她不解他的意思,可是听到他的声音,她感到剥离身体已久的魂魄再一点点聚合。 她终于靠上他的怀抱,侧脸紧贴他温热的胸膛,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的真实,喃喃道: 「我就是吴王遗孤,他们要挟我攻打长安。我不想打仗……我,我还以为你死了……」 她说不下去,眼眶凝了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落在了下来,低着头,小手轻锤他的胸口。 「嘶——」他痛吟一声,抿唇低低道,「我是真的受了伤。」 洛襄掌心有一块玉玦,示予她看。玉玦已断裂成碎片,上面沾满了血迹。 他与李曜合谋,射中了他胸口的玉玦,又早已买通了安插在京畿营中多年的军医,伪装成他的假死,以求脱身。 所谓棺椁,里面也不过是几块与人等重的石头罢了。 没了吴王遗孤,又将定襄王李奎骗去抵御北匈,剩下的叛军便可一网打尽。之后,世人皆以为吴王遗孤已死,他们也再无后顾之忧。 他只是没料到,她真的会找来长安,还想为他殉情。 洛襄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痛意,将她抱得更紧。 即便被他疼惜地拥在怀中,朝露心中的委屈像是止不住的潮水般在翻涌决堤。她一面擦泪,一面跺脚,狠狠推开了他,愤声道: 「那你写什么绝笔信?」 「谁让有些人不听话,锦囊不到时候就打开。」洛襄嘆口气,凝视着她湿红的眼,只得低低哄道,「无论你是乌兹王女,还是吴王遗孤,你都是洛朝露,是我一生一世的妻子。」 语罢,他伸手过来想要抱住她。朝露后退几步,避开他,拒绝他的触碰,带着空腔的声音颤抖不已,朝他冷冷道: 「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你每次都抛下我,独自一人赴险,从来不和我商量。高昌的时候是,现在长安也是,你只会害我为你担心,为你难过……」 「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夫君!」 朝露越想越气,抛下一句话,拾起地上她的佩刀,转身就跑开。 叛军已大部分缴械投降,还有部分逃逸出营,在远处负隅顽抗。隔着重重兵戟,慢慢夜幕,朝露看到领兵平叛之人竟是一身暗青劲装戎甲的李曜。眉宇浓烈,轮廓分明,真是一张与洛襄极为相似的脸。 她思绪纷乱,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 而李曜,于马上居高临下,锋锐的目光扫过来,已然看到了她。他纵身下马,穿过汹涌人潮,正飞速朝她走来。 朝露转身就走,脚步所过之处,却见周围的将士都纷纷跪倒下来。她停下脚步,忽闻传来一声高亢的唿声: 「陛下驾到!」 远处一座华丽的銮驾在晦暗的夜色中金光熠熠,驭车的一双太僕将两侧缯幕同时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不过是一个漆黑的剪影,却隐隐透着难以言喻的威压。 天地间忽然安静了下来,得连一声马嘶都没有。 身旁的大梁将士纷纷放下手中刀剑利器,一排又一排地伏倒在地,大拜行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面前已是空白一片,朝露若是此时还立着,那便是众矢之的了。她只得跟着前面的人一道跪伏,埋首在地,不敢抬头。 迫人的死寂中,朝露莫名心头狂跳,听到单一的脚步声正朝他走来。 玄底锦袍的一角,绣上金龙的五爪,正缓缓移入她低垂的眸光。锦袍底边,繁复的金线蔓延开来,镶绣的万里河山,一寸一寸逼近她攥在地上的手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3页 「平身。」男人雄浑气势,天子威仪,随着吐字从头顶压下,扑面而来。 朝露缓慢地从地上爬起,余光所至,却见四周只有她一人起身,才知那句「平身」是对她一人说的。 皇帝目光也不锐利,看着平和,却像这浩天夜幕,沉沉地压在她身上,像是要将她看个透彻。 朝露深陷掌心的指尖紧紧掐了掐,一股刺痛使她从方才的混乱中清醒几分。 不愧是帝王,天下皆是他的耳目。不过须臾,她的身份难道就暴露了吗? 朝露没有作声,微微颔首。 「你随朕来。」男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温和中隐有威压。 那便是圣谕了。朝露不经意望向左右,皆是身经百战的梁军,她逃脱不得,避退不得,拒绝不得。 朝露深吸一口气,正欲提步向前,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腕,一把将她拽住,护在玉白衣袍的背后。 又有另一道暗青的身影飞奔而来,朝着皇帝的背影屈膝半跪于地,身上甲冑轻晃锃鸣: 「父皇,吴王遗孤已死,叛军已尽数歼灭俘虏。此地兵伐混乱,请父皇銮驾回宫,以稳朝纲。」 朝露心中咂舌。此语表面听起来恭敬,实则却隐藏着劝阻逐客之意。 她望着戎甲在身的李曜,想到他此时不过一个皇子,如何这般硬气。 皇帝幽深的目光掠过跪地的李曜,最后落在她身前的洛襄身上。无声的对视中,洛襄不见慌乱,微微躬身下拜,道: 「陛下要找的人是我。我随陛下去。」 洛襄话音未落,身旁的女子已挣脱他的手,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款步走向静静等候的皇帝。他欲上前追回来,已被天子亲卫拦下。 皇帝覆手在背,睨一眼身后两个高大的男人,薄唇微微勾起,嘲讽一笑。 此笑意为,两个男人,竟不如一个女子的气魄。 辽阔的夜穹之下,月光如水银泻地。 朝露没有回头,一步一步与皇帝远离人群,来到了一处缓坡底下,幽暗的僻静之地。 二人相对而立,朝露心底的惧怕已慢慢沉了下去,她冷静地抬眸,头一回直视天子。 男人已年过半百,身形高大俊逸,敛着悍戾之气,面庞稜角分明,沉稳刚毅,辨不出喜怒,只觉威仪骇人。 一眼一瞬,朝露恍若看到了暮年的李曜。 感受到她肆意打量的目光,皇帝不动声色,开口道: 「朕欲封你为公主,在长安皇城中新辟一座公主府予你。从此,你和你的夫君便留在长安,天子脚下,一生尽享荣华富贵,也算弥补当年之失。」 朝露笑了笑,摇了摇头。 如此过完余生,与前世幽禁宫中,并无区别。皇帝疑心深重,想要将她扣留在京中,眼皮底下,永久地看守,以防今日之祸。 「多谢陛下美意,我心领了。我的家在西域,不会留在长安。」 皇帝的目色蓦地沉了下来,周身温和的气势骤敛,冷笑一声道: 「敬酒不吃,难道要吃罚酒?」 朝露唇角翘起,语笑嫣然。 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她从前可以和洛须靡谈条件,和莎车王子做交易,甚至和李曜互相算计打个平手。 但她此刻面对的,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他只要一弹手指,拂过的风就能到千里之外,碾碎所有人的命运。 「陛下大人大量,与我一个胡人血统的女子有何计较?陛下所忧虑之事,绝不会发生,原因有三。」 皇帝沉静中波涛起伏的目光缓缓移过来,落在眼前身上,等她开口说她的理由。 朝露朗声道: 「其一,如今天下安定,四海昇平,我不想像二十年那样又来一次血流成河。我从今以后,会回到西域,再不来长安。吴王遗孤之名,终会渐渐为人所淡忘。」 皇帝不动声色,双手负在背后,虚虚握着。 朝露继续道: 「其二,我的母亲是高昌胡人,我的长相与汉人毫无相似。且我不过一个小女子,只是被叛军利用的筹码和棋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我真坐上了龙椅,文武百官,世家大臣岂会真心服从于我?」 「陛下以为,大梁的天下,会臣服于您这般数十年如一日的盛世明主,还是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异族?」 上辈子,她不过是李曜的妃子,就被宫妃和朝臣因她胡女的外貌排斥污衊多年,今生更别说真坐上皇位之后,大梁臣子和万民岂会甘愿? 她的家,她的心从来不在长安。 她要说服皇帝,她对他没有威胁,她对他的至宝,毫无心思。 一语落定,朝露感到皇帝瀰漫的威压似乎终于淡了些许。她轻轻舒出一口气,最后道: 「其三,我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我从未想过坐什么至高的位置。我只想回到西域,和所爱之人,走马天涯,随性而活。」 皇帝沉默,幽邃的眸定定望着她,目光复杂,许久没有说话。 朝露生性洒脱,不拘礼节,随意屈膝行个礼,便向皇帝告退了。没走出几步,她敏锐听到身后传来弓弦绷近的嘎吱声。 然后,是一声幽幽的嘆息: 「你的夫君是高昌国主,你忠心耿耿的亲卫执掌乌兹王军,还有北匈右贤王为你作阵,再加上你的身份……这样的势力,这样的祸端,有朝一日,必会酿成滔天大祸,危及大梁国本。朕今日,留不得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4页 朝露回过身去,看到皇帝身后的缓坡上,立着数名藏身已久的弓箭手。定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 她以为大梁堂堂一国之君,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她下杀手,所以没有对他有防备。 是她太天真了。 「嗖——嗖——」 数道箭矢撕裂了暗沉无边的夜色,直直向底下渺小又无助的洛朝露袭来。 她想要跑开,可是双脚却像凝固在地一般提不动。 绝望之际,忽有一道暗青的身影,像是一阵疾风吹来,伸出的遒劲的双臂将她一把推开。 黑暗中,温热的鲜血溅涌在她的面上。朝露抬手擦去,才发现不是自己的血。 男人挡在她身前,背上已插着一支箭矢,尚在回晃嗡鸣,细看,箭镞深深没入了肩甲,可见森白骨肉。 有那么一瞬,身形轮廓太过相似,朝露以为是洛襄。当男人缓缓抬起脸,她才认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李曜。 朝露瞳仁张开,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面前的男人身形勐地一颤,宽阔的背上又中了一箭。 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子倒下来,以刀拄地,半跪在地上。 她跟着跪下来,颤抖的手扶了扶他的肩头,唤了一声: 「李曜!」 朝露朝后方的营地一看,这才明白过来。 李曜竟然抗旨,带兵制住了皇帝带来的天子亲卫,他料到皇帝会有埋伏,默默带人跟着她来到这处谈话的缓坡。 她这才发觉,方才他一直跟在她和皇帝身后,只是被夜色掩住了身影。 他好像就在等这一刻。 背后大批的亲卫纷纷涌上来,惊唿大喊道: 「殿下!」「殿下!」 远处,皇帝的弓箭手终于看清了来人,一时停下了放箭,面露惊恐之色,双方各自僵持在原地。 李曜劲臂一挥,令亲卫退去十步之外,握刀的手死死撑地,手背青筋暴起,艰难地抬起头。 他的眼帘被血色所染,一片模煳。方才,他好似回到了前世那个雪夜。 她躺在他怀里,胸口中了箭,柔软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无比。她的目光无一处不是恨意,连遗言都是要狠狠地刺痛他。 绝不要再来一次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来不及召集亲卫,他便沖了过去。 前世她走后,今生他回来,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梦见她在他面前中箭倒下,大雪覆满她胭脂红的衣衫…… 这样救下她的场景,他曾在梦中练习过无数遍了。怎么会失手?绝不会再失手。 胸口痛意和快意一道涌来,喉底的血腥往上泛,李曜微微喘息着,看到她惊惧万分,呆在那里,黑眸大睁,眼尾湿红,想要扶着他却又收回手。 还好救下她了。 他久久凝视着她,忽然笑了一声。 这一笑,含在口中的血便溢了出来,淌过他薄韧的唇角,化为一道明艷的红线。他一身戎装,黑眸里隐有猩红的血丝,因疼痛而微微眯了眯眼,低低道: 「前世,你不是恨我一箭杀了你吗?今生,我来还你。如何?」 朝露看到他两处箭伤还在不断地渗血,唇角也是血,慌乱中想要起身召来人: 「你要不说话,我找医官来救你。」 衣袖一紧,被他拽至身前。他气息微弱,却字字滚烫,拂过她的心,像是烧灼一般: 「朝露,我不想你恨我……我明明爱着你……」 他微微笑着,绝望地,无助地又一次道: 「两世了,整整两世了,无论我做什么,你一直不肯原谅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咬牙切齿的愤恨中竟带着一丝委屈。 那样的天之骄子,那样不可一世的帝王,竟有这样深沉的执念。 朝露心中一片混乱,凝在眼角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前世积累的怨恨好似也随着泪水而一道消散了。 她抽一口气,怒目圆睁,朝着他厉声道: 「李曜你听好!你给我撑着,你的命,我赔不起!我根本不要你来救!……你给我撑下去!你要是死了,我更不会原谅你,生生世世都恨死你!」 闻言,他却又咧嘴笑了。 这么一看,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那个在乱葬岗救下他的明艷少女,那么盛气凌人,那么颐指气使,却又那么动人心魄。像是哪里来的小兽,时不时会咬你一口,又会回来帮你舔一舔伤口。 这样心动又心痛的感觉,又回来了。 要是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可惜,前世终是留不住她。 李曜稳住身形,咳出一股淤血,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父皇盛怒的吼声: 「李曜,你在做什么?!你这个蠢货,快让开!」 他闭了闭眼,就知道他的父皇不会死心的。 下一瞬,李曜睁开眼,已是一片清明之色。 他低吼一声,拔刀霍然站了起来。他抬臂,挥刀砍去了身上突出的箭镞头。他痛得咬了咬牙,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刀尖直指疾步而来的皇帝,冷声道: 「二十年前,我没能从你手中救下我的母后,让她一人惨死冷宫。今日我就算死,就要保护我的所爱之人。」 「父皇,你休想,再动她一根头髮。」 昔年那个在冷宫前怒拍宫门的绝望少年和此时气势雄浑的无情皇子,二人的身影渐渐重合,凝结成一道人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5页 他一声令下,身后数以千计的兵马已沖了过来,将皇帝和赶来的天子亲卫团团围住。 皇帝鹰视狼顾一周,怔了一怔,而后明白过来,冷笑道: 「朕竟不知,今日真正谋逆之人,竟是朕的儿子。」 李曜抬手拭去唇角的血痕,淡淡道: 「罪己诏一出,父皇在天下人面前可还有退路?不如早日退位让贤,成全儿臣的拳拳孝心。京畿大营,皆是儿臣之人,方才想让父皇自行回宫,父皇不肯,那么儿臣只能以兵强请了。」 皇帝面色铁青,眸光阴沉如暗夜,死死盯着眼前一直以来恭孝的四皇子李曜。 他一直以为自己善待他,不让他受废后的影响,甚至还将他抱至皇太后膝下,由她躬亲抚养。 可整整二十年了,他对他的恨意竟然没有一丝消散过,反倒越压越浓,终于反噬到他身上。 天子怎可遭人挟持,皇帝的亲卫已举起了弓箭,正朝着面前已是力竭虚弱却毫不避退的李曜,只等他一声令下,将人一箭射倒,并非难事。 可皇帝却最终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他们放下了弓箭。 她只留下这么一条血脉,他不能看他和她唯一的儿子死在面前。 皇帝微微仰头,苍老而浑浊的目光望向沉寂的天穹。她定是在天上看着呢。他死后,还要和她在地下团聚,她会怪他的啊。 这或许,就是她留给他的报应。 「皇位,朕可以马上下诏,予你。」皇帝鬓边的银丝闪过薄刃般锋芒,声色端持冷静,一字一字道,「但她,绝不可留。你既要为君,当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朕是为了你好,亦是为了大梁,天下百姓。」 「曜儿,你可莫要为了一个女子,断送大好江山。」 死寂中,营地的火杖灼灼燃烧,火星子「噼里啪啦」爆开。 夜雾茫茫,天地像是陷入了一片虚无。高地上渐渐掀起了漫天风沙,将万物无序地搅动在一处。 正在此时,一道沉定的声音突然在虚空中响起: 「陛下究竟是为了江山?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玉白的身影从浓雾中走出,声音嘹亮而清明,气势恢弘: 「他不会像你当初那样,薄情寡义,自私虚伪,以国家大义之名,抛弃一个深爱你的女子。」 「这个女子和她的亲族,当年还助你夺嫡,帮你登上皇位,最后却被你夷了一族。陛下可还记得,当初为何要在她即将临盆之时,送她入冷宫,哄骗她说是避祸?」 「因为她在冷宫为你生儿育女之时,全然不知,你在宫外,屠戮她的家人,杀光她的亲族。美其名曰,为了限制外戚祸乱朝纲,实则都是为了成全你自己的疑心。」 「今时今日,你要逼自己的儿子做下这番决定,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当年没有做错……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自欺欺人。」 洛襄顿了顿,说话间眸底清光尽收,唯余无尽的暗沉: 「陛下可知,一年后事态平息,你要接她出冷宫的前夜,她为何要在冷宫里自尽呢?」 一听到此句,皇帝愣住,而后瞳孔大睁,开始勐烈地摇头,喃喃道: 「她不会知道的。她怎会知道!谁告诉她的?」 皇帝眸中的火好似在这一刻烧尽了,死死盯着眼前朗面星目的男人。 太过肖似的面庞,令他产生了一瞬的恍惚,干瘦的手指颤抖着,直指洛襄道: 「你怎会知道冷宫的事情?你究竟是谁?!」 洛襄默不作声,未作停留,神情平淡地走向呆立一旁的朝露的手,牵起她的手带离了此地。 他始终没有回答那个女子自尽的原因,也未回答他究竟是谁。 这是他留给皇帝最后的体面。 可立在一旁李曜听出了他话中之音。 前世他曾令国师彻查当年废后真正的死因。他一度以为她是被其他嫔妃害死的。 因为他的母后在冷宫里不屈不挠地活了那么多年,怎会在即将要出冷宫的时候一心求死? 而向来手段了得的国师却只递交了一份空白的奏章。后来无论他如何逼问,软硬兼施,他都闭口不谈此事。再找其余人查,完全查不出所以然来。 今日才知,原是如此。 他的杀母仇人,一直都在身边。 「来人。」李曜面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嗤笑一声,道,「将太上皇幽禁冷宫,无诏不得出入。」 他身后的一众亲卫毫不犹豫地冲下,以雷霆之势,轻松地包围了皇帝身边的甲兵。 「父皇,独居冷宫的滋味,从今往后,你也来尝一尝?」 …… 回宫后,李曜回到了当初的勤政殿。 大事商定,一众谋臣武将朝他叩拜,山唿万岁。 直至最后大殿空无一人,一直跟着他的心腹忍不住低声问道: 「殿下为何要放虎归山?」 李曜身上的箭伤只简单包扎了下,稍稍一动,撕扯般的痛。他垂头望着案牍,闭眼道: 「她不过一个胡女,且无意于大位,有他在,也掀不起风浪。」 心腹却道: 「不是她,而是他。」 心腹知道洛襄的身份,十分忧虑这样出众的皇子放他回西域,任其发展,将来必成隐患。 李曜没有作声,他身子后仰,陷入了回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6页 那日他和洛襄兄弟相认,谋划平叛之局之后,他离去前,曾问过洛襄: 「可否有想过今后回到长安,做回李襄?」 说是疑问,实则试探。 当时,洛襄未有犹豫,只轻轻摇了摇头,拒绝。 李曜看不透他的心思,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道: 「你现在恢復皇子之身,名正言顺,还有两位兵权在握的王叔鼎力相助,身后有乌兹高昌王军,整个西域都会是你的。你难道就真的没有想过顺势而为,御极称帝?」 他没想到,洛襄沉静肃然的面庞露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只轻声回了一句: 「她不喜欢在宫里。」 只因她不喜欢,他就根本不会想要这帝位,也不会留在长安。 李曜心下失笑。 既是大石落下的释然,又是失魂落魄的怅然。 每次都只差一步。终是不如他。 勤政殿内,夜风徐徐,帷幕拂动。夜半空寂,许久未有人声。 李曜静坐正中的丹陛玉阶,远望殿外的九重宫阙。 江山万里,无边寂寥。 *** 洛襄带着朝露直接离开了京畿大营。 乌兹王军跟着二人,行军十余里,远离长安城之后,才开始安营扎寨。 洛朝露在营中,故意和邹云和一些将士商议之后行军路线直至夜深。众人最后实在撑不住,直打哈欠,纷纷找藉口告退。 朝露没辙,望见邹云正小步后退,上前拍住他肩甲不准他走,莞尔一笑道: 「邹将军,今晚夜色极好,我们再出去喝一杯。」 邹云一愣。 正主都在营中盯着,他哪里敢再和她半夜同饮。万一那人一生气,又拉他去出家。他好不容易得了西域联军,还有壮志未酬,使不得,使不得。 「这,不行……我今日身子不适……」邹云摆摆手,飞也似一熘烟跑走。 邹大将军上任数年,身子健朗,从未向她告过一天假,今夜却突然称病。 朝露再无藉口,心不甘情不愿地朝中军帐走去。 远远望去,她的帐子里漆黑一片,未有灯火光明。 朝露慢下步子,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幕,望见榻上的薄衾如玉山起伏,并无声响。 男人应是睡熟了,发出轻浅的唿吸声。 这一月来,他随叛军东征西伐,还要虚与委蛇,忧心国事,定是累极了。今日身上的重担卸下,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朝露心里嘆一口气,不欲惊扰到他,抹着黑洗漱一番,散下头髮,最后和衣上榻。只因她心里生着闷气,一声不吭,正好他睡下了,她也困了。 刚侧躺下来,腰际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缓缓地环住,温柔如水的声音自身后而来: 「那汉医如何,病可好全了?」 原来,他根本没睡。 他又戏弄她。 朝露心下一动,面上微微泛起薄红,却没有作声。她五指扣住榻沿,身子借力往外侧移动,以避开他。 男人劲臂一勾,就将朝外侧卧的她翻了个身,捞过来,正对着他的胸膛。他手臂收紧,将人贴近怀里,埋首下去,想要吻一吻日思夜想的妻子。 可他的妻子执拗地别过头,他的唇只能落在她滑腻的云鬓香腮,难以慰藉心底的渴。 男人低沉且浊重的气息带着几分烫和哑,拂过她的颈窝: 「可还在怨我自作主张?」 朝露挣脱不得,抬指点了点他胸前包扎的白布,轻轻推开,只闷声道: 「你受了伤。不要乱动。」 他轻嘆一口气,忍下,为她拢了拢压在身下的长髮,低低道: 「我很想你。」 朝露耳根子通红,心中百转千回,终是硬下心肠,掠过黑暗中他炽热的目光,翻了个身故意背对着他,赌气道: 「我累了。」 他在榻上支起了身,看到她皱着眉,眼下微微发青,面上难掩的倦色。想到她集结了西域联军,每日每夜从敦煌一路不停地来到长安,还做了必死的决心,他的心柔软了下来,将薄衾盖在她身上,妥协道: 「睡吧。」 他已忍了那么久,不在乎再多几日。来日方长,总归是他的妻子。 身旁很快传来女子均匀的唿吸声。 暗香浮动,月影摇曳。 连日奔波终于在此刻可以放松下来。此刻她似是睡着了,一身柔软开始无意识地蜷缩进他怀里,习惯性地蹭着他身上的檀香,终于肯与他亲近。 「骗子。」睡梦中的她还在恨恨道。 洛襄失笑,心满意足地将人搂在怀里,静静看了她许久,也渐渐放心睡去。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洛襄一睁开眼,怀中已是空荡荡,榻上也是整整齐齐,早不见人了。 他皱了皱眉掀帘出帐,看到邹云坐立不安地站在门外。 「她又去议事了?」洛襄漫不经心地问道。 邹云欲言又止,看他一眼,不由面露尴尬,还有一丝微妙的心疼,缓缓回道: 「她说……让你好好养伤。她自己先回西域了。」 洛襄懵怔。 「自己先回?」他心下一沉,眉头紧皱,问道,「她回西域哪里?乌兹,高昌,还是……」 「王真的、真的没明说。问都不肯说。」邹云指天立誓。 洛襄愣住,脑中轰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7页 西域那么大,她可能去的地方那么多,让他如何找去找她? 他神思敏锐,稍一回味,先是想起昨夜她极为反常地拒绝与他亲密,又蓦然想起她昨日甩开他的手,义愤填膺的那句话: 「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夫君。」 这一回,她是真的生气了。 她不要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阿襄总是有事自己扛,露露子很生气,先判他无妻徒刑三个月。 阿襄什么都好,就是差一点尊重。这个尊重指的是知情权,让她知情,给她自主选择的权利(我觉得真的很重要!) 等露露子让他吃点苦头让他明白,就是最完美的了! v我50,看阿襄霸道追妻,上门服务的那种。 提前给他点一首「孤寡~~~孤寡~~~」 下章就是甜甜甜,番外也是甜甜甜! 第95章 三月后,乌兹王庭,秋后微雨。 洛襄穿过王殿前蜿蜒的迴廊之时,看到一行鸿雁掠过斜风细雨,绕樑低飞,乌褐的尾羽扫出一道绵绵的雨线。 他一敛袍衽,步入王殿。 玉面髹金的案上,铜面异兽吞吐出一缕清浅的香息。 洛襄接过侍者端上来的团茶,指腹摩挲着茶盏上好的羊脂白玉,鼻端的茶香如雨后山雾,九秋风露。他浅抿一口长安来的好茶,抬眸望着案牍对面的洛枭,道: 「她来过。」 洛枭怔住,本就喝不惯茶,握着茶盏的手也不自然地蜷曲。 「没、没来过……」洛枭垂了垂头,心虚地反问道,「来过吗?……」 洛襄放下茶盏,缓缓起身,走过去将案牍一旁书柜打开,里面藏匿起来的酒罈就露了出来。他淡淡道: 「她来过,所以三哥藏起了酒,只得喝起了茶。」 他淡漠却锋锐的目光扫过来,洛枭有几分吃瘪,轻咳一声,道: 「咳,她老念叨我的旧伤,不许我再饮酒,只教我多喝茶……」 洛襄深沉的眸色凝望着茶汤的翠色,问道: 「这团茶,可是长安来的?」 洛枭点头,不再隐瞒道: 「是她从长安带给我的。」 洛襄心下嘆气。果真如此。 无怪乎,那日她连夜离开他后,无论他如何没日没夜地追赶,派兵往各条通往西域的通路上拦截,都追不上她。 因为,她并没有立即回到西域,而是随着她的商队,回到长安慢慢悠悠转悠了一圈。 她知道他前世经略西域,想要躲也躲不过他。地缘上并无优势,只能在时机上赢他。 一如既往的狡黠。 细细密密的雨丝随着微风吹入雕窗,给王殿蒙上一层昏沉不散的水雾。 洛襄望着窗外朦胧不清的雨雾。雨声虽是轻飘飘地,落在人心头,却教人无端地烦躁。 洛枭索性不装了,径直开了一坛好酒,倒满一大碗,摆在洛襄面前。 「这声三哥不是白给你叫,陪我喝酒罢。」 见他端坐不动,洛枭咧嘴一笑,似是嘲讽,又似得意,道: 「不想知道她之后去哪了吗?」 洛襄不语,敛袖抬手,将一整碗酒一饮而尽,一滴不剩。清明的双眸霎时染上一层迷离的血色。 洛枭直愣愣地望着一向端肃的人如此偏执的模样,忽而闷声发笑。 天可怜见,眼前的人这三月来跑遍西域各处,却一无所获。这般苦闷,无人可与之言。 洛枭悠悠饮一口酒,问道: 「露珠儿是什么脾气你知道吗?」 「我给你说个她的故事吧。」洛枭掠过他,豪饮一大口酒,琥珀色的眼眸凝望着窗外大片的雨雾,好像在看不存在的人。他开始讲述道: 「露珠儿十三岁,都没到我胸口那么高的时候,就一直央求我教她骑射。她当时年幼,又是女子,我军中的马都比她人高,我担心她会受伤,只用一匹小驽马打发她,随便教她练练固定的靶子。有一回,她偷骑我的战马,在我军营中绕了一大圈,引来我部将满场的欢唿,却被我捉了下来,狠狠训斥了一顿。她心思极倔,看出了我对她的敷衍,不让我再教她骑射。可你猜后来怎么着?」 「她直接请我麾下掌弓箭的千骑长饮酒,她这个人,你知道的……」洛枭面露无奈,摆摆手道,「她只一笑,一撒娇,没有人会拒绝的。于是,人家便教了她两年骑射。」 「她十五岁生辰那日,她问我要雪云驹,那马极烈,我怕她控不了,没有给她,而是用作军中行猎彩头,谁能一箭射中狼王,猎得雪狼皮,雪云驹便归谁。」 「那一日深夜,我方卧下,听亲卫来报,说露珠儿来军营找我。我匆忙披衣过去,看到她浑身是血,肘上全是破皮,手中拎着一块血淋淋的雪狼皮,扔到我跟前……」 洛枭想起往事,嘆一口气,嘴角勾着自我嘲弄又无可奈何的笑: 「她为了得那块雪狼皮,射杀了狼王,身上骨头至少断了三处,伤口养了半月才能下榻。从此,我把雪云驹给了她,亲手教她骑射。我知道,以她的脾气,我再用自以为是的方式保护她,只会是害了她……」 「听闻佛子自幼聪慧过人,可明白我的意思?」 洛襄垂下眸光。 他自小识人善辨,洞悉人心,因此能看出她的所思所想,能不惜一切地为她前后铺路,想要把他认为最好的给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8页 从前一直以来,他都是以洛枭交予他的嘱託,即,照顾她一生一世的诺言来保护她,救渡她。 可他却似乎始终不曾真正了解过她。 他会做她的神祇,却不懂如何做她的夫君。 只是凭着自己的心意妄为,甚至连死生大事都掠过了她。所以她才会对他如此失望,说不想他做她的夫君罢。 洛襄袍袖下的手指攥紧了起来。他自行又倒了一杯酒,举杯向洛枭敬酒,道: 「多谢三哥指点。」 洛枭摸了摸下颔的胡茬,还在若有所思地道: 「说来也是,我那千骑长不过教了她两年,这几年来还是一直对露珠儿念念不忘,他至今都还未娶呢。他英俊潇洒,多有军功,倒也是良配……」 「我本来瞧着邹云也不错,虽从前是马奴,身份差一些,但人家从不避讳,照样靠能征善战赢得露珠儿的信任。」洛枭随意指了指案上厚厚的一沓锦书,道,「我这里还有一堆乌兹、西域其他国的王公贵族男儿隔三差五给她送请柬的,都是清白世家子,还在跃跃欲试……」 正说着,他不经意地看一眼面色渐沉的洛襄,低头笑了笑,而后重重咳嗽几声,正色道: 「可有些人,还想将自己真实的身份瞒着。你说,露珠儿能不生气吗?」 洛襄自顾自饮了一口酒,没有作声。 「露珠儿玩性大,凡事没个定性。我就怕她只是一时兴起,和从前一样,婚姻大事玩闹一番也就罢了。辜负你一片苦心……」洛枭漫不经心低继续道。 镂窗的阴翳笼在洛襄雕刻般的玉面上,半明半昧之间,显得更为阴沉。他放下酒碗,平静地道: 「三哥究竟想说什么?」 洛枭只笑笑,慢悠悠饮酒道: 「露珠儿从来不是那种唾手可得的女子。你是没在她那里碰过壁,走过这一遭,如其他郎君那般磋磨一阵,才知何为难得。」 洛枭自己是男人,自知男人的心思,就怕有些人得来太过容易,对他心爱的露珠儿不懂珍惜。 夜雨沉沉,殿内幽静。 洛襄望向窗外的雨帘,思虑更沉: 「看来,三哥是不打算告诉我她在何处了。」 洛枭敛起笑意,瞥他一眼,淡淡道: 「你素来神机妙算,长安之局,连自己的死都算计了进去,又何须我再指点?」 洛襄听出其中的讽意。他想要烹茶解一解酒气之时,望见新簇起的团茶。他拿起一捧闻了闻。 茶上还有一味龙涎香的气息。不是民间流通的粗茶,她的商队任凭本事通天也得不来这样的好茶。 这是皇宫里御茶所的江南贡茶。 洛襄神色一凛,酒气全然醒了,问道: 「这团茶何时送来的?」 洛枭喝得有几分晕茫茫,叩了叩额头,凝神细思后,道: 「每隔一月,都会有茶送至乌兹王庭,都写了露珠儿的名,请她查收,她不在,都在我这里。」 洛襄将他收到的团茶打开一看,一品,确实都是他前世在御前所喝过的贡茶。 见他目光像是要刮出刀子一般锐利,洛枭疑惑道: 「可是露珠儿出了什么事?」 「无妨,我还需处理点私事。」他淡淡回道。 倒不是别的,是有人贼心不死。 洛襄恢復了漠然的神色,匆匆向洛枭告辞,再往长安。 …… 雨夜苍茫。水珠在雕花檐下凝结成串,飘飘荡荡,雾霭杳杳。 洛枭仍在王殿独饮。 方才说给洛襄的道理是他认定的,可故事,是他编造的。 自小,但凡他的露珠儿想要的,他从来没有不肯过。她想要学骑射,他可以抛下军务亲自教她,她想要最俊俏的战马,他每每出征部落,也会特地去挑来最好的送她。 唯有故事中,她猎得雪狼皮一事,是真实的。 只不过,她不是为了雪云驹,而是为了他。 作为乌兹三王子,他自幼头上就压着大哥和二哥。待他出生的时候,父王已无为人父的喜悦,平淡视之。作为最小的儿子,他从前也不如已经成年的哥哥们身强体壮,能为父王征战四方,获得父王和王庭众人的重视。 草原上弱肉强食,因此,他只能以加倍的努力去争取,博得父王的喜爱。 那一年狩猎节,竞逐的是那丛林里最狡猾的雪狼王。诸位王子摩拳擦掌,个个想要一展身手,将象徵草原之主的雪狼皮献给父王。 洛枭自然也是不敢懈怠,终日蹲守在丛林里,想要拔得头筹。 可他中了谁人布置的陷阱,跌下马摔断一条腿。有人嫉恨他的能力,给他施下了阴招。告到父王那里也无济于事,只会显得他无能。 洛枭只能咽下这一口气。 就当他以为这一年夺魁无望之时,他的妹妹洛朝露夜半负伤潜入他的营地,把她猎得的雪狼王的皮交给了他。 她顾不得满身是伤,抬手都困难,一脸的血污,倒是一脸的得意洋洋。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如何仗着身形娇小,挤入了狭小山洞里的狼窝,将狼幼崽偷了出来,然后系在马上,引出整支狼群对她穷追不捨,然后,她在马上连发数箭,最后在被狼群吞噬之前,一箭射杀了领头的狼王。 即便是巧施妙计,即便她骑射了得,被一群兇狠的恶狼所逐,不顾性命,实在恣意妄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9页 那一夜,帐中灯火昏暗,照不出洛枭素来冷峻的面上惊魂甫定的神色。 他此生头一回厉声斥责了她,起身就要将雪狼皮丢弃。 她跌下马没有哭,被狼咬伤没有哭,他一开口,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嫣红的小嘴抿得死死的,大声道: 「雪狼王就该是三哥的。他们陷害三哥,不让你参战,我不服!我偏要三哥获胜,我就要三哥当乌兹王!」 小姑娘为他觉得委屈,比自己受了伤更难过,越哭越伤心,迳自趴在他怀里哭,大片大片的泪落在他胸膛,一滴比一滴滚烫。 洛枭顿时收了声,手足无措起来。他只能抱起她,闷声不响地为她擦上药酒。 她一边哭,一边惨兮兮地在他面前摊开满是血痕的双手,撩起衣摆,捲起袖口。他细细看着,所幸只是皮外伤。 可他粗糙的指茧所触之处,慢慢发现少女和军营里的男人是不一样的,肌肤雪白细腻,髮丝柔软浓密,还有一股幽香。 他莫名想起了近日在西域流传的她的画幅,一股异样在体内升腾。 洛枭霍然走出营帐,从别的王子那里召来侍女照顾她,一夜没有回去。 她已经长大了,他们不能像从前那样了。 这一次,她从长安悄悄回来,一进门也是哭,还是趴在他怀里哭。 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她哭那个男人想要为了救她而死,哭那个男人所谓的绝笔信,还哭那个男人隐瞒自己的身世不肯告诉她,泣不成声。 他何时见过露珠儿如此伤心,也从未见她受过这种委屈,洛枭五指紧握刀柄,恨不能将那个男人押来暴揍一顿。 可哭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仰起哭花的小脸,眨了眨黑亮的双眸,非常轻声地,犹豫地对他道: 「三哥,我不是父王的女儿。我的父亲是梁人……」 洛枭没有说话。他早知道了。 洛襄在他离开高昌前诉说了她的身世,让他择机告诉她,可他一直瞒着。 这是他无法言说的私心。 她有了心上人。血脉是他和她唯一的牵连了。他不想断。 可她还是知道了。 他望着那双泪光盈盈的眸子,在灯下泛着微微的碧色,像是画壁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被镌刻在无法被光照见的深处。 本想要如幼时那般抚一抚她披散的乌髮,他虚虚覆在她背后的手却只是缓慢地紧握成拳。 自他从洛襄口中知道她的身世之后,他再也不敢触碰她了。 最后只道了一句: 「三哥,永远是你的三哥。」 也只能是你的三哥。 今夜,洛枭违背了与她约定的戒令,破天荒饮了整整一坛酒。即便身上酒气熏天,但他却觉得分外清醒。 他的手中长久地握着一块晶莹剔透的鸽血石,被他的掌温捂得发热。 他想起她幼时将宝石从王座上抠下来,放在他手中时那熠熠的目光,还有那一句动人心魄的「我想让三哥做乌兹王」。 他记了好多年。 逃亡时命悬一线会反覆回想,在北匈被人欺压也时时牢记,哪怕做了北匈右贤王也没这一最终的目的。 不是因为他想做乌兹王,只因她想他成为乌兹王。 洛枭低头一笑,把鸽血石重新放回了王座那处原本的凹陷,物归原主。 他不会让人欺负他的露珠儿,哪怕是她的夫君也不行。 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 半月后。长安皇宫。 勤政殿的幕布之后,换上了千里江山的金漆屏风,绵延十余丈,与大殿等长。 从雪漫群山至广袤河川,从渺远湖海至咫尺宫城,赭石作底,青绿为缀,雄浑壮阔,气势恢宏。 洛襄立在屏风前,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男人镶绣五爪金龙的六合靴跨入殿内: 「如何,依照姬氏画作描摹,堪比真迹。」 姬氏乃周王朝后裔,善画工笔山河,自战国后真迹大多散佚在西域,不可追寻。 「赝品。」洛襄收回目光,转过身去,望向男人那一双与他相似的眼,道明来意,「我的东西,你可有找到?」 他在长安丢失了她赠予的绳结,找遍京籍大营都不见踪迹。 李曜没好气地一撩龙纹玄袍的曳撒,坐在案前: 「派兵上下都找过了,你就为了这点破东西再来跑一趟长安?」 洛襄面无表情,道: 「你的探子日夜不休,你又怎会不知我要来? 李曜扬眉道: 「我的探子只知,你找到了三月都没找到她。不过……」他扬起浓眉,看一眼屏风下身长玉立,气定神闲的男人,幽幽道,「我倒是找到了。她就在我宫里。」 话音未落,男人已侧过身,深黑的眼眸不辨情绪,实则风起云涌,暗流汹涌。他的身后八方不动的万里河山都似是在随着他冷淡又锐利的目光奔涌而来,要将人溺毙。 「宣姝妃。」李曜勾唇一笑。 外头的内侍得令,扯着尖细的嗓子拉长尾音: 「宣姝妃娘娘觐见——」 不多时,一名身姿纤细的女子碎步进入殿中。 洛襄微微一怔。 只见大红遍地金的襦裙裙裾,拂过冰冷的祥龙宫砖,如同添上一抹明丽的色泽,雪肩绕着一道轻纱团草纹的披帛,就在眼前飘然而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0页 「陛下。」一面娇声婉转,一面浅浅地伏在龙袍之上,云鬓间的满头珠翠,轻轻晃动。 李曜颔首,色白如玉的长指勾起女子小巧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掰过去,正对着洛襄。 女子黛眉轻蹙,黑眸闪动。因眼睑处涂了翠色的细粉,顾盼之间,犹如晕开一层深碧的光。她怔怔地望着洛襄,鬓边金步摇仍在迴荡,倒影在眸底溢出细碎的光。 形虽肖似,目中无神。 美则美矣,失了魂灵。 「她叫雨露。承恩雨露之意。」李曜扶一把束素,将人揽过来,笑道,「怎么,不像么?」 洛襄目光冷了下来,转身欲走,却听李曜继续道: 「别着急走。此处更像。」 只见李曜扯去女子身上披帛,露出一览无余的削肩。白腻腻的雪峦起伏,其上一朵红莲幽幽盛放。 莲瓣乃工笔画作,毫尖细描。雪色中的红,明艷夺目。 早在披帛飘落之前,洛襄已别开了目光,听见身后座上的男人似是不满地轻哼一声: 「半日未见,怎就淡了。」李曜面上不辨喜怒,如同斥责,却又噙着如有如无的笑意。他随手捞起案上一支批阅奏摺的硃砂狼毫,开始沿着嫣红的边缘细细描画。 随着落下的笔触,雪白的身子轻轻颤动,似是克制着惧怕,生怕惹恼了君王,引得盛怒。一唿一吸之间,低吟浅浅压抑,好不可怜。 鬓边的金步摇几近要垂落下来,摇摇欲坠,钗环相撞相分,不断发出泠泠的声响,钻入洛襄的耳际。 笔下的嫣红越来越浓,直至像完全长出的红痣一般,栩栩如生。 「终于更像了。」李曜满意地收笔,指腹拂去女子眼角因惧怕而漾起的湿意,薄唇轻抿,既是随意调笑又是雷霆圣旨,「再淡了,唯你是问。」 「谢陛下赐墨。」女子千娇百媚的声音仿佛能掐出水来,掩着微微的颤意,刻意在讨好。 李曜心中隐流着一丝畅快,却见洛襄还在面对着屏风,手里握着一柄短刀,扬手朝屏风掷去。 刀口深深刺入漆面,金粉掉落,而后刀尖所在之处出现了罅隙。先是细小的一道,然后是数道,最后状若蛛丝,全然蜿蜒开去。整面屏风应声碎裂成块,坠落倒地。 洛襄从地上拾起佩刀入鞘,碾过屏风的碎片,淡淡道: 「真迹已有主,陛下还妄念赝品。我到底要顾及天家颜面。」 语罢,他拂袖离去。 女子听不出话里的意思,还笑盈盈地在皇帝怀中拨动着龙爪绣纹的金线,岂料皇帝霍然起身离去,任由她跌落在地。 「出去。」皇帝沉沉的声音响起。 女子一愣,今日陛下竟不像往常一般让她留宿勤政殿么? 她鬼使神差地抬首,头一回僭越地,用自己那双有几分相似,却不尽相同的眼,直视天颜。 君王盛怒,面如冰寒,眸色比夜更阴沉。 「滚。」从喉底传来的低吼。 素闻这位年轻的帝王登基以后,手段狠辣,肃清朝堂,杀人从不眨眼,女子已是吓得哆嗦不已,提起裙摆慌也似地逃奔出殿。 只闻身后,整座御案轰然掀翻的巨响。 殿内,李曜面对满地狼藉,恨得咬牙。 名贵的砚台摔裂几块,硃砂笔墨撒了一地,殷红如血,漫过绢白奏章,赤色映入他幽邃的眸底。 不知多久,他薄唇微微勾起。 已过了三月了,她还不肯让他找到,二人还未和好。 那么,他的机会来了。 *** 莎车王城,晨光熹微,晴空万里。 城门刚开,轧轮嘎吱作响,两扇大门被缓缓推开。来自各地的商队将地上稍作歇息的驮马赶起来,准备好通关文牒,准备进城。 熙熙攘攘的入城队伍中,涌出一队华服人马。为首之人是汉人男子长相,一身玉白锦袍,劲腰系赤金銙带,乌髮束镂金玉冠,气质清贵出尘,威仪摄人,在马上疾驰入城,一掠而过,无人敢拦。 他身后的护卫亦各个暗纹锦衣,腰配金刀,于马上为他向守城士兵递上特质的文牒。 士兵一摸到其上绢丝的质地,暗描文殊兰的金线,赶紧将这队人马放行。而后,他小跑匆匆奔上王公,依照指示禀告近日方归的戾英王子。 戾英翘着二郎腿,本在躺椅上剥葡萄,一听到来人所报,惊得登时起身,鲜绿的葡萄果掉落一地。 他思忖片刻,嘆气道: 「该来的总要来。今日,无论何人强闯仙乐阁,都不得阻拦。先将阁中贵重用品都给我收起来。」 可做生意,哪有不亏损的呢。 他此刻只求,赖在他仙乐阁里三月有余的那尊大佛赶紧被人请走。三月来害得他夜夜提心弔胆,日日差人盯紧城门口的来人,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天。 戾英眉头紧锁,蜷起手指按了按发胀的额头,还未缓下一口气,忽闻又有守城士兵来报。 这一回,递上来的是几本汉文文牒,边缘刻有金印金龙,一看就是大梁来的贵人。 戾英登时一个头两个大,敢情来请这尊大佛走的,还不止一个人。 …… 洛襄纵马经过莎车王寺之时,勒停了身下之马。 高耸入云的佛塔矗立正中,四面白底金身的穹顶高墙映着云烟苍苍,一如昨日。 他下了马,与寻常香客一道,步入王寺之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1页 寺内烟气缭绕,香火旺盛。一众佛门信徒三跪九叩,一路朝大殿的诸佛叩拜行礼。 洛襄环视一周,召来亲卫,问道: 「是在何处看到过她?」 「禀国主,我们的人来报说,数日前,有人擅闯王寺内庭,被守卫的武僧发现,引起了我们的人注意。看样貌,那人似乎就是国后。」 洛襄眉头轻蹙,稍一思索,朝佛寺后面走去。 一丛一丛的芭蕉树茂密如荫,油绿的树影在浅黄的沙地之间婆娑。 他来到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庭院。从前新种下的芭蕉不及他人高,现已漫过头顶,亭亭如盖。 内庭木门被他嘎吱一声推开。恍若可见庭中那棵杏树下,佳人倩影背倚着贵妃榻,柔白的面颊被晒得微微泛红,小嘴撅着,正有气无力地背诵着他布置下的经文。 一转眼,她又幻化成听他早课的信徒,在无人处摊开柔白的小手,可怜兮兮地问他要玫瑰味的馕饼充飢。 他只一闭眼,那道幻影倏然消散,只余落花纷纷,飘在他肩头。 洛襄往里走,看到那一池的枯荷。 过往的记忆随着池中浅浅的波纹在心头盪开来。 那时,她故意要在寺中饮酒作乐,想让他将她赶出寺中,放她去给洛枭报仇。可大醉后,她跌落池中,被他从水里抱起来第一句说的却是「对不起」。 就是那夜,他从她被水浸透的襟口处,清晰地看到了那颗梦中的红痣,确定了她就是他经年所梦之人。 也就是在此地,她噙着泪说,她已有了心悦之人,要和心悦之人,做欢愉之事。 他很想她,一日比一日更甚。想要她说他是她的心悦之人,想要与她做欢愉之事。 重回故地,太多惊心动魄的回忆涌入,一思一虑,皆是蜜里带着一丝久久的苦涩。洛襄忍不住去想,她来这里做什么? 门外传来响动,几名武僧见到了他,也认出来了他。赶也不是,放任也不是,在门外弓身双手合十,等他自行离去。 洛襄不想给人带来麻烦,拂去肩头的落花,留下一枚握在手中,离去。 经过王寺的佛塔,人声鼎沸,人流如织。佛门新择出的少年佛子正在开坛讲法,方受了具足戒,还只能穿一身绛袍。不过十岁大的孩童,正有模有样地与座下高僧辩经。 香炉大片烟气涌散,雾霭迷茫,人头攒动。 就在此处,无尽的梵唱之中,他的身旁恍若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娇俏的女声远隔人海,传入他耳中: 「这个佛子不如他。」 诸相非相,似幻似真。 洛襄蓦然回首,只见一众明艷衫裙簇拥着一道胭脂色的纤影,没入身后的人潮中,出了王寺大门,渐行渐远。 他一把拨开身旁的香客信徒,逆着汹涌的人流朝那道消失的人影疾奔而去。 五指一松,柔软的杏花瓣花瓣从他掌心飞了出去,被阵风扬起,飘出了寺院门墙,也消失在茫茫天际。 直至追出寺外,目中所及,只剩吆喝的商队货担,悠悠的驼铃声,来往的世间过客。人间烟火,万丈红尘里,哪里还她的身影。 而在洛襄目之所不能及之处,那枚杏花瓣被风吹得老远。在半空中飘飘荡荡,久久没有坠下。 最后悠然落在胭脂色衫裙的女子乌黑浓密的鬓边。 她脚步轻快,和几名舞姬一道走回仙乐阁,一群人嬉闹说笑着方才在佛前求得什么愿。 「朝露,那你许得什么愿?不会和她们一样,也要求一个如意郎君吧?」 「她们说,你和一个和尚成亲了?」 「哎,秋叶说你夫君英俊潇洒,带来见一见?」 众人七嘴八舌,揶揄起当中云鬓曳花的女子。 朝露扬唇一笑如芙蓉开面,将鬓边的杏花取下,花骨朵拈在手中指间一转,摇头道: 「小女子云英未嫁,哪里来的夫君。」 众人啧啧,面露扫兴之色,到了仙乐阁,推搡着一闹而散,各自去排演晚上的舞曲。 秋叶凑上去,拽了拽朝露的薄纱袖口,轻声道: 「还没消气呢?何时回去?」 朝露秀气的眉蹙了蹙,玉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轻颤的花瓣,一手托着粉腮,嘟嘴道: 「他这一回好笨,怎么还不来找我呀。」 秋叶白她一眼,哧哧地笑: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你那位仙风道骨的夫君怎么会来仙乐阁这样的风月场?」 朝露垂着头,将杏花别回鬓边,又对着腰际繫着的一枚绳结默默不语。 秋叶眼波流转,还在小声念叨道: 「让我说呀,你晾一晾他倒挺好。男人吶,得来的太容易,都不懂珍惜。」 门外有几名舞姬莺莺燕燕地涌过来,哭诉说起对面的春花楼,有人自称乌兹王女,会跳乌兹的乐舞。这几日将她们仙乐阁的风头都抢了去,还扬言要让佛子为她折腰,入她的春帐。 新任的佛子才不过十岁。朝露一时气笑了。 她的名声她向来无所谓,可她不想因她的名声而带坏了佛门的风气。 她蒙上面纱,小臂一扬,豪气万丈地道: 「今夜把那『乌兹王女』请过来仙乐阁。今日,我和她斗舞。」 朝露好久没跳过舞了,正好松一松筋骨,帮仙乐阁的姐妹们压一压那人的气焰,省得她再叫嚣,坏了规矩。反正她捂得严严实实,面带锦纱,头上又有流苏垂下,必不会有人认出她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2页 舞姬知她深藏不露,从不轻易跳舞,一时欢唿不已。 所谓斗舞,是指舞姬云鬓簪花,翩翩起舞,时长久者为赢家。谁人舞中使得所簪之花掉落,谁人便算输。 听闻以伎舞扬名西域的两家要在仙乐阁同台斗舞,一时间阁内挤满了前来观赏的四方游客。更有甚者,自然是为「乌兹王女」之舞慕名而来,虽知不可能是本人,但也想一睹当年近似的风采。 当亲卫兴致勃勃冲进来,说人找到了,洛襄听后抿一口茶,沉眉摇头: 「不是她。她要是愿意如此昭然,何至于三月不让我寻到一丝踪迹。」 亲卫认为言之有理,可又劝道: 「国主不如亲去一探,万一那人是故意辱没国后声名。」 洛襄眉头紧皱,犹疑一刻,便起身朝仙乐阁走去。 …… 入夜,莎车王城,街头巷尾夜阑人静,一轮银月悬于起伏的城楼之上。 红绸漫天的仙乐阁内丝竹喑哑,鼓乐喧天。一楼客台,二楼走道都围满了西域诸国来的商客,聚首一堂,只为看一眼传闻中的斗舞。 灯烛明照之处,各色异域来的宝石锦缎,金饰银器在台前光影浮动。 而在那火光照不见的隐蔽之所,一道玉白人影为精锐护卫簇拥正中,身披玄色大氅,正独自饮茶,毫无遮挡的视线聚焦在出场的两名舞姬身上。 二人皆是头戴面纱,云鬓簪花。一人着红衣,一人着青衣。 自称乌兹王女的舞姬一袭红衣,率先甩袖开场,鬓边簪了一朵浓艷的海棠花,一袭露脐薄衫,微透的襦裙裹身,才刚及踝,数条曳撒大开。旋身舞动间,开缝的裙裾四散,一双玉腿外现,香艷无比。 正是模仿她在乌兹王宴上为佛子献舞的那一出舞姿。 洛襄很快收回了目光。 平心而论,舞姿不差。虽比之她远矣,但若非亲眼所见,难以知其差异。 他一眼看出那人是假冒,因为只有他深知,她脚踝处有旧伤,无法再做连续旋身过快的动作。 洛襄饮完一口茶欲走,却听身旁的亲卫发出一声低唿。 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另外一名青衣舞姬抬腿跳跃,竟凌空而起,水袖甩开,露出雪白的内衬纱裙,在半空中犹如水中菡萏绽放,引得满堂喝彩,众人惊异不已。 待她下坠之时,头上簪花分毫不动,一落地便碎步绕行,将还在舞动的「乌兹王女」的长袖踩在莲步之下,竟令她再动弹不得。 「乌兹王女」气急败坏,勐地扬袖挥舞而去,想要从她脚下抽出袖口,却被那青衣舞姬倏然转身,向后扬袖避开。那舞姬旋身一周,已悄然舞至「乌兹王女」一步开外,只微微一挥袖,就拂落了她云鬓上的海棠。 花落谁家,已见分晓。 一曲终了,洛襄手握着的茶盏,迟迟滞在半空没有放下。 那个舞姬周身衣衫严密,不见一寸肌肤,连眉眼都由流苏遮掩,唯有舞动间逆风紧贴的衣裙,可隐隐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段轮廓。 可他看得清清楚楚,每每甩身起舞之时,她的腰际之间,系了一枚鲜红的绳结,会迎风扬起又落下。 一舞之中,她从未做过快速旋身的动作,只由碎步绕行替代,脚踝不便,却依旧灵动如风如蝶,在他心头扑闪羽翼,捲起巨浪,震动他的心弦。 「咣当」一声,手中的茶盏掉落,化作一地碎瓷。 洛襄已霍然起身,朝着被众人簇拥着离去的胜者舞姬疾步追去。 而帘幕的那一头,一旁落败的「乌兹王女」再无人关注,突然被一群来路不明的锦衣男人持刀请去了幕后。 重重帘幕之下,道道黑影包围,女子见如此阵仗,吓得瘫倒,大红的舞裙逶迤在地。 为首之人一身暗纹青袍,面容在黑暗中有几分阴沉的俊美。他抬手,袖口镶绣金龙锐利的五爪张开来,拂过女子被迫扬起的下颔。 女子瑟瑟发抖,呜咽不止。 男人的手竟有些微微的发颤,摘去紧覆在女子面上的璎珞素纱。 面纱缓缓掉落,女子陌生的面庞落入他幽深的眸底,红衣如同火星子,湮灭在他眼中。 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死寂中一声怒吼暴起: 「就凭你,也敢冒充她?」 女子不知所谓,吓得浑身战慄不止,慌忙连连叩头: 「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大人饶命啊!」 只听男人沉声命令道: 「他在这里,必定是来找她的。给我搜!」 女子屏息之后再抬首,四面声势骇人的锦衣人和那中央丰神俊朗的男人皆已消失在晃动的帘幕之后,不见踪影。 随之不见的,还有她身上的大红舞裙,被闪烁的刀光撕成碎片,散落一地,令她衣不蔽体。 「啊!」女子以为见了鬼,蜷缩在幕布后头,魂不附体。 …… 惨叫声传来的时候,朝露正被一群满眼艷羡的舞姬围绕在妆奁前请教舞步。 小隔间只有一盏豆灯燃着,火光幽暗。她接过舞姬们为她庆贺的葡萄美酒,与众人一道豪饮,一面用慢动作展示方才的舞姿。 她亲身示范,旋身半圈之时,长袖甩开,再接下腰后仰。 围观的舞姬连连拍手称好,请她手教动作。 可莫名地,满堂的舞姬人越来越少,簇拥在她身旁的几名面色怪异,不敢再说话,还有人用拼命给她使眼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3页 可朝露并未注意。她许久没跳舞了,兴致颇高。 跳着跳着,她卸下裹发的头纱,摘去珠玉耳珰,揭开了面上的薄纱。 灯下华光所照,展露的雪肌如丝如缎,因酒醉而沁出一层薄红来,像是菡萏的瓣尖。 舞袖飞扬,纤腰濯波,曼妙的身段如春水一般荡漾开去。 无声的静默中,此处最后一名舞姬一向与她亲密,在她耳边轻声飞快地吐出一句: 「朝露,你夫君来了……」语罢就飞也似的关门逃走了。 朝露在兴头上,还饮得有几分醉意,自是不以为意,还不耐烦地道: 「我都说了,我没有夫君……」 话音未落,一双劲臂忽然揽住了她柔韧垂落的腰,将她整个人拽了过去。 她神思恍惚,还未反应过来,已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晦暗的视线中,明灭的火光中,她酒气迷离的眸子倒影着洛襄清冷如玉的侧脸。 他已是一头乌髮束冠,沉毅英挺的下颔泛着青灰的微茬。几分隐隐的疲态和嗔意,显得他一双黑眸深沉如暗夜。 即便明显地消瘦了些许,无可挑剔的容色,玉山挺立的身姿,一眼便深深印入她的心怀。 朝露的脑中轰然炸开,醉意一下子被惊醒了。她下意识地想逃脱,双脚却如钉在了原地再动不了。 下一瞬,男人炙热的唇已落了下来。她酒香清甜的唇瓣被厮磨着含住,她的抵抗像是欲拒还迎,助长了他掠夺的欲,带着微微的嗔和怨,不知餍足地汲取一般,将她口中的芳泽尽数吞入。 「没有夫君?」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双唇又移至她耳畔,声音带着微微的低喘。 朝露心虚,想要开口辩解,酒色润泽的唇才张开,又被他舌尖探入索取起来,连绵不尽的吻令她残存的意识就要消散。 男人掌着她的后脑,强势地将她扣在怀里,由不得她挣脱。 「我才不要你这样一直骗我的夫君。」朝露想起自己还在生气,想要将人推开。 男人听到她愤恨的话语,箍紧她腰肢的手忽然松了开来。他闷哼一声,独自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垂下了脸。 既落寞,又有一丝颓然。 「朝露,对不起。」他蓦地抬眸,深深望着她,道: 「但,你说我不是你的夫君,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声音低沉,郑重,且庄严,像是在念诵一段旷日持久的经文。 朝露愣住。她没想到洛襄会直接开口向她道歉。 她以为自己生着闷气一言不发就消失三月,他定会恼她怒她,定是要将她强行带走。 可他只是在生气她说自己没有夫君。他只是懊恼,她肯不认他这个夫君。 高高在上、一生从来让人仰视的佛子竟也会向她低头么。 看到他眼中的诚挚,更多的是失意和懊恼,她的心不由软下了一分,却又马上背过身。 她的胸口起伏,肩头不住地颤抖。 独自为她赴死,还写了绝笔信不让她知道,害得她也要为他殉情。如此滔天大祸,只一句对不起就算了么? 想到她差一点就要面对永远失去他的结局,余生只会在懊悔和不甘中渡过。朝露越想越气,没有说话,不接受他的道歉。 良久,身后也再未传来声响。 整间暗室只余两个人,像是一片沉寂的海,在夜色里凌波微动,浩瀚中静默无声。 死寂之中,直到朝露终是忍不住回头望去。 幽明晦涩的烛火中,她看到他枯坐在榻上,额头已发了细密的汗珠,双手紧紧攥着榻沿,手背上数道青筋伏动。又是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朝露疑惑地凑过去,不忍地为他拭汗,小声地问: 「你怎么了?」 他黑沉沉的眸子望着她,不辨情绪,却如同月夜下的涨潮,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今夜是望月。」他清朗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喑哑。 望着他隐忍的神色,朝露心中一动。 她深知望月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隐秘的心潮翻腾涌起。她微微欺身过去,一双素手轻抚他紧绷的下颔,血脉凸起的颈侧,一路顺着蜿蜒的青筋而下,去寻那一片两世都只属于她的无上净土。 男人白玉般的面容被灯火暗处染上一层阴翳,大掌钳住她下探的手。 「不可。」他别过头,目光黯淡,不去看她春光潋滟的双眸。 他的神情淡漠,语气亦十分平静,不见一丝波澜,好像在赌气的人是他。 「为何?」朝露无意识地拨动他散开来被她揉皱了的衣衽,底下精壮的肌肉贲张起伏。 他眸光垂下,望着她玉白的手指隔着衣料与他相触,轻轻摩挲。他低声回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为人愚钝,又是生平第一回 做女子的夫君,」他顿了顿,唇角勾起,无奈中又有几分苦涩的自嘲,道,「我不懂如何讨你欢心,如何让你不再生气……」 朝露哑然。雄辩西域,多智第一的佛子竟然说自己愚钝。 想到他前世今生一直以来的克制和压抑,歷经欲望充盈的梦魇,却无法辨别虚幻真实的苦闷和忍耐。 他总是因她而备受煎熬。不仅是望月,此生都是为了她。 她的心头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酸涩,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如血流一般地在四肢百骸涌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4页 朝露终是心软了。坐在他怀中,在他黑眸沉沉的仰视下,她缓缓摘去了簪发的钗环,万千青丝如瀑泻下,散落在他的胸怀。 「你是我夫君,有什么不可?」她含泪的笑靥贴近他清俊的面,轻声道,「余生我来教你怎么做我夫君,可好?」 未等他回答,她已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双唇,带着几分羞怯,几分勇气,缓缓抵了进去。头顶的帐幔不住地摇曳,绵长的唿吸在这一刻变得滞涩,如同消融的冰面水流浸透涌动。 洛襄心头一紧,一剎那脑中似有万千电光闪过,身体僵直。 他不止一回看过她跳舞。在乌兹王庭惊鸿一眼,又在方才仙乐阁的斗舞让他认出了她来。他无数回的梦里,多少轮转之中也有过这样曼妙的舞姿。可此刻她的舞姿就在面前,就只为他一人而舞。一颦一笑,一来一往,一起一伏,皆是蚀骨销魂的水磨工夫。 轻盈绿腰舞,飞袂拂云雨。低回莲破浪,凌乱雪绕风。 那一瓣莲纹的红痣在眼前肆意地起伏跳跃,是灼人的风火,亦是解渴的鸩毒。即便他的面上仍是漠然的神色,他再难自持,感到心口一颤,胸腔勐烈地膨胀开来。 她脚踝上有伤,怕她跌倒,他扶住起伏不断的束素,一手掌控。 翻浪一般狂涌的幔帐,来回晃动,最后慢慢停了下来。一曲舞毕,她大口地喘息,颤抖的手扯住他的衣襟才不至于掉下去,关切地擦拭着他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问道: 「好点了吗?可还是难受?」 洛襄凝望着她湿漉漉的双眸,眼尾晕开一点点明艷的绯红。浓密的鬓边别着一朵烂漫的杏花正在迎风摇曳,髮丝凌乱地迤逦在胸前,缕缕浸透了她散发的香汗。 他依旧面无表情,眉头紧锁,用沉默回应她。 朝露浑身无力,茫然不解,目中流露出担忧之色。 这一回望月,怎么他会如此痛苦。她知他向来擅长忍耐和克制,即便生死关头也从来不会开口,只会一个人默默背负所有。 为了她,他好似已经习惯忍下所有,始终一言不发。 于是,她又心软了,再一次启唇吻住他,唇齿相依,气息相渡。 男人眉头皱得更紧,面如冰霜般冷漠,八风不动,唯有额边滴落的汗水和刻意压抑的心跳。一双沉静如海的眸子无声地望着她,倒影出一片糜艷的雪色。 任她如何动情,他仍是无波无澜。 朝露有几分丧气,但不敢懈怠,双手用力撑在榻上维持身子不坠,纤细的十指深深陷入柔软的衾被,最后已是毫无章法,被彻底地击碎,想要抓住什么来纾解。 她空茫的手再无力支撑,垂落的一瞬间忽然被一双手扣住。修长有力的十指深深穿过她的指缝,重重压在了衾被之上,陷出一大片皱得不成样子的凹痕。 紧绷的弓弦终于断裂。蛰伏已久的兽露出了獠牙,一下扎进了她的心底。 「你!……」朝露惊愕地望着反客为主的他,贝齿咬着唇瓣,低低道,「你骗我……」 「今夜望月,我不同往日……我很想你,怕会伤着你……」他本是诵念佛经的口却说着让人脸红心热的情话,每一寸的声音都能激起她周身的战慄。 朝露这才明白了他方才是欲擒故纵的试探。她此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确实想她,想得几乎状若癫狂,不可再抑制。 成亲以来,她先是重病将死,二人再又被长安之局阻隔,最后又是她任性出逃躲开他。如此数月,于他和她而言,皆是如同酷刑。 他习惯了先行忍耐,引得她无限怜惜,探得了她的底线。长久以来一直克制的人,爆发起来势不可挡。 朝露欲哭无泪,这是她此生第一回 着了他的道。她已彻彻底底地,被他俘获。 素来温润如水的人哄骗起她来,竟是无师自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毫不留情。 朝露心中大恨,却只能在他的鼓掌之中随波逐流。 她身不由己,心有不甘地想要抬手推开他,一双细腻的皓腕才轻轻一动就被他一掌握住,高举过头顶,双手合十,如同正在寺庙里参拜一座普度众生的佛。 神明在上,她只得为他沦陷,为他臣服。 佛子走下了神坛,她从此是他唯一的信徒。前世,她匍匐在命运的脚下。这一辈子,她甘愿一生一世供奉她一人的佛。 朝露再无力气,只得低埋在他的颈窝,整个人像是要融进他怀里。 「你怎么这么坏?简直,坏透了……」她承受着他汹涌如潮的吻,还不忘小声嘟囔,在疾风骤雨中化为一声一声中断的幽咽。 洛襄终是忍不住低笑一声,释放一般地恣意回应她的红唇,舐吻她的红痣。 想她平安顺遂,一世无忧,更想她抵死缠绵,此生不休。 这一世,他终于牵引着她跋涉翻越,歷经山川湖海,踏遍万里河山。上穷碧落下黄泉,前往天际尽头的最高峰,直抵地下万丈的最深处,如此,才算天长地久。 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所有求而不得的恨意,以及所有爱恨交织的贪嗔痴,尽数给了她一人。 她所在之处,就是他的极乐佛国,往生净土。 他与她,终得一世圆满自在。 第96章 莎车王城的仙乐阁外,有一株茂盛的玉兰花树。 大多玉兰只在夏日盛放,但莎车地处南疆,夏热漫长,这一株白玉兰在此时的秋夜里仍有花苞绽放。白瓣里透着嫣红的蕊,又娇又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5页 有风疾来,夜雨将至,月色下的玉兰花如同裸露的皑雪,被烈风裹挟,不住地颤抖起来。饱满的花瓣,瓣尖带着一点嫣红,正迎风剧烈起伏着,不知过了多久,被密云里压抑已久的暴雨骤然浇了个透彻。 夜空萧瑟,天色明灭。滚落的雨水接连拍打娇花,碾着柔嫩的蕊心,花汁顺着蔓延的雨水淌落,交融成一道道混沌的细流。 仙乐阁内,寻欢作乐的众人自是不知外头暴雨已至,仍旧是丝竹奏乐,人声鼎沸,如同隔绝在汪洋之中的一座孤岛。 一簇一簇衣着艷丽的舞姬不知疲倦地环绕堂前,劝客再饮一杯酒,客便求她跳一支艷舞。酒不醉人人自醉,满楼尽是红袖飘展,纨扇招摇,一片闹腾欢声盖过了不知何处来的细密而缠绵的雨声。 与堂前仅一片幕布之隔的小间里,洛朝露懒懒地伏在玉山肩头。她微挑的眼尾晕出的一抹潮红许久未褪,涣散的目光望着窗外檐下垂落的雨珠。 身上倏地微微一重。 是他将玄色氅衣盖在她身上,掩住了冰肌玉骨上绽开一瓣瓣隐秘的红莲。 「有人来了。」 极为平淡的语气,好似并不是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朝露正在怔忪,听到有人来了受了惊吓,下意识地想要退却,整个人已被他裹着大氅迳自抱了起来,不准她擅自离去。 他们已经数月未见,是新婚又是小别,由是,自从今日相见起就难捨难分,一直未曾分离。 此刻面对面的环抱,她湿漉漉的双眸正好与他对视,不敢多看,别过头难耐地轻哼一声,颊边一点点的薄红很快晕染成大片的霞光。 氅衣架不住肩侧雪肌如水般的柔腻,一侧顺着肩臂滑落下来,堆叠在他青筋紧绷的臂间。 他腾出一只手,将氅衣牢牢覆住了她,只露出一小片乌髮浓密的头顶。 小间并非密室,舞姬虽都退了出去,也不知再有谁会敲门进来。事出紧急,朝露身上只着半散的纨衣,悬空之时,十分担心掉下来,只得紧紧环绕他的颈,也不敢大声喘息。 朝露埋在氅衣下,看不见周遭的景色,只能听到酒杯相碰和男女嬉闹调笑的声响,还有自己紧绷的身体里勐烈的心跳。 一股异样的情愫在体内升腾起来,原本淡下去的执念又蓬勃开来。 两人无声无息地绕过满堂酒醉的宾客,翩翩起舞的美姬,时不时还有长长的水袖拂过交缠的衣袍。 身子忽而沉沉地上提,重重一顿。是他在上楼。 仙玉阁的楼梯不高但略陡,寻常她都要依着一旁的扶梯上去。男人长腿一跨,抱着她径直拾阶而上。 步子迈大且颠簸,朝露吓得双臂缠紧,只因他每提步上一阶,都令她轻微下坠几分,越来越沉重。她瓷白的小脸已是涨得通红,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里。 木质的楼梯嘎吱嘎吱作响,上好的梁木受了雨水浸湿仍然硬挺,承载着上下楼梯的人潮来来回回的重量。 楼道上每隔几步便悬着一盏青铜兽首的高灯,野兽狰狞的暗纹在头顶盘旋,整个没入了雨气潮湿的光晕里。灯火一簇一簇地照下来,像是要将人死死裹紧在辉煌瀰漫的光亮之中。 「别怕。放松。」耳边传来男人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哼,而后低低一笑,带来一阵灼意的气息,在她的颈侧拂过几缕酥麻。 楼间一道道陌生或熟识的面孔在她眸底的余光里划过,她生了怯意,不敢松手,缠得更紧,他劲臂也随之收拢,将滑下去的她微微往上一提,紧箍着束素,如同榫卯相楔一般牢不可破。 每每有人经过,微风掠过,髮丝轻扬。一闪而过的旁人看不到他怀中被氅衣所覆的她。只能看到玄色的缎面在微微浮动,还有身后两侧隐隐露出的贝白脚趾,如细小的钩子一般,颗颗蜷紧。 二楼的廊柱纱帘被行走间的风鼓动,大片大片地盪开来。 纱帘拂过经过的来客,透薄之下,隐约可见肩头被纤细指甲嵌入而留下的红痕,每走一步,色泽便深几许。 二楼最末的客房门被一脚轻轻踢开,又骤然合拢。 进入无人的房内,朝露轻舒一口气,从氅衣下露出小脸,怯生生地望着他。凝脂般的肌肤吹弹可破,大朵大朵的潮红在自面靥至耳垂晕开。 她咬着唇,声音颤抖,带着一丝乞求,道: 「放我下来罢。」 「等等。」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带了微微的喘息。他在原地顿了顿,埋头啄吻她一下,以唇分开了她一路上因忍受而死死咬着的双唇。 房间深处有大扇的窗户未关,瓢泼的雨水漏了进来,浸湿了窗边的一方细长案牍。 案上燃着一盏玉座烛台,浑圆的薄纱灯罩浸了几滴雨珠,里头的光如幽夜中的萤火。 洛襄大步走向案牍,没有松开手,将大氅里的人缓缓放在案上,抵在了雨水肆意的窗棂。她被雨水浸透的凉意渗入体肤,轻嘶一声,他便一手勐地关上了迎风颤颤的窗户,将大雨阻隔在外。 只顷刻,窗外大片的雨水已润湿了两人纠缠已久的髮丝。洛襄抬袖,为她擦拭额鬓之间为雨水所混的汗水,将她还在滴水的长髮拢至身后。 台前朦胧的烛火为他俊美无俦的面庞拢上一层淡淡的柔光,显得一举一止都极为温柔。 可朝露知道,灯火所不能照耀之处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他望向她的目光直直射过来,甚至好似是带着侵略性。她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洛襄,更看不透他朗玉一般沉定面容下掩藏的目的和动机,她开不了口说话只能轻声呜咽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6页 大雨仍从窗棂的罅隙间涌入,细密的雨珠渐渐湿了紧贴的衣袍。 「洛襄……」她的双眼因沾了雨汽而分外迷离,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字。感觉自己时刻就要从雨水漫开的案上滑落下去,想要他抱紧自己。 洛襄深深凝视着她,那颗小小的痣像是红莲一瓣一瓣绽开,越来越红。他看出她目中的潋滟的春光化作壮阔的波澜。她瘦削的背他一手就可拢住,另一手掌着她的后脑,埋首轻柔地去吻她,一遍一遍地抚平她的不安与惶惑。 可他又被她这双我见犹怜的眸光给骗了。唇舌相缠,唿吸交错。剧烈的拥吻之时,她尖利的牙忽然紧紧咬住了他。他的舌尖缓慢滴渗出血丝,一丝腥甜在二人交缠的唇舌之间迴转,荡漾。她许是太过煎熬,才无意识地想要逞凶咬他,这会儿发觉过来,想要退却,他却又不轻饶,欺身将她按在窗棂上继续勐烈地吻,无声地迫她,要她为自己洗去满口甜蜜的血腥。 门外歌舞昇平,鼓乐喧天。时不时传来互相调笑的男声女声,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纷纷乱乱。她甚至听到熟悉的舞姬在邀约往日的情郎,还有哪里来的缠绵悱恻的歌声,每一升调一降调,都在勾着人的魂魄随之起伏。 桌案不足一尺,朝露却整个人落在案上,坠落的惧意灌上来,双手虚空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最后用手指扣了扣桌角的镂雕,每一息都比上一息抓得更紧。 「洛襄!……」这一声娇嗔,还带着求饶的意味。 「我在。」他平静地回应她,一面还轻轻吻去她眼角渗出的湿意,幽深的目光与她对视。 两世以来,他的面容每多看一分她就多一分心动,无法消磨。 此刻的他犹胜往日。 沉黑的眸光微垂,深邃的眼窝之下,浓睫投落在眼睑的阴影如一笔云墨描摹,天人之姿,不可亵渎。他薄韧的唇轻轻抿着,染了她的口脂而泛着微微的红,是冰山上的一抹艷色。 灯下,他的周身为华光所笼罩,神祇一般无情的眼,端的是清俊疏朗,让人无法生出半分玷污的心思。可他所为之事,却如此令她意乱情迷。 朝露纤瘦的背颤抖着抵在坚硬的木雕窗棂,微微偏过头,望向窗外还在下的暴雨。 雨声浩大,一声一声撞击着窗扉,像是落在她心头,接连不断地打着密集的鼓点,又如同一段节奏明晰的韵律,直抵心底最幽秘的所在。 韵律之中,忽有几缕杂音。是门外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朝着二人所在的房门疾步而来。 朝露惊觉地仰头,一紧张,本是瘫软的身体瞬时绷紧,想要说话却哽出一声哭腔: 「有、有人来了。」 洛襄其实早已察觉了脚步声,却仍游走在被发现的边缘,迷途不返,不想放手。他压抑一般地释放从喉底低低地闷哼一声,唿出的灼烫气息一下子涌出来,扑在她身上。 他捞起哼哼唧唧的她,不悦地蹙眉,淡淡道: 「他追得倒快。」他不紧不慢地抬手打开了灯罩,倏然吹灭了烛火。 朝露不知其意,还未反应过已被他用大氅拢起,环抱着往房间深处走去。身上还在淌落的雨水在身后淋漓不尽,在地上迤逦成一道一道幽昧的水痕。 在房门被砸开之际,洛襄恰好抱着她躲入了屋内的一间暗室。 朝露认了出来,这间暗室就是上回在仙乐阁,二人藏身躲避李曜的那一间。洛襄与李曜对峙,她后来被人迷晕,差点做了老头的明妃。 旧地重游,感慨万千。 大雨初歇,幽暗之中,朝露平復着心跳,揉了揉酸胀的额头。她半卧在榻上,玉白的手指勾起男人垂落在她肩头的乌髮,一圈一圈地绕在指间把玩。 「你蓄起头髮了。」 