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只小天道[师徒]》 第1页 《捡到一只小天道[师徒]》作者:程亦景【完结+番外】 简介: 温飞雪是众人眼中的奇葩天才: 前十几年默默无闻,一朝筑基渡劫,今后修为突飞勐进,就连对众人来说九死一生的劫雷也奈何不了他,甚至敢在渡劫时去嘲讽天道。 而且他还是天下第一大宗最小的峰主,一众大佬的小师弟。 大家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温飞雪本人也觉得生活十分美好。 直到他捡回来一个小崽子。 他水深火热的生活随之而来。 别人都说他这徒弟收得不错,天赋让人眼红,对他要多好有多好。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收的不是徒弟,是捡了个祖宗。 他内心哀嘆:真是造孽啊。 后来他才发现,自己不仅是捡了个祖宗,还是给自己捡了个夫君。 不是,凭什么他在下啊? 再后来,他又发现了一个更为恐怖的事实:他的乖乖小徒弟是天道啊! 这让他怎么办啊?! 温飞雪无能狂怒。 温飞雪从小就有一个伟大的梦想,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过。 他想要消灭天道。 因为他觉得人的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任由天道摆布。 后来他把他这个秘密告诉了他唯一的徒弟,本以为他会支持,没想到他徒弟却面色古怪,极力反对。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所以他现在该怎么办? 诛杀逆徒还是谋杀亲夫? 算了,累了,毁灭吧。 副cp【姬淮x胥清风】 江上觅清风,山间揽明月。 世人皆言他们是一对仇敌。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彼此最亲密无间的一部分。 姬淮,字重山。 胥清风,字望舒。 江上觅清风,山间揽明月。 这是姬淮最深的慾念与情意。 也是胥清风最浓的欢喜。 那一场大醉,一夜鱼水。是情难自禁,还是蓄意为之? 姬淮不知道。 但他从未后悔过。 副cp【楼恹x册玉安】 楼恹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有多不讨喜。 他明白是为什么,毕竟因着自己的特殊,他永远会是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曾经以为,不会有人愿意靠近自己,也没有人能靠近。 直到他遇见了册玉安。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界上也能有一朵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指尖长久盛开。 * 问答题:突然发现自家徒弟是天道,你该怎么走? 温飞雪:「还能怎么,横着走呗。」 * 食用指南: 1攻的戏份比较靠后,前期没长大的时候存在感较弱。 2配角戏份较集中,可能一连几章都是,其他章节没有。 3修为境界:未入阶(修者),一~六阶(仙者,衣物配饰云纹),金丹(仙师,配饰兰草),元婴(仙长,配饰梅),化神(仙尊,配饰竹),大乘(仙尊,纹饰自定) 圣尊为称唿,通常由天下修为名望最高者担任,纹饰为云水暗纹+金线鹤样。 修仙者统称仙君。 在通常的设定上加了一点自己的想法,大家不用太过在意,就看个热闹啦。 前期文风略显欢脱,后期渐趋沉稳。 * 段评已开,盖了戳的小天使可以随意玩耍啦~ ——— 【正式完结啦~先开古耽过渡小短篇《皇太子他心机太深》和《我与神明比命长》,开文勤奋更新,10万字左右,完结可快,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盖个戳吧~木啊~】 ——— 【八百个心眼子受x真善美蠢神仙攻】 鹤追衣以前骚扰洛倾川的时候,从没料想过他以后会和对方断袖分桃,成阳之好。 可惜之前被满京城的赞誉蒙蔽了双眼,鹤追衣满心以为洛倾川是个身姿如竹,公子如玉的谦谦君子。哪里能料到那副清俊皮囊下的无邪本性? 从心悦洛倾川的那一刻起,鹤追衣就一直在被气死的边缘反覆横跳。 可是没办法,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动了的心总不能给他摁回去。 鹤追衣丢了自己以前那些纨绔做派,为官做宰,封侯拜相,为了护好这个人,他努力了一辈子。 生命的最后,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洛倾川,互相许下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誓言。 再度睁眼,灵魂入了阴曹地府。想起死前的山盟海誓,鹤追衣心急如焚地跑去奈何桥边,到处张望洛倾川的身影。 谁曾料,上一秒刚站定,下一秒就瞧见洛倾川带着一身金光闪闪,从天上翩然而下,说自己是神仙。 还说什么仙凡殊途,人命短暂,仙寿绵长,为避免两生罅隙,要和鹤追衣分开。 洛倾川说,要和他,鹤追衣,分开。 因为这么一个理由。 鹤追衣:「……」 看来当神仙对智商没什么要求哈。 鹤追衣气得想笑:「凡人灵魂不散,就不算真正死亡。你是不是傻。」 犯了错的本人一双眼却晶晶亮,透着点狡黠:「追衣好聪明!那追衣和我世世在一起,比比谁命更长好不好~」 鹤追衣:「……」 比就比,谁怕谁。 第2页 …… 坊间有传言,天上的每一颗星都与一个神仙命运相连。 那颗鹤追衣曾仰望过无数次的星滑落天际,坠入黑暗。 「你看,终究是我赢了。」 ——— 食用指南: 1主受,文案受视角 2第一人称 3基本上是欢乐的,虐不过两章 4预计十万字左右,超了当我没说,嘿嘿 ——— 内容标籤:天作之合 仙侠 成长 正剧 师徒 主角视角温飞雪互动陆言卿配角武羲姬淮胥清风楼恹册玉安姜清连仪沈青屏 其它:被徒弟觊觎了难道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 一句话简介:发现徒弟身份不简单怎么办 立意:热爱生活,珍惜眼前人 第01章 捡了个小崽子 温飞雪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犯天条了。 不然怎么捡到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 霆霓峰上,黑云层叠压下,肉眼可见的雷光在其中流窜,闷雷阵阵,带着浩荡的威势。 洛隐门的弟子在山峰远处交头接耳。 「看这方向,是素尘仙尊在渡劫吧。」 「是啊。也不知道仙尊幸是不幸。次次渡劫,少则七九雷劫,多则九九雷劫。搁旁人身上,早给他噼成飞灰了。仙尊每次能熬过来,修为得到补益,比我们渡完劫高上两个小境界,也是应当的。」 「嘘,别说话了。仙尊要开始了。」 「……」 山巅。 天雷毫不留情地噼下。 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紫衣猎猎,广袖飘扬,踩着飞剑在半空,天雷穿身而过,泛起细密的电光,还未来得及显现出危险,就消匿于无迹。 温飞雪勾起唇,仰头看着劫云,笑容里带着点挑衅。 「就这点本事,还敢出来噼人?」 头顶的黑云涌动,像是气得不轻。 天雷接二连三地直噼而下,很快就过了六九天劫,到了七九雷劫,才堪堪停下。 温飞雪皱眉:这不够啊。 不过没事,他的手段,可还没使完呢。 远处的弟子激动地抓着旁边人的手臂:「要来了要来了!素尘仙尊要开始了!」 温飞雪调动灵力,控制起周遭的天雷,一点点地,在空中绘出一串潇洒飘逸的行书大字,几乎占了山头的一大半。 「这么弱我都替你不好意思要不还是换我来噼天雷算了~」 末尾甚至还有灵性的波浪线,更添嘲讽。 「看到没看到没?你就说天底下还有谁敢这样,公然挑衅天道?!」女弟子捂着嘴跺脚,满眼的倾慕崇拜。 云层后,面容模煳的男子脸色愤怒到近乎扭曲,手指收紧,手背青筋爆起。 雷云停滞了一瞬,旋即又疯狂地落下天雷,一道比一道威力巨大。 温飞雪张开双臂,满脸愉悦地迎接带着腾腾杀气的天雷。 「不错。这个程度,和我泡温泉时候相差不多了。」 男子气结。有心想多噼他几道,但奈何天界规矩,在九九天劫时,还是不情不愿停了下来。 乌云散开。 素尘仙尊意气风发,毫髮无损。 他感觉了一下自己的修为境界,心中满意。 看来,这次磨化神期的时间又可以少上一些。 素尘仙尊平日里游歷四方,降妖除魔,除了挑衅天道略微缺德,没做过什么不道德的事……吧。在众人眼里那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眼下又突破了化神期。 可谓是人人羡慕嫉妒恨的典范。 此时春风得意的温飞雪并不会想到,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 要问素尘仙尊温飞雪近期最后悔的事,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说,前几天不知怎么,脑子一抽,在外面捡了个没人要的小崽子当徒弟。 那是一个天清气朗,万里无云的白日。 素尘仙尊正兴沖沖地带着他从东海龙王那儿「借」来的宝贝往回赶,想着回去让自己二师兄齐柒给自己炼制一把玉扇。 自从上次看见他三师兄拿着把扇子到处乱晃,无意吸引了不少女修视线后,他就对这种好东西上了心,此次特地去找了块好玉来炼它。 行路行到一半,他不经意间一低头,就倒霉催地看见下面路边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崽子,拿着一块不知道哪儿弄来的粗麻布,在布的外边拿唾沫煳了张纸后,把自己裹了进去,裹成个襁褓样,那是标标准准的被弃街头。 温飞雪当即就忍不住笑了。 且不说别的,人家只是心善,又不是脑缺。就你这么大个崽子,怎么可能有人相信这娃娃刚出生不久,还捡回去抚养。 但他转念一想,这孩子也着实可怜,七月流火的时节,正是添衣之时,他却一个人孤零零地流落街头,衣不蔽体。 而且看他那面无表情、木然僵硬的样子,不是妥妥的受过太多挫折,哀莫大于心死吗? 温飞雪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御剑往下,绣着青竹的衣摆轻轻拂地,停在那孩子身边。 他弯下腰,看了看他煳在麻布上的纸,上面写着「陆言卿」三个狗爬大字,心下瞭然:这应当便是这孩子的名字了。 温飞雪是从来也不想收弟子的,太麻烦。 但此刻想到已了的事端,犹豫了一瞬,他还是轻声问道:「你是叫陆言卿吗?」 第3页 该解决的都已经解决,他也不用再担心什么,可以试着收一个徒弟了。 那小孩早在温飞雪靠近时就睁开了眼,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一看见他的脸,瞬间便溢满了笑意。 「是呀是呀。」 温飞雪想问问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又有些害怕问到他的伤心处。纠结再三,还是开口问道:「那小卿,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说起这个,小孩瘪了瘪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我小时候我娘亲得了病,爹爹出去找药,不小心掉下山崖,回不来了。 「娘亲在床上起不来,我出去给她找吃的,等回来时,她就怎么摇都摇不醒了。我们家住在山上,周围没有人家,我就只能自己找东西吃。 「我下山后遇到一户人家,我饿得受不了,就问他们有没有东西给我吃。 「他们说带我去吃好吃的,但他们把我带去的地方好奇怪,没有吃的。有好多好看的人趴在另一些人身上。我害怕,就逃出来了。 「我听其他小孩说被人收养了就可以过好日子,所以我也想被人收养。」 原来是这样。 看见小孩要哭,温飞雪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安慰:「好了好了,不哭了。你想要找人收养,那你愿意当我的徒弟吗?我会好好对你的。」 小孩收住眼中的泪水,望着他:「真的吗?仙人哥哥真的愿意收我当弟子吗?」 温飞雪郑重点头:「仙人哥哥说话算话。」 小孩破涕为笑,一个劲儿地点头:「我愿意!」 温飞雪见他点头,便伸出手轻轻一揽,将他抱上了紫霄剑,又把那块麻布裹在他身上,这才重新加快速度,继续往霆霓峰飞去。 陆言卿安安稳稳地攀在温飞雪身上,笑得阴险狡黠,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 一下紫霄,他新鲜出炉的小徒弟陆言卿便连滚带爬地从剑上下来,趴在路边呕吐。吐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稀里哗啦。 吓得温飞雪还以为自己八字不好,专克徒弟。急忙抱着他去雪见峰找自己的医修三师兄,让他给看看。 满山遍野的药草覆盖了雪见峰大半的土地,随着长风舒捲或修长或宽大的叶片,波纹如绫。 几个白衣小童子提着水壶穿梭其中,细长的壶嘴点在脉络延伸的中心,恍若啜饮花蜜的蝶群。 气氛说不出的宁静安适。 可惜被素尘仙尊无情地破坏了。 刚踏上雪见峰,温飞雪便大唿小叫起来:「小三儿小三儿,快来看看这孩子怎么了!」 莫怀夕听见他的叫喊,无奈地从药堂后转出来:「什么小三儿,一天天的没大没小,叫三师兄。」 「哎呀,先别管这些了。你快来看看,这孩子怎么了?」温飞雪焦急道。 「别慌,有你师兄我在,就算那人只剩下一口气,我也能给你救回来。 「你先说说,这孩子是哪儿来的,总不能是你在外面欠下的风流债。」莫怀夕接过温飞雪手中的小孩子,一边观察,一边顺嘴胡猜。 「哎,你再这么污衊我,我可要找大师兄告状去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洁身自好,举世无双,说的可不就是我这样的人物。」 见莫怀夕接过陆言卿,温飞雪才从旁边的小几上端了盏茶,一口饮下,润了润口,继续道: 「这孩子名唤陆言卿,是我从路边捡回来的,已经收做弟子了。师兄你记得好好帮我策划策划,把其他师兄叫到一处,帮我看看这拜师大典什么时候举行和怎么举行哟。」 说到这里,温飞雪还冲着莫怀夕眨了眨眼。 「你收弟子了?」这件事似乎比小师弟欠下风流债更让莫怀夕惊讶,「以前师兄师姐几个好话说尽,可不论是谁劝你,你都不肯收徒弟。说收个徒弟麻烦得紧。如今出去走了一圈,怎么反而多出了个小徒弟?」 「嘿嘿,人心都是易变的嘛。」温飞雪笑了笑,转而问道,「先别管这些,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我在路边发现他时还好好的呢?」 「这孩子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晕剑。你是不是又御飞剑了,你御剑的水平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亏的外面还把你叫做素尘仙尊,他们要是看见你御剑的这副样子,怕不是要觉得天都要塌了。还是收收你那放纵的脾气吧。」 莫怀夕轻飘飘地瞥了温飞雪一眼。 等等。 莫怀夕忽然意识过来:他好像被自家小师弟当苦力用了。 意识到这一点,莫怀夕挑眉:「不对,你的拜师大典,干什么要我们来帮你策划?我们都弄完了,你干什么?你不会还想着躲懒吧?!」 温飞雪尴尬地挠了挠头,知道自己的想法被识破,立刻拎起陆言卿,找了个藉口迅速开熘:「既然这孩子没事,那我便带他回霆霓峰熟悉环境了。 「我怎么可能想着躲懒呢,你们帮我办拜师大典,我自然是要和好不容易收回来的小徒儿培养培养感情啦。小三儿我就先走了,记得别忘了帮我筹划拜师大典哦……」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一大截。 好脾气的莫怀夕被气得跳脚:「好你个温玠之,整日里没脸没皮,当真是白瞎了你这张霁月光风的脸!还有,不是跟你说了,别叫我小三儿小三儿,叫我三师兄吗?你怎么每次都听不进去!」 可温飞雪跑得飞快,早就不见踪影了。 第4页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温飞雪带着陆言卿挨个儿拜见了自己四个嫡系的师兄师姐,也就是他的四个嫡师伯,告诉了他们拜师大典的事儿。 当然,拜见的同时,顺带帮他诓,不,收了一些见面礼。 可惜他们洛隐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某一系的师兄妹收徒,告诉自己同系的师兄妹就够了。旁系就算关系再好,也不用去通知,自然也诓不到拜师礼。 不然他其他几个师兄师姐也有富得流油的,这一次还能多收些。 唉,可惜了。 前几日忙来忙去的,那小崽子瞧着也还是乖巧。可一切都打理好后,便原形毕露了。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温飞雪正在听松苑里看着衣柜里五颜六色的衣服,拧眉思索应该穿哪一件去逛街才能收穫更多姑娘的注目。 正思考间,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温飞雪愣了愣,他那几个师兄师姐大多性子沉稳,就算是最不着调的也不可能走出这么跳脱欢快的脚步声,所以……是他刚捡回来的小徒弟? 温飞雪立刻换上一脸慈祥的笑意,忙不迭地迎了出去:他的乖乖小徒弟怕是想他了呢~ 出去一看,果然是陆言卿。 他看见温飞雪出来,连忙凑了过去,扯着温飞雪的袖子撒娇:「师尊师尊,我想做鱼给你吃,可以从你这儿抓几条鱼吗?」 嘿嘿,小徒弟这是想孝敬自己啊。 温飞雪在心里暗自搓了搓手:「好。」 答应得格外干脆利落。半点没怀疑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把一条鱼做得好吃到哪里去。 他满心以为,徒弟说的鱼,是霆霓峰后山那条河里的鱼。 没想到他上一秒刚答应,下一秒他那小徒弟便拿着鱼叉,直接从莲池里将他养了多年,蠢头蠢脑,半点不怕人的宝贝小锦鲤给叉了上来。 他欲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宝贝们魂归西天,在心里默默嚎了一嗓子:造孽啊!这这这这这……天杀的小兔崽子! 可念及陆言卿年龄尚小,也是一片好意,他也不好说些什么,还得硬逼着自己扯起嘴角,心平气和,甚至和蔼可亲地夸上两句:「小卿卿这叉鱼技术还挺不错的嘛,叉得这么准。」 嘴上说着满不在意的话,温飞雪的心里却是在一阵一阵地滴血。 这鱼是他在南海孤苦伶仃地风餐露宿了整整一个半月才好不容易抓回来的!整整六十天!皮肤都晒得快跟他二师兄齐柒一样了!是抓来给小三儿作药材用的! 关键是这鱼金贵不长肉,养这么久还没养肥,身上没二腩砜两肉,全是骨头,根本吃不尽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崩溃完了,温飞雪还要对自家徒弟进行亲切的教育:「但是小卿要记住,这个莲池里的鲤鱼不能随便叉。这些锦鲤是药用的,留着它们,有更大的作用。以后向别人表达需求,也要说清楚,知道吗?」 陆言卿点点头。 温飞雪欣慰地笑了:小徒弟蛮懂事。拜师大典之后正式修炼,他毒手就下轻一点好了。 第02章 小兔崽子不太听话 「对了,厨房在听松苑西南侧,后院种了一些菜,如果要用的话,摘就是了。如果东西不够,就跟为师说,为师带你去馋溪堂,找后厨师傅领一些。」 温飞雪微弯下身,语气此时已经温风和煦,心平气和。 任谁也看不出来,他之前丰富的心理活动。 陆言卿又憨憨地点了点头,抱着鱼叉就往西面跑,背影颠颠儿的,没心没肺的样子。 温飞雪莫名的感觉有些担忧。 百无聊赖地瘫在椅子上,温飞雪手上心不在焉地揪着杂草,时不时回头往右后方望一眼,忧虑:那小毛孩子不会一头栽灶里了吧? 等了又等,他还是不放心,扔掉手上的草,站起身,拍了拍灰,迈步朝厨房走去。 之前看陆言卿一脸自信地提出要做饭,他也就没怀疑他到底会不会做饭这件事,现在想来,还是过去看一眼比较好。 自己才刚刚收了个乖乖徒弟苗,可不能让他现在就蔫了。 才隐隐约约在一棵异常苍劲的松树后看见厨房的影子,温飞雪就闻到一股焦煳味。 紧接着陆言卿便从树后跑了出来,手里献宝似的捧着一个盘子。 温飞雪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手脚完好,衣裳除了沾了点灰也没遭受什么。很好,看来他的小徒弟还挺优秀。 打量完后,温飞雪才有空看一看陆言卿手里捧着的东西:浅色的木盘子上盛着一……坨不明形状的东西。 颜色焦黑,味道,味道…… 温飞雪捂着口鼻,勐地往后退了几步:这什么东西?!这还是他那宝贝小锦鲤吗?! 余光察觉到一阵黑气与亮光,他抬头一看: 好傢伙,本来是厨房的位置火光沖天而起,浓烟滚滚,气势那叫一个浩大磅礴。 温飞雪觉得自己大概是要升天了。 他现在打死这个小崽子,会被千夫所指吗? 他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陆言卿还是小孩子,年纪还小,还不懂事,犯些错误也是难免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手艺差成这样,他也是好心。不能打不能打不能打…… 温飞雪好不容易将一口气憋回心里,感觉自己的头顶就像现在的厨房。 第5页 「师尊师尊,我烧的鱼!」陆言卿一脸懵懂,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继续兴奋地将盘子往温飞雪面前怼。 温飞雪接过陆言卿手上的盘子,顺带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前院走。 陆言卿的表情这才显出几分疑惑惊讶。 他回头望了一眼,指着后面的越烧越烈的大火:「师尊,这个……真的不用管管吗?」 温飞雪头也不回:「没事。这里每个房间都被为师贴上了符箓,防火防水防倒塌的……反正什么都有。这火烧一会儿,自己就灭了。伤不到什么。」 陆言卿听了这话,「哦」了一声,将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举到温飞雪面前:「师尊,你说的是这个吗?」 身后传来树叶被烧灼的「噼啪」声,还有松树特有的清香。 够了,是时候剁了这小兔崽子,清理门户了。 温飞雪面无表情地举起一只手,往下…… 轻轻地落在陆言卿头上,抚了抚小兔崽子柔软的头髮。 「是这个。下次别这么做了,对厨房不好。走吧,去流春亭。为师尝尝你的手艺。」 陆言卿的表情带着犹疑:「师尊,这个火你真的不管管吗?」 「没事,有人管。」 温飞雪拽着陆言卿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臭小子,赶紧过来给老夫灭火!啊啊啊烧死我了疼死我了我就知道你跟你徒弟没有一个好东西臭小子你给我站住啊啊啊啊啊臭小子我和你势不两立!!!」 后面突然响起一个浑厚的老人声音,骂骂咧咧,像平地一身惊雷。 「臭小子我才疏学浅,灭不了这大火。您老啊,还是自己看着办吧。」 温飞雪头也不回地朝着后面挥挥手,语气吊儿郎当。 他对陆言卿硬不下心说不出重话,对老青松还不行? 不可能的事。 陆言卿回头望去,就见掩映着厨房的青松树顶燃着火,满树枝桠乱窜,到处乱抽,张牙舞爪地像被人下了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头我的头髮我要秃了啊啊啊臭小子早知道我当年就应该多招点儿鸟雀,让他们用鸟粪把你浑身都煳住啊啊啊啊啊!!!」 「您老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是爱护点儿嗓子吧,别以后出问题了又赖在我头上。火您自己慢慢灭,我跟我徒弟就先走一步,不打扰您老了~」 温飞雪说着话,脚步不停。 「再说,从您老当年趁我在树下修炼,往我头上砸鸟粪的时候,咱俩早就势不两立了。」 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松林曲曲折折的小道间,再寻不着踪迹。 温飞雪走着,翻了个白眼:就这点小火苗,那老头子随便挥一挥枝条就灭了的事儿,他非得咋唿成这样,真当他傻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年游歷在外许久没回宗门,他好像好久都没来看过老头儿了。 虽说两人一见面就只是吵架拌嘴,但他这霆霓峰上也没什么侍童弟子之类,能陪他说说话的,也就老头儿一个人。 不过收了这个小兔崽子,以后霆霓峰就能多些人气儿了。 那老头子也该换个人霍霍了。 师父受过的孽,徒弟怎么能不传承下去呢? 温飞雪笑得慈祥。 没多会儿的功夫,师徒二人就坐在流春亭内,对着桌上那一盘散发着幽幽焦煳味的鱼,面面相觑。 陆言卿歪了歪脑袋,状似疑惑地看着温飞雪,语气中带着几分再明显不过的期待与催促:「师尊,你怎么不动筷?你快尝尝呀。」 「咳咳,」温飞雪清了清嗓子,答非所问,「这流春亭是霆霓峰以前的主人修建的,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那时的霆霓峰也不叫霆霓峰,而是有个风雅的名儿,叫桃花逐水。洛隐门除了主峰,其他峰头的名字从不固定,都是看歷任峰主的喜好心情。 「据说前辈当时修建这个亭子,是因为那日偶然见了穿院而过的溪水中盪着几瓣上游飘来的桃花,一时兴起,随手为之。后来几经修葺,就成了现在这座亭子了。」 必须把这小崽子的注意力拉开。不然他中毒而亡了怎么办? 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那师尊,为什么我没有在山上看到桃花啊,溪水的上游不是一片松林吗?里面夹杂着几株竹子。」陆言卿不解。 「哦,你说那个啊。桃树应该是被那之后的某位峰主砍的,换成了竹林。后来我作了峰主,就把竹子砍了,一半拿来修了抚竹苑,一半码在柴房当柴烧。剩下用不完的就送出去了。」 听陆言卿问这个,温飞雪眼中闪过一抹惊喜,随即一脸平淡地回答。 转移话题看来是成功了。 这玩意儿是能随便砍的吗?! 陆言卿瞳孔地震。 而且桃花那么好看,为什么还要砍桃树?!暴殄天物! 陆言卿内心抓狂,復又疑惑:自己是怎么了,好莫名其妙。 实在想不明白,陆言卿干脆不想了,果断将话题拽了回去。 「师尊,吃鱼。」 温飞雪扶了扶额,继续转移话题:「你可知为何主峰不可改名,也不可修改其中布置?」 不等陆言卿回答,温飞雪自顾自回答道:「因为我洛隐门主峰,从来都只是,也只能是圣尊之所。如果我洛隐门没有圣尊,主峰,除了遇到大事,宁锁不开。」 第6页 温飞雪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骄傲,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透出些低落:「如今在主峰住着的人,就是我的师尊,曾经的白榆仙尊。」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师尊,也好久没见过师尊笑了。 陆言卿没听出温飞雪语气里的异样,重复:「师尊,吃鱼。」 温飞雪仿佛没听到似的:「对了,等办了拜师大典,小卿就算正式入我门下,该开始修炼了。 「到时候你先去主峰连清池修炼,那里的池水是霆霓峰峰顶雪被天雷所噼,融化滴落而成,灵力充沛。等你到了金丹,再去霆霓峰峰顶试试。」 伴随着他的话,后山闪过一道惊雷,正正噼在峰顶。 「师尊?」 温飞雪迎着陆言卿的目光,淡定开口:「峰顶灵气过于充裕,等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引来天雷,就和修士渡劫一个道理。因此有天材地宝诞生的地方,天雷总是落得格外频繁。 「但连清池……」 陆言卿看着温飞雪一副想侃侃而谈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他的目的,毫不犹豫再次打断他:「师尊,鱼。」 温飞雪暗自嘆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天是逃不过这劫了,只得一脸视死如归地拿起陆言卿放在他手边的筷子,颤巍巍地伸向盘子,夹起一团一碰就簌簌落灰的鱼,迅速塞进嘴里。 随后,他的表情从狰狞扭曲转变为面如死灰,最后竟然撑出一抹不可言说的笑: 「不错,小卿的手艺当真是了得。不过你年纪还小,做饭未免辛苦了些。下次还是换师尊做给你吃吧。」 再吃一口,他就要被毒死了。 陆言卿嘴巴微张,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温飞雪打断。 「对了小卿。我记得你前几日刚来的时候不是吐过一回吗?虽说我师兄说没什么大毛病,但还是在带你去他那里看看为妙。走吧,刚好跟你三师伯联繫一下感情。」 一边说着,温飞雪一边伸手,拽起陆言卿就走,没给他半分说话的机会。 把陆言卿扔在莫怀夕那里后,温飞雪藉口有事,巴巴地跑回霆霓峰,把碗筷收拾收拾洗干净,和老松树拌了几句嘴。又忙忙赶回去,顶着莫怀夕莫名其妙的奇怪视线,把一脸委屈的陆言卿接回来。 还得骗那小祖宗,说自己把鱼吃干净了。 当然,也叮嘱过他,做饭很好,以后不要做了。 温飞雪感觉他的脾气真的好得能成仙了。 现在他总算知道他的爹爹娘亲和师尊是有多么伟大了。 他以前跟这小毛孩子差不多熊,他们竟然能忍住不将他暴打一顿,还能一直温声细语对他说话,从中体现的爱意可以削山填海啊。 温飞雪本以为陆言卿只是年纪小,不太懂事。没成想,这小兔崽子根本就是故意的! 「师尊师尊,我可不可以一个人下山逛逛?」「去吧,注意安全。」 反正洛隐门周边的地域都被治理得很好,也没什么安全隐患。 于是他就收穫了一堆关于素尘仙尊虐待徒弟的谣言。 「师尊师尊,我可以重修一下抚竹苑吗?」 「材料去你二师伯那儿拿。」 然后抚竹苑塌了半边,这小兔崽子乘机挤过来和他一起睡,半夜抢他被子,还一脚把他踹下了床。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师尊师尊……」 温飞雪想打人。 这孩子怎么这么能作妖呢? 他之前想错了,他小时候远远熊不过这小屁孩儿啊。 虽然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这种胜就大可不必了。 唔,所以还是要让他在之后的修炼中感受到来自师尊的爱才行。 心慈手软是教不出好徒弟的。 第03章 拜师礼 几个月后。 温飞雪坐在石桌边,赏着花,品着茶,看着话本。 「师尊师尊,」陆言卿一阵风似的跑进流春亭。「我又来看您老人家啦。」 温飞雪一看见他,放下话本,只觉得一阵头疼。 「你这小兔崽子,又来干什么坏事儿了?还有,你师尊我年纪轻轻,风华正茂,走在路上,不知引得多少小娘子侧目而视,春心萌动。你老人家老人家的喊,平白给我增了岁数。再者,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天的跟个窜天的猴子似的,也是快九岁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些,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对得起你那文绉绉的名字吗?」 这些话陆言卿听他师尊说得多,耳朵都起了茧子,也不以为意,赶忙转移话题,直奔他今天来的目的:「师尊~你园里的花草那么好看,我可以挖两株带回去种在我的园子里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亮出了手上的铲子,一脸期待地望着温飞雪。 好傢伙,还自带工具呢。感情今儿是打定主意了,要作弄他的花花草草们是吧。 温飞雪暗自腹诽。同时嘴上拒绝道:「你那抚竹苑离这儿不过几步路功夫,你要看就过来看好了,何必挖来挖去地浪费功夫?」 温飞雪不傻,跟这孩子相处那么久了,还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 他哪里是为了挖几株花花草草回去种,而是想趁着挖花草的时候可劲儿地蹂躏他好不容易种出来的仙花仙草,好让他心疼呢。 这小兔崽子,一天不作妖就浑身难受。 陆言卿才不管温飞雪说的什么,反正他也从来没拦住过自己,自己现在也就只是跟他报备一声,以示尊敬罢了:「师尊你同意啦?谢谢师尊~」 第7页 温飞雪表面气结,内心淡定:他还能不知道这小子的脾性?早换成幻阵了。随便他怎么挖,也伤不到真正的花花草草。 陆言卿看着那些随风摇曳的花花草草,眸光一闪,还是一铲子挖了下去。 正挖着呢,他三师伯莫怀夕就找了上来。温飞雪看见他,突然起了点恶趣味:「卿卿,还不快赶紧过来拜见你三师伯。」 陆言卿只能不情不愿地放下铲子,凑了过来:「三师伯好。」 莫怀夕「嗯」了一声,无比自然地在石桌旁坐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那日你不是带着小卿来我这儿看病吗?我堂堂一峰之主,替人看病岂能不收诊费?老规矩,一株赤蝶,一株陵游和一株重楼。」 「不是吧小三儿,你想药草想疯了吗?虽说这三种草药我种得不算少,但你看看,但凡拿出去这三种,哪一种不是千金难求?更重要的是,小卿只是晕了个剑,啥事儿都没有,你连药都没开一副,要这么多,过分了吧?!」 温飞雪似乎很生气,勐地站了起来,好巧不巧挡住了陆言卿。 莫怀夕倒是心平气和,伸出手搭在温飞雪肩上示意他坐下,看了一眼他心心念念的花草,正准备说下去。 没想到,只一眼便让他愣在了原地。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一地狼藉:「这,这是哪个小兔崽子干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温飞雪朝着陆言卿努了努嘴:「我徒弟说他觉得这些花花草草好看,想挖几株种在他的园子里。」 莫怀夕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那么珍贵的药草,就被这小兔崽子这么轻易地毁了十几株? 而且听松苑和抚竹苑园子是同一个,种这儿和那儿有什么区别啊?! 莫怀夕是个视草药如命的人,当即就想要和陆言卿过不去。 温飞雪一把拦下他。 「哎呀师兄,他那么小个孩子,能懂得了多少?调皮了些,也属实正常嘛。」 莫怀夕哪里管他是不是个小孩子?反正伤了他的草药就是不行。 正想要挣脱温飞雪的手,忽然听到他的传音:「三师兄,不要着急嘛。我用了幻阵,他没伤到那些花花草草。我是对他狠不下心,就指望用你这副凶样吓吓他了。」 莫怀夕一下子卸了劲。 但他还是有些生气:「小时偷针,大了偷金。他现在小小年纪就敢祸害你的花花草草,大了还指不定怎么祸害你!」 刚好,也让他脸上的气愤显得更真实一些。 温飞雪不以为意:「嗨呀,哪有这么严重。他一个小娃娃,现在多教育教育,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看见莫怀夕过来,陆言卿转身就跑。 「唉,你啊你,你忘了你家……」莫怀夕蓦地住了口,无奈地摇头。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我今天来,是和你说一声,你的倒霉师兄们已经准备好大典事宜,也算好了良辰吉日,就在十五日后。给你四师姐的信也寄出去了,如果顺利,应该会准时到。 「你记得好好准备准备。对了,请柬你得自己写,我们学不来你那字,没办法帮你代笔。」 温飞雪答应一声,一脸不以为然:「知道了。而且虽然我家那样,但世上总归还是好人多嘛。 「如果不是师尊拔刀相助,我早就死在那贼人手下了。哪里还有今天?或者说如果师尊将我带回洛隐门后,各位师兄师姐没有帮我去寻那些稀奇的仙花仙草,我也不可能修炼得如此之快。」 听见温飞雪提起自家的事时不太在乎的语气,莫怀夕看了他一眼,说话说得吞吞吐吐,还带着些犹疑:「小师弟你……放下了?」 「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反正仇我已经报完,东西也夺了回来。大事已了,也就没有必要挂心了。这么多年,让大家替我担心了这许久,也该是放下了。」 温飞雪一脸云淡风轻。 莫怀夕还是有些担心,但也说不了什么,嘆口气:「你想通就好。你这徒弟收得倒是不错。」 温飞雪眼神顿时带上警惕:「怎么,你看上我小徒弟了?那可不行,你知道我这霆霓峰本来就没什么人,好不容易多了个活人,你可不能给我抢走。那是我辛辛苦苦从外面捡回来的呢。」 莫怀夕无语:「谁稀罕你那小徒弟?他要是去了我雪见峰,那我雪见峰的花花草草岂不是大祸临头?分明是个小祸害,也就你还把他捧得跟个宝贝似的。」 这么一打岔,之前略显凝重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莫怀夕见自己话也带到了,嘴也吵完了,药材也没诓到,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没成想才走出几步,就被人喊住。 温飞雪懒洋洋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小三儿,那还真对不住,这小祸害可能还真的得去你雪见峰待几天。我有要事,须得出门一趟——」 活脱脱一个无赖样,叫人忍不住想揍人。 莫怀夕反正快气炸了。 觑着莫怀夕的神情,温飞雪很不厚道地笑了一声:「小三儿,你要不拿镜子照照?你脸现在扭得跟蛆一样,还是只黑泥里钻出来的蛆,这么走出去,你的一世英名怕是全毁了。」 趁着莫怀夕气愣在原地的功夫,温飞雪一把抄起身侧的紫霄剑,一脚踩上去,横冲直撞地冲出霆霓峰,逃之夭夭了。 更可恶的是,这混不吝地飞到一半,还停下来对着在原地跳脚的莫怀夕嬉皮笑脸: 第8页 「小三儿你别跳啦。本来就没我高,这么一跳,又把自己砸短一截,以后你站我面前,我都看不到你了怎么办呢——」 如愿以偿地犯完贱,温飞雪这才蹬着紫霄,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天边,留下莫怀夕一人在风中散发着浑身的怨气。 温飞雪就这么在空中到处乱晃,飞出不远,就在一个小城镇里落了脚,买了一大包吃食,沉甸甸地坠在衣袖里,又重新晃上了天。 九日后,极北之域。 总被踩在脚下而极少出鞘的紫霄此时被主人缓慢抽出,泄开湛亮的银光。长剑铮鸣,剑锋凌厉。 不是长期被束之高阁的骄矜孤傲,流畅的剑身闪烁着戾气,这昭示着在这把剑下,不知收了多少亡者的魂灵。 修长的五指拎着剑,纤瘦白皙的手腕利落一翻,丝毫不惧眼前沾着血迹脏污的巨大兽爪,狠狠往前一送,三尺长的剑刃毫不停顿地穿过肥厚的兽爪,直刺心脏。 巨大的妖兽身躯轰然倒下,鲜血染红四周的土地。 一只手拿着雪白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抚过剑身,拭净上面的鲜红色,而后重新还剑入鞘,之前的凌厉烟消云散。 不远处,冰蓝色的莲花开得剔透,在阳光下炫人眼目。 干净的青靴漫不经心地踏过被血润湿的地面,走至花前。 衣袖微摆,骨节分明的手指捻住花茎,小心翼翼地往上一拔,浅薄的根系很快出土,被青年人放在玉盒中,带走了。 不过他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进行着另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或者说,是一群人,对那个红衣张扬身影沉默的绞杀。 温飞雪的身影闪进窄巷深处的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屋子,将玉盒放在对门的长桌上,对着靠在桌旁的人道:「你要的花我带来了。东西给我,我赶时间呢。」 「还是我们素尘仙尊厉害。才不过一日功夫,就将花拿到了手。不过你要这玉石做什么,你不是从来都不屑于用防御法宝吗?难不成你打算直接将里面的灵气吸收掉?不能吧,这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 黑衣人将手中的玉石递出去。 「我拜师大典的请柬又不是没有给你,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玉石自然是当做拜师礼,送给我那刚收的宝贝小徒弟。」 温飞雪不欲与他多言,接过玉石,转身就走。 「欸,素尘仙尊对自己的徒弟这么好呀。听着坊间的传闻,我还以为那小徒弟过的多惨呢。」 温飞雪理都不理,脚步不停:只有六日时间了,他可忙着回去参加拜师大典,哪有空陪着这个游手好闲的人唠嗑? 第04章 大典终了 看见温飞雪离开,黑衣人脸上笑意散去,随手将玉盒往后一抛:「喏,你家主子要的东西。」 后堂走出个老人,佝偻着背,慌慌张张地一把接住了即将落在地上的玉盒:「你这是做什么,若是摔坏了可就了不得了!」 「要是那么容易摔坏,你家主子还会要这东西?他要这花,不就是图的它坚韧,能受住你家主子那古里古怪的灵气吗?」黑衣人翻个白眼,也转身离开。 老者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最后捧着玉盒,匆匆离去。 没成想到了地方,却只见得被鲜血染红的宫殿墙壁。那些他熟悉的、鲜活的人,此刻却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咚」,一直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手上的玉盒砸在脚面,滚落在地,可他丝毫不觉。 这………这是发生什么了,是什么人,竟然敢屠了筑影阁分阁? 他们不怕阁主报復吗? 对了,阁主! 阁主,阁主呢,阁主怎么样了?! 连滚带爬地闯进宫殿,看见空空如也的大厅和内室,老者勐地匍匐在地,颤声痛哭:「阁主……」 这厢温飞雪回了洛隐门,也没顾得上去雪见峰把他那乖乖小徒弟接回来,径直回了霆霓峰,把自己关在清心室内。 整整三天三夜,除了吃饭就是拿着刻刀对着那玉石捣鼓,最后终于做出一块雕刻着符文的浅蓝色玉牌。 温飞雪又捏着玉牌,细细端详半晌,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心满意足的将玉牌收入袖中,回听松苑补觉。 又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天一夜,温飞雪才有空去瞧瞧他那小徒弟。 倒是也不用去接,毕竟莫怀夕一知道他回来了,就火烧屁股似的把陆言卿打包好送回了霆霓峰。 「小卿卿,这么多天没有见着我,有没有想师尊呀?」温飞雪睡饱了,语气欢快。 陆言卿才不给他面子,张口便答:「雪见峰师兄们每天都陪我玩儿,哪儿有空想你。」 温飞雪做捧心状:「小卿卿这般说,可叫我好生伤心。师尊在外面,可是时刻想着你呢。」一边说着,一边上手去捏陆言卿肉嘟嘟的小脸蛋。 陆言卿脸被捏住,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看着温飞雪颇为混帐的笑,控诉道:「泥灰来豆布来看窝(你回来都不来看我),就孜道碎大觉(就知道睡大觉),拿梨想则窝了(哪里想着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可劲儿扒拉温飞雪在他脸上作怪的手。 温飞雪也不逗他了,顺势收回放在他脸上的手,转而牵住他的手:「「走吧,师尊带你去走走大典时的流程。等到那天,为师可不能陪着你走了。」 才走到一半,陆言卿就开始抱怨,觉得路程太长,并且对温飞雪可以直接御剑飞上去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与嫉妒。 第9页 惹得温飞雪又玩心大起,笑着揉他的头,直将他头髮揉得乱糟糟的才作罢。 「这就嫌累啦,你看看你那些师伯,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但凡是亲传弟子,这条路总要走上那么一遭。你师尊我当年走这条路的时候,大气儿都不带喘一下的呢。作为我温玠之的徒弟,怎么可以连我都比不过,那岂不是太丢人了。」 「你是你,我是我,比不上就比不上,反正我是不想走这条路的。再说,主峰后山不是有一条捷径吗,我直接走那里上来不就好了?」 陆言卿一脸无所谓加不服气,张嘴就反驳。 「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你要是想走后山的捷径倒也可以,只是别被别人发现就成。话说,你怎么知道后山有条捷径。为师当年也是直到金丹后才发现那条路……」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头顶枝叶扶疏,伴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漏下一地细碎的阳光,像铺了一层绒绒的毯。一大一小两只手交握得严丝合缝,鸟鸣虫叫都像是在为这对师徒祝福。 大典当天,温飞雪早早便换上要穿的冠服,来到主峰。往日最坐不住的他今天却在主位上坐了很久,内心满是忐忑,抓着扶手的手心一片潮湿。 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温飞雪忍不住内心发笑:他堂堂素尘仙尊,化神期高手,今日就收个徒弟,怎么现在像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娶喜欢的姑娘一样,心跳加速,掌心发汗? 不得不说,素尘仙尊这打比方和联想的能力确实是强得令人髮指。 看着渐渐变得晃眼的太阳,再瞅一眼不远处摆放着的巨大的日晷,温飞雪的心跳得越发快:算算时辰,拜师大典也快正式开始了。 虽说他是收亲传弟子,其实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昭告天下,直接让陆言卿走上来后,当着各位师伯的面,对他行了拜师礼,敬了拜师茶也就够了。 但温飞雪对这种阵仗一点也不满意:他好不容易收一个徒弟,自然是要让天下皆知,让众人都知道,陆言卿,是他温飞雪的弟子,是他素尘仙尊温玠之罩着的人,这样才够。 「铛——铛——铛——」随着主殿上盪开的钟声,宾客鱼贯而入,在安排好的位置坐下,安安静静的。现在还不到他们举杯祝贺的时候,还要等素尘仙尊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 不管众人心中想法如何,但现在脸上都是一致的微笑,似乎发自内心地对这件事感到喜悦。 温飞雪紧张地盯着殿门,却等到了一个衣衫不整,踉踉跄跄跑进来的小徒弟。 