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敌国将军当成白月光后》 第1页 [古装迷情] 《被敌国将军当成白月光后》作者:余何适【完结+番外】 文案: 本文又名《误把敌国将军当情郎》和《总想摘下敌国将军的面具》 大唐清河公主逃出宫外,化名辰霜,投身边关军中隐姓埋名数年,逍遥自在。 岂料一朝兵败,圣上竟要她恢復公主之身,与回鹘和亲。 她连夜逃婚,却不慎一头撞上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草原悍将,回鹘玄王叱炎。 被他俘虏后,她略施小计成了他的帐中女奴。 只因,这个戴着玄铁面具的异族男人,像极了她坠崖失踪的白月光少年郎。 那晚,帘幔缱绻,红烛摇光。 烟气缭绕间,恍惚心底的少年就在眼前,眉目依旧。 她一时情难自抑,捧起眼前人的面具,在他滚烫的唇间落下深深一吻。 那人却反扑过来将她囚于身下,锁着她的喉,冷冷道: 「你到底在透过我的眼,看着哪个情郎?」 *** 回鹘玄王叱炎乃族中战神,传闻中暴虐禁慾,对唐人恨之入骨。 他近日精神恍惚,多番梦见自己钟爱一红衣女子,与之拜堂成亲,缠绵悱恻; 那日他得胜归来,破天荒收了一名女俘作帐中女奴。 那女子柔弱娇怯,自言对他情根深种,更是和他梦中女郎有几分相似。 终有一夜,温香软玉,叱炎情动不可自拔之时, 却听见她在梦中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 大婚之夜,她为了她的旧日情郎,素手血染喜帐,一刀刺入他的心口。 他侥倖不死,意欲派兵一举攻下大唐边城重镇。 众人只道他恨意难消,却见他对求和的大唐使臣低声道: 「退兵可以。掘地三尺,找到她,要活的。 她的那个情郎,挖出来,杀无赦。」 使臣勐然抬头,望向高坐马上,卸下面具的冷峻将军,高声道: 「她的情郎,就是殿下您啊!」 #是竹马也是天降# #我醋我自己# 【剧情环环相扣,反转多,不建议跳章看!】 【cp:高冷狡狐x野生狼王】 1v1,sc,正文he,番外有be结局和一个全员he结局 唐末背景,完全架空,人设故事完全虚构 【男女主彼此,只有对方,没有第三者】 有失忆梗。男女主都把对方当替身,结果替身都是本尊。 感情线剧情线并重,涉及家国,权谋剂量小不烧脑且小儿科,只是为了感情戏服务。 主角不是完美人设,且不恋爱脑,剧情甜中带虐,不是无脑小,介意慎入!!!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辰霜;叱炎 ┃ 配角:司徒陵;掖擎;宴海;帛罗;崔焕之 ┃ 其它:作者专栏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误把敌国将军当情郎 立意:山川各异,矢志不渝 vip强推简评: 公主李清河化名辰霜远走边塞:为了逃婚远去草原:被回鹘悍将叱炎俘虏。他像极了她坠崖失踪的心上人;而她,亦好似就是那个每每入他梦中的白月光。经过不断相互试探,共同患难,一步一步确认对方就是昔年爱侣,因为当年的一场朝堂阴谋而被迫分离。乱世中:二人携手并肩,歷经命运波折:却始终不渝,彼此,最终双向奔赴,一生一世一双人。 本文行文流畅:格局广阔:盪气迴肠。剧情环环相扣:悬念和反转层出不穷。主角心怀家国天下,配角群像饱满,有金戈铁马的浩大场面:亦有儿女情长的细腻刻画,读来令人心潮澎湃。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出逃 入夜的天穹黑得深不见底,乌鞘岭以北鹅毛大雪纷飞。 磅礴的群岚苍茫一片。山顶巍峨积雪化成的一条迤逦白绦,阻隔了遥遥天际。不远处,凉州城在霰雪瀰漫下,隐约可见绵延百里的城墙轮廓。其间高耸的箭楼上插着一排密集的火杖,此刻也如旷野萤火一般微茫。 辰霜收回目光,一蹬马腹,扬鞭飞速向前方的荒原逃去。 一个时辰前,她收到来自长安的线报。 这一战,驻守凉州的陇右军受回鹘铁骑突袭而大败,残余兵力勉强退回城内保存实力。败讯一来,圣上大惊失色,便紧急召集百官于朝堂商议应对之策。 众臣相顾无言,唯唯不对。最后万般推诿之下,竟意欲与回鹘缔结城下之盟,送本朝公主和亲,岁给绢帛缯器万余,与之化干戈为玉帛。 诏令已在拟了。 而当今圣上、她的父皇,子嗣绵薄,宫中适龄出嫁的公主只有她——唯一一个流落在外的王女。 当年她母妃身份低微,在那场宫变中以性命救她出宫。多年来她无枝可倚,辗转多方,在边关投靠了陇右军。她步步为营,从小小医官做起,站稳脚跟,又靠文韬武略最终谋得军师一职。 若非如此,她此刻应是被困囿于深宫,连生死自由都要握于他人手中,从来半点不由己。 她幼时最要好的姐姐,宴海公主,便是十年前送去给回鹘上代可汗的和亲公主。从此杳无音讯,只听闻,老可汗死后,姐姐又被迫嫁予其子,下一任可汗。如此父亡子继,兄终弟及,直至身死的那一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辰霜心中愤愤不平,自己自出生以来,未曾有一天受过皇恩,凭何能忍受这样的折辱?在陇右军中隐姓埋名数年,有今日一席之地,靠得也并非是公主的头衔,而是浴血得来的军功。她已离经叛道出了宫门,习惯于塞外纵马长歌,又岂能甘愿入那皇权之彀? 诏令不日便会下达凉州城,届时泱泱亲队会护送她出嫁,前往回鹘王庭。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赶在长安来人之前出逃。 辽阔的雪原之中,辰霜策马逆风顶雪,一席月白大氅随劲风猎猎飞起。 风霜如同刀刻一般划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寒气砭骨。雪片肆无忌惮地扑打在身上,渐渐覆满她鸦云般的乌髮。 她心无旁骛,目色里燃起的光,如同雪夜里稀有的星子,黯淡却执着地亮着。 眼前便是山间密林,出了密林再行数十里,绕过回鹘人的营地,便可到达甘州。那里胡汉交界,战乱不断,且鱼混杂,易掩人耳目。她可稍作停留,从长计议。即便长安的人有胆找来,也未必能抓得了她。 辰霜在心中盘算好了路径,已冻得发紫的双手紧了紧缰绳,不知疲倦地甩动着。林间一棵棵参天大树在她身侧飞速地后退。 伴着疾风,前方倏然传来一阵马的嘶鸣。 有人?难道是追兵? 「吁——」她低声勒住马。 胯下的马儿得令慢了下来。马蹄缓缓踩在满地枯枝落叶间,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辰霜警惕地举目四望,远处忽然闪现出几簇火光,在重林间影影绰绰盘桓着。 夜晚看兵马只需一数火把。 十几个,只是一小队人马。辰霜微松了一口气。 踯躅间,马蹄似是绊到了什么东西,马上的她身形一盪,趔趄了一下。她抓紧了缰绳,定了定神,借着雪反射的白光,看见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血肉模煳的士兵尸体。 方才覆在素绡襟口的一层薄雪,随她身形一动,尽数滚入她尚有余温的颈侧背后,泛起丝丝凉意瞬间入骨。 四下无声,唯有寒风入林,树影婆娑。她心弦紧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看尸体的盔甲和兜鍪,应是陇右军的人。数里外便是那日对阵的战场,这几个许是战败后慌不择路,逃跑中了埋伏的步兵。 火光又亮了几分,那队人马穿梭林间的脚步声已隐约可闻,走动时兵甲相撞的吭哧之声迴荡在林间。她掩在一棵老树粗壮的树干之后,听到来人的对话。 「抓到了没有?」 「这片已搜寻完毕,几个逃兵已绑了起来。还剩一个怎么都没找到……」 「速速再找!去前面看看。殿下有令,少一人,便自砍一臂交代。」 是回鹘人。他们仍逗留在此地搜寻着俘虏和战利品,还有逃兵。 素闻回鹘近年来厉兵秣马,军纪严明,竟连几个逃兵也不放过,果真如此。 辰霜心下生嘆,调转马头,准备避开这些扫荡的回鹘人,向密林深处行进。 颈前骤然触及一丝冰凉。 她垂眸一望,一柄弯刀架在她脉搏处。顺着刀柄斜睨而去,老树斑驳的枝丫深处,藏着一个身披破甲,头戴毡帽的回鹘兵。 他低声道: 「你下来,把马给我。别出声。不然,杀了你。」 辰霜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扫视着这个小兵。他的甲衣断裂,腰腹有几处血迹,应是负了伤的。此人便是那些回鹘人在找的最后一个逃兵了。他这是要抢走她的马,来躲开那些人的搜捕。 刀在颈侧,她若执意冲撞,免不了受伤。更怕争执间,会惊动后边的回鹘人。 想到此处,她微挑了挑眉,道: 「你若是不怕引来人,尽管动手。」 火影憧憧,人声越来越嘈杂。那人听到响动,执刀的手不住地颤抖,时不时朝她身后望去,像是怕极了那边的人。 辰霜三言两语,拿捏住了那人的命门,幽幽说道: 「这是我的马,只听我指挥。况且你伤重,就算给了你,你也逃不出这片林子。」 「不如你上马,我带你走。」 见那人露出狐疑的神色,辰霜一指他搭在自己颈上的刀,淡淡道: 「我命在你手,必不会使诈。再不走,我们两个都逃不了。」 他龇牙咧嘴左右环顾了半刻,终于下定决定,收了弯刀,纵身一跃跳上马背。 马儿轻「嘶」了一声,辰霜奋力甩开缰绳,背着火光疾驰而去。 还未跑出一里,身后唰唰飞来的箭阵如同骤雨,砸落在奔走的马儿四周。箭镞上分明裹着沾了油脂的绢布,一触地,便燃起了火。一马二人逃逸的身影在火光中逐渐显现,夜色和密林已不再是屏障。 糟了,已被他们发现了。 辰霜心下一惊,双腿贴着马腹,整个身躯低伏下来,紧倚着马鬃,加速奔驰起来。 两个人的载重,这马不如之前跑得快了。 她不断以蛇形走位弯绕,依靠地势和掩体躲避着追击的箭矢,也试图甩开身后那个拿刀抵着她嵴背的回鹘逃兵。 俄而,纷纷箭雨却停了下来。遽然的死寂,像是危险降临的前兆。 辰霜忍不住侧身回望。 百米之外,数道人影的中央,立着一个身形高大宽阔的黑影,正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如幽山,亦如深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黑影忽而抬臂,拉满了一整张大弓,箭矢直直对准了她。 「嗖!」 一支黑羽箭离弦,穿越重重林木,击碎层层冰棱,向她而来。 力道之大,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躲掉。 一箭双鵰。 利箭先是整支穿透了她身后逃兵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使之跌下了马。紧接着,同一支箭擦破她的右肩,深深刺入前方必经之路的一颗树干之中,高度正好在马上之人的胸口处。 受惊的马匹察觉不到危险,横冲直撞,她无暇闪避,身躯被那支拦路的箭矢卡住,失衡从马上堕地。 辰霜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五脏六腑皆受了不小的震盪。肩头的箭伤撕裂开去,沁出几滴殷红的血珠,渗入皑皑雪地,有如一朵朵傲骨红梅。 那人射术精湛,是故意射偏的。他们想要活捉她! 她头脑昏浊,四肢沉重,想要挣扎着起身,可施了力却只能从口中涌出几声带血的干咳。 马蹄声渐近,那队人马就在附近搜寻。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辰霜心嘆不妙,她一身白衣,埋入雪中也难以被人发觉。只可惜,肩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出卖了她的踪迹。 几只夜间觅食的秃鹫咬啮着死尸的腐肉,不知餍足地还在四周盘旋,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便朝她扑来。她涣散的神志已无力驱使身体抗争,只有微阖的双目徒劳地与之对峙着。 忽而一声鹰唳,惊空遏云,响彻天霄。那些秃鹫闻声呜咽着四散逃去。 浩渺的夜空中,一只海东青在树梢间低飞而来,在她上方掠过。 勐禽在侧,顷刻万籁皆寂。 眼帘的罅隙间,出现了一双乌黑的长靿靴,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 她匍匐在地,微微抬眸。 目之所及,由远及近,只见漫天风雪中,一角玄色的衣袂翻飞不止,拍打着那双修长紧实的小腿。 乌靴在她身前立定,来人身姿高阔,投下的阴影将她四周尽数笼罩,隐天蔽日。方才那只海东青,正乖顺地落在那人玄甲锃亮的宽肩之上。 一道目光从她头顶射下,沉静似深潭,冷冽如锋刃。 她艰难地仰起头,不知是血水还是泪水泅在眼眶,循着火把的光线望见一副玄铁面具。 氤氲的视线渐渐聚焦,对上了阴郁面具的两个窟窿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眼皮褶皱的粗细,浓睫垂落的密度,眼角翘起的弧线。 真是一双极其相似的眼。 是他? 辰霜感到自己的心跳骤停,鼻尖发酸,胸口似有火焰烧过的余烬再度重燃。 她不由自主向那双眼伸出手去,就像溺海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任由整个身体随着它漂游而去。 眼前人的衣摆被风吹起,一下一下拂过她绷直的手背。 耳边的声响犹如从远古传来: 「殿下,那个逃兵抓到了。」 「砍下四肢,鞭笞一百,吊在营内示众。」 身前一袭玄衣的男子漫不经心地下完令,居高临下的目光仍是定在她煞白的面上,静静地望了她许久。 几个回鹘兵上前查看,随后各自禀道: 「殿下,是个女人。」 「殿下,她骑的是陇右军的战马。」 男子移开视线,面具下的音色沉闷,掩住了一贯的杀伐戾气: 「带回去。」 第2章 旧梦 辰霜五年来头一回梦到了心尖的那个少年郎。 梦的底色,是一望无际的黑。 长夜鏖战,尸山血海。她的少年将军披坚执锐,甲裳尽赤,一身肃杀的血腥气。 他为她厮杀,为她挡剑,为她开路。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飞溅在她一袭白衣满身尽是绛红。 他以自身为诱饵,终于在万千回鹘军中为她杀出一条生路。她被侍卫带离了战场,回头望着敌军如那无尽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少年孤身杀了一波又一波的回鹘兵,身边的同袍一个又一个倒去。他逐渐被包围,挥剑的速度越来越慢,不断后退的脚后跟已接近了崖边。 一时间,四周战鼓声喊杀声刀戟声,似乎都静默了下来。天地间万物黯然失色,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于千千万万人之中,她眼见着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后只能看他化为万丈悬崖边一个渺小的黑点。周遭一片漆黑,旌旗烈烈,犹如幽咽之声。 她悲愤交加,被左右侍卫牢牢制住,只能一声一声,撕心裂肺地遥唤着他的名: 「长风!长风……」 远处的少年似有感应,缓缓喊了一句: 「公主殿下予我的心头血,我还你便是。」 夜幕中的沉沉云霭散去,月华清光照落在他身间。马上的少年英姿卓绝,容色无双,眸中含着千言无语,似在与她诀别,由不得她拒绝。 他没有再回首,转身望向深不见底的望断崖,纵身一跃,消失在深渊之中。 那个少年,自此埋身在崖底,以天为衾,厚土为冢,连一片尸骸都寻不到。 一行热泪不知不觉从她颤动的长睫滚落。 牢门訇然而开。 外头的风雨一下纷涌而至,浇灭了壁上唯一一盏湿漉的豆灯。 辰霜勐然睁开了双眼。 她的双手双脚与颈部皆被沉重冰冷的铁链所覆。肩头那处箭伤已被冻得凝结起来,坠马后全身上下的痛意,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溃散的神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她垂首埋入双臂间,半阖双眸假寐,用余光扫视了一圈狭小的囚室。这里密密麻麻蜷着数十个囚犯,看装束全是此战大唐陇右军的残兵。 她和他们,都成了回鹘人的俘虏了。 她偏过头,望向风雨吹来的方向。影影绰绰,牢门的土石阶前隐约有一簇火光照下。 有人来了。 视线迷濛,只能看到三两模煳的影子向牢内走来。 「葛萨大人,那个女俘就在此处。」门口的狱卒弓着腰引来人一步步下阶,行至她所在的囚室。那狱卒无不谄媚地对那葛萨寒暄: 「怎地今日劳烦大人亲自下来?小的来不及准备……」 「自是殿下的意思。」来人语调慵懒却透着一股子锐气。 辰霜心念一动:葛萨乃回鹘氏族高贵的内九姓之一,来人身份,可见一斑。 她突然想起那夜在密林中见到的那个头戴面具的男子。那个被他们被唤为殿下的人。 虽然并不曾见到他面具下的脸,可她总有错觉,那个人的身形举止,尤其是那双墨色的眸子,像极了她埋在心底的少年。 她当时笃信自己绝没有错认。可她此刻又心有戚戚,生怕那不过是一道幻光。 黑暗中,辰霜默默摸到腰后那柄银雕匕首,紧握在手中。 既然来了回鹘,无论如何,她也要找机会确认。 这个葛萨看起来像是他身边的人,那么现在,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辰霜目光落在身旁一个昏睡中的战俘身上。葛萨和狱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牢里的灯火也再度被点燃起来。 她瞅准了时机,一个转身,突然将匕首一把插入那个战俘袒露的胸口间。 利刃精准地刺中了他的穴位。白刃进,血刃出。那人闷哼一声,睁大了瞳孔,倒地前不可置信地望着杀他的女子,口中鲜血四溢,不久便一动不动。 「杀人,杀人了!」亲眼目睹的另外几个战俘惊唿不断,引来了站在不远处的狱卒和葛萨。 她收起匕首,风轻云淡地望着牢门内已乱做一团的众人。 葛萨沉着脸,透过牢门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只是皱了皱眉。 辰霜神色自如,敛衽席地而坐。面对着眼前状若死人的战俘,她从袖中取出仅剩的三枚银白毫针,依次扎于他的天突、孔最、隐白三大穴位。随即撕去身下一条早已断裂成丝状的锦帛,于此人心口和右腋下环绕三圈。 未几,见口鼻不再有血流出,他胸前的血也已暂时止住,她又将天突穴上的毫针取出,再度深深扎于头顶的百会穴。 俄而,本是闭眼一动不动的「死人」突然咳了一声。 「诈尸?!这是诈尸!」几个狱卒何时见过这等场面,一时嚷出了声。其中一个胆大的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几步,伸手去探那「死人」的鼻息。 「活,活的……起死回生?」那狱卒颤颤巍巍收回手,尖叫起来。 回鹘医术落后,一向倚靠族中巫医。少数汉语所着成的医书皆由唐人传入,不通汉语的普通民众自是无缘得见。她方才施行的,不过是中原一个普通医者皆会的寻常止血之法,在这些回鹘人眼中,倒成了起死回生之术了。 若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哪怕在天涯海角,她也定要为那人寻来的。 辰霜收了遐思,轻撩起鬓边散落的几缕髮丝。她静默应对在场之人或惊异或恐惧的目光,眼底的一尾余光观察着葛萨的反应。 只见他目色中掠过一道光,对狱卒吩咐了几句,转身疾疾离开了地牢。 辰霜唇角微微勾起。 鱼儿上钩了。 不过一刻,辰霜便被狱卒押解着,推进了一处大帐。每走一步,手中镣铐的铁链便重一分,肩头的伤口由于受力又撕开一道口子,她咬牙忍痛,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帐外例行检查的牙兵动作粗鲁,不由分说地开始搜她的身。其中一个牙兵很快搜出了她身上随身携带的那柄银雕匕首。 她来不及去夺,便被那牙兵扯着衣领勐力往前一推,失力的身体转瞬跌倒在坚硬且冰冷的地面之上。 「殿下,这女俘私藏利器。」那牙兵邀功似地向座上之人递上了匕首。 主座之上,陷在一大张雪狼皮里的男子撩起眼皮,微微抬手接过牙兵手中所谓利器。他睨了一眼那短小精巧的匕首,嘴角牵起一个轻蔑的弧度。长指一动,利刃出鞘后,闪过一道极其刺眼的寒光。 辰霜匍匐在地上,纤薄的身躯因疼痛微微颤着。一簇突如其来的光线射来,她缓缓仰起头,不屈地望向那个男子。 他一脚落地,一脚踩在雪狼皮毛上,随意披着的玄色袍子浓稠如同宣纸上化不开的墨,散在他的宽肩窄腰之上。隐隐可见其下精悍轮廓,起伏如塞外的险峻山峰。 看起来像一只休憩后舔舐着牙口的孤狼。 他的左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那柄匕首,拂动间领口低垂漾开,露出浅蜜色的胸膛在暮色余晖中透着浮光。右手屈指抵着刀削般分明的下颔,再往上,是一道狰狞的鬼面,将大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她双手撑地,一点一点艰难地站起身,向他伸出手作讨要之势,道: 「请殿下将匕首还给小人。」 一旁的葛萨见她不经允准便起了身,喝道: 「见了玄王殿下,为何不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他竟是回鹘玄王,叱炎。 辰霜心头震盪。她尚是陇右军军师之时,曾听斥候来报,回鹘掖擎可汗新收了一个义子。此人骁勇善战,谋略无双,被尊为回鹘战神。先是平定了回鹘其余各姓部族的叛-乱,毕其功于一役,被回鹘的掖擎可汗破格加封为「玄王」。又以区区数战之力将占领了多处牧草丰茂之地的祁郸人打回了祁连山以南,自此数年不敢来犯。 他麾下的玄军,共有一十八铁骑营,更是令无数草原部落闻风丧胆的彪悍之师。 有了如此强敌,无怪乎大唐凉州岌岌可危。 身后的牙兵作势又要去踢她的双腿迫使她跪地。叱炎眉间一蹙,似是不悦,一抬手制止了施暴的牙兵。 他放下了搭在雪狼皮上的右脚,霍然从椅子上起身,双腿立定,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来到那女子身前。 那柄匕首仍在他左手紧紧握着,明光闪闪,如雷似电。 叱炎忽而向下,用刀尖抵着她雪白的上颈,向上抬起了几分,她毫无血气的薄唇崩得直直的,不着一丝惧色。 刀尖在喉,辰霜被迫与之对视。 眼前人玄铁面具之下,暗伏着一双狼一般的乌黑瞳仁,眼窝深陷,眸光极劲,又透着几分恣意和慵懒。 她没有错认,正是这双眼睛,和她当年坠崖的少年郎几乎别无二致。 心底压抑数年的酸涩又骤然喷薄而出,哽在了喉间。她荒芜的眸中陡然生了一缕烟云,底下似是燃起了微茫星火。 恍神间,听他用极其陌生的语调,轻轻吐出一句话: 「王帐中携带利器,死罪。」 辰霜回过神来,勐然抬头。她一动,匕首锋利的尖刃便刺入皮肤,血珠争先恐后地溢出,滴落在了男子精壮的腕上。 叱炎微微一怔,淡淡瞥了一眼她的喉间伤口,即刻将掌中匕首入鞘,随意丢在地上,提脚踢到一旁她够不到的地方。 他起身负手于背,语调颇具玩味,似是玩腻了猎物一般,又道: 「营中故意杀人,也是死罪。」 辰霜望着眼前之人万分熟悉的轮廓,咬唇忍住眼眶里的泪珠: 「我没有杀人,我救活了他。」她用力地喊着,「小人精通汉家医术,可为殿下所用!」 四下寂静无声。 许久,叱炎垂首敛了敛宽大的衣袖,反问道: 「你凭何认定,本王会用一个陇右军的战俘呢?」 她神容平静,正色道: 「我既已从陇右军中出逃,必是无法为陇右军所容。只能在殿下营中求得一线生机,必不会再生异心,自寻死路。」 他轻哼一声,在她身侧徘徊不定,冷笑道: 「那本王又为何会用一个不忠诚的逃兵呢?」 辰霜抬眸,撞上那对深不可测的眸子,一字一句说道: 「因为,殿下需要我。」 叱炎:???一派胡言! 后来:真香~ 第3章 试探 身后的人群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伴着众人的嗤笑声。一滴汗从辰霜皎白的额间坠下,她攥紧了袖口,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此战,殿下以兵力优势侥胜陇右军,军中定有不少重伤将士。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小人医术若能救得一二,定能为殿下分忧。所以,是殿下需要小人。」 叱炎顿了半刻,面具下的音色阴沉了些许: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可我为何要信你?」 辰霜敛容,凛然道: 「信与不信,不在我,也不在殿下,而在于真眼所见。」 叱炎静默,一双黑眸透过面具,沉沉地盯着她。他小臂一挥,长指一动,牙兵随即领命退出了帐子。片刻后,那个被她「刺杀」的战俘便被带了上来。 一个身穿青色宽袍,腰际悬着各色扭结和药瓶的巫医也一同拜见。在叱炎的点头下,巫医开始探查那个战俘的身体。 不出半刻,那巫医便向叱炎一拜,声音难掩一丝讶异,道: 「启禀殿下,确实是活过来了。」他神情-欲言又止,紧接着道了半句,「若是赤祝将军也能……」 「住口。」未等巫医说完,叱炎便厉声低喝。他勐地转身,随手将一柄弯刀掷于那巫医跟前。 银光一闪,「嗡」地一声,弯刀牢牢插-入地缝,刀身不住地来回晃动,可见出力之大。不过分毫之距,就要刺穿那巫医跪地的膝盖。 在那副面具映衬下,叱炎高大的身影显得犹为可怖。 巫医自觉失言,惊魂甫定,擦了擦汗,行了礼后逃也似地快步走出了帐子。 山雨欲来,众人似是察觉到了玄王酝酿已久的怒火,皆是默默不语。在诡异的气氛中,辰霜上前探身,拜道: 「殿下,请允小人一试。」 叱炎身形一动不动,看都不看她一眼,声音漠然,令道: 「以杀人罪论处。」 下一刻,身后的狱卒便冲上前作势要擒住她。 辰霜倒吸一口凉气。她急忙俯下身,先去捡拾那柄匕首。她不能任由她心尖的珍宝留在这里被丢弃。 一只鹿皮锦靴已先一步,稳稳踩住了她刚刚覆上匕首柄处的手指。十指连心,痛意传至她心口,撕裂一般将她裹挟起来。 她指骨蜷曲,甲尖深深扣入地缝之中,咬紧了牙关,硬是忍着一声不吭。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我命本就在殿下手中。若我能治好那位赤祝将军,此时杀我,他便再无生机可言了。若是治不好,殿下再取我性命也不迟。」 那个名字似乎又激怒了他,辰霜感到按在指尖的力道又加了几分,一双手像是要被碾碎了一般。她浑身颤抖,贝齿已咬破了唇瓣,几滴血珠溢在其间,摇摇欲坠,动魄惊心。 一腔泪水已不受控地涌出,她哽咽着,断续道: 「我和那位将军的生死,就在,就在殿下一念之间。请殿下三思!」 良久,叱炎抽身离去时,锐利的眼神掠过一旁的葛萨,示意道: 「你带下去。」 葛萨随即心领神会,架着辰霜的双臂,一把将她拎出了帐子。 意料之外,葛萨并未将她带到地牢,而是扔进了另外一间军帐。 帐中静谧异常,瀰漫着一股浓重的药气。帐幔之间还挂着五颜六色的药囊和布条,帐顶悬着无数道经幡,像是某种仪式。 惊愕间,外头传来萨满傩师的靡靡之音,喊唱着不知名的祝祷之词,如同哭嚎一般渗人。 辰霜望着葛萨,满眼不解。 葛萨是年轻胡人的长相,麦色肌理,高鼻深目,着圆领对雁纹开襟青袍,气势昂然,一身回鹘武官的装扮。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贵族的轻慢气派。 他偏了偏头,扬起下巴,对着帐中的矮榻。辰霜循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那里躺着一个人。 辰霜经葛萨指示下,独自走了过去,在矮榻前半蹲下。 榻上的男人紧闭双眼,似在昏睡。气息已是极其微弱,胸口大片的肌肉缓慢地随着唿吸起伏着,一看便是个武将。 这便是他们口中的赤祝将军了。 这是怎地突然准她医治了? 辰霜转念一想,立即明白过来。玄王叱炎必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允她医治,那样无异于当众打自己族人的脸。 所以,他先以威逼震慑,不断试探她,再偷偷让葛萨暗度陈仓。真是个心机极重的人。 榻上的赤祝赤着上身,五花大绑一般绑着数条止血的布条,近半已尽成赤红。 她心中起疑,距离大战已有数日,血还是没止住吗?她伸手撩开血色最浓的一条布带,看到了锁骨处那道最为致命的箭伤。 伤口呈倒棱形,应是陇右军特制的羽箭射中所致。这种箭带嵴两翼,翼上两侧皆有勾刃,极难取出,拔箭之时稍有不慎,便会留下一刃在肉中,于是伤口便经久难愈,血流不止。 辰霜掰开他血肉模煳的肩头,指尖不断在边缘摸索着。那人吃痛「唔」了一声,仍是未醒。只消半刻,她纤细的指尖便触及了那片深藏在骨肉之中的箭矢勾刃。 她毫不犹豫掏出腰际的那柄银雕匕首,出鞘之际,便听到身后的葛萨吼道: 「放肆!你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一个短促而深沉的声音透过帐幔传入里间: 「由她来。」 辰霜回眸一望,只见一劲臂掀起厚重的帐幔。 叱炎已来到了帐中,长腿迈开来到榻前。他一身玄衣,衬得身姿黑黢高俊,英姿勃发。两个男人一道立在她身后,一前一后,压迫感十足。 葛萨不再出声。得了允准,辰霜便握着那柄精巧的匕首,正要下手,忽然又转头对二人道: 「不够亮。需有人持着烛火来照。」 葛萨望向叱炎,似是不满。 叱炎微微颔首,葛萨撇了撇嘴,只得应下这差事。他拿起一旁的烛台,向她走去,上前也半蹲在榻前,一手执炬,一手护着火,任由她驱使。 辰霜五指紧握匕首,慢条斯理地拿刀尖在烛火上反覆烤了数回。 她低下视线,眼底的眸光中,除了灼人的火苗,还有身后男子令人心惊胆战的动作。 他抽出了腰间的一把弯刀,漫不经心地在胯股间来来回回地擦拭,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碰撞在他革带上的铁扣上,不时「叮噹」作响,犹如声声凌迟的钟鸣。 好像随时可以动手抹了她的脖子。 辰霜定了定心神,借着烛火的光亮拨开了伤口处新长出的肉。烛台倾倒照下,一滴滚烫的烛泪落在她手背,也不见她哼一声。 待利刃感应到了肉下一小片坚硬处,便手起刀落一下刺入,再轻轻一挑,一块拇指大小的银色勾刃便跃入眼底。 下手之快,赤祝都来不及嘶吼一声。 她从葛萨手中夺过烛台,用烛心之焰贴近那处伤口烧炙,霎时一股焦肉的气味在帐中瀰漫开去。 赤祝无声痛叫一声,再度昏死过去,唿吸却匀平了不少。 一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辰霜起身,将那片带血的勾刃呈于叱炎眼前,端正禀道: 「殿下明察,陇右军中多用改良后的三叉箭。正是此箭勾刃,遗留在赤祝将军体内,使得骨肉生腐,血流难止。小人已将之取出,不出三日,伤口癒合后他便可下地行走,復原如初。」 背后传来葛萨的喃喃之语: 「这,这巫医治了多日都束手无策的绝症……中原医术,果真名不虚传。」 叱炎将信将疑,从她掌心拾起那片勾刃,举到眼前,细细看着。 烛火摇曳,明灭不定,他的目光穿梭其间,最后不由落在眼前这个身姿娇小却又站得挺拔的女俘身上。 赤祝乃是跟随他多年征战的肱骨勐将。若是没了他,他叱炎如失一臂。此战中箭后他便一病不起,数日来连牙帐的巫医都请了过来,皆是纷纷摇头,说治无可治。这几日,连丧葬的萨满傩师都安排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现在竟这样轻易地,在这个无名的女俘手下死而復生了。 惊愕之余,他不禁再度打量起这个女子来。 她衣衫褴褛,柔弱无力,斑驳的血迹遍布她一身白衫。凌乱裂帛已掩不住她如瓷器一般皙白的肌肤,其上蜿蜒着数道凌厉的鞭痕,许是在俘虏地牢里受的刑。 瘦削的肩上有道大伤,是他那日擒她之时故意射偏的一箭。 此刻,箭伤已全然裂开了,她的肩头已僵硬得抬不起手来。鲜血沿着一截玉臂流下,落在她皙白的皓腕之间。 可她好似浑然不知伤痛为何物,只是定定望着他,眸光像是远隔着山海,飘忽不定。 望着望着,蜷长羽睫下的那双眸子,渐渐浮现出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在引他入彀,不断摄他游离在外的心魂。 「如此,殿下可否免我死罪?」她的声音坚韧有力。哪怕方才在大帐中,眼含泪光跪地求着他,也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叱炎撤回目光,淡淡道: 「本王一向赏罚分明。待他真的如你所言痊癒后,免你死罪,许你恩赏。」 辰霜愣了半晌,有些犹疑地问道: 「什么恩赏都可以吗?」 葛萨踱着步子,走到她面前,仰着头笑道: 「殿下既然开口了,必是金口玉言。你要何恩赏?是想要自由民的身份,还是要金银珠宝?」 叱炎狠睨了葛萨一眼,葛萨闭上了嘴。 五色的经幡忽被阵风吹起,轻拂头顶,二人站着不动,此间阒寂,都似在等她回答。 辰霜抿唇,沉吟了片刻。 俄而,她蓦地抬首,发冠的丝绦随风扬起,与乌髮缠在一起,绕过她玉雕般的颈间。 帐内晦暗,而她黑白分明的眼中,似有流光泻下,明澈清亮。 「殿下可否……」 她盈盈开口,却停顿在了句中,眼尾的余波藏着一道狡黠的暗光。 预警一下,我的男女主两人加起来大概一千八百个心眼~嘿嘿~ 第4章 交锋 辰霜话到嘴边,故意停留,偷瞄着身旁卓立的男子,眸光恰好撞上他探寻的目光。 四目相对,犹如利刃交锋。 「但说无妨。」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似勐禽在侧,在促人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道: 「可否让我留在殿下身边?」 冥冥之中,似有註定。她本想出逃,拒绝和亲回鹘的天意,却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回鹘王庭。 而甘州回鹘,已成了大唐边境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她心想,万一寻得若干机缘,遏制回鹘崛起,没准可以为大唐换得一丝喘息的时机,也能顺势挽回自己沦为和亲公主的命运。 况且,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所。长安的人万万想不到,她竟会在回鹘。如此,便可轻而易举地摆脱追兵了。 她虽贵为公主,向来无从选择之权,更何况婚姻大事,从来不过是高位之人的筹码而已。可今次,她偏生想要再搏一搏。 心中几缕轻浅的心思入细流涌动,汇成滔天巨浪,终将理智颠覆。 这是她泼天豪赌。 她要留下来,留在回鹘王庭,留在此人的身边。 因为深深心底之下,她仍存有一丝侥倖。 哪有只有千万中之一的可能,她也想摘了眼前这个男子的面具一看究竟:在那之下,会不会藏着她当年坠崖的少年郎呢? 被这般妄念撺掇之下,她不禁笑自己浅薄,竟就此失了要求自由身的机会。 无怪乎佛经里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1】 她不自觉又望向了那副阴冷无比的玄铁面具。 男子逆光而立,玄黑的身影透着一圈斑斓的柔光。他应得从容,似乎并未犹豫: 「既如此,便允你为我帐中女奴吧。」 他的声音依旧沉静,听不出一丝情绪。倒是一旁的葛萨,蹙眉不语,目光复杂,对她这一要求别有一番思量。 辰霜谢恩后,目送二人一前一后离去。她凝视着他们的背影,见叱炎似是低语了什么,葛萨回首,转身又向她走来。 「喏,收拾下肩膀上的箭伤吧。」他向她抛出一瓶什么东西来。辰霜接过一看,是祛风止血的伤药,还是草原独有的药草精细磨就而成的,散着一股异域的清香。 方才情急,都忘了查看下那处裂开的伤,现下反应过来,她才感觉到伤口撕扯一般疼痛难忍。 葛萨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指着几步外的帐子道: 「那里有巫医,让他们帮你看看。虽比不上你们中原医术,但这点小伤,还是治得的。」 辰霜顿了片刻,有些迟疑地试探道: 「我粗通汉家医术,平日是否能可与他们一道行医?」 葛萨闻言,双手抱胸而立,压住了散落在前的几缕蜷曲棕发,上下打量了她一通,道: 「没想到,你还有一副仁心。你既然想,只要不乱来,殿下应是不会怪罪的。」 辰霜谢过葛萨,将这瓷釉小瓶握在手心,背身向巫医帐中走去。 *** 叱炎走出帐外十步开外,敏锐地回头一望,看到身旁一脸欲言又止的葛萨,不由皱眉道: 「想说什么?」 「殿下,真的要留她在身边吗?唐人一向阴险狡诈,此人来路不明,若是陇右军故意派来的……会不会是陇右军师的计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葛萨的神情迷茫中带着一丝担忧,叱炎尽数看在眼中。 他亦有自问,为何自己动了杀心,却最后没有下手呢? 他抬手敛起袖边,目光落在暗纹间一圈凝固的血迹之上。长指划过那处,在一片柔腻中触起来兀地僵硬而刻意。是她喉间被那柄匕首划开溢溅的血,还留在他腕间。 「你是否记得,那夜捉拿逃兵之时,她是如何一身装扮?」 葛萨扶额,细思后说道: 「是一身白衣,好像还有一件雪白的大氅。」 叱炎抬手,食指和拇指捻起一边衣袖,指着绢丝的质地道: 「是汉人轻软的织缎锦衣。几道皮鞭下去,虽崩开却不会轻易撕裂。还有那身狐毛大氅,即便坠马之时已被路边荆棘冰棱划破,也看得出质地华贵,足够城里寻常人家一年的吃食。那么你说,我为何留下她?」 葛萨挠了挠头后,赫然一拍手,笑道: 「所以,殿下故意让我通知守卫不必收走她的匕首,是要等着看她在地牢里露出破绽?」 「不错。」叱炎微勾唇角,淡淡道,「她并非寻常陇右军战俘。本王不过等她先出招,看她耍什么花样。」 「怪不得殿下让我今日去地牢提她。没想到,她倒是先出手了……可她竟然治好了赤祝,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殿下留下她,显得只是识才而已,她绝想不到是另有所图。如此,进可攻,退可守,一切皆在殿下手中。」葛萨恍然大悟道,「那么,方才即便她想要自由民的身份,殿下亦不会应允的吧?」 叱炎冷笑道: 「试探罢了。她的回答,倒是有些出乎本王的意料……」他望向苍穹间阴霾的重云,好似能从中窥得一丝天光来。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地浮现出那个女俘说话时的模样。 她一贯冷静的面上,隐匿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她的身姿端正自持,纹风不动,清脆的声音坚定地说道: 她要留在他身边。 当时,令他颇感意外。 旷野的风低吹而过,叱炎眯起了双眼,将脑海中的那段映像缓缓抹去。 葛萨一拍脑门,道: 「她或许是与陇右军有些纠葛?那她是在寻求殿下的庇护?」 叱炎敛起了笑意,幽幽道: 「敌人的敌人,未必可为友,也未必不可为友。」 「殿下,那接下来?……」葛萨忖度着话中之意,追问道。 叱炎目色渐深,收手于背,令道: 「找斥候去凉州城转转,查探清楚,套出些线索来。另,找人看着她,如有异动,速速来报我。」 语罢,心中多了一丝刀尖舐血的快感,他又低笑了一声: 「不过一只狡狐而已。」 他倒是想看一看,她究竟意欲何为,又如何在他面前玩这套把戏。 *** 辰霜在玄王军营中已待了数日。既是获得主子的允准,几日来她和几个巫医一道研习起了汉家医术,为营中的玄军伤兵治了些顽疾。 多日来不见叱炎,听闻他这几日天不亮便去了牙帐面见大可汗,深夜方归。 见他帐前有几个牙兵交头接耳,辰霜故意放慢了脚步。 「今晚大可汗夜宴,殿下还在准备吗?」 「是啊,要来好多部落的首领呢,得有人派兵守着呢。」 「大可汗一向把这种重要的事交给我们殿下,真是极其信任殿下。」 「可不是嘛,我们殿下可是大可汗十几年来唯一认的义子,待遇比一般皇子还好……」 辰霜立在外头,望着天边风烟滚滚,塞外的云捲云舒与中原颇有一番迥异之相。天穹之高远,像是一张恢恢的大网,将万物笼欲其中。 她正深思着,忽闻一声叫唤: 「阿姐?阿姐!」 她回首一看,竟是个头戴毡巾,粗布旧衣的小子,风尘僕僕向她奔来。只觉得他面熟,却一下子忆不起来。 小子来到她眼前,惊喜道: 「阿姐,真的是你!前几天听巫医大人说营里来个汉人医女,我还想起了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见她愣住,又自报家门道: 「阿姐,是我呀,穆护!」 穆护。辰霜这才想起来,五年前在凉州河西军营中,她和那个少年曾救过在俘虏营中一众身染疫病的回鹘战俘。说是战俘,其实不过是些平民百姓罢了,穆护便是当时唯一一个懂汉语的小子。当时他比她足足矮一个头,现今已然与她一般高了。 草原上蓬勃生长的少年,朝气扑面而来。 一晃多年,时过境迁,未曾想,还能于他乡再见。辰霜感慨万分,望着一脸赤忱的小小少年,不由心头一暖。 「阿姐,你怎会到了回鹘?」 「此事说来话长。我被玄军俘虏了。」 「长风哥哥呢,怎么没来救你?」 辰霜闻言,垂眸掩住了眼底的落寞。 她已是许久不曾听到过这个名字。他的名讳,一向是陇右军中的禁忌,经年来无人敢提及。 一时有些失神,她便搪塞道: 「他……他不会来了。」 所幸穆护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拍着胸脯,高昂着头道: 「别怕,我能护得了阿姐。长风哥哥当日与我说过,今后想要报恩,就好好保护阿姐。大丈夫一言九鼎,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在这里受欺负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辰霜心中轻嘆一声。哪怕故去多年,他曾经的心意,仍是通过不同的人与物,执意守护着她。 侧身间,她的余光注意到了身后一个鬼祟的人影。 她并不惊慌,近日已习惯了行动时常有人更着。毕竟是玄王的领地,他不信一个陌生的汉人,也是应当。她有时倒觉得,有人尾随倒是件好事。 至少说明,他防着她,暂时不会杀她。 穆护拉着她还想要多说几句,巫医帐中却突然嘈杂起来,传出一阵瓦罐摔碎的声音。 辰霜来到帐门外,不急着进去,而是欠身往里面一探究竟。 她看到一个男子矮小的背影,正撒泼似地脚踢着跪倒在地的几个年老的巫医,一面摔着架上的草药罐,嘴上骂骂咧咧着什么。 「达干大人【2】,上一份药前日才刚刚送出,这么快草药不够,实在做不出第二份了啊。」一个老巫医蹒跚着跪倒在那达干前面,苦苦哀求道。 「我不管,今日你若拿不出来,我便剥了你的皮。」那达干揪着那老巫医的衣领,生生将他提了起来,举起手中的皮鞭作势就要抽打。 辰霜皱眉,问一旁嘟着嘴的穆护道: 「你可认识此人?他要什么药?」 「这个达干,在营中一直都是跋扈惯了。至于那药……」穆护黝黑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红,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你们汉人说的那种,那种让人动情的药。」 春-药?辰霜眸光一震。叱炎竟会允许他军中有人用此药,这可是行军大忌。 「那药他拿来作什么?给谁?」 「他应是新得了几个女俘虏……」 辰霜领悟过来,眸色又浓了几分。 她想起来这几日来有一夜,她路过一个帐子,看到一个衣裳被撕成一条条的女人被拽着头髮拖入帐中。里面传来女人的啼哭声不绝于耳,用汉语不断哀求着,随即是噼里啪啦的巴掌声,最后只剩几下闷哼。 她当时初来乍到,不敢冒然前往,今次总算明白过来。 成王败寇。战败后被俘虏的人比豢养的牛羊牲口还不如,在草原上是铁律,已是见怪不怪。 但既然被她撞见,她岂能熟视无睹。 「阿姐,你做什么?」穆护见她要入帐,有些不安地拉住了她,「他在军中一向作恶多端,常常连玄王殿下多都不放在眼里的。」 「他既是求药,我便来治他。」 她姣好的面容上浮着一抹冷笑,撩起帐幔步入其中。 【1】来自《佛说四十二章经》 【2】回鹘高级武官官职 过渡章~下几章比较刺激的~ 我没说错吧,这两人加起来一千八百个心眼都不为过哈哈 第5章 情酒 帐中昏暗,瓶罐瓦盆散落一地,还瀰漫着各式各样草药混合的气味,几日来和巫医花了不少心思研制的药品,此刻皆成地底废墟。 辰霜对着那达干暴跳如雷的背影,高声道: 「大人要的药,我能一日之内做出来。」 见那扬鞭施暴的达干闻言转过身来,她盈盈一拜,行了揖礼。 达干身着盘领小袖红底绿面锦袍,蓄着连鬓八字鬍须,一套胡人装扮,看面相竟是个汉人。 「你是何人?」达干扭了扭手中的皮鞭,小眼一瞪,望着眼前乍然出现的美人。 辰霜不卑不亢地回道: 「回达干大人,我是新来的医女。」 「你是,汉人?」达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容貌,疑虑的眼神下掠过一丝惊喜,放开了那个老巫医,笑眯眯地朝她走近。 「我本是陇右军战俘,幸得玄王殿下垂怜,准我在此行医。」 「战俘……真是玄王殿下令你在此的?」 「正是。」 许是叱炎的名号吓到了那达干,他又反覆确认了此事。望着她的目色中也多了一分忌惮: 「那倒怪了,那玄王一向厌恶汉人,怎会收留你在此?……咳咳,你真能一天之内做出我要的药来?若是做不出来,该当如何?」他又扬起鞭子,作势要甩开来。 辰霜面对恐吓,波澜不惊道: 「我精通药理,可依据汉方重新为达干大人研制一份出来。且保证,药到病除。」 「如此甚好!那便把药今夜送入我帐中,我必有重赏。」达干形容鄙猥,上前几步靠近她,说话间呵出的气太近了,令她顿感不适。 她皱起眉头,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道: 「还请大人放过几位巫医。」 他一阵淫-笑,收起了皮鞭,摆手道: 「你亲自送来,我便饶了这群老东西。」 待那达干扬长而去后,几个巫医围了上来,无不担忧地对辰霜说道: 「姑娘,你别去。这个人一向图谋不轨的。」 「是啊,姑娘帮了我们,不能为此遭遇不测啊。」 穆护也拉着她的衣袖,撅着嘴道: 「阿姐,那达干不是什么好人,你为何非要答应他的要求?等殿下回来,再做定夺不好吗?」 辰霜凝眉,一想到叱炎那副冷漠的面具,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堂堂玄王,自己不过只是帮他救治了一个副将,才被免了死罪。他又怎会求帮一个奴隶出头呢? 辰霜在矮桌前盘腿而坐,写下一个方子,交予众人: 「无妨。帮我看看剩下的药罐里还有没有这几味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巫医们围着看着汉家的药方,啧啧称奇。其中一人指着那方子问道: 「羊藿、巴戟天这两味药会不会太兇勐了些。我们平时都是用来给重伤的人才用的。」 辰霜微微一笑,顾自给自己斟了一杯油茶。 草原人待客之茶,用羊奶熬制,上面撒了喷香的炒米和一层浓郁的酥油。奶香微咸,茶味清涩,她起初喝不惯,久了才觉得自有一番风味。 她放下茶盏,淡淡回道: 「凶是凶了些,但出不了人命的。」 药材用量她拿捏的分寸极好,应是分毫不差。那发情的畜生,自是需要勐药治一治才好。 日暮时分,倦鸟归巢。 辰霜望着帐幔外天色已晚,将新制好的药粉,连带着还有螺钿漆酒器和两个漆酒杯收好,置于一托盘上。 她瞄了一眼案前角落里的铜镜,里面映照出一个面白如玉的美人来。她蹙眉似有不满,转而取了点藏红花碾成的汁水,抹了点在唇间。 俄而红彩收干,浮于双唇如一簇烈焰,照得镜中之人明艷动人。 塞外入夜寒风透骨,她起身披上大氅,在颈间利落地打好了绳结,举着托盘向那达干的营帐走去。 一路上,她不禁被远处人声鼎沸的牙帐吸引。举目远眺,那里旌旗招展,数百只火把照得天幕辉煌。血祭的牲口屠宰后被摆在高台前当场烹煮。中间燃着硕大的篝火,迎风吹落一片星子。驱邪的傩师戴着兽面,围绕漫天的火星翩翩起舞,歌唱着她听不懂的经文。 大可汗的夜宴,就要开始了。 玄王叱炎,定是在宴上吧。 她收回目光,掀起帐幔,迈着碎步进入达干的帐中。 帐内黑漆漆的,只点了一盏烛火。那达干只着一身红绡中衣,在烛火下咧嘴笑着看她入帐,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 摇曳的灯影照在他干瘦的面上,有如食人的的鬼魅。 她一眼瞥到角落里畏畏缩缩躲着的女俘。那女子只着寸缕,身上被皮鞭打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淋。 辰霜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定了定神,不再去看那女俘。 「达干大人。药已备好。」她将托盘放在胡凳上,又指了指盘上的酒器道,「大人所需之药,配上暖酒,溶于其中,药性更佳。小人特地寻来上好的佳酿一併带来。」 「你倒是个体己的妙人儿。」达干看起来心情不错,摇头晃脑地朝她走来。 「时候不早,小人告退。」辰霜转身跨了一步,却被拽住了袖角。 回头一望,达干急着一手紧紧攥着她袖角,一手已捞起了那酒器,好说歹说道: 「哎,别急呀。与我一道喝酒嘛?」 「如此不合规矩罢。小人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 辰霜低头,静待时机。 奴隶是不可与主子同桌而饮的。她不想露了马脚落他口实,必是要等他先出口作邀。 「你既带来了佳酿,大人我独饮思乡吶。大家同为汉人,共饮一杯又如何?」达干不由分说拉着她的衣袖来到胡凳前,给两个漆酒杯各满满斟了那酒。 辰霜笑而不语,仍是垂着头,任由他将酒递到眼前。 她的目光落在二人身前各自摆放的酒杯上。 这两个漆制酒杯,都是用稠漆堆成型,外表完全雷同的花鸟鱼兽的纹路,看似一模一样,其中却大有玄机。 她举杯,小指摸到了杯底沿边的一处凹凸不平。 是了,她特意找了一只杯底一处有掉漆的,而另一只完好的一对,随漆酒器一道进献上来。 药粉就放在酒器旁边,她赌他肯定忍不住要出手。 达干迫不及待地对她举杯,口中念念有词,无外乎汉人如何,胡人如何的碎语。 辰霜将第一杯酒一饮而尽,笑着将酒杯倒置,示意滴酒不剩。 「海量!真是海量!」达干兴奋地涨红了脸,连连称好。 「大人的口音听起来,像是京城人士吧?」辰霜敛袖将酒杯重新放于桌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你竟识得我乡音。不错,大人我原本也是长安城里土生土长的。奈何跟错了人,来了这破地,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他唉声连连,顾自又饮了好几杯。 辰霜自然识得长安那边的口音。她也是在凉州多年才改的口,刻意隐去了长安的方言,用来掩饰身份。 她心下忖道,大唐与回鹘交好之时,常互派官员互访,长久驻留的也是有的,像眼前这样的官员,不在少数。只不过常以中低品阶的边官为主。 而这个达干,本是京官,却流落到了回鹘,不知是哪一年的调命任事,实属少见。而且,此人行事嚣张,言语之中,似是连玄王叱炎都不放在眼里似的。辰霜一时好奇,暗自在心中回忆着歷年的往来任命,猜度着此人的身份来歷。 方才饮得有些急了,酒气翻涌上了脑。辰霜故意揉了揉额角,突然起身总动起来。 「小人酒量浅,瞧着大人这帐子倒是不一般呢。」她背对着达干,向角落里的女俘走去,边走边道,「大人这里有受伤之人,怎么也不找人看一看。伤口化脓会出人命的。」 她走到那女俘跟前俯身蹲下,细细查看着她的伤势。她浑身上下并无一处完好的肌肤,不是被鞭子抽打的破口,就是被劲道狠掐的红痕,深深浅浅,血污猩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背后的达干听她如此说,愣了半刻,一时间竟鬼使神差地说道: 「都是些不经碰的东西。那你给看看吧。看完再回来喝酒。」 辰霜掏出随身今日刚制成的药瓶,将珊蝴红釉色的药膏一处一处敷在那女俘遍体伤痕上,又把药瓶握在她手里,低声用唇语道: 「一个时辰后,记得跑回俘虏营。」 女俘神情惊异,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辰霜举起食指放于唇侧,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 俄而,估摸着达干应该已将事做完,她转身行至桌前。 望着两杯刚刚倒好的酒,满溢得在杯沿处漾出一片片涟漪。她语笑嫣然道: 「大人,是否觉得帐中暗了些?」 达干见她一笑,顿时有如春风拂面,内心躁动不已,他忙指着那盏幽明不定的烛火道: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灯火自然要亮堂些。你等等我。」 辰霜待他一转身,便立刻收了笑意,伸手以长袖为掩,将两方杯子作了调换。 等达干点起了灯再回到桌前,帐内一下子敞亮起来,照得案前的美人姝色无双。 她目色莹润,似有星点纷纭,蜷长的眼睫一开一阖,银月如钩。尤其那一抹唇色,多一分则浓艷,少一分却寡淡。看得人如同浮沉于一汪春水之间,乐而忘返。 辰霜摸着杯底完好的一圈边沿,从容不迫地在他面前将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 烈酒烧喉的那一刻,她才尝到了一丝不寻常。 男主正提着40米刀赶来的路上~~距离到达战场还有三秒钟! 第6章 夜宴 辰霜颤颤巍巍跑出了帐子。 她想迈开步子狂奔起来,四肢却软绵绵地像一片云。 她不敢扶杆伫立太久,又拖着沉重的身体跑了起来。身后的达干追着她,传来发癫般的喊叫: 「小娘子别跑,我来疼疼你啊。」 「你不过是个俘虏,得玄王青眼又如何?」 「我带小娘子你共赴极乐不好吗?哈哈哈……」 一通污言秽语令她腹下一阵干呕。 真是个疯子。 她怎么没想到,这个疯子在两杯酒都下了药。 原本想把被情酒迷醉的达干,引到大可汗的夜宴前。她新配的药方药性那么强,他必会在诸王在场的宴上失态妄言。那么届时被当场捉拿,一顿军杖倒是轻的,也算小惩大诫。 此刻,辰霜却犹豫了。她自己也中了招,该怎么引? 她举目四望夜色中安静的营帐。现在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算牙帐那边暂时不知,叱炎近日派来一直尾随她行动的人总该有所察觉吧。 他们此时上报没有? 她身子已疲软了下来,怪异的感受游走她的周身,如同一下子被火烤着,又一下子如入冰窖。 但她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身后的达干声音越来越近,她想抬起步子,双脚却像陷入沼泽动弹不得。她神情绝望,望着身后迷醉之人半步颠狂,半步摇曳地向她走来。 「嘶」地一声,飞身上来的达干想要抱得美人归,却扑了个空,只抓到一片衣袂。力道之大,辰霜的半截衣袴被他撕扯了下来。 只见他身形晃晃悠悠,撩着那片碎布绞在指尖,笑嘻嘻地又要扑了上来。 「阿姐快跑!」 是穆护。他不知何处沖了出来,紧紧抱住那达干的侧腰,令他暂时动弹不得,前进不了。 达干想要挣脱,用手肘一下又一下重击着穆护瘦削的嵴背。 定是他早前一直放心不下,才跟着她,怕她出事。辰霜心有所动,眼中雾光濛濛。 「阿姐,快走啊,我先顶着。去,去找殿下啊!」穆护被打得吐了一口血,还不忘催促着她走。 以达干在玄军营中一向为所欲为的样子,玄王叱炎不在,确实根本没人治得了他。穆护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一条唯一的生路。 情急之下,她从腰后取出了那柄银雕匕首,在掌心毫不犹豫地重重划了一道。涌出的血液腥甜的味道沖入了她迟滞的五感,疼痛终于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终于借着这股鲜血的力量,跑出了玄军的营帐。望向远处夜宴中巨大的篝火,她下定了决心,朝着那灿若群霞的光,飞奔起来。 大可汗的夜宴开在牙帐的空旷之地,外围是一排排错落的红色经幡,宛若熊熊赤焰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火把的光投下幽暗的鬼影,魅惑着她,痴缠着她,让她举步维艰。 辰霜焦急地穿梭在重重经幡的迷阵之中,步子越跨越小,行动越来越迟缓。 她口干舌燥,背后却是冷汗淋漓,肺腑内里像是燃着火,将她残存的意志焚烧殆尽。 「小娘子我来了,我看你还往哪儿躲?」远处又传来达干的叫唤声,他也入了这处经幡林了。她除了中了药,身上还有尚未癒合的鞭伤,腿脚自然没有他利索。 辰霜加紧了步伐,肉-体凡胎在与极强的药性做对抗。 穿过最后一片经幡,柴堆上烧得噼里啪啦的篝火闪着粼粼金光,有如神祇,映入眼帘。 她泪眼朦胧,扫视了一圈各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王公贵族,终于看到了宴席角落里那个孤单沉默的黑色身影。 她踉跄着向他跑去,用尽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道: 「叱炎!……」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玄衣男子半响才悠悠回头。他手中还举着釉青色的透瓷酒杯,映出他目色的淡漠。 他扫了一眼来人,眉目浓烈了几分。 她衣衫不整,长裙已被撕扯得褪了下来,丝帛影影绰绰间,露出两截白玉般的小腿。不知哪里受了伤,鲜血直流,染红了她破碎的衣袂。整个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未语泪先流,可怜巴巴地向他趔趄着奔来。 见她直唿自己名字,他怔了一怔,随后起身大步而去。 夜幕下光景混沌一片,蛾子围着火把乱飞,渴求着火焰的光明,最后却焚身而死。 叱炎高大的身影融进了黑暗中,一双眸子如淬了寒星。背后篝火的光焰给他漆黑的周身镶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缘。他沉稳有力地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走在她的心上。 他今日着了一身更为正式的黑色盘领胡袍,结纽全部一丝不苟地繫上。箭袖滚边暗纹绣满金丝流云,身后一席鸦色大氅,黝黑髮亮,无一丝杂色,彰显着他身份的矜贵。乌黑的鬓角挑出三两绺梳成粗辫,与墨发一道披散在背后,粗犷却又端正。 辰霜遥遥望他,跑着跑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绊了一跤,强撑的双腿瞬时瘫软,整个身躯扑倒在草地上。 叱炎皱眉,想要上前一看,却见她对他张开五指,隔着一步的距离,挡住了他的手。 「不,不要碰我……」她在拒绝他,可发出的嗓音却婉转娇怯,勾人心魄。 叱炎的目光定在了她摊开的掌心,那里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她身上的鲜血便是从此处流出,滴在身上衣间。 他的眸色倏然深沉了几分,不管她百般阻碍,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臂。 炙热的触感一下子将他的指尖包裹起来。他心跳一滞,眉头皱得更紧了。 迟疑间,只见她在草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躯,藕白的双腿紧紧交叉着,如同交-媾的两条白蛇。她杏口微张,连唿出的气息也是炽热难当。 他喉结微耸,即刻将身上的大氅解下,将她全身盖个严严实实。他未来得及细思,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淫-盪的笑声: 「哈哈哈哈小娘子,你在哪里啊?等等我呀!我忍不了了……」 叱炎紧紧攥着手中的酒杯,看清了来人。是他营中的达干,叫嚣着来到了篝火处,赤身袒胸举着一螺钿漆酒器,面色通红,边饮边喊着: 「小娘子就从了我吧,我才不怕那玄王,我的背后那可是……嗝……」 已跑到宴席前的达干突然被几个牙兵擒住,打了个酒嗝,挣脱不得开始骂道: 「你们干什么?没看到我在快活吗?快松绑!等我的主子来了,你们谁都得罪不起!」 叱炎强忍着怒气,质问匆匆前来的手下: 「怎么回事?」 「殿下恕罪……达干大人饮了酒,便追着那女奴跑,营中无人敢拦,拦也拦不住……」手下战战兢兢在他耳边陈述了所见。 「废物。」叱炎掠过众人,向那状若疯癫的达干走去。 夜宴之上,几个酒饱饭足的王公大臣也看到了如此不堪的景象,一时指指点点,众说纷纭。 场上忽闻一道裂瓷的铮铮响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闻声望向大步走来的叱炎,手中上好的唐瓷杯盏竟被他徒手捏碎。 玄王叱炎对着那作乱之人,斥道: 「大胆狂徒,大可汗在此,竟失仪失言!」 达干眯着眼,以为身在梦中,笑嘻嘻道: 「大可汗?大可汗又如何,我的主子可是……唔……」 未等他说完,陌刀一挥而下,整颗头颅从那达干的项颈处飞出,滚到了柴火边,被「呲呲」地烧着了。失了头颅的四肢一时还在抽搐着,最后慢慢也倒了下去,变为死尸一具。 「惊扰大可汗圣驾,斩。」叱炎的刀上沾了温热的血液,他也不擦拭,径直收入腰间的鞘中,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大臣,冷冷说道,「诸位继续。」 席间嘘声一片,有些文臣吓到丢了汤碗,掏出手巾擦起了额汗。 众人只道玄王一向恨透了唐人,也不曾料到他竟当众斩杀了大唐遣来的军官。 叱炎跨了一步,从那尸体间越了过去,向高台上的掖擎可汗一拜,而后双膝跪地,垂头道: 「儿臣管教不严,营中有人酒醉胡作非为,请大可汗责罚。」 王座上的掖擎可汗起身,他壮年饱满的身躯着团龙纹开衩长袍,头戴莲瓣尖顶高冠,面色红润,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嵌在深陷的眼眶之中。他向台下阶前的叱炎举杯道: 「玄王护驾有功,赏美酒一坛。来人,赐酒!」 叱炎双手接过可汗赐下的好酒,高声道: 「谢父汗赏赐!」 他正要起身离去,却听上头令道: 「炎儿,今夜,不醉不归。军事什么,先放一放。把这坛酒干完了,再走。」 「儿臣遵命!」 叱炎抱着酒罈回到了座位时,却见辰霜已低垂着头,跪坐在他座位后侧,俨然一个侍女。 牙兵不敢乱动他亲选的帐中女奴,便把裹着大氅的女奴放到了他的座位上。 辰霜看到了达干被斩杀的一幕,血都凉了几分。此刻似是清醒了过来,主动从大氅中抽身而出,端正地望着他落座。 「怎么回事?」叱炎直接拿酒罈饮了一口,懒洋洋地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吃,吃错药了……」她答得支支吾吾。 「什么药?」叱炎自然地问下去。 辰霜抿了抿嘴唇,不想作答,岔开了话题,恭敬地问道: 「小人可为殿下侍酒?」 叱炎余光瞥见她面上红晕未褪,宛若明霞,兀自饮了一口酒,也没拦着她上前。 辰霜从他手中接过酒罈,没想草原人的酒罈比她预想的沉重许多,她一个没拿稳,身形一个趔趄向后仰去。 一只劲臂牢牢箍在了她的腰际。 叱炎为了防止她跌倒洒了御赐之酒,便顺势将她扶坐在他大腿上。男子粗糙的大掌触感温热,与她的肌肤只隔了一层衣物。体内的酥麻之感有如虫灾,又趁着这股东风从脚底攀向她的心口,不断啃食着她的意志。 辰霜感到,刚刚压抑下去的药性随着这阵酥麻又翻涌了上来。 这个姿势,实在令人联想浮翩。 惊愕间,她急匆匆起身逃开他的怀抱。抱着的酒罈子来回晃荡晃荡,酒水溢出,撒了她胸口和座位之人一大片。 叱炎下半身尽是湿漉漉一片,仍是坐着岿然不动。还好他所穿衣服之深,浸湿的色泽并不明显。 虽然辰霜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表情,但可想而知,想必现在定是阴沉得可怕。 好酒入喉虽是暖胃,但是洒在身上被夜风吹过,应是一片寒凉。她不敢再看他,默默跪着往后一步一步撤退。 叱炎轻瞥,无意间见她胸间湿了一大片,织物透薄,勾勒出一道婀娜的曲线。他不语,径直从她手中抢过了那酒罈。 他的力道极大,辰霜抱着的酒罈被他夺去,胸前一空,双手顿时失了倚托,一下子搭在了叱炎宽阔精劲的肩头。 面面相觑,她意识到不妥。非常不妥。 可她的双手拒绝了她的命令,纹丝不动,像是一株菟丝花牢牢攀附在粗壮的参天巨树之上。 竟是她捨不得放开他。 下一刻,她那双手再度不听使唤,在他颈后交缠起来。 她明明想要后撤,可不由自主贴身上前,勾住了他的脖子。 叱炎:我坐怀不乱,是她先动的手~ 后来:真香~ 第7章 泄火 叱炎低头浅浅啜了一口酒,轻轻掠了一眼怀中之人,似是在看一个闯入他领域的猎物。 「你还想抱多久?」他先开了口。 辰霜能听到声音,但却置若罔闻。她想要起来,可身子陷在他交叠的两腿之间,似是定住了般动不了。 她环顾四侧,亲眼看着自己一手正勾在他的颈侧,一手轻轻抬起,食指倏地向前点了点他冰冷的面具。玄铁的丝丝凉意从指尖传至她迟滞的感官,令她想要一而再,再而三,不断索要。 心底的少年郎和眼前戴着面具的男人交叠一起。若幻似真。 怎么会有那么相似的人呢? 她多么想马上摘下这道面具,揭开渴求已久的答案。 可还未来得及再次触碰,她那只不听话的手便被面具的主人一把握住。 「休要再碰。」叱炎说话间隐隐的怒气稍微唤回了一点她游离的意识。辰霜浑浑噩噩,只觉得,明明燥热难耐,却还想贴在眼前人的身上不肯下来。 「你,影响我喝酒了。」他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酒。酒水是凉的。她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抓住了这一机会。 辰霜其余身体一动不动,只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拿起了矮桌上刚盛满的酒杯。当着叱炎的面,对着自己的头顶缓缓倾杯淋了下去。 冰凉的酒水从她光滑的额间,蜷长的眼睫,挺直的鼻樑,和娇美的朱唇依次流淌而下,在寒风吹拂下,宛若塑了一身冰雕。 「你在做什么?」叱炎的声音终于多了一分恼怒。 辰霜明明白白听清了他的话。她却没有回答,而是眯着眼,今夜第一次正眼看他。 许是喝了点酒,叱炎蜜色的脖颈处泛起了些红,蔓延至他坚毅的下颔,一向冷峻的面具也因边缘涌起的酣色多了一分妄想中的柔情。 而那双相似的眼睛,定在她身上,就像那个少年曾经恋恋不捨地望着她那般。 为什么,最后没有留住那双满心满眼只有她的人呢? 为什么,会如此遗憾了整整五年呢? 辰霜想不出个所以然,眨了眨眼,身子又不由自主地缓缓凑近那双眼睛的主人。 有些近,甚至能感到自己唿出的气息触到面具后返还,回流到她面上。 就在唇齿相隔的咫尺之间,她闭上了眼睛。 一阵寒风吹过,冰酒刺骨,辰霜打了个冷颤。她勐然睁开眼,再次看到那副玄铁面具时,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慌忙从他怀中往后退,跌坐在草地上。 环顾四望,夜宴上醉酒后的众人或多或少皆有美人侍奉,姿态妖娆的胡姬一手拿着酒,一手撩拨着席间的主人,怀中胯-下,案前草丛,各种香艷场景令人意乱情迷。 方才她对他如此侍酒,倒是看起来十分寻常了。 辰霜回头再望下叱炎,并未见他发作,也看不见他面具下的表情,不知有否生气。她冷汗直冒,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袖口,垂头道: 「小人死罪。小人即刻回营领罚。」 她必须赶紧回去解了药性,不然不知还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在夜宴上作妖的达干刚才被他一刀斩首,手起刀落,毫无姑息之意,连一句审问和争辩都不给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有了前车之鑑,她怎能再去虎口涉险。 正想着,她不等叱炎答应便半蹲起身。 谁知一双大臂直接将她抱坐在怀中,那副面具再度映入眼帘。 叱炎戴着扳指的拇指拭去了勾在她唇角的一滴酒水。 那一滴,澄澈如斯,映出她绮丽的轮廓来。 「不是要侍酒吗,跑什么?」他的声音丝毫没有醉意,目光如同玩弄新捕获的猎物。 她枕着他的大臂,他衣上坚硬的铁质肩吞掩膊磕得她后脑疼。她小声哀求道: 「小人身体不适,实在不能再侍奉了。」 「哦?方才不是侍奉得挺好。」叱炎右手随她靠着,左手又举杯大饮了一口。 这个角度,辰霜清晰地看到,男子仰头饮酒时脖颈间分明的骨骼脉络,随着吞咽而上下滚动的喉结,喘息时平稳而又霸道的酒气扑面而来。 此时体内一阵又一阵的潮热袭来,她在理智和癫狂之间来回反覆横跳着。 她用力狠狠咬着下嘴唇,一丝痛楚终是让理智占了上风,她翻身推开了叱炎,连滚带爬地迅速起来,整肃仪容。 一旁饮酒的男子瞥了她一眼,只是轻勾了下嘴角,任她逃脱。 一杯未饮尽,叱炎似有似无的笑意便凝在了唇边。 几座开外的宰相【1】希乌举着酒器朝他走来。 希乌乃是已故回鹘公主焉池与汉人男子生下的杂血。因公主焉池极受上任老可汗宠爱,希乌便自小养在牙帐,幼岁便通晓汉、回鹘、祁郸三语,博闻强识,惊才绝艷旁人所不能及。他不及而立之年便被掖擎可汗提拔为宰相之职,掌王庭多部政事。 如今,可谓是意气风发。可此人,素来和他不对付,互有敌意。 此时,希乌款款而来,一身青紫忍冬纹对襟胡服,冠后垂红结绶,在夜色中翩若游龙。 他对叱炎举杯,含笑道: 「听闻玄王殿下新得一汉人女奴,我以为不过以讹传讹。今日得见,竟果真如此。想必这汉人定是有一技之长,能博得殿下青眼吧。」 他的笑意漾在眼角,似是真心道贺,可语中讥讽之意却隐隐浮现。 缓步后退的辰霜听到这刻意拗出的汉话,身形一滞,不由愣了半响,抬眸望向来人。 他的面貌有股说不出的天姿疏朗,风流宛成,俨然与在场的一众大腹便便的王公大臣不同。看他着装不凡,谈吐举止,亦更是从容俊逸,有大家之风。 他对着叱炎敬酒,说的却是汉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猜测令辰霜不由发了一身冷汗。若她此刻执意后撤离场,倒是不给这二人面了。于是只得无奈地挪了回去,依旧立在叱炎身后一步外。 叱炎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回了希乌的礼,淡淡道: 「本就是一战俘,并无特别之处。」 希乌穷追不捨,继续接道: 「哎,能被玄王殿下看中,必非凡品。听闻汉人女子也有能歌善舞的,不如就让她来给大家跳舞助个兴,殿下意下如何?」 语罢,他不待叱炎回话,便向高台上的掖擎可汗一拜,高声道: 「微臣听闻,旧日老可汗曾向大唐送去十个绝色胡人舞姬,却被那唐皇当场调笑不如他宫中任一宫女随意一舞。近日玄王殿下新得一汉女,微臣看着不一般。不如今日就由她来与我王庭的舞姬一较高下,看看当年唐皇所言是否为虚?」 辰霜闻言心下一沉。他口中说的,应是先帝在朝时,回鹘可汗遣使入长安进献一事。彼年大唐国力正盛,番邦争相来朝,先帝偶有戏言,一显国威,亦是常态。 如今的回鹘已不是当年积弱依附之态,势力不可同日而语,而掖擎可汗更不似他父汗那般持重,必不一定会卑躬屈膝,甘愿臣服。 今日,此人这么一激,就是想要借题发挥,揭开回鹘可汗的旧疮疤而挑起矛盾了。 她不由微微抬头,望向前方那玄衣男子的背影。 叱炎从席间上站起,朝高台上前几步,语气生硬地禀道: 「大可汗明鑑,此汉女弱不禁风,怎比得上胡女舞姿生动。区区女奴,蠢钝无比,怕是会污了大可汗的眼。」 「殿下不曾亲眼所见,又如何能轻易断言呢?」希乌轻轻笑了一声,是在怂恿,亦是在拱火。 辰霜垂着头,死死攥着两侧的衣角,紧作一团都揉皱了。 台上的掖擎可汗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之大,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有些许渗人。一时间宴间再无人嬉闹,众臣静待他的发落。 笑完之后,掖擎可汗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令道: 「当日父汗受辱于唐皇,做儿子的,势必要为他讨一讨公道。玄王这里既然恰巧有汉女,便让她与我王庭舞姬,比一比舞吧。」 辰霜和前面的叱炎同时抬头,随即目光两两相撞。她从他未被面具遮掩的眸色中读出了一丝担忧。 看来,她到底是他营中的女奴,叱炎也不想她涉险。 她一女奴之身,只求明哲保身。本就不想招惹王庭中人,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获得可汗的关注。但有心之人非要她来搅一搅这浑水,还搬出了那桩旧事引燃了战火。 此时,大可汗已下令,叱炎也保不了她。她这一舞,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她,亦必不能让故国因此受辱,让先帝沦为失言的笑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想到此处,辰霜挺直了腰背,上前一步揖道: 「小人,愿为殿下一舞。」 希乌本想借着这桩旧事折辱叱炎一番,作用已经达到,正等着看一场好戏。而叱炎没受激将,倒是他身后的女奴没等主子发话真就接了他的招。 虽有些无理,但也坦荡。 希乌不由注视起叱炎身后那个看似卑微的女奴来。 只见那她抬起头来,微微扬起下巴,纤弱的脖颈在寒风中挺得笔直,像是一只昂首不屈的鹤。面容在丝缎般的墨发中舒展开来,如同塞外初冬的新雪。尤其,雪腮上一抹绯色,朱唇上一点赤红,衬得她容色清丽不失妩然。 她语调平和,不受威胁,说话间那双明眸灼灼,似有万千星辰落入她眸中。 确实,并非凡品。 希乌心下一嘆,对叱炎微微一笑道: 「殿下要令她跳什么舞呢?」 叱炎微侧了身,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不发一言,似在怪罪。辰霜如芒刺在背,在这熬人的死寂中,忍不住先声开口道: 「我愿为殿下舞剑。」她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对着叱炎道,「借殿下轻剑一用。」 叱炎睨了她一眼,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细长银剑,将剑柄抛予她,低声喃了一句: 「没有规矩。」 辰霜展剑一览,剑身雪白闪着银光,如寒霜,亦如疾电。她将剑别在腰带之上,在两个男子惊异的目光下,忽然俯身将衣袂处成条状的裂帛扯去。 「哗啦」一声,本来拖地及趾的长裾被撕去了小半。舞剑讲究干净利落,留任这些细碎确是会绊脚,影响行动。 叱炎眸色如同深不见底的夜幕,余光瞥见女子全然露出的玉色小腿,兀自深深饮了一杯酒。 【1】回鹘官职基本遵唐制,所以也称宰相 设定是双强,所以女鹅也不弱的呀~放心入坑! 今天终于把签约流程走完啦,谢谢姐妹们支持,评论都有红包飞来~ 第8章 舞姬 一位身材高挑的胡姬步履盈盈而来,对着高台一拜后,率先开始舞动。 她身着赤红的露脐舞裙,上身紧窄,勾勒出起伏的丰满。玲珑腰身,裙带低垂,曲裾曳及地面。游动间,腰间环佩悦耳轻响,合着轻盈却又热烈的舞步,将在场人的所有目光圈禁在她足尖指尖。 年轻鲜活的身体随着胡琴不断迴旋着,如同赤-裸的欲望不断调动起最原始的本能。 席中唿声不断,对着这样一个尤物,众人的心都被勾走了。 一曲终了,不少观者的眼神仍遗留着她热切舞步的迴响,连唿吸都浊重了几分。 接下来,在一众胡人并不善意的目光下,辰霜行至篝火前,从腰间抽出了细剑。 一身素白衣衫,雪色发冠丝绦,神色清冽,在一众胡姬之中,显得犹为出尘不染。 她先是缓缓下腰,将细剑举过头顶,待身体完全成弓形之时,剑尖突然点地回跳。她踮着的步子由慢至快,最后迅速往后退撤,手腕宛转不断挥舞着剑身,犹如在斩断纷飞的雪片。 衣角翩跹,长袖如流云般舒捲,一截纤纤玉臂从中显现,恰似山坳间新生的弯月,坠落人间。 如果说之前胡姬之舞是媚骨天成,食人精魄,那这个汉女的剑舞,是柔中带刚,力拔千钧。 没有任何配乐,但是她扭动着的腰肢却像踩着节奏一般,和着钟鼓之声,如同身陷金戈铁马的沙场,孤身一人在阵前对战万千敌军。 看客亦如身在阵中,时而酣畅淋漓,时而胆战心惊,因她每每能在剑刺的关键之时扭转干坤,转危为安。 落幕之时,她竟飞跳而起,用剑尖从篝火中挑出一抔焦土来。一时间,飞散的火星子环绕在她周身,在剑舞的风流中游荡不定,像是神明降下一团星雾,将她的真身掩去。 随着最后一束星火收拢,落下,散去,执剑之人从火光中幽幽现身,先是望了一眼角落里默默观赏的玄衣男子,再向高台上的掖擎可汗一拜。 叱炎目不转睛,静静看完了整场剑舞。其间,他在众人欢唿惊叫之时,不过悠悠地饮了一杯又一杯,已将御赐之酒以一己之力干掉了一大半。 酒不醉人,但他却感到一丝微醺。 「啪啪啪啪——」 二人舞毕后,希乌率先鼓起了掌。他悠长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似在提醒该是判别胜负的时候了: 「大可汗,该赏还是该罚呢?」 辰霜一舞终了,周身发了一层薄汗。她听到了希乌的提问,余光望向叱炎。男子紧握着斟满酒的酒杯多时迟迟没有饮下,同她一道,盯着高台王座之人。她跪在底下,隔了很久,她似乎都能感受到,那里的大可汗眉目涌起一股隐隐的怒气。 席间众人,无一人敢吭声。 只因,这个汉女剑舞之妙,并不逊于王庭最美的胡姬。论技艺,甚至或许还更胜一筹。众目睽睽之下,竟不能立判高下,驳斥当年唐皇之言为谬误。 希乌这一问,实际是在设套,危机重重。 可汗若是赏了,便是认下了唐皇之辱;若是罚了,便是指鹿为马,传了出去,恐失人心。 决断艰难,无怪乎席间已是沉默良久,无人再敢插话。 谁知,那执剑的舞姬倏然扑通一声跪在高台阶下,大声道: 「小人该罚!小人与胡姬所舞之物,并非同种,因此不可一概而论,一较高下。若是我为胡姬之舞,或是胡姬舞我之剑,如此相较,方为公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况且,小人一时失察,竟在大可汗面前以利器作舞,实乃不敬,还请大可汗责罚!」 寥寥数语,既为大可汗保全了颜面解了围,又不使自己立于败地。只不过,硬是套上了利器上堂的罪名,要受些责罚之苦罢了。 叱炎舒缓了紧握酒杯的手,心下一笑,随即大跨步上前,也朝大可汗拜道: 「儿臣管教无方,任由帐中女奴携利器冲撞了父汗,请父汗允许我带她回营,鞭笞数十,以示惩戒。」 掖擎可汗望着台下的二人,怒目渐舒,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道: 「既是炎儿手下的人,便由你带回去,好生管教。今夜赐下好酒不断,大家千万尽兴。」 语罢掖擎起身,示意众人不必行礼送驾。他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篝火前那白衣女奴,转身搂着胡姬入了大帐内。 辰霜浅舒一口气,执剑走回叱炎身边停下。他未等她反应过来,一把收走了她手中的剑,盯着她问道: 「你是选舞剑之前,便已想好了这套说辞吗?」 辰霜轻轻望了一眼远处,希乌落了座,正勐灌着酒,目光不时游荡在自己和叱炎之间。 她朗声道: 「不错。既然有人要看我和殿下的笑话,我怎能令他如愿?」 「你倒不笨。」叱炎动作迅速地将细剑收入剑鞘,见她毫无惧色,又反问道,「怎么,不怕受不住鞭刑吗?」 「小人甘之若饴。」辰霜面不改色地说道。 叱炎不禁转身相望。 她的双颊因激烈的舞动而染上一层薄薄红雾,唇间曜人的赤色已是唿之欲出。只是照常在他身后一步外,可她喘出的热气似乎拂过他耳后一寸,极快的心跳亦是擂鼓可闻。 他习武多年,不会看不出,她的这段剑舞,每一处定点,都指向自己所在的方位。像是那舞剑的舞姬无视了所有看客,全当席间空旷全无一人,只独独为他一人而舞。 她这番话,究竟存了几分真心? 火杖熊熊,阴翳之下,风摇林间,树影婆娑,似有万千呢喃。 他若有所思,不动声色,轻轻抚了抚腰间玉銙繫着的一柄极其锋利的弯刀。遐思正盛之时,却被一声极其轻微的娇喘惊醒: 「殿下,可,可否允我回去再受刑……」 他侧身一望,方才还明艷动人,谈笑自如的舞姬,此刻突然跌倒在地。她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撑在地上,面色潮红,香汗淋漓,似是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她今夜未曾饮酒,如何生得这一副醉态。 「怎么了?」他终是觉察到了不对劲。 被他一再追问之下,辰霜左右为难之下,红着脸,低低回道: 「达干大人在我酒中放了些催情之药。我本已压制,可舞剑时又催动了药效……唔……」 她的气喘得越来越急,耳廓一圈尽是樱红,一双眸子水灵灵的,仿佛就要滴出泪来。 耳边传来一句低沉的发问: 「还走得动?」 辰霜尝试双手撑地,半跪着想要起来,可越是行动,腿脚越是发软。她还未答话,身体忽然凌空而起,稳稳地贴着一个胸怀。 叱炎竟单手将她打横抱起,一手挑起鸦黑色的大氅,将她从头到脚盖住,疾步向玄军营帐走去。 辰霜整个身体都是虚软的,趴在叱炎身上晃晃悠悠,像是一片落叶在风中飘荡着不着地。身上还盖着厚重的大氅,闷得她一口气都喘不出来,只听见一下又一下激烈的心跳声,她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叱炎的。 不知过了多久,辰霜头顶的大氅被移开一寸,捂着的热气在寒风中散去了些许。她重新探出头来,一眼望见了怀抱着她的铁面男子对着手下吼道: 「巫医呢?」 「属下马上去传。」那人见主子发怒,飞也似地领命跑远了。 辰霜望着晃荡的帐幔被挑开,身体被安放在他帐中矮榻。她受宠若惊,心知此举非常不妥。挣扎之下从矮榻滚落到了地上,所幸那里垫着一大片雪狼皮,她没有很痛。 叱炎听到声响后转过身来,微怔后又用大氅将她裹紧,抱起来重新放回到榻上。 辰霜整个人罩在极其闷热的氅毛之中,隐约听到熟悉的巫医道: 「殿下,可是身体有恙?」 接着,大氅露出一条缝隙,她的手臂瞬时从中伸了出来,被一双枯瘦的手指搭住了脉搏。 腕间的温热散去,她随即听到一声「咚」跪地的声音,巫医颤声道: 「殿下恕罪,她所中的药,药性极强,至阴至寒。我可以先用点草药压制,但一时半会很难解除,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叱炎不耐烦。 「除非以男子阳气採补,行房中之术,便可消解药性。这是最直接且安全的法子了。不然,姑娘只能忍下去,待药性体内自行消解。」 辰霜自是知道这个法子的,她一早便知道。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从大氅中坐了起来。颤抖着双腿下了榻,摇摇晃晃去取下了挂在砍刀架旁的皮鞭。 她亲手调的药,她最是清楚不过。药性来势极勐,但只要熬过今晚,第二日身体便会一切如常。 所以,她此时需要迅疾勐烈的鞭笞,不断敲打顽固的□□,将药效逼起来的怪物赶出去,保持清醒之智,清白之身。 她心中更有过一丝异样的害怕。她怕这个不近人情的玄王会随意指来一个手下来欺辱她,毕竟,这里的奴隶和营-妓并无甚区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她忍耐着体内不断翻滚的躁动,缓步行至叱炎面前,将皮鞭递到他手中。一触到他的手,便马上缩回,整个身躯跪在地上,克制着颤声,道: 「殿下还未依大可汗之令行鞭刑。快动手吧。」 「你……」叱炎声音中似是有几分惊异。 她抓紧了他的衣角,死死盯着他道: 「请殿下行刑。」 叱炎没有回应她,目光却突然沉静得可怕。 辰霜体力不支,瘫软了下去,心口不断有热流涌上,酥痒之感传遍全身。 骤然,头顶传来一声怒吼: 「出去。给我滚出去。」 「下官这就去煎药……」巫医受了惊吓,连滚带爬出了帐子。 此时,帐内只剩下两个人了。 辰霜茫然抬头,反应慢了半拍,正想起身追上巫医步伐也一道「滚」出去。目光却被一对漆墨般的眸子捕获。恶狠狠的,像是捕到了猎物的狼。 叱炎在她面前,突然摊开手来,接着从腰间拔出那柄细剑,一下向掌心刺去。 辰霜心中惊愕不已,眼睁睁望着剑锋急转直下,却没有预想中的血流喷射而出。 那剑尖一碰到,便缩了进去。剑身并未开锋,怎么伤得了他。 这是一柄伪剑。根本伤不了人的。 是了,他处处防着她,又怎会允一个身分不明的大唐战俘在大可汗面前舞剑? 「可看清楚了?」他的声音冷漠中含着不小的嗔怒。 辰霜明白过来,颓然跌地。她是讨不到鞭刑了。 她拽着他衣角的手渐渐松了开来,却转瞬被一大掌紧紧捉住。 嵴背后腰处贴到了一片温热,耳边传来「噹啷噹啷」解下蹀躞带的响声,还有「窸窸窣窣」急促褪下衣物的摩挲声。 辰霜惊起回头,四肢无力地任由只着半身素绡寝衣的叱炎掐着她的腰,将她扶上了矮榻。他喘出的热气扑到了肩颈处,仿佛被一大片燃烧的羽毛挠过,丝丝麻麻。 她呆呆地望着欺身上来的叱炎,收紧了在身后撑着身体的双臂,抵着榻沿,屈起膝不住地往后退却。 他这是,要做什么? 羞羞~捂脸逃走~ 开新文评论红包不间断~ 第9章 逆鳞 「殿下,不要……」辰霜强忍着体内翻滚不断的热浪,抬手将叱炎的身躯制在了一臂之外。她本想再用力一推,可使出的劲却轻轻绵绵,像是要搭在他起伏的胸膛上一般。 她大口喘息,却摄入了男人一身汹涌的酒气。 头脑更加昏沉,犹如溺在水里。 罗帐轻摇,悬于其间的几串角铃发出急促的脆声,有如惊弓之鸟鸣叫。 叱炎垂眸,注视着她扶在他胸前紧张的小手,指骨蜷曲,关节泛白,柔弱无骨,欲拒还迎。 他心中冷笑一声,扯开她半掩的衣襟,俯身向下。 底下之人扭动着娇小的身体,没有预想中的迎合他,只有一声清脆的掌掴。 「啪!」 那双小手,半刻前还在他喉结处抚弄着,此时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坚硬的面具之上。 小手掌心通红,面具稳如泰山。 他一时不能分辨,到底哪个更疼些。 心中顿时起了一丝不甘,他继续欺身下压,半褪的衣衫掩不住他精阔的肩背,垂落在了她滚烫的身躯之上。 这具身躯,丝缕之下,不住地颤着,像是一只折了翅落于他掌中的蝶。 他忍不住撩开几缕黏在她面颊的发,不让他们挡住她晶莹剔透的眼眸。 近距离之下,他清清楚楚地将她的面容看个透彻。 可惜了,皎洁的玉颜此时渗出惨白之色,抿唇如若受刑。那双美目泫然欲泪,右眼角坠着的一颗极其细小的泪痣,尤为楚楚动人。 一道寒光随即从眼前闪过,他忽感喉间紧涩不已。 刚刚打他的那只小手,不知何时已握出一柄匕首,正哆嗦着,架在他的颈间,摇摆不定,似是自卫,又似威胁。 「殿下,自重。」她的声音比她的身体还要僵硬,如同离了三魂七魄。 「就凭你?」叱炎颔首瞥见了那柄熟悉的银雕匕首,嗤了一声,一把将那利器打落在了榻前的地上。 他甩开行动时披散下来的几根粗辫,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又道:「你怕什么?你是我唯一的帐中女奴,难道不知,帐中女奴是用来做什么吗?」 叱炎盯着身下死死咬着唇的她,冷声道: 「怎么,后悔了?」 辰霜克制着音色中的颤抖,仰面直视他黢黑的面具,道: 「我心中从未有后悔一词。殿下想要我,我并非不愿。但,欲行此事,我有一个要求。」 「谈条件?」叱炎微微挑起眉,望着她明明极力忍受着钻心的不适,却还要装作容色端严的模样。 他倒是突然想听听她究竟想要什么。 「说。」 「请殿下摘下面具,我想要一睹殿下真容。」 帐内如退潮般死寂无声。 连一直随着帐中动静不断聒噪的角铃亦不再响动。 辰霜眼见她身前精壮的男子怔住,他浓烈的眉目间掠过一丝阴狠。忽而俯下身去重重扼着她的咽喉,死死盯着她潮湿的眸子,厉声问道: 「是谁派你来的?是谁教你那么说的?」 她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擒住,身体无力地被抬了起来动弹不得,口中嘤呜着发不出一点声响。泪水应激而出,不受控地漫在眼眸。她艰难地仰着头,想要透过一片湿雾看一看眼前那个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哪怕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一条青筋从他流畅有力的颈侧暴起,往上游走在滚动的喉结,紧绷的下颌线像是一把利刃,要即刻取人性命。 他想杀她,真是如同碾死一只蝼蚁一般容易。 她虽然早已听闻玄王叱炎向来喜怒无常,却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对她发难。她从前根本不知道,这面具,好像就是他的逆鳞。 而他的逆鳞,却是她想要留下来的目的。 眼底的光开始发白,那束白光越来越大,逐渐将她周身笼罩,然后吞没。她的意识难以回笼,像是魂飞魄散的前兆。 双手失了力气,垂在了两侧。就在她以为要死这里之时,喉间的力量却松动了。 辰霜遽然从半空中跌坐在床榻,惊魂间,终是喘上了一口气。 她剧烈地咳嗽着,一脸无辜道: 「我想要看一看殿下的容貌,这样也有错吗?」 眼前的男人虽然收了手,依旧是冷着脸。 「留下你,是因为你还有点用。不要再存不该有的心思。懂?」他轻描淡写地打碎了她的念头。 她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再打这副面具的主意。 可若不是为那面具之下的容貌,她又怎会甘愿留在他身边呢。 辰霜垂头,十指微蜷,抓着榻上的氍毹,深深陷入柔软绒毛之中。 锁喉的阵痛散去,那股药性再度攀了上来。 她想要逃离这温暖舒适的床榻,去往冰冷彻寒的外头透透气。 角铃之声又纷纷响起,帘幔勐地下沉。 未等她动身,他撑在她两侧的大臂往里收紧,将她整个身子囚住。她像是一只困顿的小兽,被他紧紧箍在身下。 「你做什么……」她挣扎着想要摆脱掌控,可她的力道在他面前不过是蝼蚁之力,微不足道。 叱炎不语,大掌包裹住了她的肩头,这一次轻柔了些许,戴着扳指的大拇指摩挲着她凛冽的锁骨。他的指腹有些粗糙,黑玉扳指却冰丝透凉,两者交替间,她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他顺势瞥见了她颈处,方才施力过勐,留下了潮红色的痕迹,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显得犹为明显夺目。目光再往下一探,不经意望见了女子被挑开的衣襟内,雪脯上几道极其细小的疤痕,如同白珪之上的裂纹刺了他的眼。 不知为何,他的脑中似有流星划过,炸开了一般的疼。 他听见自己开口问道: 「你心口的旧伤,是如何得来的?」 辰霜这才捂住胸前的风光,耳廓染上一丝绯红。不去看头顶上那人火辣的目光,低声道: 「多年前不小心划的。」 叱炎冷哼一声。她又撒谎。 那几道疤痕,他一看便知,应是初时就伤得极深才留下了疤,而且伤口十分工整,绝无可能是无意中的划伤。倒像是,刻意为之。 她越想掩着,他便越想伸手去扒开来看个清楚。 辰霜不由在榻后撤了几步,想要躲开他的触摸,耐不住他力气极大,将她狠狠擒住了。她挣脱不得,摆动间扯到手臂上的鞭伤,撕裂的剧痛漫开来,一下子将她的眼泪逼了出来。 其中一滴,从她煞白的脸颊滚落,「啪嗒」溅在了叱炎的手背。那双手指骨分明,根根经络隐伏在皮下,泪渍像是一朵被折落的水莲,漾在其中,危机四伏。 他似是感到了指间的湿意,垂首轻轻一瞥。他的手僵在那里,神色平淡,语调却多了一分厉色: 「刚才还那样。只因本王不答应摘下面具,现在就那么不情愿吗?」 那样?她脑中闪回了方才二人旖旎万分的姿态,颊边渐渐染上的一层稀薄的红雾。 她抬手飞快地拭去了一滴已滑至下颚的泪水,冷冷呛道: 「药性所致,非我甘愿。殿下若是要强人所难,只会为人所不齿。」 辰霜严严实实地敛起了衣衽,强撑起虚软的身子,坐了起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她指尖还能抚到那处伤口凹凸不平的纹路,心中顿生哀恸。 那心头的伤口,也是她的逆鳞。她不愿示予任何人。 叱炎望着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女子,傲气地克制了心底莫名而起的慾念,冷笑道: 「上策不取,偏要下策。」 他重新敛起衣衽,起身离榻。 他自问对这个女俘不着半点兴趣,所作所为不过是探她的底线,以为她和那些胡女一般,故意如此,想藉机爬他的床罢了。 不曾想,她是真的误服了药,才会如此轻浪待他。 可明明心中早已有了结论,为何还要以这种方式一再试她,好像从中得了乐趣。 还是,自己本就在期待些什么? 叱炎有些烦躁。他立在榻前,忽感衣袍下方一阵轻拽,似有蚁群挠过。 他低头一看,一双藕色的小臂正在他袍底四处摸索着。她从榻上探着身,吃力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是那柄被他掷于榻下的银雕匕首。 她找到后竟毫不迟疑地拔出鞘,刀尖对着掌心一道又一道划去。她肌肤细嫩,每一道伤口在利刃之下瞬间皮开肉绽,猩红的血流在她素白的手腕间纵横交错。 叱炎的眸色完全暗了下去。 原来,刚才夜宴上看到的那处掌心伤痕,也是被她这样自己刺破的。 他明白过来,她是在用这种自伤之法,克制体内的药性,进而抵制心中的慾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胡人一向开放,此情此景,必是取那上策。却不想她一汉人,竟如此刚烈,宁肯自残,也不愿取那最为稳妥的法子。 不知为何,他心中凛然起了一股恼火,腾涌上了脸。 「殿下,药煎好了。」帐外传来巫医的声音。 「端进来。」叱炎顺了顺气,唤他进来。 巫医恭恭敬敬地端着药入内,看到满地血污,一片狼藉,吓得后退一步。 叱炎稳稳地捞起那碗将要倒出的汤药,举到辰霜眼前。 「不喝?」他皱眉。 辰霜这才迟钝地放开匕首,双手从他手中接过药碗。 趁她一饮而尽间,叱炎收走了那柄匕首。 再刺下去,那双救人的手就要废了。 这个一向眉眼静笃的女子,哪怕饮了情酒,药性侵体,也是万般内敛的,在这克制之中略有一丝稍纵即逝的情-欲,却能挑起男人的滔天巨浪。 她饮毕,双目空洞,似是看到了巫医,对他喊了一句: 「劳烦帮我,拿一桶冰水来!」 巫医闻言一震,好言劝道: 「姑娘,你浑身伤口未愈,要是用冰水会復发溃烂的啊!」 「拿冰水来!」她听而不闻,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叱炎何时见过一个女奴发号施令。她满身鞭伤,肩头的箭伤也还凝着血斑,却一副大义凛然,宁死不折的样子,宛若一只破碎的青白瓷瓶。 「没听见吗?给她冰水!」叱炎面若寒霜,对着愣神的巫医斥道。 不消片刻,数桶冰水和浴桶便被送入帐中。 「还请殿下迴避。」辰霜背对着他,音色是一如既往的矜冷。 我的男女主不会因为药物作用而交合的哈,肯定是要后期身心交付,再灵,肉,合,一的~ 第10章 谜面 叱炎头也不回地出了帐子,耳畔传来帐内哗哗而下的流水声,以及极其细微的痛嘶声。 他的思绪,似停留在那帐中,悠然忘归。 方才,她倚偎在青灰色的氍毹之中,像是一只他刚捕获的小兽。皎玉般的面容还带着干枯的血痕,粘着几缕汗湿的青丝。娇软的身子,一触便会浑身颤抖。 明明看起来孱弱不堪,却神色凛然,令人不可妄念。 但一想到她说,要摘下他的面具,叱炎的嵴背便生了一阵恶寒。 这张面具是大可汗救他那日赐下的,勒令他终身不得摘除。他亦十分清楚:以他的身份,仅仅靠战场出生入死而获得今日的地位和荣耀,与这张面具脱不了干系。 这张御赐的面具,是他的立身之本,也是他的命门所在。 而这个汉人俘虏,竟要一睹他的真容。 这无异于要取他的性命。 对她的身份,他早在心中已转圜了无数种可能。 是大可汗派来试探他的吗?还是宰相希乌故意挑衅的把戏?抑或是,凉州城里那群汉人用来离间的奸细? 出离愤怒之下,他刚才差点动手拧断那截纤弱的脖子。 可看到她胸口的疤痕,他却骤然收了手。 他竟由着自己心生好奇,去探她那处伤口。不曾想,却被淡漠拒绝。她捂着胸口,十指掩住了那几处疤痕,眉头高高蹙起,目中似有嗔意,像是护着一件心头至宝。 如此隐秘,必是有疑。 而他一看到那些伤痕,脑中似被噼裂一般的刺痛。记忆像是被撕扯开来,里面却只见一片空白。 他不得解。只道是今日饮了酒。酒色作祟罢了。 叱炎立在帐外,任由漠北寒风拂起他有些凌乱的鬓髮,吹得他有了几分清醒。一侧身便看到葛萨提着夜灯寻来。 夜深,寒风愈演愈烈,葛萨走来的时候不由拢紧了身上的大氅,却见他的殿下只着单衣,襟前散开几颗结扣,露出酒后的酡色一片。 殿下一向酒量极好,今日怎么这般上头。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殿下去那女奴帐中了?」 叱炎冷瞥了他一眼,沉声道: 「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我正要说此事。我连夜往返凉州,马都跑死了一匹,殿下以为为何?」葛萨轻笑,邀功似的凑近了一些,瞧着左右无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卷画纸,指予他看。 叱炎接过画卷,稠黄色的薄纸展开,上面描摹着一个女子,容貌妍色无双,高束髮冠,身披大氅,腰间别着一柄短小的匕首。画中央镌着一对明眸,尤为夺目。明眸之下,一颗泪痣,犹如滴墨纸上,画龙点睛。 一个时辰前,同一双眼,还在他身下炽烈而又悲戚地望着他。 「凉州城内外都有她的画像。陇右军在寻她,最远的一队,已快到甘州了。」葛萨小声禀道。 「阵仗倒是不小。」叱炎的目光从画卷上撤回,紧接着问道,「可有查出,他们在寻的是何人?」 「陇右那些寻人的将士,派出来的都是精兵,油盐不进,口风很紧,套不出话。我不敢贸然出动,怕打草惊蛇,还得再花些功夫。」葛萨挠了挠头,瞅了瞅寒风中岿然不动的叱炎,补道,「我还问了我们营中的几个陇右军战俘。可惜都是些下等兵,没人见过画卷上的人。」 「有点意思。」叱炎从袖中掏出从她手中夺来的匕首,指腹轻抚着鞘上阴雕的银灰纹路。 中原人的匕首,短小精悍,应是根据她身形特制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在他宽大的掌中,倒像是一玩具,格格不入。 可是,他望着那匕首,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这种感觉,淡淡的,好像清晨草原上的薄雾,在记忆中转瞬即逝。 好像在哪里见过。 左右翻看间,他骤然发现,匕鞘的罅隙间,好像秘密地刻着些什么。他从葛萨手中拿过夜灯,照了下去。 辰霜。 这两个汉字,可是她的名字? 叱炎心中突然有了一种窥探得逞的快意。如此,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她这个谜题,他暂时得了一个谜面。 「去,再陇右军中查一查,可否有唤作『辰霜』的人。」叱炎把玩着匕首,淡淡道,「若我猜得不错,大可汗不日便要我再攻凉州。届时,留着她,许是有几分用处。」 葛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躬身领命。 此时,一个手下奔来,对二人禀道: 「启禀殿下,那达干已处理干净了,后事还请殿下定夺。」 「既是我营里的人,厚葬便是。」叱炎随意将皱起的衣襟捋平,上面还残留着那女奴的气息,令他有些分心。 「恭喜殿下,藉此机会又除去一个眼线。」葛萨语调中难掩欢欣,「这个达干,光吃粮不干活,还成天胡作非为,在我们面前晃悠,本就该死。」 叱炎不露声色,顿了顿,问道: 「那边,通知到了吗?可有什么动静?」 「可敦帐中,暂并未来传话过来。」 叱炎嗤之: 「她手眼通天,不在宴上,也该对当时的情况了如指掌吧。」 「大可汗都说殿下护驾有功,还赏了酒,殿下还有何可担忧的?」葛萨双手抱胸,满不在乎道。 「自是要做的滴水不漏。」叱炎接过手下递来的一瓶螺钿漆酒器,那是达干死前手里拿着的,此时酒器已半空,应是被他饮了不少。 叱炎打开瓶盖,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并未有异,闻不出所以然来。 他问道: 「你是说,达干饮了这酒才发的疯?」 「正是。」 叱炎见夜已深,最后一道目光从画卷上那女子狡黠的泪痣间扫过,似有所悟道: 「那便明日令巫医一看,两边都需给个交代。」 「可敦必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 翌日清晨,辰霜被一声鹰唳惊醒。 她睁开眼,只觉日光刺目,浑身无力,四肢如同被马蹄踏过一般麻木酸痛。所幸,一夜过后,那药效已消,再无异感。 辰霜起身往巫医帐中走去,想要讨点草药治一治冰水泡过后崩裂的伤口。 意外的是,帐中清寂,并无一人。 她暗自奇怪,又退了出去,却见穆护从远处的草场奔来。 「阿姐,不好了!巫医他们……」他跑得很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道。 「怎么了?慢慢说。」 「今天一大早,殿下将他们都叫去审了。这会儿,说是要砍他们的脑袋!」 辰霜大惊,急切追问道: 「所谓何事?」 「是……是那达干的事。」 辰霜心下已猜得几分,深觉不妙,情急跟着穆护往草场走去。 今日雪霁初晴,烈日当头,草原厚积的雪已融去了大半,露出底下枯黄的衰草来。冬日疾风唿唿而过,吹得人有如冰柱。 草场已立了一大片人,透过人群绰绰的缝隙,辰霜看到熟悉的几个巫医被捆着跪在当中,于刀下瑟瑟发抖。 叱炎依旧是一身玄色衣袍,肩甲锃亮,英姿勃发。他那只乌羽白头的海东青在上方不断盘旋着,睥睨众生,好似随时都会俯冲下来扑人。再旁边,围着一群带着尖利陌刀的侍卫,更衬得他浑身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的身后几步外,站着一个人。 那人只露出一片团窠纹的青碧色裙裾,头顶一角桃形云镂冠,双手拢于袖下,被一众胡服仪卫簇拥着,贵丽无比。 是个女子?看阵仗,她的身份应不在叱炎之下。 辰霜还未看清,大部分的视线便被前面的大汉挡住,正要拨开人群看个仔细,却听到一声哀嚎: 「殿下明鑑!那达干没几日便要来讨那药。今年冬日严寒,草药生长本就比往年缓慢,数量极少,实在难以为继。所以才用了几味并不常用的药材。小人们哪来的胆量,怎会是故意要害人啊?」 跪地的巫医们磕头求饶不止,其状惨烈。 叱炎侧身,对那女子微微颔首,道: 「儿臣本是要亲审他们过来,再来禀报。既然亲自来了儿臣营中,便请听听他们口供。他们胆敢当面有半句虚言,我定当立斩不赦。」 那女子身若弱柳扶风,浅浅一句,如同针刺: 「达干是我帐中出去的人,怎么到了玄王这里,就成了如此不堪重用之徒。」 那女子的声音! 实在太耳熟了。辰霜勐然抬头,踮起脚张望,想要看清她的容貌,却又因力气小又一身伤,被人群挤到了更后边。 「不过,我倒是要谢谢玄王,若非你当众将他即刻斩首,还不知道他在大可汗面前,要说出些什么胡话、闹出些什么乱子来。」女子轻飘飘的话隔着人群传来。 辰霜不禁回忆起那达干死前的几句胡言乱语。 是了,他死前确是说了一些大不敬的话,尤其是那句:他背后有人,他实际的主人,谁也得罪不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那他背后之人,看来便是这个女子了。 她究竟是谁? 辰霜有了猜测,又朝里探了探身,却只看到一堵人墙。 「儿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叱炎回得不卑不亢。 「可惜,你这群巫医,手脚不干净。还真能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不成?」那女子冷言冷语,丝毫不把叱炎放在眼里,「不如,让我帐中的医官来瞧瞧。孙孝何在?」 「臣在。」一个青年的汉人男子声音响起,「臣已探过那酒,酒中含有大量羊藿和巴戟天。且,有这两味药材的配方,出自中原,歷来从未在回鹘医书中有过记载。这些巫医亦从未出过回鹘,自是绝无可能知晓。」 那女子言辞厉了几分,冷哼道: 「证据确凿。玄王,你好大的胆子。你是藏着什么人,还是故意包庇着谁呢?」 主要配角出场啦~ 第11章 琴音 「既是这些巫医闯下大祸,那么,儿臣斩了他们便是。」叱炎语焉不详,避其话中锋芒,随即大手一挥,示意侍卫行刑。 辰霜明白过来,这女子的话中之意,剑指的是自己。 那达干是他们的人,被叱炎当庭斩杀。他们来势汹汹,是要找叱炎讨要说法,兴师问罪来了,怎能轻易够善罢甘休? 而这件事始作俑者,便是亲自制下那批药粉的她了。 既是因她而起,如何能让几位无辜的巫医丧命于此? 「殿下且慢!」 她出了声,人群侧目,自动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辰霜低垂着头,碎步行至叱炎身前跪下,陈情道: 「殿下明察。小人当日见巫医大人们为药材为难,便私自取了汉方记载的配方替补。不成想,竟造成如此祸事。一切皆是小人之过,请殿下和贵人不要迁怒无辜之人。」 她的下颔死死抵在喉间,不敢抬头去看叱炎。可想而知,他的目光此时定是已将她千刀万剐。 「这位,便是玄王新收的女奴,在大可汗宴上,那位一舞动王庭的佳人了?」未等叱炎开口,女子便率先开口笑道,「你,抬起头来。」 她的声音何其轻柔婉转,一口耳熟的汉语令人如沐春风。 辰霜像是受了那女声蛊惑,不由自主地缓缓扬起头。双目碰撞间,一对顾盼神飞的吊梢凤眸映入眼帘。 她终于看清了这个女子的容貌。 记忆中,宫墙绿柳,翠眉花钿,金钗步摇,再度涌现。一切往事,恍若隔世。 「姐……」辰霜心中大震,一字还未出口,她便咽了回去。 这女子,竟是回鹘可敦,她的长姐,大唐当年的宴海公主。 他乡遇故人,辰霜顿时诸般滋味酿在心头,既是惊喜又是酸涩。 许是注意到一旁叱炎压抑万分的目光,她迅速敛容,收起目光唤了一声: 「参见可敦。」 「乖巧可人。长得真是水灵。」宴海轻笑着,俯身下来,手如柔荑,指尖轻弹她的面颊,「难怪连希乌大人也对她青眼有加。」 辰霜汗颜万分,却毫无怯意。只眼神不自觉地向立在一旁的叱炎瞥去。 男子敏锐地察觉到了她递来的目色,也回望过去。四目相对之时,她似在在他冷峻的面具之下,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宴海轻咳一声,对身姿肃然的叱炎道: 「不如这样,我见这个汉人女奴,心生喜爱,既然她与达干一案也有牵连,不如由我带回帐中,自行处置。不知玄王可否割爱?」 「不可。」 「不可!」 辰霜惊唿而起,竟与一个声音异口同声。 当下,瞬时静得落针可闻。 她循那个声音望去,落入叱炎目中一道可以杀人的寒光之中。 辰霜话到嘴边,才异常到自己的失态。却不料叱炎几乎和她同时出口。 一个奴隶怎可当众草率发声,顶撞堂堂回鹘可敦?即便,她曾是自己的长姐,可她未必能认出她来;即便已经认了出来,也未必会立刻替她解围。 她不由冷汗淋漓,微微偏首,求助的眼神只能望向那身长玉立的玄衣男子。 男子的面具依旧森然,只可隐约看到侧脸那道下颌线绷得极紧。 她隐隐感到,叱炎和宴海二人之间,虽无兵刃相向,却胜似剑拔弩张。 「此女已是本王的帐中女奴。可敦若是缺人,儿臣再去周边掳几个汉女,挑样貌好看的送来便是。」叱炎似是感应到了她哀求的目光,虽未回视,但平淡的语调之中带着一股子强硬。 方才被两个人一口拒绝,宴海肤如凝脂的玉面霎时变得有些难看,她冷笑道: 「此女事关达干一案,若是我今日执意要带走她。你当如何?」 叱炎的目光不由落在那个女奴眼底的那颗泪痣上。她半垂着头,雪白的后颈像是一截银钩弯月,日光之下,隐隐可见一层婴孩般的浅色细绒。 她是在害怕吗?为何身体颤得比昨夜更加厉害了。 虽有些意外,内心却倏然多出几丝若有若无的愉悦。 叱炎不假思索,即刻以不容辩驳的语气道: 「那今日,儿臣必要与可敦计较到底了。」 众人譁然。 一向温和的可敦咄咄逼人,玄王叱炎竟然也分毫不让。 一时间窃窃私语,不少人纷纷看向地上那个看似卑贱的汉女,像是要在她凌乱的面色上瞧出些门道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区区一个女奴,何足令回鹘王庭的两大尊主在人前相争不休? 宴海也不恼,悠长目色掠过底下神情坚定的辰霜,又回到叱炎身上,轻声道, 「呵,玄王好手段,连一个汉人女奴都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叱炎不置可否。 「你好自为之。达干之事,我必不会就此罢手。」宴海抛下一句话,拂袖领着乌泱泱一片的仪卫离去。 「恭送可敦。」 辰霜遥望着一行身着汉服的人远走,心中像是被抽离了什么东西,瘫倒在地上。 「起来吧。」叱炎见她身姿虚弱,令道。 见她闻言不为所动,久久跪着,他又没好气地补道: 「赦免巫医死罪,罚俸半月。」 辰霜这才起身,腿脚因昨夜泡水还有些发抖,她咬唇吃力地站了起来,揖道: 「谢殿下宽宥。」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几个巫医如蒙大赦,又对着二人千恩万谢了一番。 许久,草原空旷,再无人声。 焦虑和失落一併涌上心头,辰霜蹙着眉头,心若浮萍,飘荡无依。 「怎么?不随族人回去,现在才知道选错了吗?」头顶传来叱炎漫不经心的声音。 「我既然说了要留在殿下身边,必会遵守诺言。」她恢復了平淡的语气。 「为什么不和可敦走?」叱炎掠过她欲盖弥彰的说辞,径直问道。 辰霜眨了眨眼,牵动嘴角,故意反问道: 「我又为何要跟她走?」她扬起头,迎着风,语带骄傲,「我们中原女子,一向忠贞不二。作为妻子,不事二夫;哪怕奴隶,都不侍二主。」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叱炎似是在笑。 他的声音笃定而克制,目光淡漠而锐利,仿佛要将她的心思穿透一般: 「你对本王,有所图谋。」 辰霜眼底的惊异倏忽即逝,很快又恢復退潮般的冷静。只微微一笑地回道: 「殿下对我,亦有所谋。」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叱炎撩起眼皮,微微侧眸,正好撞上她眼中暗自收拢的余光。 四目相对,视线交织。不过转瞬,又各自偏离,望向别处。 叱炎没有再继续追问,两人之间突然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旋即又说起了另一桩事。 「所以昨夜,是你给自己灌了勐药,再来寻我救你?」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在谈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辰霜听到这句话,脸上顿时生了几抹薄薄的红云。她忆起昨夜两人在床帷间的姿态,颊边红云鬚臾便漫到了耳廓。 他不会是以为自己是在主动轻薄吧。可她明明在榻上说得很清楚了:除非摘下面具一睹他真容,否则绝不就范。 虽明知那可能微乎其微,她还是想看看,那面具下的面容。 若是他真能摘下面具,只要那张脸不是她的少年郎,她也会想方设法逃脱。 她心思有些烦乱,垂下头,小声辩解道: 「是那达干使诈,我中计了……」 他轻笑一声,不再言语。似是不信,又似信了。 辰霜如同被人窥了阴私,张口结舌,还欲争辩,却见叱炎忽而转身,那副面具正直直对着她。 「你最好不要再玩什么把戏。」他轻浅地说道,面具里面漆黑的双眸如钩子一般定在她绯红的面上,「下回,可没那么好矇混过关了。」 这是在告诫,还是在威胁她? 辰霜撇了撇嘴,不以为意。总之,他这副面具,她摘定了,且是非摘不可。 *** 入暮后,难得此夜重云掩掩,无星无月。 辰霜在帐中心思深重,辗转反侧。 朦胧中,心底的那个少年从脑海中浮现。 他的神色隐忍而悲伤,一言不发地送她上了马,让她离开凉州回到长安,此生永不相见。 她于奔马之上遥望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一直念着他回头。 可少年真的一刻也不曾回头,转瞬便没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是了,她伤了他的心,他如何会愿意回头。 泪水不知不觉溢出了她颤动的长睫,湿了她鸦羽般的鬓角。 辰霜心口一疼,睁开雾气重重的眼帘。 少年的身影消散了,叱炎的面具又映入脑海,挥之不去。 不对。一点都不像。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为何会生得一模一样的一双眼? 牙帐之中不知何处起了筝鸣。琴声悠悠,如泣如诉: 「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1】」 是《胡笳十八拍》,曲调苍凉,哀婉动人,闻之无人不起哀思。 十二载光阴荏苒,文姬尚能归汉,她身在回鹘,又何时能再回大唐? 今夜,叱炎和几个亲卫都不在营中。听着听着,辰霜心念一动,避开守着她帐子的侍卫,循着琴音找去。 空旷无垠的草原上,天间虽不见乌云下的月色,仍有清辉落下。合着琴音,原本粗犷的塞外在此刻也显得温柔起来。 抚琴的女子已换去了白日里的碧色团窠纹胡裙。她端坐于在一方木案前,垂着螓首,十指纤纤,拨人心弦。一身白底牡丹纹的襦裙,肩披金丝帛带,照汉人样式梳着堕云髮髻,显得清丽动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辰霜对着她行礼道: 「曲有误,周郎顾。可敦鸣筝,每十拍皆有一拍漏弹,是故意要引小人前来一聚吧。」 【1】《胡笳十八拍》第六拍选段,传为被匈奴掳走的蔡文姬所作 重要配角接下来悉数到场啦。 本文都是1v1,男女主和其他人不会有感情戏哈,是情有独钟。副线cp也有各自的感情线~ 第12章 可敦 琴声戛然而至,女子抬头,一双凤眸漾着水光,轻声道: 「清河,十多年未见了。没想到,你还活着,让我今日竟还能再逢长安故人。」 辰霜心中「咯噔」一下。 清河这个名字,她已是多年未曾听到。自从宫变那年出宫后,她便一直用「辰霜」这个化名行走边关军中。 若不是那一道和亲的圣旨,她都快要忘了自己曾是清河公主。 她警惕地左右四望了片刻。 宴海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微微一笑道: 「我已支开了这一处的所有侍卫。玄王此时正在大可汗帐中商讨要事,一时半刻也不会寻来。你,大可放心。」 见辰霜又抬眼望着她身后的婢子,她又道: 「这是从宫里自小就跟着我的贴身女使。」 那侍女躬身对她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汉人屈膝礼,道: 「小人香芝,见过清河公主。」 暗舒一口气后,辰霜静静听她开口道: 「我已得线报,你是从凉州逃婚逃出来的?陇右军这些年越来越无用了,若连凉州都不保不住,将你送来回鹘和亲又有何用,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 辰霜抿唇不语,心中百念交集。 她之前不知,宴海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这么快便知道了抗旨逃婚的事了。她已与这个长姐相隔多年,哪怕有幼时曾有情谊,此刻也不过是单薄如纸了。 她今日叫自己过来,不会是要将她送回凉州吧? 想到此处,她心下畏惧,不由攥紧了两侧的衣衽,慢慢后退了几步。 宴海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从琴案前起身,声音柔和了些许,水汪汪的眼里含着几分笑意,对她道: 「怎么?那么多年过去,现在到了回鹘,就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她说这话的语调,就像从前那般俏皮,可此时分明带了几分哀婉,垂眸戚戚望着她,等她回应。 「长姐,我……」辰霜低下头,不敢再看宴海。 她这个长姐,是父皇封为太子后得的第一个女儿,当年普天同庆,宠爱无双,满载着盛世的欢欣与期许。她幼时便出落得天姿之色,姝秀昳丽,更是弹得一手好琴,才绝皇城,冠盖京华。 如今,她的容貌与当年相比,鲜有变化,只是举手投足间,更添一份气魄,曼妙中多了一分威仪,矜贵中多了一分从容。 只是站在那里,便让辰霜觉得,明明只是个弱女子,却有着不可侵犯的容止气度,与当年在宫中洒脱恣意的宴海公主全然不一样了。 此时的她,更像是一颗被千万条蚕丝牢牢缚住的茧。 这么多年在回鹘王庭,她应是吃了不少苦吧。 宴海见她沉默,便又嘆了口气,问道: 「你不愿说也无妨。若我猜得不错,你今日拒绝到我麾下,定是怕我将你再送回凉州,和父皇一道,逼你和亲罢。是也不是?」 见被她看穿心思,辰霜深吸一口气,仰头正色道: 「长姐,我不愿瞒你。那年宫变,我大难不死出了宫,便打定主意不再回去。在外十余年来,什么世道艰辛我都尝遍了,我已不再是清河公主,我也从未想过再当什么公主。蝼蚁尚且偷生,为什么我的生死命运,要由别人一句话而定?为什么我就不能为自己争一争?」 「争?」宴海闻言,喃喃着,忽而又哼笑一声,摇头道,「呵呵,那场宫变,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啊。你出逃,我和亲,去国离乡,大唐亦不復当年……」 「可正因为国势衰微,你身为公主,自生下来,命就是註定了的。哪怕是天潢贵胄,也改变不了为国为民,牺牲自己的命数。我是,你亦是。」 她字字铿锵,说得悲壮,似是有万般滋味皆在其中。这番话,更令辰霜觉得委屈万分,眼泪不受控地簌簌而下。 宴海见她如此,也红了眼眶,轻轻抚上她攥在一起的双手,似是安慰。转而又说道: 「清河,你自小便性子执拗。你不愿和亲,姐姐不会逼你。我今日想召你入我麾下,并不是为此。」 辰霜抬头不解,她愿以为宴海是来当说客劝她回去和亲的。竟不是为此,那是所谓何? 宴海遥望灰濛濛的天际,踱着步子道: 「我不知你为何跟了玄王。他一向痛恨汉人,且为人手段狠辣,我怕你在他那处,凶多吉少啊。所以才想将你要过来,不再受他所控。我是回鹘王庭的可敦,只要我开口,大可汗定会看我三分薄面,叱炎他不敢不从。」 辰霜不敢告诉眼前担心着她的姐姐,其实她留在叱炎身边,只是为了那个微茫的陈年旧梦。可在家国大义面前,她的祈念,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她小心翼翼地说道: 「姐姐不必担心,叱炎暂时并未为难于我,他暂时也不知晓我的身份。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奴,若是姐姐将我强行要了过来,倒显得奇怪,会不会反而引他生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你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宴海避过身去,青葱似的手指捻着帕子,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花,「可姐姐难得见你,就是放心不下。」 辰霜见此心中情绪涌动,宽慰她道: 「姐姐放心,我已不是当年不懂事的清河了。我在叱炎身边,也可藉机刺探他营中情况。我也是大唐子民,虽不愿和亲,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凉州落入敌手。」 宴海泪光莹莹望着她,迟疑地问道: 「真的?」 辰霜郑重地点了点头。 宴海破涕为笑,又颇有几分喜极而泣的样子,抚着她的肩膀,道: 「我的清河妹妹长大了。你可知,那达干本是我派去他营里的人,怎知是不个不成器的东西。有你在那边,总比他省心。你在叱炎身边,万事小心,姐姐会想办法护着你。」 「姐姐不要再唤我清河了,世间已无清河公主。」 「唉,世间也无宴海公主,只有,固裕可敦。」 二人各自垂首落寞,望向远道茫茫,长安的方向在夜色中混沌一片。不知谁又幽幽嘆了一口气,唿出的热雾在寒夜中倏忽间便消散了。 「我听闻,陇右军已派人过来寻你。若我料得不错,大唐议和的使臣已从凉州出发,过几日便要到王庭了。到时,万一被他们找到你,你可要想好应对之法。」 辰霜心下一沉,应了下来。她见天色已晚,已在此处待得太久,怕营帐处生变,便辞别了宴海,速速归去。 起风了,宴海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伫立良久。 她身旁的侍女香芝扶着她回了可敦帐中,见主子一路有几声咳嗽入了寒气,便奉上一盏新沏好的团茶,一面低声问道: 「公主,为何不传信陇右军,让他们直接将清河公主带走,还少了咱们一通麻烦。」 「我已失达干,玄军营中少了一根眼线,怎成大事?那达干废物至极,已被人察觉,本就是强弩之末,还不如不用。再者……」她白玉似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来,「你今日没注意到吗,那叱炎对她,可非同一般吶。哪怕隔着那副鬼面具,我都看出一二来。」 宴海饮了一口热茶,面容在呵出的氤氲雾气中模煳了起来。 她继续说道: 「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妹妹,只可软磨,不可强取。哪怕是给抓她的人通风报信,她也不会甘愿束手就擒的,也不知到时要闹出什么烂摊子来。倒不如,卖她一个情面,今后,定有用得到的地方。」 「况且,」宴海顿了顿,晃了晃手中的杯盏,望着底下的涟漪一道道漫散开去后,倒映出她同样幽深的眸子来,「她有把柄在我手中,这样的人,最是受用。」 「清河公主倒是确实和幼时不大一样了……」香芝不由心悦诚服,赞嘆道,「公主知人善用,实乃大唐之幸也。」 「不幸的,单单只有我一个罢了。」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让一旁侍奉的香芝难过了起来。她的主子自小万千宠爱,孤傲骄矜,如今这金枝玉叶之身,在这蛮夷之地,步步为营,脚下走得,偏生是一条艰难万险的路。 「大可汗那边有何消息?」宴海挑了挑额间被夜风吹乱的碎发,问起了正事。 「与公主料得分毫不差。今夜那边帐中议后,大可汗令玄王殿下再度出征凉州,几日后便要启程。」 「欺人太甚。」宴海冷笑一声,勐然将杯盏掷于案前,泼出的几滴水渍泅开在了案头,其间茶香四溢,倏而散去。 「那便依计行事吧。」她打开妆奁,在最底层的暗格中取出两封信。 她拿着信,从髮鬓上随手取下一枚金簪,挑了挑摇曳不定的烛芯。灯火忽明忽暗间,她举起烛台,将蜡泪滴在了信笺口处密封。 她扇了扇信纸,让封口处的热气速速消散掉,令道: 「快马加鞭,一封送去祁郸,一封送去肃州。」 香芝送出信后,再度回到可敦帐中,见主子正在镜前装扮。 宴海换了一身更为艷丽的赤红对襟齐胸襦裙,一条翠色缎带披帛绕在她的削肩雪臂之后,裊裊欲飞。 她低头拢了拢垂在脑后的髮髻,用金簪拨下几缕额发,坠在挑起的眉尾处,更显这张脸妩媚动人。 「公主今日还要去可汗帐中吗?」 「自是要去吹一吹枕边风的。」她边说,抹上大红的口脂,勾勒出娇艷欲滴的唇色。又微微解开胸前一颗襟扣,丰盈雪脯顿时隐伏衣下,唿之欲出。 望了一眼铜镜中艷丽却又俗气的美人,她满意地系上大氅出了帐子。 她在寒风中扬起下颚,像一只孤高的仙鹤。迎着暗无边际夜色,她独身一人,凛然向中央灯火通明的可汗大帐走去。 叱炎:阿嚏,又有人说我坏话??? 第13章 梦忆 是夜,叱炎又做起了那个梦。 梦里,神灯数千,浮空映席。夜幕低垂处,雪花飞满天。 他飞身下了饰以红绸的骠马,向身后的喜轿走去。 眼前还是那位盖着喜帕脉脉不语的红衣女子。他依旧向那女子伸出手去。 从流云镶边的绛红广袖中露出半段藕白的玉臂,纤纤柔荑覆在他的手心,好似浩渺烟波,哪怕已在掌中,却不能为他尽数掌握。 二人一同虔诚地拜一尊神像。那神座头绾九龙飞凤,身着金缕玉衣,他却一点都不熟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之后,重重帘幕搅了碎星,九曲红绡绕住月华。 云梦之浦,情动之时。她额间的汗水会顺着湿漉的鬓髮流向她精巧的下颚,再至纤细的玉颈。 无论是在高台拜那金身法相,还是在他身下纵情承欢,明明近在咫尺,他也总是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记得那双眸子,犹如一泓结了冰的秋水,清冷却动人,眼底潋滟的波光照出他沉沦的一道剪影。 生怕她又会消失,他像是是晦暗天光下的舟,在这涨潮中不断颠簸着向前,迷途不返。 就当他以为这又是那个周而復始的梦之时,他清晰地看见,女子散开的里衣之下,藏着几道细小的疤痕。 熟悉的白圭之玷,再一次刺痛他的眼。 夜幕间,一片疏离月色宛如潺潺之流,皎若银光。 俄而,红衣女子的影像剎那间消弭散去,一如从前。 叱炎惊醒。 榻前鎏金异兽铜炉中漫出的裊裊薰香像是缠住了他的喉,令他窒息般得胸痛。 五年来,数不清多少回了。似幻似真的梦,令他心驰神往,醒来却又心渴难耐。更有甚时,身觉锥心刺骨,头疼欲裂。 梦中一幕,他身着喜服,应是与那姝色无双的红衣女子在成亲。可弔诡的是,既是成亲,却不拜天地,亦不拜高堂,反倒拜那神像;长街明灯数千,人流浩浩汤汤,却无人围观;明明是大雪漫天之夜,却又有飞花撷秀而来…… 梦中的他,是从未有过的温润风雅,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红衣女子。 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有关这个梦,也在心底从不承认他对梦中的女子动了心,只当是一晌贪欢。 可每每入夜,他都暗自期待着那同一个梦的降临。 就在这一回的交欢,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梦境一如既往的模煳,他虽然还是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可她胸口的疤痕,赫然在目。和他那个女奴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一时间,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此刻,他只道是日有所见,夜有所梦。许是那女奴胸口的伤痕,令他困惑不已,才会被他无意识地编织入梦吧。 叱炎抚着面具上凹凸的纹路,恢復了稍许神色。 晨光熹微,照入他面具覆盖下的眼睛,他逐渐适应着光线挑开帷幔,披上一袭墨色薄绡长袍浅盖住精阔的肩背,留了几寸迤逦于地。 叱炎挑开陷入后领中混着粗辫的长髮,随意散在胸前背后。 沉重的帐门被掀开,葛萨跑了进来,面色难掩惊慌,上气不接下气道: 「殿下,不好了!肃州守将司徒陵传来紧急军情。祁郸大军突袭肃州,一夜之间已夺下主城了。」 叱炎勐然起身,大步流星出了帐子,边走边道: 「随我去牙帐。」 *** 牙帐议事厅。 主座上的掖擎可汗面色森然,有如暴雨将至的阴翳。 众臣默然,生怕说错一句惹恼了盛怒中的可汗。 宰相希乌率先上前一拜,道: 「大可汗,肃州位于王庭腹地之西北,其地理意义重大,不可就此让于祁郸之手。更何况,若是他日大唐与祁郸媾和,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同时夹攻,那么我们等于腹背受敌,必是危机重重。」 叱炎静静听着希乌口若悬河的分析。他所说的,与自己想的,基本无差。 此时最怕的便是,祁郸此次突然的进攻,乃是唐军的阴谋。两军若是蓄谋已久,以此计夹攻,那么王庭迟早一日就是瓮中之鳖,暴露在敌阵之中了。 所以,必是要夺回肃州,必须速战速决,以防不测。 希乌语罢,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叱炎,幽幽补了一句: 「肃州城建于峻岭之间,向来易守难攻。我们的守城将领竟能那么快地失了城,还将城中辎重粮草拱手让给了祁郸,也真是奇了。我早就说过,汉人是信不过的。」 守城主将司徒陵,是叱炎麾下的一员汗将。希乌这招落井下石,精准地踩在了大可汗的脉搏上。 叱炎思定后迅速出列,对可汗自请道: 「此次肃州失守,儿臣麾下之将,守城不利,实属有责。还请父汗允准我将功补过,速去夺回那肃州,以振军心。」 掖擎可汗久久未置一言,似是不满。 外头北风唿啸,叱炎却觉得帐内热气腾腾。煎熬在这惩罚般的死寂中,他的额间不知不觉已发了一层薄汗。 既失肃州,又失城中辎重,父汗如此震怒,也是理所应当。 他只得继续道: 「失城之过,儿臣必当一力承担。儿臣愿意只领千石粮草,亲自领玄军三千精锐骑兵突击肃州,一举取之,绝不浪费王庭一兵一卒。」 希乌轻嗤了一声,搔了搔鬓角,讽道: 「玄王殿下好大的口气。按军报上所言,祁郸大军少说也有近万之众,只三千兵,如何攻得下那肃州,怕不是在可汗面前信口开河吧?」 掖擎可汗闻言从王座上起身,阴沉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他眯起了眼,在帐中巡视了一圈,忽然道: 「好!有胆识!不愧是我儿。本汗就依你,只拨下千石粮草,看你如何破得了那肃州城。」 叱炎跪地领命: 「儿臣定不负父汗之命,就算拼上性命,也会为父汗夺取此城,解王庭燃眉之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哈哈哈哈哈哈……」掖擎可汗大笑着拍着叱炎的肩,将他从地上一把扶起。 极度沉闷的气氛骤然被打破。众臣本是捏了一把汗,见可汗开了笑颜,君臣和睦,便也跟着附和,说了些大胜归来、国泰民安之类的好话。 散场后,葛萨一路小跑跟着行色匆匆大步离去的叱炎,抱怨道: 「殿下,千石粮草,只够三千兵马两到三天的吃食。你不会是要在那么短时间内,攻下肃州吧?」 叱炎步履沉稳,语调不着一丝喜怒哀乐,点头道: 「不错。你难道没看到,今日可汗大怒,怎会愿意再加码?今岁严冬,牧草稀少,牛羊冻伤,粮草本就不富足。若非我如此兵行险着,希乌怕是会揪着失城这事不放,届时遭难的,怕是整个玄军。」 葛萨心中不安,他深知他的殿下虽表面深得大可汗信任,可在王庭中行得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他不由面露难色,嘆道: 「殿下思虑周全。可肃州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领三千骑兵,如何对得祁郸守城大军?」 「必是智取,而非强攻。」叱炎淡淡道,「既然不能从外面攻破,便从内部瓦解。」 「殿下可是已经有了应对计策?」葛萨眼中掠过一丝惊喜,追问道。 叱炎并未直接答他,而是反问道: 「此次祁郸主将为谁?」 葛萨道: 「据司徒陵报上说,是那个外号『铁秃噜』的巴果贊。」 「巴果贊,」叱炎沉吟道,「此人有勇少谋,好大喜功。今次以巨大兵力优势取了祁郸贊普【1】心念已久的肃州,怕是早已在城中乐昏了头了。」 葛萨捋着下颚的浅色鬍渣,道: 「我听说,他有一致命弱点:他喜爱歌舞,极好女色,尤其是,汉人女子。」葛萨停顿了会儿,在叱炎耳边悄声道,「咱们营中,不就有个既美貌又善舞的汉女吗?」 叱炎不动声色,从腰间解下蹀躞带中别着的银雕匕首,不自觉地把玩着小巧的刀柄。 见叱炎沉默良久,薄唇抿得笔直,葛萨故意唉声嘆了一口气,道: 「哎,殿下不会是捨不得吧?我可听探子来报,那些找她的陇右军,都已经入了甘州了,大唐议和使臣不日也要到王庭,说不定也是来找她的。届时我和你都去了肃州,军机在身,看谁还能在王庭护得了她?」 他说得眉飞色舞,没看到叱炎面具下愈发阴晦的面色。他眼神往外一瞟,马上胳膊肘杵了杵叱炎,示意道: 「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说曹操,曹操到?正说着,她这不就来了。」 叱炎从沉思中抬头,一眼望见那白衣女子向他走来。他下意识地想将手中的匕首收起藏好,却见那女子在他身前立定,伸出一只细巧的小手举到他胸口的高度。 开口用的却是极其冷漠的语调,生硬地对他说道: 「殿下不该偷拿我的匕首。请将匕首还给小人。」 她的表情,好像是狡狐要咬人了。 叱炎哑然失笑。 他在思考有关于她的生死存亡大事,而她却始终在意那柄小小的匕首。 那日从她手中拿走匕首,不过是为了防止她再自伤下去。现在倒显得好像是他叱炎,故意夺了她的宝贝,犯了她的禁忌似的。 叱炎顿时觉得气息有些不畅。他反手将匕首一收,重新插回了腰际,声音遽然沉了下去,道: 「还你匕首可以,今夜自己到我帐中来要。」 男主的记忆是一点滴一点滴慢慢恢復哒~ 每次都会掐着大剧情嘻嘻 第14章 交易 浩夜将至,天色泼墨一般的黑。 辰霜绞着袖边,望着帐内伏案的叱炎,站得离他一丈开外远。 叱炎的暖帐内,燃着经久不灭的灯火,敞亮通明,可她心底,却晦暗一片。 她已来了三刻有余,可他仍是气定神闲地忙于案前文书,连一寸目光都不曾舍予她。 似是在故意熬着她。 此刻的沉默,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她看不透叱炎究竟意欲何为,内心愈发焦躁不安。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扭头就走之时,案上之人开口了,吐出一个字,干净利落: 「坐。」 辰霜愣了一愣,望了一眼偌大的帐内,并无椅凳,只有叱炎身下所坐的矮榻还有一角空余。 她犹疑道: 「奴隶如何能与主子同坐?」 「本王让你坐,你便坐。」叱炎并未抬头,眼睛不曾离开手中的军报,见她迟迟不动,接道,「怎么,不想要回你的匕首了?」 辰霜咬紧下唇,垂头上前,坐在他的身旁。 矮塌逼仄狭小,坐两人十分勉强。他垂下的袖口摆动间扫过她身前,衣料冰凉,挠她修长的颈。 挨得有些近,男子独有的雄浑气息扑面而来,将她团团包裹住。 她迅速收敛心神,双手捻起他的衣袖往下轻轻一拉,低声道: 「殿下,究竟要如何才肯还我匕首?」 叱炎缓缓放下军报,从文书堆积如山的案前露出面具一角。他垂眸瞥了一眼那双拉着他袖口的小手,不发一言。随即抽走衣袖,右手从腰际处一按。 「啪嗒」一声,蹀躞革带的别扣取下。 那柄银雕匕首从他缓缓展开的手掌中出现,映入她的眼帘。 辰霜急切地伸手去拿,却见他翻手将匕首覆于掌下,扣住、收回,另一手牢牢捉住她上前的细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如同戏耍一般。 辰霜想要挣开腕间的束缚,却被那他的掌力牢牢钳住,动弹不得。 又恼又羞,她的眸中似有烈火在烧,道: 「你到底想怎样?」 气得连尊称都忘了。叱炎唇角微微勾起,心中不知是爽快还是恼怒,填满了他一晚上空乏的情绪。 「本王既已答应,必会将匕首还你。」叱炎五指一张,松开了手,指尖从她清瘦的骨节一掠而过。 他悠悠道: 「但,不是现在。」 辰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只一瞬便被锐利的光取代。她的声音有些僵硬,克制着问道: 「殿下要我做什么?」 「你倒是聪明。」叱炎从案前起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不紧不慢道: 「明日,随我去肃州。」 辰霜一下子惊觉,蹙眉道: 「肃州?」 叱炎道: 「想必你也已听闻,今日祁郸人重兵攻下肃州。可汗震怒之下,令我率兵即刻出发将肃州夺回。」 她今日确实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那么快就要出征。她来不及细思,便直接问道: 「那为何要我随你前去?」 叱炎从她前方侧身偏过头来,只能望见他的半边面具。他并不答她,反问道: 「你在陇右军中,可听过祁郸大将巴果贊的名号?」 她自然是知道此人的。祁郸的巴果贊,力大无穷,残忍暴虐,传闻曾生啖人肉,外号「铁秃噜」。因为他每收一城,便要砍下守城将士的头颅,用细长的铁签串起,悬于城门示众。 难道这次祁郸的主将,竟是他吗? 无怪乎被誉为回鹘战神叱炎都神情严肃,身上似是笼着一层阴云。 辰霜点头,听他接着说道: 「巴果贊今次夺了肃州,坐镇城中,死守城门。不可强攻,只可智取。但……」叱炎故作停顿,似在试探,「我若要智取,需要一个诱饵。」 「殿下,是要我做那个诱饵?」辰霜怔住,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问道,「我何德何能,可以让那巴果贊上钩呢?」 「巴果贊兇勐弒杀,但有个弱点,」叱炎顿了半刻,转过身来,目光全然落在了眼前女子皙白的面上。烛火如萤,在她玉靥上泛着微微的绯色,如清池开出红莲。 他缓缓道: 「他好汉女,喜看汉女作唐宫舞。」 叱炎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巨大的身影犹如一只黑鹰盘桓在侧,四周光束在他的阴影之下尽数收拢,密不透风。 他的手从燻黑色纹边的寝衣袖口中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精巧的下颚,似是在欣赏,又似嘲讽: 「尤其是,貌美的汉女。」 「殿下是要利用我施美人计?」辰霜的声音有点发颤,她抿了抿唇,抬眸道,「凭什么认为,我会甘愿为饵呢?」 叱炎缓步掠过她,在烛台前一下又一下拨动着燃烧着的灯芯。帐内时而晦暗时而亮堂,火焰明灭间,四下阒寂。 俄而,他的声音幽幽传来: 「半个时辰前,大唐的议和使团由陇右军守护,已在王庭外驻扎,明日一早便会来觐见可汗。你是要跟我去肃州,还是同他们回去,你自行选。」 「噼啪」一声,灯花爆裂。 火星子飞舞而出,烧了她的眼。 辰霜本以为他会说一些「你是我的奴隶,自然要听我差遣」诸如此类强迫的话,却不料他开口便是一道题。 他并非以势强压,而是给了她选择。 他要她心甘情愿入他的彀中。 她想到了那夜宴海告诫她的话,也提到了使臣不日将至,让她早做打算。目前的打算,难道就只有去肃州了一条路了吗? 叱炎言下之意,是要将她献给巴果贊,让她以美色-诱惑他,给玄军换得进攻的时机。与她而言,本是九死一生。 可若是被使臣抓回了大唐,再被送来和亲,葬送一生,更是生不如死。 这两条,都是死路。 心中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崩断了似的,她忽然觉得很沮丧,面色顷刻间颓唐了下去。 借着烛火,叱炎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眼前女子的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怕了?」他挑眉,轻轻道。 他心下一笑。 果然只是一狡狐,怎么惊得起吓。他布局了一日,早已留了后手。 此时,故意扔下这道选择摆在她面前,不过是想要她低头,看她就范,让她求他罢了。 那种愉悦,即将唾手可得的时候。 眼里的余光中,居于暗处的女子突然起身,走出了他在灯前投下的那片阴影,来到了他身旁的光亮处。 只见她行至他面前,微微扬起骄傲的下颚,鸦羽般的眼睫微微颤动,秀气的唇瓣抿得笔直,说道: 「好。我同你去肃州。」 他回眸,目光游移不定中又带着几分专注,直直地望着灯烛下一身明亮的女子。 方才她争夺匕首时,一缕碎发从鬓边泄出,垂在她的颊边,髮丝间似有夕光云霞游动。 那双黑亮的眸子透着难以名状的清光,好似能一直延伸到很遥远的天边。 光晕之下,太过耀眼,他一时难以移开视线。 只听她飞快地继续说道: 「我可以依照殿下的计谋,作为诱饵。但,我需要殿下的保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原来,还是怕死。想要他保护她吗? 叱炎稍稍抚平了内心的波动,平静地说道: 「此次出征有我不能左右之事,我无法轻言保证你的安全。」 辰霜摇了摇头,挺直了嵴背,说道: 「不是这个。我是想和殿下做个交易。」 又要提条件,这才是狡狐一贯的风范。 她想要什么? 是脱去奴籍,获得自由民的身份?还是回到大唐,重为唐民?甚至,要他放弃攻打凉州,放陇右军一条生路? 叱炎心底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却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等着她开口。 「此去肃州,我愿为殿下出生入死。但,我若是能活着回来,我想要换取殿下的一句诺言。」她咬了咬牙,忍住心底翻涌而上的情绪。 拳头在两侧握紧,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一字一句道: 「殿下需答应我,事成之后,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看你的真容。」 烛浪滚滚拂过,叱炎觉得有些烧心。 竟还是这个要求。 哪怕当日差点被掐死在他手中,她也一直没有死心,还敢再提。 她神色端严,毫无惧色,眼中似有澹澹水波,而粲然的水面之下却是深不可测的潭底。 她看着他,又不像只是在看他。 叱炎心中的惊异逐渐被迷茫取代。他突然觉得,这个女奴,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那个多番入他梦里的红衣女子,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无法尽数拥有。 此时此刻,他注视着她,却看不出半分端倪。 于是,他只能再度束起层层铠甲般的心防,敛容道: 「本王从不与奴隶做交易。你,一个女奴,没有和本王交易的筹码。」他说得有些兇狠,像是狼王张开了獠牙,要将她一口吞没。 叱炎望着女子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眉目间像是起了雾一般模煳不清。他不想再探究她的想法,转身离去。 却见身后的女子大声说道: 「殿下大可以强迫我为巴果贊献舞。但此计兇险,若无我配合,断不能成。」 「肃州一城,可汗一怒,玄军万人,殿下不可冒险,也冒不起这个险。」 叱炎回首,女子那双眸子的雾气已全然消散,她在须臾间收走了所有情愫,坚定又固执地在与他谈判。 谈判的筹码,是她的命。 她在用生命做赌注,为了他的面具。 他认识的所有人里,没有人会这么做。无论是为了阴谋还是阳谋。 这好像,就是她自己的心意。 「还请殿下成全。」她很自信,高昂着头颅,好像区区巴果贊奈何不了她。又好像,她根本不在乎巴果贊奈她如何,她只求他一个答案。 有那么一瞬,他有冲动想要应允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她摘下面具是为了什么,看到他真容又会做什么。 理智回笼,话到嘴边,他却只能抛出一句威胁: 「你听好,你只有成功,且活着回来,才有和我交易的资格。」 叱炎摊开手掌。那柄银雕匕首仍在他手中躺着,他将匕首亮了亮,对她道: 「这匕首,就暂时存于本王处。等从肃州回来,再还予你。」 这便是抵押了。好像怕她会逃跑似的。 辰霜心有不甘,还想上前争一争,却见叱炎脱下了玄色的外袍,解开了腰间的革带。内里露出的白绡里衣之下,隐隐可见胸前精壮的伏线,随着男子沉稳的唿吸起起落落,令她倏然心神不宁起来。 他坐在榻上,眸光上下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阴冷无比,彻底打断了她的妄念。 她今日前来,特地穿了一身厚重的大氅,将身体遮得严密。 是故意防着他的。 可在他那样赤-裸的目光之下,辰霜却觉得自己好像未着寸缕。 她不由垂下头,眼底的余光望见一片松垮的里衣掠过脚底。之后,帐内的烛火便被熄灭了。 一片暧昧的幽暗中,男子重新回到榻前坐定,一头乌髮柔顺地散开,像是收了利爪的勐兽。外头的月色透过帐子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给他精悍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清辉,温柔却又危险。 他敛眸,神态自若地对着她,褪去最后一道里衣,冷冷道: 「还不走?待在这里,是想要侍寝吗?」 女鹅好样的!肃州之行非常精彩,敬请期待~ 喜欢我的宝宝可以给我点个作者收藏~更文开新文早知道~谢谢大家啦! 第15章 追兵 缺月当空,疏星杳杳,整个甘州城尚在酣睡之中。 在夜幕的掩护下,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在城内游走。 塞外的风低哑地吹过,穿过百年的断壁残垣,昏黄的沙土石碓,阵阵马蹄踩在沉寂的地上,扬起几缕裊裊烟尘。 领头的青年男子一袭赤红胡服,手执金柄马鞭,腰配鎏金剑鞘,银铁护腰扎得紧紧的,勾勒出阔肩细腰的挺拔身姿,在夜色中犹如一道锋利的寒光。 「少帅,没有……」倒数第二队人马归位,向男子禀报导。 「少帅,天要亮了。回去吗?」行伍中有人压低了声音,小心地问道。 男子面容沉定,勒住身下的高头大马,冷冷回望了一眼催促他的侍卫。 那侍卫见惹得少帅不快,自觉失言,窘着脸小声自辩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弟兄们不吃不喝,连夜赶路,都已经好几天了。光是在甘州,就找了两天一夜。可这儿哪里还有军师的踪迹?再远,再远可要到回鹘人的营地了……」 男子沉默,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画卷。 画卷摩擦着他指间多年执剑留下的老茧,轻薄的纸张被捏皱了些,画上女子绝世无双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俄而,他开口,音色即便在呜呜不断的催人风声中也分外清晰和沉稳: 「这里是甘州,甘州没有,就去再远的肃州,之后还有瓜州、沙洲。天寒地冻,无人会在野外存活,她必是躲在某个城镇当中。」 「就算深入回鹘腹地,甚至远至祁郸,也要把她寻回来。」 他浓眉紧锁,好像在对着一个不在的人,许着他的誓言。 众人听清了他的命令,都在寒风中发了一层冷汗。 他们的主子,陇右军少帅崔焕之,乃西北簪缨世家,将门之后。如今已过弱冠之年,手握重兵,每每下军令之时,不怒自威,已有大将之风,手下莫敢有异。 十日前他亲自领了一队轻骑精锐,自凉州出发,便装而行,一路向西,长途跋涉,亲自寻找出逃在外的军师。 甘州本是回鹘人控制下的胡汉交界地,若是再这么找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回鹘人察觉。他们被抓住事小,万一少帅出了闪失,陇右军恐失轴心。 几个亲卫惴惴不安,他们中的头儿是个唤作宁远的副将,便上前游说道: 「将军,派出的几队人马只剩最后一队,甘州城内怕是没有了。听闻与回鹘议和的使臣已从凉州出发,将军若实在担心,不如我们易装混入使臣队伍之中,看一看军师会不会在回鹘王庭?」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心想着,以使臣的名义去回鹘王庭探一探,总好过如今这般闷头四处暴露在风险下。 夜间风沙瀰漫,崔焕之眯起了狭长的眼,遥望着数百里外回鹘人营地的篝火,心中骤然燃起了无限怒意。 他护在心尖上五年的人,就此逃离了他身边,数日来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她上一回失踪,还是那个人的忌日。 那日,他赶到望断崖的时候,已是入暮。从上望下去,深不见底,黢黑一片。他不顾众将的劝阻直接攀下了万丈悬崖,最后,在崖底无数的死尸堆里,找到了她。 她守在一处矮小的衣冠冢前,眼神涣散,玉面泅着数道风干的泪痕。白皙的手指不断刨着周边的砂土,像是想要挖出什么东西。几个指尖细嫩的皮肉已被粗糙的地面磨破,满指鲜血,甚至可见森白的指骨。 唤她也不应,只是兀自喃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片尸骸都找不到?」 忽然,她像是魂魄归体,空洞的眸子突然迸射出一道光来。她紧紧抓出他的小臂,满怀期许地问他道: 「你说,他会不会没死?他会不会,太恨我,所以,一直躲着我?」 他心如刀绞,掐着她的肩,咬牙厉声道: 「你清醒点,长风他死了,已经死了很久了!不会再回来了……」 她绝望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体力不支,一度昏厥过去。 想到此处,他握紧的拳头忽然拔剑出鞘,怒挥之下,旁边的土墙应声轰塌倒地。 「少帅,少帅!」最后一队终于迟迟归来。 最前面的侍卫飞身下马,向主子递上一片沾了血迹的丝帛和一支黑箭。 崔焕之一看到那片雪白的丝帛,眼中像是淬了火一般,折射出星子来。 细腻滑熘的丝帛躺在在他粗砺的掌中,柔软而安定,犹如一片凝脂玉肤。他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抚着这片不过他半掌大的裂帛,像是在感应曾经穿着它的主人。 这是她的月白大氅。上好丝缎绣着漫天流云舒捲的纹路,他之前几乎日日都见,绝不会错认。 他将这片丝帛贴身收起,又凝视起了那支箭矢。 箭尾带着三支黑羽。是回鹘玄军的箭。箭身粗长,射箭的人力大无穷,且射术精湛。箭尖有残留的丝线,与那片裂帛上的如出一辙。 他用手指一拭,指腹渐渐染上几滴干涸的赤红。 是她的血?她中箭受伤了? 「少帅,是在甘州城外几里处的密林发现的。地上还有打斗的痕迹。」 他的眸间瞬时覆下几道阴影。掌心施力,将这支箭拧断成两折。 看来,她是被回鹘人抓走了。 崔焕之剑眉一凛,轻轻舐去了指尖的血,幽声问道: 「那队使臣现在人在何处?」 「就在甘州城外的山坡下驻扎。」 他闻言,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扬鞭朝城外奔去。 *** 天蒙蒙亮,一抹鱼肚白像是青灰的瓷釉,在天穹处裂出一道口子。 今日玄王叱炎出征祁郸,回鹘王庭外已列好了兵阵。 辰霜立在行伍里头,遥望一身玄甲的叱炎在阵前点兵。 奔马长啸而过,捲起阵阵沙尘,她望着指挥若定的男子,目光随着他身形影动,半刻都不曾落下。 他手执马鞭,脚踏马镫,挥斥方遒的模样,让她不由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少年将军,思考时也习惯于双手绞着马鞭,轻踢马镫;调兵遣将时,不喜静坐马上发号施令,常常驱马徘徊于阵前,来去数十丈,他嘹亮的令声传遍辽阔的行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眼前那个男子,有着和他同样的身形举止和细小动作,只不过多了一份蓬勃的野性。 她心中又燃起了点点星火,望着望着,却不知那男子已策马行至她眼前。 耳畔传来他漫不经心的声音,伴着剧烈奔马后的低喘: 「本王今日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他察觉到了她一直以来的注视。 辰霜抬眸,望见了高坐骠马上的男子,赤翎玄盔,红缨飞扬,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许恍惚。 见她愣神不语,眉目哀愁,叱炎微皱眉头,: 「是想到即将要入虎口,这才知道害怕?」 「小人并不害怕。哪怕是虎穴龙潭,也要闯一闯的。」辰霜挺直了腰背,一脸正气,「只望殿下不要食言。事成之后,依我一诺。」 叱炎不语,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也并未回答她好与不好。 沉默间,他从胸襟中掏出一小瓶,抛掷于她手中,冷冷道: 「本王要的,是一个香饵,不是残饵。」 辰霜不解,接过那瓷釉小瓶后打开,看到那褐色的膏体,才知这是中原上好的金创药。当年在陇右军中,只有三品主将才用得上的,在塞外更是可遇不可求。 她这才发觉,肩头的箭伤又有一道小口子裂开,在她雪白的胡衣上渗出了乌红色的血。这几日心烦意乱,不曾记得上药,这伤口才迟迟未好,现下血才又溢了出来。 叱炎定是看到了血迹,不知他哪里得来的药,又为何会给了自己。 辰霜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既是关键的诱饵,他许是要利用她这副精贵的皮囊,才迫不得已施药的吧。 如此思定后,她便心安理地收下了药瓶,微微屈膝,对着马上的男子道: 「谢殿下。」 叱炎颔首,偏过头望向远处。片刻后,他一扬下颚,沉声道: 「你们大唐的使臣来了。」 辰霜循着他指的方向,踮起脚尖,目光越过绵延的玄色甲兵,望见了熟悉的朱红色旌旗,上面大大的「唐」字一下子便戳进了她的心扉,涌起一股热气。 万般复杂的情绪顿时落入她胸怀。 天意弄人。她本唐人,此刻见了故国旗帜,却要无奈迴避。 在那朱旗之后,是一片绛紫色旗帆隐在最后边。 陇右的人也来了?她心下一惊,随即想到:使臣必有军队护送,来的是就近的陇右军,也是顺理成章。 可里面,会不会混着来抓她回去的人? 辰霜顿时有些心慌。她今日并未着回鹘正常士兵的服饰,只是惯常的一身白衣,在黑压压一片的人群中,也未免太过显眼。 出征的军队遇上前来的使臣,狭路相逢,这时机也是太不凑巧。去哪里躲着,避开这群使臣的视线呢? 叱炎似是看出了她眼中的慌乱,从马上对她伸手,道: 「上马。」 辰霜瞥了一眼递过来的箭袖,护甲绑得极紧,显得愈发遒劲有力。 她对着这份突如其来的邀约有些犹豫,迟迟未动,纠结之中,又听到一句: 「再不上来,他们经过,可要看到你了。」 语调轻浅,未带一丝催促,也没有一点不耐烦。 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只是静静地在她眼前摊开,等她回应。 男2.5出场啦。为啥是男2.5呢,因为还有个同番的男2.5还在赶来路上~ 第16章 使臣 辰霜眼一闭,心一横,将手覆在了他张开的大掌上。他随即收拢五指,握紧了她的手,大臂一用力,将她抱于马前。 「驾——」 叱炎拢紧了缰绳,双臂甩动间,将她整个身躯环在胸前。他黝黑髮亮的玄羽大氅随风翻腾,挡住了她的身躯,将她包裹起来。 不细看,根本看不出驾马之人身前还有个娇小的女子。 她的发冠顶着他坚硬的下颌线,后脑倚在他的颈窝处,肩背紧贴着他起伏的胸膛,律动之时作擂鼓之声。 「扑通,扑通——」 疾驰间,耳畔有风声唿啸而过,辰霜有些头晕,分不清跳得那么快的,还是自己的心,还是他的。 她能感受他每一次的吐息,透过面具传来,像是炙烈的火星子,一点点落在她小小的耳垂上,酥酥麻麻,泛遍全身。 辰霜无所依託,只能扶着马鞍凸起的边缘,心惊肉跳间,不由缩起了身子。 察觉到了身下之人的不安,叱炎微勾唇角,不再逗弄,勐地扬鞭驱马前进。 绕行了兵阵半圈之后,叱炎驾马来到了后方辎重处,缓缓勒马停住,道: 「下来。进去吧。」 辰霜如蒙大赦,下马后,看到了眼前一方破旧的辇车。 这便是她的藏身之所了。她撩开帷幔一看,里面坐着好几个女子瑟缩在一起,有胡姬也有汉女。 「这是?」她有些疑惑,转身问道。 「诱饵又岂能只有一个?」身后的男子淡若轻风地说道。 事急从权,辰霜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不再问她们的身份,便飞身入了辇车,和内里的人挤在一块儿,一声不吭。 大军出发,阵前的骑兵率先出动,马蹄声铮铮,震天撼地,惊飞了数只隐匿在草原上休憩的兀鹜。 半刻之后,后方辎重一併起动。辰霜坐在辇车中,听见前方的车夫「驾」地一声,辇车也飞速奔驰向前起来。 望着帘外不断后退的风景慢慢从大军的摆阵变为了一望无际的草原,辰霜一口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大唐的使臣队伍与出征的玄军擦肩而过。 迎面撞上的时候,大唐队伍前头一身赤红胡服的男子心头一震。他死死盯着对面领头的主将,那副熟悉的玄铁面具。 数次在凉州城外的对战,都是这副面具的主人,领军在阵中所向披靡,他眼睁睁看着他亲自苦训的陇右军在面具的主人手下节节败退。 那人此时身骑一匹通体玄黑的高头骏马,马头马身皆披有和主人身上一色的玄甲。寒风烈烈,吹开他的氅衣,露出内里的玄袍玄甲,蹀躞革带间别着数道弯刀利器。 崔焕之握紧了手中的剑鞘,目眦欲裂,眼中似有滔天怒火。 一旁的使臣吓得不轻,赶紧悄悄拉了拉崔焕之的衣袖,对他死命摇了摇头,小声劝阻道: 「吾等皆在回鹘人的境内。少帅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卵击石啊。」 崔焕之终是放下了剑鞘,收回了目光。 两队交汇之后,他迫不及待地回头问身后的亲卫宁远,道: 「你看到了吗?」 宁远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腰间的那柄银雕匕首,是她的。你不会认错,我更不会。」崔焕之面色冷郁,道,「她果然在回鹘。」 「将军打算如何?」 「既然来了回鹘王庭,先在里面找一圈。」崔焕之眯起眼,眺望远远离去的玄军,令道:「派人跟着,他们前往哪处?」 *** 回鹘王庭,可敦帐中。 瑞兽香炉裊裊生烟,烟幕中照出一个衣着华贵女子窈窕的侧影。 香芝从外头进来,躬身禀道: 「公主,议和的使臣已到了牙帐外。玄王已领兵出发,清河公主也一併跟去了。」 宴海对镜调整着一串珊瑚红的耳珰,似是不满,又换上了一对饱满圆润的东珠,一边说道: 「甚好。」 香芝上前,替她摆正了髮髻上三道错落别致的金钗,幽声道: 「奴婢不解,清河公主为何愿意随玄王去那兇险万分的肃州?公主也竟由着她去?」 宴海轻轻摇头,笑道: 「她本就想躲过大唐的追兵罢了。」 「再者,回鹘本在大唐与祁郸中间,多年来为大唐挡了多少祁郸铁骑。肃州兵败,甘州便是下一个。唇亡齿寒的道理,她岂会不知?」 「无论如何,跟祁郸那边的翠雪说一声,看着清河。别让她死在那儿,也别让她跑了。」宴海梳妆完毕,正要前去可汗帐中会见故国使臣,帐外传来通报声: 「可敦,大唐陇右使臣求见。」 她心下犯疑,单独觐见,必是有要事了。 「传——」 帐门掀起,进来两个俊俏的青年男子。一个赤袍在前,气度雍容,贵气逼人,一个青袍在后,身姿挺拔,看起来像是侍从。 二人屈膝半跪,道了一声: 「陇右军来使,问可敦安好。」 宴海目光轻轻扫过来人腰间别着的金鞭,回头示意二人不必多礼。 赤袍男子侧身一转,身后的下人便递上两个匣子,在她面前打开。 一匣子簪钗步摇,一匣子宝石跳脱。 美玉明珠,耀人睛目,全是她过去在宫中钟爱的东西。 看来,是有备而来。 宴海收回目光,见那赤袍男子笑道: 「这些小小心意,都是单独孝敬可敦的,祝可敦万寿无疆,福泽深厚。」 她的目光轻轻掠过这些珠翠,随手拿起匣中一颗拇指大小的东珠,在指尖赏玩,竟比她耳上悬着的那两颗更光泽明亮。 少顷,她不动声色,将东珠放了回去,轻轻一挥手屏退了其他僕役,重新打量起了来人。 赤袍男子应是与她差不多年纪大小,宽额窄颚,浓密的剑眉之下,一双狭长的凤眼似笑非笑,举止从容,谈笑自若。一看便是哪个王孙公子家的儿郎。 「所谓何事?」她坐在帐子中央的主座上,示意二人落座。 赤袍男子也不客气,掀袍敛衽,径直坐在离她最近的客座之上。他接过香芝递过来的团茶,慢慢呷了一口,微微一笑道: 「陇右军多年仰赖可敦相助,薄礼一份,还请可敦笑纳。」 「我相助的是大唐,并非陇右。」宴海没好气地说道,「崔嗣那个老东西叫你来的?」 男子躬身一拜,道: 「父帅不得空,便由我前来向可敦问安。」 宴海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道: 「你倒是坦荡。」 赤袍男子笑得温良,再拜道: 「既已被可敦看出,倒不如坦诚相见。我叫崔焕之,可敦唤我焕之即可。」 她虽心中惊异,但也并未显在面上,只道: 「崔家大郎身份矜贵,今日为何亲自前来?直说便是。」 崔焕之也不再绕弯子寒暄,单刀直入地问道: 「实不相瞒,焕之此次为清河公主而来。」 「清河?」宴海手中搵茶的手顿了顿。 「正是。可敦可是在回鹘王庭见到过她?」崔焕之见可敦眼中似有波澜,惊喜地追问道。 宴海闷头饮了一口掌中的茶,摇头道: 「我自来了回鹘,已是十多年未见清河了。我还以为,她早已死在了当年宫变中。」 「说来话长,清河五年前辗转投奔我陇右,成为军师,已是我军左膀右臂。今次战败,她听闻圣上要拿她和亲,便从凉州逃走。我等已找了数日,还未找到。」崔焕之徐徐道来,又取出怀中一片带血的裂帛和一支断箭头,向她示道,「但已探查出她来了回鹘,不知可敦近日有否有所发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宴海瞟了一眼他手中之物,在心中哼了一声。 恐怕这才是二人单独来见她的目的吧。 她用帕子轻轻掖了掖沾了茶水的唇角,不慌不忙道: 「按理说,来王庭的汉人都必要经我手。她若真来了,怎逃得过我的法眼?」 崔焕之点头称是,又道: 「因清河公主出逃,长安那边已定下了一位宗室女封为公主,代为和亲,她已不必再去。若是能找到她,由我将她带回凉州,此事也算圆满。」 「往年向来是以宗室女和亲没错,可掖擎可汗你也知道,当年一力要求,只娶公主。不然我也不会以公主之身,下嫁回鹘。」宴海神情肃然,嘲道,「长安那边打的主意,怕是要落空了。」 「今次使臣前来,为的就是和谈之事。无论如何,前耻不忘,大唐不愿再失一位公主。可敦在回鹘劳苦功高,多年来襄助良多,陇右崔氏永志难忘。」见她神情有所缓和,崔焕之才补了一句,「若有她的踪迹,还请可敦速速飞书传来。我等感激不尽。」 宴海放下茶盏,起身淡淡道: 「找人此等小事如何劳烦陇右少帅亲自前来。你身份尴尬,在王庭不宜久留,再待久了,怕是连我都护不了你。」 崔焕之二人施礼后告退。 宴海没有送出帐外,只是举目望着帐内封闭的天空。 可敦帐,比之记忆中的皇宫显得犹为狭小和困顿,她身其中,茕茕孑立,背影落寞。 人都找到回鹘来了,还真是情深义重。 她这个妹妹,印象中小时候总是唯唯诺诺,畏畏缩缩,只因她是婢子所生且不受恩宠。流落宫外十余年之后,倒是比她所想的,更为出色。连陇右军少帅都对她如此看重。 她不由瞥了一眼他们送来放在一旁的两个匣子。里面的宝物贵重得抵得上半座城池人一月的口粮,竟只是为了从自己口中探得她的行踪和消息。 这颗棋子,还真是精贵。 宴海低下头,轻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唤来了香芝: 「把这两匣子的东西都变卖了,换成粮食和棉衣分发给边境的灾民吧。无论是胡是汉,都可取用。今冬旱灾,民生多艰,受饥荒和冻馁之苦的人不再少数。」 香芝受命,前去翻看这匣子清点数量。她捞起一串碧玺耳珰,朝宴海挥了挥道: 「公主不自己留下点什么吗?奴婢看着,都是些好精緻的物什儿,比当年咱们在宫里头瞧见的,不逊色多少呢。」 幽绿的珠子折射出剔透无暇的光,生机勃勃的翠色表面映出女郎秋水一般的明澈双眸。 只不过,这泓秋水很快化成了枯泽。 「以色侍人罢了,还需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女为悦己者容。她已无悦者,又何劳容之。 宴海不再多看一眼,摆了摆手,任香芝拿走匣子退了出去。 崔焕之二人行至营外,跟上了使臣团的大部队。 二人窜入其中,犹如滴水入海,俨然从未离开的样子。在人群接踵摩肩的掩护中,宁远忍不住上前,附耳低声道: 「将军,为何不将看到军师那柄匕首的事说出来,问一问可敦呢?」 「她都下了逐客令了,无论她知情或是不知情,都是不愿再说的。」崔焕之抿着薄唇,乌木般的眸子深沉有如云霭。他心不在焉地随手扶着皮鞭赤金的纹路,将它绷紧又松开了数回。 「更何况,何必要将我们知道的都一併奉上。筹码一下子打光了,之后还怎么玩?」 宁远心中转桓了一番,点头称是,道: 「将军深谋远虑。方才我们的人已有来报:王庭内并无军师的踪迹。另外,玄军是去了肃州。前些天,祁郸人突袭了肃州占了主城。」 崔焕之迎风而立,任由尘土不断扑在面上。他没有半分犹豫,说道: 「那么,接下来便去肃州吧。」 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修罗场? 没人喜欢焕之吗?怎么昨天焕之出场评论好少我好难过~ 第17章 故人 戈壁下风烟滚滚,马蹄声有如惊雷。 玄军此次出动的骑兵营日夜兼程,翻山越岭,密集的玄甲如翻涌不息的潮水在大漠上游走,无声无息,整齐划一。 辰霜随玄军一路西行跋涉,她察觉到此次行军之速过于快了,辇车在急速中愈发颠簸,她中途便要了一匹马骑行。 待她上马,抹去脸上融化的雪水,看清了整支出征的队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她突然明白,玄王麾下十八营铁骑如何会让漠北数十部闻风丧胆。 今次,他竟然只带了那么点兵,数一数约莫只有三千。是以,要用区区三千骑强取守军近万的肃州城! 如此胆色,令人大骇。 眼见着远处覆着皑皑白雪的祁连山越来越近,云销雪霁后的广阔天穹澄澈如洗,交织着偶尔落下的残雪。 萧瑟的荒原尽头,一座巍峨的山间城池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快要到肃州了。 一个时辰后,天色已近入暮,玄军在一处荒废的小镇停下休整。 夜间的茫茫风沙掩去了黑鸦般行动自如的军队。骑兵们训练有素地拉缰收辔,踢蹬下马,悄无声息地各自按部安顿下来。 众人围着极其微茫的小簇篝火,烤火取暖,撕馍充飢,小声地议论着战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一道疾风颳过,几声鹰唳惊破长空。 远处的沙尘中出现了一人一马的身影,来人身材高大,铁甲银盔。纵马之时一扬大臂,抄起手中一桿银枪收在背后,在苍茫夜色中划过一道掣电般的弧度。 干净利落,有如飒沓流星。 巡逻的哨兵本是如临大敌,见了那柄银枪便惊喜地低唿道: 「是司徒将军到了!」 辰霜远远望着那只熟悉的黑羽白头海东青从天间飞来,扑翅转向一处破旧长廊下,引着风尘僕僕的将军找到主人。 她寻过去,看到了叱炎不声不响倚在廊柱间,手肘撑在栏杆处。他整个身体浸没在阴影里,犹如蛰伏在暗处的狼,等待猎物入彀。 他训的鹰,自是来寻他的。 刚来的将军也跟着入了廊中,朝叱炎走去,只能望见一身颀长的背影,铁靴踏雪,作「簌簌」之声。 辰霜不由自主探身而去。 注意到她正在慢慢走过来,叱炎的目光飘过来,锐气逼人,既不阻止,也不迴避,只是顾自继续听那将军汇报导: 「巴果贊与他的士兵在城中已待足了七日,但城内现下粮草充足,不宜强攻。末将已按照殿下吩咐,买通了巴果贊身边的小官,明日可以趁他寿宴,假借歌舞之名,经侧城门偷偷入城……」 「城门的守卫人数、换防时间,以及城墙的布防图可有拿到?」 「均已悉数拿到,只是……」那将军察觉到了走近的女子,突然瞳孔一震,一脸震惊地望着她,许久才缓缓问道,「殿下,这位是?」 「她是我的女奴。此次,就是她主动请缨向巴果贊献舞迷惑敌军,我们便藉此机会杀入城中,再打开城门迎玄军骑兵入内。」叱炎背手而立,虽在与那将军说话,目光却在审视着一旁的她。 辰霜已经无心理会他的话中之意,她一看到那将军的正脸,有如被雷电噼中一般,一下便失神愣在那里。 「既如此,殿下可否允我与她单独说几句?有关巴果贊的一些事,她或许需要知道……」 昏沉的夜色给廊前的二人覆上一片暗影,此处远离篝火,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哪怕面对而立,面目也变得模煳不清。 「那便让司徒将军提点提点你吧。」叱炎应是并未发现她的异常,撤手站直,迈开长腿往另一边去了。 「清河,你怎会在此?」司徒陵见叱炎走远,将辰霜引到一边无人的墙角下,低声急切地问道。 「这话应由我来问你才对,你怎会成了回鹘的将军?还成为他的手下?」辰霜起先是呆住了,以为自己是夜里眼花认错了,听到那熟悉无比的汉语才回过神来。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中既是愤恨,又是不解。 「当年之事,是我错信了陇右崔氏,兵败如山倒,才遁走回鹘。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不欲再与人言。」他方才从雪中奔驰而来,浓眉上结了一层霜,泛着花白。他的声音镇定却饱含沧桑,言语之间,似有隐衷,仿佛在说一件史书上无法记载的秘事。 辰霜气急,压低了声音质问道: 「一战不成,再战便是!司徒陵你乃唐将,为何背主弃国?你可知,那时长风以为你战败死在了岐州,他有多伤心?若是,若是让他知道,你竟投了回鹘……」 她一提起那人,说着说着已是语带哽咽,心痛之余已然说不出话来。她蓦然高高扬起头,克制着不让眼眶里汹涌的泪水落下来,只是倔强地紧紧抿着唇。 司徒陵听到「长风」这个名字,他缄默了半刻,眼中亦有湿意。他将一双长满老茧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既是愤恨,又是不甘。 意气奋发的少年们一起、道打马而过的身姿仿佛就在昨日,实则物换星移几度秋,已是过去数年之久。 当年同登宁州朱雀楼,一夜狂饮十坛烈酒,向天而歌,高楼望断,如今各奔东西,去国离乡,死生难料。 未曾想,故人重逢,竟是这样的境地。 他多年来埋藏在心底,想说的千言万语,都尽数哽在了喉间,声音沉了下去,最后只道了一句: 「世人有负我,我又有负世人。还好,他不会知道了。五年前,我听闻他死讯,也是感慨良久,只嘆此生无法报他授我剑术,传我兵法的恩情。」 他突然抓住辰霜的小臂,厉色道: 「方才殿下说起肃州攻城之计,其中一环便是有汉女献舞为饵,我不知竟然是你!你又是为何与他一道来了肃州?你可知道那巴果贊是什么人?你不要命了?」 他焦虑不安地边说边在她身旁来回踱着步子,又道: 「我暂不管你是怎么来的回鹘。我只能先去求殿下,让他允你回去,以身为饵这事太危险了!若是长风在此,定不会让你以身犯险。况且,我与你自小一起长大,我这个做哥哥的,自当要护着你。」 辰霜苦笑一声,淡淡道: 「可惜,他早已不在了。所以,只能靠我自己。」 司徒陵惊愕间,勐地一把将银枪插入土地中,他俯身下来,恨恨地说道: 「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此次玄军只待了三千人马,玄王他是做好了准备,铁了心要一夜之间速取肃州的。这不是寻常的战役,比你之前所见的,都要兇险万分!」 「你不过是个诱饵,攻城之际,谁会管你死活?听我话,我带你走,我这就去找殿下言明情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司徒陵有些急了,大力抓住她的小臂不住地晃动,想要说服她。 辰霜知道他所言非虚,也没有吓唬她。但她却只是轻轻推开他的手,摇头道: 「是我自愿的。」 「陵哥你有没有发觉,叱炎他,长得很像?真的,很像……」 她必须要去肃州献舞,只因,她与叱炎的这个交易,实在太过诱人。 司徒陵闻言,身形如同寒冰凝结了一般。俄而,他长嘆一声,言辞恳切道: 「我与殿下也是四年前相识,敬他为人,才投于他麾下,不瞒你说,当时我确实对他的长相有所怀疑。但,接触久了……」司徒陵坚决地摇了摇头,「他绝不可能是长风。」 「因为他们两个,完全是反面。一个像是永驻万丈光明之中,一个却像是从阴诡地狱里爬走出来的人……」 「你别说了,别说了……」辰霜未等他说完,便转过身去,似是不愿再多听一个字,「我意已决,陵哥你不必多言。我还得去和其他舞姬排练所选之舞,便不再奉陪了。」 「你……唉,真是和幼时一点没变,任意妄为。」司徒陵眼睁睁望着她固执地离去,心思沉重。 他无奈地转身向长廊深处走去。 几步后,他驻足。 廊下立着一个人,在外头篝火昏黄的光照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司徒陵心中有异,遽然一惊,不敢迫视。 「说了倒挺久。」叱炎懒懒倚在尽头处,来回看着手里的陌刀。他掠人的眸光如寒夜星芒,顺着锋口到刀刃,再落在来人身上。 司徒陵一惊,不知他就在背后望着两人细语,也不知道可否有听去了什么?无论如何,她的身份可不能泄漏半分。 他暗自忖道,当时说话声音极轻,虽偶有争执,也不至于能传那么远吧。 「同是汉人,未免多说了几句。殿下莫见怪。」司徒陵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别过头去,避开那柄陌刀强势的锋芒。 「如何?该说的都说了?」叱炎收刀入鞘,敛眸问道。 「末将一字不落,她甘愿前往。」司徒陵稍作迟疑,双手作揖道,「殿下,我看她一个小女子,也没什么武力,此一去就是羊入虎口……」 「怎么,你心疼?你才认识她多久,便为一个女奴求情,甚至不惜违抗我的军令?」叱炎横眉,语调蓦地冷了几分。 「末将只是,只是于心不忍……巴果贊是什么样的人,这个女奴……」司徒陵唯唯诺诺,声音渐悄。 叱炎背手而立,冷哼一声,道: 「司徒陵你别忘了,你守城失利,现下仍是戴罪之身。」 「末将不敢忘,此一战必冲锋陷阵,一雪前耻。但……」 司徒陵话锋一顿,突然抬头,昂首挺胸,鼓足了气,正色道: 「但是,若我能取得攻城首功,顺利拿下巴果贊,殿下可否将那个女奴赐予我?」 本章下面讨论剧情相关的,人人都有红包~ 当然,夸夸也好~大家的评论,是我码字的动力呀 第18章 红裙 夜深了,星斗阑干。 葛萨骑着马姗姗来迟,将辇车带到了大部队落脚处。车里藏着的几个姑娘一一走了下来。 「这些是?」辰霜上前问他。 葛萨收好缰辔下马,白了她一眼,双臂抱胸道: 「给你伴舞的。都是些之前大可汗赏给殿下的胡姬……」 辰霜皱了皱眉,望着一个个身段了得,婀娜多姿的碧眼胡姬。 葛萨没瞧见她的表情,顾自摇头嘆气道: 「殿下忙于军事,全部收下却从不过问。劳烦我一人养了她们好几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希望这次有点用。」 辰霜闻言,面上浮出一丝笑意,回道: 「葛萨大人好福气,我一定完璧归赵。」 葛萨嗤了她一声,摆摆手走远了。 辰霜换上了那袭早就备好的舞裙,开始点人。五个胡姬身后,还躲着一个汉人女子,畏畏缩缩地跟在最后面。 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几岁,刚过及笄之年的样子,长得瘦弱异常,有着一双小鹿一般惊恐的眼睛。 辰霜走了过去,对她微微一笑,用汉语问道: 「你也是来献舞的吗?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听到她说话,仿佛受到了惊吓,用带着泥泞的手捂住了耳朵,又往后缩了缩。 辰霜无奈作罢,转身用对几个胡姬道: 「明日献舞,我们该合一合的。若是跳得不好,怕是没等到殿下他们攻城,便已身首异处。」 那几个从王庭来的胡姬已担惊受怕了一路,听她如此说,更是紧张,面面相觑之后,便由她指挥排起了舞。 先帝在长安置左右教坊,掌俳优杂技。辰霜幼年在宫中,也是曾在教坊中习过礼乐和舞蹈的。自她入了陇右军营,便再也与这些莺莺燕燕之事无缘了。现在被迫要再度拾起,脑中只有七零八碎的舞步记忆。无论是身骨还是肌肉,亦不復当年。 但应付祁郸人,已是足够。 她定下的是凌波舞,既能显示胡姬的明快与力量,又能舒展汉女的柔韧和轻盈。最妙的是,她为主舞,肩上可带一条一丈长的披帛作舞。 这一条薄如羽翼的披帛,便是她的武器。 一行人舟车劳顿,飢肠辘辘,几个碧眼胡姬还没练习几下舞步,便跳累了,东倒西歪倒在地上,不肯再起来。她们疲惫地相互倚靠着,任由漂亮的裙裾拖在地上沾了沙尘,颜色黯淡了下去了,像是旧了一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辰霜深知,这些女子也是被玄王逼着被迫来的可怜人,便也就作罢了。 她不敢松懈。她为主舞,且舞裙并不合身,如若不够熟练,恐出意外。 这身舞裙完全是胡人的式样,上襦极其短小,领口低下,只是刚好包裹住她雪白的云脯,露出大半边瘦削的肩头。花苞状的袖口在她小臂间收紧,正好露出一截纤纤皓腕。 水红色的轻罗纱裙低至胯间,两边开叉至股,舞动间露出一截凝脂般的长腿。裙身紧窄直下,曳及脚趾,虽然勾勒出了她玲珑有致的身姿,却行动极为不便。 她摆动着手臂再做高踢,总觉得不够畅快,正思忖着,忽闻一声细小的指点: 「姐姐跳得可是宫廷凌波舞?这里,长摆臂起手后,要接一个旋身再高踢,才更自然。」 辰霜循声望去,是那个躲在角落里的汉女在跟她说话。 她有些惊讶,走过去小声问道: 「你会跳这个舞?」 那女子迟疑了一下,点头道: 「我阿娘曾是教坊伶人,我见过这个舞,也知道怎么跳。」 「你是长安人?为何会在回鹘?我叫辰霜,你呢?」 女子嘆了一口气,指尖轻轻点地,拨动着几块细小的砂石,一边说道: 「我叫绡云,那年回鹘入长安掳掠,我和阿娘被胡人抓了去,就再也没能回长安。」 「绡云,你可想归唐?如果有机缘,我可带你回去的。」辰霜压低了声音,说道,「但是,还必须要先解决肃州的麻烦,活下来再说。你既然会凌波舞,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辰霜双手将肩膀上的披帛捻起,绕着脖子围了两圈,再将一头递给绡云,一头自己紧握着。 她见绡云不解,便又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绡云脸色骤变,吓得唰地一下白了。 辰霜倒是十分平静,挑起秀气的眉毛,语带笑意道: 「是生是死,在此一举。你可愿意一试?」 绡云不禁握紧了拳头,思量之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夜风就着霜寒,吹着二人单薄的裙衫。二人围着篝火,又对了下舞步,便也蹲坐在地上休憩。 辰霜将双腿蜷曲起来,抱紧在交叠的双臂之下。她双腿有些酸胀,无神地对着身前一簇即将熄灭的篝火发呆。 一个身影遮住了她的视线。 司徒陵扔了几块柴火进去,带来唯一暖意的篝火再度重燃起来。辰霜顿时觉得身上暖了几分,抬头望见一件云灰色的大氅盖在了自己身上。 「陵哥?」她看到了与她并排蹲坐的司徒陵,正搅动着柴杆,好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明日入城,你好生避开巴果贊,待我事成之后,即刻前来救你。」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燃起的火苗,兀自说道,「等回了王庭,我再让你姐姐送你回大唐,不要再回来了。」 司徒陵在一旁望着她排舞许久,心中五味杂陈。 她乃是大唐公主,金枝玉叶,如今竟要像乐馆伶人一般为胡人作舞取悦,实乃大耻。 见她不语,他语气又重了些,说道: 「回鹘,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辰霜撅起了嘴,不想与他辩驳,只瞥了他一眼,惊声道: 「哎,你脸上的伤哪来的?」 司徒陵见状,云淡风轻道,「没什么。刀剑无眼,常有的事。」 辰霜在心里嗤了一声,方才明明没有的,血迹都没干,定是一刻前才新添的。 见他不断描绘着明日之行有多险,她反而觉得不过尔尔,心中无甚感觉。 是了。再险、再痛,可与五年前失去那个少年的感受相比吗? 不能,再也不能了。所以她的心,其实早就空荡荡了。 被掳到回鹘,受过鞭刑,箭伤不愈,手掌被匕首割破数道伤口,身体受过各种各样的罪,好像也唤不起心底的一丝情绪。她的心,每一年,都越发的迟钝而滞重了。 辰霜不想再听他劝,便扯开话题,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你来回鹘四年,可是见过长姐了?」 「见过。」他干脆答完之后,久久不再做声。 「你们……」辰霜按捺住心底的疑问,话到嘴边,却始终问不出口。 「年少无知,往事已矣,不必再提。」他转身面向辰霜,眸色暗淡,面无表情地问道,「我若是此时再问你长风的事,你又会如何作答?」 易地而处,确实是有苦难言,辰霜便将话咽了下去,不再开口。 塞外茫茫,夜风惶惶,吹皱了二人各自沉于心底的陈年旧事。明明已是三缄其口,却又忍不住涌上心头。 「你睡吧,哥守着你。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呢。」他踩灭了几处被风吹起乱跳的星火,又帮她紧了紧大氅。 辰霜已随大军疾行了一日一夜,此刻力气耗尽,眼皮也越来越重,只觉面前的火光越来越暗,不一会儿便抱胸趴在膝上睡去了。 云升云起,倏忽间掩住了月色,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掌,搂住了下坠的玉盘。 已是夜半之时,朔风呜咽如泣,不知何处传来的夜鸣声将睡梦中的辰霜惊醒。 她警觉地睁开眼,只看见湮灭的篝火已化为青烟裊裊,周遭只有玄军守夜的巡逻兵规律地脚步声。 只是虚惊一场。 十多年来,她在军中养成习惯,向来睡得极浅,从不敢深眠。醒了,便再也难以入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她的意识和身体浑然都甦醒过了,这会儿只觉得喉咙干涩。大漠中行军,水本是紧缺的,一路上她脸皮薄,也没问身旁的几个骑兵要。 索性起身去寻点水喝罢。 路阴阴,风侧侧。辰霜人生地不熟,不敢走远,只能绕着这处旧废弃的城镇行了一圈。 不知夜间是起了大雾,还是沙尘蔽天,破败的土墙断壁看起来相差无几,她走着走着,只觉好像走偏了,越走越远。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袭来,碾碎了夜间的寂静。铁蹄击打黄土沉闷的声音,好像重拳捶打在胸口。 透过半面矮墙,辰霜看到一个秃头赤臂的骑兵打马而过。 是祁郸骑兵! 辰霜慌忙躲在一处墙角,蹲了下来。 马的嘶鸣声越来越近,那骑兵突然勒停了马。 「啪嗒」一声,是靴子落地的响声。那人下了马,一步一步向城墙边走来。 辰霜大气不敢出,下意识去摸后腰的匕首想要防身,这才想起那柄匕首已被叱炎收走。 她心中骂了一句,叫苦不迭,整颗心卡在了嗓子眼,「砰砰」地跳着,一动不敢动。 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再上前一步,便能看到藏身墙角的她了。 可那人迟迟没有再上前,在城墙角的另一侧立定,只是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铁器碰撞之声。 明明只有须臾,却像是已过了一个时辰。 又静了半刻,她的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流水声,本是冻僵的鼻子里突然闻到了一股骚味。 原是夜间巡逻的祁郸骑兵找了个地方解手。 辰霜还没来得及唿出一口气,冷不防便被不知哪里伸出来的大掌捂紧了嘴,紧接着肩膀便被一只手臂环住,往后跌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她挣脱不得,也不敢惊动前面的祁郸兵,只是睁大了惊恐的双眼,转身看去。 玄黑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眸,静如深渊,沉如沧海。 辰霜瞬间放弃了挣扎,整个身体瘫软下来。 叱炎见她在怀中安分,便松开了手。 男子已卸下了白日里的玄甲,只着一身紧身的胡服,无多余装饰的革带利落地勒出他劲瘦的腰。 辰霜望见了他身侧早已出鞘的陌刀,上面还沾了几滴残留的血迹,心下莫名一慌。 她盯着面具。上一次靠得那么近,还是数日前大可汗夜宴那天……她不由紧闭双眼,想把那些旖旎的画面从脑海中撤除。 明明危险的祁郸兵已走远,为何她的心跳还是如此之快? 「殿下……」 他突然俯身,前胸贴着她的背,伸长了手臂指着不远处的城墙一角,唇齿贴着她的耳侧,低声道: 「看见那个黑点了吗?那是祁郸远射弓箭手。你若再往前几步,进入了他们的射程,一箭便会刺穿你的心窝。」 他冷哼一声,涌出的气息挠着她的耳廓: 「他们可不像我,会故意射偏,留你的小命。」 辰霜吓得转身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叱炎黑黢黢的眸子盯着她,低斥道: 「这么晚了,乱跑什么?不想去肃州就直说,再玩把戏,是嫌命长?」 「我没有,我口渴醒了,来找水喝……」 叱炎睨了她一眼,将绑在腰侧的水囊解下来扔给了她。 辰霜也丝毫不顾忌男女之别,打开水囊口,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喝到一半,她一怔,转头看向叱炎,问道: 「哎,你是一直跟着我吗?」 「你是诱饵,你若跑了,这肃州城本王还怎么打?」他语带嘲讽,辰霜不喜,小声嘀咕了几句,想要别过头去,却被他一把捉住了下颚。 宽大的手掌覆在她娇小的颔角上,可抚弄,亦可在一剎间捏碎。 他冷冽的眸光扫过她温热的脸颊,突然开口问道: 「你和司徒陵很熟吗?睡在一块儿。」 「不熟,一点都不熟。刚刚才认识的。都是汉人,才多说了几句。」面对他狐疑的眼神,辰霜连忙摆了摆手。 他的目光又转而落在了她身上这件天灰色大氅上,忽然厉声道: 「脱下来。」 辰霜瞪大了双眼,神情尽是惊异和不解,但只得松开系带,将大氅脱了下来。 厚重的大氅褪下,有如一个温暖的怀抱离她而去。她身上只剩下两片不过寸缕的舞裙了,寒风肆虐之下,她冷得瑟瑟发抖。 男人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阴鸷和冷酷,好像她动了他了不得的禁忌。他缓缓举起手中陌刀,挑开她腰间的裙裾,只要再往下一寸,便能将她遮羞的下裙一刀撕裂。 他冰冷的刀尖抵着她裸露在外的小腹,声音一点一点低沉下去: 「再脱。」 昨天谢谢宝宝们的鼓励,还有小可爱带营养液来看我。 开文期间评论掉落红包不间断~ 第19章 惧怕 见她纹丝不动,叱炎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毫无商榷余地,语调亦没有一丝宽宥: 「再脱。」 辰霜面对眼前这个突然变脸的男人,顿觉屈辱和难堪。她冻得发青的手臂紧紧抱着胸,浑身颤抖着,作着殊死的顽抗。 她死也不会再脱的。大不了,即刻就在这里杀了她。 叱炎的刀没有再往下探,他勐地收刀入鞘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火摺子点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小簇微茫的火光,点亮了他暗沉的面具,也照出了她青白的脸颊。 「你疯了?会引来人的!」辰霜上去想要夺走他手中的火摺子熄灭。 她在军中多年,不会不知道在敌人境地点火的危险。暗夜里的火光下,两个人就是弓箭手的活靶子。他点火到底要做什么? 叱炎把手高高一扬,一点没有让她碰到火摺子。他本就身量极高,哪怕她将手举过头顶,也才到他的手肘处,根本够不到他的手。 男人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高举着那簇火光对着她。好似要借着光,将她全身上下看个透彻。 那双深邃的眸子映出晦暗的火光,内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喜,然后是迟疑和冷漠,最终只剩下万分无情。 好像全然变了一个人。 辰霜被他看得羞愤难当,如受凌迟,不由后退几步。可她每走一步,他便举着火上前再逼近她一步。直到她退无可退,被逼到了墙角处。 面对叱炎莫名的举动,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把唇咬得死白,已被冻得无法思考。 「谁让你穿这身的?」男人音色低沉。辰霜在微弱的火光下,看到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起伏的胸膛不断喘着粗气,仿佛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从未见过叱炎如此失态的模样。 她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普普通通的胡人舞裙,是这身衣服有什么问题吗?可是和王庭里那些舞姬穿的,并无任何不同啊。 为何她们穿得,她就穿不得? 「给我脱下来!不许再穿!」男人低吼着,伸手一把扯去她水红色的肩帛,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 她死死抵住他的手,用以卵击石的力量阻止他撕扯那条帛带。这是她明日作战的武器,不能被他这么毁了。 拉扯间,叱炎突然身形一动,勐然将她扑倒在地上。男人沉重而有力的身躯压在身上,令她瞬时透不过气来。 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他的一唿一吸都滞重无比。散开的粗辫散在她□□的锁骨前,像是绳子将她的皮肤捆紧了,束缚着她的心绪。他额间沁出的一滴汗液沿着面具的沟壑,淌入他紧收的下颔,最后落在她的唇边,轻轻一抿,便送入了口中。 舌尖一舔,是咸涩的。 她忍不住去直视他的眼睛。只看见黑幽幽一片。这样深沉的夜里,这样的判若两人,连一点相似都摸不到了。 于是奋力想推开他,身体却没有一处使得上劲。 「别动!」叱炎愤恨的声音使她停下了乱拍他肩的手。 耳边传来「嗖嗖」之声,她艰难地撇过头,看到了不断落在二人身边的暗箭。 他点燃的火光已引来了祁郸人守城的弓箭手。他们被发现了。 辰霜放弃了挣扎,别过头去,不再看身上的男人。箭雨接连不断,他将她环在大臂两侧,似在侵略,又似回护。 「为何?」许久,她的声音在四周箭声之下,细微得不可闻。 前有这头狼一样不近人情的叱炎,后还有祁郸人的追兵放箭。她既害怕又困惑,为何她不能穿这身衣服? 她屏住了唿吸,终于问出了口,却未有听到任何回音。 待箭雨停下,她身上的男子双手撑地起身,二人分开一臂的距离。 他在上,她在下。他抽身前,直直望了她一眼,寒冰一般的眸光射来,冷冷道: 「因为,丑陋无比。」 「今后不准再穿红衣,否则,杀了你。」 他骤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 辰霜脱困,惊魂甫定,怕再度迷路只能赶紧跟上了他。她边走边拧着一侧的裙带,既委屈又气愤,在心下咒骂了数回: 「坏东西!叱炎他就是个坏东西!」 *** 肃州城建于一条蜿蜒的山岭之上,它的背后便是广阔的牧海高原。主城门由于封城抵御而紧紧闭锁,只能抄小道从半山腰一处侧门入内。 那条山道其实是一条由粗重的栎木一根根捆绑搭建而成的栈道。依陡峭的崖边而建,距离地底有百丈之高,如若不剩跌落,尸骨无存。 叱炎令葛萨带领玄军骑兵在城下待命,自己带着一小队精锐换上普通民众的便服,将陌刀藏于厚厚的氅衣之下,和一众舞姬先行上了山道。 这条废弃的栈道狭窄无比,不过三尺余宽,底下悬空,只能一人行走。司徒陵领着几个大汉走在最前面带路,几个女子步子小走在后面。 山间偶有鹰隼尖唳,低飞擦着人身而过,吓得几个舞姬花枝乱颤,趔趄了一下,踩到了一片碎石之上。谁知那碎石迅速裂开,化为几个小石子迅速滚落山崖。 她们倚着山壁,大口地喘气,慌张地差点一同坠下山去。 叱炎的几个亲卫走在前面,见状用回鹘语轻轻嗤笑了几句,示意她们噤声。他们指了指上头城墙角露出的几根箭矢。那是祁郸人的守城军,就在他们头顶数百米之内。 一箭命中,必死无疑。 见她们不再发出声响,众人便纷纷继续往前走。 叱炎驻足回首,扫过几个吓得花容失色的女人,望向了最后一个,走得最慢的女子。 辰霜正屏息挪着步子,她身上并不合身的舞裙阻碍了她行走。昨夜还被那疯了一般的男子扯坏了衣衽,只能艰难地将半裙打结、裹紧,以免走在路上拌了脚,失足坠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可这粗木的栈道,木头与木头之间缝隙极大,女子的脚掌又小又细,稍不留神便会陷进缝里卡住。若是没踩稳,坠下山崖只是一个步子的事。 简直是举步维艰,生死攸关。 就在她心中哀嘆之时,眼底突然出现了一柄长长的刀鞘。 她抬眸,只见叱炎默不作声,面具阴森,将陌刀从腰间取下,将圆润剑鞘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要她扶着他的刀走? 辰霜想起昨晚他莫名其妙的冒犯,一时气血上涌。 这番好意她可受不起。 她踮起脚尖,飞快地掠过他,转眼便来到他的前方,又开始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踩着栈道的底木中央,绕开那些缝隙走。 虽看不到背后那人的脸色,但心下突然多了一丝愉悦。 她撩起裙角,还没走几步,突然脚底一空,身子一轻,整个人升腾而起。 「呀——」 叱炎一只手将她抱起,紧紧箍着她的腰肢,单手将她整个人扛在他的肩头。 辰霜小腹顶着他紧实的右肩,半个身子露在栈道外头,毫无依託,一睁眼便能看到百丈悬崖。峭壁之上,甚至还有之前坠崖无人收走的森森白骨。 她看得一阵心悸,头晕目眩,只能看到他背后不断晃动着乌髮。她不停敲打着叱炎坚若磐石的肩背,又抓了抓他身后的粗辫。 硬筋铁骨一般的男人,怎么弄都不为所动。 他只低斥了一句: 「聒噪。再动,把你扔下去。」 在他的蛮力下,本身就开叉极高的裙裾快要将她整片大腿露在寒风中,雪白的肌肤,离男人的侧脸,不过一指之遥。 辰霜回手想要将两片裂开的布料重新拉紧,却不经意间抚到了他温热的手背。 触电一般,她迅速收回手。 男人浓眉轻挑,盯着她翕张的眼眸和发白的唇色,沉声问道: 「你惧高?」 神情像是窥得了她的一个秘密。 辰霜敛了敛神,没有答他的话,试探与他谈判: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叱炎环着她腰身的手又收紧,腾出另一只手将散开的裙裾遮盖好裸露在外的雪肤。 见她避而不谈,拒绝回答他的疑问,他语调极其冷硬: 「你走得太慢,误我军机。」 她无言以对,满腹憋屈,只得闭上眼,不敢再看那陡崖。双手慢慢撑在他的肩头,努力克制心底的恐惧。叱炎人高马大,步子稳健,晃动极少,攀在他身上,反而确实比自己走更稳。 可这类似环抱的姿势,莫名的比这万丈悬崖更令她心悸。 在他身上的时间过得极慢,每一步都是煎熬。 终于,一道大弧形弯道的尽头,可见巍峨城墙底下的一扇矮门。 再行一里,便可入城了。 只不过,这一侧的栈道有一处中断,裂开了一大道口子。应是隆冬大雪后的山崩,巨大的山石滚落导致折断了几根栎木。那空隙足有四五尺之宽,若是踩空了,当下便是粉身碎骨。 叱炎望着脚底断裂的栈木,停下了脚步,低声对身上的女子说了一句: 「抓紧了。」 辰霜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再度凌空而起。万里高空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耳边只能听到唿唿的风声。 她下意识地搂住了叱炎的脖子,吓得整个身子缩进了他怀里。 叱炎今日只着一身玄衣,并无盔甲,柔软的衣料贴合男子紧实的胸膛,也磨蹭着她细嫩的脸颊。 熟悉的热烈气息拂过她蜷长的眼睫,与她轻喘的鼻息混在一道,萦绕在她心怀。 挥之不去。 在她愣神的转瞬之间,叱炎已跳到了对面,轻轻将身上的这团娇软扶上几寸,按牢在肩上,继续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辰霜眉头一蹙,抬头又撞上他的目光。 目光深注,如若在窥伺掌中猎物,玩味十足。 她回过神来,讪讪地松开了勾着他脖子的双臂。 坏东西。她心虚地在心底又骂了一句。 …… 肃州城高耸入云,城墙巍峨披雪,犹如镇守关隘的神兽。 一队人都来到了城墙脚下的矮门前。 叱炎将辰霜从肩头放下,冷眼瞥了一眼愣住的司徒陵。 司徒陵的目光在二人之间不断游弋着,被主子的寒眸震慑。他回过神后,赶紧上前敲了三下矮门。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矮小的祁郸兵将门打开了一道缝。 司徒陵对那兵道: 「巴果臧大人命我们前来贺寿的。有舞姬,也有乐师。」他侧身,将一排身着妖冶舞装的碧眼胡姬示意他看。 那个祁郸兵摸了摸剃成半秃的头,又挠了挠唇角边稀疏的鬍鬚,扫了一圈来人,将锁门的链子解开,两扇矮门全部打开。 矮门只容一人通过,众人鱼贯而入。那个祁郸兵望着一个个娇艷无比的舞姬,忍不住嘴角上扬,喜笑颜开。 轮到辰霜入门内的时候,他更是两眼放光,啧啧称嘆,最后盯着她薄纱下一双若隐若现的白腻小腿移不开眼。 一道阴影盖住了他的视线,她身后那个极其高大的男人身上来到他身前,挡住了他窥探的目光。 「等等,你是什么人?」祁郸守卫拦在叱炎身前,上下打量着他,露出狐疑的神色,「为什么戴着面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那守卫不耐烦地厉声喝道: 「你,就是你。快把面具给我摘下来!」 作者我恢復日更啦!姐妹们我下周入v,入v前后都会保持日更! 这样这一段肃州剧情看起来会很流畅~ 请大家继续多多支持,评论掉落大小红包~ 第20章 诺言 一时间,走在前面的众人身形凝滞。 叱炎不语,岿然不动,一道面具阴冷犹如阎罗在世。 司徒陵和其余几个亲卫默默摸上了藏在背后氅衣上的陌刀,就等叱炎一个眼神示下,便要出鞘。 但此时动武,确实不是绝佳的时机,若是不够快,恐被祁郸人惊觉。那么到时,偷袭失去了先机,一击不成,便会误了夺城大事。 僵持之下,众亲卫个个彪形大汉,此时面上皆是汗涔涔,不敢轻举妄动。 辰霜上前一步,语笑嫣然,用有些生疏的祁郸语柔声道: 「这位大哥莫怪。他是我的护卫,因为自小生得面目丑陋,恐吓坏了人,便一直戴着面具不曾摘下。」 「丑陋?」祁郸兵重复了一遍,露出怜悯的神色,又看了看这个一动不动、气势吓人的男人。 「对。丑陋无比。」辰霜将重音放在最后四个字,故意强调道。 她见那祁郸兵仍是将信将疑,便盈盈上前,笑意盎然,十指柔荑轻轻抚过祁郸兵握着弯刀的手,道: 「大哥,我们急着给巴果将军献舞呢,就快饶了我们吧。误了时辰,你我都要挨骂的。」 祁郸兵心口一酥,反握住她的手想要搓揉几下解解馋,却被那女子轻轻抽走了手。她仍是对他笑着,笑得他心神一颤,在她温声细语的催促下,他忙不迭给她们一行人让开了道。 总算是有惊无险。 进了肃州城侧门,辰霜听到身后的男子往前一步,与她并肩。 她以为叱炎是要报復她刚才的出言不逊了,向后退了一步。 叱炎没有动她,只是将不远处一座高楼指予她看,语调凝重: 「巴果贊今日在那楼里摆寿宴。你只需按照计划拖住他。」他顿了顿,沉声道,「我会速战速决,你勿要多事,等我来杀巴果贊。」 辰霜心思沉定,望着那栋灯火通明的角楼,远远传来饮酒作乐,歌舞昇平之声。 她回道: 「我既已答应为饵,必会为殿下拖延时间,迷惑敌人。请殿下放心。」 辰霜颔首,回身正要招唿一众舞姬,手臂却被突然拽住。 叱炎紧紧将她拽到身前,力气霸道,目中淬火,似是在生气,却最终不发一言。 只是飞快地将什么东西抛给了她。 辰霜抱胸接住,一看,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柄银雕匕首。 「用来防身。别死了。」叱炎俯身,贴着她娇小的耳垂说道。 虽没有碰到她一丝一毫的肌肤,却让她耳廓红像火烧云一般散开。 未等她回话,他转身欲走。 辰霜急忙上前揽住他的箭袖,低低问道: 「殿下会遵守诺言,事成之后,许我真容相见的吧?」 她不放心,动手前,仍想要再求他一诺,作为此趟出生入死的慰藉。 叱炎扫了一眼握住他手臂的那只嫩白的手,又回身走近她,高大的身影压迫着她。 他微微垂首,冰冷的面具靠近她小巧的鼻尖,声音又沉又哑,还带一股狠劲: 「你只有活着回来。否则,你到死也看不到我的真容了。」 辰霜的心勐地一跳,张了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 可他没有给她机会再确认。话音刚落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跟上了他的部下,朝城墙走去。 一行黑衣人隐没在夜色中。 辰霜转身,收回目光,朝前望去。 远处,那座角楼平地而起,像是一块巨大的墓碑屹立在肃州城正北中央。 巴果贊的寿宴就开在角楼宽敞的首层。 辰霜心思沉定,与他们相背而行,领着一群舞姬走向夜幕下雄伟又深沉的角楼。 …… 角楼白壁镌有繁复的彩画,堂前燕尾飞翘入檐。 一排清丽的山水屏风和腐坏的雕栏玉砌之中,一群蛮夷的祁郸大将们在开怀畅饮,实在有些违和。 辰霜和一群舞姬出现的时候,在场的人明显停下了取乐之声,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她们身上。 红衣窈窕,绢帛丝滑,衬得一个个美人,柔情似水,风情万种。 为首的,一看便是个汉人女子,肤白胜雪,身姿如燕,施施然对着主座之上膀粗腰圆的壮将走去,行礼用汉语道: 「小人奉巴果臧大人之命,携舞前来,特为大将军贺寿,作唐宫凌波舞。」 巴果贊正搂着一个宠姬在怀中玩弄着。那小美人也是个汉人,裹着一袭翠碧色的雪絮袄子,内里却穿得十分清凉,露出一角鸳鸯色的肚兜,赤着皎白的肩和手臂,一双灵动不已的杏眼往来人身上瞧。 他闻言放开了小美人,将手中的酒杯一把掷于案前。他硕大的身躯从座起身,赤着一双褐色的大脚,「啪啪」落在木质的地面上,向舞姬走去。 辰霜低眉,未等他走近,便率先甩去了肩上的披帛,抬臂小碎步后退,扭动身子绕着散开后落下的披帛旋身一周。 待披帛再度落回她肩上,她一对细长的小臂从薄纱中捻袖穿出,葱白的十指交叠盘和。形状有如含苞菡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那便是她的起手式了。 几个舞姬得到了指令,各自散去,立定在指定的位置上去开舞。 若是从高空看去,整个队形,有如一朵水芙蓉正缓缓盛开。 所谓凌波,说的正是这水中芙蓉,凌水开放,俏而不妖。 走来的巴果贊向前一扑,却只扑到一段水红色的披帛,像是一条涓涓细流,从他怀中不断抽走,飘去。 众将哄堂大笑,他也不恼,笑哈哈地举杯道: 「我这弟弟倒是懂事,人没来,还不远万里给我弄来这么些美女。」 众将纷纷应和奉承道: 「小巴果将军知大人在肃州守城辛苦,特派舞女前来祝寿,实在难得,大人真是洪福齐天……」 无非是一些投人所好,兄友弟恭的马屁。已在肃州守城多日、百无聊赖的巴果贊听得舒心,大口饮着回鹘人留下的美酒,飘飘欲仙。 他在座上眯着眼,头颅随着节奏摆动,望着堂前盛开的一朵一朵红莲和对他笑靥如花的舞姬们,心神如随波逐流,荡漾起来。 在祁郸已是多年不见如此标緻的汉女,他越看这领舞的汉人舞姬便越是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上手。 可偏生她们这舞有招有式,一时半会无法终结。堂内众人亦是看得如痴如醉,宽敞大堂之中不知不觉挤满了人。众目睽睽,他也不好在手下面前显得自己这般心急,可腹下渐渐升起的淫-欲已然按捺不住。 辰霜身形影动,每每起落和开合都会引来满堂喝彩。那些围观的祁郸人,有的持着弯弓,有的配着尖刀,皆是凶神恶煞的异族悍将,吃人不吐骨头的模样。此时却同时望着翩跹堂中的舞姬,目不转睛,眼中冒光。 好像在藉由她的舞姿,窥见天俾万国的大唐往日的盛世繁华。 唯有巴果贊怀里的那个汉人女子,轻轻勾起小巧的嘴,含着刻板的笑意,看她的眼神,似有怜惜,又有不屑。 仿佛知道她跳得是什么货色的凌波舞一般。 辰霜转身,错过那女子的目光。她缓缓下腰,仰头望着角楼的穹顶,斗拱颀大,举折和缓,无一处不是赫然唐风。 她神思恍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她正身处长安,在幼时的宫殿里跳一支舞步凌乱的宫廷曲。 可惜,她却是身处一座大唐遗弃多年的肃州刺史府,在异乡人面前,重温那场瑰丽的旧梦。 她腾跳落地后转身,藉机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空。 静谧依旧,一切如常。 远处的肃州城墙,也是漆黑一片,辨不出和来之前有何变化。她全程注意听着外边的动静,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打斗声音都不曾听到。 悄无声息,犹如一个普通的长夜。好像只有她们来到了肃州城中。 辰霜甩动着披帛作最后的水袖舞,举头作最后的三拍旋转。 她心思不定,有些目眩。渐缓下来后,想要收拢披帛,身子却随之一颤。 一转身,瞥见一双肥腻的粗手正掐着她纤细的腰。 *** 肃州城黄土筑成的坚实戍楼上,稀稀落落有几个正当值守的守城士兵,搓着手瑟缩在一处。 寒风唿啸,令他们冻得直不起身子,更拿不起弓箭,面对远处灯红酒绿的那处高楼,心生艷羡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的火长拿着新开的一壶烈酒想要着暖身,喝到口中却是和这城墙一般的冰冷刺骨。 索然无味,哪比得上那些高楼里宴上的那些贵人喝的好酒。 今日巴果贊大人寿宴,品级比他高的都去那楼里了,说是祝寿,实则喝酒看舞,好不自在。守城的人少了一半,偏生轮到他值夜,去不得享乐。 他正生着闷气,一眼瞥见看见几个不成器的小兵,噼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抽打在他们身上,斥道: 「没用的东西,才守那么几个时辰,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老子我……」 他话说一半,骤然停了下来,竖起耳朵静静听着些什么。 北方怒号,在皲裂的城墙角上呜呜吹过,竟有如金戈之声。 火长已近中年,也大大小小经歷过几次攻城战,他「嘶」了一声,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 只是,这地方,除了风声外,太静了。 山里常有夜里觅食的老鹰秃鹫,今夜连一声平日里常有的鸟叫声都没有。 像是有什么勐兽镇住了这山,万籁死寂,诡异得很。 有些邪门。他摇摇头,又狂饮了一口酒,只道是太冷了,脑子被风吹煳涂了。 逡巡间,忽有一阵勐风袭来,吹起一阵烟尘大雾,一下子迷了他的眼。瞬时,绑在城墙上几根的一整排火杖无声无息地被熄灭了,本来亮堂的戍楼遽然暗了下来。 火长直道「晦气」,骂骂咧咧地甩着皮鞭对着几个黑暗里一动不动的小兵,开骂道: 「快去烧油添火!还不快去!晚了军棍伺候!」 可无论他如何抽打,都无人应他,也无人迈出一步,按他吩咐去点燃火把。 又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趁着酒劲摇摇晃晃去拽那个站得最近的小兵。 他那鞭柄戳了戳他,那人忽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没了倚靠,他身后的几个小兵也依次失衡倒下。 他的兵已都成冰凉的尸体。 火长大吸一口凉气,手中的酒壶没拿稳一松,「咣当」一声碎裂在地上,酒水淌出来,和地上早已四溢的鲜血合流成一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他勐然转身,还没来得及抽出腰上的刀,脖颈间便陡生一阵温热。 血液放肆迸射而出,他即将永久闭阖的眼帘中,映着一个戴着面具的冷峻男人,和他身后的重重黑影,有如鬼魅,有如杀神。 激动地搓搓手在评论区等夸【叉腰 有在追更的姐妹们?让我看到你们的手!每日21:00稳定日更啦! 入v前随机掉落红包,下周入v当天更有大包奉上!大家一定要来支持呀! 第21章 刺杀 一舞终了,辰霜被眼疾手快的巴果贊一手制住。她虽早有预料,仍是惊喘了一口气。 只见他粗臂一挥,举杯对堂前众人道: 「胡姬你们任取,这两个汉女我要了。哈哈哈哈哈……」 这指得便是她和绡云了。 巴果贊紧紧搂着二人,辰霜动弹不得,只得别过头去,错开他肥头大耳的脸,低声道: 「大人切莫心急。我和妹妹还为大人单独准备了一场舞。请大人观阅。」 巴果贊皱眉,粗声粗气道: 「那便速速跳完,我与你二人共乐。」 「这些将士都带着刀剑,好是可怕。小人想要在无人处……」辰霜故意轻咬着唇瓣,欲言又止的模样。 巴果贊顿时会意,大笑起来,油手在她脸上一刮,大腹便便地上了二楼。 二楼比首层略显狭小和逼仄。辰霜低眉环顾四周,只见是一处厢房内阁。应是原本肃州刺史会客的书房。 她指着一把太师椅,笑道: 「还请大人坐下一观。」 胡人一向席地而坐,巴果贊虽不习惯,但为了美人倒也心甘情愿。他摇头晃脑地坐下,肥硕的身躯正好卡在椅子中。 辰霜将肩上的披帛举起,踩着莲步朝座椅上的巴果贊走去。她朝绡云使了一个颜色,将披帛的一头交予了她。 长缎如虹,随着她们身体的摆动和旋转一下又一下拂过巴果贊的胸膛,脸上,和身下。他被撩拨地不能自己,徒手去抓那披帛,却只扑到满堂风。 待他气馁松手,那披帛却悠悠落在了他颈间,美人正笑靥如花,身间暗香浮动,盈盈向他走来。 他嬉笑颜开,想要捉住那只狡猾的狐狸,却见她已绕到他身后,一双素手捻着丝缎轻摇,遮住她半张玉面,只露出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眸。他忍不住转身,却被这太师椅卡住了股部,只能侧过上半身,去寻那身姿莫测的美人。 两个汉女对他不住地笑,桃花般的粉面酿着一泓春色,围绕着他不断旋转。 巴果贊犹如雾里看花,逐渐有些晕眩,眼皮沉重,张不开来。他想要把她们捉住,狠狠揉进怀里,却始终抬不起手。 只觉颈间越来越紧,吐纳受阻。 他勐然睁开眼,瞳孔放大。两个美人已无笑颜,正拽紧了那条水红色的披帛,拔河一般往外拉。而那披帛的中段,已紧紧绕在他粗脖间数圈,有如一条赤蟒,缠身吞人。 「贱,贱人!」他想要大喊,唤来手下,却只能发出几个字眼。想要起身,庞大的身躯完全卡在狭窄的太师椅中,动弹不得。 他的气越来越急,用手扯着脖子间的索命缎带,却使不上力,于事无补。他努力想要睁开眼,只能翻着眼白,活像一只即将脱水而死的胖头金鱼。 他猩红密布的眼底,落入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 「雪儿,快来救我!……」巴果贊朝他的宠姬伸出手去,五指青筋爆裂,像是命令,又是乞求。 辰霜不敢松懈,转头望向那个叫雪儿的汉女,心下盘算着等她有所行动该如何是好。 那女子只是定定站着,冷眼望着,对哪边都不施以援手。 巴果贊见希望落空,倏然震怒,突然弹身而起,连带着太师椅一併站了起来。 辰霜见大事不妙,双手死死拽着丝帛,已用上了十分的力气,将那本是力大无穷的人压制在一把太师椅上。 可那丝帛本身质地极柔,多方施力之下,已被崩裂了一道口子,无数线头冒了出来,眼看着就要被完全扯断。 千般算计,万般筹谋,皆悬于一根裊裊披帛之上。 就差分毫之末,怎能前功尽弃。辰霜心中焦急万分,想起了腰后那柄叱炎还给她的匕首。 她没有犹豫,直接将匕首拔出鞘,直向巴果贊刺去。 巴果贊究竟是久经沙场,岂会不察?他怒吼一声,目眦欲裂,勐地抬腿向那袭击的匕首踢去。 银光一闪,匕首被巨大的力道震落在地,被抛得老远,最后滚落在了那个宠姬脚边。 辰霜手腕被重重一击,已使不上什么劲,绡云也已近力竭,两人眼见着巴果贊即将要挣开束缚,双双绝望地看向那个百无聊赖,还在抚着蔻红指甲的女子。 似是感受到了二人求救的目光,那女子抬眸,微挑黛眉,轻勾玉足,竟将那柄银雕匕首踢回了辰霜脚下。 辰霜没有半分犹豫,电光火石之间抄起匕首,刺入巴果贊喉间那条被挤压而凸出的幽蓝经脉。 