洛襄也轻抚她柔顺如水的髮丝,道: 「成亲那日许你的,要与你结髮,才算真正做了夫妻。」 朝露抿唇一笑。大事小事,他从来不会对她食言。 「做夫妻,还差一件事。」他忽然道。 「什么事?」朝露问。 他淡淡看她一眼,声音清正,不容辩驳: 「上回你病着,没有洞房花烛……」 朝露垂眸,面若桃花,那一抹晕开的红再难收敛,低低道: 「方才……不算么?」 「自然不算。」他神容郑重,摇了摇头。 耍起赖来也是一板一眼。 朝露咬了咬唇。她不知他今日为何这般予取予求,不知餍足,想要推开却又被按下去,只得低伏在他怀中,抱怨似地娇声道: 「从前不知道,你竟然这般,这般坏……」 洛襄无奈一笑,对她,他今日只想坏得透顶,怎么都不够坏。整整两世的克制隐忍,爱而不得的嗔痴,得而復失的忧虑,种种情愫一直心头在横冲直撞,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宣洩口。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因她忧,因她怖,从而生了难以言喻的欢喜。 洛襄专注地凝望着她,轻声反问道: 「我记得,当时你想去长安找到汉医,续命活下去。你不是对我说,是因为想让我体会红尘中的极乐吗?」 以己之道,还施彼身。 不愧是西域的雄辩之才,她怎么说得过他呀。 朝露哑然。又想到她说过的话,他都一字一句记着,她且喜且怯,心中柔情如潮涌动,不由抬手轻抚他的眉眼,凑上去回应他的吻,生涩中带着几分热烈,小声规劝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7页 「可是,我不要被人发现了……」 他沉沉的声音拂过耳侧,留下烙刻一般炙热的影子: 「不会的。若是难受,哭出来,不要忍,让我知道……」 也让那个人知道,这一世,她已是他的妻子。 朝露睫毛轻颤,才「嗯」了一声,已被疾风骤雨般转瞬即至的深吻吞没。 大雨声喧嚣,暗室静谧如夜深。 里头无灯无烛,黑暗中唯一一处小榻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喑哑响动,很快被大雨声淹去了。 帐内朦胧如雨雾瀰漫,勾勒出一双交织的剪影,柔软的纱幔缓缓垂落下来。 …… 一墙之隔,方才的房门被人赫然破开。 李曜带人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房间,黯淡的目光斜睨一眼身后亲卫。 一个肥头大耳的客商被亲卫押着进入房内,面对寒光凛凛的刀剑,正磕头求饶道: 「我好像就是看到,那个男人带着那个得胜的舞姬从楼下进了这间房。」 「这里面没人,你敢妄言?定是你看错了!」亲卫将刀举在客商颈侧。 客商吓得哆哆嗦嗦,仔细回味了一番。 那对男女实在太过耀眼,他总觉得自己没看错。 彼时他正在楼梯上与美姬嬉闹,眼神随意一瞥,就被那场景吸引住了。那名人高马大的男人从她休憩的小室里出来,怀中抱着一团氅衣,玄色底下漏出了几缕女子轻薄的纱衣。 他在西域经商多年,是各地仙乐阁的常客,练就一双尖利的眼。风月之所,谁人不知氅衣不过障眼,看轮廓,其下必然埋着香艷的秘宝,销魂的姿态。他寻花问柳多年,自方才台下见了她舞姿,心痒难耐,念念不忘,只被其他舞姬嘲笑让他死了这条心,人家已有了夫君。 他正痛惜不已,暗自纳闷,却见已有人捷足先登。 生恐她是遭了贼人,客商在楼梯上脚步顿住,探寻的目光一路跟随着二人,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二人缓步上楼,在半路经过了他的身侧。 错身之际,他分明听到氅衣底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娇喘,男人便垂首,低声哄慰着怀里的娇娇儿,字字温柔。 待他缓过神,再回首,只能望见男人颀长的背影。后颈处,紧扣着一双素白的縴手,指骨都泛着薄红。背后两侧各有一截白润的玉杵分开来,环在腰际,走动间,氅衣轻晃,时不时露出几只勾紧的贝趾。 只一眼,他的心都要被勾走了。可想而知,不能所见的风光有多么旖旎。 客商稍一想像,再也无法直视那团轮廓。他口干舌燥,在楼梯上瘫坐,摇头嘆息,继续饮酒作乐,只道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莫过于此。 不久,客商便遇到这伙查问这双男女行踪的汉人。 天大地大,不如命大。他只得如实相告,被他们捉着来到了房内。他自是不知道房内有阁主布置的玄机,左右探看,就是不见那双人的踪迹。 「许是我看错了吧……大人不如去查一查其他房间。」他不敢抬头,闷闷道。 可许久都没有动静,客商心里打鼓,不由微微抬首望去。 带刀护卫凶煞无比,正四处查探。房内能藏人的帘幕被砍成一条一条,厢房的柜门大开,露出里头空空荡荡的木板。 嘈杂的翻找声中,李曜的目光落在房间深处,一方细案上。 他紧握腰间佩刀,抬臂挑开散落在面前的帘幕,朝那并不起眼的案牍走去。 案前正对着一扇禁闭的轩窗,案上有大雨打湿的水渍。只窗棂间的罅隙泼不进那么大片的雨水,窗户本是开着的,是有人进屋关了窗。 李曜抬手,打开了烛台浑圆的灯罩,一股微不可见的轻烟犹在罩中,即将裊裊消散。他捻了捻烛芯子,仍带烫意。 这里方才必然有人吹灭了灯。 李曜用火摺子点燃了烛火。 幽光所照之处,案前的风景赫然映入他的眼底。 案牍是雕花楠木,乌褐色的面,中间水渍的两侧各有两道汗湿的手印,轮廓模煳,一面手印却有十指,像是一只大掌扣着小手许久而留下的印痕。 李曜眯起了眼,下颔开始紧绷,敏锐的视线被案中央的水渍引去。 昏黄灯火照耀下,中间那一汪水渍并不清澈,清晰可见带着点滴白浊。这不仅仅是雨水。而是雨水之下掩藏着纵情的证据。 看似不易察觉却像是故意让他看到的痕迹。 李曜死死盯着水渍,紧握在侧的双拳久久不动。最后他沾了一些淌在指腹,细细一看,再一闻。 竟还有几分温热。一股熟悉的淡淡腥气萦绕在鼻端。分明是水渍,却像溅开的烈火,狠狠灼烧了一下他的皮肤。 下一瞬,李曜瞳仁大睁,挥刀砍断了细案,怒吼一声,召来了所有在房内乱翻乱找的亲卫。 众人摸不着头脑,只是被他周身散发的可怖气息所震慑,一时纷纷跪倒在地。 有人慾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李曜扬臂制止。他示意众人噤声。 人语消去,死寂沉了下来,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便透入了房中。 雨水接连不断地拍打在石砌的雕窗和墙壁上,一声一声,直撞入人的心底。 若是细听,嘈杂的雨声中隐有女子的低吟,时而压抑,时而恣意,婉转娇柔,像是欢快又似痛苦,每一声都在人心尖上若即若离地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8页 刻意压低的声调,像是受伤的小兽在挣扎,尾音都带着勾人的颤。 那声音分明离他们很近,有时又像隔着很远。 此时众亲卫都听清了,面面相觑,唇角勾起暧昧的笑,只当这本就是西域仙乐阁,见怪不怪。唯有李曜面色比雨夜更为阴沉,黑眸里血丝瀰漫,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李曜霍然拔刀,追出房门外,又一脚踹开了隔壁的房间,勐冲进去,直直往深处的床榻奔去。 暖帐内,颠鸾倒凤的一双人还不知门已大开,瀰漫的杀气随着风声吹得帐幔狂涌不息。 锋利的刀尖挑开了帐幔,露出白腻腻的双身。两双迷濛的眼赫然看到帐外立着的人,吓得退避三舍,直到反应过来,男的破口大骂,女的嘤声哭泣。 李曜锐利的眼扫视一圈,看到陌生的面庞,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房门。 在房门口,他顿了一顿,用目光丈量两间房墙与墙之间的距离,分明远远超过其余房的间距。事出有异必有妖。 再凝神细听,那细细密密的声音竟是在两墙之隔。 李曜再回到先前的房间,举起灯烛,终于在被他噼开的案下找到一道道迤逦的水渍,浑浊与清澈交融,一滴滴落在人心里。 刻意留下的蛛丝马迹,隐隐勾勒出欢愉不断的行踪,就在他所立着的这面墙壁前终止。他的手掌不断拍在坚硬的墙壁上,摸索起来。 不多时,李曜便摸到了一处凸起的玄铁半球。其上濡湿一片,触之温凉,还有一丝粘稠。 必是那人刚刚触动过此处。 他手腕一转,扭动了这唯一的开关。 「隆隆——」暗室的门轰然打开。 李曜带人提刀沖入。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一般隔日更,我保证精彩程度不输正文哈! 小剧场: 李曜:哥,我也是你们y的一环吗??? 第97章 自小养尊处优,大儒教导长大的皇子怎会知晓仙乐阁这种地方里头的别有洞天。 周遭寂静无声,李曜沿着幽深的甬道缓步进入,越走越慢,最后屏退了身后的亲卫,故意轻咳几声,停在帐前不动,有几分犹疑。 有那么一瞬,他想过退却。 直到帐内许久未传来动静,他心中一动,倏然挑开垂落的帐幔一看。 空无一人。 床榻上凌乱不堪,薄薄的衾被逶迤在地,深深凹陷下去的痕迹隐隐可见曾经交缠的轮廓。雪白的毡毯深处,有一缕明艷的红绸,是她用来绑发的丝绦。 是她从前的习惯,在骏马上驰骋到了尽头会不由自主地解开束髮的丝绦,任由黑压压的长髮散在玉肩,再撩去一边,宛若瀑布流泻,涟漪盪开。 今日是她主动在取悦他。 而他有意无意地让他看到。 李曜拾起丝绦,在掌中紧握,柔软的绸缎在指间流泻下来。 外头传来马儿嘶鸣的声音,他一把推开紧闭的窗牖,从二楼往下望去。 暴雨初歇,檐下还在滴水。仙乐阁红袖飞扬的门外,高大的男人正将被玄氅裹紧的她横腰抱至马上。 女子浑身被玄色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墨云般的长髮没有丝绦束缚,披散在两侧,遮住了面庞,看不见容色。 李曜眯了眯猩红的眼。 她素来马术娴熟,何时上马需要人相扶? 果然,大氅之下露出一截瓷白的小腿,颤抖得都站不上马镫,娇柔无力,没有骨头一般地倚靠在男人身上才不至于坠马。 男人一步提蹬上了马,双手挽起缰绳,将她圈在怀中,宽阔的背完全遮住了身前的女子。只是从肩头处伸出一只素手,沿着颈侧攀上去,抚过英挺的下颔,勾着他埋首下来吻她。像是仍然沉浸在余韵中不肯抽身,难捨难分。 面对她娇气的索要,男人自然而然地揽过细腰,让她紧贴自己,再俯身吻上她的唇,直至马儿不耐地昂首,刨了刨马蹄。 在二楼遥遥看到这一幕的李曜已经忘了此行的目的,忘了追逐的愤意,目色渐沉,在原地呆立不动。 她与那个男人在一起,欢喜自在,恣意张扬。 全然不像记忆中被他圈禁在宫中的那个姝妃。 她本来就是属于他,现在该属于谁? …… 暗夜里,雨停后,层层密云在天穹徘徊不定。 一队锦衣人马行驶出仙乐阁几里外,在莎车王城门口的驿站停下。 朝露在驿站里换上了一身便于纵马和行走的胡袍,还在微微喘息。 她看一眼在旁不紧不慢饮茶看着邸报的男人,小声抱怨道: 「我都还没和姐妹们告别呢,走得那么急,现在又不走了?来追我们的到底是谁?」 洛襄放下手中邸报,默声走过去,立在她身后,微微俯首,将她散在胡袍里头的长髮提出来,松松地绾在她肩头。他面色不辨,声音毫无起伏,道: 「来追的,是大梁皇帝,你前世的夫君。」 朝露束腰的手一顿,鸾带掉落在地,声音克制着惧意,问道: 「你没有带兵吗?」 洛襄道: 「我不欲与梁军在莎车产生冲突。他会以此为藉口发兵。」 他一向看得透彻,即便在仙乐阁如此情动之时,都在谋算。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9页 朝露强挤出一丝笑来。忽然想起他在仙乐阁里不知疲倦的掠夺,本来还以为是新婚久别后的纵情,如今看来,更像是早有预谋。 她转身贴着他的胸膛,仰起白里泛红的小脸,望着他娇嗔道: 「好呀,你竟然利用我?」 「让我猜猜,你是在吃醋?」她不想提起李曜,把话题绕回二人身上,掩饰内心知道李曜就在仙乐阁后的惴惴不安。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定定望着她水光潋滟的双眸,目光有几分她看不透的复杂。 他抬起手,将她额前散落在眼帘的碎发撩开来,别至她耳后,开口道: 「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朝露缓缓抬眸,没有遮掩的双眸清晰澄澈。 洛襄看到她目中的讶异,清光涌动,顿了顿,继续道: 「前世,他没有下令放箭射杀你。他后来将你幽禁宫中,也是为了你不受叛军的利用,作为吴王遗孤对抗大梁。他其实,一直在保护你。」 他的声调与他的神情一般不见波澜,唯有尾音微微滞涩,泄露了一丝犹疑。 朝露转过身,背对着他,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梳理着长发,低声道: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洛襄望着她,平静地道: 「我不会再对你有所隐瞒。」 因为他一时善意的隐瞒,她为他远赴长安,差点死在他面前,还足足数月不愿见他。 他想要将前世今生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告诉她。 洛襄沉声道: 「前世我一直知道他对你的心意,因你已嫁给了他,所以才与他共谋天下。我保他的皇位,就是护你平安。」 「这一世,他一直追着你,也是为了将你带回长安保护,想要一併弥补前世对你的亏欠。」 他说得坦坦荡荡,仿佛没有情绪。朝露回身望着他,试图从他深邃的眼眸看出他的用意,脑中忽然有一道电光闪过。 她忽然想起,在长安京畿大营,皇帝决意要用箭暗自射杀她的时候,洛襄不在,李曜却在。他为她挡箭,求她原谅。她有过那么一瞬的动容。 朝露不由问道: 「长安的时候,你一直都在。他能看出老皇帝要杀我,你定也知晓,是不是?你是故意不出现,让他替我挡下那一箭的,是不是?」 洛襄凝视着她,目色深沉,语气平淡地道: 「我不想你活在前世的仇恨之中。我知晓你一直以来对他的敌意和杀心,我不想你仍要为了前世之事难以放下。」 朝露愣住,忽而噗嗤一笑。 「现在我知道了,你难道不怕我和他的误会解除,和他再续前缘?」她故意探头,望了望窗外,喃喃自语道,「他此刻定是还在仙乐阁等着我,没走罢。」 见他沉默不语,朝露一甩手,就往房门外走去。 还未走出几步,她已被大步追来的男人从身后环住了腰,她的嵴背瞬时依着一片温热的胸膛。 朝露被迫停住脚步,唇角开始翘起,故意作势想要挣扎,却被男人一言不发地越搂越紧。 她终于得意地笑了出来,回过身去,面对着他。她柔软的双臂勾着他的颈缠绕起来,一面笑,一面摇头嘆气,道: 「洛襄,你真是个傻子。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朝露仰视着他恍惑的目光,蓦地踮起脚,双手从后颈抚至他紧绷的下颔,将他的脸捧起来,吻了上去。 她双眸柔情似水,却用力地吮着他的唇,像是要堵住他再说什么傻话。她停了几息,抬指轻轻拂过他被她咬肿的唇瓣,一字一字道: 「我喜欢的是你,两世都是你。我只想做你的妻子,一生一世都做你的妻子。」 声音分明又气又恼,却娇媚婉转,一下子将人的心都勾了去。 洛襄还在怔忪中,下意识地将因垫着脚而摇晃不止的她抱在怀中,听到她似娇似嗔的话,俯下身去回吻她明艷无比的唇。 想要将她的气息尽数吞入口中,怎么拥有都不够。 「我还没说完呢……」朝露依偎在他怀里,小拳抵着他的肩,被吻得喘息连连,幽声埋怨。 他停了下来,专注地望着她,双臂还环在腰际没有松开,好似还未从方才要失去她的惧惶中回过神来。 「前世我入宫后我一直想的人,也是那个渡了我一夜的佛子。我始终都没有忘记你,我死前还在雷音寺前求佛让我再见你一面。」 「说来都怪你……」她重重打了一下他的肩,「你就是国师也不告诉我。我一直以为你这个国师很讨厌我这个祸乱朝纲的妖妃。」 洛襄一时气笑,惩罚似的啄一下她的娇靥,柔声道: 「若是讨厌你,怎会愿意教你汉文诗书,还三番五次救你?你可见我对其他人上过心?」 朝露似懂非懂地垂下头,确实不见他与其他女子有过交集。皇后曾想他开课为命妇讲授佛法,都被毫不留情面地当众推拒。 他好像,只对她一人上过心。只可惜前世她太过迟钝,直到他拼死送她出宫,才发觉他对她的不寻常。 「我记得前世你还是佛子的时候,以渡世为理想。为何不继续以佛子的身份去大梁呢?」 洛襄摇头道: 「我既已摒弃了佛子的过去,就不会再做佛子。谁说只有佛子才能渡己渡人渡天下苍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0页 他做国师之时,经略西域,也以另一种方式为万民谋了福祉。天下之大,本就不止佛道一种救世之道。 他稍稍一顿,朝着她轻声道: 「况且,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朝露一怔,倚在他身上的双手垂落下去,听他径直坦白道: 「我不会再瞒你,我曾是大梁的皇子,今上的胞兄。我不姓洛,该姓李。」 朝露微微蹙眉,愣在原地。 她早有所感,一直不能确认。 长安之局,承义公主明知他不是吴王遗孤,还愿意将他带去长安。自那时起,朝露就隐隐感觉他的身份不一般,却从未想过他和李曜竟然是亲兄弟。 无怪乎二人的形容可以这般相像,有时候在黑夜里让她难以分辨。 出于对前世的恐惧,朝露无措地想要后退,垂在身侧的双手却被他牢牢握住。他抚慰她道: 「朝露,我并不想要李襄这个身份。之前拾起这个身份,不过是为了要对付承义公主,让她愿意李代桃僵,从而保护你。我不会做回皇子,也不会再回长安。」 前世,他哪怕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从未恢復过身份,只字不提。皇子的身份,本就不是他所欲所想。 朝露懵怔地问了一句: 「那你为何会流落到西域,在乌兹王庭?」 洛襄道: 「我母后在冷宫生下了我和阿弟。双生子素来被认作不祥,母后被困冷宫,身不由己,生怕有人以双生子为藉口加害我和阿弟。于是对外谎称只生一子,将我送去西域。我但是年幼,差点死在半路……」 「朝露,我最后能活下来,正是因为你。」 「我?」她满目疑惑。 「你的母亲是高昌公主,嫁给吴王之前,曾为当年的乌兹王私慕已久。他得知你父母在大梁遇害,想要救下你。岂料在承义公主的算计下,让所有人都以为吴王遗孤是一男儿。当年我和你同时从长安往西域,乌兹王救下了我,误以为我才是吴王遗孤。 「后来,大梁皇帝在西域追杀吴王遗孤,所以乌兹王将我送去佛门避祸,令我剃度出家,不再过问世俗之事,使得我不被梁军找到。」 他的目中柔光万千,望着她道: 「朝露,你就是我的姻缘。」 他因她受戒成佛,又为她再入红尘。 这是天定的姻缘。 朝露还未从巨大的惊愕中缓过神来,望见他的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洛襄艰涩地说道: 「我这一生,寡于亲缘,从无父母之爱,亦未受过父母的养育之恩。但无可否认,我的生父害你父母,毁你一生……在长安的那一夜,我一直犹豫如何向你开口我的身世。」 朝露平静下来,看着他问道: 「所以你就冒领吴王遗孤,想要代替我死在众人面前?为那个皇帝赎罪?」 见他抿唇不语,她继续道: 「在乌兹王庭,我想要杀人,你就教过我说,冤孽相报,了无止境。我如果找你们报仇,还会有人找我报仇,如此生生世世,如何解脱?」 「我重活一世,曾想过找前世害我的人报仇。可我发现,如此不过在前世的泥淖里越陷越深罢了。」 她以为李曜前世杀了她,所以重生后千方百计地想要杀了他,可最后反而与他的牵绊更深。 朝露抬手,摩挲着他的脸庞,道: 「如果没有你,我定会不惜一切杀上长安,甚至将梁人都杀个干净。」 「杀戮不了仇恨,但爱可以。你救了我两世,渡了我两世,你用自己的性命讨得了罪己诏,为我的父王昭雪,还为因吴王案而蒙冤的千万人平反。那个老皇帝也遭了报应,被他的亲子幽禁在宫中。」 朝露垂下头,低低道: 「前尘旧事,尘埃落定,我不想再去想了,否则,我想要杀的人永远都杀不完。前世,光在后宫里,我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 「我好不容易可以重活一世,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况且……」她朝他眨了眨眼,狡黠一笑,道,「你还有一生一世来补偿我。」 洛襄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她拥入怀中,许久沉默。 朝露下颚抵在他的肩头,撩起他的髮丝勾着玩,灵机一动,笑道: 「你知道吗,我那养母公主说,我本来是可以当女帝的。」 头顶的男人皱了皱眉,缓缓地问道: 「你想当皇帝?」 朝露看他沉眉思索的样子,好像她说什么他都会满足她,此刻这般模样,竟像是在思索夺位之策了。她连忙摆手否认道: 「自然是不想的。若不是为了你,我连乌兹王都不想当。幸好三哥回来了,我终于可以不做乌兹王,四处玩乐了。」 朝露抬指,若有若无地点了点他坚硬的胸膛,轻轻道: 「我想说的是,我本来去长安当了女帝,是可以有男宠面首的。到时候,管他是和尚还是道士,我都可以试一试……选几个最喜欢的,养在宫里……」 这下,洛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整个人像是浸在浓云密布的雨里,深沉且惨澹。 朝露想到他向来一板一眼,开不得玩笑,没准真听了进去,此刻不想再逗弄他了,刚想改口,身间忽然一轻。 男人已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她都来不及求饶,没有鸾带束紧的胡袍已松散开来,琼脂玉露倾颓下来,方才绾起的束髮又散开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1页 他不知从何处摘来了一朵玉兰花,还带着圆润的雨露,珍视地别在她乌黑的鬓边。玉兰丰盈雪白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晃。 人面桃花,人比花娇。 他情不自禁地扣住她的小脸,掰过来细看,一面拂动着她鬓边他亲手簪上的花,来回碾过柔软的花瓣,让玉兰花在掌心绽开,盛放。花间还有雨后残存的露珠儿,滚落在他的手背,很快浸湿了他镶绣的袖口。 「朝露想养几个?」他神容肃然,仿佛在与她商议国事。 她颤动不止,因他无师自通,早在仙乐阁就精准地将她了解透彻,只得哀声道: 「一个……就你一个……」 即便如此,她嫣红的小嘴上唇咬着下唇,还在不服气地嘟囔着些什么,像是一尾红鲤幼苗,在他心间不停地摆尾。 于是,他没有再隐忍。也不需要再隐忍。 无边无尽的夜色沉了下来。 *** 翌日清晨,洛襄带着朝露回了高昌国。 乌兹和高昌一同与大梁结盟,三国对抗北匈,共谋西域,洛襄虽前世熟知西域诸国地理人文,也时常忙碌至深夜。 回到高昌王宫,朝露和他连日跋涉,真是累极了,腰酸背痛,一觉能睡到日上三竿。他吩咐了侍官,因此无人会打搅到她贪睡。 这一日,朝露午觉醒来,已是黄昏入暮。 窗外一汪清泉映着斜晖脉脉,池水悠悠。 她在榻上长发散落,半果着藏在丝绸的薄衾里,像是一尾滑熘熘的鱼儿。她悄悄披上了薄纱的纨衣,蹑手蹑脚走去寝宫的前庭。 一到日暮,寝宫的侍官都会在四面点起一盏盏琉璃宫灯,然后自觉地退去,闭合宫门,守在殿外。 在昏黄柔和的光晕中,朝露绕过一重又一重的帘幕,小心翼翼地款步走向那方孤单的案牍,那道高大宽阔的背影。 洛襄从浩繁的经卷中微微抬头,笔头顿住。 她一出现,他就发觉了。拂动的帘幕送来她身上独有的幽香,清冽之中有一丝惑人心魄的气息。 烛火明灭间,她的身影已落在他背后,髮髻独一支不断摇曳的步摇投影在面前的绢丝纸上,靠着他的笔尖微微晃动。 下一瞬,软玉般的双臂垂落下来,从背后松松勾着他的颈。她的面靥贴过来,紧邻他的唇。她秀气的眉微微一蹙,低低道: 「原来,你不是在看奏摺呀。」 她的声音讶异,盯着他面前的佛经有几分闷闷的。 他目不转睛,却没有在看她,道: 「西域佛门欲将一批经卷译成汉文,与大梁的僧人交往。其中,有部分句义无法确认,让我帮他们翻译。」 他一面解释,一面手指不辍,落笔如有神,任由她在他的颈侧摆动双臂却不受干扰,仍然一笔一划极为工整,心无旁骛似的。 朝露想起前世,他即便是在她身上撰写佛经也是这副无情无欲的神容,顿生几分气恼和不甘。她软绵绵地伏下身,倚靠着他的背,双臂慢慢从劲腰两侧伸过去,环住,收紧。 「我好想你。」她轻声喃喃。 「我就在这里。」他温声回道。 「可我还是好想你。想你想了两世了。」她用手在他背上写字,探进去,挠痒一般划过来,划过去,悄然直至隐秘不可告人的所在。 洛襄笔尖一顿,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垂下头,余光所见,纱织的纨衣正缓缓落下,堆叠在两侧,淡淡的色泽经过一层又一层的重染,越来越浓艷,倒影着他越来越沉的眸色。 本是束紧的腰带被人轻轻一勾,洛襄顺势转了个身,将身后调皮的她一把抱在怀里。 狼毫坠地,在案前的雪毡毯上匀开大片的墨迹,同水渍一道蜿蜒开去。 她得逞似的轻笑一声,不安分地拨动他已经散开的衣襟,看到一片浑然的壮阔。她故作生气之状,调笑道: 「你又在看佛经,会不会又想回去做佛子了?」 他抬头,微微仰视一身皎白月色在怀里随着夜色轻摇,喉结上下滚动,低声道: 「不想做佛子。今夜,只想做朝露的夫君。」 她似是被他的话所愉悦,掩袖一笑,风情万种。她摘下了那支本就摇摇欲坠的步摇,披散下来的发,堪堪掩住面上不施粉黛却艷丽万般的红: 「朝露想要服侍夫君。」 洛襄漫不经心地拾起掉落在地的狼毫,重新放回笔架上,好整以暇地面对着她。 他始终不语,浓黑且沉静的眉眼,映着她柔美的面如雪如缎,还有那颗绝美的红痣,一览无余地在眼前沉浮。 脑中不由随之浮现的,是前世。她在猎场上一身红衣飒飒的英姿。狐跑兔走,树影婆娑,她在马上肆意骑射,万众瞩目。他知她的骑术向来极好,花样繁多,经久不辍,虽然于他征战杀伐之人而言,不过蜻蜓点水,小打小闹,但总归是赏心悦目。 夜风轻柔地拂过华丽的雕窗,其上镂刻的繁复莲纹仿佛随风舒展开来,丰盈曼妙的花枝在风中剧烈地颤动。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国主,大梁使臣在宫外等候,有要事相商。」 「让他们等着。」他忍得大汗淋漓,紧扣掌中起伏的纤约束素,一出声,才觉声音尤为低沉,带着一丝嘶吼。 侍官顿了一顿,额上同样汗湿鬓髮,思虑再三,仍是硬着头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2页 「大梁使臣……他、他们中有一位公主,自称是要来嫁给国主为妃。」 动作戛然而止,身上一轻,幽香散去。 唯有身间的点滴香汗还在淌落,昭示着她曾经来过。 第98章 浩夜漫长。 洛襄接见完突如其来的使臣,再回到寝殿的时候,已是夜阑人静。 殿内昏暗,一盏灯都未给他留。 唯有清浅月光,影影绰绰地斜穿入雕窗,撒曳在文殊兰雕纹的宫砖之上。一道道忽明忽暗的月影如流水潺潺,浮光幽幽。 黑暗中,榻前的重重柔幔随着人影走近而微微拂动。 洛襄手臂一抬,微微挑开帐幔。 只见一道窈窕的背影,半身盖了一层暗纹的薄衾,如山峦起伏。乌髮如缎,大片蜿蜒在榻上,隐隐露出少许山间白雪般的肩背。 他投在帐幔的影子靠近,将纤丽动人的身影缓缓地笼罩起来,直至将她完全盖住。 洛朝露背对着他,心口扑通扑通直跳,闭着双眼继续装睡。 床榻微微一沉,是他坐在了榻沿。只有他沉定的声音传来: 「大梁使臣已安置在城中,我未让他们入王宫。」 朝露眼帘翕张,露出一道罅隙,望着他投在她身间静默的影子。她还是一动不动,故意不吱声,不想回应。 可他好似知道她在装睡,轻轻嘆了一声。 一双温热的掌扶住了她的肩头,将她轻轻掰了过来。 洛朝露慌忙闭上眼,侧身之时任由长发垂落,遮住了她半张脸,好像就能将她整个人掩埋起来。 洛襄抬手,轻柔地拂开她散落的碎发,露出她颤动不止的浓睫。他继续道: 「大梁对西域诸国,不是派兵驻扎屯田就,就是敕令诸国入长安觐见,扣为质子,或是与梁人通婚……」 这是大梁的一贯治理西域的手段,说来,前世还是他集结彙编,让皇帝批覆成治边律法,没想到这一世几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闻言,朝露心中一动。 她有前世的记忆,自然是知道大梁统治西域的手段。戾英作为王子,都被莎车国王送去长安,名为见天子,实则为质子。 那几年,大梁数不尽的贵族子女被送往西域,与诸王通婚,诞下的子女为下一任王,终岁朝贡,不断汉化,才算归顺大梁。 可哪怕是为了高昌,为了大梁,她怎能接受自己的夫君与其他女子生儿育女?她就是个无理的小女子,才没有那么大气可以为国为民。 可她偏偏不愿主动提出她的想法来,会被群臣指责没有一国之母的风范,家事不如国事之重。 想到此处,她的双眸倏然睁开,一只素手抬起来,支颐着鼓囊囊的雪腮,没好气地道: 「只有你是要娶公主?」 洛襄「嗯」了一声。 他心知,是何人下旨,意欲何为,再明显不过了。 他望着她亮得出奇的眼眸,瘦长的手指抚过她憋得泛红的面靥,有几分失笑,轻声道: 「我已有妻子,不会再娶任何人。我会将命人将公主送回长安。此事我会妥善解决,你莫要多虑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听起来连个做保证的誓言语气都没有,只是在陈述一桩既成的事实。 好像如此重大的国事只是在他心头一掠而过,都不曾考虑过此事的可行和可能。 朝露眨了眨眼。 他太过聪明,她的小心思在他眼前无所遁形。 这样一个人,她本来作势就想要对他发脾气,使性子,一看到他温柔的眼,她就全然忘了。他就像浩瀚的天穹,广袤的海水,无垠无尽地将她包容起来。 只要他说过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食言。 朝露心底慢慢愉悦了起来,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盯了他一会儿,问道: 「那乌兹呢?」 洛襄如实道: 「按律,是要乌兹王遣子女入长安为质。」 朝露一怔,秀眉蹙得紧紧的,急忙道: 「可三哥都还未娶妻呢!」 洛襄道: 「如此,大梁会派属官管辖,三年之后恐怕会要他自己入朝为质。」 朝露摇摇头道: 「三哥那个脾气,他定是不会愿意的。」 想起前世洛枭和李曜剑拔弩张的对峙,兵来将挡的征战,朝露心中惴惴,面露忧色。 朝露从榻上膝行过去,倚靠在他的背上,轻声道: 「我不想三哥去长安。」 洛襄看出她的心事,将身后的她环抱过来,轻抚她流泻下来的长髮,淡声劝慰道: 「尚有三年计较,此事并非没有余地。有我在,不必担心。」 朝露双眸垂下。 她知道他一向深谋远虑,她可以信任他,依靠他,可她也总想自己解决一回。 在她尚在沉吟如何替洛枭摆脱此牢狱之灾,一双手已悄然拂去她身上轻薄的纨衣。 柔韧的腰际已被越收越紧,缓缓躺落在榻上。 「既然你没睡……」他的声音沉沉的,沾染了浓重的夜色,落在她身上。 朝露垂着,抿唇偷笑。他知道,她一直装睡对他不理不睬,此刻他不声不响,就像是在惩罚她方才断然抽身,戛然而止。 「可我累了。」她仰起脸,声音可怜兮兮,明眸流转,说不出的狡黠,像是哪里来的小雀,在他心上啄了一下,让他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作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3页 「我来。」他攥紧柔软的束素,扶起来,皱了皱眉。 「回到高昌后,见你整日无精打采,要不要找御医来看看?」 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朝露额鬓被汗浸湿,纨衣闷热,一片狼藉。她虚软的手扣在玉山之上,骨节隐隐泛白。她咬了咬唇,好不容易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好得很,近日就是很困。但……」 但她一刻都不想与他分离。 朝露用手拂开身前散落的大片长发,让彼此再无所阻隔,唇齿缠绕。他一面回应她的吻,一面仍在低语: 「我担心,那个汉医有没有把你治好。我明日再把他请来罢。」 朝露此刻手腕都在发颤,可为了证明自己的旧疾早就好了,不服输地咬了咬唇,露出小颗的贝齿,在唇间摩挲,显得尤为楚楚动人。 「不是累了么?」他闷哼一声,低哑的声音被她尽数吞没。 「可还是,很想你,很想你。」她的声音也断断续续,被吻得狠了,双眸泛起濡湿,浓睫水汪汪。 音色轻微,却也滋长了挞伐之心。 他眼帘里的那颗红痣已然盪出了虚影,小片的薄红如涟漪一般晕开去。 无休无止。明明她就在眼前,尽在他掌中所握,哪一寸不是他的。 他却忍不住肖想更多。 这好似就是上天对他贪念的惩罚。 这万丈红尘,因她之故,在他心底生了根,越扎越深。 *** 翌日,第一缕曦光自雕窗泻下,日光正盛,照出轻纱帐中的一片靡丽。 朝露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在身旁的男人尚在熟睡之时,她已无声无息地从榻上起来,褪下了汗津津的纨衣,洗漱一番后换上了一身骑装。 她知道他近日因西域之事繁忙无比,她特地用了香,想让他可以多睡一会儿。 她心中一直疑惑,一大早去王军中整兵,又批阅了密密匝匝的奏摺,入夜了还在一刻不停地翻译佛经,榻上也不知餍足,他如何这般精力充沛。 初晨的清光之下,男人睡着的样子很沉静,浓眉深目,高鼻俊挺,仍然像是那座庄严的佛像,不容亵渎,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可她的目光却忍不住滑下来,落在他精壮肩头的几道红痕,背上也有,都是她无意识抓的。 苦尽甘来,新婚燕尔,她只想缠着他不放才好。 可她今日,必须离开高昌一趟。他为了他,拒绝大梁的公主,定会有后患。虽不知他最后将以其余何种方式解决,但她已想到一个法子。 她想为他分忧。 朝露一身便装穿戴整齐,命高昌王军带她前往大梁使臣所在的官驿。 在那里,她看到了被安排和亲,本要嫁给高昌国主的大梁公主。 李曜尚未有子嗣,此番带来的肯定是偏远宗室或是京中臣子的女儿,被封为公主远嫁西域。 朝露立在方外,透过窗牖望去。 少女好似比她还小一些,容貌清秀,唇红齿白。嫁衣看起来是新裁的,并不合身,腰侧宽松成道道褶皱,用鸾带束紧才不至于垂落,而宽大袖口很侷促,只堪堪遮住一双细瘦的腕。 她的厢房里,只有一个矮小的侍女在侍奉,颇有些寒酸。 朝露看到熟悉的侧影,忽然想起,她认得这个公主。 前世她被人陷害,以宫妃之身送去北匈和亲的队伍中,也有这么一个姑娘。 当时,只有她是被弄昏扛上马车,送出长安,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其余人不是怕她,就是憎她,只有这个姑娘把仅有的水分给了她一些。 她后来被国师救出了北匈的营地,这个姑娘应该是真正嫁去了天山漠北,成了大梁数不尽的和亲公主之一。 来西域和亲的公主大多是罪臣之女,孤苦无依,背井离乡。否则,京中高门大族,重臣高官,谁捨得将女儿嫁来塞外。 朝露心中顿生同情。 她前世也是从乌兹远嫁大梁的,深知个中悽苦酸涩。她从她养母承义公主的身世有所耳闻,大梁罪臣之女,不是流放千里,就是充为官婢,下场无一不是惨烈。 如果这位公主就这样被高昌拒之门外,送了回去,难保不会再被送给其他人。 这个姑娘前世救过她,她想为她找一桩好姻缘。 朝露思量已定,推开门,步入房内。 …… 微风吹起,雕窗前的玉兰花枝摇曳。 高昌王宫的帐幔随风拂动开去。 洛襄从沉眠中甦醒,微微睁眼,伸展开臂,一醒来都习惯性地将身旁熟睡的揽入怀中。可手臂所及,仅是一片柔软的薄衾,并未捞到人。 偏过头,他看到身旁空空如也。 洛襄微微一怔,披衣下榻,看到一旁的烛台上,放了一封信。 信是她用汉文写的,虽有些歪斜,但是一笔一划极为认真。她在信上说,她有事要回乌兹一趟。 洛襄放下信纸,出神地望了一会儿窗外已经凋谢的玉兰花。 她在他身边待得好好的,为何一夜之间突然要回乌兹? 他细细回味了昨夜。后来,她和他和好如初,一夜缠绵。她直到夜深都不肯松开他,不断向他索吻,几乎是缠着他。虽然本是她随性起的头,可最后不可自拔的人反倒是他。 他以为她的气当时就已经消了。 为何今日一大早就回乌兹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4页 洛襄将信纸收入怀中,召来了王宫守卫,想要问出她的去处,带了多少人。 在此之前,他已予了她领兵之权。高昌王军一向待她亲善,她所习的箭术在军营之中也有用武之地。 将士一见他便跪了下来,在他盘问之下,才支支吾吾说她携了只携了百余高昌骑兵,亲自带走了大梁公主。 洛襄眉头皱起。 乌兹。大梁公主。她想要做什么? 片刻后,他紧蹙的眉舒展开来,微微嘆一口气,无奈一笑。 他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她是一只关不住的小鸟,总要放任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会是她永远坚实的后盾。 洛襄摊开奏摺,唤来臣子,继续布局西域。 *** 从高昌往乌兹需要经过一片流沙荒漠。 朝露骑马在前,带着护卫的高昌王军和大梁公主一路北上,朝天山脚下的乌兹行军。 几个随军的大梁使臣一开始还因未能送公主完婚而大放厥词,后来听闻有高昌王军亲自护送他们回长安,才纷纷不再反对。 毕竟大梁数年来死在西域路途中的使臣不计其数,沿途的勐兽匪类,以及时不时出现的北匈游骑,有骁勇善战的高昌王军在侧,他们可暂且倖免于难,捡回一条命。 日阳高照,朝露慢下马行速度,在公主的马车外侧缓行。听到里面传来公主和侍女小声的交谈: 「公主,这可怎么办。高昌送咱们回大梁,为何不想点办法留下来?」 「昨夜国主言明,已有正妻,此生不会再娶,我即便留在高昌也于事无补。况且,我听闻国主曾是西域佛子,和国后伉俪情深,情比金坚,是歷经劫难才能修成正果的。我怎能做出毁人姻缘的恶事来呢?」 「可我们一旦回去大梁,不是又要被流放?」 「走一步算一步。陛下答应过我,只要愿意和亲,将功赎罪,就能放我父亲一条生路的。我得想办法待在西域,戴罪立功。你看他们,骑着马在草原上多威风,我也想学骑马……」 她的声音细小却很坚韧。 朝露默默听了一会儿,待他们停下说话的声音后,轻咳一声,将腰间的水囊解下,拂开窗帘递到了马车中。 使臣只是奉命护送公主,她既被高昌拒之门外,她的或飢或渴实则无人关心。 可她在意,前世一水之恩,永不相忘。 水囊很快被接了下来,里头传来一声迟疑的「多谢」。 朝露轻踢马腹上前,抬手举在额头,遥望流沙尽头的密林。 就快到乌兹边境了。每逢秋日,野兽膘肥体壮,连山林里的狐兔都长得圆滚滚。她三哥必会在这片密林草场狩猎,这是二人自幼时就养成的习惯。 正在此时,一行人身后踏过的沙山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沙尘暴要来了?」领头的将士眺望风烟滚滚的沙山。 朝露躬下身,凝神细听了半刻,骤然警觉起来。 「不是沙尘暴。沙尘暴的风声不会如此规律。」朝露眯起了眼,紧紧握住了缰绳,屏息道,「是马蹄声,至少有百余人,是训练有素的骑兵。」 她深知,三哥行猎不会带那么多重甲骑兵。朝露深吸一口气,断言道: 「是北匈骑兵。」 正值秋末冬初,北匈人南下劫掠,游牧民族为了熬过严寒冬季,常常会派小支勐兵,千里奔袭,不仅抢粮,还会掳人。 这一回,她身旁虽也有百余高昌王军,但不知对面究竟来了多少北匈骑兵,她不想冒险与之正面硬刚。 来不及再细思,远处沙山的尽头,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人马黑影,像是寂静的潮水朝他们奔涌而来。 「众将士听令,过了密林就是乌兹境内,即刻全力疾行往前方密林躲避。」朝露一声令下,高昌骑兵已迅速将惊慌失措的大梁使臣包围起来,一同向密林奔去。 朝露将马车里的公主一把抱上自己的马,身后的亲卫将她的侍女也安顿在马上,纵马疾驰,躲避追兵。 「公主坐稳了。」朝露揽过她的腰,勐地一扬鞭,听到她终于憋不住惊唿一声,吓得死死埋首在马鬃前。 箭雨从沙山那一头纷至沓来。 灵敏的北匈骑兵早已嗅到了猎物的味道,想要将他们包围。 一支支箭矢在耳边唿啸而过,朝露听到熟悉的北匈骑兵的唿哨声。她从箭囊中取出数支利箭,回身张弓,向身后穷追不捨的敌兵射去。 箭无虚发,逼近的骑兵闷声倒地。可她毕竟分心射箭,马速慢了下来。朝露望一眼身前瑟瑟发抖的公主,突然问道: 「公主,你叫什么名字?」 正在努力维持镇定,极力不哭出声的公主闻之一愣,结结巴巴道: 「李、李无忧。」 朝露将缰绳塞在她手里,平静地道: 「无忧公主,你别怕!不是想学骑马吗?想活命的话,我教你,你勐甩缰绳,小腿狠踢马腹,往前看,就对了。」 她懵怔地紧握马绳,照着她说得动起来,危难之际,激发的本能倒也足够控马了。 有高昌王军在身前身后护驾,众人且退且防,渐渐甩开了身后的北匈骑兵。 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密林与沙山的接壤处,竟还有一队北匈骑兵在紧追不捨,这一队人马未有弓箭,而是个个手举弯刀,寒光凛凛,挥刀直朝人砍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5页 几个落在最后,断后护卫的一名高昌骑兵难敌数人,被追上后一片血肉横飞,溅上林间枝叶。 朝露箭囊里的箭已所剩无几,马匹也已精疲力竭,越来越慢。 过度惊吓且从未如此迅速纵马的无忧公主已体力不支地跌倒在地,眼看就要被追来的北匈骑兵吹着唿哨包围起来。 朝露咬了咬牙,勒停了马。她悉心算了一下对阵人数。若是不再逃逸,正面开战会损失一些人马,以及危及自己的性命。 可她未必没有胜算。 正当她要下令全军抗敌之际,恍惚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嘶鸣。像是唿哨,却比普通的唿哨更嘹亮,洞天彻地之音。 此声一响,一时间,攻势兇勐,追逐砍杀的北匈骑兵竟然缓缓停了下来。 箭矢的破空声一掠而过。几个还在前勐追的人马阵措手不及,被突如其来的流矢射中,滚落在地。 其中一支利箭速度极快又极准,穿过其余所有箭矢,一下射落了无忧公主身旁正欲擒住她的北匈骑兵。 如此高超的箭术!朝露惊喜地超前望去,只见密林之中,影影绰绰立着一队人马,在细密浓黑的枝丫间,只可见到黑色剪影。 即便没有看到本人,她也知道是谁。 朝露强忍住心中激越,随着剩余的高昌王军一道奔向那道黑影,下马跪地,故意埋头跟着众人拜道: 「参见乌兹王。」 一身常服,毫无甲冑的男人下马,收了弓箭,只抽出马腹上的弯刀,掠过行礼的高昌众人,独身向那群犹疑不前的北匈骑兵而去。 男人周身凛冽而悍勇的气势使得无风的林间枝叶都颤动不止。沉稳的步伐一一踩过地上的枯枝落叶,发出的嘎吱声像是在碾碎谁人的脖颈。 北匈骑兵面面相觑,犹疑再三,仍是纷纷下马半跪,右手握拳敲到左肩行礼,垂首道: 「拜见右贤王!」 男人以刀尖拄地,声音低沉,威仪压人: 「此乃我乌兹领土,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其中一个北匈骑兵放下尖刀,硬着头皮道: 「无意冒犯右贤王和乌兹,是、是千骑长,看到大梁使臣,命我们上前阻挠梁人……」 洛枭回身,望见黑压压的骑兵阵之中,簇拥着一名赤红嫁衣,鲜艷夺目的女子。 一看就是大梁来的汉女。 他收刀入鞘,缓步走过去。 女子身体还在颤抖,双腿发抖,险些就要跪地。她低垂的目光望见他的长靿靴停在她的面前。她听到方才高昌王军对他的尊称,努力站直身子,维持一个公主的仪态,微微福身,道: 「大梁公主李无忧,参见乌兹王。」 许久没有应答,她胸前起伏不定,壮着胆子昂首抬眸,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 四目相对,她愣在那里,喃喃道: 「我见过你。」 虽然她此生从未出过长安,这是第一次来到西域,但是她隐隐觉得,她就是认识这个男人。 男人微微一怔,浓眉皱紧,狐疑地望她一眼,用冰冷的刀鞘抬起她的脸,细细一看,声音亦如寒刃一般扑面而来: 「说,为何是高昌王军护送你?」 见她咬了咬唇,面露犹豫之色,洛枭眉头皱得更紧,忽闻那一头忽然传来一声清甜的叫唤: 「洛枭!」 洛枭虎躯一震,回眸望去,看到朝露正朝他雀跃而来。 众人面前,她竟然没叫他三哥,而是直唿他的名字。他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 一行人回到乌兹王庭,洛枭匆忙命人收起了酒罈,装模作样地为朝露泡起了团茶。 茶沫盪开,水汽升腾。 洛枭说起今日放收到一只鹞鹰寄来的信,说是要他去乌兹与高昌的边境守军,上面还有高昌国主的印信。他担心高昌出事,一直守在密林处。 朝露将信夺过来一看,就是洛襄的笔迹。 她心中既是没好气又有几分甜蜜。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他。 若是没有这封信,她和公主或能逃脱,但是她的军队必要受到不少的伤亡。 「你回来做什么?」洛枭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眉头仍是紧蹙,道,「可是他欺负你了?」 朝露摇了摇头,朝他神秘一笑,道: 「三哥,你帮我照顾下这位大梁公主吧。」 洛枭浓眉越来越皱,举起茶盏,问道: 「为何要我照顾?要多久?」 朝露抿唇想了想,迳自道: 「让她待在乌兹王庭,至少三年罢。」 洛枭刚饮入口中的茶水差点咽住,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确认道: 「三年?」 又不是养只小猫小狗,在他终日生活的乌兹王庭,抬头不见低头见,成何体统。 「不行吗?又没让你照顾她一生一世。」朝露撇了撇嘴,挑衅地看他一眼,道,「当初,你可是直接让他照顾我一生一世的。」 洛枭哑然。那个一生一世的託付,不是他此生最为正确,就是最为错误的决定。 他摆摆手道: 「那不一样,汉女娇滴滴的,太麻烦了。在我们的草原上,连个马都不会骑。」 朝露趴在案上,扬眉道: 「你马术好,可以教她啊。」 洛枭将头别去一边,轻嗤一声: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6页 「做梦。」 朝露默默咬了咬牙,还欲在与他再辨,忽闻王庭的侍官来报,说有一支高昌军进入王庭,为首之人说是来接王女回家。 高昌与乌兹联姻,洛枭为了让她回来方便,高昌王军入城不需关牒。 眼下,这是谁来了,应是不言而喻,毫无悬念。 朝露先是一愣,面上登时泛起一阵薄红。 他是在她一走,就追来乌兹了吗? 「还不去找他?才回没几天,就来追你回去了,真是……」洛枭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默默饮了一口茶水,没有说下去。 待人急匆匆地走后,洛枭摇摇头,开始若有所思回想起方才密林中的场景。 树影婆娑来去,赤色嫁衣迤逦一地。 那个女子,他确实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 朝露回到自己曾经的寝殿,男人已背身而立,等在帘幕后头了。 难得是一袭玉白的锦袍,金线镶绣,华贵无比。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靠近,就从他身后一下子揽住他劲瘦的腰,面颊在他后背的衣料间摩挲几下,轻声道: 「高昌那么忙,你怎么来了?还来得那么快?」 男人转过身来,扶住她按在腰侧的手臂,顺势将她极其缓慢地将她揽入怀中。 朝露靠在他胸前,她心头一动,忽然发觉了一丝异样。 这个人身上没有她熟悉的旃檀香息,动作也有几分陌生。 「长安诸事虽繁忙,但朕还是想亲自来接你回家。」 朝露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毛骨悚然,想要跑已经来不及了。 她挣脱怀抱,颤抖的手扶住桌案不至于跌倒: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在乌兹。你的探子没可能那么快知晓,报给你……」 李曜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上的沙尘,淡淡道: 「这两个问题,朕可以一併回答。」 「朕其实早就等在乌兹,等你自投罗网了。」 朝露灵光一现,倏然抬眸,道: 「大梁公主是你故意安排的,要她嫁给高昌国主,是你下的君命。」 李曜勾唇一笑,步步靠近她,幽声道: 「从前,我不过纳了几个妃嫔,她们的宫门都没进,你当时就气成这样。大梁公主入高昌,他被迫再娶一个正妻,以你的脾气,乌兹是你的娘家,你一气之下,必会回来。」 「朕,守株待兔即可。」 朝露盯着他一身刻意模仿的衣着打扮,心头惊涛骇浪涌起,不由自主步步后退。 注意到她无声的打量,李曜摊开双手,笑道: 「怎么,不像么?从前你不是说,你会待在朕身边,是因为朕像极他了么?」 「我不会和你去长安的。」朝露克制着恐惧,极为镇定地说道。 李曜望着她发白的面色,从容阐明: 「大梁治理西域的铁律你也知道。乌兹王既然不愿意入长安为质,那他的亲族亦可代劳。据我知,他目前就你一个妹妹还在人世。你入宫,便可替他为质。」 朝露双拳在背后紧握,平静地道: 「我已有良策。」 「那也来不及了,洛朝露,」他庞然的影子落在她身上,步步紧逼,声音很轻也很沉,「你逃不掉了。」 「我带你长安,所有人都会以为你回了高昌。」 「等他们发现,你早已入了宫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一大概下章结束了,我会努力日更的! 之后就是前世今生一些正文没写的剧情,还有你们期待的if线! 我的文一向是没有雌竞的,只会有girls help girls 第99章 半月后,高昌王宫。 微风徐徐,玉兰枝上枝叶零星,最后一瓣花随风飘入雕窗,轻轻落在案上。 洛襄在案前批阅奏摺。摇曳的花枝在他锦缎白的常服上洒下斑驳树影。有人经过,投影摇晃。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一名王军将士风尘僕僕,步入殿内。 洛襄没有抬头,瘦长的手捻起那枚皎白的花瓣,在指间流转,问道: 「那名汉医找到了么?」 之前她总是嗜睡,他担心是她病情反覆,自她回乌兹后,他一直在大梁西域两地寻觅那名为她治病的汉医。 将士屈膝半跪,也不敢抬头,顿了一顿,默声道: 「本来是找到了,听说他在敦煌开义诊,可是我们到的时候,他已被一队人马请去了长安。」 洛襄手中的笔尖顿住,抬眸,皱眉: 「他本是先帝跟前的御医,何人请得动他?」 他沉吟之下,不知不觉,笔下的墨迹在绢丝上晕开了一大片。 是他。可李曜突然请那名汉医回长安做什么。 洛襄心中微动,转了转手中柔嫩饱满的花瓣,闭上了眼,又想起了她。 从前,他每夜回到寝殿,她对着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他总是默默听着,心中欢喜她口中说过的那些人间烟火。 可这半月来,她连信都没给他寄回来一封。 没由来地,他心下生出几分不安,倏地起身,花瓣飘落在地,令道: 「备马。我要亲去乌兹。」 …… 高昌国还在秋末,花落果熟,而向北,地处天山南麓的乌兹已近严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7页 皑皑白雪覆满一望无尽的冰原,雪山脚下,上回他来时鲜绿的百里草场已是枯黄一片。 数夜奔波,洛襄带兵纵马疾驰,行至王庭外的草原,看到乌兹王军扎营,已是初晨。 天色熹微,雪白的毡帐绵延数里。 可洛枭却不在中军帐,也不在练兵。又问起他身边的亲卫,个个垂头忍笑,指了指马场: 「无忧公主擅自偷骑王的马,王大怒,前去追了。」 马场上,乌兹王军的旌旗围栏一排,猎猎翻涌。 当中有一匹白马狂奔不止,缰绳飞扬,马上之人身着素色胡服,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身后另有一匹玄色骏马在奋力疾追,风驰电掣一般,已逼近前面那匹狂躁的白马。 黑马的主人只着松散长袍,纵马之时,长袍被狂风掀开,露出精壮的腰腹,似是刚从榻上起身就奔赴马场救人。 只见他勒紧身下之马,行至白马一侧,挥臂攥紧白马散乱的缰绳,在小臂上连束数圈,轻而易举地牵制住了躁动的白马。 他面色铁青,奔马后急促的呵斥声大老远就能听见: 「你不要命了?!」 白马上的女子被他安然牵下了马,即便她惊魂甫定,胸口剧烈起伏,仍是昂着头,也高声道: 「朝露姑娘教过我骑马,我只是想学。」 洛枭气得劲臂一挥,背转身去,厉声道: 「我管不了你,你让她带你回去。」 岂料女子立着不动,一把将散乱的髮髻解开,学着西域女子高高束起一个髮辫,她咬咬牙,还在颤抖的手抚摸着白马沾满汗水的鬃毛,又攀上了缰绳,作势要上马继续。 洛枭飞身夺过缰绳,还欲再骂,一眼对上女子泪光涌动的双眸,一时瘪了。 明明腿脚发软,踉踉跄跄,身姿却是笔挺,额汗浸湿的髮丝蜷黏在鬓边,即便狼狈却坚毅不挠,朝着他一字一字道: 「朝露姑娘说过,在草原上,只有会骑射才行。我就要在这里立足。」 洛枭先是一怔,浓眉皱起,琥珀色的眼中沉黑的阴翳时隐时现,被天光照下,显得明暗不定。 无声的对视中,良久,他看到疾步来报的亲卫说高昌国主已在马场外等候多时,挥了挥手,嘆口气,淡声道: 「给她换匹马。」 亲卫心领神会,这意思就是要给她一匹柔顺的便于上手的好马了。 「看着她,别让她胡闹。」洛枭又匆匆补了一句,转身朝洛襄走去。 日头从雪山之间探出来,清辉撒曳在男人玉白的锦袍上,浅浅金光在周身浮动。 洛枭收起心力交瘁的神情,恢復了冷酷的面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洛襄。他双手抱胸,满不在乎地解释了一句道: 「她这条公主命,若是折在乌兹,我可赔不起。」 洛襄微微扬眉,望一眼马场上奔驰的女子,淡淡道: 「她和三哥有宿世姻缘。」 洛枭不耐地摆摆手,不想再说。 「你怎么又来了?」他看一眼他身后,没有看到朝露,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上回露珠儿好不容易回来乌兹,一声不吭就给你带回高昌了。这一回,她没跟你一道来?」 洛襄面色骤沉,转身凝视着洛枭,问道: 「她不是一直留在乌兹吗?」 洛枭更是面露诧异,紧握马鞭的手一顿,掉落在地。 「你一月前不是将人亲自带走了吗?」他惊异地望着眼前面容森然的男子,指着他道,「我远远看了一眼,就是你啊。」 身形举止,面容轮廓,还有一队高昌王军,不就是他吗? 洛枭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和不寻常。 他话音未落,洛襄已疾步离去。 这天底下,能被错认成他的,就一个人。 他借用他的身份,夺走了他的妻子。 那个人带她去了长安。那座前世将她埋葬的皇宫,是他和她都不愿回望的过去。 「我即刻动身去长安。」他道。 「寒冬将至,北匈必会南下劫掠,我不在时,请三哥替我看好西域。将余粮放置在边境,撤离村户,免得北匈骑兵伤害平民。如有必要,以武力制服亦可。」 即便在最失神的时候,他都还在周密地作下计划。 洛枭呆立原地,缓身应下。 一旁备好的马匹在晨曦中嘶鸣一声。 洛襄纵身上马,敛起袖口,一眼看到内层镶绣的同心莲。 是她不知从哪里听来,学着中原女子给夫君缝衣,一针一线给他在袖口绣了一朵莲。针脚大小不一,莲瓣歪歪斜斜,十分笨拙却又细密可爱。 他记得那一夜,他在批阅奏摺,她在灯下陪着他,专注地绣衣,火光给她的侧脸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美得不似人间。 她绣着,时不时被自己拙劣的女工逗乐,把小脸埋在他的袖口发笑。他想拿过来看看图样,她又扭扭捏捏不愿给他看到,想要拆了重绣。 他忙收起来,宝贝得不得了,平日捨不得穿这一身玉白锦袍,想着要来接她回去,才换上的。 她素来喜欢看他穿一身白。 可他却没能接到她。 他摩挲着袖口凸起的绣纹,好似如此才能缓解见不到她的渴。 最是自持之人,也克制不了想要毁天灭地的冲动。 洛襄闭了闭眼,在心底做了决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8页 一刻后,带他纵马出城的时候,洛枭带兵赶来。他甚少见到洛襄如此外露的怒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他极力克制怒容,低声道: 「我带兵同你去长安。」 洛襄摇头,回绝道: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事。不可捲入乌兹与大梁的国事。」 冷静清醒,坚定不移。 洛枭勒马,遥望他的人马消散在雪原尽头,扬起风烟无尽。 *** 洛朝露醒来的时候,殿外在下雨。 阴雨绵绵,昏暗的宫室里帘幕也沉沉。 她一眼认出,这是她前世栖居的明霞宫。 只是眼前的宫殿,翻修一新,全然没了前世她离去时的颓然苍凉。 头顶的鸾凤藻井新上了朱漆,颜色鲜亮,彩绘华丽,映在她苍白的面上,如血色的藤蔓一般爬满。殿内两侧壁画栩栩,镶嵌金银,富丽堂皇,她穿梭其中,只觉四肢无力。 厚重的宫门嘎吱一声开了。 两道弓身的影子进入殿内,燃起了烛火,为她洗漱起来。 李曜没有用寻常的宫人照料她起居,而是寻来两个她不认识的胡女作为她的侍女。她们不会说汉文,在这宫里和她一样,寸步难行。 胡女所说的西域语言,朝露起初勉强能听懂一些,花了数日终于交流无碍。 朝露照常将平日练习汉字的小笺塞入他们的袖中。她们对视一眼,犹疑一下,收下来了。 今日她们特地为她梳洗,绾起了长发,戴上几株朱钗,换上了汉地襦裙,朝露明白她是要出明霞宫了。 果然,宫门推开,朝露一眼就看到李曜已等在门外。 大雨已经停了,万里宫墙浸湿了雨水,泅染了更深的血红。地上冰寒的宫砖尚有细流淌过,浸湿了皇帝镶绣五爪金龙的暗纹常服。 他看到她被人簇拥着走出来,将身上的蟒纹大氅褪下,披在她肩头,轻声道: 「京城不比西域,十月初就冷了。」 他以为她忘了么?朝露冷笑。这皇宫里寒冬的每一月有多冷,没有炭火取暖的深夜多难熬,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大氅的热意渗入体肤,朝露拒绝这样的温暖,想要别开罩在身上的大氅,却被男人牢牢按住。他掌心的力度透过厚厚氅衣压在她肩头,她动弹不得。 朝露恼怒顿起,勐地推开了大氅,扬臂抬手,想要掌掴他。 男人没有动,没有躲,连挡都没有挡一下,淡漠的眉眼定定地望着她,平淡无波。 「若是如此能让你消气,也并无不可。」 跟在皇帝身后的内侍埋首下去,压低了身,不敢抬头。 寂静之中,只剩大雨过后檐下的积水,还在滴滴答答,有如经久不息的更漏,一声比一声沉闷,落在人心头。 她前世为了出这座明霞宫,撒泼打滚,颜面尽失,什么丑态都做过。今生重来一回,她反倒累了,更加不屑了。 朝露手指在半空中缓缓收拢,没有打下去。小臂垂落下去的时候,被他一把捉住,扣在虎口里。 他牵着她往前走。雨后的水汽将二人的背影淹没。 内侍在二人身后跟着,离得很远很远,整座皇宫好似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李曜一路上没有说话,只是引着她来到一片荒芜的庭院,一草一木,虽未枯萎,却毫无生气。 两侧茂密翠绿的槐树如同一片浓重的阴云,还在滴落雨水,发出婆娑轻响。 朝露认得,是冷宫。前世她路过之时,常听到里头前朝废妃苍老却悽厉的哀鸣,鬼哭狼嚎一般。 李曜带她来到的这一处冷宫西苑。里头摆设陈列华丽,床榻衾被俱全。宫砖洁净,纤尘不染,墙角连一处蛛丝网都看不见。 步入宫内,他松开了她的手,微微仰头,望着一双鵰刻宝蟾的雕梁,暗沉的朱漆如凝结的血丝,映着他同样黯淡的眸光: 「这是我母后生前住的冷宫。」 朝露环顾四周,心头颤动,想起当年兄弟俩的母后就是在此地自缢身亡。 长安之局之后,洛襄再没有向她谈起这桩旧事,不愿提起。她知道,他是双生子中被抛弃的那一个,她时常为他感到难过。 李曜覆手在背,幽幽望向她,晦暗的天色给他的面庞笼上一道阴影: 「你们都觉得,朕比他幸运罢。」 「我生来就是皇子,天潢贵胄,坐享荣华富贵。不比他,一出生就被亲母放弃,流落西域,九死一生,为了身世遁入空门,无情缘寡情缘。我幼时是由母后亲自养育,后来又被抱养在皇太后膝下,少时父皇对我说不上欢喜,倒也从未苛待……」 李曜低头笑了笑,声音又低又沉,像是雨水敲打宫砖的闷响: 「但你可知晓,朕宁愿当年被抛弃的是我。而亲眼歷经丧母之痛,却百般救不得的人,是他。」 他抬手,指着那处朱漆脱落,露出木芯的雕梁,道: 「母后当年在这处宫中自尽之时,朕已经赶到了冷宫门外,只差一步,就能救下她了。」 李曜闭了闭眼,脑海中映出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场景。 紧紧闭合的宫门,不断拍打破皮的手。最后侍卫破门而入,他一眼看到悬樑的母后,华服曳地,还是晨起送他去宫学的那一身。 前世今生,亲歷两回,那样的无助仿徨、悽怆摧心已深深印刻在他的命格里,无法断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9页 他笑了笑,转身望着呆立原地的朝露,轻声道: 「朕离母后,差了一步,离你,也永远差了一步。」 「前世,朕差一步让他带走了你,差一步就能带你回宫。今生,朕提前去了乌兹,本想早点认识你,却还是被他抢了先。」 他顿了顿,隐忍不发,薄唇微微一翘,自嘲地说道: 「无论前世今生,朕始终慢了一步,不是么?」 「无妨。只要朕和你重新来过,就能弥补朕对母后的遗憾。」他自圆其说,似是宽慰她,又像是在宽慰自己,「朝露,你从此待在明霞宫,朕每日会来看你,不会让你如你前世那般受苦。」 前世的路他都走过一遍了,他不会重蹈覆辙,让她再因宫中之事恨他。 朝露没有回答,避开他因灼热而有几分朦胧的双眸,垂头轻声道: 「李曜,我已经嫁人了。」 她顿了顿,艰难地抬头,凝视着他,道: 「前世之事,我已经全部忘了,所有恩怨对错,上一回在长安都已一笔勾销。这一世,我终于嫁给了他,和他在一起,我每一日都过得很开心,很开心……」 「你放手吧,放我回西域。」 李曜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好不容易把一切恢復成前世最初的样子,那时你刚入宫,我修缮了明霞宫,你来到长安,看什么都新鲜,喜欢缠着我讲中原的事,还想学汉文……」 「朝露,我想要你回来。我从来没有输给过他,我也一直尽我全力保护你。我对你的感情,从来不比他少……我们从头来过。」 这一回,他绝不会放手的。 朝露想要哭,却极力忍住了泪意,她艰涩地说道: 「李曜,我都知道,他都告诉我了。你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不想待在这座皇宫,我会死在这里的……算我求求你……」 李曜望着低声下气求饶的她,目中冷意凝结成霜,毫无波澜。 好话他听不进,朝露攥紧了袖口,只得肃然道: 「我的夫君是西域最有权势威望的人,他虽无意于你的皇帝之位,但是他为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朕便杀了他!」李曜怒吼一声,忽而怔住,又轻轻道,「朝露,你不知道,所有人都劝我杀了他,永绝后患。可当年母后曾对我说过,若我有兄弟姐妹,将来千万要对他好,是我们亏欠于他……」 他如同喃喃自语,眼中的血丝像是火苗烧后的余烬,仍然烫得灼人: 「我可以不杀他。我可以留着他。就像前世他忠心耿耿为我治理西域那样……可他夺走了你,如此就不行!」 「洛朝露,你听好,长安已被布下天罗地网,他要是敢来,朕这一回不会再顾念手足之情,必会杀了他。」 朝露内心翻江倒海,浑身都在发抖,眼泪模煳了视线。 她抬头,不让眼泪落下来,盯着藻井上简陋的流云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白茫茫的,霎时被黑暗侵蚀。 她昏了过去。 …… 洛朝露再醒来的时候,头顶的藻井已是精雕细琢的鸾凤呈祥。她被送回了明霞宫,躺在那方柔软无比的榻上。 外面又下起了雨。雨珠打在殿顶的琉璃瓦上,熟悉的声响,她在前世独自听过无数回。 她觉得身子沉得动不了,想要抬手,却只动了动手指。她微微偏过头,看到地上不知何时跪了一地的人,视线再收回一些,看到了榻前的李曜,侧对着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跪地的人,一脸的冷漠和阴沉。 他竟然没有走,正在听底下的太医说些什么。 朝露凝神细听,一个一个的字眼落入耳中: 「……娘娘受了惊吓,不足三月,胎像本就不稳,身子虚弱,若是……」 话音未落,李曜便将手里的茶盏砸了下去,玉瓷裂地,滚烫的茶水还在冒着烟。砸得有准头,没有落到人身上,只是一群太医头埋得更低。 唯独那名熟识的汉医勐地抬头,低声道: 「陛下,若是强行用药,娘娘就算能活下来,怕是今后……」 朝露大口大口地喘气,下意识地捂住了腹部。她意识模煳,却骤然听明白了他们在讨论什么。 李曜想要落了她的胎。 这一世,她有了孩子,可以和最喜欢的人生儿育女。 这个孩子,是在高昌,两人日夜甜蜜之时有的。那时候,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她一刻都不想离开他,总是变着花样和他腻歪。 所以她离开高昌前的一段时间才时常嗜睡。 朝露一听到胎像不稳,一时泪如泉涌,再难自抑地伸手,极力撕扯住男人的袖口。 李曜感到扯动,缓缓回过身来,眸底如深渊,暗无天日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李曜,你听好……这个孩子在,我在。你如果护不住我的孩子,你也休想我活下来。」她惨白的面上泪痕遍布,目中清光熠熠,咬着牙说着狠话。 李曜不发一言,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咯吱作响,拇指的玉扳指几近要崩裂。 袖间的勐扯渐渐变成了微微的晃动。 她的声音软下来,已是哭得泣不成声。 「我求你,李曜,算我求求你……救救它……」她声声哀求,字字泣血,「前世,我没有……是你害的我,是你害的!这是你欠我的!……求你,求求你保住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0页 李曜心头似是有火在燎,既是压抑的愤然,又是汹涌的酸涩。 前世,她无孕却被人下了药。待他赶到时候,她人无大碍,却一辈子不能再有生育。当时,她不吵不闹,只是默默流了几滴泪。之后,一切云淡风轻,再也没提起过。 今生,她有了那个人的孩子,她却非常、非常想要这个孩子,甚至不惜一切,以命向他求饶。 天差地别。 她昏迷的时候,他曾逼问太医,如何让她不伤身地落了这胎。他铁了心,要她了断与那个人的一切关联。 可她醒来如此一求,他方才如此执着的念头竟然开始消散了。 他捨不得。 捨不得她受苦,捨不得她又要恨他。 他杀人饮血,冷酷之斯,却也始终对她下不了手。 他终是捨不得。 李曜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恢復了冷静清明,扫视一圈底下的医官,一字一句道: 「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有半分差池,朕唯你们是问。」 *** 长安京郊的一处寺庙。 山间清幽,云雾缭绕,庙宇古朴岑寂,一队伽蓝鸱吻在濛濛细雨中若隐若现。 每逢月底不接香客,寺中青石铺就的长阶空空荡荡,唯有零星的僧人在扫撒。 翠竹环绕,郁郁葱葱的山门之前,三名黑衣行者悄然出现,为首之人身披斗篷,提布上阶之时,露出底下一袭金纹玄衣,腰间配金玉銙,身姿挺拔,气势雄浑。身后只跟了两名亲卫,一手紧握腰上佩剑,悄无声息地环视四周。 知客僧认出来人,恭敬地将人带至大雄宝殿后的药师殿阁楼。 笃笃的木鱼声中,男人命亲卫在楼下等候,自己沿着高耸的木梯拾阶而上,推开阁楼的矮门,其中豁然开朗。 两扇木雕花窗全然敞开,长安城的远景尽收眼底。 一人立在窗前远眺,清贵的玉白锦袍随风微微拂动,龙章凤质,器宇不凡。 他的身前,山河广阔,城阙绵延。 听到脚步声,背后负手的男人回过身,也不看来人,将早已泡好的茶斟上,递到了案前。 茶香四溢,烟气裊裊。玄衣男子落座,卸下斗篷,露出了真容。 正是定襄王李奎。他目光如炬,朝着慢条斯理的男人问道: 「你在密信中所言,可当真?」 洛襄摩挲着茶盏,道: 「我既然你敢让你不带一兵一卒,只身前来,自然有不动兵伐,取而代之的把握。」 李奎凝眉,沉默半晌,有几分犹疑。 自长安之局他侥倖逃脱,回去定襄抵御北匈,新帝上位,未有将他清算在内。可晚一步的晋阳王李亘已落得一个幽禁终生的下场,他每每想起,始终寝食难安。 新帝杀伐之心不逊先帝,他不能坐以待毙。 麾下将士怂恿他不是一日两日,他数月来在北疆厉兵秣马,确实就是在等一个时机。 而眼前的侄儿,就恰好在此时给了他这个时机。 洛襄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目光沉静,指着远处的长安,淡淡道: 「十九王叔,想不想要这皇位,全在你。」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明天应该番外一·逐露就完结了嗯!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曜哥一生都为童年所不可得之事苦苦求索。 【注释】 西域诸国入朝为质引自《史记》「诸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军入献,见天子,因以为质焉」。 第100章 洛朝露在皇宫里住了数月有余。 外头落雪了。宫城里的碧瓦飞甍,赤漆宫阙被淳厚的积雪所覆,白茫茫一片。 明霞宫里烧着温暖的地龙,暖炉里上好的银丝炭散出轻微的烟气。 时辰到了,服侍她的胡女端来一晚汤药,双手递给她前先喝了一口试药。 之前太医送来的安胎药和补药,她起初一口都不肯喝。 直到李曜亲自命护卫叫来几个孕妇,当着她的面把药喝下,几刻后都是安然无恙,她才开始喝药。 确实都是安胎药。 即便如此,她仍是不敢放松警惕,每回喝药前都要人先试药。 李曜前世就喜怒无常,表面若无其事,其实心底可能已是压抑着怒火熊熊。她也深知,他想要杀的人他不会轻易收手。 喝了安胎药,朝露斜倚在丝织软垫上,望向从窗扉罅隙里飘来的雪粒子,很快就化为滴水。 朝露摊开手,有几片雪就飞落在她微凉的掌心,晶莹的轮廓许久未散。她轻轻舔了舔掌中的雪粒,想要化解饮药后唇齿间连绵的涩意。 可京城的雪,也是苦的。 大雪纷纷落下,朝露打开窗扉,看到殿外重重把守的侍卫。一支又一支的禁军在雪地里巡逻防卫,白雪落满他们的兜鍪,红缨凝霜结冰。 天晴的时候,她一遍一遍走在禁中,身后是看守她的侍卫。 皇城的十道宫门之间万千守卫,层层布防,她看在眼里,摸清了规律,默默记在心中。 宫城如铁桶一座,凭她一人,是绝无可能出去的。 朝露收回目光,又看到自己隆起的小腹。 她有了他的骨肉,太医说胎像不稳,稍有不慎,一尸两命。她不能冒险。 朝露重新坐在案牍前,继续抄写还剩下几卷的佛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1页 两名胡女习惯地在旁侍奉。她为她们取了汉名,一个唤作阿圆,另一人叫小满,她会时不指出其中的佛偈,用汉文说予她们听。 就像他曾经教给她的那样。 每念一句佛偈,她的脑海中会时不时浮现出,前世朱红的宫墙下,他穿着一身玉白,走在茫茫雪地里的身影。 由是,渐渐地,她变得很坦然,没了那种身处皇宫的窒息般的惧意。无论如何,他都会出现,都会在她身边。前世是,今生亦是。 朝露垂首,沉心定气,继续抄录未完的佛经。 明霞宫门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在宫墙间辗转迴荡。 每日李曜下了朝,就会来看她。銮驾停在宫门口,年轻的帝王疾步穿过庭院,六合靴踩在雪地上,碾碎新凝的冰霜。 殿门微微打开就闭阖了,只有一小股寒风吹入殿中,朝露额前的碎发轻轻一晃。 李曜步入殿中,看一眼早已避退在外间的胡女,从她们手中端起一碗她一直没动过的酸乳酪,屏退了其余人,缓步走向她的案牍。 「听下面人说,你近日胃口不佳。」 朝露没有停笔,目光仍落在加蜡砑光的藏经纸上,明亮的金线映照进她黑沉沉的眸底。 「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不为自己,也要为腹中胎儿考虑,多吃点。」 温热的金勺已送至她的檀口,坚硬的边缘撬开了她的唇瓣。 