不顾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陆言卿迈着小腿儿,迅速冲到了温飞雪面前。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下,一把攥住了温飞雪的衣摆,声音惊惶: 「师,师尊,我,我不是故意起晚的,你,你别打我好不好?」 随着他的动作,本就松垮的衣袖似乎在不经意间滑落,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 陆言卿察觉到众人的眼神落在他的手臂,忙将袖子重新扯上去,慌乱解释:「这,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和师尊没有关系!」 此话一出,简直是欲盖弥彰。 众人没想到,来参加个典礼,还能听到一次惊人的仙门秘闻。席间开始响起窃窃私语声:「真是没想到,坊间那些传闻竟然是真的!」 「这么小的孩子,素尘竟然下得去手,对于我平日里还与他关系颇好,却没能看透他的真面目,这心机城府也太深了些!」 「真是错看他了!」 「简直是衣冠禽兽!」 …… 议论声此起彼伏,陆言卿的目的也彻底达到。 谁叫温飞雪不敬天道,还敢在渡劫时嘲讽他呢。 恰好他下凡歷劫之期在即,不若早点下来,给温飞雪一点苦头吃。 过后他自然会清除除了温飞雪之外其他人的记忆。 但不知为什么,听见这些讨论,他却平白无故地感到愤怒。 这些本来就是他一手策划,现在的局面如他所愿,他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他为什么会感到愤怒呢? 为什么呢? 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后,陆言卿看见手里仍旧攥着的衣摆,倏地意识到,作为这场闹剧的另一个主人公,温飞雪至始至终都没有说半个字,安静得过分。 他勐地抬头,望向温飞雪。 温飞雪低头与他对视,眼中情绪翻涌,晦涩不清。 良久,温飞雪突然笑了。 陆言卿被这笑晃花了眼,默不作声。 满殿的人也因为这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重新归于岑寂。所有人都看着温飞雪,等着他的反应。 众目睽睽之下,温飞雪站起身,扯掉陆言卿手中的衣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是愤怒,失望,亦或是难堪?或许都有吧。 毕竟第一次收徒,欢欢喜喜地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捧出来,用尽心思地准备拜师礼。 结果人家呢? 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他这个师尊。他在为大典准备的时候,人家怕也是冥思苦想着如何摆脱他这个师尊吧? 他不知道为什么陆言卿对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恶感,但现在原因已经不再重要。 他扫视过阶下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陆言卿身上,嘴角弧度渐淡,直至消失。 那双总是盛着笑意的眼眸第一次只剩下冷漠。 第10页 陆言卿突然觉得难过,他不想,不想温飞雪用这样毫无温度的眼神看着他。 强烈的后悔之意漫过四肢百骸,啃噬心脏。 虽说只有不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但对于一个长久困居于九天之上,不见人烟的人来说,却是弥足珍贵,千万年的漫长光阴不及一瞬。 他想说什么,却听得温飞雪开口:「是,是我温玠之心狠手辣,对徒弟下此狠手。我自知卑劣无耻,不配作陆言卿师尊,耽误他惊才绝艷的天赋。我走便是。」 陆言卿几乎有些茫然:他为什么会承认,像他这样位居高位的人不是最在意自己的名声了吗,他为什么会承认呢,怎么会呢? 紧接着便是恐慌:什么叫不配,他是……是不要他了吗?真的不要他了吗?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想要解释,可又无从开口。 应该怎么说呢?说他一个小孩子,可以凭藉天道规则之力,清除所有人的记忆? 还是和他说,自己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心胸狭隘,再加上不想再重复无聊的差事,听到他渡劫时嘲讽了自己几句,就趁着歷劫之期,就忍不住下凡来报復? 说不出口,说不出口,全都说不出口。 他该怎么办? 他想挽留,但温飞雪已经转身离去,为了庆典而穿的喜庆的金线白袍被风吹起,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形,越发显得背影萧条。 薄云蔽日,黯淡的光芒在地上投出一个浅淡孤单的黑影,温飞雪走在宽阔的大路中央,身侧无人,只有枝叶扶疏,鸟鸣恹恹。 仿佛他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 等陆言卿从困惑中回神,想起来追上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再也找不见温飞雪的身影。 他好像,把他的师尊弄丢了。 第05章 心软 「唉,你说这孩子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想着去污衊素尘仙尊那样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 「谁知道呢。好不容易走狗屎运被仙尊看中,要收回去当亲传弟子,从此一飞沖天,山鸡变凤凰。结果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却硬生生被他自己毁掉。真是想不通现在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还好他还有些良心,自己说明了真相。不然素尘仙尊还会被世人诬衊成什么样啊。以后若是不肯帮我们除恶怎么办?真的是……」 这些人前几日还骂着温飞雪,如今义愤填膺的模样一如往日。 几日前,陆言卿在自己亲手制造的闹剧结束后,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脑子一片混乱。直到被面色不善的主峰弟子赶出门派,他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整理好衣服,一撩袍袖,对着霆霓峰的方向跪了下去。 当人群因为好奇心在他的身侧围成一圈后,陆言卿说了所谓真相。 他说了很多,归结起来,也就一句话: 素尘仙尊虐待他一事纯属子虚乌有,具是因他构陷。 人群因为他的话一时沸腾起来。有人恍然大悟,有人一脸欣喜。但更多的,还是不信。 他们那么真情实感骂过的人,怎么会、怎么能是无辜的呢? 一定是洛隐门仗势欺人,强迫这可怜的小娃娃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好为高高在上的仙尊抹去所有污点。 简直岂有此理! 「这洛隐门也太过分了!仗着自己是仙门大宗,就这样颠倒黑白,为所欲为!」 「这可不就是他们上层人经常做的事吗,你以为他们身上那些仙器法宝,奇花异草,灵石财产那些是哪里来的?还不是从我们这些底层小民身上搜刮的民脂民膏!欺人太甚!」 一日后,距洛隐门五十里外的惊雷谷突发百年难遇的妖兽潮,发狂的妖兽冲进周边的城镇,肆意破坏。 这些前一日还叫嚣着不信,自以为知晓了内幕的人却纷纷改口,一边骂着陆言卿,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山门外,哭天抢地地祈求洛隐门出手。 虽说帮他们通报消息的弟子十分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将消息通传进去。 一刻钟功夫,素尘仙尊就寒着一张脸,御剑往宗外飞去。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他刚刚被徒弟伤透了心,现在就要他出去办差。 这不是压榨是什么?! 飞过山门的时候,温飞雪似是无意间低头,正巧对上陆言卿向上看去的目光。 高傲冷艷的素尘仙尊轻哼一声,移开目光,一甩袖,加快速度,很快就消失在陆言卿的视线中。 陆言卿戳了戳被温飞雪甩在他身上的新鲜出炉的保护结界,心情复杂。 这是陆言卿跪在山门外的第三日,周围的人也由之前的满眼好奇,变成现在的司空见惯。 陆言卿失魂落魄地跪在炎炎烈日下,望着霆霓峰的方向,内心的后悔与疑惑无以復加 这几天的一切都像梦一样,蒙着一层轻纱,轻飘而不真实。 他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他一个无依无靠的,走了狗屎运得了素尘仙尊的青眼,非但不念着仙尊的恩,反而想着抹黑仙尊的名誉?! 他这是怎么了,被鬼附身了吗? 他想不明白。 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跪在宗门前,企盼着,奢望仙尊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知道跪了多久,只记得天边由暗变亮,再由亮变暗,一次又一次反覆。 身旁是馒头店老闆送来的干硬的馒头和水,和一地洒落的馒头屑。 第11页 如果不是洛隐门下过死命令,在管辖范围内,不可有人饿死,出现这种情况,周围最近几家食店的老闆就会失去洛隐门的庇佑和各种特权。 如果不是因为洛隐门,他可能已经饿死在这里了。 在他短短的生命里,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也全都是因为洛隐门。 可他做了什么? 他在试图损害洛隐门的声誉,损害那般光风霁月,怀瑾握瑜的素尘仙尊?! 他怎么能恩将仇报,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 头脑逐渐昏沉,巨大的愧疚几乎要把他瘦小的身躯压垮。 他终于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在失去最后的意识前,他仿佛看到一抹紫色在眼前逐渐放大,直至覆盖他的整个视野。 再次醒来,熟悉的房间映入陆言卿眼帘。 他这是又被素尘仙尊带回霆霓峰了吗?师……仙尊是原谅他了吗?! 陆言卿双手用力,想要撑起身下床。却在双脚触地的一瞬间,被从屋外走进的身影重新按回床上:「怎么,腿不想要了?」 陆言卿霎时红了眼眶:「师……仙尊,我……」 温飞雪一脸不耐:「别叫我,我还没原谅你呢。臭小子。」 陆言卿一听见温飞雪还没有原谅他,又想爬下床往地上跪,被温飞雪一道灵气拦住:「怎么,想要下跪威胁我?你大腿上面俩膝盖不是你的吗,啊?」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我不跪就是了,仙尊您别生气!」听到温飞雪这么说,陆言卿慌忙解释外加道歉,态度说不出的端正诚恳。 温飞雪不由好笑:这小兔崽子,现在做出这个样子,早干什么去了? 「别说话,躺好。等你好了,我再和你,好——好——算——帐。」温飞雪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 陆言卿听得嵴背一凉,颇有大事不妙之感。 他觉得他这回要完。 不过也是应该的。做出这样的事,他就该遭报应。 终究是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温飞雪也是个心大的。就在陆言卿养伤的这几天,两人的关系在他的不懈努力下,重新恢復到了之前的和谐亲近。 由于温飞雪之前甩的那一道结界,陆言卿的伤势不算重,很快便好了七七八八,如果不是温飞雪拦着,在这样贪玩好耍的年纪,陆言卿早就下地乱跑了。 饶是温飞雪谨慎,也不过养上半月,陆言卿的伤势就已经完全痊癒。 温飞雪看着在院子里能跑能跳的陆言卿,嘴角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活蹦乱跳的,看来身体没事。那么——可以算算之前的帐了—— 陆言卿头皮突然发麻,一转头,果然看见他师尊正面色恐怖地盯着他。他,他觉得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下一刻,温飞雪对他招了招手,语气亲切:「来,小卿,到师尊这儿来。」 听见温飞雪这莫名温和地让人嵴背发凉的语气,陆言卿拔腿就想逃。 但终究还是面色痛苦地一步一挪,慢吞吞地蹭到了温飞雪身边。 「……师尊。」 「小卿啊,你看,你入我门下也有这么久了,是时候该修炼了吧?」温飞雪从袖中摸出一本书,「这是我派修炼之初练体的功法,你自己先看着练练,师尊在一旁帮你瞅着,如果不对,再帮你纠正。」 说到这里,他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两声:「作为我素尘仙尊的弟子,修为自然不能落于人后。这样,一日学两个动作,上下午各蹲一个半个时辰的马步,半个时辰休息一刻钟。不过分吧?」 陆言卿觉得自己快要厥过去了:这还不多,那多少才叫多?! 陆言卿想抗议来着,看着温飞雪温和中带着威胁的笑容,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太敢说话,最终还是屈服在素尘仙尊的淫威之下,老老实实练功去了。 看着在院里认真练功的陆言卿,温飞雪欣慰地点了点头。接着便熘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赫然是一包馋溪堂独家出品的焦糖瓜子。 太阳好大,陆言卿在太阳下练功好认真。 温飞雪抖着腿,瓜子磕得也很认真。 显然是把陆言卿当戏班子里耍杂耍的猴看了。 陆言卿很生气。 所以他开始很生气地练功。 温飞雪很开心。 所以在旁边很开心地嗑瓜子。 气氛非常和谐。 一天过去,陆言卿瘫在床上,闭着眼睛,默默地在心里对着温飞雪模样的小人,拿着针左晃右晃,犹豫要不要扎下去。 屋外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陆言卿忙放匀了唿吸装睡。 他都睡着了,温飞雪应当不会一时兴起,大半夜把他拽起来练功吧。 温飞雪确实没有大半夜爬起来抓人练功的癖好。 今天陆言卿在练功时摔倒了好几回,磕磕碰碰的,身上多了很多青紫的痕迹。 温飞雪是来帮他擦药的。 感受着温飞雪细腻湿润的手指在他身上各处轻柔地划过,陆言卿又带着愧疚,默默在心底把针收了回去。 然后温飞雪手一抖,不小心在一块青紫处按压得重了些。陆言卿像一尾活鱼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寂静无声。 最后还是温飞雪率先调整好心情,清了清嗓子:「为师看你今日修炼甚为勤苦,想着来帮你上个药,又不想打搅你休息。」 第12页 说到这里,他突然不怀好意地一笑:「毕竟明日还要早起练功,可不能没有精神。」 陆言卿:「……」 陆言卿又把针拿出来,对着小人儿比划。 他就知道! 简直过分,竟然对他这么年幼的孩子下此狠手! 竟然剥夺他快乐的童年! 岂有此理! 衣冠禽兽! 心狠手辣! 惨绝人寰! 不得不说,陆言卿同志的成语储备还是很丰富的。 至于素尘仙尊本人对这些评价持什么态度,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让他心慈手软,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第06章 楼恹 第二日清晨,陆言卿顶着一头乱髮,一脸幽怨地被半睁着眼睛的温飞雪从温暖的被窝里揪出来练功。 将陆言卿拎到院中,亲切地拍着他的背,让他蹲马步直到自己来看,并且留了一块天机阁出品的留影石后,温飞雪就打着哈欠回听松苑睡回笼觉了。 留下心如死灰的陆言卿在原地压榨起床气带来的精力。 日上三竿,素尘仙尊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踱出房门。 一出门,就对上了陆言卿的目光,哀怨悲伤又夹杂着凄婉,宛如深闺怨妇。 温飞雪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地笑笑:「咳咳,为师这也是为了你好。只有尽早打好根基,才能更快踏入修炼之路嘛。你说对吧。哈哈。」 陆言卿:「……」 陆言卿表情更幽怨了。 他就知道他师尊不靠谱。 幸好他偷偷休息了小小小小一会儿。 反正时间那么长,他休息的时候又比较靠后,更何况他师尊懒成那样,就算留了影也不会看。就算看,也十有八九是看不到那里的。 他可真是个小机灵。 可惜啊可惜。他再怎么机灵,年龄也实在是个硬伤。一只初出茅庐的小狐狸,哪里斗得过修炼千年的绝色狐狸精? 温飞雪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兔崽子趁他不注意做了些什么。当即弯腰伸手,在陆言卿惊悚的目光里,拿起了留影石。 陆言卿安慰自己:没事,师尊看不了那么久的。 然后就看见,他师尊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在留影石上一划,那画面竟然就快进了! 就……快进了…… 快进了…… 进了…… 陆言卿懵在原地,片刻后又反应过来,连忙扑上去抢留影石。 没想到温飞雪突然一抬手,留影石就到了空中。他,他够不到! 小短腿陆言卿要气死了。 陆言卿在温飞雪怀中仰头,正对上素尘仙尊似笑非笑的双眸:「怎么不让为师看,小卿卿可是趁为师不在,懈怠修炼了?」 这要是承认了他就完了。 陆言卿故作委屈:「哪有。弟子只是觉得师尊这般做,是因为不信任弟子。一时委屈,才不想让师尊看。」 温飞雪也似乎委屈起来:「小卿卿这样想可是冤枉为师了。为师真是好生伤心。只不过是想看一眼小卿卿认真练功的样子而已,没想到竟被小卿卿误解了去。」 语气之矫揉造作,令人嘆为观止。 陆言卿这下没辙了。只能认命地放开拽住温飞雪衣袖的手,默默地抱着脑袋,蹲在一旁装起了鹌鹑。 哪成想等了半天,没等到留影石继续播放的声音,反而听到了他师尊的一声轻笑。 他茫然地抬起头,一根手指就戳了过来,轻点在他的额头上,温飞雪含着笑意的声音随之响起:「你呀你,尽知道耍滑头。就你这些小九九,还能瞒得过为师我?之前那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呢,现在又猖狂起来了。」 素尘仙尊嘴角笑意扩大:「这样吧。今日就罚你……多蹲一个时辰的马步,以示惩戒,可好?」 陆言卿看着温飞雪嘴角蔫儿坏蔫儿坏的笑,内心绝望尖叫:不好!不好!不——好——! 可惜任他内心如何崩溃,面上也只能乖乖巧巧地应下,端的是态度端正,语气诚恳。 * 另一边,极北之域。 红衣张扬的身影瘫坐在地,双手后撑,即使是深受重伤,也是一派恣意风流。 周围的黑衣人持着被血染红的长剑,沉默地将他围在中间。 他们有心让这个素来目中无人的阁主跪倒在脚边。奈何这个疯子竟将所剩不多的灵力用在维持自己不跪的姿势上,以致如今的他面对他们的进攻竟毫无还手之力。 果然是疯子。 为首的黑衣人摇了摇头,不再迟疑,将剑送进了楼恹的心脏。 谁知在长剑刺进心脏的那一刻,一袭红衣骤然散开,顷刻间消失在原地。 那人之前瘫坐的地上,赫然是一个刚刚成型的传送法阵。 黑衣人眼眸倏然睁大,向前迈了一步,踩在血泊中。 这个疯子! 他现在已经濒死,对灵力的掌控程度必然大不如前。老老实实死在这里,让他们把尸体带回去交差,好歹能留个全尸。冒险启动传送阵,如果一有个差池,好一点是缺胳膊少腿,要是倒霉,可就直接碎成粉末,连痕迹也找不着了! 真是疯子!!! 「首领,没有楼恹的尸体,我们……该如何向僱主交代?」一旁的黑衣人上前一步,站在为首之人旁边。 第13页 「实话实说。能接受最好。若是不行,就当白跑一趟。」 「那那么多兄弟们的命,岂不是全然白费了?」 「作为刺客,你的情绪太多了。」黑衣人转头,瞥了身侧人一眼,「能在杀死楼阁主上出一份力,足够他们扬名天下了。」 「……是。」 冥崖下。 星星点点的光芒汇聚,一个红衣张扬的身影自空中浮现。 殷红的血迹从胸口涌出,楼恹自嘲一笑:当年便是被这帮人追杀,以为必定丧命,生生分离了魂魄,没想到命大活了下来。 如今在同样的地方,被来自同一地方的人因同样的原因再次追杀。这缘分啊,当真是妙不可言。 可惜他这回没有那么命大了。 也不知道他那道分魂而今怎么样。 他那时修为尚浅,估计早散了吧。 眼前开始发黑,楼恹的意识渐渐涣散。 时间到了。 界,独自在家中抚琴的青年骤然晕倒。随即,劲瘦的身体竟消失在原地,再不见踪影。 屋外的人提着武器破门而入,等待他们的,却只有空空如也的屋子。 夕阳西下,陆言卿在天涯。 「师尊——」陆言卿眼巴巴地望着温飞雪。 「做甚?」温飞雪应了一声,继续大快朵颐。 「师尊,我饿了——」陆言卿扁着嘴。 「今日的功练完了吗?」温飞雪淡淡反问。 陆言卿泄了气:「还差两式。」 看着陆言卿的模样,温飞雪嘆了口气,终究是放过了他:「来吃饭吧——」 陆言卿眸光一闪,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温飞雪补充道:「——吃完继续练。不练完不能睡觉哦。放心,为师守着你。」 啊?! 陆言卿委屈,但他不敢说,只能暗自腹诽:说是守着我,还不是自己在一旁练功,他在旁边盖着薄毯打盹。 今天中午就是这样。还美其名曰,师尊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需要睡眠养生。 我呸! 谁不知道你温玠之年纪轻轻便入了化神,是这一辈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还年老呢,说出去也不怕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哼! 陆言卿越想越悲愤,只觉得嘴里的饭都不香了。 果不其然。一吃完饭,温飞雪就以闭目养神,顺带消食的名义,堂而皇之地在躺椅上打起了盹。 「吱呀吱呀」的摇晃声伴着夜间的凉风,蛐蛐儿的叫声欢快地响在各个角落。面如冠玉的仙人倚着竹椅,纤长的眼睫轻颤,宽大袍袖被风扬起。初升的明月撒下银辉,抚过仙人的脸颊,一派岁月静好。 ……如果忽视旁边直冒怨气的陆言卿,这副画面就毫无瑕疵了。 好不容易练完应练的招式,陆言卿三步并作两步,飞速冲到温飞雪身边,大力摇起了温飞雪:「师尊,师尊,醒醒,我练完了!」 温飞雪从睡梦中惊醒,被陆言卿摇得头疼:「……知道了知道了,别摇了,再摇为师这把老骨头就散架了。」 陆言卿这才不情不愿地止住了动作。 他还没摇够呢。 温飞雪揉着额头,髮丝散乱,眼尾还洇着刚睡醒的薄红,像是雪里红梅。 「来,给为师演示一遍。为师看看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嗷。」陆言卿答应一声,开始比划起了刚学的招式。 「这里,手抬高,指尖绷直。还有这,腰弯下去,怎么年纪轻轻的,连骨头都硬了,放松——」温飞雪从袖中掏出一把玉质摺扇,敲在陆言卿身上。 看见陆言卿依言改了姿势,温飞雪打了个哈欠,眼尾逼出几点泪光:「你把为师给你改的再练一遍就回去睡吧。为师先回房了。明天早上再接再厉哟~」 语气要多和善有多和善,内容要多恶劣有多恶劣。 过分!在原地愣了几秒后,陆言卿回过神,一张小脸都气得皱成了包子。 幸好没被素尘仙尊看到。不然他准要转回头,再揉搓几把陆言卿的脸不可。 然后才迈出脚的温飞雪回头了。 然后就看见了一个雪白软糯的小包子。 温飞雪眉开眼笑地折回身,双手捧起陆言卿的脸揉搓了起来。 陆言卿气得牙痒痒。 温飞雪揉够了,才想起自己折回来的目的,从怀中扯出一根绳子,绳子一头繫着一块刻着繁复花纹的淡蓝色玉牌:「拜师礼。本来是打算拜师大典那天给你的,但是……」 说到这里,温飞雪磨了磨牙,恶狠狠道:「小兔崽子,我还没跟你算帐呢!给我蹲马步!不蹲到亥时不准回抚竹苑就寝!」 说完,温飞雪把玉牌往陆言卿手上一扔,就气沖沖地走了。 陆言卿:「……」 哦豁,完了呢。 他当时怎么就想不开呢? 现在不就报应回来了? 第07章 武羲 天才蒙蒙亮,陆言卿又生无可恋地被他师尊从床上拽了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唉—— 陆言卿兀自在霆霓峰度日如年,温飞雪这些天的日子可是过得快活极了。 可不快活么? 最近洛隐门管辖的地域里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温飞雪每天早早上床,早上虽起得早,但还可以回去睡个回笼觉。更别提随时还可以打个盹什么的。 第14页 若是无聊了,还可以跟他的小徒弟拌个嘴,指导指导小徒弟练功。一时兴起,就去下个厨,犒劳犒劳自己和徒弟。 想搞恶作剧了,就让徒弟去老青松下睡一觉,然后就可以看见师徒之间不朽的传承。毕竟老头子现在折腾不了他,就只能折腾折腾他徒儿。 这日子啊,过得只有那么舒坦了—— 一晃半个月过去,正当温飞雪渐渐觉得有些无趣时,莫怀夕找上了门。 「小三儿小三儿,你来啦~」温飞雪语气荡漾,带着一股难掩的兴奋。 莫怀夕汗毛竖起,瞬间警惕起来,也顾不得纠结他称唿的问题:「你这语气是怎么回事,又想到什么缺德的鬼点子好作弄我了?」 温飞雪看他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看到了期待的乐子。 「小三儿,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你看我这一身正气,像是会做出那种不好的事的人吗?」温飞雪故作委屈。 莫怀夕被他这语气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抖了抖:「行了。你别这样说话,我嫌噁心。」 温飞雪沖他一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 莫怀夕经他一问,这才想起来正事,随即面色一肃:「一月前我向你四师姐传了信,却至今没有收到回信。 「你四师姐武羲你是知道的。虽说是长期云游在外,可能一时会收不到传信。但最多不过半月,一定会回信。而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却没有收到来自你师姐的只言片语。我怀疑……」怀疑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要不要我去寻?」温飞雪顿时没了玩笑的心思,上前一步,紧张地问道。 「我来找你,原就是为了这事。一概师兄妹中,就属你最能打,而今也最空闲。」莫怀夕一脸郑重地看着他,「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丹药,还有大师姐给你的符箓。温玠之,务必把你四师姐带回来。」 「放心。我会的。」 等莫怀夕走后,陆言卿才凑过来:「师尊,你要去寻四师伯吗?」 「自然是要的。」 「那……你可不可以带上我啊。我很乖的,不会捣乱。」陆言卿一脸期盼。 「不行,太危险了。你修为甚至还未入阶。若遇到什么情况,为师怕自己护不住你。」温飞雪断然拒绝。 「……可是,可是自从出了上次的事后,洛隐门的人都不太喜欢我。万一,万一师尊不在,有人欺辱于我怎么办?」陆言卿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 「还不都是你自己造的孽,报应到自己头上了吧。」温飞雪看着陆言卿渴望的眼神,嘆了口气。想着玉牌自己也给他了,再怎么样,总是能保命的,「自己去准备一下,衣物不用,干粮去馋溪堂领,半个时辰后出发。」 「是!」 半个时辰后。温飞雪环抱着陆言卿,两人踩在紫霄上,一脸凝重地跟着前面的鸟。 就这么飞了半天,陆言卿忍不住了,出声询问:「师尊,为什么我们要跟着这只鸟啊?」 「这鸟通常是用来传信。如果有蕴含收信人灵气之物,就可以定位到收信人的位置。虽说如今大概率是定位不到准确的位置,但再怎么样,一个范围也总是有的。」 「那它不会饿了要觅食吗?」 说着,陆言卿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烧饼,开始「吭哧吭哧」地啃起来。 「我们洛隐门最有钱的峰头除了雪见峰,就是你齐柒齐师伯的千争峰。你可知为什么?」温飞雪自顾自接下去,「就是因为这传信木鸟的进益。」 「这是木头做的?!」陆言卿瞪大眼,嘴都不砸吧了。 「你在宗门里呆了这一段时间,还不知道吗?千争峰瞧着鸟语花香,飞禽走兽,无一不有。但实际上是真东西的,就只有花花草草了。那些能跑能跳的,就没几个是真的。不然就峰上那么一群糙汉,哪里养得活那些动物?」 「啊?!」陆言卿被这个消息砸得脑瓜子有点嗡嗡的,浑浑噩噩地啃着烧饼,不说话了。 冥崖。 楼恹揉了揉发胀的头,睁开眼睛,把身上压着自己的东西拨到一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他这是,没死? 楼恹低下头审视自己的身体。 ……不仅没死,连受的伤都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其实死了,这是死后的世界? 楼恹抬起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是他之前栖身的山洞没错。这还是他前些年不慎坠落冥崖,无意间发现的。 但这个环境又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对劲。 似乎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牵制禁锢不见了。 但一个人若是长期被压制的久了,骤然一身轻的感觉,反而让他浑身不舒服,想要再次背上重负,将己身再次禁锢住。 楼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目光往旁边的地上一瞥,这才惊悚地发现,刚才压在他身上的,竟然是一个人! 那人长的倒是不错。但一身的衣物却是见所未见。浑身血迹斑斑,苍白着脸,昏迷不醒。 ……最让楼恹感到诡异的是,自己看到他心里竟升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之感? 如果不是长期良好的自我修养,楼恹现在就该跳起来了。 因为他之前粗鲁的动作,那人蹙着眉头,似乎十分不舒服。睫毛轻颤,好像下一瞬就要醒过来。 第15页 ……然后下一瞬,那人就掀开眼皮,露出清凌凌的眼眸,对上了楼恹看过来的视线。 「……你是谁?」 很好,异口同声呢。 「这是哪?」青年男子再度发问。 「……之前本尊知道,现在不确定了。」楼恹不太确定地回答。 「……」这人逗他玩儿呢。 册玉安不想再和面前这个男子废话,闭上眼,释放出精神力,仔细查探起周围的环境。 查探完毕,他睁开眼:「这是否是位于一座悬崖之下?」 「你如何得知?」楼恹起了些兴趣。 「……精神力探查。这不应该是最基础的能力吗?」册玉安略有些讶异:这人难不成是罕见的无精神力者? 「精神力……你是说神识?神识到了一定境界的人,确实可以用神识探查周围的环境。但冥崖的黑雾可以隔绝神识,如何能探查?」 楼恹发觉自己死过一回,脾气好了不少,居然能与一个陌生人心平气和地说那么多话了。 「冥崖?那是什么地方,我竟未听说过。」册玉安显然没有注意到楼恹的问题,而是抓住了另一个陌生的词。 「你,不知道冥崖?」楼恹眯起眼睛。 冥崖是什么地方,他非得知道不可吗?册玉安暗想。 但他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此时的处境不对了。 「我家族长期隐居深山,不问世事。自然是不知道的。」册玉安一脸坦然,眼神正直。 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坦荡吧。楼阁主满腹的疑虑消散了大半,竟然就让他这么混过去了。 两人看着彼此,一时无言。 「咕噜咕噜——」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英明神武的楼阁主老脸一红:「那个……你饿了吗?」他掩饰一般地询问。 册玉安也觉得尴尬:「……我还好。」 「咳咳,总呆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我们先上去?」楼恹咳嗽两声,提议。 「……好。」 谁料楼阁主正准备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又摔回了原地,后脑勺还磕在了石头上,「咚」的一声,格外响亮。 楼恹:「……」 楼恹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他在外界好歹也是令人闻风丧胆,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筑影阁阁主,世上罕见的大乘期高手。 怎么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么一个来歷不明的人面前出糗?他楼恹的脸都要丢光了。 册玉安往外走的脚步一顿,折返回来,蹲在楼恹身前,表情认真:「你是不是脚软了,需要我背你吗?」 楼恹听到耳边「咔嚓」一声,他愣了神,旋即反应过来:哦,是他脸皮碎掉的声音呢。 但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楼阁主显然是一个大丈夫。 「需要,这位……」他伸出双手,这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禁有些窘迫。 「我叫册玉安。书册的册,白玉无瑕的玉,安宁的安。」册玉安将楼恹抱起来,楼恹的脑袋乖顺地靠在册玉安胸口。 「我叫楼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楼,恹恹欲睡的恹。」楼恹松了口气。 互相通完姓名后,两人才惊觉这番对话认真得有些幼稚。 册玉安还好,毕竟他比较迟钝。 但楼恹就不同了,在江湖里混迹了那么多年的楼阁主修炼得比鬼还精。 楼阁主老脸再次泛红:他堂堂筑影阁阁主,怎么在这人面前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半点不设防,还幼稚成这样? 他慌忙把脸埋在册玉安怀里。册玉安只道是他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公主抱,觉得不太好意思,也就没去管。 不到片刻,楼恹就顾不得羞恼,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青年人温润如玉的面颊。 第08章 梦回儿时 这人攀上悬崖的动作如履平地,不见半分吃力之色。照理说,应当是一位灵力深厚的高手。 ——但他根本没有使用灵力。 这也就是说,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法宝,那就是凭藉的纯粹的身体力量了。 看这人的表现,分明是后一种情况可能性要大一些。 ……如果是这样,那他身体的强悍程度简直恐怖到闻所未闻。 尤其是他看起来还是一幅书生的弱不禁风模样,很容易被人小瞧。 若不能与这人为友,他将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 「师尊,这木鸟带着我们兜了几个圈子后,怎么自燃了?」陆言卿看着不远处的火球,语气疑惑。 「我们到地方了。」温飞雪看着下方的无垠海,语气凝重。「记住,一定要跟紧为师。」 「是。」 温飞雪控制着紫霄,贴近海面一寸寸地寻找。 师姐大概率不会在海里。无垠海海水古怪,就算是大乘期高手在里面最多也待不过五个时辰。更何况师姐只是一个化神期。 那么师姐必然是在海面的某一座岛屿上。 但无垠海海域广阔,大大小小的岛屿更是数都数不清。这样寻找,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就算是大海捞针,也得找下去。 师姐虽然是一个乐修,但性格洒脱豪迈,天赋极佳。在十年一度的修真界大比中以一曲《破阵》名满天下,就此被誉为天下乐修第一人。喜欢她的修士,可以绕洛隐门五圈不止。 第16页 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是高傲的,但师姐却待他极好。在他修为进展缓慢的那些年,每次出门,师姐都会给他带回珍稀的仙草。守仙草的妖兽岂是那么好对付的,更何况师姐还是不擅长战斗的乐修。常常是带了伤回来。饶是这样,师姐却没有一次空手而归。 想到这里,温飞雪咬紧牙关,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陆言卿也知道事态紧急,哪怕一张红润的小脸已经苍白如纸,也没有吭一声,更没有让他师尊放慢速度。 在哪里,在哪里? 温飞雪红了眼睛。 他们已经在无垠海上飞了大半日,岛屿不知道找了多少个,连武羲的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若不是木鸟虽无法定位准确位置,却还能驱使,温飞雪几乎疑心她师姐已经遭遇不测。 虽说现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至少人还活着。 还活着就有希望。 如果师姐真的是被人挟持—— 他温玠之必定会让那人付出代价。 天色渐渐阴沉,青云压近岛屿。无垠海上风势渐大,漆黑的海面骤然起了波浪。 昏暗的夜幕最适合隐藏。 ——同样,也最容易暴露。 远远的天边,隐约有一点亮光。 温飞雪心中一动,加快速度,朝着光亮飞了过去。 不到片刻,师徒两人就看见一座栽满奇花异草的岛屿。一方雅致的小院坐落其间,隐隐约约有丝竹声从中传出。好一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温飞雪内心激动,却没有贸然靠近。而是从包裹中掏出干粮,递了一半给陆言卿:「快吃。吃完我们就上岛。」 快速解决完干粮后,温飞雪带着陆言卿鬼鬼祟祟地从小院后方摸上了岛。 温飞雪倒是有意放出神识探探岛上的情况,但尚且不知道对方修为几何。若对方神识强度高于他,这么一探,岂不是把己方暴露了?实在是不妥,还是偷偷熘进去观察方为上策。 随着与小院距离的缩短,丝竹声越来越清晰,一个女声也随之入耳: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端的是柔美婉转,情意绵绵。 温飞雪却惊出一身冷汗。 这女声是他师姐的声音无疑。 但他师姐性情直爽,平日里最厌恶的便是那些故作娇弱的女子,也不喜欢缠绵悱恻的乐曲。她曾经亲口说过,以后她要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就会、也只会为那人弹一曲《凤求凰》。 她是绝不会弹如此娇柔缱绻的曲子的! 究竟是谁将她师姐逼到如此境地?! 温飞雪心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地转回身,准备给陆言卿套一个隐身诀。 ……身后空无一人。 陆言卿不见了。 温飞雪血丝未褪的眼睛再次变得通红:「陆言卿!——」 ……没有回应。 温飞雪往前走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变化。耳边丝竹声渐远,取而代之的是小贩的叫卖、妇女的谈笑和看杂耍人的捧场声…… ……这是一座旧式的热闹小城。 温飞雪怔在原地,大脑晕眩,记忆骤然被拉回很久以前。 …… 小院里,一身白衣,清朗俊逸的男子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对着面前的黄金笼,笑道:「羲羲,有两个不乖的小东西熘上了岛。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来寻你的呢?」 「爹——娘——我回来啦!」一身彩衣的小少年一手揣着糖葫芦,一手拿着个红红的柿子,飞奔向一座府邸。 喊人的功夫,他嘴里也不歇着,把柿子递在嘴边,一口一口啃得正欢,吃得满脸汁水。 「哎呦,慢点跑,等会摔着了怎么办。吃完了吗,吃完了娘给你擦擦嘴。来。」 穿着丝绸衣服的中年美妇语气温柔,从怀里摸出一方丝帕,轻轻地点在少年的嘴角,嗔怪道:「你看你,都吃成小花猫了。」 一旁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声如洪钟:「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先生布置的课业都做完了吗,书背了吗,就跑出去玩,啊?!」 小少年似乎是很害怕,扭头就往中年美妇怀里钻:「阿娘,阿爹凶我,我怕~」 中年美妇疼惜地抚了抚他的后背:「阿雪不怕,阿娘帮你凶阿爹好不好。」 说完,妇人美目一横:「温善,你怎么一天天的,净知道吼孩子?!阿雪正是贪玩好耍的年纪,出去玩玩怎么了?倒是你,还好意思问,你卷宗都看完了吗,公务都处理完了吗,啊?!」 「夫人——」中年男子垮下脸,一脸委屈地看着对面的妇人。但他长得五大三粗,一张脸更是英气非凡,做出这种表情,怎么看怎么别扭。 中年美妇就一脸嫌弃:「你快去处理公务,别做出这副表情看着我。」 看见父亲吃瘪,温飞雪在妇人怀里埋着脑袋,偷笑出声。 等他笑够了,才抬起头,对着美妇道:「阿娘,我去做课业啦。」说罢转过脸,对着男子做了个鬼脸,趁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转身一蹦一跳地跑进了门。 「这小兔崽子……」男子气结,可碍于妇人就在旁边,不敢说些什么,只得委委屈屈地去处理公务去了。 第17页 这厢温飞雪进了门,也没有按他之前所说的老老实实去做功课,而是在府里到处熘达起来,这里折一朵花,那里捉一只虫,或者是逗逗府里的小丫鬟,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这么一晃一晃的,就晃到了天黑。 天黑了,该用膳啦! 温飞雪将手中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扔,撒丫子朝着前厅跑了过去。 刚到前厅,果然就看见木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幽幽地散发着勾人的香气。 温飞雪眼睛「唰」的一亮,就要扑过去大快朵颐。 扑到一半,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拦住:「阿雪,你又忘了?要先洗手,再吃饭。」是娘亲啊。 「嗷。」温飞雪嚎了一嗓子,眉眼都耷拉下来,惹人怜爱极了。 妇人看他这副情态,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快去,娘亲等你回来一起吃。」 坐在桌旁的中年男子见状,说:「这小兔崽子一天毛毛躁躁的,就知道招猫逗狗,半点没有他爹我的风范,真是。」 中年美妇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一天就知道叨叨叨、叨叨叨。我还不知道你?小时候皮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挨打的哭声大得十里八村都听得见。就连你爹娘给你请的私塾先生都被你气走了好几个,你还好意思跟我们阿雪比?他可是讨夫子喜欢得很,夫子每天都夸我们阿雪聪明呢。」 温善又是一脸委屈,说:「夫人,没有这臭小子前,你每天都会夸我的。现下有了这臭小子,你不仅不夸我,还每天埋汰我。你生他时还遭了那么多罪。早知道,我们就不生这臭小子了。糟心。」 话音刚落,他脑袋上又挨了美妇一巴掌。 这回不是轻飘飘的仿若玩笑,而是结结实实一巴掌,还发出「砰」地一声巨响,显然是下了力气。 温飞雪在一旁看着,都替他爹觉得疼。 还伴随着妇人的呵斥:「你个臭老头儿说什么呢你,啊?!什么叫不生这臭小子了?!我还不嫁你了呢!」 见男子动了动嘴,还想要辩解,妇人又是一声怒喝:「闭嘴,不准再说话了!我听着就烦!」 温善:「……」 温善不说话了。委屈地将身子扭到一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生气了,夫人快来哄哄我」。 妇人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扭头望向温飞雪,温柔地招唿他过来吃饭。 温飞雪看着他爹娘拌嘴,看得「嘿嘿」直笑。一边咬着筷子,身体一边发抖。成功地收穫了他爹一个白眼和他娘怜爱的眼神。 这份快乐一直持续到晚膳后,二房他一起上下学的堂弟慌慌张张地找过来前。 「你说啥?!」 第09章 温家 温飞雪瞪着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温若水惊诧道:「欸,堂哥你不知道吗?但先生说,他和朱夫子换课的消息是先来告诉了温家主的啊。」 温家主,就是温飞雪的父亲,温善。 这破老头儿,亏自己晚上还同情他挨打呢。呸! 他就说今天这臭老头儿看着他离席的背影,怎么笑得那么诡异。 原来是因为这个! 温飞雪:「……」 温飞雪想骂人。 但他现在连骂人的功夫都没有。明天可是林夫子的课,而他的课业还一笔未动呢! 林夫子,全名林悯,字予善。他爹娘给他取这名字,是指望他成为一个温和善良的人。 现在他以性情严肃,不徇私情,罚人极狠,活成了学塾里的活阎王。 不能说是跟他爹娘对他的期望一模一样吧。 可以说是大相迳庭。 温飞雪不想卒于明天,命丧学堂。 只能认命地拖着小堂弟,在晃晃悠悠的烛火下奋笔疾书。 刚开始还好,还能坐的住,能认认真真地补课业。 时间一久,温若水就不行了,左扭右扭,活像屁股下长了痔疮。 他一个人玩还不够,还坏心思地想拖上温飞雪一起。 当然,温飞雪这么优秀的人自然是不会受到他的引诱的。 ……只是看他可怜,于心不忍,陪他玩了一小会儿。 ……就小小一会儿。 深夜,府里各处都灭了灯,一片寂静。唯有一间屋子的窗纸上还透出点点烛光,夹杂着几分暖意。 温若水眯缝着眼,毛笔在手上直打滑,头一点一点的,写出的字简直不堪入目。说是鬼画符,鬼都不答应。 「哥,我们睡了吧。反正也补不完了。