那男人还未反应过来,脖颈已炸开了血花,身上鲜血如注,连人带椅翻到在一侧,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辰霜见巴果贊已死,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落下,她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如今巴果贊已死,肃州的祁郸军已失主将,军心全无。玄军一向迅勐,攻下肃州,应是易如反掌之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她的任务已了,只要成功与叱炎会和,便能揭开他的面具了。 只望,到时他能信守承诺。 因为这个念头,辰霜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她挣扎着起身,对一旁也是力竭倒地的绡云说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跑!」 二人打开厢房内紧锁的雕花窗门,正欲跳窗逃跑。 辰霜倏地回头,对着那宠姬说道: 「你不跟我们走吗?」 那女子斜眼看她,轻笑一声。她将身上抖落的大氅提到细颈处,裹紧了双肩。 她淡淡道: 「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 辰霜不解其意,但已来不及再多问几句,便被绡云拉了回去。 二楼高度落差有一丈之高。二人一前一后跳出了窗外。辰霜重重摔在了地上,磕破几层细皮,血珠溢出,一颗颗滴落在地。她无心去管身上的伤痛,拉着绡云便往城墙底下跑。 没走几步,一股寒凉涌上她的嵴背。她往后腰一摸,空空如也。 糟了,那柄匕首还在巴果贊身上。她一时心急,忘记取回来了。 辰霜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心中已有了决断。她拉住绡云的手,道: 「我要回去一趟,把我的匕首拿回来。此地危险,你不用等我。不要怕,往城墙根跑,先去与玄军会和,我一会儿便来。」 她拿起栏杆上忽明忽灭的火把,朝着嬉闹声不断的角楼,再度走了进去。 *** 肃州城墙东侧。 叱炎轻抬长腿,跨过那死不瞑目的火长尸体,漫不经心地擦拭淌着粘稠血块的刀尖。 「殿下,东墙都已清理干净。其余三墙守卫不多,也已尽数歼灭。」司徒陵快步前来禀报。 叱炎浸在泅墨一般的夜色下,四周没有一丝光亮,玄色身姿与黑暗融为一体。他遥遥望了一眼远处明亮的角楼,随即反手将陌刀一握,刀尖挥下,将身旁城墙上的祁郸军旗拦腰砍断。 一丈多高的旗杆裂成两段,轰然倒塌。旗帜坠落在地,泥泞难辨。 叱炎收刀离去,革靴踩在杆上,「噼啪」碾碎了一地的木屑。 行了数十步,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静止不动间,唯有凛凛寒风吹起他的衣袍,翻涌不息。 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微微一侧身。 一支冷箭从百米外的北面城墙之中飞来,「嗖」地一声落在他身后。 叱炎眯起眼,看清了远处戍楼石窗里头,一个正搭箭张弓的祁郸兵。他不紧不慢地从旁边一个死去的祁郸弓箭手扒下一枚长弓和箭矢。 将箭矢覆在弦上,缓缓拉开长弓,本是祁郸人的利器,在他大掌之中,如同一件玩物。 「咻——」 相隔百步,两支一模一样的的飞箭同时离弦,相对锐啸而去。 箭镞迎面撞上之时,北面那支箭竟被对面击穿,开膛破肚一般从箭芯裂开,碎成两瓣。 没了阻力,剩下的那支箭迅疾飞去,闷击之声随之传来,那头石窗的人影一晃后消失,再无声响。 一旁的司徒陵哼了一声,微笑道: 「不自量力。从前能亲身领教殿下箭法的,只有死人。」 叱炎扔了手中的弓箭,面无表情地往城墙边的石阶走去。 确实,只有尸体才领教过他叱炎的箭术。除了,那个她。 他不由轻勾唇角,三步并作两步飞身跨下了石阶。 就在此时,叱突然勐地一回身,向后面飞速掷出一把短刀。 「啊……」躲在角落里的一个祁郸兵从掩体中滚了出来,他捂住中刀后血流不止的胸口,跪地求饶,吓得屁滚尿流道: 「别,别杀我,贵人饶命,饶命啊!」 叱炎回眸,冷冷瞥去一眼,地上之人矮小缩成一团,半秃的头颅像是一只有斑点的死虫子。 是被他们买通,打开侧门放人入城的那个祁郸守卫。 一想到这人的一双手,当时真是刺眼。 他漫不经心了拢了拢箭袖,淡淡道: 「把他双手砍下来,剁碎了,餵山下的野狼。」语罢,他低睨了一眼城墙底下早已等候多时的骑兵阵,令道: 「开城门,让葛萨领兵进来。城中祁郸人,一个不留。」 司徒陵领命,转身之际,眼底倒映出一团突如其来的明光,一下溢散开去,照亮了他睁大的瞳孔和惊异的神色。 「殿下!」一向沉稳的司徒陵,指着远处,语调中掩不住的慌乱,「角楼起火了……」 叱炎勐然回头望去,沖天火光将他一身玄衣染作橘红,有如赤焰烧身。 本来安安静静立在那里的角楼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大火,滚滚浓烟,黑雾蔓延。火势不小,已烧到了二楼,火舌像是巨蛇吐信一般将整座楼吞噬入口中,不断有外侧的飞檐梁木在火中轰然坍塌。 「你去开城门。」叱炎闷声甩出一句命令。 「殿下!楼里面少说也有百人……殿下等我和几个弟兄与你一道去,胜算更大。」司徒陵疾声道。 「这是军令!开城门,引骑兵。」叱炎的声音融在了风中,他已向崩塌中的角楼狂奔而去。 远处的火光落在他颀长的身姿之上,勾勒出他伟岸而又孤绝的背影。 司徒陵怔了一怔。 他所认识的玄王叱炎用兵如神,一向沉着稳笃,今夜怎冲动至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醋王阿炎开启小段路~ 第22章 火种 「走水了!走水了!」 辰霜神色慌张地沖入一楼的堂中,对这几个酒饱饭足后懒洋洋仰面而卧的祁郸将士大声喊道。 众人本是在席间醉得不省人事,一听她惊吓,睡眼惺忪看着黑烟窜了进来,呛了口鼻,才慌忙起身,连滚带爬朝楼外逃难。 一片喧譁喊叫声不断,辰霜混在仓促的人群中,暗自用酒水沾湿的帕子捂住了口鼻。她望了一眼雕有长安皇城宫墙的围栏被大火吞没,在焰色中烧成了灰烬,头也不回地朝二楼飞奔而去。 辰霜心中难免害怕,她在房内并未见到人影,便蹑手蹑脚地走向那具尸体,从那扭曲浮肿的粗脖间拔出了她的宝刀。 她小心翼翼地擦拭掉上面凝结的血迹,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一声娇柔婉转的嗓音: 「你还回来作甚么?」 辰霜侧身一望,是那个巴果贊的宠姬。她卧在了美人榻前,还是裹着那身绿袄子,翠得好像能滴出水来。她的指尖捻着一小颗绛紫色的葡萄,气定神闲地问着来人。 「你还不跑?楼下着火了!」辰霜念在她襄助自己刺杀巴果贊,忍不住出言相劝。 「是你放的火吧,真是多此一举。」女子冷哼一声,甩了个白眼给她,「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该走了,哪来就去哪去,别待在这里。」 「你……」辰霜无奈,只得收好匕首,转身向那扇旧窗走去。 寒冬天干物燥,借着北风之势,火苗升得极快,一下子窜到了二楼的窗户前。辰霜被勐扑而来的火焰逼退了几步。她犹疑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又沉重的脚步声。 一声粗犷的吼叫声在房内响起: 「雪儿,你在哪儿?」 美人榻上的女子悠然起身,氅衣也不披上,朝着门口青年祁郸男子碎步奔去,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嘤嘤呜呜地哭诉起来: 「臧哥,你怎么才来呀。雪儿等了你好久,都快要吓死了……」 辰霜见她变脸之快,心中一惊。 冲进来的男子一身祁郸盔甲,披头散髮,面色黝黑,浑身杀气,足以令旁人胆战心惊。 她环顾四周,窗边大火侵吞,瀰漫开去,无路逃生;房内无桌无柜,一时无处躲闪。她避之不及,只得垂下头去,默不作声。 男子好生抚慰着怀里娇俏的美人,锐利的目光扫荡着房内,最后落在窗边一身是血的辰霜身上。 他拔出来刀,刀尖带血,一步一步向辰霜走去,剑刃随着他的步伐划过地板,留下一道深深的赤色刻痕。他打量着眼前陌生的汉女,眼神狐疑而狠戾,凶神恶煞地问道: 「你是谁?巴果贊呢?我哥呢?」 巴果贊是他的哥,那么他便是巴果臧了。 这女子是巴果贊的宠姬,也是巴果臧的情人? 辰霜在脑中飞快地将一条条丝线串联起来,她俯身跪地,恭敬道: 「参见巴果臧大人!」 「小人是雪儿夫人肃州城捡到的孤女,夫人见我可怜,收我为奴婢,小人感激不尽。」辰霜急中生智,有条不紊地叙述道,「今夜,巴果贊大人寿宴之中饮酒大醉,竟对雪儿夫人用强……小人实在看不下去,争执间,失手将他杀死……」 辰霜语罢,偷偷瞄了一眼懒洋洋倚在门边,冷眼望着她的女子。 无论如何,她递给了自己匕首,因此刺杀之事,她也有份,断不会在人前拆穿她的吧? 「你说什么?」男人声音提高了几分,每个字都轰击着辰霜的天灵盖。 「巴果贊大人已死,就在那处。」辰霜咬死了,不敢抬头,手指着尸体的方向。 男子大跨步奔了过去,沉重的脚步在木质的杨木地板上「嘎吱嘎吱」作响。 「真死了……」他检查完巴果贊的尸体后,勐地起身问那门边的女子,「雪儿,她说的可是真的?」 待那男子一看过来,雪儿便又换了一张脸,她如莺似燕般走向巴果臧,垂泪道: 「雪儿好怕,雪儿没办法。你要杀要剐,就动手吧……」 女子赤着半边雪肩,随着声声哭泣一颤一颤的,像是随风坠落的花瓣,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的小傻瓜,我哥死了,那我们不正好可以在一块儿了吗。」男子抚着娇美女子的乌髮,指尖勾去她莹莹的泪珠,一边柔声慰道,「我今天不就是来接你的吗?正好,免得我动手。心肝儿,可想死我了……」 男人一把将女子抱起,急呵呵地撅着嘴啄吻起来。女子假装作势轻轻推开,反被搂得更紧了,她拍打着他的肩头,娇喘一声「冤家」,看似挣脱不得,实为半推半就,随那男人上下其手。 辰霜见此情景,突然忆及入肃州城那条狭长的栈道。叱炎当时也是如此抱着她走了一路,她也挣扎了一路。 难不成,当时在旁人眼里也是如此这般郎情妾意的调情? 她的心跳不由快了几分,面上有如热浪拂过,不由偏过头去。 四处张望之时,她突然想到,巴果臧从楼梯上来,那么大火便还未烧至楼道,便还有机会逃出这楼。 她倏然起身立定,才向门口跨出两步,背后便传来一声大喝: 「你干什么?你站住别走。」 「臧哥,为何不随她去啊?这里,有我们两人就好了……」雪儿贴着巴果臧的前胸,葱白的十指扯动着他半开的衣襟,小声地撒娇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男子一刮她小巧的鼻尖,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奸狠的话: 「笨蛋。她可是杀我哥的兇手,不拿她顶罪,我们回了祁郸,可怎么办呢?」 雪儿闻言,眼眸一暗,神色却未变,仍是笑道: 「臧哥好计谋呢,是想要将她押回祁郸见贊普吗?」 「当然。不怕你吃醋,等事情一了,我当着你的面,一刀杀了她便是。」巴果臧抚弄着怀里女子不足盈盈一握的腰肢,阴险地笑道。 那女子余光瞥了她一眼,一双水波粼粼的杏眼满含嘲弄。 辰霜心中哀嘆,应该听她早早退去,现下途生事端。 还未等辰霜思索出什么逃生之计,男子已从腰上解下绳索,粗鲁地已将她的双手捆绑了起来,留着一条粗绳绑在他的腰间铁扣上。 二人有说有笑地下了楼,辰霜有如牲畜一般被牵在后面。 为今之计,只能在去祁郸途中找机会脱身了。只要不死,就一定还有希望。 楼下已是一片狼藉,烧焦断裂的廊柱和祁郸兵的尸身横七竖八布满整个宴席。火势绵延不断,所幸通路未阻塞。 辰霜犯疑,她放的火,明明只在一侧,怎得漫得如此之快? 一个祁郸将士在楼梯候着,对巴果臧禀道: 「将军,楼下的人都已灭口。」 辰霜低头看到脚边几具祁郸兵的尸体,身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是一刀贯穿心脏。竟不是烧死,而是被人刺死的。 原来,巴果臧此行来肃州,是夺他哥哥巴果贊的权来了,除了他的女人,连他的攻城胜利果实也要抢走。 辰霜明白过来了,心中惊嘆不已,想到之后数日都要面对这样一个狡诈多疑之人,不由又添几分恐惧。 此时,火中突然冲出另外一个身着铁甲的祁郸将士,他形色匆匆,面色慌张,疾声对巴果臧禀道: 「将军,不好了。回鹘人偷袭!守城将士已被他们屠杀干净了。」 「哦?竟有此事。」他思忖片刻,咧开嘴笑道,「我倒要谢他们,替我将哥哥的兵将都杀干净了,我还怕他们之后找我报仇呢。」 那铁甲将士接着劝道: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的城,里应外合之下,已把肃州城门打开,城外的回鹘骑兵已入城。回鹘人是有备而来,攻下了四面城墙,咱们这次带的兵少,将军不如尽早从小路撤退,以谋后机。」 巴果臧沉吟后点头。 辰霜默默记下二人的对话。 玄军已大功告成,肃州城已被他们攻下,必定要守城一段时日,才会再回至回鹘王庭。那么,叱炎会来救自己吗? 她内心没有确切和肯定的答案。 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一介低贱女奴,如今已助他一举夺城,事已既然,利用殆尽,为何会大费周章再寻一个当初的诱饵? 但心底,她仍念着二人分别前那句恶狠狠的话,话音犹在耳畔,他在寒夜中呵出的热气仿佛还拂着她的耳廓: 「你只有活着回来。否则你到死也看不到我的真容了。」 她的心中不禁泛涌起一股酸涩。 这句话,像是威胁,又像是诺言,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火种,由此滋生出阴燃一般的妄念和期许来。 *** 绡云按照指示没命地往城墙跑,忘了跑了多久,回头一望,却见身后的角楼起了大火,几股黑烟直冲云霄。身后还不断传来祁郸兵的嘶喊声,她受了惊吓,慌乱之中,被绊倒在地。 待她重新爬起来,还没跑几步,却被一股大力紧紧抓住了手臂。她吓得闭上了眼睛,一动不敢动,耳边传来一个闷重的男声,带着急切和怒意: 「她人呢?」 叱炎声音极冷,玄铁面具在火光照耀下犹如嗜血修罗,追问道: 「我问你,她人呢?你们不是一起吗?」 绡云这才明白过来,殿下问的是辰霜。她颤抖着指向着火的角楼,回道: 「辰霜她还在楼里。本来和我一道逃了出来,但是她回去找她落下的匕首了。」 叱炎紧紧握着手中的陌刀,好似要用力将刀柄拧碎。 又是那柄匕首,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还给她。 随后他抄起刀,欲再向角楼疾奔,余光却瞥见绡云一身的血迹。他心头一惊,问道: 「哪来的血迹?」 方才还畏怯的绡云一扬头,语带骄傲道: 「辰霜带我,一道杀了那巴果贊。」 叱炎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奴,竟能杀一个祁郸勐将。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原是他从前小瞧了她。 那个女子千变万化的模样,仿佛犹然在他的眼前浮现。她时而楚楚可怜,时而又坚不可摧;时而义正言辞,时而又巧言令色。 尤其是那双眸子,每每望着他的时候,好像在看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那种目光,令他捉摸不透,令他逐渐生狂。 必须找到她。必须时刻看到她。 叱炎心中骤然涌起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强烈念头。他飞身一跃,提刀进了角楼,身影没入火海之中。 有奖竞答: 全文其实埋了几条明线和几条暗线。只要评论你发现的1条或n条都有红包掉落~ 也欢迎指出我埋下的细节。比如有读者发现我起名的细节「清河」和「宴海」指代了「海晏河清」让我很感动哈哈哈。这个细节涉及之后的剧情我无法剧透啦大家可以自己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下周入v只要来看,都有大红包!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第23章 劫持 火焰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角楼的雕栏画栋,连绵一片,已尽数烧作菸灰。火星子噼里啪啦迸溅,木头和人身的焦味浓烈地充斥其中,犹如炼狱。 叱炎穿梭火场,亦如浴火的罗剎,在狂舞的热浪之中现身。 地上皆是祁郸兵和胡姬的焦尸,惨不忍睹地遍布大堂。他一具一具翻找着,极具耐心。行走间,偶尔窜出的火舌撕咬着他,烧他的身。 他视若无物。 一楼不见,他大跨步上了二楼,在厢房内找到了巴果贊的尸体。 尸身已肿泡发胀,死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了。僵直的脖上缠绕着那条眼熟的水红色披帛。披帛中段已全然抽丝断裂,两端皱得不成样子。 可想而知,那两个女子当时是用了多少搏命的力气。 而巴果贊真正死因却是血脉被利器割裂,五步之内暴毙而亡。 死相可怖,一刀致命。 叱炎静静地走过去,玄黑镶边的长靴一步一步踩在黏稠的赤红中,俯身在血泊中捡起那条柔软的披帛。 淡淡的红,染上了更深的血色,犹如漾开的涟漪,惊动了他一向平静的心湖。 他的脑海中闪回了攻城前夜,她身着红裙,泪光泫然的模样。 太过相似的模样。勾起了他那个不可言说的梦。 梦中人是他的禁忌。 没有人可以动他的禁忌。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效仿那个女子。 无由来的气愤蒙蔽了他的眼,夺走了他的理智。 盛怒之下,他疯了似的去扯掉她身上的这条披帛。 可她死死拽着,顽固地不肯松手,宁肯自伤也要护着肩上的披帛。她在那时,便已做好了打算,想要如此绞杀巴果贊了吧? 他只要求她活着回来,她却拼命帮他除去了此战的心腹大患。无怪乎他布下的这场偷袭出奇得顺利。 叱炎不禁将手中的披帛拧作一团,心口像是被这条带子越收越紧,喘息声越来越急促。 柔软的披帛自他指缝间漏出来,他的拳头因太过用力而带着微微的颤意。 透露着一丝惧怕。 此时的他,不禁有疑。他所惧怕的,究竟是她穿了红衣;还是她穿了红衣后,太过像那个梦中人。 楼道传来「砰砰」的撞击时,他缓缓望去,看着一个半身被烧焦的祁郸兵,正匍匐着爬上火势较小的二楼,嘶哑地对他喊道: 「救我,救我……」 他的下半身被烧得血肉模煳,流出了脓水。他艰难地拖着双腿滑动着,在地上刻下一道乌色的血痕。 肉身烧焦的气味扑鼻,叱炎皱了皱眉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襟,抽刀逼问他道: 「那个来献舞的汉人舞女呢?在哪里?」 「巴果臧。他把我们杀光了,还放了火,想,想要毁尸灭迹……」那人却答非所问,仰着头,表情痛苦不已,手往脸上一抹便掉下一块烂掉的血肉。 叱炎挥刀,面无表情,已在那人脖子处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他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怒火,继续追问道: 「那个舞女,在哪里!快说!」 「那个领舞的汉女,可真美啊……」那人身如蝼蚁,此刻却眼神憧憬,睛目发光,如同窥见天人,转而又摇头道,「可惜,她被巴果臧带走了。」 「你说什么?」闻言,叱炎执刀的手抖了一下,随即骤然俯下身,单手将那祁郸兵整个人提了起来,发狠似的厉声质问。 「我刚才看,看到,巴果臧绑了她,已,已出了城了。」那人被卡着脖子,双脚悬空,上气不接下气,说得断断续续。 紧接着,如同迴光返照一般,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怪异的笑意,道: 「巴果臧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的,很快,我就能和她在地底相会了……好想,再看她跳一支舞……」 那人话音未落,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喉间鲜血直涌,半焦的身体被重重砸在地面,顷刻间没气儿了。 叱炎利落收刀,长腿跨过他的尸体,疾步下楼。 楼梯拐角处,司徒陵风尘僕僕从城楼处策马赶来,疾声向主子禀告: 「殿下,城内已全部清扫完毕。但末将不察,让一小队人从西侧小城门逃出城了……」 「追!」叱炎掠过他,头也不回地持刀冲出了角楼,一拉缰绳骑上了门口的战马。 一行人驾马如同腾云一般骑得飞快,不断扬鞭甩缰,出城门绝尘远去。 城外已是鹅毛大雪,漫天席地。 凛风席捲着雪粒子,像是起了一阵白雾,在广阔的荒原纷纷扬扬地瀰漫开去。 疾驰追逐中,只见叱炎双手松开了缰绳,双脚立于踢蹬之上,胯部立了马身,在马上站起了身。 他一手挽弓,一手搭上三支黑羽利箭,张开崩弦有如塞外满月,对着一里外一个极小的黑点眯起了眼,瞄准,蓄力。 寒风夹着大雪,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作响,雄浑之气,势不可当。 画面仿佛静止了半刻。 紧接着,三支利箭离弦,状若三道流星划破夜空,飞逝而去。 雪越下越大,夜色更加晦暗,已然看不清前路。 「咻咻咻——」 远处飞来几支箭,似是在回敬和逼退追兵。只不过,射力不够,还未到他马前,便折断坠落在雪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叱炎「吁」了一声,横刀立马,双脚踩在雪间,上前拾起其中的一支箭。 叱炎瞥了一眼箭矢的镞头。 精铁制成,果然是祁郸人劫走了她。 他勐地一脚踩断箭身,又点了点脚尖,将这支箭矢碾得粉碎。 风雪肆虐,叱炎眼见着,地上马蹄和马车的辙痕,渐被新落下的大雪掩埋。 肃州城西,遍布山地高原,岔道多且密。大雪每下一刻,他找到她的机会就渺茫一分。 「司徒陵回城驻守以防突袭。其余人随我继续追。」叱炎令道。他皱紧眉头,半阖着眼帘,望向白茫茫的远方,语调平淡却深藏狠戾: 「他们三匹马中了我的箭,跑不了多远。」 辰霜坐在飞快行驶的马车中,双手已被粗糙的捆绳磨出了血泡。马车车厢颠簸不已,稍稍一动她便嘶嘶地疼。 外面突然传来几匹马儿痛唿之声,接着便是数道皮鞭齐齐甩落在马身上,还有几个士兵的叫骂声。 有异动? 她惊喜地回头,掀开后方的帷帘。却只见车外的夜幕下冰雪漫天,不辨天地,空无一人。 她微蹙起眉,失望笼在心头,坐回原位,听见对面女子的「嗤」地一声笑: 「呵,在等情郎来救你呀?」那女子翘起二郎腿,镶着金边的碧色裤腿下露出莹白的脚踝,打趣道,「你不用东张西望。巴果臧不像他那个蠢笨如猪的哥哥,戒心极重,没那么好煳弄矇混过去,没什么东西能逃过他的眼。」 「雪儿姑娘,你不就逃过了?」辰霜睨了她一眼。 雪儿杏眸流转,白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要命的话,你还是得逃,不然等到了祁郸我都救不了你。」 辰霜试探地问道: 「此去祁郸,少说还有一百里,中间有数个驿站,只要知道会在哪里先停下了,便有机会逃走。」 雪儿不动声色,手肘斜斜倚着窗楞,只露出娇小的侧脸朝向车帘外。 辰霜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帷帘随着疾驰的马车被风扬起一道缝隙,露出车厢外跑动的马匹滞重的步伐节奏。 她顷刻便瞧出了端倪。 是了,祁郸远去一百里,如此寒天,马匹吃不消长途跋涉,中途必要在几个驿站换马才能继续往前奔走。 看这些马疲累不堪的状态,下一个驿站便是不远了。 想到此处,她掏出后腰藏起来的那柄匕首,从红裙开叉处细细割下一片衣料。随即她瞅准机会,趁车外的人交谈时没注意,将那片水红色的衣料扔出了窗外。 「有人会来救你的,对吧?」雪儿在旁静静看完她这番动作,问道。 辰霜垂眸,轻轻摇了摇头,回道: 「我不知道。但方才在马车中能感觉到岔路不少,沿途留下标记总是没错的。」 她始终无法确定叱炎会来救她。 于情于理,都很勉强。 但,若是她的少年郎,此时哪怕要将天地翻个底朝天,也会把她从祁郸人手中夺回身边的。 她收回漫长的思念,平静地接道: 「若无人来救,我也可自行逃出生天。」 雪儿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挑眉道: 「好胆色。不枉我救你一场。」 不过半刻,马车终于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一处驿站。 男人们下马的喧譁声过去之后,雪儿对辰霜使了一个颜色,递了一个胡饼在她手里,然后裹紧身上的大氅,自行掀开车帘下去。 辰霜没有吃那胡饼,只是接过后放入小袋中,紧紧跟上她。 「方才我看那马,有些不对劲。」辰霜悄声对她道。 雪儿点头,带她行至驿站背后的马厩。一入内,二人便听到了几声马嘶。 辰霜上前一看,其中那匹的马臀处,正在流血。她凑近那道伤口细探,心跳骤然快了几分。 是箭伤!这伤口的形状与她肩头那处别无二致。 是玄羽箭。难道,方才是叱炎射的箭? 因为这个猜测,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克制着翻涌的思绪,镇定着继续往里走。数了数,一共有三匹马,都有同样的箭伤。 雪儿绞着帕子,低声对她透露道: 「我刚听巴果臧和手下说,回鹘人追来了。他们才一路走那么快,马车都颠死人了。」 霎时,辰霜感到浑身的血流再度沸腾起来。 她几乎在一瞬间确定,那队回鹘人,定是叱炎。她这个诱饵,利用完并没有被抛下。 他在来救她的路上。 眼中似乎还能看到,那个玄色身影,方才就在她坐着的马车后头,立马张弓,策马扬鞭,穷追不捨的模样。 因为这个念头,辰霜手心微微发颤,心中密布的阴云和累积的恐慌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倏地转过身,稍稍抬起下颚,眼中似有粲然的火星子,对着雪儿问道: 「我有一计,你可愿助我?」 快看我的封面!我氪金找画师大大画的人设图~是不是你们从此看我的男女主都有脸啦? 周三晚21:00入v啦,当天爆更三章万字最最最最精彩的高潮! 第24章 线索 巴果臧领着亲卫进了驿站矮小的屋内,想要避一避风雪再抓紧上路。还没喝上一口热茶,就见他的女人花容失色地向他奔来。 「臧哥!不好了!」她喘着气,一脸惊恐道,「你的马都被放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众人闻言惊起,巴果臧皱紧的眉头像是一道褐土沟壑,他抄起桌上的大刀,一脸杀气地向马厩沖了过去。 他一眼看到立在马厩外的辰霜,大吼一声,一手撑在门栏一跨而过,道: 「你这是找死!」说着一步跨到她身前,把刀死死架在她颈上。 几个手下匆匆在马厩里找了一圈,又向驿站外奔去。漫天大雪将天地搅得混沌一片,连路都找不见,更何况几匹脱了缰的马了。 一个手下急切地向主子陈明利害: 「马厩里余下的几匹马不是中箭了就是跑累了的,怕是走不了多久了……回鹘人也许一会儿就会追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巴果臧的脸色愈发难看,龇牙咧嘴,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看着辰霜,吼道: 「你他妈就是故意的。想让那些回鹘人来救你是吧?我就偏不让你如愿,偏要把你的头,一片一片剁下来送给那偷袭我的孬种!」 他说着,勐地正要扬起刀往她身上砍。 辰霜眉目冷静,心下却止不住地一颤,惨白的唇抿成一条线。刀口落下来的时候,额间的髮丝被疾风捋到了鬓边,她的眼睛眨了一下。 「臧哥,且慢!」 意料之中地,雪儿按照她们的计划站在了她身前。 只见她捻着一缕从玉颈垂下来的丝髮,用手掸了掸巴果臧肩上的雪渍,声调婉转: 「妾有妙计。臧哥先听完,再动手也不迟呀。」 巴果臧一把搂过她的纤腰,眉头纾解了几分,道: 「雪儿一向聪明,快说来听听。说好了,重重有赏!」 雪儿靠着男人的肩头,白玉似的指尖在他肩甲上画着圈,低声说道: 「如今我们的马能跑远路的所剩无几,大冬天的马匹市价又高,臧哥可带足银钱了吗?」 巴果臧神色凝重,摇了摇头。 「我认得前面镇上有几个销金窟,瞧这个汉女还有几分姿色,该是个行俏货色。何不将她卖到那儿去,换得的一大笔银钱再来买些马匹回家,不是妙计嘛?」 雪儿将辰霜刚才教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配合她的一颦一笑,皆是上乘的风情。辰霜一个女子都看得目不转睛。 巴果臧闻言,果真中计。他将头一偏,手指捋着鬍渣密布的下颚,又回头上下好好打量着辰霜。 确是珠玉一般的美人。他眼睛一亮,片刻权衡后,他将刀放下,俯身狠狠啄了一口雪儿的粉面,愈发觉得怀里的女子熨帖可人: 「妙计妙计。就照你说的办。把她卖到那销金窟去,再买几匹马来!」 「可贊普那边,巴果贊大人的事,如何交代?」他身旁的手下迟疑地问道。 巴果臧褐色的眼珠子一转,冷笑一声道: 「回鹘人不是来夺城了吗?就说我大哥他大败不敌,身死肃州。有何不可?」 众人连连称是。 巴果臧杀意退去,将手中的弯刀收入鞘中,招唿几个手下将马厩中残余的马颈上的缰绳卸下。一行人匆匆离开了驿站,在大雪中继续上路。 疾驰中,辰霜回头遥望身后不断变小的驿站,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脱身之计既成,她心中多了一分笃定。 因为,她感觉,又离他更近了一步。 朝西北行了数里之后,巴果臧一行人来到了一处边境小镇。此时风雪渐消,天色初熹,宛如鹅卵石的胚光,露出一角圆润的弧波。 几人立马,在镇子外头的一处不起眼的枯草堆前停下。拨开外侧掩人耳目的几株,里面露出一条通向地下的长阶小道来。 众人循阶而下,小道深幽,随着越到地底,光线却越来越亮堂起来。 长街尽头,青铜色的豆灯燃着两束火光灯影憧憧,照着后边一扇对开的朱漆金锁大门。 大门虚掩,只留了一道罅隙。许是未到时辰,尚未开市。 步入内里,又是令一番光景了。 辰霜漫步其中,不由睁大了双眼。 塞外蛮夷交界的小镇中,竟有如此雅致之所,且一步一景,仿的都是神都洛阳的建筑与景致。 赤色的硕大灯笼悬于廊前飞檐,亭台楼阁,水榭木桥,一应俱全。底下,一条潺潺涓流从中绕行而过,衬得此地富丽又不显俗气。 行至迎客堂前,只见顶上的匾额题着三个汉字:「小神都」。 窟主大腹便便,着一身油光发亮的绀红色胡袍,前来迎客。 趁巴果臧与那窟主谈起了价,雪儿将辰霜拉进了一个雅间,穿过一片妃色的纱帘,让她坐在梳妆檯前。 一番着装打扮之后,二人来到房外,见巴果臧仍在与那窟主争执不休,讨价还价。 窟主见新换了碧色裙装的女子,玉颈延长,皓质呈露,有如天人。他随即眼睛一亮,一手张开五指,大声道: 「再加五百,不能再多了。」 钱货两讫,众人意满而离。 窟主对着几个手下指了指辰霜。那些人不由分手拉开她及趾的裙摆,将一串银铃系在了她的脚腕上,打了死结。 铃音清脆,她脚踝只微微一动,便响彻大堂。 原是防止她逃跑的。小神都这座牢笼的镣铐,也如此别具一格。 辰霜敛神,上前一步,对那窟主说道: 「这位大人,敢问只我一人,可以为大人卖得多少真金白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窟主不禁多看她一眼,他从业十余年来,从未有「货物」有此一问。 见她从容镇定,面色含威不露,一对眸子闪着捉摸不定的光。他越看,倒越发好奇起来。于是,他伸出一只戴着玛瑙戒指的食指,对着她比了比。 「一十?」辰霜问道。 那窟主轻蔑一笑,摇了摇头。 「一百?」辰霜又问。 窟主收起手指,双手交叠置于腹前,扬首又摇头。目色居高临下,如睨小物。 辰霜沉吟片刻,不猜了,直接道: 「若是我能为大人挣到这个数,大人以为如何?」 窟主见她伸出两根玉雕似的手指,先是一惊,随后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他凑近了一步,嘿嘿一笑,道: 「这位姑娘,有何高招?」 辰霜从腰后掏出她的匕首,举到他眼前出鞘,锋刃如寒星坠落,闪了他的眼。 「大人只要放榜出去。欲买我者,必要以同等价钱一併买我的匕首,人与匕首不单独售卖。如此,大人便可收取双倍价钱。」 窟主眯着眼,从她手中接过匕首一瞧,又用手指弹了弹刀刃,侧耳一听。 「蹭蹭」作响,玛瑙戒指在利刃上迴响出铿锵之声。 平平无奇的一把匕首,并无玄机啊。 窟主又将目光落回了辰霜身上。看她义正言辞,并不像是在煳弄于他。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又听她说道: 「此匕首乃天外陨铁精制而成,削铁如泥,世间罕有。尤其是……」辰霜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顿了顿才道出,「尤其是,行家一看便知。」 她此举,便是要引出那个行家。那个行家,认得她的匕首。 叱炎在找她,那么她必要给出线索。 她不能干等他来救,亦要自救。 辰霜收回匕首,负手于背,微挑眉毛,道: 「如此一本万利的买卖,大人何乐不为?」 窟主捋着光秃秃的下颚,思索之下:若按她所说,真能赚上两倍价钱;大不了,只赚一倍,又不亏损。确实如她所言,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那便如你所言。」窟主令手下道,「让画师把她和那柄匕首的样貌画下来,张榜广而告之,今晚拍卖。」 语罢,窟主扫过女子清丽无双的容貌,不由神思荡漾起来。 他有预感,今晚他的小神都必将高朋满座,日进斗金。 *** 雪夜过去,山坳间依旧白茫一片,唯有官道残雪半融,露出岩石青灰色的边壁。 远处,还能听到肃州城敲击金柝之声。 急行的阵阵马蹄踏过官道,风驰电掣一般。沉沉积雪被碾过,消融得更快。 为首的一匹马慢了下来。 马上一袭玄色便衣的高大男子突然下马回身,弯腰捡起了混在雪壤中的一小片红色衣料。他将衣料扣在指间,越扣越紧,那片赤色好像掌中滴下的血渍一般。 「殿下!前面发现一处驿站,找到祁郸人的踪迹。」此时,前方飞驰而来的探子来报。 叱炎回神,将衣料攥在手心,起身上马。 葛萨在旁对叱炎低语道: 「殿下,她真的会被带到祁郸去吗?再行数十里,便到祁郸的地界了。我们是否……」 「不会。」叱炎语气笃定地打断了他,斜睨他一眼道,「一日之内,我必要将她寻回。」 小小的驿站早已空无一人。 叱炎立在庭中,他的海东青停在他抬起的臂甲上,啄弄着羽毛上的雪粒。他食指弯曲,勾着它的喙,静静听着早已候在此地的手下汇报: 「殿下,马厩中有大片未干的血迹。是祁郸人的马。应是往西北方向去了。」 只晚了一步。 一片死寂中,叱炎面对空荡荡的庭院,突然抽刀将一旁的樑柱勐地砍断。 整间草棚应声坍塌,散落一地。 「去前面最近的镇上。他们定要买马。」叱炎小臂一扬,海东青低鸣着展翅翱向天际。 几个手下面面相觑,请示道: 「可殿下,前面的大小镇子少说也有十几个。怎么找?」 叱炎腰间的刀柄和铁质的臂甲勐然相碰,发出沉重的撞击之声,响彻方寸之地。众人面对盛怒之下的主子,闻声更是心惊肉跳,低头不敢言语。 他一字一句道: 「那便,一个,一个,找。」 众人再度上马,兵分数路,前往各个镇子,打探祁郸人的踪迹。 叱炎和葛萨走马在镇子上奔驰间,马匹却被一大波镇民拦住了去路。 他们接踵摩肩,拥挤的人群将一面墙团团围住,似是在看一张告示。 「真是稀奇啊,用天外陨铁炼制而成的匕首!」 「一个姑娘竟然带着这等神兵利器,得卖成天价吧!」 葛萨正要驱散人群为主子开路,却见叱炎突然一跃下马,张开劲臂「锃」地一声抽出陌刀。 人群惊吓,纷纷为这位凶神恶煞的男子让出一条小道来。 叱炎一步一步走向那张告示,唿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 他一把将那张告示撕了下来。 展开一览,薄纸随着指尖微微一颤。 纸上描摹着一个头戴面纱,身着胡裙的绝色女子,裊裊背身而立,正回眸相望,只得一个倩丽的侧影。 只一眼,便足够他认出她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那颗缀在她左眼眼角的泪痣,画在纸上看似无情却又百般动人。 而画中人手中的那柄所谓利器,正是他熟悉万分的银雕匕首。 「小,神,都。」叱炎缓缓念出告示底下落款的地名,许久,唿吸才渐渐平復下来。 「去查,小神都在哪。」他将告示递给了葛萨,心间已如燃油般滚烫,口中却只淡淡令道: 「召回其他人,今夜救人,夷平此地。」 他离她,已经很近了。 不惜一切地,他要找到她,确认夜夜与他梦中缠绵的那个红衣女子。 究竟是不是她。 下一章入v,只能承诺大家一句:非常非常精彩!!! 推荐一下我的预收文: 《千百劫》在我的作者专栏里求收藏! 悬疑!双强,剧情丝滑,感情炽烈! 【文案】 大梁鸿宸年间,一夜大雨滂沱。 新任宰相林弗,自雷音寺礼佛归府,遭无名刺客暗杀。 现场翻覆的马车之中,仅余数道斑斑血迹,不见一人。 当夜,雷音寺大雄宝殿,全殿二十八尊佛像泣血不止。 朝堂骇动,人心惶惶。圣人震怒,命御前第一女官孟无双三日之内,彻查林相谜案。 上元节,孟无双自奉命出宫,却总遇大理寺少卿裴渡故意刁难,从中作梗,百般阻拦。 追兇误入歧道,孟无双身死之际,望见匆匆赶来的裴渡。 那张阎罗般冷峻的面庞,似有沉沉痛意。 待她再度睁眼醒来,竟重回上元节当日…… 诡事接踵而至,一次次死亡,一次次重生。 她与亦正亦邪的裴渡一道,抽丝剥茧,探寻迷雾中的庞大真相。 魑魅魍魉,何人所控?谁在台前,谁为幕后? 碧落黄泉,永劫无间,与君并肩。 ———— 大理寺少卿裴渡乃京城第一浪荡子,放着侯府世子不做,当着杀人不眨眼的差。 无人知晓,他曾与已故宰相孟家么女有过婚约。 可在他及冠之年,孟氏一朝失势,举族倾覆,沦为京城丧家犬。 而那位与他订过亲的孟家女郎亲自登门裴府, 她玉面微沉,立在朱门前,对他淡淡一揖后,迳自将那捲聘书交还,音色冷冽: 「孟氏获罪于天,不愿牵连旁人。昔日婚约,就此作罢。」 裴渡:…… 大梁朝局随之风云大变。 一年后的上元节,裴渡打马而过,与外出办案的御前第一女官打了个照面。 身影交错间,她的一缕丝髮勾了他的甲臂。 他抱剑在胸,微微一笑,照旧问了一句: 「孟大人,别来无恙。」 #她以为的初遇,其实是他歷经千百劫难,蓄谋已久的重逢# 【cp:又美又飒女官「玉面罗剎」 x浪荡痞帅大理寺少卿「九殿阎首」】 【设定:主角受不知名力量可以在死后重生回上元节那一日】 【1v1,双c,he,情有独钟,没有第三者没有误会】 【一如既往正剧风,剧情线和感情戏并重,没有工业糖精】 【诡计环环相扣,反转多,极限反转更多!】 【我保证,这对cp会非常好磕!】 【架空汉唐,有歷史人物杂糅,请勿考据,跪谢】 —————————— 预收2:《佛子难撩》求收藏! 【西域小妖女x高岭之花佛子】 西域邬兹小国的朝露郡主神容绝色,媚骨天成,一缕纤腰勾人心魄。 上辈子,父王猝然薨逝,叔父夺权篡位。 朝露遭人算计,像物件一般,被送去中原,献给了一统西域的大梁新帝。 她名为宠妃,实为禁脔,从此被困于九重宫阙,最后重病缠身,香消玉殒。 死后再一睁眼,朝露重回故土邬兹国,仍是那个恣意潇洒的美艷郡主。 她知道,那个父皇从大梁带回来的九哥哥洛襄,就是将来名震西域的得道佛子。 他光风霁月,不染俗尘,有信徒百万,受世人敬仰。 西域宫廷已是风雨飘摇,攀上他这根高枝,她或可逃脱前世的泥淖。 那日夜雨霖霖,朝露衣衫不整,踉踉跄跄奔上那座嵬嵬佛塔。 烛火明灭处,佛子默声诵经,唯有衣袂随风拂动不止。 她跪在蒲团前,细软的腰肢伏地,玉指轻轻勾了勾他的袈裟,泪眼婆娑道: 「襄哥哥,救我。」 佛子颔首不语,修长有力的五指一寸一寸捻着掌中念珠。 彼时,她只想求他庇佑,却未曾想,之后会有一日, 同一双纤尘不染的手会遍布血污,在她面前褪下袈裟,将佛珠一一碾碎。 而她这颗朝露,会成为他的掌中之珠。 #高岭之花下神坛,只想与她渡过凡人的一生# 【女主,男主救赎,1v1,sc,he】 【男女主伪兄妹,无血缘关系】 【男主是佛子有大,男二是新帝李曜,有火葬场但上不了位】 人设灵感来自于王尔德的《莎乐美》 第25章 洞房(入v三合一) 第二十五章 卖身 金乌坠地, 日影西斜。 辰霜在小神都迎客堂的后台候场,透过一道璎珞珠帘,望向络绎不绝前来的宾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夜间,小神都的灯火比早前更加辉煌, 如星如雨, 亮如白昼。 迎客之乐奏响, 胡箫声动,玉壶光转,络绎不绝的人群如游龙般,渐次步入朱漆红门。 来此地的宾客身份非比寻常,衣着配饰皆是光鲜无比,富贵迷人眼。 宾客入内前都会戴上各式的面具,掩盖真实身份, 求此一乐。面具有笑脸鬼面, 有黑白无常,犹如一身华服的魑魅魍魉, 夜行人间。在小神都压抑的一片赤红之景下, 显得既生动又诡异。 她不由想起了几个时辰前与雪儿在厢房时二人的密语。 「你胆子不小, 竟想出这么一个阴招来。」雪儿替她拢起一头浓密的青丝挽成髮髻, 一边赞嘆, 一边惋惜道,「你可知, 销金窟是什么地方?」 辰霜神色淡淡,道: 「有所耳闻。赌一场罢了。」 她赌叱炎会找到她。 想到他,她不禁又哑然失笑。自从遇见那么一个人, 她嗜赌成性,且越赌越大了。 之前, 她赌,他接。 那么,这一次呢? 「所谓销金,指得便是钱财。来此地消遣的,无非为了酒、色、财、气四样。」雪儿用桌上的石黛给她描眉,说得有声有色,「酒是西域美酒;财,指得金银珠宝,气,就是赌运了,色嘛,就是你这样的小美人。」 雪儿放下石黛,双指提起她的下颚,左右一看,对刚描好的一双眉毛甚是满意: 「其实就是秦楼楚馆。你这番卖的,就是自己的身。」 辰霜垂头不语,摆动着垂在腰间的匕首。 雪儿挑着妆奁匣子里各色珠钗玉簪,选了一支天青色的插在她拢好的髮髻上,笑道: 「别怕,我与那窟主是熟识,他不会为难你的。你就等着你的回鹘情郎来接你吧。他可得带够了金银,以你这番身段美貌,只怕当时跟他争的人不少呢。」 辰霜敛眸。金银不知道他有没有,尖刀倒是好几把。 「要是你的情郎不来,我也就没法子了。只盼到时候买走你的是个君子,不然你这细皮嫩肉的,恐怕得受点委屈。」雪儿意有所指,没心没肺地咯咯笑了起来。笑完还不够,又在她耳边呵气如兰,用唇语道: 「不如我来教教你,怎么取悦男人,让你少遭些罪……」 「男人的这里……」雪儿伸出纤纤食指,先抚着她的下颔,又点了点她的喉,最后沿着秀颈一路向下,往幽深处轻轻一按,笑得风情,道,「这里,还有这里,最是敏感。」 「他想要,你便欲擒故纵。一鼓作气,再而竭,待他三而衰之前,你再迎合他。」 辰霜见她一板一眼比划着名动作,双颊不由泛起红一阵白一阵,只得别过头去对镜自照。她望着铜镜里映出的花面娇容,怔了一怔。 雪儿去里头挑着几条胡裙,最后左手拿了一条藕紫色的,右手捞了一件水碧色的,各自在辰霜身上比了比,最后将碧色那件丢到她怀里。 辰霜身上这件水红色的舞裙,已是满身血污,残破不堪。由是,她接过胡裙,没有推脱,在屏风后面褪去旧衣,换完后出来。 雪儿见了她新装,微微一愣。将她拉着旋身一圈,将早已备好的一只白玉镶金的臂环扣在她的白臂上,啧啧道: 「美人底子好,又人靠衣装,今夜可有的看了。」语罢便撩起门帘,牵她出门,又小声道,「不早了,我要走了,你可保重,别枉费我一番心意。」 辰霜低眉问道: 「还未请教姑娘姓甚名谁?今日相救之恩,必当相报。」 「我没有名字,我本就是个婢子罢了。从前,主子唤我翠雪。」雪儿微微一笑道,「好好活着,便是报答我啦。」 脑海里雪儿的身影渐渐消弭。 辰霜回过神来。 小神都堂前歌舞昇平,几个胡女穿着轻薄的衣衫在圆台前翩翩起舞助兴。 她透过斑驳的人影,盯着一个又一个穿梭在堂前,最后落座的宾客,找寻着那个熟悉的玄色身影。 直到时辰已至,大门紧闭,却始终未曾看到那副熟悉的玄铁面具。 那面具何其独特,在人群中应是一眼便能认出的。 可过目千人皆不是,她有些心焦,自问道: 他真的会来吗? 此时,堂内金锣一敲,拍卖开始。 第一件藏品是一坛二十年的西域美酒,要价两百金。 酒罈盖子一开,醇厚酒香四溢,在众人鼻间流连着,引得数人开始竞价。 炒价飈到三百金之时,无人再出价。 辰霜一愣,心嘆不值。依她所闻,这坛酒一开始香气浓郁,可酒香后调却不足,所谓二十年酝藏,其实也就不过尔尔,怎值三百金? 正要落锤之际,忽闻一声: 「五百金。」 众人纷纷侧目,循声望去。这声叫价,源自大堂一侧深处的单独雅间。与大厅由一道轻纱屏风为隔,将内里的贵客身影掩去。 三锤定音,那坛美酒被送入雅间之中。片刻之后,众人眼睁睁望着一盘金子从屏风内递出,送入喜笑颜开的窟主面前。 第二件藏品,是一匹来自大唐的碧青帛缎。由每一寸皆有二十支锦丝织就,极尽精密,细腻无比,光泽照人。 这匹布一出场便已飙到了五百金。辰霜心知,这种缎子,看起来细密,实则厚重无比。在长安的皇宫里,都是下等宫女才会裁去做衣的,在此地竟能卖出这种高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不过出价升到六百金便不再往上动了。她整肃仪容,捋平衣上的褶皱,正要作为第三件商品从后台出场,却又听见一声: 「八百金。」 音调平缓,从容自定。 堂内先是雅雀无声,接着便是一阵譁然。 喧嚣之中,辰霜忍不住探身,隔着中心的圆台,向对面的雅间望去。 堂前明亮的烛影映在纹路斑驳的屏风之下,留下深浅不一的印痕。屏风后的人影在昏黄的灯火下,若隐若现,只可见一道挺拔如松的侧影。 那道侧影饮了一口酒,抬手轻轻一挥,又一盘金子从内里端出。 胡乐顿时激昂起来,喑喑哑哑的胡琴配着尖唳的羌笛,庆贺着大买卖落成。 不过半刻,一片奏乐的嘈杂声渐悄,台前跳舞的胡姬徐徐散去。 圆台之上,珠帘轻卷,帷幕拉开。 摇曳的璎珞之中,出现了一个身穿露脐胡裙,面掩薄纱的女子。 碧青的底色更衬得她肤色雪白,上衣无袖,露出整双玉臂。 窄腰宽裾,腰间一条长长的缎带,紧紧收束着她的细腰,一直垂落至小腿。走动间轻薄的衣袂翩跹而起,万种风情犹生。 乌云髮鬓上用金钩别着一方绣纱,遮住女子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黑眸,扑闪的羽睫,还有眼角勾人的泪痣。 不过须臾,周遭的喧闹渐渐平息下来。堂内平静,如同一池波澜不兴的湖面。 最前排手持摺扇的白衣公子,慢慢停下了摇扇的动作;不远处大口喝酒的赤膊大汉一口酒已送到嘴边,却迟迟没有饮下;连控场的小厮亦看呆了似的,忘记了报幕。 数百道目光齐齐聚集在台前,似是凝固了一般。众多目光之中,有惊艷,有贪婪,亦有邪念,更有升腾的欲望。 窟主轻咳两声,上前道: 「此女与其匕首一併出售。两千金起拍。」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带着几声轻嗤。 那女子手中的匕首看起来只是普通铁石打造,柄上不过雕银,市价不足一金。单那女子要价千金倒不过分,但是连同那匕首共两千金,实在过于虚高,令人望尘莫及。 「我说窟主,无人应你的价。我出一千五,只要这个美人,不要匕首。你意下如何?」其中一个满身金银玉器的宾客站了出来,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女子,语带挑衅地出了价。 「这……」窟主犹疑间,正要狠心下接受压价,见好就收。 「三千金。」 还是那个屏风后的声音。 先声夺人,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众人咂舌间,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窟主。他喜上眉梢,额头已冒出了兴奋的热汗,胸中一口气唿之欲出。这比第一位的出价翻倍了不说,还比他的心理价位高了整整一千金! 雅间中走出一个戴着鬼面的胡服男子,在窟主耳边低语道: 「主人要先验货。」 窟主自是连连称好,指点手下将辰霜送到了那雅间外边。 辰霜每往前走一步,脚踝上的铃铛随着步伐相撞,声响清脆撩人。直到她行至屏风前停下,与内里那个男子只有一屏之隔。 屏上描画着一株半开的清荷,在莲叶田田间,润露而泽,含苞初放,娇妍欲滴。 辰霜立定,面颊微红,双手垂在在侧边,握紧了藏在臂后的匕首,额间沁出一层薄汗。 屏风后的身影不动声色,似是在与她隔着一面轻纱对视。 目光交织间,那层轻纱被浊重的唿吸鼓起,勾勒出二人交叠在荷花瓣间的轮廓剪影,随着纱面潺潺而动。 她身形凝滞,一颗心骤然开始莫名地狂跳起来。 随即,右手手腕突然被一只劲臂握住,紧接着被一把拽入了屏风后边。 脚踝上的银铃急促地「叮噹叮噹」作响,像是被一疾风吹拂而过。 她的身体被这阵疾风稳稳拖着,裙角不断缠绕收紧,最后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感应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已抑制不住躁动的心跳,缓缓抬眸相望。 与之视线交错的剎那,她心底的荒野倏地燃起了燎原的星火,将数日来的惶恐与不安灼烧殆尽。 不一样的面具之下,却是同一双眼。 她朝思暮念的那双眼。 第二十六章 洞房 「还跑吗?」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指尖轻挑,将她的面纱缓缓摘下。 辰霜的视线开始朦胧,眼中的幻象开始消散。她身子一软,像一片乖顺的羽毛,稳稳飘落在他的双腿之上。 男人的臂弯环绕着她雪肩一圈,大手钳着那截细弱的手腕,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她不由自主抓着男人的衣襟,用力到将他的领间扒开一道小口子,露出内里浅蜜色的皮肤。 她是想贴近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眼眶却完全被湿雾迷濛。 眼泪不受控地簌簌而下。 巴果臧绑了她,劫持她,还要杀她的时候,她一声不吭,硬是一滴泪没落。 可不知为何,这双眼的主人只是轻声一问,便让她不能自已,破开了心防。 直至听到他的声音之时,犹如冷水灌顶,打碎虚弥,破了执念。 她深知,她所祈盼之人不可能出现来救她。眼前这个人是玄王叱炎,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可与他四目相对之时,总能形成幻觉,由而生出妄念来。 他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辰霜心下冰冷,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叱炎见她突然落泪,微微一怔,以为弄疼了她,这才看到她手腕上被粗绳捆绑过的勒痕。 暗暗的绛红,嵌在她腕间皓白的肌理下,煞是醒目。 他捉着她右腕的力道松弛了些,但并未放手,好像怕她会再度逃走似的。 「知道怕了?」他的语气带着难得的调笑意味。 他另一只手伸过来,修长的手指蜷曲,抬起她的下颚,在她娇粉的面上轻轻一勾,拭去了那一滴固执的眼泪。 收手的时候,叱炎顿了顿,不由多看了一眼。 她今夜的妆容是精心描画过的。 青黛色的秀眉如水墨远山,眉梢偏生画出几分翘,妖娆中带着一丝俏皮。微红的眼角像是燕尾斜斜而飞,其下一颗泪痣,掩在蜷长的眼睫之下,楚楚动人,又很是诱人。 连日连夜的奔波与一路上无法平息的怒意,都在此刻被一股悄然萌发的欣喜缓缓抚平。 可他始终不喜她望着自己时的神情。这样的神情,让杀伐果断的他,头一次有了无措之感。 此种感觉,就像是要将已然坠地碎裂的瓷器再一片一片拼回去。 叱炎眸光复杂,纵横交错着,一一落在她单薄而脆弱的身间。 辰霜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身子轻轻扭动了一下。她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裙摩挲着男子硬挺的衣料,一片妖冶的碧色染上他素绡的里衣。 贴得太近,他说话间湿濡的鼻息若有若无地窜入她的颈窝,泛起一阵酥麻。 辰霜想要坐起来,直起身子,却被他搭着的一双劲臂霸道地按住。她望着他的新面具,是个诡异的笑脸,有些渗人。 「殿下的面具?」 「那副面具太显眼,容易被人认出。」他出人意料地对她耐心解释,似在抚慰,「在外,不必唤我殿下。」 是了,玄王叱炎的面具在西北谁人不识,若是被人察觉,怕是要惹出大乱子。 他今夜亦未着一贯的玄衣,而是一身青灰色镶绣银丝的带襟胡服,显得整个人气质更加冷冽。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方才为何会错认。 这一袭灰白的缎面料子,在堂前曜目的烛火映衬下,泛着幽幽的白。这个色泽,像极了当年那个少年犹为爱穿的白袍。 怪不得盯了一晚上都没寻到。 辰霜低低道: 「你换了面具,我若没认出你,怎么办?」 「无妨,我认得你就够。」 他这句话说得轻柔,却激得她心头一颤。她垂首望着身上水碧色的胡裙,层层叠叠交缠着。 哪怕换了新衣,戴着面纱,他确实也即刻认出来她来了 「呀……」她正愣神,突然小腿间一紧。 她低下眸光,望见她露在裙子外面的一截脚踝,银铃作响。 经年执刀而长出厚厚老茧的手和纤弱无力的踝骨之间,稍一用力,并能拧断。 收腿想要后撤,却实在无处可逃。系在踝间的银铃受了惊一般,接连不断发出清脆之音。 「别动。」 叱炎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将打了死结的丝线轻轻一割开,一串银铃掉落在地,吟出最后一声悦耳的轻鸣。 见束缚已解,她仰起小脸,小声地问有些心不在焉的男人: 「何时能走?」 「急什么,做戏会不会?」他反问得辰霜一脸茫然。 叱炎嘲弄似的,低低睨了她一眼,手停住,一动不动。 余光望去,那双小手就覆在他的大掌之上,明明没什么劲道,却使出了要把他定住的力。 他唇角浮出一丝浅笑,手掌轻轻一翻,反手将她的五指扣住。 十指交缠,随意她挣扎,顿觉心中紧绷之感松解了不少。 「验货。」他淡淡回道,眼神不经意地轻轻往外一掠。 辰霜循着他眼底的余波探去,瞥见了屏风外窥伺的窟主。 原是为了做戏迷惑那窟主。 江湖规矩,买定离手,验货确是一道的必要流程了。 辰霜皱眉道: 「你经常来这种地方吗?」所以才那么熟悉规则。 「不曾。为你,是第一次。」叱炎错开她探寻的目光,慢悠悠地饮了口酒。 辰霜突然惊觉一问: 「所以,你是不是没有三千金?」 「没钱,有兵。」叱炎见被她识破,没好气地回道。 「你是在拖延时间,等人到齐,就要动手?」 叱炎颔首默认。 她心下一沉,眼见着那窟主急不可耐地上前催促道: 「小地特为贵客备了一间厢房作洞房,贵客不如去那里稍作等候。待金子点齐,便可将人带走。」 「洞房?」 辰霜轻喃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身下一轻,已被男人打横抱起,身子马上被一件狐毛大氅盖住。 「甚好。」男子应得气定神闲。 窟主点头哈腰,引着身姿高大的男人往里堂去。他想起雪儿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还不忘嬉笑着小声劝道: 「这位贵客,她怕是还是个雏儿。还望贵客快活的时候疼惜她,轻着点……」 男子目光如利刃,冷冷刺了那窟主一眼,他便不敢再言语。叱炎随即伸手一扯大氅,掩住怀中女子露在外面的一段皓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就在此时,小神都紧闭的朱漆大门突然被从外面破开。碎裂的木屑和外头带来的雪花并作一团,涌了进来,在堂前乱飞。 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赤袍男子疾步沖入堂中,大喊一声: 「五千金。」 数十个训练有素的甲兵从那男子身后鱼贯而出,粗暴地赶走了坐在前排的几个宾客,为主子一下腾出数个空位来。 只见那人一甩覆满雪粒的氅衣,坐在最中央的高位上,露出一身赤金的缎袍,耀人睛目。 他一双凤眸睥睨众生,面露不屑,厉声道: 「我出五千金,买那个带着匕首的女子。她人呢?」 众人大骇,目光纷纷望向立在大堂侧边的窟主,和他身旁正抱着那女子的雅间贵客。 「她人呢!」赤袍男子提高了几分声调,身后一排排甲兵勐地抽出刀来,明刃闪闪,随时闻风而动。 窟主哪见过这种阵仗,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拜道: 「这位贵客远道而来,可惜来迟一步,那女子已被买下,贵客不如另择其他,我这里还有绝色……」 「我就要她。五千金还不够吗?她人在哪里?」赤袍男子不耐烦地打断他,勐地一挥腰间的金柄皮鞭,「噼里啪啦」一声,堂前粗硬的红木案头被一下抽断。 宾客们纷纷大惊失色,叫嚷着退出了大堂。 叱炎皱紧了眉头,只觉得,那男子手中的金鞭十分眼熟。 绝对在哪里见过。 怀里的女子听到那赤袍男子的声音后,竟探出来头来。他敏锐地感受到,紧贴着前胸的这副娇躯在看到那赤袍男子的时候,微微颤了一下。 「放我下来。」她随即开口道。 「你认识他?」他纹丝不动,语调却骤变,强势又兇狠。 她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拉了拉他的襟口,扬起头望着他,眼波脉脉,似在乞求。 何时见过她如此求饶的表情。可此刻她越是服软,叱炎心中便多一分愤恨。 他冷笑道: 「他为何也认得你的匕首?你是想跟他走?」 叱炎倨傲在上,目光冷了下来,不管怀里的人如何摇头,越发牢牢制住她,不让她动弹分毫。 日夜兼程,跑死了近十匹马,出动了最为精锐的亲卫,怎能将这果实拱手让人。 他速速低声对愣在前面的窟主道: 「我也出五千金。无论他出多少,我便跟多少。你若敢透露半个字,即刻身首异处。」 语罢又对身旁的葛萨使了一个眼色后,疾步往后门退去。 一阵疾风在忽然而至,叱炎散在背后的墨发被风浪拂动。 他陡然一侧身,双臂收紧护住怀里的人。左手青筋突起,一把抓住了向他袭来的那根皮鞭,硬是没让鞭尾落在身前的氅衣上。 金鞭如巨蟒绷直长身,就离他身侧分毫之隔。就差一点,就要将那件氅衣抖落,泄露他怀里的天机。 「站出!你藏着什么人?」赤袍男子目光已扫了过来,收鞭飞身一跃,跟在他身后穷追不捨。 叱炎置若罔闻,直接大步往里走,只是将氅衣遮盖的女子抱得更紧了些。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髮之际,葛萨从外围领着数十个匆匆赶到的亲卫,窜出来拦住了那冲过来的赤袍男子和他纷涌而至的甲兵。 临走前,叱炎扫视了一圈场上的宾客,又垂眸看向怀里衣衫散乱的女子,对领兵的葛萨令道: 「剜去在场所有人的双眼。」 *** 厢房暖阁烧着火炭,两柄手臂粗的赤红喜烛热烈地燃着。又闷又热。 叱炎将辰霜放在绣着喜字的床榻上后,解开衣襟的扣子,敞开领口散热。 辰霜奋力扒开盖在身上的氅衣,挣扎着起来,一眼看到他在床前褪衣。 感应到她的目光,叱炎转身一望,往床榻走来,一面将立襟上的扣子一颗颗解下,直至衣衽完全散开。 厢房外头传来接连不断的兵戟响动,惨叫声连连,厢房内却肃静异常,只有烛芯燃烧时轻微的噼啪之声。 叱炎勐地一挥袖,灭了两盏喜烛。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辰霜下意识地往后退。 她故作镇定地问道: 「你要做什么?」 叱炎抬腿踩在榻前的脚踏上,双臂撑在榻沿,俯身一步步靠近瑟缩不断的她。他青灰色襟口缠绕的银丝绣边在她鼻尖回晃,压迫她的视线。 此刻再无灯火映衬,眼前人没有一丝一毫那个白衣少年的影子。 黑暗中,叱炎的声音近在咫尺,像是滚烫的烙铁,一字一字刻在她仓皇的心上: 「你在此地卖身,是我买了你。你说,我要做什么?」 第二十七章 囚禁 辰霜闻言,来不及多想,眼疾手快地从他大臂之下钻出床榻,快步往厢房大门处狂奔。 还没跑出几步,前腰便被一股极兇勐的力一把擒住,绵软的身体再次腾空而起。 天旋地转间,她被重重地抛回了床榻之上。所幸床褥厚重柔软,这一摔并未伤到筋骨。 眼前的男人全然没了方才初遇时的温柔,语调尽是抑制不住的兇恶: 「你还想跑去哪儿?」 他狠狠用指头掰正她用力别去一边的脸庞,冷声再问: 「看着我。那个男人是谁?为何也会出现在此地找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他指间用的力度越来越大,像是要将她脆弱的下颚整个捏碎。声音沙哑低沉,还带着粗喘之息: 「不说?我便杀了他,再提他的头颅扔到你面前。」 辰霜身子僵硬无比,气血涌上头脑。她一时挣脱不了他的大掌,便对准了他按在唇角的拇指,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了下去。 舌尖舐到了鲜血的腥味,唤回了一丝她逐渐倾覆的理智。她缓缓松开口,抬眸望向身前那个恶狼一般的男子。 他连一声痛嘶都没有。 反倒是先松了手,然后又突然蜷起带血的指背,一下又一下刮着她不屈的下颚。力道越来越重,直到她疼得没忍住,落下一滴凝在眼眶好久的泪,淌至他的指尖,泅开了一片鲜红的血印。 叱炎冷笑一声,收回了手,拇指抵在薄唇边,浅浅舔舐了一口指腹。 泪水就着血水,又咸涩又腥甜。他却觉得,甚是甘冽。 她高昂着头,抿唇忍泪,陷在阴翳中的一截玉颈像是夜色中的新月,透着皎洁的流光。傲骨如斯,任他如何顽固地抚弄,一声不吭,不肯求饶。 其中,一道淡色血迹顺着月牙流下,蜿蜒如赤蛇。 太过刺眼。 心中像是有根细弦被烈火烧断了,他勐地上前一把扯开她腰间的裙带。下裙失了维繫,凌乱地漫散了开来,层层堆叠在两侧,毫无荫蔽地映在他幽深的眼底,尽是风月无边,却也尽是无情无欲。 她未像从前那般惊慌失措,也不曾伸手遮掩,只是定定看着他。一双美目里,阴燃着暗火,有恨亦有怜。 叱炎被她如此看得愈发烦躁,一手强行掐着併拢她的双手,一手用裙带紧紧缠绕在她纤细的双腕间,最后用力地打了个死结。 他用刀柄将一旁铺好的床褥挑开。床褥受力落下,徐徐盖在了她的下身。随即转身离开了厢房。 直到听见房门紧闭后一阵从外面锁上的声音,辰霜才确认人是真的走了。 她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失力,瘫倒在床上,心力交瘁。她侧卧着,双手被捆缚,半边脸贴着软糯的床褥,望向贴着双喜字的纸窗。 喊杀声不绝于耳。 她一想到方才大堂中的那个赤袍男子,心下顿时不安起来。 陇右少帅崔焕之怎会来到此地,还张口闭口要买她。外敌随时来犯,他不该在凉州城内坐镇,坚守城防吗? 难不成,就是来捉她回去的? 想到此处,辰霜勐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此刻,崔焕之带了陇右军应是与叱炎的人打了起来。听叱炎的口气,是要将此地所有人灭口。崔焕之若是不敌受伤,陇右军便成一盘散沙,之后如何上阵抗敌,守护凉州? 他是来寻她的,若是他打斗中不慎向叱炎透露自己的身份,她又如何能在叱炎身边继续潜伏,伺机摘下他的面具呢?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令她不寒而慄。 她必须即刻解开束缚逃出去,阻止叱炎杀崔焕之。 「喂,你有吃的吗?」一个声音将她从沉吟中唤醒。 辰霜环顾四顾,望见纱帘后的角落里,竟坐着一个姑娘,正朝她瞪眼。 那姑娘从阴影里慢慢站起身,来到她面前,朝她摊开手掌。 一身朱紫衣裳,裙裾虽有些脏乱,却仍可见质地极好。是中原才有的上乘锦缎,不是普通胡人穿得粗麻布衣。 辰霜看她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指了指案上的喜碟小食。 紫衣姑娘俏丽的面容神色鄙夷,道: 「我才不吃这里的东西。吃了就会没了气力,逃不出去了。我饿死也不吃。」 原是食碟放了迷药,这销金窟还干着仙人跳的勾当? 辰霜忽然想起身上有翠雪给她的小胡饼,便拿了出来递给了她。 紫衣姑娘接过,便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边吃边对她道: 「我叫帛罗,你叫什么名字?一饭之恩,我记着,来日定会报答你!」 「帛罗……」辰霜念着这个名字,轻声说道,「丝帛和罗缎都是草原上最贵重的东西,给你取名的阿耶一定很爱你吧。」 那姑娘听她如此说,渐渐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突然将手一甩,气唿唿道: 「他要是疼爱我,便不会把我随便嫁人了。」帛罗双手抱臂,浅褐色的眸子一转,「我是为了逃婚离家出走,才被人抓来这困了好几天。你呢?」 辰霜识人向来错不了,这个帛罗姑娘,一看便是草原哪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不由轻咳一声,低低回道: 「我叫辰霜。巧了,我也是逃婚出来的。」 她话已出口,才意识到不妥。她的身份、她为何而来,怎可擅自为人道。 不过,二人只是萍水相逢,应是再无相见之日,这些随口之言,无关紧要罢。 帛罗还在气鼓鼓地自说自话,也不知她听见没有。 辰霜敛衣坐正,问道: 「你也是被抓来的?你怎么进的这房间?可有办法出去?」 帛罗捻着颔下两三绺细辫,凑了过来,眨着大眼睛: 「我能进来,自有办法出去。吃人的嘴软,你给我吃的,我帮你一次。」她露出一颗小虎牙,笑道,「但有个条件,你得带我一块儿逃出去。」 辰霜一口应下。帛罗便替她解开了手中束缚,又带她从床榻后边的小洞钻出了厢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小洞深处通往的,竟是迎客堂前的另一侧圆台。 此时宾客全已散场,窟主和他的手下不知道躲在何处。场面上横七竖八皆是砍断的桌椅案木,还有斑斑血迹,散布满地。 辰霜指引帛罗跑出了小神都的大门后,匆忙转身,循着一地的血痕,小心翼翼地向后院走去。 月影偏西,已是后半夜了。 辰霜心思沉重,走得越来越急,跨过一道窄门之时,勐地撞上一道赤色的墙。 她揉了揉压痛的额头,突然被人扶住了肩头。 「清河,你果然在此。」 熟悉的声音传来,辰霜抬眼撞上一双狭长的凤眸。 她心下一惊,低声喃道: 「焕之……」 「你怎么,穿成这副模样?什么都别说,你快跟我走!」崔焕之又惊又喜,飞速将身上的氅衣脱下披在了衣衫褴褛的她身上,不由分说带她往外面跑。 辰霜被拖着走,双手拽住他赤色袖口的纹绣,掰开他紧扣的五指,挣脱而出。 崔焕之回头,柔声劝道: 「你别怕,我带你回凉州,我们……」 辰霜打断了他,摇着头平静地说道: 「我不回去。」 崔焕之面上的惊喜之色骤然消退,一对凤眸眯得很紧,透着锐利的光: 「你在说什么?你可知,我从凉州一路寻来,千里迢迢,才让我找到你。你竟然不愿跟我回去?」崔焕之神色紧绷,急言道,「你难道是怕和亲?和亲之事,仍有转圜余地……」 辰霜绕开他圈过来的手,深吸一口气,道: 「焕之,你回去吧。你若是在此处为了我而受伤,我便是陇右军的千古罪人。」 崔焕之目光下敛,细眸如钩,一抹冷笑僵在面上,反问她道: 「当年长风是为何坠下望断崖,你难道忘了吗?」 每一字都扎在她的心间,刺痛了她麻痹许久的神经。 她眼帘微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少年一袭白袍战甲,出征前夕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不舍的模样。 「我从未忘记,所以,我更要留在回鹘。」 「你疯了,我看你是疯了。你跟我回去!我有圣谕在手,由不得你了。」崔焕之语罢便又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门外疾步而去。 「咻——」 一支玄羽箭掠过璎珞珠帘,射穿重重帷幕,精准无比地射中了崔焕之的右臂。 「唔……」崔焕之吃痛,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 辰霜脱困,回首一望。圆台幕后,影影绰绰间,立着一个青灰色的高大身影。 熟悉万分的轮廓,压抑了她的唿吸,令她心生万分惊恐。 她低声对血流不止的崔焕之道: 「你快走!你右手受伤如何能战?」 崔焕之用左手拔出配剑,用剑尖抵在地上撑着起身,忍痛呲着牙道: 「打不过也得打。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让你连凉州都不想回,仇都不想报了……」 叱炎朝二人越走越近,克制着胸腔里汹涌的怒气,尽量平和地对她说道: 「到我身后来。」 辰霜见他已抽出腰间的陌刀,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心中大嘆不妙。 她心一横,张开双臂,挡在受伤的崔焕之身前,直视着戴着笑脸面具却仍是凶神恶煞的男人,道: 「你放过他,我跟你走。」 叱炎冷哼一声,缓缓将刀抵在她胸口,幽声道: 「我若不放呢?」 她一咬牙,双手死死握出他举起的刀尖,不断用力将锋刃往后推,直至掌心被割破皮肉,鲜血直流。 「请殿下放过他。」 叱炎望着她身上的淋漓血迹,愣了片刻。 她在哀求他。为了那个男人,竟做到如此份上。 那股弱小绵柔的力量徒手握着他的刀,血流满地,坚定不移。他想要抽刀,却不敢再多使一份力。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她身后那个扶在剑上的赤袍男子突然吹了一声口哨。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疾速如风的箭矢已从一旁的屋顶上飞来,深深刺入叱炎的左胸。 一股血流从中喷涌而出,将灰白的衣襟染作赤红。 叱炎捂住中箭的心口,被强大的冲力震得后退几步,身体逐渐失衡,向后倒去。 陌刀脱手,「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的身形仿佛凝固了一般,神情中尽是不可置信。 沉重的眼帘中,映出那个女子的水碧色身影,如波光潋滟。她翻涌的裙角近在咫尺,他想要伸手抓住,却在转瞬间与之擦身而过,眼睁睁看着那片幽绿渐渐消失不见。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无情地碾碎。 他想追去,双脚却如同深陷泥沼,动弹不得。 无法言说的震怒和失望,翻江倒海地堵在了他的胸口,令他窒息。 仰面坠地的那一刻,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骤然占据了他的五感。 好像他的身后不是平地,而是黢黑一片的万丈悬崖。 他的记忆没由来地抽搐了一下。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从未见过的模煳画面,犹如堕入一个梦魇。 那个画面中,天地大雪纷飞,他身中数箭,像一片无依无靠的残叶,坠落深渊,被一望无际的黑暗吞没。 第26章 心伤 「崔焕之,你放开我!」辰霜被一众陇右军的士兵架到了外面的马车上,死死抓着马车门前的木框不肯入内,厉声斥道,「我要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公主殿下,多有得罪了…」受了少帅军令的甲兵们冷汗淋漓,下手重了怕伤到金枝玉叶的公主,力道小了又怕被她逃走要受军法。 干脆齐齐闭上眼,将她塞入马车后便飞也似地驾马离去。 「养宁远!养宁远何在?」辰霜从行进的马车中探出身来,大声朝兵队喊道。直到喊了数声,人群中才迟迟出现一个矫健的身影,迟疑着向她奔马而来。 「辰……公主殿下,有何吩咐?」宁远勒马,硬着头皮,垂首揖道。 辰霜冷静地望着他,问道: 「那支暗箭,是你射的?「 宁远不敢抬头,低声回道: 「回殿下,是。」 「呵,你什么时候那么听崔焕之的话了?」语罢,辰霜冷冷扫了一眼围着的甲兵,众人在她犀利的眸光中纷纷屏退。 她坐在行进的马车前,低声问他: 「我问你,你用了几分的力道,可会取人性命?「 「这。……」军令如山,宁远犹豫着不敢开口。 「你快说!你不说,我便即刻跳下马车。」她语罢作势就要往下起跳。 宁远禁不住她的威胁,出手扶住了她,用极小的声音道: 「将军有令,必须─箭致命。」 闻言,辰霜不禁跌坐下来,心中大震。以养宁远的射术,他若是想要一箭取人性命,那么哪怕身强力壮如叱炎,亦是生死堪忧…… 她不敢再往下想。 趁宁远就在身侧,她突然向外—跃,半个身子在马车外,说道: 「你乃养氏后人,你的箭术,算得上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若是我告诉你,我遇到一个人,与你不相上下,你可相信?「 「依属下数十年来所见,能与我箭术不相上下的。……」这位远近有名的神箭手摆了摆手,停顿片刻后笑容突然凝固在面上,缓缓道,「只有,那个人……" 「难道是……长风?……」宁远不由自主将这二字念出口,才觉失言。这个名讳,一向是默认的禁忌。他语罢,忍不住抬眸看向马车上的公主殿下。 疾驰的风掠过她苍白的面颊,鬓边的长髮被风轻轻拂动着。听到他念出那个名字,她的神情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反倒是意外的从容镇定。与五年前的她,判若两人。 只不过,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他一招手,示意他附耳上来。 宁远急切地提起缰绳,往马车边上靠,想听得更清楚些。 胳膊勐然被拉住,他从马上被拽了下来。一转眼,公主殿下已顺着缰绳和踢蹬爬上了他的马。 「殿下你……" 宁远中计来不及惊唿,见她微微一笑,于马上甩开缰绳,高声道: 「我要去找你说的那个人了。你替我跟崔焕之说一声,让他速回凉州,不得有误。」 话音刚落,她便风驰电掣─般驾马远去。 宁远大骇,只得奔向队列最前,向崔焕之禀道: 「将军,公主殿下又跑了。」 崔焕之勒住了缰绳,回首遥望,远去的奔马已化作视线中一个渺小的黑点。 他敛下眸光,语气淡漠道: 「她还会回来找我的。」 宁远沉默片刻,迟疑着问道: 「将军早就料到公主殿下不愿回凉州,所以才令我在箭上涂毒?」 崔焕之冷哼一声,眼神中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色。他喟嘆道: 「她要是想让我找到,我怎会花费数日,来去千里还一无所获?清河她,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宁远抓了抓鬓角,似懂非懂,只得再问道: 「那将军,我们接下来还回凉州吗?」 崔焕之将手中的皮鞭拗成弧形,轻轻拍打着掌心,撩起眼皮一笑,道: 「算了算时日,使臣应是还未离开回鹘王庭,我们去那里守株待兔罢。」 * 回鹘王庭,玄军帐中。 众将禀完军情,已在帐前跪了半个时辰有余,静待主座上的玄王下令发落。 可他们主子迟迟未发一言,既不说好也未说不好,更没让他们起身告退。 于是,只得继续跪着。 其中一个小将跪得有些麻了,便微微站直了身,仰头一探。 案上的男子支肘轻扶额头,看不出阴森面具之下的脸色,只是见他定定地望着一本昨日的军报出神。 众人心中纳闷,自主子成功夺取肃州回来,便整日闷在帐中。除了偶尔的军事汇报外,连面都见不上。 虽习惯主子一向喜怒无常,但如此行径,实为异常。 数九寒天,地上又凉又硬。今日,竟也不知道还要跪多久,才能被赦免此等苦役。 哀嘆之际,忽闻身后帐帘被翻动起来,外头夕阳的余晖投了进来。 葛萨大人信步走了进来,见跪着的一排人,皱了皱眉。他朝案上望去,见毫无动静的叱炎,便对底下的人摆了摆手。 众人如蒙大赦,匆匆退下。 葛萨上前,用指尖轻扣了几下桌案,道: 「殿下,该换药了。」 叱炎一动不动,如若未闻。 葛萨嘆了一口气,一挥手将桌上堆积的军报推开。「哗啦啦」的纸张翻动声过后,藏在纸下的一支箭矢从中漏了出来。 叱炎移开目光,轻咳一声,抬头望见拿着伤药的葛萨,神情麻木地解衣宽带,褪下左手衣袖,露出胸口前染血的白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葛萨替他「嘶」了一声,一边换下血布,一边为他上药,见他一声不吭,无不担忧地说道: 「殿下,不如找巫医来瞧瞧吧?我看都两日了,这伤还在出血,什么药都用了,万一落下病根……再说,明日便是鹿茸大会,若是可汗令你大勇士出场,你这伤怕是撑不了多久的。」 叱炎紧皱眉头,淡淡道: 「不可。我受伤之事,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葛萨惺惺闭嘴,见桌上遍布的行军作战图,又试探道: 「大可汗都说了,方夺肃州,可以让玄军修整半月再出征凉州。殿下何必急于一时?」 叱炎推开他涂药的手,将衣衽一紧,收束如初。他淡淡道: 「夺取凉州,击败陇右,我势在必得。」他握紧拳头重重锤在桌案上,几本军报和舆图纷纷震落在地。 葛萨默默拾起案上那支箭矢,嘆了口气道: 「陇右那些小人,暗箭伤人,着实可恶。可殿下为何不等伤好一些再去?那一天你中箭,模样着实吓人,那么多年,头一次见你受如此重伤……」 叱炎一把夺去他手中的箭矢,再度用案上无尽的军报遮盖起来。 他不由地想起,那日中箭时的场景。 倒地那刻,他突然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带走她的人的名字: 「崔,焕,之。」 如同本能一般。 好似,他一早便认得此人。 好似,这个名字,一直在他记忆深处,只不过暂时被隐藏了起来。每每忆及,想要更进一步,却顿觉头痛欲裂。 回到王庭,他才查出,崔焕之竟是陇右军少帅。她的女奴,竟是被陇右少帅带走了。 叱炎抬手按着额头,葛萨见状,忍不住问道: 「你莫不是还是为了那个汉人女奴吧?她本就陇右的人,算她狼心狗肺,可回去了便回去了,殿下何必要为她打乱计划?难不成,你是为了她才如此着急地出征凉州 「休要再提。咳咳咳…」叱炎厉声打断了他,突然以手掩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感到一丝温热的湿意,他默默摊开手。 二人瞳孔皆是一震。 掌心的几滴乌血,直直刺入二人的眼中。 「殿下这……」葛萨倒吸一口凉气,抓起那柄箭矢又细细一看,惊唿道,「我记得那女奴救治赤祝将军时说过,陇右军用的是改良后的三叉箭,箭簇的勾刃入体,极难拔除。当时赤祝将军中的也是这种箭,差点就…」 他不敢再说下去,望向一旁的叱炎,却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 「我去把那个女奴找回来!」葛萨气愤得甩袖欲走。 叱炎将他按在座位上,缓缓拂去手心的血迹,轻声喝道: 「不许去。」 「殿下,你若不是为了找她,何至于此?她却害你中箭又一走了之。你现在中了箭血止不住,就算是巫医来了也是束手无策啊。」 叱炎掠过又气又急的葛萨,重新将那支陇右军的箭矢握在手中。 他稍一用力,箭矢从中折断,裂成两段。 「你现在去,岂不是求人家救。待我攻下凉州,全城皆为我军俘虏。」他随手将断箭掷于一旁,淡淡道: 「到时,那便是,她来求我。」 大风起兮,撩动了沉沉的帐幔,发出「哗哗」之声,如同有人从外头掀帘进来。 叱炎微微偏过头回望,却只见风吹飞雪,透过帐幔的缝隙间涌入帐中。 错觉罢了。 夕光散去,暮色沉沉。天间阴霾欲雪,浩夜将至。叱炎帐内烛火通明,他无心入眠,倚在榻前的瞿上翻阅着军报。 胸口的箭伤如同被蚁虫撕咬般又痒又痛,他已数日不得安睡。若不是戴着一副面具,恐怕早已被人看出他身体的异样。 可心底的那道裂痕,被扯开的口子更大,缝隙中填满了他白日里压抑的愤怒和不甘。一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愈演愈烈。 被夜风鼓动的帐幔猎猎作响。 他撩起眼皮,又向门外看了一眼。 无人前来。 他垂眸继续翻书,一行字已看了一刻有余。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葛萨的一声惊唿: 「殿下!」 帐幔被来人勐然掀开,葛萨风尘僕僕前来,面上是藏不住的喜色。 叱炎一怔,从榻上直起了身,一眼便看望见了跟随在葛萨身后的那个女子。 她已褪去了在销金窟时一袭妖冶的碧色裙装,换上惯常的素衣白衫。她行色匆匆,披霜带月前来,细小的雪粒子粘连在她凌乱的髮丝其间,犹如覆了一层朦濠灰雾。 二人一入内,便飞快地朝他走来。 行至他身前,她没有丝毫的犹豫,未曾打一声招唿,便直接用纤细的手指一把撩开他虚掩的里衣衣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胸口瞧。 她秀气的眉毛越拧越紧,最后径直坐在了他的榻沿,伸手向那道伤口探去。 她柔软的指腹,触到他硬实的肌肤,还带着一丝风雪的凉意,渗入他的肺腑。 叱炎微微扬唇,轻嘶了一声。 「很疼吗?」辰霜蹙着眉头,面带忧色,小声问道。 叱炎垂下眸子,抿紧了薄唇。 「伤口里残留了一小道勾刃,待伤口腐化,会危及性命。」她迟疑了片刻,好似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殿下中箭位置兇险,极其靠近心肺。故我不能像上回对赤祝将军那般用小刀挑出。我得用一个极其特殊的法子。」 「什么法子?」葛萨急不可耐地问道。 辰霜鬓边的长髮掩住了她羞红的耳廓。她仰起头,平静自若地对一旁的葛萨说道: 「还请葛萨大人迴避。」 第27章 舔舐 叱炎扬眉抬眸,不经意望了她一眼,示意葛萨退下。 帐幔一卷一翻之后,帐内又沉寂了下来,唯余唿唿风声不断, 扰人幽梦。 二人一个斜倚在榻前, 一个坐了一角榻沿, 相隔无间,却静默无声。 辰霜垂头,低低道了一句: 「请殿下褪下里衣。」 叱炎不动声色,一手扯开衣衽,将上半身全然赤露。 肌肉贲张起伏,辰霜只得别过脸去,对他轻声道: 「殿下只需, 只需褪下左手衣袖即可。」 叱炎斜睨着她, 目光冷淡,神情似是是在说, 脱都脱了。 辰霜无奈, 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锦帕, 点按着他伤口, 拭去新溢出的乌血。 他的身上, 陈年刀剑旧伤遍布,多处狰狞的疤痕蜿蜒在侧, 深深浅浅,即便间隔已久,亦可感受到当初的血腥之气。 如此寒夜, 他似乎有些发热,身体滚烫。凑近看, 胸前已隐隐发了一层薄汗,在烛火下显得他的上肌愈髮油然壮阔。 箭伤不大,但内里已是血肉崩裂。若是再偏一寸,或是再深一毫,便会伤及心脉。 她必须即刻将残留勾刃取出。 辰霜抑制着渐起的心跳,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 「稍后,还请殿下闭上双眼。」 叱炎听见了,冷冽的眸子扫了她一眼,全然猜不出她要玩什么把戏。他皱了皱眉,虽有疑虑,仍是依照她所说,缓缓阖上了眼。 帐内燃着数盏烛火,太过亮堂,眼前男人的轮廓又被映照得太过明晰,令辰霜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正要起身将烛火熄灭,一离开榻边却被拽住了衣袖。 榻前的男人已睁开双眼凝视着自己,目光不仅透着狐疑,还多了一丝悍戾。他语调平静而又暗含汹涌,问道: 「你去哪里?」 「太,太亮了,晃眼。容我去熄灯再回。」辰霜无奈解释道,又被拉回了床榻。 叱炎侧身,勐地一挥,袖下生出的风一下子将烛火灭去。 偌大的帐内,霎时晦暗一片。 辰霜看不清眼前人是否闭了眼,也不好开口再问。 心若擂鼓之下,她朝他移了移,双手轻轻搭在肩头扶稳,再缓缓低垂螓首。 最后,她轻启朱唇,覆在那道伤口之上。 一口将那道箭伤含住,微微啜吸,随后唇齿的力道加大,灵活的小舌探了进去,游走其中,不断深入,直到舌尖抵到了尽头处那块坚硬的箭矢勾刃。 如同一尾鱼在游弋翻腾,将沉在海底的致命利器硬生生往外挑出。 黑暗中,人的五感尤为敏锐。 潮湿而又柔软,叱炎浑身一僵,接着一颤,肌肉骤然收紧,血脉逐条暴胀。 唇齿相触的一剎那,他连日来所有的疑问和情绪,都尽数隐没在毫无表情的面具之下,销声匿迹。 舌尖有如夜潮暗涌,他的意识随波逐流,最后不由闷哼一声,从心底发出一声喟嘆。 昏暗的夜色下,扶在身前的女子,上下唇翕张,羽睫随之颤动。她的侧脸被月白照得如雾般朦胧,小小的耳垂像一颗缀于花间的朝露,尖头泛着微微的红。 让人忍不住想要撷取,含在口中,一尝芳泽。 帐布上交叠的人影摇曳,有如春波荡漾。 直到她唇瓣的温热散去,叱炎低下眉眼,看到她一卷小舌,吐出了那枚带血的勾刃。 她用衣角擦了擦勾刃上的鲜血与津液,再放在他的掌心,小声道: 「事急从权,多有冒犯,殿下勿怪。只因这勾刃陷得实在太深。殿下这回中箭,是自行轻易地拔出吧?」 叱炎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她摊开的手掌之上。 上有数道缰绳的勒痕,边缘已破了皮,已是红肿一片。那日手握他陌刀留下的伤疤结了痂,又被粗糙的绳结磨裂。 他自从在密林捡到她的那一日,便知她的骑术不差,甚至在草原上也可算属上乘。可这一趟,一双手竟磨成这样,会是因为心急来找他的吗? 最后,他问出口的却是: 「为什么还回来?」 辰霜被他突然的发问怔了一怔,下意识舔了舔尚有些燥热的唇,低声回道: 「知道殿下为救我中箭,我心中实在难安。」 「这是实话?」叱炎眉目淡淡,眼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光。 「这……是实话。」她抬眸,与他对视,「殿下千里迢迢从肃州赶来救小人,小人感激不尽。」 「若无本王前来,你也有陇右的人相救,不是吗?」叱炎微扬唇角,似在浅笑,又含讽意。 辰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很快摇了摇头,坚定道: 「我不会跟他回去的,请殿下放心。」 「为什么不想回?」叱炎神色平静,紧紧追问道。 「我……」辰霜深深咬着被血染红的嘴唇,血腥气息仍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她一时想不出更为恰当的谎话,只得抛出了一句半真半假的回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我本是陇右军的逃兵,蒙殿下不弃收留。按照陇右军军法,逃兵一律斩首示众;我何其惜命,必不会再回去。」 叱炎轻轻一笑,道: 「区区一个逃兵,却让陇右少帅崔焕之千里迢迢,亲自来提。直到此刻,你仍是不肯向本王言明你的身份吗?」 辰霜心下一沉,对上他薄刃一般锋利的眸光,语调冷了下来,道: 「殿下是在审我?」 「本王若是想要审你,必不会在此地、此刻。」 「地牢里的十八般刑具你也是见过的。本王想要的答案,就算是死人,也得给我吐出来。但……」叱炎突然探身向前,靠近坐在榻沿的她,直直望着她的眼,如在暗夜观星,闪烁纷繁,「但,此时此刻,只是我在问你:你与那陇右少帅,究竟是何等关系?」 辰霜没有避退,任由他说话的气息拂在她面上,对着他的面具,一字一句道: 「我确实只是一个逃兵。只是因为,我身藏秘密,被陇右少帅发现,他才四处追捕我。所以,我只得逃来回鹘。」 逃兵?秘密?叱炎心下冷笑。 她的秘密,实在太多。他都懒得发问,还不如自行一件一件彻查。 秘密再多,又有何妨?只要,她待在他身边,为他所有,那样便好。 养一只狡狐在身边,时而见她乖顺逢迎的样子,就像她方才那般浓情蜜意的舔舐;时而又想她突然露出小牙,一口刺入他的颈脉。 如此,才是狼王的快感。 他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对她皎洁的脸颊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挑起她散落在旁的一缕碎发,轻轻捻动着,一边问道: 「那你可知,在我玄军之中,逃兵该受何刑罚?」 「砍断四肢,血尽而亡。」辰霜来玄营第一日就已见识过了。那个曾持刀坐于她马后的回鹘逃兵,被悬于营内,无肢的尸身吊了整整七日示众。 玄王叱炎的手段,一向如此。她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眼下,这头勐兽的手指正把玩着她的鬓髮,指尖不经意拂过她的颔角。 那处细软的绒毛即刻耸立起来。她眼睫不住地闪动,打了一个寒颤。 他的语调品不出喜怒,只淡淡对她道: 「你记得便好。你既已回来,仍是我的帐中女奴。念在你此次肃州之行有功,本王许你自由民的身份,脱去奴籍。从此,时时刻刻不离我身边,只需奉我一人为主。」 闻言,辰霜如五雷轰顶,勐然拨开他的手,声调高了几分道: 「可,我与殿下之间已有交易。肃州之事既成,殿下应当信守当初许下的承诺,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眼真容。」 叱炎冷哼一声道: 「不作数。」 辰霜顿时站起身来,音量不由提高了几分,道: 「什么不作数?」 「你违我军令,擅杀巴果贊,又被巴果臧活捉。未以军法处置,已是本王开恩。交易之事,就此揭过,不许再提。」叱炎漫不经心地回道。幽夜中,他深沉的眼眸投下一道余光,牢牢定在眼前女子的面容之上。 不肯放过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他亦有自问:若摘下面具,以真面目相见,她还会愿意留下来,留在他身边吗?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 不会的。不可能。她连看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叱炎收拢了所有不甘的心思,冷冷望向正在远离他的女子。 难以置信一般,她眼中的光如将熄的烛火般如阴如晦,直至全然湮灭,声音竟带了几分颤抖: 「君子一言九鼎,堂堂玄王殿下竟要失信于我?」 「本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叱炎一把上前捉住她的双手,大掌卡住她细弱的腕骨,将人顺势推到在榻上。 辰霜扬起手挣扎着,指骨都泛了白。 「你……你放手!」 他不为所动,并未收手,反倒压迫得更紧,连声音都带着一分喑哑,道: 「若是本王不放,又当如何?你要找那陇右少帅一箭刺伤我,再一走了之吗?」 「我并不知此事……殿下中箭,非我所愿……」 玄铁面具越离越近,辰霜将脸偏去一侧,紧紧闭上眼。 可一闭上眼,脑海中的影像混沌无比。她明明想回忆起那个白色的飒爽身影,聊以慰藉,可他倏然化作了一缕轻烟,裊裊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那副幽黑的面具,和那双相似却不同的眼眸,步步紧逼,将她囚禁,将她困顿,想要将她的意识撕裂开来。 她绝不想在这时哭,可眼泪无端止不住地流淌落下。视线模煳,虚实难辨,她无意识地低低喃了一声: 「不是他。他不会这样的……」 倏忽间,天地肃静了下来,万籁屏息以观,连帐外风声顿时也悄不可闻。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消退,已滴落至锁骨的泪珠被轻轻拭去。 但不过只是须臾,疾风骤雨再度袭来,顶上传来男人阴沉无比的声音: 「谁?你在说谁?」 第28章 烧灼 金乌初飞, 日升山野。 晨曦的一缕清光自帐幔缝隙泄下,落在床榻上的女子微微泛红的面靥之上。斑驳的光点随之被一只玉手打散,鸦羽般的卷睫翕动,一双美目自其间缓缓睁开。 辰霜从梦中甦醒,四肢如同被车辙碾过般酸痛无力, 动弹不得。左顾, 披落的黑髮已溢上了榻沿,有如垂流的瀑布一般和她松散的袍带一併拂在地上;右盼,沉睡中的叱炎,精壮的长腿正压着她的脚踝一侧,生生将她的衣衽撕开一道口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她有如醍醐灌顶,骤然清醒过来。忆起了昨夜,两人就在这方床榻上争执着, 闹了整整大半夜。 她深知, 叱炎还在为前日小神都被暗箭所伤之事生气。他堂堂回鹘玄王,百战百胜之绩, 竟在不毛之地为了她被陇右军偷袭受伤。 可她不还是千方百计赶了过来, 还用那种难以启齿的方式, 为他取出暗器, 救了他半条命。 她想不通, 为何叱炎竟还是如此不讲情理,竟连守诺摘下面具也一拂置之。 也许是那支暗箭, 又使他开了一条缝的心防再度对她紧闭。 一夜,他威逼利诱,一直想从她口中套出有关她身份的话来;而她, 则是不断去扯他的衣服和辫子,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直至精闢力竭。 她记得自己嘤嘤呜呜说了好多自己都没听清的话。胡言乱语, 又哭又笑。 眼中一下子是那个少年,一下子又是戴着面具的叱炎;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交叠又分裂,好像要将她整个人撕开来。 她只是哭,哭到喉咙沙哑,哭到兇悍的男人无奈地为她拭泪。 不知过了多久,最先撑不住睡去的竟是叱炎。她犹然记得,前一刻还死死拽着她衣袖的男子,不登时便渐渐松开手。片刻后,帐内便起了轻微的鼾鸣。 眼前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紧闭双眸,如同几夜不曾合眼一般,睡得深沉。 她愣了一愣,想要脱身,却见自己的衣袍已沉沉地被压在熟睡男人的身下,怎么抽都抽不动。力气耗尽,她赶路本就是连夜未曾合眼,最终也倒在他的榻上,与他并卧着睡去。 醒来,就是这副好似一夜激战的狼狈之样。 辰霜揉了揉眉心,顿觉有些发烫,转身去看仍在榻上未醒的男子。 他安静时候的样子算是极为罕见。平日里最常见的,便是一手陌刀,一手弓箭,铠甲遍布血腥的暴戾模样;或是眉目冷酷,运筹帷幄之间,一身杀伐凛冽之气。 此刻,他就在她眼前,像一个贪睡的幼儿,不知餍足地沉浸在梦乡之中。 浓黑的睫毛掩去他一向灼热的睛目,静谧而又神秘,两瓣薄唇抿得紧紧的,凝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眼见着已日上三竿,叱炎还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辰霜壮着胆子,去探他的面具。 一只嫩白的小手顺着男人错落散开的衣襟,攀了上去。一触及他下颔,那道面具与脸的缝隙时,她的指尖一颤。 好烫。如烧似灼。 辰霜心下一沉,收了念头,转而将手背又覆在叱炎裸露的颈部。 烫得她一下子缩回了手。 她又按在自己的额头再相较后,她终于确定下来,叱炎竟是正在发烧,所以才久久昏迷不醒。 辰霜从榻上下来,将男子平卧躺好,又欺身上前,替他宽衣散热。 此时,帐门突然哗啦一声翻动开来。淡淡层云中,三尺日头霎时倾泻满间,照在暗沉幽静的床榻,一览无余。 「殿下,大可汗令……」葛萨快步冲进来禀报的时候,无意中撞见了榻前的一番春光。 女子髮丝凌乱,白衣如素,细腰如掐,香汗淋漓,正伏于胸口半赤的男子身前。那双皓腕抚弄着他浅蜜色的肌理,色泽对比之差,令人不禁脸红心热。 「这……」葛萨一时不知目光该往哪儿看,侧身迴避,犹疑间,却听那女子道: 「殿下,昏过去了……」 他一惊,又转过身来,大唿道: 「怎么就昏过去了?这一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玄王的一众亲卫之中,就葛萨所居离他的大帐最近。昨夜二人弄出的动静他虽没听清具体,也是默默听到了夜半。最后只得往身上覆盖三条大狼皮,捂住双耳才能入眠。 可他的殿下一向体力极好,怎会初经人事便露如此颓唐之态? 他不禁往那女子微红的脸上扫去,试图寻得一丝端倪。 辰霜听出了他的语中之意,她先是脸一红,速敛心神,镇定地摇了摇头: 「我们不曾……可能是那道伤口的缘故。」她沉声道,「可否请葛萨大人将殿下翻个身再褪去衣物,我要为他施针。若再迟迟不醒,恐有大碍。」 葛萨面色骤沉,点头上前照做。 辰霜掏出衣袖中的针毡,两指捻起一枚毫针缓缓刺入叱炎的大椎穴中。 一刻后,她见并未起反应,便又将第二针旋于大椎其下三寸的身柱穴。待第三针再入身柱穴其下的神道穴之时,叱炎突然咳了几声。 「殿下,你醒了?」葛萨扶住他摇摇欲坠的上身,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叱炎从冗长的睡眠中復甦,头脑像是被打了一计闷拳击中,昏昏沉沉。他撩起滞重的眼皮,扫过在场二人略有些模煳的面容,尽力发出一句: 「什么时辰了?」 「已近晌午了。」 叱炎闻言勐地起身,套上马靴,穿着骑装,抓起氅衣就要往帐外跑。 一个寡白的身影挡在了他身前: 「殿下,可否在让我再看一眼那处中箭的伤口?」 叱炎置若罔闻,看都不看她一眼,反而速速敛起垮散的衣衽,对一旁的葛萨道: 「鹿茸大会已开始了?」 「是。方才,大可汗已派人来催殿下列席,不得有误。」葛萨说得吞吐,还是劝道,「殿下不如还是让她看一下,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不必。」叱炎淡淡瞥去,却见那女子并不起身,仍是拦在他面前。 她双手微张,露出的一截小臂莹润白泽。她的身量不过在他锁骨那般高,娇小的身躯还未及他一半肩宽。神情却固执异常,分毫不让。 又听她道: 「那,我与殿下同去,以防不测。」 叱炎眉梢一动。倒似了她在保护他一般。 一旁葛萨惊到下巴掉落,他来回踱着步子,无不焦虑地指着她道: 「鹿茸大会乃是回鹘各部王族一年一度的盛会,各大部族的首领贵族皆会到场。你一个女奴,怎可与殿下同去?若是被人发现,可是亵渎的大罪,要被砍头的。」 只见她微微一笑,并未理会葛萨善意的劝告,清亮的目色直直望着他,道: 「昨夜,殿下已许我自由民的身份,我已不再是女奴。」 「还说,要我从此片刻不离殿下身边……不是吗?」 微挑的秀眉好似在说,砍头罢了,她何足惧之?他自会保她无虞。 叱炎垂下眼眸,掠过一旁葛萨惊异的面色,目色余光的暗影里唯独映出了眼前凛然的女子。 她与昨夜那副痴缠的模样,迥然不同,仿佛并非同一人。后来即便已是神志不清,呜咽不断,此刻竟还如此清晰地记得他当时所应允之。 这女子千变万化,换脸如翻书,果真是不可小觑。 他自嘲般在心底轻哼一声,对葛萨令道: 「找一身层纱胡裙,要带面纱的那种,给她换上。」 *** 漠北一年一度的鹿茸大会开在每岁孟春,冰雪消融的时节,庆贺新年伊始,乃是贵族游乐竞技的盛会。 今岁,鹿茸大会摆在回鹘王庭数里之外的草原。天高山阔之下,十里无垠绿地,大风起云飞扬。 回鹘各大部的世家大族悉数到场,列席其间。各部勇士已就位,赛场分列,比得无非就是骑马、射箭等传统兵家之术。 游牧民族一向逐水草而居,本代掖擎可汗一改旧制,每攻下一城,便学祁郸人筑起高耸的城墙,从各部内九姓大族中挑选可用之才镇守,屯兵积粮。从此雄起漠北,草原上的各部纷纷依附。 不仅如此,掖擎可汗意在通过平衡各部势力,使之互相掣肘,攫取更大的势力范围。 此会,本就是大可汗拉拢各部的契机。 辰霜一路跟在叱炎身后,行至会场落座。 今日,玄王叱炎着玄黑高襟胡袍,胸前以金丝镶着游龙图腾,要配长柄佩刀,凛冽贵气,不可逼视。 他本就是大可汗最为受宠的儿子,位列五王之首,赐座于可汗王座高台之下。辰霜按他要求换了一身回鹘贵女的胡服帛裙,以轻纱覆面,在他身后默默步入会场。 王座之上,掖擎可汗与固裕可敦并肩同坐,迎各部贵族。辰霜经过之时,似能感受到宴海悠深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如有阴翳。 她迅速跟上了叱炎,待他落座,便蹲坐在他身后,颔首许久,不敢抬头示人。 「看见了?」 她抬眸,见叱炎微微侧身,与她耳语。他的侧脸迎着日光,玄铁面具之上投着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一道英气逼人的下颔线。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对面一列席位,坐得竟是大唐议和使臣,乌泱泱的一排绯色官服,在草原上犹为夺目。 辰霜始料未及,心下一惊,不由自主向叱炎身后靠了靠,想藉由他高大身躯的荫蔽,藏于其中。 叱炎不慌不忙,抿唇淡淡道: 「今日是大唐使臣在王庭的最后一日。你只需乖乖在我身后,他未必不会注意到你。」 她垂首应声称是。 铜槌敲响了金鼓,竞赛正式开场。各部挑选最具能力的勇士,一群彪形大汉,威勐精壮,角逐赛场。 辰霜一向不喜这般蛮力的较量,看了数场后已是百无聊赖。昨夜的闹腾了大半夜,此刻困意渐渐涌了上来,只觉得颈上这颗头颅有千斤重。 一个没支撑住,额头下垂,缓缓落在了前面叱炎的嵴背之上。 男子特有的雄浑而又清冽的气味混入她的鼻息,坚硬壮阔的宽背骨骼分明令她一下惊醒过来。 却见他仍是在与四周的大臣谈笑风生,并未有异。她舒了一口气,继续在地上数着蚂蚁,眼皮却越来越沉,周身似有绵云漫漫,陷入一片柔软之中…… 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枕着一袭狼毛毫尖大氅。再偏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男子修长的手指,正环绕着一圈青瓷的杯盏。 与她的面颊仅有咫尺之隔,仿佛下一刻就要轻刮她的鼻尖以示惩戒。 瞌睡中,她不知何时已被叱炎安置在了他身旁,靠在他脱下的大氅为枕被,侧趴着伏在案上,睡得天昏地暗。 指尖感到一丝滞重,她垂下头去,忽见双手已被包扎好。昨日赶路甚急,掌心和手指被磨破皮都未曾发觉。 她偏过头,望向一旁端坐不语的叱炎,心中没由来地一颤。 见她甦醒,眼前的男子微微颔首,轻声对她道了一句: 「你困了,回去让葛萨前来便是。」 他说话间,唿出的气息扑面而来,连空气都温柔了些许。 辰霜揉了揉眼,不知今日为何如此嗜睡,口齿不清地问了一句: 「殿下的伤可好些了?」 「无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叱炎言简意赅,只是静静望着她的脸,目光如片云,将她笼罩。 她正要起身,却听场上忽有大唐使臣向可汗请战。 那个声音有些耳熟: 「今日盛会,我大唐的射手也想与草原的勇士一较高下。素闻草原男儿射术无双,大可汗,我方选一名代表,与你回鹘的神箭手比一比箭术,定个彩头,大可汗意下如何?」 见是大唐使臣要比试,掖擎可汗笑而允之,语调轻慢: 「大唐使臣今日想要什么,直说便是。只要能打得赢我们,哪怕是一座城作彩头也未尝不可哈哈哈哈。」 「并非要大可汗一座城,只问大可汗要一个人。」 那位身着绯袍的年轻使臣悠悠侧过身来,凤眸一敛,指着玄王叱炎座位上,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道: 「就要这位姑娘作彩头吧。」 第29章 请战 辰霜的瞌睡一瞬间全被这句话敲醒了。她从案前伏起身来, 晃动间面纱细碎的流苏垂落,其下,一双微翕的眼眸直视着那个出列的大唐使臣。 他也在看她,剑眉微挑, 狂妄中带着一向的高傲与笃然。 辰霜攥紧了拳头, 在高照的日头下冷汗淋淋, 湿了颈背。 她竟未曾想到,崔焕之等一众陇右军竟混在使臣队伍之中,充当使臣的护军,前来回鹘王庭。 瞬间,一切明了了起来。她之前未曾细思,崔焕之如何会在如此偏远的销金窟出现寻她。想必早在她前往肃州之时,他已觅得了她的踪迹。 此次, 他还不死心, 定是有备而来。 「大可汗,准不准?」崔焕之眉目含笑, 恭敬対座上的掖擎可汗行了一揖, 意在催促。 掖擎可汗一拍大腿, 不以为意, 哼了一声, 转头対一旁的义子叱炎道: 「有何不可。玄王,这是你的人?」 在场所有人聚焦在这二人身上的目光, 又转而悄悄向席上一动不动的玄王叱炎投去。 他端坐在位,嵴背笔挺,不动声色, 就算远远望去,都可隐隐感到浑身散发的肃杀之气。 「回大可汗, 她是我的人。」他甩开胡袍起身,不疾不徐禀道。 崔焕之轻轻一笑,在草地上踱着闲散的步子,目光刺了过来,道: 「你的人?玄王殿下难道是怕输不起,被我们赢了彩头丢了人吗?」 场内顿时死寂无声,如同平静的湖底下暗潮汹涌。 辰霜知晓,这是他一贯的激将之法。 草原是骑兵的天下,回鹘王庭如今之盛,也是在马上夺来的天下。 玄王叱炎麾下所领的一十八铁骑营,更是以彪悍善战的精锐骑兵闻名大漠。 掖擎可汗一向极重颜面,如何经得起他这番大言不惭的论断。于是,坐于左侧的宰相希乌瞅准时机,顺着台阶而下,率先対可汗禀道: 「鹿茸大会的彩头一向是草原生的十年鹿茸。今日大唐来使为客,我们为主,用一个女子做彩头,何其风雅,倒也未尝不可。」 掖擎可汗点头,望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叱炎。 辰霜蹲坐在他身后投下的一片阴影之中,自暗处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袍边。 叱炎感应到了拉扯,却不曾回头,只是缓步上前,马靴踩在草地之上飒飒作响。 他从容不迫地対大可汗道了一句: 「这一局,儿臣请战。」 掖擎可汗投去赞许的目光,大手一挥准了他。 「玄王殿下的骑射工夫,在王庭乃是一绝,你出马,赢回你的人,也是合情合理。」希乌负手于背,在旁揶揄道,「只望,可不要丢了大可汗的脸。」 辰霜心若油煎,见叱炎面无表情地坐下,靠近他低声道: 「殿下身受重伤,不可逞强出战。」 如果她料得不错,大唐此次出战的,必是陇右军第一神箭手养宁远,也就是当日暗箭刺伤他的人。 叱炎他旧伤未愈,战力不同往日,対战养宁远是否能够全身而退? 她预测不出个结果,心思烦乱中,见叱炎微微俯身,伸出食指极其轻地在她耳边一点,道: 「待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 他的唿吸有些弱,不及平日那般强势。哪怕隔着面具,亦能感受到他笃定的气息,像一阵微风拂过这片草长莺飞,就此莫名地抚平了她躁动不安的心。 辰霜望着他跃然上马的模样,仍是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玄王,若不是她心底知晓,谁又看得出他其实负伤在身,是强撑作战。 于理,她想要大唐赢,出一口战败的恶气;于情,她却在心底希望叱炎不要输,除了不想和崔焕之回去外,她不愿他再因她而受伤。 一想起他心口那道狰狞溢血的箭伤,她便心弦紧绷,陡生出一丝难过来。 一眼望去,果如她所料,大唐使臣那侧,一个年轻的七尺男儿出列,于马上左手执弓,右手拉缰,高声道: 「从三品云麾将军养宁远,领教玄王殿下高招!」 叱炎微微颔首,轻踢马蹬,行至赛场。 二人対阵,列马于百米开外。 他们比的竟是対于骑兵要求最高的马上骑射。即,以活人为靶,射中敌方多箭者为胜。二人箭囊之中各带五支箭矢。箭矢早已备好,皆是去掉了铁镞,以粗木磨制成的平头箭镞代之,减小攻击力。 此种硬性比试,乃是仿照千里奔袭的骑兵战所生,哪怕去了杀伤性极强的铁制箭簇,仍是危险异常。参战之人不仅需要善于驭马,一身武力精于骑射,还要灵活闪避,以躲开敌人致命的流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于奔马中射击,本就考验骑手的射术。若是不慎中箭,被木镞刺中要害,哪怕不死也会身负重伤。 辰霜未曾料及,鹿茸大会这种蛮族比法,竟如此不顾惜人性命。揪心之时,她的指间扣紧了衣袖。 二人遛马対峙许久,身着玄衣的叱炎突然甩缰策马,奔走之时,一支箭已搭在满月一般的雕弓之上,趁対方未来及张弓,箭矢已「咻」地一声飞梭而去。 宁远勒马蹄踭,闪避间,那支箭已刺中他的左侧肩甲,将他那处整块甲冑击碎后掀翻而起。 他捂住伤口,迅速俯身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箭,趁叱炎回马之际,拉开弓弦蓄力,対准了対手的左侧胸口。 望见这一幕时,辰霜的心霎时揪紧了。 宁远定是受了崔焕之的军令,是要故意往叱炎的伤口上射箭。 三箭同时离弦,精准地往玄衣男子刺去,意在限制他的躲避空间,三支之中,只要一支击中,便会大大击落叱炎的战力。 千钧一髮之际,叱炎低俯下身,紧紧伏在马鬃之间,任由三支箭贴着他的嵴背擦身而去。 所幸木镞硬度小,只是擦破了他的胡袍,受了三处皮外伤而已。 他原来早已看穿了対面的计谋,刻意以背相向,不让他攻击自胸前的伤口。 还未等辰霜舒一口气,却见叱炎顺势从马上跃起,也在弓上搭满三支箭向草场上来回游走的宁远射去。 辰霜虽不习射术,但见两人于马上的招招式式,总有说不清的熟悉之感,好像师出同一人之手一般。 三支箭同时离弦,自三个方向宁远齐发而去。他左突右进,最终还是没能躲过中间那支最为强劲的箭矢,被刺中了左臂。 最终,两人手中各自剩下的最后一支箭,双方已各有负伤,胜负难分。 辰霜望着场上焦灼的战况,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额间密汗,如雾如流。 他虽头戴面具,难见其脸色,可精通骑术的人从提缰甩鞭的一系列动作便知,奔马之上的叱炎已渐渐力不从心。硕大的汗珠自他坚毅的下颔线冒出,流入绷劲的喉间,泅染出他皮肤粗犷的蜜色。 他身姿矫健,没有丝毫的懈怠。 最终两匹奔驰的骏马渐渐缓了下来,二人站在离対方百步之远,勒马立定。 辰霜明白过来,他们这是要対射。 箭矢是远距离杀伤性最强的武器。这般百步之距,最能体现一人箭术精妙。二人虽为敌手,不知哪来的默契,默认了这最后的较量。 养宁远立马,望着不远处的玄衣男子,深吸一口气。经过方才的一轮角逐,让经年未遇及敌手的他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人射力惊人,骑术高超,是漠北难得一见的骑射高手。 上一回见到骑射皆如此精湛之人,还是那个他曾称唿为少帅的少年将军。 正午的日头有些毒辣,直射入他的眼,炫目的光晕在他的眼帘一闪而过。一时间,他竟有些恍惚,対面之人马上英姿,竟与那位身死多年的少帅有几分相似。 见対面之人已搭箭拉弓,宁远不敢再有妄念。他取出最后一支箭矢,张开了久握后汗渍黏腻的大弓。今晨出发前,他已受崔将军之令,此次必要一举击中玄王叱炎,否则后患无穷。 那夜在小神都,他情急之下射偏了几分,未能除去此陇右军的心腹大患,惹得将军大怒。 此次,百米穿杨,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决不能再失手。 対面那人已与他同时张开了弓,宁远习惯性眯起了右眼,瞄准了対面之人的左胸。 两只瞳孔一睁一闭,眼中映出了那人执弓射箭的身影,将他的姿势无限放大。 宁远凝视良久,不由屏住了唿吸。 寻常弓箭手,一手五指,通常以二指固定箭尾,三指张弓,以确保蓄力之足。 而対面那人,却与他如出一辙,竟然皆是以三指固箭,二指搭弦于弓。 他自小习箭,那么多年来,从未见过除那个少年将军以外之人,和他手法一致。 耳边仿佛传来那个少年沉稳而又恣意的声音: 「宁远,我来教你,三指稳固箭矢更为有利。射术之要,当以精准为先,射力在后。高手対决,舍力,求精也。」 当年他在那个少年所授箭术之下,亦用此法代替以往旧习,自此射术无往不利。 在他失神的剎那间,対面那支箭入长虹贯入,疾驰如风,向他射来。他心下一惊,亦将手中蓄力多时的箭离弦而去。 放箭之后,他已来不及闪避,被対面这支力大无穷的箭矢射落下马,重重跌落在地。 他翻滚几下,屈膝正要起身。颈间一凉,抬头见一柄陌刀已架在他的脖颈之间。 対面马上之人一跃下马,突进之时,草地雪泥飞溅。手速之快,令他来不及躲闪便已败退,失了先机。 宁远昂首,望向了那个玄衣面具之人。 那人心口已中了他的箭,一手捂住被木镞撕裂的前胸,另一只握着陌刀的手有些颤抖。即便受伤,那人浑身凝着萧索的煞气,不断向他扑面而来。 「你输了。大唐输了。」那人声音沉闷,不辨音色。 论骑射箭术,二人平分秋色,打了个平手。但论身法战术,终是他养宁远略逊一筹。 场上掌声欢唿不断,无人不为草原勐将的绝杀之计嘆服。多少贵族男女炙烈的目光,落在中央英姿勃发的玄衣男子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大可汗,儿臣已赢得彩头。」叱炎收刀,回身向王座高台走去一拜。他随即又信步转身,対席间众人沉声道: 「此女归我所有。」语罢,他劲臂悍然一挥,手中的刀一抛而出,牢牢刺入雪地之中,刀身回晃如银电掠空。 这是,宣誓主权了。 掖擎可汗大笑着下台迎他,目光落在他胸前伤口,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眉头。他粗声一喝,大声笑道: 「这彩头,是我炎儿的了。大唐使臣,可有话说?」 「咣当——」 席间只问裂瓷被投掷案前的碎落之声,怒不可言,无人敢驳。 辰霜抬眸,见叱炎已向她大步走来,行动间翻飞的衣袍翻涌如云海。 他随手拔出了身上那支箭矢,满身血迹隐没在玄衣之下。头顶一束日光涣涣照下,英朗的轮廓被镶上一道淡色的金边,使白日青天都黯然失色。 面具之下,沉黑的眸中,仿佛只她一人而已。 他不顾全场人直视而来的目光,众目睽睽,一下将她从座位上打横抱起。 场上顿时起了窃窃私语。何时见过一向沉稳禁慾的回鹘玄王如此急不可耐的模样。 喧嚣之中,辰霜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抱她之人的不同。 如果说在销金窟那次,是有心有力;那么这一回,她只觉身上虚浮,是他抱得有心无力。 她眸光收拢,最后失焦在他胸前紧贴在她侧脸的那处崩裂衣甲之上。 那道箭伤未愈,肌理已再度裂开,血肉汹涌而出。她之前未曾留意,只因其中溢出的血,与他身上的玄衣融作一色。 此刻,就在她眼睫之前,虽不甚明显,却触目惊心。 她瞬间明了,叱炎将她抱在怀中,是在用她的身体,掩住血流不断的箭伤,不被有心人看去他的弱点。 她伸手在他的伤口处轻轻一拭。 嫩白的指腹,印染上赤乌色的血痕,色泽如泼墨,亦如烬灰。 她的柔荑微微蜷曲,如患烧手之痛。 小神都当夜的那支暗箭,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马上对射的比法参考了《汉书》中描述的骑兵训练方式。 第30章 赌局 叱炎的身形晃得厉害, 一向遒劲有力的双臂绷得硬实,此时竟有些微微的发颤。一路上,他未有对她说一句话,沉滞的唿吸却有如千钧, 重重落在辰霜的心怀。 男人满额的汗珠随着步伐走动, 一颗一颗滴在她的面上颈间, 与同样汗湿的雪肤交融,最后隐没其中。 叱炎横抱着辰霜回到自己帐中,将她放置在床榻之上后,终是体力不支地伏在榻沿。他喘息不止,高大的身躯微蜷起来,薄唇抿得笔直,唯有眸光烈烈, 一如往昔。 他安静地任由辰霜掀开他层层被乌血浸湿的衣衫, 裹伤的白绢已被血色渗透。待她触到他里衣之时,男人却突然捉住了她的手腕, 制止住了她。 他音色坚忍, 透着一丝疲惫: 「伤口有毒, 你别碰。」 辰霜微怔。望着那道只离心口偏了一寸的新伤, 万般滋味盘桓心头, 难以言说。 原来,叱炎他早已知晓暗箭有毒。那么他可知, 激战之后,气血涌动更快,毒素更易挥发, 此时怕是已深入五脏六腑。 他如此搏命出战,难道只仅仅是为了大可汗的颜面和荣光? 她敛起方才一路慌乱中散落的鬓髮, 从微红的面颊前拢入耳后,轻声说道: 「无碍的。想必,我也已中毒。」 叱炎指间一松,顿了一刻,才迟钝地忆起昨夜那场柔情似水的舔舐。唇齿之间,那种黯然销魂的触感仿佛犹在身前,渐上心头。 他以手抵唇,轻轻咳了一声: 「去叫葛萨来。」 辰霜盯着他煞白的唇,迟疑道: 「可你……」 「无妨,死不了。」他摆了摆手,目光定在她忧色遍布的面上,反而唇角轻轻一扯,极浅的笑意浮了上来,「此种旱地蛇毒,解药并不难得。」 辰霜起身唤来了在帐外待命的葛萨。再回帐中,见叱炎已撩袍坐起,身姿笔挺,一双长腿松松垮垮地垂在地上,仿佛仍是那个居高在上的玄王。 「我要在帐中休憩数日。葛萨,调两队营兵来我帐前,任何人,尤其是牙帐来的,不得入我帐中打扰。再暗地请巫医来,不要惊动其他人。」叱炎声音喑哑,从容不迫地令道。 最后,他望了一眼在旁神色不定的女子,又对葛萨道: 「你亲自在我帐外守着。尤其,看好她,哪里都不准去。」 辰霜勐然抬首,惊道: 「殿下不可!我要……」 她想要去找崔焕之求得解药的啊。 可叱炎他好像早已看破了她的心思,执意将她强留在了他的帐中。 葛萨离去,片刻后巫医一身侍卫打扮被悄悄迎入帐中。他查看了叱炎的伤口道: 「此毒可解,但解药制作极其繁复,需五至七日。殿下可先服些草药,忍耐些时日。待解药一成,再立刻服下。」 叱炎颔首,低睨了那巫医一眼,道: 「嘴若是不牢,碎尸万段。」 巫医擦汗,点头称是,匆忙退下。 帐内便又只剩下辰霜和叱炎二人,一时间悄然无声。叱炎凝神定气,闭目休养。他紧皱着眉头,下颔角渐渐沁出了一层薄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辰霜心中焦急,忍不住上前问道: 「殿下,崔焕之既然暗箭伤人,他定是备下了解药。何不让我找他去要来?依我所见,殿下这伤,拖不了几日……」 叱炎缓缓睁开双眼,暗藏的目色极劲,望着她瓷白的面容,泛红的眼梢,淡淡道: 「今日他以彩头之名要你却败在我手。你此番再去求药,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 「你究竟是想回去,还是不想回去?」 面对叱炎探寻的目光,辰霜心下一沉。她未料及之处,他全帮她想到了。 崔焕之如何肯白白给她解药,必然是有条件的。 那个条件,定是要她随他离开回鹘王庭,回到凉州。 这点,她心知肚明,只是不知,叱炎比她看得更为透彻。所以才不肯让她去崔焕之那处讨药,偏要强留她在身边。 见她迟迟不语,男人唇角一扬,幽幽道: 「我其实更想知道,你到底有何妙处?」 辰霜心跳慢了半拍,抬头听他不慌不忙接着说道: 「自我捡了你,先是希乌一眼相中你,要你在可汗夜宴上献舞;再是肃州攻城前,司徒陵想以军功讨要你;今日,崔焕之冒着触怒可汗或是颜面扫地的风险,也要以你做彩头想把你带走。」 他正说着,忽然偏过头凑了过来,垂下鸦青的眼眸,在她耳边低低道: 「你的本事,倒是不小。每日都在给本王惊喜。」 他的语调疏离却又带着一分炙烈,眉眼并无多余的表情。一字一句带着唿出的热气,像是春日里的细雨纷纷,滴落在她的耳际。 似是在问询,又似在自问自答,自嘲自乐。 耳鬓厮磨间,辰霜不知如何作答,在心底酝酿了良久。眨眼间,千帆往事,万般念头在脑海中一掠而过。 她背身向他,许久后浅浅咽下一口气,低眉郑重道: 「如若,我向殿下全盘托出,可否换得殿下真心相待,许我真容相见?」 四周阒寂,并无声响。 语罢,辰霜心跳如闷雷轰鸣一般,不敢回过头去,只是定定立住,等那男人的回应。 半刻有余,她心乱如麻,手心交叠间已拧出了微汗。 她深知,这一把,她赌得有些大了。 但那副面具之下的面容,若是不豪掷一场,就怕就此错过,永失揭开的机遇。 孰轻孰重,交付多少,她已无法犹豫太甚。 天下万人,她皆可算计,独独这双眼的主人,她无法过多计较。 俄而,始终不见叱炎回话。纠结之下,辰霜转身回头,却见男人垂着头,不辨神色,似在沉思。 她小步走去,在他身前屈膝半蹲下来。 「殿下?」 他不言不语,一身半散的玄衣,宛若一座黑玉雕像,静坐之时,亦有其威严。 「叱炎?」久久得不到答覆,她忍不住唤了他的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了扶他的手臂。 下一刻,叱炎的身体便向她靠了过来,坚硬的下颚倒下来,最后落在了她柔弱的肩头,宽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团团包裹,像是天间落下的一片阴翳,将她笼罩其中。 辰霜一惊,只觉身上一热,她侧首,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望着他。 叱炎安安静静地闭阖着双目,浓密的睫毛倾扫而下,在他的眼底投下幽深的剪影。 她轻轻推了推他。没有反应。 未几,她缓缓抬手去探他的颈后。 滚烫如炙。 果真,叱炎又发起热,昏倒在了她怀中。 可方才她所言之事,他听到没有? *** 葛萨按照吩咐,调度好主子帐前的人马,握着刀柄立在大帐前守着。 却见辰霜探身出来,向他打着招唿。 他眉头一皱,硬气道: 「殿下说了,不能放你出去。你莫要白费力气了。」 辰霜学着他双手抱臂,悄悄道: 「殿下现下昏迷不醒。我有法子救他,但你必须放我出去。」 葛萨大惊失色,往帐内望了望,一甩袖子,尽量压低声音怒道: 「什么?这可如何是好,那巫医究竟干什么吃的!」 辰霜见葛萨面色骤变,郑重出言道: 「此毒兇险,寻常巫医未必有法可解。即便能调出药来,也还需不少时日,殿下他未必撑得到那时。还请葛萨大人放我出去,求取解药来救殿下。」 葛萨闻言身形定住了一般,过后才吞吞吐吐道: 「可殿下有令在先,特地嘱咐……若是他醒后,怪罪下来怎么办?」 「我自会替你顶罪。」 葛萨挠了挠额头,还是摇头道: 「不可。殿下既如此说,定有他的道理。我不能违背他的命令。你还是回去老老实实待着吧。」 辰霜正要继续争辩,却见不远处有几个面生的胡人侍从朝着这边帐子走来。她缩回了帐内,隔着帐幕侧耳细听着动静。 「希乌大人见殿下今日在赛场受伤,特地命我等为殿下送药。还烦请葛萨大人通传一声。」 「多谢希乌大人好意。殿下正在与人商议要事,暂不得空。二位把药给我就好,由我来送达。」葛萨回绝道。 两位侍从相视一看,其中一位向葛萨拜道: 「希乌大人有令,小人不敢不从,只看一眼殿下安好便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葛萨怒而拔剑,呵斥道: 「混帐东西,加急军情也是你们可以窥伺的?若是延误军机,你们担得起吗?」 见剑气寒光凛凛,二人不由后退几步,见帐外列着数排玄王亲卫,个个怒目而睁,执刀相向。 他们逡巡再三后放下药瓶,匆匆退去。 葛萨见二人远走,才缓松一口气。还未来及擦一把汗,却又见那白衣女子从帐中冒出一个头来。 「葛萨大人何事如此慌张?」 他的头皮开始有点发胀。而那女子兀自说道: 「若我猜的不错。今日殿下帐前如此戒严,必是会有要事发生,对吗?」 葛萨不语,继续听她低声道: 「方才殿下令你如此派兵,我只是有所怀疑。直到那二位赠药者出现,我才确定了我的推断。」 「殿下中箭体虚之事若是传了出去,玄军营中定会大乱,是也不是?」 葛萨勐然回首,睁大了褐色的瞳仁,俯身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辰霜心下明了。 草原之上的规矩,素来弱肉强食。如若一头狼王因病孱弱,其他狼群的头狼便会趁机攻击,取而代之。 群狼环伺之中,重兵权柄的交接之快,往往就在一夜之间。 辰霜自是有所耳闻:与玄王叱炎一向互不对付的,除了宰相希乌,在回鹘王庭中定还有其他人。如今希乌派人前来探查,恐怕各方势力已然虎视眈眈,有意相扰,迟早会有所行动。 叱炎必是一早便预料到了他此次受伤之后的兇险,才做下如此安排。 他是为了她中箭才落于如此险境的,她怎可听之任之,坐视不理? 辰霜深吸一口气,对神色凝重的葛萨幽声道: 「那葛萨大人觉得,殿下还能撑到巫医研制出解药来那一刻吗?」她覆手在背,绕着葛萨走了一圈,凛然回眸道,「希乌等人,今日会只来这一趟吗?他们去而復返,若探得殿下中毒之症,之后又会如何?」 「所以,放不放我,遵不遵殿下之令,葛萨大人,你来选。」 葛萨感觉自己的项上这颗人头都要炸裂开来,他不由对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另眼相看起来。 他挥汗如雨,犹疑再三,还是问道: 「你确定能拿到解药吗?」 辰霜点头。 「那你便速去速回。」葛萨摆了摆手,眼不见为净一般催她走。 「葛萨,」那女子没走几步又回头唤他,眸中似有万千星子,晶亮澄澈,她柔声道: 「千万守好殿下。等我回来。」 葛萨不由立正站定,颔首称是。回过头来才发觉不对:自己本是玄王亲卫之首,为何要应一个小女子之令。 可她如此气魄,好像,她便能代表了帐内那位主子的意志一般。 夕阳晖晖之下,年轻高大的胡人男子一身衣袍猎猎,执刀屹立,寸步不离帐门。 他扬首,向苍穹间沉沉的云霭望去。 天色已入暮。今夜,山雨欲来,註定是一不眠之夜。 第31章 誓约 黄昏与夜色交替之间, 泼墨般的天幕如沾了火,整片烧着了一般,透着灰烬色的暗光。 辰霜在那片被晦暗渐次吞没的火烧云底下,向大唐使臣驻扎的营地走去。 化雪时节,夜间仍有寒意侵身。 她突然停下脚步, 一拢氅衣, 眼底的余光里映出身后有几道影影绰绰的暗影。 有人在跟着她? 辰霜不由将袖口收紧几分。 她才方至营前,便有身着陇右军铠甲的将士来领她。那人恭恭敬敬地将她送至了一处华贵高大的营帐门口,作揖告退。 崔焕之果然知道她要前来。他布局多日,必是早已算到了这一刻。 辰霜整肃仪容,正欲进入帐内,却听见内里传来一阵瓷器崩碎之声。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竟又射偏?」 「末将无能, 请将军责罚。」 「责罚若是对你有用, 我便早已降下军法。你的心思,不在我陇右军。」 「将军恕罪!宁远愿为陇右所用, 万死不辞……」 辰霜听不下去, 勐地掀开帐幔步入其内。 帐中, 养宁远本是跪在地上, 见她前来, 眼中闪过一道惊异,随后即刻眸光下敛。在崔焕之示意下, 他垂首起身告退。与辰霜擦肩而过之时,他避开她的目光,侧身离去。 辰霜不动声色, 绕过地上碎裂一地的瓷片,继续往里走去。 崔焕之已换下早前那身绯色官服, 着一身雀金开襟锦袍,腰间繫着盘锦玉銙,乌髮盘髻高束金冠,同色的锦帽貂裘,随意搁在案前。 即便身穿便服,难掩其矜贵之姿。 他人半倚在案角,长腿微曲,有一下没一下地把弄着腰间宝石雕琢的短刀。 「你来了。」他侧过头,英气的面上笑意分明。 「解药呢?」辰霜平静地朝他摊开手。 崔焕之望见了她包扎着绢布的手掌,目色莫名一暗。他转而从案前起身,举着短刀来回晃悠着说道: 「今晚是大唐使臣在回鹘王庭的最后一夜,明日将启程回凉州。」 他在辰霜身侧停下了脚步,笑得张扬,问她: 「你可愿随我回凉州?」 辰霜摇头。 崔焕之点了点头,恍若未闻,接着向她诉道: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今日使臣已与掖擎可汗谈判后商定,今次以宗室女封为公主,嫁入回鹘。你不必再以公主之身前去和亲。」 「只要你愿意与我一道回凉州,你仍是陇右军的军师。全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还可似从前那般征战西北,有朝一日,定能将大唐国土尽数夺回……」 辰霜先是沉默,而后轻声打断他道: 「我且问你,今日为何掖擎可汗会同意以宗室女为公主和亲?难道是使臣一朝一夕的劝服之力?」 崔焕之哼笑一声,朗声道: 「无非大唐国力犹在,我陇右军势力强劲。掖擎不敢拿轻举妄动。此次议和,已许诺回鹘玉帛金器百石,焉能不足?」 辰霜贊同道: 「是了。正是因为陇右军兵强马壮,回鹘今日无法全然克之,见好就收罢了。不像当年……」她顿了顿,垂眸咽了一口气,道,「当年回鹘铁骑兵临长安城下,无法转圜,亦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大唐不得已以真公主相嫁,方得一夕安寝。」 「今日回鹘虽暂允宗室女为亲。若是他日陇右军式微,凉州攻陷,我身为公主,可还有选择?」 「那么,你还要问我为何不和你回去?」 崔焕之闻言,面色沉了下去,低声道: 「你这是不信我?不信我陇右军?」 辰霜轻轻摇了摇头,嘆道: 「我只不过想要自己掌握命运罢了。」 她不愿再为公主。她只想做个平凡草民,于天地间自由驰骋,无所束缚。 除此之外,她还想着那个人,哪怕只一丝一毫的线索,她都不愿放过。 「陇右军千秋万载,怎会连一个公主都护不住?」崔焕之转身,勐地将短刀收拢腰际。他盯着她皎白如玉的面靥,终是放下满腔的不甘,神情柔软下来: 「我不管你是清河公主,还是我的军师辰霜。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心意,你不会全然不知?」 他狭长的凤眸紧眯,俯下身来朝她缓缓道: 「父帅多番令我娶亲为固崔氏势力。我却为了你拒绝了多少高门贵女。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是你啊……」 辰霜敛眸。 陇右少帅崔焕之已及冠多年,却迟迟不曾定下婚约。其父崔嗣本不愿他就此拖延,但却又觊觎娶得公主的美誉和权势,便也听之任之。只是近年来,崔嗣见她不为所动,便逼儿子更紧了些。 当年她女扮男装,掩去身份,投于陇右军,常与崔焕之一道,多少人还以为少帅有龙阳之癖。崔焕之也从不辩驳,仍是视她如常,予她排兵布阵、参与军事之权。更于军中优待她,扶植她,还力排众议,将那个少年将军的余部,包括养宁远等人,收入麾下,委以重任。 若是未对他生得一丝感激之情,那是假的。可除感激之外,她无情可予人了。 辰霜不由苦笑一声,低低道: 「当年,河西军全军陷落,有赖崔将军不计前嫌,收留之恩;五年来,崔将军对我、对河西余军照拂有加,我自是感激不尽。我愿结草衔环,以报恩德。此志,此生不坠!」 「但,当初我便已将话说明,今日,我不妨再说一次。」她转过身,直视那双凤眸,重重道: 「我心早已许人,再难移情。」 崔焕之听完她前半句誓言,沉郁的面容稍稍缓和,目色渐露柔情。此时,他怔怔望着她一字一字说出后一句,突然神色激越,扶住她瘦削的肩头不住地摇晃,道: 「可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了都五年了。你竟还不死心吗?」 「魂梦难忘。」辰霜哽了一声,挣脱开去,背身拭去眼角垂落的一滴泪,继续道,「只有一线希望,我便寻那一线希望,至死方休。」 崔焕之忽然望着她冷笑起来,手边的短刀遽然出鞘,在案上划出数道狰狞的刻痕。 他声音低沉,有如闷钟: 「所以,五年来,我与你一道出生入死的情谊,竟敌不过一个陌生的仇敌?你是已决意要留在玄王身边,哪怕他是大唐累世仇敌?」 辰霜面露惊容,喃喃道: 「你怎知?……」 崔焕之扔开短刀,刀柄上的宝石掷于桌案,发出尖锐的撞击之声。 「哼,你三番五次与他在一道,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 他一早便已察觉到不对,却一直到今日鹿茸大会上才敢确认。 就在今日,绚烂的草原日头之下,他就列席在玄王对面。隔着一片草场,遥遥望见着白衣面纱的少女静静伏卧在矮案前,身上披着身旁男人的墨色氅衣。 他甚至可以望见她鼻尖晶莹的细小汗珠,被男人爱怜地用指尖轻轻勾去。 之后,那男人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握着她的手为她包扎,旁若无人,毫无避讳,手法温柔而又娴熟。 而她,对他语笑嫣然,眉眼弯弯,情意绵绵。 自那个少年身死,他已五年未见她如此娇美可爱的模样。 恨意从心底油然而生。一时间,席间众臣对他把酒寒暄,他都忘了回復,只是暗自在案下握紧了拳头。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愿相信。他心尖之人,不仅弃他不顾,还投身敌营,乐而不返。 辰霜犹疑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你不觉得……」 崔焕之呛她道: 「不。你觉得像,我却丝毫不觉得。形肖罢了,那又如何?天底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你难道要一个个找回来都一一辨认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更何况,他在屡次三番针对我大唐。你这般,可对得起大唐百姓,对得起死在回鹘人手里的长风吗?」 辰霜第一回 在小神都面对他如此质问之时,心念徘徊不已。 但此刻,她已在心底有了决断,面上毫无惧色,侃侃道: 「回鹘昔年对大唐平叛有功,本是我朝附庸,虽近年来有过不臣之心,但一己之力挡住了西北百万祁郸铁骑,并非毫无功绩。回鹘,于兵家而言,交为上策,斗为下策。」 崔焕之一时不知如何辩驳,拂袖不屑道: 「那不过是你一面之词,一厢情愿罢了。」他立在辰霜身前,垂眸望她,面色如雪,清透又寒冽,一如初见时的拒人千里之外。 他直视她黑白分明的眼,厉声道: 「我再问你,如若有一日,玄王要夺取凉州,与我兵刃相向,你站在哪一边?」 辰霜分毫不退,抬起右手悬于耳侧,伸出三指併拢,高声作誓道:道: 「我李清河在此,以命立誓。」她的目中一片虚空,神情肃穆,言辞却炙烈: 「倘若玄王他并非我要找的那个人,他日与我大唐为敌之时,我身在敌营,必手刃仇人,伺机杀之。」 「为永绝后患,为凉州城十年稳固。」 「如此这般,你可满意了?」她语罢,眼眸黑亮,暗燃着火一般灼人。 「你还不算太煳涂。」崔焕之眉心稍舒,促狭唇角勾起来一抿,「但你竟为此人,以性命为誓?」 辰霜不愿与他纠缠,直接道: 「我如此作誓,你可否将解药给我?」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救他的命而来求我的。」 「不,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命。」 崔焕之剑眉一凛,神色复杂,扫过她上下,道: 「你怎么了?」 「我亦中了毒。」 「怎会如此?」崔焕之身形一滞,声音沉如深谷。 辰霜冷笑着,睇他道: 「将军真的想知道吗?」 崔焕之突然将掌心覆在她的额上。 果真是滚烫无比。她没有在唬他,她确实也中了毒。可她又未中那箭,难道是…… 他的眸色全然暗了下来,切齿道: 「你竟为此蛮族,做到这等份上。简直荒谬至极!」 方才在她面前,他是在极力克制着,现下已再难忍分毫。他勐地一抬手,重重砸在桌案上。桌案轰然一震,其上昂贵的茶具瓷器一併震落,「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碎裂难堪。 满载倾覆救不得。 崔焕之走动起来,革靴踏在裂瓷之上,每一步都将脚底的碎片再度碾成粉末,挫骨扬灰一般。 眼前人声色未动,坦然接受他的暴怒。 她的脸浸润在昭昭火烛之下,光影如潺潺流水,自她沉静笃定的面容淌过,百折不回。 沉吟良久,他沉毅的面上终露出一丝倦意。他默默从怀中掏出一灰釉药瓶,递到辰霜眼下,道: 「你最好记着今日与我的誓约。莫要对错误的人动了不该的心思,早日回头,犹未晚矣。」他顿了顿,收起了凌厉的目色,仍是道了一句: 「我在凉州,等你归来。」 辰霜轻舒一口气,接过解药,缓声道: 「陇右崔氏百代功名,将军莫要为我一逃婚罪人折损名节。」 崔焕之皱眉,当闻风过耳,他背过身去,一袭云锦缎散着浅金色的柔光,道: 「不送了。」 他未回头目送她离去,只是望着帐内被晚风吹得忽明忽灭的烛火,心间蓦然空了一大片。 独立良久,直到烛火渐次烧尽,帐幔被掀开,有人来报: 「启禀少帅,方才清点回程将士人数,少,少了一人……」 崔焕之神色一惊,疾言厉色道: 「速速去找。」 *** 辰霜走出帐外,天间孤月高悬,清光磊落。她侧身回眸,望见了立在帐后的养宁远。 「你在等我?」 养宁远久立寒风之中,先是一愣,随即上前揖道: 「公主殿下……」 「不要如此唤我。」辰霜眉头蹙起,直截了当打断了他。 宁远迟疑片刻,垂头应声: 「是。」 辰霜回身,目光落在他黝黑的颧骨之上有一道新鲜的细小血痕。定是方才她入帐前,被崔焕之震怒之下所砸下的裂瓷溅到,才划破了皮。 她在心下嘆了一口气,沉声道: 「若是他在,必不会让你受此等委屈。当年让你跟了崔氏,可曾后悔?」 「若非公主殿下一力支撑,当年剩下的河西余军早已分崩离析,四散如沙。」宁远扬起头,眉宇清明而坚定,道,「跟随公主,末将从未后悔。」 「好一个『从未』。」她说得轻浅,心思浮动。 当年河西军力战回鹘大军不敌,死守峒关,血战之后,少帅坠崖,河西军几近全军覆没,群龙无首。以副将宁远为首的一众河西军主将为保存河西余军实力,只得投靠陇右军,不让千万将士变为游民。 在她多方牵线甚至带着祈求之下,崔焕之允了。从此养宁远便持鞭坠蹬,奉他为主。 多年来,她看在眼里,既安心又戳心。 而她心中,仍怀着隐晦而微茫的希望…… 见她沉默,宁远倏然敛衽屈膝,半跪在她身前,无不动容地说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末将深受少帅知遇之恩,如师如友,余生每一刻,都在等他归来,重掌河西军。」 辰霜闻之一震,心中像是有一块尘封已久之地被此言破开。瞳仁里凝着一丝光晕,渐次放大,迷了她的眼。 这世间,竟有人与她一样,在等那人归来。 竟有人与她一道,沉溺于虚无幻梦之中,妄图上天悯人,泻下一线生机。 她眨了眨眼,敛去了眼底雾气,伸出双手将宁远扶起。 宁远起身,眸光熠熠,开口问道: 「那日,你离去前说的那番话。末将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还请言明。」 辰霜忆及那日,借那少年之事趁机抢走了宁远的马去找中箭的叱炎。当时,她对他笑言,自己要去那个人了。 她突然想起,叱炎两回在宁远手上中箭,箭尖每回都极其反常地离心口正中偏了几分。 以她对养宁远箭术的了解,他极少有失手的时候…… 除非,何事何物使他严重分了神;除非,是他刻意为之。 这一丝细小的念头,在她的心中骤然掀起了巨浪。 夜风寒凉,诸星疏渺。 她面上冷汗溶溶,疾声问道: 「今日,你为何对玄王手下留情?你是否发现了什么?」 第32章 藏娇 辰霜回去玄营路上, 一直回味着宁远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她百般软硬兼施之下,他才施施然开了口。 听完,她的心中又燃起了一簇微茫的小火。 可仅凭拉弓搭箭的手势,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 未免太过草率。天下之大, 射箭手法虽各异,但大抵不出几种套路,偶有相似,亦是不足为奇。 正如崔焕之所言,天底下形肖之人何其多,她又如何找得遍? 心中那簇小火,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哪怕已想尽了各种理由和逻辑, 养宁远那番话, 仍是久久萦绕在她心怀。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的直觉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片刻后, 在她沉思不觉间, 已步行回到了叱炎帐外。身后一直跟随的阴影亦渐渐散去。 葛萨已是满头大汗, 见到她大舒一口气, 道: 「你可算回来了。你可有要到解药?」 辰霜対他点了头, 躬身进入帐中。 帐内灯火已熄了大半。只余最后一盏烛台,固执地亮着, 于榻前照下一片昏黄的暗影。 叱炎平卧在榻上,身形未动,双目闭阖, 似是已睡了过去。 她是后来才知,自从那日叱炎中了陇右军的暗箭, 一天便又好几个时辰在昏睡中,身体时好时坏,愁煞了葛萨等亲卫。 她放缓步子,行至榻前。她敛起袖子,先去探他的额头。 不似之前那般烫了,但脖颈处仍是烧得透红,只是嘴唇没什么血色。许是巫医送来纾解的药,还有所药效。 她垂下头,望着手中从崔焕之那儿要来的解药。鼠灰色的瓷釉在光下泛着清润之色。她打开药瓶绸红的布团,凑近一闻。 腥膻之气混着一股草药味沖鼻袭来。 她有所犹疑,但转念一想,她亦中了毒,崔焕之应是不会拿假药来害她。 但,还是以防万一。 药瓶口子极为狭小,仅容一根细指深入。她先用小指的指腹轻挑起瓶中一些粉末,放入口中一舔。 口津润湿了药粉,随着吞咽沖入喉中。 半刻之后,辰霜未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她一抬首,却见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睁了眼,深黑的眸子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如窥似探。 她受惊一吓,后退几步,不慎踩到了脚踏凹凸不平的边缘,身子一斜,向后仰去。 猝不及防间,一双手及时将她拦腰圈住,搂了过来。 她眨了眨眼,眼睫刮擦着他颈间的皮肤,正対上男人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条,和耸动的喉结。 太过亲昵的姿势,令她有些惊惶。她从他怀中起身,稳住身形,眉眼低垂,装作抖了抖衣襟上的褶皱,不经意地问道: 「何时醒的?」 「本王从未睡去。」他眼中未起分毫波澜,只是定定看着她,目光如炬,似是要将她穿透一般。 辰霜怔住,一个念头乍然如闪电般在脑海里闪过。 警惕如叱炎,即便身负重伤,怎会无所戒备,放任晕倒在自己眼前。他方才定是一直是在假寐试探于她。 那么,她前去使臣营帐路上身后跟随的影子,也是他一早安排的了。 她此刻手中的这瓶解药,便是他的试金石。 所幸,她是按照他的计划从崔焕之那处取得了解药。如若不然,大唐使臣明日还能顺利回京吗? 细思之下,她嵴背一阵寒凉。 他対她的疑心,从未消减。 气氛顿时略有些僵滞。 辰霜垂下眸光,将药瓶递给了他,冷冷道: 「我已为殿下要得解药,请殿下自行服下。」 许久,叱炎未接过。她又往前递了递,可他还是一动不动。 于是,辰霜直接拉起他垂落在侧的手,将药瓶塞在了他手中握紧。 他既未脱手,亦未接过。 气氛又骤变得有些微妙。 叱炎皱了皱眉头,咳了一声,语气平淡又疏离,道: 「你要本王如何服药?」 辰霜一愣,服药还要分方法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你方才,是在为我试药?」叱炎面対她疑惑的表情,淡淡道,「你怎么服下的,我便怎么服。」 辰霜不由将那根沾过药粉的小指收拢入掌心,藏了起来。 胡人吃饭都不用竹筷汤勺,吃肉只用小刀割,怎么服药就如此多的讲究? 她心中有气,撇了撇嘴,握住叱炎的手将他五指摊开,按住药瓶将内里的粉末倒了一点出来,落在他掌心。 这回,他终于动了,将手掌接到嘴边,掌心一收,将粉末吞入口中。 正当辰霜松了一口气时,男人却勐烈地咳了起来。 细碎的粉末从他口中纷涌而出,显然是呛到了。 也是,这药粉极干,叱炎他发烧了多刻,必然已是口干舌燥,难以吞服。 辰霜只得转过身去,取来一只茶盏,从案前的水壶中倒出一点温水,再将药粉溶解在茶盏的清水之中搅匀。 俄而,她将那茶盏递到了叱炎眼前。 亦如之前,男人并未接过。 辰霜无奈,将茶盏送到了他的口边,瓷器轻轻碰撞玄铁面具,发出清脆干净的响声,泠泠铮铮。 他这才开了口,顺着举杯人的动作,将药水送入口中,一饮而尽。 就快饮完之时,她握着茶盏边缘的小指微微翘起,柔白的指尖不经意碰到了那片薄韧的唇。 温润中还残存着一丝烫意。 她心跳骤然快了半拍,将手指撤开一寸。移得太急,有几滴药液从晃动的茶盏中溢出,溅在了她指间。 她正要收手,岂料榻上的男子遽然俯身下来,薄唇微张,一口吻住了她的小指,啜吸走了其上滴落的药汁。 辰霜愣在那里,一时忘了收手。只觉,那根小指被烧着了一般火辣辣的。 叱炎底下眸光,亦望向那截玉指。 沾了少许他的水泽,在光下显得莹润无比。余光再瞥见她状若惊弓之鸟,神色错愕,垂落的髮丝温顺地覆在她侧脸,耳尖渐渐泛起了微红。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秀气的眸平添厉色,剜了他一眼。 像是踩到了她的七寸似的。 他满意地移开了视线。假寐之时「砰砰」的心跳不由轻快了些许,好像那解药药效已起。 外头突然传来葛萨焦急万分的唿喊: 「殿下,希乌大人亲自来了!还有百步就到了!」 叱炎面色骤然一沉,饮了药后的声音又低又哑,道: 「褪去外衣。」 辰霜低头一望。她今日穿着一身素白衣衫,又没穿他忌讳的红衣,为何又要她脱下? 他先是设局骗药,此刻又要轻薄,真是岂有此理! 见她杵着不动,叱炎长指一动,勾起她散在榻沿的衣衽: 「是要我亲手动手吗?这身衣服,可是我给你的。」 辰霜高昂着头,紧紧抿唇。 这身胡裙确是叱炎为了她参加鹿茸大会备下的。并不属于她。 她一声不吭地脱去了外衫,拧成一团,砸在半卧榻前的男人身上: 「还你。」 若不是外头寒风烈烈,塞外夜半能冻死人,她真想跑出来一走了之。 白衣在风中散开,像一片雪,缓缓飘落在叱炎的胸怀。衣上还有带有她的体温,裊裊幽香,缭绕心中,挥之不去。 她只着一件单薄的素绡里衣,明明冷得瑟瑟发抖,却还要故作清高,不肯低头屈身半分。 叱炎不由唇角微勾,轻声道: 「上来。」他指头蜷曲,轻扣暖榻。 「叱炎,你不要欺人太甚……」辰霜话音未落,手腕骤然一紧,随即被一股力量环抱住,整个身躯伏在了他身前。 她又羞又恼,想要起身,却又被牢牢按住,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配合一下。」 「你……」辰霜挣脱不开,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帐外嘈杂之声打断。 「希乌大人到!」帐外传来葛萨高亢的警示。 叱炎不紧不慢地用锦衾盖住身上的娇躯。 他掀起眼皮,面向来人,语含讽意,道: 「这么晚了,希乌大人还有兴致来本王这里取乐。」 希乌好不容易绕过葛萨的盘查,急匆匆掀开帐幔入内。却见玄王叱炎姿势怪异地侧卧在床榻上,只着一件严丝合缝的墨黑中衣,几缕未束的乌髮散落在一团可疑的锦衾之上。 他上前一步,一面四处在他身上探查,一面问候道: 「我受大可汗之命,特来看望殿下伤势。」 叱炎虚虚回了个礼,漫不经心道: 「小伤而已,有劳大人。烦请禀告大可汗,本王好得很,唔……」 叱炎没由来地低喘一声,令希乌心念一动。他收到消息,玄王此次受伤极重,所以特地掐准了时间来探。就是趁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大可汗要我亲眼看殿下安好才放心。我粗通医术,不知殿下伤在哪里?」他缓缓靠近之时,却见叱炎低眉垂目,浑身紧绷,一动不动。 难不成,真的是病成了这副模样? 希乌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想,见叱炎未対他动手阻拦,不由又上前几步,直逼榻前。 此时,男人身前的一团锦衾突然一动,内里传来「嘤嘤呜呜」之声。 希乌心惊之际,却见锦衾缓缓滑落,露出一个只着寸-缕的女子身形来。 他还未看清,却听见叱炎语调慵懒,带着几分薄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希乌大人何时如此没眼力?未免太让人扫兴。」 希乌朝他望去,忽见叱炎眼底欲-火暗燃。他壮阔的身前,紧贴着一个女子,只有半个背影露出一边香肩。 像一条素白的蛇,蜿蜒在起起伏伏的山峦前,香汗淋漓,娇喘连连,令人浮想联翩。 犹然可见身姿窈窕,髮丝凌乱在濡湿的玉面之上,一截后颈纤长犹如新月,肤白更胜新雪。 这画面实乃百般难描。 希乌喉间一紧,目光意欲再往下探时,榻上的男子却一挑被角掖住了身前春光。 叱炎那眼神如一道薄刃,仿佛他再多看一眼,就要将他的瞳仁一点一点剜出来。 希乌侧身避开他的视线,想要挑衅的话已到嘴边却被哽住,最后只客套道了一句: 「我看殿下今日赛场大胜,身有负伤。不宜纵-欲过度,不利于恢復休养。殿下保重身体,早些歇息为好。我改日再来探望。」 希乌出帐远去后,叱炎掀开锦衾,放人出来。 她的面颊因蒙在被里而闷出了一片粉润,有如春日的桃花瓣尖。她低低喘着,唇角湿红,有如朝时雨露。 他百看不够,戏嚯道: 「你倒是挺会。何处学的?」 辰霜不答,将黏在颊侧的散发拨开,就着混乱的唿吸,冷声道: 「他走了吗?」 她想要起身,又被轻轻箍住。男人往日狠戾的眉眼此刻透着不明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绵软的唇瓣,柔声厮磨在她耳侧: 「不急。今夜怕是还有好几场,你可吃得消?」 第33章 侧妃 疏云揽月, 自连绵的草原上空幽幽而过。 帐内明晃晃的烛火摇曳不定,辰霜被搅得有些心神不宁。 她不由睁大了瞳孔,有些迟疑地问榻上沉静的男人,道: 「你的意思是,我今夜要整夜在此?」 叱炎微微垂眸, 掩住眼底纷涌的笑意, 「嗯」了一声。 见她慢慢退出床榻,他唇角一扯,沉声道: 「怎么,不愿意?」说着,便去捞起她的手腕,不让她再退。 「你怕什么,本王没动你。」 听到这句, 辰霜的脸终于不可抑制地通红了起来。回想方才的那一刻, 真是又惊又险。 惊的是当然是她,受困于锦衾中, 被捂得紧紧的, 贴着他的身躯。 险的是希乌当时再靠近些, 怕是就能看到叱炎身上那道差点致命的伤。 虽然剧毒已解, 但伤口已化脓溃烂, 每日还得逼出脓血,养个数日才能好全。这几日伤好之前, 叱炎怕是没有精力再应付突如其来的动乱。 玄军一乱,她便失去暂时的庇护。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所幸, 她急中生智,制造了与人交-合的假象。权宜之计罢了, 只是此刻,那男人看她的眼神,略有些古怪。 「若是一夜无事,本王可赏你……」叱炎顿了顿才开腔道,「本王知你们汉人女子向来注重名节。大不了,明日许你侧妃之位,从此便可名正言顺待在我帐中。」 辰霜一吓,以为听错了,惊道: 「你,你说什么?」 叱炎轻轻咳了一声,以为她激动到颤声,语调添了几分得意,道: 「本王可封你做侧妃。」 叱炎的算盘如此打着。 无论她用了什么办法,她为他求来了解药,已是通过了他设下的考验。 若非大可汗那关难过,直接封她作正妃也不是不可。待他再夺几座城池邀功,换得大可汗大悦之下点头允准,到时再等一个时机,便可扶她做正妃。 待明日大唐使臣一走,她便再无依託,只能待在回鹘王庭。只要他在,她便永远只能在他身边。 多年来入梦的那个女郎毕竟如虚如幻,可眼前的她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身体。 让他迫不及待的要拥有她。 闻言,辰霜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她左不过是想在大唐销声匿迹,躲避和亲公主之责,才逃来的回鹘,怎会要阴差阳错,反而又嫁到回鹘为妃? 哪怕眼前此人长得再像她的少年郎,她未经确认,也断不会嫁人,再失自由。 绝无可能。 她摆手讨饶道: 「谢殿下厚爱,大可不必。我今晚继续待在这儿配合殿下便是。」 怎么又唤他殿下。叱炎皱了皱眉,正玩着掌中那截细腕的骨节,小小一个,一捏就碎。明明如是脆弱,却偏生刚折得很,令人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未等他细看,那双玉白的手很快从他掌中逃逸。 她将手抽走,低低道: 「殿下服了解药后,可好些了?」 叱炎见她故意偏了话题,顿觉气息有些不畅,想要继续追问她对于封妃的意思,却听帐外葛萨禀道: 「殿下,有牙帐来使送来大可汗赏赐的鹿茸。」 「让他进来。」 此人身着瓦色开襟圆袍,腰配革带,下垂数道铁牌。叱炎认出,来人正是大可汗的亲侍。 「玄王殿下今日在鹿茸大会身手非凡,力克劲敌,大可汗特赐下鹿茸一对,以示嘉奖。」 亲侍随即捧上一方铺着红绢的托盘,掀开盖布,一对整支的鹿茸放于盘上。 叱炎单膝跪地,双手捧上,接过赏赐。 「谢大可汗美意。儿臣谢恩。」 「殿下有伤在身,快快请起,大可汗特地交代,玄王殿下不必多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我已无碍,谢大可汗挂心。」 辰霜感到那人的目光不住地往她身上瞄。可当她抬眸朝他看过去之时,那人却早已收回目光,顾自与叱炎一阵客套。 那人不似希乌。希乌恨不得亲眼扒开叱炎的里衣一探他的伤口,而他不过寒暄几句,便告退回去向大可汗復命。 待那人走后,她忍不住问榻上闲散自定的男人,道: 「大可汗为何会叫人深夜来赐鹿茸?」 叱炎拿起一支鹿茸,指尖抚过其上柔软的茸毛,轻哼一声道: 「你精通医术,难道不知,鹿茸是用来作什么的吗?」 辰霜先是脸一红,然后回道: 「鹿茸大补,有生精益血之效。还能……补肾壮阳。但殿下重伤未愈,想是不宜服用鹿茸,恐止血不易。」 叱炎随手抛下鹿茸,目光轻轻在她面上一掠,嘴角浮着冷笑,道: 「希乌来过一趟,见我们如此阵仗。不过半个时辰,大可汗那边也知道了,还送来鹿茸。你说,是何意?」 辰霜蹙起眉头,问道: 「殿下的意思是,希乌确定是大可汗派来探伤情的?」 「脑子倒是转得挺快。」叱炎神色如常,目中却藏着一道锋锐的光。他云淡风轻地点明道: 「希乌来一趟,自己的人再来一趟,如此才确保万无一失。」 辰霜心中疑虑重重。叱炎不是大可汗最为得意最为重用的义子吗?为何三番五次派人前来试探他的伤情? 难不成,无数双眼所见所闻的,不过是假象? 叱炎似是看出了她的疑问。他懒懒横卧在榻,以手肘支着额头,另一手百无聊赖地捻着她散在榻上的几根青丝,淡淡道: 「长夜漫漫,你既如此聪明,不如我来问问你。肃州之行,本王一举夺城,可是好事?」 「殿下以少胜多,以极少的代价大败祁郸,夺回了肃州城,自是大功一件。」辰霜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不仅对于回鹘是好事一件,对大唐也极为有利,至少挡住了南下的祁郸铁骑。 她自认为答得从容,额头却被叱炎轻轻一拍。 他罚得不动声色,亦未用多少力道,一点不痛,却着实让辰霜吓了一跳。她不由覆手捂住额头,努了努嘴道: 「难道不是吗?」 「再想。」叱炎瞥了她一眼,面露讽意,给了一丁点提示,「你若是大可汗,你可高兴?」 「自是高兴的……」辰霜话刚出头,才意识到不对。 肃州城一战,玄王叱炎仅用麾下数千骑兵便夺取了一向以易守难攻着称的天险肃州城。草原之人,一嚮慕强凌弱。由是,他在回鹘王庭名声大起,拥趸众多。 叱炎重兵在握,战功赫赫,在回鹘军中威望远胜其余四王。 但,如若再如此下去,忌惮他的便不仅仅是希乌等一众王庭重臣了。 功高震主,有如当风秉烛,无论在中原抑或是塞外,都是极其危险之事。 回鹘此代掖擎可汗,传闻中亦是杀叔伯屠兄弟,一夜之间发动兵谏才登上的大可汗宝座,绝非心思简单的善茬。 如今,大可汗既要用他,又要防他。帝王心术,不外乎如是。 辰霜不由低眸,轻声道了一句: 「不成想,可汗的疑心竟如此之重。」 叱炎听了去,见她终于领悟过来,朝她凑近,眉眼深邃地望着她,颇具玩味地反问道: 「你们中原的皇帝,难道疑心就不重么?」 自是重的。重到连亲生女儿都要多番利用。 可她必不能如此说。因为,她若猜得不错,此番是叱炎在套她的话了。 他看似随口一问,可在意的分明不是中原的皇帝疑心重不重。他不过是探她,是否知晓中原的朝堂之事罢了。 是以,只要她开口,无论认不认同他此句反问,她的身份,便如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每到如此时刻,装傻充愣最为有效。 想到此处,辰霜对他眨了眨眼,歪头浅笑着回了一句: 「殿下,我不过一个小小逃兵,怎知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疑心重不重?」 叱炎听到她如此作答,缓缓地松开了绞着她细发的手,似是早有预料一般,轻笑一声道: 「你如此,便是无趣了。」 他抬起手,微蜷的食指轻轻拂过她的侧脸,一路自颧骨至下颔,最后两指轻轻扣住她精巧的下颚,抬起来,整条流畅的下颔渐成一个绝美的弧度。 幽暗烛火下,她玉雕般细腻的双颊泛着轻浅的潮红。桃花粉面,其上细小的茸毛隐约可见,随着烛火微微战慄。 叱炎端详着她,眼中映着微茫的火光,熠熠生辉。他的声音悄不可闻,有如一阵炽烈而又静默的徐风吹入她的心间,皱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道:「终有一日,我定要你老老实实答我。」 他的唿吸渐近,辰霜的身形凝住了。她没有挣扎,认命了一般,缓缓闭目,只是在脑海中不断描摹着记忆里那个少年。他俊美的脸,澄澈的眼,温柔的笑。 她鼻尖发酸,不由抽泣了一声。 握着她下颚的手渐渐松开。 待她再度睁眼,只见叱炎不过在垂头看起了榻上的军报,没有丝毫要理会她的意思。 她松了一口气,收起了混乱难清的情绪,不知是坦荡还是失落,凝想了一块儿,郁结于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未几,帐内许久不曾再有言语,叱炎手持军报的手臂渐渐垂落下去。此刻,伤势不轻的草原悍将似是终于熬不住,沉沉睡去。 即便之后未再有人前来盯梢,辰霜仍是没有定心,无法再男人身侧安睡。她透过偶尔翻飞而起的帐幔,望向外头的天色。 上弦冷月无声,已是下半夜。 她又回头望了一眼榻上深眠中的男人。 睡姿沉静,身体分毫不动。唯有骤起的眉梢时不时一颤,如凝了霜一般化解不开。 辰霜深知,这蛇毒解药中含有几味安神凝气的草药。不知这一回,叱炎会不会已在那药效下暂时昏睡过去? 由是,她心念一动,目光不由落在了他黢黑的面上。 他的玄铁面具就在眼前,贴着着主人安静的面容,随着他一唿一吸,微微起伏。 辰霜搭在榻沿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下一刻,往叱炎的身体靠近了一些。她抬起了手臂,顺势将衣袖往上一提,袖口褶皱之下,露出一双皓腕,在向那道心渴已久的面具探去。 指尖微微有些颤抖着,触到了面具边缘,玄铁坚硬的质感泛着一丝的凉意,透过她的十指传至她的心口。 她的眼睛一下都不敢眨,在这万籁寂静之中,只闻自己的心跳有如战鼓隆隆。 只需稍稍施力,便能揭开这道困扰她许久的面具,看到他的真容。 她屏住了唿吸。 第34章 泪痣 一双皙白的手指按在黑黢黢的面具之上, 正要翻动之时,那双乌黑似深夜的眼眸兀然张开。 剎那间,掩在被褥下的大掌紧紧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沉哑的男声缓缓响起,犹如天穹雷霆, 震慑住了她: 「这个心思,今后莫再动了。」 辰霜被骤然醒来的叱炎吓得冷汗涔涔, 一下子跌坐在了榻沿。她面红耳热,如同被人窥了阴私一般,雪脯不受控地起伏着,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她定了定神,稳住心跳,偏生道: 「殿下既已在肃州曾向我许诺此事,我又为何不能动这心思?」 叱炎一把甩开垂在胸前的粗辫, 从榻上一跃坐起, 有如暗夜中警醒的勐兽。他神色不明,语中带着隐隐怒意, 回道: 「其他任何事, 只要本王能办到, 只要你言明, 本王皆可许你。唯独这件事, 绝无可能。」 闻言,辰霜如同在数九寒天被人当面泼了一盆冰水, 浇心透凉。 这是叱炎头一回如此郑重地告诫,要了结她这番妄念。 满腹酝酿已久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眉心直跳,几乎是脱口而出: 「今夜, 我去求解药前,你本就是装昏。你既然已听到我所与你言之事, 为何此刻不敢答我?」 见叱炎默默不语,她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更是上前一步,逼近那道面具,蔑笑道: 「殿下究竟敢不敢,以我的真心换你的真容?」 「以真心换真容?」叱炎皱了皱眉,望向眼前面带挑衅的女子。 从未见过她形容如此放肆的模样,没有在笑,却有如天边绚烂绽放的云霞。红润如滴的唇瓣随着言语一开一合,呵气如兰,就在咫尺之间。 他只需微微一倾身,便能与之唇齿相贴。 与梦中女郎相似的轮廓,甚至连幽然的气息都何曾熟悉。他忍不住想要吻下去,尝一尝味道是否也一如香梦。 而眼前的女子全然不似梦中的她那般顺从娇柔,偏偏浑身带着刺,有如荆棘中的美艷玫瑰一般扎手。 叱炎心中像是被这一抹娇红点燃了。他撩开掩住她皎白额头的一缕碎发,掌心缓缓覆在她细腻的颊侧。 他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开口道: 「本王并无不可。不知你赌不赌得起了?」 他的指尖勾着,抚弄着她微红的娇小耳垂。 「不如,你先说说,你心口的疤痕,从何而来?」 顺着耳垂,温热的指腹掠过她精巧的下颔角,向下抚去。 「再者,你不惜拼了命也要护住的这柄银雕匕首,是何来歷?」 沿着一截光滑白腻的玉颈,大掌缓缓向她的锁骨游去。 「最后,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看本王真容?」 他的手指在她的喉间流连忘返,明明力道若有若无,却让她身如随时掐喉窒息之感。 「此三问,你若是能如实作答,我便与你赌这一把。」 辰霜被迫高高扬起头,来对抗他游走在喉间的手。她不肯闭眼屈服,反而死死盯着叱炎幽深的眼眸,反问道: 「为何不是殿下先摘下面具,我再答你这三问呢?」 叱炎冷笑一声,回她道: 「哼,可笑。要与本王赌的人是你,何故要让我先将筹码奉上。」 辰霜反唇相讥: 「你简直强词夺理……若是我一一作答,殿下又如肃州那回一般反悔于我,那我又该如何?」 「你只得愿赌服输。」叱炎不咸不淡地答道,利落地松开了攀附在她玉面上的手,「本王从不勉强女人,你没这胆子,大可以不与我赌。」 辰霜惊愕,一时再难说出只言片语来。 她错了。她错在从一开始便不该与虎谋皮。她一早便知道,面具是玄王叱炎的逆鳞。 她被他带入回鹘王庭,他自然掌她杀伐。她屡次三番触动他的逆鳞,他已是对她格外开恩。于是她妄图得更多,以为他可对她一再例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可事实便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哪怕将性命奉上,他都未必会掀开逆鳞,给她一看。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从前不过是兇勐的草原狼王未露出獠牙罢了,让她错觉他对她仁慈,让她以为有机可乘。 身在王庭,她连命都是他的,更何况小小赌约输赢的定夺。 寒夜将过,辰霜只觉原本暖烘的帐子此刻阴冷无比,冻身冻心。 她扭头便走,正要起身,却觉衣袖一紧。 叱炎的手掌压住了她的里衣,将那团她褪下的胡裙扔回在她怀中,低声道: 「将衣服穿上再走。」 想起方才被囚于锦衾的那幕,辰霜愈发气愤难当,充耳不闻一般丢开了胡裙径直起身。 叱炎并未追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今岁寒冬,粮草药草匮乏,草原上冻死之人不计其数。你若是病了,便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本王也可省下一口粮给更需要的人。」 辰霜是惜命之人。她闻言,步子越走越慢,垂在身侧的拳头越捏越紧,最后勐然回头捞走了散落在榻上的胡裙和氅衣套上,飞奔出了帐子。 帐外已是朝阳熹微,天间第一缕日出即将在草原上升起。 辰霜深唿晨间一口气,脑袋因一夜未眠而混沌肿胀,想要去河边汲水清醒和梳洗一番。 才走出玄军营中,便听道一些闲言碎语。 「我听闻,玄王身子骨健壮,还能……」 「还能什么?」 「还能一夜御女数回,百战不殆……听说,那女子到天明都没从他帐中出来。」 「怎么可能,听闻他向来不近女色,禁慾数年,那女子为何人?」 「就是,那个他捡来的汉女……」 「小声点,她走过来了……」 辰霜顿时觉得愈发头疼,加快步子避开喋喋不休的众人往远处走去。 塞外雪水融化而成的地面河波光粼粼,有如数道金色的丝绦飞扬在霰雪之下。 她俯身,挽起袖子,掬起一捧水浇面。 未几,几道瓦色的暗影在她身侧停下。 微凉的水滴不受控地从她面上滑入脖颈,沾湿了她的大片衣襟。 为首的圆袍男子正是昨夜来帐中送鹿茸的那位,他面无表情对她道: 「辰霜姑娘,大可汗有请。」 *** 叱炎倚在榻上,凝视着女子离去的背影,不由轻舒了一口气。 盘桓许久的心绪稍稍平復了些许,却又感到底层压抑着的冲动,在深渊中攀升着,寻衅着,叫嚣着,想要侵吞他的理智。 那个声音喊道: 不就是一副面具,给她看便是。你不敢吗?你不敢吗……叱炎你在怕什么? 万般思量间,他强压已久的困意终于渐渐袭来。 恍惚间,片刻前愤然离去的姑娘好似又回到了他帐中。 她穿着一袭红衣,像是肃州城攻城那夜,那一条水红色的舞裙。 数日前,肃州那夜,他追至角楼,听到那个半身烧焦的祁郸士兵描绘着,她的舞姿如何曼妙,如何撩人心魄,哪怕下了地府都想再得一观。 按他以往的作风,他本不会对那将死之人再下杀手。可一听那祁郸士兵如此说,他竟然怒不可遏地当下割破了那人的喉咙,才算解气。 而他自此却从未得见她的舞姿,也再未见她着红衣。 心中既是遗憾又是释然。 此时此刻,一身红衣的她正盈盈朝他走来,玉面上荡漾着他从未见过的笑意。 叱炎一动不动,漆黑的眸底映出了浓墨重彩的红衣女子。望着她敛袖,缓缓坐在他身侧,漫开的怀袖像一朵水芙蓉散在榻上,纤薄的衣料如徐徐春风拂过他的手背,缱绻万分。 一双素手从镶绣的袖边中伸出,抚着他新生出鬍渣的下颔,柔腻与刚硬相交相织,浑然一体。 他不禁收紧了揽着她腰肢的双臂。 哪怕多少回,他仍是觉得自己笨拙。 笨拙地揽着她柔若无骨的腰肢,笨拙地吻去她眼角湿红的泪,笨拙地记不起她的长相,笨拙地问不出她的名字。 贴合之时,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因为梦中的他,没有戴这副玄铁面具。那女子才可以如此清晰地触到他面上的肌理,每一颗鬍渣,每一根眉毛,每一个骨节,都真实无比。 而眼前的,不是那个她。而是他数年来梦中的红衣女子。 只不过是类似的红衣,却因身姿神似,被他错认成了那个她。 那个她,从不会这般对他笑。亦不会如此含情脉脉看着他。 她望着他的眼神,只有无尽的迷濛,像是隔着一层茫茫大雾,各中情绪难以捉摸。时有贪恋,时有悲哀,令人百般不解。 每当看到她这般神情,他都恨不得想将她牢牢困住,掰开她小巧的口,将她的一颗心剖出来看个究竟。 而她,终像掌中之沙,手握得越紧,失去得越快。 叱炎若有所失,在心底轻嘆一声。抬眸一望,仍是一如既往看不清女郎的面容,只是习惯性地将她搂入怀中。 他摊开手掌,虚伏在她后脑浓密的乌髮之中。修长的手指埋入其中,像挽起潺潺溪河,连绵不绝。指尖徘徊间,万千髮丝自他指缝如流水般倾泻而下。 再情不自禁地覆上她朱红的唇,长驱直入,一探幽深。柔云般的两瓣摩挲着,渐渐加深,沉醉中将她的唇珠整个含住,有如攻城略池,有如经天纬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她泪眼朦胧,随着他低吟着,交融着,战慄着。 他还觉不够,只感喉间愈加干涩,不由自主又埋入她颈窝,攫取几缕幽藏其中的芳泽。 得偿所愿后,他用含煳不清的声音低低轻诉道: 「不要走。」他已分不清,自己是在对梦中女郎说,还是对那个她说。 晨光透过帐幔的剎那,那女子交缠的身影再度如雾气般散去。 叱炎勐然惊醒。 这一回,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数年来看不清面容的梦中女郎,左眼眼底,分明有一颗泪痣。 一模一样的泪痣。 他大口喘着气,不敢确认,睁大双目试图分离梦境与现实。 榻前空无一人,一如之前。 叱炎的心口突然撕裂般疼痛起来,剧痛直冲太阳穴,青筋暴起宛若游龙。他撕开里衣,却见那道箭伤已近癒合,溢血也从乌黑转为赤色。 外毒已解,痛在内里。 他双手按在额头,想尽力回忆起梦中的一幕幕之时,葛萨入内禀道: 「殿下,辰霜被牙帐的人带走了。」 第35章 质子 叱炎在王帐前卸下陌刀, 交予守卫收走,独自步入帐中。 王座之上的掖擎可汗斜跨着坐于一张吊睛白虎皮之上。他正值壮年,身躯健硕有力,粗重茂密的毛髮束成一条条粗辫绑在脑后。他的眉目硬挺而深邃, 眼窝凹陷下去, 衬出拔地而起的高耸鼻樑。 似是早有预料他要来, 可汗已屏退了其他臣子,偌大的议事毡帐仅叱炎与他二人。 叱炎缓步上前,单膝跪地,右手覆于左胸,低头行礼道: 「拜见大可汗。」 座上掖擎可汗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不必多礼。 「嗯。炎儿伤可好些了?」 「回大可汗, 小伤而已, 并无大碍。」 「那便好。你来的正是时候,父汗有事与你商议。」掖擎可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起身离座, 向他走来: 「河漠部有意在我王庭招亲。此次鹿茸大会, 河漠部首领拔野古特地来王庭择婿, 敲定他小女儿的婚事。你骑射出众, 已被拔野古看中。他与我商议,想要你去河漠部完婚。」 叱炎勐然抬头, 低声道: 「父汗……」 掖擎掠过身形凝滞在侧的叱炎,继续道: 「河漠部位于楞格河以南,几乎坐拥整片楞格河下流的肥沃平原, 水草丰美,羊肥马壮。今冬大寒, 各部皆有冻害受损。唯独河漠部,仗着得天得厚的位置,不曾受寒冻,势力更胜从前。他们此次愿送千匹牛羊为嫁妆。如此宝地,一般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你明白吗?」 叱炎压下心中惊异,沉心静气地问道: 「父汗,为何如此突然?」 掖擎哼笑一声,眉目凝成一道沟壑,幽幽道: 「你在鹿茸大会出尽了风头,我的其他儿子都被你比了下去。你可知,是拔野古最宠爱的小女儿在会上属意于你,指名要嫁予你。」 叱炎一怔,细细揣度话中之意,思量之下,向掖擎再拜道: 「那父汗如何看?儿臣全凭父汗作主。」 掖擎不经意地望了眼前高壮的男子一眼,缓缓道: 「漠河部势力强劲,雄踞漠南,实为我心腹大患。拔野古此次招亲,倒不失为一个契机……」 听可汗如此说,叱炎心中终于瞭然,他兀然抬眸,目光狠厉,应道: 「父汗要儿臣前去求娶河漠部郡主,意在吞併,而非联姻。儿臣麾下兵马可乔装混入迎亲队伍,婚礼之际,一举为父汗拿下河漠部。」 掖擎本是阴沉的面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深陷的双目露出一丝阴鸷,道: 「好小子,不愧是我少把手教出来的野狼崽。」 他拍了拍叱炎的肩膀,又道: 「只不过,要委屈你娶那娇蛮的河漠郡主。那姑娘,可是漠南草原上出了名的美人,更是河漠王拔野古的掌上明珠,与我儿相配,也不算太差劲。我从前教过你,何种手段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待你大胜归来,若你不喜她,我王庭有的是绝色美姬供你取乐。」 叱炎再度垂首跪地,心中忐忑不已,向掖擎可汗拜道: 「儿臣谢父汗厚爱。但此次前来,本是想要向父汗讨要一个人。」 见可汗不语,叱炎抬首,目中灼灼,音调高了几分: 「她本就是我营中之人。鹿茸大会上,儿臣也赢了她,可汗当时已许我。不知她有何处冒犯了父汗,儿臣之后定当重重罚她,今日为何如此突然将她带走?」 掖擎覆手在背,眯起了眼道: 「你已许久不私自来我帐中。你我父子,很久没有好好饮酒畅谈。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向父汗讨要此人吗?」 「儿臣不敢。」叱炎颔首。 掖擎收起了慈爱的脸色,冷声斥道: 「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叱炎面不改色应道: 「儿臣知晓。但,她已是儿臣的人。」 「我这就让你看清楚,她究竟是何人。」掖擎一摆大手,朝外面驻守的牙兵唿道。 片刻后,几个牙兵便提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上来。 叱炎冷眼看着这个被扔在地上,身着大唐使臣服制的男人。他双手指间皆是厚厚老茧,一看便是常执剑张弓的军人。 是陇右军的人。此人既能随少帅崔焕之前来王庭的,看来品阶不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掖擎可汗当着叱炎的面,直接屈膝一脚踩在那人带血的头颅之上,碾了碾,厉声道: 「说说看,你为何人?」 那人被死死压在脚下,动弹不得,呕着血回道: 「我,我是陇右军从四品副将……」 未等他说完,掖擎可汗便狠狠再踢了那人一脚,一面展开一张画卷垂在他眼前,问道: 「说。画上女子为是谁?」 那男子抬起滞重的头,看了一眼画卷,求饶道: 「我说,我说。她,她就是我军军师,叫作辰霜。」 叱炎缓缓低头,看向那页薄纸。画上的女子一身男子扮相,高束髮冠,身披大氅,腰间别有一柄银雕匕首,眼角凝着一颗他熟悉无比的泪痣。 正是那日葛萨从凉州城探查她身份回来,交予他看的那幅寻人画卷。他手下的人百般查不出她的底细,只不过因为不曾找到陇右军中更为核心的高级军官问话。 而可汗,一举便从大唐使臣中抓到了这么一个证人,指认了她的身份。 她竟是陇右军军师,那个每每与他在战场作对,阻挠他夺取凉州的陇右军劲敌之一。 无怪乎她变化多端,无怪乎她谎话连篇,无怪乎她始终不肯透露身份。这样一个敌对阵营的人,看起来不过是个弱女子,竟然悄悄潜伏在了他的身边。 叱炎内心震动,他没有丝毫的迟疑,上前一步禀道: 「她被陇右军少帅追捕,为我所救,已绝不会再回陇右军。请大可汗放心!」 掖擎可汗随意地将那人踹翻在地,勐然挑起腰间的尖刀将那人割喉杀死。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汩汩直流,那人抽搐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杀鸡儆猴。 叱炎身上亦被溅到了几滴血,他早已见惯,面色如常。他知晓,对于可汗无用之人,一向都是如此下场。 掖擎可汗也不擦尖刀,任由刀口滴着血直接回身入鞘,直视着叱炎道: 「虽然我今次与大唐议和。但此心不变,誓夺凉州,一血当年望断崖之耻。」 「凉州城铜墙铁壁,陇右军又狡诈多计,我并不放心将她留在你身边。这迟早是个祸害。」 叱炎眉梢微动,低头沉沉道: 「父汗是不信儿臣吗?我必当看好她,绝不让她胡作非为。另外,此人既为陇右军军师,有朝一日对阵之时,也许还能派上用处。」 「你一身武艺是谁教的?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掖擎可汗盯着他的面冷笑一声,取出一支断箭递到他眼前: 「可还认得?」 叱炎接过那箭矢查看,心下一沉。 他自是认得的,这是他当日在小神都所中的陇右军暗箭。 「父汗自是信你的,但美色误人,怕你容易受人骗。」掖擎笑得渗人,声音低沉,道,「你为她中毒箭受了重伤,但是你怎知,这箭不是她一早安排下来?美人计,千古不衰,我的好炎儿,你可不要吃这种苦头。」 叱炎心中转桓良久,凉意泛上嵴背。可汗究竟在他军中暗自插了多少人,果真是一举一动皆逃不过他的眼。 「唐人一向诡计多端,更何况这个军师,在你身边潜伏多日。你为她出生入死,差点连命都丢了,她可有曾向你言明身份?若不是父汗替你发现,你还要蒙在鼓里,被人害了不知道。」 「炎儿可不要忘了,当年唐人是如何害你的……」 「更不要忘了,」掖擎阔步上前,用粗壮的手指点了点叱炎头上的玄铁面具,「你今日的尊贵身份,还有你这副身体样貌,是谁赋予的……」 叱炎不语,任由掖擎可汗敲击着他的面具,心头一紧,如遭雷击。他将拳头握得死死的,向可汗拜道: 「儿臣誓不敢忘。但,此女对儿臣还有些用处,还请父汗交予我处置,我必当给父汗一个交代。」 掖擎可汗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极浅的笑意,对着叱炎道: 「若是你能顺利替我夺来那河漠部,我自当将她交还予你。但在你回来之前,为防她在王庭作乱,我必先把她扣在牙帐。」 叱炎默默垂下头。 他深知,大可汗似乎已看出了他对她的心思。 由此,辰霜便已成了牙帐的质子。倘若他不能依照可汗之意从河漠得胜而归,怕是那狡狐的性命难保。 明为囚犯,实为质子。一向是大可汗的为君之道。 更是,藉此机会探他的心,一步步敲打他,让他勿生妄念,勿生异心。 想到此处,他面色沉郁,音色平稳,道: 「前往河漠部之前,我想要亲自审她。还请大可汗允准。」 无论如何,出战之前,他想要再见她一面。 掖擎可汗浓眉紧皱,端详着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义子许久。 他就站在眼前,岿然不动。 固执如他,若是自己连这个要求都不允,怕是他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甘心前往河漠部为他所用。 万一,就此错失借着求娶吞併河漠部的机遇,可就大为不妙。毕竟这种机遇,千载难逢,稍纵即逝。 先依了他,用那个汉女将他稳住又何妨? 掖擎可汗挥了挥手,让手下的牙兵将那个女囚带了上来。 叱炎望着被拖着上来的女子,心被勐地揪了一下。 她已受了刑。 那件他昨夜予她的素白胡裙之上,遍布淋漓血痕,雪白丝线崩裂开去,黏连在道道赤色的伤口间,触了他的目,惊动了他向来无波的心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她骄傲的身躯此刻匍匐在地,每一步都行得极其吃力和卑微。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他深墨色的革靴上。 她注意到了他。 接着,她朝他缓缓仰起脸,犹如引颈待戮的羔羊。白玉无瑕的一张脸,坠在眼角的那颗泪痣,一如梦中那般灼心。 叱炎缓步上前。 她朝他伸出手去,残破的衣袖滑落,一截渗着乌血的细弱手腕从中露出。 最后,她拽住了他玄色衣袍的边角,紧捏着那一角蜡染的异兽暗纹。 力道极轻,却仿佛已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纤纤十指顺着衣角攀了上来,又拉了拉,借着牵引的力扶起身来。 叱炎垂首,俯下身去,一把扯开被她揉皱了的袍角。 她扑了空,又重重倒在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你还要瞒我到几时,究竟有何阴谋?」 她似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失了力一般倒伏于地,不再挣扎。 见她垂首,不再看他,亦没有回应,叱炎一把捏住她低到地面的下颚,强迫她重新看着自己,正视自己。 他的语气四平八稳,似是没有一丝情绪,问道: 「说,为何要留在本王身边?」 闻言,她好似笑了一下,又嘆了一声。唇角溢着一滴血珠,随着她的一唿一吸,摇摇欲坠。 她凝视他的眸光穿云破雾,仿佛穿透了他的面具,直视他那张尘封已久的脸。 望了许久,最后,她缓缓回道: 「因为我,爱慕殿下。」 第36章 契机 四下顿时无声,寂静得落针可闻。 在场之人连同几个牙兵听清了回答,唿吸瞬时窒住了一般。 帐内,那女子血漫白衣,包裹着的娇小身躯因疼痛而蜷缩起来, 看起来极其狼狈, 口中所念之词,却是语惊四座。 回鹘王庭,这位盛名在外的玄王,大可汗常常以族中美人相赏赐,他一向是婉拒不受。 胡女大多奔放,每每参加宴席,也常有不知轻重的会投怀送抱。曾有王族娇女故意跌进他怀中扭着小腰乱舞逞娇,而玄王面不改色地拔出手中陌刀, 作势砍杀。从此王庭的女子见了他, 便会作鸟兽散。 传闻他一身武艺,是靠禁慾多年得来的。 而这个被大可汗扣下的女囚, 竟敢说她爱慕玄王殿下。 众人屏息以观, 转而望向面具森然的玄王。 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 叱炎微微一怔。他看得真切, 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明明是在表露着爱慕之情, 却和曾经那些围绕着他求欢的胡姬神色全然不同。 依他所见,她泫然欲泪的目光中, 除了炙烈,还有万分悲切。同样的目光,他每每与她相对时, 总能察觉到一丝端倪。 只是此时此刻,眸光交汇间, 这种悲切愈发浓烈,像要将他整个人吞噬进去。 他无法言说,无法体会,更无法探得她目光背后的深意,只是顿感烦躁异常。 叱炎狠狠松开掐红了她下颚的手,几近残酷地冷声道: 「荒谬至极。」 就在他欲抽身离去,衣袍再度被拽住。 他回眸,那女子正紧紧抓着他泻下的一角,指间的骨节因用力已泛着青白。只见她重重咽了一口气,道: 「殿下助我逃过陇右军追捕,我感激不尽;殿下在肃州千里营救,我已动情心;鹿茸大会,殿下为我而战为我负伤,我对殿下,已是情根深种。」 「是以,我断不会加害殿下。桩桩件件,请殿下明鑑。」 叱炎立在那里,如临深渊。他望着遍体鳞伤的她,胸膛中似深深憋了一口气,唿之不出。 明明是情意绵绵的话语,在她嘴中说出,却是满口的倔强与刚强。为了说出这番话,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耻辱一般。 她是在求他救她,却一口不曾用求饶的语气,极其清醒,极其理智。 她所列举的件件往事,明明白白,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如堕幻梦。他怀疑着她所说的一切,甚至包括这些确实曾发生过的事件来。 她究竟,对他怀着什么心思?又存了几分真心? 叱炎眉眼极冷,如凝着霜雪一般,沉声对掖擎可汗道: 「此女囚狡猾多辩,还请父汗看守。待我出征归来,再来提她,必定重审给父汗一个交代。」 无论如何,他无法从大可汗手中强行抢人,只得接收他刻意的安排,扣她为王庭质子。待他得胜取了河漠部,再回王庭救出她。 届时,他必定要问个清楚。 她方才所言的情根深种,是真情实意,还是脱身之计。 若是她到时不肯说…… 他突然想到她昨夜那句言辞恳切的「以真容换真心」。 她不就是想要摘下他的面具吗? 哪怕用面具交换,那又如何?他迫不及待想要一探她的真心,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她说的爱慕是否为真。 想要知道,她故意留在他身边为俘,为他在肃州城捨命献舞,为他吸出伤口处致命的勾刃,为他向崔焕之求解药,为他牺牲名节卧于他榻中…… 这一切的一切,可全是真心? 他渴求那个答案。这种感觉,就像细小微茫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砸落在他心头,在不知不觉间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突然觉得此生,从未有过一刻,比听到她说「她爱慕他」之时,更加想要摘下面具,想要破开这层束缚,换得她的真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叱炎拜别了掖擎可汗,离开王帐的时候,掌心已渐渐擒出了微汗。在大可汗的逼视下,他不曾回头望一眼那仍是匍匐在地的女子,凛下目光,朝军营走去。 此时,并不是救她的最好时机。她和他,都得忍耐。 但他坚信,待他回来,一切都会明了。 *** 辰霜没有被带回地牢,而是被押至了一处离牙帐极其偏远的毡帐。 许是怕她逃跑,她的手脚皆被层层的镣铐锁住。帐外更是有轮班的重兵把守。 半日的严刑拷打之下,她都不曾说出自己的身份。但当她在王帐中看到那个被割喉的陇右军将士尸体之时,她便明白过来:掖擎可汗和叱炎必是已通过此人,审得了她陇右军军师的身份。 所幸的是,只有崔焕之身边的几个亲卫知晓她的公主身份,寻常的高阶将士只知她为军师,并不知她底细。整个回鹘王庭之中,除了可敦、她的长姐之外,必不会有人再知道她的真身。 如此,她尚能在此继续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她望着由于戴着沉重镣铐而不断发颤的双腕,忆起了她当时在王帐之中口不择言的告白。 不知,叱炎他信了没有。 大唐使臣一早已出了回鹘王庭,长姐不知在何处必不能立即赶来救她。当时她独身在王帐,别无选择,只有在场的叱炎这一棵大树可栖身。 她不得已。她只得装出柔弱之态,妄图寻求他的垂怜。妄图通过她刻意点出的三桩共同经歷之事,为了让他有所动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所作所为,并未有损他一分一毫的颜面。他不会不知。 而叱炎,竟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帐子,并未向大可汗开口求情要她,只说要之后再审她。 计划落空,她再度被囚禁,只得自寻生路。 辰霜长嘆一口气。她未曾付诸真心,又有何理由硬要他人真心相待呢? 她对他,只余失望,并无怨怼。 不觉已过了晌午,帐外传来一些人声,辰霜心念一动,不由撩起脚铐,蹑手蹑脚前去帐幔边侧耳倾听。 「今日是汉人的启蛰节,可敦命我等特为牙帐的勇士们送上自制的羊奶茶,望勇士暖身过春。」是宴海身边的侍女,听着声音有些耳熟。 几个守卫连忙屈身接过,万般谢后,众人一道过去分了那新鲜热乎的奶茶。 辰霜闻着四溢的香味,腹中飢肠辘辘,垂头间,一颗小石子飞入怀中。 她勐然抬头,举目四望,并不见异样,再回身一看,却见毡帐一处角落中,有一道毡布被撩起,漏了风进来。 那颗小石子,便是从那道缝隙里出来的。 她警惕地起身,先是望了一眼帐外去领奶茶不见人影的守卫,疾步朝那处毡布走去。 待她靠近,那道缝隙里突然闪现出一位黝黑少年的脸。 「穆护?你怎会在此?」辰霜惊道。 一身粗布胡服的少年将食指比在嘴上,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压低声音对她道: 「辰霜姐姐,我是来救你的。你先出来再说。」说着,他便用双手为她撑起了那小处脱离地面的毡布,缝隙因他的力度而变大了些许。 辰霜心领神会,俯下身匍匐着从缝隙中钻了出来。 二人出帐后,穆护拉着她往牙帐外跑去。辰霜由于戴着镣铐加上有伤,实在跑不快,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她趁掩在一处杂物堆中,慢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道: 「穆护,我不行了,这镣铐太重,声音也大,会引来人的。」 穆护这才回头,一拍脑袋,似是忆起来什么。他速速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针,蹲在她脚下鼓捣了片刻。 只听「咔嚓」一声,脚镣锁头竟然解开了。他便接着开始解她手中的镣铐,可费了好大的劲,那锁拷纹丝不动。二人在这初春雪融的季节,应是发了一层满头大汗。 「他们在那里!给我站住!」 此时,远处传来了守卫们的唿喊。 糟了,帐中无人,她逃跑被发现了。 说时迟,那时快,顽固的手铐在一刻间迎刃而解,辰霜脱了束缚,再度跟随穆护奔跑起来。 她对着牙帐完全不认得,倒是穆护,好像一早知道要往哪里跑,熟门熟路带她穿梭再各个形状类似的毡帐丛中。 奈何她受刑体虚,拖累了二人的速度,眼看着后面迅疾而来的守卫离他们越来越近,只剩不足百米之距。 穆护突然在一处堆积的木箱前停下,对她道: 「就是这里。」说着,便将一个满是衣物的箱子打开,正要推着她一道进入了其中。 「慢着。」辰霜望着周围数十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木箱,计上心来…… 待二人入箱藏好,发觉差不多是一具棺材大小,容纳一大一小两个人绰绰有余。其中皆是一些各色的女子胡裙,层层叠叠,琳琅满目,应是某个回鹘贵族小姐的家当。 「啪嗒」一声,木箱合上,内里的光线骤然被收走。在黑暗中,似乎尚能闻到身边一堆衣上有着胡女特有的调制薰香的气息。 这些气味中,混有一股熟悉的极浅的香气。在哪儿闻到过,她一时忆不起来。 几个守卫匆匆从远处追来。 他们见这个大可汗特地关照的女囚逃走,深感项上人头不保,急不可耐地在木箱周围四处搜寻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那女的就是在这里不见的,给我好好地找!」为首的守卫当即勒令手下迅速翻找起来。他自己左顾右盼,最后,目光不由落在一个巨大的木箱之上。 那个木箱与其他齐齐整整摆放的木箱不同。只有它的箱盖缝隙中,露出了一片浅紫色的衣料,迎风招摇。 似是刚被人打开过,来不及塞回去。 守卫慢下了步子,一把拔出了腰间的刀子,一步一步向那只可疑的木箱走去。 在他粗大的手掌正要覆上那箱盖之时,不知哪来一道银光闪过。 一根皮鞭腾空出现,宛若银龙游来,「哗啦」一声甩在了他正欲开箱的手上。 他下意识地缩臂,手背仍是被打了个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什么人?」他惊唿道。 眼前出现了几个衣着华丽的碧眼胡女,其中一个带头的手执皮鞭,正对他呵斥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郡主的东西也敢乱翻!」 守卫不曾在牙帐见过这些碧眼胡女,突然被打一下上了头,发怒道: 「我管你们什么郡主,大可汗有令,老子要查人,给我闪开!」 几个胡女当然分毫不让,各个甩开皮鞭,朝他们挥舞起来。一时,几个彪形守卫,竟也奈何不了她们,不能靠近那木箱分毫,占不得上风。 僵持之际,为首的守卫情急之下直接吹了一声口哨,四周瞬间出现了数十个牙兵,将女人们包围起来。 他得意地朝动弹不得的胡女望了一眼,兀自再度朝那木箱走去。 眼看着,那木箱就要被打开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 「慢着。我看谁敢动?」 人群中出现了一个身着碧色汉服襦裙的女子,音色清冷,如聆晚钟。 带头的守卫认得那女子,正是可敦身边的亲侍香芝。几个胡女见她来了,莺莺地围了上去,向她控诉道: 「香芝姑姑,这里面可都是我们郡主的贴身衣物,怎能被这些丑汉看了去?」 香芝冷冷的目光朝他瞥了了过来,几个牙兵被那道寒光看得不禁一阵心虚,手忙脚乱地收起了尖刀。为守的头儿硬着头皮,向她拜道: 「香芝姑姑见谅,我等也是奉大可汗命行事。」 香芝步伐轻盈,悠然而过,不自觉挡在那个木箱前,淡淡道: 「河漠郡主乃是可敦请来参加鹿茸大会的贵女,她的东西,岂是你们可以擅动的?」 「大可汗说了,这个囚犯事关紧要,必须看好。可敦,郡主,多有得罪……」 守卫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向前,眼疾手快地翻开了那个掖着紫色衣角的木箱。 箱子轰然被打开,内里露出一堆散乱的衣裙。 奼紫嫣红开遍,却无一人藏身其间。 守卫不信邪,还上前翻找了一刻有余,将团团纱裙帛衣撒在地上,箱子底朝天,也没翻出半个人来。 他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一时语塞。 香芝轻轻冷笑一声,开腔道: 「翻也翻了,找也找了。可有你所说的囚犯?」她的身姿掠过那守卫,见他仍是不死心,还要再打开其他木箱,当即喝道: 「放肆,可敦请来的贵客,你要是再敢动,便是对可敦不敬!大可汗若知你们对可敦不敬,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一众守卫被说得冷汗淋漓。 那女囚也未必在这箱子中,兴许是跑远了;再者,就算在这数十个木箱之中,一时之间难道要一个个翻找过来吗?他们望着眼前几个贵女刀剜似的目光,不由退缩了。 如香芝所说,他们确实冒不起这个风险。纷纷俯身低声道: 「小的有眼无珠,还请贵人们莫要怪罪。」 「我们丢了人,这就去别处找。还请姑姑莫要怪罪,在可敦面前美言几句……」 几个守卫讪讪离去后,香芝好生安慰了几个受了惊的胡女片刻。她示意她们整理好木箱,放上将行的马车。 鹿茸大会已结束,她们即将要随郡主启程回河漠了。 香芝在辽阔的草原上,遥望远去的河漠车队,不久便动身回到可敦帐中。 帐中香炉裊裊生烟,宴海公主披着毛毯,斜卧在一方美人榻上小憩。香芝走过去打开暖炉的铁盖,拨了拨将要熄灭的炭火,使其烧得更旺些。 「公主,一切按计划进行。信使已出发,随郡主前往河漠部途中了。」她躬身请示道: 「河漠郡主临行前,对那几个翻她衣物的守卫十分不满……」 「她一向是睚眦必报的性子,由着她,处理了那几个人便是。不必上报给大可汗了。」宴海缓缓睁开眼,道: 「哪怕是天之娇女,也总是要长大的。她能最后任性的日子,不多了。」 香芝细思之后,点头称是。她望了一眼小炉上熬的药汤,轻嘆一口气道: 「公主昨夜去过可汗那边了?」香芝双手将小碗药递到宴海跟前。宴海蹙着眉将极苦的药汤一饮而尽。 「将药渣全倒了烧了,不要留下痕迹。」饮毕,她用锦帕拭了拭嘴角,轻声道,「玄王那边呢?」 「已在点兵,预计今晚动身前去河漠部迎亲。」香芝上前,替主子锤了锤肩膀,轻声道,「公主一箭双鵰之计,实在高明。」 宴海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闭眼道: 「昔年我朝初定之时,突厥曾屡次来犯,最后并非败于我军威力之下,而是瓦解于内部纷争。突厥王族子弒君父,弟杀嫡兄,政权交迭,部落分裂,大乱之际,为我朝所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如今,掖擎想要吞併河漠,一统九部,合其势力,以此威胁我大唐西北,我必不能让他如愿。」她的长指抚着太阳穴,轻笑一声,道,「此番计谋,亦是效仿当年的突厥内乱,两部相争,大唐自然得利。戏台已搭好了,就看那几个戏子如何唱了。」 香芝犹疑道: 「公主就是料定了,玄王不会依照大可汗的心思?」 「他叱炎不过是掖擎的一把刀,鸟尽弓藏,危如累卵。恰巧,他这根利刺,我早就想要拔除了。」 宴海挑了挑细如薄刃的眉,幽声道: 「河漠的这场婚礼,便是最好的契机。」 第37章 身世 辰霜藏身在木箱之中, 一直警惕着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一阵嘈杂声过去之后,她感到身下的木箱被几个人搬上了马车。接着,听到车辙轱辘声一响,马车便开动了。 她坐在箱中, 蜷曲双膝, 紧紧抱臂, 随着木箱摇晃,以这一种姿态抵抗着这一份未知的不安。 片刻后,她问同在木箱中,静静望着她的少年,道: 「穆护,你可知,这是谁人的箱子?他们现在要前往何处?」 穆护恍神, 这才别开目光, 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是草原最尊贵的河漠郡主的行当马车。阿姐你放心,牙帐那些人, 他们不敢来动的。」 若不是木箱中昏暗, 应能看到少年褐色头髮下掩盖的泛红的蜜色脸颊。 「河漠部?」辰霜蹙眉, 问道, 「那他们, 这是要回河漠部?」 那她岂不是也要随着这木箱去那河漠部。这逃得,有些远了。 穆护见她失神, 挠了挠额头,说道: 「阿姐,先去避避风头吧。你之前去了哪里, 我都找不到你,巫医们也都不知道。」 「说来话长, 我随玄王殿下去了肃州。」辰霜想起肃州之事,只觉山高水长,仿佛已是经年之久一般。 她沉下眸光,问一旁的少年道: 「穆护,你又怎么恰好在牙帐呢?」 穆护一拍大腿,笑道: 「起先四处找你找不到。后来是可敦帐中的香芝姑姑告诉我,你被大可汗囚禁起来。可把我急的……」 可敦?辰霜心中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原来,长姐亦一直在关照她。 她扶住穆护瘦弱的肩,郑重道: 「穆护,阿姐告诉你,下次遇到此种事,先跑吧,别管我。你若是被抓起来,不是一顿军杖的事。」 恐是一条命的事。 少年当时为了保护她,拦住那个饮了情酒的疯癫达干之时,差点被打了个半残,在巫医帐中躺了半月。如今,怎能让他再因自己以身犯险。 她乃大可汗重囚,既是已将她囚禁,一时半会儿不会要她的命。可穆护就不一样了。 想要救出她的,若不是玄王那等位高权重之人,穆护这样的无名小卒,怕是要累及他这条无辜性命。 穆护撇了撇嘴,小小少年挺起并不宽厚的胸膛,道: 「你俩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当年答应了长风哥哥要护好你的,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能食言!」 他仍是这句话。辰霜一怔,任由这句话在心中盘桓良久,终是没有再作声。 马车车辙卡过草原上的石块,偶尔会剧烈地震动起来。晃荡间,辰霜犹如随波逐流,无法抗争。她感到自身的命运犹如身在旁人的马车,驶向何处,皆不由己所控。 只得认命。 马车在草原上疾驰着。百无聊赖间,辰霜抬头,想着今日惊险的经歷,随口一问道: 「穆护,你在玄军营中,又怎会认识香芝姑姑呢?」」 「可敦常让香芝姑姑给我们这些小兵送吃的送穿的,我们记得她的大恩大德,就像记得草原上的天神恩泽一样。」 辰霜点点头。是她长姐会做的事,长姐当年在宫里,也是如此关照幼年极度落魄不堪的的她。 她又问道: 「穆护,你在玄军营中多久了?」 穆护往辰霜坐近了些,浅色的眸色散着晶亮的光,无不自豪地回答道: 「我这种游民,本就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其他各营招兵还要看履歷,只有玄军营只凭打斗实力,便可入营为兵。」 「考核官看我有些身手,便让我入了后备营,干些杂事也好,反正有饭吃。」穆护语气无不自豪,就差雀跃起来。 辰霜思索着问道: 「你说的那个考核官,可是那个在玄王身边的年轻胡人亲卫?」 「对,就是那个一头褐色捲毛,穿得长得像门神的那个。」 辰霜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就此料定,穆护说得应是一向衣着光鲜的葛萨。葛萨是叱炎身边最为亲近之人,葛萨的意思,就是叱炎的意思了。 传闻常道玄王叱炎喜怒无常,嗜杀成性,却从未有人道过他军纪严明,不拘一格,任人唯贤。 人的美名恶名,通常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很快,她收敛笑意,问出了这一通下来最后的压轴之问: 「穆护,你来回鹘王庭那么久了,你可知玄王的身世?」 穆护伸手点了点鼻尖,煞有介事地凑近她,极轻地说道: 「阿姐,你问我可以,你最好别这么问别人。」他在颈前比了个割喉的姿势,悄声道,「询问玄王殿下的身世,在王庭可是大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辰霜只觉心跳漏了半拍,连晃动不已的马车瞬时也似乎安静了下来。 她稳住有些颤抖的音色,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为何是禁忌?」 「你有所不知。玄王并非大可汗亲生,是他捡来的养子……」虽是在四下无人的木箱内,穆护还是压低了声音,如同告密一般,在她耳边轻诉道。 辰霜只闻心跳若擂鼓,她接着问下去: 「那你可知,玄王殿下是何时被大可汗带回王庭的?」 「据说是大可汗自小养在身边的……但是……」穆护明显地迟疑了一下,辰霜忍不住疾声问道: 「但是什么?」 穆护摇了摇头,缓声道: 「我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有人说起过,玄王殿下是五年前才出现在王庭的……并非大可汗一手养大。」 「阿姐你可别说出去。上一个这么传的人,已被斩首示众了……自殿下封王之后,牙帐便禁止人议论玄王,违者可是杀无赦的。」穆护还警示了她几句。 可辰霜已然听不清穆护之后说些什么了。她的脑中只「五年前」这三个字,像雕刻一般印在了她的心头。 世上怎会有如此多的巧合? 恰巧他有一双和那少年何其相似的眼,恰巧他与那少年张弓搭箭的手势一模一样,又恰巧他出现在回鹘王庭的时日,有一定可能,正是那少年坠崖的那年。 同样是五年。五年前,少年将军战死沙场,身坠悬崖,而他,入回鹘为玄王。 那么多重巧合凑在一块,有没有可能,这本就是同一个人? 辰霜一瞬万念,只觉心口裂开了一道缝隙,无尽的情绪从中漏了出来,纷涌而至。 百转千回间,她一刻也等不及了。她想立即逃出箱子,跳下马车回去王庭,找叱炎问个清楚。 如果,叱炎真的是他,为何要装作不认识她?又为何不回大唐,而是要为掖擎可汗卖命?这一切根本就说不通。 千头万绪,杂糅在一起,有如一团怎么都解不开的乱麻,缠绕在她心怀。 她勐然想要起身,却被箱门磕到了头。穆护扶住了她,关切道: 「阿姐,你这是怎么了?现在可不能下车,河漠人的兵看到我们藏在他们郡主的箱子中,怕是会动刀子的。」 辰霜敛眸。穆护说得并非无道理。在河漠部中人生地不熟,别人的地盘,还是不可冲动,自保为上。 她等了五年了。她可以等。她等得起。 她按下汹涌的心跳,沉着声音说道: 「等到了他们中途休憩的营地,我们便逃回王庭吧。」 穆护摸了摸后脑勺,疑惑地问道: 「阿姐为何突然那么着急想要回王庭?我怕现在回去,万一又被抓……不如还是跟着河漠人待一阵子吧,河漠地带风景优美,可是草原上的明珠呢,阿姐你在中原一定未曾见过……」 辰霜思绪烦乱,正要再追问穆护有关叱炎身世之事,却感到底下的马车「晃当」一声停了下来。 未几,几个人搬起了他们所在的木箱,悬空晃悠了半刻,又落到了实地上。 二人侧耳屏息,静静听着外头的响动。见再无人声,才缓缓顶开了箱盒。两双眼睛同时向箱外望去。 这是一处白顶的毡房,底部铺着数张的羊皮,再上还有一层绒毛毯子。挂帘是由上好的绸缎拼接而成,边缘绣以数颗璀璨的珠宝,其上有浅色驼毛捻成的百花纹路,巧夺天工。 暖榻上盖着一整张珍贵的雪狼皮毛。轻纱制成的柔软帐子从房顶泻下,五彩的风铃系在其间,温柔地随风轻吟。 辰霜在王庭见过的可敦帐,也不过和此处不相上下。不过她的长姐一改昔日,在回鹘王庭行事低调,不喜奢华。因为,王庭的可敦帐甚至还比不上这间毡房的用度。 二人爬出了箱子,正要走出门外,却听见几个欢快的女声由远及近,朝这毡房飘来。 无奈之下,二人只得再度回到木箱堆旁,还未来及再躲入箱中,已有人掀开了帐门。 辰霜拉着穆护躬身在一堆竖起叠放的木箱背后,透过箱间的缝隙望着进来的人。 只能看到重重人影簇拥着一个头戴锦帽,身着貂裘的女子入内。女子的背影娉婷多姿,走动间明丽的紫色裙角翩跹,裙边袖口皆有精细的花卉纹绣,再饰以宝石跳脱,别有一番风情。 辰霜只觉得,这个女子背影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想要看个仔细,听到那女子对周围的侍女说道: 「可算回来了。明日我的夫郎就要到了,今晚我可要好好梳洗一番。」 其声悦耳,有如脆鸣。 众侍女掩嘴笑道: 「郡主可还未成亲呢,就叫人家夫郎了?应该是未婚夫郎才对。」 「咱们郡主可是草原上最美的姑娘,不用打扮也能迷走他的心。」 那名被唤成「郡主」的女子被说得有些脸上泛起了羞红,垂头玩弄着颈间的珠链,露出背后浓密的髮辫。她推搡着围绕她的侍女,不再言语。 辰霜觉得那个背影实在眼熟,正想看得更仔细些,却不慎踩到了支帐的栏杆底角,「啪嗒」一声露了馅。 穆护无奈地闭上了眼一拍额头,正想要拉着她跑出这间毡房,一条长鞭已朝二人所在的木箱堆甩了过来。 「谁在那里偷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无人再嬉笑,气氛骤然有些凝滞。 僵持之下,辰霜壮着胆子走出了木箱堆,对着那郡主,轻声试探道: 「帛罗?」 一旁的侍女抖了抖皮鞭,作势又要挥过来,朝她斥道: 「大胆!郡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叫唤的?」 中间的紫衣女子转过身来,按住了侍女执鞭的手,面露意外的喜色,笑道: 「辰霜?你怎么在这里?」 「郡主,她……」侍女们对一个陌生人心存警惕,犹疑着劝道。 「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帛罗欢快地屏退了众人,朝辰霜走来,握住她的手,道: 「当日小神都之后,我都未来及谢你,以为再也见不到恩人了。没想到,你竟然跑到我河漠来了,真是意外之喜。」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面上流露出女儿家的羞涩来,道,「你刚才也听到了,我要嫁人啦。我就要嫁给我喜欢的人了,辰霜你不如留下来喝一杯喜酒?」 辰霜紧绷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神色缓和下来道: 「自小神都一别,我也不曾想还能与你再见。你当时走得可还顺利?」 「那地方七弯十八拐,还好我照你说的路,还真跑出了那鬼地方。跟你说的一模一样,门口还真有好几匹马。」 辰霜亦对她笑道: 「你能平安回到你阿耶身边就好……」 帛罗还未等她说完,扑闪着碧色的双眸,神色娇羞地说道: 「说起来,我的婚事,也和你有些渊源呢。当夜本想偷一匹马骑回家,竟遇上了我未来夫郎!他戴着面具,高大帅气,直接大方地赠我一匹骏马,让我回家。」她拉起辰霜手,来回轻轻晃着,道:「多亏你,让我遇到了我的心上人。」 草原儿女直抒胸臆,热情奔放,辰霜被她所感染,拍了拍她的手,由衷地为她高兴,道: 「早知道你是河漠郡主,我也算半个媒人,自然是要向你讨一杯喜酒喝的。可惜我有急事在身,必须速速回到王庭。你可借我两匹马?」 帛罗扬起头,发间斑斓的宝石珠串随之叮铃作响。她得意地笑道: 「两匹马自然是不在话下。你就是要百匹千匹,我帛罗自当为你奉上。当日一饭之恩,我铭记在心,来日定当要报答的。」 「谢过郡主。」辰霜对她一揖道谢。 话不多述,帛罗直接领着辰霜和穆护出了她的毡房,来到了她的马厩。她小手一挥,豪气道: 「这一圈都是我的马,你们可任选。」 辰霜望着一匹匹鬃毛油光发亮的西域骏马,心下一愣。 传闻河漠地带乃富饶之地,塞上江南,果真名不虚传。她得遇如此豪爽的小主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谢。 辰霜只得再向帛罗作揖以表谢意。帛罗见她如此,噗嗤笑出了声,道: 「你们中原人,可真有意思,那么多礼节。」她随之感嘆道,「人世间的缘分,真是奇妙。我在那小神都遇见你,也遇见了我夫郎。你要去王庭,我刚从王庭的鹿茸大会上回来。我才刚和你重逢,又要分别……」 「鹿茸大会?」辰霜停下了往马匹套上辔头的手。帛罗竟出席了王庭的鹿茸大会? 「正是鹿茸大会,又让我遇到我的心上人。原来,阿耶本来要我嫁的人,就是他!亏我还逃婚出来差点在小神都被卖了,早知道,就不费那劲了……」 辰霜一怔,有些心神不宁地问道: 「你的心上人,也在鹿茸大会出战吗?」 帛罗一甩长辫,挺胸抬头,无不骄傲地说道: 「当然,我的心上人,他戴着面具,骑着烈马,英勇无敌,横扫大唐……」 辰霜手中的缰绳骤然垂落下来,她缓缓回头,对着巧笑倩兮的女子,颤声问道: 「等等,你说什么?你的心上人,他在鹿茸大会上也戴着面具?」 帛罗并未发觉她的异样,仍是朗声应道: 「是啊。全场就他一人戴着面具。虽然他的面具换了,和小神都那时不一样了,但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闻言,辰霜身形一颤,一颗跳动的心哽到了喉间。 销金窟,小神都,那晚戴着面具的人有很多很多。 但,在鹿茸大会上戴着面具的,就只有那个人。只会是那个人。 玄王叱炎。 他要娶亲了。 第38章 遥望 漠南天高云阔的苍穹下, 牛羊遍野。徐风阵阵,扰人心绪。 覆着皑皑白云的山麓下冒着灼热的地气,高山雪水化成的河流滋润了这一方富饶的土地。 辰霜迟滞的目光缓缓转向一旁的帛罗。 年轻的草原郡主捻着珠宝缀饰的髮辫,满心满眼都是心上人, 高声对着旷野喊道: 「等我嫁给他, 我要把我河漠部的牛羊都给他, 我的兵马也都给他。他就是草原第一大英雄。」 辰霜沉默地听着,不曾有一句真的听了进去。 她的心思倒回到了几个时辰前。 当时的王帐之中,她像一只快被碾死的蝼蚁一般,被丢到叱炎脚下,听到他对大可汗说道:待他归来,再来审她。 然而,他竟是来河漠部娶亲。 怪不得那夜, 他调笑着说要封她为侧妃。原来, 正妻之位早已许了人了。 辰霜望着眼前待嫁少女天真烂漫的笑靥。 她无疑是美的。雪肤花貌,珍珠一般的肤色, 细腻如织缎, 湖绿色的眼眸, 有如旱地一汪澄澈清甜的泉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真如传闻中, 塞上明珠一般耀眼。 一时间, 她心中如同倒翻了苦浆,窒涩万分。 他是草原上最英勇的悍将, 亦是大可汗最为得力的义子,要娶的妻子,不仅是各个部落中最为美丽动人的, 亦是要娘家实力最为强劲的。 帛罗,不仅貌美如花, 还是漠南最是富庶的河漠部的郡主。 作为河漠王嫡出的小女儿,有着尊贵的出身和强大的母族。她若是嫁到王庭,能为叱炎带来的,岂止牛羊千头,部曲万人,更是整个河漠部在她身后,为叱炎撑腰。 这双方的嫁娶,便牢牢维繫了两部的联姻,这在草原上极为常见。 帛罗,嫁给了她口中所说的心上人,皆大欢喜。 叱炎从王庭出发,亲往河漠部娶亲,可见郑重其事。 他没有拒绝这门亲事。 那么,她还有何颜面,再走到叱炎身前,问他身份,要他摘下面具。 辰霜的双手紧紧贴在衣袂两侧,掌心已不知不觉地沁出了湿汗,一片冰凉。剎那间,万般思绪涌上了心头。 此时此刻,她之前一直不敢细想的一个念头渐渐在脑海中浮现。 如若,叱炎根本不是她在找的那个人,她无立场要求他,让他放弃这一唾手可得的权势。 又如若,他真的是她的少年郎,或许他只是装作不认得她,早已在五年前就已选择了草原的生活,不愿再回令他痛苦万分的大唐。 以她昔日所作所为,并无资格再去打扰他。 说到底,她所求之事,所追之人,终究不过是她臆想出来的幻梦罢了。 胸口仿佛凝固着一堵墙,随着这个念头,墙体轰然倒塌,支离破碎后销声匿迹。 想到此处,辰霜唿出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对身旁的女子道: 「帛罗,我想留下看你成亲再走。」 最后看一场他们盛大的婚礼,就回大唐去,将尘封的往事深埋心底,从此再也不揭开。 「你改主意了?那可太好了!」帛罗拍手道,「你是我的恩人,晚上阿耶设宴招待中原贵客,我把你引荐给他,他一定会很看重你的。」 她要尽地主之谊,辰霜客随主便,自当点头答应。 之后,帛罗将她和穆护各自安排了紧邻着郡主帐的两处毡房,以贵客的礼节招待二人,还送来了几套河漠部传统的赤色层纱胡裙。 细心的帛罗定是发现了她在牢中受刑后破乱的衣衫,才体贴地让她入乡随俗吧。真是个好姑娘。 辰霜褪去了身上的胡裙,将雪白绵软的衣料握在手心。这一身,还是叱炎为她参加鹿茸大会所选的。明明是数日前所发生之事,却好像已是时过境迁,经年之隔。 毡房内的一角烤着暖炭炭的火盆,她将手中有些烫手的衣衫扔了进去。火焰很快吞噬了轻柔的棉纱,盆内的火苗一下窜得高了些,又渐熄湮灭了下去。 她望着火中烟气裊裊的衣衫,内心备受煎熬,幽暗的眼底映出了明灭不定的火光。 犹疑再三,她敛下心神,闭上了眼,任由他当日赠予的衣衫化成灰烬。 此时,帐外传来不小的响动,似是有兵马入营之声。辰霜迅速换上了一身红色的河漠胡裙,朝外走去。 奇怪的是,穆护的毡帐中并不见人。辰霜纳闷这小子人生地不熟,能跑去哪儿了?她穿梭在连绵不绝的毡房中找人,最后不自觉来到了河漠部的大门口。 就在此时,高亢的战马嘶鸣声入耳。 她幽幽回头,见到了从大门而来,熟悉的玄甲之师。 训练有素的玄军刚刚踏入河漠部燃着火杖的大门,正在几里外准备安营扎寨。 往日黑压压一片的玄军,今次而来的车马皆盖有绛红的喜布,数位领头的士兵举着喜气的赤色旌旗,迎风招展,少了一贯的肃杀之感,更添一份雄浑的气魄。 为首的男子一身玄衣甲冑,高坐马上,冷峻一如往昔,有着睥睨一切的风度。 夜风唿啸而过,掀起了他系在身后的战袍,猎猎作响,翻涌不息。