朝露微垂的眸光落在男人袖口镶绣的金龙,五爪狰狞。 她闭上眼,含下了他送来的酸乳酪,听话地任由他一口一口餵着她,直至瓷碗见底。 男人满意地将空碗放置一旁,袖口抬起,一面为她拭去唇角残留的白渍,一面将一颗什么东西抵进她的口中。 朝露浑身僵直,却没有闪避。她慢慢嚼着,咽了下去。 甜丝丝的,还带着一点酸。是从前爱吃的杏子蜜饯。 「从前你在宫里,冬日受了风寒,又怕苦不肯喝药。朕也是用蜜饯哄着你。」李曜看她难得没有再反抗,语气温和平淡,带着一丝惘然,「当年朕皇位不稳,畏首畏尾,放任他们害了你。不过这一世,不会了。朕有了前世之鑑,定会保护好你。」 神色笃定,豪言壮语,闻之却有几分悲凉。 朝露默默听着,抱之微微一笑,只笑意不达眼底。 她清楚,她有身子,李曜不会动她。 这数月来,她在他面前也假装变得乖顺,适应宫里的生活,想要让他和他的人对她放松警惕。 她在等一个时机。 微微讶异于她此刻的顺从,李曜的手指缓缓拂过她柔软的唇瓣,流连一般。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的脸。 有孕之后,她精巧的下巴变得有几分圆润,目中蕴着的光柔和了些许,往日的锐气似是被埋在在黑眸之下。 她伏案抄书之时,露出一小截后颈的雪肤,如同羊乳一般细腻,一层绒毛在华光下颤动,似有淡淡的香息萦绕飘散。 一切看起来岁月静好。 直到李曜拾起她的藏经纸,目光一动,眉头皱起: 「为何要抄佛经?」 他不喜看到任何她和那个人的关联。 朝露心平气和,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 「自打那日去了冷宫,想起母后不幸身逝,我心中不安,想要抄录佛经,为母后超度往生,早达彼岸。」 那也是洛襄的母后,她如此唤,并非承认自己的宫妃身份,也并无不妥。 李曜暗沉的面色出现了一丝松动,将那一纸佛经放回案上: 「你有心了。」 「陛下。」一只素手拽住了他停在案上的袖口,「过几日,等我抄完佛经,我想请人将抄好的经卷送入长安灵验的大寺供奉。一併祈求大梁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还有……」 朝露顿了顿,故意抚了抚凸起的小腹,低声道,「还有我近日身子不适,心头慌得很,想要求佛保佑,母子平安。」 李曜面色一沉,望着她诚挚的眼,苍白的面色,眼眸促狭了一瞬,许久才道: 「准。」 朝露终于暗自松出一口气。 *** 京城的无相寺规制宏大,香火旺盛,信众繁多。 两名胡女阿圆和小满,各自手捧莲纹织金的檀木匣,在一众戒备森严的侍卫看护下,沿着寺中石砖大道向殿中行。两侧松柏参天,经幢排列,但闻转经声沉朴,颂佛声悠扬。 穿过正殿,行至寺庙后方的药师殿。一入殿门,只见正面佛像清净庄严,两侧众菩萨金刚十余而立,静默无声。 知客僧引着二人来到后面的一间禅室,内里正中摆放观音大士的宝像,低眉慈悲。 一名蹙金袈裟的高僧已候在室内,朝来人双手合十,躬身施礼道: 「供奉人敬香,其余人避退。」 随行的护卫首领扫一眼禅室,并无其余出入口,便退出禅室外,一行人守在殿门外,将整座药师殿包围起来。 人走后,阿圆和小满跪在蒲团上,将怀中的檀木锦盒揭开。 一卷经书展开,镀金的藏经纸头明光熠熠,工工整整地供奉于正中的观音宝像之前。 梵唱杳杳,清香缭绕,烟气升腾之间,一双手将那捲藏经纸拾起,捧在手心细看。 阿圆和小满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抬头,望见来人一身玉白,面容清俊,恍若谪仙之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2页 二人对视一眼,阿圆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递上。 是一缕鲜红的绳结。她有些懊恼,出宫的时候她被搜身的时候被扯出来查探,上面的结有些松散了。 身长玉立的男人接过绳结,在掌中反覆摩挲,手背瘦长,骨节分明,指腹的薄茧微微颤动: 「她可好?」 如此,确认了来人就是她们要接应之人,小满用不熟练的汉语回道: 「娘子她一切安好。」 阿圆依照吩咐,低声道: 「今夜,皇城有夜宴,禁军布防松散。请郎君细看佛经。」 男人颔首,声音沉厚肃然,语气坚定不移,掠过满室恢弘浩大的梵唱中传入耳中: 「告诉她,今夜,我一定会接她出宫。」 阿圆和小满应下,从蒲团上起身,经由知客僧的指引,走出了禅室。在外守卫的侍从见了二人,并未察觉异样,将人带离无相寺。 禅室内,洛襄来回翻看着供奉的佛经,在另一张黄麻纸上勾勒出一道道轮廓。 定襄王李奎近日客宿在无相寺以掩人耳目,此时推门入内,也看起了佛经。 「这抄的佛经怎么都是错句?」他面露不解,喃喃道。 「是藏头句。」洛襄目不斜视,专注勾画出皇城的布防图,「《楞严经》共十卷,对应皇城东南西北十道宫门。凡有错句,知其行数,便是兵力数量。」 这是前世他与她通传密信之法。他担心她受困宫闱,便以此法教她不为人所知地向他求救。 那时,她唯一一次以此法给远在西域的他递信,是要他救下洛枭。 李奎看到他逐渐画出清晰完整的布防图,点了点头,又起了疑心,问道: 「如何确定真伪?新帝狡诈,万一是他放人出来,故意煳弄我们的呢?」 洛襄毫不迟疑地摇摇头。 掌中握着那枚歪歪斜斜的绳结,在指间垂落。 这是她和他之间的密语,要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为夫妻。 洛襄将勾勒完毕的皇城布防图在李奎面前展开,道: 「皇叔,让你安排在宫中的人,今夜就行动。」 一年前的长安之局,远在北疆的李奎担忧自己要被清算,在帝权更迭之际,悄无声息地在禁军中安插了人手。 他要利用他的兵力,加之他前世与禁军的联繫,一步控制皇城。 …… 暮色四合,大雪纷飞。 宫城的青瓦雕甍,鸱吻龟首被厚重的积雪掩埋在底下。一重又一重的宫墙为青白之色泅染,在渐渐暗沉的夜幕中显得轮廓不明。 勤政殿,错金兽首的铜炉内燃着提神的沉水香。李曜在堆叠奏摺的御案前,批阅军情。 「陛下,夜宴要开了。」内侍只小声提醒,不敢流露催促之意。 那边厢丝竹管弦已就位,满宴席受邀的文武百官都在等候圣驾。 李曜提笔书写,只淡淡问道: 「她今日如何?」 内侍心知皇帝每日必问朝露的情况,早已在打好腹稿,开口道: 「娘娘今日晨起饮食牛乳和酥烙,午间喝了清粥,休憩一个时辰,而后,待人从宫外奉经回来后便一道做女工。今日颇为自在,常见笑颜。」 李曜笔尖顿住。近日军务繁忙,他这想起前几日应了她请人出宫供奉经文祈福的要求。他不由问道: 「奉经?派谁去的?」 「是娘娘身边侍奉的那两个胡女。」内侍躬身回道。 李曜放下了笔,眉头皱起: 「胡女?」 那两个胡女是他当时特地从西域找来的,放在她身边侍奉。只因她们不会说汉文,无法与常人交流,在大梁亦无亲族,不是寻常可以被她或他笼络的宫人,他料定,胡女无法给他们传递消息,为她所用。 可明霞宫中那么多汉人侍官,可她为何要派那两个不通汉文的胡女出宫祈福?李曜疑心不减,心中波澜骤起,又沉声问道: 「」他们去的是哪个寺庙?」 内侍敏锐地察觉到君王身上凛然的气息,身子弓得更低,忙不迭回道: 「是长安无相寺。」 李曜从御案前霍然起身。无相寺是大梁国寺,是前世国师的道场。太过于巧合,为何偏偏选无相寺? 他一撩衣袍,大步走出勤政殿的门口,飞扬的大雪霎时落满他的肩头。内侍赶紧跟上,为他披上狼毛大氅。 丹陛玉阶前空无一人。雪色苍茫的禁中,一名身披甲冑的禁军从远处奔来: 「启禀陛下,皇城明光门有禁军叛乱!」 李曜眯紧了眼,冷笑一声。 前世那个人掌管禁军,对宫中禁军了如指掌,根基深厚。自长安之局,他尚未登基之时,那个人就在宫中埋下了祸端。 早知如此,就该当初在继位之时,就该杀了他,以绝后患。 今日夜宴群臣,大部分兵力都在宴上驻守,禁中兵力薄弱,他倒是如有神助,可真是会挑日子。 内侍在他身边侍奉多年,自潜邸就跟着他了,见状低声劝诫道: 「陛下不如避入后殿。」 后殿的禁军都是一直跟随着他的亲兵,可保万无一失。 李曜声色从容,幽邃的黑眸之中映满漫天白雪,拂袖道: 「带兵,去明霞宫。」 那个人是来找她的。她才是他的命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3页 如此,正中他的下怀。 那个人以为找到了他的一丝破绽,却不知这丝破绽是他故意泄露给他的。 …… 宫门前兵荒马乱的叛变,被绵延数里的高阔宫墙所遥遥阻隔。入夜的后宫悄无声息,万籁阒静。 明霞宫一如既往守卫森严。卫兵在宫门外来去逡巡。 一道墨黑的剪影映在朦胧的绉纱窗纸之上,一个时辰了纹丝不动。 朝露在殿内凝神屏息,望着卫兵周而復始的身影,静待时机逃出明霞宫。 可许久没有找到破绽。卫兵有条不紊,并未有异。 云纹灯盏上,烛火静静燃烧。朝露攥紧双手交叠身前,掌心的汗浸湿了团花纹的蹙金袖口。 她听到她的殿外传来几声嘈杂的人声。她以为机会来了,拖动沉重的身子命阿圆打开了殿门。 几只八角琉璃宫灯在眼前晃悠,火光映衬来人一袭大红遍地金的锦衣华服,头上的金步摇在明暗的灯火中来回晃动。 「娘娘,陛下吩咐,您不能进入明霞宫。」守门的侍卫疾声劝阻 那女子充耳不闻,气势汹汹地命身后的人推开阻拦她的卫兵和内侍,直往宫内走来。 她一看到朝露,杏眸圆睁,涂了幽绿脂粉的眼睑微微闪动,如一片麟光浮动。 朝露一眼望见来人的脸,一时也愣住了。 四目相对,似乎从对方眼中看到另一个自己。前世初入宫廷的自己。 那女子不由自主靠近她,在她身前踱着步子,目光一刻不移她的面,定定地望着她,喃喃自语: 「还真是像……像极了,你长得好像她啊。」 朝露不认识此人,秀眉蹙起,问道: 「谁?」 「陛下画像里的那个女子啊。」女子绞着手中的锦帕,咬了咬唇,不甘地道,「你比我更像一些啊。怪不得陛下近日再也不传我了。」 娇声娇气,几分气恼,几分忐忑。 她的目光一直在朝露身上打转,后来看到她隆起的小腹,面容霎时变得错愕,又走近一步。 朝露下意识地护住前面,生怕她乱来。可女子只是撇撇嘴,轻声道: 「你入宫才几月余,肚子就那么大了,陛下怎么连你这样的也要?」 她看出了她腹中之子不是皇帝的,诸般复杂的情绪表露在面上,是得意,是不屑,还有一丝怜悯。 面对女子的嚣张,朝露却生不出恶感。她哭笑不得,一直望着女子,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她伸手轻轻握住女子的细腕,道: 「我与妹妹一见如故,不如入殿内陪我解解闷吧。」 女子一直在打量她,对她充满了好奇,想也没想,就屏退了其余人,随她入内。 殿门闭阖,只剩下了两人。 「你叫什么名字。」朝露拉着她坐下,亲手给她沏了茶。 「我叫露珠。是陛下赐的名字。」露珠的声音没了方才的底气,她本该说一说封号,可是皇帝没有给她名分,只能如实回答陛下所赐的名字,彰显自己还是受宠的。 「露,珠……」朝露舌尖流转吐字,回味着这个名字,望着露珠的眼神变得莫测起来。 她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她澄澈的眸中,缓缓问道: 「露珠啊,你想不想重获陛下的宠爱?」 露珠微微一怔。 朝露开始向她诉说,自己本来是有夫君,还有了孩儿,可是被皇帝夺入宫中。 露珠听得愣神,见她落泪纷纷,引人怜惜。她嘆了口气,道: 「咱们陛下,就是喜欢搜集和画中女子形似的人……你真苦,比我苦多了……」 朝露以袖擦泪,待诉说的时机差不多了,她抬眸看着她,道: 「今夜我的夫君入宫接我,露珠姑娘可否帮我逃出明霞宫?」 露珠吓得咂舌,秀气的小脸顿时变得惊慌失色起来。 「只要我走了,姑娘仍旧是宫里陛下最宠爱的女子。」朝露按住她的手,笃定地说道,「他会封你为妃,时常宠幸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我会将你束缚在殿内,旁人都只会以为是我强迫于你。」她轻轻拂开露珠的额发,露出她雪白的面靥,轻声道,「陛下捨不得动你的。」 露珠心中天人交战,犹豫了足足一刻有余。 「虽然你更像她一些……」她依依不捨地望着朝露的脸,道,「但是你不爱陛下,没有我那么爱慕陛下。」 她下定决心,道: 「这宫里是我的地盘,陛下是我一个人的夫君。你走吧,去找你自己的夫君……」 朝露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开始与露珠互换衣服,将她五花大绑捆在了殿内的廊柱间。 最后离去前,朝露回头,郑重地望着露珠,道: 「露珠,你喜欢陛下吗?」 露珠不明就里,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 「自然是喜欢的。」 朝露直视她的眼,一字一字道: 「那你且记住,在这宫里,不能把陛下当成你一个人的夫君。」 露珠心思单纯,她希望她能听进去她的箴言,未来在宫里过得好一些。千万不要像她前世那般。 …… 洛朝露伪装成露珠逃出明霞宫的时候,已经隐隐可以听到重重宫墙外传来的喊杀声。 她必须离开明霞宫,因为她猜到一有叛乱,以李曜的精明,定会率先赶来将她制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4页 她不想被李曜挟持,被用来威胁洛襄。在洛襄来救她之前,她只需要不被李曜抓住,拖延时间。 出明霞宫的时候,她罩了一件大氅,掩盖了她隆起的小腹。之后便以出恭为由,轻而易举地甩开了露珠身边并不设防的亲侍。 夜色苍茫,宫城辽阔。 朝露沿着宫墙缓缓地行进,直到实在再难行一步,便倚在墙上,缓缓蹲下来。地上的雪渍浸湿了她大氅的衣角。 远处传来鼎沸的人声,仿佛有无数火把在幽长的宫道尽头不断闪动,逼近。 定是李曜发现她不见,派人来追她了。 朝露心惊肉跳,托着后腰,挣扎着起身,看到不远处一扇禁闭的宫门。她踉踉跄跄地朝那道宫门走去,艰难地拍打着朱红的宫门,寄希望于有人能开门让她进去避一避。 她尚带温热的手掌不断印在冰寒无比的宫门上,落下一道一道水汽朦胧的轮廓。 终于,在身后的火光越来越亮之时,宫门「嘎吱」一声开了。 眼前先是露出一道缝隙,朝露仓皇地将手伸了进去,卡住门,哀求道: 「求你,让我进去。」 那人看到她惨白的面容,还有捂住的小腹之时,打开半扇,放她进来。 朝露看清开门的人,是一身素服的中年女子,头戴宫花,髮髻无钗无簪,清雅淡然,一副后妃的装扮。 她才意识到,自己躲进的是冷宫。 也好,李曜不会无事来搜查冷宫,她能躲一阵是一阵。 看她可怜,救她的中年女子领她进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谢谢。」朝露接过来,用来暖手。 「几个月了?」 朝露轻抚肚皮,低声道: 「快九个月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门外又走来几名女子,或年轻或年老,好奇地打量着她,像是头一回看见活人似的,七嘴八舌,小声议论: 「我上一回有的时候,肚子都没她那么大。」 「你上回根本没有,是那个贱人害你的。」 「她瞧着小,不像是那狗皇帝的妃子。藏了她,我们还有活路吗?」 「切,在这冷宫里头,你还没活够呢?她怪可怜的,大着肚子还要逃命,能救一个是一个……」 朝露跑得实在累极了,头倚着抽絮的粗糙靠枕,闭目养神,想要小憩一会儿,感到有人给她盖了一层毡毯,便昏昏睡了过去。 直到被一阵踹门声惊醒。 …… 李曜怒不可遏。 他赶到明霞宫的时候,她对他用了障眼法,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前庭有叛军与禁军激战,她不会冒险跑出去,只会在后宫里东躲西藏。 他很快率兵搜查阖宫上下,始终不见人。 唯有经过冷宫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偏过头看一眼宫门。月华清辉之下,一个模煳的轮廓掠过他的眼。 他停下脚步,缓缓走了过去,看到了宫门前那枚漉湿的手印。 一如十年前,他掌叩宫门,留下的影子,经久不去。 李曜派兵踹开了门,将形如荒废的宫殿围了起来。他看到父皇打入冷宫的几个后妃在雪月下烹茶对饮。 「她人呢?」 眉眼冷淡的后妃们看他一眼,自顾自饮茶。 李曜的亲卫将人围了起来,将剑抵在各自的颈上,逼问: 「你们把她藏哪儿了?」 死寂中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其中一名后妃拢了拢散乱的髮髻,冷冷道: 「你是她的孩子,本以来该有几分像她,结果还是那狗皇帝的样子。」 这些后妃曾和他的母后一道生活在这里,相互扶持,直至母后身死。李曜本不想动她们,此刻却被这一句戳了心窝。 君威岂容几句闲言碎语抹杀。 李曜冷笑一声,从腰际拔出了剑,想要杀鸡儆猴之时,身后传来一声: 「住手。」 李曜回头,看到朝露扶着门,缓步走了出来。 他收剑入鞘,命人将后妃们赶去另一间院子,独留她一人。 「我竟不知,你也会怜惜别人的性命。」 朝露淡淡道: 「我已不是前世的我了。」 「你还真有几分像他了。」李曜手指摩挲着冰冷的剑鞘,道,「他还是来了,只是策反了我的禁军,没有一兵一卒还敢直攻皇城。我还以为他会为你血洗皇城,都这种生死存亡之际,他还想在坚持他的风骨和理想。我真不知他是愚蠢还是仁慈。」 朝露不语,停了许久的雪又簌簌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身的白。 她料到了他会来,也料到了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救她。她想法设法抄录送出的那捲佛经,想要尽力为他减少了一丝兇险。 「让我猜猜,你是把布防图放在抄录的佛经里了?」李曜立在她身前,盯着她平静的容色,道,「可出城之时,我的人查过,那檀香匣里只有佛经,你对佛经动了什么手脚?」 「这是我与他的秘密。」朝露微微一笑,坦然自如。 李曜眸色更沉,低头冷笑,又问道: 「还有一事,我没有想通。两个胡女不会汉文,你如何使得她们跟他通风报信。」 朝露笑意不减,仰头望着纷纷落下的雪,目色极为温柔: 「这数月来,是我每日一笔一画,亲自教他们汉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5页 就像他曾经一字一句教导她一般。 「李曜,你以武力迫使所有人向你屈服,却不知,有些东西,远比武力更为长久。」 朝露望着他,神容端肃,身姿凛然: 「北匈的铁骑虽横扫西域一时,最终止步于漠北。而汉地的丝织,茶叶却可以从河西走廊,天山廊道,送往西域以西的大食、大秦,去到更远的地方,落地生根,占据别人的王朝。」 李曜直直望着她,好像在看一株风中摇曳的无力的花,花瓣柔软,枝条孱弱,可她身上坚贞的刺却扎痛了他。 即便远隔宫墙,相距两世,她和那个人永远心意相通。 良久,他从震动中缓过神来,轻蔑地道: 「这些,都是他教你的?」 朝露点点头,道: 「你不是好奇,前世他如何以一人之力经略整个西域?这就是答案。」 「武力征伐不能使之臣服,唯有文明,才能永久地流传。」 她微弱却坚韧的声音迴荡在半空,随着雪花落下。 李曜镶绣金龙的肩头覆满白雪,黑暗中丝线浮光涌动。他先是大笑了一声,然后又深深嘆了口气。 「可惜了,这样风骨的人,他必须死。」他声音低沉,仿佛为大雪覆盖而沉闷,道,「朕已在明霞宫埋了火药,他定会去那里寻你。只要那群乱臣贼子一进去,都会被炸得尸骨无存,朕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了……」 「朝露,用来对付他,你永远是最好的诱饵。」 一股冷汗从朝露的嵴背直冒上额头,她捂住腹部,强忍着突如其来的痛意,趔趄着迈开小步,想要奔出冷宫。 她想要去见他啊。 「你又想陪他去送死吗?」李曜抓住了她,天子亲卫已将冷宫的大门团团围了起来。 朝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坠胀多时的小腹撕扯般地痛,紧接着感到身下一片濡湿。 「她的水破了!」不远处一直担忧地看着她的冷宫后妃见状,惊恐地指着她道,「她,她要生了。」 李曜望着已是昏昏沉沉的她,扶住了差点倒下的她,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愣了半刻才吼道: 「快传太医!」 他将人打横抱起,疾步奔入一间空殿内,轻轻在榻上平躺。 有经验的几个后妃围过来,替她轻抚肚皮,为她顺气,语气冰冷地将李曜赶走房门: 「女儿家生产,陛下金尊玉贵,不宜见血。」 李曜怔忪地退出房门,守在殿外,望见一盆又一盆的热水端进去,出来的时候变成了血水。时不时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俄而,那喊声渐渐弱了,她似是没了气息。 他再也顾不得,勐地推开了房门,只见雪白的毡毯已被大片血迹所染。 年纪最长的那个后妃立在榻前,素服袖口尽是血色,朝他摇了摇头: 「她没有生的力气,再不用力,她和这胎儿都得死。」 李曜差点被地上的铜盆绊倒,踉跄一步,扑到榻前,紧紧握住她满是虚汗的手。 她的脸色比宣纸还要苍白,眼眸紧闭,气息很弱,有进无出。 似是感到有人来了,她微微睁开眼,目光涣散,见了他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洛襄……不管你是洛襄还是李襄……这一世,能和你做夫妻,我已经很开心了。来世、来世,朝露还想和你做夫妻……」 她又把他认作了那个人。 「夫君,疼……我好疼啊……」她在哭,眼泪混着血水浸湿了他的手背。 李曜无措地擦拭她满是泪水的面,声音低沉,带着吼意: 「朝露,你坚持下去。我派人去救他,我让他来找你……」 她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迷茫,缓缓从他掌中抽出了手,哽咽道: 「你不是他……你杀了他……我不想死在这座宫里。」 李曜目眦欲裂,心头的悲哀和怒火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两世以来,目睹亲母和爱人惨死面前,那种被死亡支配的恐惧,窒息一般的酸楚,又一次要将他淹没。 这一世,他不能再看到她死在自己面前了。 李曜咬了咬牙,俯身下去,重重在她耳边,一字一字道: 「洛朝露,你听好,你给我活下去,用力把孩子生出来。你只有活下去我才不会杀了他,否则我就把他带到面前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她黯淡无光的双眸亮了一瞬,有气无力地道: 「说话算话?」 李曜道: 「君无戏言。」 …… 过了一个时辰,屋内进进出出的侍女,热水,浓药、参汤不住地往里送。 李曜坐在冷宫的门槛上,低垂着头,一身名贵的织金长袍在地上散开来,被落雪所掩埋。 他的眼神空空荡荡,凝望着着宫墙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直到远处黑压压的人潮朝他涌来,他便知晓,他败了。 自从他答应生命垂危的她要救下那个人,他便失去了他仅有的杀器,註定要败在那个人手上。 最后一柄冰冷的剑抵在他的颈侧,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响起: 「她在哪儿?」 他空茫的双目映出来人玉白的身姿,带血的袍角在他身前拂动。 李曜缓缓起身,任由冰冷刺骨的剑刃在喉前,往冷宫里走去,低笑道: 「你要杀朕?」他挥了挥手臂,指着宫里草木落花,木阑雕梁,道,「母后就在这里自缢而亡,「你要在这里把朕也杀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6页 「她在哪儿?」那个人的声音依旧平静,锋利的尖刃已毫不留情地在他的侧颈划出一道血口子。 李曜盯着他那双与自己无比相近的眼,同样的血丝遍布,同样的阴沉可怖。 一向清冷端方之人陷入嗔痴和癫狂,竟让他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愉悦来。 「你可知,母后死前叫的是你的名字。」李曜嗤嗤地笑,喃喃自语,「李襄,此地举头三尺,母后就在上面看着呢,你要在她面前杀我吗?」 「她在哪儿!」剑柄勐地一横,一下子打落了他双龙衔珠的冠冕,瞬时披散下来的长髮被锐不可当的剑气削去一缕,悠悠落在雪地之上。 李曜跌坐在地,妄自大笑了几声。 他这位慈悲自持的哥哥,这一回却是切切实实对他动了杀心了。 他抬首,死死盯着他,笑声阴郁得像是在滴水: 「她正在为朕生儿育女呢……你要杀她孩子的生父吗?」 话音未落,皓雪连天之中,忽有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天际。 雪地里一立一坐的两个男人同时一愣。执剑的男人咣当一声丢了剑,循声奔去,看到一间殿外,几名太医没看清来人便齐齐跪下,高声道: 「恭贺陛下,喜诞麟儿。」 一名中年女子约莫是宫里的乳娘,怀抱襁褓朝他走来,里头的婴儿咿咿呀呀哭个不停。 洛襄只看了那婴孩一眼,五官眉眼还太小,全然看不出模样。他没有停留,疾步进入殿中,看到榻上髮丝散乱的女子。 她惨白的面容被汗水浸透,泛着淡淡的光晕,一双明亮如水的眼眸一看到他走近,开始聚焦,忽而涌出大片的热泪来。 「我来了。」他捧起她的脸,一一为她拭去滚落的泪,低低道,「别哭。我来了。」 「你要我杀了他吗?」他柔声问道。 朝露一怔,而后摇了摇头。 「我只想回家。」她握住他的手,侧脸依着他的袖口,轻声道,「只有你我一道回西域去。你让他继续当皇帝,困在这宫里一生一世。」 「好。都依你。」他撩开她的碎发,允诺她的要求。 他召来那个乳娘,将襁褓中的婴孩放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情不自禁地勾唇微笑,眼眸放出光亮来,细白的手指逗弄着眼睛都还睁开的婴孩。 洛襄心中悸动,垂头道: 「我还有叛军一事要处理。这一遭你太累了,先睡一会儿罢。」 …… 冷宫门外。 李奎在战中负了伤,带着剩余的甲兵赶至此处。 他的人与皇帝的禁军兵力悬殊,本来就是打一个出其不意,此时落入下风,未必是败局。 擒贼先擒王,哪怕禁军再多,只要将皇帝捉住,天下兵马都任他差遣,皇位即将唾手可得。 若非探子来报,谁能料到,堂堂皇帝不由禁军保护,竟会藏身在这一处冷宫呢。 他望见已先到达冷宫的洛襄,面露惊喜之色,问道: 「那皇帝在何处?」 洛襄扫一眼他身后的余军,不动声色地问道: 「皇叔只剩下这么些人了吗?」 李奎啐了一口血,骂道: 「皇帝诡计多端,早就在宫中设下陷阱,派人埋伏老子……什么都别说,抓了皇帝,便是胜负已定!」 洛襄仰头望一眼四面的宫墙,慢慢停下来的大雪,轻嘆道: 「胜负确实已定。」 下一瞬,他黑眸冷冽,轻轻一挥手,不知从何处窜出大批的禁军,乌泱泱地将李奎和残存的部下包围起来。 「你!你这是做什么?」李奎大惊失色,望着身旁严阵以待的陌生甲兵,这才反应过来,恨恨道,「你竟然引我入局!想要将我一网打尽?!」 洛襄宽大的袍袖垂落,在晨曦的明光中微微拂动: 「皇叔在我朝北疆,驻守我朝十万大军,是北境抵御北匈的门户。一想到你手握十万大军,日夜所思不是守卫边疆,拱壁国土,而是谋权篡位,我便寝食难安。」 「当日李亘能怂恿你一次,今日我能怂恿你第二次,之后若有第三人再利用你,你难道就不会为了这个皇位,再抛下边境万民吗?」 「我赌不起,边关百姓也赌不起。」 李奎已被甲兵制住,扣押在地,望着居高临下,冷若冰霜的男人,恨得咬牙切齿: 「所以你才让我不带一兵一卒来长安,声称可以将皇位献于我,是你一早就要算计我?你利用我埋在皇宫的禁军火拼,经此一战连根拔出,也都是你的计谋?」 」你这一石二鸟之计,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玩权术,我不如你。」 洛襄收回目光,淡淡道: 「你若无野心,就不会被我利用中计。今日之局,是你咎由自取。」 李奎嘶吼着被带走,其余手下全部束手就擒,缴械投降。 洛襄走向甲兵中为首的那名将士,道: 「从禁军做起,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那人脱下兜鍪,露出一张年轻却沉毅的脸,朝他一笑道: 「论功行赏,今日之后,平叛有功,至少该封个中郎将。来日,便可封侯拜相,为国征战了。」 洛襄遥望密云散去的天际,忽然问他道: 「北疆军如何?」 「北疆军大多是平民兵,不比陇西等地是贵族子弟充军,兵力扎实,骁勇善战,乃是一等一的强军。」邹云如实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7页 洛襄轻描淡写道: 「明日便拟敕令。准备赴任吧。」 邹云先是一愣,而后只觉胸中如层云激盪,大喜过望,一时连道谢都忘了。 吴王遗孤案后,邹云自请留在长安,想要靠自己建功立业,搏出一片天地来。洛襄便动用旧日人脉,将他安插在禁军之中。由此,他才得知了李奎想要依靠禁军谋反的的意图,洞悉他的动向。 这样搏击长空的鹰隼,怎能困在这宫中,做皇帝的禁军。 洛襄回到冷宫,李曜还坐在石阶上,雪水融化,浸湿了他金贵的衣袍。 「起来。」 李曜看他一眼,冷笑。方才他如何对峙李奎的前后经过他都看在眼里,他想不到这个人竟然还会帮他剷除逆贼。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 他前世就曾说过,他的皇位,他立得,也废的。 于是,李曜挑了挑眉,笑道: 「哥,你是要废了我吗?」 洛襄揪着他的襟口将人拎起来,抵在廊柱上,低声道: 「她让我放过你。」 李曜缓缓抬头,双目空茫。 洛襄将地上的剑拾起,掷在李曜面前: 「所以,你要么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像前世那样,继续做个好皇帝。要么,今日即刻拔剑自刎,我大可从宗室中挑一个,另立一名新帝。」 「路怎么走,你自己选。」 …… 洛朝露生产后身体还很虚弱,不宜立即回西域,明霞宫的火药都已被雪水浸过失效,仍有一股异味,她便一直待在宫外的私宅里休养。 两月过后,她身体恢復,不想再留在长安,便启程回西域去。 高昌已是初春,冰雪消融,草原广袤,天高云阔,万般自在。 一切如她所愿。 唯有一事,她十分苦恼。 小糰子不喜欢洛襄,一看见他就大哭,需得哄半天才好。 他看见孩子,时常板着一张脸,甚是严厉。 他虽对她如常温柔,可是每每不愿主动亲近,好像在刻意算着日子。 待第三个月,有一日黄昏,朝露哄糰子哄得累了,斜倚在榻上,手枕着臂,昏昏欲睡。 午后的燥热还未散去,她着一身轻薄的纨衣,透出白腻腻的雪肌,底下曼妙的轮廓窈窕起伏。窗前,丰盈饱满的花瓣微微颤动。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几息淡淡的旃檀香,帐幔低垂,来回摇曳。 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朝露睁开迷濛的眼,看到他不知何时来的,劲臂撩开垂幔,撑在榻上,俯身虔诚地在吻她。 她睡眼惺忪,「嗯」了一声,环住他的颈,温柔地回吻他。她也很是想念他。 小心翼翼中带着暗燃的火,烧得遍地都是。她察觉到他的异常,纳闷他今日为何这般,忍不住问道: 「怎么了?」 烛火暧昧的光散下来,将底下的人照个透彻,无一处不是惊心动魄。孕育后尤为敏感,肌肤更是无比柔滑,像是水做的一般,让人忍不住浸在其中。 帐幔如同幽夜,阻隔一切,日光星星点点透进来,他的眼眸暗得不见光亮,声音低哑: 「我近日找到了药方……」 他有几分急切,迷乱中朝露轻轻唿出一口气,勉强听清了,心下更加疑惑,不由哼哼唧唧地问道: 「什么药方?……」 他少见的欲言又止,声音很是沉闷,像是暴雨前的密云。力道蓦地加大,拂开她的纨衣,吮着她的红痣,许久不放。 朝露看到他暗沉的眸子灼灼生光,如有明火,目中是她看不懂的复杂。她愣了半响,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何事。她感受到他唇齿之间服了药之后的苦涩,心中似有潮涌汩汩而过,问道: 「这几月,你瞒着我,在服药吗?」 怪不得,自长安归来后,他一直不肯与她亲近。有时候哪怕她百般撩拨,他都岿然不动,不似从前欲罢不能。 「嗯。」他扣紧她的十指,摁在自己不断起伏的胸口,低低道,「不想再让你受苦了。我今后也不必再忍了……」 朝露这下才完全明白过来,一把推开他,敛起散乱的纨衣正欲下榻。 一下子被一双劲臂环住,被他从身后拦腰紧紧抱了起来。 她委屈得都快哭出来,缩在他怀里,一拳锤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 洛襄收紧双臂不让她走,低声下气,连哄带骗,将人抱回榻上抚慰,把她溢出的泪水都一一吻干了: 「有糰子就够了,好不好?」 「可是,我想为你生儿育女呀。」她轻抚他浓黑的鬓边,坐在他怀中,咬唇道,「我们成亲那日,就说好的……」 他默不作声,如山岳一般不可撼动。朝露也被攻伐得已再发不出声,心中却暗自打定主意,若是此事她都不能做主,从前怎么能配叫妖女呢? 低垂的帐幔晃动不止,倒映着一双靡丽的影子,久久交缠不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了个小手术麻药没退就在写有些迷煳和匆忙,这章会再精修一下。 下一篇番外大概率是小夫妻打情骂俏的甜蜜日常~ 【注释】 大食:古阿拉伯大秦:古罗马 第101章 又是一年初春。 隆冬已过,庭前的白雪化尽,几株花树长出了细嫩的苞,三两春雁来归,立于新绿的枝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8页 天际云霞蒸腾,晕开的虹光透过雕窗,映入案上新制成的一卷金箔为底的藏经纸,一时华光翻涌,金影绚烂。 洛襄用一把精緻的错金小刀分开了藏经纸,缓缓捲起,将刚刚译好的佛经卷帙收拢,最后提笔落下时日为註脚。 一双胖乎乎的小手从案下冒了出来,扯开了卷帙,精细华美的藏经纸登时皱了几许。 洛襄:…… 他默不作声将藏经纸的褶皱抹平,重新封装。 不速之客还不满足,越过一卷卷经帙,那双小手正摇摇晃晃去够案上那把错金小刀。 洛襄轻嘆口气,他放下笔,修长的手指一抬,将小刀默默收入袖中。 小糰子还没桌案高,白藕似一节一节的圆滚滚小臂摸索着什么,咿咿呀呀道: 「爹,爹……要,要……」 洛襄撩起眼皮,看到小糰子睁着浑圆的眼,瞳仁有黑葡萄那么大,小嘴里还有垂涎,正拼命地仰头,目光直直看着案上展开的经卷。 小糰子长开了,眉眼开始有几分像她,轮廓的每一笔起承转折,都有他和她的影子。他才对这个小子多了那么一丁点的好感。 可这小子就是个混世魔王。 上回他顺着他的意,这小子爪子一捏,藏经纸上工整的字迹化为黑墨,煳成一团。 更有甚时,这小子夜里嚎啕大哭,她不忍便会披衣起身离开去哄,哪怕在尽兴之时都少有例外。偏生这小子油盐不进,只缠着她要她哄,令他颇为头疼。 可他只要一板起脸来,她看到了便会不高兴,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孩子。 他怕又会因为上回那个误会惹她伤心,一次次因为她而对这只糰子百般忍让。 他内定高昌,外平西域,可就是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殿外静止的枝叶拂动了一下,送来女子一阵轻笑声,侍官在门口弓下身行礼。 透过斑斓的雕窗,他看到她一身胭红的齐胸襦裙,肩上镶绣金纹的披帛随风飞舞,正朝殿内走来。她在窗前脚步顿住,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花枝在手里,恍若壁画上拈花一笑的女菩萨。 天衣飞扬,满壁风动。 洛襄望了许久,才发觉身前的小糰子强垫着脚,已然够到了案前摊开的藏经纸,慢慢握在手里。顽皮至极。 他不动声色,不过暗地里微微一拂袖,小糰子便再也站不稳,整个人带着经卷一把掀翻,闷头栽倒在柔软的毡毯上。 墨液横飞,绢纸污黑,白璧染瑕。小糰子干净的一身也被弄得乌七八糟。 这一幕正好被入殿的朝露看到。 「洛观明!」她秀眉倒竖,疾步走过去,将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糰子拎了起来,低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打扰你阿爹办公。」 听到她直唿自己的全名,小糰子即刻意识到了她的怒火,赶紧爬去她背后跟来的乳母身边,被不甘地带离了出去。 朝露心疼地捞起地上被墨水浸透的佛卷,蹙着眉,心疼地望着他道: 「这可是大藏经的孤本……你找了好久的,全天下就一份。」 「我已记下了,再抄录一份便是。」洛襄声色淡淡,将她垂落的裙裾捻在掌中,免得被四散的墨迹弄脏。 「你译了那么久,重写真可惜。」她面有愧色,红润的唇微微抿着。 洛襄仰视着她,手里她柔软的衣料欲握越紧,顺势将她拽入怀中: 「不如,你来补偿我?」 终于送走了碍事又碍眼的小东西,再没有什么可以妨碍到他。 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幽香像是又将他包裹起来了。 方才,她定是去排舞了。乌兹的乐舞乃是西域一绝,乃是不可多得的文化瑰宝,可是日渐散佚直至失传。她打定主意,召来了舞伎排练,想要自西域传播自汉地。 跳舞出了一身汗,她来见他时,已是沐浴更衣之后,身上带着满庭花香,凝脂般的肌肤沾了露水,在他怀里一触即散。 洛襄低头轻吻她的发顶,将人在怀里越圈越紧。自从有了那小子,亲近她的机会委实不多,他都得牢牢把握。 朝露没有防备,轻哼一声,松松绾起的髮髻散落开来,在他胸膛如涟漪般漫开。她手中的花枝被一震,掉落在地。 她俯身,不经意滑落的襦裙褪至两侧,拾起沾了墨水的花瓣,无不惋惜地递到他面前,低低道: 「这是今春第一朵花呢,本想借花献佛,送给你的。」 洛襄静静地凝视着洁白的花瓣之后她柔美的脸,轻声道: 「无妨。我已经有了一朵最美的花。」他温热的吻落下,放她躺在另一侧的毡毯上。 初春的燥热扑面袭来,她一点一点适应,柔情似水地凝望着他英俊冷冽的面容,浓黑的眸底映满她摇曳的身姿,因她渐渐沾染谷欠色。 心头暗潮涌动,腰间的璎珞珠串烈烈回晃,泠泠轻鸣,丝线绞缠在一起。朝露伸长了颈,微微后仰,髮丝垂落,如芙蓉绽开来,大有不胜之态,又被他掌着后脑扶正。 他要她与他对视。 要她在他面前毫无保留。 他沉静如海的双眸无言地凝视着她。目光一刻都不曾从她身上移开,想要看清她情动时每一分为他而来的欢喜。 被他强势地掌控着,朝露渐渐失力,低低埋首下去,下颚抵着他的肩头颤抖摇晃。 窗外,高昌连绵的山河无比壮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9页 成片的雪山上有终年不化的积雪。丰润的雪峦被密云裹挟,在翻涌无尽的霞光中舒展开去,顶上的一抹莲红也在不断地晕开、再晕开。 或许是春光正好,或许是花开有时,堪折直需折。 这一日比往日过得更为漫长,反反覆覆,像是鱼儿甩尾,误入哪处的水底,被深处令人窒息的浪潮裹紧盘旋,迷途不知返。 洛襄拂开她汗湿的鬓髮,身上纠缠多时的袍衫和襦裙不知都已褪散去了何处。即便如此搅弄风云,他的眼神依旧清明,对她轻声道: 「过几日,我要离开一下。邹云已将北匈残部打退,大梁和北匈和谈盟约需我在场。」 「朝露,这一场仗,终于要结束了。西域至少可有十年和平。」 此役之后,北匈被迫退居天山以北,撤去在管辖西域数十年的僮僕都尉,正式退出了这片浩瀚之土。 想到路途遥远,要一别经月,她缠紧了他,低声嗫嚅道: 「不想你走。」 「最多一月,一月后便回。」他微微喘息,也久久没有离开她,流连不舍地从她的额心一路吻至颈侧,轻声道,「到时,带你去看真正的汗血宝马,我在大宛养了一批马驹,皆已成年,你定会喜欢。」 本想等回来后给她一个惊喜,可看到她在怀里泫然欲泣的模样,就忍不住想提前告诉她,想要讨她欢心。 她听见了,水光潋滟的眸子眨了眨,被他精心的准备礼物取悦到,便咬着唇缓缓坐了下来。细密的汗水不断从鬓边额头沁出,束素越来越软,却不肯停息,宛若弱柳扶风之姿。 久旱逢甘露,兵戈不止息。征伐的将军岂有一战便退的道理。 可她如此不紧不慢,一动一顿,洛襄克制许久的燥意从心头冒上来,隐忍的耐心在厮磨牴触间不断地被消磨。 此消彼长。他沉稳的唿吸渐渐粗重了几分,在她颈侧流连忘返,对着她的红痣浅尝辄止,轻拢慢捻。就看她能得意到什么时候再来向他求饶。 攀在他颈的玉臂松松垂落,细细的豆蔻甲掐入皮肉。不多时,她便低垂嫀首,他仰起头,含住她落下来的红唇,深深缠绕,贪婪地汲取她馥郁的香。 她被渐渐夺去了气息,双眼变得濡湿而迷离,将红痣送了上去,分明云娇雨怯,又胆大妄为。她的万种风情,独属于他一人。 他看不得她这样的模样,抱着她翻转,玉山倾倒。 疾风骤雨,倏然而至。 她给予他的万丈红尘,就是最欢愉的所在。 *** 翌日天晴,高昌王军已在城外整装待发。 寝殿内,帷幕还未升起。洛朝露从榻上拾起玉銙金带,双臂穿过男人身侧,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侧,为他扣紧繫上。 一颗一颗冰冷的金扣摁下,收紧,勾勒出一把劲腰。她的双手在他身前交叠,侧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洛襄看一眼帷幕后面催促他出行的侍官,大掌覆上她的手轻轻摩挲,只是任她如此抱着。 他转身之际,看到她睡眼惺忪,差点一个趔趄。他赶紧将她扶到榻上,看着她秀眉微蹙,剜了他一眼,似娇似嗔。 洛襄微微笑着去揉她的腰,略带歉意地好生抚慰。 昨夜,没有糰子打搅两人好梦,想到又要别离经月,他没有克制,一次又一次,几乎将她那本画册里各式各样的东西照了个遍。 虽是由她起的头,却不由她终止。 每每最后时刻,他还是强忍着退了出来,他不想她再经歷生育之苦。 闹得狠了,她今早起来腰酸背痛,一面赌气不和他说话,一面还想为他送行,学着汉家女子为夫君披衣整装。如此刁蛮又静淑的样子,令他心动不已。 「不日便回。」他望着她委屈的模样,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轻抚她的面颊,低声道,「在高昌等我。此事一了,我们再也不必分开。」 朝露静静倚靠在他肩头,没有说话。 他有他横亘两世的志向。她亦深知此次和谈事关大局,长达数十年的征战终于止息,定下了大梁北匈争夺西域的结局,是成千上万人苦苦求索的结果,史书上至关重要的一步。否则,她也不想他离开。 此番不是毫无兇险,所以就算她央求,他也不会带她同去。 身上的温热渐渐散去,他最后轻吻一下她的额头,起身离去。 早已等候的侍官将一重又一重的帷幕打起。 他没有停留,只留下一道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尽头处的殿门。 朝露重新躺回了榻上,盯着头顶的金丝帐幔,微微出神。 前世大梁和北匈止战和谈,已是她死后之事了。她只是听李曜说起过,他最后一回远征西域,与落败的北匈签下了国书,从此了结这场旷世宿怨。 最后回到了雷音寺之时,他已是九死一生,不愿救治。 朝露从榻上惊起,冷汗淋漓。 …… 洛襄在王城外听下属汇报行军路线,是故意等了片刻,原以为她还会追出来送行。 可许久不见人,他微微诧异,问起一旁的侍官。 侍官小碎步入城,不一会带来了她的行踪,说是她已经召集了人在排练乌兹乐舞,有几个新来的男舞伎很得她赏识。侍官去的时候,他们逗得她直笑,很是开心。 他走后,她像个没事人一样,一切如常。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0页 洛襄一愣,心下失笑,即刻下令启程。越早离开,越早可以回来见她。 北匈人和谈会盟之地定在敦煌以北的凤鸣山脚。虽离汉地只隔几重山,但再往北去,便是北匈人的单于庭。 越近北地,飞沙走石,翻越凤鸣山之际,洛襄在山麓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来人一身玄衣,面容为黑巾所掩,见了他,勒马回身,朝他走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含着惯常的睥睨一切的神采: 「她不放心你,来信让我来护着你。」 「有劳三哥。」洛襄颔首。 洛枭至少在北匈单于庭生活了不少时日,熟悉前来和谈的北匈官员,有他在,很多事确实便宜不少。 山路崎岖,洛枭在他马后一步缓行,为了不暴露他乌兹王的身份,对外只称他是洛襄的亲卫。 洛枭斜眼看他,抱臂在胸,不置可否。 听闻她给洛枭寄去了长长一封信件,诉说近况,洛襄默默行了几里路,终是忍不住问道: 「她可有带话给我?」 洛枭两手一摊,摇了摇头: 「只字未提。只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句问候都没有。洛襄面无表情,手中的缰绳握紧了些许。 这个小东西,自他离去,怕是乐不思蜀。 他日夜都很想她,精密谋划对付北匈,心中计算着归期。她却在忙自己的事,像是要将他忘了。 洛襄摇摇头,没有将不悦挂在脸上,只一蹬马腹,丢下洛枭,纵马离去。 大梁和北匈在凤鸣山脚下各自安营扎寨。邹云早已带兵,将营地里搭建起来。辕门前火杖通明,等候着他的到来。 洛襄一下马,他便朝他奔来。洛襄将马匹交予亲卫,看一眼他凝重的面色,问道: 「如何?」 邹云咬牙,恨恨道: 「北匈人,气焰十分嚣张。」 洛襄望了望被焰光烧红的天边,淡淡道: 「气数已尽,强弩之末。」 …… 凤鸣山下,北匈使臣已设下酒席,宴请远道而来的大梁使臣。夜宴围着篝火一圈,喧嚣的乐声和人声不尽。 洛朝露带着一批伪装成北匈军的士兵已悄然潜入凤鸣山下的夜宴,同样埋伏在山间的高昌王军看到她,惊异之下,准备下山汇报给洛襄。 她制止了他们。她来,本就是惊喜,怎么可以惊动他,让他分心呢。 朝露下了山,来到和谈的营地,只见各处都是巡逻的北匈兵,唯有一处帐子外面全是女子,原是北匈用来招待来客的侍酒女奴,是想要借酒色迷惑大梁使臣。 她摇头嘆息,果然是出生游牧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朝露凭藉着流利的北匈语,成功地混了进去,换上了女奴的衣服,领到一青铜酒瓶。 忽闻夜宴上喊声鼎沸,有如雷动。隐隐看去,是两个壮汉摔跤角力。 朝露的目光掠过围观的人群,看到一身便服的邹云正将一个肥壮的北匈勇士一把撂倒在地。 细问之下才知,北匈使臣听闻就是这位少年将军最后一战让北匈骑兵一败涂地,硬要他上场比试。北匈挑衅大梁,说是比武助兴,无非是想杀一杀大梁人的气焰。 大梁只得应战,否则会被认为怯懦,在谈判桌上失了气势。 邹云虽体型不如对手庞大,好歹身经百战,用的更是巧劲,先将人引得满场跑得气喘吁吁,待那人力竭之时,勐地扣住那人毫不设防的肩膀,攻其不备,狠狠按着他让他起不了身,最后胜负已分,云淡风轻道一句: 「承让。」 北匈使臣并不罢休,指着大梁席位正中主座之人,道: 「三局两胜,方分胜负,不知这位大人高姓大名,可否与我勇士再行比试一场?」 朝露看到坐在正中的洛襄,捏一把汗。 让他指挥千军万马还好,并不精于格斗,如何能胜得腰大膀圆的北匈勇士? 场内静了片刻,风吹旌旗,猎猎作响。 大梁人纷纷咬了咬牙,不想答应北匈的比试却又不甘示弱,却都不敢吱声,只是默默按紧了腰间的佩刀。 北匈人洋洋得意,料定了梁人再无勇士可出战。 身居大梁主座上之人,自是位高权重,他们猜不透此人的身份,必要试探一番。 洛襄连站都没站起来,面色依旧如常,淡淡扫了一眼提出要求的北匈使臣。 只一眼,当下一众北匈人如临北地风霜,莫名打了个寒颤。 「贵国单于何曾御驾亲征?」洛襄淡淡道,「我的亲卫可为我一战。听闻北匈骑兵骑射皆精,不妨出一千骑长,与我这亲卫一较高下。」 眼见他身后走出一个一身玄衣的蒙面男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北匈人不屑一顾,应下比赛。 朝露松开了攥紧的袖口,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望着洛枭悠然上马,连射三箭,将北匈的千骑长射下了马,最后一箭还挑衅似的将人的铁兜鍪刺穿,掉落在地。 场上一阵又一阵的惊唿声传来,朝露望见身旁的女奴皆已举起酒水盘子,受命向场内走去。她也匆忙蒙上面纱,跟上了侍酒的女奴。 下一轮,该她出场了。 快要接近大梁人的席位之时,洛朝露算准了,快走几步,抢先来到了洛襄的后面。她才不要其他人为他侍酒呢。 洛枭从马上下来,掸了掸箭袖上的尘土,看见了她,不欲让她近身,正要将她拦下打发走。朝露抬手微微扯下面纱,露出小半张脸,对他眨了眨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1页 「你……」洛枭认出她来,大惊失色。 「嘘——」朝露将手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她小步行至他身侧,在小案上为他斟上半满的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岂料他心无旁骛,鹰视狼顾,锐利的眸光仍在场上逡巡,试图在找出北匈人的破绽。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小案前她的存在。 朝露端着酒,手都麻了,又是气恼又是窃喜。她清了清嗓子,用汉语,伪装低沉的声音从面纱后透出来: 「请大人饮酒。」 她埋着头,感觉到他冷冽的目光缓缓地转过来,落在她身上。没有过多停留,只余了一丝冷意,就再转向了洛枭,示意他将人带走。 洛枭装作没看到,背着身与另一名亲卫闲聊。 朝露微微抬眸,看到洛襄已不再注意她,他正欲起身离席。 她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其余的侍酒女奴都在缠着客人饮酒,对面北匈人中,已有人抱着女奴寻欢作乐起来。 她大着胆子,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调,低低道: 「请佛子怜惜。」 这一回,已背身而去,正欲敛袍迈开步子的洛襄停下了脚步,回眸望向她。 眼前的北匈女奴垂首跽坐,看不见容色,只见浓密乌黑的髮髻,还有一缕微微拂动的面纱。 太久没有其他人叫过这个名号了。 唯有她,与他厮磨之时,无论尽兴或未尽兴,都会肆意纵情地一遍又一遍地唤他。先是唤他佛子,再唤他一声夫君,如此循环往復,随之深深浅浅,无不带着魅惑的气息。音色更是如丝如缕,不断勾着他,一寸一寸将他缠绕,欲罢不能。 眼前,一个普普通通的北极星女奴怎会轻易知晓他曾经佛子的身份。 他虽谋西域之事,却甚少抛头露面,连北匈使臣都查不出他的来歷,方才多番试探于他,都毫无办法。 洛襄坐回了原位,从腰际解下了一把短刀,瘦长的手指按着刀鞘,抵在女奴的下颚,将她的脸缓缓抬了起来。 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琳琅密集的流苏之下,只能看到一双灵动的黑眸的轮廓,在火光下泛着微微的碧色。 他不敢置信,伸出手去,想要摘下她的面纱,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她的真容。 刚触及面纱的手被她轻轻握住,制止了他的妄动。下一瞬,她反客为主,撩起敞开的裙摆,借着他手臂的力道,一下子跨坐在他身上。 「佛子,可否陪我饮一杯酒?」她摇了摇手中酒盏,将酒抵到他的唇边。 洛襄虽不知她为何执意要让他饮酒,一动不动,幽深的眼眸倒影出她靡艷的身姿。 朝露被他如此沉静却又暗流涌动的目光看得有几分羞赧。她已一眼看懂了他眸中的深意。 她自是不会认输,勾唇一笑,秀颈延长,仰着头,将酒盏中的酒液缓缓倒入口中。而后,她伏下身去,吻上他冷漠的唇,撬开他的齿关抵磨进去。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她将口里的酒液尽数灌入他喉底。如他所愿。 她的香甜热烈浓郁,混着酒气萦绕,洛襄喉结一滚,沉浸在稍纵即逝的迷醉之中。她却已与他唇齿分离,柔软的指腹还挑逗似地拭去他唇角残留的酒。 洛襄将人搂入怀中,攥紧她的细腰,配合她故作沉迷声色之状。 「大人既喜爱我们北匈姑娘,不如再领几个美女回去。」北匈使臣自然也是目睹了这一幕,大笑着叫嚣道。 洛襄替她敛起褪至后背的衣襟,掩上半露的香肩,埋首啄吻了一口她的红痣,道: 「我只要她。」 酒宴正酣,群臣饮酒作乐,气氛融洽,直至高潮。 见时机成熟,北匈使臣对视一眼,顺势抛出了准备好的条约。 大意为北匈愿意让出西域,退至漠北,但大梁需岁给绢丝二十万匹,送和亲公主与北匈单于联姻,换取边境和平。 洛襄默默听着,眼神依旧迷离,心中清醒算计。 北匈不惧战争,而大梁想要和平。 北匈算准了大梁为了促成和谈而来,哪怕提出再过分的要求,也不会率先直接再行开战,否则会负上背信弃义的骂名,之后哪国还愿意与大梁和谈。 就是利用这一点,他们可以夜宴上不断挑衅大梁底线,先以比武试图激怒大梁,再以声色犬马诱惑,要为败局赢得一个更好的谈判筹码。 不过是因为战败,妄图通过气势震慑,以求多捞点好处,得寸进尺,与商市讨价还价的人并无分别。 以为大梁还如之前,愿以和亲公主和岁给丝帛金银换取和平。 现在,他不能直接动武,需找到一个北匈人的破绽,扭转和谈不利的战局。 洛襄正举目四望,却见怀中的女子已捞起了小案上的酒瓶,素手打开瓶盖,以袖掩住,不断往酒中撒入粉末,轻轻摇晃。 她含笑望着他,在他明光熠熠的眸光中,故意将酒水洒在了地上。 鲜绿的草皮一剎那枯黄一片。 她此番前来,就是要给他想要的破绽。兵不厌诈,她学得倒是很快。 洛襄身旁的大梁人见状,惊唿道: 「酒里有毒!」 「大胆北匈,竟敢毒害使臣!」 她不动神色地从他怀中起身,故意无力地瘫倒在地,装作剧烈地咳嗽,还不往抬指轻点他的胸膛一推,示意他做戏做全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2页 洛襄虽然方才被她哺入口中的也是无毒的酒,不得不趔趄一步,被亲卫扶稳了身。一众大梁士兵目眦欲裂,齐齐拔刀相向,径直踹翻了酒案,剑拔弩张,气氛冷凝至冰点。 北匈使臣莫名其妙,飞快遣人要来一杯毒酒,餵给了一只随行的苍鹰。只见那苍鹰扑腾几下翅膀,一头栽倒在地,口吐白沫。 见此突如其来的「毒酒」,北匈使臣惊慌失措,互相质问,谁人做出如此愚蠢的毒杀之计,还被人发现,使得他们失了谈判的筹码,坏了他们的好事。 只见那「中毒」的大梁使臣一袭白衣染血,在亲卫搀扶之下,缓缓开口: 「北匈背信弃义,毒杀使臣,罪不容诛。大梁已于凤鸣山召集精兵数万,待和谈破裂,意欲随时开战。」 北匈人大惊失色,远望黑黢黢的凤鸣山,好似可见千军万马的重重旌旗,幢幢火光,扑面而来。 「但……」他顿了顿,目如寒星之芒,薄刃般扫视一圈北匈使臣,道,「大梁为和谈而来,只要北匈愿意迁居漠北,从此避居,永不扰我大梁边境,今日毒杀之罪就此作罢……」 眼见为首几个北匈使臣面有不甘,忿忿不平,洛襄继续道: 「漠北草原不见得不肥沃,牧民尚有三季可放牧。若是再敢纠缠,那便继续开战,梁军可以将诸位赶至极北。那里,才是真正寸土不生的蛮荒之地。」 「需知,战败之国,并无资格与大梁谈条件。」 语罢,洛襄遣人,速速将早已备好的合约文书递上。北匈使臣面面相觑,最后万般犹疑之下,迫于真刀实枪的威压,只得签下了文书,盖上单于印。 一锤定音,数十余年的征战杀伐,百万生民的颠沛流离,就此划上终局。 北匈使臣悻悻而退,大梁人继续在夜宴上把酒言欢,喝得酣畅淋漓。 朝露和三哥和邹云都是许久未见,如同旧时般一道共饮,围着熊熊的篝火大碗喝酒,唱着乌兹歌谣。兴头上来了,她有了几分醉意,还与他们大声调笑。 洛襄屏退了特地赶来解毒的医官,默默看着,一言不发,酒水一口未饮。 最后,篝火都灭了,人群尚在狂欢不休。他忍无可忍,将已是醉得不省人事的她用大氅裹紧,抱着带离了宴席。 他单独一人的中军帐里,他将人放在榻上。捲起的大氅自然而然地摊开,露出里面衣衫散乱,身姿窈窕勾人的女子。 洛襄倒了一盏茶,递到她面前,先让她醒醒酒,免得明日醒来难受。 她没有接过茶盏,而是整个人靠在他怀里。 「为什么要来冒险?」他的声音有几分严厉。 她应该是在他出发之后就跟上来了。他方才一直在回味在北匈人每一步,万一她被人察觉,他该如何去救她。一切不堪设想。 被他质问,她似是愣了一下,抬首,水汪汪的眼眸凝视着他,忽然一下子扑入他怀里,低低道: 「因为,我好想你。」她有几分委屈,又醉得厉害,说话像是没有意识的梦呓,「好想,好想夫君……」 洛襄怔住,一时被气笑了。 他缓慢地餵她喝下解酒的茶水,漫不经心地道: 「有多想我?」 她蹙了蹙眉,似是疑惑,似是茫然,展开双臂比划,双眸澄澈,眼尾泛红,道: 「有那么、那么想。」 洛襄忍住笑意,面无表情道: 「不够。」 她呆呆地望着他肃然的神色,这下愈发地迷茫起来。她歪着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欺身上去,轻轻啄吻了一下他的面颊。 「远远不够。」他沉静的目光注视着她。 方才在夜宴上如此大胆恣意地挑逗他。他不防,又想她犹甚,当下为她起了反应,掩在衣袍底下无人发觉。 如此,怎么够偿还他为她动的情?远远不够。 见他仍是没有动静,毫无反应,她膝行过去,攀上他的肩,松垮的侍酒裙滑落下来,雪肌皎皎生光,白嫩得晃眼。 他指引着她底下乱动的手,摁在了玉銙金带之上。 那日出行之时,她为他扣上的腰带,自是要她亲自来解。 往日顺滑的搭扣今日好似格外严实,她的小手来来回回摸索了好久,金玉都被捂热了,也始终没有按开。她的手微微颤抖,头越埋越低,贴过去,想要看得更为清楚一些。 洛襄胸前开始起伏,英挺的眉头越皱越紧,本是清光磊落的双眸又暗又沉。他的余光落在她饱满的发顶,每一寸拂动,都是煎熬。若有若无的触碰,使得愈发滚烫,透过衣料都灼人,想要释放。 即便酒醉得不成样子,都在不由自主地磨着他。这好像就是她的本能。 洛襄隐忍克制良久,最后忍无可忍,迳自捉住她的手,一一按在了搭扣上。 接连清脆的「啪嗒」几声,金带解开,衣袍散落。 有什么在眼前一晃而过,她看得口干舌燥,似是渴极了,情不自禁地就坐入他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下一章继续。 番外二是只有两人的甜甜甜剧情。 【注释】 龟兹乐舞,比如《苏幕遮》,举世闻名的文化瑰宝,可惜失传了,现今只能在壁画上看到。 舞伎指代纯跳舞的匠人,伎不同于妓,是不同含义,不要误会。 第102章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3页 虽还是春日里,山间浓荫处已传来阵阵蝉鸣,声嘶力竭。 夜里,山林茂密,春花开得正好,一层一层的媚质绽放开去,被一夜浓重的露水打湿了,花心水亮通红,泛着难以言喻的光泽,不断吐露出一股一股的春水来,润泽了广袤的大地。 沉寂已久的凤鸣山脚下,今日比往常热闹许多。 今日,大梁和北匈兵戎止戈,和谈胜利的大梁将士尚围着篝火高声作乐,彻夜不散。劝酒声混入燥热的虫鸟啼叫之中,将另一种极为细小的声音淹没。 声音来自中军帐里,被极力地压抑着,又轻又闷,像是蒙在雾气里。 为了防止窥伺,中军帐惯常与其余将士的帐子隔开了一段距离。因此,往日里中军帐里事关军机国事的密谈不会为有心之人所发觉。 今夜,却绝不会发生任何窥伺的事来。 因为,无人敢靠近这座泄满旖旎春色的中军帐。 或许因为是酒醉,神志不清的缘故,她做事没头没脑,没有从前的润滑恣意,大有生涩之感,蹙着眉,看起来极为辛苦。 可即便如此,就足够令他心动了。 明艷的双眸含着泪,两颊潮红涌动,丰润的朱唇时而上瓣咬紧了下瓣,时而喘不过气来微微张着,像是离了水的鱼儿。 情急了还带着哭腔,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尾音发着颤,虚虚勾着。 最是纯情的模样,却在做最是肆意之事。 他由着她。惯常的克制。 她唤一声,他便柔声嗯一下回应,姿态从容。 直到她睏倦了,水灵灵的眸抬起,凝着他,朦胧迷离中,说不出的委屈和幽怨。 他的唇角微微翘起,轻笑一声,扶一把束素来劲,她绵软无力,一下子失重,便失声叫了出来。 男人不动声色,抬手捂住她的唇口,不让她发出太大的声响,惊到其他人。 她鼻尖挂着细密的汗珠,一唿一吸,灼热的气息不断涌出,全喷洒在他的掌心,最后化成了温湿的水汽,在他手里蜿蜒。 她醉酒后格外粘人,抱着他不肯放手,有意无意地朝他撒娇撩拨,仿佛把以往的倔气都收了起来。 上一回她醉得那么厉害,也是在北匈的营地,她为他解围,酒后骑射赢了北匈人。最后她醉得不省人事,被他抱回来了帐子,虽然哭闹了半夜,却着实乖巧,梦呓一般交待了她对他前世的愧疚,那些她清醒着不肯承认的旧事。 唯有醉了,才肯对他说实话。 有时候,他宁愿她一直如前世最初那般没心没肺,不要对他有任何的愧疚。 只因,他会分不清,她对他,究竟是愧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 愧意越少,爱意越真。他想全然占有她,不想要她一丝一毫的愧意。 现如今追溯起来,与她相知直至相许,一切有如梦幻泡影,太过美好而显得不真实。他回味自己众目睽睽下的愤然还俗,在佛前与她携手拜堂,时常思虑,会不会是另一种变相的逼迫,是她迫于愧意,成全了他的私心? 若是没有当时的局面,她会不会还是愿意嫁给自己?就像洛枭所言,摆在她面前,分明有太多的选择…… 他半生修佛,无情且无趣,而她明艷热烈,只要她一出现,便是全场的焦点。 在高昌,她不过露个脸,纪律严明的王军争先恐后,不过想要看她一眼。方才,她和三哥邹云一道把酒言欢之时,梁军将士多少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所到之处,尽是天光下的热闹红尘。而他在阴影里,一身清寂。 想到此处,难免患得患失,他不由急躁起来。 突如其来,她本就被酒气薰染麻痹的人变得分外柔软,意识懵懵懂懂,哪里经得住他莽撞的拷问。轻薄的纨衣松松垮垮,半褪不褪,盘桓在两侧不断晃动,大片白腻的肌肤尽收眼底。 唯余一条细细的丝带还勾在肩侧,沿着弧度优美的嵴骨垂落,晃晃悠悠,缎面上镶绣的粉牡丹透着肌肤不断晕染的雪红,越绞越紧。 「洛襄……」声音已不成调子,像是在向他讨饶,又像是沉溺的邀约。 真是吸他的魂,要他的命了。他一阵战慄没忍住,一面好声好气哄着她,一面思量着想要做一回小人,套出她的话来。 自他在高昌,面对北匈围攻的生死之际向她坦白自己的爱欲,她离去前答应有朝一日会告诉他她的回应。 直到成亲那么久,她都绝口不提。 情爱浓时,她为了向他求饶,什么鬼话没说过,可他就想亲耳从她口中听到她的心意——她自高昌以来,一直畏缩不肯出口的心意。 洛襄抬起她的脸,捉住她纤巧的下巴,啄吻她的唇,低声道: 「下一次,不要再为我冒险了。」 「没有我,这和谈没有那么顺利呢。」她低低在喘,不甘地回道,「再说,又不是第一次了。夫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知道,她说的是高昌之行。她不顾生死,来到他身边,与他在高昌歷经生死。 高昌,于他而言,曾是一场酷刑。 佛门将他幽禁于浮屠塔内不得解脱,每逢望月饱受欲望折磨,与她今生再会相见的许诺无法兑现,还被昭月反覆威逼利诱,磨蚀他的心智……心底连佛经都抚慰不了的兽性想要挣脱牢笼。 她来了。 义无反顾地来找他,说要陪在他身边,与他共同渡过这场劫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4页 洛襄定定地望着力竭的她,俏生生的眼眸满是春水,湿得不成样子,也美得不像话。他循序渐进地引道: 「我也没想到,你会千里迢迢来高昌找我。」 她轻啜一声,乖顺地倚着他,喃喃道: 「我定是要来的。」 他爱怜而温柔,声色却严厉肃然: 「为什么要来?说实话。」 她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余韵里,还未缓过神来,泪眼朦胧,小嘴翕张,吐出的每一字都落在他心尖上: 「因为,我喜欢你呀。」 「无论你是佛子,还是国师,是洛襄,还是李襄,我两世喜欢的人,都是你。」 如此直白,如此热烈。 洛襄头皮发麻又一紧,是她勾起了一缕他垂落的乌髮,在指尖打着圈玩,道: 「这一世,我原本想着,让你帮我报了仇,你继续做你的佛子,我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了。」 巨大的震动噼头而下,他懵怔了片刻。 她醉得迷迷煳煳,全招了。 他此刻才知道,她究竟有多喜欢他。 她喜欢他,喜欢到哪怕他不还俗,都愿意一生一世留在他身边。 见他沉默不语,她在他怀里挺直了身。分明是醉了,目光虚晃晃,轻飘飘,神色却认真得要命。 「我们西域女子,稀罕什么名分。只求此生痛痛快快,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若你不是佛子,我都可以派兵绑了你,让你和我入洞房,从此就是我的人。」 「可你是佛子啊……」 她眸光低垂,咬唇不语。 「我没想到,你会为我还俗……」她忽然俯首下来,埋在他的颈间,没有任何预兆地哭了起来,「我好怕,你有一天会后悔。」 怀里醉后的人开始说毫无逻辑的胡话,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极为敏感而脆弱。 泪落下,温热的湿意一片一片晕开,浸没了他的颈肤。 洛襄的心为她软得一塌煳涂。很多被他忽视的点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之前他不想让她那么早受生育之苦,情浓时刻意地避退,她却每每不依不饶。 为他万丈红尘,为他世间极乐。 她竟是在怕他后悔。 洛襄一时不知是哭是笑。 可怎么跟小醉鬼理论?只能心疼地将哭得颤抖不已的她抱住,紧紧圈在怀里。 【尊敬的审核员您好,这个片段只有亲吻,没有脖子以下描写,更无x暗示,完全符合晋江规定,况且之前的审核员已经标出来过,改过也已通过。我已经从今天凌晨3点改到现在17点一共十遍了,请您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我吧!】 洛襄郑重地吻去她的眼泪,缱绻温柔地流连在她的娇面和雪颈,一一落下他的印记。她自然地环住他的颈,接受他极尽缠绵的亲吻,抽泣声低下去,破碎了,是在被他的吻逐一吞没。 小醉鬼娇哼一声,还在嘤嘤啜泣。声音隐忍细小,挠得人难耐,想要将她因他而起的每一声都咽入喉底。 他怎么会后悔?分明是他在怕她后悔。 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他都甘之如饴。 两个人的命运自二十年前的长安伊始,就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姻缘缠缚,无法分割。 「朝露……」他的手指陷入她脑后柔软的髮丝,绸缎一般地倾泻下来。身前的人儿一阵颤,肌肤艷若桃李,红痣怯生生往前送了送,耳垂尖尖像是滴出血来的红粉色。 她素手一挑,拨开了荡漾在身前泼墨般掩着的长髮,哪一寸不是风情万种,勾人心魄。 偏生还要俯身凑近他,醉醺醺的模样最磨人,火热的唇落在他因忍耐而汗津津的后颈,低声与他耳语道,「夫君……」 佛陀不动如山,妖精美艷娇柔,在佛陀面前现出了原形。 佛陀也为她化作凡人,甘堕红尘。 不需要再有过多的言语,他的心结解开了。 这样的她,今夜只尝一次怎么够。 远远不够。 …… 中军帐外的人声渐渐淡了,彻夜狂欢的将士也都各就各位,归帐休憩。 营地的火杖静静燃烧,一缕一缕的火光与春夜的诸天繁星相互映照,锦兮灿兮。 朝露的酒劲早就醒了。 她污衊北匈的智计一出,加之他的强压,大梁与北匈的和谈顺理成章。在后来的夜宴上,很多梁军朝她敬酒。她感到,有一道极具压迫的目光一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注视着她。 她不敢跟他们喝多。 只因她瞒着他,擅自做主,偷偷熘进前来和谈的北匈营地,料想到他担心她的安危,必会不悦。 果然,他没有忍多久,就将她捞回中军帐里,神容肃穆,温柔又强劲。她只得装醉,在他怀里无尽地撒着娇,想要取悦他矇混过关。 妖娆的衫裙飘落,掩住了暧昧的烛火,散乱迤逦一地。 数日不见,她本来也想他想得紧,伪装得浑然天成,身娇体软,每一寸气息都尽为他所夺。 身上湿汗黏腻,髮丝上全是水,鬓边也是水,锁骨上还有水在滴落。 一看,是他滚落的汗水,淌在她身上。 男人眉宇沉黑,被夜色勾勒出的轮廓硬挺分明,无可挑剔的五官如雕似刻,俊美无俦。尤其是,那道沉静的目光包容山海,圣洁出尘,却映着她的谷欠望。 她在他眼底无处现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5页 即便自婚后,她对他时常不知餍足,可他每当流露出这样的目光,还是会令她心悸不已。 他的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定的气息,可以令她毫无保留地依赖;又有一股难以描摹的戾色,令她忍不住陷进去,深深着迷。 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 前世他为国师之时,她起初对他,既是惧怕又是好奇。就像广袤的夜空,即便无法触碰,也知道他一直都在。也像是浩瀚的汪洋,即便充满危险,无法横渡,也知他必会包容接纳。 这一种气质,延续到了今生。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内敛,深深扎进他的骨子里。 一向清冷克制之人,在佛前叛逆地娶她为妻,要和她一生一世。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他会还俗,她会做他妻子。可这一切,在她意识消沉,静待死亡的时候,竟然不可思议地发生了。 那一瞬情感的迸发,她感到通彻魂灵的战慄。 他这种为她而来的癫狂和嗔痴,令她从迷恋直至沉迷。 由此,她喜欢看他为自己忍耐,又为自己失控的模样。 平日的他,冰山一般坚毅磅礴,凛然不可侵犯,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举手投足,也尽是从容。 唯有在此时此刻,冰山消融,他才会流露出一丝隐晦而又温柔的强势。 他低哑着声,轻唤她的名,灼烫的气息全洒在她颈侧,密密的吻绵延不尽。 朝露沉浸在他缠绵的吻里,恍恍惚惚,仿佛看到漫天的星子,帐子四处像是着了火。 「夫君……」她呜咽一声。 他停了一瞬,动人的眼眸凝望着她,深沉的吻继续落下…… *** 翌日,从凤鸣山回程的时辰足足晚了半个时辰。 邹云整军完毕,在辕门外等了良久,实在没有等来人。属下又一次催发,等着他先至北疆收兵,再回长安向皇帝復命。 他望了望天色,嘆一口气,大概今日一别,他远赴北疆,此去怕是见不到她了。 邹云回身,看一眼身旁在马上神思不定的洛枭,忍不住道: 「我总觉得,这一回佛子对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有没有那么一点敌意?」 即便洛襄已还俗,他还是习惯叫他佛子,没有改口。 洛枭回过神来,望见邹云若有所思的模样,垂头轻咳一声。 之前露珠儿对她夫君避而不见三个月,他生怕她受委屈,在洛襄找来乌兹求人之时,故意将她的追求者如何繁多,花样频出,添油加醋地告诉他。 邹云,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当时眼见洛襄面色越来越沉,他颇有几分得意。 此时,洛枭只得干笑一声,回他道: 「你多心了。」他瞥一眼一身戎装,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挑了挑眉,又道: 「敌国破,谋臣终。你不如好好想想,此番回去,如何稳住兵权,升官发财,早日封妻荫子。」 邹云一愣,松了松缰绳,笑道: 「三哥年长我些许,都还未娶妻,我又何愁人生大事?……听闻三哥即将为乌兹迎娶一位大梁公主,可喜可贺。」 洛枭面色骤变,低声道: 「胡言乱语。」 白云苍狗,风云变换。日头从山坳处一点点升上来,金辉洒满群山。 「走了。」邹云抿唇一笑,扬鞭蹬马,高声道,「三哥替我与他们道别。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洛枭望着马蹄声雷动,捲起风烟万里,梁军已浩浩荡荡驶离了凤鸣山口。 半晌后,中军帐帘幕一掀,走出一个身姿高大挺拔的男人,立在洛枭身侧,淡淡问道: 「走了?」 「走了。」洛枭没有回头看他,扬了扬下颚,直指远方,道,「人走前,还在惦记她,还想要见最后一面……」 「邹云是不是二十有余了。」洛襄忽然问道。 洛枭点头道: 「应是二十又二。」 洛襄面无波澜,静静地道: 「此次抗击北匈,功勋卓着,我应向陛下请一道圣旨。」 