再说,像你们这样半眯着眼睛写字,写出来的字也是要被林夫子骂的。」说着,他探头看向温飞雪面前的课业,「你看,你平时字那么好看,现在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 温若水看见温飞雪整整齐齐的字,一下子吞了声。 「写得什么?」温飞雪微微侧头,手下不停。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真厉害。」温若水满脸真诚,「哥,我们去睡了吧。我写不下去了。」 「等等,再约莫一刻钟功夫就能写完了。」 温若水:「……」 温若水:「!!!」 「你要写完了?!」温若水震惊。 温飞雪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儿下了一跳,手下一滑,写得满满当当的纸上顿时多了一条又长又粗,非常显眼,显眼到一页纸都因它而报废的那种墨痕。 第18页 温飞雪:「……」 温飞雪生气地翘起嘴,转头去看温若水的课业——字丑得不忍直视,还落下老远。 温飞雪:「……」 ……成吧,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他原谅他了。 又熬了两刻钟,温飞雪才堪堪写完,和他那不堪大用的堂弟爬上床,怀着终于补完课业,一身的美妙心情入睡。 ……当然,温若水这种立志抱堂哥大腿的人睡得也是十分香甜,丝毫不为明天的戒尺发愁。 反正他以后啥也不干,就专跟着堂哥走。堂哥那么厉害,肯定能挣大钱。然后自己就可以不劳而获,跟着堂哥吃香的喝辣的了~ 嘿嘿~ 第二日清晨,俩小只迷迷煳煳地被嬷嬷唤醒,从床上爬起来,穿衣,刷牙,洗脸,用早膳。 然后带着满脑袋浆煳去学塾。 一进门,俩人就和夫子撞了个正着。 「夫子。」「夫子。」 两人的瞌睡瞬间被吓没了,睁着两双略带惊恐无措的眼睛,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嗯,进来吧。」林悯板着脸,沖他们点了点头,侧过身让开路。 这林夫子被叫做活阎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性格相似,长相也是非常贴切。 黝黑清癯的脸,要么面无表情,要么皱着眉头、一脸怒意,眉间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手指长而有力,常年抓着折磨小学子身体和心理的戒尺和书卷。 身姿板正如松,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不怒自威,孤高傲岸。 刚才还在迷煳的温若水此刻清醒了,揪着他家堂哥的袖子,抖着嗓子问:「哥哥哥哥哥,怎么办怎么办,我课业还没做完啊啊啊啊啊啊,我会不会被打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可嘆他即使怕成这样了,也不忘压低嗓子,控制表情,生怕被林夫子发现,想着能拖一时就拖一时。 他实在是被林夫子打怕了。 其实林夫子看着经常打人,但因为大家都害怕他,所以就算是晚上点灯熬油,熬出两个黑眼圈,也是会将课业完成的。 但温若水玩得疯,开始写课业时常常已是夜间,自己又贪睡……于是乎,他理所当然地睡了过去。 一夜好梦后,迎接他的,是才动了不到一半的课业。 他当时是有点慌的,但因为很久没有人被林夫子拿戒尺打手心,累积已久的恐惧也渐渐淡化不少。 所以去学塾的时候,想着林夫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下太狠的手,心情基本上已经趋于平静。 但是有句话说得好,「树欲静而风不止」。 温若水是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了,但这并不代表林夫子会像他想的那样。 温若水是真的被林夫子的脸色吓到了。他狼狈地往后躲,却一不小心打翻椅子,摔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面,泛起锥心的疼痛。 但站在他面前的林夫子眉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怒喝:「起来!」 温若水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垂着头,站在林夫子面前,身体不停地抖。 「伸出左手!」 「啪!」冰冷的戒尺狠狠地砸在掌心。小少年白皙娇嫩的肌肤瞬间发红,肿起了一条贯穿手掌的狰狞尺痕。 细密的疼痛刺激着神经,仿佛千千万万的蚂蚁在撕扯着伤处的血肉。 温若水疼得一缩手,又被强硬地扯回。 「啪!」「啪!」「啪!」…… 一尺又一尺毫不留情地落下,最终停止时,温若水的手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克制不住地不停颤抖。 「下学后跟我一起走!」丢下这一句冷冰冰的话,林夫子转身离去,看都没有看温若水的手一眼。 温若水疼得说不出话,只是捧着自己的左手,不停地掉眼泪,润湿了桌上摊开的空白课业。 下学后,林夫子带着温若水回了温府,就在温飞雪的小院里,盯着他做完了所有的课业。若是有写错的,就是一顿呵斥,然后是仔细的讲解。 温若水的课业一向马马虎虎。但是那一部分的课业,学塾里所有人都比不过。就连课业一向远超旁人的温飞雪,也只能甘拜下风。 当然,虽然温若水很害怕,但他也不做课业就是了。 端的就是一个胆大包天,结实抗揍。 ……然后果不其然,他就被揍了。 下学后,温若水哭唧唧地抱着肿起来的手,引着林夫子往温飞雪的小院走。 他才不会傻到把林夫子带回自己小院呢。要是被阿爹阿娘发现了,岂不是又一顿毒打? 温飞雪自然是不会跟着他们的,回去干什么,写课业吗? 他才不写。 他要出去玩儿! 谁知道他刚跑到府门口,就看见门口围着一群人,他阿爹阿娘被围在中间。 温飞雪费劲地扒开人群,才发现中间不止他爹阿娘两个人,他们前面还跪着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手里捧着一个木盒。看他的动作,似乎是要把木盒给他爹娘。 「老爷,夫人。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就是家中祖传的玉佩,还望老爷夫人收下,略表感激之意。」男子低着头,看不见神情,声音里却满是感激。 「使不得使不得。只是举手之劳,当过的如此大礼。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两人连连摆手。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在下已经没有爹娘,这传承于我而言,再无意义。二位如同在下的再生父母,当得起这份礼。」 第19页 温家夫妇二人几番推辞后,终究还是收下了木盒。 看见两人收下木盒,男子眼中划过一抹放松与喜悦。随即转身离开。 人群自动为他闪开一条道路,待男子走远后,窃窃私语声响起: 「听说这男子是个修士,这玉佩里可是藏着了不得的神力呢。」 「温家夫妇这次可是赚大发了。不过是付出了一点小钱,就收穫了这么多。早知道那天我就应该把他捡回家的……」 「那你当时怎么不捡。说到底还不是人家温家夫妇平日里行善积德,这好东西,活该轮到他们。」 「谁说不是呢?」 「……」 看完这场热闹,温飞雪冲着他爹娘打了个招唿,转头就跑得不见踪影。 一上午逛下来,温飞雪吃得满嘴流油,摸着鼓鼓的肚皮,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刚走没几步,就看见一家首饰铺。 温飞雪摸摸钱袋,剩得不多了。索性花光所有的钱,仔仔细细地给他娘亲挑了一只雕花银簪。 攥着手中的银簪,温飞雪又熘熘哒哒地往回走。 哪成想还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温飞雪一抬头,就看见他家府邸的方向火光沖天,黑烟滚滚而上。一个男人立在半空,一手提着剑,沉默地看着下方的大火。 第10章 着火 温飞雪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发,发生了什么? 他家是……着火了吗? …… 等到他反应过来,甚至来不及掉眼泪,拔腿就往温府的方向冲去,却被周围的人拦住。 「小少爷,您……您还是别去了。眼见得府上火势渐大,里面的人怕是……不太容易逃不出来。您可能……可能……」是温家唯一的血脉了。 温飞雪拼命挣扎,尖声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他挣扎的力气实在太大,众人一时不察,竟让他从禁锢中挣脱了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绕过前面想要重新抓住他的人,头也不回跑向温府。 「唉,温家这次,是真的要灭门了……」 「可怜温家夫妇一生积德行善,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老天无眼……」 「谁说不是呢?」 温飞雪急切地往前跑着,突然绊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又因为惯性往前冲去,娇嫩的脸颊,手肘,手掌,膝盖在粗粝不平的地面狠狠地摩擦而过,磨去大片皮肤,渗出血迹。 尖锐的刺痛瞬间蔓延开,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素来娇气的小少年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疼,又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跑。 殷红的血液混杂着灰尘与石砾从脸上滑过,顺着青筋暴起的白皙脖颈,没入衣领。 狼狈至极,触目惊心。 滔天的火焰裹挟着可怖的热气席捲而来,连周围的空间都被烧得扭曲变形。 少年尚未发育完全的瘦小身躯扑进烈火浓烟中,瞬间烤干了肌肤。 擦伤又开始不合时宜地泛起疼痛,血液再度流出,浑身上下变得通红。 「阿爹——阿娘——」温飞雪喉咙嘶哑,「弟弟——先生——清姨——」 他眼眶干涩,泪水被蒸干在眼角,留下一团白痕。 他抬起头,隔着茫茫黑烟,望着立于空中的男子,眼神带着愤恨。 可能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于明显,男子低下头,和他对望。 男子似乎在空中牵起了嘴角。 下一瞬,温飞雪就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他的腰身,将他扯到了男子身旁。 男子眼神嫌弃,纡尊降贵地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了他的后衣领,把他拎在半空。 温飞雪却顾不得他的动作,双眼死死地盯着地面,唤道:「爹!娘!」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和茫然的恐慌。 男子也望向下面跪着的两人,笑道:「看来本尊没有抓错。这小娃娃果真是你俩的儿子。」 温氏夫妇似乎是被什么力量钳制着,跪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焦急和期盼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男子,说:「仙,仙师。仙师能不能饶犬子一条性命。您,您要什么,只要我们有的,悉数奉上。但求仙师,能饶小儿一命。」 仙师?! 这人竟是金丹期修士?! 这样的修为,只要有心躲藏,除了与他相熟,被他信任的人,几乎没有人能找到他。 怪不得如此嚣张,敢公然放火烧毁民宅,草菅人命。 「好。」男人颔首,「你们既如此说,那本尊就应了你们。本尊要今日那人给你们的玉佩,你愿是不愿?」 「这……我们愿意。」两人稍一犹豫,对视一眼,终究是答应下来。 那玉佩贵重,赠予之人说不定会想要收回。他们本来是想要帮他保存,若他来取,再亲手交予他。 但现在……只能说声抱歉了。 男子挑眉,似乎是不太相信他们会如此轻易地答应,又道:「若是让本尊发现你们拿假物搪塞本尊。要的可就是你们一家的性命了。」 「小的岂敢。这木盒我们二人甚至从未打开过。如何能换成假物?」 「既如此说,那本尊就信你们一回。木盒在哪儿?」 「仙师。毕竟这是第一等的仙家宝物。我们夫妻俩自然是好好收藏起来。位置也不好描述,还请仙师准予我们带您前去。」 第20页 男子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两人。 良久,才一挥手,解了他们身上的禁锢:「带路。」 温飞雪几乎全程是茫然无措的状态,甚至连愤怒都已经忘记。 这个金丹期修士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那枚玉佩? 他都不知道先问一问人家愿不愿意给吗? 不过想到他爹娘的性格,温飞雪瞭然: 估计是一开始想着这东西太贵重,送东西的男人可能会回来讨要,所以一开始拒绝了男人。 修道之人大多高傲,瞧不起他们这些寿数短暂的凡人。能与你说一句话都算是抬举,哪里容得下你拒绝? 那修士十有八九是被激怒,放火烧了温府。 所以修仙之人,就可以随意取人性命?! 温府上下几百口人啊…… 小安姐姐近日觅得良人,是隔壁书店的主人,两人已经定下婚期,不久就能成婚; 清姨的儿子刚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她天天念叨着,等过年了,就可以回去抱孙子…… 福成哥哥的媳妇怀孕八个月,临近生产。他整日都在府里炫耀自己马上就要当爹,就连做活时嘴角都总是挂着傻笑…… 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命啊…… 他们本来有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可是现在呢?! 他这一把火下去,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愤怒姗姗来迟,却像是情绪被压抑到了极致。 温飞雪双眼通红,奋力转回身,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蹬上了他的胸口,同时扬起的手掌也扇在他的脸上。 男人的白袍上瞬间多出一个污脏的脚印,左脸也迅速红肿起来。 「……很好。」男人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反手掐住温飞雪的脖子,五指收紧。 缺氧的窒息感传遍全身,温飞雪双眼不由自主地上翻,却仍旧从牙缝中挤出字句:「畜,生,你,不,得,好,死!」一字一顿,裹挟着无辜之人的鲜血,如一把喋血的尖刀,插入仇敌的心脏。 男人却突然放开手,重新提起温飞雪的衣领,并且定住了他的身体:「本尊既答应过你父母,只要他们把东西交出来,本尊就放你一条生路,便不会食言。」 下面的温家夫妇松了口气,带着男子往温飞雪住的小院附近走去。 不过片刻,男子就有些不耐烦:「到了吗?」 温善连忙点头:「到了到了。我们这就帮仙师取出来。」 说着,夫妇两人钻进一间小厨房。不多时,就捧出一个木盒:「仙师,东西就在这儿了。您能不能……把小儿还给我们夫妇?」 男子定定地看了两人一会儿,眼中看不出神情,忽而一笑:「本尊说到做到。」 说着,他随意扬手将手里的小少年一抛。 温家夫妇手忙脚乱地伸出手,接住了乳燕投林般向他们扑过来的儿子。 就在美妇的手刚刚接触到儿子身体的一瞬间,她的瞳孔勐然放大,紧紧抓住儿子的肩膀一个转身—— 「噗呲—」 剑刃入肉的声音传来,温飞雪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妇人肚腹穿过的剑刃:「阿娘!!!!!!」撕心裂肺。 男人的声音轻描淡写:「你们拿玉佩救了你们儿子一回。但他冒犯我的那次,可是要单独算帐的。」 「夫人!!!!!」一旁的温善双目赤红,将儿子往后一推,不管不顾地沖了上去。 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怎么敌得过堂堂金丹期大能? 不过须臾,利刃穿心。 而温善的手堪堪触及他的皮肤。 温热的血溅在小少年的脸上,像是小时候母亲为了哄他入睡,在背上轻柔的拍打抚摸。 温飞雪僵在原地。 阿爹......阿娘......? 但那修士的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他僵硬地扯动嘴角,阴阳怪气道:「你父亲可真是爱你。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把我定住。就是不知道,这种下品法器,能定得住我多久?」 温善艰难地转过头,死死盯着温飞雪,嘴唇一开一合:「快,跑,快!!!」 温飞雪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模煳他的视线。 他咬咬牙,伸手抹掉脸上的苦咸,转头就跑,没再回头看他父亲一眼。 男子垂下眼睛,嘲讽似的看向温善:「你这儿子可是毫不犹豫的就跑了呢。你爱他,他看来可没那么爱你。值得么?」 温善却没有说话。他也说不了话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已经耗完,在看见他儿子离开的一瞬,就彻底阖上了眼。 小少年流着泪,拼命地往前跑着。 他不敢停,不敢停啊…… 他现在逃跑的时间全都是阿爹阿娘用命为他挣回来的啊! 他不能让他爹娘的命白送! 他要报仇,他要报仇!! 他要活下去! 他要活!!! 温飞雪的小院。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缩在大火深处。 温若水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夫,夫子。发生了什么啊,为什么突然起这么大的火?我,我害怕……」 林悯的声音似乎一如往常,但仔细听,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到的安抚:「男儿有泪不轻弹。再说,还有夫子在,别怕。」 他拍拍温若水的后背,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脸色又是一沉:「温若水,你听着。现在这火越烧越大,如果我们再呆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你走前面,先生给你垫后。」 第21页 温若水还是害怕,他又颤声道:……夫子,我怕……」 「怕什么,走!」林悯又恢復了平日里铁面无情的夫子模样。 对于夫子根深蒂固的恐惧战胜了大火,温若水深吸一口气,快速的向门口冲去。 林悯跟在他身后,提醒他躲避,或是挥手为毫无察觉的他挡住砸下来的火焰。 两人一路穿梭,终于接近了门口。 温若水一鼓作气,借着林夫子给他的最后一股推劲,加快脚步,直接沖了出去。 唿吸到外面的凉爽空气,温若水惊喜地扭过头:「夫子,我们逃……」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林悯被压在最后一根冒火的房梁下。 温若水勐地扑回来,死死抓住林悯的手:「夫子!!!」 林悯却用力挣脱开他的手:「快走,不要管我!」 温若水流着泪,死命地摇头「不,不,我不走,我要把夫子救出来!」 说着,他伸出手,就要去掀林悯身上的房梁。 「滋滋」皮肉被炙烤的声音响在两人耳边,温若水眼泪流地更勐,却咬着牙,不肯放开。 林悯额头青筋暴起:「快滚!我不需要你这个朽木救!你是我教过最差的学生,我恨不得能亲手打死你,方一吐胸中郁结之气!」 温若水鼻头通红,哭喊:「夫子,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听,我不听!」 林悯用尽浑身力气,生生地将温若水推远,他嘶吼着:「滚啊,我不想再看见你!!!」 温若水还欲上前,却感到后背一阵发麻,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他挂着满脸泪痕,扭过头,对上了一道阴冷的视线: 「胆敢算计本尊。温家的人,都得死。」 第11章 灭门 温若水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情绪,心口就被一柄剑穿过。 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他慢慢低下头看向胸口—— ——他死了吗? 怎么会呢? 他还有好多课业没做,还有好多没吃,还有好多风景没看…… 他还没有长大,还没有抱上堂哥的大腿呢…… 夫子身上的房梁也还没有搬起来…… 他明明都从火海里逃出来了…… 怎么逃出来后……反而没命了呢? 看着温若水愕然的表情,男子终于勾起了一抹愉悦的笑意。他将剑从少年心口拔出,抽出一块绢帕,细细拭起了剑。 林悯被压在房梁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徒弟死在这人剑下。却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畜生!!!你不得好死!!!!!」尖锐的声音犹如索命的恶鬼,又像困兽的哀鸣,对自己百无一用的痛恨。 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 先辈所言,当真不假。 他林悯虚长四十九岁,白活四十九年,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学生都救不下来。 他有什么用?! 「啧,贱民的鲜血,果然骯脏。」 男子皱紧了眉头,嫌弃地将绢帕随意丢在少年倒地的尸体脸上,盖住了少年死不瞑目的双眼。 随即抬眼,看向林悯。 「杀了我!你杀了我啊!不是说要杀了温家所有人吗?你杀了我啊!!!」 看见男子提剑向他走来,林悯突然像发了疯,癫狂大笑。 男子却只是用剑尖拍了拍他的侧脸,满眼恶毒:「放心,本尊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再说,杀你?那岂不是脏了本尊的剑。」 「被烈火炙烤至死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吧?那你,就这样去死好了。」 「小娃娃,你可真是不听话。你爹叫你跑,你怎么不跑,反而乖乖送到本尊剑下呢?」男子似有所感,转过头。果然看见温飞雪正扒在院门边,脸上只剩下呆滞和茫然。 男子和他对上视线。 温飞雪突然大叫一声,抱着头蹲下,浑身发抖:「别,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少年把头埋在双腿之间,用力捂住自己的脑袋,堵住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林悯的嘶吼渐渐停息,周围静地可怕。 温飞雪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对上了男人含着笑意的眼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滚开,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温飞雪吓得往后一仰,跌倒在地。 他却来不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男子此时反倒是不着急了,就这么看着小少年惊慌失措,涕泗横流。 像一个饶有兴致,捉弄猎物的猎手,将这视为有趣的游戏。 ……有趣而残忍。 温飞雪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向大门跑去。 男子也不急着去追他。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狼狈地逃跑。直到温飞雪即将跨过大门,这才不紧不慢地追上去。 就在他想一剑取了温飞雪的性命时,旁边突然扑过来一个人影,男子一时不慎,竟着了道,被她扑倒在地。 「清姨?」温飞雪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 中年女子死死压着男子,不顾胡乱扎在她身上的剑:「小少爷,快跑啊!!快!!!」 快跑! 这两个字像是什么机关,温飞雪陡然转身,机械地向外跑去,不再回头。 第22页 身后男子的咒骂,女子的惨叫都不再传入他的耳朵,触动他的情绪。 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跌倒復又爬起,再跌倒再爬起…… 他步伐不停,仿佛不知疲倦。 瘦小的身影灵活地在纵横交错的窄巷中穿梭。每每当男人将要追上时,就会有一双或熟悉或陌生的手,将他拽入另一条更加隐蔽的小巷。 同样地,也会有昔日受过温家恩的人欣喜若狂地抓住他的胳膊,大声唿喊:「仙师!仙师!人在这儿!」 但又总会有另一双手,将他重新抢回来…… 如此反覆。 他就这样不停地跑下去,直到男人彻底失去耐心,掌心举起灵力,打算毁了整个城镇。 就在男人手中的灵力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另一道更为强悍的灵力突然出现,拦住了这一道攻击。 男人骤然被拦下攻击,心中当然不悦。但足以拦下他攻击的必然不可能是普通人。 他强压怒火,语气中带着一股不耐烦的礼貌:「敢问阁下何人,何故要多管闲事?」 来的白衣男子倒是温润有礼,冲着黑衣人一拱手:「在下洛隐门掌门,木白俞。」 端的是临风玉树,恍如月下谪仙。 闻言,男子脸色大变,倏地抬眼看向他的衣摆,只见上面赫然绣了一株惟妙惟肖的白榆树。 竟然真的是大乘期高手,白榆仙尊! 男子面色瞬间变得煞白,赶忙拱手回礼:「不知白榆仙尊来此有何贵干?」 「在下来此,寻一位据说被人追杀的故人之子。」 木白俞的语气仍旧是不急不缓,像潺潺的流水,让人的心情随着他说话的语调和缓。 但男子的脸色愈发难看,草草对他行了个礼,就推说有事,径直离开了。 木白俞看着男人宛如丧家之犬的背影,也没有去追,而是御剑落下,再冲着众人拱手行了一礼:「请问各位能否告知故人温善之子温飞雪的位置?」 有人看见来了个比仙师更厉害的仙尊,腿都要吓软了。听见他这么一问,忙不迭地回答:「仙,仙尊,小……温飞雪就在后面。」说着,就想要让开路。 也有与他同一行径的人,目的或恐惧或谋利。但大多数人却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警惕,只是问: 「温老爷一介凡人,如何能与仙尊成为故人。另外,贼人已经离开,这孩子我们养得活。就不劳仙尊费心了。」 面对众人的拒绝,木白俞眼中的笑意扩大几分,耐心地回答:「二十年前,我被仇家追杀,身受重伤,是温兄救下了我。至于带走故人之子——我自然是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这里的,如果那人又找回来,你们该怎么办? 「再说,家族的仇,应当他亲自去报。若没有能力,又该怎么报仇? 「我带他回去,将他收为弟子。这样,他就有足够的能力为之报仇,我也算是还了温兄的恩。」 众人私语切切,讨论一阵后,才推出一个为首的人:「仙尊,我们可以让您把小少爷带走。但如果您反悔了,不想要他了。请您把他原原本本地送回来,好吗?我们这些人受了温家数不清的恩,自然是不能看着恩人唯一的儿子受委屈的。」 木白俞自然点头应允。 之前忙不迭回答的人,而今都愧疚地低下了头,不敢面对周围人的白眼。 众人这才让开一条道,露出后面蜷缩在地上的温飞雪。 木白俞缓步走上前,弯下腰,声音柔和:「温飞雪,你愿意跟着我走吗,成为我的弟子?」 小少年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恍惚,復又变得茫然。 他愣愣地看着木白俞,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旁边的大婶看着温飞雪的表现,面露心疼:「这孩子,小小年纪的平日里也没受过什么苦。突然经歷这些,怕是被吓得丢了魂。去年温家几世行善,怎么就遭遇了这等祸事?」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善良的人没有好报,恶人却可以逍遥法外?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公道是要人去讨的。没有人讨哪里来的公道? 木白俞在心中嘆口气,一手穿过温飞雪的腿弯,一手扶着他的背,将他抱了起来。 确认温飞雪妥帖地窝在他怀里后,木白俞召出御剑,带着温飞雪踏了上去。 飞出不远,木白俞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仙尊,小少爷就……拜託您了。」 木白俞转身,看见众人弯下腰,缓慢而郑重地对他行了一个礼。 白榆仙尊忽然感觉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敛下眼睫,牢牢抱着怀中的少年,庄而重之地回了一个礼。 「白榆定不负所托。」 走了不久,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 木白俞不是一般的修仙者,贸然进入凡人城镇会引起恐慌。但此地偏僻,周围又没有修仙者的城镇。 木白俞这趟是匆匆出行,也没有带其他可以掩盖身份的衣裳。只好找了个干净些的山洞,生起了一堆篝火,又去抓了些未开灵智的小动物,就着篝火烤了起来。 暖色的火焰映在山洞的墙壁上,明明灭灭。 温飞雪缩在光亮照不到的角落,静静看着明亮得近乎刺眼的火焰。 火光跳跃在他的眼中,却掉不进眼底。 木白俞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声地嘆了口气,将手中烤好的野兔递了过去:「虽说为师手艺不佳,但还是吃点吧。不然人挨不住,如何替你爹娘报仇?」 第23页 听到「爹娘」两个字,温飞雪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勐地推开木白俞递到他面前的野兔,抱着脑袋,扯着头髮尖叫起来。 木白俞也不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只是在一旁留意着,防止他伤害自己。 沙哑的叫声持续了很久,才渐渐弱下去,最后以温飞雪的睡着为结尾。 确认温飞雪已经熟睡,木白俞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将带着体温的外袍披在了他身上。 第二日清晨,温飞雪早早醒来,掀开身上的衣袍,重新蜷缩在了角落里。 木白俞被他的动作惊醒,也坐起了身。 他先去将熄灭的篝火重新点燃,就着火烤好了食物,将签子插进柔软的土中。这才转过身,把温飞雪从角落抱了出来。 温飞雪在木白俞的耐心哄劝下,勉强吃了几口,草草填了肚子,两人就再次启程向洛隐门。 第12章 白榆仙尊木白俞 又赶了半天的路,两人才回到洛隐门。 刚一踏进宗门,几个青年人就团团围了上来,对着木白俞行礼:「师尊。」 一个年纪稍小的女修睁大眼,蹦蹦跳跳地跑到温飞雪身边,看着这个长得粉雕玉琢的小少年,好奇道:「师尊,这小孩子是谁呀?」 说罢,还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温飞雪脸上的软肉。 「这是你们新来的小师弟,温飞雪。小羲,你别欺负你小师弟。」 小姑娘听到「小师弟」这三个字,顿时满眼惊喜,顾不得木白俞之后的话:「小师弟?那我就不是师尊最小的弟子了?!」 木白俞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那是自然。」 小姑娘在原地蹦了几下,拍了拍手:「太好了!」说着,就自来熟地想去牵温飞雪的手。 温飞雪没反抗,任由武羲牵住他的手。 武羲看着温飞雪呆呆傻傻的样子,腩砜疑惑地抬起头,心直口快:「师尊,小师弟怎么木呆呆的样子啊,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考虑到这个可能性,她皱眉思索了一瞬,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没事,以后我护着他。师尊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小师弟受一点委屈的!师兄师姐谁欺负他,我就揍谁!」 木白俞失笑,抬手在他额头敲了一下:「怎么么满脑袋胡思乱想。你小师弟这是受了太大的打击,失了魂,修养一阵就好了。具体的原因,我之后再单独与你们几个细说。 「好了,你先带你小师弟回雪见峰吧。就把他安置在药堂旁边那个小院里。再去帮他领一些必需用品,好吗?」 武羲揉着脑袋,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虽说木白俞只吩咐了武羲一人,但其他几个人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没办法,师妹太不靠谱了。 果不其然,生活用品是大师姐去领的,澡是二师兄帮着洗的,莫怀夕和武羲两个人只负责逗弄小师弟,兼帮倒忙。 武羲差点把小师弟带进沟里三次,让小师弟撞树五次,进小院时撞了篱笆一次。 莫怀夕还好,也就送了小师弟一颗他炼制的秘密丹药,让小师弟口吐白沫,差点一命呜唿罢了。 一天后,处理完宗门事务的木白俞回到了雪见峰,见到了他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小徒弟。 温飞雪躺在床上,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木白俞又双叒叕嘆了一口气,替温飞雪掖好被角,就回到主院歇下。 他每天事务繁杂,没有太多时间陪他的小徒弟。 接下来的事,就看他其他几个徒弟了。 武羲莫怀夕负责逗人,木离齐柒负责救人和收拾烂摊子。 他自己负责接收成果。 完美。 自从来了个小师弟,武羲和莫怀夕三天两头地往雪见峰偏院跑,木离齐柒不放心,只能任劳任怨地跟在后面,将小师弟从两人的魔爪下救出,顺带帮他们擦屁股。 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结果一个月后,在门下同辈腩砜弟子比拼时,沉迷小师弟而疏忽修炼的武羲从以前稳稳的前三掉出了前五,不仅失了面子,还被师尊罚了禁足思过。每天就只能在惊鸿峰练习各种乐器。 这下往偏院跑的身影就只剩下莫怀夕一个人了。 ……当然,木离和齐柒还是跟着。 毕竟武羲只是让人到处磕磕碰碰,莫怀夕一颗丹药下去,可能要的就是人命了。 偏生这小子还不自知,非觉得自己是炼药天才,炼出来的丹药都是十全大补丹,就想着往小师弟嘴里塞,让他快点好起来。 最近雪见峰解毒丹的用量比平日里都翻了一倍不止,都是这小兔崽子造的孽。 就他这样,怎么能让人放心? 半个月过去,武羲被解了禁足。 虽说因为之前的事,她往小院跑的频率少了许多。但每日总是会来看看温飞雪,和他说说话,讲讲最近的趣事。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武羲正和温飞雪说着话,啰啰嗦嗦地说了许多,好多事都说重复了都没有发现。 其他几个师兄师姐都不耐烦听她讲那些日常琐事。 只有小师弟,虽说是没反应,但从不会打断她。所以她也可以假装他正在认真听。 正讲得兴起呢,忽然听到一句沙哑的少年音:「师姐,别讲了,这件事你已经讲了五遍,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武羲骤然听到这一句话,「唰」的一下从温飞雪床边跳开,指着他,一脸惊悚:「师弟你你你你你你你你醒了?!」 第24页 温飞雪有些无奈:「今天早上醒的,听你说了一上午车轱辘话。」 武羲这才渐渐冷静下来,绕着床边转悠,新奇地上下打量着小师弟。 脸颊比刚来时瘦了许多,皮肤仍旧白嫩,重新有了神采的眼睛清澈如水,隐约可以窥见日后的绝代风华。 这小师弟是个美人胚子啊。 嘿嘿,她武羲最喜欢看美人了! 温飞雪被武羲色迷迷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轻咳了一声:「咳咳,师姐。」 武羲这才回过神,把目光从温飞雪脸上移开,重新看向他的脸:「师弟,你感觉好些了吗,脑子可还正常?」 温飞雪:「……」 他这个师姐可真是头脑清奇,思维独特。 武羲也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师弟,你会说话呀。」 温飞雪再次:「……」 一直都会说,谢谢。 他是丢魂不是哑巴了啊! 话说他为什么会丢魂? 温飞雪皱起眉头,仔仔细细地思考了一阵,终于……什么也没想起来。 想不起来就问。温飞雪看向他师姐:「师姐,我为什么会丢魂啊?」 武羲也是个心大的,张嘴便答:「小师弟你不记得了吗?你是因为家……」 话还没说完,就被后脚踏进院子的白榆仙尊一把捂住了嘴。 温飞雪看着眼前人,略有些生疏地叫道:「师尊。」 他记得他是被这个男子,从一个偏远的地方带回洛隐门的。但是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起,那个地方究竟是哪儿。 木白俞看着他,眼神有些心疼。不过转瞬即逝,没有被温飞雪看到。 他继续捂着他四徒弟的嘴,温声回答:「别听你四师姐瞎说。你是一个孤儿,丢魂是因为你好不容易存在家里的钱被人全偷了。你激愤过度,丢了魂。」说的那叫一个一本正经。 武羲瞪大了眼望向她师尊: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师尊这么会编瞎话?! 温飞雪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他这么小气的吗?! 「那我这样的人,师尊为什么会把我捡回来当弟子啊?」温飞雪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为师钱太多,花不完。」 温飞雪:「……」 温飞雪沉默且无语。 这是个什么破理由? 怎么还有人嫌自己钱太多的? 木白俞看着他小徒弟一脸无语凝噎的样子,清了清嗓子,摆正脸色:「好了,为师不逗你了。其实为师遇见你时,你正被人追杀。为师出手救下了你。看你骨骼清奇,于是把你收为亲传弟子。」 温飞雪这才收了脸上无语的神色,继续追问:「那我为什么会丢魂啊?」 木白俞压了压嘴角,道:「你是个孤儿,家里没什么钱。但你想要去学塾学习,所以自己攒钱。结果攒的钱被别人偷了,他偷的时候你又刚好撞见。你愤怒地扑了上去,结果反而更加激怒了他,然后被他追杀。可能是因为太过悲愤,所以你伤心的丢了魂,也忘掉了这段记忆。」 温飞雪:「……」 他说得一本正经,温飞雪是一脸不信。 这跟他之前的说辞有什么区别?! 呃……好像确实是有点,毕竟前因后果都讲清楚了。 但这是不是太扯了啊喂?! 温飞雪又抬起头,目光狐疑地在木白俞脸上扫视着。 看到他一脸认真笃定,温飞雪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 难不成真是这样,他性格真就那么脆弱,这么个事儿就让他丢了魂儿? 不得不说,白榆仙尊作为医修,巧舌如簧的本事还是很惊人的。 小少年脸上藏不住事,一眼就教人看出心里的小九九。 白榆仙尊自然看出了温飞雪的想法,大度宽容地说:「放心,不管你是什么样,为师既收了你,就断断没有嫌弃你、捨弃你的道理。」 这些话要是让今后的温飞雪听到了,指定要说一句胡说八道,道貌岸然,为老不尊。 但现在的温飞雪什么都不知道,反而信以为真,为之前的怀疑感到愧疚,也为师尊的话感动到双眼含泪,声音发颤: 「……师尊,谢谢您。我,我会努力,不会给你丢脸的。」 白榆仙尊欣慰地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是最好不过。」 看着温飞雪坚定的眼神,木白俞趁热打铁:「半个月后就是拜师大会。飞雪你这些天记得好好锻鍊。不然那天的路,为师怕你走不……走得艰难。为师相信你,加油!」 ……白榆仙尊诓人的样子不要太熟练。 武羲已经在一旁看呆了,直到被师尊带出偏院才回过神。 「师尊,你为什么不告诉小师弟真相啊?」 ……他这个小弟子真是天真无邪、不带脑子的过分了。 木白俞又在她装着水的脑袋上敲上一记:「你小师弟好不容易忘了,你又提起来干嘛,惹得他再丢魂一次?」 武羲这才恍然大悟:「师尊果然英明神武!」 说完,她又想熘去看他那美人胚子小师弟。 木白俞不放心,抓着她又嘱咐了几句,才让她走了。 一晃半个月过去,木白俞认真筹措的拜师大会开始。 现在,我们小胳膊小腿的小少年温飞雪,要踏过漫漫征程,一步一步走上主峰。 除非是洛隐门有了圣尊这样的人物,平日里除了连清池,其他地方都是不可涉足的。 第25页 至于主殿,只有现任掌门收徒,或者是全仙界的大会,才会短暂地打开。 现在就是这样的盛会。 掌门的收徒大典,一般不会太隆重,也就是请些本门内的长辈,一同见证也就完了。 但仪式感却是足够的,不会让弟子感觉到自己被轻视。 现在温飞雪走的这条路,就是歷代掌门收徒,每任徒弟的必经之路。 据说首创这条路的前辈的初衷,是想磨砺弟子的心志。 温飞雪表示,这位前辈做到了。 温飞雪卯着一股劲儿,终于按时走到了主峰大殿。 「铛——铛——铛——」主峰钟鸣,大典开始。 温飞雪上殿,先是一步一跪,走到木白俞面前。 然后从旁边的木盘上端过一盏热茶,弓着身子,将茶举到头顶,恭恭敬敬:「请仙尊用茶。」 木白俞端起茶盏,撇开浮沫,抿了一口。 接着从身旁小几上拿过一个锦盒,双手递给温飞雪。 温飞雪收下。 拜师礼成。 温飞雪抬头,郑重唤道:「师尊。」 「师尊,师尊!」 第13章 桃花逐水 「师尊醒醒!」 世界开始旋转,温飞雪陡然惊醒。 一睁眼,就是他徒儿温飞雪焦急的脸。 温飞雪随手给他扔了个保护结界,坐在杂乱的草地上揉着额角,兀自出神。 等他彻底从幻境中脱离,陆言卿看他的眼神已经从关切转变成无语。 温飞雪也没解陆言卿的结界,就那么隔着结界拍了拍他的脑袋:「为师这是为了你好。这幻境连为师也着了道,如果不是你喊,说不定为师就栽里面了。这次对手不可小觑,为师缓神的这段时间,总要保护好你。」 听见他师尊这么跳脱的性子都着了道,甚至还需要坐在原地缓一会儿才能回神,陆言卿都顾不得生他师尊把他关在结界里的气了,只是急切问道:「师尊,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啊?」语气里的好奇都要溢出来了。 「没什么。一些……童年旧事。」温飞雪说得很慢,似乎在斟酌措辞。 陆言卿还想再问,温飞雪却不欲多言。转而问道:「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陆言卿听了问话,迟疑地回答:「我记不太清了。好像都是一些片段,有的熟悉,有的却陌生,有拜师大会,有你,还有……」 还有和现在不太一样的洛隐门,有满峰令人心醉的娇软桃花,有逐水而下的桃花瓣,有微风过时漫山飘零的桃花雨,还有一个一袭粉衣的男子在桃花树下舞剑,身姿凌厉。 还有……还有一个紫衣猎猎的身影,控制着劫雷,在天空中拼凑出几个模煳的大字…… 这些画面是什么? 难不成幻境出错了? 还是因为他喜欢桃花,幻境为他刻意编织的? 对了,一定是这样。 既然叫幻境,自然不全都是真实的。 但为什么会有紫衣男子和劫雷? 这有什么吸引他的吗? 之前醒来时因为见到昏迷不醒的师尊而被抛之脑后的问题重新浮现在心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温飞雪瞅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出声宽慰:「想不起来就不想了,过好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陆言卿暂时压下了脑子里纷乱的想法,应了声好。 小院中,一身白衣的男子轻佻地挑起女子的下巴,在他耳边低语,声音粘腻,嘶嘶如毒蛇吐信: 「羲儿,你师弟是化神期吧,也算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高手了。不知道你的师弟,可不可以出类拔萃到战胜本尊这个大乘期呢?」 男子的领口和衣摆,赫然绣着几株妖艷的彼岸花。 武羲垂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我知道该怎么说,不用费心思威胁我。」 裊裊的丝竹声重新飘散入耳,却不知为何,带上了一丝催促和颤抖。 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小院幽微的烛火成了孤岛上唯一的光源。 斑驳的树影洒落在地,激起泠泠的回声。 奇花生出毒刺,异草挥舞利爪。 阴冷的风缠绕过裸露的肌肤,两人微弱的唿吸与心跳在岑寂的空气里犹如惊雷,清晰可闻。 ……危机四伏。 温飞雪骤然冷下神情,牵着陆言卿的手,带他走到了院墙边。 随即往他身上丢了个隐身诀:「你在这里呆着,别动也别出声。为师先去看看。若有不对,我带着你师姐,我们仨赶紧跑!」 陆言卿乖乖点了点头,紧紧地贴在墙上,尽己所能地不发出一点声响。 温飞雪这才稍稍放下心,蹑手蹑脚地从院门熘了进去。 一刻钟后。 素来清正的素尘仙尊正趴在人家的墙头,偷偷摸摸地朝里面张望。 穿着深紫色衣衫的女子腰肢纤细,柔嫩如脂的肌肤欺霜赛雪,长长的墨发披散在地,五官美艷,不可方物。一双狐狸眼上挑,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白皙的手臂半抱着琵琶,修尖的指尖在弦上拨动,看向对面的白衣男子时,眼里似乎盛着满溢的柔情。 这女子不是他师姐又是谁?! 温飞雪对着白衣男子捏紧了拳头,恨不得把那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他竟敢,竟敢,竟敢对他师姐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第26页 他师姐是那般高傲洒脱,如凤凰般耀眼的人啊…… 如今却硬生生被人折断羽翼,散尽一身光芒,关在华丽的黄金笼里,成了媚主求宠的百灵,供人玩乐。 