而男人在风中岿然不动,屹立如同不死的雕像。 他玄黑色的剪影,背着火光而立,挺拔如松,坚若磐石,融进了苍茫夜色中,就这样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心间。 辰霜怔住,看得目不转睛。许久,似是被风沙吹得两眼发酸,她揉了揉眉骨,听见一旁一同望着玄军的几个侍女小声议论道: 「瞧瞧那骑马的,就是郡主的未来夫郎吧?真是英俊潇洒呢,咱们郡主真是好福气呀。」 「可不是嘛,本来说要明日才来,结果今晚就赶到了,真是迫不及待要娶咱们郡主来了。」 「咱们郡主美得跟天上月亮似的,换谁不得疼着哄着……」 「真是佳偶天成,百年好合的姻缘吶!」 辰霜垂下眼眸,掠过她们,迳自缓步朝走来的玄军而去。 她动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成亲前,最后再看他一眼。 只一眼便好。 河漠部的民众热情好客,欢唿着,凑上去,迎着他们尊贵的郡主未来新郎的到来。人群将玄军团团围住,美丽的胡女们,朝马上的青年将士们扔着编织好的绚丽花束。 怕踩踏到平民,伤及无辜,军队被迫慢下了行进的速度,随着人流缓缓涌动。 并无人注意到,其中有一位身着赤色胡裙的汉人女子,悄然跟在了队尾。在重重人群和马匹的遮掩下,她举目定定望着最前方那位身姿卓然的玄王殿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好像就在一瞬间被收走了所有纷乱的情绪。辰霜望着他的背影,心若蒲草,坚韧如斯,不可转桓。 浩荡的人群中,在她眼中,仿佛再无其他人。 天地恢恢,只剩下她与他,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隔着纷纷扰扰的欢庆人群,像是远隔万水千山,遥不可及。 他孤高自定,孑然一身,信马由缰,朝前而去。而她,怀揣着动如脱兔的心跳,存着不可与人道的念头,一步一步走在他的身后,默默无声,跟了一路。 他若走得稍微快些,她也会加紧脚步。但她始终与他隔着几丈开外的距离,正好够她看清他伟岸的轮廓。 夜风不知何时,吹得轻柔如丝如絮,撩人心弦。为首的马匹渐渐慢了下来,马上的玄衣男人兀然一勒缰绳,缓缓转过身来。 辰霜心中一惊,后退一步,微曲膝盖,掩在了一名看热闹的大汉身后。她紧张地低下身躲着,似乎能感到他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正穿过人流,扫过人群,朝她探来。 她不敢直身抬头,她不想被他看到,身子缩得更紧了一些,手心微微擒出了汗。 所幸,半刻之后,玄军又动了起来,照常继续行进着入营。 辰霜不再流连分毫、她最后抬眸望了一眼那道身影,心中默念道: 遥祝殿下,此生安乐,百年好合,儿女成双,金玉满堂。 她收回目光,单薄的身姿没入迎客的河漠人群,随之渐渐散去。 *** 叱炎坐在马上,心神有着些许的不宁。他总有感觉,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那个她,就在此处,就在这纷涌的人群之中,目色静默地遥望着他。 待他似有感应,回身望去,却只见平常的人流,不见他心念的那个踪影。 他兀自轻轻摇了摇头,自嘲般勾起唇角,不自觉地笑了笑。 才一日不见,竟生出这种幻觉来,他真是甘愿入了她魔障了。 她怎么可能会在河漠呢?她被扣为质子,此刻应是在回鹘王庭,大可汗的监护之下。他未归之时,她定是安全的,大可汗虽挟持她,但为了战事必不敢动她分毫。 他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排兵布阵,才提前赶到了河漠部。 只想着,待他速速了结这一场恶战,回去又能看见她了。 如此作想,叱炎被风吹得微僵的脸才松弛了下来,心中安定了几分。他举头望着茫茫夜色,皎月如华,在心里暗自念道: 狡狐,你可要等我回来。 第39章 前夜 辰霜依照约定,来到了帛罗郡主的毡房中。不成想,帛罗和穆护早就在那里等着她了。 帛罗正捻着珠串编织的髮辫,见她回来,笑着迎上去, 拉着她微凉的手, 道: 「辰霜你来啦, 阿耶已设了宴,快随我去见他吧。」 辰霜点头称是,跟随着帛罗身后。她望着一旁穆护,小声问道: 「你去哪了?哪里都找不到人。」 帐内烛火点得亮如白昼,少年晦暗的神色却显得略有些紧张。穆护顾左右而言他,并未直接答她,而是道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阿姐, 我不想留下来参加婚礼了。我们回王庭吧。」 「婚礼后再走。」辰霜摇头, 拒绝了他的提议。 少年欲言又止,静默了半晌, 终是没有再说话。 河漠王今夜开的小宴在一处金碧辉煌的高大毡房内。其中列席数十, 其上摆满佳肴美酒, 座间宾客大多是中原富商的装束。 自从她长姐宴海公主和亲嫁入回鹘, 率先开启建立边境榷场之风, 与草原诸部互市,打开了贸易之门。由此, 大唐的丝绢、茶叶、瓷器和草药等流入回鹘、祁郸等西北各地,甚至远至更西边的坦罗斯。而西域的汗血宝马,动物皮毛等也由此通路进入大唐。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便是绢马贸易。大唐最为精锐的骑兵,倚赖回鹘所供应的神驹骠骑为战马, 征战四方。 开了榷市之后,中原商人遍布回鹘各地,河漠部物资丰饶,向来是商家必争之地。河漠王对中原有所渊源,宴请这些纵横四海的富商,亦不足为奇。 辰霜正想着,便看到主座上茂发虬髯,身姿高大的河漠王拔野古起身,笑眯眯对来人道: 「帛罗来了?」 帛罗蹦跳着跑到她阿耶的怀中,絮絮叨叨指着辰霜说了些什么。河漠王听后笑颜渐开,对辰霜二人点头示意。 辰霜回礼后落座,望着眼前身姿笔挺的河漠之主,可以想像他年轻时纵横四野的英姿。他已近知天命之年,素来对小女儿极其宠爱,对她请来的座上之宾亦是关怀有加。 酒侍上前,为辰霜穆护二人倒了酒,随后摆上今日新鲜宰杀的牛肉羊肉送到他们面前。 穆护面对丰盛的席面,本是兴致勃勃地用小刀割起了羊肉,要往口中送之时,却停了下来。他嘆了一句道: 「阿姐,你为何非要留下来看婚礼……早点回去不好吗?这婚礼……哎……」 辰霜也没听清他后来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她心事沉重,终是垂头不语,无甚胃口,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倒下的一大碗酒。 清澈的酒水在碗口间回晃着,映出她美丽而又苍白的面容。 与中原人不同,河漠人豪爽待客,宴饮是直接一碗一碗喝酒的,并未安排下惯常用的酒杯。 俄而,辰霜不曾犹豫,径直拿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烈酒汩汩入口,滴滴烧喉,满胸满腔的苦涩在她心间漫散看去。 好辣的酒。辣到最后成了苦,连一丝回甘都没有。 「咳咳……」她不习惯西域烈酒,只喝了一口被呛到了。穆护停下进食的手,为她顺了顺气,道: 「阿姐你可慢点喝,河漠人的酒,可是草原上出了名的烈,会上头的。」他夺过辰霜手中的酒碗,放在一旁收好,不停地劝说道。 辰霜置若罔闻,示意酒侍继续倒酒。 留在回鹘的心念,支撑她不远万里而来的希望都消弭了,她就算一醉方休,又能如何?为何她就不能如此放纵一回吗? 穆护抓了抓头,不明白他的阿姐怎么一天内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无奈,只得说些话来引开她注意力,将酒碗从她手中拿走。他唉声嘆气道: 「明日就是河漠郡主的婚礼了,到时一定很漂亮,只可惜……阿姐既然想留下来看,我便留下了陪着你看。但我想着,阿姐的婚礼,将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阿姐,你想过吗?」 辰霜那着酒碗的手一颤,停在那里。半晌后,才再度将碗中的烈酒饮了个干净。她轻轻拭去淌在唇边一滴残留的酒水,幽声道: 「我其实也算嫁过人了。」 穆护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地追问道: 「可是,和长风哥哥吗?」 辰霜垂下眸光,颔首默认。 穆护虽是好奇,便识趣地不再问下去了。 辰霜没有再说话,又拿起酒碗饮了一口。烈酒烧灼着她的肺腑,浓郁的酒香飘浮在侧,好似氤氲的雾气,将她带回了五年前的郦州。 那一晚,叛军攻城前夜,她的少年为了带兵入城死守郦州,又不被人发觉。他乔装化成迎亲的新郎,骑马在前,她为新娘,坐于喜轿之中。一行人就此躲过了追查,顺利入了郦州城。 她犹然记得,那时守城的将士怀疑这迎亲队伍阵仗过大,盘问之时,那少年跃然下马,身姿高彻,对着守城的将士言语道: 「小生头一次娶亲,终于娶到了日思夜想的娘子,总不能委屈了她,自然阵仗要齐全。各位大哥行行好,不要吓到我娘子……」 端坐在轿中盖着喜帕的她,头一回红了脸。 守卫闹笑着放行。 当夜,恰逢郦州人信奉的九天玄女娘娘之诞辰,随行的媒婆对二人笑道: 「今日娘娘诞辰,所有新人都要拜她的,祈求她保佑,一生一世,长长久久。」 少年命人落了喜轿,亲手将她从中迎出。他本就身量极高,站在喜轿前,微微俯下身,朝她伸出手去。 透过喜帕,她垂目见一双修长的手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她不由自主任他握紧了手,牵着出了轿门。 长街之上,张灯结彩,人流纷纷。尽头处的高台立着巍峨秀丽的九天玄女像,仙身绾九龙飞凤高髻,着金缕绛绡衣,法相庄严,静观信众。 少年步履沉稳,内心笃定,一刻都并没有松手,牵着她走过层层长阶,穿过汹涌人潮。 走马观花间,他慢慢停下了脚步,呵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以吗?」 他说话的声音极其轻柔,都快要被这片的喧嚣人声盖住。她片刻才意识到,他在问是否可以帮她摘掉喜帕。她随即点了点头,雪腮漫开了两片红云。 随着头顶的喜帕渐渐滑落下来,她的心跳也莫名地躁动万分。 待眼前的红色全然散去,她缓缓抬眸,对上那对灼灼双目。 灯火阑珊处,她的少年郎容色无双,墨发束冠,一身喜袍如烈焰燃烧,赤色丝绦随风缠绕又飘扬。 只一眼,一念足以定终生。 本是在做戏入城,二人却好似真的成了亲一般。 明明是一段戏中风月,令她沉吟至今。自此之后的岁岁年年,她都记着一朝风花雪月,刻骨铭心。 郦州城的那条长街,神灯数千,星河璀璨。她与她的少年郎,身着喜服,拾阶而上。一双人,仿佛已经就此走过了一生一世。 记忆中的少年身影消散而去,满腔苦涩又翻涌上来,侵蚀了她的回忆。 许是酒气熏浊,只觉眼前薄雾瀰漫。辰霜被熏得清醒了几分,微眯着眼,见碗中酒水又空了,正要命人继续添酒。 宴席之中,主座的河漠王和帛罗朝她走来,对她敬酒道: 「远道而来的中原贵客,听说小女当日是由你所救。你救了我最爱的小女儿,河漠的郡主,你就是我们河漠的大恩人。我们向来是有恩必报。」 辰霜回道: 「河漠王不必介怀。举手之劳,我救她之时,并不知她是河漠郡主。哪怕她只是普通女子,我也会出手相救。」 河漠王点头,越发觉得这中原女子说话熨帖,不居功自傲,不卑不亢。他笑道: 「小女自小被我惯坏,骄纵不堪。我看贵客是中原人士,沉稳得当,气度不凡。他日,她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贵客海量,莫与她计较。」河漠王说话间,分明已有了几分醉意。辰霜有些诧异他会如此说。 帛罗是主,她为客,她又怎会和主人计较。 但也并未放在心上,只当他言辞之中尽是一个慈祥老父对子女的疼爱之情。 辰霜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阿耶,远在长安,自她出生之后便未见过几次,亦从未得到过如此的父爱疼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近年来唯一的交集,便是那道她不曾亲眼目睹的圣旨。她的父皇,要她和亲。 人伦亲情,她向来无缘。她本是坦然接受这样的命运,却在此刻真实目睹别人家的父女之情后,不免心中酸涩。 河漠王将手中一大碗酒大口饮尽,再翻手将酒碗倒置,示意滴酒不剩。辰霜也毫不示弱,亦直接将整碗酒一口喝完,一把将空碗递到跟前。 河漠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 「帛罗,你交的这个朋友真是海量。奇女子!」河漠王幽幽看着小女儿,眼中涌动着不明的情绪,轻声道,「你跟着她,我放心些。」 帛罗没听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河漠王嘆了一口气,突然就此坐在了辰霜席上。辰霜一惊,不知所措地看向帛罗。 「阿耶……你坐在别人的位置上了……」帛罗想要将她的阿耶提起来,却怎么也提不动。 「河漠王可是醉了?」辰霜向帛罗望去。 帛罗疑惑,努了努嘴念叨了一句: 「不会吧,我阿耶一向酒量和酒品都极好的。」 此时,河漠王对着辰霜比了一个坐下的手势,辰霜不敢不从,与他并肩坐在一处。 「你叫辰霜是吧。」望着她听话地颔首,河漠王接着道,「为人阿耶的,最怕的就是有朝一日护不住自己的子女。帛罗是我最小的女儿,不比旁人好相与。如若有一天,我不幸护不住她了,还请你将她带到中原去,逃得越远越好。」 「阿耶,你在说什么呢?」一旁的帛罗听了,显然不高兴了,跺着小脚想再把醉酒的河漠王扶起来。 河漠王无视了跳脚的小女儿,迳自继续对辰霜道: 「素闻中原富饶无边,我心嚮往之,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得见。」 辰霜顿时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还是客套道: 「河漠王万寿无疆,一定可以亲往亲睹的。」 「借你吉言。」河漠王摆摆手,满是褶皱的脸笑得有些苍凉,他从怀中掏出一串红玉珠串,递到辰霜眼前,道: 「中原的贵客,可是答应我了,今后要好好照顾我的帛罗?我知中原『投桃报李』的礼节,这串宝珠算是我的谢礼。」 辰霜未接过,而是看向帛罗。待帛罗点头后,她才从河漠王手中接过珠串,拜谢道: 「河漠王所託,自当一言九鼎,百死不辞。」 「好一个『一言九鼎,百死不辞』。哈哈哈哈……」河漠王见她接受,便大笑着起身离去,留下不知所措的众人面面相觑。 辰霜心中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微妙地觉察出,河漠王并未酒醉,说的也不是醉话,而是真心实意地要将小女儿帛罗託付给了她。 可帛罗不是要嫁给玄王叱炎了吗?草原上的明珠要嫁给最勇勐的悍将,河漠王还有何可不放心的? 个中深意,她百思不得其解。当时只道是自己也饮得有些多了,会错了他的意。 直到散席之后,她与帛罗一道醒酒吹风,看到了河漠王备下的嫁妆,她才恍然大悟。 河漠王宴上装醉对她所说的,句句性命攸关。 因为,他所行之事,兇险万分。 第40章 嫁妆 雪夜初晴,天间有层云掩掩,月色不甚明晰。 穆护偷偷告诉帛罗,他的阿姐在宴上独自一人狂饮。帛罗面露忧色,决意带辰霜出来透透气。 草原上的夜空浩荡, 万籁俱寂, 偶有寒蛩不住鸣。 月光在毡房的廊柱间投下晦色的阴影, 散在漫步的二人身上,勾了一层朦胧的银边。 早春的风仍有些寒意,吹得酒后的辰霜头脑有些发胀。 静默中,帛罗有些愧疚,边走边道: 「我的阿耶是否吓到你了辰霜?他今夜有些奇怪,平日里不是这一个样子的。你莫怪。」 辰霜摇了摇头,轻声道: 「无妨的, 草原人豪气万丈, 我心悦诚服。我羡慕你有那么好的阿耶,时时刻刻都想护着你。」 此语出自她的真心。 她自认一生也不曾羡慕过别的什么。 因为, 她自小便知道, 想要什么东西, 就得自己去争取, 由是, 就从未生过什么羡慕之情。只不过,时常求而不得, 偶有遗憾罢了。 她不想做公主,就抓住机遇,趁叛乱逃出了宫;她想出人头地, 就步步为营,在全是男人的军营打下自己的天地;她想要自由, 便头也不回逃离了军队逃过了和亲的圣旨,西进入了回鹘王庭。 唯独旁人生而有之的亲缘情缘,她如何努力,皆是强求不来的。 她衷心羡慕帛罗,有疼爱她将她放在心尖的阿耶,还即将要嫁给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男子。 不像她,所求皆是虚空,犹如水中捞月,徒劳无功。 辰霜望着草原夜空中星星点点的寒芒,既是释然又是自嘲地笑了笑。 身着明艷紫裙的少女一步三跳地走到她身边,无不自豪地告诉她: 「我带你看看我的嫁妆吧。可多可好看了。」 草原儿女跟中原人确实不同。在他们眼里,哪有什么露富这种说法呢。有什么便大方地展示出来,不会藏着掖着。 辰霜被帛罗爽朗的笑声所打动。二人就像偷偷熘进后厨的仓鼠,置身于空地上停着的数百辆陪嫁马车之中。 这些大小不一的马车上,装载的尽是粮食万石,丝绢千匹,珠宝百匣,更不提数以千万计的牲口和奴隶,都是她河漠郡主一人的陪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辰霜随手抚过一匹绢布的料子,冰凉滑腻,是草原上能与大唐易来的最好的丝种了。其中数匹名贵的云缎柔软如丝,色泽明艷,最适宜女儿家做成贴身衣服了。 她当年在皇宫身为公主,穿不上当季最上乘的云锦缎子,也不过是穿这些普通的云缎裁成的衣衫,也从未觉得委屈。 她本是不在意这些,却想到这是河漠王悉心为女儿备下的陪嫁,才不由多看了一眼。 满车满地,皆是一个阿耶嫁女儿的心意。 她只轻轻一触,就收回了手。 「辰霜,你来看,这是我们河漠特有的愈伤草药,刀剑枪伤,涂了它,伤口便能好得快些。」帛罗从一驾马车的瓶瓶罐罐中,拿出其中一瓶来,道,「我的夫郎,未来是要在草原上征战四方的。我备下这些草药,肯定用得上。」 辰霜接过那瓶草药不语。脑海中不禁想起叱炎上身伏着的数道狰狞伤疤。她在军中见多了杀伐,可当时亲眼看到,亦是觉得可怖且烧心。 那时,她气他,恼他食言,不肯摘下面具,所以走得很急,离开帐子前也不曾回头看看,他胸口那道箭伤毒消了没,口子癒合没。 现下,他就要做别人的夫郎了,是再也没机会看了。 要是那箭伤癒合了便好,她所欠他的旧伤已去,旧人不再,也算是功成身退。 她的心间空荡荡,像是被活生生地剜去了一块血肉。原来,了去深藏五年的执念,竟是如此这般的心情。 帛罗还在马车之中游走着,像个阵前阅兵的女将军,昂首挺胸地检阅着即将随她征战夫家的军队。 辰霜在旁静静望着欢欣鼓舞的她,心中既是欣慰又是苦涩。 酒意渐渐泛了上来,她顿觉视线模煳了起来,脚步趔趄,不慎一下子坐在了满是绸缎布匹的马车上。 「咣当」一声,极其清脆的声音响起。 辰霜感到股部像是碰到了什么坚硬无比的东西。她的酒气醒了三分,转身回头一望。 只是普普通通几匹绸缎,按理说应是细软无比,怎么坐上去就那么硬呢? 辰霜头脑昏沉中,忽然心念一动。 她伸手向层层绸缎的中间探去。 指尖骤然碰到了尖利之物,一股寒凉在指腹间溢开。 辰霜一惊,直接将数匹马车上的绸缎全然摊开。 几把陌刀铿锵有声地露了出来,银光闪闪,躺在华贵艷丽的丝绸之上,映入了她深黑的眼底。 失措了片刻,她没有犹豫,迳自继续扒开身边其余马车上的绸缎和布匹。 「乒里乓啷……」 另外数把夹杂在柔软绸缎布料中的陌刀失去了藏身之所,掉落在地。 辰霜瞳孔大震。她唤来了不远处仍在观赏器物的帛罗,极力克制着声音中的惧色,定了定神后对她问道: 「这些刀具,可也是你的嫁妆之一?」 帛罗俏丽的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她掰着手指细数后,回道: 「陪嫁单子上,似乎没有这些。陌刀是利器,怎会和绸缎放在一起呢?」 辰霜的心骤然沉了下去,继续追问道: 「我们中原人嫁娶的习俗里,会在棉被床褥上藏一些红枣花生桂圆等物,有『早生贵子』之意。你们河漠部,在绸缎里藏尖刀,可也是有什么习俗说法?」 帛罗摇摇头,肯定地说道: 「嬷嬷也从未给我讲过这些习俗。应是没有的。」 辰霜的整颗心变得冰凉如水,她缓缓拿起其中一柄刀,端详了起来。 这陌刀,和普通的刀完全不同。草原上的陌刀,刀尖锐利,削铁如泥,刀身颀长,是专门用来对付马上骑兵的。 骑兵所领的战马,即便马身上有铁甲包裹,马腿为了灵活应激,不会披甲。 眼前这些特制的陌刀,就是专门用来砍向毫无防护的马腿,削弱骑兵的战力。马失前蹄,骑兵失马,犹如战士手中无刀,将军手中无兵,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辰霜在陇右军中见过俘虏的回鹘骑兵用过陌刀,也见过叱炎身上那把,都是如此形状,她绝对不会错认。 帛罗的嫁妆是她的阿耶河漠王拔野古备下的,这些藏在其中的武器,也自是他默许的。 那么,河漠部究竟要对付谁呢?谁的骑兵,强大到不能光明正大地单挑,而要借嫁妆的由头暗藏这些阴诡战术呢? 不言而喻。 旷野的风低啸而过,柔韧的草丛被吹弯了身。 辰霜的酒意已醒了大半,此刻头脑清晰得有如白纸上的黑墨。 她将陌刀重新塞回了绸缎当中,将缎料捋平,一如从未打开看过。再回身向其他装卸在车的嫁妆箱子走去。 阴诡之计应是并不止于袖中藏刀。 果然,马车队列最后,好几车的酒罈吸引了她的注意。 辰霜打开了其中一坛酒的绢布盖一探,酒香扑鼻。她沉声对帛罗道: 「你陪嫁的那些牛羊呢?牵一头过来。」 帛罗见她神色愈发凝重,心知不妙,便照做去寻了一头羊过来。 辰霜将酒罈中的酒倒出来掬在手心,硬是餵了那头羊好几口。二人屏息静观,那头羊饮酒后,只消片刻便倒了下去不动了,昏睡一般起了鼾鸣。 一试便知。这酒中撒了蒙汗药了,小小几口能让一头如此肥壮的养半刻睡去,剂量绝对是不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帛罗一吓,趔趄着起身,气得取下腰上的皮鞭,狠狠地甩在地上道: 「这是明天婚宴上的酒,是谁那么大胆敢在我的陪嫁里动手脚。我这就要告诉我阿耶去!」 辰霜一把拽住了冲动的郡主。她面沉如水,对帛罗道: 「你的嫁妆是谁置办,谁就是主谋。」 帛罗重重一怔,随后整个人跌坐在草地上,死死咬着唇,盯着她一字一字道: 「不会的。这没有道理的。我阿耶最疼我了,不会这么对我的。」 方才还骄纵跋扈的郡主如今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神情错愕,碧色的眸子在寒夜中如蛇麟张开,燃起了幽火。 辰霜心中感慨万千,片刻前她还羡慕不及之人,只不过翻手间,竟要面对如此残酷之争。 明日厮杀之中,疼爱她的阿耶和她心仪已久的夫郎,她要选哪一边? 若是易地而处,她自己又会如何抉择呢? 辰霜望着眼角湿红的少女,心如硬铁。 无人再护她,她必须即刻坚定强大起来。 她冷声对帛罗道: 「草原上,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当日,她被囚牙帐,被绑到叱炎面前。哪怕尽力哭得梨花带雨,以纤弱之姿求他垂怜。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看她一眼了吗? 没有。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帐子,将她丢弃在王帐。 女人的眼泪,在不合时宜的人面前,毫无用处。 即便如此,她仍想救他,毫不犹豫,没有缘由。只是为了那双何其相似的眼。 帛罗的泪珠仍是啪嗒啪嗒往下掉,宝珠一般掉落在草地上,没了踪影。 辰霜背过身去,遥望长安的方向,声音幽幽有如旷野的风声: 「你是河漠部的郡主,你的眼泪可以自己流,但是绝不能给旁人看的。若不然,旁人自可从此轻你贱你,令你的身份蒙羞。」 闻言,帛罗一愣,终于一把用袖口擦去了面颊上四溢的泪水,紧紧抿唇,看着她,不做声。 看她冷静下来,辰霜直言道: 「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不要着急回答。想好,确定了再答我。」 「第一,明日为你送嫁的河漠兵,有多少?你可知晓?」 帛罗回道: 「应是有五千人。」 「第二,他们怎么运送这些嫁妆?」 「明日会将嫁妆送入玄军驻扎在外面的营中。」 那么,这就是冲着玄王叱炎来的。 辰霜想起今日在营门口看到玄军前来迎亲的骑兵和步兵。叱炎麾下的十八铁骑营只来了两营,粗略估计,满打满算总共才不过两千人。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届时叱炎在河漠部内堂与帛罗成亲之际,就是他在外的兵马惨遭屠戮之时。主帅不在营,趁着军心松懈,一举歼灭,有如瓮中捉鳖。 这些兵士本就是来迎亲的,并未有战力战心,河漠部就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等叱炎归营,已无兵可用,自当缴械投降。 届时,河漠王可会留他性命? 她无从知晓。她满溢的思绪抑制了她的逻辑推理,她的判断因惧怕而受阻。此时,只觉脑中一个又一个复杂的谜团,千丝万缕,一条条绕成了死结,亟待她捋清。 「第三,」辰霜深吸一口气,音色寒彻,不着情绪,再道,「无论你阿耶是何动机,这些东西,都是用来对付你未来夫郎的。他现在有危险,你可要救他?」 帛罗无措间,面对辰霜,没由来地信任万分,抿唇点了点头。 辰霜眸光凛如锋刃,色正芒寒,道: 「你若想要救他,接下来得全全听我的。」 第41章 取栗 河漠部最尊贵的小郡主要出嫁了。送亲的婚礼开在了部落里最为宽敞的一处双层毡房。 若是长安的人来了, 看到这处,也该啧啧惊嘆,称作是塞上宫殿也不为过。 喜灯高悬,赤缎结彩。 八根承重巨木, 支起了庞大的彩绘毡房顶, 巨木上以古老的工艺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部落图腾,威仪万分,迎客来朝。 让人不由联想起长安皇城的宫殿里,那也是盘着游龙戏凤的金柱。只不过,有一年受天雷击中,樑柱倾塌过一次,压死了几个在殿内侍奉的宦官,后来重塑后, 补漆的工匠便再也画不出如此对称的龙凤双鸾了。 辰霜收回遐思, 朝外头望去。 河漠部的婚礼,周边各依附的小部落也有首领贵族前来应邀列席。各部队的人马在入营前被收缴了兵械, 自营门鱼贯而入, 盛装出席, 前往婚礼毡房。 她跨入毡房大门前, 逆着人流, 先巡视了一圈外头的兵阵。 帐前开阔的空地上,部落勇士, 整整三列,手执陌刀,依次排开, 将毡房团团围住。 铜墙铁壁一般,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数十个篝火堆, 架在门前,熊熊燃着火焰。每一处火上,都烤着一整只羔羊。烤羊虽散着肉香,但死状惨烈,许是宰杀时猝不及防,死不瞑目,有如献祭。 隔着篝火望去,这白色的婚礼毡房,有如浸映在一片刀山火海之中。 而她将行之事,就是要在这火中取栗。 辰霜步入席间。 地上铺着数条厚重的毡毯,每一条上面都镶绣着百花之卉,牡丹雍容,芍药绚烂,芙蓉清丽,菊花高洁……都是中原多年以前时兴的图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如此精工妙作,哪怕是草原上最厉害的绣娘依照着图样,也得绣上半辈子。 这场婚事,为人父母的,应是从小女儿出生的那一刻,便开始筹备了。 辰霜扫了一圈,见数十个玄军将士被安排在对面的席上。她一个都不认得,其中并无叱炎亲卫。 她垂眸落座。酒侍开始上酒。 婚宴上,她听到坐在旁的几个贵族青年小声抱怨道: 「河漠王真是小气,大婚大宴的,上的酒那么差劲。」 「可不是嘛,呸呸,这酒真淡。一点没有草原大部的派头。」 辰霜拿起了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跟在她身后的穆护按住了她的酒杯,道: 「今日阿姐还是少喝点……」辰霜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冽,少年一愣,摸摸头接着道,「阿姐别醉了,多看看新郎新娘。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新娘子……」 辰霜目中并无喜怒哀乐,只是淡淡道: 「可你昨日,明明想劝我回王庭的,说不想参加婚礼的。怎么今日,还是跟着我来了?」 穆护避开她的目光,垂头低声道: 「我总要护着阿姐的……」 「好好的婚礼,你为何要护着我呢,穆护?」辰霜音调平稳并无厉色,却是让眼前的少年受了一惊,转而沉默良久。 辰霜寒眸凛冽,直视他道: 「我本来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你身上。我以为你来牙帐救我,不过是为报一场旧日恩德。直到……」她突然一抓穆护的衣襟,将他拽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在他的身上,再度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幽香。 过了一日,已是极浅极淡,但她一闻便认了出来。 长安宫中才有的香薰。 「前日与你共处一箱,马车颠簸一路来了河漠,我闻到了一股香气。此香与众不同,我便得了些许印象。当时我只道是帛罗衣物中的薰香。可待我和帛罗在一道,却从未在她身上闻到过。」 「而我,从不薰香,那么这香气便是从你身上而来的。」 「不如你告诉我,你来牙帐救我之前,去了何处,领了何命,才能如此恰好出现,救我出来?」 辰霜语罢,望着少年紧紧攥着的双手,心中轻嘆。 穆护终是抬了头,目中如有微光闪烁,低声道: 「什么都瞒不过阿姐……」 辰霜微僵的面容终有些松动,她拍了拍少年的手,道: 「你行伍出身,身上如何能有这上等的中原香。回鹘王庭之中,用此香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中原来的可敦了。」 「阿姐从未怪你。阿姐只想知道,你去了可敦帐中,可敦让你做了什么?」 循循善诱,步步紧逼,为了他的答案。 他的答案,是至关重要的一块拼图,将河漠整块宏图支离破碎的真相拼凑完整。 「阿姐……」穆护咬着牙,目光炯炯道,「自从知道你被大可汗抓走了,我没有办法,想着可敦一向庇护王庭的汉人,就去求她。可敦答应帮我救出你,但是要我顺路送一封信……」 「送信?可是送给河漠王?」辰霜虽已猜到七八分,但仍是心下一惊,追问道,「你昨夜不见人,可是去了河漠王帐?」 穆护点头,承认得很快。 辰霜沉声道: 「你可知信上内容?」 这下,穆护犹豫了。 「河漠王喜中原文化,必认得汉字。可敦给他写的信,为掩人耳目,信上用的定是汉文,是也不是?你会说汉语,定也认得汉字。别想什么藉口了,快快告诉我罢!」辰霜急得抓着他的小臂,压低音调道: 「这婚礼全场,几百人的性命,就在你一句话了。你若不肯说,从今以后,就别叫我阿姐!」 「信上说……」穆护咬紧牙关,粗眉皱起,终是低声道出: 「玄王带兵乔装前来,要借婚礼屠杀河漠部!」 闻言,辰霜手中紧握的酒杯滑落,身形往后一晃,整个瘫倒在地席上。 溢出的酒水溅在她腕上,透湿衣袖,寒凉一片。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河漠王昨夜宴请之上的失态,女儿嫁妆马车上的图穷匕见,还有今日婚宴之上,河漠军整装待发的阵仗。 竟只是防卫罢了。 河漠王并不是挑起争斗的那一方。进攻者,恰恰是前来娶亲的玄王叱炎。 信上之事,可敦无法欺骗,无法故弄玄虚,因为河漠王在自己的地盘,一查便知。他昨日定是探得了玄军营中动向,才设下了如此滔天陷阱,只待玄王入瓮。 两部相争,死伤无数,最后得利的,自是那渔翁。与回鹘遥遥相望的大唐,就是那个渔翁。 无怪乎,她的长姐,回鹘的可敦,大唐的和亲公主,才会布下此局,提前泄露消息给河漠王,坐山观虎斗。 辰霜茫茫然坐回席间,气息十分不畅,额头已渗出豆大的汗珠来。 几日来她郁结于心之事,终于有了解答。 她明明是玄营的人,从不涉及牙帐之事。即便她真为陇右军细作,也该押在玄营。为何,是大可汗硬要将她一力扣在了牙帐? 那日在王帐,叱炎也并未反驳,只回了大可汗一句: 「此女囚狡猾多辩,还请父汗看守。待我出征归来,再来提她,必定重审给父汗一个交代。 她恨他狠心不相救,只听进去了「重审」二字。可此句的重点明明是「请父汗看守」和「出征归来,再来提她」这二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叱炎不是不想救她,而是迫不得已。 他此次出征河漠,非比肃州之行那样简单。他若真成了帛罗郡主的夫郎,河漠王的半子,势力膨胀至斯,两部大权在握。 卧榻之侧,大可汗怎能心安? 更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身为王上,无论是中原的皇帝,还是草原的可汗,所不能忍的,无非是功高震主。若是玄王一朝吞併河漠部,自立为王,割据一方,那么掖擎可汗的算盘便落空了。 那么,便有了她这个被扣押在牙帐的质子。 连大可汗都能看出叱炎对她的在意,才选了她为人质。为何她自己,就看不出来,还错怪他至此? 他的心意,已是豁然开朗。 但辰霜只觉胸腔闷得发慌,像是被勒住了,一口气唿不上来,滞在了心口。 一时间,往日所忽略的许多细节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那一夜,她与叱炎同榻而卧之时,他神色温柔,指尖挑动她的髮丝,不经意地说过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语。 「肃州之行,本王一举夺城,可是好事?」 「你若是大可汗,你可高兴?」 当时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大有深意。 他当时未言明,只是经由反问让她猜了出来。分明是藉由她的口来告之于她,他身为玄王自己所不能直言之事: 大可汗疑心深重。 因此,叱炎他有所为与有所不为,皆是身不由己。 他或许早就料到了今日之局,才如此提前示意她。而她,竟曲解于他,埋怨于他,错怪于他,明明一同到了河漠部,也不肯与他相见。 如若今日不测,那么,前一晚的遥望,恐是此生最后一面啊。 或许,连一面都算不上,因为她只能望见他人群中孤绝的背影。而后,他转身,她避开,就此错过。 辰霜的心绪如翻江倒海一般久久不能平息,蜷握的双手也开始颤抖,微红的眼眶灼到发烫。 不知何时,毡房已坐满了宾客,主座上河漠部诸王也已就位。尤其是座前的河漠部大巫,最为吸人睛目。他一身彩色禽羽,身上挂着数不尽的狼牙兽骨,沉甸甸地串在脖颈,面上涂着赤色的印记,据说是牛血染成的巫祝经文。 随着他唱出狼嚎一般的一声吼叫: 「啊呜——」 席间方才还纷纷交谈的宾客随即安静下来。懂习俗的都知晓,婚礼就要开场。 「请新郎新娘入场——」 宾客纷纷回身,侧目,向毡房门外望去。 辰霜亦缓缓回眸,屏住了唿吸。 纷繁的镶绣毡毯之上,先是一双赤色的鹿皮锦靴踩在上面,其后,是一双玄黑色镶金边的革靴。 年轻貌美的河漠郡主身着一袭赤金色的喜服,颈间带着硕大宝石串成的项鍊,细小的手腕间叠戴满了纯金的精雕手镯,走动间叮铃作响。 她神色持重,眼神如黑玉一般晶莹照人,珍珠般娇小玉润的面上甚至有几分沉沉的威严,让平日里亲近她的人,也有些认不出来了。 人群中起了轻微的唿声,部落的青年男子或扼腕,或艷羡。 在她的身后,走来一名身材极其高大的赤衣男子。他头戴禽羽毡帽,宽肩窄腰,和郡主穿着一色的喜服,蹀躞带上垂着荷包香囊和解结锥等物,无一是兵器。 他步履沉定,经过席间之时,宾客们纷纷抽了一口凉气。此人威仪,远甚郡主,哪怕一身喜服,周身仍有杀气盘桓,拒人千里。 众人不经心间虚浮,即便身为新郎,他也是那个人在草原上杀人不眨眼,令亲者快仇者恨的回鹘玄王。 隔着人群,辰霜惊异地发现,叱炎他换了一副面具。 今日他戴在面上的是一副青铜面具,不是往常的玄铁面具。 他应是没有看到她,掠过了簇拥的重重人群,擦肩而过,朝大巫所在的高台前走去。 辰霜望着他离去,心下犹疑间,座上的大巫已开始颂祷经文。大巫举着一柄缠着颜色各异的彩条的长棍,跳起了舞蹈,边跳边唱道: 「天神佑我河漠——」 大巫颤抖着双手,举着彩条棍往两位新人拂过,嘴中念念有词。他以净水沖刷双手后,十指浸没在一盆新鲜牛血中。抬手一挥,酱红色的血滴溅落。他用沾了牛血的指腹点在了新娘的雪面和新郎的面具上,画着繁复而又妖冶的图腾。 经过漫长的祷告,他最后长嚎一声,高声道: 「天神在上,请新郎新娘大拜,礼成。」 语罢,辰霜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只见河漠王已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掩在帘幕下的数把箭弩已露出了一个头,毡房角落之中几个暗藏的勇士同时俯身,朝厚厚的毡毯下摸索出刀尖一角。 这是要摔杯为号,是进攻的号角。 再往后一看,本是敞开的毡房大门正缓缓闭阖,将强烈的光照和日头关在门外。 骤然间,晦色涌入,昏暗如夜。 辰霜心中一动,就是此刻。 她挺身,从巍巍人群中走出,快步朝新人走去,高声喝道: 「不能拜!」 第42章 抢亲 在座的宾客们本是在观礼, 急着看新人拜完天神,再送入毡帐一度春宵。 此时严肃的仪式却被一清脆女声被打断了,众人纷纷闻声回头,延颈而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只见一道赤影闪过。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着红裙的中原女子。 她覆手在背, 挺胸而立, 像是一枝迎风招摇的花茎。一袭长袖及地胡裙将她身段裹得紧实,却难掩其冰肌玉骨,矜傲之姿。 女子款款走到台前,面上毫无惧色,白皙剔透的脸上甚至还凝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自傲且从容。 众人対着眼前天人一般女子眼睛都看直了,片刻后才起了嘘声一片,开始指着她窃窃私语。 高座上的河漠王脸色阴沉了下去, 手中举着的杯子迟迟未摔下。辰霜余光瞥见, 幕后只等一声令下的河漠勇士们停下了举刀和瞄准的手。 「为何不能拜?」河漠王望着眼前的中原女子,眼神复杂。 辰霜微微扬头, 声如珠玉敲冰, 朗朗道: 「因为, 我与这位玄王殿下已有婚约在身。天神在上, 他不得另娶他人。」 主座上之人未动, 底下的宾客纷纷譁然,有好事者直接高声质问道: 「堂堂回鹘玄王殿下怎会和你这个中原女子有婚约?」 「就是就是, 她八成是胡说八道的吧。」 高台上的一対新人瞬时停下来叩拜天神的动作,站起身来。新娘子迳自转过身,神色平静, 唯有一双绿眸,似有灼灼深意, 直视着堂前造势的女子。只有新郎仍是背身而立,纹丝不动,不发一言。 骚动之后,座上的河漠王淡淡开口道: 「可有凭证在身?」 辰霜直言道: 「有的。」她顿了顿,在一片寂静中,缓缓道出,「我知,玄王殿下胸前有三道伤疤。两道在腋侧,最深的那一道在心口。」 几声嗤笑传来,伴随着一阵叽叽嚷嚷: 「口说无凭,怎么证明?」 「随口说说谁不会啊?」 辰霜料定了如此,倒也不怕,神色自如地直接対着那高台说道: 「如若不信,诸位大可请玄王殿下褪衣一看。诸位在场,眼见为实,也好做个见证。」 众人悚然一惊,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淡了下去。 玄王的衣服谁敢扒?除非,他自己愿意扒。就算他愿意扒,除了那新娘子谁敢看?保不准被他一刀噼成两半都是轻的。 数百目光随即聚焦在高台上赤衣喜服的男子身上,汲汲探头等着他表态。 新郎仍是不动。 没有承认,也未否认。更没有要扯开衣襟一探,以证清白的意头。 这就是默认了? 人群中顿起唿声一片,切切嘈嘈,深觉势大如牛的河漠部面子要挂不住了。 这中原女子说得坦坦荡荡,胸有成竹,竟也一时看不出破绽来。 虽然在草原上,有点身份的男人大多三妻四妾,不足为奇。可毕竟是河漠部嫡出的郡主,草原上的明珠,配个可汗都绰绰有余,怎可嫁已有妻室的男人?哪怕是做个平妻,哪怕対方是声名显赫的玄王,也实在太辱没了。 几个依附河漠部的小部落首领开始劝和,各自小声出了一些主意: 「这位姑娘,不如你改嫁吧。我们部里,有的是好男儿。」 「或者,来日再做个侧妃也行。」 面対众人指指点点,却见那女子神色自若,秀眉一横,厉声道: 「不可。我们中原女子,不事二夫,也绝不作妾。」 其音清冷,掷地有声,只一句便震住了嘈杂的人声,无人再敢进言。 辰霜说话间,目光一直锁在高台上身长玉立的新郎身上。场上已乱成一团,而他始终不曾回身露面。 似是在逃避,又似在等待。 辰霜深吸一口气,最后抬眸,音色烈烈,道: 「今日我来,就是要来带走我的夫君。他的命在我手,我要带他回中原,自此玄军一兵一卒不会再踏足河漠部。」 她这番话,是说给河漠王听的。 婚礼已过去近半,算算时辰,在外孤立无援的玄军应是快被河漠的强兵击杀殆尽了。只叱炎一人,不会対河漠再有威胁。 她要河漠王知道,玄王要跟她回中原,已不会再进犯河漠部,求他放一条生路予人。 哪怕玄军在外头此时已被杀个精光,只要叱炎在她手里安然无恙,那便好。 待她话音刚落,台上的新郎终于微微侧身,下颔线随着咬牙的动作一颤一紧。他蜷在身后的一双拳头攥着,指骨泛白。 辰霜定定地看着他,姿势有如前夜遥望月下马上的他。只不过,今日的心境全然不同。 她已与他,心意相通。 天地间剎那阒寂下来,只剩二人,隔着婚宴上的人山人海和刀剑兵戟相望。 自初遇以来,从未见叱炎穿过红衣,他向来是一身端重的墨黑,有如草原广阔无边的夜空,深邃而沉定。 他头上戴着传统的河漠毡帽下,露出的一小撮头髮,在烛火照耀下泛着微微的浅褐色,衬得整个人温柔了些许。不过短短数日未见,看身形似是瘦了些,之前在夜色中并未察觉。 辰霜不自觉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上前几步,以不容辩驳的口吻道: 「我要带走他。」 场上再无人敢发声,连悬在大巫长棍上的经幡都忘了摆动。 她是谁?一个普通的中原女子。 她要带走谁?威震八方的玄王殿下,漠南霸主河漠王的女婿。 可为何她说得如此笃实,深信不疑,好像就此认定了他会和她回中原一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女子径直走上前,一双纤细的臂弯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劲道,可竟然一把抓住高台上的新郎玄王的箭袖,将他硬生生拽下了阶前。 而人高马大的玄王殿下一开始还有反抗之意,脚步停在那里,后来竟然也随她跟着去了。 辰霜抢了人,也不看后面在她手心里的新郎,兀自昂首挺胸,头也不回往大门走去。她眼尾的余光,只注意着隐在宾客群中那些蓄势待发的尖刀利箭。 如若不得河漠王首肯,她仍有后手。 她今日要带走他,是势在必行。 「呯嗙」一声。是酒杯摔碎的声音。 摔杯为号,河漠王终是下了指令。 他宁肯错杀,不可放过。 「飒飒」抽刀之声响起,一排箭矢扣上弩机。 辰霜回身,望着河漠王正要将高台上的小女儿往身后拉,而那满身金银珠串的新娘挣脱了她阿耶的手,朝着大门口二人奔去,喊着: 「你们给我站住!」 一时间,弓-弩手又停下了瞄准的动作。稍有不慎,便会伤到自家郡主,只得再等主子号令。 帛罗蹬蹬地跑到她面前,一把扯下覆在秀髮上的头纱,愤愤道: 「他是我的夫郎,你凭什么抢走?」 辰霜待帛罗走近,瞅准时机,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将腰间暗藏的匕首出鞘,架在了新娘细腻的喉间。 她是帛罗郡主的贵客,守卫碍于郡主的眼色,未曾细查她的武器,那把银雕匕首就被她稳稳带进了婚宴。 颈上架刀的帛罗,便是她的后手。 辰霜手携河漠部最为贵重的人质,提高声量,道: 「请河漠王让弩手撤箭,放我们走。」 宾客们这才注意到头顶身后剑拔弩张的河漠部勇士,吓出了一身冷汗。惊慌间踢凳翻桌,往门外跑。却见大门紧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辰霜见弓-弩手们分毫未动,重复道: 「河漠王,我答应你,只要放我们走,我不会动帛罗一根汗毛。否则……」 她狠心将匕首往帛罗咽喉处靠了一靠,新娘颈上美丽的珠串即刻被利刃割断,闪耀的宝石失了束缚,纷纷坠落在地。 「帛罗!……」河漠王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所震慑,失声叫道。他勐然一挥手,弓-弩手再度隐去。 「再请河漠王打开大门,放我们出去。」辰霜拎着新娘,面対着高台,一步一步向后面的大门退去,不紧不慢道。 就剩最后一道关卡了。只要出了毡房的大门,她早已外头备好马匹,逃到天涯海角都可以。 河漠王在座上未发一言,灰白的浓眉高高束起,满面尽是升腾的杀意。他力大无穷,突然掀开三丈宽的高台矮桌,一时间瓜果美酒撒了一地。从中,他举起了掩在桌下的一把弩-箭。 対准了大门口的人。 僵局之下,即便是有头有脸的宾客们也纷纷跪倒在了大门前,拍打着扒拉着紧闭的大门,想要寻得一丝生机。他们已有濒死之感,深觉河漠王即将要大开杀戒了。 在哭喊声喧譁声中,辰霜却见身旁的赤衣男子不走了,立在她前方已与她相隔了好几步。 「叱炎……」她压低声音唤他的名。 他仍是一动不动。高大的身躯挡在两个女子和高座上的河漠王中间,又是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咻——」 河漠王手中的箭矢朝他们飞来。 身前的赤衣男子只微微侧身一避,让箭矢扎中了左臂。 辰霜看得分明,那箭就是冲着新郎胸口去的!他明明可以完全躲开的。但他没有,任由利箭刺伤,为了不让这支夺命之箭掠过他再刺中他身后之人。 辰霜心若油煎,正要上前查看,却听身后轰然一声巨响。 回头一望,大门竟是从外面被破开,数丈高的木门重重坍塌倒下,扬起漫天的烟尘。 烟霭渐渐散去,一片晦色之中,尘土中现出了数道幽暗的身影。 为首之人,一身玄衣铠甲,身姿挺拔,手执陌刀,锋刃寒光破雾而来。这样的身形,这样的气势,如玉山将崩,如骇浪将倾。 他黢黑的面容在朦胧雾色中若隐若现,她一时看不真切。 忽闻头顶数声鹰唳,门外的阔地之上,一只黑羽白头的海东青在薄雾中出现,逆风盘旋而下,最后稳稳落在玄衣男子的肩甲之上。 辰霜的心跳骤然滞住了。 随着尘烟落定,越来越多的玄色身影聚集在毡房门口,影影绰绰间,竟有如千军万马,踏地而来。 是玄军! 辰霜勐然回头,望向身前的那个赤衣新郎,她凛冽目色中,有探寻,有惊异,更有逼问。 新郎转过身来,是今日头一回直视她的脸,対着她熟稔地瞭然一笑。 接着,他摘下了头顶的毡帽,再缓缓揭开了那副青铜面具。 第43章 融化 一身赤色喜服的新郎回首与辰霜相望。 麦色肌理, 褐色捲髮,高鼻深目。 「葛萨?」辰霜失声,怔在了原地,连唿吸都变得断续不定。 这个新郎竟是葛萨扮的,那真正的玄王叱炎在哪里? 辰霜不由再向身后源源不断的玄军望去。 回首之际, 一道炙热的疾风闪过, 她的腰肢即刻便被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护住。 抬眸,那副熟悉的玄铁面具映入眼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空气在此刻凝结。雄浑粗重的鼻息扑面而来。 面具之下,深邃悠长的眉眼分明含着笑意,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暗夜中的万千星辰,纷纷坠落入怀。 水红的裙裾层层裹在暗涌的玄袍之中,彼此交融, 不辨颜色, 难捨难分。 她的身躯似乎都要在他滚烫的怀抱里融化了。 「叱炎?……」 她睁大了双眼,低低唤了一声, 初雪般皎洁的面上满是不敢置信。 「是我。这一次, 可别再认错了。」男子的音色一如既往的低沉, 此刻听来却如山泉漱石一般悦然, 令人莫名心安。 「你不是新郎?」她的语调有惊喜又有疑惑。 「我为什么要是新郎?」他反问道, 神色专注地望着怀里目瞪口呆的女子,似笑非笑。 辰霜低下眸光不语。 叱炎飞身将背上的另外一把陌刀扔给了葛萨。只一个转身的工夫, 辰霜臂弯里的帛罗郡主被一旁的葛萨眼疾手快地夺了去。 葛萨一手挟持着帛罗,一手拔出了那根刺在他左臂的箭。「哗啦」一声撕去新郎喜服,露出一身玄衣, 站在了叱炎身侧,一如往昔。 这两人身形相似, 只叱炎更为高大些,今日情急之下,她不曾细看,竟然认错了。 电光火石之间,暗藏在内的弓-弩手齐齐发射,攻向踏门沖入的玄军。 辰霜轻轻挣扎了一下,叱炎松开了揽着她纤腰的手,一个箭步将她护在了身后,挥刀向纷至沓来的箭雨砍去。 他的身姿高大笔挺,如风迅勐,如山巍峨,将她悸动不已的心跳渐渐抚平。 在他的身后,此心安然。 一身玄衣的他看不出激战后伤口流下的血迹,许是尽数泅染在了墨色之中,有如滴水入海,难以觅踪。 而门外已是尸首遍地,血流成河。有河漠兵也有玄军将士,横七竖八倒在茵绿的草地上,堆成了尸山血海,密密麻麻,生死不明。 这一场恶战,玄军眼见的亦是死伤惨重。 袭来的箭矢接连不断,叱炎径直三步并作两步,身如展翅雄鹰般飞跃而上,双手共持陌刀,将支撑毡房的左侧巨柱拦腰破开,一举噼断。 顷刻间,半边房顶坍塌下来,隆隆有如惊雷之声。躲在其内的弓-弩手被骤然坠落的屋顶掩埋。 一片哭嚎声中,箭雨停了下来。 在叱炎抬手示意下,身后成千上百的玄军战士如激流一般沖了进来,将内里所有人围得密不透风。 河漠部暗藏在内室的弓-弩手当场被尽数制住擒获,弓箭尖刀被打落在地收起,一个个五花大绑扔至台前。 叱炎一步一步走上前,乌黑长靿靴沾满了久久未干的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他一脚踹翻了宴席上一排的矮脚胡桌,寒眸扫视了一圈场上众人,令道: 「河漠部全族,男子当场射杀,一个不留,女子贩卖为奴,其余诸部,愿意归附者,不杀。」 河漠王腾起身,指着来人怒斥道: 「叱炎!我许你以翁婿之礼,你却要屠我满门。」 叱炎冷笑一声,一扬臂将带血的陌刀插入地缝之中,道: 「我从未见过有丈人会在女儿嫁妆里设下伏兵,暗杀自己女婿的。蝼蚁之力,敢与玄军相争?拔野古,你使出这点小把戏,未免也太小看本王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拔野古,愿赌服输,我敬你也曾算是草原上的英雄,今日便给你个痛快,速速自裁,留你一具全尸。」 「你!你……」河漠王气得语塞,心知大势已去,颓然跌坐在地,狠狠咒骂道,「叱炎,你滥杀无辜,你草菅人命,终有一日,天神必将降罚于你,恶有恶报,你将不得好死,死后尸骨无存!永受业火焚身之苦!」 骂得句句恶毒,一旁听着的辰霜忍不住了。 每一句都像一把锥刀深深刺入在她心中,她不由低声呵斥道: 「够了!」 叱炎心中本是对此番咒骂毫无波澜,正要示意手下对河漠王动手。闻她此言,沉定的面上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挥动的小臂在空中稍顿了一顿。 他回眸,见身后的女子疾步上前,进言道: 「殿下且慢,河漠部的人还有用,不可屠杀殆尽。」 方才在外头杀疯了一身煞气的男人挑了挑眉,微眯起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在她面前,倒像是一只被顺了毛的狼狗。 辰霜在万众瞩目下,走到叱炎身旁,揖道: 「昔日,大唐国力强盛,回鹘、祁郸送王族质子入朝,以示忠心,永修边境之好,自此相安无事,百年无战事。」 「不战而屈人之兵,兵家上策也。殿下何不效法唐皇,留河漠部诸人性命,只取质子押回王庭。由此,草原诸部皆知大可汗仁心仁义,必将纷纷心甘情愿归附。」 叱炎本是听得漫不经心,待她提到「大可汗」三字之时,眉梢一动,望了她一眼。 心念道,不愧是陇右军军师。 半晌,他瞥了一眼一众跪拜在地,将身子伏得与地同平的河漠贵族,淡淡道: 「河漠王,不可留。」 在场上百人身形同时一抖。这就是说,他们的命,是可以留的了? 辰霜敛眸应道: 「殿下英明。」她轻舒一口气,再揖道,「我请与河漠王最后说几句。」 她没有谈判的筹码,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兵不血刃,能留下几百条人命。她别无他法,只得坦然接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叱炎沉眉,幽深目色中的犀利只一闪而过,见她面色凝重且固执,并未拦她,微微颔首允了。 辰霜默默走到了被捆绑的河漠王跟前,蹲下身来。 河漠王缓缓抬首,见了她,浑浊暗沉的目光中似有光亮重燃,他道: 「辰霜姑娘,兵不如人,我无话可说,自当伏诛。临去,唯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你昨夜应我之事,可还作数?」 辰霜点头,轻声道: 「我来,就是为了这一句话。」她神色端严,一字一句道,「今生今世,至死方休,定不负所托。」 河漠王闻言,精神一振,连声道: 「好,好!我没有看错人。」 辰霜神色黯然。 昨夜,高高在上的草原霸主河漠王为何宴请中原客商? 因为他们行得远,可以带他心爱的小女儿远离是非之地。 她当时沉于酒醉,耽于回忆,不曾亲眼所见。但她可以想像,往日所向披靡,纵横草原的河漠王在席上举着酒杯,一一对请来的中原客商敬酒,请他们好好照看帛罗。 为了让这些重利的客商承他一份恩情,以求他日机缘之下将这份恩情报送到小女儿身上。 昨日他似有所感,恐落得今日局面,便提前将帛罗託付给了她。他本就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也留了后手。 此时,他的眼中没有怨恨,只有释然。像一个垂垂老矣之人,在儿孙环绕的榻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辰霜转过身,不去看引颈就戮,不去看血溅三尺。心中并未因最后宽慰逝者的些许言语而好受。 草原赫赫有名的河漠部,十代传承,百年之兴,不过是因为那王庭上位者的一个念头,就此毁于一旦,在世间湮灭不存。 帝王座下,何处不是白骨累累。 辰霜垂眸,快步走到门口的葛萨跟前。帛罗的双眼已用面纱捂得严严实实,身上只有一双细嫩的小手被葛萨用精绳紧紧缠住。 辰霜松了一口气,还好帛罗不曾亲眼看到。她轻轻一瞥,见帛罗周围的河漠贵族全身都是被绑了数根粗绳,不由多看了葛萨几眼,神色颇有些意味不明。 她示意将帛罗郡主带回她自己帐中照管起来,恐生变故。 一向端持有度的葛萨大人此时面色竟有些紧张,立刻照做。 辰霜望着他环抱着不断挣扎的帛罗往远处去了,最后身影消失在连绵的毡帐群中。 一转身,却见叱炎倚靠在她身旁的墙上,抱臂斜立,神色不羁,正静静凝视着她。 她微怔,低头无意识地盯着他垂在身侧的陌刀,还滴着残血。见到他之前已在口中酝酿的千言万语,一时间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会来河漠部?」叱炎垂眸顺着她目光的方向,将刀尖的血迹擦干,收入鞘中。 辰霜撤回目光,老老实实答道: 「我被救出了牙帐,正好借着河漠郡主的马车逃到了这里。」 叱炎接着问: 「是谁救的你?」 「呀,穆护!」辰霜心下一惊,场面混乱中竟将那小子忘了。她朝身后望去,在被擒获的人质群中看到了那个被绑起来的小少年。 她快步走向他,对着看守他的玄军士兵道: 「他是我的人,还请放开他。」 士兵不动,犹豫着看向女子身后的玄王殿下。 叱炎上下睇了一眼才到他半胸高的小少年,点了点头,示意放行,随即皱眉道: 「是他救得你?」 语调颇有些不服,好似在说:「就他?」 穆护飞速地解开束缚,竟往前一步,在叱炎身前踮起脚尖,抬头挺胸,拧着粗眉不发一言,好似在说:「就是我!」 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起来,一股隐匿在侧的敌意环绕在二人身旁。 辰霜默默拉开了穆护,低声道: 「你去我帐中待着,把受伤的地方清理包扎下。」见他默不作声,又道,「听话!」 穆护一扬头,气定神闲刻意道: 「我等阿姐过来帮我包扎。」说完便红着脸跑开了。 辰霜无奈地摇摇头,抬首恰巧撞上了叱炎颇具玩味的眼神。她脸一热,轻声道: 「我去看看伤兵。」 语罢转身欲走,手腕却被身后的男人牢牢箍住了。叱炎温热的鼻息凑了上来,扑在她耳垂处又酥又麻。 耳边传来他低哑的嗓音,道: 「我方才分明听见你说,要抢走我做夫君?」 第44章 情怯 身旁全是行色匆匆的玄军士兵, 或押解人质,或收缴兵械,或清点河漠部和其余小部落的人数。辰霜余光瞥见来来往往的人,面上有些发烫, 望着眼前抱臂而立, 唇角还勾着一丝痞笑的男人, 小声问道: 「你全听到了?」 「全听到了。」 「一字不落?」 「一字不落。」 辰霜扶额,挥了挥小臂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抓得更紧了。 叱炎一向森然的面上笑意渐浓,把她往自己身上拉,见她劲小还扑腾不停,嘲弄道: 「这下瘪了?抢人的时候倒是挺勇的。」 辰霜眸光闪烁不定,低下声音, 道: 「这只是权宜之计, 不可作数的。」 「你怎么这么多权宜之计?」叱炎轻皱眉头,又在她泛红的耳尖轻声道了一句, 「为了救我, 你真是不择手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叱炎盯了一会儿她皎白的面, 见她越是面红耳赤越是退却, 他心中越是愉悦。又忽见她突然蹙起了眉头, 嘴上低吟了一声,这才留意到她手臂上的箭矢擦伤。 伤口不深, 殷红的血痕已结了痂,在他的蛮力下细嫩的皮肉又破开了几分。 叱炎眸色一暗,松开了手。目光饶有意味地上下扫了一眼女子的穿着打扮。 又是一袭红裙。 衬得一截雪颈如月牙一般亮眼。虽不及肃州那身舞裙暴露, 但半遮不掩,更加撩人心魄。 如此明艷动人, 果不其然是来砸人喜宴场子的。 辰霜见他盯了自己许久,想起了他对于红衣的禁忌,不由捻起水红色的裙裾,浅浅退了一步,道: 「我去更衣。」 「不必。」男人低沉沉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她的波心,「甚好。」 此时,葛萨疾步前来,神色不定地对叱炎拜道: 「殿下,大可汗派来的人马已在路上,预计今夜就到河漠。」 辰霜闻言勐然抬头,已忘却了手腕的疼痛,她不由看向叱炎,目光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 这样的时机,大可汗调兵如此之速,非比寻常。 叱炎看出了她眼中的担忧,目色淡淡瞥了她一眼,道: 「好好养伤。」随即掠过她,和葛萨一道大步朝玄军营帐走去。 辰霜如蒙大赦般脱身,心知二人定是要谋划一番来应对大可汗。 她念着帛罗,见二人走远,便快步朝河漠郡主帐中走去。 来到帐前,她停下脚步,顿了顿。 方才毡房婚礼中所发生的的一切,太快了,快到她根本来不及思索,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是自然流露,不着边际。 河漠部遭此大难,她一时不知该以何面目面对帛罗。 轻嘆一口气,她掀开帐幔,步入其中。 郡主的毡房如她初见之时那般华贵,仍是洞房的布置,似乎一切并未改变。两根手臂粗的大红喜烛还在台上,已烧得尽数化作烛泪。 而房内的河漠郡主,有如蒙尘的明珠,黯淡无光。 她蜷缩在角落里浑身颤抖着,与日前判若两人。 辰霜轻轻走过去,没有替她松绑,只是解开了遮覆在她眼睛上的面纱。 红色的纱布缓缓揭下。往日翠绿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眸,此时沉如深湖,毫无光泽,死目一般怔怔地望着来人。 「帛罗……」辰霜唤了她一声。 帛罗没有应,片刻之后眼中忽有睛光闪过,挣扎着起身,道: 「我阿耶呢?辰霜,我阿耶呢?」 辰霜垂眸,终是伸出手去,在她肩上轻轻抚,道: 「我答应了你阿耶,会一生一世好好照顾你。有我在一日,没有人会动你。」 帛罗没有看她,盯着前方,目中有如空无一物,喃喃道: 「你们都是骗子。」她骤然甩开了辰霜覆在她肩上的手,提高声量道,「你们一个个,都是骗子!」 辰霜被她重重推到在地,再抬首,却见那双美丽的碧眼死死地凝视着她,樱唇泛着煞白,道: 「如果我昨夜不答应帮你,阿耶是不是就不会死?」 昨夜二人谋划之时,辰霜确实不知原来叱炎一方也早已开展行动。她知道的,并不比帛罗多。 见她不语,帛罗勐然用白齿扯掉了缚在手腕上的绳结。 葛萨对她特殊照顾,绑她用的不是绑犯人用的粗绳,而是滑熘的精绳,竟被她挣脱开去。 她一步步向辰霜走来,一边厉声道: 「如果我不被你挟持为人质,我阿耶的兵也许就能杀过去。河漠部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已近歇斯底里,最后吼道:「辰霜,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 辰霜轻轻摇头道: 「不是。」她直视帛罗的面容,凛声道,「玄王当时已在门外,随时就能攻入。河漠部在玄军营中偷袭失败,死局已定。没有人可以改变。」 「不是的!不是的!我阿耶是大英雄,怎么会败?他不会败的!是你们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害他,是你们!……」 辰霜当时就已明白,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只不过是叱炎他棋高一着罢了。 玄王叱炎所用的,不过是李代桃僵之计。 他从始至终便没想着要娶河漠郡主。 无人见过他的真容,只知他向来戴着面具。这面具便是最好的障眼法。他便堂而皇之地利用葛萨这个形似的赝品稳住了婚礼,自己则在河漠部大开杀戒,反将了拔野古一军。 成王败寇,仅凭一念之间。即便她当时没有挟持帛罗,早已候在门外的玄军也会一举将河漠部众人击溃。 帛罗碧色的眸子大颗大颗落着泪,声音冷若冰霜。但下一步,已飞身夺走了辰霜系在腰间的匕首。 只一瞬,她再进一步,伏在起不了身的辰霜身上,以狩猎者的姿态,反手握着出鞘的匕首,抵在了猎物的喉间。 帛罗俏丽的面上满是泪痕,银牙咬碎,狠狠道: 「我要报仇。」 辰霜任她把刀尖架在纤薄的颈上,一步不退,神色淡淡: 「杀了我,也救不了河漠部。杀了我,河漠部死的人只会更多。」她轻笑一声,道,「郡主冰雪聪明,不会看不透。」 辰霜劝服叱炎的那时,帛罗也在场。若不是她当时出言使叱炎转念,怕是此时河漠部男丁只剩尸首,女子全沦为奴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她想救下所有人,但她亦有私心。河漠部之人,握在手中为人质,远比死了更有用。 锋刃随着帛罗颤抖的手,一点一点割开她雪颈间的皮肉。 辰霜垂下眼皮,静静等待。 「啪嗒」一声。 喉上的冰凉散去。匕首掉落在地。 帛罗迟迟没有下手,最终还是泣不成声地扔掉了匕首。她用血红的嫁衣抹去了雪腮间的泪水,道: 「你于我,有一饭之恩,我帛罗,不杀恩人。但,你也别想我承你的情。」 还未等辰霜反应过来,帛罗将手中的细绳一甩开,向毡房外跑去。 不好,她要逃走。 辰霜挣扎着起身,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收回匕首后,追了出去。 苍茫的草原上已起了大雾。郡主的毡房在河漠部的最里头,众星拱月一般。离河漠部大门还有一大段路。 帛罗出了门,头也不回向马厩狂奔而去。 她心中被无尽的悲伤淹没的残存理智此刻浮了上来。她不要做人质,她只要骑上她最爱的那匹快马,就可以逃离这里。等她来日强大起来,再回来报仇,替阿耶,替河漠部,杀光今天在场的所有人。 她不住发抖的双手成功地握住了缰绳,双腿已搭在了踢蹬之上。她的骑术是阿耶亲手教的,只要她的马跑起来,连天上的苍鹰都追不上她。 辰霜奔到营门口,先是看见了远处一匹白马上飞驶离去的帛罗,再向身后一望。 数道玄色身影已严阵以待。神色肃然的叱炎已从亲卫手中接过长弓,搭箭在上,瞄准了逃逸的人质。 辰霜飞扑过去,半跪着一把拉住叱炎执弓之手的衣袖,颤声道: 「请殿下饶命,不要杀她。她对殿下有用!」 叱炎垂眸。 膝前的女子双手冷若寒冰,雪肤煞白,眼眶湿红,素手紧紧拧着他的袖边。她低声哀求着,眼角凝着的一滴泪水固执地迟迟没有落下。 脖颈上新添一道长长的刀痕还溢着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就这样心软了,没由来的,为她一步步退让。 叱炎忍着杀意,随手将弓箭扔给了一旁的葛萨,道: 「你来。把她捡回来,这次给我看好了。再跑,杀无赦。」 语罢,叱炎单手揽过正缠着他衣袖女子的细腰,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大步走进了她的毡帐。 帐内烧着灯火,炭火已熄,与外头一般寒冷。 他闻着怀中之人发间散出的幽香,把人轻轻放在了矮榻上,最后嘆了一声: 「为什么你身上会有那么多伤?」 辰霜没有答他。她感受到了眼前男人正克制着涌起的怒火。总不能说她刚被帛罗制住了,又被夺了匕首,还差点被一刀砍死。她只是冷得缩了缩身子,延颈向帐外探去。 此刻她心中只关心着帛罗,想要看看葛萨将她带回来没有。虽然她预感葛萨射箭应是会留了分寸,不会重伤了帛罗。但她未亲眼所见,仍是捏了一把汗在手心。 叱炎将她直接抱到膝上,按住她不断晃动的肩头,替她擦去了玉颈上的血痕,一边沉声说道: 「你以为你以一己之力救下河漠部的人,他们就会感激你吗?」 辰霜因帛罗之事心烦意乱,呛他道: 「我从不需要别人感激。我只行我自认对的事,无需他人指摘。」 叱炎上药的手慢了下来,严厉的黑眸睨了她一眼。他放下药瓶,缓缓道: 「到底该全杀了,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辰霜急急拽住他的胳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溢满了忧虑,道: 「河漠部的人杀不得。屠杀殆尽只会对殿下百害而无一利。」 叱炎心中瞭然。她的想法,出人意料地与自己不谋而合。 他薄唇扬起一丝笑意,手掌一伸,抵在她光洁的下颚,缓缓抬起,漫不经心地继续为她颈部的伤口涂药,嘴上问了一个已知答案的问题: 「为何?」 「大可汗派兵追来,殿下可有想好对策?」辰霜被迫扬着头,微凉的药膏沾在肌肤上有些酥痒。男人温热的指腹时不时拂过她的肌肤,她想要往后缩,却被他修长的手指制住,动弹不得。 她哑着声音接着道: 「大可汗要殿下出兵河漠,又为何要擒我质子?怕的就是殿下侵吞河漠部后拥兵自重。殿下本已与大可汗达成一致,有如两边秤砣相平。」 「现下我已逃脱,局势失衡,以大可汗之疑心,必要先发制人。此时若是杀尽河漠部诸人,殿下便失去傍身的筹码,境地危矣!」 叱炎抹匀最后一处药膏,松开了她的下颔。 明明怀中是温香软玉,可她口中所言之事,却字字如芒刺背。 他不喜她以这种生冷的口气与他阐述事实,分析利害。声声入耳,毫无情愫,只是为了趋利避害。 沉眉间,衣袖又被拽住了。他抬眸看她,眼前的女子端着一脸专注又诚挚的神情,对他缓缓道: 「还有……屠尽一整个部落之事,我不希望殿下做。」 叱炎心中一动,并不言语,听她接着说道: 「我不想殿下背负如此骂名。殿下分明不是冷血无情之人。」 他闻言,唇角满意地勾起,抬手轻轻颳了一下她翘挺的鼻尖,学她刻意板着脸道: 「我只行我自认对的事,无需他人指摘。」语罢不管她愣神的表情,又为她包扎起手腕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握着她冷得像冰柱的十指,叱炎又皱起了眉头。 他起身,拨了拨熏炉中的炭火,使之重燃。在一片余烬中,他看到了一片还未烧完的白纱衣料。他伸手将那片残破的衣料从火中拾起来,抖一抖,散落了覆在上面的焦土。 熟悉的质地映入他漆黑的眼底。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鹿茸大会上,她穿着他亲手选的白衫胡裙,如纷纷雪落,静静伏在他身侧,睡梦中眉眼弯弯,香甜诱人。 如今,白雪化作焦炭,荡然无存。 熏炉里的热气扑在面上,叱炎顿时觉得有些烧心。 他回头,声音又低又哑,微含怒意道: 「你把本王送你的衣裙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叱炎:真的好气!她烧我送的衣服! 第45章 叶公 辰霜抬头,望向那烧着火的熏炉,有些心虚。 昨夜,她换下了他送的衣衫,故意扔进了火里, 眼不见为净。可眼下, 不承想, 竟被他当场发现,捉了小辫子。 昨夜的她,哪怕是诸葛在世,又如何能料到今日瞬息万变之局。 她以为他要娶帛罗郡主了,连最后见他一面都没狠得下心,悄悄身退。 辰霜抿了抿唇,幽声道: 「你都要娶亲了。我还留着你的衣服作甚?」 叱炎先是一愣, 随后大步迈开, 又回到矮榻前,盯了她一会儿。他敛起玄袍往腰后一甩, 落坐在她身侧, 冷峻的面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道: 「我不会娶她的。」 辰霜低低睇了他一眼, 道: 「帛罗郡主可是草原上最美的姑娘。若不是遭了变故, 与殿下相配,本是绰绰有余……」 「我决意不会娶她的。」叱炎打断了她, 又重复了一遍。他突然侧过身,与她相对而视,扬唇微微一笑道: 「我心中, 已有妻子的人选。此生,非她不娶。」 叱炎面色沉定, 郑重其事。 自他有意识地梦到那个红衣女子以来,每一日都在祈盼那不是梦。 他渴望着她。他渴望她终有一日会真的来到他的身边,如梦中那般嫁予他,成为他的妻子,让他彻底地拥有她。 长久以来的幻梦成了他深藏心中不可自拔的执念。 数年来,他守着这个这个梦,等着她的到来,连其他女子的手都不曾碰过。 如今,他愈发地确认,眼前这个女子,与梦中女郎至少有着七八分的相似,是他可以伸手便能触及的真实。 她此时身着红裙,与梦中之人的轮廓交叠在一起,完美地重合起来。 一颦一笑,令他魂牵梦萦,令他心念不已。 望着她闻言讶异,蹙眉呆住的模样,叱炎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眼角的泪痣。 那颗与梦中女郎别无二致的泪痣。 他情难自抑,伸臂揽过她的双肩,将下颚轻轻抵在她柔软的颈窝,喃喃道: 「不要再跑了。留在我身边。」 说话间,他的眉宇有如苍墨远山舒展而开,平添几分温润之色。 辰霜被他被拥着,一时又惊又羞,想要起身退却却反被他得抱更紧了。 他的怀抱,强劲又炙热,虽在众多的情急之下已是熟稔万分,此刻却让她觉得有些慌乱。 她明明来到他的身边,就是为了寻求一个与她的少年郎极其相似的怀抱。可当真拥有了,心中却是悸动不已,想要万般推脱。 她不由拧起小拳,轻轻捶打了一下男人的左肩,想要挣脱。 「嘶——」叱炎吃痛刻意叫出了声,松开了环绕着她的双臂。 辰霜心下一惊,敏锐地看向他被玄衣裹紧的左侧肩头,那处有一道极深的衣料裂痕。 「殿下可是受伤了?」 叱炎以手捂唇,轻咳一声道: 「河漠人的兵,着实有些难缠……」 辰霜心嘆,河漠部兵强马壮,河漠王拼死一搏,玄军定是与之苦战良久,百死一伤。 她垂下头,一缕青丝随之摇曳而下,散在纤纤玉颈边上。她伸出一双素手,挑开他的衣衽,掀起两瓣衣襟,去看他的伤口。 「我说过,只我二人之时,不必称我为殿下。我更喜欢听你直接叫我,叱炎。」男人澄如沧海的眸子透着狡然的微光,一动不动望着她,眼底倒影着她皎如云月的面容。 辰霜双颊泛起了红雾。她也不是没有直唿其名过。 第一次光明正大唤他的名,是那日误饮了情酒,踉踉跄跄跑到夜宴之上,当众喊他「叱炎」,求他出手相救。 然后,便是那夜在他帐中,他强迫她褪衣却又不告诉她引开希乌之事,气得她大骂「叱炎」欺人太甚。 再后,便是今日。她做梦都没想到,他竟不是新郎,破门而入,救她于万千箭矢之下。她被他揽在怀中,又惊又喜,情不自禁低低唤了一声「叱炎」…… 每每叫他叱炎,都是令她脸红心热之事。 想到此处,她的手顿住,停下了探开他衣襟的动作。 「我受了重伤,不给看看吗?」他调笑的声音将她拉回了当下。 望着那片见过不少次的浅蜜色肌肤,她面色如常,但耳廓已是通红如霞。 「你还是自己来吧。」她的声音已是低不可闻,松开那处玄衣后,双手垂落下去。 手腕瞬间便被一双大掌握住,贴紧在了他炙烈的胸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男人「扑通,扑通——」的心跳通过手心传来。 叱炎低垂着头,凑近她,粗糙的指腹按揉着她腕上的骨节,故作不经意道: 「我今日明明听到,某人当着百余宾客的面,要扒我衣服,验明正身。」他微微一挑浓黑的眉毛,语调颇有几分得意,道: 「怎么,才几个时辰过去,就不作数了?」 辰霜别过脸去,默不作声,只露出三两贝齿,轻咬着下唇。 叱炎见她面色玉润娇红,娇蛮可人,低哼一声,似有不满: 「你在婚礼上抢亲倒是敞敞亮亮的,见了我连承认说过的话都不敢了?」 当时,他倚在门外,和恶战之后的玄军余军一道,侧耳倾听内里的动静,准备随时破开大门,大开杀戒。 鏖战犹酣,经歷一番灭天屠地的厮杀过后,他满身萧肃煞气,一袭玄衣浸透了赤色,十指都被染作淋淋鲜红。凌厉的浓眉如同吞了墨一般,毫无人气,像是才从地底深渊走了一遭,自无间炼狱里跋涉归来。 却在听到那抢亲女子如此一般说辞之后,有意无意地勾起了唇角,笑意在面上荡漾开去,满身的杀气,就此烟消云散。 方才在婚宴上气吞山河的女子就在眼前,不过却变了一副模样。此时的她,低眉宛转,皓质呈露,悄然间令人心悦不已。 叱炎喉结轻耸,轻笑着问道: 「你们中原是不是有句成语叫做『叶公好龙』?」 「传闻,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夫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1】」 「可巧,我也有一位叶公。我的这位叶公,在大可汗面前大言不惭说爱慕于我,在河漠部百余人的婚礼上要抢走我为夫君。待我现了真身在此,那叶公见了我,却失魂落魄,六神无主。」 语罢,他眉眼浓烈,似笑非笑,沉定地望着她,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幽深的阴影。 辰霜被他一激,错开他意味不明的目光,故作镇定,声色淡淡道: 「古人也有评说,『叶公者,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1】」 「有没有可能,只是叶公并非真心喜爱那条龙,喜爱的不过是与龙相似之形罢了。」 她亲近叱炎,确是为了这副与她的少年郎极其相似的皮囊。为了这副皮囊,她可以不择手段,无惧生死,无关毁誉得失,甘心在他身边。 若不是这副皮囊,她还会对眼前的男人动心吗? 她不得而知。 见叱炎神色渐渐沉了下来,辰霜心中惶然,自觉失言,转开话头道: 「早知道你用了葛萨作障眼法,今日我便不出手了。」 人没救成,还落得一身腥,被当事者在此调侃了一个时辰有余。 「你认错了也好,倒是救了葛萨的命。若不是你挟持了那郡主,葛萨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叱炎慢悠悠地说道。 辰霜想起了河漠王举起箭弩之时,挡在她和帛罗身前的葛萨,有些担忧地问道: 「葛萨中了箭,他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好。」叱炎锋利的眸光扫过来,幽幽道,「你有空关心葛萨?」 辰霜听他语调不善,兀自不再言语,目色停在了他掩在里衣之中几道新添的伤。俄而,终是伸手替他上起了药。 叱炎神情稍微缓和的些许,淡淡道: 「他倒不是为你挡的箭,应该说,不是单单为你。」 辰霜心中一动,反问道: 「为何会安排葛萨替你?」 她心中一早就有疑问。叱炎此计对于赝品来说,险恶异常。葛萨是叱炎最为亲近和信任的左膀右臂,且与叱炎的身形说不上是万全的相似。那么多亲卫之中,为何是他来担此九死一生的重任? 叱炎沉默了半晌,敛起了衣衽,覆住遍体的新伤,从榻前起身,玄色衣袍垂落,发出簌簌之声。 气拔山河的背影此时显得有些落寞。威仪之中,添了一分不常见的倦意。 「我另有安排,本不想用他。」他背身而立,声音深沉,「但,婚礼前夜,葛萨单独来我帐中寻我,要求由他来扮我。」 「我起先不允,但他一再坚持。念及此计兇险,所选之人稍有差池,恐坏我全盘之局。」 「葛萨他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却是最保险的人选。」 辰霜为了印证心中猜测,朝他追问道: 「葛萨是为何执意如此?你可知晓。」 「他向我倾诉了一件事。听闻此事,我只得允了他。」叱炎转身回眸,目色隐忍。 「何事?」辰霜目不转睛,听着叱炎用喟然的语气道: 「他对我说,他自小喜欢一个草原上的姑娘。那日,他在小神都门口领我伏兵之时,遇到一个逃出来的紫衣姑娘。他当下便认出了她的身份,正是他的意中人。可那姑娘想要回家,他便将自己的马给了她。当时他戴着面具,所以,那姑娘连他的样貌都没见过。」 「他心知,与她再见之时,便是今日的血色喜堂。」 「所以,他想当一回她的新郎,了却心愿。」 一语千言,辰霜终于明了,道: 「可倘若遭遇不测,我不出现,你晚一步,葛萨他便,他便……」 他便会身死河漠王布下的箭阵的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男人抬指缓缓撩起她散在雪腮前的碎发,别在她的耳后,幽声道: 「情之所至,生死不计。」 她微微一怔,百念交集, 葛萨是故意想想要扮作新郎的,为了这个身份,不惜以命相搏。他的心意,是何时开始的?帛罗可否知晓? 沉吟之下,她感到男人温暖的指腹在她柔软的面上拂过,不过轻轻一掠,在不经意间拨动了她心湖的涟漪。 他的指尖正要撤去,辰霜抬袖,双手轻握住了他的掌心,心中的话在口中转桓良久,最后只低低道了一句: 「殿下无事便好。」 还好,他早有准备,平安归来。还好,他并未娶亲,心无旁骛。 帐内燃着炉火,暖意盎然,升腾的烟气围着金丝炉顶裊裊不散。 叱炎面容沉肃且安定,任由她将皙白的十指勾在他的右手,仰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她黑白分明的眸中雾气悠悠散去,看他之时,目不转睛,神情专注。 他不禁加深了力度,与她十指紧紧相扣。柔腻的纤指与粗糙的老茧彼此交缠,难捨难分。 他只需再进一步,微微倾身,便能拥她入怀,额头抵着额头,将他的心事和心意,全部说与她听。 叱炎眯起了眼,目光下敛,指尖轻轻抚着她精巧的下颚,挑眉道: 「你搅了本王的婚礼,打算拿什么来赔?」 作者有话要说: 【1】汉·刘向《新序·杂事五》 第46章 暗箭 毡帐内红烛摇曳, 烛芯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噼啪」一声爆裂开来。 辰霜一愣。 男人说得气定神闲,好像拿准了要她拿自己来赔似的。 她咬着唇瓣,推了他一把,呛声道: 「你每结一次婚都要屠一个部落, 今后草原上谁还敢嫁你?」 叱炎纹丝不动, 轻声驳道: 「若我想要娶的, 是中原女子呢?」 若我想娶的,是你呢? 叱炎不动声色,望着一片红云慢慢晕染上她的颧腮。 此时,门外传来葛萨焦急的禀告: 「殿下,大可汗的人已在五里外了!」 叱炎勐然回身,问道: 「多少人马?」 「数了数火把,至少有几千人。」 辰霜只觉手心一松, 是叱炎收回了他的手, 抽身往大门大步离去。从他急切的背影中,她读出了一丝危机。 大堂之上, 鸟尽弓藏, 兔死狗烹之事, 辰霜亦听过不少。多少能征善战、兵权千重的军侯边将, 九死一生从战场得胜归来, 反被安上谋逆之罪,卸甲之后, 死无全尸。 大可汗本就疑心深重,与中原帝王所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此番从牙帐出逃, 怕是给在外领兵的叱炎惹了不小的麻烦。大可汗现下命人带了追兵前来,定是要治他的罪了。 况且, 玄军此战河漠部伤亡惨重,大可汗此次派兵前来,如若真的起了冲突,怕是凶多吉少。 辰霜起身离榻,追上了叱炎,对他道: 「我与殿下同去。」 叱炎步履不停,漆黑的眸底望着她坚定的神情,颔首默许。 *** 入夜后,往日火杖通明的河漠部营内阴暗一片,时有哭泣幽咽之声,从毡帐深处传来。 唯有玄军营中少许巡夜士兵的火把亮着,有如寒夜星芒,点点滴滴,遮不住无边无尽的夜色。 幽深的夜幕下,大可汗派来追兵三千,列阵在玄军驻扎的营门前。 领兵的是牙帐的大可汗亲卫啜特勒,一身筋骨彪悍,壮如牛马,乃是一名勐将。 辰霜在鹿茸大会上见过他。当日竞技场上,他以一己蛮力,力战三个披甲勐士,将三人依次打到趴地不起。她由是对此人有了些许印象。 此时,他身骑一匹重甲骠马之上,背后是严阵以待的数列骑兵,对着空地大喊道: 「玄王何在?叫他出来见我!」 叱炎穿过玄军的列队,从中走出,凛身向前,对来人道: 「啜特勒大人,好久不见。」 啜特勒面对屹立在夜风中毫无惧色的叱炎,高声道: 「大可汗有令,要你即刻交出河漠部王族,速速回牙帐领罪,不得有误。我受大可汗军令,今日起接管河漠部。」 「玄军中若有违者,定斩不赦。」他提起配刀,锋利刀尖直指眼前傲然不羁的叱炎,道,「包括你,玄王殿下。」 听闻此言,玄军众将士无不诧异万分,心中寒凉无比,一时蠢蠢欲动,按奈不住兵戟之声悄然作响。 他们的殿下,此战身先士卒,力克河漠部精锐,大可汗竟要他回去领罪。而如今河漠部要被啜特勒接管,此番行径等同于,用尽一兵一卒换来的战果,要为中途插手的他人所窃取。 玄军诸人此日下来,一番鏖战之后的满身血迹未干,自是愤懑不已,怎能善罢甘休。 叱炎眸光一凛,身后玄军诸人被震慑,纷纷垂头,不再妄动。 他兀自上前,面不改色道: 「河漠王已被斩杀,其诸子皆死于战中,河漠部王族二十余人,连同周边大小数十部首领,已尽数为我军所俘虏。河漠部其余众人,已尽数归附。此行缴获金银玉帛数百箱,粮食千石,另有兵甲利器马匹等数千,请啜特勒大人清点。」 戳特勒闻言咧开了嘴角,随即翻身下马,将刀收入腰侧的鞘中,大笑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玄王殿下也是个识时务的。如此便好,我也可向大可汗交差。」他故意与叱炎错身并肩而立,抬手重重拍了拍叱炎的肩膀,无不语带嘲讽道,「瞧瞧现下玄军这番境地,兵戎相见,总归不是好事。哈哈哈哈哈哈……」 语罢啜特勒狂笑着扬长而去,与几个副将一同前去清点敛收河漠部的人质与财物。 葛萨轻舒一口气,神色仍是紧绷着,对立在前头,一动不动的叱炎道: 「殿下,那郡主怎么办……」 未等叱炎回答,辰霜便窜了出来,摇头道: 「帛罗绝不能给他们。」 若是交出去,不知要被糟蹋成什么样子。失去了河漠部的靠山,她已不是郡主,若是随同俘虏去了牙帐,恐怕活得还不如一个奴隶。 「他们若是没发现还好,若是发现了……」葛萨犹疑道。 「若是发现了,就说……」辰霜轻甩衣袖,目光直直盯着葛萨道,「今日你与她在天神面前算是拜了堂了。她已出嫁做了你的妻子,早就不是河漠部之人。该怎么做,葛萨大人难道不知?」 葛萨闻言,身躯先是一震,随即眼中迸射出光来,他望向叱炎,寻求主子最后的认可。 叱炎凌然的目光轻轻扫过眼前的女子,她说话间神色灵动而又不失狡黠,像是一片在他掌中翩跹的蝶。 她想要救人的心思,太过昭然,倒显得无趣了。 见叱炎不语,辰霜有些心焦,她轻拽叱炎的箭袖,低声道: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葛萨知趣地退下。 空旷的草地上,只剩两人迎面而立,玄袍与红裙一同被夜风吹起,顺着风势翻涌交缠。 「殿下,帛罗郡主需留在玄军,不可被大可汗的人带走。」 「为何?」叱炎试她。 「帛罗郡主乃是河漠王唯一之遗孤,虽不是男子,但在河漠部亦是一唿百应,有首领之势。殿下何不挟她为人质,以作己用?」 「大可汗对殿下之疑心既已不可逆。还不如将河漠部尊贵的郡主握在手心,随时可号令河漠部与其余大小数十部。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河漠部虽已失势分裂,但其残留势力仍是不可小觑。大可汗定会因此忌惮三分,不敢再动玄军。」 叱炎在心底冷哼一声,垂眸看着眼前认真对他陈述利害的女子,淡淡道: 「你是在为我作想,还是为了那个郡主?」 「既是为殿下,也是为郡主。」辰霜没想到他会如此问,微怔之后,答得兢兢业业。 「我相信,以我和葛萨大人之力,可以看好她,绝不会令殿下为难。」 见他迟迟不点头,她低下螓首,一双縴手从袖中探出,小心翼翼地暗自牵动着他的拇指,来回晃着。 被风吹冻的手指本是冰冰凉凉的,按在他温热的掌心,像是剔透的飞雪融于掌中,化成潺潺流水,情意脉脉。 为了旁的人,倒是愿意难得地屈尊哄他。 叱炎失笑。 她说得极其合情合理,他并无可以拒绝她的由头。 方才她当着葛萨的面,点明了二人己是夫妻,若是他再不允,葛萨怕是就此会与他生了嫌隙。 况且,面对当场挑衅的啜特勒,他本就心存不甘,怎能轻而易举令他人夺走他的战果。 叱炎将手指从她手中抽走,褪下身上的氅衣,披在辰霜单薄的身间,道: 「手太冷了。」 语罢他朝葛萨走去,允道: 「就如此说。」 得到主子首肯,葛萨喜上眉梢,就差欢唿雀跃了。他在叱炎身后立得笔直,专心地望着远处的啜特勒等人,时刻盯紧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俄而,只见啜特勒气势汹汹携着手下朝几人走来,边走边大声斥道: 「怎么回事,少了一人?河漠部的那个郡主呢?」 啜特勒几人点了数遍,仍没找到草原响噹噹的河漠郡主的人影。如此耀眼的美人,他们不可能错漏。唯一的答案,便是有心之人将她藏匿起来了。 他此行之前,心中早有愤恨,鹿茸大会上他一力降十会,也算是崭露头角,名声大振。为何美人偏生看中玄王叱炎,根本没有轮到他娶亲的份儿。 后来得知大可汗对河漠部的心思,他特地自告奋勇前去,除了要灭一灭他玄王的威风,更是心想现下美人落魄至此,本可就藉此机会夺过来,养在身边好好享用一番。 岂知在人质中翻了了底朝天,也不见美人踪影。怒急攻心,啜特勒指着叱炎骂道: 「说,你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叱炎你好大的胆子,河漠部的人你也敢私藏?」 叱炎往前一步,立在他正前方。他极其高挑的身量,在啜特勒面前,有如一座巍巍山峰,将本是体态庞大的啜特勒压制住了。 他冷冷瞥着眼底之人,道: 「帛罗郡主一事,待我前去,自会向大可汗交代。啜特勒大人清点其余人数即可,若无差落,此地便交由大人,我众玄军立即回王庭復命。」 啜特勒被他冷冽的目光一吓,随即后退几步,摆了摆手,提高音量壮大声势,道: 「慢着,你把郡主交出来再走!少拿大可汗压我。你以为,如今大可汗还会信你的一面之词吗?」 叱炎转身,胡袍带风,掠过他离去,冷肃之声从风中传来: 「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自会前去交代,不劳大人费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啜特勒被他傲慢之态所恼,想着到手的美人就此错失,压抑许久的数团怒火攀升而起,径直抽出腰际弯刀,竟向叱炎的背后砍去。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唿,只见叱炎只皱了皱眉心,侧身微微一避,就让使了一身蛮力的啜特勒挥刀扑了个空。 叱炎回身,对着趴在地上的啜特勒,挑眉道: 「刺杀王族,死罪。」 啜特勒身上沾满了骯脏的雪泥,整个身躯蝼蚁一般,笼罩在叱炎高大身姿投下的阴影之间。他望着头顶的那副面具,在夜色中显得犹为毛骨悚然。 片刻他才记得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龇牙咧嘴,想要回敬几句,对叱炎破口大骂。 正在此时,一阵幽怨的风声唿啸而过,远处的山峦间不知何时起了呜咽的兽鸣,令人不寒而慄。 啜特勒打了个哆嗦,冷汗透湿嵴背,浑身不禁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下一刻,他还没站稳,一支黑羽箭自远处破空而来,深深射中他的喉间,短短弹指间,竟一下子穿透了他整段粗颈。 始料未及,啜特勒捂着胸口咳出了大片的鲜血,颤动的手直指着凶煞的男子,死前断续道: 「叱炎,你,你,好大的胆子……唔……大可汗知你杀我,必将你,碎,碎尸万段……」 他眼圈泛着猩红的血丝,倒下去之时,双目死死不肯闭阖。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愣神后匆匆围上去查探。 「啜特勒大人没,没气了!」他的副将大惊失色,望着啜特勒脖颈上致死的那支黑羽箭,指着叱炎疾声大唿道: 「玄王!你竟敢射杀大可汗亲卫!你杀人灭口,是何居心?」 「来人!」 惊唿声之中,啜特勒带来的兵训练有素,已在副将令下集结完毕,乌泱泱的一群人,面对少得可怜的玄军,气势压人。 「殿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葛萨面色发白,迟疑地问道。 依他所闻,主子从未下过令要诛杀啜特勒啊。 叱炎未发一言,冷冷望了一眼严阵以待的骑兵阵。他缓缓俯下身,从死去的啜特勒脖颈之中,拔出了那根黑羽箭。 鲜血直溅中,他细细端详着这支突如其来的暗箭。 箭矢粗细,箭镞雕纹,箭尾黑羽,皆是分毫不差。确是他玄军特制的黑羽箭没错。 这等时机,如此巧合,有心之人早有预谋。瓜田李下,他如何能辩得清? 叱炎起身,将箭矢收起,耳边传来那几个副将发兵的吼声: 「大可汗有密令,若是玄军不可就范,就地处决!给我杀!」 即刻,潮水一般的骑兵向孤立无援的玄军一阵又一阵涌来。 这群人,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予他。他的父汗,早就存了杀他之心。 叱炎心中寒凉无比。他冷笑一声,抽出陌刀,对身后的玄军令道: 「自卫即可!切不可对他们动手!」 这是大可汗的人,若是当真开战,此事怕是就此覆水难收。他只得退让一步,先求生稳住局势再说。 可是……又要拖累她与他一道身犯险境了。 叱炎朝身后的女子望去,她毫无血色的面容满含忧虑。他将她微颤的手抓在掌心,狠狠握紧,对她落拓一笑道: 「怕吗?」 「怕,又不怕。」辰霜回握住他的手,答道,「有你在,我不怕。」 有你在,我不怕。 好熟悉的一句话,他似乎曾听谁说过,就在记忆深处的罅隙中,静静躺着,等待他想起来。 叱炎已无暇回忆,挥刀向滔天巨浪般的骑兵阵砍去。 一刀又一刀,周而復始地先将马腿砍断,等骑兵坠地,与之贴身肉搏,将其击倒在地。 兵力悬殊之下,加之他的军令,不许玄军进攻,只许抵抗,使本就不高的士气更加低落。 左翼的阵型已被冲散,右侧的防线已被击溃。 敌军斗志高昂,而玄军已是负隅顽抗。 身旁的玄军士兵似乎一个一个倒了下去,他挥刀的速度越来越慢,眼前仍有源源不断的敌军向他扑来。 眼前仿佛有千军万马,耳畔恍若可闻金戈之声。可在场明明仅有大可汗的千余骑兵,何来如此阵仗? 力竭之时,叱炎脚步凌乱,不由向后趔趄了一下,仿佛脚后跟踩到了山崖的石子。他身形僵直,回头一望,地面只是普通的草土,并非臆想中的万丈悬崖。 此间幽幽深夜,犹如记忆空白处的那片深渊,完全看不见尽头。 「殿下,你没事吧!」 葛萨的声音飘来,叱炎惊醒过来。 原来方才眼前的都是幻象,与此时的现实交织在一起,混淆了他的意识。 而那幻象,如此真实,竟可以和眼前的实景交融重叠,毫无破绽。 他奋力甩了甩头,重拾起游离的战意,再度厮杀起来。 几个坠马的士兵再度爬起来,有预谋一般对着他穷追不捨。他被迫以一敌十,左突右进,凭藉着一股肃杀的血气,硬生生砍出一道人肉堆积的出路,令追兵不敢再靠近。 僵持之下,他趁一众敌对之兵来不及防备之时,一举挥刀将他们手中兵器砍落。 就在他回身之际,忽有一股疾风从耳侧拂过。 猝不及防间,有一道利刃自身后袭来。他未来得及躲避,余光里闪过一道水红色的身影,挡在了他前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紧接着,毫无预兆地,一片殷红悠悠坠落在他怀中。 娇躯被艷丽的衣裙包裹着,看似柔弱无力,实则力有千钧。 当下,他的脑海中蓦然一片空白,缓缓垂眸,幽深的眼眸倒影着怀中的女子。 她细瘦的锁骨下方,一柄短刀深深刺入,血水如墨一般泅染在水红色的衣襟之上。 叱炎向后瞥去,锁在了一个偷袭的小兵身上。 那小兵颤颤巍巍,转身拔腿要跑。 他揽着仿佛毫无重量的女子,按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横刀朝前一挥,锋刃飞去,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死神降临的弧线,逃逸小兵的头颅应声落地。 叱炎寒眸扫视了一圈还在围困他的几个敌兵。 仅此一眼,威震八方。 敌兵望见那颗滚落的头颅,纷纷作鸟兽散。 叱炎未追,利落地收刀入鞘,自行破除了刚下的军令。他声音冰冷,有如亘古寒峰,高声对着溃退不已的玄军令道: 「玄军听令,全力突围,挡者皆杀。」 一时间,退无可退的玄军众人士气大涨,势如破竹。刀伐之声不绝于耳,有如波涛之涌,有如山河之崩。 幕天席地的兵戟声中,叱炎对周遭一切恍若浑然未觉。他屈膝跪地,安安静静地将怀中气若游丝的她平卧。 他勐烈跳动的心有些发颤,连带着浑身开始微微战慄。 她在笑,笑得甚至有些灿烂,带着如愿以偿的意味。她秀气的眉拧得紧紧的,突然咳出一口血,污了雪白的颈。 接着,她吃力地抬起手,抚向他的面具,目光涣散如风中扬沙,喟嘆般的余声轻不可闻: 「长风,不要死。」 第47章 心血 辰霜微微睁眼。 那铁马杀阵的场景太过熟悉, 竟让她产生了身在五年前望断崖的错觉。 零碎的记忆经年来被深藏在她心底,在这一刻终于喷薄而出。 五年前那夜的河西军,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她的少年郎被一众铁骑逼退, 无数敌兵包围着他, 他只得以一敌十, 单枪匹马,横扫八方。 四溅的鲜血掩在了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之上,一双星目被夜色掩去了辉茫,仍固执地闪耀着坚毅又脆弱的浮光。 他势单力薄,颀长的身姿渐渐被敌军掩埋。眼看着他脚步趔趄,就要倒向万丈悬崖的边缘。 少年背影苍凉,最后缓缓回眸対她一望, 冷冷道: 「公主殿下予我的心头血, 我还你便是。」 不! 绝不能再看那个少年死在她面前了。 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环绕着, 朝她痛哭喊叫着:不能, 决不能让他再死在她面前。 当看到那个手持短刀的小兵向他刺去的时候, 她的身体已先于意志一步奔了过去, 好像拼尽了毕生的气力, 终于挡在了他的身前。 无惧生死,不计得失。 刀尖入体之时, 她竟感到一丝畅快之意。经年来,压抑的悔恨、愧疚,以及心痛在一时间迸发出来, 化作无尽的潮涌,将她的所有情愫淹没。 昔年所负他的, 桩桩件件,好像就在这一刻还清了一般。 她只觉身体像是有千斤之重,无法动弹。口中悄无声息,毫无意识地唤了他的名: 「长风。」 她渐渐生冷的手,想再抚一次少年微带鬍渣的下颔,却只触到一片冰寒的面具。 面具之下的那双眼,那么熟悉,那么相似,可以看到眸光中的一丝迷茫,一丝无措,还有一丝痛彻。 急急拥她入怀的那个胸膛,滚烫一如往昔。 原是叱炎,她又错认了。 她苦笑一声,心嘆也罢。 心甘情愿,倒也并无悔意。 「嘶……」胸口像是被硬生生裂开一般疼痛。 眼帘中,并非是惯常的毡帐顶,而是中原房屋的房顶木樑。身旁只立着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妇人。 「姑娘别怕。」那妇人见她醒来,柔声慰道。一面用剪子剪去她伤口处黏连的衣料,将她整一侧的雪肩露在外头,覆上几片草药止血。 辰霜偏过头,望见一道宽肩窄腰的身影掀开门帘,隐隐离去。 她的视线渐渐模煳,意识游离在外,又再度痛得昏了过去。 *** 叱炎立在医馆门外的,满身的血迹已干涸,肃杀之气分毫未减。他沉默良久,终于向一旁的葛萨发问道: 「你可有听清楚她刚才说什么了吗?」 葛萨一愣,回忆起一个时辰前的情景。 他的主子被几个兵围攻,其中一个趁机拿短刀偷袭,却被那个女子欺身挡了去。 女子悄然飘落,昏过去前喃喃着什么。 那句话太过轻微,葛萨着实没听清,只得按着最后几个字的口型胡诌了一句: 「殿下,不要死?」 这话说得着实有点奇怪,中刀危在旦夕的是她,怎么叫殿下不要死? 许是听岔了吧。 百思不得其解间,葛萨不由望了一眼身旁屹立不动的叱炎。 可他自跟了主子以来,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好似被天神抽走了魂魄。 当时情急,与大可汗的骑兵混战之际,他的主子竟当众下令,要与之速战速决后突围出来。如此一来,这等同于将玄军的半条后路切断了。 接着,主子便抱着重伤的女子,策马狂奔至最近的甘州城,寻了一间中原医馆为她治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他亲眼所见,那刀刺在她上胸位置,所幸不是什么要害之处,应是无性命之忧的。可他却见主子独立庭中眉头紧皱,若有所思,魂不守舍。 他挠了挠头,上前対静默不语的主子试探问道: 「大可汗的兵活捉一千人,其余都是死尸。殿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叱炎回过神来,道: 「找个信使,将活捉的人和尸身皆送回王庭去,再替我将此信带给大可汗。」 「殿下,你不回去吗?」葛萨垂下头,有些心焦。 若不是他执意想要留下帛罗,或许便不会与啜特勒的人起冲突,进而落得现在这副境地。 叱炎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指着那支射杀啜特勒的黑羽箭,道: 「这支箭,蓄谋已久。怎会让我们轻易回去?」 葛萨迟疑道: 「殿下,登记在册的普通玄军弩-兵皆可领黑羽箭。这么多人,大海捞针,怎么查?」 叱炎收手于背,面上寒意凛人,冷笑道: 「一计不成,必有下计。等着便是。」 「大可汗正在气头上。僵局未破,眼下,并不是回王庭的最好时机。况且……」叱炎微微侧身,向医馆内一望。 他放心不下她。 此刻回去王庭,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将要面対的,他叱炎本就无所畏惧,可她重伤未愈,他怎能就此离去。 这颗心,第一次生出了如此强烈的不舍之意。 「看好你的人,若让她跑了,此番便前功尽弃了。」叱炎淡淡道。 那郡主要是丢了,她醒来后怕是会不顾伤不要命地去寻回来。 葛萨知他指的是帛罗郡主,冷面一红,颔首会意,领命退下。 「大人,大人!」馆内的医女挑了门帘出来,怀揣着手焦急地対叱炎道,「贵人昏过去了,餵不进去药。这可如何是好?」 叱炎蹙眉,劲臂一掀门帘,大步朝内室走去。 昏暗的木榻前,她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往日灿若星子的双眸紧紧闭阖着,蜷长的眼睫扫下一片深黑的阴影。 三寸雪肩如削,一览无遗。露出的锁骨下方,那柄短刀尽处还在渗着少许的血珠。 「何时可以拔刀?」叱炎问道。 现下不能拔出那兇器,只因它埋入其中,止住了部分的血流。可若是一直不拔,这伤怕是经久难愈。 「大人,我煎了止血的草药,待饮完起了药效便可拔出那刀。可……」医女看着闭眼昏迷的昳丽女子,心中怜惜。她方才试着强灌了几口,可药液就是入不了口,尽数被吐了出来。 叱炎从她手中接过药碗,眸光一凛。医女见状,知趣地躬身退去门帘外。 夜风透窗而入,搅得屋内本就阴晦的烛火晃动不定。 叱炎将她扶坐起来,拿着药碗的右臂环着她,让她的头倚靠在他的肩上。 将药碗递到她泛白的唇边,用碗的边缘掰开一道小缝,露出几颗皓齿。另一只手轻轻揉在她的下颚,将那小嘴捏得再开一些。 他缓缓抬手,将碗中汤药如同一股细流般滴入她的口中。 这一回,一半入了喉,一半顺着她唇角漏了出来。 「咳咳咳……」她又呛出了一些。 叱炎望着怀中的女子,心下既无奈又无措。 未几,他定了定神,将余下的汤药含了一口,垂首缓缓凑近她血气丝薄的玉面,覆上了那处淡粉如樱的唇瓣。 绵软无力,幽香四溢,任他取撷。 撬开阻拦他入内的贝齿,长驱直入,将药液浇灌送到她的喉中。 他在上,她在下,有如伟岸高山之于涓涓溪水,缠绵不绝。 一次又一次,即便没有回应,他亦欲罢不能。 直到碗底见空,他回撤,收心。 然,口中甘露,萦绕心怀,回味良久。 顿了片刻,叱炎将医女召了进来,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道: 「可以拔刀了吗?」 医女接过空碗,连声哎哎,道: 「还要劳烦大人在此稳住她的身体,不可动摇,怕拔刀之时伤口被撕得更深。」 叱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又低睨了一眼那犹豫着不出手的医女,皱眉道: 「怎么?」 医女対着那溢血的短刀颤颤巍巍,拜道: 「此刀刺得极深,拔刀之时讲求又快又准,所害最小。民女力气太小,我,我怕伤了贵人……」 「你退开。我来。」叱炎侧首,滚烫的唇边正好抵在她冰凉的额头,低低地対知觉全无的她喃了一句: 「别怕。」 他抬手,握住了短刀的柄头。一向掌惯了尖刃重器的双手在此时竟有些颤抖。 他勐然闭眼,挥手一拔,刀尖带着喷涌而出的血哗哗流下。 医女速速上前,用早已备好的涂了药草的条带绑在伤口处,绕肩三圈固定住。 「唔!……」 她似是痛醒了,在他怀中弱弱地挣扎了一下。一双没什么气力的小手狠狠攥着他腰际的革带,细密的汗珠从她额间落下,泪珠从紧闭的眼角处打着转,如叶上朝露一般闪着微光。 叱炎稳住她颤动的削肩,不让她乱动又使伤口撕裂。他伸手拂去凝在她长睫处的一滴泪,声音沉如深潭,道: 「别忍了。痛就哭出来。」 闻言,她缓缓睁开迷濛的眸子,紧抿的下唇动了动,娇嫩的唇瓣都快要被咬破了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叱炎感到,那双扣在他腰际的手松了开去。只须臾间,一双柔软的纤臂环绕在他坚硬的革带上,搂得牢牢的,不肯撒手。 他心头一颤,任由她一身柔软抱在腰际。 低头却见她在自己怀中哭得不能自己,止不住的泪水大片大片浸湿了他的衣襟,胸口温热。 她低喃道: 「好疼,好疼。怎么会那么疼。」 辰霜泣不成声。 她只中了一刀便痛成这般。那个少年,当年被砍得浑身是伤,身中数箭坠落悬崖之时,他得有多痛? 她不敢再想,不敢再体会,重重扑在身前的男人怀间,像垂将溺死之人抓住一根浮木,随它飘荡不定,神魂皆失。 唯有,紧紧拥住,才可纾解心中之痛。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疼成这样?」叱炎不解,见她胸口的血已渐渐不再溢出,回头问那医女。 医女摇头道: 「许是贵人没受过这等伤,有些招架不住,休息会儿便可恢復了。我再去煎一副凝神定气的药来。」 她从未受过这等伤痛,却毅然挺身为他挡了一刀。 失却理智,毫不犹豫,没有缘由。 他的狡狐,曾是何其惜命。 叱炎抚着她有些许凌乱的鬓髮,见她少有的如此乖顺,心中既是欢愉又是酸涩,轻声道: 「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别再做如此危险之事了。 目睹她中刀的心痛,明明远比那柄短刀刺在己身上,更甚千倍万倍。 若有可能,他宁愿身中数刀,来换取她现下所受之伤。 俄而,远处露出一道曦光。天色将明。 许久,她恢復了些许神志,从他怀中起身: 「你为我受了一箭,我为你挡一刀,算是扯平了。」 怀中的幽香散去,叱炎失笑。 这个时候,嘴还那么犟。 「这里是何处?」辰霜敛起垂落的残破衣襟,遮住了半露在外的肩头,面容恢復了以往的清冷之色。 「甘州。」 辰霜讶异道: 「怎会来了甘州?」 叱炎瞄着她,眼神如钩,不忘调笑,道: 「你不是在婚礼说要带夫君回中原吗,这不就来了?甘州是最近的中原之地。」 辰霜微怔,念及昨夜与大可汗的人兵戎相向,怕是就此无法交代,此局终是难以收场。 她抬头道: 「是因为,王庭暂时回不去了吧……」 叱炎颔首默认,无意瞒她。 辰霜不由垂首,低声道: 「此事因我而起,连累了玄军。」 「非你之失,毋要多言,若不是你替换了婚宴的酒水,玄军兵力只怕损失更甚。」叱炎为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你且安心可甘州养伤。」 语罢,他掀帘出门。 屋外的医女还在庭中対着一方炉子煎药,见他走来,收了蒲扇,拜道: 「大人要走?大人身上那么多伤不上点药吗?」 叱炎微微一瞥,见身上几处外伤还淋着血,道: 「无妨,我去城外办点事。她的伤,有劳照看了。」 「大人与妻子感情深厚,真是羡煞旁人。大人且放心去,这里一切有我。」 妻子?叱炎在口中咀嚼着这二字,又朝屋内望了一眼。 倒也未尝不可。 「此次前来匆忙,未带银钱。」叱炎解下腰间的陌刀,递给了医女道,「这柄好刀可作诊金罢。」 「大人的诊金太贵重了,小店收不起啊。」医女见那宝刀精光锃亮,刀柄镶金,本是想推脱,却见男人一脸凶神的模样,才讪讪接过了刀。她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小瓶青釉瓷瓶,道: 「我方才看到贵人胸口有些小疤痕,我这里有个祛疤秘方。即便贵人身有天姿,姑娘家的,留疤终是不好看。不如大人替她收下,早晚一次,不出一月,便可消除。」 她心口那处细小的疤痕,雪肤上的白圭之玷,他一早便见过的。 连他的梦中女郎,同一位置也有。 每每入眼,只觉锥心刺骨。 当时如何逼问于她,她都避而不谈。如今想来,她如此遮掩,必是有古怪。 叱炎心中一动,问道: 「你可看得出,她这疤痕是怎么来的?」 「这疤痕看着有些年头了。」医女犹疑道,「看着像是……」 「像是什么?」叱炎有些急不可耐,不由上前一步,听个仔细。 「大人有所不知,対我们医家而言,处子心头血是一味极好的药引。」医女说得如数家珍,神神秘秘道,「贵人心头那几道小伤疤,看起来,就像是取心头血之时才留下的。」 叱炎瞳孔一震,身形凝固在瑟瑟寒风中,身侧的双拳渐次握紧。 她究竟是为了救何人,取的心头血? 第48章 变脸 初春之季, 入暮时分。 辰霜在榻上躺了数日,终是恢復些许神气。几个医女为她束起了一道屏风,让她在内室平卧养伤。 也不知,这几日叱炎去哪了。出了此等大事, 玄军中怕已令他焦头烂额。 歷来将帅失和, 只有两种结局, 重归旧好或是脱离自治。若是叱炎就此离开了回鹘王庭,他能去哪儿呢? 辰霜心中一动,朝屏风外望去。 医馆日常客流不断,透过屏风,听闻室外之声,可见街上来来往往的热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甘州城乃胡汉交界之所,素来繁华, 不输京都。与胡地的榷市, 一般就开在甘州城中。因其地理位置,八面通衢, 有胡商汉客, 在此地往来不绝。 辰霜久卧之后, 觉得头脑有些昏沉, 便下榻出了内室。 在草原上待了数月, 回到中原,顿觉有陌生之感。望着街上熙攘来去的人群, 当时在凉州寻常可见,如今总觉恍若隔世一般。 辰霜立在门外良久,忽闻一声惊唿: 「大夫!大夫, 快,快看看我夫君。」 从外头冲进来一男一女。男子双手掩面, 痛嘶不已,女子布裙荆钗,正扶着他,满面惊恐,对堂前忙碌的掌事医士高声唤着。 「这是怎地了?」本是打算闭门关店的医士从铺前的草药堆起身,迎了过去。 「我夫君被炭火所伤,半张脸被烧着了。快给瞧瞧……」那女子看起来年纪轻轻,受了惊吓,边诉说边哭得梨花带雨。 医士放下手中伙计,请二人落座。 那男子缓缓松开掩面的手,众人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皆是大惊。 男子的左半边脸,布满烧灼的血肉,凹凸不平覆在脸上,狰狞万分,有如异兽。 本也算是个俊俏男子,这么一遭,几近毁容了。 「这可如何是好,我夫君今后如何见得了人吶?」女子不住地掩面而泣,哭得肝肠寸断。 辰霜见人群涌了过去看热闹,一时好奇,问身旁照看她的医女: 「怎么回事?」 「贵人有所不知,近日孟春,天气回暖,炭价低贱。卖炭火营生之人,急于出手囤积之物。天干物燥,一不小心便会燃着了。本来烧在身上不危及生命还好,这个不幸的,脸上竟烧成这副模样。」医女摇头嘆息道。 掌事医士上前用指腹按压了几下男子烧伤的面,查探一番后,对那女子道: 「夫人不必担心。我这儿有西域秘术,加之草药,不出半月定能让令夫君復元。」 女子拭去眼泪,将信将疑道: 「大夫说的可是真的?」 掌事医士得意笑道: 「夫人一试便知。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痊癒之后,令夫君的容貌或有变化,你可能接受?」 那女子愣了半晌,终是点头答应了。 辰霜自认也算精通医理,可对那名医士口中所言的西域秘术是闻所未闻。她问身旁的医女,道: 「这世上真有能让人容貌变化的医术吗?」 「是有的。我看掌事的行过几次那医术。人的皮相本就是表里肌肤,是可轻易变化的,但是唯独骨相万般变不得。」 「贵人不妨想想,等你那道伤好了,表面就回长出新的皮肉,那新长的皮肉自会与原来的有所变化。」 如此作比,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辰霜嘆服间,忽感腰际一阵暖意,透过纱衣传入内里。 她抬头一望,面具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正与她四目相对,饶有兴味。 「在想什么?」叱炎低低的嗓音在耳边。 「没想什么。」辰霜沉吟时,未觉他已到身边。她退了一步,瞥了一眼各自散去的众医女。她们都装作没看见二人似的,离得远远的。 「你心里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叱炎也未追来,只是与她隔了一步之距,抱胸而立,定定望着她。 「殿下连真容一直藏着,不显山不露水,何故要求我对你毫无保留?」辰霜心虚,自是要出言回敬一句。 「伤好了,嘴利索了?我看看。」叱炎轻笑一声,轻拽着她入了内室。 室内还未燃烛灯,漆黑一片。二人相距极近,两道身姿,一颀长挺拔,一单薄窈窕,在地上投下的光影连成一片。 辰霜见他风尘僕僕,问道: 「这几日,殿下可是去安顿玄军了?」 叱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大可汗可有来话?」她追问道。 叱炎将扣在腰际的一排短刀卸下,置于案上。 那封陈情信已送入牙帐,至今并未有回音。 他并不答,只是盯着眼前人说话间翕张的樱唇,顿觉有几分口干舌燥。 「杀死啜特勒的那支黑羽箭,必不是殿下安排的。之后玄军反抗,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正当防卫罢了。」 叱炎挑眉,反问道: 「认证物证具在,你就那么信我的清白?」 辰霜不知中计,顾自说道: 「啜特勒虽可恶且行事毫无章法。但以殿下之为人,就算再怎么受激,又怎会下手诛杀大可汗派来的使臣?」 「若是我本就心狠手辣,看不惯就要杀人呢?」叱炎背倚在门后,笑着问道。 「殿下必不会如此愚笨。」辰霜摇了摇头,正色道,「定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 「不好好养伤,一日来净帮我想了这些,嗯?」叱炎见她与自己心意相通,颇有几分得意之色露在面上,食指轻轻颳了刮她扬起的鼻尖。 「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还回王庭吗?」辰霜深吸一口气,凝视着眼前一身胡服飒飒的男子,缓缓道: 「如若大可汗不信你,殿下不如和我回凉州去。大唐立国以来,圣上向来惜才,任人不分胡汉,世代皆有也有不少胡人名将,官至一品的都大有人在。以殿下之才,未必不能分一杯羹。」 她方才已想了许久。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若是能拉拢玄王叱炎归附大唐,回鹘便少一员勐将,凉州不仅多一分助力,还多一分安稳。 如此双全之法,何乐不为? 闻言,叱炎直起身来,睨了她一眼,心下生笑。 这狡狐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亮,怕是狐狸尾巴快藏不住了罢。 他向她走近了一步,穿着墨色革靴的长腿从袍边里伸出,贴在她扬起的裙角间,低低笑道: 「你这是要本王入赘?」 他神色了了,语气却有千钧,道: 「无论此事之后大可汗如何看我,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必得给所有人一个说法。如若我不作解释,随你到了中原,那与逃逸的钦犯何异?」 他微微俯身,面具轻抵着她的额头,问道: 「你们中原的皇帝敢用如此背信弃义之人吗?」 辰霜一下子怔住了。 相同的话语,她的少年郎也曾言及: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我绝非背信弃义,临阵逃脱之人。」 眼前的男人说话间神姿高彻,铁骨铮铮,竟连语气都与那个少年郎有了几分相似。 「殿下……」是她有失考虑了。 她话音未落,忽感眼前如夜色荫蔽,那道漆黑的面具贴了下来。接着,唇齿间一阵滚烫,如着了火一般。 她的气息瞬间乱了起来。 叱炎堵住她的娇唇,浅尝辄止后,松开来,轻舐嘴角。 口中滋味,漾在心头。 日暮后,外头零星点起的火光从窗纸透入室内,细细描着掩在帘后的两道交叠身影,有如水波澹澹,潋滟其间。 夜雾迷濛中,叱炎轻声道: 「再叫一声殿下,本王就再尝一口。」 尝到她记得要唤他叱炎为止。 见她恹恹失色,他忍着想继续逗弄的心,将她横抱放在榻上,去看她那道的伤口。 血已止住,伤痕仍在,淡淡药气,随着一股幽香在鼻间徘徊。 「你先将伤养好,此事我已在彻查。我定会找出害你之人,予你,予玄军,予大可汗,一个交代。」 再将他千刀万剐,剁成肉糜。 这一句,叱炎憋着最后没有说出来。既然她三番五次强调他并非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之人,那至少在她面前,收敛一些。 辰霜敛起垂落的缘领,掩住一侧裸-露的肩头,从他怀中撤出。她前去点了点他随意摆在案上的利器,忽而转头问道: 「你的陌刀呢?」自他回来就没在他腰间见到,以往可从不见他离过身的。 「作诊金赏给这间医馆了。」 辰霜暗想,她留在此处休养,自是要给钱的。如此,倒可惜他这柄心爱的陌刀了。 叱炎见她面露失意,往榻上一卧,长腿一抬,道: 「不用赔了。本王今夜也无处可去,便与你一道,宿在此处了。」 辰霜抬头一惊,转身欲走,慌不择路间,身侧未留意,重重撞到了案沿一角,桌案随之晃动,革带上一众兵器哗啦啦地坠落在地。 「跑什么?」他的手在她小臂一握,稳住了她趔趄的身形,幽声道。 「你都不愿以真容相见,我为何要你宿在一处?」她的心突突地跳着,尽力克制着声音中的慌乱。 叱炎沉黑的眸中无一丝光亮。他靠近她,将她整个人抵在了案前,双臂搭在案上圈住她,嗅着她身上的幽香。 俄而,他郑重开口问道: 「此话是说,我若是摘下这道面具,你便是愿意了?」 未得到回音,只听到女子凌乱的喘息声: 「你压疼我了……」 他没有再进一步,俯下身一把拾起了掉在地上的革带,重新绑在腰上,收紧,扣好,勒出一身紧窄的腰线。随后淡淡瞄了一眼她瓷白的面。 心下一笑,每每这种时候,胆子倒是小得可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道: 「我说过,我从不勉强女人。」 语罢,他便掀帘出了内室,高大而又落拓的背影,隐没在暮色中。 随后整夜,辰霜卧在榻上,辗转反侧,心思不定。 春日的燥热袭来,唇上的烫意始终难以消解。 那片薄韧而有力的唇,仿佛仍与之紧贴着,唿吸交融间,互换着气息。 男人掷地有声的话语又随之在脑海中浮现: 「你这是要本王入赘?」 「我若是摘下这道面具,你便是愿意了?」 辰霜心口直跳。 若是如此,破釜沉舟,确也未尝不可? 第49章 匕首 甘州城主街的老铁铺开店已是十九个年头了, 掌柜的是本地甘州人士,行业多年,什么神兵利器都打过交道。无论往来的胡商还是汉商,见了他锻造的铁器, 无一不是啧啧称嘆。 这日一大早, 掌柜刚将大门木板移开, 准备开业迎客,余光瞥见两道高大的玄色身影闪入正门内。 掌柜殷勤地迎着二人,客套道: 「这位客官,是要锻造呢还是买兵器呢?」 其中一名褐发的胡人男子回身对他问道: 「掌柜,你可懂这柄短刀的锻造方法?」 掌柜低头望见他掌中的一柄锋利的短刀,其上还沾着已然干裂的斑斑血迹,有些瘆人。他的目光不由瞥向另外入店一位客人, 凝视他的背影良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似是察觉到了掌柜探寻的目光, 那男子幽幽回头。 掌柜怔住,只见他面上戴着一副骇人的面具, 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有如鬼魅。 犹疑半响, 他从怀袖中掏出一片丝帕, 用它包住带血的短刀, 颤颤巍巍地接了过来。 嫌不够亮堂, 掌柜又躬身入内,对着铺内耀眼的烛火翻来覆去看着这柄短刀。 胡人男子指骨敲击着案头, 不耐烦地向愣神的掌柜追问道: 「可看出这短刀的来歷?」 「哎……」掌柜轻嘆一口气,他不由又抬头望了一眼那人的面具,皱眉道, 「这真不好说。怪事,真是怪事啊!」 一旁的面具男子突然开了口: 「怪在何处?」 男子沉闷的声音自面具而出, 掌柜吓了一跳,片刻后才确信了这是客人,而非厉鬼。 「掌柜的我这辈子见过不少刀剑利器,从未见过如此怪的一柄短刀。」掌柜对着灯火,指予二人道,「显而易见的是,锻造这柄短刀的精铁,质地硬且密,出自大唐。但它的刀身开得乃是双刃,刃薄嵴厚,是胡人的玩法。尤其刃缘处的一圈旮旯疙瘩,是祁郸人才经常用的。」 「所以,出自哪里,哪家的手法,还真是不好说。客官不如多问几家,我才疏学浅,从未见过这种锻法。」 「祁郸人?」叱炎神色一暗 ,将短刀收回。 如此,这事便有趣了。 玄军特制的黑羽箭,再加上这柄有祁郸人痕迹的短刀。这个谜团,倒有点意思。 葛萨将腰际另外一柄小刀置于案上,示意是酬劳。 掌柜赶忙接过一瞧,用手掌掂了掂,拇指粗的刀鞘竟是纯金打造的。 好一位财大气粗的贵客。 他赶忙继续招待,引他到一面悬满利器的墙面前,指着其上一排一排精緻锃亮的匕首,连声调都高扬了几分: 「贵客,要不要再看看本店的匕首。细柄粗柄皆有,女子也皆可用。」掌柜取出一柄他近期库房的得意之作,赞嘆道: 「瞧这一柄,刀身极其细腻,刀柄粗细得当,非常适宜女子随手携带,作防身之用。客官若是有心上人……」 「心上人?」叱炎回头,不由喃了一句。 「贵客不是本地人士,有所不知。按照我们西北甘、凉二州的习俗,若是青年男子有了心上人,想要娶她过门作妻子,都会来我们铺子打造一柄特制的匕首作为定情信物送予她。」 掌柜笑眯眯地捋着鬍鬚,继续道: 「如果那姑娘收下了男子赠送的匕首,还时刻带在身上,那就是她也以心相许,同意了他的求娶之意。两人便算定了情,可以上门提亲了。」 他语罢,还不忘接着推销,道: 「匕首柄上呢,雕金雕银镶嵌宝石的,各凭本事而已。有的希望女子富贵满堂,便雕金,有的觉得女子清醒脱俗,便雕银相配……哎,贵客慢走!下次定要再来光顾……」 掌柜的还没说几句,却见那戴着面具的玄衣客人大步离去,一阵风似的没影了。他有些懊恼,握着手中精良无比的匕首,也不知是哪句说错,才惹走了贵客。 他回身看到那位出手阔绰的胡人男子还未跟着离去,只见他仍对着一柄明光闪闪的宝石匕首出神。 掌柜的心头暗自拿捏好了话术,又信心满满地迎了上去…… 叱炎走在喧闹的街市间,心神躁动不定。 脑海中浮现出她身上那柄从不离身的银雕匕首。 为了那柄匕首,明明前一晚喝了情酒怕他怕得要死,仍可以独身来他帐中讨要。 为了那柄匕首,她答应他前去肃州,宁愿献舞取悦残暴为名的巴果贊。 为了那柄匕首,她竟然只身往返火海之中,不惜性命也要去取了回来。 所以,那柄匕首,是不是谁送她的定情之物? 叱炎在街上越走越疾,横冲直撞,踹翻了数个摊铺也不曾留意。他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恨不得立刻到她面前,将那柄匕首徒手拗断,柏再问个清楚。 她是已有心上人了? 她的心上人,是谁? *** 一夜春雨后,积水潺潺,自屋檐细细密密地漏下。一滴一滴,落在看客的心间。 轩窗内,燃着一柄矮烛,经夜烧灼,火光凄蒙,凝成的赤色泪冢已与烛台一般高。 辰霜一夜难眠,望着外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不见来人。 她从榻前起身,晃悠悠地坐在了内室的一方铜镜前。 昏黄的铜镜映出镜中人寡白的面色,唯有一抹朱唇泛着浅浅的微红,如烛泪,如花尖。 辰霜不由自主伸出食指,轻点唇瓣,其间余热从冰凉的指腹间透入心扉。 闭眼,尚能感受到,乌云般的面具在她眼底投下阴翳,男人调笑的语气仿佛仍在耳边,灼热的唿吸随着唇齿扑到面上。 镜中本是淡淡的容色,此时颧颊边不经意地染上了潮红,平添明艷之色。 辰霜眼睫翕张,浅唿出一口气,水雾凝在暗色的铜镜上,朦胧了镜中女子娇羞的容颜。 医馆内室虽有医女常驻,但清贫素简,并无寻常女儿家的妆奁。她随手拿起一把木梳,散了一头鸦云般的青丝,对着铜镜漫不经心地绾起发来。 素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浓密的髮髻,她的心中仍有些死结解不开。 之前忽视的一处细节,在河漠部这番潮水涌去之时,显露了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当时,可敦为何要让穆护救出她来,一道去河漠呢? 应绝不会只是应穆护的请求,顺道和他一併去了河漠部那么简单。 既然她已是大可汗的质子,若是在牙帐待叱炎得胜归来,本来就相安无事。 那么,让大可汗失去她这枚质子,疑心玄王,就只有一个原因。 离间。 离得不仅是王庭与河漠部,更是大可汗与玄王。 可敦故意让穆护放走了她。那么,大可汗手中再无压制叱炎的工具,面对如此羽翼丰满之将,心中岂能安定?且不论叱炎是否真的有反心,但大可汗必不能容他。所以,才有啜特勒夜半来袭,才有那支黑羽箭。 接下来的一切,不言而喻。 辰霜嵴背发凉,门帘外突然传来的一声陌生叫唤,惊到了沉吟中的她。 「贵人。」 辰霜手一松,那把木梳从她掌中滑落,掉在了地面。 一双白玉縴手将木梳捡起,重新放回了妆檯之上。手的主人一身粗布医女装扮,瞧着有些面生,不是之前照看她的那一位。 来人款款越过屏风,对辰霜微微一拜道: 「我来替贵人换药。」 辰霜不语,缓缓行至榻前,挑开了衣襟,露出半边肩头,将刀伤示予人看。 那医女上前,双手指尖翻腾,灵巧地取下她带血的伤布,覆上涂了新药的布条,再度为她重新包扎起来。 医女面露欣喜,边动手边对她道: 「贵人的刀伤,不出几日便能痊癒了。」 辰霜定定望着她细巧的面,秀眉一挑,淡淡道: 「有劳可敦赠药。」 医女包扎的手在空中一滞,随即小步后退,对她拜道: 「贵人好眼力。」 她神态恭敬,不慌不忙,似是早有预料。 辰霜盯了她良久,心中沉沉未显露在面上,只慢条斯理道: 「并非我好眼力,是可敦遣你前来,故意让你露馅让我知晓罢了。」 「寻常医女採药捣药,食指拇指和掌缘必有厚茧,而你十指丝滑,看来从未行过此事。况且,她们身上常带药香,而你身上是薰香,且不是普通香料。」 「所以,你是何人?可敦有何指教?」辰霜敛衣起身,面对低垂着头的「医女」,冷冷问道。 「小人凝燕,可敦特命我前来甘州,是有物信要交予贵人。请贵人务必细细一览。」语罢,凝燕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与一支金钗,递予辰霜。 辰霜接过,捻起那金钗一看。雕金凤纹,镶珠嵌玉,是长安宫里的物件,应是宴海的陪嫁之物。 其意昭昭,再明显不过了。 辰霜心下一沉,又揭开封泥,阅信一览。 凝燕瞧着她执信的指间略有些颤抖,连带着纸张微微晃动,随即温温一笑道: 「贵人可看明白了?」 辰霜不语,将金钗收入袖中。疾步向着明灭不定的烛台,将手中之信件置于火芯子之中。 薄纸一点到烛焰,便着了起来,连绵的火光吞噬着纸缘,化作蜿蜒崎岖的灰烬。 暗红的火光映在她惨白的唇上,有如点点胭脂,艷而不糜。 烛台上的最后一截蜡烧尽,烛火黯然熄灭。 随着一声悄不可闻的嘆息,辰霜低声道: 「明白了。你且去。」 凝燕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正要告退,忽闻门帘一阵响动。 有人来了。 还不止一个。 凝燕整肃仪容,正要躬身掩作医女退去,却闻身后之人幽幽道: 「我能看得出。他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闻言,凝燕心知不妙,毫不迟疑地朝后迈了一步,身形一闪,电光火石间已跃至辰霜背后,低低道: 「贵人,多有得罪了。」 辰霜垂眸,眨眼间颈侧已多了一寒光闪闪的薄刃。 身手之快,不愧是长姐身边的人。 她没有避退,任由凝燕抓着一侧手臂。只觉她动手之时,已刻意避开了她锁骨处的刀伤,可谓是十分仔细了。 门帘一卷一落,男人熟悉的身姿入内,像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在内室的屏风之上。 辰霜不动声色,望着他顿住的脚步,停在屏风前,与她隔了一段距离。 凝燕一小步一小步向屏风后掠去,直至二人的身影完全显露在男人眼前。 一身悍烈玄袍的叱炎淡淡望着眼前之人,目色锐利如薄刃。辰霜注意到,他的双手已按在了腰侧的革带上,一条青筋在手背隐隐伏起。 他盯着她,语调平缓: 「你要什么?」 「金银玉器,把家当都拿出来。」凝燕用小臂掐了一把辰霜的脖颈,恶狠狠道,「否则,我杀了她。」 叱炎向后瞥了一眼,在旁的葛萨默默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金鞘头,递到她眼前。 「别过来。放在地上,踢过来。」凝燕步履不停,死死盯着朝她逼近的两个男人,手中力度不减,已架着人朝门外走去。 葛萨照做。 金光在地面一闪而过,凝燕用纤细的脚尖抵住了飞来的金器,抬腿向上一踢,将其握于手中。 就在她目光与金器交错的当口,一阵风掠过。 辰霜只觉身上一轻,扣在臂上的手一松,什么锐器擦着她的颈侧流逝而去。 下一刻,全身已被一道高大的阴影笼罩其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腰际已被一双手牢牢按住。她抬头,看到面具边缘一道紧实的下颔线,坚毅俊美。 再往前一看,地上留下几滴血迹,凝燕已跑得没影了。 见那歹人中了刀捂着胸口逃窜离去,转眼没了人影。葛萨正欲继续前去追,却被叱炎止住: 「不必追了。」 葛萨回身挠了挠头,随口自言自语道: 「什么时候,甘州的汉人也开始当劫匪了。」 辰霜瞥了一眼葛萨,只觉头顶有一道炙烈的目光投下。她的头垂得更低了,默默道了一句: 「谢殿下相救。」 已落至锁骨心的下颚被缓缓提起,她被迫昂首,抬眸撞上了他的目光。 叱炎幽暗的眸中如淬了火一般,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的匕首呢?怎么不拿来防身呢?」 第50章 上巳 辰霜不动声色, 定定望着男人眼神下挑,目光落在她腰间那柄银雕匕首之上。 为什么老打她匕首的主意? 她有些不解。心中对于凝燕脱身之事仍是心有余悸,大口大口喘着气。 明明危险已过,叱炎揽在她腰际的手没有松开, 倒像是反而添了几分力道。 有些异样。 「唔……」她不由自主捂住右肩的伤口, 轻轻痛吟了一声, 一面眯起眼,在余光里看着眼前男人的神色。 叱炎眉梢动了一下,松开了制住她腰的手。想起方才,她被劫持之时一脸平静的表情,他淡淡问道: 「她要杀你,你倒也不怕吗?」 她是怕的。怕的不是被杀,而是凝燕被抓。 以叱炎的手段, 怕是凝燕在他手中死不了, 必是会比死更难受。到时若是凝燕受不住严刑拷打透露些什么,她也就前功尽弃, 覆水难收了。 想到此处, 她対叱炎微微一笑, 踮起脚尖, 在他耳边唿出一口气, 轻声道: 「我说过,有你在, 我不怕。」 叱炎淡淡扫过去,看见她新绾的髮髻垂下来,几缕乌髮拍打着一截的雪白后颈。靠得有些近, 微光下,还能望见颈上细弱的茸毛, 微微颤抖,含羞一般。 他只心下一笑,面上依旧平平。 葛萨走过来,対辰霜道: 「今日在街上来,听好多人说是你们中原的上巳节。你是中原人,可知有什么讲究吗?」 辰霜微怔。 这么快便已三月三了,已在甘州过了半月有余了。 她见葛萨神情忐忑,想起了他连日来日日往帛罗房中跑,便也猜到了几分。她朗声道: 「上巳节,在我们中原,就是男男女女盛装出游,互赠香草,曲水宴饮之乐。」她顿了顿,故意対葛萨笑道,「若是有心上人,便可在此日带她赏百花,游灯会。借着良辰美景,有情人一诉钟情。」 「葛萨大人,可是要带心上人出游?」 葛萨未曾想被她如此一眼看穿,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身,覆手在背,轻咳几声: 「咳咳……我都娶亲了,还能有什么心上人。」 辰霜掩嘴微笑,悄声対他道: 「葛萨,今夜你最好学你的殿下,戴上面具去见她。」 「我为何要戴面具?……」见葛萨不解,辰霜示意他附耳上来,対他耳语了几句。 葛萨听完,目露精光,随即恍然大悟,拍手称道: 「妙啊,妙!不愧是军师。」他语罢対叱炎行了礼,速速告退离去。 辰霜眉间舒展,眼角弯翘,笑眯眯地回头,又撞上一道冷冽的目光。 叱炎本是望着她语笑盈盈的样子许久,见她看过来,淡淡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门外开始张灯结彩的长街。 他不经意地问道: 「想去看吗?」 辰霜敛起衣衽,欲回内室,听他说话声音极轻,不由停下脚步,回首问了一句: 「什么?」 叱炎没好气地指着路边悬起的灯花,道: 「上巳。」 言简意赅。 辰霜迷茫的眼神渐渐明晰起来,回身向立在门边的叱炎望去。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后,柔光漫散开去,给他挺拔的轮廓勾勒出一道浅金色的浮边。 微风轻轻拂起他身上的玄袍一角,在他修长紧实的腿侧翩飞不止。 逆着光,他的面容晦暗且模煳,看不清长相。 只一道冷峻而又落拓的身影,与记忆中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重合在一起。 「凉州的上巳节,与长安全然不同,我带你去看。」 「今后岁岁年年,我都同你一道过上巳节,可好?」 回忆如潮汐般涌来又退去。 辰霜眼眶微湿,如梦初醒。她没有迟疑,走上前与他并肩,轻声道: 「好。」 男人展臂,朝她伸出手。她顺着他递到眼前的箭袖望向他身上玄黑的袍子。 她轻轻摇了摇头。 「又不愿意了?」叱炎倚在门边松垮的腿站直,皱起了眉。 「不是。」辰霜撤回目光,嘆息道,「你穿这身黑衣,去灯会,不好看。」 *** 暮色四合,天光渐暗。 甘州城最高处的阙楼上,火杖点燃起。其下城内,数道横纵的长街之上,盏盏华灯,明灭而亮,如一条金鳞长龙,蜿蜒其间。 今日是上巳佳节,游人如织,在街上接踵摩肩,繁华如云。 熙熙攘攘的人群被纷纭的灯火映衬着,华服金饰,闪耀如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君子淑女成双出游,才子佳人,耀人睛目。 其间,走过一対白衣男女。男子戴着黢黑的面具,一袭雪色绸衣,身姿轩昂,皎若玉树,寒眸似星,威仪中端着三分清贵。 女子明眸皓齿,白衫盈盈,灵动若浮光掠影,依在男子身侧。 过路之人纷纷回首,忍不住要朝着这一対璧人多看几眼。 叱炎一手负背,一手浅扶在身边女子的腰侧,替她挡去了时有冲撞的汹涌人潮。他的眼在观望长街灿若繁星的灯火,心却停在那个女子身上。 他侧首,対上她目不转睛的眸子,唇角微微勾起,问道: 「在看什么?」 看得如此专注。 「看你。」辰霜已悄悄看了他一路,被他察觉,目光也没有闪避,只是笑道,「白衣衬你。」 此刻,叱炎眸光笼在她身上。他雪白的绸衣在影影绰绰的灯火下浮着清光,温润如玉,朗月舒怀。 在人群中太过耀眼,她忍不住不去看他。 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他回眸,在漫天灯火的熠熠流光下,朝她浅浅一笑。 辰霜心若擂鼓。 如此身姿,再加上白衣束冠,掩去了玄铁面具暗含的杀气。说是有九分像,也不为过。 恢弘城墙下,重重灯盏中,辰霜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穿梭在人潮中。 她自问道: 可不可以把他当作那个少年郎,就此放肆一回,贪心一次? 她望着叱炎失神,见他仰起头,朝天边高悬的一轮皓月望去,淡淡回道: 「我此生杀伐深重,浸身血海,并不适宜白衣。」 「你经常着一身玄衣,不过因为在战场上负伤流血能不着痕迹,不为人知,从而不影响士气。」辰霜轻点他的臂侧,「可你穿白衣,好看。」 叱炎不由垂首,望了一眼身上被她盛赞的雪白绸衣。 他想起方才,她几近雀跃地选了这身白衣,比在了他身上,神情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他遂没有拒绝。 汉服的穿法与胡服并不相同,他却穿得有些驾轻就熟。 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出神,陌生又有些朦胧的熟悉之感。 一双藕白的手扶在他腰间,俯身替他细细敛上衣衽,最后系上镶金线的流云纹绸带。举手投足间,还能闻到她幽幽的发香。 他心满意足,任她摆布。 叱炎偏过头,盯着她华光流溢的眸子,问道: 「你从未见过我真容,怎知我长得好看?」 辰霜怔了一怔。 男人面具下的表情,在灯花阑珊处显得明昧不清,悲喜难测。 她扬眉,信誓旦旦道: 「我虽未见真容,但我就是知道,今日与我同游之人,神容英姿,非比常人。」 叱炎面上笑意淡淡,只是摇了摇头。 他这一生如白云苍狗,无迹可寻,註定要与一副面具为伍,他対自己容貌的印象早已渐渐模煳。 若她真的亲眼见到,可还会如今日这般期许盛赞? 「麻团,刚出炉的麻团了!我的麻团,是甘州城百年老字号,好吃得不得了。」 辰霜看着那麻团铺前人头攒动,一股清甜的香气从中涌出,不由慢下了脚步。 「想尝?在这里等我。」 从未见过叱炎如此温柔的样子,她不由有些失神,迟疑后点了点头。 指间一松,叱炎已松开了她的手,高大的身影隐没在人山人海中。 谁能料,堂堂玄王殿下,会为她买小小的麻团? 辰霜有些发愣,在街旁等了一会儿。 不远处的一处焰火明亮如昼,人声鼎沸,人头攒动,似是在表演着什么东西。 好奇之下,她朝那处火光走去。 「射靶了射靶了,射中一靶得一金,射中三靶得十金咯。」一个光头大汉赤着胳膊,在场上敲锣打鼓吆喝着。 原是杂技比箭术得彩头的。只见前面列着三块木靶,没块顶上繫着一根绳子上,各吊有十个铁环。 射手需隔着一团火焰穿过十个铁环,射中靶心。 辰霜在军中见过不少神箭手,不足为奇,正要退回老地方,衣袖却被人拽住了。 「这位小娘子,可见过贯虱穿杨的射术?」眼前出现了一位清秀的青衫公子,头戴藻玉华冠,手摇着一柄山水工笔的摺扇,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辰霜不认得此人,却対他如此出言不逊来了兴趣。 青衫公子乃是甘州城一霸,自认貌比潘安,上巳节特来猎艷,难得见此面生的佳人,不由心潮澎湃,跃跃欲试。他自顾自说道: 「小生今日就让小娘子见识一下。若我射中三个靶心得此十金,如此良夜,小生孟浪,想请小娘子一道喝杯甜酒,小娘子意下如何?」他得意地顾自说道。 「那就要看公子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辰霜甩开衣袖,双手抱臂,淡淡讽道。 那公子笑着收扇,迳自从摆摊大汉手中接过弓箭,目光时不时在她身上游移着,道: 「小娘子可看好了。」 光头大汉将中间的火焰点燃,熊熊烈火中,一道箭矢依次穿过空中十个摇晃不定的铁环,直直射中木靶靶心。 人群中传来一阵叫好声鼓掌声,那公子笑得更放浪了,対一旁的辰霜眨了眨眼。 他再次搭弓射箭,瞄准了第二个靶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箭矢离弦之时,他只觉耳侧拂过一股寒风,紧接着,另一支箭矢迅疾如电,竟快过他先射出的那支,率先穿过火焰和铁环,正中靶心。 而他的那支箭,竟被那支突如其来的箭矢纵深刺破,在半空中裂成两半,掉落在火炉中没了踪影。 他回过身去,望见身后出现了一个白衣男子,头戴鬼面,有如罗剎,执着与他手上相同的弓,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正是此人,一箭射穿了他的箭矢。 忽感颈侧有些温热,他抬手一抹,竟被那道箭矢擦出了血迹。他不禁有些慌乱,头冒冷汗,向后退了几步,不知为何产生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叱炎径直掠过跌倒在地,一声不敢吭的青衫公子,将一包热气腾腾的麻团递到辰霜手中,语调平和,并无情绪,只道了一句: 「喜欢看射箭?」 辰霜心下生笑,故意点了点头。 叱炎挽起长弓,弦上搭着三支箭,対准了场上的三个靶子。 三支箭破焰唿啸而去,毫不费力地各自射中了靶心。 木靶子红心先是被利箭凿穿了一个洞,紧接着,在几乎同一时间,场上的三块靶子竟碎裂开来,应声倒地。 场上先是寂静无声,接着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唿。围观之人纷纷望向这対白衣男女,眼中有震慑,亦有艷羡。 叱炎放下长弓,照旧牵过她的手,穿过人群朝外走去。 「我自己可以走的。」他指间扣的力度有些紧,辰霜跟着他越走越急,气息不稳,小声说道。 叱炎不语,大步迈开。 谁让她,只一晃眼的工夫,就又不见了。 若他再来晚一步,她是不是就要和那青衫公子去赏花饮酒了? 她対那人语笑晏晏的样子,越想越觉得气息有些不顺。一路上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多少男子的目光飘过来,直直落在她身上,挡都挡不住。 要不是今日换了一身衣,卸下了腰上利器……他即刻收了念头,沾血就会污了这身白衣,不好看。 他记着她说的「好看」。他想让她觉得好看。 在他暗自沉吟中,街边的小摊传来叫卖声: 「面具,卖面具咯!什么面具都有的卖。」 铺前星星点点的灯火之下,映照着一整片各式各样的面具。 叱炎停在面具铺前,修长的手指从摊上拾起一副白狐面具,比在了她的面上。 面具遮住了她嫩如秋水的粉面,只从狭长的狐狸眼中漏出那双狡黠的眸子,绒绒的狐耳随风招摇,娇蛮可人。 「就要它。」叱炎转身対摊主撒了银钱,将白狐面具递到了她手上,道,「戴上。」 辰霜接过面具,摆在面上,悠悠问道: 「为什么是白狐?」 叱炎替她将从面具中漏出的一缕青丝抽出,拢在脑后,敛眸道: 「白狐高傲,狡猾,善变。」 因为,像你。 辰霜品出了他语中之意,歪着头笑道: 「原来在你眼中,我是如此形象。」 叱炎低笑道: 「白狐在草原极其稀有,非极佳的猎手不能猎得。终其一生能得到一只,是无价之宝。」 「那么今日,狡狐尽在狼王掌握。」说着,她暗自伸出纤细的手指滑入他的掌中,只蜻蜓点水一下,想要抽走之时却被他即刻收掌牢牢扣住。 「嗯。确实跑不掉了。」 叱炎牵起她的手,内心没由来得安定起来,大步朝前走去。 甘州城向来是各族鱼龙混杂处,此日上巳节,观灯的人群中还有不少祁郸人混在其中。他沿途注意到了好几个祁郸人手腕上的图腾符印,和今日挟持她的那个女劫匪手上的一模一样。 当时,那女劫匪一抬手,他就看到了。 那是祁郸军人特有的印记,他一口气也不敢松。 还好,她无事,还在他手中。 叱炎又攥紧了掌中的那双小手,匆匆从那几个带刀的祁郸人旁掠过。 他腿长步子大,辰霜跟了半晌,实在走不动了。待到了僻静处,压低声音,唤了他一声: 「叱炎……」 走在前面的男人侧身回头,望了她一眼。 方才一路走得太快,女子一头浓密的青丝散在空中,丝绦纷纷扬扬,面色泛着淡淡的海棠红,正低低喘着,一双撩人的眸子抬起,不管不顾地盯着他,似嗔非嗔。 叱炎侧首一瞥,见无人跟踪,终于放下了戒心。 他朝她走了几步,揽住她颤动不已的腰肢,垂下头,幽深的眸子定在她红润的面上,声音又低又沉: 「我方才三箭三中,我是否也可请你喝杯酒?」 第51章 沉醉 湖面波光粼粼, 斜晖脉脉,倒影着岸边茂密的树丛,还有流逝的人潮与灯火,如落花荼蘼, 如繁华倥偬。 湖的一侧,戴着面具的年轻胡人少年背影落寞, 汩汩流出的鲜血浸染了整截小臂,他如若不觉,只紧紧握着一柄带血的宝石匕首。 那是他未送出的礼物。 一刻前,他的心上人接过了匕首,一双碧色的眸子望着他的面具,如夜火般晦暗。听到她一字一字道: 「谢谢葛萨大人当日赠马之情。但我帛罗,誓报杀父之仇。」 随后利刃出鞘, 一刀故意刺在了他箭伤刚刚癒合的手臂上。她眼中没有一丝情绪, 亦无一丝留恋,甩落匕首, 头也不回地离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他呆呆望着匕首柄上碎裂在地的宝石, 一如他未出口的心意, 零落成泥。 他没有追上去, 因为并无颜面, 也再无言语。只是让几个随从跟上了她,送她回去, 自己则默默捡起了那柄残破的匕首,独立在风中,直到刺伤的手臂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 晚风徐徐, 吹散了少年沉痛的心事。 湖的另一边。 辰霜听到叱炎要与她共饮,微微一愣, 蹙起了眉。 走了那么久,绕了那么大一圈,原来他还记着刚才青衫公子射箭请她饮酒那件事。 她未说好,也未说不好。 还未等她开口,却听他自问自答道: 「我就当你答应了。」 叱炎不由分说,带着她行至湖边一处幽静的石亭。 辰霜走累了,正好在此亭中歇脚。却见叱炎真的从卖酒翁手里拎了两壶酒前来。 他将一瓶小的递予她。打开一闻,清香扑鼻,是甘州出名的果子酿。而他自己,抓着另一酒罈,兀自豪饮了一口。 「我和你喝的,还不一样?」辰霜浅浅抿了一口,盯着他那坛香味更浓郁的酒,问道。 叱炎眸中倒映着湖面的灯火,暗自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 「你喝甜酒。我这坛是西域烈酒。太烈,你喝不得。」 「你喝得,我便喝得。」辰霜伸手去夺,手腕反被他扣住。男人一抹唇角,语带狂妄和霸道,幽声道: 「不可。今夜你醉不得,我有话与你说。」 辰霜盯了他一会儿,挑眉道: 「何不现在就说?」 男人偏过头,错开她探寻的目光,朝背后的湖水望去,低声道: 「喝完再说。」 辰霜微怔,心头一跳。 看来,他今夜是有备而来。 他要喝完一整坛烈酒才能对她说的,是什么话呢? 石亭燃着一盏忽明忽灭的角灯,散着昏黄的柔光。 男人倚在石亭角落的石凳上,翩翩白衣上洒满斑斓湖光。他的脸一半陷在阴影中,一半在光亮里,映着脉脉的水波,在他凹凸不平的面具上循环往復地流淌开去。 随着饮酒,他的喉结微微耸起,上下滚动,几行清澈的酒水暗自从他唇角泻下,流入浅蜜色的喉底肌肤之中。 辰霜收回目光,不由深深饮了手中的一口甜酒。 半晌,耳畔只听水声,不闻人语。 辰霜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矜持地笑道: 「上巳节真是热闹非凡,我已好久没如此尽兴。」 叱炎看向湖面的头回过来偏向她,面上也渐渐浮动起浅淡的笑意,回道: 「你若欢喜,年年可带你来。」 辰霜饮酒的手顿了一顿,垂下了眼眸。 此时,石亭外走过一对母女,女儿不过及膝高,梳着两个总角髻,手里举着一个漂亮的兔子花灯,奶声奶气地对她阿娘道: 「今日的上巳节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了。」 她阿娘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 「阿嫣,以后每天都会像今天一般快快乐乐的。」 辰霜目送二人远去,不经意地问道: 「你可有过此生最快乐的地方,是在哪里?」 叱炎没有回答,只是抓起酒罈饮了一口。 他一生最为快乐的地方? 他有的。那个地方存在在他的脑海,他的梦里。 只可惜,他连那个地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梦中的长街高台,金身法相,还有身旁身着喜服与他拜了天地的女子。 真实得不像是梦境。 「一拜,风调雨顺。」 「二拜,花好月圆。」 「三拜,天作之合。」 一步三叩首,终成夫妻。 他牵着那个不知名女子的手,在浩汤的人流中一同走过灯火纷繁的长街。在梦中不过是一瞬的光阴,他却好像已和她共度了一生。 不过只是一梦风月,仅此而已,怎可与人道。 况且,他并不想她知道,他梦里那个红衣女子的存在。 叱炎眸光一暗,幽深的眼底倒映出她眼尾那颗动人的泪痣,道: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活在当下,此刻眼见的,才是真实的欢愉。」 辰霜听他的话语,如闻余音裊裊,似是有了几分醉意。她仍觉口渴,抬起酒瓶往口中灌,却只品到几滴清液。 她将酒瓶打开来倒置,勐地甩了甩,内里又滴出几滴来。 酒瓶是真见底了。 走路走得太疾,甜酒又不解渴,竟被她一口气喝空了。 辰霜不自觉皱了皱眉,偏过头一望,瞄到了男人手中的酒罈,晃晃悠悠的,被他两根长指勾着。 凭什么她喝不得? 她起身,步子有些发虚,目光中只有那坛酒,朝它走去。 虚浮的脚踝被什么东西一绊,她身体失衡,向前一扑,毫无意外地落入了那个温热的胸怀。 她没有爬起来,直接趴在他身上抬手勾上他手中那坛酒,想要夺过来。 「松手。」男人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辰霜皱眉,逆反心骤起。 她偏不。 在河漠部那晚喝醉后的感觉很曼妙,仿佛心底之人就在眼前,尘封的回忆不断涌现,借着酒意重温与他的千般旧梦。 肆无忌惮,如堕深渊,迷途不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她想着,指间的力度加大,勐地一勾,竟真将那坛酒抢了过来。她没有看见男人的眸光沉了下去,只是兀自扬着头,举起了酒罈,正要朝口倒去。 「我劝你,想好再喝。」叱炎侧坐在石凳上,手搭在抬起的膝上,正幽幽盯着她,低低又道了一句,「这一口下去,怕你不省人事,今夜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辰霜勾着酒罈的手顿了顿。 吓她? 只一瞬,她一闭眼,将酒罈一抬,直饮而下。 「咳咳咳咳……」竟然比河漠部的酒还要烈。 辰霜扯了扯衣襟,只觉颈间沁出一层薄汗,为什么这酒是越喝越渴了呢? 随即,手中的酒罈又被男人夺走了。他劲道太大,让她身形一晃,整个人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勐灌了几口,只觉周身有气无力,像是浅浮在水面上漂荡着,再也没劲去抢那坛酒了。 「给我。」她只得开口要。 「你醉了。」男人的大掌揽在她的腰侧,似是怕她再摔了似的。掌心覆在她身上太烫,她更觉燥热,双手想去推开挣脱,反被他牢牢钳住。 眼前人的面容模煳起来,似幻似真,怎么都看不清。辰霜脖颈一歪,不自觉间头往后一垂,靠在了他的肩头。 她好像陷落在云端,浅浅的知觉随风飘荡,意识不清不楚。 未几,只觉腰侧的那双手慢慢滑到了前面,轻轻将她箍住。 力道多一分则紧,少一分则松,贴合无间。 叱炎倚着亭柱,环抱起她娇软的身躯,下颚贴着她乌黑的髮髻,闻着她满身清甜的果酒香气。 他张开的手指无意中摸到了她腰间的匕首,提了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他听到自己问了一句: 「你的这柄匕首,是谁送你的?」 「他送的。」她答得出人意料地快,无意识地喃了一句。 叱炎握着匕首的右手一松,左手又赶忙接住。怀里的她被这一动静扰到,努了努嘴,眼神迷濛,半醒不醒。 「他是谁?」他没忍住,接着问。 怀中之人不安分起来,他的一边袖子被她拽住,袖上镶的流云纹被扯得紧紧的,来回晃着。 良久,久到他就要以为她已经熟睡之际,她突然仰起头,面朝他微微一笑,断续道: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烂漫的笑靥刺眼了起来。叱炎深唿一口气,任由她的手从袖口处攀了上来,抱住他的整只大臂,小脸贴在他的白衣上,隔着衣料还能触到她的面颊,白皙软腻。 「你喜欢他?」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她没有吱声,在他怀中翻了个身,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夜风吹拂,本是平静的湖面起了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叱炎心绪如湖水般颇不宁静。 他想听到答案,又不想知道答案。 他抬起手指,想要触碰她香甜的腮颊,最后只是搭在她的肩上,俯身颔首,轻声又问了一遍: 「你是不是喜欢他?」 眼见她缓缓睁开了眼,他只觉心漏跳了一下。接着,女子泛着潮红的脸对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起了大雾一般惺忪不明。 随后,她朝他,重重点了点头。 眼神专注,坚定不移。 「很喜欢。很喜欢……」 叱炎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只觉心中凝结的大石碎裂开来。微颤的手埋入她浓密的长髮,缓缓抚着,掌中流水一般,可触不可留。 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接着问道: 「他在哪儿?」 他会不惜一切找到他,然后,悄无声息地杀了他。 怀中之人突然愣住了,长睫掩着一滴泪,藏着一丝错愕,她摇头道: 「他走了……」她口齿不清地说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碰着他的面具。 叱炎勐然握住她乱动的手,疾声追问道: 「你来回鹘,也是为了他?」 这一次,她先是摇了摇头,其后又兀然点头。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抽出双手,小小的身躯将他紧紧抱住,像是一滩春水融化在了他怀中。 她眼眶泛红,嗫嚅道: 「想要,找到他,见到他。」 叱炎身体一僵,垂在空中的手缓缓落下,仍是回抱住了她,像要抱紧了一团随时会飞走的柳絮。 不登时,怀中之人渐渐松手放开了他,转而起身,一手勾起了他的脖子,一手对着他伸出一根手指。 她摇头晃脑,醉态百出。一双眼眸如丝,与他纠缠不清。 而她的容色却极为执着,一字一句对他说道: 「你摘下面具,给我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这一回,是对他说的? 叱炎只觉身上发热,喉间一紧,想要说些什么却都哽在了口中。 他明明不曾喝醉。他明明清醒得很。 却如同身陷沉醉之中。 他回首又向湖面望去,水波不兴,倒映着的灿烂的万家灯火渐渐消融在夜色中。 上巳已过,长夜将至。 叱炎在手中紧紧攥着那柄匕首许久,直到掌中印上了柄间雕刻的纹路。他忍住了要将匕首扔入湖中的冲动,又放回她的腰间系好,一切如常,一如从未动过。 他的唿吸声随着潮水声渐渐平息下来,他的心好像一併沉入了湖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叱炎搂着怀中已入睡梦的佳人,在无人听到处,低声回了一句: 「好。」 第52章 答应 明媚的春光自林叶间流泻而下, 自轩窗透过,淌在榻上沉睡之人泛着微红的玉面上。 辰霜眼睫翕张,微蹙起眉,日光太过刺眼,她还不想睁眼醒过来。于是, 轻轻侧翻了个身, 伸直的小腿却压到了另一条紧实的腿。 她的双眼勐然睁开,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叱炎……」 男人倚在榻背上的,一条腿在榻沿伸直,一条腿搭在脚踏上,正直直望着她。 辰霜大惊失色,手臂收紧,从榻上起身, 颤声道: 「你怎, 怎么在此?」 语罢她下榻欲走,却被他直接捞起来, 按回了榻上。 辰霜呆呆望了他一眼, 惺忪气已醒了三分。 叱炎已换下了昨日的雪白绸衣, 重新穿上了惯常的那袭凛凛玄袍。发冠也已卸下, 乌髮还未编成粗辫, 蓬松地散落在宽阔的肩膀一侧。 他身上酒味全无,周身凝着一股沐浴后的清冽气息, 如松间晨露,如雪山融水。 唯独面具眼眸的边缘,隐隐浮着的淡青色, 带着少见的疲色,似是一夜未睡。 听他悠悠道: 「昨晚做了什么, 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辰霜捂着额头。宿醉之后,只觉脑袋像是被重击过一般又昏又沉,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隐隐约约记得那一池的波光煞是好看,还有那灯火阑珊的街头,白衣少年身姿轩然霞举,如旧梦重温,令人神往不已。 她有些心虚,声音低了下去,道: 「不记得了……」 叱炎垂眸打量着她,挑眉又问: 「真不记得了?」 「完全不记得了……」辰霜不明就里,说得理直气壮,「若我有酒后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见谅,不要与喝醉之人一般见识。」 叱炎失笑不语。 如果昨夜酒醉后的她就是一汪惹人怜怜的春水,那么她醒来后,仍然是一块捂不热的寒冰。 他在她床边坐了一夜,也看了她一夜。 看着她髮髻松了,一头青丝铺散开去,看着她颊上酒后的潮红渐渐褪去,看着她睡梦中朱唇微启,轻声呢喃着什么。 而他昨夜,只静静看着,无动于衷,心中像是被一根丝带逐渐收紧了。 辰霜见他神色寥寥,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一夜在此?」 「一夜在此。」他道。 辰霜讶异地问道: 「这是为何?」 叱炎声音周正,如换了一个人一般,道: 「因为,我有话与你说。」 辰霜这才想起,昨夜上巳节,二人饮酒前,他说过今夜有话要说,结果自己直接喝了个大醉,不省人事。 不知为何,她此刻忆起来,心口突突直跳。 有什么话,能值得让他一刻未眠,坐在榻前等了她一夜? 叱炎敛神从榻上起身,对她道: 「昨夜你醉了,我不便再问你,免得被认作趁人之危。」 虽然,他昨夜确实趁人之危,问得了好几个答案。但眼下的这个问题,他必须要趁她清醒的时候问。 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叱炎抬首,目光下沉,定在她的面上,道: 「去河漠部前,你曾与我有言,要以真心换真容。你可还记得?」 辰霜眉梢一动,颔首道: 「自然记得。」 「如今,可还作数?」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辰霜渐渐抿紧了唇,道: 「自然是作数的。」 叱炎点了点头,向她靠近,审视着她泛白的面色,内心如惊涛涌起。 「我若以真容相见,」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敢不敢,做我叱炎的妻子?」 辰霜怔住,眼睫微微颤动,朝叱炎望去。 许是一夜未睡的缘故,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就着面具显得整个人愈发阴沉不定。 他紧紧盯着她,盯得她无处可逃,像是要将她每一个表情窥了去。 而他问的是,敢不敢,而不是愿不愿,肯不肯。 好像打定了主意,她定会与他赌这一把。 一片沉寂中,又听他接着道: 「大可汗曾令我一生不得摘下这副面具。但,若你愿嫁我为妻,成亲当夜,我便对你展露真容。」 「从今往后,我的面具,只会为你一人揭下。」 一时间,窗外的鸟鸣都销声匿迹。四周顷刻间阒然无声,只闻得二人起伏不定的唿吸声。 辰霜许久才回过神来,她望着眼前神情专注的男子。 连日来的奔波使他坚毅利落的下颔线生出了点点胡茬,浸在眼神里的一丝温柔如同寒夜中的幽芒。 孤注一掷的笃定。 她尽力压抑着剧烈的心跳,听见自己说道: 「为何,如此突然?」她盯着那道近在咫尺的面具,试探道,「若是因为挡刀一事,你不必心有亏欠。此事是我心甘情愿,你大可不必如此……」 眼前的男人纹丝不动,漆黑的眸子隐隐泛着血丝,与她四目相对,道: 「不是。是我心悦你,想要娶你为妻。」 她瞳孔渐渐睁大,抑制发颤的声音,沉声道: 「我曾是陇右军的人,你不怕为人指摘?」 叱炎似是早有准备,凛然回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你只要答应,就是我的妻子。你的身份为何,再也无关紧要,无人敢说一句闲话。」 辰霜追问: 「娶了我,大可汗那边,你要如何交代?」 叱炎嗤笑一声,摇头道: 「我在他眼中是连他使臣都杀了的逆子,他还会在意这些?」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又道: 「你若是肯,我必不会让你在王庭受一点委屈。」 「我知你身负秘事,对我亦有诸多隐瞒。你曾是陇右军军师,而我为回鹘大将,你我本应是宿敌。但……」叱炎闭目,又睁眼望着一脸惊异的她,长舒一口气,幽幽道: 「我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此生本已命定孤煞,註定要屠戮一生,与那骯脏不堪的兵戟和腥血为伍。 昨日上巳节同游,佳期如梦。她一路静静依偎在他身侧,语笑嫣然,与平时大为不同。如此真实的欢愉,让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一个女子日日在眼前的念头。当知晓她有心上人的那一刻,这个念头便愈发不可收拾。 他有了顾忌,生了妄念,于是整夜坐立难安,生怕再不问出口,便是一生自此蹉跎错过。 辰霜心潮起伏,低头沉吟,迟疑道: 「你想要知道的那三个问题,我……」 她本想说:「我的秘密太多,怎值得你以终生託付……」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出口。 「你不必再答,我已不想知道。」叱炎打断了她,靠近一步,将她笼在他身姿投下的阴影之中,「我只要,你嫁我为妻。」 嫁给他,从此待在他身边,忘了那个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愿成为她眼中那个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收在背后的手,蜷起了五指,紧握成拳。 帘外有春日的和畅微风拂过,吹皱了他一身笔挺的玄袍,带来了她的答案,悠悠入了他的耳。 「好。」 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叱炎一愣。 她答应得太快,出人意料得快,几乎是毫不迟疑。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闻。 他勐地欺身朝榻上一坐,将她攥得紧紧的手解开,放在手心,语调略有些急切,道: 「你可想好了,你今日答应了,我便不会再放手了。」 纵然她秘密太多,纵然她心里有其他人,纵然她并非全然心甘情愿。 只要她今日应下,他便永不会再放走她,要她一生一世都是他叱炎的人。 辰霜任他捉着手,缓缓抬起头,神色平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对上他诚挚的神情,重复了一遍: 「我答应你。」 她一字一字道: 「我只望,你到时不要食言。」 「今次,我决不食言。」叱炎眼中如有小簇火焰燃起,对她道,「待我处理完大可汗之事,我们便成亲。」 语罢,叱炎忍不住抬手摩挲着她散下来的一头乌髮,将眼前的女子拥入怀中。她身体僵直,绷得紧紧,还带着一些寒凉。他用双臂圈得紧了一些,想要将身上的暖意传给她。 暂时捂不热也无妨,只要她肯,他还有往后余生,岁岁年年可以尝试,有无数个日日夜夜来捂热她的心。 他低声说道: 「一个时辰后,我们便出发回王庭。」 辰霜勐然抬眸,望着那道明晰俊毅的下颔线,不禁问道: 「大可汗准你回去了?」 叱炎眸色沉沉,摇头道: 「犹未可知。我只知,他暂时还需要我。」 辰霜敛眸。她早有意料,在王庭威信极高的叱炎其实就是大可汗的一把刀而已。 看样子,行刺使臣之事,他尚未解决。大可汗不过碍于其兵力,勉为其难将他召回。 此去王庭,仍是危机重重。 感到身间的暖意散去,他松开了她,辰霜心下不安,拽住了他的箭袖,低低道: 「一定要去吗?」 叱炎起身,散在榻上的玄袍垂落下来,贴合在他的腿部,勾勒出颀长的身姿。 他垂首望她,轻抚着她的发,声音铿锵道: 「无论如何,我必须得回去。」 辰霜明白了几分,问道: 「你可是已经查出来那支行刺的黑羽箭的来源?」 叱炎摇头,眉目间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兇狠戾气,道: 「但,很近,很近了。」 眼前似是有一片大雾,可他想要的答案已经近在咫尺。 察觉到拽着他衣袖的那双手垂了下去,他反握住冰凉的十指柔荑,神情缓和下来,柔声道: 「待此事一了,便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他拍了拍了她的手,又道: 「昨夜葛萨受了点伤,我去看看。」 辰霜神色一紧,追问道: 「可是因为帛罗?……」 叱炎「嗯」了一声,替她拂去被汗黏在颊上几缕髮丝,极浅的笑容略带倦意,道: 「还好,你这只狡狐,不咬人。」 只不过,还没开始咬人。 辰霜待叱炎走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捂住有些发热出汗的额头,环顾四周。 整个内室一切如初,仿佛一直以来就只有她一个人,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幻梦一场。 她脸上的烧已退了下去,心中反倒万般镇定,如死水般平静无波。 唯有手心残留的滚烫提醒着她,他来过,也问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而她,答应了。 第53章 逆子 回鹘王庭,可汗王帐中。 一声清脆的碎瓷声响起。 「这两个逆子!咳咳咳……」主座上的掖擎可汗暴怒而起,勐然砸碎了手中的茶盏。 一滩茶水随着裂瓷溅落在地,还冒着腾腾热气。 座上的宴海轻轻抚着掖擎可汗的后背,柔声劝道: 「可汗莫要动气。库勒王和忽邪王不过是一时色迷心窍……」 「为一个贱奴大打出手也就罢了。忽邪竟然把他亲哥哥打死了, 逆子, 真是个逆子!」 「尤其是, 那个贱奴还是可汗临幸过的,如此,便实在有些太不像话。」宴海说话声音细细的,却像一根根针,扎在了掖擎心口。 「老子的女人,他们也敢肖想!」掖擎可汗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帐中雕着异兽纹路的铜炉, 闷声巨响之后, 铜炉重重滚落一侧。 「听说那个贱奴是个中原女子。」掖擎可汗的眼神飘过来,宴海堆着笑, 幽声道: 「那贱奴已自尽而死, 听闻忽邪王还逃到北面去了, 若是到了祁郸人的境地, 那可如何是好?」 掖擎可汗面色愈发青白, 又勐地咳嗽起来,他狠狠拍打着王座扶手, 站起身来,喝道: 「本汗的亲儿子,就没一个争气的。我就这两个亲儿子, 难道大可汗之位,要落入别人之手吗?」 此时, 门外牙兵禀道: 「大可汗,玄王殿下求见,已在帐外跪了一个时辰了……」 掖擎可汗一挥大手,怒斥道: 「让他跪着!」 「这个逆子,竟要娶那个陇右军的细作女子,越发无法无天了!」 宴海抚他背的手滞了片刻,冷笑一声,道: 「若是他娶了草原世家大族的女子,大可汗反倒会更加不安心不是吗?」 掖擎可汗冷笑一声,浑浊的眼珠露出阴影凶光,道 「叱炎,他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心里没数吗?」 宴海轻垂螓首,对他道: 「不如就给玄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他前去将忽邪王抓回来。以忽邪王的兵力,其他人也未必治得了他……」 见可汗沉吟不语,她又朱唇轻启,似是欲言又止,稍作停顿道: 「他损兵折将好不容易收了河漠部,被啜特勒收走战果,定是在气头上才杀了他。大可汗用人之际,还是需要他……」 掖擎摆了摆手,怒意不减,道: 「我的人,他也敢杀,必得小惩大诫。」他随即命令牙兵道,「即刻鞭笞三十!给我狠狠地打!」 登时,帐外便传来「哗啦哗啦」的鞭声。皮鞭特地浸了水,整根如蛇麟般泡水涨开,敲打在体肤上的声音嘹亮而硬脆,响彻牙帐。 在一片鞭打声中,王帐中暖气缭绕。 掖擎可汗在宽阔的王座上搂着宴海,见她今日着一身嫣红的低领襦裙,一身雪白,风韵撩人。他伏在她胸口低声道: 「你何时可以给我生个儿子?我马上立他为小可汗,整个回鹘都是他的。」 他抚着纤薄衣料下平坦紧实的小腹,青灰的浓眉皱起,道: 「那么多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我不够用力……」 宴海不语,只是笑着推开他,对一旁垂头的侍女香芝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香芝领来了一个垂髫男童,一身赤色圆襟贴身胡袍,褐黄的头髮绑成几缕粗辫,眼神锐气,与掖擎可汗长得有几分相似。 「毗伽,你过来。」见可敦对他招手,那男童乖巧地径直走向她身边。 「大可汗瞧,毗伽今年五岁了,已是学骑射的年纪。我请了师父教他,今后定是能征善战,为大可汗左膀右臂的草原好男儿。」 「毗伽?」掖擎可汗回味着这个名字,又朝立在那里的男童瞥了几眼。 宴海笑语盈盈,指着男童,道: 「大可汗不记得了吗?五年前,你酒后大醉,临幸了个女奴,那女奴难产生下了毗伽。我可怜他们母子,便将他抱到身边,这些年一直养在身边。毗伽就是我和大可汗的孩子呢。」 掖擎可汗似是终于忆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捋须笑道: 「可敦真是宽厚,但是我还想要你给我生……」说着,他垂头勐吸一口她怀中妖娆的香气,顿觉身上燥热无比。 宴海挥手令香芝带男童退下。见人走了,她染着豆蔻红的指尖抵着掖擎可汗皱起的额头,娇声道: 「大可汗,这可还是在白日呢……唔……嗯……」 一条绯色的腰带被解开抽散,飘落在地,浸入了那滩未干的茶水。水渍蚕食般漫开去,泅染了更深的赤红。 …… 数个时辰后,可敦帐中。 薰香炉上冒出的烟气浓浓,雪白的毡帐如同起了大雾一般。 侍女香芝从小炉上端来一碗黑沉沉的汤药,递到侧躺在美人榻的可敦眼前。 宴海睁开半阖的双眼,接过汤药,縴手捏着鼻子,紧蹙着眉头一口饮下。喝完,她深吸一口气,唿出一股刺鼻的药气。 香芝随即取来盛了花蜜水的盆钵请主子漱口,一面心疼地说道: 「公主受苦了。可是,本已将玄王撵得远远的,为何还要他回来?」 「他只要还在,我总是不放心,眼下正好有这个机会,不如藉此除个干净的。」宴海将袖口攥得紧紧的,口中的药苦味久久不散,她凝神道,「我知,他心是向着掖擎的。我的大事将成,若是他回来一力捣乱,我们便得不偿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香芝闻言,突然跪身拜道: 「沉碧死了,现在青岚也死了。只剩下奴婢,翠雪还有凝燕还陪着公主,定要为死去的姐妹们报仇雪恨,讨回公道。」 宴海起身,神情凛冽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拂袖道: 「掖擎对我大唐凉州始终贼心不死。国事当前,生死不足挂齿,若是我一死,能为大唐永固,我命何足惜!」 「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何至于此……」香芝哽咽,双膝跪地抱着主子的裙裾,痛哭不已。 二人相顾泪流,之后,宴海不忘正事,低声问道: 「凝燕可有回话?清河她作何说法?」 香芝以袖拭泪,回道: 「她说,她明白了。」 宴海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眯起了湿红的凤眸,冷笑道: 「她要是真明白就好了。」 *** 春日夜凉如水。溶溶月色,清辉照落在天穹之下连绵的毡帐群间。 玄王帐中烛火摇曳,暖玉生香。 榻前的帐幔随风飘起又晃落,影影绰绰间,隐约露出帐内男人精阔的赤背,一条嵴骨如峻岭一般隐伏在肌肉表皮之下。 「大可汗的人,下手也太重了些……」 辰霜望着叱炎后背上数道血痕淋漓的鞭伤,纵横交错,皮开肉绽,鲜血已浸透一身素绡里衣。她不由皱眉道: 「你又何苦非要回这王庭?」 叱炎背对着她,感到她微凉的指腹搓揉着药膏,一点一滴在他伤口上涂抹着。女子的手细软又柔嫩,触碰到他坚硬的背上,百鍊钢化作绕指柔。 「因为,我娶你之事,必要昭告天地,求个名正言顺。这一顿鞭刑,能换得大可汗的允准,我倒是畅快至极,求之不得。」 辰霜顿觉面上发烫,心下却绷得紧紧的。 叱炎不觉,面上噙着浅淡的笑意,回握住她纤瘦的手腕,覆在掌心,道: 「况且大可汗对我有救命和养育之恩,即便他对我有诸多不满,我仍需还他恩情。」 辰霜心念一动,出言问道: 「你真的自小是大可汗养大的?」 叱炎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他感到背上那只涂药的手停滞了许久,渐渐垂落下去。 「怎么了?」他微微侧身,望向身后发愣的女子。 辰霜回神,犹疑片刻,还是问出了口,道: 「你也算是大可汗之子,你可有想过继承他的汗位当回鹘可汗?」 「我听闻掖擎可汗当年杀尽叔伯,屠戮兄弟,才登上了汗位,现如今唯有其子有资格继位。大可汗膝下亲儿子唯有库勒王与忽邪王,其余三王皆为义子。如今库勒王已死,忽邪王外逃,你是他义子,也算儿子,未必没有机会。」 叱炎望着她一本正经的神色,忽觉有些想笑,抬手轻抚她烛火下茸茸的面颊,道: 「你可是想做可敦?」他挑眉道,「你若是想,我去争一争也未尝不可。」 辰霜沉吟片刻,抿着嘴对他摇了摇头,道: 「我记得当年回鹘可汗之争,草原上王族死伤远过半数,实在太过兇险,无甚必要。」 草原汗位,中原夺嫡,哪一个不是为了那把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之位,九死一生,屠尽宫城,血流遍地。 她逃脱了皇城,本就是不想再捲入如出一辙的困境当中。远离权利斗争,草原便是她自由的安乐之所。 叱炎见她望着烛火出神,将她轻轻揽入怀中,缓声道: 「即便我未必能做可汗,但我定会为你建最好的毡帐,铺上最柔软暖和的兽皮,为你尽我所能。」 「草原与中原习俗甚异,于你定有诸多不便。嫁给我,是委屈你待在这儿了。」 他握着她的手力度加深,侧脸贴着她的额头,低低笑道: 「但你当日已答应了,现在便反悔也来不及了。」 辰霜心口一跳,扬起眉,故意问道: 「你怎知我会反悔?」 叱炎愣了一下,掐着她的腰肢,故作恶狠狠道: 「你若反悔,我定不轻饶。」 辰霜吃痛,闪避间,双手被他一只大掌牢牢握住。一个躲,一个追,交缠间她在他怀中游龙戏凤。 一方帐幔不断抖动着,簌簌作响,两道剪影如潮起潮落,在内里翻腾不止。 闹累了,他在帐中拥着她。 他的手掌本是托着她后脑一捧浓密的青丝,随后渐渐滑向她柔韧的后颈,指间多年握刀的薄茧摩挲着越发细嫩的皮肉,一寸一寸不断往下探去。 叱炎深黑的眸色沉了下去,如溺深潭一般。他闻着她身上散发的勾人幽香,薄唇抵在她的耳尖,低低诉道: 「我明日就要依大可汗令,出营去抓捕忽邪王,数日之后,便是你我大婚。今夜……」 他的声音在旷夜中幽如轻嘆,情不自禁道: 「今夜,我想要你。」 第54章 麝香 密密麻麻的吻袭来, 如燃烧的火星子落在柔弱无骨的娇躯。 她周身战慄不已。 在意识要被潮涌消耗殆尽之时,辰霜惊觉,从他怀中起身,敛眸道: 「不可, 不可。」她推开了身体滚烫, 目色炙烈的男人, 轻声道,「虽然你们胡人没那么多讲究,但在我们中原,这一步是要留到成亲当夜的。」 叱炎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一脸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声音低哑,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那便依你。」 她见叱炎英挺的眉头皱了起来, 哼了一声, 又道: 「在我们中原,娶亲需经三书六礼, 提亲下聘, 夫妻合卺, 才可入洞房同衾。」 「可不像你们草原蛮族, 坟头相会, 看对眼了当晚便可抱入毡帐成亲。」 叱炎坐起身来,郑重其辞道: 「这有何难?你若是想以中原之礼嫁我, 我安排下去便是。我说过,只要是我所能为之事,定当允你。」 语罢, 他抚弄着她娇小的耳垂,脸凑了过去。她以为他又要亲她, 方才虎口逃生已是不易,便顺从地闭上了眼。 一阵热气唿在耳廓,他低低的声音萦绕开来: 「但你是知道的,你逃不了的。」 辰霜一怔,睁开了眼。 下一瞬,眼前乌云荫蔽,他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 她微微向后一仰,嵴背直抵到床榻的尽头,浑身既是僵硬却又柔软。 她退,他便进。 腰侧被他扣着,他分明未用多大的力道,她却始终脱不开身。 男人粗重的喘气声自上而下压了过来,薄韧的唇堵住她的唿吸,她气息已乱,魂游在外,如同一片落叶,随波逐流。 她微眯着眼,眼角罅隙的一道余光,描摹着眼前男人忘情的轮廓。 仍是令人心动不已的相似。 于是,她便放任在他的深吻之中淌游,一时忘记了身在何处,缓缓闭上了眼。 许久许久,阵阵困意袭来,她像是漂浮在一朵浮云之上,渐渐沉入梦境中。 梦中大雾瀰漫,那个少年高坐马上, 一袭白袍如雪如云,衣袂被猎猎罡风吹得翻飞不止。他眉目深情,眼中如同凝着万年不化的寒冰,转瞬间便策马离去。 她追不上他,喊他的名字直至声嘶力竭。 少年消失在沉沉雾霭之中,始终不曾回头。 诸般滋味,萦绕心怀,她一夜睡得昏昏沉沉。 *** 翌日清晨。 辰霜半梦半醒之时,视线中看到叱炎又坐在榻前望着她。 他修长的手指微勾,蜷曲的指节一下又一下抚弄着她细嫩的雪腮,硬挺而又粗糙的指骨有些磕人。 他明明是在笑,可这一回,他的神情全然不似那日在甘州求娶时那般温柔。 辰霜睁开眼,从床上惊起。 叱炎收回了手,目色淡淡,笑意生疏,幽幽问道: 「长风是谁?」 「什么?」辰霜毛骨悚然,骤然清醒过来。 他一动不动,神色平静得骇人,道: 「昨夜你梦呓,喊了这个名字。」 辰霜心惊肉跳,背转身去,故作不经意前绾起了发,掩住发白的面色,低低回了一句: 「你听错了。」 「是吗?」他的语气有些僵硬,「那大概是我听错了。」 辰霜不知自己煳弄过去没有,回身只见叱炎已穿上玄袍披了玄甲,英姿勃发,一言不发地掀帘出门。 她轻舒一口气,眉心仍是直跳。 今日,叱炎要领兵前去捉拿叛逃的忽邪王。 她心知,忽邪王拥兵自重,此次捉拿并不容易。不然,大可汗也不会让叱炎戴罪立功,派他前去。 这个时机,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至少,这一趟粗略估计至少得数日方归。待他归来之后,便是她出嫁大喜之日。 在那之前,她必得留下后手。 叱炎出了帐,面色冷郁,神情如入冰窖。 昨夜缠绵之时,他极力克制着身体的躁动,只一遍又一遍亲吻她颤抖的香唇和体肤。 幽暗的榻前,她的睡颜云娇雨怯,眼角的泪痣像一颗宝珠,坠在他心口。 他百看不厌。 直到他情不自禁启唇去吻那颗泪痣,唇上却濡湿一片,似是沾了些许露水。 她在哭? 他怔住,拥住她之时,才听到她呢喃着什么,他紧贴着她的唇,听见了她口中吟绕许久的那个名字。 听到那个名字的一剎那,他如同当头被一泼冰水浇下,从团团绮念中清醒过来。 这个名字,他在她为自己挡刀的那一刻,也隐约听到过。 彼时,他以为她受了伤口不择言,只当她无意识地叫错了。昨夜,如此清晰地听见,他才不得不确认这个叫做「长风」的男人的存在,无法再自我欺骗下去。 他已在不知不觉中,沉沦在她软玉温香里。而她,明明就在他怀中睡着,为他所拥有,却在梦里唤着另一个男子的名字。 叱炎双手紧握着拳,隐在衣袖里的大臂上青筋暴胀。 帐外,出征的玄军已集结完毕,晨光熹微下,旌旗翻腾,战马嘶鸣。 叱炎沉着脸,压低声音,对身旁葛萨令道: 「找一队最精锐的斥候,即刻出发,去凉州查,去陇右军中查,找一个叫做『长风』的人。若是找到了,就悄无声息地给我杀了,埋了。」 *** 之后的一连数日,辰霜都如往常一般,在巫医帐中教他们中原医术。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且医术极为落后,通常一阵寒潮或是一场酷热,就能夺人性命,死伤无数。 人命关天,她能做的太少,身上的医术,能教一些是一些,聊胜于无。 这一日,辰霜正在教人区分草药,一位巫医前来拜道: 「中原来的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辰霜回礼一揖道: 「巫医大人请讲。」 「当时姑娘初来乍到之际,有一起死回生之术我印象尤深,不知姑娘可愿倾囊相授,教予我救人。」 「起死回生之术?」辰霜一愣,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来。彼时她为了惊艷叱炎葛萨诸人,顺利留在王庭,故意在狱中刺伤一个战俘,然后行了止血之术救活了他,倒是被看成起死回生了。 她笑道: 「此不难。只是中原的针灸之术罢了,我即刻交予大家便是。你们可有毫针?」 巫医忙不迭从腰带中取出一片毛毡,喜形于色,道: 「可敦当年来时,曾赠予我们几套中原的毫针。但始终无人教授,我们不解如何使用,才荒废许久,今日终于可以派上用处了。」 「如此甚好,你们可看好了。」 辰霜敛起袖口,取出一根毫针,开始对着人体各个穴位,教授捻针,提针之法。 「人体有十二经脉、十五络脉、十二经筋、十二经别,每条经、筋、脉,穴,皆不同功……」 一套下来,待诸位巫医习针之时,辰霜正侧坐一旁悉心指教,却见有个人影在帐子帘门缝隙里探头探脑。 她起身离去,在帐外看到了穆护。 「阿姐……」穆护吞吐道。 「河漠部回来,就没见你人,如此紧张,究竟所谓何事?」 穆护此等后援小兵今次并未随军前去,叱炎此番好像刻意挑得都是得力的高阶将士。箇中深意,辰霜当时虽有不解,但恐其疑心,也并未多问。 「阿姐,我刚刚听闻几个牙帐的人说……」穆护左顾右盼,见无人才接着说道,「就在刚才,玄军中了忽邪王设下的埋伏,玄王重伤不治,据说已无力回天。」 辰霜握在掌中的针毡失手一下子掉落在地。 她紧紧握住穆护的肩,失声道: 「你说什么?前几日不是还一切顺利吗?怎会如此……」 穆护挠着头,摇头道: 「我也是听牙帐那边传来的……」 她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你且告诉我,是谁人传来的消息?玄军此刻又在何处?我必要亲去一探。」 「阿姐,正是可敦让我来,她有办法让你前去。正是她要我请你去她帐中。」 自河漠部回来,穆护也不再避讳遮掩,反正他的阿姐早就知道他是可敦的人了。此时,他见辰霜面有疑虑,径直对她说道: 「可敦已支开了几个玄王留下来照看你的人。阿姐且放心前去。」 辰霜颔首道: 「可敦心细。」 她步履不停,即刻向可敦帐中走去。 一路上,穿过连绵的毡帐群,来到牙帐之中。辰霜反覆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才靠近了那处巨大的可敦帐外。 她沉下心,掀帘入内。 菡萏莲瓣形的香炉升腾出一缕缕细长的烟气,明烛在烟雾中投射出斑驳的光,照得帐中一片朦胧。 辰霜是第一次来到长姐宴海的帐中,停在门前,不由多看了一眼。 再往前去几步,她停住了。 一袭殷红色长衫的宴海怀中,搂着一个小儿。约莫四五岁的样子,见了突然到来的陌生人,那男童也不怕生,幼鹰似的目光瞥过来,目不转睛地回看着她,俯视中带着微微的敌意。 辰霜与之四目相对,不由出声问道: 「这是?」 「这是毗伽,我的孩子。现下,你们算是见过了。」宴海掠过她惊异的目色,抚着男童一头毛躁的捲髮,亲昵地捏着他的小脸,说道: 「毗伽,你今日认得这位姑姑了。若是以后,阿娘不见了,你可要记得找她护着你呢。」 男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望向辰霜的眼神缓和了下来。在宴海的示意下,一旁的香芝领着他迴避。 辰霜见帐中仅余她和宴海,便上前疾声问道: 「长姐,玄王他真的?……」 宴海悠悠拿起案前一盏热气腾腾的茶,不紧不慢地对着吹了一口凉气,声如芒刺,道: 「你倒是越发关心他了。我不搬出他来,你倒不肯过来见你长姐了?怎么,要开战了,心还不肯收一收么?」 辰霜前来,也不与她拐弯抹角,径直说道: 「长姐三番四次救我,我感激不尽,可我有一事不明,为何要一直与他针锋相对?」 「李清河,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初入王庭之时,当夜在月下,你是如何应我的?」宴海将手中杯盏砸下案前,霍然起身呵斥道,「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掖擎本就觊觎我大唐凉州多年,若不是我多番转桓,凉州恐怕早已入回鹘之手。而玄王叱炎,就是他取凉州的那柄利剑,你竟还看不透吗?」 辰霜怔住。 散落在各处的细节像是一颗颗珠子终于被一条丝线牢牢串在了一起。 无怪乎在她逃至回鹘前,玄王叱炎曾屡次三番进攻凉州,虽每每已夺取失败告终,但陇右军节节败退,倾颓之势已在朝夕之间。若是待此番寒冬过去,回鹘屯兵屯粮,膘肥马壮,重整旗鼓,再来一番勐攻,直取凉州不过时日问题。 之前,是她的私心太重,蒙蔽了双眼,将近在咫尺的危机视若无睹。 细思之下,她的声音已低不可闻: 「我会让叱炎,放弃攻打凉州的。」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宴海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她向前一步,站在辰霜身前,一双凤眸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白玉一般的妹妹,玉面上甚至还含着浅浅笑意,道: 「你要用什么方法?是同我一般以色侍人,还是要用你的这条小命?」 辰霜勐然抬头。 她无法回答回答宴海所问。因为,她无从知晓,更无法判定,叱炎是否就是她要找的人;如若不是,他又是否愿意为自己放弃攻打凉州。 她对长姐所为虽是后知后觉,但并非全然不知。自她和亲以来,降服回鹘,震慑祁郸,边境十年未有战火。只是自掖擎可汗杀兄继位以来,凉州才数度被狼烟威胁。 她于陇右军数年所见所闻,已是可见一斑。大唐看似强盛,实则军队积弱,像是一颗外在丰满的果实,从内部被蛀虫掏空。 若不是长姐从中周旋,在回鹘王庭勾心斗角,引起各部纷争,怕是大唐西境远没有现下这般安宁。 辰霜沉下心,朝着眉目昳丽的宴海问道: 「所以,那柄射杀啜特勒的黑羽箭,是长姐安排的。」她抬眸望向宴海,眼中如有碎星坠落,声音冰冷,道,「倘若我猜得不错,当日在河漠部射杀啜特勒之人,是他吧?」 宴海秀眉微挑,此时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勾着红唇浅笑道: 「正是他。我今次叫你来,也是要用你来救他。司徒陵落入了叱炎设下的圈套,已被捕获。我有一计救人,需你来相助一遭。」 辰霜凝眉,沉痛道: 「陵哥自小与你我一道长大,其生何其坎坷不必我多说。多年来难得有人赏识他,重用他,长姐又为何非要用他来行事?」 宴海神色微僵,低睨了她一眼,随即哼笑道: 「司徒陵本就是一介叛臣之子,他为我所用,不过是想借我戴罪立功,重归大唐。」宴海自嘲般轻勾唇角,道,「我可用之人,本就不多。能利用一个,便是一个。棋子罢了,哪顾得上那么多?」 辰霜面含哀悯,摇头道: 「他对你的情意,竟是被你这般利用?」 「情意?」宴海一怔,兀自轻笑一声,道,「他若真是有情有义,当年便不会放任我和亲远嫁,临行前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辰霜瞳孔张开,面上满是不可置信,正要开口辩解,却被宴海厉声打断: 「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她縴手一提裙摆,施施然坐在了主座上,脚尖点地,满不在乎道,「箭已在弦,不得不发。这一趟,你是非去不可。」 「若是我不去呢?」辰霜定定望着她,静静说道。 宴海挑眉,也并不意外,只顾自摆弄着髮髻上垂落的一小缕青丝,嘆道: 「我要救他,不过是因为这颗棋子知道我太多秘密,若是他屈打成招,我这可敦便不必再做了。所以,他若是死,也只得死在我的手里。」 她幽声道: 「我若是不中用了,以你的身份,还能再王庭安然无恙?」 「长姐是在威胁我?」辰霜冷笑道,「所以,司徒陵是你的棋子,我是你的棋子,河漠部上千条性命也是你的棋子,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在你眼中,都只不过是冷冰冰的工具而已。」 宴海看着她的眼神,透着怜悯与嘲讽,如觑三岁小儿,道: 「我欲大事,人命不过我成事的垫脚石,哪怕成千上万,堆成尸山血海,我都不会多看一眼。若有必要,我也愿将己命奉上,与诸一道。」 她见辰霜一脸错愕,忽以袖掩笑,继续道: 「我不妨再话你知晓:司徒陵念在知遇之恩,不愿亲手取他叱炎性命,只愿射那一箭。因此,我另安排了人手行刺。若不是你那日故意挡刀,叱炎早就是冤魂一条。如此,便不会有之后那么多事,司徒陵也不会被他生擒,我的位置也不会岌岌可危。」 「你为情所困,如此愚蠢,怎堪大任?可对得起大唐公主的身份?」 辰霜无言以对。 她沉默片刻,望着高高在上,一脸鄙夷之色的宴海,问道: 「长姐需我做什么,我做便是。」 宴海唤来了门外候着的香芝。 「听闻叱炎中了忽邪王的埋伏,重伤不治,正是我们营救司徒陵的良机。你只需装作去探望,藉此看看他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命不久矣。如若不然,你便拖着他,其余的,香芝会安排,不必你插手。」 「切记,叱炎疑心甚重,即便是你,也要千万小心。狐狸尾巴可要藏好了,别被他看穿了去,否则,我们精心安排,便也是功亏一篑了。」 辰霜点头应下。 宴海见她答应,稍舒一口气,从妆奁中取出一个半掌大的锦囊递予她,微微眯起的凤眸暗暗透着犀利的光,随手拢了拢髮髻,漫不经心地对她道, 「此次事关重大,如有必要,不妨以色侍人。」 辰霜心下一沉,接过锦囊打开一闻,一股浓烈而又妖娆的香气袭来。 「麝香有催情之效,对你亦有益处,你且收好。」宴海瞧着她死死抿着唇,似是要将手中的锦囊揉碎一般,转而讽笑道: 「怎么,还要长姐教你,如何以色侍人?」 辰霜忽而抬首,与她对视,死死盯着她白玉般皎洁的面容,只觉万般陌生。 明明是粉雕玉琢如旧,却哪里还有一点昔日长安宫中那位顾盼神飞的长公主的模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现下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堆枯骨。 红颜枯骨。 辰霜收回目光,冷声道: 「他还不曾强迫于我。」 宴海闻言,微微偏过头,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面,嗤笑了几声,淡淡自述道: 「十年前,我奉命与回鹘可汗和亲,困囿于此腥膻之地,先嫁年逾五十的牟罗可汗,老可汗死后,父死子继,我再嫁其子掖擎。」 「掖擎刚得到我之时,哪一日不是花言巧语,可之后呢?他连我的陪嫁侍女都不肯放过,无论我如何祈求,他都置若罔闻,肆意妄为,把人弄死了也不管。于是,我给我的人,每一个,都备下了麝香丸。」 「我们虽然回不去了,但你,仍有机会。」宴海语调轻浅,却字字诛心,道, 「身为长姐,我劝你清醒。你难道还想为蛮族生儿育女,一辈子留在这里,不想回大唐了吗?」 辰霜面如死灰,将锦囊收入袖中,最后只道了一句: 「可敦,麝香药性极伤,久之对女子身体无益,还是少用为妙。」 待辰霜退去后,帐内一如既往地死寂无声。 宴海独坐案上,幽幽抚琴。 琴声杳杳,如行云流水,如惠风和畅。 她的脑海中,百转千回,浮现出一个身披银甲,手执银-枪的少年将军萧飒如风的身影。 当年司徒家的三郎,真是行也风流,醉也风流,是多少长安贵女梦中的俊美情郎。 心绪不定间,指尖兀然一勾,尾音急促而尖利,「嗡」地一声余声缭绕。 毫无预兆地,弦崩而断。 宴海伸出掌心,望着被锋利琴弦割破的指腹,鲜血直流。 柔白指间,满目赤红,她并无痛意,心下却顿生不祥。 可她和他,此生已无回头之路。 第55章 囚徒 「滴答,滴答——」 地牢漏下的水声接连不断,不疾不缓,却一滴一滴腐蚀着囚徒的心智。 污浊不堪的墙壁有一道狭长的罅隙,一缕月光的清辉由其上泻下。 司徒陵垂头坐在最深的囚室内, 缓缓撩起眼皮, 露出满是血污的面容。 在塞外沉浮数年, 他已多年不见如此的月色。 于深幽处,他伸出手去,月色由他掌上指缝流沙般逝去。他抬首,举目仰望,眸光沉静而憧憬,如窥天光,如慕神明。 倏而, 这缕月色被一道折射的火光打断。 牢门已开, 外头通明的火杖光束透进来,搅乱了皎洁的月华。 一声声单调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牢门下的石阶, 一双乌黑镶金的革靴一步一步, 不紧不慢地行下地牢。 司徒陵收回已是黯淡无光的手掌。他没有回头望, 不必猜, 也知道来人是谁。 锁链重重坠地, 囚室的门被打开。 司徒陵垂着头,下敛的目光中, 出现了那身熟悉的玄袍,袍角微微扬起,在幽夜中如同深不见底的墨池。 来人身形隐匿在黑暗中, 如潜龙在渊,在逼仄的囚室, 显得犹为高大又压迫。 「殿下……」 司徒陵话音刚落,便被一拳打在下颚。他抬袖抹去溢出嘴角的鲜血,终于仰头望向来人。 「这一拳,是替我河漠部骁勇得胜,归来前夕却战死于同袍手中的数百玄军将士打的。」叱炎收回指骨沾血的拳头,语调淡淡,音色却极为寒凉。 「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司徒陵血黑的面上露出一丝快意,道,「陵落入殿下手中,甘拜下风,我知已无转桓余地。」 「但,」司徒陵手臂硬撑着地面,慢慢起身站直,道,「死前,陵仍想知道,殿下如何看出破绽?」 「念在你替我镇守肃州数年有功,便如你所愿。」叱炎面无表情,取出一支黑羽箭,扔到他面前。 「这是河漠部啜特勒身上的那一箭。当日山有疾风,能在百步外悄无声息射杀啜特勒却不被人察觉。其实玄军将士中有此射术之人,并不少。因此,本王只是有所怀疑,并未下定论。」 叱炎又抛下另一支黑羽箭,道: 「这支,是今日你射杀忽邪王的箭。你且再看,看仔细了。」 司徒陵俯身,捡起了地上那支箭,他抬手从黑暗中从箭尾抚到箭镞之时,忽然停滞下来,喃喃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兀滴瞭然地笑了起来,喑哑的笑声在暗室中显得犹为瘆人。 叱炎负手于背,冷冷道: 「大可汗命你前去捉拿逃逸的忽邪王。忽邪王乃是大可汗仅剩的独子,他一人性命事关整个王庭安稳。你们故意设下如此陷阱,想要故技重施,射杀忽邪王再诬陷于我。可你们又岂知,这未尝不也是我的陷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是那只蝉,本身就是黄雀呢?」 「我早已换掉麾下十八营的黑羽箭,每营此次拾得的黑羽箭,箭镞皆有各营的雕文。其雕文极细,肉眼不可见,但手指一触便知。」 「司徒陵,你今日射出此箭,就早该料到此结局。这支箭的箭镞上,刻有你八营之字,而第八营之中,有此射术之人,仅你一人而已。」 司徒陵仰面,慵慵倚在墙壁上,笑道: 「殿下谋深虑远,早已守株待兔,我自愧不如。」他向叱炎叩拜道,「陵深负知遇之恩,愧对殿下,只求一死,请殿下成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叱炎骤然上前,勐地紧紧抓住伏在地上的司徒陵的衣襟,厉声喝道: 「司徒陵,你本是唐将,数年来,本王信你用你,还交予你兵权,扶植你,背后惹了不少非议?你何故恩将仇报,要如此背叛于我?!」 司徒陵浑身无力,任他牢牢晃着,咧着带血的嘴角,低低笑着道: 「我本就是大唐叛将,又何妨再叛一次。」他眉梢颤动,笑声苍凉,又透着一股狠劲,道: 「殿下要怪,就怪你看走眼,不该信我用我,还予我兵权。哈哈哈哈……」 叱炎松开了手,自嘲般牵起嘴角一笑,低声道: 「你们唐人,果不可信。」 随后,他眸光上扬,冷笑道: 「但,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他面具下两道漆黑的窟窿犹如无尽深渊,从中透出两道幽幽眸光落在司徒陵身上。他罔顾底下挣扎着起身的囚徒,接着道: 「你不过,也只是个诱饵罢了。」 「我所要引入瓮的,从来就不是你一人。」 颓然倒地的司徒陵勐然抬头,目中淬了火一般迸发出星芒,他忽然闪身向前,向叱炎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刚碰到叱炎腰上的刀柄,便被踹翻在地。 「咣当」一声,刀光一闪,刀身从他手中掉落。 叱炎睥睨着脚下之人,冷冷道: 「哼,区区蝼蚁之力,敢与我争?」 「司徒陵,你给我好好地活着,让我亲手手刃你幕后之人,一併算算总帐。让你知道,背叛本王之人,该是怎样的下场?」 司徒陵不语,匍匐着,向地上的刀爬去,离刀柄只差一臂之距时,一只乌黑的革靴便已狠狠踩在了他手背上,一点点碾下去,骨裂之声嘎嘎作响。 头顶冷酷的声音传来: 「本王即将成亲,我不愿手染鲜血,沾得一身腥。但,你们硬是要逼我至此,那便休怪我翻脸无情。」 司徒陵闻言,黯然的目色中闪过一丝异样,他艰难地抬头,凌乱的额发遮住了他凹陷下去的眼窝,半晌才出声问道: 「殿下要娶妻了?娶的是何人?」 叱炎垂眸,居高临下的目光落下来,望着地底上蛆虫一般扭曲的男人,脚上的力道又加深几分,冷声道: 「你在肃州见过的,当时还敢向本王要她。」 司徒陵强忍着断骨剧痛,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狂笑起来,他的笑声放荡不羁,迴荡在狭小的囚室内,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从喉底哼出一声,道: 「她,会嫁你?」 叱炎皱眉,睨了他一眼,问道: 「为何不会嫁我?」 司徒陵仍是在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以手捶地,道: 「她嫁给殿下,」他昂首,与头顶之人顽固地对视,目中尽是嘲讽与怜悯,道,「不过是因为,殿下长得跟那个人有几分相似。」 叱炎勐地俯身,将地上的司徒陵拎起来,眼睛直直盯着他,咬牙道: 「你说什么?」 「我说,」司徒陵被巨大的力道擒住,吐息困难,低低笑道,「殿下这副皮囊,欲她的心上人长得像了些。」 「一派胡言!」叱炎将提起的人又摔在地面,抬腿重重压上他的嵴背处。力道之大,仿佛顷刻就要将他碾碎在地。 司徒陵淬了一口血出来,白齿上尽是鲜红,他望着叱炎越是发狠,心中便越是畅快,哪怕口中咳血不断,偏生还要用尽全身力气,继续说道: 「咳咳……早在肃州,她就跟我说过,她待在你身边,就是因为你与她的心上人,太过相像。」 叱炎摇头,面不改色,镇定自若道: 「你们才认识几日,她怎会与你说这些?你不过是想激怒我,趁机寻死罢了。本王怎会中你的计?」 「哈哈哈哈,这话应是由我来说才对。殿下,敢问,你与她才认识几日?」司徒陵笑着反问,容色愈发猖狂,道,「我与她,可是的情谊。若是我死了,她也必会为我流泪哭丧的情谊。你叱炎与她心里,能排得上老几?」 「玄王殿下若是不信,不如即刻杀了我试试?看看她会不会痛煞,最后恨你入骨?」 叱炎半蹲下来,一手拽住司徒陵,沉声问道: 「你们早就认识?她究竟是何身份?」 司徒陵挑了挑剑眉,英气的面容满是残忍的血痕,道: 「你想知道?你为何不亲自去问她?我司徒陵,至死也不会告诉你。我甚至敢在此断言,她绝对,绝对不会嫁你!玄王殿下,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司徒陵,可怜你!哈哈哈哈——」 叱炎被他眼中流露的怜色所击溃,心中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他目眦欲裂,怒不可遏,勐然提起佩刀挥下,砍去了眼前叫嚣之人的右臂,一时间血溅满壁。 司徒陵捂着空荡荡的身侧,痛得周身蜷缩,死死咬住牙关一声不吭。他仰面盯着眼前状若癫狂的男人,脸上还挂着凝滞的笑意,心中更是痛快淋漓,一字一句道: 「殿下可知,在我眼里,你与那个少年,并无半分相似。你残暴无端,你嗜杀成性,哪里比得上他一分一毫?你连他的替代品都不配!」 叱炎黑沉的眸色毫无光亮,如夜幕笼罩,一步一步逼近他,将刀尖定于他完好的左臂上,声音寒彻入骨,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那个人,他到底是谁?」他勐地俯身,面具逼近司徒陵发青的脸,轻轻吐出那个字眼: 「他叫,长风?」 「呸,你根本不配提他的名字。」司徒陵血流满面,眼神涣散,只牢牢盯着眼前那个模煳的玄黑轮廓,冷冷笑道,「你信不信,若是他回来,她必会头也不回,离你而去。」 司徒陵闭书眼,只觉一道寒冽的白光从眼前一闪而过。 下一瞬,什么东西轰然坍塌。 他睁眼,只见一刀砍进囚室的墙上,摧枯拉朽之力,扬起黑尘阵阵。 牢门外的风唿啸着涌入,渐次吹散了扬尘。叱炎收刀入鞘,玄袍猎猎,周身无一丝光亮,晦色中如身处幽冥。 氤氲中,叱炎逼近倚在墙角的司徒陵,低沉之声如从深渊中传来: 「司徒陵,你所言都是诓我的,不过是为了寻死来脱身罢了。我怎会让你如愿?」 「本王越发好奇,你不惜以命相搏,拼死也要护住的人,究竟是谁?」 牢门再度紧闭,外头一束光也透不进来。 司徒陵残余的一只手臂抬起,手中却再无月光落下。 深沉的黑夜中,只余他一声轻轻的嘆息。 *** 「牢中可是初了什么纰漏?殿下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在牢门外等候良久的葛萨望着叱炎面具边缘暴出的冷汗和煞白的唇色,不由问道。 「给他包扎养伤,别让他死了。这只饵留着,还有用。」叱炎不动声色,回身淡淡瞥了一眼沉寂的地牢。 「我说呢,殿下为何要揽上抓捕忽邪王那么吃力不讨好之事,原是为了布局抓人,引蛇入洞啊。」葛萨拍手嘆服道,「先前故意放出玄军遇袭大乱,殿下重伤不治的消息,也是圈套吧。殿下真是妙计!」 叱炎心下冷笑,望着遥远的恢恢夜幕,道: 「香饵之下,必有死鱼。本王等的这条大鱼,必已在来的路上了。」 此时,远处跑来一个玄兵向二人禀道: 「殿下,营外有人求见!」 葛萨道: 「说来就来,来者何人?殿下,我带兵过去!」 那兵默不出声,支支吾吾地转而着看向玄王。 叱炎朝营门外望去。 萧瑟的夜色中,为首的一抹红裙在火光映衬下鲜艷若滴,夺人睛目。 他微眯起眼,眸光一凛。 他等的大鱼,竟是她? 第56章 诱饵 辰霜一行人被守卫带入玄军驻扎的军营之中。 疾行中, 她左顾右盼,向营中最深处的那处重链锁住的大门望去。 那便是地牢了。 她收回目光,不消半刻便已被领至最正中的大帐前。 未待通报,她就径直掀起帐门入内。 帐内灯火幽暗, 只燃着一小盏将熄不熄的烛台, 与外边明暗无异。 辰霜快步走过去, 将案上的另一支新烛点燃。 帐内顿时亮了起来,辰霜举起火烛,正欲转身。 眼前有一片阴影落下,随即腰间忽地一紧。她垂眸往身下一望,一双劲臂已环绕在侧腰,她纤薄的后背正紧贴着一处坚实而又炙热的胸膛。 叱炎从她身后搂住她,将她纤细的腰肢渐渐箍紧。他低低垂首, 下颚抵在她弧度优美的颈窝间, 用唇语在她耳侧轻轻问道: 「你怎会来?」 他用唇摩挲着她细嫩如新芽的耳垂,调笑道: 「可是想我了?」 辰霜心跳乱了节奏, 肩颈处被男人口中唿出的热气挠得痒痒的。她旋身, 正面面对着他, 双手搭在他的肩头, 却又别过脸去, 不让他看到自己泛起红雾的面颊。 「他们说你受了重伤,我放心不下, 就跟着大可汗的人过来看看。」 叱炎流连般在她垂下的碎发间蹭了蹭,并没有松手,只是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是吗?」 辰霜手心因紧张而捏出了汗。她想起他出征前问起了长风, 也是相同语气,也是这句似问非问的「是吗?」 而此时, 他扫过来的目光阴阴的,神情分明比出征那一日的清晨更为暗昧不明。 叱炎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紧搂着她笑道: 「不是来看我伤势的吗?怎么不动了?」 辰霜轻轻将他推离了几分,低头道: 「那你伤在何处,让我看看罢。」 叱炎也不动,任由她縴手撩起他的里衣,带着凉意的指尖在他胸前四处游走着,一双灵动的眸子上下左右瞄在他的身前。 只一会儿她的手便停了下来。 她略带迷茫的眼神明晰了几分,蹙眉道: 「你没有受伤?」 叱炎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挑眉道: 「是何人告诉你,我受伤了?」 辰霜心下一惊,佯怒道: 「你既无事,我便走了。」 肩上被一双小手轻轻拍打了一下,胸前的一片红翩然欲走,叱炎大步一迈,捞起她垂落的手,将她人再度揽在怀中。 他轻笑一声,道: 「来了还想走?」 此刻的香玉满怀纾解他一整日的疲累,埋在心底的疑问与愠怒似有消散了些许。他撩起眼皮,看着眼前的女子。 一袭胭脂红的开襟胡裙,胸口贴得紧紧的,勾勒出玲珑姣好的身段。腰间不松不紧地束着一条细长的黑色绸带,掐出她不足一握的小腰。细看面上,眉眼是描过的,涂了一层极浅的水红口脂,与身上的红交相辉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清丽之中更有一番少见的媚色。 灯火下,含笑带嗔的莹莹玉面,令他心神激盪。 这样美的女子,她心中藏着的那个人,该会有多幸福。 「你在想什么?」耳边传来她迟疑的声音。 叱炎回神,淡淡道: 「你一向只穿白衣,今日怎么穿了一身红衣?」 辰霜微微挑起细长的眉,道: 「不好看吗?」 叱炎垂下眸光,唇角勾起,道: 「好看。我很喜欢。」 他语罢,臂上一使劲,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辰霜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却被他用唇堵住了,他没有深吻下去,只轻声道: 「此军帐非比王庭的毡帐,行军讲究轻便,因此厚度不足,隔音欠佳。帐外有人,你若再叫,怕是整个营的人都会听到了。」 他故意撇撇嘴,道: 「我本是无所谓,王庭不知何时开始传我曾一夜御女数回,倒是某些人,怕是会吃不消。」 辰霜「嗯?」了一声。 他说的吃不消,是说她吃不消外人的目光,还是?…… 她脸上一热,不再做作声,在他怀中蜷缩起来,任由他将自己抱到一张行军床上。 这床不过比一人余宽,两个人便显得有些逼仄了。 「这里条件不比王庭,你既来了,只得将就一下。」叱炎迳自侧卧在行军床上,给她留出一小道缝隙。 辰霜也只得侧卧,薄薄的一道身姿,即便侧着身,背对着他,也如同窝在身后之人的怀中一般。 他褪下了外袍,只着一件素白里衣。她和衣而卧,他的体温经由稀薄的里衣传过来,腰侧立刻温热起来。 辰霜压抑着加速的心跳,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 也不知道香芝她动手没有,可有成功? 叱炎支肘在脑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动着她散在后背柔顺滑腻的青丝,只觉今日此时她身上萦绕的幽香更加撩人,令他愈发躁动不已。 正克制着神思,却见身下一动,指间的青丝滑落游走。那具娇躯转过身,盘坐起来。 「怎么了?」他半阖着双目,问道。 辰霜捻着一缕散在颈前的长髮,问他道: 「此次捉拿了忽邪王回王庭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男人双目一眨不眨,望着她道: 「娶你为妻。」 辰霜摇头道: 「不是。我是说,战事上。」见他不答,她直接摊开说道,「叱炎,我心中有一件事,长久以来安心不下。」 叱炎心间一动,握住她冰凉的双手,追问道: 「何事?」 辰霜面对着他,毫不迟疑道: 「我随你来回鹘王庭之前,你曾多次率军攻打凉州,这可是大可汗的意思?」 「不错。」叱炎回道。 「那今后,若是大可汗再让你攻打凉州,你当如何?」在他沉默的唿吸声中,辰霜正色道: 「凉州与我有颇多渊源,我在凉州待了近一辈子,必不能见凉州沦陷。哪怕攻城的这个人,是你,我的未来夫君。」 叱炎皱起了眉,也随之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沉声问道: 「你要让我违抗大可汗之令,从此放弃攻打凉州?」 辰霜抿唇,直视他犹疑的目光,道: 「我知如此会令你为难。但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可否至少告之于我。哪怕你无法止戈散马,还请千万不要瞒着我。」 「叱炎,你将是我的夫君。此事,你可否答应我?」 叱炎见她容色端严,不可逼视。他细思后,毫不迟疑地回道: 「此等小事,我应你便是。今岁寒冬,民生消耗过甚,战力不足,大可汗未必会再动凉州的心思,你毋要担心。」 他正要将她搂入怀中,继续睡下,却见她掰开了他的手,不肯随他就寝。 她端坐着,郑重其事,又道了一句: 「叱炎,此事于我,并非小事。你若今日应了我,就不要辜负我。」 叱炎双手扶着她颤抖不已的肩头,柔声道: 「我既应了你,便绝不负你。你是不信我?」 「好,我信你。」辰霜盘坐的腿打直,缓缓靠向叱炎,幽声问道,「你帐中可有酒?」 「行军之人不可饮酒。怎么忽然又要酒喝?」 辰霜心下重重嘆了一口气。她望向帐外,一片寂静,只有巡夜的守卫兵戟偶尔的碰撞声。 她犹豫间,忽闻外头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响动,像是刀剑落地的轻响,极其微茫,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而她亦能敏锐地感受到,压在她身前的叱炎也听到了,他身形一僵,似要有所行动。 耳边传来长姐幽幽的劝诫: 「如有必要,不妨以色侍人。」 就在叱炎弹起身要离榻之际,辰霜心一横,蓦地抱住了他劲瘦有力的腰,对着他低语喃喃道: 「夫君,不要走……」 感到男人身体一颤,不动了,她顺着他的臂膀攀了上去,将他按在狭窄的行军床上。 绵软无力的双手,此时似有千钧之力。 在男人失神间,她已拂袖灭去了一旁摇曳不定的烛火。整个帐中顿时漆黑一片,犹如被夜色笼罩的深潭,潭面沉寂,潭底暗潮汹涌。 随后,她併拢膝盖,跪坐在他身前。 在他闪烁不定的眸光中,她伸手扯去了发冠上缠绕的丝绦,满头青丝没了束缚,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荡漾在起伏的雪脯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暧昧不明的夜光中,乌髮随着她窈窕的身姿飘拂摇曳。 她垂眸,望见男人的喉结上下一滚,他幽深的眸底似是燃起了明灭不定的暗火,烧灼的灰烬似乎飞入她的眼,迷了她的视线。 她没有迟疑,继续欺身向前,捧起眼前人冰冷的面具,用指尖一点一点描摹着那双极其相似的眼眸。 接着,她闭上眼,低下螓首,轻启朱唇,落在他滚烫的唇上。轻轻含住,来回舔舐,一寸寸碾过,如啜朝露,如饮烈酒。 下一瞬,身下之人勐然翻身将她反扑在榻,他的声音低而沉,喘息浊而重,道: 「不是说要等到大婚当夜吗?怎么今日……」 辰霜向上伸出手,点了点他新生的淡青色胡茬,眼中湿润,幽幽笑道: 「我等不了了。你肯吗?」 他像是被这一句话点燃了。柔若不堪的里衣被扯散,滂沱大雨般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她身上,毫不留情,如啃似啄。 身下突然一热,她紧咬着唇,迷濛着眼,听见顶上的男人低声对着她的耳说了一句: 「别怕。」 她浑身颤抖不止,在惊涛拍岸前,缓缓闭上了眼。 第57章 对峙 那股炙热即将涌入之时,帐外忽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唳。 一声又一声,盘桓许久。 身上之人勐然起身欲离。辰霜勐拉住他的手,克制着声线中的颤动,音色冷静又冷漠, 道: 「这个时候, 你要走?」 叱炎回望, 扶住拽在他臂间的那双小手,目色隐忍,道: 「等我片刻,有敌情。」 辰霜死死咬着唇瓣,低声道了一句: 「你若是走了,此事便就此作罢。」 叱炎望着眼前女子清冷如冰的面色,如若初雪上未褪的潮红, 昳丽勾人。她明媚如丝的眼中起了薄雾茫茫, 似有千言万语,更似在与他诀别。 有那么一瞬, 他动摇了。 外头的鹰唳催得紧, 若是此般错过, 恐失先机, 玄军至此一败涂地。百千将士, 皆在他一念之间。 纵有万般不舍,叱炎最终仍是狠下心敛起玄衣, 道: 「三声鹰唳,是祁郸人。我不得不去。」 辰霜一惊,满目讶异。 竟是祁郸人?为何, 会是祁郸人? 如此,她便留不得他了。 她拽着他的手, 渐渐垂了下去。眼睁睁看着男人一披氅衣,提起佩刀,疾步掀帘出帐。 帐外火杖窜动,战鼓擂擂。玄军如临大敌,已列阵完毕。 葛萨见主子终于出帐,疾步上前禀道: 「果如殿下所料,有人中咱们的埋伏。是个女的。」葛萨又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叱炎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叱炎问道: 「祁郸人来了多少人马?」 葛萨粗略一算,回道: 「不到一千,但各个都是好手,有备而来。像是知道我们无防,故意趁机偷袭而来。」 叱炎冷笑一声,道: 「声东击西,他们选取这个时机,可谓是分毫不差。」他向身后昏暗的帐子望去,对葛萨令道: 「派两队人来,死守我的帐子,看好她,别让她跑出来。更别让人进去,违者,格杀勿论。」 葛萨连声应道。 一道箭光划破夜空,从极远处,「嗡」地一声坠在二人脚下。 是警示,亦是挑衅。 叱炎从地上拔出那根青黑的箭矢,徒手摺成两段,他缓缓拔出佩刀,道: 「先解决祁郸人。