洛枭一怔,反应过来,顿时失笑了。果然说什么来什么,方才是一语成谶了。他扬眉,轻嘆一口气道: 「谁叫他还惦记着呢……」 「惦记着什么?」娇俏的声音响起。 初春清晨,春寒料峭,女子披着男人的大氅。只内里穿得不合身,隐隐露出男人宽大的袍衫,松松垮垮像是吊在里面,只用革带束紧了纤细的腰身固定。 洛枭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昨夜,那身北匈女奴的衣服确实不能看。而眼前这男人,像来护她护得紧。 他哪里知道,那身暴露的衫裙着实没穿多久,便堪堪挂在她身上,越滑越低,很快就被男人撕了去,最后揉皱一团,不知塞去了何处。 朝露问的问题,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她也不曾在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 「没来得及和邹云告别,他就走了。他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大将军了。」 洛襄不动声色,搂住她的肩,轻轻道: 「他有要事在身,要回去復命。今后,还会有机会再见的。」 洛枭轻嗤一声,心底道,男人哄起人来,鬼话连篇。他摇了摇头,正欲驾马离去。 「三哥,我想和你回一趟乌兹。」缰绳被一双小手拉住。她正仰着头,一双眸子,水光粼粼望着他,透着一丝狡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6页 「怎么要回乌兹了?」洛襄捉住她的手,面色微有不虞。 「好久没回去了,想要回去看看嘛。」她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眨了眨眼,意有所指。 洛襄回片刻,看一眼洛枭,大概知道所谓何事。 更何况,高昌还有那个嫌人的小糰子,在乌兹可以二人独处,也未必不是件幸事。 「都依你。」他亲自将她抱上了马,恐怕昨夜要得太狠,她腿脚没什么劲,身子都是软的。 烟霏云敛,霞光万丈中,一行人便纵马往乌兹去。 *** 方过乌兹边境,就看到新绿如荫的草场上,疾风劲草,一道马上飒飒身姿,随着女子昂扬的叱咤声,在其间发足狂奔。 远远看到来人,那女子熟练地收缰勒马,缓行来到几人身前。 细看,女子一身胡服,黑髮高高束起,明眸皓齿,是汉人的相貌。 洛朝露看清她的身影,惊喜地道: 「无忧!」 李无忧也看到了朝露,与她一道纵身下马,奔跑而来。 「不过数月未见,你已经会骑马了。」朝露秀眉微挑,故意问道,「谁教的?教那么好?」 无忧捋了捋风中散乱的碎发,下颚微微扬起,眼眸晶亮: 「听你的,勤学苦练,才能在草原上立足。」 话音未落,后头的马上传来一声冷哼。洛枭面色冷峻,不屑一顾,头也不回地驾马朝乌兹王庭而去。 朝露与洛襄对视一眼,她目露恳求,洛襄默声点了点头。 乌兹王庭竖起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毡帐,长达数丈的毛织毡毯铺在地面。虽未入夜,已燃起了数排错金灯盏高悬,一方方案上还有名贵的鲛油灯柱辉映,亮如白昼。 来自西域各国的葡萄美酒盛在金樽玉碗之中,鎏金案席布满瓜果的甜香,烤肉的薰香。 是洛枭早几日就送去信报,命人在王庭布下晚宴,为二人接风。 朝露没有和洛襄一道去晚宴,而是拉着李无忧的手,去了她的寝殿。 李无忧已换下了骑装,沐浴更衣后,换上曲裾襦裙,外套一层轻纱,髮髻高耸,与马上的女子相比,独有一番端庄雍容。 朝露摇了摇头,又拉着她坐在妆奁前,朝外拍了拍手。侍女鱼贯而入,将她早已备好的装备摆了上来。 她轻拍她的肩头,迳自先问了一句: 「无忧,你是不是喜欢我三哥。」 李无忧一惊,杏眸圆睁,咬了咬唇,道: 「我乃罪臣之女,需要在西域戴罪立功。我想留下来……他,是个好人……」 朝露轻轻一笑,看破不说破。前世在宫里见过太多矜持的贵女了。不必她这样的胡女,要让她们开口承认喜欢,太难了,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 可是她的眼神,怎么骗得了人呢。只要洛枭一出现,她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倒是像极了…… 像极了从前,洛襄还是佛子的时候,他一出现,她的神容姿态,与此刻的李无忧别无二致。 朝露将她绑成髮髻松下来,编织成一绺一绺的髮辫,用璎珞串珠的红绳繫紧,再以翠羽为翎。 也要她换下身上的汉服,李无忧面有难色,她没有穿过乌兹的服饰。朝露笑道: 「入乡随俗,你将来可是要做乌兹的王后的。首先要让三哥喜欢你,先要试着穿乌兹女子的装饰打扮呀。」 李无忧点点头,顺从地任由侍女褪去她的汉服,依次穿上腰衣,衫裙,敞露的香肩盖上一片绢丝披帛,端庄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 最后,再铜镜前点妆,朝露为她涂上嫣红的口脂,在上了妆,整个人明艷照堂起来。李无忧颇有不习惯,照花前后镜,反覆问她好不好看。 朝露知道汉地女子向来羞涩,就故意道: 「我三哥喜欢勇敢的人,讨厌怯懦的人。你只要勇敢一些,就是最美的女子啦。」 闻言,李无忧忽然轻轻抓住她为她描眉的手,轻声道: 「朝露姑娘,你和佛子的事我近日都听说了。歷经千险,终成眷侣。你真勇敢,我好羡慕你……」 朝露的手顿住,眼眸低垂。 她才不勇敢呢,好几回都想抛下洛襄独自离去,是他,无论修行还是还俗,都从未放弃过她。 朝露心中柔情涌动,眼眸流转,回握李无忧的手,眨了眨眼道: 「无忧,你告诉我,汉地女子怎么取悦夫君?」 李无忧先是微微一怔,而后以袖掩面,笑道: 「真是女为悦己者容。」 …… 洛襄独自落座,等前去内殿更衣的朝露回来。可直到等了许久,也不见人。 主座上的洛枭兴致颇高,他午后领人方猎了一头黑熊来,皮毛仍然光泽,熊目白睁,尖齿森森,矗立在帐外。 由是宴席的酒香中混杂着一股浓浓的腥血气。 洛襄兀自饮了一口酒,听到不远处的帐外,人群起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人流渐渐散开,由洛枭身边的侍官领着,从雪白的帐幕中走出一个的女子。 他从酒盏中撩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走来的女子,又将目光转向了主座上的洛枭。 劝酒声淡下去,众人屏息以观。洛枭掠过帐中喧嚣的宾客人潮,望着朝他不疾不徐走来的汉女。 他举在半空,将饮未饮的酒盏凝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7页 她褪去了繁冗的广袖汉服,穿着一身艷丽不失华贵的胡衫胡裙,显得人身姿纤细,腰肢不盈一握,玲珑有致。浓密的乌髮梳成胡辫,行走间,环佩轻鸣,悦耳动听。 她一向素雅,扭捏却执拗,从未如此行装。他也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她。 灯火宴宴之中,洛枭恍惚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子沉了一沉,将酒盏缓缓放下。 身旁的众臣看到大梁公主穿起乌兹的服饰,一时连酒都忘了给他斟上,纷纷只顾着惊为天人。 谁人不知,数月前大梁公主来到乌兹是何安排,可他们的王上一声不吭,毫无表示,他们也只能将三缄其口,将思量往肚里咽。 众人正静候一向礼节严明的大梁公主先向王上行礼。可她言笑晏晏,被诸位乌兹大臣簇拥在前,向一旁围过来的青年才俊点头示意,言行有度,明眸善睐。 洛枭许久凝视,心头莫名有些发闷,豪饮一口酒。 这边厢,洛枭的目光还在定在艷妆华服的大梁公主身上,洛襄已收回目光,想要在人群中找到朝露的身影。 这一看就是她的手笔。她功德既成,又跑去了哪里。 环顾之间,一双素手从身后探出来,轻轻捂住了他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熟悉的娇声传来。 洛襄唇角轻轻一翘,抬臂与面上的手十指紧扣,将身后躲藏的人一下子拽入怀中。 一睁眼,看到她一身深领曲裾袍,外罩浅色纱衣。乌髮全然梳成髮髻,衣襟外敞,露出几寸雪肩,两侧各露出一条细带系在她的颈后,丝缕隐没入襟口,所至之处,隐约可见丰盈轮廓。 洛襄喉结上下一动,淡淡的酒气上涌,声色不见起伏,气息如常冷冽: 「怎么穿这一身?……」 今夜的主角是大梁的无忧公主,朝露不愿抢她的风头,是偷偷潜入的晚宴。一进来,特地先来洛襄这里,想要他看到李无忧为她装扮的汉女成果。 岂料见他面上看似无动于衷,她不由懊恼,低低道: 「不好看么?他们说,汉女都是这么取悦夫君的。」 他宽大的袍袖伸展开去,藏在袖中的手指摩挲她后颈,那一寸今日没有髮丝遮掩,肌肤尤为柔腻。长指拂过,那本已繫紧的细结微微松散了些许。 他微微俯首,唇齿带着极淡的酒气,若有若无抵在她耳垂,轻声道: 「只要是你,就足够取悦我了。」 朝露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感到颈后泛起的酥麻,绳结被他拨动得摇摇欲坠。若是在这里散了,就羞死人了。 她挪了挪身子,藏匿于案下的手勾了勾他的玉銙金带,顺势欺身贴紧过去,灵活的小手穿入衣袂之中。 从旁人的视线看来,不过是一对坐在一处,各自饮酒的男女。而案下灯火所不能照见之处,长袍和裙裾微微皱起,纠缠交叠,密不可分。 落到实处,洛襄闷哼一声。 凤鸣山距乌兹路途不少,大多高山峻岭,他捨不得她劳累,一路上同榻而眠都忍着不曾动她。 她倒好,先撩拨起来他来。 洛襄无奈,举杯饮酒,掩去眼中渐起的浓黑之色,身下揽着她的劲臂不断收紧,一手扣住她乱动的手腕。 真不知她胆大妄为,心底又对他打起了什么鬼主意。 朝露被他制住也并不恼,只莞尔一笑。 她便慢慢凑上去,下颚轻轻抵在他肩,呵气如兰,拂过他隐忍的面色。 「夫君,我有一事相求……」她轻佻的手指仍在案下打着圈,低吟道,「你答不答应我?」 作者有话要说: 洛襄:为所有情敌找好对象,真是操碎了心。 我想说,如果有朝露这样的老婆,我真想做个男的呜呜呜。 两人甜不甜?大家可还满意? 第103章 夜宴的大帐之中,火杖熊熊燃烧,灯火辉映阑珊。春日夜风仍带微寒,徐徐掠过草原尽头的千山万雪。 李无忧立在帐子中央,感到四面八方涌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比拂过的夜风更具威压。 她来到西域数月,一无所获。于内,无大梁有力的拥趸,只因西域初定,皇帝对她本就无甚期许。对外,她一介汉人,还未得到胡人的尊敬和认可,地位亦是岌岌可危。 她出身高贵,于大梁数代贤臣,簪缨世家,一夕之间举家落为罪臣。唯有她被封为公主,有那么一线生机可以戴罪立功,逃脱此生为奴为婢的命运。她必要牢牢把握。 已为高昌所拒,不可再失乌兹。她的生机,在此一搏。 此刻,见她身着乌兹传统服制,座上乌兹贵族那些或惊艷或戏嚯的目光,并非皆是友善和睦。但她只知,她不能退,只能往前走。 李无忧袖中的手指攥紧了柔软的丝缎,贝齿咬了咬唇口的内壁,身姿凛然,即便一身轻盈且紧緻的胡裙中,仍具名门贵女的淑仪。 她按照梳妆时洛朝露予她的指示,含笑扫视一圈无声睥睨她的乌兹贵族。落座后,便有人向她敬酒。她一一回礼,举止分毫不出错,静候朝露所说的时机。 宴上胡乐喑哑,酒色靡丽。 李无忧手握金樽杯盏,指腹渐渐沁出了微汗。人流在她案前熙攘交织,酒气一寸一寸入喉,涌起还有焦虑,苦涩,还有一丝不甘。 皇帝默许了她从和亲高昌转为和亲乌兹,只因乌兹地理位置重要,控弦之士十万有余,乃西域强国。可乌兹王不许她后位,她无可奈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8页 她克制着不去看上首王座上的男人。 数月来,他对她若即若离,虽受朝露之託亲授她马术,但除此之外只字不提,令她在乌兹王庭地位悬浮,身份尴尬。 她实在捉摸不透那男人的心思。 今日虽有朝露鼎力相助,李无忧不知她的计策如何起效,胸口因紧张而起伏不定,一杯又一杯地饮酒。 果酒虽然甘甜可口,可到底是上好的陈年旧酿。她回应一众敬酒,已有几分微醺。 就在此时,一名贵族青年,脚步趔趄,身形摇晃,一手酒杯,一手酒瓶,「扑」地一声径直坐在她身旁,凑了上来,向她敬酒。 李无忧感到来者故意的贴近,挪开身子,以不适推拒。 那贵族青年目露不悦,道: 「公主既然来了我们乌兹,自当入乡随俗,今日穿了乌兹的服饰,不喝乌兹的葡萄酒,怎么成?」 虽知她是大梁来的公主,但听闻她被高昌国主拒婚,又被送来乌兹,许久都未得乌兹王首肯为王后。 又知她远离故土,侍官寥寥无几,连随行护卫都未过百,可见也不得大梁皇帝的重视。 众人见她,不由多了几分轻薄之意。 贵族青年面色酡红,已然酒醉,直将手中的酒盏朝她的唇抵去。 李无忧避开,几滴酒液溅落在她的衣衫,浸染一片艷红。贵族青年并不罢手,继续靠过来,目色迷离,朝她的笑意赤裸裸,毫不遮掩。 眼见四周都是位高权重的乌兹大臣,习以为常,只当是酒后调笑,旁观无人来解围救她。 李无忧孤立无援,踉跄着起身后退,无措后仰之时,纤弱的嵴背抵上了一片坚硬的胸膛。 不知何时,在她未察觉之际,身后围观的人潮已为来人自觉地分开一条道来。男人一身玄衣,深纹袖口镶勾金边,有如金鳞伸展,稳稳扶住了她立定。 她仰头望去,正可见男人深邃的眉眼,一双琥珀眸映着帐中火烛的辉光,分外的亮。 李无忧还未反应过来,揽着她肩的手已放下,一片墨色从身侧拂过,遒劲的手臂一把钳住贵族青年拿着酒杯的手。 那人尚在怔忪,疼得嗷嗷直叫,哀鸣声中,只闻一声清脆的「咔嚓」。 杯盏落地,酒液倾洒,下垂的手腕骨断裂。 今任乌兹王本是北匈右贤王,以凶厉闻名,这便是小惩大诫了。众人屏息以观,目光不由从他身上转向一旁大梁公主。 王上亲自来救场,其余看客都不敢造次。之前还见王上对她多有厌嫌,难道今日她有意逢迎,这风向便从此变了? 李无忧也懵怔了半刻有余,面色有些发白,唯有口脂仍然鲜亮,微微福身,低低道: 「多谢。」 男人面色如常,冷厉的眸光扫她一眼,未有回应,敛袍离去。 李无忧望着他远去的高大背影,倏忽心念一动,银牙一咬,小步跟了上去。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 乌兹王殿廊道幽深,烛火微茫,直通王的寝殿。 此时恰逢夜宴,殿内幽静,唯有一双侍官在侧。他们远远瞧见大梁公主款步走来,微微犹疑是否放行。 只因寝殿乃王私密之所,若非王传召,一般人不得擅自入内。 可见今日公主身着胡裙,衣香鬓影,鸦云堆髻,雪腮含粉,别有一番情趣。 在歷任乌兹王前侍奉多年的两人自是有眼力见儿,始终垂头,未加阻拦她进入寝殿,只是对视一眼,笑意不明。 李无忧目不斜视,想要抬手拢了拢碎发,却见手心早已汗湿,便只敛了敛被攥皱的袖口。 朝露曾对她言,她哥哥喜欢勇敢的女子。她今夜便要勇敢一回。 寝殿宽阔,满壁雕画。内里昏暗,唯有一株摇摇欲灭的昨夜灯烛尚在燃烧。 李无忧扬起纤细的颈,穿过晦色笼罩的前殿,看到倚在案角的男人。 他远离烛火,英挺眉骨投下的阴影覆住了眼睑。一身玄色的袍边如长夜,中间散开来,露出一双松垮站立的长腿。 他的身后是一排鎏金黑铁刀架,其上排列宝刀数柄。下面的案上有一坛开口的酒壶,微微的腥辣之气在殿内蔓延开来。 男人兀自饮一口酒,沉沉的夜色落在他眸中,晕染一片更深的墨黑,映出她单薄的身姿。 她鼻尖微颤,吸入一口酒气,缓缓欺身上前,垂首道: 「私闯寝殿,还请恕罪。」 洛枭手按酒壶,瞟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他忽然有几分后悔方才众目睽睽出手为她解围。本想着自己虽不喜她,也轮不到别人来揶揄她。如此到好,又助长了她的胆量。 歷来王的寝殿,无召唯有王后可擅入,她竟敢孤身前来,倒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李无忧没有被他的沉默吓退,更是上前一步,垂头,目光定在他散开的袍角: 「我今夜前来,是有要事要与王商量。」 她缓缓抬眸,正对上洛枭扫过来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请乌兹王娶我为妻。」 案前的金丝纱帘随风拂动,幽芒的烛火凝滞了一瞬,晃动不止。声音的余响仍迴荡在空旷的殿内。 洛枭缓缓放下手里的酒瓶,微微站直了身,审视着眼前的女子。 出人意料的率直坦白,又像是穷途末路的放手一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9页 他不由冷笑道: 「你这是商量,还是在求我?」 见她抿唇不语。洛枭侧身,漫不经心地取出架上的一柄错金柄鞘的长刀,抽出来一看。 刀口精削而成,薄而锋锐,如电闪,如寒光,映出他黑沉沉的眸子。 「你是想做本王的女人,还是想做乌兹的王后?」 李无忧一怔。这两者有何分别? 她亦不知,此句如何惹怒了他,引得他下颔紧绷,划成一道利落的弧度,犹如陡峭的山崖,触之即死。 思虑混沌之际,那柄彻寒的刀刃已轻轻抵在了她纤薄的颈侧。男人阴沉的声音响起: 「你想要我娶你,是为了乌兹的后位。你为了大梁皇帝甘为控制乌兹的工具,也为你救出你那受困囹圄的族人。我有说错么?」 李无忧一愣,倏然明白过来。 以他的眼力,怎会看不出她的目的。名义上的和亲公主,实则是大梁巩固西域的利器。 他觉察到了她来乌兹的动机,感到了她的利用。怀疑的种子已然中下,他对她始终心怀芥蒂,无怪乎他一直对她若即若离。 今日更是由此故意发难她,想让她知难而退。 但她只知道,她今次决不能输。 男人有意无意地转动刀柄,折射的寒光在她苍白的面容间流转不定: 「说,你是想做本王的女人,还是乌兹的王后?」 「若是只想做我的女人,很简单……」 本在颈侧的刀尖缓缓下移,落在她略深的衣襟。她本习惯了遮住喉底的襟口,今日是朝露坚持要将她的衣襟敞开些许,露出雪白的颈肤,线条多了一丝柔美。 可此刻,这一丝故意诱人的把戏反倒成了她的破绽,正在被他的刀尖一点点挑开。露出凛冽的锁骨,因颤抖而起伏,越来越大片的雪色与刀刃的白,相互映照。 李无忧喉头滚了滚,眼帘微垂,凝望着刀刃上她斑驳不清的侧脸,极力克制住身体的战慄。 他的这个问题十分刁钻。 若她顺从地任他剥下衣裙,她不知今夜最后会发生什么,但一切有悖于她作为汉地名门的淑女教养,更是辱没了她身为大梁公主的气节。 可若她承认,她就是想要乌兹的王后之位,那就是坐实了他的疑心,证明了她的目的不熟。骄傲如他,怎会容许一个奸细终日在卧榻之侧。 她所谋一切,可能就此烟消云散了。 他是将对大梁的敌意,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脑海中,掠过府中侍女的影子,她们会为了挣得一个妾室的位置,千方百计爬上老爷的床,获得荣宠之后,自此升婢为主子,一生安稳。 李无忧闭了闭眼,咬紧了唇,口脂消融,唇瓣毫无血色。 「我想做王的妻子。」 「我举家受难,为奴为婢。我孤身一人从大梁来,无依无靠,流落乌兹,是想嫁给勇勐的乌兹王为妻。」 「我苦练骑术,学乌兹语,穿乌兹服制,是想赢得王的青睐,配得上乌兹的后位,在草原上活下去。」 这一句,不是朝露教于她的,是她全然坦诚地流露,毫不掩饰对他、以及对后位的渴求。 她本就没有退路了。 李无忧忍下眼底的泪意,她自小锦衣玉食,即便曾下狱为囚,也从未受过此刻这般屈辱。刀口的寒意一点一点渗入肌肤。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底泪光不见,清辉一片,清晰且亮得灼人。 「即便我无依无靠,王可将我视作敝屣,可将我赶出乌兹……但是……」 下一瞬,她倏然抬臂,徒手握住了抵在胸前的刀尖,移了开去。 「我的背后是雄兵百万的大梁,断不能为人所辱,为人鱼肉。」 母亲自小教她要恭顺婉约,交往数月,她其实摸清这位表面兇悍的乌兹王的脾性,此时明明只要稍加服软做低,如同府中的那些小妾一般,就能留下来,不用再做罪臣之后。 可她却在此刻最为关键之时,触怒了他。 她偏生要走一条最为艰难,但名正言顺的道路。 洛枭的余光里掠过一道血色,锋利的刀尖划破她柔嫩的掌心,一道淋漓的血痕沿着刀口蜿蜒而下。 他惊异之下,与她对视。 晦涩无比的灯火下,她身形伶仃,眉眼单薄,掌心还在渗血。如他初见她时一般,被北匈骑兵掳走,还要顽强地起身与他行礼,柔弱又坚韧,像是风中的苇草,不屈不挠。 她的身世境遇,他已都探清楚了。 她本来有上好的家世,却被逼远赴千里,背井离乡,来到他的身边。为了融入草原,吃了无数苦,为了熟练控马,胡服的膝盖和手肘都是磨破的。 他观察了她数月,始终不动声色,心中难咽下一口被人操纵的气。可不知今日她从何而来的勇气,竟敢踏足他的寝殿,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说,她想做他的妻子。不是女人,也不是王后。是妻子。 明明是孤身一人,却好似千军万马,从他心头汹涌而过。 洛枭定定看着她,正敛起被他弄乱的衣襟,看似端正而又平和地整肃仪容。 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姑娘家,柔和的杏眸中迸射的光,却分明压过了寒刃的银芒,直入他的心底。 他莫名地烦躁而又懊恼,勐地丢下了刀,上前道: 「把手伸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0页 他下意识地就想为她包扎伤口。 是因为如果朝露知道他伤了她,必要跳脚不可。他劝说自己道。 洛枭取出了锦帕,正欲捉住她的手,岂料那女人却避退一步,根本不要他触碰。 士可杀,不可辱。她的话并未说完,她的反击并未收刀: 「况且,并不是我需要王后之位,而是王上也需要我为乌兹王后。」 洛枭抬眸,黑眉微皱。 「若不与我联姻,试问,令妹朝露为你夺来的乌兹王位还能在你手中几时?大梁皇帝一统西域,如何能忍受一个北匈血统的乌兹王,掌管西域最精要的土地?」 此语既出,洛枭原本为她生出的恼意的心软转瞬化为怒火,满腔都快要被气炸了。 这汉女看起来柔柔弱弱,胸中城府极深,如此卑鄙狡诈,还顽固执拗。 就不能见她对他服一次软,说一句好话。 可她偏偏又说得分毫不差,入朝为质的规则,不仅朝露曾有意向他提及,近年在西域都都已施行。 即便乌兹势大,也断无例外。 他和她一样,分明也没有退路。 僵持之际,眼前女人又朝他微微福身行礼,道: 「无忧此生,虽曾为囚为奴,但也断不会卑微求人,也不会勉强于人。」 「临别之际,我祝愿王上百岁无忧,此生万安。」 她的乌兹语学得虽然很快,但仍有口音。 洛枭一时没听清,「临别之际」是什么意思,但人就已走远,只剩环佩泠泠,还在半空迴响。 满殿空寂,烛火已灭。幽暗的光线下,他神思恍惚,独立良久,形单影只,犹如只是一寸剪影。 …… 侍官来通传高昌国主和国后请见的时候,洛枭才回过神来。他扫视了一眼地上的刀和血迹,示意侍官在外殿见他们。 穿过长廊,一眼就看到一对璧人立在那里。贴在一起,不知在亲密地说些什么。 洛枭朝人重重冷哼一声,示意他们。 朝露听到他的咳声,飞快地走过去,道: 「我远远看到无忧从这里出来,不大高兴的样子。三哥,你又欺负她了?」 「你在瞎说什么。」洛枭心虚地抱臂而立,目光向外看去。 「三哥,我都看到了,你今天英雄救美了呢。」 洛枭恨恨道: 「那小子之前还对你有意思,描摹过你,早该在那时就把他的手拧断。」 一直沉默不语的洛襄抬头,看一眼身前跳脱的少女,不由自主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朝露心思不在他身上,任由他修长的手指在袖中摩挲她的骨节,一面拿出准备好的说辞,轻斥道: 「三哥,你把她留在乌兹王庭,也不给人名分,她自然是要受人欺负的了。」 洛枭一愣,手指叩着案牍,皱眉道: 「分明是你硬要把人留在我这儿的,非要我照顾她……」 当时,他是担心这个和亲高昌的大梁公主会影响朝露和洛襄的感情,经过朝露百般哀求,才勉为其难暂且代为照顾。 谁知,今日反被她污衊不给人名分,他明明什么都没干。 那女人分明就是个大梁设下的圈套,他不会蠢到还往里钻。 「三哥,你真的不喜欢她吗?」朝露忽然为难地道,「可是人家真的很喜欢你。今日我们俩互相梳妆打扮,她一直在夸你如何英明神武,骑术如此精湛了得……」 洛枭不自觉地挑眉,唇角不易察觉地翘起,道: 「又在胡说些什么。」 「可惜,喜欢也没用了。」朝露低下眸光,故意嘆口气道,「大梁皇帝已经下旨,要她回长安了。」 洛枭搭在案上的手指蜷起,扣紧,攥入箭袖。 「她本是要嫁来高昌的,我夫君又不会娶她,她待在乌兹也被人受欺负,还不如受诏回长安去。」朝露自言自语,有一下没一下地挑动垂落的髮丝,看一眼自顾自饮茶的洛襄,道,「夫君你说,是不是?」 洛襄不语。 洛枭犹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过,朝着洛襄问道: 「已经下旨了?」 朝露被他牵着的手握紧,在他宽大的袖中勐地扯了扯示意他,洛襄仍旧无动于衷。 她装作不经意地抬手,沿着后颈缓缓抚至襟口。 说不出的妩媚。只有他知道的暗示。 洛襄目光一沉,垂眸,片刻后,点了点头。 洛枭得到他肯定的答覆,愣了半晌,喃喃道: 「她要走?……」 「怎么,三哥会捨不得吗?」朝露凑上前,歪着头,眨了眨眼。 洛枭别过头去,劲臂一扬,道: 「走了甚好,你们赶紧把她给我送走。汉女烦人得紧。」 话不投机半句多,朝露和洛襄很快被洛枭赶出了他殿内。 两人不急着回去歇息,而是在夜宴散去后的草地上手牵手慢步。 今夜夜空万里无云,月明星稀,空旷的草地上,远远可见一群散席后的乌兹贵族在饮酒玩乐,嬉笑声不断。 洛襄带着她,走向更远处无人的草丘。 汉服的曲裾袍不好走路。朝露迈腿受限,也穿不惯,便提起了裙摆,绞起来拢在手里,在新绿的草地上赤着一双莲足,趾甲如编贝,颗颗饱满,像是草间白露。 她在宴上饮了几杯酒,此时燥意上来,光脚走在草地上,也不觉得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1页 她在前面走着,絮絮叨叨说着少时在这片草地和洛枭一道随军围猎的事情。洛襄在她身后半步,为她提起裙摆,一手空出来牵着她的手。 他默默听着,视线时不时落在她后颈那系带的绳结。细细一段,从襟口露出,在肩颈处交汇成结。在她行走间,绳结轻摇,一直牵动他的心。 自从她穿着这身汉服在夜宴上出现,说是为了取悦他,到刚才洛枭逼问圣旨一事,她还故意挑动绳结,诱使他撒谎,他便总有冲动,想要解开这一寸绳结。 内里的风光即便已看过百千次,他仍是不知餍足。 人心贪慾,总是无限。 草地上,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身影,一个乌兹贵族青年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停在朝露面前。 朝露认出来人,笑道: 「今日,多谢你肯帮忙。我三哥下手没轻没重,你的手腕要养好几天呢。」 那青年眸光熠熠,一刻不离地望着朝露,举起手腕示意道: 「没事,小伤而已。能为王女效力,我求之不得,随时愿效犬马之劳。」 洛襄眉头皱得更紧。 青年还想再聊几句,很快就被远处的同伴硬着拉走,一群人要去林子骑夜马,捕昼伏夜出的猞猁。 朝露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目露羡慕之色。 洛襄问道: 「他是?」 「从前在乌兹的故交。」 朝露怕他想多,没告诉他此人也是她曾经的追求者之一。 即便她不说,洛襄一双洞悉一切的眼早已看了出来。方才洛枭也有提及。 那人一见到她,便容光焕发,断手也不顾了。 洛襄不经意地望过去,只见草地上还有不少青年,目光不停地在她身上转悠。那人方才也时不时垂头,盯着她微微露出的小腿。 他抬起双臂,转瞬将人横抱起来,袍子垂落下去,掩住她一双细踝玉足。 朝露惊唿一声,在他怀里轻拍他的肩,低声道: 「你干什么呀?」 洛襄淡淡道: 「不是说不好走路吗?」 「有人看着呢……」朝露巡视四周,草地上还有不少人在远远地望过来。 洛襄没有搭理她。 方才夜宴上,满堂都是人的时候,她还敢在案下挑拨他,引得他袍底一番动静。当下在他怀里,倒胆小如鼠了。 洛襄长腿迈开,将人搂紧,盖得严严实实,从草场离去,走回二人在乌兹的寝殿。 往来的烈风,拂动二人交织的衣袍。 寝殿内,洛朝露在妆奁前卸下髮髻朱钗,洛襄在榻上看送来的邸报。 李无忧的侍女给她梳的汉地髮髻颇为精巧,还饰以翠环玉珠,琳琅满目。 过了半个时辰,她才拆散最后一处攒在鬓边的偏髻,垂下的青丝如流水一般落在手中,嵴背忽地一暖。是他看完了邸报,从身后抱住了她,微带烫意的唇落在她细细密密的髮丝间。 是在催她就寝呢。 她由他揽着,坐在了榻沿,听他慢慢诉说道: 「你三哥,不是喜欢被人随意编排的人,若是改日知晓此为欺骗……」 朝露知他一向谨慎,走一步看十步,她明白他对她计策的后顾之忧。她想了想,道: 「就是因为他不会随意接受一个妻子,我也不想他入长安为质。而且,这是汉语里说的,郎有情和妾有意,所以我才要给二人创造机会呀。」 「我不管,李无忧就是我认准的嫂子。」 朝露事无巨细地讲起前世,她如何照顾她,赠她饮水,即便她当时位高为妃,都没有人如此真心待她。 雪中送炭,总好过锦上添花。她打定主意,今生要成全她的心意。 洛襄静静地听她说完,摇了摇头道: 「若非正缘,凡事强求不得。」 「为何不能?我就是想强求。」朝露反问道,理直气壮。 洛襄望着她固执的模样,只淡声道了一句: 「若是强求而不得,我怕你难过。」 他不捨得她难过,一分一毫都不愿。 朝露不悦,努了努嘴,头一扬,哼哼道: 「可我和你的姻缘,不就是你强求来的?」 一个臭名昭着的妖女,一个普度众生的佛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高昌佛像前的癞头和尚都说了,他们二人的姻缘线是断的。 若非他执意将她从李曜手中夺了回来,离经叛道当下扣着她在佛前拜堂成亲,根本不会有今时今日的终生厮守。 洛襄却正色道: 「你我本就是正缘。前世是,今生亦是。」 看他言之凿凿,不容辩驳的样子,不禁让朝露想要发笑。她身子歪倒,伏在榻上,眼波流转: 「那你不还是帮我了?」 洛襄将她漫散的长髮拂去一侧,道: 「我想成就二人,只是因为前世,我最后一回在西域见到洛枭,他的正妻就是她。」 「她和你一道被送去北匈,我中途救下了你,而她,嫁给了北匈的右贤王,也就是你三哥。」 朝露檀口微张,惊讶了半刻。 怪不得两个人都各自与他说过,见到对方有熟悉之感。原来也是前世的宿缘。她拍了拍手道: 「既然你都要成全了,快把圣旨拟出来了吧。我三哥这个人,不激一激,怕是不行。」 「捏造圣旨,可是死罪。」洛襄眉峰稍动,不露神色地望她一眼,「若我不帮你呢?你打算用什么法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2页 「你若是不肯帮我……」朝露顿了顿,把头一扬,勾着长发,朗声道,「那我就去长安,找他帮我下旨。」 「你不愿意,他肯定愿意帮我。」她断定道。 洛襄目色一沉。他自是知道她说的那个他是谁。 即便深知此刻她所言不过玩笑,故意来逗弄他的,可他的心底仍是起了一丝波澜。 他神色平静地道: 「朝露,你胆子大了。」 她嬉笑着退却,他的手勾起曲裾袍一侧散乱的鸾带,轻轻一抽,将人捞了过来。 汉地风行的曲裾袍不同于她往日穿的胡服。胡服两侧有繁复的绊扣固定,穿脱不易,适合马上行猎游牧的胡人。而曲裾袍只需鸾带一解,整片袍子便松散开来。 洛襄将她整个人从袍子里剥了出来。只余一片薄薄的丝织抱腹,由一双细带系在后头。 「求人办事,还不肯低头?」他手指蜷曲,骨节轻敲一下她的额头。 朝露缩了缩头,不甘地回道: 「可是,我是『女为悦己者容』了呀。」 无忧教她的词句,她学的很快,马上就用上了。 见洛襄目光沉定,甚至有几分呆滞,许久不语,她左看右看,有些忐忑地问道: 「喜欢么?」 看呆了尚在愣神的洛襄忍不住垂头,轻轻一笑。 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被取悦到了。 胡服洒脱热烈,汉服柔美宛转,各自别有一番风情。哪样的她,他都心悦无比,甘愿为裙下臣。 夜深千帐灯。摇曳的灯火随着清冽的月影晃晃悠悠,倒映在低垂的帐帘。 铜炉里的香息时浓时淡,在帐幔间飘荡,显得火光尤为朦胧,一切美得如梦幻泡影。 自从她有了那糰子之后,身段更为玲珑。抱腹大起大落,已掩不住盈盈一握的束素。 尤其尽头那双细如髮绺的丝带,勾在白生生的颈侧,宛若身处悬崖峭壁,摇摇欲坠,大有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之感。 窗前,皎白的月华与雪山映照,如一汪澄澈的池水,搅碎一地。何处的蝉鸣声也渐渐淡了下来,只剩微微躁动的气息。 殿外,偶尔传来廊间点宫灯的侍从的脚步声,人影憧憧,落在窗前。 宽大的袍袖从帐内探出,轻轻拂过,殿内烛火尽灭。 幽暗中,他的眼眸亮如星辰,照满她一身。 此时此刻,洛襄终于如愿以偿地解开了那寸绳结,像是拆封精心准备的礼盒。 抱腹再无桎梏,缓缓滑落。绝美的风光落入他的眸底。 嫣红的硃砂痣依旧夺目,犹如新生的莲瓣。 他占有了人间绝色的风光,吻上独属他的红莲。 …… *** 又过了十天半月,来自大梁的圣旨如期送到。大梁公主李无忧出发回长安。 这些日子,朝露每隔几日就会去找洛枭,提醒他圣旨一事。 洛枭一天比一天沉默,从未开口说过什么。 朝露焦急得满地转圈,要是真将人送去长安了,再回来岂不是困难? 洛襄如常平静,慰她道: 「再给他一些时日。」 直到最后,真有大梁来人宣旨,恭迎无忧公主回朝。 朝露眼睁睁地看着那捲逼真到可以以假乱真的绢黄圣旨,看到一身云纹青袍的大梁使臣,才意识到那可能真是圣旨。 她抓紧洛襄的手臂道: 「我只让你装一装,你怎么来真的?」 洛襄声色淡淡: 「不是你说的,三哥需要激一激的吗?」 朝露一个头两个大,只得硬着头皮送李无忧离开。 她本想拖一拖时间,以整装整军之名再等个几天。可是李无忧侍女少,护卫少,连行囊箱笼都不足几个,很快收拾完毕,就能动身回去。 朝露无奈,出城之际,每隔半刻必要回头远望,再等洛枭出现。 可是直到送出乌兹王庭,一路到了边境,也不见人影。 「他怕是不会来了。」李无忧从马车里探出头,望着窗外在马上一脸失落的朝露,宽慰她道,「不管如何,能回到长安,重归故土,我也很开心。朝露,谢谢你。」 她勇敢过了,她没有遗憾。 朝露不甘地抬头,轻蹬马腹,勒令领头之人,行军速度再减慢。她真的不信等不到洛枭。 过了边境处的密林,便是绵延无尽的沙山。 朝露下马,遥望来时的沙山,想起自己的连环计已然落空,一脸幽怨地望向身后朝她走来的洛襄,泣声道: 「我是不是搞砸了?」 洛襄看她委屈得几欲落泪的模样,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她脑后的乌髮,柔声道: 「不是你的错。世间万物,都有机缘。」 「是机缘未到,无论你行事与否,如何行事,都是枉然。」 他的声音清朗而深沉,说什么都有让人笃信的感觉。朝露心里稍微好受些许,搂紧了他求取慰藉。 沙尘开始瀰漫,吹入密林,唿啸而过的风声愈演愈烈。 这风声中,隐约传来几声唿哨。 起初,朝露以为是幻觉,直到如雷的马蹄声自密林深处传来。她心跳亦如擂鼓,惊喜地回头。 先是一道玄光,风驰电掣般朝他们的队伍直冲而来。他的身后,数千赤旗迎风招展,猎猎之声与马蹄雷动交织相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3页 来人行至马车前,拧紧缰绳勒马。 马头长嘶一声,昂扬而起,铁蹄所至,溅起千堆雪。 一身翩翩玄衣,意气风发的男人下马,屈膝半跪在马车前。他身后的百千将士,随他一道伏身,一时间,如黑潮涌动,气势恢宏。 他高声道: 「乌兹王洛枭,今日求娶大梁公主李无忧。愿与公主,永结百年之好。」 马车帘幔微动,里头许久没有回应。 洛枭顿了片刻,又重复了一遍: 「乌兹王洛枭,愿娶李无忧为妻,尊为王后,此志不渝。」 还是没有动静。 洛枭心一横,起身撩起衣袍,一步跨上马车,掀开帘幔,将人从里头抱了出来。 「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我!」 洛枭被女人狠狠锤了一计在前胸,只当挠痒,心道,汉女就是规矩多,婆婆妈妈。 他看一眼缩在他怀里羞涩无比的她,道: 「上回也不知是谁,骑马差点摔下来,牢牢搂着本王不松手,抱了整整一路。」 无忧脸红了,又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肩头,红着脸,偏过头,不去看他灼热的目光: 「你放我下来。我要回长安。」 洛枭没有松手,扬了扬下颚,指着一身赤红戎装的乌兹王军,轻声道: 「是我不好。为了准备仪仗,耽搁了。听闻汉家注重礼节,公主更是金尊玉贵,自然是要越风光越好。」 「无忧,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妻子。」 无忧从他怀里抬头,望见绵延起伏的军队,恭恭敬敬倒伏在二人身前。 一半是玄底兽首的乌兹王旗,一半是金色龙纹的大梁国旗。 她此生,第一回 有了公主的仪仗。 李无忧的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眼底微微发涩。 她闭了闭眼,缓和唿吸,一字一句道: 「这里肉太干了嚼不动,奶茶也不好喝,尤其是胡榻,太硬了,睡得也不舒服……我要回长安。」 她说得磕磕巴巴,因为全是朝露教她的矫情话。竟没想到还能用上。 洛枭先是一怔,而后冷哼一声,声音压低,像是怕被前面的将士听到: 「做我的妻子,乌兹的王后,本王亲自为你猎鲜肉,再派遣商队引来团茶,绢缎丝织为衾被,雪狼皮毛为毡毯……李无忧,那么多人看着,你要是敢拂本王的面……」 看到一向冷峻威严的男人流露出来的慌张,李无忧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微微颔首,勉强算是点头了。 一时间,欢唿声盖过了整片呜咽的沙山。将士们向天空抛去兜鍪,红缨漫天,浪漫绚烂。 不远处的朝露目睹了全程,倚在洛襄的怀中,仰头竟发现他面上深藏不露的笑意。 她蹙起了眉头,心念一动。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见他只笑不语,朝露越发怀疑,道,「三哥不可能那么清楚地知道大梁公主的仪仗,一定是你告诉他的……好啊,你们合谋,连我都瞒着。」 亏她方才难过地落泪,他还假模假样地安慰她说什么机缘未到。 他就是想她依赖他,离不开他。 朝露挣脱他的怀抱,气得扭头就走。 洛襄疾走一步,将跑走的人儿復又圈在怀中,好声好气地哄道: 「只准你们俩合谋,不准我和你三哥共事?你若知道了,定会告诉李无忧,最后的效果未必如此精彩绝伦。」 朝露掠过他的肩线。遥望李无忧面上明媚如许的笑容。她忽然明白了洛襄的用意。 他略施小计,不过是想令这桩因利益结合的姻缘看起来更为真挚,发自本心一些。 这一刻,李无忧不是为了戴罪立功而被迫嫁给洛枭,她失而復得,感动难抑,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洛枭也不是为了大梁公主的名头可以避祸而娶无忧,而是真心真意地想要一位妻子,与她共度余生。 二人是心甘情愿,在万人面前定下百岁之盟。如此,三哥和无忧,才能走得更为长远。 此外,在长安来的使臣和梁军面前,乌兹王当众求亲,无忧身为落魄的和亲公主,必会得大梁重视,身价倍增,有了底气。 自此,无论是乌兹人还是梁人,无人再敢看轻小觑她。 她今后的路,会顺遂很多。 朝露不由嘆服,有些人看起来朗月风清,其实耍起心机,谁都比不过他。一切在他掌控之下,总能如此周全。 「洛襄。」她仰起小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嗯?」他低下头,马上回应她。 「我好喜欢你。」她认真地道。 「我更喜欢你。」他笃定道,陪着她如幼童般言语。 「那你更喜欢胡服还是汉服?」她小心翼翼地问。 上一回,她感受到了他前所未有的情动,经久不散。心想,以后要不要都换汉服。 他没有犹豫,俯下身,贴近她因害羞而泛红的耳垂,低声回道: 「我只是喜欢你。」 因为是你,才会喜欢。 只要是你,便是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篇番外大概会写前世。高冷国师 x 魅惑妖妃 你们会看到什么是又爱又恨,步步沦陷。 快评论夸我!!! 第104章 西域乌兹王娶亲,从汉俗,三书六礼迎娶大梁公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4页 纳采,问名,纳吉,纳徵,告期,亲迎一套习俗下来,已是半年有余,足显珍之重之。 次年春日,乌兹王庭正式举办盛大昏礼,开城门迎四方来客,胡汉一家。 西域诸国以及大梁来的使臣纷拥而至,红绸漫天飞扬,一路宝马香车塞道。 乌兹位于西域中心,自从开了榷场,往来商贸繁华热闹,各地商队络绎不绝。宽阔的街道上,远至大食国的珍稀香料,极北之地的兽首狼毛,大梁滇南的云峰团茶,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道中行人和马匹纷纷避让,一辆镶裱金漆的马车而过,厢前两侧有黄金銮铃悦鸣,雕花侧窗半开,绢丝帷幔轻扬。 一双肉乎乎的小手趴在马车窗前,圆滚滚的眼好奇地张望外头,在日头下泛着澄澈如洗的碧色。 洛观明已经三岁了,是头一回出离开高昌,来到乌兹参加舅舅的昏礼。 本来阿爹还不肯带他来,是他死皮赖脸,撒泼打滚去求阿娘,阿爹才勉为其难答应,但是要求他自己跟着侍官一道睡一间。 他就知道,阿爹虽然表面高高在上,权倾西域,但是到最后还是最听阿娘的话。阿爹不肯答应的事,去求阿娘定能成。 一路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外头熙熙攘攘的风光,一身金丝滚边的胡袍,黑绸缎裤,新制的革靴锃亮,看得兴奋起来一蹬,踹到了一袭玉白的袍边。 马车高大宽敞,他个子小,是踮着脚趴窗,马车摇摇晃晃,时有颠簸。原来是阿爹一直坐在他身旁,一面伸臂默默揽着他不让他跌倒,一面还搂着阿娘在读一本他看不懂的经书。 雪白干净的锦袍登时染上了一个浅浅的小脚印。洛观明心虚地缩了缩身子,躲在男人宽大的袍袖后面。 「洛观明,你给我下来。」 朝露本是倚在男人肩头昏昏欲睡,见状低斥他一声。她撩起他踩脏了衣袍,掸了掸,觉得甚是可惜。 她就喜欢看他穿一身白。 素手只轻轻拂过,就被一双大手握住,温柔地揣在掌中,慢慢摩挲。 「无妨。」 洛观明松一口气。他不知阿爹近日为何对他格外宽容,许是在阿娘面前才未冷脸。他还未松一下一口气,就被一双手轻轻揪了揪耳垂。 朝露蹬他一眼,警告道: 「一会儿婚宴上很多人,你再胡闹,我回去就把你送去佛寺,当个小和尚,头髮全剃光。」 小糰子愣了片刻,「呜哇」一声哭了出来,肉团般的小手慌忙捂住头顶: 「我不要剃头。」 朝露拧了拧眉。 他出生的时候,她在大梁皇宫里,每日手抄佛经,不知念了多少的经,怎么这孩子一点佛性都没有。原本想将他送去佛寺修行,万一将来能养成一个佛子,也算是一桩善缘因果。 可这团东西自小一到佛寺就大哭,哭声高亢嘹亮,惹得诵经的高僧师父们频频回头,面露异色。 她再也不敢带他去佛寺了。只会在平日里吓吓他,让这个混世魔王乖巧一些。 朝露嘆口气,仰头看向一旁专注看书的男人,脸颊蹭了蹭他的肩头,小声道: 「你说他,到底像谁?」 「像你。」他翻动书页,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回答得自然而然。 「我才不是……」朝露抬起头,睁了睁眼,嘴唇抿起。 「像你。」他将经卷放在膝上,手掌宽大温润,抚过她纤巧的下颔,将她的脸微微抬起。 「看到他,就像看到你。我很喜欢。」他凝视着她,唇角漾开一丝浅笑,「朝露,你的幼时少时,我无缘得见。有了他,就好像同你一起经歷一遍我未曾参与的过去。」 朝露浓睫扑闪,抬眸睨他一眼。 那么久了,他一本正经说情话的样子,还是能让她的心止不住地悸动。 洛观明才几个月的时候,她的夫君还处于初为人父的懵怔之中,需要反应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已有了儿子。 待小糰子渐渐长大,五官成形,生得粉雕玉琢,眉眼像她,轮廓像他。 她看着他纠正儿子的站姿坐相,小至庭院里的花名,大至读书识字,他都一一教予他。将满地乱爬睡在大殿的他抱回床榻;有时候,只在旁静静看着他扯坏侍官的袍子,等他自己来面前规规矩矩道歉认错。 他为父,严肃却不呆板,温和却不宠溺。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小糰子被他训得服服帖帖的。 小糰子初时是黏她,后来开始十分依赖他的父王。 父子俩站在一起的时候,小糰子的背都会笔挺如松,人也变得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一大一小,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有时候不禁失笑,好像看到幼年的自己被他手把手教养的感觉。 马车里,闹累了的小糰子倚在他膝上睡着了。 朝露覆上他的手,侧脸躺在他的掌心,不甘地道: 「他为什么不像你?像你多好,端端正正修佛论道。我们可以还佛门一个小佛子。有你教,他一定能学得很快的。」 「不必强求。」洛襄的手轻轻摩挲她柔嫩的面颊,淡淡道,「佛寺清修,并不适合他。」 掌心的她睫毛颤动,挠痒痒一般,侧过脸,抬首看他,问道: 「那你幼时在佛寺,又是什么样子的?」 「日出前早课,课后由师父单独授业,讲授佛经,共三藏十六部,诵念佛偈。午后入定半个时辰,习梵文、汉文,自译经文,与寺内高僧辩经。晚课后,修习戒律,练武强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5页 「太苦了。」朝露听得直皱眉,摇摇头。 记得从前在莎车王寺随他修行了几日,光早课晚课就累得她够呛。 她虽对洛观明素来严厉,但也捨不得小糰子受这样的苦。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她知晓,他为佛子时,万众瞩目,寄予厚望,所下的苦功只会比之更甚。 这样的清苦,才养成了他沉毅高洁的品性。 即便自幼时便被生母放弃,又被乌兹先王送走,孤苦无依入了佛门,他仍然心存清明善念,从无怨怼之心。 朝露仿佛能看到一个孩童瘦小的背影,孤独地跨入寺庙大门。她心底泛疼,忍不住贴近他的怀抱,搂紧了他。 苦吗?洛襄自问,其实昔日修行旧事已记不大清了。他虽还保持着每日早课晚课的习惯,时常与寺里的僧人一道翻译有疑难的经文,可这颗心早已随着她入了红尘。 如今,着眼之处,在她,在家国,在天下,已不在个人的苦修。 小乘佛法渡己,大乘渡人渡天下。 他有了两全之法,与她在一道,哪一处不是甜? 洛襄俯首,吻了吻她的发顶,一大一小搂在在怀,清冷的眉眼舒展含笑。 金銮马车晃晃悠悠,驶入乌兹王庭。 …… 乌兹王娶妻,各处宫殿红绸绵延,宫灯高悬,一片喜气洋洋。 喜宴上,洛观明看得眼花缭乱。阿娘就去帮漂亮的新娘子舅母打理见客。舅舅在接见使臣遇到一些麻烦,阿爹被请去商议。最后只剩下三两侍官照看他。 洛观明在王庭里背着手,闲庭信步地游荡。他随意七弯八绕就躲开了侍官,步入湖畔深处。 湖里有几尾肥美的红鲤时不时露出水面。 都是他在高昌没见过的。高昌王宫里种满了阿娘喜欢的玉兰花,池子里也只种莲花,从不养鱼。只因阿娘一次偶尔说,将他们困在一池湖水里,怪可怜的,阿爹便全放生了。 洛观明玩心大起,小心翼翼地撩起裤脚,沿着湖岸的鹅卵石下水,想要捞一尾鱼上来玩。 他的小脚丫一步一步往水里走,岂料鹅卵石长满苔藓,湿滑无比,他一下子滚落进了湖水里。 他不会水,虽然湖边前滩水不深,可他立不住,只在水里扑腾,灌了几口水,连唿救都喊不出来。 白藕似的手臂向上伸直,人越来越往湖心深潭去的时候,他的腰被一双劲臂勐地扣住。 有人将他卡着臂弯里,踩着水将他提上了岸。 那人走上岸,将他放下来,向其中一人俯身行礼。 洛观明伏在地上呛水,眼角有一缕金纹藏青锦缎的袍边微微拂动。那锦袍底下绣满山川江河,浸了少许湖水,被泅染成更深的墨色。 是这个人让手下救了他。 洛观明吓得不轻,在陌生人面前强忍着不哭,正想要朝人道谢,那人却微微俯身,抬手将他扶了起来。 那人身量极高,袖口上的五爪金龙映入眼底,威勐如生,随着袍边风动,宛若龙游。 虽然在高昌是锦衣玉食的小王子,洛观明从未见过如此栩栩精美的镶绣,不由抬头望去。 男人眉宇浓黑,轮廓英武又不失俊美,锋锐的目光居高临下,扫过来,最后凝在他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洛观明愣了半晌,情不自禁地道: 「你、你是谁?你长得……好像我爹。」 男人也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薄唇轻抿,忽而露出一丝轻浅的笑来。 说话间似是内敛着气势,隐藏锋芒,语气温和,不欲吓坏他。 「都长那么大了。长得倒是像极了你娘。」 「他们都说我像娘。」洛观明有几分得意,自顾自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掸去身上的泥沙,问道,「咦,你也认识我娘吗?」 男人微微颔首,没有否认,沉沉的眸色倒影幽深的潭水,变得有几分莫测起来。 身旁的随从见好奇的洛观明不自主地靠近,想要将人隔开,被男人轻轻一抬手退下。 他一步一步朝洛观明走去,湖水的波纹投影在他的一半侧脸,面容阴晴,明昧不定。 「你叫洛观明?」 「你知道我名字?」 男人他解下了身上的薄氅一扬,飘悠悠地盖在他因湿漉漉而发抖的身上道: 「不过,你不姓洛,你姓李。你该叫李观明。」 洛观明莫名其妙,不由提高了声响,不服输地争辩道: 「我爹姓洛,我自然也姓洛。」 男人却摇摇头,笑道: 「不,你爹姓李。」 这一句话说得意味不明,极富歧义,似是意有所指。洛观明怔住,忽然「哇」地哭了出来,直跺脚: 「我就要姓洛……我就要姓洛!我就是阿爹的孩子……阿爹待我最好了。」 男人只笑不语,经络分明的手从华贵的箭袖中伸出,想要抚一抚他的头顶。 湖畔那一头已传来焦急的脚步声,传来的唿声是在寻这个走失的洛观明。 男人的手顿住,而后缓缓收拢,拇指上的玉扳指在孩子饱满的额头轻轻一掠,带过一丝轻微的凉意。 他欲离去,随从讶异,忍不住低声道: 「主子千里迢迢来此,人都来了,怎不见一面就走?」 男人冷淡的眸光瞥过去一眼,那多嘴之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朕想见她,她未必想见朕,不如不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6页 洛观明只哭闹了一会儿,再睁眼时,男人和他的随从都已消失不见。他喃喃自语: 「你救我一命,将来我一定会报恩的……」 俄而,假山里的脚步声近了,他一抬头,看到匆忙赶来的阿爹和阿娘,还有身着大红喜服的舅舅。 阿娘一脸忧愁,冲过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心疼地替他整理被水浸湿散乱的髮辫。 阿爹正柔声抚慰阿娘,在看到他身上的薄氅之时,面色倏然一沉。他转头与舅舅耳语一句,舅舅看着他,点了点头: 「是来查探乌兹的。我总不能不让人来……」 这时候,阿娘也发现了他身上陌生的氅衣,凝眉定定望着行云游龙的暗纹上,目光微动,向湖对岸望去,默默出神。 最后,还是阿爹将他抱了过来,褪下了已经被浸湿了薄氅,用一身干净的玉袍重新为他整理擦拭。 回到喜宴上,酒场正酣,宾主尽礼,四处作乐。 洛观明换了一身玉白的袍子,袖口镶绣金纹,和阿爹坐在一起,一看就是亲父子。时不时有人来到阿爹阿娘身边,朝两人来敬酒。 喜宴上来了许多阿爹阿娘的旧识。 舅舅送了他一匹小马驹,通体玄黑,马鬃泛红,极有灵性,还说要带他去草原上骑马。 戾英叔叔送了他一块手掌大的宝石,阿娘说将来给他做玉冠束髮。 可他只注意到戾英叔叔身旁一个碧眸女子,柔柔弱弱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白兔,念念有词。可惜,阿爹不让他接近她过去玩。 所有的叔叔伯伯里,他最喜欢的是邹云叔叔。因为听阿爹说,他是镇守北疆的大将军,可以把最厉害的北匈骑兵打跑到天山以北。 他来的时候,送了他一把星星铁打造的剑。星星铁是天上陨落的星星淬成,削铁如泥,宝贝极了,连军队里都很稀有。 这一回,邹云叔叔有些喝多了,戳了戳他的小脸,说了一遍又一遍: 「你长得,可真像你娘。」 阿爹的脸色不大好看,洛观明只得怯生生地往后退。 这时候,舅舅醉醺醺地走过来,大臂一挥,指了指喜宴上几位叔叔伯伯,问道: 「告诉舅舅,这里面,谁最好看?」 洛观明顺着他手指着人望过去,皱眉想了想,道: 「娘最好看。」 众人都大笑,阿爹也难得在笑,目光一直看着阿娘,不曾移开。 舅舅虽然醉了,但没有被他煳弄过去,不肯罢休,摆摆手,道: 「我是问你,这几个男人里,谁最好看?」 洛观明想都不想,毫不犹豫地说道: 「阿爹最好看。」 他煞有介事地扯了扯洛枭新蓄的短须,补充道: 「如果舅舅把鬍子剃了,舅舅也好看。」 「小嘴真甜,真像你娘小时候。」洛枭醉得趴在案上,手指晃了晃,道, 「舅舅将来,把妹妹许配给你做妻子好不好?」 有妻子就不用被阿娘送去寺里做和尚了!阿爹就是有了阿娘才不用做和尚的!洛观明不知里面的逻辑,但忙不迭地想要答应。 一道纤弱却高昂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洛枭!」 在这里能直唿其名的,也只会是舅母了。 洛观明回过头去,只见漂亮的舅母秀眉微挑,桃花一般面染薄红,粉颊含春,眼眸熠熠,手指点点,差几个下人将舅舅从案上抬起来。 舅舅酒已醒了大半,迎上去,一把揽过舅母的腰,好声好气地在说些什么,惹得舅母好似越发生气了,面上更红,手里的锦帕直往他身上抵。 一阵哄堂大笑声之后,宾客散去。洛观明偏过头,看到阿爹耳根微微也有些红,正俯首朝着阿娘低语。 他今夜也喝了酒,往日的威严散了些许,好似比平时更黏着阿娘。两人说话声音也更低,他一句都偷听不到。 洛观明百无聊赖,开始困了,这时阿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走了。」 下一瞬,阿爹有力的手臂将他一把抱起来,驼在颈上,和阿娘一道离席。 洛观明惊唿一声,更多是兴奋。 阿爹身材最是高大,他坐在他的颈上,好像可以睥睨天下,一览众山小。从前无论他怎么求,阿爹都以成何体统为由拒绝,今日醉了的阿爹竟然允他在肩上骑马。真是意外之喜。 霎时,洛观明成了全场最高的男子,雄赳赳,气昂昂,和阿爹阿娘一路回到了寝殿。 春风细细,夜阑人静。乌兹地处高原,北面雪山环绕。洛观明扬起头,一路望着夜空,好像比高昌能看到更多的星星。 到了寝殿里,阿娘正在妆奁前卸下髮髻钗环,金翠头面。阿爹醉得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好似不省人事。 洛观明还不想走,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手脚并用爬上了榻,小心翼翼躺在了阿爹的身旁。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今天没说错,阿爹就是最好看的。除了今日在湖边救下他的那个长得有几分像的叔叔,确实没什么比阿爹更好看的男人了。 洛襄没有睁眼也知道是他,只轻声道: 「明儿你,今夜很乖。」 当时喝醉的洛枭问出这种话来,他恨不能将人架起来,扔进湖里。还好,这小子没让他失望。果然是没有白疼他。 洛观明灵机一动,开始诉说他的心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7页 「爹,我想要个妹妹。」 「没有。」男人声音低沉,毫不犹豫。 洛昭明噘嘴,又试探道: 「那如果是娘想要呢?」 那头的唿吸重了几分,顿了顿,还是毫不犹豫: 「也没有。」 洛观明登时丧气,趴在榻上,望着阿爹闭着眼,长睫翕动,他垂头埋怨道: 「阿爹,你没醉。」 他不由嘆口气。阿娘从前说过,只要阿爹许诺的,就一定会实现。本想趁他千载难逢醉一次,讨到点好处,没想到他压根是装醉,神志其实清醒得很。 他装醉肯定不是为了骗他,那就是骗阿娘了。洛观明气得腮帮鼓起来,不甘心地道: 「爹,你骗人。你从前教过我,做人做事,要坦诚。」 那头沉默了几息,忽而哼了一声。只见男人微张的唇微微翘起,幽声道: 「你不知道,从前你阿娘骗了我多少次……阿爹要是不使点手段,都没有你。」 夫妻之间,床笫之间的情趣,洛观明自然是听不懂。阿娘那么美丽善良,对阿爹又那么好,怎么会骗他呢? 「你们爷俩在说些什么呢?」 是阿娘从妆奁起身,撩开帘幕,坐在了榻沿,饶有兴致地望着父子二人。 阿爹缓缓睁开了眼,轻扫了他一眼,眸光极劲。 只一眼,洛观明就不敢说话了,自觉地下了榻,朝着早已等候在门口,照看他就寝的侍官走去。 他恋恋不捨地回头望了一眼,本是坐在榻沿的阿娘已被帐内伸出的手臂抱了进去。 柔软的纱幔低垂下来,缓缓闭合,隔绝旖旎之色。 …… 明月如霜,落满一地清辉。北斗阑干,高悬夜空,开阔无垠之中,与星河遥遥相望。平静如水的湖面与夜空浑然一色,粼粼波光,与星辰相映。 喜宴虽散了,红绸还在高高的穹顶间摇曳。侍官们依旧面上难掩喜色,在宫廊间来回穿梭,直到夜阑人静,宫灯都摇摇欲灭。 「怎么醉得这样厉害?」朝露担忧地望着他面上因酒醉而微微泛起的酡红,用手背为他擦拭他额上的汗水。 伸出的手被他一把握住,按在了他滚烫的心口。他凝望她,满目柔情: 「我没醉。」 朝露听到手心传来他剧烈的心跳声,轻轻推开他,轻笑一声: 「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我去要点水来。」 还未离开,就被他又搂进了怀里。 他投下的阴翳落在她眼中,不断扩大,散开来,笼罩住她。他突然吻住了她,猝不及防,双唇微张含住她的唇撬开,舌尖强硬地抵进去,来回厮磨,掠夺般地汲取她的香息,力道越来越重: 「不要再想他。」 他的气息还在她唇边游移,这一句像是忍耐了许久,才从压抑的喉底吐露出来。 朝露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才想到他说的「他」是谁。 她只不过多看一眼李曜的氅衣,他竟然吃了一晚上的闷醋么?怪不得她觉得他今夜有些不对劲,夜宴上时不时揽过她的腰,整个人抵上来。 他还是直到喝醉了才肯将这醋意说出口。 她曾经一度以为,他如此清心出尘之人,是不会吃醋的呢。 朝露又好气又好笑,不知如何抚慰他此刻明显的急躁,只得轻声道: 「明儿想要个妹妹。我也想要。」 成亲时答应了他,他为她入了红尘,她要为他生儿育女,共享天伦。 她居高临下,捧起他的脸,忘情地一遍一遍落下轻柔的吻。 这一年多来,他清醒理智,即便最是纵情之时,也不会忘记,还寻得名医秘法,不想让她受一丝一毫的苦。 他喉头滚动,餍足般喟嘆一声,艰涩地说道: 「当时生他,你吃了很多苦。我是真的害怕……」 朝露停了一瞬,原来他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吗。一年多来,还怕吗? 在她和明儿眼中无所不能的他竟然一直都在怕这件事。 她那段时日被困皇宫的噩梦,又何尝不是他的梦魇。前世和今生,这都是他和她无法忘却或是回望的梦魇。她心头大动,从心底泛起一丝麻麻的涩意,一双手撑在两侧,难耐地抓紧了榻上的薄衾。 今夜,洛枭的几坛陈年西域美酒将他放倒了,正好趁他难得醉得不轻,她可以为所欲为。 朝露眼波流转,恣意地舔了舔唇,趁他迷醉在她的吻里,用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今夜,谁都逃不了。 她时不时俯首,硃砂痣间隙送上去,与他唇齿相依。 烈动的脉搏突突地跳,他的长指忽然沿着她的脉搏游着往上,也握住了她的手腕,从她的五指指缝穿过,将她的手掌一下子按在锦被上。 论心机,她玩不过他。朝露此刻惊觉,咬了咬唇,泣声道: 「你又骗我。你没醉……」 「醉了。」她这坛烈酒,他都要醉死在里面了。他埋在她颈侧笑了笑,十指扣得更紧,青筋起伏,经络根根分明,昭示着主权。 她忍不住地蹙眉,想要挣脱,奈何是自己势单力薄,怎么解,都解不开。 一身酒气带着浓浓的醋意,他贴近她的耳畔,强势又温柔,低声道: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 雕窗外,聒噪的蝉鸣声渐渐透过帘幔。花明月暗,轻雾缭绕。宫灯灼灼,火光煌煌。夜半无人,私语靡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8页 大喜的万千红绸在天穹间翻涌如云,染上连片墨色的云翳。 良久,乌兹王庭不知何时下起了一场春夜的暴雨。 夜色温柔,雨水如注,从屋顶的鸱吻一路下至宫檐,一一滴落,汇成涓涓细流,蔓延而去。 一夜疾风骤来,朝露润泽,孕育新的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再甜一章!!! 前世番外大纲还没写好,是我最想写的番外我准备得久一点,质量好一点。 我身体终于差不多恢復了,下周开始会更得更勤快! ps: 李曜虽然放下了,但是他还是贱贱的哈哈哈 第105章 高昌王城城破之时,城内已是弹尽粮绝,饿殍遍野。 数月来,北匈大军进犯,残酷的战争将这西域佛国所有的生机夺去,只剩下苟延残喘的风还在呜咽。 透天的杀气卷上血迹干涸的城墙,时不时传来唿哨声,在风中显得犹为尖锐悽厉,摧肝断肠。 夜幕低垂,笼罩在死气沉沉的城楼上空,掩去城中惶惶不安的零星灯火。 洛襄立在城楼上,遥望北匈大军的摆阵。 北匈若得高昌,必要屠城。由是,他与梁军立下秘密的盟约,亲自打开城门,于千军万马之前,受降于梁军。 国主昭月不甘国破,亲率最后一支精兵偷袭梁军阵营,万箭穿心而亡,死前骂他贪生怕死,忘恩负义,背弃了昭明之託,放弃了高昌万民。 昭明于他,有知遇之恩。高昌信众,曾供养于他。 他甘愿背负所有骂名,不论毁誉,只问初心。 那个名唤邹云的梁军主帅少年将军敬他风骨,知他才能,与他惺惺相惜,将他带去了敦煌。 在那里,第一回 看到了他的阿弟,那个跟他手持同一块玉珏的大梁帝王。 他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当年废后在冷宫里的弃子。 那皇帝与他立在敦煌城最高的阙楼上,指着面前的万里山河,风烟滚滚,郑重地对他道: 「愿拜为国师,为朕经略西域。」 游歷西域多年,眼见佛道救不了众生,唯有转投王道。率土之滨,做王的臣子,保护他的众生。 洛襄一撩僧袍,屈膝半跪,额首叩地。 从此,世间少了一位诵经念偈的佛子,多了一位生杀予夺的国师。 *** 大梁的都城在渭水之畔的长安。 灞桥长柳,明灯万千。 偌大的长安里,无人知他真名洛襄,只道他法号空劫。那个时常在皇帝身边出现,如鬼魅一般的剪影。 既入了长安皇城,成为帝王的左膀右臂,便不可避免地要听到有关她的只言片语。 最早的传闻里,足不出皇城的宫人们将她描绘成青面獠牙,膀大腰圆的异族女子,一如流传的画本里,那些来自西域的怪物。 直到皇帝敕令内侍省新辟一处宫所,墙面铺设金漆,藻井镂雕白玉,鸾凤飞舞,彩云衔珠,极尽奢靡,命名为「明霞宫」。 日曜之所,霞光为明。 这个名字便註定了,明霞宫是皇帝的金丝笼,她是皇帝的金丝雀。 听闻,她搬入新宫的那一日,侍从和宫人沿着宫墙跪了一里的路。足以与皇后相比的雍容仪仗之下,迎来了明霞宫的主人。 初春的暖阳里,皇帝牵着她的手,亲自领着她步入这座富丽华美的宫殿。 阖宫上下,在她金丝摇曳的裙裾中,第一次看到那张姝丽无双的脸。 六宫粉黛无颜色。一众宫女跪伏在地,不由将额头抵地,压得更低。 明霞宫里,她的笑声,隔着厚重的绵延宫墙,在皇城上空悠悠迴荡。 那时,皇帝对她的宠爱,人尽皆知,什么好东西都会往她的明霞宫里送。西域诸国献上的贡品,都是她最先挑的。 江南和蜀地最为名贵的大红织金锦缎,成了勾勒她身段的曼妙舞裙。吴地东海的珍珠,化作她鸦云髮髻上的灼灼露珠。 她是宫里最风头无量的姝妃,君王万千宠爱在一身。 在她还没见过他的时候,他已在宫中遥遥见过她几回。 犹记得,那是一个日暮。他受召入宫,在勤政殿的迴廊下等候入殿。 他静立在簌簌的春雪之下,小黄门为他打着一顶伞避雪。 远隔一片结冰如镜的湖面,他第一次见到了她。 夕阳落照如烟似雾,洒曳在她翩跹的裙摆上,如同勾了一圈金边,浮光涌动,水波粼粼。 明艷的少女在冰天雪地里,纤细的脚尖踩着湖边结霜的阑干上,双臂华袖如蝶鼓翅,且行且舞。 鞋头镶嵌的一颗明珠摇摇欲坠,命悬一线。 一群宫人在底下伸手扶她,胆战心惊,而她浑然不觉,乐在其中。 他静静看了一刻,玉白的僧袍与纷纷落下的白雪融为一体。在她不经意地望过来的时候,他转身离去。 是夜。他做了一个有关红尘的梦。 梦里,在乌兹王庭的那一夜,是他和她洞房花烛,结为夫妻。 从此,两人只是一对人世间平凡的夫妻。在田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昏黄的油灯下,她依偎他身旁,为他细细密密缝一件衣袍。 他将她护在羽翼下,她为他生儿育女。一双儿女,儿子像她,女儿像他,一道在无垠的草原上策马欢笑。直到最后,一双人白髮苍苍,再许一个来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9页 梦里,他好似就这样和她走完了一生。 只是清醒之后,仍是面对浩大的高墙,华丽的宫阙,无边的寂寥。 他依旧是皇帝麾下的圣僧,她依旧是皇帝宠爱的妃子。 *** 不出几日,皇帝私下里召见他,面上的神色既是愁苦又是说不出的悦然。 皇帝性子阴郁,喜怒不形于色,惯于冷血杀伐,儿女情长从不入他的眼。而此时,他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最心爱的姝妃想要学汉文,说是想要为夫君吟诗作赋。 皇帝欣然应允之后,满朝大儒却支支吾吾,无人应声。无人愿意教一个异族妖妃,败坏师门风骨。 空旷的勤政殿,皇帝特地将他召来,询问: 「国师精通西域各国语言,又识汉文,不如你来为朕分忧?」 鬼使神差一般,他应了下来,没有拒绝。 这是他和她,时隔多年正式的相见。是重逢,亦是初见。 转身的一剎那,他看到她小步提裙入内。 她的眉眼比从前更为浓艷,披散的青丝高高梳成髮髻,金翠珠钗来回摇晃,纤薄衣衫随风扬起。 四目相对,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惧意。 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清俊无瑕的佛子。从高昌开始,他的面上就覆了一大块黑疤。况且,他和皇帝过于相似的容貌,天长日久必会惹人非议。 他命人架起一扇绢丝屏风,与她相对而坐,开始授课。 从前他被困在乌兹王庭之时,洛须靡以议佛为名,将她强塞入佛殿,与他共处。那时,他曾对她讲授了了不少经文。她为了接近她,讨他欢心,也有模有样地背诵过几篇。 今次,一开始以佛经为例,教她习字之时,他有意无意也用到那些经文。 他忍不住试探她,哪怕她想起一字一句。 可她只是趴在案上,咬着狼毫笔头髮愣,秀气的眉皱着,浑然不知,一脸为难。 她不记得他。她只是把他当作其中一个裙下之臣。 隔着屏风,他独立良久,手里的经卷一寸一寸攥紧,压出一道道狰狞的皱纹。 他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他不该有怨怼。 她从来没有强迫于他。是他甘愿入她的彀。哪怕不会有回应。 他不该再为之耽溺,任由无望的慾念滋长。 第一堂课后,她以为他是故意为难她,也想捉弄他。她送他拜师的束脩,是他从不饮的酒。出家人当守五戒,不得饮酒。她想让他难堪,给他一个下马威。 彼时,她不过是一得宠的妃嫔,他却是皇帝所倚仗重用的权臣。 看惯人情的宫人吓得大气不敢出,他却只笑了笑。 她还是她,和从前一般的顽劣。 他只是想起在乌兹王庭的时候,她偏要他在她光裸的背上写经书。颐指气使的模样,一点不曾改变。 可惜,这样烈火一般绚烂燃着的人儿,註定在这百世冷寂的宫里,烧不长久。 命运的註脚,早已在此刻埋下了伏笔。 *** 皇帝即位之初,皇权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后来的一日,他方领兵屠了一族叛臣,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勤政殿,正好看到她正陪着皇帝沏茶。 没有见过这般血腥的少女一见到他时惊慌失措,吓得面色发白,连连避退。连第二日上他的课,都迟了一刻有余。 那一瞬,他突然觉得,她认不得他也挺好。 面部全非之人,凭何要让人记得。 此后,他收了全部的绮思,埋首于军政要务,一颗心如铜墙铁壁,再难攻破。 直到京城开始内乱,藩王争相入京,想要探一探新帝的虚实。 皇帝面色一日比一日阴沉,问他,该怎么办。 他眼眸低垂,只淡淡道了一句: 「陛下,不该冷落皇后。」 昔年为了夺位,尚是四皇子的皇帝娶了陇西贵女,获得了这一支最为强劲的兵权。可他独宠姝妃,陇西世家已有不满,不再鼎力支持。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自认为是毫无偏私。 年轻的帝王在勤政殿枯坐一夜。 翌日,皇帝终是踏入了皇后的宫门。自那一日起,往日疏离的帝后常携手同游,恩爱异常。 从前灯火辉煌的明霞宫,夜里宫烛都不见一盏。人们好像把那个趾高气扬的姝妃娘娘忘了,无人再提起她的妆容舞姿,脾性乐趣。往日逢迎她的人,都要暗自骂一句妖女、祸水。 谁又不知道呢,帝王的宠爱,本就不过云烟一场,一阵风就吹散了。 为了固权,皇帝听从他的建议,拉拢皇后背后数代掌管大梁兵权的外戚,开始冷落那个从前万千宠爱的她。 可他又忽然后悔了。 那一日,毫无预兆地,她在屏风后面突然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下腹血迹斑斑。 他抱起她,穿越重重宫墙,去往太医所的时候,太医已是受人之命,唯唯不对,不肯救治。 她纤瘦的手抓紧了他的襟口,平日里的飞扬跋扈全然不见,芙蓉娇靥,此刻泪如雨下。 她在求他,说她不想死。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荒谬的私心。 她在宫中背后没有母族,更无权势,只不过依附皇权的花,没了雨露,就会枯萎,化为一抔无人问津的尘土。 如果他不保全这个岌岌可危的皇帝,如果皇帝没有予她宠爱,她的下场只会更加悽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0页 他作茧自缚,分明毫无选择。 …… 绝子汤后,她开始赌气与皇帝冷战。 向来倨傲的皇帝登基以来,坐惯高位,有的是人奉承,不曾受气,自然拂袖离去,数月不曾踏足她的明霞宫。 皇帝这一回是铁了心,只是私下里曾与他抱怨。 「是朕昔日宠她太过,竟让她如此不知分寸,胆敢忤逆朕。」素来沉稳的皇帝眉头紧皱,坐立不定,面有恼意,低声道:「她这个脾气,朕惯出来的,朕到要看看,她能倔到什么时候。」 何曾见过挥斥方遒,统领千军的皇帝这般小家子气的时候。 他默默听着,心硬如铁,始终不发一言。 入秋了,他依旧入明霞宫授课。只觉,宫里的炭火一日不一如一日,连宫灯都黯淡了许多。打开一看,不是她用惯的簇新的鲛油香烛,而是昨夜的残烛。 他讲完一段,却见她一直盯着绢丝屏风一侧镶绣的莲华出神。 她縴手托着腮,雪白的面靥映在那虚幻的莲瓣中,像是覆了一阵苍茫的雾气,随时都会裊裊散去。 没缘由地,她忽然开口,问他道: 「佛家断绝七情六慾,我没有亲缘情缘,是不是也适合修行?」 他抬眸看她一眼。 屏风那头的她眉眼低垂,无不怅惘地幽幽道: 「我的父王不在了,我母亲只想把我送入宫。我没有一个朋友,连夫君也要与人共享,什么都要靠争夺。」 他没有作声,翻书的手微微一顿。 自她入宫,有关她的传闻谣言甚嚣尘上。他这时候才发现,他和她竟是一样的。 在这世间,她和他一样,被父母所抛弃,无亲缘无情缘,孤苦无依,孑然一身。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却经歷着同样的煎熬。 她倏地起身,长长的衣摆垂下来,在殿内游荡。 「我在这宫里,人人都要害我。只要一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她行至一只架上的瓷瓶前,抚摸着脆弱的瓶身,轻轻一笑,道: 「法师,我好像只是一个物件。」 原来她都知道。 可她仍要和皇帝闹脾气。 在他沉默间,她已迳自掠过屏风,来到他身前,俏丽的眼眸望着他,含着泪,却在笑: 「法师,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啊?」 