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这样对待她?! 他要杀了他,他要杀了他!!! 温飞雪把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调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堪堪忍住没有直接冲上去,手刃了这个禽兽。 饶是如此,他还是被气得眼前发黑,差点从墙头上滑落下去。 灯光映不全一旁的白衣男子,晦暗不明的神情被主人隐藏在阴影里,只余下一派温和多情。 男子淡色的嘴唇开合,声音清淡:「阁下未经允许,擅自偷窥别人家的私事,是否有些不妥?」 怎么,还得知会你一声再偷窥啊。 温飞雪被发现,索性也不再继续躲着,手臂一撑,翻身下墙,拿着紫霄护在了他师姐面前。 「那阁下私自绑架我洛隐门大师姐,是否更为不妥?」 冷冷的语调中隐含着滔天的怒气,像一支搭在绷紧了的弦上的弓箭,似乎下一刻就会爆发。 「我与夫人两情相悦,如今种种只是情趣。素尘仙尊怎么能血口喷人呢?」 男子的眼珠转了转,从温飞雪身上挪开,重新落在金笼中的女子身上,含笑开口:「我说的对吗,夫人?」 语气里的威胁肆无忌惮。 烛火倏然跳动,光影摇曳在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颊之上,显出几分狰狞。恍惚间,竟然像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魔。 「本姑娘又不是脑子出了问题,怎么会与你这种变态两情相悦?」出乎白衣男子预料,武羲冷嗤一声,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与约定相违背的回答,妩媚的狐狸眼中竟然渗出些许莫名其妙的怜悯。 白衣男子脸上无懈可击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缝,语调愈发低沉下去:「羲儿,你师弟果真出类拔萃,天资过人。这通身的气势,竟似乎把我这个大乘期都压了下去。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尾音被刻意拉长,威胁更甚。 如果听不到满意的回答,恶魔将不再耐于披着清丽的人皮,遮掩丑恶的原形。 ——他将露出獠牙。 温飞雪倏地看向他的领口,随即沉默不语。只是握着剑的手指紧了紧,復又松开。 一时间,剑拔弩张的三人形成一种微妙的氛围,周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寂静。 武羲眼里带了些贊同,点头:「你说的不错,我师弟的确能把你压下去。你能明白这一点,本姑娘很欣慰。那就赏你……」 说到这儿,武羲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说:「……那就赏你一具全尸吧。」 听她那语气,仿佛留全尸是什么莫大的恩赐似的。 白衣男子被气笑了:「羲儿,你对你这师弟还真是自信。」 他身为乐修,控制之术修真界鲜有人及。虽说剑修多半意志坚定更甚旁人,但就算是大乘期剑修,也有不少人在他手里栽了跟头,何况是这小小的化神期。 武羲却问了一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我师弟在洛隐门当的是哪个峰头的峰主吗?」 白衣男子被她问得有些迷惑:「霆霓峰。但这有何干?」 武羲接着问:「你知道霆霓峰在洛隐门哪个位置吗?」 白衣男子的思维不知不觉地开始跟着她的问题走,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在主峰旁边,是本门最高峰。」武羲得意地回答,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就好像住在那里的人是她。 温飞雪无奈地看了眼他没心没肺的师姐,有点想扶额长嘆。 「所以呢?」白衣男子不解,霆霓峰的位置有什么特殊的吗,最高又怎么了? 武羲:「……」 白炫耀了。这是个啥也不知道的乡巴佬。 武羲背过身 她武羲才不和空有修为,没有见识的乡巴佬说话。 丢份儿。 白衣男子看不到武羲,只好把目光怼在温飞雪身上,眼神里带着轻蔑和丝丝忌惮:「素尘仙尊呢。你觉得对上我,你能有几分胜算?」 温飞雪不像他师姐那般张扬,他不行,他谦虚。 所以他张嘴:「六成吧。」 白衣男子:「……」 口气倒是挺大。 就是不知道,这实力配不配得上他的狂妄? 「既然素尘仙尊不愿成全我们夫妇二人,那么在下斗胆,请教阁下高招。」 他一手抚上面前的古琴,手指轻轻拨动,铮铮琴音流泻,惑人心神。 白衣男子抬头,满意地看见温飞雪闭了眼,在原地晃了几晃。 童年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蒙着雾气,想要搅乱他的注意。 温飞雪皱着眉,神色间染上痛苦。 白衣男子手下不停,等着温飞雪在他的琴声中彻底丧失心神,将手中剑捅向自己。 ……然后下一刻,他就看见温飞雪站直身体,重新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 白衣男子再次:「……」 「你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既能让本尊丧失片刻心神。果然不愧为大乘期高手。」 温飞雪说的是赞扬,但在白衣男子听来更像是讽刺。 他堂堂一个大乘期,竟然连一个化神期的小辈都制不住?! 岂有此理! 第27页 白衣男子暗自恼恨,指尖的灵力又多了几分。 琴声越发惑人,势不可挡地袭向温飞雪。 温飞雪清明的眼眸再度变得迷离,身体又开始在空中乱晃,除了握剑的手依旧有力,浑然是一副将要失神的模样。 武羲与白衣男子同为乐修,且天赋还要比他高上不知多少,自然是不会被琴声蛊惑。 同样的,也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白衣男子这琴声的威力。 但她看向白衣男子的眼神,却变得越发的怜悯。 白衣男子无暇他顾,一心只想让温飞雪变成任他操作的傀儡。 拨动琴弦的速度再度加快,伴随着他温和的嗓音:「都是你害死了他们,你该死。杀了自己为他们谢罪,杀了自己。举起剑,杀了自己……」 温飞雪身体缓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武羲的目光也越来越古怪。 白衣男子跳出最后一个音,温飞雪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眼神涣散,不是被控制了心神又是什么? 温飞雪缓缓抬起剑。 见他这副模样,白衣男子勾唇一笑,略显激动地等着这所谓有六成胜算的素尘仙尊用自己的配剑了结自己的生命。 温飞雪双唇开合,呢喃出声:「……是我害死了他们,我该死,我该赎罪,我要带着手刃他们的仇人一起死!」 温飞雪骤然暴起,狠狠刺向对面的白衣男子。 第14章 这笼子值钱 「你去死啊!我要你给我爹娘陪葬!!!」温飞雪悲怆的喊声传入武羲耳中,惹得她扭曲了精緻的脸颊。 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她不知道现在是该哭还是该笑。 小师弟经歷了那样家破人亡的惨事,作为师姐,她自然是心疼的。 ……但是,师弟受了蛊惑后的反应真的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杀之前还要带走仇人吗,这哪里还有乐修敢蛊惑他自己杀了自己? 但如果是其他蛊惑的话,小师弟作为霆霓峰峰主,心智坚定,这些对他是断断没有用的。 所以说,小师弟简直是万千乐修的噩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羲兀自在旁边笑得开心,白衣男子的脸已经黑透了。 不是,谁家自杀前还要把仇人带走啊?! 这谁还敢控制他自杀啊?! 可惜现在情况危急,腹诽都诽不了几句。不然他指定是要指着这乱七八糟的傢伙的鼻子,一口气不带停地骂上一阵才能出气。 男子眼疾手快地举起古琴,勉强挡下了温飞雪气势如虹的一剑。 古琴娇贵,虽说材料不凡,终究是抵不过倾注肃杀灵气的紫霄剑。 纤细的琴弦齐刷刷断开,在空中发出崩断声。桐木琴身发出难以承受的哀鸣,精细的花纹被凌厉的剑痕破坏大半,整张琴看上去都是一副吾命已绝的惨相。 武羲在后面心疼得要命:可是难得一见的绝世好琴啊,平日里想要见上也是不能的,结果如此良琴就这么在她面前,被她那暴殄天物的师弟给一剑噼了! 他就不能留下来送给其他乐修比如说他师姐我吗?! 简直,简直是山猪吃不来灰米糠! 来自嫘祖老家的四师姐被她乖巧听话的小师弟气得快开始说家乡话了。 显然,白衣男子也是心疼他的琴的。 在琴弦断裂的那一剎那,武羲看他那眼神,似乎是想要冲回来把她师弟千刀万剐来祭琴。 对于他这种想法,武羲表示理解且贊同。 可惜白衣男子还是有些智商在的。气得牙齿都咬得咯咯响了也没不顾死活地沖回来。 ……武羲表示很遗憾且不想让他逃脱。 可惜白衣男子大概是平时坏事做多了,被人追杀的次数有点多,逃跑的速度快得跟阵风似的,三下五除二就从墙边翻了出去。 临翻墙时还有空回头给两人甩一个「我还会再回来的」的阴冷眼神。 温飞雪也从控制中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脑子有些懵。 「……师姐,这是发生什么了?」 对于这类问题,武羲回答得很熟练:「王八蛋自己学艺不精,被灵力反噬,自己拿剑噼了琴然后跑了。」 「那为什么剑痕和我的紫霄留下的一模一样?」 「他嫉妒你,找人山寨的。」 「哦。」 温飞雪信了。 素尘仙尊果然是一个天真无邪的人。 这种屁话也会信。 以后还不得被人拐了卖了,还要乖乖帮人数灵石? 武羲怕她纯洁无暇的小师弟等会儿反应过来,开始转移话题:「虽然王八蛋跑了,但保不齐他发完疯后还得回来。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万一他又做什么阵法怎么办?我们还是早些开熘比较好。」 温飞雪一向对他师姐言听计从,闻言,立刻上前帮他师姐开锁。 谁知他捣鼓了半天,愣是没把金锁打开。 ——用紫霄都噼不开。 由此可见,王八蛋之所以为王八蛋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把琴如果是拿这种材质做的话,温飞雪不就噼不开了。 非要用那脆弱的木头。 虽然金属并不太能制琴。 但万一呢? 一切皆有可能。 武羲清咳一声:「……那个,师弟,你力气大吗?」 「啊?还好吧。」 第28页 「那你搬得动这个笼子吗?」 温飞雪老老实实地伸出手,试着颠了颠,然后老老实实回答:「可以的。」 「那好。」武羲显然很满意,「连笼子带人一起带走吧。」 「啊?!」温飞雪震惊并不解,「为啥啊?」 视金钱如粪土的四师姐伸出手敲了敲笼子,言简意赅:「这东西,值钱。」 温飞雪:「……」 温飞雪任劳任怨地把笼子搬上了。 才走出院门几步路,温飞雪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感觉少了什么? 他放出神识查探。 嗯,好熟悉的灵力波动! 这不是他自己的灵力吗? 他为什么会在院门口留下一团灵力? 素尘仙尊停在原地,咬着唇仔细思考。 半晌,他在心里一拍脑门:哦,他徒弟还被他扔了隐身诀,丢在院门口呢。 差点把他徒弟给忘了。 他竟然想起来了,真是个尽心尽责,令人称颂的绝世好师尊。 这边陆言卿贴在墙上,腿都要站麻了。看着他师尊停下前进的步伐,回头向他走来,差点激动地哭出声。 然后他就看见他始终将里面有一个美艷女子的金笼放在旁边,伸出手在他身旁摸索:「我灵力感知到的就是这儿啊,小兔崽子人呢?」 摸着摸着,素尘仙尊一抬手,啪的一巴掌打在他小徒弟脸上。 陆言卿:「……」 陆言卿觉得自己挺翘的小鼻子都快被他师尊这一巴掌打平了。 温飞雪一脸欣喜:「找到了!」 听见那一声脆响,武羲扭过脸,不忍直视:「师弟啊,你其实可以先把自己灵力收回来的。」 ……再次感嘆,她师弟果然天真无邪。 温飞雪震惊。 温飞雪恍然大悟。 啥也不懂的素尘仙尊总是在震惊。 温飞雪手忙脚乱地收了灵力。一抬眼,就对上了他乖乖小徒弟……脸上的巴掌印。 「……嘿嘿」素尘仙尊摸着鼻子,笑得讪讪,「没打疼你吧。」 陆言卿:「……」 我脸都红完了,你问我打没打疼?! 你怎么不自己打自己一巴掌试试呢?! 陆言卿想骂人,但他不敢。 他好憋屈。 「没。」摊上这么个师尊,陆言卿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温飞雪松了口气:「没打疼就好。」就算疼也没关系,只要说的是没打疼,那就是没打疼。 解决完到底疼不疼,两大一小三个人带着个值钱的大金笼快快乐乐地出发了。 天真无邪五师弟率先踏上紫霄。 紧接着是小兔崽子陆言卿。 高冷美艷的四师姐和她闪闪发光的大金笼一齐挂在剑尾。 ……形成了无垠海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冥崖。 楼恹和册玉安站在大雾里。 相对两无言。 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你——有地方去吗?」楼阁主开口打破沉默,然后想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他刚来,他陌生,他没有。册玉安想。 「有的。」册玉安说。 「我家还算是……比较有钱,客房也还挺多的。你要来我家住吗?」楼阁主想把自己作怪的嘴给缝上,或者兇残点,直接给撕了。 人家都说有地方去了,自己还自作多情凑上去干什么,贱得慌吗? 他想去,他要去,他答应。册玉安想。 「不用了,谢谢。」册玉安说。 端的是一副礼貌又疏离的样子。 「那我们……就此别过了。有缘再会。」巧言善辩的楼阁主干巴巴地回答。 「再会。」 很好,这天彻底聊死了。 两人转过身,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楼恹刻意压缓脚步,想等着背后那人出声挽留。 ……他简直是在做梦。 册玉安的步子也不自觉地比平常慢上一些,他自己却没有察觉。 两人就在这种或清楚或懵懂的情况下,等着对方喊住自己。 然后两人渐行渐远,就算步子再慢,走了那么久,也看不见对方的踪影了。 由此可见,傲娇要不得,迟钝治不了。 楼阁主自然是失望的,但他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是不肯回头找人。 册玉安更别提了,连自己的心思都没搞明白,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和楼恹待在一起很舒服,其他的是一概不知晓。 ……楼恹其实也没比他多知道多少,就感觉自己对这人似乎有些兴趣,仅此而已。 两人拖着同样的心情继续往前走,一个漫无目的,一个垂头丧气。 楼恹化悲愤为战意,打算回去拟个计划,打算把灭他筑影阁分阁,还妄图杀死他的贼人一网打尽,新帐旧帐一起算,直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另外,黑雾森林也有些不对劲。 --黑雾在变浅。 思绪渐远之际,身体上骤然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心口处的痛感犹甚。 楼恹闷哼一声,运转灵力极力压制,才将将撑住身体,没有直接跪下。 之前与黑衣人搏斗的伤口开始在他身上重现。 本就沾染着血迹的红衣再度被血浸湿。 另一边,册玉安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29页 他轻薄衣物下掩盖的皮肤开始层层皲裂,似乎要从骨头上掉落,鲜血止不住地流出,又在皮肤表面沸腾蒸发。 一身衣物瞬间便被鲜血彻底染红,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狰狞恐怖如恶鬼。 他用尽全身力气,却仍然是直接瘫软在地,连手指都很难抬起。 他这是怎么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第15章 冥崖 楼恹挣扎着挪动手指,现在他画不了阵法,只能给总阁传讯,让他们派人来接。 结果一动用灵力,才发现自己的灵力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与黑衣人对战后消耗殆尽的状态。 丹田里空荡荡的,比他那张脸干净多了。 楼恹心中掠过一阵冰冷的绝望:他这是註定要死在这次追杀里吗 想到这里,他再也撑不住那口气,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任由自己从坡上滚落,伤痕累累的身体碾过来时路,咸腥的血液沾上沙砾灰尘,为濒死的身体又添上几分潦倒狼狈。 没想到啊,他楼恹在人间作威作福一世,死亡却如此狼狈。 可惜了他早早为自己备好的华贵棺材了。他那些下属绝不会来冥崖大雾中寻回他的尸体的。 楼阁主就这样擅自为他的一生画上了句号,因为他觉得他即将命丧当场。 ……但终究只是他觉得。 他觉得的不算。 随着身体自由滚落的距离增加,楼恹身上的伤口反而开始逐渐好转癒合。 等楼阁主灰头土脸地彻底停下往前滚落的趋势时,伤口早已不如初时可怖。 楼恹狐疑地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面前其貌不扬,似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腩砜坡,妄想从中找出些许不同。 可左看右看,楼恹也看不出它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难不成有闲得慌的大能在这山坡上设下了什么隐秘阵法,只要从坡上滚下去,就可以治疗伤口? 但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攒功德好飞升吗? 笑话。 飞升本来就是虚无缥缈、可望而不可即之事,想要用功德这种更不可捉摸的物什来助其实现,不是笑话是什么? 不过倒是便宜了他了。 英明神武的楼阁主如是想。 山坡:「……」 少年郎,你想的太多了,咱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土丘,没什么乱七八糟,神乎其神的功能。 可惜山坡不会说话,可惜楼阁主听不到他的心声。 所以楼阁主按着自己的猜想,一步一步重新爬上了坡顶。 ……然后被身上加重的伤口刺激得再次滴熘熘地滚了下去,四脚朝天。 当然,滚下去后伤口又好了不少。 楼阁主不信邪,又试了几次。 ……然而结果不会因为他的尝试而改变。 这就显得楼阁主脑子有问题了。 所以平常不要轻易装疯装深沉,不然人还没疯没深沉,脑子就不好使了。 容易被人当傻子。 楼恹站在山坡下,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怕是想错了方向。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的伤口会在滚下山坡时好转,爬上山顶时还原? ——不知道册玉安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楼恹的思维就错了道。 反正自己也不能往前走了,要不然……回身去找找他? 等等! 往前,回身…… 甦醒时册玉安在自己身边,看他沾了不少血迹的衣服,也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楼恹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急不可耐地想验证这个想法,楼恹不顾身上仍有的疼痛,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距离越来越近,伤口越来越小,楼恹也越来越笃定自己的猜测。 册玉安:「……」 册玉安躺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砧板上的死鱼。 就在刚刚那段时间,他身上莫名其妙的伤口好了坏坏了好然后又坏接着又好……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流出的鲜血直接让衣服换成了同个款式的另一颜色。 他的心情也随着时间,从一开始的惊慌无措,变成了现在的满心烦躁。 他有完没完啊?要死就死,要活就活,活了又死死了又活干嘛啊,他不嫌烦啊?! 好歹给人个痛快啊! 烦死了烦死了! 现在伤口的情况又开始稳定地变好,超过了之前伤口癒合的最大程度。 希望情况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别再给他整些什么么蛾子。 不然他就自裁了。 说不定裁完能回原来的世界呢? 回不去也没关系,反正那个世界也没有什么让他留恋的。 正天马行空地胡乱想着,册玉安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大雾迷濛中,一个暗红色的阴影正张牙舞爪地朝他冲来。 这什么东西?! 册玉安心中一跳,小心翼翼地压低身体,屏住唿吸,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阴影,估量对方与自己的差距。 随着距离的缩短,阴影的轮廓越来越熟悉。 册玉安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距离再次缩近,阴影的五官可以依稀瞧见。 ——这不是楼恹吗?! 第30页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他,册玉安总是提不起防备心。 他站起身,迎了过去。 「你回来干什么?」 楼恹却不说话,勐地抓住了他的手。 册玉安悚然一惊,下意识就想把手收回来,却被楼恹死死攥住:「别动。」 册玉安下意识地不动了。 他乖乖地任由双手被楼恹抓着,好奇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楼恹却避而不答,一脸严肃,问了他一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没有发现你身上的伤口已经没有了吗?」 对哦。 经他这么一提醒,册玉安才发现身上的皮肤已经完好如初,如果不是衣服上的血迹,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前不久还是满身大大小小的伤口。 册玉安隔着浓雾,望向楼恹严肃中却透着一丝诡异欢喜的脸色:「这是怎么回事?」 楼恹紧张地咬了咬唇:「如果我没猜错,我们两个应该是在冥崖下那个山洞中有了一些冥冥之间的牵扯,导致我们之间的距离一旦离远到某种程度,临死前的伤口就会重现。 「你之前应该也有感受到,在那个山洞里,身体有一种所有禁锢都解开了的感觉,冥崖本来也是一处诡异所在,发生这种事情,应该……也不算奇怪?」 是这样吗? 册玉安不信。 他为什么没有感觉到那个山洞有什么特殊之处? 而且! 他没有临死! 在失去意识前,他正在弹琴,弹琴! 但他也想不出来,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 经过他之前的推断,再结合他看过的小说,他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属于穿越。 难不成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差点把自己搞死了? 他多惨吶。 小说里那些主角穿越过来那都是金手指一大堆。 怎么就他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活下来,还和另一个人产生了牵绊,直接把两个陌生人绑在了一起,离远了都不行?! 多过分吶! ……虽然,虽然,虽然他好像并不是很反感和楼恹产生交集。 但真的很过分! ——幸好他留的是长发,不然一过来就露馅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大堆,册玉安的脸上的神色还是冷静的:「既然如此,那我们该怎么……」才能把牵绊斩断? 但后半句话在唇边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没有吐出来。 「……办?」册玉安面色自然地临时改口。 楼恹眼中跳跃着难掩的欣喜:「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和我回家。」 说完这句话,他又连忙保证似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他自己咂摸了一会儿,怎么感觉怎么像一个渣男要拐走人家良家少女。 咦,什么乱七八糟的。 楼恹甩了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从册玉安的视角看,就是楼恹说完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始疯狂甩头。 ——这人承受不了打击,发疯了么? 和他站一起,会不会被传染? 要不要离远一点? 这么想着,册玉安照顾楼恹的心情,终究是没动脚。 他果然是心地善良啊。 楼恹甩完头,没等到册玉安的回答,紧张兮兮地再问了一遍:「怎么样,你要不要和我……回家啊?」 反正他又没地方去,答应下来也不会掉成皮。该传染的也早就被传染上了,现在预防也没用了。 「嗯。」 嗯?怎么莫名有些羞涩的意味? 册玉安也开始甩头。 楼恹开始在心里噼里啪啦地乱放烟花。 「那我们走吧。这身衣服也该换换了。」 说通了眼前人,楼阁主天然的洁癖又开始发作,嫌弃地拈起身上混杂着血迹和灰尘的衣服一角,嘴都快抿成一条线了。 看着他这副表情,册玉安严重怀疑,如果不是有基本的礼义廉耻,还有怕影响不好,他可能就想脱光衣服,直接裸奔了。 说实话,楼阁主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的能力开始在伤口彻底癒合时也恢復到全盛时期,只要画一个传送阵法,直接接通他卧房里的那个,就没人知道他裸奔了。 平时他可能就这么做了。 但现在旁边还有人呢,要注意影响。 所以楼恹只能嫌弃地捏着袍角,把它甩到一边,蹲下身开始以指为笔在地上画起了法阵。 略微发黑的灵力从成型的法阵中溢出,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册玉安却本能地感觉到亲近。 「你应该会用传送阵法吧。通过这个阵法,就能直接传送到我家卧房了。」楼恹重新站起身,用灵力将指尖的泥土侵蚀的灰都不剩。 就这样,还装模作样地吹了吹。 册玉安:「……」 这他还真不会。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话说只是传送阵法而已,应该不难吧? 作为一个成熟的阵法,只要他踩进去,不就应该知道要把他传送到什么地方吗? 不管了,先试试再说。 册玉安迈出一只脚,踏了进去。 楼恹看着发黑的阵法,这才想起了他灵力的特殊性。 想要阻止时,册玉安直接一脚踏了进去。 第31页 根本来不及。 楼恹有些绝望地闭上眼:这下册玉安估计要恨死他了。 一秒,两秒,三秒……不知道多少秒。 没有听到册玉安的惨叫。 楼阁主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然后眼睛就不会闭上了:面前怎么没人?! 楼恹重新蹲下身,仔细观察。 地上也没有新添的血迹。 楼恹:「……」 楼恹给自己脑门来了一巴掌。 他想什么呢?他灵力都是连肉带血直接侵蚀完的,怎么可能有血迹剩下? 难不成册玉安所在的隐世家族甚至没有接触过传送法阵,以为被侵蚀是正常现象,是在传送? 不能吧。 要是真的是这样,那册玉安这人也太能忍了。 估计不可能。 说不定是脚上穿了什么屏蔽灵力的法器? 那传送阵就用不了了啊。 智多近妖的楼阁主抠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原因。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点在法阵上,发黑的灵力缠绕上他的手指。 楼阁主忽然浑身一个机灵:这个法阵有使用过的痕迹了! 所以他真的没有受自己灵力的侵蚀,直接传送过去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楼阁主哪里还呆得住,一脚跨进了传送阵。下一秒,身影消失在原地。 一阵头晕目眩过后,楼阁主刚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张大脸。 第16章 我这碎掉的尊严 楼恹吓得往后一仰,摔了个屁股蹲儿。 「你干什么?!」 「我传送过来等你半天了,没看见你人,就站这儿等一会儿。」 「……哦。」 敢情他被吓,还是他的不是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在原地对视了一会儿,楼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目的。 他抬手在掌心聚起一团灵力,黑沉沉的像一只无神的眼睛。 「你把手放进去试试。」 册玉安下意识的有些畏惧。 这个颜色让他联想起黑洞。 似乎只要他把手伸进去,就会瞬间被撕碎。 楼恹眼神一暗:果然,没人敢直接接触他的灵力。 哪怕早就知道这点,他还是有些失落。 ——他本来以为他会有所不同的,原来还是和旁人一样吗? 「算了……」楼恹话还没说完,一只温热的手就搭在了他的手心。 这应该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手了吧。不然,他怎么会就看着这只手,心都漏跳一拍? 册玉安的手确实是很好看的,手指白皙修长,指尖修尖,骨节分明。 但应该还没有什么让人心漏跳一拍的特异功能。 平復好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脏,楼恹这才有心情注意到仍旧完好无损的手:「……你有什么感觉吗?」 册玉安抿了抿唇:「……我觉得你手心有点热。」 楼恹:「……」 「没有别的了?」 「……没。」 这问题怎么这么奇怪,难不成他在灵力里下毒了?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是下毒了吧,是的吧? 楼恹的眼睛亮得像极品夜明珠,激动和欣喜简直要从中溢出。 他简直没想到,这次追杀过后,竟然还有这么大一个惊喜! 这就是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或者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古人诚不欺我。 册玉安现在看楼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这人先是莫名其妙的让他把手放进灵力里,现在又手舞足蹈宛若神经失调。 就他的表现,放在自己世界里,是要被送进神经戒断所的。 说不定还是个高危级人物。 他不会传送阵没画好,把自己脑袋送丢了吧? 册玉安在原地等了半天,还是没能等到冷静自持的楼阁主消停下来。 他消不消停没关系,倒是把自己放开啊。 试都试完了,还抓着他手干什么? 册玉安忍无可忍,决定无需再忍。 他抬起手,一巴掌唿在了楼恹脑门上。 感恩他的巴掌,楼阁主终于清醒了,不闹腾了。 ——脸也「噌」地红了。 丢死人了。 还是在自己十有八九要追求的人面前。 有没有哪位炼丹师能练出让人失去一部分记忆的丹药? 只要有,他就买,价钱好商量! 求求了,真的很急! 然而修真界并没有这种丹药,册玉安显然也更不可能自己忘掉。 所以这个脸是丢定了。 楼阁主现在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然是想得美。 他只能强装镇定:「你知道被人孤立的感受吗?」说着,还要做出一副难过的模样。 很好,楼阁主决定开始打感情牌。 出乎意料地,册玉安点了点头:「嗯。」情绪在一瞬间低落下来,眼尾垂着,说不出的落寞。 ——不知道比楼恹真诚多少。 楼恹慌了神,也顾不得继续维持面上的表情,伸手想要抱住册玉安:「没事的,你以后有我……嘶!」 话还没说完,楼恹却倒吸一口冷气: 册玉安比他矮一点,但矮不了太多。他伸手确实把册玉安揽在了怀里。 就是心情有点急躁,力气大了些…… 第32页 ——册玉安光洁的额头「嘭」的一声撞在了他的鼻樑上,生疼。 不过哄好册玉安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就是他现在仰头看他的眼神带着怜悯,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楼恹强行忽略他的眼神,揉着又麻又疼的鼻樑:「走吧,我们出去。」 刚一推开大门,就和一群人碰了个面对面。 都是楼阁主的下属。 而楼阁主本人还穿着惨不忍睹的衣服,鼻樑一片通红,头髮杂乱如鸡窝。整一个潦倒落魄。 ……多棒啊。 册玉安已经钻回了他卧房。 现在外面只有楼恹一个人面对这狂风骤雨。 他那一群不着调的下属眼睛都快看直了。 楼阁主亲咳一声,摆出一副严肃的脸色,试图拾起他碎掉的尊严。 「未经过本尊的允许,尔等安敢闯进本尊的别院?」 为首的人嗫嚅着,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一个劲儿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背后藏,生怕楼恹看见。 「林齐,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他这个动作对于楼恹来说简直是欲盖弥彰,「拿出来。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叫做林齐的男子犹豫半天,终究是屈服于楼恹的淫威之下,从背后把东西拿了出来,双手捧着。 然后楼阁主就和自己缀着白花的黑白遗像来了个面对面。 楼恹:「……」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这是什么?!」楼恹强压怒气,语气也变得危险。 林齐扑通一声,跪下了。 黑白遗像高高举着,像是在跪拜逝去的祖宗。 他哆哆嗦嗦的,话也说不抻展:「回……回阁主,那暗杀您的刺客放出了消息,说他们已将您……将您碎尸万段。而,而且分阁的赵叔那边,也说是分阁已经被屠杀殆尽,您……宁恐怕也凶多吉少。所……所以,我们在……在……在祭奠……」 觑着自家阁主越来越黑的脸色,林齐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比蚊子叫也差不了多少了。 听完他的话,楼恹咬着牙齿抬头,果然发现,站在他院里的这群人手里无一不是捧着白花,就是拿着对联,身上的衣服也是白衣,披麻戴孝。 这边写着「音容宛在」,那边捧着「室迩人远」,当真是隆重极了。 他是不是还要夸他们一句忠心? 楼恹现在想杀人。 非常想。 已经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想法了。 他这是收了一群什么样的下属啊。 怪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被暗杀。 肯定是他们给拖的后腿! 楼恹黑着脸,挥出一道灵力,把那些糟心的东西蚀了个粉碎。又冷着脸把那些糟心的下属全部赶走。这才转回身,对上册玉安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的脸皮在老婆面前已经丢的一干二净了呢。 他可真快乐。 第17章 殷芊芊 「师姐——你怎么跟那个奸人认识的啊——」回家之路太无聊,陆言卿又在剑上吓得不敢睁眼,头晕目眩,温飞雪只好顶这打在他脸上的风,朝挂在下面的师姐喊话。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武羲也朝着他喊。 大嗓门儿把周围飞着的鸟吓走一大半。 陆言卿更想吐了。 小豆丁可怜兮兮地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字儿:「师,尊,你,其,实,可,以,直,接,用,灵,力,传,音……」 「哦对哦。小卿不错嘛,有你师尊我一半聪慧了。」温飞雪反应过来,伸出手欣慰地揉了揉陆言卿乱蓬蓬的头髮。 陆言卿:「……」 你说的都对。 所以能不能别揉我头了? 要吐了啊! 「师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唉,说来话长。前段时间我不是出门游歷吗?刚好碰上了凡人皇朝五年一度的曲乐大比。我一时兴起,想去看看,顺便找找没有什么好苗子,收个徒弟玩玩……」武羲嘆口气,终究还是娓娓道来。 那是一个老土的晴天。 她端坐于看台,身姿娇柔的少女笑容明媚,纤长的食指拨过紧绷的琴弦,盪开绵绵的音律。一袭白裙曳地,乌黑的长髮随风微微飘起。恍然间,竟叫人疑心是天上下凡的神妃仙子。 一眼万年。 她武羲后继有人了啊! 这女子与她,天生的就是一副师徒相! 等着少女一曲结束,武羲立即起身走到她面前:「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俯身对她行了一礼,脸颊漫上红晕,怯生生地惹人怜爱:「小女姓殷,名唤芊芊。不知仙尊找小女所为何事?」 「本尊看你于曲乐一道颇有天赋,想要收你为……」武羲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 「小丫头,你可愿拜我为师?」腩砜 这哪儿来的王八犊子抢徒弟呢? 不知道先来后到吗? 武羲眉毛一挑,转过头就瞪了男子一眼:「你这人讲不讲理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 话没说到一半,武羲就噤了声,一脸见鬼地盯着男子衣领处绣的彼岸花:「你,你是大乘期修士?!」 听他这难以置信的语气,男子挑眉笑道:「怎么,我长得不像?」 第33页 这不是废话,如果像的话,我还质疑干嘛,脑残吗? 「仙尊说的哪里话?您这通身气派,妥妥是一位大乘期高手。只是小女子眼界粗鄙,头一回看见像您这样的大能,因此惊讶了些。」 武羲睁着眼睛说瞎话。 殷芊芊在一旁说不出话。 「哦,是吗?」男子看了看她衣襟上的青竹,和腰间繫着的洛隐门峰主玉牌,似笑非笑。 武羲讪讪:「仙尊您就别计较这些了。」 她倒是想把这个人骂一顿来着,问题是她才化神,人家已经大乘了,根本打不过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该怂时候就得怂。 「那个,两位仙尊,小女子已经有……」一旁被忽视了半天的殷芊芊弱弱地发声。 「有什么,有人选了?是本尊还是这位仙尊?」正在对峙的两人双双抬眼望向她,男子率先开头。 「不……」殷芊芊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武羲再度打断。 「这位仙尊。这小姑娘是我先看上的,您这么直接插足,恐怕不太好吧?再说,你看人家小姑娘都拒绝你了呢。」 男子却并不接她的话,也不恼:「小丫头,如若本尊没猜错,你擅长的,应该是琴艺吧?恰巧,本尊最擅长的也是这个。拜我为师,你能学到更多。」 瞅瞅这话说的,是人话吗?他这话意思不就是说她琴艺不如他呗! 说她什么她都可以忍了,但要是说她技艺不行…… 忍无可忍! 「你怎么就确定我琴艺不行,难不成你听过?!你要是没听过就主观臆断,那就是脑子不行,不适合当殷姑娘的师尊;你要是听过还认为我琴艺不好,那就是脑子和耳朵都不行,更不适合当人家的师尊,而且我还要怀疑你这个修为是不是拿丹药堆上来的!」武羲一口气把想怼的全说了出来,语速极快,把男子直接说懵当场。 说修为是拿丹药堆的自然不可能。有些丹药确实可以增长修为,但是增长到金丹期便是极致,想要再进一步,几乎是不可能了。 但这并不影响武羲怼人。 怼人就是要讲究随心所欲。 男子伸手揉了揉一跳一跳的太阳穴:「你是洛隐门那个声名远播的天才乐修,武羲武晦明吧。」 「是我又怎样?」 「据传闻所言,姑娘会的乐器当是有很多种了。不知是真是假。」男子继续询问。 「自然是真。你到底想说什么?!」武羲被他这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不耐烦,现在有些手痒痒。 相比于武羲显而易见的暴躁,男子就要沉稳许多:「多而不精。」 武羲要被气笑了:多而不精,他怎么敢说?!自己做不到,别人就做不到吗?自己没见过真正的天才,就把自己当个天才了,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高标准?! 我呸! 什么东西。 「不若我们来比试一场,不用灵力,光凭技艺。然后让这些来看比赛的人投票评选,如何?」 一切解释都是徒劳,唯有用实力真正击败他,这种人才会相信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存在。 男人却拒绝:「这群贱……百姓,还不够格听本尊弹琴。」 谁都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殷芊芊的脸色唰地白了,扭头往武羲的方向蹭了蹭。 武羲得意地沖他挑眉:「怎么,说人家是贱民,你自己难道不是从贱民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修炼如今这个修为的吗?据我所知,好像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个修士吧。 「你瞧不起他们,不就是瞧不起你自己吗?我看你那个高傲的样子,也不像是会瞧不起自己的人。难不成你是害怕了,不敢和我比?」 说句老实话,说了刚才那一句,眼前这个男子无一处不是表现的谦逊有礼,端的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说别人高傲,确实是有点臆断。 但还是那句话,怼人就要怼的随心所欲,管那么多干嘛?脑子里想那么多,还能叫怼人吗? 反正她武羲不管。 「激将法?」男子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会上当?」 武羲坦坦荡荡:「自然。」 男子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你倒是个有趣人物。也罢,本尊乐芜,接受你的邀战。」 武羲不想和这个人废话,低声在殷芊芊耳边说了几句话,就转身跳上了擂台。 因此她没发现,殷芊芊看她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带着一点……势在必得? 「算你运气好,这次出门我带了琴。不然用普通的琴就打败了你,我怕你拉不下面子。」擂台上的女子笑容明艷,带着天然的傲气与自信,耀眼夺目,就连在此刻骄阳也成了陪衬,只能贪恋这她的脸颊,缠绵地在其上烙下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带着阳光气息的吻。 殷芊芊在她父皇身边看得呆了。 眼里逐渐燃起渴慕。 ……武羲。 天真的小公主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放在心里的只有她的父皇母后,皇兄皇姐,师父,以及天下百姓。 现在还多了一个她。 武羲,武羲,武晦明。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小公主的喜欢来的突然又草率。 但这就是大多数爱情的开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34页 「奏什么?」乐芜问。 「《破阵》,会吗?」武羲扬眉,双手抚着琴的她带着说不出的魅力。 乐芜失神一瞬,旋即嗤笑她的品味:「粗俗。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弹战场上杀敌破阵的曲子?你应该弹的,是那些温柔小意,柔婉娇俏的曲子。《破阵》,是独属于男子的。」 他眯了眯眼;这样张扬明媚的女子,总是会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拖入深渊,打折她全身的傲骨,让她只对自己一人绽放出温柔讨好的笑意。 乐芜盘腿坐在树荫下,重重叠叠的绿叶遮挡,阳光撒不到他身上。 温柔的眉眼浸在阴影里,平添几分郁色,生生地破坏了公子如玉的好风景。 「要弹就弹,不弹就认输,哪来那么多能不能弹的废话?」武羲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着说不出的轻蔑不屑,「我应该弹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定义,你又算什么?」 也许她一个化神期招惹一个大乘期不是明智的选择,也许她应该顺着他的话,尽量不和他结仇。 但她走的道不允许。 她只能一往无前,也只要一往无前。 反正她打不过还有救兵呢,她上到大师姐,下到小师弟,除了那个没用的小三儿,谁还打不过这么个小渣渣? 切! 「……好,弹就弹。等会儿比不过,可别哭鼻子啊。」乐芜的声音似乎还是温和的,仔细听去,却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当真是沉不住气。 两曲合奏不容易他人比较,总要分出个先后来。 「你先还是我先?」武羲问了一句。 「无所谓,反正都是我赢。要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先后没有意义。」乐芜掏出一块绢帕,细细地擦拭着琴身,浑不在意地答道。 对于这种人,和他掰扯已经没有意义了,反正他也听不进去,直接打脸就好了。 