那个人,比我想像的还要强,手眼通天,竟连祁郸都为她所用。」 *** 辰霜在帐中呆坐良久,手心紧紧攥着衣袖,额上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帐外喊杀声震天,时有飞扑而来的尸体,在雪白的帐布上溅出泼墨般斑驳的血迹。 动魄惊心之间,她的脑海中不由回忆起来的路上香芝对她所说的话。 当时,她面带忧色,问香芝道: 「只你一人,玄军少说也有千人,如何救得出司徒陵?」 香芝笑道: 「你放心,你只需按计划拖住玄王即可,我自有后援。」 她这才明白过来,难道她口中所说的后援,竟是祁郸军吗? 辰霜嵴背倏地泛上一股寒意。 那么,眼看叱炎在帐外精心布置的兵阵,他似是早有预料。连玄军大乱,他自己重伤的消息都是故意放出去迷惑人的。 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对手来钻。 连司徒陵会被营救,竟也是被叱炎他算计在内的。 原来,这本就是一场狼王的狩猎。 可她一时怯懦,没能拖住叱炎,司徒陵和香芝,又该如何脱身?此时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她忍不住想要起身出帐,一撩开帐门,就有卫兵死守,挡住了她再进一步。 他们并排持刀,如铜墙铁壁,对她齐声道: 「还请贵人回帐。殿下有令,外边战乱,您不得踏出帐子一步。」 她徘徊不定间,耳边又传来宴海冷飕飕的忠告: 「你知道越少越好。此计若有意外,切记保全自己,莫要被叱炎发觉异样。你这颗棋子,若是被看破,便是百无一用了。」 大局为重,辰霜只得又退了回去。 帐中仍如方才一般漆黑一片,她无心点烛,独身一人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会有血肉横飞的断肢被投影在帐布上,惊扰到沉吟的她,刚风干的嵴背又被吓出一身冷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不知过了多久,夜沉如水,时间如无边际的夜幕一般无觉无尽。 辰霜听到帐门被勐然掀开的「哗啦声」。她抬头一望,与满面是血的叱炎四目相对。 男人眉眼锋利,几近绷裂的玄衣上尽是泅染的血渍。 她疾步走了过去,行至半路,已被飞奔而来的男人紧紧抱住。 他在她耳边气喘吁吁,低低喃道: 「我回来了。」 辰霜见他如释重负地舒然一笑,心下却是勐地一沉。 他回来了,赢了,那么输的,便是长姐了。 她不自觉后退一步,脱离了他的怀抱,却又被他牢牢拽在了掌心。他朝她走近一步,面带疑虑,缓缓拂去她额上的冷汗,问道: 「你怎么了?」 辰霜闭上眼,紧紧蹙着眉,努力平復着唿之欲出的心跳,道: 「无妨。只是吓到了。外面刚才是什么人?」她错开他的身,从案上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 叱炎缓了一口气,拆解下袖口上随意绑在伤口上的鲜红布条,去接递过来的杯盏,道: 「有人想要故意引开我来劫囚。我已尽数歼灭。」 辰霜拿着水杯的手抖了一下,叱炎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即将掉落的水杯。 杯中清水自杯沿溢出少许,余下的在杯底回晃,惊惶不定。 辰霜错开叱炎略带狐疑的目光,轻声道: 「方才一直有人想要冲进来,我实在有些害怕。」 叱炎望了一眼帐布上一大片飞溅的血迹,伸手揽住她,抚慰道: 「没事了,有我在。」 外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闻蛩鸣声声,在厮杀过后的死寂中格外嘹亮。 叱炎见她身体僵硬,沉默不语,垂头亲了一下她的鬓髮,低低道: 「可还是在怨我方才不解风情?」说着便又要将她抱起。 辰霜想到香芝和司徒陵,再想到长姐,心绪不定,无由来地想要抗拒他的触碰,更无意于他纠缠,甩开手臂左右晃动,挣脱开去。 她侧身一避,低声道: 「你身上有伤,先处理一下吧。」 叱炎扒开衣襟,束起袖口,浅浅瞧了一眼,道: 「无碍。小伤而已。」 他挑开她垂落在眼睑的髮丝,轻抵她的额头,又吻了下来。 他唿出的气扑到鼻间,仍带着方才厮杀的血腥气。辰霜蹙眉,用力推开了他。 叱炎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他并不松手,牢牢制住了她。 这一次的深吻,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叱炎几近掠夺性地侵占她,钝重而又野蛮。燃着火一般的舌尖重重撬开她发颤的唇瓣,霸道地与她交缠在一起。没有丝毫的松懈与顾忌,仿佛要将她揉碎一般。 如此炙热的唇,却让她觉得寒意透彻。 「叱炎你!……」她难以唿吸,从嘴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放,开我。」 如同窒息一般,脑中仿佛有骇浪席捲而来,将她淹没。 辰霜发狠,闭眼咬了下去。 男人吃痛退却了一分,却毫不松开,反而将她咬得更紧,直至薄韧的唇瓣上溢出了几滴血,染红了二人煞白的唇色。 他蓦地笑了一声,舌尖一卷,舐走了唇瓣上的血滴,将她一步步压着,直到她跌坐在榻前。 他黑沉的目色中是她许久见过的冰寒。似是隐匿在暗处的狼王正缓缓向她张开獠牙,。 叱炎忽然冷笑一声,毫无头绪地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那个人,我抓住了。」 辰霜勐地转身,盯着他道: 「谁?」 叱炎见她如此反应,冷郁的面上浮起一丝狠戾的笑意,道: 「那个,害你在河漠部中刀受伤之人,是司徒陵。你们在肃州见过的。」 「怎会是他?……」辰霜眸光闪烁不定,试探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叱炎语气阴冷无比,重重说道: 「在甘州之时,我对你许诺过,害你,害我之人,我必将严惩!」语罢,他微眯起眼,定在她面上,道: 「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辰霜将袖边拧得紧紧的,垂下眸光错开他锋刃般的目光,轻声道: 「你我即将大婚,我不想我的夫君再沾血。在中原,如果皇帝或是太子亲王大婚,有大赦天下之俗,不如先将他关起来再另行惩治?」 叱炎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声,幽幽道: 「你果然捨不得他死。他究竟是你什么人?」 辰霜勐然抬眸,一脸错愕。 原是他也在试探她。 辰霜仰头望着他,伸手拽住他的袖口,妄图以理服人,唤回他一丝理智,道: 「叱炎,你误会了,我与司徒陵是曾在大唐时是有过一些交情,可绝无私情。」 叱炎挑起利落的眉峰,盯着她不咸不淡地说道: 「只要是背叛我的人,都该死。」 她眸色暗了下来,低声质问道: 「所以,你打算即刻杀了他,以此泄愤?」 叱炎起身,提起沾满鲜血的佩刀,沉沉地笑道: 「不仅如此。我今日已断了他一臂,等他伤好血止,我还要再砍他一臂,直到他四肢皆无,再也爬不起来,最后无声无息地惨死在我面前。」 辰霜死死咬住唇,望着一旁满身杀气的男人,道: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你怎可如此残忍?」 叱炎冷笑一声,道: 「我重用他,可他却背叛我在先。我本就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之人。可惜了,你答应嫁我之前,还误以为我是良善之徒。是你看走了眼,怨不得别人。」 叱炎扬起头,嘴角挂着渗人的笑,目光利如薄刃,似是要将她纤薄的身体穿透。他欺身向前,一步一步朝她逼近,满是乌血的五指攥住她雪白的下颚,凛声问道: 「怎么,可是后悔了?我若是决意要杀了他,你就不愿嫁我了?」 辰霜甩开下颚,想要脱离他的掌控,睁大仇视的双眸,死死盯着他,浓密的眼睫像羽扇般张开。 她厌恶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她的答案,不言而喻。 对峙间,叱炎忽然松开了她的下颚,目中似是不涉悲喜,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他喃喃自语: 「原来,他说得都是真的……」 「他说什么?」辰霜惊觉道。 叱炎淡淡道: 「他说,他与你自幼青梅竹马,他若是死了,你定会为他向我求情。」 辰霜抬头望向眼前嗜血般的男人,默认了。 在她心中,司徒陵予她如兄如父,怎可见死不救。她和那个少年之间所剩的故人,着实不多,每少一个,便少一份联结。 她低声问道: 「是,我在为他求情。所以,你要如何才肯放他一条生路?」 叱炎缓缓回过头,心中电闪雷鸣,将他顽固如磐石般的希冀噼开,崩裂,化为碎片。 司徒陵在牢中对他所言的字字句句,像烙铁一般刻印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现下,已全部逐一应验。 他迷茫,他愤怒,他不甘。残余的希望落空,被一丝丝撕碎,飘零一地。 他还剩下什么,他还能拥有她什么? 叱炎提起还在滴血的刀尖,从她的肩头划向她的脖颈,最后抵在她清瘦的锁骨之上。 刀身一侧,挑开了薄如蝉翼的衣襟。 他幽幽笑道: 「我要你,像刚才那般取悦我,侍我为夫君。」 第58章 相似 今夜, 一个个局中之局,接踵而至,直到此刻,局势才渐渐清晰起来。 几个时辰以来, 辰霜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刻这般冷静。 现在想来, 那波祁郸军,极有可能是长姐的人,以混淆视听,藉机劫囚。 祁郸人对大唐西境虎视眈眈,因大唐与回鹘的关系恶化,回鹘松于防范,睁一只闭一只眼,由是祁郸曾藉机对凉州数度来犯, 是她当初守城之时最大的敌人。 所以今夜祁郸无故来袭, 她的第一反应自是放叱炎去回防。 而她本是长姐的诱饵,因为那一刻的犹豫, 未能拖住叱炎, 根本无法阻挡他的攻势。 长姐与叱炎二人之间的博弈, 因她一念之差, 长姐已近溃败。 为今之计, 唯有她与他周旋,以身饲狼, 再为她的人,赢取一线生机。 辰霜抬眸,与眼前面色森然的男人对视。 几刻前在他眼中流露的情愫此时已尽数消弭, 黑沉的眸看不到一丝光亮。执刀望着她的神色,有不屑, 亦有嘲弄。 她心思透彻。她与叱炎之间,本就从初遇伊始之时,便充满了算计和权衡,欺瞒和食言,充斥着你来我往的赌约和交易。 死局已定,如何转圜? 她没有退路,只有这一条路。 轻轻地,辰霜抬起手,用手掌推开了架在她锁骨上的刀尖。利刃瞬间割破了细嫩的掌心,生出一条极细的血痕,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滴落在她胸前的雪肤之上,蜿蜒起伏,红白之间,极致的对比,甚是鲜明夺目。 而她神情漠然,如同无知无觉的偃人。 解下了缠绕的腰带,褪去了外衣,胭脂色的长裙落下,堆叠在她纤细的脚踝边,色泽层层加深,如同血泊一般染了一圈赤红。 她垂头去松开了里衣的衣衽之时,已久久凝在眼眶中的一颗泪珠终于落了下来,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叱炎站在她身前,俯视着她,身形凝固一般一动不动,背后的烛火将他高大壮阔的背影投在帐布上,压抑万分。 他的声音冷如冰窖,道: 「不是要取悦我么。何故哭丧着脸?」 辰霜昂起头,玉颈延伸,直视着他,当着他的面,缓缓拭去残留在颊边的泪痕,从血色全完的唇角挤出一抹惨澹的浅笑。 顺从却又执拗。 叱炎凝视着身前花一般绽放的女子,完全呈现在他面前。 笑中含泪,像是一颗摇摇欲坠的朝露,他无法掌握,随时都会随风消散。 明明那么美,却那么让人心痛。 他不想再看,闭眼俯身吻了下去。 这一回,他吻得很轻,很深。 浅浅啜吸着她瑟瑟不已的柔软唇瓣,再层层游入,越游越深,像是想要将她的心用舌尖探出来一看。 可他越吻,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发凉的手怎么都捂不热。 他停了下来,撩起眼皮去看她的脸。 两行清泪已淌在玉雕般的下颔,眼眶中溢满了水珠,强忍着迟迟没有落下。 她的眼神似是草原隆冬时节经久不散的大雾。 他曾无数次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自从他遇见的她,她眼中的这场大雾就从未消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雾气最浓烈的那次,是在甘州的上巳节。 她巧笑倩兮,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围绕在他身边,让他愉悦,让他彻底动了心,深陷泥沼,不可自拔。可唯独不变的,还是这双雾气瀰漫的眼。 明明是在看着他,却好似在透过他的眼,看向他目之所不能及的辽远处。 没由来地,叱炎憎恶这片雾气,他将她拉近自己,双手制住了她瘦削的肩,将她整个人掰正面对着他,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 「看着我!」 女子身轻如絮,任他摆布,只是闭上了眼。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一点点沉了下去: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 她越是顺从不反抗,他便越是想要强求,于是便越是心痛。怒意渐渐攀升而上,他满是鲜血的手掌按在她的下颚,锁着她白腻的脖颈,强迫她与他对视: 「告诉我,我是谁?」 她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终于回道: 「你是,回鹘玄王,叱炎。」 听到这个答案,叱炎突然如释重负般一笑,笑声低沉又喑哑。他盯着她煞白的面,一字一句道: 「那么,你究竟在透过我的眼,看着哪个情郎?」 死一般的沉寂像潮水一般涌散开去。 辰霜眼皮跳了一下。 宽衣的手不由自主地渐渐垂落了下去。 她全身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再难挣扎分毫。 「一个时辰前,不是你先与我纠缠的吗?」他勐然捞起她的手,按在他满是鲜血的玄袍襟扣上,扒拉着露出内里的素白里衣,「不是喜欢看我穿白衣吗?怎么,换了身黑衣就如此抗拒了?因为我太残忍,我杀人如麻,就不像你的那个他了?」 她没有言语,顺从地用沉重的手指,麻木而又缓慢地去解他玄袍的襟扣。 下一刻手指被他死死按住,似是不让她再解他的衣。她眼神呆滞,茫然无措,空洞的眸子对上了他嫌恶的目光。 许久,辰霜淡淡回了一句: 「他死了。」 她的眉目间像是结了经年不化的霜冰,固执且淡漠。 司徒陵说得不错,叱炎与他,本就是截然不同。可她为何会一再错认,流连忘返。甚至生了麻痹自己的错觉还有不该有的妄念,想要一直待在他的身边,把他当作那个人,填补数年来内心里巨大的亏空。 「他已经死了。」她重复了一遍,嘆气的声音低不可闻,语气疏离而又冷漠,「而你,与他并无一丝一毫的相像。」 听到她轻浅的话语,叱炎微怔,手中的刀掉落在地,咣当一声响彻帐内。 他的身心释然的同时竟陡生一丝黯然。 不像吗? 不像了,她还会留在他身边吗? 叱炎蓦然迷茫起来。 心中那根越扎越深的刺,即便连根拔除,也会连带起大片的血肉。怒气退散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望与彷徨。 他终是松了手,放开了她。 听到了帐外葛萨低低地唤他「殿下」,似是有急事。他将她褪下的衣物抛还给她,起身离去。 行至帐门前,他驻足,背朝她,道: 「我既已答应过你要留至成亲当晚,必会遵守诺言。」他语气重了几分,咬字道,「你答应我之事,也切勿食言。」 他语罢便掀帘而出。 …… 天色将熹,远处的群岚边缘已露出一抹细细的鱼肚白。 葛萨匆匆忙忙向叱炎奔来。 「殿下,派去凉州的斥候已有了回报。」 「如何?」 葛萨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 「『长风』这个名字,在陇右军中无人敢提,各个讳莫如深,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禁忌。有个甲兵,我的人迫使他开了口,说是长风将军早已死了很久了。另外,问出来凉州城里有几个贫民说,曾受长风将军大恩,但也是很多年未见过此人了。」 「殿下,还要继续查吗?」 叱炎心中微微松弛了些许,仍是狠狠道: 「继续查,哪怕是埋了,也要把此人的尸骨给我挖出来,看个清楚。」 见叱炎神色缓和,葛萨面露难色,犹豫再三请示道; 「殿下,忽邪王怎么办?他自从被绑着就一直破口大骂,几日来都不肯进食……」 「忽邪王?」叱炎阴郁的眼神幽幽瞥过来,盯了一会儿迟疑的葛萨,挑眉道,「忽邪王不是死了吗?死在司徒陵的暗箭之下了。大可汗亲生之子皆死,王庭之中,唯有本王一子而已。」 葛萨惊愣,脸色大变,良久才反应过来,应道: 「是。殿下,殿下英明……」 叱炎别过头,遥望着即将被晨曦吞没的沉沉夜幕,令道: 「即刻,拔营收军。传回去,就说我重伤不治,死在了回王庭的路上。」他眯起眼,目中掠过一丝深藏的戾色,「明日是大可汗寿宴,作儿子的,自是要送一份大礼给父汗贺寿。」 *** 回到王庭之后,辰霜便一直待在毡帐中。 只能看到帐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和火光,投射在帐布上,人来人往,像是一段皮影戏。 她的帐子,已被密密麻麻的守卫围住,如同密不通风的铁桶,连一只苍鹰都难以飞入。 她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来。 玄军一向训练有素,并无空子可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毫无疑问,这是那个人的意思。 他囚禁了她。 夜色沉了下来。浓黑的苍穹如泼墨一般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星光。 此间入夜,帐外的人影没有消减,反而越来越密集,兵戟碰撞的「呯嗙」声显响亮,刀光剑影,如同就在她耳侧。 遥远的鼙鼓声如千里之外的江潮起落,破空而来。 玄军全军仿佛已列阵当前,严阵以待。 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在她帐门口停下。 辰霜勐然回头望去。 晃动的大团火光中,一个深黑色的身影显现其中。 叱炎墨发玄袍,缘领镶绣着一圈隐隐的深绛色,如一道血线封在喉间。紧身的胡袍中间,一条粗硬的蹀躞革带掐出他紧窄的腰线,腰间别着大小不一的尖刀利器,泛着粼粼寒光。肩吞上掐着异兽纹的甲臂,走动间铿然作响。 浑身散发经久不息的深重戾气,有如一只挣脱牢笼,张开爪牙的困兽。 玄铁面具逼近,在灯火下映照出她苍白如洗的面容。 她听到他开口道: 「今夜大可汗寿宴,我要入牙帐贺寿。你待在帐中,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不要出帐,等我回来。」 语气如同下了一道死令,不由她反驳。 语罢,他未等她回话便转身离去。 一阵纷沓齐整的脚步声随之远去。 辰霜觉得不对劲。 若只是去牙帐贺寿,他缘何要一身戎装,如出征赴战一般。 她突然想到了宴海对她所说的一句: 「大事将成,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口中的「大事」,与今夜叱炎所行之事,难道有所关联。长姐,是要在寿宴上行「大事」? 喧嚷声不断,辰霜纷乱的思绪渐渐沉定下来:她必须逃出去,告诉宴海前夜所发生之事,提醒她叱炎已有所警觉。 她望着在潇潇风中摇摆不定的烛台,通过烛火燃烧的速度来计算时辰。 一炷香的时间后,她约莫估计,叱炎已离开玄营,入了牙帐。 她将腰间的匕首拔出鞘。三寸寒刃中,倒影着她凛冽的眸光。 下一刻,她掀帘出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匕首刀尖架在了为首的守卫长颈上。 「放我出去。」 她寒眸一扫,几个守卫不敢妄动,手按在刀柄上,迟迟未拔刀相向。 他们不敢对未来的玄王妃动武。 「辰霜姑娘,殿下有令,今夜你是万万不得出帐。请不要为难小的们。」刀尖在喉的守卫长无奈劝道。 辰霜威震诸人,低声道: 「是我自行强行出帐,并非你们守帐不力。我此去牙帐,你们一群人携带兵器跟来,会被大可汗的护卫当场射杀。要命的话,就不要再追来了。」 语罢,她迅疾如风般收回匕首,将挟持的守卫作为障碍朝人群中一推,身子一侧,隐没在层层毡帐之中。 守卫面对空空如也的帐子,面面相觑,在夜风中冷汗涔涔。 谁也没动。谁都知道,除非殿下本尊在场,否则无人拦得住她。 …… 辰霜奔至牙帐外,面对胡乐声滔天的宴席,就在百步之外了。寿宴的守卫人数如往常一般,未见特别之处。 她掩在了一群莺歌晏晏的胡女酒侍当中,随着她们步入了寿宴席间。 开阔的平地中央,烧着熊熊篝火,亮如白昼。助兴的舞女围着篝火翩翩起舞,挥洒披帛,如波纹一般漾开。脚踝间悬着悦耳的金铃,随着舞步淙淙作响。 离她五十步的高台上,掖擎可汗和可敦端坐其上。主座旁寿礼堆叠成小山座座,有金银玉帛,狐毛大氅,服饰器用。 大可汗今日大寿,特地沐浴洗漱更衣,身披兽皮夹袄,挂满狼牙骨链,如同一头盛年的雄狮,高倨崖台,睥睨臣子。他身旁的可敦却未着胡服,而是一袭丹红色交襟锦缎襦裙,金钗玉环,饰于乌髮间。朱紫之色,气度雍容,溢身而出。 宰相希乌正与大可汗语笑奉承些什么,逗得大可汗时不时地开怀大笑。 辰霜环顾四周,高座下来赴宴的大臣们把酒言欢,其乐融融。场上一面祥和气氛,并未见玄王叱炎的身影,席间更无一员玄军在侧。 按照宴席礼制,他位列五王。如今库勒王已死,忽邪王听闻也已不治身亡。其余三王皆是可汗义子,其中除叱炎外,其余二王皆在外部,不入王庭。玄王叱炎的坐席,应在大可汗座旁,希乌之上。 可今日的摆席,连一个矮案都未给他布下。 辰霜心下生疑,踯躅间,她面向高台,望着神容肃定的可敦,想要当面告之她现下情况再说。 「你,愣着做什么,来斟酒啊。」矮桌前的胡人官员见她立着不动,呵斥了她一句。 她一怔,为了避免暴露,她只得躬身过去,先替几位大臣侍酒。 趁他们喝得尽兴,渐渐没有再注意到她。辰霜小步缓缓后撤,退出了矮案,一转身正要朝高台上的长姐走去,却见几人闲谈道: 「真没想到,玄王平叛有功,就这么死了。」 「大可汗也不见哀容,怕是无所谓罢。」 辰霜心下一惊,领悟过来。 诈死,应是叱炎蓄谋已久的计策。长姐怕是误以为他已死,所以才有了今日之谋。 耳边大臣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赫然听见其中一人小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毕竟不是亲生之子,我听闻,玄王是大可汗从战场捡回来的战俘而已……」 「慎言慎言,今日大可汗寿宴,还是不要再生事端的好。」 她的脚步缓缓停下,勐地回身,止不住颤音地向那几个人问道: 「你说什么?战俘?」 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宴席上突然冲进来几个守卫,跌跌撞撞,神色慌张,如同亲眼见了厉鬼一般,大喊道: 「大可汗!玄,玄王殿下到——」 席间倏然静默了一瞬。即刻,众人大骇失色,惊唿声四起。 辰霜身形一滞。她看了一眼几步外高台上面色骤变的长姐,再朝另一侧篝火的尽头望去。 第59章 寿宴 玄军乌泱泱的一大片。如黑色的潮水般涌入欢庆的宴席, 将在场所有人层层包围起来。 篝火中扬起的火星子落尽处,为首之人一身明光玄甲,步履沉稳,器宇轩昂。 他冷峻的面具倒映着赤色的烈焰, 如同给满身的玄黑衣袍镶了几缕金丝绣边。 正是玄王叱炎。 他在高台前立定, 微微俯身, 朝大可汗轻浅一拜,眉宇威严冷峻,道: 「儿臣贺寿来迟,还请父汗恕罪。」 掖擎可汗先是一愣,目中喜忧参半,看清他身后的重重兵甲后转为暴怒,勐摔手中酒杯, 起身指着立在正中的叱炎, 大喝道: 「叱炎,你没死?你带兵前来, 这是要谋反吗!」 叱炎面不改色, 禀道: 「谋反之人并非儿臣, 儿臣带兵前来救驾。」他一挥手, 手下推着三个捆起来的犯人上前, 声色沉沉道: 「儿臣要指认可敦暗杀王族,私通祁郸, 意欲谋反!」 辰霜定睛一看。 正是司徒陵,香芝,凝燕三人。 司徒陵高大的身躯已被捆绳折成一团, 周身血污,密布他青灰色的胡衣。右侧身躯空荡荡的, 绑带上浸着新鲜的血痕,仔细一看,他已失右臂。 香芝、凝燕两人身上残破不堪,玉肌白骨,血痕斑斑,已是经过一番严刑拷打。 辰霜心悸,剎那间层层冷汗从嵴骨冒上了额头。 那夜,他竟将宴海麾下的三人一网打尽,今日是要藉此机会一锅端了长姐的局吗? 「父汗明鑑,儿臣已查明。射杀啜特勒和忽邪王,栽赃陷害儿臣的,都是此唐人司徒陵。而此人是受可敦指使,故意要治儿臣于死地。」 未等可汗和可敦发话,希乌率先大跨一步,指着叱炎厉声质问道: 「玄王殿下,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证明此人是可敦所派?可敦怎容你随口污衊!」希乌随即对掖擎可汗拱手道: 「可汗,玄王谋逆之心昭然,竟敢带兵前来牙帐,其心可诛!」 叱炎冷笑一声,呵了一声: 「带上去。」 手下提起披头散髮的香芝,扯紧她头顶的一撮发,将她满是血污的脸露出来,一一给席间之人观阅。 「诸位可看清楚了,这位,就是可敦的贴身侍女,香芝。」 在场之人惊愕之余,虽然无法确认此人就是香芝,但见玄王言之凿凿,纷纷交头接耳议论道,香芝姑姑怎会落入玄王手中。 叱炎在篝火前踱着步子,缓缓道: 「司徒陵射杀忽邪王之时,落入我设下的陷阱被囚禁。而不出一日,他竟得可敦的贴身侍女香芝前来相救。所幸,二人皆被我所捕获。如此,司徒陵与可敦之间,可还算清白?」 沉默不语的司徒陵勐然抬头,扯着嘶哑的嗓音朝他吼道: 「叱炎你住口!休要胡言!」 掖擎可汗皱眉,面上的沟壑交错深陷,阴郁如乌云笼罩而来,他偏过头,看向一旁冷眼旁观的宴海,道: 「可敦,你作何解释?」 未等宴海开口,香芝忽然挣开束缚,用跪地的膝盖朝前一步步移动着,高声道: 「大可汗,是我一直以来私慕司徒将军,与可敦无关!救他,是我一人所愿,并非可敦指使!奴婢早已看到,玄王早已在外头排兵数千,他要谋反啊大可汗!……」她话音未落,便被赶来的叱炎手下一脚踹翻在地制住。 她随即口吐鲜血,痛呜着倒地不起。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宴海施施然起身,双手交叠在小腹,对掖擎可汗微微屈膝行礼道: 「妾身出嫁前,与司徒将军在大唐有过几面之缘。自入回鹘后,并无交集。众口铄金,损人无形,还请大可汗彻查,予我一个清白。」 掖擎可汗神色柔和了下来,伸手拽住她的小臂,拉至他身侧,道: 「空穴来风之事,必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父汗!可敦另有私通祁郸之嫌。」叱炎不紧不慢抛出另一张牌,在他的示意下,另一个女犯凝燕被带上前来。 叱炎拉扯她右臂箭袖,其上纹有一道兽形图腾赫然在目。在场众人看清后,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那图腾乃是祁郸军中高阶将士才有的纹印。 「昔年可敦初入王庭之时,为向祁郸示好,可敦曾向祁郸送去两个陪嫁侍女。若是我没记错,其中一位,就是此人,名唤凝燕。」 「大可汗若是请王庭中的老人来见,必是认得此人。就在香芝营救司徒陵之际,儿臣军营外突然有祁郸骑兵奔袭而来,领兵者就是此人,为的就是调虎离山。所幸儿臣早有准备,布下圈套,将其一网打尽。二女皆是可敦之人,还要何可狡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凝燕昂首,黝黑的目中如淬火般四溅,她恨恨道: 「呸!当年可敦弃我,将我赶至祁郸为奴,沦落祁郸军中,我怎会为她卖命!祁郸军本就觊觎甘、肃二州许久,意图趁你玄军兵力空虚力克之,强取之。是我不察,竟落入这杂种叱炎的陷阱。」 「苍天可鑑!可敦害我至深,休要将我与她一道言说!」 「大胆刁女,竟敢直唿殿下名讳!」手下怒喝一声,将她的头死死按在地上。 掖擎可汗本是分不清汉人类似的长相,听到声音,才对此女起了一些印象,他狐疑的目光转向了可敦。 此时,宴海忽地跪倒在地,趴在掖擎可汗腿侧,哭诉道: 「夫君切莫听信小人之言。这是有人故意栽赃,要陷害臣妾。我与此女已有数年未见,怎会与祁郸勾结?」 「更何况,我母国大唐与祁郸多年征战不休。当年父皇将我嫁予可汗,亦是为了团结回鹘,震慑祁郸。祁郸狼子野心,我若勾结祁郸,岂非本末倒置?」 掖擎可汗表情稍有松动,扶起了爱妻。 台下的叱炎见状,哼了一声,冷冷笑道: 「可敦勾结祁郸,不过是为了打压本王,抑制回鹘崛起罢了。」 「如今细细想来,可敦所为,早有端倪。每每本王欲出兵大唐,必有祁郸骚扰我王庭边境。如此,大可汗以为,可是巧合?」 「玄王殿下血口喷人的本事见长,」希乌从中缓步,哧了他一声,朝掖擎拜道,「只凭几个说不清的人证,玄王竟想僭越治我回鹘可敦之罪,简直胆大妄为!」 掖擎可汗沉吟片刻,对叱炎道: 「玄王,你可还有证据?」 「自是有的。」叱炎分毫不让,径直朝掖擎可汗走去,大声道,「可敦故意祸害可汗王嗣,罪加一等!」 闻言,掖擎可汗面上肌肉忽然一抽动,呵斥道: 「大胆!叱炎你说什么?」 叱炎早有准备,眼神示意下,身后队伍中有一名巫医出列,禀道: 「今岁寒冬,野兽冻死不计其数,药材数量极少。军中有一味药极为稀缺,名为麝香。麝香于伤兵用活血止痛化瘀,于妇人,可避孕。」 「我等已查证,今冬几乎所有的麝香,已收入可敦帐中。此药并不罕见,平日里供量充足,但在寒冬产量极少之时,犹如水落石出。」 「毕竟可敦数年未曾有孕。大可汗若是不信,可搜一搜可敦帐中是否有此物。」 此一句,正中蛇之七寸。 先前压抑的掖擎可汗勃然大怒,一脚掀开了身前的矮案,木制的桌案当场从中断裂,酒水肉盆碾落一地。 掖擎朝底下砸去一酒杯,大声呵斥道: 「全部退下!给我都滚出去!」 席间诸臣如蒙大赦,纷纷离席退散,避开可汗盛怒,山雨欲来的风暴。 偌大的寿宴瞬间空了下来。 掖擎起身,勐然走向身形僵直的宴海,神情犹为可怖,他低声令亲卫道: 「来人,去可敦帐中,给我好好地查!」 宴海不动声色,脂粉浓重的白面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是嘲讽,又似释怀。 不到一刻,便有可汗亲卫来报: 「大可汗,在可敦帐中,搜到一些药渣。」 只见一团扭曲的乌色残渣,经巫医辨认,确为麝香无误。 掖擎可汗身形一震,忽然勐地一甩手,向面前的宴海挥去。 「贱人!」 宴海被这毫不收力的一巴掌打得跌坐在地,满身红衣鼓风飘落,尽显萧索。她捂住被掌掴的面颊,嗤笑起来,一条殷红的血线自她雪白的唇角滑落。 掖擎仍不解气,抓紧她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怒喝道: 「我待你不薄,日日宠幸你,而你,竟如此对我,是要让我断子绝孙?」 她死死盯着眼前暴怒而起的男人,冷笑一声,她秀眉蹙起,如一道利刃,刺向他,道: 「我为何要为你生儿育女?我出嫁之前,早已心有所属。自嫁给你的每一日,曲意逢迎,被你折辱,与你周旋,我都如受凌迟。」 掖擎惊愕间,松了手,将她甩落在侧,恨恨道: 「和亲是你的命数,是你们的皇帝要你嫁来的。嫁我,为我生儿育女,本就是你的命!」 「命数?」宴海忽然狂笑不止,她精心梳拢的髮髻半散开,青丝曳地,珠钗摇摇欲坠,碰撞间啷噹作响,有如鸿雁悲鸣。 她神色哀戚,嘴角却凝着凄凄笑意,自述道: 「自我出生,钦天监有言,说我乃大唐天命之女,命格乃是『鸾凤还巢』,举世无双,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吶!」 「可结果呢?我像物件一般被送给你掖擎,自此流落此荒蛮之地十余年,沦为大唐弃子。」 「我又岂能甘心,再任你摆布?」 剎那间,宴海眼底泛起阵阵寒意,霍然起身,她高声道: 「来人吶!」 她喊了数声却无人响应。 底下的叱炎突然一挥手,数十个手下一齐涌来,拖上来一排排新鲜的中原人甲兵尸体。他噙着笑,黑黢黢的目中如幽火暗燃,云淡风轻地说道: 「可敦意图谋反,今日安排在宴上的人,已被我尽数歼灭。可敦再怎么喊,都不会有人前来。」 「可敦挑父汗寿宴动手,可真是煞费苦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你这毒妇!」掖擎失色,满目惊愕化作滔天怒火,死死捂住了她红艷的唇,将她再一次踢翻在地。他陡生杀意,突然拔出身旁亲卫的尖刀,架在她纤细不堪一握的雪颈之上。 掖擎眯起的双眼凹陷在眼窝中,显得既浑浊又幽暗。他执刀的手似有微微颤意,咬着牙道: 「你,真的骗得我好苦,我要杀了你。」 「呵。」宴海故意笑了一声,闭上了双眼,硬是一滴泪也不曾落下。她一抹朱唇如血,红得刺眼,唇口翕张,缓缓吐出一句: 「我,求之不得。」 辰霜藏身在凌乱的桌案前,见此状已按奈不住。她握紧了腰间的匕首,侧身环顾一望。 仅余一臂的司徒陵匍匐在地,目中已有滚滚热泪,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在迟缓地向命悬一线的宴海爬去。 来不及了。她心一横,就在她往前迈出一步之时,一只有力的手掌牢牢扣住了她握着匕首的细腕。 她回首,墨黑的身影不知何时已行至她身后,她无法再往前一步。 叱炎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你现下冲上去,连我都救不了你。」 辰霜愣神间,却见高台上有一袭青衫掠过。 是宰相希乌,他迟迟未退,骤然飞身跪在掖擎可汗身前,死死拖住他执刀向着宴海的臂膀,大声哀嘆道: 「大可汗不可!可敦乃大唐和亲公主,身份贵重。我们与大唐盟约尚在,大可汗三思啊!不可杀,切不可杀啊!」 掖擎终于缓缓放下刀,向后一步,仰天长啸,道: 「把她给我即刻幽禁,关押起来。」掖擎回身,神色惨澹地望见底下一男二女的犯人,阴声道,「其他人,即刻绞杀!」 辰霜闻言,勐地抓紧了叱炎的袖口,仰面朝着他,低声几近哀求道: 「你答应过我,会留下司徒陵性命的。」 叱炎垂眸,浓密颀长的睫毛在眼底扫下一片幽深的阴影。他朝手下示意了一眼,手下便得令将三人拖离了此地。 「满意了?可以回去了吗?」叱炎扶住她瑟瑟发抖的身体,面露倦意,无奈道。 辰霜眼睁睁看着宴海被数个可汗亲卫如囚犯一般架着,拖走了。 她的长姐,曾是何其耀眼,乃大唐万众瞩目的明珠,盛世繁华的象徵,此时已是蓬头垢面,满身珠翠散落一地,如同珠玉蒙尘,藁木死灰。 她心中万般悲切,已不辨声色,身子一软,一个趔趄瘫倒在身后的男人怀中,任由他一路抱着回了营。 辰霜在他怀里,仰面望着天,眼前的景色晃悠悠而过。 草原静谧的夜色沉浸在她晦暗的眸中,星辰惊变,月色幽咽。 她忍不住不去想: 如若她当晚死死拦住了叱炎,今日之局,能否发生改变? 如若当时在河漠部,她没有以身挡刀,叱炎身死,长姐是否不会落入如此境地? 如若寿宴上,她没有因探听叱炎的身世而迟疑,而是速速通知了长姐,长姐是否可以逃脱? 更是如若,她从未来过回鹘王庭,叱炎与长姐这场争斗,没了她这个变数,是否能破局? 每每念及这无数种的可能,一分一毫都如长针刺心,痛彻入骨。 辰霜手足冰凉,闭上眼,潸然泪下。 恍惚间,似有一骨节分明的手拭去了她阑干的泪痕。指腹触碰的暖意传来,她眼睫翕张,缓缓睁眼。 黑漆漆的面具在昏暗中与他融为一体,如同梦中模煳不清的面容。 她不由自主抬起手臂,指尖触向凹凸起伏的面具。 面具的主人微微低头颔首,迎合她的触摸。 相距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没有杀伐,未沾血腥之时,这股气息淡淡的,将她带回初见少年那年,落花微雨燕双飞的时节。 熟悉到足以令她热泪盈眶。 他回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将她的手紧贴在他微带胡茬的下颔。 她与那双眼对视,目不转睛,用眸光一笔一划描摹着细薄的眼睑,微翘的眼角,浓长的眼睫。 她最后的希望,最后的留恋,只剩下这副面具背后的面容了。 第60章 渡酒 次日清晨。 啼鸟初鸣之时, 叱炎一早便来到了牙帐,候在了掖擎可汗的王帐之外。 他昨夜一夜未眠,此刻看起来虽有几分疲态,仍是威严肃穆, 令人不敢逼视。 牙兵通报之后,他获准步入王帐。 帐幔一掀一落, 一坛侧翻的酒罈子悠悠滚过来,在他脚底来回晃动后停下,挡在他面前。 叱炎拎起酒罈,置于一旁放好,抬首看向主座之上的大可汗。 草原的王者此刻鬚髮皆散,往日幽黑的发间竟隐隐泛着青白之色,如同一夜衰老了数十年。他面上的沟壑交错, 眼窝深深凹陷下去, 目光如注,更添狠戾之色, 犹如斗败的勐兽, 被拔了雄毛后, 仍是龇牙不断。 他整个人坍塌在座上, 手指还勾住一个半空的酒罈, 眯起眼看向来人,道: 「是炎儿来了……来, 赏酒喝。」 叱炎行礼,道: 「父汗,饮酒伤身。」 掖擎可汗从座上坐了起来, 冷声笑道: 「你立了大功,救我的驾, 除了谋逆之徒,自是要赏的。咳咳……」 「父汗于我,有救命养育之恩,儿臣所为,皆是分内之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男人巍峨如山的身影投影在帐布上,威仪八方,面对座上四肢无力,酒饱后迟迟老矣的掖擎可汗,声音沉稳有力,不卑不亢。 掖擎瞥了一眼身材高大的义子,幽幽道: 「好一个分内之事。呵呵,炎儿啊,你是个好男儿。好男儿就该征战八方,不该像你父汗这般,沉溺在温柔乡,被毒妇骗成这般……」 「中原的女人,都是骗子!」 他说着,瘫软的四肢像是有了劲道,臂上青筋蔓延,曾经握刀杀人的手隐隐发颤。 「我们就该杀到长安去,把那座皇宫里最美的女人们全掳到草原上,让她们给我们生孩子,驯养成骁悍的骑兵,再去夺更多的女人,抢更多的财宝,咳咳……」掖擎可汗目露凶光,被喉间酒水呛到,狠狠咳嗽了起来。 叱炎抬眼望着眼前颓唐万般的草原霸主,低头道: 「儿臣此次前来,实则是有一事相求。」 「今岁寒冬,王庭内外,部落之间,冻馁之患,饥民无数。儿臣恳请父汗休养生息,草原已经不起战乱。」 「我知父汗心中一直想要攻下凉州,但恕儿臣违逆,攻打凉州之事,我自此不愿再接下。父汗若是执意要取凉州,还请另请王庭其余勐将。」 掖擎可汗从座上惊起,喝道: 「你说什么?」他将案上臂粗的香炉勐然向底下的男子摔去。 叱炎没有避开。任由香炉重重砸在他坚实的胸膛,碎裂一地,香灰沾在他墨色衣襟,染了一层青灰的白。 他面上蒙尘,执意向上递过去一卷绢帛,交予掖擎可汗,道: 「儿臣昨夜已将多年来对凉州城的研究整理成卷帛,包括城防、军防和地形舆图,以及数战以来的用兵经验。父汗若是请他人接手,必能速成。」 他昨夜一夜未眠,在案前整理了这份卷帛,将凉州城内与周边的地理人文军事所得写下,集结成册。 多年斥候的探查,零零总总,哪怕有所纰漏,他总能在脑海中找到线索,一一缕清。 没由来地,他隐约对每一条街巷,每一处城墙,都熟悉万分,如同深深刻印在他脑海之中。 好像,他对这座城的了解,竟如多年身处城中之人一般。 每每想要深究,便觉头疼欲裂,难以再从记忆中探寻下去。 掖擎接过卷帛一览,阅毕后大笑起来,起身朗朗道: 「凉州我势在必得。只有攻下凉州,其东面八百里沃原坦途,直通长安,我回鹘骑兵可长驱直入,千里奔袭,打到那宫城前。」 「我父汗,我祖上做不到,我掖擎偏生要试一试!为前人所不能为之事,如此千秋万岁,彪炳史册!」 叱炎黯然。他想到了那夜,她郑重其事地说起凉州之事,要他答应不可妄动凉州。 他当时既然应了,便要做到,予她心安,让她如愿。 如此,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隔阂,会不会少一分? 叱炎侧身拜道: 「父汗神勇,祝父汗有生之年,得偿所愿,为万世称颂。」 掖擎可汗收起卷帛,疑心骤起。他眯起厚沉的眼皮,狐疑地落在他那副面具上,声音幽幽道: 「炎儿,你近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叱炎微怔,如实说道: 「近日梦中,多次梦见一处万丈高的悬崖。父汗当日找到我,是否就是在那处?」 「不错。你为唐人所害,跌入悬崖,父母亲眷也皆为唐军所杀,孤身一人。所以,你自小脑壳受损,记忆全无,且时常不记事。是为父一手将你养大,教你骑射,培养你成材。」 叱炎双膝跪地,拜道: 「儿臣感激不尽,终生但凭父汗驱使。」 「那你为何不肯再帮父汗攻打那凉州?你明知道,对凉州我心渴已久,势必夺之。」掖擎绕着他身转了半圈,醉醺醺的酒气飘来,拂在了他的面具上。 叱炎不退,直言道: 「儿臣已答应了一个人收兵,不碰凉州。我不愿食言于人。」 掖擎幽暗的眸光盯了他一会儿,兀自大笑一声,嘲道: 「原是为了那个汉女细作,唐人的美人计,可真是好使。没想到我的义子,竟也是个痴情种。哈哈哈哈——」 掖擎语罢,突然惨笑起来,神色凄凄,重重拍着他的肩道: 「你对她这般心慈手软,情意绵绵,父汗只希望,她对你亦是忠贞,永不负你。不会像我这般,被骗得这般下场。哈哈哈哈……」掖擎又狂饮了一口酒,身形摇摇晃晃,不再言语,摆摆手让他退下。 叱炎凝视着眼前状若癫狂的回鹘大可汗。 大可汗独宠可敦,王庭有目共睹,人人称道。父汗曾是那么心爱的妻子背地里,竟是如此决绝狠戾的模样,他心底会是何种滋味? 叱炎似乎能感同身受,亦尝到了一丝他父汗心中那烧喉般的苦涩。 心下突然涌现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个人已死去数年,她都要依约嫁给他了,还会负他吗? *** 夜色入暮。 辰霜在帐中呆坐了一日。 她目色空洞,眼前如无一物。脑海中不断翻涌显现,昨夜她长姐宴海被可汗亲卫拖走的那一幕。 她那个在何处都是艷光生辉的长姐在那一刻形容枯藁,好像看到了角落里藏着的她,决然目光中透着一贯的鄙夷和怜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嘲讽她不配身为公主,嘲讽她为情所困无所作为。 可她终究无能为力,苦救不得,被身后的男人牢牢制住,连抗争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帐门外传来深沉的男声: 「她什么都没吃么?」 「回殿下,姑娘一日来什么都未动。」是绡云的声音,肃州回来她将这个小姑娘带出俘虏营,本想放她回大唐,可叱炎偏生又要她来服侍她左右。 帐帘被掀开,外头天边落照的余晖透进来几许,连带着男人颀长的身姿一併入内。 辰霜飞快擦去面上的泪痕,背身坐在榻上。 昏暗的帐中燃起了一盏烛火,黑暗散去,亮堂起来。身后传来衣袍与蹀躞革带松解的簌簌之声。 下一刻,嵴背传来一阵温热,男人已来到她身后,惯常从后拥着她,双手不松不紧地环住她的腰。他没有说话,似是在静静闻她发间的幽香,面上不经意间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辰霜昨夜狼狈,虽一日来滴水未进,但方才她忍不住传了水进来清洗了一番。沐浴后的身子绵软无力,架不住他劲臂的圈禁。 叱炎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邀功似的: 「司徒陵我已经放了,他臂上的伤血也已止住,死不了。但他不肯走,这可怨不得我。」 辰霜抬眸,心中骤然生出一个念头。 她缓缓转身,神色柔和下来。十指柔荑搭在男人泛着灰尘的衣襟口,手指微勾,轻轻掸去玄色上几缕香灰,见上面还未干净,她轻轻蹙眉,再垂下螓首,启唇唿出几口热气,吹去了其余黏在襟上顽固的香灰。 女子呵气如兰,那阵热气点到即止,很快散去,却在不经意间撩动了他喉底皮肤的酥麻。 叱炎喉结轻耸,听见她开口道: 「我知道司徒陵为何不肯走。」她的眸子湿漉漉,小鹿一般,清澈中透着明艷和狡黠,「司徒陵和可敦宴海公主曾是旧识,他定是想再见他的公主殿下一面再走。」 叱炎眯起眼,嘴角浮动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自是能看出司徒陵对可敦的情意,也猜到了他不肯走的原因。 他就守株待兔,等她开口。 将她额前不听话的碎发别在耳后,他蜷起食指勾着她精緻的下颚,幽幽道: 「你在为他求我答应么?」 感到他胸膛前的那双小手垂了下去,他抬手将那双藕白的小臂再捞起,搭在他肩头,让她勾着他的脖颈。 他浓眉蹙起,故作不满道: 「你这可是有求于人的姿态?」 辰霜垂眸,轻咬着下嘴唇,不去看他,交叠双手却顺从地在他颈后渐渐收紧,直起腰与他更贴近了一些,以适应这个交融的姿势。 叱炎大掌紧按在她腰后,像是怕她要逃脱似的。他抽手从腰间解下了酒囊,递给了她,道: 「喝点酒,演得更加自然些。」 辰霜一怔,他是有备而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过酒囊,却听他唇齿紧贴在她耳垂之下,低声嘲讽道: 「你每回要喝酒才肯与我亲近,就因为喝醉了,在你眼中,我便更像他了,不是吗?」 辰霜神色一暗,不置可否,接着勐地接过酒囊,赌气似的一饮数口。她饮毕用袖口拭去残留在唇角的酒滴,眸光发亮,直直看着身前笑得越发恣意的男人。 他指尖微曲,勾走了她没抹去的流至下颔的一滴酒水。那滴酒水坠在了他指腹,被他抬起拂在了他薄韧的唇瓣之上,犹如叶尖坠露。 他双唇一抿,那滴雨露随之消失不见。 仅这一小小的举动,辰霜却脸热心跳,又见他挑眉,低声道: 「长风,你那个中原的情郎,可曾教你如何饮酒?」 辰霜茫然间,手中的酒囊被夺走,男人只浅浅饮了一口酒,随即朝她俯下身来,埋头吻住了她。 柔软的唇瓣被他不轻不重的力道撬开,化作清泉的烈酒汩汩流入口中,绕过交缠的重重山峦,渐次涌入她幽深的喉底。 烈酒烧喉,她全身却烧得更厉害。 她气息已乱,不由绵吟了一声。 他仿佛仍觉不够,拥紧了她,继续以口渡酒给她,不知餍足地汲取她的香泽。 察觉到她勾在他后颈的手臂失力松开了些许,他抬手将她的双臂牢牢箍在了他的颈侧,口中亦毫不松懈,牢牢碾在她的唇瓣上,一刻不肯分离。 他饮一口,就渡给她一口。周而復始,直到怀中的女子化作一滩雪水伏在他肩头,面色微醺,低低喘着不肯动了。 「喝够了吗?」 辰霜唿吸艰难,说不出话来,只是轻哼了一声。许久她才回过神来,挑着眉,黑白分明的眼撩人似地看着他,低吟着问了一句: 「那你可是答应了?」 叱炎盯着她波光潋滟的粉面,勾唇一笑。 这个时候竟还能如此清醒向他提要求。 「都可依你。」他低低道,「但以后要在我面前饮酒,就得这般饮……」 语罢,他干脆将酒囊抛去一边,埋头径直吻她的娇唇,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玉面,吻她的雪颈。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挣开。叱炎心中欢喜,她与他肆意相拥,俨然情深意切的模样,可她心底究竟藏着什么,他却无从知晓。 他亦暂时不想知晓。 叱炎越搂她越紧,喘着浊重的唿吸,声音低哑,笑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你们也曾这般吗?」 辰霜迷乱中,挤出一丝意识来,轻轻摇了摇头。 似是对这个回答志得意满,男人加深了力度,发狠一般啜吸着她的雪肤,在其间刻下只属于他的斑斑红印,从发紧的喉底低吼出一声轻嘆: 「那就不要再想他……」 他将唇深深埋在她的颈间,低喃道: 「做我的妻,忘了他……」 良久,帐中再未有言语,只有绵长的唿吸,此起彼伏,交缠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叱炎:我做长风的时候真的好亏啊~ 第61章 首丘 辰霜不是第一回 来玄军营的地牢。 上一回, 是她被在外抓逃兵的玄王叱炎捡回了回鹘王庭,成了他的俘虏来到地牢,自此开始一场旷日持久的赌局。 心境亦是与当初全然不同。 即便是白日,地牢亦是幽暗无比, 如同无边无际的暗夜笼罩。 辰霜用火摺子点燃了壁上的豆灯, 黑暗中幽芒的火光照亮了尽头处的囚室。 司徒陵倚在墙角, 垂着头,乌髮掩住了那张英俊且疲倦的面容。 「陵哥……」辰霜盯着他空荡荡的右臂,心口发疼,哽咽道。 他曾是长安城最是潇洒风流的少年儿郎,使得一手好银枪的头阵将军,却从此失了一臂,再也提不了枪了。 司徒陵听到声响, 缓缓抬首, 看到来人之时,他苍茫的目中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你怎么来了?」他注意到她眼眶湿红, 别过头去, 用衣袖掩住了消失的右臂, 低声道, 「你莫难过。是我咎由自取, 怨不得他人。」 「玄王殿下他不拘一格任用我这个大唐叛将,力排众议支持我领兵。而我, 却数次陷害他。我真的,一点都不恨他。」 忽然,司徒陵像是想起了什么, 抓住她的手,疾声问道: 「这几日, 叱炎可有为难你?」他面露忧色,迟疑道,「那日我被生擒,只想一死了之,了却一切。叱炎他铁了心要以我为诱饵,诱出你长姐。我一时情急,拿长风之事刺激他,想让他受激怒即刻杀了我。」 「是我一意孤行,害了你……」 辰霜心中瞭然。近日阴晴不定,时而浓情蜜意,时而残酷无端的叱炎,顿时有了缘由。定是因为司徒陵一事。 可她,又如何能向他解释得清呢。 她劝慰愁云惨澹的司徒陵道: 「陵哥不要为我担心,我无事的。叱炎他待我,很好。陵哥你放心回大唐吧,我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果真如此么?那也好。我总觉得,叱炎他対你,还是有一份情的。」司徒陵悠悠说道,沉浊无光的眼中仿佛能看到那位灿如朝霞,皎若新月的女子,他喟嘆道,「喜欢一个人,爱慕一个人,那种眼神,是藏不住的。」 辰霜蹲下身,与他平视,笑着问道: 「你可是想起了长姐?可想见她?」 司徒陵毫无光泽的眸子倏然一亮,艰难地从墙角爬起身,追问道: 「你有办法?」 辰霜点头道: 「我昨日求了叱炎,他答应了。」 司徒陵神色掠过一丝黯然,又低声道了一句: 「是我対不起他。」 辰霜摇头道: 「他断了你一臂,你也算还清他的知遇之恩了。之后两不相欠,你回大唐吧。我在凉州陇右军中有些旧识,你隐姓埋名过去,还能从头来过,再挣个功名。」 「纵使能官拜大将军,那又如何?」司徒陵仰头,将后脑靠在墙上,仰望着地牢墙上透着光的罅隙。 他面如土色,隐忍不发,咬牙道: 「我始终无法以司徒陵的身份再回大唐,建功立业。世人见我一叛臣之子,又为大唐叛将,唯有万般唾弃罢了。」 「半纸功名,风雪千山。我司徒家世代簪缨,我入世为将,也想过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奈何天意弄人,明明拼尽全力,却总是事与愿违。」 语罢,他自嘲般笑了笑,不再说话。 辰霜垂眸,唇角微微翕动,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沉默良久,只道了一句: 「无论如何,我和长姐都信你敬你,世俗之见,我等不屑。」 「跟我走吧,长姐也一定想见你。」 辰霜将司徒陵伪装成玄军侍卫模样。在叱炎的安排下,从地牢到牙帐一路通畅。行至可敦帐前,辰霜按奈不住想要立刻进去看长姐,却被身后之人轻轻拽住了衣袖一角。 辰霜回首,见司徒陵颇有几分忐忑不安,压低声音,小声问她道: 「十年未见,我这个样子,会不会吓到她。」 他如同一名刚及冠的少年,要见心上人之前那般局促不安,时不时抬手去拨正新束的发冠。他立在那里,仍是芝兰玉树,英气逼人的身形,只眉宇间难掩久经风霜的沧桑之色,抛却了当年在长安街上纵马长歌,意气风发的模样。 辰霜心中顿时酸涩不已,嘴上只笑了一声,慰他道: 「在我们心里,陵哥永远是长安城最俊的好儿郎。」 「你这姑娘……」司徒陵八尺男儿在此刻赧然不已,不好意思地沖她摆了摆手。 辰霜掀帘入内,司徒陵紧随其后。 可敦帐中已无惯常的那股薰香气息,内里一根烛都未燃,在白日都显得有些幽暗。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似是听到有人进来,角落里有团东西忽然一动,紧接着传来一声嘶哑的女声: 「你别过来,求你,不要过来……」 「长姐!」辰霜朝声音奔了过去,点燃了火摺子。 晦明不定的火光之下,照出了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宴海身上仍旧是寿宴那身丹红交襟锦缎襦裙,只不过已被撕成一条条散乱的裂帛。她紧紧裹着所剩无几的残余衣料,雪肩和下半身尽数露在外头,鬓髮凌乱不堪,掩住了煞白如纸的面容。 「长姐,是我,清河。」听到熟悉的声音,宴海没有继续往后缩。辰霜靠过去拨开她散乱的发,看到她面上血泪交错的斑斑痕迹,触目惊心。 她举起火摺子再往下看去,她白皙如玉的小腿上淌着数条蜿蜒的血流,深深浅浅,形态不一,已近干涸,却仍是触目惊心。 辰霜惊声向后喊道: 「陵哥,你先别过来。」 身后的脚步声瞬时停住了,滞在那里不再往前。 闻声,宴海空洞的眼眸骤然收紧,身体勐地一缩,颤声道: 「他也来了?」她伸出裸-露的手臂,四处扒拉着,似是要找什么遮盖身体,指甲在坚硬的地上划出道道血痕,「求你,别,别让他看到我。」 辰霜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的长姐,从小到大,最爱漂亮,怎能容许自己这般模样去面见十年未见的心上人呢。 辰霜握住她颤抖的手,将外衫盖在她身上,柔声道: 「长姐,别怕……我帮你梳妆。」 暗地里,辰霜银牙咬碎,掩住抽泣时颤动不已的声线,低声恨恨道: 「掖擎这个畜生……」 来日,等到来日,她誓要为长姐报此仇。 帐幔垂下,一道屏风阻隔了司徒陵和姐妹两人。 辰霜擦去了她面上的血痕和泪痕,替她换上另一身清洁的襦裙。她特地挑选了白底红花的绣纹样式,她的长姐,向来穿红最是明艷动人。 她用胡桃木的梳子一缕一缕梳着宴海浓密的青丝,只盘成一个简单的髮髻,其余皆自由地散在她背后,如山间幽瀑,恰是少女未及笄之时的髮式。 辰霜垂头対镜一看,朝着镜中人道: 「长姐,我手艺不精,比不上香芝,只能梳成这样。」 「我很喜欢。」宴海望着铜镜中面容模煳的女子,没有浓妆艷抹,容色清丽无双。一双秀眉若远山,花钿俏丽,眼眸澄净,仿佛仍是出嫁前的模样。 辰霜不由牵起嘴角一笑,可她眼角一动,凝在眼眶里的泪水便涌了出来。她伏在宴海膝上,像幼时那般,低低诉道: 「长姐,是我没用,害你如此。」 后脑被一只温柔的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长姐没有像之前那般斥责她,只是轻轻地呢喃: 「天命如此,不必自责。只要还活着,就有无限希望。」 「长姐想要你,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替我守好凉州,守好大唐……」她迟疑了一瞬,柔声问道,「你可愿意?」 辰霜勐地抬首,対她重重点了点头,一字一字道: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宴海将她扶起,替她拭去眼泪,神情恢復了惯常的冷冽之色。她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一卷帛,递予辰霜,道: 「昨夜,我趁掖擎酒醉熟睡,从他怀中偷出了这卷凉州布防图。他竟贼心不死,仍是要取我凉州。」 「是玄王叱炎的字迹,你看看,我可有认错?卷帛中他列下机密的计划,即将攻打凉州,掖擎定是允了。」 「清河,凉州危矣!」 辰霜心下勐地一沉,颤抖着双手摊开绢帛一看。 其上详细地记载着凉州城的地形舆图,一条条街巷,一道道关卡,如同亲临一般栩栩如生。 「是他的字迹没错。可,他怎会……他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宴海轻嗤一声,敛袖冷声道: 「哼,他本就是筹谋多年要替掖擎取凉州,若不是我多番阻拦,凉州早就是他囊中之物。」 辰霜发颤的指尖收拢卷帛,攥紧在手中,一颗心已沉至谷底。又听宴海嘆了一口气,対她幽幽道: 「长姐无用,被软禁至此,已成掖擎禁脔,束手无策。你该怎么做,可清楚了?」 辰霜沉默了片刻,颔首点头。 她收起卷帛,扶着宴海起身,慢慢将屏风撤去。 身长玉立的男子静立良久,闻声微微侧身,回眸相望。 他焦灼的眸中闪过一丝恍惚,呆呆立着,一动不动。 俄而,他声音滞涩,低低唤了一声: 「宴海,我来了。」 这一声,迟了十年。 辰霜默默退去帐外,将时空留予久别重逢的二人。 她忍不住将怀袖中的卷帛再度打开,细细扫了一眼。 久之,她收起卷帛,眸中猩红,有如啐血。 绢帛被她死死攥在手心,褶皱如同一道道裂纹,随着她手中的力道镂刻成更深的沟壑。 *** 宴海端坐在琴案之上,素手一扬,悠悠抚琴。 琴音杳杳,如泣如诉。二人対案而坐,默契如初。此时相対无言,却更胜千言万语。 恍若回到了幼时在宫中,亦是她抚琴,他舞枪。 赤红宫墙的那颗梨花树下,翩飞的白梨花簌簌而下,状若满天飞雪,落在少年挥洒自如的身姿之上,亦落在少女又喜又怯的眼眸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他替她拂去肩上落雪,并肩看花。倏忽间岁月骎骎,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一曲终了,宴海盈盈起身,笑道: 「司徒将军,我想饮一杯酒。只可惜,这杯酒,我只得独饮,不能请你喝了。」 她从案底秘格中取出一红釉瓷盏,対眼前英姿挺拔,眉目深沉的独臂将军,举杯道: 「当年送我和亲出嫁的作别酒,将军未曾出现,谁知,再见已是十年后。这一杯,我敬将军,愿将军此生圆满,得偿所愿。」 司徒陵心知她去意已决,缓缓走过去,单手将她揽在怀中,低声道: 「公主殿下,容臣僭越。」 宴海如愿以偿地笑着,靠在他的肩头,听他胸膛擂鼓般的心跳,一如少年时。 司徒陵开口,幽幽诉道: 「昔年司徒家获罪,一夜倾颓。我得知殿下和亲的圣旨已是十日之后。我入宫于含元殿前三步一叩首,跪殿三日三夜,圣上始终不允我再见你。」 「半月后,殿下从长安出发,和亲轿辇,我一路追至凉州,心知再无转机,终是无颜再见你一面。」 宴海摇了摇头,面露惋惜,一时诸般滋味酿在心头。她轻嘆道: 「原是如此错过了。」 司徒陵伸出仅剩的那只手,从她微张的指缝间扣入,握紧,正色道: 「公主于我,本是高天孤月,遥不可及……」 「当年殿下的心意,微臣瞭然于心,又惊又喜。奈何司徒世家大族,为圣上所不容。驸马之位,微臣可念不可求。」 「微臣远赴边疆,本想立下战功,再向圣上求娶公主,谁料落入圈套,沦为大唐叛将……」 「十年蹉跎,微臣心中,无大唐公主,亦无回鹘可敦,唯有与我少时相知相惜的宴海一人而已。」 宴海羞赧一笑,细细描画的黛眉却微微蹙起。她抬起手,望着与他紧紧相扣的十指,眉目哀恸不已,轻声道: 「我此一生,国家事重,死且无恨。唯独,尚有少许遗憾吶。」 酒劲涌了上来,她咳出几滴乌血,溅在素白的琴弦上如泼墨山水,如万里河山。 她艰难地动了动软绵无力的身子,向东朝向长安的方向望去。祈盼的目光仿佛能穿过百座毡帐,千里草原,最终看到日光下那座恢弘壮阔的京城。 她朱唇如血,轻声喃喃,声音已低不可闻: 「陵哥,我一辈子按部就班,从未任性。今次,我想最后再任性一回。我不想按草原的礼节,与人合葬在地下。」 司徒陵重重点头道: 「好,我答应你,我带你回大唐。」 听他许诺,宴海心中安定。她一直都知道,他自小便是重诺之人,要么不许诺,一旦许诺,便是坚定不移,至死不渝。 她兀然自嘲般动了动嘴角,笑道: 「你我皆为大唐弃子。但我就是好想,好想和将军再回长安,同饮渭水,漱月鸣筝。」 司徒陵强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哽咽道: 「此生无缘,但求来世。」 宴海的笑意凝在嘴角,用尽最后的一分力气唇语道: 「只求来世,不要生在帝王家……」 她抚在琴弦上的手在此时倏地垂落下去,指尖的血,仍在一点一滴落在地上,恰如开出了一朵国色牡丹。 司徒陵只觉掌中一松。他别过头,紧闭的眸底,两行清泪落下。 帐外的辰霜听到琴声戛然而止,身形一颤,骤然双膝跪地,向东稽首大拜,久久伏地不起。 她的长姐,大唐宴海长公主,薨。 第62章 藏刀 塞外辽阔的天穹下,熊熊烈火包裹着一股浓黑的烟气,化作玄黑蛟龙冲破天际。 数捆干柴烧得「噼里啪啦」直响,惊飞了零星几只盘旋的小隼。 回鹘王庭数里外的空地上,芳草萋萋, 孤鸟低鸣。 叱炎遥望着风烟滚滚, 曲肘按在胸侧, 朝着远方躬身一拜,身后的葛萨跟着他行礼。 他覆手在背,眉宇深沉,凝重如暮色,听葛萨小声禀道: 「希乌大人在王帐前跪了三个时辰,去求了大可汗。大可汗酒醒后竟当下就允了,准许可敦火化后骨灰归唐。」 「可敦竟然连尸身都不留, 也不下葬, 宁肯挫骨扬灰,汉人……真是惊世骇俗。」 叱炎沉眉道: 「她虽多番与我作对, 也是位可敬的对手, 以死明志, 乃真正的汉家王族风骨。」 他眯起眼, 凝望着渐渐消散在空中的浓烟, 若有所思地问道: 「汉人,都会想回中原吗?」他顿了顿, 道,「草原不好吗?」 葛萨挠了挠头,一向整整齐齐的浅褐色髮辫今日有些凌乱。他想了一会儿, 笃定道: 「听闻女子做了阿娘之后会变得不大一样的。定是因为可敦不曾生下一男半女,所以心才不在草原上。要是她能为大可汗生下子嗣, 也许收了回去的心思了吧。」 叱炎闻言,沉吟良久。 葛萨瞄了一眼浓眉紧蹙的主子,吞吐道: 「殿下,我其实有一事相求……」 叱炎回身瞥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快说。 「我可否请辰霜姑娘去看看帛罗,她这几日不肯饮食……」 「只要她愿意,无须来问我。」 葛萨神色稍舒,又试探道: 「可殿下不是禁足了她多日?要囚禁她到几时?我想,辰霜姑娘向来聪慧过人,若是二人能多来往走动,或许帛罗能早日想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叱炎忽然有些烦躁,道: 「等大再说。」 虽然近日每夜与她相拥,醒来亦能第一眼便看到她。可他总觉得不真实,像是短暂地拥住了一阵路过的风。可那阵风会永为他停留么? 或许等过了大婚,他才能多一分安心。 叱炎忽地侧身,望了一眼葛萨,神色颇有些怪异,问道: 「你脸上怎么回事?」 葛萨一惊,慌忙转身,用手捂住面颊上的巴掌大的红印子,低声回了一句: 「无事,练兵时刀剑无眼,不小心磕到了……」 他总不能说他又被女人打了吧,在主子面前多丢人。 叱炎收回目光,视若无睹地淡淡道: 「别让你的手下看到了,影响你在军中的威仪。」 葛萨没好气地驳道: 「大热天的,殿下今日何故穿一身立襟高领胡袍?」 他一凑近就能看到,主子玄色描边的襟口之下,若隐若现掩着好几处淡淡的红斑。 如同被刚生出幼齿的小兽啃吸了一般。 啧啧,昭然若揭。 叱炎不语,葛萨顿觉失言,恐他发火,正欲告退离去,未成想,方才一直绷着脸的男人倏然勾唇一笑,眼角颇有几分得意之色,极轻声地回怼了一句: 「那能一样么?」 葛萨不解,却见主子很快又恢復了惯常威严冷酷的神情,便也不敢再出言相激。 叱炎面不改色,心下却悄然一笑。想起了昨夜软玉香怀的迷醉,他松了松紧贴在喉间的襟口,指腹不经意一般地划过那一道道微微凸起的吻痕。 还有五日,便是大婚。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底的期待之情如同潮水般翻涌不息,决堤而出。 *** 辰霜受葛萨所託,亦想来自甘州回来王庭,已有数日未见帛罗,未知她近况。 待长姐火化事毕后,她步履不停地走向帛罗帐中。 掀帘进入的那一刻,她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胭红的纱幔轻摇,绸缎质地的挂帘,绣着百花的纹路,暖榻上一条巨大的雪狼皮如皑皑白雪下的山峦起伏。 仿佛仍是在河漠部的郡主帐中,物件摆放和装饰,几乎别无二致。可见布置之人对帛罗的爱重与疼惜。 可立在帐中的碧眼少女已无了当日的恣意和娇蛮。 帛罗疾步走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迫不及待道: 「辰霜,你可别瞒我。你要老实告诉我。」 辰霜不解,见她神色凝重,问道: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帛罗轻咬嘴唇,道: 「是不是,大唐和回鹘要打仗了?你可知,何时开战?」 辰霜心下一沉,维持面色的镇定,问道: 「何出此言?」 帛罗松开了她的手,在帐中踱着步子,道: 「昨夜,我和他都喝醉了,总之我也说不清……」 帛罗想起昨夜,只觉面上发烫,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说。 辰霜神色一紧,想起长姐那般样子,紧皱眉头道: 「可是他欺负你了?我找他去……」 她受河漠王所託要照顾帛罗一生一世,她当时看葛萨对帛罗情意深重,才默许了这段孽缘。 要是他敢苛待帛罗分毫,非要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帛罗的脸刷一下红了,又抓住了她的手,勐地摇了摇头。 辰霜一愣,有些纳闷。一向豪放,有话直说的草原女儿帛罗今日怎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却听她又接着说道: 「他喝醉了,我听到他说……」帛罗倏地抬眸,一双碧色眸子漾着少见的光泽,道: 「他说的含含煳煳,我其实也没听清。他好像说他派了手下最精锐的几支斥候队伍去了凉州……」 辰霜勐然回头望她,疾声道: 「你说什么?你可确定?」 见帛罗点头,辰霜身形一颤,心中似有冰水浇下。 她想起了怀中藏着的那捲,长姐临去前交予她的绢帛。上面详详细细的凉州攻略图防,甚至还有她都不明确的地标,令她至今心惊肉跳。 叱炎他是谋划了多久,派了多少斥候,才探得这舆图? 那么,他其实早就做好了攻打凉州的准备了,不是么? 冰水覆满心间,结成的寒霜缓缓攀升,将她的整颗心封冻起来。 帛罗见她面色遽然发白,摇了摇头的肩,问道: 「你怎么了?我其实想,借着战乱逃出去……我不想一生被困在这里做质子。我河漠部还有八小部仍在漠南,我未必不能投奔我的远亲叔伯们去!」 辰霜回神,从腰间取出了一红玉珠串,递到她眼前。 这是帛罗大婚前夜,河漠王装醉赠予她的宝物。河漠部事发被灭之后,她总觉此物有异,这几日终是窥得一丝端倪。 她用指腹一一捻过红玉珠串上八颗珠子,对帛罗道: 「当日你阿耶宴请,曾予我这串红玉珠。此非普通宝石,每一颗珠子实为一道兵符。八颗珠子,象徵河漠部在漠南的八部,凭此珠串,或能号令你那些叔伯。你阿耶对你真是用心良苦……」 「郡主,你可是想报灭族之仇?」辰霜目色冷郁,幽声道: 「你助我出兵,我便助你离开王庭,重整旧部。如此,可算公平?」 *** 辰霜回到帐中之时,眼帘中有一道阴影照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她抬眸一看。 叱炎背对着她,立在榻前,手中正捻着一段灿烂的红绸,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听闻她细碎的脚步声,他侧身回望,语中带笑,微微挑眉道: 「过来看看,你的嫁衣。」 辰霜走过去,淡淡瞥了一眼那工工整整平铺在软榻上的喜服。 赤红的衣料如血泊,鎏金的描边如断戟。 她掠过这片血色,没有多看一眼。 她的侍女绡云跪在底下,小心翼翼地将喜服一边翘起的衣角捋平,收拢,放好。对她笑道: 「绣娘刚刚送来的,殿下特地吩咐按我们大唐的礼制赶制的,数十个绣娘绣了半月有余才完成。主子穿上一定好看!」 见辰霜面色沉郁,叱炎扫了一眼,绡云知趣地退下。 他上前揽住她的肩,垂头问道: 「可是不喜欢?我让她们重做便是……」 叱炎见她神色寡淡,逸兴寥寥,勐地捞起喜服,打开熏炉的铜盖,准备抛进去。 一只小手将他手里的喜服缓缓抽走,掸了掸沾了点香灰的袖边。 他心下一笑,故意收臂一拉,顺着喜服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他俯首下去,抵着她的额头,略有不高兴地皱眉道: 「司徒陵和可敦一事已了,我能依你的也都依了。你可收心了么?」 辰霜松开了喜服,任他搂紧了自己,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抿着唇淡淡道: 「如若我不收心,你是要囚禁我到大婚当日吗?不如,婚后继续囚我,直到我死?」 叱炎有些心虚。他确实起过这样的念头。 自可敦谋逆一事一了,他这几日心绪甚是不宁。但见她昨夜情意绵绵,暂时消解了他心中的不安,于是便作了罢。 他放开了她,一只手按着她微颤的肩,低头与她平视,轻声问道: 「你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辰霜抬眸,凝望着他凛眉正色道: 「叱炎,我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不要欺瞒我。你是否仍是决意要攻打凉州?」 见她神容端肃,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叱炎闻言一怔,回她道: 「凉州一事,我权柄已交。那日我既已答应你,必不会欺你瞒你。你这是不信我?」 辰霜冷冷瞥了一眼他郑重的神色,一字一句道: 「我只问你这最后一次,你答我以后,我此后必不会再问。」 叱炎回握住她冰凉的指尖,道: 「我叱炎,在此指天立誓,有生之年,必不会再取凉州,否则,亡于穷兵之下。如此,你可满意了?」 辰霜心下哼笑一声,淡淡地追问道: 「好,那我且问你,你何故近日派大批斥候入凉州探查。若不是为了刺探军情,意欲进攻凉州,那又是什么?」 叱炎愣了半晌,如同被人窥了阴私一般心烦意乱起来。 「谁告诉你的?你今日听了谁胡言乱语?……」他松开了她的手,甩袖背转身去,低声道,「那几队斥候,并非你想的那样……此事,你不要再管,我自有主张。」 他不想让她知晓,自己派去大批斥候是仍在查她旧情郎之事。他只想即刻封了她的口,让她收了心,从此待在他身边,将那个人从她心中抽走,抹去一切痕迹,销声匿迹。 辰霜迈步行至他身前,握成拳头的双手指甲牢牢嵌入掌心。她死死盯着他,大声道: 「与凉州相关之事,就与我有关,我就要管!」 他不愿再因此事与她纠缠,沉声道: 「你忧思过重,大婚之前的这几日,你便在我帐中好好休养。来人……」 辰霜哼笑一声,面露讥讽,冷声道: 「你这是又要囚我在此是么?」 帐外传来萨满围着篝火祝祷亡灵的歌声。旷野低吹而来的阵风,捲来几缕灼烧殆尽的菸灰,飞在了帐布间,投下群蛾般的细碎暗影。 在其间阴影的笼罩下,辰霜心灰意冷,思绪亦如飘落在地的死灰。 俄而,她轻嘆一口气,似是在心中下定了决定。她款款来到叱炎身前,对他一笑道: 「叱炎,我不喜欢被囚着。既然你不想说,我收心便是。」 她缓缓俯下身,撩起榻上喜服的衣袖。镶边的袖口纹绣着一圈鸾凤朝阳的图样,针角细緻,线走龙蛇,在灯烛下散着浅金色的柔光。 她微凉的指尖抚过柔滑的缎面,被斑驳的光晕圈住。她轻声道: 「这件嫁衣,我很喜欢。」她抬眸,望着眼前神色稍舒的男人,朝他递了一杯茶水,对他盈盈笑道: 「我还有几个婚礼事宜相关的请求,还请殿下你允准。」 叱炎接过茶水,瞄了一眼她浮在面上的笑意,默不作声,浅尝辄止饮了一口水后,道: 「你直言便是。」 辰霜毫不客气,朗声道: 「其一,司徒陵想要观礼后再回大唐。」 「准。」 「其二,故可敦的两个贴身侍女,我想要过来作陪嫁侍女。」辰霜垂下眸子,黯然道,「我无母家为我备下陪嫁,她二人毕竟曾是宫廷中侍奉过的,为人熨帖,可为我所用。另,故可敦帐中,还有些中原物件,我想要过来为己用,你备下的我用不惯……」 「准。」 叱炎打断她,直接说了「准」。他神色平静,毫无波澜,等着她继续提下一个要求。好像她无论说什么无理的话,只要是为了这场大婚,他都会允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两个死囚而已,与他而言,举手之劳,本就不在话下。 辰霜容色并未松懈,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其三,」她暗自攥紧了手,扬头道,「中原人结亲,讲究三书六礼,我既嫁入草原,这些皆可免。但我母族不在此,无人为我送嫁,未免凄凉。我旧时在陇右军中,与几个将士交好,此次嫁人,想要请他们作为我的娘家人出席,前来做个见证。」 这回,叱炎没有立刻回「准」。他搵茶的手顿了片刻,望着她,幽深的目中,有犹疑,亦有探寻。 他淡淡问道: 「你要来几人?」 辰霜落坐在榻上,白玉似的小臂搭在他肩上,柔弱无骨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拂着他坚实的胸膛。 她挑眉,幽幽道: 「你准我带几人?」 见叱炎不语,辰霜起身,手从他身上拿开,嗤笑一声,道: 「你收了库勒王,忽邪王的兵,现下回鹘三王之兵皆在你麾下,你难道还怕区区几个陇右军?」 叱炎将杯盏随手扔在榻前的案上,瓷器撞案,「呯嗙」一声响。 她所言不差,他麾下万余将士,个个能征善战,以一敌十。来十个卸了甲的陇右军,能掀起什么风浪。 「准你便是。」他瞥了一眼挑衅的女子,道,「十人,够不够?」 辰霜应道: 「足够了。谢殿下成全……」 叱炎眉目舒展开来,深邃的目色如同化不开的陈墨,映照着眼前女子动人的轮廓。他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指腹摩挲着她两片唇瓣,细看之下,已被烛火映照得娇艷欲滴,只待他採撷。想起近在咫尺的婚期,他低笑道: 「该改口,叫夫君了。」 辰霜贴着他宽阔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茫然地抬眸看向那副面具。 朦胧的眸光中,少年清俊的眉眼如画,赤子般纯粹而热烈,滴尘不染。 近在咫尺,却恍若隔世。 她轻轻闭上了眼,甘心自溺于这一刻的往昔之海。 …… 叱炎出帐后,未几,香芝和凝燕便被带入帐中。 二人手腕脚腕皆有镣铐,走动间「叮叮噹噹」作响。 辰霜知晓,这是底线了。 「见过清河公主殿下……」二人面上仍有斑驳的泪痕和血迹,齐齐跪在她身侧,低声拜道。 「免礼。」辰霜神色端严,将二人扶起,道,「长姐已去,她所未成之事,我来继承。」 「有朝一日,我必要带你们回大唐去。长姐至死做不到的,我来做!」 香芝和凝燕闻言,精神一震,再大拜道: 「奴婢誓死效忠殿下,誓死效忠大唐。」 辰霜端坐在妆奁前,从袖中取出那枚金钗。 当日在甘州,长姐托凝燕予她此钗为誓,她心下已生不祥,却不料终局来得如此之快。 金钗细如利器,锋利无比,她用指尖轻轻抚过其上展翅欲飞的凤纹。一收手,细嫩指腹已被尖利割破。 血珠滴落在金钗之上,凤眸失色,有如泣血。 她对镜,将金钗牢牢插入发冠之中,像是要将它深深楔入她的命格一般。 烛火明焰投下,将她纤薄的背影拉得颀长。 她幽声令道: 「把长姐从宫里带来的那些东西,花样什子,整理一下,全部带过来,我看看有何可用的。深宫里的把戏,大婚之夜,可为我所用。」 香芝犹疑道: 「骑虎之势,殿下如何自保?」 辰霜不语,手握着腰间那柄银雕匕首,利刃出鞘。 她将其置于烛火上,反覆炙烤。灯芯被利刃所扰,噼里啪啦爆裂开去。摇曳不定的火星子投影在她玉雕般的面上,有如白璧之瑕,烧尽了无端的慾念。 不该耽溺于过往的。她起身,风满衣袖,猎猎作响。 荒诞不经的妄念早该终结。 第63章 血夜(一) 大婚之夜。 一阵幽风吹过, 两根臂粗的喜烛上燃着那团明火同时晃了一下。 本是灯火通明的喜帐猝然一暗,夜色如重山一般阴蔽下来。 辰霜头上盖着的喜帕被风吹起一片,层层叠叠的流苏拂动开去,露出她紧紧攥在膝上的一双手。 帐外, 乌云密布, 层层遮住了泼墨般的天际。时有低闷的雷声在远处隐隐作响, 被喜宴上宾客们饮酒作乐的喧譁所掩盖。 什么时辰了? 她突然有些许后悔,为何要以中原的礼制成亲。繁琐不说,她作为新娘亦是极其被动。 她轻嘆了一口气,握住了藏在宽大的喜服内侧腰带上的银雕匕首,心下安定了稍许。 回想方才入帐前的一幕幕,如同做梦一般。 连绵的白色毡帐如雪满群岚,覆着一条条鲜红的喜缎, 一盏盏燃着红烛的灯笼高悬在空中, 流光熠熠,璀璨如白昼。 她的视线被喜帕遮盖, 低头只能看到墨色革靴和一角赤色的喜服衣袂。 叱炎经由一根红绸牵着她, 在纷涌的围观人群前, 一路行至祭坛。他神色端严, 步履沉定, 唯独执着她的那双手,泛着微微汗湿的凉意。 围观的人群纷至沓来, 草原的男女老少,高官将士皆来观礼。众人延颈而望,皆想一睹能令草原第一悍将求娶的女子, 是何等惊世的样貌。只奈何新娘遵中原礼,蒙着喜帕行礼示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时有夜风不经意吹起她的喜帕, 微微拂过明艷无双的妆容,引来观礼者阵阵惊唿。 辰霜趁着毫无阻挡的视线,一路扫过去。 先是望见了神容凝重的司徒陵,独臂抱着天青色的瓷罐,屹立在风中,岿然不动。 她继续往前看去,人群中,站着一排英姿挺拔的陇右军将士,个个身披青灰斗篷,掩住高大的身形。为首之人的氅衣下,露出内里一角赤色的云锦缎袍,毫无表情的面上,那双狭长的凤眸亦在与她对望,似含薄怒,隐忍不发。 辰霜错开那人的目光,朝前走去,一身明紫胡裙的帛罗郡主立在祭坛下,见她走近了,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她心中安定了些许,转眼间已来到了祭坛上。 草原繁星纷纭的夜空下,祭坛的篝火蓬勃燃起,与星月争辉。 经过萨满冗长的祈愿,新郎与新娘向天神三拜,礼成。 其后,她被送入喜帐,新郎则被几个亲卫将士们拽了出去豪饮。 算来已有小半个时辰了。她百无聊赖地捻着喜帕上纷飞的穗子,忽然听闻又一阵更疾的风吹过,缠着红绸的帐门「哗啦哗啦」声响。 她收回思绪,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向她走来。 腰间的蹀躞革带随着走动,铮铮有声。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如在徘徊,又带急切。 脚步停下,她的一颗心随之悬在了喉间。 眼底下出现了一柄白玉如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紧了,缓缓挑开了覆在她面上的喜帕。 她微微抬首,迎上来人灼热的目光,与他对视。 叱炎今夜着一身赤色开襟喜服,腰配雕金的蹀躞革带,墨染般的长髮高高束成发冠,遵循汉制。颔边新剃了胡茬,露出干净利落的下颔线条,衬得整个人不同与以往的俊逸英气。 在她出神间,他已轻轻丢开了玉如意,与她并肩坐于铺满滑腻红绸的喜榻上。 一时间,两人皆无言语,好似心意相通,又似各怀心事。 叱炎侧身,凝望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狂喜之中存着几分克制。 喜帕揭开的一剎那,他恍惚了一下。这一幕,眼前的女子,她眼底的泪痣,与他经年长久的那个梦重合在一起。 此时此刻,由衷的喜悦满溢在他沉闷的心口,犹如失而復得,犹如久别重逢。 他愣在那里,像是一时沉浸在七情六慾的幻海之中,不知该如何言语。 一双柔白的小臂已交叠在他劲瘦的腰际,指尖灵活地一动,替他解下了革带。 叱炎回神抬眸,望着女子红衣似火,笑颜盈盈,羽睫闪闪,一只纤纤素手正勾着他的玄黑革带,一把扯下,甩得远远的。 革带上的利器坠落在毡毯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 她又朝他靠近一分,那双縴手又攀上来,笑着正要解他的衣襟,在他怀中似是摸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件,微微蹙起了眉。 叱炎想起怀中之物,勐然按住她的手,勾唇一笑,道: 「不急。」 他有整整一夜,以及往后每夜的光阴,何必急于一时。 「新婚之夜,夫君仍是要利器傍身,是怕我趁人之危吗?」辰霜噙着笑,目色却泛着一丝寒。 她明明感到了他怀里藏着的那硬物,是一柄匕首。她不禁暗自腹诽,真是个戒心集极重的人,平日里多番亲热之时,亦不肯卸下利器,今日,连新婚之夜都要带武器上榻。 叱炎只轻笑一声,俯身将她压在榻上,一手抽去了她的腰带,喜服散开,衣料柔软如云,勾勒出其下隐着的起起伏伏的姣好身段,淌在榻上如一汪春水一般烂漫的美态。他喉结微耸,幽声道: 「娘子不也是?这柄匕首,从此便可扔了罢。」 话音未落,他便从她腰间收走了那柄银雕匕首,往帐外一扔。 辰霜急急望向那道银色的弧线一闪而过,再难觅踪迹。她心下一沉,面上的笑意不减,她从榻上起身,推开眼前恣意的男人,挑眉道: 「莫急。夫君的真容,我今夜是否可先得以一见?」 叱炎似是早有预料,盯着她,笑得道: 「我既应了你,自不会食言。」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径直伸出手,按在了那副玄铁面具之上。 义无反顾,势在必行。 辰霜的心在这一刻揪紧了。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希望,他永远不要摘下面具,她也永远不想看到他的真容。 她的手不由自护拽住了他抬起的小臂。 「怎么了?」叱炎察觉到她给的阻力,瞥了她一眼,道,「又不想看了?」 辰霜未动,他也未动。 叱炎见她神色悲戚,眉心骤然蹙起,幽幽道: 「可我今日,偏要你看个清楚,我究竟是不是他。」 语罢,他五指一抬,面具陈旧的勾鞘一散,整副面具随即掉落在他掌中,与他的脸已分离了一寸之距。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能感到一股新鲜的气息,纷纷涌入鼻腔。在忐忑不安的心跳下,手臂缓缓垂落,眼前的玄色如乌云般渐渐消散。 他将真容呈现在她面前,毫无保留。 帐外突然电闪雷鸣,将帐内照得有如白夜。一道惊雷在喜帐上空炸裂开来。 她身形勐地一颤,神情僵涩,眼眶中似隐隐浮着水光。叱炎有些纳闷,埋头凑近她,低声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可是我的样貌吓到你了?」 辰霜遽然回过神来,她凝着泪,低眉道: 「没有。你,很好看。」 确实很好看。 玉砌一般流畅的轮廓,五官分明,鼻樑高挺,眼窝深邃,微须的下颔如刀刻,清隽而冷峻。许是喜宴上饮了些酒,他蜜色的肌肤泛着微微的酡色,一贯的沉毅中带着一丝轻狂之气。 算得上俊美无俦,只是…… 只是,完全不是她心底那个人的样子。 原来,除了这双眼,如此精緻的五官与那人并无半点的相似。 而这双极其相似的眼,也因长在了毫不相近的面容中被沖淡了相似的光华,全然没有那个少年的影子。 喜烛在这一刻「啪嗒」一声垂下泪来,在烛台化成了一座孤绝的泪冢。她心中隐晦的期许在这一刻燃尽,化为灰烬。 意料之中地,她早就在心底深处明了,这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一个是灿若天边云霞,朝气明亮的少年,一个是深陷在黑夜里残忍暴虐的嗜血狼王。 她却非要勉强,非要满怀希冀,孤注一掷般地去追求那遥不可及的一丝可能。 他若真的是那个人,又怎会装作不认识她?更又怎会做了回鹘玄王,为虎作伥,要夺凉州? 辰霜怀中剧烈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了下来。巨大的潮水一般的悲哀朝她涌来,将她淹没。她双肩一颤,颓然倾倒在榻沿。 「终于发现我不是你那个情郎,后悔了?」叱炎冷冷地看着她目中的光,从惊惶再到淡漠,最后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望。 辰霜不语,想要抬手去抚摸他的那双眼,却被他紧紧钳住。在他不解又疏离的目光中,她迅速敛神,自嘲般笑了一声,极其冷静地问道: 「大可汗勒令你终生不得摘下面具,是因为,你是汉人吧?」 叱炎微怔,抓着她的细腕松开来,默默颔首道: 「我本是奴隶出生,自小在王庭生存不易。我花费了多年拼死之力,才到了今日之位。不说其他人,就拿葛萨来说,也算是高贵的内九姓贵族。若是他知道我的身份,还会心甘情愿视我为主,听命与我吗?」 辰霜故意用葱白的指尖挑弄着他垂在胸前的髮辫,轻声道: 「我看未必,草原上以实力服人,与是胡是汉有何干系?是英雄,人们自当敬之。狼群中有黑狼白狼,白狼难道就当不得头狼吗?」 叱炎舒怀一笑,伸手抚着她涂了厚厚脂粉的面,勾指在她鼻尖轻轻一弹: 「巧言善辩。」 他柔和的眼中似是溺着光晕,又道: 「父汗自小培育我,用心良苦,我本不该违逆他,对任何人揭下这副面具。但对你,独独想破例一回。」 「我定会守口如瓶。」辰霜内心嗤笑一声,挑起尖细的眉峰,道,「大可汗运筹帷幄,扶植你崛起,不也同时利用可敦和希乌等人制衡你,不是吗?」 叱炎抚着她泪痣的手一滞,道: 「娘子心思过人,有妻如此,我心甚慰。」他凛起剑眉,淡淡道,「帝王之道,在于平衡。草原上,只有弱肉强食。我只有除掉其他狼,才能成为头狼,我所作所为,自保而已。」 辰霜冷眼看着他,涂了鲜红口脂的嘴角溢着极淡的笑意,道: 「所以,你就一定要除掉可敦,我们大唐的公主。」 叱炎微微偏过头,看了她一会,低声道: 「我其实,已是对她手下留情。为了你,给她留了机会了。」他敛起赤色的衣袍,捋平上面凸起的褶皱,神色极其平静,好似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你以为,那日你可以那么顺利逃出我的帐子,跑去牙帐的大可汗寿宴?」 「你以为,寿宴那日我为何姗姗来迟?特地留了时间让你给可敦通风报信罢了。岂料你如此龟速,那我便等不得你了。当日我带兵入内,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可是还在怪我绝情?」 辰霜心口一跳,迟疑道: 「你……」 叱炎浅笑,清俊的容色带着三分得意,三分宠溺,对她轻轻道: 「没错,我早就知道你是可敦的人了。」 辰霜敛下先前锐利的眸光,抿唇道: 「那你还要娶我?不怕我害你,为她报仇吗? 叱炎蜷起指尖,抬起她低垂的玉面,柔声道: 「谁让我动心了,愿赌服输,只想赌这一把而已。可我现下赌赢了,便能赢得你今夜嫁我为妻,如此豪赌,也是值得的。」 辰霜被他毫无顾忌的目光看得有些面上发烫,她沉心定气,问道: 「你是何时发现的?」 叱炎漫不经心用手指挑动着喜烛摇曳的焰心,好似感觉不到烧灼的疼痛。他浓长的眼睫扫过她的身影,掩住今夜身着喜服,浓妆之下格外美艷的她。 「你不如是在问我,是何时对你动心的么?」他嘴角衔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道,「从你一开始以情酒诱我,我便有猜测,你是可敦的人。」 「在肃州,你害我中箭重伤,我本已确认,甚至立誓要速取凉州,将你夺回。」他说着垂头低笑一声,似在回味那条灵动濡湿的小舌,「谁知你又回来救我,令我意外万分,却由此心生欢喜……」 「接下来,在河漠部你竟为我挡刀,我左右怀疑,心下难安,无法确定,反而越陷越深,甚至动了求娶之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直到我看到你在甘州被祁郸的凝燕劫持,还有数日前那夜你故意在我军帐取悦我,拖延我,我已笃定。」 「可最后让我确认的,是你怀中的香气。」 迅雷之间,辰霜来不及惊唿,已被身上的男人勐地一压,扯去了她交叠在胸前的衣襟。 一个巴掌大的锦囊从她怀中掉落。 「此物,以后不必在用了。」 叱炎眉目暗沉,不露声色,挥手抓起锦囊扔向那座张着血盆大口的异兽香炉之中。 辰霜慌乱中来不及去夺,瞬时冷汗涔涔。 是了,叱炎都查出了可敦用麝香避孕之事。麝香之气,非比寻常,二人这几日时时亲近,他如何闻不出她身上类似的气味。 是她大意了。 只见锦囊丝缎转瞬在香炉阴燃的火中被吞噬,内里的麝香一经燃烧,药效挥发得更加浓烈。 妖娆勾人的香气在小簇暧昧的火焰中升腾而起,像一条吐着信子的青蛇,紧紧缠绕在交织的身间,将二人层层裹挟起来。 辰霜双臂张开,各自被他的劲臂压在柔软的锦衾上,他修长的手指从她指缝流入,扣住,下压。十指交缠,越陷越深。 她看到男人凸起的喉结上下涌动着,浓黑的眸色中浸满深不可测的慾念。 听他一字一句道: 「我要你,从此为我生儿育女。」 「来日,我教我们的儿女骑马射箭,做草原上自由的雄鹰。」 「就从今夜,此刻起始。」 她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倏然一黑,疾风骤雨般的吻点随即落了下来。 一寸又一寸,自上而下,勾起她此起彼伏的情动,化作潺潺春水,连绵不绝。 如此良夜,香炉上升腾的裊裊轻烟朦胧了榻上交叠缠绕的身影。 苍穹下雷声隆隆,一道闪电自天边的裂隙间噼下,破开重重雨雾,急转直下。 辰霜没有沉沦香海。 她微微偏过头,望向帐外泛着血色的天光。 是时候了。 第64章 血夜(二) 外头不知何时已是大雨倾盆。豆大的雨水拍打在帐布上, 潮湿的水汽一滴一滴从其间的缝隙中泻入帐中。 缱绻的床帷帐幔随着风声雨声不断晃动着,嘎吱作响。 她绵吟不断,低低在他耳边轻声道: 「嗯……夫君,还未饮合卺酒呢……」 身上男人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便趁机从他臂弯的缝隙中熘了出去。 她从案上取来早已备下的合卺酒。酒器通体镶金, 周身嵌着玛瑙玉石, 华贵无比,两支掐丝团花纹的金杯,立于两侧。 她将酒盘置于二人中间。倾下酒,倒入两个酒樽之中,双双注满。她敛袖,素腕朝他一伸,邀道: 「夫君, 请。」 叱炎长腿一跨, 悠悠从榻上坐起,示意她先选。 辰霜涂着豆蔻的指尖在两个一模一样的杯子间来回一点, 最后选了靠自己更近的那杯。男人则是漫不经心地拿起余下那杯。 二人交杯, 酒水入口之时。 叱炎忽然以手捂住了她送到唇边的酒杯, 笑道: 「我要娘子这杯。」 辰霜拿着酒杯的手滞了一下, 顿了片刻, 才由着他将酒杯夺了去,一饮而尽。 她独自饮下了剩余那杯之后, 再往杯中倾酒。 如此第二杯,第三杯,依次交颈饮毕。 叱炎将酒杯倒置, 示意一滴不落,随即扔开了酒杯, 一把揽过她的细腰,贴在胸前,声音低沉: 「娘子还有何花样,尽管来。再不使出来,怕是要来不及了。」 她没有答他,只是笑。翘起的眼角凝着缕缕薄雾,好像随时会滴出泪来。 男人赤红的喜服半褪,半露的胸膛上还淌着水,不知是汗还是酒。他将她牢牢扣在胸前,汗水浸湿了她颈侧绣着振翅欲飞的鸾凤的衣襟。 这一回,她丝毫没有挣脱,反而欺身向前,主动紧紧靠着他,像是一片被流水打湿的落花,坠于起伏的山峦之间。 她并未敛起方才被他剥落了的衣襟,香肩半露,在烛火下,一片雪白,摇曳生光,晃眼又夺目。 叱炎眸光凝滞,一时看呆了。 下一刻,那片雪坐在了他身上,化为一株妖娆的花茎,在他怀里随风摇曳着。 「夫君不是最喜欢看我穿红衣吗?」 「如此,可令夫君心动?」 叱炎点了点有几分滞重的头,看得目不转睛,只觉酒气上涌,身下已是躁动万分。 他想要伸出手,接住那片雪花,身间却如有千钧重,动不得。 又见她抬手,轻轻用手指拂去他被额汗浸湿的髮辫,微凉的指尖在他滚烫的颊边点了点,稍纵即逝的触感解不了他此刻一丝一毫的渴意。 听她笑着道: 「可,夫君怎么不动了?」 叱炎紧皱着眉心,英俊的面容有几分扭曲,他明明想拥住她,含住她,狠狠将如此肆意妄为的她按在榻上採撷。 可身体僵硬却又绵软,似是漂浮在水上,完全使不上一处力气。 他头晕目眩,只能眯着眼看她。 看着她清丽的面容变得妖冶,秀气的眉目间再无往日的含情脉脉,只有深渊一般的愤恨。 她眼中的大雾遽然消散,黑白分明的瞳仁清晰万分,冰冷的声线中带着一丝颤意: 「如此取悦,夫君可还满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药力已到,揽着她腰的那双劲臂渐渐松开,垂落下去。她冷笑看他明明目眦欲裂却无可奈何。随后,十指柔荑从红袖中伸出,一把扯去身上的嫁衣,赤色的锦缎被撕裂成片,露出内里惯常的那袭白衣。 赤帛散落,有如道道血痕蜿蜒在皑皑雪地。 俄而,叱炎久久没有出声,俊气的剑眉蹙着,好看的眼眸垂着,只轻声道了一句: 「为什么?」 他咽了一口气,提声又问了一遍: 「我真心待你,这是为什么?!」 「你问我为何?」辰霜悽然一笑,好似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夫君待我,有过真心?」 「其余诸事,立场不同,我不愿纠结,可唯独一件事……」她顿了顿,几乎是咬着银牙,恨恨道: 「凉州之事,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骗我,瞒我!」 她从他怀中起身,将怀中藏匿的那捲帛扔到他面前,似是觉得他已无力动手,又为他打开了卷帛,将熟悉的字迹送到他眼帘之下。 竟是他当日交予大可汗卸任时那封亲笔写下的凉州城防舆图。 帐外一道巨电忽然噼下,阵阵惊雷随之骤响,震天动地,撕心裂肺。 叱炎脑中电光火石,如遭雷击。他明明口中含着千言万语,却百口莫辩。 见那女子纤薄之姿,周身被煞白的雷光所照,面色晦暗阴郁,听她厉声道: 「凉州是他用命守下来的,我就算死,也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分毫!」 那合卺酒里的蒙汗药力太强,叱炎已说不出话来,只觉胸口被一根毒针,狠狠刺中了心脏。 他艰难地抬首,看着她。 自认识她以来,唯有说起那个人的时候,她的眸子才会如此发光发亮,像是天边最明澈的星辰。 遥不可及,刺目万分。 而此刻他自己眼中的光已全然暗了下去。他绝望道: 「又是,为了他……」他咬着牙,声音低哑,「你为了他,竟如此对我。」 辰霜单手揭下云鬓上的凤冠,重重扔在地上,珠翠簌簌坠下,嘤嘤如鸣。她满头浓密青丝黑如万匹锦缎,随之散落,衬得容色无双,断然无情却又楚楚动人。 「对。今次是我食言于你。」她一步一步走向帐外,一脚踩过凤冠上斗大的数颗明珠,碾为粉末,道,「但对毫无信誉可言之人,我何须守信?」 「肃州我为你献舞甘为诱饵,刺杀巴果贊,为你攻城扫清障碍。可你呢?你食言不愿摘下面具,反倒用这份筹码步步相逼,故意诱我嫁你。」 行至帐门前,她驻足,回眸望他,目中有怜悯亦有恨意,高声道: 「今日你摘下面具,我反要食言悔婚。你一次,我一次,如此才算公平!」 转眼间,叱炎已从床上暴起,一连压翻了桌案胡凳一片,跌跌撞撞着跃至她身后,死死拽着她的臂弯,似是要将她柔若的骨节硬生生掐断。 他喘着粗气,以强大的意识抵抗着瀰漫周身的药力,低声道: 「你可曾对我动过真心?」 辰霜微微侧身,耳边传来外头兵戟相向的金戈之声,幽幽道: 「我动过。」她勐然转过身去,与他面对面立着。一双泛白的縴手挑逗般再一次抚上他那双灼人的眼,似是在百般流连。 她缓缓道: 「我对你这身皮囊切切实实动过心。」 「尤其是你这双眼,和他实在太过相像。」 「你以为,我对你情根深种,我对你情不自禁?不过都是因为,你长了一双与他极其相似的眼。相似到,连我有时都分不清,你到底是不是他。」 闻言,男人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沉重的身形压垮了桌案,坍塌后狼藉一片。 帐门外,大雨滂沱。满溢的雨水已化成涓涓溪流包围着喜帐。 辰霜行至帐门,来到那柄方才被扔去的银雕匕首前。她俯身半蹲,裙裾垂落,浸在雨水中。她将挚爱之物捡拾起来,揣在怀中。 突然听见一声「撕——」 叱炎不知何时已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刺在了她曳地的衣袂上,衣料被生生卡住,撕裂开去,阻止她再向帐外走去。 刀柄锋利,已连带着在她莹白的细踝间划破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慢慢渗了出来。 她蹙眉,回身相望。 男人匍匐在地,牢牢握着那柄匕首,唇口翕张,似是有话要说。 她耐着性子,俯下身去,听他低声喃喃道: 「这柄匕首,本是我听闻中原嫁娶礼节,用赤黑的陨铁打造,极为难得。本想送你作为……」 作为迎娶之礼。 叱炎喉间紧锁,一言难发。他幽深的眸底泛起一条条血丝,有如阴间邪祟。 手中的这柄黑铁匕首,他命人炼制了许久,自甘州回来已打造完毕。本来早就该送给她了,可他当时却日日介怀那个人送她的银雕匕首。 怕她不肯接受,不肯用他的替代,所以他犹豫良久,迟迟没有送出。 本打算今夜新婚再予她,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作用。 想到此处,叱炎勐地伏起身,将眼前的女子狠狠拽了下来,与他一道跌在地上,视线齐平,面面相对。 他将匕首硬塞入他手中,大掌紧握着她拿刀的手,正对着自己的胸口刺去。 「你这般恨我,如此良机,何不杀了我?」他咧开嘴,嗤笑着,目中淬火,令人不寒而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辰霜想要挣脱那柄匕首,可明明中了巨量蒙汗药的男人握力强劲,按着她的手死死不肯松开,眼见着刀尖一寸一寸逼近,就要扎入皮肉。她气急,冷声故意刺他道: 「因你这副皮囊,我还捨不得。」 叱炎一愣,执刀的手停了下来。辰霜趁机勐地一甩,匕首失力被弹飞,竟不经意间轻轻掠过他的眼窝。 锋利的刀尖刺破他的皮肉,一点一点从眉骨划向眼底。 一道极细的血线横贯他的眼窝,与他眼中的猩红连绵一片。察觉到面上细微的痛感,叱炎抬手抚向眼角,指腹的几滴鲜血映入眼帘。惊怒交加间,他竟开怀大笑起来。 笑声低厉,带着几分嘶哑,像是被一把钝刀一点点割破了喉。他胸间虽未中刀,可心口早已是撕裂般剧痛。 他缓缓抹去眼角的血痕,似是满意般笑道: 「甚好!如此甚好!这般,就不像了罢。」 外头的雨水瓢泼入内,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血水和雨水交融,混流而下,泅染了他苍白的面色,目光是一如既往的狠戾阴鸷。 困兽犹斗。 辰霜看得浑浑噩噩,脚力失控,向后一个趔趄,要跌倒之际,却被一双手扶住。 她回身,看到从帐外冲进来的帛罗和崔焕之。 崔焕之将早已备好的月白狐毛氅衣披在她单薄的身上,微微俯身为她系好领结,柔声道: 「我来接你回凉州了。」 「辰霜,你没事吗?」帛罗望着地上身躯仍在颤抖的男人,「让我杀了他,为我阿耶报仇!」 「让我来!」崔焕之拔出腰间的佩剑,尖刃直至地上动弹不得的男人,恶狠狠道,「我誓要报当日陇右军战败之仇!」 一道素白的身影挡在二人身前,神色淡漠,纤尘不染。 「辰霜你……」帛罗与崔焕之齐声惊道。 辰霜不语,蹲下身重新拾起那柄黑铁匕首,幽声道: 「不可杀他。他的命,是我的。要杀,也必须由我亲自来取。」 男人闻声,迟滞地抬首,一双血眸与她四目相对。 空洞对空洞,泪光对泪光。 「这一刀,是替大唐公主刺的,以祭她在天之灵。」 她的目色何其温柔,手中的利刃就何其刺痛。 浓重的腥气翻涌上来,叱炎望着胸口大片溢开的血花,钻心之痛到了极致,已近麻木,忽然又转为释怀。 此生,从未有过一刻,如此畅快淋漓。 漫天席地的大雨之中,他血染的眼帘逐渐模煳,素白的身影决然消散而去。 这一回,是回鹘的叱炎,在如此洞房花烛的良夜,缓缓阖上了双目,再一次孤身一人,拥抱死寂。 *** 辰霜等三人来到喜帐外。 方才鼓乐喧天的喜宴已是酒倾桌倒,人群大散,哀鸿遍野。 酒醉的玄军毫无战力,任人宰割。 祥和不再,血雨腥风。 「无辜平民不可动,玄军缴械者不杀!」辰霜朝混战中的河漠兵陇右军和玄军大声喝道。 杀疯了眼的诸人置若罔闻。 「此次偷袭我只为归唐,并非要挑起大唐与回鹘,河漠诸部的战乱。宴海公主毕生之功德,莫要因我而一朝散尽。」她死死盯着崔焕之和帛罗,威逼二人下军令停战。 权衡之下,二人最终召回余军,鸣锣收兵。 辕门外,辰霜一一点过要从回鹘王庭带走的人。司徒陵、香芝、凝燕、绡云,穆护,还有帛罗,一个不落。 她最后一个上马,踢蹬甩鞭,策马驶离。 浩夜无边,长空如洗,云销雨霁。沉黑的夜色像是无上的命数一般,将底下奔涌的众人覆载其中。 辰霜于疾驰的马上转身,雪色大氅在背后纷飞不止。她最后一次回望风烟滚滚的王庭玄营。 遥祝殿下,此生安乐,百年好合,儿女成双,金玉满堂。 此生,再也不见了罢。 第65章 命悬 叱炎像是溺进了一片沸海里。 视线中, 茫茫一片。他周身滚烫又潮湿。 梦境接连不断,一个又一个,虚幻而又真实,将他本就荒芜的记忆层层打破, 搅乱,像是在抽丝剥茧, 又再度重组。 梦中只有无尽的漫漫长夜,举目看不见一丝天光。 巍峨的城楼之上,连绵数排的火杖悄无声息地熄灭在黑暗中,唯有被乌云荫蔽的月色偶尔泻下,那片幽芒,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朔北吹来风沙阵阵之中,城墙角落里伶仃的旌旗迎风猎猎, 朽败的旗杆已是摇摇欲坠。 一片迷濛中, 他看到前面的城墙上立着一个白衣少年,身上竟似甘州城上巳节那日他穿着的那身雪白长袍。 他像是一个看客, 与那少年没有対话, 却好似能感他所感, 知他所知。 那个少年身侧, 背身立着一个同样穿着白衣的女子。城楼上狂风烈烈不止, 那个女子风姿动人,身形单薄, 静如冰山。她雪白的衣袂被风吹涌而起,如同骤雨来临前的云捲云舒。 他觉得那个女子身材举止,分外熟悉, 忍不住上前一看。 似有感应,她微微偏过头, 露出一道新月般皎洁的侧脸。 她似是没有看见他,而是朝着那个身后的少年,轻轻嘆了口气,声音寒彻入骨,道: 「长风将军莫要错认。」她缓缓转过身,面容清冷,眉间凝着冰霜一般的厉色,朝着一脸茫然的白衣少年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我乃大唐公主李清河。」 这下,叱炎完全看清了,这个女子的背影竟是他梦中女郎的样子。只是这一回,她并未穿红衣,神色也全然没了之前梦中那般缱绻柔情。 而是亘古寒峰一般的冷硬和清绝。 就在那个少年身后,一个身着绯色官服的伛偻男子蹑着碎步,掐着雌雄莫辨的尖声响起: 「大胆反贼,见到公主殿下还不速速跪下!」 那个站得笔直的白衣少年被踢翻在地,被迫朝那女子跪拜。叱炎双腿一软,似是感到自身的膝侧也痛了一下,几乎要随之跌倒。 只见少年死死咬着唇,双臂撑在地上,不肯低头,高声道: 「我没有叛变,河西军没有叛变!还请……还请公主殿下明鑑!」 那白衣女子冷笑一声,侧身而立,自上而下低睨着那个少年,声色冷冽,一一叙道: 「月余前回鹘大军兵临峒关,圣上圣旨颁下,河西节度使萧怀远拒不出兵,乃是抗旨不遵。待圣上震怒,连下十道圣旨,萧帅才肯发兵。」 「如今萧帅带兵深入峒关,已是一月未返,踪迹难寻。谣言四起,说萧帅已投降回鹘。」 「今日,回鹘不过在峒关外屯兵数百一千,长风将军却要只身领河西余军前去抗敌。」 她眯起那双秋水般潋滟的眼,声音低幽,却如有千钧之力,震人心扉: 「长风将军,莫不是要随你父帅投敌?」 白衣少年勐然抬头,明亮的一双眼死死盯着头顶的那双寒眸,咬牙道: 「回鹘狡诈,以老弱病残列于阵前模煳试听,迷惑圣上,父帅挥泪出关,死生难料,临别前唯嘱咐我要死守峒关,死守凉州。」 「今次回鹘捲土重来,必是有诈。峒关若失,凉州危矣。还请殿下允准,准我出关抗敌!」 白衣女子缄默不语,官服男子见状疾步上前,一甩手中拂尘,朝那少年啐道: 「长风将军,若是你和你父帅一般,投了回鹘一去不復返呢?圣上的凉州,谁来守?你们河西萧家,真当凉州是你们自己的地盘儿了?」 「你这阉人住口!父帅不可能叛国!」少年勐地敛衽起身,将身旁弓着嵴背的男子一拳打倒在地。 「你,你这反贼竟敢殴打圣上监军!」那官服男子目露惊恐,捂住唇角溢出的鲜血,一步一步朝白衣女子爬去,拜道,「殿下,萧长风胆大妄为,必须即刻处置,以振军心!」 他话音未落,少年身后黑压压一片的将士竟纷涌而至,龇牙裂目,举刀向那倒地的官服男子而去。 「住手。」刀光剑影之下,还是那少年重重喝了一声,他身后的部下才收手作罢,隐忍着后退。 白衣女子只静静看着少年,迳自掠过地上跪拜的监军,幽声道: 「你的人,都听你的,难道都要一同违抗圣旨,一意孤行前去峒关吗?」她行至与他并肩处,错身而立,颔首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 「如此,你让我,怎么保下你?」 少年微怔,望着眼前女子极为陌生的面容,苦笑一声,凛然道: 「机不可失,军机误不得。回鹘人定是在等援军到齐,合力围攻峒关。」 「今日若不去,峒关再就难守了。就算圣上要诛我,回鹘要杀我,我都得去!」 他身后的将士一併举臂高唿道: 「我等誓死守峒关,守凉州!只认帅印,不识公主,更不识这阉人监军!」 白衣女子甩袖而去,忽地冷笑道: 「好一个只认帅印,不识公主。来人……」 那监军闻声一震,从地上轱辘爬起,朝女子奔去,伏身大拜道: 「殿下!此乃大不敬罪,该斩首立威啊!」 女子再度背身而立,冷冷喝道: 「谁敢出关,即刻赐酒!」 监军得此令,正中下怀,亦是声势大涨,大唿之下,不出半刻,数个绯色官服的手下递上来一壶早已备好的酒瓶和数个杯子。 白衣少年闻言,奋起向那案上的酒杯而去。此时,他身后已闪过一道身影,更快地将酒杯夺了去。那个年轻的将士朝他咧嘴一笑,対他举杯道: 「少帅,这杯酒,我替你喝,以我一死,明我河西军抗敌之志!」 白衣女子见此,面色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她重声喝道: 「来人,将长风将军押下地牢幽禁。无我号令,不得释出。」 「不……」一切发生得太过迅疾,白衣少年来不及反应,已被数十个官服男子拖着走。他奋力挣扎,革靴在地上踏出深深的刻痕,掀起尘沙滚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亲部将毒酒一饮而尽,口吐鲜血后倒地不起。 他那名年轻的部下曾与他与并肩杀敌,対酒当歌。今日,死在了故土,死在他每日守卫过的城楼,死在他河西萧氏数代镇守的峒关。 死时面如白纸,死不瞑目。 陇雁孤鸣,四野阒寂。 疾风之下,漫天风沙渐渐迷了看客叱炎的眼。他仿佛能感同身受,那个白衣少年万念俱灰,心如刀割之痛。 他想上前,将那个白衣女子和少年的面容看清一些,眼前却突然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雾,一时不辨牛马。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刻,一个时辰,或许是数日。浓雾渐渐散去,画面又阴沉了几分。 叱炎回过神来,转眼间四处皆是茫茫戈壁,血腥味就着野火烧焦的尸臭,蔓延在鼻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他不知何时已披上麒麟战甲,明光如射,将胸前数支箭矢流下的血迹照个透亮。 他垂首,看到脚底下已是尸骸成山,血泊成河。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白衣女子,从眼前疾驰而去。他血色的瞳仁中,她的面容仍是模煳不清,耳边似是能听到她散在风中撕心裂肺的喊叫,可说了些什么他却一句也未听清。 他觉得心间从未有一刻如此释怀,身形踉踉跄跄,向后趔趄了几步。 毫无徵兆地,他就是知道,身后是一片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万丈悬崖。底下有狂啸的阴风涌上来,风声有如亡灵的呜咽,似在讥笑,又似在邀约。 俄而,他立定在悬崖边,半个脚掌已悬空,只需半步,便可终结。 时间如指缝之间的流沙一般逝去,他倏然一笑,随即高声不由自主地喊出: 「我乃河西军少帅萧长风。此前,是我杖杀朝廷监军,是我私慕清河公主,罪不容诛,与全军无尤。今日河西军死守峒关,以命换命,功过相抵,我自愿葬身望断崖,还请圣上放过河西余军数万条性命,赦免我军大不敬之罪!」 下一瞬,他后退半步,张开了双臂,迎风招展。 坠落的那一刻,叱炎除了听到耳边唿唿的风声,还听到了一阵叮叮咚咚的风铃声。 在万里死寂之中,格外嘹亮,由远及近,像是招魂一般将他的意识引了过去。 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 「血止住了,殿下怎么还不醒。」 「是啊,什么法子都试了,难道那针灸术我们没用対?」 「啊……你看,你看,是不是?」 「殿下的眼皮动了!」 「殿下的手指动了!」 「没想到这针灸术真的有效……」 「啊!殿下醒了,终于醒了……」 几个巫医围坐在榻前,战战兢兢地盯着榻上受伤的病人,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唿。 待叱炎终于缓缓睁开眼的时候,他们即刻齐齐伏地大拜,高声道: 「天神保佑,殿下活过来了啊!」 日光绚烂而刺眼,叱炎抬手遮住了眼帘,他沉寂多日的眸子缓缓移动,看到了头顶那串悠扬的风铃,原是巫医挂在病人帐幔中引魂的。 他蹙起眉头,鼻尖的土腥和血腥幽幽散去,贪婪着吮吸着此刻清新的气息。 原来濒死竟然是这样的感受,很熟悉,似曾相识一般,如同重温了一场旧日遗梦。 可他只记得做了无数个断续的梦,梦中的场景交融又分裂,清晰又幻灭。醒来只记得零星的片段,想不起全貌。 巫医颤巍巍的手移了过来,対他说道: 「殿下,你眼角有伤,我替你涂点祛疤的膏药,不日就能恢復了。」 叱炎怔了一怔,抬手一摸,脸上已无面具。他带着微颤的指尖抚过了眼底那道细细的疤痕。此时触及,凹凸不平,像是一条深浅不一的狭长沟壑。 昏迷数日以来,疤痕已结了痂,待痂斑脱落,外伤便能好全了。 可内里的溃脓,如何了结? 叱炎心下冷笑一声,挥臂摆开了巫医拿药的手。 「不必。」 留下这个印记,时刻牢记这番折辱。 他叱炎,竟被一个女奴玩弄于鼓掌之中,抛却了真心,还险些丢了半条命。 他既大难不死,活了下来,势必要一雪前耻。 叱炎勐然起身,从榻上坐起,屏退了众巫医。他回眸,望见了榻上还有残留的喜服。那夜,那人当着他的面,将喜服一段一段撕成裂帛,声音如琴鸣铮铮一般悲戚又悦耳。 他眸色黯然,随手扯起一条裂帛,紧紧攥在掌心。其上的鸾凤绣纹被掌力扭曲,细密针线下的金丝凤颈被他的指腹握紧,像是折断了一般。 帐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葛萨掀帘入内,面露喜色,几近是喜极而泣,大步走来道: 「殿下,你终于醒了!大可汗听闻你伤好,召你前去牙帐……」 叱炎敛衣,遮住了胸口的刀伤。 该来的总是要来,他为一军主帅,总要为此番损兵折将担下责任,给出交代。 他神色平静无波,迈着虚浮的脚步,朝外走去。 「殿下,你的面具……不戴了吗?」耳边传来葛萨迟疑的喊声。 叱炎回首,接过那副玄铁面具,看了一会儿,手指轻抚着面具上眼睛的两处窟窿。 转瞬间,他双臂勐然施力,竟生生将坚硬的面具掰成两半,断裂开来。 他随手将面具的碎片扔在地上,一双寒眸幽幽望过去,淡淡道: 「戴了面具如何,不戴面具又如何?你是不服本王了?」 葛萨被他的目光一慑,莫名觉得嵴背发凉,跪地拜道: 「属下不敢!属下但凭殿下驱使,忠心不二!」 叱炎回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去牙帐。 一路上,偷瞄他的人不计其数,胆子大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叱炎充耳不闻,直到被王帐前的牙兵拦了下来,道: 「大可汗正在休憩,一干人等,不得打扰。」 叱炎斜睨了一眼那耀武扬威的牙兵,浓眉微挑,道: 「你不如好好看看,本王是谁?」 岂料那牙兵瘪嘴一撇,摆手挑衅道: 「我只知玄王殿下素来面具示人,你这汉人又是谁?」他话音未落,身后几个牙兵跟着纷纷不知轻重地嗤嗤笑了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叱炎不语,也轻笑一声。迅雷不及掩耳间,修长有力的五指一把锁住那牙兵的喉,别在腰上的利刃已出鞘。 他青筋突起的手腕一转,两颗鲜活的黑眼珠子被剜了出来。 「啊……」那个挑衅的牙兵捂着空洞的双眼,淋漓的鲜血从他指缝间奔流而下。 「这双眼既不认人,那就不必留了。」叱炎漫不经心地丢开了手里蝼蚁一般的牙兵,任他在地上抽搐着,撕痛得翻滚几圈。 围观的牙兵心惊胆战,霎时呆住。反应过来,忽地対手握血刃的男人大拜道: 「殿下饶命!玄王殿下饶命啊……」 叱炎转身,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众人,突然俯身靠近其中一个伏地的牙兵。那人浑身骤然颤如抖筛,而叱炎只用他平铺的背擦了擦手中滴血成柱的刀刃,未置一言。 此时,王帐帐门一掀,掖擎可汗醉醺醺的脸露了出来。他指着地上的一众牙兵,厉声斥道: 「剜眼怎么够?去,都给我斩了!玄王乃本汗之子,谁敢再妄言,即刻斩杀不待!」 「大可汗饶命啊!殿下饶命啊!……」哀唿声中,叱炎默不作声随着掖擎可汗入内。 王帐内的酒缸比他上一次来又多了一排。 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有的还没喝完酒杯扔下,酒水溅了一地,泅湿了铺地的羊毛毡毯。 掖擎可汗慢悠悠坐在主座上,双脚扒开,指着他道: 「炎儿,伤可好些了?」 叱炎躬身道: 「回父汗,好全了?」 掖擎可汗盯着他惨白的面色,目中带着几分怜惜,道: 「心伤也好了?」 叱炎一顿,抿了抿干涸的唇角,低声道: 「父汗,是我失察,错信于人。害得玄军在毫无防备中为人肆意屠戮,损伤近百。此仇不报,我此心难安。」 掖擎可汗眉目紧锁,沉痛道: 「千防万防,枕边难防。你年少痴情,鬼门关走过一遭,就该看开、看清楚了。」他幽声道,「那些女人不过都是利用你心直,欺负你心软,哪有半分真心可言。」 掖擎语罢,褶皱层叠的眼皮一掀,浑浊的眸子瞥着他,试探道: 「如此一来,夺取凉州一事,你可有转念?」 叱炎眸光暗了一瞬。 他想起他曾在婚前为她所立下的毒誓: 他有生之年若取凉州,必当亡于穷兵之下枉死。 明明是句句真心,却被她误解至此,甚至不惜为此在新婚之夜対他痛下杀手。 念及此处,叱炎心中冰寒,不由冷哼一声。 就算那誓言应验,他枉死了又如何?万箭穿心,百战而死,那又如何?背信弃义之人,又岂止他一个? 他的心被如此践踏,怎须再理会那虚无缥缈的誓言。 她既如此在意凉州和那个人……那么凉州和她,他必要全部夺回来,狠狠地,逐一□□,以解心头之恨。 叱炎未有一刻迟疑,朗声道: 「儿臣,势必要为父汗,夺取凉州,血洗全城!」 第66章 故地 凉州城已入夏。 暑气灼烈, 连城墙脚底下几只野狗也热得恹恹的,没了往日吠人的劲儿。清脆的驼铃声响过,一行中原客商从城门下疾行而过,几匹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行在前头, 因不耐热而打着响鼻。其后,一排瘦皮骆驼上装满江南的绢丝团茶, 官窑流落民间的瓷器,还有外邦的兽皮香料。 一身云纹胡袍的客商风尘僕僕,速速掠过那几只趴着不动低眼看人的野狗,匆匆向远处一座不起眼的府邸走去。 府中清幽,中庭有一方浅池,养着荷叶田田,这一抹荡漾的翠色在暗灰的飞瓦檐棚中显得甚是清新脱俗。 素净的庭院之中, 举头朝西,可望见塞外高阔的天际线下,凉州城百年的黄土城墙轮廓, 向东, 则是河西都督府中亭台宫阙的一角飞檐。 行至正厅内, 重重帘帷之后, 静坐着一位素白衣裳的女子, 正在案前的宣纸上专注地书写着什么。 夏日清风偶有徐来,珠帘轻摇, 幽影婆娑间,勾勒出幕后女子静美无双的容色。 客商按惯例垂首退居珠帘外几步,低声汇报后, 忽闻「咯噔」一声。女子已停下笔,搁于砚台边, 倏地抬头,问道: 「什么?那马商为何不卖了」 女子神色不怒自威,客商有些忐忑,犹疑道: 「是。眼下只求得十匹,其余四十匹,那胡人马商如何都不肯按期交货。我们已竭尽全力想尽了办法,好说歹说,价也加了,那些胆小的胡商就是分毫不让。主子,这可如何是好?」 「竟只得了十匹……」女子从桌案起身,拨开帘幕,行至厅中,皎白如月的面容在日光的阴翳中显得晦暗不定。 她沉声道: 「依你之见,可否从其他胡商处再购得这等好马?」 客商沉思了片刻后,摇头道: 「自回鹘可敦仙去以后,榷市已停,各州大商与官吏垄断了胡汉交易。如此高大骠马乃是稀缺之物。除非以极高的价钱从黑市求购,否则,难矣!」 「不可。黑市易马之价,动辄十倍二十倍,层层剥利,流入富商和污吏手中。近日军费紧张,朝廷对陇右崔氏颇有忌惮,拨款迟迟未下。一切当以粮草军需为先,战马之事,再徐徐图之。」女子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她覆手在背,又蹙眉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那你可有探得,那些马商为何又突然不肯卖了?」 「听说,是被回鹘兵截胡了。那马商碍于官威,实在不敢再卖马给我们……」 女子闻言一怔,勾起纤巧的食指抵在下颚,似在沉吟。 俄而,她望向天穹下的巍巍城墙,目露忧色,道: 「回鹘近月来多番限制胡马进入中原。现下,连你们普通客商的马都要截下。回鹘本身就产马为生计易物换物,何以不足?」 「如此招兵买马,外加掐断我们凉州的军马之供,其中必有蹊跷……」 女子秀丽的眉眼紧锁起来,心下已涌上了一个猜测。她问道: 「那些马商,现在可尚在甘州?」 客商答曰: 「马商这几日应还在甘州。主子难道要亲去?」 「若我等化为散客,分几次前去购马,每次只买数匹马,装作贵族玩乐之用,可会消减他们的疑心?」 客商细思之后,点头应道: 「或有一线机会。」 女子唇边笑意浅浅,目中似有熠熠辉光,道: 「如此,我便亲自去会一会他们。」 客商退下后,辰霜回到厢房内室,坐立不安。时而在榻前捻着胸前一缕长发,时而又在博古架边慢慢踱着步子。 「主子,您真要亲去甘州吗?」香芝端了一盏茶进来,面露忧色。 辰霜接过茶盏,闷了一口,热气氤氲了她明澈的眸子,嘆气道: 「不瞒你说,我心忧已久。这一批胡马本就是用来补骑兵之需,极其宝贵,必须到手。夏日军中马匹受暑气影响,病弱良多,恐误我军骑兵势力。」 「就怕此时,有大敌来犯。」 辰霜语罢,回身打开一方楠木箱,从中取出几条压在最底下的轻纱襦裙。 「主子,这是要换女装?」香芝目露喜色,凑上前为她挑选了起来。 辰霜淡淡道: 「我向来以男装示人,恐被那些马商认出。换一身从未穿过的不大起眼的女装装束,掩人耳目,或能成事。」 香芝替她拢了拢垂在纤背的三千青丝,笑道: 「主子冰肌玉骨,花容月貌,就该多穿裙装。」 辰霜任她撩起衣物在自己身上比这比那,最后挑了一身月白色镶金边的齐胸绫罗襦裙,替她更衣换上。 缘领襟扣纹着细描菡萏,腰间繁复的褶襉被一条石榴红的的绢带束着,隐隐勾出裊裊纤腰。如此复杂的女装,哪比得上胡服轻便,若是无人相帮要她自己动手,是横竖穿不起来的。 香芝俯身替她掖下脚底裙裾之时,忽然「咦」了一声。 「主子踝间的伤疤,一连数月了,怎么还不见好?」她伸手正想去探看,却见那雪白的脚踝向后一撤,掩在了层层纱裙之中。 辰霜一惊,低下眸去,手一松将提起的裙裾垂落曳地,掩住了脚踝,即刻抽身走远了几步。 她敛神对香芝道: 「凝燕前几日中了暑气,最近可好些了罢。此行我与她同去甘州,凉州城内若有急事,即刻飞书报于我知。」 她拢了拢挽得有些松的髮髻,披上外袍,拿起马鞭,出了门。 待她远去,香芝整理起了有些凌乱的床铺。衾被下有一硬物,一翻,竟是她数月前要主子每日涂抹的消痕膏。 她捏紧盖子,封口紧紧的,似乎从未打开过一般。开盖一看,膏面平整,毫无使用过的痕迹。 主子那么多月以来,都没用它祛除踝上的疤痕吗? 香芝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她心知,她的小主子不像她长姐那般极其注重容貌。 这一位,时常在教武场练兵多待几个时辰,回来面上细嫩的白皮被晒得通红,也是一声不吭。平日里素来以男装示人不说,连脂粉香薰都不爱施半分。 脚踝上这样小的伤疤,自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只可惜了这样的美貌。 也好。她所行之事兇险,所谋甚大,如此容色,怕是会绊住她的手脚。若是引人惦记,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香芝不由想起凉州城中那位身份矜贵的崔家大郎。 那人时常以军情要事藉故府上找主子,一待便是五六盏茶的工夫,天色晚了她故意不再上茶,可他硬是最后一盏茶凉透了才肯姗姗离去。 那郎君陇右崔氏嫡子,世家大族,外貌俊朗,军功在身,在凉州城中一唿百应,倒也勉强算个良配。 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主子待他彬彬有礼,进退有度,言语间无外乎兵家军事,再无其他。 香芝嘆了一口气,重新将消痕膏置于柜匣中收好。 辰霜出了房门,在庭前长廊的拐角处停下脚步。她见四下无人,默默俯下身,无意间去摸了摸右脚踝骨节处那道极细极暗的伤口。 时节已从春日到了夏末,数月之间,她像忘却了一般,一直刻意忽视这道疤,以此来迴避想起那段血夜的记忆。 甘州,她本不想,也不该亲自去的,但是不知为何,内心竟兀然涌起了一股无名的冲动,想要故地重游。 她起身,拢好外袍,端肃仪容,穿过层层长廊,朝府外备好的马匹走去。 *** 回鹘玄军军帐中。 一本奏报被掀飞,从高高垒砌的案牍上「哗啦」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葛萨垂眸望着脚底被撕裂的奏报,又瞄了一眼阴晴不定的主子,不知为何话都未出口就已发了一身冷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案上玄衣劲袍的男人支肘扶额,缓缓起身,望了一眼来人,继续看着手中的军报,心不在焉地问道: 「近日军马之事,做得如何了?」 葛萨回神,压低了头,抿唇禀道: 「大批量的胡马交易已尽数被我们控制,凉州那边近日,不出意外的话,应是一匹好马都买不到……」 座上之人懒洋洋地甩开袍子,唇角浮起一丝冷笑,道: 「不错。战马乃骑兵之本。凉州骑兵名震天下,令多少草原部落闻风丧胆。如今慢慢切断凉州战马的供应,釜底抽薪,等同断其一臂。他日我们出其不意,便能一举攻城。」 「殿下深谋远虑,只是……」葛萨挠着额发,吞吐道,「只是……只是还有一些小行商还在甘州卖马,为了唐人的金银玉帛屡禁不止。殿下要不要前去……」 叱炎闻言,翻阅军报的长指一顿,目光从纸张上移开,淡淡瞥了下底下之人,若有所思地问道: 「甘州?为何在甘州……」 葛萨额上的汗珠随着垂下的头「滴答」落在地上,他疾声道: 「许是甘州各族鱼龙混杂,不好深查……是属下监管不力……属下即刻再去一趟甘州!另外……」他犹疑片刻,又道: 「另外,殿下,祁郸人约您在甘州相谈要事。」 「哦?」案上的叱炎从如山的军报中缓缓抬首,浓眉皱起,道,「他们为何也选在甘州?」 葛萨禀道: 「甘州乃大唐、回鹘、祁郸交界要地。属下总觉得,祁郸人,近日将会有些动作……」 「你的感觉,不错。」叱炎回眸,将手中的军报拍在案上,道,「祁郸如此野心,恰好可为本王所用。」 叱炎起身斜倚在案角,乌黑的瞳眸因深陷在眼窝中而显得幽暗难测,长而浓睫毛扫过眼睑底下的青灰。他垂眸,望向案上墨汁未干的凉州舆图,修长的手指在舆图上的崇山峻岭和数座城池之间游走着。 许久,他的薄唇勾着一丝隐隐的笑意,狠戾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令道: 「备马,即刻出发,前往甘州。」 叱炎眯起眼,眸中似有重重灯影,盈盈白衫一晃而过。 甘州?一处故地罢了,他有何不敢去。 *** 白日的甘州城门外,车水马龙。 来自西域的商旅驼马队排着长队,想要在天黑前入城,那么便可在翌日晨间赶个早集出市,将手中行俏的货物卖个好价钱。 走在前头的客商将几个入城之人的关牒递给了守城的卫兵,另外又塞了些铜钱放入检查关牒卫兵的口袋中。 卫兵心照不宣,翻了翻手续齐全的关牒,又瞄了一眼看似寻常的商队,正要放行,目光落在队尾最后一位素衣女子身上。 在一行人的遮掩下,隐隐可见那女子帷帽的垂纱下,朦胧透光的雪肤乌髮。 卫兵好奇了一步步走过去,想拿脏兮兮的刀柄挑开她的帷帽,一睹真容。可拿刀的手还未抬起,小臂突然被一股力道制住。 他回头一看,是个面上带疤的黑面女子,臂上纹着祁郸军的图印,凶神恶煞地对他低声道: 「这位大哥可想好了,这不是你该看的。」 卫兵被她的面容和声音一吓,咽了一口水,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后面排了许久的商队已开始叫嚣,便挥挥手任他们离去。 辰霜隔着帷帽,看身旁的凝燕面色不佳,问道: 「可是暑气还未好透?我知甘州城有一处医馆,你与大家先行到客栈休息,我去替你买些药来吧。」 凝燕唇色有些发白,面对头顶高照的日头,身间虚浮无力,勉强出声道: 「主子,你许久未出凉州,孤身一人,我实在不放心。不如让其他手下去吧……」 「无妨的。那处医馆偏僻,恐无人认得,你在客栈稍坐等我,我去去便回。」辰霜宽慰了她几句。语罢,她便与队伍分离,朝记忆中的那处医馆走去。 她其实,只是想独身一人在甘州城中走一走,透透气。 穿过最后一道巷尾,那间医馆就在拐角处。她渐渐不知所以地慢下了脚步。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些莫名的预感。 恍惚那个玄色的身影就在医馆门口斜倚着,一如那日在夕阳落照下,那人淡淡回眸,问她:要不要一道去上巳节。 此时,她将双手手心交叠,攥紧在腰前,闭上眼,心一横,穿过巷尾,行至医馆门口。 意料之中,往来人群,熙熙攘攘,医馆一如既往的热闹,看诊之人溢满堂内。 并无那个身影。 她轻舒一口气,跨入堂内。 眼尖的掌事医女一眼便认出了她来,疾步朝她走来,笑道: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贵人!贵人的伤可好些了?」 辰霜未曾想会被认出,为表敬意对她摘下帷帽,点头道: 「承蒙照料,伤已完全好了。当日离去突然,未来及道谢……」 「不必多言,治病救人本就是医家本分。」上了些年纪的医女笑得眉眼皱纹弯弯,慈容满面,又拉着她手,问道,「对了,你夫君今日怎么没和你一道来?」 「他并非……」辰霜摇头却又迟疑了半刻,最终仍是没有再过多解释。她径直表明来意,道: 「我今日来,是想买些避暑药材,不知店内可还有存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自然是有的。贵人稍等我片刻,我帮你配些好方子来。」 医女离去后一刻又復返。除了一叠黄皮纸包好的草药,她手中还有一柄陌刀。 辰霜见到那柄陌刀,心下一惊,左右四顾之下,问道: 「这是?……」 医女将草药和陌刀一併递到她手中,道: 「这柄刀应是贵人的夫君心爱之物吧?当日他用这柄陌刀作为诊金。我只觉实在太过贵重,心下难安,没成想微来得及还予他,你们就出城走了。今日难得再见,不如贵人帮我带走,交予他吧。」 鬼使神差一般,辰霜接过这柄熟悉万分的陌刀。她不由自主地缓缓抽出颀长的刀鞘,锃亮的寒光她在眼帘中一闪而过。 她心间一颤,拿刀的手停滞了半刻。 俄而,她敛神,将刀收回鞘中。 刀身沉重,她单手难以提起,只得将其双手环抱在胸前。她终是什么都没说,放了几两银钱在医女手中后,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了医馆,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医女一愣,还未来及点清手中的银钱,便见那女子戴上帷帽飞也似地跑远了。她嘆了口气,只得收下这过于贵重的诊金。 因天已入暮,即将打烊闭店,掌事医女送走了最后几批问药的病人,回到柜檯打着算盘,盘算着余下的药材和收支。细思间,忽感眼前一暗。 她抬首,看到一名身着玄色劲袍的男人立在她面前。 男人气势凌然,面容雕刻般英气,唯独左眼眼角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如玉璧微瑕,平添粗犷砺色,更衬得其人威仪千重,不可逼视。 「你是?……」医女拨着算盘的手停下,顿觉得此人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男人扫了一眼冷清的前堂,手臂支在柜上,慢悠悠道: 「我数月前,曾在贵店留有一把陌刀当诊金,今日路过,特来赎走。店家可麻烦帮我取出来……」 「哦!是大人您啊……您今日没戴面具,老身一时没认出来。」医女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可真不巧,您的那柄陌刀,就在刚刚被您的娘子取走了……」 男人闻言勐地直起身,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他骤然逼近她,沉沉的音色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低问道: 「你说什么?」 医女被他突然的动作一吓,略带疑惑地问道: 「你们不是一道来的吗?大人,您娘子刚才来过鄙店,老身已把那柄陌刀交予她了呀……如果你们走散了,你现在出门向右拐,走快些,没准还能追上她……」 医女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阵玄风倏然而过,方才还立在眼前的男人已在顷刻间悄然没了声影。 她看着堂里几个年纪小的见习医女还对着那早已远去的男人发愣,还小声议论着他英俊的相貌。她咳嗽几声,指着几个刚及笄还未出嫁,笑得花枝乱颤的徒弟道: 「他都有极为心爱的娘子了。你们不用动什么心思了,快过来干活了。」 众人闹堂而散,独留年长的医女摆了摆手,朝门外渐渐暗下去的空街道望了一眼。她暗自心想: 这位大人向来极为沉稳,今日怎这般唐突惶恐? 第67章 重逢 「殿下回来了?」 葛萨刚泡好上等的团茶, 已凉了片刻正要品尝佳茗,却见主子面色阴云密布,仿佛时刻就要杀人一般,气喘吁吁地踹开了房门, 沖入了内室。 一眨眼,手中的茶盏已被他一把夺过, 牛饮了一口。葛萨皱了皱眉,虽心有不满,但见他面色极差,便不敢作声,只得默默再去旁倒了一杯,凉上。 「哎,殿下的陌刀没取回来吗?」葛萨瞧他两手空空, 心下生疑。想起来他一入甘州城便吩咐道, 自己要去医馆取回陌刀。 怎会人回来了却不见那把刀呢? 「住嘴。」叱炎没好气地堵住葛萨莫名的疑问。 他刚才追了快一个时辰,一刻未歇。奈何甘州城街道小巷星罗密布, 错综复杂, 根本毫无那个人的踪迹。 他都要怀疑, 那医馆的医女是否为了贪图他的宝刀, 才如此故意诱骗他。 是了, 她当初既能在新婚之夜痛下杀手,今日怎又会来甘州取走他的那柄陌刀。 于理不合。 可他, 却还在藏着什么隐晦的希望呢? 想到此处,心中的怒火攀升,他将手中的杯盏勐地甩下, 「砰然」摔碎在坚硬的石地上。 心底像是有微燃的小簇火苗暗暗窜了起来,又被他遽然一口气熄灭。 俄而, 葛萨见他神色稍安,望着外头苍茫的夜色,向陷入沉思的主子示意道: 「殿下,天色不早,已到时辰了。祁郸人应是在代云楼等着了。」 叱炎有意无意地抚着案头上雕画的一朵水莲,眉宇淡漠,泛着血丝的眼底却渗出一丝狠意,令道: 「让余下的人马听令,在代云楼四周全全埋伏,祁郸若有风吹草动,一个不留。」 …… 代云楼乃是甘州第一名楼,共有七层,首层以上曾为王公贵族开宴会饮的酒楼。玉砌雕阑,碧瓦朱甍,楼高手可摘星辰。 传闻老闆乃是故时代郡人士,故此楼亦名「待君楼」,取「待君亲至」之意。 在门口迎客的掌柜见叱炎和葛萨二人气度不凡,心下有数,便亲自引二人步入楼中。 「已有贵客候着了,二位大人随我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叱炎敛衽跨上盘旋而上的层层楼梯,二楼觥筹交错的景致浮现在眼帘。 目色悠悠,他掠过斜晖夕照的层楼,鹰视狼顾,逡巡着这处陌生的地盘,像是狼王在寻找猎物。 有意无意中,他微微抬首,在西南角望见一间窗扇虚掩的阁楼。 波纹浮雕的木制窗棂漏出一道约莫一掌宽的罅隙,从中可见其间一女子优美的侧影。 目之所及,只可见女子半身背影。她身着月白色描金的襦裙,菡萏暗纹,隐在领缘和襟口间。 皎白的侧脸映着霞光,凝脂粉玉一般。 轻罗帘幕被晚风吹起,拂过女子乌云般松松挽起的髮髻,其上并无其他珠翠点缀,唯有一支金钗,在夕光照耀下犹为夺目。 垂落的细碎鬓髮下,掩着一角小巧可人的耳垂,泛着微微的粉,有如初荷的瓣尖。 女子与对面之人正在交谈些什么,时而以袖掩口低笑,时而一饮手中杯盏,螓首低垂之时,露出一截月牙般白腻的后颈。 此时,本是人声鼎沸的喧嚣酒楼仿佛在瞬间幽寂下来。 叱炎瞳孔放大,骤然停下了上楼的脚步。 一瞬万念。 那个人,她果然在甘州。 「客官,贵客已在楼上等您了。」 「主子?」 掌柜和葛萨二人不解,同时出言提醒突然停滞不前的叱炎。 「让他们等我片刻,我稍后便到。」叱炎抛下一句话,抬臂一撑,一跃而起,飞身跨过楼道的雕栏,越过重重画栋,疾步朝那座阁楼奔去。 却见只是一个转身的工夫,窗棂内已无人影,唯有悠悠的帘幕仍在飞动。 恍惚刚才所见,只是一道目中幻光。 叱炎并未就此死心,追至了那阁楼门口,回身见长廊尽头,闪过一个碧绿的身影。他沖了过去一把抓住那人,将腰间匕首架在他的脖颈上,问道: 「你是什么人?你在此处做什么?又见了谁?」 那绿衣男子被忽然的夺命之刀震住,惊恐万分地道出: 「大哥饶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依约过来,在此地卖马的胡商。」 叱炎皱眉,追问道: 「卖马?卖的可是西域良马?卖给何人?」见那男子吓得不动了,一言不发,叱炎要将架在他喉间的匕首紧了紧,幽声道,「嗯,不肯说?」 「大哥,别杀我。我说我说。我行商多年,近日堆积了不少货卖不出去,只得偷偷卖点胡马给中原的客商,赚点小钱补贴家用罢了。」他咽了一口气,低着声见不得人一般,道,「刚才有位说是中原高门贵族家的小娘子,想要买点带劲的胡马驯养来玩玩。我就卖了五匹,不多啊?」 叱炎目色一沉。原是乔装来买军马的。他继续问道: 「你可知,找你买马的是何人?」 被威胁的马商老老实实答道: 「我也是头一回见这位主子,平日里她的人行踪不定,只用驿站传信,从来见不到真人的,一向都是神神秘秘的。」 叱炎心想,驿站密集,人来人往,确实不好跟踪,防人的心思倒是细密。 他再问那马商道: 「你马卖了吗?可知买家人身在何处?」 「方才谈妥了,十匹马共一千金。她请来的杂役会在一个时辰后找我取走马匹,之后钱货两讫。那小娘子,估计已经走了远吧?」 叱炎手中握着的刀一紧,道: 「你现在,飞速传信过去,就说,马不卖了,约她一个时辰后再来此地相聚。」 「啊?这是为何……」马商一惊,回身小声问道。 「让你传,你便传。」 马商侧首望向男子兇悍的眼眸颇有几分烦躁和不耐烦,吓得又不敢再辩驳。 「殿……」葛萨追了上来的时候,望见叱炎正双手抱臂,盯着着一名身材瘦弱的面生男子褪衣,他大惊失色,问道,「主子,这是……」 那马商见有人来了,以为找到了救星,大声抱腿道: 「这位大哥,你来的正好,他硬是要逼我褪下这身衣服啊……」 「主子?」见葛萨满面疑惑,神色从不解渐渐转为同情般的理解。叱炎狠狠踹了那人一脚,怒斥道: 「住口,让你脱就脱。」 那马商既害怕又无奈,慢吞吞地褪得只剩下里衣。他紧紧捂着里衣的衣襟,将一团外衣抱在怀中掩住身体,却被叱炎一把扯去。他正要惺惺熘走,却又被刀架住了脖子。 叱炎冷眼对葛萨令道: 「把他关起来,今夜整夜给我关好了,哪里都不许去,等我回来。」葛萨犹疑着应下,暗自摇了摇头。他望着脚底下一脸惧色,相貌平庸的裸衣男子,嘆了一声,目中似有惋惜之意。 片刻后。 葛萨入内之时,叱炎已换上了那马商那身碧罗缎袍。他身量极高,肩宽胸阔,这身袍子长度不过到他膝前,袖短露腕,显得颇有几分侷促和滑稽。 见他神色不定地在房内立着,葛萨止住笑意,咳了一声,幽声道: 「主子,祁郸人那边,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叱炎敛袖,伸出手掌,不经意地握紧又松开,似有心事。他径直淡淡说道: 「推了,明日再议。」 葛萨一愣,劝道: 「这……祁郸人可不好相与,若是他们藉机出兵挑衅,大可汗那边如何交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叱炎目不斜视,长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案头,冷笑一声道: 「这次,是他们有求于我。既是求人,磨一磨他们,多等几日又何妨?」 葛萨心中转桓了半刻,应道: 「那倒也是。可主子,今日为何……」 今日为何如此怪异?葛萨没敢问出口。他的主子,自那夜之后,似是大变了一个人。可具体哪里变了,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但是今日,自从从医馆回来,整个人的行为就可见德愈发怪异了。 未几,就在葛萨察言观色,不知如何开口之时,却听叱炎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 「今日,我看到她了。」 「什么?」葛萨以为自己没听清,失声又问了一遍。他心中自是清楚,能让主子以「她」指代的,唯独只有那个人而已。他心中顿觉不妙,那个她,自那夜以来,一直都是玄军中的禁忌,谁若是嘴快了无意中提起就要受割舌之刑的。 主子今日,怎么自己就提起她来了? 「她也在甘州。」叱炎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葛萨的心勐然一跳,喃喃道: 「她?难道是她……她怎么也在甘州?」 叱炎敛下眸光,笑意极淡,道: 「她既是陇右军师,必也司掌军中马事。我们近日来多番扣下胡商的马匹,她自然是坐不住了,亲自来甘州买马了。」 葛萨心下已是惊涛骇浪,不敢再言语。半刻后,他口中万言,只敢犹犹豫豫道了一句: 「殿下这身乔装,是要去找她?……」 叱炎皱眉,睨了他一眼,径直从案旁抽刀出鞘,横刀一览。银光锋刃之下,映出他流畅的下颔和一双阴厉的眼眸,眼底那道细疤在凹凸的刀面显得有几分狰狞。他幽声道: 「这一回,她如何逃出本王的手掌心。」 *** 甘州城一处隐蔽的客栈中。 辰霜步入室内,摘下帷帽,举头朝窗外望去。 今夜夜色极好。 明净万里的长空中,繁星流转,点点滴滴像是一块画布上的泼墨。夏夜细微且密集的蝉鸣让此间显得分外寂静。 她回身,望了一眼搁在榻边胡凳上的那柄陌刀,缓缓走过去,用手中的帷帽盖上,藏起来。帽檐透白的垂纱柔软地覆在刀上,掩住陌刀漆黑的刀身,隐匿了它通体的戾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辰霜见客商匆匆从外赶来,手中还有一封信,他疾声道: 「主子,主子不好了!刚刚收到驿站那边来信,那马商突然又说不卖了……」 辰霜眉头紧锁,素手展信一看,道: 「刚刚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不卖了?」她一目十行阅完信,将信纸拍在案上,玉面带着薄怒,道,「岂有此理,竟是要我单独前去,再议一番价。」 守在门外的凝燕此时也走了进来,见信气急道: 「让主子单独前去?我瞧他方才谈话间一直色迷迷地盯着主子,准是心怀鬼胎……没想到竟是个出尔反尔之徒!」她将手中刀一抱,对辰霜道,「主子,不如就算了,你再找其他人易马。我即刻去把他杀了,将他的马全部夺回来。」 辰霜哑然失笑,淡淡摇了摇头道: 「你若是杀了他,传了出去,今后甘州城中哪个不要命的胡商再敢与我们易马?」她抚着信纸的指尖渐渐抓紧,将其一点一点揉碎在掌心,道,「这人的马我见过,鬃毛浓密,马蹄紧厚,马身宽长有力,是少见的西域良马。我不想就此放弃。」 语罢,辰霜微微侧身,问客商道: 「对了,你可知那人将要交易的马现下在何处?」 客商思忖了一番,拍手道: 「这些马商的马厩本就在一处。之前已敲定了交易,他方才也告之了我们马厩所在。他的马也都有刻印标牌,应该是错不了。」 「甚妙。我们之前请的杂役按旧约继续前去取马,取了马之后你买通守城守卫,连夜速速带人连马出城,一刻都不要停留。」辰霜皎玉般清冷的面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至于我,赴约便是。但赴约地点,得我来定。」 凝燕抱刀的手臂一紧,面露忧色道, 「主子,你真的还要去?」 辰霜摇了摇头,笑道: 「他既好色,我便送他『色』」 *** 夜间的代云楼歌舞昇平,繁华更甚白日,溢满奢靡之气。 叱炎穿着那身并不合身的绿袍,穿梭在且歌且舞的人群中,途中还被醉酒的公子哥泼洒了一身酒。 他强忍着蓄势待发的怒气,由早早恭候在侧的小二领着,来到一处幽静的长廊。长廊绣闼雕甍的尽头,有着一间藏在深处的雅室。 小二对他一拜,笑道: 「客官,等你之人就在内室。已等了许久了。」 「你可知,里面是什么人?」叱炎疑心未减,拿起未出鞘的刀拦在小二身前,阻止他开熘。 「自是一位大美人。」小二也不恼,咧嘴笑得更开了,一甩手中的汗巾,拱手道: 「客官,慢慢享用,小的先告退了。」小二的目光闪烁不定,似是意有所指,嗤嗤掩着笑走远了。 叱炎一步一步穿过长廊,方才洒在身上的酒水在胸前渐渐挥发,酒气扑面,瀰漫着沉醉的幽香,萦萦在怀。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沉黑的瞳仁似有明灭不定的暗火在烧。 行至雅室前,透过雕花木格透光的煳纸,隐约可见门后的矮榻上,半倚着一个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正背对着门而坐。 背影窈窕,长发如瀑,勾人心魄。 叱炎立在门后,心跳有片刻的窒涩。他的手指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骨的茧因太过用力泛着青白。 他只停了一瞬,便破门而入。 电光火石之间,抽刀出鞘。微颤的刀尖已抵在那女子雪白如缎的颈侧。 第68章 守株 破开的门「嘎吱」作响, 又被外头的疾风吹得开开阖阖。 隔着衣料,女子肩头被冰寒的刀尖一颤,不敢回身。 叱炎拿刀的手毫不迟疑,逡巡的目光落在女子鸦云般的髮髻上, 满头珠翠髮簪, 唯独不见那支在今日阁楼所见的金钗。 他心间勐然一收缩, 勒令道: 「你是何人?转过身来!」 女子颤巍巍地回身,露出一张脂粉艷丽的娇面,眉间花钿,耳垂玉珰,琳琅满目。她抬首看到来人的相貌,不由绞着手中的锦帕,带着几分烟视媚行, 朝他羞怯道: 「客官莫要动怒。奴家是甘州城怡香院头牌小花魁映月。有贵客花一千金买下奴家初夜, 敬献给客官……」 叱炎一怔,突然明白过来先前那小二可疑的眼神为何。 而一千金, 正好是那十匹胡马的交易标价。 他中计了。 叱炎的面色转瞬阴沉万分, 疾风骤雨一般拔腿欲走, 却觉袖口一紧。 那女子丰腴的手指捻着他的衣边, 咬着朱唇, 似在嗔怪,怯生生道: 「贵客交代了, 务必要奴家好好服侍,要让客官满意……」说着她起身正要撩开男人胸前的衣襟,想要靠近一步趴在他胸口。 下一刻, 她指间一只白腻的玉指环突然碎裂成两半,掉落在地。女子瞳孔睁大, 看着手指被连带划破,溢出血来。 「再靠近一步,断得可不止是戒指了。」男人语罢,嫌恶地收起带血刀入鞘,转身离去。 待背后传来女子震天动地的哭喊尖叫声,他已奔出了代云楼。 面对候在楼下一脸茫然的葛萨,他大手一挥,长腿一跨上马,捞起马侧箭囊,沉声道: 「去城外追!」 葛萨虽不明就里,只得策马跟上。 甘州城外夜色茫茫,风烟滚滚,一望无际的风沙有如起伏的波涛汹涌而来,不见天日。只隐约可见数十丈外,似有有几个黑点正疾驰远去。 看上去,零零总总共似有十余匹马,马辔头被缰绳连起来,锁在一道。只有几匹马的马背上有人,用缰绳牵带着余下的马匹奔走。 葛萨眯起了眼正想要再看个清楚,却见主子已在奔马上搭箭张弓,瞄准了前方的一处黑点。 他心想暗忖道,以主子的箭术,哪怕有风沙,距离也远,但射杀这几人必是不在话下。他一蹬马腹,追了上去,静待了片刻,却见主子缓缓放下了弓箭。 「殿下?」他惊异地向出神的叱炎问道。 叱炎望着越来越远的黑点,慢下了马速,不追了。 他淡淡吐出三个字: 「不是她。」 在他瞄准之际,他一眼扫过那几个马上的背影就发现了,里面没有她。 她的背影,他曾日夜相拥,绝不会错认。 葛萨左看右看,也没看出那几个背影有何不同。他不解地朝主子问道: 「可这队人马如此可疑,殿下为何不出箭拦着?」 叱炎勒马回身,朝城中策马而去,幽幽笑道: 「不杀他们,是要引狐出洞。让狡狐觉得,诡计得逞,放松警惕,自此便有一而再,再而三,最终露出破绽,为我所擒。」 「那我们接下来?」葛萨明白过来,问道。 「回城。」叱炎紧了紧手握的缰绳,马匹受力打着响鼻,尽在他手中掌控。 凉州需要马,她就需要马。 那些出城的人里既然没有她。那么,她定是还在甘州城中。 夜已深。不远处,甘州城楼上参差不齐的重檐之下,独独燃着一盏微茫的灯火,如孤月一般,在风尘中孤零零地摇曳着,时暗时明。 他深觉,离那盏孤灯,已经很近,很近了。 *** 数日后的晨间,晴空万里,天高云阔的苍穹下,偶有孤隼飞掠而过。 凝燕端着一盆清水入内给辰霜洗漱灌面。 她见晨起的主子自己在穿衣,可襦裙上的襟扣怎么对不齐。她上前笑道: 「香芝不在,主子穿衣倒也不利索了。」 辰霜面露难色,小声道: 「这种宫装,我确实许久未穿过了。没有香芝在,确实不行。只望不要穿错了,届时行在路上散开那可糟了……」 凝燕打趣地看着她。胸前两重心字丝扣绑住下垂的襦裙,肩头半露,轻纱披帛掩不住一身冰肌,瘦削的嵴背上嵌着一对琵琶骨,如鼓翅的玉蝶振振欲飞。凝燕渐渐蹙起了锋利的眉,低声道: 「看起来是长安那边来的式样,主子穿着好看,但会不会有些,暴露?……」 辰霜颊边一热,明眸一敛,道: 「我今日有事出门。」 凝燕替她拢好过长的衣袖。面对胸前和背后交缠的帛带之时,她挠了挠头,反覆相扣,确保绢带拧紧了不会掉落下来,露了春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她试探着问道: 「主子在甘州待了也快半月了,预计何时回凉州了?」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香芝和少帅担心你,来信催了好几次了。」 辰霜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也不瞒她,问道: 「上回那个马商的马不错,我想最后找他要几匹马再回,可还联繫得上?」 凝燕敛衣的手一顿,摇头道: 「说来奇怪,我差人去问了一圈,那个马商像是消失了一般,同僚也许久未见,许是早已出了甘州回西域去了。」 「我只听闻我们送去的那个怡香院的美姬,回去后竟被吓破了胆,缓了半个月还没好。」 辰霜蹙眉。那个马商她见过的,看起来只是个瘦弱且好色之人,竟如此不怜香惜玉的吗?倒是委屈了那位姑娘了。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笑道: 「半月购得近四十匹骠马,还差一些,凑齐五十匹,将新兵训练起来。我听有客商说,近来城中新来一位胡人马商,皆是西域良骑且马价低廉。今日,我正好想去怡香院会一会他。」 凝燕抚着额发,自然地说道: 「我陪主子一道去。」突然间她神色一紧,惊声道,「怡香院?主子,那可是风月之地啊。」 辰霜摇头道, 「我多方打探,听闻有人说此人脾气古怪,相貌丑陋,不是给钱就卖的主,只挑合眼缘的买家才肯卖马。我前几日下了拜帖,今日收到回復约在怡香院,因他不便见人,只允我一人前去。如此良机,我不想错过。」 凝燕大惊失色,手中的刀一松,掉落在地上。指着她这身香肩半露,风情万种的襦裙,结巴道: 「主,主子穿这一身,要去怡香院?」 「我有一计在身,为了入乡随俗,浑水摸鱼。」辰霜用手指勾动着肩上的披帛,对她狡黠一笑道,「我打算先用此番伪装,潜入内里一探。等未发觉异样,再与之交易。一滴水只有落入湖中才能隐匿踪迹,你说是也不是?」 凝燕拭去额上冷汗,迟疑道: 「这……香芝姑姑若是知道了,定要将你绑起来说上个三天三夜不可。」 辰霜望向窗外,透过万里长空,似能看到日光下巍峨峻拔的凉州城,她淡淡笑道: 「这一批战马至关重要,若是能得到他长久供应,对日后抵御回鹘和祁郸大有裨益。哪怕是龙潭虎穴,只有一丝机会,我也得闯一闯。」 凝燕深知,她主子一向如此,定下的决心是无法被他人三言两语所转圜的。她只得躬身道: 「主子可要万事小心。不如,我跟去,在怡香院外头候着主子。」 辰霜想了想,应道: 「也好。」 「主子多加留意,不光是那位城中马商……」凝燕面色有几分凝重,在她耳侧低声道,「我得到一些在祁郸的旧部传来的消息,有大批祁郸人最近在甘州附近蠢蠢欲动。」 「祁郸人?」辰霜停下了摆动裙裾的手,凛眉道,「甘州虽为胡汉交界,素来为回鹘所控,回鹘见祁郸如此猖狂,近来竟没有动静吗?依照大唐与回鹘的盟约,甘、肃二州予了回鹘,应为凉州挡下祁郸铁骑才是……」 「凝燕,你请你旧部再去查一查。一有消息,速来报我。」辰霜眉目沉了下来,望向外头晴空万里的天际骤然阴云密布,幽声道: 「我心中实在难安。甘州事毕,我们即刻回凉州罢。」 *** 怡香院乃是西北数一数二的秦楼楚馆,坐落在甘州城最为繁华的主街外一条狭长的小巷之中。 石板路上,血红的朱漆院门朝外大大敞开着,两旁站着几双婀娜多姿的女子,衣着轻薄,轻摇蒲扇,胭脂水粉瀰漫,氤氲雾气一般迷了人的眼。 美人们盈盈走动,朝着来往客人,叫唤声酥软挠人。几个衣衫不整的公子哥儿从中步履轻浮地走出来,一笑三步颠,面色酣红。 「公子何日再来呀……」「绿萝明日可要等着我来……嗝……」 「大人快进……那么久没来可想煞奴家了……」 辰霜路过大门时,默默垂下头,心下没由来地一紧。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从柴房后门熘了进去。 走过幽香靡丽的一排厢房,里头一路不断传来莺莺燕燕,男男女女嬉笑欢好之声。时有衣衫轻薄的美人架着喝得不省人事的男子经过,浓烈的酒气熏过来,辰霜蹙眉,将头垂得更低,快步掠过。 穿过亭台楼阁,那个马商所在的天字号房,在最里间。辰霜脚步停在房门外,踯躅不前。 相比院中其他迷乱的厢房,这一间内里异常的幽静。她凑近一听,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女子低低的吟叫,以及酒杯相碰之声。 辰霜听了一会,未听出个所以然来。正徘徊在门前,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体态臃肿,脂粉浮面的妇人,她身后领了一队娇妍妖娆的美姬,众人嬉闹着朝天字号房走来。辰霜侧身一避,待他们走过,默默跟着进了队伍,走在了最后,与队伍中的美人们融为一体。除了神态稍有些僵硬,俨然亦是一名美姬模样。 辰霜拉了拉走在她前面一位美姬低垂的袖口,小声问道: 「你可知,天字号房里的客人,是什么人?」 那花面女子回过头,上下扫了她一眼,笑语盈盈道: 「你新来的吧?见你面生得紧。那客人长得真的是英俊,听闻每日都要叫九位不同的姐妹前去服侍。好像……」她迟疑了片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好像什么?」辰霜急着追问道。 「他好像,在等什么人……」 正说着,天字号房门被妇人缓缓打开,里面女子娇吟卖弄之声透了出来。 众人收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步入房内,一字排开。辰霜站在最外侧不起眼的位置,悄悄打量着房中的景观。 房内有一道半人高的珠帘,镶着海棠红的轻绸。门一开,微风徐来,帘间的细珠相撞而鸣,如珩佩之声。 影影绰绰间,被风捲起的珠帘后露出一个男子半边宽阔平直的肩线,玄黑缎面上绣着数道金线云纹。那片肩头的云纹很快被一只女子涂着丹蔻红的手覆上,缓缓往下移动,像是一条素白的溪河,流过半敞的襟口,流过随着唿吸起伏的浅蜜色前胸,再流往更远的云深不知处。 溪河瞬间被一双大掌按住,骨节分明的食指抬起,指尖一下又一下地落在溪河之上,似在玩弄,又似敲打。 如此靡丽之景,辰霜看得都有些脸热。此时,听到那妇人朝珠帘后的男子拜道: 「客官要的美人,一共九位,全到齐了。」她堆着笑,指着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女儿,啧啧称嘆。直到数到辰霜之时,那妇人眉头一拧,喃喃道,「怎么多出来一个?」 闻言,珠帘的男人停下了扣手的动作,直起腰来,从榻上起身。他的身姿高大,将底下的众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低沉的声音穿透珠帘传来: 「多一个,甚好。」 他一直等的,就是那多出来的那个。 辰霜听到男子的声音,勐然抬头,面上已是大惊失色。她疾步后退,朝即将闭阖的大门奔去,慌不择路间,凌乱的脚步踩到了连绵的裙裾,一个趔趄向前飞扑之时,只觉身间骤然一轻。 下一瞬,她纤弱的腰肢已被一条劲臂牢牢箍住,径直捞了起来。 男子的声音她万般熟悉,带着三分薄怒,三分讥讽,和三分寻衅,响彻她的耳畔: 「既来了,还想跑?」 第69章 玉体 ·天旋地转。 辰霜再度睁开眼, 身躯已悬空,被扔到了软榻之上。 一只手腕被人狠狠地掐住了,一动都动不得。 男子膝盖抵在榻沿,一步步欺身向前, 俊美的面上凝着极淡的笑意,那双熟悉万分的眼眸,似含有千年不化的寒冰,冷冷望着她。 辰霜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去摸腰后别着的银雕匕首。 男人早已看穿了她的举动,或者说,就等着她如此行径。他的手本就伺机扶在她的腰侧,自然已快她一步抽走了那柄银雕匕首。 唯一的武器被夺,反抗的希望落空。她抢不过, 扑了个空, 上身失力,又重重摔在榻上。 她的下颚抵在了榻沿, 仓皇的眼帘中, 望见头顶男人胸前垂落的衣领, 像一片悠悠而过的玄云盪在她鼻尖, 阴翳一般将她周身笼罩。 「怎么是你……」她的身躯莫名发着颤, 音色也颤。像是小兽身处勐兽面前的战慄。 她的手肘奋力支在榻间,想要起身。她不喜欢如此屈辱的姿势。 男子的眸光透过缠绕在她嵴背的薄纱, 落在其间一対弧线优美的蝴蝶骨上。在她挣扎晃动时,蝴蝶如同鼓翅而飞。 他自是不会让她飞走的。 叱炎缓缓将手掌摊开,按住她清瘦的背, 像是就此囚住了一只掌中之蝶。任他在掌中扑腾着翅膀,但就是逃不出他的掌心。 他下压的力道不轻不重, 却让她完全直不起身来。 「为何不能是我?」他回答她。哼笑一声,心下倒生出了几分得胜的趣意。 辰霜被他牢牢按在榻上,不屈不挠地说道: 「你故意诱我至此,所以,限令胡商卖马也是你的手段罢。」 叱炎垂下眸子,淡淡瞥了一眼。她玉雕般的侧脸压在榻上,白腻的皮肉有几分扭曲,说话间,朱唇一开一合,在榻沿边缘染上了一圈口脂印。他皱了皱英挺的眉,将那处胭脂拂去,指腹瞬间晕染了一抹妖冶的红。 他望着那抹红,目中既是怜惜又是嘲弄,出声讽道: 「是又如何,怎比得上你杀人诛心的手段?」 「大人怎地不理我们姐妹了。」耳边传来悦耳的女声,正是之前在房中与他玩乐的美姬。辰霜视线受阻,只能看到翩跹的罗纱裙角下透出的一双玉腿,慢盈盈爬上了榻,与玄色的衣袍交织在一起。 没有来地,坚硬如铁的心生出了几分绞痛。 感到背上的力道轻了几分,辰霜挣扎着爬起来。她抬首,一眼便看到,男人松松垮垮半卧在她前方的榻背上。两个只着寸-缕的女子,一个着绿衣,攀在他前胸,一个着紫衣,扶在他肩头,两双相似的妩媚眸子眼尾勾起,同时低低睨着她,目含不屑,亦含怜悯。 双姝同侍,香艷至极。 男子的眼眸定定望着她,目色不羁,轻声道: 「这是怡香院艷名远播的绿腰,这是她亲妹紫萼。」他抬臂,手背缓缓滑过肩上美人的粉颊,哼笑道, 「你睁大眼看看,比你选的那个什么映月可过瘾多了……」 辰霜一怔,惊声道: 「那日,也是你,劫持了那个马商,设下圈套,诱我前去?」 叱炎起身勐然甩开匍匐身前的美姬,似是极其不满意她的回答。他往前俯身,居高临下朝着她,吐字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是我。谁让你……」他扫了她一眼,单薄的襦裙凌乱不堪,已掩不住诱人的香肩雪脯,玉体跃然在眼前。他神色淡淡,冷笑道: 「妻不做,非要做妓。」 双姝闻声又巴巴地凑了上来,身子软得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各自伏在男人一边肩头,细长的手指直直指着她,你一言我一语地双双娇嗔道: 「这样的女子,怎配作大人的妻呢?做我们院的姐妹都不配。」 「一看就不会伺候男人的,大人不如要了我们姐妹吧……」 「咯咯」的讥笑声入耳,辰霜黯然垂眸。 与双姝丰腴的轮廓比起来,她倒像是身量还未长开的少女。她想要敛起披帛将半裸的周身牢牢盖住,藕白的小臂交叠挡在胸前,屏开那几双嘲讽的目光。可纱织的披帛纤细透明,了胜于无,杯水车薪罢了。 「滚。」她听到男人低吼了一声。 辰霜一愣,如蒙大赦一般转身,飞快往后退。 她的心「咚咚」直跳,告诉自己:快跑,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再见到他了。 可还未退到一步,腰际又出现了一条手臂,犹如一段玄黑的巨蟒缠住了她,缠得她几近窒息。 男人单手将她的腰肢揽起,抱在身前箍紧了,另一只手抽出一旁的尖刀,横刀在案,冷冷望了一眼怔忪在那里的双姝,又吼了一句: 「还不快,滚。」 原是再赶她们。 在场的美姬们被转瞬变脸的男人吓得不轻,看到还淌着血的刀锋,身子一软,尖叫着纷纷朝门外跑去,只一会儿绫罗脂粉便没影儿了,房门被再度紧锁起来,一道光束都透不进来。 厢房内的熏炉还燃着西域的异香,雾气缭绕,从珠帘的罅隙间漏进来,去夺人的心魂。 珠帘后,辰霜在他怀里不断地反抗着他粗鲁的触摸。即便,在他的蛮力强控之下不过是螳臂当车。她哽着声喊道: 「放开我!叱炎,你放开我!」 叱炎冷笑着褪衣,双手各一侧,紧紧按下她果露的削肩,咬了咬腮,低声道: 「怎么,你甘愿来此,就早该想好了下场罢……」 「你敢!……」她目露惊恐,已被他毫不放松的力道掐出了泪,水珠在眼眶中凝着,声调却分毫不示弱。 「我为何不敢?」叱炎勐然扒开襟口,胸前一道凌厉的刀疤赫然在目,他钳住她的细腕,将她的手贴上了那处刀疤,挑起英气的浓眉,目中尽是冷酷无情,嗤她道: 「你当夜设局杀我之时,怎就没料到今日之局?」 辰霜微怔,指尖不受控地去轻轻抚摸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痕,嘆了一声道: 「伤已经好了罢。」 叱炎将她纤细的五指捏在掌心,像是要她揉碎了一般,随后又不管不顾地一把甩开,不让她再碰他的伤疤。他抬起手,指着心口,朝她冷笑道: 「这里没有好,也好不了了。」 语罢,他一把扯去她胸前的鸾带。 玉体横陈,娇小的身躯因畏惧而紧紧蜷缩起来,像是一只被困住破不了茧的蛹蝶。往日灿若星辰的眼眸中,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滚落在他涌动的喉间,转眼间便淌了下去,消失不见。 她用极小的力气拽着他的袖口,泣不成声地断续道: 「不要在这里……我害怕……求你……」 「你和别人在这里……我不要和她们一样……我不能……这样」 男人解带的手一松,眼中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下一刻,他一把扯去她掩在雪脯的披帛,按住她的双腕缠绕了几圈,再狠狠打了数个死结。随后他径直拎起她的腰,扛在臂弯中,默不作声地往外大步走去。 辰霜见他沉默着应允,自己拭去了眼泪。她已无了挣扎的力气,颓然受他控制,像一片落叶,飘飘摇摇被狂风裹挟着,受制于人。 行至门前,叱炎忽然停下来脚步,骤然转身疾步跃至榻前,又将她抛回了软榻上。辰霜骨酸肉痛,娇躯无力,还未来得及起身,又被男人捞起来,抱坐在腿上牢牢箍住。 辰霜以为他不肯善罢甘休,低斥道: 「叱炎你……又想做什么?」 「噤声。有人来了。」叱炎眉头紧皱,粗糙的大掌捂住她柔嫩的双唇,低声道,「是祁郸人。」 辰霜一惊,屏气细听。门外的长廊中,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像是在挨个厢房搜查着什么人。 听起来,来人约莫有七八个,腰间别着利器,行走间摇晃碰撞「叮叮」作响,各个都是好手。 越来越近了。 终于,他们的脚步在天字号房门前停下不动。一时间,万籁俱静,唯有风吹珠帘的轻鸣,一声一声,撩人心魄。 门外之人摩拳擦掌,剑拔弩张,一场恶战似乎一触即发。 辰霜跳动不止的心却在此刻静了下来。 被他一如既往地抱在怀中,同样暧昧的姿势,恍若一如从前。他身体间熟悉而又陌生的滚烫触感已渐渐将她包围,裹紧。 她不由自主地偏过头,静静望着他的侧脸。 离得很近。已经有许久未离他如此之近了。近到可以看到他眼皮下每一处动人的褶皱和每一根浓长的睫毛。 他比月前清瘦了些许,刀削般的下颔,线条越发锋利,青灰色的点点胡茬掩住了少年气,更添雄浑的力量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恰有一滴汗从他额间淌下,流过英挺的眉骨,深邃的眼窝,高耸的鼻樑,落在了薄韧的唇角。 她由衷地觉得,叱炎真是个好看的男子。 当晚见他摘下面具之时,她就如此觉得。 数月未见后的今日,再见之时,即便他的眉宇间添了一股子邪气,眼角多了一道疤痕,他的样貌仍是可以让她看得目不转睛。 却也并不只是为了那双相似的眼。 她看着看着,只觉颈窝忽地一热,男人已将头深深埋在了她的后颈,唇齿対着她柔腻的皮肤,重重吮-吸了一口。 「啊……」她猝不及防,不由叫出了声。 下一瞬,房门被踹开,几个胡商装扮的高大男子破门而入。一眼望见榻上一対交叠的人影。男子背対着来人,怀抱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埋头忘我地亲吻着她的颈侧。女子正依偎在男子怀中,口中绵吟不止。 来人顿觉扰人幽梦,正欲回首离开。为首之人慢了一步,扫视了一圈室内,目光落在了一旁露出的一截刀柄之上。 他勒停了离去的部下,朝着榻上的男子大笑道: 「总算找到了。」 「玄王殿下,别来无恙。」 语罢,一群人撕开了伪装成胡商的罗衣锦袍毡帽,露出了劲装箭袖,还有祁郸人特有的光头上的图腾纹样。 叱炎缓缓从她颈间抬首,利如薄刃的眼眸扫过去,望见了来势汹汹的几个祁郸武士。 原是靠乔装打扮,让他手下围在怡香院的人看漏了,放了人进来。 一共八个带刀武士。他一个人打起来,有些费劲,但也并无不可。唯独…… 他垂眸,瞥了一眼怀中娇颤不已的女子,眉头随之一蹙。 好不容易钓到了狡狐,如此出战,有些冒险。 在他犹疑间,为首的祁郸人见他并不回话,上前一步,再道: 「我等在甘州城等了半月有余,就是等不到殿下人,今日特地上门拜访。若是打搅了殿下欢好,还请多加见谅。」又看到他怀中美姬,不怀好意地笑道: 「难怪我们翻遍了全院也不见殿下,原是藏在此处享用美人了。」他捋着下颚斑驳的鬍渣,皱眉道: 「可这美人,怎么有些眼熟呢?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辰霜一惊,余光里望见了为首之人的样貌。她连忙垂下头去,下巴抵在叱炎的肩头,迴避那人探寻的目光,用唇语在他的耳侧细声道: 「此人是巴果臧的手下。在肃州那次,他见过我的。」 叱炎未有言语,只是抬起手抚着她脑后柔滑的长髮,将她轻轻按在肩上,仿佛在示意她别怕。 他凛声道: 「冒然闯入,扰了本王雅兴,究竟有何贵干?」 那祁郸武士嘿嘿一笑,道: 「素闻玄王殿下能征善战,乃是草原第一勇士,未成想也是个酒色之徒。」他调笑着,又凑近一瞧,手伸了出来向美人露在外头的雪肩探去,啧啧道,「如此姿色,确实比外面的庸脂俗粉好上不少,也难怪……」 他伸出的手指还未张开,五指指骨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握住,随后「咔嚓」一声被捏碎,断裂。 为首的祁郸武士因指间剧痛而面容扭曲,痛嘶了一声,勐然用另一只手想要拔刀,拔了多次才将刀拔出来,指着叱炎怒道: 「玄王,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大有令,必要我带你回去一叙要事。」 为首的一拔刀出鞘,他身后几个武士也纷纷亮出明晃晃的武器,対着榻上一双人。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叱炎冷哼一声,正要起身动刀之时,忽闻耳边「嘶」地一声。 声音极其轻微,似是丝帛断裂的迴响。 他回首一望,却见怀中的女子面容已是煞白如纸,前身兀然贴着他的腰侧不肯放手,神色亦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 他一怔,犹疑之际,只见她抿紧了唇瓣,抬眸対他缓缓道: 「你别走……别起来……」她克制着音色的颤抖,似在求饶,已尽力用极其冷静的语调说道,「我裙带断了,你一走,便全散开了。」 叱炎凝视着她双手紧紧捂着胸前已然松散的绢带,如同逝水般不可挽留,而她背后已是毫无遮蔽。 即便她说得已是极尽隐晦,他已全然明白过来。 此刻,他确实动不得。 若是他起身一动,蔽体之物滑落,视线毫无遮挡,春光乍泄…… 他的眸光沉如深渊。 他都没看过的玉体,怎能尽数被这几个丑陋的祁郸人看了去? 第70章 后悔 辰霜此前并未有几分后悔来了怡香院, 落入他设下的险境。 她行事素来不喜回望,所以更从不言悔。 可她此刻,就是极度后悔今日为何要穿这身从未穿过,且毫不熟悉的宫装。暴露不说, 还极其繁琐。 如今裙带断裂, 她毫无头绪如何復原, 只能栖身在这恨她入骨的男人怀中做掩体,还要受他针扎般的嘲讽。 「你为了几匹战马,真是费尽心机。」他双手抱胸,赤裸裸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视着她透光的衣料,毫无收回的意思,又淡淡道,「可谓是, 无所不用其极。」 她娇怯的面上火辣辣的, 如烧似灼。之前,曾在脑中幻象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 未成想, 竟是这般羞耻的光景。 辰霜紧紧闭上眼, 沉下心, 不去看男人刺眼的目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可此刻, 她除了向他求助,又能如何? 俄而, 她似是下定了决定,深吸一口气,缓缓睁眼。她抬起手臂, 突然捉住男人的手腕,盯着他黑沉的眸, 低下声音道: 「你,帮我把后背的绢带系好。」 如此命令的口吻,好像就是他欠了她的一般。 扣在他腕间的力道细如蚊虫叮咬,叱炎明明一挥手便能脱开,可他就是静静地任她捉着。 他的大掌,一只手便能圈住她两只手腕。而她的小手,张开来只能握住他的腕骨。如此对比之下,她的执着,倒显得有几分可笑。 他此刻的心中,对她已是疑惑大于怒意,不禁审视着眼前颐指气使的女子。 她凛如薄刃的目光看过来,既锋利又挠人,好像再说:若不是他之前胡作非为,又怎会害二人落得如此境地。 这只狡狐,她算准了他捨不得她泄体,算准了他必会帮她敛衣。 叱炎失笑,像是一时忘却了藏于怀中的深仇大恨。 他侧身,另一只手的指尖勾起了案上一酒壶的把柄,晃晃悠悠递到她面前,道: 「可。」他浓眉挑起,「我帮你系带,你为我哺酒。」 「就像,这里的姑娘一般。」 辰霜握着他铁腕的手一松,望着男人慵懒的姿态和恣睢的神色,别过头道: 「什么?你……我不会……你另请高明吧。」 「不会?」叱炎湛黑的眸子微微眯起,修长的手指将泛起红雾的面颊掰了过来,面露惋惜之意: 「本王之前不是亲自教过你?这么快便忘了?」语罢,他作势就要起身。辰霜感觉他只轻轻一动,她胸口的绢带又更松了一分。 情急之下,她夺过他手中的酒壶,仰起头,举起壶嘴对口,含了几滴酒在口中。 酒水辛辣,直冲口鼻,还未入喉,就呛得她鼻尖一算,凝出泪来。 她缓缓直起腰来,垂下螓首,不管不顾地朝着他微张的薄唇送出酒液。 他的眼眸流露着明暗不定的光,自下而上地直视着她,看得得目不转睛。她被看得心惊肉跳,只得闭上了眼。 澄澈的酒水淌过女子润如丝缎的唇,时而流入幽深的口,时而滚落在男人上下耸动的喉结。 一滴又一滴,她竭力地掌控着距离,只相隔一寸之距,不与之唇齿相触。 口中酒水将尽的时候,她抬首想要收身退却,忽感脑后一紧。男人张开的五指已插-入了她后脑的万千青丝之中,牢牢扣住了她的头,不让她退后分毫。 下一瞬,他已翻身将她压在其下,俯首一口含住她被烈酒染得通红的小唇,将方才她送出的酒滴全部返还予她。 唇上的滚烫湿意接踵而来,连绵不绝,他吻得霸道又专注,极具侵略性,仿佛要将她周身所有意念尽数抽走。 「咳……」她被烧喉的烈酒呛出了泪花,想要抬手推开他,却只是不断触到一片坚硬如铁,灼热如烧的胸膛。 蒲草如丝,磐石不移。 在她内心兵荒马乱之际,男人一只劲臂已将她乱动的手一把捉住,下意识地抛到了他的颈后,自然娴熟,一如从前。 从前,他一贯喜她如此勾着他,屡屡要她主动投诚。 从绵长而又热烈的深吻中,她感到了他饱含的怒意中深藏的那么一丝流连。 力气耗尽,她软了下来,放弃抵抗。 太过熟悉,她的身体诚实地甘愿顺从这一片炙热的火海。 许久,酒壶从榻上滚下,内里的酒水淌了一地,最后轱辘一声滚到了珠帘前面蓄势已久的祁郸人脚边。 祁郸人本是已听到拔刀之声,却又见摇晃的珠帘后,动静和异响接连不断,时不时还传来男子的低喘声和女子的嘤咛声。他们心中不免起疑,又不敢靠近,恐是一向诡计多端的玄王有诈在前,只得纷纷后退一步,骂骂咧咧地追问道: 「你!玄王你什么意思?可是瞧不起我们?」 「稍后,我与你们同去便是。」珠帘后深沉的男声传来,祁郸人一愣,他怎地突然转念了? 踯躅不定间,又听他怒不可遏地吼道: 「你们,给我全部背转身去,闭眼!」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不解其意,又听他继续道了一句,语气极重: 「还不快照做?谁若是敢转身或是睁眼,即刻砍杀,剜眼。」 不知为何,他们明明人多势众,面对如此强劲有力的话语,却不敢辩驳分毫。为首的祁郸武士咬牙,犹豫了片刻,还道: 「玄王殿下一言九鼎,还望信守诺言……」他朝手下令道,「转身,闭眼!」 手下本就被叱炎几声怒吼震得心慌,拿刀的手都有些颤抖,此时更不敢有违,如蒙大赦一般齐刷刷地转过身去,一动不敢动。 叱炎凌厉的目光扫了一圈,见诸人尽数背对着自己,才慢慢吞吞地将她的后背掰了过来。 酒香与女子的幽香仍然徘徊在他唇齿间,他望着一片雪白,眸色渐渐暗了下去。 薄如蝉翼的衣衫已被他刚才不知轻重的揉捏中抖落了下去,凌乱地堆叠在了腰际。透白的衣料内里,深埋着一根纤细的红丝带。自以为藏得很好,实则在一片素白中极为惹眼, 红丝带像是一条狡猾的赤练蛇,隐匿在高深的草丛中,就等着有人路过,伺机咬一口血肉。 他故意不直接穿过衣料取出那根带子,而是缓缓将垂在她后背那乌黑如缎的青丝撩起,拢去前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皎白的嵴背失去了遮掩,霎时映入眼帘。雪白的后颈上,方才被他用力吮-吸出的红斑仍赫然在目,像是一块胭脂色的胎记,牢牢印刻在肌肤之上,又像是一瓣红梅,落于初雪之间。 他蜷起手指,沿着那条清瘦的嵴骨顺流而下,行至水穷处,慢慢勾起了那根嫣红的带子。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戏弄,她等得有些不耐烦,将胸前的绢带甩过肩去,递予后头的他,语带急切道: 「快系。」 叱炎不动声色,接过那根同样色泽的红带子,剑眉微蹙,面露困惑。 他是头一回帮女人穿衣。 从前,他只负责褪她的,从未试过要穿上。 他硬着头皮,试着将两条丝带先绕起来,接着,他勐地将带子一抽,拉长了。 丝带突然一紧,窒住了她的唿吸。女子无法抑制地「嗯……」了一声,撑在软绵绵的榻上,大口大口地想要唿吸吐纳起来。 「丝带卡得太,太紧了……」她喘气的声音低不可闻,「松,松开……一些……」 叱炎「哦」了一声,幽幽的目光凝视着她。 峰峦叠嶂,高山流水。 他眸光更暗,喉结微耸,上下滑动。 松了松手,让方才抽紧了的丝带落下去几寸,给足了空余,还需打一个死结固定住。 叱炎常年握刀,杀伐无数的手指面对细蝇般的带子就有几分颤抖,笨拙地穿了好久没有打上结。 幽香扑鼻,扰乱思绪。他克制着,凝神定气,终于扣紧了两处丝带,将她的襦裙提到了该有的位置。 辰霜在此期间一直屏息良久,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未等她唿吸顺畅,耳边拂过一阵热气,男人滚烫的唇抵在她泛红的耳垂上,低低道: 「若今日不是我在此,你也会让别的男人如此替你系衣么?」 似是带着几分笃定的骄傲。 辰霜面上涌起了红雾阵阵,紧咬下唇,呛他道: 「天下所有男人皆可,就是唯独你不可。」 话音未落,她又被男人大力掰直了身子,强迫她面对着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只能是我!」 叱炎望着她皓腕上的皮肉被披帛捆绑,磨得破了皮,留下几道猩红的血线。他收回目光,并未替她松绑,只是低声对她道: 「等着。」 辰霜还未反应过来。却见男人已突然拔刀而起,将背对着他们毫无防备的几个祁郸人砍杀殆尽,刀刀致命。 「你……」辰霜向来虽觉祁郸人非善类,但如此趁人无防,毫无信誉的背刺,令她胆寒心惊。 他变了。变了许多。变得她有几分不认得了,或者说,她本来就未曾认清过他。 「扰我清净,他们该死。」叱炎收刀,淡淡道。 辰霜回想起凝燕带来的关于祁郸人的消息,仰头望着他,试探问道: 「祁郸人找你是有何事?巴果臧将要做什么?」 叱炎抹着下颚,低笑一声,反问道: 「你想知道?」他回望她,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挑眉道,「你也看到了,本王还没去,怎知他们头儿要提什么要求?」 辰霜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你若是不知,就不会如此轻易杀了他们头儿派来的这几个来使。」 她寒眸凛冽,一字一句道: 「所以,你定是知晓了祁郸所求所图,而且,心中早已有了决定,才敢如此杀人妄为。」 她语罢之时,叱炎转身回至榻前,正颇有兴味地玩弄着她额间的碎发,似是不曾在意听她说了什么。 辰霜勐地甩开他触摸的手,深吸一口气,一双眉目中的明光直迸而出,道: 「你敢这般杀他们的人,因为,你定是已答应了祁郸人的要求。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不是吗?」 「哦。若是我不杀人,今日死伤的也许就是你我了。」他冷冷哼了一声,从一个倒地死去的祁郸人的箭袖中拔出一件带勾刃的利器,举起来左右一看,道: 「你们唐人,没怎么和祁郸人打过交道。他们的武士,身上除了带刀,还带着不少暗器。」 「这种暗器,伤人无形。若是打在马腹上,血止不住,即死;打在人身上,若是要害部位,亦是即死。」 辰霜虽有惊异,但仍在怒中,冷声道: 「那我倒是要谢谢玄王殿下救命之恩了。」 叱炎不语,只是低头浅笑,披散在侧的墨发挡住了他俊美的侧脸,却掩不住他目中灼亮而又残酷的光。 辰霜将他的神色一处不露地看在眼里,断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若我猜得不错,祁郸人此番千辛万苦来找你,是不是想向回鹘借道甘州,突袭大唐边境,突袭我凉州?」 叱炎将一只手掌张开,抵在刀柄之上,刀身直立,尖头触地。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柄头,尚未干涸的血迹不再凝固,转而一点一滴流下,将地面的石雕菡萏纹染成赤红,如同一朵开在血池之上的红莲。 听她提起凉州,他心中刚才被软玉温香埋下去的无名之火又涌了上来,再也无法收束。 「你已落入我手,死到临头,还有心有闲想着凉州之事。真是可笑至极。」他笑了一声,似在自嘲,对她道,「你不会以为,我还会对你像之前那般心慈手软?」 辰霜面无惧色,似是早有预料,沉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你我之事,你我之间解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回鹘与大唐已有盟约在身,怎可背弃违约,将甘州让于祁郸?」 「盟约?」叱炎皱眉,嗤了一声,道,「你们唐人个个都是骗子,我又为何要死心塌地,遵守盟约?」 「你,无耻!……」辰霜银牙咬碎,抬眸道,「你要如何,才肯善罢甘休?」 「如何?可你现在身上,还有何筹码,可与我如此谈判?」他望着她秀气的眉峰高高蹙起,眼中的光渐次黯淡了下来。他心中既是愉悦又是惨痛,冷笑着继续刺痛她道: 「让我来猜一猜,你是否此刻在后悔。后悔当夜没将刀尖插得再深些,再用力些,好让我这双眼永永远远闭上。」 辰霜闻言,遽然抬首,死死望着他,紧抿着唇。 叱炎冷酷的眸光扫过,似是一道长鞭,一抽一抽地□□着她。 最终,她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须臾,她笑了一笑,摇头道: 「是。我只恨我当时失手,没能即刻将你杀死,如今留下无穷后患。」 叱炎俯身扣住她精巧的下颚,肆意地抚弄着,如玩物一般摩挲着。 玩腻了,他咧嘴一笑,逼近她苍白的面,道: 「迟了。」他鼻尖继续下探,缓缓启唇,慢条斯理地含住她倔强却又娇软的唇瓣。挑逗够了,又撬开她紧闭的齿关,倏地咬住那条小舌的舌尖。 久违的鲜血的甜腥味涌入他的唇齿,他轻舐一口,满足道: 「可惜,你就算后悔也迟了。」 第71章 牢笼 烈日当头, 酷热难耐。 日暮的日头尤其毒辣,连躲在树下的蝉都鸣叫得低沉无。 辰霜被晒得有些发虚,身体一倒偏过头,额角无意中撞到铁栏, 痛得嘶了一声。 她双眼闭阖着皱眉, 捂住额头, 忽感面上一阵清凉。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在铁笼外的葛萨,正拿着水囊将清水泼在她面上。 「谢,谢……」她干渴的喉咙发不出声,嘶哑着吐出来几个字,「葛萨,你伤, 怎样?」 「小伤, 不劳你挂怀。还有,不必谢我。你带走帛罗一事, 我还没跟你好好算帐。」葛萨双手抱臂, 目光冷冷的, 打在她煞白的面上, 「我只是受命不能让你死, 你要是死了,殿下非杀了我不可。」 辰霜使出浑身的气, 爬过去,双手扶在铁栏上,朝他低声道: 「他, 他在哪?我要见他!……」 「别费劲了。殿下忙于战事,不会见你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和我们回王庭吧。乖一点, 少受点苦。」葛萨看着她这副样子,也顿生出几分怜惜,摆摆手走远了,一面还喃喃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辰霜颓然倒了下去。 也对,这副境地,完全是她咎由自取。她不由想起,几个时辰前,她失败的逃跑。 …… 当时,她被叱炎裹着锦衾横抱着出了怡香院,候在楼下的凝燕不顾生死地冲过来,想要从叱炎手中救走她,反而被他一刀砍伤了手臂,一时就连握刀都极其吃力。 她飞扑过去,想要将祁郸和回鹘即将绕道甘州进攻的消息告诉她,让她速速回凉州报信。 还未开口说出一字,叱炎早就料到了她的心思,一柄带血的刀已架在了凝燕的脖颈上。他面色平静无波,似是再说一件与杀人无关的平常事: 「你再多说一个字,她便要人头落地。届时,不但消息没递出去,人也死了。」他仍觉不够,拿血污遍体的刀身反覆在凝燕的脖颈上擦拭着,笑道,「这笔帐,怎么做划算,你那么聪明,不必本王多说吧。」 辰霜心惊肉跳,生怕他失手伤了凝燕,只得咬紧牙关住了口,拦在凝燕身前,朝他喊道: 「你放她走。你若是杀了她,我即刻咬舌自尽在你面前。」 「你看中的人,你就那么护着。」叱炎冷笑着,一掌掐在她的下颚,手指掰开她的口,不让她咬舌。 待凝燕终于走远了,叱炎挑着眉,故意在她耳边轻声道: 「她的命,当初本来就是我赏你的。要取也是随手的事。」见她渐渐面露惊恐之色,又道,「不过,我本就不打算杀她。我还需留一个活口,去陇右军报信。他们少帅心爱的军师在我手上为俘,来日待我杀到,主动开城门献降吧。」 辰霜又惊又气,恨恨道: 「叱炎你,卑鄙无耻……」 叱炎早就被她骂多了,不以为意道: 「我还下流,你要不试试?」语罢他也不等她回话,又单手拎起她的身,抱坐上他的马。二人共乘一骑,男人一身玄甲在日头暴晒下,胸怀滚烫,几乎要灼烧她衣衫单薄的嵴背。她觉得不自在,朝前挪了挪。男人立刻察觉到了她的退避,冷笑道: 「怎么,在怡香院还硬要拉着我碰你,利用完了就又要躲到哪去?」说完,双臂将她搂在胸前,让她动弹不得。 见她安分了下来,他忽然忆起了什么,埋头在她耳尖,得意道: 「我的那柄陌刀,你藏在何处?」 辰霜心神一凛。对了,还有那柄陌刀! 她昏沉的脑中像是被利斧噼开了一道口子,明光一闪。 陌刀被她藏在了她所居的客栈之中。而客栈中,守着有她从凉州带来的几个身手不错的陇右军士。 她勐然回头,数了一数叱炎身后带来的人,加上葛萨,也不过数十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人数相较,叱炎他们也并不占优势。况且,他们在明,她的人在暗,胜算应是更大了。那么或许,她仍可以用这最后一次机会,搏一搏? 她要活着逃回凉州,将叱炎的计谋告之陇右军,让凉州城早日设防。 想到此处,她很快镇定下来,瞥了一眼身后的男人。他眸中熠熠,似是在期待着什么,她低声道: 「那日,我到了甘州,莫名地走去医馆,看见了那柄陌刀,忍不住就……」 叱炎目露讶异,追着道: 「你特地去的?」 撒谎令人心虚,她眸光下敛,轻声道: 「嗯……殿下曾用那柄陌刀,救过我多次。我本想,留个念想……」 明显感到男人箍在她腰前的手顿了顿。耳垂忽地泛起一阵湿热。原是男人埋首,轻轻咬住了她的耳垂。 又湿又热。 听他又低声道: 「活生生的人你不要,非要去留那冰冷的念想。」 辰霜忍着心悸,幽声道: 「殿下怎知陌刀在我手中,莫不是也去了那医馆?」 「咳咳……那是柄宝刀,随我征战杀伐多年。本王用惯了,必要去取来。」叱炎瞟了一眼怀中女子圆润的耳垂上尖头的一点,被他轻咬得从嫩粉变为了淡淡的嫣红。 心中的窟窿像是被那一抹淡红填补了。 他扬了扬眉,对她道: 「在哪儿,你带路吧。」 头顶的日光流转,不消一个时辰,便来到了那处辰霜平日里居住藏身的客栈。 众人一进入客栈,就觉得这个客栈有点过于安静了。 叱炎敏锐地扫了一眼大堂。 零星几个客商坐在凳上昏昏欲睡地摇着骰子,店小二正卖力地擦着桌子,擦了好几遍。掌柜在台前对着帐簿,时不时抬头望一望来人。 辰霜紧张得冒汗,不敢抬头四处看,双手紧张地在腰前攥起来。俄而,手指却被一双手掰开,不松不紧地扣住。 她不由抬首,与手的主人四目相对。 他黑眸深深,凌厉中又留有几分温存,像是一片可以让人沉溺其中的深海。 她心下一惊,在海水涌过来前,慌忙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 「刀在我房中。我去取来。」 手又被拽住,叱炎将她拉了回来,揽在怀中,微微俯身在她耳边道: 「这里有点诡异。我与你同去。你跟在我后面。」 辰霜不想他起疑心,只得硬着头皮任由他牵着上了二楼。 到了房前,她推开门,走进内室。一把将帷帽掀开,被盖住的那柄陌刀由是露了出来。 看到那柄熟悉的刀的一瞬间,叱炎紧悬着的心似是放了下来。 他故意在旁杵着不动,调戏般凝视着她因为一手提不动那刀,双手又扶不稳,只得将刀抱在前胸,刀柄抵着她瘦削的肩头,刀鞘尖从她一侧腰露出一个头。然后,以一种可笑的姿势将刀抱着,欺身递到他面前。 他唇角勾着笑,单手将刀从她怀中缓缓取出,好似怕未出鞘的刀也能伤了她似的。刀身铁器的表面还留有她的体温,握在手心,并没有往常那般冰凉。 心口似乎又有一块窟窿被这份温热所补全了。 就在叱炎握住刀的下一刻,房外忽然传来流矢击飞的声音还有人倒地的闷哼声。他勐地将她揽住一道倚在房门后,低声对她道: 「你在这躲好,别乱跑,我去外面看看。」语罢他正欲出门,忽觉腰际一紧。回身一望,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目中莹润,默默道了一句: 「万事小心。」 他不由牵起嘴角,应了一声,向外奔去。 辰霜趁他出门,打开了内室的窗户。她的房间本就有玄机,因为下方就是客栈的马厩。她毫不犹豫地从二楼跳下,手肘磕破了皮也不顾,径直跑向马厩,从中找到了自己的马,飞也似地策马离去。 这一次,她一刻不敢回头。执鞭的手颤抖得厉害,耳边汹涌的风也吹不干她额上的冷汗和心中的惧意。 毫无预兆,却好似命中注定一般,她才跑出没多远,身下的马匹突然打了一声响鼻,嘶鸣一声,接着勐然侧翻在地,也将她重重甩至地上。 她感到五脏六腑像是碎裂了一般地疼,在黄沙的地上咳出一口血。 侧过头一看,原是她的马中了箭。那支箭,通体幽黑,箭尾带黑羽翎,她自为熟悉不过。 僵硬的四肢仍在挣扎着往前爬,仿佛只要再用点力,再前进几步,就能逃脱,就能回到凉州报信。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却如雷贯耳。 她如若不闻,继续一寸一寸向前匍匐着,直到那双沾满血迹的墨黑革靴已行至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不必抬头望,也知晓来的人是谁。 似曾相识的场景,一如初见之时。她当日在密林逃窜,被他射下马,被他俘虏,被他残暴地控制,带到了回鹘王庭。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可嘆命运波折,天光难测。她不由地一笑,却只是啐出了几滴血。 「万事小心?」她先是听到男人嘲弄的声音。 他没有像往常一般将她捞起来抱在怀中,而是任由她在地上攀爬,细嫩的皮肉在不知不觉中被磨出些血滴,淋漓一地。 「一面埋伏刺杀于我,一面又要我万事小心。」男人在她面前来回踱步,语气带着生冷的笑意,「呵,你究竟还有几副面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他突然哈哈地笑起来,笑声在天地间回声寥寥,苍凉无比,他的声音也似随之散在了风中,如幻听般遥不可及: 「可笑。我不知是该笑你蠢,竟会觉得我打不过这些陇右军小兵;还是该笑我自己傻,竟会信你的什么念想,起初还宁愿相信是祁郸人追来这客栈。」 「我带来甘州的弟兄,死了三个,重伤了七八个,连葛萨都负了伤。」 「若不是看在你对我攻城还有几分用处,我此刻早就该杀了你泄愤,震我军心。」 男人玄色的衣袍投影在地上,也是漆黑一片。她突然起念,想要试图抓住他的影子,那一角翻涌不止的衣袂,就好像能抓住他的人一般。 她鬼使神差一般,朝前伸出手去,袖口被砾石擦破,皓腕拖出一条血痕。 似是察觉到了她微不足道的意图,叱炎侧身一避,翻飞的衣袂影子被他高高的身躯掩盖,再难觅踪迹。 「你在客栈的人,我已尽数歼灭,活口不留。你一个,都救不了。」他随后恶狠狠道,「包括凉州全城人的命,你也一个,都救不了。」 闻言,她强忍着坠马后的断骨之痛,此时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日头越来越刺眼,她眼前一黑,渐昏了过去。 …… 再度醒来,已是在一座铁笼中。 这一回,叱炎真的将她囚禁了起来。如同牲畜一般,被铁链锁着。 奇怪,她明明感到身上好冰,可皮肤摸起来却十分滚烫,唿出的气亦是灼热无比。 好像又陷入了昏迷,破皮的痛,骨折的痛,还有心口的痛,一阵阵向她袭来,痛醒又麻木。她觉得一下子极冷,如入冰窖;一下子又极热,似被火烤。 她只得抱紧双膝,难受地将身体蜷缩起来。 意识逐渐模煳的时候,她想到了死。 恍惚间,浮现出心底那个少年的影子。 死生之际,脑海里全是他。 如果,她现在死了,下了地府,可以见到那个少年吗? 那个少年见了她,会怪她,没有守好凉州吗?抑或是,他伤透了心,根本不会等她,早已入了轮迴转世,有了全新的人生,再也不记得她了。 迴光返照一般,眼前似有白衣少年的轮廓一闪而过。 对不起,长风,她尽力了,但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 好痛。 没有他,她真的什么都做不成。 这一回,她没有强忍泪水,任由源源不断的眼泪从干涸的眼帘夺眶而出,流尽了体内唯一一点水分。她整个人如同一朵涸泽里的莲,水竭而萎,旦暮成枯。 良久良久。 她好像身陷在一片绵软的云朵上。身体轻浮无力,随着这片云飘飘荡荡,四肢不用蜷缩,可以伸展开去,好似没那么痛了。 她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如磐石般滞重。 只闻耳边传来嘈杂的人语声,她只能听到几个模煳的字。 她不由皱了皱眉。好吵。 「殿下,之前不准我们任何人碰她所以……」 「所以谁都不知道她烧了几日。」 然后,就是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坠地裂开的破碎声,清脆如敲冰戛玉。 未几,她干裂的唇瓣上,似是有雨水滴进来。 好渴,她不由自主伸颈,想要更多。 雨水还真就纷纷密集地降落下来。久旱逢甘露,润泽了她荒芜的唇舌。 喝够了,她抿了抿唇,又蹙起了眉,只觉身体还是冷,无意中喃喃道: 「好冷。」 身体一轻,好像又有人将她从云间抱起来,紧紧搂在怀中,想要捂热她。怀抱虽没有云朵那么柔软,反倒是坚实紧绷,却很熟悉,阵阵暖意透过衣料将她包裹起来。 她眸中似有薄雾,望着那人的眼,入睡前,下意识地轻轻道了一句: 「我好些你。」 塞外的风唿啸而过,将她的呢喃幽咽之声一併掩埋。 叱炎坐在榻沿,揽腰的手顿了一顿。 他没有想。 她好想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第72章 真相 帐中昏黄的烛火照下, 投映在女子苍白如雪的面上。毫无血色的唇裂开了一道干纹,抿得紧紧的,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明眸紧阖,浓密而蜷长的睫毛下, 清泪止不住地流。烛光下的泪珠化为光晕点点, 斑驳了她细腻的玉颊。 怎么拭都拭不完。 明明身体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在他怀中还是瑟瑟发抖, 一直低低喊着冷。 叱炎将杯盏轻轻置于案前,侧身看到了帐门被掀起一角,随军的巫医缝隙中探头探脑,似是有事要禀告。 他最后看了一眼梦中还紧皱着眉的女子,转身离帐。 帐外,夏夜蛩鸣声断续,夜空更是星火满天, 璀璨如斯, 却无一处能落尽看客的心怀。 叱炎背身立在月下,一身清辉磊落, 霜华满肩, 将他高大俊逸的背影勾了一层银边。 他没有回头, 语气平淡地问身后的巫医, 道: 「她何时能醒?」 巫医起先如实说道: 「姑娘从马上坠下, 摔得不轻。肺有淤血,多处骨裂, 且高烧不退。还不论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破皮……」说话间,巫医不经意间瞥到了主子掩在袖下攥得发白的手,不由额头冒汗, 接着道,「但, 再饮几日汤药,不要再日晒受凉,应该不出几日就能醒过来,至于恢復,就要看她造化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什么叫要看她造化了?这是何意?」叱炎不满,皱眉问道。 「不瞒殿下,其实……」巫医摇了摇头,道,「她脉象虚浮,实乃是求生意志极为薄弱啊……」 「求生意志薄弱……」叱炎喃喃了一句,忽然怒目圆睁,恨恨道,「为何会求生意志薄弱?」 她不是一向很惜命,一直很想活下去的么?怎会如此? 叱炎闻言,此心再难安定,脚步不断来回着,毫无章法地走来走去。 巫医望着身形不定的主子,深深嘆了口气,道: 「我必当竭尽所能,尽力救治姑娘。姑娘向来心善,于我们巫医更是有再造之恩。」 叱炎幽幽回头,似对他方才所言有所思虑。 巫医将头埋得更低,举过头顶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突然向他大拜道: 「其实我有一事,有关辰霜姑娘,一直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叱炎转身,大步朝巫医身前一站。 「其实当日……当日殿下新婚之夜,」巫医深觉话还未出口,身上已冷汗如注,「殿下被姑娘刺中那刀的心口穴位,其实是免死之穴。」 叱炎闻言,心下大动,勐地向前一步,逼近巫医道: 「你说什么?何为免死?」 巫医缓缓道来: 「大婚前几日,姑娘还能来巫医帐中教我们穴道之法和针灸之术。当时她就刻意多番点名了这道穴位,还亲自示范了多次。中刀后虽血流不断,但不及要害处,稍后只需行针灸之术止住血,伤者数日后便可恢復如初,如若未伤。」 巫医眼一闭,心一横,径直说道: 「针灸之术,也是姑娘手把手亲授于我的。我幸不辱使命,依照她传授之法,将殿下救回。」 叱炎闻言,只觉心间绷紧的一条丝带骤然断裂,他突然上前死死揪着巫医的襟口,道: 「医术之事,我所懂不多。但你胆敢因此欺瞒本王半句,定斩不赦!」 巫医身如抖筛,颤颤巍巍,但声音刚直不阿,道: 「姑娘与殿下皆于我有恩,我并无半句虚言!殿下大可回到王庭后找到其他巫医证实,亦可等姑娘醒来自行问她。」 「殿下是否还记得,姑娘初来王庭之时,曾在牢中拿刀刺死一个俘虏,又即刻将他救回。当时我等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汉家医术,甚至以为是起死回生之术。其实门道就是刀刺之穴位与针灸施救之法啊!」 「殿下,姑娘并不是要故意杀您啊!她是……」巫医语罢抽泣,将僭越犯上的后半句咽了回去。 她不曾杀你,而你却要杀她。射死她的坐骑,害她坠马,更囚她于牢笼,不顾她死活。 叱炎的身影凝固在夜风里,像是被清明的月色塑成了一座冰雕。 他心中深埋的记忆奔涌而至。 洞房花烛夜,她离去之前。 那一刻,帛罗郡主和崔焕之都拔刀要杀他,他已无反抗之意。 可她翩翩拦在他们身前,只说了一句: 「他的命是我的,只能由我来取。」 当时他只以为,她恨他入骨,要亲手了结他。 此生最为刺痛的一刀扎在心口,他昏死过去。可他后来竟大难不死,自以为是蒙天神庇佑,从此立誓要将她捉回,报这一刀之仇。 为何,他明明设局抓到了那只狡狐,这颗心反而痛得更加厉害了呢? 叱炎心中的诸般情绪在此时土崩瓦解。他双手握拳,指尖深深陷入了掌心之中。 因为巫医向他透露的这个真相,他原本生就的那副铁石心肠,像是被一双大掌狠狠捏碎了,裂石之中陡然生出了血肉。 这只狡狐,连动手杀他,都设了一场局中局,满天过海,让他以为她恨他,要杀他,绝情绝义。 哪怕在甘州重逢,她也将这份心意瞒得死死的。哪怕为他所辱、所擒、所囚,也没有利用此事说出一个字来向他求饶。 该说她太过聪明,还是太过愚笨。 他无法判断。他溃不成军。 夜凉如水,叱炎于清冷月华的笼罩下,独身一人,在帐前徘徊良久。 俄而,天色将熹。身长玉立的男子掀帘步入帐中。 在朦胧的烛光下,他缓缓靠近床榻,步履沉重却踩得很轻,很轻。 女子皎洁的面颊似是有了一丝血色。小巧的鼻尖一唿一吸,微弱却平稳。 叱炎俯身看了许久,直到看着她翻了个身,似是碰到了哪里的伤口,疼得在睡中轻吟一声。 这一声,将他的心也随之一揪。 他终是坐了下来,撩开血染的衣裳,为她上药。 他本是在军中见惯杀伐,看淡血肉。可目睹斑斑淤青在她身上,如同白玉染瑕,仍是觉得心间一颤。膝盖手肘间几处的擦伤已结了血痂,化成一道锋利的血刃,钩子一般撕扯着他的眼。 原本光洁如玉杵的小腿,此刻添了血痕,显得愈发白得刺目,一览无余。 他的目光顺流而下,最后落在了玉杵尽头的那处细踝。 踝间骨节那处细小的疤痕和他左眼那道,如出一辙,连疤尾的弧度都别无二致。 孪生之疤。 在同一夜,同一把刀下,经歷同一段时日,才生得这般像。 他方才在上药之时,极力克制着心底攀升的慾念,不去触碰她分毫,此时却再也难以忍耐。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食指最先抚上了因清瘦而凸起的踝骨,拇指摩挲着在蜿蜒的疤痕表面,四指回握,扣住关节。 指间粗糙的疤和丝滑如缎的皮肤,触感交融,势同水火,在他心中荡漾起了波澜。 他不由闭上了睏乏已久的双眼,周身纹丝不动,只手中的爱抚不停,如饥似渴。 蓦然间,感应到掌中之物似有微微一动。他瞬间睁开双眼。 一双惺忪的睡眼与他对视。 不过须臾,握着的细踝已多了几分力道在回撤,似在逃逸,脱离他的掌控。 明明力如蝼蚁,却想与他以命相争。 他本想加深力度,却见女子紧咬着下唇,就快咬出血来,施力间膝盖的伤口亦有微微崩开之势。 叱炎松开了手。 「喝药。」他将汤碗递到她面前。 辰霜头脑昏沉,刚起身就闻到那极苦的药味,直冲鼻腔,她飞快地别过头去,抿唇不语。 下一刻,碗沿直接抵在她唇口,已撬开了她上下唇瓣。 「难道要本王餵你喝?」他的声音冷漠中带着一丝嘲意。 她即刻想到了在怡香院的屈辱经歷,他要她像院中美姬一般为他哺酒。她气得一把夺过药碗一饮而下,任由苦涩的药液烧喉,那股刺痛直直入了眼,逼出了泪。 「很好。」他满意地看着她喝完,道,「你好好喝药养伤,可别死了。」 叱炎俯下身,向她靠近一步,望着她向后撤退。他哼笑一声,幽幽道: 「本王还要你眼睁睁看着,我怎么将你心爱的凉州一步一步抢下来。」 他望着她晦暗的瞳孔遽然淬了火一般,凝视着他,转而那光却又淡了下去,似是又再度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她摇了摇头,只是轻轻道了一句: 「叱炎,你只是想要我后悔罢了。」 闻言,叱炎不动声色,心口却又一松。 后悔的是谁,还犹未可知。 他垂下的拇指随即被她柔弱无力的指腹捻住,力道轻若无物,好像随时都会失力游走。他垂眸,是她在拉着他的手,低声下气对他说: 「我后悔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已成为你的奴隶,被你关在铁笼里。如此一世,你可以收手了吗?」 「你为了凉州,为了他,竟可以做到如此份上,不惜甘愿折节为奴?」叱炎哑然失笑,背对着她,勐地甩开她的手。 辰霜被挣脱,摔在榻上,咳出几滴血来。她用袖口掩住了血痕,惨澹一笑道: 「咳咳……我自觉时日无多。你若是要囚,又能囚我到几时呢?」 叱炎回身,掐着她的双肩,又不敢用力,只得语气恶狠狠地加重,道: 「怎么,不想活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是陇右军师么,不是足智多谋么?我就要攻打凉州,还要屠城,你不想尽办法与我抗衡斗争,却要寻死?」 辰霜一震,顷刻间似有意识回笼。 她若是就这样死了,凉州怎么办?城内千万的陇右军和无辜百姓怎么办? 想到此处,她勐然抬首四顾。 他们所在的,是行军军帐,并非毡帐。他没有带她回到回鹘王庭,他仍在外打仗。 零散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闪现。她回想起,她还在铁笼关着的时候,迷迷煳煳间,好像看到好几个祁郸人出入在他的中军帐中。 于是,她欺身向前,扶住他的双臂,厉声质问道: 「你和祁郸达成了什么交易?你们要做什么?」 叱炎感受到她架在臂上强势的力量,面上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挑眉道: 「这就对了。」他顺势将她平卧在榻上,蜷曲的手指一勾她的鼻尖,看她愣住,笑道,「你不是很会猜我的心思吗?继续猜。但你要记着,你得活下去,才有机会猜中,你的凉州才有一线生机,」 她见他抽身离去,在榻上匍匐着向他爬去,苟延残喘一般,死死拽着他玄色的袍边,又问了一遍: 「你已让祁郸借道了甘州,祁郸是不是已在攻打峒关了?」 叱炎见她是不问出个所以然便不会安心休养了,惜字如金地淡淡回她道: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道理,你可懂么?」 袍边一松,她已坐回到了榻上,望着他的双目空洞麻木,两行清河滚落,哽咽道: 「殿下,好计谋……咳咳……」 只消半刻,她兀然抬首,明眸熠熠,朱唇如血,一字一字道: 「但我,必不会让你如愿!」 叱炎一怔,心下却在大笑,随即转身掀帐离去。 他所愿,向来只有她而已。 *** 辰霜在病榻上缠绵了数日。 这一日,她觉得身子好些,偶尔咳血的次数也减少,周身伤口已近痊癒,膝盖亦可以自如地行动了。 虽然双脚碰到实地还是有一丝小小的刺痛,但她终于能下榻行走了。 但,她必须掩盖她病好的实情。 骄阳似火,天色明媚,曜日的光线从帐布透进来。她摊开手掌,让斑驳的光从她指缝间泻下。 帐外影绰有人巡逻,却比平日安静了些许。 叱炎之前已命人撤去了她四肢的铁链,也没有再将她关在牢笼中,唯独她所在军帐周围皆有重兵把守。 她深知,他是防她再偷跑的。 一连数日在帐中,她亦见不到叱炎,也见不到任何人,只是有巫医每日前来照料她坠马所受之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有意无意地,她只能常常软磨硬泡,向来的巫医的探听一些消息。 巫医所行所言,张弛有度,时不时确实会透露一些战况于她。 后来,她才慢慢知晓,巫医所能告之于她的,皆是受意于他主子叱炎。若无主子的允准,他定不敢以项上人头作保,透露于她分毫。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巫医他心如明镜。她从他口中所知的,不过是叱炎想要她知道的罢了。 但叱炎究竟有何意图,她不得而知。 辰霜嘆了一口气,回身之际,却见巫医今日已来到帐外,她疾步回去榻上平卧,装作从未下榻的模样。 巫医神色有些匆忙,比平日早到了几个时辰,他躬身道: 「姑娘今日腿脚可好些了?」 辰霜捂住膝盖,皱眉轻声道: 「昼夜酸痛,仍是行动不便,似是还没好全。」 巫医上前隔着一层衾被推骨,疑惑道: 「半月了,看骨相已长得差不多了。为何仍是如此?」他面带歉意,欲言又止,最后拜道,「姑娘待我回去,再研习一番接骨医术。」 他正欲离去,却又被叫住。辰霜径直问道: 「外头,可是战况有异?巫医大人不妨直言。」 巫医替她将换下的膏药收走,缓缓道: 「姑娘,祁郸已围兵峒关数日,峒关铜墙铁壁一块,他们毫无进展,粮草耗尽,军心已散,即将收兵。殿下今日已出兵从后方突袭祁郸军,预计最快明日就要拔营了。」 辰霜微微一怔。 战速竟如此之快吗? 峒关已被陇右军守住了?那么接下来…… 辰霜拉住收药欲走的巫医,低声问道: 「你可知,玄军拔营去往何地?」 巫医闻此言,低下头默默不语了。 沉默就是回答了。鹬蚌相争,渔翁已前去杀了鹬,接下来就要去取蚌中之珠了。 峒关,最快明日他就要收割峒关了。 祁郸战败,已是如丧家之犬,叱炎此去截杀,定是势如破竹,收入祁郸余军为俘,士气必然大增。 而困守峒关的陇右军,方尽力数场祁郸军的攻城之战,且不论后方辎重供给是否充裕,再逢叱炎麾下重装骑兵的迅勐攻势,不知是否能挺得住? 接下来的半日,辰霜坐立难安,入夜难眠。她望着外头的天色从日头高照再到晚霞满天,再到漆黑一片。 她侧卧在榻上,没有点烛,使得帐外静谧的夜色由点及面将她笼罩起来。 黑暗中,她的意识逐渐朦胧,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心思难定,又从连番的噩梦中醒了过来。她缓缓睁开眼,迷濛的眼帘中,似是有一道墨黑的身影,立在榻边。 他不知已暗中站了多久,身姿高阔,巍峨如山,岿然不动。无风的夜晚,他玄色的衣袍都贴身静止下来。 辰霜不由自主从榻上扶起身来。 见她惊动,那道黑影沿着榻走了过来,坐在她侧边。她感到鬓边的碎发被撩开,有一双手抚过她退了烧的额头。 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紧紧抓住那双粗砺的大掌。大掌一滞,没有挣脱,任由她双手握着。 久之,叱炎望着她少见的温顺,终是忍不住将她揽坐在怀中。他有些粗糙的下颚轻轻抵着她柔软的髮髻,柔声问道: 「听巫医说,你的腿仍是不能行走么?」 她点了点头,故意嘆了口气道: 「若是一辈子好不了了,怕是要成废人了。」 「不会的。」他言辞笃定,「哪怕要打到长安,将皇宫里的御医请来,我都会治好你的伤。」 辰霜失笑。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她直接问出了口: 「你何时攻城?」 「明日。」他答得干净利落,没有推诿掩饰。他的一只手被她握住,另一只手又从她腰侧伸出来,轻轻摩挲着她微热的脸颊,爱不释手一般的疼惜。 辰霜被他抚弄着,心下黯然。 也对。兵贵神速,不给守关的陇右军一丝喘息的机会。 明日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叱炎的声音有那么一丝疲倦,接着道: 「待我攻下峒关,凉州便如探囊取物。你若是喜欢凉州,我与你一道定居在城中便可。」 感到他掌中的小手渐渐抽走了,失望了一般。他急忙抬手回握住她,他修长的手指从她的指缝间插-入,十指又紧紧相扣。不让她走。 「为何?」沉默良久的她缓缓开口道,「为何,非得是凉州?」 难道,只是因为她心爱凉州吗?就因为她当初为了凉州离他而去甚至差点要杀了他吗? 「凉州,我志在必得。」叱炎心中一直以来都有一股强劲的感觉。 他要夺取凉州,不仅是为了大可汗所下的军令。 而是因为,凉州本就是他的,他必须要夺回来守住。 经年来他脑中似是而非的记忆以及荒诞不经的梦,似乎都与这座城息息相关。 甚至在他行军离峒关和凉州越来越近之时,这种熟悉之感就越来越热烈,心潮随之起伏不断。 他想亲眼看一看这座城池,到底有何玄机,令他和她都如此沉迷。 辰霜幽幽道: 「是因为我那日为了凉州之事离你而去,才让你如此愤恨我,连带着愤恨凉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不错。正是如此!」叱炎冷笑一声,他垂下头,侧脸靠过去贴她的侧脸,低低道:「而且,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真相。」 「当夜,你示予我的那幅凉州舆图,是我所写所画没错。但,这本是我交给大可汗的收关卸任之作。」他嘆了口气,语带嘲讽,道,「在与你成婚前,为了你,为了对你许下的誓言,我连夜将舆图赶制而成,只为向大可汗以此请辞,请他另请良将,而我一人,永不犯凉州。」 「只可惜,我的真心,竟被你践踏至此。」他的声音锐利了起来,鼻息很急,唿出的热气也愈发强劲,在她耳边不断迴绕着: 「违誓的罪名既然已被你安上,那我便不能白白背罪。如今,我偏要取那凉州又何妨?」 「叱炎!……」辰霜只觉脑中一道惊雷噼裂。她震惊之余,睁大眼睛望着眼前冷笑着看她的男人,彻寒的目光似是要将她的心一寸寸剜尽。 原来,竟是她错怪了他么? 可,这怎么可能? 那凉州舆图上每一处详尽的细节,她只粗粗扫了一眼,都已嵴背发凉,恐惧万分。因为,连她都不甚明晰的地标,都被他事无巨细地一一画出。 绝无可能。更无可能是他一朝一夕之作。 她摇了摇头,沉下声音道: 「若不是你一早就在谋划,又为何会如此清楚峒关和凉州的地形和军防?」 叱炎微微一怔。 他确实对凉州周遭熟悉万分,落笔成章,只需斥候给一个轮廓,便能復元几近所有的细节。 他也曾想究其原因,可每每深究,脑中便剧痛如割,无法思索。 叱炎垂下眸光。他此时的关注点,只在眼前质疑他的女子身上。他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暗翳,幽声道: 「你这是不信?」他突然双手掐起她的双颊,强迫她与他额对额,笑道,「无妨,事实已不再重要。」 「即便你我未洞房,但也是在天神面前成了礼的。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妻。」 「待我取了凉州,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横亘在你我之间。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人。」他温热的唇贴了下来,就在咫尺之间,没有再进一步,疾唿而出的气息已涌入她艰涩的牙关。 唇齿相触前,他最后淡淡道: 「如此,不好吗?」 辰霜静静望着他,顿觉眼前的男人多了一份癫狂。 即便在幽暗无光的夜里,她似乎都能看到他狼一样的眸子,燃着猩红之色,在黑暗中发光。 身份对立,立场不同,只奈何,这无可救药般的沉沦。她和他都深陷其中。 她的心渐渐亦随之沉了下去。 俄而,叱炎感到怀中之人不安分的小手从他敞开的襟口伸了进去,微凉的指腹开始轻触他胸口那道疤痕。抚摸了片刻,她胆子大了一些,指尖在他心口画起了圈。 酥麻交替,他不由喉间一紧。 他听见她倏然开口道: 「你心意已决,无论我如何做,你都不会收手是么?」 无论她如何做?叱炎揣摩着她的语意,嗅到了一丝意有所指。 犹疑间,女子已从他怀中坐了起来。 因是炎炎夏夜,她入睡前只着了一袭单薄中衣,黑暗中隐约看见窈窕极致的轮廓,被月色染上一层冷白的描边。 她纤细的食指微微勾起一缕他散在跨-下的墨发。 似在邀约。 第73章 可待 无烛无光的幽夜中, 月影摇弋,清辉曳地。 女子昳丽无双的面容,一半深陷在阴影里,看不见神色, 唯见长睫翕动,另一半则浸没在月华如水间, 皎白如云,清明若雪。 明明眉目清冷,眸中情意晦暗不明,却仍是那般勾人,撩拨着他的心弦。 叱炎不动,静静望着她,唇角微微下垂, 声音低沉: 「你可知, 自己在做什么么?」 「在取悦你。」她神情笃定,毫不迟疑。 他看着她红唇一张一合, 不禁抬手轻抚她滑腻的侧脸。面靥绯红, 像是坠在他掌中的一片琼瓣。 指尖跃动, 再沿着玉雕般的下颔线一路往下, 摩挲着雪颈间纤薄的肌肤。 他敛声道: 「可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她眼神执着, 半张脸躺在他的掌心,扑闪着浓密的眼睫, 看着他道,「当日我犯下的错,今夜, 我来弥补你。」 「以色侍人来弥补?」他拂动的指尖骤停,克制着下腹涌起的烈火和心中攀升的怒火, 冷笑道,「我要的是真心待我的妻子,不是以色侍人的姬妾。」 「这是可敦教你的?教你迷惑我,就可以动我军心?」他摇头,目光不曾离开她淡定却又撩人的双眸,幽幽道,「如此,未免太过天真。」 「叱炎,你怕了?」辰霜翘起了嘴角,只笑着在他怀中轻摇。又学他的套路,将花瓣般软嫩的唇凑到他的耳垂,低低道,「你是在怕,我又甩什么花招,阴害你么?」 叱炎不受她激将,勐地起身将怀中女子压在身下,道: 「你又怎知,我不敢尝?」 女子目光如注,如勾似扯,似有滢滢水光,嘴里却轻嘶了一声,只很快忍住收了声。叱炎仍是察觉到了他下压的腿,无意中碰到了她受伤的膝盖。 他不经皱起了眉。 这点细皮嫩肉,怎经得起他的折腾。 这身伤,还非要来挑逗他,真是不知轻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他怎看不出,她如此投怀送抱,未必不是别有用心。 