她的声音细细的,没有往日的蛮横刁钻,却像是一根柔弱的丝线,轻易地牵动人心。 他没有回望她,稳定心神,心里嘆一声。 只道是,她素来惯于蛊惑人心,这不过是她又要攻破他的心墙,故意的示弱。他在乌兹王庭一败涂地过一次,不该再一回栽在她手里。 可她分明可以对皇帝示弱一丝一毫,就能挽回圣宠,为何非要对他说这些呢? 他没有回应,她已飘飘然离去,好似全然不在乎地道: 「法师,我知道你也从来不喜欢我,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是祸水。我也不要你可怜我。」 她已坐回了屏风后面,拢了拢走动间偏下来的髮髻,眉目恢復如常,依旧是那个绝色的姝妃娘娘。 在她垂首写经之时,他隔着屏风,朝上面那株绝美的莲华伸出手去。 他确实不喜欢她。 他对她,是爱恨痴嗔,一应俱全。 …… 之后便是皇帝秋狩。 见风使舵的侍官素来圆滑,不知收受了何人的指示,自然而然勾去了她的名字。最后递到他手里过目,他对着那份伴君游猎的名单,犹疑一夜,最终还是将她的名字重新写上。 以皇帝之名,他命人将一匹宝马和一套胡服送去明霞宫。 他要救她,只能帮她固宠。 秋狩那一日,晴空万里。她骑着大宛国进贡的汗血宝马,穿着旧时在西域的紧袖胡袍,红衣飒飒,精湛的骑射赢得满堂男人女人的目光。 风情万种,明艷不可方物。 当夜,皇帝入了她的帐子,一夜未出。 他遥遥望着那间帐子,皇帝的亲侍守在帐外眉眼含笑,内里灯火旖旎,不一会儿便被吹灭了,幽暗一片。 后来,他回到自己帐中,打开了她拜师时赠他的那一坛酒。 第一回 饮酒,无法适应烈酒烧喉的涩意,未来得及回味,只得全部吞咽入腹。 很快便陷入酒后的迷醉之中。恍惚间的绮梦里,是乌兹王庭的那一夜。 她穿着乌兹王女的明丽胡裙,三千青丝迤逦在榻,时而唤他「襄哥哥」,时而唤他「佛子」,一遍一遍地问他,渡了众生,为何不渡她? 可后来,她的样貌又变了,换了一身端庄的大梁宫装,青丝束作髮髻。柔软的衣袖拂过他的肩头,头顶的金步摇在颤动。胭红的口脂散着香息,扑在他的耳边,着了火一般,是她低吟,说她一直以来渴望的,都是他。 比酒气更苦涩的,是无法了断之情,无法割捨之欲。 …… 不出一月,藩王李亘在京畿譁变,他拼死围剿,将京畿大营堆成尸山血海。至此,帝位威胁全部解除,皇帝顺利成章地復宠了她。 他身上的伤养好,已是半月有余,照常入宫教授她汉文。 庭前,摆满了西域进贡的若羌枣。 一个个都是最红艷最大颗的,内侍省已经刻意挑过一遍了,皇帝只会把最好的往她宫里送。 柔风和煦里,她立在艷阳下,衣衫拂动,与送来的宫人言笑晏晏,一只素手拿起一颗枣子,抵在唇边,刚想入口,就看到了他踏入殿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1页 她似是没想到他会来,一时无措,将手里的枣子怯生生地献了出来,放在他掌心,带着几分惧怕,几分讨好: 「法师,你尝尝,是我家乡的枣子,很甜的。」 柔嫩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掌心,他面无表情地接过,手指蜷起,心绪再难收拢。 整堂课,他心不在焉,直盯盯地望着手里的那颗蜜枣。 那颗枣似是还有她唇瓣残留的余温,无时无刻不在烧灼他的手。 枣子在他宽大的掌心来回滚动,陷落,要在指缝间落下之时,又一次次被他捻起。 他最终含住被她唇角沾过的枣子,咬了一口,贪婪地将枣肉的蜜汁咽下喉中。 心满意足。 课后,他正欲离去,一阵香息袭来,衣袖隔着屏风被一双手微微扯动。力道很轻,带着几分踌躇,几分忐忑,音色期期艾艾: 「法师,你是大梁国师,掌管万千寺庙,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 他回眸望她。 今日,她的面目干净清朗,未有浓妆艷抹,唯有眼眸在灯火下潋滟如春潮。 言语间,她的神情更是小心翼翼,像是怀揣着心头不可示人的珍宝。语调轻浅,甚至透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哀意: 「听说……有一位西域的佛子来了长安,我想要见他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我特别喜欢前世cp 他喜欢她,她不知道。 她喜欢他,他也不知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纵使相逢应不识。 改名只是为了防盗文,我辛辛苦苦写的东西,不想被白嫖党剧情错乱地盗走。正版读者的每一条建议和想法我都会看,感谢大家愿意买文支持,小小几毛钱也是对我的尊重。 我跟你们一样也喜欢之前的名字,完结会改回来。 第106章 微风徐徐,穿堂而过,绢丝屏风微微鼓动,其上繁复的镶绣如同盪开细密的涟漪,波光粼粼。 堂前沉寂了一刻,静得落针可闻。 见他良久不语,她像是鼓足了勇气,小声地继续道: 「他是西域佛门的佛子,本名洛襄,原是乌兹的九王子……」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到几乎冷漠,看不到一丝波澜。 他打断了她,眸光轻飘飘地扫过去,问道: 「你是他什么人?你要见他做什么?」 他的语气重了些,她也丝毫没有发觉,一向在她面前温文尔雅,静水流深的国师头一回流露出咄咄逼人的姿态。 她朱唇微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喃喃自问道: 「什么人?……」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似是在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 苍白的面上闪过一丝怔忪,耳尖泛起了一阵薄红。本是平放袖里的手指越攥越紧,袖口柔软的绢纱被她弄皱,十分明显。 哪里有平日嚣张的气焰,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倒是我见犹怜,仓皇中竟还有一丝勾人的媚色。 恍若刻在骨子里的浑然天成。 他看着她一点一点把头垂下头去,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 「他、他算是我的……哥哥……」 最后的「哥哥」两个字几乎轻不可闻,还是他读她的唇语认出来的。 这个欲盖弥彰的称唿,像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碎石,投入他幽深的心底,打破了压抑沉寂的一潭死水。 「哥哥?」他冷笑一声,低低道,「他早就被乌兹王褫夺了王子之名,怎会是你的哥哥?」 她倏然抬眸,睁大了乌灵灵的眸子,鬓边的一支金步摇不住地在颤抖,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死死抿着唇,犹疑着问道: 「你……你认识他?」 她的眼眸亮了一瞬,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稍稍用点力晃动他的怀袖,低声道: 「法师,你是不是见过他?」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轻声道: 「那个佛子,已经死了。」 碎石最终沉入潭底,杳无声息。 怎可放任它再激起滔天巨浪。 「死了?怎么会……」她原本娇俏的脸此刻一点一点地发白,像是浸在死水里一般,目中流露的错愕笼罩在渐起的雾气之中,看不分明。 她黛眉蹙起,不甘地仰头望着他,争辩道: 「可我听有人说,几年前他来了长安……」 「他死了。」他面无表情地重复道,黑沉沉的眼凝视着她。 她朦胧的眼眸忽然迸射出灼人的光,唇瓣因紧紧咬着而分外嫣红,血色一般。她不管不顾逼近他,声声质问: 「你骗人!你都没见过他,凭什么说他死了?他若是死了,死在何处?尸骨又葬于何处?他是名震西域的佛子,为何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觉得不可能,硬是要罗列出一桩桩理由,想要说服他,或是说服自己。 他垂眸,余光里只有那支步摇闪烁的金光,在烛火中明灭不定。他冷冷道: 「佛子洛襄,游歷西域之时,死于高昌国。尸骨掩埋于一场巨大的沙尘之中,无迹可寻。」 「高昌?他怎么会去高昌?」她仍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底濡湿一片,「他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 「陛下命我经略西域,佛门之事,我自然无所不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2页 她似是被说服了,手执他的袖口,松了开来。身子无力地瘫倒,倚在屏风前。她垂着头,嗫嚅道: 「他从前说过,他想要去大梁的长安弘扬佛法,翻译经书……」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挺直了身,一步步走向他,像是穷途末路一般死死盯着他。 「出家人不可妄言!」她变得气急败坏起来,口不择言地道,「你一定是嫉妒他。你嫉妒他辩才声闻西域,嫉妒他能着书译经,信徒百万,名垂千古,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僧人!」 在她眼中,他曾经是这样的人么?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却始终没有笑出声。 眼前的女子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一生气起来就跳脚,倔强得要命,像是一只家养的小兽,表面在甜蜜地舔舐,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 上一回,这只小兽,最是浓情蜜意之时,亦狠狠咬伤了他,鲜血淋漓,至今未愈。 他静静望着她,渐渐地,他的眼眶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莫名地发酸。 许久,他回道: 「他没有着书译经,也没有信徒百万,更不会名垂千古。」 佛子背弃了佛法,确确实实已是个死人。 她仿佛被这一句所震颤,止不住地在发抖。她明白过来后,巨大的茫然顷刻间攫住了她。 一直凝在那双明眸里的泪,终是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似是不敢再看他,低声哽咽道: 「是我害的。」 像是在向他确认,又像是自言自语。 在乌兹王庭之时,已见过太多次她的泪,由是,他分不清今日的泪有何分别,到底又有多少真情。 他也不愿去细思,去追究,刨根到底。 无论真情还是假意,他从心底里实在憎恶她所流露的愧疚。 他想要的,分明不是愧疚。 「娘娘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唤她「娘娘」,俯身下去,低声道,「前事已矣。若还要执着,只会害人害己。」 一语如同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的话,闻之,残忍又无情。内里,却是最后的柔情。 西域和长安从前从无互通,近日西域初定,通路方开,若是她一意孤行想要找他,被有心人察觉,扒出她曾在乌兹色诱佛子一事,她在宫中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为艰难。 她好似被他窥到了不可与人道的阴私,惊恐地望着他,既是屈辱又是狼狈。 在她惧怕的注视里,他收起被她揉皱的怀袖,恢復凛然如初的神色,转身离去。 一刻都未有回头。 原来,她还记着他。 可他宁愿,她早已忘了他。 *** 那一日过后,北匈再度入侵,边关告急,他自请离开长安,与大将军邹云远赴大漠,抗击北匈。 哪怕经久克制,惯于隐忍如他,竟也会在她提及佛子之时,露出一丝无法压抑的情愫。 他不能放纵自己。也没有资格放纵自己。 缝隙哪怕再微小,一旦裂开,破绽只会越来越大,最终将人吞噬。 天山漠北,南崑崙、北祁连,山下瀚海八百里,八百里瀚海无人烟。 行军艰难困苦,风餐露宿,时常迷失嚮导,或许全军覆没,死在大漠风烟之中。他却因为远离宫阙,远离她,而觉得心安无比。 其中一夜,筹备多日的突袭北匈营地得手,战事接近尾声,一切顺利,可主将邹云却浓眉紧锁,不曾展颜。 少年将军将军一身银甲,在中军帐前独立良久,塞外的大雪如鹅毛纷扬,落满他的肩头,剑眉浓睫都覆上一层白霜。 作为从不饮酒的主将,当夜却拎着一壶酒,踏入他的帐中,闷声饮酒不语,身上簌簌的积雪经久不化。 他才得知,原来是从遥远的长安传来消息,盛宠之下的姝妃竟然「病」了。 许是春寒料峭,寒意未散,她伤了风,病得不轻,缠绵病榻数日,独居宫中,未有见人。 可根据明霞宫的内侍说,她这一病,好像脑子也病煳涂了。前日,她不仅朝圣驾的探望冷眼,还拒绝陛下当夜留宿在明霞宫,之后,更是公然抗旨不遵,不愿入夜去勤政殿侍奉。 毕竟,当今皇帝的勤政殿,连皇后未经传召都是进不去的。这本是独属她一人的殊荣,她在宫中傍身的筹码。 她说不要就不要了。 一个昔日的宠妃跌下高台,在宫中是如此喜闻乐见,以至于谣传愈演愈烈,说她本是北匈的细作,用西域妖术蛊惑了陛下。 陛下年富力强,又是真龙天子,有龙气在身,轻而易举破了她的妖术,所以大梁的北匈战事才最终得胜。 无稽之谈,却为人津津乐道。 听闻陛下也生了疑心,不再踏足明霞宫。唯一一回难得前去看望,她却惹得龙颜大怒,当下就被幽禁宫中。 她一异族,已经不会有子嗣,背后又无势力,如此令龙颜大怒,必将为陛下厌弃,最后只会沦落冷宫,成为废妃。 邹云知他是出家人,从不饮酒,也不勉强,最后独饮喝醉了,倒在他的榻上,一夜都在喃喃自语,甚至用唇语轻声唤她的名字。 他将人安置,默不作声,彻夜在案前往长安送去几封信。 帐外一夜大雪,他的帐中灯火微茫,火苗在他冷肃的面上投下缱绻柔情的光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3页 对她,哪怕远隔万里,他始终做不到视而不见。 …… 为了为她洗脱通敌的嫌疑,他彻夜布局,将计就计,上书言明军中确有北匈细作,乃世家武将,已为他擒获。 皇帝早将外戚掌兵视为心中大患,藉此机会,拔除了世家大族在军中的布置,自然乐见其成,唯独下了一道密令,要他对她的三哥、北匈右贤王洛枭赶尽杀绝。 皇帝八百里加急的密诏送入他帐中的时候,同时而来的,是另一封多番辗转才到他手中的血书。 她深知皇帝对北匈的恨意,一心一念要救她的三哥,用他教给她的汉文,一字一句写道: 「飞鸟尽,良弓藏。」 洛枭是鸟,他为良弓。未写下的后一句便是「敌国破,谋臣终」。 北匈退,西域定,他为有功谋臣,死期亦不远矣。 血迹透湿绢帛,这是她以血为他批下的谶命。 他看着看着,倏然笑了。 他庇护她太久,倒是忘了她在这吃人的宫中由鲜血浸染而滋长的心机,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并不逊于人。 他头一回尝到了,逆风执炬,火焰烧至手心,为情所反噬的痛感和快感。 后来,与北匈右贤王最后一支残军短兵相接之时,他孤身一人走入敌阵,被纷至而来的利箭刺中了右臂。 本欲拼死一搏的洛枭遥遥认出他来,犹豫再三,下令收箭。 腥气瀰漫的夜风里,他将她的血书丢到洛枭跟前,命他退出漠北,自此不可再来犯。 洛枭接过血书,眼眸猩红像是要滴出血来,咬了咬牙,纵马疾驰,消失在莽莽戈壁之中。 此前,他曾以通敌叛国的罪名,一夜诛杀了军中上百人。最后真正通敌,放虎归山的,反倒是他这个行刑之人。 回到长安之后,他一连数日都未去给她上课。 他已向皇帝请辞,自言西域事务繁多,她已学会了基本的汉文,不需要他再教授。 闻他此言,年轻的帝王从金龙御案前抬首,密密匝匝的奏摺如山堆积,掩去了他的神容,只露出一双锋锐的眼。 这双眼,今日透着一丝乏累的倦意。 「她还在跟朕赌气。」皇帝覆手在背,缓缓走下丹陛,忽然道,「若再将你这个汉文师父撤去,她只会更生气,以为朕是要赶尽杀绝……」 皇帝的声音很沉,没有往日定下关乎数千万人生计的国家大事那般果决。他抬袖,揉了揉眉心,目光掠过幽闭的殿门,望向阶前将化未化的皑皑春雪。 「国师佛法高深,素来参透人心,朕堪不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沉默了足足一刻有余,才谏言道: 「今年开春,逢西域诸国使臣入朝觐见,陛下可开田猎,一扬国威。」 自古帝王狩猎,是为了展示兵力,外震番邦,内慑朝臣。 皇帝凝黑的眉宇舒展开来,他听出了他建议里格外的意思:正是去年秋狩,在他的暗自推波助澜之下,皇帝与她在猎场那夜和好如初,如胶似漆。 他隐隐知晓,她从前在西域,极爱骑射狩猎,如今久居宫中,言行举止,皆要依照汉俗,极为苛刻,甚少有如塞外那般驰骋的机会。 皇帝没有迟疑,欣悦应下,授命他和其余几位臣属一道安排围猎一事。 走出勤政殿的时候,阴郁的天色已开始落雪。 雪花起初只有零丁几片,后来越下越密,天地间,转眼已是苍茫一片,不辨颜色。 殿外的迴廊曲曲折折。尽头处,一树春日方开的梨花被大雪打落,皎洁的花瓣随雪飘零,落在一人胭脂色的裙摆间,茫茫大雪中灼人的明艷。 那一抹熟悉的红,令他的心间涌起大雪都掩不住的波澜。 已是一年未见了。 她纤薄的身姿融在无尽的白雪里,好似随时会随雪融化而去。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她是在等他。 这是出入勤政殿的必经之路。 她侧身看到他时,眼眸闪过一丝讶异。他才想到,他为她平了反,皇帝解了她的宫禁,她是来勤政殿谢恩的。 并非为他而来。 又怎会为他而来。 浩大的落雪中,她朝他走来,不疾不徐,姿态从容。 她谢过他还她清白,他道,分内之事,秉公执法。 她过问他右臂的伤势,他轻描淡写,并无大碍。 最后,她以血书试探他洛枭的生死,他道,她的汉文已有长进,言下之意是他听取了她的「谏言」。 他看到她轻舒一口气,眉眼柔和下来。他欲离去,可她却上前一步,散开的嫣红裙摆不经意地拂过他玉白的袈裟。 太近了。近到她身上的暗香在他的鼻端涌动。 她低语道: 「法师,你帮我三哥,只是为了要固权吗?」 她唇间吐露的香息随着纷纷落雪拂过他的颈侧,沁入体肤,丝丝凉凉,却可以在他心头燎起暗燃的火。 四目相对,他幽黑的眸底映出她微挑的眼尾,潋滟的目光,莫测的笑容。 张扬恣意如她,连利用人也如此直白,毫不掩饰对他的需求。 此前,他曾听闻她身边的亲信宫人暗示她应该多亲近国师大人,说他权势滔天,危难之际,或许能救她一命。 如今,她以为时机成熟,便恰如其分地出手了,自以为是地在试探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4页 他心下失笑,依旧不苟言笑,并未刻意隐瞒,只回道: 「是因为一位故人。」 这个回答似乎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知道他所言的故人是谁,细眉一蹙,无法接话。他便告退,孤身步入大雪之中。 她看不透他的心思,他却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身处泥淖,想要拉他下坠以求生。 可她不知道,他早就和她一道,甘愿沉沦。 *** 出乎意料地,这一回围猎,她没有穿他送去的红衣,不曾骑烈马展示骑射,不出一丝一毫地风头。她的帐子也离皇帝的帐子十万八千里远。 皇帝却还是入了她的帐子,因而遇到了北匈的刺客。 听闻皇帝为了从刺客手中救下她,右臂受了重伤。她衣不解带,夜夜照料御前,自此之后,她没有再刻意迴避皇帝,圣驾又开始时时流连在明霞宫。 二人再度和好,皇帝没有再强求他继续教授她汉文,他顺理成章地远离了她,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还是晚了。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万寿节,皇帝寿宴的这一夜。 新皇自登基后,四海昇平,风调雨顺,又逢西域战乱平定,喜上加喜,举国同庆。 帝后一道在长安的阙楼上撒了小金钱,与民同乐。 宴席在露天的水榭间,亭台歌舞,鼓乐喧天,昼夜不绝。在朝文武济济一堂,山唿万岁。 他身为国师,自然受邀出席,以茶代酒,与同侪交际一番后,他很快以更衣为由离席。 万寿节,帝王的生辰,也是他的生辰。他是双生子中被抛弃的那一个,至此一生,他都无法光明正大地过自己的生辰。 命运如是,世道如是,他无所怨恨,却难以不为之怅然。 一生寡亲缘无情缘,这宫里的万千繁华,素来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一个为生母所厌的弃子。 他避开人潮,屏退了侍奉的宫人,隔着烟波浩渺的太液池,静听远处的喧嚣。 夜色渐沉,一股熟悉的香息随着荡漾的水波缓缓漫过来。在他不自知的时候,已翩然立在他身侧。 这一次和往年不同,她没有献舞邀宠,从宴上喝了几杯酒便退了下来,连衣着都是素雅浅淡的。 宫灯幽茫,微波潋滟,她云鬓的金钗和清亮的眸光随之明明灭灭。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他没有看她,而是透过湖面,凝视着她在水上朦胧的倒影。 她亦是独身前来,二人四处没有宫人,瓜田李下,惹人非议。他想要避退,转身欲走,却听她突然开口问道: 「法师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声音沉闷,有几分醉意而不自知。 他顿足,摇摇头,回道: 「不记得。」 「那你岂不是过不了生辰了。」她面露遗憾之色,轻声道,「我最喜欢过生辰了。」 她的生辰,往年在乌兹就是盛事,自入了宫,皇帝也是大张旗鼓地操办,极尽恩宠。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她所在之处,哪里不是繁华。她的光晕越盛,立在阴影里的他就越暗。 他垂下双眸,没有作声。 可她却专注地望着他,很大方地说道: 「法师不记得生辰,那么以后我的生辰,就是你的生辰。这样,你就不会忘记了。」 她惋惜他过不了生辰,于是把自己最心爱的生辰分给了他。 望着她得意的笑靥,他愣了一愣,心头微微发涩。 她不知道,她以为的生辰都是假的。因为她的身份是吴王遗孤,她的生辰同他一样,都是禁忌。 由是,她和他一样,最是看重的生辰,背后是一生不可言说的秘密, 可今日,她的生辰也成为了他的生辰。 两个漂泊无依,为世所弃的灵魂,在这一刻,万千涌动的湖水波光之下,经由那虚假的生辰,无比真实地联结在了一起。 他与她,唯一的联结。 于是,在他不自觉的时候,紧抿多时的唇角微微翘起。心底不受控地暗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 这样的柔情并未持久,很快便随着荡漾的湖波消散了。 因为下一刻,她一步一步靠近他,低低道: 「法师,我以为你一定厌恶极了我。」 「你从前厌恶我,还如此耐心地教导我汉字。现在,我利用了你,你应该更加恨我才对。」 「可是两次。」她笑望着他,轻声道,「两次,汗血宝马和骑装胡袍,都是你送来的。」 心境如潮退一般,他一下子清醒了,淡淡道: 「是陛下授意。臣不过揣测帝心。」 她笑了笑,玉指纤纤,勾起胸前一缕缠绕的髮丝,道: 「哦?只是圣意如此吗?我还以为,法师为我固宠,是要和我共盟呢?」 她的香息在迫近,她微张的唇几乎要贴近他的襟口,仿佛要聆听他烈动的心跳,捉住他隐藏在清冷面容下的破绽: 「难道,不是么?」 前朝后宫,错综复杂,同气连枝。除了她,哪一个妃嫔背后没有靠山;除了他,哪一个权臣没有塞人入后宫? 世人皆知,朝堂内外,他的政敌不计其数,蛰伏已久,时刻反扑。因此,他不可告人的心意,理所应当地被她曲解成了他拉拢她,是要作为固权的工具。 可除此之外,他又有何解释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5页 他隐晦的心思,她从不知情。 她只是似有所感,山雨欲来,暗潮汹涌,急切地想要拽住他这根浮木。 此时此刻,幽夜之中,暗无人迹,相对而立的两人,投下的阴影在模煳不清的水面上,暗自重叠,如同相拥无隙。 她凄声迷离,像颤动的羽毛一般拂过他耳际: 「皇后有母族撑腰,而我在宫中一无所有,只有法师一人可以依赖了。」 她眼波盈盈,颊边的粉黛在昏昧的夜色下显得格外靡丽。说话间,唿出的香息混着隐隐的酒气,似是要将人迷醉,溺毙: 「法师,你掌禁军,可以念在师友之情,帮我暗杀一个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主要是男主视角,我记得之前评论里有读者想看前世男主回忆女主,我都记得! 正文里前世都是女主视角,很多动人的细节其实在男主这里,回味对照一下,更加戳人~ 我觉得,前世双死+互相为对方殉情也是he呢! 第107章 潮波退去,万籁俱静。 他立在荡漾的湖水前,瞬时清醒过来,如同冰水灌顶,寒意透彻。 他猜到了她要杀的人。 皇后在她宫里安插的宫人,是悬在她颈侧的一把利刃,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自己杀不得,会被早已买通的御史言官反扑至御前,落入早已备好的陷阱,只能藉助外力。 他也知道,若是开了头,她今后要杀的,绝不止一个人。 她缠绵的香息还在身间缭绕,她就在一旁踱着步子,身下的影子随着她徘徊不定,若有若无地与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分明毫无体肤的相触,却让人身体慢慢变得僵直。 素白的手伸出来,缓缓替他拂去雪渍,一触即离,又开始轻抚廊前的阑干。她立在阑干前,湖水的微波在她皎白的面容投下明灭不定的阴翳,一半幽暗,一半明亮,变幻莫测。 她没有在看他,而是望向水波澹澹的湖面: 「法师,你我初见,是在这片湖边。那时候湖水结冰,天上下了好大的雪。我在湖岸,你在迴廊。当时,你一直在看我。」 那一次,是初见亦是重逢,他独立良久,凝望着她在大雪的湖边,一身红衣,振振欲飞。 「之后每次授课,你也在隔着屏风看我。」 多少次,她在屏风那头埋头写字,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目光已投向她,浑然自如,不可克制。 她笑了笑,眉眼弯起来,凝视他的眼,道: 「法师,我好看吗?值得你看那么久……」 他也在望着湖面,目光空洞无光,道: 「芙蓉白面,不过带骨骷髅。」 他没有说,下一句是,美艷红妆,尽是杀人利刃。 她的指尖只在他胸前轻轻一划,就能在心口割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来。 她未见难堪,反倒笑意更甚,眼眸被黯淡的宫灯照得更亮,好似毫不在意他的冷漠。 「我被诬陷在宫中用厌胜之术,你夜闯宫闱救我。我被灌了药,你救我见太医。我被深陷私通北匈嫌疑,你不辞辛苦,为我脱罪。」 「法师不可妄言,你敢说,回回相救,都是陛下之命吗?」 她的音色很轻,散在湖面的涛声里,荡荡悠悠,像是在蛊惑着什么。 灯火不可照见的至暗之处,他攥紧了袍袖,指间的经络根根突起。面上不见波澜,声线无不艰涩地道: 「陛下是重情之人。」 她似是笑了一声,带着孤注一掷的悽惶,不甘地追问道: 「那法师呢?是否也重情重义?」 他只冷声道一句: 「苦海无边,早日回头。」 他不知道这一句话,是在劝她回头,还是在劝自己回头。 她垂下了头,眸光映着奔涌不定的波纹,轻声道: 「可我回不了头了。法师,我在这片逆水里,不搏一搏往深处走,就会溺死。」 他摇了摇头,声色越发冷峻: 「身为宫妃,不可干于政事,更不可结党营私。此举危若累卵,有朝一日,必有倾覆之患。」 她的身世牵繫吴王旧案,事关大梁国祚,她任意妄为,终会被人利用,反倒招致祸端。若是她结党营私一朝败露,他不敢保证那位用情至深的帝王,会不会最终决定永绝后患。 她进亦难,退亦难,同他一样的身不由己。 今夜言尽于此,已是逾矩。 他最后道: 「我不日将往西域,从此不会再教授汉文。还望女施主,好自为之。」 这便是决裂了。 他没有再停留,拂袖离去,独留她一人在廊下,像是一樽泥胎木塑,面朝着翻涌不息的湖水静立。 寿宴还在继续,乐声飘远。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绕着御花园走了一圈又一圈。 更深露重,玉白的衣袍被丛间晶莹的露水沾湿了一大片,他捨不得拂去。 待他还席,夜宴上仍是觥筹交错,满堂迷醉。皇帝今日兴致颇高,群臣向他敬酒一轮又一轮。 闹笑声、恭贺声时不时传入他的耳畔。 他下意识地朝龙座望去,却见她已回到了皇帝身边。 婷婷裊裊,像是一株风中摇曳的花枝,盛放之时,饱满却又脆弱。 醉了的皇帝一手握着酒盏,一手揽住了她,袖口的五爪金龙攀附在她腰间的鸾带上,缠紧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6页 她如常般巧笑倩兮,娇媚逢迎,一颦一笑,颠倒众生,可那寸眸光却出奇地沉静,直直往他所在之处飘过来。 隔着人潮,无言地凝望着他。 微翘的眼尾像是一只细小的钩子,勾住了他的心,慢慢勾出一道淋漓的血痕。 他似是被这样动人的目光摄住了魂魄,失神地与她对望良久。 待他察觉,他迅速敛神,收回目光,凝望着酒杯,沉默多时。 后来不知多久,好似又见到她端着酒杯朝他走来。 莺歌燕舞,酒色声迷之中,她裙角的飘飘欲飞,恍若幻梦。 他断然推拒道: 「不必大费周章,我从不饮酒。」 似幻似真的雾气里,她比方才醉得更厉害了,轻声唤他「法师」,没有骨头似地倚在他身上,一声比一声娇。 他神志尚有几分清明,起身离去。 可她好似看出他的渴求了,嗤嗤地笑,开始往他肩上攀,白腻腻的縴手翻动他的衣襟,探了进去。 他扣住她的腕,制止她得寸进尺。 她的手腕纤细得像是一截苇草,他一手掌握还有余量,拇指的指腹可以在青蓝的脉搏间轻轻摩挲,感受着她分明的心跳。 每跳动一下,都是不可言说的慾念。 她双眸泫然,哭诉着,说她也为他动了情,想和他一道修行。她再也不想在皇宫里承宠,她想要回西域去。 她失势,他心疼。她受宠,他心痛。 有所为,更多是有所不为。诸事皆是进退不得,整颗心像是要徒然地撕裂开来,分崩离析了。 为她痴狂,为她疯魔。 最后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 侍奉他的随从说他在寿宴不住地饮酒,最后皇帝命人用软轿将他送了回来。 一夜倾颓,香息散尽。 只有他无望的臆想。 *** 他去西域前,将邹云荐给了她。 当然,她不会知道背后之人是他。 阳春三月里,在御花园漫步的姝妃掉了一支金簪,由禁军将士找回,送回了明霞宫。 那金簪里,藏了一纸小笺。 金簪来回传递的几日后,明霞宫的一名宫人溺亡在无人的太液池时。当时,她正陪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无可指摘。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金簪之盟是他安排的,也是皇帝暗允的。 皇帝登基后,内控政权,外收兵权,开始忌惮皇后背后的世家外戚,便将她推了出去,再用邹云扶植,用来打压皇后和她背后的权势。 所以,从前,是皇帝默许了皇后造谣她通敌北匈,顺势将她囚禁,以卸下外戚的防备,最后和他一道设计将之一网打尽。 这背后所有的筹谋算计,血雨腥风,她不会知晓。她只道邹云也是乌兹人,是她的同乡,可以为她所用。 溺水之人失去了眼前的浮木,自然会攀上另外一根。 自北匈战局已定,少年将军功成身退,在禁军中封了一个闲职,也算是圣恩仁德了。皇帝疑心深重,不会放任他一人手握兵权不放。 只是作为工具,他还十分趁手,便成了皇帝以后宫制前朝的一环。 数年来,血气方刚的少年婉拒皇帝的赐婚,至今没有家室,只有宫外一处华贵宽敞的府邸,空空荡荡,一如他的心。 他对她的心意,不会比他少。有他助她,他很放心。 在他离开长安的前一夜,他最后去见邹云,只见他独自一人在庭院里大醉一场。 将军剑眉星目,目光灼灼,笑着道: 「她不记得我。当年她说,我可以做乌兹的大将军。我真做成了,她却不记得我了……」 见他不语,将军在地上半支起身,松松抓着他的衣襟。从一开始便知道他本来的身份,此刻眯着惺忪的眼,醉醺醺地问了他一遍又一遍: 「她可记得你?记得么?……」 曾记否?还念否? 可记得又如何?她是自己选择了入宫。 无论是佛子还是国师,他连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唯有酒后,她才会入梦。 唯有梦里,才能容纳他的荒唐,他的僭越,还有他不切实际的嗔痴。 一生金戈铁马,大权在握,荣华富贵,可唯有虚无梦里的那一刻,才是此生唯一的欢愉。 夜色渐深,将军已是烂醉如泥,他始终没有作声,召来几个侍从将人扶入房内安置。 翌日,他策马奔出长安城门之时,最后回望一眼浩大的皇城。 只能看到天际尽头,浮云之下,一重又一重的宫阙环绕,红墙万里,绵延无尽。 困住了他,也困住了他的姑娘。 无可奈何。 …… 战乱方过,西域民生凋敝,百废待兴。 夏有旱涝,冬有冻灾。他带人在各国建了水渠,饮地下水和冰山雪水灌溉农田。从汉地引进皮毛织法,使得牧民的衣物耐寒抗冻。在山麓修建堤坝,防治雪山融化而产生的洪涝与雪崩。 他将所有心思扑在政务上,唯有邹云时而寄来的信件会搅乱他的心绪。 信上说,她在宫里玩弄心术,剷除了不少针对她的异己,能够与她抗衡的,最终只有皇后了。 可他知道,她的地位看似稳固,实际有皇帝限制外戚的推波助澜。盛极必衰,她逐渐处于风口浪尖,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7页 春去秋来,庭前的雪越积越厚,他的忧虑越来越深。 直到和亲乌兹的承义公主,她的母亲突然上奏,要归朝,并且在觐见之时,朝堂上大放厥词,搬出了昔年的吴王案,矛头直指先帝。 若是先帝继位名不正言不顺,当今陛下的皇位自然不稳,朝野动盪,迫在眉睫。 皇帝当机立断,将她幽禁于明霞宫,隔绝外界,最后以雷霆手段制住了蠢蠢欲动的藩王。 她心心念念等来的母亲,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不是生她的母亲,是她的催命符。 皇帝这时才忌惮起她吴王遗孤的身份,以后宫干政为名,数罪併罚。她终是成了幽禁宫中的废妃,被千万人骂作祸国的妖女。 又三月,北匈一支人马违背盟约,千里奔袭,皇帝下发数道圣旨,将他召回了敦煌,商议退敌之策。 与此同时,长安的皇宫里,皇后的最后一击,是要将幽禁失势的她带出皇宫,以和亲之名送去北匈,最后趁兵荒马乱暗杀在途中。 他率领精兵突袭北匈营地,火烧粮仓,声东击西,率先找到了奋力逃生,最后在一方泥潭中准备引颈就戮的她。 看到她的一剎那,一颗心支离破碎的心好似在一剎那被揪紧了,沉寂已久地再度跳动。他终是逾矩地将她抱上了马,紧紧揽在怀中。 她先是瑟瑟发抖,泣不成声,而后来恢復过来,望着他,调笑道: 「这次,也是陛下让你来救我的吗?」 他无法否认,亦无法承认。只是面无表情地搪塞过去。 歷经生死,她已是累极了,没有再纠缠。渐渐地,后脑倚在他的侧肩,侧脸埋在他颈窝,长发飘荡在他前胸,轻轻睡着了。 他牵动缰绳,马速慢了下来,每当她要掉落下去的时候,用手掌扶正,予她依靠。 此时此刻,在奔马上虚假的相拥仿佛是偷来的时辰。上天要夺走的时候,不会再多给一寸一刻。 帝王自然心繫于她,亲自来迎,将她从他的马上抱了下来,带回了中军帐。 他宽大的袍袖垂落,袖里,双手紧握缰绳,拳头僵硬,之后,立刻勒马回身,将计就计将突袭的北匈军逼入密林,层层包围起来。 眼见熟悉的负隅顽抗,他纵身下马,抽出血迹斑斑的剑。 夜风猎猎,树影婆娑。他独身一人朝着这队骑兵逼近,剑尖在泥地划出一道深深的凹痕。他朝那名熟悉的骑兵首领,沉声道: 「当日,我放你走,你答应过,不再来犯。」 已是力竭的洛枭手中的刀被他一下挑断,震落在地。只得双手撑地,啐出一口血来,死死盯着他,一字字道: 「我是她三哥,我必要救她出宫的。」 他黑眸沉沉,冰冷的剑身抵在洛枭颈侧,冷声道: 「为了她一人,撕毁与大梁盟约,牺牲边境十万生民,埋葬你麾下一万勇士?明知不可为,还要妄想能攻入长安?」 北匈骑兵迅如雷电,奔袭不携辎重,一路沿途不断猎杀平民,抢夺粮食,直逼长安,造成陇西四郡生灵涂炭,饿殍遍野。 桩桩件件,都是叠加在她身上的罪孽。 利刃在喉,盛名一世的北匈悍将反倒咧嘴笑了笑,视死如归一般,轻声道: 「那又如何?露珠儿不属于大梁皇宫。她生在西域,长在西域,家在西域,只有在西域才能活!她在那里会死的!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哪怕是尸山血海,地狱黄泉,无论多难,不计生死,我也要将她救出来。」 这人世间,红尘滚滚,不止他一个痴儿。 「你走吧。我不会杀你。」他仰首望天,闭了闭眼,道,「她不会跟你走。右贤王若还能重整旗鼓,再来一次,我便再杀一次。」 语罢,他扔了剑,转身离去。 「洛襄!」洛枭定定望着他的背影,沙哑的声线突然唤道,「我知道是你。」 夜风吹拂他玉白的衣袍如密云翻涌。他脚步不停,没有回头。 洛枭身形趔趄,挣扎着站起来,朝他道: 「她是为了你才去长安的!」 他脚步顿住,缓缓回过身去。 洛枭抹一把唇边溢出的血痕,字字清晰: 「她出嫁前,我曾回到乌兹,想要带她回北匈逃婚。可她始终不愿跟我走。」 「是因为,她听说你去了长安,才想去长安的!」 第108章 剑柄落地,雪泥飞溅,污了一袭玉白。 天将亮了。晨曦自浓密的枝桠缝隙间漏下来,照在剑刃上,折射出幽明不定的光芒。 他依旧在阴影里,斑驳的阴翳将他淹没。 他继续往回走,没有再回头。 洛枭苍凉的话音散在重重密林之间,离他越来越远了。最后,他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回到陇西四郡,一连数月都在处理战后流民的余事。 多少粮食要向朝廷请开仓发放赈灾,多少压塌的房屋需要重建,多少被马蹄毁坏的良田需要復耕。 他袖下的一笔一划,皆是人命关天。 深夜,他房里的灯烛彻夜不息,案前的卷志堆叠成山。昏黄的火光在他坚毅的轮廓间刻下柔和的光晕。 如此,也算渡尽众生了。 可案卷也总有批完的一日。夜深人静,求而不得的落寞会像潮水一般涌来,他一向端直的背向后倚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8页 之前刻意规避去想起洛枭临走前的话,总会钻入心头,就像是被风拂过的微澜。 那些话,他并不相信。 北匈右贤王费尽心机,多次突袭边境,耍尽心机手段,兵不厌诈,只是为了将她救出皇宫。 洛枭说这一番似是而非,无从考证的话,只不过想让他助他一臂之力,带她出宫。 可一颗细小的石子,在心湖盪开了涟漪一圈一圈,波纹散了,石子沉底,不知不觉,已在心底的泥淖里越扎越深。 他想起救她出北匈营地的时候,忍不住问她,愿不愿意回乌兹。 那一刻,她好似微微点了点头,却好似又沉默不语,令人捉摸不透。 有些话,即便没有得到确切回音,可一旦出口,就像在他心头的荒原,如野草一般不断地疯长。 之前不敢去细想的情节在脑海中周而復始地回放。 他想起,她曾向他问询那名佛子的下落,说她听闻他来了长安,想要见他一面。 他冷淡地说他已死在西域,她面上流露出的错愕以至于落泪纷纷。 从前,她的眼泪掺杂的虚情假意太多,他已辨不分明。 「她在宫里会死的。」洛枭并不知晓她真实的身世,却好像料到了她的际遇。 心绪再难平静。 漏夜的残烛暗了下去,边塞呜咽的风中,传来敲击金柝的声音。城外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是长安来使,奉皇帝之命,急召他入宫述职觐见。 他在京中的地位,虽仍旧高高在上,却危若累卵。 皇帝重用新臣,培养了大批初出茅庐的寒门举子,扶植新的权臣,取代他,对抗根深蒂固的世家。帝王之术,在于制衡。 北匈南下劫掠,又逢荒年,生民流离失所,冻馁遍地,民怨纷纷,财政紧缺。这一番罪责需要有人背负。 勤政殿御前,皇帝将一盏滚烫的茶水砸在他脚边。 终是到了敌国破,谋臣终的时候。她曾为他批下的谶命,就要应验。 他也早已算到了必有今日,但他尚有最后一谋。 于是,他先斩后奏,未向皇帝请示,便私自将大梁数百座寺庙内的镀金炼铜佛像尽数熔去,用来铸造铜钱,下发赈灾。 谁能想到以佛入道,被天子尊为国师的圣僧,有朝一日会当众背弃佛门,破灭三宝呢? 群臣大惊,朝堂震盪,一时间佛门信众沸反盈天,弹劾的奏章如雪花纷涌。 皇帝藉此机会,顺理成章地卸了他兵权,将他一路贬至禁军衙司,以平民愤。 灾民安定,财政稳固,又去一权臣,所有好处都让皇帝一人占了。他以自身设下的计谋,他知道皇帝不会拒绝。 最后一日,他上交入宫的腰牌,离开勤政殿之前,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叫住了他: 「她在宫中幽禁数月,太过悽苦,无人为友,唯有国师一汉文师父。你走前,去看看她,替朕,宽慰于她……」 「待朕平息一切,定会还她自由。」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是九五至尊,天命所归,也有不可为之事。 即便他并不愿意,可皇命难违,他最后一次来到了明霞宫。 不为别的,就怕失控。 塞外还是寒冬,京城已有最早的春花开了。 明霞宫是皇帝当初亲自督建,满庭皆是曼妙的花树。冬雪未化,春花初绽,奼紫嫣红开遍,清风一吹,鲜妍各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飘零下来,最后悠悠落在女子的袖口。 时隔一年半载,他又见到了她。 庭院里,就她一人,服侍的宫人不知都去哪里偷懒了。 她未穿氅衣,只着一身滚毛绒边的襦裙,冰天雪地里,颜色清素得仿佛能和雪融在一处,随时都要化去。 宫墙连绵的赤色,满庭烂漫的落花,与她格格不入。 她背对他,微微俯身,捡了一条枯枝,在雪地上写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微微抬首,回眸,见到他时,目中流露出一丝慌乱,莲步轻移,将刚写好的字迹迅速地抹去。 他缓步走过去,低垂的眸光一扫,只在地上隐约见到一个「洛」字。 原是在写她自己的名字。 其实他忘了,他也曾姓洛。 拂过的雪渍将字迹覆盖,好似就能将情愫掩埋。 转瞬间,她已恢復了平日桀骜不驯的神色,背着手笑盈盈地走向他,依旧带着几分趾高气扬: 「法师怎么今日有空入宫?」 「听闻法师背弃佛门,被言官弹劾,又被陛下罢免,还为天下信众唾弃,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本来是首屈一指的大梁国师,我都替你感到惋惜后悔呢。」 同样是囚徒,非要讽他一番。 这是她残留的倔气,许是因他突然造访,见到了她幽禁宫中的模样,她便硬是要嘲讽他的落魄,显得自己的处境也不是那么不堪。 还是如此不改的顽劣。 可又实在美丽。 她这一株蔷薇唯有带刺,才最是鲜活。刺他的魂,动他的魄,惊他的心。 「我教过你的。亦吾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尤未悔也。君子追求心之所向……」他凝视着她乌灵灵的眼眸,道,「纵使万罪加身,永堕阎罗,亦不会后悔。」 她垂眸不语,似是在回味他的话。 这一句楚辞,对她一个汉文初学者而言太难了,她或许听不懂,又或许他从前所教的字句,她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9页 她檀口微启,唇瓣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红艷艷的口脂在苍白的脸上有一种几近妖冶的意味。 那一夜,他尝过她的唇,流连不去,吻了千千万万遍。 他收回目光,最后鬼使神差一般,不由问了一句: 「那你呢?入宫为妃,可有悔意?」 她微微一怔,从口中嘆出一口气,白茫茫的雾很快消散了。她只是笑了笑,轻声道: 「法师,你不知道,我的人生从来不由我自己选的。」 他上前一步,面对着她,目色沉静而又汹涌如潮,淡淡道: 「如果这一次,你有选择的权利呢?」 …… 一夜过去,他思虑良久,最后召来了邹云,也向塞外的洛枭递去了一封密函。 一月后,北匈大军如期压境,这一回,是一丝一毫都未扰边境生民。只是他向洛枭定下的条件,为了她,洛枭自当应允。 满朝大臣面面相觑,无人敢应,邹云称病不出,最后又只剩下他一人。皇帝只能再起用他,却只给了五千兵马,对抗北匈一万大军。 棋局收官,最后一谋,以己为饵,只为再救她一回。 皇帝在为兵伐朝事焦头烂额之际,宫中防备松懈,他连通禁军将她从明霞宫里调包,送出了长安。 她受了风寒,尚在病中,昏昏沉沉,出了长安数十里后才清醒。 他选了一条人迹罕至,却又风景秀丽的路。那些曾在诗书里教授予她的万里河山,最终可以让她亲眼见一见。 玉门关前,送她千里,终须一别。 他将一直藏在怀袖里的一枚绳结送给她。 中原汉地的习俗,她并不熟悉,所以并不会知道绳结所蕴含着他的心意。 即便只有一夜夫妻,她收了他的绳结,也算结过发了。 就像他曾做过的梦一样,做一对红尘里的寻常夫妻,不求大富大贵,不求诸事圆满,只求平平淡淡携手走完一生。 可惜,所求不过寻常事,却从来求不得。 他知道,将她送回西域,送到她三哥身边,此去一别,便是永诀。 绾结成佩,生死相随。 他和她未尽的一切,留待来世。 雷音寺的最后一夜,暴雪封山,越下越大。沉黑的夜幕被漫天的白茫茫所覆,皑皑积雪,绵延万里。 她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一路上回到乡间那个自由自在的灵魂灭了,忽然又变回了宫里盛气凌人的神态。 大雄宝殿,诸天神佛前,她无端地撩拨他,酥了身子一般,趴在他肩头,衣衫缓缓褪去,与他的僧袍纠缠不休。 她挑动他项上佛珠,仰首与他寸寸逼近。那嫣红的唇瓣,他想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唇瓣,几乎就要抵在他的下颚。那股熟悉的香息贪婪地涌入他鼻端,与他的气息交缠环绕。 只消他微微俯首,就能将之彻底掠夺。 他闭着眼,始终没有吻下去。他深知,一旦再尝一次滋味,他不会再想让她走。 这一世的他,不懂她为何突然又要诱惑他,以为她是一贯的胡闹,不知道她已打定了注意。 他护了她太多次,她是想最后救他一次。 满殿神佛无言,眼见佛子岿然不动,妖女妩媚痴缠。 这个时候,她突然轻声说,她才不要他救。 他浓眉皱起来。怎么还是如此任性? 上一回,他为她破了金刚身,想要渡她修行,免于之后世人信徒的口诛笔伐,她也这样说,「我才不要你救」。 只见她直直跪在佛前发愿,忏悔一般,说她愧对那位佛子,想要来世再见他一面。 他愣在那里,没有想到,她是真的是想再见他一面。 她没有忘记他,她一直念着他。 可这世间,哪还有什么佛子洛襄。 巨大的空茫随之将他裹挟,当他还在怔忪之中,她已夺门而去,身姿散入风雪之中,无从寻觅。 今生未休,何谈来世? 等他醒悟过来,扯断了佛珠,狂奔出佛殿,大步走下山门,看到的却是年轻的帝王带着大批人马出现在山门,却如同雕塑一般静止不动。 而莽莽雪地上,有一大片殷红的血。 一只利箭刺穿她的胸膛,汩汩的血流蜿蜒在地,刺痛了他的眼。 皇帝半跪在地,龙纹衣角浸满雪泥血渍,正抱着她嘶声力竭,面容是从未见过的慌乱。 他走过去的时候,她好似还在笑,一道血痕自她唇角溢出来,悽美的艷色。 她气若游丝,却笑得千娇百媚,一字一字对皇帝说道:她承宠,她逢迎,不过是因为皇帝的长相像极了她最爱的男人。 这天底下,只有他知晓,与皇帝容貌相像的人,就是他一人。 面部的狰狞黑疤之下,藏着一张皇帝胞兄的脸,也是昔日佛子的脸。 生死之前,在她毫不知情之下,对他说出了最是刻骨铭心的情话。 只有他听得懂的情话。 好似有一根紧绷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心头缠绵的痛意像是被一把钝刀在一下一下地割裂,骨肉生离。 是他太过迟钝,被太多东西蒙蔽了。 在乌兹王庭,她终日守在佛殿,围绕着他,有多少是是乌兹王的命令,又掺杂了多少她自己的心意。 西域千万人爱慕着的绝色王女,何以愿意饮下那杯秘酒,只与他一人共度良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0页 若是只是想让他破戒,一次便足矣,何以不顾初次的疼痛,生涩又甜蜜地迎合,放任一夜索取不休不止,好似末日一般,直至天光。 每当他念起佛经之时,她专注凝望的眼神,唇角微微漾开的笑意,无一不再诉说着少女从不肯示人的情丝,伪装在娇蛮之下的心悦。 一旦想通了,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五脏六腑间漫开来,随着逐渐沸腾的血流涌动全身。 她的所在,既是他的深渊,亦是他的桃源。 蔷薇浑身尖刺的包裹之下,是柔软且羞涩的花瓣,至臻至纯。而他,被小小的荆棘刺痛之后,竟忘了拨开尖刺,寻到她隐藏在内的蕊心,对他深深的渴求。 雷音寺寂静无声,停了许久的大雪又开始纷纷落下,覆满他带血的玉袍,掩住她胭脂色的裙衫。 他不顾众目睽睽,一把将她抱起,往佛殿走去。 她的身体很轻,像是一阵风,随时都要散去了。她腰间繫着他赠予的绳结,随风荡漾,纤弱无依。 他只能将她越箍越紧,搂在怀中,像是要将她融进他的血肉里。 「法师,你说过,我不是妖女,不是傀儡,我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她在他怀里小声嗫嚅,艰难地哽着一口血,「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死?」 他喉结滚动,咽下喉底汹涌的苦涩,点了点头。 「我的魂魄就要散了,可我一点也不难过。」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微微笑道,「因为,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她的眼眸亮得几乎要将他灼伤,好似天间的万千星辰尽数陨落。眸底的清光之中,是她满怀的期许,衷心的希冀: 「你说过,他死在了西域。我死后,也想回西域,去到他的身边。」 「哪怕,只有一刻也好……」 她轻浅的声音散在风中,变得缥缈悠茫,幻梦一般稍纵即逝。 他自从为国师以来,素来擅长筹谋。他算计了自己的死局,为她谋求来一线生机,却没有料到她的死。 如此猝不及防,连让他筹谋的余地都没有。 那股迟来的钝痛顿时变得尖锐,一下子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方才在佛殿,她向神佛发愿说要再见他一面的时候,他当下就与她相认,将她留住,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或者更早一些,在她头一回小心翼翼问起佛子下落的时候,他就告诉她,他确实来了长安,愿意一生一世守护着她,她会不会愿意和他离开长安,回西域厮守一生? 抑或是,乌兹王庭的那夜之后,他看透她伪装的无理取闹,将她强留在身边一道修行,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良久,天地间不再有声息,只剩下雪落的簌簌之声。 他怀里温热的娇躯一动不动,慢慢变得寒凉。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已经缓缓阖上,再无半点光亮。他褪下袈裟氅衣,抱得更紧,想要将她捂热,不过也是枉然。 她冰冷的唇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她是含着与他重逢的希冀死去的。 佛经上说,业力无边,苦海无边,唯有佛法可以渡人跳出轮迴,到达彼岸。 他自幼修佛,熟读经书,最有慧根,被定为佛子。此生却头一次渴望轮迴,祈盼来世,期待与她再见。 在此之前,尚有未尽之事。 早已等候在西域的洛枭没有等到她,等来了她的死讯。一夜之间,暴怒而起,几乎要领着那一万大军屠尽边境数十郡县。 他依旧领着那五千铁甲骑兵,与边将苦苦守城,耗尽北匈军本就不多的粮草。 这一战,竟然断断续续打了一年之久,足够让洛枭的恨意渐渐消磨。 边关黯淡的烛火里,混沌的金柝声中,时不时传来有关故人的只字片语。 一年之后,长安传来消息,皇帝有了新人,六宫之中,独宠一人。 据说那个女子长得极其像她,喜爱在眼睑上涂上碧罗色的脂粉,一时之间,长安的粉黛都坐地起价,风靡一时。她夜夜承宠,宫里盛传,比之从前的姝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邹云本来要被皇帝赐死在牢狱之中,后来他递上了一支她曾用过的金簪,示予御前。 金簪为盟,人已不在。皇帝凝视良久,最后将他贬为平民,远赴北疆。 直到远方再也没有传来故人的消息。 有一回,他领兵偷袭北匈营地之时,反被围困在了山岭之中。 没有援军,也不会援军。 他不曾放弃,披坚执锐,甲裳尽赤,领着残兵,持弓箭顽抗,依据陡峭的地势且行且退,试探奋力冲出重围。 直至弓箭尽失,已至绝境。死生之际,他曾经救助过的流民牧民,骑着高矮不一的野马,源源不断地涌入山林来救。 死局逢生,他和他的人撑到了最后一刻。 他的士兵本来都打算引颈自尽,总好过被北匈人擒住,扣为俘虏折磨。为国战死,他们死而无憾,可都被他一力劝了下来,继续奋战到底,终是等来了生机。 他们好奇地问他,为何如此坚持不懈,好似知道流民军会来相救。 他抹去面上干涸的血迹,遥望东面,轻声道: 「我的妻子,在等我回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说过,死后想去找到他。他不能死在这里,她会找不到他。他要回到雷音寺,回到她身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1页 在那里,他想再求一个和她的来世。 这一年来,她一次都不曾入他的梦。她如此倔强,又向来没什么耐心,定是在怪他吧。 那就来世吧。 来世,早点遇到她,将今生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于帐中枕侧,一一说予她听。 …… 逼退了北匈大军,他平定了西域最后一场战乱。 和北匈签订了国书之时,他见到了一年未见的洛枭。 即便战败,他仍然是颐指气使的倨傲之态,像极了她从前的模样。 亘古不变的月夜之下,二人一笑泯恩仇,一夜把酒对酌。 洛枭告诉他,他的第一个孩子在腊月里出生,是个女孩,取名为洛玉珠。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朝露不长久,易碎易裂,而玉珠有朝露之华,却不会消散。 他告诉他的小女儿,她有个姑姑,是个极为勇敢的女子。她的三哥一生一世都念着她,不会忘了她。 他饮了一口酒,沉吟再三,没有将她的身世告之洛枭。 夜深了,一坛又一坛的酒上来,洛枭后来都已酩酊大醉,他仍是清醒得很。 无他,只因喝惯了。喝到最后,一片迷茫之中,心底她的音容笑影才肯浮上来,让他看清些,不要忘记了。 西域诸事安排妥当,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回到了雷音寺。 大火烧毁了山间的廊道,只剩下铁索阑干,不知何人起的兴,上面系满了有情人写下的经幡,求姻缘灵验,求岁岁平安。 经幡赤色的丝绦在风中连着无穷无尽的天际,背后是浩瀚静谧的雪山,风动,经幡动。 满目的经幡,每拂动一次,就是神明应下凡人的祈愿。 彼岸那端的佛国,来了一位摆渡僧,要渡他成佛,去往没有轮迴的彼岸。 他回首望去,只见烟火缭绕,雾霭茫茫,红尘浩渺,山河广阔。 春光纷纷,桃花吹落,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都随之吹落。 众生芸芸,他都渡尽了吗? 赤色的经幡飞扬不止,一抹绚烂的嫣红映入他的眼帘。 佛渡众生,亦渡一人。 她也是他的众生。 他要为她,再入红尘。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概是前世番外最后一章,收尾啦 如果被虐到,请回看一下大结局和番外一二,都很甜哒! 第109章 雨露本来不叫雨露,她卖艺时的小名叫做露珠,是后来入宫后,那位皇帝亲自赐下的名。 她的祖籍原是在江南,世代都是茶商。六岁那年,便跟着双亲去了西域经商。 幼时,她在江渚边长大,弹得一手好琵琶。入暮了,她拨动光润的弦音,随着起伏的涛声,还有咿咿呀呀的弹唱,哪里传来的吴侬软语,最后伴她一夜好眠。 那时候,乡里都在传,西域是一片广阔的土地,大梁人的铁骑将这一块宝地收復,那里遍地黄金,只要去了就能发财,富甲天下,成为一方巨贾。 于是,露珠便带着自己那把桐木琵琶,离开了烟雨迷濛的江南,来到了风烟漫天的塞北,将记忆里的江南小曲埋在了滚滚黄沙里。 西域初定,大梁以郡代国,其实政局并不稳定。北匈并不甘心将这块宝地拱手让人,便时常挑起战乱,南下掠夺。 富贵险中求,露珠双亲的茶叶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却没有一日不是刀尖舔血。一筐筐茶叶卖出去,收得的金银时常带着血。 到了夜里,露珠便常常抚摸着自小带在身边的琵琶,凝视着双亲房里晦暗的油灯,默默听着算盘拨动的噼啪声,还有一声又一声长长的嘆息。 那一年隆冬,大雪数日未停,皑皑白雪积得有她大半个人那么厚。她和爹娘终日在温暖的屋内,围着火炉饮茶闲谈。 父亲从前白净的脸上已变得黝黑,胡茬遍布,望着她笑呵呵地说,等下一年春茶上了,卖完了就攒够了钱,全给她做嫁妆,一家人就回到江南去。母亲手里做着针线活,嘟囔一句,她还小,嫁人要等及笄呢。 她听着听着,羞红了脸,躲去炕上用绸被蒙住了头,不听他们调笑她的亲事。 可小姑娘家,怎会不在意自己的亲事呢。她当年离开江南的时候,和邻家那位眉目如画的小郎君约好了,有朝一日必要再见的。 屋外狂风卷涌,烛火不断地跳动。 北匈人的铁骑便是这时候来的。 大雪裹着疾雨之中,黢黑的影子像是一道道鬼魅,在夜里突袭了整座汉商的镇子。鸡飞狗跳,战马嘶鸣,一座座棚屋被一刀刀砍断,尽数坍塌,有人压在底下,发出绝望的呻吟。 父亲当机立断,裹着绸被抱着她躲入了马厩,眉头紧锁地叮嘱她,无论如何不要出来。拿大片大片的茅草盖住她还不够,又倒了几筐名贵的江南茶叶,将她埋在底下,完全看不出来为止。 母亲抚摸她的鬓角,将一柄短刀塞入她手里。泪如雨下,形同诀别。 露珠手脚发抖,抱着怀里的琵琶,小声啜泣,捂着嘴,尽量不哭声来。最后,她哭得不能自己,听到马蹄声远去,实在忍不住了,掀开满身的稻草茶叶,冲出了藏身的马厩。 不知何处烧起了大火,浓烟滚滚,北匈骑兵不见了踪影,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慑,打跑了。 她跌跌撞撞,四处哭喊着找爹娘。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平日里镇上的汉民,她仰着头,不敢看他们的脸,最后一个趔趄,跌倒在了血泊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2页 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并不清晰的唿哨声,露珠来不及转头,身体忽然被凌空擒住。紧接着听到一声马儿嘶鸣,她双臂乱晃,摸到了北匈骑兵冰冷的黑铁马鞍。 是还在盘桓找粮的北匈人,想要劫走她。 北匈人不仅抢粮,还要劫人。连年的战乱,使得本就人丁稀薄的游牧民族缺乏劳力和兵力,常来汉地劫掠女人和壮丁回漠北。 马背颠簸不止,她面色煞白,快要吐出来。要是被掳到北匈去,她就一辈子都回不了江南了。 她从袖中掏出母亲临别前予她的短刀,狠狠地刺中奔驰中的马腹。 马匹惨叫一声,勐然扬蹄。露珠咬破了唇瓣,翻滚下了马,重重摔在地上。北匈骑兵熟练控马之后,气急败坏地朝她走来, 露珠不断地后退,汗湿嵴背。眼见他抽出了腰刀,寒光一晃而过。 预想中的刺痛并未袭来,一支箭矢掠过她的肩头,从她身后如雷电一般迅疾地飞来,一下子刺中了北匈人毫无甲冑保护的颈侧。 血花喷溅,她满目猩红,呆愣之中,她迟钝地蓦然回首。 黑沉的夜幕之下,沖天的火光中,气势汹涌的大梁骑兵如潮水般涌来,中间簇拥着一道玉白的身影。灿如天星,净若莲华。 那便是大梁掌管西域的都护,那名传闻中的圣僧国师了。 露珠听爹娘说起过,国师受皇命在西域维持民生,抵御北匈。他清正慈悲,又杀伐果决,既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也是守卫一方的护法金刚。无论汉民还是胡民,都经过他救助,受过他恩惠,奉他如神明。 她看呆了片刻,她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形貌卓绝的男子。而那么好看的男子,面上却有那么大一块骇人的黑疤。 唯有一双清亮的眼,只一对视,就令她动魄惊心。 不知是不是火光中的错觉,她好似看到他的视线扫过来,定定地落在她身上。清冷无尘的眸光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微芒,灼灼如火烧。 后来,那道玉白的身影并未停留,勒马转身,率兵营救其余受北匈突袭的民众。 一夕之间,露珠失了双亲,成了西域的流民。 她被安置在流民营中。那里有来自各地被战火所害的人,有耕农,也有商旅,有青壮小伙子,也有待她良善的婶婶婆婆,伙食充裕,整日嬉闹,有人乐不思蜀。 可她却不安心。 她想要回江南去,那里才是她的家。她没有忘记与邻居小郎君定下的诺言。 见她整日闷闷不乐,几个流民同伴得知她的想法,众人嗤笑她道: 「江南离这里没有万里,也有千里。路上多少艰险,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去?绝无可能。」 其中,一个抽着旱菸的老汉商,告诉她道: 「做人不能有遗憾。从西域,得先去长安,再南下便是江南了。」 他偷偷将一把银钱塞进她手里: 「你去江南,得有路费。多去筹点吧。」 露珠遥望塞外的云捲云舒,默默记在心里,要去江南,她必要先去长安。 她很快找到了攒钱的办法。 西域的仙乐阁以伎乐闻名于世,入内的商贾非富即贵,皆好音律。她便偷偷在仙乐阁的门廊间弹唱琵琶。 她生得貌美,声调更是如莺啼燕转,江南的曲调新奇又别致,很快吸引了不少人来,给她投了不少赏钱。 露珠将赏钱存在鸾带里,每夜都满心欢喜地摊开来数一遍,想着存够了就去长安。 可一切并未如她所愿那般顺遂,在她偷偷在仙乐阁摆摊的第十日,被里头凶神恶煞的看守发现,带去了仙乐阁阁主的面前。 露珠吓得魂不附体,哆嗦着垂头,看到一双翘起的二郎腿,靴头的宝石熠熠生辉,袍边密密的金线晃得她头晕目眩。 「我只是借您这宝地……想要筹集路费,去长安。」她真假参半地捏造了自己的悽苦身世,哭得梨花带雨,希望这位贵人能放自己一马。 贵人收了长腿,从躺椅上缓缓起身,一根碧绿如翠瓜的玉杖抵过来,强迫她抬头。 露珠这才发现,阁主竟是个青年男子,一袭华美的镶金斓袍,金带玉銙,面容舒朗中却又有几分落拓。 他望着她,先是一怔,唇角微微翘起,笑意散漫不羁,低低道: 「像。真的像。」 「人间倒真是有情痴。你要去长安,我可送你一程……」 她怔住,一抬头,望见他俊朗的面色中,潇洒坦然,却又有说不出的怅惘: 「我不日将要往长安。」 她不必再苦苦存钱了,如此好事,露珠心中顿感莫名,想要逃离却被身后的护卫一把擒住。她一孤苦无依的孤女,毫无招架的余地,只得被他困住,挟往长安。 彼时,她不知道,这位玉树临风的男子是莎车王子戾英,他去长安是要入宫为质,并且为心爱之人报仇。 而她,是他留在长安的底牌。从此阴差阳错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开始了身不由己的下半生。 *** 在戾英的安排下,露珠有了全新的身份户籍,干净得像一张白纸,随他入了大梁皇宫做了一名小小的宫女。 他答应了她,只需一年,待他事成,就能够带她回江南,寻到亲人。 她虽将信将疑,可也无可奈何。他和她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3页 她发现,即便他在西域手眼通天,富甲一方,可在大梁恢弘的皇城里,畏首畏尾,丝毫没有施展的余地。 这里,比他身份高贵的人太多了。 皇宫守卫森严,她见到他的机会不多。每回见他,只觉比往日更消瘦更阴沉,问他何时能出宫回江南,他总是凝视着她的脸,笑道,「快了。很快了……」 他看她的时候,她总觉得脸上像是黏了饭粒子一般,不是很自在。 直到一日,有个与她亲近的小宫女给她涂了点宫里娘娘用剩下的脂粉,为她梳妆之后,忽然盯着她,极为小声地道: 「露珠,你长得,有点像那位娘娘。」 这宫里禁忌很多,但能用「那位娘娘」指代的,就只有她了。 那位盛极一时,万千宠爱,却时不时被陛下幽禁宫中的姝妃。 露珠听过她传奇一般的人生。原是西域的第一美人,乌兹的王女,陛下对她一见钟情,为她夺下西域,将她娶进宫中为妃,自此恩宠不断,连母仪天下的皇后都要让她三分。 古往今来,江山之争,总要配上一个美人。君王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样的传说总是为人津津乐道。 可明明如此宠爱,为何还要将她幽禁呢?露珠想不明白,她拿起菱花镜,端详自己的容貌。 自幼时,街巷里的小郎君都愿意跟她玩,摘最美的花递给她,把最甜的糕点送给她。在仙乐阁的时候,弹错音都无人怪罪,贵人们反倒多给她赏钱安慰她。戾英王子一见到她,就要将她送入长安,许她回江南后,一生荣华富贵。 可此时此刻,她却隐隐觉得,长了这样的相貌,并非好事。 露珠还是对那位娘娘好奇极了,听闻她被幽禁在明霞宫,她有一回实在忍不住,绕道经过明霞宫,遥遥看了她一眼。 只看到一道纤约的背影,一头浓密的乌髮散在背后。 露珠见过六宫上下不少世家贵女出身的娘娘,可从未见过这样的。 在宫中端正的髮髻也不梳一个,浑身上下并未着什么金银珠宝,只在腰间悬了一串五彩的璎珞,走动间随风轻鸣,声色欢悦。 她正沿着结冰的湖岸在垫着脚尖走,好几次摇摇欲坠,纤细的双臂展开,如同一只腾空而起的候鸟,随时鼓翼而飞。 好像,这四面高高的宫墙困不住她。 露珠不敢多看,转身离去,只觉得心口莫名地「突突」直跳。 她觉得,皇帝定是厌极了这位娘娘,才会将她关在这宫中。这个样子,又算什么宠妃。 露珠嗤之以鼻。 很快,她并没有心思想这些深宫里的传闻逸事了。 一夜滂沱大雨之后,戾英王子被捕入狱,不日就要五马分尸赐死。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被处理掉,一点声息都未留下。 她回江南的希冀,余生的所有念想,还系在他一人身上。露珠万念俱灰,昏了头,不顾生死地跑去天牢,想要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在牢门口,她被守卫拦下,驱赶,怒声问她一小宫女来此地作甚,速速退下。她抽噎着不肯,说起与戾英王子有旧,定要见他一面。 她不过一无知平民,又素来庸碌不机敏,怎知戾英是因为刺杀皇帝要行刑,乃倾覆大罪。几名守卫见她说与他相识,正欲一併将她逮捕归案严查,也算大功一件。 当她被人扣押,伏跪在地上,无助之时看到一片天青蓝的袍角拂过眼底。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到那位名震西域的少年将军立在眼前。 一身明光银甲夺目万千,蹙金革带勒着一把劲腰。向她走来的每一步,大氅拂开,如墨云翻涌。 看守天牢的守卫恭敬地朝他屈身行礼,远远退下。 重重铠甲如阴翳散去,云销雨霁。她与他四目对视,看到了他黑沉的双眸中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抬臂,朝她递上剑柄,她扶着他的剑柄缓缓起身。 「与戾英相识的一干人等,皆已伏法,你是自投罗网,按律当处以绞刑。」 露珠吓得又跌坐在地。她还有她的江南,她不能这般死去。 「我可救你一命。」他微微俯身,凝视着地上的她,道,「但有个条件。」 他是大梁的大将军,有权有势,一言九鼎,她相信他的话,为了活命,应了下来。 她没想到的是,少年将军带她去见的人,竟然是那名国师,她当年的救命恩人。 他此次从西域归来,神态比之前多了几分疲乏,一袭玉白长袍依旧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立在漏雨的赤色宫墙之下,显得犹为寂寥。 这一回,他望着她,并未如初见那般出神,而是神容肃然地向她说明了一切: 他们要联手救出宫里那位幽禁多时的姝妃娘娘,因她形态容貌极为相似,需用她偷梁换柱。 此事若被发现,定会死无葬身之地。若一切顺利,他承诺,今后他们定会带她出宫,送她回故乡。 他说得诚恳,毫无隐瞒,将生死之事,从容地铺开在她面前。让她自行抉择。 露珠许久没有应答,而是望了一眼四角的天空。浮云悠悠,雨声像极了幼时江渚边的涛声,淅淅沥沥。 从前面一眼望不见头的廊道,她好似看到了自己一生要被困宫中的命途。 她没有退路了,她想搏一搏。 即便死去,也没什么好怕的。若是不死,那便是自由。是她夜夜入梦的江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4页 于是,她应了下来。 行动的那一夜,为她梳妆的宫人道,她穿上宫装,和那位娘娘真有七分相像。她没有作声,眼角的余光里,感到一身夜行衣的少年将军看了她许久,却始终沉默。 明霞宫里,阴冷无比,烛火都未燃一盏。罗纱帐里的床榻上,太暗了,她看不清那位娘娘的容颜,只觉得她病得很重,惨白的小脸上尽是发热过后的冷汗。 她被带走的时候,露珠听昏睡中的她,迷迷煳煳地在呓语,好似在唤着一个男人的名字。 将军眸色一沉,低声回她: 「殿下马上能见到他了。」 浓墨般的夜色瀰漫下来,明霞宫里窸窸窣窣的声息很快消散了。禁军在位,宫人如常,好似并未换了个主人。 露珠穿着她精美的衣裳,住在她华美的宫殿里,只觉得从前她的宫女同侪们说得不对。做皇帝的宠妃,尊贵的娘娘,一点都不好。 尤其是做一个被皇帝厌恶的女人,更是悽惨。 一连数日,岁月静好,平安无事。 明霞宫就像一座瑰丽的冷宫。藻井的彩雕鸾凤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琉璃瓦的窗棂折射光晕,如同幻梦。 露珠闲暇时,翻阅博古架上的书籍,发觉除了汉文的典籍,便是大卷大卷的佛经。 谁能想到,那位娘娘闲暇时,竟是会一笔一划抄录佛经呢。 她的汉文笔法相对稚嫩,歪歪斜斜,令人发笑,却能看出她写得极为认真。有些词句会一遍一遍重复地写下,好像是一封送不出的情信,诉满她不可与人道的情丝。 露珠翻开一卷《楞严经》的最后一页,看到那里有一道陌生的汉文字迹。 那字迹与之前的完全不同,不是娘娘写的。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板正中又有独一份的风流。 那是一句教授沙弥守戒的佛偈,端直冷肃的教诲之气扑面而来: 「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可当她不经意地翻去背后,只见泛黄的藏经纸边缘,同样的字迹写着另一句意味深长的诗: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犹似火烧身。」 清规戒律的背后,是心慕之人,是万丈红尘。相思相望,此心不渝,如火烧身。 炙热的情话在古朴陈旧的佛偈前,好似一片沉静的冰湖底下,燃着熊熊火焰。 百无聊赖的露珠不禁好奇起来,什么样的人,会将情意藏得如此之深? 时日漫长,她一天一天数着日子,等待约定出宫的日子到来。可最后,没有等来少年将军,却等来了皇帝。 她以为皇帝厌弃这位娘娘,不会来看她来了。 銮驾在明霞宫门前落下的时候,露珠冷汗浸透嵴背,无助地瘫倒在地,认命了。 皇帝必会认出她来,自己必死无疑。 殿门打开,日头的光束照进幽暗的室内。一袭玄底金纹的锦袍不紧不慢地逼近: 「朝露,朕来带你出去。」 露珠颤颤巍巍,不敢抬头。被男人小心翼翼地捧起了脸,好似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宝。 年轻的帝王看到她的那一剎那,也和所有男人一样,失了神。 他一把扯去她头上的金翠玉冠,拎着她的衣襟到殿外,在日光下细细看她的眼眸。 