「那我就先来了。」武羲说完也不废话,手指一扬,便拨动起了琴弦。 许是带着怒气的缘故,今日这一曲,武羲觉得水平更精进了一层。 在一旁观看的百姓都红了脸,大多是热血上涌,恨不能即刻提枪上马,入阵杀敌。 皇帝站在高台上,也忍不住为之拍掌叫好。 乐芜的脸彻底黑了下来,神情不再如之前那般轻松。 第18章 昭阳仙尊 乐芜硬着头皮把双手放在了琴上,齿间无意识地摩擦,心跳如擂鼓。 他水平不如她。 但是难道要他一个堂堂大乘期向化神期认输不成? 绝对不行! 乐芜咬紧牙关,额间青筋暴起,鬓角已有了汗湿的痕迹。 可能是太过紧张的缘故,虽说没有出错,但水平不说比上武羲,甚至连他平日里随手拨弹也比现在好上太多。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这样?! 不就是一个与化神期的比试吗,有什么好紧张的?!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利益,名声,全都因为这个,全都不属于他!! 他面色扭曲,武羲却没怎么注意他的脸,目光全黏在乐芜面前的琴上,直到一曲弹完,才纡尊降贵地分了他半个眼神。 这是难能一见的绝世好琴啊! 怎么被这样一个人糟践了? 可惜啊可惜。遇上这样的主人。 胜负不需要周围那些贱民的评定,女子神采飞扬的狐狸眼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毫无狡辩余地。 ——两位仙尊的思维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全程紧张围观神仙打架的老皇帝试图打圆场:「二位仙尊的技艺当真是登峰造极。在朕听来,都是天籁之声。不分伯仲啊哈哈不分伯仲哈哈哈……」 这话是为了他的面子,但在如此鲜明的情况下,更像一个巴掌。 乐芜对着自己舌尖来了一口,才勉强维持住将碎欲碎的温和,忍住没有直接掀翻这里。 对于老皇帝的话,武羲倒没有提出什么质疑——毕竟人家好歹是个大乘期,多多少少给他留些面子。 但毫无疑问,她赢了。 循着灼热的目光,武羲一眼就看见站在老皇帝身旁的殷芊芊。 武羲沖她露出一口大白牙,踩着风晃晃悠悠地飞过去,停在她身边:「怎么样,要不要当我徒弟?」 殷芊芊手指绞着手帕,粉红的嘴唇被她咬破了皮,说不出的羞怯。不像是被仙尊收徒,倒像是见到了心悦之人:「仙、仙尊,小女自然是愿意的。但、但小女已经、已经有师尊了……」 武羲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想收一个徒弟,第一次有耐心听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吞吞吐吐地说话,结果还没能达成目的? 乌云遮住了阳光,深秋的空气带上些许阴凉,丝丝缕缕地钻入人心中,不冷,却带着些无奈和失望的意味。 乐芜又开始彬彬有礼地阴阳怪气:「昭阳仙尊。依本尊看,我们也不用争了。人家小姑娘已经有了师尊,我们再怎么争也没用,还掉面儿。你说对吗?」 殷芊芊身后飘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殷芊芊,你这孽徒,老夫现在就将你扫地出门,从此天涯海角,任由你去,再与老夫无关。」 殷芊芊:「……」 殷芊芊的笑硬在脸上,像没有生气的陶瓷。 武羲:这人谁?说话还怪好玩的。 第35页 乐芜:这人谁?怎么拆他台打他脸呢? 「师父——」殷芊芊拖长了调子,脸都要瘪成平菇了。 「孽徒不要和我说话,我不想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老头鬍子一颤一颤的,对着殷芊芊吹鬍子瞪眼。 这老顽童。 「师父——你放心,我不会丢下您老的。我什么秉性,您还不清楚吗?」殷芊芊一口气已经快拖出望林江了。 老头捻了捻长长的眉须:「你说的秉性,指的是在老夫菜里放醋,还是在老夫桌上放虫?好不容易能把你送出去,你还想赖着不走?没门!」 武羲脸上端着,心底下早笑得喘不过气来了:这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女子竟然如此有趣,当真是对她胃口。 乐芜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嫌弃:这女子瞧着文静,没想到如此粗俗! 殷芊芊才不在乎乐芜怎么想她。要不是修为不够,她还想把他按着打一顿。 她的目标是高贵冷艷的昭阳仙尊,她要跟着她回宗! 但重新拜师是不可能的。 师徒恋在修士宗门中不算什么大事,在凡俗王朝中是要被人人诟病的。虽说王朝里也有修士,但毕竟还是以凡人为主。她作为王朝的公主,自然不能给自己的父皇找不痛快。 所以,她要死皮赖脸,没名没分地跟着昭阳仙尊回宗门,然后直接将她一举拿下,从小可怜跃居为仙尊道侣! ……当然,要是能在这里就将仙尊拿下自然也是可以的。 她不挑时间,只挑人。 不得不说,殷芊芊的想法是极其明智的。哪怕是在相对开放的修真界,师徒相恋也是极少,虽然几乎没人会拿出来特地说事,但不敢苟同者也大有之。在世家或者大宗门眼里,绝对不是什么可以夸耀的好事。 「师父,师徒身份不合适,您懂的。」殷芊芊悄咪咪扯着她师父的衣角,贴在他耳边低语。 她师父满脸鄙夷地睨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把衣角拔回来,一挪八丈远:「心机,噁心,别挨着老夫站,老夫怕传染。」 殷芊芊:「……」 师父啊,作为我的师父。难道我丢脸,你就很长脸了吗? 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啊,有其徒必有其师啊! 武羲:「……」 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感受吗? 你们又不是没有灵力傍身,说话好歹传个音啊! 这么悄悄说话,她真的听得清啊,一点也不悄悄啊! 乐芜:「……」 他多余,他不应该在这里,真的。 他在这里和空气有什么区别? 就没人注意一下他吗,他好歹是个大乘期啊! ——虽然这老头也是个大乘期。 老皇帝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连同周围人一起退了下去,将空间充分地留给了他们四个。 老皇帝心中得意: 看,他多贴心! 四人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一时凝滞。 武羲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装作没听见。 没什么好介意的,小姑娘不太成熟的春心萌动而已。 等她遇见了真正喜欢的人,会自己打消这个念头的。 「既然你有了师尊,那你就当我的客人,去我们洛隐门参观一阵吧。你愿意吗?」殷芊芊的天赋很好,武羲不捨得让这样的天赋被埋没。 也许有人会说她自傲,但她确实觉得,没有比她更好的曲乐先生。 「承蒙仙尊厚爱,小女自然是愿意的。」殷芊芊目的达成,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更像一个没做课业,恰巧碰上先生不检查的学生。 总之是笑得非常鸡贼。 ——虽然这么形容可能不大好,但非常形象。 乐芜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当背景板。 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脸还疼着呢。 武羲拍板定音:「那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收拾好到城门口等我。我们直接回洛隐门!」 殷芊芊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兴高采烈的就回去收拾东西了。 武羲也没跟上去,而是打算去集市逛逛,买点什么东西带回宗门送给她那些师姐师兄师侄们。 乐芜又死皮赖脸地凑上来:「昭阳仙尊,一起去茶楼小坐一会儿吗?」 这个女子要是被折断傲骨,只为他一人倾心,该是多么让人愉悦的事。 他要让她匍匐在他脚下。 破坏欲升腾而起。 「不必了。我还有事。」武羲当然不可能答应,眼神都没分给乐芜一个。 她又不是脑残,这人一看就是不安好心。 乐芜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个女子拿下,自然不会现在却步。 「本尊近日刚得了《高山》曲谱,不知仙尊可感兴趣?」 对于大多数乐修来说,一个珍稀的乐谱之于他们就好比美酒之于酒鬼,仙草之于医修,名剑之于剑修,吸引力是致命的。 武羲不仅不能免俗,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只要一个曲谱,什么深仇大恨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更别提这么一个噁心人的小事了。 大不了偷完曲谱再走。 黑云压城,空气变得凝重。 要下大雨了。 武羲坐在靠窗的茶座边,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动这纯白玉瓶里开得正盛的娇花:「曲谱呢?您是大乘期仙尊,总不至于骗人不是?」 第36页 乐芜露出他的招牌式笑容:「自然不至于。但《高山》曲谱毕竟珍贵,不知可否换得昭阳仙尊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人怎么废话忒多? 想到曲谱,武羲压下心里那口气:「您说。」 「我儿时的遭遇对我影响很大,以致我遇到大一点的场合,经常容易紧张,我也因此错过了很多机会。你能给我提一点解决的方法吗?我,我其实很羡慕你能有这样的自信。」话说得真假参半,最容易让人相信。 这样的心态是怎么修到大乘期的? 武羲颇为疑惑同情地打量了对面情绪低沉的男子一眼:「你是大乘期高手,这天下本来就没有几人是你的对手,你为什么还要害怕?」 「卖糖葫芦咯——刚做好的糖葫芦——十文三串——」窗下是小贩扯着嗓子的叫卖,和孩童的欢唿。 「我——克服不了紧张的情绪。再说,大乘期又如何?我只是个纯粹的乐修,又不能打。而且,今天我不刚被你打败吗?」乐芜面色纠结,提到今日的惨败,脸上也不见怨毒,一双眼里流露的净是诚恳。 武羲不理解:她可是个天才,他怎么会想到和她作比,不能找个实际些的吗? 好高骛远是要不得的! 「我毕竟只是个例,是天才中的天才,你和我比当然是差了一些。你应该把眼光放的实际一些,看你有可能超越的,而不是我这种,你只能仰望的。」说完,武羲才发现自己嘴瓢,想收回去却是不能了。 乐芜僵了僵:这女子怎么说话这么不客气? 「但我比你高了整整一个大境界。」 「境界又不代表全部。越阶战斗者比比皆是。」 ……有是有的,比比皆是倒不至于。 两人又开始极限拉扯。 最终还是乐芜败下阵来。 「昭阳仙尊出类拔萃,乐某自愧不如。」乐芜提起茶壶,亲自为武羲添了一盏茶,又举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这一盏茶,我敬姑娘,就当是为今日的所作所为道歉,还望姑娘给我这个面子,饮了这盏茶。」 喝了茶就可以看曲谱了吧。 武羲不疑有他,举起茶示意,随即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武羲眼睛亮晶晶的:「可以看曲谱了吗?」 乐芜一时被晃花了眼。回过神后对着她笑了笑:「不急,仙尊且先等等。」 那个笑,武羲怎么看怎么诡异。 「卖糖葫芦咯——十文三串——」叫卖声还在继续,小孩的声音却渐稀。 下一秒,武羲的脑袋往下一砸,踩着「串」字,正正掉进了乐芜的手掌心。 由此可见,不比曲乐,光论心计城府,乐芜是完胜武羲这种天才的。 乐芜动作轻柔地抱起武羲,从宽大的窗口飞了出去。 买糖葫芦的中年男子抬头。一个女子乖顺地依偎在男子怀中,长发扬起。 中年男子不贊成地摇了摇头:现在真是世风日下。光天化日,在街上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等殷芊芊飞速收拾好东西,赶到城门口,只等到了大风扬起的灰尘和砰然落下的雨珠。 …… 第19章 yue 「然后你就被拐了?」听完全部过程,温飞雪有些不可置信。 他知道他四师姐神经粗大,但也没想到能这么天真啊。 这乐芜一看就不怀好意,他师姐居然就这么信了?! 怪不得被拐呢。 「什么叫被拐,我这是被挟持,被绑架了!」武羲不承认。 温飞雪被「挟持绑架「煳了一脸:「这么辛辛苦苦地改用词,两者有什么区别?」 武羲理直气壮:「前者是脑子问题,后者是实力问题。我修为不够,但脑子好使,所以是后者。」 他四师姐可真敢说。 是因为现在风不大,不会闪了舌头吗? 大抵是温飞雪视线中的意味太明显,武羲的脸微微有些发红,转移话题:「芊芊现在肯定很着急,师弟你绕个道,我们先去接芊芊吧。」 「哦——」温飞雪故意拖长调子,如愿以偿地收穫了四师姐牌熟红番茄一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温飞雪笑得放肆,连带着紫霄剑也颤抖起来。重新聚拢的鸟雀又再次被迫飞离。 陆言卿:「……」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被无垠海大浪席捲的小舟。 真的没有人在乎他吗?他晕剑啊喂! 很明显答案是肯定的。 武羲习惯了小师弟的剑速,温飞雪本人更不可能晕自己的剑。这傢伙现在又忙着臊白他师姐,没心思关注别的。 ——于是顺理成章地,边缘小可怜陆言卿被遗忘了。 陆言卿不满。 所以他放开了捂在嘴上的手。 再假装一个踉跄,一头栽在了温飞雪背上。 最后难受地张开嘴,「哇」的一声,吐了。 温飞雪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呕吐物淋了满身,仙气飘飘的紫色衣袍被水贴在了他身上,带来温热黏腻的触感。 淋淋漓漓的液体滴落,善良的微风好心地将它一推—— 「啪」,成功拍到了武羲冷白的脸,留下了污黄的半固体。 温飞雪:「……」 武羲:「……」 陆言卿:嘿嘿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陆言卿我要杀了你!!!!!」 第37页 这么多年过去,素尘仙尊早已练出了一颗水火不侵的心。现在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叫得这么悽厉,甚至盖过了昭阳仙尊的惨叫。 陆言卿堵住耳朵——他才不管,反正他吐舒服了。 此时的陆言卿还不知道,这样一个行为,会让他遭遇到什么让他崩溃的事情。 ——不过就算知道,也晚了。 温飞雪控制着紫霄,闭着眼径直朝着无垠海海面直冲下去,带着剑上丁零噹啷一堆东西,颇有一种同归于尽的悲壮。 陆言卿死死勒住温飞雪的大腿,力道之大几乎要把腿间衣物上的水挤干:「师尊我错了——你不要想不开跳海啊——至少你别带着我啊啊啊啊啊!!!」 温飞雪也对着他吼:「你这个挨千刀的小兔崽子——我死也要带着你一起——!!!」 话音还在空中飘荡,素尘仙尊连人带笼,一头扎进了水里。 温飞雪之前给陆言卿和金笼施的法诀还在,陆言卿只能在剑上移动,却不能离开紫霄。 头髮被水流向上抓起,髮根传来难受的疼。口鼻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捂住,裸露的双眼却被苦咸的海水刺得生疼。眼泪混在海水里,交融得不分彼此。 下一秒,陆言卿又勐地从水里冲出来,湿透的长髮水淋淋地黏在脸上,衣服变得沉重。 他还没体验完劫后余生的欢喜,好好唿吸几口鲜活的空气—— 「咻」,他又被紫霄重新带进水里,再唰地被拎出来,又被拍进水里,再被提出来…… 如此反覆,宛如一把被淘洗的青菜。 陆言卿只恨不能当场驾鹤西去。 当然,素尘仙尊心里还是有个度的。 再怎么生气,他总不能当真把他的小徒弟送上西天。 所以,在陆言卿要死不死,半死不活的时候,温飞雪结束了对小青菜的淘洗,悠悠飞上半空。 新鲜的小青菜都被洗蔫巴,变成小白菜了。 对此,素尘仙尊表示: 意犹未尽。 尽管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温飞雪还是感觉自己身上没洗干净,呕吐物的味道仍然挥之不去。 他没回头观望他师姐的情况,朝前问了一句:「师姐,你怎么样了——」 后方的回答让陆言卿头皮发麻,简直要毛骨悚然:「不怎么样——感觉没洗干净——要不再洗洗——」 陆言卿悄咪咪戳了戳温飞雪的后背,小小声说:「师尊,可不可以不洗了啊~我觉得你身上很干净了,真的。」 温飞雪转过头,恶意满满地沖他微笑:「你猜我身上为什么会有脏东西?你猜是哪个小王八羔子吐的?你再猜那个小兔崽子会被我怎么好好收拾一顿?」 陆言卿倒抽一口冷气。 还好素尘仙尊到底还是有人性的,嘴上逗了陆言卿几句,终究还是没有再去洗洗。 ——再洗,他唯一的小徒弟就要翻着白眼,夭折了。 至少等他先找着下一个徒弟再说。 两个落汤鸡挤在一柄剑上,下面还用金笼拖了一个。 本来早就可以到了,但衣服没干,温飞雪又多在无垠海上遛了几圈。 好不容易等到浑身干透,陆言卿声音闷闷的:「师尊,我好像着凉了。」 温飞雪反手在陆言卿结着细小白色晶粒的脑袋上唿了一把,惹得那些盐粒扑朔朔地掉:「进城灌两碗姜汤就好了。」 「我不喝姜汤!辣!我抗议!」陆言卿不干。 温飞雪拍了拍手:「乖,抗议无效。」 武羲插了一嘴:「陆师侄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姜还是多放点。师侄放心,我洛隐门不缺这点钱,保管你一碗姜汤灌下去,立马神清气爽,如获新生。」 陆言卿仰头看天,圆熘熘的眼睛里盛满了肝肠寸断,视死如归。 殷皇朝国都的大门近在眼前,武羲却叫停了温飞雪往前飞的动作:「师弟啊,你看我这样进去多不成体统,你先把我扔在外面,把芊芊接回洛隐门,再回来寻我就好了。」 温飞雪转过头,直视他师姐,「你在说什么屁话」的意思不言自明。 但让她这么进去,也太丢脸了。 「师姐啊——我记得修为到了化神期,好像就会隐身诀了——像你师弟我这种天赋绝伦的人,元婴就会了啊啊啊——」温飞雪一唱三嘆,拖出了渔唱三更的韵律。 武羲又红了脸:「……是哦。」 陆言卿:……师尊我要尿了,真的。 并没有一个人想起可以直接打开笼子。 在武羲的强烈要求下,温飞雪往她身上施了个隐身诀,三个人就快快乐乐地进城了。 温飞雪没急着去找殷芊芊,一进城就直奔成衣铺,在掌柜的恭恭敬敬,诚惶诚恐的招待下,买了三件衣裳,又扭头钻进了旁边的客栈。 小二刚才还在看隔壁的热闹,现在大佛就进了自家客栈,吓得两股战战,说话都打结巴:「仙仙仙仙仙尊,您您您您您您打尖还还还还还是住住住店……」 温飞雪把银子拍在柜檯上:「住店,来两间上房,打热水送到房里。」 「是是是是是是!」小二点头哈腰。 等温飞雪一行人上了楼,其他小二才开口问他:「你怎么怕成这样?这是素尘仙尊啊,你不认得?」 温飞雪不在,那小二挺直了腰,话也顺畅了:「素尘仙尊?!你不早说,害得我怕成那样。」 第38页 「你也没问啊。」 …… 温飞雪把他师姐扔进房间,就带着陆言卿去了隔壁,也没想起来帮他师姐开个锁什么的。 正中武羲下怀。 一切打点停当,几人才去了皇宫。 应武羲自己的要求,隐身诀还维持着。 殷芊芊早听到了消息,急匆匆地提着包裹从皇宫里出来,正好与温飞雪撞了个面对面。 殷芊芊敛衽行礼:「不知仙尊到此,小女子失礼了。」 温飞雪早在出门前就被他师姐交代了该说的话。知晓师姐对殷芊芊的重视:「公主客气了。我来此地,是应了师姐的要求,来接公主去洛隐门做客的。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殷芊芊有些担心:「劳烦仙尊,小女子自然是愿意的,只是……」 温飞雪心领神会——这是等着他开口问呢。 他也给殷芊芊这个面子:「有什么话,公主只说就是。」 殷芊芊这才把憋在心里好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只是之前昭阳仙尊约我于城门相会,但小女子赶到时,却没见到仙尊的人。小女子问了城中人,打听到仙尊被一个大乘期高手带走,不知仙尊此时可还安好?」 温飞雪失笑——他本以为殷芊芊会问为什么武羲没有遵守约定去城门等她,没想到她早就知道了。 「公主大可放心,我师姐自然是安好的。只是由于一些不好说的缘故,她不能来亲自接你。等去了洛隐门,你自然就可以看见她了。」武羲不准温飞雪告诉殷芊芊她被绑架的事,温飞雪没办法,只能搪塞过去。 殷芊芊松了口气,扬起笑脸:「那就好。对了,是现在就走吗?」 「自然。」 第20章 金笼 殷芊芊居然会御剑,这是温飞雪没想到的。 要知道,御剑不是一件易事。很多修士直到金丹期,都还是学不会。 但殷芊芊年方十七,如今的修为才是五阶,主修的方向又是曲乐,御剑之术却已近成熟,着实是天赋卓绝之辈。 他还以为作为皇室千娇万宠的小公主,殷芊芊会吃不了御剑的苦呢。 看来他师姐也不完全是个瞎子,还是能捡到宝的。 因为殷芊芊会御剑,几人的脚程又加快了不少。 他们从皇城出发的时候是上午,路上只在一个小城镇里歇了会儿脚。不过黄昏,就到了洛隐门的地界。 殷芊芊毕竟是公主,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眼下集中精力御了一天的剑,精神损耗得厉害。但公主的傲气又不允许她开口,只能硬撑着。 是以最后一段路,温飞雪提议步行,带着殷芊芊参观一下洛隐门周围的城镇。 其实有什么好参观的?就算是宗门管理下的城镇,居民也还是凡人占大头。与皇城的市集也没什么不同,甚至还稍逊一筹,不如皇城富裕。 殷芊芊知道原因,心下对温飞雪又多了几分愧疚。 人家这么照顾自己,她却想拐走别人的师姐,这不是缺德是什么? 但让她放弃昭阳仙尊,那是万万不能的。 大不了等她当了他师嫂,对他好些就是了。 殷芊芊如是想。 温飞雪绝不会知道,在今天这个值得铭记的日子里,他带回了抢走他师姐的人。 从今天开始,他将再也不是他四师姐最宠爱的小师弟,而只是个没四师姐疼没四师姐爱的小可怜儿。 等一行人到了洛隐门,天已经彻底黑下去,仰头往上,只能看见陆陆续续钻出来的星子拱在圆月旁边,一闪一闪的。 这种时间,适合把酒赏月,适合从字面意思理解众星拱月,适合……适合什么都行,就是不适合爬台阶。 所以温飞雪掏出一张符纸,把灵力注了进去,开始摇人。 对象是他那无比幸运的倒霉鬼三师兄。 这种符纸联繫不了太远距离,但从洛隐门山脚下到雪见峰是绰绰有余了。 甚至连延迟都不会有。 对面瞬间接通,莫怀夕温文尔雅却难掩焦急的嗓音从符纸上传了出来:「师弟,你到附近了?师姐怎么样了,你找到她了吗?」 温飞雪早在掏出符纸时就随手掐了根肥美多汁的草,用草汁子在符纸上戳了一笔。以致现在莫怀夕的声音放不出来,只能低低地响。 温飞雪把符纸放在耳边,目光对上殷芊芊。她瞭然地往后退了几步,以示自己不会偷听。 确认她没听到莫怀夕在说什么,温飞雪才回话:「没事。找到了。好得很。还去皇城帮四师姐接了个人。」 下一秒,温飞雪突然把符纸从耳边挪开,险些把符纸扔出去。怀里睡着的陆言卿差点头朝下栽到地上。 莫怀夕开始歇斯底里了。 「温玠之!你他么……你有时间去接人,怎么就没时间给我传个信,啊?!你知道我在洛隐门有多慌吗?!」 陆言卿年纪小,撑了这么久没睡,早就到了极限。现在睡着了,这么一番折腾,竟也还是没醒,睡得十分香甜。 温飞雪等他吼完,才把符纸重新放在耳边,慢悠悠道:「那不是因为传信木鸟被我找人的时候用完了吗,我倒是想,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也是有心无力啊。还有,你刚才吼得太撕心裂肺,我师姐请回来的客人听到了哦~」 莫怀夕声线骤然温柔:「姑娘抱歉,在下不是不欢迎的意思,只是……」 第39页 温飞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咦,小三儿你别说了。人姑娘现在又听不到,只能噁心你师弟我一个人。」 莫怀夕:「……」 良好的教养让他骂不出脏话,但他现在确实想要替师尊清理门户,替全天下除了这个祸害。 符纸上的灵光闪了闪,俨然是一副使用者没控制好灵力的样子。 ……看得出来,苍朮仙尊快被他小师弟气失控了。 要知道,医修一道的人,于灵力控制方面尤为精通,而苍朮仙尊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能把他气成这样,素尘仙尊果不愧为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温飞雪才不管他师兄被气成什么样:「我听说二师兄前几天研究出个能载人的东西,能不能让他来接我们啊?」 「呵。」莫怀夕冷哼,「你长的挺丑,想得倒美。我跟你说温飞雪,没门儿!你自己用腿走上来!以前那些前辈也没见说用什么载具要什么人接的,怎么就你特殊呢,啊?!」 「师兄——有客人在呢,乖一点,嗯?」温飞雪哄着他。 就他这语气,也不知道两人谁是师兄,谁是师弟。 在师弟温柔地劝哄下,苍朮仙尊气得更厉害了。 但碍于有客人在场,前车之鑑让他不敢破口大骂,只能压着声音:「温,玠,之,你信不信,我一颗毒药直接送你上西天!」 符纸上的灵光又闪了闪,彻底熄灭。 苍朮仙尊单方面切断了对话。 根据他师弟素尘仙尊温飞雪的推断,估计是直接撕毁符纸导致的。 不得不说,温飞雪对他师兄的心思可谓是了如指掌。 说归说,莫怀夕到底还是把他二师兄喊醒,带着载具来接温飞雪一众人。 温飞雪看见这木鸟的样子,嘴唇一撇: 得,这种憨态可掬华而不实的载具,一看就是他二师兄搞出来,讨他那个小徒弟欢心的。 不然就齐柒那审美,没直接把木头掏空了就拿出来用都算好的了。 不过再怎么说,现在是不用自己爬台阶了。温飞雪喜笑颜开,抱着陆言卿凑了上去,殷芊芊跟在他后面。 莫怀夕草草掠了他一眼,目光就往他身后打量。发现除了殷芊芊,再没有其他人,一双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你四师姐人呢?」 殷芊芊闻言,也倏然望向温飞雪。 四师姐?四师姐还带着隐身诀,在后面的金笼里安安生生地坐着呢。说不定都睡着了! 温飞雪沖他师兄使了个眼色,打着哈哈:「师姐不是有事先回洛隐门了吗,师兄你没遇到她?」答应了他师姐要在殷芊芊面前瞒下这件事,就得做到底。不然得罪他师姐不说,自己也不好解释。 莫怀夕不懂他的眼神,但也知道现在该说什么,配合着他:「是吗,可能是我没注意吧,我这几天都在炼丹室里忙着炼药。你二师兄又只知道研究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莫怀夕还顺带着把齐柒那份也说了。 原因无他,他二师兄齐柒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见了姑娘就会紧张到说不了话。除了五岁以下的小姑娘,就算是遇上了八十岁老妪,他也是说不出话的。 你说是因为害羞,也不像。 有一次齐柒出门找炼器材料,遇到一个专门诱惑男人,将其骗至荒野地方杀害,再挖出对方的丹田用以修炼的女子。 他见到那女子,话是没说出来半句的,杀人的刀是一点没慢的。 「好了好了,我们先上去吧。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累了。对了师兄,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这位是皇朝的公主,殷芊芊。」温飞雪赶着把这事翻过页。 莫怀夕对着殷芊芊点头致意,顺着温飞雪给的话接下去:「殷公主是我洛隐门的贵客,自然不能怠慢了。我们理应早早安排一间客房,让殷公主歇下。」 说着指了指停在阶下的巨大木鸟:「这木鸟腹中中空,可以坐下两个人,还请公主上……去吧。」莫怀夕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没能把「上鸟」这两个字说出来。 殷芊芊虽然有些着急,但也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事,自己不该问。只能按耐住加速的心跳,回了一礼,转身走向木鸟。 温飞雪这下不安逸了:「小三儿。这木鸟你就带下来两架。每架只能坐两个人,那我怎么办?」 莫怀夕冷着脸:「你这么厉害,当然给你个最高贵的位置——你坐鸟头顶上。」 温飞雪不可置信,眼睛都瞪大了,传音给他:「你疯了!师姐现在就坐在金笼里,被我施了隐身诀。我拿灵力支撑着它飞了一路。都快累成狗了,你还让我坐鸟头顶那鬼地方?你还是不是人啊?!」 「我又不知道这事。」莫怀夕下意识回答,旋即反应过来:「不对,你师姐怎么会在金笼子里?!」 「这事情说来话长。等我明天再跟你说。反正师姐在里面总不会委屈了她。软垫什么的都铺着呢,比我可舒服多了。我们先上去。」温飞雪推了他一把,催促道。 他们俩在这里商讨来商讨去,最终的结果就是—— 莫怀夕坐在鸟头顶上,一脸木然地吹着冷风,开始反思自己下来的意义。 温飞雪抱着陆言卿,在鸟肚子里睡得天昏地暗。 金笼转接到了莫怀夕手上,这载人木鸟又可以让他二师兄远程控制。他什么也不用管,现在不睡觉,还能做什么? 第40页 算起来,如果不加上他进幻境的那点时间,他应该都有两天没有合眼了。 两天不睡觉,对于温飞雪而言,已经是一种很久远的体验了。 等明天早上睡醒,必然是有狂风骤雨等待着他的。 现在不养精蓄锐,明天岂不是要完? 第21章 金笼(2) 温飞雪觉得自己的脑袋才沾上枕头,莫怀夕催命一样的温和声音从门外传来:「温玠之,起床了,都巳时了。日上三竿了你还睡,你是头猪吗?」 温飞雪充耳不闻,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脑袋,继续睡。 「温飞雪你快些起来。你师姐的事你还没给我个交代。你扔的隐身诀我也解不开,你就不怕四师姐在笼子里闷死吗?」莫怀夕歇了口气,「另外,今天一早,那个皇朝来的小公主就吵着要见你四师姐,我又不知该怎么说明情况,你留下的摊子,你自己快起来处理,别让我给你处理尾巴。」 莫怀夕嘚啵嘚啵地说了一大串话,温飞雪被他不急不缓唠唠叨叨的念经声震得脑仁疼,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披散着头髮给莫怀夕开了门。 这个点确实是有些晚,但平时也没人管他,温飞雪过得随性,倒不觉得有什么。 况且他平时自然醒都醒得早,眼下冷不防被莫怀夕吵醒,还以为他在骗自己。 结果一打开门,就被灼人眼球的阳光抱了满身。眼睛骤然被刺激,眼尾的猩红又添了几分,扯出些许让人想入非非的靡艷,越发勾魂摄魄。 ——像传说里魅惑人心的妖物。 莫怀夕和这张脸的主人相处了那么些年,再好看也该看腻了,神色间没有惊艷,只有不耐和对温飞雪又没穿好衣服就到处乱晃的嫌弃。 「你看看你,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简直是放浪形骸,哪里有一点为人师表的庄重?」莫怀夕恨铁不成钢。 温飞雪闻言,目光落在陆言卿身上,看到了一脸呆滞的小徒弟。 难不成他穿成这样真的让他徒弟不满意了?他一个还没到他腰的小崽子,知道什么叫穿衣庄重吗? 之前还放心让人家去炸厨房,现在就觉得人家啥也不懂了。 素尘仙尊的心思果真难猜。 天可怜见,陆言卿只是被他师尊的美貌镇住了,那是万万没有嫌弃自家师尊的意思的。 莫怀夕还在一边没有欣赏水平地催促,陆言卿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温飞雪嘆了口气,终究还是认命地伸出手,把衣服理出了个人样,头髮也随手往后拢了拢,透出慵懒的意味。 陆言卿这才把眼珠子从他师尊身上扣下来,内心失落:刚刚师尊真好看。现在没有刚才好看了。 所以说:色鬼的本能刻在骨髓里,对师尊的觊觎要从小看起。 陆言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都发现自己更喜欢衣衫不整的师尊了。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那些七拐八绕的心思,但天性已经融进骨血。 莫怀夕看他的目光总算没那么嫌弃了。 「收拾完了,就跟着我去雪见峰,先把你师姐的隐身诀解了,再说之后的事。」 温飞雪揉了揉怀中陆言卿软软的头髮。拍拍他的头,让他乖一点,刚才一下子撞进他怀里,把他怼得一个踉跄,差点后脑勺着地。 「走吧。」 莫怀夕盯着俩人之间的亲密,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味儿:「亏得你还如此疼他。这小孩儿有什么好的,惹得你这般稀罕?」 温飞雪声音里含着笑意:「我温飞雪的徒弟,自然是哪哪儿都好。小三儿你说这些,莫不会是在吃他的醋?」 莫怀夕被戳破心思,恼羞成怒,嗤笑一声以示不屑:「你说谁吃醋?吃谁的醋,你的?凭你,也配?」 温飞雪将手搭在额头上,遮着过于热烈的阳光。 好看的眉眼浸在阴影里,颇有技巧地眨了眨,朝着莫怀夕抛了个媚眼,语气促狭: 「小三儿你也不必觉得羞愧。毕竟我如此美貌,天赋还这般惊人。你情不自禁地喜欢上我,也是情有可原的。不用遮遮掩掩了~」 尾音还刻意加了个小钩子,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莫怀夕肉眼可见地僵在原地。 良久,才捂着嘴,突然冲到路边,干呕了起来:「呕——温飞雪,你是要噁心死我,然后好继承我雪见峰万千灵草吗?你又犯什么病了,眼皮子抽抽干什么?」 温飞雪: 「……」 完了,他师兄脑子不太好使,连抛媚眼都认不出来,看来以后是找不到道侣了。 还有,三师兄,你平常的温润呢,餵了狗了? 预想到自家师兄如此悽惨的未来,温飞雪就十分痛心,决定不跟他计较叫他早起一事。拖着陆言卿一路往雪见峰走,半点没管在路边装模作样的三师兄。 发现没人理睬自己,莫怀夕也懒得再装,直起身子,追了上去。 「没良心的。也不知道等等你师兄。这些年的灵药,我算是都白餵了。」 打打闹闹的,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 温飞雪偏头问莫怀夕:「我师姐呢?」 莫怀夕拿手一指:「内室床边。」 温飞雪放出灵力查探,确认无误后,收回了施在金笼上的灵力。 他师姐趴在绒毯上,睡得昏天黑地。 第41页 温飞雪:「……」 他好睏,他也想睡觉。 莫怀夕在笼子上敲了敲。 武羲睁开眼,一脸迷茫:「师弟,我们到了吗——师兄?」 门窗都是关着的,虽说是大白天,室内光线依旧昏暗,衬得莫怀夕脸上的表情都是阴森森的:「四师妹,,你失踪这么些天,都是去了哪儿,怎么还把自己混进笼子里了呢?」 要是让他知道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做的,一定要让那人好好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武羲美艷的脸上浮现出尴尬,她求救似的将眼神望向了温飞雪:「师弟,你和三师兄解释,我就不说了。」 莫怀夕把目光挪到温飞雪脸上,盯得温飞雪后背寒毛直竖。 师姐,原来我们之间的同门情谊如此不堪一击吗? 温飞雪欲哭无泪。在自家三师兄的眼神攻势下,一五一十地把真相到来。 之前听她师姐讲这些事的时候,他没觉得有多生气。一来身心俱疲,二来刚刚把师姐找回来,正是庆幸之时,愤怒的情绪自然被盖过。 此时他越讲,越觉得心头有一把火在烧。 莫怀夕面色铁青,左手握拳狠狠砸在右手掌心,温润的面皮也不要了:「这个乐芜简直是欺人太甚!大乘期有什么了不起?大师姐二师兄小师弟随便拎出去一个都能打得他满地找牙,他还敢这样对四师妹,不想活了吗?!」 温飞雪现在恨不得提剑去把乐芜削成人彘;莫怀夕的手无意识地摸向了袖中的毒药。 武羲一看就知道这俩师兄弟在想什么,她倒是也想,可问题是: 「……我说二位,能不能先帮我把笼子打开?被关里面那么久,我闷都要闷死了。」 温飞雪打不开这锁,抬剑就想噼。 「噹啷」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伴随四溅的火星。轻松的表情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他一剑下去,金锁竟连一道划痕都没能留下! 莫怀夕推开温飞雪,把一颗丹药捏成粉末塞进锁孔,又端起小几上的茶盏,从门外的井中舀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灌进锁孔,溶了药粉。 「嘶嘶」,锁孔开始冒出白烟,古怪的气味也随之溢散到整个房间。 武羲皱眉捂住鼻子:「师兄,你终于看我不顺眼到要谋害我了吗?」 莫怀夕眉尖抽搐:「再出声,信不信我一颗哑药弹你嘴里。」 武羲矫揉造作:「哎呀,人家好怕怕啦~师兄不要这么对人家嘛~」 温飞雪偏过头觑着莫怀夕,感觉自家师兄被膈应得又要吐上一回。 莫怀夕好歹没有真的吐出来,但温飞雪觉得他脸色已经难看到可以刮下一层黑灰了。 「飞雪,你去把你二师兄叫来。这金锁有古怪。这丹药是我仿着楼恹灵力的特殊之处制的,也试验过许多回,没出过问题。但就连它都没办法腐蚀掉这锁。你去让你二师兄来看看,锁的材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武羲挑眉:「怎么,你们两个当世大能都打不开笼子?那未免也太没用了吧。不就是材料坚固了一点,这就没办法了?我没在的这段时间,你们修炼是不是又懈怠了?」 温飞雪撇了撇嘴,明显是不以为然:这话说的,就好像她自己修炼多努力似的。 莫怀夕却没有因为武羲的话放松或无奈,眉头依旧紧皱,催促温飞雪赶快去找齐柒。 温飞雪第一次见他师兄对同门摆出这种不苟言笑的模样,立即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恐怕比他以为的大许多。 想到这,温飞雪也没时间心情和他师兄废话槓嘴,把陆言卿留下,扭头就上了紫霄。 一路风驰电掣,气势汹汹。看他那架势,不像是去千争峰找人,倒像是上门踢馆。 陆言卿望着他师尊远去的飒爽背影,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幸好他师尊把他留下没带去。不然他不知道该吐成什么样子。 温飞雪横冲直撞地上了千争峰,旁若无人地在山上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二师兄人。 温飞雪满心烦躁,抓来他二师兄的亲传弟子,以一种纨绔暴躁少爷强抢民女的姿态问:「齐仲,你师尊人呢?」 齐仲胆子本来就小,被素尘仙尊这么一吓,哆哆嗦嗦地缩着脖子,好一副被强抢民男的畏缩:「师尊,师尊他,他在暗室里炼器!」 温飞雪扔下他,径直往暗室走。 刚才还被吓得快说不出话的小鹌鹑却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倔强地正视他:「五师叔,我师尊说,在他出来前的这段时间,暗室谁都去得,就您不能去。」 「让开,我找你师尊有要事!」温飞雪不欲与他多言。 他总觉得锁住他师姐的笼子,没他师姐说的那么简单。 齐仲见拦不住温飞雪,眼一闭心一横,不顾脸面地勐扑上去用力抱紧了温飞雪的腿:「您不能去!」 现在不像被抢民男了,像被负了心的失足女子。 温飞雪没办法把师侄牌腿部挂件从身上撕下,只能拖着大号累赘,一点一点蹭到暗室。 齐仲没能完成师尊交给他的任务,心下难受。委屈地瞥了素尘仙尊一眼,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嚎了起来,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呜呜师尊我对不起你呜呜呜我没拦住五师叔呜呜呜……」 温飞雪被他这么一哭给搅得手忙脚乱,想去哄,自己又是惹得人家哭的罪魁祸首,想哄都无从下手。拉他起来吧,人家就像是站起来会被扒了遮羞布似的,怎么扯都扯不起来。 第42页 他索性砸起了暗室门:「二师兄快出来!你徒弟被我欺负哭了!」 齐柒本来在炼化一种罕见的玉石材料,一颗心都扑在了上面。敲门声冷不丁响起,齐柒手一哆嗦,差点前功尽弃。 齐柒施了个诀把东西藏起来,怀着想杀人的心走到门口,一把拉开大门—— 就看见他的亲传弟子坐在地上,哭得那叫一个悽惨。 齐柒扶额,脑子有点晕。 外面空气太新鲜了,吸得他脑仁疼。 齐柒出来后,齐仲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憋得更红:「……师,师尊。」 齐柒嘆了口气,无可奈何:「起来吧。都是你不要脸的五师叔的错。和你没关系。为师知道你最听为师的话不过。」 温飞雪面无表情,显然是对自家师兄踩一捧一的行为司空见惯了。 齐仲被他师尊安慰后,才扭扭捏捏道:「师尊,我,我衣服磨破了,起不来。」 下一瞬,带着熟悉体温的外袍罩在了他头上。 齐仲怔了怔,旋即扬起笑容,满是孺慕:「谢谢师尊!」 温飞雪阴阳怪气:「没想到啊没想到,五大三粗的仙尊也有铁骨柔情的一面。」 安慰完小徒弟,齐柒温和的口气也没了:「那是自然。你小时候我帮你换尿布的时候,也是这么柔情。你要是想再体验体验,我也不介意。」 温飞雪「……」 打胡乱说。他来洛隐门的时候都不是穿尿布的年纪了好吗?! 齐柒瞟了眼自家师弟脸上憋屈的表情,心情顿时顺畅了不少,摆正了脸色:「说吧,来找我什么事。扇子坏了?」 「四师姐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第22章 金笼(3) 雪见峰。 齐柒状若癫狂地趴在金笼上, 这里摸摸那里敲敲,痴迷得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好东西,这是好东西啊!」 笼子里的武羲皱着鼻子, 一脸的生无可恋, 生不如死。 温飞雪看着自家师兄欢脱的身影,眼神里除了司空见惯就只剩司空见惯。 齐柒素日里都比较憨厚稳重,只是一条:见到好材料就像是见到肉骨头的土狗, 恨不能立马扑上去,对着那材料上下其手。 等看到好材料的疯劲儿过去, 齐柒才不好意思地站起身, 憨厚地挠着后脑勺:「一不小心看入迷了。」 莫怀夕知道他的脾性,此时也没说什么:「所以呢,看出什么来了?」 齐柒双眼发亮:「这是难得的好东……」西啊。 对上莫怀夕想杀人的眼神, 齐柒默默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转而改口:「这金笼的材料本身就不是凡品,是一种名为『玄阴金』的材料, 水火不侵, 坚固异常。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而且我刚才检查的时候, 隐约发现这上面似乎有一种法阵。但我对阵法不太精通, 就看不出里面有什么门道了。」 回答完莫怀夕的话, 齐柒转头又去敲笼子上的栏杆:「师妹师妹, 你感觉怎么样,住在里面舒服吗?」 武羲沖他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来住住不就知道了。」 她这个没心没肺的二师兄啊, 在外人面前人模人样,在自家人前尖酸刻薄, 说话不带脑子,真是生了一张讨人嫌的嘴。 也不知道以后还找不找得到媳妇。 齐柒一脸兴奋外加不可置信:「我可以住吗?太好了!」 武羲:「……」 武羲不太想和他说话。 莫怀夕朝后一扬手, 温飞雪就自觉走上前:大师姐不在,三师兄对于这些一窍不通,二师兄看来也靠不上。这些人中,就数他会得最多。 刚来洛隐门的时候,他找不到修炼的方向,跟着大师姐学过一段时间法阵,有关的书也看了许多。 虽说布起阵来也没比外门多会多少,但他这人有个好处——过目不忘。再加上他又喜欢看一些偏难怪的书,说不准这法阵他就在哪本他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书上见过呢? 温飞雪把手搭在金笼上,放出灵力仔细感受。 房间里剩余几人的目光全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陆言卿不安地揪着衣角,为他师尊捏了把冷汗。 为了方便齐柒观察,门窗早就大大敞开。亮晃晃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泻进来,衬得烛台上蜡烛小小的火苗越来越微弱。 清风涌入室内,火苗一阵挣扎摇曳,终究还是不甘心地熄灭了。 已是秋日,隐藏在杂草里的虫可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叫得声嘶力竭,试图让世界记住它的声音。没完没了的聒噪为气氛又添上几许四处游离的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 温飞雪的手轻颤着从笼子上离开,对乐芜的憎恨到了无以復加的地步:「那个畜生,在笼子上加了散人修为的阵法。除非里面被关着的人,修为到了金丹期以下,不然这阵法就不会停止。」 金丹期,金丹以下的修士根本飞不出无垠海。 在场的几位无一不是修真界个顶个的高手,怎么会想不到这个常识? 齐柒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他在来雪见峰的路上,就听温飞雪说了武羲的事,现在只想把那人一拳砸成肉泥。 莫怀夕的手摸上了袖中的毒药,温飞雪的剑早已出鞘。 纵观全场,除了没什么常识的陆言卿,反而是武羲这个当事人加受害者的神情最为淡然,甚至还有心思出声调侃: 第43页 「二师兄,你手劲儿轻点,别等会把自己拳头给捏碎了,那你还怎么炼器?三师兄,你也别摸毒药了,人现在都不在这儿呢,拿出来也没用,你现在脸色狰狞的样子,真的很丑欸。小师弟,你这紫霄也累这么久了,该让人家休息会儿了吧?」 房间里的杀气还是没有减弱几分,只是被主人暂时收敛了许多。 武羲也知道他们关心自己,换位思考,要是他们中的一个被这样对待,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让自己不生气,那肯定是不可能。 因此能让他们冷静下来恢復理智,她就已经算是达成目的了。 莫怀夕闷着头,一声不吭地出去,又拿了一个药瓶回来,从金笼间隙中递给武羲:「这个能暂时把人的修为压制到金丹期。你先吃了,试试有没有用。」 武羲偷偷瞄一眼他的脸色,乖乖吃下了药。 「你现在修为还剩几何?」温飞雪开口,直戳要点。 武羲:「……」 武羲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 但她不想讨论没用。 在师兄师弟的威逼下,她还是规规矩矩答道:「没掉多少,还在化神期。」试图矇混过关。 「化神期初期?」温飞雪没上当,又问。 「……嗯。」 这还了得?! 到了他们这个水平,一个小境界就是天壤之别。 