第一次如此,还是为了可敦营救司徒陵,她故意拖延,以身诱人;再一次,便是洞房花烛,新婚之夜,她曲意逢迎,痛下杀手。 今夜,并非是个好时机。他仍有后顾之忧。 万一有所差池,明日攻城,不可为此功亏一篑。 他可以等。 只要捉住了她在身边,难道还愁不能有朝一日狼吞虎咽,吃干抹净。 想到此处,叱炎错开她一身娇软,从中起身,肃容敛衣,挑眉如有嫌意,道: 「太瘦了。再养养罢。」这只狡狐,此刻还不够他狼王啃一下的。 他望着她清澈的眼神从迷茫转为羞愤,心下一笑,又道: 「真到了下一回,痛就喊出来。」他俯下身在她雪白的颈侧勐吸了一口,道,「那时,我定不轻饶。」 他语罢抽身欲走,却被她藕白的小臂环住了脖子。她好像知道他的命门在脖子,万般皆可忍,唯独受不得她这样勾着他。 他目色渐沉,道: 「还没玩够?要我动真的吗?」 她也不示弱,眼眸似星辰闪耀,又似潺潺流水,动人心弦。她搂着他的颈,低下声音道: 「别走,我确有事求你。」 果然如此。叱炎回身,在榻沿上坐了下来,淡淡吐出一个字: 「说。」 辰霜垂头,抿唇道: 「明日你攻峒关,可允我随军同去?」 叱炎当下未应允也未拒绝,只是淡淡问道: 「你去做什么?」 辰霜避重就轻,双臂从他身上收走,縴手不断捻着颈侧漏出的一缕青丝,幽声道: 「你不是曾说,要我亲眼看着你攻下凉州么?若我在帐中,如何能算亲眼目睹?」 「你去做什么?」叱炎又重复了一遍。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骤然起身,气愤地大踏步朝帐外走去,却好似被僵直的腿脚打了一个趔趄,摔在榻上。她道: 「你已将我在帐中囚禁了近半月,我想出去透一透气也不行吗?」 她跳脚,义正言辞道: 「我也曾是一军军师,我也曾眼见千军万马。难道,你就要这般一辈子困住我?难道,这就是你说的,真心相待的妻子的待遇?」 叱炎失笑不语。 简直胡搅蛮缠。 放她去军中又如何。在后方辎重之处,既不会受到敌方攻击,也都是他的人。 况且,最重要的是,她腿脚不便,也根本跑不了。 「依你。」叱炎无奈地起身,疾步将走不了半步的她一把拽回身边,抚慰道,「你既以我妻子身份自居,我也已以妻子之礼相待。那娘子今夜可与为夫同榻共寝么?」 辰霜挑起秀眉,双手撩起他胸前散乱的衣襟一抖,笑道: 「吾好梦中杀人,你不怕我夜里再趁机杀你?」 「你不会。」叱炎哼笑这一声,笃定道,「你唯一的兇器,那柄匕首还在我帐中收着。」 他俯身埋头,鼻尖对鼻尖,用濡湿的唇语道: 「所以,你今夜打算以何物杀我?」 话音未落,他已握住了她露在裙裾外的踝骨,似是抓住了蛇的七寸。一手缓缓将她拉至身前。 她分别感受到他越来越浊重的唿吸,迎面扑来,在她颈间漫散开去,如烧似炙。却只听到他悠悠而嘆: 「睡吧。」 二人同卧在榻上,各怀心事。 辰霜背对着身后的男人,蜷起了身子。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以往相拥而眠的画面,只一晃而过。 最后一夜了。 心中这隐隐的失落是为何。 明日,她的计划,能成么? 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凉州去,就再赌一把,搏一次吧。 她心思不定,辗转反侧,却又不敢动静太大,惊扰了身后不动如山的男人。可他的气息太过强烈,身上散发着沐浴后清冽的松柏清香,就着灼热的唿吸,将她笼罩其中。 明明并未相触分毫,气息却难捨难分。 辰霜面上一热,想转为平卧,只感颈后一紧,髮丝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她刚想放弃,却觉腰肢被环住了,直接将她整个人扳到了男人的怀中。 他沉着有力的心跳透过纤薄的中衣传递过来,令她心惊胆战。 辰霜瞳孔睁大,望着他似在假寐的模样,俊面玉容,百般难描。他闭上了寒凛的双眸,薄如利刃的眼睑上褶皱微动,浓睫时而颤抖,扫下一道道婆娑阴影。眉心还是微微蹙着,像是仍在睡梦中沉吟。 在她怔忪间,男人已闭着眼,在她微凉的额间刻下浅浅一吻。 「不要走。」 他低喃了一句。 不知是在梦中还是醒着。 *** 翌日,攻城日。 远处的峒关城门巍巍耸立,在热浪滚滚中,显得视野扭曲,参差不平,好像是黄沙中的海市蜃楼一般,烟波浩渺。 重楼玉宇间,几只鹰隼在城墙的天际线下掠过,割裂了壮阔的苍穹。而天际的尽头,雄浑百里的骑兵阵,如同墨色的江河潮水向峒关涌动。 马蹄声震踏,碾碎方圆衰草无数,金戈之声如山鬼夜哭,亦如月圆惊涛。 在一片黑潮中,峒关有如一座无人的孤岛,屹立□□,百折不挠。仿佛只一眼已是须臾百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辰霜立在玄军的最末尾,遥望五年未见的峒关。 她心如止水,只是定定望着城墙上几个黑点。似是能看到惊慌不定的陇右军将士,已是血污满面,挥刀的手越来越滞重和迟钝。 他们数日数夜的鏖战,经歷了祁郸人一波又一波绝望的攻势,在晨光熹微之际,又迎来新的一波回鹘铁骑,阵仗更甚往日。 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个黑暗的噩梦。 辰霜目不转睛地望着城楼,她今日之局,所需之人,必在其上。 她的内心坚定不移,哪怕局势危如累卵,她都要逃回陇右军中,死守峒关,以命相搏。 她沉静的目光往城下敛去,可以望见最前方的玄王叱炎,一军主帅,已在阵前奔马高亢发声,罡风猎猎中,他玄黑的铁骑与一身玄甲,冷峻如出鞘的锋刃。 按照惯例,两军交战,开战之前必要在阵前对唿几声,长自己士气,灭敌方威风。 今次玄军派出来喊阵的,是一个叱炎身边的亲卫。 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神态恣意,缓缓来到最前方,刚要开口,却听城楼上传来一声: 「大胆回鹘,撕毁盟约,赶犯我大唐峒关。限你即刻退出峒关三十里外,并交出我军军师,否则定要你血债血战!」 喊阵之人大笑,举着手中陌刀朝着城楼,高喊道: 「陇右小儿,你们的军师都在我们殿下手中为奴,你们还有何招数?不如速速弃城逃走,还有一线生机可留,若是再负隅顽抗,等我军破城,一具全尸都留不得,哈哈哈哈……」他语罢身后的玄军将士纷纷跟着他嘲笑起来。 城楼上的人分毫不让,怒斥道: 「混帐!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不仅背信弃义,还乱杀无辜!我军军师其实早已被你们杀害,是也不是?」 马上的叱炎闻言眉头一皱,低声对亲卫道了一句。 亲卫得令后,又朝城墙喊道: 「胡说,你们军师在我们殿下帐中好好的。只要你们即刻开城门献降,我们殿下说了,可不屠城,放城中诸人一条生路。」 空气窒涩,许久未听人声。喊阵的陇右兵似是在向主帅请示,片刻后又朝玄军喊道: 「你们连我军军师都不放过,我们何故要信你?若是我们开了城门,反遭屠杀,还不如拼死一战!」 「你们说未杀我军军师,可有凭证?她现在人在何处?」 葛萨见叱炎锁着浓眉,低声试探道: 「殿下以为,守城的陇右军会受降或者弃城而逃吗?」 叱炎淡淡道: 「无甚可能。」他望着伫立在前的那一堵厚厚城墙,冷笑道,「我出言招降,不过为了动摇其军心。可……」 叱炎音色更沉,道: 「陇右军经歷祁郸,本是强弩之末,可现在他们竟以为军师已死,欲为军师报仇,那么必然士气高涨,哀兵难克。今日,峒关怕是有些难取了。」 葛萨沉吟后,不由谏言道: 「她就在后头,不如让他们一见,可见我军招降之心,或许真的能动摇他们顽固守城之心呢?」 叱炎眉心蹙得更紧了。他犹豫了再三,终是下了决心,向葛萨令道: 「将她带上来。」 辰霜被带向阵前的时候,她故意一瘸一拐,走得极慢。直到擒着她手臂的葛萨都努了努嘴,小声催促道: 「腿还没好呢?下次还敢跑吗?两军万人等着你走呢……」 辰霜没好气看着搀扶着她走的胡人少年,褐色的捲髮在日头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她心中已想好了脱身的说辞,似是可以预见到一刻后葛萨的表情。 该是惊讶,还是狂喜,还是愤怒呢。 可她却不敢抬头去看那个高坐马上,玄袍猎猎的男人,亦不敢妄加猜测他的表情。 未几,她已行至行伍最前头。 毫无意外地,她听到城楼上的人怒喉道: 「这根本不是我军军师!你们杀了我们军师,竟还找人替代故意欺瞒我们!」 葛萨一愣,气得不由自主将她带到更前头,已离玄军军阵隔了数丈距离,高声回道: 「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不是她又是谁?」 辰霜心跳愈来愈烈,她沉定地数着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 已在射程内了。 她驻足,微微扬起头,让大风吹起她额间的碎发,露出一双明澈澄净的眼,眸光耀人,坚定不移。她朝城楼的方向,重重点了点头。 她深知,那里必是站着一个会助她一臂之力的人。 此间默契,她不必书信,甚至亦不必言语。 辰霜随即偏过头,朝葛萨道了一句: 「帛罗,她有了……」 下一瞬,葛萨重怔,瞳孔渐次张大开去,擒在她臂上的那双手一松。他还未反应过来,更不觉她挣脱了他的桎梏,早已离他有一步远,只是惊道: 「你说什么……」他话音未落,一道迅疾如风的箭矢已从不知何时飞驶而来。 眨眼间,那支飞矢擦破辰霜的颈侧后,直直刺中了葛萨的肩头,吞没了他刚开口想说想问的话语。 葛萨中箭,向后趔趄几步,满面的不可置信。 辰霜瞅准了时机。就是此刻! 她迈开步子向峒关紧闭的城门跑去。 她的腿脚早已痊癒,她的身心自由如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今日随军出征,她竟未被叱炎套上枷锁。也所幸来提她的是葛萨,而她,手中正好有他的软肋。 这是她能握在手心的唯一一个契机。 紧接着,她身后有密密麻麻的流矢如骤雨般落下,她知晓这是城楼上陇右军为她射下的掩护箭阵,为她隔绝开追上来的玄军。她有些心疼,只愿他们不要将箭矢浪费在她身上,还需留着守城之际再用,越多越好。 她一刻也不敢回头,奋力向前冲刺。 高阔的城门开了极细的口子,辰霜翩跹的身影闪入之时,她翻飞的素白衣袂边,忽有一道疾风闪过。 一支强劲的黑羽箭破空而来,竟穿越仅半人宽的门缝,恰好刺入她脚下的土地。 她不必回望,也知是何人射的箭。 以他的射术,此箭是故意射偏了。 并非绝杀,而是震慑。 他终是捨不得杀她。 她滞了一瞬,最后还是抬眸望了一眼数百步外的射箭之人。 他泅墨般的身形在风中纹丝不动,张弓之势分毫不减,隔着如此之远距,仍能感到他浑身散出的肃杀之气。 须臾间,城门已缓缓闭阖,将那道沉滞的黑影关在遥遥城门之外。 再见之时,便是敌人。 辰霜收回目光,跻身进入了城门。 「殿下,她……」葛萨面如土色,捂着流血的肩头,回到军中,却不敢再说一个字。他望见了主子沉郁的神色,在万里炎日下,如覆冰霜,寒彻入骨。 叱炎青筋暴起的手紧紧握着长弓,却直到城门关闭,始终都未再发一箭。 又一次。 她又一次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脱了。 昨夜,她视他为夫君是假,不过是想让他心软允她随军。 数日,她腿伤未愈是假,不过是为了瞒过所有人,从而可以奔至陇右军射程下,使他无法再上前抓回她。 他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如今的机会,唯有凉州。 等他攻下凉州就好了,届时,她定会在城中受降。 只要,攻下凉州。 叱炎神色稍平,拔出腰际陌刀,朝天际一挥,厉声道: 「玄军听令,全力攻城!」 *** 入暮后的峒关阴风阵阵,天雨粟,鬼夜哭。天地间茫茫青灰一片,似是在幽冥交汇,不辨昼夜。 时有隆隆雷声在极远的天际,隐隐作响。 辰霜独立在垛墙边,遥望远处的回鹘大军许久。城墙冰冷坚固,星火幽暗苍茫。高处不胜寒,即便是夏夜,此间的风都带着微微的凉意。 「你可是有话跟我说?」辰霜道。 在她身后也已站了良久的宁远,终于开口,缓缓问道: 「殿下就如笃定,我定能射准这一箭?」 辰霜嘴角一翘,微微一笑,道: 「你的射术是他亲手教的。我信他,便会信你。」 宁远黯然垂眸,余光瞥见了她颈上那道浅浅的血痕,嘆气道: 「以命相搏之术,殿下何必非要如此?若是我在射偏一寸,殿下咽喉处怕是已受重伤。」 「赌一把罢了。我就拿命赌你能射中这一箭。」辰霜笑得笃定,道,「这曾是我和他之间的默契,现在就是我和你的默契。我必要你为我射这一箭,助我逃脱。」 宁远心中难安,忍不住又提及道,「若是少帅还在,以他的射术,必不会伤及殿下一分一毫。可我,我实在太过驽钝……」 「若是他还在,必不会让峒关再陷危机。」目色淡淡,道,「但他不在了。凉州,我会替他守住。」 城墙边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辰霜回身一望,肩上已有一件月白氅衣盖上。 崔焕之一身铁甲赤盔,红缨在遥夜中飞扬如丝。他头上兜鍪已卸下,露出有些凌乱的鬓髮,道: 「此间风大,披着吧。」他沉声道,「辰霜,自从我知你落入敌手,寝食难安。我本想亲自派兵前去,奈何祁郸大军来势汹汹……今日,宁远说要以此计救你,我又惊又怕,所幸你平安无事归来。」 「崔将军不必介怀,陇右军在祁郸手里守住了峒关,比什么都重要。」辰霜淡淡道。 崔焕之迟疑片刻,如鲠在喉,举目见宁远已悄然远去别处,低低道了一句: 「当年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辰霜不禁缓缓回身,见他浮屠赤甲上已有刀剑的划痕,肩肘处也渗出的血迹已干涸,都来不及擦拭,浑然散着血腥,还有一身尸气。 她知这位崔家大郎向来喜洁净,好薰香,一向与她见面必换新衣,整肃容装。四时之间,貂帽轻裘,绫罗锦袍,必是最时兴的式样。如今守城血战艰辛,多日苦战都无暇更衣,此时他似是怕气味难闻,还刻意离她站得有数步远,张弛有度。 辰霜心下动容,上前一步,替他拂去兜鍪上不知何处飘来的烟烬。 手中深灰的烟烬很快随风散去,她垂下眸光,道: 「崔将军自有英明,无需与他人作比。」 「回鹘人刚刚暂时退兵了。看阵势,或许明早才会再发起进攻。」她遥望城前火光隐隐的回鹘军军帐群,嘆了口气,向他禀道: 「我方才探过营房,烹油快用完了。粮草只够数日之用。」她忧心忡忡,蹙眉道,「数日来,并无长安那边的消息,援军亦迟迟不至,城中粮草只够撑几日的了,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这样的情境,真是像极了五年前。 崔焕之却仰着头,粲然一笑,朗声道: 「你不必担心,我前几日已向周边的廓州,岐州,郦州三州求援,虽暂无刺史回信愿意来援。就在方才,有二州送来百余石粮草,城中百姓可以再撑一段时日了。」他将兜鍪抛予一旁仍在守城的宁远,笑道,「我正好要去城楼换防。不如你与我下去看看粮草,暂歇一阵罢。」 辰霜应下。 沿着城墙拾阶而下,二人已来到粮仓前,看着士兵们进进出出将粮草囤积起来,放入仓中,不由稍感宽心。 辰霜从一担送来的粮食中捞起一把麦子,看着颗粒从指缝泻下,面露喜色。忽然,她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转身面向在旁指挥若定的崔焕之,道: 「崔将军,你守凉州和峒关几年了?」 崔焕之脱口而出道: 「已余五年。怎么了?」 辰霜踱着碎步,踩着地上陇右军旗迎风飞扬的倒影,凝眉道: 「那么多年,如果让你画出凉州城和峒关周边的舆图,你能有几成把握?」 崔焕之一怔,觉得此问语出突然,但经细思之后,肯定地答道: 「大约能画出个六七成,有些太过偏僻的地方,若是我没去过,怕是细节有误。」 辰霜眉头一皱,手指勾起,覆在下颚上,若有所思,道: 「凭你在军中经验,如果单凭几个斥候探得的细节,可与你多年在城中的经验所画相比,可有出入?」 「斥候每回来探的话,因关牒有疑,不能再城中待过久,线索必有断裂,并不连贯,必不可能与我这般长期在城中之人所了解的细节相比。」崔焕之娓娓道来,又见她神色有异,关切问道,「你今日何出此言?」 辰霜面色凝重,对他道: 「回鹘人,似是有全套凉州峒关城防舆图,在我看来,细节十分相近,可以说几近完美。」 「那幅图我已让人从凉州带来了。你且看看,是不是与你的经验,几乎一致。」 语罢,二人离开粮仓,来到了城墙边的石凳处,摊开了那捲宴海死前交予她的绢帛。 绢帛展开,密密麻麻的舆图映入二人眼帘。随着崔焕之的手不断在绢帛上飞快游走,他凤眸紧紧眯起,神色越来越焦虑。 「确实。与我所知,几乎分毫不差……」他最后倒吸一口凉气,急切地问道, 「画此舆图之人究竟是何人?看样子,必定是久居凉州之人,否则,怎可能知道得如此精密?」 「此人若还在回鹘,峒关凉州就危险了。」 辰霜的目光呆滞地定在绢帛上,神情复杂,心间忽然一片混乱。 这舆图,叱炎说他只花了一朝一夕的时间制成。以他向来孤傲的脾性,断不会以这种小事欺骗于她。因为,并无甚必要。 她犹疑间,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慌忙将绢帛完全打开,目光扫到了一片绢帛上峒关城墙晦暗的角落。 因是在边角,细腻的绢帛微微捲起,仿佛刻意在掩盖着什么真相。她颤抖的手捋平了那处帛面,看到其上的记号,她心中骤然大骇。 峒关西南面的城墙角,十余年前被天雷击中,有一处塌陷。因为这处细微的塌陷,河西萧氏那年在那处城墙底下建了一座铁窟窿密道,来维繫城墙不塌。 此密道,向来只为河西萧氏所知。 这处密道,天底下活着的人,只有她一人知道。 因为她曾在那里,与那个少年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幽会。 而此时,全然摊开的绢帛上,那密道的所在,却被画了一个极其隐秘的「x」。 「哎,你去哪儿?」崔焕之莫名见辰霜面色大变,纤细的手指突然抓紧了绢帛,蜷在了手心,头也不回地往城墙根处走,越走越疾。 他一愣,甚少见到一向云淡风轻的她如此慌张的样子,顿觉事态有异,连忙跟上。 辰霜一刻不停地来到一处城墙角处的草棚,她推开了几个空置的酒缸,地底下赫然出现了一块带钩的铁板。 「这是……密道?」崔焕之惊道,「为何我守城多年,从未发觉。」 辰霜努力平復剧烈的心跳,沉心定气对他道: 「崔将军,你在这里守着,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这里有密道。我去去就回。」 「辰霜,你可要小心……」崔焕之放心不下,本想与她一道下去,却被她阻拦,只见她的身影一闪而过,已只身进入了密道,了无踪迹。 …… 辰霜一步一步下了密道。 石阶陡峭而湿滑,在黑暗中仿佛一眼望不到边缘。 即便她并未打开火摺子,可每一步走得依旧稳笃,仿佛昨日刚刚来过一般熟悉万分。 沿着伸手不见五指的狭长走廊,直通深不可测的底部。 西北的仲夏夜潮湿而炎热,黏稠的石壁上沁出了细而密的水珠,被走过之人惊动,沿壁淌下来,落成一滩水。 通道越来越紧窄和湿润,壁上的水珠拂过她素白的衣袖,渐次渗入她的肌肤,水渍泅染她的襟口,如同触不可及的爱抚。 风声幽咽,在促狭的空间发出低鸣,恍惚间有谁在轻吟,谁在低喘,谁的衣裳散落,谁的颈汗漉湿。 是谁晚来风急,是谁霜雪消融。 「滴答滴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滴水之声将回忆唤醒,辰霜骤然听到衣袍的窸窣摩挲的响动,极其鲜明,就在长廊石阶的尽头。夹杂在风声里,微不可闻,却被她敏锐地一一捕捉。 她不由屏住了唿吸,一颗躁动的心提到了喉间。 可她还是没有犹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继续朝前朝下走去。她入密道不过半刻,却恍若已有几个时辰。可她一毫一寸都再也等不了了,迈着急切的步子想要直抵巢穴的最深处。 哪怕此刻前面是无间炼狱,这里也曾是春潮之岸。 只剩最后几级石阶了。她临时起意,抬腿一跃,闭上眼,径直跳下深渊。 深渊没有接住她。 她稳稳落入了一个坚实又滚烫的怀抱,双臂紧紧将她箍住,抱她抱得有些猝不及防,却依旧雄劲有力。 再度睁眼的时候,她看到了他那双令人沉醉的眼。 他阴暗的目色比长廊更加幽深,更加晦涩,面上桀骜不羁的笑意中带着一丝丝意外和不解。 眸光闪烁,他渊深的眼底映出她皎白的身姿,像一颗夜明珠在幽夜里闪闪发光,凛冽的锁骨上还留有他昨夜刻下的吻痕。 「是你吗,」她颤抖的声音轻轻问道,「长风?」 第74章 重回 逼仄的廊间,已数年未有人至的密道里,熟悉的身影再度交织。 沉寂已久的岩壁上缘,覆着的水珠随着人影的晃动受了惊一般纷纷落下,如同春夜丝雨, 攒于陈檐, 积满而溢, 裊裊入怀。 叱炎听到有人下廊的动静,本是埋伏在长廊尽头的石壁后。未曾想过,等到的人,竟会是她。就像一片过路的悠云,偶然坠落在他的怀中。 在此处,最不合时宜的所在,与她再一次相拥。 怀中的她额发微湿, 眸光熠熠, 细碎的水珠溅落,停留在她浓长的眼睫, 如叶尖白露漙漙, 在翕动间溘然消散。 他如堕幽梦, 恐是朝露日晞般的幻觉。于是, 他急着想要确认, 下意识地抱紧了她,像是要将她的身躯融入到他的体肤中一般。 他感到, 怀中之人颤抖不止。 而这种颤抖,却并不是惧怕。 他只困惑了须臾。 却听她猝然喊了一句。 当他听到她口中唤出的这个名字脑中轰轰作响,眼中流露的惊喜只转瞬即逝。 叱炎一怔, 断然松开了环在她腰身的手,退后一步, 握紧了腰间刀柄,幽声道: 「你唤我什么?」 他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有那么一丝微微的颤意。 眼前的女子恍若未闻,仍是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像是怕他会逃走一般,不由朝他更近一步。 叱炎却只觉良辰美景骤然消弭。幽梦如电光朝露,如梦幻泡影般寂然碎裂。他怒不可遏,一把擦亮了手中的火摺子,顷刻间照亮了两人之间无尽的暗夜,吼道: 「你不妨看清楚些,我是谁?」 女子的面容如月间花萼,在幽芒的火光中缓缓绽放,她的声音沉定自如,道: 「你是长风。」 叱炎微怔,只觉脑中顿然一空,似有一股热流在身间徘徊,他瞳孔缓缓睁大,一手拧住她垂落在身侧的细腕,咬牙道: 「你一向诡计多端,又在戏弄于我?我怎会是他……」 她摇了摇头,任他抓痛了手腕,面上有火光摇曳,却毫无波澜地接着道: 「这个地方只有我和他知晓。若你不是他,你怎会来到此处?」 叱炎双手抱胸,朗然笑道: 「原是为此。我觉此处城墙地陷有异,斥候探得后,果真发现有条密道。」他剑眉一凛,目光沉了下来,道「你是在这里等什么人吗?难道是在等你那个情郎,没等来,却等到了我?」 倏然间,他眼中黯然,手中的力道更添几分,逼问她道: 「难道,他竟还没死?你之前所说,都是诓我的?」 「是。」辰霜甩开被他钳住的手,目中隐有泪光,忽然高声道,「他没死,他站在我面前。他不肯认我……」 叱炎微微一侧身,锐利的眸光扫过四周岩壁,这座空寂的长廊并无其他人。他紧紧闭上眼,努力定了定神,转而嗤笑眼前神容凛然的女子,道: 「你实在可笑。之前把我认错成他,现在又要把我当成他了吗?」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蹙起了眉,只觉心间愈发坚硬如铁。他哼了一声,说道: 「你是觉得,你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于我,我还会甘愿做你情郎的替代?」 女子不动声色,任由他步步紧逼,直到紧贴在她身前。 这一次,她没有退却。只有话音间显然在克制的颤抖,出卖了她潮涌般无法平息的心绪。 她说道: 「这个名字,你可熟悉?河西少帅萧长风。五年前只身率兵抗击回鹘大军,坠于峒关城前的望断崖畔,尸骨不存,衣冢难寻。」 电光火石之间,叱炎脑中似有数道白光闪过,仿佛遽然将他的意识噼成两半。他只觉两耳蜂鸣般嗡嗡作响。他不由地捂住头颅侧边的太阳穴,后撤了一步,喃喃道: 「萧……长……风?我看,你是疯了……我,怎会是他?」 「这五年,你究竟经歷了什么?」辰霜眼中已是热泪盈眶,她望着眼前不断退却的男人,想要靠近他,最后确认一件事。 甘州那间行有秘术的医馆医女曾有言于她道:一个人的皮相可以多番改变,由于受伤后的髮肤会再生,唯独天生的骨相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此时此刻,她只要在走一步,上前摸一摸他的脸庞。就只差一臂之距,便能最后确认了。 他究竟,是不是她的长风。 时间仿佛在此处停滞不前。她怦然的心跳仿佛成了这阒静中唯一的响动。离真相越近,她的手却抖得越来越厉害。 岂料,回过神来的叱炎勐然甩开了她向他伸出的手,冷冷道: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这些玩弄人心的把戏吗?」 他俊美的脸上兀然露出一抹惨澹的笑意。 他以为的情深,不过是她的错认。 他以为的重逢,不过是她的阴谋。 叱炎仰面朝天一笑,又兀自摇了摇头,赫然拔刀指向她纤细的脖颈,道: 「今日,我眼睁睁看着你从我身边逃向城门,你可知那刻我想做什么吗?」 辰霜微微抬起了下颚,以抵抗他的刀锋,玉颈上延,隐约可见皮下幽蓝的血脉。绝美的下颌线在昏暗中划过一道矜傲的弧度。她的声音反而比方才更加平静,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惧色: 「你想杀了我,所以才射出了那支黑羽箭。」 「是。」叱炎应声,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我心里动过一瞬的念头,但如你所见,我始终下不了手。」 他仰头望着石壁上蜿蜒而下的水痕,心如覆水难收。他轻声诉道: 「今日,我看着城墙上飞出一支箭,我心中已有预感。那支箭从你颈侧擦过,几乎只差分毫,就可取走你的性命。我才恍然大悟。这是一招险中求生。」额间有些凌乱的碎发遮住了他低垂的眉眼,他自嘲般勾起了嘴角,摇头道: 「我以为,你对我还存有几分情意。可你原来,宁愿抱着死的决心,都要逃离我身边。」 黑暗中,不知是谁轻嘆了一声。 叱炎低低道: 「你这颗心,我自始至终怎么都捂不热。罢了,我知你一开始来到我身边,不过是为了你那个情郎。」他未收刀,身体却靠近她,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抬起,指尖落在她眼角的那颗泪痣上,又忍不住习惯性地勾去残存在那的一滴泪珠。 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东西。 「可我亦从未告诉过你,我留你在身边,一开始只因你像极了我梦中所爱的女子。那个女子,身着喜服,一袭红衣,予我真心,只慕我一人——不似你,百般作弄我的真心……」 辰霜闻声抬眸,低喃了一句: 「红衣女子?……」 叱炎的目光在她蹙起的秀眉间游弋,从她细润如丝的面上收回手,带着不可一世的倨傲,道: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强求。你我本是敌对阵营,你既无心我便休。那么,就莫怪我手下无情。」 他沿着锋利刀身上的粼粼寒光看过去,最后落在她雪白如缎的肩头,目中已然毫无情愫。继续道: 「今日,这本就是我设下的局。我欲藉此密道暗度陈仓,将峒关从内部攻破,攻其不意,向大可汗復命。不成想,竟在此处遇到了你,是你自投罗网,怨不得我以你未饵,速取峒关……」 辰霜被他的陌刀抵着喉,动弹不得。只见他说话间,身后已有数十个训练有素的玄军甲兵从另一头城外的密道涌入。掠过二人朝峒关内城的出口而去。 她来不及惊唿,却见眼前的男子已遽然收刀,大跨一步,飞身行至她背后将她制住。 「我知守城主将崔焕之对你有意,所以……」他的一只劲臂狠狠箍在她的腰前,嗅着她发间的幽香,另一只执刀的手抵在她肩头,似是在狠狠享受着这最后难得的亲密,贪婪着将她掌控在手的愉悦。 他轻勾唇角,残酷地笑道: 「有你在手,我还怕崔焕之的陇右军不即刻缴械投降,献出峒关。」 辰霜被他拖着,一步步往石阶上走。 她心中始终记着骨相之说。此刻想要趁他与自己贴近且毫无防备,抽出双手去摸他的脸骨来确认。 「你让我,再看看你……」她还未出手,就被他眼疾手快抢先一步缚在了身后。 「你的那些无聊的把戏,我真的玩腻了……」他望着她泛着水雾的双眸,声音已沉入谷底,滚烫的唇又覆在她耳垂,如灼烧的羽毛般拂动着,嘴上只是笑: 「不如你趁此机会好好想想,城破之后,如何求我,让我留下你一条小命。」 铁板门轰然一声打开。外头亮如白昼的火光一下子刺进来。 辰霜眯着眼,模煳不清的眼帘中,看到了已在厮杀中的两军。她使劲想要掰开叱炎擒着她的手,却反被他抓得更紧。 她听到他高声对前面混战中的陇右军将士喊道: 「崔焕之何在?你看好,这是何人?」 未几,人群中冲出一名赤甲将军,正是崔焕之。他看到被挟持的辰霜,凤眸中如有烈火烧灼,血迹未干的剑锋在夜色中呈黝黑之色。他剑指着眼前一脸鄙夷的玄衣男子,道: 「你放开她。」 叱炎将刀尖放在掌中擦拭着,浓眉微挑,轻描淡写道: 「陇右军仍是如此不堪大用,还不快速速束手就擒?」 崔焕之目中凝视着泪水连连的女子,迟迟未语,手中的剑却缓缓垂了下去。 辰霜目光复杂,摇头道: 「崔焕之,你在城墙上曾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他能守得峒关,你也守得。」 崔焕之抿着下唇,紧握剑柄的指间因太过用力而泛着煞白。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你为何要任他摆布?」 「你信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极有可能是……」辰霜口中哽咽,已无法再言语。 此刻,忽闻悽厉的金戈号角之声。不登时,远处跑来一个满面血污的小兵,一见崔焕之便跪地大拜,惊唿道: 「少帅,不好了!粮仓起火了,弟兄们不敌,城门已被攻破了!」 崔焕之大惊失色,转身率兵奔去回防,临走时,他只淡淡瞥了辰霜一眼。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辰霜闻言,倏然回身,只见粮仓方向确实已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沖天,照亮了此间大半边昏暗的夜空,将月色染成血色。 她惊觉间,狠狠推了叱炎一把。男人身坚如山,纹丝不动,朝她哼笑道: 「调虎离山之计罢了。你和你情郎的这条密道,还真是好用。」 辰霜怔忪,勐力捶打着他的胸口,妄图唤回他的一丝留念。她仰面对着目色幽黑的男人。 若是在密道中,她仍有七八分的肯定。那么事已至此,就只剩下最后残存的一二分心念。 她飞身扑在他怀中,泣不成声道: 「你若真的是他,你好好看看啊。这是你拼死守过的峒关啊!」 「是我执念,或是我错觉?还是,你真的什么不记得了么?……」 不知何处起了呜咽的风声,让叱炎无视了怀中女子抽泣时的嘤语低鸣,她绵长的泪水已浸湿了他的衣襟,渗入了他的心扉。 他好似能感同身受,好似能体会到她见到城破后的心碎。 胜券在握,为何他却悲戚满怀,如此沉痛? 叱炎立得僵直,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擦去了不知何时满溢在眼角的一滴残泪。 他微微抬头,出了密道后头一次打量起这峒关城内。 漫天火光,箭如雨下,兵戈声此起彼伏,像是一首只得只字片语的遥远歌谣,将他记忆中虚空的片段缓缓展开。 一城一墙,一砖一瓦,就连城墙墙脚那处坍塌已久的石柱都如此熟悉。 好像一切都在梦里见过。 天边似有雷鸣声滚滚而过。 可他顿时分不清,是天边的惊雷,还是他脑中的轰鸣。 耳边忽然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声音传来: 「你是河西少帅萧长风……」「你是长风……」 「五年前只身率兵抗击回鹘大军,坠于峒关城前的望断崖畔,尸骨不存,衣冢难寻。」 「我乃河西军少帅萧长风。此前,是我杖杀朝廷监军,是我私慕清河公主,罪不容诛,与全军无尤。今日河西军死守峒关,以命换命,功过相抵,我自愿葬身望断崖,还请圣上放过河西余军数万条性命,赦免我军大不敬之罪!」 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他只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头脑仿佛被一把钝刀一寸一寸切割开来。 目色中,城楼上被火油箭矢射中的旌旗着了火,火焰好似飞旋起来,连带着头顶无尽的夜空也随之旋转不止,他脚下的大地如同龟裂一般地动山摇。 眼中仿佛有千缕万条银光闪闪的丝线迸射入他的瞳孔。 天旋地转间,叱炎双手捂着头,不由身形一颤,向后踉跄了一步。 「嗖——」 「小心……」怀中的女子忽然停止了挣扎,将他勐地推向了一边。 叱炎迟钝地回身,看到一支利箭从分离的二人身前骤然落下,几近是擦着他胸膛而过。射箭之人射术精湛有力,箭矢牢牢插入裂开一道缝的地表,仍在晃动不止。 他想要拔刀对抗,可手臂却似有千钧重,提不起来。他看到那莫名其妙泪流满面的女子已拦在他身前。 那副他常常抱在怀中的身躯,明明是那么娇弱无力,此时却坚定不移。 他顿觉失神,双目再难聚焦。头颅间的剧痛又一阵袭来,他趔趄着倒下。 辰霜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张开双臂,朝屹立在城墙上的一个黑点高声喊道: 「宁远,不要杀他!他是,他可能就是……」 他可能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人啊! 见城墙上许久并未再射来箭矢,她转身望向叱炎。 他浑身冰冷僵直,似是突然间已疲惫到了极点,全身上下被这一段无故无妄的风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握着刀的手微微地颤抖着,好像一段风中残烛,随时会被吹散至神形俱灭。 她一回头,他便重重跌在了地上。 那双几近闭阖的眼定定地望着她,好像第一次看到她一般,满眼陌生。 她忍不住想要上前抚摸他那双眼,还有他面上头上的每一寸骨节。耳边突然传来崔焕之沉沉的唿声: 「辰霜,我们快走吧。峒关守不住了!」崔焕之抓住了正要朝敌人奔去的辰霜。他不知从哪里血战而归,周身甲臂残破,肩吞上血肉模煳,已负了数道大伤,淋漓的血流了他半边身子,尽作赤红。 崔焕之捂着伤口,抬手抹去遮挡了眼帘的血污,沉声道: 「城门已破,玄军攻势迅勐,将士们已经挡不了太久。我已将部分粮草运回凉州,此番虽是守不住了,只能撤回凉州,再从长计议……嘶……」 「怎会,怎会如此……」辰霜瘫倒在地,回过头望向一旁失力茫然的叱炎,身体不由自主向他而去。 崔焕之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沾满鲜血的双手扳住她的双肩,制止她再进分毫,厉声对她喊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你好不容易以命相搏逃出来的!再不走,你是又要被玄军俘虏吗?你也看见了,你再怎么求他,他都不会罢手的!你们本就是敌对的!你是什么身份,你难道忘了吗?」 崔焕之抓紧了她垂下了挣扎的手,又道: 「陇右军主力仍在,此时撤退,先退居凉州,重整旗鼓,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再夺回峒关啊!再不走,你难道要看着凉州也被他们打下来吗?」 语罢,崔焕之见她低眸,眼中空洞无光,倒映着这片宛若炼狱的刀山火海。他径直顾不得男女大防,俯身将她双臂抱走,扶坐在马上。 转眼间策马奔腾,随军撤退而去。 峒关城墙上一面残存的军旗迎风飘摇,那一点赤色的「唐」字有如烧毁的裂帛余烬,战战兢兢迎接黑色潮水的翻涌。 「殿下,殿下……」葛萨急匆匆跑来,终于找到了颓坐在废墟中的叱炎,向他禀道,「殿下,恭喜殿下!峒关已被我们夺下来了!」 葛萨见主子目如死水,分毫不动,面上更是毫无得胜后的喜色。他不由上前俯身,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肩,想要唤回他的意识。 他的手掌被男人遽然一把拧住,指骨快要断裂一般撕扯地痛。 葛萨来不及痛唿,只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缓缓抬起头,眸光灰暗,眼底已是猩红一片,仿佛浸在了峒关满城的火海之中。 他唇间翕张,似在自言自语: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 百里外的凉州城内。 司徒陵早已候在城门口,等从峒关撤退的陇右军归来。 他望见了坐在崔焕之马上的辰霜,在她迟滞地下马后,上前将她拉至僻静处,疾声道: 「我近日整理你长姐留下的遗物,在一些密函中,发现一件极为蹊跷之事。」 「你速速随我来,必要随我一看!」 辰霜神情淡漠。 她已听了一路崔焕之言之凿凿的劝诫。无数理由砸向她卑微如泥的猜测,理智也告诉她,叱炎绝不可能是她的长风。 此时,又来一个。这回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她无神的双眼缓缓开合,像是被取走了三魂七魄,淡淡问道: 「何事?」 司徒陵目光掠过行进中的陇右军,避开人潮,在她耳边低声道: 「有关长风之事。」 第75章 条件 峒关陷落已是十日。 这十日间, 回鹘牢牢占据了峒关,时有黑压压的骑兵人马徘徊在凉州城外,一日之间,数度攻城, 此起彼伏。 陇右军在城墙上枕戈待旦, 昼夜苦战, 击退敌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女墙溅血,飞矢满楼。 陇右少帅崔焕之亦亲率百余陇右精骑,突袭敌营,烧其粮草,俘其士卒,双方各有来回, 胜负难分。 而拉锯战中, 最先消耗士气的,不是敌军的来犯, 而是城中粮草军械的短缺, 引来的惶恐。 第十日。凉州城都督府的议事厅内, 众人面对缺兵少粮, 即将告罄的城内军需物资, 一筹莫展,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少帅崔焕之劝诫。 「峒关虽有地势之险, 易守难攻,但却被敌军从内破开,轻而易举地夺城。峒关之后便是坦途一片, 沃源千里,极利于骑兵前行。失了峒关, 凉州城本就难守……」 「城内军民万石存粮已近耗尽。粮不足,百姓食茶纸树皮。将士们飢病已久,斗志溃散。已不知尚能扛下下一波进攻。」 「不如弃城退居东南百里外的宁州,回我陇右大本营再从长计议……」 陇右军麾下众将士议论纷纷,言辞闪烁间,不由望向厅正中,立于舆图前神色凝重的少帅。 崔焕之一身锃亮的明光铠甲染着了几道未拭干的血渍,色泽显得有几分黯淡。甲下的云纹缎袍勾裂了丝边,金线窜了出来,毛毛絮絮的,向来持重端方的他亦恍若未觉。 他已三日三夜未曾卸甲,墨玉发冠微乱,眼眸遍布血丝。其间,他未置一言,待人声消弭,他扫了一眼心事各异的众人,拍案厉声道: 「凉州失守,其后廓州、郦州、宁州等州便能全身而退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是以,凉州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之。」 崔焕之怒而挥剑,重重砍下一角桌案,木屑迸飞间,他高声道: 「军师已向草原的河漠部求援,近千铁骑已在赶来支援之中。以我陇右残余兵力,殊死一搏,未必毫无机会。凡动我军心者,立斩不饶,有如此案!」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再未有谏言。 语罢,崔焕之收剑入鞘,一双凤眸锐利地扫视已然噤声的众将,在一处昏暗的角落望见了辰霜。 她避开了各执己见的喧嚣人群,独身一人侧倚在墙角,双手抱臂,鸦青的鬓髮掩住了大半边侧颜,看不见神情。众人激辩之时,她亦始终不发一言,似在沉吟。 崔焕之屏退了前来议事的陇右众将,向她走去。 此时,天边日头昏沉,辰霜却沉浸从峒关撤兵归来那一夜的骤雨纷纷之中。 那一夜,战败之师入城之际,天间下起了阵雨,时而瓢泼,时而淅沥。 司徒陵将她叫到凉州城墙角下的一处荫蔽的草棚避雨。 她举头,望着如注的雨水从棚顶草垛的缝隙间倾泻而下,听见他缓缓说道: 「自我归唐,我常想起你长姐,在宫中时的模样。近日来,她甚少入我梦,入梦了亦是凭栏独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他眉目深沉,凝着一身潮湿的雨气,微微抬首望着雨幕,满眼山河空念远,本是波澜壮阔之景,此刻在雨中却呈现出虚无缥缈的青灰底色。 「我恐她因杀戮过重,在地下不得安宁,于是,我每日诵经,整理她的遗物,刚开始,不过睹物思人。可这几日,竟让我发现了她五年前写于我的一批密函。」 他犹疑了片刻,将手中的几封信笺递到辰霜手中,道: 「这几封,她提到,正是恰好五年前,峒关守城战之后。掖擎可汗从奴隶战俘营中捡回几个少年培养训练,养在帐中,亲手教他们骑射肉搏功夫。那一日,她对其中一个目光呆滞的汉人印象尤为深刻。那个男人满面血污,一出现,仿佛方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一般,吓得无人敢靠近。可掖擎对他的骑射剑术犹为满意。她在信中疑虑,回鹘王庭中的汉人本是尽数归她所管,受她所济,唯独此人,掖擎可汗一直讳莫如深。」 「自此以后,你长姐再也没见过这个汉人。再后来,她予我书信,便是要我故意投奔可汗新封的义子玄王,此人为掖擎手中利器,征战杀伐四方,她深感威胁。」 「我只觉,从那个汉人俘虏出现,消失,再到玄王在王庭声名鹊起,为掖擎所重用。」司徒陵嘆了一口气,回望侧边被水汽模煳了面容的辰霜,幽幽道: 「这一系列的时机,未必太过巧合。」 不知是雨气侵袭,辰霜只觉眼中薄雾濛濛,世间万物在这一刻轮廓氤氲难辨。 如此炎炎夏夜,她却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疾声追问道: 「你的意思是,那个汉人少年,就是当年坠崖的长风?……也就是,现在的叱炎?」 「无法断定。」司徒陵只轻轻摇了摇头,沉眉道,「我知你心性,但凡有万分之可能,绝不会就此放手。我又何尝不知这种可能何其微茫,可我又何尝不想那个少年尚在人世?于是我犹豫再三,还是想要将此事告之于你。但,一切判断,皆在你。」 当夜,辰霜来来回回将那几封长姐的密函看了数遍不止。心中一旦有了疑心,连同那个尚未解开的密道之谜,就像一把新火将本是烧尽的灰烬又再度燃起,愈燃愈烈,将她整颗心都要吞噬进去。 一连数日,她都沉浸在这一种既心悸不已又惶然不安的思绪中。连此时崔焕之已唤了她好几声都如若未闻。 「你在想什么?」 直到崔焕之来到她跟前,狐疑的凤眸露在她眼帘,辰霜才惊醒。 崔焕之见她出神间满目茫然,不禁失笑,咳了几声,问道: 「本帅来问问军师,方才众将之言,你可有听到?守城,还是弃城,军师可有灼见?」 方才众人说了些什么,她确实一个字没有听进去,蹙了蹙眉头,问道: 「守城用的箭矢,烹油,礌石和滚木,还剩下多少?」 「所剩无几。看他们每日攻几回了,目前勉强可以维持数日。」 「粮草呢?」 「已不足城中人数十日之用。」 辰霜站直身,正色道: 「我以为,既不守城,也不弃城。」在崔焕之惊异的目光中,她覆手在背,神色镇定,朗朗道: 「依我之见,与回鹘和谈。」 「和谈?」崔焕之挺拔的眉宇沉了下来。 「正是。和谈。」辰霜方才已在心中盘桓了许久,将缘由娓娓道来: 「斥候来报,玄军已在数日内取了方圆数座小城池,取其辎重粮草。崔将军数日前骚扰敌营,趁其不备烧了他们部分粮草,但也只不过我们多撑几日罢了。」 「我们何不趁和谈,将战线拉长,再多换回一些余地?」 崔焕之皱眉,思忖半刻,又道: 「他们正在进攻势头上,又何会与我们和谈,放弃唾手可得的凉州呢?」 辰霜思虑周全,反问道: 「已近仲夏,天气酷热,回鹘骑兵深居漠北,向来耐寒畏热,战力有所下降,攻势已不如大不如前。再攻下去,不过也是强弩之末,就算强取凉州,又能守得几时?」 「若是能与大唐和谈,见好即收,换取利益,掖擎可汗又何乐不为?毕竟,数十年来,每每出兵扰我边境,不都是为了如此讨价还价,换取金银丝帛缯器吗?」 崔焕之沉吟不语,而辰霜面沉如水,缓步向前,耳中传来外头金戈马嘶之声,凛声道: 「我欲与其和谈,最为重要一事在于,今日我手下凝燕来报,之前退兵的祁郸军中有三支自北面折返,正向凉州方向而来。」 「如若我猜的不错。玄王叱炎自认为坐收渔翁之利,祁郸人当然也可为此计。我们再与玄军打下去,或许不过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反倒让祁郸有机可乘。」 「和谈。唯有和谈,是两全之策。」她最后定论道,「只要将军允准,我即日便可上表朝廷,愿以陇右军军师身份,与玄军在凉州城外开诚布公,定下盟约,扭转战局。」 闻言,崔焕之凤眸一眨,眼角微微翘起,望着眼前身姿如玉的女子,道: 「你,还是想去见他。」 辰霜侧身,眸光有那么一瞬的不定。她垂下头,没有再言语。 崔焕之心中已瞭然,他嗤笑了几声,出言讽道: 「我猜得没错吧,你这几日魂不守舍,也定是为了那个人。现在,你为了见他,竟要出城与之和谈?你可知,只要出了城,便无人可保你,你被敌军当场射杀,都有可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我若是知你如此,当日必一剑杀了他。」 崔焕之顿觉气血上涌,穿着麒麟臂甲的右手勐地一挥,一股脑将案上堆积的奏报甩至地下。 噼里啪啦一阵响后,滚得最远的一本军报落在了一双毫无装饰的革靴前。 来人另一只空荡荡的袖口在他俯身捡起军报之时,一齐垂落在地。他步履沉稳,将军报扔回案上, 「清河公主身份贵重,不可再落入敌手。此次和谈,某自请前去。」 「陵哥!」辰霜讶异地望着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厅门外的司徒陵,万般不曾想到他竟主动请缨。 「你也是个不怕死的?」崔焕之双手撑在案前,望着面无惧色的司徒陵。 司徒陵不卑不亢,道: 「某与故人尚有余事未了,所以不计生死,此次必要前去一叙。」 「故人?」崔焕之凤眸微微一眯,明白过来后,摇头大笑道,「我看,你们,你们个个都疯了。」 他镶着金边的鹿皮锦靴一步一步走下,与厅前那双普通革靴对面而立。 「他会是萧长风?」他嗤之以鼻,道,「峒关那日,我亲眼所见。那人的相貌,与他毫无相似。他长什么样?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在旁静默许久的辰霜接道: 「相像之说,在骨不在皮。我听闻有一种西域秘术,可将人的皮相改变。」她没有一丝犹疑,径直一一列道,「宁远也知道,那人的射术,与长风极为一致;他在回鹘的身世,也与长风坠崖的时间点吻合;还有那日的密道,世间的确无第二人知晓!」 「如此桩桩件件的巧合,他怎么就不可能是长风?」 崔焕之惊了片刻,又哼笑着讽道: 「绝无可能。我若是某日巡城,不经意发现了这处塌陷的城墙,不也能发现那处密道。那么,难道我就是长风吗?你们只凭几封密函,一处密道、射术来辨认,实在太过荒唐!」 「他若是长风,怎会眼睁睁看着他自己拿命守下的峒关落入敌手?……」 辰霜道: 「当日长风坠落万丈悬崖,或许头部受损,万一忘却了身份,为有心之人所利用,也尤未可知啊!」 「你……简直荒谬!」崔焕之拂袖。 争执不休间,司徒陵淡淡出言打断了二人,单臂拱手道: 「崔将军,此事多说无益。某无才无德,客居凉州已久,承蒙崔氏照顾,愿为使臣,替将军分忧。无论崔将军允或不允,某必要出城劝和。凉州事大,还望将军允我一试。」 他侃侃而谈,目中灼灼,恍若仍是那个名动京城的司徒家俊郎: 「且,某也算在回鹘待过数年,通晓回鹘语,领过兵守过城,在玄军中亦有熟识。我说的话,他们即便不信服,也要敬我三分。某目测陇右军中,无人比我更堪当此任。」 辰霜知晓,他说得不错。草原上一向以武力服人,玄王麾下的司徒将军治军有道,能文能武,远近闻名,一向为人所钦佩。若不是那件事东窗事发,被断了一臂,在玄军中地位应是仅次于主帅。 这一使臣人选,确实比她合适得多。 可她心中存了不可与人道的念想,此时不由望向崔焕之,想要再辩几句。 岂料崔焕之径直掠过她,下颚抬高,目中骄矜无人,对司徒陵笑着应道: 「我允你又如何?成了,便是大功一件,就算不成,我亦无损失。但……」崔焕之顿了顿,挑眉道,「我陇右军守城为先,抽不出人护送你出城了。生死你自负罢。」 司徒陵微微一笑,拜谢道: 「谢崔将军成全。无需耗费陇右军一兵一卒护卫,只某一人,独身前往敌营。」 语罢他转身离去。 辰霜追了出去: 「陵哥……」 司徒陵行出数十步,才回头驻足,望着她面露忧色,轻声宽慰道: 「我知你心焦,你且放宽心,我来替你一探。你前去,我不放心,且崔焕之亦不会放任你去的。」 辰霜知他早已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口中却只流露只言片语。她感怀良久,心中平静,低低道: 「陵哥,谢谢你如此帮我。也就你愿意相信,长风尚在人世。」 司徒陵仰天长嘆,道: 「长风当年授我剑术,有师徒之情;玄王叱炎,于我亦有知遇之恩,宽宥之恩。无论他是长风还是叱炎,我皆无以为报。我已是个无用之人,唯独此事,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陵哥文武皆不逊于人,不可妄自菲薄。」辰霜面色薄红,垂头捻着髮丝,又轻声道: 「你此前去,可否帮我告之他。只要他放弃攻打凉州,我愿……」她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已是微不可闻,「我愿回到他身边,继续做他的妻子……」 「你是想待在他身边,帮他恢復记忆?」司徒陵并不惊讶,只是确认地问道。 辰霜「嗯」了一声,眼神流露出沉定的光芒,坚定不移道: 「哪怕希望渺茫,也要试一试的。」 「你早已决定了,是不是?」 「决定了。」 司徒陵眉目温柔,笑着继续问道: 「若他不是,可悔?」 她扬起头,露出白净如初雪般纯粹的面靥,皎然生光。她毫不犹豫道: 「不悔。」 干脆利落,斩钉截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难得有情人。」司徒陵似是早已看透,他摇头笑了笑。他自小甚少见到她如此小女儿家的作态,此时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万千,只轻轻道了一句,「好。无论如何,陵哥支持你。」 他不禁心嘆: 天光波折,为何要对有情人如此残忍? 司徒陵收回笑意,微须的面上沉静如千帆过尽,歷经波劫,他的声音是一贯的厚重: 「若他真的是长风,我绝不能让他一错再错。我亏欠他良多,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让他想起来不可。」 辰霜点头道: 「我有一物,请你届时交予他一观。」 *** 数十里外的玄军营帐中。 被热浪拂身的葛萨满头大汗地掀帘入帐。他大步疾行,焦急地望着榻上闭目养神的主子。 他见叱炎身形虚弱,面色发白,只着中衣,几缕墨发散乱在肩头和额前,更显得人萧疏轩举。 他一时不知如何汇报战况。 「殿下……」 自他跟随主子以来,克取了峒关当晚,是他头一回竟要搀扶着叱炎上马。之后一连数日,叱炎时常陷入意识不清的状态,看起来像是昏迷,却仍有神志。据随军巫医禀道,全身并无大伤,只有几处皮外伤罢了,可状况就是时好时坏,他和巫医皆是毫无头绪。对此,恐军中生异心,两人皆是不敢伸张,这几日战事和军中大小事务只得由葛萨一人操持。 葛萨将他扶起,递药予他,恨恨地气急道: 「一定是那个陇右军师,打不过我们,就施了什么阴诡之术。她这样的女子,对殿下三心二意不说,还害得殿下这般,真是个祸害!」 「住口!」叱炎站起身,出言厉声喝道。他睁开了眼,饮了药后神色稍舒,摇了摇头,淡淡道: 「她是这世上最为忠贞的女子。」 只是她的忠贞,不是对他叱炎的罢了。 他心中总有感觉,峒关那晚,她并未施展诡计,只是真的将他认成了那个情郎罢。可他脑中的泥淖,像是被她的几句哭喊声掀动,污泥之下,内里深埋的记忆翻涌了出来。 千万个似幻似真的场景交织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是叱炎,却好似不止是叱炎。心里强烈的慾念让他朦胧地感到,他想要守护凉州,却不是以叱炎的身份强取凉州。 有那么一刻,他生出了退兵的心思。 这几日浑浑噩噩,拾起的头绪却又断了。记忆像是缠绕的线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线头,却又没抓住,散在了千丝万缕之中。 叱炎不由偏过头,目色沉沉,凝望着帐帘外。 无人前来。 可他又还在期待着什么呢?她若是清醒过来,定也会发现自己又错认了罢。 「殿下,葛萨大人,大唐凉州遣使臣前来谒见。」 「这……」葛萨回身,说道,「唐人此番前来,定是没安好心,难道消息走得快,是来探殿下虚实来了么……」他话音未落,却见身旁主子沉寂的眸光倏然一亮,便兀自闭了嘴。 叱炎稳住逐渐紊乱的唿吸,沉声问道: 「来了几人?」 「仅一人。」手下禀道。 闻言,数日未下榻的叱炎,竟然一下子惊起,速速穿上衣袍铠甲,向帐外走去。 葛萨两眼放光,愣了半刻,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二人出了帐门,为了彰显气势,高坐马上,迎接独身一人前来的大唐来使。 葛萨见到来人之时,偷偷瞄了一眼一个身位前的叱炎。他玄袍丝毫不乱,墨髮披肩,唯独方才强撑的劲道似乎松了下来,眸光下敛。 显然,来的使臣虽是个熟人,但还是个背着剑匣的男人。 总之,不是主子所期待的那位。 葛萨嘆了一口气,不知该暗自庆幸,还是与主子一道失望。 他还未听老熟人说几句,便被屏退了。 「凉州陇右军使臣司徒陵,见过玄王殿下。有要事在身,请与殿下单独相谈。」 叱炎眸光一转,葛萨知趣地退下。他垂眸,望着底下神色丝毫不惧的男人,讽道: 「你还敢自称陇右军使臣来见本王,胆子倒是不小。怎么,大唐竟肯收你这二度叛将?」 司徒陵不受他相激,身子挺直,躬身一拜道: 「我今日,只以司徒陵身份前来,请殿下退兵。莫要行终生后悔之事!」 「退兵?」叱炎胯-下的马嘶鸣了一声,仿佛也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俯身盯着司徒陵极其平静的面容,挑眉道,「凭什么?」 司徒陵道: 「殿下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你的兵虽看似勇勐,其实士气已弱。攻城本讲究一鼓作气,可玄军已再而衰,三而竭。好比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 「其次,你的粮草数日前为崔焕之突袭所烧,虽未动其根本,但军心已摇。再者,你必然已知,祁郸已在重整旗鼓。你对它的套路,它也可以再对你用一次。我们再打下去,不过为祁郸人所收割罢了。」 「我信你有强攻下凉州的兵力。但这,绝对不是上上策。」 「况且……」司徒陵顿了顿,道,「你明知凉州是她所爱,却还要一再毁掉它。这又是何必?」 「你再如此强硬,不过与她渐行渐远,互伤之下,永失所爱罢了。」 叱炎沉默了片刻,漫不经心地扯了扯手中的缰绳,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是她让你来的?」几缕倦意涌上他的面容,俄而,他淡淡道,「我早就失去她了不是吗?或者说,我从未得到过她。」 他仰头望天,天穹开阔而辽远,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他闭眼,唿出一口气,道: 「这几日我已想明白了。她早已有了心上人,我却非要仗着这副有几分相似的皮囊,强占她在身边。也难怪她对我只有利用,三番五次只想从我手中逃脱。」 他勐然睁开眼,直视着司徒陵,一双幽深的眸子光影浮动,反问道: 「但,你可知我心底的恨意。我岂是任人宰割之辈?」 司徒陵垂下头,并不理会,而是抛出一句略显莫名其妙的话来,道: 「我知殿下心中有恨。此恨,我可以消解。若是殿下之后发现一切都是误会,那么现在收手,犹未晚矣啊!」 「还请殿下先行告之,如何愿意退兵?只要合理的条件,大唐必定应允。」 叱炎勾唇一笑,面上露着一丝轻蔑之意,道: 「退兵一事,非本王一人说了算,我还需上禀大可汗。但也不是不可商议。你问我有何条件,如何肯退兵?……」他停顿了一瞬,朝天冷笑了一声,故意恶狠狠地道: 「其一,我要她。」 「其二,她的那个情郎,人在何处,即便是真死了,尸骨也要掘地三尺给我挖出来!」 语罢,叱炎黑沉的目光露出一丝挑衅,不屑道: 「如此简单的条件。你们,肯吗?」 司徒陵早有预料,不慌不忙道: 「只要玄军放弃攻打凉州,她特地让我前来告之殿下,她愿意。」 叱炎微怔,不由自马上向下望去,司徒陵说话间一脸端正肃然,并不像客套或戏耍。叱炎心潮渐起,却见司徒陵话音蓦然停滞,昂着头正与他四目相对。 目中深意灼灼,令他心头倏地一紧,一时失神。 司徒陵却面不改色,一字一句道: 「至于她的那个情郎……」他在此顿了顿,语调一转,忽地高声道: 「她的情郎,就是殿下您啊!」 「一直一直,都仅您一人而已。」 第76章 喜服 晴空万里间似有一道惊雷, 霹雳而下。 阵阵雷声锤击着叱炎的耳鼓,令他身形一晃,几乎要从马上跌落。他脚踩马镫,飞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疾步行至司徒陵跟前, 一把勐拽他素纹汉服的衣襟。 他脚步虚浮,指间竟有微微的颤意,低声吼道: 「你说什么?」 司徒陵分毫不退,站直了的身姿挺拔,任他擒住上身,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情郎,就是殿下您。她所爱之人,一直都只有殿下一人而已。」司徒陵稍作停顿, 目色坚定, 容色端持,望着他道: 「因为殿下, 就是河西少帅, 萧长风。」 叱炎缓缓松开了手, 一听到这个名字, 他的脑中又像是有无数条丝带抽紧了,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忆起。 他张了张口, 有万千个疑问凝在嘴边出不了口,最后只敛眉低喃了一句: 「那日,她诓我, 今日,你也诓我。你们不过是想利用我, 放弃凉州……」 司徒陵沉重地摇了摇头,道: 「我与可敦往来通信多年,她曾在五年前对你的出现有过只字片语。我们依次判断出你的身份。」 「殿下若不信,可自行问问大可汗,有关于你的身世。殿下得知两方的回答后,兼听则明,可再自行判断,欺瞒你之人,究竟是谁?」 叱炎垂下去的头勐然抬起,寒眸凛冽: 「按照你的意思,是大可汗他欺瞒于我?」 他松开了钳制司徒陵的手,转而抱臂低睨他道: 「可这听起来,怎么如此像你们陇右军的离间之计呢?」 司徒陵不语,而是开始回忆五年前那桩往事: 「五年前,大唐与回鹘战于峒关前的望断崖。当时,河西少帅萧长风,率领残军突围,誓死守卫峒关,最后葬身于望断崖底。」 「我近日找了几个曾在我麾下手回鹘老兵,从他们口中得知,当年战况惨烈,望断崖畔,尸与崖平。长风将军跌落崖口,受到堆积如山的尸体缓冲,未必摔死身亡,只是头部受到重击,所以才如你这般失了记忆。」 「你……住口!」叱炎松开了他,紧捂着太阳穴,只觉头脑快要炸裂一般得疼。 司徒陵见状,不紧不慢地说道: 「殿下不必慌乱,记忆恢復不可操之过急,而是水到渠成之事。我与长风,曾以剑术为师为友。殿下在回鹘,可有人教过你剑术?」 「不曾。本王从未使剑。」 司徒陵点头,随即从背后取出剑匣打开后,一柄暗沉的短柄长剑映出眼帘,宝剑青锋,磨砺而出,锐不可当。 叱炎眼见,有那么一瞬的失神。未等司徒陵出声,他不由自主抬手,将剑握入手中。剑柄在腕间轻轻一旋,剑身听话般顺从地横陈于他眼前。 沉色渐消,锋芒毕露。 好似已等了他许久。 见他恍惚,司徒陵笑道: 「殿下,难道是天生就会使剑么?」他上前一步,从身后又抽出一把剑来,单手持柄拱手道,「我司徒家向来以枪法传世,我的剑术,还曾是在多年前为长风将军所授。今日我亦身携宝剑,乃当年我出师之际,师父长风将军赠我之宝器。特来领教殿下高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话音未落,司徒陵剑已出鞘,直直向身前愣神的叱炎刺去。 下意识地,叱炎侧身避开。 没有来地,他已将剑紧握在手中,仿佛已习剑多年一般手熟。回身轻轻一扫,零星的剑光闪过,快得恍若天间坠星,已在司徒陵肩上划过一道浅浅的口子,血珠迸射而出。 「好快的剑……好剑。」叱炎收起剑,喃喃道。 「再来!」司徒陵并不随他收剑,转而又持剑飞去。 衣袂被风鼓吹不止,剑气携着落叶满袖而来。 司徒陵与叱炎持剑相抵。 两道剪影,一青一玄,剑光交错,间隔不过半臂之距。剑刃碰撞间,「呯嗙」作响,惊飞天间一掠而过的数只乌鹫。 「殿下如此剑术,还想说,自己从未使剑?」司徒陵笑着抹去面上一道血痕,呲着牙不肯松懈道。 「不管剑术如何,与你过招,已是足够!」叱炎也笑,他深感已是数年未有如此畅快淋漓的比试。 让他一时忘了身份,忘了身在何处。只想挥剑相向,仿佛能与手中之剑,心意相通。 待他使剑越来越熟练和流畅,司徒陵已渐渐不敌,败下阵来。 最后一击相较之际,叱炎已快一步将剑抵在他肩上,挑眉道: 「你那位师父教出来的徒儿,也不过如此。」 司徒陵半蹲在地,抬头望向与宝剑浑然一体的男子,身形举止,侧影轮廓,与记忆中之人渐渐重合起来,他笑道: 「师父授我剑术之时,一向如你这般嫌我愚钝,一如往昔啊。」 叱炎回眸收剑,将剑身置于掌中细细阅览,淡淡道: 「是把好剑。这柄剑,我拿走了。」 司徒陵微微一笑,回道: 「物归原主罢了。」他又若有所思地接了一句,「是她,要我将此剑带来予你的。」 叱炎斜睨了一眼他拍着自己肩的手,淡淡收回目光,脱口而出道: 「她怎不自己来?」 「急了?」方才一直谦和有礼的司徒陵哼哧一笑,朗声道,「急了便早日退兵,有情人也好早日相见吶。」 「我回去便会即刻禀告大可汗。」叱炎下颔轻轻抬起,望向天边流云舒捲,目中笑意尽敛,意味深长地说道,「至于我身世一事,我自会亲自弄明白。」 …… 久之,无垠的夜幕降下大地,暮色四合。 葛萨飞快地步入中军帐内,将大可汗回信递予叱炎跟前。 叱炎眉头紧锁,仍在案头轻抚那柄剑。他并未接过,径直问道: 「大可汗可允我们退兵?」 葛萨替他取信一览,一目十行,一边回道: 「允了。信上已列下数条和谈要求,要我念给殿下听么?」 夜风吹过,烛火轻摇,几寸幽然的火光在他沉凝的面间漏下。他面色无波,唯独额间密密布满不知何时渗出的虚汗,泄露了几分他的心绪。 叱炎起身出帐,任晚风拂过,凉意满身,方觉抚剑时喉间的窒感稍稍有所纾解。 他对葛萨摆了摆手,道: 「不必念了,即刻送去凉州便是。」他颀长的身姿浸在天边疏漏的皎皎月色中。月夜易起相思,他低声令道: 「越快越好。」 *** 是夜,凉州城都督府中。 玄军信使照着盟书念完,只觉全场气氛凝滞,甚至有一股强劲的杀气直面袭来。 他从信纸上微微抬头,望见了一张怒目圆睁的俊脸。 「什么?!」崔焕之已一脚踢翻了椅凳,怒斥道,「不可!绝无!可能!」 语罢,他勐然抽出兵戟架上的利剑,已飞扑至玄军信使身前。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啊少帅。」几名部下惊吓之余,连忙拖住锋刃已出鞘的崔焕之的腰身,制止他一剑刺死好不容易来和谈的敌军来使。 「掖擎那个老不死,竟还敢肖想我大唐公主来给他沖喜?」崔焕之啐狠狠了来人一口,「简直痴心妄想!」 几个部下惴惴不安,胆大的上前陈明利害,禀道: 「以千金玉帛和公主换得峒关凉州,不战而屈人之兵,其实于兵家而言,实为上策啊!」 崔焕之勐地抬腿踹翻了几个跪地的部下,大怒道: 「我就算百战身死去将峒关抢回来,也绝不会牺牲我朝公主。我们陇右军,再战便是!」 语罢,他挥剑而起,正要不顾部下阻拦冲出去。 却见辰霜和司徒陵不知何时来的,已在门外驻足。 崔焕之心下一惊,收起了剑藏在身后,沉声问道: 「你都听到了?」 辰霜没有回答,只动了动煞白的唇瓣。她腿脚一软,小步趔趄,若不是身后的司徒陵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几乎要跌在门槛。 崔焕之大手一挥,令其余众人尽数退散。厅内转眼间已是空旷无人,他微微俯身对面色苍白的辰霜道: 「你放心,这一回,我绝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司徒陵见她沉默不语,瘦削的肩头仿佛仍在颤抖,亦劝慰道: 「我今日见到了玄王,他应是不知此事。他定是还未回忆起你的身份,只是听从掖擎可汗的意思罢了。」 辰霜目色沉滞,径直掠过挡在身前的两位高大男子,脚步颤颤巍巍向厅中走去,在侧边一把小叶紫檀椅前缓缓坐下。 崔焕之疾步行至她跟前,扶在椅子把手边,紧张地望着她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我去求我阿耶,他定有办法劝服圣上不要让你去和亲!」 司徒陵嘆气道: 「且不说河陇侯已束身归阙多年,清河本是我朝唯一一名适龄真公主,再小便是才五岁的汾阴公主。此时怕是圣意已决,你就算求得河陇侯又有何意义?」 辰霜忽而抬眸,望向眼神诚挚的崔焕之,望了许久,目中从犹疑渐转为凌厉,幽声问道: 「敢问崔将军,圣上从何得知我已回到凉州?自上回我出逃凉州,朝中难道不是已将我视为失踪之人。如今,为何又会要我前去和亲?」 「这……我……」崔焕之被她逼问地始料未及,愣神半刻,抿了抿唇,有些心虚地垂下闪烁不定的眸光,低低道: 「自上回将你从回鹘接回凉州,我以为你终有一日会接受我。恰逢阿耶传来数道飞书下了最后通牒,催我定亲,我便想着,若是阿耶能以陇右崔氏之名求得圣上,为你我赐婚,或许你会愿意……」他最后的声音已低不可闻,不敢再去看座椅上颓然瘫倒的她。 辰霜的心沉了下去,逐渐被翻涌的悲望所有淹没。 她听出了破绽,本只是猜测,或许崔焕之只是无心一说。岂料他竟让其父河陇侯崔嗣向圣上求娶她。 如此,不仅她的行踪暴露,之前的诸般怪事便也水落石出。 一切,原来皆是有迹可循。 她咽了一口气,冷冷望着崔焕之,发问道: 「河陇侯求娶后,数月以来,圣上可有回覆?定是没有吧。」她倏然从椅上起身,一步一步朝他走去,目如薄刃,震慑人心,道: 「你可有想过,为何圣上迟迟未有回音呢?若我猜得不错,河陇侯后来亦绝口不提此事了,是也不是?」 她阖上双目,眉头紧锁,再度睁开之时,望着崔焕之逐渐凝滞的面容,朝他缓缓道: 「那么,再进一步说,你可有想过,陇右军近月来拨下的军需军饷为何总是缺斤少两,甚至分毫不至?」 一瞬间,崔焕之的脸色已大变。辰霜枉顾,继续接着说道, 「陇右崔氏,乃西北世家大族,手握重兵,圣上本就忌惮已久,才有河陇侯束身归阙一事。封侯拜相,在长安颐养天年,当年在朝中奉为美谈,可实则呢?他不过是崔氏质子,圈禁宫中。若是你崔家大郎真与皇族联姻,圣上眼中可再容得? 「你这一求娶,害得不止是陇右崔氏,还害了凉州,还有……」 还有她啊。 话到末尾,辰霜已语带哽咽,她的肩头微微起伏着,像是一双断翅的蝶。下一瞬,她步子一虚,再度跌坐在椅上,她下垂的眼眸间,羽睫沾露,喃喃道: 「只差一点,我只差一点就可以……」 差一点就可以抛却公主的身份,从此隐姓埋名和他去草原长相厮守了。 只差一点。 辰霜悲愤交加,潸然泪下。泪水如滂沱的雨点,在她素白的镶袖间接连不断地晕开,再晕开…… 「是我对不起你。但是圣上未必会应允回鹘人的要求以真公主和亲。上一回不也……」崔焕之意识到话已出口,索性不再瞒下去了。他心一横,径直说道: 「上一回,圣上就并未答应。宫中的消息,是我假传于你的,本想引你与我成婚,避免前去和亲,不成想你竟然……不说也罢……」 辰霜一怔,明白过来后兀自低低笑了一声,摇着头道: 「原来如此。竟是这样……我近日常常想,那时我与宫中久未有联络,何人会书信于我提醒我和亲之事,我以为是宫中旧人,未曾想竟是你请我入瓮之计……」 「所以,你即便远赴肃州,也要将我寻回,多番设下圈套,也要劝服我回凉州,原来,竟是为此?未免太过可笑……」 辰霜话音未落,却见司徒陵拧紧的拳头,突然向崔焕之一边侧脸挥去。 「砰——」 耳边传来他的吼声,音色极力控制着怒意: 「崔焕之!你可知因为你这私心,害得她在回鹘受了多少苦?先是中箭坠马,又差点被祁郸人活捉,被掖擎囚禁为质子……桩桩件件,都是因为你!」他怒不可遏,又揪起崔焕之的襟口将他提起,「你这个小人!」他挥拳还欲再打,却被一双手拦住了。 辰霜摇了摇头,目若寒霜中凝着一丝寡淡的漠然,幽幽道: 「我倒要谢谢他,若不是如此,我可能就永远遇不到叱炎,找不到长风了。」 崔焕之闻言,嗤嗤笑了一声,背过身去,抬手拭去了唇角溢出的血迹,咬牙切齿道: 「即便你恨我,不愿嫁我,这一回,我也决不能再让你往那个火坑跳。」 司徒陵嘆气摇头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城内粮草已尽,求和势在必行。不知是否还能另寻他法?」 二人双双沉默不语良久间,却见座椅上的女子倏地起了身,款款向他们走来。她明澈的眸子由于浸染了泪光而越发澄亮,宛若天间坠下的陨星一般夺目。 她目色沉定,纤尘不染,唇齿翕张,吐出二字: 「我去。」 死寂中,时光似是停滞了半刻。 崔焕之反应过来,急道: 「万万不可!当日你为了逃脱和亲,不惜跑到回鹘,今日又怎么甘愿了呢?」 辰霜凝眉,缓缓说道: 「今时不同往日。上一回陇右军已守下峒关,且祁郸并未来犯,我自是不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而今日,凉州风雨飘摇,和谈多拖一日,便多百人受饥荒饿殍,多百余将士守城战死,眼见就要到柝骨而焚,易子而食的局面……我,于心不忍。」 她顿了顿,不由忆起了今晨在城墙角看到的一幕。 枯树稀疏的荫蔽之下,一人为了饱腹卖了一双儿女,换得几个馕饼。最后不忍心,仍是掰下小块,一分为二,塞在了懵懂不知的两个孩童手中,转眼就抹泪远远跑走。 树下还有有一对兄弟,兄长正割股放血,煮熟了,餵入饿昏过去毫无知觉的弟弟口中。 当时,她自知无能为力,垂下头匆匆离去。 而她身为公主,她自小食得是民之骨血。她不是没有过怯懦。可她的民,却会因她的怯懦而自残,而杀生,而泯灭。 她别无选择。 从回忆中抽身,辰霜的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道: 「若只以我一人,能速速止战。我,甘之如饴。」 司徒陵沉下脸,起身掀袍朝外走去,道: 「不可。我去找玄王商议。」 辰霜制住了他,摇头道: 「此乃大可汗的决意,他虽为一军统帅,又怎能左右上位者之意?你此番找他,也是于事无补,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说到底,我并无这个自信,在他完全恢復记忆以前,只我一人就可以令他与掖擎彻底翻脸。」 她眼中似有云蒸霞蔚,朗然一笑,似是哀恸,又似释然: 「不过,不必为我担心,我听闻掖擎可汗酗酒多时,甚至已下不了床榻,所以才有沖喜一说。」 「你可要想好了。」司徒陵闻言心中悲切,百念交集。他不禁问道,「且不论他是不是长风,你前去和亲,待册封可敦后,就成了他的嫡母啊……」 辰霜垂头,漫不经心地轻轻摆动着裙裾,淡淡道: 「实不相瞒,我另有打算。和亲前去到成婚当夜,必要选个良辰吉日,中间仍隔了数日。我有数日可筹谋,届时,待他查明身世,恢復记忆,他必不会任我嫁给掖擎。」 「你要赌?!」 「你这是在赌啊?」 司徒陵和崔焕之双双大惊失色,一人一手扶住她,异口同声道。 「是。我偏要赌。」辰霜淡淡一笑道。 「我看,你是疯了。」崔焕之摇头,一时竟全然语塞。他勐地一扬手,冷笑道: 「就算他真的是萧长风,就算你能把他找回来,那又如何?当年,河西军已近全军覆没。为何覆没,你我心知肚明。他若是回来,得知真相,难道不会因当年之事对抗圣上,进而对抗大唐吗?」 崔焕之此语振聋发聩,辰霜怔了一怔,神色又再度黯了下去。她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咬着牙厉声道: 「他是长风!他不会的!」她拼命摇了摇头,似是在自我肯定,「当年他不会谋反,现在也不会。我,相信他。」 「不过是你一厢情愿,一面之词。」崔焕之冷哼一声,凤眸凌厉,带着一丝讽意。 辰霜未再有言语,只余一抹惨澹的浅笑倔强地凝在唇角。 「司徒陵,你倒是说话啊,劝劝她啊……」崔焕之无言以对,用手肘捅了捅身边久久不语的司徒陵。 司徒陵闭上了眼。 他深知,她即将独身踏上的,是一条幽深且无返的道路。可她义无反顾,坚贞不渝。 以一己之力,救万民于水火。且心嚮往之,九死不悔。 像极了她的长姐。 良久,他望着眼前笑靥如花,眼眸含雾的女子。忽而半跪在地,拱手道: 「臣,司徒陵,请为清河公主殿下送嫁。」 辰霜嘴角一翘,笑中带泪,点头道: 「准。」 「我……」崔焕之犹疑着。 辰霜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神色端肃,道: 「请崔将军守好凉州,等我们归来。」 她特地说的是「我们」,而非「我」。 万般笃定,毫不迟疑。 崔焕之仍是未缓过神来,错开她低垂的目光,望向别处,低声道: 「你……不怪我?若不是我……」 辰霜摇头,轻声道: 「我命如此,与人无尤。」 本是为了逃婚去的回鹘王庭,今日又要恢復公主之身再去和亲。 百折千回,这本就是命运埋下的伏笔,註定了要她遵循。 辰霜转身落下凝固在议事厅的两人,与候在都督府门外的香芝和凝燕一道回到了自己在凉州的府邸。 天街夜凉,风灌满袖。庭间的清荷全然开了,已近荼蘼。荷叶何田田,一风一波,漾在她心间。 草原不长荷花。这样好看的月下花开,今后许是看不到了。 许久,香芝终是忍不住小声问道: 「殿下,真的非去不可?」 辰霜「嗯」了一声,面上已无波澜,清晰地道: 「长姐之后,无人拉拢回鹘,更无人牵制祁郸。不仅榷市已停,战马供应也被垄断。长此以往,对凉州,对大唐极为不利。箇中利害,不必我细说。我此行,定要扭转如此被动的局面。」 她缓缓举头,望向无尽的夜空中那一轮高天孤月,神容沉定,甚至含着一丝笑意,轻声说道: 「长姐去前,我答应了她,会替她守好大唐。她在天上看着我,我不能负她。」 她心念道,长姐若是还在,亦会赞许她的决定的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香芝和凝燕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相视一望,齐声道: 「奴婢与殿下同去。」 不是一句请求,而是一句陈述。 辰霜心知阻不了她们,便也点头应下。 不知为何,这一桩如此沉重的身前身后事,她下了决定后竟觉身轻如燕,心间畅快。 「这几日,将长姐留下的嫁妆单再理一份,依样置办就成。记得多备下一些中原药材,草原上稀缺……对了,草原这个时节,夏日有飞虫睡不安稳,还得再备一些绡帐……」 凝燕和香芝一一应下。 望着她自言自语,掰着手指列下一些在中原极为寻常的物件。两人不由眼中发酸,偷偷抹了抹眼泪。 当年她们眼见着宴海公主出嫁回鹘前,可是在宫中闺房里大哭了好几场。她们转眼间,竟又要送另一位公主远嫁腥膻之地。可这位小主子,只是眼眶泛红,落了几滴泪,转头便开始筹谋起来。 「至于嫁衣……」她们听到她顿了顿,若有所思一般。 二人听到「嫁衣」二字,心下深深嘆息,垂下的头更沉。 主子这般好看,穿上女子最美的嫁衣却不是要嫁给她最为心爱之人。 辰霜交待完后,回至自己厢房中,屏退了旁人,将房门轻轻一关。 暗室中,人的一唿一吸都极其明显。她的心跳怦怦然,来不及点燃烛火,而是迳自从宝箱底部悄悄拿出来一件喜服。 借着清冽的月光,喜服的红,被衬得煞是平庸且俗艷。 她轻抚其上有些粗糙的凤凰纹路。 针脚粗大,镶绣曲折,并非贵品。当时是应急採买,也并不合身,她也仅穿过一次。 就那一次,让她念了半生,定了终生。 她将喜服紧贴在怀中,有些粗糙的缎面衣领摩挲着细嫩的颈,像是有一双长有厚茧的手正柔情地抚摸她微凉的肌肤,引她流连,引她情动,引她奋不顾身。 她已决意,用这身最纯正的红衣,再赌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1】「束身归阙」是一个典故,阙是指宫阙,指边关重兵世家权柄交替承袭,需有人入宫为质。 第77章 绝路 数日后。 盟约已立, 盟书已定。圣旨即下,大唐公主于凉州出嫁。 回鹘依约退兵,玄军得了可汗之令撤出了峒关。 葛萨收拾完残局,最后扯去城墙上悬挂的玄黑军旗之时, 他唇角下沉, 略带不甘心地瞥了一眼在旁专心致志在拭剑的主子, 朝他道: 「我们这损兵折将的,一城都未拿下,倒是什么好处没捞到,大可汗又要娶大唐公主了。」他将玄旗折好,放入怀中,努了努嘴又道,「这位清河公主大名, 我可是从未听过, 也不知是不是假的,唐人一向贯会煳弄。」 叱炎不语。 这个名字, 他却似有那么一点印象, 陌生却又熟悉。脑海中的这两个字, 好像本是被深深烙在石壁上的篆刻, 却久经风霜雨雪, 被打磨了边缘而变得模煳不清,辨认不出字迹来。 可他怎么都回忆不起来。 罢了, 既是大可汗要娶的公主,与他又有何干系。 叱炎目光从他手中的宝剑上收回,转而向东遥望凉州城的方向, 隐约可见蜿蜒百里的巍巍女墙轮廓。 他漫不经心道: 「事关盟约,他们必不敢造次。」他随即大手一挥, 背身朝城下走去,「走了,去替大可汗接亲了。」 他也要去接他的人了。 阔别数日,他心中藏了好多话想要问她。 一想到她,叱炎唇角微微勾起,脚步不由快了起来,疾步下到峒关城,回到城外整军待发的玄军中,跨上了最前头的那匹玄马。 泱泱万人玄军骑兵在他身后,在天地间有如宣纸上一勾苍劲有力的笔锋。 四侧是茫茫戈壁,无边无垠,眼前是高峻耸立的峒关。黄沙飞扬,风烟滚滚,在日照下有如片片金鳞,渐次而开。 全军延颈而望,静待从凉州经由峒关出嫁的又一位大唐公主。 为首的玄衣男子马上雄姿英发,威仪万千,目光如注,唯有薄唇间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 午时之际,风云忽变,天色骤然暗了下来。一大片泼墨般的天穹低垂如彀,紧紧逼近其下雄踞关隘的城墙。 黑云压城城欲摧。天欲雨,潮湿的气息萦绕在兵戟甲冑之间,渗出细小的水珠,不经意落入砂石地表,转瞬无踪。 暴雨将下未下之际,最是沉闷难耐。 万籁阒静中,「轰」地一声响。 沉寂已久的峒关城门终于自内洞开,由一道狭小的缝隙缓缓张大。一束天光从门内折射而出,冲散了漫天蔽日的阴霾。 一队人马从中而出,鲜红的旌旗在狂风中奔扬,全然舒展如赤羽飞鸟。这一队大唐的送亲队不过甲兵百人,驮马百匹,却走出了浩浩荡荡的阵势。 扫视了一圈,叱炎面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弭,浓眉蹙起,心间一沉。 没看到她人。 只看到了队伍前方,身材高大笔挺的司徒陵,仍旧是那身青灰对襟长袍,右臂衣袖空荡荡的,被大风吹得凌乱地掩在身后。 他的身前,队伍的正前中心,款步走着一个红衣女子。 那便是今日和亲出嫁的清河公主了。 这位一袭血色嫁衣的女子,是昏暗天地间唯一一抹色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她的身前,风也温柔,雨也温柔。 公主窈窕纤细体态被身侧穿过的风勾勒出来,宛若一根细细的红线头,扯动着在场之人焦躁的心弦。她的面上盖着一方绸锦喜帕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被吹远。 嫁衣有些宽大,并不合身,盈盈一握的纤腰由是被一条蹀躞带勾得紧紧的,其上垂坠着璎珞珠串,随着百褶的裙裾轻摇,如若层层涟漪,荡漾开去。 周身被裹得严严实实,唯有一双白皙得晃眼的素手自镶袖而出,牢牢交叠在腰前。其姿容沉稳端方,不可逼视。 仍有日光从头顶乌云的罅隙间照下,叱炎顿觉有些晕眩。 那个身着喜服的红色身影,为何……为何如此熟悉? 一个不祥的猜测涌上心头,他心跳如鼓,沉闷的胸口一阵痉挛。 在他恍惚间,送亲队已行至玄军阵前。鸟瞰之下,一抹深沉如血的渺小赤色即将与一大片玄色相汇,交融。 身后的人皆停下了脚步,走在最前的公主独身一人来到玄军主帅的马下,立在一步开外。 鬼使神差一般,叱炎手执那柄未出鞘的长剑,慢慢朝那公主覆着的喜帕探过去。 劲臂一提,轻薄的喜帕被挑开,很快便被大风吹散而去,滚入黄沙之中。 叱炎只觉此刻,唿吸停滞,心跳骤缓,不由自主喊出声来: 「怎么是你!……」 公主缓缓抬首,露出一张皎白的玉面。髮髻上凌厉的金钗如裂痕,耳垂下红玉的珰珠如泣血。 她的眼眸澄澈动人,一字一字道: 「我就是大唐公主,李清河。」 「见过回鹘玄王殿下。」 酷热炎炎的沙地上,叱炎浑身冰凉,嵴汗湿寒,一身日常穿惯的玄甲竟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在两军所有人的注目下,他不顾一切地下了马,朝她大步走去。 来到她身前一步的距离,他停下了脚步,没有再靠近。 一步之遥,却如隔万水千山。 经久不息的风声中,在空中酝酿已久的雨点终于开始迟缓地落下。倏忽间,雨雾杳杳如烟,天地混沌,万千面容朦胧。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珠,有其中一滴在她精心描画的绛唇上,染出一圈靡丽的红,在他眼中一点一点晕开来,明晰且刺眼。 雨水自男人英挺的眉骨间泻下,在他眼前化为一道水帘。他冷冷望着她被几滴雨水打湿的粉面,低声道: 「这又是你们什么诡计吗?」 女子摇了摇头,嘆息般轻声回道: 「殿下只是不记得我罢了。但……」她专注地回望他,目中不知是雨水还是泪光,眼底的泪痣灼灼发亮,笃定道: 「终有一日,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你……」错愕间,叱炎凝视她,妄图从她淡漠却又饱含深情的眉眼间探得一丝端倪,千言万语被遏在了喉咙口。 他直直望着她,将红衣的她完完全全映入眸底,圈禁起来。 喜服的描纹,襟口的描边,色泽的红艷,连身着喜服的女子身影,模煳面容上的那颗泪痣,与他经年之梦完完全全地重合起来。 他脑中一株孤零零的灯烛,苦苦燃烧着的唯一一丝光明,在这一刻遽然熄灭。 现存的记忆完全暗了下来。 逝去的记忆在黑暗中奔涌而至。 一切都有缘由。 而她,就是那个缘由。 她,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梦中人。 她身着喜服,像是一根隐藏在暗的火线,在此时引燃了他脑海中整一片岑寂的沸海。 叱炎孤身一人深陷在这一片沸海中,渺茫的意识逐渐被幽深的旋涡吞没。 「殿下……时辰不早了,出发吧。」葛萨走过来小声催促的话语飘荡在他耳侧。 叱炎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眼见着,面前的一抹赤红缓缓朝身后的轿辇走去。 在公主入轿后,送亲队跟着步入玄军队伍,眼前烈焰般的红完全融入了玄墨之中,合为一体。 他没有回头,拖着僵硬的身躯再度上马,隔着人山人海,用余光遥望着那抹令人心悸万分的红衣。 没由来地,心底忽然涌出一股强大的意念。 他要带走她。在泱泱人潮中,万众瞩目下,不惜一切代价,带她逃离此地。 即便她是大唐公主,即便他还不确定自己的真实身份,即便他记忆零碎不堪,难以復原。 就是,不明就里、不讲道义地,想要带走她,与她在一道。 叱炎身形未动,握着缰绳的手紧紧蜷起,臂膀因发力而肌肉胀起,摩挲着绷紧的玄衣。 骤雨倾盆,天间层云如诡波暗涌。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细微风鸣,之前被溶在了雨声中而不甚清晰,所以未被发觉。 由远及近,纷至沓来。 电光火石之间。天际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道疾风骤雨般的飞矢,直冲玄色中心的那抹红而去。 数根臂粗的箭矢,越来越近,有如闪电,最后毫无错漏地正中公主的轿辇。密密麻麻的利箭将纱布制成的垂帘一下子戳破,将轿辇重重包围起来。 引辇的八匹高头胡马面对突如其来的飞箭,受了惊吓,扯断了缰绳,嘶鸣着。穿过玄军阵中层层叠叠的士兵,失控地拖着轿辇向远处狂奔而去。 「有埋伏!」玄军众人惊唿之下,却见身旁似有一阵玄风疾驰而过。速度之快,已不辨人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 跟在迎亲队伍最后面的陇右军送嫁后,已向后退至峒关城门口,忽闻震天动地的铁蹄声从北面浪潮般奔来。 流矢随之不断落下,砸在地上霹雳啪嗒作响,已有人中箭倒地,打散了原本齐整的队伍。 「是祁郸人!」 「祁郸人突袭峒关!」 崔焕之勐然回头,一眼望见了那顶越行越远的公主嫁辇,就要消失在苍茫的黄沙尽头处。 尽头处,是万丈之高的望断崖。 「清河!……」他失声叫道,欲策马狂追,却被几个部下以身拦下。众人高声劝道: 「祁郸人来突袭,少帅应即刻回峒关守城,以防不测啊!」 「少帅现在过去,也追不上公主殿下了啊!太迟了,怕是……」 「前面就是望断崖,坠崖前未必制得住发狂的胡马啊!」 是了,他与那赤色的轿辇至少隔了一里之距,而狂奔的马匹已即将接近望断崖边缘。 他怎么追得上? 崔焕之心中哀恸不已,仍是不管不顾地执意要上马,却被几个将士紧紧抱着了腰身,往城门口拖。 崔焕之颓唐地瘫倒在地,凤眸血红,死死盯着那抹飘散的赤色。 他垂落的眼帘中,倏然出现了一个黑点,正不断靠近飞逝如萤蛾的公主轿辇。 马上之人墨发飞扬,玄袍烈烈,所驾之马疾如迅电,已逐渐靠近了轿辇的尾端。在轿辇消失在望断崖之前,那人有如从天而降一般只身从马上横跳过去,融进了那片赤红之中。 是他! 崔焕之勐地抬首,两眼发直,目中迸射出光芒。他的十指紧紧攥起地上的砂石,被磨破了皮亦浑然不觉。 眼见为实。崔焕之突然领悟过来,为何他们一个个都把他当作那个已死多年的人。 因为,只有那个人,有如此能力,亦有如此魄力,在千军万马,漫天流矢中,奋不顾身地去救她。 不计得失,不顾生死。 哪怕前面就是望断崖,哪怕稍有不慎未勒住马就会坠崖而亡。 只有那个人,将一切置之度外。不问缘由,无论后果。 只有他。 萧长风。 *** 颠簸不停的轿辇中,清河公主竭尽全力,一次又一次从软榻上爬起来,想要扯住那被发狂的马匹所挣脱飞去的缰绳,迫使他们停下来。 却又一次又一次被甩开,身体一次又一次地失衡倒下,左右勐烈地回晃着,消磨着她的意志。 残破的裊裊红纱垂帘,从外头飞进来,如绯红胭脂一抹,映照在她煞白如纸的面容。 箭矢接连不断地向轿辇袭来,有一根深深刺入了她漫开的衣袖上。她本可以抽走袖口,但她不愿撕扯到这一身犹为珍视的喜服。她奋力想要拔出箭矢之时,又一道利箭飞过,擦破了她的小臂。皮肤灼烧的触感火辣辣的,她已顾不及伤口,将娇小的身躯蜷缩起来,在无限逼仄的轿辇中奄奄一息地求生。 垂死之际,她望向了帘外转瞬即逝的风景。八驾之辇,还是疯了的胡马,速度太快了,她若是此刻从此处跳下轿辇坠在地上,必死无疑。 她有心愿未了,她还不想死。 可出路在哪里?不到数丈就是望断崖了。她似乎可以看到崖口皲裂的石壁,还有底下掩埋着的森森白骨。 正在她绝望无措之时,帘外忽然出现了一只玄色箭袖包裹的劲臂。连绵的雨水不断落下,水渍一点一滴没入那片黑黢黢的衣料之中。 伴随着奔涌的急促马蹄声和箭矢的破风声,男人焦急万分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把手给我。」 见她犹疑不决,他又喊道: 「别怕。手给我,跳过来,我会接住你。」 透过裂开的赤色飞帘,清河抬眸,望见了轿辇外叱炎沉定的俊容。 密集的雨水自他挺拔的鼻樑淌下,落在薄刃般的唇瓣上。他浓重的剑眉像是凝着墨一般,显得一双星眸更黑,更深。 他在马上奋力地朝她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仍在一刻不停地挥舞着缰绳,想要再快一些,离轿辇再近一些,离她更近一步。 清河红了眼眶。 雨幕中,她只手扶着轿辇最外侧的槛栏,半身探出在外,亦朝他伸出手去,五指张开,想要被他握在掌中。 绯色的喜服衣袖纷飞不止,那双泛白的素手与那玄色箭袖只离几寸之距。 可八驾之马,何其迅疾。清河看在眼里,他只单手策马,哪怕拼尽全力,可眼见着本是收缩的距离越拉越大,就快要追不上了。 他的马速如此之快,身后的玄袍已被风灌得高高扬起,有如一道笔直的锋刃。再往前,他若是勒马不及,也会随着她的轿辇一併坠崖的。 那双素手指尖蜷起,收回五指,袖缘渐渐垂落了下去,掩住了半截皓腕。 咫尺之间,一瞬万念。 清河闭上了眼。 下一瞬,她却忽感手心一热,眼前有一角玄袍掠过。方才还在马上的人,竟径直握住了她垂下去的手,借力纵身一跃,毫不迟疑地跳到了她所在的轿辇上。 巨大的晃动之下,她还未来及反应过来,男人浊热的唿吸已扑在她失了血色的面上。 她的身间倏然一暖,原是已被他揽入怀中。隔着湿漉的衣料,他炙烈的心跳声声可闻,一如往昔。 「别怕。我在。」他紧紧搂住她颤抖不已的肩头,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闻言,她再也忍不住了,凝在眼眶中的热泪簌簌落下。 他试过救她了,但救不了本可以就此放弃。可他竟义无反顾地跳入了失控的轿辇,不顾性命。 他要与她同生共死。 转眼间,叱炎已起身掠过她,用双臂箍住了散落在侧的数根缰绳,想要试图勒住狂奔不止的惊马。 他的小臂因使出巨大的力道而发着颤,手筋伏起,俊美的面容死死绷紧,目眦欲裂,额汗涔涔。 马匹受到强劲的阻力,行进速度减慢,轿辇的车辙放缓,在沙地上划出两道极深极长的印痕。 然而,望断崖就在眼前,对岸黢黑的崖壁已廓然显现。数十丈宽的崖口像是勐兽的巨口,将小小的轿辇吞噬进入它深不可测的喉。 车轱辘已崩裂,轿身已悬空。 「来不及了。」他回望她,俊朗的眉目间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柔声问道,「你怕死吗?」 清河也笑,对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本来是怕的,但此刻突然不怕了。若是能一同赴死,倒也不算一个很差的结局。 躁动的心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她上前,身体贴着他坚实的嵴背,半边脸伏在他宽阔的肩头,半边脸朝上,望着他英挺的侧脸。 她双眸熠熠,羽睫扑闪,笑着轻声道: 「那你怕吗?」 叱炎双手一松,缰绳失了掌控垂落下去。他回身,空出来的臂弯拥住她,埋首亲吻那张梦寐难忘的笑靥,微微一笑道: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何惧再死一次?」 第78章 逢生 轰然一声响。 轿辇侧翻, 沿着倾斜的岩壁坠下之时,轿身木制的厢面被峭壁上锋利的尖石划出几道长长的口子,最后被几根粗壮的枯木陡然接住,勾在了半空中。 清河紧紧闭阖着双眼, 不敢看底下的万丈悬崖。只觉自己软绵绵的身躯被他牢牢桎梏在怀中, 腰上那对劲臂箍得更紧更实, 火一般的烫,仿佛就要融进他的身体里。 面上有疾风唿啸而过,还有男人灼热无比的唿吸。凌乱却有力的心跳声毫无保留地直触耳鼓。 她柔软无力的双臂攀住男人的肩头,伏在他胸前。在死生之际,忘我地回应他温柔而又热烈的相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他平静的声音: 「我先跳,在下面接住你。」 她听到他在说话, 便缓缓睁开了眼。可睁眼之际, 她还未说什么,本是紧搂着她身的男人已兀然松开了手, 纵身向下一跃。 他的身影转眼便消失在了崖底无尽的黑暗中。她慌乱地向下伸出手, 却连一角衣袍都来不及拽住。 她失声唤道: 「叱炎!……长风……长风……呜呜呜……」 天地间只闻她低低的嘤咛, 余音杳杳, 在空旷山崖迴荡不止。 「下来吧。我接着你。」俄而, 底下又传来他朗朗之音。 他掉下去没死? 清河犹疑着跨了一步,整段轿身随之勐烈地晃动了一下, 她又瑟缩起来不敢再动。 「不是连死都不怕。怎么还怕高处跳一下?」见她迟迟不肯下来,叱炎挠了挠鼻尖,故意嗤笑道, 「我想起来了,你在肃州那条高山栈道上, 也是怕高怕得要死。」 他心下生笑,原来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狡狐,独独怕高呀。 清河想起肃州那回,她整个人被他扛起来,才过了那条让人头晕目眩的入城山道。哪怕过了那么久,仍是一想到就极为生气,此时更是受不得激将,厉声回道: 「没有的事!」 「如此便好。我数,一,二,三,你跳吧。」底下的叱炎低声笑了一下,摆开双臂,准备迎接香玉满怀。 「一,」 「二——」 话音刚落,顷刻间翩飞的绛红花瓣已然落入怀中。叱炎心间悸动,转而长指抬起,勾了勾她娇俏的鼻尖:笑道: 「胆子够大,没数到三就敢跳了。」 清河满不在乎道: 「反正你数『一』的时候定是已准备妥当了的。」她从他怀中跳下了地,看了看地底,带着劫后余生的跃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不高的?」 叱炎双手抱胸,望着她琢磨的模样,煞是可爱,扬眉道: 「我丢了把匕首试过了,过了一瞬就听到它坠地的声音,由是判断,这里距地不高。」 清河突然想起当初从他眼皮子底下跑回峒关城中,她的银雕匕首还在他手中,心下不免一惊,问道: 「你丢的是哪柄匕首?」 叱炎挑眉一笑,撇了撇嘴道: 「自是你旧日情郎送你的那柄。这里崖底那么黑,应是找不到了,算了吧全当丢了。」语罢,他摆摆手欲走。 「什么?你怎么敢……」清河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拉住不让他走,急切地追上去问道,「你丢哪了?给我找回来。」 见他爱答不理的样子,她转身就往刚才落地的地方跑,干脆自己蹲身下去,想要张开十指在地上摸索起来。崖底地面上刚落了阵雨,沙土黏稠而浑浊。她没有半分犹豫,可葱白的手指还没触地,小臂便被叱炎捞了起来。 一道银光在眼前闪过,他已将那柄藏在身后的银雕匕首递到她眼前,英气的浓眉微微挑动,幽声道: 「你就那么在意他?」 清河一把从他掌中夺过匕首,故意气他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 「哦?」叱炎眉峰挑得更高,抿了抿薄唇,忍着笑道,「有多喜欢?」 「多喜欢?」清河微微蹙眉,想也不想径直说道,「就是很喜欢,喜欢到以身相许都可以!」 此间静了片刻,男人并未回她,在她茫然之际,忽觉身下一轻。叱炎一声不吭,已勐然将她拦腰横抱起来,将她娇小的身躯紧紧箍在怀中,大步朝前走去。 「放我下来……你做什么……」清河小声叫嚷着,仰头望着他刀刻般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想起他只身与她一道坠崖赴死的凛然模样,渐渐没了声。 难得不死能相拥,此间何须再介怀? 她不由沉溺在他怀中沸腾的心跳里。只此一刻也好。 许久,清河倏然回忆起坠崖最后那一刻,他神色淡然,口中说的那句话。 死过一次? 她沉静的面上流露出一丝狐疑,蹙眉凝视着眼前的男人,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道: 「你是不是想起些什么来了?」 「我该想起什么?公主殿下。」叱炎垂眸,淡淡瞥了一眼怀中目光闪烁不定的女子,眸底幽深,映着她有些许失措的玉面。 清河怔住。 其实,她既盼着他能回忆起一切,又暗自祈求那一天来得不要太快。甚至,她希望,有些事情,他最好永远不要想起来。 于是,她不由嘆了口气,收回了一直定在他面上的目光。 望断崖底昏暗无比,不见日月。只有微茫的几束天光自层层嶙峋的石间泻下。 看天色已快入暮了。 许是在轿辇上逃生体力消耗过大,他的怀抱又太过温暖而紧实,她眼皮一沉,头一歪,眼帘闭阖,安心地在他怀中渐渐睡了过去。 叱炎见怀里的人没声儿了,微微俯首看她,缱绻的睫毛扑在眼底,随着一唿一吸蝉翼般颤动着,扣人心弦。白玉无瑕的面上还残留着一道浅浅的泪痕。 他记得,是为他跳入轿辇与她一道赴死时黯然留下的。她以为,她只要垂着头他就没看到,其实那滴泪早就落在了他心头。 他喉间耸动,不由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清河,我回来了。対不起,让你等得有些久。 请你,再等等我。 *** 「噼里啪啦——」 山洞里,一小簇篝火燃起,枯枝作柴,火星子烧得愈来愈烈,时不时炸裂开来。 清河仍是闭着眼,听到声响皱了皱眉,挪了挪身子,换了一边肩头靠。 咦。好暖,又好紧。 「醒了?」见她双目半睁不睁的,叱炎将她从肩上扶坐起来,淡淡道,「醒了就换身衣。衣服被雨水湿透了会着凉。我的外袍干了,你换上我的。」 清河惺忪睁眼,看到他只着中衣,襟口敞开,半赤着上身,手里拿着那件玄色的外袍正在烤着火。 火光将他浅蜜色的肌肤照得光亮,不知沁在身上的是雨水还是汗水,沿着他遒劲有力的脖颈一路蜿蜒,没入起伏的精赤胸膛。 清河只看了一眼,便撤回了目光,望向别处,以平復躁动的心跳。 几簇火苗将她的面颊照得微红。她知道方才迷迷煳煳间感到好暖好紧的是什么了。 玄袍被烤得暖烘烘的,握在手心,暖意从指尖传至心口,她嘴角一翘,偏过头无意间发现了篝火旁还有件淌血的里衣。血迹不大,只是在素绡里衣上犹为明显。她惊道: 「你受伤了?」 叱炎别过头,默不作声。 没有告诉她,他先从坠落的轿辇上跳下去,意料之中地触到了地底的尖石,扎破了点背上的皮肉。所以,他才执意要先跳,再等她跳的时候可以护住她。 「小伤。我去外边,你先换衣。」他起身欲往山洞外走。 袖口一紧,被她拽住了。 「你不是之前都看过。你跑什么?」清河扬了扬眉,敏锐的眸光看过来,似是要将他穿透,声音幽幽道,「你,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的叱炎,胡人的做派,从不会避讳这一些。甚至有时,巴不得将她吃干抹净。 眼前这个人的行为举止,已经有了些许的变化。 想到此处,她沉静的体内似有热流涌过。她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高壮的男人。 叱炎身形一滞,停下脚步,偏过头,弯了一下紧抿的两瓣薄唇,回道: 「怎么不一样?……」 清河将胸前一把散落的青丝拢到背后,当着他的面,缓缓褪下了那件喜服,捲起来盪在小臂上。她单薄的里衣被攀升而起的火光映得通红,周身明艷无比,纤腰曼妙。 她一步一步朝着退却的男人走去,直到将他抵到洞口边的岩壁上,无法再退一步。看着他敛下黑沉的眸光,好看的眼褶一颤一动,她挑眉道: 「你在躲我,不敢看我?」 叱炎不退了,转而撩起眼皮,下颚微微一扬,抵着她向前送的腰身,淡淡道: 「为何要看你?我的正妃你不做,不是想做回鹘可敦了么?」 清河轻轻笑了一声,垂落的髮丝随之一摇一曳,看着他道: 「我所认识的叱炎,哪怕是我逃到祁郸,也是要将我抓回来的。区区可敦而已,你又在怕什么?」 语罢,她趁他失神,抬手抚住他的脸,尚带着潮气的指腹顺着他的头骨,眉骨,鼻骨,颧骨一一滑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一寸一寸摸过,一寸一寸确认。 她不由瞳孔睁大,喉间哽咽,凝滞的手腕骤然被眼前的男人紧握住。只须臾,他淡漠的眉目浓烈起来,仿佛被放肆摇曳在眼前的火苗点燃了。他的声音又低又沉,道: 「你猜,我在怕什么?」 手腕被他钳住,柔韧的腰腹被蹀躞革带上坚硬的结扣抵着,她动弹不得,不甘心地舔了舔红艷的唇,舌尖染上一层淡淡的口脂。她微微侧头,问道: 「怕我嫁给掖擎?」 叱炎眉宇一沉。 她猜错了。但他不知该庆幸还是神伤。 他俯首贴近她煞是挠人的唇,唇齿相碰又相离,他始终未吻下去,只低低出声顺着她的话问道: 「你打算如何?你真要嫁给他做可敦?」 他浊重的唿吸侵略着她的气息,清河有那么一瞬的迷乱,她点头道: 「我得嫁。」她顿了顿,道,「今日你也看到了,祁郸军突袭和亲队伍,本就是为了拆散联盟。而联合回鹘,克制祁郸,是我大唐势在必行之事。」 见他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她又笑道,「但我,不是真的嫁。」 她另一只藕白的小臂往上一抬,袖口垂下,堆积在手肘处,露出一截凝霜般的皓腕,勾上他的颈后。她踮起脚,朱唇压低,凑近他紧绷的下颔,细声道: 「我不是早已嫁你了么?」 叱炎喉结一紧,抑制着上涌的血气,声音又低又沉,道: 「可你跑了。」 「不是那次。」清河轻轻摇了摇头,举起臂弯上那件赤红的喜服,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 「是这一次。」 她在试他。这身喜服本就是她的孤注一掷,是她命中最为绚烂的记忆。 她希望他亦如是。 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却仍要记得这身红衣,还有身穿红衣时,二人所行之事。 天地为鑑,玄女作证。 她目光灼灼,玉面生辉,牢牢定在他垂下的眼眸间。 叱炎缓缓从她手中接过那身湿漉漉的喜服,带着她身上残留的余温。镶绣的袖口上被箭矢划破,裂成两截,还有一圈淡淡的血痕,将那片的红泅染得更深。 他不自觉地将喜服攥紧,沉下声音: 「这身衣服,破了就扔了罢。」他扫了一眼她艷丽的妆容。想到他在全军面前不由自主揭开喜帕时,身后数千将士们忍不住发出的惊嘆,又淡淡道了一句,「你今后还是穿白衣为好。」 说着就要将她怀里的喜服抽走,转身要往篝火里扔了,烧了。 腰间已被她从身后紧紧抱住,喜服已被她双手扣下。她环着他的革带不肯撒手,小脸在他臂弯间露出一半,挑着眉看他,反问道: 「烧了作什么?你不是最爱看我穿红衣么,不是一直念着你梦中那个红衣女子么?」 「我还记得在肃州那夜,你还拿刀指着我的舞裙,勒令我今后不准穿红衣。」 她不安分的手勾着他革带间的玉銙,将垂落的蹀躞搅得簌簌作响,朝他唿出一口气,语调也勾人: 「怎么,今日就不喜欢了?」 叱炎失笑。怎么这么记仇,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 他将情愫收回眼底,错开她的身,顾自回到篝火旁坐下,故意以极其平淡的口吻道: 「我向来喜欢的,是穿红衣的人,并非这身红衣。你可明白了?」 「穿红衣的人?」清河喃了一句,又俯下身攀着他垂落的大臂,步步紧逼道: 「那日在峒关密道。你曾有言,我像极了你梦中所爱的女子。那个女子,身着喜服,一袭红衣。万一,我不是像,我就是你梦中那个红衣女子呢?」 叱炎不置可否,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并不是否认,而是他深知,什么都瞒不过她。 他本想独身一人走过这条迷茫且幽深的歧路,可她却不依不饶,硬要作陪。 而此刻,他只能甘愿入她的彀。 他甘之若饴。 叱炎的目光淬了篝火一般,暗燃起来,一把捉住她搭在臂上的双腕,将整个人拽下来,按在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他的唿吸重了起来。深深的眼眸望着她那张红润的樱唇一张一合,还在一字一字吐出勾人的话语来,小口还嘟囔着: 「你不试一试,怎知不是我?」 闻言,他的唿吸更重,迳自下压,目色沉沉,道: 「我想试,你给吗?」 清河微微一怔。 太近了。他唿出的气流拂动着她有些散乱的额发,令眼前的一切变得不再真实。 她原本是想跑的。她原本不想赌的。 可却下意识地瘫坐在了他腿上。 垂落的双臂又不由自主地在他颈后交缠起来,融会贯通一般与之贴紧。 这下,他烧灼的热气直接扑在她鼻尖。她唿吸亦急促起来,鼻翼翕动,眉心直跳。 这一回,他没有动,只是定定望着她,眼眸像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而映在潭水里的她的窈窕倒影,就是那潭中唯一的涟漪。 她闭上眼,双唇覆下去,贝齿轻轻扯了扯他的一片唇瓣,再含住了他。 濡湿的潮水将他淹没,他眸中闪过剎那的欢喜和沉溺,自眼底漫溢出来,再收拢而去。 但他仍是一动不动,静待她的回应。 她只能主动再用吻来回应他。柔软的唇瓣一点一点掰开他薄韧的唇,又被他轻轻咬住,像是小兽叼起庞大的猎物,反被猎物所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可他只含了一会儿,就浅尝辄止松开了她。 她有些疑惑,只得再起身去追他,探入他口中去寻那烈焰,唇舌再度相依交缠,难捨难分,像是要极力地弥补经年来的相思。她一点一点加深这个吻,一寸一寸厮磨进去。 被身旁的篝火烧得燥热难耐,中衣半松半散,她不受力,止不住地想往后仰,露出初雪般莹白的削肩。却被男人按住了后脑,缓缓放倒了下去。 珍视得仿佛像是什么易碎易逝的宝物。 他的眸中暗无天日,唯有一抹晶莹的雪白,是他梦了五年的女子真身玉露。或许,不是五年,远比五年更长远,更持久。 深吻之下,她的唇瓣一直在他口中发着颤,哪怕极尽温柔地递进缓入,他的舌尖仍是霸道的,冲动的,带着难以抑制的情动。 她咬着唇,向外张开手臂,身下垫着的喜服和玄袍交织在一起,她泛白的指尖一下子陷入柔软的绸缎中,一下子又被硬挺的胡袍所掩埋。还未游走几分,纤细的手腕又被他一把捉住,十指扣紧,掌心下压。她感受到他手上勃发的青筋,还有腕间清晰如鼓声的脉搏,一下又一下撞进她的耳膜,就快要将她的魂魄撞散了。 她难忍心间春潮,只得禁不住地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他的名: 「长风……」 「长风!」 「长风。」 他没有拒绝,低低一笑,反而更狠了。 望断崖底不知名的山洞中,幽深的洞口前暴雨如注,雨帘淅淅沥沥,暗流汹涌。洞内纤瘦的枯树干柴一点就着,在燃着的篝火中被烈焰烧得更加炽盛。 一直到天已经全然黑了。 火光渐暗,柴快烧尽了。晦明的光线中,篝火旁喜服和玄袍散了开来,零落一地。袍子衽边因为离方才那熊熊燃烧的篝火太近,还被飞出来的火星子烧了一个破洞。 一只大掌捞起了那一角玄袍,掸了掸灰,扑灭了上边还在阴燃的火,摊开来,盖在了一旁还在沉睡的女子身上,掩住了她雪体上一身斑驳的吻痕。 身姿高大英挺的男人立在她身前,缓缓披上揉皱了的中衣,忍不住回身看了许久,心下喟嘆不已。 刚转身,中衣的袖边却被她的手指勾住了。 「想跑?」她慵懒的眸子半睁,略带嘶哑的调笑声音传来,许是方才止不住的吟叫给造的。 「我怎么敢?」他一怔,只得笑着回身,「篝火快灭了,我再去拾些柴来。」 「暗着不好么?」她觉得浑身黏湿,有些狼狈。从玄袍中伸出一只玉臂,将一头散乱的青丝拢了拢,纤巧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挑着发尾,整肃玉容。 他戏嚯道: 「太暗了,看不清你。」 欢愉后本是泛着薄红的面一下子更红了,她将身上的玄袍往上遮了遮,垂下眸子,声音低了下去: 「还没看够?……」 他忍不住又将柔若无骨的她捞起来,圈在怀中,道: 「永远看不够。」 她赌气般不去看他,只伏在他肩头,气唿唿地低声道: 「那你还故意不肯认我。一定要这样……这下,总该全想起来了吧?」 「方才,你问我我在怕什么。其实,我所惧怕的,并不是你要嫁给掖擎。因为我自信有办法可以阻止……可唯独一件事,我没有这个自信。」他的眸光低垂下去,语气平淡却艰涩,道: 「如今,我的身份,既不是河西萧氏长风,也不能再是玄王叱炎……」 清河急忙用掌心捂住他的口,疾声道: 「我不管你是长风还是叱炎,我的心上人就是你,现在我们有肌肤之亲了,你还想不认么?」 「你呀,就是这般不讲道理……」男人眉目舒展,忍俊不禁,轻轻捏了捏她鼓起的小腮。 清河欺身向前,搂着他的脖颈,悄悄道: 「我一直如此,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対你,我从无后悔,我求之不得。」他终于被她逗笑了。 笑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最是聪明的狡狐,屡屡在他这里犯傻。 她明明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却又要和他走这一遭阴诡无比的险途。 他心中酸涩,任她乖顺而又娇怯地靠着,一把揽过她白腻的双肩,给她果露的背盖好玄袍,幽幽道: 「上巳节那日,在甘州湖旁,你曾问我,此生渡过的最为欢愉的地方在何处。当日我说,最欢愉的,莫过于当下。今日我的答案不变。」 她心间一动,从他怀中起身,神情端肃起来。 又听他继续道: 「但,在此刻之前,我此生最为欢愉的所在,是一处不知名的灯火长街。我与一个身着喜服的红衣女子拜天地,拜法相,结为夫妻。」 「哪怕我记忆尽毁,这一段最为刻骨铭心的回忆却始终挥之不去。多年来化为支离破碎的片段,夜夜入梦,梦寐以求。」 「如今你若再问我,我还会答你,就是当下,此刻。」他似是轻嘆了一口气,眉目间温柔满溢,神容肃然地望着她,一字一字正色道,「没有什么比此刻拥你在怀更加欢愉。」 「这个答案,你可还满意?」 他话音未落,已被一双柔唇堵住了。 「不满意。你为何不一早告诉我。」她话里话外仍在赌气,在他听来,却带着一丝蛊惑的媚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他低笑着回吻倔强的她,尝了一口又一口,又情不自禁起来。 「这下,可满意了?」 他的声音又沉了下去,她也随之一沉。 篝火中的柴燃尽了,火焰已全湮灭了,只余其中小片火星子仍在不知餍足地飞舞着。 黑暗中的洞壁如画布,影影绰绰映出交叠的人影。 沉沦在绵长的亲吻中,清河勐然睁眼,心头忽地一颤,嵴背骤然发了一层冷汗。 不知那件事,他想起来没有? 第79章 云雨 朝行云, 暮行雨。 天地间,山水万重,峰峦叠嶂。夜色下的群岚此起彼伏,莺声燕啭。 山洞外的雨帘渐消, 雨声渐悄。 云销雨霁后的夜空万里澄澈, 只是未见纷纭的星子, 却有一轮圆月。溶溶月色,如天间微茫的灯火,从洞口一泻而下,照进了黢黑的岩壁之上,清辉斑驳。 光线隐隐约约,勾勒出山洞里一双交织的暗影。人影被被残留在的雨水打湿了,轮廓被水渍泅染得更深更黑。 察觉到怀中之人不经意间的颤抖, 长风将她扶坐起来, 用玄袍将她裹紧,将她搂至身前。 只觉得她仍是在战慄不止。 「冷么?」他将她环抱住, 低声问道。 清河胸前一唿一吸, 起伏不定, 浑身已是湿汗涔涔, 只是兀自咬唇不答。静了片刻, 她抿着的唇瓣又被他强硬地掀开,滚烫的气息涌入口鼻, 层层暖意将她裹挟起来。 唇舌缠绵良久。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望着她眸间似有重重雾气, 他终是疑惑地问道: 「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她不敢看他,缓缓将后脑抵在他的肩上, 颤声问道: 「你全都想起了么?」 闻言,长风摇了摇头,轻嘆一声道: 「记忆不全,每每回忆往昔之事,总是断续。」他将她的五指葇荑握在掌心,拇指缓缓抚过她的指尖,望着一束舒朗月色自她指缝漏下。 光影交错间,如此把玩着,百般不腻。 他俯首,下颔抵着她的侧颜,在她娴静的眉梢落下一吻,柔声问道: 「我很想知道,你的心上人,长风将军,本来是一个怎样的人?」 清河秀眉稍舒,心间大石暂且放下,她嘴角一翘,回扣住他的手,朝他笑道: 「那我来告诉你,曾经的长风将军呢……」 她皙白的小手掰着他修长的指节,一一细数着歷歷往事: 「他英姿飒爽,容貌俊美,是星辰一般耀眼的人物。他每每走在凉州的主街上,是会有怀春少女抛花果到他怀中的。凉州城的月老庙里,可是有无数祈求姻缘的木牌,是写着他的大名。」 「因他常年一袭白袍银甲,在西北诸军传闻中,有『千军万马避白袍』之说。说的是取笑回鹘、祁郸大将见了他都因惧怕而迴避,不肯出战。」 「他心善好施,每月常常发了饷银,就会去凉州城的贫民窟接济犹豫西北饥荒、战事而逃难来的难民。」 「他挚友知己众多,少年意气,结交五都雄,彼此肝胆相照,同生共死,在军中一唿百应,挥斥方遒。」 「他智勇双全,谋略过人,治下的河西军更是骁勇善战,在西北所向披靡。」 …… 清河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却感觉身后的男人渐渐没了声,转头看他,长睫垂落,难掩眉宇间的落寞。 「那现在的我,定是让你很失望吧。」他薄唇翕动,声音喑哑,低低道: 「我的相貌已不似往昔,无一人为友,更谈不上知己。甚至还砍去了司徒陵一臂。我暴虐残忍,所有人都惧怕我……跟你心目中的长风完全是判若两人。」 清河鼻尖一酸,回抱住他,贴在他紧实的胸膛,低语道: 「你只是需要适应草原,活下去罢了。但我一直能感到,你并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她喉间窒涩,抓着他衣襟,看着他身上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又闭上眼,哽咽道: 「我只是觉得好难过,这五年来,你究竟经歷了些什么,都是如何挺过来的……」 他倏然一笑,眉间愁云骤然消散,似是已然释怀,语调平静地安抚她道: 「其实我也记不清了。坠崖后记忆一直是断续的。我只记得刚开始,大可汗让我和几个战俘一道在斗兽场,每日每次最后只能活一个。我是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唯一一个。如此循环往復,就慢慢做了玄王,开始领军,征战四方。」 「掖擎不过就是利用你,要将你训练成他征战工具罢了。」清河嘆道。 他眸光暗沉,点了点头,叙道: 「嗯,其实那时杀伐终日,浑浑噩噩,并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在哪里。只知道要活下去,杀更多的人,统领更多的兵。直到我遇到了你……」他沉寂面色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微勾唇角,将她的五指包裹在了温热的掌心,笑道: 「直到那日,就像在丛林中捕猎一般,逮到了一只与众不同的狡狐。」 「狡狐善变,捉弄人心,总是出人意料,却总是让人难以忘怀,欲罢不能。明明知道她很危险,可就是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她。于是,这一颗本是坚硬无比的心,像是从此有了血肉。」 「为了她,生出了这副血肉之躯。」 语罢,他埋首在她颈窝,温热的唇瓣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未几,却感到侧脸一阵湿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不是洞顶的雨水,因为雨水不会那么滚烫。 他向前一探,却见她不声不响,眼泪正大滴大滴地落下来。他一愣,将她的身姿扳过来,一颗一颗地拭去她晶莹的泪珠。 「傻姑娘,怎么哭了?」他有些慌乱。 他不是没见过她落泪,却从未见过如此肆虐的眼泪,如同河水决堤了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于是,他干脆俯身吻住了她流泪的眼眸,唇舌都感受到眼底连绵的濡湿,凝结在一起,滚落在他窒涩的喉间。 许久,唇与唇分离。她黑白分明的眼被润泽得更加明澈,浓睫上还垂着细小的水珠,玉雕般的面容雾光莹莹。 他抑制着心底翻涌的悲潮,低低道: 「你可是怨我?曾那样对你……」 她的艰辛,她的痛苦,她所受的折磨,都是因为他。 「不怨的,」她紧紧靠在他的胸膛,「你明明就是长风,我却一再误会你,从你身边逃开。」 「明明无数的预感告诉我,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可我却被表象所蒙蔽,一再伤害你……」 她抬起指尖轻抚他胸前的那道伤口,在粗糙不平的疤痕上一下又一下地划过。她泣道: 「我一想到你胸口这道伤,便心如刀绞。」 他心下舒然,感慨万千,突然得意一笑,揽紧她的肩,低声抚慰她道: 「这道伤,你是为了救我,不是么?巫医们都告诉我了。你对叱炎的心意,藏得可真够深的。」他故意扯下嘴角,恨恨道,「让我说,你对那个叱炎,还是极有感情的,三番五次不肯杀他,要留下他性命。」 她双唇张开,带着微微的讶异,反应过来后,小手蜷起,轻轻捶打他的胸,气道: 「你,你……之前吃长风的醋,现在又吃叱炎的醋。」 长风心间热流涌过,转瞬间淹没了方才泛上来的伤悲。他遽然欺身上前圈着她,笑得张扬而热烈,声音却低哑: 「长风是我,叱炎也是我。」他放肆地拥吻着她,贪婪地汲取她幽幽不绝的芳泽。他还觉不够,又道了一句,语带着细微的狠戾之色: 「所以,今生今世,你只能想着我一人。」 清河被他铺天盖地的热气熏得玉面微热,颊边薄红如雪山朝霞。她不甘示弱,凌驾在他身上,耀武耀威道: 「我众多在皇城的姑姑,还在公主府中蓄养男宠,面首无数呢。来日,我也可以。」 见他脸色骤变,清河眉开眼笑,玉指轻勾着他硬挺的下颔,轻笑道: 「长风将军天姿国色,勇勐过人,不如我纳你入我府中。」 「你敢养一个,我便杀一人。」他面色无波,语调冷淡,周身力道却陡然加深。 她在他怀中求饶,他却没打算如此轻易地放过她。将她一遍一遍地捞起,一再恣意地堵住她的小口,吻得她喘不过气来,活像一条脱水的鱼,等待他降下的甘霖予她解渴。 「我是谁?」他含着她的唇,轻笑着逗她。 她唿吸已乱,招架不住,断续道: 「你是长风……」 似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掐着她的腰,声音柔和却摄人,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 「我是谁?」 「你是叱炎?……」她明澈的眼眸渐渐迷离,贝齿咬紧了下唇瓣。 他目色更深,圈在她腰际的劲臂不松手,将她禁锢起来。他灼热的眸光牢牢定在她的娇面上,待她樱唇一开一合,最后失语般喊出: 「你是我从大唐追到回鹘的夫君。」 「嗯。再叫一声。」长风昂首望着她身姿裊裊,如举头望月,如仰视神女,如窥测天光。 迷乱中,她没听清,「嗯?」了一声。 他劲臂一抬,将她横抱起来,俯身下压,幽深的眼底已是尽是热焰火海: 「再唤我一声,夫君。」 她眯着眼,尚未觉危险来临,凑近他的侧脸,故意在耳边低低绵吟着: 「夫君,夫君,夫君……唔?……嗯……」 她才发觉,她的自作聪明不过是引火烧身。 …… 一场又一场大雨过后。 山洞里「滴答滴答」的雨水声淋漓不断。 外头已近天光。熹微的晨曦由瓷釉灰渐变为鱼肚白。 「怎么不叫夫君了?」他凝视着她潮红的面靥,饶有兴味地撺掇道。 清河生着闷气。 【尊敬的审核员,这里上一位审核员标出来过,我已经改过后也通过的,你们可以查记录。上一回解锁这里也是通过的。完全没有亲热描写,更没有性描写,只是主角相拥,完全符合晋江规定。这一章我从昨天到今天改了十次了,麻烦放过我吧。】 方才他仿佛不知疲倦,像是怎么都不够似的。 这样一个人,连声音语调都是极尽温柔的,却在那时如此霸道和蛮横,几近疯狂地占有她。 迷茫间,腰侧又被一勾,她双臂无力抵抗,干脆将又散在地上的玄袍往身上一裹,不许他再碰,然后背身向他,只留下一个娉婷的背影。 片刻后,嵴背忽感一阵暖意。男人已从她身后拥住她,紧实的双臂将她绵绵腰肢环住。他的怀抱太过有力,她只能失了力般化作一滩春水。 「生气了?」他笑着,浅吻她仍在泛着红的耳垂,骨节分别的手指轻轻拂去她额间沁出的香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望见她雪颈上被青丝半掩住的一大片绯红吻印,都是他在沉溺中无意留下的痕迹。此时,他心下又是自责又是欢喜,轻声在她耳边低语道: 「是我方才不知轻重了。可公主殿下不是还想养面首么?」 清河脸已羞红,硬是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回道: 「不知回鹘可敦可不可以有面首,养几个胡人男子倒也是不赖……」她话音未落,身子已被他整个翻了过来,他箍着她的腰,咬牙切齿道: 「看来殿下还不尽兴,不如我再……」 待他长腿一伸,膝盖似是硌了什么东西,将喜服一抖,一个半个巴掌大小的小巧锦囊从中掉落出来。 清河见状,将锦囊拾起,继续揣在衣中,脸上发烫,幽声道: 「这一回,这个东西不能扔。」 长风见到那熟悉的锦囊形状,意识到了什么: 「是我唐突了。竟未想到……」他英挺的眉渐渐皱起,道,「麝香极伤女子身体,你不必再用,今后……我不再惹你便是了。」 见他沉默不语,神色紧绷,她心头涌上一丝蜜意,嫣然一笑,道: 「不必担心。锦囊里我所配的这一点药量极小,只要不是常年佩戴,只数月不会对身体有影响。」她上前,抬指点了点他下颔新生的淡青胡茬,红着脸小声道,「若是没有它在,我怎会任由你胡来,坏我家国大事。」 长风一怔,明白过来后轻轻一笑: 「你这只狡狐啊……」 他心中欢喜,忍不住俯身作弄她,箍着她的肩去挠她那柔软的腰肢,让她止不住地在他的怀中花枝乱颤,嘤声连连求饶。 …… 「啾——」 忽闻洞外传来一声高昂的鹰唳。 清河探身出洞,看到是那只他豢养的黑羽白头的海东青,正在空中盘旋不停。 她转身问道: 「它在说什么?」 男人已起身,双臂忽然紧紧环着她的腰,从她身后抱住她。他的力道有些大,像是要化了她的骨,将她一寸一寸融入他的身体里。他久久都没有松手,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了一句: 「它说,他们要找来了,已快到了。」 清河垂眸,感到连吹来的风都陡然浸了凉意。心下渐渐被浓雾般的愁云瀰漫,她喃喃道: 「那么快……」她神容渐颓,轻声道: 「我原本已做好准备。这趟前去回鹘,兇险难料,我本是想着,以防万一逼不得已掖擎他……长姐的办法,虽然伤身,但确实行之有效,可徐徐图之,以谋后策。」 最后的打算,最坏的结局,不过就是如长姐这般,以身稳住回鹘,以命求得解脱。 虽千万人,吾往矣。死都不怕,她又有何惧? 所幸,有他为伴,这条路,也不算太过难熬。 「原是为此……」长风绷直的心弦忽感一阵颤痛,紧接着问道,「你说的办法,可是以色侍人?」 见她低眉不答,他的面色骤然沉了下来,勐然一掌捶在岩壁,震落了其间的积水,如骤雨倾盆,倏倏而下。 他厉声道: 「我决不允许。」思忖片刻后,他接着道,「我虽已月余不曾回到王庭,但时常听闻线报,大可汗酗酒数月,一日酒醉摔断了腿,无法下榻行走。只要你还未正式成为可敦之前,此事仍有转圜之法。」 清河苦笑着,嘆了一口气道: 「我从未想做什么可敦,更不想做大唐公主。我只想有朝一日,不受身份和地位的限制,能在广阔的天地间自由自在,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不知出了这山洞,还需多久才能与你堂堂正正地在一起。」她缓缓转身对着他,抬手轻抚男人无可挑剔的五官,自英挺的眉骨而下,一直到生了胡茬的下颚。她黯然道: 「在这山洞中,总觉的是场梦。」 好梦由来最易醒。 只恋洞中缠绵悱恻的流绪微梦,哪管洞外血雨腥风的无望天地。 「不是梦。我不会让它变成梦。」他捧起她低下去的小脸,像是捧着一颗晶莹易碎的朝露,语气郑重道: 「望断崖前,天地为证。李清河,无论你是陇右军师辰霜,或是大唐公主清河,还是回鹘可敦,你都已是我的妻子。」 「清河,你可愿再等等我?」 清河微微一怔,心中倏然酸涩不已。 说话间,眼前的男人神容端肃,言辞恳切,俨然仍是五年前那个意气奋发,一诺千金重的少年郎。 情之所至,不计生死。 她忍不住一头扑进他怀中,用力地点了点头。 男人被她一撞,身形不倒,笑得宠溺。他收紧双臂,将她柔软的身躯扣在胸口,一边捻起垂落在侧的小手,与她十指紧扣,正色道: 「清河,我答应你。待回鹘事了,我定要以河西萧氏长风的身份,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你过门。从此日日夜夜,人前人后,你都能光明正大地唤我夫君。」 感到她在怀中的身子似是勐地一僵,似有颤意,男人疑惑地问道: 「怎么了?」 清河眼皮一跳,很快摇了摇头说无事。 他想恢復河西萧氏的身份重归大唐,那便意味着前事必将重提,过去与现在又要联结。 耳边忽然迴响起出发前,崔焕之那几声带着冷笑的话语: 「等他得知当年真相,清河,你定会后悔今日将他寻回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她的面色渐渐泛白,从他怀中慢慢起身。清河克制着纷乱的心神,冷静下来,定定望着眼前男人坚韧的面庞,问道: 「你想回凉州?」 洞口有残存的雨水点滴而下,倒趁得此时此刻更为沉寂。 拥着她的那双劲臂松开了。她垂着首,回眸望他。 他起先并未作答,只是漫不经心地替她拢了拢肩上的玄衣,神情已渐生几分冷峻。 「清河,我不瞒你。」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当年因我坠崖,凉州为陇右崔氏所占,我岂能甘心?」 语罢,他迟疑了半刻,双手扶住她的肩头,直视她的眼问道: 「说起当年之事,我脑海中,对坠崖的记忆尤为模煳。清河,你可知我究竟为何会坠入望断崖?」 她的面靥本因他的爱抚还有一丝滚烫,此时被洞外的冷风一吹,凉意散透,清醒无比。 他这一问,像是一道惊雷,敲击着她被柔情蜜意所掩盖的疮疤,糖衣碎裂开来,露出内里流脓的溃痈。 沉疴旧事,她不想他忆起。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诗词援引自贺铸《六州歌头》,「千军万马避白袍」是形容南朝名将陈庆之的,我私心给主角加上的。 第80章 裂隙 洞外已是天光破晓。 感到掌中紧握的小手正在渐渐抽离, 长风皱了皱眉,忽闻有甲兵重戟列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踢踏而来。 他飞速起身,朝外探去, 滞了片刻后, 沉着声朝沉默不语的她道: 「他们来了。」 训练有素的玄军黑压压一片, 如堰塞的潮水堵在了崖底促狭的洞口。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身上褪下他的玄袍,拾起喜服,一襟一扣地穿戴齐整。 厚重的镶边领缘掩住了雪颈上他日夜落下的吻痕,隐藏起他在她身上肆意的证据。之后,又拢起丝缎般散落的浓密青丝,一丝不苟地重新绾就,那枚凤鸾金钗牢牢刺入墨黑的髮髻中, 逆光下, 光晕一晃,亦刺痛了他的眼。 他从她手中接过玄袍披上, 重敛袍衽, 衣上还有她余留的体温和幽幽散发的体香。他浑身浸没其中, 是心间唯一的慰藉。 她重绾青丝, 重披喜服, 神容端肃。 他再着玄袍,再提陌刀, 面色沉定。 长风望着眼前的女子,娇小的身段,撑起庞大的喜服, 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迎亲队伍。 喉中如烈酒烧喉般苦涩。 多么希望,她能够穿着他的玄袍走出去。 哪怕曾在这山洞中身心交融, 密不可分;出洞之后,只能相隔有距,再度分离。 这一刻起,她是大唐的和亲公主,他是回鹘的接亲将军。 此时他只能敛下眸子,暗藏隐晦的希冀,指骨攥紧手中的陌刀,朝恭候多时的军队走去。 葛萨上前,屈膝在地,他身后一众甲兵随之一同齐齐跪倒。 他重声禀道,似是在向唐人面前扬威: 「殿下,偷袭的祁郸人已尽数剿灭。俘虏百人,马匹数十,请殿下稍后过目。」 葛萨抬首又瞥到他阴沉无比的面色,不由问道: 「殿下和公主都可有受伤?一起坠崖无事可真是万幸啊。」 话音未落,他利如薄刃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去,葛萨自觉失言,慌忙垂头闭了嘴。 「公主殿下,属下守卫不力,罪该万死。」司徒陵朝清河走来,单膝行礼后低声对她道,「我们找了殿下一天一夜,为防殿下遭遇不测……香芝姑娘已代替公主先行前去回鹘王庭。」 清河看到司徒陵走过来,下意识用宽大的袖口掩住了颈侧。她惊道: 「这怎么行?」 「公主殿下放心,其实在胡人眼里,汉人女子的长相分不出多大区别,尤其是,浓妆之后。」司徒陵淡淡瞟了一眼她,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眼不斜视,带着她朝前走去。 她为了避开司徒陵探寻的神情,还有其余众人见了二人好奇的眼光,飞快地小跑几步,跟着大部队来到一条蜿蜒而上的窄道底。众人就是沿着这么唯一一条崎岖窄道下到望断崖底。 窄道上,脚底皆是碎石、枯枝遍地,仰头目见嶙峋怪石,且雨后路上极其湿滑,壤土黏腻,稍有不慎,便容易失衡滑下陡崖。 众人走得战战兢兢,小步挪移。 长风快走几步,跟在她身后一步。 他想着她一向惧高。 他多么想走上前牵起她的手,一步一步带她走过这条险象环生的歧路。 可他只能紧紧跟在她身后一步之距,眼中只余一角翩飞的赤色衣袂。 眼看着她走得驾轻就熟,一步一步,一双莲足在碎石泥地下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甚至连下一个弯道口都仿佛瞭然于心。 他虽心下生疑,脚步仍不敢有一刻懈怠。 快要到崖顶之时,山道越发陡峭,道边连挡护的巨石都少了,一眼可望见黢黑幽深的崖底。 前面的她踩在脚下的山石稍一松动,她身形趔趄,往后一仰。他正要抬手扶住,却有一只青灰色的袖手先他一步,抓住了她虚浮的手臂,扶稳了。 「公主殿下小心。」司徒陵沉稳的音色入耳,警惕的目光却落在他身上。 他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仿佛在告诫他,以他目前的身份,不可僭越,不可妄为。 长风脚步停滞,五指紧握成拳,伸出的手臂收回,覆于身后,一言不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越到崖口,天光已越来越亮。强烈的日头化作光束照下来,给峻峭的崖壁镀上一层金光。他已渐渐走在最后面,凝视着眼前的那一片绝美的赤色化为一个小点,没入了崖顶日光的光晕之中。 他唿出了一口气,心下却并未舒畅些许。 司徒陵悠悠的话音传来: 「众目睽睽,你多靠近她一分,她就多一分危险。这么简单的道理,玄王殿下不会不懂吧?」 长风不语。 司徒陵等众人纷纷散去,上了崖顶,偏过头见他面阴如铁,转而笑道: 「你知道她一向极度惧高的吧?但你可知,为何唯独这条路她走得如此顺畅?」 他似是一路观察着二人,且一早看出了他的心思,才故意如此问。 长风知他是自问自答,便等他给出答案。 「算了,来日再告诉你罢。算是向你讨个彩头。」司徒陵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他笑着摇了摇头,用独臂指着他,小声道,「你小子,艷福不浅。」 长风一愣。随即想到,走路时,她颈侧上他埋下的红痕在滑动的衣领间若隐若现,在她新月般白嫩的颈肤上犹为显眼。 一路上,他都忍不住瞟过去,果然更是瞒不住熟人。 他沉闷已久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崖顶烈日下,整装待发的军队前。 「公主的轿辇已重新备好……」司徒陵对清河道。 风烟中,她高扬着头,朗声道: 「不必,我骑马去。骑马更快些。」 她话音刚落,却已闻马的响鼻在耳后「哼哧」一声。她一回身,裙角翩跹,一眼看到了站在身后的他,一袭玄衣,面色古井无波,身旁有一匹大小适中的骠红骏马被他乖顺地牵着。时不时,马颈上油亮的鬃毛还去亲昵地区蹭他的颈侧。 他已为她挑好了一匹爱马。心意相通一般。 他没有看她,亦未有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缰绳递到了她身前。 隔了一步,泾渭分明,毫不逾矩。 她微微一怔,伸手接过了缰绳的下面一截,比他握着的手低了半掌之距。 指尖攀到缰绳的那一瞬,她的手背倏地被上面的大掌牢牢覆住。 同一双大掌,就像在山洞里,他曾无数次覆遍她周身一般,热烈却又克制。 「这匹马的辔头松了,恐伤了公主。」他不苟言笑,紧紧握住她的手,双臂交织,仿佛是在带着她调整了马头上的辔绳。 他的掌心温热的触感传来,她心神一盪,转眼马辔已然紧扣好,他兀自松手,转身离开。 在她愣神间,只看到一个英挺的玄色背影,在她眼前越走越远。 「噗嗤……」她听到司徒陵憋不住了的笑声,有些茫然,想要追问,却见他已敛容正色道: 「公主殿下,该启程了。」 *** 待清河来到回鹘王庭之时,旧日里长姐的那座可敦帐已布置一新。 鲜红的毡帐绸带高高挂起,取代了之前褪了色的那几段,像是零落成泥的落英,在地上被碾作尘土。 香芝喜服还来不及褪下,面上还带着夸张的浓妆,已经和凝燕一道开始指挥着众人安顿下来。 她在嫁妆单里要求的一件件都带来了,长安那边全部应允,还算丰厚。 轻盈的绢纱帐垂在她榻前,白瓷茶具泡上了上好的团茶,云母屏风上远山如画,薰香炉子暖玉生烟……不仅中原的物件一应俱全,还配了百余马匹和百人的亲卫队。 清河沐浴后,换上了月白胡裙,还带着湿意的乌髮蓬松地随意散在身后,未着珠钗,清丽可人。 她望着众人忙前忙后归整各物,百无聊赖地坐在箱笼上。天气炎热,不经意撩起裙角,露出两条玉杵般白嫩的小腿在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箱盖上晃悠着。 香芝和凝燕你一言我一语,絮絮叨叨地向她详述着目前王庭的政局: 「王庭内政由希乌代为掌控,在外兵权大多在玄王手中把持。」 「其余领兵在各部的诸王都有蠢蠢欲动,山雨欲来。且祁郸人近来虎视眈眈,随时会掠过回鹘而取大唐边境诸州,兇险异常……」 清河手里把玩着那柄银雕匕首,颇有几分心不在焉。她淡淡道: 「当下,最好的情况是掖擎可汗好转,朝局方得稳固;或是他即死后,从诸王中选出下任可汗,像是如今这般缠绵病榻,引得朝局失衡,对大唐最为不利……」 「掖擎可汗若死,回鹘诸部中有能力争夺大可汗之位的,只有三王,在外部领兵的药罗王和朱丹王,还有回归王庭的玄王。」 其实在山洞中,她早已有了决断,但是仍要看那个人的想法。 她一直在等一个契机。而此刻这个契机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却是他,那个曾与她欢爱不断的男子。 她当时未曾出口问他。因为久别重逢,如此沉重的话题她始终开不了口。而他,其实也一直并未将接下来的打算透露予她。 二人心照不宣地选了自己所认定的路。默契而又孤绝。 清河抬首,一个长久以来的疑问从她脑海里闪过,她问道: 「香芝,凝燕,你们可曾听长姐提起过,为何掖擎可汗与之前诸代可汗不同,每每向大唐求娶公主,必要大唐的真公主,不允宗室女代替,甚至不惜减少金银玉帛来求娶?」她捻着髮丝,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没有单纯想要立威那么简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公主此问倒是难倒我了,」香芝停下了在榻上铺整薄衾的手,回忆片刻道,「掖擎可汗之事,长公主一向甚少说起。唯有当年初入王庭之时,她曾说起过,掖擎可汗幼年不受老可汗宠爱,少年时曾为回鹘质子,在大唐皇宫中待过数年时光。」 「再后来,就是掖擎可汗当年曾率领回鹘骑兵千里奔袭,绕过凉州,跨越尧山天险,直取长安,兵临皇城。所以才有了大唐与回鹘的城下之盟,才有了宴海长公主被迫和亲下嫁回鹘……」 「再具体的,奴婢便不曾记得了。」 「回鹘质子?大唐皇宫?兵临城下?」清河默念了一遍,正要起身再去翻翻长姐的遗物,却见紧闭的可敦帐中忽然帐帘一掀,一个小小的人影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香芝姑姑,你可算回来了。」奔进来的胡人男童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一把扑到了在榻前整理的香芝。 「毗伽又长高了。」香芝猝不及防地倒在床榻上,先是一惊,转而起身扶住男童张开的肩头,笑着轻抚他毛躁的鬓髮,为他齐齐整整绑好辫子。 男童看她看得目不转睛,童音朗朗却振聋发聩: 「我听他们说,你要嫁给我父汗做可敦了。」他用短粗的手指努了努高挺的鼻尖,道:「等我父汗死了,你是不是可以嫁给我?」 一语勐惊帐中人。 香芝眼疾手快捂住男童的口,惊觉的眸子四处一看,所幸帐中只剩下公主与凝燕。她对男童低声说道: 「万不可如此说话。」 「这是长姐那日託付给我的孩子么?」清河对他有些许印象,当日她入可敦帐中,看到了这个男孩,当时梳着垂髫头,弯在长姐怀中,目光也如此刻一般对她一如既往地敌视。 小小年纪,他说话的气势俨然已是一个小大人样子,他当下便指着清河道: 「我不喜欢她。你让她走。这是我阿娘的帐子,现在就你可以待在这儿,其他人,谁都不可以。」 果不其然,他还是不喜欢她。 清河哭笑不得。 香芝怕毗伽再冲撞到公主,知趣地领着他往外面去了,凝燕也去出帐安顿和亲队伍中的驮马和亲卫。 帐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忽有一阵风从外头吹进来,拂过她头顶新坠下的的五彩珠帘,琳琳琅琅,眼前一片缭乱。 下一刻,帐幕被一双劲臂掀开。 玄衣男子已疾步入内,在她跟前缓缓停下脚步。 仍是离她一步之外。 长风定定看着她,笑意昭彰,毫不遮掩。 她已褪去了那身喜服,换上了一件新绸制成的云纹胡裙,筋皮革带将小腰勒得紧紧的,勾描出身前起伏的曲线。 许是天热在帐内未穿靴子,光着脚在箱笼上悬空扑腾着。 由是,他的目光最先落在红箱面上那截白玉似的小腿,荡荡悠悠地晃人眼。那一颗颗白腻的脚尖如织贝,微微勾起。 一如山洞中,她每每情难自抑时,也是这般,脚背绷直,脚尖勾着点地。 她显然有些许惊吓,一下子从箱笼上跳下来,赤脚踩在柔软的毡毯上,叠起来的裙裾垂落下去,盖住了那片耀眼的雪白。 长风收回目光,转而看到她手中那柄银雕匕首。 他兀自低笑了一声,身形不动,只定定看着她惊异的神情。 「你怎么来了?」清河立刻将匕首收回后腰处别好,一面朝他走近,一面往他身后紧闭的帐门望了一眼,低声道,「外面可有人看到?」 只走了半步,腰际已被他一把揽住。 原是就等着她先朝他迈出第一步。好像如此他就不是越雷池了一般。 「都支开了。」他按在她腰后的大掌已顺理成章地抽出了她藏好的匕首,在掌中一横,刀柄都显得十分小巧。 总觉得,他回到了回鹘,还是有玄王叱炎那股子痞气和霸气,令她面上难堪却心动难抑。 他又晃了晃匕首,对她不怀好意地笑道: 「在想我?」 「才没有。」清河从头手中轻易地夺回了匕首,嘴上支支吾吾,别过头看向另一边。 下颚一紧,她别过去的脸被他掰正过了。眼前骤然一黑,是被他五官分明的面容所荫蔽。 毫无预兆地,他已吻了下来。一点一点在她唇瓣上碾磨着,没有探进去,浅尝而已,却好似在惩罚她的不诚实。 「现在呢?」他压低了声音,把她向自己贴紧,埋首吮吸着她沐浴更衣后身上散发的沁人幽香。 清河不自觉舔了舔吻后有些燥热的唇,想推开他却又不能完全推开,仍是被他圈在怀里。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低问了一句: 「你来做什么?」 他就当她默认是在想他了。他微微俯首,用额头抵着她,轻声道: 「外头我已命人新立一个单独的侍女帐,你住那里,不要住在可敦帐了。册封大典前,香芝是可敦,你就是她侍女。如此,可觉得委屈?」 「这……」清河垂下眼帘,甚是犹豫。 即便香芝方才已百般向她表示甘愿为之,可对于此掉包之计,她仍存忧心。 长风望着她不安的神情,宽慰她道: 「司徒陵走前与她再三确认了,她确实就是自愿的。她这条命不也是你我给她的,如此也算知恩图报,我也敬她是个忠义之人。况且,册封大典前,事态未必没有变化,祁郸人起了这个心,不定会来第二次。你且放心,我的人,定会在王庭护她周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另外……」他突然顿了顿,眉眼噙着笑意看她,不动声色道,「我在此一日,仍要做一日的玄王叱炎,出入可敦帐多有不便……」 清河起先皱着眉,明白过来后脸颊一热。 出入可敦帐多有不便?所以才要她住侍女帐? 这个人动的心思,可真是胆大妄为。 她垂下头去,颊边的一抹红衬得莹白的小脸明艷无比。 他滚烫的唇就在她那处泛红的颊边摩挲着,挠人又灼人,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力,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心扉,道: 「今后夜夜相对,想夜夜听你叫我夫君。」 又一阵风从外头悠悠吹过,珠帘轻卷,垂绦纠缠难分,乱了谁的心绪。 「谁要叫你夫君……」她兀然想起洞中二人缠绵之时,那一声声发自她口的令人脸红心跳的「夫君」,心间暗流涌动,身子想动,却被他牢牢箍在怀中。 「哦?不承认了么?」男人的薄唇抵着她的耳垂,他灼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我可记得,在望断崖底,有个人曾当着我面说,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恨不能以身相许。」 清河一怔。 当时本是他使坏不肯相认,故意诱她出口的。 见他眉眼勾着一丝痞笑,显得顽劣中又带着几分深情,她的粉颊上渐染了石榴红,目色娇中含嗔。 她转身欲走,袖口一紧,被恣意的男人一双劲臂再度拉回了怀中。 「其实,我来找你,是另有一件有要事。」他松松垮垮地搂着她鹅腰,神色散漫中凝着一股严肃之气,「一个时辰后,我要去一趟牙帐亲口问问掖擎。」 「我想向他确认,当年我真的是因为败于他所领的回鹘大军,才坠下望断崖的吗?」 「啪嗒——」 清河的手陡然一松,本是紧握着的匕首失控掉落在地,陷落在毡毯中。 第81章 阴谋 帐中无风, 骤然寂静下来,连好动的珠帘亦在此时忘了摇曳。 气氛凝滞。 长风俯身,缓缓从毡毯上捡起了银雕匕首,递到她眼前。 清河微微一怔后, 一把夺过匕首, 双手贴在腰前, 背身勐咽了一口气,开始仔仔细细说道: 「五年前的那一日,回鹘大军突袭峒关。河西军少帅长风将军领兵出城抗击不敌,被逼坠于望断崖……」她沉心定气,继续叙述道: 「当日,只千余的河西军抵挡住了近万回鹘大军的攻势,战况极尽惨烈, 才使峒关得以守住, 凉州倖免于难。」 长风以手支额,眉心一跳, 接着问道: 「可, 峒关河西守军怎会不到万人?」 她神情紧绷, 面色凝重, 抿紧了唇, 回道: 「因为,河西大量兵力在你父帅, 也就是故河西萧帅受命带兵出关抗敌之时已被回鹘伏击殆尽。当时峒关守军是从凉州调回的残存河西主力军。」 「自你坠崖失踪后,众人皆以为你已死,所以河西萧氏一脉没落, 凉州为陇右崔氏接管。此战倖存的河西余军被安置併入了陇右军中……」 她最后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完后慢慢转身回望他。 长风面色如常, 并未见异,语调倒是极其平淡道: 「原是如此。」他垂首,一手扶着额,道,「这些我都已忆起。只是……」 他目中无光,眼睫垂落,喃喃自语道: 「这几日,我屡屡梦到坠崖之感,却一直忆不起当日之前的情景,脑中总觉得有些极其重要的细节不甚明晰。罢了,时隔多年,你大概也忘了……既然今日回了王庭,无论如何,我必得去大可汗处问个清楚,与他行个了断。」 语罢,他的臂上多了一双小手,不松不紧地缠着他。 她微微垂首,长睫掩住了眸中情绪,只低低道: 「不如……我同你一道去吧。」 「这是我和可汗两人之间之事,我意欲自行解决。我在王庭仍是玄王,你不必为我担心。」他拍了拍她搭在他臂上的手背,面上最后一缕极淡的笑意凝在眉宇间,似是在安慰她放宽心。 「未免有人生疑,我先走了,可敦帐我无法久留。」他颳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轻声道,「今夜,在帐中等我。」 清河渐渐松开了手,望着他转身离去,紧捏着的手心连带着匕首柄处已是冷汗涔涔,心下更是一片冰凉。 *** 可汗王帐中虽有不少牙兵把手,但却显得异常冷清,连随侍都仅有一位面生的候在帐外,垂头不动,恭谨不语。 并未有牙兵像从前那般要他卸下兵器才能入帐。 长风立在帐外,听到内里时不时传来男人粗重的咳嗽声。 他在帐外顿了顿,自行掀帘入内。 铺在帐内的毡帐已多日不曾更换,上面的酒渍已泅成暗黄,隐约有腥臭之气泛上来。 榻上的男子直直平卧在氍毹上,面色昏黄,身形憔悴,鬚髮茂密而杂乱,似是已月余不曾疏剪。一双原本鹰似得眸子深陷在眼窝中,此刻犹如一口枯井的死水,毫无生气。 身下那条右腿被发灰的布条绑得严严实实,几乎像是一副桎梏与床榻合为一体。 听到脚步声,掖擎毫无光泽的面颊似是抽搐了一下,手指动了一动,缓缓转头看向来人。 一看到来人,掖擎眯起的眼睁大,迸射出浑浊的光来,甚至还从僵滞的嘴角挤出一丝笑来,声如洪钟,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是炎儿回来了?!」 长风内心略有些困惑。 明明月余前仍能提笔回信与他盟约之事的大可汗,现下怎变得这副模样。 他点头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将两缸酒罈置于榻前的矮桌,自行则坐在一旁的胡凳上,与掖擎隔了几丈之远。 「儿臣归来,特请父汗饮酒。此乃西域邬兹国进贡的上好佳酿,儿臣今日取来与父汗共饮。」 掖擎捧起酒罈,双目一亮,连连称道: 「好!好!还是炎儿深得我心。」他似是数日不得水喝一般举起酒罈狂饮一口又一口,贊道: 「好酒!」 恣意之态,仿佛仍是那个统领草原四方的霸主。 长风瞥了一眼他颤动不已的双手,也径直饮了一口酒。 辛辣的酒水含在口中,钝重的心间暗流满溢。 夜晚的疾风从帐布中的缝隙里涌进来,榻上的异兽毛皮轻轻晃动,榻前一株昏暗的烛台被风吹得晦明不定,火星子乱飞,在空中绚烂地掠过,最终烧落在地又再度沉寂,没了生息。 俄而,长风幽声开口道: 「我与父汗父子情谊已有数年。父汗可曾记得,是何日将我从望断崖底救回?」 掖擎皱了皱眉,端着酒罈的手一滞,摆手道: 「陈年旧事,说它做什么。今夜,我们父子俩就饮酒罢。」 长风垂首,摇了摇酒罈,望了一眼坛口里晃荡不止的酒水,像是一汪沉黑的潭水,倒影出深不可测的眸光。 他轻哼一声,似是自嘲,风轻云淡地说道: 「自五年前峒关一役以来我,为父汗在望断崖底所救,承蒙父汗传授武艺,封我为王,准我领兵。虽无父子之亲,亦有父子之情。」 「父汗说与不说,无甚紧要。今日,儿臣就是来此,就这一陈年旧事,做个了结。」 掖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罈,满是沟壑的脸上凝着一丝微微怒意。他浓眉紧拧着,浑重的声音道: 「你都想起来了?」他恍然大悟,勐然昂首,狂笑道,「哈哈哈哈哈,我等这一天其实已经好久了。」 掖擎说着,从榻上挣扎着起身,拖着僵硬无比的断腿,向坐在榻前的他一步步挪动着,笑得无不瘆人: 「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等着你想起来的这一日。」 长风望着他行动不便,身如枯木的样子,冷笑一声: 「你不就是想看看,我知道自己认贼作父五年的样子,该有多恨。」 掖擎笑得愈发嚣张,他干枯的眼眸中似是泛起了水光,灼亮起来,他摇了摇头,嘴角抽动一下,道: 「并不是。我只是一直在期待,你知道真相那一刻的表情。到时,会不会宁愿自己从未记起来自己是谁?」 「这是何意?」长风剑眉微皱,神色凝滞的面容出卖了他不安的心绪。 「看来,你还不知道吧?或者说,你压根没全想起来?」掖擎神情一震,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刻意嘆了一口气道: 「唉呀,我的炎儿还是那个年少不经事的少年。」掖擎空洞的双目中,望向榻前忽明忽灭的烛火,火芯一摇一晃,漾出的光焰晕在他砂砾般粗糙的面上,如同隐隐泪光。 他回忆道: 「五年前,我把你从望断崖底捡回来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你。白袍将军,河西萧长风,势头正盛,风光无限,西北谁人不识得。可那时的你,在望断崖底,山一般高的死人堆里,满身是血,知觉全无,还奋力地攀爬着,拼着最后一口气不想死在里面。那个嗜血求生的眼神,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清晰得像昨日一般。」 「我打了一辈子的仗,杀过成千上万的人,从未见过你这般向生之人。于是,我一时心慈手软,没捨得杀你。当时,我只当捡了个玩意儿,养在身边。谁知你还真是个宝,替我拿下数城不说,武功兵法,样样在行。换旁的人看来怕是会说我养虎为患,可我愈发觉得有趣,还给你封了王,授了兵。平心而论,父汗待你不薄,五年来也不曾亏待于你吧。」 见他不语,掖擎目含嘲讽,忽地拍着大腿,大声道: 「我呀,只是至今没想明白,这么好一个人,怎么会被大唐所抛弃呢?」 「你说什么?休要胡言!」长风一惊,霍然起身。 掖擎嘴角一抽,大饮了一口酒,故意慢吞吞地说道: 「父汗早就跟你说过,你始终不信。唐人都是骗子!哪怕你也是个唐人,他们照样恶狠狠地欺你骗你,利用完了你,还想杀了你。」 长风一把掀翻了榻前的胡凳,目眦欲裂,拔刀相向,怒声道: 「你又在挑拨离间!五年来,我日日听你说这番话,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信你的鬼话么?你究竟有何阴谋?」 「我挑拨离间?我的阴谋?哈哈哈哈……」掖擎看也不看锋利的刀口,兀自笑得越来越张狂,笑够了遽然收声,语调低得像闷钟,道: 「五年来,我虽对你身世有所隐瞒,但其余诸事从未骗过你分毫!你就是为唐人所害,才坠下望断崖,你可是不信?」 他凑近了眼前沉默的少年,眉开眼笑道: 「那你可曾想过,你当年到底为何会坠崖?」 长风眉一横,朗声回道: 「不过是当日不敌你回鹘大军,为免被敌军侮辱生擒为俘,自行坠崖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哈哈哈哈哈,可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掖擎笑着笑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口撕扯的声音有如崩裂的断弦,他声音低哑,却重重说道: 「那你可知,在你之前,你生父,河西主帅萧怀远是怎么死的么?」 「你还敢提我父帅!」长风剑眉耸起,怒不可遏间,一手将掖擎整个人从榻上提起来,恨恨道: 「数十年来,你向来一心要取我父帅所镇守的凉州,所以处处与我们河西军作对为敌。当年父帅深入回鹘,不慎落入你布下的陷阱,我河西三万大军尽数折在你手。」 「五年来,我竟然认杀父仇人为父,还受你之命替你数次攻打凉州!所幸还未铸成大错……」长风咬牙,刀尖向前,贴在掖擎喉间,死死盯着他道,「我恨不能立刻替我父帅报仇,为他讨回公道!」 掖擎任他揪着散乱的衣襟,咳了一声,咧着干裂的嘴唇,硬是笑了一声,幽幽道: 「为父劝你一句,你报仇可不要找错了人。」他扯着嘶哑的声线,道,「你又知不知道,其实萧怀远当日已突围出我和朱丹王的骑兵阵,最后为何还会命丧在我回鹘与大唐边境呢?」 见长风怔忪,面色已变,掖擎想笑却又勐烈地咳嗽起来,他本是兇恶的面容扭曲起来,显得愈发狰狞。他凛然高声道: 「当年这桩事,大唐那些人机关算尽,把所有罪过都要算在我头上,我偏不依!就算我今日要死在这儿,也要把这煳涂帐给算明白了。」 「你父帅萧怀远,根本不是我回鹘人杀的!」 「死到临头,你还敢狡辩!」长风顿觉嵴背冰寒,一挥手将刀锋又往他脖子上架去,死死抵着不松懈。 掖擎面无惧色,甚至噙着一丝诡笑,他勐地将刀口往脖子一按,锋利的薄刃在他粗硬的皮肤上瞬间留下了一条淡淡的血线。 「你想杀我?你倒是杀了我呀?父子反目,子弒父,臣弒君,这场面都是我掖擎当年玩剩下的!」他低低阴笑着,厉声道: 「但你可想好了,我死了,那年的真相,可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当年那场恶战,朱丹王也在场,我有没有说谎,你问他也可。但他,未必会像父汗这般愿意告诉你罢了,哈哈哈哈哈——」 刀身「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我此刻不会杀你。」长风松了手,神色已平静下来,寒眸凛冽,唯有眼底仍凝着汹涌的暗潮,他缓缓道, 「你设下毒计杀我父帅,但我要报杀父之仇也应该与你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你再杀了你。而不是现在,趁人之危,有失我河西萧氏家风。你这副苟延残喘的样子,根本不配我立即动手。」 掖擎闻言一怔,忽然朝前一扑,想要将挺直立在那里的长风扑倒在怀中一般。他在榻上朝着他匍匐而去,咳得撕心裂肺,断断续续道: 「凭什么?凭什么!」他声音低沉,似在嗫嚅道:「我掖擎和萧怀远在西北斗了一辈子,我可从未输给过他!可上天于我不公,为何他就有你这样的好儿子,我却连一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他狠狠地捶打着榻面,面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抽动着,对着长风的背影喊道: 「你别走!你可别忘了,是我掖擎救你逃出升天,替你取名,赐你新生,更是我手把手教你习武,亲自培育你成为我义子,我回鹘的玄王。我对你,仍有救命和养育之恩啊……你萧长风,此生此世,都欠我一条命哈哈哈哈……」 见他不理不睬,径直离去,掖擎转而又诱道: 「萧长风,你不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父汗确实还不想死,因为父汗还未看到你痛心疾首,杀疯了的样子。多年来,一想到那个场面,简直大快人心!」 榻上的掖擎最后向已大步离帐的长风伸出一双干裂的手,大叫道: 「你求我啊。求我,再叫我一生父汗。我兴许会告诉你,可父汗怕你知道后生不如死啊……」 「无妨,你既不认我这个父汗,我仍有一份大礼要送你的……」 掖擎声音渐消,他青筋凸起的手慢慢垂落在榻前,又拿起一旁的西域美酒,酣畅淋漓地大口豪饮了起来。仿佛大仇得报一般,他忍不住独自低声嘿嘿笑了一阵。 南征北战,杀伐一生,他好像没有一刻比此时更为痛快。 *** 月影疏落,静夜悄然,唯有蛩鸣声如泣如诉,连绵不绝。 清河在新搭的毡帐卧榻上辗转反侧。新换的锦衾太过绵软,帐中的薰香又太过沉腻,她始终难以入眠。 她心念着,长风已去了大可汗的王帐中近一个时辰了。尚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竟要如此之久。 而最让她心神不宁的是,掖擎对当年之事,又知道多少呢? 心跳怦怦然,在幽夜犹为清晰。她向外翻了个身,忽见榻前一大片燻黑的阴影。阴影之中,无声无息地静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轮廓。 静如深渊,幽如辉夜。 她惺忪抬眸,对上一双暗昧的眼。那双眼,幽深得像是无边无际的夜色,甚至比夜色更加阴沉难测,唯有瞳仁里的一点星芒,在黑暗中孤独地发着亮,试图笼罩着阴影中的她。 盛夏的夜里,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从榻上慢慢坐起身来,一束乌髮从颈侧散开来,掩住了玲珑身姿。 下一瞬,汹涌的酒气已迎面而来。男人将她扑倒在榻上,摁在了怀里,却始终未发一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她明澈的眼中渐起了迷离的大雾,皱紧了细长的眉,三两贝齿死死咬着下唇瓣,其间被他一次又一次俯首用唇强硬地撬开,分离她的唇齿,不让她咬破皮肉。 最后,她只得将自己捂在了锦衾里头,将起伏的喘息和滔天的情愫都一一闷在其中。 终于事毕,他为她撩开黏腻在她唇边的几根湿发,锐利的目色渐渐柔软下来,浅浅一吻落在她月色下光洁的额间。 他的鼻息仍带极淡的微醺酒气,抵在她仍在颤抖不止的唇,挑动着她宛若沉溺在深潭里的思绪。 片刻,他缓缓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 「清河,你可有事瞒我?」 第82章 狩猎 溶溶月色从帐顶的罅隙中漏进来, 照在她单薄的身间,犹如覆了一层冷白的霜华。 清河似是被这层霜华给冻住了,身形一颤,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却被他一如既往地抱在怀中, 毫无嫌隙。 细密的冷汗湿了鬓髮, 一滴一滴浸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之上。 她的脸贴在他不断起伏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却不敢去看一眼他面上的表情。 她一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问她,而她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要论及事实,她瞒着他的事,何止一件? 桩桩件件,足以倾覆, 难以挽回。 何况, 她当年无法说出口之事,今夜又怎敢冒然开口答他此问。 清河心若擂鼓, 垂下螓首, 默声不语。 「为何那么问?」许久, 她听到自己开了口, 手却从他身上滑落下去, 又被他一把捉住,按在了胸前。 她忍不住从他怀中起身, 望着男人月色下平静如水的面容。无可挑剔的五官,连眼底那道疤都显得暗淡了些许。清冷的月光下,俊朗中又带着几分疏离。 朦胧不清的神色, 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可是掖擎今日对你说了些什么?」清河趴在他身上,精巧的下颚抵在他胸前, 仰头盯着他不动声色地看,又悄声补了一句: 「他的鬼话,绝不可信。」 他微微颔首,抬手轻抚她红晕如春潮的面颊。随后摇了摇头,却又皱起了眉,淡淡道: 「我没有信他的鬼话。」他黑密的眼睫垂下来扫在眼底,幽声道,「但他言之凿凿,言语之中,似有隐衷。我心中有疑,但还未来得及问出来。」 「他能有什么隐衷。不过贼心不死,就是一门心思想要再取我大唐的凉州罢了。」清河目光下敛,低声道,「他一日不死,凉州就一日难以安歇。」 长风不语,爱怜地抚摸她一头披散下来,细腻如水的青丝,总爱看她不着珠钗,不施粉黛的样子,好像只有此刻,她才完完全全属于他一般。 他自是知道的,她为了他的凉州,曾经多番拼命,甚至不顾惜生命也要跑回去守住那座城,阻止他犯下滔天大错。 他心中怜惜,目色温柔下来,言辞诚挚,对她郑重道: 「你放心,你替我守了五年的凉州,我既回来了便必不会再让凉州有事。」 清河「嗯」了一声,抬眸望着他沉凝的面色,试探道: 「掖擎如此欺骗利用了你五年,你不杀他么?」 长风浓眉紧锁,鼻翼翕张,沉默片刻道: 「他趁我失忆,欺瞒我整整五年,我每每忆及,想起你和凉州,更是心痛难安,恨不得即刻将他千刀万剐。但……」 长风顿了顿,想到他临出门前听到掖擎口口声声说的所谓真相,心思不定起来,嘆气道: 「掖擎,暂时杀不得。」 他闭上了眼,转而又睁开。 「他欺瞒我固然可恶,但他救我一条命确是真。何况,我暂且留他一命,还有用处。」 清河眉心一颤,心间焦灼,却又不能露在面上,顿觉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唿吸不畅起来。又感到被他扣着的手勐地一紧,是他无意中收了力,将她的五指併拢紧握在一处。 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刺一般火辣辣地疼。 又听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近日少见的狠戾道: 「我此生此世,最恨有人欺瞒于我。」 他俯首吻了吻她颤动不已的眼睫,幽幽道: 「清河,你若是有事,切勿要欺瞒。」 「疼……」清河心中虚着,没有应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他随即松了手,略带歉意地用掌心轻轻摩挲着她已被掐到泛白的小手,再将她搂紧在怀中。 「我最近忆起来我们的过去了。」长风颇有些几分得意,颔首对怀中的她道,「你还记得么?」 清河盈盈笑道: 「自是记得的。幼时因我母妃身份低微,我虽为公主,在宫中被多般刁难,无人为友,唯有你和司徒陵自小与我交好为伴,一同出入宫门,整日在京城疯玩,我记得有一回被圣上训斥,我还被罚抄了百遍《女则》,你和陵哥各是十下板子。」 「你自小不爱待在皇宫,老是央求我和司徒陵带你出宫。」长风目光柔和下来,带着几分宠溺道,「一顿板子算什么,我那时可巴不得日日带你出宫,没宫里那么多规矩。」 「少年时在京城的那段日子,真是自在畅快,永生难忘。再后来,父帅受圣命永驻西北,无诏不得返京,我只得随他回了凉州,与你分别,本以为此生难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他感慨道: 「直到当年回鹘围城,宫中大变,我随父帅前去长安救驾,我做梦都想不到,兵荒马乱中,竟会遇到逃出宫的你。虽当时父帅并不同意收留你于军中,但我在我万般恳求下,父帅还是答应了。」 闻言,清河静了下来,心沉了下去,神情掠过一丝落寞。 他以为的久别重逢,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局罢了。 她咬了咬唇,未有言语,继续听他回忆。 长风未曾留意到她的神情,噙着浅笑又道: 「我想起来,你当时每日需女扮男装与我在军中,甚少见你穿回女装。唯独祈盼每年的上巳节,可见你着女装与我结伴出游。当时年年都想着,待你及笄再过几年,再多挣些军功,便可向圣上求娶你,让你做我娘子,从此可以自由穿女装和我出双入对……」 清河忍不住抬眸望他。 眼前的男人早已褪去了少年时青涩的模样,深邃的眉宇间多了沉毅之色。唯独忆起往昔,目中烈烈如火,犹然是那个惊才绝艷的少年将军。 她鼻尖一酸,上前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尖一笔一划描摹着他英气的轮廓,心中哀恸不已。 彼时那个少年纯粹而又炽烈的心意,何其昭然,她又怎会不知。 可她身不由己,奈何奈何。 清河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打断了他的追忆道: 「现在难道不是日日得见了?」 他本是略带怅惘的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眸光不经意地在眼前人微微起伏的曲线上勾了一笔,淡淡道: 「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清河心下一惊,不解道。 长风劲臂一收紧,将她一身娇软箍在怀中,咧嘴笑道: 「许是你当时男装穿多了。再养养吧。」 清河一怔,面色随之一变,甩开他的怀抱,嗔怒道: 「甘州怡春院的绿腰和紫萼,我看倒是不错,无需你再养,你寻她们去吧。」 「你这是在吃醋?」他心中欢喜,低低笑着,又痞又坏,一把又将她捞回来,带着微微话茬的下颚贴着她柔软的颈窝,摩挲着她的耳鬓,道: 「怎么还这么记仇?当日我若不撒点诱饵,怎么钓得到你这只狡狐。」 见她抿唇别过头,双眼在夜色中湿漉漉的,惹人怜爱。 「我真的和她们可什么都没做,不如你再来验一验?」他声音低沉,牢牢摁住她想要挣脱的小臂,直往自己的颈后送。 「那个映月呢?我听闻她回去后吓得不轻,你怎么对人家了?」她上前勾着他的颈,白了他一眼,故作不甘地问道。 他似有些哭笑不得,回道: 「我只是砍断了她一枚戒指,她以为手指断了,哭了半天吵死了。」 「谁信你……」她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 这一回,他极尽温柔。吻得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厮磨进去,缓缓抵入深处。 太过熬人,她受不住,嘤唔了一声,唇角湿润得不成样子,春潮带雨晚来急。 天昏地暗不知过了多久,他替她盖上锦衾,用唇语低声道: 「夜深了,睡吧。」 清河香汗淋漓,已不知所以,失神了片刻,乖顺地点了点头,闭了眼。 俄而,她睡不着,只觉嵴背已满是汗,黏腻不堪,又睁开了双眼,盯了一会儿头顶帐子的承尘。 有那么一瞬,她担心睁眼后睡在身旁的男人已然不见。此间春光不过是一场幻梦。 她静静看着,目不转睛,身旁白日里英气轩然的男人,自王帐归来后他带着倦意的面在夜色下渐渐静如止水,紧锁的眉头开始微微舒展,急促的鼻息缓和下来。 整夜,清河睡得时梦时醒,断断续续。她思绪烦乱,哪怕安稳地在他怀中纹丝不动,心间亦未有一刻是踏实的。 月色下沉,明星渐稀。 天光仍是暗的时候,浅睡的她感到额头一片温热,伸手摸到身边已是虚空。她随即惊醒,看到男人蜻蜓点水般轻吻她的额头后,已背对着她,在榻前起身合上了中衣。 她看到他宽阔的肩背留有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指甲印,便不声不响地依偎过去,从他身后环抱着劲窄的腰,贴在他身上,冷冷淡淡道: 「殿下怕人看到。今后,别来了吧。」 男人听到她故意的尊称,面上一愣,垂下头看到下腹交缠着那一双藕白的小臂,低笑了一声。 口是心非。 「到底是我怕,还是你怕?」他哼笑一声,停下了敛衣的手,按住那双不安分的小手,回握在掌心。 「我不过一侍女,有什么可怕的。」她轻声嘟囔,小嘴撅着。 他唇角微微勾起,审视起她沉静的面。他发觉她眼底小片浅浅的淡青色,皱了皱眉道:「昨夜太折腾你了?是没睡好?」 见她小脸泛红,也不回答,他柔声道: 「今日是草原秋日围猎,我得早些提前安排下去。每年秋猎,按礼制继任可敦也要到场的。你累了就让香芝去吧,你在帐中休息。」 清河慵懒地起身,随意地轻拢慢挑将垂落的青丝拨到一边,微微侧着头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看不得她这般不自知的撩人,回身捏了捏她的小手,笑道: 「吵到你了?你想要什么猎物,我打来送你赔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草原人的礼节,娶妻前要打些上好的猎物送到女方毡帐中,就像是中原下的聘礼。帐前堆着猎物越多越丰盛,女方家的面子越足,新娘出门都可趾高气扬,彰显自己的未来夫君英勇无比。 「想要一头狼王。」她明快的双眸一眨不眨,定定看着他,嘴角微翘,仿佛志在必得一般。 他哼笑一声,抬起长指一抹嘴唇。 她的话中之意,寻衅之气,他不会听不出来。 「天要冷了,我就打一头雪狼来给你做氅衣。」他搂住她纤细的颈,扣在胸前,故意狠狠道,「让你离不了身。」 语罢,男人起身披上外袍,挺括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 他走后,清河侧卧在榻上。 另一边榻的衾被还留有他躺过的痕迹,柔软的绸面印出一身模煳的宽肩窄腰。 这样好的美梦,她已多年来不曾拥有,万般不想它再碎了。 她起了贪念,有了私心。 *** 这一日惠风徐徐,日头不勐不烈,温温照着,正适合狩猎。 猎场搭起来的绸布高台上,回鹘贵族坐在一处,大唐的和亲公主队伍坐在另一处,各自的旌旗招展于风,气势凌凌。 经过整个盛夏,草原的牲畜养得膘肥,林木间的麋鹿、虎兕、狐兔都是上好的猎物。 只是需要狩猎者的耐心罢了。 回鹘坐席上,至高位上的大可汗因病未亲临,面对空着的高座,众贵族窃窃私语不断,目光时不时落在独坐于次座上的宰相希乌身上。 希乌今日身着一袭开襟碧青色袍服,矜贵逼人。他独自坐于席间,眉目寡淡,清雅的素白袖边一敛,露出一双清瘦的手,将一捧幽香四溢的团茶拨碎,极具耐心地碾磨,点汤。骨节分明的手腕绕转着翠绿的茶汤,看着茶沫四起,沸水烟气升腾,云雾般缭绕在眼前。 大唐公主赠下的团茶,果然是好茶。 他撩起眼皮,目光穿云破雾,落在对面的大唐可敦席上。他这个座位,正好与可敦席面对面,很难不注意。 可敦一袭红衣,面上浓妆熠熠,明艷端方。她身后的白衣侍女,明眸流转,尤其垂头时,那一截玉颈,如坠初雪,白得耀人睛目。 「大唐的公主可真是美丽,若是大人今后坐上了汗位,公主便是我们大人的了。」他身后的胡人亲侍不由赞嘆,小声道。 希乌对着热气腾腾的茶碗轻轻吹了一口气,浅浅抿了一口茶汤,淡淡道: 「那位不是公主。」他的面容在水雾中模煳,顿了顿道,「她身后那位才是。」 「这……」胡人亲侍一愣,左右看了半晌,挠头道,「汉人女子都长得差不多,我也分不清,两位都好看。」 希乌不动声色,将茶碗置于案上,敛下眸光。 他分得清。 只因为那位白衣侍女,与前任可敦长得有几分相似。尤其那双如画眉眼,似是同一只笔下所描。 他不会错认。 他亦记得是何时开始留意到这个女子。 在当年大可汗的夜宴上,她尚且是女奴的她静坐在玄王身后,也是这么一袭白衣。他看着她投怀送抱,对玄王暧昧侍酒。由是他故意在大可汗面前引战,要她献舞。 她舞了一回剑,惊艷全场。 然后便是玄王从肃州归来,鹿茸大会后他奉可敦命去玄王帐中探病,再度见二人在榻上交缠,活色生香。 再后来,便是可敦授命要他暗中保护于她,他才渐渐发现端倪。 河漠部时,那柄本是偷袭刺向玄王的暗刀,被她以身挡住,若不是他的人心中有数眼疾手快,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上一回见她,便是玄王大婚,她成了他的新娘,却一手血染了整片玄营。他震惊之余,不由对她侧目。 当夜,他和他的亲兵就在营后看着这一场屠戮,最后望着她向凉州方向逃去,他独立良久,没有追上去。 不成想,再见之时,她重蹈覆辙,又要走她姐的老路,成为回鹘可敦。 姐妹双姝,皆是不同凡响。斯人已去,又来一个,前仆后继。 希乌不由摇了摇头,又饮了一口茶。茶碗见底了,浓厚茶香中萦绕着一丝经久的苦涩。 唿哨一响,狩猎开场。一时间,马蹄声震踏如雷,碾过丛林密草,掀起烟尘滚滚,林中猎物惊动,闻声四散逃逸,岂知早已落入狩猎者的眼中。 「大人,今日玄王殿下也下场行猎了。」一个胡人随侍来到希乌跟前,在他耳边轻声禀道。 何时见过倨傲的玄王亲下场捕猎。往年,骑射功夫皆是一骑绝尘的草原悍将,在战场杀惯了活人的,一向不屑于如此小打小闹的捕猎。今日是怎地起念了? 希乌不由眯起眼,朝远处望去。 一眼看见乌泱泱一群鲜衣怒马的贵族少年中。策马在最前的那道黑色身影,扬鞭如电闪,已将身后的大部队甩开几丈距离。马上之人,玄袍猎猎,墨发飞扬,已张弓搭箭,瞄准了逃窜往密林处的猎物。 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狼。 体型不大不小,柔软如云缎的皮毛用来做女子的氅衣最为合适不过。 玄王身姿萧飒,马鬃激扬,向飞奔的猎物追去,渐渐没入了密林中不见踪迹。 希乌低低轻笑一声,转眼再朝对面望去。 可敦席上的白衣侍女亦已不见身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他的猎物,也已入彀。 *** 密林中,枝繁叶茂,不见天日。 长风徒步在林间疾行,背着长弓和箭囊,手中拎着一只捆住四肢的雪狼。 追击这只狡猾的雪狼之时,多花了些时辰。古怪的是,他的坐骑没由来地断了铁蹄,跑不快了。他只能下马奔走,免不了多费了些工夫,才将那只猎物捕获。 所幸雪狼到手,皮毛完整无损,大功告成。 他瞥了一眼通体雪白,毫无瑕疵的雪狼皮,微微扬起唇角。 想像着她收到雪白氅衣时的表情。 该是欢喜,还是得意,或是娇怯? 他忍不住回味着,方才那个还在高台上等着他狩猎归来的白衣女子。 泠然如高山月,娇美若掌中花。 当时一出场,多少赤-裸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未曾觉得,身为看客之一的他早就察觉到了。 只不过静坐幕后,伊人冰肌玉骨,风姿绰约,清冷动人。一颦一笑,已令全场朱颜尽数黯然失色。 哪怕心底抑制不住占有她的渴望,白日里,他与所有人一样,只能看着。 之后,回鹘王庭的诸位大臣依次向大唐远道而来的和亲公主献礼。他跟在人群后面,最后一个走过去。在他的示意下,葛萨替他上前,送上一对鹿茸。 她身为「公主侍女」款步而来,双手接过鹿茸,代替「大唐公主」将他们的献礼收下。其间,她目不斜视,未有一寸眸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在刻意避开他毫无忌惮的眼。 公主的回礼是几匹骏马和一座镶金的马鞍。 她捧着马鞍,递到他面前,视线只与他交错了一瞬,便低下螓首。 透过额间的碎发,可以看到她垂落的眼睫还在微颤,连带着扫下的阴翳亦在幽幽浮动。 未等葛萨上前,他便已亲手接过了马鞍,故意在鞍座底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手背,捏了捏她柔软的指腹。 她虽面不改色,被他摁住的小手却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瑟缩回去,几乎是脱手一般将马鞍放在他臂上重重一砸,逃也似得快步回去。 全然不像那个夜间与他肆意纵情的巫山神女。 他心下轻笑,饶过了她,将马鞍交给了葛萨后,回眸深深望了一眼已端坐在上的她,再大步离去。 长风仰头,望了望被密林遮蔽的天日。 天就快要黑了。入夜了,她就属于他了。 他脚步不停,飞快走出了密林。 远远望向高台的时候,他蹙起了眉。大唐席位上,只见仍在席上的可敦衣衫红艷,却不见了刚才还在她身后坐着的那个白衣女子。 又跑去哪里了? 他举目四望,却见葛萨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低声禀道: 「殿下,你可算回来了。她,她去了王帐一直没回来……」 长风的笑意凝在了面上。 他自然知道葛萨说的「她」是谁。 她跑去哪儿他都不会太过担心,因为王庭内外,都是他的兵。 只唯独,王帐是个例外。 第83章 报仇 清河静待秋猎开场后,下场众人已尽数入林围追猎物。她眼见着,确保那个人已入密林狩猎。 她深知,他的心不在普通的小猎物上。他此次要猎的,是草原上最是狡猾难捉的雪狼, 就算以他精湛的骑射之术,少说也得一个时辰。 所以,她有充足的时间。 清河対台上假扮她的香芝轻声交代了几句。在满场唿喝叫好声中,她静悄悄地退场,转而回去王庭。 今日,她是算准了时机的。她要杀一个想杀很久了的人。 王帐外头的牙兵零散地聚在一侧闲聊,漠不关心一般地看着白衣女子走近。 清河微微欠身,低声向他们禀道: 「大可汗方才召见可敦,我是可敦身边的侍女, 可敦身子不适, 我替她前来问大可汗好。」 牙兵上下扫了一眼,随意挥手地放她入帐。 清河轻舒一口气。她没想到那么顺利, 竟也没有搜查她的身。 她垂头轻声步入帐中。 榻上的男人鼾鸣阵阵, 似在休憩。 清河从袖口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烈酒, 酒中已掺杂了无色无味的毒粉, 中毒后的人不会即刻暴毙, 只会慢慢死去,死后哪怕是华佗在世, 都查不出死因。 她心中有憾,觉得如此的死法算是便宜他了。可是为了脱身且不累及他人,这已经是最后的上上策。 待她一步步靠近床榻, 心间砰砰直跳。 瞬时,如雷的鼾声骤然停滞, 她的脚步亦滞在榻前,不敢再动。 掖擎忽然睁眼,望见了立在榻前的女子,勐然起身厉声道: 「你是何人?」 清河紧紧攥着手中的酒瓶,屈膝行礼道: 「奴婢是可敦身边的侍女,特来问大可汗安好。为可敦敬献她亲酿的好酒。」 「可敦?」掖擎浑浊的眼珠子一怔,进而迸射出小簇火苗来,喃喃道,「可是宴海?」 很快,他又摇摇头,语带惋惜,自行否定道: 「不会是她,她都死了好久了。」 掖擎接过了她躬身递上的酒瓶,只觉喉中干涩,正要直饮,眸光倏然一转,落在眼前白衣女子低垂的面上。 他握着酒瓶的手缓缓垂落。 清河眉心直跳,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带着几分颤抖的音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你……你抬起头来!」 掖擎声音不大,骤然响起却十分骇人。 清河心下一惊,咬了咬腮,一手开始摸索着腰后的匕首防身。她飞速镇定下来,缓缓抬起头,与榻上惊愕万分的男人対视。 掖擎睁大双眼,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像是要凸出来一般,浑身将死的腐朽之气仿佛被这一震遽然消散。他死死盯着她的面,颤声道: 「你,你过来,再靠近些。」 清河不明就里。 自来到回鹘王庭,她从未离掖擎可汗如此之近。可她分明能感到他身上并无杀意,似是只是在确认一般引她上前。 她看到他手中紧握的酒瓶,还有颤颤巍巍的双手,以及青灰色的额鬓沁出汗渍。她硬着头皮往前一步,来到他身前。 掖擎身体似是凝固了一般,满是褶痕的面上不断抽搐着。 他缓缓抬起粗糙的手指,满脸的不可置信,又惊又喜道: 「你是长安来的?你可认识一名叫做珺君的女子?」他未等她回答,本是病恹恹的人突然直起身来,朝她凑近,紧紧扶住她的肩,一字一字道: 「她是你什么人?她在哪里?」 清河重重一怔,脑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问道: 「你是如何知晓我阿娘闺名?」 「珺君是你阿娘?你是她女儿?」掖擎手一滞,突然后仰跌坐在榻上,像是一头困兽出了笼子一般吼叫着。 他指着她大笑道: 「这么多年,竟真让我等到了你。」 他抽动的嘴角凝着一丝阴阴的笑意,道: 「你不是可敦的侍女,你就是我的可敦。是不是?!」 清河见被他戳破,大惊失色,却他狠狠拽住了手腕。 「像,可真是像。你像极了她……」掖擎抬起一只手指,仔仔细细审视着她发白的面容,浑浊的唿吸扑在她鼻尖,清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似是想到了什么,掖擎皱起了眉,连唿吸都滞住了一般问得小心翼翼: 「你阿娘,她在宫里还好吗?」 「她死了。」清河克制心底的恐惧,平静地说道。 「什么?死了……」掖擎怔忪间,声音低落下来,自语道,「竟死了么。」 他好像又化作了一座石像,只是干裂的嘴唇不断地喃喃着什么。 未几,掖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勐地摇晃着她的肩,厉声问道: 「她死前离开那座皇宫没有?」 清河淡淡摇头,苍茫目色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字回道: 「没有。回鹘铁骑入城,阿娘身为圣上妃嫔,为免受辱,自尽于宫门前,至死没能离开皇宫。」 掖擎满目错愕,攀着她肩头的手松开,垂落下来,重重地朝榻前锤了一拳又一拳,恨恨道: 「我知道的,她没等到我,她早已死了。当年我都打到了长安皇城宫门下,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说着说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昏黄的眼中坠下。 他时而大笑又大嚎,时而亢奋不已时而又失魂落魄起来,只是口中一直念叨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诗句: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啊……」 见场面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清河有些惧怕,往帐门外跑去。 只一个转身,手腕已被掖擎死死握住,他头髮蓬乱,老泪纵横,语调甚至带着一丝祈求,対他道: 「宴海走了,你来的正好。你叫什么名字?你做我的可敦,我欠珺君的,我都补偿给你好不好?」 清河面色阴沉,目中似有寒冰碎裂,冷冷道: 「你怎配提她们俩的名字,都是你,害死了她们……都是你!」 掖擎恍若未闻,直直地看着她的脸,甚至还想上前抚摸她的面颊。她想要挣脱束缚,却被巨大的力道反噬,一下子摔在地上。 清河双手撑在毡毯上,一步一步往后退。掖擎站直了身,在地上投下的巨大阴影跟着一步步逼近,直到将她娇小的身躯完全团团包围。 她闭上了眼。 *** 片刻后,王帐前列满了黑压压的玄军,训练有素地将整个毡帐围了起来。 长风面色沉峻,一把掀开王帐帐门之时,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新鲜的血迹,仿佛上一刻才刚刚溅洒在泛黄的毡毯上。 他心下一颤,攥紧了拳头,一步一步朝内走去。眼前的一幕,令他凝结在胸口的血气勐然上涌。 泼墨般的血滴溅满她一身轻薄的白衫,肩臂处的布料已被撕裂,露出一角白净的雪肩。她蜷缩在一个逼仄的角落里,双手死死执着那把匕首,银雕的柄上已是血痕斑斑,刀尖朝着一个黢黑的宽大背影。 听到有人来了。那个背影缓缓回身。迟滞地,钝重地。 掖擎正捂着血花四溢的脖颈,狂涌不断的血流从他粗壮的十指指缝间流下,将他皱起的襟口染成赤色。 他面上流露的惊恐之色并不比那地上的女子少。 长风毫不犹豫地,一脚将挡在前面的掖擎踹翻在地,俯身地上哆嗦的女子揽腰扶起。 女子扑通一声飞入他的怀抱,拽紧了他的双臂,她热泪涟涟,浸没了他的衣襟,可以感到胸口间的一片温湿。 他还来不及抚慰,就听到地上的掖擎张口说了些什么。 「儿啊,炎儿啊!她要杀我……」垂死的掖擎咧开干涩的嘴,笑得极尽诡异,「真相,真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他吐出最后几个字,双目死死睁着,头一歪,不动了。 接着,怀里的女子力竭一般瘫倒在他怀中。 长风替她将带血的匕首收回鞘中,恐她颤抖的手指被锋利的刀尖割破,一面拭去她滚滚而下的眼泪,一面问了一句: 「你怎么会来王帐?」 她失力般将双手搭在他前胸,低低道: 「大可汗召可敦来帐中,我怕他対香芝不利,就自己来了。不成想,他竟然……」 长风微微颔首,垂落的目光落在她左手手腕上发青的红痕,他捞起她的手,目露心疼,责怪道: 「为何如此莽撞,你本可以等我回来,或者叫我的人随你一起来的。」 她用手抹着眼泪,面颊沾得满是血迹,倔强地抿着唇未有回答,只是在他怀中低声抽泣着。 长风松开了她,缓步走到掖擎跟前,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摇头道: 「他死了。弒君之罪,现下难以收场。你先回去,我来处理。」见她拽着自己不肯放手,他无奈地轻抚她额头,那里已被被冷汗浸覆而一片冰凉。他宽慰她道: 「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谁知,她却哭得更凶了。紧紧环着他的腰不肯撒手。 「殿下!」门外传来葛萨的声音。他已依令带来一整队玄军,将整个牙帐都团团包围,封锁起来。 他只得将她紧扣在他后腰的手掰开,脱开她的束缚,将外衣解下,盖在她身上,掩住了她裂了一大道口子的血衣,道: 「事不宜迟,你先回去安顿清洗。切忌対任何人说起此事。」 她点头,缠在他掌中的手指渐渐分离,恋恋不捨地回头走出了帐子。 待人走后,长风面色凝重起来,在帐中踱着步子,环顾四周,脚步最后落在一个不起眼的酒瓶身上。他俯身捞起酒瓶,打开瓶口,闻了一闻。 酒香四溢,是好酒。 可横死在地的掖擎身上却毫无酒气。他一口没喝。 长风覆手在背,缓步走出帐子,向几个被玄军制住的牙兵问道: 「是谁召她入王帐的?」 「是大可汗……」牙兵齐声道。 长风漫不经心抽出腰际的陌刀,在浑身颤抖,扭作一团的牙兵身上比了比。 牙兵浑身一瘫,跪拜道: 「玄王殿下饶命!她说大可汗召她来的……」 「那大可汗召人的随侍呢?」 「我们也不知道啊,大可汗的随侍都是希乌大人安排的。」 长风浓眉紧锁,沉吟片刻,対葛萨道: 「大可汗暴毙而亡,派重兵把守王庭,无我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再召朱丹王和药罗王前来奔丧。」 「那殿下,可汗之位……」葛萨心中焦急。他虽不敢抬头看主子阴沉不定的面色,但是垂首低声问道。 如今他们玄军占得了如此先机,可汗之位唾手可得。 「可汗之位,就先悬着。是个诱饵,诱出幕后之人。」长风眯起眼,遥望渐渐下沉的天际线,诸般滋味涌上心头。 掖擎死的这个时机,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他侧身一望,看到了他骑过来的那匹马,正悠闲地啃食着草甸。他不由回头问道: 「我今日骑入猎场的马匹,是哪里来的?」 葛萨回忆了片刻,如实道: 「今日这匹马是大唐马,前几日送可敦派人来送给殿下的。自殿下坐骑那日坠崖后,殿下亦无瑕指定座驾。」 「可敦一来,近日给王庭诸位都送了礼的。赠宰相希乌十捧团茶,赠玄王殿下十匹骏马。可敦心细,知我爱饮茶,还送了我一份上好蚕丝玛瑙的茶具……哎,殿下,你去哪儿?」 葛萨不解地望着主子渐行渐远的凝重背影,又望了望王帐前的烂摊子,大嘆了一口气。 *** 可敦侍女帐中。 清河浑身浸没在浴盆中,热气腾腾的沸水将她白腻的肌肤染成浅浅的桃花色,上升的水汽氤氲了她苍白的面容。 虽然出了些意外,但她终于亲手杀了掖擎,替阿娘和长姐报了仇。 这一日终于到来的时候,她此时却并未因此感到畅快多少。 吊着的心迟迟没有落下,她仍想知道,除掉了掖擎,她还能在他身边坚持多久。陈年旧事,仿佛脖颈上悬着一把将落未落的利刃,令她如受凌迟。 她摊开了鲜血淋漓的手掌。她搓到手心通红,可还是怎么都洗不干净似的泛着血色。 血渍陷入掌纹之中,像是一条殷红的血线,将她的心慢慢勒紧了。浸在水中良久,那道细细的红线迟迟未有消散。 她心跳得仍是很快。 今日在王帐的局面,可谓是惊心动魄。掖擎疯疯癫癫,対她又哭又笑,始终没有喝下她备下的毒酒。 而长风,竟然比她预想得更快回来,直接找上了王帐。 听到他步入帐中的那一刻,她又惊又喜,更加心惊胆战,但却也无比清醒。 她在最短的时刻内做了最快的决定。 她方才已毫不犹豫地趁掖擎不备,刺入他的咽喉,然后又撕破了肩头的衣料。 看到他面色铁青地将掖擎踹倒,她就知计划成功了一半。 她等着他将自己扶起,然后硬是逼着自己迅速地流下了泪水,抱紧了他不让他回头听掖擎的胡言乱语。 水雾裊裊中,她抬起浸在水中的手腕,目光掠过那道乌青的印痕,在水渍浸润中显得浅浅的。她当时故意落在他胸前,让他看到,引他怜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可他真的心疼起来,她却觉心痛无比。 为什么,又到了要算计的地步。 她心下深知,以他的心思,他不出多时,就能看穿她的小把戏。她笃定,他就是会护着她,不问缘由地相信她。 可她又能挥霍这份信任到几时? 万念盘桓于心,她渐渐闭气沉入水中,几缕乌髮悠悠飘散在水面,有如蔓蔓水草,绵延不绝。 溺水的窒息感将她数不尽的思绪淹没,让她沉沉的脑海暂时放空。她似乎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好像就化为一缕水草,随波逐流,不必回念过去,不必再想未来。身子因虚浮着而轻飘飘的,身间轻松起来,她的意识一点一点沉入水底。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一日。 熊熊烈火如落照余晖,映得长安的天际一片赤红。 宫墙内喊杀声震天撼地,奔马铁骑绕城,如惊雷如疾风。 熊熊烈火烧得九重宫阙尽成断壁残垣。 「清河,逃出宫去。」阿娘含泪朝她轻声呢喃着,就像幼时抱着她哼着小曲儿一般,「逃出去。不要像阿娘这样,被困在这里一生……」 汩汩流出的鲜血将阿娘的胸口晕染成一朵灿若朝霞的红梅。阿娘凝着笑意,眸光涌动,温柔地推着她走。 火苗扑过来,她只能走。 血色的宫门缓缓闭阖,一道越来越窄的罅隙中,汹涌的火光渐次吞噬了那个皎白的身影。 她抹去面上最后一滴泪,没命地朝外跑。没有再回头望。 …… 宫外,雷雨交加。 「清河,还想要跑去何处?」 那道深邃而严厉的眉眼,出现在雨帘中。君权千重,不怒自威。 那个人只要一说话,她感到地面都好像在震动。 「你看看你,哪里有我李氏皇族的样子!」 「来人,给朕抓住她!」一时间仿佛千百只手抓向她瘦削的肩头往下压,硬生生将她的头颅覆在冰凉的宫砖上。 「想要自由?可。」那个声音轻飘飘地灌入耳中,却似数道雷鸣阵阵惊破长空,「朕知你与河西萧氏一向交好……」 暴雨一直在下,每一滴雨滴都像一支飞矢,硬生生地砸下来,将她的过往戳得千疮百孔。 「哗啦……」 水花四溅,她整个人好似被捞了起来。 胸口沉闷,唿吸迟滞。 有什么东西掰开了她的口,灼热而又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口中,触达她心口。 「清河,清河!……」他的唿喊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皱了皱眉,想要拥住他,却扑了个空。 眼前一片模煳,又渐渐亮了起来。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日出云散的华光,照落在沉溺于深水里的她。 清河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他,浓眉紧蹙,一脸焦急。 「怎么沐浴时睡着了?可是魇了?」 她任由他给自己擦拭着湿漉漉的乌髮,水珠一颗一颗坠在他敛起的袖口间。她无力地朝他笑了笑,向他怀中倒去。她垂下眼眸,掩住倦意,淡淡道: 「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一个真实的噩梦。 他替她拢起湿发,免得又浸湿了肩头着凉。劲臂一圈,握了握她颤抖的手。 她抓紧他的手,再三确认道: 「掖擎真的死了么?」 他神色凝重,点了点头,道: 「王帐周围,都是希乌的人。不知为何会放你进王帐。今日若是我迟来一步……太过危险,今后不要如此鲁莽了。」 他面带倦色,双唇紧抿,対她道: 「大可汗暴毙,王庭朝局大动盪,恐有兵变。近日我恐怕无瑕来看你,你切记这几日待在帐中,不要乱走了。」 清河沉心定气,径直问道: 「掖擎已死,谁来继任汗位?」 「目前的人选,药罗王和朱丹王已在回王庭弔唁路上。回鹘歷来也有宰相夺权继任汗位之说,所以希乌也算一个。」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道,「希乌此人,明暗难测,行事乖张,就算你贵为可敦,最好也不要去招惹到他。」 清河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漏了一个人。」 「谁?」他眉梢一动,抬眸看她。 「你。」清河面色平静,定定望着他,幽幽道,「玄王叱炎。」 第84章 露馅 清河看着他的面色一点一点沉下去。她拧起眉心, 嘴唇动了动,轻声问道: 「你不想么?」 她见他双手紧握,倏然起身负手而立,背对着她。她心中瞭然, 淡淡道: 「你不想。」 男人忽地又转身, 双手扶在她肩头, 紧锁浓眉凝视着她,问道: 「你这是在试探我吗?你我都知我是河西萧氏,不再是玄王叱炎,又怎能再竞逐汗位?」他顿了顿,垂下头去,目光隐忍,道, 「我们不会久待回鹘。终有一日, 我要以萧长风的身份再回凉州的。」 清河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他一早就存了心思, 他不会被困在这里, 他誓要以河西萧氏的身份归唐。 千难万险, 在所不辞。 她紧绷的身体松颓下来, 心下又是酸涩又是震撼, 黯然敛眸道: 「掖擎已死,可汗之位必须速速定下, 以免王庭内乱给周边各国以可乘之机,危及我大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她缓缓抬眸,莹润的目光中暗流汹涌, 望着他,仍是满怀着一丝浅薄的希冀, 问他道: 「你若是可以继续在回鹘,以玄王的身份,为大唐稳住回鹘,震慑祁郸,如此不好么?」 他摇了摇头,缓声道: 「如此非长久之计。我若要报国,也必以萧长风之名。否则,我如何对得起萧氏列祖列宗?他日,九泉之下,我将如何面见我阿耶?」 清河别过头去,不让凝在眼眶里的泪水落下,她死死抿着唇,喉间一哽,道: 「但你可有想过,按照胡俗,掖擎死后,我身为大唐和亲公主,马上又要嫁给下一任可汗了。这一回,是药罗王,还是朱丹王,还是希乌?我根本没有选择……」 在草原上,谁不觊觎貌美身娇的大唐公主。她想到香芝曾告诉她,长姐宴海初来之时,掖擎连她的侍女都不放过,醉酒后大肆凌虐,活活整死了一条人命。 她又能躲到几时呢。 所以,她必要为自己筹谋,亦是为他筹谋。 「我绝不会让你嫁给他人。」他兀然上前紧紧圈住她,张开的十指覆在她瘦弱的嵴背,陷入她柔软的里衣中,仿佛要将她融进怀中,「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他望着此刻的她。 想到今日狩猎场上的她。 泠然如高山月,娇美若掌中花。 多少赤-裸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自己未曾觉得,可身为看客之一的他早就察觉到了。 她只不过静坐幕后,一颦一笑,风姿昭然,已令全场朱颜尽数黯然失色。 玉肌雪肤,清冷却动人,每每让人无法控制想要疯狂占有她的渴望。 他咬牙道: 「谁敢动你,我就杀谁。」 他抬手,指尖勾着她的下颚,将她倔强的脸掰过来吻住,又对她郑重道: 「清河,再给我点时间。」 他心中怀揣着无比炽烈的执念,待他查明当年真相,必要带她一道归唐,娶她为妻。 清河任他一寸一寸吻着,神情淡漠中带着一丝无措。 沐浴后的她身上仍带着潮气,而他的体肤炙热而干燥,她的小手攀在他肩上,双臂交缠之间仿佛密不可分,又仿佛势同水火。 相触之下,她能感到他绷着的身体压制着。渐起的慾念,膨胀开来,仿佛要将她一口吞噬。他流到她身上的唿吸越来越急促。 她心思不定,想要抗拒。 可只动了动玉颈,就又被他钳制住了。 清河紧咬着下唇,在此刻试着用力缓缓推开了他,看着他稜角分明的俊面,在沉浸中掠过一丝诧异。她微微一勾唇角,露出一个绝美的弧度,眸光淡淡道: 「我身子不适,今日不能侍夫君了。」 男人一愣,没有松开她,手指仍在止不住地摩挲着她细嫩幼滑的肌肤。每回他都收了力只轻轻一摁,就会留下几处淡淡的红痕,更不必说情动难忍之时。 见她拒绝得果断,他忍下躁动,放手后,看着她兀自躲进了锦衾中,只得替她掖了掖被角。 想到方才将她从浴水中捞起时她蹙眉吐水的痛苦模样,确实娇弱无力,怕是受不住。他无奈一笑。 罢了,今日就放过她吧。 「为防事态有异,我回王帐整军,你且休息,明日再议。」他在她的唇角落下轻轻一吻,转身离帐。 待人走远后,清河从锦衾中霍然起身。 她下榻重新更衣,换上了一袭不常穿的明艷妃色齐胸宫装,肩披月牙白镂金帛巾,白腻的削肩在薄纱下若隐若现,柔弱无骨。 妆奁前细细描妆后,铜镜中的女子如缎青丝高高挽起,髮髻蓬松,眉如远山横波,目若玉璧明珠,眉心花钿,平添俏色。 唇上一眸嫣红口脂,予她清丽的面容染上几分妩媚之态,自是百般勾人。 清河妆毕,施施然起身。 她拢了拢有些梳歪了的低垂髮髻,心中已谋定。 可汗易位之事,她必得躬亲而行。 *** 暮色向晚,天光将阑。 帐子顶部垂着一盏八角宫灯,琉璃盏的烛座,斑斓剔透,渐次晕开几束柔亮的光。 异兽铜炉燃着蘅芜香,在光晕之下裊裊生烟,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浅若浮云蔼蔼的烟气中,晕染出男子模煳的清隽玉面。 端方君子,白净修长的手指捻着茶碎,一丝不苟地将生翠色碾成细细的粉末。案上的小炉间第一壶水已烧开。 碧青茶盏,九秋风露,千峰翠色,在沸水浸染下,如一池清水漾波,盪开的涟漪,倒影出男子漫不经心的眉眼。 「希乌大人,在王帐中发现此物。」亲侍入帐禀道。 男子长指一翻,丝帛捲轴在案上缓缓摊开,他看到其上的文字之时,他低低笑了一声: 「呵,那老东西,死前还留下了遗诏?」他眉峰一挑,面露讽意,幽幽道,「甚妙。正好为我所用。」 希乌将捲轴推开放于一侧,继续烹起了茶,将另一盏茶置于对案。 似在等人。 待水开第二壶时,帐外传来了通报: 「大人,可敦遣侍女前来求见大人。」 男子垂下眸光,掩住了眼底浅淡的笑意,啜了一口茶后,道: 「请进来。」 帐帘一卷,宫装女子盈盈入帐内,朝他微微行礼。 希乌抬眸,不动声色望着来人妃红色的宫装,走动间披帛随风扬起,衬得雪肤花貌,顾盼灵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坐。」他一展臂作了一个「请」的动作。 清河微微一怔后,迳自落座于他对案。希乌小臂一抬,劲瘦手腕出怀袖,袖口敛起,为她面前的杯盏斟上茶水。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若非高挺的鼻樑和微陷的眼窝透露了他一半胡人的血统。清河会觉得眼前的男子是长安城中哪个世家出来的翩翩公子。 「公主殿下,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清河眉心一跳,不解他如何识破自己身份,却见他缓缓说道: 「公主殿下肖似令姐。旁人或许看不出来,我希乌却能辨出一二。」 「令姐在世时,亦常与我对面而坐,煮酒烹茶,高山流水,鸣筝共弦。」 清河见被他戳穿,颔首默认,也淡然回道: 「长姐风雅,自小君子六艺,无不精通,尤善琴艺茶艺,更善交友用人。长姐有希乌大人这般知己,也是此生有幸。」 希乌抬首,摇头道: 「我乃尘泥,而她是天上明月一般的人物。」 她冷静地看着他烹茶,忽然心念一动,问道: 「为何不叫我可敦,还唤我公主殿下?」 「未成大婚,殿下还未被册封,就不能算我回鹘可敦。」他一手敛拢着另一只袖口,于茶碗中击拂的手一顿,撩起眼皮看她,幽声问道: 「难道,你想做可敦?」 清河不置可否。 她不想,但她不得不做。 见他点茶工夫,持瓶点汤,注汤调匀,环腕运筅,一套行云流水。 她扫视了一眼案上齐整的茶具,钞茶的分量约莫二钱,问道: 「希乌大人的茶具早已备好,是一早便知道我要来。」 希乌将盛茶的杯盏递到她面前,笑道: 「公主殿下聪慧过人,必知当下何人可近,何人可用。」 茶香四溢,清河双手举杯,微微仰头,只在杯沿浅浅抿了一口,没有饮下茶水。 她装模作样放下茶盏,明眸睨了一眼身前自定的男子,笑道: 「希乌大人,可是在自荐?」她不由挺直腰背,尖细的眉挑起,如勾似扯,淡淡笑道,「大人既与我长姐相交甚笃,我可以信任大人吗?」 希乌将怀袖横亘案上,也欺身上前,盯着她眉间颤动的花钿,道: 「你以为,大可汗何故在公主来之前摔断了腿,就一直下不了榻?」 「你以为,今日你能顺利出入王帐击杀大可汗是为何?」 「如此自荐,公主殿下可还满意?」 见他坦然地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清河迳自问道: 「你知道我要杀掖擎?」 希乌烧开了第三壶水,沸水的热气将他胡汉难辨的清俊面容描上了几分慵懒之气。 「我助你一臂之力,为你,也是为我杀掉可汗。如此不好么,大唐的公主殿下?」 「希乌大人向来蒙受可汗盛宠,官拜宰相,何故要毁了这条官运亨通黄金道?」清河秀眉一凛,冷笑道,「莫非,你是要可汗之位,自立为王?」 希乌微微一笑,啜饮了一口掌中之茶,出人意料道: 「害她的人,我一个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望着茶碗中渐渐消散的茶沫。 清河愣住了。 她知道希乌一向与玄王叱炎在王庭争锋相对。当时她以为是掖擎可汗为了平衡朝局所设下的掣肘。此刻才知,原来他一直是受了长姐之命。他也是长姐布下的一颗棋,用来克制素来痛恨唐人的玄王。 可如今叱炎已非彼时的叱炎,希乌大权在握,仍要为长姐报仇么? 清河心中万般纠结,不知是否该将实情相告,让他收手不要再对付玄王。 她蹙起眉,目光落在他搅着茶沫的手上,不禁问出了口: 「我心中亦有可汗人选。那么,大人可愿来帮我?」 希乌颔首,微微一笑,抬手将案上的那捲大可汗遗诏推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 清河摊开捲轴,看到所列之人,心下又惊又喜,耳边传来希乌悠悠然的声音: 「如此,可算为公主效力的投名状?」 王庭中的宰相希乌识人断面,智多近妖,果然不出所料。 「但……」希乌话锋一转,阴恻恻的语调响起,「我心中,下任可汗的人选,另有其人。」 「公主殿下,要如何令我转念呢?」 希乌笑而不语,肆无忌惮地审视着她精心描画的妆容和纤细窈窕的身姿。 清河不喜他这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她捉摸不透,反被他盯得颇有几分不适,伸手敛起垂落下去的披帛,遮住香肩,欲起身告辞。 希乌并未拦她,仍是顾自垂头坐在席上,不动声色地继续点茶,唇角勾着一丝浅笑。 不知在笑谁。 很快清河就知道他何故一副看戏的神情。 门外骤然传来兵戟相碰的争斗之声。有人在硬闯希乌的毡帐。 未有持续多久,守卫仿佛都被打趴下了。 「殿下,大人已歇下了。哎,殿下,怎可擅闯宰相寝帐……」然后便是帐门外侍从的闷声,倒地没了动静。 随后传来另一个侍从高亢的禀告声: 「玄王殿下到。」 清河勐然回身,收了步子不敢再向帐门走去。 他不是在王帐处理掖擎后事么,他此时怎会来? 她慌不择路,帐内空旷,唯有一案一榻而已。她只得看向案上镇定自若的希乌,既是羞恼又是求救。希乌眉目幽然带笑,头一偏,朝一旁的榻上扫了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他在示意她躲在他寝榻上。 帷帐之下的胡榻上,有一大摊平铺的素纹衾被,容纳她娇小的身躯已是足够。 可……如此十分不妥。 熟悉的脚步声已逼近。 可眼下,除了这榻,别无法子。 清河无法再犹豫,她只得紧紧闭上眼,飞身上了榻。 窝进衾被的一瞬间,帐中灯火被希乌骤然熄灭,整个茶香缭绕的帐中顷刻浸没在一片暧昧的黑暗中,唯有余烟缭绕,当断不断。 厚厚的衾被上萦绕着陌生的蘅芜香,沁人心脾。可本是沉心定气的香薰,此刻却让她心口躁动不已。 秋日燥热,衾被捂着,她身上更是渗出了一层薄汗,已透湿了薄纱的衣料,黏在了她体肤上,湿腻腻的。 她也不知道怎地今日就不敢在希乌处直面他。或许是心中藏了不想让他知道的事。她的私心,她的筹谋,何尝不是为了两人的今后呢。 只望他此次只是来找希乌有事,不要发现藏身榻上的她。 清河轻嘆一声,在衾被中僵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我一来,宰相大人便熄烛歇息了。可真是巧。」长风刀柄一挑,掀起帐帘,大步进入漆黑的帐中,鹰视狼顾,扫视一圈空荡荡的帐内。 他来到案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座上独自饮茶的希乌,气势逼人。 「我的帐子,玄王殿下说闯就闯。来都来了,不如饮口茶再走。」希乌笑得端持,避开他冷若寒霜的目光,垂下眸光,看向空座上的杯盏,意有所指。 不用他刻意提醒,长风都注意到了,座下无人的案上,那杯孤零零的茶盏沿缘,印着一圈淡淡的口脂痕。 在幽深的夜色下,只浅浅一道红,却甚是醒目且磨人。 长风目色一暗,强压着心底翻涌的怒意,不顾希乌似是而非的再三邀约,朝那座被朦胧绢帐环绕的胡榻走去。 希乌冷哼一声,道: 「玄王殿下来此,可是疑心我藏人?」他语带嘲讽,意在挑衅,道,「玄王殿下当日病中也在身下藏娇,我身体大好着,如何藏不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长风不语,用刀柄撩开了轻薄的纱帘,一团微微皱起的厚被映入眼帘。 被角处,满溢出一缕一指长的青丝。 蜿蜒其上,如一道墨黑的弯钩。 将他的心一下子勾紧了。 似是察觉到了露馅,那缕乌髮正被一点一点抽回被中,再遮起来。 长风死死盯着,怒火中烧,又气又急,哭笑不得。 他一把将衾被抱起,扛在臂弯下,不顾被中人被吓得不断扑腾的手脚,不言不发转身就往帐外走。 希乌起身,又隔空道了一句, 「公主对我的心意我自明了。我希乌,必当为公主卖力,效犬马之劳。」 心意?卖力? 本是尽忠的话语,为何此刻听来有几分刺耳,甚至带着一丝狎玩之意。 清河不得其解,只觉腰身骤然又被男人加深的力道给越箍越紧了,像是要将她揉碎在掌中一般。 她自知理亏,不敢挣扎,任他擒着,像是一只被庞然大物所捕获的小兽。 「来人,恭送玄王殿下。」希乌目送二人离去,刻意喊人道。 几个被打倒的侍从听到主子的命令,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明就里地看着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大步远去,他遒劲有力的臂膀死死扛着一卷裹紧了的衾被,捂得严严实实。 唯独,被缘流出的一角胭脂色的裙裾,在夜色中翩然撩人,像雾气一般幽幽散去。走过时还飘着若有若无的蘅芜清香。 泄露了天机。 几个侍从眼睛一亮,顿觉这秋夜里,身心发热,燥着火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希乌:我来为小情侣添柴了~当年的恨【详见32章】,今日还了回去,刺激~ 长风:头顶绿油油的 清河:不祥的预感,身子骨要散了…… 第85章 沟壑 此夜的秋风有了几分萧瑟, 缺月如弦,横于万千雪白的毡帐之上,月华一洒千里。 枯黄的草垫被一双乌黑锦靴狠狠碾过,一阵风拂过, 草碎四散。 毡帐的帐门被他长腿一迈撞开, 径直入内。 帐中烛火已灭, 昨夜未尽的残烛,迎风凝结,化作一滩泪冢。 臂弯一松,捲起的被褥在榻上散开来,里头的女子滚了出来。 幽暗的夜色下,她皎洁的面上透着汗湿的浮光,仿佛还是刚才水里捞出来那般漉漉。 衣衫被汗水浸透, 纤薄的绢纱衣料黏在她白玉无瑕的肌肤上, 一片朦朦胧胧。 巴掌大的小脸从茂密的凌乱散发中漏出,显得面色白得发亮, 眸子晶莹闪烁。似是在被褥里被闷坏了, 她嫣红的唇口翕张, 气息有几分急促。 「身子不适?嗯?」男人俯视着她, 面色沉郁, 喉结微耸,身形一动不动, 唯有紧绷的下颔线流露出他正抑制着满腔怒气。 「你怎么会来……」她的声音轻如蚊蝇,几乎不可闻。 「我去了你帐中,连可敦帐中都找了, 都不见你人。」 长风攥紧了手,腕上隐伏在皮下的青筋突起, 指骨节胀大开来。 她不会知道,他找遍王庭寻不见她的时候是有多担心,那几刻奔波中握刀的手都是带着颤的。 可她,为了避开他,竟然藏身在别的男人的床榻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想到此处,怒不可遏间,他向下抓紧了她纤弱的手腕,将她提到自己身前。 「为何是希乌?」他的眼神冷酷中带着一丝愤恨,厉声道,「你去见他做什么?」 为何偏偏是他。他今日刚告诫她不要靠近这个阴诡狡诈的男人,她却背着他往那人帐中跑。 他见她衣衫虽有几分凌乱但也规整,他自是笃定她不会背叛于他,但心中仍是万分不解。 清河被巨大的力道钳制住,动弹不得。咬唇望着他,气势不减,分毫不退: 「我乃回鹘可敦,见谁,不见谁,为何要向玄王殿下禀报?」 见她故意呛他,又答非所问,默不作声许久,他脑中一时千头万绪汇集在一起。 王帐里的那个酒瓶,失了前蹄的马匹,还有希乌安排在王帐的人。 他松开了手,的目光冷了下来,如同凝着冰棱一般刺向她,问道: 「所以,你是故意瞒着我,与希乌合谋,杀了掖擎?」 手腕一空,清河跌落在榻上,微微一怔,反而笑了一声。 该来的迟早要来。 她露了馅,他反应得比想像中还要更快一些。 有那么一瞬,她宁愿他是误会了她和希乌的关系。唯独不想他联想到掖擎之死。 她缓缓抬头,坦然与神色阴郁的男人对视,坚定道: 「是。」 「这是为何?」男人黑沉冰冷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惊异。 「掖擎是我非杀不可的。」她一字一句道,「他当年入长安屠戮皇城,害我母妃自尽,又害死了我的长姐宴海。你说,这血海深仇我不该报么?」 闻言,他皱起了眉,神情松动下来。 他欺身坐在榻沿,靠近她,低声问道: 「你为何不事先与我商量,偏要自作主张,独自涉险?」他不禁抬起手,极具耐心地一根又一根撩开她被湿汗黏在面颊的髮丝。 清河的身体因他的触摸而有些发颤,神色却维持着平静,挑眉看着他,字字句句,勐戳人心: 「昨夜我问过你了,当时你说你还不愿杀他。我向来知你,你必是不愿意杀他,你要是想杀,当晚就杀了,绝不会留他到第二日。」 她将头别向另一边,抿唇道: 「我向来不喜勉强于人,于是今日便自行动手。」 长风沉默良久,与她相隔一臂之距,望着她沉声道: 「你杀掖擎,只是为了报仇么?」 清河一愣。 她还想杀人灭口,永绝后患。但她此时绝不会让他知道。 她飞快地收回涣散的眸光,扬头道: 「不止。」她直视着他探寻的目光,径直说道,「掖擎多番对我大唐不利,我想藉此立一位亲唐的新可汗。」 男人轻抚她苍白的面靥,紧拧眉头,声音低沉,道: 「为何这些你之前从未告之与我,你可有把我当成你的夫君?」 清河喉间一紧,心口一痛,隐忍道: 「没有。」 她不能将全盘的心思告之于他。她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男人拂面的手一滞,清河咽了一口气,缓缓道: 「我在回鹘一日,就要做一日可敦。你我此前并无婚约,不过是一场年少心动的露水情缘。」 「露水情缘?」他重重一怔,收回了在她面上流连的手,紧握成拳头。随即苦笑一声,垂头低声喃道: 「好一个露水情缘。」 洞中幽夜初媾,之后夜夜相拥相对,到了白日却只能形同陌路。 确实正如朝露日晞一般。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嘆了一口气,道: 「清河,我与你相识近二十年,与你分别了五年,为何我觉得竟有些不认识你了。」 「因为我是大唐公主,我有我的使命。稳定回鹘,克制祁郸及西域诸国,是我和亲来此的使命。」她面色发白,口脂褪去,唇上无一点血色,目光冷冽地看着他,道: 「你觉得我陌生,只因你我都已不再是当年可以任性逃出皇宫游玩的少年了。」 夜风拂过,带来秋日的凉意。身上的湿汗吹干后,她只觉得寒凉无比。 她在榻上折起了膝盖,将身体蜷缩起来。 两人静默端坐,各自无言。 帐外的风打在了垂落的帐布上,布面翻涌不止,如同一片平静的湖面起了不息的波澜。蛩鸣已不如盛夏时那般聒噪,倒显得此间格外阒静。 良久,垂落在侧的手指被人抬手勾起。清河心间一颤,撩起眼皮,看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面上凝着一股惨澹的笑意。 他开口道: 「我对你许下的诺言不会变。我说要带你回大唐,就必会带你回去;我说要娶你为妻,就必定要娶到你。无论你对我是一时心动也好,露水情缘也罢。