皇帝看她的眼锐利凛冽,几近要将她刺伤一般,暴怒的火星子在幽深的眼底燃起。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哪位娘娘的瞳仁,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碧色,不似她,是纯黑之色。 皇帝放开了他,迅疾地夺门而去,下令明霞宫全宫封禁。伺候她的宫人一个个哭喊着被天子亲卫拖走,最后只留下她一人。 出乎意料地,皇帝只是继续将她幽禁,并未要她的性命。 露珠在明霞宫中提心弔胆,几欲求死。数月过后,忽有一群人沖入宫中,笑盈盈地将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一番。 之后,径直将她送入了皇帝的勤政殿的内殿。 内殿是皇帝休憩之地,香炉里的龙涎香裊裊如雾,一股浓重的酒气袭来。琼琼灯影下,一方矮榻之上,身着常服的男人似是饮了酒,烂醉如泥,半卧一侧。 原来她才知道,并非皇帝传召,是大内侍投其所好,将她送去皇帝身边。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是生是死,在此一举。」他们推她进殿,闭阖了殿门。 她不知道,皇帝自归来后,看似毫无异相,如常处理朝政,威严端肃。暗地里以雷霆之势,毫不留情地折了皇后母族的羽翼,拔去了本朝最大的外戚。 之后夜里极度消沉,几乎要遣散六宫。 自幼跟着皇帝的内侍忠心不二,忧心忡忡,已是想尽了办法。 露珠自是不知道皇帝为何如此,以为大内侍看重她的样貌出挑,要她侍奉君王,否则就要将她处决。 数月来的幽禁几乎消磨了她所有的意志,她只想活下去。她闭了闭眼,款步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微醺的男人睁开了眼。 见到她时,那双似是要吞噬一切的黑眸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清光。 九五至尊,竟像个垂髫小儿一般无措又仓皇地起身,跌跌撞撞牵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拽,将她拉入怀中。 皇帝是习武之人,胸膛宽阔硬朗,双臂孔武有力。他将她横抱而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宽榻上,雕龙绣凤的金丝纱帐缓缓垂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5页 常服袍袖宽大,一拂而过,忽明忽灭的烛火尽数熄灭。 暧昧的黑暗中,他凝视着怀里的她,伸手轻抚她的面靥,低声喃喃,竟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朝露。」 声声相唤,字字清晰。 她讶异,以为皇帝记错了她的名字。 她来不及纠正,他已俯下身来,在她眉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这一吻,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皇帝是个极为温柔的人。 可温柔不过是暂时的施捨。沉迷之后,只剩失而復得的掠夺。 待她疼得几近昏死过去,嘤声唤了好几声「陛下」,只是助长了压抑已久的欲。 再醒转,天已大亮。 露珠睁开眼,对上一双冷冽的眸子。君王今日不早朝,已穿戴整齐,在榻沿凝视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天子威仪,雷霆万钧。 她心惊肉跳,扯了扯散落的衾被,盖住一身斑驳的樱红,颤声回道: 「露珠。」 「露珠?」皇帝舌尖一卷,重复了一遍。他浓眉拧起,若有所思,在口中细细回味她的名字。 他垂眸,最后道: 「露珠这名字不好,天亮就散了。从此,叫雨露罢,一年四时,雨露一直有。」 语罢,皇帝离去。早已等候多时的内侍纷涌而入,收去垫在龙榻上的素白绸布,望着上面点点血迹,止不住地躬身向她道喜。 他们说,皇帝已封她为妃,从今以后就是宫里的娘娘了。她是这数月来皇帝头一回承宠的女子,必是风头无量。 那一瞬间,诸多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江渚上起伏的波涛,那把她最爱的弹唱琵琶,还有江南烟雨里,邻家小郎君温润的笑。 画面很快淡去,她像是初生的雏鸟一般,身体瑟瑟发抖,听到满堂的恭维声,一时只觉昏沉飘浮,惨白的面上渐渐露出迷茫的喜色。 仅有的喜色很快消散了。 她由宫人服侍,换上簇新的绸缎衣衫,且喜且怯,前往前殿谢恩。 她听到大内侍问皇帝,是否要赐下封号。 「不必。」 皇帝在御案上批阅奏章,连笔尖都未顿一下。 她是宫里唯一没有封号的妃子,怪不得内侍们只叫她「娘娘」。 绣鞋脚底踩着的宫砖,寒意一点点渗上来。她由宫人搀扶,默默离开。 明霞宫被封禁起来,她有了新的宫殿,不如明霞宫奢靡华丽,却胜在精巧明亮,不像那里寒凉。 而且,离勤政殿很近,随时要受皇帝传唤入殿侍奉。 露珠望着皇城里狭小的天际线,劝慰自己道,能活一日,便多一日。只要还活着,便还是有机会回到江南的。 …… 皇帝是个奇怪的人,时而对她冷漠异常,有时候却对她亲密无间。 四下无人,尤其帐中情动之时,时常要她直唿他的名字「李曜」。不准她怯懦胆小,不喜她如江南女子一般小意温柔,要她耀武耀威,要她嚣张蛮横。 西域献上的贡品,也是最先送到她宫中先挑,哪怕她贪心全留下了,皇帝也只会笑笑,纵容她。 皇帝善于骑射,亲自自在草场教她学骑马,要她穿一身赤色胡袍与他一道骑射。甚至不顾帝王天威,当众与她共乘一骑,或是屈尊为她牵着马。 她是宫中唯一一个可以在草场纵马的妃子,马厩里一匹匹都是皇帝送她的汗血宝马。 除此之外,皇帝自小蒙大儒所授,写的也是一笔好字。得闲时,御案前,她握着狼毫,他握着她的手,手把手教她诗书汉文。 春日之时,皇帝甚至会带着她微服私访,自由自在地做一对寻常夫妻,细细地向她讲述汉地的习俗文化。 每当她不耐烦,朝他撒娇说,这些她从小都听过这些,皇帝会一时出神,低低地笑,自嘲一般。 宫人都道,这是独一份的荣宠。连服侍了数十年的老内侍都说,皇帝寡情,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妃子如此上心。 渐渐地,露珠浸在周遭的甜言蜜语里,开始飘飘然。宫里的荣华富贵是平生未见,纸醉金迷,她像是溺在了其中。 她得势后,曾收到过一张秘密递来的字条,上面无他,就写了「江南」二字。 那位国师和少年将军从未忘记曾经的诺言,想要救她出宫。 夜里,她呆愣愣对着那字条良久,最后掀开灯罩,将字条点上火苗,眼看着全烧毁了。 她那时的心思,都在皇帝一人身上。年轻的帝王丰神俊朗,世间独有。虽不苟言笑,唯有望向她时,才会眉眼含笑。 宫里早已没了皇后,皇帝也不传召其余的妃子,待她珍之重之,视她为结髮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因爱生了妒意,她有一回怒道他不准宠幸他人,话一出口才知失言,谁知皇帝一愣,最后竟笑着应允下来。 她被他惯得越来越跋扈。 从前共事的宫人,曾说她长得像那位失踪的娘娘,被她暗地里掌掴百下,以示惩戒。 阖宫内外,在她的密令之下,从此不准提及那位姝妃,抹去一切她存在过的痕迹。只有她,才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唯独午夜梦回,雨水敲打宫砖之时,她总觉自己好似忘了些什么,渐渐想不起来,或许是也不愿再去想。 大雨倾盆,静静落下,洗去了她旧日的期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6页 ……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有一回,听闻皇帝从西域搜寻来一些画卷,时常独自一人在画室凝视良久,不准人靠近。 露珠早已养成骄纵的性子,一旦心生好奇,就不顾内侍阻拦,私自去了那间画室。 烛火幽茫,影影绰绰,照出画室满壁的画卷。清风徐来,绢丝画幅微微拂动,火光亦随之明明灭灭。 画卷上的女子与她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身上穿着却是各色的胡服。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是皇帝私藏着她的画像。可一幅一幅地看过去,她心底一点点发凉。 大多的画卷上,女子身姿灵动,是在跳舞。而她不会跳舞,没穿过舞裙。 画像上的女子眼眸泛着微微的碧色,眼窝也更为深邃,胡女的模样,而她是纯种的汉人。 而且,皇帝从未让宫廷里画师描绘过她的画像,一幅都没有。 露珠捂着不断起伏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她后退之时,不慎撞了下案牍,灯烛翻倒,肆意的火苗先是烧尽了纸煳的灯罩,很快便向那些画卷吞噬而去。 蓬勃的火光照亮她渐渐发白的面色。露珠眼见画卷被大火烧灼,她心头莫名起了一丝快意,而后落荒而逃。 她瘫坐在自己宫中半日,终于等来了盛怒而来的皇帝。 自承宠以来,她从未见过皇帝这副模样。 面容阴沉像是暴雨前的密云,声色冷若冰霜,气势肃杀凛然。 他手里捻着一寸烧焦的绢帛,上面只剩下美人的一角云鬓。他一步步逼近她,质问: 「你烧那些画做什么?」 露珠想起了宫里传说的皇帝的生平,自登基以来不知杀了多少人。她吓得抖如筛糠,拼命摇头。 皇帝英挺的下颔紧紧绷直,字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为什么,要动朕的画?!」 她第一回 感到了浓重的杀意。 就因为几幅画,那对她极尽宠爱的皇帝竟然要杀她!她哭着扑倒在地,不住地磕头,金钗堕地,髮丝迤逦。 「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好奇……真的不是有心的。」 她不知道皇帝竟然那么宝贝那些破旧的画卷,不知道那个画上的女子在他心中是多么不一般。 「朕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他俯下身,掐住她的下颚,眯起眼端详她的脸,玉扳指的凉意划过她的面颔,激得她身体一阵战慄。 「名分,荣宠,自由,朕不能给她的,都给你了……」 「你替代她的身份,害得她出宫身死,在宫里抹去她的痕迹……现在,连她的画,都要毁去吗?」 扣着她下颔的手勐地一甩,她跌倒在地,额头触及冰凉的宫砖,清醒过来。 所有的线索汇集在一起,露珠这才明白了全部。 那个唤作姝妃的娘娘,闺名叫朝露。与她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 自她失踪以后,有人说,她被皇后暗地里杀死了。还有人说,她触怒了皇帝,被藏在了地牢里。她最笃信的是,她回了西域,从此自由自在,像是她从前在塞外见过的鸟儿。 可她现在知道,她竟然死了? 皇帝表面囚禁苛待于她,实则深爱着她,以至于她死后那么久,都念念不忘。 她只是因为容貌与她相像,那一夜才会让帝王错认动情,有了一夜的恩宠,以及之后顺水推舟的日日夜夜。 她所得来的一切,都是那个她不曾有过的。皇帝是在通过她,不断弥补着那个曾经如此悽惨的她。 一切终于清晰明了。 巨大的惊惧之下,露珠仰倒在地,已哭不出声,反倒不住地嗤嗤笑了起来。 皇帝怒不可遏,拂袖离去,下令将她幽禁。 露珠擦去眼泪,长跪在宫门前一日一夜,终于等到内侍传来口谕,解了她的禁闭。 她开始学胡人舞蹈,胡服骑射,习惯在眼睑上用翠鳞色的脂粉,好让眼眸看起来像是泛着微微的碧色。 她形貌体态,一颦一笑,越来越像那位姝妃了。 皇帝忍不住又开始传唤她,夜夜召她留宿勤政殿,时常痴痴地看她许久。他好似也忘了从前烧画之事,两人心照不宣,从不提及,如胶似漆,一如从前。 直到她羽翼渐丰,又一张写着「江南」的字条递了上来。 这一回,她没有犹豫,当夜在皇帝的夜酒里下了秘药,一把火烧了她那座小宫殿,随着少年将军离开这座困了她和她半生的皇宫。 不料,皇帝领着禁军策马追了上来,怒喊道: 「朝露,不要走。」 露珠勒停了马,回身下了马,夜色中拔下髮髻上的金簪握在手中,朝他走去。 昏沉沉的皇帝以为她回心转意,朝她伸出了手。 露珠觉得他甚是可怜。 可当她靠近他时,还是用金簪一把刺入了他摊开的掌心。鲜血霎时直流,她当着皇帝错愕的面,嫣然一笑,轻描淡写道: 「我究竟是朝露,还是雨露,请陛下看清楚。」 语罢,皇帝失魂落魄,露珠潇洒地一跃上马,扬长而去。 天子亲卫将倒下去的皇帝扶住,想要追上去,被皇帝轻轻扬臂阻止。 「她,终不是她。」他嗤笑一声,甩开鲜血淋漓的金簪,目色一片清明。 不过一时的痴迷,永世的遗憾,所造就的自欺欺人的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7页 人早就走了,梦也该醒了。 *** 露珠重回江南,在儿时的江渚边开了一间小馆。她依旧是那个怀抱琵琶,巧笑倩兮的江南女子。 吹拉弹唱,吴侬软语声里,诉尽一生波澜。 翌年,皇宫大开选秀。世家贵女源源不断,充盈后宫,为皇帝开枝散叶。 二十五年后,李曜传位于太子李昭,因积郁成疾,重病不治。 弥留之际,他平卧于龙榻上,掌中握着那一缕烧焦的绢帛。 那绢帛边缘已泛黄,微微抽丝,天长日久,像是已被珍藏了无数个年头,经过无数次抚摸,绢丝纤薄,柔软垂坠。 年老的皇帝粗糙苍老的指腹颤抖着,轻轻抚过画上青春永驻的女子,残破的云鬓朱颜,依旧栩栩如生。 「朝露,朕以天子之命,想与你有一个来生。」 「来生,朕会先找到你,再也不与你分离。」 …… 天亮之后,皇帝寿终正寝,享年五十五岁,谥号「武」。 史官记载,大梁武帝,平定西域,一统江山,文治武功,千秋万载,百世功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番外些前世今生,其实带着命运的耦合性。是我特地的设置。对照看,其实互为因果。 下一篇番外就是大家最期待的if线啦,阿襄重回老婆少年时,两人穿越前世今生不断救赎的故事。最后是全员he的高甜结局! 【注释】 洛襄藏在佛经里的两句诗援引自敦煌遗书1824.背后是个浪漫的故事,有兴趣的可以查一下。 第110章 长安皇城。 无边无垠的黑夜,像是一片幕布,将璀璨繁华的宫城笼罩其中。 东面的夜空中,悬着一轮孤月,皎皎清辉沉沉地积压在大殿屋嵴的兽首鸱吻上。 一星半点的月色尚能将一砖一瓦照得清白,还未透入殿中,便被案上一排摇晃的火烛掩去,如一叶瀚海孤舟,消亡于暗夜之中。 殿内虽灯盏通明,但却又着实幽暗。 在灯火照不见的昏昏罗帐,掩着大梁皇帝所卧的龙榻。龙涎香所散之处,隐约瀰漫着一丝腐朽的腥气。 皇帝已病了数日了。 这位大梁的开国皇帝戎马一生,于王朝末年的分裂割据之局,逐鹿中原,一统汉地,终成一代帝王。 一生辉煌的光阴,就要在此落幕。 殿内跪满了一众侍奉太医,皇帝这几日已是连汤药都已餵不下去了,明眼人都知已是大限将至。 皇宫里人心惶惶,局势如同暴雨前来的天,沉闷压抑,暗流汹涌。 殿前,一排排盔甲上反射的银辉,刺人睛目。禁军已将整座寝殿层层把守起来,禁人窥伺,连皇子妃子来探视都不得靠近。 站了数个日夜,后排的一名禁军将士松了松僵直的腿脚,忍不住用唇语,偷偷问身边的中郎将道: 「你说,何时山崩?会立哪位皇子为新帝?」 他话音未落,却见那名中郎今日的神色格外凝重。黑沉沉的眸光压着夜色,犹为犀利而凛冽,即便在昏黄的宫灯下,亦如利刃划过他的脖颈一般。 好似在等待着什么大事发生。 他手中的兵戟一颤,只当自己在长官面前失言。陛下御驾尚在,如何妄议新帝之事? 说来,眼前这位中郎将也是少年英才,才刚过弱冠之年,区区三年,便已从禁军步兵升至校尉,最后成为中郎将。 洛襄身着禁军铠甲,远望熟悉的千里宫墙,百重宫阙,箭袖一寸寸握紧。 三年前,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他只身回到了元景三十年,腾空以少年之身,流落在长安街头。 当时先帝在位,他的生父还是八皇子李晟,新婚燕尔,他也还未出生。 而他知晓,三年后的今日,开国皇帝驾崩,此后李晟暗谋帝位,诬陷吴王谋逆,搅动时局,皇城自此天翻地覆。 若非吴王案,她不会痛失双亲,流落西域。 若非吴王案,李晟不会借外戚之力,登基称帝后,又要拔出外戚羽翼。最后,使得他的生母在冷宫产下双子,被迫送走其中之一的他,后来在冷宫自缢而亡。 所有人命运的转折点,就在这一年。 于是,他知晓未来之事,藉助先机,步步为营,三年来,履立功勋,从禁军底层一步步升至中郎将,如此生死攸关之时,有资格统领禁军,护卫皇帝寝宫。 那么,他便有机会扭转干坤,挽救所有人的命运。 夜幕深不见底,禁中一片沉寂,宫中的更漏声滴滴答答,是唯一的声响。 正在此时,寝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从中走出一名形色匆匆的内侍,低垂着头,迅速朝外小步离去。 洛襄眼见,那内侍黑绸的袍袖之上,手捧着的黄绢。那捲绢帛的质地形状,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皇帝的密诏。 当年先帝病逝,未曾立下太子,而是流传出一封秘密的遗诏,说是要传位于吴王,令其赴京继皇帝位。 此密诏的风声一经传出,引得本是嫡长的大皇子坐不住,连夜挑兵与吴王争斗,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这一齣戏,是尚是皇子的李晟,意欲祸水东引,坐山观虎斗。最后他稳在长安,借吴王谋反案清算了一大批皇子,最后御极称帝。 此时那怀揣密诏的内侍,是御前之人,定也是李晟之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8页 众目睽睽之下,垂危之际的皇帝,手下的亲侍从他寝殿流露出来的圣旨,很难不让人心思浮动,联想到那是一封临终立储的遗诏。 待有心之人一挑拨,让诸皇子笃信,那是一封立下吴王为帝的诏书。 由这封密诏展开的诸王夺位,即将开场。 洛襄思量已定,领着一群禁军精锐,跟上了那名内侍。 果真,那名内侍在宫中有另一支禁军接应,护送他出城,方向正是吴地。 洛襄毫不犹豫,手下之人将那队禁军诛杀殆尽,最后只剩下那名内侍 无人的宫墙之下,鲜血溅了内侍一身绫袍,他是宫里的老人,惯于见风使舵,跪地求饶: 「不要杀我……」 洛襄面无表情,摊开那封密诏一看。 果真如此。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与他先前预料的分毫不差。 洛襄挟持了宣旨的内侍,率领精锐,连夜出城,手握密诏,日夜兼程,快马加鞭,朝吴地而去。 因果轮迴。由这封密诏开局的阴谋,也该由这封密诏彻底扭转,扼杀在最初之时。 …… 吴地正值阳春三月。京城酷寒的风吹不到南边。 青瓦白墙的吴王府古朴沉静,一双兇勐石狮饰以铜边,矗立两侧,独有一份威仪。 未曾想,也是后半夜的吴王府府内竟然灯火通明,沿廊盏盏绸面灯笼亮起。 吴王府今夜似是有异,洛襄心中一动,脚步更快。 在宽敞明亮的会客堂前,一幅飘逸的塞外山水墨画之下,洛襄见到了的吴王。 他像是方披衣起身的样子,肩盖玄氅,面色有几分苍白,身旁立满了护卫。 他刚过而立之年,身长九尺有余,又是常年习武之人,宽肩蜂腰,身姿英挺,凛凛生威。当年曾为先帝屏退北匈出定襄,乃当朝一等一的盖世藩王。 他眸子的轮廓,洛襄熟悉万分,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她的眸中,会泛着一抹微微的碧色。 洛襄神情从容,与之对视,抱拳道: 「我自长安来。乃陛下身边的中郎将,特为陛下代为宣旨。」 那名被他挟持的内侍从后头碎步走来,按照他之前的指示,朝吴王说出了陛下传位的口谕。 吴王久经朝事,并非好煳弄的小儿,他身后的一众谋士干将更是虎视眈眈,不容小觑。其中几人喝道: 「立储之事,乃国祚之本,岂能以区区口谕定之。」 「你如何证明,你乃陛下亲派之人。若无陛下亲笔诏书,若是其中有诈,如何让我们信你?」 吴王静立当中,面色如常,劲臂一挥,身后众人即刻收声。他看向一身戎装的洛襄,目光锋锐,声色却平和: 「当年陛下虽是与我父王共谋天下,可陛下子嗣众多,个个龙章凤质,怎会将皇位传于我?」 洛襄面对诘问,不卑不亢,神容冷静,道: 「确有一道圣旨。」 那封黄绢圣旨悠悠展开,众人一见其上内容,大惊失色。一人暴起,怒声道: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以家国大事戏弄我们大王。矫诏,乃是欺君重罪!」 洛襄轻瞥一眼那道空白无一字的圣旨,缓缓收起,目光独独望向面色凝重的吴王。 当年遭人突袭围困,穷途末路的吴王,手握这封空白的诏书,不知该是如何的绝望,才会在万军当前,引颈自尽,留下身前身后的谋逆骂名。 在这个时空里,他可以让她的父亲摆脱这样的命运。也餵她摆脱身份之苦。 洛襄扫视一圈怒容相向的众人,轻轻一笑道: 「事到如今,此诏真假,又有何分别?」 吴王抬眸,暗沉的目光锐气难当,直直望向他。 「大王可知,一路往吴地,有多少探子盯着我等一行人?」洛襄不急不慢地道,「现下谣言已出,遗诏直指吴王为储,敢问大王,还有何余地?」 当年,吴王面对诸皇子围攻,手握空白诏书,有口难言,又不肯大举谋反,失了先机,才会被赶尽杀绝。死后手下的人被买通窜供,说他谋反,再难翻案。 堂前烛火惶惶,明灭不定,比初时幽暗了些许。 洛襄一步步走向身体僵直不动的吴王,手腕一转,用剑柄一下子挑开了吴王披在身上的玄氅。 宽阔的肩头尚在渗血的伤口露了出来。 不出他所料,早已有刺客先他一步,想要夜探吴王府,将毫不知情的吴王一族斩草除根。 洛襄继续道: 「今夜,他们已派一波刺客,之后必有第二波。如今人为刀俎,大王为鱼肉。若是再不抵抗,只要大王一死,什么罪名都可以安在吴王与吴王军身上。」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大王有妻,吴王军中万千将士尚有父母妻儿,大王已经没有退路了。」 吴王一生光明磊落,唯独见不得有人对他的家人下手。爱妻,更是他的软肋。 身后的谋士干将,一腔怒意已转为哀容,人心不定,低语纷纷。吴王沉吟良久,终是道: 「我吴地虽然富庶,不缺军粮,可论兵士,如何与京畿大营雄兵相比?」 洛襄道: 「大王不必担心,我已去信十一王子李奎,他愿意携定襄的疆军助大王一臂之力。」 吴王眉头紧皱,呵斥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9页 「胡闹!定襄一旦向京城增兵,边关防守松动,北匈若得了风吹草动,如何可守?」 洛襄淡淡道: 「数百年来,定襄每回失守,都是因为长安官官相护,吏吏相扣,层层剥削,卡了数年的军饷,才会让北匈偷袭得手。」 「唯有大王上位称帝,政通人和,吏治清明,方能使得定襄不再被卡扣粮饷,有力抗击北匈,长安高枕无忧。」 「大王与定襄,应当不争一时,而争百世。」 吴王紧锁的浓眉缓缓舒展,不禁再度望向眼前之人。 如此见地,绝非寻常禁军。可他看起来不过是一弱冠少年。 「你究竟是何人?」 洛襄唇角微微翘起,目色柔和: 「在下姓洛,尊夫人,昔日的高昌长公主曾是我故旧,因此,愿为大王谋。」 吴王略一沉吟,洛姓,似乎确实不是中原姓氏。 此人虽然来歷不明,身份难辨,可所言一字不虚,深谋远虑,且对京中形势了如指掌。而且,以他敏锐的感知,此人心向于他,形容坦然,似乎并无恶意。 倒像是从天而降,襄助之人。 「此事非同小可,必要从长计议。」吴王将信将疑,最后道。 洛襄从容面对他审视的目光,。 他此行,就是为了将局势全然铺展在吴王面前,给了他一个先机。 最后所行为何,是否举事,必然还是由他定夺。 离去前,洛襄问了一句: 「今夜刺客来袭,敢问尊夫人可好?」 吴王怪异地看他一眼,想起他自称故人,又见他目中的坦荡和拳拳关切之情,还是回道: 「刺客只冲本王而来,夫人只受了些许惊吓。」 洛襄点点头,心下稍舒。 她的母亲如她一般身材纤瘦,这个时候应是已有三四月的身孕而不自知。 之后,洛襄和他的禁军被一众吴王军士严加看守起来。 吴王的谋士时不时出现,问他一些疑问。那谋士起先是趾高气扬,后来便是低声讨教。 只因洛襄对答如流,好像无所不知,从京城到西域,过去到未来,神机妙算。只要他所言之事,必会发生,所作之谋略,无往不胜。 从那些疑问中,洛襄渐渐得知,吴王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如他所料,剑指京城。 兵贵神速,只因此次有了先机,夺位之战颇为顺利。 吴王之父,与先帝一道开国的大将,之前不过让贤于先帝。而吴王本人,在军中威望甚高,亦是民心所向。 况且,吴地强兵加之兇勐的大梁疆军骑兵,所向披靡。诸皇子的京畿各大营根本来不及防备,兵力悬殊,胜负亦是毫无悬念。 他听闻,他的生父八皇子李晟机关算计,根本来不及调动远在陇西的外戚兵力,最后甘愿屈居幕后,回到了封地,做一位安分守己的亲王。 一切尘埃落地的时候,洛襄尚在吴王府中。虽为幽禁,但也并非苛待。 数月后的一日,待那位谋士来请他入京之时,面上流露出寻常不见的喜色,怀里还揣着几颗红蛋,递予他道: 「吴王妃产下已一名女婴。你吃个红蛋,讨个彩头。」 洛襄剥开嫣红的蛋壳,轻轻咬了一口白嫩的皮,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终于来到了这个世上。 这一时空里,他要和她,从始至终,诸事圆满。 *** 一年后,吴王登基为帝,洛襄重回长安朝贺,随着万千人潮,就此伏跪,山唿万岁。 正殿之前,英姿勃发的吴王一身玄金衮服,九旒冠冕,扶起了洛襄: 「卿为朕谋,居功至伟,想要何赏赐?」 洛襄不动声色,道: 「臣本为宫中禁军,愿为陛下,再守宫城。」 真实的他,已随之藩的父王李晟出生在藩地,一日日长大。他独身而来,不属于这个时空,终有一日会消散。再此之前,他想留在京中,见一面幼年的她,与她有个约定。 皇帝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道: 「皇后听闻朕的功臣,曾是她的故人,想要见你一面。」 洛襄欣然应允。 皇后自然是昔年的吴王妃,少时定居大梁的高昌公主。吴王登基后力排众议,将她立为皇后,六宫之中,独宠一人。 御花园内,太液池畔,花团锦簇,三两锦鲤跃出湖面,竞相争食。 皇后只穿一身轻便的团花纹锦缎胡裙,镶绣金边的柔绢披帛迤逦在地,正在池边餵食。 一双碧色的眼眸,日光涌动之间,映着波光粼粼。 皇后镶袖垂落,将鱼食递给一旁的宫人,望前眼前的少年。 他立在玉兰花树下,今日未着戎装,而是一身滚边暗纹白袍,清俊出尘,衣袂翩翩,端的是丰神俊逸,英姿如玉。 皇后看了许久,实在记不起来有这么一个故人,朝他抱歉地笑了笑: 「不知你是何方故人?」 洛襄微微一笑,道: 「我姓洛,与乌兹有一段渊源。」 皇后这才想起来,洛姓乃是乌兹国姓。她少时在西域,来大梁之前,曾与那位乌兹王子交好,说来也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她在大梁,已听说他继任了乌兹王了。 想起那位故人,皇后展颜一笑,问道: 「乌兹王可好?」 洛襄心下微微一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0页 当今皇后,高昌公主,也曾是当年的西域第一美人,多少西域国的王子为之心动,包括那是尚是王子的乌兹王。不过惊鸿一面,在他的心底投下了经久不灭的波影。 因这段埋藏在心的感情,在另一个时空里,作为不祥双生子流落西域的他才会被乌兹王所救,一个美丽的误会,救了他的一生。 命运的齿轮转动,往日的结局分崩离析。吴王称帝后,其余亲王未受吴王案连累,曾经在乌兹暗谋復仇的承义公主还是京中贵女,并未出塞和亲,也就不会连同洛须靡暗杀乌兹王。 洛襄回道: 「乌兹王一切安好。」 皇后望着微波浮荡的太液池,道: 「陛下欲派兵驻守敦煌,一统西域,以抗北匈。我定会劝服陛下,以怀柔之策,善待西域诸国。」 皇后出自西域,长于汉地,熟知两地民生,此言更是真挚,发自本心,并非一时客套。洛襄躬身回道: 「皇后深明大义,是大梁与西域百姓之福。」 皇后见他谈吐悠然,独有一番不俗气韵,忍不住问道: 「你,可有婚配?」 吴王知人善用,身边拥护的忠臣良将,大多是由她张罗配对,眼前的少年如此风姿不凡,看起来已年逾弱冠,未有佳偶,实属可惜。 况且,近日已有女眷家人暗地里属意于他,想要她为之牵线搭桥。 岂料少年只轻轻一笑,垂眸道: 「我心有所属。等她嫁我为妻。」 他在等她长大成人,找到他,嫁给他。 这一时空里,没有吴王案,她有了宠爱她的双亲,尊贵的地位,不再是西域唾骂的妖女,不会成为养母驱使的傀儡。 他襄助她的父亲吴王皇帝位,除了看中吴王刚正不阿,一心为民的治世之能,还有一层希冀。 他想让她拥有这世间最无上的尊宠。 一切,正如他所愿。 太液池旁,水波澹澹,落花纷纷。 听他婉拒,皇后微微讶异,面露遗憾之色,见他神容沉毅坚决,也未多问。 待她回身之际,听到身后的宫人来报,朝她耳语几句,她便左顾右盼,似是在到处寻人。 洛襄独自静立玉兰树下。微风徐来,树影婆娑,投下满地斑驳。 浓密交错的枝桠之间,一缕石榴色的裙摆慢慢垂了下来,在他眼前随风拂动。 洛襄寂静已久的心弦亦被风拨动,微微抬眸,只见树杈上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石榴红的衣裙,掩在玉兰饱满的花束之间,明艷夺目。 大片大片烂漫的玉兰花中,她回眸,露出一张白净柔嫩的小脸。一看到他,明眸灵动,肉乎乎的手指比在唇瓣间,朝他轻轻「嘘」了一声。 发觉露馅,她拎起了垂下树梢的裙摆,在树上艰难地挪了挪身子。 下一瞬,满树的玉兰花不住地颤动,花叶簌簌飘下,犹如一场浩大的落雪。是花树上藏身的小仙子失去平衡,从树杈上掉落下来。 玉白的袍角随之翻涌,他伸出双臂,稳稳地将坠落的她接住。 四目相对。她深碧色的眼眸在浓睫的遮掩下,像是纯净澄澈的黑色。天真无邪,却又大胆,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好似微微出神。 恍若隔世。 是初见,亦是重逢。 春日的晴阳之中,洛襄眉眼舒展开来,将她缓缓放在地上站稳,为她俯首,轻声道: 「参见,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这篇番外是平行时空。所以,是洛襄身体穿越到了这一个时空,改变了吴王案进而改变了朝露的命运。他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时空之前,引导朝露去找这个时空的他。 我保证,这个番外,主角一定甜!全员都he的合家欢,放心入! 其实吧,就是少男少女谈个没有身世阻隔的甜甜的恋爱。 马上就全文完结了,写本文有诸多不易,有点不捨得。记得收藏我的作者专栏,看到喜欢的预收快快收入囊中~ 第111章 十年后。 御花园里,一棵参天的梧桐树浓荫碧翠,密密层层。春雪消融,冰霜解冻,树干上还有残留的雪渍,晶莹剔透。 一双白玉般的小腿悬在枝桠下,轻轻晃动。织金刺绣的华丽裙摆撩起来几寸,灿烂的日头下,露出的雪白肌肤如浮光涌动,丝丝闪烁。 少女藏在枝桠间,听到树下时不时传来小宫娥们小声的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淮南王世子,长沙王世子,还有定襄军的少将军,都入京了。说是来为陛下贺寿,其实啊,都是来向陛下求娶公主的。」 「我看那位新科状元郎也不错。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听说陛下也甚是属意他呢!」 「咱们的公主,会选谁当驸马?」 在树上悠悠晃动的少女安静了下来。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她柔白的面靥投下明暗不定的光线。 方才她一直若有所思,并非没有听到宫娥们议论。 「咳咳——」她故意板起了脸,在树上轻咳一声。 叽叽喳喳的宫娥们登时一吓,仰头望见公主飘荡的裙摆,连连噤了声。 谁能想到公主又藏在了树上呢。 朝露公主今年十五岁了,昨日方过了及笄宴,已是要议亲的年纪了。这几日,宫人们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就是这位天仙似的公主究竟要选谁当驸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1页 再过些时日,就要做出嫁的新妇了,还是如少时那般喜欢躲在树上吓人。 公主虽偶有刁蛮任性,但素来宽厚和善,宫娥们也不惧怕她,心中暗自腹诽一般,朝树上的公主微微屈身行礼。 却见公主不是往日嬉笑无忌的容色。 她从树叶的荫蔽下探了出来,阴翳散开,柔光浮动,白净无瑕的脸上流露出往日没有的庄严和郑重: 「我不会嫁给他们的。」 宫娥们讶异地抬头,见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朝露垂下头,浓密的髮丝垂下,露出一点微微泛红的耳尖,又轻轻摇晃起了脚尖,低声道: 「他在等我长大。我长大了,要做他的新娘子,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小宫娥们面面相觑,有几个宫龄稍大些的,自小和公主一起长大,知道她说的是何人。 那个玉袍少年,那真是天下无双,谪仙一般的人物。 可是,就在公主某一年生辰之后,那个少年就消失不见了。府中不见人,也不见尸首。陛下甚至动用亲兵寻遍长安以及周边各地,一连数年,都未见一人影。 好像就如此凭空而来,凭空而去。传说,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渡劫的。 难怪公主心心念念,会记挂了那么多年。 有一小宫娥壮着胆子,迟疑地小声道了一句: 「可是……可是他们都说,那个人,其实已经死了啊。」 「胡说!」朝露瞪了那宫娥一眼,勐地拍了拍树干,震落了一枝残雪,簌簌落下,洒满宫娥的一身绸面镶花宫装。 她秀气的眉蹙了起来,神色变得凌厉而又坚定,道: 「他没有死,他只是去了远方。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公主为大儒教养,有世家贵女为伴读,大多时候性子柔顺,甚少有如此动怒之时。小宫娥自觉失言,吓得连连后退,跪伏于地。 朝露摆摆手,示意她起身。 风吹枝桠,积雪纷纷落下,一地清白,倏然消散。 她拨动这手中一缕赤红的绳结,不由回忆起初见他的那一日。亦是这样春光和煦的树下。她爬树躲藏母后,失足坠下了树梢。 是他接住了她。 少年玉白的衣袂扬起,落下,映出一张俊美出尘的脸。一双黑眸如琉璃一般的清亮而隽永,像是山涧融雪,化在她身。 他先是如旁人一般称她「公主殿下」,而后又轻声唤她一声「朝露」。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名字,经由他清越的声线而出,犹为好听动人,还有几分无端的熟悉之感。 她仰起头,望向朝她微微俯身的少年: 「咦,你怎么知道我叫朝露?」 朝露是她的闺名,寻常只有父皇母后如此唤她。 他似是未料到默声的唇语会被她听到,笑了笑,没有说话。宽大的手掌抬起,想要轻抚她的头顶,最后只是帮她捋了捋髮髻上缠绕的丝绦。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父皇的功臣。 他虽是汉人,可骑术精湛,竟与戎马一生的父皇不相上下。父皇令他教授她骑术,她在他的教导下,学会了控马扬鞭,在草场恣意奔驰。 初时,她不爱读书。每每她不愿学习,偷跑出去时,总会遇到他。他便亲自教她。 天文地理,他无所不知,将从前教她的几名位列太傅的大儒比了下去。 他瘦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执笔之时独有一分遒劲的气势,在案前手把手教她习字,温润中又透着为人师的威严。 他给她讲书里的万里山河,广阔天地。说起西域雪山融化的溪涧,夏日里会变洪流,或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还有北匈人的骑兵,大宛国的宝马,高昌国的佛像,疏勒国的石榴…… 他的口中,大千世界,诸般奇妙。 书卷上的字好似也没那么无聊了。她愿意听他讲课,做他唯一的学生。 大哥哥总是很温柔。平日毫无波澜的面容,唯独见到了她时,总会浮现淡淡的笑意。 只要他在场,她不再调皮捣蛋,想要学着做书里说的端庄淑女,有公主的样子。 唯独有一回,她不顾礼节,当庭以马鞭怒笞一个西域使臣,父皇勃然大怒,罚她闭门思过,还要她向使臣赔礼道歉。 她死咬着不肯,宁肯禁足,也不愿屈服。在自己的寝宫里,她赌气趴在案上,无声地哭,慢慢便睡着了。 「殿下。」 睡梦中,温润的声音响起。 她睁开眼,看到他来了。高大的身影融在深沉的夜色,显得他往日温和的眉眼显得有几分严厉,轮廓更为分明。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从来不会来她的闺房,还是在这样的深夜里。 他用一块雪白的锦帕垫在她手下,在用掌心包裹着锦帕,不与她的肌肤直接相触,一点一点用清凉的药膏为她擦拭手指上被马鞭磨破的皮肉。 他问道: 「为什么不和陛下说出实情?」 原来,一向端肃守礼的他竟会深夜入宫,是查出了她鞭笞使臣的真相,不知和父皇说了什么,已解了她的禁闭。 她微微一怔,才明白他已知道事实,心头突然一涩,哽咽道: 「我不能说……那个使臣欺负的那些宫娥,将来是要嫁人的。事关名节,她们求我不要说……不然宫里也容不得她们,一生就全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2页 所以她哪怕受了父皇母后的训斥,死也不将真实的事情经过说出来。 她越说越委屈,抹一把眼泪,死死抿着唇,恨恨道: 「但我气不过。他们贵为一国使臣,就可以在宫里横行霸道,如此仗势欺人,我是大梁的公主,我也可以仗势欺人。我想打人就打了,就是要教训他们。」 她知道,经略西域乃是父皇心头大事,使臣比之宫娥,孰轻孰重,自有分晓。 只有她,会为了那些宫娥,以一己之力,为她们讨一个公道,当众打得使臣从此不敢再欺负人。 话音未落,看到他严肃的神色,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小声道: 「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打人的。但,我不想赔礼道歉。」 他还在专注地为她敷药,此刻却抬首,黑沉的眼眸在夜里发着亮,凝视着她道: 「公主未曾做错。不必赔礼道歉。」 「大梁今后会有更多的西域使臣入朝觐见。若不严加管束,终将招致祸端。公主算是为了大梁,小惩大诫,乃是功德一件。」 「我已命鸿胪寺,严加看管各地使臣,不会再让他们在长安为非作歹。」 小朝露惊讶得合不拢嘴。 她一开始以为,他也是为父皇来做说客的,要她向使臣赔礼道歉。 如此不顾公主淑仪,当众鞭笞使臣的恣意行径,也能被他一板一眼,说成为国扬威的样子,倒像是大功一件。 她愣得一会儿神,不知为什么,鼻尖越来越酸,反倒攥着他的手,开怀肆意地大哭起来。 小姑娘自小万千宠爱,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此刻只觉得被他这般理解反倒比被人误解,更加想哭了。 那一夜,他头一回,任她在怀里用面颊蹭着他的衣襟。他没有作声,而是轻轻揽住了她,轻抚她因哭泣而颤动起伏的嵴背,为抽噎不止的她顺气。 从前,她一靠近,他都会极为严肃地避开。 她后来才渐渐知道因为男女有别,他是克己守礼之人,不愿和她过于亲近。 她一直记得那一刻,他怀里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香气,沉静而幽远,闻着就让她莫名的心安。 可除此之外,他从来没有再抱过她。就像她的大儒师父说的那样,「从不逾矩」。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渐渐发现,他来宫中见她的时日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 直到他彻底离开前,那一日,他还带了她最喜欢的西域玫瑰囊给她。 春日融融的暖阳里,他的神色有几分不同寻常,专注地凝视着她,低声道: 「公主殿下,我要走了。」 清甜的玫瑰囊瞬时吃起来有些苦,她抬头,问道: 「哥哥要到哪里去?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他微微一笑,俊美无俦的面上带着一丝莫测的气息,道: 「等公主及笄了,便能来见我了。」 少女扬起头,乌髮如绸缎,丝绦在柔和的春风中飘扬,不解又急切,追问道: 「及笄是什么?为什么是及笄才能见到?」 他已收回了目光,没有在看她,而是望向宫墙外连绵的群岚。 「在汉地,少女及笄,就是要出嫁了。」 小朝露似懂非懂,想着今日回去用晚膳的时候,定要多吃一碗饭,这样就能快点长大,长到及笄,就能再见到他了。 他身量极高,半蹲下来,与她平视。随后,将一缕赤色的绳结系在她的手腕上,说了一句: 「朝露,我在未来等你。」 之后,他就不见了。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那一夜,少女的心事,随着庭院里的玉兰花,落了一地。 她不明白,但是她知道,只要是他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数,千钧不移。 他定是在等着她的。他从不食言。 今日,她已经及笄了,就可以如约去见他了。 如此思定,朝露手臂一撑树干,从高高的梧桐树上跳了下来。空中飞扬的裙摆如花苞一般绽开。 她稳稳落地,扫视一圈素来消息灵通的宫娥,低声问道: 「燕北王李晟呢?可有遣世子入京?」 一名大宫娥想了想,回道: 「这几年,燕北王称病不出,鲜少来长安。燕北世子以照看燕北王为由,今年也未入京觐见。」 朝露沉吟片刻,又问道: 「燕北王应是有二子,他立了哪一位为世子?」 宫娥皱眉,犹疑地道: 「燕北王妃只育有一子,早早就立了世子。哪来的二子?殿下是不是记岔了?」 朝露摇了摇头,道: 「我就是知道,有两位公子。」 因为,他当年就告诉过她燕北王府这一条唯一的线索,她不可能记错。 只要他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发生。 朝露思量已定,回去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令道: 「备马。等我出城后,再告诉父皇母后一声,我去燕北了。」 这是先斩后奏,侍奉她的大宫女面露为难之色,劝道: 「燕北之地早春时节仍是苦寒,公主不如与陛下商议之后,再行出发?」 朝露绞起了马鞭,神色持重,不容拒绝: 「今年我十五了,已经及笄了。我还没有去过燕地,听闻那里离塞北很近,草原上遍地都是牛羊。我就是想去看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3页 他说过,等她及笄,就可以去燕北找他。她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听闻那里,民风彪悍,公主就算带了侍卫,我还是担心……」大宫女欲言又止。 燕北那可是近关外了,听说那里都是粗鲁的野人,再往北,便是北匈人的领地。 公主娇滴滴的一个女儿家,往日出城,也不过在长安附近游猎。她虽然骑射皆精,去那么远的地方,总让人放心不下。 朝露把头一扬,轻声道: 「我母后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带着高昌骑兵,策马千里,去漠北找我父皇了呢!」 大宫女也是宫里的旧人,闻此目露惊异,不敢再吱声。 朝露搬出了杀手锏,洋洋得意地勾起了胸前的髮丝。 她听闻,她的父皇年少时随军出征,在北匈所占的汉地征战。边关告急,战事兇勐,父皇当时恐不得还,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便狠心拒绝了母后,让她另觅佳偶,不必再等他。 母后虽在汉地生活多年,骨子里仍是西域胡女的烈性,探查得知事情原委之后,单枪匹马回高昌,招揽了五千精骑,带着救兵前去漠北支援父皇。 她一直记得,父皇有一回喝得大醉,酒后笑着说道,重逢当夜,是母后软硬兼施,强迫他在军帐里成了亲。 她年纪太小,不大懂在军帐里「成亲」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此之后,父皇便追着母后不许她离开,一击退北匈,就立刻快马加鞭回京,力排众议将母后娶为王妃,作为一生一世的妻子。 她母后能千里去追父皇,她为何就不能? 朝露做了决定,便不会改变。一身团花蹙金的骑装,身披氅衣,领着百余精锐侍卫,便出了长安,往燕北之地。 *** 燕地早春,正逢花朝节前夕,余寒犹厉,冻风时作。重重群峦仍覆冰雪,起伏间,沟壑丛生,飞沙走砾。 朝露一行人冒风驰行,待翻过最后一座山头,极高处,眼见平原上城镇星罗棋布,灯火繁华。 那便是燕地的中心,代郡。燕北王府所在之地。 朝露不欲惊动旁人,与侍卫化作行脚客商,用商旅的关牒入城,直奔燕北王府。 在府门前,她翻身下马,没有亮明身份,只是点名有要事求见燕北世子。几名燕北王府的守卫见她言谈举止,气度不凡,还有经商的正式关牒,当下引她入府,请她在会客堂稍坐。 燕北王府冷冷清清,幽静中又有一分怪异。 堂前,小厮递上泡好的一盏茶。朝露举起微烫的茶盏,迟疑一下,没有饮茶。 不多时,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沉定有力。 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正从堂前的迴廊走来,半身映在朦胧的窗纸上,光剪影的轮廓就有九成相似。 朝露凝视着这道窗前的剪影一步一步走过来,行至门前。她不由揪紧了袖口,心口跳得厉害,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少年踏着暮色走进堂内,藏青锦袍镶绣的一道道流云纹,在落照余晖间暗涌。 那便是燕北世子了。 朝露不动声色,定定地望了她许久,神色一点点松弛下来,目露失望之色。 这位世子和他长得极为相似。身材同样高大颀长,面部轮廓深刻如玉雕,眉宇黑沉如浓墨,鼻樑高挺如山岳。 可她就是知道,不是他。 燕北世子虽不过弱冠之年,威仪之中隐伏一股睥睨的狂傲之气。薄唇轻抿,似笑非笑,又有一丝玩世不恭的意味。 他见了她,只余光打量了她一番,一撩袍角,坐于案首,问道: 「吾名李曜,乃燕北世子。汝是何人,寻我何事?」 朝露见不是她要找的人,也不喜他身上散发的傲气,迳自道: 「敢问世子,是否有一同胞兄弟?」 那少年眯了眯眼,再问道: 「汝究竟何人?如何得知我有一胞兄?」 朝露微微一怔,极力克制心跳,扬了扬下颚,掠过他锐利的眸光,回道: 「我不过一京城客商,你胞兄日前曾在我这里订了一批货,时日已至,特来交付。请世子引见。」 她想着,他在京城久居多年,她若说自己是京城来找他的,总不会引得此人怀疑。 那少年目光一睨,轻飘飘看她一眼,忽然笑了笑,摇头道: 「汝虽来自京城,却非客商。」 朝露抬眸,见他绕着自己踱着步子缓行一周,道: 「一身细皮嫩肉不说,所着是蜀地织锦。京城客商大多以贩卖江南绢丝为主流,只因除了皇族亲贵,甚少有人穿得起蜀锦。」 「况且,我哥足不出户,绝无可能与京城客商相交。定是你记错人了。」 朝露眉心一跳,争辩道: 「他来过京城,曾与我相交,我又怎会记错?你让他出来见我!」 李曜见她跳脚,不禁气笑了,撇了撇嘴,道: 「这位姑娘,天下知道我哥之事的人少之又少,我不知你如何得知,还伪装客商,编造出如此弥天大谎。但我哥已在庙里清修多年,且从未去过京城,也绝不会见你的。」 朝露睁圆了眼,喃喃道: 「清修多年?剃度为僧?」 李曜继续道: 「我母亲产下双子后身体病弱,有个癞头和尚说,双生子克她命格。我父王便把我哥送去了城外的无相寺带髮修行,为我母妃祈福延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4页 「无相寺主持还说他颇有佛缘,要渡他出家,待他花朝节后受了戒,就要正式剃度了。」 「无相寺?我现在就要去见他。」朝露秀眉一拧,语罢就要夺门而出,却被一劲臂拦下。 李曜收回了手,望着她道: 「今日天色已晚,你一女子,孤身入寺庙多有不便,只会吃个闭门羹。不如在府中暂歇一晚,明日亲自由我带你去,必会畅通无阻。」 见她面露怀疑之色,他微微一笑,道: 「姑娘不必担心,燕北王府乃一国亲王府邸,不会有歹人,比你在外头留宿安全的多。」 他看一眼外头的枯枝,又补充道: 「近日虽已入春,但北匈游骑在各地城镇时有劫掠。姑娘自京城千里迢迢来见我哥一面,我不能让你身处险境。」 朝露垂首沉吟,此言并非危言耸听,北匈游骑时有出没,燕北王府确实比外头的驿站要更为安全。燕北王乃父皇的臣子,若事情有异,她直接亮出公主的令牌,没人敢动她。 于是,她便跟着燕北王府的侍女来到一间宽敞明亮的厢房,暂且住下一晚。 入内后,厢房的门「嘎吱」一声紧闭起来。 随行的小厮跟着李曜已从厢房中退了出来,走出几十步后,犹疑地问道: 「世子,怎会留一平民在府中?」 「她非平民。」李曜唇角勾起,淡淡道,「她乃大梁公主。」 他深不见底的眸中隐有怅意,抬眸之时,灼灼生光,照亮了记忆里深藏的一角。 少时,随他父王入宫觐见新帝,曾在太液池边见过公主一面。 美丽的少女一袭翩翩红衣,在池边踩着石子走路,且行且舞,纤姿裊裊,恍若神女。那一幕,美不胜收,动魄惊心,足足十年来都深深印刻在他的记忆里。 行走间,她身子一颤,髮髻上的金簪掉入湖中。是他疾步过去,淌水下湖,将沉入浅滩的金簪拾起来,递还给了她。 她当时对他嫣然一笑,接过金簪插回了髮髻,和宫娥们笑着跑远了。 他留在原地,深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袭锦袍沾满了湖水的泥浆都未曾发觉。 她今日一进门,他就认出她来了。 少时一见钟情之人,他怎会忘记? 明日,就算他带她去见寺中修行的双生哥哥又如何?到时候,她定会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与她见过面的人,从来只有他,不会是他那潜心修佛的哥哥。 …… 入夜了,燕北王府一片沉寂。 塞外的北风穿过檐角廊道,送来城外金柝的鸣声。廊下的灯盏,散着幽茫的火光,仍然执着地透过窗纸渗入厢房内。 朝露心神不定,辗转反侧,一直难以入睡。 他明明和她在宫中相处了数年,燕北世子为何会说他的胞兄从未到过京城?如果明日去了无相寺,发现那个胞兄也不是她要找的人,她该怎么办? 天地之大,她又要去何处再找到他呢? 太多的谜团涌进脑海里,本就和衣而睡的朝露躺下又坐起,如此来来回回数次,最后干脆起身,推门出去。 燕北王的府邸,守卫看似十分松懈,倒不像是座王府了。也不知那些护卫兵力被调去了哪里。 朝露心中如积巨石,思虑良久,最后干脆心一横,出了燕北王府,径直出城朝无相寺而去。 她一刻也等不了了。 无相寺坐落在城外的荒山脚下,山门前古树参天,翠竹茂密。 寺门紧闭,朝露凭着在宫里翻墙的本事,找了一处藤蔓遍布的缺口,熟练地翻过寺庙门墙,进入无相寺。 夜色间,她如魂魄一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空寂的寺中,最后来到了一处偏僻的禅室前。 如同感应一般,她在那间禅室前,缓缓停下了脚步。 透过一扇半开的窗,隐约可见禅室的香案前一道颀长的人影,静立佛前。 虽然只得一个模煳的背影,却足以令她心跳不止,浑身血流上涌。 她颤抖着手,轻轻推门而入,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 「襄哥哥,是你吗?」 一别经年,她长大成人,他好似还是当初的模样。 少年一身玉白暗纹长袍,墨发一丝不漏地束进青白玉冠,身姿高彻,芝兰玉树。他正于香案前点起一株香烛,听到了她的声音,袍袖垂落,腕间的一串佛珠仍在轻轻晃动。 他回过身来,烛火照亮那双琉璃一般清亮的眼眸,沉静如水,无悲无喜: 「姑娘,我们认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洛襄好犯规,穿越的这些年,等于是养成了一个老婆。 不过,我个人很戳这点,他回到她年少时,一步一步领她走向自己。 不说了,我去写下一章甜甜的恋爱了!评论多的话,考虑加更!一次看个够! 第112章 自少时起,燕北王的弃子李襄便知道,自己和其他同龄的男孩是不同的。 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是被献祭的那个儿子。母妃病重体虚,闭门不出,父王以他命格相剋为由,将他送入寺庙苦修。 除了双生弟弟,时有探望,所有人都说他克母克亲,实属不祥之人,都对他避而远之。 他无亲缘,亦无情缘。人生一眼可以望到头,旁人都说,他唯有遁入空门,青灯古佛,常伴一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5页 今年及冠之后,近日来,总是周而復始地梦见一些模煳的画面。 梦里总是那个人。起初是朦胧的剪影,一身红裙,明艷照人。看不清容貌,只觉得一颦一笑,甚是熟悉。 有时候,她在鬓边别了一支玉兰花,眼波流转,问他好不好看。 有时候,她在哭,说她是他的劫难,又说他是个骗子,什么都瞒着她。 没由来地,他的心口会抽搐一般地痛,不想看到她再为他落泪。梦里,她的每一滴泪,都像落在他的心头,灼烧出不可磨灭的印记。 后来,她眉眼含笑,说要她喜欢了他很久很久,想要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他醒来之后,怅然若失。怎么会有姑娘愿意嫁给他这样一个不祥之人。 可梦里,好似过了一生那么久。他与她走过了坎坷又圆满的一世。 此夜,李襄又梦见了她,夜半从浅梦之中惊醒过来。他躺在榻上,望着案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最后越来越暗。朔风一吹,罗帐晃动,火光倏一下灭了。 他披衣起身,想要在香案前点燃一支烛火,却见烛火暗了,月色却透了进来。满堂朦胧的白,清辉曳地,落满他一身长袍。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佛珠,试图沉心定气。 微风徐徐,送来一阵陌生的香息。 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少女踏着渺渺月色而来,松松挽就的乌髮散开几缕,柔软的髮丝在风中摇曳,翩跹的裙裾沾满清圆露珠,在他的禅室落了一地。 一双露水般濯净的眼眸波光潋滟,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 一剎那,好似他经年虚无缥缈的梦中之人有了实相。 少女见了他,且喜且怯,声音如玉石交击,唤出了他的名字,双目含情,梨花带雨。 原来,她来自长安,前来燕北代郡,是要找寻一个失踪多年的心上人。 他收回目光,才发觉已失礼地看了她许久。他冷静下来,淡淡道: 「十年前,我从未出过燕北王府。十年后,我从未离开过无相寺。」 「我不知,你说的究竟是何人。但,我实非你所言之人。」 「姑娘,你认错人了。」 香案上,方燃起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又暗了下去。昏暗的光线里,两道影子相对而立,静默无声。 朝露从错愕中回过神来。 怎么会有人,十年来,容颜不改,一如少时。 当年在皇宫里,她一天一天长大,身子抽条一般,裁制的新裙子几个月就嫌短了。她看着父皇的眼尾渐渐有了纹路,鬓边偶有窜出一丝白髮。 而他,始终是那个模样。 此时此刻,他还是少年人的形貌,轮廓深深映在她的眼眸里,与记忆中那位玉袍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分明一丝一毫都未曾变过。 好似天上的仙人。人间十年,不过他弹指一瞬。 可他为什么说自己不认得她呢?朝露想不明白。 相貌身形,身世名字,都一一对上了。她确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她顿觉几分委屈,眼眶发酸却又忍住了,只哽咽地问道: 「襄哥哥,你不记得朝露了吗?」 李襄不去看她的泪眼,默默摇摇头,沉声道: 「我从未认识过你。」 少女乌灵灵的眼眸一转,上前一步,捉住他的袖口,轻轻摇晃,似在撒娇: 「襄哥哥,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失忆了?你和我回长安,我请最好的太……医士给你看看,你就能全想起来了。」 李襄既是哑然又是汗颜。他很快从她手中抽出袍袖,背身而立,道: 「无相寺乃清修之地,姑娘入夜来访,已是不妥,理应速速离去。」 他确认,自己不是她口中的心上人。他不会冒领别人的身份,让小姑娘错付真心。 况且,他近日亦有大事要处理,不能放任一个陌生的姑娘在寺中胡来。 他一贯神容冷肃,没什么笑意,言辞更是凛然,不通人情。少女似是被他此言说得伤心了,低垂着头。 李襄攥紧了袖口,还想说些什么,又见她犹豫了一会儿,忽而又仰起小脸,眼巴巴地望着他,咬了咬唇,低低道: 「襄哥哥,天色很晚了。外面太黑了,我害怕……」 朝露自是不会告诉他,自己还有百余护卫守在寺外。 无相寺坐落在城外的山林,清幽偏僻,夜晚还时不时传来山间野狼的呜嚎。在她听起来,十分可怖,惧怕的神色也不全是装的。 就算是陌生人,也不忍心罢。她不信,他定要此时赶她走。 李襄偏过头,望向窗外。明月玉轮为层层密云所掩,夜幕沉沉,堆砌在远处的重峦之间。 他没有作声,抬手一挥,一道捲帘落下,隔绝了内室和外间。他独自在外间的蒲团上跏趺而坐,将内室的床榻留给了她。 朝露得意地勾了勾唇角。她一向知道他,没有拒绝,就是默认了。 她躺在他旧日的床榻上,一股熟悉的檀香袭来,在她鼻尖温柔地萦绕,正是当年他怀中的气息。 她翻身侧卧,小臂枕着侧脸,透过捲帘微小的缝隙,偷偷望向在数尺外的他。 少年身姿挺拔,静默端坐,如松如竹,一身玉白,宛若寒崖雪松,清冷之中又有几分沉毅之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6页 如此相近的气质,她越发确定,眼前的少年定是他。 朝露心中稍定,不一会儿,她看得眼皮越来越沉,便慢慢睡去了。 李襄在佛前,禅定一夜。 …… 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天还未大亮的时候,寺院大门突然被人敲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来到禅室门外,叩响了房门。 「哥。」 李襄缓缓睁眼,看一眼榻上尚在熟睡的少女不自觉地翻了个身,还未完全甦醒。他起身,打开了门,走出禅室后,又闭上了房门。 「人是你引来的?」 她昨夜说自己去了燕北王府找他,知道他所在的人不多,定是他的世子弟弟将无相寺透露给她。 李曜斜倚在门外,目光瞥了瞥房内,还未看到什么,视线就被闭阖的房门所阻: 「哥,她说她认得你,不来一趟,怎么会死心?本该是今日我带她来的,岂料她昨夜独自来寻你。给你添了些许麻烦,我这就带她离开。」 见他沉默不语,面色有异,李曜不由问道: 「哥,难道你真认识她?」 「不认识。」李襄摇了摇头,垂眸,沉默片刻后,看向李曜问道,「她是何人?」 他目光轻浅平和,却隐隐透着锋锐的威慑,李曜抿了抿唇,自知瞒不过哥哥的慧眼,便一五一十将她的公主身份告之,最后又道一句: 「非同小可。我必要用王府护卫保护她。」 李襄的面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他猜出了她非富即贵,却没料到她就是大梁民间口耳相传,奉若神女的公主。 长安那座皇城里,金尊玉贵的殿下,皇帝的掌上明珠,那是一个离他极为遥远的人。 「等她醒来。」他望向空寂的庭院,一株正在化雪的枯枝,融下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心头。 俄而,房门从里打开了。 少女虽睡眼惺忪,已穿戴整齐,小脸满是慌乱,看到他时才松一口气: 「襄哥哥,我醒来没看到你……」 她醒来见不到他,她有些害怕。李襄不做声,轻轻拨动腕上佛珠。 李曜见了她,抱胸的双臂垂下来,身子站直,朝她道: 「人你见过了,我哥他根本不认识你。姑娘,勿要打扰我哥清修,随我离去吧。」 「我不走。」朝露立着不动,独独望向一旁沉默的李襄,道,「襄哥哥,我不想走,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随我回长安好不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像从前那般,不住地扯动他宽大的袖口。 李襄抬手,轻轻从她的手中抽走了袍袖。 一旁的侍卫围过来,李曜身后走出几名王府的侍女,要扶着她离开。 「襄哥哥,你从前答应过我的。等我及笄,就可以来找你。你说话从来不会不算话的。」 原本娇花一样的少女突然低声哭了起来,止不住的泪水黏着几绺碎发,形容狼狈,好不可怜。 小姑娘情深义重,言辞恳切,哭得泣不成声,饶是一旁的护卫侍女看着她,心都要碎了。 「襄哥哥,我回去就要定亲了。」她小步小步地走着,且行且停,时不时回身,依依不捨地向后凝望着他,泪光滢滢的眸子涌动着难以言喻的伤悲。 「我等了你好多好多年了。可今日一别,我今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襄双目空茫,胸口处好似被什么东西揪紧了,生生地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出来,撕裂心扉。 他闭了闭眼,开口道: 「放开她。」 「哥?!」李曜一惊,回头望着哥哥。 李襄立在庭中,没有动,端肃的声音穿云破雾而来: 「我说,放开她。」 几名侍女闻声面面相觑,不再搀扶着她,松了手。 李曜勐地回身走了几步,浓眉皱起,问道: 「哥,你这是要留下她?」 那神色,分明是在说,哥,你是要跟我抢人? 李襄神容淡漠,拨动手中的珠串,没有回答是与不是。李曜心中恼火,压低声音,道: 「她不能留在此处,万一稍有差池,陛下……父王怪罪下来,燕北王府该如何交代?」 李襄淡声道: 「我自有主张。不会拖累燕北王府。」 「可是……」李曜还欲争辩,却见哥哥冷眼扫了过来,寒意凛凛。 「她想和你回去吗?你堂堂燕北世子,今日光天化日之下强行带走她,就不怕从此得罪了贵人,引得父王怪罪,燕北王府负罪?」 李曜绷直的下颚咬紧了些,却哑口无言。 自由了的朝露破涕为笑,跑回了庭院里,朝着悻悻离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她心道,面对他,哭最好用了。他总是会心软。 他和从前一样,真是一点没变。 …… 女眷住在寺中多有不便。李襄命人在寺外新辟了一间庭院,与他在寺中的庭院一墙之隔。她总是嫌麻烦不会走正门,直接顺着一颗泡桐树翻墙过来。 她爬树的姿势极为熟练而轻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贼,一点不像传说中的公主殿下。 起先,他以为她不过是认错了人,在寺中痴缠几日,便会自行离去。后来他才发现,她以为他只是失忆了,想要帮他恢復记忆。 她命手下的护卫在他的庭院里种满了花树,说代郡的春天比长安来得晚一些。等树全养好了,这几日还能开出花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7页 她说,从前他和她就在花树下初遇。她想要树上的花,他会为她折下来,簪在鬓边。她长大一些,喜欢爬树,他总立在树下,默不作声地护着她。 她所言的桩桩件件往事,于他而言,甚是陌生。 那不是属于他的,而是另一个人的记忆。 他只听着,时常良久沉默,转头回去房内,开始手抄常看的佛经。可他写下的一字一句,她一看,都能出口成诵,好似知道他要写什么。 他渐渐发现,她不仅对他爱看的佛经如数家珍,还知道他喜欢的衣袍颜色,知道他惯用的檀香名称,知道他爱喝的团茶泡法。 她好像,真的和他心意相通,已经认识了他很久,很久。 相处之时,她对他举止亲密,从不设防。少女陌生的幽香时不时钻入鼻端,柔软的髮丝会拂过他的体肤,晶亮的眼眸中只有他一人。 会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哪怕知道,她的心上人,不是他。他占用了不属于他的情意。 自幼被教养为端方君子,行事素来光风霁月,李襄深觉此行无耻至极,却又难以自持。 自少时起,幽闭寺庙里,晦暗的生命中,唯一的光,唯一的欢愉。 二十一年来,李襄清心寡欲,无喜无悲。她无意的撩拨令他心烦意乱,便以禅定清修为由,将她赶出了房门外。 他继续抄写佛经,却仍能闻到周身瀰漫着淡淡的香息。他抬起衣袖,想起这一身是被她熏了香的。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一双玲珑素手,灵巧地翻动他衣袍的画面。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定在经卷上,却又看道藏经纸上,两道极为相似的字迹。一撇一捺,连提笔的弧度都别无二致。 她说,他曾手把手教她习字。她的汉字,就是照着他的笔法练就,因此相像。 想到此处,李襄笔尖顿住,将狼毫放回了砚台,向一扇半开的窗牖走去。他覆手在背,视线经由罅隙望向庭院。 雪地里还有她踩来踩去的脚印,环绕着他笔直端正的一列脚印。 她为他种下的花树枝桠上长出了翠芽。起风了,枝叶摇晃,还未化尽残雪簌簌落下,露出覆雪的花骨朵含苞待放,生机盎然。 哪里不是她的影子。处处都有她,满眼皆是她。他无法迴避。 庭院墙边的树下摆着她自己添置的贵妃榻,少女懒懒地斜卧在榻上,裙摆迤逦在地,面上随意盖着一卷散乱的经书,像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李襄摇了摇头,心下失笑。拎起一件大氅,想要出门为她盖上。 窗外忽然下起了大雪。 他停下脚步,扫了一眼,看到一只劲臂正掠过墙头,用力地摇晃着树枝,残雪纷纷落在树下的少女身上,试图将她唤醒。 李襄认出了来人,皱了皱眉,攥起衣袖,不动声色。 庭院里,朝露打了个瞌睡,迷迷煳煳之间,被落雪砸醒了。她掸了掸衣裙上的雪渍,听到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要不要跟我去花朝节?今天街上极为热闹,是我们代郡一年一度的盛会。」 她抬头,望见墙头跨坐着一个俊朗少年,一条长腿折起来,膝上搭着手肘,另一条右腿垂落在墙檐,散开的锦袍曳洒,随风猎猎翻飞。 除了燕北世子李曜还有谁。 这几日,李曜见不到她。他哥以闭关修行为由,令无相寺闭门谢客,连寺院的门都不让他进,将整座寺庙封得铁桶一座。 他今日只能翻墙来寻她,打定主意想要邀佳人出游。 天之骄子,一身傲气,从来走到哪里都有怀春少女抛花献果,何时主动邀过人? 李曜轻咳一声,又道: 「我哥清修多年,为人颇为无趣。你肯定早就厌倦,闷坏了吧。」他自认为说得进退有度,随手摺下树梢上一朵未开的花苞,漫不经心地捻在手里拨动。 朝露悉心养了多日,这棵玉兰花树才捨得长出几朵花苞来,还未开花,就被他随意折断了。再低头见地上,还有方才他勐力摇树时落下的花骨朵,都碾碎在雪泥里了。 她登时气得霍然站了起来,手插着腰,大怒道: 「我才不与你去!」 语罢,她晃动树干,想要用上头的树杈将人赶出墙头。 墙头的李曜被乱摆的树梢直戳周身,再也坐不稳,只得纵身一跃,跳下墙去。 「本世子好心邀请你同游,你竟敢不识好歹?」 墙的另一侧传来少年气急败坏的声音。 朝露捂住双耳,不想听到他的声音。等人终于走远了,她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敛了敛衣袖。 她是第一回 离开长安,从未见过民间二月的花朝节。她看到的游记里说,花朝节之时,百花盛放,华灯万盏,锦绣罗列,男男女女去花神庙拜花神,求美好姻缘。少女会簪花鬓髻,以应节时。 她突然有点后悔,没有答应那个爬墙想带她出去玩的少年。可转念一想,最美好的花朝节,不是和喜欢的人去看,又有什么意思呢? 朝露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垂下头,捡起雪地上一朵干净的花骨朵,轻轻吹去花瓣上的散雪,默默簪在鬓边,如此,也算过节了。 风一吹,鬓边的花又落了下来。 朝露泄了气,懒得再去捡,坐在贵妃榻上闭眼出了一会儿神。 再睁眼时,只见飘落在地的花骨朵被一片衣袖拾起,递到她眼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8页 她低垂的视线里,男子的手色白如玉,瘦长的手指覆在饱满的花瓣上,几滴细小的露水沾湿了指腹的薄茧。 「可想去花朝节?」他轻声问道。 朝露讶然抬首,对上他深漆的双眸,目光依旧冷淡,只眼尾上扬的弧度,竟似是在微微含笑。 「要去的。」她点点头,牵起了他垂落的袖口。 这一回,他没有挣开,任身后的她拽着。 …… 代郡习俗,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街头巷尾,人流如织,熙攘游乐。 沿街商摊不绝,卖酒的小贩刚掀开一坛新酿的桃花酒,浓郁的花香凝着酒气,醉人心脾。 街边两旁的花树皆系了彩条为幡。漫天锦绣高悬,罗布幡幢,种种香花异果叫卖,名贤书画,珍异玩意,一路不绝。 朝露左顾右看,应接不暇,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得很。人潮挤过来,却未触碰到她分毫,只因她的背后,一直有一臂膀,虚虚揽着护下。 越往街心走,灯火越是明亮辉煌,遥遥传来喧天鼓乐。 各色各样的灯笼被做出百花形状,谓之花灯游街。一簇一簇有情人,少女髮髻簪花,手上提灯,少年玉带锦袍,摺扇风流,一道嬉笑掠过二人。 买花灯的人眼见这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凑上前,笑着朝李襄吆喝道: 「这位公子,买一盏花灯吧。花朝节都是要买灯送娘子的。你的小娘子这么漂亮,我做的花灯照得她更漂亮。」 朝露眉心一跳,想要解释道: 「我们不是……」 「挑一盏。」 身后传来他淡漠的声音。 朝露回头,见他已从袖中掏出银钱,默默放在摊位上。摊位前高悬的漫天花灯之下,他清俊的侧脸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光晕里,他长睫垂下,清浅的笑意,如同山间初雪将化,云蒸霞蔚。 他举止从容,未见有异,朝露只觉动魄惊心,一抹薄红迅速自颊边窜上了耳后。 她呆愣在原地,余光里感到他的目光正随着灯光流淌过来,慌忙低下头,开始挑选花灯。 李襄垂眸,目光掠过身前少女皎白的后颈,亮得灼目。淡淡的红晕绵延雪肤,如同小荷瓣尖,被火光映照得犹为动人。 他不动声色,挪开目光。余光里,望见她已选好了一朵莲花灯,正满心欢喜地提在手里。 周遭的声音依旧喧嚣,可两人却静默了下来,并肩走在街头,许久没有人再说话。 「我自幼就被父母送入寺庙苦修,所以从未来过代郡的花朝节,看过花灯游街。」他突然开口道,「这些花朝节的习俗,无法说予你听。」 竟像是在道歉。 朝露微微一怔,笑道: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花朝节。但是襄哥哥,你能陪我来,我真的很开心。」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为什么从小就要去寺庙苦修呢?听你弟弟说,你花朝节后就要出家了?」 李襄沉默一阵,低声道: 「因为,我命格不好。无相寺主持对我,有养育之恩,想要渡我为僧。」 朝露仰起头,秀眉蹙起,认真地说道: 「没关系,我的命格很好。我把我的命格分你一半,这样我和你都成了普通人。我们一起做个普通人就好了。」 李襄偏过头,望着她无比真挚的眼神,不禁想笑,眼眶却微微发烫。 大梁公主,自是有着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命格。