武羲才被掳走不到一月,修为就直接从化神期后期掉到初期。要是他们没发现,再过几天,岂不是就让那乐芜得了逞? 如今师姐根基还在,还能用丹药把修为堆回去。要是到了那时候,他就算把师姐救出来,丢失的修为也不可逆转了。 莫怀夕突然出声,却不是和他糟心的师妹说话:「师弟,这个法阵没有办法先行破除吗?」 尽管非常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温飞雪还是点了点头:「这个法阵与载体共生,载体在,它就在。只有载体没了,它才会一同灰飞烟灭。」 莫怀夕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破坏不了这个笼子,法阵就没办法停止。武羲就……救不出来了?」 「嗯。」温飞雪声音细若蚊蝇,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边,清清楚楚,毫无遗漏。 「二师兄呢,师兄你对炼器材料了解颇多,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弄开这个笼子?」莫怀夕怀着一丝期冀,望向齐柒。 齐柒沉默片刻,给了他答案:「……玄阴金炼制的方法极其特殊。它不能用火炼制,需要将几十味药材碾压出汁,淋于其上,才能将它溶解。」 莫怀夕听见他的话语断在这个地方,心下已然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那,需要哪些药材?」 「绝大多数的药材我们洛隐门都有。只缺两位药材——绝冰莲和……冥崖黑雾森林里的祛灵草。」 绝冰莲温飞雪找过不止一次,不是什么难题。 但是祛灵草……在冥崖黑雾森林。 冥崖黑雾森林。 那是一个令无数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据说以前结伴进去探索的人何止千万,可最终能活着回来的,不过千人。 且这千人无一不是化神期及以上,甚至绝大多数人身上都带了多多少少的伤。只有极个别人什么也没有遇见,完好无损地脱身。 虽说黑雾森林里是有一些天材地宝,但大多数在外界也能找得到,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更少。 久而久之,就几乎没人再去那里了。 但好巧不巧,祛灵草,只有黑雾森林才有。 温飞雪说:「你们各自峰内都有许多杂事,抽不开身。这一趟就我去好了。」 武羲自然是不愿意:「你去干什么。我都不在意那些修为。你师姐我天赋异禀,就算倒退回金丹期,也能很快赶上来。」 温飞雪是半个字都不信。 偷懒虽然是他们洛隐门世代相传的优良品德,但偷懒的前提是要远远超过同龄人。 他师姐为了拥有如今的修为,付出了多少努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指尖血肉模煳的伤口,灵力走岔时吐的鲜血…… 他都看见了。 他不愿意让他师姐的努力付诸东流,不愿意让他师姐再受一遍曾经受过的苦。 他不愿意。 所以他必须去。 第23章 师徒飙戏 莫怀夕没拒绝,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那你给我活着回来。」 温飞雪沖他冁然一笑:「放心吧。你师弟我武功盖世。区区黑雾森林,本尊还没放在眼里。」 然而莫怀夕不放心,齐柒也不。 于是莫怀夕道:「你若是回不来, 你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就归了我。我一天一片, 踩着玩。」 花花草草:「………」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齐柒紧跟着说:「我就把你霆霓峰上的松树全部砍完,搬到千争峰当柴烧。」 松树:「………」 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武羲收尾:「我觉得你心尖尖上的小徒弟太娇气,你要是回不来, 我就可劲儿磋磨他。让他给全宗门干粗活。」 陆言卿:「………」 请不要殃及池鱼,谢谢。 温飞雪:「………」 温飞雪的笑僵在脸上。 这一个个的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陆言卿不想当苦力, 他想跟着他玉树临风的师尊。 第44页 他小小声, 有些委屈:「师尊。你不带我一起去吗?我这么乖。」 温飞雪在他头上抓了一把:「小卿听话,好好在宗门里待着。要是带你出去,师尊怕自己护不住你。你看我们去找你四师伯这一次, 为师差点就失去我的小乖乖了。」 陆言卿:您说的是真话吗? 温飞雪差点失去自己没错, 但难道不是因为他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给忘了吗?和护不住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一路有遇到过什么危险吗? 他只是贴墙站了一会儿, 事情就结束了。 危险在哪里? 他怎么不知道。 但他很明白一件事—— 在这个家里, 他是没有家庭地位的。师尊说什么, 他就得做什么。 反抗是没有效果的。 呜呜呜…… 「明天一早, 我就出发。」温飞雪下了最终决定。 莫怀夕转过头, 对他师妹嘱咐了几句。然后拉过齐柒,两人一同看着温飞雪:腩砜「走吧。」 温飞雪被吓得一个踉跄:「不是,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还有,什么走吧, 走哪儿去?」 「你不是回霆霓峰吗。我们跟你一块儿去。」莫怀夕认真地盯着他。齐柒在一旁默不作声,身体力行地践行莫怀夕的话。 温飞雪不太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你们跟我回去干什么?」 莫怀夕沖他嫣然一笑:「我去考察一下, 现挖哪里的花草合适。」 齐柒附和:「我去看松树。」 武羲:「师兄,你们把我也捎上啊。我去看看师弟徒弟的住处。」 温飞雪:「………」 都要这么针对他是吗? 陆言卿:……不是,怎么还能沖我来? 温飞雪木然地拖着脚步,旁边是双眼无神的陆言卿。 后面是蹦蹦跳跳的莫怀夕和齐柒,还有一个在半空中乱晃的笼子。 烦人的风唿唿地刮过,夹带着灰尘树叶之类的小东西拍在人的脸上,像一个又一个巴掌,扇得温飞雪想骂人。 大中午的,天色却因为一团缺心眼的乌云暗了下去。 燕子在众人上空低低地飞行盘旋,让陆言卿不得不时时忧心其中一只可能撅起尾羽,给他下点甘霖在头上。 一行人到了霆霓峰,去小院、后山松林还有陆言卿身边转了一圈,又晃回了各自的峰头。留下师徒两人,相对无言,左眼瞪右眼。 「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的知道吗?」温飞雪开口打破沉默,恶狠狠地威胁。 「你走一天我就霍霍你一片花草。」陆言卿不畏强权。 「那我就直接把你送给你四师伯!」温飞雪继续。 「那我就放火烧了你的听松苑!」陆言卿再接再厉。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你看我看你敢不敢。」 「你看我看你看我敢不敢。」 「你看我看你看我看你敢不敢。」 「你看我看你看我看你看我敢……」 傍晚,师徒二人依偎在流春亭上,看着天边渐渐坠下的夕阳和缓缓升起的月亮。 「师尊,有两群鸟飞过来了!」陆言卿指着两个方向。 「那应该是你二师伯和三师伯给我送的东西。」温飞雪一看方向,心下瞭然。 温飞雪的猜测没错,两群鸟直直着朝他们飞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串接一串撞在温飞雪身上。 温飞雪没有防备,一时兴起,重伤倒地,血流不止:「……师兄……你们……好狠的心啊……」 出师未捷身先死。 陆言卿迅速接上,大惊失色,趴在温飞雪身上摇晃他的身体:「师尊,师尊,师尊你不要死!」 温飞雪艰难地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指,抚过陆言卿的脸颊:「……快……跑,不要……替我……报……仇……」 陆言卿撕心裂肺:「师尊!!!!!!」 温飞雪从地上坐起来,感慨:「我演的真好。」 陆言卿有样学样:「我演的真好。」 温飞雪遗憾:「可惜没有人看见。」 陆言卿鹦鹉学舌:「可惜没有人看见。」 温飞雪自恋:「我果然是才华横溢。」 陆言卿:「我果然是才……」 温飞雪一巴掌捂住他的嘴:「闭嘴,别学我说话。」 「呜。」陆言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温飞雪,试图唤醒素尘仙尊的良知。 然而,唤醒註定是失败的。 素尘仙尊对自家糟心徒弟的眼神视若无睹,冷酷无情地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把鸟肚子里的丹药掏出来,还要解下绑在鸟腿上的法器。当真是忙极了。 不过再忙,素尘仙尊也不会忘了对自家小徒弟进行爱的关怀:「再说话,我就把你送去扫全宗的茅房。」 陆言卿眼睛瞪得更圆熘了,在温飞雪手掌的桎梏下拼命点头,生怕温飞雪真的送他去扫茅厕。 温飞雪这才把手放开。 一获得自由,陆言卿就往温飞雪身上贴:「师尊~」 对于徒弟的黏煳,温飞雪很受用,捏了捏陆言卿鼓着一层软软的膘的小脸:「干嘛呀。」 陆言卿也不挣扎,任由自己的脸被温飞雪的魔爪蹂躏:「这个丹药甜不甜啊。三师伯是不是把丹药当糖磕啊。」 ……虽然雪见峰的丹药确实多,但是当糖磕,那还真不至于。 第45页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大多数丹药其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有甜的。看药的种类了。还有,你从哪看的把丹药当糖磕?」 陆言卿满眼天真无邪:「我以前看那些话本子上写的。里面的主人公就是绝世天才,把丹药当糖磕,一下子就有好高的修为境界了呢。」 温飞雪:「……」 温飞雪一头黑线:「……别听那些杂书胡吹。光吃丹药哪能有什么高境界?止步金丹的不得了了。好好修炼,少看点杂书,少走那些歪门邪道,知道吗?」 「嗷——」陆言卿揉着杂乱的头髮,委委屈屈地应了。 第二日清晨。 温飞雪抱着陆言卿,不厌其烦地叨叨:「霆霓峰除了我俩没有别人,你记得要每天打扫知道吗?早点引气入体,主要你打扫的时候可以控制灵力去打扫,还能起到锻鍊的效果。每天半个时辰的马步也不能少,还要练功那些的。没事多往主峰连清池跑几趟,当然你要是不想去,可以等我回来领着你去。总之我不在家,你要好好修炼,知道吗……」 温飞雪念经一样,把这些话反反覆覆地念了好多遍。 陆言卿捂着耳朵,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 「师尊,你该走了。你四师姐还在笼子里关着呢。」陆言卿提醒他。 温飞雪在他头上按了一下,嗔道:「什么叫你四师姐,没大没小的。你要叫四师伯或者直接喊师伯也行,知道吗?」 一边说,他一边放开陆言卿,从地上爬起来,赶着走了。 陆言卿看着他师尊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 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霆霓峰,陆言卿畅快地仰天大笑:「哈哈哈,这霆霓峰,终究是我的天下了!」 正所谓,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如是而已。 温飞雪离开的第一天,陆言卿玩得十分开怀。 至于温飞雪说的练功? 嘁,管他呢。 温飞雪离开的第二天,陆言卿觉得有些无聊。霆霓峰上人太少了,所以他跑去了雪见峰,找师兄玩儿。 师兄他们太忙了,陪他玩不了多久。 他还是一个人。 温飞雪离开的第三天,陆言卿开始练功了。 师尊要是回来看见,会很开心的吧。 师尊怎么还不回来? 他才不想他,只是有点无聊。 温飞雪离开的第四天,晚上下了一场好大的雨,外面雷声轰隆隆的,陆言卿缩在被子里,不停颤抖。 他好害怕……师尊怎么还不回来? 他想他了。 温飞雪自是不知道他徒弟在他不在的这些天里的心路歷程。 他从洛隐门离开后,就径直来了筑影阁。 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想来借一株绝冰莲。 结果一进种着绝冰莲的小院,就和楼恹碰个正着。 「楼阁主。」温飞雪笑得尴尬而礼貌。 楼恹掀起眼皮:「素尘仙尊?来找我有何贵干?先说好,我爹娘就生了两个儿子,我可没有第二个弟弟卖给你。」 温飞雪说:「你这说的什么话。就我们这过命的交情,没事还不能来找你了?」 楼恹瞅他一眼:「过命的交情。谁的命,我弟的?」 这人怎么忒不会说话呢。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温飞雪觉得,自己是个大丈夫。 从这一点上看,他说自己和楼恹有交情,恐怕是真的。 毕竟价值观如此相合。 第24章 绝冰莲 温飞雪低声下气:「楼, 你这话说的就不厚道了吧。你自己不也是看你弟弟不顺眼么?我只是助你一臂之力而已。」 楼恹怫然不悦:「你叫谁大叔呢。我明明分明正值大好年华。」 温飞雪敷衍道:「是是是。楼阁主正值大好年华。俊美无俦,风华绝代。」 楼恹满意地点点头。 他才不在乎温飞雪说得是真是假,反正他说是真的, 那就是真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你来干什么?」对于温飞雪这个旧相识,楼恹摸得透彻。他的脾性,他简直门儿清。 温飞雪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既然楼阁主这么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院里的绝冰莲,能不能借我一株?」 这算什么事儿?有了册玉安, 绝冰莲根本没什么用了, 毕竟它也只能在他指尖停留一会儿而已。 楼恹大手一挥:「你自己去摘吧。」 「楼阁主你放心,我不白拿你的。等以后,我双倍奉还如……啊?」 温飞雪憋了满肚子的说辞, 刚刚开个头, 却被疑惑打断。 楼恹不是最宝贝他那些绝冰莲了吗?他记得上次有人偷过一株,结果被他追杀到天涯海角, 硬生生是把别人大卸八块才罢休。 现在是怎么了, 改性了? 「楼阁主当真慷慨,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温飞雪很快反应过来, 立刻冲到花圃边, 伸手拔了一株绝冰莲放在玉盒里。生怕楼恹反悔。 那动作, 简直快得令人咋舌。 楼恹十分看不上他的做派:「你这样子,真是……真是……」 「真什么?」温飞雪东西拿到手, 也不和他装了。 楼恹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到可以形容的词藻, 恼羞成怒:「你管我真什么。反正你真卑鄙,真无耻!」 第46页 这句话骂出口, 他才发现,他刚刚好像都把词说出来了。 果然不愧是他,就是厉害。 温飞雪想沖他翻个白眼。 才翻了一半,就发现从他的屋内走出来了一个长相俊秀的青年。 温飞雪有些惊奇。 他跟楼恹也算是旧相识,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可以进他的屋子。 以前倒是也有人不要命地想进去爬床。那下场……温飞雪都不忍心说。 「可以啊楼阁主,金屋藏娇啊。」温飞雪对着楼恹挑眉。 这美人一看都是冷清高傲的,十有八九受不了他这么说。 所以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给楼恹添堵。 只要能给他添到堵,温飞雪就高兴了。 果然不出温飞雪所料,美人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楼恹急得快要跳起来了。看他那表情,似乎是想要将温飞雪生吞活剥。 「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叫金屋藏娇,人家是我请来的朋友、贵客?!你不要张口乱说!」 温飞雪正准备反唇相讥,却听那美人开口,声音如叮咚泉水,干净极了:「我不叫『娇』,我叫册玉安。」 温飞雪一怔:这美人都跟楼恹这种黑心大尾巴狼搅和在一块了,竟然是这么单纯的吗? 接着就是后悔:他怎么能这么对如此单纯的人呢?他可真该死啊。 知错就改,向来是素尘仙尊的良好美德:「对不起,册公子。是我的错。」 长得好看的人在他这里总是拥有一些特权的。就比如说让他主动道歉。 没办法,谁让长的好看的人养眼呢? 当然,像楼恹和他师兄那种除外。 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早就烦了。 「无妨。只是小事而已。」出于礼貌,再加上温飞雪的态度实在是好。册玉安笑着沖他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温飞雪也笑得一脸春风拂面,温文尔雅。 「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得知公子的字?」温飞雪得寸进尺。 不过他註定是要失望了。 「字?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个。」册玉安抱歉。 没有?温飞雪有些诧异:怎么和楼恹这个大尾巴狼一样没有字。难道他小时候过的也很惨? 那还是不要戳人痛处了。 温飞雪忍下了询问的心思,略过这个话题。 两个对话过程,楼恹没有插上一句话。 这怎么能忍?! 楼阁主见自己被晾在一边。温飞雪那个烦人精又在旁边朝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笑,简直要气坏了。 更让人生气的是,册玉安居然也对他笑了!还笑得那么好看! 他都没有对自己那么笑过! 温飞雪这个烦人精凭什么?! 楼恹阴沉着脸,冷声开口:「素尘仙尊来我筑影阁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那就请回吧。在下就不耽误仙尊的要事了。」最好以后也别再来了,烦人精! 温飞雪也是千年的狐狸修成精,楼恹心里想的什么他能不清楚? 「我的事情倒也没那么急。现下见着册公子,当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不知可否邀册公子与我共进午膳?至于楼阁主嘛——」温飞雪瞥了眼楼恹沉得都快滴出墨来的脸色,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简直笑出朵花来了,「楼阁主事务繁多,我就不多叨扰了。」 啧啧啧,难得见到楼恹吃瘪。 果然,见到美人会让自己运气都变好。 「这……」册玉安还在犹豫,楼恹已经低吼出声:「温、飞、雪,你别欺人太甚!」 温飞雪瞪圆了眼睛,故作无辜:「啊,我说什么得罪阁主了吗?对不起啊。」 册玉安也不贊同地望向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想表达的意思却一目了然。 楼恹:「……」 啊啊啊啊啊啊啊温飞雪这个人怎么这么会装啊啊啊啊啊啊啊他要被气疯了!!! 温飞雪才不管楼恹怎么想,他心里高兴得都快飞起了。 可惜现在手上没有留影石,不然他指定是要录下这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幕,以后放给楼阁主看的。 ——虽然楼阁主本人可能并不觉得这一幕有什么纪念意义。 虽然册玉安不贊成楼恹的态度,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温飞雪的提议:「多谢仙尊相邀。但在下还有事。可能赴不了仙尊的约了。」 不过温飞雪这么说,也就只是想气一气楼恹,没想着真与册玉安一同用膳。她师姐还在笼子里关着,他没那个闲情逸緻。 要是册玉安真的答应下来,那就要看英明神武的楼阁主发挥了。 不过看现在的情况,楼阁主恐怕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听到册玉安拒绝,楼恹这才由阴转晴,斜睨着温飞雪:「听到没,人家不答应。仙尊若是识趣,还是走了好。若我是仙尊,被人家拒绝了,肯定是恨不得躲人家远远的,生怕看见别人丢脸呢。」 温飞雪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要是楼阁主真的这么想,那我还是建议您请一位大夫,去看看……」 剩下来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楼恹这么狡诈的人,不可能不懂。 所以温飞雪开熘了。 之前是因为事情挨着册玉安,楼恹没想起来这茬。万一现在他想起来了,把绝冰莲要回去怎么办? 温飞雪走后,册玉安才问:「感觉你不是很喜欢素尘仙尊的样子?」 第47页 楼恹嗤之以鼻:「我喜欢他干什么?他还没有你一半好看,脾气还差劲。」 这就纯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册玉安是很好看,但是和温飞雪比起来,只是不分伯仲,不存在什么高出好大一截的情况。 这个回答,分明是某位不要脸的阁主自己偏心。 册玉安耿直道:「我觉得他挺好看的。我反正很喜欢他。」 楼恹委屈极了:「他有什么好喜欢的,又丑又不要脸,还喜欢占别人便宜。你不要喜欢他,你要喜欢我。」像一只无理取闹的大狗狗,昔日的狷狂邪魅风范全无一点踪迹。 册玉安不信:「我看他的样子,他是个好人。绝对不会是你说的那样。」 楼恹更委屈了:「你才跟他见了一面,我都跟你相处了那么久。你居然信他,而不是信我。」 「不是不信你,我只是相信我自己。我看人很准。」册玉安无奈。 他看人确实很准,在他那个世界,他基本上看那人一眼,就能看辨别出他是好是坏。 后来他发现,沖他来的坏人太多了,所以他不愿意跟好人结交,怕牵连到他们。他也不愿意与坏人虚以委蛇,因为嫌弃。 久而久之,他在那个世界无朋无友,孑然一身了。 「那你说,你看我第一眼,觉得我怎么样?」楼恹追问。 册玉安有些一言难尽:「……我当时看你……就觉得……你是个人。」 这真的不怪他,也不是开玩笑。他当时看楼恹,却发现怎么也看不透这个人,只是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之感,这才促使他产生了好奇心,与楼恹攀谈。 楼恹简直要哭出来了:什么叫是个人?他在册玉安心中留下的第一印象竟然这么差吗,仅仅是个人? 这个评价,简直跟温飞雪的天差地别啊。 温飞雪果然是个烦人精。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楼阁主心里直冒酸气儿:「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好吗,你就这么看我?」 册玉安嘆了口气,耐心解释:「不是。是我看不透你。只能从外表暂时下一个定论。」他的语气温和,就像是在给一只炸毛的狗细细地顺毛。 楼恹的尾巴一下子就翘起来了:「我就说。我这么深邃的人,自然不可能像温飞雪那般浅薄。」 看见楼恹高兴起来,册玉安的眉头也不自觉舒展,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你有字吗?」 「我也没有。这么看的话,我们俩岂不是天生一对?」楼恹紧抓住一切向册玉安剖白心意的机会。 ……虽然听起来很像调戏就是了。 册玉安微微红了脸,避而不答:「那你能给我取一个字吗?我也想有个字。」 楼恹自然满口答应:「当然可以。不过作为交换,你也要给我取一个。」 册玉安脸红得更厉害:「我不会,我没给别人取过。」 楼恹一拍双手:「这不刚好?你没取过,我也没取过。这样,你的第一次给了我,我的第一次给了你。不是恰如其分吗?」 理是这么个理儿。但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呢? 册玉安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 第25章 黑雾森林 这厢两人讨论许久, 也没能为对方取出个字来。只能先去吃午膳,再做打算。 温飞雪此时已经到了黑雾森林。 黑雾里能见度低,神识又探不出去。温飞雪只能集中注意力, 仔仔细细地观察周围, 就怕一不小心把祛灵草错过了。 虽说像这样的仙草一般都有灵兽守护,但黑雾森林里的仙草又不是只有祛灵草这一种,要是没看清楚, 打错兽了不说,他自己也浪费时间精力不是? 俗话说, 怕什么来什么。 还有一句话是, 说曹操曹操到。 温飞雪确实是不想多生是非,但总有不长眼的灵兽撞上来,那他就没办法了。 他又没有办法用神识查探, 总会不小心经过别的灵兽, 这不能怪他。 温飞雪拔出紫霄,对着面前虎视眈眈的灵兽一剑削了下去。 这只灵兽本来也不算强, 温飞雪草草几剑, 就送这只点背的灵兽上了西天。 从这只灵兽的角度看, 就是它经过艰苦卓绝的一战, 终于在几招之内不敌对手, 光荣战死。 对手实力太过强大, 它甚至连别人的衣角都没摸到。 杀都杀了,自然是不能浪费。 温飞雪用剑撬出它的内丹, 收了他守着的灵草,装进布袋中, 打算回去给莫怀夕炼药。 当然,也要他回得去。 解决完这只灵兽, 温飞雪拨开杂草,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紫霄还沾着血,温飞雪看不顺眼,在杂草上胡乱蹭了蹭,成就了一代顶尖除草机。 杂草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反正就是莫名其妙地断了。 ……幸好根还在,还能再生。 不然它们就要哭……杂草好像也没有眼泪。 连神志都没有。 植物想要修出神志,不知道比兽类要难上多少倍。 不过如果能修出来的话,也要比兽类难杀很多。 就像霆霓峰上的老青松,怎么折腾都折腾不死,还越长越青翠。 雾中无日月。 温飞雪就这么一手提着剑,一手拨杂草,不知道走了有多久。 虽说师姐那边的情况紧急,但有师兄他们照料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第48页 但他要是再这么走下去,等会儿遇见守护祛灵草的灵兽,怕是腿都抬不起来了,还打什么? 思及此,温飞雪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会。 磨刀不误砍柴工。 紫霄还是在手上握着的,温飞雪足尖轻点,须臾便飞上了树,坐在浓密的树杈间。 思绪分散。 温飞雪其实来过这里。 他来这里,是为了追杀以前屠了他满门的金丹期修士。 当然,等他找到他洞府并且追杀他的时候,那个金丹期修士已经到了化神。 可惜他依旧不敌温飞雪。 温飞雪苦修终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全家报仇。 修士一路向南逃窜,跑到了黑雾森林边缘。 他可能是以为自己不敢进入黑雾森林吧,在被追杀到穷途末路时,一头钻进了黑雾森林。 温飞雪自然不可能放任他在自己眼皮子下熘了,毫不犹豫的也跟着闯了进去。 在这里,温飞雪的神识没有丝毫用处,那修士也已经进来有那么一会。如果不是被踩踏的杂草和地上洒落的鲜血,温飞雪可能还真的找不到他,遂了他的愿。 但他那时候已经修为耗尽,即使想隐藏自己的痕迹,也是有心无力。 他终究还是被温飞雪找了出来,一点点剐下了他身上的肉,在伤口上细细的撒上盐粒。又在他最后奄奄一息的时候,从脚下放了一把火,将他慢慢烧死。 温飞雪一直觉得这样的手法太过残忍,像邪道中人。 但现在他却觉得不够,觉得这个人死的还是太轻松。 那是他全家的命啊,他怎么能还得清?! 温飞雪的唿吸急促了几分,直到想到自己已经手刃仇人,才平静下来。 电光石火间,他倏然想起一个被他忽视了很久的黑衣男子。 那个将木盒献给他爹娘的人是谁? 他已经将那日的金丹期修士斩于剑下,拿走了爹娘交给他的木盒。 但他打开木盒看过里面的东西,只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玉佩。 与此对比,那个能隔绝神识查探的木盒反倒更加珍贵些。 但回忆当日金丹修士的神情,木盒里装着明显是一个宝贝,怎么可能是一块如此平平无奇的玉佩? 他看到木盒里是这个玉佩,最多只有三个原因: 第一,金丹期修士眼睛真的瞎。 ——但这个可能性很小,几乎可以排除。 第二,木盒里的东西被金丹期修士掉了包,不想让这样的好东西落到他手中。 但他当时到地方的时候,金丹期修士明显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怎么会想到提前转移? 而且他调查过那个金丹期修士的背景。他无父无母,孑然一身。曾经是一个大宗门的弟子,后来却叛出师门。 他也没有什么朋友之类,唯一与他要好的,他却对别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让那人也与他背道而驰。 就算他想託付,又能託付给谁? 不过之后他隐姓埋名、四海为家,游走于黑市,要是结交到了什么和他狼狈为奸的人也说不定。 但他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这条先暂时保留。 第三,木盒里的东西本来就是假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把木盒给他爹娘的黑衣男子就很可疑了。 明显是想要将祸水东引,好让自己脱身。 ——不行,还是得好好查查。 以前他光专注于追上并超越那个金丹期修士的修为,好亲自将他斩于剑下,倒是忽略了这一条。 说起来,他以前宗门里认识他的人,都说他的天赋不是很好,为什么……他进阶的速度却那么快? 难不成他真的还有什么他温飞雪不知道的同伙,在背后偷偷帮他?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个修士的隐藏天赋极好,如果不是自己遇到了长相与之相似的他哥哥楼恹,说不定自己根本找不到他。 ……这趟回去,他再去一次筑影阁吧。 希望楼阁主还欢迎他。 唉,早知道这样,就不把人得罪那么狠了。 把散乱的思绪收回来,温飞雪拿出准备好的干粮,就着水袋里的水,快速填饱了肚子。 休息得差不多,把东西收拾好,温飞雪从树上纵身一跃,落到地面,继续上路。 等温飞雪的布袋里已经多了七八颗兽丹和草药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祛灵草。 娇柔的灵草立在原地,带着珍珠光泽的银光被它面前张牙舞爪、呲牙咧嘴的灵兽挡了大半,勾得人心里越发痒痒,想要把它握在掌心。 温飞雪的面色凝重,神经高度紧绷。 不仅仅因为这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对手,更重要的,这是一头有幼崽的母兽。 为母则刚。 可能为了一株仙草,她不会拼上性命,但是如果涉及她的孩子呢? 这种灵兽名为鹤雕。不仅尤为记仇,而且就连幼崽,记忆力也是超群。 若是不能灭他全家,那么不知道在哪一日就会受到他们的疯狂报復。 成年鹤雕早就红了眼,将幼崽护在身后,悍然对温飞雪发起了攻击。 粗壮的爪子直袭胸口,温飞雪抬剑就挡。「铿铿!」坚硬的爪尖擦过剑刃,激起四溅的火花。 温飞雪极速背过身,反手一剑刺上她的身躯,「滋——」又是一阵火花,以及一根要掉不掉的羽毛。 第49页 鹤雕被彻底激怒,坚硬的喙勐地砸向温飞雪的头! 温飞雪双手托剑,被这一击砸得双脚都陷进了土里,紫霄极不情愿在自己主人的掌心留下了两道伤痕。 温飞雪双腿顺势一跪,往侧边一滑,躲过鹤雕一击,手上的剑也朝着鹤雕右眼扎了过去! 「啾!!!」鹤雕一声啼叫,右眼流出腥臭的鲜血,掉在地上「滋滋」泛起白沫。 鹤雕眼中凶光更盛,再次抬起尖利的右爪,狠狠袭向温飞雪的头! 温飞雪一时不备,躲避动作慢了一拍,从锁骨到小腹被划开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血肉外翻,鲜血止不住地流下。 温飞雪往嘴里扔了颗丹药,双手都在止不住地抖。 这只成年鹤雕太强了。 更别提她还是一个母亲。 他快没有力气了,必须要一击制胜! 弱点,她的弱点在哪里?! 温飞雪一边艰难地闪躲,一边仔细观察着面前鹤雕身体的构造。 鹤雕的羽毛坚硬无匹,根本划不开啊! 眼睛?眼睛也不行,就算是丢了眼睛,鹤雕的灵敏嗅觉也不容小觑。 她的弱点究竟在哪???!!! 鹤雕伸展开巨大的翅膀飞到半空,想要给这个不自量力的对手最后一击。 温飞雪的目光落到她没有羽毛覆盖的肚腹。 弱点!找到了! 温飞雪眼睛一亮,不闪不避,举起紫霄迎了上去! 鹤雕以为他要和自己硬碰硬,动作不停。 就在他的爪尖即将碰上紫霄的时候,温飞雪剑尖一转,直直刺向她柔软的肚腹,尽力一划! 鹤雕尖利地惨叫一声,身躯无力地往下坠,肚子里血淋淋的肠子内脏流了一地。 不过片刻,就咽了气。 温飞雪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刚才那一击,他的左手几乎被爪尖整段削下,现在只剩一层皮肉,堪堪牵住。 他提起最后一股力气,走到惊慌失措的鹤雕幼崽边,一剑刺穿了他们的头颅。 ——不能留下后患。 对敌人最高的尊重,就是斩尽杀绝。 第26章 魇魂兽 这里的血腥味太重, 容易引来其他食肉的灵兽。温飞雪现在灵力耗尽,手无缚鸡之力,不敢停留太久, 匆匆摘了祛灵草, 转身而去。 可惜,回去的路上註定不会顺遂。 温飞雪才走了不久,就听到前方传来枝叶被踩断的声响。他吓了一跳, 偷眼看去,一头通体雪白的灵兽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魇魂兽?! 温飞雪内心惊愕。 魇魂兽是一种极其稀有的灵兽。攻击力不高, 浑身血肉皆可入药。修真界甚至流传着「宁可一头魇兽, 不要千万灵石。」的俗语。 但魇魂兽若是只是稀有,也断断卖不到这样的价格,甚至可以买下一个低阶宗门。 魇魂魇魂, 顾名思义, 制造一场好梦,勾住人的魂魄, 吞而食之。 便是大乘期高手, 都难以挣脱。 眼下这只魇魂兽, 分明是出来觅食, 发觉了温飞雪的踪迹, 赶出来将他的魂魄拿来填肚。 这下麻烦了。 假使是温飞雪灵力鼎盛的时候, 倒可以在魇魂兽施为之前擒住它。但他现在灵力近乎干涸,早已是强弩之末, 待宰之羊。 只能殊死一搏了。 温飞雪站在原地不动,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向他而来的魇魂兽, 悄悄地将手探进袖中,取出一只大一些的玉瓶, 撬开瓶塞,将置于其中的一丸硕大的丹药倒入口中。 怎么只有一丸? 温飞雪眉头一皱,只来得及看一眼天边循着他手中丹药而来的滚滚闷雷,就被一团白光覆中,陷入虚无。身体往后一仰,靠着树软软地滑了下去。 看见心仪的猎物中招,魇魂兽的脚步明显带上了一丝欢快。 它姿态优雅地走到瘫软在树根上的温飞雪身边,长着细白长绒的蓬松尾巴扫过温飞雪,像是在视察自家粮仓的主人用手穿过囤积下来的粮食,满意地感受到令人愉悦的触感从指缝间漏下。 只要猎物彻底迷失在梦魇里,他就可以吞吃他因为恐惧而变得香甜的魂魄。 这将会是一场令兽满意的猎食。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守好他的猎物,不能让其他的灵兽觊觎了去。 …… 林齐有些为他家阁主忧心。 阁主把自己和册公子锁在屋里不出门已经好几天了。阁里的公务他也不打理,除了一开始带了几本从藏书阁拿的杂书进去,就是无所事事,两手空空。成日的呆在房里,和新来的册公子鬼混。 阁主再这么纵情声色下去,亏虚了身子,英年早逝可怎么办? 楼恹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忠心下属,时刻操心自己的身体,还咒自己英年早逝。 他这几天在屋里,和册玉安一起查阅典籍,抓破了头,把书都快翻焦了,也没找到个让两人都满意的字。 册玉安翻着书,随口道:「我看书上说什么字可以和名相反。你叫恹,相反的话,就是精神。所以你可以叫楼精神?」说着,他自己先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楼恹的脸黑成锅底的灰,反唇相讥:「照你这么说的话,你叫玉安,玉对金,安对险,金险,你叫册金险?」 册玉安:「………」 第50页 「楼精神在胡说些什么?」 「册金险又在不学无术。」 「你才不学无术。」 「你才打胡乱说。」 ……一时间,典籍纸笔墨砚到处乱飞,本来就乱成鸡窝的房间进化成了猪圈。 册玉安不管,楼恹更不可能管。反正到最后,受伤的还是林齐。 他们兀自在屋内冥思苦想,林齐已经响破了头。 ——他家不思进取的阁主随手打开窗,将一本没用的书扔出窗外,「嘭」,恰恰砸中了他的脑袋。 ……林齐现在只想篡位。 但他打不过自家阁主。 他好可怜。 又过了半天。 楼恹一拍脑门:「我想到了!」 册玉安吝啬地给他分了一个眼角余光:「你想到什么了?」 楼恹不在意册玉安的态度,持续兴奋:「我们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典籍上的说法?究竟取什么字还不是我们自己做主。字是我们用的,和前人的糟粕又没有关系。」 「所以——」册玉安问道。 「所以我知道该给你取什么字好了!」 魇魂兽的脚步明显有些焦急: 按理说,现在他的猎物应该沉溺于最深的恐惧之中,魂魄散发出成熟的美味气息才对。 但面前这个怎么一副火候不足,越烤越生的模样? 它甚至对它的猎物生出了强烈的忌惮。 森林中唯一一丝阳光也被黄昏剥夺,只留下粘稠深邃的黑暗,像漆黑的沼泽,潜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与机遇。 陷入其中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机遇和危险往往在一瞬间反转,猎手与猎物的位置悄然调换。 魇魂兽一生顺滑的白毛被如墨漆黑覆盖,犹如被恶鬼拆吃入腹,血肉无存的弱小生灵。 不能再等下去了。 危机感越来越重,魇魂兽决定在猎物还没有成熟前就吃掉他的魂魄。 ……可惜啊,已经太晚了。 温飞雪陡然睁开双眼,清湛的眸子里哪有一丝混沌? 魇魂兽立刻从他身边跳开,转身欲逃,却又捨不得猎物,在原地迟疑。 「你看,册玉安,册玉安,念快一点,不是就像个『川』字?你的性格本来也是安宁如水——」 温飞雪早站了起来,对着魇魂兽,挥出一剑。 这一剑朴实无华,似乎平平无奇,含着息事宁人之意。 在魇魂兽看来,就是猎物能力不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它开始折返,想要重新吞噬这人的魂魄。 ——可惜它不是人,也从来没有人教过它,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凛冽的剑气蓦地浩荡开来,道是莽莽山川,百川入海。 「——那就取字为宁川,最合适不过了。」 一剑,天地失色。 魇魂兽逃无可逃,只能引颈就戮。 顷刻间,气断神绝。 温飞雪白皙的指尖抚过长剑,轻笑出声:「当真是——」 「——不自量力。」 能死在名动修真的紫霄剑下,是这只魇魂兽莫大的荣幸。 第27章 宁川 尘埃落定, 温飞雪如释重负地唿出一口气,迈步上前,捏着魇魂兽的后颈皮, 将它提熘了起来:这东西浑身是宝, 皮毛也是难得一见,千金难求的好材料,可不能扔在这里暴殄天物。 所幸温飞雪杀死他的时候并没有直接拿剑去斩, 而是用剑作为载体将灵力震盪开,直接毁了魇魂兽的五脏六腑, 却没有伤及外表皮毛。 「嘶——」温飞雪倒抽一口凉气, 把魇魂兽换了个手拎着,小心翼翼地动了动一边肩膀: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 莫怀夕给他的那丸丹药早就把他的伤势恢復了个七七八八, 灵力也重新充盈丹田内海。再借着魇魂兽守着他的那些时候休息了一会儿, 他温飞雪终于又可以在半个黑雾森林猖狂得意、横行霸道了。 但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饶是莫怀夕医术再怎么高明, 也做不到一颗药下去不久, 伤势就可以好得彻底。 他现在这左手还是提不得重物, 不然就扯着一揪一揪得难受, 虽然不是很疼, 但终归是不自在。 「嗒。」一滴尚且温热的鲜血打在脚面, 浸入已经破破烂烂、脏得看不出底色的靴子。 明明自己跟这东西半斤八两,温飞雪还是皱了皱鼻子, 颇为嫌弃地撩起乱七八糟的衣摆,撕下一条勉强能称之为「布」的东西, 三下两下把魇魂兽渗血的口鼻耳全部裹起来: 「我把我最喜欢的衣服撕一块用在你身上,真是便宜你了。收你条命做补偿, 不算过分吧?唉,算起来,还是你先动手的,我这最多算是适当反击。还是我亏了。」 也不知道清正端方、正气凛然的素尘仙尊是怎么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段话。反正魇魂兽要是听见了,定然会气得活过来破口大骂,并与素尘仙尊大战半回合,再次被斩于剑下才肯罢休。 可惜四下无人,魇魂兽的魂魄悠悠,不知归处,听不到这句寡廉鲜耻的话。只能任由素尘仙尊肆无忌惮、颠倒黑白,大放厥词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都对素尘仙尊刚正不阿的行为看不过眼,温飞雪返迴路上的运气非常好,几乎是一步一灵兽。纵使修为都不算高,胜在数量多,也够难缠。 千辛万苦地走到原本如沼泽般的黑雾种终于能够透出一团暖黄色的光晕时,温飞雪已经累了个半死。魇魂兽也从最难得一见的纯白色皮毛变成了尾巴全黑的次一等雪里拖枪。 第51页 一出了黑雾森林的范围,温飞雪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他浑身脱力,趔趄几步,险些摇晃着栽倒在地。 勉强抬起手指施出一道灵力,唤出之前隐藏的传送阵,温飞雪直挺挺地把自己拍了上去。 再一睁眼,他躺在了筑影阁阁主楼恹的后院。 楼恹从窗户口探出头,笑得幸灾乐祸:「哟哟哟快来瞧瞧,这是打哪儿爬来的一只死老狗呢。」 「………」 温飞雪拳头硬了。 什么阴郁偏执楼阁主,依他看,分明是尖酸恶劣楼大叔才对! 可惜他现在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根本打不到他。 温飞雪打不到楼恹,但自有人帮他实现愿望。 ——「啪。」一本书碰上楼恹的后脑勺,随之是册玉安清越的音色:「闭嘴。你去找药,我去把仙尊抬进来安置。」 楼恹抬起头沖他呲出一口大牙:「不用抬他,让他躺在那里就好,皮糙肉厚的,不怕这个。再说了,我的书房寝屋哪里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统共到现在,也不过只你一人。就连林奇平日里送公务,都只站在窗下回事。他是什么阿猫阿狗,小心别腌臜了我的地。」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向墙上拉开暗格,取出一个小巧精緻的玉瓶。 册玉安不搭话,转过身去案上拿了本书,背对着楼恹看起来。 他的表情看起来还是很淡定的,如果耳根子没有悄悄红了的话。 温飞雪躺在地上,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嘴狗粮,感觉自己真就像楼恹说的那样,是一只要死不死的狗。而楼恹就是立志要用食物撑死他的人。 啧啧啧,一段时间没见,以前那个威风八面,嘴硬心直的楼阁主活像是被人夺了舍,生生成了个油嘴滑舌,涎皮赖脸的风月老手。 嗝。 温飞雪饱了。 楼恹走到温飞雪面前,克制地用灵力把他扶起来,拇指翘开瓶塞,把一枚浅绿色的滚圆丹药弹入温飞雪口中。随后立即撤开身,把「避嫌」两个字演绎到了极致。完完全全是一副「家有爱侣,守身如玉」的模样。 温飞雪:………」 温飞雪翻了个白眼:他稀罕。 正无语间,温飞雪耳边突然响起楼恹的声音:「我可是把我珍藏好多年都捨不得吃的丹药给你了。你识相点就自己快走,别勾搭我家宁川。」 刚传完音,楼恹就扭头对着册玉安笑:「宁川,这一颗丹药下去,素尘仙尊也就差不多恢復完全了。他还有要事,和我传音说要先走一步呢。」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又有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素尘仙尊和楼阁主,完美地成为了论证。 如出一辙的颠倒黑白,寡廉鲜耻。 温飞雪瞟了册玉安一眼,见他毫无察觉。扯了扯嘴角:有意思。特地密语传音,就为了让自己离他心尖尖上的人远点儿。这是彻底沦陷了啊。 不过册公子不是说自己没字吗,怎么楼恹叫他宁川? 这么想着,温飞雪顺嘴问了出来:「宁川,是册公子新取的字吗。真是好字。」 不提也就罢了,一提可就惹起了楼恹想要四处炫耀的兴致:「这是我给宁川起的。他也给我起了字,单字一个『喧』,好听吧。我们两个缩在房里,想了好久才取好的。」 说完又朝着册玉安笑:「宁川,你叫我一声。」 活脱脱一只开屏的孔雀。 册玉安身影一闪,从窗边消失了。 没能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叫自己,楼恹眉眼都低沉了。没好气道:「你还不走,还赖在这里干什么。还想在我这里蹭饭吗?」 册玉安的脸又从窗边闪出来:「楼喧,你不准这么跟仙尊说话。」 楼恹听了,又喜又气:喜的是册玉安如他所愿叫了他的字,但是却称唿温飞雪为仙尊,亲疏自现;气的是册玉安竟然维护温飞雪,为温飞雪说话。 一时间,他的脸上像打翻了五味瓶,比院子里的盛开的花显得还丰富灿烂。 温飞雪还故意往他心上递刀:「你知道他为什么给你取字为『喧』吗?」 楼恹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温飞雪看着他的眼神故意带着些许关爱与怜悯:「因为人家嫌你吵啊,大叔。」 最后这句话他故意用的灵力传音。本来觉得册玉安知道,只是想隔应一下楼恹。 他打死也没想到,册玉安是个刚穿越过来的修真小白,对修真界的常识可谓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于是乎,这件事情在册玉安眼中,就变成了——温飞雪好声好气地问楼恹问题,楼恹却突然暴跳如雷,黑沉着脸色往温飞雪脸上啐了一口,甩袖而去。 楼阁主当真是冤枉死了。 册玉安不自觉用了反对责备的口吻:「人家仙尊问你问题,你干嘛这么对别人?」 