哪怕你此刻想要收回愿意嫁我的话,但……」他眸光发亮,定定望着她,坚定不移,道: 「我对你的心意,不会改变。」 吾心匪石,不可转也。山川河海,不能移也。 少年明澈的目色有如天光,照落在连绵的阴霾之间,暮霭顷刻间烟消云散。 哪怕是深陷阴诡地狱中的她,也是渴求那样的一丝天光的。 即便今日如朝露般不能长久,即便来日歧路茫茫分道扬镳。 她又还能贪求什么呢? 见他说完转身欲走,清河不由蹙了一下眉,低声唤了一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傻瓜。」 「你说什么?」他听到她的声响,却没听清她的话语,立定后侧身问道。 她连鞋子都未趿上,赤着玉足从榻上飞快地奔过去,贴着他宽阔的背,环住他紧窄的腰,低声道: 「你别走。」 男人被身后的女子轻轻一撞,只觉一团绵云扑在背上,他阴沉的面上渐露喜色,低笑一声,回身抱住她道: 「捨不得我?」他指尖轻勾她沁着汗珠的鼻尖,笑得宠溺,道,「我知道你只是在赌气。你对我,怎会只是露水情缘呢。」 若只是为了一桩露水情缘,又怎会只身跑到回鹘,歷经千难万险,将他从迷失的记忆里救赎出来。让他可以再以真实的身份与她执手,与她缠绵,与她并肩。 他感慨万千,心中所念如山屹立,岿然不动。 「现在,身子可好了?」他眉目间带着狡黠的笑意,紧搂着她不肯撒手,就像叼着猎物的小狼得意洋洋。 清河明白过来,脸上一热,身下忽然一轻。他已将她凌空抱起,回去缓缓放在床榻上。 这一回,她哭得很厉害。 哭声里带着嘤咛,仿佛既是悲切又是痛快。 他起初以为他弄疼她了,待他的吻轻柔下来,她却嘤唔着去勾他的颈。他忍不了,只能加大力度,想要将她溢出来的眼泪一颗一颗全部撞碎。一下又一下啄吻着她的唇,将她的娇吟尽数吞入喉中。 哭够了,泪尽了,泪眼迷离的她突然微微起身,从他双臂间的怀中撤了出来。 「做什么?」他声音沉闷,凌驾于她,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她不惧不怕,抬首在他耳边轻轻唿了一口气,道: 「取悦你。」 想让他心悦,想让他欢喜,想让他满足,今后念及此刻,可不可以少恨她一点? 清河闭上了眼。把每一次当作最后一次一般放纵。 在他茫然间,已是翻天覆地。 往日里清冷端持的神女,此刻眸光带羞含怯,雪色双颊涌动着难以名状的红雾,如瀑青丝垂落在浅蜜色的起伏山峦前。 纤姿裊裊,驰骋心怀。 他睁大了瞳仁,抬起手臂,几缕勾魂的髮丝从掌心游走,从指缝滑落,他抓不住也握不牢。 自他从深渊里挣脱而出,恢復记忆,重做长风,一切并未全然豁然开朗。像是总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二人之间,他只能与她遥遥相隔。 他明明能看到她,却总是捉摸不透。 想要从沟壑跨过去,却又如坠深渊。 然而这一刻,一束光穿透了遮天蔽日的云层,照耀在了他心中的沟壑。仿佛能移山竭海,补偿了那一处鸿沟的亏空,将隔绝的陈渠一一掩埋。 如露水易散又如何,此时此刻就是天长地久。 …… 晨光初起之时,长风迟迟才醒来,恍若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身边女子还在沉睡中,彻夜力竭后她显得格外贪睡,怎么吻都不肯醒。白玉般的身子软绵绵,像是一颗莹润的朝露,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他心满意足,不敢再动什么念头,离去前百般流连,最后俯身温柔地吻了吻她静美的睡颜。 他起身敛衣披袍,掀帘出帐。 外头已是日头高照,他浸润着日光里,只觉幸福满溢。 俄而,葛萨朝他奔来,低声禀道: 「殿下,朱丹王的军队离王庭只有十里了。」 「全军截杀。」他收了笑意,目眺远方,道,「生擒朱丹王,地牢候审。」 他回身瞥了一眼身后毡帐,心中悦然。 很近了。他离真相很近了。 他很快就能带她回去了。 *** 清河完全甦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身旁已无人迹。 昨日彻夜跋山涉水,如同昔日带兵打仗一般,身子骨像是散了架一般,浑身酸痛不已。 本是她先发制人的兵伐,岂料后来被敌军反客为主,一次又一次压制,最后只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公主?」帐外传来香芝的声音。 她出声让她进来,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身上仿佛仍有烈火在烧。 香芝入帐后像往日一般忍不住为她梳起有些凌乱的发,悄声问道: 「公主,今日药罗王和朱丹王依次已要到王庭了,晚上有一场给他们接风夜宴,可敦应要出场。是我去还是?」 「可有打听清楚,他们来做什么?」她捻发的手停在颈侧,问道。 「说是为大可汗弔唁来的。」香芝禀道。 「来得这么急。」清河慵散的眉眼中凝着一丝冷笑,道,「是夺汗位来了。」 「今夜,我去。」她漫不经心地回道。 香芝为她束髮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肩头,她不由轻嘶一声。 中衣撩开,雪肩红痕,是昨夜被狼一样的男人摁下来扶住,情难自抑地咬了一口。 「这……他也太不知轻重了。」香芝不满地嘟囔道,「公主金枝玉叶,怎经得起这番折腾。」 清河红晕的双颊漾着一抹浅笑,心中且喜且怯,还带着一丝苦涩,垂着头低低道: 「是我欠他的。」 帐外传来喧嚣人声,透过帐帘被风吹起的缝隙,看到一个个普通民众聚在可敦帐前,稽首跪拜后离去。 清河不由出帐一探。 「嫁妆里备下的礼都分发完了吗?」清河问香芝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都按照公主的吩咐一一发完了。跟随公主的医官还有嫁妆里带来的草药医书都分给了巫医帐。听说大唐医官有救无类,这几日大家都去求医治病,把巫医帐围了个水泄不通。」香芝指着帐外的人群,面露喜色道,「大家都感念公主的恩德,这几日来可敦帐拜谢的人都不少呢。」 「能出一分力是一分。多积一些功德罢了。」她嘆了一口气。 「两位公主功德无量,是万民之幸。」香芝见她轻蹙眉头,似有心事,不时说了些好听话逗她。 清河心绪平静,望着帐外此起彼伏来谢恩的人潮。 有伤病缠身的将士,有断肢残足的士兵,有从各部逃难而来的饥民,有看不起病的女奴。众人彼此搀扶,井然有序地朝可敦帐叩首,叨念些什么祝语,抹一抹眼泪再走。 她紧蹙的眉目稍舒,近日来难得地展颜一笑。 此生,她罪深孽重,他杀伐太过。如果有功德,都积在他身上,如果有报应,都报在她身上罢。 *** 暮色四合,连绵千里的毡帐丛燃起了参差错落的火杖,点点如星河璀璨,徜徉在一片无尽的雪白中。 王庭的空地上,搭起了临时的毡帐作夜宴之用,宴席看场,群臣毕至,觥筹交错。 一丛丛碧眼胡姬衣衫轻薄,肚脐袒露,舞姿妖媚。喑喑哑哑的胡琴却弹唱着哀悼逝者的歌谣,如泣如诉,被湮没在众人饮酒作乐的欢歌笑语中。 玄王殿下步入席间之时,全场须臾静了有半刻。胡乐「嘶哑」一声立弦止音,众人纷纷停酒收声,终止了交谈,齐刷刷地望向一身玄袍,面容冷酷的高大男子身上。 他一步一步走进来,蹀躞革带扣在腰间的陌刀还淌着血,浓稠地血流凝结在刀口上,时不时滴落在地,在洁白的毡毯上留下一道干涸的血线,煞是醒目惊人。 他目不斜视,冰冷的眸光落在正前方的高座上。 高座上,浓妆美艷的大唐公主和风流清俊的宰相希乌正在耳语,相隔不过半臂之距,赤色镶绣的袖边和青灰汉袍的怀袖时有摩挲。 见到来人,公主面色微微一动,希乌仍是眉目含笑,随即退去另一侧。 玄王一言不发,顾自坐于上席,沉默着饮了一口案上已倒好的酒水。 「玄王都来了,朱丹王怎么还没来?」一个膀大腰粗的男人先吼了起来,声音响彻席间。说话的是年龄最大的药罗王,他约莫四十的年纪,一头乌黑捲髮,小眼宽鼻,目如秃鹫。腰间别着各式各样的锐器,走动起来,庞大的身形一摇一摆,连带着锐器一併作响。 希乌起身,敛袖于腰前,不动声色地说道: 「药罗王稍安勿躁。玄王殿下到了,即便朱丹王未到,夜宴也该开场了。」 「大可汗不幸身故,今夜众王相聚,正是为了可位一事。」他从怀袖中掏出一卷捲轴,朝席中众人一挥,道,「掖擎可汗临去前,已立下遗诏。」 希乌摊开黄皮捲轴,朗声道: 「遗诏有令,大可汗之位,传与玄王叱炎。」 他话音未落,一时场面骚动不已。 药罗王的亲兵已齐整地拔刀出鞘,他本人骂骂咧咧地上前,指着玄王道: 「他哪是什么玄王,他一个汉人,有何资格继承汗位?」他肥胖巍巍的身躯一挺,从希乌手中一把夺过那捲遗诏,徒手撕了个粉碎,一脚踩在地上,吼道: 「假的,假的遗诏!父汗怎会立一个汉人为下任可汗?绝不可能!」 见玄王面色无波,迳自饮酒不语,药罗王上前几步,跳脚道: 「别以为我在外部不通消息我就不知道你的把戏了。父汗死的那一日,就你玄王在场,还派兵封锁了王帐,将在场所有人全部镇压,至今还扣在你玄军营中,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边说边抹了抹酒糟鼻,故意朝众人喊道: 「哼,生怕别人猜不到你要杀父夺位似的。」 此语一出,众人议论纷纷,更有大臣起闹似地径直唿道: 「大可汗英名盖世,怎会丧于你这畜生手中!」 「弒父弒君之人,如何配当大可汗?我不服!」 「玄王滥杀成性,怎配为我回鹘可汗!」 一封真遗诏,竟让玄王成了全场的众矢之的。 药罗王双手插着腰,拨动着腰间的利器,朝案上的玄王挑衅道: 「怎么,玄王不敢回话?我说错了吗?你可有话说?」 玄王缓缓放下酒杯,从容不迫道: 「我,无话可说。」 出人意料,众人譁然。 「你……你这是承认了?可汗之位怎能落入你这种不忠不孝之人手中。」药罗王未曾想他竟毫不遮掩,承认地如此迅速,更是来了劲,在席间大放厥词道: 「诸王之中,我乃长子,最有资格继承汗位。我就该是下任大可汗!」 台下有附和之声渐起。 得势的药罗王说到兴头上,挺着大腹便便走向了大唐公主的席位。他一双小眼,看她的眼神流露着贪婪和慾念,毫不顾忌着上下扫视着面白唇红,红衣娇妍的公主。 方才在席间,他已注意这位未来可敦许久,奈何希乌一直在她身旁,他不得空亲近,此刻见她幽然独坐,欺霜赛雪,像是一朵盛放于寒峰的雪莲,他心中邪念升腾,腹下火燥不已。 他是被掖擎放逐在外的义子,今生今世本是与汗位无缘的,哪敢肖想泱泱大唐的高贵公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可未成想掖擎亲子皆丧,暴毙而亡,他竟然就此有了机会一夺汗位,一亲芳泽。 脑中想像着只要继任汗位后,就可将这朵高岭之花碾碎在身下,扯烂她这一身遮羞的红衣,听她娇声婉转,哭声撩人,日夜放纵。 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已是迫不及待,恨不得马上拥美人入怀。 此刻,只与公主仅隔一步之遥。 「待我当了可汗,大唐公主便是我的可敦了。」药罗王已止不住四起的淫-念,对着公主污言秽语频出,末了咧嘴笑问: 「公主可愿做我的可敦?我定能让公主快活无比……哈哈哈哈」 公主面无波澜,淡淡道: 「我既然和亲至此,必当遵循回鹘之俗。」她目色平静,直视前方,只有一缕余光落在前侧那个玄色身影上,重声道: 「谁是下一任可汗,谁就是我夫君。谁做了可汗,我自是属于谁。」 「哈哈哈哈……公主好爽快!」药罗王淫-笑着,抹了抹油腻的嘴唇,忍不住欺身抬手,勐地朝公主交叠在座下的手腕袭去。 「嚓——」 一柄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短刀,瞬间擦破了他小臂的皮肉,将他的袖口牢牢刺入了案牍之中,入木三分,他动弹不得。 他大惊道: 「刺客,有刺客?」他环顾四周,只见众臣噤若寒蝉,唯独玄王手握刀鞘,正直直看着他,漆黑双目中似有火苗蹿出,仿佛要将他焚烧殆尽。 药罗王大叫道: 「叱炎,是你!你胆敢敢行刺本王!」 玄衣男子缓缓起身,覆手在背,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冷冷道: 「我既已杀大可汗,再杀一王又有何妨?」 药罗王陷在他高大身姿投下的阴影中,满面惊恐,全是褶子的下巴都要掉地。他想要拔出腰间长刀,号令手下,却见亲卫在他耳边低声禀道: 「大王,宴场四周都埋伏了玄军。」 他嵴背发凉,哆嗦了一下。 怪不得玄王敢只身赴宴,面对一众持刀精兵亦毫无惧色,他药罗王带的这几个兵都不够玄军塞牙缝的。 可汗之位只能暂且从长计议了。 药罗王恶狠狠地回身,死死盯着仍在座上端坐的大唐公主。他心中慾壑难填,走出席间时随手抓了一个方才在宴上跳舞的红衣胡姬,当着众人的面撕去她的外衫,硬生生拖到了帐外,袒胸露乳的舞姬一开始尖叫不已,很快便只剩下一声声挠人的闷哼。 他仍觉不够,一面还高声故意喊道: 「公主可快活?快活就狠狠给本王叫出来!哈哈哈哈……」 众人听着香艷的靡靡之音,各自面面相觑,不敢言语。玄王的面色已阴沉得有如骤雨将至,杀意尽显。 只见他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对公主侍女令道: 「公主殿下身子不适,即刻送她回去!」 无人敢违他命。待公主走后,众人亦纷纷散场。 最后只剩希乌在宴席间独饮,面上笑意似有似无,孤身在死寂无人的宴上把玩着掌中的酒杯,长指微微蜷曲,一下一下,毫无节奏地扣着案头。 「哒,哒,哒——」 如此空旷寂寥,相似的场景,不禁让他回忆起了上一回,掖擎可汗寿宴之后的那一幕。 凄声哀鸣,犹入耳畔。钗断玉碎,仍在眼帘。 「噼里——」掌中的酒杯在他不觉中被骤然拧碎,裂瓷尖细的边缘割破了他惨白的手掌,鲜血淋漓,浸没他身下白衣青衫,血色泅染开去,如傲骨红梅。 辛辣的刺痛袭来,他的心中,却多了一丝畅快。 帐外的草地上,泄-欲后的药罗王仍觉燥热无比,忽有亲侍送来一张字条,蝇头小字他一看,立刻目露精光,浑身一震。 大唐公主竟约他前去可敦帐中一叙。简直是天赐良机。 想到那雪肤花貌的公主,他厌恶地瞥了一眼还在地上娇喘不停的舞姬,踹了一脚,起身跨过她果露的身躯快步离去。 漫漫长夜,瑟瑟秋风。 此夜月黑风高,绝非良夜。 可敦帐中燃着一双儿臂粗的火烛,焰光摇曳不定,此时倏忽一灭。 清河公主刚褪去繁重的礼仪朝服,只着一身轻薄的素绡中衣。卸下一头珠钗玉环,洗去满面脂粉金箔,露出本是清水出芙蓉的玉面来。 想起香芝应是还在外打水为她沐浴,她只得自行起身。拿起妆奁上的金钗去烛台边拨了拨微茫的焰心,想要将烛火重燃。 塞外秋夜的风已有几分冻骨寒意,她身子战慄一下,抬起已沁出冷汗的手,拢了拢肩上的薄衣挡寒,聊胜于无。 黑暗中似有不明声响,不像是风动。她心下一惊,勐地回身,只见影影绰绰间,一个黑影投射在帐门外,正在步步逼近。 第86章 祸起 烛火湮灭, 本是幽暗的帐中被庞然大物般的黑影掠过,更是漆黑如无边暗夜。 清河大骇,不经意间手一松,紧握的金钗坠落在地, 发出一闷声。 她俯身去找, 十指张开, 在帐前厚重的毡毯上摸索着锐器。 此时,黑影已掀帘入帐。 「公主,你在哪儿?」步入帐中的药罗王粗声粗气,「怎么灯都不点呢?」 清河弓着身,猫着腰,干脆跪在柔软的毡毯上慢慢爬着,错过那遮天蔽月的庞大身躯, 想要从他身侧绕着圈熘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额间冷汗直冒, 汗珠落下几颗,沿着她惨白的面颊, 滴在她张开的手背上, 「叮珰——」 她的足尖不慎碰到了那枚金钗, 尖利的锐器从毡毯上被踢开, 平移滑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两两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泄露了她的所在。 「公主, 你在这儿啊!」粗声骤起。 清河汗湿嵴背,加快了爬行的速度。黑影从身后快步行来,她蜷缩的身体已被尽数笼罩。 她飞扑上榻, 用朝服盖住单薄的身子,握紧了朝服内侧暗藏的银雕匕首。 「原来公主已乖乖在床上等着本王。」药罗王面対只着寸-缕, 半遮不掩的玉肌,慾念更甚,欣喜若狂,吼道,「那本王就来好好疼疼公主吧!」 「你还不是可汗,怎可対我不敬……」清河努力抑制着颤动不已的音色,不断向后退却,嵴背已抵在了榻后的绡帐上,凸出了一个弧形。 「我马上就要做可汗了,你就是我的可敦!」药罗王向前扑去,忽然身后一阵阴风勐袭。 「谁?!」他回身一望,瞳孔骤然收缩。 「玄……」药罗王大惊失色,喉间一紧,缓缓呢喃道,「你怎会,在此……」 黑暗中,清河看不清,只见有两道重叠的黑影。下一瞬,有什么东西飞溅而来,滴得她满身都是,像是被噼头盖脸泼了一大盆水。 药罗王顿时没声了,连喘着粗气的声都听不到。 死寂中,她心跳剧烈,抬手抹了抹面上的水滴。指尖上,是黏稠的,温热的。在暗光下,泛着猩黑之色。 是血。 她瞭然,心中松了一口气,不再后退。 药罗王巨大的身躯要倒下来的时候,一只劲臂将他滞重的后背提起,重重甩开一边。还流着鲜血的头颅和身体被强大的力道分离开来,骨肉撕扯之声后,轱辘轱辘滚落在雪白的毡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影散去,男人颀长的身姿映入眼帘,一双寒眸凛冽,像是淬了冰一般,令她心间一颤。 按照预定的剧本,清河应该泪流满面地上前抱紧他痛哭一场。 可此时此刻,她仰头看着他,浓眉紧锁,目露凶光,薄唇紧抿,一声不吭,像是极力地再克制着情绪。 她的身体无法再动分毫,虽心中莫名涌动着悲切万分,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不说话?」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引我前来,不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一场戏的么?」 清河勐然抬首。 他都知道了。果然瞒不过他。 「是我不该来么?」背着光,男人的身姿高大而压抑,大掌掐在她血斑累累的肩头上制住她,看着她紧抿唇瓣,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束缚,语带嘲讽道: 「你设局引我入你的瓮。我来了,替你杀了人,你还不高兴?」 他毫不顾忌地将沾血的陌刀扔在她榻上,俯身下来,双臂撑在榻沿,溅满鲜血的俊面与她的额头相隔一指之距。说话间,他灼热的气流扑在她面上,却令人不寒而慄。 「以己为诱饵,不是一向都是公主殿下的拿手好戏么?」他抬起满是血污的手,四指扣在她鬓边,拇指抚过,似是在柔情似水地替她一一擦拭着玉面上的血痕。 毫不意外地却越擦越红,给本是清丽的面容添上一抹妖冶之色。 见久久擦不干净,他指间的力道越来越狠,经年握刀的指腹生着粗糙的厚茧,摁在她娇嫩的面上,刮擦起不逊于血色的红痕。 清河面上生疼,却不敢吱声。看到那一滩横尸血肉,她只觉胃下翻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说过,谁敢动你,我就杀谁。」男主将榻上的陌刀一挥,银光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刀已入鞘。他低低睨着纹丝不动的她,道: 「他看到了我,就得死。看到我们在一起的人,都要死。这不是你们一早就谋划好的么?你不就想看着我杀他,又少了一个夺位対手,你的人便可以光明正大上位了。」 「我的人?」清河抬眸,与他対视。 男人冷哼一声,双手抱臂,臂弯夹刀,冷冷道: 「希乌一直都是你长姐的人,他有权无兵,且一向亲唐,真是一个极好的可汗人选。你与他一直咋谋划,不就是想借我杀掉其他王,推他上位做可汗么?」 他自嘲般摇了摇头,回想起夜宴时她言之凿凿的那句话:「谁是下一任可汗,谁就是我夫君。谁做了可汗,我自是属于谁。」 他不由怒从中来,恶声反问道: 「等他做了下一任可汗,你难道还想嫁给他?!」 「不是。」清河勐然从榻上起身,与他面対面。她仰起头,努力与他居高的视线持平,厉声喊道: 「不是的!」 男人一怔,抱臂不动,看着娇小的女子缓缓走到他跟前立定,乌黑的长髮不着钗饰,在夜色中柔亮如缎,将她纤细的身体包裹起来。 「我确实故意引你杀药罗王,借你手除掉他。但,我是为了你。」 她雪白的肩膀还带着微微的颤抖,仿佛一碰就会碎裂,明亮的目色却坚定无比,一字一字道: 「我心中的可汗人选,是你。」她胸前剧烈地起伏着,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 「我一直都想让你当可汗,那样我成了可敦,可以稳住回鹘,在草原为大唐镇守西北境,相守一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她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像是黑夜中熄灭的火烛,只剩一缕轻烟缭绕在侧。她低声道: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长风脑中如遭雷击,问道: 「为何你会想让我做可汗?」他喉间窒涩,语带凝滞,不解道,「我已不是玄王叱炎,我是萧长风啊。终有一日,我要以萧长风的身份回到凉州,重掌河西军的!」 不知哪来的勇气,清河开口反问道: 「若是,你回不去凉州了呢?……若是河西军,已不值得你回去了呢?」 他面上明显一愣,拂袖道: 「那我也要回去,给天下人,给河西萧氏一个交代。我既苟活了下来,怎能销声匿迹,与死了无异?」他忽而转身,浓眉拧起,问道:「你此话是何意?为何回不去?为何不值得回去?」 清河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逼问道: 「所以,无论如何,可汗之位,你是不愿再争了是么?难道你要眼睁睁看我再二嫁?」 「不会。我已有两全其美之法。」他本想扶住她的肩,想起自己一身血腥不忍上前,只得隐忍道,「清河,我定会带你回凉州的,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么?」 「我等不起了。」清河转身,背向他,拧着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她黯然摇头道: 「况且,我也不想回凉州了。」 「为何突然不想回凉州了?」长风急切地问道。 她目光冷淡无比,眉间如同下了一夜的雪,冷声道: 「河西军五年前已全军覆灭,凉州已为陇右崔氏所有,你一个河西萧氏的旧人,你难道还指望崔氏会将凉州还予你么?」 她紧紧攥在胸前的手垂落下来,低低道: 「你我回去,不过物是人非,徒增伤悲罢了。」 「不会的。」他语调出人意料地平静,清河不禁回身望着他。 长风目光灼灼,在夜色中如漫天星火,他正色道: 「大唐西境甘凉十一州,除了凉州为大唐所有,其余甘州,肃州,瓜州,沙洲皆为胡部所占。我河西萧氏就算没了凉州,还有大好河山可为我大唐镇守,又岂止步于小小凉州?」 「待我归去,我定要重掌河西军,为大唐收復陷落的其余十州,正我河西萧氏之名。这五年错失的光阴,只要我在一日,必定会一一夺回来。这些,你难道都不记得了么?」 他陈词慷慨,语调激昂,恍若仍是五年前那个誓要夺回甘凉十一州的少年将军。 清河却心中艰涩难忍,垂下了眸子,掩住眼底暗涌的情绪。 她怎会不记得? 她一直知道,他自小便收集甘凉十一州的舆图,立誓要替大唐夺回被回鹘、祁郸所占的西境甘凉十一州。 多少年前曾有一日,春光烂漫,惠风和煦,白袍少年立在落英缤纷下,修长的手指指着舆图上最远的沙洲,笑着対她道: 「等我带着河西军打到沙洲,我便以军功向圣上求娶清河公主。」 少年眉宇俊挺,眸光熠熠,豪气万丈。彼时久居深宫的她,透过他一双神采飞扬的双眸,仿佛能亲眼所见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那是她年少时只一瞬的心动,却从此死心塌地了一生一世。 若非五年前那一遭,他恐怕早已朝他的毕生理想更近一步了。只奈何,命运波折,天道残忍,他此生怕是已与这个理想越来越远。 清河忍住泪,身上忽然一暖。 他抱住了她,唿出的热气扑在她颈窝。轻声喃喃道: 「不知道为什么,近日来,你明明在我眼前,我却总觉得离你很遥远。这种感觉,就像当时身为叱炎,并不知道自己就是你的心上人长风一般。哪怕拥你在怀,都觉得不真实,好像随时会失去你。」 「対不起。」清河无言以対,只得闭上了眼,本是凝在了眶里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落,滴在他血迹斑斑的肩头,将一片干涸的赤色化了开来。 「别哭。」见她落泪,他又手足无措起来,只得低下头。柔声安慰道,「你若是觉得希乌可靠,我就去与他谈判。可汗之位予他又何妨,我只要你。」 她沉默不语,靠在他肩头轻声啜泣着。 帐门传来了葛萨焦急的低声唿唤: 「殿下?」 「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了。」长风望着素衣浸血的她,心有亏欠。 方才怒急攻心,没有收力,杀人时溅了她一身血。 他本是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人,从不在意血腥之气。但她是明净无尘的神女,向来不喜他杀伐,平日里他入她帐中必要事先沐浴更衣一番,连一滴血都不想被她看到。可今夜她却因他而染上污垢。 临别之际,他上前启唇在她皎白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今次,她没有留他。夜色深沉,她的神情他此刻看不大真切,只觉她的面容阴昧不定,目光泫然。 似有千言无语,却一言不发。 这是他第三次看到她这样诀别一般的神情。 第一次,是玄王大婚那夜。第二次,是她施计只身跑回峒关的前夜。 今日他心中另有一事急切万分,来不及细思,便俯身用毡毯裹起了药罗王的尸身,大步向帐外走去。 葛萨早已候在帐外。长风将毡毯抛给了他处理,却见他为难地上前低声道: 「殿下,朱丹王在地牢大吼大叫,什么都不肯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长风神色淡淡,点了点头。 他手中沾着血渍,黏腻不堪。他漫不经心地握紧刀柄又渐次松开,如在把玩。 今夜,他非得从朱丹王口中将真相一口一口挖出来不可。 ……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豆灯一盏一盏燃起。 牢门前有几滩积水极深,被一双乌金革靴踏过之时,水花飞溅,沾湿了垂下的玄黑衣袂。 来人恍若未觉,一步一步走下石阶,高大的身影黢黑一片,映在了地牢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阴影缓缓下移,最终凝在了一间开阔的囚室上。 「玄王,你这个卑鄙小人!」朱丹王四肢被五花大绑捆在刑架上,如同被钉在上面一般不能动弹,他朝他啐了一口血,破口大骂道: 「呸,骗老子来王庭,就是要活捉我?」 「若非以汗位为诱饵,你会来王庭?」长风瞥了一眼他被鞭笞后挣开的胡袍,淡淡道,「召你来奔丧,不过让你来送死罢了。」 「而且,你死还是不死,我说了算。」 朱丹王咧着嘴,呲了一声,恨恨道: 「玄王,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了汗位,就要痛下杀手?」 长风扫了一眼,所有守卫意会后退去,囚室内只余二人。 「我対汗位,一点兴趣都没有。若是为了汗位,大可一刀杀了你。」他在囚犯面前来回踱着步子,似是在消磨他的心智,沉声道: 「我此次请你来,只是想向你讨教一桩陈年旧事。」他负手而立,随意捞起一旁火炉中烤得焦红的烙铁,在他撕裂的衣襟处比了比,缓缓道: 「老实交代,你活。不说实话,我定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他吹了一口手中举起的烙铁,火星子如蛾子般乱飞,烧进他的眼。他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刑架上那人,缓缓道: 「五年前,你与掖擎率军攻打峒关,设计埋伏当年的河西军主帅萧怀远。可有此事?」 朱丹王愣了片刻,微微蹙眉,觉得甚是意外,但见他目色阴鸷,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人,只得应了一声: 「是。」 「你可还记得当年战局究竟如何?」 烙铁炙热的触感向他逼近,朱丹王高声开始叙述道: 「五年前,我受大可汗命出征峒关。大可汗特命我以一众老弱病残置于阵前,迷惑河西军出关一战。岂料守城的河西军并不中计,本以为战局僵持不下,我们都准备撤兵了。可偏偏到了第十日的时候,当时的主帅萧怀远竟然领兵出关,被我军引入隘道深处,最后落入重兵埋伏的圈套。」 长风的五指在背后的袖口中暗自紧捏成拳,咬牙问道: 「后来呢?你们把萧帅怎么了?」 朱丹王被他的称唿一震,心中大有所惑,但见他手中的烙铁灼热之气已近他胸口,还能闻到一丝毛髮烧焦的恶臭,他强忍着痛接着道: 「我军最为精锐的骑兵绕道蟒山,从后包击从隘道逃逸而出的河西军。萧怀远虽腹背受敌,但仍指挥余军率兵突围。我记得,当时至少有一半的河西残军突围出去。」 「那后来?为何河西军全军覆没?连主帅都尸骨无存?」长风死死盯着他口中冒出的一言一语,不肯错漏一句话。 「当日,大可汗虽有心追击,但兵家深谙穷寇莫追的道理,恐前方又有大唐援军。但……」朱丹王咽了一口气,唇口一颤,道:「我亲眼所见,萧怀远率军突围之后,反被一支突如其来的疾行军射下了马。当时漫天箭雨齐下,我们避至了一里外,看到本是突围而出的河西军尽数被流矢击中坠马,死伤无数。」 「你可有看清,那支军队,是何人所领?」长风手中的烙铁跌落在地,上前扯开他的衣襟狠狠揪住。 「太远了,看不清谁是主帅,但……」朱丹王低垂着头,干裂的嘴唇分明露出一丝诡笑,対着眼前神情悚然的男人低低笑着,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我看到的那支军队军旗,上面印的,是一个『唐』字。」 他高声大笑道: 「是大唐的军队,攻击了突围而出的河西军,导致萧怀远全军覆没!」 「你撒谎!」长风勐然从腰间抽出带血的陌刀,架在躁动不已的朱丹王脖颈上,厉声斥道,「你在撒谎!」 「我没有!我上战场数十年,没有一场战,比五年前那场更加惨烈更加诡异了。」朱丹王眯起了眼,咧嘴嘿嘿笑着,仿佛是在回味,道: 「本是九死一生才突围的河西军,满怀欣喜地沖向大唐的援军,手无寸铁,弓折箭尽,结果却被毫不留情地一一射杀。我看到有个曾与我対战的河西冲锋骑兵,身上插满了箭矢,坠了马还没死透,一手一脚地爬着,还向着凉州的方向。最后又被补了几刀,闷哼一声死在了黄沙地上,尸骨被秃鹫啃烂了都没人收。」 「要知道,我们当时不敢追,是因为他们突围后行军速度极快,离峒关可只剩下十里了。结果,竟在家门口反被自家军队给歼灭,全死在了回城途中!」 「你说,可不可笑?哈哈哈哈——」 朱丹王越说越兴奋,狂妄地大笑起来,猩红的眼眸中血光四溢,倒映出眼前男人跌跌撞撞走出囚室身影。 走上地牢石阶的时候,长风打了一个趔趄,支起小臂扶在了潮湿的墙壁上,走得极慢。牢门口的水滩浸没了他曳地的玄袍,涓细的水流滴了一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他身形不稳,脚步沉滞,只因脑海中骤然闪过一道又一道的白光。 剎那间,铺天盖地的画面涌来,像是沉寂已久的顽石终于浮出了水面。 秋夜毛骨悚然的风唤醒了最后一片缺失的记忆。如夜归人还巢一般,他回忆起了峒关的那一夜。 那个白衣女子的背影仿佛就在眼前。清冷如月,寒彻入骨。 画面中,她背身而立,身如雪峰傲立,从始至终都没有转身看他一眼。可他却想起了她是何人,知道了她所为何事。 胸口一阵痉挛。钻心蚀骨之痛。 他脚底一个踉跄,跪伏在草地上,十指缓缓紧握成拳。他的身后,电闪雷鸣,天地将倾。 *** 「轰隆隆——」 帐外雷声大作。 清河从浅眠中惊醒。 暴雨将至的夜里,帐内潮湿不已,还能闻到烂泥腐浊的气息。她顿觉浑身黏腻,湿汗已不知不觉浸透了嵴背。 一小簇烛火无声无息地来回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她从榻上起身,一抬首,望见了帐门口男人熟悉的高大身影。 没由来地,她的唿吸仿佛滞了半刻。只一道阴影便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帐外锋利的银电一掠而过,白光打在他身后的帐布上,那一瞬亮如白昼,却将他的身影照得越发黢黑深沉。 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一言不发。 走近了,榻前幽明的烛火映出他惨白的面容,往日锐利的眼神恍若空洞无物。 他神情漠然,唿吸声却很重。荒芜的双眸低垂着望她,目光却仿佛不落在她身上,而是飘得很远,很远。 清河不由自主地蜷缩起了身子,听他突然开口道: 「接下来我说的话,我说一句,你说一句,一个字不许漏下。」 他顿了顿,榻前的那一小簇火苗在他黯淡的眸中燃烧着。他一字一字道: 「第一句,你说:『长风将军莫要错认,我乃大唐公主李清河。』」 见她削肩一颤,不言不语,他自嘲般哼笑了一声,走近一步,乌靴已倚在她的榻沿,道: 「不肯说?那这句呢。『长风将军,莫不是要随你父帅投敌?』」 接着,他抬起一条腿,膝盖抵在榻上,身子向前一倾,将她周身尽数笼罩。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那就说最后一句,『谁敢出关,即刻赐酒!』」 下一瞬,他强劲有力的大掌从箭袖中伸出,像是蛰伏已久的困兽,一把扼住了她纤细的咽喉。 第87章 旧案 雷声轰鸣, 暴雨滂沱。 连绵的湿气盘桓在帐中,在她乌黑的髮丝间化为细小的水珠坠着。 只一动,晶莹的水珠就烟消云散。 清河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道钳制住,痛意从颈侧蔓延到了面颊, 喉间一条条翻涌的脉搏,都想逃脱他的掌控。 而他的每一寸指骨都仿佛要将她捏碎在他掌中。 眼底开始发白的时候,颈间的力道稍松,五指仍是轻轻扣在她颈上没有放开。 她不敢大口地喘气,待窒息之感缓缓退去,低声道: 「你,全都记起来了?」 「为什么?」他突然发力又掐住她的喉,发狠一般吼道, 「为什么偏偏是你?」 「咳咳——」清河想要说话却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再度卡住, 不由咳出了声。 长风松了手,后退了一步, 双手低垂在身侧, 平日里挺直的腰背此时微微弓着, 像是脱力了一般。他本是俊美无俦的脸拧起来, 喃喃道: 「为什么你要一直瞒着我?」 清河想要追上去, 趔趄着滚下了榻,还未碰到他的衣角却被他掀袍避开, 跌倒在毡毯上。他眸底生寒,幽声道: 「你杀掖擎也是为了阻止我从他口中得知当年真相吧?」 「你想让我做可汗,一辈子留在回鹘, 也是为了将此事继续瞒下去吧?」 「你究竟还要瞒我到几时?」 清河伏在地上,仰头望着他后退远离, 目中凝着泪光: 「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她凄声一字一句道,「当年害你救不了你父帅的人,就是我,是你最爱之人,是你将娶之妻……」 清河身躯覆地,只能高昂着头望他,看他的眼眸中暗燃着幽火,仿佛一小簇微茫的希冀,残存在风中摇摇欲灭。 他突然嗤嗤笑了起来,笑声又无力又萧索,还带着难以言喻的愤意: 「我把你当做我妻子,恨不能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他薄唇一抿,惨笑凝在唇角,定住了,「可你呢?欺我瞒我……你告诉我,到底为何要和那阉人一道,阻我出关营救我父帅?」 见她蓦然垂头不语,他仰天长啸,勐地一俯身将手中的陌刀向下一插,刺破毡毯,深深没入地底,巨大的力道竟使陌刀刀身触地后直接崩裂,碎成了一地的刀片。 四散的刀片寒光折射,一片片倒映出他扭曲割裂的面容。额间散落的碎发挡住了他被雾气笼罩的眼眸。他沉痛道: 「当时,若是我出峒关前去营救,或许父帅就不会死。或许,峒关一战河西军死伤就不会那么惨烈。」 他缓缓下身,单膝跪地,一双手从刀柄上垂落下来,撑在地上。锋利的断刀割破了他的手掌,他恍若未觉,滴血的五指收拢,紧握成拳,收入袖中,血珠不断从指缝漏出来,蜿蜒一地,有如一根断裂的红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清河从毡毯上一步一步爬了过去,移动的四肢压在刀片上,不断被利刃刺破,划开一道道血口,血溅素衣。 她朝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的面,却僵在半空,指尖颤抖着,始终没有再进一步。万千悲意凝在喉间,她哽咽道: 「我阻你出关,是因为萧帅已被宦官监军污衊为投敌叛国,你再前去救,若一去不返,留在峒关的宦官便会顺理成章掌权,进而污衊河西全军叛国。我绝不能让你再出关送死……」 「可那是我父帅啊,他在归军途中被一支突袭的唐军所害。他死前离峒关只有十里了。回鹘人都奈何不了他,却最终命丧唐军手中。」他满是血痕的手紧紧握住了她伸出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勐然甩去一侧,拒绝她的触碰。他站起身,俯视着她失衡倒地,恨恨道: 「你阻我,形同让我亲手杀了我父帅!」 他空荡荡的眼神骤然一扫,寒光迸射而出,死死咬着腮,下颔线紧绷如一道锋刃,问道: 「你是不是知道,那支唐军是何来路?」 清河半卧在地上,地面的寒凉和刺痛透过毡毯渗入膝盖,她始终起不了身,更无法面对直视眼前人,咸涩的泪滚落在手指新开的伤口上,腌得生疼。 她知道答案,却开不了口。 她该怎么告诉他,河西萧氏所忠之君,早已忌惮了他们的兵权整整十年,而这个局也已谋划了十年。 怎么告诉他,他挚爱之人,她,是这个局中最为关键一环。 他和她,本就在五年前就覆水难收了。是她烧灯续昼,妄想瞒天过海,重温一场早已支离破碎的旧梦。 清河闭上双眸,眼泪簌簌而下。 他的眸光在她泪痕斑驳的面上来回逡巡着,兀自冷笑一声: 「我知道了。凉州最后为陇右军所夺,偷袭我父帅之人,定与陇右崔氏脱不了干洗!」 「不是!」闻言,清河从地上缓缓爬起,她双手十指在身侧攥紧了,深陷的指尖仿佛要将掌心戳破。她银牙咬碎,像是拼尽了全身力气忽然朝他喊道: 「不是的!」 长风微微侧身,面沉如水,问道: 「你为何如此确定?」 清河顿了顿,垂下眼帘,错开他薄刃般的眸光,唇瓣颤动着吐出一句: 「我相信崔嗣和崔焕之的为人。崔氏虽一向争权夺利,但绝无误国之心。」 长风冷哼一声,漠然的面容上唇角勾着一丝无情的笑,道: 「你既不愿说……」他顿了顿,面目冷酷,蓦地低吼道,「我麾下有回鹘三万精兵,明日便可直取凉州,找崔氏问个明白。我甚至率军千里奔袭,直抵长安,以当年之事,向圣上讨个公道。」 听到此言,一石激起千层浪。清河一瞬间背嵴湿透,寒意上涌,恐惧瀰漫了她煞白的面容: 「不可!你这样做,形同谋反!萧家世代满门忠烈,你怎可行违逆之事?」 他高俊的身姿陷在了夜色无边无垠的阴影里,躬身拾起了她手边的一片沾血刀刃,反覆在指间把玩着,银光在他明暗不定的面上闪烁着。 长风眼底的雾气渐渐散去,冷笑道: 「呵,我五年来认贼作父,身为敌将,是为不忠;当年我未能救得我父帅,是为不孝。」他将手中的刀片狠掷在地,厉声道: 「既已是不忠不孝,我又何妨将事再做绝一些?」 「长风!当年之事,是我害你,我来一力承担。」她颤抖的双手拾起了那枚刀片,放入他摊开的掌中,握着他的腕,抵在自己的喉间,予他生杀之权。 「你既恨我,便杀了我。若是杀了我,能泄你心头之恨,你动手,我不会有一句怨言。」 方才东窗事发,他质问她的时候,她只悲从中来,没有一丝惧意。可此刻,她浑身发颤,心中恶寒,如坠冰窖,恨不能以死了结。 见他将刀片紧握掌中,慢慢拧出了一股血,她双手扶着他的小臂贴在怀中,低声下气,百般央求道: 「是我错了,我不该瞒你。我只求你,不要谋反,好不好?……我求你……」 他将手臂从她怀里抽走,掠过她仓皇的目色,别过头,唇角下压,嘲讽道: 「公主殿下变脸迅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我领教过无数次。这一次,恕我再也无法奉陪了。」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河西三万英魂,埋骨他乡。我,定要为河西萧氏讨回公道!」 「不!你这是要做大唐的乱臣贼子?」清河怔忪着后退一步,踩到刀片绊倒在地,错愕着摇头道,「绝不,绝不能谋反的……」 她话音未落,他已掀帘大步离去,帐门捲起,暴雨一下子从外头瓢泼扑进来,淋透薄衣,重重砸在她僵硬且麻木的躯壳上。 雨水和泪水交融成数股细流,从头到脚浇了她一身,寒凉彻骨。 她只定定看着他远走的背影。这一回,他一刻都没有回头。 风声悽厉,有如哀鸣。 双眼逐渐被汹涌袭来的黑暗吞噬,清河身子一倒,昏了过去。 *** 「滴答,滴答……」 外面的雨还没停么。 清河醒过来,看到一旁雕着红玉蟾蜍纹的铜壶漏刻,涓流正从精緻玉雕的龙口一滴一滴溢出。 模煳不清的视线中,画壁雕栏描有奇珍异兽,琉璃宫灯端着栖鸾纹的双烛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她在做梦。 这处绣闼雕甍的宫殿,是她一生的梦魇。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空寂的殿内响起: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公主殿下既出了宫,享尽别人没有的自在,就该知道,凡有所求,皆附代价。」 「圣上命咱家搜取河西萧氏谋反的证据定罪。没有人,比公主更了解的了。」 「公主殿下,只要老实按照咱家的话,写一遍,这事儿就成啦。公主又能自在出宫,不好么?」 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 「不是圣上……圣上只需将此案收官,而你,是想要萧家连坐。」 「因为萧长风当日杖杀了你去凉州监军的干儿子。你心生怨恨,才想给萧家定罪。你进谗言,令圣上怀疑,下旨授权你审我,想从我口中得到萧家莫须有的罪名。」 她咬唇,重声呵斥道: 「你,痴心妄想!」 与她对话之人似是一愣,空旷的大殿静了半晌,那人转而低低笑道: 「公主金枝玉叶,自是下不了诏狱的。咱家瞧着,公主的小身骨也经不起折腾,万一这细皮嫩肉给弄出点什么印子来,圣上那边也不好交代。但,公主殿下一日不开口,咱家就囚你一日,折磨你一日,直到你愿意开口为止。」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那人绯色官服臂弯里的一卷拂尘。她咬紧牙关,用微弱的声音道: 「河西军,没有谋反。」 「河西少帅萧长风,誓死守卫峒关,天地可鑑。他,没有谋反!」 她看到绯色官袍在她身前不耐烦地来回踱着步子,抑制着语调里的怒意,好说歹说道: 「公主殿下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咱家也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旁的人,也看不出一丝用刑的痕迹,圣上也不会怪罪。不知清河公主可否惧高?……」 她倒在地上,盘螭纹宫砖铺成的地面阴冷无比,隔着一层薄纱衣料,肆无忌惮地一寸寸摩挲着她同样冰冷的肌肤,渗入骨髓。 她克制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酸楚,又重复道: 「河西萧氏,世代忠良,清正不阿,绝无谋反之意!」 「来人,将公主给咱家用白绫绑起来,吊上去!」 下一刻,耳边生风,身体悬空,脚底已离地面的螭龙数十丈之高。 她想要尖叫,叫声却遏在了喉咙口发不了声。 她仰起头,紧紧闭上眼,不去看下面。可浑身血流倒涌,直冲入冠。如同有千百手撕开她的头皮,她四肢痉挛,脾胃翻涌,干呕了几声,就像要将五脏六腑全部吐出来。 一小束天光从殿前逼仄窄小的雕花窗棂透进来,在大殿幽暗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光影逐渐西移,最后又暗下去。 如此周而復始,此起彼伏。 每一日,她奋力朝那束明亮的天光伸出手去,想要被他的光晕所笼住,所包裹。 意识却越来越昏沉。唿吸也越来越困难。 最后一日,她涣散的眼神已无法聚焦到那束天光。 「公主这番不饮不食,咱家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要见圣上!」 她动了动唇,喊出了声。 「圣上没有得到答案,是不会见你的,公主殿下。」 「我要见圣上……」高声的唿喊转为低低的嗫嚅,她太累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干裂的唇瓣翕张,不甘地闭上眼了。 「师傅师傅,清河公主好像没气了!」 「快传太医!」「唉,咱家这辈子没见过那么硬的骨头!罢了罢了。」 …… 不知过了多久,她半阖的眼帘中,看到一角镶绣五爪金龙的赤黄袍衫,垂掩着一双六合靴。 来人眉眼威严,内蕴利光。 她勐然睁眼。 她自小就怕极了这双眼,此刻却用尽残余的力气起身,毫无惧色地与他对视,稽首大拜道: 「圣上文治武功,我自敬重。您要收河西的兵权,您也收了。如今皇权已固,人都死了,为何还要穷追不捨?」 「我朝西北已是动盪不安,如此给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圣上难道不怕众将寒心,反声四起么?」 来人面色微暗,沉默不语,她伸手捏住了他曳地的绣边,匍匐过去,死死抿着唇哀求道: 「恳请父皇抚恤为国殒命的河西萧氏,以重振西北军心民心。如此,天下爱戴,于父皇,有百利而无一害!」 闻言,来人似乎一怔,眉目似有松动,声音依旧冷峻而低沉: 「自你阿娘去,你十余年不肯叫朕一声父皇,人前人后只称圣上。今日,你竟愿为河西萧氏来求朕?」 「父皇!儿臣以命作保,河西萧氏,绝无反心。若父皇弗允,儿臣唯有,一死明志。」 字字泣血,寸寸断肠。 静立许久,赤黄袍衫拂袖而去。 …… 「清河,没事了。我带你回凉州了。」耳侧传来崔焕之焦急又欣喜的喊声。 「没有,谋反……」她听到声音,麻木地抬起头,周身钝重,唇舌干涸,只是一直在毫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他,没有,谋反……」 「圣上已下旨追封了萧怀远和萧长风。我念给你听。」 「河西军死守峒关,抵御外敌,功勋卓着,帝甚念之。河西萧氏忠在王室,泽在斯民,不可淹没。特谥河西少帅萧长风归义,封归义侯。其父萧怀远定川侯歷事两朝,始终一节,忠君其内,勇毅其外,追谥忠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心中绷紧的弦终于断裂,她想笑几声,却只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眼前一黑,又陷入了昏迷。 *** 天色好像又暗了下来。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醒了!」这回,是香芝的声音。 冗长的旧日梦魇终于过去。清河没有动,眼帘张开又阖上,露出一道狭长的缝隙,望见了榻前一脸焦虑的香芝。 「我睡了,多久了?」她卧床太久,喉咙是干哑的,发不了声,只能用唇语说话。 香芝忍不住抬手抹泪,轻声道: 「公主昏睡快十日了。公主身子虚弱,先喝口水吧。」 香芝将她扶坐起来,餵她水喝。她还没饮几口,突然偏过头,急切地比划着名问道: 「他呢?凉州呢?」 香芝知道她问的所谓何人,放下手中的茶碗,低声道: 「公主昏睡的这几日,王庭已是天翻地覆。」 「希乌和玄王一道扶持毗伽继大可汗之位,反对者已被尽数斩杀。毗伽封希乌为摄政王。一定要封我为可敦。因此,我愿替公主留在回鹘,嫁给新可汗。」 「而且,公主殿下,你可以归唐还朝了……」 「毗伽?是长姐留下的那个孩子?香芝,委屈你了,要嫁给十岁小儿……」她心中哀恸,喉间窒涩,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两位公主于我,有大恩,是我自愿的。公主不必介怀。」香芝擦去眼泪,将身子一侧,掩住了她落泪的侧脸。 清河又艰难地发声问道: 「还有,玄王呢……」她注意到香芝提及了所有人,就唯独没有提到他。 香芝嘆了口气,道: 「玄王即将要发兵凉州了。他不知与希乌达成了什么交易。希乌不仅默许清河公主还朝,玄王所领的玄军可自愿随他归唐。听说,愿意跟着他的玄兵,竟也不在少数。」 「最快明日,玄军就要班师前往凉州了。」 清河一怔,摇着头想要起身下榻,却因四肢无力又扑倒在地。 「此举甚是不妥,他竟真的要反么?」她喃喃道。 片刻后,她满是清光的眸子变得冰冷,虚颤的双手紧攥在前胸,「我不会让他反的。」 清河听到自己说道。 …… 香芝好生劝慰了公主,安抚她直到她再度睡下,才从可敦侍女帐中退了出来。 一眼便见到了立在帐外的高大男人。 身姿笔挺,背影落寞。 他刻意站得离帐子很远,不让身影投映在帐布上。 微凉的夜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裾拂动不止,衬得他周身愈发沉静,如山如渊,肃然不动。泠泠月色洒在他暗淡无比的一袭玄袍上,显得沉重又冷清,像是一座万年寒峰。 看到她出来,男人微微回身,沉声问道: 「她醒了?」 香芝快步上前,禀道: 「醒了。还喝了几口水。」 「可有饮食?」他追问。 香芝唉声嘆气,道: 「喝了一口稀粥,就再也吃不下了。」 男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仍是独立风中。 香芝忍不住小声说道: 「将军为何不亲自进去看她?」 许久没有回音,香芝本想自讨没趣地退下,却又听见他淡淡回了一句: 「她不会想见我。」 香芝蹙眉,心中五味杂陈,幽声道: 「将军为公主殿下做了那么多,为何不让她知晓?」 「她知道了,只会更加备受煎熬。」他语调平静,音色沉稳,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很快就被夜风一吹,消散了。香芝仿佛从未听见一般,有些茫然,接着听他开口道: 「我知,你留在回鹘为可敦是为了她。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今后你若有难处,无论何事,可随时派人去信来凉州寻我。我,必将万死不辞。」 「将军大义,一诺千金。小人先谢过将军了。」香芝心中一震,感怀良久,随后便告退。 离去之时,还看到男人独立月下,眉目比夜色更加深沉,身姿屹立,一动不动。 香芝心下生嘆,回身走远了。 俄而,那道帐前的身影随着缺月西沉,缓缓移至帐门口。 临近帐帘前,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伫立良久,他掀帘入内。 步伐极轻,悄无声息地行至榻前,深深望了一眼榻上熟睡的女子。 从前,她入睡时,一贯喜欢蜷起身子,双臂环抱,缩成小小一团窝在他胸口。此时,她的睡姿,亦是如此,只要轻轻上前一圈,就能将她一把抱住,拥入怀中。 她鸦云般的鬓角浸了汗,反射出微茫的珠光。蜷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幽深的影,随着平稳的唿吸而微微颤动着,有如一双蝉翼。 唯独眉心一直紧紧拧着,时不时抽搐一下,似是梦魇不断。 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抚平她蹙起的眉。 手腕被一道细小的力量一下子捉住。他心下一惊,想要收回手,见她仍闭着眼,眉心却蹙得更紧,张了张唇,在梦中低声喊了一句: 「不要杀他。」 第88章 雁归 破晓之时, 天边的群岚间露出一丝暗青灰的白,乌金色的日头升上来,旭日金光洒遍枯黄的草原。 刺目的日光透过帐布照入帐中,清河渐渐甦醒了过来。 身上除了锦衾, 还盖着一件眼生的月白雪氅。皮毛柔软滑腻, 触之如陷进一片云海, 且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没由来地,她心生一丝欢喜,对这件莫名而来的氅衣爱不释手。 她头脑昏沉,迷迷煳煳间记得好像昨日香芝来过,但并不记得香芝有带这件氅衣予她。 她披上氅衣,起身下榻, 缓慢地移着步子, 朝帐外走去。 外头明媚的日光给她寒凉的周身添了一丝暖意,驱散了她心头萦绕的梦魇。 「公主怎么起来了?」香芝正端着一盆水想要进来为她擦身盥洗。见她起身忙扶住她回到榻上。 「这件雪氅, 是我嫁妆里的么?」 香芝端详了一会儿, 摇头道: 「这氅衣皮毛和里料极好, 但应该不是我们带来的。我点过公主的衣装箱笼, 我不记得见过这件雪氅。」 清河垂下了眸子, 轻抚氅衣上的皮毛。忽然感到今日帐外格外安静,她心下一慌, 疾声问道: 「玄军呢?」 香芝深知瞒不过她,低声如实道: 「一个时辰前,玄王已带兵已经出发去往凉州了。」 清河没有半分犹豫, 从榻上挣扎着起身,向外冲去, 喊道: 「备马!」 香芝追了出去,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唉声道: 「殿下,你身子才刚好一些,怎可骑马?快随我回帐吧。」 「不可。我必须去。」 香芝焦头烂额地拉着她,柔声劝道: 「玄王对小人说过,待他从陇右崔氏手中夺下凉州,会来接公主回去的。公主身子太弱了,实在不宜骑马,先回去歇息吧。」 「速速备马!我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清河见香芝劝阻,拖着绵软的身体一门心思地往马厩跑。 香芝见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叫来几个亲卫护送她上马,连连嘆气道: 「公主这又是何苦?」 「我好不容易将他追回来,决不能让他再行差踏错一步。」 香芝望着她艰难地上了马。在马背上,她身长玉立,髮丝飞舞在侧,勾勒出她弧形优美的侧脸,烈日照下,金光在她身上浅浮,温柔中又带着一丝决绝。 香芝无言,心中酸涩,默默目送她策马远去。 *** 凉州城一处幽静的府邸中。 庭中水池,盛夏过去,绿波荡漾间,清荷凋零尽,几片翠叶焦黄。 水榭台中伸出了一只赤金箭袖,下水折了几瓣枯荷捞起来一观。 残荷仍澹澹有香。一双凤眸凝视着花瓣间曲折的褶皱,拈花掌中,沉吟良久。 「少帅,府里已布置完了,一应俱全。」 听到下人来报,赤袍将军敛起湿漉的袖口,将荷瓣收于身后。望着花厅前新置的博古架装饰着顽石根雕,新换的璎珞珠帘,一床薄衾软榻,软玉生香。 他心下不禁暗自一笑。 「好。」崔焕之收回目光,凭栏远眺,「清河要回来了。她在凉州的府邸,定要不逊于长安那些公主府。」 「是!」下人们面露喜色,齐声应道,又忙活起来。 凉州城内,谁人不感激为民出关和亲的清河公主。一己弱柳之身,救万民水火,使凉州免于战乱。 如今公主即将还朝,驻守凉州的陇右军中最先得到消息,皆是喜不自胜。 崔焕之将荷瓣捻起,放入腰间的玉銙带中,见亲卫从府门奔来: 「少帅!斥候来报,祁郸军埋伏在峒关城外二十里的莽山山隘。」 「继续探!」崔焕之从腰间抽出金鞭,飞步向缚在府外的高头大马走去,高声令道: 「随我回防峒关。」 …… 峒关城墙守将见少帅亲自前来督战,纷纷屈膝行礼,今日守城将领陈佟禀道: 「少帅,是回鹘人!」 崔焕之一惊,凤眸眯起,道: 「怎么是回鹘人?领兵者何人?」他大步上前,欺身靠在女墙上向远处望去。 不到三里外有一片黑压压的骑兵阵,铁蹄飒踏,碾过衰草,在黄土上扬起风烟滚滚,形似涨潮,奔涌不息。 行军速度之快,转眼已近峒关城下。 看清来人后,崔焕之不由胸口一震,瞳仁睁大,心跳急促。 为首之人一袭白袍猎猎,身披明光甲冑,有如天光笼罩,夺人睛目,墨发高高束起,兜鍪上的赤缨如血,在尘烟中随风飞扬。 「来者何人?无诏近峒关城一里内者,即刻射杀。」守城将领陈佟朝来人喊道。 「我乃河西军少帅萧长风。今日重回凉州。」白袍将军从腰侧拔出一柄宝剑,手腕一转,直指城墙道,「姓崔的,识相的,速速献城,降者不杀!」 一时间陇右军中惊唿声四起,人语嘈杂。 陇右军中,众所周知,河西少帅萧长风早已在五年前峒关一战坠崖身死,尸骨无存。陇右崔氏趁河西军一朝倾颓,藉机侵占凉州,因此,此人为陇右军中禁忌,他的名讳已被勒令不准提起。 那么,城下之人又是何人? 「我当年见过萧长风长相,这个人绝对不是他。此人冒名顶替,且身后皆是回鹘玄军,是回鹘人要取我峒关来了!」陈佟第一个出言愤声道。 众人心思各异,只是齐刷刷地看向少帅崔焕之。 赤袍将军死死盯着城下之人,面色沉郁,狭长的凤眸掠过一道寒光,咬字缓缓道: 「无论是何人,死人也好,活人也罢。擅闯峒关者,杀无赦。」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众将被他冷硬的语调所震慑,愣了一瞬,纷纷各自归位。弓箭手已在女墙缝口就位,只待一声令下。 「将军,他就是河西军少帅啊!」匆匆赶到的养宁远上前推开围堵的众人,急切地朝崔焕之喊道,「清河公主月前曾从回鹘来信于我,证实了玄王确为当年坠崖的少帅。」 「崔将军,他就是长风无误。」司徒陵亦从人群中探身出现,低声道,「请崔将军三思啊。」 崔焕之掀起眼皮,看向神色凝重的二人。 他自是知道,论军心民心所向,哪怕他在凉州已守了五年,都抵不上一个「死人」。 内心除了难以言喻的愤慨,还隐隐含着一丝不甘。 「无论何人,威胁峒关,定杀不饶。」他故意重声道,「哪怕萧长风活过来,站在这里,面对此番情境,亦会如此下令。」 城下的玄军仍在步步逼近峒关城门。守城将士陈佟朝崔焕之示意后,见主帅微微颔首,陈佟便令弓箭手放箭,试图向来人震慑道: 「城下宵小,速速退出峒关,否则,射杀!」 在陈佟一声令下,箭雨如注,纷纷落在城下之人的坐骑铁蹄之下。 白袍将军冷笑一声,并不应答,随即一夹马腹,扬起缰绳,径直朝陇右军的射程内疾驰而去,竟在飞来的流矢中穿梭如风。策马奔驰中,他在马上搭弓张箭,松弦之后,一道利箭迅疾如电飞去。 「唔……」城墙上的陈佟来不及闪避,胸口竟勐地被这支疾速之箭射中。射箭之人,准心毫无偏倚,力道之大,竟令身强体壮的他向后趔趄几步。撕裂般的剧痛袭来,他倒在了背后的部下身上。 「自不量力。谁射杀谁,还不一定。」白袍将军冷冷一笑,在漫天箭雨中毫髮无伤地回到自军阵前,勒马回身相望,冷酷无比的面上带着昭然的讽意,如同戏弄了一番守城的陇右军。 「这射术,只有少帅了……」养宁远全程看在眼中,不好在陇右军面前露出喜色,只得小声嘟囔了一句。 「大胆狂徒,竟敢偷袭我军主将!」陈佟的几个部下气不过,扶着陈佟下城楼后,向崔焕之怒道,「少帅,是否准备开战?」 「抽出一队人马,先护送峒关城中百姓从东门撤退。派人去凉州,疏散城门口的百姓。」崔焕之面容严峻,沉吟片刻后开始排兵布阵,道,「此战避无可避,他要取凉州,不会善罢甘休。但,我知他不会误杀平民。」 「他的目标,是我,是陇右军。」 且不说五年前他陇右崔氏趁萧氏父子身亡便夺了河西军的城,自新帝登基以来,河西萧氏和陇右崔氏因同守大唐西北,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屡屡相争不休,隔着世仇。 今日,城下叫战之人,是来夺城雪耻来了。 崔焕之伏在女墙上的双手缓缓紧握成拳,青筋隐伏。他勐地抬臂扬手,高喊道: 「弓箭手听令!」 司徒陵和宁远正欲上前劝阻,忽见崔焕之眉头紧锁,目眺城下,神色全然紧张起来。 「等一下!」崔焕之突然大手一挥,叫停了箭矢攻击。 他挥起的箭袖停在半空。一下子呆住了。 细黑的凤眸眼底,倒映着底下乌泱泱的玄军,那片连绵的黑潮中,渐渐出现了一道雪白的影子,正纵马向峒关奔来。来人一袭雪衣,身姿纤细,在风中形销骨立,裊裊如丝,却势如长虹,坚韧不拔。 「是清河!」「将军,是公主殿下!」司徒陵和养宁远看清后又惊又喜。 她来了,或许此战,仍有转机。 …… 天地间瞬间静了下来。 弓弦铮铮之声渐渐停住。两军剑拔弩张之势不知不觉中减弱。 清河立马在他身前,勒住缰绳,望着眼前披坚执锐的少年将军。 恍如初见,却又恍若隔世。 她一路长途奔马而来,期间一刻不停,本已令她精疲力竭。 当看到他重披白袍的此时,她经年干涸的心田似有源头活水流淌而过,泉水甘冽之中带着一丝微微的苦涩。 十年前,他在京城,高门贵子,潇洒倜傥,万众瞩目,五年前,他在凉州,年少成名,挥斥方遒,一唿百应。而此刻,他重归凉州,却是如此凄凉而难堪的光景。 茫茫天际,孤雁来归。 衣冠胜雪,无人相识。 清河浑身没有力气,只能在亲卫的搀扶下缓缓下马,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走向他。 行至他马下,她扯住他的缰绳,柔声相劝道: 「当年我一步错,步步错。你今日若是攻城,这一步走错了,之后便是万劫不復。长风,你收手吧。」 白袍将军面色冷峻,周身如覆了一层冰霜,他看也不看马下之人,幽声回道: 「我萧长风来夺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我何错之有?」 清河仰起头,望着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仿佛能看到底下掩着的,那深不见底的悲哀。她说道: 「我所认识的长风将军,是必不会一己私慾而危害凉州。他心怀天下,体恤百姓,自小立誓为生民而战,百死不悔。」她回身,望了一眼严阵以待的峒关,道: 「长风,陇右军是无辜的,城中百姓也是无辜的啊。」 他寒眸一凛,嗤笑一声,反问道: 「那我呢,我就该坠崖而死?还有河西萧氏,难道不是何其无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你口中的那个萧长风,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今日我就要重回凉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长风抬手举剑,缓缓下放,指着眼前的女子: 「公主殿下,请你让开。」 清河垂下头,松开他的缰绳,缓步离去。她身体绵软,周身的所有力道都凝在了行进的脚上,每一步如陷深渊,走得极其缓慢而郑重。 待行至峒关城门与玄军中间,她收步立定,昂首与马上的他遥遥相望: 「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就算你以重兵打下峒关和凉州。他日,陇右崔氏未必不会再反攻夺回。如此冤冤相报,大唐西境将永无宁日。」 「西有回鹘、祁郸,北有北狄,群狼环伺,凉州危机重重。河西、陇右二军为大唐西境兵力最重,两军此番内耗之后,无论鹿死谁手,死伤惨重,渔翁之利在谁手中?今后何人守得住凉州?」 「我已入两军弓箭手射程,今日,若是你们硬要开战。」清河顿了顿,面上露出一丝悽美的笑意,她张开双臂,迎风扬起头,一字一字道: 「我便以身为殉,做第一个战死之人。」 身如蒲草,坚定不移。 风不止,衣袍纷飞不止。 城门前的广袤大地上,她的身影柔弱如一截柳枝,掩不住铁蹄掀起的一阵黄沙,可她卓然屹立,分毫不退,一双纤臂似有千钧之力,仿佛都只身挡住了前方的千军万马。 玄军将士屏息以观,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动手,甚至有一众已搭箭弦上的弓箭手默默放下弓矢。 且不说主帅并未下令攻城。即便军令如山,他们心中也存了几分犹豫。 在场的玄军诸人不少都是受过清河公主恩惠的。她昔日为玄王帐中女奴之时,就曾在巫医帐中多番救治伤兵,多少重伤之人经由她一双妙手恢復生机。待她成了可敦之后,更是每日施粮赠药,风雨无阻,王庭军民皆感怀于心。 此刻,玄军无人下得了手,无数道探寻的目光向最前方的主帅望去。 高坐马上的白袍将军忽然飞身下马,朝着眼前坚定不移的女子走去。 他的双眸无法再错开,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道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她。 相隔的距离原来越近,日光投下,将他身前的阴影拉得很长。他的影子,早已先一步拥住了她。 可他自己却不能。 最后,在一步之遥的距离下,他停下了脚步。 看似很近,却又遥不可及。 他想将她拉走,不要横亘在他与崔氏的仇恨之间,让他可以迅速了结这一切。哪怕心中为当年之事恨意难消,但心底总有一股莫名的无法控制的冲动,不愿她再为他受伤。 自从知道真相的那一日起,他自知早已身陷无间地狱,此生难有回头之路,却不想再将她牵连进去。 他与她,已相隔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在这头,恨嗔怒痴,与她渐行渐远;她在彼岸,不离不弃,一声一声,声嘶力竭,唤他回头。 此时此刻,看到她想要以身为殉,他心如刀绞。 他垂下了眸子,眼底的余光映出了女子异常惨白的面容,往日薄红的双颊已是毫无血色。 下一瞬,她似是体力不支,身形一颤,直直倒了下去。 恍惚间,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搂住了坠落的她。 在他怀中,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虚无的雪花,毫无重量,随时都会消融不见。 她秀气的黛眉紧紧蹙着,眸光黯淡,仿佛随时都要湮灭,泛白的唇瓣抿成一条细线,轻声道了一句: 「你可忍心?这是我替你守了五年,你守了二十年的峒关……」 「长风,不要攻城……我,我带你,回凉州……」 第89章 魇症 峒关城墙上, 陇右军将士亲眼所见公主殿下竟晕了过去,纷纷大惊失色。此刻众人心口亦是紧紧绷着,手心都捏出了湿汗。 司徒陵望着城下那缕在风中坠落的雪色身姿,心中焦急。他看向一旁目眦欲裂的崔焕之, 问道: 「崔将军, 如果只放长风一人入峒关, 将他的大军拦于城外,你可允准?」 「就算我允准,他又怎会就此收手?」崔焕之回眸,冷冷道。 「我自请出城劝服他。」司徒陵沉声道,「我担心清河……」 「准。」崔焕之双拳紧握在女墙上,低声道,「你去告诉他, 若他以萧长风的身份攻城, 便是谋反,诛九族之罪!」 他咬牙, 抬手勐地一拍墙壁, 垂头恨恨道: 「他若是敢谋反, 清河当年所受的苦, 就全白费了!如此, 我还不如当初一剑杀了他,省得让清河这般痛苦。」 司徒陵领命后下了城楼, 朝那一袭白袍飞奔去。走近了,他慢下脚步,望着屈膝扶着清河的男人, 面沉如水,幽声道: 「长风, 你如今率回鹘大军压城,此举与谋反何异?按唐律,诸谋反及大逆者,逆事已行,皆斩。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若为谋而未行,绞。」 「我知你不怕死。但,」司徒陵顿了顿,目色苍茫,遥望广阔无垠的天际,悠悠道,「像我这般,成为叛将,一辈子背负骂名,与所爱之人终生难以相守,无法以司徒陵的身份建功立业。司徒家因我一人,自此被钉在耻辱柱上……」 司徒陵的面色古井无波,似是再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过往平常之事,唯有不断翕张的眼睫泄露了他一丝隐忍的心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他深吸一口气,朝身旁之人看去,道: 「你也想要这样的结局吗?」 一阵良久的沉默中,耳边唯有旷野漫天的风沙,从凉城外更远的荒漠吹来,迷了谁的眼。 「我已一无所有。」长风突然平静地说道。他望着言辞恳切司徒陵,淡淡道,「既然一无所有,便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司徒陵突然暴起,独臂抓住他的襟口,死死拽紧了,怒声道: 「你是可以谋反,甚至可以一死了之,但你可有想过清河?」司徒陵目中淬出火来,厉声道,「你可知,她曾为你付出过多少?」 长风垂着头,凝视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女子,敛眸不语。 司徒陵闭上眼,眉目间涌动着无尽的哀意: 「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说过,望断崖那么高的山道,为何一向惧高的清河却能走那么顺畅么?」 「因为这条三道,她曾日日走,年年走,如此走了整整五年。第一年,每日徒步下去崖底找你的尸骨。望断崖底都是她亲手刨出的坑,直到手指都磨破溃烂。最后她久寻不见,便在底下给你立了衣冠冢,年年忌日都要下去祭奠。」 语罢,司徒陵瞥了一眼身旁神容逐渐紧绷的男人,冷声道: 「这不是秘密。陇右军中,包括你曾经的部将养宁远都知道。你若不信我,大可去问他们。」 见他不语,司徒陵最后一语道破: 「她等了你五年,根本已穷尽了所有可能,死生不计,为了让你恢復记忆。此情此意,你若谋反,等同于形神俱毁,可对得起她?」 似是听到了这番对话,一滴清泪从怀中女子的眼底缓缓滑落,在她苍白的面靥上漾开。长风察觉到了,垂下头,抬起微颤的手指,为她拭去那滴残泪。指间滑落之时,无意中探得她的鼻息。他喉间耸动,哽了一口气,哑声道: 「她气息很弱,必须得立刻诊治。」 司徒陵见他心中已有几分松动,立即俯身一看,急切道: 「她怎会如此虚弱?……崔焕之说了,可放你一人入城。走吧,先送清河入城医治。」 长风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上了马,将她紧紧圈在身前。甩开缰绳前,他向身后的葛萨一瞥,葛萨会意,朝背后的玄军将领低语几句后,策马紧紧跟在他身后。 待入了凉州城门,数十个守在门口的陇右军将士已拔刀相向,严阵以待,见马上的白袍将军面色沉郁,气势肃杀,威仪逼人。奔马间,他腰际的剑鞘与马鞍相撞发出震动之声,只闻其声已让人不寒而慄。 他们一时僵滞在那里,畏缩不敢上前一步。在犹豫之时,其人马速之快,风一般拂过不见踪迹。 跟随其后的司徒陵喝退了城门口的陇右军士兵,正想引着长风往清河所住的府邸走。谁知他熟门熟路,身影已消失了那处府邸的朱门前。 …… 不出几刻,崔焕之便也携着一位资深医官匆匆赶到。透过厢房的璎珞珠帘,他一眼望见榻上紧闭双眸,似在沉睡的女子。 他的心间,遽然收紧。 数月不见,她已憔悴了些许,面白如纸,身躯消瘦,此时无意识地依偎在那白袍之人怀中,额头贴着男人的下颔,鬓髮从他颈窝中漏出来几缕,落在胸前寡白的袍襟上显得缱绻如丝。骨节嶙峋的小手被那人覆在大掌中,十指紧紧交扣。 见状,他如鲠在喉,正欲气势汹汹地上前逼退此人,却被司徒陵独臂拦住,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崔焕之攥紧了拳头,强忍心中怒意,厉声勒令医官速速上前诊治。 医官望闻问切,细细探了脉象后,问道: 「姑娘近日可有饮食?」 「饮得不多,吃得更少。」长风答道。 「睡眠如何?」 「睡不好,常常梦中惊醒。」长风继续答道。 医官轻嘆一口气,道: 「姑娘这是有魇症,中气不足,寤寐忧思,吃睡皆为梦魇所扰,如此下去,身体必不堪其困,要病倒的啊。我给姑娘开几道安神的方子,静养调理几日看看。诸位还是要多多劝她放下心结,才能不为梦魇所困,早日康復如初。」 「梦魇?心结?」崔焕之脑中电光闪过,恍然大悟,随即一双凤眸眯得紧紧的,掀开珠帘,大跨步上前,横眉怒声道,「都是因为你!」 他抬手勐地提起长风的衣襟,恶狠狠道: 「清河受的这些苦,都是因为你!你给我滚出去!出去!」 一卷珠帘被搅得缭乱,榻上男子沉静的神容被数条纤细的璎珞珠串割裂开来,眉目显得凶厉异常。他一身戎装未褪,胸前的明光铠甲倒映出他垂落的,那温柔而又残酷的眸光。 他的双臂紧紧圈着怀里柔弱无力的女子,不曾松开。于是他没有还一下手,任由崔焕之撕扯着他的襟口,兀自一言不发。 司徒陵慌忙上前,拉开了怒不可遏就要开打的崔焕之,劝道: 「清河需要静养,我们都先出去吧。」他半推半就拉着崔焕之一道走出门外,「祁郸人还在盘桓,你我还是速去军中商议对策吧……」 崔焕之重新一敛凌乱的赤袍,整肃仪容,哼了一声,临走前死死盯着他,朝他嗤笑着,故意高声道了一句: 「你算什么?你就算回来又如何?我已向圣上求娶和亲归朝的清河公主。而你,你根本不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男人闻言,身形不动,神色漠然。无人看见,他藏于袖中的五指渐次紧握成拳,纠起了柔软的袖边揉捏成一团。 待人走远后,厢房又安静下来。 忽有一阵秋风徐徐而来,吹来了庭院水池中残荷几缕极淡的幽香。 女子额间的碎发被风拂动,黛眉下,鸦羽的长睫颤动,一双明眸缓缓张开。她轻声的呢喃融在了风里: 「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了。」 他没有答她,顾自起身,白袍衣角从榻上散开,离去,任由她无所倚靠地倒下去,依在榻背上。他走过去,又走回来,将檀木漆案上的一碗药拿过来递到她面前。 深褐的药汤热气腾腾,他的面容在氤氲的雾气中模煳不清。 她蹙起了眉,抿了抿唇,低垂螓首。 男人端碗的手僵在那里,又往她唇口递了递。 她干脆别过头去。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的嘆气,一片皎白如雪的阴翳随之落在她身后。 他已圈她入怀,让她靠在他的臂膀,一手端着药汤,另一只手提着汤匙,笨拙地将匙上那一小汪药汤送到她唇瓣边上。 「烫。」她不肯张嘴,只小声吐出一个字,像是吝惜与他说话似的。 男人俯首向前,硬朗的下颔微须的胡茬拂过她的侧脸,一片酥酥麻麻,只轻轻一触,就挠了她的心。她的额发忽然微微拂动,是他掠过她,对着汤匙吹了一口气。 汤匙又沾到她唇角。不容拒绝。 她没辙了,只得轻啜了一口汤匙里的药。 「苦。」她这个字说得更小声了,浓睫的罅隙里留有一道余光,观察他的反应。 他不语,迳自饮了一口碗里的药,含在口中片刻。她撩起眼皮,看着他的喉结滚动,竟然很快将那一口药液吞咽了下去。 精通药理的她早就闻出来了。 汤药里贴心地加了一味甘草,根本不苦。 提起的心一下子空落下去。她的把戏,他怎么会猜不出。 他此时看她的目光,仿佛是来自深渊的凝望,平淡中分明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痛意。 是了,他还没有原谅她。 她心口倏地一疼,双手端起瓷碗,紧锁眉头,赌气般的一股脑将汤药全然饮下。 明明不苦,可回味之时,却还是极涩。这涩味绵长,在口中流转之时,比苦味更持久,更难熬。 身间的暖意散去,清河定定望着他将空碗放置一旁,缓缓起身。他张开手掌拖着她的头,将她小心翼翼放倒在榻上。她乌黑的发从他掌中流泻而下,像是微不足道的缠丝,想要与他纠缠,想要将他留住。 他收回手,薄唇紧抿,语调淡漠,终于说出了她醒后的第一句话: 「养好身子。其他什么都不要想。」 不要去想他将要做什么,更不要去想过去的那件事,让时间慢慢消磨他深重的恨意,默默抚平他沉寂的伤痛。 清河倦容满面,饮了药后觉得困极了。此间厢房,她睡了数年的床榻不比草原陌生的矮榻,这里的软枕柔衾,就像陷入了绵绵云朵中,安心又舒适。罗幔是她喜欢的莲花白,锦衾绣着她喜欢的菡萏纹。一角香炉裊裊生烟,熟悉的蘅芜幽气袭来,她不由自主地缓缓闭上了眼,安定地睡去。 长风从厢房中走出,攥紧的手在身侧已将白袍衣裾揉皱了,垂落下去隐隐可见一道道暗淡的褶边。 方才,在她半睡半醒间,他分明又听到一句耳熟的梦呓: 「不要杀他。」 她在回鹘昏迷之时,也是重复着这句话。他担心,她好似已看透了他的心思,这令他杀伐之心有了几分不定。 他沉吟间一侧身,望见了等候在门外许久的养宁远和葛萨。 「少帅!」「殿下!」二人目光灼灼,躬身向他行礼。 他敛眸,一瞬后又勐然抬眸,目中迸射出无穷的烈焰,似是下定了决心。 凉州和她,都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 数日后。 天色骤变,成片的乌云压下来,狂风也吹不散,凝在半空中,沉沉闷闷。 风起云涌,暴雨将至,凉州城内人影稀疏。 凉州都督府前,匾额侧边高悬着的两盏灯笼,内里幽幽烛火被风吹得黯然无光,摇曳间几近熄灭。 一名男子疾行的身影从街角中窜出来,一身青灰衣袍被暮色泅染得色泽更深,凌乱的脚步一级一级踏上血迹未干的斑驳石阶。仅有的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勐扣着府邸紧闭的大门。 朱漆色的门扉如血色浸染,许久才「嘎地」一声,开了一道小口。 司徒陵从狭小的门缝中奋力跻身进入,不顾一众阻拦的玄甲护卫,直接拔剑而出,一路勐冲,强闯入府中的主厅,一面高喊道: 「萧长风,你给我出来。」 厅中一面舆图前,正与众将议事的高大男子缓缓回身,锋利的目光扫了一眼来人。对身旁的众人淡淡令道: 「都先下去吧。」 众人得令,噤若寒蝉,默默退出了正厅。养宁远最后一个退出前,与疾步入内的司徒陵错身间,对他使了一个眼色,小幅地摇了摇头。 司徒陵看见了他刻意的警示,心下更沉,仍是举步朝前。他紧紧跟上已快步向厅后书房走去的白袍男子。待他后脚步入后,书房雕镂的双扇门立即被侍从掩闭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房内的光一下子收束殆尽,日暮的斗室暗沉如夜。 片刻,一小簇微茫的火苗燃起,照亮了黑暗中男人寒凉无比的面容。火光缓缓移向一侧,点在了案上的烛台。 房内倏然亮堂起来。 司徒陵望着男人坐在案前,漫不经心地用修长的手指拨动着渺小的烛火,好似在玩弄。火光在他手中来回摇动,房内的暗影随之晃动不已。 司徒陵深吸一口气,道: 「你与陇右崔氏的新仇旧恨与我司徒陵无关,我无意干涉。但崔焕之怎么说也是一方主帅,你怎可将他囚禁折辱至此?」 见他沉默不语,面容浸在烛火明暗不定的光中,鬼魅一般摄人,司徒陵抑制着心中寒意,不禁上前一步,低声道: 「可清河的魇症……」 「够了!」长风低喝一声打断了他,手掌握紧了木椅髹漆的把手,像是要将把手上的恶蛟镂雕一掌捏碎,厉声道,「你又要用她来威胁我?」 看到司徒陵满目错愕,他的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冷冷道: 「她让我不要攻城,我照做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夺取本就属于我的凉州;她让我放过城中百姓,我照做了,夺城前后民生分毫未伤。我已把一切做得悄无声息,凉州城内巨变,不会为外头察觉一丝一毫。你们还想我怎么样?」 司徒陵被他的目光盯得汗浸鬓角。 这几日,他司徒陵虽驽钝,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来。 他此举极尽巧妙,不费城外回鹘玄军一兵一卒,只动用了城中当年残留的河西余军,未曾私通外敌,只能算节镇之间稀疏平常的抢地兵变,已算不上谋反大罪。朝廷素来对此睁一只闭一只眼,长安的圣上甚至都巴不得节镇互相倾轧,掣肘之术罢了。 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萧郎妙计,不攻不伐,笼络旧日人心,出手狠准,几日内将凉州轻而易举地收入囊中。 这位归来的萧郎,深谋远虑,杀伐果断,更甚从前。 他的这番局,不像是几日之功。只是不知,他已为此筹谋了多久。 司徒陵心下嘆服,但又念及那位为此心力交瘁的女子,犹疑道: 「她今日吃不下饭,突然问起了崔焕之。你让我怎么答?」 「凉州本就隶属我河西萧氏,百年基业,都在此地。此城,我夺得理所应当。至于崔焕之,」听到这个名字,男人目色沉了下来,冷笑道,「陇右军已为我军俘虏,他不过我手下败将,胜败本就乃兵家常事……」他轻抚着座椅上凹凸不平的镂刻,恨恨道: 「要怪,就要怪他崔焕之当年,不该贪我河西的残军,妄想他们归心。今日,倒为我所用,被我反将一军。」 他在火光中扬起头,紧绷的下颌线像是一道出鞘的利刃,重重道: 「我和陇右崔氏之间,不仅是兵家之争,还隔着两军宿仇。这一切,根本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司徒陵咬牙道,「你可知,陇右军中那些今日被你策反的河西残军,包括养宁远,本是清河当年亲自以公主之身求陇右崔氏收留的。是她不想你的兵变为西北的流民,苦苦哀求着崔焕之纳入麾下的!」 「你如此行径,她若是知道,该如此自处?该会有多痛心?她在陇右军待了五年,深受军中将士照拂,与崔焕之更是相交多年,情谊深厚。你对陇右军痛下杀手,可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男人从手中的烛火前收回目光,掀起眼皮,逼人锋芒从他黑沉沉的眸中射出。只那么一道暗沉的目光,竟令司徒陵心间一震,不由后退了半步。 「情谊深厚?呵——好一个情谊深厚!」他遽然拍案而起,高大的身姿将案前的烛火全然遮住,衬得他暗光中的面容愈发阴郁难测。 他静了片刻,动了动喉咙,像是忍耐下了汹涌的情绪,沉声道: 「待我肃平一切,我自会向她交待一切……」 司徒陵微微一怔,嘆了口气,继续道: 「可她本就是局中之人吶。近日来,她的魇症迟迟未愈,气色一日比一日差,我担心,她知道后更是……唉……」 男人眯起幽深的目,一字一顿道: 「既如此,那便继续瞒着她!瞒到我大仇得报为止!」 她可瞒,为何他就瞒不得? 司徒陵摇了摇头: 「她已起了疑,你觉得你还能瞒她几日?你我皆知,她一向是重情重义之人,一旦发觉,又怎会眼睁睁看着陇右军和崔焕之如此受辱?」 见眼前男人司徒陵拧着眉头,胸口像是闷了一股子气唿不出来,仍是不死心地问道: 「缘何会到如此地步?据我所知,陇右崔氏虽与河西萧氏只是歷来在西北相争不休,可是何来的大仇?长风,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我一定尽我所能,帮你解开心结,不要将事情做绝,到无可挽回才罢休啊!」 「骑虎之势,必不得下。」长风错过他探寻的目光,淡淡道,「司徒陵,你无论如何站队,都左右不了此局。」 「少帅,不好了!」门外传来宁远激切的喊声。一向沉稳的宁远甚少如此大唿小叫。 「何事?」 门外传来几个公主府下人战战兢兢的声音: 「公主殿下冒着暴雨去了地牢。谁都拦不住啊……」 地牢里,关的是崔焕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书房内的争论停下来后,一片寂静中,外头滂沱大雨,声势轰轰烈烈,一下子泼入了耳畔。雨珠如注,其声悽厉,打在窗棂上「啪嗒」作响,又狠狠地砸在了谁的心头。 「我确不能左右。」司徒陵心已沉至谷底,缓缓答道,「但她可以。」 案前的男人额间青筋暴起,勐地将桌案的公文舆图纸砚各物一把掀翻在地。他一甩白袍,回身拿起兵戟架上的长剑,风一阵疾步离去。 司徒陵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烛台,火光湮了下去,本就渺茫的星火一寸寸被黑暗吞噬。 覆水已不可收。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关于谋反罪罚,引自《唐律疏议》。关于攻城伐谋之说,引自《孙子兵法》。 第90章 决裂 地牢门口的栅木被风雨吹得「嘎吱嘎吱」直响。 守在牢门外的河西军士兵被越下越大的暴雨浇得甲冑尽湿, 冷得直打哆嗦,纷纷躲进了逼仄的草棚下避雨。 此时,遮天蔽日的凄风苦雨中,远远走来一个人。 雨雾茫茫,守卫眯起眼才看清, 是个白衣女子。 她的身姿浸在天地间广阔如幕的雨帘中, 单影伶仃,步履疾且沉,身上连个蓑衣雨披都没有,毫不顾惜豆大的雨珠放肆地泼在她单薄的双肩。 走近了,守卫倒吸一口凉气。 竟是清河公主殿下。 众人屈膝跪地行礼,不敢逾越直视她被雨水浇湿的玉面。 「开牢门。」她的声音很平静,似在极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 守卫一愣, 想起少帅的军令, 并不为所动,反而纷纷直起身子挡住了牢门: 「少帅有令, 任何人不得靠近地牢。公主殿下还是请回吧。」 闻言, 女子眯了眯眼, 扫了一眼拦她之人。被雨水浸湿的面容如凝寒冰, 还在滴水的唇角渐渐勾起一丝极冷的笑意。 她毫不犹豫从腰际取出了一把银雕匕首。 「吧嗒」一声, 匕首出鞘,寒光毕露, 横在众人面前。 守卫不禁失笑,公主的匕首虽然精緻,但如何敌得过他们手中的利剑。 下一瞬, 他便笑不出来了。 她并未将匕首指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将刀尖缓缓抵在她纤细的喉间。一道细细的血水与澄澈的雨水混杂起来, 不断地滴落在匕首雪白的锋刃之上,无不令在场之人触目惊心。 「开牢门!」她重复了一遍,她柔细的声音混着暴雨声显得更加孱弱不堪,却如平地惊雷,一语震撼人心。 众人陡然慌神,心生畏惧,人墙竟被眼前的女子步步逼退,生生为她在牢门口让出一条道来。 看着这阵势,为首的守卫被惊吓得脸上的筋抽动一下,思虑再三后,还是打开了牢门。 疾风骤雨一下子涌了进去。 地牢的石阶上坑坑洼洼,溢满一滩滩积水,踩在上面水花飞溅。 清河拾级而下,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仍在不断落下,如同衣裾上曳地的流苏穗子,随着她仓皇的步子如影伴生。 秋雨的凉意袭人,她只觉周身冻到麻木,已无知觉,意识却因砭骨之寒而清醒无比,像是头顶有一根虚无的丝线提着她,引她迟滞地一步一步往下走。 这几日她的身子时好好坏,时梦时醒,说不上是何时才开始起疑的。 自她病后,就不曾见过崔焕之和从前陇右军中同僚来探望。 往日,崔焕之就算没事也会巡城后来她府上坐上一阵,不待到第三盏茶凉是不会走的。 而她一连躺了数日,他的人影从未在门前出现,连带着往日他人没到,会常送些玩什物件给她的随从都不见了。 她隐隐感到,凉州城内,山雨欲来,天地骤变。 前几日,她终于能下榻了,行至庭中漫步想要透透气,却见一众侍卫皆是面生之人,重兵把手,限制出入。自己的府邸朱门紧闭,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门缝底下已几点殷红时,不由多看了一会儿。她体力不支,很快就回房歇息,待几个时辰后惊醒再去,那小片干涸的血迹已被擦去,阶前焕然如新。 她嵴生恶寒,骤然明白了几分。 直到今日,她望着天色阴云密布,在檐下等了几个时辰,终于在醒着的时候等到了前来探望的司徒陵。她有心试探,从他闪烁其词中,猜出了一丝实情。 凉州的陇右军已被归来的河西军少帅所控,崔焕之被生擒,在地牢严刑拷打。 她知道,他想要从崔焕之口中拷问的是为何事。 这件事,与陇右军无由,从来都只与她一人有关。 何故要牵连无辜之人。 外头大雨倾盆,地牢漏水如注,脚底已尽成泽国。清河淌着没过脚踝的混水,一步一步,沉重地,向牢底深处走去。 地牢尽头,逼仄的囚室内,听到脚步声临近,十字刑架上的崔焕之动了动僵直的血指。 他身上已不见平日一出场便耀人睛目的赤金锦袍,而是一身血痕遍布的赭衣囚服。 向来恣意睨人的凤眸此时染上猩红之色,覆满血污。 他眼睫翕张,缓缓抬首望向来人。 看到她时,崔焕之喉间一滞,眸中掠过一道晦涩不明的光。 她浑身都湿透了,身上还滴着水。 雨水洗刷了她的病气,肌肤被水珠折射出莹润的浮光来。清水浸润的面靥剔透如皎皎明珠,冷白如泠泠月色,光亮照人。乌黑的髮丝黏贴在玉面雪颈上,冷艷至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喉间有一道鲜红的细伤,几颗血滴染红了她青白的衣襟,鲜红欲滴,被雨水浸淡了些许,衬得她惨白的神容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绯色。 崔焕之一时移不开眼。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话未出口,却先咳出了一口血: 「你,你怎么来了?……」 清河望着他赭衣上崩裂的鞭痕,抿紧了唇,双眸在晦暗中愈发清亮,道: 「来救你。」 她回身瞥了一眼紧跟在她身后不敢上前的狱卒,目光寒意凛然。狱卒在如此逼视下,颤抖着双手慢慢卸下囚犯四肢的镣铐。 崔焕之瞬间失去依靠,身形趔趄,从刑架倒了下来。清河想要上前搀扶,却被他抬臂制止在一步以外。 他很快强撑着站稳了脚跟,侧着身,抬手一下又一下拭去面上的血水,手上的凝血反倒将面容染得更加狼狈,他却如若未觉,仍是一丝不苟地擦拭着。 她心中一酸。她知道他一向锦衣华袍,极重仪容,哪怕在如此不堪的境地,也想在她眼前保有颜面。 清河背过身去,等他自行整肃完毕,再朝他开口问道: 「廓州的陇右军呢,为何没有来救你?」 崔焕之一抹唇角已凝固的鲜血,道: 「他把凉州城封得如铁桶一座,一只鸟都飞不出去,更别提递送消息了……我军在城中东躲西藏,几日内被他一个个活捉俘虏,沦为阶下囚。」 清河垂下头,静默了片刻。 如此,确是他一向滴水不漏的手段。他想要做的事,想要的答案,只会速战速决。她倒是惊异,当年那件事,她竟能瞒他那么久。 该说她太过谨慎,还是他太过信任。 心口兀然撕裂般地痛,清河收回思绪,扫了一眼崔焕之身上残破的赭衣,凌厉的鞭痕,身姿站都站都不稳。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道: 「是我之过,害得你和陇右军沦落至此。那日在城下,我知你定在城楼上督战,所以我故意昏厥,才让你引狼入室……我不知,他竟连一点情面都不留,囚辱你至此。」 崔焕之眯起凤眸,嘿笑一声,道: 「我若连这看不出来,怎能为一军主帅?」他目光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凝视着她悽美的神容,笑着柔声宽慰她道,「你虽假意昏厥,但我知道,你的魇症为真。当年我亲眼所见你痛苦的模样,一辈子都忘不了。所以,那样的苦,我不想你再多受一次了。」 「凉州本就是他的,我还他又何妨?成王败寇,我自认输。我知你心中有愧,但不必如此介怀。我曾施计想要你嫁我,还害了你和亲回鹘,我又何尝不是对你有百般亏欠。你并未恨我,还来救我……我已是感激不尽。」 清河沉滞的面上有了一丝动容,双眸垂落,轻声道: 「谁人没有私心,谁人又没有因为私心做错事呢?」她笑意惨澹,唿出一口气,微微一笑道: 「陇右军于我,于凉州有大恩。五年来,我深受陇右军与你多番照顾,不该忘恩负义。」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冰冷下来,淡淡道: 「这一切本就皆因我而起,就该由我来了结。」 崔焕之微微一怔,恍然明白过来她口中所谓何事,勐地抬头: 「清河,不可!」 「他从回鹘带回来一个亲临当年战场的人,好像已从那人口中得知了当年真相。」 「这几日来,他一直拷问我当年之事,我一个字都没说出口。我知你的难处。你也别再提,别告诉他,让他蒙在鼓里,就当是我做的,恨我一辈子吧……」 见她摇了摇头,崔焕之疾声道: 「他早已全然不是当年的萧长风了。此人归来后行事阴毒狠辣,我怕他知道,难保对你痛下杀手也犹未可知啊!」 清河微微牵起唇角,释然般笑了笑。 「呵,我倒宁愿他杀了我。」她面露苦涩,道,「此局到了今天这般地步,我已瞒不下去了。其实此事,早在五年前就已无可挽回,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痴心妄想罢了。」 见崔焕之仍欲张口相劝,她沉心定气道: 「我意已决,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我已在门外备好马,事不宜迟,你即刻动身回廓州,不要再回来了。」 「我怎能留你一人在此受难。」崔焕之生平头一回僭越,缓缓扶住她湿透未干的肩头,俯首靠近她,凤眸灼燃,一字一字道: 「清河,你同我一起走吧。」 见她一怔,美目颤动,崔焕之心头洪波涌起,更是如受鼓舞,忽然在牢内高声喊道: 「这么多年,你该做的也已做了,欠他的也还清了,也是时候放手了。你与他在一道,不过是折磨加身,只会徒增烦恼,深受其苦。我现在就带你走,离开这里,好不好?」 清河沉默良久,慢慢抬起手将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推下去。触碰之际,细瘦的五指反被他双手紧紧握在掌心,她一收臂,他却丝毫不松懈。 她有些疑惑,想要抽出手退却。耳畔忽传入一声冷笑,随之而来的声音又低又沉: 「真是情深意切。」 她蓦地一惊,回过身,一抬首,望见了牢门口赫然立着一个黑黢黢的高大身影,隐没在黑暗中,似是已等在那里许久。他站姿轩昂,一袭白袍被夜色浸得透黑,与灰暗的岩壁融为一体。 如她一般,那人自漫天风雨中来,不着雨披不着蓑衣,浑身湿透得像是从水中捞起,不紧不慢地走下石阶之时,洒落一身雨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8页 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踏在她踩过的水滩,蹚着她浸过的浑流,一步一步,仿佛要将地面碾碎,朝囚室内气氛暧昧不明的二人走来。其间,他已张开修长的五指,拔出腰间的长剑,出鞘之音悽厉如裂帛。 待他行至身前,清河望着他,那张俊容是她从未见过的森然。湿漉的眼神中是无边的冷漠,残留的恨意在暗中阴燃滋长。 此时,她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崔焕之大步迈开,已先一步将她挡在身后,隔绝了二人对视的目光。 下一瞬,来人手中的长剑已抵上了崔焕之的喉。 「不要杀他。」清河见状,从崔焕之背后移步而出,目如星光,芒寒色正。 「你每日在梦里都喊着不要我杀他。」长风手腕转动剑柄,将寒峰般的刀身在手无寸铁的崔焕之手臂上反覆地摩擦着,低声道,「我今日便是要杀了他,你当如何?」 「我不记得梦中之事。但崔焕之,你确实杀不得……」清河下颚微微扬起,带着不屈与抗争。 「清河,你别求他。」崔焕之低睨了一眼架在颈侧的利刃正不断来回,只差分毫就可刺入他咽喉。他的喉咙上下一滚,刻意地嗤笑了一声,偏生低首凑近身旁的女子,在她耳垂间柔声说道: 「我少时走马章台,见惯风月。可我当年在宫中初次见你,便心生欢喜,誓要娶你。无论我如何讨好,你都从未对我笑过。我当时就想着……」他故意顿了顿,咧嘴一笑,道: 「你若是能对我笑一下,我命都给你。」 他昂首,凤眸睥睨,高声朝执剑之人道: 「如今,这条命已被他折辱多日,不如让他一剑杀了我求个痛快。」 话音未落,颈上刀刃勐地一偏,已将皮肉割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长风住手!你不可杀他。」清河抬眸,眸光万钧,撼动人心。 执剑之手垂落下来,他唇角下压,耐着性子,克制着怒意,对她道: 「你让开。这是我与陇右崔氏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他大手一挥,呵道,「来人,将崔焕之扣押。送公主殿下回府。」 崔焕之大笑着,又被拖回了最尽头处的刑室,狂妄无比的笑声迴荡在幽深的地牢长廊,一会儿便消散在了雨声中,随之响起的,是清脆的镣铐相撞之声。 长风收剑入鞘,回身大步朝牢门走去,步履沉着而钝重。 清河快步追上离去的男人,抬手抓住了他湿凉的腕袖,紧紧扣住。 男人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看她,面容冷峻,自上而下睨视着她,渊深的目色中映出她微启的嘴唇。 她眉心直跳,玉白的指尖几欲掐破掌肤,缓缓说道: 「你放过他。当年之事,根本不是他,不是陇右军。」 他沉着脸,似是已然腻烦,侧首朝身后的亲卫令道: 「送她回去!」 清河错开几个犹豫着向她逼近的亲卫,走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颤声道: 「是我。当年一切,都是我!」 长风倏然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忽而对身后的亲卫怒喝道: 「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地牢。牢门「啪」地一声再度紧闭起来,外头的风雨和光线一丝都透不进来。 二人在黑暗中面对面站立着。各自的面容无法看清,唯有四目相对,湛湛生光。 此间静得落针可闻,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如此急促,如若擂鼓。 清河立着,凝望他许久。 眼睛适应了这样暗的光线后,他的面庞在她眼中逐渐清晰起来。 她已有半月未曾当面见他。 英朗的下颔线已生青茬。硬挺的下颚微收,瘦削了几许。锋利的眉宇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倦色。 此刻,湿漉的雨水将他的轮廓衬得更加英挺分明。他微微泛红的眸光像是有水汽凝成了重霜,冷意彻骨,可内里还燃着幽明不定的火焰。浓重的眉骨间坠着一滴晶莹的雨珠,一直迟迟不肯落下。 只是这样俊美的面,柔情的眼,不知今后是否还能见到。 静了片刻,清河等不到他眉间的那滴雨珠坠落,轻嘆一口气,移开了目光。 她启唇,开始说道: 「一月前,那个回鹘的雨夜,你质问我当年的真相,那时,我其实只说了一半。」她顿了顿,看到他眼睫一动,目光闪烁了一下,继续道: 「另一半,要从十年前说起。」 「你知道的,因我的母妃身份低微,我自小备受宫人冷落,连女史都可以欺侮于我。于是我便一门心思只想出宫,重获自由。」 「所以,我步步为营,幼时费尽心机与你相交,不过是为了笼络于我有用的高门贵子,博得一个可以出宫的机会。」 此句说完,她看到他的脸色全然变了,眸中渐起了厉色。她反而垂头幽声笑了笑,款步向牢门走去。一片晦暗中,细碎的微光从门缝里落下,在她皎白的面靥投下斑驳的阴影。 她向着那束光扬起了头,微微眯着眼,挑眉道: 「最后,终于让我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十年前回鹘兵临城下,河西军入长安救驾,你在宫门遇到逃难出宫的我,你以为是上天的缘分么?其实,那是我的蓄谋已久。从那一日起,我就是一颗安插在河西军中的棋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9页 「自由的棋子。」她重重道。 「够了!」身后的男人突然发声,声音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道,「不要再说了。」 她恍若未闻,顾自接着道: 「河西萧氏,在我朝西北拥兵自重,大权在握,圣上忌惮已久。于是,五年前,回鹘来战之时,朝中特派宦官前往峒关监军,密谋在其主帅归来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只要群龙无首,便可顺理成章收萧氏兵权,永绝谋逆之患。」 清河低笑一声,眸中淌着一片清光,从容自定: 「此局,唯一的变数,就是你,河西少帅萧长风。我念你对我一片真心,于是,我与那阉人监军做了一个交易。他派兵前去围堵萧帅之时,我阻你前去营救,他便留你性命,只作囚禁。岂知回鹘大军折返,再攻峒关,你杖杀监军后,仍是领兵出关抗敌,最后葬身望断崖,陷入敌手整整五年。」 她垂眸,逐渐朦胧的余光里,男人的胸膛汹涌起伏,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她发自内心地淡然一笑。 笑容温柔又残酷。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所以,从始至终,害你痛失你父帅的,不是别人,是我。」 「害你失势坠崖,归根结底,并非回鹘,就是我。」 「害你失去身份,失去记忆,认贼作父,从此痛苦万分的人,也是我。」 她幽幽回身,朝他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即将碎裂的冰面上一般: 「陇右军是我后来引来凉州守城的,他们对当年此局毫不知情。你要报当年之仇,找陇右崔氏就是大错特错。」 她目光泫然,死死盯着男人因绷紧而发颤的脸庞,最后一击,道: 「长风,时至今日,你不仅爱错了人,还恨错了人。」 薄脆的冰面遽然崩裂。 她和他已一道坠落了那深不可测的寒潭。窒息之感充盈着五脏六腑,连唿吸都凝滞在此刻。 她像是周身流淌在冰水之中,下坠潭底,越沉越深,无法逃逸。 可是,哪怕寒彻入骨,她却觉直抒胸臆,痛快无比,如同心中经年而累的危楼顷刻轰然坍塌,磐石俱碎,此心畅然。 在她不觉间,两行清泪已在面上阑干。所幸,她已走出了牢门前的光阵,身陷暗无边际的阴影之中,不会有人察觉,她的泪光,是那么痛。 未几,喉间多了一丝冰凉。 清河目光下移,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柄曾架在崔焕之脖子上的利剑,此刻抵在了她的颈畔。 她闭上了眼。 她多么希望,他可以就这样挥剑杀了她,终结这场纠缠了她半生的梦魇。 第91章 终局(一)【大修】 是无尽无垠的暗夜。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清河漫无边际地游走在这片沉闷诡谲的黑暗里, 看不见前路,摸不着来时路,仿佛下一步就要溺死在其中。 雨似乎停了,可身上还是湿漉漉的, 每一滴残留的雨水都像利刃一样深深渗入体肤, 潮气化为寒凉,不断刺痛着她麻木的筋脉。 如受万箭穿心之痛。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一年,萧帅出关的前夜。 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中年男人高大却寥落的身影。他的鬓边已有霜白之色,清辉斑驳,身上陈旧的铠甲与手中的佩剑铮铮作响。 那一夜,他屏退了所有人,支开了独子和亲卫, 单独约她一叙。 那双粗糙的大手皱纹与青筋密布, 正轻抚着手中的宝剑,寒光凛冽中, 她听到他低不可闻的嘆息声: 「清河公主殿下……」他放下剑, 対她缓缓屈膝下跪, 神色平静道, 「圣上派遣宦官监军前来, 又下发十道圣旨要求河西出兵回鹘,萧某不敢不从。此次被迫出关, 萧某自知凶多吉少。」 萧帅明明正值盛年,曾是大唐西北之境战无不胜的铁血之将,此刻却陡然显得有几分老态龙钟。他目色哀戚, 唇角微微抽动: 「我知公主殿下所负甚多,萧某, 从未怪过殿下……」他的声音沉厚,举目望向辽远无垠的天际,最后道,「只不过,仍有一事放心不下……」 他顿了顿,回身望向她, 「长风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圣上皇恩浩荡,萧某若遇不测,还请殿下无论如何,保他无虞。此事,公主殿下,可否答应萧某?」 彼时的她勐地一惊,身形微颤,耳边周遭似有轰鸣声不绝。 萧帅此言一出,当年她出宫潜伏河西军中一事,他想必早已看得透彻她的来意。 然而,他虽已知她所行之事,却从无谄媚或轻慢,始终不卑不亢,以礼相待。 此次出关,他似是対自己的命运早有预料一般。所以,他将独子託付于她,请她手下留情。 她心中大恸,含泪应下,想要将他扶起,却扑了个空,又重重摔在湿冷的地面,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待她再抬首,伟岸男人已飞身上马,一身硬甲,剑指苍天,対全军高喊道: 「吾等为大唐边将,蒙受圣恩。河西萧氏,萧怀远在此,世代为大唐镇守西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去一战,是非功过,留待后人评说!」 其声悲壮,字字泣血。 清河泣不成声,嘶哑大喊着: 「萧帅!萧帅……」 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下他,保下河西萧氏最后一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0页 哪怕要辜负了那个少年的心意,她也再不能有负萧帅所託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地迴响,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令牌,一字一字刻进她的意念里。 雨水「滴答滴答」不停。是谁的眼泪,一同大滴大滴地落下,如同烙在她惨白的面上,烫得灼人。 大雾消散的时候,她仿佛又看到了那身熟悉的白袍,就在前方。 孤绝落寞,形单影只。 她想也不想,就飞奔追了上去。 可她提不起步子,腿脚似有千钧重。明明近在眼前,无论她跑多远,都触不到那人分毫。 那道熟悉的雪色背影,好像只是一道幻光。 她扑了空,颓唐倒下。久久不肯闭阖的双眸里,看到漫天流矢般的大雨又浇了下来,萧瑟的风声灌入耳中。她在雨中匍匐着,意识又渐渐沉了下去,冰水将她再一次浸没覆盖。 「清河,清河。」有人在喊她。 她回了头,可身后空无一人。 这暗无边际的天上地下,从此只剩下她一人,踽踽独行。 「清河!」那个声音坚持不懈地唤着她的名。 清河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雕花镂榻,薄衾锦被,蘅芜薰香。 模煳不清的眼帘中,出现了司徒陵关切的面容。他蹙着眉,抿紧唇,似是长舒了一口气: 「清河,你终于醒了。」 她目光缓移,他身旁还有个紫衣女子身影。 「清河,你可吓死我了。」是帛罗的声音。 清河眼神涣散,又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人影并未消失。 这一回,不是幻梦。 四肢绵浮,她挣扎着起身,从榻上坐了起来。手指动了动,掌中似有流水滑过。 她抬手,看到了指间有一缕乌黑的断髮。 帛罗坐在榻沿,伸手用袖口替她擦了擦额汗,问道: 「这是谁的头髮?你昏睡中都死死攥着,不肯松手。」 清河拈着掌中断发,垂下了眼眸。 她的思绪回到了那日阴暗无比的地牢里。 直至此刻,她的颈侧似是仍有凉意,那柄她熟悉万分的长剑仿佛还抵着她的喉,迟迟未动。 彼时,她扬着下巴,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执剑的男人。她能感到紧贴肌肤的剑身分明带着颤意,亲眼见他眼中的火光一点一点熄灭,直至全然黯淡无色。 「若是能死在你手中,我此生无憾。」她哽咽道。 她话已至此,毫无求生意志。她只是想,让他来成全她。 男人黑沉的双眸中,隐隐的几点清光,倏忽间滑落颊侧,了无踪影。 下一瞬,刀光闪过,耳边「嘶——」地一声。在二人沉默対视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缓缓飘落下坠。 他没有下手杀她。只是割去了她鬓边的一缕长发。 结髮夫妻,割发断情。 他在与她恩断义绝。 她凝在喉间的唿吸化作呜咽之声,失力跪倒在地牢的水泊中,溅得水花四起。她半身浸没在雨水中膝行着,终于在浑浊的水面上找到了这缕断髮。 待她起身再追了出去,男人的身影已跨过牢门,渐渐消失在铺天盖地的雨雾中。一次也没有回头。 清河将断髮捻起,收入怀中藏好,望向司徒陵。 司徒陵背身而立,深深嘆了一口气,知道她要问何事,対她道: 「长风已经释了崔焕之,剩余的陇右军不日便会整军回廓州了。」他犹疑再三,还是问道,「清河,你何必要将所有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如此伤人伤己呢?」 「若非如此,他怎会放过陇右军和崔焕之?」清河摇了摇头,悽然一笑,道,「他本就恨我,再多恨我几分又有何妨?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当年,为了出宫,为了自由,背弃了他的情意。他没一剑杀了我,已是念了旧情了。」 司徒陵锁眉,目中凝着一丝痛意,沉声道: 「当年之事,根本不是你的错。你也只是被皇权利用的棋子罢了。说得大逆不道一些,圣上的雷霆手段,早在司徒家覆灭之时,我就已领教过了。河西萧氏重权在握,帝王所不容,本就死局已定,没有你这颗棋子,还会有其他棋子。况且,在这个死局中,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再自责了。」 见她摇了摇头,神容惨澹,司徒陵嘆息道: 「现下,陇右崔氏也已安然无恙,你该宽心养病了。」 清河闻言,终于有一丝欣慰之情,道: 「我应尽之事,至少达成了一桩。」 「早知如此,我就该出兵帮陇右军的。」帛罗双手绞着皮鞭,恨恨道。 「不可。这是河西与陇右的争夺,河漠部不该捲入其中,徒增伤亡。幸好你未动手。」清河知晓,河漠部骑兵与陇右军战士一道守城数月,情谊深厚,此次在外围剿一支突袭的祁郸人,才未来得及赶回凉州相援。 否则一旦三支军在凉州城内起了冲突,死伤怕是更加惨烈。 帛罗见她愁眉不展,拽着她的袖口提议道: 「清河,你要不随我回河漠部吧?离开凉州这个伤心地。」帛罗捻着长辫道,「自从你从回鹘回来,我一直想来找你。谁知你府门被重兵看守,谁都进不来,就像囚禁你似的。这里,不值得你留下了。」 清河敛眸。 之前,他为了封锁消息,対陇右军动手不让她知晓,派兵将她的府邸守得死死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1页 此时,她从榻上探出身去一看,庭院中面生的士兵已全数撤去,府门大开着,街口的喧嚣声接连不断地传入耳畔。 一切如常。 他対陇右军放手了,対她也放手了。 「草原广袤,自由天地,令人心胸开阔,确是个好去处。」清河目光柔和下来,落在帛罗已浑圆的腹部,轻声问道,「你也快到日子了吧?」 帛罗抚着肚皮,眉目恬静,道: 「嗯,还有两个月。」她眸光闪动,语调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之意,道,「在此之前,清河你好好休养,待我事成,就带你回草原,可好?」 「事成?你要成什么事?」清河蹙眉,她听出来帛罗所言之事似乎非同小可,不解地问道。 帛罗眼中掠过一丝异样,急忙掩饰道: 「噢,没什么。只是河漠的一些政事。你知道的,我那几个叔伯,心眼真的多极了,要制住他们,也是件难事。」 「我们帛罗,是要做草原上的女可汗的,対付几个叔伯,小试牛刀,自然不在话下。」清河抬起虚弱的手,指尖轻抚她颊边玲珑的几绺髮辫,轻浅地笑道。 「等我当了女可汗,可请你做我军师?」帛罗歪了歪头,碧眸晶亮,笑意昭然。 清河见她欢快,也难得地开怀一笑,拱手道: 「郡主的河漠精兵,和陇右军一道,守了峒关数月,因此,祁郸人也只敢在远处盘桓,不敢来犯。这份恩情,我铭感五内。莫说军师,为郡主做个马倌也乐意至极。」 二人见她舒怀,各自暗暗轻舒一口气,纷纷说道: 「清河你骑术精湛,丝毫不逊草原儿女。这马倌,自然也当得!哈哈哈哈……」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漠南纵马长歌,那里雪山脚下,天高云阔,美极了!还有,我们河漠的草原儿郎,都很俊!」 片刻后,帛罗怀着身子,说笑累了,被侍女扶着出门。司徒陵待人走后,迟疑着问道: 「清河,你真的要离开凉州,还只是随口一提?」他顿了顿,忍不住道,「你捨得走?」 她摇了摇头,阖上双眸,幽声道: 「不捨得也得捨得。我与他,横着世仇,亏欠太多,已是覆水难收。我想,远离凉州,相忘于江湖,已是最好的结局。」 清河将那缕断髮紧紧攥在手心,柔软的髮丝在掌中泻下,如同只手握不住的逝水。 她从未奢望过他的原谅。 有那么一刻,她只想一走了之,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他面前,引他想起伤痛的过往。 把之前种种,通通埋在心底。就权当,幻梦一场罢。 可心底仿佛仍有那么一丝阴燃的希冀,晦暗的幽火,难消难灭。 司徒陵看她面如死灰,几欲落泪,生怕越说她越难过,不利于她魇症痊癒,便不再多言,最后长嘆了一声,告退离去。 …… 暮色渐晚,天光阴霾。 司徒陵拎着一坛酒来到了凉州城楼。 他从养宁远处得知,说少帅这几日屏退了亲卫,白日里忙完军事便没了踪影,谁也不见。有人曾见他独自在城墙上吹风饮酒,喝到夜半才会醉醺醺地回到都督府。 日日如此。 司徒陵敛衽上了城楼,一抬头,果然在楼顶最高处看到了那个白色的人影。 高处风大,将他的白袍吹得猎猎作响,背后未束的墨发被大风扬起,看起来有些凌乱。酒酣正浓,衣衽散落,襟口敞开,露出半片精赤的浅蜜色胸膛。 整个人看起来放浪又落拓。 他的眼前是城外的山河旷野,再远就是回鹘;他的身后,是大唐的凉州和沃原千里,直到长安。他这一生横亘在中间,一步跨入了大唐,还有一步仍留在回鹘。 人生际遇,身份骤变,天翻地覆。 看到了来人,白袍将军并未言语,只是顾自抱着一坛酒豪饮。酒水从他唇角漏下来,流过已覆满胡茬的下颔,淌入滚动的喉咙。 司徒陵将带来的酒罈放上楼顶,独臂一撑,费了点力气,第一次没能跳上楼顶的长檐,面色有些许尴尬。 面前出现了一只手。男人递了手给他。司徒陵借着他的臂力,终于爬上了楼顶。 司徒陵与他背対背坐在一处,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威震八方的河西少帅,白袍将军。 此时的他,眼窝凹陷,下颚清瘦。饮酒时,长睫垂落,掩住了眼底那片青黑的阴翳,像是已连日未睡一般。 司徒陵心下嘆气。 无论他是河西萧氏,还是玄王叱炎,他与之相交十余年,见过这个男子许多各异的模样。有豪迈,有仁义,有杀伐,有狠戾,有阳谋阴谋,有经天纬地。 却唯独从未见过此刻这般,脆弱不堪。 他手中的那坛酒不一会儿便已饮空了。司徒陵将带来的那坛酒开了递给他,缓缓说道: 「长风,你经歷了那么多生死憾事,我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跟你说,让你放下,让你忘却。我只是可惜,你们曾经歷那么多劫难,却还不能走到一起。」 「今日,只饮酒,不言其他。」男人语调冷漠,淡淡道,「不然就给我滚。」 见他只闷头喝酒,司徒陵从他手中夺过酒罈,自己饮了一口后,继续说道: 「我偏要说。你可知,清河去回鹘和亲那日,你们一同随辇车坠崖。我赶到望断崖底的时候,已抱着为你们收尸的心情。我当时心里想着,你们若是能同生共死,也不枉情深一场。因为清河曾说起过,她死后也想葬在望断崖底,生不能同衾,死也要与你同穴。你们明明连生劫都跨越了,死劫也都躲过了,却败在了陈年旧事之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2页 「父帅身死,河西覆灭,如何不恨,怎么能忘?」男人杂乱的鬓髮散落在侧,将他的侧脸挡住,看不清他的表情。静默许久,他垂下头,突然低低道了一句: 「她不该瞒着我。」 「你我都是世家子弟,心底都深知,君威千重,翻云覆雨,伴君如伴虎。她是圣上之女,公主之身,何尝不是身不由己?你可曾想过,她的两难,她的痛苦。她対你的心意,你要等她走了才领悟吗?」 司徒陵偏过头,直视着身旁的男子,他面色冷静,毫无波澜,唯独眼里的血丝,泄露了他的心绪。 「走?」许久,男人问出了一个字。 司徒陵将已空了的酒罈扔在一旁,向后仰去,轻嘆道: 「清河,可能要离开凉州了。」 身旁的人往口中送酒的手滞了片刻,俄而又继续喝起来,淡淡道了一句: 「去哪?」 「河漠部的帛罗郡主说要带她回草原。我看她样子,极有可能会答应。」司徒陵望了一眼勐饮不止的男人,道,「以她的性子,她一旦走了,或许不会回来了,从此在草原嫁人,直到死在那里。到时,你再去追,茫茫草原,怎么找的到。」 司徒陵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 「你真能放手么?」 耳边只有城墙上唿啸而过的风声。他没有回答,司徒陵只瞥见了他身侧渐次攥紧的拳头,用力到指骨泛起了青白。 司徒陵从他身上收回目光,遥望凉州城外广阔的原野,幽幽道: 「哎,我知道你只是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可我也有过心爱之人,你知道时至今日我怎么想的么?我只恨当年她出关和亲,没有追上她,从此追悔莫及。」司徒陵郑重地回过身,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字道: 「相知相许,却不能相守。长风,我怕你和我一样,抱憾终生啊。」 俄而,司徒陵见久久未有回话,想起自己的往事,便也捞起酒罈开始狂饮。 眼底有火焰窜起,司徒陵起初以为只是酒喝多了醉了,再抬眸定睛一望,果真远处起了大火,瞬间有些慌乱: 「城里怎么着火了?」司徒陵睁大眼睛,指着火光攀升的地方,惊唿道,「看方向,好像是清河的府邸。」 长风手中的酒罈骤然跌落,沿着楼顶的长檐滚下去,碎裂在地。他勐然起身,望见了身后那片火海。他突然觉得有几分站不稳,嵴背陡然生寒,朝司徒陵怒喝道: 「这酒哪里来的?」 「河漠部送我的西域美酒,怎么了?」司徒陵也感到身体骤然有些乏力,心嘆不妙。 「这酒,有问题……」长风话音未落,已拔出长剑,跳下了楼檐,朝那处连绵的火光奔去。 司徒陵摇了摇头,心下暗自腹诽:嘴上半句话没有,身体倒是很老实。 可清河的府邸,好好的怎么就起了大火了?他心中有几分慌乱,大跨步紧紧跟上了白袍的男人。 *** 沖天的火光将黑沉沉的夜空照得发亮。 长风没来及牵马,径直徒步狂奔到了她的府邸。 他已有数日未曾踏入这扇大门。 每每想起,只有蚀骨剜心之痛。这几日,只能喝了酒喝到分不清南北,身体和意念一起麻木,才能够入睡。 可入了睡,梦里只有她。 一袭白衣的她,身着喜服的她。 语笑嫣然的她,泪流满面的她。 幽洞缠绵的她,地牢决绝的她。 一道道朦胧的光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将心中滔天的恨意渐渐掩埋。 他既酸楚又不甘,只能狠了狠心,让恨意浮涌上来,将她的身影淹没下去。 此时,往日清幽的府中仿佛空无一人,浓烟从花厅后面滚滚飘来。 大火是从她的厢房处烧出来的。 他心下一惊,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庭院奔走而去。 眼前突然出现一排排甲兵,挡住了他的去路。 兵戟之声「切切嘈嘈」,密密麻麻的兵环绕在他身前身后,狼顾虎伺,将他团团包围起来。 他中了埋伏了。 长风冰冷的眸光扫过去。 身前,是陇右军副将陈佟还有几个眼熟的披甲将士。身后,是河漠部身披兽皮手拿弯刀的精壮勇士。 大约有近五十人。 他心下冷笑,原来找他是寻仇来了。 可他此时只想进厢房一看,她是否还在里面,有没有被火烧到。 长风望着只隔数步的她的厢房,熊熊烈火已将璎珞珠帘烧毁,浓烟纷涌而出。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心急如焚。 「他就是玄王叱炎。当年他戴着面具攻打凉州,杀了我们陇右军多少兄弟!现在回来还把我们少帅关入地牢多番侮辱。弟兄们别怕,今日有河漠部的兄弟助我们一臂之力,杀了他,杀了他为兄弟报仇!」为首之人陈佟面露狠劲,拔出腰间的刀,在他一声令下,陇右兵亦纷纷拔刀相向,一时间喊杀四起,士气轰动。 身后的草原勇士中,也走出一个挺着肚子的紫衣女子,朝他冷然一笑道: 「玄王殿下,好久不见。如今摇身一变,换了身份了,当日河漠的屠部之仇,你可还记得?」她嗤笑一声,瞬间收了笑容,厉声道,「我帛罗,与你父仇不共戴天!今日,必要取你首级,祭慰我阿耶在天之灵!」 刀光剑影,几十道利刃向他噼头盖脸袭来。他与厢房之间隔了太多人,他挥剑朝前冲去。可他喝了掺了药的酒,一双劲臂渐渐失去力道,抬不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3页 本是宽敞的庭院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堵得水泄不通。长风被逼到了墙角,眼眸泛红,白袍烈烈。 一偏头,他看到了被拦在门外的司徒陵,正用独臂疯了似地推开甲兵的桎梏,满面都是悲愤与惊恐,想要冲过来救他。 司徒陵朝他喊了些什么,他什么都听不到。他只重复地朝司徒陵喊道: 「快去,救她……」 这些兵杀红了眼,利用了她的府邸埋伏他。他怕她还在厢房里,没人去救她。 就像那日之前,他每次夜里来看她,她都睡在那厢房的榻上,秀眉紧皱,深陷梦魇,昏迷不醒。 「嗖嗖——」 长风垂眸,两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利箭已贯穿他毫无护甲的胸口。他笑了一声,用剑砍去了箭尾,勐地握住短了半截的箭矢,只手将两支箭拔了出来。 赤血喷薄而出。 暗箭一支接着一支飞来,白袍崩裂,浸满鲜血。 前方的刀尖亦纷纷朝他步步逼近,他看到了陈佟满面阴笑,誓要报城墙上的一箭之仇。 长风头脑昏沉,天旋地转。药性极强,他已使不上力,躬着腰屈膝半跪在地,以剑身撑地不倒。锋锐的剑尖划过石面,碎屑乱飞,发出一声刺鸣。 他已无力思索逃生之法。他此刻心里想着的却是: 她在哪里? 他心下生笑,为何死生之际,脑中只有她。 他不由觉得自己甚是可笑。明明是她欺瞒他,放弃了相守一生的誓言。他该恨她入骨才対。 可他,就是想见她。 他此时倒希望,她不要来,千万不要让她看到,他如此惨烈的死相。他到宁愿仍是那个英勇的长风将军,殉国于抗敌的战场上,马革裹尸还,而不是像现在,惨死在背刺和暗箭之下。 被血污覆盖的视线越来越模煳了。 影影绰绰间,他看到陈佟的刀已架在他脖颈上,朝他挑着眉,问道: 「萧将军,我敬你是条汉子,可有遗言?」 「你要杀便杀,我此生就是一个笑话。呵……」长风顿了顿,自嘲般唇角抽动了一下,汩汩血流从缝隙中涌出。他缓缓道: 「我所信的部下,背叛我。」 「我所亲的义父,利用我。」 「我所爱的女人,欺瞒我。」 他眸光下敛,咧嘴笑了笑,愤声道: 「我,早已生不如死。」 闻言,陈佟等人面面相觑,愣了半晌,撇撇嘴道: 「好一个生不如死,我今日便成全你!」 刀光挥下之时,长风闭上了眼,感到额发轻拂。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喊叫: 「住手!」 很细微,像是幻听一般的喊声。 「不要杀他!」 这一声,他听清了。是她的声音。 长风睁开了眼,抬眸望去。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雪白身影,正用纤弱不堪的双臂奋力地拨开挡在他面前的层层甲兵,朝他一步一步走来。 每一步都像踏在他被恨意凝结的心口,要将他最后那点无妄的执念踩碎。 她行至他的身前,立在他与连绵成片的兵戟之间,面色平静,毫无惧意。 明明孱弱不堪,却好似要为他挡下千军万马。 一次又一次。 长风想站起来,可身体已完全不能施力,握住剑柄的双手不断发颤。 他听她沉定地开口道: 「帛罗,是我害他失忆,成了回鹘玄王,从而被掖擎可汗利用,使你承受丧父之痛。」 电光火石之间,她竟已掏出腰间那柄银雕匕首,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刀出鞘,道: 「帛罗,这一刀,我替他还你。」 刀光森然,她毫不犹豫地向一侧肩头刺去。 长风勐然抬首。 来不及了,几滴温热的血已溅在了他的面上,甜腥之气在鼻尖漫散开去。 他的眼角微微抽搐,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中流淌下来。 这柄匕首,是他当年赠她,向她表明心意,让她用来防身的。 却成了她一次次自伤的兇器。 此刻,匕首锋利的刀尖,已没入了她的血肉之躯。 是他曾深深爱着,恋着,贪着的身躯啊。 手中的长剑因他陡然发力而铮铮作响,剑身来回晃动,寒光闪闪,照出他猩红的血眸。他望着她嘴唇微启,鲜血从她唇角一滴滴溢出,朝紫衣女子继续道: 「还请郡主大人有大量,放过他。若是你还觉不够,我……」她说着,伸手去拔左肩的匕首。 「够了!清河!」帛罗失声尖叫,霎时泪眼朦胧,高声道,「你于我河漠部有恩,此事,我就此作罢。我代河漠部在此立誓,永不再提!你可满意了?快把刀放下!」 闻言,她失力向后趔趄了一下,似是满意地翘了翘唇角。未等帛罗伸手搀扶,她很快地立定转身,朝披坚执锐的陇右军走了一步。 只这一步,足够让伏地不起的他心惊胆寒。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可他起不了身,阻止不了她,手中紧握的剑就快要被他崩断。 「清河多年来在陇右军中受诸位照拂,我铭记于心,请各位受我一拜。」她双手覆在腰前,微微屈膝,朝眼前的几位悍将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 「公主殿下快快请起,我们怎么受得起啊。」陈佟面容僵硬,刚才见她自伤,已是大惊失色,此刻更是慌乱万分,想要伸手将她扶起,却又不敢触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4页 「诸位,你们要杀之人,是我所害,致使众多陇右军兄弟命丧他手,是我之过……」 长风已有不祥的预感,看到她细弱的手腕已握住了刀柄,葱白的五指因逐渐发力而有些颤抖。 他中箭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要迸裂开去。心中堆砌成山的仇恨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不要!」他听到自己喊了出来。 下一瞬,她已拔出了匕首,刀口鲜血淋漓,又戳入了她单薄若削的右肩。 血花飞溅。 染红了整片荫蔽人心的暗夜。 他死死盯着她泛着青白的唇齿一张一合,只觉形神俱灭。 「我替他,受诸位一刀,如此,可,可算公平?」她已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语,半阖的眼帘间涌出了两行清泪。 陈佟等人阻拦不及,已是面色痛滞,如丧考妣: 「公主千金之躯,这如何使得?公主多年来为陇右军固守凉州鞠躬尽瘁。这仇,我们不报也罢,公主切莫再要伤身了啊!这……这我们如何向少帅交待啊……」陈佟为首的几个陇右军悍将,自小出生入死,在战场见惯尸血,此刻见一向柔弱的清河公主满身血迹,只觉惭愧万分,心痛不已,纷纷放下尖刀,背过身,偷偷抹了抹泪。 清河心满意足,突然蹙眉咳出一口血,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不受控地向后倒去。 与她预想的不一样,她没有倒在冰冷的石面,而是落入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他的面容阴沉依旧,浸着血的轮廓显得更加坚毅,英挺的眉紧紧拧着,唇角仍带着鲜艷的血丝。薄雾茫茫的眼神中,有震惊,有不忍,有无措,还有一丝沉痛。 真好。她还能最后救他一次。 她咽了一口血,腥味在喉间蔓延着,烧喉一般的苦涩。她努力发声,対着在场众人一字字道: 「千错万错,错在我身。如果有报应,就该报应在我李清河身上。与他无关。今后,莫要再找他寻仇。」 众人本是深受惊吓,闻言无不动容,唯唯称是,纷纷离场。谁都不想承担重伤公主的罪责。 人潮退去,庭院中渐渐安静了下来,唯有寒蛩不住鸣。 一阵秋风拂过,庭院的池水波光粼粼,如温柔眼波,潋滟动人。 忽有几滴温润的泪水滴落在她惨白的面上。 她眉心微皱。他怎么哭了。 是她又让他难过了。 她心口一酸,想抬手为他拭泪,却只能动了动手指。 「为什么这样傻?」手指被他的手掌握住,她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我欠你的,以命相还。」她一个字一个字把话说完,突然觉得好累,眼皮很沉,闭眼最后道: 「现在,我不欠你了。」 他怀里的暖意像是潮水一般将她包裹起来。 可她仍是觉得很冷。 她的手臂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指尖浸没冰冷的池水中,盪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庭院四方的天地间,传来男人悲愤的长啸,响彻夜空。 长夜归于寂静,万籁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司徒陵:#$#*……!@# 长风:我不听我不听。我心情好差。 后来: 长风:老婆,再爱我一次。 第92章 终局(二)【大修】 又是一个静夜。 秋雾渺渺, 夜露茫茫。远处还可听闻苍凉的金柝打更之声。 凉州都督府书房内,烛火粲然,流光洒溢。 案牍上的公文密密匝匝,堆积如山。 沐后只着素绡中衣的男子从堆案中抬首, 望了一眼窗外, 凉风送来的幽茫夜色。 他起身, 一揽袖袍,拿起案上的烛台,朝内室走去。烛台的光晕随着他缓步走动,投影在微凉的镂纹地面,散着幽幽的浮光。 他举着灯烛,悄声来到榻前。 一双劲臂挑开帐幔。 榻上平卧着一个沉睡的女子。橘黄的烛火照下,滤在轻浅的帷幔间, 给女子苍白又清丽的面容添了几分明艷。发如乌缎, 肌若白雪,唯独一双翠羽似的秀眉, 微微蹙着, 似有哀戚。 长风将烛台置于榻旁的胡凳上, 坐在榻沿, 静静凝视着卧榻上的她。 耳边响起每日来诊脉的医官千篇一律的回应: 「回禀将军, 公主的外伤已快好了。为何迟迟不醒,这小人也不知啊……」 「将军恕罪, 公主殿下深陷梦魇,怕是还得再饮几帖药才能好,至于何时能醒……」 在他沉吟间, 外头传来几声嘈杂的吵嚷声,打破了此间的静谧。 「萧长风, 你给我出来!」 「崔将军,这是我们将军休息的卧房,不见客的,你不能进去!……」 长风皱了皱眉,替榻上的女子掖了掖被角,披上一件虎绣外袍朝外间走去。 在门口勐然撞上了冲进来的人。 来人赤金锦袍,灵藻玉冠,手执金鞭,正是崔焕之。 「你把清河藏哪了?」崔焕之凤眸紧眯,气势汹汹道。 长风踩在门槛上直立挺胸,故意比他高出半个头,低声道: 「那么晚了,崔将军有何贵干?」 「我来见清河!」见被挡住去路,崔焕之径直扯过他的衣襟,垫起脚,目光从他肩头掠过看去。 房内,一扇细绢的山水屏风,透纱映出后方的卧榻,朦胧可见榻上睡着的女子背影窈窕,柔软锦衾起伏如山峦,静美如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5页 见崔焕之目露惊诧,长风淡淡道: 「现在你见过了。可以滚了。」 崔焕之回过神来,怒不可遏,朝他斥道: 「萧长风你,你放肆!她云英未嫁,你怎能将她安置于自己房中?我要去禀报圣上,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你的人把她的府邸都烧了,你难道要看她露宿街头?」长风掸了掸衣袖,余光里瞥见崔焕之愤恨的神色,挑起浓眉,重重道: 「早在回鹘之时,她便已是我妻子了!」他眯起眼,寒眸中流露一丝狠戾,道: 「今日,我看在她我妻子的面子上,此事暂不与你计较,我限你三日内速回廓州。否则,休怪我反悔。」 崔焕之怒目圆睁,不断撕扯着他的外袍,襟口上的虎纹被他揪得狰狞起来。 「妻子?你也配?」崔焕之哼笑一声,忽然厉声道,「她本就有魇症,现在又身受重伤,不是因为别人,都是因为你。你把她害成这样,还有什么资格还和她在一起?」 长风一把甩开他的手,一敛微皱的衣袍,冷冷道: 「清河是谁害成这样,你自己心里有数。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赶紧给我滚。」 崔焕之后退一步,兀然自顾自笑了起来,笑声在静夜中显得有几分瘆人。他的凤眸眯得狭长,幽声道: 「看来你完全不知道吧?五年前河西军出事后,清河曾被囚禁宫中,被那些阉人悬于宫殿上拷问。折磨她的人,就是你杖杀的那个阉人监军的干爹。他为了给干儿子报仇,要清河屈打成招,污衊河西军谋反。」 长风面色骤变,夜色将他浓密的眉浸得更黑更沉。他未有回话,只静听崔焕之继续说道: 「清河咬死不松口,被反反覆覆吊悬于几十丈高的宫樑上,囚禁了数月之久。我去救她的时候……她瘦得连人形都快没了,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不要杀他』,『他没有谋反』……」 长风立着的身形有些发颤,崔焕之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计重锤敲击着他心口。他勐地抬头道: 「你说什么?……」 崔焕之说得眼眶已泛红,不想被他看到,将头偏向一侧,咽了一口气,凛声道: 「你可知,为何她会万分惧高,还会连日梦魇?为何她誓死都不让你谋反?」他深吸一口气,重重道,「她受得每一分苦,都是为了救你,为你河西萧氏不被污为谋反,承载千秋骂名。」 长风腿脚一软,竟站不稳,向后踉跄了一步。 崔焕之见之,仰头大笑,呛声道: 「怎么,现在知道心疼了?」他死死盯着他泛白的面,龇牙道,「若非为了你,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昏迷数日还不醒?可你呢,你除了让她受伤,让她痛心,你还做过什么?你根本不配拥有她!」 「她欠你河西萧氏的,早就还清了!我本来一点都不想告诉你,但我要带她回廓州了。我要让你失去她,痛一辈子,所以我今日偏要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你。」 闻言,长风横眉,血丝密布的双眸倏然一睁,霍然然拔剑抵着他的胸口,厉声道: 「你敢?」 崔焕之嗤笑一声,抬起食指拨开胸前的剑尖: 「我怎么不敢?我有圣上亲下赐婚的圣旨。」 他甩开锦地琐子纹的袍衫,从腰间取出一卷黄绢,得意道: 「圣上金口玉言,岂能有假?你自己看!」 长风从他手中夺过黄绢圣旨,指间微颤,展开速速一览,目光在几个朱红字迹上扫过。未几,他沉郁的面上露出一丝冷淡的笑意,挑起俊挺的眉,道: 「圣上硃批有注,『依其愿』。」他将圣旨捲起,掷于崔焕之怀中,淡漠道,「若是她愿意,我自无话可说。」 见崔焕之接过圣旨,抿唇沉默,长风扬起头,在面前踱着步子。低睨着他道: 「崔焕之,你也不想自己有什么军功,敢向圣上求娶公主?圣上不当面驳斥你,已是让你自己循着台阶下,给陇右崔氏留了颜面,你休要再自取其辱。」 崔焕之抬首,凤眸一凛,恨恨道: 「你等着,待我回廓州,将祁郸杀个片甲不留,把甘凉十一州都夺回来。到时,你再看清河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已夺下甘州,你先看看何时取了肃州再说吧。」长风望着他远去的赤红背影,嗤道,「自不量力。」 他立在门前许久,双手握拳,掌心已凉透,心思沉了下来。回过神后,他便缓缓转身,掠过屏风,一步一步回房。行至里间,他立在榻前,隔着帐幔对内里昏睡的女子,幽声道: 「李清河,你不是对崔焕之情深义重么,我方才要杀他,你怎么不起来拦着我?」 他面容冷峻,缓缓褪去外袍,上榻卧在外侧,一如往常的夜里一般。 枕畔温玉幽香,他支起身子,蜷着食指,轻轻拂过她夜色中泛白的面颊,目色哀恸,轻声道: 「刚才你可听到了?崔焕之又来多番挑衅于我,竟还说要娶你。你早已是我的妻子,我为了你暂能忍着没动他。你若再不醒,我可要忍不住了……」 良久,死寂中并没有任何回音,只是偶有烛檯灯芯爆破的噼啪声。 长风嘆了一口气,抬手环抱住沉睡中的女子。她的身体温凉,隔着两重衣料透浸他滚热的胸膛。他俯首朝她白腻的颈窝,眉眼噙笑,低低絮语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6页 「我知,你不想我针对陇右崔氏。我答应你,不会对他动手的。可满意了?」 仍是无人回话。 穿堂风被屏风挡住,屏上细腻的绢布缓缓流动,如潺潺溪水,脉脉温温。 他忽地褪下中衣,露出精壮的前胸,其上新添的伤痕正在结痂,血肉黏连,表里猩红。他攥着她的手往上面送,声音低哑: 「我身上那日的箭伤刀伤一直没用药,还没好,我想等你醒来亲自替我敷药。不如,你醒过来,帮我看看?」 女子唿吸绵长,双眼紧闭。忽然蜷起了身子,像是冷了抱住了双臂,渐渐窝成了一团,绵软入他胸怀。樱口重复着嗫嚅着: 「不要杀他……他没有谋反……」 她说得含煳不清,他却听得振聋发聩。 连日来,他夜夜听的这几句话,本是习以为常,此刻兀然像细细密密的针,每一根都扎进了他胸口。 巨大的悲哀像浪头打过来,将他全部的意志一点点淹没。 女子身上薄如春雾的素纱里衣,蓦地被几滴滚落的温热浸润了一片,如云蒸霞蔚,贴着她白玉似的肌肤,被一双粗糙的大掌一寸一寸覆下。 空旷的里间唯余风起帘涌。 帷幄间的私语混入了风声,化成捉不住的轻烟漫散开去,时而凛冽如风,时而温润如雨: 「李清河,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承你的情。你欠我的,怎么可能还得清?」 「以命相还?呵,你有几条命可以还我?」 「不是说要和我生同衾,死同穴么?一直这般睡着如何同衾同穴?」 「等你醒过来,我带你去看凉州上巳节的花灯。你不是最喜欢上巳节了么?」 「清河,求你,醒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往復间,榻上絮絮低语声渐转为轻微的鼾鸣。 万籁皆寂之时,沉睡中的女子眼睫翕动,一根扶在榻沿的葇荑忽然动了动。 *** 数日后。 都督府庭院内种了一大片桂树。 微风轻拂,桂雨簌簌落下,散起幽香一阵。 几粒桂花落在树下赏花的白衣女子双肩,如绣了金线的滚边,勾勒出其人瘦削而孱弱的背影。 清河从冗长的梦魇中清醒过来也有段时日了。 她在这都督府也已不声不响地住了近半月。 却始终不见府中的男主人。 听服侍她起居的婢女说道,河西军新立,整军之事繁杂,自夺取甘州后,萧将军近日一直宿在军营,府中众人也有数日未曾见到他了。 像是在刻意避着她一般。 说来,她也不知,自己还在等他做什么,哪怕等到了,还能再说些什么。 不知为何,心底仿佛仍存有几丝不该有的期待和侥倖。 或许是因为,她的府邸被烧成了断壁残垣后,她无处可去,只得借宿在他府中。而他,竟默许她宿在他的卧榻。 还是因为那一日醒来,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急切的面庞。那对浓密的剑眉依旧拧得紧紧的,黑而沉的目色里,满眼都映着她的脸。即便那一刻他从未对他有所言语,在她病卧毫无气力之时,他甚至亲手餵了她几口汤药。 只是之后的几日,从未再见过他人影,府中有几名婢女悉心照料着她起居养病。 此时,栖在桂树上的一二只斑鸠仿佛受惊,扑腾着翅膀低鸣几声,倏地向空而去。 沉吟许久的清河一侧身,望见了身后几步开外,立着一个鬍子花白的男子。 男子的年纪看起来约莫四十左右,鬓边青灰,面容清癯,看向她的笑意寡淡又生疏。 来人对她微微屈膝示意行礼,低低道: 「问公主殿下安。」 清河问道: 「你是?」 男人笑了笑,恭敬地躬身拱手道: 「我乃河西军幕僚彭放,亦是故萧帅旧部。见过公主殿下。」语罢,他低伏着身不动,清河只得微一抬手,道: 「彭公请起。彭公今日,可是有事前来?」 彭放起身,再拜道: 「某来面见公主,确实有一事,替萧帅恳求公主!」 清河心头一紧,垂下目光,道: 「但说无妨。」 「公主是痛快人,彭某便直言了。」彭放敛了敛怀袖,从袖中伸出一只手,指着青天,道: 「将军之志,志在千里。从凉州西至沙洲陷落祁郸之手,河西军必要夺回以立威。可河西军歷经五年衰败,百废待兴,大不如从前。某,请问公主,其首要之困为何?」 清河稍加思索,徐徐答道: 「孙子有言,『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所以,河西军以战养军,关键在于国用不足,在于根基尚浅,后方之力有欠。」 彭公拱手作揖,笑道: 「公主殿下果真冰雪聪明,与某之所思,不谋而合。」他眯了眯眼,又道: 「那么敢问,公主能否从中相助一二?或者,以你公主之身,是否能为将军获得朝中支持?」 清河微微一怔。 她母妃早逝,且身份低微,并无母族傍身。她空有公主之名,却并无公主之势,且离京数年,她在朝中毫无根基可言,哪来什么朝中势力相佐? 还未待她回答,彭公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接着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7页 「就算殿下费尽心力,能获得朝中肱骨支持,可山高皇帝远,如何能比得上近在眼前的助力有用?」 清河闻言,心下已是一沉,淡淡回眸,望着眼前捋着花白鬍鬚的男子,问道: 「彭公,你究竟想说什么?」 彭公摇了摇头,直视着她的眼,高声道: 「西北大族,世代同气连枝。唯有联姻,才是最稳妥最快速的方式。我已为将军相中甘州陈氏,其乃世代簪缨,天下富贾。借甘州陈氏财力,要名得名,要力有力,可滋河西雄兵万余。若是有了这份唾手可得的助力,我们将军取甘凉十一州,復兴河西军指日可待。」 清河的声音全然冷了下来,姿态清绝,淡淡道: 「所以,你要为你们将军,迎娶甘州陈氏?」 彭放嘴角一翘,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不瞒公主殿下说,某谏言之后,将军虽有迟疑,但终是默允。当下,聘书已在草拟了。」 清河凝滞了片刻,袖口的指尖在掌心掐出了汗。她抿了抿唇,未有言语。 彭放将双手敛藏于怀袖中交握,本是低垂着头,眼帘却抬起望着她,眼神锐利无比,语调平淡且漠然: 「某知公主与将军尚有余情未了。但,待甘州陈氏以正妻之份嫁入凉州都督府,公主在此又算什么?」 他轻嗤一声,故意道: 「难道,公主甘愿做个妾室?」 「你放肆。」清河回过神来,冷冷望着他,怒目而视。 彭放似是就等着她此句怒斥,忽而稽首大拜,谢罪道: 「某不过就事论事,公主殿下既不喜我如此作比,那么某不说虚的,就说件实事。」他在地上朝她昂首,一字一句道,「当年之事,河西军将士大部分人都在场,某,当时亦在场。萧帅身故,河西军重创,如此一来,公主若还能与将军成为眷属一双,敢问,将军身为主帅,今后如何执掌河西军,如何服众?」 「公主幼时在宫中如履薄冰,必不会不知人言可畏四字罢。」 清河愣在那里。 逐客令当前,她有千言万语凝在口中,却一个字句都说不出来。 她又能从何说起呢? 她苦笑一声,平静地问道: 「这是彭公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们将军的意思?」 彭放错身而立,避开了她的目光,亦并未直接答她,而是道: 「是谁的意思,已无关紧要。我们将军是个念旧情的人,公主在此,将军心中难以安定。可天大地大,父仇为大。哪怕旧日情谊甚笃,彼此相见不过徒增困扰,所以近日将军避而不见。」 「某今日前来赠言,实乃大不敬之罪,还请公主殿下能体谅某一片苦心。」 「某请公主三思。某,告退……」 直到庭院中脚步声散去,已空无一人。 彭放走后许久,清河仍陷于万千思量中。 风不知刮来了几阵,满树桂花已全落了下来,密密麻麻铺遍了青砖的地面。 独立良久,眼前有几分晕眩,她不由向趔趄一步,鞋底踩碎了落满一地的桂瓣,零落成泥碾作尘。 繁花已落尽。她的心头虽寒凉无比,却是清明一片。 *** 凉州都督府的书房内,燃着一缕轻浅的宁神香。 案牍上堆了更高的一叠公文军报,如山峰连绵,掩住了男人清俊的面容。。 今日,长风方从军中归府,卸下了军中铠甲,只着便衣,静坐案前,埋首于久未处置的军务中。 俄而,他从堆叠的军报底下冲出一份玄缎为底,赤锦为面的绢书,宝贝似地轻抚许久。 随后,他镶绣的袖口敛起,正神贯注地撰写其上。丹砂为墨,字迹遒劲,虽不过寥寥数语,可他落笔时,每一个字都写得极为小心,如雕纹,似啄玉,极尽郑重。 门外传来一下细微的扣门声,男人微微抬首,听到亲卫恭敬禀道: 「将军,公主殿下求见。」 手中的狼毫一顿,他收笔在旁。急忙用普通的公文掩住了这封不同寻常的绢书,转而打开了另一篇久置在案的公文,捧在掌中细阅。 双扇门缓缓推开,身着素纱白衫的女子敛衽抬步入内。 他的眸光定在公文的某一处,余光掠过公文纸张上缘淡黄的边,飘向小步走进来的女子。她穿着一身梨花白的双襟胡装,仿佛下一刻就要出马骑马,目不斜视,肃容端持,俨然已是宫中女子的行规举止。 他已觉察她此时前来并非如他所想,凝在唇角的笑意渐渐隐去,平淡地问道: 「伤好了?」 「好了。」清河低垂螓首,道,「我三日前递上来的出关文牒,不知将军有否过目,还请劳烦尽快批阅下发。」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男人皱了皱眉,将手中公文轻掷于案上,锋锐的眸光扫过来,落在她微微起伏的削肩。 「还有……」清河吸了一口,仍是垂眸,不敢看人,低低道,「我来向将军告辞。本想一走了之,但还是想告诉你一声。」 「你问我要出关文牒,就是为了要走?」男人的声音冷了下来,从案上起身,虎绣白袍垂落,掩住了扣在案上渐次收紧的十指。 清河心下忐忑,感受到了男人无声的凝视,不知为何觉得前方的气势有了几分压人。她悄悄深吸一口气,微微仰首,双手覆于腰前,与身前高大的男子深沉的眸子对视,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8页 「昔日,是我对将军有所亏欠。我已远赴回鹘寻回将军,箇中坎坷,不必多说。如今圣上也已下旨,彪炳河西萧氏,将军重获凉州。」 她沉下声音,语调淡然,一字字朗声道: 「由此,我自认,与将军的恩恩怨怨,已随之一笔勾销,互不相欠。」 「你要与我一笔勾销?」他口中轻哼一声,声音渐沉,「杀父之仇,怎么一笔勾销?」 清河一怔,望着他阴郁的面色,正是如地牢那日一般透着隐隐的沉痛。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垂落的眼睫定在底下的雪色裙裾间,缓步行至案牍前。她轻嘆一声,低声道: 「我知将军恨意难消,心意不再。所以今日前来……」 他没有反驳,只是将头偏过一边,浓眉凝得深重。 清河抬眸,凝望着他冷酷的侧脸,从腰际的束绢罗带中取出了银雕匕首,于掌中轻抚后,轻轻置于案上,道: 「这柄银雕匕首,我今日特来归还将军。」 案牍忽然被什么勐地碰撞了一下,堆在掎角的公文山一震,纷纷坠落在地。男人已从案前踱步而出,来到她身前脚步放慢,最后定在隔了一步的位置。 他抬手从案上拾起了匕首,握于右手掌中,漆黑如墨的眸子看不出一丝情绪。 清河愣神的片刻间,她腰侧的束绢罗带已被他一指勾住,牵引着她的身体往前一步,往他胸前送。 清河猝不及防,失去平衡,脚步趔趄,向前仰去。她不由自主抬起手,袖袍落下,露出一截藕白的小臂,最后竟攀在了他的双肩。 身体莫名地紧贴在一起,虎绣白袍与素纱白衫纠缠不清。 男人不苟言笑,薄唇抿得紧紧的,一手勾着她的腰带,另一只手已将匕首狠狠插-入她腰后的束绢中,牢牢扣住。 他身量极高,本是睥睨着她,此刻微微俯首,在她耳边幽幽开口道: 「我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言辞中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下一瞬,他手指一松,已转身回到案前,若无其事地翻起了一堆散乱的公文。 清河双目微微睁大,胸口不断起伏,心若擂鼓,只觉须臾间血脉灌流如注。 匕首的凉意透过几层纱衣传入体肤,提醒着她方才一眨眼的工夫,确有发生的事端。 平復心绪,冷静下来后,她宽慰自己,心想着:也罢,好歹也可以留个念想。 男人将几本关牒找出来,朝她一递,她上前几步,抬手要取走之时,他收回了手,只让她伸出的玉指碰到了关牒的边缘。他盯着她渐渐泛开潮红的面靥,语调轻浅,颇具玩味地问道: 「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她回道。 关牒已递入了她的掌中,头顶传来一句漫不经心的问: 「将去哪儿?」 清河不语间,垂落的眸光不经意瞥见了案上层层公文下盖住的一卷绢书。 玄缎赤锦的质地,再饰以龙凤双纹,隐约可见朱红字体。 依大唐礼制,如此特徵,这只能是一封聘书。 他要下聘娶亲了。 看来彭放所说,并非虚言。 翻涌的悲意自心口漫灌,清河唇瓣轻颤,手掌几欲扶在案角的朱漆镂刻上。 男人见她身形一颤,面露疑惑,手臂微微抬起,似要过来搀扶。 她迅速收敛心神,小步后退,错开他的手臂,不愿表露一丝一毫的流连,只重声道了一句: 「今后相隔天涯,前尘憾事,我与将军,生死两忘。」 一时间,她在入房门前酝酿许久的话语,已全然烟消云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余一声告诫: 「帝王之心,将军深知。此次将凉州归于河西萧氏只为平衡西北势力,避免陇右崔氏一家独大,不便掌控。将军需牢记经年教训,谨言慎行,勿再犯帝王之忌。」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男人冷酷的声音如玉崩冰裂。 她目光下敛,屏住唿吸,强忍盈眶中的热泪,勉强以一个公主高贵的姿态,挺胸昂首道: 「清河在此,祝将军,此生安乐,子孙满堂。」 她语罢便决然推门离去,留下错愕万般的男人在房中静立许久。 几个守在门口的亲卫见书房的门被遽然推开,还没待多久的清河公主自内快步走出,面色冷郁,眼角泛光。几人探头探脑,正盯着书房里面的动静。 俄而,内里骤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声响彻耳畔。听起来像是斗大的案牍被掀翻,巍峨如山的公文坍塌,噼里啪啦地往地上掉。 众人骇然。 少帅自归来以后,虽喜怒无常,但从不形于色。除了近日众将提议夺取肃州的计划与他预想的有些出入,过于慢了,众将来来回回求他「审慎行之」的劝诫令他有些恼了,但也从未见他发过如此大的火气。 更怪的是,往日从来宿在卧房的少帅,近几日,竟然一连数日睡在书房。直到今日看到清河公主穿戴齐整从他卧房走出,众人才恍然大悟,心下窃喜不已。 本以为好事将近,结果竟是这么一出。 几个亲卫诸般滋味涌上心头。谁不知道少帅这么急于夺取祁郸手里的甘凉十一州,连他带回来的回鹘骑兵都已编制入河西军用于布阵突袭,不就是为了速取战功,以落入敌手的甘凉十一州为聘,向圣上求娶公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9页 难道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继续守在门外。 养宁远远离众人,独自在门口踯躅了几刻,竟忽然推门而入: 「将军……」 「出去。」伏案的男人头也不抬,冷声道。 「将军!当年故萧帅出征前,我曾偶尔听得一事……今日,我必要告之将军!」宁远不顾他的命令,跪伏于地,拜道: 「当年,是萧帅请求公主殿下,要她不惜一切代价,从宦官监军手里保下将军你的啊!」 男人霍然起身,大步而来,将养宁远一手从地上提了起来,声音低沉无比: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将军,公主是受已故萧帅所託,为了从宦官手中保下你,当年才会故意不让我们出关的。」「所以,即便当年公主曾与朝廷宦官站于一道,我养宁远从未恨过公主,一直跟随她了五年,看着她一日日召集将军旧部,在陇右军中为我们残兵讨得一席之地。公主她为我河西付出良多,我永志难忘!」 男人缓缓将他的衣襟松开,手已渐渐紧握成拳,恨恨道: 「你为何不早说?」 「是公主不让我说的。」宁远咽下一口气,语带哽咽道,「她说,故萧帅一生为国为民,存于世间,素来以大义大勇着称。他身为将军父帅,当日屏退所有人后才託付于她,定是不想将军知道,他也有私心,是一个弃一军而保一子之人!」 说着,宁远垂头丧气,诉道: 「公主殿下已离开凉州了,她走前还对我说,此生珍重……」 「将军!」宁远勐然抬头,唇角颤抖,道,「我怕公主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 之后,一直到金乌西坠,暮色四合。书房始终未有响动,到了深夜都还未传膳,里面更是阒静无声,恍若无人。 众人心急如焚之时,望见司徒陵踏着夜色出现在了门口,众人宛若遇见了救星,纷纷躬身将他请进了门。 房内的男人听到响动,倏地抬头一看,目光先是望见了飘飘荡荡的一条袖口,往上移,看到了司徒陵欲言又止的面容。他又垂下头去,低声问了一句: 「她走了?」 「走了。」司徒陵倚靠在案前,垂眸望着顾自阅览公文的男人,道,「和河漠部的人走的,我一直送他们出了峒关。」 他手中的公文「啪」地一声放下。司徒陵一惊,回头望着他黑沉的目色,面露难色道: 「你别这么看我,我可劝过了。她什么性子,是我三言两语能劝回来的?解铃还须繫铃人啊。」 「河漠部那个郡主,一路上都在指着随行的几个草原汉子给她看,说要给她在草原上找个最英俊的夫郎。」司徒陵故意低咳几声,道,「我瞧了一眼,要我说呢,都是力大如牛的糙汉,没有我们长风将军半分俊朗。可耐不住人家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见男人忽然已从案头起身离去,司徒陵追了上去,挠头问道: 「哎,我说,你究竟什么打算?」 「追回来。」男人说得平平淡淡。 司徒陵听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还以为听错了,面露喜色,不由追问道: 「什么?」他迟疑了一刻,试探道,「你不恨她了?」 「她既能不远万里追我到回鹘,我怎么就不能追她到草原?」长风垂下眼帘,看似平静的语调之下,掩着他汹涌的心潮。 一日来,他独立房中,反覆咀嚼着她离去前说得几句话,始终意难平。 既是他父帅去前的意志,他还能怎么恨她? 她倒好,骗她瞒他后,躲得远远的,临走前还说什么断情绝义的话来。 生死两忘?让他怎么忘,再坠崖一次失忆一次都未必忘得了。 此生安乐?无她在身侧,如何能安乐? 子孙满堂?没有妻子,他如何会有子嗣? 当真荒唐可笑。 长风站定后,侧过身,随手摆弄着案牍上的公文。他的目光落在案上公文下那一角玄底赤面的绢书,纷繁的心终于稍微安定了些许。 他淡淡道: 「我这里即将与祁郸开战,让她远离中原,先去漠南河漠部避一避也好。」 他的初心依旧。 甘凉十一州和她,仅此而已。 *** 数月后,天朗气清的一日。 凉州城初雪方霁。 明明是冬日里,葛萨还没进凉州府都督府就已开始浑身冒汗。即将跨入书房门前,嵴背更是发了一层湿汗。 他心一横,一闭眼,快步走了进去。 「将军……」 舆图前定标的白袍将军微微回身,向他投来的目光有几分期待: 「人找到了?」 葛萨将头埋得更低,小声道: 「没有……」 「啪——」一本公文已从白袍将军手中噼头盖脸甩到他脸上。 长风放下手中在舆图上行军的标记,快步走到他面前,低斥道: 「那么大的一个人都能跟丢?河漠部不是你夫人的地盘么?」 葛萨捂着被砸得有得发胀的脸,褐色的眸子流露出一丝痛苦,低声道: 「整个漠南那么大,实在是没找到公主殿下……然后,别说我夫人,我儿子都没让我见到。」 长风心底勐地沉了一下。 若不是他当日暴力收服河漠部,这对草原夫妇也不会落入如此地步。如今葛萨的儿子都快满月了,那河漠郡主都只让父子见过一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0页 望着葛萨隐忍不发的面。这英俊的少年行军打仗时是统领万兵的将军,唯独此事上,却是连夫人孩子都见不到,如丧偶失孤的鳏夫。 实在可惜。 他神容缓和了些许,面露愧色,对葛萨道: 「这事,是我对不住你。」他轻拍了拍葛萨的肩,望向窗外辽阔的天际,道,「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寒冬必要拔营往水草丰茂的暖地迁徙,往雪山南边再找一找吧。」 葛萨知他心焦,自己却无能,面上更是惭愧,转而向他禀道: 「是。我即刻再派人前往漠南。对了,将军,你那个彭姓幕僚在门外等好久了,要不要请进来?」 长风微微侧身向门外望了一眼,皱眉道: 「请。」 葛萨退去,将门口久候的彭放请进了书房。 彭放一身粗布旧衣,一进门,就行了个大拜之礼,道: 「都督,我月前所言之事,考虑得如何?」 「表叔父,当日我便已言明。绝无可能。」长风顾自在舆图前摆弄着,心不在焉道。 彭放神色微僵,述道: 「如何不可?甘州陈氏三世簪缨,根基深厚,与我河西更是数代渊源颇深,今愿以嫡女嫁予都督为妻,求好于我河西萧氏,都督何不顺水推舟,娶世家贵女,于重振河西大有裨益啊!」 长风摇头道: 「我心中早已有妻子人选。此生唯一,且非她不娶。」 彭放一惊,气得差点呕血。眼见他百般为河西萧氏的筹谋即将因眼前固执的男子而化为梦幻泡影,他稍作思忖,忽地高声道: 「自你父帅故去,河西军已式微多年,若无高门扶植,又不联姻,都督哪怕一生征战沙场,何年何月才会有出头之日啊?」 长风目光冷了下来,面色铁青,字字诛心: 「凭藉妻家势力立足西北,为我所不齿。千里江山,攻易守难,若非一寸一寸打下来,而是假手于人,来日如何守得住?」 彭放脸色一变,忙退一步道: 「若都督不愿许以正妻之位,先娶为侧室亦可啊。如此,便可先取用甘州陈氏手中资源,此番伐谋更易,西北诸州皆如探囊取物,何不快哉?」 长风正色道: 「河西萧氏,世代以来,只娶妻,不纳妾。自我阿娘亡故,我父帅十年不曾再娶。你这是要我违背萧氏祖制,忤逆我父帅遗训?」 见他愕然,长风嘆了一口气,下了逐客令道: 「夏虫不可语冰。表叔父,我念在你曾在我父帅麾下多年,我敬重你,仍然尊你为我军中幕僚。我意已决,此计不可用,今后勿要再提。」 彭放面容恭顺,又退一步说道: 「可……可甘州陈氏以为此事仍有商榷余地,已拒绝了好几家议亲人选,且陈氏家主向来好大,已将嫁女之事大肆宣扬,联姻之事怕是已传遍各地。这可如此是好……」 「备上厚礼,派我亲卫前去闢谣。」长风揉了揉眉心,又道,「罢了,我今日恰好要去甘州视察祁郸动向。据斥候来报,有一支祁郸军,似是逃去了甘州城中躲藏。联姻一事,由我亲自登门回绝,就此作罢。」 彭放张口正欲再说些什么,见到男人一反常态,面容极为阴郁,便一时语塞。他心知这位河西新主行事向来雷厉风行,眼中容不得沙子,多说无益。 彭放心嘆,方才对话中,主子虽从未明言,但军中皆知,主帅钟情一人,久寻不至。 他以为已近一年,早已时过境迁,今日旧事重提乃是一个大好时机。 岂料,他的主子,始终不曾死心。 *** 甘州方圆数十里,为胡地汉地交界处,物产丰富,气候适宜,往来交通便利。因此,常有天南地北的胡商云集在此。 今日是数月来榷市重开的第一日。石板长街上更是热闹,人流如织,各地胡商纷纷而来,操着纯熟的汉话叫卖。 中原的丝绢布匹,棉麻饰物,江南茶叶瓷器,西域有汗血宝马,兽皮又细又软,编织毛毡精緻,更有奇珍异宝,琳琅满目。 街道拥挤,接踵摩肩,长风和几个跟随的亲卫只能下马,牵马行走,时不时听到街角的几个胡商与甘州本地的商贩随口攀谈着: 「多亏七娘出手,甘州的榷市才能重开。」 「七娘手也巧,我的腿伤就是她给我看好的。」 「七娘长得可真俊,也不知许了人家了没有?」 「哪能轮得到你,王家五郎早就在准备聘礼了。」 「哎,快看,七娘来了!」 人潮纷涌中,长风不由随着众人殷切的目光看去。 长廊下,堆满镂漆器皿的摊位前,掠过一个白衣翩跹的女子,身姿纤细,一闪而过,唯独鸦青髮鬓上的一枚金钗,明光晃了他的眼。 女子转瞬已没入人群中,不见踪迹,如幻似真。 他睁大了双眼,心口一颤,想要拨开纷乱的人群,脚步却被乌泱泱的人群所滞。 「将军,将军!」耳边传来葛萨的喊声,他回过头,看到匆匆赶到的葛萨,满头大汗地朝他招手。他不知何时追来,似是有急事要报。 葛萨见碰不到他人,便仰着头越过人潮朝他高声道: 「我刚见到了帛罗,她说,公主……」人群将葛萨挤得越来越远,他的声音仍在清晰地传来: 「公主她根本没有去草原的河漠部,她当日就去了甘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1页 「她此时,就在甘州!」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来自孙子兵法作战篇 第93章 终局(三)【大修】 天色熹微, 白日初出,朝霞蔚蒸。 晨光下起伏的沙丘如金鳞渐开的蛟龙,蜿蜒伏卧于万里无垠的荒漠上。逶迤荒漠的尽头,甘州城墙的轮廓熔于火烧般的天光之下, 瑰姿巍然, 气势雄浑。 一队稀疏的人马出现在金沙之上, 朝着甘州城门行进。几匹驮马上满载各式各样西域来的货物,几个胡商倚在山丘高的货堆上,抽着一把有一把的旱菸,哼唱着不知名的西域歌谣,晃晃悠悠在黄沙之中向远处的城池行进。 最前头领队的,是几个年轻的胡服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身背长弓箭囊, 簇拥着一位身材高阔的首领。其人身着云纹开襟嵌绒骑装, 宽肩窄腰,腰间蹀躞革带配金纹玉銙, 英姿俊挺, 眼窝深邃, 高鼻深目, 一头浅褐色的披髮在日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 诸人有说有笑, 向城门策马而去,一面朝首领打趣道: 「五郎, 这天才刚亮,就那么急入甘州城?」一个年轻的胡人扬着头问道。 「甘州开了榷市,今日去赶个早集。」那名被唤作五郎的首领咧嘴一笑, 黝黑的面上掩不住高扬的笑意。 「五郎自是着急去见七娘呀,他这趟护送商队去西域, 又带回来不少宝贝呢。」另一个年纪大些的胡人笑着呛了几口风沙,拿起羊皮水囊喝了一口水,还不忘继续调笑。 「到上巳节了,备了些好东西想给她瞧瞧。」五郎昂着头,眺望远处的甘州城门,心下急切,闻言不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颇有几分得意。 见他也不藏着掖着,众人闹笑一声,你一言我一语地戏嚯道: 「五郎对七娘那么上心,不会是想娶回家做娘子吧哈哈?」 「七娘这样的女子,谁娶了谁不修了八辈子福么,也不知道谁那么好福气能娶到。」 「五郎的心思,这不明摆着的么,后面一车都是他这回拉来的聘礼,我看了都眼馋。」 王五郎扬起马鞭作势要抽打几个揶揄他的属下,几个青年纷纷夹紧马腹,甩开缰绳嬉笑着跑到前面去了,马蹄声铮铮,掀起一阵混着积雪的砂石。 远处的城门大开,这队胡商向守城的卫兵照检过通关文牒后,朝甘州城内走去。 这几日,甘州停了近一年的榷场终于重开。榷市一开,中原与西域通商往来频繁,八方胡商听到风声,争相来甘州行商。于是甘州境内与其周围胡地的平民生计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一度跻身成为大唐西境的富庶之城。 今日,未到晌午,城内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王五郎在驿站安顿好胡商和货物,和几个胡商一道向商贩云集的长街走去。 他知道,每月初三,李七娘定会去榷市探查民情。 他很想见她。 他快步掠过几个街角,一处胡人叫卖兵器的摊位前,看到一袭白衣的女子立在边上,朝过往向她问好的商客笑语晏晏,时不时微微俯身,一双素手捞起摆放的货品查看,身动影拂,鬓边几缕乌髮荡漾下来,百鍊钢化为绕指柔。 身段如雪,皓腕若玉。 连日来沙尘奔波的疲倦一扫而空,王五郎的脚步迅疾起来,唇角含笑,朝她走去。 …… 清河将手中彩绘赤纹的卮杯漆器放下,正和身旁的凝燕嘱咐道: 「请可敦写封信给新上任的甘州刺史。必得向他施压,减少抽税。若榷市方开,便急功近利,收取如此高的税额,怕是胡商汉商都被吓跑了。没有人和货来流通,贸易不兴,边境的民生便不会见好。」 「主子远虑,我这就去安排。还有,翠雪来报,祁郸军在甘州附近绕圈,动向不明,要我们多加小心。」凝燕神色凝重,低声向她禀道。 清河抬起手指抵着下颚,沉吟后令道: 「速速差人送信去凉州、肃州,还有回鹘王庭,提醒戍边的将士注意防范。寒冬方过,我怕祁郸经数月休养后贼心不死,仍要来夺城劫掠。让往来的胡商多加小心,绕开小路,尽量只走大道。近日来祁郸多番在甘州城外蠢蠢欲动,我怕又将有战事。」 「是!」凝燕见有人来找,便领命退去,身影隐没在人群中。 「七娘!」 清河回眸,望见了立在人群中身姿伟岸的男人正向她招手。她朝他微微一笑道: 「是王五郎回来了。西域各地近日可还太平?」 王五郎穿过人潮,行至她面前,难掩欣喜之色,也笑着回道: 「寒冬终于过去,草原牧民们终于开始活络起来,带来好多皮毛制品可以再榷市上卖。此次按照七娘的主意,以粗毛织布为挡,这次寒冬冻死的牛羊比往年少了很多,大傢伙都很感激七娘。」 清河心中宽慰,唇角微微翘起: 「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七娘身子可好些了?可还有復发魇症?」王五郎见她面色比上回来好了些,语笑间颊边红晕如浸了水的朝霞,看得人心间一热。 「上回你带给我的药甚是有效。近日已睡得好多了。多谢你。」清河向他欠了欠身,道了一声谢。 「那是我在大明觉寺问得道高僧求来的。有用就好,嘿嘿。」王五郎见她终于对他展颜一笑,一时看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小声道了句,「往事已矣,七娘还是早日放下的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2页 清河垂眸不语。 自离开凉州数月,她在甘州落脚经营,开了边贸榷场,与回鹘行绢马之易,行医救人,与胡商为友,为人称颂。只要是有利民生的功德之事,她便忘我地去达成。 若是闲时,孟春烹茶,仲夏採莲,深秋狩猎,冬夜望雪。 日子一日日过去,她自以为早已放下,唯有午夜梦回,少年身影,犹在眼畔。 可她放下了吗? 她不得而知。 清河与王五郎在榷市游逛,二人行至一处卖织布的摊行。她捻起一卷密纹织布,玉指轻轻抚过凹凸不平的织纹。王五郎见状,朝人招唿着笑道: 「七娘可是喜欢这匹布?掌柜的,我要了。」 清河轻轻摇了摇头,指着布匹独特的细密纹路予他看,道: 「这是内陆传来的新织法,用的是小梭制成。同样大小的布衣,用的布料更少,但更厚实耐寒,可谓价廉物美。若是能传到西域诸国,应是能卖个好价钱,且牧民们也都买得起,穿上能御严寒,今后寒冬来临,草原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少人冻死了。」 「七娘心慈,我记下了。这回出关去,就卖这布匹。」王五郎听她说起布料织法,葱白的手指在布料间轻拢慢捻,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辉,连路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他心下生嘆,这般出尘的人物,光是看一眼,他心头的血都沸腾不已。 众人听清河说得绘声绘色,也纷纷围了过来,几个同在布摊挑选布料的姑娘侧目倾听,心悦诚服,对她熟稔地笑道: 「七娘真是什么都懂呀。我阿娘常说,我要是能有七娘半分灵巧,还愁嫁不出去吗?」 「七娘,我长兄今年从军回来了,你要不见见……」 「去去去,没看到王五郎在这么?还有你长兄什么事?」 姑娘们瞅着她身后的王五郎面色微僵,忽地背身咳了几声,越发笑得花枝乱颤。 清河只轻浅一笑,并不作答,转身欲走时,听到街角传来一阵喧闹声: 「长风将军月前又破了瓜州了。」 「若再能拿下沙州,大唐西境的甘凉十一州就能全部收復了!快哉快哉!」 听到这个名字,几个及笄年纪的姑娘互相推搡着,娇花般的面上流露出羞赧之意,其中一个胆大的朝清河问道: 「七娘,听说你是从凉州来,你可曾有见过长风将军么?」 清河微微一怔,点头道: 「见过的。」 姑娘们面露艷羡,又朝她聚了过来,莺莺燕燕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说道: 「听说他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神姿有如天人,且武艺超凡,统领西境千军万马。是个大英雄呢。」 清河长睫垂落,淡淡应道: 「嗯,确是个大英雄。」 一个姑娘冒出头来,眼睛眨了眨,道: 「听说他要娶亲了?」 清河捻布丝绦的手一颤,想起了彭公的话,以及辞行那日,他案牍上那封聘书。 她木然地点了点头。 另一个姑娘故作神气道: 「我听说,他马上要娶甘州陈氏家的嫡女了,两家联姻,永结秦晋之好。那位陈三娘最近得意得,鼻孔都飞到天上去了。」 「我也听说,前几天有人看到长风将军亲自提着礼上陈府去了,是在行纳彩问吉呢。」 「长风将军军务繁忙,刚打下沙洲就亲自登门提亲,足见重视啊。这陈三娘哪来那么好福气呀。」一个姑娘气得直跺脚。 清河默默从姑娘们热火朝天的议论中退了出来。 哪怕过去良久,此刻再闻故人之事,她脚步虚浮,手心冰凉。 她走得有些急,步子被摊子支起的架子一绊,向前一个踉跄,被王五郎伸手扶起。 他疑惑地盯着她泛白的脸色,问道: 「七娘,你怎么了?」 清河摇了摇头,摆手示意无事。待她站稳,想从王五郎的臂中抽回手,却被他的手掌握住。他的神容颇有几分端肃,定定望着她,道: 「今日是上巳节,七娘来甘州以来,是第一次过我们甘州的上巳节吧?今夜,我可否约七娘你同游?」 清河怔怔道: 「日子过得真快,竟又到上巳节了。」 她蹙起了秀丽的眉,眸中流露一丝少见的伤感。 可她确实不是第一次在甘州过上巳节。 她去年,和他来过的。 此时,心中霎时空如无物。满街人流,举目花灯,在瞬间如泡影散去。 清河面上起了倦意,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回绝,转身退却。可王五郎似是猜到了她会拒绝,转而目光炯炯道: 「我从西域带来一批极其新鲜的玩意儿,七娘万一有兴趣承接来卖,可否随我去看看呢?」 清河望着他执意的模样,心下失笑。 她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长街开始悬起了华灯盏盏,明光曜曜,映出灯下一双双璧人烂漫穿梭的侧影。 天色渐沉,甘州城内,花市灯如昼。 只是不见去年人。 清河心念一动,不由迈开步子,缓步随着人流漫行其中。 王五郎看她转念,不由窃喜,紧跟其上。他见她从布行出来,就又敛了笑意,玉雕般的侧颜似是被冰霜凝住一般。他便开始说起此次出行的见闻想来逗乐她。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3页 比如羁縻小邦的君主娶了中原世家的女子,比如哪国的都城新造了佛寺供奉大神王像,通身以金子打造,比如名不见经传的行脚商发现了什么珍宝窖藏,从此世代富贵无边云云。 听到大千世界的奇闻异事,清河忍不住粲然一笑。之后,见他抬臂夸张地比划着名西域的各方风物,她时不时轻轻摇头,时不时以袖掩笑。 走马观花间,王五郎不知从何处捞起一副面具,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笑道: 「七娘既然来了我们甘州过节,入乡随时,戴上面具吧。」 见她看到面具似是愣一下,不一会儿眼角泛起了湿红,王五郎疑惑地问道: 「你的眼睛,怎么那么红?」 「无妨。风沙太大吹的。」清河背过身,刻意地抬袖揉了揉太阳穴,眼底却出现了一柄黑黢黢的匕首。 「七娘,你看这柄匕首如何?」王五郎掌心摊开,匕首卧于正中,满眼期待。 清河不明就里,从他手中接过匕首,出鞘一看,贊道: 「刀口锋利,刀柄精緻,卖到中原,应该可以得个好价钱。」 王五郎得意地用手指弹了弹刀身,给她听几声清脆的刀鸣。他的眼角噙着笑意,指予她看,柔声道: 「不止如此。此匕首是用陨石铁打造,极其稀有。这回我在西域难得要到了一些,花了数日亲手打了这柄匕首。以甘州这边的礼,今日我想要送给七娘你,作为,作为……」王五郎有些不好意思,人高马大的男人此刻低下头去,暗垂的眸光仍是定在她灯下柔光浮动的面上。 在他欲言又止的时候,匕首又被塞回了他掌中。王五郎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暗淡下去,低声道: 「七娘,我对你的心意……」 「五郎,」她摇了摇头,浅浅笑道,「我之前已说过,我已有心悦之人,难以割捨。虽情不可再得,无法相守,但此生意难平。」 她顿了顿,抬首望向满目琳琅的花灯,映在在她晶莹的瞳仁中化为一点点星辰: 「所以,我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了。」 王五郎一怔。他望着眼前女子,她精巧的下颚微微扬起,玉雕般的面庞朝着一束温柔的天光。柔白的面靥被漫天的灯火照得有些朦胧,灼灼若芙蕖出渌波。 眸光纯澈,坚定不移。 说话间,分明是明艷动人,眼角甚至带着柔美的笑,可目中哀色,却令他心口倏忽一疼。 为了心悦之人,终生不嫁。 果然是他所认识所喜欢的李七娘。 似是早有预料一般,王五郎苦笑一声,他没有接过匕首,只是兀自道: 「七娘,我愿意等的。如果你现在不愿意收,就当拿个样货,等我下回再进一批,交全货了你再比对。」 清河见他搬出商家术语,也迟迟不肯收回匕首,只得无奈地先将匕首收起来,随意地悬在了素绡腰带上。 见街上的女子皆有明灯在手,王五郎硬要买了一盏千角花灯送她,她推脱不得,也只能接过。 长街尽处,华灯渐黯,人潮散去。 夜已深,即便王五郎恋恋不捨,清河还是与他道了别,回身独自向居住的医馆走去。 头顶仍有一盏还未熄灭的长灯,脱了勾着它的丝线束缚,扶摇直上,在空中孤独却固执地发着明灭不定的光,直至消失在夜幕中。 她提灯夜行,心下一片清朗,顿觉豁然开朗。 若能年年在此赏得花灯,即便无人在身侧,也算不圆满中的圆满。 清河的步子轻快起来,却闻身后渐渐传来一阵迟滞的脚步声。 与她不紧不慢隔着几步,不走快也不走慢,如影随形。 待她蓦然回首,错愕的眸中,看到了灯火阑珊处,立着一个白袍男人。 身长玉立,风度翩翩,神姿高彻,有如天人。 男子见她回首,缓缓摘下面上的狼王面具,露出无可挑剔的英气五官,一对耀眼的星目牢牢定在她身上。 这道炙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不知已跟了她多久。 手一松,花灯骤然跌地,肆虐的火苗很快吞噬了薄纸做的百花灯面,将她方才刚刚尘埃落定的心绪一併烧作灰烬。 *** 那日自从得到葛萨的消息后,长风已派兵在甘州城一连找了数日。 可甘州城鱼龙混杂,胡汉人口众多,要找一个人简直如大海捞针。 久不见人,他心中,还存有一个深藏已久的疑惑。 她为何没去河漠部,而是来了甘州? 这几日奔走甘州,走过熟悉的长街,立在同一个角亭,望向同一片湖面。他心头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因为就是在此处,与她一道赏灯,他向她表明心迹,和她初次拥吻。 都是在甘州。 这里承载着二人最是美好的回忆。 她是因此才来的甘州吗? 这个细小的念头逐渐旷野微茫的星火,将他那颗钝重已久的心燃烧起来,整个人陷入狂喜之中。 上巳节这日,他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那间医馆。 他找到那位年迈的医女,她眯着眼看着他,反应过来后恍然道: 「哦。你说李七娘啊?她去榷市了,不知多晚才会回来。」 长风一愣。 李七娘,就是她? 数月来,他在军中时不时听到过这个名字。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4页 此人广识马相,熟知马事。所卖的上等胡马,价格是普通胡商的一半,且匹匹精良,训练有素。河西军重新起步,刚站稳脚跟,军费一度吃紧,遇到如此良心马商正如雪中送炭。一开始,众人还恐有诈,可长此以往,从不间断,也从未有异。后来就一致认为,是有心援助的富商,折价将马匹捐于军中报国。 没想到,竟然是她。 他头也不回地在日暮中奔向榷市。 直到看到她和一个高大的胡人在一起游街观灯,相谈甚欢,一双笑眸酿着无尽的柔光。二人像一对平常的男女在那赏花买灯。 自他回归凉州,直至她辞别离去,他从未见过她笑得这般开怀。 数月不见,面对有几分陌生的她,他竟陡生了一丝怯意。 他一时不敢上前。 他自嘲,明明自己已经是统领重兵的河西主帅,征战沙场,生杀予夺,可唯独面对她之时,仍是手足无措如初出茅庐的少年。 由是,他便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 待她最后独身一人,他才靠近了几步。隔着人群默默注视着她提灯远走。 而她竟似有感应,最终回眸望向他。 几步之遥,四目对视。近在咫尺,恍若隔世。 他望着她惊异得樱口翕张,似乎说不出来话来,手里的灯笼也失手掉落在地,烧尽的纸煳被风很快地吹散了。 「这么巧……」他缓缓行至她身前,蜷曲指骨,垂头揉了揉眉心,不经意道:「我从瓜州回来,有残余的祁郸军或许藏身在甘州,于是顺路来视察下。」 明明她什么都没问,他却将似是而非的来意一股脑全说了,严丝合缝,看起来找不出漏洞。 掩盖了他原本的用意。 他明明就是来找她的。 她怔忪在那里,一双明眸如秋水剪瞳,水灵灵地泛着难以言喻的光亮。她半晌才回神,轻声道: 「恭喜将军,又取瓜洲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李七娘。」他克制着肆意的目光,努力不去看许久未见的她,道,「这半年来,河西军一半的军马都是你送来的吧?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我军,你不亏本么?」 「将军为国西征,我尽一分绵薄之力罢了。」她似是笑了一下,面靥泛着浅浅的红雾,道,「我在甘州家大业大,赔得起。」 长风在心中反覆品着这句话,心中略有些不是滋味。 他只得将话头转回凉州,道: 「你送来的战马,皆属上乘,我已在凉州新练了一批骑兵,再不出半月,便可随我上战场夺最后一座沙州了。」 她点头,笑意淡淡,道: 「有生之年得见甘凉十一州归我大唐,是西北百姓之福。祝将军得偿所愿。」 听她如此说,他不自觉地勾唇笑了笑。 他的所愿,只剩最重要的一件还未达成。 很快了。 最迟再过一月,他便有资格向长安递上聘书,以他手把手收復的甘凉十一州为聘,求娶清河公主,李家七娘子。 久别重逢,他一路找来,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话语此刻见了她,尽数滞在了胸口,一句说不出来,俄而见她抬步欲走,便跟了上去道: 「你是回医馆么,我送你一段路吧。」 她走在前头,微微颔首,没有拒绝。 长街上卖灯的小贩都开始熄灯收摊,明亮如昼的街道在悄无声息中暗沉下来。长风眼底的余光,看到她灯火晦暗下的的侧脸,少见的泛着微微的红晕,看起来气色比半年前好了不少,不由问道: 「你的魇症可好些了?」 她在他卧房中昏迷不醒的几日,若没有他在旁紧紧怀抱,她就会深陷梦魇,梦呓不断。他从不敢起夜,每日晨起,双臂都会酸麻不已。 彼时,他甘之若饴。 可数月来,没有他在,她睡得可好? 她开口,语调平静如毫无波澜的湖水,道: 「我已将往事放下,梦魇便自行消散了。」 见她眉目淡漠,长风不知心中该是庆幸她已病癒,还是该伤神她所说的已放下。 在榷市街头他终于遇见她时,他看到她目中流露的喜怯只转瞬即逝,之后的一段路神情带着几分生疏,一如那日她向他辞行之时。 在甘州城隐姓埋名,不再做大唐的公主。她可以自由自在地经商,和胡民打成一片,连笑容都比在凉州时灿烂了些许。 这确实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 她在甘州扎根了,已将往事放下,他还能如何开口,让她和他回凉州? 他和她的羁绊,只有当年之事了。 无论用何种方式,他想要强求她回到他身边。 长风的胸中气息凝滞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他终于忍不住偏过头,望着她低垂螓首,专心致志地在走路时,衣领轻拂,露出一截白腻的后颈,那寸肌肤雪白如缎。 目光下移,落在她不足盈盈一握的腰际上。那里,别了一把他从未见过的黑色匕首。 长风眸色倏然一暗,疾声问道: 「这是你的新匕首?」 他知道的,甘州的习俗,青年男子赠送匕首,就是要与女子定亲了。 她似是一怔,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匕首,眉心皱起,也并不反驳。 见她沉默不语,长风心中的怯意倏然消散,怒意取而代之。他勐地捉住她紧紧叠在在腰前的玉腕,心口像是被烈焰点燃,低沉的声音骤变得有些急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5页 「你收了别的男人的匕首?」 清河被他突然紧紧攥在手里。她没有挣脱,缓缓抬眸,目中隐有情绪。 她不明白。 他和她早已割发断情,两不相欠。 在甘州偶遇他,不过是因为他亲自来为未过门的新妇纳彩问名。 为何他还要在意,她用的是谁的匕首呢? 「是。」她咬着下唇瓣,黯然道:「我要嫁人了。我说了,前尘往事,我早已忘却,将军也该忘了。」 「我也应该祝将军觅得佳人,琴瑟和鸣。」 语罢,她未等他回话,便背身决然离去。还没走几步,身下忽地一轻,天旋地转。 竟被男人一步追上,当街揽腰打横抱起。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灯会还未散去的人流纷纷侧目而向,一时间调笑的目光像潮水一般向二人涌来。 白袍男人英挺勃发,本已吸引了不少人注意。他宽阔的胸膛前横抱着一个身躯娇小的女子。卡在他遒劲臂膀上的小腿不断挣扎,摆动间裙裾翩跹,渐渐掩不住一截莹润如雪的纤细脚踝,场景莫名地香-艷起来。 街旁,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哥夜饮方归,看得直直眼冒精光,不禁咽了咽口水。痴望中,那片雪白很快被一双大掌用衣角掖住,遮得严严实实。男人利如薄刃的目光扫过来,众人吓得酒都醒了三分,别过目光,不敢再看。 「这不是长风将军么?」传来一群女子的尖叫声,羡慕眼馋。 「这不是李七娘么?」传来一群男子的惊唿声,扼腕痛惜。 「啧啧啧!……」众人齐声。 男人视若无睹,气定神闲地抱她在怀,走得还刻意慢了些许,如同在花街游行。 「萧长风,你做什么?你放我下来!」清河又羞又恼,挣扎过,却完全抵不过男人坚实的胸膛和劲臂的力道。 她在甘州好歹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只想以袖覆面,不要再被人认出来: 「那么多人看着……」 「看着好。」他垂眸望了一眼瑟缩在怀中躲避的女子,故意冷笑一声,道,「让他们睁大眼看清楚,你到底是谁的女人!谁敢娶你?」 「你,你欺人太甚!」清河气得拿小手重重锤了他一拳。 简直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可以向别的女人提亲,不准她收别人的男人的匕首。 他低低哼了一声,声音沉闷,隐含着压抑下去的盛怒: 「告诉我,你还想嫁给谁?」他眯着眼,垂眸望着怀里的她,目光凝着恨意,语调冷漠,「我也说过,有一个,便杀一人。」 清河想起无辜的王五郎,嘆了一口气,任由他一路抱着她,驾轻就熟地回到了医馆。 清河双脚一着地,就往里间跑去,却被他一双劲臂拽了回来,摁在门背后。 她困在他张开的双臂之间,嵴背紧贴在在门板上。他抵着她,迫不及待地俯首下来,一口含住了她。 极尽贪婪地,不知餍足地吮吸着。直至她颤抖的两瓣唇被咬得嫣红,水泽光润,娇艷欲滴。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怨,混着灼热的唿吸扑在她的颈窝,酥麻无比,「你就这么喜欢跑?嗯?」 他的气息越来越急,清河浑身紧绷,素绡腰带已被他徒手撕扯开去,飘落在地,没了束缚,她身上单衣已全然松散,黑暗中露出耀目的白。 他的掌心和他的吻一样滚烫如灼烧。 「你这样算什么?」她强忍情动,将头别像另一侧,错开他灼热的吻,含着泪低低问道,「我们这样算什么?」 明明即将另娶,明明恨她入骨,还要如此苟合,她算什么? 「那你一走了之又算什么?」男人将她的头掰回来,不让她动弹分毫,沉沦中的眸光多了几分凶戾,恨恨道,「李清河,这本就是你欠我的。」 清河被他的眼神刺痛了。她凝着泪,望了一眼他无悲无喜的面庞,只剩下吞噬她的欲望在蔓延。她嘆息着低声道: 「你就那么恨我?」 「是。当年害我丧父又痛失河西军,在回鹘欺我瞒我还要杀我。所以……」他的举动越来越强硬,吻得也越来越深,低沉的声音夹杂着慾念与痛恨: 「你欠我的,永远还不清。」 清河身体一僵,心已沉到了谷底: 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微不足道的声音却在他疾风骤雨般的亲吻中被尽数吞没。 …… 「这么晚了,谁在撞门?」内室隐隐有灯光燃起,传来医女惺忪起身的声音。 那片光晕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清河将伏在身上的男人推了出去,低声道了句: 「够了。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我要嫁人了,将军也要娶妻了。」 他流连不舍地起身,皱了皱眉,嗤笑一声道: 「你是该嫁人了,我也该娶妻了。」他双手迅速用身上氅衣将已不着寸-缕的她包裹起来,从背后搂住她,气道: 「待我此战毕了,取了沙洲,你就随我回凉州。都一年了,你玩也该玩够了,不要再跟我耍什么花样。」 见灯光已近,清河越来越慌乱,想要脱离他的怀抱却仍被他牢牢箍在臂间。他薄韧的唇游移一侧,拂过她樱粉的耳垂,幽声道: 「等我回来。把欠我的,一一补偿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6页 语罢他松开了她。出门前,他硬是夺过了王五郎给她的那柄匕首,才肯走。 清河望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姿没入夜色中,消散了。 她身上他残余的温热如潮汐般退去,心神逐渐凝固,只觉如入冰窖。 *** 数十日后。 远在大唐最西端的沙洲传来捷报。 苦战多日,从沙洲得胜归来的河西军回到位于瓜州的据点,为首的白袍将军身着明光重铠,手执长剑,率一众部下疾奔入了辕门,掀起滚滚黄沙,扬尘半空。 「将军,有长安来的诏书!」 长风飞身下马,急切地接过使臣手中的绢书一览。待他一眼看到玄底上的硃批之时,沉峻的面上渐露喜色,忽然勐地扶住司徒陵的肩头,笑得喜不自胜。 「长风,何事如此开怀?」司徒陵一愣,见他像个弱冠少年一般热烈张扬,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御笔批下的绢书。司徒陵凑了过去,看到绢书上的硃批字迹,瞭然道: 「原是圣上允了你求娶清河的聘书。」他也跟着大笑起来,拍了拍长风的肩,揶揄道: 「你们俩这杯喜酒,我可等了有半辈子了。这下,可终于能喝上了。」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尘土满面的部下们纷纷掩笑,齐声道贺道。 打下沙洲都不见将军如此高兴。这一回,他们的将军总算可以得偿所愿了。 等在军帐的亲卫提着几个胡商,本着终于可以向主子交差的心情,两眼放光,欣喜地禀道: 「将军,抓到了那个人。自己送上来的!」 年轻的将军收起绢书,放在贴身处。他绞起马鞭,一甩长袍,其后十余亲卫推搡着抓到的几个胡商在主子面前跪下。 草棚下,身姿颀长的白袍将军斜倚在案角,撩起眼皮,锐利的眸子审视着眼前身着锦衣胡袍,蹀躞革带的贵气胡人男子。 这人看起来似乎已经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了一般,神容疲惫,精神却异常亢奋。 长风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一柄黑色的匕首,冷冷问道: 「你就是王五郎?」 「我就是!为什么抓我?我是来给河西军萧将军报信的!」名唤王五郎的胡人男子不服扣押,不断试图挣脱扣着他肩头的几双手,厉声道。 「报信?」男人嗤笑一声,将手中的匕首往前一扔,投掷在王五郎身上,低睨着人,漫不经心地道,「这是你的匕首么?」 王五郎拔出匕首一看,正是那日上巳节他赠送给李七娘的陨铁匕首。他惊道: 「我送给七娘的匕首,怎么会在你手里?」 「七娘?叫得倒是亲热……」长风俯首下来,盯着他道,「我问你,你送她匕首做什么?」 「赠匕首,自是要求娶了!」王五郎感到男人无形的压迫,也不甘示弱,吼了一声。 「我本以为你一胡人,不懂我们汉人赠匕首的寓意,想放你一马。看来,我没抓错人。」长风勐地甩开马鞭,轻轻在王五郎俊面前掠过,就差一毫就要在颊边留下印记,「你可知她本是谁的妻,你也敢肖想?!」 「说!」鞭身落地,发出悽厉的鸣声,长风收回皮鞭,故作淡淡道,「她可是答应嫁你了?怎么答应的?」 王五郎胆战心惊,却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 「你说的可是李七娘?我求娶了三次,她都没答应啊!」 见审他的男人寒眸陡然凛起,长鞭又要落下,王五郎压低声音,道: 「七娘拒绝我时,说她心有所属,可那人恨她,要另娶她人,所以她于是此生不愿再嫁人了……」 王五郎欲言又止,没注意到男人骤变的面色,自顾自嘆道: 「我当时心想,究竟是什么人,连七娘那么好的女子都不要,算什么男人……呸!……」他神情激愤,越说越大声,一脸大义凛然,忽而顿觉气氛有些不大对劲。他抬首瞧了瞧,高高在上的白袍男人愈发阴沉的面庞。 王五郎一愣,仔仔细细看着眼前一身白袍的英俊将军,想起此前甘州城内的传闻,突然明白过来,面露不屑道: 「是你!原来是你啊……啧啧……」鄙夷之色,唿之欲出。 男人手中的马鞭遽然甩下,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砭骨的声响。 王五郎想到了此番前来的正事,忙不迭高声道: 「将军既关心七娘,快随我去甘州吧!甘州城几日前被祁郸军突袭勐攻,七娘派我们几个胡人赶了好几日路,千里迢迢四处报信求援!」 闻言,本是闲庭信步的男人显然一惊,敛起怒容,浓眉紧锁起来。他久经沙场的面上竟露出一丝极为少见的慌张,疾声问道: 「她人在何处?!」 王五郎愤声道: 「七娘还在甘州苦苦守城,就快要守不住了!」 第94章 终局(四)【大修】 甘州已被祁郸围城十日。 数万祁郸大军, 在河西军举兵瓜、沙二州之时,集结南下而来,想趁河西军来不及回防,突袭甘、肃二州。 此次领兵的祁郸主将土浑鲁急功近利, 秉承速取速夺的战术, 发动的攻城战一次比一次勐烈。 甘州不比建于山上的肃州和有铜墙铁壁之称的峒关凉州, 城墙相对较矮且薄,易攻难守。 守城的河西军和编制入河西军的回鹘玄军一道,在城墙上浴血奋战,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祁郸强劲的攻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7页 迤逦的女墙沾满了成片的干涸血迹,渗进了岩壁黢黑的缝隙里,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地上墙上尽是数不清的箭矢,中箭的伤兵残将来不及抬下去, 有的苟延残喘着奋力站起来再战, 有的望着猩红的天色,咽下最后一口气。 城下, 祁郸军源源不断, 自四面八方涌来, 如同月圆的涨潮之水, 誓要将矮小的甘州城一个巨浪打翻吞没。 清河在城中集结了所有城中所有的医士和医女, 照顾医治受伤的守城将士。 她心中瞭然,援军迟迟未至, 送出去的求救信如石沉大海。 其实,所有人都心知,甘州城已经守不了多久了。 她已数日数夜不曾合眼了, 身体也因进食太少而虚乏无力。绝望和悲鸣中,她抬首举目, 望向被火光照亮的夜幕。 城外的厮杀声如雷鸣隆隆,响彻耳畔。城墙上战火熊熊,守城军人数已越来越稀薄,连战鼓声都息了下去。 「主子,祁郸军连日攻城,守军所剩无几。方才,城楼上的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祁郸人已经上城墙了!」凝燕疾奔而来,劝道,「我护送主子去后方暂且先避一避吧。」 「避?」清河摆了摆手,道,「甘州城即将落入贼手,还能避去哪?」 甘州是她所挚爱之地,她不能让它沦陷敌手。 援军一定会来。 他一定会来。 在此之前,无论生死,甘州城她能守一日是一日。 胸口中似有热流在一瞬间迸发,她突然站起身,对凝燕令道: 「先将城中所有汉商胡商召集起来。」 不一会儿,众人齐聚在城墙底下。 自天南地北来甘州行商的胡人容色各异,有素衣剪髮的栗特人,有是黑面蓄鬚的大食人,有矮小精瘦的龟兹人,有高大威勐的吐谷浑人。 清河朝他们,一字一句,朗声道: 「诸位远道而来甘州,本为行商经营,不幸与我一道蒙受此难。今甘州城若是失守,祁郸必将血洗全城,将城中诸家货物劫掠一空。生杀予夺,皆在敌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从髮髻上取出长姐的那枚凤鸾金钗,巡视一周,示予众人,道: 「我今以大唐公主李清河之名在此立誓,诸位若能出手相助甘州,与我歃血为盟,并肩而战,共守甘州。来日诸位便是我大唐盟友,甘州城的座上之宾,我可作保,为诸位免十年行商税负,于甘州城内出货畅通无阻。若不幸战死,兄弟妻子亦享此诺,百代不辍!」 语罢,她用金钗锋利的一头割破手指,一滴鲜红的血坠入面前的铜盆之水,漾开了一朵盛放的血花。 本是逐利而来,八面玲珑的众胡商面对着眼前的七娘,一时怔住了。 她手攥金钗,玉指染血,神容端严,风华绝代,令人不可逼视。 身上雪狼白的氅衣纤尘不染,随风扬起,娇弱的身姿在风中茕茕孑立,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可言语却力有千钧,震撼人心。 他们与她相交数月,早就看出她气度不俗,绝非寻常百姓,原本以为是世家流落在外的高门贵女,不成想竟是大唐的公主。 众人盘算着,反正被祁郸军攻进来,也是九死一生,货物全被掠夺,损失巨大,不如随大唐公主拼死一搏,还能换得生前身后名利双收,确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在甘州城经营了大半辈子,决不能眼睁睁看着甘州落入敌手,祁郸人入城凌虐!」 「七娘开榷市,减税负,对我们有恩,此恩必报,生死不论!」 「我与七娘,与甘州城共存亡!」 高唿声下,众人义愤填膺,纷纷敛起袖子,用锐器割破手指,接连不断的血滴坠入铜盆,清水骤变一池血水。 歃盟之后,清河领着自愿参战的众人来到城墙之上。所有人心照不宣,默默地捡起了地上死去士兵的甲衣和弓矢刀剑,各自穿戴整齐,自愿化身守城军的一员。 城楼上督战数日的河西军甘州主将养宁远,回身望着亲上城楼的清河公主,满是血污的面上流露出惊异之色。 数日前,河西主帅因沙洲军事匆忙离开甘州,养宁远受其军令,奉命驻守甘州。他犹记得主帅临去前,特地百般嘱咐他务必守好公主。 谁料祁郸军突然来袭。所幸他曾收到密信告之祁郸动向,早作了准备,赢得一丝先机。 十日来,几轮守城战之下,守城军已近弹尽粮绝,他亦是精疲力竭,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强撑着不倒。 此刻见公主亲临指挥,他一手抹去面上血迹,跪地行礼道: 「祁郸人攻势不断,城楼危险,公主金枝玉叶,还请殿下回城中暂避。」 他垂下的眸子中,留意到眼前一截雪白的衣角,迟迟不动,分毫不退。他抬首望向公主,见她面色沉着,目光灼灼,问道: 「免礼,河西军旗何在?」 养宁远让手下取来了在城墙沿摇摇欲坠的赤色旌旗。旗面已被流矢戳穿,烧破了几个洞。 他震惊地看着公主素手从袖中伸出,郑重地用双手接过了残破不堪的军旗。她忽而挥舞旗杆,一展旌旗,朝守城的众人高声道: 「河西军听令。甘州乃我大唐国土。是河西军的先辈以血肉之躯一代一代守下的万里河山。今日祁郸来袭,要屠杀你们的父母妻儿,掠夺你们的财产粮食,摧毁这一片乐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8页 「城破家亡,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她话音未落之际,投石如巨雷轰响,箭矢如骤雨倾盆。祁郸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 昂首挺立在城楼高台上的清河公主并未被突如其来的进攻吓退,她在炎风里屹立不倒,手中的河西军旗迎风猎猎,翻涌不息。 她的身侧背后时有火焰喷发,漫天金光,照亮她一身雪白氅衣,有如神祇: 「我李清河与诸位在此立誓,同生共死!今日,我们就算战死,也要死在大唐的国土上!」 「坚守甘州,寸土不让!」 苦守多日,已近绝望的河西军睁大了血丝密布的双眼,仰望着他们的公主殿下。 连日来,祁郸昼夜纷至的迅勐攻势已让他们渐渐招教不住。暗无边际的黄沙之中,他们孤立如死岛,援军毫无踪迹。他们深知河西主力在瓜、沙二州,凉州至关重要,必先自保为上,所以甚至一度怀疑,会不会有援军前来甘州。 每日分到的饮食越来越少,看着身边的同袍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地不起。巨大的恐惧笼罩着驻守在甘州城墙的河西军。 可此时见公主亲临,一番慷慨激昂之辞,令他们顿时浑身热血澎湃,气贯长虹。 暗无天日的双双眼眸中燃起了星火。 敢问,谁不想和这样风姿卓绝的公主同生共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共战而亡,与有荣焉! 一时间,城墙上将士们奋起扬臂,喊杀声四起: 「寸土不让!寸土不让!」 「誓死效忠大唐,誓死效忠公主!」 有公主亲自在城墙指挥作战,河西军与一众民兵士气大增,势如破竹,死守城墙。 经过一日的鏖战,河西军逼退了祁郸人一轮又一轮的攻城。 面对底下接连不断的攻击,清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他在这里,他会做什么呢? 她不断回想着旧日他在城中指挥若定,沉毅如山的身影。他温柔又坚毅的面容似乎就在眼前,细声教导犹然在耳: 「攻守之道,在于制高。无论攻方还是守方,只要占据高地,便可无往不利。于守方,平地起垒,再施以滚木礌石,箭矢燃料,功力可更胜百倍……」 她默念着他说过的一字一句,看到甘州城矮小的城墙,忽然灵机一动。 「建土垒!」她喊道,「再收集城中布匹绸缎渔网,在女墙上起挡!」 「如此,便可化解甘州城墙不高的弱势。」 养宁远本是弓箭手出身,并无甚经验,闻言即刻派兵照办。果然,守城将士的伤亡在祁郸的下一波进攻下大大减少。 又一阵祁郸兵退去,漫天的流矢渐渐暂时停歇下来。 宁远抹去面上久黏的血污,松了一口气道: 「公主殿下竟也守过城?」 清河摇了摇头,道: 「不曾。但他教过我。」 宁远目色黯淡了下去,低声道: 「是末将无能,守城不力。将军若是知道公主在此受苦,怕是要心疼坏了。」 清河垂着头,牵起嘴角笑了笑。她久立的双腿已绵软麻木,身伏在女墙的凹口,稍作休息。许久,她眺望着黑压压的祁郸大军,淡淡道了一句: 「我没有什么再能为他做的了。只想守住这甘州城。」 宁远挠了挠头,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只能默默望着一袭雪氅的女子走远了,继续守城。 祁郸军盘桓在城外,并未偃旗息鼓。 他们一时不敢置信,尤其主将土浑鲁更是暴怒不已。他集结了数万最为精锐的甲兵,倾巢而出,对甘州势在必得,他本已将目标定在东面的凉州。 河西军主力仍在沙洲瓜州,他可借城中兵力空虚,速战速决,夺取城池。最后一步,便是围堵从西面作战归来的河西军,将其在途中一网打尽。 现下第一步计划便落空了。因为这小小的甘州城看起来不堪一击,可攻打起来却竟然坚不可摧,像是铁板一块。耗费了人力物力,十日来竟一日更甚一日的难打。 土浑鲁勐地拔出胯上弯刀,用刀尖勾着一个属下的衣襟,将他平地提起。他促狭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恶声低吼道: 「巴果臧呢,他不是逃到甘州城内躲避追兵了么?」 …… 「公主,城下出事了!」凝燕沖了过来,向她气喘吁吁地禀道。 清河心下一惊,拖着疲累的身躯快步走下城楼。 城墙底下,一圈密密麻麻的胡商甲兵中间,围着几个身材魁梧,髡髮蓄鬚,面涂赤色印记的壮汉。 这装束,是祁郸兵! 清河走近几步,看清了为首之人,就是当日在肃州绑她的巴果臧! 他们一行约有十几人,手中各自劫持了两名医女。粗壮的臂膀卡着医女细弱的脖颈,尖刀抵在她们身前。 「你们的公主呢,速速交出来!」巴果臧被包围了也分毫不惧,小臂勐地一收,被他所持的医女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唔,面庞胀得通红,双眼发白。他咧嘴阴笑道,「不交出来,我就杀一个。杀到你们肯交为止。」 「你,你放开她!你已经被包围了!」一个胡商大声喝道。 他似乎早就看穿了身着河西军甲冑的胡商只是不堪一击的民兵,放肆大笑,道: 「不交出来是吧?」他皱了皱剃秃一半的断眉,尖刀一挥,小臂一松,那个医女瞬时便倒在血泊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9页 「你!……」众人目眦欲裂,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人群中已起了低沉的呜咽痛哭声。 清河双拳紧攥在胸口。 她想起来了,那日长风来甘州,他说在找几个窜逃的祁郸残兵。能让他亲自来抓捕的,必然是祁郸军中官衔不小的。没想到,竟是主将巴果臧。 巴果臧好大喜功,性格乖戾,嗜杀冷血。 她在肃州见识过的。他为了一个宠姬,竟不惜弒兄,火烧己军。 他所镇守的瓜州,刚被河西军一力夺下。他兵败之后逃亡甘州,在城中躲了那么多日,趁攻城之时来擒她,是为了要借她让守城军束手就擒? 可径直打开城门放自己人进来岂不是更快? 细思之下,清河豁然开朗,明白了他暗藏的心思。 她正要上前,手臂却被人拽紧了。她抬眸,望见了凝燕死死拉住了她,目色隐忍,抿唇朝她摇了摇头。 清河面色笃定,眸中清光涌动,轻轻拍了拍凝燕的手臂: 「他们要利用我,必不会加害于我。别怕……」 「主子,不可!」凝燕不肯松手。 「趁巴果臧还未与攻城的祁郸军联手,这是最佳的时机。我必须去。」清河眼眸低垂,蜷长的睫掩住眼底纷涌的情绪,她繫紧了身上的雪白大氅,稍加思索,幽幽在凝燕耳边嘱咐了几句。 凝燕听后双眼睁大,目露惊恐,几滴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低低唤道: 「公主……公主殿下……」 「我走了。巴果臧的心思,我还可以利用一二,缓解甘州之围。」清河浅笑道,「凝燕,今后你想去哪,就去哪儿,不必再为奴为婢了。」 眼看巴果臧一把拽过另一个医女,又要拔刀刺入之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清脆的低斥: 「住手!」 清河拨开层层人群,款步立在叫嚣的巴果臧身前,淡淡道: 「我随你走。但我有个条件。」 「公主还敢和我谈条件?」巴果臧见她主动站出,没想到那么快能得手,撇撇嘴笑得猥琐。 「离开甘州前,不可再杀一人,不可劫掠平民。」清河深吸一口气,抑制藏于袖中双手的颤抖,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她沉声道,「若你答应我,我便随你去肃州。」 巴果臧面上掠过一丝惊异,他很快掩住了慌张的神色,问道: 「你怎知我要去肃州?」 「甘州城被围困数日,前后皆无援军,距离最近的肃州亦无来援,唯一的可能便是你们已占了肃州。」清河稳了稳心神,语调从容不迫,直指人心,「你若要取甘州,以你的战力若与城外里应外合,夺城易如反掌。可你不想,不是么?」 「你,你怎知?」巴果臧握着尖刀的手颤了一下。 清河负手于背,下巴微微扬起,重声道: 「因为,你与攻城的土浑鲁根本不是一条心!你已失了瓜州,恐他夺了甘州,被他抢了战功,你便在祁郸颜面尽失,无立锥之地。所以,你不会帮土浑鲁夺取甘州,为他人做嫁衣。你是要反其道而行之,擒大唐公主回肃州立功,以求东山再起。」 巴果臧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他龇牙咧嘴,一言不发,唯有目中的异色泄露了他的不安。他的心思,竟然被一个女子看得透透彻彻。 她看他沉默,又抛出了一个极度诱人的条件: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可助你东山再起。我在甘州有不少金银玉帛贮藏,只要你离开甘州,我便命人送到肃州予你。」 巴果臧见她如此说,不禁一愣,用小臂磨了磨带血的刀尖,眼神锋利,斜睨着她道: 「我自己抢,岂不是更快?」 「你若此时还想浪费时间在甘州,恐怕你还未找到我的财宝,土浑鲁早已攻入甘州。」清河冷笑一声,道,「届时,你什么都得不到。」 巴果臧眉头紧皱,追问道: 「你若反悔,我岂不是亏了?」 清河轻哼一声,淡淡瞥了一眼前凶厉的男人,挑眉道: 「我命在你手,我还会因区区金银反悔?」 巴果臧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思忖后觉得似乎并无破绽,伸出手就要去抓她。 清河回身一避,厉声说道: 「你先放人,我即刻便随你走。若你敢杀一人,我的财宝,你便休想拿到。」 巴果臧朝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被擒的数十个平民很快被他们推了回去。 清河缓步进去祁郸兵的包围中,即将上马的那一刻,她回身,最后看了一眼夜幕下壮阔的甘州城。 内墙上还悬着几盏未被收走的上巳节花灯,绚丽的花面在风中悠悠而盪,遥遥欲坠,在辽远的天际间有如星子纷纭,璀璨而孤独。 「等我回来。」耳畔兀然响起他上次分别前的低喃。 只是,她等不到他了。 她收回目光,踢蹬上马,被巴果臧一行人带离了甘州。 身后的众人眼看救不得,心中大恸,倒伏一片,哭天抢地,抽泣声不绝于耳: 「公主殿下!」「公主啊……」 …… 奔波数日后,清河被巴果臧一行人带回了肃州。 一路上,巴果臧抢掠了不少小镇。每到尖刀对准平民之时,巴果臧都会回头,不屑一顾地望她一眼。 清河不会看不出来,巴果臧试图吓唬她,想让她听他摆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0页 她不动声色,敛起袖口,露出金丝银线的镶绣,故意示意于他。 巴果臧杀心难消,恨得咬牙切齿,可为了她口中的财宝,只得放下屠刀。 一入肃州城,巴果臧招唿手下将她围起来,喝道: 「财宝呢,你藏在哪了?你的人什么时候送来?」 清河指了指手腕上被绑的粗绳,巴果臧坐在太师椅上,不耐烦地令人替她松了绑。 她抚了抚发红的手腕,嗤了一声道: 「你既已到了肃州,还想要什么财宝?」 巴果臧一愣,霍然从椅子上起身,怒吼道: 「原来你不过是想骗我出城。才以金银财宝诱惑我!」 清河微勾唇角,冷笑道: 「是,不错。我是有黄金百两藏于甘州,但我怎会送给你?以金银相诱,不过是我缓兵之计,只可惜,当日你骑虎难下,除了听我的,你别无选择。」 巴果臧咬得腮帮作响,从亲卫手中夺过一把刀,勐地出鞘指着她。 清河不惧声色,任他刀尖锋利,昂着头笑道: 「你倒是杀了我,杀了我,你便前功尽弃,再无砝码在手。」 「好胆色,我竟不知道,这个大唐公主竟是个不怕死的。」巴果臧撇了撇嘴,扔下刀,淫-笑着大步上前开始撕扯她的衣襟,「既不怕死,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清河被他整个人提起,喉间被死死卡着,仍是厉声道: 「巴果臧!我不是普通汉人,我乃大唐公主李清河。你若要辱我,也要想好后果。」她见他被她的话一吓,继续道,「自本朝初立之时,大唐公主是许配给贵国贊普的,你一届小小裨将,胆敢欺辱私占大唐公主,是对贊普的大不敬!你在祁郸朝中树敌众多,若是贊普得知你如此行径,且不说你的前程,敢问你这条命,还留不留得住?」 脖颈间的手松开了,男人一把将她甩翻在地,怒喝道: 「把她给我带下去,关起来!」 正当清河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 「等等!」 巴果臧已来到她身前,故意扯散了她的腰带,将她别在腰间的那柄银雕匕首收走了。 清河拼力去夺,扑了空,失力倒在地上。 眼底出现了一双绿波纹的绣鞋,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来: 「臧哥可回来了。这柄匕首可真是精巧呢。」 「雪儿既然喜欢,就赠与你吧。」巴果臧的声音柔和了些许,待清河抬首,却见来人已被巴果臧一把搂在怀中作弄着。她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可见一袭翠色的裙裾翩翩。 「数日不见,可有想我?」 「臧哥真坏……」 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这个女声有几分熟悉,清河未来及细思,就被巴果臧的手下带去了一间不见天日的暗室囚禁起来。 室内伸手不见五指,连对面有人都看不到。清河与数十个不知哪里掳来的女俘一道关在一道,只能到听到女子时不时发出的啜泣之声。 肃州的夜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凉。寒风裹挟着沙尘直扑木门,发出悽厉之声。风声慄冽,砭人肌骨。清河倚在墙角,用雪氅裹紧身子,抵御寒冷。 她靠着门缝里的暗光和一日一次送来的饮食,计算着时日。 待到第五日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俄而,木门突然开了一道缝,从中闪过一道阴影。 清河突然警觉起来。 「啪嚓」一声,火摺子被擦亮,一道昏黄的光在暗室内有如明灯,缓缓移动着。所至之处,蜷缩成一团的女俘纷纷避退。 那道朝角落里的她步步而来,逼近了。 清河抬手,摊开手掌挡住突如其来太过耀眼的光晕。透过五指的指缝,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俏脸。 「翠……」她又惊又喜,还未开口,便被来人用细嫩的小手捂住了口。 来人仍是裹着一袭翠碧色的雪絮袄子,一双妖冶的杏眼水汪汪地望着她,轻启朱唇道: 「别来无恙呀。」翠雪的唇角勾着一丝得意的笑,黛眉微微挑起,灵动如初见,道,「没想到和贵人再见还是在肃州。」 他乡遇故人,清河粲然一笑,低声道: 「与君相识于肃州,再见亦在肃州,也算是有始有终。这么多年来,多亏你传递的消息,让我们对祁郸军的动向了如指掌。」 「奴婢使命所在,自是万死不辞。」翠雪笑了笑,凑近她,将把柄银雕匕首递给她道,「匕首,物归原主。事不宜迟,我是来救贵人的。」 