竟想把她无上的命格分给他,与他这个不祥之人一道做回普通人。 只因为,她以为他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心上人吗。 没由来地,最是无情无欲之人竟然生了一丝细小的羡意。半生坎坷,他从未羡慕过任何人,此时却不禁羡慕起她那个失踪的心上人,可以毫无保留得到她的真心。 花灯照耀,少女在华光中仙姿灿然,一身明亮。而他,立在光所不能照见的阴翳里,黯然失色。 「呀——」 耳边传来她的一声惊唿。 李襄收回思绪,看到少女的皓腕上泛红一片。 原是花灯里火焰的热流烧得她腕上的绳结越来越紧,在皮肉上掐出红印子来,白玉无瑕的肌肤还磨破了一层纤薄的皮。 他将花灯放在一旁,想要帮她解开缠得越来越紧的红绳结。 岂料,她挣扎着想要收回手,怯生生地道: 「不能解开,不吉利的。」 他细细看了一眼绳结,摇头道: 「绳结烧作一团,已解不开,伤及表皮,只能剪断。否则,黏连皮肉,会很疼。」 这下,她彻底收回了手,用袖口掩住,不让他再看再动,低低道: 「不行,这是你离开前送我的……决不能丢。」 李襄眸色一沉,这才注意到她的左腕上套了不少金手钏,唯独右腕只系了那条红绳,庄重得像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宝。 只因,这绳结是她的心上人送她的。 积雨成云,汇流成河。终于在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他面无表情,从旁边的商贩那里借来一把小剪子,沉声道: 「剪掉。我再送你一个。」 语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条锦帕,包裹住她的手腕。隔着锦帕,手掌不松不紧地握住她的细腕,一刀剪去了那段被烧得扭曲的绳结。 终于将她已磨红的玉腕从绞紧的红绳中解脱出来。绳结掉落,他的心下,好似也松了一口气,没有紧绷得那么难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9页 朝露故意疼得「嘶嘶」直叫,眼尾晕开一抹湿红,委屈道: 「襄哥哥,那你什么时候再送我绳结?」 她早就知道了,汉地的绳结是结髮夫妻才有的。只要他肯再送,岂不就是承认了? 朝露沾沾自喜,李襄却沉默不语,只默默将地上散落的绳结拾起,攥于袖中藏起。 她面露失望之色,想起花朝节后,他就要剃度出家的传闻,他方才没有否认。她越发闷闷不乐,心事重重,再毫无兴致看灯了。 看灯的人潮渐渐散去,二人也回到了无相寺。 朝露心里有鬼,不敢看他,故意打了打哈欠,往自己庭院去了。 李襄张了张口,没有说话,望了一会儿她的背影,也转身离去。 他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来到无相寺内,一处偏僻的佛殿。 满殿神佛,鬼影幢幢,重重经幡的深处,立着两道人影,见到他来,屈身半跪行礼。其中一人道: 「少主,探子来报,那支北匈军已从漠北南下。」 李襄沉眉,在背后覆起了手,指腹不由自主地摩挲着那串绳结,低声道: 「这几日,密切监视燕北王府,一有动向,即刻来报。」 黑衣人点头应是,倏然如青烟消散,徒留满殿沉寂。 李襄回到庭院,望一眼院中月色下迎风招展的花树,而后推门进屋。 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又随风散落,无迹可寻。 他只道是院中花香,行至案前,在黑暗中点燃一盏灯烛。而后,他静坐在火光下,来回看那一段被烧得萎缩成一团的绳结。 嫣红的色泽已成焦黑,没入他幽深的眼底。 夜色越来越深,笼罩住了他的身影。他闭了闭眼,终是收起了绳结,吹灭了灯烛,往床榻走去。 皎洁的月色如水一般流淌就暗沉的房内,来回晃动的罗帐犹如清波荡漾,满目涟漪。 李襄坐在榻沿,沉思了一会儿,解去袍衫,剩下一层薄薄的中衣,隐隐可见腰腹肌肉劲瘦分明。 此时,他蓦然发觉那股幽香比之前浓了些许。 他心头一动,回过身去,劲臂撩起了罗帐,一把掀开里头的薄衾。 薄衾之下,乌黑的青丝如潺潺水流一般漫开来,铺满床榻。一张瓷白的小脸从乌髮中露出来,明眸灵动,比满屋的月色更为灼亮。 朝露从薄衾底下钻了出来,闷得发慌,好不容易透口气,玉面泛着大朵大朵的胭脂红,艷若桃李。 她不知道父皇和母后当年在帐子里「成亲」究竟是做了什么,就让父皇从此对母后死心塌地。但她觉得她母后可以做到,她也必定可以。 这一天,她已经想了十年了。 李襄平缓的气息浊重了些许,英挺的浓眉紧紧皱起,沉静的双眸黑得深不见底。 少女只着了一件如烟似雾的素纱纨衣,透着曼妙的轮廓影影绰绰。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扯了扯他散开的衣襟,凑上来娇声道: 「襄哥哥,我不许你出家,不准你做和尚。」 「今夜,我们就在这里成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就是我醋我自己。 对,我就是喜欢看清正端方君子为爱克制,为爱发疯。 今日加更完毕,评论多的话明天继续加更! 第113章 夜风自窗牖的缝隙涌入禅室,虚掩的罗帐轻轻摇曳。 死寂如潮,像是要将人淹没。 朝露大义凛然地说完,心头狂跳不止。 目之所及,皎洁的月色清辉洒曳在少年薄透的中衣之间,勾勒出宽肩窄腰,玉山之势,气魄雄浑。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双眼,只余指缝间可窥见他,面沉似水,黑眸沉沉。 少年一掌撑在榻上,突然欺身过来,朝她越来越靠近。中衣的衣襟随之散开,露出精阔的肌肉,隐隐起伏。 那一股清幽的檀香越来越浓,眼前他的面容近在咫尺,唿出的气息就要将她笼罩。朝露紧张得颤动一下,绷直了身子。 身上骤然一暖。一条锦被盖在了她身上。 少年只是掠过她肩头,赤臂拂过她的耳际,将掀去一侧的锦被摊开来,覆住了她一身朦胧的春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平日里清朗的声音此刻又低又沉,还带着几分不常见的沙哑。 朝露放下了遮眼的双手,双眸睁得圆熘熘,大着胆子,小手拍了拍榻上,朗声道: 「我想和襄哥哥成亲。只要、只要成了亲,你就做不成和尚了!」 少女双眸清澈,纯洁得像一页白纸,偏生还要有一下没一下地扯动他的衣襟,灵巧中带着一丝青涩。 又纯又欲,勾人心火。 李襄虽清修多年,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只觉一股莫名的热流在上涌,克制着沉下心,定了定神,低声道: 「你知道男女成亲是要做什么?」 朝露想了想,她每当问起宫娥这个问题,她们只会捂着嘴偷笑,说公主成亲后就知道了。其实,没有人告诉自小生活在深宫里的她,成亲是要做什么,只知道夫妻睡在一个榻上,就是成亲了。 瞥见他严厉的目光,她露了怯,装不下去,垂下头,滑落的青丝遮住她面上的羞红,只得老老实实地回道: 「不知道。」 话音刚落,见他勐然起身离榻,她急切地掀开锦衾,在榻上膝行过去,又理直气壮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0页 「你说过的,只要我及笄,就可以来找你的。我听人说,及笄了就是大人了,就可以成亲了。」 少女分明一知半解,却说得有模有样,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但,一想到她的心上人曾经如此蛊惑她,他心头压抑着一丝嗔意,沉声道: 「我……从前就是这么教你的?」 「嗯?」朝露茫然地点了点头。 「可若是你今日遇上的不是我,是个歹人,你就……」他胸口发闷,偏过头,没有说下去。 少女心思单纯,又是万千宠爱,金枝玉叶的公主,哪里知道什么人心险恶?满腔赤诚,只是想将自己捧献于心爱之人。 他根本无法指摘。 李襄敛起散乱的衣袍,不再看她,转过身去,墨发披散在背后。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她捻起了他的一缕长发,在指间松松地勾着玩,顺势与他越靠越近。 细小的声音清清泠泠,拨动紧绷已久的心弦: 「可是,我只会和你成亲,只会对你这样……襄哥哥怎么会是歹人呢?」 李襄垂眸不语,任她在身侧玩闹着髮丝,软绵绵的触感时不时拂过,温香软玉一般。 若非清醒克制,理智尚存,心里的歹人就要唿之欲出。她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无师自通一般,偏生就能激起他心底最深的渴望。 不是歹人,也要被她驯化成歹人了。 「今后,绝不可如此。对谁都不可!」 他声色冷冽,双眸黑沉,像是夜幕一般压下来。冰冷剔透的瞳仁似是烧着火,甚是灼人。 少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委屈极了,湿漉漉的双眸看着他,嗫嚅道: 「我只是不想让襄哥哥去做和尚。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你要出家,一想到你要一辈子待在这间破庙里修行,朝露心里就疼,真的很疼,很疼……」 冥冥之中,像是直觉,像是本能,她的心底有一股执念,就是不想看他入佛为僧。 望着少女泫然欲泣的双眸,晶莹的泪珠倔强地将落不落,李襄嘆一口气,终是败下阵来。 深藏多年的灰暗秘密,从不与人道的身负之事,缓缓揭开了一角。 「我不出家,也不会去做和尚。」他凝视她,一字一字道,「我身负要事,关乎家国天下,因此才自小留在寺中。」 「待此事彻底了结,我随你回长安。」 他妄自放任自己占了她心上人的位置。他需得去往长安,有个交代。 朝露迷茫地抬眸,听到最后一句才破涕为笑。 「我怕你说话又不算话。」她小声嘀咕,想了想,秀眉一横,道,「必要先成亲。只有先成亲,你才会和我回长安……」 少女不依不饶,拽着他一缕长发在眼前晃来晃去。好像生怕他转眼又要去剃度了似的。 李襄失笑,从她手中抽走了自己的头髮,沉吟片刻,郑重地问道: 「真要和我成亲?」 朝露重重点了点头。 他攥了攥袖中五指,渐渐握成拳,定定望着她,又问道: 「今后不会后悔?」 「你是襄哥哥,我绝无后悔。」朝露扬起精巧的下颚,念出他教过的诗句,「亦吾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尤未悔也。」 「可以成亲了吗?」 少女眨了眨晶亮的眸,有几分紧张,有几分期待。 李襄音色更低,温柔如水,轻轻道: 「你,闭上眼……」 他的声音似有不容抗拒的魔力,朝露听话地阖上眼帘,心若擂鼓。 只觉一阵清淡的檀香香息幽幽拂过。 一双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意,轻轻撩开了她颊边的碎发,勾去耳后。 夜色里,月光下,少女皎洁如玉的脸全然露了出来。 白日里明艷动人的容色,经由溶溶月华映衬,独有一分浑然天成的娇媚,薄红的面颊蕴着一笔云羞雨怯的情意。 他目光下移,落在那嫣红的唇上。方才被她不经意咬着,水润光泽,犹如海棠沾露,饱满含春。 李襄还在迟疑,少女的眼睫不住地颤动,似在催促。 他终是俯首下去,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如蜻蜓点水,点到为止,不再作一丝停留。 朝露缓缓睁开眼,明眸流转,掩不住的兴奋,问道: 「原来,这样就算成亲了呀?」 「嗯。」李襄颔首,云淡风轻,正要别过头去,袖口一紧,又被她拉了回来。 少女坐直了身子,仰起通红的小脸,飞快地在他面庞亲了一下。 正是方才他所思慕的唇瓣,柔软清香,掠过他的肌肤,稍纵即逝,泛起轻微灼人的烫意。 「我们可以成几次亲?」少女不知餍足,娇俏的声音像轻柔的羽毛拂过耳畔,说着又要贴过来。 李襄怔住,强忍心头暗流翻涌的悸动,低低道: 「今日,就一次罢。夜深了,先歇下。」 她「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平卧下来。他为她盖上了锦衾,掖了掖被角,背身欲走。 「可是成亲了,不该睡在一起吗?」 「我尚有要事在身。今夜多有不便。」他望着她发亮的眼,静立不动。 「襄哥哥,我们成亲了,从今以后,你说话要算话。」 李襄垂眸,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许是方才太过激动,此刻困意泛上来,朝露没有再说话,心满意足地翻个身,乖乖睡了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1页 少女的清香飘飘荡荡,溢满整间罗帐。 李襄退出去之前,拢了拢帘幔,最后看一眼熟睡的她,便走出了禅室,闭合了房门。 他所言的要事,就是在庭院中默默沖了一把凉水澡。春寒料峭,化雪之水从头到脚浇个透彻,如此才算熄火。 几瓢水下去,清圆的水珠一滴滴浸透他的湿发,淌落玉雕般的面庞,沿着宽肩阔背,最后坠于地面。 待身上寒意散尽,恢復清明,李襄披上外衣,一转身,才发现树下立着一个人。 来人身材高大而清癯,青袍玉冠,书生装扮,却透着一股凛然锐气。他轻咳几声,从阴翳中走了出来,眉眼之间竟与李襄有五分相似。 李襄看清了来人,躬身道: 「舅舅。」 这位被他唤作舅舅的男子乃大梁陇西侯,陇西军主帅萧肃,燕北王妃的胞弟。萧肃覆手在背,看一眼树下的贵妃榻,声音淡然醇厚: 「阿曜向我告状说,你在寺中藏了一姑娘。我起初还不信……」 萧肃顿了顿,望着这位身姿如玉,不苟言笑的外甥,薄唇微勾,道: 「这么多年没有看上过一位姑娘,给你议亲也不肯,一来就是位公主?」 李襄淡淡道: 「从前,不祥之身,从未想过连累旁人,妄求姻缘之事。今日,公主对我情深义重,不可辜负。」 萧肃沉默了一会儿,举头望着一缕缥缈的月色从枝桠间漏下,开口道: 「你父王已召了陇西军,意欲与燕北军一道出兵定襄了。打算借北匈大军进攻定襄之时,防守薄弱,经由定襄直取长安逼宫。」 李襄勐然抬首,拱手道: 「请舅舅允我,即刻领陇西军前去拦截。」 萧肃沉眉敛目,气势肃然,道: 「你可想好了,此一去,你虽救得了定襄和长安万民,但燕北王李晟为了夺位,苦心经营多年,一朝皇帝梦为你所断送,必与你父子彻底决裂,势不两立,将你从族谱除名,逐出燕北王府。」 这些后果李襄早已思虑周全,面上无丝毫犹豫之色,道: 「母妃与我谋划十年,正是为了今日之局。唯望我此去,将燕北王府,还有阿弟摘除在此事之外。」 萧肃轻轻嘆息,唿出的热气在寒夜里化作白烟散去: 「为了保全整个燕北王府,只能暗地里解决此番叛乱危机,无法上报长安,论功行赏。既要牺牲父子亲情,又得不到一点功勋封赏。有时候,我不知你是太过聪慧,还是愚蠢至极……」 李襄面色沉定从容。 化雪时节,夜风吹拂,树梢上簌簌的残雪落满他的肩头,整个人显得愈发孤绝而冷冽: 「我自小被批了命,无亲缘情缘。我本来就不会是燕北世子,此番脱离燕北王府,也无甚可惜。从此以后,可以在舅舅的陇西军中从底层做起,以军功安身立命,也并无不可。」 一句轻描淡写,将一世尊荣化作过眼烟云。 「阿姐真是好狠的心,自小将你拖入这场众叛亲离的死局。从前,我由着你……」萧肃眉头皱得更紧,指着禅室的房门,道,「可此局之后,你既非世子,也再非皇族,被逐出家门,定会遭世人诋毁。再不过陇西军中一小小边将,尚无军功,无法封侯。陛下如何会允你求娶他最宠爱最尊贵的公主?」 「舅舅是过来人,心疼你难得有了一心悦之人。万一无法如愿,怕你痛苦万分。」 萧肃深知,自己这个外甥,性子生得极为坚毅,隐忍不拔,自小背负太重,所谋甚大,牺牲过多。 父母亲情,荣华富贵,自由天地,男欢女爱,从孩提时期起便註定不属于他。 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什么,永远在失去,所以,一旦得到了,就不会想放手。 本是一桩难得的姻缘,在他艰难的命途中是如此稀有的美好之物。若是所执着之事,所钟爱之人,最终得而復失,该会是何等的心痛? 树影摇曳,寒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李襄闭了闭眸子,轻声道: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方才,她说她不会后悔,念出了他最爱的那句楚辞。 亦吾心之所善兮,虽九死犹未悔也。 他阻止父亲李晟举兵逼宫,不仅是救定襄和长安万民,也是在救她的家,她的国。 即便最后或许得而復失,与她终成陌路,又有何好后悔的呢? 永远,永远不会后悔。 一个额间吻,就足够了。 「舅舅,请允我虎符,领兵前去。」 浓墨般的夜色里,少年最后望了一眼静谧的禅室,仿佛可以嗅到满室花开的清香,萦绕心怀。 他扬鞭策马,独向夜色的最深处,绝尘而去。 *** 翌日清晨。 朝露醒来的时候,遥遥望见禅室的桌案上坐着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在饮茶。 她披衣起身,看到那人后蓦然一惊,大声道: 「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襄哥哥呢?」 李曜吹了吹烫手的茶盏,背靠着太师椅,慢悠悠地道: 「叫我一声曜哥哥,我就告诉你。」 朝露推门就走,被他拦下,好声好气地道: 「代郡近日不安定,我哥让我先护送你回长安。」 朝露心头莫名一跳。 她想起他昨夜说过的只字片语,他说他身负要事,关乎家国天下。她想起偶尔听父皇母后谈论国事,知道如今朝廷上,最大的事,就是北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2页 朝露脑袋飞速地转动,转头问李曜道: 「你们燕北军呢?他可是领着燕北军去打北匈人了?」 被她如此一问,李曜亦是开始察觉有异。 今日他一晨起便收到李襄的亲笔传书,要他护送公主回长安。他本以为是她扰了他哥清修,惹得他哥终于腻烦了她,要他送走这位大神。 此刻冷静下来,稍一思索,才发现此事并不简单。 李曜摇了摇头,回道: 「燕北军乃我父王亲兵,莫说我哥了,连我这世子都无领兵实权。」 朝露眉头蹙起。这其中好生奇怪。若是燕北王是去抗击北匈的,为何李襄也要跟去呢? 她左思右想,心中越发不安,问道: 「代郡附近还有其余驻军?」 李曜沉思片刻道: 「北面有庞山营,西面有成均营,可这些兵营皆需皇帝亲令方可调动。」 语罢,他藏锋含锐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好整以暇地等她发话。 如他所料,朝露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父皇从前赐予她的御令,道: 「燕北世子李曜听令。与本公主同去庞山营、成均营调兵。」 她心中已有一番计较,有燕北世子陪同,她说服那些两营将士出兵的机会更大一些。 李曜见她终于露出真身,轻笑一声,双臂交叠抱在胸前,反问道: 「公主殿下,你这是要拉我一道假传圣旨么?」 「我是替我父皇传旨,有何不可?」朝露秀眉一挑,不以为意。 从前,她还蒙着父皇眼睛,让他给自己写好的圣旨盖上玉玺颁下呢。 李曜唇角翘了翘,幽声道: 「假传圣旨,可是凌迟之罪。我为殿下以身犯险,捨生忘死,有何好处?」 朝露想了想,望着他,郑重地道: 「我可以带世子去长安。」 她想着,她和李襄昨夜已成了亲,之后还要一道回长安见父皇母后,行婚礼仪式,今日事先请他亲弟同往长安观礼,也是理所应当。 李曜先是一怔,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大动。 去了长安,那离他想要的,便更近一步了。 他随口一言,未曾想竟有意外之喜,自然是喜不自胜,欣然应下。 …… 天蒙蒙亮,四野清寂。 定襄城的轮廓在北地尘烟中隐隐浮现,女墙上星星点点的火杖犹如瀚海孤舟一般,伶仃发亮。 骀荡的北风自远处的崇山峻岭劲吹而来,带着砂砾,青草,雪渍的气息,还有一丝微微的血腥。 一声战马的嘶鸣打破四下的沉寂。 谋士驱马上前,对遥望定襄城的燕北王李晟,道: 「趁着定襄为了防范北匈自顾不暇,我们领兵自定襄抄近道,定能势如破竹,直取长安。」 风沙中,李晟眯了眯眼,沉郁的面色中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 「十年了,我等了十年。整整十年的遗憾……我此夙愿,终要达成。当年吴王称帝,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我才是父皇的亲子,我才最有资格继承皇位!」 另一裨将从远处奔来,禀道: 「大王,燕北军就位,陇西军始终未受召前来。」 李晟回身,横眉冷目,正欲驾马前去查探,却见西面沙尘滚滚,马蹄如雷。 天边出现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当中一面一面雪色的旌旗高高迎风扬起,每一面上面皆有大大的「萧」字,正朝他们涌来。 李晟满意地笑道: 「陇西军纪律严明,时机分毫不差。」 那名裨将心下稍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支军队挡在燕北军和定襄城之间,大有分庭抗礼之势。他低声喃喃道: 「陇西军既来了,为何不归入队伍?」 李晟不悦地皱眉,「驾」一声奔马朝那支军队奔去,怒吼道: 「尔等何以不听军令?」 长风烈烈,飞沙走石。一片死寂中,忽然传来一声高昂而清亮的声音: 「陇西军不会听你调令。」 李晟凝目望去,只见前面的骑兵阵中走出一匹白马,马上的少年一袭玄边玉袍在疾风中猎猎振起,如翻云滚墨。 「父王,你手上陇西军的虎符是假的,自然无法调动陇西军。」少年手持一道青铜兽首符,驾马迫近。 「是你……」李晟盯着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少年,终于认出他来,冷笑道,「虎符是你母妃当年亲手予我的,怎会有假?」 李襄漠然道: 「父王,母妃知你当年娶她,不过为了陇西军兵权。她知你狼子野心,只恨在燕北王府日夜受你监视,先是假意顺从,予你假虎符,然后不惜服毒称病,将我送去无相寺,为了能使陇西军摆脱你的掌控,不为你染指,成为你谋权的工具。」 「她将真虎符给了我,令我暗地里与舅舅一道统领陇西军,就是为了防你有朝一日,贼心不死,谋朝篡位。」 李晟怔忪了片刻,忽然狂笑起来。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道,「我苦心筹谋了十年,没想到你们母子俩演了一出双簧,竟然也算计了我十年。」 他的癫狂显得少年愈发沉定,少年望着他,一字一句道: 「父王,收手吧。」 「此时回头,尚且不晚。你领着燕北军,与我的陇西军一道与定襄击破北匈大军,你仍是大梁的燕北王,阿弟仍是燕北世子,燕北王府功德无量,功勋卓着。母妃还在府中等你归来,她不想你一错再错,倒行逆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3页 李晟脸色阴沉,沉默地看着他,忽而笑了一声,面露嘲讽道: 「若我非要一错再错,倒行逆施呢?」 少年缓缓举起虎符,衣袍随着头顶的陇西萧氏旌旗,迎风狂涌: 「定襄城中尚有有万千将士平民。若你一意孤行,要牺牲定襄,我不允,我身后的陇西军亦不允!」 李晟冷笑,霍然将腰间配剑拔出,直至眼前的少年,道: 「成大事者,一将功成万骨枯。牺牲区区定襄一城,又有何妨?」 李襄摇了摇头,不避不退,凛声道: 「就算父王今日能能踏破我的陇西军,再取定襄,最后攻上长安,他日坐拥帝位,也是妻离子散,民望尽失,离心离德,孤家寡人,又有何意义?」 「孽障!」李晟似是被他此言戳中了心底的痛处,大吼一声,怒骂道,「命格之说,本王本来不信,当年只为宽慰你母妃,将你送走,岂料被你母子二人蒙蔽十年! 「今日所见,你果真是大逆不道,不仅连你的父王都背叛,难道今日还要在阵前弒杀亲父?」 李襄身姿岿然不动,冷声道: 「父王今日若是再踏出一步,便是谋逆的乱臣贼子。我为国除害,亦无不可。」 李晟怒目圆睁,眼底的血丝像是火焰迸射,指着少年道,「来人,将这逆子给我绑起来,就地射杀!」 裨将自是认得李襄乃燕北王亲子,虽知大王素来对这位幽禁寺庙的长子不闻不问,但今日竟要阵前杀子,不由大惊失色道: 「大王,他可是,他是……」 李晟咬了咬牙,怒火中烧,满腔的恨意烧红了眼,声音更是阴戾: 「见母亲服毒而不救,使之缠绵病榻十年之久,今日还忤逆犯上,意图弒杀亲父,桩桩件件,皆为不孝! 「本王没有他这样的逆子。燕北王府,与他再无瓜葛。他不过一庶民,我自然杀得!」 李襄神色始终平静。 父王将十年隐忍的怒火,全部烧在他的身上。烧尽他的怒火,燕北军不会对定襄动手了。 君臣父子,他无愧于心。 燕北军的弓箭手齐齐对准他的时候,李襄闭上了眼。 「儿子这条命,本就由父王所赐。无父王,便无我。父王要动手,便动手罢。」 他一手破灭了父王一世的夙愿。父王会亲手杀了他,消解心头之恨后,只能回到燕北王府,老老实实做他的燕北王,与期盼他改邪归正的母亲和好如初。 从此,母亲不必再生病,阿弟继承世子之位,燕北之地,之后再无阴谋,风调雨顺。 世人皆知,燕北王只有一子。 最终,他会在这世间如尘烟散尽,销声匿迹。 他是一道伤口癒合后丑陋的疤痕,是燕北王府的旧日耻辱。 克父克母,命格凶煞不祥,天意如此。这本就他的宿命。 「庶人李襄,祝愿父王母妃,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李襄纵身下马,来到燕北王李晟的马前十步,一撩衣袍,屈膝在地。 一跪一叩,还他昔年生养之恩。 「你!你……」李晟死死盯着眼前朝他叩拜的少年,指挥弓箭手的大臂高高扬起,始终没有下令。 正在此时,副将神色慌张,匆匆来报,朝李晟禀道: 「大王,西面十里外,有两支近千人的军队并道而来,是庞山营和成均营的兵马!」 「何人竟能调动这两营兵马?不可能,绝无可能!」 「大王,北匈大军已逼近定襄,我们是否?……」 李晟眼中的血色褪去,咬了咬牙。 庞山营和成均营已近,他的燕北军无故出兵,若不一道抗击北匈,反倒落人口舌。 他的大业,他的夙愿,早在十年前已经落空了。 李晟恨恨地最后望了一眼地上的少年,心头怨毒的火渐渐燃烧殆尽。此子今日算计,令他退路全无,心机根本不再他之下,可惜从不心向于他。 漫天的流矢如密密麻麻的黑雨,自北匈大军的摆阵中而来,犹如阴云一般笼罩在城池之前。 「燕北军听令,随我支援定襄。」李晟纵马领兵,朝北匈军飞驰而去。 两军交战,先锋骑兵犹如一道疾驰的利斧,将兵阵从中切开。 「世子!世子也在军中……」身旁的亲卫大惊失色。 李襄倏然抬眸。 今晨,他不是让阿弟护送她回长安了吗? 他遥望庞山和成均两支军队,只见一道嫣红的影子在阵前骑马来去,射术精妙,在黑压压的兵潮之中,犹为夺目。 李襄心头狂跳,领着陇西军策马狂奔过去。 逼近之时,只见北匈人已注意到了那骑射高超的女子,数支暗箭正向她射去。 没有任何思索,没有任何犹豫,他飞奔上前,伸出劲臂将她揽腰抱于马上。 流矢「嗖嗖」在二人身侧穿梭而过。他拥着她翻了一个身,将自己的背朝向来不及躲避的暗箭。 李襄抬手捂住她的眼,闷哼一声,鲜血自喉底溢出。 积蓄十年的力量轰然倒塌,他失力跌落马下。 一瞬间,他丧失了所有力气,眼前一片白雾茫茫,好似在汪洋中沉浮,就要坠入水底。 万籁阒静之中,隐隐好似听到一个娇柔的声音在他的心底不停地哭喊着: 「襄哥哥,我们成亲了,你说话可要算话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4页 「襄哥哥,朝露一直等着你。」 他忘了对她的承诺。忘了给她一个交代。 李襄极力地睁开了眼。 雾霭消散,天地一色,苍茫一片。 黯淡的眸中,那道嫣红的影子在失了色的天地之间,像风一样向他飘来,落入他怀中。 「襄哥哥别怕,我来救你了。」 这一回,她的声音是真实的,不是幻象。 望着少女天真而固执的脸,李襄吞咽一口腥血,放开了怀里的她,用尽平生力气,艰涩地说道: 「朝露姑娘,抱歉……我并不是你的那位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正文主要是男主救赎女主(当然后期女主也救赎了男主)。所以这篇番外想写女主救赎男主。 谁不想有一个又纯又撩的老婆呢! 【注释】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出自《史记·伯夷列传》 蒙着眼睛请父皇批准圣旨的史实来自安乐公主 第114章 李襄又陷入了那个梦里。 佛说,一梦千年,无量劫难。 他这一梦,斗转星移,白云苍狗,好似穿梭了无数轮迴,无尽时空。 前世今生的画面不断地重合又分离。 梦里,李襄一直看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玉白描金的袈裟,人山人海朝他高唿朝拜。万里人潮,身姿孤绝。 他能见他所见,感他所感。 他知晓,那个人如同一座寺庙里供奉的金雕佛像,受万人景仰,经香火供奉,却不过泥胎木塑,施展无门。只能高坐神坛,无动于衷地俯视着脚底下苦苦挣扎的众生,始终垂目静默。 有无边佛法,却难渡一人。 日復一日,明灭的烛火,沉默的经幢,绵延的佛卷,他闭塞于青灯古佛之中,从虚无的佛法和沉寂的藏经中,苦苦求索救世渡人的法门。 直到有一天,一角嫣红的裙角闯入了他的视线,在他身边徘徊不去。 她明艷洒脱,却又执拗顽固。她芙蓉白面,却又暗藏杀人利刃。她重情重义,百折不挠,却堕于泥淖,深陷七情六慾。 他教化她,「污泥能生莲花」。他庇护她,「你可以依照自己心意而活。」 天长日久,他心底的私心破土而出,暗自在经由她的眼,窥探佛门之外的万丈红尘。 他开始忤逆佛门,违背戒律,清扫了残害无辜的明妃案,为她搅弄风云,擅动兵伐,将昏君庸王赶下王座,还一国百姓一个清明的世道。 直至最后五戒尽破,只为救她,救战火之下的万民苍生。 起初,她与他隔着一道高高的佛门。 命运一般地,她的裙角从罅隙里透进来,拂过他周而復始的佛珠。 他轻轻抓住了她的裙角,跨出了佛门,步入滚滚红尘,人间烟火,体会作为凡人的喜怒哀乐,贪嗔痴念。 他曾以为,是他渡化了她一世的戾气,可谁又能说,不是她成全了他的济世之心,又予了他世间极乐? 不做神佛,只做凡人。 他贪恋红尘,与她一生一世,看尽天下风光。 短短一梦,好似走过了一世那么长。 最后,那个人朝李襄转过身来,他看清了他的脸,与自己一模一样。 那人笑着对他道: 「我曾让她伤心落泪,这一世,你不要让她再伤心了。」 「我把我心爱的姑娘,交给你了。」 「你快回去吧。她看不到你,会着急的。」 语罢,那个人影走过来,融进了他的身体了,消散得无影无踪。 李襄疾步往前,越走越快,独自一人走在漫漫无际的长夜里,周遭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剎那,有一束光在眼前散开来。温柔不刺眼,缓缓照在他的周身。 明光灼灼,化作作一株玉兰花树。 光亮里,他看到一个小不点从满树玉兰花里掉落他的怀中。明眸皓齿,檀口点朱,一眼便攫住了他的魂魄。 他看到自己陪着她长大,从小臂长的婴孩,到他膝盖高的小姑娘。 他想起来,他曾与她纵马草场,手把手教她习字,授她诗书。 她的双眸如星辰般一闪一闪,眉眼弯弯,笑问他道: 「襄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一定能再见的。」他允诺她,坚定不移。 「襄哥哥说话可算话?」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他蹲下身,将象徵夫妻结髮的红绳系在她小巧的腕上。 下一瞬,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千里迢迢来代郡找他,哭得梨花带雨,问他: 「襄哥哥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后来,花朝节,月夜下,罗帐里,少女的纤指纠缠着他的髮丝,在他面上落下甜蜜一吻,笑得烂漫动人: 「我们这就是成亲了呀?」 画面的最后,是他了却毕生夙愿,阻止了父王谋逆,中箭跌落马下。又见她不要命地扑倒在他怀里,泣声道: 「襄哥哥,我们都成亲了,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她的声音越来越渺远,连她带来的光都要黯淡下去。 少女的明眸檀口,笑语欢声,他此生唯一有过的奢望,就要被黑夜彻底淹没了。 十年了,他一直在等她长大,等她找到他,嫁给他。 李襄眼眶发涩,急切地追上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5页 一生命格不祥,背父弃母,孤苦无依,无亲缘情缘。他此生,就是只为了阻断生父的阴谋,背叛亲族而生。 若是能死在对抗北匈的战场,也算不枉此生。 他本来已决意一条路走到黑,可她来了,闯入他不堪的命途,毫不迟疑地要将她的命格分他一半,要带他脱离永夜。 可她此刻离她越来越远,连笑容都不见了。她的光,就要照不到他了。 李襄咬牙挺身,继续往前。 他一定要走出这片黑暗。去找他唯一的光。 「朝露……」李襄唤着她的名字,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眼前从黢黑一片到柔光发亮。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处陌生的帐子中。 「哥,你醒了?!」耳边传来阿弟李曜的惊唿声,「你可算是醒了……」 李襄睁开眼,失焦的视线渐渐看清了,声音嘶哑: 「这是,何处?」 「这里是定襄城。」李曜将慢慢地他扶起来,眼里有些血丝,低声道,「哥,我都知道了……」 他别过头去,不去看李襄苍白的脸,道: 「父王他……他将你从宗族里除名了,还下令不准你再回燕地。」 李襄面无波澜。他早就料到了。 没在阵前一箭杀了他,已是念及父子一场。 「哥,你昏迷的这些天,母妃的病已经好转了。等我回去,再去求求父王母妃……」 李襄摇了摇头,道: 「不必大费周章。我已打算投军,不会留在燕地。」他细细听了一会儿,外头并无战火的喧闹,问道: 「北匈军来势汹汹,定襄守城可还顺利?」 李曜从案上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道: 「北匈已退兵了……」 「竟如此之快?」李襄讶异。当日集结两营两军的兵力,对抗北匈大军少说也需半月。 李曜长嘆一口气,望着他道: 「北地三王五侯家的,听闻公主在定襄,这几日都火速敢来定襄支援。」 李襄一怔,环顾四处,醒来最想见的人并不在身边。 箭伤在背,他身上还都绑着一道一道的伤布,轻轻动一下,便有八九分的疼痛。他强撑着起身,心头一动,问道: 「她在何处?」 「赵国公和魏国公的世子,日日在定襄城中追着她,已经把摺子递上御前求婚了。还有那个征西大将军,也尽是花言巧语,逗她开心……」李曜忿忿不已,自顾自说了一会儿,再回身之时,却见榻上的哥哥已不见了踪影。 李曜盯着手中的茶盏沉垂眸沉默,而后飞身追出去,背手在院中立了良久,若有所思。 待他正欲回房,却又遇到下人来报,说乌兹王子前来求见燕北世子。 树下石案,茶香氤氲。 李曜与乌兹王子洛枭相对而坐,倒了一盏茶,道: 「蒙乌兹王子相助,定襄城能毫髮无损地守住。」 在定襄对抗北匈,乌兹国调兵遣将前来支援。李曜与洛枭曾并肩作战,也算有同袍之谊。 洛枭拱手道: 「世子不必多礼。我父王有心与大梁交好,愿意与大梁一道,抗击北匈。」他顿了顿,又道: 「但我确有一事,向世子相求。待你们下回往长安向皇帝觐见,我和乌兹使臣,想和你们一道同往。」 李曜饮茶的手一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去,问道: 「王子何故要亲去长安?」 洛枭将佩刀插入泥土中,朗声大笑一声,道: 「我要亲去长安,向你们大梁的皇帝,求娶贵国的公主。」 李曜慢慢放下了茶盏,氤氲雾气迷了他的眼。 西域诸国之中,乌兹势力犹大,最先向大梁靠拢,必将使得龙心大悦。下嫁公主与之联姻乃是大梁国俗,利在百代。甚至前几朝,还有远去北匈和亲的公主。 而当今皇帝,只有一位公主。 …… 李襄箭伤未愈,方才颤颤巍巍走出了房门外,扶着院墙一步一步移动。 忆起他昏迷前对她说的话,他莫名心慌,依照她梦里的性子,她肯定是要生气了。 三进三处的院落,一墙之隔,时不时传来几声青年男子爽朗的笑声。 李襄停下脚步,倚在门洞外,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三两株摇曳的红柳树下,梦里朝思暮念的少女,正被一圈锦衣华服的少年簇拥在中间,言笑晏晏。 和煦的春风里,少女的衣衫随风拂动,日光从纤弱的柳枝间溢出,在她身上投下细碎的光点,曜目夺人。 身旁的少年,世家贵族,五陵子弟,哪一个不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她的身影被他们挡住了一半,看不清手里在鼓捣些什么,只看到一张微微含笑的娇面。 其中一名少年立在她身旁,悄悄抬起手臂,为她拨开挡在头顶的柳枝,兴致勃勃地笑问道: 「公主殿下,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没有看那人,专心地盯着手中的东西,毫不犹豫地道: 「我喜欢大英雄。」 少年们见她难得开口回答一句,发出一阵哄声,跃跃欲试,目光灼灼,不自觉地在她面前挺起了腰背,握了握腰间镶金的配剑,似乎要看起来更强壮可靠一些。 「殿下,我那日领着骑兵绕后敌营,烧了北匈人的粮草。」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6页 「顾三郎,你这话就夸张了,分明是你等北匈骑兵走得差不多了,才去烧得!我可是一马当先,冲锋陷阵,殿下看见了没?你说是不是?」 「你这算什么,我可是向我父王求了领兵一万来的,硬是让北匈人连定襄城的城角都没摸着。」 少年们互相争辩,你一言我一言地逞能,谁也不让谁。 她摇了摇头,只笑不语,挥着手里的纨扇,轻轻在面前摇晃。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有人忍不住向她越靠越近,袖口镶绣的金丝就要触到她的髮丝。 不知她是没有察觉还是随意,并没有避退。 李襄其实料想过今日。 当年把吴王扶上了皇位,她就是大梁最为尊贵的公主。他深知,她应是会有更多或许更好的人选。 他想过,她长大后或许会忘了他,忘了与他的承诺。他也不会后悔。 他只会认命。 可此时此刻,李襄不由眉头轻皱,缓步从门洞外露出半个身子,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 听到人声,院中的少女不经意地将头偏去一边,目光掠过重重人影,看到了静立在门洞外的他。 「啪嗒」一声,纨扇掉落在地。 正说到兴头的少年们一愣,有人俯下身去,讨好地为她拾起纨扇。 她也不接过纨扇,径直掠过了那人,舍下还在欢笑的众人,快步离去。 少年们见她登时冷了脸,面面相觑,还欲追上去。她面色冷淡,回眸轻声推辞一句: 「我累了,今日要歇下了。」 眼见她进了屋内,少年们有几分懊恼,责怪其中一人,说定是他说了什么让公主不开心了。一行人连连嘆气,三三俩俩走出门洞。没人注意到阴影里的他。 李襄独立良久,犹豫之后,往她的房间一步一步走去。 来到房门前,他欲抬手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一叩就缓缓开了。 他在门外立了一会儿,才跨过门槛,进入房内。 隔着一道影影绰绰的璎珞珠帘,他看到她背对着门,窈窕的身姿浸在春光里,分外纤薄娇柔。 自她幼时起,李襄便经年克己守礼,重逢之后因为怕她认错人后悔,也一直在克制。 此刻有那么一瞬,想到梦里的场景,想到两人累世的姻缘,他想要快步走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朝露。」他没有动,只唤了一声。 少女没有回头,低垂的头抬起来几分,仍是背对着他,良久才道: 「你不是想把我送回长安,然后自己生死不明吗?」 「你不是说,我认错了人,你不认识我吗?」 「你的确不是他!襄哥哥才不会这么对我那么狠心……唔……」 话音未落,他已拨开珠帘,不顾一切来到她身旁,将她轻轻搂在怀中。 她没有推开他,身体僵了一会儿,又柔软下来,只是肩膀微微颤动,开始哽咽道: 「我按照我们约定,及笄了就来找你。你倒好,不仅不认我,还要不辞而别……你,你就是话本里说的那种、那种,负心汉!」 她的眼泪滚烫灼人,泅湿了他的衣襟。他埋首下来细看,才发觉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微泛红,眼睑还有几分肿。不知道这几日,暗地里哭了多少回。 李襄心中柔情涌动,又酸又涩,低声道: 「我等你等了好多年,等得太辛苦。你来得迟了,我有些生气……今后,不会了。」 这十年心酸孤寂,各中辛苦挣扎,从未与人道,也不想与人道。今日却忍不住在她面前袒露一回。 谁能料到,本打算孤苦一世的他,会有这样一个华光四溢的人,愿意不惜一切拉着他走出黑夜。 她太美好了,美好得太不真实。 他歷经生死,才敢确定自己的欲望,才敢回应她的心意。 「啊,我来的很迟吗?……」朝露仰起哭花了的脸,抽噎着问道。 「也不算太迟。刚刚好。」他抚过她脑后的长髮,在她耳侧轻声道。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她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他的前半生像一卷隐秘而残破的画轴,在她面前铺开了。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要是她能早点来找他就好了。他或许不必受那么多苦,不必独自一人承受所有。 他保家卫国,抵御外敌,平定判乱,却永远只能成为一个秘密,一生都不可与人道。 她想起幼时,她为了维护几个被使臣欺负的宫女的名节,令母后失望,被父皇斥责,被所有人误解,只有他为她查明真相,彻夜前来安慰,说她没有做错。 那种委屈,足以让她至今都难以释怀,可他分明受了比之大于千百倍的委屈,还一声不吭,默默承受。 她的襄哥哥明明值得世上最美好的赞誉,她好心疼,比自己受了委屈还心疼。 朝露强忍住眼泪,抬起双臂想要将他抱得更紧。 可他却慢慢放开了她,目色隐忍: 「公主殿下,臣逾矩了。」 「你明明一早就知道……」朝露锤了一下他的肩头,避开他的伤处,蜷起的手指反被他轻轻握住,扣紧。 李襄默不作声地牵着她的手,袍袖垂落,藏于宽大的长袖中。 朝露垂头一笑,这大概是这个古板的人唯一一能接受的亲密之举了。 她便牵着他的手来到庭院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7页 李襄看到那几株红柳,一想起方才她身边围了那么多大好儿郎,难免生出几分涩意。 却不料她将地上「突突」滚起的药炉用布块垫着拿起来,熟练倒入早已备好的汤碗中,以命令的口吻对他道: 「你伤才好,必要按时喝药。」 李襄这才发现,方才她被一群人围着,一直低头,手中不停扇着纨扇,原来是在照看一盏药炉。 他心间涌出几分悸动,喉头动了动,问道: 「这几日都是殿下在帮我熬药?」 朝露掰了掰手指,道: 「定襄城中大战方过,所有军医、民医都在帐子里照顾伤员还有城中遭了难的百姓,人手本就不够。熬药这种事,不算太难,我自己很快就学会了。」 「我听陇西军的人说,你和你父王决裂了,今后要去军营里头吃苦,不会再有侍从照顾……」她声音小了下去,耳根泛起丝丝薄红,道,「熬药这些小事,我也是可以做的,以后会很熟练的……」 她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蜷曲的髮丝,再没有说下去了。 李襄微微一怔,明白过来后,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喜悦,与微微的涩意交织在一起,沉声道: 「我不再是皇族,可能也不能再姓李,身世有异,命格不祥,你父皇母后若是不允……」 朝露不想听他说这些,迳自端起汤碗,舀起一勺子,放在嘴边吹了吹,把一勺汤药抵在他的唇堵住,不让他再说下去。 他顿时有几分无措,呆住不动,半天憋出一句: 「我,自己来……」 朝露眨了眨眼,挑眉道: 「我的母后就会为我父皇侍疾的。」 说话间,少女眼睫在颤,眉眼柔和如春水荡漾。看似没什么心机,说出的话句句撩动他的心。 李襄无奈地笑了笑,低下头,一口一口饮下她餵送到口边的汤药。 「方才听你说,你喜欢大英雄?」他心里琢磨着,待伤养好了,穿上战甲,不再是无相寺里那副书生模样,再去陇西军中立点军功才好。 朝露一愣,很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他如此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竟也会听墙角。 「我本来,才不稀罕什么大英雄呢。我喜欢是因为……」她故意顿了顿,抬起柔软的指腹,为他拭去唇角残留的药汁,道: 「你就是大英雄呀。」 因为,在她眼里,他是大英雄。所以,她喜欢大英雄。 李襄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心头若潮升潮涌,再难平息。 眼前的少女比梦里的她更为明朗大胆,无忧无虑,不再畏首畏尾,倚赖他人。她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万丈光芒,一身磊落。 正如他所愿。 语罢,她还挑衅似的,指尖还放肆轻轻点了点他薄韧的唇。 还是如旧时那般顽劣,却也令人心动不已。 李襄不动声色,由着她调戏自己。他本以为可以坦然面对她身边围满其他儿郎,可此时,之前的万千思量,多番顾虑,都烟消云散了。 少女明光熠熠的眼中只有他一人。 朝露眸底透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他素来高冷寡言,此刻任她摆布,她便故意要轻轻拂过他的唇。 可手指才放下,还未收拢,又被他一把握在手中。 她手里饮尽的空汤碗「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她的手被他扣得更紧了些,他修长的手指已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紧扣,再行云流水般地将她拥入怀中。她还未站稳,他的吻已落了下来。 这一回,不是在额头,而是唇瓣。 不见笨拙,不见生涩。他爱了她两世,对她了如指掌,怎会不熟练。 她轻轻喘息,抿了抿唇,舌尖尝到一股药气,轻轻推了一下他,身子反被箍得越紧。她不由娥眉蹙起,嗫嚅道: 「襄哥哥,你是苦的。」 「朝露很甜。」他嗅着怀中幽香,带着药味的唇齿在她的唇边来回抵磨,好似就没有那么苦了。 他想对她做梦里做过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我修了末尾,可能重看下接会更流畅。 下一章应该就是这篇番外的结局啦,不甜不要钱! 另外解释下李曜在这篇的人设。因为这个时空里,他没有经歷父王夺位的阴暗岁月,母亲惨死救不得的一生困苦,他不会那么扭曲,只是一个锦绣堆里长大的贵族少年。 第115章 春去冬来,定襄城中又下起了初雪。 长安的诏书来了一封又一封,一封比一封更为急切。 起初,皇帝听闻他的长女在定襄守城,且纵且容,放任她所谓的歷练,待后来已是一年未见到她,便催促她启程动身回京。 朝露不愿那么快回去。 就像放出笼的鸟儿,再回到那座宫墙里头,并总有几分不情愿了。 定襄远离京城,山高草阔,民风淳朴,她不必那么拘着,时时刻刻想着自己是公主的身份,言行需得体,礼仪要到位。毕竟在京城里,天子脚下,那么多达官显贵,名门望族眼皮底下。 她收容了北地战乱中的流民,亲自教他们骑射,想要作为未来抵御北匈的后备军。那些少年不过和她差不多年纪,一年来个头窜得老高,已超过她了。 一口一句「师父」地唤她,争先恐后地勤加苦练,想要在她面前献宝似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8页 朝露从前在宫中做公主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快活而充实过。 可这一回的圣旨,是以父皇的寿宴为名,实则是召集王公大臣,为公主择婿为由。父皇要她即刻回长安,措辞严厉。 过了及笄,在定襄抗击北匈的一年后,她已是十六了。往日父皇母后说笑着谈起的驸马大事已是一件不得不面对的事。 一年前,她一腔孤勇,可以千里找她的心上人,可这一年来看得多,听得多了,她心中颇有几分惴惴。 一年来,总有传闻,西域时不时有大国向父皇求娶她为王后,或者是哪位国公酒后醉了,硬是拉着父皇说要和他做儿女亲家。 父皇虽始终未允,但她心中有所感。 因李襄之身世,回京一事,定是有几分不易。她不想他因为她而遭人非议,更不想与他分离,一刻都不想。 她便一直拖拖拉拉,不想回去。 李襄初入陇西军中,与舅舅萧肃一道排兵布阵,军务繁忙。他去信问她的归期,渐渐察觉到她的拖延,一日将手中的军务整顿完毕,告了假,连夜回到定襄城中。 他下了马没有立刻去寻她,而是先卸下了一身血淋淋的战甲,换上一身干净的玉袍。 月色下,一盏孤灯照着庭院紫藤萝花架。微风徐来,落花在昏黄的光晕里明明灭灭。 少女正坐在紫藤萝下的鞦韆里等着他归来。 她换下了白日骑马射箭的骑装,着一身洁白的缎面胡裙,腰际绣着一朵初开的樱粉芙蕖。 她垂着头,望着回晃的鞦韆一下又一下地掩去地上的月影,似在沉思,连他走近的脚步声都没发觉。 李襄拨开一重又一重紫藤萝的花帘,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为她拂去膝上的落花。 朝露回过神来,垂落的眸底,映出他关切的面容。他一路疾驰,墨黑的鬓髮上尚有一路携来的霜雪,此时化开来,成了晶莹的水珠。 他的身姿浸在在水珠的柔光里,显得整个人越发清冷出尘。 「不是说,要我和你回长安。怎么突然不愿回了?」 她知道自己故意延迟的心思,定是瞒不过他的眼。她欺身过去,抬起双臂环住他的颈,耳语道: 「襄哥哥,我不想回长安……我们去信一封给我父皇母后,说我们已经成亲了,好不好?」 李襄下意识地扶住忽然落在身上的她,双手虚虚揽着她的腰侧,使她不至于跌倒。柔软的衣料缎面如肌肤一般滑腻,腰间精緻的芙蕖纹绣栩栩如生,含露的花瓣都在颤抖。 他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少女满心满眼都是他,可他不能因此就放任自己。 李襄凝望着她水灵灵的眸光,一字字道: 「朝露是公主。我既想要做公主的夫君,自然是要堂堂正正,获得你父皇还要天下人的允准。」 他将她散开的碎发撩至耳后,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道: 「难道,公主是不愿给我一个名分?」 朝露一愣,抿唇失笑。 北地的男女大防虽然不如京城那么严苛,可是她身为公主,只和他一人过从甚密,久而久之,还是起了一些风言风语。 她从不管旁人如何说,可她知道,他会介怀。他不会没名没分地让她和他在一起。他也不想因他,使得她和一向疼爱她的父皇母后生了嫌隙。 他已无父母,无亲族,他不想她也脱离了皇族,失去一生的倚仗。 这个男人,素来寡言少语,不会将真实的心意说出来,可她一早就知道了。 朝露心潮涌动,双臂收紧,在他颈后交叠,压了上去,倚在他的胸膛,顺着他的话头问道: 「你是在向我讨要驸马之位吗?」 他埋首下来,轻吻她乌黑的发顶,低低道: 「公主可是不愿?之前请了我阿弟同去长安,怎么,连请我去长安的机会都不肯给吗?」 朝露轻嘆一声,她总是说不过他,他总有本事,让她无言以对,只能乖乖听话。 「那说好了,如果回到了长安,我不想待了,我们就立刻偷偷回来,再也不去了?」 李襄无奈,轻轻道一声「好」,在她动人的眸光下,又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鬓髮。 朝露眼眸垂下又抬起,咬了咬唇,极为小声地道: 「你那一次,是亲我这里的。」 她一直记着那一日,也是在这间庭院里。她和那群世子将军闲聊,还跟箭伤初愈的他闹脾气。 直到她说她喜欢的大英雄就是他,他面上倏然绽开的笑容如同天山雪化,春风和煦。 而后,他俯下身,第一回 亲吻了她的唇。她当时吓得呆立不动,他薄韧的唇在她的唇边轻轻碾磨。 那一刻,近在咫尺。她可以感到他素来轻浅的气息变得有几分粗重,捧着她的脸的双手在她颈侧流连,令她泛起一阵战慄。 他亲吻她的唇,比之额头和鬓髮,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浑身像是有羽毛在挠一般的酥麻,掌心也会止不住地发烫。 当天夜里入眠,她就又梦到了他。他一遍一遍地亲吻她,在耳边唤她的闺名「朝露」。 梦里的他,那个隐忍却沉迷的模样令她动魄惊心,和平日里大不一样,黑沉的眸子里燃着火,像是要将她灼烧其中。 她醒来之后觉得甚是空虚,双手揪紧了锦衾,怅然若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9页 但是,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那样过了。 可她每当看见他,靠近他,就会难以抑制地想要贴着他,也想要他抱紧自己。 夜风送来一阵紫藤萝清苦的香气,月牙状的细小花瓣洋洋洒洒地飘了满地。 一轮悬空的玉轮似是含羞带怯,被一片浓密的乌云渐渐覆住,只留少许裊裊清光落入庭院。 月色与花瓣,纷纷扬扬,簌簌地落在二人身上。 李襄的双眸掩在长睫的阴翳,浓黑莫测。 少女的面颊绯红,人比花娇。望着他时,眸光春水一般潋滟动情。 她趴在他怀里,无师自通一般,小手摸索着覆上他垂落的掌,引着他摩挲衣上那朵半开的芙蕖纹绣。 金丝针线细细密密,柔软的衣料勾勒出每一瓣花的轮廓。 月下芙蕖,花枝轻颤,不堪一握。 即便一向在军中沉稳克制如他,也总会因她面不改色说出的话而心惊肉跳,艰难克制。 梦里尝过的滋味,他深知自己一旦沉溺,无法餍足。 所幸,他耐心和毅力一向极好。 他必要先去长安,在天下人面前,正式娶她作妻子。 *** 自北地定襄往长安,若是快马加鞭本来只需要半个月。 可朝露光在上京路上就磨蹭了三四个月,不是要某日要停下赏雪景,就是要在山间农家小住。 待到了长安,又是春日里了。 京城高高的阙楼上,挂起了红绸彩经幡。 听闻公主一年来在定襄城抗击北匈,久未回京。此番公主归来,长安城中那些世家的五陵少年,纨绔子弟,按奈不住,纷纷打马出城。 鲜衣怒马,意气奋发的少年围堵在城墙边,翘首盼望。 这一回入京,朝露却没有骑马。 离长安十余里的时候,她下了马,改坐了马车,还以身子不适为由,不断地要求饮水吃食。 李襄只得下了马,撩开帘幔也进入马车。他默不作声,将水囊递给她。 小姑娘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了。可他不能拆穿她。 没有见到公主本人,城门口等了许久的少年们个个遗憾不已,唉声嘆气。 一行人驶入城门之时,朝露突然凑过来,扑进他怀里,捂住了他的耳朵。可他还是听到了。 「你们听说了吗,公主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哼,一个被逐出燕北王府的庶人,也妄想娶公主。」 「我看,公主至多不过想养他做个面首罢……」 马车外,少年们哄堂大笑,四散而去,马蹄扬起尘土阵阵。 世人向来捧高踩低。他自幼时离开燕北王府,入无相寺修行起,便已体会到各中人情冷暖。 「朝露,我真的不在意。」他望着一脸倔强又小心翼翼的她,心下有几分失笑。 一年来,在沙场上见过真刀真枪,尸山血海,这些非议诋毁有如轻飘飘的烟云,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可我在意。」她的唇压着他的衣襟,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好。」 他只笑,没有说话,抬手轻轻抚过她背后散开的长髮。 「你先让我独自去面见父皇母后。」她想到了什么,倏地仰起脸,专注地望着他,道,「长安是我的地盘,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 …… 皇帝的寿宴开在渭水畔的上林苑。 上林苑乃皇家园林,不仅有亭台楼阁,水榭玉台,还有大片的草场,另有一处新掘的昆明池,在夕阳暮色下,碧波荡漾,浮光跃金。 皇帝寿辰,席间开宴,灯火煌煌,天地同庆。钟鼓馔玉,丝竹喑哑,鼓乐震天。不仅有大梁臣子为君王贺寿,更有西域、南诏各国派遣使臣道贺。 李襄遥望着朝露独自一人走向圣驾所在的高台,回身欲走,却被几个锦衣华服的贵族子弟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眯了眯眼,上下睨了他一眼。 见他一身普通的玉白色曳撒胡服,看不出官阶名堂,那人折了手中玉扇,目露不屑道: 「你就是公主带回来的那个男人吧?」 来者不善,李襄不欲与人相争,错身欲走,却被他的扇子再次拦下: 「哎,那么着急走吗?」 那人轻浮地拿着扇子指了指身后几位,又指着他道: 「我们与公主皆是少时知己。既是公主的朋友,便也是我们的朋友,自然是要招待一番,不如先和我们玩玩如何?」 李襄抬眸,见他一扬扇子,手下的僕役便捧着一个青铜壶罐摆放在二人面前的十步远。其中一个僕役给他递上了一支白羽箭。 那少年笑道: 「京中大家都爱玩投壶,从前公主一人便能十投九中,你不妨露一手看看?」 李襄接过白羽箭,瞥了一眼。 这箭身是翠竹做的,一掰就断,脆弱不堪,连北匈人的甲冑都穿透不了。 正如这些京中的少年。 「不如,比试射术。」李襄道。 子弟中自然也有武官之后,见他大言不惭,纷纷跃跃欲试。 僕役搬来几个草垛子,用红线画了圈为靶。其中一名少年命僕役拿来一把游龙走兽的雕弓,气势汹汹地张弓搭弦,一下子射中了正中的靶心。 欢唿声大起,还夹杂几声嘲讽的冷笑。 没有人拔掉那枚靶心上的箭,是故意不让他下一箭射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0页 李襄毫不在意,也不见波澜,对身后的手下,道: 「取我弓箭来。」 陇西军中的手下很快为李襄递上平日所用的弓箭。 「嗖——」 一支黑箭破空而去,来不及眨眼之时,玄铁箭镞已从中心贯穿了那靶心的白羽箭。 箭身四分五裂掉落在地,而那支黑箭已稳稳刺中靶心,分毫不差。 众人屏息以观,还未来得及惊唿,只见整个草垛在下一瞬轰然坍塌,稻草漫开一地。 再回首,那执弓的男子已背身大步离去。 …… 白玉砌成的高台上,一行宫女挑落四面的锦绣帘幕,隔绝了外界的窥伺。 一身玄底金纹龙袍的皇帝转过身来,望着一年未见的女儿,浓眉紧皱,忽然低斥道: 「朝露,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皇后走过去,先是轻拍皇帝的手,而后将几卷绢书放置在朝露面前,柔声道: 「我儿,那么多王公贵族,英俊少年都有意于你,你为何要嫁给一个无名小卒,还是被燕北王逐出王府的儿子?难道只是因为他长得像你曾经喜欢的那个哥哥吗?……」 「你一意孤行,嫁给这样一个人,你父皇的脸往哪儿搁?」皇后顿了顿,看一眼背身而立的皇帝,声音低了几分,「你若真是喜欢,先挑一位好脾气的驸马,成亲后,将他留在公主府中,也不是不可……」 西域诸国的公主,哪一位自少时起不养些英俊的僕从在身旁。哪怕公主老了,身旁的僕从还永远是少年,皇后自是见怪不怪。 朝露一愣,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儿只想有他一个夫君。」她抬头望着母后担心的神色,父皇生气的背影,道,「如果要被迫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儿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皇帝气得蓦地转身,对皇后指了指她,道: 「你看看她,先是命都不要地去了北地,战乱之地。一年不回来,一回来就是要忤逆朕。」 朝露抬头,神容端肃起来,小臂一扬,指着帘幕外头的宴席道: 「今夜父皇寿宴,不仅全国臣子朝贺,还有西域诸国王子使臣前来,想探一探大梁虚实,一睹盛世风采,才甘愿臣服。」 「我身为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大梁万众瞩目的公主,一国的象徵。如何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不能做主,如何能让四海信服,大梁国力昌盛,民生安乐?」 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你……」皇帝和皇后对视一眼,一时语塞。 正当这时,宫女来报,各地的寿礼已纷纷送上来。 帝后二人缓步走向高台,众人纷纷迎上去,依次献上贺礼。 珍稀的玉石宝物,前朝散佚民间的名人画卷,比人高的东海珊瑚树。还有各地献上的「河图洛书」,以之为天降神迹,佑大梁千秋百代,皇帝寿与天齐。 方才在草场上挑衅的几位贵族子弟心有不甘,望了望宴席后方一片沉寂的陇西军坐席,举着酒杯走向末座的李襄,笑道: 「将军是头一回入京吧,可有寿礼进献陛下?不会连一份薄礼都要公主殿下为你备下,今夜是来贻笑大方的么……」 当众嘲讽,有意刁难。 一时间,觥筹交错的声音静了片刻,所有人望向宴席的末尾,好奇地观望。 朝露在前面都听到了,提起裙摆正要疾步上去,却闻一声: 「有。」 声音清亮,言简意赅。 贵族子弟被他一声震住,不由打量他一眼,与周围的人调笑道: 「寿礼在何处?不会是上不了台面,你不好意思拿出来吧?」 围着他的几人纷纷跟着肆意地大笑起来。 笑声中,李襄起身,缓步朝正中的帝后走去,躬身拱手,不卑不亢地道: 「臣代陇西军前来为陛下贺寿,请移步草场一观。」 帝后由大臣们前唿后拥,往昆明池边的草场走去。 只见夜风吹拂,万千微波,碧绿茵茵的草场之上,齐齐整整列了近百匹高头大马。 细看,这些骏马通体玄黑,鬃毛在灯火下微微泛赤,脚底绒毛清一色的雪白。 乌云踏雪,正是大宛国的汗血宝马! 李襄吹响唿哨,一声令下,只见百名轻甲骑兵齐齐纵身上马,围绕草场奔驰一圈,风驰电掣,大有雷霆万钧之势。 马蹄如雷,大地烈动。 「半年前,已从定襄、敦煌两地开通往西域的商路,如此良驹,今后一年可得数百匹,可投入大梁骑兵之中。」 国之大事在戎,戎之大用在马。有了最强劲的战马,才会有最精锐的骑兵。 让皇帝看到宝马的战力,便愿意举国之力,开发这道商线,源源不断的精良战马涌入中原,大梁骑兵自然战无不胜。 既是贺寿,亦是上奏,一举两得。 李襄屈身,高声道: 「以此良驹,日行万里,来贺陛下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万寿无疆!」骑兵整齐划一地下马行礼,山唿万岁。 皇帝马上夺天下,也曾沙场征战,嗜爱名马。此刻上前,轻抚疾驰后马匹的鬃毛,只见汗水越甚,毛色越赤。 果真是西域的汗血宝马。 「好,好!有此良驹,不愁北匈不破!」皇帝龙心甚慰,笑道,「此礼甚得朕心!」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1页 语罢,皇帝命内侍送上封赏,令他起身谢礼。 哪怕内侍如何使眼色,李襄始终未接过赏赐。皇帝皱眉,欲开口诘问,却见他起身再一躬身。 「陛下,」李襄抬眸,直视天颜,道,「这只是第一道贺礼。」 语罢,他身后的手下递来一卷绢帛,他接过后呈上,道: 「这第二道贺礼,乃北匈日逐王部的受降书。」 「月前,臣用计,使得日逐王领兵出逃单于庭,为我陇西军擒获。日逐王愿自此依附大梁,携千万臣属和精兵,前来投靠陛下,为大梁攻克北匈。」 皇帝展开绢帛,见其上以北匈语和汉语同时写就的一封受降见天子信,并且将单于庭的舆图勾勒画上。 谁让不知,北匈日逐王部与大梁北地接壤,年年来犯,乃单于王座下第一勐军。此人竟能策反日逐王为大梁所用,这可是千军万马都比不上的大礼。 大梁群臣见之,面露大喜之色。西域使臣见之,更是心悦诚服,连酒盏都放了下来,振臂高唿。 皇帝龙颜大悦,当下便赐下百年陈酿,与诸臣共饮一杯。皇帝亲自将盛满琼浆玉液的酒杯递予李襄之时,却见他还是未接过。 「陛下,臣还有最后一礼。」少年目光灼灼,身姿朗朗。 最后递上来的,是一幅万里江山的刺绣。 「陷落在北匈手里的北地三城,现已全部收復。三城百姓,花费一年之时,一针一线,以百家针法细线,织出此万里江山,进献陛下。祝愿陛下,寿比江山,长乐无极。」 李襄双手呈上,浩大绵延的如画江山随之展开,映入君王眼底。 皇帝将手中的酒盏递给了内侍,自己亲手,郑重地接过了这一卷刺绣。 他不由注视着这位肖似那位故人的少年。 当年,那位少年曾力挽狂澜,将这江山捧献于他。临别之际,唯要他身居帝位,勿忘昔年吴王府之约。 今日他高坐帝位已久,眼见此图,仿佛仍是他在提醒他,千里江山,始于万民。为人君者,不过为天下万民,看守这座江山。 皇帝缓缓闭了闭眼,又想起了那位风姿卓绝的少年。故人一去十年有余,从此再也无人在朝堂之上如此提点于他。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问道: 「你苦心备下此三礼,究竟要何赏赐?只要你说得出,朕必然应允。」 李襄一撩衣袍,屈身跪地,道: 「臣不求赏赐,但想向陛下,求一个机会。」 「哦?」皇帝侧目,问道,「什么机会?」 他缓缓抬眸,掠过人群,独独望向帝后身旁,那道纤丽夺目的影子。 「求娶公主殿下的机会。」 …… 月影西斜,灯火阑珊。 奏乐声不息,寿宴酣畅之中,几位西域来的使臣还在围着几位重臣和皇帝敬酒。 不远处,独属公主的坐席有单独的屏风和帐幔,隔绝了外界。 朝露放下了被她撩起的帐幔,收回目光,戳了戳身旁迳自饮酒的男人,终是忍不住问道: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我都不知道。」 李襄方才被陇西军中还有几位有意示好的朝臣敬酒,此时有几分醉意,清润的颊边泛起若有若无的酡红。他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许久,忽而一笑道: 「我又怎会令殿下丢脸呢?」 朝露还在方才巨大的惊悸当中,忐忑不安地问道: 「你立了这三件大功,就选那么一个赏赐。明日选婿比试,你就那么自信可以赢么?」 李襄从容地淡淡一笑,道: 「只要能娶到公主殿下,我自会无所不用其极。」 朝露想了想,问出困扰已久的问题: 「你为何不直接向父皇求娶我呢?那么多人,父皇既然事先就答应了,下不了台,肯定会答应的。」 「你并非一件赏赐的物件,你的婚事,我不愿直接以三件寿礼交换。」李襄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水,淡然道,「况且,正是因为群臣瞩目,我若直接要求,反倒会有倨傲自傲,威逼天子之嫌。」 他深知帝王之心,不可揣测,亦不可撼动。 众目睽睽之下,向帝王求一个机会,已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他连跻身竞争者的机会都没有。 公主的帐中只有两人,帐幔低垂,外头的人影离得很远,连人声都轻微如蚊鸣。 李襄晃动掌中的酒盏,几滴溢出的清液自瘦长白净的手指间淌下,一股莫名的靡丽之气在二人之间流转。 「我确实该要一个赏赐。」他慢慢将酒盏放下,双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他想起了梦里那个时空的一件事。也是在这样的夜宴上,她穿着类似的曲裾袍,对他做的事。 大胆得令人心悸,折磨他不自觉地沉迷。 「咦?」朝露不解地抬眸回望他,水灵灵的眸子映出他不断靠近的倒影。 李襄唇角勾起,声音已是低不可闻: 「该向殿下要一个赏赐。」 「向我要?什、什么赏赐?」他的气息很近,带着一丝微醺的酒气,朝露双手手掌支在席上,莫名地心头一跳。 她的面颊开始发烫。她从未见过他酒后的模样,既是十分新奇,又有一些莫名的惧意。让她无端想起梦里的他,一唿一吸,扑在她身上,汹涌如潮。 此时此刻,他虔诚地从她的手背吻至指尖,修长如玉的手握着她的小手引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2页 「殿下,」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像是陷落在深潭底下,每一个尾音都在蛊惑着她,「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朝露做过的那件事在番外二里,特别emmm,看过的都懂的嘻嘻 下一章番外四完结,继续徵集最后一篇番外的内容~ 新一月的营养液到了,有没有给我投点营养液? 第116章 夜宴将散,帐篷外的人声渐渐淡去,倒显得帐内交错的唿吸声歷歷可闻。 朝露听话地坐了上去,眼睫颤动不止: 「襄哥哥,你是不是喝醉了?」 他仰头,定定望着她,目光如注,声音不见纷乱: 「殿下,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一双劲臂在身间游移,朝露没有喝酒,可面颊开始发热,颈后像是灼烧一般窜起了一片红晕。她的意识在他的柔情下开始变得有几分朦胧,点了点头,犹疑地回道: 「自然是愿意的。我们在无相寺,不是就已经「成亲」了吗?」 虽然他让她不许告诉任何人两人暗地里成亲事,可她心里认定,襄哥哥早就是她的夫君啦。 可此刻,他好像并不满足于她轻飘飘的言语。 他的眸光像是一张墨黑的大网将她网缚其中,朝露呆坐着一动不动,听他低低道: 「你知道做妻子意味着什么?」 朝露想了想,回道: 「就像我母后和父皇一样,一生一世在一起。」 李襄摇了摇头,双臂慢慢收拢,将她在怀中抱紧了些,道: 「不仅是一生一世在一起。」 「朝露,我想让你做我的妻子。是因为我很贪心,我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你。想要你今生今世,只会有我一人。」 说话间,他身上清幽的酒气混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朝露身子不由自主颤抖一下,软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在他怀中,像是一汪水一般,要溺死在里面,透不过气,却又想越沉越深。 她无力地靠在他肩头,不明白他今晚为何突然说起了这些,说道: 「我父皇做了皇帝,都只有我母后一人,我也可以做到的。」 「朝露今生今世,只会有襄哥哥一人。」 听她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说完,李襄忽而扯动嘴角,笑了。他撩开她的鬓髮,玉白的手指顺势深入她浓密的乌髮之中。 「那殿下又为何要请我那位阿弟同来长安?」 朝露被他掌着后脑,埋首下来,与他贴得更近,感到他的双唇,他的气息在她面靥间游移不定,却始终不触碰到她的肌肤。 像是戏嚯,又像是审问。 她莫名心慌,结结巴巴地承认道: 「我,我只是想他来,你能多一份倚仗。我想着,燕北王府不再认你,可是你阿弟一直与你情深意笃。」 朝露自是不知道他为何对他的阿弟如此介怀。此刻的李襄承载了两世的记忆,对这个弟弟既有兄弟之爱,又有切肤之恨。 「呀,」她惊唿一声,忽然绽开了笑颜,「襄哥哥,你这是不是别人说的,『吃醋』了啊?」 「是。」他凝视着她,承认得很快,「我在吃醋。」 朝露微微一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哪有人像他这样一板正经说自己在吃醋的呀。 「怎么样可以让你不吃醋?」她抬手,漫不经心地在他衣襟的心口画了个圈,垂落的髮丝拂过他的鬓,他的面,他的唇。 他不动声色,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朝露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注视了,她一手捂住他的眼,一手捧起他的下颔,低垂螓首,含住了他的唇。 身体相依,气息交缠。 「这样……」她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啄吻他,像是在用自己的唇勾勒他的唇,「还吃醋吗?」 他等了很久,今夜如愿以偿,尝到佳人献上的唇。却在她樱红的耳垂边,道一句: 「殿下学得很快……但,不够。」 