分明是自己受了委屈,却还要被自己心尖儿上的人指责。要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楼恹都要哭出来了。 但册玉安在问,而且是误解了他。他不分辩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能因为这件小事影响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是因为他刚才传音跟我说,你给我取这个字的意思是嫌我太吵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这个意思的,但你没和我说,我又找不到反驳他的话。就只能这样了。」楼恹像受气的小媳妇,幽怨地盯着册玉安。 第52页 他这么说,一方面是在解释,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是好奇——为什么册玉安会给他取这样的字。当时自己也问过他,但他没告诉自己。 要是这次能借着温飞雪问出这个原因,那他就原谅他老是恬不知耻的来骚扰他家宁川的事了。 册玉安咬着唇沉吟片刻,还是不肯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楼恹眉眼一耷拉,开始给温飞雪传音:「快点,帮我。一个条件。」 温飞雪传回去:「五个。」 「我就让你说句话,一个条件已经很不错了好吗。」 温飞雪怼回去:「那只是一句话吗?那明明关乎着我素尘仙尊的一世声誉啊。要你五个条件已经算是仁慈了,还是看在宁川的份上,才给你这么便宜的价。」 「六个。你不准叫他宁川。」 「好嘞。」 谈妥了事情,温飞雪兢兢业业地开始表演。 先是以扇掩面,猖狂大笑,而后睨着楼恹:「看到了吧,人家就是这个意思。是碍于你的面子,不好说出来。但他连解释都没有解释一句,还不能说明吗?」 说着,还向册玉安看了一眼,说:「册公子,你不用在乎他的脸面。反正他本来也不要脸。你直接承认了就好了。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好改正嘛。」 这样的话,但凡要脸的人都是说不出口的。 可惜素尘仙尊要条件不要脸。 说完这一大段话,他又暗戳戳地给楼恹传音:「看到没?我多敬业。只收你六个条件,可见我是个多么善良的人啊。」 楼恹赞许:「不错。继续坚持。」 册玉安自然是在乎楼恹的,看不得他伤心。还是选择了解释:「我只是想,你既然取『恹』字为名,地位还如此之高,况且我在这里这么久了,也没有看你的那位朋友来拜访过你。你平时生活应该是很孤独很寂寞的。所以,所以我想你以后的生活都有雀喧鸠聚,人声鼎沸。」 册玉安向来是冷清的,从没说过这样让他觉得羞耻害臊的话。话音刚落,没等楼恹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又重新躲了起来。 楼恹喃喃:「雀喧鸠聚,人声鼎沸。我不在乎的。只要有你,就够了。」 温飞雪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过后,成功又被塞了一大口狗粮。 他现在很难受,早知道不该帮他的。 最起码也得要八个条件。 他血亏啊。 但说好的条件不能反悔,所以他就只能膈应一下楼阁主了。 他冲着没人的窗户挥手:「册公子,我就先走了。你下次别喊我仙尊了。我叫温飞雪,字玠之。你下次喊我玠之就好了——」 也不等册玉安回答,温飞雪转身就跑。 废话。再不跑,等着被楼恹捉住打一顿吗? 楼恹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之前想错了。他绝对,绝对,不会原谅这个无耻之徒! 第28章 演无宗 等成功在楼恹眼皮子底下熘了出去, 温飞雪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衣服还是烂着的,这么出去怎么见人啊?! 他刚刚才嘴贱完,现在回去让楼恹给他一套衣服, 别说衣服, 没给他一顿打都算是好的了。 唉,早知道就不那么嘴贱了。 温飞雪开始后悔。 可惜,悔之晚矣。 到了最后, 他还是给自己套上了一层隐身诀,御着紫霄嗖的一声从原地射了出去, 直奔霆霓峰。 之前没注意到还好。现在注意到了, 怎么感觉怎么尴尬。 而且隐身诀只是阻拦别人看到自己,但他自己可以看到别人啊。走在人群里的感觉还是跟被别人盯着没什么两样。 一想到这种情况,温飞雪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才飞了不一会, 温飞雪就想骂人了。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平时他横穿整个修真界, 都不一定能碰到几个御剑的人,怎么今天接二连三的撞上, 难不成他这个高度空气很好吗?! 温飞雪把剑尖往上一仰, 结果要不是他闪得快, 就直接撞在一个人怀里。 但就算他躲得快, 现在也是心有余悸。 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 ……好像还真没看。 不过这人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 算了不管了, 回去要紧。 温飞雪正准备往前飞, 却被对方突然抬起的头吓了一跳。 男人的目光直直地望着他的方向,眼神狐疑。 温飞雪心里一跳:这人能看穿他的隐身诀?! 不可能啊。他小时候为了帮不擅长法术的四师姐为非作歹, 可是把隐身诀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连他师尊都看不穿, 能通过灵力波动来辨认。这人再厉害,还能高过圣尊去? 难不成察觉到了灵力波动? 那种人未免也太过敏感了。他现在已经是化神期, 这样的微弱的灵力波动,师尊都需要细心一二才能感受得到。他只是和他打了个照面,就感受到了? 此人不可小觑,还是先熘为妙。 温飞雪心念一动,紫霄剑立刻按着主人的心意,瞬间载着温飞雪消失在原地。 男人注视着温飞雪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容易回到洛隐门,温飞雪用灵力把带回来的东西一裹,一股脑儿地直接扔向了雪见峰,自己马不停蹄飞回听松苑。等莫怀夕收到东西出来一看,根本看不见人影。 第53页 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温飞雪这才觉得浑身舒坦,身上每个毛孔都舒张开,之前那股别扭的感觉荡然无存。 他这才有心情坐在案前,百无聊赖地盯着书桌上的某一个位置。 ——他在临走前给楼大叔塞了个小纸条。就算再怎么日理万机、抽不出空,现在也应该看到了吧? 就算是黏人,也没有每时每刻都黏在别人身上的。 事实证明,素尘仙尊果然料事如神。 楼恹此时刚刚展开那张宣纸。 「楼恹吾叔,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君近日可安好无恙?饮食足否,衣物暖否,心情畅否? 余有一事叨扰阁下,万望(划掉)算了,装不下去,噁心到我自己了。 你那个弟弟在演无宗里有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狐朋狗友? 我本来以为就你家家门不幸一个人害的我全家灭门,结果今日回思,发现他好像没那么大本事,十有八九是有人助纣为虐。 虽然大叔你年纪大了比较健忘,但这不能成为你想不起来的藉口。不然我前面绝对要嘲讽你。 总之你要是还记得什么有关的事,一定要写信给我。 对了,背面是连接我书房的阵法,别画错了。我最近刚改了阵,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这件事情直接算你两个条件,我大方吧。 记得学学我,多大气。别成天一副畏畏缩缩的样,这样是找不到媳妇的。 切记,切记。 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 素尘仙尊留。」 字的颜色很浅,淡绿色中还夹杂着些许灰尘。 看样子像是写信人出门带纸带笔不带墨,从路边随手揪了把杂草掐出汁,蘸着草汁子写的。 事实确实如此。 草叶子的味道都还在上面。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叫大叔,什么叫健忘?! 他明明风华正茂,大好年华好吗?! 这小子怎么还是学不会求人的态度?! 难不成他在他眼里不是人? 不得不说,要是楼阁主把这话在温飞雪面前说出来,估计会得到贊同的。 「大叔你还颇有自知之明呢。」抑或是「确实不是人。没想到阁主你自己知道啊。」 总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的。 很好。 这个态度,成功惹怒他了。 他真的不怕他不帮忙吗? ……好吧,帮还是要帮的。 谁叫他自己交友不慎呢? 谁还能有他憋屈?他就问,还有谁?! 被别人嘲讽了,还得兢兢业业地帮对方忙。 他可真是个大好人。 温飞雪能和他交上朋友真是三生有幸了。 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确定再无遗漏后,楼恹才铺开一张宣纸,磨墨提笔: 「玠之亲启, 学到了吗?开头应该这样写。叫什么吾叔吾叔的,平白把别人喊老了。还给自己降一辈,值吗?没出息。 我对他在宗门里的事情了解的不是很多。但是根据我的记忆的话,他的人缘应该不是很好。我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朋友。 不过宗门里好像有人说他和有一个其他宗的弟子走得很近,但我记不得名字了。你可以自己去查一下。 但是他从来没有带人回来过。要么是关系不算太好,要么就是关系太好,防着我。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最近要陪宁川,该查的你就自己去查吧。 想藉助筑影阁的消息网也可以,记得给钱就好了。 而且你和我们这么熟,你要是委託我们的话,多久得到消息,我可就不知道了。 另外,我找不找得到媳妇关你什么事?反正我不会找你当媳妇就是了。管得那么宽,你家住无垠海边吗? 再说了,我道侣眼见着就要有了。你道侣怕是还没影吧。 别等会孤独一生,那我可有的笑了。 就这样吧不说了,我去找宁川了。给你写信简直是浪费时间。 你尊敬的俊美无双风华正茂的, 楼阁主。」 写完这封信,楼恹翻过温飞雪给他留的纸,看了一眼背面的阵法,顺手在桌上画了出来,注入灵力,把信扔进去。 看见宣纸顺利地在眼前消失,楼恹迫不及待地把笔一扔,转头去找他亲爱的册玉安了。 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他都整整三年没有看见他的宁川了。 温飞雪真烦人。 这厢温飞雪眼见得面前的桌案突然浮现出点点萤光,汇聚出一个金光闪烁的阵法,一张宣纸出现在中间。 阵法的光芒刚刚黯淡下来,温飞雪就伸出手,一把捞过宣纸,草草抚平,聚精会神地开始浏览。 刚开始,这封信还算是比较正经的。虽然也还是有点欠打吧,但能接受。 况且后面的内容那么严肃,温飞雪就算是一开始有嬉笑玩闹的意思,也收了回去。 但结尾是什么东西啊? 能写出这种结尾的人,真的找得到道侣吗? 温飞雪表示强烈怀疑。 而且,他家不住海边。倒是筑影阁有个分隔离无垠海不远。 要说住海边的,不应该是他自己吗?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来这种话? 温飞雪看完上面的内容,把宣纸揉作一团,心念微动,直接用灵力把它粉碎得一干二净,灰都不剩。 第54页 就好像宣纸是某个人的化身似的。 宣纸可太无辜了。 神仙打架,怎么遭殃的是它? 两国交战也不斩来使啊。 一点江湖规矩都不懂。 刚毁完信,就响起了敲门声:「师弟,我可以进来吗?」 是他三师兄的声音。而且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柔。 更关键的是,他竟然敲门了。 虽说三师兄确实温文尔雅,但在他们这几个混惯了的师兄师弟间,谁进谁屋都是不会敲门的。毕竟沐浴有专门的房间,卧房也有屏风,也看不到些什么。 温飞雪心下疑惑,但还是说:「进。」 莫怀夕推门而入,一双眼睛立刻望向他的方向。 温飞雪刚刚在等信的时候打了个盹,现在眼尾还有些薄红,整个人懒懒散散地瘫在椅子上,端的是一副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模样。 莫怀夕脸上温和的神情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你居然没在修炼?!」 「我为什么要在修炼?」温飞雪不解。 「你四师姐那么懒的人,现在还被关着,都开始修炼了!」 武羲:「……」好好的,提我干嘛。教训小师弟为什么要拉踩我? 远在雪见峰的武羲打了个喷嚏。 「她修炼关我什么事。她修炼我就要修炼吗?」温飞雪莫名其妙。 莫怀夕温润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气急败坏和一丝隐忍:「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再过半年,就是仙界大比。你是真的想在这上面被人打得满地找牙回来才开心吗?我们洛隐门的人,只要当上了榜首,就断断没有不蝉联的道理。你是要来破了这个例吗?」 温飞雪一个激灵,迅速从椅子上爬起来:「我给忘了!」 觑见他师兄更黑的脸色,温飞雪赶忙找补:「没事没事,我现在开始修炼也不迟。」 「最好如此。」撂下这句话,莫怀夕转身就走。 温飞雪松了一口气。 他这口气还没松完,一只脚跨过门槛的莫怀夕突然回头:「对了,还有件事。」 温飞雪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什么事?」 第29章 演武场 「祛灵草我已经使唤我的小徒弟们拿去榨汁了。你二师兄在旁边守着, 不会有问题。大概一天过后就差不多了。我给你四师姐吃的那个丹药有用,她这几天修为也没有再流失,就算修炼也没问题。所以你放心就好了。」 「嗨呀。」温飞雪舒出口气, 「我以为什么事儿呢。有你们在,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就没事了。你吃了我给你的那丸补灵丹了吗?第一次做成这样子的,不知道效果好不好?」莫怀夕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了两步。 说起这个, 温飞雪咬牙切齿:「当然好了。灵气浓郁得把雷都引来了,要不是我吞得快, 就能结结实实挨上一道噼。能不好吗?」 莫怀夕一脸坦然:「你不是可以吸收雷电里的力量来修炼吗?我这是在帮你。」 「那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啊, 三、师、兄。」温飞雪放慢语速,阴阳怪气。 莫怀夕回答得理直气壮:「那是自然,你知道就好。」 「唿——」温飞雪勉强压下自己的脾气, 不欲与他计较, 「昨天那只魇魂兽,你收到了?」 莫怀夕点点头:「嗯。已经处理完了。说起来, 刚开始我看它尾巴全黑, 还以为是雪里拖枪呢, 弄得可真够脏的。」 「我都跟它半斤八两, 还有空在乎它干不干净?魇魂兽的血液有致幻功效, 等你练成丹药了, 记得给我来两瓶。」 「你拿那东西干什么?」 「山人自有妙用。反正这东西左不过也就是在我下不了手刑讯逼供的时候派上点用场罢了。」 「你下不去手?你看我信吗。是那些人你不好下手吧。」自家师弟什么样的人,莫怀夕还能不知道? 「哎呀——」温飞雪不轻不重地推了自家师兄一把, 「咱们还是不是同门师兄弟了?看破不说破,情谊才能长久嘛。」 「利益才是永恆的。不然你每次找我, 怎么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一次是单纯想来看我?」莫怀夕不以为然。 温飞雪摸了摸鼻子, 试图转移话题:「哪有,明明是——」 他眼睛一亮,看见站在院门外等待的秦遂安:「是秦师兄吗?在外面杵着干什么,快进来吧。」 见自己被发现,秦遂安拱了拱手,一撩衣袍,抬脚跨了进来:「莫师兄,温师弟。」 莫怀夕没好气地瞪了眼温飞雪,两人拱手还礼。 「秦师兄,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啊?」温飞雪现在越看秦遂安越顺眼,语气都雀跃了几分。 「仙界大比在即。我的剑法还不够纯熟,恐怕给洛隐门丢脸。想请师弟指教一二。」秦遂安也不扭捏,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 莫怀夕用余光剜了温飞雪一眼,目光说不出的鄙夷嘲讽,温飞雪的脸一下子就垮了,有气无力:「等一会儿吧。一个时辰后,你到演武场等我,在那里的话,还可以给门下弟子指点些许。」 「……嗯。」秦遂安不太想等那么久,但温飞雪只有一个亲传弟子,其他的弟子都是他的,说来说去还是他占便宜了,有什么好不答应的? 虽然作为一个剑痴,他有些迫不及待。 送走了秦遂安,温飞雪又瘫回了圈椅里:「师兄,你怎么还不走?」 第55页 莫怀夕黑着一张脸:「你不是说修炼吗,怎么又躺回去了?」 温飞雪要死不活地摆了摆手:「马上要跟别人打架了,等我先养精蓄锐会儿。修炼等一会儿开始也不迟。」 「对了师兄,」温飞雪又起了个话头,「我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莫怀夕正色。 「黑雾在变浅。」 几千万年都没变过的东西,乍然开始变化,总不会什么事都不发生。 莫怀夕凝眉思索,却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长嘆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温飞雪也想不出其他,「嗯」了一声权做回应。 说完这个事,温飞雪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师兄啊,我怎么总觉得我忘了些什么?」 莫怀夕翻了个白眼:「你忘了你自己没有徒弟了。」 「天!」温飞雪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我家小徒弟呢?」 「你家小徒弟,我怎么会知道?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找吧。」莫怀夕一拂衣袖,悠悠然走了。 莫怀夕前脚刚走,后脚就从门外窜进来一个肉嘟嘟的球,吧唧一声,撞在了他腿上:「师尊——」 温飞雪揉了揉他的头:「嗯。师尊在。」 「你怎么都不来看我?」陆言卿声音里牵扯出委屈和依恋。 「师尊向你保证,下次一定不会了。原谅为师,好不好?」温飞雪知晓,陆言卿需要的不是解释和理由。他需要的是一个保证,一个不会忘记他的保证。 陆言卿很快就被哄好了,抬起眼睛红红鼻头红红的脸,水汪汪地望着温飞雪:「那师尊不准骗我。拉勾。」他伸出一只小胖手,递到温飞雪面前。 温飞雪笑得温柔:「拉勾。」 瘦削修长的小指轻柔地勾住白白胖胖的小手,微微摇晃。像蝴蝶停在花间,许下此生不离的誓言。 「师尊。」陆言卿喊。 「怎么了。」温飞雪声音宠溺。 「我想去看看松爷爷。」 「好。」 「松爷爷年纪这么大,是不是在霆霓峰上都呆了很久了啊。」 「你松爷爷来霆霓峰的时间和我一样。他是我以前和师尊出门,在……无意中捡回来的。当时就觉得他很亲切,谁知道是个老顽童。后来我搬来了霆霓峰,就把他也带过来了。」 「师尊以后也会变成老顽童吗?」 「胡说。为师不会变老。」 「那为什么松爷爷会?」 「因为松爷爷修出灵识的时候已经很老了。」 「那他为什么不早点修出灵识啊?」 「植物修炼比动物难多了。没有办法控制灵气进入体内,只能在灵气充裕处随缘等。但是植物一旦修出灵识,可比同等级动物厉害多了。」 「那松爷爷和师尊谁厉害呀?」 「当然是你师尊我。」 中气十足的声音加入对话:「臭小子又在胡言乱语。也不知道是谁以前在我手下遭了那么多殃……」 「……」 真希望时间可以停驻啊,在每一刻美好的光阴下。 「天啊。你快看快看,是素尘仙尊!我不是在做梦吧,还是眼花或者记错了。今天师尊不是说是我们铸玉峰的课吗,难不成和素尘仙尊时间撞了?」 「你傻啊你。先不说这种事发生的机率有多小。就说素尘仙尊,他门下就一名弟子,有什么课好授的?依我看,怕是咱们师尊请了素尘仙尊来帮忙!」 「啊啊啊啊啊啊素尘仙尊果然不愧是仙界美人榜排名第二的人,这身姿,这面貌,啊啊啊啊啊仙尊还收不收徒弟啊啊啊啊啊……」 「你想什么呢。你都已经在师尊门下了,还问仙尊收不收徒有什么意义。难道你想叛出师门不成。」 演武场上,温飞雪紫衣潇洒,发冠高束,一柄紫霄未曾出鞘就已经光华夺目。衣袍上本来应该是谦和清雅的几竿竹也被他穿出了张扬的姿态。场下的小弟子仰着脸围着演武场挤成一团,个个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充满了敬仰和憧憬。 陆言卿挤在他们中间,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师尊!」 人声嘈杂,这一声如泥牛入海。陆言卿有些丧气。 温飞雪却立刻转过头,向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师尊在。」 春暖花开,周围的喧嚣都离他而去,陆言卿沉醉于其中,感觉有一个兴高采烈的小人儿在踩着他的心尖儿手舞足蹈,脸上的丧气也不自觉地变成了大大的笑容。 安抚好了自家徒弟,温飞雪这才转过身,看向天边提剑踩风而来的秦遂安:「秦师兄,你来了。」 秦遂安朝着他颔首,扭头对着台下道:「今日为师和素尘仙尊一同为你们授课。要仔细观看,用心揣摩,明白了吗?」 「是!」自家师尊来了,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弟子们瞬间安静下来,按捺下内心的激动,整整齐齐地答应道。 两人相互行了一礼,秦遂安率先挺剑而上。温飞雪剑未出鞘,抬手轻描淡写地挡住秦遂安试探的一剑。 「苍啷——」紫霄出鞘。 刚开始温飞雪刻意放慢了速度,和秦遂安你来我往地过了几十招,把场下的弟子看得目不转睛,眼睛转来转去,异彩连连。 再后来速度越来越快,几乎用刀光剑影织成了一张炫目的网,须臾就是几十招,小弟子们眼花缭乱,一双眼睛忙都忙不过来,只听见刀剑相交的碰撞声奏成了连绵起伏的乐曲。 第56页 陆言卿看得痴了,心中升起莫大的骄傲感:台上那么威风的人,是他的师尊! 他以后也要成为像他师尊一样厉害的人! 温飞雪显然是游刃有余,秦遂安额头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但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兴奋,越挫越勇,战意昂然。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停手。温飞雪脸上泛起一抹薄红,气喘微微;秦遂安很不讲究形象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浑身湿透,整个人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头髮散乱地贴在面部,遮挡了大半张脸。 场下又开始响起窃窃私语:「好久没看见师尊这么狼狈了。」 「果然还是素尘仙尊厉害。」 「……」 秦遂安好歹也是铸玉峰峰主,就算现在刚被人揍了一顿,也能分出心神听弟子的对话。不过他倒也不生气,毕竟他们说的是实话,更别提在温飞雪刻意的动作下,自己受益颇多,剑法又精进了一层。 这下仙界大比上,又多了一分底气。 第30章 仙界大比 秦遂安不耐烦地对着场下弟子挥了挥手:「你们够了啊。我好歹是你们师尊, 再嘲笑过分了。快滚快滚,回去好好体悟,明天我要来看。谁舞不出来谁就扎一下午马步。」 「嘁——」场下的弟子齐齐嘘了他一声, 旋即做鸟兽散, 赶着回去练习去了。 虽然秦遂安平日里没个师尊样,但他对剑法痴迷得紧,谁要是挥剑挥得差还被他看到, 那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了。 秦遂安彻底将气喘匀,终于直起身子:「多谢温师弟指点。师兄回头给你送一本剑谱, 别嫌弃啊。」 温飞雪也不拒绝, 点头爽朗一笑:「那我就先谢过师兄了。师兄,快回去换身衣服吧,等会着凉了。」 秦遂安从善如流地走了。 温飞雪足尖一点, 飞身下场, 一把把眼巴巴望着他的陆言卿揽入怀中:「怎么样,为师厉不厉害?」 陆言卿满脸通红, 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的:「厉、厉害!甚至最厉害了!」 他在心里暗自给自己鼓劲:加油, 你一定要成为像师尊一样厉害的人! 温飞雪又薅了一把他的头髮:「那你想和为师一样厉害吗?」 陆言卿单纯地点点头:「想!」 温飞雪笑得慈祥:「那你自己走回去, 再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给自己以后学习打下基础, 好不好?」 陆言卿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不假思索地答应:「好!」 等答应完,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欸, 不对啊…… 可惜为时已晚。听到他的回答,素尘仙尊早就松开他, 自己踩着紫霄,跑得没影了。 周围的人早就散去, 陆言卿只能认命的自己一步步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悲愤地想:他师尊简直太狡诈了,他以后坚决不要再上他的当! ……生而在世,每个人都该有一个美好的梦想,虽然不太可能实现。 甩掉了小徒弟,温飞雪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上了雪见峰。 世间花草香使人沉醉,而雪见峰上的尤甚。 没办法,天材地宝,都是金钱与灵石的味道。 上了雪见峰,温飞雪直奔丹房。 他不久前才刚刚找他三师兄要了迷魂丹,他师兄现在肯定在帮他炼。炼迷魂丹不难,只是材料珍稀,所以才显得贵重。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该说不说,温飞雪对他师兄了解得还是很透彻的。 他前脚刚跨入丹房,后脚就看见莫怀夕拍开炉盖,将其中悠悠悬浮着的丹药放入一旁摆着的一排白玉瓶中。 看见他进来,莫怀夕嗤了一声:「呵。你又来干什么?」 温飞雪笑得灿烂:「师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莫怀夕把玉瓶丢他怀里:「有事情求我就是师兄了。以前怎么一口一个小三儿喊得顺熘。」 温飞雪避而不答:「谢谢师兄!师兄最好了!师兄我就先走啦!」 反正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他师兄就没用了。他要去看他师姐去了~ 莫怀夕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你师姐没回惊鸿,现在在我偏院。你要是去惊鸿的话,只能遇到殷公主。她最近可是想见你师姐想见得紧,被她缠上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是现在还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处境。」 温飞雪脚尖一转,换了方向:「小三儿你真好!」 莫怀夕气结。但碍于自己良好的风度修养,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给这个小白眼狼再炼什么丹药了! 掰着指头算算,这话莫怀夕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指头都不够用了。只是光说不做,毫无意义,虚伪得紧。 还在偏院外,温飞雪就感觉到了一阵隐隐的灵力波动。跨进偏院,果然看见武羲盘腿而坐,在金笼中修炼。 察觉到温飞雪进来的动静,她缓缓睁开双眼:「师弟?你怎么来了。芊芊怎么样了?」 温飞雪一脸惊奇:「原来三师兄没骗我,师姐你真的在修炼啊?」 武羲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怎么,我就不能修炼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一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力图把自己养成一头猪啊。」 在打嘴炮这一方面,温飞雪就没认过输:「再怎么样我也是散养的。不像某些人,都被圈起来了,想出都出不去。」 第57页 武羲眯了眯眼:「你现在这么猖狂,就不怕我出来了,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温飞雪摇着脑袋嘚瑟:「哎哟我好怕怕啊。你有本事出来打我啊……」 温飞雪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来的声音打断:「师妹……小师弟也在?」 是他二师兄齐柒。 齐柒手里捏着一个装着不明液体的瓶子,踩着门槛疑惑地看着面前剑拔弩张的情形:「这是怎么了?」 温飞雪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他手上的东西,心里涌上一阵不妙的预感:「师兄……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你说这个啊,」齐柒将手中的瓶子拿起来晃了晃,「这就是溶解四师妹玄阴金的药液啊。已经炼出来了。」 哦豁,预感成真了呢。 不是说这东西坚硬得很吗?那么相对应的,它的解药不应该也很难搞吗?这么随随便便就炼出来了,真的不会出问题吗?真的不是在哄他吗? 温飞雪兀自在心里大吵大闹,发疯尖叫。齐柒已经把药液淋在了金笼锁上,「嗤嗤」,坚硬的锁头化成水,随着药液滴落在地上。 齐柒伸出手,轻轻拨开了笼门,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用量,慢慢把武羲手腕脚踝处的玄阴金腐蚀掉。 锁链应声而落。齐柒抓着武羲的手,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伤到她的皮肤后,才松了口气。 恢復自由身,武羲冲着温飞雪扬眉:「我当然有本事。这不就出来了?你等等啊,我这就来满足你的愿望,给你松松皮——」 温飞雪作为当世难寻的好汉,首先要做到的一点就是能屈能伸。 他师兄那么怂一个人,肯定是靠不上,只能尽全力保住自己这张俊脸了。 确定好战术,温飞雪当即抱住头大叫:「师姐你最好看了啊打人别打脸啊啊啊啊啊啊——」 …… 一阵清风颳过。 万籁俱寂。 齐柒的声音打破沉默:「那个……小师弟,你师姐已经走了。」 「……哦。」温飞雪瞬间直起腰杆,恢復正常。 追出门一看,他师姐御着风飞向惊鸿,已经变成一个小点了。可见有多迫不及待。 温飞雪这才意识到他在他四师姐心中的地位。 呸,见友忘亲! 温飞雪委屈地转过头,想对着他二师兄撒娇:「师兄……」 才刚刚喊了个开头,门外就冲进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弟子:「师尊不好了!大师兄炼器又把手给砸了!」 齐柒大惊失色:「什么?!」 他对着温飞雪抱歉一笑:「小师弟师兄现在有急事改天再陪你啊——」 他一边说,一边牵着自家小弟子头也不回地跑了,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温飞雪:「………」 呸!过分! 备受打击的素尘仙尊失魂落魄地御着剑,回峰去找自家小徒弟寻安慰去了。 回到院内,温飞雪瞥见自家小徒弟端端正正地蹲着马步,眉开眼笑,叫着小乖乖。就想上去给他一个熊抱。 哪成想陆言卿一看见他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摆明了不想理他。 温飞雪。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众叛亲离」。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知如此,何必当初。 素尘仙尊内心惆怅。 没办法,只能努力哄哄了。现在要是去找老松树说话,他指定是要被嘲讽一顿的。他又不是贱的慌,为什么要上赶着找不痛快? 使尽浑身解数,温飞雪终于挽回了他家小徒弟一颗破碎的心,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于是,陆言卿就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对他殷勤备至,笑脸相迎的素尘仙尊在他刚刚露出一点笑容的时候,狠狠松了一口气,扭头都走,一点都不带犹豫停留。 变脸如翻书,莫过于是也。 早知道就不理这人了! 温飞雪进了屋,却没有急着就寝。而是确认四周无人后,从床头暗格中取出一个已经有些的木盒摆在案头,赫然是当年促使他全家命丧黄泉之物。 他站在原地不动,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后,才微抖着手打开木盒。 一枚朴实无华的玉佩静静地躺在丝绸上,闪烁着人畜无害的光泽。任谁也看不出其上沾染了多少无辜的鲜血。 早在把东西抢回来的时候,温飞雪就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过了。这块玉的材质上佳,坚硬无比。内中藏着一个高阶防御法阵,足以抵挡一名化神期高手的全力一击。 唯独玉佩的左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缺痕。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常之处。 之前他没有深想,现在起了疑心后,却怎么想怎么可疑。 为什么那人会留着这枚玉佩? 首先可以排除是材质的问题。 对于修仙之人而言,凡间的金银财宝不过是无助于修炼的蠢物,还不如一株仙花仙草来得让人稀罕。玉佩固然可以温养灵气,但此玉非灵玉,能储藏的灵力着实有限,最多也不过相当于一块中品灵石。 那人也没有收藏的癖好,毕竟他抓住他的时候,整个洞府只有一块玉,怎么看怎么不像对玉痴迷之人。 第31章 仙界大比(2) 但说是因为那高阶防御阵法, 也说不通。 曾经的金丹期修士稀罕这枚玉佩不奇怪,这东西就算是对于元婴期修士也算是珍贵的。 第58页 怪就怪在当温飞雪找到他的时候,看那人周身气息, 分明已入大乘。虽说修为不大凝实, 那也是实打实的大乘期。这块玉佩的作用于他而言早就可有可无,断不至于如此宝贝,把它藏在洞府深处一道又一道机关后。 不对, 不对。 玉佩不足以让他如此宝贝那要是……根本不是玉佩呢?亦或者,玉佩上确实有价值连城的东西, 只是早在那人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 就被人取走了。 温飞雪立于幽微明灭的烛火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凹凸不平、精细繁复的纹路,若有所思。 ……演无宗里, 会有答案吗? 怀着满腹心事入睡, 梦里牛蛇鬼神接踵而至。本以为早就随时间流逝而淡忘的大火再次燃起,浓烟大火中, 一张张熟悉的挣扎求生面孔一如昨日清晰, 少年的欢乐时光, 终究是成了缥缈云烟, 烈焰一舐, 再不能见。 早上的阳光刺痛双眼, 额角因为昨日的噩梦还一股一股地胀痛。睡足了一晚上,竟不能算作休息, 反而是受罪了。 胸中郁气难平,温飞雪一骨碌从床上爬起, 穿好衣服就抓起紫霄,杀气腾腾地钻进后山密密匝匝的松林中, 一顿狂削乱砍,把面前一大片欣欣向荣的松树统统砍成树桩,方才觉得郁结之气勉强散去些许。 陆言卿一觉醒来,迎接他的就是齐齐倒地的松树和凶神恶煞如阎罗的师尊。 他缩缩脖子,昨晚上还想和温飞雪置气的念头瞬间收了回去:现在的师尊太吓人了,感觉一言不合就会提起紫霄给他脖子上来上一剑。还是不要在这时候触他的眉头为妙。 「走了,去馋溪堂。用完早膳,你就去把这些木头搬到你二师伯的千争峰去。今天上午的任务就是这个。知道了吗?」温飞雪压下脾气,把手放在陆言卿头上轻轻抚摸,意图安抚自家受惊的徒弟。 陆言卿却毛骨悚然,觉得温飞雪想掀了他的天灵盖,正在试探在哪儿下手合适。 「知,知道了。」 要是让温飞雪获知他内心的想法,定然会嗤之以鼻:不就掀个天灵盖,掀哪儿不是掀?讲究什么合适不合适。 ……幸亏他不知道。 这一顿早膳,两人都吃得食不知味。机械地填饱肚皮后,陆言卿去乖乖完成他今早的任务,温飞雪早不知道晃到哪里去挑事儿了。 下午,就是两人在一处修炼,陆言卿蹲马步,温飞雪在流春亭吐纳灵气。 仙界大比临近,温飞雪也不好再像之前那样懒散,只在一旁打盹招人恨了。 接下来的半年,每一天几乎都是前一天的重复:起床洗漱,用膳,修炼,用午膳,修炼,用晚膳,修炼,夜宵,就寝……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逝去,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波澜。 温飞雪偶尔会接到一两个外派的任务,去帮有些生了妖魔或者是居心不轨之人的村子除害。 这种事情平时根本轮不到温飞雪去做,通常是门下弟子接了任务,结伴去除。 但最近大家都忙着修炼,外出做任务的弟子少了,总不能叫人家村子干等着。就只能出动素尘仙尊了。 毕竟都在修炼,就数他懒,修炼得比较闲。不找他还能找谁? 对手太弱,两三下就能解决,在水里连个水花都翻不出来。 温飞雪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因为这段无聊的日子变得空白,久未受刺激的脑子都快瘫成饼了。 他现在越来越期待仙界大比的演无宗之旅了,希望这一趟不要叫他失望才好。 随着日期的缩短,温飞雪内心发生出了越来越浓的焦躁与不安,隐隐约约还带上了几不可察的期待——他会来吗,会躲着自己吗? 时间不会随着人的想法而改变。不管素尘仙尊怎么想,这一天终究是到了。 温飞雪牵着陆言卿的手,往他手上套了一个灵力凝结成的环,不厌其烦地叮嘱:「去了演无宗就跟在我身边别乱跑知道吗?为师不在的话,你就跟着你大师伯,不要走丢了。之前就出过这种事。有个小弟子贪玩跑丢了,到现在都没能找回来呢。」 武羲拉着殷芊芊,朝温飞雪翻了个优雅的白眼:「这都是几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还拿出来说。现在,大家对这个事的重视得很,怎么可能让你那么大一个徒弟走丢了。一天天的瞎操心。」 殷芊芊在一旁捂着嘴轻笑,惹得武羲心旌荡漾,牵着她的手温柔地说:「芊芊。等到了地方,你记得跟在我身边,不要走丢了。你父皇他们没来参加这次仙界大比,你就把洛隐门当做你的家,啊?」声音温柔得都快滴出水来。 温飞雪反手就是一个白眼:还好意思说他。他家小徒弟好歹才九岁,殷公主都多大了,她还不是在嘱咐。 听见自家皇朝没有派人来,殷芊芊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显然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 皇朝虽然也有修仙者,但只要没有加入什么门派,终究还是以俗世为要,一心想着匡扶社稷,报效国家。因此每次仙界大比,都只派出一个优秀子弟来意思意思就得了,对于取得什么名次并不关心。 刚好殷芊芊跟着武羲来参加,他们连派人的精力都可以省了。 不过武羲都这么说了,殷芊芊自然趁势而为,晃着武羲的袖子撒娇,一副娇憨的小女儿姿态:「谢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对芊芊最好了!芊芊最喜欢姐姐啦!」 第59页 对于殷芊芊的甜言蜜语,武羲十分受用:「姐姐也最喜欢芊芊了。」 温飞雪险些背过气去:还姐姐。武羲都多大年纪的老妖怪一个了还姐姐。别人这么喊她,她也不嫌害臊! 不过看着武羲笑得一脸憨傻的样子,他的心突然神奇地平静下来,心平气和地想:等着吧,等以后被别人吃得死死的,她就知道了。 四师姐作为当局者,看不出殷芊芊对她的心思。温飞雪这个旁观者,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旁观者,对于这种问题,怎么能提醒自家师姐呢,当然是要让她自己吃个大亏才对。是吧? 此时的素尘仙尊打死也没有想到,他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昭阳仙尊确实是被别人吃到手了,但以后的生活那叫一个舒心畅意,神清气爽。反倒是素尘仙尊自己,每天都是腰酸背痛,两股战战,好不可怜。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仙界大比是修真界十年一次的一场盛事,洛隐门作为修真界第一大派,就算是低调,也至少要去个两百人左右。 这么多人,按照大比分修为分种类一擂的标准,实力自然是参差不齐。 出行就成了个难题。 先不说依着演无宗到洛隐门的距离,有多少人修为能够支撑御剑在规定的时间内飞完全程。他们中甚至有一些人,连御剑都不会。 莫怀夕和武羲就不会御剑。他们追寻的大道和剑修八竿子打不着,平时出门根本不会想到带上一把剑,哪里会费时费力去学什么御剑? 当然,御风他们还是会的。虽然御风没有御剑看起来潇洒,但总是要方便一些。 可御风的难度又比御剑高上一截。要求那些连御剑都还不会的小弟子们去学御风,无异于让他们还没学会爬就要学飞。 如果让他们走着去,那温飞雪敢保证,今天开始走,明天洛隐门败落的消息就可以传遍整个大陆。 所以财大气粗的洛隐门大手一挥,直接用了一只足以坐下三百个人的仙舟。 仙舟这东西固然是好用,但修真界用它的人却少之又少——原因无它,仙舟行驶实在是太烧钱了。 或者说不只是仙舟,但凡是灵石驱动的能载人的东西,都很烧钱。 像齐柒之前那只只能载两个人的木鸟,经过他精心设计,确保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灵石消耗,也是卖了一个小宗门都不一定供得起一只。更别提体型庞大的仙舟了。 也就是洛隐门作为修真界第一大派,富得流油,才能如此豪奢,还留了许多座位接济沿途的小门小派。 温飞雪端着白瓷茶盏,靠在舟边附庸风雅; 莫怀夕一头扎进了他的专属炼丹室,去「嗅闻药材特有的芳香」; 木离在舟中心控制局面,指挥那些如无头苍蝇般的小弟子; 武羲拉着殷芊芊回了房,要给她家贵客弹曲子听; 齐柒与齐仲师徒俩都怕见人,早不知道躲到了哪儿; 陆言卿兴奋地趴在舟边张嘴喝风,含混不清地大喊。 整条仙舟上基本上没有人修炼。 反正时间剩下不多,就算临时抱佛脚也于事无补。还不如放松心情,养足精神。说不定还能来个超常发挥,在榜上赚个好名次。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温飞雪他们一行人不修炼,是因为对自己实力充满自信,完全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人比人当真气死人。 第32章 仙界大比(3) 「万寿仙尊。」刚牵着陆言卿走下仙舟, 就迎面碰上了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温飞雪眼睛不易察觉地一亮,连忙打了声招唿,眼神不自觉地朝男子身后飘去。 「素尘。你这几年怎么都不来我们峰上坐坐, 找澈冽交流论道了?怎么, 是觉得我雾禅峰这座小庙,容不下素尘仙尊这尊大佛了?」男子语气熟稔,透着亲近。 没看到想见的人, 温飞雪眼睛里划过一抹难掩的失落,但还是强撑着笑意:「万寿仙尊说的是哪里话, 晚辈这些年沉迷于修炼, 怠慢了仙尊。改日一定登门赔罪。」 沈青屏爽朗地笑开:「还说没有。你看看你,怎么如今说话文绉绉的?还叫我万寿仙尊。当真是看不上我们,生分了。」 轻轻捏了捏自家徒弟的手, 温飞雪勉强打起精神:「这不是还有别人在吗?没得叫他们看了, 觉得我失了礼数。师伯也知道,那些流言蜚语怪烦人的。」 他这句话说得着实是不客气, 让在旁边竖起耳朵偷听大佬谈话的其他门派臊红了脸, 忙不迭地转过头, 离这一行人远了几步, 生生在他们身边挪出了一个空白地带, 干燥沉闷。 这天的天气着实不算是太好, 压得温飞雪心头沉甸甸的,百般不是滋味。 木离他们和沈青屏远不如温飞雪熟悉, 又忙着去安置第一次参加仙界大比的小弟子们。告辞一声,就带着一众师弟师妹离开了。 一时间, 周围竟然听不到一点声音。 失亲敏感的孩子对身边人情绪的感应尤为机敏。陆言卿察觉到师尊情绪的不对劲,一边小幅度地摇了摇他的手以示安慰, 一边兇狠地瞪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在他看来,这个男人一出现,温飞雪的情绪明显就低落了一大截,肯定是因为这人和他师尊有仇,但人家位高权重,师尊不能不搭理人家,又不耐烦和他虚与委蛇,所以才会不高兴的。 第60页 ——这个猜测吧,不能说是完全正确,可以说是大相迳庭了。 素尘仙尊情绪低落,是因为没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和万寿仙尊没一点关系。 好端端的,就被扣上这么大一口黑锅,万寿仙尊是真的惨。 「你这张嘴啊,还是这么伶牙俐齿,怪不得我那小徒弟总是说不过你。咱们亲近,管别人做什么,顾好自己不就行了?」沈青屏嗔怪一句,目光落在一脸如临大敌的陆言卿身上, 「这就是你之前那个狼心狗肺的小徒弟,叫陆言卿的那个?不是把他逐出师门了么,又捡回来了?你还怪宠他的,连这样的好东西都给他了。」 说着,还顺手在陆言卿肩膀上轻拍几下,指尖滑到他腰间玉牌上。 惹得陆言卿炸了毛,对着他龇出一口小白牙。 大抵但凡实力超绝的人,哪怕是多随和谦逊,说话也不需要小心谨慎,字斟句酌,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得罪了旁人。 