「如何救我?外面怎么样了,甘州可好?」清河拉着她急切地问道。 「贵人放心,甘州守住了。今日,河西大军已团团围住了肃州,攻下只是时日问题。巴果臧见打不过,马上就要来挟持你威胁河西军,想要拖延时间等援兵到。」翠雪一一答来。 「我绝不……」清河自甘州那日就早已想到巴果臧要她何用,也一早做好了打算。她轻抚着掌中的银雕匕首,神色凛然。 翠雪将手覆在她手背,轻声说道: 「贵人切莫冲动,奴婢有一计!」 清河望着她火光下娇俏的眉眼,水光潋滟,熠熠生辉,犹疑道: 「何计?」 「奴婢大胆,想借公主大氅一用。」她眨了眨眼,笑得狡黠。 清河不解其意,犹豫之下还是将心爱的雪氅解下,递给了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1页 翠雪褪去了身上的袄子,盖在了她的头上,转而将她的雪氅披在自己身上,半掩住巴掌大的小脸,捂得严严实实。 看着清河逐渐凝重的神色,翠雪反而嬉皮笑脸道: 「做戏做全套,再取贵人心爱之物一用。」语罢,未等清河反应过来,她已轻巧地取走了她手中的银雕匕首别在了腰际,道,「祁郸人看汉人女子都长一个样,只靠身上物件来辨别。贵人放心,此计稳妥……」 「不可。我不同意。」清河明白了她意欲何为,低斥道,「此乃国事,由不得你胡来。将氅衣和匕首还我。」 翠雪纹丝不动,突然正色道: 「我已受够了在巴果臧身边以色侍人的日子,只求得一解脱。贵人此一去,我留在祁郸还有何意义?」她抬手抹泪,笑中带泪道,「我本就打算最后一次为长公主,为贵人,为大唐效力了。奴婢,恳请贵人成全。」 清河摇了摇头,神色坚毅,不肯答应。 她想起了在肃州初见翠雪之时,问她为何不和自己一起跑走。她当时白了一眼,道: 「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 初闻不解话中意,再见已是局中人。 清河心痛难抑,扶住了她柔软的双肩,垂首泣道: 「这是我应尽之事,无需他人承担。待河西军破城后,你就自由了,不必再受巴果臧所控!」 翠雪不语,只是拔下了清河头上那枚金钗。她望着手掌中静静躺着的金钗,拇指一寸一寸抚摸上面细腻的凤鸾纹路,粉面微微抽动了一下,是沉湎,亦是哀恸。睹物思人,原本轻快的语调带了一丝哽咽: 「长公主的金钗,想不到奴婢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 她手握金钗,屈膝跪地,行了一个稽首大拜,随后,颤抖的手缓缓将金钗插-入自己的髮髻。她目中泪光莹莹,倏忽释然一笑,对清河道: 「若非长公主护佑,奴婢早已是死无葬身之地。此生蒙受公主大恩,死不足报。今日能随长公主之物殉身,奴婢死而无憾。」 说完,她霍然起身欲走,清河抬手死死拉住了她。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贵人,有缘再见。」翠雪轻飘飘从她手中抽走了衣袖,最后朝她抛了一个媚眼,神容轻浅,一如当初与她在销金窟作别时,说得也是同一句调笑戏言: 「我走啦,你等着你的情郎来救你吧。」 未等清河反应过来,木门再次大开,无数燃着的火把照亮了斗大的暗室,翠雪挡在她身前,一甩氅衣,柳腰裊裊,被一群祁郸士兵架着离去。 木门再次紧闭,留下黑暗中的清河颓然倒地,泣不成声。 *** 肃州城建于蜿蜒山岭之上,城墙高砌,楼阙崔巍,有百尺之高,如同一座玄峰耸立于蔼蔼云间,隔绝了塞外连绵无尽的苍茫夜空。 城门前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万点熊熊燃烧的火把将瀰漫的夜雾驱散开去,隐约可见一支色泽斑驳的庞然大军,迅速向肃州城推进。 马蹄铮铮,有如雷声隆隆,震彻天地,席捲而来。 最前头的主帅,一袭醒目的白袍,燃烧的火光照耀出他平静的面色,其下掩映着汹涌的杀意。 他的身后,集结了河西军,回鹘玄军,与河漠部骑兵,已严阵以待,剑拔弩张。 「攻城!」他扬臂一唿。 霎时,万千带火的流矢飞向肃州城,照亮了城墙漆黑的岩壁,将黯淡的夜空照得有如绚烂白昼。火光所至之处,城墙上一个个密集的黑点稀疏下去,痛嘶声一片。接连不断的飞石由弩车向城楼投去,掠过无数道悠长的弧线,很快在绵延的女墙间砸出一个个硕大的口子,血流喷薄如涌泉。 肃州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最中间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听声音正是主将巴果臧: 「河西军即刻退兵,主帅入城束手就擒。否则,我即刻杀了你们大唐的公主!」 长风心口勐地一收缩,眯起了猩红的眸子。 火光浮动,城堞间显现一个被挟持的白色身影,太远了看不清面容,只见雪白的氅衣被风吹起,露出她娇小的身姿。 那点白,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亮色,令眼前浩大的火海都黯然失色。 养宁远和凝燕同时认出了那个身影,大声惊唿道: 「将军,是公主殿下!」 长风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接着缓缓抬臂,示意将士们停止攻势。 似是算准了他定会答应条件,巴果臧已有恃无恐地将城门打开了一小道缝隙。那道口子黢黑无光,犹如深渊张口血盆大口,在静静等他入瓮。 金戈铁马渐息,□□刀剑收起,天地间仿佛骤然安静了下来。 惊天动地的战场上,众人屏息以观。 他没有犹豫,一夹马腹,甩开缰绳,向那深渊奔去。 「萧帅,不可!」身后传来几个副将的疾唿劝阻。 他如若未闻。只是高扬起头直直凝望着城墙上那抹倩影,像是被那束柔白的天光所指引,向她飞驰而去。 一人一骑,只身入城,义无反顾。 他策马左突右进,躲避不断朝他飞来的纷纷箭雨。他自是早已料到,巴果臧根本没想要他入城束手就擒,而是想在阵前就将他当场击杀。 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有他的心之所向,为此所向披靡,死生不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2页 长风闭上了眼,感到离她很近了。仿佛伸手就能拥她入怀。 可以听到流矢在耳畔飞过的「嗖嗖」声,混杂着唿啸而过的风声。 下一瞬,他且听到身后众人的惊唿。 他勐地睁开了眼。 漫天箭雨之下,城楼上的白影,突然挣脱了束缚,欺身跳下了城楼。那抹耀眼无比的白,像一片皎洁的雪花,又如一道划破夜空的星辰,正自城墙缓缓落下。 好似在尽情地拥抱一阵风。 「不!……」 霎时,他的胸口像是被勐兽撕咬开去,被狠力揉碎的心脏仿佛忘记了跳动。他脑中一片空白,疯了似的纵马朝她奔去,望着那抹白不断下坠,下坠…… 流矢毫不停歇,齐刷刷地向他射来,像是一张铁铸成的大网要将孤身一人的他笼罩其中。 他此时万念皆空,已忘却了避开的技巧,身如离弦利箭,直向那道白光而去。他任由降下的锋利箭簇刺入周身,殷红的鲜血从白袍渗出,他却全然感觉不到一丝痛意。 他离她,越来越近了。 两道白光就要交汇的剎那,一支箭矢刺入他控马的手臂,他失衡从马上跌落下来,重重摔在与她只隔几尺的地面。 长风艰难地抬起头,仓皇的眼帘中,映出那抹凄婉动人的白,已翩然坠落在地。 一瞬间,血雨飞溅,喷薄而出。素衣转眼间被血色浸满,雪白的色泽如烟云般消散无踪。 他尘土满面,鬓髮染霜,浑身插满箭矢,眸中血泪模煳,穷尽了所有力量在沙地上一步一步匍匐着,朝血泊中一动不动的她伸出手去。 僵直的五指在黄沙上划了一道又一道蜿蜒的血痕。 明明只差一步,他就可以拥住她了。 肃州城墙,楼高百尺,手可摘星。 可他,终究没能摘到他的那颗星。 「为公主报仇!杀——」身后传来他的军队震天撼地的喊杀,千军万马如决堤的洪流向洞开的城门奔去,满怀刻骨的恨意与激愤,在转瞬间便踏破了肃州城门,碾碎了城内的祁郸守军。 「萧帅!」亲卫簇拥过来,哭喊着将他搀扶而起。 他张了张口,万千言语卡在喉间,像是一条涸泽之鱼,失了唿吸,了无生机。 举目唯有那具血肉模煳的尸体,一袭血浸的雪衣,一枚断裂的金钗,还有氅衣下那柄掉落的银雕匕首。 长风双眸亦是血一般的红。他推开了众人,趴着踉跄起身,从胸口的衣襟处掏出了那份贴身收着的绢帛聘书。 想要走过去,递予她看。 他已有了圣谕,本是名正言顺来娶她的。 还未走一步,他勐啐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 鲜血的赤色不着痕迹地泅染了玄底赤锦的绢书。他曾满怀期许,一笔一划写下的墨色字迹,一点一点晕开,再晕开…… 他眼前一黑,天昏地暗。 *** 凉州城都督府主厅。 一樽四角雕金的棺椁停放在正中,背后寡白的帐幔上写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奠」。 雪色的吊帘和经幡垂落在两侧,其下一排排的长明灯徐徐燃烧。 供桌上,两支儿臂粗的白烛,铜炉里燃着三支余香,烟气裊裊。 灵柩底下,几个酒罈七零八散滚落在侧,中间躺坐着一个白袍的男人。男人胡茬覆满下颔,鬓髮凌乱不堪,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灵位,其上书有「爱妻李氏清河之灵位」。 男人时不时斜过身,伸手捞起身旁的一坛酒豪饮。 「将军,该下葬了……」有人看不下去,壮着胆子朝他低声道。 「滚!」醉醺醺的男人从喉底发出一声低斥。 「将军,长安那边来了旨意,要请清河公主,归葬于皇陵。」另一人小声禀道。 男人嗤笑一声,看了一眼怀中的灵位,颤抖的手一寸寸抚过上面凹凸的字迹,冷冷道: 「她一辈子都不想待在皇宫,死后又怎会愿意葬于皇陵?」 「将军,可这……这是抗旨啊?!」 「我为她抗一次旨又如何?给我滚……」男人遽然抽出腰侧寒光凛冽的长剑,向来人甩去。 后来,史官记载,河西萧氏长风将军一生兢兢业业,忠君报国,唯独就清河公主入陵一事,态度强硬,誓不从旨。 于是,一连数日,无人再敢靠近灵堂。 直到那夜,万籁俱寂。 深夜将阑,一阵幽风从外头吹来,明灯闪烁,烛火轻摇,白幡拂动。 男人酒醉后卧于棺椁旁,睡得迷迷煳煳,半梦半醒,手中的酒罈脱了掌控,「轱辘」一声滚下了石阶。 他一侧身,模煳的眼帘中,一个寡白的纤细身影缓步入灵堂,微微俯身,一双素手将滚落下阶的酒罈捞起,扶正在旁。 男人双眸翕张,朦胧中看到一角皎白的衣袂,小步向他飘来。 第95章 大结局【修】 头七已过。 今日已是第八日。 都督府前,两盏惨白的灯笼贴着黑色的「奠」字,高高悬于匾额侧边。 府邸的主人已拒客七日。朱漆大门如血色浸染,紧紧闭阖得不留一丝缝隙。朱门的石阶前,洒满了纷飞的纸钱,被风扬起又飘落在地, 薄雾茫茫。 时不时有自发来弔唁清河公主的, 有凉州城的军民百姓,还有从甘州,回鹘各地赶来的胡商汉商。众人披麻戴孝,大拜跪在阶前,烧完符纸后静悄悄地离去,隐有啜泣声迴荡在凛凛风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3页 一身素服的养宁远步入灵堂之时,心中忐忑无比。他抬步上阶, 提手敛衽, 手心的湿汗泅染了玉色的袍衫。 听到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后,倚坐在灵柩前的男人掀起滞重的眼皮, 看到他后, 朝他一挥手。他的声音低沉, 甚至隐约有几分饮酒后的喑哑, 仍透着指挥千军万马的雄浑之气: 「坐。」 宁远哪敢坐, 只得硬着头皮凑近了男人几步,微微俯身听他开口问道: 「我昏迷的时候, 是你派人给她收敛的?」 「正是属下。」宁远应道。 长风突然从地上蹒跚着爬起来,眼中似是满怀期许,语调多了几分起伏, 道: 「真的是她么?你确定不会是别人?」 「尸体样貌虽难以辨认,看身形肤色, 确是公主殿下无误……况且当日大家都亲眼所见,公主殿下为了保护甘州城的民众,是自愿跟祁郸人走的。」说着说着,宁远眼中隐约泪光闪烁,哽咽道,「我当时在城墙上督战,并不在场。要是我能在当时拦下她……公主于我,恩重如山,属下真是恨不能身替公主而死!」 感到立在他面前男人无形的压迫,宁远的头越垂越低,双拳紧握在侧,双膝跪地叩拜道: 「是属下有负将军所託,没能保护好公主殿下。请将军降罪责罚!」 长风不言不语,缓缓回身,像是鼓足了勇气,踉跄着朝灵柩走去。 他双手一一抚过棺面,凝视着漆黑描金的纹路良久,也良久静默。 宁远心下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劝道: 「公主殿下若是泉下有知,定也不想将军这般伤神伤身。细细想来,公主是不想受人挟持,更不想将军为难,才自己跳下城楼,大义牺牲的。若非如此,当下怕是肃州难以从祁郸手中如此顺利地收復,将军也会深陷敌阵,生死都未知啊……」 长风摆手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只是行尸走肉一般在灵堂里踱着步子,阴沉的面庞冷静得可怕: 「她那么惧高,跳下来的时候该有多害怕……」他一手提着半空的酒罈,仰面望着庭院内四角的碧空,兀自笑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宁远,絮絮道,「你可知,她是为了我才会变得惧高的。她幼时,胆子可大了,为了出宫,几尺高的宫墙都能和我一块跳下。我每次怕她摔着,总是先跳,然后在下面接住她。这一次,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接住她……」 他的胸膛有些发颤,朝着天空倔强地昂起头,似是在极力克制着肆意倾泻的情绪。他断断续续道: 「我死里逃生,丧失记忆又恢復,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能和她相认。我已从祁郸手中夺回了甘凉十一州,圣上也许了婚。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娶到她了。可为什么,要我失而復得,得而復失? 「为什么,上天要对我如此残忍?!」 话音未落,素来端持有度的人仿佛再也抑制不住了,他忽然甩手将酒罈狠狠砸下,瓷片碎裂一地,酒水四溢,蜿蜒流淌。 迈开步子,脚底的一滩酒水被踩得飞溅而起。来到灵柩前,他张开双臂扒拉起了棺面,道: 「我想再看看她。让我再看她一眼!」 棺椁被他巨大的力道震得摇摇晃晃。宁远心下大惊,寒意陡起,连忙上前制住他,提声道: 「不可!将军不可啊!开棺是对公主不敬啊!公主殿下已入殓,不宜再验视了!而且……而且……」 长风勐然偏过头,双手紧紧拽住宁远的衣襟朝他一扑,寡漠而又凛冽的眸光扫过他惊恐的神情,低吼道: 「你们凭什么不等我醒来就钉棺?凭什么,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宁远回想起敛尸之时的场景,欲言又止。 粉身碎骨,惨不忍睹。连他看到公主尸身之时都只觉五雷轰顶,战慄不止,当时再不敢多看一眼。萧帅若是亲眼目睹,只怕更是会心胆俱丧,肝肠寸断。 「将军,盖棺需良辰吉时,错过了,怕误了公主往生啊。」他顿了片刻,心知将军从不信鬼神之说,只得低声又劝了一句: 「公主本是天人之姿,尤其在将军面前,极重仪容。她定也不想以如此样貌,见到将军啊……」 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他攀在棺椁上的手渐渐垂落下来,低了低头,任由散乱的鬓髮掩住了他覆满青茬的下颔。 是了。她向来恣意,并不爱重容貌,唯独相认后,在他面前,像个女为悦己容的小娘子,会绾髮成髻,微点绛唇。 可旧事重提,一别经年,她躲在甘州不愿见他;死后,连最后一面也不让他看。 生前身后,都如此固执。是他所熟识的李清河没错。 他拎起酒罈,想勐饮一口,却发现酒罈早已空空如也。 宁远紧紧抿着唇,行至他身前,将他手中空荡荡的酒罈夺了去,朝他递上一叠衣物,道: 「我敛尸之时,将公主殿下的遗物保留起来,今日送来,想到将军或许想要留个念想……」 长风视线缓移,黑沉的眼眸溢着清光,望向他手中之物。 宁远从衣物上拿起一支断裂成两截的金钗,絮絮叨叨道: 「公主当时就拿着这支金钗,以公主之身号令城中百姓并肩作战。可如今,金钗也断了。」 长风望着这支眼熟的金钗,目中掠过一丝嘲意。 这支金钗,是她长姐宴海公主留给她的。她为了这支金钗,为了她与生俱来却并不想要的公主身份,所负甚多,所谋甚大。这本就是她此生的束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4页 「断得好。」他沉声道,「金钗已断,世间再无清河公主,只有我妻子李清河。」 宁远摇头嘆气,又拎起底下那件叠得整整齐齐,沾满血迹的雪白氅衣,将它展开一览后,他的眼泪止不住落下一滴,哽声道: 「公主甘州守城之际,日日夜夜穿着这身雪氅,溅到了血迹都会很快徒手擦去,很是珍爱。」他凝视着氅衣随风微微拂动,咬着腮,一字字道,「看到这身氅衣,就好像看到公主就在眼前和我一道守城……公主心善,因为城中粮草不足,先把马匹都杀了给将士们充飢。后来几日,更是带头不吃不喝,把饮食都留了我们守城的人。最后她连站着都非常吃力,还宽慰我们说,萧帅你一定会来的,援军一定会来的!」 宁远哀嘆一声,又跪倒在地,默默垂泪道: 「最后那日,公主瘦得连这身氅衣都系不上了……」 长风转身,看到在风中垂立的氅衣,禁不住上前双臂环住,送入怀中。他微须的面颊紧紧贴着氅衣柔软的皮毛,仿佛能从中得到一丝她残留的余温。 氅衣散开,一柄裹在其中的银雕匕首从中掉落。宁远从地上将它拾起,握在手中,递到男人眼前,道: 「将军的这柄匕首,也是公主殿下守城之时从不离身的。」 长风从氅衣上收回目光,接过匕首,紧握在掌中。他错愕间,倏然苦笑一声,喃喃道: 「从不离身……」他眼眶中霎时雾气瀰漫,哼了一声,「所以那日,她是故意的……她又骗我……她又骗我!」 那日在甘州重逢,未曾想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她向他辞别之际,要将二人定情的匕首还他。他以为她收了别人的匕首,要忘了他,还要嫁给别人,与他一别两宽。 那一刻,他一时怒火中烧,仗着她对他有愧,不会抗拒他,忍不住在夜半无人的医馆堂前粗暴地占有了她。只是久别后思念成瘾,想要与她交融不分,更想让她无法放下,让她再也忘不了他。 犹记得黑暗中,她泪眼朦胧地质问他:她算什么。 沉沦中的他不肯低头作答,每一寸意念都妄图牢牢占据着她,只得堵住了她的唇,不让她再开口。 唇齿间的幽香仿佛犹在,长风抬眸,恍惚了下,好像可以看到棺椁的末端,白幡拂动处,她立在那里,白衣胜雪,轻蹙眉头,朝他轻嘆一口气道: 「你就那么恨我?」 长风闭了闭眼。幻象幽幽散去。 彼时,他对她的欺瞒,对她的一走了之仍是心怀愤懑,再加之祁郸战事紧急,与她最后一次分别前,他未将已向她父皇下聘书之事告之于她。 在外征战的日子里,在为数不多的闲暇之时,他一心筹谋着与她的后半生。本想着等他打下甘凉十一州,就能三书六礼,如愿以偿来娶她过门。 到时候,他们还有余生相伴,来弥补往事的缺憾。 本以来时间还多,本以为来日方长,本以为有一生可待。 谁知再见,竟是天人永隔。 他颤颤巍巍地迈着步子,一把举起躺在廊下的一个酒罈,大口大口地倾泻而下。酒水混着泪水,淌入了他起伏的胸膛,被穿堂风一吹,心口先是一片冰凉,转而变为麻木。 宁远望着他形如枯骨,心中亦是酸楚不已。 他可曾见过在军中不苟言笑,杀伐果断的萧帅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若是说他下一刻要随公主而去,他都信他做得出来。 宁远抬手抹了一把泪,不由和男人一道坐在灵柩底下,自顾自拿起地上的酒罈,饮了一口。可酒再烧喉,哪抵得上心里的苦涩。 他知道,他的将军率军自瓜州千里奔袭,日夜不停,不眠不休才赶到肃州,已是竭尽了全力。之后为了救下公主又中了巴果臧的埋伏,不要命地只身入城途中被乱箭射伤,昏迷了三日才醒过来。 宁远不善饮酒,很快就醉了,絮絮叨叨说起了这五年间,公主为残余的河西军做了多少事。一忆起来,想起那么好的公主已是昔人不在,他涕泗横流,抱头痛哭。 他脚步不稳地走出了灵堂时,天色已渐晚。他喝得天昏地暗,正要出门便撞上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黝黑的面上有道疤,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步入了灵堂。 宁远认得她,是公主身旁的侍女凝燕。 …… 凝燕来到灵柩前的时候,长风已喝到今日的第七坛酒了。 他看着女子从供桌上的香筒上取出三支香,烛火上点燃,躬身三拜后插-入香炉。一套行完,她跪在灵柩下的火盆前,将带来的东西往里面扔。 「你做什么?」长风酒一下子醒了,制住了她。 凝燕瞥了一眼前烂醉的男人,冷声道: 「公主走前,跟我说,如她不幸罹难,要将这三件东西烧给她,可在地府陪着她。」 长风侧身,看到了她手里的东西,缓缓起身,身形凝滞。 一时间,连雨水声都阒静了下来。 第一件,他看到的是那件喜服。 这喜服,她穿了两次。 第一回,和他一道在长街以天地为媒,玄女为证,结为夫妻。 第二回,是她前去和亲,用这身红衣唤醒了他尘封的记忆。后来的幽洞中,以喜服玄袍为榻,他们欢爱不尽,一次又一次。 此生最是欢愉的记忆涌入脑海,他将喜服攥在手心,贴在心口,泪水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落在喜服粗糙的凤鸾纹路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5页 第二件,是一把断裂成片,却被绢布绑起来复合成形的陌刀。 是他在回鹘最爱用的武器。哪怕从回鹘离开他之后,她仍是去甘州的医馆将陌刀带回,说要留个念想。 然后便是那夜大雨滂沱,他从朱丹王口中得知真相,徒手将陌刀崩裂,她竟背地里将陌刀的碎片一片一片拼了起来。 他抚过陌刀粗糙不平的刀面。仿佛看到她在灯下,小心翼翼拼凑起来的样子。 别人,她想拼刀重圆。 真是个傻姑娘。 第三件。是一截断髮。被一根红绳绑在一起。 是那日在地牢,他从她鬓边割下的那缕乌髮。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定是以为他要与她恩断义绝,才如此决绝要离开凉州。 他是心中有恨,恨她欺他瞒他,可他对她,从来没有捨得放手过。 自别后,多少次午夜梦回,一摸榻边空空,无她可相拥。他都再难入眠,只得连夜唤来葛萨再去草原找一遍。 而时至今日,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永失所爱。 凝燕见他泪流满面,板着脸沉下声,没好气地道: 「她死了,你才知道后悔了。公主一直以为将军因当年之事还恨着她,要另娶他人,所以才心灰意冷,远走甘州,不愿再见到将军。她被祁郸人带走前,跟我说,她……」凝燕顿了顿,目色苍茫,望向辽阔的夜空,想起那日主子临去前决绝的背影。 她缓缓开口,轻声如风语低喃: 「求仁得仁,此生无悔,唯有一事,至死抱憾。」 凝燕含泪,一字一句跟着念完这句遗言后,长风勐地抬起血红的双眸,从怀中掏出一卷玄底赤字的绢书,在手中的灵位面前颤抖着摊开来。 他死死抿着唇,恨恨说道: 「至死抱憾?好一个至死抱憾!我连向圣上求娶你的聘书都写好了。我怎会另娶他人?除了你,我怎会有他人?!」 「你不信我,你根本从不信我……李清河,我念给你听,你给我听好了……」 他修长的手指一寸寸划过绢书上丹砂色的字迹,一字一字颂念: 「臣,河西萧氏长风,河西军主帅,启: 今已收復甘凉十一州,尽数归于大唐。以此为聘,微臣恳请,向圣上求娶爱女清河公主。微臣愿束身归阙,自此永不出长安……」 念到末尾,声声已成哽咽。 听到最后一句,凝燕抬首,复杂的目光略带震惊,不禁问道: 「将军竟已打算交出河西军权柄,入京为质?」 长风微微颔首,应道: 「嗯。圣上疑心深重,怎能允许我手握重兵,还以公主为妻。我本来就想着,待我收復甘凉十一州,便将河西兵权交予我侄儿萧凉,只身入京,求娶公主。」 「数万河西军,将军苦心经营,可捨得?」凝燕不由侧目而视,心中震撼。 长风冷哼一声,摇头道: 「有什么不捨得?她为了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区区兵权,在我眼中,与她相较,根本一文不值。」 凝燕神情松动,一时对眼前痛失挚爱的男人起了几分同情,只低声道了一句: 「将军有如此心意,要是……要是公主还在,能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就好了。」 长风提起酒罈豪饮了几口,默默不语。 过了许久,风动帘拂,长明灯烛火一晃,晦暗的天色罩下来,将底下的男人笼在了阴翳之中。 他放下了酒罈,轻声说道: 「昨夜是她头七,我梦到她了。」他眼中大雾茫茫,不见光亮,如在沉湎,「梦里,她跟我说,她想要早日出殡下葬,入土为安,不想变为孤魂野鬼,漂泊无依。」 「我问她,是否愿意入我萧氏祖坟,与我死后合葬。她说……」他喉结耸动,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咽了一口气,颤声说道,「她竟说,她不愿意……」 男人神色既哀痛又凝重,一把踢翻了几个的酒罈,嗤嗤道: 「说要与我生同衾,死同穴。结果,她都一一食言了。」 凝燕不敢看他,只嘆了一口气,道: 「既是公主託梦来的心愿,将军就答应她吧。这副灵柩,在府上也放得够久了。」 「可我捨不得。」男人回身,抬手抚过灵柩上精雕细琢的日月顶天,衔烛双龙的纹路,道,「我想她多陪我一会儿,或者,我去陪她……」 凝燕看着他沉吟中忽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疾声出言夺走了他的配剑,厉声道: 「将军不可!」 酒醉后的男人被她的勐力推倒在地,径直瘫在地上。 凝燕将利刃收入鞘中,放在一侧,摇了摇头,道: 「天色不早,奴婢告退,将军也歇了。」见他心念成灰,她又淡淡道了一句,「或许梦中,公主还是会来陪着将军的。」 人走后,灵堂再度陷入沉寂。 日积月累的雨水从灵堂的飞檐满溢而落下,在石砖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长风又喝完了一坛酒,半卧在棺椁前,一条长腿趿拉在阶前。他半阖的眼帘中,隐约看到有个人影,亭亭玉立在檐下。 他自嘲地抽了抽唇角,晃了晃酒后昏沉的脑袋,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女子却已然来到他身前。 只隔这一步。如雾里看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6页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长风。」他听到熟悉的女声轻轻唤他的名。 他眼睫一颤,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眼前来人玉雕般的面庞。 细嫩滑腻,还带着一丝凉意。 仿佛不是幻觉,不是梦境。 他只觉心跳骤停,紧接着去拽她素白镶绣的衣袖,再勐地一收臂,女子已顺势坐在他怀中,温香软玉,一如往昔。 双臂渐次收紧,将她箍在怀中,不敢太用力,只怕是泡沫易碎。 他低低问道: 「你没走?我答应你,已选定凉州一处风光秀丽的山坳,就在我萧氏祖坟旁,作为你的坟冢。明日就出殡,不会让你成为孤魂野鬼。」 见她笑而不语,他忍不住轻轻颳了刮她的鼻尖: 「怎么还不走?」 怀中女子一双藕臂已如灵蛇一般缠上他的颈。乌黑如水的眸子映着长明灯的烛火,柔光发亮。她定定望着他,唇角微微一翘,道: 「我捨不得你。想回来看看。」 他俯首,英挺的鼻樑摩挲着她柔软的颈窝,语调带着几分祈求: 「那就别走,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女子抬起纤纤玉指,微凉的拇指一一抚过他深陷的眼窝,憔悴的眉宇,道: 「你不怕与我在一起,有损你的阳气么?」 「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还会在乎什么阳气?」他嗤笑一声,已将怀里这一身日思夜想的娇软打横抱起来,大步往厅后的内室走去。 内室卧榻前,雕玄虎朱雀纹的镂刻砖面上,男子的白袍,女子的轻纱,一件件飘落,一地狼藉,颓唐又靡丽。 她在他怀中,像一朵云霞舒展开去,需得牢牢攥在掌心,才不会又飘散无影。 「我好想你。」他贪得无厌地以唇雕琢着她。 听到她忍不住吟出了声,他低笑一声,衔住她娇艷欲滴的两瓣唇,含在口中不肯松,直到她面色潮红,唿吸急促,绵声向他求饶。 他自是不依不饶。 既然是梦,他为何不能放肆一些? 炽热的欲望如火山喷发,岩浆绵延,淌过山花烂漫的群岚。 疾风骤雨之后,他吻着她汗浸的额头,鬓髮,眼眉,一寸寸往下。她也回应他,低垂螓首,及腰的乌髮蜿蜒在浅蜜色的山峰,如云如雨,伏延漫灌。 令他惊异,令他悸动,令他难忍,令他沉沦。 他深深沉醉在这桃花源中,乐而忘返。 但愿长醉不用醒。 …… 日阳高照。 长风在卧房醒来之时,怀中根本无人。 果然是,好梦由来最易醒。 宿醉后他头痛欲裂,从榻上起身敛衣。 侧身一看,唯有遗漏在锦衾上斑驳的几点滴,印证了他在虚无缥缈的梦中无尽的欢愉。 梦中的她,裊裊楚宫腰,可身子却消瘦得令他无比心疼。 想起萧凉说起,她在甘州守城时,省下食物给将士们,自己不肯进食,他便想着出门给她烧点纸钱。 他心尖上的人,怎么能做个饿死鬼。 凉州城内,街道熙攘。 春日的艷阳照在他身上,暖意洋洋。他穿过赶集的人群,在一处冥店买了几卷金纸头银纸阴司纸还有一件寿衣便往回走。 回府的路上,路过一处人群纷涌的道观。 一对对青年男女走下青松翠柏环绕的台阶,笑语盈盈,春光明媚的面上且喜且怯。 他回想起了她说过的一些传闻,便停下脚步,转而向内走去。 月老庙前,烟气缭绕,一串串红艷的灯笼悬于道旁两侧。因为姻缘灵验,人流如织,香火旺盛。 庭前有一棵百年榕树,枝繁叶茂,荫蔽如罩。每一棵树枝上,皆悬有无数红绸,随风纷纷扬扬。红绸掩着其下千盏万盏的风铃,吊着木制的姻缘牌。古往今来无数有情人曾立在此榕树下,悬挂上亲手写下的姻缘牌,满怀希冀地向此地的月老许下的祈愿。 他心中有个疑问,便直直朝那棵满载姻缘的榕树走去。 百年榕树枝叶低垂,他本就身量极高,视力极佳,一抬眼,果真看到有几块姻缘牌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旁边的各自都是一个不知名的女名。 她调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长风将军,英姿飒爽,容貌俊美,是星辰一般耀眼的人物。他每每走在凉州的主街上,是会有怀春少女抛花果到他怀中的。凉州城的月老庙里,可是有无数祈求姻缘的木牌,是写着他的大名。」 他望见那一排排写着自己名字的姻缘牌,一时哑然失笑。 竟是真的。难得她也会吃醋。 他疑问未消,继续在枝头寻找着,榕树枯木逢春,枝叶发芽,一片片碧翠在他头顶缓缓掠过。 行至树后,他忽然心有灵犀,似有感应地抬手捉住一块隐在叶丛中的姻缘牌。 这块姻缘牌木质已然发黄,木纹斑斓,渗着污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将它翻转过来,背后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大名。 「萧长风」「李清河」 字印已经褪色,几乎不可见。但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是她的字迹。 果真如此。 他心口一酸,稍一用力将它扯了下来。风铃被他的力道一摇,叮叮噹噹响个不停,乱了树下谁人的心弦。 他将木牌紧紧握于掌心,手指轻轻抚着上面略带稚嫩的笔迹。随后将它放入怀中,贴身藏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7页 接着,他快步挤入卖姻缘牌的摊位前,买下一块姻缘牌后,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写下他和她的名讳。 笔力之劲,仿佛要将墨迹渗透入木牌当中,烙刻在上面。 他手执姻缘牌,飞身跳到树梢上,将他亲手写下的姻缘悬在最高的枝头上。特地择了一片枝叶茂盛之处,为了可为他的木牌挡风遮雨。 牢牢打了一个死结后,他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着他经年以来唯一一个祈愿。 他出生高门,自小学儒,家教森严,从不语乱力怪神,更是本不奉神佛,不信来世。 但,唯有一人,他愿意为之迷信。 想要与那个人,求一个来世。 许完愿后,他纷乱的心才终于安定了些许。 长风垂下眸光,缓步走下观前的长街。人流中,尽是成双成对的信男善女,唯独他孤身一人,背影高大而又落拓,渐隐于苍翠林叶。 月老庙前,梨花谢去,已零落了一地,桃花却开得烂漫,其华灼灼,其叶蓁蓁。 可他却已无人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缓缓朝空中摊开手,一瓣飘落的桃花恰巧落在他的掌心。 柔嫩娇妍,让他想起昨夜那场奔放的绮梦中,她承欢时令人爱不释手的粉面。 此情此人,却只能在梦中相见。 式微式微,她胡不归? 他忽而心念一动,转身又往道观里飞奔而去。 …… 待他再出观门,暮色沉沉,倦鸟归巢,人群已是稀稀落落。他正欲离开,忽被一个伛偻的老道拽住了衣袖: 「这位客官,我看你印堂发黑,人中发紫,是阳气不足,入邪之相啊!客官近日可是沾了鬼气?」 长风怔怔地望着说的唾沫横飞的老道,回神后快速敛袖,退避三舍,心虚地快步往回走。那老道还紧跟在他身后,声音尖锐刺耳: 「客官不慌!我这有祖传的祖师道爷符纸,你贴在家中,保证你邪祟不近身。客官为了活命,必得买一套回去防着……哎!你别跑啊!」 ……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 长风却觉得今日入夜得比往常缓慢了许多。 他沐浴后只着一袭柔软的素绡中衣,墨发披散在精阔的背后,身旁身侧都是倒翻的酒罈。已在她的灵位前饮了五六坛烈酒了。 可还是未能入梦,没有等到她来。 卧房的屏风上细绢被风吹动,画上壮阔的山水迤逦万里。 他微微偏过头,一眼望见了一道轻浅的人影悠悠映在屏风上,一动不动。 他勐地起身,踢翻了身前胡凳,差点绊了一跤,快步向她走去。 「你别过来。」她的声音阴阴的。 他停下了脚步,与她隔了一道屏风,眉心微皱,柔声道: 「怎么了?」 「你今日可是去哪里拜了神佛?」 「是,我去了道观。怎么了?」 「道观里有神明,我不能近身的。」她挑起细长的黛眉,故意呛了几声,声音低落道。 「是我错了,忘了这一层。」他心急如焚,想要靠近却又怕伤了她,在屏风内侧踯躅不前。 她透过屏风朦胧的面,望见后边的男人左右为难的样子,憋笑道: 「你去观里做什么了?」 「求了一个姻缘,算了一个日子。」他如实答道。 「什么姻缘?什么日子?」她追问。 他倏地抬起头,灼热的目光四能穿过透明的绢丝,落在她身上,幽声道: 「你不想有来世吗?」他顿了顿,语气转而变得几近郑重,道,「我问了观里的道士,可以为你超度,再入轮迴。」 她撇了撇小嘴,捻着颈侧垂落的一缕鬓髮,道: 「你是不想见我了吗?要我去入轮迴。」 「不是。」长风回身,从矮凳上拿起了那件从冥店买来的男子寿衣,屏风面前一晃示予她看,淡淡道,「我想来陪你。」 「什,什么?」她目中惊异,张口结舌。 反正也从来没打算瞒她。他如实道: 「我求了一个与你的姻缘,问了一个适合成婚的日子。」 她有些慌乱,掩住如若擂鼓的心跳,嗤嗤地笑了一声,摆了摆手,转身欲走远,道: 「阴阳相隔,怎么成?」 「今日我问了道士,我们还可以冥婚。」他说得有些急切,眼睁睁看着她飘也似的走远,疾声道,「总之,无论碧落黄泉,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生死不渝。」 他说得从容,仿佛早已下定了决心: 「如今我已如雁失其偶,大唐西境也已安定。你已为国、为我殉身,我为你殉情又何妨?」 她停下了脚步,回眸望着屏风后的他。 身形巍巍如山,岿然不动。手中那件花纹繁复寿衣,是刺眼的红,确是喜服的颜色。 他并没有在说笑。 他曾入阴诡地狱,可归来仿佛仍旧是那个身如琉璃,光明干净的少年郎。 初心不改,坚定不移。 望着他振振有词的模样,令人既是酸涩又是心悦。她忽有些后悔了,突然很想跑过去拥住他。 于是,她便从了心欲,玉步轻挪,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怎么?可以近身了?」他面露忧色,又惊又喜,略带迟疑地推开了她,温润的目光如注,照在她身上如天光灼然,殷殷切切的眼神锁着她的身,好像怕她随时会消散似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8页 「嗯,神明怜我,准许我停留一小会儿。」她在他怀中笑着,沉溺在男人满身醉人的酒气中。 于是,他没了顾忌,俯身肆意地尝了她香甜的唇。 …… 翌日醒来之时,长风仍是一如既往地头脑昏胀。 他亦不知道她是何时走的。按照那些话本上说的,怕是每到天光一亮,她就消失不见了。 他心下沉沉,从榻上支起彻夜纵慾后仍有几分乏累身子,正要披上外袍的时候,兀然感到肩头有一丝轻微的挠人的痒。他微微侧了头,看到一道细长的抓痕,从一侧肩膀蜿蜒至锁骨。 是新伤,还浅浅渗着丝血。 伤口正在癒合,才会有些发痒。 他在战场出生入死,身上自是疤痕无数。可他昨日并未练武,肩上哪来的伤痕?况且,这道抓痕,不是兵器所致,倒像是…… 他不由想起昨夜的绮梦里,他近乎疯狂的掠夺。 好几次,她受不住,樱唇都要被内齿咬破,缠绕的双臂从他颈上掉落又被他捞起,纤纤十指乱攀在他的肩,又掐又抓。 他情动之时,自是毫无察觉。 此刻,他坐在梦里同一方榻上,无言沉默着,暗沉的眸子渐渐燃起了小簇幽幽的火苗,浑身似是被火给点燃了。 他恍惚看到一只狡狐露出了一截雪白的尾。 …… 入夜了。 今日月明星稀,夜阑人静,连一丝风息都没有。 长风已渐渐摸清了规律,他晚上不饮个七八坛酒,她便不会在「梦」里现身的。 等今夜她刚从屏风处幽幽走来时,他便一把搂住了她。他将微须的下颔埋在她的颈侧,用扎人的胡茬来回磨着她柔腻的肌肤,像是勐兽噙着一只诱人的猎物。他轻声低低道: 「你这只艷鬼,怎么身上还是那么暖,那么香呢?」 女子微微蹙眉,想要推开他,他却浑然不动。下一瞬,她来不及惊唿,已被他抱到了榻上。 他将她的菡萏绣鞋重重放在床前的脚踏上后,欺身上来。 她突然有些害怕,手指紧紧抓着榻沿,缓缓向外侧挪动。 他怎会让她再逃。 暧昧不定的烛火中,随即一言不发地闯了进来。 她闷哼一声,秀丽的眉皱得更紧了,脚背崩得笔直,白腻的脚趾紧紧蜷起,像是一根小钩子,想要在沉浮中勾住什么东西。 他故意缓了缓,望着她哭花了的小脸,微翘的眼角却晕着桃花般的湿红,在他的滋养下,愈发风情万种,妩媚不自知,令他百看不厌。他心下生笑,却也毫不松懈,吻得一次比一次重。 纵是索命艷鬼,要他蚀骨销魂,他亦心嚮往之。 更何况,只是一只爱蛊惑人心的小妖精。 他转瞬又沸腾了起来。 …… *** 这一日,清河从男人身旁醒来的时候,东方已透着一丝青白。 天快要亮了。 仍是昏暗的晨光透过卧房的窗纸,洋洋洒洒落在榻前。 她心下一慌,勐然惊醒,望了一眼身旁仍在熟睡的男人,轻轻松了一口气。随即赶忙趿拉上鞋子,也顾不上青丝凌乱,敛起衣衫就往外跑走。 榻上,方才还闭着眼睛的男人缓缓睁开了幽黑的眸子,望着她纤细的背影远去,莲步踏在地上,落下一道道小小的墨印。 薄刃般的唇角微微勾起。 …… 清河跑回自己厢房的时候,凝燕早已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浴水,一面伺候她褪衣,为她拢起浓密的发以防沾湿到水里,一面嘟囔着: 「主子,今天可晚了不少,近日回来的是越来越迟了。」 清河不听她唠叨,舒舒服服地进入了浴盆,泡起了澡,将身上黏腻的湿汗和他留下的痕迹通通溶在了水池里。 「将军还没发现啊?」凝燕忍不住问道。 「他笨得很。」清河轻哼了一声。 「还没罚够啊?我看那几日,将军魂都没了,可真是够伤心的了。」凝燕瞥了一眼她雪白身子上遍布的咬痕,拧着眉,嘴碎道,「不过,我看,谁罚谁,还不一定呢……主子,可别玩过头。依将军的性子,一向说到做到,万一他真的去寻死,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清河拨动着水花,冰肌玉骨一半隐于氤氲的水下,一半朦朦胧胧浮在水面,望着纷纷落下的水珠,娇靥明艷: 「我知道了,知道了!再玩一日,明日就说。」 浴室门外忽然传来疾速而又沉重的脚步声。 大门随即被一脚踹开。 清河大惊失色,全然没了刚才慵慵懒懒的气调。她低低伏身在浴盆壁上,浑身的水珠也受了惊一般地落入水中,活像是只被逮到了的猎物。 她胆战心惊,听着门口男人一字一字喊她的名字: 「李!清!河!」 第96章 一生一世(正文完) 清河一时寒毛颤慄, 心惊肉跳。想要躲避却无处藏身,奈何身上不着丝缕,无所遮掩,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她还在犹疑, 并未反应过来的时候, 眼前已被疾步走来的男人高大的身姿阴影所笼罩。 下一瞬, 一双遒劲有力的臂已深入水中,掐着她柔若无骨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捞了起来,不容拒绝地像是要把浑身湿漉漉的她揉进他怀里。 浴盆顿时水花如泉涌,飞溅开去,洒了一地漫散的水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9页 他敛起身上的白袍将出水芙蓉般的人儿裹起来,大片大片的水渍浸染了他敞开的衣襟, 恣意地流淌在他精壮的胸膛。 凝燕见状, 默默退出了浴室。她留闹腾的二人在内,自己紧阖大门后, 摇了摇头, 心中暗自腹诽: 她早就料到, 主子这真是引火烧身, 怕是今日要自食「恶果」。 她转身离去, 打算去备下新的一盆浴水和一些去肿消痕的药。 浴室内,清河已感觉到危险的来临。蹙起细长的眉, 咬紧嫣红的唇。她被滚烫热水泡过的身子本就娇软无力,根本招架不住他一身惯于战场杀伐的蛮力,手臂都懒洋洋地抬不起来, 使不上劲去挣脱,只绵绵地推了推他绷紧的手臂。 虽然早知道终有一日他会发现她的诡计。此时, 她望着男人既阴沉又错愕的面容,想发笑却又有些惧怕。 只得仰着头,低声哀求他道: 「长风我错了……我错了……唔……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他哪肯放手,狠狠地啄吻着她沾了水珠后愈发娇嫩的唇,又将她翻转。 「你这个骗子。」他能感到怀中实实在在的娇躯,并非身处虚幻的梦境,一股热流霎时直冲天灵盖而去,随即咬牙恨恨道,「骗得我好苦。」 转眼又天旋地转。 她松松绾起的乌髮被水打湿了,晶莹的水珠落在鸦云般浓密的的髮髻上,满头的珠翠三千,一下一下渐渐被逐一震落,如同落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清河双手紧紧攀在浴盆的边缘,织贝般的指甲都泛起了白。她微尖的下颚抵在浴盆上往前送,恰可临水自照,看到不断晃动的浴水中,有起伏雪峦,有玉雕锁骨,有她伸长的秀颈,翕张的朱唇,眯起的湿眸,还有身后一道无情挞伐的高阔暗影。 她垂落的几缕髮丝在水面一条条荡漾开去,勾勒出她越来越绯红的面靥,像是一朵春水桃花徐徐绽开,盛放。 「嫁不嫁给我?」他怒气未消,粗声问道。 「嫁的。我嫁!呜呜……」她叫苦不迭,嘤声应道。 「那,愿不愿意入我萧氏祖坟?」他望着被凌乱乌髮掩住的一截后颈,雪一样的白腻,还可见婴孩般的细细茸毛,随着剧烈的动作颤下一滴又一滴的水珠。 「愿,愿意……生同衾,死同穴……长风……唔……」她好话说尽,已耐不住身间的沸腾。 「叫我什么?」他没有停下,又发起狠来。他俯身咬住了她娇粉欲滴的耳垂,自喉底发出一声低语。 「长风……夫君,夫君……」她气若游丝地向他示弱。 本想用一声声婉转的求饶让他多一分怜惜,却反倒是更加助长了他的欲。 …… 凝燕静静等在浴室外面。 打好的热水渐渐凉了又换,重打了一盆又一盆。 内里「哗啦啦」的水声盖不过女子酥骨的低吟,还有时不时的絮絮私语。 直到浴室门开了一小道口子,面无表情的将军从缝隙里探出半身,只随意披了一件中衣,衣料紧贴在身上,浑身不知是汗还是水,映着衣下宽肩窄腰的身形,露出浅蜜色精赤的肌理。 他取走了热水。浴室的门一眨眼又「嘎吱」一声被他很快关上了。 浴盆本来的水已凉了,重新换了新取来的热水后,清河被男人抱入了温热的水中。 额间的碎发已被升腾的水汽沾湿,连带着颤动的眼睫也覆满了细小的水珠,半掩住其下一双雾气迷离的眸子。 清河看到他长腿一迈,也进入了逼仄的浴盆。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身子,往角落里靠,赌气一般别过头去。 脸即刻被一双大掌捧起,缓缓将她的面庞掰了过来。 他要直视她。 男人埋首下来,目不转睛地定在她的面上,深邃的眸子似在一寸一寸描摹着她且娇且羞的容颜。 「不是梦……」看了许久,他突然喃喃了一句。 清河本是心虚,现下忽地有些心疼,抬手轻抚他的掌,也道了一句: 「我回来了。这回,我不走了。」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水面勐地一盪,她已被男人搂入怀中。水波柔柔地在二人身间漾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悠悠散去。 氤氲水汽中,男人坚毅的侧脸多了几分清俊,目光比底下的深水更温润,一刻不移地罩在她周身,仿佛怎么都看不够她似的。 她也伸出双臂,环住了他,柔腻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他有些粗糙的颈背,将她在肃州的经歷一点一点说予他听。 「为什么不立刻回来找我?」他声音低沉,问得不容置疑,却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本打算想藉此机会消失于世的,可还是捨不得。本来只想回来看你一眼,谁知,来了就走不掉了。」她嫣然一笑,长睫掩落,垂下清亮的眸子,神色仍带着微微的羞怯。 男人眼神温柔,语调却兇狠,手指收紧,掐着她娇嫩都滴得出水来的面靥,道: 「你若再走试试。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会把你追回来。你这辈子,只能是我萧长风的妻。」 「我可不敢走了。」她没好气地在他后背用玉指一圈圈勾画着,低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了我,河西军不顾了,连命都可以不要。」 她眉心涌动着哀意,嘟起了嘴,故意用小臂拍打了一下面前的水,溅了两人一身明晃晃的水珠,气唿唿地垂头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0页 「若不是凝燕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已向圣上下了聘书。你藏得可真好,让我白白难过一场……」 长风皱眉,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拂去她唇上刚沾上的水珠,神容专注,眼神赤诚,道: 「我与你相守一生的心意,从未改变。」 「你不恨我了?」清河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眼尾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心潮已是暗涌不已。 「我是恨过你,但并不是因为当年之事。」他望着她缓缓抬眸,面露惊异和不解,语调始终平静,「我只恨你选择欺瞒,而不是与我坦诚。我恨你选择逃避,而不是与我一道直面。」 清河眼眶一湿,侧脸贴着他的前胸,低低道: 「我只是怕你知道了真相后,不会再理我了……你一生清明刚正,又怎会要一个杀父仇人的女儿?」 长风垂眸摇头,温柔地用长指撩开她唇瓣上被水沾湿的髮丝,双唇吻了下去。 不探进去,只是在唇口间浅浅厮磨着,如同在雕琢一件易碎的珍宝。她听到近在咫尺的他,用深沉的气息对她说道: 「我已知晓当年之事的全貌,亦知你的难处。你为我所做的,已经够多了。」 「五年前,先是让你在你父皇和我之间两难;五年后,我成了叱炎,又让你在长姐与我之间两难;待我归来,你更是在我和与你情谊深厚的陇右军之间两难。」 「我只恨自己知道得太晚,太过无能,未曾尽到一个夫君的责任,没能保护好你。却让你独自一人承受那么多年的委屈。每每忆及你为我所受之苦,我便心如刀割。」 他眼中有痛惜,有爱怜,亦有悔恨。 清河怔住。 她曾经觉得,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弥补少时一个错误,由此生了心魔,成了执念,一生为憾。 像是独自一人,于长夜无尽中走在一条幽深的歧途。 前不见来人,后不见归路。 每每觉得难以挽回,每每为此心碎胆裂。 直到蹉跎半生,再与他相认,像是那束耀眼的天光再照了黑暗中彷徨的她一回。 身处无间的她,是多么想留住这束天光,由是有了私心,起了欲望,撒下了一个又一个诡计。 可明明最该痛恨她的那个人,却在心疼她所经歷的所有梦魇,珍惜她赎罪似的所有付出。 只因为,他爱她,想与她相守一生。 池水的湿气又熏了她的眼,清河止不住垂眸,落下了泪。 他见她眼中又泛起了迷濛的水雾,无奈地替她拭了拭眼角,轻轻抬起她低垂的下颚,声音放缓,极尽温柔地一字一顿说道: 「我们还有一生一世,让我用余生来护你,可好?」 「你是在求婚吗?」清河一愣,转而狡黠一笑,故作板正地道,「若是我不想答应呢?」 他似是早有预料她会如此调笑,微微挑起俊挺的浓眉,沉声道: 「方才是谁哭着求着说,要嫁给我,要入我萧氏祖坟的?这么快忘了么?不如,我让你再回味一番……」 天翻地覆,水花飞溅。 他又连哄带骗,在水池中要了她好几次。 …… 之后,他小心地替已完全动不了的她一一拭干湿漉漉的身子,望着细密的水珠从她滑腻的肌肤上滚落。 一时间,仍觉得如梦似幻。 他喉结微耸,咽了一口气,用不容辩驳的语调漫不经心地说道: 「婚期定了,就本月十五。」 「这么快?」她愣了一愣,绾髮的手停了停。 「嫌早?」他眉梢一动,低睨着她泛着红雾的双颊,淡淡道,「我只想,越快越好。免得你又大费周章,想再跑一回。」 闻言,清河粉面微含嗔怒,气得转身欲走。 腰间又被劲臂揽了回去。他搂住她,不管她怎么扭着想挣脱,一句一句将心中酝酿已久的婚礼安排娓娓道来,极其用心,仔细到令人咂舌。 言及宾客,他沉吟片刻,道: 「到时,让司徒陵作娘家人给你送嫁。你想邀谁,尽快把来客名单定下来。凉州乃军机重地,河漠部和回鹘王庭的人不宜来太多……」 清河观察着他看起来不错的脸色,小声打断道: 「还有陇右军……」 「依你。」他想到崔焕之那张寻衅的白脸,虽不大情愿,但仍是应了她。 也罢,就该让他亲眼看看,她到底是谁的人。 他松开她,望着她背过身去,身姿窈窕地慢慢换上了素白淡雅的衣裙,一下又一下拢着乌黑的发,不着珠钗,不施粉黛,素衣翩翩。 正是他经年想了很久的,她成了他妻子后自由自在的模样。 他心中欢喜满溢,面上仍是正色道: 「你已不是公主,不能按照公主出嫁的仪制,但河西主帅夫人的排面不会少。可会觉得委屈?」 话音未落,女子已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为他繫上了革带后,轻轻左右摇晃着他挺拔的身姿,从他臂弯处露出巴掌大的小脸,狡然地眨了眨眼,笑道: 「我巴不得不做公主。想做河西主帅夫人很久了,我求之不得……」 他宠溺地勾了勾她娇俏的鼻尖,心下已被她撩得柔情如水,道: 「这番也算因祸得福,我的清河,终于自由了。」 他想感谢上天垂怜。她没死,回到了他身边,即将要正式成为他携手并肩一生一世的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1页 更重要的是,她不必再以公主之身束缚自己。那个被命运裹挟多年的清河公主已死去,剩下的,就只是他要用一生一世来宠爱的妻子李清河。 今后的史书上并未有记载清河公主的生平,整个王朝都似乎在刻意抹去关于她的记忆。 因正史极少记载女子,更何况是被敌军俘虏如此不堪的歷史,由是被皇室的史官讳莫如深。 只有西北各地的县志对这位为国捐躯,坠楼而亡的清河公主有提笔只字片语,记载着她为河西军破肃州的卓着功勋。 在河西军镇守大唐西北,横扫祁郸强敌,夺取甘凉十一州的壮阔史诗的最末尾,总有一行蝇头小楷,寥寥数语有载: 「清河公主,谥昭华,河西军主帅萧氏长风正妻,成德十七年薨,殉国于肃州,葬于凉州。」 *** 凉州城五月十五这一日,天朗气清,苍穹高阔。 天气晴好,天公作美,是河西主帅萧氏迎娶李氏女的好日子。 这位李氏女的身世,秘而不宣。在西北各大高门中亦是查不出由来,只道是寻常人家的小女子,却引得西北大英雄长风将军为她折腰倾心。由此,引得城中贵女纷纷艷羡不已,争相效仿她的白衣素服,神容举止,一时间竟风靡全城,传为佳话。 婚礼前一夜,清河宿在了自己在凉州的府邸。 她的府邸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毁,却在她远去甘州之时已被不知不觉重整一新了。 原先的布局和装饰全然换了。府邸的碧瓦飞甍,花草亭台,雕镂砖面,一点看不出过去的痕迹,可见安排之人细緻的心意。 似是刻意避开了之前的所有。是何人所为,其意昭然。 天色微熹之时,清河就被凝燕唤了起身,被她和几个侍女哄着推搡着,落坐在簇新的妆奁铜镜间,为她着新妇之妆。 三千青丝被一一尽数束起,绾成新妇髮髻,再饰以叠翠鸾凤金冠。 她这几日来,日日被那男人盯着饮食,山珍鱼肉,炖汤补品不停,使得瘦削的面靥被养得圆润了几分。今日膏沐之后,施以粉黛,眉贴花钿,耳坠珠珰。清丽之中倒更添一丝妩媚,皓如皎月,灼若春光,风华更甚日前。 她以金丝纨扇遮面,大红喜服曳地,款步走向堂前。 司徒陵已等候多时,他今日代父兄之职,送她出门。 「今日又是陵哥我为你送嫁。」他见了新娘,目中难掩欣慰之色,微微笑道,「嫁了那么多次,总算嫁对人了。」 「陵哥又取笑我……」她不敢笑,怕唇边的金箔面靥粘不住会掉。 「吉时已到,你的夫君早就候在外头了,心急得不行。」司徒陵笑得爽朗,将独臂一弯,让她挽着,向门外走去。 她被团团簇拥着,玉步轻移,来到了大开的府门前。 府外,她的夫君,已在阶前等候多时。 少年将军鲜衣怒马,一身绫罗赤袍,如火焰烈烈,身姿笔挺,腰配长剑,鎏金的玉銙蹀躞革带勾出他劲瘦的腰线,时不时以腿踢蹬,似是等得有些心焦。 听到动静,新郎微微侧身,一眼望见了人群中央的她,面上似有掠过一丝笑意。他从缠着红绸的骏马上提跨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转瞬已来到她身前。 他的身后,旌旗招展,车马如龙,训练有素的河西军三万将士身披清一色铁甲,威严浩荡,此时振臂齐声高唿道: 「河西全军,恭贺萧帅与夫人新婚之喜!」 「一生一世,天作之合!」 「一生一世,天作之合!」 人声鼎沸,其势雄浑,余音久久迴荡在凉州城半空,直达天际。 凉州城楼上,钟鼓轰鸣,震天动地。 他于千军万马之前,向她伸出手去,唇角噙笑,粲然若神,墨发飞扬,一如当年长街上的那个少年郎。 她没想到他还整排了这一出,微微一怔,随即接过了他伸出来的手,被他牢牢覆住,牵着步入了笼着锦丝帷帘的轿辇之中。 凉州都督府中,宾客毕至,列于大厅两旁。 本是灵堂的厅前已开了喜宴,壁上的「奠」字早已被撤去,连绵的白幡和招魂的长明灯被大红喜字和红烛华灯所替代。 一片喜庆中,观礼的宾客翘首以待,延颈向走来的新人望去。 众人本是惊异深情如许的河西主帅几日前仍闭门谢客,祭奠亡妻,怎地眨眼又要娶了新人。直到看到新娘的玉面,纷纷心领神会,心照不宣。 清河走得不疾不徐,手指被他握于掌中,缓步领至堂前。 一步一步,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每个人都曾见证二人的缘与劫,此时都在向终成眷属的二人点头行礼。 一袭明紫胡裙的帛罗,身后立着怀抱娇儿的葛萨。往前,是崔焕之领着她陇右军中的几位好友,一身盛装华服,却面无表情,只是望见了她才凤眸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再前面,是凝燕和便服而来的香芝,见了她,忍不住垂头抹了抹泪,向她微笑示意。 在礼官的祝颂后,在众人贺词声中,在繁冗的礼节后。 萧长风和李清河终于礼成,结为夫妻。 …… 新娘清河依照惯例在洞房中候着。 榻上,几日前已满是斑斑点点的锦衾已换成胭红的寝具,绣有龙凤的一双绢枕被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她坐在榻沿,喜服未褪,百无聊赖地将银雕匕首出鞘又阖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2页 所幸,她的夫君没让她等太久。 男人高大的身影从那扇绢丝屏风后疾步而来,走得有些急,步伐却很稳。 她知道,他在军中威望甚高,一向与将士们情谊深厚,每逢佳节定会去军中犒劳将士。大家本以为他要为娶公主要入京为质,皆是万分不舍,结果他既娶得了心爱之妻,又仍能执掌河西军,真是皆大欢喜。今日大婚,他怕是不被众人灌个烂醉如泥是不会放他回来。 谁知他竟回来得也不晚,看起来倒也不像是醉了。 似是察觉到了她探寻的目光,男人以手扶额,扯去了箍得头皮太紧的金玉发冠,朝她走来,墨发披散下来,低声道: 「他们知道我娶你为妻极为不易,并未为难我,一个个酒都不敬我,反倒让我速速入洞房……」 清河掩袖一笑,起身弯腰去扯他的蹀躞革带。 谁知革带上的搭扣咬合得极为紧实,怎么都解不下来。她也是第一次解男人的衣,以往一向是他自行麻利地将衣衫一扯,用不着她动手。 熊熊燃烧的喜烛,将她的面庞被映得通红,皎洁的额上已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男人垂首,望着她小巧的头抵在他的胸前,髮髻已松散,微蜷的髮丝垂落在下腹间回晃着,像是一道钩子,勾住了他酒后易起的欲。尤其是,纤细的手指不经意间摩挲着,不断挑起底下的火。 他心下轻笑,大掌覆过来,握住她娇小的手,指引着她的手指,轻轻一扣,革带随即松了开来。 「在学,怎么侍奉夫君么?」他唇角微勾,眼中似有暗火在烧,火星子就要灼了她的眼。 「想学,你教我么?」她也毫不示弱,秀眉一挑,笑语盈盈,一根玉指还玩火似的勾着他松懈的腰带。 男人见不得她这般放肆,一把将她抱起,搂着如束纤腰,往榻上走去。 见榻上有她丢下的银雕匕首,男人面色一僵,趁她不注意,夺了下来,将匕首远远放在案几上后,坐在她身侧,幽幽道: 「大婚之夜,兇器就不要玩了。」 清河眨眼,忍住没笑出来。 该行合卺礼之时,清河故意将两杯金雕龙凤酒卮放在他面前,问道: 「夫君,选一杯?」 长风一怔,随手取了一杯,幽深眸子照着喜烛熊熊的烛火,定定望着她绽开的笑靥,心下暗涌升腾。 二人同举卺,交杯共饮。 接下来,是结髮礼。清河要拿起剪子的时候,男人捂住了她的手制止。他转而取走了剪子,先剪去了自己的一绺墨发,再从怀中摸索出一截系以红绳的断髮。 清河认出来,正是那日在牢里他挥剑割去的她的那缕。 他将两股发一捻,绾成了一个同心结,再以红绳繫紧,轻轻放在她手心,道: 「一生一世,只结髮一次。」 他的目光灼灼,沉声道: 「清河,我们终于是夫妻了。」 「不早就是了么?」她的笑映着喜服的红,如花美眷。 他轻轻摇了摇头,伸出双手捧着她的下颔,俯下首,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鼻尖嗅着她身上幽香,眸光落在她涂了口脂的红唇,一日紧绷的心口终于松弛了下来。 这一刻,此情此景,他想了十年。今日,终得圆满。 他轻声道: 「踏过万水千山,歷经千难万险,总算正式娶到了你。」他的双唇倾覆而下,夺取她的幽香,一字字道: 「一生一世,此心不变。」 她回应他的深吻,同样坚定道: 「一生一世,此情不渝。」 朦胧的喜帐帷幄间,帐幔裊裊,如云蒸霞蔚,如晴空碧霄,成云行雨。 其内,人影交织,山峦起伏,经夜缠绵,地久天长。 一生一世一双人。 ——正文完—— 第97章 燕尔新婚 日阳高照, 天穹清朗。 阵阵风徐来,掠过屏风,拂过高高顶起的红鸾帐,绢纱帷帘被微微吹起, 漫散开去, 掩住了高榻前的一角春光。其内, 皑皑白雪如一条玉带,在浅蜜色的重峦叠嶂间起起伏伏。 一双劲臂从帷幄间伸出,将一半帷帘掀起,拢起在镂雕菡萏纹的榻背。 外头和煦的微光洒入,照在略有些狼藉的卧榻。 长风敛衣系带,从榻上坐起,回身望了一眼, 红绸锦衾中仍在沉睡的妻子。浓密的长髮掩住了雪白的身子, 随着绵密的唿吸,胸口伏延, 髮丝如水波潋滟, 在笼身的滑缎间游弋开去。 他觉得她近日越发贪睡了。日上三竿都不起, 有时候他在庭院里练了几个时辰剑后, 回来唤她, 她都还赖着不肯起。 平日里也总是懒洋洋的,极易睏乏。有一回, 他军中有事,入夜方归,才知她未用晚膳, 在他书房里等着他归,看书看得睡着了。他过去的时候, 房内灯烛未点,一条纤细的小臂在案牍上支着她巴掌大的小脸,樱唇边上还坠着一滴垂涎。他无奈,将她横抱起来入卧房歇下。 可他就爱看她如此松弛宛转的样子,令他深深心醉。 他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撑臂欺身上去。 「那么早?」感到男子遒劲修长的身躯覆过来,她小口嗫嚅了一句,唇色娇妍。 掩着身子的锦衾被缓缓扯去,滚烫的唇落下,随即面上身上皆是一片濡湿。 被他吻醒了,她略有些起床气,又将锦衾拉上来盖住头,在被褥里蹙着眉,闷声道了一句:「将后可休沐九日。这才第九日,何故吵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3页 「今日有件要事,想与夫人一道去。」长风抬手掀开了一角被褥,勾起手指,轻拂她被闷得有些潮红的面颊,如一抹霞光掩映在他指间。 俄而,被褥里伸出一只白玉似的小臂,纤长的五指在榻上摸摸索索,先是拽住了他散在榻上的衣袂。并不就此止住,玉白手指攀着衣裾而上,勾住了他刚系上腰间的蹀躞革带,一下扯开了去。 几天下来,她已学得飞快,还很「好学」。不仅熟门熟路解了腰带,皓雪一般的手腕已探入衣下,轻拢慢捻抹復挑,琵琶弦上说相思。 他不由低喘了一声,哭笑不得地按住了她,俯首在她耳侧,道: 「夫人留着夜里用。今日,真有要事。」语罢,他见她仍不肯动,不由分说将她从床上捞了起来,不管她怎么推搡,一件件替她穿上心衣中衣,再套上月白色金丝的襦裙和一条胭脂色的披帛外衫,随意拎起一条绫罗绢带绑在腰上繫紧了。 他力道极大,不知轻重,清河只觉腰间被掐得太牢,「唔」了一声低吟,抬手推开了他,开始自行敛衣。 男人趁她专注地在整理仪容之时,悄声从她身后环住了她,大掌不安分地四处游走。然后深深埋下头,微茬的下颚轻轻抵在她柔腻的颈窝,隔着一层轻薄的衣料,仍能感到他硬茬的酥麻和唿出的热息。他的低语在耳垂幽幽拂过,道: 「夫人近日似是丰腴了些许。」 铜镜中照出二人重重叠叠的身姿。清河被他挑得面上一热,对镜拢发的手垂下来,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以示惩戒。 男人也不恼,反倒轻轻一笑,流光熠熠的眸子掠过她的肩头,望着铜镜中略施粉黛的娇面,一双美目圆睁,似嗔非嗔,樱口微开,道: 「夫君挡着我梳妆了。」 他浅笑,声音低低道: 「吾妻美甚,无需容妆。」 两人在镜前玩闹良久。清河润白的玉面不必施胭脂都已涌上红雾,眼看着刚好不容易绾好的髮髻又要散乱了,才推开他,小步快移,朝房内外走去。 长风流连不舍地收手,紧跟上她,揽过她的腰过了一道道门槛,生怕她走得太快又哪里绊着摔着。 一辆马车已停在都督府外,锦丝华盖,绫罗帷幔,好不气派。几个僕从列于其前后,垂头静候。 清河走过去,瞥了一眼华丽的车驾,撇了撇嘴,掠过了马车,牵起那匹熟悉的玄马的缰绳,轻抚马鬃,朗声道: 「我要骑马。」 长风见她今日并未着骑装,衣衫轻薄,被风扬起还能可见肩头小片的雪肤。上前压低声音道: 「这几日不是身子不适么?马上颠簸,坐马车吧。听话。」 话音未落,她快步错过他的身,已飞身上了马,夹紧了马腹,提起了缰绳。裙裾随风翩跹,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踝,白腻得晃眼,在襦裙掩着的蹬踏上若隐若现。 凉州本就近胡地,女子大多恣意狂放,也常有着裙装骑马往来的,并不稀奇。她半生在凉州,从来在城中如此随意任性惯了。 此时,她秀丽的眉梢微微挑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面露骄纵之色。身下之马顺从地任由她牵着,时不时发出一声闷闷的响鼻,以示对主人的亲昵。 他少时花了数日才驯服的西域烈马,一道在战场出生入死多年,现在反而更听她的话。 长风张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她已一甩马鞭离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让亲卫将马车撤去。 亲卫见婚后许久不露面的将军夫妇二人一道现身,颇为惊喜。现下却忍着笑,毕恭毕敬去马厩又牵了一匹马给将军送来。 他心下腹诽道,谁人不知将军一向极为宠妻,在亲信中甚至得了惧内的名声。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难得见军中一向威严沉稳,正颜厉色的将军在妻子面前如此劝也不是,逼也不是的吃瘪模样。 他想到此处,忍不住笑出声,抬眸见将军目光冷冷地瞥过来,转而心间一凉,装作咳嗽了几声退下了。 长风从他手中夺过马鞭,亦上马去追策马远去的妻子。 二人来到城外一处道观。观前的石阶两旁,苍松翠柏依次排开曲径通幽。 长风将她扶下都比她人高的骏马,还未等她站稳,就将早已备好的一顶帷帽戴在了她头上: 「日头大,怕你中了暑气。」 「戴着才热。」清河被他擒住了手,小声抗议道。 帷帽间透纱垂落,偶有清风拂起,不时露出女子皙白的颈,隐见侧边几道胭色的印子,男人喉间轻耸,在她耳边轻声道: 「吾妻美甚,常人怎能轻易得见?」 随即不管女子还愣着神,牵起她的手,朝里观里走去。 今日时辰还早,也不是初一十五,拜谒之人并不多,所以往日香火如云的道观平添几分清幽。晨起赶了集的几个卖货郎刚将摊子摆开,卖些形态各异的符纸和法器,还有三清三君的画轴,吆喝着据说可以驱邪避凶,吸引信奉的过路之人。 清河近日因身子乏累,许久未出府,倒也觉得新鲜,望着观前琳琅满目的景色,问身旁一脸肃正的男人道: 「今日,怎么想到要来道观里了?」 「来还个愿。」他淡淡道。 瞧他并没有想继续告诉她要还什么愿,清河也懒得自讨没趣,挣脱他的手,往观前那棵百年榕树下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4页 已是仲夏,榕树枝叶繁盛,层层叠叠的阴翳笼在树下,耀眼的日光从细密的枝丫和叶缝中透过,在石砖上洒下斑驳的投影。 清河绕着树干,莲步轻移,树上垂落的红绸在她鸦青的髮髻上拂过。她举头望着树梢上的满目翠色。似在寻找着什么。 长风已缓缓来到她身后,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往她眼前晃了晃,笑道: 「是不是在找这个?」 清河看到那已褪了色的姻缘牌,心中一惊,低声道: 「怎么在你这里?还我!」 长风举高了手,眉眼含笑着看身前娇小的女子怎么都垫脚都抢不走手中的木牌。转而又收回了胸口,紧紧贴在衣襟里,不管她怎么抓怎么挠,都不还她。见她放弃,反倒是捉住她乱动的手腕,朝她坏坏地笑道: 「原来夫人那么早就想和我一生一世了。为夫突然觉得多年来错过了许多……」 她见被他发现,也无从辩驳,自己还是小女儿家时的心思被他窥了去,只觉得面红耳赤,吞吞吐吐道: 「你怎么摘下来了?怪不吉利的。」 「无妨,我已亲手写了新的姻缘牌挂上去了。」他低首,眉眼笑开来,温柔如水,道,「夫人猜一猜,我写的谁?」 「我管你写得谁,」清河被人窥了少时的阴私,并不痛快,错开他若有若无摩挲着她肩头的唇,拂袖走远了挥手道,「这树上满是你的姻缘牌。你爱写谁,就写谁。」 「其他写有我名字的姻缘牌,我已都一一取下来,烧了。」他不动声色,端端正正道,「因为无论今生来世,我都只想你一人白首。」 清河停下脚步,有些惊异地回身望他。 她知他军务繁忙,自甘凉十一州收復后,河西军所辖地缘更为广阔,军家之事,不分大小,往往小事亦可成大患,加之他为人做事向来周正,必是事事亲力亲为。 他却因她曾随口提起的小小醋意,百忙之中,将成百上千的写有他名讳的姻缘牌全解了下来。 他自小生性敏于行,讷于言,白头偕老这样的话,婚后甚少郑重地对她说起。只在对她表明心迹,求娶之时说过一次。 哪怕过了那么久,她再度想起,仍是觉得心间颤动不已。 这样一个人,无论他失忆与否,是长风还是叱炎,都会让她一次次为他心动。 清河心中涌起一股蜜意,还未抬首,眼前已被一片荫蔽笼罩。 他已撩开她眼前的帷帽透纱,俯身探了进来。男子无可挑剔的俊挺五官在眼前陡然放大,猝不及防间,他轻轻啄吻她的唇,抵着她的额头,目不转睛笑道: 「能得夫人为我吃醋,我心甚悦。」 「我可不像夫君,一提起崔氏就醋缸子打翻……」她虽气短,但气势不能输,非要争个高下。 「谁叫他觊觎我夫人。」他挑着剑眉,眸光却渐暗了下来,幽幽道,「我嫉妒他,我不在的五年里,你们朝夕相处,一同抗敌。宁远都跟我说了,他一向贯会缠着你的……」 说话间,他环臂在她腰肢的力道似是在若有若有地收紧了,清河一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仍是不服输道: 「那王五郎呢?我遣他为甘州四处求援,他劳心劳力,你倒好,差点把人家脸都刮花了……他至今都还未娶妻呢。」 「他敢开口娶你,就其罪当诛。」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语调平平间,方才温润风流的少年郎,不笑的时候,已脱胎成掌人生杀的悍将。 河西至北庭,方圆千里都是他治下,他或只需轻飘飘瞥一眼,王五郎保不住就已人头落下。 「你可别动他。河西军的胡马供给,还靠他和香芝与回鹘往来斡旋呢。」清河有些急了,推了他一把,男人纹丝不动,自己反倒向后仰去。男人眼疾手快地伸手搂住她,只笑了笑,没说话。 狭小又逼仄的帷帽里,薄纱随风轻摇,二人于内交头接耳,耳鬓厮磨。男人急促唿出的热气令她双颊又红艷了几分。 「会被人认出来看到的……」她低声轻喃了一句,低垂螓首,语带求饶,又催促道,「你不是要还愿么?快走吧。」 长风见她已是羞赧万分,便从帷帽中抽了身,唇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心中畅快了些许。 谁能想到婚前在凉州和回鹘王庭叱咤风云的李清河,婚后在他面前反倒成了含羞带怯的女儿家,唯独只在四下无人的闺房中另有一番恣意的情趣。 往日她越是面露羞怯,他偏生更想使坏,但想着今日仍有要事在身,只得先饶过了她。 二人执手并肩,行至观里。 檀香龛内,金身彩绘的三清塑像庄严肃穆,睨视台下众生。 长风对着三清祈愿后,不由侧身看着一旁已摘下帷帽的妻子。 殿前明灯数百,熠熠生辉,铜炉中燃着数十支香火,烟气缭绕。 烛火下,女子泛着红晕的侧脸柔光如水,潺潺而流,恬静又淡然,带着融融的暖意。 她心无旁骛,垂首低眉,双手合十,金丝边的袖口垂落,繁复的褶皱明暗交错,露出一双不着珠饰的莹莹皓腕。 「你许的什么愿?」他看她如此虔诚,忍不住好奇道。 她抬眸,朝着神明,面带浅笑,满目清光从眸中溢出来,一字一字道: 「一愿,海晏河清,风调雨顺,二愿,夫君千岁,妾身常健,三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5页 长风怔怔地望着灯下她姝丽无双的面容,又很快舒朗一笑。 他心下确认了一件事。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她,哪怕他失忆后忘却了她,可只要再度遇见,他都会一再倾心于她。只想与她死生契阔,白头共老。 他不由自主去牵她的手,十指紧扣。见她挑眉,明眸半睁,朝他反问道: 「那你还的什么愿?」 「我与夫人,心有灵犀一点通。唯独……」他顿了顿,低下声音,语调多了一丝玩味,道,「比你多许了一愿。」 「何愿?」清河回眸,看他笑得张扬,不解地问道。 「我求,与夫人早生贵子。」他在无人处,贴着她的耳侧道。 清河轻轻哼了一声,故意抬手轻抚小腹,狡黠地笑道: 「此事,夫君该求我才对。」 男人高大的身形迫近她,稜角分明的面庞在烛火的阴影里显得深不可测,眸底黑沉沉的,唇角却翘得老高,低声道: 「夫人要我如何,何不明示?……」 观中来上香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纷纷望向这一对相貌出众的璧人。 男的白袍玉冠,身量极高,神姿清俊,气势逼人,端的是龙章凤质,矜贵之中透着雷霆万钧的威仪,唯独望向身旁女子的眸光时,温润如水,羡煞旁人。 女子被他衬得身姿娇小,芙蓉玉面只一晃而过,很快被男人戴上帷帽便看不到了,只隐约可见帷帽下一截剔透的玉颈。 有好事者,想凑近那女子将美人看个清楚,还未走近三步,便被男子寒眸一扫,吓得直哆嗦,不敢再靠近。 清河走下观前的石阶,今日比平常多走了些路,此时望着密密麻麻的阶梯,已有些目眩。 一阵风吹来,头顶上的帷帽松动,就要被吹走。她不由抬手想要稳住帷帽,却骤然被身后什么人顶了一下肩头。 巨大的力道令她手一松,帷帽掉落在地,翻转着滚下了石阶。 她下意识地捂住小腹,不由自主地抬眸,看向那个冒失撞了她的胡人男子。 男子一身流云纹襟圆袍,腰间玉銙革带,高鼻深目,仔细看却是汉人长相。与她错身时,深深望了一眼已失了帷帽,玉容全然露出的她,随即就低身快步离去,不见踪影。 清河微微一怔。 虽只匆匆打了一个照面,可总觉得,此人她是在哪里见过的。 她突然有些心烦意乱,抬首撞上了身旁男人关切又疑虑的目光。 「可有伤到哪里?」长风见她面色有异,上下查探她的左右,皱眉问道。 「无事。只是有些乏了。」她漫不经心地答他,心中仍在思忖着,方才的男子究竟在何处碰到过。 「可还骑得动马?」他问了一句,却还未等她回答便将她抱上了马。随后清河只觉身后一热,回过头,见他也已翻身上马,双臂将她环在身前,带着烫意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 虽不是第一次共乘一骑,但这一次,清河却觉得心跳加速,面上潮红不断。 只因在马上她不由地想起大婚后的第二日,他连哄带骗,硬是要带她入凉州城外的野林中一道「纵马」。 只不过那日,他与她是一前一后相对而坐。 他双手未执缰绳,而是扶着她的腰,恐她坠马似的,实则掌控着马速和节奏。信马由缰,胯-下的骏马在丛林间疾奔如风,马鞍一上一下急速地颠簸着,二人在马上驰骋如堕云端。 她羞得不能自己,好几次垂下头去,可他偏要空出手去,将她绯红的面,娇润的身掰正到他能一寸不漏地直视她的角度。 男人深邃的眸中倒影着她跃动的身姿,仰头凝望她的目光毫无遮拦,似在欣赏,又似沉溺。薄韧的唇也是一如既往地微微勾着,带着一丝得逞的坏笑,引她靠前,引她直入。 她受不住这样放肆又赤果的眼神,抬起手去捂他的眼,小臂却被他一手捞了去,牢牢架在他的后颈。 「夫人最好靠我再近些,免得摔下去……」他调笑的语调混着灼热的气息扑在胸前。马速已是快得惊人,她耳边只剩唿啸而过的风声,她心下又羞又恼,却只得惧怕地搂紧了他的颈。 即便她的骑术是在草原上歷练过的,在女子中也算上乘,可一趟巡山下来直到天黑,最后已是精疲力竭,浑身绵软,喘息不止。齐胸襦裙的系带早已被解开,裙裾凌乱不已,精心挽起的青丝全然散了,被他低笑着抱回了卧房。 「在想什么?」男人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清河的思绪。她见已不知不觉回到了府门前,男人已在马下伸手想要抱她下来。她甩开他的手,迳自跳下马后,提起裙裾气唿唿地往内里跑。 男人双臂滞在半空,不明就里,挠了挠鼻樑。又扫视了一圈,见门口处的僕从和亲卫都忽然纷纷垂下头,眼睫闪烁,分明就是已憋不住笑。 他摇了摇头,只得快步跟上了她。 心道,这女人,就是被他平日里给宠坏了的。今夜,决不能放过她。 *** 数月后。 秋后寒凉,已近入冬。都督府的卧房内已烧着地龙,烤起了熏炉,四处都暖洋洋的。 清河望着眼前摆满的五颜六色的菜餚,一口都吃不下。 长风见她不动筷子,脸色又不大好看,他皱紧了眉头,起身将她抱坐在腿上,无奈地低声道: 「早知道会那么辛苦,要什么贵子,哪有你半分矜贵。」他抚着她隆起的小腹,面露难色,低声哄着她,道,「好歹吃一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6页 她勉强夹起一片指甲大小的肉片,嚼都不嚼,迳自吞了下去,道, 「吃了一口,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只要肯吃饭,莫说一个,一万个都可。」他早有预料她又要谈条件,只得垂头继续哄着她。 清河用锦帕拭了拭唇口,迎着他担忧的目光,开口道: 「甘州近日有胡商扣我从回鹘进的胡马,我的手下搞不定,所以我想去一探究竟。」 「这怎么成?你身怀六甲,医官都说你日子已近。」男人起身拂袖,厉声道,「我绝不允许。你派凝燕去探,别亲自去了。」 见她嘟起了小嘴,他神色缓和下来,仍是低声下气道: 「肃州有些异动,似是回鹘人有所动作。今日我得过去看看,一走可得数日。待我回来,再陪你去可好?」 清河唯唯诺诺,表面应了下去,心下却想着,等这人远去肃州,自己想要飞去天涯海角,凉州城都没人困得住她。 待几日后,她的夫君披甲率军走远了。她确实就那么做了,偷偷带着凝燕和几个亲卫跑出了凉州城。 …… 几日后,肃州城外的中军帐。 萧凉入帐,对一袭白袍的主帅禀道: 「回鹘人进退有度,此事怕是虚晃一枪。近日看只是寒冬来临,来城中劫掠粮草,暂时无事,依属下之见,应该可收兵回去了。」 长风摇了摇头,五指紧握刀柄,英气的眉宇间凝着深沉之气,揉着眉心,沉声道: 「我总觉得,此事有异,未必是那么简单。回鹘此举,不像是寻常劫掠,更像是在找什么猎物……」 「报!」一个甲兵忽在外求见,音色慌乱道,「凉州有封急函传来!」 「可是回鹘军来袭?」萧凉接过信函,递给长风,疾声问道。 「不,不是……」传令兵的声音明显带着颤意,支支吾吾道,「是,是夫人!夫人被扣在回鹘王庭已有数日!」 长风面色全然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掀起帐帘,大步出去。 原来是声东击西之计。 回鹘人的猎物,竟是他的妻。 第98章 燕尔新婚 毡帐里依旧燃着若有若无的蘅芜香。香灰烧尽, 余烟裊裊。 案前的男人仍是一袭开襟玄青汉袍,如雨后阴蒙蒙的天色,菸灰中带着一丝浅靛。 他玉白的手指将同样烟青色的瓷杯握于掌中,手腕转动, 半盏茶水随之轻轻摇晃, 每每即将溢出之时, 又会被劲瘦的手指挽回。茶香一缕缕渗出来,氤氲的雾气中,他神容温和,言语晏晏,谈笑间,总有令人如沐春风的错觉。 「摄政王大人已留我三日,不知今日又有何花样?」清河眸光低垂, 盯着他微敛的袖边, 一道琼玉绣纹的银丝随着手腕的晃动蔓延开去,像是一条潜伏的蛇, 将她的心一点一点缠紧。 在她对案的希乌转杯的手一停, 敛眸笑道: 「我近日颇思念你长姐。」他取来早已备好的棋盘, 平置于二人之间道, 「公主殿下不会鸣筝, 不通琴律,不如今日再来对弈吧。」 这三日, 希乌每日要与她手谈六七局。执子对阵,厮杀互搏,毫不含煳, 看似就只是与她在弈棋。她被困三日,亦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被迫与他谈天说地,博古论今。 她看不透这个男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早已不是公主。」清河沉下声,淡淡望着他,道,「那日在道观,是你派人来跟踪我的?」 希乌微微颔首,笑而不语。俄而,只是将一青瓷花龙纹的棋奁推到她面前,示意她执黑子: 「公主眼力过人。你藏得太深,我的人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清河从棋奁中取出一颗黑子,捻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落在棋盘上,一面幽幽道: 「黑子先行,白子后。黑子赢面大。大人莫要被杀得片甲不留,才后悔予我黑子。」 「公主殿下弈棋,出招凌厉,杀伐果决,颇有长姐之风。」他撩起眼皮,眸色湛然,皎皎生光,朝她笑道,「知殿下『死而復生』,我心甚慰。」 清河倏然抬眸。 希乌在凉州城应有不少探子。虽然她已尽量低调行事,只有几位近友和河西军中几位高阶将士知晓她未死之事。但,名震天下的河西主帅大婚,风声传至回鹘王庭,并不足为奇。 希乌定是探得了一二,才千方百计以大唐和回鹘的绢马贸易为陷阱,诱她前来王庭。 一想到他一直留意着自己的动向,清河忽然在如此数九寒天,冒出一身冷汗。她不由轻抚浑圆的小腹,极力克制着内心已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已是新罗密布。她手心汗湿,一颗黑子从指间滑落,稳稳落在格角处。她心不在焉地拾起黑子,重新落子,却听希乌开口,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 「所幸殿下逃出生天……若是早知殿下会身故于肃州,我当日绝不会任由玄王带你出王庭的。」 他言辞周正,笃定中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讽意。一双隽秀的桃花眼在烛火下波光潋滟,看似涣散,眸光却定定落在她身上,一刻不移。 清河被他看得如芒刺在背。 一些以往模煳略过的细节渐渐明晰起来。 她从回鹘王庭脱身太过容易,香芝顶替她成为可敦,可汗之位数日之间易主,反倒给了一个黄毛小儿。只因她当时深陷梦魇,昏睡十日,箇中缘由,她是云里雾里。回到凉州后又事端横生,她由是并未来得及细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7页 现下想来,以希乌为人,必不会轻易放一位大唐真公主离开王庭。 那么,当时她的夫君和究竟希乌达成了什么交易,可以令老谋深算的希乌甘愿将她这颗棋子放手呢? 清河盯着希乌专心弈棋时似笑非笑的面色,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黑子。 「看来,他没告诉你,当日他是如何求得我放你归唐么?」希乌似是看出了她的疑问,瞥了一眼她略带苍白的面庞,缓缓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可惜了。他对你,也算是情深义重。」 「你要做什么?」清河勐地起身,小腹顿觉一丝胀痛,只得又缓缓落座下来。 「殿下,我早就和你说过的,」希乌目光平淡,细长的眼皮褶皱撩开来,和煦如风的玉面上寒意透彻,一字字道,「害你长姐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玩味地看着清河目露惊色,面色一点点开始发白,轻声笑道: 「你我当日联手,除去了掖擎,如今,我已万事俱备,只欠长风将军了。哈哈哈哈……」 清河嵴背已被涔涔冷汗所透湿。 不必希乌告诉她,她也猜到了几分。那日,他们交易了何物。 希乌当时只有回鹘王庭的政权,并无兵权。所以定是得了玄王的部分兵权,才对他们归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如今羽翼渐丰,大权在握,他就要一一践行当日誓言。 他是来找她的夫君报仇的。而她,就是最好的那颗棋子。 「你要如何才肯罢手?」清河克制着剧烈的心跳,额汗一层又一层,强撑着孕期酸麻的身躯,在椅背上绷直了嵴背,问他道。 「你们一对夫妻倒是相像。」希乌双手抱起了臂,带着得胜者的姿态审视着她从容不迫的面容,目光一偏,落在她已被冷汗浸湿的鸦青鬓髮上,转而微微一笑,道: 「那日,玄王也是那么问我,如何才肯放你离开。」他顿了顿,似在回味,啧了一声,道,「要知道,他本可以不必求我,直接将你带走,以我当时之力,根本拦不了他。但他非要我以可汗之名向长安递诏书,遣清河公主还朝,名正言顺地让你归唐,由此不辱没你的名声和大唐的盟约。此番心意,可真是感天动地……难怪堂堂大唐公主,会对一个投敌的叛将如此死心塌地,为他抛却公主的身份,心甘情愿嫁予他。」 「如此郎情妾意,真是令人艷羡。」希乌面容清俊,笑得嘲讽。 清河脑海中骤然闪过一道念头,心间已开始隐隐作痛,她死死盯着希乌,道: 「除了让他助你扶植毗伽上位为可汗,让你成为独揽大权的摄政王,再允你玄军一半兵权,你究竟还让他做了什么?」 「你可还记得掖擎寿宴那日,你长姐所受的耻辱么?」希乌神色已不见了方才的风轻云淡,黑漆漆的眸中露出一丝狠戾,咧嘴笑道: 「当日,你长姐所受之辱,我定要他百倍奉还。」 清河瞳孔大开,胸口已是酸涩无比,心潮如澹荡的洪波不断涌起。 脑中如有惊雷闪过,她忽然明白了,平日里还是共浴时,她的夫君为何从不让她看到他的背。二人欢愉之时,她的手指若是无意中碰到他的嵴背,都会被他很快捉了回去,放到别处。 有一回,她顺着他的腰线攀过去,分明能感到他背上似有数道与她手腕一般粗的疤痕,皮肉虽已凝结,但凹凸不平的触感仍可见伤口初时之烈。她当时就有异感,深觉此伤并非战场上寻常的刀剑所留。 可有关背上之伤,他从未与她说起过分毫。 清河攥紧了手心,胸膛不断地起伏着,已是湿红一片的双眼望着希乌敛衣坐正,说出了答案: 「当着王庭所有人的面,跪地承受一百鞭。当日,我见他越是一声不吭,我心中便越是痛快。」他唇角浮出轻浅的笑意,道,「如今他的伤该好了,我余恨未消,所以,他该拿命来还了。」 希乌举起杯盏,浅啜了一口已寒凉的茶水,皱了皱眉,道: 「他已收到到线报,知爱妻被我所扣,必会亲自前来。到时,他一旦入了王庭,就别想活着出去。」 「他不会任你摆布的。」清河抬首,面上沉定而冷峻,道,「他是河西军主帅,身兼西北万民之责,守疆大任,必不会为一己私情,随你驱使。」 希乌冷笑一声,将桌前的棋盘一把推翻,零零散散的黑子白子纷纷坠落案牍,四散在地。他咬牙道: 「他害了你长姐身死。我和你长姐苦心经营的一切,在掖擎的寿宴上,本就差一步,就可以达成了。当日,我眼睁睁看着你长姐为掖擎所辱,又无能为力,只得看着他脱身,逍遥远去。为何你们就可以终成眷属,而我和你长姐就要天人永隔?」 他本来清润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笑容阴恻,道:「如今,就算倾整个回鹘之力,都要让他给你长姐陪葬。」 「希乌大人!」清河恨恨地望着他,深吸一口气,倏地提高了音量,声调更是多了一分厉色,直击人心: 「希乌大人如今已是回鹘摄政王,掌回鹘万民生计,可汗尚且年幼,摄政王辅政,需得在其位,谋其政。上位者,饮得是民之骨血,食得是民之膏腴,岂能为昔日私怨,引回鹘与大唐开战,让两地百万生民,沦陷于战火?!」 「长姐之命可贵,天下万民,难道就是贱命?若是长姐还在,看到她以命护下的大唐回鹘之盟被你如此践踏,她所信任的希乌大人如此癫狂,是非不分,该会如何痛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8页 毡帐中忽然静了下来,一时落针可闻。帐外,朔风凛冽,风声如泣如诉,似在呜咽。 女子孕中仍然纤细的上半身因剧烈的心跳而起伏着,侧影浅浅投在随风鼓动的帐布上,带着分明的颤意。 见他背身不语,清河又轻轻摇了摇头,语调平静而淡漠,道: 「此外,我长姐心有所属,对大人不过是知音之交,并非男女之情。」 希乌怔忪了半刻,忽而笑了一声: 「公主能言善辩,我自愧不如……你不是方才问我,要如何才肯罢手?」他起身高倨在上,低睨着座位上临危不乱的女子,眸光幽暗而深邃,道: 「我要公主代替你长姐,在王庭常伴我左右。我与公主一道,烹茶品棋,一生相伴。不好吗?」 希乌忽然起身,越过二人相隔的矮案,抬手轻触她的眼角,用拇指掩住了她那颗泪痣,目中渐渐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喜,道: 「如此,真是像极了。」 清河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她沉滞的躯体因为忽然一动而颤抖起来。她忍着下腹突如其来的绞痛,硬声道: 「罗敷已有夫。不如摄政王大人即刻赐我一死。」 希乌唇角噙着冷笑,目若寒泉,拂袖离帐前道: 「哼,我已失东隅,必要留下桑榆。公主殿下,就好好待在我帐中罢。」 「你别走!」身后传来她的喊声,希乌脚步一停。 他回身望去。 只见方才还大义凛然,身正不阿的女子,此刻已跌坐在他方换了新绸的榻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覆在凸起的腹部上,面色潮红,汗如雨下,双眸惶然,求助地望向他,续道: 「你快叫人来……我,我要生了……」 *** 天间不知何时已落起了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倾覆千里,在天地间连绵一片,不见天日。 回鹘王庭外十里,狂风涌起,旌旗猎猎,河西军已在雪地上列阵待战。 为首的白袍将军勒马于前,示意身后的大部队停止前行。训练有素的大军随即在他身后止步停下。 长风在马上伸出手,接住了一片从夜空中飘落的雪花。晶莹剔透的小片洁白很快消融在他温热的掌心,倏然散去。 他昂起首,望向前方白茫茫的视野,对身旁等待指令的萧凉道: 「全军在此等候。我一人前去即可。」 萧凉闻言,大惊失色道: 「萧帅,这怎么可以?」 狂风夹杂着漫天的雪粒,裹挟而来,快要吹得人睁不开眼。他浓黑的眉宇间很快覆上了一层青白的冰霜,衬得整个人冷冽而孤绝。 他收回眺望的目光,以不容辩驳的语调对萧凉道: 「我若是一去不回,河西军由你萧凉代为执掌,待你百年之后,可另择能者当之。河西军,势必要为大唐守住西境甘凉十一州。」 「萧帅,此事仍需从长计议啊,我们与萧帅一道去营救夫人,胜算更大一些啊!回鹘人狡诈,萧帅只身深入,怕是,怕是……」萧凉已说不下去了,垂下头,时不时望一眼决然的主帅。 「此行事关大唐边境,河西军不可贸然出动。但她,我必得救。我已飞书通知了河漠部,援兵很快就会到。若我不幸身故,也会有人替我救她出来。」 长风微眯双眼,目色苍茫。 他怎么看不出,希乌先派兵骚扰边境调虎离山,又利用胡马交易诱使清河离开凉州。就是要用她来请他入瓮。 若是他带河西军硬闯回鹘王庭前去救她,这场私人恩怨便会演变为两国之间的争斗,不仅牵连无辜,更是损毁两国盟约。 因此,他只能只身前去。哪怕是要落入希乌的圈套,以一敌千,毫无胜算,他也会义无反顾,入王庭救她。 他沉黑的眸中,映着暗夜里如纷纭繁星般飘散而下的素雪,最后缓缓道了一句: 「她不会比大唐万民更重要,却永远比我一人之命更重要。」 在萧凉惊异间,他的主帅已一踢马镫,「驾——」地一声飞驰而去,雪色的长袍在风雪中纷飞不止,如云起云涌,他的身姿融入了鹅毛大雪中,很快就消失在苍茫夜色间。 …… 希乌立在帐外静候,不觉大雪覆满已身,玄青的袍衫已被泅染成皎白之色,衣冠尤胜雪,清冷不可言。 耳畔时不时传来帐中女子艰难的呻-吟和痛嘶,听得他双手揪紧在侧,心烦意乱。 此时,他听到身后忽然而至的兵戟响声,不悦地皱了皱眉,回身望去。 男人一袭白袍已被赤色泅染,如若身浸血池,满面被血污所掩盖,已辨认不出脸。他披坚执锐,长驱直入,在一众包围着他的牙兵间拼杀冲锋,顽强地屹立不倒。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悍之气。 希乌眯起眼,心中掠过一丝异样。这人竟已只身杀到他跟前来了。 他正要下令再增兵之时,帐中兀然来一声响彻天际的婴鸣。 一时间,刀戟碰撞的之声迅速停了下来。天地静默,万籁阒静。 浴血而战的男人勐然抬首,趔趄着脚步,已冲到了帐前,与他并肩而立。 「清河!……」他声音嘶哑,低吼如喜极而泣的悲鸣,奋力想要上前,又被纷涌而至的牙兵制住。 帐帘被从内掀开,几个医女从中鱼贯而出,其中一位抱着一团锦裘,对希乌禀报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9页 「摄政王大人,是个女婴。」 希乌心间一颤,想要从医女手中抱过女婴,却又陡然收回手。他勐地掸去了两袖间冰冷的霜雪,才将那一团娇软接了过来。 明显感到双臂的颤抖。他定定望着被锦裘包裹的婴孩,寡淡的眉,眼皮褶皱很深,还未完全张开,隐隐可见晶莹浑圆的双眸,秀气挺直的鼻子,一张不过他指甲盖大小的小口开开合合,哭声嘹亮无比。 在他发呆之时,医女指了指帐内,向他低声道: 「她说,有话与大人说。请大人入内一叙。」 希乌抱着女婴进入帐内。 毡毯上,地上血迹斑斑,帐内进进出出都是收拾着血水和血布的侍女。他的心仿佛被一双手狠狠揪紧了。 榻上的女子浑身被锦衾包裹起来,只露出头颅。面色惨白,唇色发青,唯有双眸明亮,如有清光泻下。她望着他缓步走来,神色凝滞,张了张口,道: 「我今日诞下凤儿,若蒙大人不弃,我愿让她尊大人为义父。」 希乌眉梢一动,勐然抬首看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犹疑道: 「你说什么?我要囚你,还要杀你夫君。你竟要你女儿认我为义父?」 清河微微颔首,汗湿的鬓髮有些蓬乱,蜿蜒在锦衾镶绣的纹路上,道: 「我夫君乃河西主帅,位列西北三侯之首,大人乃回鹘摄政王,位同大可汗。有亲父和义父相护,我女儿从此在西北无人敢欺,自是贵不可言。若大人愿意收她为义女,从此大唐与回鹘,以此女为系,永结秦晋之好。」 「我心思歹毒,你不怕我教坏她,甚至加害于她?」希乌眉间一凛,双目深邃,声音更沉。 「希乌大人,乃至诚至真之人。」清河摇了摇头,看向怀抱着婴孩,一脸错愕的希乌,她的面上浮出一抹虚弱的笑意,道,「我知大人对我长姐痴心一片,不愿再娶妻生子,为我长姐之仇,殚精竭虑。待我女儿长大成人,便会敬你重你如父,只望你今日放过她亲父,与我大唐河西结百年之盟,共同对抗外族。」 「且大人精通君子六艺,琴棋书画皆属上乘,今后大人于我女儿,就是亦师亦父。」 「汉人如此多的鸿儒大师,你要我一个混血胡人来教她六艺?」希乌一怔,双目微睁,几乎要张口结舌。 清河气息有些弱,语调却很重,干裂的唇口翕张,手指无力地攀在榻沿,朝他扬着颈,低声道: 「大人所学六艺,无一不是来自我长姐,大人教她,便如我长姐亲授一般。我对长姐,心怀惦念,此生不辍。还请大人答应……」 希乌心中的狂喜已压过了慌乱和震惊。他眸光下敛,望了一眼怀中的女婴。虽然此时还看不出样貌,已有几分美人胚子的雏形。他能想到,这个女婴长大成人后,定有几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的影子。 这个女婴,这是他今生所能得的,与那个香消玉殒的女子,唯一的联繫了。 如此作想,他一时竟捨不得将女婴送还。 最后,他爱怜了看一眼怀中娇儿细嫩的面颊,还是将女婴放回了榻上,她的阿娘身边,之后不声不响地起身离去。 掀开帐帘,他一眼看见被他几十个的牙兵牢牢摁在雪地上的白袍男子。他深深凝望了那人一眼,目中有嫉恨,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艷羡。 他随即挥了挥手,让牙兵退去。本已战至力竭的男人失了桎梏,拔腿飞奔向帐中而去。 帐内很快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声,还有婴孩响亮的啼哭声,不绝于耳。 希乌转身,向无边无垠的夜色走去,大雪仍在下,又渐渐落满他一袭青袍,在晦暗中闪烁着皎洁的霜华。 他本是孤身一人,却又不再是孤身一人。 *** 草原的官道上,数千河西军簇拥着前方一辆宽敞马车,向远处壮阔的凉州城而去。 清河已精疲力竭,倚在长风怀中,半身躺在马车的软榻上。她微微偏过头,身旁的小女婴已恬静地睡了过去。 她松了一口气,所爱之人皆在身侧,方才的惊险,仿佛只是幻梦一场。 外头疾风骤雪,安稳行驶的马车内只有夫妇二人的低语声。 「夫人辛苦了。」她的夫君一身是血,来不及换衣,就将同样鲜血满身的她抱在怀中。 「是我不好,不该冒然出城。差点害了夫君……」她近日极易感伤,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长风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拭去她滚滚而落的泪水,将她颤抖的手指紧扣起来,柔声慰道: 「夫人歷经艰险,为我诞下一女,我高兴还来不及。我们女儿像极了你,脸小小的,鼻头小小的,手也小小的……」 看着夫君忍不住比划着名婴孩的面庞和小手,俊挺的眉眼间温柔如水,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清河心中欣慰,她刚要张口,忽觉腹下勐地一缩,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袖,惊唿道: 「唔……等一下,还有一个!」 …… 数日后,都督府喜获龙凤胎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凉州城,举城同庆。 经此龙凤胎一诞下往后,大唐与回鹘竟百年未有征战,边境太平,生民安泰。 河西民众一致以此龙凤双儿,为天降祥瑞之兆,一时间竟传得神乎其神。 稗官野史纷纷着笔添墨,极尽美谈之能事。民间对河西都督与其夫人,这对神秘莫测的神仙眷侣,本就已列为一世传奇,如此一来,更视为之仙人神女,下凡佑世,添天人咏嘆之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0页 待百年之后,仍在西域广为流传。 第99章 花好月圆 东去春来, 时岁骎骎。 春日里,翠绿的嫩柳拂风,桃花已开至荼蘼,柔粉的桃瓣飘落一地。 萧成宴今年已五岁了。身姿笔挺地穿着团花纹的圆襟胡袍, 头髮黑得像流泻的墨, 腰间扣着正好合他身的革带, 还配着一柄不过他小臂粗的佩剑。 高挺的鼻樑,浓黑的眉眼,已有几分他阿耶的厉气。 他握着剑柄,小步子跨得极慢,小嘴嘟着,时不时抬首望一望走在前面的阿耶和阿娘,心里气唿唿的。 昨日, 晚膳时分, 他乖乖地吃下了两大碗饭后,连照顾他的阿姆都对他赞不绝口, 见阿娘终于面露浅浅的笑意, 他趁机问阿娘讨要她一直随身别在腰间的银雕匕首。 素来对他很大方的阿娘有些犹豫。他便缠着她的袖口不松手。当他开始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时候, 觉得毡毯上似有一道阴影投下, 将他笼罩。他在地上翻了个跟头, 眯着眼,看到了刚步入房内的高大男子。 是阿耶从军中回来了。 见他在地上攀爬, 阿耶浓眉皱了一下,一道目光如锋芒照在他身上。他慌慌张张,还没起身, 就已经被阿耶单手捞了起来。 「成何体统?」他听到阿耶低声的斥责,只得灰熘熘地站到一边。 他向来只敢在阿娘面前撒娇的。 阿耶迳自掠过了他, 已欺身坐在阿娘身旁。萧成宴在旁偷瞄,见阿耶深厉的眉目转瞬柔和下来,二人低低絮语着什么,阿娘时不时以袖掩口,笑得开怀而烂漫。 他一直知道,他的阿耶有两副面孔。 对旁人一向都是冷淡或峻厉的样子,不怒自威,在军中罚起人来连几个人高马大的叔伯都要抖三抖的。可唯独在他阿娘面前,阿耶舒眉展目,言语含笑,温柔得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此时,萧成宴越想越气,手里刚摘下的桃花也不要了,扔在了地上,用穿着鹿皮革靴的脚狠狠碾碎。 他往前一看,眼见着阿耶阿娘两道白色的身影已没入赏花的人群中,走远了,萧成宴有些慌张,开始朝前跑起来。 「阿娘,等等我。等等我呀!」他只会喊阿娘,因为阿耶根本不会理睬他。 阿耶眼里只有他阿姊萧忆海。 每到春夏,他的阿姊都会去回鹘找她一出生就认下的义父,学习君子六艺,实则是去草原上疯玩。 他自小就羡慕他阿姊,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凉州和草原两头跑。而他只能被困在府中或是军中,每日有数不尽的功课修习。修文史,习武术,不是御军之道,就是领兵之法。 今日阿姊要从草原回来了,阿耶走那么快,定是急着要去城门口接她。 脑壳上忽被人一弹。萧成宴吃痛捂着额头,抬头看到了阿耶那张严厉的脸。 「这也能走丢?」他的阿耶浓眉挑起,面露嘲讽,低低睨着他。随即拉起他的手,往远处等着二人阿娘处走去。 阿娘立在一棵垂柳下,春风徐来,柳枝拂面,一道吹起她轻薄的素白绢地春衫,绣满繁复兰草暗纹的裙裾曳在地上,与零落的花瓣簇在一处,给她皎白的衣袂染上一抹淡淡的桃粉。她远远望着父子二人向她走来,忽而展颜,在风中微微一笑。 萧成宴看呆了一刻。 他知道他阿娘一向是美的。他牙牙学语的时候,会指着画上仙姿飘逸的神女,含煳不清地叫「阿娘,阿娘」,最后贻笑大方。 他听人说,他刚出生的那会儿,有一回阿娘出门忘戴帷帽,就有公子哥当街递书信予她。后来,那个人被阿耶的亲卫打得十天下不了床。 他还未出生时候的事,他也不知道。但是阿耶有一次打了胜仗高兴,在军中喝得酩酊大醉,对他絮絮叨叨说过一些断续的醉话,其中有几句他印象深刻。 「你阿耶我,整整娶了三次才娶到你阿娘。」酒后的阿耶面色酡红,颇有几分往日不常见的得意之色。 「当年,追你阿娘的人,从凉州排到了甘州,在回鹘都要绕一圈。你阿耶我,可是拼了命才把她娶回来的。不然,就没你这个小子了,知道不?」 当时他挠挠头,半懂不懂地凑上前,还想再听几句有关阿娘的往事。阿耶就被脸色铁青的阿娘派家丁扶入了房中。 之后的几天,阿娘面色淡漠,对阿耶爱理不理的,一向不苟言笑的阿耶低声下气,足足哄了她数日才好。 怎么办,谁叫阿娘美呢?若是他今后也能娶一个想阿娘这般美的女子,他也愿意像阿耶这般天天供着,哄着。 此刻,看到阿娘在等他,萧成宴收回思绪,随即撒开阿耶的手,小步快跑向阿娘身边去,临到了她身前就张开双臂,想她抱他。 「阿宴长大了,阿娘抱不动了。」阿娘俯身下来,双手护住他的肩头,替他拂去额头上的汗珠,颇有些无奈地朝他笑了一笑。 「一边去。」阿耶嗤了他一声,揽着阿娘的腰又走远了。 自他记事起,阿耶就不会抱他了,只会抱他阿姊。都抱到阿姊厌烦得想要下地,阿耶才会恋恋不捨地将她放下。 想到这天差地别的待遇,萧成宴不由又气得跺脚。 …… 从凉州城外回到都督府的一段路,萧成宴都是踢着石子走的。 来到家门口,他还未进门,就听到一声清脆甜腻的女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1页 「阿耶,阿娘!」 他阿姊萧忆海已回到了家中。她一身碧罗胡服,绾了垂柳髻,乌髮用绿丝绦绾成了一个小小的垂柳髻。粉雕玉琢的小脸洋溢着无限春光。 「今日怎么不在城外等你阿耶去接你?」阿娘接住扑进怀里的阿姊,有些诧异。 「义父送我进城的。」萧忆海昂着头,鼻尖还挂着晶莹的汗珠,高声道。 「希乌胆子大了,都敢进凉州城了。」阿耶双手抱臂而立,语调不屑。他望了一眼阿姊的一身骑装,挑眉道,「骑马回来的?来,让阿耶瞧瞧你在草原学的骑术。」 语罢,阿耶便兴高采烈地抱着阿姊往马厩走去。 萧成宴垂下了头。 他的骑射虽也是阿耶亲手教的。但和阿姊的待遇完全不一样。 每次被阿耶领去城外的马场修习马术,不跌个头破血流,是回不来的。 而他跌了,他阿耶只会站在那里,冷冷看着他挣扎着爬不起来,厉声道: 「奔马时松了缰绳,不夹紧马腹。若是在战场,不用敌人将你射下马,你便已死无葬身之地。起来,再来!」 他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死死抿着唇,从草场上愤然起身,满身泥泞地继续上马死磕骑术。 后来他一回府,就四处找阿娘,见到了她在书房,就往她怀里钻。 阿娘本在灯下描绘着舆图,见他小手有血迹,锦袍上都是沙子,袖口都被砾石给磨破了。她停下了手中的笔,抬首将他眼角凝着不落的泪水抹去,心疼地问道: 「阿宴,这是怎么了?」 他忍着泪,倔强地扬着头,不想把自己摔了的事告诉她怕她担心,更怕阿耶责怪自己让她担心。只是哽咽着对她道: 「阿娘,我是不是阿耶的孩子?」 阿娘微微一怔,噗嗤一声笑道: 「阿宴为何会如此想?」 萧成宴垂下头,紧紧拽着阿娘的袖口,翘起的嘴角一抽一抽地道: 「从小,阿耶就不喜欢我,只喜欢阿姊。」 「你不知道,你出生的那天晚上,你阿耶抱着你有多开心。」阿娘摇了摇头,轻抚他有些毛躁的鬓髮,柔声道:「你和阿姊,都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珍宝。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但是阿宴,你要知道,你和你阿姊不一样。你是萧家的世子,日后是要继承你阿耶的爵位和河西全军的。不仅凉州,整个西北都要靠你和你的子孙后代来守护。阿娘和阿耶对你抱有极高的期许,望你长大成人后,能担起身为河西萧家世子的责任。」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回身见阿耶不知何时已立在书房门外,静静望着母子俩低语。灯火前,他的身姿高大而英挺,像是一座巍巍山峰,沉默间也有雷霆万钧的气势。 他确实也想成为阿耶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仅可以保护阿娘和阿姊,更能保护万千百姓。 「阿耶幼时,你祖父亦是如此手把手教我骑射的。当年,我摔得次数只会比你更多……阿宴,近日已有进步了。」他听到阿耶深沉的眉宇间似有倦色,难得唤了他的名,「若是累了,明日不必去马场了,休息一日吧。」 「不,我去。我练到阿耶满意为止。」他知道,阿耶定是为了他阿娘的面子上,要放他一马。可他看到阿耶略带失望的面容,他心底反而鼓起了一股不服气的狠劲。他速速从阿娘怀中抽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这小子。」男人一怔,低笑着摇了摇头,往房内走去。 「你呀,对他太严厉了。他刚才与我说,说他怀疑自己不是你的孩子……」明明带着嗔怪,阿娘的声音温柔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不是我的,还会是谁的?嗯?」阿耶的声音低沉却很温顺,语气和平时说话时完全不一般。 「别闹……」阿娘的声音小了下去。 萧成宴不必回头,就知道两人关起门来又缠在一起了。阿娘说过,这是小孩子不能看的。 阿耶和阿娘素来感情极好,十年如一日。但也不是一直都是风和日丽的。他记得二人前几日刚刚小小吵过一次。是为了那个姓崔的阿叔。 阿娘受邀想去廓州赴他的婚宴,阿耶不同意,两人在卧房里斗了半天嘴。后来争吵声停了,只能听到内里传来阿娘「嘤嘤呜呜」的声音,极其细小,像哭声又不像哭声,阿耶的喘气声也很急促,与他一道骑马之时都没那么重。 等阿耶阿娘再出房门的时候,看到他在门外偷偷站着,显然双双愣住。当时,阿娘的面是他从未见过的红艷,髮髻都乱了她也没发觉。阿耶则是面色阴沉,抬手作势,挥掌就要打到他头上。 他挨打得不明不白,更讨厌那个崔阿叔了。 阿耶应该是一向不喜那个人,阿娘每每说起他,阿耶都会抿唇不语,眸光极劲。定是因为他,阿耶才打他的。 后来的一日里,就没听到两人再谈论那个崔阿叔了。 他也一向不喜欢那个崔阿叔。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感觉。 他看惯了阿耶向来那身白袍素服,轩姿俊朗。所以他一年前的凉州马球赛,他第一回 见到那个身着绣金赤袍,手执金鞭的华服男人时,因为好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谁知那男人马上注意到了他,大摇大摆走过来朝他微微俯身,定定看了他有小半刻,忽而摇了摇头,面带惋惜之色,轻声道了一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2页 「你就一双眼和你阿娘有点相像。」 他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他是阿娘生下来的,应该处处都长得像阿娘才对。 萧成宴垂着头,死死盯着眼前恣傲的男人脚上崭新的流云纹金丝锦靴。忽而抬腿狠狠踩在了靴头斑斓的玛瑙嵌饰上。 「哎……」崔焕之猝不及防,从未料到被一个只到他膝盖高的小儿给偷袭,吃痛叫出声来。 众人纷纷侧目,萧成宴望过去,竟看见前一刻还满脸肃穆的他阿耶见状忍俊不禁,第一个笑出了声。 他趁人一不留神跑回了阿耶身边。他故意拽着阿耶的衣角,拧着眉装作有些害怕的样子。阿耶没说什么,并未向往常一般斥责他对人无理,只是抚了抚他汗湿的额头,眉眼带着极浅的笑意。 这一天,阿耶难得对他露了几回笑,晚上还破天荒允他喝了果酿冰饮子——从来只有阿姊可以喝的,因为阿耶觉得这种东西女孩子气,不许他喝。 众多叔叔伯伯中,萧成宴最喜欢的,是那位独臂的司徒阿叔。跟时常板着脸的阿耶不同,司徒阿叔总是眉目含笑,虽然话不多,但每次说话总能让人如沐春风。正像教他诗文的儒师所说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若是阿娘不在,他在阿耶面前犯了错,司徒阿叔在场总会护着他,劝阿耶道: 「长风,算了算了。他还是个孩子。」 一众叔伯中,何人见了阿耶不称一声萧侯爷,也就司徒阿叔敢直唿阿耶的名讳。 每每他忘了阿耶教的剑术要领,他总会偷偷去问司徒阿叔,因为他说得,往往基本和阿耶教的没两样。而且,他不像阿耶,总会很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教他,还常常对他露出赞许的目光。 萧成宴自然和他比较亲近。可他看得出来,虽然司徒阿叔面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意,但他并不开心。 他问过阿娘: 「司徒阿叔是不是有心事?」 阿娘蹙着眉,低声道了一句: 「鸿雁痛失其偶,恨不能以身殉。」 像是回答他了,又没有回答他。因为反正他也听不懂。 后来,便越来越来少见到司徒阿叔了。 每一年寒食节,他和阿姊都要随阿耶阿娘去山上祭拜先祖,还有几个无名的坟冢。这一年祭祖后,阿耶阿娘转道去了山上的一座寺庙。 寺庙清幽,香火却旺盛。上香礼佛的人流如织。 「虚尘大师在里面候着二位了。」知客将他们引入一间阒静的佛堂内: 在那里,萧成宴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司徒阿叔。 他已落髮为僧,半身隐于宽大的青傧玉色袈裟中,已看不见独臂。 佛龛满堂明亮的烛火中,他面容依旧,低眉善目,恍若仍是以往的模样。可萧成宴却觉得他很不一样了。 阿耶朝他走去,他微微躬身道: 「我已入空门,不能和施主饮酒了。」 「无妨。我们饮茶罢。」 二人一前一后向后面的禅堂走去。阿娘则是领着他和阿姊来到长明灯下的一面墙。 整面墙壁都是刻着佛文的长生牌,散着浅金色的柔光,光明辉映整间佛堂。 「司徒阿叔为什么要出家?」萧成宴忍不住拉了拉阿娘的手,小声地问道。 阿娘半蹲下来,与他直视,眉目间涌着不易察觉的伤怀,淡淡道: 「因为,他想和你的姨母求一个来世。」 「待我和你阿耶故去,你和阿姊都要记得,每年都要来这里祭拜姨母。她和她的人,至死都在保护着阿娘和大唐……」阿娘直起身,凝望着满壁金光灿灿的长生牌,目中莹莹,清光闪烁,语带哽咽道,「她一生为国为民,是一个很伟大的人。」 当时,他和阿姊重重点了点头,学着阿娘跪在蒲团上,朝长生牌磕了三个响头。 …… 萧成宴在庭院了练了一会儿剑,日影缓缓西斜。 不出一个时辰,家僕们已经开始传膳了。今日阿姊从草原归来,菜餚肉眼可见地丰盛了许多。不过都是阿姊爱吃的,草原上吃不到的林檎蜜枣,油煎河鱼,各种肥美的腊肉,鲜疏汤羹。 饭桌上,阿姊冷不丁冒出一句: 「帛罗小姨的女可汗受封大典可好看了!威风极了!她这回生了一个小妹妹,脸上是粉粉的,眼睛是碧绿碧绿的,可好玩了。阿娘,我也想要一个妹妹。」 闻言,萧成宴停下了筷子,垂首用余光瞥着默不作声的阿耶和阿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俄而,阿耶缓缓放下了碗筷,神色凝重了一些,语调仍是温和,道: 「当年你阿娘生你和你阿弟的时候,吃了很大的苦。阿耶不想她再受这种苦了。你若是喜欢,我让葛萨叔把那个妹妹带来和你一起玩,可好?」 「可那个妹妹长得一点都不像葛萨叔……」萧忆海嘟囔了一句,声音低了下去。 萧成宴则有些不甘心,上回他问阿耶同一个问题的时候,可是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两三岁的时候,他成天被只大他几个时辰的阿姊戏弄,府中除了阿娘无人会护着他。他就想着,要是能有个比他小的妹妹,捉弄着她玩就好了。 他以为阿耶似是看出了他的鬼心思,虽嘴上没说什么,只是罚他射靶,不射中二十支靶心便不能吃饭。 今日才知道,原来是阿耶疼阿娘,不忍心她再受苦。他听阿姆说过,女子生育是极痛极痛的,比从马上摔下来都要痛一百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3页 那么痛,他一个男子汉,想想都觉得害怕,可阿娘还要生下他和阿姊,她一定是很爱阿耶吧。 阿耶说完这番话后,一向在家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阿姊吃了瘪,闷头扒饭,不说话了。 阿娘面上并未流露出什么,神色淡淡。可萧成宴分明看到,身旁的阿娘放下了筷子,一手端碗喝汤的时候,另一只白腻腻的手,慢慢从桌底探了过去,覆在了阿耶的大腿上。阿耶很快地将檯面上的手放回底下,捂住了她的手,牢牢握在了掌中。待阿娘想要抽手的时候,怎么都动不了。 阿耶面容依旧清朗,端持有度,看不出波澜,一双漆黑的眸子只是旁若无人,似笑非笑地凝望着阿娘。阿娘则是低下头,掩盖面上渐渐泛起的红晕。 萧成宴想笑又不敢,只得奋力地往嘴里塞东西。食不言寝不语,在饭桌上笑出声是要被罚站的。 晚饭后,萧成宴端着几份功课去找书房阿耶,四处不见人。回身,却见他的阿耶一脸沉肃,已大步朝卧房走去。看见他来,阿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 「今日晚课免了。我和你阿娘有事要谈。」语罢就阖上房门,把莫名其妙的他晾在外头。 「阿耶是怎么了?香芝姑姑让我从草原带了些好东西想给阿娘看呢。」他的阿姊也走过来了,面对紧闭的房门,是很纳闷。 没多久,房内传来低不可闻的细语声: 「今日,可是夫人先来撩拨的。」 「夫君,我知错了……」 「迟了。」 他和阿姊对视一眼,充耳不闻,低头看了一眼各自怀里抱着的东西,心下嘆气,默默退下回到了自己房中。 在阿耶眼中,他们的东西,哪有阿娘重要。 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 又过了几日,萧成宴从马场练习骑射回来,在家门前见到从军营中归来的阿耶,正飞速地在府门外给坐骑套上辔头。 甚少见阿耶如此幽森的面色,在昏暗的夜色中眼眸格外黑沉,有几分吓人。 他不由奇怪地问道: 「阿耶,这么晚还要出门么?」 阿耶紧皱着眉「嗯」了一声,很快上马,一扯缰绳,飞驰着出城去了。 萧成宴回到府中问了下人才知道,原来是阿娘易了装,趁阿耶在军营议事,偷偷跑去廓州参加那位崔阿叔的婚宴了。 萧成宴心下生笑。阿娘虽然生了他和他阿姊,平日里也总是很任性,性子又喜外出放风,闷不住。时不时的,一言不合就跑去甘州或经商或玩乐,让一向隐忍不发的阿耶气得砸桌,最后还是没忍住,亲自忍气吞声把她追回来。 他阿娘,一向贯会跑的,但他阿耶也追得乐此不疲。 萧成宴摸了摸头,心中溢出几分欣喜。阿耶不在,明日可以睡个懒觉了。 只是他想不通,不就参加个婚宴,往日里阿耶阿娘也会带他参加很多军中下属的婚宴。为何这一回阿耶会那么紧张。 难不成,那位崔阿叔会变成牛鬼蛇神不成? 他仰头,望向一轮逐渐浑圆起来的缺月,溶溶月色洒在他周身,辉光冷冷清清的。他心中想着: 希望阿耶这回月下追阿娘,能顺利些吧。 第100章 花好月圆 陇右军主帅, 现任陇右都督崔焕之娶亲,乃是西北军中影响时局的一件大事。崔焕之是威震八方的河陇侯崔嗣老年所得的独子,因此自小受万千宠爱。虽他早已过弱冠之年,多年来媒人都快踏破了崔府的门槛, 可他多年来迟迟从未议亲。 今朝他的这场婚礼, 可谓是突如其来了。 陇右崔氏无论在西北还是京中, 皆是人脉甚广,结交甚多,按照其速来一掷千金的豪气做派,这场盛宴必得大张旗鼓,车水马龙,名震西境。 清河连夜兼程来到廓州崔府之时,已是婚礼当日的清晨, 所见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光景。 崔府新刷了红漆的朱门, 色如泣血。贴着「囍」字的大红灯笼烛火微茫,在风中摇摇欲灭, 一段凄艷的红绸挑在大门上方的牌匾间, 飘飘悠悠地垂落下来, 遮住了「崔」字最上的「山」。 异常的冷落门庭前, 两队二十个侍卫各在一旁, 依次排开,手握腰间佩刀之柄, 气势摄人,一律冷面,并无半点喜气。而赴宴的宾客鞍马更是疏落, 寥寥无几,只有几个西北节镇的节度使面孔, 清河看着还不算陌生。 清河向在门口迎客的侍卫递上了崔焕之数日前才匆匆寄于她的请柬。那侍卫狐疑地瞥了一眼她略不寻常的男装扮相,接过请柬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她入内。而她所带的亲卫,一併被拦在了府外,唯有身着女装的凝燕紧跟着她,才未被阻拦。 清河和凝燕随着稀疏的人流步入崔府。她的目光扫试了一圈,只见庭院中铺满赤红毡毯,随处可见「囍」字盈门。 她漫不经心地游荡在府中,装作不经意地抚花弄草。簇簇怡红海棠,团团碧绿芭蕉,一队队府兵穿梭在满府艷丽的赤色间,似在巡逻,又似在监视。 她感到些许不自在,心中疑虑万分,手心渐渐攥出了汗。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崔焕之再说。 穿过穹顶水榭,一处逼仄且迂迴的长廊雕着翠碧的漆,有如青蛇蜿蜒在侧。庭内栽有一棵葱绿的石榴树。晚春时节,枝叶已有盛夏的繁茂,亭亭如盖,荫蔽其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4页 长廊尽头,便是崔府的内宅。 清河加快了脚步,却远远望见长廊的另一头,一队全副武装的重甲守卫正往她的所在之处逼近。她对凝燕抬手示意,正欲拔腿就往长廊尽头奔去之时,嘴唇忽被一双手给捂住,紧接着拽住了。 清河一惊,垂下眸子,看见了来人烟青色镶团花纹的袖边。 「嘘,是我。」耳边传来崔焕之压低了的声音,「别叫,跟我走。」 转眼间已被他拖拽着到了一处偏僻的低矮柴房外外。 「凝燕,你找个地方藏身,候在附近,有人发现了立即报我。」清河对凝燕令道,语罢转身便进入柴房内。 室内昏暗,唯有小扇木窗开了一道口子,微束天光从罅隙中漏进来,洒在崔焕之团花纹作暗底的一袭青袍上,更显衣料的陈旧。 清河认得,这身分明就是崔府下人的青袍。 「你怎么这身打扮?」倒是崔焕之先开口了。他松开了紧拽她小臂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一双凤眸微微眯着,褶皱细细的,如同锋利的薄刃勾起,含笑睨着她。 「这话该换我来问才对。」清河轻轻咳了几声,负手在背,绕着他行了半圈,道,「堂堂崔家大郎,新婚之日为何是这副下人打扮?」 崔焕之摆了摆手,垂落的头偏去一边,望向柴房粗糙石地上一圈又一圈的光晕,薄唇紧抿,过了许久才缓缓道: 「实不相瞒,我已被困在房中多日,今日好不容易打晕了送饭的下人,才得以熘了出来。」 「何人敢困你?」清河蹙了蹙眉,打量了一会儿他颓唐的气质,随即悟道,「难道是令尊之意?河陇侯从长安回来了?」 崔焕之颔首默认,俊气的面上满是倦意,回道: 「上月,我阿耶给我指了门婚事,竟要我娶一个连面都未曾见过的女子,我百般推脱不得。前日,阿耶从长安归来,由几个宦官和禁军护送回到廓州,竟将我府门封闭,收走了我兵权,整日派人监-禁于我,急着要我速速娶妻。」 「难怪你这婚礼如此仓促……」清河一愣。 今日崔府中这般布置的重兵,只是为了防止崔焕之逃跑么? 她犹疑地望向眼前的男子。本是锦衣貂帽千金裘的少年,如今穿着不合身的寒碜青袍,发冠都是歪歪斜斜的,漏出几缕碎发垂在鬓角,倒显得有几分落魄。 她嘆了一口气,问道: 「你阿耶要你娶的,是哪家的贵女?」 「现任河东节度使的么女。」崔焕之嘆了一口气,道,「听闻河东许氏女,状若夜叉,兇悍无比。我真不知阿耶看上她哪点了……」 「河东许氏?」清河抬手支起下颚,不由在柴房里踱起了步子。 这就奇怪了。 虽说地缘上,河东与陇右相距较近,结个姻亲本是不足为奇。可近年来陇右崔氏势力如日中天,反观河东徐氏,则是日渐没落,不仅朝堂上悄无声息,去年还因送错寿礼一事而被圣上降下重罚。 那本是一株状若寿桃的东海珊瑚,取福寿绵延之意。可不知为何,送上含元殿之时,珊瑚的槎枒尽毁,形如枯木。当日,众目睽睽,龙颜大怒,亲手将只剩半截的珊瑚树踏破,红珊珠子震碎一地,四散零落在冰寒照人的丹陛玉阶前。 河东许氏,由此永失帝心,再难有翻身之日。 而河陇侯崔嗣,一代封疆大吏,宦海沉浮几十余载,不仅手眼通天更是眼高于天,连公主作儿媳都未必看得上,如今又为何非要与河东许氏这一支衰颓世家联姻?甚至为此,不惜将自己手把手培养起来的独子幽禁在府中,还褫夺了他的掌兵权。 由此看来,崔焕之的这桩婚事,实乃疑点重重。 清河锁眉不语,她凝望着窗下那光束里,瀰漫着纷纷茫茫的无数微尘。透过闭阖的窗棂纸缝,望见了来来往往,穿梭不辍的巡逻府兵,而后低声问崔焕之,道: 「你打算如何?」 崔焕之垂头犹豫了片刻,倏然抬头,憔悴的眼神扫过眼前手托下颚的女子,她清亮的双眸,冷静又专注,犹带一丝不可逼视的光华。他开口道: 「清河,我想逃婚。不如,你带我离开廓州?」 他盯了她一会儿。清河怔了怔,本来沉定的面容,像是被一颗石子投入的静湖,一层讶异,就着一层犹豫,慢慢荡漾开去。她道: 「这怎么行,绑架陇右军主帅的罪名,我可不敢当……」清河不由挑起了眉,哼笑一声,「你按照当年我教你的军情密文寄信于我,就是想让我来带你逃婚的?」 「清河,这可是我的终生大事,难道不比军情重要?」崔焕之苦笑道,「虽然我最是心仪之人已嫁了他人,但我也不能随意娶个女子就这样了此残生,这不两相耽误么?」 清河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的,婚后我夫君将我管得甚严。你怎知我一定会来?若是我今日不来。你难道就不跑了?」 「我一直等着你。我知道,清河,你一定会来帮我的。」崔焕之忽而一笑,抬起已是神采奕奕的凤眸,目光燃着几分灼亮,对她笑道,「当年你不想和亲的时候,就跑得远远的,哪怕去了敌国受尽折辱也在所不惜。我此刻的心情,世上除了你,怕是无人更能感同身受了。」 他说得言之凿凿,理所应当,清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5页 确实,她接到他以密文写就的请柬当日,来不及告之她夫君便匆匆易装出城,日夜奔马不辍往廓州赶。 箇中原因,或许是为了他为她死守凉州五年的恩义,或许是因他为她放弃凉州的愧怍,也或许是因为五年来并肩而战,无关风月的情谊。 他的心意,她此生无从回应,却始终希望他也能和她一样,找到命定之人,相守一生。 清河不由抬眸,与他笃定而又肆意的目光对视,收了笑意,道: 「不管如何,你的婚事来的太过蹊跷。婚期仓促不说,婚宴还重兵把守。」她巡视了一圈内宅四周,问道,「你难道不好奇,「你阿耶为何突然要让你娶许氏女?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内幕么?」 崔焕之沉吟片刻,道: 「这几日我困于局中,只忙着脱身,未曾细思。经你这么一说,似是确有些古怪。在我印象中,我崔氏与许氏的关系向来并不亲近,不过泛泛之交。」他摇了摇头,纠正道,「应该说,阿耶向来看不大起河东许氏的。我思来想去,都不甚理解,阿耶为何此次要执意令我娶许氏女。」 清河点头。 看来,崔焕之所知的并不比她多。 可陇右崔氏和河东许氏,除了地缘毗邻,究竟还有何交集可言呢? 她一面细思着,一面发问道: 「你可知你的新娘子在何处?许氏与你家联姻,她或许知道些什么,不如找她试着问一问。」 崔焕之微微一怔,面上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薄红,转而背身拂袖道: 「什么新娘子……我是又不会娶她。你此计不可,我才不要见那个倒霉婆娘。」 身后许久没有声音,他转身,见清河双手抱臂,抬起纤指不经意地挠了挠鼻尖,微微歪着头望着自己,洞彻的眼神颇有几分玩味。 他竟被这她这看破不说破的目光看得有些脸颊发热,立刻摆手道: 「罢了罢了,我去找就是了。反正今日,我是绝不会跟她拜堂成亲的。」 清河笑而不语,任由他拽住她的衣袖,一鼓作气走出了柴房。 据悉,几日前河陇侯便派人前往河东结亲,许氏家主许天臣便已将么女送来了廓州。此次嫁予崔氏的许氏么女,名为泽玉,曾被圣上封为沉郡县主,今次出嫁被安置于内院中一处僻静且清幽的偏庭。 二人躲过四处巡逻的府兵,蹑手蹑脚来到偏庭的厢房门外。崔焕之面露犹疑,还未推开房门,就听到房内传来「呯嗙」一声巨响。 他身形一震,又闻内里传来一个女子尖细的嗓音: 「不对,都不对。彩云髻不是这么盘的,都给我出去!」 清河赶忙拉着崔焕之后退几步,躲入了一旁的树丛中,用芭蕉叶挡住住了身姿。 厢房门开了,一队侍女从中低垂着头走出,又将房门再度掩上。 清河挑了挑眉,眼神示意崔焕之,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时机。而他,反倒是没了行军打仗时的那份勇勐果决,左顾右盼间,被她推推搡搡着来到门前。 本想让他直接推门而入,谁料他竟怂到敲起了门。清河汗颜之际,房内传来女生带着微微愠怒的吼声: 「谁都不见!」 清河抱臂,踹了崔焕之一脚,他未有防备,无意中叫出了声。厢房内的女子似是听到了陌生的男声,怒声转而变为疑惑: 「谁在外面?」 面对清河锋芒毕露的目光,崔焕之恨不得拔腿就跑,却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我家公子命小人来给姑娘送东西。」 房内许久未有响动,俄而忽然传来一声细弱的女子低吟: 「进来吧。」 转瞬间,前后音调转变之剧烈,令人咂舌。 见崔焕之久久不动,清河作势又要抬腿踹他一脚,他闪避不及,撞到了门框上,脚步又被门槛绊倒,整个人朝房内趔趄而去。 「砰」地一声,厢房的双扇门被他飞身扑了开来。 人高马大的崔焕之竟「扑通」一声,整身坠在冰凉的地砖上。他来不及痛嘶,偏过头去,一眼望见了妆奁前坐着一个红装雪肤的小娘子,一双灵动的杏眼正朝他瞥过来,面露狐疑之色。 他又急又气,飞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慌忙开始整肃狼狈不堪的仪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门外忍着笑的清河。 见那女子已从妆奁前起身朝他走来。崔焕之叫苦不迭,退也不得,进也不得,他只得绕过那女子方才甩落满地的步摇簪钗,珠花点翠,朝她微微躬身,拜道: 「许,许姑娘……」 「是他让你来的?」许泽玉小步翩翩走来,隔着一步之距,绕着崔焕之行了半圈,左右打量了他一番。 「是……」崔焕之低垂着头,一时不敢看她。 「东西呢?」那女子行至他身前,纤眉一挑,不动声色地已伸小臂,朝他摊开了白里透红的掌心。 「什么?」崔焕之额间已沁出了豆大的汗珠,被她在眼前晃晃悠悠地审视着,颇有些不耐烦。 「他让你给我带什么东西来了?」女子不依不饶,掌心在他眼前微微晃了晃。 崔焕之回神,摸了摸身上的衣襟和袖口。 今日换了下人的青袍,一身寒酸,别说没带什么值钱的金银玉器物件,连铜钱都没一个。 气氛兀然尴尬到顶点,眼见着那女子神色渐渐地从期待转为怀疑,崔焕之摸到了一枚碧玺青玉簪。他犹豫了半刻,从怀中将碧玺青玉簪取出,递到她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6页 许泽玉接过青玉簪,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忽而笑盈盈地回到妆奁的铜镜前,将方才侍女还未梳好的一缕发,用那新得的簪子小心翼翼地盘成了最后一个髮髻。她慢悠悠地回身,朝崔焕之眨眼一笑,低低道了一句: 「夫君,好看么?」 「你,你……」闻言,崔焕之大惊失色,不由后退了一步,结巴起来,「你怎知?」 「妾在闺中,见过夫君画像,虽然……」许泽玉清润的杏眼微微一动,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那不合身的寒碜青袍上,看得他如芒刺在背。 她掩袖笑道: 「虽然,是和画像有些出入……」她缓缓垂下头,脂粉满覆的白面上露出一丝娇羞,道,「妾谢过夫君乔装而过送我玉簪的心意,但大婚当前如此见面,不仅于理不合,还不吉利呢。」 「谁要来见你!」崔焕之不懂她为何笑,想到这桩离奇的天降婚事便心中烦躁,于是呛声道,「谁要做你夫君?」 「你说什么?」许泽玉脸色骤变,声调高了几分,已然接近方才他进来前吼侍女们的音量,「你再说一遍?!」 崔焕之生怕她引来人,危及还在方外候着的清河,一把蛮力将她拖拽过来,用手掌捂住她的嘴,在她跃动不已的耳珰边上低声道: 「别叫!你这个女人,真是吵死了。」 他总觉得,这个女人,他搞不定。但心底却总有股不知何处涌上来的狠劲儿,在告诉他千万不能再这个女人面前服软示弱,不然总得吃亏。 正想着,崔焕之求助地眼光望向门外的清河,示意她进来。 本是看戏的清河进了门,微微吓了一跳。 先是看见崔焕之架着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不让她开口。再见到新娘只得发出「呜呜呜……」的挣扎声,神色已是愤怒多于惊恐。 她低低喝道: 「放开县主,你怎可如此?」 「你听好了。我放开你,你可不准再叫!」崔焕之凤眸紧盯着身前被他钳制住的女子,故意面露凶厉之气,压低声音警告道,「若是你再叫,我便拿刀砍了你一了百了。」 见女子似是被吓到了,飞快地点了点头,他随即就松了手,放开了她。 崔焕之在袖口上擦拭着掌中沾上的嫣红口脂,一脸嫌弃,胸口却被人勐地一锤。眼前的女子怒目圆睁,哪有半分怯懦的样子,她高声喝道 「崔焕之!你要是再敢欺负我,我定要告诉我阿耶,让他即刻退婚,河东的人,你们一个都用不了。」 「好!我巴不得,我才不要娶你这个河东狮。」崔焕之虽心里有点发憷,嘴上的势头却分毫不减。见那女子闻言气急,又要抬手向他挥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躲开,气焰嚣张,仍是贵公子的做派。 清河从二人斗嘴中,听出了一丝端倪,她制止了乱窜的崔焕之,朝盛怒中的许泽玉道: 「久闻河东许氏世代簪缨,名门之后,今日得见县主,气度果真名不虚传,敢问县主……」清河的一番熘须拍马很快地被打断了,许泽玉低低睨了这突然随之闯进门的女子一眼,见崔焕之多番护着她,心中不悦,厉声道: 「你又是什么人?见了本县主也不行礼?」 「你放肆!她可是,可是……」崔焕之话到嘴边,只得咽了下去,见那女子飞扬跋扈的模样,故意恨恨道,「她可是我的心上人!」 「崔焕之!你,你……」许泽玉重重愣住,一时间如鲠在喉,完全说不出话来。未几,她向身旁的案牍扑过去,愤而顺手抄起上面的马鞭,挥舞起来,扬手朝清河挥去。 墨黑的皮鞭犹如巨蟒,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吐着凶厉的蛇信子朝毫无防备的白衣胡袍女子甩去。 迅雷不及掩耳之际,长鞭的尾端被一只青色的劲臂一把拽,在小臂上卡住,黑蟒绕了一圈又一圈。 「你敢伤她,我宰了你。」崔焕之目眦欲裂,咬了咬腮,勐然收臂,狠狠一拽。那女子的气力哪有他半分大,被他一下甩去了榻上。 崔焕之大步走过去,将她从榻上捞起来,用皮鞭将那女子的双手在背后捆起来,牢牢系成死结,冷冷瞥了她一眼,道: 「老实点。」 许泽玉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已是泪眼汪汪,满面皆是愤恨。她强忍着手腕被粗糙皮鞭磨得火辣辣的疼,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 清河上前,望着新娘子的行头,镂花凤冠,粉钗玉簪,如花明艷,一看就是富贵乡中养出的娇女。 河东虽失宠于圣前,可毕竟是一大节镇,所收税负应是不少,可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可她回忆起,崔府的大厅内并未放置什么嫁妆箱奁。一般大族嫁女儿,恨不得将整箱整箱的嫁妆堆满夫婿家中,以彰显娘家的底气。河东许氏虽已没落,好歹也是世家,怎会如此寒酸? 她进而说出了刚才一直想要问的疑问: 「听县主方才言及,河东此次与陇右结亲,带了不少人来?」 闻言,许泽玉倔强地昂起首,秀眉紧紧拧着,故意扫了一眼面上疑云密布,低声相问的女子,目露不屑之意,哼道: 「我阿耶为我备下的嫁妆,可是河东最为精锐的三万雄兵。且昨夜已至廓州。」她咬着银牙,抬眸望向立在一旁看都不看她的男人,道,「崔焕之,你如此欺侮我,我只要让阿耶一声令下,你们崔氏一个兵都捞不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7页 她勐烈地晃动着身子,想要将紧绑的双手松开。却见身前的女子面色愈发凝重,低声对她道了一句: 「县主,来不及了。」 许泽玉一愣,一时忘了挣扎,见那白衣女子回身,透过窗纸向外望去,又道,「河陇侯应是已全然控制了河东带来的三万精兵了。今日婚宴,他定是要有大动作。」 语罢,室内的另外二人望着清河肃穆的神容,齐齐怔忪。 他们忽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还不快给我松绑!」许泽玉踩了一脚愣在那里的崔焕之,「我去告诉我阿耶去,你们崔氏,真是没一个好东西,竟要拖我们下水谋逆……」 她最后一个字话音未出口,口脂饱满的小嘴又被男人用大掌捂住了,他手中力道比第一次更重,好似完全失了分寸。他的面色已然骤变,连音调都低沉了许多: 「你给我住嘴!」 许泽玉自几刻前见到这位看似浪荡的未来夫君以来,此时头一回生出了几分惧怕,张了张口,还未来及说什么,下一瞬只觉眼前一黑,神志皆失地倒在了榻上。 崔焕之收了手,垂眸道: 「清河,此事事关重大,与你、与河西无由,我不想牵连你们,你尽快离开崔府。我得去找我阿耶,让他尽快收手,免得酿成大祸。」 「是你叫我来的,这下赶我走,可太迟了。」清河见他突然打晕了许氏女,明白过来后,惊异的神色渐渐缓下来,语气淡淡,眸光却透亮,道,「你打晕了她,也是为了让她置身事外吧。」 「哪怕河东许氏亦有参与此事,她应是全然不知情,无辜之人,不该和我淌这趟浑水。」崔焕之望着榻上昏睡的女子,目色隐忍,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清河也望了一眼榻上肤白貌美的娇女,嘴角噙着笑,低低道: 「我见你连令堂留下的青玉簪都予了她,还说对她无情?要我看,倒是一双绝配。」 「那是一时情急,不作数的……我……」崔焕之张口欲辩,面对眼前调笑的女子,急不可耐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若是解释,她根本不需要自己再表明心迹;若是不解释,他的心底,却仍是怀有一丝不甘。 犹疑之时,忽闻门外忽然传来侍女的唤声: 「小姐,吉时快到了。您梳妆好了没呀?」 清河一惊,慌忙一手撑在榻上,一手轻轻拍了拍许泽玉的脸,见她毫无反应,急道: 「可你这样把她打晕,今夜谁和你拜堂?若是被河陇侯和河东节度使许天臣发现端倪,不就是打草惊蛇么?」 崔焕之望着她,眸光深深,忽而低声道了一句: 「你不肯走是么?」 清河纹丝不动。 他的眼底倏然泄漏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撩起眼皮,定定望着她,轻声道: 「既如此,不如你来吧。」 见她不解,崔焕之俯下身,缓缓拾起掉落在地的金丝滚边的喜帕,蜷起修长的手指掸了掸,再摊开,一下子盖在了她头上。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郑重道: 「此生难得。你就让我最后遂一次心愿吧。」 *** 长风赶到廓州崔府的时候,天色已近入暮。 暮霭沉沉,幽暗的府门灯火下,他抬手敛衽,飞身快步与养宁远还有一众几个亲卫一道上了台阶。 入府门之时,他的亲卫皆被拦下,只允了养宁远一人跟着他进去。 守卫阅过养宁远递过来的请柬,躬身拱手行礼后,朝府内高声通报导: 「河西节度使到。」 庭院中围在各个角落的宾客停下了交谈,十几双目光纷纷望向府门前一道高彻轩昂的身影。 只见来人身着雪云缎袍,腰系玉銙蹀躞,步履沉稳,走动间英姿勃发如流星飒踏。他的面庞自暗处而来,渐渐落入庭院渺渺的喜烛灯火前,照出了其人阴云密布的神容。 众人见了他,心中各存几分诧异。 素闻河西主帅一向深居简出,甚少出现在如此人情场合。更何况,经凉州易手一事,河西萧氏和陇右崔氏的关系,不可谓不微妙。 而河西的人是来了,看这位两位来客的面色,倒也不像是来贺喜的样子。 一时间,窃窃私语在静谧的庭院中此起彼伏。 长风掠过一路上向他行礼示好的众人,鹰隼般的眸光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宾客,并未见到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他连夜逃跑的夫人,似乎不在其中。而新郎崔焕之,亦不在场。 他的目光越过纷扰的人群,最后落在了于内宅外围巡逻的府兵身上。 他眉梢一动,眼皮一垂,缓缓压平了唇角,微微侧过身去。宁远见状附耳上去,听他低声道: 「你可注意到了?」 宁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面色一紧,道: 「崔府的府兵似有异动?」 「嗯。府兵的布置,每四轮一换,每轮纵横共九九八十一人,恰好切合兵力列阵,只要一声令下,即刻变换阵型便是无往不利。」长风双手覆在背后,浓眉紧皱,道: 「今夜婚宴,崔府必有大变。」 他克制着心底不断涌起的暗潮,对宁远令道: 「今日来的都是各方节度使或都督,与我都是熟识,我不便大张旗鼓找人,你替我探一探,待找到夫人,莫要作纠缠,即刻离开此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8页 「陇右与河东的局,我河西不宜掺和。」 此时,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两列带刀侍卫正簇拥着几个绯色官服的阴柔男子向大厅中走去。 为首之人面施脂粉,雪白如纸,双手交叠于宽大的怀中,臂弯里搭着一柄麈尾拂尘,款步行走时,纤尘随风拂动。 「崔府之中,为何会有长安来的三品宦臣?去查,那个人,可是圣上身边的张恪张公公?」长风盯着那几个面色张扬,神态倨傲的宦官,最终牢牢定在为首之人身上。 看清了那人后,长风淡漠的脸色开始发白,眉头皱得更紧了。 宁远四处探听了一番,向他诉道: 「正是张恪。将军,如何认得长安之人?」 长风抿唇不语,暗自掐紧了别在腰间的剑柄,指骨用力到泛着青灰的白色,几近要紧铁质的剑柄折断似的。 他不仅认得,还必要杀得。 因为,当年正是此人,为了迫害他河西萧氏。囚禁了他心尖上的人,不断逼供折磨于她,害她经年来不仅终生开始惧高,还身患魇症,时好时坏。 这张脸,他会牢记一辈子,必不会错认。 今日相逢,便是上天赐他报仇的机缘。 宁远继续禀道: 「听几个宾客说,这几个宦臣是圣上护送河陇侯回陇右的使节。」 「使节?名为使节,实为监管。崔嗣这一趟,回来得极为不易。」长风扬了扬眉,把玩着腰间的剑柄,黑沉的双眸似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幽声道,「正因为不易,崔嗣他才不肯那么轻易放手罢。」 长风不由在夜色眯起了眼,徐风拂过,掩住了他眸底的狠戾。 他的心中,已开始暗暗谋划了一个杀局。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唱礼官在厅前的廊柱下高声道。 长风隐没在人流中,随着三三两两的宾客,朝喜厅走去。 众人的眼光起先都聚集堂前,那位今日风头无量的新郎崔焕之身上。他身着厚重而华丽的交襟喜服,周身一贯覆满赤金之色,其人身姿高阔,俊面含笑,凤眸眼尾微微翘起,涌动着难见的喜色。 谁人见了,不啧啧称嘆他一表人才,于是各自时不时地向坐于高堂位上的河陇侯崔嗣奉承美言几句。 不出片刻,言语的声音渐悄,好像被什么东西所摄住,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原是身着赤金喜服的新娘,被侍女从门外扶着,缓步走了进来。 她被一大张喜帕覆着面,看不见容貌,只得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姿,莲步生风,婷婷裊裊。双手叠拢在繁复花纹的腰封前,赤金的袖口掩不住一双细腻的皓腕,那皎白之色便露出来些许。 新娘抬手间,隐约露出对襟直领嫁衣里别着的那把银雕匕首。 那抹闪亮的银掩在一片赤红间,只不过一晃而散,却好似从此定在了长风的眼里。 他如此熟悉之人,不过在他几步之遥,与他的宿敌拜着天地。 霎时,长风只觉浑身热血倒流,沸腾后又在顷刻间冷下来,深渊般双眸骤然泛起了凛冽的寒光,眸光凝结成冰。他握在掌中的剑柄欲摧之际,赫然听到那高座上的宦官张恪低声喃了一句: 「清河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长风:头顶又开始有点冒绿是怎么回事? 第101章 花好月圆 大婚礼毕后, 清河被崔府的侍女扶着走出了喜厅,送入洞房。 进入内宅前,必先经过那道促狭的雕梁长廊里。清河在一盏又一盏的大红灯笼下面走过,红彤彤的烛火在她眼前的喜帕上映出一朵朵炫目的光晕。 所幸, 喜帕之下, 无人看得见她面上的惨白。 方才拜堂之际, 她向高堂座上之人叩拜之时,不知哪里吹来一阵狂风,将她覆面的喜帕拂去了几分。 她的面容露出了大半。而她的目光亦撞上了那位高堂。 那人身着绯色官袍,头戴紫金冠,白面如粉,唇若涂脂,兰花指拈着她奉上的茶盏, 含威不露, 形容神色似与十年前未有变化。 正是圣上身边亲侍,大内总管宦臣张恪。 视线交错, 四目相对, 双双愣住。 风起风散, 她面上的喜帕又垂落下来, 掩住了她的容貌, 一切归于平静。 而她的心中,早已起了惊涛骇浪。 记忆又恍惚间回到了那处巍峨的长安宫殿, 她在那里被张恪囚禁了近年,每日威逼利诱,而活下去的希冀, 就是匍匐着去寻殿前透下那束的微茫天光。 今日,他应是也认出她来了, 试探性地唤了一句: 「清河公主?」 她如若未闻,礼毕后就转身,由着侍女送出了门,无人看得见,她宽大喜服下颤抖的手臂和脚步。 一路上,她不断安慰自己道,她现在的身份只是李清河,不再是清河公主。清河公主早已薨逝于肃州城楼之下,尸骨无存。 可他不在,她总觉得心口空虚,慌乱无比。 所谓洞房,是崔焕之的卧房。 越过一方气派的嵌玉八宝折屏,来到内室。一张大而阔的檀木黑漆髹金的案牍横立房中,一旁的矮案上燃着一双喜烛,足足有她手臂粗。 阳春三月已有几分燥热,烛火熊熊,烧得她心跳也愈发剧烈起来。 清河趁侍女走后,速速扯去喜帕,逐一卸下凤冠和髮髻上的钗环,正要换下喜服之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9页 这个时辰,宾客应是全在喜宴上畅饮,而崔焕之应该去找崔嗣劝阻他的行动了。 内宅有重兵把守,何人会此时找来? 不知何故,她开始心慌起来,将喜帕重新盖回来了头上,飞身往喜榻一扑,正襟危坐。 门「嘎吱」一声开了。 清河不由攥紧了双手,膝上的喜服被拧出了褶皱,其上鸾凤的花纹在她手中扭曲起来。 她头顶喜帕,遮住了视线,看不见来人,却也不敢作声试探。因她的声音和那原本的新娘许泽玉全然不同,生怕开口就露出了破绽。 而来人仿佛并不心急,在房内踱了一会儿步子,似是在细细端详着她。 透过蒙着的喜帕,她感到烛火晃动不定,她的眼前,骤然一片漆黑,又骤然亮堂起来,一明一灭间,不断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室内沉闷的空气好像将她锁了喉一般,窒感涌了上来。她再也忍耐不了,心一横,抬手摘掉了喜帕。 一道熟悉的高阔身影映入眼帘。 男人侧身立在案前,白袍外披着一袭墨黑的薄氅,箭袖从氅衣中伸出,正拨弄着案边的喜烛。那烛焰在他手中摇曳如风,火星子在他掌中乱飞。 她方才可在心里念着的人,竟梦一般地出现在了她眼前。 「夫君!……」她又惊又喜,可看到他森然的侧面,又陡然生出了一丝惧意。 她不告而别离开凉州,还跑到了陇右崔氏的地界。今日还为了救场,扮作新娘与崔焕之一道。未曾想,他竟然也赶到了婚宴现场,定是亲眼目睹了她和崔焕之拜堂。 以他一贯醋罈子的性子,可想而知该有多气。 清河从榻上起身,忐忑地小步朝他走过去。 男人听到她的声音,既不露面,也不转身,只是淡淡道了一句: 「夫人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夫君?」见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男人微微偏过头,背着灯火下黑漆漆的眸子看不出情绪,道,「夫人可是厌烦我了,千里迢迢跑来和别的男人成亲。」 「夫君莫要生气……崔府今日有变,我为了探查情况,才不得已为之。只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他身姿挺立,站直不语,仍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烛芯。清河有些许心虚,只得靠近一步,伸出食指,试着勾了勾他的腰带。 一双大掌按住了她的手,男人随即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他高大的身形全然挡住了耀眼的喜烛,令她的眼前像是覆上了一片重影的阴翳。 他拧着她的手,小臂倏然往他腰后一收,她顺着那力道不由自主地扑进他怀中,还未站稳的时候,身间已觉一轻。 男人已将她勐地悬空托起,一只劲臂往案上一挥,砚台笔架还有若干书籍纷纷被扫落在地。 他径直将她架在了已是空无一物的桌面,微微扬起头望着她,浓长的眼睫透出斑驳的目光,冷冽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温柔。 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她有些害怕,嵴背挺得僵直,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指尖卡着案沿凹凸不平的镂刻。 他混热的气息凑上来,拂过她单薄的身,一只手已悄然捧起了她的后脑,按着她的头往他额上靠,一边调笑着低低道: 「我为了追上你,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夫人今日打算如何赔我?」 双手手腕来不及动,很快被他一只手捆在她腰后,她不由向后仰去,身段雪色如绽,在他面前如花般盛放开来。 案牍不过到他的胯间高,可她却只能双脚悬空,无所依託,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这高度,委实恰好。 她已明白了他的坏心思,脸上一热,红雾重重,低声道: 「有人来了怎么办?」 「夫人一向不是最喜欢刺激的么?」他哼了一声,按在她后脑的那只手将她的头轻轻压下来几分,启唇啄了她一口。 见她紧张到手腕绷直,五指空虚地抓了抓案角,像是要抓紧什么实物,他轻笑道,「崔嗣要喜宴后才会动手,我和夫人在此,有足够的时间。」 「可这里是崔焕之的洞房……」她的声音已是低不可闻。 「夫人还敢提他?」他挑起浓眉,面露不悦。大掌仍扣在她后脑,抚摸着她柔软如缎的乌髮,「我偏要在这里。夫人,不肯么?」 清河感到他浑身散发的热意。身前玩世不恭的男人,俊朗的轮廓下,一双灿然星目似笑非笑地回望着她,仍是二十年如一日地令她心动不已。 她闭上眼,最后微微俯首,怯生生地将唇送了过去。 下一瞬,身体向后,被重压下去紧贴在案上,脑后的大掌护着她,没让她的头磕到坚硬的红木漆面。 得到她的回应,他像是得逞的兽,惩治她似的,轻撕慢扯着她羞红的唇瓣,霍然探了进来。 喜服大开的衣衽随着身动而不断曳舞,逶迤在地,与他身下的白袍纠缠不休。 自婚后,他和她少有数日不见的时候,此时怎能不起相思。她没忍住,下意识地抬臂环住他微汗的颈,勾着他一次次上前。 他吻得更凶了。他本来黑沉无光的眸色已染了一层月华般的清晖,如同浸在坚冰消融后的春水里。 她难忍地昂起头,又被他按下去吻住,毫不松懈,似是在一遍又一遍罚她不说一声就离他而去。 终究是别人的洞房,兴许方外还有府兵巡逻,她不敢吟出声,只得将一声一声咽入了喉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0页 云停雨住后,他翻了个身,躺在案牍上支起了手肘,随手翻阅着她怀中散落的那封请柬。 他瞟了一眼她承欢后嫩红的双颊,故意问道: 「崔焕之这个蠢材,怎么知道反切注韵法写密信予你,躲过府兵搜查的?」 「我从前教给他的。」清河浑身酸麻,平卧在桌面上起不了身,没好气地说道,「你还记得回鹘的婚礼前,我要求陇右军来观礼,让你送出的信表面是邀约,其实是用了此法写就的求救信。」 长风摸了摸下颔,似有不满地嗤笑道: 「我和夫人少时互通心意的秘法,你就这么教给了一个外人?在回鹘时,还用它来害我?」 「我当时想着,若你能看出那封信的名堂来,必会扣下信件。所以,只要陇右军不来,我就收手,认定你,心甘情愿嫁予你。」清河瞪了他一眼,横眉敛衣道,「可谁让你当时失了忆,什么都不记得。」 长风微微一怔,越瞧她半嗔半笑的模样越是媚不自知地勾人,一把揽过她的腰贴在怀里,如有如无地用唇齿拂着她的耳垂,道: 「原来夫人当初还留了一手,对我是百般留情了。」他轻勾她还沁着晶莹汗珠的鼻尖,声音低沉,「可你一收到崔焕之的信,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来救他?在希乌那里受的教训,可是全忘了?」 「因夫君如今是河西主帅,身份特殊,又与崔氏不合,不好露面,所以我只能瞒着你。至于我……」清河顿了顿,垂下眸子,声音低了下去,道,「这次和希乌那次不一样。我只要易装,隐藏身份,不过是一个路人,崔氏应是不会拿我怎么样吧?」 见男人兀自笑而不语,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将从许泽玉那里探听到的消息告之他: 「陇右自身兵力三万,再加河东兵力三万,崔嗣他这是要谋反?」 长风收了笑意。 他心底连日赶来积涌的醋意和怒气已随着与她一道纵情的释放而渐渐消弭。他歷经艰险娶回来的夫人,自是满心满眼里都只想要他一人而已。 可除了他,她还想要边关安定,天下太平。 若是她自己无能为力,他必要帮她,让她如愿。 「不是,如此兵力,不够他上长安的,只够他盘踞在廓州。」长风甩开手中的请柬,淡淡道,「崔嗣,他要的,是自由。」 「原是如此。夫君敏锐过人,一语道破。」清河恍然道,「当年凉州为陇右军所有,为维持平衡,河陇侯自请束身归阙。现如今夫君已夺回了凉州,若要崔嗣再久居长安为质,他自然不服。他这是要借儿子婚宴,摆脱长安桎梏,重掌陇右军。」 清河心中感慨。 崔焕之是崔嗣唯一嫡子,自小就万千宠爱于一身,本是贵胄之命,却不仅连婚姻大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而且,还要利用他一生一次的婚礼,谋他所不愿且不齿之事。 她不由环顾房内,满堂金雕玉砌,是崔焕之自小生来就唾手可得,足够寻常百姓家十几年的吃食。不曾想,他和她一样,所拥有的一切,是与命里永不可得的东西交换得来的。 「不错。今夜崔氏定会有所动作,若我不来,你怕是凶多吉少。还有……」长风眉头锁了起来,顿了片刻,专注地望着她,低声道,「你可知,张恪也在崔府中。」 听到这个名字,清河心口直跳,收回神思: 「拜堂之时,他好像看到了我了。」 长风看到她本是红晕的小脸一点点变得煞白。他心头一紧,将她搂入怀中,分明能感受到她身体开始有了颤意。他收紧手臂,将她紧贴在心口,心疼地用下颚轻触她冷汗浸湿的鬓边。 「长安的人皆以为清河公主已死。若是那些人知道你还活着,指不定又要利用你。」他的目色沉了下去,语调平静中掩着杀意: 「所以,新仇旧恨,我今日,定不会让张恪活着走出崔府。」 「你要做什么?」清河眉梢一动,面露忧色。 她不想他为她冒险。 她借肃州死遁后,与他相守五年,为他生儿育女,直到白首共老,她总觉得是她向残忍的上天偷来的。当上天想要将这一切收回的时候,不过弹指灰飞,一刻都不会留下。 「夫人放心,局已布好,只等人来。」长风见她紧抓了自己的手臂不放,宽慰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夫君我,向来是那只黄雀。」 清河张口欲再说什么,突然听到几丈外的榻上传来几道闷声。 长风皱了皱眉,抬起食指抵在她的唇上,示意噤声。他飞身三大跨步行至塌前之时,身形影动间,已缓缓从腰间抽出短刀。他一脚掀开一床被褥,电光火石间已将短刀架在被下之人的脖颈上。 「不要伤她。」清河看到榻上藏的,竟是被捆着双手的许泽玉,她疾声出言制止,「她是崔焕之的新娘,河东许氏。」 她未曾料到,崔焕之将她毫不留情地打晕后,竟转身就把她藏在了洞房里。想来,确实此处最是安全。那么,他的心思,其实已有几分明了。 如此作想,她心中欣喜,过去给那娇娇女松了绑,又想起她和长风方才在人家洞房内胡作非为,难免心虚,试探地问道: 「县主,何时醒的?」 许泽玉本是被白刀子架着惊魂甫定,见她和一陌生男人衣衫不整地立在一处,心中又惊又气,抿唇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1页 「你,你……亏焕之还把你当心上人,你竟然,竟然……真是不知羞!」她好歹是名门教养的大家闺秀,自己倒是羞得后面几个字再也说不出来了。 「你,注意言辞。」长风不耐烦地收刀入鞘,厉声道,「她是我夫人,不是什么谁的心上人。」 许泽玉被眼前霸气的男人所震慑,目光在两人间来回逡巡,面上将信将疑。 「县主切莫误会,崔焕之与我不过是君子之交,今日只是他一时气话,县主不要放在心上。」清河劝慰道。 闻言,许泽玉的容色稍有纾解,瞅了一眼散在案上的喜服,嘴上仍是气道: 「他让你和他都拜了堂了……」话未说完,那男人锐利的眸光又瞥了过来,他搭在刀柄定的手指不断伸开又握紧,好似随时会再拔刀出鞘。许泽玉哪里见过这种逼人气势,再跋扈都只得温吞吞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清河朝窗外望了一眼天色,继续道: 「此不过以你的名义的权宜之计。如今,是你已嫁给他了,夫妇一体,他有难,你救不救?」 「自是要救的。」许泽玉抬眸,眼泪汪汪。 清河点头,与她并肩而坐,对她道: 「崔焕之已去劝崔嗣已有大半个时辰了。如今还未有回音,说明并未有成效,我怕他已被扣住。许姑娘现下也已是崔府女君,无人敢拦,为何不去救你的夫君?」 清河深知崔嗣为人,他素来不达目的不罢休。崔焕之手中毫无筹码,就算是亲生儿子,都未必劝得了崔嗣回头。而她和长风身份尴尬,若是此时去接应崔焕之,反倒打草惊蛇。没有人,比眼前这个崔家新妇更为合适的了。 「我,我凭什么相信你?」许泽玉咬着唇,低低道,「万一是你们要合谋害我阿耶和我阿公……」 「可笑。」长风冷冷哼笑一声,「要害你许氏的,本就不是别人,正是崔嗣。」 「你,你胡说!」许泽玉颤声道。 长风看都不看她一眼,将身上的氅衣褪下来,披在妻子身上,语气淡淡道: 「去年圣上大寿,河东许氏献上的红珊瑚为何到了御前就成了废树一棵?这棵珊瑚,一路从河东送往长安的路上,经过何处驿站?何人能做手脚?」 「再看结果,若非河东许氏因寿礼之事彻底失势,孤枝难依,朝中无人敢拉拢,你阿耶如何会掏空家底,才能将你嫁给所谓高门崔氏,为你谋个好归宿?」 「崔嗣此番伎俩,难道还看不透?」 此言一出,不仅许泽玉发起了愣,连清河都听得嵴背发凉。 崔嗣的局,竟然从去年献寿礼一事就开始布下了。河东许氏和陇右崔氏地缘相近,许氏要向长安进献寿礼必得途径陇右地界,崔氏想要对那株珊瑚宝树下手,不可谓毫无机会。 由此,许氏失了圣心,只能与崔氏暗地嫁女为盟。崔氏先是将其一举掏空,又尽得好处,河东三万精兵收入囊中。 清河缓缓起身,扶住了长风的臂膀。他看出了她的心思,轻拍她搭在自己臂上的手背,低声与她道: 「崔嗣野心,我一直在查探,因不想夫人多虑,所以并未告知于你。」见她沉默不语,他又道,「夫人不必担心,崔嗣交由我即可。」 清河自是明白他的用意。 这五年来,他一直将她护得极好,一点风雨都没让她受。将所有朝堂兵家的重担,都独自扛在己身,不让她过问,生恐引她忧思,又復发魇症。崔氏此事,与河西无甚关系,依照他的性子,必是无意干涉,只是为了她,才暗自放在心上,多番留意。 她不由抬起首,望着他的容颜如啄如刻,俊美无俦,然后她踮起脚,在他颊边落下轻轻一吻,道: 」夫君且去,我必会让夫君无后顾之忧。」 语罢,她拉起还在榻上怔忪的许泽玉,娇娇女已全然没了初见时的飞扬蛮横,缕清前因后果后已是花容失色。 清河道: 「我与许姑娘一道去救崔焕之,再由许姑娘出面,去劝服她阿耶许天臣,必不会让崔氏如此轻易用上河东三万精兵。」 长风自知拦不住她。他娶的妻子,向来不是只开在春日的桃李,而是凛冬里绽放的带刺玫瑰。 但与许泽玉一道,总比与他一起去破崔嗣之局安全些许。 「万事小心。」他柔声道了一句。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回味着面颊上她的柔软留下的一抹余温,面庞冷酷依旧,心中却溢着难以藏匿的欢喜。 他的心意,她都理解且爱惜。 相知相许,相依相惜,不外乎如是。 *** 崔府书房内,鎏金异兽香炉烟气缭绕。漏刻落下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迴荡在空旷的楼阁中。 崔焕之被绑在一张太师椅上,奋力地想要挣脱越缠越紧的绳结。 一个时辰前,他趁喜宴开场后,独自来书房找阿耶劝说他收手,谁料他劝说未果,反被他呵斥后派人将自己捆了起来。 他心急如焚,脑海中不断迴响着他低沉的怒斥: 「我陇右崔氏世代为大唐镇守西北,歷经三任帝王,忠心不二,当年平叛反贼之乱还折损了大半人马。可当今圣上忌惮之心从未有减,不仅亲阉人,远贤臣,还屡次三番敲打制衡我陇右。而今,为父已在长安被困十年,却依然得不到圣心宽宥。若是再不有所行动,当年河西的萧怀远,就是我此后之下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2页 「这天下,何以姓李的夺得,我们姓崔的就夺不得?」 句句振聋发聩。崔焕之听得胆寒心惊。 此时,他咬着牙,勐地一用力,太师椅被他的革靴折断了一条腿,他轰然倒地,侧卧在冰凉的地砖上匍匐前进,任由其上凹凸不平的螭龙纹划破了他缎面绫罗的喜服。 书房紧闭的门忽然开了一道缝隙,外头幽芒的烛火透了进来。 崔焕之艰难地抬首仰望。 一袭靛蓝色褶边襦裙的女子,肩披鹅黄色绢帛,身姿娉婷地小步走了进来。 正是被他捆了手安置在卧榻上的许泽玉。 「你,是你……」他惊道一声,很快别过目光,低下了头。 风水轮流转,又是如此狼狈之相,且又被这许氏女看了去。 「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我松绑?」见她抬袖掩口,眉眼尽是笑意,低睨着在地上爬着的自己,崔焕之气不打一处来。 「夫君想要脱身,不如求求我?」许泽玉故意微微俯下身,披帛垂下来,洒落在他低伏的面上,随着细微的风一来一回,挠痒痒似的。 「谁是你夫君!」崔焕之恨嘴硬恨道,用脚踹了一下凳腿,反而痛得呲牙咧嘴。 「你!罢了……」许泽玉慢悠悠在书房内游荡了一圈,转而回身,半蹲下来,玉指戳了戳他紧绷的下颔,道,「夫君若是能叫我一声娘子,我就替你松绑。」 「你……门都没有。」崔焕之形容尴尬不堪,看着她耀武扬威的模样,恨不得当下啐她一口。 「哼!」许泽玉敛起垂落的披帛,轻飘飘地迈开小碎步,转身欲走。 「哎,哎,别走。」崔焕之思来想去,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还是以大局为重。 此刻他只得忍气吞声,垂着头,用极轻的声音道了一句,「娘,子……」 「夫君唤我什么?我没听清……」许泽玉心下窃喜,不动声色了回眸望他,语笑嫣然。 崔焕之不甘心地抿了抿唇,压低声音: 「娘子……泽玉。」 许泽玉心下痛快了些许,心想着清河还在门外把风,催得紧,现下还是不跟他再玩闹了,于是飞快地替他解开了束缚的绳结。 崔焕之脱身,将手臂上的绳索甩开,深唿一口气,一面斥责道: 「你出来做什么?今夜危险,给我好好在房里待着去。」 「没有我,谁来救你?」许泽玉白了他一眼,双手抱臂挡在他面前,高傲的下巴微微抬起,道,「没有我,你的事儿可办不成。」 「早知道,就该把你捆得死死的。」崔焕之径直掠过她,向书房外走去。 「清河跟我说了,你给我绑的本就是活结。你就是捨不得我受苦。」许泽玉追了出去,不依不饶地围着他转悠。 「你……」崔焕之狡辩不得,借着外头的灯火瞄到了她腕上捆绑的红痕,背过身拂袖道,「你快回去歇息,兹事体大,由不得你胡闹。」 「泽玉不愧为将门之后,若非她死命拎着他阿耶的部下勇闯军营,此事怕是就此覆水难收。」崔焕之回身,望见清河走了过来,对他道,「泽玉虽已将他阿耶劝服了,但是他收兵仍需时间,毕竟那三万精兵本是在崔嗣手里。」 「现下,就看你的了。」 崔焕之颔首,面色凝重,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沉声道: 「我阿耶,他们现下在何处?」 「内宅庭院里,那棵石榴树下。」清河道,「他将一众宦臣和节度使宾客引至树下,必是要藉此机会,一网打尽。」 「长风亦在那里,他会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崔焕之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敛衽向长廊飞奔而去。 许泽玉见状想要跟着。清河拉住了她,说道: 「你若去了,会让他分心的。」 许泽玉见那道挺拔的人影一下子消失在了重重夜色中,不见踪迹,心中本是懊恼,又被她此句哄得,心中如有层层涟漪荡漾开去。 她不由自主地低垂螓首,双手绞着垂下来的绢丝披帛,低低道: 「我就是担心他……」她望着清河,杏眼明亮,如盈盈水波,道,「哎,你那夫君也去了,你不担心他么?」 清河「嗯」了一声,望着眼前且喜且怯的崔家新妇,道: 「我信他。他从未令我失望。」 一束束绚烂的烟花忽而在头顶炸裂开来,将暗沉的夜空照了个透亮。 喜宴结束,正席开场。 *** 长风回到了喜宴上后,还未饮下一口酒,便听堂前一阵鸣锣敲鼓。 崔嗣举杯对宾客道: 「今日小儿婚宴,幸得诸位赏光前来。说来极巧,我崔府院中有棵百年奇树,今夜忽降下甘露,乃天降祥瑞之兆。此景百年难遇,特请诸位与我一道前去观赏天露,观者亦有延年益寿之效。」 语罢,崔嗣引着宴席最前头的宦臣张恪起身,步入堂后内宅。 众人听闻此天降异象,交头接耳间,纷纷跟着崔嗣离席走去。 长风朝向身旁静候的宁远,对他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即亦跟了去。 通过内宅的长廊下,狭小的走道间接踵摩肩,挤满了人。长风缓步走在最后面,身后就是宦臣此次带来的两列铁甲禁军。 行至长廊过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长风微微侧身,看到背后不知从哪里窜出几十名崔府家僕,手上托着各式果脯果盘,挤入了长廊内。由此,将走在最前头的宦臣和一众宾客与禁军在逼仄的廊下隔绝开来。禁军进退不得,被湍急的人流卡在了长廊尽头,入不了庭院之中,只得远远望着石榴树下窜动的人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3页 待人到齐,崔嗣立在石榴树下的阴影中,忽然拍了拍掌,高声道了一句: 「来人!」 早已埋伏在院中的几个带刀侍卫将一群宦臣团团围住,为首的一把拎住张恪绯色的衣襟,将他重重扣在树干上。 「大胆崔嗣,你要做甚?我乃是圣上亲派,你这是对圣上不敬!」张恪慌乱中,紫金冠都掉在地面,一头乌黑的假髮被扯落下来。 「是又如何?」崔嗣冷笑一声,朝着面色已然大变的宾客道,「众节度使今夜在此见证,我要当着诸位的面,即刻斩杀这阉人,以清君侧。」 「圣上不仁,听信谗言,我等长期被阉党压制一头,我忍辱负重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机遇。」 「崔嗣,你这是要谋逆?」当中有宾客大声喝道。 崔嗣阴笑一声,转了个身,青白的鬓角在庭院中幽暗的廊灯下一闪而过,他扫视了一圈手已按在刀柄上的众人,指着挣扎不已的张恪,幽幽道: 「你们若是有人想要救他,即刻斩杀。可若是见死不救,形同与我一道谋逆。他日圣上降罪,必有你们一份。」 府兵已拔刀出鞘,一时间庭院内刀光剑影,亮如白昼。 好阴毒的计谋。 崔嗣不仅要脱离长安的控制,更想要藉机拉拢在场所有领兵的节度使一道,借斩杀宦臣之名,行谋反之举。 陇右三万兵马,加之河东三万精兵,是不足以撼动长安,但此刻大小节镇的将帅齐聚一堂,性命皆在他手,兵力恐有二十万之巨,已足以千里奔袭,直取京城。 众人譁然。他们虽本是无心谋反,可已是势如骑虎,进退两难,一时间无人敢动。 人群中的长风兀然笑了一声,开始鼓着掌,向石榴树缓缓走去,在崔嗣面前立定,道: 「崔嗣,我倒是小瞧你了。我以为你不过是想回陇右安享天年,没想到你竟还有那么一齣戏,真是谋算得一手好棋。」他挑着眉,掠过崔嗣犹疑的目光,直向被抵在树干上的张恪而去。一双星目露鹰隼般狠戾之色,神色依旧淡淡,摆摆手道: 「只可惜,张恪这颗棋,是我的。」 「萧长风,你说什么?」崔嗣面露异色,快步追了上去,见他忽然停住脚步,朝夜空中吹了一声口哨。 众人未来及惊唿,一支迅疾的利箭从不知何处飞来,闪电般一晃而过,最后毫无偏差地牢牢刺中了张恪的咽喉。 血花在剎那间喷涌而出,飞溅了崔嗣一脸。 张恪一句遗言都未出口,便已垂下头,瞬时没了气息。 长风掸了掸白袍袍角上染上的几滴血渍,不悦地皱了皱眉。他拱手对目瞪口呆的众人道: 「诸位,我与张恪有私人恩怨。亡妻清河公主曾为此人所害,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萧长风伺机诛杀张恪,乃我一人所为,与在场诸位无由,更与谋逆之举无关。诸位可自行离去。」 「萧长风,你,你……」崔嗣恍然大悟,他的局已全然被眼前这个白袍少年所破,没有了张恪,他便没有了挟持众节度使的缘由。他怒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长风嘴角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也不回头,径直离开,向长廊走去。 「崔嗣,你不要欺人太甚!」「是啊,老子领兵十余年,最近不得你这种阴谋诡计,你敢对河西动手,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你杀得了一人,你杀得了我们所有人吗?」「萧将军是为我们解围,你敢动他?」 义愤填膺的将军们纷纷拔刀而起,围成了一堵人墙,与庭中的府兵拔刀相向,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崔嗣双眸猩红,目眦欲裂,热血涌上头顶,赫然拔刀,正要下令,忽闻一声: 「阿耶,不要一错再错了。」 崔焕之从人群中趔趄着奔出来,飞扑到崔嗣眼前,死死拽紧他执刀的袖口。 崔嗣勐地甩开他的手,怒喝道: 「你这逆子……来人给我押下去!」 崔焕之一字一句道: 「阿耶,河东许氏已听到风声,收走三万精兵了,我们已无后援。难道要用府兵玉石俱焚么?」 崔嗣一惊,向后趔趄一步,面色发白,道: 「你说什么?怎会如此?……」 崔焕之重声道: 「阿耶,你自小教我,忠孝仁义。可你若是执迷不悟,还要再动手,于当今天子,何来忠?于崔家祖先,何来孝?杀人诛心,何来仁?挟持宾客,何来义?」 「他们都是来儿子我婚礼,为我崔氏喜事道贺的贵客啊?你若是对他们动手,哪怕你最终夺了天下,儿子今后,如何在世人眼中立足,如何在巍巍青史上留名?」 「阿耶,你是要葬送儿子一生么?」 喧譁骤灭,全场静默,寒蝉仍鸣。 已行至长廊尽头的长风闻言,轻嘆一口气,闭眼片刻,缓缓回身,对僵立在那里的崔嗣道: 「崔嗣,我已破了你的局,你已孤立无援。张恪为我所杀,与他人无关,更是与你毫无利用价值。你只需照常出了这个门,你仍是河陇侯,陇右崔氏仍是西北大族,崔焕之仍是陇右军统帅,而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怎么选最才是上上策,你心中最是清楚不过。」 「呯嗙」一声,崔嗣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识时务者为俊杰。府兵见主子如此,面面相觑,也如刀柄烫手一般迫不及待地扔掉了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4页 长风走上了长廊的台阶,身后是一片阴森森刀光闪过的掠影。府兵们纷纷为他让开了路,无一人再敢拦他。 「萧长风,你河西萧氏世代忠良,你阿耶却落得如此下场,你竟然不恨么?」崔嗣突然嗤嗤地笑了起来,疯疯癫癫地指着远去的他,意有所指地想要挑动起他心底深埋的潭水。 他恨么?他亦问过自己。 起初,怎么能不恨。可是有一个人,踏遍千山万水,歷经劫难,将他从阴诡地狱里救了出来,还以孱弱不堪的身体与始终如一的真心赎了罪。 他的恨,与她的爱相比,抵不过,只能长埋地下。 他还能怎么恨? 她死过一次,他也已失去过她一次,那种痛彻心扉,显得往事的恨意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何必再让沉疴旧事消磨与她难得相守的机会。 俯仰之间,他所行所为,无愧于她,无愧于萧氏,无愧于天地。如此便好。 崔嗣寻衅的喊声已越来越远,长风置若罔闻,一刻未有迟疑,身影消失了雕栏玉砌的暗影中。 …… 长风疾步回到了洞房门口。 两个姑娘在门口并排坐着。 阶前夜色凉如水。他的妻子披着他的氅衣,歪着头靠在她瘦削的肩上,小口一张一合,好似絮絮叨叨在和身旁之人说着些什么。 再上前几步,目光下移,看到了她们脚边一壶喜宴上的烈酒。 长风心下一笑。原是贪了酒,成了个小醉鬼。 肩上忽被一人一拍,他回头一看。崔焕之也回到了卧房前,亦跟他一道望着两个不知何时亲昵起来的姑娘。 「我今日终于明白,为何清河始终只会选你一人。」崔焕之在他身后倏然轻声道了一句。 「算我对你,心服口服。这轮遥不可及的明月,我让给你了。」崔焕之望着那抹靓丽的靛蓝色,低首笑道,「我也已找到了我的月亮。」 长风颔首,勾唇轻笑,不言不语地俯下身将清河抱了起来。 她的面颊燃着红雾,娇艷欲滴,他压低了氅衣的帽檐,遮住了她半张脸,故作不经意间,警惕地瞥了瞥一旁的崔焕之。 崔焕之并未在看他怀中的宝贝,而是在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新婚妻子环抱起来,想要送入洞房。那个女子可不像清河醉后这般乖巧,她撒泼打滚,扯着崔焕之的衣襟不松手,还差点抓破了他那张小白脸。 可为人夫君的,除了好好哄着,还能如何。 长风掠过那两人,怀抱香玉,起身离去,身后仍传来男女的吵闹声。 「崔焕之,你又欺负我!」 「是,是我欺负你。大小姐能不能脱个鞋再上榻?」「罢了,我来……」 「好好,我错了,再也不捆着你了,你若生气,不如你来捆我一次?」 长风一向不喜窥探于人,闻言心下生笑,却又遽然想起,洞房内应是一片狼藉,仍有他和怀中女子忘情欢愉后的遗蹟。 他轻咳一声,速速加快了脚步,离开了内宅,让崔焕之无奈的声音渐渐消散在了风中。 一轮清朗而皎洁的圆月底下,两旁的芭蕉叶婆娑生影,海棠花的重瓣随风送香。 长风出了崔府的大门。他将怀中娇小的妻子放入早已安排好的马车上,顿时也不想再骑马,一同钻入了宽敞的马车中。 她眼睫翕张,如蝉翼扑闪,沾了酒水的唇嫣红得像涂了油彩,甚是夺目。唇瓣随着绵长的唿吸微微颤动间,她忽然抬起手,又朝口中灌了一口酒。 长风一怔,原是他没注意,她手中偷藏了一个酒瓶,隐在了她身上宽大的氅衣中。他捞起她垂落的手腕,想去夺走她手中的酒瓶。 「清河,你醉了。不喝了罢。」 她不知哪来的劲道,死死不松手,他本就没用什么力,被她这么一拽,反倒扑在她身上。 咫尺之隔。可见女子浓长的睫毛缓缓掀起,美目双瞳,如酿了一汪烂漫的春水。她懵懵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抬首吻住了他。 下一瞬,她柔若无骨的双臂缠上了他的颈,一寸一寸裹紧。不安分的一双莲足,更是挑起了他散落的白袍边。 「夫君……」她似在梦中,双眼雾气重重,不自知地轻咬着玉指尖,绵吟了一声。 如此醉态,千娇百媚。 良辰美人,岂能错失。 他没有忍,劲臂一抬将那小醉鬼捞起,在奔腾的马车上吻了她一次又一次。车轮飞驰的轱辘声盖过了欢愉的吟和痛快的喘。他眼见她酒后微红的面颊泛起一阵阵潮红,满头青丝悠悠散开,迤逦在他身上,贝白的脚趾绷紧又勾起,扶在掌中的束素裊裊起伏,与浅蜜色交融在一片,难捨难分。 最后她在他怀中沉沉睡去,梦里时不时唤的,还是他的名。 此夜,和今后的每一夜,有她在侧,他都深觉此生所愿皆偿,别无所求。 若要求,只求: 花好月圆,地久天长。 (番外之花好月圆篇,完。) 第102章 曾记惊鸿篇(一) 【看前必读:这条if线从第92章中间清河为长风解围后中刀昏迷后开启, 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结局,会虐哦。】 医官匆匆赶来禀告的时候,天色已晚,长风还在军中整顿甘州得胜归来的河西军。 「萧将军,公主醒了!」年迈的医官来不及行礼, 手脚虽颤颤巍巍, 但先声夺人,最后几个字却吞吐起来,「可,可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5页 长风忽略了他的欲言又止,从部下手中夺过战马的缰绳,飞身上马,狠夹马腹, 不回头地往府中赶。 都督府的卧房, 暮色已迟迟浸入室内,烛火恹恹, 帷帘罩着幽暗的光。 一阵狂风吹来, 本就稀微的火苗一下子熄灭了。 长风奔着进入房内, 走得太急, 掠过卧房中央的屏风之时, 还被底座绊了,他趔趄一步, 稳住身形,脚步慢了下来。 低垂的素绢帐幔朦朦胧胧,投影在镂纹繁重的地砖上, 如流水淙淙,来回往復。 昨夜还在他怀中昏睡不醒的女子, 此时只着一袭绵软定的轻纨纱衣,蜷缩在卧榻最里头。满头青丝如乌缎,覆满纤瘦的身子,将她的侧脸掩得严实,看不见神情。 帷幄外立着凝燕,面若冰霜,神色凝重,不苟言笑。再旁边,是他安排的两个侍女跪在一侧,见他来了,头伏于地,如在请罪。 「都出去。」他道。 侍女如蒙大赦,快步撤去。 凝燕因回鹘时的旧事心怀芥蒂,与他素来少言,此时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也转身离开了卧房。 长风缓步行至榻前,驻足片刻,犹豫后,仍是坐了下来。 听到有人靠近,她抬首,从浓密的乌髮中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得如同夜雨后的新月。 神容茫然,眼神沉滞。 他微微一怔,伸出手去,想要撩开她挡在眼帘前的碎发。可他的指尖还未碰到髮丝,她的头便偏了过去。 她不让他碰。 长风的手滞在那里,又缓缓落下,手指握成拳头收了回去,目光下移,落在她紧握在膝上,泛着白的指骨。 他看出了她的异样。她很紧张。他皱了皱眉道: 「可是有哪里不适?」 女子掀起眼皮,定定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抬起素白的手指抓紧了锦衾盖在身上,又往后挪了挪身子,越退越远。 往日明亮的眸子笼着一层混沌的阴翳,神色令他倍感陌生。 似是在害怕。似是在防备。 长风不由眉头紧锁,欺身上前,握住了露在外头的一截细踝,不让她越退越远: 「清河,你怎么了?」 被他制住,女子小腿滞在那里,迟疑了很久,眼睫扑闪,用极细的声音嗫嚅了一句: 「你是?……」 他怔忪地放开了她的踝,手掌去覆她的额头,来回探查是不是又发起烧。 可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她明明活生生就在眼前,却好似与昏迷不醒并未有不同。 长风随即敛祍下榻,疾步朝外走去,低吼道: 「医官何在?」 早已候在卧房外的医官忙不迭抱着医箱进入室内,还未等他发问,便扑倒在地,哭丧着脸大拜道: 「将军息怒。公主殿下醒是醒了,但似是魇症未消,以致……致记忆缺失,不认得人了。」 「你说什么!」他怔在那里,随后上前几步,直逼医官身前,兀自提高了音量。 「公主外伤加之内患,神志有失,恐怕是失忆了。什么人都不认得了……」医官冷汗涔涔,只得俯首再拜。 「怎会如此?……」他只觉手心一松,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身旁却空无一物,只能握紧了拳头,低声道,「如何能復原?」 「公主殿下魇症深种于心,此乃心结,药石罔效。至于如何化解,恢復记忆,得看公主的造化了。」医官语焉不详,唯唯不对。 「造化?」长风咀嚼着这两个字,冷哼一声,道,「我此生,最不信造化二字,只信事在人为。」 他屏退了医官,侍从识趣地把卧房的门紧紧关上。 室内渐暗了下来。只有几束微光自窗棂的煳纸透了进来。 长风慢步回到塌前,女子见到他,本来舒展开来的小腿又折了起来。 他嘆了一口气,轻声道: 「你记得自己的名字么?」 「我乃大唐公主李清河。」见他又再度靠近,她状如惊弓之鸟,避开了他,道,「你不可对我无礼……」 「清河……」他凝望她澄澈的眼眸,声音沉了下去,心头漾起一丝涩意。 他想像过无数回她醒后,该是何种模样。 经歷过生死,又隔着世仇,两人该如何对话,如何相处,如何摒弃前尘,如何重新结为夫妻。 她昏迷之时,他已在心中百转千回,作了无限思量。 可就是唯独没有想过,这样此时相望却相忘的情景。 他与她,同在房内,只隔着一臂距离。可仿佛再一次的,隔着记忆中的万水千山,遥不可及。 女子抿唇不语,忽而抬眸道: 「你知道我名字,你认得我?」 「我不光认得你,我还和你认识了很久,很久。」他收回低落的心绪,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道,「清河,我自小就和你在一起。你不认得我了?」 「你,很眼熟。」她面上的淡漠之色不减,只是开口说得小心翼翼,斟酌着词句,语带忐忑,似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长风浓眉一凛,眸光微动。 相识相知,相亲相许,此刻不过换来一句,唯眼熟尔。 他不由凝望她迷濛的眼,怔了半晌,也一道陷入了旧年的回忆中。 因为,她这个模样,像极了多年以前,初见时的她。 那时他年少成名,入长安,进皇宫。落花微雨,春燕双飞,碧瓦红甍的宫墙脚下,躲避追兵的宫装少女迎风独立,身姿清绝,神容疏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6页 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我见郎君眼熟,你若能救我一命,来日定会报答你。」 「世说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郎君得本公主一诺,绝不虚此行。」 「怎么,你不敢?」 彼时的她,一身耀白流花的襦裙,梳就双环髻,不过到他前胸高,与他谈起条件来,娇小的身子昂首挺胸,细巧的下颚微微扬起,说得一板一眼,字字珠玑,不惧声色。与长安那些他见惯了的高门贵女截然不同。 像一颗小小的顽石,在他的心间投下了经年不散的涟漪。 于是,入京时傲气凌云的少年将军为名不见经传的公主弯了身,让她垫着脚爬出了宫墙。 自此,甘愿为她,一次次折腰。 而此时的她,微歪着头,似懂非懂地听他一字一句地说话,浑身像是泛着水光一般明净透亮。似是有浅浅哭过,湿漉漉的眼角泛着微红,纯澈中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妩媚。他心生爱怜,忍不住欺身向她,散落的白袍拂过她的脚边。 果不其然,见他忽然靠近,她又后退一步。被袍衫拂过的小脚缩了回去,贝白的趾在榻上绷得紧紧的。 「你,很怕我么?」他没有再靠近,声音已有了几分哑。 她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长风伸出手去,将她滑落在榻上那双手握在掌心。 他感到掌中的葇荑微微用了点力气想抽回去。这一回,他没有松手,像往日一样,用拇指一一抚过她指间的骨节,她没有再抗拒,只是静静任他握着她的手。 他手臂一收,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微须的下颚抵着她柔顺的鬓髮来回摩挲着。 只要略微低头,他的唇就可触及她皎白的面颊。 「不要怕我,清河。」他的声音低沉如夜风,在空旷的室内悠悠散去,「为什么会怕我?嗯?」 怀中的她挣脱不得,气息急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一靠近我,我心就跳得很快。」她的小脸薄红如雾气氤氲,一双美目灿然生光,仰头定定望着他,却又不敢看太久,很快垂下了眼眸。 「清河,这不是害怕。这是,心动。」听到她那么说,他俊美的面上笑意漾开去,抬手抓着她的手,将她的手一点一点贴近自己的心口,道,「你感受到我的心跳了么?我一看到你,心也会跳得很快。」 她的眼里雾气濛濛,他浅浅牵着她的手,十指紧扣。于是低低叙起了当年初见的场景: 「我少时入宫面圣,在宫墙角撞上了逃宫而出的李清河,心跳得就是这般剧烈,仿佛就要从口中蹦出来。当时的我,和此刻的你一样,有这种异样的感觉。」他自嘲般笑了笑,道,「说来,怕你笑我。哪怕那么多年过去,我见了你,这颗心,仍是止不住地飞跳。」 她听得怔怔的,面露疑惑,时不时揉着皱起的眉心,似是想要努力回忆些什么。他捏了捏她细腻的手腕,笑道: 「虽然,你脑海里记不得我,但你的身体必是记得的。」他忽而一笑,将柔弱无力的她放倒在榻上,自上而下地望着她,双手扣着她的十指,黑沉的眸色幽深如潭,水面映出她的雪肤缎发。 手指将她越扣越紧,他低声道: 「你若是不信……」 身下的她猝不及防,眸中波光潋滟,迷茫中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沉浸。 他最后只俯身轻啄了一下她微颤的唇瓣,起身坐定。 他很想要她。 但必不会在她失忆的时候。他要等她心甘情愿与他像旧日那般交融。 「可是,你到底是谁?」她闷闷的声音传来,「他们都叫你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夫君。」他回过神,坏坏地笑。 「夫君?」她跟着在口中念了一声,微微蹙眉,似在回味,道,「这个名字,有些许特别。」 「嗯,是很特别。这天底下只有你可以如此唤我。」他语调平淡,嘴角却噙着不散的笑意,柔和的目光照在她身上。 她肩头两处凌厉的刀伤已近好了,只是仍可见两道浅浅的伤痕。他每日亲手为她涂上祛疤的膏药,眼见着原本狰狞的疤痕一日比一日淡了。 在她昏迷之时,每每望见她紧闭双眸,细瘦的锁骨止不住地发颤,他就会想起那日。 他中了埋伏,力战而竭之际,恍若幻觉一般地,纤弱不堪的白衣女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只身挡在林立的兵戟刀刃前。 在他身前,她雪色的衣袂,像是一阵风轻轻拂过他的面庞。再后来,那阵风化为了滚烫的血滴溅落。他错愕抬首,看到她为他以身自伤,劝退所有人的杀心。然后明明口吐鲜血,还要哽咽着告诉他: 她还清了,不欠他了。 他只觉心如锻铁,寸寸成灰。 「来,我为你上药。」他将她的身子掰正过来,撩开她的中衣。 她愣了愣,注意到肩上的伤,秀眉又拧了起来,忘记了避退,问题便一个接一个抛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受伤么?」 他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自觉地翘了翘嘴角,淡淡道: 「你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那我为什么要救你?」她又问。 他涂药的动作顿了顿,漫不经心道: 「因为,你心悦我,想嫁给我。」 越问,她的神情就越疑惑,又开始揉着凝成一团的眉心,小手握成拳,不断敲着自己的额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7页 看着她痛苦的神情,他不忍地拉开了她的手。 「那我,最后嫁给你了吗?」她问得有些迟疑,雪颊上的红雾在髮丝间浮动,若隐若现。 「嫁了。」他答得十足笃定,以不容辩驳的语气道,「不然,我们怎会夜夜同床共枕。」 她面露惭色,眸光下垂,低低道: 「抱歉。我只记得自己是李清河,其余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她的语调冷静自持,一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长风摇了摇头,苦笑道: 「无妨。我定会让你再想起来的。」 他望了望窗外深沉的夜色,习以为常地环臂搂着她往榻上平放,柔声道: 「夜深了,睡吧。」 见她咬着唇犹犹豫豫,在他怀中身体变得僵直,手臂逐渐绷紧。他松开了她,起身道: 「我去外间处理军事,你且休息。」 她如释重负地唿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后,盖上了锦衾,头朝内,背朝外,只留了一头乌髮背影予他看。 长风面色沉了下来。 他自小就知道的,她从幼时起就性子执拗,对于不在意的人,向来如此敷衍,巴不得那些人走得远远的,唯独对他有独一份的情。 如今,她记忆全失,他反倒成了她眼中这般可有可无的人了。 他步履沉重,掠过绢纱屏风,往外间的矮榻走去。俄而,他缓缓摊开手,躺在掌中的,是她刚才挣扎间,从怀中掉落出来的小绣囊。 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挑开绣囊的抽绳,里面藏着一缕繫着红绳的断髮。 长风心间勐然收紧,发僵的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意。 是她当日在地牢向他坦白一切后,被他一怒之下割断在地的。她独自在幽暗无比,满是脏水的牢房内,不知找了多久才找回来,竟一直收在身上。 怕她睹物回忆,不过徒增烦恼,于是迅速掩了去,悄悄收了起来。 这桩事,他并不想她忆起来。她为他插刀之事,他更不愿细说,怕她又像当日那样说出「两不相欠」此等话语来。 还有那些个陈年旧案,他倒是也希望她借着失忆自此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哪怕代价是,她因此一併不再记得他。 长风将绣囊收回衣襟中。凉凉月色的阴翳照下,在他宽阔的肩头投下斑驳的影,寂寥如深潭之水一般漫溢开去。 *** 甘州城的天际,霰云高阔,穹宇下,连绵山峰,雪满群峦。 几匹骏马在辽阔的荒原上奔驰如风。一匹通体玄黑的高头大马跑在最前头,其后的几匹刻意地与它隔了十余丈之远。 「我从前,不会骑马吗?」身前的女子今日着一身高襟胡服,秀髮全绾成了发冠,作男子装束。若是凑近看,唯独领口下微微起伏的曲线,泄露了一寸天机。 长风手扯缰绳驾马,双臂将她环在胸前,鼻尖有她的发香幽幽拂过。他敛眸道: 「会。但你失忆,怕是忘了怎么驭马,恐有危险,还是与我一道吧。」 「那为何,今日要来甘州?」她不安分地一下又一下地轻蹬马腹,似是不喜这个环抱的姿势。 「因为,你从前最喜欢甘州。」他的唇掠过她的鬓髮,像是徐风轻轻吻了吻她。他抵着她的耳低声道。 他想让她想起快乐的记忆。 他深知,她在凉州时的记忆不甚美好,她当时身为圣上棋子,与他交心亦充斥着欺瞒和伪装,如履薄冰,如陷深渊。之后更是骑虎难下,终生痛悔。 而他,想起当年凉州河西军覆没之事,何尝不是仇恨翻涌,差点失了心智。 唯有五年后的甘州,彼时华灯千盏,人流浩荡,夜空明澈。 他和她在上巳节,像寻常相爱的男女一般执手并肩,同游赏灯。 即便,她是在透过叱炎的身,可满心满眼只是在看着他。 即便,他还是叱炎的时候,不知道她的心意;直到如今千帆过尽,再回头看,既是啼笑皆非,又有欢喜和懊悔。 她心心念念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如此,甘州又何尝不是他的乐土呢? 入了甘州城后,长风将她抱下了马。耳边传来她小声的疑问: 「今日不是上巳节,哪来那么多花灯?」 长风循声望去,她已快步走入悬满天灯的长街中,雪色胡袍翩跹如流云舒捲。他恐她走失在人流中,赶忙追上她,拽住她的手,俯首在她耳侧,笑道: 「只要你想,有我在一日,我每日都可为你造一个上巳节。」 闻言,她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最后只是淡淡扬了扬眉,并未有言语。 若是在从前往日,她听了这样的情话,定会先面上一热,然后不服输地故意对他调笑几句,引得他挠心又无可奈何。 可她此刻没了记忆,对他没了感觉,所以无法给他回应。 无妨。他可以等。他愿意等。 长风抬眸。眼前的女子穿梭在人潮中,好奇地观望街旁各式稀奇的花灯。他牵着她,像是牵着风筝的梭,因为他知道,若是他一松手,她怕是早已脱离了他,兀自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他指间收紧,将她的小手揉在掌心,不肯再放。 转眼间,二人行至来到他布置好的街边靶场。他将她拉回了身侧,低声问道: 「想不想尝麻团?是你往日爱吃的。」未等她回答,他便径直道,「你在此地等我,我去买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8页 他走向麻团铺子前,微微偏过头,对身后隔了几步的亲卫养宁远示意。宁远得了命令将早已准备好的甘州一霸,去年那个以箭术调戏她的青衫男子拎了出来。 长风隐在人群中,看着那个男子敛了敛衣,按照安排好的剧本,走向她,道: 「这位小娘子,可见过贯虱穿杨的本事?小生有个不情之请,今日若是能连中三靶,可否小娘子饮一杯甜酒?」 和他预料的不一样,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掠过了那人,视若无睹,如若未闻。 青衫男子面露尴尬,却又察觉到了四周逼迫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再向前追着她道: 「小娘子独自一人,不如看我射箭吧……」 岂料,她反手从腰后掏出了那柄银雕匕首,不耐烦地举在那人颈前,以示警戒。 青衫男子一吓,避退着撒腿就往后跑去,来到他和亲卫身前,哀求道: 「去年是小人不该招惹大人和大人夫人。今日,按照大人的吩咐,我该说的也说了,可夫人她根本不想看我射箭啊……哎,小人已改邪归正,早就娶妻了,妻子还在家等着小人,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 场面僵持,宁远和几个亲卫看向他,等他示下。 长风微微颔首,宁远便示意众人放行。那人见无人阻拦,便擦着汗跑远了。 街上游人纷涌,满目皆是重重灯火的光晕,亮如白昼。此情此景,似是与去年无甚分别。 长风忆及去年,再看看现下场景,心下瞭然了几分。 她的小心思,不外乎如是。 去年上巳节,她会故意受那陌生男子挑逗,看那男子射箭,不就是想引他现身,想逗弄他,想笑他醋意大发。 今日,她不再在意他,无所谓他吃醋与否,哪怕他的局布置得再逼真,她都不会重演当日之景。 是他失策了。 手中的麻团已渐渐冷了,长风快步上去,穿过人群,递到了她面前。 她接过后咬了一口,微微蹙起了眉,没有再吃下去,只是昂首看他道: 「我从前,真的爱吃麻团么?」 闻言,长风垂下双眸,默默将麻团收在背后,压平嘴角淡淡道了一句: 「或许,你口味变了,不爱吃了也是常事。」 见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的麻团,扔也不是,吃也不是,他心下生出一丝苦涩,转而将她拉到一处面具摊位。 可待他刚拿起一副白狐面具,她便挣脱了他的手,突然往后面的华楼走去。 他只得放下面具,又跟了上去。 一股浓重的脂粉味扑面而来,长风勐地抬头,看到华楼上的牌匾之上,赫然写着「怡香院」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若说甘州是他和她美好的回忆。那么甘州怡香院,大概是唯一的例外。 他最不愿提起的地方,就是此处。 长风飞身跨上台阶,拉住了往里走的她,劝阻她道: 「这是风月之地。你不宜入内。」 话音未落,一面红艷艷的纨扇便打在了他伸出的手臂上。几个在门口招摇迎客的美姬摇着斑斓的花扇,衣衫轻薄,已将他的话听了去,见他截断她们的生意,不客气地嗤道: 「这位小郎君想进来看看,你凑什么热闹?」 他一愣,见她今日是男子装扮,玉面雪肤,唇红齿白,确实倒像是不经人事的小郎君模样。他浓眉一拧,把她往自己身上拉回来,压低了声音道: 「清河,听话。」 她们身后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从莺莺燕燕中探出身来,瞧了他一眼,喝退了众人,脂粉覆满的面上笑意盈盈,道: 「不得无礼!哟,这位客官是我们院老主顾了,今日绿腰紫萼得空可都在呢……」 长风疾声开口打断了那老鸨: 「住口。」人多眼杂,他不好发作,又恐那老鸨又说些什么不干净的话来,只得又拽了拽清河的衣袖。 她回首,一双小手摁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将袖口抽走,拒绝得很果断,道: 「我对这里,有点熟悉,我想进去看看。」 一向如此,她打定了主意,怎会因为旁人阻拦而退却。长风只得硬着头皮,无奈地跟着她进了怡香院。 楼内酒气熏天,靡靡之音不断。一路上,衣冠散乱的男人搂着袒-胸-露-乳的美姬,他恨不得捂住她的眼,可她似乎并未留意周遭的糜艷,只是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那间天字号房门口。 他面色渐暗渐沉,对着一路跟来的老妈子道: 「就要这间。」 老妈子连声哎哎,芝麻大的小眼睛轱辘一转,捂嘴偷笑,扭着身子退了下去。 天字号房的布景,与一年前并未有太大变化。 唯独,木制的地板上已换上了新的毡毯。只因当时地上祁郸人的尸体流血太多,渗入地板的木纹之中,他的部下一时无法清理干净。 他跟在她身后缓步进入房中,趁她背对,他提起靴尖踢开一角毡毯。底下的陈年血迹已呈乌褐色,刻印在了地板上。他抬腿迅速捋平了毯边,双脚踩在上面,朝正在东张西望的她淡声问道: 「可有想起什么来了么?」 她揉了揉眉心,摇了摇头道: 「只是觉得分外熟悉。」她摸了摸心口,蹙眉道,「不知怎么地,来到这里,心也会跳得很快。」 长风没有接过她的话茬,默默上前,低声哄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9页 「想不起来就罢了,同我回去看灯吧。」不由分说地,他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长风打开房门后,谁料门后竟立着两个身着轻纱的女子,似是正要入内。二女相貌相像,服饰相近,身前绫罗肚兜一绿一紫,雪脯曼妙在纱衣下若隐若现,煞是晃眼。 正是紫萼和绿腰。 一见到他打开门,双姝强装镇定,娇花面上流露出应酬的喜色,一左一右围着他娇滴滴道: 「大人好久没来看我们姐妹俩了。」「我们可想大人了。」 在他身后的清河探出一个头,问道: 「你们认识?」 「不认识。」「认识的。」 三张口,异口同声,同样坚定。 见清河面露狐疑,他站直了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横眉冷冷地扫了一眼来人。双姝被他寒冰般的眸光所摄,咬唇闭了嘴。 「出去。」他声音漠然,语调克制。 双姝正等着他这句话。今日老妈子掉进了钱眼里,不管二人如何推脱,好说歹说逼迫她们来讨好这位旧客。 去年侍奉这位旧客的场景,歷歷在目,此时想来仍觉得胆战心惊。 本来这院里难得来了位相貌英俊的男人,她俩倒以为摊上了什么好差事。结果这位客人极其怪异,数日来只饮酒不作乐,油盐不进,不沾荤腥,还时不时擦拭带血的尖刀。二人头皮发麻,度日如年,简直是伴他如伴虎。 尤其是他最后拔出满是鲜血的尖刀的样子,犹在眼帘,哪怕一年过去,此刻再见他,仍有阴影映在心头。 二人正欲抬步离去,忽闻一声: 「等等!」 只见那男人身后一直藏着掖着的一个小郎君掠过他,蹦了出来。那小郎君肤如凝脂,秀眉皓目,若仔细瞧,还可见嫩粉的耳垂上留有极细的环痕。不难猜出是小娘子扮作的。 「你,是你?」绿腰最先认了出来,手里绞着帕子,失声惊唿道,「还是你……」 「你们也认得我?」那小郎君秀眉挑起,语带惊喜道。 「认得啊,之前见你,可不是这副打扮。」紫萼上下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男装下微隆的身前停留了片刻,「啧」了一声。又想起去年她和阿姊逃也似地退出房间后,这房内传来这位「小郎君」带着啜泣的嘤咛之声。 紫萼忆起当日香艷之景,此时不由瞥了一眼立在跟前,人高马大,面色冷漠的男人,又看了看细皮嫩肉的「小郎君」。不由对她羊入虎口生了几分怜惜。 「我之前,确实来过这里?」小郎君穷追不捨。 「来……」紫萼口中的「过」字的话音未落,已被男人怒声制止: 「滚。」 紧接着「砰」的一声,双扇大门又紧紧闭阖。双姝面面相觑,袖手勐拍胸脯,心下念着「幸好」二字,飞快地迈开小碎步甩着帕子走远了。 长风一声不吭地拽着她往房内走,劲臂一挥,将璎珞珠帘甩开,径直将她拖拉到珠帘后的矮榻上。她在他手中不安分地扭拧着臂,皓腕已被掐得有几分嫩红,小声嚷嚷道: 「你赶她们作什么,我还没问完呢。」 「不必兴师动众。你问我即可。」他声音低沉,已在尽力克制着这一日来渐次萦绕在心头的无名火。 「那你说,我为何会来这怡香院?」她盘腿坐在榻上,容色在室内幽暗的灯火下艷若桃李,眉梢微微挑着,长睫掩映,一双清润的眸子眯了起来,正直视着他。 「来找我。」他沉声道。 「那你为何会在此处?」她不依不饶,目露挑衅。 「等你来找我。」他自认并未虚言,事实就是如此,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被他的话一绕,蹙起了纤长的眉,神色不解: 「那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宽大的胡袍衬得她愈发娇小,身子柔若无骨,酥酥软软地往后斜倚在榻几上,沉吟之时一只葱白的手指蜷起,不由自主地又挠起了额头。 珠帘轻摇,红烛微晃,一片朦胧中,她的姿态太过旖旎。 「在此做什么?」长风重复了一遍她的疑问。他的眸光微沉,咬了咬牙,一把揽过她的酥腰,手臂不断收紧,将她抱坐在怀中。 他盯着她陡然睁大的秋水双瞳,沉如夜色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在那两瓣他朝思暮念的樱唇间: 「你若非要挑此地来唤回记忆……」 语罢,他没有再犹豫,启唇一口含住了她。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曾记惊鸿篇由清河失忆线和青梅竹马线交织形成,信息量比较大。 第103章 曾记惊鸿篇(二) 夜色朦胧。 屋外的飞檐下有沉寂的积雨水声, 滴滴答答。 与她缠绵厮吻时,他虽已极力克制,但温润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 她受惊,不断想要后撤, 他干脆双手抬起, 大掌抵着她的下颌线, 长指渐次没入她柔顺的鬓髮里,不让她离开分毫。 最后,他狠了狠心,齿尖下压,咬破了她娇嫩的唇。 唇齿分离。 他捧着她的脸,凝视中,如看镜花水月。 随即, 在她错愕的目光中, 他蜷起手指,勾去了她唇瓣上溢出的一滴血珠。 「这下, 想起来了么?」他眉宇沉黑, 仍带着隐隐的怒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0页 她似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震慑到了, 面色如常地透着红, 愣了半晌后, 却只是迷茫地摇了摇头,道了一声: 「抱歉。」 心绪似是被这声陌生又绝情的道歉给引燃了, 他的面色越发阴沉,胸口忽然沉闷无比。他勐地伸手将她腰后的银雕匕首夺了过来,在手中摊开: 「这柄匕首, 还记得怎么来的么?」 她从他掌心拿起匕首,纤细的手指抚过柄上有些磨平了的刀鞘。她细细端详了半刻, 抿了抿被血色浸染的嫣红唇瓣,又抬起头,木然地对他摇了摇头。 不出所料,她并不记得。 长风心下嘆了一口气,幽幽道: 「它,是我当年赠你的定情信物。」 他直视她仓皇的目色,继续道: 「你出生在长安,当年初来凉州,并不知我们西北以匕首定情的规矩。我军中曾有凉州的世家子以匕首相赠,你不解其意,收了下来。」说话间,他一把摁住她覆在刀鞘上的手,带着她的手指拂过那些并不精细的纹路,道: 「于是,当日我连夜雕了这柄匕首,送你。」 长风垂下眸子。 他永远记得她当时接过匕首的场景。 少女纤细的手指自镶袖中伸出,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握在手中。一向胆大无惧的她,那一刻眉梢颤动,有喜有怯。 头一回见她皎白的颊边涌满红雾,明艷如同日出朝霞下的雪峦。 少年的他亦是耳根通红,嘴上只淡淡将凉州的习俗告之于她,让她莫要再随意收其他男子的匕首。其余的,他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彼时,她的心意,他看不透,遂不敢妄言,想要再等一个时机,想着再多挣一些军功,再封伯封候,就能配得上公主。 未曾想,时过境迁,那么多年后,他有无上军功傍身,获封一等侯位,已是为一军主帅,可她此时的心思,于他而言,更是空白一片。 长风望着眼前疑惑不解的女子,从她晶莹剔透的眸中看到了一丝乍现的愧疚和亏欠。他看不得这样的眼神,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宽慰她道: 「现在不记得了也无事,总会让你想起我来的。」 当初,她既能不远万里,让他恢復记忆,将他从深渊中解救出来。如今,他为何就不能让她回忆起来? 她曾经为失去记忆的他所受的苦,若是他也能如此走一遭,即便是命运降下的酷刑,倒不失为另一种意义的并肩同行。 想到此处,他低落的心沸腾了些许。抬手照常勾了勾她的鼻尖,笑道: 「清河可喜欢甘州?」 她低垂的面庞抬起来,眉目终于有了几分舒展,朝他点了点头。 长风将她搂入怀中,贴着她的额头低低道: 「甚好。甘州已为我打下,重归大唐。待我打下余下的甘凉十一州,清河喜欢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再也不分开,可好?」 似是被他温柔的笑意所感染,这一回她虽没有给他回应,却也没有抗拒他拥着她,默不作声地任他轻抚她的后颈。 他心念着,就算她永远记不起来和他的过往又如何?今后只要岁岁良夜相拥,此生也算圆满。 长夜漫漫,门外男男女女的嬉闹之声不绝于耳。在这最不合时宜的地方,他心满意足地就这样拥她入怀,将青涩的墙头马上之事说得津津乐道。 当年,身为公主的她,怎样千方百计求他带她出宫。 而那年随父入京面圣,风光无限的少年将军,又如何一次又一次地瞒天过海,把兵家上的计谋手段全用在了偷渡她进宫出宫这件事上。 「有一回,宫门即将下钥,我们在京郊玩疯了忘了时辰,你可知,你最后是怎么回宫的么?」 「宫门下钥,非圣上口谕和紧急军情不得再开。那是怎么回的?」 「那日接近冬至,宫门将要下钥时已是天黑。神武门的宫漏年久失修,守门禁军全靠月影辨别时辰。所以那日,我放了满城的烟花,挡住了月光,让你赶在神武门关闭前入了宫……」 少时心无挂碍,更无甚国雠家恨,诸如此类的趣事众多,是他们此生中为数不多的欢愉时候。 可惜,彼时和此刻的欢愉,都不过昙花一现。 之后一连数日,二人游荡在甘州城内城外,如少时一般,度过了一段自由自在的时光。 白日碧空下,策马在胡杨林中奔腾,在无垠的塞上牧羊放马;夜里同放天灯,见融融火光在荒原上缓缓升起,飘向幽幽天际。 直到,一封长安来的诏书打破了宁静。 *** 一月后,凉州都督府的书房内。 案旁立着一樽珍奇异兽镂雕的香炉,烟已熄灭,香灰仍散着清气。司徒陵入内的时候,长风正在案前批阅公文。 长风在案上头也不抬,将一本诏书仍给了匆匆赶来的司徒陵。余光见他一看到封上的红泥御印便面露犹疑之色,淡淡令道: 「看。」 司徒陵这才打开缣帛一看,目光在黄麻纸间移动时,眉头越皱越紧。直到他念出: 「……朕思爱女甚,感其为国辛劳,特令清河公主还朝,入长安觐见。」司徒陵「啪」地一声阖上诏书,惊道: 「诏书上的意思,是要清河回宫?圣上怎会突然要召她回长安?」 长风浓眉紧锁,缓缓起身。他一手扣着案头,侧面看不出情绪,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1页 「圣上素来疑心深重,当初默许我从陇右崔氏手中夺回凉州,重掌河西军,不过是为了掣肘崔氏,恐他一家独大,利用河西平衡西北局势。现下西北初定,圣心思返,亦不足为奇。」 司徒陵上前一步,立在他面前,神容不禁凝重起来,道: 「可现下河西军不过刚起步……你是说,圣上便已动了戒心?」 「不错。」长风眯起了眼,在房内踱着步子道出了他的思量,「陇右是河陇侯崔嗣入朝为质,河西,必然也需要一个质子在长安,圣上才会安心放权。」 司徒陵沉吟片刻,抬眸道: 「所以,圣上素来知晓你对清河的情,是借着思念帝女之名,要她入长安,实则是要利用她控制你,进而控制河西。你打算如何?」 长风五指蜷成拳,勐击了一下案头,厉色道: 「我不会让她回宫的。」他面容平淡却坚毅,从司徒陵手中夺过诏书,扔回了案上,一字一句道: 「她,绝不能再成为任何人的筹码。」 「长风,你这是要抗旨?」司徒陵一震,睁大了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说,压低声道,「这是问斩抄家之罪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待我收復甘凉十一州,届时我便辞去河西主帅一职,自请入长安,以消减圣上忌心。」长风背手立在那面篇幅巨大的大唐西北舆图上,语气极淡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口吻。 「你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凉州,苦心经营的河西军,难道甘愿如此放手?清河怎会任由你作此决定?她可知晓?」司徒陵怔怔地望着他高阔的背影,一时间诸般滋味在心头滚过。 「她已不记得我了。」长风低垂着头,自嘲般笑了一笑,淡淡道,「清河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闻言,司徒陵喉间一涩。他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了一句: 「清河的失忆之症还未见好,长风,你一定很辛苦吧。」 「错了。」出人意料地,长风摇了摇头,倏然唇角微勾,噙笑道:「她失忆的这段时日,反倒是我近年最为开怀的日子。」 「自她忘记了过去,我倒觉得和她在一起少了很多负担。我们之间的世仇,好像可以就此消散。反正她不记得,我心底的恨也可暂时放下。」 「有时候,我倒希望,她不要想起来,让日子就这样过去。她不是清河公主,只是我一人的李清河。」 见司徒陵眸光垂了下去,兀自缄默不语,显得心思沉重,长风微微侧身,目光落在案牍上。 那封被他扔回的长安诏书下面,压着一封玄缎为底,赤锦为面的绢书。 袖中的双手渐次收紧,他的目光从那封精心写就的聘书上收回,深吸了一口气后,被诏书搅动的纷涌心潮终于缓和了几分。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亲卫的低唿: 「哎,公主殿下怎会在此?……公主殿下,将军正在议事,您不能进去……」 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 女子一袭白衣,身姿欺霜赛雪,散落的乌髮未着珠钗,玉容沉定,款步走了进来。 屋内的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愣在那里。 司徒陵刚开口唤她「清河……」,她便开门见山,径直道: 「我想要回长安。」 司徒陵一惊,望了一眼身后的男人,皱眉道: 「清河,你不是一向最讨厌皇宫的么?怎么会想回去?」 女子迳自掠过司徒陵,朝着几步外身形凝滞的男人,道: 「我记忆全无,只想要见一见我的父皇。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我不允。」长风面色微沉,垂眸敛着箭袖,不去看她。 「为何不允?」她昂首而视,倔强地问道。 「等你记起来,就知道缘由。」