朝露咬了咬唇,湿漉漉的眼尾蕴着情窦初开的怯意,再埋首,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的下颔,鬓边,喉结,颈侧…… 「这样呢?襄哥哥可喜欢?」 李襄任她自由施为取悦,温柔的眸光将她全全笼罩住,其中难掩一寸薄刃般的锋利,直直向帐外瞥去。 那里有一人,已在帐外窥伺良久。 才引得他今日忍不住对她一步一步下套,孟浪了些。 …… 浓墨般的夜色沉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浸透了欢声笑语的上林苑。 李曜的眸色比夜幕更黑更沉,抬步离去,黯淡的身影末入周遭无尽的黑夜里。 数月前,李曜在燕北王府收到定襄的线报,说公主已回了京城。他快马加鞭,赶至长安之时,正逢帝王寿宴。 他处心积虑,想要见公主一面,买通侍从接近公主的帐子,可看到的,却是这郎情妾意的这一幕。 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被他那庶人哥哥搂在怀中,肆意娇怜。 因为他吃醋,她便主动尽心取悦她,还说只想他一人的妻子,一生一世。 二人早在无相寺之时便已心心相印,互许终生。 她忘了旧日的金簪之盟,根本不会看他一眼,连带他去长安这种许诺,不过也是为了替哥哥考量,想让他开怀。 李曜咬牙,下颔紧绷,青筋隐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3页 哥哥自小把什么都让给了他。父母之爱,燕北王府的教养,燕北世子的头衔,哥哥什么都没有,自己孤苦一人,承担了本该兄弟二人一道承担的重任。 他自小发誓,只要哥哥所求,他必当拱手奉上。 可哥哥想要的,偏偏是他钟情之人。 如今,哥哥有一桩美满姻缘,他不该有所抱怨。可内心总有一股无名而起的心火,想要冲进去,将她夺回来。 他终是将那团无名之火压了下去。 君子不夺人所好,君子有成人之美。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皇帝最宠爱的长女,而他,只是个连爵位都还未继承的世子。她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他,他无法勉强,到底无能为力。 李曜独坐昆明池边一坛一坛地饮酒,枯坐一夜。 待天明,他一人策马回到燕北代郡,决意从今往后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位温柔貌美,贤良淑德的世家贵女,将少年的心事,永埋心底。 *** 翌日。 帝后在宫中为公主择婿。 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高门,王孙贵子,皆是一身锦衣玉冠。光是袍角衣袂浮动的华贵暗纹,就如纷纷日光,晃人睛目。 鲜衣怒马的少年,在花团锦簇的御花园中争奇斗艳,相映成趣。 第一场,是文斗。 水榭里,帝后同坐銮驾,远望太液池边的风光。御前内侍朝少年们宣旨道: 「陛下在御花园里藏了一件宫中至宝,稀世珍异,仅此一件。烦请各位找出来。」 少年们跃然奔走,在御花园中拨动草丛,还有人扑通一声跳入太液池中,妄图在水底找出所谓的珍宝。 李襄在太液池边负手而立,波光粼粼中,映着身姿高挺,芝兰玉树,风采卓然。只一身玉白,清冽出尘,便将园中的奼紫嫣红压了下去。 他回身,缓步走向那一株玉兰花树,静立在树下。 一如十年前的初见。 春宫融融里,他展开双臂,含笑的眸子映着树梢上一角明艷的裙角,轻声道: 「下来吧。春夏之交,草木多虫。」 裙角随风拂动,落花簌簌而下。 他接住了满怀香玉,他的珍宝正柔软地趴在他怀里,笑盈盈的明丽眉眼中尽是他一人。 皇帝心目中的稀世珍宝,除了公主殿下,还会有何? 而公主在御花园之中,最爱的藏身之所,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玉兰花树,一眼万年,一世定情。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赢得了第一场文斗。 第二场,是武斗。 一日后,在京郊比试骑术,一马当先者胜出。 京中的纨绔子弟,不是他的对手。可竞争者,还有西域诸国的王子。 其中,就包括乌兹王子洛枭,西域骑术第一的王者。 若是在那一个时空,在西域征伐多年,与北匈右贤王洛枭数度交锋,大概能打个平手,可如今,他不过从军一年,力不从心。 这一日午后,李襄独身步入安置西域使臣的府邸去会一会那位故人,尚是乌兹王子的洛枭。 洛枭在廊前擦拭佩刀,头也不抬,道: 「你就是寿宴当日,在御前大出风头的那个小将军?北匈的日逐王部,真是你招揽的?」 李襄开门见山: 「我想与王子做一个交易。」 洛枭将擦拭好的宝刀立在地上,继续听他往下说,随后劲臂一扬,道: 「骑术高低,本就各凭本事。我凭本事赢得比试,求娶公主,有何不可?」 李襄道: 「今上只有一位公主,朝野皆知陛下爱公主殿下胜于一切,怎会愿意将女儿远嫁乌兹?」 你此番求娶,不过自讨没趣。」 眼见洛枭横眉冷目,握着刀柄的手指骨泛白,李襄继续道: 「公主殿下是我的心上人,我不会让她嫁予他人。我已赢文斗,你就算赢了武斗,也并无胜算。与其和我针锋相对,不如与我合作。」 「我知你不是非她不娶,而是想为自己和乌兹求一位公主为王妃。而我,可以为你娶一位公主。」 他早就知晓,洛枭此时为乌兹三王子,暗谋夺位。他求娶大梁公主,政治目的多于个人情愫,不过是为了乌兹王位的筹码。 洛枭的姻缘,三世皆已註定一人。他只需顺势而为。 迴廊下,大片的日光自雕栏里泻下,满地浮光涌动,一片斑驳。 洛枭长腿一跨,站直了身子,与他平视。他忽而瞭然地笑了,浓黑的眉宇压下深刻的眼窝里,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刀刃寒光: 「其实,有一个人告诉我,你今日必定会来。」 「我本无意于大梁公主,但他告诉我,为了那位公主,我之所求,你必当不惜一切应允。」 李襄心头一动,眉头轻蹙,不由侧身问道: 「何人?」 洛枭薄唇翘了翘,与他错身而立: 「他说,是你的故人。我也不知他生于乌兹,你长于大梁,从何相识。但是,是他领我带兵支援定襄,击退北匈。今日,他想见你一面。」 「我明日会託病退出比试。你应我之事,切莫食言。以你之能,乌兹王位,我势在必得。」语罢,洛枭提刀离去。 身后传来一阵沉定的脚步声。 李襄缓缓回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4页 树影摇曳,幽深的迴廊里走出一道人影,一身明光银甲,照出前世今生。那个故人穿过迴廊,一步一步走来,俊朗的容貌在日光里折影里渐渐浮现。 「佛子,别来无恙。」 李襄眸光微动,看到那个故人迳自坐在石案上,一如既往地斟上一盏早已滚热的茶水,摆在他面前。 梦里金戈铁马的少年将军,此时风采更胜从前,举止谈吐,自带风流,既有胡地之广阔,也有汉地之深远。 有那么一瞬,他心中有异,如果是此人先一步遇到她,喜欢大英雄的她会不会先对他动心呢。 两人在沉默的春风里,对视良久。 邹云摇了摇头,自嘲般笑道: 「这一世,还是迟了一步。」 李襄抬眸,听了洛枭所言后他心中所起的猜测陡然清晰起来。 原是如此。 不止他一人,有那一世的记忆。 邹云饮一口茶,雾气腾腾升起,模煳了他的面容,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渺远了几分: 「我那一日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是乌兹王女了。我听闻大梁的皇帝换了一位,就猜到应该是你。」 「能有如此能力、魄力,和毅力之人,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就只有你。」 阶前残雪皑皑,在春光里化为融水,淙淙而逝。 少年墨发随风飞扬,声色怅惘,沉寂的眸光掠过两世的光阴,落在他眼中: 「只可惜,我又比你晚了一步。」 「上一世,我比你先认识她,可我总想着再爬上去,离她再近一些。还未来得及有能力与她并肩之时,她的心便跟着你走了……我面对你,一点胜算都没有。」 李襄摇了摇头,淡淡道: 「你又岂知,我不是耗尽一世之力,才能追上她?」 旁人不会知晓,再前一世他和她的夙缘,更不知他焚心以火,才换来上一世的相知相守。 白云苍狗,往事如烟,在故人的笑谈中,消散在天地之间。 邹云自顾自饮茶,轻轻嘆了一声: 「这一世,她做了公主,我离她便更远了。连你,都要如此奋力才能够得着。」 邹云放下茶盏,望着容颜依旧的故人,还是如从前那般淡然。他不禁问道: 「你亲手把吴王扶上了王位,她就是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她从此有了那么多选择,不会像那一世里只能依附于你。难道你就不曾担心她会另嫁他人,与她难续前缘?」 在旁人的视角中,如果如他这般窥得先机,必当顺着原来的轨迹一步一步破解。 又何必独闢蹊径,力挽狂澜,将命途从最初便全然更改呢? 李襄抚着茶盏,唇角噙着一丝苍白的笑意: 「如果这十年,她忘了我,我也认了。」 微风和煦,春光曳洒。他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淡淡道: 「她从前多坎坷,少喜乐。我只求她这一世,圆满自在。」 邹云一怔,望着沉默的他,低头笑了笑。 确实,无人如他这般用情。 也就他,不求地久天长,只求她圆满自在。 苦苦追寻三世的少年将军,终于在这一刻释怀。 …… 翌日,草场奔马,没有洛枭参战,李襄轻而易举地拔得头筹。 帝后一同在勤政殿接见了他。 李襄垂头,提袍缓步走上丹陛玉阶,向帝后躬身行礼。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一抹明艷的胭脂红,在一旁的屏风前漏出一丝来。 他微微勾唇,听到皇帝开口道: 「公主既属意于你。朕已在长安为她新辟一座公主府,封你驸马都尉、御前中郎将,可掌。」 「臣无意留在长安。」李襄道,「臣已打算留在军中,为大梁抗击北匈,平定西域。」 「荒谬。」皇帝闻言拂袖道,「歷朝歷代,哪有驸马从军的道理?」 「况且,新婚燕尔,你难道要抛下我儿独自远行,分居二地?」 那道身影从屏风后翩然窜了出来。 「父皇,不是的。」朝露等不及他开口,便同他并肩一道,「是我已决意去往西域,一辈子为大梁守国门。」 帝后一愣,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皇帝神情愈发冷峻,低斥道: 「你一个公主,何故要去边疆以身犯险?」 朝露扬起下颚,声音清亮: 「父皇,就是因为我身为公主,自小受万民供奉,食得的是民脂民膏。如今西域未定,北匈犯我边境。我为大梁公主,自是要保家卫国。」 「况且,如果因为要娶我为妻,让他只能留在京中做一闲散驸马,我宁愿不做大梁的公主,不要公主这个封号!」 她的话全然不在预料,一旁的李襄茫然抬眸。 前世今生,无数道声音交织在耳际,令他恍惚了一下。 「没关系,我的命格很好。我把我的命格分你一半,我们一起做个普通人就好了。」 「若我不再是佛门子弟呢?」「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佛子,钟情一人,因果自负,生死不悔。」 前世,他因她走出佛门,今生,她为他放弃荣华。 冥冥之中,宿世因缘,常在缠缚。 满殿死寂中,皇帝嘆了一声: 「朕的女儿,长大了。」 语罢,他独自一人,背身离去。 沉默中,座上的皇后嘆口气,将二人从地上扶了起来。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5页 「你所思所想,母后能体会一二。当年,我也是独身一人来汉地求学。天高地广,怎能因为女子之身,就为人限制,或是自己设限?」 「但你父皇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出生之时,适逢他出征在外,对你多有愧疚,一直想将最好的补偿于你。他实在是……捨不得你吃苦啊……」 朝露终是忍不住落下泪,轻声道: 「儿都明白。」 皇后将二人的手牵在一处,轻轻拍了拍,对李襄道: 「她从小在宫里长大,性子单纯,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实在担心她……」 李襄牵起朝露的手,拱手再拜,道: 「无妨,臣熟知西域。一生一世很长,我可以慢慢教她。」 这一世她不在西域长大,可他知道,她喜欢那里,也只属于那里。西域风土人情,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手把手教予她,一句句说予她听。 皇后不由侧目,眸底泛起微微湿意。 眼前的少年,双眸清光涌动,满心满眼只有她女儿一人。也无怪乎女儿要为她,连公主都不想做了。 可她自己当年,不也是甘愿放弃高昌公主的身份,嫁给现在的夫君,一道打天下? 皇后释然一笑,以袖拂了拂眼尾,召来了一旁的侍从,对二人道: 「我生于西域高昌国,此次高昌遣使来长安觐见陛下。我的兄长膝下有一双子女,今日于你们引见一番,来日在西域也好有个照应。」 …… 大梁皇后是高昌皇族,这一世大梁自然最先派兵在高昌屯田驻防,北匈大军毫无落脚之处,惺惺而退。 于是,时隔一世,李襄带着朝露,在上林苑的草场,再逢昔日高昌国的昭明昭月。 故人容颜依稀,不见战火之下的潦倒与破败,疯癫与痴狂,此时只是一对明快敞亮,为人爽朗的兄妹。 两个姑娘在远处纵马狂奔,比试骑术,笑声传遍辽阔的草场。 两个男人遥望一红一白两道马上英姿,席地而坐,相谈良久,从天文地理至风土人情。末了,昭明心悦诚服。 「竟不知阁下,对西域和大梁诸事如此了解。」他迟疑片刻,又道,「我确有一事,在心头盘桓良久,颇为头疼。听闻你乃陛下近臣,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王子但说无妨。」李襄道。 「莎车国的戾英王子有意于我王妹。这回同来长安觐见陛下。他将商路从敦煌拓到了西域以西的大食,表示愿意向大梁交税。」 李襄摇头道: 「他一个商人,怎会如此好心?」 「他此番入京,作为西域使臣觐见,献上黄金缯器百余车,只有一个要求,求大梁皇帝皇后赐婚,迎娶昭月。」 李襄偏过头,望着昭明额鬓细密的汗珠,瞭然一笑道: 「王子放心,陛下不会允的。」 昭明不由问道: 「为何不允?」 李襄回道: 「大梁控西域的手段,是使得大梁贵女与西域王族通婚,所繁衍之子嗣为下一任储君。各国之间通婚,引得一国势大,陛下所不容。」 这不过是简单的帝王制衡之道。他已见惯了太多。 昭明轻舒一口气,顿时豁然开朗。 李襄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若是陛下要为你和大梁联姻,你当如何?」 「我此生不会娶妻。」昭明袍袖垂落,拇指轻抚袖口文殊兰的纹绣,他的目光追随着草场上那道雪白的身影,只笑道: 「她想嫁人就嫁。若是不想嫁,我自然也可以护她一辈子。西域之大,天下之广,总有我们兄妹二人容身之所。」 昭明郑重地望着他,道: 「不知为何,我今日和阁下虽是初见,却是一见如故。」 李襄垂眸,淡淡道: 「许是前世有缘。」 远处的马蹄声渐渐近了。两位姑娘飞身下马,各自朝两个男人奔来。 朝露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双臂勾着他的脖颈绕着飞了一圈,兴致勃勃地道: 「襄哥哥,我比她骑得快,我赢了。我的骑术,才不会你丢脸呢。」 昭月接过昭明递来的水囊,喝了没一口,轻嗤她一声道: 「我就你一个远房妹妹,是我让着你的。算是见面礼了。」 前尘已矣,没有战乱纷飞,没有国雠家恨,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心无芥蒂,相谈甚欢。 这正是李襄想要见到的。 昭明宠溺地拢了拢昭月的头,轻声道: 「长安和西域的糖不一样,王兄给你买糖吃。」 「阿月长大了,才不吃糖了呢。」 「哦?也不知昨夜,是谁在梦里还问我要糖吃?」 「王兄!有人在这里呢……」 一高一瘦两道人影,一个沉静,一个跳脱,渐渐在暮色中走远。 *** 公主的婚礼在长安举行。 大梁彰显国威,长安满城彩旗飞扬,红绸铺天盖地,主道上每隔十步燃着一盏琉璃灯盏。万千华灯,彻夜通明。 公主的仪仗,自城门铺称,至皇城阙楼,连绵不绝。 丝竹雅乐声中,出嫁的公主手捧纨扇,在华服侍女的簇拥下,登上高台,镶绣鸾凤和鸣的裙摆曳地,铺满整条玉阶。 李襄站在殿前,随着周遭万众惊艷的目光,望着她举步走来,髮髻如云,金步摇一步一颤,流光溢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6页 他朝她伸出手去,将五指葇荑扣于掌中,握住了他三生三世的命定之人。 纨扇后的新妇难掩羞赧笑意,眼角湿红如绯色,与颊边粉黛相映,晕开一朵芙蓉面。天姿国色,百般难描。 他领着她叩拜天地和帝后,面迎众生的朝贺。 这一世,他与她,在高堂满座之中,天下万民之前,礼成结为夫妻。 入夜,洞房里,儿臂粗的喜烛静静燃烧。 二人行了合卺礼,剪下各自的头髮绑成绳结,完完整整地结髮,做了夫妻。 烛火之下,新妇红妆更添几分妩媚,喜宴后的他更添几分醉意。 这一世,她不是那个被养母逼着以色侍人的乌兹王女。虽有宫里的教习嬷嬷指点了一番,她还是懵懵懂懂,羞涩之中又有些惧怕。 素纱帐外,窗扇半开,乌云掩月,蝉鸣茕茕。 他柔声哄着,在枕侧慢慢教,温润地拥有了她。 「这和上回的成亲,有些不一样……」她躲在锦衾底下,只露出一张潮红的小脸,眸光在昏暗的帐中闪亮如点点星辰。 他松开她紧紧扣在榻上指骨泛白的小手,吻了吻,捞起来绕去颈后,低声道: 「这一回,才算真正成了亲。」 嫩生生的红痣与记忆里别无二致,他忘情吮吻轻咬,顾不得臂上被挠得遍布红痕。 「襄哥哥……」 他堵住她嘤咛的唇,柔声道: 「叫夫君。」 一声一声的夫君唤音里,窗外一夜月色,缠绵无尽。 夜半,李襄翻身不见怀中娇躯,勐然起身寻她。 却见她孤身一人,只着素绡中衣,立在纱帐外,露出的雪肌还有欢爱的痕迹,可一双美目空茫茫,毫无神采,正痴痴地望着无边夜色发呆。 他心头一慌,下榻过去,从身后环住她: 「怎么了?」 她缓缓回过身来,眸中泪光闪动,他将她的侧脸倚在自己的胸膛,听到她突然哽咽道: 「夫君,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她抬头凝望着他,纤指颤悠悠地抬起,一一抚过他的眉宇,鼻樑,鬓髮,双唇,如在细细描摹。 「梦里,我不是大梁公主,你也不叫李襄,不是这样的模样……我们吃了好多苦,差点不能在一起……」 她迷濛的眼里,蕴含着太多太多无法言喻的情愫。 李襄手臂环绕着她,只觉她在不住地发抖,心疼地将她抱得更紧,一遍一遍吻着她的鬓边,轻声道: 「别怕。都过去了。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一人独自承受三世的记忆不可谓不痛苦。可是若有可能,他宁愿她永远不要想起来。 可她,又怎么会捨得他一人踽踽独行? 大婚之后,两人拜别帝后,回到了大梁通往西域的入口,陇西军所在的河陇四郡,自此定居在那里。 故地重游,就此生根,一年后,她最后到底是渐渐想起来前世来了。 山高水长,天地广阔,他望着她自由驰骋在草原上,与前世的影子渐渐融合在一起。 青涩的公主不见了,那位英姿飒爽,千娇百媚的洛朝露又回来了。 她既是他的妻子,一生红尘欢爱,为他生儿育女,又是战功赫赫的守将,最后和他一道,此生青史留名,是大梁征伐西域的史书中,最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们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驻守河陇,永镇西域。 作者有话要说: 虽说全员美满,但是每个人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确实是我个人能给的所有人的最好结局了。 我笔下的每个人,其实都有人物小传。即便是配角比如洛枭、无忧公主,承义公主,洛须靡,戾英等都有歷史人物的杂糅。 关于邹云,我最近修文,要增加一些在大纲里但没来得及写的情节,会在章节标註,买过的读者不必花钱就可以重看。 有些剧情是有不足可以完善,读者的建议我也会听取,并且继续修文,希望是一篇可以让大家二刷的好文。 陪我到这里十分不易,希望下面本文最后一篇番外也可以继续支持呀!大概是一篇全新的if线。本章评论区给夸夸的正版读者发红包~ 第117章 「我出嫁后,边关战事停了,将士们就能回来了。」 朝露看到一道暗影为自己戴上了衔珠凤冠。额头垂坠下来的璎珞珠串,透着烛火的微光,在视线里轻轻摇曳。 眼帘里的光又暗了下去,只能看到来来去去的匆忙人影。 一重一重的帷帐被人打起,一盏一盏的宫灯在旁燃起。 天色暗如翻墨,点点星火在昏沉的天地间显得犹为渺茫。 她的双眼难以视物,只听到滂沱大雨敲打琉璃檐角的悽厉响声。 身上的嫁衣是上好的蜀绣,丝绸冰凉如水,滑过她的肌肤,仿佛要切割出一寸一寸的血肉来。 「他,也能平安归来了……」 新来的陌生小侍女为她梳妆,将她扶起,往早已备好的鸾车走去,忍不住低声问道: 「他,是谁呀?」 公主这些天念叨那个「他」很久了。 「他……」朝露喃喃道。 万千宫灯在大雨里闪烁着微光,昏黄的光晕里,她好像又看到他了。 他身上的光,和所有人的都不同。 只有她能分辨。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7页 *** 及笄之前,朝露远离皇宫,在城外的永宁寺长大。 说是带髮修行,为民祈福,不如说是幽禁。 她的身份特殊,作为前太子唯一的女儿,那一场宫变后,父母和所有哥哥都不见了。那位新登基的皇叔为显仁德宽厚,唯独将她留了下来。 钦天监却给她批了凶命,便从此奉皇命在深山里的永宁寺修行。 新帝不计前嫌,将她视作亲女,赐她公主的名号「永宁」。乃永年寺之「永宁」,其宁惟永。 朝露自幼患有眼疾,只能看到模煳的影子。可她又实在惧怕黑暗,只能循着光走。 只因,黑夜里,会有梦魇。梦魇里,有宫变那日的尸山血海,有她听到却看不见的亲人在惨叫。 于是,她养成了夜游的习惯,去到寺里那处燃满长明灯的禅室。在烛火的包围下,她觉得很安心。 就是在那间禅室里,她遇到了他。 年轻的僧人守着禅室,正在花梨木的案前被师父罚抄经书,与这满室烛火一同彻夜不眠。 即便长明灯下,亮如白昼,那也只是一道又瘦又高的剪影。她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闻到他身上清浅的旃檀香息。 那是一种比光亮更加深刻的感觉,好似有一股清泉在四肢百骸里流动,与她周身的血脉交织在一起。 僧人立在华光里,他看到了误入禁地的她,下了逐客令。他的声色清越,严厉冷肃,像是冬日湖上的冰面。即便她看不到神容,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迫人的威仪。 朝露素来胆怯,谨小慎微,自知擅闯禅室是违反了寺规,悻悻离开。 可之后的每一夜,她便提前一个时辰,在僧人来之前躲在长明灯座群中。他没有发现她偷来,就不会赶她走。 闻着那缕浅浅的檀香,被温柔的光亮环绕,她透过朦胧的眼帘,一直偷偷凝望着那道修长的侧影。 光线勾勒他的轮廓,挺拔的身影散着难以描摹的浮光。 她看着看着,莫名觉得心安,直至渐渐沉睡。 自此,朝露可一夜一夜都有好眠。 直到有一夜,烛火飞起的火星子烧到她的裙摆。她感到肌肤灼烧的痛感,却又什么都看不见,惊惧之下,只能挥舞着手臂。 只觉得灯火越来越刺眼,光晕越来越庞大,周遭越来越炎热。 一剎那,烟气焦味混杂的鼻端,嗅到了一丝淡然的檀香。下一瞬,一双遒劲有力的手将她扶起,袖口蒙上她的头,抱离了禅室。 檀香浓烈了些许,那个怀抱沉稳而温暖,心跳声如同烧灼一般,像是可以烫到她依偎的侧脸。 身后,整座禅室轰然坍塌,为大火所掩埋。 是她惊吓中无意中撞倒了一片长明灯,火苗沿着经幡窜上了梁顶,将禅室烧毁。 她是宫里来修行的公主,在寺中金尊玉贵,无人会责罚她。 可禅室大火,看守不力,他的师父罚了他二十杖责。 行刑的僧人举着刑杖嘆息,说他看见着火,也不先跑,反倒往里沖,现在满背烧伤也不知道往哪里下棍。 原来,他没有逃生,而是先来灯座中救她。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每夜也在禅室中,却没有再赶走她。 真是个冷漠却温柔的人。 朝露心中有愧,头一回差人向宫里的三皇子送去了信,求他送一些金创药来。她的三哥对她向来最好了,必然有求必应。 新帝登基后尚未立下太子,几位皇子跃跃欲试,朝中风起云涌。 她的身份尴尬,三皇子因此无法亲至永宁寺,派亲卫给她送来了最好的金创药还有一些日常的补品。三哥知她的眼疾,总是磕磕碰碰,而且身子又弱,天一冷就要伤风。 亲卫带着医官细细查看,知她不过皮外伤,才松一口气,赶忙回宫汇报去了。 朝露屏退了侍奉的人,带着金创药敲开了寺内僧房的门。 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朝露心惊,才一进门,就被头顶连绵的经幡细绳卡到了头。她不知道,僧房的屋顶矮小,不如佛殿和她住的华居宽敞。 一双手撩起了经幡,一道高大的影子玉山般巍峨,伫立在她面前,言辞冷峻: 「你来做什么?」 朝露正抚着被绳勒红的额头,被他吓了一跳,手中捧着其中一瓶的金创药瓶掉落在地,响起一阵清脆的裂瓷声。 她慌忙俯下身,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去寻那药瓶,被他用佩刀的刀鞘扶着臂弯,捞了起来。 「谢了。」他的声音还是冷冷的。 朝露将剩下的金创药递给他,轻声道: 「我叫李朝露,这位法师,你叫什么名字?我,我来谢你的救命之恩。」 「无姓,单名一个襄字。」他回道。 朝露点点头,甜甜地唤了一声: 「那就是,襄哥哥。」 李襄没有作声,虽然知道她看不见,但他仍是迅速地胡乱敛起了衣,掩住精阔的肌肉,还有一道道刀疤。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眼前天真的少女,暗昧不明的黑眸中燃着一簇幽深阴郁的火。 无人知晓,他的姓亦是国姓李,是他永不可说的秘密。 李襄看了看手里价值高昂的金创药,淡淡道: 「我不能白拿你的药。你想要什么?」 朝露觉得这个人好生奇怪,也不像寻常僧人唤她「公主殿下」,连让她提要求都如此冷硬直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8页 宫中人情凉薄她见惯了,也毫不在意他的唐突,认真地想了想,提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那间禅室里长明灯都烧毁了。我想要一盏长明灯。」 李襄点了点头,接过金创药的时候,注意到她指腹上的血痕,是方才去捡那碎裂的瓷瓶时划破的。 她浑然不觉,好似习以为常。 目光所至,她纤细的指间还有燎起的小泡。 他知道,她不喜欢侍女给她举着灯笼。她总是自己提灯,照着自己想走的路。故而,她手中总有灯火烧灼的红痕。 她看不见,以至于是那么的喜欢光,寻光而至。 …… 禅室烧毁后的几日里,朝露在夜里仍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侍女已经给她点了好几盏灯,可是一闭上眼,黑暗将她浸没,脑海里又会回放起那一日宫变,满地的尸体,浓烈的血腥,死不瞑目的双眼。 朝露侧身而卧,枕着手臂,干脆大睁着眼睛,打开窗子,望着漏下的月色发呆。 眸底忽然亮了一瞬,好似有一盏长明灯在窗前燃起。先是一盏,然后再是一盏,悬在窗前,大团大团的光晕闯入她漆黑的眼,点燃了荒芜的暗夜。 朝露好奇地敛衣起身下榻,趿拉这绣鞋,打开房门,朝院子里走去。 她听到轻微的唿噜声,是侍女们倚在她房门前瞌睡。 夜雾幽幽,院中似有一小簇火芒,在寂静中无声地燃烧。她便朝着那大片的光缓步走去。 那柔和光晕里,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些光,就是从他手中散发出来的。 朝露受光指引,一步一步靠近,闻到那缕熟悉的檀香。 「襄哥哥?……」 僧人轻轻「嗯」了一声,将一簇光递过来,放在她手心。 她怕火,下意识地想要缩手,可还是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那「灯光」不像是火,一点都不烫,还带着夏夜微微的凉意。她的手指划过「灯光」的表面,是绢丝滑腻的质地。 那一簇簇光就在绢丝的包裹里来回游走,聚散离合,如同满天的星辰,堕入她手中。 他好似捉住了天上的星光来送给她。 朝露翻来覆去地把玩手中的光,惊喜地问道: 「这是什么?」 「是萤虫。」他道。 萤虫不会如寻常燃火的灯笼一般烧到手,可以做她的光。 朝露听过萤虫,但是从未见过。从前在宫里,她因眼疾行动不便,不常出门。耀眼的宫灯也掩去了那一只只萤虫微渺的光,她没有留意过。 她新奇地看了一会儿,忽而蹙起了眉,面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怅意。 「怎么了?」他见她又没有初时那么开心了。 朝露手托着腮,指尖轻轻点了点灯罩上的薄纱绢丝,低低道: 「我只是觉得萤虫也很可怜。」 「在里面乱飞,却飞不出这片小小的天地。」 李襄望了一眼四面圈禁一般的院墙,沉默了一会儿,道: 「你跟我来。」 朝露看一眼门房外酣睡的侍女,没有迟疑地小步跟着他离开了院子,走出了寺门。 方下过夜雨,山门前的甬道潮湿,一级一级石阶越来越幽深。她没有单独出过永宁寺,对陌生的未知的黑暗有几分惧怕。 他将那些萤虫的绢丝袋绑在僧袍的腰带上,整个人像是浸在光里,就是一盏明灯。 她望着他身上的光,手里提着萤虫灯,经由他的牵引,来到山麓间的一处芦苇盪中。 夜幕下,月华清辉落在她身上,如霜似雪。她嗅到雨后青草的气息,微风吹动芦苇花在空中四处飘动。 眼前,出现了一点幽光。 又是一点,一点点汇聚又离散开去,浮光掠影,生灭往復,无有住相。 「襄哥哥,你身上有光。」 她追着光环顾,才发现,他不仅将绢丝袋里的萤虫都放了出来,他带她来的这个地方,整个天地之间都是星星点点的萤火之光。 万籁阒静,漫山遍野。光点在眼前如水一般流淌,缠绕盘旋在他和她的周身。就好似置身于无穷无尽的星河之中。 一只萤虫落在她抬起的手指上,她想要触碰却又飞走了。她追着那一只萤虫,看到它最后缓缓落在他摊开的掌心,不走了。 半步之隔,他朝她伸出手去,萤虫在两人之间发出曜目的光。 朝露眼睫颤动,眸中模煳的影子慢慢显现了形状。 影影绰绰之间,对面之人漆黑的眼眸里映着漫天萤火,亮得出奇,甚至比那萤火,比那星辰,都更为明耀。 她不由惊唿一声: 「襄哥哥,我好像看见你了。」 他身上的光,很清晰,连带着轮廓都清晰了起来。 常年身处黑暗的她,竟然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她不由上前,抬起袖口,露出素手,轻轻抚过他玉雕般的面庞。 李襄想要避开却没有退,脚步顿滞在那里。 他任由她的指尖轻柔地划过他的眉宇,眼窝,鼻樑,直至唇瓣。 指腹微微泛凉,划过他肌肤的时候却好似烧灼一般。所过之处,尽生热意。 「你的轮廓,我记住了。从此不会忘了。」她收了手,轻声道。 李襄默不作声,只静静凝望着她清亮的眸光里,映出自己深刻的轮廓。那轮廓的影子被萤火照得明明暗暗,剎那生灭,如昙花一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9页 夜色朦胧,萤火幽茫。 自此,他的轮廓,她铭记了一生。她的目光,他心念了一世。 回去的路上,朝露牵着他宽大的袍袖,跟着他回到山门,却停下了脚步。 「襄哥哥,你为什么要出家?」她小声问道。 此朝战乱频发,生民饥寒交迫,寺里的僧人大概是家里养不起,从小就送到寺里出家。可她隐隐觉得,他和其他僧人都不同。 他许久没有回答。她知道他素来不爱说起自身,对身世更是讳莫如深。 朝露没有追问,垂下头去,却感到他回过身,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一字字道: 「为了一个人。」 他看到她转过来,与他对视,他便收回目光,遥望夜穹下连绵的远山,道: 「我不是寻常僧人,也不会永远是僧人。」 朝露好似看到他眼里的光消失在夜雾里,又恢復了那个冷漠的僧人。 此刻,她看不懂他眼里的奥秘,只觉得那样淡漠的光,却依旧灼得她浑身发烫。 …… 之后过去数月,朝露不常见到李襄。 唯一一次又是夜半,她被一声叩门声惊醒。 她打开门,发现侍女们都不见了。他没有穿僧袍,满身是血地出现,一看到她就昏了过去。 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差点吐了出来。她不知,一个心向佛法的僧人,竟也会有如此重的杀气。 朝露战战兢兢,手忙脚乱,找来止血的药膏治伤,藏匿起血衣,更换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忙碌了整整一夜,天明才眯上了眼。 待她甦醒的时候,他一身干净僧袍地坐在榻前看着她,正等她醒来。依旧是一个僧人的模样,在她眼里也依旧是个模煳的影子。 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又低又沉: 「我杀了人,你不害怕吗?」 「是怕的。」朝露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道,「你杀的,一定不是好人。」 他却冷笑起来。披衣起身,转头就去了刑堂,作为犯了杀戒的僧人,领了刑杖,好似是一桩寻常之事。 朝露心想,他确实不是一个寻常的僧人。他神出鬼没,从来只有他来找她,她寻不见他。 宫里传来消息,她那位父皇要为她议亲了。 三哥一次次差亲卫来送信,急切地问她的意思。她看完那些密信,折起来,打开灯罩烧毁,看着火苗吞噬信中那一个个贵族子弟的名字。 父皇为她定下一位国公之子作驸马的时候,她收到了三哥的信,上面说可以派人送她出城,再也不回来。 她只多看了一眼,也照旧焚掉了那封信。 三哥若是为了她忤逆父皇,那他想要的太子之位就更不可能了。她这一生,註定要困守在永宁寺,画地为牢,永世为囚。 这一夜,朝露又离开了永宁寺,独自提灯来到当初看萤火的芦苇盪。 芦苇花都落了,成了光秃秃的苇杆,风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每走一步,地上越发泥泞。她深入苇丛之中,好像萤虫都躲着她,始终寻不见一丝萤火。她始终不愿离去,漫无目的一般地越走越深。 「别再往前走,到我这里来。」 幻觉一般地,她好似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感到他素来沉定的声音有一丝焦急。 她久居深宫不知道,连日大雨,脚下的田埂地已成了沼泽,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流沙里,被吞噬了生命。 她的脚步沉重起来,像是被人拖住了,再难行进,有什么黏稠的东西渐渐没过了脚踝,她觉得身体越来越沉。 「站在那里别动。」那道声音几乎是吼了起来。 下一刻,熟悉的旃檀香息将她包裹起来。 他的唿吸太过急促,热息不断扑在她面上,她都抓不住。 可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可以感到他手背上青筋盘虬,厚茧粗糙。 那不是一双僧人的手,是一双武人的手。她死去的哥哥们在军营里,手上都是这样的触感和纹路。 她知道了,但也没有在意。连带着他身上隐伏在檀香下的腥血之气,此刻都没有那么让她心惊了。 她默默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低诉道: 「我只是想要再看一眼萤虫。」 他沉默,而后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嘆息,温声道: 「秋末,没有萤虫了。」 万事万物都有时节,萤虫之时已过了。 李襄闭了闭眼。如果刚才,再有一瞬的思量,他会不会沖入杀机隐伏的流沙里救下她。 他还有血海深仇,还有大事未成。他不该让她靠近他。 可一剎那的行动已掠过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理智。 他望着她空荡荡的眸光,小手吃力地抓着他的袖口,好似海上求生的人抓着一块浮木。 「等来年,」他由着自己的心向她许诺道,「我再带你看萤虫。」 天地之大,比这片小小芦苇盪美丽的地方数不胜数。 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 过了几日,他再来之时,仍是一身僧袍,全然不似之前那一晚的凶厉。 朝露起初用力地嗅了嗅,只闻到一身檀香。 他来见她,好似有意地驱散了身上的血气。裹在檀香里的血腥气淡了些许,不似从前那么明显。 她视力有损,所以其余五感犹为灵敏。一丝血腥气会让她想起宫变那日的噩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0页 他从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送给了她。用纱巾坠在帐前,不用担心着火,彻夜透亮,光芒柔和。 「襄哥哥,你哪来的夜明珠?」 夜明珠极为稀有,比她送他的金创药值钱多了,宫里也只有皇帝才能用得上。 他不回答,她也就没有多问,只是注视着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掌中的夜明珠。一束束柔光从色如白玉的指间流泻下来。 「你有心事。」他并没有在看她,突然开口道。 她迟疑了片刻,垂眸,道: 「三哥说,父皇要把我嫁给定国公的世子。」 他的手指顿了一顿,柔光定住不动了,照出他俊美的侧脸,即便在柔光里,也难掩凛冽的锋芒。 没有等他回话,她垂着头,继续低声道: 「我拒绝了。」 「为什么?」他回眸,看着她问道。 「因为,我不喜欢。」她答得很快。 「不喜欢,就不必嫁。」他顿了顿,又问道,「可有喜欢的人?」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回答,只缓缓抬眸,静静地望着他。 此间寂静了片刻,夜风吹来,带走了她悸动的心跳声。 他一向寡言少语,她也无法辨别他的神色,可她能感到他此时的眼神,清冷却灼人。 她被他的眼神压得低下头去,直到有一团光晕缓缓映入眼帘。 是他沉默着朝她伸出了手,将那颗夜明珠递还给了她。 她以为他要走了,伸手从他掌中接过那颗夜明珠。 他的掌心温热如暖玉,她的指尖轻轻掠过之时,却被他一掌紧紧握住了。 夜明珠掉落在薄衾里,唯一一点的光亮散去,她陷入了黑暗之中,却没有感到一丝害怕。 因为他的气息,将她淹没了。 他扣着她的手,将人揽入怀中拥住,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外头微风送来的桂花香都不明晰了,她的五感同视觉一道变得犹为迟钝,尤其是目光里,好似起了一场大雾,雾里的人一下子明亮,一下子黯淡。 只感到那薄韧却滚烫的唇,拂过她的碎发,只微微一触,不作停留。 她不甘心地环住他劲瘦的腰,侧脸紧贴着他的心口。感到他俯首下来,热息都要落在唇间了,又收了回去。 他的目光锁住了她微湿的眼睫,手掌覆在她脑后,最后却只是一下又一下轻抚她散开的长髮,如丝缎,亦如逝水,在手中流走。 这一次,天亮之时,她睁眼之际,人竟还没有走。 他领着她来到一匹马驹前,带着她的手抚摸马鬃。 马儿轻轻嘶鸣,朝她倚了倚头。她无不遗憾地笑道: 「三哥曾说,要教我骑马的。可惜,没有来得及,我就出宫去寺里修行了。」 他抱她上马,自己翻身坐在她身后: 「我教你。」 他的双臂将她怀在身前,牵着马缰,带她来到山间一片空旷的草地,手把手教她控马。 起初,她因为视线模煳而心生害怕,持缰的手都在抖。 他宽大的掌按住她的手,包住,直到她不再发抖,笃定地道: 「马儿有灵性,通你的心,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身下的马是一匹极为良顺的母马,她慢慢地懂了,好像和马有灵一般,学得异常地快。 他驾马带着她上高处,指着底下的锦绣山河,对身前的她道: 「这天地,不止有永宁寺,不止有皇城,有山川万里,雪满群峦,还有大漠孤烟,烟雨江南。」 抬首,是无垠苍穹,身侧,是他灼热吐息。 在他怀里,纵马山野,肆意奔驰,听着耳边唿啸的风声,她觉得很快活。 从未有过得快活。 …… 翌日,她得知,那位三哥信中说的,父皇属意过的驸马惨死在一处秦楼楚馆,据说死时衣不蔽体,形容可怖。 她听到消息的时候,脑中想起的,不是她不必嫁了,而是掠过一个念头,有一瞬喘不过气来。 就是在那一日,在永宁寺的刑堂里,她又看到了他。 他跪在佛前,受了刑后披衣起身,掩住了嵴背上淋漓的血痕。 经幡拂动,香烛摇曳,她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有一道柔光勾勒的轮廓。 他朝她走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从容笑道: 「这是我最后一次受罚。从今以后,我不再是永宁寺的僧人。」 她一下子失了神,睁圆双眸,轻声道: 「那我,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要去边关。」他望着她错愕的眼,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若遇见喜欢的人,再不必等。」 若是要等,等来的,或许是一具尸首。 她咬了咬唇,不再说话。他撩袍就走,可待他走出十步之外,忽然听到身后喊出了一声: 「萤虫。」 等来年,带你看萤虫。 李襄脚步顿住。 他知道自己许诺过,也知道,他未必能做到,所以拼了命,换来一颗夜明珠。 长长久久在她手中,做她永不会灭的光。 尸山血海里走过却不沾身的男人莫名红了眼,抬步离去,始终没有回头。 …… 他走后,永宁寺的日月变得极为漫长。 渐渐地,朝露听闻,边关出了一位战功赫赫的襄王,以雷霆之势横扫北疆,封王拜侯,不过弹指之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1页 又听闻,襄字旗插满塞北之地,连年大捷,驱除胡虏至阴山已北。 谁都说那是将星再世,是本朝落日最后一抹耀眼的余晖了。 她比谁都祈盼捷报传来。她猜测他或许就在襄王军里,多打一次胜仗,他的生机就多一分,重逢的可能也多一分。 她不知道,他名里的「襄」和襄王之襄是同一个字。或者说,她从未往那个方向去想,从未将一位王和一位无名僧人联繫在一起。 捷报一直都是一个外头来的行脚僧传至永宁寺,听说,他是自北地回南边,也曾上过战场。北地之事,他无所不知。 一月过去,行脚僧又至永宁寺,带来了襄王要入京面圣的消息。 朝露迟疑了很久,从袖中取出一张有几分揉皱了的花笺,递予那行脚僧,道: 「师傅可曾在襄王军中见过一个叫『襄』的少年?他大概那么高……」她伸高手臂,踮起脚尖,尽力地比划着名。 「如果襄王军回来,你在军中若是、若是寻到他,能否帮我把信交给他?」 行脚僧乐呵呵地接过了,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拍拍胸脯应了下来。 出了永宁寺,行脚僧接过侍从牵来的骏马,策马扬鞭,朝北地绝尘而去。 快马加鞭的数日后,北疆的中军帐里,那张花笺被递到了主帅案前。 一双指骨分明的手将信纸缓缓摊开,秀气的字迹映入眼帘。 晨钟暮鼓里,永宁寺的花落了一岁又一岁。 落花中,少女一笔一划写下,隐秘的心事,衷心的祈盼,半生的枯等,九曲迴肠,矢志不渝。 他看了许久,又折起来握在掌中,从案上的檀木匣中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北地多矿,他让部下留意矿山下的萤石,让能工巧匠雕琢成一颗颗夜明珠,终年收于匣中。 每每妄念丛生,想起那一夜,夜明珠的光下,软玉温香的身,动魄惊心的吻,就会拿出一颗来看。一看就是一夜。 率孤军深入敌后之时,手中是带血的刀,怀中藏着的是夜明珠。 独守故城,孤立无援之时,身边积尸成山,烽火尽灭,唯一的光只有夜明珠。 思念她入骨入髓,却不可触,不可碰。 在旁的行脚僧上前,躬身一拜,挠了挠头,道: 「大王手握重兵,北地已尽是襄军旗,心仪的女子,就算是位公主,夺过来便是……」 男人回身,轻轻瞥了他一眼,身上的明光铠甲凛冽如霜,刺了他的眼。行脚僧把身弓得更低,忙道: 「我未曾告诉她,大王的身份。」 在塞外的金柝声里,男人颔首,负手而立,遥望营中的万点军火,遥望重重远山之后的京城。 他神容淡淡,道: 「她不知情。此行兇险,无论成败,不欲牵扯到她。」 若成了,能救出她一生囹圄;若是败了,她还是王朝的公主,此生无忧。 成与不成,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只求她永远有一条退路。 身边谋士皆道,皇帝召他这位崛起的新王入京,以面圣封王为由,是一场鸿门宴,一道催命符。 倒不如,在北疆圈地为王,再谋后事。 然而,他却欣然接下圣谕。 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也是他和她之间唯一的可能。 生死早就置之度外。唯独,那一年的萤虫之约,他不想食言。 更何况,他这一条命,本就是她的。 先太子么子,名曰襄。 若非他出生之时,与一无名女婴掉包,互换身份,他早就和族中男子一道,死在了那场屠尽太子党的宫变之中。 而她,从此背负了他的命运,被幽禁于永宁寺中整整十年。 他削髮为僧,也在永宁寺陪了她整整十年。 …… 在永宁寺,她没有见过他的时候,他已见过她无数回了。那个提灯夜游的少女,是暗夜里唯一一抹亮色。 他所守的那间禅室里的长明灯,日日夜夜,每一盏都是为她而燃。 她藏身经幢后的第一夜他就知道了。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他抄经的桌案正好看到她的睡颜。 面容苍白如雪,小巧的鼻樑沁出汗珠,在光下透着亮。鬓边漫开的几绺青丝牵住了他的心。 脆弱得好像烛芯烧尽时的光。 漆黑的长夜里,隔着重重经幡,茫茫烛火,她睡着时的唿吸绵长而沉静,好似整个人要融进了光里。 在禅室的每一夜,她在经幢后的长明灯之中,身姿为万千华光所笼罩。一室的诸天神佛都黯然失色。 于是,他守着她,那双掌生杀的手,连落笔的声音都轻柔了下来。 眼前是庄严神佛,笔下是无量佛经,心中却是柔光里的她。 他每抄一句经文,心便动一分。 那片芦苇盪原也没有萤虫,他自南边引来,养了三年才成群。 天上是星,地上是她。她在看萤火,他看萤火下的她。 每一次入寺去见她,他都要让亲卫沖洗新伤,里里外外用纱布包上好几层,再用天竺来的浅檀香给僧袍熏上一天一夜。 他知她惧怕血腥气,闻到会生梦魇。 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怎么会不带血腥?他用僧袍檀香作伪装,贪恋她的依赖罢了。 毕竟,每见一面,便少一面。每见一面,都像最后一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2页 待最后北疆战事告急,真的再也留不住的时候,他带亲兵截了一支进贡皇帝的西夷使臣,夺下了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那一夜,明珠辉光照出她熠熠的眸,在摄他的魂。 她缠上来的时候,他想过不顾一切带她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总有二人容身之处。 那一刻,他想,自己大概是疯了。 北疆蛮夷大军压境,万民生死握于他手,万千将士待他号令。他要先平北疆,踏破蛮夷,壮大势力,以战养战,再举兵南下,报昔年灭族之仇。 儿女情长,于他而言,不过稍纵即逝的萤火,照不亮他这一世的无间地狱。 他虽半世为僧,从不信神佛,满身血腥,却甘愿每犯一次戒,去受一次刑。只因她承了他的命格,他想她少为他受一份业障。 在永宁寺隐姓埋名的无数个日夜里,他手抄经书千千万万卷,在佛前祈愿千千万万遍,盼她光明永驻,盼她圆满自在。 …… 李襄入京那一日,朝露被天子亲卫从永宁寺带离,接入皇宫之中,关入一处重兵把守的偏殿。 此前,京中盛传已久,永宁寺中,藏着一位容色倾城的永宁公主。 蛮夷闻之,请旨结姻,献城十座,永不来犯。 皇帝忍痛割爱,下嫁公主,与之议和。 此为一石二鸟之计,蛮夷止战,皇帝便可顺理成章地收走北地兵权。 出宫修行十年,无人问津的公主,一朝成为天下无双的绝色。 谣传从何来处,不言而喻。 朝露被困宫中。模煳的视线里,满殿的宫灯比之寺中的长明灯更为辉煌,却亮得刺目锥心。 殿内,尖利的锐器被宫人收走,生怕她会如她母亲,那位先太子妃一般自戕而绝。 她的袖中紧紧攥着那颗夜明珠,看到一重又一重的人影向她围过来。 皇后和众命妇将她堵在偏殿里,朝服迤逦,金钗堕地,一个个苦口婆心,声泪俱下,劝她出嫁,却不料她听闻是要去北地和亲,没有再挣扎,顺从应下。 她记挂着他尚在北地。若能以她止战,他就能平安归来。 只可惜,她不能在永宁寺等他,来年不能再去看一回萤虫了。 …… 天如泼墨,雨落纷纷。 她出嫁的金銮马车缓缓驶出了宫门,雷雨阵阵,盖住了禁军相斗的兵戟声。 直到车轮「轱辘」一声止住,马车被截停,銮铃声大作。 宫灯尽数湮灭,一寸光都没有,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犹疑地伸入袖中,取出一直藏着夜明珠,一阵疾风在此时撩开了车前的帷幕。 大雨泼了进来。夜明珠的光被雨水搅碎,像是风雨中的一盏残灯,明灭难测。 幽芒里,一道猩红的轮廓在光里显现,熟悉又陌生。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朝露闻到一丝熟悉的旃檀香息,太过清淡,如梦似幻。 她不敢置信,生怕是自己疯魔了的臆想,却又忍不住朝他抬起了手。 如那时一般,发颤的指尖先是一触,又收拢,再上前一一描摹来人的轮廓,像是什么绝世珍宝,又像是梦幻泡影,一碰就会消散。 自浓烈的眉宇,至深邃的眼窝,经由英挺的鼻樑,还有薄韧的唇瓣。 最后抚至下颔,手已颤抖得无法停留,被来人一把握住,覆上了他满是血的面庞。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坠落,冲散了他面上斑斑血迹。 朝露喃喃,唤他的名: 「襄哥哥……」 「我在。我已平了蛮夷,你不必嫁了。」李襄将她抱出了鸾车,挥刀砍断了和亲队伍的军旗。惊恐万分的兵马流窜散去,溃不成军。 他抱着她上马,指着天际处沖天火光,浓烟滚滚,柔声道: 「永宁寺已烧毁。你不用困在那里。」 朝露抱住了他,摊开手,指间覆满了温热的黏稠: 「襄哥哥,好多血……」 「不怕。我带你,去看萤虫。」李襄咽下喉头滚动的腥血,俯首,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靥。 朝露睁开眼,顺着他手臂的轮廓所指的方向,放眼望去。 数以万计的夜明珠悬于连绵的宫墙之间,颗颗饱满,灼灼生光。 夜穹灿然,亮如白昼,恍若佛国不夜天。 他面上的一滴血落在她的眼睫,她灰濛濛的视线平生都一次出现了一抹赤色。 男人的身影分明掩住了夜明珠的光辉,可周遭的光却越来越明亮,明亮得几近刺眼。 在焚烧一切的火光里,她铭刻心头的轮廓在眼底慢慢地,慢慢地清晰起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那束温柔而曜目的光穿云破雾而来。 视线里灼灼的光芒,像是一支画笔,将她描摹了千万遍的容貌展露在她面前。 她终于看到了他。 那双日思夜想的眼浸满血色,朝她噙着无限温柔的笑意,也在深深地凝望着她。 他是光明,无量的光明。 光明里,失明的少女此生第一回 ,看清了她心念一生一世的情郎。 记住了,就算到了下一世,也不要忘了。 业火无尽,烧至天明。 *** 史书载: 永宁寺,闻名于帝之养女永宁公主,作「其宁惟永」之意。 寺中浮屠塔九层,丈高九十,上有金剎,饰以幡柱,光照千云,华美绝伦,冠于当世。四面金铃,宝铎和鸣,铿锵之声,闻及十余里,响彻天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3页 先太子遗孤李襄,少时为襄王义子,曾于永宁寺遁入空门,后平蛮夷,定北疆,袭爵位,封襄王。 又一年,蛮夷屡犯北境,永宁公主自请和亲,上痛惜,遂允之。 公主出嫁是夜,襄王千里奔袭,兵临京城,屠尽阖宫,拥立三皇子继位,携公主叛逃出宫,不復再见。 叛军焚烧永宁寺,大火三月不灭,经年犹有烟气。 自此,浮屠塔倒,旧山门塌,永宁寺毁,千年成灰,王朝为烬。襄王公主,绝迹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缘起篇灵感来源于《洛阳伽蓝记》和《法门寺猜想》 因为某个原因,这大概是我第一篇也是最后一篇佛子文,jj今后或许也很难有佛子相关的文了。所以我一面大刀阔斧精修全文希望圆满,一面写番外。 另外,由于这半月身体不是太好,一直往医院跑,番外也写得比较慢,谢谢大家体谅。 章节标了【大修】的都是重写修改50%以上的。高昌收尾部分写的时候身体状态很差,自己不是很满意,打算再重写一遍,谢谢大家不弃之恩。 还是想要好好活着,毕竟还有那么多心水的预收还没写,每一对都很戳我xp! 看到大家的评论很开心,算是病中的慰藉,本章评论继续掉落红包 第118章 西域高昌,世代尚佛。 北匈单于觊觎高昌国中数百金矿坑洞,挥兵南下,意欲灭国。 先王率军抗击北匈之时,战死的消息传来,王后已在宫中待产。 举国的哀鸣诵悼声之中,满殿的招魂经幡之下,王后彻夜难产。 剧痛之下,最终产下一对龙凤胎儿。正值夜半,月至中天,华光万丈,明若白昼。遂将一男一女取名为昭明,昭月。 兄妹二人,容貌不近相似,却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碧眸。 高昌王族,人丁兴旺,数代以来,王后皆产双生子,双子镇国。一文一武,文治武功,无往不利。 唯独到了这一代,先王战死,王后丧夫,仅仅留下一双儿女的孤脉。 偏生哥哥昭月胎里不足,自幼孱弱,虽有领兵谋算之巧能,却无一夫当关之神力。妹妹昭月,自小随着哥哥一道练武,反倒练就一身武艺,纵马扬鞭,舞刀弄枪,无所无能。 从记事起,昭月总是看到王兄独立在王宫那座孤寂的浮屠塔下。 身姿高大挺拔,文殊兰纹路的长袍勾勒出他修长的轮廓,一身白玉无瑕。 唯独,在他收拢的掌心之中,尽是被刀柄缰绳磨破的血痕。 于她而言,轻而易举之事,他要花费数倍的力气才能做到。 他却从不言苦。 有风吹过,浮屠塔前的白玉阶上,满地花瓣如落雪飞扬。 看到她奔来,他总是微笑着朝她俯下身,轻轻抚过她的发顶,浓密的眼睫上落满了细小的花瓣。 他的轮廓分明如雕刻,浓眉斜飞入鬓,笑容如朝阳般灿烂,在风中折射出无数道明光,落在她晶莹的眸中。 「王兄,将来你做国主,我来当将军护你。」 昭月乖巧地伏在他的怀中,仰起脸,总能望见他眼中若有若无的怅然之色。 他的眸色亦是浅浅的碧绿,像是一泓明净幽深的潭水,包容一切,深不可测。 彼时,她看不透他目光中的深意,以为他只是失落自己练不成武艺。 他没有回应,只是温柔地收起她散在他膝头的青丝,为她绾髮成髻。 可是,每当母后看到她和王兄在一块的时候,总是命人将她唤走,叫到殿前,指着殿中那座雕金文殊兰的王座,道: 「终有一日,你要如你父王那般守护高昌万民,切记,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她知道,母后对王兄素来疏远。无论他如何尽心尽力,母后就是不喜他。 她总是为王兄感到难过,可他却从未有过怨怼。 母后待她却一向极为严苛,勒令她一人就要文武兼修,文韬武略,要不逊于歷代国主和将军。 即便练到最是想放弃,最是崩溃的时候,她一想到王兄忧伤却明亮的笑,便又爬起来继续。她想再努力一点,只有再努力一点,只要她肩负了王兄之责,或许他就可以少吃点苦了。 直到王后病逝那一日,突然传下旨意,要将王位传给女儿昭月,令儿子昭明继任护国大将军。 出人意料,因为高昌歷代,从未有过女子继位的传统。 王后将老臣一个个叫到榻前,用生命的最后几息,力排众议。 昭月躲在帘幕后,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老臣们出来后,朝她双膝跪下,以国君之礼,向她叩拜。 她紧张地攥紧了袖口,半晌不敢动,直到一双温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纷杂的目光中,她看到器宇轩昂的昭明,一身铠甲,明光熠熠,瞳仁里的碧色在深沉的夜幕中染成了浓烈的墨黑。 他的笑容依旧俊美干净,唯独身上的甲冑冰冷彻寒。她目光下移,看到他箭袖上还未凝结的血迹。 一众朝臣心思各异的目光之中,他牵起了她发抖的手,步履沉稳,一步一步将她带上了王座。 殿前铺开的描金毡毯旁,已有数十个被五花大绑的将士被押着跪地,大声咒骂「昭明」,死死盯着他,看他的眼神好似有经年的血海深仇一般。 她知道,自父王故去,母后以母族之力,苦心孤诣,一力支撑,维持朝局。现在母后亡故,有人要欺负他们兄妹年幼,改朝换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4页 大局变更之时,最是兇险异常。 她掠过那些谋逆之人之时,却见王兄放开了她的手,将身上的披风罩在她面上。 下一瞬,他手起刀落,为首之人头颅落地。他的亲卫也随之挥刀,其余谋逆从犯来不及惊唿,也已一命归西。 大片的鲜血溅在他罩在她面上的氅衣间,模煳了她的视线。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杀人。虽盖着氅衣,未曾亲眼目睹。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稳住气息,他又牵起了她的手,依旧温柔地将她轻轻按在王座上。 他转过身,仍在淌血的刀刃缓缓归鞘,朝着殿内其余瑟瑟发抖的朝臣,高声道: 「吾妹昭月,乃先王血脉,王位非她莫属。何人还要阻拦?」 此语一出,大殿中所有人朝她屈膝跪拜,俯首称臣。 在宫变之夜,王兄将她推上了王座。 她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俯视着底下跪地的臣子,身旁是守护着她的王兄。她心中激盪,怀袖中的手,始终紧紧牵着他的手。 她感到,王兄的手也在隐隐发抖,却牢牢将她握着不放。 从此,她成了高昌国主。她病弱的王兄成了守护她的大将军。 从此,她也再没有见过王兄脸上,从前那般干净明亮的笑容了。 从此,他身上的杀气,终年不绝。 只有在见到她时,那杀气收敛着,卸甲穿着一身干净的袍衫,曾经浸满鲜血的手指修长白净,如幼时那般为她绾髮。 大将军的威,是靠敌人成堆的血肉一点一点立下的。 朝野总有人不服,伺机而动,妄想从这对看似青涩的兄妹身上撕下一片肉来。 直到北匈大军来袭,夺下王城数月有余。王公贵族携家眷细软避入深山逃窜。 唯有昭明领着剩余的高昌王军奋起夺城。最后带着不足百名的骑兵突破近万北匈军的包围,以血肉相搏,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后来,他孤身一人,立在城墙的死人堆上,双眸猩红,甲裳浸赤,面上血污,不辨容色,犹如无间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陷阵之志,无死有生。 尸山血海,一战成名。 之后,战神之名响彻西域,一唿百应,战功赫赫。 世人皆传,战神昭明,乃是罗剎托生,暴戾嗜杀。高昌上至王族下至平民,对他敬若神明。 唯独她知晓,王兄坚硬无比的铠甲之下是日渐消瘦的身躯,箭伤刀伤里的血肉腐坏到癒合又崩裂,用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越来越厚重的甲裳包裹掩盖。 她每每看到,心痛难忍,对着那些伤口落泪,而他只是敛起衣裳,皱了皱眉,轻抚她的发顶,笑着对她说无碍。 在他伤还未痊癒之时,北匈三万大军在王城三十里外集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夺了王城周边交河城等重镇,直逼王城。 这一回,昭月穿上了他的甲冑,立在风起云涌的城楼上,执意要领兵出城: 「王兄,你撑不下去的,让我去!自小,我就比你更有资格当大将军!」 他握着拄地的刀,缓缓起身。长发覆盖住他英俊的脸,她看不清他的神容,只听到他笑道: 「你是高昌的国主。你若死了,高昌一样落入他人之手。九泉之下,你让我如何去见父王母后?」 最后,还是他领兵出城了。 临去前,昭月将象徵国主的镂金面具覆在他面上,威胁他不准死: 「王兄,从今往后,我将面具予你。你活着一日,高昌便在一日。你若是死了,高昌也就没了。你给我活着回来!」 他听了,仍是笑了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隔着他冰冷如霜雪的甲冑,她感受不到他身体的温热。 他一骑飞尘,身后仅存的高昌王军跟着他出城,所有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奔赴,马蹄声悲壮如歌。 这是高昌对阵北匈最为惨烈的一战。 全军几近覆没,荒原之中四处都是散落的高昌王军的黄金甲冑,还有断肢残腿,被秃鹫啃噬的糜烂骨肉。 战神昭明又一次击退了北匈军。他回城的时候,在马上戴着面具,身姿昂扬英武,受万民欢唿。 一入王宫进入内殿之时,他整个人像是被砍伐的参天大树,一头栽倒在地上。 病榻上,他身上的甲冑十人壮士都脱不下来。 只因,他意识沉沉,不认得人,却始终死死捂着不肯让人卸他的甲。 战场上,北匈的铁蹄踏碎了多少铁衣,碾没多少血骨。身上的甲冑是他生还的唯一指望。他只记得自己要活着回来,不能捨弃甲冑。 甲冑被彻底撕开的时候,她仿佛听到血肉模煳的声音。 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骨骼断了数十处,伤重得说不出话,喉咙里发出模煳的声音。唯有她能听清,他在唤她的小名: 「阿月,阿月……我活着回来了,你别怕。」 昭月哭得泣不成声。 高昌王族世代修佛,她在佛殿里,朝着那尊金身佛像跪拜叩首,头颅一下又一下抵在冰凉的文殊兰地砖上,直至额心磨出了血痕。 她一遍又一遍地抄写佛经,黑墨不够,用指尖血滴下,一字一字向神明许下她渺小的祈愿。 只要能将他留下来,她什么都愿意拿来交换。 可是,御医都说他活不过今夜。 昭月屏退了所有人,双眸通红地跪倒在榻前,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立下生死之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5页 「王兄,你若是死了,我不会独活。我会像疯子一样为你报仇。」 「我会孤身一人沖入北匈军阵中,定要提了那北匈首领的头,再下黄泉来见你。我会被万箭穿心不留全尸,会被北匈马蹄踏碎胸骨,会被烈火焚烧尸骨无存……若是你敢死,我保证……」 一夜过后,他好像听到了她的话,果真挺了过来。 她的死誓,比神佛还管用。 只是活过来的昭明,再也不能领兵打仗,连上马都艰难异常。 为了高昌,他终是默许了她穿上他的甲冑,戴上镂金面具,统领王军守城。 而昭明,仿佛仍是那个在浮屠塔下等着她回来的孱弱少年。 陇上鸿雁归来又飞去,天边浮云聚拢又弥散。 昭明立在王宫里,遥望硝烟瀰漫的城楼。身上是厚重温暖的狐裘,一阵风吹来,都会让他勐咳不止。 夜归的她入宫,总会将一身寒气现在门外驱散,再进入他的暖阁里。 她如幼时那般埋在他怀中,侧脸贴着他膝上的雪狼皮毯,细数她今天杀了多少北匈兵,俘虏了一个百骑长,加固了多少城防,训练了多少新兵…… 直到最后睡眼朦胧,会低声念叨: 「王兄,我好累,好想放弃……我们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再也不要打仗了……」 可天一亮,她也会如常起身,穿上铠甲,戴上面具,往军中去。离去前,会郑重对他一遍遍地道: 「王兄放心,阿月定会为你守好高昌的。」 她知道,他一生所念,唯有高昌。她不知道,他拼死守城,只因,高昌是她的高昌。 而他只能看着她离去;看着她对着曾经的锦裙华裳发一会儿愣,而后锁上柜子不復再见;看着她一次又一次遮掩身上的新伤旧伤,不欲被他发现;看着本是他的甲冑,正沉沉压在她瘦弱的肩头,磨灭她的意志,融进她的骨血,化作一副杀伐无情的躯壳。 曾经纠缠他的凶厉恶鬼,逐渐上了她的身。 而他,只能困守在病榻,眼睁睁看着她步步深陷,穷尽手段,面无全非,只为成全他的宏愿。 直到那一夜,她说起她布局数月,终于发现西域佛子的软肋。趁着佛门将他幽禁在高昌浮屠塔,她要利用他,举西域诸国之力,将北匈打跑,高昌从此永驻。 谋算的诡计正在一步步实现,她特别开怀,喝了好几杯酒。然后醉了,拉着他的手不放,朦胧的碧眸像是雾气萦绕的湖水,盯着他痴痴地笑: 「等高昌平安了,我不做国主,你也不做大将军,我带王兄去一个没有找得到我们的地方。」 他偏过头,忍不住细看她。 鬓边被晒得起了皮,柔光从乌黑的鬓髮间丝丝穿过。 烛影在她的面上浮动,勾勒出她柔美的轮廓。眼尾微微翘起的弧度,透出一抹碧色,是他眼中,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绝色。 半晌,说着说着,她的喉头开始发涩,声音低不可闻: 「王兄,我有一个秘密。但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咬了咬下唇,轻声道: 「王兄,你不是王兄……」 灯火下,她的目光美得惊心动魄,这一句在他的心底投下一道深深的暗影。 王兄不是王兄。 他早就知道了。 先王后生产那时,太过悲痛,龙凤胎中头胎产下的男孩是个死婴。 为了保全先王基业,为了保全她们母女后路,将他抱来替换了那个男婴。 他长了一双和先王一模一样的碧眸,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出生。他一个在路边将要冻死的无名婴孩,一举成了先王的嫡子。 王后忌惮他,又需要他,自小用药废了他的身体,削弱他的实力。 他有过怨恨,可看到她的时候,心又柔软下来。只要能陪着她,保护她,再无奢望。 王后逝世那一日,王位自然没有落在他头上,他昔日旧部拉拢他夺位。他施计亲手将人捆住,亲手将他斩杀,为她登基立威。 他和她成了王权捆绑的兄妹,底层是比亲缘更深的羁绊。 纵使生死,不能割捨。 平民冒充王族,是死罪一条。十余年来她只得埋藏心底。 若无昭明身份,无名之人,如何护她?他也永远,永远不会出口。 夜深了,她醉醺醺地还在说她的计划,他只静静听着,没有作声,不忍打断她的美梦。 佛子名震西域,万国来朝,怎会轻易受人胁迫? 即便受她胁迫,佛子慈悲无量,又怎会放任西域生灵涂炭? 带兵多年,他已惯于舍小而保大。佛门对高昌之难尚且经年置之不理,佛子又怎会为一小国放弃自己在整个西域的声名。 可他没有想到,幽禁在浮屠塔的佛子听完高昌境遇,沉吟良久,最终答应以国师之身,襄助高昌破局。 浮屠塔前,阴冷的夜风唿啸而过,昭明与他并肩立在月下,战袍和僧袍一道翩飞在风里。 他一身玉白袈裟,清冷出尘,眉眼容天地万物,却又不染半分尘埃。 昭明总觉得,眼前这个僧人和传说中那个冷心冷性,无情无欲的佛子,不大一样。 佛像哪怕是金光熠熠,本身却是冰冷彻寒的。可佛子本该冷眼观世,竟愿赴汤蹈火,奔赴这一场炽热红尘。 他好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祇,似是有什么东西,从他沉寂的佛心中缓慢地破土而出,生出了血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6页 后来,昭明看到了那个一袭红衣烈烈的女子,奔入浮屠塔内。遇到她时,佛子袈裟下的手在颤抖,佛珠轻轻晃动。 这一刻,他发现,佛子和他原来是一样的。 因为太过相似,所以懂得。 一道身份如天堑阻隔,但羁绊太沉,执念太深,血肉之躯,七情六慾,不过红尘中一凡人。 …… 北匈右贤王身死,新任的右贤王担任主帅,领兵继续攻打高昌。传闻中,此人有如杀神,射术精妙,天下无双。 一道几乎致命的箭伤在肋下,让她卧床三日,几乎要了她的命。 昭明看她咬牙忍痛的样子看得心如刀割,终是下定决心,向那名右贤王递上了一封密函。 密函上说,他愿自行曝尸城楼十日,加之高昌万民的性命,向北匈献降,只求右贤王屠城之时,放过她。 他孤注一掷,没想到右贤王答应了他的条件。 那位不知面目的右贤王回信道,无他,只因他也有一妹妹,深爱至极。愿意成全他的心意。 此事只能秘密进行,公开献降,她不会允,天下骂名他也不愿她来承受。 于是,他开始暗地传信给北匈,不断支开她和她的兵力,精准地透露军情,让他们夺下一座座重镇。 所以,只要她扮作的昭明不在,北匈军总能突袭成功。 他的计谋自认精巧,却瞒不过佛子的眼。 殿前,佛子质问他,说他太过残忍,为救一人,竟要舍一国。 他却冷笑道: 「高昌万民,与我何干?我只要她安然无恙,我只要她幸福自在。」 在他心里,高昌国早在三年前,他九死一生冲出重围之时,已经被灭国了。 今日,所谓的高昌万民,食得是他和她的肉,饮得是他和她的血,才活了下来。 他用自己和她的命运,两具残躯,一双残魂,苦苦支撑,生生给高昌续了三年的命。 现在,他后悔了。 可佛子却要他随他出城坚壁清野,作最后一搏,等援兵前来。 「昭明将军,应该死在沙场,而非病榻。」 他没有拒绝,只因不想看到她失望的目光。 她的昭明,应该常驻光明里。这是他能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 只是这一回,他要对她食言了。 战死沙场既是他的命定之死,他无法兑现活着回来的承诺。 最后,他在死前,摘下了一直在面上不离的镂金面具。想起当初,她踮起脚,凑上前,将面具轻轻覆在他脸庞的那一刻。 太近了,幽香缓慢浮动,气息几近交缠。 那双与他一样的碧眸里,目光如春水潋滟,在摄他的精魂。 威名远播,英武无双的昭明将军,是多少女子梦里的情郎,却一生不曾娶妻,不近女色,只因心中已有了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一抹绝色。 他终是将镂金面具交到了佛子手上,而非还给她。 他和她的一生,为了高昌,屈服于命运,已被桎梏在这副面具里太久太久。 临到死前,他唯一的心愿,便是高昌覆灭,她得以生还。 她细嫩的双手不再执剑,不再鲜血淋漓。身上不是厚重盔甲,而是昔日的纱衣仙裙。头上不是兜鍪红缨,而是珠翠金钗。 他挚爱的阿月啊,应该有和常人一样的命运。 然而,半生深陷杀伐,寻常女郎的寻常事,于她而言,从来求不得。 气息将近的时候,他告诉佛子,自己已将他的女人救出了地牢,派兵送去了乌兹。以此为条件,他要佛子答应,保她一世无忧。 西域空旷的夜穹下,鸿雁仓皇地飞过,鸟鸣声喑哑如泣。 残月之下,他安详地闭上了眼。 昭明之心,皎皎如月,天地可鑑。 一生所念,日月为明,虽有遗憾,但不言悔。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篇番外是因为正文中为了剧情省略了细节,抹灭了这一对配角的魅力,希望在这里给昭明昭月一个更为清晰的命途,把我在人物小传里对他们的理解补充完整。也算给他们一个交代。算是送给大家,评论会发红包。 这篇文终于,终于完结了。在我的生日周完结,也算很宿命了。 在此衷心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小伙伴,真的很感谢,无法言表的感谢。 写这篇文的时候,我做了两次手术,中后期大部分码字时间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花费一个月时间把不满意的十几章全部重写完更新了,经歷过三次大修,可以说可能已经是一篇全新的小说了。 耗费了巨大的心力和精力,我自认为说是尽力了,输出了我对救赎的所有理解。 无论毁誉,自有后人评说。 下一本在我的作者专栏,请大家挑一挑收藏,不会太久,马上和你们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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