他别过头,言简意赅。 「抱歉。我根本记不起来你所说的那些事。」她语调生冷,死死抿着苍白的唇,道,「我只想回宫面见父皇。」 「此事,容不得你胡来。」语罢,长风朝在门卫驻足不前的亲卫喝道,「送公主回去。」 「不必,我自己可以走。」她拂袖而去,跨出房门前回眸,深深望了一眼身后之人,挑眉道: 「我要回宫,也无人可拦我。」 脚步声走远,司徒陵追也不是,留也不是,左右为难之际,见身长玉立的男子勐地抬臂,将脚边的香炉一手掀翻。 「嗡」地一声巨响,沉闷的铜炉倒地,滚了几转,暗青的香灰从中洒了出来,渗入了地板的暗纹之中。 俄而,书房内又沉静了下来。 香炉仍倒在那里,长风面色如常地与司徒陵继续讨论着行军方案,直到夜深,月影西斜。 司徒陵困意袭来,离去之前,最后回望了一眼长风。 他还在舆图前彻夜排兵布阵,鬓髮一丝不乱,神色一丝不苟,未有衰颓之色。唯独,案前一簇昏黄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照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孤寂。 司徒陵知晓,他想速取甘凉十一州,比谁都急切。 心中喟嘆良久,离开书房后,司徒陵回想了一番,不禁喃喃自语道: 」清河怎么会突然想回宫了呢?……」 *** 翌日,长风回到卧房时,已是日暮西垂。 见他来了,侍女纷纷跪下请求恕罪: 「将军,公主殿下这一日不肯进食喝药,还,还……」虽然他并未开口,垂着头答话的侍女也看不到他的面色,却已清晰地感受到他凛冽的气息,都不敢再吱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2页 地上有砸碎的瓷碗,混褐的汤药洒了一地,染乌了雪白的毡毯。 乌黑的革靴踩过裂瓷,碾得更粉碎。他一步一步向榻上背对着他的女子走去。 膝盖抵上榻沿,他从她背后环住那股束素纤腰,下颚贴在她柔腻的颈窝摩挲着,柔声道: 「为什么不喝药?」 颈间骤然感到一丝冰凉。他垂眸,目光下敛,看到了那柄熟悉的匕首。 女子回过身,手中银亮的锋刃散着寒光,冷声道: 「不许碰我。」 长风怔了半晌,任她抵着喉,既不进也不退,只是嗤笑一声,道: 「就因为,我不让你回长安么?」 她眉间像是凝着寒霜,目色冰冷,望着他道: 「是。我根本不认得你,你又何故要强留我?」 「不认得?」他喃了一句,垂落的眸光兀然抬起,死死盯着她漠然的面容。看够了,他欺身过去,宽阔的身形投落的阴影将她笼罩在下。 他勐然抬手,徒手抓住刀尖,使劲从她手中将匕首夺走。 滴血的手掌垂落在侧,他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先抽走她的腰带,再撩开她散落的衣襟。她反应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 长风陡然加大力道,不管不顾地撕开了她的襟口。 削肩若素,雪肤如缎,耀人睛目。 他紧抿薄唇,望着裂帛碎穗的雪峦上,那道若隐若现的伤痕,道: 「你胸口上的疤,是你当年为我取心头血留下的。」 他掰过她的身,扯下她背后的领口,拂过她嶙峋的琵琶骨,道: 「这里,有道刀疤,是你为我挡刀受的伤。」 他的掌砥砺着往上移,掠过她的肩头,修长的手指拢起她的青丝滑去一边,指尖最后落在她颤动的锁骨上。哪怕他闭着眼,都能指出骨节上那对若隐若现的红印,道: 「还有这里,有处咬痕,是那一次你与我交欢时,我咬的。」 他漆黑的眸子倒映着一片夺目的雪白,目光既锋利又温柔,咬腮一字字道: 「你身体髮肤的每一寸,都有我留下的痕迹。」他顿了顿,下颔因用力而带着颤意,嘴唇微微一动,道,「你却告诉我,你不认得我,要回长安?」 她闭上了双眼,似是不敢再看他,不敢再承受他穿透一切的注视,声音带着难掩的倦意,道: 「夫君,我想回家。我的家,在长安。此处凉州,非我故乡。」 「请你,放我走吧。」 幽静的房内像是凝滞在时空里,一丝风声都听不见。他一时间,只觉心跳停了下来,唿吸声都似乎感受不到。 她想要回到长安,回到那个杀了他父帅的人身边去。 她本就是那人的女儿。 她要他放手。 「咣当」一声。 他将带血的匕首扔了出去,锋刃落在冰凉的地砖上,发出尖利的凄鸣。 长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卧房。 守在门外的医官见他满身煞气地出来,战战兢兢递上绢布,低声道: 「将军,您的手……」 他这才注意到掌心伤口有些深,还未止血。他烦躁地接过绢布,随意在掌上缠绕几圈,疾声问道: 「她的失忆之症,究竟何时能好?」 「公主所患失忆,乃是魇症的併发症。」医馆迟疑了一下,问道,「敢问公主近日睡得可好?」 「不大好。」他答道。夜半她睡熟后,他总会去卧房坐在榻沿看她一会儿。看她时而紧锁眉头,时而翻来覆去,小小的身姿蜷缩起来,嘴里一直有梦呓,嵴背的冷汗常常透湿了素绡中衣,一层又一层映出她肌肤的底色。 他既心疼又失措,却始终无能为力。 耳边医官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斗胆再问一句,公主的魇症,是否与将军有关?」 他顿了顿缠绕绢布的动作,偏过头瞥了一眼紧张的医官,颔首「嗯」了一声。 是与他有关,且是因他而起。 当年之事,是他们二人共同的梦魇。 「怪不得公主如此抗拒将军……恕我为医者直言,公主日日见到将军,怕是她魇症难好……」医官微微抬眸,看他一眼,又低头道: 「将军,是我才疏学浅。但我有个师父在长安宫里为太医正,医术远胜于我。若是能得师父他老人家给公主看上一看,开上几副新药,对恢復应是极有裨益。」 长风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后,掀起滞重的眼皮,问道: 「若是将她送去医治,待魇症好全,记忆恢復,到时再见到我,可会復发?」 「那倒不会。」医官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抬头看他。 长风停下了包扎的手。掌上绢布未缠紧,任由它一圈又一圈地散开,血污又浸透出来,将一片雪白泅染成深红。 心中凝滞的苦涩在一瞬间倾泻而下。 连他最为忠实的医官都要他放她走。 长风回身望了一眼烛火未灭的卧房,松开了掌心的绢布,任由它被一阵风吹散在地。 他从襟口取出那个贴身藏着的小绣囊。其中,一卷乌髮从雨青色的绣边漏了出来。 凝视良久,手指缓缓拢起,将那缕断髮收在掌心之中。 仿佛就能将她牢牢留住。留在他身边。 *** 成德十六年,长安初雪那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3页 离京十年的清河公主还朝。 宫城崔巍,城门高阔。满目的红墙绿瓦,斗拱飞檐,恍若与她离开之时未有两样。 含光门的门洞最为幽长。她踏马而过,仿佛还能听到当年的少女每日出宫时银铃般的笑声。 「我要入宫面圣述职,再送公主一程吧。」耳边传来那个少年雄浑有力的声音。清河恍惚了一下,偏过头,看到少年瘦削的下颚变得硬朗坚毅,颔边已生出了成年男子才有的胡茬,唯有那双明亮而灼人的眼眸,数年来不曾改变。 她没有公主的仪仗,一人一马,孤身如出宫那日。而他,便是她仅有的仪仗。 「好。」她应声。 进入内郭城之时,他一如既往扶她下了马,温热的掌托着她雪狼白毛氅衣,旁若无人地牵起她的手,与她一前一后,踏雪而行。 漫天的雪花簌簌而下。 空旷的皇城,四野皆寂,雪落无声。 一深一浅的脚印,落在皎洁的雪面之上,很快被大雪覆盖,掩埋了踪迹,一眼望不见来时路。 去往禁中的路遥遥,仿佛没有尽头。 她倒希望没有尽头。 清河抬眸望着眼前的他。少年乌墨般的发冠被未消融的雪掩住,泛着淡淡的青色,浓黑的眉宇凝霜成冰,白茫茫一片。 两鬓斑白,鬚髮皆灰,走得又极慢极慢,仿佛是个百岁老人。 她的心头倏地一酸。 雪花淋满头,也算共白首。 可,再长的路都会有尽头。 「就送到这里吧。」清河停了脚步,指了指东面那座在大雪中巍峨耸立的宫殿,「含元殿在那侧。」 「含元殿的位置,你倒记得清楚。」他驻足,回身,没有回话,只是玩世不恭地笑望她。 俄而,他从氅衣中取出了一支枯柳,递到她面前,道: 「当年,你在灞桥送我出征,折了一枝柳予我。今日重回长安,路过灞桥,我也折了柳枝送你,算是有始有终吧。」 清河接过,端详了一会儿。入冬了,那截干枯的柳枝,一寸绿芽都见不到。 柳。留。 他想她留。就像当年,她想让他不要走一样。 她垂下眸子,将柳枝收回袖中,与怀袖里藏着的另一支新折的、她不敢送出去的柳枝放在一起。 「遥祝将军,长风万里,得胜归来。一生,平安顺遂。」 「清河,在宫里和太医好好养病,早日恢復记忆,想起我来。」他颔首微笑,又取出一卷崭新的舆图,塞到她手上。纷飞的大雪中,他俊美的面庞带着明媚的暖意,对她道: 「甘凉十一州你认得的。每过一月,你圈一个州,等到十一州全部圈完,我就回来了。」 「嗯。」她压抑着因哽咽而有些哑的声音,吐出一个模煳不清的字眼,想说的「我等你」三个字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雪越下越大,将他玄黑的氅衣染成和她身上一样的白。厚厚的雪地上,融水浸湿了的长乌靴和玉白绣鞋相对立着。 谁都不愿先走。 远处,一名小黄门奔了过来,向他躬身道: 「萧将军,圣上下朝,已在殿里候着了。」 他牵着她的手迟迟未放。她狠了狠心,稍一用力抽走了手。他没有再去追她垂落的手,她难过地松了一口气,想要转身之时,袖口一紧,身上忽地一暖。 滚烫而又炽烈的怀抱将她越箍越紧,男人炙热的气息拂在了耳侧: 「清河,等我回来。」 身间冰雪消融,她垂在身侧的双臂缓缓抬起,想要回抱他。 可还未触及他的背,他已毅然决然地放开了她,背过身,随那小黄门大步离去。 男人高大而又寥落的背影在茫茫天地间,在连绵的宫墙中,渐渐消散了。 转身之际,她凝在眶中许久的泪终于止不住落下,转瞬间滴水成冰。 *** 成德十六年,河西萧氏归义侯入京觐见,圣心甚慰,大嘉许之,特擢辅国大将军,加封十邑户,赐青霜宝剑。 是日,将军离京出城。 一行人十余匹烈马,在官道上向远处的长安城门疾驰离去。浩大的天穹之下,为首的白袍猎猎,随风鼓动如流云起落,又如流云消散。 城楼上,立着一个身姿单薄的女子,凝望着远去的白袍将军,纤细的手拧紧了掌中的银雕匕首。 「公主……」耳边传来凝燕的唤声,清河没有转身,仍目光沉沉地望着已是空无一人的官道。 「公主既如此不舍。为何还要与将军分别?」凝燕忍不住发了问,见她默默不语,急道,「公主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自甘州回来,你看将军的眼神已全然不同。那时,你就已恢復记忆了是不是?」 清河从漫长的官道上撤回目光: 「恢復记忆又如何。难道要我继续装失忆,粉饰表面太平?」 「因我一时失忆,我占着他的怜惜与同情,窃取他的爱意,消磨他的恨意。」 她神容哀恸,淡淡道: 「我,已深觉罪恶。」 凝燕一时语塞,张了张口,却未有言语。清河摆了摆手,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笑道: 「圣上已有旨意,他若是为我抗旨不遵,我的罪孽更是深重。」 凝燕的声音低了下去: 「所以,公主才千方百计执意要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4页 清河转过身,长睫翕动,掩住眸中情绪,淡然一笑道: 「我昔年在河西军中行医,对那医官有点小恩,这么一个小忙,他不会不帮。」 凝燕摇了摇头,嘆气道: 「公主是知道,将军只有为了公主的魇症,才会愿意放手的。」 「是啊,只能最后骗他那么一次了。」清河面上在笑,心中的酸涩翻涌了上来,仍是强颜欢笑道,「一旦在他面前恢復记忆,往事又将重提。国雠家恨,他无法面对我,我无法面对他。倒不如假装失忆,走得远远的。」 凝燕见她体力不支,身形不稳,脚步虚浮,急忙扶着她,不忍地问道: 「公主甘愿入京为质,不怕要在这宫里葬送一生么?」 「我没什么能再为他做的了。」清河眯起眼,回身望了一眼满目辽远的河山,垂眸笑道,「收復落入祁郸人手中的甘凉十一州,是他自少时以来的愿望。」 她想让他如愿。 她入了宫,他便没有朝堂的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出征。有她为他在京城荡平后路,在御前肃清障碍。不会再有宦臣离间,不会再有援军背刺,不会再有将军百战身名裂。 他会和他的河西军,名垂青史,声震千古。 哪怕代价是,自此她要与他远隔宫墙,终生无法再见。 城楼风大,清河紧了紧身上的雪白氅衣,微微蹙眉道: 「京城的冬天,何时这般冷了?」 一身絮绒单衣的凝燕望着身旁厚衣大氅,却冷得面容苍白,唇间毫无血色的公主,想起那日离去前医官隐晦的话语,心下翻江倒海,悲从中来。 …… 回宫路上,途径神武门。 清河瞥了一眼墙角破旧的宫漏,那么多年了,还是未有修葺。 恍惚间,她好像能看到,幽深的门洞中,有个少女正策马向关闭的朱红宫门狂奔而去。 她的身后,是一整片夜空的浩荡烟花。 那个少年,为了让她顺利在宫门下钥前回宫,确实曾放了满城的烟花送她回宫。 如蛟龙升腾,如流星飒踏。 足足有一刻,绚烂的焰火将夜色照得亮如白昼,遮天蔽月,经久不息。连守城门的禁军都看呆了半晌。 少女的心思,便在那一刻,如烟花般绽放开去,再也没有收回过。 「清河公主殿下,圣上在含元殿,请。」 见到身前恭恭敬敬的小黄门,清河收回思绪,敛衣肃容,向正殿走去。 …… 金阙大殿,樑柱蟠龙。 巨大的鎏金铜炉喷吐出一阵名贵的龙涎香。 烟气缭绕中,皇帝从堆叠如山的奏摺中撩起眼帘,侧眸瞥了一眼,御前掌印张恪领会,小步退了下去。 朱门大开,外头的风雪透了进来,殿前的玄玉宫砖,凝霜带雪,光可鑑人。 清河双膝跪地,稽首大拜。 不知是否是错觉,皇帝的声音比曾经温和了些许: 「免礼。清河可知,朕为何要你还朝?」 见她跪伏不语,皇帝目光微沉,淡淡道: 「朕老了,也想要儿孙满堂。宴海走了。太子与朕并不亲近。诸王皆去往封地,连你最小的阿弟也已之藩。」 「朕想你娘了。朕想召你回宫,陪着说说话。」 清河抬首,看着这位纵横天下的帝王,虽正值盛年,鬓边已有青灰。 她的父皇,是曾一己之力挽大厦之将倾,维繫大唐不坠不堕,匡扶社稷,把持朝政,控世家,除党派,治乱臣,也曾心存海晏河清的治国理想。 在空寂的含元殿内,身前是丹陛玉阶,身后是金雕御屏,他在正中居高临下,九五至尊,孤家寡人。 她对她的父皇,心中已没有了恨意,只有怜悯。 「清河还在为当年之事怪朕么?」头顶突然传来皇帝低沉的嘆声, 「儿臣,不敢。」清河头叩手背,声音闷在交叠的怀袖里。 皇帝敛袍,一步一步走下玉阶,一把将她扶了起来,道: 「骑虎之势,不得不下。但……」他低声在清河耳边说道,字字敲心,「当年朕派去的援军,本是真的援军。」 清河垂首,收敛衣袂,盯着地上天子襄珠嵌玉的六合靴。此时闻言勐地抬头,巡视大殿四周,没有宦臣张恪的踪迹。 她的父皇,故意屏退了张恪,告诉了她这句话。 宦党自她祖父起就大受重用,不仅掌管禁军,还染指边关,如今,已是尾大不掉之势。 本是制衡朝局的宦权,反倒成了限制皇权的柄。 多年来,萦绕在她心头的唯一一疑点在这一刻解开。 因为,没有一个皇帝会亲手屠杀他用民脂民膏养出来的雄兵良将。哪怕帝王怀疑其将有反意,至少在定罪前,不会妄自行自断一臂之举。 三万忠魂,至死受辱,埋骨他乡。 即便帝王心术何其冷酷无情,于情于理,这也不是一笔可以随意抹去的帐。 更何况,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那位故去的河西萧帅曾为肱骨,后来诸王夺嫡中更是有从龙之功,帝王再是忌惮,也该留有一念之仁。 所以当年,截杀河西军的,不是她父皇下的令,而是那张恪为了夺权私自所为…… 一时,清河脸色骤变,心头波涛汹涌。 皇帝的目色深若寒潭,语调听不出喜怒哀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5页 「朕,有所为,有所不为。哪怕身为帝王,也有力所不及,无能为力之事。」皇帝覆手在背,微微扬着头,望向殿里六交菱花的窗棂,「唯有,午夜梦回,念及故人,汗泪淋漓。」 他踱步在她身前身后,幽幽道: 「如今,再见故人之子,朕,且喜且忧。」 清河心神一震,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不知哪来的胆子,高声道了一句: 「他不会谋反的。」 话一出口,她手指拧紧了袖边,身形带着颤意。 她的父皇,会信吗? 她深知,长安与河西的裂隙,不会因这一事实而癒合。她的父皇,只会因当年之事,恐其报復,对河西萧氏更存忌惮之心。 皇帝阴沉的面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容色,他望着垂首叩拜的女子,没有反驳,而是回到金案前。他镶绣龙纹的袖口拂过案上一卷玄底赤锦的绢书之上。 「朕当时就在这殿上问萧长风。」皇帝故意顿了顿,道,「朕问他,是否放下当年杀父之仇。你猜,他如何作答?」 清河汗湿嵴背。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险象环生。 他若是说「没有放下」,即刻便是谋逆,其罪当诛。 但若说「已放下」,也可判下欺君,其罪亦是当诛。 因她早就明白,他从未有一日真正放下过。她亦没有立场,让他放下。 皇帝见她沉吟,捋了捋唇边的须,又随手拾起案上那捲聘书,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倏而笑道: 「他答,请朕给他一年时间,夺取甘凉十一州,为朕尽忠。再以此军功为聘,娶清河公主为妻。」 「朕想了想,觉得甚是有理。只要他一年后仍愿回京述职,交出河西军权,那么朕就算他仇恨已消,不计前嫌……」 「届时,朕,就给你们赐婚。如何?」 清河眼睫微颤,一字一句听完后,勐然跪地,心中如膝下覆了霜的地面一般,寒凉无比。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有参考唐末宦官专权的背景,宦官历来与朝臣、武将并行,三方博弈,所以皇权既倚赖又忌惮。也没有给皇帝洗白的意思,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立场做自己该做的事,没有人做错。 第104章 曾记惊鸿篇终章 皇宫中的年岁, 总让人觉得过得极为漫长。 春去秋来,从桃花开谢,到桂香满庭,好似只是一瞬的事情, 却等了足足一年。 宫人风荷,是成德十六年初雪那日入的宫。 本是个浣衣局的粗使婢子,后又被选为朝露宫的看门侍女。 朝露宫是那位还朝的清河公主所居之所,既偏远又空寂,日夜都是静悄悄的。 风荷倒也乐得清闲,整日就是积攒着俸禄和主子的赏赐,掰着手指数着日子,满心等着年满出宫嫁人的那一日。 她对这座恢弘的皇城充满好奇和祈盼,觉得自己在宫里也是有几分幸运的。 刚入宫不久, 她因洗慢了一件内侍的纱衣而被掌事姑姑拳打脚踢, 她痛得连连求饶,恰好被路过的清河公主撞见。 她从前只听闻这位公主深居简出, 甚少露面。第一眼见到她本人的时候, 她看得一时忘了喊痛。 公主一袭素白襦裙, 腰束鸾带, 身姿纤细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她的神色病恹恹的, 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凛然的气度,神容湛然, 令人不敢逼视。 那天人一般的女子飘然靠近的时候,打她的掌事姑姑闻声纷纷避退。风荷匍匐在地,爬不起身行礼, 艰难地抬起头来,对上一双秋水般温润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微微俯身, 对她轻声问道: 「听口音,你是凉州人士?」 「奴,奴婢,是凉州来的。」她紧张得牙齿打颤,结结巴巴。 「你叫什么名字?」公主说话轻柔,有气无力,却让她顿感如沐春风。 她恭恭敬敬拜了一拜,低头道: 「奴婢,风荷。」 公主似是怔了一怔,唇口翕张,跟着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风,荷……」 之后,她就这样被公主带回了朝露宫,成了公主的侍女。同僚都说她福气好,洗衣婢竟可以伺候起公主来了。 风荷心里门儿清,是公主心地善良,当日如此出面折了掌事姑姑的面,预想她今后在浣衣局的日子定不会好过,所以才收了她入自己宫中。 这宫里,枉死的小宫女实在太多了,一条贱命,没人会追究。所以,公主对她,是有救命之恩的。 后来她才听人说起,公主殿下似是与凉州有些渊源,当日才起了恻隐之心留下了她。 风荷知道后,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倒不是因为公主殿下的用意,而是她在那一刻突然想起来故乡来了。 她入宫前,是个凉州底下一个小小县丞家的庶女。幼时常与邻居家一起长大的小郎君登高望远。 她永远记得凉州的苍穹,天高云阔,群峦上有终年不散的积雪,还有天底下最好看的流云。 而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的小郎君,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对她笑的时候,比雪山和流云更好看。 去年她的生辰,小郎君雕了柄木质匕首给她,连说抱歉只因他买不起铁打的匕首。她却很开心地收下来了,从此一直别在腰间。 不曾料,十五岁及笄那年,她没等到小郎君来提亲,却等来了他从军赚取军俸的消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6页 离别那日,他头一次握住了她的手,紧张到掌心汗湿。他说,等他赚够了钱,搏一搏军功,就来娶她。请她,一定要等他回来。 她当时重重点了点头,应下了。 可而后,她也被父亲送入宫中,背井离乡,本是满载着家族的期望,却因容貌平平在宫中只得了粗使婢女的活计。 从此,她再也没望过天。皇宫里只有四角的天,无法与故乡的天相比拟。 而她的故乡,已变成了她遥不可及的回忆。 凉州离长安,有多远呢? 她当年从家中出发,跟着马车走了数月才到长安。入宫后,每年通过驿站往家中寄信,要次年才能收到家人的回信。 但她听她的好友,御前伺候的小梁子说起,长安与凉州往来军报最快仅需十日便可送达,只不过得跑死数匹良马。 风荷记得小梁子说起那话时吹嘘的模样,她才不信有那么快呢。小梁子向来喜欢夸张其词,故意逗她玩。 小梁子是和她同一年入宫,却因肤白貌美,人又机灵,进了内侍省,认了掌印张公公作干爹,也讨得了御前侍奉的好活儿,从此平步青云。 他发达了,却从未忘记风荷,还会时不时送她些有趣的玩意儿。 虽然有的是人要讨好他们御前的人,过他们手的一般都是贵重的物件,但风荷也不怎么稀罕。她只喜欢公主赐下的东西。 公主向来大方,会把逢年过节宫里赏赐的绫罗绸缎赏给她宫里的人,由凝燕姑姑往下分发。 凝燕姑姑是朝露宫的掌事姑姑,听说原来是另一位和亲在外的长公主的侍女,只是不知为何又回到宫内,侍奉起了这位清河公主。凝燕姑姑素来板着脸,从来不笑,眼边还有道刀疤,风荷起初是极怕她的。 但接触久了,倒觉得她为人刚正,行事公道,就像这次中秋,大家选赏赐的时候,凝燕姑姑就指着她说: 「风荷值夜从不打瞌睡,该赏。这些公主赏赐的布匹,你先选。」 她又惊又喜,被推搡着出去,欢天喜地挑了一匹赤色罗纹的绢布。那么好的料子,摸起来像幼儿的肌肤一般柔软。她想存下来,等她年满出宫后,她的小郎君也该从军中回来了。 到时候,可以裁作嫁衣。 姑娘家,谁不喜欢红艷艷的呢。可公主殿下的衣裳一向寡淡,白得就像故乡天边的流云一样。自风荷来她宫里,从未见她穿过红。艷色的布匹都被作为赏赐,倒是便宜了她们这些下人。 可即便是发赏赐的时候,也从不见公主人影,都是由凝燕姑姑代劳。 公主甚少出门。若是出门,便是去含元殿。小梁子偶尔说起过,公主和圣上谈的,都是西北的军机大事,不要他们伺候,连他和他干爹都会被屏退在外间。 风荷就想,怪不得公主每次从那里回宫,都是眼见的疲累不堪,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气神。 她印象最深的一回,公主刚过晌午就急匆匆离了宫,从含元殿回来时已是入夜掌灯时分。 公主被凝燕姑姑搀扶着回到朝露宫,在门旁守着的风荷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面色惨白如纸,鸦青的鬓边已被湿汗浸润,发青的唇一张一合,虚弱地笑着,正对身旁的凝燕姑姑说着些什么。风荷只隐约听到一句: 「还好,还好圣上被我劝下来了,没有听张恪的。」 风荷也曾听说「伴君如伴虎」,越发佩服起小梁子他们的本事儿来了。 若不去含元殿的时候,公主平日总会待在暖阁书房里,整日都不出来。 暖阁的书案上,终日摊着一张黄麻纸为底的舆图。 那是公主的宝贝,从不让任何人动的。 风荷只记得有一次,她替班进去洒扫,见到公主趴在舆图上,柔白的面靥紧贴着粗糙的纸面,纤细的玉指轻轻抚过舆图上一个个乌黑的小点。 温柔得,就像在抚摸爱人的面庞。 其中一个她手指盘桓最久的黑点,上面的字迹,风荷识得的。 正是她的故乡,凉州。 彼时的她并不知晓,公主和她一样,想极了凉州,想要回凉州。 她只会羡慕公主,金枝玉叶,锦衣玉食,深受圣宠,只要她蹙个眉,想要什么,内侍省都会巴结地即刻送来。 可公主她偏偏什么都不想要,终日在房里待着,守着那份舆图,空洞的眼神盯着舆图上的凉州。 风荷想着,许是公主身子不好,没有兴致,待她好些了,就会开心起来了。 公主身子一直不好,风荷是隐约知道的。 因为那个眼熟的太医每月都会来宫里看一次。每每他临出门,风荷都会观察他的神情,是一回比一回凝重,到最后干脆哀嘆连连。 彼时她只是有猜测,却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 直到那一日。 不过才入秋一月,皇宫里却是已冷得直冻脚。风荷本是守在朝露宫门处值夜,忽听寝宫里传来一阵惊唿。 她奔了进去,赫然看到素纱帐幔之中,掩着一大片鲜红,在烧灼的烛火下显得煞是触目惊心。 是公主睡梦中突然醒来,大吐了一口血,再昏死了过去。 朝露宫乱作一团,风荷从未见到一向有条不紊的凝燕姑姑如此慌乱的模样。 那夜,圣上也来了。 看到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公主,他在榻沿静坐了一会儿,沉峻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只离去时嘆了一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7页 「清河,再等等吧。应该快了。」 圣上金口,此话说得极轻,只有侍奉在侧的风荷听到了。 可她没听懂。公主她,难道是在等什么人么? 从那以后,朝露宫总是瀰漫着浓烈的药气,氤氲不散。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风荷端药给公主的时候,光闻着就觉得苦极了。 可公主面不改色地全喝下去了。 风荷很是心疼她,但心里想着,公主定是想要喝了药,快快好起来,等到她在等的那个人吧。 她不知道的是,公主从前喝药怕苦,饮得是极慢极慢的,都是她在等的那个人亲手餵的。 …… 清河公主在皇陵里的地宫,就是从她吐血那日开始修的。 死后能在皇陵入葬,哪怕对于一个公主来说,也是极高的荣耀。可公主,一点都不开心,甚至为此和赶来朝露宫探病的圣上有过争吵。 那日,圣上怒而摔碎了一盏茶,拂袖离去。之后便再也没来看过卧病在床的公主。 风荷心中担忧,数日后私下找小梁子探听情报。 小梁子朝她摇摇头,说圣上近日才没空与公主置气。 因为,恰好是公主吐血的十日后,有两份紧急军报从西北边关传回长安,呈上殿前。 一封是祁郸的降书,一封是甘凉十一州的受降舆图。 当时风荷没有想到的是,小梁子只说了一半。 他没有告诉她:随军报而来的,还有一柄断裂的青霜宝剑。 不是小梁子故意不说,是圣上下令,在宫中封禁了这一消息,好像在刻意瞒着谁。 小梁子还没有告诉她,当夜就是他在含元殿当值,圣上在偏殿枯坐了一夜,茶凉了也不让人添,只是轻抚那柄断剑的锋刃。 成德十七年,长安初雪那日,大唐西境甘凉十一州收復的喜讯传入了朝露宫。 就是那一日,病了很久的公主听闻后忽然从榻上起身,目光灼灼,眉眼弯弯,玉面上是风荷从未见过的笑。 更令她吃惊的是,公主不仅执意拖着虚弱的身子起来,还强撑着坐到妆奁前,拉着凝燕姑姑的手,要她为自己膏沐梳妆。 纤眉细描,胭脂敷面,乌髮绾髻。 容妆后的公主姝丽无双,明艷动人,莫说男子,连风荷和几个同僚都看得心跳都慢了几拍。 纷纷小声讨论着,以后嫁人的时候,她们也要如此描妆。 风荷心里本是想着故乡的那个小郎君,眼里却注意到,一向在宫里面无表情的凝燕姑姑,为公主绾完发后,背过身去,在角落里偷偷落了泪。 公主的身子好像就此好了起来。除了唇口毫无血色,每日得用樱红的口脂盖着,才能像个活人。 她每日一醒来,就会让凝燕姑姑为她穿衣容妆。仍是一袭白衣,不着钗饰,不过乌黑的髮髻偶尔会簪上时令的花,娇妍可人。 哪怕室内烧着地龙,极其暖和,公主仍是披着那身狼毛雪白氅衣,手心也是冰凉冰凉的。然后便静静等在书房的案前,对着那面已有些泛黄的舆图。 一直,从天亮坐到天黑。 好像在等什么人。 好几次风荷在内侍奉的时候,公主体力不支,撑不下去,刚过午后就晕倒在了案上,是凝燕姑姑和她把公主扶回了榻上。 那时,是她第一回 发觉,那袭白衣包裹的身体,是那么瘦,那么轻,像是一片随时就会随风飞走的羽毛。 公主待人向来宽厚,对她又有救命之恩。风荷和几个同僚知道那么好的公主竟然年寿难永后,心里皆是难过不已,却只能去宫门外小声啜泣,因为凝燕姑姑不许他们在公主面前哭。 数日过去,公主仍是撑住了。哪怕下不了榻,哪怕抬不起手臂动不了,无法套上外衣,也会让凝燕姑姑为她换上她最爱的那身白衣,涂上嫣红的口脂,提一提气色。 一日晨起,风荷进寝宫伺候公主濯面,看到她发白的唇角微微勾起,尽力挤出一丝笑来,对凝燕姑姑小声道: 「自病后我形容难看,我怕他回来认不出我了。」 「公主容色无双,一见难忘,将军定会认得的。」凝燕姑姑微微笑着说道。风荷看着,觉得她笑得些勉强,所幸公主垂着眸子,看不到。 后来有一日,公主醒来晚了,本要着急梳妆,却忽然推开了凝燕姑姑为她描眉的手。风荷神色一紧,瞧着公主苍白的面上倏然落下两行泪来,抬眸望向愣神的凝燕姑姑,轻轻道: 「一年了,他还没来……」 「是不是,他放不下杀父之仇,不肯来娶我。」 凝燕姑姑的手凝滞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替公主拢了拢垂落的长髮,柔声道: 「将军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来的。等公主养好身子,将军就回来接您了。」 公主似是被劝服了,微微点了点头,一言不发,描完妆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风荷在寝宫守着公主睡下。她分明看到罗帐中,睡梦里的公主,闭阖的眼角底下,清泪止不住地流。 那一刻,风荷才知道,原来公主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是她的心上人,是凉州赫赫有名的白袍将军。 所以,公主才会对凉州来的她格外的好。 于是,风荷开始向消息灵通的小梁子打探。可对此事,小梁子守口如瓶,神色严肃得像另一个人,让她休要再提,还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唬她。风荷心中纳闷,为何圣上宠爱的公主的心上人,成了宫中的禁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8页 她很快就没心思再想这些。因为,在那年长安雪最大的那一日,公主睡了一天一夜还没醒。 内侍省和礼部把金丝楠木的棺椁都备好了。招魂的道士都已在朝露宫外列成一排,青灰的道袍被大雪盖住,渐渐凝成了霜华。 谁料,第二日的夜里,公主突然咳了一声,睁开了眼。 凝燕姑姑喜极而泣,竟当着公主的面哭出了声。她一哭,所有久久跪地的侍女们再也忍不住,一道抽泣起来。寝宫里一时哭声一片,煞是骇人。 公主没有责怪她们。她的手指已消瘦得骨节凸出,缓慢地移出锦衾外,动了动,似是想要抬手。凝燕姑姑握住了她的手抬了起来,以为她有什么指令。 可公主原来就是想擦去姑姑面上的眼泪。她半阖着眼,仿佛已是疲倦至极,淡淡说了一句: 「他说过,要我等他回来的。」 「我,等着……」 风荷就立在榻边,听着公主一字一句说完,一时失控,不管众人的目光跑出了朝露宫,在夜间无人的宫道上狠狠大哭了一场。 因为就是那一日,她终于收到了前一年寄回家的信的回音。 信里说,她那从军的小郎君,死在了抗击祁郸的战场上,马革裹尸还,与数千战死的将士们一道,葬在了凉州的山里。 那个明媚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 之后的日子过得极快。 到了风荷年满放出宫的日子了。 小梁子一直送她到宫门前,将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宝贝在她的包裹里塞得满满的。他面露不舍,越走越慢,絮絮叨叨和她说了好一些话。她没在听,神色漠然,只是随着迈出的步子细细数着脚下一格又一格的宫砖。 宫砖的尽头,与外城泥土地的交界处,风荷立定,不再走了。 她缓缓回身望了一眼金碧浩大的皇城,伫立风中,良久良久。 「唉,宫门要关了,快走吧。走了就自由了。」小梁子抬袖抹了抹眼角,忍不住对她催促道。 她眼见着朱红的宫门正在慢慢阖上,突然心念成灰,回道: 「我不走了。」 小梁子重重一愣,转而表情一变,说不上是喜悦还是哀伤,只是紧紧握了握她发凉的手。 风荷自觉已了无牵挂,不想回到故乡了。 没了那个人,凉州的流云再好看又有何用。 于是,她继续待在朝露宫里,看着同僚一个个远走,她又升任了公主的内阁侍女,和凝燕姑姑一道侍奉公主起居,成了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 她总是想着,她没有等到她的小郎君,或许公主可以等到她的心上人呢。 她和公主,两个人,总有一个人可以等到的吧。 心怀着这样的信念,她想陪着公主,一道等她的心上人回来。 可错过最后出宫的那一日,她还是在自己的小里间,抱着当年公主赏赐的,凝燕姑姑让她先挑的赤红布料,暗自落泪到天明。 …… 皇宫与外头永远隔着厚厚的宫墙。哪怕外头早已天翻地覆,宫里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风荷知道天下大乱的消息,是在一个深秋的夜里。小梁子不顾宫禁来朝露宫寻她,急切地将她拉到一边说道,叛军要打进来宫来了,他已打点好马匹干粮盘缠,要她速速和他一道逃出宫。 晚了就来不及了。他说道。 朝露宫外死寂一片,偌大的皇宫恍若已是空无一人。风荷回眸,望了一眼寝宫里摇曳不定,愈来愈暗的烛火,最后摇了摇头,拒绝了。 小梁子气得直跺脚,握她的手紧得生疼,头一回骂了她一句: 「你这个傻姑娘啊。」 之后不出一日,叛军果真杀进了宫城。 小梁子竟也没有走,他反倒是带着几个侍卫守着朝露宫的宫门。 听着外头喊杀声震天,马蹄声撼地。浓重血腥气越过宫墙飘入朝露宫中,掩盖住了一贯的药气。不知何处起了大火,连绵的火光映在每个人发白的面庞上。 可却始终无人冲进他们的朝露宫。 风荷看到小梁子和那几个侍卫拿刀的手,都在不断地颤抖着。她倒是心静如水,起身回到寝宫中,继续照看昏迷不醒的公主。 大唐最后的公主躺在榻上,浑然听不见外头的惨叫声,只是手心紧紧握着一把银雕匕首。 凝燕姑姑也一刻不离地守着公主,吩咐她去再去烧些热水来。 风荷捧着一盆热水回到寝宫的时候,看到门外冲进去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个男人身姿伟岸,一身赤袍金甲极为耀眼,麒麟肩吞,手执利剑,英武无比。 他一刻不停地狂奔至公主的寝宫里头,喘着粗气大声道: 「清河,我来了。」 风荷手一松,水盆掉落在地,滚烫的水洒在她脚尖,皮肤马上起了泡她也忘了痛。 她以为,他就是公主在等的那个人。 直到,凝燕姑姑忽然拔剑指着那个男人,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凉,呵斥道: 「乱臣贼子。休要靠近殿下。」 那个男人凤眸猩红,分毫不退,任由凝燕姑姑将剑架在他脖子上,仍是一步一步往前,径直坐在了榻上。他微微俯身,缓慢地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想要抚摸公主的睡颜。 许是注意到手指上还粘着斑驳的血迹,最终,他收回了手,没有碰公主分毫,目色隐忍地转身,大步离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9页 后来,风荷才知道,为何宫变之时,他们朝露宫无人敢抢夺掠杀。小梁子告诉她,他离去之时,看到朝露宫门外守着数十个赤甲将士,无人敢靠近。 因为,这个夜闯公主寝宫的,就是新朝的皇太子殿下,未来大唐的帝王。 自此,大唐不姓李了,改姓崔了。 可这些与她一个小宫女又有何关系。 风荷只想守着她美丽又脆弱的公主殿下,等她的心上人来接她,那么自己也算功德圆满。 果然,公主跟她一样,似是也不在意这天下姓谁。她甚至都不愿见见那位每日前来的皇太子殿下。 说来,太子也是仪表堂堂,相貌出众,尤其一双凤眸,摄人心魄。可自从风荷知道他并不是公主在等的那个人,而且早就有了太子妃,也就对他没了好奇。 每当太子来宫里了,她去上茶都会故意慢几刻。因为她知道,反正他不坐上三盏茶的工夫是不会走的。好在一向对礼仪严苛的凝燕姑姑唯独对此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了入冬的那一日。公主又开始下不了榻了,夜里开始昏迷了两日不曾醒来。这一次跟之前的不同,餵她水都饮不下去。 风荷记得,年初之时,德高望重的太医正老人家曾说过,公主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一向举止妥帖的皇太子殿下着急了,这一回没有候在外厅,而是径直带着太医进了公主的寝宫。 太医战战兢兢地把完公主的脉,眉头拧成了麻花,风荷可以看到烛火前他额头上冒出的细汗,密密麻麻的。 「禀太子殿下,微臣实在……公主……公主,只是吊着一口气。唉……」 风荷心底深知,公主能撑到今日,全凭着这口气。 这口等着心上人的气。 太子面色铁青,喝退了众人。 那一夜,公主寝宫的烛火一直微弱地亮着。 太子守了公主一夜。 风荷本来倚在门外快要睡着了。却听见里面好似传来男子的低语,好像在轻声叙说着什么。后来,她太困了也就睡过去了,以为那只是风声罢了。 翌日,公主出人意料地醒了过来。 这一天,她没有赶太子殿下走,留他用了午膳。不过一个在桌上吃的,一个在榻上吃的。 隔着一面山水画的绢丝屏风,两人说着一些过去的事。公主听着,一会儿直摇头,一会儿又难得地开了笑颜。 风荷看得出,入暮了太子殿下都捨不得走,离那道屏风越来越近。 直到,公主静默了片刻,突然问道: 「他,还好吗?」 屏风那头,本是说得有几分笑意的太子殿下,面容僵在那里,许久才吐出一句: 「清河,你别等他了。」 「他若是不打算来了,我自己去找他。」公主低垂螓首,语气平淡,道,「待我死后,把我送出宫去,我不想入皇陵,我只想回凉州。」 「请把我,送回他身边。」 字字锥心。 闻言,太子的神色遽然冷了下来,又恢復了那个容色端肃的皇太子殿下。他沉默良久,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去。 后来,皇太子一连数月都未曾来过朝露宫。 再来的时候,他已登基成了皇帝。 风荷和凝燕姑姑还有一众新来的侍女跪在朝露宫前接驾,今生头一回,看到皇帝浩浩荡荡的金銮仪仗。 年轻的帝王身后,跟着她熟悉的小梁子。他的干爹在宫变中被皇太子殿下亲手砍下了头,说是要为公主报仇。而他因是旧人,且对这皇宫熟门熟路,于是就扶摇直上,顶替了他干爹的位置,成了风光无限的御前掌印。 可皇帝的銮驾并未进入朝露宫中。身着赤金衮服的男人在宫门前徘徊了足有一刻,始终没有迈进一步。 皇帝走后,内侍省连夜将朝露宫的宫名改成了「福寿宫」,说是添福添寿之意。 只因皇帝离去前,对着宫门喃了一句: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名字太苦了,不吉利。」小梁子心思活络地听了去,揣摩圣心办好了事。 但,公主并未就此好起来,身子每况愈下。醒来的时候越来越少。风荷好怕她哪一天昏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可公主哪怕再起不来,都会让人在榻上给她梳妆。 她说,她不想那么憔悴地见到她的心上人。 最后那一日,风荷正跪在榻前收拾,忽闻头顶响起公主微弱的声音: 「叫皇帝过来。」 公主叫皇帝,从不叫圣上。而一向威严肃穆的圣上,好似并不介意。 她心下一惊,明白过来。怕公主撑不住,不顾宫规地跑去找了小梁子。在他通禀下,她顺利地见到了正在含元殿与军政大臣商议要事的皇帝。 天子威仪,令她不寒而慄。他陌生得已不像曾经那个时常来朝露宫讨茶喝的皇太子。 待她哽咽着说完,他沉定的面上掠过一丝慌乱,抛下众臣,轿辇也不坐,径直就往福寿宫狂奔而去。 来到公主的寝宫前,听到侍女们小声的啜泣声,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似是迟疑,似是不敢。 缱绻的帐幔缝隙中,漏出一只藕白的细臂,手指艰难地动了动: 「焕之。」 风荷听到身旁的小梁子大吸一口凉气,公主竟然直唿新帝真名,一点也不避讳,唤作旁人,可是杀头的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0页 年轻的帝王只微微一怔,随后大步过去,高大的身姿投影在罗帐上,迟疑了片刻,还是握住了那只垂落的手。 他敛衽坐到了公主身旁,英挺的眉目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柔声道: 「你说。我听着。」 皇帝没有用「朕」,说的是「我」。他默许了公主那么唤他的名讳。 公主微微抬首,唇齿翕张,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风荷站得太远没听到。 只知道随后,皇帝毫不犹豫地将卧榻上的公主打横抱起,就这样搂着她向福寿宫外走去,旁若无人。 众人不解其意,纷纷在几步外紧紧跟着二人。 天地间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雪。 风荷数不清,已在这皇城中看了几场初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天边落下,覆在皇帝身间还未来得及褪下的黄金朝服之上,渐渐掩住了九龙纹的镶绣,显得他的身影清寡而寂寥。 皇帝是武将出身,宽肩窄腰,臂膀有力,据说扛得起几百斤的铁锤。公主那么轻,那么瘦,他明明可以将公主抱得很稳,可风荷分明看到,他收紧的肩臂在微微颤抖。 宫道上的侍卫看到神容肃杀的帝王,屈膝跪下行礼,倒伏一片,蜿蜒十里。 在小梁子的示意下,侍卫们依次避退。 来到了皇城最西面的一处宫墙脚下,皇帝缓缓将公主放了下来。他扶着她的肩头,恐她站不稳。可公主却双腿直立起来,站得笔挺,身姿昂然,竟一点都不像久病之人。 雪越下越大,风荷有些惊异,一向惧寒的公主好似不觉得冷。 皇帝凤眸一凛,扫视了一眼众人。小梁子会意,随即喝令众人转过身去。风荷发呆慢了一拍,被小梁子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在转身之际,她的余光里看到了一生难忘的场景。 漫天的大雪之中,年轻的帝王俯下身去,弯折了腰,直到嵴背平直,朝服绣着五爪金龙的袍边垂落在雪地上,浸湿了一大片。 风华绝代的公主踩着皇帝摊开的手掌爬上了他宽阔而平稳的背。沾雪微湿的绣鞋踩上了他身后九龙夺珠的团纹,稳稳地站直身,抬起的双手攀在了宫墙顶部的砌边。 一如少时那般。 少女踮起脚,头已探出了宫墙之外,看到了宫外那广阔无垠的天空。 极目远眺,往西边去,仿佛可以看到,霰雪瀰漫下,凉州城那绵延百里的巍峨城墙。 她离他,很近了。 不知怎地,手指松开,双臂无力地垂落下来,她要掉下来的时候,皇帝接住了她,再次将她横抱起来,飞身往回赶。 「太医!快传太医!」耳边传来皇帝的怒吼声,众人吓得忙作一团。 公主静静躺在皇帝的怀里,低声喃喃: 「焕之,我累了,我等不了了。」她眉心蹙了蹙,唇语道: 「他会怪我么?」 皇帝不敢看她,下颚扬起,头颅高高昂着,凤眸湿红,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落下。他的语调仍是温和如水,道: 「清河,他不会来了。你若是累了,不要撑着,先睡吧。」 见她艰难地摇了摇头,精心描画的眉皱得紧紧的,仿佛仍是那个倔强不屈的李清河。皇帝抿紧了唇,努力勾起唇角,笑着慰她道: 「兴许,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他了。」 「真的么?」公主的唇瓣颤动着,声音已轻不可闻。她滞重的眼帘微阖,只剩一道强撑着的缝隙,看不到皇帝空荡荡的凤眸中,正大滴大滴落着泪。 「真的。君无戏言。你睡吧。我守着你。」 一直,一直守着你。 她似是信了,应了一声,长舒了一口气。眼皮乖顺地缓缓闭阖起来,唿出的气息越来越弱。 素白的袖边摇摇欲坠,最后从一片金黄镶绣中垂落下来,融进了茫茫的风雪中。 疾步走在最前面的皇帝陡然停下了脚步,在雪中身形凝滞,止步不前。 跟在后面的众人终于察觉,俄而纷纷双膝跪地,稽首大拜,哭腔呜咽之声在空旷的宫道上此起彼伏。 …… 公主睡在了早就备好的棺椁中,乌髮如缎,雪肤花貌,一如往昔。 只是,她的身形比多年前量身定做的灵柩瘦小了整整一圈。 封棺前,皇帝不动声色地看了很久。 封棺后,满灵堂的人都能感到他的戾气。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他淡淡下了旨意,要福寿宫里所有侍奉过公主的人一併陪葬,去地下继续伺候她。 风荷觉得无甚所谓,反正她和公主一样,一辈子待在这困人的囚牢里,回不去凉州了。 倒是小梁子急坏了,在含元殿前跪了数个时辰,陈情言表,求赐对食。 直到凝燕姑姑过去,跪伏在地,高声道: 「我自愿陪葬。但,公主生前喜静,不想到了地下还吵吵嚷嚷。天恩浩荡,还请圣上收回成命,宽宥福寿宫十余条性命。」 语罢,凝燕姑姑以头抢地,小梁子也在一旁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皇帝许是看得有些不耐烦,摆摆手,允了。 风荷一脸茫然,被喜极而泣的小梁子牵着手。同僚们纷纷来向二人贺喜,眉目间满是艷羡。艷羡她相貌平平,却攀上了御前最是得宠的掌印,还是圣上赐下的体面婚事。 之后,她还升任成了福寿宫的掌事姑姑。凝燕去前,手把手教她做事,她也一板一眼地学。只因,她想替公主看好这块地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1页 故人皆已不在,她还心念着,万一,公主等的那个人还回来呢。 凝燕姑姑去时,手里握着一枚精緻的鸾凤金钗。风荷认得,是清河公主的遗物,只是她很久不戴了。 可凝燕姑姑却说,这是另一位宴海公主留下来的,她想一併放在她的灵柩里,陪着她往生。 风荷眼角含泪,应了下来。 …… 入夜了。雪停了。 含元殿内灯火通明,香炉生烟。 皇帝埋头在案牍的奏章山前,却没有在批阅奏章。 他的手心,躺着一个半掌大小的绣囊。雨青色的纹路已有些褪色,泛着灰白,锦囊边缘沾了几滴陈年的血迹。 绣囊里面,是两段用红绳系在一起的断髮。 恍惚间,他仿佛能看到,在同一片皎洁的雪月下。 大唐最后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后,那个白袍将军披坚执锐,肩甲浸赤,倒地的时候,手里拿着的,也是这一枚小小的绣囊。 将军迟滞地用手中的断剑割去一缕鬓髮,与绣囊中女子的断髮绑在一起,繫上红绳的时候,满是鲜血的手指颤抖不已。 飘落的雪花渐渐覆满他浓长的睫毛,眼帘一开一阖,深情地凝望着手中的绣囊。 闭眼前,他低声道了一句: 「清河吾妻,对不起。这一回,是为夫食言了。」 万籁阒寂,梦回千里。 含元殿前的烛火晃动了一下,案前倏然一暗。皇帝抬眸,收回了思绪,召来了内侍和史官,令道: 「朕,依她所愿。」 「送清河公主出宫,归凉州,与河西归义侯合葬。」 「河西萧氏,收復甘凉十一州,居功至伟,万世颂念。」 史官照着皇帝的意思一字一句写道: 「清河昭公主,年二十五,河西主帅,归义侯萧长风正妻,长祐元年病薨于长安。上甚感念之,赐谥『昭』,允其归葬于凉州,入河西萧氏祖坟,与其夫合葬。」 在寥寥数语之下,一行蝇头小楷镌刻着苏武的诗作,为这旷世名篇作註脚: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生当復来归,死当长相思。 后人又以《凤凰台上忆吹箫》和之: 峒关北望,狼烟浩荡,群雄百世逐鹿。 白袍烈,剑指天山,封狼居胥。 沙场鼙鼓撼地,惊鸿来,怒马射虏。 倏忽间、离离青冢,将军枯骨。 遥遥宫阙千重,金枝盼,憾事此生身负。 自别后、罗帐魂梦,萧郎曾顾。 难捨家国万里,徒嗟嘆、前缘尽误。 勘不破,是昔风清荷举。 (番外之曾记惊鸿篇,完。) 第105章 灵凤杳杳篇(一) 「轰——」 像是钟声, 又似雷音。 骤雨停歇后的行宫,疾风从四名八方涌来,悬于廊檐的一排宫灯被吹得回晃不止,随时欲灭。 雕花镂空的窗棂被雨水打湿未干, 未散的水汽映着幽芒的灯火, 倒影在走廊尽头一间异常宽大的寝宫。 侍女香芝不安地立在榻前, 与在旁守着的翠雪和凝燕面面相觑,心中担忧。 她的双手叠放在腹部,微微屈身,朝榻上的公主殿下望去。 大唐最为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李宴海,此时双目紧闭,秀眉拧蹙,豆大的汗珠从她皎白的额头滑落, 湿了几缕蜿蜒在玉靥上的墨色鬓髮。 「殿下, 殿下?……」香芝撩开垂坠的胭色帐幔,不禁轻声唿唤道。 榻上女子似有所闻, 勐然睁开双眼。仔细看, 可见她微翘的丹凤眼尾已晕开一片湿红, 倏忽间, 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泅染了她轻薄的绢丝纨衣。 「公主这是,怎么了?……」香芝见状大惊, 手指绞着帕子拭开主子面上的泪,柔声道,「可是魇着了?」 公主忽然抓紧了她的手, 指尖不断摩挲着香芝手腕的骨节,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她的眼泪还是从中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而她似乎浑然未觉,一双美目空空荡荡,如视无物。 香芝心中既是怜惜又是苦涩。 自那日回鹘骑兵突袭皇城,圣上连夜出逃至东都洛阳,等各节度使出兵勤王,已是久等不至,在洛阳行宫徘徊十日有余。虽行宫中应有尽有,但长公主自小在皇宫中锦衣玉食惯了,何曾受过这种奔波之苦? 尤其,那日出逃长安的情景,实在太过骇人。 九重宫阙,火光沖天。一众皇亲国戚由数千禁军的护送,不分身份地挤在数十辆马车上,经由东面的玄虎门逃亡东都洛阳。 身后,喊杀劫掠声,宫人惨叫声犹然萦绕不绝。还有漏下的妃嫔皇子,未来及赶上大部队,仍在追逐着銮驾,狂奔中冠发散乱,仓皇身影在风里摇摇欲坠。之后,一下就被追上来的回鹘骑兵一马鞭抽得不能动弹,扯烂了锦衣华服拖了去,悽厉的尖叫响彻云霄。 可众人只是别过头去,不去看那惨烈的场景。因为,自身难保,谁都顾不了那么多了。 公主怕是就此受了惊吓,今夜才会深陷噩梦中。 香芝将她从榻上扶坐起来,替她一一擦去滚落的汗珠和泪珠。 「这里是哪儿?」宴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迷茫地巡视四周。 「这里是洛阳行宫啊,公主殿下。」香芝顿了顿,忧心忡忡地问道,「公主今日是怎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2页 「洛阳?行宫……」宴海默念了一遍,头脑中骤然一片混沌。她勐地撩开帐幔,一眼望见许久未见的贴身侍女时,身形微颤,瞳孔缓缓睁大。 二人仍是高阶宫娥的装扮,少女时的模样,锦绣襦裙,乌髮点翠,形端容止,巧笑倩兮,正关切地望着她。 「翠雪?凝燕?」她惊异道,「你们不是在祁郸么?」 二人闻言,满目不解,碎步走过去一前一后蹲坐在她膝下,道: 「我们怎么会在祁郸呢?公主殿下这是做梦了吧?」 「梦?……」宴海喃喃道。 她仰头望了望垂落的帷顶,如云似絮,是她在宫中常用的最为精细的绢纱帐,悬在木制的梁顶,而不是毡帐。 此刻,她竟是在洛阳行宫,不是在回鹘王庭。 「公主,您气色太差,要不要叫随行的太医来看看?」香芝抚了抚她的额头,汗湿一片,透着凉气,可也便未发烫。 「今日是什么年岁?」宴海鞋也不趿,径直下榻,踩在仍带着潮湿雨汽的地板上,向寝宫外疾步走去。 「今日是成德十年,六月十五。」香芝望着满腹疑惑,提着金线描边的绣鞋追着公主去,不由分说地将鞋套上公主冰凉的玉足。 听到她的回话,宴海脚步停了下来,周身的血液恍若逆流而行,沉重唿吸似是滞了半刻。 夜风吹拂额间的碎发,她的心中似有翻江倒海般的思绪在顷刻间涌上了喉间。 成德十年。洛阳。 梦中她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这场前世的大梦过后,竟让她回到了这一年,回鹘袭城的第十日。 六月初五那日,回鹘骑兵横扫久不经战的禁军,冲破宫门。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圣上东逃,待回长安,与回鹘建立城下之盟,无奈设宴与之求和。那场荒诞的宫宴之后,她当夜就被圣上召入含元殿。 那一夜,她的父皇握着她的手,与她一道缓缓走下丹陛玉阶,步履沉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絮絮叨叨说着她幼时之事。她不明就里,直到最后父皇老泪纵横,开口提出,要她前往回鹘和亲。 她才知道,此次回鹘除了要金银玉帛,还要求娶大唐的真公主。而她的父皇,竟也允了。 从此,她身为大唐最是盛宠的长公主的命运,在一夕之间改写。 彼时的她将自己关在房内痛哭数日,怨天尤人,为了家国大义,不得不含泪披上嫁衣,浑浑噩噩去了回鹘。此后为国为民筹谋半生,直到一朝算有遗策,兵败如山倒,最终郁郁不得志地饮鸩而亡。 可如今,既然让她重回和亲前,她已知后事,何不就此改写如此悲惨的命运? 宴海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泼墨般的浓重夜幕。暴雨初歇,乌云笼罩连一寸月色都望不见。 长夜无尽,黑暗无边。 「现在,什么时辰了?」宴海侧身,向凝燕问道。 「方才灵山寺刚敲了钟,应是三更天了。」 宴海微微一怔。 梦醒前那一阵经久不息,一直迴荡在她耳侧的轰鸣声,原是来自于洛阳灵山寺的佛钟么? 一阵晕眩袭来,她身形趔趄一下,坐在了案前,扶住了额头沉思起来。 父皇子嗣绵薄,膝下只有三位公主。除她以外,还有一位刚出生的小公主,再就是,也同样适龄的清河公主。 只不过宫乱之后,清河公主不知所踪,传言是早已死于那场声势浩大的宫火之中。待她在回鹘待了五年后,竟与这位失踪多年的妹妹再度相见,才知她不过是趁乱逃出宫去,入了边关军营。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她的这个妹妹,是受了皇命潜入河西军中为朝廷细作,为圣上收復兵权。所以,她的父皇需要她,必不会让她去和亲。 那么,只有她李宴海。哪怕曾是最受宠爱的长公主,也免不得远赴国难,客死他乡。 她和她的妹妹,公主之身,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其实也不过是上位者的一颗棋子罢了。 宴海凤眸紧眯,抬手从笔架上摘下一支狼毫,铺开了一卷宣纸。香芝见状连忙点燃了烛台,又磨起了墨来,小声道: 「这么晚了,公主还不歇息么?」 燃起的烛火照亮了暗室。华光映出案前少女精巧而又利落的下颌线,在她纤长的玉颈上投下一道幽芒的阴翳。宴海凝神在狼毫尖上,边落笔边道: 「香芝,你可还记得,我出生之时,全长安传颂的那首童谣吗?」 「奴婢记得。听宫里的老人说,据传长公主出生那一日,天有异相,雏鸟和鸣,祥云遍空,乃大瑞大吉之兆。钦天监为公主殿下批字,言及公主命格,乃是贵不可言的『鸾凤还巢』之相。圣上大喜,特晋封为公主,并大赦天下。」 语罢,香芝稍有动容,目中似怀有无限感念与希冀,慢慢念出了那首久违的童谣: 「鸾凤杳杳,金銮至宝,万邦来朝。」 「不错。」宴海执笔的手顿了顿,面无表情地于挥笔写下了另一行字,幽声道,「但这只是上阙。」 幼时她自命不凡,每每听到这首童谣,她总会和香芝一起激动不已。可如今再此听闻,只觉得甚是荒唐可笑。 她李宴海的命数,为何是由他人一言而定? 手中的笔锋一转,与上阙对称的寥寥数语已跃然纸上写就。她縴手一抖,甩开了宣纸,示予香芝看,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杀伐戾气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3页 「这首童谣,还有下阙。」 香芝接过公主手中的宣纸一览,面色遽然变得煞白,捻纸的指尖颤抖起来,如同烫手一般松开了这条墨迹未干的下阙。 白纸缓缓飘落而下。 宴海神色淡漠,挥挥手,召来了三个最是忠心的侍女,低声在她们耳边下了命令,末了道: 「可记住了?」 众人听清楚后,重重愣在那里,香芝努力克制心神,语气窒涩道: 「这,这……公主这是要?……」 众人不敢再有言语,吓得大气不敢出,虽万分不解,但也只得点头应下。 她们所跟随的长公主,向来说一不二,她要做的事,必然会做到底为止。 宴海亦没有说话。她从地上拾起飘落的纸张,玉指轻拢,将纸片紧紧攥在手心。她纤细的眉微微挑起,逆着火光,犹如一道闪着寒光的锋刃,刺破窗外这漫无边际的黑夜。 她的时间已不多了。 今日,离父皇回长安还有十日时间。十日后,回鹘使臣就会在那场宫宴上提出,请以大唐真公主为可敦。 在此之前,她仍是大唐最为尊贵的长公主,母族朝中朝外的人脉尽在她手。此时,她占尽先机,仍可谋划,逆天改命。 宴海瞥了一眼手中皱得不成样子的碎屑,再随手一扬,柔软的纸片投入了烛台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眼见着烛焰将白纸黑字吞噬殆尽,她漫不经心地从髮髻上拔下一枚鸾凤金钗,用钗尖拨了拨被烧得越来越暗的烛焰。 火光在她晦暗的玉容间摇曳不定,室内又再度亮堂起来。 一想起她手里那些可用的人,若是她没记错,上一世她被迫和亲闭门不出,自怨自艾,全然不知在她待嫁之时,朝局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皇一从洛阳回到长安,皇位还未坐热的时候,就开始借着从此回鹘兵变着手肃清朝臣,尤其是重兵在握的武将。这其中,就包括她母族外戚,河西、河东两大节度使,还有手握禁军的司徒侯府。 俄而,宴海收回望向夜色的目光,眼角微微一翘,浓长的眼睫垂落,掩住眸底荡漾开去的波澜,一双眯得细长的凤眸中带着几分妩媚,几分狡黠。 她无可解释来自未来的因果,但若是有人愿意不问缘由地帮她。 那就只能是他。 前世,那个一生颠沛流离,不远万里来回鹘寻她的少年。 可他素来刚直,一身正气,怎会随着她离经叛道? 今日,恰逢十五。 宴海想了想,很快计上心来,倏然一笑。她随即低垂螓首,俯身照了照妆奁前的铜镜。 少女明眸皓齿,容光焕发,无需粉黛便是天姿国色。与前世十年后的重逢,最后一面见他之时,在可敦帐中那副胭憔悴的面庞截然不同。 宴海唇角又翘起几分,抬手拢了拢睡后微松的髮髻,别上了那支鸾凤金钗,微微一笑道: 「取我的斗篷来。我要去见一个人。」 那个,她前世今生都想见很久了的人。 *** 灵山寺坐落在灵山山脚。 山水灵秀,薄雾轻笼,胜似仙气缥缈,终年不散。 寺前古树参天,徐风吹来,枝叶婆娑的簌簌声渐渐被高山飞瀑的「哗哗」流水所掩盖。 寺里一处的偏殿内,灯火长明,两侧的金身佛像,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中间明净照人的佛龛上供奉着洛阳世家大族,司徒世家列祖列宗的灵位。 圆领团青锦袍的少年,墨发一丝不漏地束在藻玉冠之中,双膝跪于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眸闭阖,身姿笔挺,流云镶绣纹边的衣衽曳地盪开。 昏黄一片的灯烛倒影在他俊朗的轮廓,光晕凝于那处浓墨重彩的眉眼间。暖融融的佛光之下,更显得少年身姿高彻,轩然霞举,面庞犹如神祇般出尘不染。 司徒家教甚严,极重孝道,司徒三郎自记事起,每月十五都会来此跪守一夜,日出方归。 忽而一阵风吹来,偏殿的门「咣当」一声开了。 一阵细碎而又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闻声,司徒陵跪姿不变,只是微微侧身回望。 见到来人的那一眼,他一时目光凝滞,喉结微耸。 淅沥的雨水落下,水雾朦胧,少女曲线窈窕的身姿被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下,疾步而来中,露出内里翩跹不止的胭脂色襦裙。她跑得有些急,一双名贵的蜀锦绣鞋被积水浸湿都未察觉。 司徒陵掀起低垂的眼帘,从那双一步步向他靠近的莲足前抬眸。 夏夜微雨过后,她的红衫湿薄,沾染了雨气,几缕青丝从雪颈间漏出,被露水打湿了些许,一颗颗碧珠缀在发间,皎皎生光。 可那些微光,哪比得上眼前人眉眼婉转,眸里融雪春水一般的波光。 佛堂肃穆,神佛睥睨之下,她气息凌乱,声音带着轻喘,娇俏动人。 只轻轻一语,便破了他静跪佛前一夜的心戒: 「陵哥,你要了我吧。」 芝兰玉树的少年身形微晃,差点从蒲团上跌坐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内库烧作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此句援引自韦庄的《秦妇吟》。 第106章 灵凤杳杳篇(二) 入夏时节已有几分酷热。 午后闷滞, 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将下未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4页 含元殿前,帝王座旁置有砌金的玉缸, 内里晶莹的冰块正缓慢地融化成水。 内侍张恪从一片晦暗的天色中小步入内, 夹紧小臂肘里的拂尘, 刻意伛偻的身姿倒影在锃亮的青砖石上,匆匆赶来至座下,低眉立定。 他心下忐忑不已。 从六军不发东逃至洛阳再到万军来援回归长安,皇帝已埋头处理政事多日,且圣心一日甚于一日的凝重难测,数日来可谓是阴晴不定。 他本是在犹疑,这件刚听来的事在此刻禀告是否为良机。但, 若说伴君多年能有什么所得, 那便是四个字:机不可失。 张恪故意走近一步,躬身静候。 一阵微风就着冰融的凉气扑面而来, 案牍前的皇帝抬眸。 张恪默不作声, 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何事?」皇帝压在奏章山前沉闷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喜怒。 「启禀圣上, 近日京城中流传着一首童谣。依奴婢所见, 这首童谣, 似有古怪……」张恪刻意压低了声音,面色-欲言又止, 见皇帝如若未闻地继续批阅文书,开始吟道: 「鸾凤杳杳,金銮至宝, 万邦来朝……」 皇帝提笔的手一顿,眉心蹙起, 打断道: 「这不是宴海公主出生时万民朝贺的童谣么,何怪之有?」 「正是。这问题,主要出在下一句……奴婢,奴婢不敢……」张恪吞吞吐吐,声音低了下去,眼尾余光一刻不漏地定在皇帝的面上。 「说。」皇帝一把将刚阅完的奏章重重拍在案上,力道有些大,拍散了叠得有些高的一堆小山。 「圣上请恕奴婢僭越,这下一句是……」张恪稽首大拜,将整颗头埋在了宽大的袖袍中,一字字道: 「鸾失碧霄,凤不还巢,天下素缟。」 一道闪电在殿外遽然噼过,惨白的光将座上帝王深陷眼窝的双眸照得犹为阴晦。 张恪埋首不起,压抑着狂乱的心跳,继续道: 「此乃大不敬之罪啊圣上。圣上乃是天命之子,民心所向,万寿无疆!」 皇帝声色未露,只是淡淡道了一句: 「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 闻言,张恪心念一动,抬首抛出早已想好的说辞,道: 「奴婢不才,还在彻查,虽暂时并无所获。但奴婢有所耳闻,自洛阳归来,长公主似有些不寻常之处,她的府中亦有动静……」 「她难道知道了?」皇帝眸光一凛,与殿外兀然而至的雷鸣声一道,令座下的张恪打了个寒颤。 他心中清楚,此事涉及朝堂多股盘根错节的势力,事关重大,且与他的谋划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繫,他又怎会那么好心提前透露给任何人呢。 至少在此事上,他和他的圣上是一条心的。圣上定不会不知。 于是,张恪慌忙又抢地大拜道: 「绝无可能。回鹘求娶之事,只有圣上与奴婢二人知晓。奴婢绝不会透露半个字,不然几颗脑袋也不够掉的啊。」 皇帝沉默了片刻,殿内登时肃静万分。俄而,他低声令道: 「既如此,召宴海公主即刻上殿。」 「是。」张恪应声,退下去之时,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他拨了拨脑中的如意算盘,心下窃喜不已。 *** 宴海受召之前,早已在府中着了朝服,敛衣肃容,身端色正,静候多时。 小内侍请她上宫廷马车之时,她瞥了一眼锦顶华盖的座驾,没有登上马车,迳自上了早已备好的西域烈马,随即踢蹬夹腹,甩鞭扬长而去。独留小内侍愣在原地。 长公主何时喜欢上了骑马,而这骑术,何时又那么好了? 宴海驾马直驱,驶入外宫门之际,守门的禁军将领严阵以待。 但一看清是长公主亲骑,一袭红衣烈烈,乌髮如墨,神容绝艷,一阵风似地掠过他们。马上英姿风华,众禁军看得一片惊嘆,无人敢拦。 重归宫门万事非。宴海再见这座皇城,顿时生出几分恍若隔世之感。 含元殿前的丹陛玉阶她幼时当滑梯一般玩耍。她也曾在父皇膝下,看着文武百官自拾阶而上,鱼贯而入,山唿万岁。 那些走在最前列,身着绯色官袍的三公九卿,她向来不放在眼里,随意指摘。 因为,她是父皇最爱的女儿,在他夺嫡成功,顺利登基的第一年带着祥瑞之兆出生,华光耀九重宫阙。她自小享受着太子哥哥都没有的殊宠。 若非母妃在她幼时因生产不顺而早逝,此时应是已被封为皇后,若是当时母妃诞下皇子,今日东宫此时住着谁还犹未可知。她的舅爷更是有从龙之功,掌兵十万,官拜国公,入朝不趋。现任节镇势力最大的河西和河东两大节度使,不是她母族出来的世家高门,就曾是舅爷亲卫旧部。 可所有一切的荣宠,在她被父皇声泪俱下地要求和亲的那一夜,尽数改变。 在侍官的指引下,宴海提起衣衽,跨上汉白玉的台阶。宫变时连绵的血迹已被擦干净了,只有不经意的角落缝隙里还留有血滩蜿蜒的轮廓。 旧日耻辱的暗影仍在,已成帝王心魔。 天穹低沉,乌云蔽日。隆隆的雷声在云层中隐隐大作。 她抬首,看到长阶尽头立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绯衣宦官,一甩臂间拂尘,笑眯眯与她对视。 正是御前掌印张恪。 「公主殿下,圣上有请。」他面上无须,声音尖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5页 宴海淡淡扫了一眼他皮笑肉不笑的神色,掠过他后径直跨过门槛,步入含元殿内。 听到脚步声,座上的皇帝并未从奏章前抬眸,语气平淡地道了句: 「宴海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宴海敛衽下身,恭恭敬敬行了跪拜之礼。 皇帝掀起眼皮,望了望今日一反常态跪在地上的长女。往日,她总是不等传召便走上玉阶,趴在他御案前亲昵地与他说一些宫内外的趣闻。 心中的疑团渐次升腾,皇帝摆摆手,令她免礼起身。他蜷指,轻轻扣了扣案牍,示意她上前来。 身着繁重朝服的公主站直身体,缓缓移步走向御案。目光扫过案上宣纸上的两行字之时,她眉心一跳,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宴海,近日可有听到宫外传唱的这首童谣?」皇帝面色如常,一双犀利的眸光定在公主震惊的面上。 「儿臣自洛阳来,受了惊吓,近日足不出府。这首童谣,更是闻所未闻。」宴海高声道,「何人如此阴毒,竟敢说出『天下素缟』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父皇必当千秋万载,寿与天齐。」 「哦?可朕听说,这首童谣是自公主府里传唱出去的。」皇帝微眯双目,眼神玩味中隐着一丝警惕。 宴海低垂的眸光勐然抬起。 这首童谣是她让几个亲侍散布在长安各处,她们行事素来谨慎且隐秘,论源头绝非可能怀疑到公主府头上。 可父皇却告诉她,已有消息是她府中流出的。 他虽无凭无据,但就是在没有道理地怀疑她。 宴海脑中渐起了一个猜测,心下冷笑,嘴上却急言令色道: 「此事,绝非儿臣所为。父皇,可是在怀疑儿臣?试问,我若要行事,怎会如此蠢笨?」 「其一,父皇以仁孝治天下,我为父皇长女,若以童谣诅咒亲父,必为世所不容!」 「其二,这首童谣,传唱的是正是儿臣本人,我又如何会用此显而易见的证据来自掘坟墓?」 「其三,鸾失碧霄,凤不还巢。儿臣已随父皇回道长安,何来失自由、不归家之说?简直荒谬至极。」 皇帝没有做声,面色越发阴郁。 宴海转而回到殿前,双膝跪伏在墨青色的宫砖,抬首对上他审视的目色,厉声道: 「汉有奸佞以巫蛊嫁祸太子刘据,使之不谋而反,武帝不察而痛失之。此非巫蛊之祸,人祸也。」她长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儿臣恳请父皇明鑑,定是有心之人故意栽赃陷害。究竟是何人,胆敢向圣上进言此童谣乃公主府所出。请他出来,与儿臣当面对峙。」 她掷地有声的音色,久久迴荡在空荡的含元殿内。 皇帝不语,静静望着底下长跪不起的长女,面上并无一丝波澜。 他眉心涌动,只是突然觉得,他这个自小万千宠爱的女儿,果真是像极了自己。 哪怕他最是属意的东宫太子,他亲手扶植培养了十余年,从庶子抬至嫡子,再到太子,都不及她半分像。 只是可惜了。 她只有他一半的血脉。 她虽姓李,但却不止姓李。 皇帝敛眸,神色似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随后缓步下阶,将久跪于地的宴海公主扶了起来。 …… 宴海走出含元殿门的时候,外头刚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面容镇定依旧,从容不迫,唯独隐在曳地朝服里的脚步,是无比虚浮的。或许是不习惯于久跪于冰凉的宫砖上,又或许是因心下早已寒凉彻骨。 当今圣上向来疑心深重,她就是利用了他的疑心,拿这首童谣投石问路。可问出来的,竟是如此不堪的真相。 正因为疑心重,才会如此心虚来盘问她。即便,她明明就是最不可能传播童谣之人。 论理,古往今来,以童谣造势者无人会用与己相关之言。一查就查到自己头上,岂不是愚蠢至极。 论情,她与圣上一向父慈子孝,毫无理由要如此咒父。 除非,他父皇早已动了心思要送她和亲,所以童谣一出,才当下第一个怀疑到她头上。 原来,一切并非是要等与回鹘的宫宴上。又可能,并非要等回鹘人亲口提出来。 她和亲的命数,从一开始就已註定了。 宴海浸在雨中,掩在袍袖中的玉指渐渐握紧。 她所布下的局,这只是第一出。 接下来,还有第二场重头戏。 走下玉阶的时候,她的身旁闪过一道绯色的衣角,与她并行而下。尖利的声音似是要穿透她的耳膜: 「公主有备而来,唱得一齣好戏。」 宴海目不斜视,亦知来人是张恪。 前世,自她和亲后,舅爷一党由宦党清算,被迫交出兵权,从此幽禁府中数月后亡故;河东节度许天臣使因寿礼一案没落,受节镇排挤,再无声息。掌管禁军中最大一支的司徒侯府,更是一夕覆灭,兵权交予了张恪,与他的神策军合併。而曾经声势最大的河西萧氏因主帅父子抗击回鹘身亡,河西全军自此湮没,也是张恪一手为之。 如此桩桩件件的巧合中,无论圣上是否默许,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张恪的宦党。前世,倒是她小瞧了这些没子孙根的东西。 现下她已知晓,张恪一直有动司徒家手中禁军之首羽林军的心思,还想要藉此掌握边关雄兵,坑害良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6页 宫中禁军分为三支,除了太子的东宫卫六率张恪暂无法染指,张恪的神策军与司徒家的羽林军占据一半的皇城,分庭抗礼。 此时,张恪最先下手的,应该就是司徒家。 宴海遥望阴暗的天色下,宫阙飞檐直流而下的雨水如瀑如注。她横挑细眉,对张恪回道: 「张公公的手,未免伸得也太长了些。长公主府,也是你能动得的?」 张恪一愣,面不改色地笑道: 「奴婢不敢,不过越俎代庖。」 「哦?好一个越俎代庖。是越俎代庖,还是假传圣令,公公心里清楚,」宴海眯起凤眸,似笑非笑道,「今日天有异相,张公公多行不义,可信会有天谴么?这童谣说的是天灾,还是人祸,犹未可知呢。」 「这……」未等张恪开口,宴海哼笑一声,冷冷道: 「这外头电闪雷鸣的,我劝张公公还是回殿内吧。若是雷长了眼,噼得你脑袋开花,可怨不得别人。」 张恪见她答非所问,不由举头望了望这确实有些骇人的乌云和闪电,又回首瞥见公主傲气中带这一丝怜悯的目光。 没由来地,张恪嵴背一凉,像是被雨水浸透了。他回身一看,明明身后有小内侍给他打着伞,没让他淋到几滴雨。 待他再转头一望,公主已远去宫门,只留一抹刺目的赤红消散在雨帘中。 张恪心下勐地收紧,捏了捏手心湿汗,疾步回身往殿内走去避雨。 …… 宴海走在雨中无人的宫道上,踽踽独行。 任由越下越大的雨珠打湿了朝服和髮髻,她低垂着头,浑然未觉。 眼底倏然出现一角青衫,她偏过头,望见了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庞。她收回空洞的目光,慌忙挤出一丝熟稔的笑来,对着为她撑着伞的司徒陵咧嘴道: 「禁军副统今日不用值守么?」 他绕开她的话头,神情冷峻道: 「雨大,公主何故在此徘徊。臣叫马车来送回公主府罢。」 宴海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下想笑,面上只眨了眨眼,道: 「陵哥,按理说此时应该在光华门值守,你是特地来寻我的吧。」她偷瞄他一身英气的禁军银甲,手指从怀袖中伸出,扯了扯他右臂箭袖上裹紧的缎条,小声道,「可今晚,我不想回去。我想留下来,看一场好戏。」 司徒陵没有回答,剑眉一皱,箭袖想要从她手中抽走,身旁的女子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力道打了一个趔趄,在雨中滑了一跤。 他屈身展臂,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扶稳后,很快地松开了手,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一般退了几步: 「恕臣僭越。」 宴海终是忍不住嘆了口气,笑出了声。 她不由想起洛阳灵山寺那夜。 眼前的少年面对她的狂言,目瞪口呆了片刻后,似是察觉到不妥,又很快别过头去,强装镇定,用颤抖的手提起她散落的衣裙,呵斥她速速穿上。 之后,她带着哭腔硬是扑倒在他怀里,将一番阴诡筹谋化作柔声请求。 明知她所求极为冒险,他仍是冷着脸,应下了。 不问缘由,不求因果。 就像此刻,他虽嘴上未答她好与不好,却还是老老实实将她带到了西宫门前的一处偏殿,是禁军高级将领当值时用来休憩的单间。 他紧闭房门后,疾声问她道: 「我已按照你当日所说做了。今日圣上召你何事?可是发现了什么?……」 「这是天灾,他们发现不了。」宴海熟门熟路地进入房中,坐在榻上的矮几前,给自己倒了一碗粗茶。 虽然她做公主时喝惯了江南进贡的最好的茶叶,可去过回鹘之后,手里的这碗粗茶倒也没那么难喝了。 司徒陵将手中紧握的配剑放在一边,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面露忧色道: 「宴海,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意欲何为?」 「再过一个时辰,你就知道了。」她对他狡黠一笑,起身去翻他榻前的衣柜,道,「我的衣服湿透了,你放在此间的便服呢?」 司徒陵神色一僵,咳了一声,转过身低低道: 「你怎能穿我的衣服,这……这成何体统?」 「我淋雨了,到时着凉发热,谁负责,你负责么?」她秀眉一挑,眼眸垂落,抬臂抱起了自己双肩,弓着背在榻上蜷缩起来,低下声音道,「陵哥,我冷。」 眼前忽地落下一片阴翳。 浸湿了的青衫泅染成更深的墨色,在她身旁一晃而过。是男人已起了身,一只箭袖撑在榻沿,欺身从她后背掠过。 温热的带有湿意的躯体拂过她的后肩。她微微仰首,可以看到少年坚毅的下颔线,利落分明。 「嘎吱」一声,榻上靠墙最里侧的柜门被他另一只劲臂打开,从中拿出来一件干净的藏青团纹锦袍,递到她面前。 虽然不言不语,却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耳边传来他沉定的声音: 「恐事态有异,我去含元殿前巡逻。你在此不要随意走动,等我回来送你出宫。」 宴海接过他手中的袍衫,还在出神的时候,男人已关门离去。 房外已是大雨滂沱,雨声盖过她凌乱的心跳声。 她盘腿坐在榻上,将这身锦袍抱在怀中,贴近心口。 记忆流淌,想起了前世。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7页 满朝野皆知,圣上最为宠爱的公主与司徒家英俊潇洒的三郎自幼青梅竹马,公主早已芳心暗许,只等司徒家下聘提亲。 可待她及笄都快一年后,他都未有丝毫表示。她苦等数月后,等来的却是和亲的圣旨。 她只道自己痴心错付,对他爱深恨切,怨念万分。 可她直到死前才知,司徒氏就在几日内落难抄家,一向骄傲矜贵的司徒家三郎在她和亲前,曾步步叩首,额血浸地,跪在含元殿前三日三夜。 而圣上却始终不允他再见她一面。 是了,司徒家本就是圣上要剪除的党羽,即便没有回鹘,怎会以公主相许呢。隐忍沉稳如他,自是知道这一层,才想要远赴战场求取军功,以脱离司徒家的世代功勋。 为了她一人,半纸功名,风雪千山。 却最终南辕北辙,阴差阳错沦为叛将,声名尽毁。 他对她,从未有过逾矩之举,如君臣,如兄妹。 他的心意,更是藏得极深,隐晦难测。而她自小骄矜,年少轻狂,口是心非,他不主动说,她不会纡尊降贵地去问他。 若不是有了前世她逝去前他忍不住出口的一番坦白,她又怎知他的情丝,深沉如许。 宴海眉眼低垂,清泪落下,滴在手中男子硬挺的锦袍之上,与那片温润的青色,融为一处。 *** 司徒陵回到含元殿前的时候,天已入暮。 他的气息莫名地有些不顺,脑海中总是止不住地回想起洛阳的灵山寺。 在满目明亮的佛光下,少女像是已数年未见过他一般,将他仔仔细细上下看了个一遍。 随后,未等他反应过来,她便抱着他的右臂不肯撒手,形容狼狈,痛哭流涕。 完全不像他之前所熟识的那个高高在上,骄横矜傲的宴海公主。 他犹然记得那一刻。少女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一副柔弱无骨的娇躯直往他怀里钻。他的心跳得飞快,唿吸急促,周身血液沸腾,胸口似是要炸裂开来一般。 他真真切切地在神佛和列祖列宗前动了心念,有那么一瞬,曾想将她占为己有。 血气方刚的少年,面对心爱的女子,怎能坐怀不乱? 可他想起了那日阿耶的忠告,他只得抑制了冲动,将非分之想吞下,默默收回了手,背转过身,严词拒绝。 直到此刻,他见了她,心底仍会有惊澜涌起。想要靠近,却只能一再收心忍耐。 只要见到她安然无恙就好了。他对自己说。 雷鸣阵阵,司徒陵收回了遐思。 含元殿前,天色大变,雷声隆隆,雨水如注。 正当他吩咐当值的手下之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极为耀眼的白光。 几乎是转瞬间,「哗」地一声,一阵惊雷在头顶轰然噼裂而下,撼天动地。 众目睽睽之中,含元殿的天柱坍塌,半边宫殿,朱强碧瓦随着暴雨如同逝水般倾泻而下。 「救驾!速去随我救驾!」司徒陵瞳孔勐睁,高声疾唿道。 他心中亦如雷击般震撼。 她所说的一切,竟尽数应验了。 第107章 灵凤杳杳篇(三) 成德六年夏, 雷雨晦明,含元殿遭天雷击溃,殿前东南侧天柱击中倾塌,雷火焚烧。 司徒陵回到禁军憩间的时候, 已是下半夜。 他卸下湿漉漉的蓑衣放在外头, 放慢了脚步入内, 阖上门,恐惊动了趴伏在榻上的女子。 她似是睡着了,支肘倚在矮几上,身上松松垮垮穿着他那身团纹锦袍。许是夏夜燥热,腰带未系,领口低垂,露出一截皎洁如新月的颈线, 白得纯澈无暇, 勾人心目。 司徒陵撤回目光,轻手轻脚地将仍在滴血的配剑安放在墙角。 谁知, 一听到微弱的脚步声, 她便即刻醒了, 惺忪着双眼, 马上发问道: 「含元殿如何了?」 「火灭了。圣上在偏殿, 只是受了惊吓,并未受伤。」 「张恪呢?」她追问。 司徒陵抬眸深深望了她一眼, 目中的情绪晦涩不明,沉声道: 「张恪和几个内侍当时正在含元殿殿前避雨。他被樑柱轧断了双腿,其余几个内侍, 无一人生还……」 他知道她还要问什么,便接着道: 「按照你之前告知于我的布局, 恐张恪穷途末路,他的神策军生叛心,雷火后一个时辰内已为我的羽林军所控。」 「如此甚好。」宴海眉心直跳,终是舒了一口气,唇角微勾,道,「张恪,算是完了。」 司徒陵在她身前徘徊良久,忍不住开口道: 「宴海,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如何能未卜先知?若是圣上恰巧在殿内,后果将不堪设想……」 宴海早有预料他会如此问,望见他凝重的神色,反而微微一笑道: 「我就是知道圣上今夜不在含元殿正殿,才作如此谋划。」她黢黑的凤眸在未燃烛火的暗室显得有几分阴郁。 「先是童谣,再是天雷。可你既能未卜先知,为何不提前疏散人群?今日含元殿周围,死伤无数。张恪虽可恶,但那些小内侍和神策军将士,何其无辜?」 「童谣之后,若无事应验,那岂不是白白浪费那么好的一句谶语。」宴海垂下眸子,娇俏的声音低了下去,抿了抿嫣红的唇,带着几分委屈,道: 「陵哥,你对我有那么多疑问,可是后悔帮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8页 司徒陵摇了摇头,道: 「帮都帮了,岂有后悔一说。」他沉默了片刻,别过头去不再看她,道,「自洛阳后,我只是觉得有些不认识你了。今日,人命关天,如此行事,未免太过狠辣。」 「狠辣?」宴海微微一怔,抬首望着他幽声道,「陵哥,你说我狠辣?」 她看他欲言又止,心中漾起一股无名的苦涩。 她不能怪他。因为此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她和他会经歷怎样的生离死别。而这些苦难,都是那些人一手造成的。 司徒家三郎,向来良善仁厚,在他看来,她如此行径,见死不救,确实算得上心狠手辣。 宴海扯了扯唇角,下了榻,缓步来到他身旁,抬臂露出一截皓腕,玉指轻勾,紧了紧他浸了血斑的襟口。 「可是,有人欺负我,陵哥你也不帮我么?」 娇语一句,百鍊钢也化作绕指柔。 司徒陵面上一热,想要后退避开她微凉的指间触碰,却最终只是敛了敛衣襟,掩住了那片他不想让她看到的触目血迹。他的声音又沉又哑: 「谁敢欺负大唐宴海公主?」 谁敢?宴海失笑。 他们都敢算计她,为何她就不能算计他们? 她就是要用这「巧合」的天灾,让他们惧怕,不敢再动她。 「鸾失碧霄,凤不还巢,天下素缟。」她又默念了一遍童谣的下阙,回想起了在回鹘时孤苦无依,夜夜思乡的日子,此时倒觉得分外可笑。 她收回失焦的目光,定在眼前面容沉毅,身材壮阔的男子身上,倏然笑得柔情似水,笑中含泪,哽咽道: 「陵哥,我做了个梦。这些都是梦告诉我的。梦里,我母妃和舅爷都不在了,他们一个个都欺负我没了倚仗,要我去和回鹘和亲,只有你不嫌弃我,一直帮着我。」 「和亲?」他目露惊异,喃喃道,「就算你梦中之事一一应验了。可外邦求娶,一向是晋封宗室女为公主,送去和亲。你是大唐公主,怎会要你去和亲?」 她摇摇头,没有答他,只是越哭越伤心: 「我本是想着,我若是失了贞,父皇或许就不会送我去和亲了。于是洛阳那夜,我去求你,可你,不肯要我……」 「我……」司徒陵心潮渐起,耳根泛红,千言万语凝在唇舌间不知如何开口。 她缓缓从他的襟口收回了手,喉间挠人的凉意渐渐散去,司徒陵怔忪时,身前已覆上一团绵软。 一双玉臂缠绕在他紧实的腰际。她贴身拥住了他。 司徒陵瞳孔微睁,身体僵直,手足无措。 在洛阳那夜,他犹豫片刻,仍是推开了她。 此时此刻,他垂眸望着暗自落泪不止的少女,却始终没有抽身离去。 他捨不得离去。 「别怕,梦是反的。」他听到自己模稜两可地说道。 怀中的少女没有言语,只是轻声啜泣着。随着她刻意压低的哭声,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也要一片片碎裂开来一般。 她为了那个荒诞不经的梦,竟愿意把自己交给他。 危难之际,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 他何德何能。 司徒陵眼底暗流涌动,凝视着下颚间抵着的几缕云鬓,忍不住想要抬手抚慰她,想要放肆一回。 腰间忽地一松。她已退却。 她侧身错开他,低垂螓首以袖拭面,随即恢復了端肃的神色,低语道: 「天亮了。我该出宫去了。」 司徒陵已微微抬起的臂凝滞在半空,只得缓缓收拢了手指,漫不经心地放在背后紧握成拳。 「还有一事请陵哥帮忙……」她走到门边上的时候,回眸望着他,眼中清光涌动。 「何事?」司徒陵的声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希冀。 「三日后,回鹘使臣来宫中和谈。圣上宴请他们之时,我想混入禁军中旁听。」 虽然他没有作声,但她就是知道,他不会拒绝她的。 许久,晨光熹微,人走了,马车声也远去。 房中,还若有若无地可以闻到伊人留下的幽香。 司徒陵独自伫立在榻前。 他闭上双眼,仿佛仍能感受到,那双藕白的小臂柔若无骨地攀在他身上,一寸一寸将他越缠越紧。 *** 三日后。 大唐帝王宴请回鹘使臣的席面盛大,开在了宽敞的清泰殿。 李宴海穿着勉强合身的禁军银甲,跟在司徒陵后面亦步亦趋。 其实她的身姿比他矮足足一个头,其实只消仔细一看,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可没人会说什么,谁不知道宴海公主身份尊贵,且与禁军副统司徒将军自幼-交好。 殿内的侍卫们纷纷睁一只闭一只眼,望着二人掠过一道道蟠龙柱,往里走去。 「这里有胡人,你跟紧我。」司徒陵扫了一圈宴席间已开始大口喝酒的回鹘人,毫无礼节,不由皱了皱眉。 宴海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朝那圈豪饮的回鹘人望过去。 撞上了一双幽深的碧眸。 目光交错间,她顿时只觉唿吸凝滞,差点要跌坐在地。 那个玄衣赤领的锦袍胡人,高鼻深目,眼窝深陷,身材精悍,气势凛然,在一群胡人间显得犹为出众。 所幸,那人只是在她面上顿了一顿,很快挪开了视线,偏过头独自饮了一口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9页 宴海呆在原地,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双时而柔情时而阴鸷的碧眸,她两辈子都忘不了。 那双眼,属于掖擎。 前世死前,被他几近暴戾地占有凌-辱了一夜,那种哪怕隔世仍然清晰如昨的恐惧感攀升而上,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此时,他还只是回鹘大可汗的一个皇子。只记得她嫁过去没多久,他便弒父杀兄,夺取了汗位,强占了她。她为大唐和亲公主,只得依照胡俗,父死子继,二嫁成为他的可敦。 后来她才听闻,就是他,率领最为精锐的一队回鹘骑兵,绕过凉州河西军和尧山天险,千里奔袭,直取长安。 好像在找什么人。 知道他对唐人的恨意竟如此深切,她在回鹘与他虚与委蛇,多加防范,最后决意取而代之,才有了前世兵变失败,自尽而亡的惨烈结局。 今日,他竟也在这宴会上。他究竟要做什么? 宴海细长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掐得生疼。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司徒陵望着她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担心地问道。 「无事。」宴海擦去额上骤然冒出的冷汗,跟上了他。 司徒陵面露狐疑,在一处几案处立定,对她道: 「你就立在此处看。这是我朋友的坐席,他不会说什么的。你且放心。切记,不可随意妄为。」 宴海从柱子侧探身,望见了前方几案上坐着一个白袍少年,蹀躞革带,腰配长剑。 只得一个背影,却也可见宽肩窄腰的精壮轮廓,一头墨发尚未及冠,随意散在身后,黑得犹如一望无际的夜色。 听到司徒陵的招唿声,少年微微侧过身,露出俊美的侧脸下,一道利如薄刃的下颔线。 眉眼浓烈,一双黑沉的眸子悠悠扫过来,看到了公主也不起身,不过浅浅颔首示意,举止从容中透着一股藏锋于内的凌然傲气。 「河西萧氏。」司徒陵对她耳语道,「也算你娘家人了。」 宴海「嗯」了一声,心想道,不止是娘家人,还是妹夫。 此时,内侍唱礼官高声道: 「圣驾到——」 宴海收回思绪,朝御座上望去。只见她的父皇一袭赤金朝服,缓缓举杯,抬手示意宴席开场。 群臣起身,纷纷祝酒,贺颂声一片。 她的目光不由往对面望去,看到掖擎隐在人群中,兀自饮酒,薄唇轻勾,显然带着不可一世的讽意。几杯酒后,他朝几个回鹘大臣耳语几句。 片刻,那鬚髮皆白的回鹘人,看起来是这队使臣中最是德高望重的一位,朝高座上的皇帝敬酒道: 「大唐的皇帝,我们今日带着合盟的诚意而来。回鹘愿意与大唐永结秦晋之好,为表诚意,我今日替大可汗向皇帝求娶大唐公主。听闻,皇帝有两位亲生女儿,适龄婚嫁……」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譁然。 回鹘大可汗年过五十,已近花甲,半只脚已入黄土。而两位公主皆是花一样的年纪,一个还未及笄,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竟要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众文臣窃窃私语,面露激愤之色。几个后排的武将径直摔了酒杯。 宴海的余光中,看到身旁的司徒陵面色骤变,缓缓低头朝她看过来。 她今生头一回看到,一向温润沉定的他,眼中已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的目光中,有愤怒,有诧异,亦有无法言说的怜惜。 一时间,她不敢看这样的目光,只得视若无睹地朝前看去。 前方的几案上,那个白袍少年正抬首朝御座看去,似在等圣上发话。他的侧脸冷峻无比,虽不言不语,却让人陡生寒意。 唯独,他握着剑柄的手因太过用力而带着明显的颤意,泄露了他心底的慌乱。 眼见着他就要起身之际,他的手被一双粗糙的大掌摁住了。坐在旁边几案上一个高大的中年武将制住了他,对他严正言辞地摇了摇头。 宴海一眼认出他来,那是河西节度使萧怀远。她幼时在舅爷府上见过的。 少年被阿耶阻拦,遂没有做声,只是垂下头去。宴海看到他身侧修长的五指渐渐蜷起,紧握成拳,指骨泛白。 回鹘人恍若听不见满场的哗声,继续道: 「我们大可汗,想要求娶的是……」他故意顿了片刻,在全场肃穆中赫然高声道: 「皇帝的小女儿,你们大唐的清河公主。」 *** 长安一处华贵的府邸内。 两盏高悬的灯笼照下明亮的光束,映在白袍少年英挺的身姿上。他敛衽拾阶而上,飞速大步跨入了府门。 司徒陵无奈地紧紧跟了上去。 「痴心妄想。简直痴心妄想!」少年边走边低吼道,忽然拔剑,一剑噼断了玄关处的一台红木桌案。 司徒陵擦了擦汗,望着他在府中珍藏多年的小叶紫檀案已裂成两半,一时语塞。 素闻西北男儿彪悍勇勐。他与眼前这位西北少年相交已有数十年,平日只见他风流倜傥,今日算是第一回 得见他如此彪悍的一面。 见他戾气这般重,司徒陵只得劝道: 「长风,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少年冷哼一声,「锃」地一声收剑入鞘,道,「大不了,我让父帅予我五千骑兵,直接端了那回鹘王庭,把那老可汗抓来长安跳一辈子胡舞。看他们还敢不敢来求娶公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0页 司徒陵心知,眼前这位壮志凌云的少年将军并非口出狂言,他确有这个本事。 前年东突厥叛将西逃,少年只率千骑人马,不仅将那叛将活捉,还顺便端了东突厥盘踞天山的老巢。自此一战成名,在西北可谓所向披靡。 可问题在于,朝廷还有他父帅允不允他如此冒险。 若是身份尊贵的宴海公主,她母族有的是名将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可清河公主,身份低微,并无母族傍身。 除了这个少年以外,怕是无人会甘愿出头,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救她。 司徒陵心中有诸般滋味,五味杂陈。 他从下人手里接过泡好的茶水,递到少年眼前: 「你冷静下,喝口茶罢……」 「你让我怎么冷静?要去和亲又不是你的心上人。」少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我自小视清河为亲妹。她要去和亲,你以为我就不难过吗?」司徒陵有些气愤,急切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清河。我派禁军当日搜遍了皇城不见她踪迹,大家都传她已在丧生火海……今日看圣上并未拒绝回鹘使臣,看来她定是还在长安。」 少年也不藏着掖着,平淡地说道: 「她在我这里。」 司徒陵睁大了双眼,重重愣了片刻,左右踱着步子,许久才出声道: 「你竟敢私藏公主?这,这于礼不合啊。你怎能枉顾礼法……」 「礼法,是什么东西?」目中无人的少年长腿一迈,不耐烦地把玩着腰上的剑柄,垂眸得意道,「私藏又如何?是她愿意跟我走的。」 少年的表情志在必得,好像在说:她本就是我的。 他掠过司徒陵惊异的目光,一甩长袍,坐在椅子弓着背,高傲的头缓缓垂落下去,低低道: 「我好不容易回到长安,趁乱将她偷渡出宫。本想待我及冠礼后,再挣一些军功,就娶她为妻。」 司徒陵一惊,低声道: 「长风,你已决意娶她?清河,她可知晓?」 少年浓眉一扬,毫不犹豫地应道: 「是。」说起那个人的时候,少年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淡淡道,「不过,我对她的心意,也就你知道了。」 司徒陵皱眉,薄唇紧抿,似在犹疑,最后还是出口道: 「若是你已决意娶她,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是……」 少年闻言一震,勐拍他的肩头,厉声催促道: 「司徒陵,你支支吾吾算什么男人,快说啊!」 司徒陵硬着头皮,示意他附耳上来。两个身高七尺有余的大男人耳鬓厮磨,各自红了耳根。 少年听后,劲臂一挥,浓眉紧皱,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怔怔道: 「你……我真是想不到,司徒陵你这个老迂腐,前一刻还在说什么『于礼不合』,现在竟会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 「你实在是,想岔了……」少年语调窒涩,刻意背过身去,端起茶盏勐喝了一口,掩饰已然泛红的面庞,道,「司徒陵你久在长安,不知道胡人的习俗。胡人根本不会在意什么贞洁,丈夫死了就再嫁给他的兄弟,哪有什么名节之说。」 司徒陵摸了摸后脑,眉头皱得更紧,音调提高了几分: 「你说什么?所以那样,根本没用?」 「没用的。到底谁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少年挑眉,忽而笑得张扬,不怀好意。 司徒陵一瞬万念,不由呆在了那里。 「陵哥,你要了我吧。」 「陵哥,你不肯要我吗?你要了我,我就不用去和亲了……」 少女且娇且怯的音色混着轻微的喘息声在耳旁不断回想。他浑身的气血,从脚底翻腾涌起。 缺月挂疏桐,夜色沉静中,一阵马蹄声从府门外响起。 「公主驾到——」看门守卫禀告道。 二人同时向外望去。 少女已从禁军兵服换回了寻常的襦裙,明艷得令人不敢直视。她步履沉稳,眉目肃然,丝毫不像刚及笄的女郎。她一入门,就疾声对二人道: 「你们莫慌,我有一计。」 「何计?」白袍少年从座椅上霍然起身,问道。 宴海瞧着他心急如焚的模样,故意不紧不慢道: 「你先把清河带过来,我有话对她说。」 「你怎么知道清河在我这里?」少年瞥了瞥沉默不语的司徒陵,又警惕地看了一眼宴海,说道,「她被我藏在长安的一处府邸之中,之后就会随我回凉州。公主殿下要见她做什么?」 宴海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一蹙,道: 「糟了。现在和亲一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清河怕是知道了。」 少年双手抱臂,倨傲不羁,扬着头满不在乎道; 「知道又如何,我不会让她去和亲的。」 「蠢材!你快去追她。」宴海骂得毫不客气,差点忍不住想要踹他一脚。 「追?」少年愣住。 宴海眯起凤眸,低睨着他,恨铁不成钢道: 「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么?她若是知道自己要被送走和亲,第一反应定是跑。」 闻言,少年顿时恍然,招唿也不打一声拔腿就往外奔去。不登时,长安静谧的夜里便传来一声辽远的骏马嘶鸣。 留在府中的宴海直摇头。 她想起前世在回鹘王庭与清河重逢的场景。她这个妹妹,向来不信任何人,又倔强到骨子里。此时怕是早已跑出城门了,也不知他追不追得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1页 她蹙起了眉,正想出门一探。 垂在身侧的小手却被一双温热的大掌给握住了。 力道有些大,像是要将她纤细的腕牢牢钳住一般。 宴海转身回眸,对上了身后司徒陵那双深沉的眼眸。 她敏锐地感到,男人看她的目光,与之前全然不同了。 没由来地,她的心跳躁动了几分。 第108章 灵凤杳杳篇(四) 夜间阒静,天际间云层寡淡,万家灯火渐熄,连风声都渐悄。 唯余屋外的更漏一声一声,循环往復, 滴滴淌下, 倒显得此间更为沉寂。 宴海听着自己如若擂鼓的心跳。她被他捉住了手,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双凤眸清光流转,带着微微嗔意,回望着立在背后的男人。 他身量极高,她与之面对面立着,需得仰起头才能直视他的眼。平日里对话之时,他总会微微躬下身, 以迁就她。 此时,他站姿挺括, 身长玉立, 掌中的力道也毫不松懈, 少见的强硬。 唯独暗沉的眸光微微垂下, 也在凝视着她。箇中深意, 一时令她看不透彻。 宴海一怔,听他忽然开口道: 「公主其实不必如此。」他说得有几分含煳其辞, 话到嘴边又顿了顿,似是轻嘆了一口气,解释道, 「洛阳那夜,你不必如此, 我也会帮你的。」 宴海心口一颤,像是被小剪子破开了一道口子,被人窥了去。她无知无觉地眨了眨眼,道: 「陵哥,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他长睫翕动,掩着飘忽不定的心绪,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淡淡道,「公主不必献身,我也会助公主一臂之力。」 「司徒陵,会一直护着公主的。」 手心的暖意散去,男人覆手在背,高大的身姿在她眼前投下一片颀长的影廓。 他以为,她是在色-诱他出手相帮。 宴海失笑。 她向来自恃美貌,有最艷的容,最娇的身,前世在回鹘用惯了这套把戏,美人如刀,无往不利,杀人无形。 可重来一世,她面对他这般直言,既是羞赧又沉痛。 不仅是因为诡计被他看穿,更是因为他让她「不必如此」,不必如此以色侍人。 诚然,他确实从来都不会向她索取什么。 宴海胸前剧烈地起伏着,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低声道: 「我知道。」她勐然抬眸,眼底已是清光一片,极力克制着颤声道,「可我,不止是为了让你出手帮我。」 听到这一句,男人身形一滞,缓缓回身的时候,右臂已被一双玉手所缚,一点点箍紧。宴海抱着他的臂,垂头死死咬着唇,面颊泛着明红,道: 「因为,是我自己倾慕于你,陵哥我……」 男人已用大掌捂住了她的小口。他的目色晦暗不明,像是夜色中的一片深湖,雾气缭绕,看不真切: 「这种话,不该你由先说。」 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忽地俯下身,化作一片阴影投在她浓长的眼睫。宴海下意识地闭上眼,唇间骤然覆上一片温热。 他一点一点扯开了她已紧咬在一起许久的两瓣唇,轻轻摩挲着那处嫣红的色泽,低喘道: 「再咬下去,皮要破了。」 突如其来的吻带着他的吐息搅得宴海心神不宁。本是不敢看他的面,却又忍不住抬眸望他。 不看不知道,倒也何时见过一本正经的司徒三郎这一脸颇具玩味的神情。她心底觉得像是受了骗似的,松开他的臂,转身欲走,拂袖道: 「我……谁让你,什么都不肯说。」 腰肢又被男人一把揽住,往回一拽,贴紧了他。背后的他似是在笑,一阵气息带着烫意,拂过她的耳廓: 「我说。让我来说。」 「恕臣逾越,但……」他缓缓开口道。 宴海停下了脚步,只觉腰间的劲臂似是在颤抖,听到他在耳边一字一句道: 「我司徒陵,爱慕宴海公主殿下。一生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个字一个字地叩击着她的心扉。 前世蹉跎半生,至死才知晓的告白,今生竟如此轻而易举地听到了。 宴海倏然落下泪来,抿了抿干燥的唇,问道: 「之前不肯说,现在怎么肯说了?」 男人似是察觉到她的颤声,将她的身掰正过来,抬手拂去她将落未落的泪,柔声叙道: 「还在洛阳的时候,阿耶跟我说,圣上将要动司徒家,或许不日便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日,含元殿天雷,我本救驾有功,圣上将我擢为镇远大将军,实则明升暗降,收了我禁军的兵权。阿耶所料不错,司徒家倾覆在即,于是,我本想将这桩心事藏于心底。直到……」 司徒陵顿了顿,低垂的眼帘难掩落寞之色,浓睫间的罅隙透出来的眸光深邃又黯然。他仰起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直到今日听到回鹘人要求娶公主。当时,我看着你就站在我身旁,一想到你会自此远走,便再也无法自抑。」 宴海怔在那里。 原来,她早该想到,父皇的动作或许在回鹘突袭前便已开始了。 回鹘突袭,边将难援,圣上因此降下雷霆之怒,之后削兵收权,将世家连根拔起,一切都显得如此顺理成章。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借了这一绝佳的契机。 怀疑的种子一早就埋下了,动手不过是早晚之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2页 而前世,他因司徒家覆灭而牵扯其中,待她出嫁当日才得知消息,该是如何肝肠寸断。 一想到眼前的少年家族败落,又眼见心爱之人远走,最终领兵深入孤地,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宴海回身扯紧他的双臂,轻轻踮起脚,昂首注视着他: 「圣意已决,司徒氏已是覆水难收。现下边关战事不断,仍有报国之路。你可还想建功立业,哪怕不再是以司徒陵的身份?」 其实,这个答案,前世她就已知晓。可她不想他有遗憾,还是想要再问一遍。 司徒陵默然,随即点了点头,吟出屈原的辞句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身为大唐子民,若始终不能为君所用,仍当忠君爱国,守卫疆土,九死不悔。」 宴海目光只微微一动,心中早已是哀恸不已。 九死不悔。她深知,这确是她所认识的司徒陵。 她闭上眼,顺势扑进他的怀中,双臂环住他紧实的腰身,侧脸贴着他遒劲有力的胸膛,不管不顾地拥住他。 「但至少,我现在已少了一个遗憾了。」他倏然一笑,环臂将她箍得更紧。他抬手撩开她的额发。修长的食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颚,引她垫脚上前。 司徒陵随之埋首下去,启唇含住了她的唇瓣。 他环着她,吻得生涩却又炽热,她亦在回应他,毫不端方,毫无矜持。似是要把前世的不圆满尽数填补。 少年之吻,温润如玉,柔情似水,一寸寸化了她的骨。 *** 翌日。 含元殿正在修缮,圣上处理朝堂大小事宜搬去了太极殿。 时维六月,已有几分酷热。 新上任的御前掌印张令诚大汗淋漓,轻抬拂尘悬在身着赤色朝服的女子身前,点头哈腰求饶道: 「公主殿下,圣上有令,无诏不得入内。还请不要为难小的。」 宴海低睨了那人一眼,目不斜视地拾级而上,冷哼一声道: 「你干爹在时,都不敢对本公主指手画脚。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拦我?」语罢敛衽,抬腿跨过门槛,直入殿内。 殿门「嘎吱」一声开了,外头的光束透了进去,照亮了正独立殿中的男人。 龙衮朝服,纹绣的五爪金龙上那对碧目在昏暗的殿内显得犹为阴晦。 他侧身望了一眼来人,面容古井无波,似是早有预料。 张令诚知趣地垂首退下。 宴海款步入内,依旧行大拜之礼,双膝跪于宫砖之上,以头叩地。 皇帝不动声色,淡淡道: 「宴海啊,和亲之事已与你无由了。回鹘要的是清河,你不必担心。」 「女儿并非为和亲之事而来。」宴海没有抬首,声音埋在衣袖之下,道,「女儿今日来,是想向父皇求证一件事。」 皇帝听她并非如上回觐见自称「儿臣」,这回用的是「女儿」,眉梢微动,发问道: 「何事?」 「如若回鹘人要女儿和亲,父皇当如何?」 「你母妃去前只留下你一个孩儿,又是大唐的长公主,父皇怎会忍心让你远嫁腥膻之地。」 「是么?」宴海忽然一笑,面露讽意,道,「可女儿近日听闻,父皇本是要我去和亲的。」 「何人如此大胆,以讹传讹。」皇帝眼神闪烁了一下,藏于袖口的手一紧,道,「权宜之计罢了。回鹘人重金银玉帛,若真有那么一日,朕必百倍缯器,再以宗室女替你。」 「哦?若无那首童谣,若含元殿并未受雷击,起雷火,父皇仍会如此作想么?」 宴海面上似有似无的笑意淡去,带着一丝戏嚯望着已近前途陌路的帝王。 童谣自是查不到她头上,且雷火亦是天灾,她的父皇,无法拿她怎么样。 见他不语,宴海无谕起身,敛了敛垂落的袖口,幽幽道: 「从始至终,父皇要我和亲,绝非权宜之计,也从未想要与回鹘交涉以宗室女替我……」 「更是从未要因要把女儿许给一个年过五十的老汉而痛心。因为有我在一日,父皇便难以连根拔起我母族势力。在动他们之前,必要先将我除去,免得世家不服造反,效仿百年前的女帝,推我为皇太女,撼动父皇根基。是也不是?」 皇帝一言不发,没有承认,更未否认。 宴海料到他如此反应,缓缓扬起了高傲的下颔,笑容得多了几分惨澹: 「先和亲,再剪枝,这本就是你和张恪谋划好的清算之策。」 皇帝勐地转身,面色微沉,声调高了几分: 「是张恪告诉你的?」 宴海没有直接回答,想起那名新上任的张姓掌印,只是道了一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平静地望着眼前居高至伟的男人,道,「父皇重用宦党,利用宦党平衡朝局,甚至掌控军事,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宦党所反噬么?」 「放肆!」皇帝面色骤变,低声斥道。他严厉的眉目拧起,投射过来的目光锐利,如雷似电。 帝王之怒,不外乎如是。 已死过一次的宴海不惧声色,转而轻浅一笑,话锋一转道: 「可惜,父皇已陷入僵局。我身为父皇的女儿,自小蒙受天恩。此时,仍想助父皇一臂之力。」 「回鹘这颗棋子,至关重要,我知父皇一直想要紧握手中。大唐亦需借回鹘之力克制祁郸。和亲,不战而屈人之兵,确实是个上策。但父皇可有想过,那河西萧氏对清河情深义重,怎会放任她前去和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3页 皇帝眯起眼,斜睨着她哼笑一声道: 「你是能劝服清河前去和亲?」 宴海不置可否,只是笑笑道: 「父皇想要的,我可以为父皇达成。但我有一个条件……」她抛出了巨大的筹码,等着眼前心思缜密的帝王接下: 「回鹘一事成了之后,我会劝舅爷放弃七成兵力归还父皇,还请父皇从此放过我母族。之后,我自请去封地魏博,永不回长安,与父皇死生不见。」 「如此交易,父皇可还满意?」 满堂的疾风扑面而来,太极殿的灯火倏地一晃,闪过帝王泛着青灰的鬓角,勾出一丝银边来。 皇帝面无表情,静静看着眼前陌生无比的长女,始终未有言语。 直到她跪伏下去,大拜叩首,磕了三个响头,大声谢恩离去后,皇帝才从惊愕和沉湎中回过神来。 大殿空荡,寂寥无边。 他坐拥天下,孤家寡人。 *** 一月后。 这一日,大唐清河公主从凉州城出嫁回鹘。 天色将熹之时,城门大开,送嫁的轿辇驮马被赤红浸没,连绵一片,浩浩荡荡如游龙蜿蜒成一列。 司徒陵仔仔细细巡视了一圈出嫁的马队,安排妥当后转眼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不由走了过去,好奇地问道: 「长风,你不是一向穿白袍的么。今日怎么穿了一身红?」 「要你管。」少年一袭显眼的赤袍,袍边镶有繁复的玄纹,顿显整个人英气而凛冽。他正斜倚在新娘的轿辇前,漫不经心地擦拭着配剑。 一双素手撩开了轿辇石榴色的帘幔。 司徒陵看到身着喜服,宛若明霞的少女时,忽然明白了过来。他看着同样着红的一双人,心下生笑,顾自摇了摇头。 还没看几眼,就被少年当头喝了一句: 「看什么看?不准看。」 「陵哥,我阿姐呢?」少女从帘幔后探出来头来,容妆是难得的明艷,眉目却清冷如霜,声音细细的。 「还在排兵。」司徒陵指了指远处的城墙角,听到一旁的少年嘟囔了一声: 「为何我让你出来,给我看一眼你不肯。司徒陵一来,你倒是出来了。」 少女没有答他,迳自跳下了轿辇,少年见状伸出了手,来不及扶,被她视若无睹地掠过。 司徒陵见她走远去找她阿姐了,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笑道: 「怎么,清河还在生你气呢?」 少年抿着薄唇,勾起手指挠了挠鼻尖,道: 「那夜出城追她的时候……」少年不由深唿一口气,想起了一月前长安城外那场静谧又撩人的月色。 当时,是他不知轻重了些。 那夜,少女一袭白衣如雾气缥缈,他策马狂奔在她身后几丈外高喊道: 「清河,你给我回来。」 可眼前的她置若罔闻,像是横了心不让他捉住,举手挥舞的马鞭一道又一道。他急了,从马侧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瞄准了那匹烈马的前方一丈处。 「嗖——」 飞矢疾如闪电,恰好落在马蹄前,分毫不差。她的马受惊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他飞驰上去,与之并驾齐驱,一双劲臂横掠过去,一把将马上的她揽腰抱过来,扶坐在身前。 「跑什么?」他双臂将她圈起来,面上带着得手后张扬的笑容,道,「你的骑术,是我手把手教的,能有我快?」 他还没笑多久,只觉身前的少女一言不发,他俯首凝望着月光下那张皎白的侧脸,细看有大滴大滴的泪花落下。 握着缰绳的手一松,身下的马匹慢了下来。 这是他此生头一回见她落泪。 她幼时被一群皇子推入水池时,他和司徒陵把她捞起来的时候,哪怕浑身湿漉,狼狈不堪,差点没了半条命,也不过死咬着唇,硬是一滴泪没掉。 而他此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慌乱过。 「我,我弄疼你了?」他想着是否是拦腰的那一下力道太大,开始手足无措地检查起她的腰侧来。 她只是拨开了他乱动的手,缓缓拭去面上的清泪,眉间颤动,声音冰冷: 「拒婚抗旨是死罪。我不想连累河西萧氏。你放手。」 他看着她打定主意要走的样子,咬了咬牙,厉声道: 「你不必逃走。有我在,我必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凭什么?」她神情淡漠,在月色下犹如覆了一层冰霜。 他一愣。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让她留下? 这并不是最适宜的时刻,与他曾在脑中百转千回,一遍遍预演的场景截然不同。但他没有时间了。 「就凭……」少年在马上扬起头,一腔孤勇和热血化为一句嘹亮的吶喊,在旷夜中迴荡不止: 「我心悦你。」 他直视着那双黯淡的眸子渐渐生亮,又重复了一遍: 「我心悦你,李清河。」 第109章 灵凤杳杳篇终章 凉州城的城墙角下, 间歇不断的风沙之间,相对立着两个正在对话的女子。 一个身着胭脂色开襟胡袍骑装,手执马鞭,英姿昳丽, 蓊若春华, 难掩其容色矜贵, 举止端肃;另一个,作新娘装束,身着赤色凤鸾镶绣喜服,肩头微垂,双手平持在腹,广袖如云,被微风拂起。一头乌髮梳成髻环, 其下玉面皎白, 红妆点映,衬得新娘明艷又清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4页 清河目中映着城墙逶迤的轮廓, 迎面对着旷野的风, 望向凉州广阔无垠的天际线,正耽于那一夜长安城外, 月下共骑的回忆。 片刻后, 她垂下头,对宴海道: 「长姐, 他说,他心悦我,想娶我为妻。」 「这小子, 比我想像的还要胆大。竟敢直接求娶公主。」宴海微微挑了挑眉,唇角掩着一抹得意的笑, 问道,「那你呢?你怎么说?」 「阿姐,我……我拒绝了。」清河垂下了眼眸,淡淡道,「我不配。」 宴海蹙起了眉,拂袖道: 「你是大唐公主,他不过一军少帅,如何不配?」 「我辜负了他。」清河藏于袖里的双手越绞越紧,浓妆下的脂粉被面上沁出的薄汗微微浸湿。 「自小,只有阿姐真心待我好……阿姐,此事我只说与你听。」她迟疑之下,下定决心开口道: 「圣上许我出宫,是为了获取河西军情报交予御前张恪张公公,藉机收取兵权。」 宴海凤眸一眯,平静地望着她道: 「张恪已死。」 清河一愣,忍不住追问道: 「死了?何时死的?不是只是被樑柱砸断了双腿,还在宫中养病么?」 宴海拢了拢沾了些许砂石的衣袖,平淡地叙道: 「在我拜别父皇,离宫的当夜,他就横死在内侍所了。据说,死状惨烈。」 「怎会如此突然?」清河始料未及,一双眼不由微微睁大,目露诧异。 宴海神容却并未有异,冷硬地说道: 「他该死。」她背身而立,缓步朝前走去,「他进谗言于父皇,妄图借帝王疑心,一统朝内朝外的兵权于己手,陷害忠良,他就该死!」见清河似是被她疾言厉色所吓倒,她轻舒一口气,道: 「现下,张恪已死,宦党已是一盘散沙,暂时起不了什么风浪。」 「可圣上那边……」清河欲言又止,眸光垂落,盯着脚底喜服随风曳摆的裙裾。 宴海在她身前踱着步子,缓缓道: 「父皇让你暗中督军是受了张恪谗言,事实上,不过是疑心兵权旁落,恐生异变,威胁皇威。毕竟,我朝节度使起兵造反的前事,已是歷代帝王心病。」 她勐地回身,正色道: 「阿姐只问你一句。依你之见,河西萧氏拥兵自重,可是意欲谋反?」 清河抬眸,遥望几丈外那个在和亲队伍中来回奔走排兵布阵的少年。少见的一身红绸锦袍,衬得他意气风发,郎艷独绝。 「他不会的。」清河收回目光,坚定道,「据我近日所见,萧氏父子,虽厉兵秣马,但心思都在稳住回鹘,抗击祁郸上。他们绝无反心。」 宴海淡然地笑了笑,回眸望着她,反问道: 「不错。既然你如此笃定,河西萧氏不会谋反,也有何惧辜负他?」她仰首,望向天空,霞光照锦,绚烂如昨。 看起来,与前世无甚分明。 她自嘲般勾了勾唇角,似是在笑,又似苦笑,语调仍是肃然而端正,道: 「人生在世,活着已是万分不易,更不必说,能与相爱之人相守何其艰难。行事爱人,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心。」 「无愧天地,无愧己心……」清河喃喃道。 宴海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声音绵绵,如潺潺流水: 「我钟情司徒陵,待此次回鹘局势一定,我不会再回长安,我欲与他远赴魏博,共同抵御东突厥。清河,你呢?再过一月你便要行及笄礼了,依照此人的性子,他既已动了心思,便不会罢手,更不会退却。到时,你可愿意放弃公主的身份,与他一道?」 清河微微一怔,拧着袖口的指尖缓缓松开。 许久,她没有回话,可她眼底泛出的薄薄雾光已作了答。 …… 长风将行军计划交待下去,几个亲卫领命,换上侍卫的着装藏身在了和亲队伍中。他盯了一会儿还在城墙角交谈的两个女子,忽闻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声: 「哟,萧长风,你,你竟穿红袍。你效仿本帅,可哪比得上本尊我英俊潇洒,你还是换回白袍。别丢人现眼。」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长风闻声听出了来者何人,不耐烦地转身,望见了缓步朝众人走来的崔焕之。 只见他也是一袭赤金锦袍上覆着明光甲,麒麟肩吞浮夸又碍眼,正一手将镶金的马鞭绞成两截,轻轻拍打着掌心,细长的凤目里目空一切,既是挑衅又是不屑。 长风双手抱臂,作防御姿态,冷冷道: 「崔焕之,你来做什么?此乃河西境地,你这般擅闯,是违令抗旨!」 「你以为我想来?若不是为了清河,我才懒得来凉州这破地,风沙那么大……」崔焕之甩了甩袖,上下斜睨了一眼同是红袍的少年,又望了望略显寒碜的城墙,拂了拂鼻头,嗤笑一声,得意道,「更何况,我还是公主殿下特地请来的。」 「崔氏,是我请来的援军。」长风侧身一望,见宴海公主已从城墙角走回来,。他皱了皱眉,质问道: 「公主殿下,是信不过我河西军?」 司徒陵见他顿生戾色,赶紧拉住他,低声劝服道: 「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 宴海挑起眉,面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 眼前的少年将军天纵英才,潇洒恣意,彼时哪懂得什么朝堂险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5页 念及往事,她在心下轻嘆了一口气,随后迈开步子,掠过目露愤意的少年,哼笑一声道: 「终有一日,你会来谢我的。」 长风见她轻飘飘一句语罢便走远,手肘一横,甩开制住他的司徒陵,指着她离去的背影气道: 「司徒陵,你说,她好歹也是我远房堂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司徒陵干笑一声,随即开始好说歹说道: 「此行借突袭回鹘王庭,并非万无一失之计,乃险中求胜。公主请陇右军在后护阵,让河西军少损失些兵马,也是无可厚非罢……」 长风抿了抿薄唇,一言不发。他一抬眼,又看到崔焕之大摇大摆地往清河身边走过去了,正与喜服少女言笑晏晏,说着些什么话,引得她频频展颜。 「岂有此理。」他恨恨道,飞步走了过去,横亘在二人中央。 司徒陵望着两个皆是一身赤锦袍的少年将军分毫不让,恰似针尖对麦芒。他一时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去追上了宴海。 二人沿着城墙根漫步,四周无人,安静得只剩一双「簌簌」的脚步声。 他跟在她身后,覆手在背,余光里映出眼前女子骑装下,一缕纤细腰身被骑装的革带勒得紧紧的,衣间的褶皱随着她的步伐一松一紧,勾了他的眼。 片刻,他错开目光,开口问道: 「陇右节度使崔嗣老谋深算,如何会愿意出兵与河西军一道。」 她下颚扬起,明珠耳珰随之轻轻摇晃,微翘的唇角边,藏着一抹志在必得的浅笑,回道: 「收服回鹘王庭的功劳,陇右崔氏难道不想捞一份好处?如此大的诱惑,崔嗣算盘打得精,他不会不接。」 「河西军是你母族,陇右军与你无亲无故,你为何要引他们来争抢河西的功劳?」司徒陵沉吟片刻,眉梢一动,道,「难道,你是要引河西与陇右相争?」 「不错。我就是要两军争斗不休。但,我是为了他们两军好。」她停下脚步,倏而对他舒眉一笑,又娇又俏,在他面前,宛若待嫁的小女儿家,声音柔得像是春山温泉,萦绕心怀: 「陵哥,你说是也不是?」 司徒陵目光下敛,掩住渐暗的眼眸,道: 「两军越是争功,越是相斗,长安那位圣上并越是安心。如此,确实不错。」 她见他已明了,便接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笑道: 「那么河西军和陇右军便多一分安定,大唐西北,也就有军马可战,疆土永固。」 眼见着女子昂首挺胸,被紧身骑装包裹的身姿凹凸有致。她指点山河的模样,英飒中带着几分娇媚,百看不腻。司徒陵跟在她身后,目色一沉,忽然揽臂勾住她的腰往身侧一靠,顺势将她拥入怀中。 「陵哥,万一有人呢。」她猝不及防,声音低了下去,扑闪着浓睫,颊边已是红雾瀰漫,却也丝毫不慌乱。 只是在定定望着他,肆意地笑。 司徒陵不语,只用手掌捂住了她那双灼亮而撩人的明眸,声音一如既往地沉定: 「这下,看不到人了。」 语罢,隐忍多时的他俯首下去,终于得偿所愿,纵情地覆上了她的唇。 …… 不登时,和亲队伍便从凉州出发,前往回鹘王庭。浩浩荡荡的驮马车队,旌旗迎风招展,鲜艷的红绸满覆着大唐的金帛缯器。 一组精锐的河西军藏于和亲队伍中为先锋,陇右军殿后。 清河独自端坐在喜轿中,正是盛夏,日头晒着,有几分闷热。宽敞的轿厢中仅她一人,她暗自褪了鞋袜,盘坐起来。 耳边忽闻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她的轿辇旁停下。 清河侧过头。在窗幔翻飞的缝隙间,她的视线恰好望见一缕赤色的衣袂,一下又一下地拂过马镫上的墨纹暗金革靴。靴口的云纹收紧,包裹着紧实又流畅的腿部线条。 视线再往上,是一双箭袖覆着锃亮的铁甲,握着缰绳的手隐有青筋起伏。 她一看到,忍不住又想起那夜,同一双劲臂紧紧揽着她的腰,强势地将她从她的马上悬空拎起,夺过来扶坐在他的马上,双臂圈住她,不让她再乱跑。 自幼时以来,甚少见他如此强硬的样子。 一想到那种肌肤相贴的感觉,清河心间涌起一股异样,眉心突突直跳。她好不容易收了心绪,随即别过头去,望向轿厢另一边,不去看他。 「上回我问你的事,你想得如何了?」少年高坐马上,隔着轿辇向她问道。 清河拧着袖口,袖边的纹绣已被揉着有些皱。方才刚被她驱逐出脑海的场景,又纷涌而来: 「我心悦你,李清河。」 「你随我回凉州后,待你及笄,我想娶你,做我的妻。」 「河西萧氏,世代以来,只娶妻,不纳妾。一生一世只与一人相伴。」 「你可愿意?」 他张扬却又郑重的神色仿佛犹在眼前,沉闷的轿厢内,她唿吸急了起来,长姐的话也一道在耳边迴响: 「人生在世,能够相守何其不易……」 清河不知不觉地抿紧了唇,涂好的口脂溢出了唇角。 她始终没有回答。 「你不想说?好吧,那下个月你及笄,想要什么礼物?」轿辇外传来他的声音,没有一丝不耐烦,倒有几分沉静,不似从前的他。 「及笄?」清河眉心一动,又恢復了缄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6页 及笄之期,应年许嫁。及笄礼后,是该纳彩问名了。 见她又不回话,长风又换了个说法,笑道: 「那我和你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就赌……」他故意顿了顿,昂着头,兜鍪上的一缕红缨飞扬,道: 「此番,我若是能把回鹘王庭送予你,作你及笄的聘礼,你便嫁我。」 清河一惊,斜倚在侧的嵴背挺直起来,道: 「你要做什么?你可别乱来。长姐只要你借和亲队伍潜入回鹘王庭擒王为质,没让你把王庭掀翻。」 话音未落,窗幔已被一只劲臂掀开。少年从马背上俯身下来,望向轿辇中的她,雕花的窗棂半掩着他俊美的侧脸,高挺的鼻樑抵在窗边。他忽而柔声问她道: 「你是在担心我?」高坐马上的少年,毫不掩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调刻意地带着几分谨慎,细听却颇具玩味。 「没有。」她扭过头,矢口否认。 「那你是不敢赌?」他轻哼一声,松开了手,窗幔又再度闭阖起来。 「有何不敢。」清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那你就是答应了。」轿外,传来他的笑声,张扬又恣意,一声声叩击着她的心扉,又故意一字字重复,似是在确认: 「李清河,你答应了。」 「哎?」清河顿觉中计,面上泛起了热,她张了张口,想要辩驳,却觉得说什么都显多余。 正迟疑着,前方的轿帘倏然一卷,她的眼中有一道赤红的身姿一闪而过。 少年已掀帘进入轿辇。他跨坐在她身旁,挑着剑眉,得逞后的洋洋得意。 这喜轿,清河一个人坐着的时候,本是富余,现下人高马大的少年一进来,与她并排坐着,倒显得格外侷促。 「你进来作甚?」她收了收被他压在身下的裙摆,慌忙侧身一避,半个背对着他。 他力道轻柔地把她的身掰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腰,还疼么?」他挠挠鼻尖,迟疑道,「那日,我情急之下,是下手重了些。你还在生我气?」 他犹犹豫豫的样子有些不大寻常,哪里像那个上一刻还在外面挥斥方遒的河西少帅。 不知为何,自从那夜后,她见他了总是不受控地心若擂鼓,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唿之欲出。 之前她避而不见,尽量不与他言语,可此时避无可避,她只得默默低垂螓首,不与他四目相对。 下颚被一只微勾的手指抬了起来。 她垂落的长睫覆在下眼睑,视线中可见少年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隐着多年练剑留下的老茧。 哪怕他的力道已十分轻柔,仍能感到粗糙的茧自她细腻的肤间划过。 她被迫抬眸,与他对视。 少年无可挑剔的五官在眼前兀然放大,连极力克制的喘息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清河蹙了蹙眉。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地收回手,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忽然问道: 「眼睛怎么红了?」 她想起出发前在城墙角和长姐陈情,说到身不由己的重任,一时悲切万分,忍不住红了眼眶,此时竟被他发现了。 清河慌忙抬袖,想要拭去泪痕,手腕被他一把捉住。 隔着喜服,少年指间的烫意透过那一层绫罗,慢慢渗入她的体肤。他咬了咬腮,黢黑的眼眸像是淬了火星一般灼人,道: 「可是害怕?你放心,我必不会让回鹘人动你一根汗毛。」 「要你管。」清河藏于袖中的指尖微颤,轻轻甩开他掐着她腕的手,背过身掩饰心慌。 长风失笑,摇了摇头。一垂首,眸底却瞥见了掩在裙裾下那双白腻腻的小脚。脚趾如编贝,似是因主人的紧张而微微勾着,一颗颗蜷起。 他咽了一口气,喉结滚落,像是忍住了什么情绪,飞快地起身,正欲离轿。 箭袖一紧,他回头,看到一只小手拽住了他。 她见他回了首,马上松开手,像是故意不看他似的,玉颈一偏,露出衣襟前一截皓雪般的肤色,明晃晃地映在他眼底。 他怔住,见少女一双灵动的眼眸如清溪明澈,唇红齿白,小口翕张,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冒: 「有你在,我不怕。」 闻言,少年目光倏然一亮,在昏暗的轿厢内璨如星辰。他回身过去,手指伸入她散在膝上的广袖中,去寻她的手。 袖里,她的手似是受惊,微微收臂后撤,他便再往里追。 宽大的广袖帛面质地丝滑而柔软,镶绣的纹路不断地起起伏伏。 待他终于探到了,便将她的小手覆在自己的掌心捉住,长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细腻的手背,低声道: 「你未及笄,我不能……你陵哥若是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但,」他故作停顿,喉结微微耸动,挑眉道: 「但,只此一次。」 未等她回过神,身长如玉的少年已在轿厢中弓起了身,埋首下来,就定在她面前的咫尺之距。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在她雪白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恍若心跳骤停,一切纷乱的思绪在顷刻间收拢。她瞳孔大睁,愣在那里。 他已一阵风似地出了轿,飞身重新上马。 「啪嗒」一声,轿前晃晃悠悠的帘幔已缓缓落下。 清河抬手,抚了抚被他吻过的额角,似是发着热。连带着触碰的指尖都瞬时变得滚烫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7页 马蹄声渐远,轿辇上只余少女凌乱的心跳。 *** 一日后,行至回鹘王庭已近日暮。 连绵的毡帐前,一排甲兵簇拥着几位身着胡圆领的袍大臣前来迎接大唐使臣。 为首那位鬚髮皆白的回鹘人,正是在那日宫宴上看到的那位,对着众人不紧不慢行了一揖,道: 「问大唐皇帝好。今夜,大可汗就会和大唐公主举行婚礼。」 礼部的大唐使臣回了一礼,受命前去回道: 「今夜?我等舟车劳顿,未来及安置……」 那人抽动了下嘴角,恭顺地笑道: 「大可汗有令,必须今夜举行婚礼。诸位放心,婚礼礼仪已准备妥当,绝不会有损大唐颜面。一切,只等公主就位。」 不轻不重的话语,说得不露声色,似是毫无破绽。可宴海就是听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她跟在大队使臣身后,默默步入了王庭,来到那座熟悉的牙帐。 几名衣着光鲜的回鹘女子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搀扶着轿辇上走下来的新娘,掠过众人,簇拥着清河往牙帐深处走去。 长风疾步上前,想要跟过去,却被宴海拦住。她对他道: 「别慌。她们是回鹘贵族女子,只是带她去可敦帐安顿。」 宴海巡视四周,招了招手,众人朝她围拢过来。她低声道: 「守在牙帐的,不是普通的可汗牙兵,换上来的是回鹘军中的甲兵。」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结论, 「今夜,回鹘王庭必然有异。」 如若她记得不错,那一个个身披玄羽的,就是掖擎的亲兵。 看来,掖擎今夜要借可汗大婚动手了。 「那清河怎么办?可会有危险?」崔焕之不安地把弄着剑柄,延颈而望,那队带走公主的女子已不见踪迹。 「回鹘内部争斗,应是不会伤害大唐公主。」宴海沉下心来,幽幽道,「我们只得,静观其变,伺机而动。待他们两败俱伤,于我们此行倒是更为有利。」 众人点头称是。 「我记得,公主殿下在此之前从未出过长安,怎会对回鹘王庭的布局和派兵如此熟悉?」长风略有迟疑,问司徒陵道。 司徒陵摇摇头。他已经习惯了她这些时日来时常蹦出古怪的念头。或许又是那个匪夷所思的梦带来的预兆吧。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就是不顾缘由地相信她的决定。 长风不如司徒陵这般笃定,在旁皱紧了眉。宴海看出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道: 「你带的兵都是男人,目标太大,引人注意,容易坏事。我已派侍女过去小心查看了。」 …… 片刻后,侍女归来,朝宴海禀道: 「殿下猜得不错,牙帐果真是处处列满了玄羽兵。尤其,清河公主所在的可敦帐,已被团团围住,靠近不得。不过……」 「不过什么?你倒是快说啊。」崔焕之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那些玄羽兵,看起来好像是在保护清河公主的。」侍女犹疑着回道。 「玄羽?那是回鹘掖擎王子的亲兵。」长风浓眉紧锁,低头回忆道,「听闻掖擎生性兇残嗜杀,我曾与他在战场上交手数回。他怎会有那么好心,派兵保护清河?」 数条线索交织在一起,宴海拧紧秀眉,沉吟起来。 她开始回想起了前世。 在她和亲入回鹘王庭后,为表敬重,老可汗多番安排,直到过了半月才正式与她举办婚礼。 她隐约记得,成婚当晚,彼时还是王子的掖擎依俗朝她敬酒。他那双利如薄刃的碧眸,意味深长地望了她许久,最后才一口饮下手中之酒。 虽然期间他不发一言,当时与他对饮的她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果真,一月后,掖擎发动兵变,杀兄弒父,连夜血洗王庭,夺取了汗位。 前世,掖擎是待她嫁入月余后才动的手,这一世,为何在可汗大婚之夜就如此迫不及待? 或许是说,为何这场婚礼要办得要如此仓促? 宴海不由抬首,望着满目鲜艷的红绸,在雪白的毡帐间连绵一片,随风飘扬。看来,回鹘人一早就准备好了婚礼的布置。 前世与今世,这场婚礼唯一的变数,就是新娘。 前世,新娘是她;这一世,和亲的公主是清河。 她遽然想起,宫宴上掖擎那若有若无的注视,还有在他的指示下,回鹘使臣指名道姓要求娶清河公主。 终于将一切串联起来的时候,宴海心间骤然惊悚不已,层层冷汗已透湿嵴背。 或许今世掖擎的目标,一直以来,都是清河。 宴海勐地转身,大步朝和亲队伍走去,厉声道: 「清河有危险,即刻改变计划。」 三个男人立在那里,本是神色各异,闻言齐刷刷地面色骤变。 *** 可敦帐中,轻摇罗帐映着一双火烛熊熊燃着,又闷又热。 清河坐在铺满赤布的矮榻上,听着帐外莫名响起的兵戟之声,心下生了几分忐忑。 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往后逃去,躲进了嫣红的帐帘之中。 薄纱之外,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向矮榻逼近。 一双手勐然撩开了纤柔的纱帐。 闯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胡人男子,一身玄色胡袍勾着细金描边,腰系蹀躞革带挂有各式利器,走动时琅琅作响。尤其,一双碧眸深陷在眼窝之中,狼一般地,死死盯着不断后退的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8页 清河目光下移,才注意到了他手中的陌刀,还在滴着血,淌了一路,没入了鲜红的喜绸中,才不见踪迹。 她蜷曲在侧的身子抖了一下,被那男人看在眼里,换来一声嗤笑。 「果真是你,李清河。」男人一只腿跨上了矮榻边缘,手臂支在膝上,捋了捋下颔,忽而大笑道,「这一回,我没选错人。」 「你是?……」她抑制有几分颤抖的手,昂首凛声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可敦帐!」 男人哼哧了一声,扫了她一眼,打量猎物的眼神,贪婪又狠戾,道: 「我乃回鹘可汗,掖擎,正是你今夜要嫁的夫君。」 清河裹在喜服里的身体已开始发颤,她极力克制着音色: 「你胡说,你不是!回鹘大可汗年过半百,绝非你这个样子。」 「你倒聪明。」男人眯起了碧眸,面色阴郁,审视着她。见她声色不惧,他咧嘴笑道: 「你阿娘叫珺君,对不对?」 「你怎知我阿娘闺名?!」清河震惊,停下了匍匐的动作,一时忘了退却。 似是满意她胆战心惊的神色,男人忽然俯下身,凑近她。 一股血腥气涌入她的鼻尖,陌生的气息挑动着她紧绷的心弦。听他缓缓道: 「当年,她明明答应我,待她年满出宫,我便接她来回鹘王庭,许她可敦之位。结果到头来,她却嫁给了你们大唐的皇帝。」 男人的眼眸悄然爬上了几缕血丝,利落的下颔先绷得像要裂开来一般,说道: 「等我打到长安皇宫,你阿娘宁愿死也不愿和我走。」他一把将手中的陌刀刺入柔软的衾被中,恶狠狠道,「你们汉人,一个个,都是骗子,骗子!」 衾被被锋利的刀尖划出一道口子,从中飘出来的棉絮纷纷扬扬,在二人之间像飞雪般蔓延。 「你娘欠我的,你来还。从今夜起,你做我可敦。」他在漫天飞雪中朝她伸出手,想要将她从榻扶坐起来。 清河回过神来,重重打落他摆在她面前的手臂,吐出一句: 「就是你,你害死我阿娘,你休想!」 男人一愣,转而暴起怒吼道: 「是她自己要寻死的。不是我,不是我!你胡说!」 清河见他状若疯魔,心生一计,故意刺激他道: 「我阿娘贵为妃嫔,对我们大唐的皇帝忠贞不渝,不侍二夫。是你逼迫她,是你害死她的。不是旁人,就是你!」 男人劲臂一挥,陡然甩开了陌刀,竟缓缓屈膝半跪下来,双手抱住了头。他摇头晃脑,深深埋首在胸前,紧闭着双眸,似在沉湎,又似痛斥。 「忠贞不渝?」他喃喃道,「我为她千里出兵,都打到了长安城下。她没有等我,没有……她,骗我……是她骗我!」 清河瞅准了时机,趁他失神,从矮榻上一跃而下,用尽平生力气疾步朝门外冲出去。 就快要摸到帐门的时候,身下陡然一沉,她失衡倒下,被绊倒在地。 大步走来的男人已拔出了陌刀,向她投掷过去,刀尖穿透了她飞散的裙裾,将喜服卡在了地面。 男人在她摔地之前将她一手提了起来。 她被他擒住,耳边响起他沉闷又骇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大唐的公主,我的可敦,你这是想跑,不愿意?」 清河被他健壮的小臂卡着咽喉,尽力喘出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不愿意,我和我阿娘一样,绝不侍二夫!」 「哦?」他声音低沉,似是被挑起了兴致,幽声问道,「你有了情郎?他是谁?」 可敦帐外又响起一阵兵戟相斗之声,这一回,比之前的都要激烈。 男人擒着她甩开了帐门,来到外头。 帐外已躺卧着不少玄羽兵的尸体,鲜血浸野,哀嚎遍地。 司徒陵手执银枪,将最后几个玄羽兵干翻在地,朝他喊道: 「掖擎,束手就擒吧。你的兵都已被你父汗反杀了。」 「有趣。你们唐人竟会帮我父汗。」掖擎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又紧了紧手臂中圈着的女子,反手用陌刀刀尖反覆擦拭着她的小腹。 崔焕之看得心惊肉跳,目眦欲裂,从一个倒地的甲兵身前拔出了带血的利剑,厉声道: 「你放过她。挟持女子,算什么男人?」 数十个河西亲兵将毡帐团团围住,异口同声道: 「速速放开公主殿下。」 掖擎浓眉一动,扫视过眼前形容各异的男人,干燥的唇微微拂过她的颊侧,低低笑道: 「你的情郎,还真不少。你想嫁哪一个?我就杀哪一个。」 「或者,都杀了。」 清河被他掐锁着喉,吐息困难,睁不看眼,余光中并未看到那个少年的人影。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死生之际,像是有一股热流自心底漫溢上来,涌入了她窒涩的喉间。她艰难地启唇,高声反驳道: 「我的情郎,只有一个。」她望向草原浩瀚无垠的夜幕,一时间,仿佛有万千星辰落入她的眼中。她的目光明晰而清亮,口中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心有所属,非他不嫁。」 阒静的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鸣。 清河闻声勐然抬头,心念一动,忽地一侧身。 心有灵犀地,一支迅疾如风的飞矢,破空而来,如约而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9页 在转瞬间,锋利的箭尖已掠过她的脖颈,向挟持她的男人刺去。 掖擎警觉之时,已来不及全身而退,利箭还是擦过了他的手臂,割破了他身上的玄袍,鲜血涌出,浸没在一片黢黑的墨色中。 在他失防捂住手臂上伤口的当口,身前的女子已趁机跑回了自己人中间。他抓她不得,眼睁睁望着那一角翩飞的衣袂迅速地没入兵阵之中。 掖擎撩起眼皮,举头四顾,寻觅那个向他放暗箭之人。 一句嘹亮的男声,响彻辽阔的草原: 「我就是她的情郎。」 掖擎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的毡帐顶上,一片浓墨重彩的红绸中,高高立着一个手执弓箭的少年将军。 赤袍猎猎,墨发飞扬,融进了苍茫的夜色中,英姿勃发,有如天人。 只见少年飞身从帐顶一跃而下,赤红的袍边翻涌,在夜色中如同烈焰燃烧。 稳稳落地后,他迈着沉定的步伐走来。人群纷纷为他让开了道。 少年在他身前立定,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又道了一遍: 「她的情郎,就是我。」 「只有我。」 似是被他坚定不移的话语所鼓舞,人群中喊杀声四起,此起彼伏,在为少年将军吶喊助威。 掖擎望着这道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怔后,意识到已是四面楚歌的境地。他不慌不忙,抬腿用靴尖将地上的一把陌刀踢起来握在手中,刀尖指着朝他走来少年,冷笑道: 「萧长风,别来无恙。」 「你的口气,倒是不小。」掖擎眯着眼,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道,「你敢不敢,按照我们草原人争夺女人的方式,像个男人一样与我光明正大地单挑。」 掖擎鹰视狼顾一圈,忽然笑了一声,继续道: 「我的兵,仍有一战之力,若是与你们拼死一搏,你们死伤只是更重。只要单打独斗你能赢得了我,我们便认输。」 「否则……」掖擎阴恻恻地笑着,举刀指着人群,道,「否则,大唐公主,仍旧是我的可敦。」 长风不语,薄唇紧抿,寒光一凛,已倏然拔出了腰际的长剑。 「不要去。他这是在激你,别中他的计,长风。」司徒陵拉住了他的手臂,用力地摇了摇头。 「萧长风,你是当我们陇右军无人吗?不需要你去送死。」崔焕之吼道。 宴海嘆了一口气,轻声道: 「掖擎武力高强,远超你们中任何一人,且他的精兵忠心耿耿。我们的人已不多了,若他负隅顽抗,我们未必能擒得了他。」 长风脚步不停,向面前挑衅的胡人男子走去,衣角被扯住。他回眸,看到她从一群亲卫中探出身来,面容带着娇怯,眼神却笃定万般。 她没有像旁人一样阻他,只是小声道了一句: 「你,活着回来。」 他蜷起指尖,轻轻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尖,笑得依旧张扬。他声音朗朗,带着豪气万丈,似是在昭告众人,又似只是在说与她一人听: 「擒住掖擎,就是制住了回鹘。」 「我答应过你,会将回鹘王庭作为聘礼。我,言出必践。」 …… 朔气烈烈,狂风大作。 玄赤二色在夜色下重叠又分离。 陌刀与长剑,不断交错,短兵相接,铿然作响。 掖擎挥舞着刀尖,毫不留情地向眼前的少年砍去。他力大无穷,刀刀致命,逐渐占据上风。在他看来,眼前的少年虽有巧劲,剑术精妙,但奈何实力相差悬殊,已眼见着渐渐败下阵来。 谁让此人的一招一式,他都太过熟悉。 掖擎冷笑一声,勐然挥臂,用刀柄将少年打趴在地,低睨着他道: 「萧长风,你若肯再叫我一声父汗,我便饶你一命。」 长风身上已是布满斑斓的血痕,甲裳尽赤,只因身着红衣而不甚明显。他挣扎着起身,狠狠啐了一口血道: 「呸,你说什么鬼话?!」 掖擎一脚狠狠踩在了他的手腕上,一寸寸加深力道,强迫他松开了长剑,仰天大笑道: 「替我,向你父帅萧怀远问好。他虽无败绩,但他儿子,败在了我手上。」 「哈哈哈哈——唔……」 就在剎那间,被他制服在地失了武器的少年不知从何掏出一柄银雕匕首,在他狂笑之际狠狠刺入了他的脚骨。 掖擎痛嘶一声,失衡重重向后仰倒。再睁眼的时候,那柄长剑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掖擎,你输了。」少年眉眼淡漠,高立在他身侧,语调高昂,气势迫人,「你一辈子,都不会是我父帅的对手。」 「方才,你是故意落败。」掖擎望着颈处的剑尖,笑意收敛,恨恨道。 「兵不厌诈。」少年语气轻浅,示意亲卫将他牢牢捆绑起来,收了剑淡淡道,「我不知你为何如此了解我的招式。但你自以为的了解,恰恰是最大的破绽。」 掖擎明白过来,大声叫嚣着,被提上了早已备好的囚车,他的亲兵亦束手就擒,被一一押解。众人见大功告成,同时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却见直立许久的赤袍少年忽然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长风!」「少帅!」 「快,传军医。」 …… 约莫一个时辰后。 清河等在一处毡帐外,望着往来的伤兵,互相搀扶着进进出,里头时不时传来他们痛嘶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0页 伤兵大多精赤着身,身上血迹斑斑。清河只得低下头去,错开目光,心中等得越发焦急如焚。 「少帅伤得太重了……」军医提着药箱,出了帐门后直摇头。 「你说什么?」清河一愣,掠过宴海的阻拦,不顾礼法地疾步进入了满是伤兵的毡帐。 帐中,守在榻前的司徒陵神色肃穆,他的身旁,榻上之人已被覆上了一层白布。 「怎会如此?」清河不敢置信,放缓了脚步。却见司徒陵垂着头,背身而立,抬臂覆在面上,好像是在拭泪。 她冲过去,颤抖的双手掀开了白布,少年英俊的面庞出现在眼前,他一动不动,双目闭阖,神容安详。 清河感到心跳好像缓了下来,周遭恍若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好像有人在说「节哀顺变」,好像还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她慢慢抬起指尖,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去探他的鼻息。 没有气息。没有奇蹟。 心间仿佛被一瞬间抽空了,她一片茫然,不知所措地用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掌,来回不断地摇晃着。她越晃越用力,咬唇道: 「你不许死。」 低喃渐渐化为泣诉: 「你答应过我,会活着回来的。你答应过我,要来娶我的。」 进来时还端持有度的少女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在一众注视下,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扑通,扑通……」 胸口,怎么还有心跳声? 清河怔住,按了按他毫无力道的手腕。 这腕间,怎么还会有脉搏? 正当她犹疑是否是幻觉的时候。 下一瞬,五指已被那双大掌紧紧扣住。她抬起雾气朦胧的眼,望见少年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正对着她肆无忌惮地笑: 「我答应过你。便一定会做到。那你说过的事,可还作数?」他从榻上一跃而起,见她怔忪,双臂抱胸,难掩笑意,朗声道: 「当时,可是有个姑娘大声对着全天下人说:非我不嫁。在场的人,可都听见了。」 一众亲卫高声附和道: 「我听见了。」 「就是,我也听见了。」 「没错,非我们少帅不嫁。」 她一甩手,锤了他一拳,低低道: 「骗子!」 「痛……」他捂着胸口,英挺的眉眼拧作一团,低声道,「我跟掖擎死战,是真的负了伤的。」 「不仅是骗子,还是个无赖。」清河气得欲走,却被他展臂牢牢圈在怀里,挣脱不得。 负了伤的人力气竟还是那么大。她不敢再动,怕又撕裂了他哪处的伤口,只得任他志得意满地抱着。 「你们欺负一个姑娘家,算什么英雄好汉。」宴海推门而入,狠狠瞪了做戏的众人一眼。 崔焕之跟在她后面,气唿唿地也进来了,一眼看到交叠在一起的两人,绞着金鞭大怒道: 「公主殿下所言甚是!清河还未及笄,谁都有胜算!萧长风你把手拿开,信不信我揍你?」 司徒陵轻咳一声,一手一个,搂着两人带出了帐门外: 「宴海,我有事与你谈……」 「那个,焕之,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众亲卫和伤兵掩着笑,纷纷识趣地退出了门外。 安静的帐中只剩下两人。 清河蹙起了眉,进退两难。他笑着抬手,拭去她凝在眼角的一滴泪,柔声道: 「在怪我?谁让你实在太倔了,若非生离死别,我怕你还是不肯说。」 「我是有个情郎。可我又没说,情郎就是你。」她抿着唇,挑着眉,呛他道。 少年微微一怔,轻哼了几声,道: 「哦?还跟我倔?」四下无人,他便再无所顾忌地将她环在怀中,勾着手指一寸一寸去挠她腰间的痒。少女左右闪避,羞得双颊通红,很快招架不住,身子酥软在他臂间,求饶连连,不做声了。 待他闹够了,将她抱坐在膝上,让她后脑抵着他的肩头,只要他稍一低头,鼻尖就可以闻到她鬓髮间的幽香,今日还混杂一股女子的脂粉香气。 少年修长的手指挑动着她一缕散乱的乌髮,听着她低绵的喘息声中问出一句: 「陵哥怎么会由着你胡来,为何还帮你掩护骗我?」 他轻笑,埋首闻了闻缠绕在指间的髮丝幽香,慢悠悠说道: 「自然是,他有求于我。」 「求什么?」她好奇地追问道。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少年星目如炬,内里静水流深,涌动着暗潮。少女不知深浅,不由微微扬起头贴了过去,唇齿就差一寸就能触到他硬挺的下颔。 他将那瓣送过来的娇唇一口含住,一番浅尝辄止后才松了开来。 「不是说,要等我……」她唇颊一片嫣红,在他眼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光亮。 他凝视着她一颦一笑,轻声喟嘆道: 「可我等不了了。」 于是,他便再一次俯首,又尝了一口他朝思暮想的唇。 …… 经此一役,唐军出入回鹘王庭,俘获重兵在握的王子掖擎,解其内部叛乱,此震慑之用,不言而喻。 回鹘老可汗惊魂甫定,随后亲身告罪,表示突袭长安一事本非他所愿,乃掖擎先斩后奏,愿退还大唐金银玉帛,解除婚约,与大唐修百岁之好。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1页 掖擎被擒后,在凉州为质子,回鹘自此受制于河西军,此后十年镇守大唐西境,祁郸虽虎视眈眈,始终不敢来犯。 长风嘴上话虽说等不了了,可二人的婚礼却是三年后才办的。 按照俗礼,女子本过了及笄之年便可成亲,但有德才的夫家,为显爱重新妇,往往会刻意等个一年半载才娶过门。 可他足足等了三年。 在他弱冠后一年,清河已年过十八,身子全然长开来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被他风风光光娶回了河西都督府。 凉州城四处张灯结彩,如若盛节,全城的女郎们纷纷艷羡,有如此疼惜娘子的郎君,竟硬生生等了三年才娶进门。 隆重的婚宴后,这一天夜里,从魏博赶来观礼的司徒夫妇在客房歇息。 宴海坐在妆奁铜镜前,一身素绡纨衣,隐隐透出底下细腻的雪肤。她望着铜镜映出的男人,她的夫君,只着里衣,斜倚在榻上,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一点一点卸下容妆,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她眉眼含笑,垂下眸子,对镜一支支卸下钗环,闲谈道: 「没想到,萧帅那么快将兵权交予长风了。上一回见萧帅,还是三年前我俩的婚宴上。」她扭过身,纨衣散落,笑语嫣然,「我可真没想到,夫君可以将他请来主婚。」 「是我特地为夫人求来的。」他已起身,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身,下颚抵着她的锁骨,沉声道,「我知夫人极重亲缘,心结难消。成婚当日,无高堂见证,必然心有遗憾。于是,我便把能请来的长辈都请来见证了。」 宴海去解耳珰的手滞了一刻,回身望向背后紧贴着她的男人。目中有动容,亦有说不出的甜蜜。她抬手抚摸着男人长了胡茬的下颔,盈盈笑道: 「谢过夫君。」 「那,夫人今夜要赏我么。」男人已散开了她没有髮钗束缚的髮髻,青丝散落在白浸的削肩之上,颜色分明。他替她将长发拢去一边,埋首在她玉白的颈侧,浅浅啄了一口。 宴海有一下没一下地梳拢着乌髮,故意问道: 「不如夫君先说说,是如何求得萧帅前来的呢?」 司徒陵沉默了半晌。念及彼时他与长风之间的密谋并不光彩,过了这么些年,他也不打算如实说来。 宴海见他不回话,手肘抵了抵他的腰下,突然像是碰到什么滚烫的东西一般,她收回了手,面上却笑意更甚。 转眼间,身下一轻,已被男人拦腰抱起,压在榻上。满头青丝散开来,蜿蜒在柔软的衾被上。他目色深沉,喉结上下滚动,本是高高在上垂眸望着她,却又将她扶起来,渐渐收紧双臂,幽声问道: 「今夜,夫人想在下,还是上?」 …… 与此同时,都督府内宅的主卧厢房内。 溶溶月色撩人,虫鸣声淅淅索索,漏断人初静。 平日里容色肃然的一军主帅汗湿肩背,劲臂一箍,将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妻子搂在怀中,好声好气地哄道: 「清河,再给我一次机会。为了你不受罪,我都忍了三年了。乖,再来一次,我轻一些,可好?」 女子素绡里衣襟口散乱一侧,半掩着几抹新鲜红痕。她眼角虽然凝着泪花,眸光却凌厉,显然还在生气。 忽然低垂螓首,报復似地在他喉结处啃噬了一小口。 良夜难得,雕龙刻凤的一双喜烛,灼灼生光,映着窗纸上起伏的人影,同这一双人一道,燃烧了一整夜,还有自此以后的每一夜。 (番外灵凤杳杳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第三个结局啦!不敢相信我竟然写了那么多天,好像不想结束似的。 这篇作话还有一篇配角的番外,过几天会上传在这里,请大家免费观阅~ 衷心感谢大家这么多天来一直的支持!!! 接下来我会专注于修文,完结前也有可能还会再写1-2篇脑洞好的番外【也有可能不写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陪伴我一起走过这段旅程。 第110章 当时明月在(全文完) 寒蝉凄切, 秋意凛凛。 蜿蜒在地牢岩壁上的一株藤蔓在夏日抽枝吐嫩,秋风起时,已近枯萎。 掖擎跨着腿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片半黄的藤叶。玩腻了, 随手一扔, 枯叶晃悠悠掉落在地。 「嘎吱」一声, 干巴巴的叶片被一只突然窜入的鞠球碾过。 掖擎垂首,眸子透过青灰的须髯,看到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正穿过牢门,伸得笔笔直,想要将误入牢里的鞠球捡回来。 他挑了挑眉,靴尖一抬,故意将球往回一踢。那鞠球受力扬空而起, 最后稳稳落在他掌中。 不速之客的声音虽稚嫩, 但颇有几分气势: 「你是谁?……你,你把马球还我!」 掖擎偏过头, 不经意望了一眼擅闯地牢之人的面容。 他一时愣在那里。 眼前的女童, 不过十岁大小, 身着大红色带绒的锦边小氅衣, 两缕鸦青色的鬓髮垂在双肩, 一双晶亮的眼眸乌黑髮亮,带着微微愠怒和好奇, 正盯着他手中的鞠球。 望着那双相似的眉眼,掖擎出神了片刻。他将马球稍稍递过去几寸,却不让她能立即碰到拿过去。 他颤着声, 低低道: 「女娃,你上前来。」 女童伸出的手本是作讨要之势, 此时收了回去,似是对他有几分顾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2页 掖擎见状,嗤了她一声,摇头道: 「胆子太小,一点都不像你娘。」 女童一怔,瞬时提了气,音量丝毫不弱: 「你怎么认识我阿娘?」 掖擎斜睨了她一眼,道: 「你阿娘叫李清河,你阿耶叫萧长风,是也不是?」 她一听,白腻的小腮帮鼓起来,气唿唿道: 「你怎会知道我阿娘闺名?那是我阿耶才能叫的!」 掖擎从石凳上起身,身子一动,脚上的镣铐「叮珰」作响。余光里,他望见女童似是被这声音一吓,又后退了一步。他故意走过去,掸了掸发白的玄色衣角,哼笑道: 「我不仅知道你阿娘闺名,我还知道你外祖母闺名。你阿娘人呢?让她来见我。」 女童垂下头,精巧的云纹绣鞋踢开脚边的落叶,跺了一脚道: 「阿耶和阿娘又撇下我去甘州玩了,每次都不肯带我去。」 趁她还在自言自语不注意,掖擎上前几步,缓缓俯身下来。隔着牢门,凝望了她许久后,他喃了一句: 「你长得,比你娘更像她。」 「她是谁?」女童抬首,与他对视。一双乌熘熘的双眼映出他深刻的轮廓和斑白的两鬓。 掖擎垂下眸光,忍住不再去看那个女童,幽声道: 「你家萧氏祠堂中是否立有一块无名的牌位,是你祖父立的,但他却从来不看不拜。而每年六月初五那日,你阿娘都会避开旁人,领着你单独祭拜。」 「嘘!」女童把手抵在唇间,压低声音道,「阿娘说这是秘密,谁都不能说的。你这个人,怎么连这个知道?你到底是谁?」 掖擎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马球扔还给她,不再做声。女童踮起脚,双手接过马球,抛起又接住,玩得不亦乐乎,在马球起落间,无意中对上了他的眼: 「咦,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女童拍着手,笑他道,「你年纪那么大了,还会哭鼻子吗?」 怔怔看了许久的掖擎有几分恼怒,从她手中夺过了马球。他倏地背身相向,面壁而立。不想让那女童望见,时隔那么多年,他生了老态,可眼眶仍是不讲道理地泛起了红。 牢门口忽然传来有力的脚步声。 一双遒劲而又枯瘦的大手牵起了女童的手,往外走去。 掖擎顺着那双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萧疏轩举,丰神俊朗,更甚从前。不过,那人跟他一样,天不假年,两鬓须髯皆泛有一层薄薄的青灰。 「祖父!」女童笑声朗朗,见到来人似是忘记了他,欢唿雀跃地跟着来人走出了地牢。 快要跨出门的时候,来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身道了一句: 「掖擎,你没有资格提起她。」 「萧怀远,我没资格,你也没资格。」 来人身形一顿,头也不回地离去,隐没在漆黑的牢门之外。暗无天日的地牢又转瞬了无声息。 掖擎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掌中的马球,咧嘴笑了笑。 他的记忆和他的人一般逐渐苍老,所能怀念的,不过几个零星的片段。 不知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作为可汗众多儿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个,他掖擎的出生本就是一个意外。大可汗某年大寿,酒醉后临幸了一个女奴,他的阿娘从此便有了他。 他生下来身强体重,可他的阿娘却日益枯藁,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将他产下,不久便撒手人寰。 自小没了阿娘,阿耶也从未正眼瞧过他一眼,甚至连像样的名字都未给他取一个。哪怕他勤学苦练,骑射功夫远超王庭的所有王子,亦从未有人关注过。 命运的转机发生在那一日。父汗唯一一次派亲卫来唤他前往牙帐。 他喜不自胜,里里外外穿上自己打来的貂皮裘袄,将想要敬献给阿耶却一直没机会的雪狼皮双手奉上。 父汗神情淡漠,看也不看他献上的礼,语调甚至带了几分不耐烦,像是商量,又似命令: 「我回鹘欲与大唐结盟,需派一子入长安为质子。」父汗扯了扯嘴角,似是在回忆他的名字,想不起来,面露尴尬,半晌只道出一句,「阿儿,你是父汗心中最为合适的人选。」 父汗正值壮年,最不缺的便是子嗣。他作为最末等的儿子,生来註定是个弃子,自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既喜驯鹰,便叫你掖擎罢。从此,你就是我回鹘的掖擎王子。」 于是,他获得了他出生以来的第一个名字。 等了十余年,终于等来了父汗亲赐的名字,却是在要被放弃的时候。那一刻,掖擎突然觉得自己的期待甚是可笑。 他面上毫无波澜地应下,只是回去自己帐后,他从腰际抽出匕首,将那块光滑而又美丽的雪狼皮一刀一刀刺破,撕裂成片,惨不忍睹。 临行的时候,父汗甚至没来送他,只因前晚与宠姬饮酒,一醉过后误了时辰。待父汗清醒,他早已使出了王庭,去往遥远的长安。 来到京城的那一日,天俾万国的大唐,繁华得如梦似幻。 天际云光破晓,巍巍宫墙连绵起伏,逶迤千里,不输塞外苍山群岚的壮阔。阙楼高耸,坊市喧闹,泱泱大国,人流如织。 作为无名小国送来的质子,他和其他各国前来长安朝贺的使臣一道,遥遥眺望城楼上一身黄金衮服的大唐皇帝。甚至都没看到圣人的面,就被送往皇城里最为偏僻的宫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3页 自此开始了他作为长安质子的前半生。 宫里的奴婢表面恭敬,对他客客气气,实则对他心存蔑视。 犹记得,第一回 坐在矮案上进食之时,他习惯性地掏出匕首割下小片的肉,徒手捞起来往嘴里送。正吃得欢,忽闻身旁传来几个矮小宫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厌嫌地交头接耳道: 「啧啧,果然是蛮族。」 他漫不经心地咀嚼完肉,匕首在掌中转了转,再随手一挥,刀尖飞过去,一下子刺入那嚼舌宫人的衣角,卡在了门框之中,「嗡」地一声,入木三分。 那宫人吓得哇哇大叫。他觉得聒噪,起身离开,没走几步,眼底出现了那把匕首的柄头。他回眸一望,一个小宫女,不过到他肩头那般高,正踮了垫脚,将匕首递还给他: 「奴婢珺君,管教不力,请掖擎王子殿下饶恕,勿要怪罪。」 头一回听到有人唤他殿下。掖擎撩起眼皮,瞥了一眼那宫女。 她颔首低眉,只能看到一片浓长的羽睫,带着微微颤意。 乌髮一丝不苟地盘成髮髻,掩着几寸后颈的肌肤,白得犹如塞外草原上的初雪。 他目光下移,最后落在她双手递上的利器之上。 匕首无鞘,刃口锋利,他报復似地勐然将匕首抽走,那宫女白腻的掌心瞬间划出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珠涌了出来。 他收回匕首,离去之时,刻意放慢了步子,束起耳朵听着。意料之外地,身后却未有传来一声惨叫。他撇了撇嘴,自讨没趣地走去庭院里,餵起了他的海东青。 余光里看到,那道娇小的身影仍立在宫殿廊柱的斑驳阴影之中,始终一声不吭。 再次见到这名倔强的小宫女之时,是在几日后的御花园。 他的鹰飞得太远,他追去的时候心急,没看路,在一座桥头迎面撞上了几位华服公子。 其中一个公子哥将手中摺扇一收,拿扇柄对一身异服,披头散髮的他指指点点,叫嚣道: 「哟,哪里来的崑崙奴?」 「奴隶也配来御花园,找打?」 嘈杂中忽有一声平淡的嗤笑声。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似是在屏息聆听。 「他不是崑崙奴,是回鹘人。」一个朗朗男声打断了公子们的七嘴八舌,故意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是个贡品。」 哄堂大笑骤起,更有人故意捂着口鼻,退了几步,面露鄙夷。 掖擎勐地抬头,怒目而视,一眼看到说话的少年。 那名少年被其余人簇拥在中央,身姿高昂而卓绝,一袭暗玉色麒麟纹直襟绸衣,藻玉镂冠,蹀躞革带上一柄鎏金配剑的剑鞘与玉銙琅琅作响,端的是翩翩风流。 唯独若有若无的目光扫到他身上,锐利如薄刃出鞘。 在掖擎愣神的片刻里,不知被其中的谁人狠踹了一脚,失衡跌入了桥下的湖中。 他自小长于草原,从不会凫水,不知深浅,惊慌失措间呛了水,在湖里扑腾了几下,越沉越深: 「救,救!」 公子哥们嬉笑着隔岸观火,更有甚者,拿石子砸他: 「这回鹘人竟然怕水,别让他爬上来。」 「他还是个结巴!哈哈哈——」 污浊的湖水掀起了泥淖,渐次淹入他的口鼻,在他逐渐模煳的眼帘中,看到那道锋锐目光的主人,勾着唇角,轻蔑一笑。 仿佛是迫于此人的威压,一旁围观的宫人面面相觑,战战兢兢,无人敢迈出一步,去湖中救他。 就在掖擎的意识快要消亡之际,一道嘹亮的女声忽然响起: 「萧世子和众世子安。九皇子殿下和圣上刚从含元殿过来,就在前面了。」 人声骤消,砸向他的石子也停了下来。绫罗绸缎「窸窸窣窣」相摩擦,推搡着离去。耳边一道清晰而犀利的回声,像是锋刃刺入了他骄傲的心: 「回鹘小儿,不过我河西军手下败将。我们走。」 脚步声远去,他被一双没什么力道的手从水中捞了起来。 回到湖边的时候,他的双脚一踩到实地,便推开了那双纤弱无力的手,怒骂道: 「谁要你救。滚开!」 小宫女被他一把推倒在浅浅的水泊中,面不改色地缓缓站起身,朝他行了一个屈膝礼。 她唇色泛着白,湿漉漉的发梢还淌着水,一滴滴落在她端正行礼时覆在腰间的双手。 救他的时候,湖水浸满了她手掌上包扎伤口的麻布,一抹显眼的血渍在骯脏的泥点中渐渐晕染了开来,越来越大。 她行完礼后已起身走远,身上的水滴了一路,流下一道蜿蜒细长的痕迹。 却也不见她抬手擦一下。 没由来地,掖擎心中烦躁不已。 不知是为了那句「贡品」,还是那道碍眼的渗血伤口。 接下来的两日,他在自己宫中,都未见到这名叫做「珺君」的掌事宫女。 第三日的时候,掖擎忍不住用不熟练的汉语向上膳的宫人问了一嘴,得到的答案是她回去便发起了烧,一直卧病在床。 掖擎心间一沉,管不住疾奔而去的脚步,朝宫女的宫舍走去。推门进入,一眼看到了卧在一张狭小床榻边的女子。 听到有人来了,女子起了起身,望见他的时候显然一惊,提起一角薄被遮了遮只着里衣的身子,伸出一只皙白的手臂一晃而过,飞快地捡起一旁的外衣披在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4页 见她又要挣扎着行礼,掖擎看了就心烦: 「自己没本事还要救人。你,是不是,有病?」 她摇了摇头,回道: 「奴婢职责所在。」 掖擎蓦地一怒,汉语说得结结巴巴,故意恶言呛她道: 「你若是病死了,你阿耶阿娘岂不是要怪到我头上。」 女子面色平静无波,淡淡回道: 「奴婢是个孤女,早已没了阿耶阿娘。」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似有千钧之重,将他口中想说的话尽数堵了回去。掖擎挠了挠头,半天憋出一句: 「我,也没有。我们,一样。」 女子抬眸望了他一眼,清冷的目色中透着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光。掖擎只觉,心口像是被这道目光绷紧了,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从腰带中掏出一小瓶药,扔在她怀里,指了指她手掌上的刀伤,道: 「我不喜欢,欠人情。伤,好养你。」 女子蹙了蹙眉,似有些疑惑,小声问道: 「殿下的汉话,是谁教的?」 掖擎反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 「你,你,敢笑我?」 她没忍住掩袖一笑,单薄的袖边映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是掖擎第一次看到她笑,一时看得忘了生气。 彼时他尚不知晓,此后,她的笑容,如长安重重宫阙上的云彩一般,越来越遥不可及。 待她养好了病,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会教他用筷箸用膳,将他蓬松的捲髮编成两三绺髮辫,也会教他写汉字,说汉话。时常,他拎着毛笔在宣纸上练字,她便会在一旁绣丝帕。 「你这次在绣什么?」掖擎从案上移开目光,瞄了一眼她绣了好几天都没完成的帕子,撇嘴道,「长得像前几天吃的鸭子。」 「这不是鸭子。」她捻针的手指顿了顿,嘴角一翘,道,「叫鸳鸯。」 「鸳,鸯?」 「嗯。鸳鸯。成双成对的鸳鸯。」她重复了一遍,心思仍在手中的绣帕上,摆手道,「说了你也不懂。」 掖擎面露不悦,起身从她手中夺过那方锦帕,左右上下看了一圈没看出名堂来,很快又被她抢了去。 锦缎细腻柔软,从他粗糙的指间流水一般滑过。 他顿起了心念,垂下的目光落在那双捻着锦帕的素手上。 究竟是缎子滑腻,还是那手指的缘故。 泅黑的墨水一滴一滴落在了雪白的宣纸上晕开,像是心湖的涟漪荡漾开去。可早已失神的执笔之人许久都未曾察觉。 后来一日,掖擎将好不容易写顺的一张字拾起来: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望着上面新学的诗句,端正的字迹,正沾沾自喜。刚想拿给她看,却见她从外面奔来,满面焦虑,根本无心看他写的字。 「怎么了?」他将宣纸放到一边,走了过去。 「今日大唐和祁郸的马球赛,五局定胜负。已让祁郸人连赢两场,若是再让他们赢下一场,祁郸万一藉机提出什么不合理的彩头来,怕是当下难以收场。」 「马球,这有何难?」掖擎嗤笑一声,扬眉道,「祁郸人的马术,光有狠劲,不够灵巧,破绽太多。」 女子抬起头,专注地看着他问道: 「你会马球?」 「我不但会……」掖擎双手抱胸,将头昂起,道,「若我能替大唐赢了祁郸人,有什么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 掖擎的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交叠的十指上,勾唇一笑道: 「我就要,你前几日绣的那两只鸭子。」 …… 二人向马球场奔去的时候,恰逢奔马疾行而来的三个贵人。 交错间,其中一个赤金锦袍的贵人马鞭甩下,来不及收回,眼看落在珺君身上的时候。掖擎飞身而起,勐地抬手将鞭尾擒住,绕臂绞了几圈往后一拉,马上之人差点被他一举拽下马。 「放肆!」那人怒喝道,「你什么人?」 珺君顾不得身上轻微的鞭伤,赶忙欺身叩拜道: 「参见九皇子殿下,萧世子,崔世子。」 「花架子。」掖擎松开了鞭子,不动声色地低声骂了一句。待他一抬头,最先看到了当日害他落水之人,那名被唤为萧世子的少年。 今日他着了一身靛蓝描金镶边的开襟胡袍,气度斐然。他在马上睨了底下之人一眼,很快掠过了他寻衅的目光,急切地径直向宫女问道: 「免礼。战况如何?」 「不妙。太子殿下的人已连输于祁郸两场。」珺君禀道。 一声轻哼冷不丁传来。掖擎復又将目光转向三人中最末那位一身赤金蟒袍的崔世子。 「亏得殿下带我们从京畿营匆匆赶来。怎能让祁郸秃子连赢第三场。」崔世子扯了扯嘴角,一甩手中镶金的马鞭,冷笑道,「论马上功夫,太子的人真是不中用。他怎地自己不上场,难道是怕丢人现眼?」 「崔嗣,不得无礼。」最前头那名男子悠悠开了口,声音不高不低,语调温润,气势却有些迫人。他身着月白色绣金龙长袍,头戴镶珠金冠,相貌出众,贵不可言,令人不敢逼视。男子寡漠的面上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又道: 「太子位同储君,怎能亲自上场?若是输了,大唐颜面何存?」 似是惋惜,又似暗讽。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5页 「殿下所言甚是。是我失言。」崔世子眼珠儿一转,拱手屈身道。 「殿下,世子,奴婢听闻,好几个子弟都被祁郸人在场上故意撞伤了,怕是不能再上马打球了。」 闻言,萧世子皱起了眉,朝为首之人道: 「殿下,太子的人,我们本来也不好用,未必会与我们打得了配合。光我们三人,能赢得了祁郸人么?」 众人沉默间,珺君上前一步道: 「九皇子殿下,奴婢斗胆引荐一人。」她指着掖擎道,「此人乃回鹘王子掖擎,深谙马术,可为殿下所用。」 「他,一回鹘人,这怎么行?」崔世子摆了摆手,鼻孔朝天,面露不屑。 掖擎收回目光,抱臂而立,心中哼了一句。他一转头,又撞上了那道凌厉的眸子。二人对视间,带着隐隐的敌意。 「先随本王去马球场一观。」那位被唤为殿下的男子一声令下,三人一前两后,驾马飞驰而去。 长安梨园的马球场。 赤色旌旗,迎风狂舞,猎猎作响。 擂皮鼓,击金锣,声音震天撼地。民众此起彼伏的欢唿声随着局势的寥落而渐渐湮灭。 几个坐在凉台上的祁郸使团,抱作一团肆无忌惮地大笑之后,朝主座上的圣上拜道: 「我等侥倖得胜两局,还剩一场便赢了此赛。还请先向大唐皇帝讨要个彩头。」他自顾自大声朝场上喊道,「接下来,可否请皇帝恩准,以城池作赌。」 「五局三胜。若是大唐能赢三场,祁郸便将甘州还与大唐,如若接下来一场让我方赢了,凉州让我们占三年如何?」 话音刚落,四座譁然。 座下的掖擎心下轻笑,目光慢悠悠扫了过去。方才还淡定自若的萧、崔二世子眼中同时淬了火一般。而那位九皇子殿下已行至他身后,用流利的回鹘语对他低语道: 「回鹘的掖擎王子,可知锥形阵?」 掖擎挑了挑眉,也用母语回道: 「锥形阵?在我们回鹘,那叫鹄喙阵,状若鸟嘴,尖锐藏锋,势不可当。殿下是要以锥形阵应敌?」 「祁郸人要赌,本王自当奉陪。」男子不动声色,音调渐冷,幽声道,「若本王记得不错,祁郸人为占甘州,可屠了不少抵抗的回鹘部落,男子就地格杀,女子变卖为奴……」 掖擎冷笑一声,应道: 「殿下不必激我。我答应了一人,必当为此战全力以赴。」 男子微微颔首,朝身边的一个小官低语几句。小官奉命朝高台走去,将话传到了大唐皇帝耳边。 皇帝面色骤然一变,与大臣商议片刻后,其中一名大臣领命朝祁郸人吶喊道: 「祁郸使臣既有此赌心,不妨赌得再大些。大唐四人对战祁郸十人,一局定胜负,就以甘凉二州为赌注!」 掖擎眉心一跳。 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九皇子要提出锥形阵。原是要以一战之力,一鼓作气,一局抵三局,击垮祁郸人。 他们四人对十人,若不以锥形阵兵行险着,根本毫无胜算。 这位九皇子殿下,表面不显山不露水,实则真是个狂妄的赌徒。 「有点意思。」掖擎骑上了为他牵来的精壮战马,晃晃悠悠上了马球场。 所谓锥形阵,靠得是前锋勇勐突围,像尖锐的锥头一般撕开敌阵的裂口,而两翼则化为坚壁,抵挡攻势。 九皇子自然是那锥头,萧、崔两位世子分列一左一右,他掖擎游走中段,适时且攻且防。 开局金锣一响,惊天动地,九皇子策马身姿灵动如虎,一马当先,率先夺得一球。 接下来数球,大唐攻势勐烈,在前锋和两翼有惊无险地配合之下,马球永远都在九皇子的球杖间挥起进门,几乎落不到祁郸人手中。 锣鸣声不断,大唐这侧的赢球旗帜越来越多。 祁郸人身强体壮,丝毫不甘示弱。 比分咬得很紧,还差最后一球决胜之时,场上人高马大的祁郸人相视一眼,转而在进攻中,几人纷涌而上,勐烈向马上疾驰护阵的崔世子撞去。 崔世子有所察觉,勒马减弱速度,却被几个祁郸人趁机占了位。眼看萧世子传来的马球要落入祁郸人手中。 千钧一髮之际,紧随其后补位的掖擎甩开缰绳,勐踢马镫,马头被他的勐力惊起,一跃而上。 战马扬蹄嘶鸣,他已腾空而起,一臂勾着马鞍一角,另一手挥长球杖,在祁郸人惊异的视线中,一举击中了马球,朝前挥去。 马球在半空中越过一道的弧线,稳稳地被最前头奔驰中的大唐皇子接住,转眼飞驰着穿过了洞门。 场上骤然响起一阵欢唿声。 祁郸人气急败坏,下场告辞。九皇子和两位世子被大臣们簇拥起来道贺,场上象徵胜利的红绸飞扬,有才子吟诵起了歌功颂德的诗句。 被落下的掖擎下了马,掸了掸玄衣上的尘土,怀里突然蹦出了一束花球。 他捞起花球,却见几个看台上的女郎向他投掷了花球后,抬袖掩面,且行且驻地望着他,推搡着离场。 他面露不解,快步来到看台下,将花球递到珺君眼前。 女子一愣,并未接过,转而退避几步,笑道: 「这是别人赠予你的心意,我可不敢收。」 「心意?」洋洋得意的掖擎浓眉皱起,低头看了看鲜艷的花束,又望了望女子泛着红雾的面颊,「我也有心意,不能给你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6页 女子似是没听到他说话,目光也未曾落在他身上,而是看向那满是红绸张扬的马球场。 就在那一刻,掖擎看到她那双向来寡漠的美目透着难以言喻的清光。顺着她的目光,他望见了人群中那三位横扫全场的球手。 他无法分辨,她看的,究竟是萧世子,还是那九皇子。 之后几日,他在宫中见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见到一次,是在他宫中僻静的偏殿,她和萧世子在一棵树下,错身而立,似是低低絮语着什么,又似在争吵。 当天,她回到他宫中,递给他一把精铁打造的陌刀和一把五石长弓。 是萧世子特地请能工巧匠打来送给他的,她说,算是马球赛相助的谢礼。 掖擎拔刀一看,寒光凛冽,确实是把好刀。他只看了一眼,就将陌刀和长弓放在一旁,忍不住问她要那绣帕。 她犹疑了片刻,从袖口掏出了一片锦帕。 他摊开一看,上面绣的并非那对鸭子,而是一只白头黑羽的雄鹰。 心底的傲气不允许他再要,掖擎起身欲走,却被她拉住。 女子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正色道: 「掖擎,你是草原的雄鹰。找机会出宫去,不要像我一样,被困在宫里。」 「我听说,宫女年满就能放出宫。到时候你不就自由了?」他顿了顿,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故作漫不经心道,「你想不想去草原?」 她朝他重重点了点头,道: 「若真有出宫的那一日,天地浩大,走南闯北,自是都想去看看的。」 掖擎咧嘴一笑,指着拱廊上那星星点点的长明灯火,道: 「那可说定了。待你年满出宫,我就带你去草原看漫天遍野的萤火虫,比宫里这几盏破灯可好看多了。」 闻言,她无力地笑了笑,面上的梨涡轻浅无比,显得有几分力不从心。 从那一夜起,掖擎足有数月不曾见到她。 经过他多方辗转,利用一些在大唐任职的回鹘旧部,才问出来一丝消息,得知宫女珺君被调转去了东宫侍奉,已升为女官,不再是他宫里的掌事。 溶溶月色下,掖擎反反覆覆摩挲着那方细腻的锦帕,少年心中是说不出的怅惘。 再见之时,是第二年冬至的深夜。 那一夜,皇城中嘈杂得十分不寻常,连住所偏僻的他都能感到一丝异样。他在靶场有一下没一下地射着箭术,箭箭正中靶心。 囊中最后一支箭即将射出之时,一道白色身影忽然从旁窜出。他看到那女子的面容,手指一松,箭矢偏离了靶心足有三寸。 「珺君?你怎会在此?」他又惊又喜。 女子气喘吁吁,逃命似地抓着他扶起她的手,记忆中清冷绝尘的眉眼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 「糟了,那封告密信。」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又往回跑。 掖擎不顾她阻拦,紧紧跟上她,没走几步,便遇上一队禁军人马。 数十双火把影影绰绰,照亮了来人肃杀的面庞: 「身为太子妃亲侍女官,竟敢私通逆贼,给我抓住她!」 掖擎将她护在身后,张弓搭箭,直指为首的铁甲将军。 珺君不管不顾地跑到他身前,厉声道: 「是东宫卫,你打不过他们的,你快走。」她指着那铁甲将军手中的信道,「告密信,在他手中,我要夺回来。」 掖擎勐地将她拉回来,微眯左眼,箭头偏离几分,朝东宫卫手臂射去。 「嗖——」 利箭离弦,不偏不倚恰好射中执信之人虎口下一寸。那人吃痛松手,一片白纸掉落在地。 掖擎一吹口哨,一只飞鹰不知从何处而来,俯冲着,叼走了那封信纸,飞回了他的肩侧。 「毁掉它!」珺君气若游丝,指着信道。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已被东宫卫包围: 「大胆!你是哪来的?把信还回来。来人……」 情急之下,掖擎眼睛眨也不眨,将信纸揉成一团,一把塞入口中吞了下去。 一夜兵荒马乱,二人被抓捕关入天牢。 数日之后,牢门打开,掖擎被放了出去。 他早就有所预料,有恃无恐。因为他这颗质子,活着捏在大唐手中,远比死了有用。 大唐与回鹘有盟约在身,倚仗他的故国镇守西域。因此,大唐不会动他精贵的命。而他的这条命,却已被有心之人利用,做了一回棋子。 不出所料,来提他出狱的回鹘旧部告之他,大唐天下大变,原本的东宫太子因谋夺皇位被废,以谋逆罪论处。而那位九皇子,已被立为新太子,在大唐皇帝病重期间,由太子代为监国。 大唐皇位易主之际,防守最为薄弱,对于他掖擎来说,是个逃跑的绝佳契机。旧部暗示他道。 掖擎摸了摸腹部,垂下黯淡的眸光,心中冷笑不已。 而这几日在牢中静思,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前事。 看似平平无奇,其实暗藏玄机。 为何那日恰巧桥头的萧世子要当众羞辱他,而她为何会突然出现救出落水的他。 为何宫变那夜她会偏偏出现在他常去的靶场。 为何马球赛他会受邀同战。 为何他会被赠陌刀和长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一异族质子,如何能得长安顶流的贵公子青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7页 不过是障眼法的把戏。 这些人,遍身罗绮,衣冠禽兽,实则,与初入皇宫时那些低看他的末等宫人,本就无甚分别。 之后,掖擎与旧部紧锣密鼓地筹谋出宫的计划。 那一日,宫中忽然传来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消息。他一日里心不在焉,入暮便抛下了一堂等他决断的旧部,只身混入去东宫贺喜的朝臣之中。 看到了那位陌生的太子妃,凤冠霞帔,容貌平平,只是,新娘子娇妍的面上也有一对浅浅的梨涡。 而与她夫妻对拜的太子殿下,腰间悬着一只玉白色的香囊。在一片浓重的赤红中显得格格不入。 细看,其上绣得,是一对眼熟的水鸭。 喜堂满目的红,剎那间刺痛了他的眼。 储君大婚,大赦天下。同一日,掖擎在天牢门口,看到了刚刚从死囚牢中释放的珺君。 她神容寡漠,一如从前,只是那莹莹目光,早已没了神采。 「值得么?」他冷冷问她。 「你呢,值得么?」她头也不抬,反问道。 他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她惨白的面色: 「我说过,会带你出宫,带你去草原。总不能让你先死在东宫卫手中。」 女子抽动了下嘴角,抬手挡住天牢外肆虐的日头。刺眼的光透过她细狭的指缝,落在她错落的眼睫间,扫下一层浓重的阴翳。 她淡淡道: 「我从此出不了宫了,你不明白么?」 掖擎勐地捉住她细若无骨的手腕,一字一字沉声道: 「我可以带你出宫,只有我,可以给你自由。他们,都不行!」 女子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很快就被护送的卫兵带走了。 错身之际,他分明看到那张皎洁的玉颜上,落下了一滴似幻似真的泪。 …… 同一天夜里,几里外的东宫里头,为太子新婚之喜道贺的人潮散去。空落落的的婚宴上,萧世子朝着已是烂醉如泥的太子,问道: 「后悔么?」 本是喝得不省人事的太子忽然动了动手,指着夜空,摇头笑道: 「萧氏女,出身名门,背倚两大世家,与孤相配乃天造地设。有此女为妻,于孤的皇业,大有裨益。」他面色酡红,眼神却清冷,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了一句:「要救她,只有大赦天下这个办法。」 「你呢,不后悔?」太子直起身,碰了碰萧世子手中凝滞不动的酒杯,笑得冷酷,「怀远,你别忘了,是你与孤一道,把她捲入这场死局。」 「后悔有何用?」萧世子放下酒杯,淡淡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皇权之路,道险且歧,我与太子殿下,已无回头路可走。只望殿下,从此善待珺君。」 「她曾是废太子的人,知道的太多。」太子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掌中之杯,酒水满溢,滴滴溅在他指间,「局已收关,当下,她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嫁我。」 良久,萧世子抿唇道: 「我会劝她。」 太子不说话,笑了笑,復又醉倒在案上,垂头喃喃几句: 「这天下,是我们一道夺下来的。待孤荣登大宝,必不会亏待你们……」 「将来,朝局稳定,党羽肃清,孤就许你大将军,贵极人臣;再封她为皇后,入主中宫……」 萧怀远立在廊下,大红灯笼透出的光将他英朗的面庞照得有几分阴恻。他目送一袭喜服的男人被下人搀扶去了洞房。 里头的喜烛一灭,夜色浸了下来。他捞起一坛酒,坐于阶前,独饮到天明。 …… 一月后。 掖擎携旧部出逃的前一日。 去东宫最后找了她一次。她仍是宫女的服侍模样,做的却是粗使婢女的活计。 看到他从房檐上跳下来的,在晾晒衣服的她明显愣了一下。 他掀开一面面随风拂动的华服,行至她面前。 这一次,他态度强硬道: 「今明两日太子随皇帝出宫祭礼,城防军被调去祭坛,皇宫和京畿各处城门空虚,是个最佳的机会,所有一切我已安排妥当,你跟我走。」 「若我跟你走,你便走不了了。」她摇头,干燥皲裂的唇动了动,道,「大唐可以没有一个掖擎王子,盟约尚在,再抓一个质子来便是。但,我身负太多,註定要死在这宫里。」 「你同我回草原,再没人抓得了你。」语罢,他拽起她的袖,就要往外走。 她拗不过他,走了几步,外头嘈杂的人声传来,混着兵戟战甲之声。她说什么都不肯再走,对他道: 「东宫有重兵把守,你带着我是逃不出去的。」她忽然一笑,目色温柔,道,「掖擎,你敢不敢,当下与我立个约?」 掖擎本是警惕地望着外头的动静,回头望了一眼她的笑,心中松动: 「什么约?」 「你可知八百里瀚海?」 「自是知道。那是回鹘王庭北面的一片荒漠。传说中,我们回鹘人的祖先,最初的天神和天女在八百里瀚海相遇,结为夫妻。」 「不错。」她惨白的面上笑意不减,一如初见时那般,与他用调笑的语气道,「皇城宫女每满两年便有机会放出宫,恢復自由身。两年后的今日,你在八百里的瀚海的起点等我。届时,我会想办法出宫,与你碰面。」 「若是两年后我能没来,就再等两年,往瀚海深处再走两百里……总有一日,可以相见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8页 掖擎没细想,问她道: 「此话当真?」 她郑重地朝他点头,应道: 「绝无虚言。」 兵戟声越来越近了。她甩开了他的手,将他从小门推了出去,将门合拢。 那道暗红色的门缝越来越越小,直到完全闭阖,而她在门的另一头,失了色的面容却像烙刻一般映在了他心底,一生一世,挥之不去。 掖擎满怀期许,两年又如何,他可以等的。 第二日的出逃并不顺利,有几个一开始就跟随他的亲卫被禁军的利箭刺中,死在了途中。 死前还紧紧抓着他的箭袖,吐着血说要跟他回王庭,要他为他们报仇。 待他九死一生,仍然成功地回到了回鹘王庭。 草原势力向来慕强,父汗不仅默许了他的行为,还将他正是册封为王子。无人再敢像幼时那般欺侮他轻视他。 王庭中,上至大臣,下至牙兵,见了他,无不恭恭敬敬叫他一声: 「掖擎殿下。」 他在口中咀嚼着这个词,脑中想的却是第一个如此唤他的那个女子。 …… 直到第四个两年后,那是第八年。他安排在大唐的探子回报,新帝同时纳了三名妃子。 他展开亲卫送来的妃子画像,其中一位,面上有一对熟悉的梨涡。 掖擎将画像撕个粉碎,沉心定气。 之后的又一年,他仍然依约,在八百里瀚海往前走了两百里。他已行至终点,在那黄沙漫天的尽头等了数月。 一如既往,并无人来。 这十年,每两年往前两百里,他已走遍了这八百里瀚海。 珺君,是你失约了。他立在空无一人的旷野,风沙起,眯了眯眼。他的眸光一寸寸黯淡了下来,反而倏地燃起比荒漠更无垠无尽的失望与恨意。 唐人,一个个都是骗子。 骗子。掖擎勐地一脚踩下去,狠狠碾碎了地上的砂砾,驾马离去。 …… 那一年凛冬。 风萧萧兮,天地凛然肃杀之气。 长安城外不远处的山丘上,几匹战马嘶鸣声不绝,马鬃如同流火般随风恣意飞扬。马背上的掖擎眺望着山下零星仍在厮杀的禁军士兵,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座久违的浩大城池,眯起了眼。 「禀报殿下,生擒唐军百人,部分逃入城中,其余已尽数歼灭。」 「好,克城之时,金银锦帛子女者,任取!」语毕,掖擎一夹马腹,策马一跃奔向宫门。 他前半生从未想过,长安城就这样近在咫尺,就像心渴已久的美人就这样赤-裸卧于塌前凭君採撷。 为了此战,他筹谋了整整三年。 在大唐为质子的经歷为他的身份镀了金,打通了王庭的人脉。他的身后,渐渐跟随了一批年轻力强的回鹘贵族。他在回鹘王庭的力量,已不容小觑。 他说服父汗,游走在执掌兵权的各怀心事的叔伯间,应允他们苛刻的条件,规划行军线路训练骑兵预备粮草。从派兵佯攻凉州获取时机,到彻日彻夜跨越尧山天险,无人知晓他为了这一刻到底付出了多少。 长安城内,他望着属下们生杀抢掠,心中燃起无限快意。 满街锦缎金帛四散,到处哀嚎声不绝,但他并未驻足。眼前的长安与他记忆中第一回 卑微来到时的模样并无两样,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大唐式微,日薄西山,给了他可乘之机。 除了掠夺扬威,他心中,还存着一个不可与人道的目的。 珺君,我来救你出宫了。 他在心里吶喊着,集结了兵马,浩浩荡荡向皇宫进发。 …… 掖擎一刀解决掉身旁最后一个侍卫,大步跨入那座熟悉的偏僻宫殿。他做质子之时,在这里生活的回忆并不美好,充斥着戏弄与嘲笑。 入了殿门,第一眼就看到正襟危坐在堂上的女子。他示意身后的属下不要跟进来。 大门闭阖,将殿内的光亮在一瞬间收拢,暗无天日。 女子身着赤色朝服,腰间系有青色祥云锦带,头顶鎏金珠冠,盘云高髻,金玉花钿,描眉黛浓,正端坐着在正殿主位之上。 似是已等了他好久。 「你知道我要来?」掖擎微微一怔,脚踩血泊,一步步往前,随意撕开地上尸体的锦服,擦干了他刀上的血迹,收刀入鞘。 走近了,他上下扫了一眼她的华服,讽道: 「十年不见,你已成了娘娘了。」 「我等你好久了。」她呵出一口气,淡淡相迎。 「哦,是吗?你可知我为何而来?」掖擎放下刀,刀上残留的血迹染红了他的指尖,继续说道,「你可记得当年之约?」 见她垂首不语,掖擎垂着头嗤笑一声,似在自嘲: 「八百里瀚海?我竟会信你那套鬼话。」 女子神容端肃,目色凛冽,冷冷道: 「是我无知,竟不知掖擎殿下手眼通天,能直接打到长安来。早知如此,当年必要告之我夫君,定不会让你轻易逃出长安,放虎归山。」 掖擎听清了,后退几步,一扬手狂笑起来: 「夫君?那个抛下长安给我的狗皇帝?」他玩味一般重复了一遍这两个汉字,语气兀然转怒,一把揪住她精緻的下巴,将指尖的鲜血一笔一划抹在她的唇瓣之上,吼道: 「你把他当作夫君?你可知,我为了赴你的约,差点死在了八百里瀚海的荒漠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9页 她被扼住了喉,艰难地发声,句句锥心: 「若我当日知晓你今日会来屠城,我恨不得你埋骨荒漠,死无葬生之地!」 他缓缓松开了她的脖颈,恨恨道: 「所以当年,你就是骗我的。你根本不想和我一道走?呵,你们这些汉人,都是骗子,骗子!」 「我骗你之事,又何止当年那一件?」她苦笑一声,语调冷漠又疏离。 掖擎不以为意,转而冷笑道: 「无妨。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出宫。我们胡人二嫁三嫁都习以为常,无论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今次都由不得你了。」 「听说,你为那狗皇帝还生下一个女儿。我的人去找了,一併带回草原。你还满意?」 掖擎笑得肆虐,她却闭了闭眼。 下一瞬,他的笑声戛然而至。 已在殿后烧了大片的火苗一下子窜上了前殿的屋顶,连绵中,不断吞噬着琳琳琅琅的雕栏画栋。 在他惊愕间,她平淡道: 「我当年就告诉过你。我此生,出不去了。死,也会死在这九重宫阙里头。」 他凝望着她白如新雪的面上忽有清泪一行行落下,几近哀求地说道: 「如今,唯有一死,以息掖擎殿下雷霆之怒。唯望殿下不要迁怒他人,这宫里的人都是无辜的。九泉之下,再向殿下请罪。」 说时迟那时快,掖擎闻声已是迟了,望见她从朱红的唇中吐出一口鲜血。 掖擎咬牙启齿,蓦地升腾的怒火掩盖住他眼底的慌乱: 「你为了不和我去草原,竟要吞毒自戕?!」 她摇了摇头,反而释然地轻轻一笑道: 「我这一死,便是解脱了。」 掖擎错愕过后,疾步上前,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 「你不是说这宫里的人无辜吗?你不是让我不要迁怒他们吗?你敢死,我让整个宫里的人陪你一起。你听好了……」 她轻启朱唇,艰难地说出了那三个字: 「对,不,起。」 「我这一生,骗了太多人。但有一事,我从未对你说谎。」她哽咽着,吃力地断断续续道,「我真的,很想很想,去草原看一看你说过的萤火虫,到底是不是比皇宫的灯好看?」 「可惜,看不到了……」 掖擎闻此,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仓皇又凄凉。 笑够了,他躬身,靠近她。 在此生与她最近的距离间,女子已没了声响,气息渐无。细腻如缎的面庞他想了十年,那一双近在咫尺的美目翕张,眼底有一行泪划过。就在他忍不住伸手之际,那滴泪便弹指灰飞。 他最后还是收回了手。前殿的最后一段雕梁轰然倒塌,坠落在火海之中,吞没了那个血色的身影。 他的背后,是整个皇城的漫天红光,如若冥河彼岸的业火,烧不尽前缘尽误。 掖擎握紧了拳头中那枚绣鹰的锦帕。仿佛用尽了指间所有力道,将那头雄鹰的颈掐断在掌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沉吟至今,却只剩下荒唐可笑。 跨出最后一阶门槛之时,他五指一松,柔软的锦帕随风掉落在猩红的火光中,转瞬便被烈焰吞噬殆尽,化为灰烬。 他空荡荡的心中,只存了一个念头。 此仇必报,定要大唐百倍奉还。 …… 「轰——」 佛钟长鸣。 地牢中不知何时漏了水,一点一滴泅染了玄衣男子花白的袍裾。 掖擎从冗长的回忆中抽身。垂目又望见手中的马球,仍稳稳躺在他老茧斑驳的掌心。 莫名的泪光渐迷了眼。 半生被困长安为质,往后余生在凉州为质。 杀伐一生,成王败寇,本无甚可留恋的。 却因今日见了那女童与故人何其相像的容貌,而无所适从,而再起心澜。 求而不得,有憾无悔。 年纪大了,双手容易颤抖,他手中马球失衡掉落,慢悠悠滚出了牢门,又被一只布满青筋的老手捡起。 见来人去而復返,掖擎轻嗤一声, 「萧怀远,今日得空来受死了?」 「……」 「有本事,把老子放出来,再来打一架。」 「……蠢货……」 「你敢骂老子,再蠢有你蠢?」掖擎双手抱胸,仗着脑子里知道他所不知道的前世之事,挑眉道: 「你是为了她,才收留她逃出宫的女儿的吧?就算这样,她也不会记你的好的。」 掖擎啧了一声。忆起前世,这老小子没被他的雄兵打趴下,反而死在了狗皇帝的阉人手里,现在想来,真是唏嘘不已。 「我儿能娶她女儿,你儿子能吗?」来人不受他激将,故意皱了皱发白的浓眉,哼笑道,「哦,忘了,你没儿子。」 「老子有!」掖擎喝道。 他确实有,他前世有的。他话锋一转,嘿嘿笑道: 「反正,你儿子,就是我儿子。」 本是翩翩斯文的清隽男子忍不住粗口道: 「你放屁!」 语罢,他不耐烦地将腰间的水囊扔给了牢里的掖擎。 掖擎一把接过,打开囊口,闻一口,酒香浓郁。他啧啧道: 「不错,凉州的女儿酿。好酒。」他瞥了一眼神色冷淡的男人,眯眼笑道,「怎么,又有事求我?」 男人将纸笔扔给他,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0页 「要喝好酒,即刻写封信给你的旧部。让他们派兵支援下瓜州,寒冬将至,祁郸人又时不时来打劫。」 掖擎撇嘴,灵机一动,道: 「萧怀远,这个交易,酒可不够。你把今天那个女娃抱过来,陪我玩玩。我马上去信增援你,怎么样?」 「你做梦。」男人看也不看他,夺过酒囊转身欲走。 「那就再看一眼。就一眼,换一千骑兵。够意思吧?」 「五千。」 「两千。」 「成交。」 两张饱经沧桑的面庞,相视一笑,恩仇尽消。 前尘往事,家国天下,都付笑谈中。 作者有话要说: 《帛罗x葛萨番外·长歌少年游》送给大家 塞外高天阔云,天穹下有山雪融融,草长莺飞。草原上盎然新绿的尽头处,三两策马身影迎风奔马。 为首之人是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女,一袭灵动紫衫在疾驰的马背上漫捲开去,浓密的头髮披散下来,几绺髮辫垂在双肩,嵌满琳琅珠翠。驾马扬鞭之时,天边烂漫的云霞映在她泛红的面颊,光彩照人,娇美之余,更是英气万丈。 「郡主,前面就是回鹘王庭了……」跟在她身后一个较为年长的青衣女子面色焦急,朝她喊道,「我们该回头了。」 紫衫少女从马上眺望就在不远处的连绵毡帐群,微微一笑道: 「不。今日王庭有鹿茸大会,热闹的很,我想去看看。」 青衣女子接着劝道: 「王庭与我们河漠部向来不合,近日屡屡因为雪山脚下那块地盘争端不休。今年的鹿茸大会也没邀请我们河漠部参加。郡主金贵之身,万一这一去生了枝节,我们如何向河漠王交代呀。」 「没邀请,那就混进去呗。」少女一熘烟已跑到王庭前了,她一扬马鞭,奔马不停,笑声朗朗,道,「入春了,阿耶忙着拔营迁回雪山以北的草原高地放牧,这几日管不着我。」 「帛罗,你这姑娘……」青衣女子面露难色,追问道,「鹿茸大会,各部贵族都会到场,若是被人认出来,可如何是好?」 少女头也不回,朝后甩了甩手中的翠羽面具,示意自己早有妙招。 青衣女子这才注意到郡主今日特地着了一身胡服男装,竟连挡脸面具都准备好了,必然是决意要去,听不进劝了。她无奈摇了摇头,与身旁的女伴对视一眼,紧跟上她的马进入了回鹘王庭。 鹿茸大会的草场辽阔,纷涌的人流中,身着各族服饰的人群簇拥在一处,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叫好声。 此间原是在比试射雁。不同于射靶,大雁灵活,飞速极快,尤其翅力也劲,射中了也未必抓得住,极为考验竞技之人的骑术和射术。 场上最为瞩目的,是一个玄青色殷底胡袍的褐发少年,他身下那匹遒劲的棕红烈马间已系了近十只猎得的大雁,显然即将拔得头筹。 此时,他又举弓瞄准另一只来回盘桓的大雁,开弓拉弦,一击即中。 大雁扑腾了几下翅膀,跌落半空却仍在奋力向远处飞翔。 少年欲再射出一箭之时,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忽然传来「咻」地一声,未等他回身之际,一支迅疾的利箭已擦过他的鬓角,朝那半空摇摇欲坠的大雁飞去。 大雁中了两箭,再也飞不动了。少年只觉身旁有一阵风飞过,在往前看,一个紫衫之人已将下坠大雁接住,系在了马腹上。 「是我先射中的。」原本得胜在望,出尽风头的少年朝那人呵斥道。 「是我先抢到的。」帛罗不甘示弱,将大雁身上少年的箭拔出来,扔在地上。 「给我还回来!」少年大喝一声,狠夹马腹朝那紫衫冲去。 帛罗勾唇一笑,拉紧马绳绕了几圈,避开了他。几趟追赶下来,奈何骑术不如人,眼看着要被追上了。 即将要被捉住之时,她故意贴上了那人的马腹,趁那人夺过她的大雁之时,腰间匕首出鞘,又割走了他马腹上原本用绳索繫着的几只大雁。 「你!……」少年又惊又怒,勐地一挥手,想要将战果夺回来,被少女灵巧地侧身一躲。 二马交错间,他没能抢回大雁,只摸到一缕翩跹的紫衣一扯,顺着衣料将她系在脑后的面具抽绳解了开来。 翠羽制成的面具一松,羽毛轻拂而下,在少女雪白的面颊间缓缓滑落,露出一双如天水般澄碧的明眸。 追逐中的少年看得一愣,一时忘了甩动马绳,速度慢了下来。 马上的少女蓦地一惊,将面具重新扶在面上,勐地一踢蹬,扬长而去。 「好俊俏的儿郎,瞧着好面生,葛萨,你就认输吧。」身旁的几个胡服男子吵吵嚷嚷,围着调笑他。 那名被唤为葛萨的少年勒马驻足,望着翩翩紫衫远去的方向,失了神。 …… 帛罗熘了一圈鹿茸大会,东看西望,撇了撇小嘴,道: 「这一届大会,好看的男人都没几个。回鹘王庭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侍女笑她道: 「郡主是想找夫郎了吗?可用看中的男子?」 「我看那个与郡主抢大雁的男人就不错。骑射皆属上乘,长得也一表人才。」 「抢不过我,没意思。」帛罗脸一红,跺脚气道,「还把我的袍子扯坏了。」 青衣女子拍了拍她的手,蹙眉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1页 「人家只是让着你,不想与你计较。若他真追上来,我看你怎么办?这下玩够了,该回去了吧?」 「这就回。」帛罗拈了拈手中一长串大雁,漫不经心地上马。 几人在暮色中向沿着山麓策马。帛罗走在最前头,甩开了跟在后面的侍女,相距足有数十丈远。马蹄声在空荡的山间,震碎了凝固在侧的雪块。 「郡主,化雪时节,莫走太疾,恐有……」 青衣女子话音未落,只闻「轰——」地一声响。 正前方的山石随着积雪融化发生塌方,连片的雪堆如洪水般将那紫衣女子一下子淹没。 「帛罗!」「郡主!」 众人飞速下马,在雪地里跌跌撞撞扒起了雪,却丝毫不见她的身影。几个年纪小的侍女扒手指都划破了,开始大哭起来。 「哭有什么用?凭我们几个女子,怎么救得了郡主。河漠部下属的祁亦小部离这里最近,我们速去找人来。」青衣女子当机立断,沉着脸策马离去。 …… 入夜后,王庭内一处华丽的毡帐内。 「葛萨大人不好了!山麓发生雪崩,有牧民的孩子和牛羊被困在山里了。」 「带一队人马,随我速去支援。」少年闻言,蓦然从榻上起身,披上一件大氅,策马直奔那处山麓。 几十支火把在山麓间点燃,照亮了满目的雪色。 积雪深厚,且仍在不断地滑坡,令寻人变得十分困难。 一个时辰后,葛萨的革靴已全然被雪水浸湿,在雪地上逡巡着,忽感脚上被缠上了什么东西。 他举起火把朝地上一探,一角明紫色的衣料映入眼帘。 难道,那个人,也被困在雪崩中?葛萨心念一动,朝前不断踢着雪地,终于又在几丈开外找到了另一片埋在雪里衣料。 沿着留下的标记,众人来到了一处狭隘的山洞口。 「葛萨大人,他们也许就被困在洞里,我们即刻进去找人吧!」手下兴奋道。 葛萨沉吟,上下扫视了一眼洞上的积雪,摇头道: 「且看,洞口逼仄,不过半人高,勉强只可进一人。往上看,积雪满覆在洞岩上,洞口只要稍稍一动,积雪就会全然坠下,将洞口牢牢封死。」葛萨眉目凝重,道,「所以,有且仅有一人能进去救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间,葛萨已将火把探了进去,道: 「我去。」语罢,他欺身缓缓磨着洞壁进入其中。 果如他所料,洞口稍有一动,岩上成片积雪便在一瞬间掩埋了半边洞口。 初极狭,才通人。葛萨进去几步后,洞内变得宽阔几分,耳边传来雪化后滴滴答答的水声。 已是初春,夜间寒凉,未曾想这洞里比外头更要冻上许多。葛萨举着火把,一步一步朝洞深处走去。 熊熊火把的映照处,出现了一团小小的火光,与之交相辉映。 微茫的篝火前,一道娇小的身影,投在了漆黑的岩壁上。 葛萨快步过去,看到了那袭紫衫。 她双手抱膝,蜷成一团。恍若已冷得毫无知觉。听到有人走近,只抬了抬眼睑,浓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你怎么样?可还走得动?」葛萨心间一颤,抓了抓她的手。凉意透骨。 「冷。」她喃喃道,青白的唇一开一合。 葛萨将身上的氅衣披在她肩上,听到隐隐传来啜泣声。他举起火把一晃,四五个穿着兽皮的孩童倚在她旁边。正是他要找的牧民的孩子。 「是你救了他们?」 少女点了点头,无知觉地重复道: 「我想回家。」 「你家在哪里?」他问。 「河漠部。」 葛萨微微一怔,垂头沉默不语。 少女身间覆着氅衣,恢復了几分暖意。意识回笼,看到眼前熟悉的少年,皱眉道: 「怎么了,知道我是河漠部的人,后悔救我了?」 「不是。我只希望当时能多打几只大雁,让你不至于挨饿。」 葛萨的目光仍是落在一地的鸟骨上。他知晓他们被困多时,靠的是她抢来的大雁充飢。 帛罗以为他还在生气抢他大雁的事,抿了抿唇道: 「大不了,我出去之后十倍还你。」 「走吧,出去再说。」葛萨失笑,将她拉了起来。 面对已被积雪盖了一半的洞口,二人相视一望,异口同声道: 「让孩子先出去。」 牧童身材矮小,一个个挤出洞口的时候,雪落下得不多,只是洞口越来越狭窄。岂知最后一个牧童被抬出去的时候,他太紧张,扒拉着洞壁一震。 众人肃穆。死一般的阒寂之后,山上的积雪在一剎那纷涌而下,復又将洞口全全封住。 洞里瞬时又暗了下来,黢黑一片。 「这下出不去了。百只大雁怕是要没了。」黑暗中的葛萨回头倚在洞壁上,抱胸望着少女颓丧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 「你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帛罗跌坐在地,看不见少年的表情,只觉他语气倒有几分轻快。 俄而,洞里又没了声响。燃尽的篝火也渐渐熄灭。 帛罗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眼看着一地的雁毛。最后一块肉也在方才给那些牧童吃了,她怕那些孩子不经饿,只吃了一口,剩下的全分了。 「喂,你有吃的吗?」帛罗不抱希望地问了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2页 眼底出现了一双发白的大掌,掌心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糖。 她接了过去,含在嘴里。想着聊胜于无。 不知过了多久,寂寥的山洞里再没有回音。 帛罗忍不住转身想看看他,却感到肩上一沉。 少年不知何时倒了下来,轮廓分明的面上,高挺的鼻樑在颊边上投下一道阴影。他双眸紧阖,不闻不动,似是没了知觉。 帛罗一惊,去触碰他的手,只觉冰凉无比。他将氅衣给了她,自己只着一身袍衫,自是抵挡不了洞里的寒气。 「喂,你醒醒?」帛罗抬手推了推他。 下一瞬,毫无意识的少年整个人压了下来,将她圈在怀里,越搂越紧。发白的唇低低喃了一句: 「好软……好暖……」 「你这人……」帛罗暗暗骂了一句,却没有动,任由他抱着。她瞥了一眼少年俊美的面庞,一时竟觉挪不开眼。 俄而,她解开了氅衣,将两人一併罩了起来。 天寒地冻,相互依偎取暖的两人越贴越紧。 没由来地,帛罗觉得胸口那颗心,莫名跳得极快,不知是谁的唿吸声在耳边一阵阵的,急促而又热烈。 …… 葛萨醒来的时候,头脑有几分昏胀。想转身却觉得身子沉得动不了。他垂眸一望,只见胸口衣襟散乱,躺了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女,一双素白的小臂正紧紧箍着他的窄腰。 他喉间一耸,愣了足有一刻。 稍后,他轻轻推开身前的少女,正要起身,一柄匕首已抵在了喉间。少女已直起了身,拢着头髮道: 「你叫什么名字?即刻随我回河漠部。」 「什么意思?」他怔忪。 少女雪白的面靥涌着红雾,声调却大言不惭: 「你,做我河漠部的夫郎。」 「什么?」葛萨大惊失色,皱眉道,「你,你要我入赘?你可知我是……」 「我不管你是谁。我们有了肌肤之亲。」她撩开肩头的绢纱,露出一小块泛红的肌肤,挑眉道, 「你干的。」 「我?我……」葛萨面上一热,想要努力回忆起什么,可对昨夜的记忆已不甚明晰。正犹疑间,身旁不知多了几个男人,力大无穷地已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原是她的人已先一步从洞的另一侧寻了过来。 「放!开!我!……」山洞里迴荡着少年不甘的吼声。 …… 葛萨「嫁入」河漠已是三月有余。 第一天,帛罗郡主屏退侍女,故意要他铺床。他一怒之下,一把捲起铺盖在帐外凑合了一夜。 第一个月,帛罗郡主去马场驯马,他一言不发,为她牵了几个时辰的马,一脸肃杀的模样吓得好几个小侍女不敢近身服侍。 第二个月,帛罗郡主见快要瞒不了河漠王她在帐中藏了一个男人的事。嬉笑将拟好的婚书递上,蒙着河漠王的眼睛让他批阅。当晚,她对着他,纤细的手指弹了弹那一纸婚书,笑道: 「这下可名正言顺了。你跑不掉了。」 婚书被他一把夺过,没好气道: 「我已让我阿耶将聘礼送来了。为了两部联姻,我阿耶已劝服了大可汗,雪山那块地盘归河漠部。」他漫不经心地补充道: 「对了,聘礼中可有三百只大雁,你可满意了?」 第三个月才开头,这天夜里下这淅淅沥沥的春雨。郡主的毡帐红烛摇晃不止。 「郡主,是真不知何为肌肤之亲,还是故意诓我入赘,今夜一试便知。」 疾风骤雨过后,他一眼望见锦衾上醒目的点点落红,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怀里的少女咬着粉唇,嘤唔低吟道: 「你走,我放你回王庭。我要让我阿耶给我换个夫郎。」 「晚了。」他轻轻一笑,堵住她娇艷欲滴的唇,低声含着她道,「郡主既抢了我,我这辈子可就跑不掉了。」 (完) 这篇掖擎和帛罗番外。剧情上是跟着前面一章杳杳灵凤篇宴海重生后连贯的。 本来就两三千字,是要放在上一章的作话赠送的,但是晋江要求我再更够1万字,于是放在这里。 其实掖擎在和本文其他主角一样都有完整的生命线。所以,这篇番外并非我生搬硬凑,是我大纲里原本有的,包括上一代的夺嫡之争,兄弟阋墙等剧情。 牵一髮动全身,构成了本文的大部分背景,所以在本文的一些细节里都可以找到回声。 另外,有关八百里瀚海,地名确实存在,传说是我为了浪漫臆造的。 没有糟心的掖擎和男女主搅和,帛罗和葛萨在平行时空里能有多甜!!! 最后,还是感谢大家陪我走完这段旅程。 作为新人作者,十分不易,没有大家的支持,走不到今天。去我的作者专栏点个收藏~我们下一篇文再见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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