反而是听了这话的人,需要提着心神考虑,是不是有哪些地方得罪了面前这尊大佛,唯唯诺诺。 沈青屏如是,温飞雪亦如是。 超凡的实力就是他们毫无顾忌说话的底气。 温飞雪在陆言卿脑袋上薅了一把,低声说:「别闹。万寿仙尊是长辈,是你师祖那一辈的人了。不可失礼。」 陆言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小白牙收回去。 「师伯这说的是什么话。就是场误会罢了,小卿这孩子乖得紧,平日里最听我的话了。」说到这儿,温飞雪顿了顿,才道,「怎么澈冽兄没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提到自家徒弟,沈青屏眉眼间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情绪:「澈冽他……修炼上出了些问题,最近在山中闭关,来不了了。」 温飞雪下意识捏紧了陆言卿的手,听到他吃痛地唿了一声后才回过神放开,语气难掩焦急:「阿澈他受伤了吗,严不严重,需不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 沈青屏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眼,摆摆手,笑说:「本尊好歹也是个大乘期,这点事还是能解决,不用寻求他人的帮助。你放心吧,澈冽他没事,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你要是实在担心他,就来我雾禅峰坐坐,亲自去瞧他一瞧。」 确认友人无事,温飞雪松了一口气。本来因为焦急而想去探视的心歇了下来,重新变得犹疑:「……我这些时日还有些事情。小卿的也身体基础打得差不多,该让他正式开始修炼了。」 言下之意,就是婉拒了。 他其实也是想去的,但是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澈冽。 自己应该更小心一些,不应该让他瞧出自己对他的心思的。现在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哪怕有滔天实力手段,也无法挽回。 那还是不要去惹别人烦心了。守住那一点可怜的尊严和善解人意吧,不要让对方彻底厌恶了自己。 晚辈们的事,沈青屏也不好过多干涉,只好随顺他。又随意地聊了几句,就互相告辞,各回各家了。 等沈青屏走后,陆言卿才扬起一张小脸,声音软糯糯的:「师尊,你是不是不喜欢刚才那个人啊。我们晚上去揍他好不好?」内容却和声音一点也不匹配,兇残得像一只小狼崽。 温飞雪被他的话逗得忍不住笑,一扫之前失落的情绪,一巴掌唿上了陆言卿的后脑勺:「你小子说些什么呢,没规没矩的。我没有不喜欢万寿仙尊,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再说,你还不到人家腰高,打得过别人吗?还揍他好不好,我揍你行不行啊?」 陆言卿捂着头委屈:「师尊你又欺负我!」 温飞雪又在他脑门上戳上一记:「就欺负你,怎么了。有本事你欺负回来啊。欸,为师忘了,你打不过为师。那就没办法了,只能乖乖任由为师欺负咯。」 听着温飞雪孩子气又讨打的话,陆言卿对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心里十分得意: 他果然是最厉害的,一下子就把师尊哄好了! 阳光刺破云层,阴霾散去,又是晴天。 温飞雪熟门熟路地引着陆言卿到了他们洛隐门住的院子,把徒弟往里面一扔,自己易了个容,换了个洛隐门普通弟子的服饰,背着手熘熘哒哒地出门找乐子去了。 陆言卿想起刚刚温飞雪嘲讽自己武力不行的话,难得地燃起了一点上进心,没有吵着嚷着要和温飞雪一起出去,自己就在院子里扎起了马步,圆嘟嘟的小脸上全是坚毅。 就是不知道这份热情能保持多久了。 毕竟这个年纪的小孩,最重要的事情本来就应该是顺从自己的天性,尽情地疯玩,挥洒用不完的精力。 强行违拗天性的事情,非心智坚定者不能成就。没有过尝试与碰壁,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或者会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温飞雪说是出门打发时间,倒也没有到处乱逛。目的性极强地熘达到了演无宗弟子住所附近。 演无宗内部的等级分化极其明显。说是住所随弟子挑,其实就是比谁拳头大;想要交换住所就私下交流,门派不予干涉,其实就是作壁上观,任由弟子乱斗,实力横者称王,实力弱者备受欺辱。 所以演无宗宗门虽说口碑不怎么样,实力倒是有目共睹的强。 一路走过来,温飞雪的眉头越皱越紧:这演无宗也太乱了。他想套消息都没法下手。 第61页 他来之前就把自己的修为隐藏成了六阶,足够碾压这一群没能成为真传弟子的而住在弟子峰的修士,但也不会太过突兀,让人怀疑他有除侦查对手情况外别的目的。 但就算是因为他的修为没有人上前挑衅,大多数人都警惕地盯着他,躲得远远儿的,像丛林里因为忌惮对手实力而潜藏起来暗中观察的野兽。 这样他还怎么打探消息啊。 温飞雪很头痛。 感觉自己脑汁儿都要被榨干了。 太过依赖武力来解决问题的思维果然不行,得改。 素尘仙尊痛定思痛,决定下次就改。 当务之急,是要从弟子峰这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上叩开一个缺口,悄咪咪渗透进去。 要做坏事儿了,不能给自家宗门招黑。温飞雪熘下山,随便找了一家成衣铺,买了一件寻常仙者的服饰换上,又再次换了张易容的脸,这才重新回了弟子峰。 其实去演无宗中上层打听消息要比从底层弟子峰开始有效得多。 那人已经是大乘期。就算他修为增长的速度快得不正常,和他同一辈的那些人,至少绝大多数也该混到各个长老名下,而不是蜗居在弟子峰了。 但他不想打草惊蛇。 他现在的实力虽说在当世鲜有敌手,但修为只是化神期。演无宗那些长老们个个猴精猴精的,也有两把刷子。就算看不破他的易容,至少能察觉到他易了容。 万一倒霉催地碰上一两个这样的人物,他说不定就被那群人抓去下他演无宗的大狱了。 没有找到明确目标前,他并不打算冒这个险。 至少得先明确知晓此事的人大约在哪个区域才好。 他这次没有傻乎乎地横穿整个弟子峰,而是直接去了弟子峰最底层弟子所在处。 先在这里探听一下消息,如果没得到什么有用的,就去弟子峰最高层再探听探听,应该就差不多了。 至于怎么打听消息,他已经想到办法了。 「看到没。这个可是洛隐门雪见峰峰主苍朮仙尊首席大弟子练的回灵丹,珍贵着呢!」温飞雪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摸出一瓶丹药,对着围上来的几个衣衫破烂的弟子眼前晃了晃。 满意地看见他们瞬间亮起的眼神,温飞雪又从袖中拿出一柄法器,接着诱惑:「还有这个。这个可是洛隐门千争峰峰主齐柒门下大弟子齐仲近几年的心血之作,旁人想求都求不到呢!」 第33章 仙界大比(4) 几名弟子狐疑又狂热地看着温飞雪手中的丹药法器, 质疑的声音里难掩渴望:「你这东西会不会是假的。想要骗我们?」 温飞雪太懂得拿捏这种人的心思了。当下甩手不耐烦道:「是不是真的你自己长个眼睛不会看啊。这东西什么品质,你们不会看不出来吧。我诚心诚意和你们做交易,你们就这种态度。你们瞧不上这假货, 自然有别人瞧得上。恕我不奉陪了。」 说罢, 转身就走。 几名弟子看见他要走,互相对视一眼,赶忙上前去把他拦下来, 赔着笑:「仙君不要急。是咱们说错话了。仙君您就大人有大量,饶了咱们一次吧。您想知道什么消息, 咱们必然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这样的好东西,他们要是拿到手用在仙界大比上,排名肯定会翻上一番, 也就不至于再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欺压了。这种难得的机缘, 怎么能拱手让给别人?! 温飞雪装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勉强道:「……既然你们如此诚心, 那这次就先饶了你们。只要你们能提供我需要的消息, 这些丹药和法宝就归你们了。」 几个弟子生怕他反悔, 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仙君请问仙君请问。」 温飞雪拖长了声调, 压低声音, 刻意营造出鬼祟的氛围:「……你们……有听说过……楼、倦……吗?」 弟子们也被他弄得紧张起来, 同样压低声音回答:「听说过一些。好像说是前些年犯了事还是什么的,叛出宗门了。」 温飞雪再接再厉:「那……你们知道他有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吗?」 为首的弟子搓掉手心里的汗, 心中升起几分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不会是想要挑起争端,攻讦我们演无宗吧。」 温飞雪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人对自己宗门还挺忠心的, 脑子也没有那么笨。 「我师尊只是一介散修,哪有这个能力和贵宗打擂台。这是这个叫楼倦的人和我师尊有些恩怨纠纷, 想要打听和他有关的消息罢了。」理由温飞雪早就想好了,此刻也不怕他问。 「你说真的?只是和楼倦的私人恩怨?是因为玉佩吗?」 「肯定是真的啊。用脚趾头想想,现在修真界有几个宗门能和贵宗对上?实力和贵宗相当的,就算想要对付贵宗,也断断不屑于用如此不入流且杀伤力小的手段。话说,你怎么会知道玉佩?」温飞雪面上翻了个白眼,内心却窃喜:他这次可能是问对人了。 「那就好。」为首的弟子舒了口气,拿眼睛在四周转了一圈,确定没人偷听后,朝温飞雪招了招手,「你过来些,我悄悄说与你听。」 温飞雪配合地靠近,没管在一边心急如焚害怕被抢了好东西的弟子,把耳朵往前凑了凑:「你说。」 那人又谨慎地环视一圈,才悄声开口:「我也是无意间偷听到上头说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被发现了,也别把我牵扯出来。而且我对楼倦了解的不多,只是对那块玉佩和与他交好之人了解深一些,你听不听?」 第62页 温飞雪大喜过望,点头如鸡啄米:「听听听!」废话,他就是冲着玉佩和楼倦交好之人来的。这么对他胃口的消息,怎么可能不听?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时,他刚刚拜入宗门,是演无宗最底层的弟子。但因为妹妹被宗门高层弟子看上,他的日子比现在好过很多。 那天,他带着他用攒了许久的宗门贡献点换来的一些东西上了山,想去看望他妹妹。 却不料在转角的时候,听见了那个高层弟子和别人的对话。 「东西拿回来了吗?」「嗯。」 「话说,楼倦不是你至交好友吗?你这样夺宝,会不会不太好啊。」 「嗤。是谁给我的法器让我务必一次得手,少在这儿装模作样。难道你就不分一杯羹了?猫哭耗子假慈悲。 「更何况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有这样的宝贝,要是被人发现,肯定会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他的能力又不够,还非要揽下自己压不住的东西。被杀人夺宝再正常不过。这怪得了谁?不是我,还有别人。 「与其这样藏着掖着,便宜了素不相识之人,还不如与了我,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我只是拿东西,又不会伤他性命。 「再说,我也让他发泄过怨气了,一个凡人家族的灭门,还不够吗?」 「别废话,东西呢?」 「这儿。就是这块玉佩。我暂时没有看出这块玉佩有什么蹊跷,但我应该没找错。你是这方面的行家,你拿回去看看。」 「成。那我先走了。」 …… 他躲在转角,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两人发现,被悄无声息地灭口。 他死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来看望妹妹,却撞破了这样大一桩秘密。心内叫苦不迭。 他不是不觊觎他们口中的宝贝,但作为一个大脑发育完整健全的人,自知之明是个必不可少的好东西。他清楚地知道,再好的东西,也要有命消受才行。什么能有命重要? 他紧紧捂着嘴闭着眼,颤着身子等他们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死一般的寂静渐渐抚平了他心中的恐慌,眼睫毛颤了颤,就要睁开。 他忽而听到一声轻笑。 人还没走! 他倏然睁开眼,惊出一身冷汗。 他完了。 那人缓缓逼近,黑靴踏过地面的声音如同阎罗催命的铃响,他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 他艰难地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声音发抖:「郝,郝仙师……」 「你听到了。」郝仍玉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 他双手堵着耳朵,拼命往后缩,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不停地嚷:「没有,没有!我来看妹妹,刚刚走到这里!什么都没听见!!!」 郝仍玉脸上的笑容加大,满意地点头:「很好。看在你妹妹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你知道见人该说什么吧。」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感冲上心头,他的眼角生生逼出了几滴眼泪,更添狼狈:「知,知道的。」 说完,他爬起身就想走。 郝仍玉却话锋一转:「等等。我有说——让你走了吗?」 他的头皮蓦然炸开:「郝仙师,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杀你,但总要略施小戒,免得你下次再犯,或者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不是?」 他不喜欢杀人,人直接就死了,未免太无趣了些。 看着那些人生不由己地陷入泥沼,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绝望地沉入泥底,生不如死,无疑更让人愉悦,不是吗? 他面露惊恐,无助地看着一道灵力没入他的丹田。下一刻,似乎要将他浑身撕裂的剧痛骤然袭来,他痛苦地蜷起身,双手狠狠地抓住身侧的泥土。 等到剧痛终于过去,郝仍玉早就不见踪影。 他恍惚地望着细弯的月牙,手指颤抖地抚上丹田所在之处——他毁了他完整的丹田。 不是不能修炼,但丹田太过脆弱,灵力一旦过多,如果不小心翼翼得控制,一不小心就会让它分崩离析。这也就註定了他这辈子修为都不可能太高,永远无缘于长生大道。 这比杀了他,或者完全碎了他的丹田更恶毒,也更让他崩溃。 也因为这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在演无宗的最底层,任人欺辱。 他本来不敢说的,但他真的忍受不下去这样的生活了。 温飞雪神情一凛,追问道:「那那个郝仍玉,近几年有离开宗门,出去一段时间吗?」 为首弟子颔首:「他三年前出去过一趟,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敢贸然把这件事说出来。 一个人被压迫得久了,很容易就会丧失反抗的意志。 因为他不是一个群体,没有人知道他在遭遇什么,没有人能够支持他,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对上了! 温飞雪压抑眼底的欣喜,故作镇静地把丹药递给为首的弟子,说:「我先把这个给你。你帮我画一幅郝仍玉的画像,我再把法器送来。」 这次来的着实不亏,事情的前前后后都串了起来:楼倦得宝,郝仍玉去偷,途中殃及他家。之后楼倦应该把东西抢了回去,但最近又被郝仍玉偷走。所以他当时拿到的那块玉佩是假货。郝仍玉因为偷了东西,也怕被别人发现他有这样的宝贝,所以在外面躲藏了起来。 第63页 ……归根结底,他们一家的灭亡,仅仅是因为楼倦生气了,所以郝仍玉想要用他们一家的性命让他消气。 甚至不是因为小小的私人恩怨,在施暴者的眼里,他们甚至连一个人都算不上,只是他们用来泄愤的工具,碎了就碎了,没什么影响。 ……一如人家生气时打碎的杯盏,不会有人在意。他们摔碎的声音,绝望的嚎叫,于施暴者而言,不痛不痒。 人命如草芥。 温飞雪沉默地捏紧拳头,将情绪悉数压下。 为首的弟子没有急着接过丹药。他盯着那瓶丹药看了很久,最后伸出手,轻而坚决地把它推了回去。 温飞雪疑惑地挑眉。 为首的弟子轻声说:「我不要这瓶丹药,甚至连法器我也可以不要。但是……」 他迟疑一瞬,还是接着道:「……我希望您,或者您的师尊,能够帮我,杀了郝仍玉。」 温飞雪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很久。就在弟子觉得他会拒绝的时候,温飞雪突然笑了:「好,我答应你。」 惩恶锄奸,君子所为。 第34章 仙界大比(5)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温飞雪离开弟子峰往回走。 他倒是不忧心那人会不信守诺言,毕竟他的愤怒是如此真实。 隐藏情绪很容易,伪装却难。只要情绪显露出来, 尤其是强烈的情绪, 稍微有些世俗经验的人都能辨别出其中真假。 而温飞雪不是白痴,也不是初入人世的稚儿。他久经风雨,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回来了?」将将跨进院门, 温飞雪就听到一道温和的女声。 飘飞的思绪被瞬间拽回。温飞雪下意识挺直肩背,一收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 夹着尾巴低下头, 乖乖缩去墙角。 陆言卿早就怂在那里。现在一大一小排排站,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粉雕玉琢, 站在一起, 颇为赏心悦目。 ——但两人的神情太过滑稽,生生破坏了这幅如画美景。 木离放下手中的茶盏, 无甚表情地看向温飞雪:「出去干什么了?」 温飞雪有些心虚:他师姐虽然嘴上没说什么, 但心里却不太支持他这么多年还纠结于昔日仇怨, 三天两头不在宗门的行为。 他打算把这件事含混过去:「没什么, 好奇嘛, 出去随便熘熘。」 「……」木离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 从刚踏入修仙路途的小少年到现在名声远扬的化神期大能, 温飞雪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仙界大比,来过多少次演无宗, 小小地界早就被他踩得熟得不能再熟。现在他说,好奇?! 骗傻子呢, 鬼都不信! 但是木离懒得跟他计较,她就是来看一眼自家师弟, 敲打敲打免得他上房揭瓦罢了。 「我不管你去干什么,但现在是在别人家的地界上,你最好给我收敛点儿,做好你的本分,当好你的判官。别出去给洛隐门惹是生非。也别像之前那副鬼样子,胳膊肘净知道往外拐。」 说起这个她就来气。上次仙界大比,这小子口口声声说好了一定当好判官。结果他管的擂台战斗都结束了,就等着判官公布结果,他倒好,熘去隔壁擂台找他那个至交好友澈冽谈天说地,人都找不见。后面还是被澈冽赶回去的。把洛隐门的脸都丢尽了。 温飞雪和谁都可以犟起来,怼两句。但独独不敢回怼他大师姐。没办法,大师姐积威已久,温飞雪能屈能伸,保全自己要紧。 「知道了。这次不会了。师姐你就放心吧。」 说完温飞雪,木离的目光又落在陆言卿身上:「这就是你之前那个小徒弟?人还留着呢。你就不怕养出第二个胥清风?」 温飞雪皱了皱眉:「大师姐。」 木离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不贊同显而易见。 温飞雪不着痕迹地挡在陆言卿面前:「师姐,你还有什么事吗?」 木离被他这一副防贼似的架势气笑了:「你放心。我一个天下第一大宗宗主、大乘期修士,还不至于跟他一个小辈计较。但他以后要是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别怪我替你、替宗门,清理门户了。」 「他不会的。」温飞雪语气笃定。 「不会最好。」木离站起身,「我先走了,有事自己解决。」 「师姐慢走不送。有事我会来找你的。」温飞雪毫无挽留之意。 「你小子。以为我像师……以为我不会收拾你吗?」一点温和的笑意在脸上转瞬即逝,木离语气淡淡。 温飞雪没有错过那一抹柔色,心头感怀:他有多久没有看见师姐开怀的笑了啊。明明以前大师姐唇边总是挂着温柔的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姐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好像是师尊闭关后不久。师姐是想师尊了吗? 温飞雪想不明白。木离更不可能说。真相掩埋在沉默里,难见天日。 眼见着木离跨出院门,温飞雪绷紧的身躯骤然松弛。一大一小三步并作两步窜到砸在石床上,长舒一口气。 温飞雪眯着眼,勾了勾一旁陆言卿的手指:「明天为师要去元婴期剑修擂台那边监赛,你是跟着为师一起去,还是留在院里?」 「我跟着师尊。」又低又轻的一句话飘进温飞雪耳中,显然答话人兴致不高。 温飞雪扭过头看他:「怎么了?小小年纪,心事太重老得快,到时候挂满脸的皱纹,丑死了。」 第64页 陆言卿攥紧了温飞雪两指,闷闷地开口:「……师尊,我不会的。」 很奇异地,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温飞雪却毫不费力地领会了其中含义,心肠蓦地一软:「嗯。为师知道,为师信你。」 温飞雪一边说着 一边伸出手,将陆言卿揽进怀里。 陆言卿转过脸,「吧唧」一口亲在温飞雪脸上,挪着身子又往温飞雪怀里拱了拱,环抱住他的腰:「师尊。你真好。」 温飞雪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毫不心虚地应下:「你师尊我当然好。」 「师尊……」 「怎么了?」 「大师伯说的那个胥清风到底做了什么啊?」 「你呀。你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怎么就敢说你不会呢?」 「我猜得出大师伯想表达的意思嘛。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其实也就是个比较真实的传闻。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说是这个叫胥清风的人联合了外人,想弒师夺宝。重伤了他师尊,最后却还是死于他师尊剑下。但过去了那么多年,真相究竟是不是这样,谁又说得清呢?」 「反正不管传闻是不是真的,我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就是啦……」 「……」 翌日清晨。 温飞雪师徒二人收拾停当,相携前往演无宗的主峰。 在大比正式开始之前,所有的参赛者还要听今年的主办宗门在台上叨叨两个时辰,算是开幕。 温飞雪一直觉得这个流程的存在,是为了证明修仙者究竟有多闲。 有这个时间,多打两场,或者再多修炼一下,不好吗? 简直是虚度光阴。 以前他修为尚浅的时候,可以偷偷摸摸躲在宗门队伍最后修炼。师兄师姐还会帮他打掩护。 但现在他已经是化神期。不说他的位置是在队伍最前,就算他躲到最后去了,就他修炼的那个动静,所有人一下子都能看得到。 他要是真敢修炼,他师姐就敢把他扔出去。 为了面子着想,温飞雪打消了这一念头。 不能修炼,那就没办法,在殿上打瞌睡可就不能怪他了。 陆言卿第一次参加仙界大比,正是新鲜之时。两只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熘圆,四处张望着,和他那个眼眸半敛,我微低着头打瞌睡的师尊形成了鲜明对比。 有这么个徒弟在旁边,温飞雪是一点也不担心地睡过去了。反正他徒弟会喊他。此时不睡,更待何时。 因此,当他懵懵地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周围静得可怕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情况的危险性。 温飞雪刚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模煳,他揉了揉眼睛,嘟囔道:「徒儿,那帮老头子把话讲完了吗?」 「讲完了。」温飞雪等到了回答,但是回答之人却并不是陆言卿。 温飞雪一个激灵:「师姐?!」 眼前重叠朦胧的景象变得清晰,周围的人已经走完了。他师姐木离站在他面前,沉着脸盯着他,阳光在她脸上投出阴影,眼中的神色被遮掩了大半,似乎看不出情绪。 陆言卿又是一副鹌鹑样,缩在他师姐旁边,头都不敢抬。 温飞雪现在满心都是「吾命休矣」,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图这两个时辰的清梦了。这下好了,落他师姐手里了。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木离倒也没有要在此时和他算帐的意思。看着他醒了,给他递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转身离开。 温飞雪冷汗如瀑。感觉自己今晚上性命堪忧。 一直到木离走了,陆言卿才几步凑过来,扯着温飞雪的衣袖:「师尊。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大师伯过来了。」 温飞雪揉揉他的头:「不是你的错。你大师伯是大乘期高手。只要她不想让别人注意到,就没人能注意得到她。」 「那师尊,你还要去监赛吗?」 「自然是要的。」他已经惹得他师姐不开心了。要是再敢不去监赛,他可能就真的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剑修的比赛场地离主峰比较远,其他的比赛场地都可以路过个七七八八。陆言卿满脸艷羡地看着在台子上比赛的众人:「师尊,以后我也可以参加这样的比赛吗?」 「当然可以。但为师建议你慎重参加。」温飞雪语重心长。 「为什么啊?」陆言卿一脸懵懂。 「因为你不能比为师差。为师我从参加大比开始,同阶无敌,未尝败绩。」温飞雪幅度极小地昂起头,语气间难掩骄傲。 「哇!」陆言卿十分配合地鼓掌惊嘆,接着又捧起脸,忧愁道:「师尊这么厉害,我怎么才能赶上师尊啊。」 温飞雪被萌得心尖一颤:「没事。就算你以后没那么厉害,也有师尊罩着你。大不了我们以后不参加仙界大比了。这也不是非要参加的。」 陆言卿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不能给师尊丢脸!」 温飞雪内心尖啸: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徒弟怎么突然这么可爱乖巧懂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师尊看!四师伯!好厉害!」 乐修的修为固然重要,但技艺才是他们真正的立身之本。因此他们不用像剑修符阵修那样,动用灵力真刀真枪地打。 所以他们的擂台和剑修那种多擂台一对一不同,只有一个,所有同级别的人都在上面,能不能出彩,端看你的乐曲能不能吸引到判官。 第65页 大多数声音混杂难辨也不要紧,一次比赛只需要一个第一。 第35章 仙界大比(6) 而武羲, 就有让人一眼就能望见她的本事。 她穿着一件显眼的红裙,面色懒散,混在一众尽心竭力想要奏出最好曲子的人当中, 格格不入, 却又耀眼得仿佛是盛夏正午当空的骄阳。 大气磅礴的乐曲自她指尖散开,轻而易举压过了周围的纷杂扰乱,清晰地绕在整个场地。 其他的人很努力的想要分走她的一丝色彩, 但终究是徒劳无功。温飞雪往旁边一瞧:果不其然,那个大乘期判官的眼睛早已经粘在了武羲身上, 扯都扯不下来, 眼里满是止不住的欣赏和……欲望? 这人的神情有些奇怪。 但温飞雪并没有注意到。 「你三师伯自然厉害。从她参加仙界大比以来,也和你师尊我一样,这么多年未尝败绩。」但尽管见证了一次又一次自家师姐的耀眼, 骄傲和喜悦还是不由自主的飞上了温飞雪的眉梢眼角。 陆言卿也被温飞雪的心情感染, 用力地鼓起了掌。 他们这里离擂台还是有一段距离,按说武羲应该是听不见的。 但偏偏就在那一瞬间, 武羲的目光扫过他们所在之处, 挑眉一笑。 惊心动魄。 陆言卿夸张地捂着胸口:「师尊师尊!我喘不过气来了!」他感觉他刚才跟太阳对视了, 现在从头到脚连头髮丝儿都在因为那一刻的震撼冒烟儿。 「稳住。」温飞雪拍着他的肩, 「今天是化神期乐修医修的比赛, 明天就该你师尊我化神期剑修了。你现在喘不过气, 到时候看为师比赛的时候该怎么办?」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可以说是随着年岁的增长, 素尘仙尊的脸皮被时间磨砺的越发坚韧。现在干脆不破不立,连脸皮都不要了。 偏巧他还有个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现在特别捧他师尊场的徒弟:「啊师尊好厉害!我肯定会努力稳住的!我要在台下给师尊吶喊助威!」 陆言卿一边说,一边在原地兴奋地转圈圈, 满脸的迫不及待。 「咳。」素尘仙尊平日里自己不要脸,随口胡说也就算了。现在被他自己徒弟这么吹捧着,禁不住老脸一红,「哪里哪里,一般一般。你不用为为师吶喊助威。到时候喊的人太多了,为师怕你伤了嗓子。」 陆言卿:「……」 陆言卿觉得自己要绷不住了。 不是他不想乖,是他师尊实在是不当人。 这就不能怪他了。 但鑑于现在态度突然改变实在太过诡异,可能会被人怀疑脑子出了点问题。陆言卿还是决定忍辱负重,循序渐进。 「师尊我会注意不伤到嗓子的。我就想为师尊加油嘛!」 呕—— 尽管他才九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龄,但也被自己刚才那番话噁心到了。 温飞雪倒是接受良好,甚至透出一丝欣慰:「乖。」 接下来的这段路途,两人都没有说话。 温飞雪是等着自家小徒弟开口。陆言卿就是纯粹怕了他这个混不要脸的师尊了。 路途本来就不远,两人脚程也不慢。到了比赛场地,时间正正好。 旁边有人搬来一把椅子。温飞雪没坐,把陆言卿抱上去。自己飞到半空,自上而下的俯视着擂台的情况。 这一场打完,温飞雪宣布了结果。败者退下场地去了旁边擂台。胜者站在擂台上,下一个挑战人飞身而上。 车轮战。 最后成功站在这十多个小擂台上的人,又会到中央的大擂台中,战上最后一场,胜者为王。 处身其中的人当然是战意昂扬,对剑术对强横的实力痴迷崇拜者在台下看的也是热血沸腾。 但像陆言卿这种,连剑修的门都没入,空白如宣纸,从中完全看不出任何门道的人来说,让他在这里看完整整一天的比赛,着实是种难耐的折磨。 对抗折磨的最好方式,就是睡觉。 因此,当正午的阳光结束了中场比赛,温飞雪低头往下望去时,收穫了一个睡的正香,还扯着小小唿噜的徒弟。 素尘仙尊残忍地伸出手,戳破了自家徒弟美好的梦境。 正在梦里暴打自家师尊的陆言卿:? 陆言卿艰难地拨开眼睛,一张熟悉的大脸骤然闯入他迷茫的视线。 ——师尊?! 陆言卿被惊得一跳,梦中的惯性驱使着他下意识一巴掌就挥了出去—— 虽说说这一巴掌来得猝不及防,但我们素尘仙尊是什么人?化神期高手!微微一偏头,自然是轻轻松松地就躲…… 「啪!」 什么东西?怎么两边一起打呢?! 在外人看来,就是素尘仙尊躲开左边的巴掌然后把脸送到了右边的巴掌下。 虽然说陆言卿力气不大,素尘仙尊的脸皮也够厚,连个红印也没留下,但温飞雪还是被这一巴掌打蒙在当场。 旁边的人被这一声脆响吸引得转过头,看清状况后又忙不迭地转回去,眼观鼻鼻关心。生怕被恼羞成怒的素尘仙尊殃及池鱼。 陆言卿也懵了: 怎么就猝不及防的实现了多年夙愿呢? 他小心地觑着温飞雪脸上的神情,时刻准备安抚求饶。 但出乎意料地,温飞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了。 「你这小兔崽子,还有起床气啊。手上还挺有劲儿。看来这么几个月的锻鍊没白练。」 第66页 「……师尊,你……没生气?」陆言卿小心翼翼:他师尊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他怎么不知道?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师尊我也是有起床气的人。上至师尊,下至你四师伯,只要喊过我起床,谁没被我扇过?无非就是你三师伯躲得快,没被我扇到。好了,起来吃饭了。」说实话,温飞雪是真的不太在意这件事情。 无非是天道好轮迴,苍天饶过谁。当年扇人的人,如今也变成了被扇的。就当是报应不爽了。 确认温飞雪是真的不生气,陆言卿这才放心大胆地向他伸出手,任凭他将自己从椅子上拉起来。两人携手去了演无宗的用膳处。 陆言卿敢保证,自从他被温飞雪捡回去后,他绝对没有吃过如此难吃的饭菜! 就算之前老闆给他丢的那几个馒头也比这些菜好吃! 这种东西简直是对他味觉的荼毒! 陆言卿眉头皱得死紧,扔下筷子,坚决不打算再吃一口。 和他略显烦躁的动作相比,温飞雪从容不迫用餐的行为简直称得上是优雅。 尽管面前的食物让人难以下咽,他却吃得面不改色,就好像没有尝出味道一般。 陆言卿有些惊悚:「师尊,你不觉得这个菜非常……有那么一点……一言难尽吗?」 温飞雪平静的咽下口中的白米饭:「我不知道。我已经用灵力把味觉屏蔽了。」 自从第一次到演无宗,被无良师尊坑害者吃下第一口这里的饭菜后,他就开始努力修炼,终于学会控制灵力屏蔽味觉。这么多年,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再也不会进坑了。 ——所以说素尘仙尊还真的没有尝出味道。 「那师尊,你能帮我屏蔽一下味觉吗?」陆言卿脸上笑得纯真期盼,内心却疯狂尖叫:他师尊绝对是故意的,故意不帮他屏蔽味觉,故意让他尝到这么难吃的饭菜! 虽然说,这样胡乱猜测别人不好。但也不能全怪陆言卿。谁叫素尘仙尊自己前科累累,一出了这种事,叫人不得不往他身上想。 不过还真的是错怪温飞雪了。 不过他也很乐意看到传承就是了。 倒也不算太冤枉。 此话一出,温飞雪神情怪异:「你确定?」 陆言卿后背一凉,心头涌上一种不妙的预感,但仍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万一是温飞雪故意做出这副神情,想要迷惑他呢? 「你自己答应的啊。」温飞雪抬手放出一道灵气。 ——然后陆言卿就发现自己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了,但他舌头也不听使唤了。 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在舌头上裹了一层泥巴,现在泥巴干了,硬硬地硌在嘴里,怎么都不得劲儿。 「思墩(师尊)!」陆言卿满脸惊恐。 温飞雪耸耸肩:「我问过你意见的啊。你自己答应了,可不要找我。像这种屏蔽感觉的灵力,除了自己控制,哪怕是换成大乘期,弄出来也是这种效果,跟我可没有关系。快点吃吧,好歹能把肚子填饱了。这个菜我也吃过那么多回,除了特别难吃,没有毒的。」 说得也是。 陆言卿起身去盛了一碗粥,对嘴一气儿灌下去。 没办法,他现在舌头动都动不了,就只能吃这种流食,勉强填饱肚子。 看他吃完,温飞雪干脆利落地收了灵力,没有想要继续逗弄自家徒弟的意思。 陆言卿反而有些愧疚了,又不好认错,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师尊。像演无宗这样的大宗门,饭菜为什么这么难吃啊?」 说起这个,温飞雪脸色有些冷,环顾周围,确定没有人注意后,才开口:「还能为什么。虽然是因为有些宗门近些年不干人事,走了下坡路。却又死要面子不肯承认,硬要揽下这样大的事情。钱不够了,只能想些歪门邪道,从这种地方抠钱。」 能参加仙界大比的,不乏一些位高权重而又恣意妄为的人。这种人只要一遇上演无宗举办仙界大比,除了让人随一份钱,基本上是连人也不会来一个。最多派一个小辈走走过场。这就能减一份饭食钱了。 那些不敢得罪大宗门,不得不来的人,遇上这么难吃的饭菜,肯定也是能少吃就少吃,甚至还有自带干粮的。这样饭菜的支出又可以减少一大笔。 也不知道有这样的功夫,去干什么实事赚钱不行,非要拿来做这种事。 「哦。」陆言卿似懂非懂。 他才九岁,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还不懂社会上的弯弯绕绕。 温飞雪也没想他能一下子懂得这些,但凡事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 未来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他不一定能护他一辈子。 既然这样,与其让他固守着太过的天真,在离开他后被社会教做人。还不如让他早一步了解这些,以后为人处世,待人接物也能多抱一份谨慎。 现在,他只要记住,演无宗很讨厌就是了。 好恶这种事也是要传承的,没错。 第36章 仙界大比(7) 又熬完了一个无聊的下午, 陆言卿拽着温飞雪匆匆去吃了晚膳,迫不及待地回了小院。 回去又没什么事,两人洗漱过后, 早早上了床。 木离踏着暮色走进小院时, 屋里已经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唿噜声。 木离:「……」 你明天就要上台了,怎么还能睡得这么没心没肺呢? 第67页 不过也好。今天忙了一天,也该养足精神。 而且自家师弟她还不了解?要是把他叫醒了问, 指定是一句「我这实力,不需要担心。」 只要明早别睡过头就成。 思及此, 木离就没上前敲门, 转身离开。 昨晚睡得早,木离担心的睡过头事件并没有发生。相反,温飞雪还起得很早。 晚上觉睡够了, 早上实在是没能力赖床。 陆言卿也起得早。他要去看看他师尊真正的本事。 那个威风八面斩妖除魔的素尘仙尊在此之前都活在传说和他人的讲述里。今日, 他要亲眼见识见识自家师尊大杀四方的英姿。 一出门,师徒二人就和木离撞了个面对面。 温飞雪、陆言卿:「!!!」 吓死人了, 大早上怎么撞鬼了! 得亏木离不知道他们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不然师徒二人今天估计就没法儿安安生生踏出这个门了。 「温玠之, 莫双栖托我给你带的丹药。说是昨天在擂台上刚炼的, 保证新鲜热乎。」木离板着脸, 面不改色。 温飞雪不知道木离是怎么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几句话的, 他听得是心头一滞,颇有种拳头泛痒之感。 「师姐, 你管管莫多多嘛。他好过分。」温飞雪罕见地放软了声音,朝着他师姐撒娇。 以往只要他露出这幅表情, 木离总会露出和师尊如出一辙的无奈又纵容的笑,温柔地告诉他不要叫三师兄莫多多。 莫怀夕脾气温和, 很少对着师兄师弟师妹暴躁大吼——除了被喊莫多多这个外号之后。 无他,这个外号太让他心酸了。 双夕为多,是以多多。 ——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双」字被后的「双栖」。 「双栖」是莫怀夕的字。很显然,这两个字并不适合作为字存在。但它又确确实实成为了莫怀夕的字。 究其原因,还是莫家夫妇太腻歪。平日里炫耀两人之间的感情都不够,这又把心思放在了自家儿子身上。 于是乎,莫怀夕就有了这么个不像字的字。 更重要的是,取完这个字后,莫家夫妇受到这两个字启发。上午才取了字,下午就去了南边的双栖岛。莫怀夕晚上回来——自家那么大两个糟心爹娘不见了。留下他们刚成年的儿子,凄悽惨惨地度过这个人生中的大日子。 自那以后,谁在提他的字,他就跟谁……倒也没有急。别人叫他的字又没有做错什么,他要是对着别人发脾气,未免太不讲道理。 但要是叫他诸如「莫多多」这种和那两个字沾边的外号,他就不会克制客气了。 但凡叫过他这个外号的人,没有不被他友情赠送了一颗泻药的。 哦,还是有一个人的。他二师兄齐柒。 齐柒的泻药进了温飞雪的肚子。 因为是温飞雪不干好事,想要坑害他二师兄。 莫怀夕向来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绝不祸及他人。 话说回来,现在温飞雪说出这句话后,木离也确实让他不要这样说。但态度和以前可谓是天差地别。 木离从袖中摸出一块留影石:「来。再说一遍。」 温飞雪:「……」 温飞雪闭嘴了。 一行人去用了早膳,各自分道扬镳。木离去守着宗门里的弟子们,温飞雪去昨天的场地打擂台。 陆言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这些化神期剑修怎么回事,怎么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都不是他师尊一合之敌! 他还想看到师尊拼尽全力从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呢! 他太失望了! 陆言卿这种想法过于夸张。毕竟都是当世大能,不至于在同级别中被碾压得太彻底。 但陆言卿想看的温飞雪伤痕累累,紫衣浴血,最终摘得桂冠的事也是没有的。 战斗很是酣畅淋漓。 但直到最后,温飞雪也就被划破了一只袖子,腰间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而给他带来这两处狼狈的仁兄此时在台下满面红光,仿佛最终获胜的是他们而不是温飞雪。 无他,作为一个能越级战斗还取得胜利的人,温飞雪太强了,强到与他同级别的人根本没有获胜的希望。 秦遂安眼神炙热地盯着温飞雪,战意盎然:「温师弟。回去,我们再打一场!」 他一定要在温飞雪身上留下点什么痕迹。 其实光凭实力来说,秦遂安不比那两个人差。但他经常和温飞雪战斗,在他熟悉温飞雪路数的同时,温飞雪也对他的路数烂熟于心。 所以,想要在温飞雪身上留下痕迹,给温飞雪造成哪怕一星半点的伤害,对比起其他人,难度生生提升了一个档次。 尽管被人碾压的感觉不太好,但其他剑修对温飞雪的态度还是挺好的。 除了对他实力的忌惮,还有一份真情实意的感激。 虽说他们是被碾压的一方。但技术的提升往往就是在这种情境中。可能这一场战斗,胜过他们自己辛辛苦苦修炼一年甚至更久。 剑修的心性素来坚韧,他们更注重和强劲的对手对战的过程。一场战斗的胜负影响不了他们的心态,他们只会更渴望下一次可能的胜利。 所以像温飞雪这种,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能激起人斗志,还能精进人剑术的百利而无一害的好机缘。 第68页 「我等你。」在外人面前,温飞雪还是很能装的。现在这一句话,再配上温风雪平静淡然的表情,格调一下子就拔高一大截。叫人看了,内心不得不感嘆一句,果然是素尘仙尊,真是大家风范。 秦遂安和陆言卿倒是知道温飞雪的真面目,但现在这种情况,谁跳出来拆穿,谁就是缺心眼儿。虽然一个个都是闭口不言,脸上的神情和温飞雪是如出一辙。 今日的比赛告一段落。明日再来个结尾的庆典,将各阶段第一名的奖品颁发下去,整个仙界大比就结束了。 演无宗举行的大比时间是真的短。 上上次仙界大比,是由洛隐门操办,整个比赛,花费了整整十日时间,宾主尽欢。 哪像演无宗这一次,时间短就算了。来的人也不齐。像殷芊芊所在的天盛皇朝,本来就不重视仙界大比,如果不是殷芊芊要跟着武羲来,这次是连一个参加的人都没有。 还有一些诸如天机阁这样的宗门,往日都会派几个人来意思意思,这一次的仙界大比,是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 看着天边渐渐坠下去的夕阳,温飞雪有些忧虑:他现在出门会不会又碰上他师姐啊,那人的画像画完了没?别等会儿他冒着生命危险出去跑一遭,结果他没画完就不好了。 多想无用,不如亲自去看看,至少还是有可能他已经在等自己了呢。 想到就做。温飞雪一拍板,乔装一番,起身出了门。 幸好,那人没让他失望。画早已画好,就等他来。 温飞雪如约把法器留下,乘着那人满是希冀的目光离开。 他身上又承担了一份责任。 熬过烦人的最后一天,洛隐门一行人终于回了宗门。 在霆霓峰休整两天,温飞雪带着陆言卿去了主峰连清池,打算带着他家小徒弟引气入体,正式踏入修炼路途。 陆言卿早在前一天晚上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天将亮时才浅浅睡了一小会儿。现在被温飞雪叫起,眼下竟然没有挂着青黑的眼圈儿,看着还是精神奕奕,一双眼睛里全挂着渴望。 所以说,年轻真好。 刚走到连清池附近,远远地就看见一大团白色的雾气,峰顶的水泄下,在半空中散开,折射着温润的阳光,一道淡淡的彩虹如练。连清池池水荡漾,在朦胧雾气间若隐若现。 弟子们或远或近,全身浸在雾气里,白雾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精纯的灵气直往身体里钻。 雾气的边缘,立着一块石碑,上书「连清池」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碑上凝着水汽,拢聚成珠,顺着碑沿缓缓滑下,像是谁晶莹的泪。 「温师弟。你怎么来了。带你家小徒弟吗?」石碑旁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正是秦遂安。 「是啊。这小兔崽子打了那么久基础,也该引气入体了。」温飞雪笑着点头。 温飞雪手把手教了陆言卿引气入体的方法,给他挑了个稍微靠外些的位置,实在闲得无聊,索性走上前,和秦遂安站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引气入体是每一个修士修炼的必经之路。一般来说,只要身体的经脉畅通,基本上就能在二十天内成功引气入体。如果是天才,可能半天都不到。至少圣尊木白俞当年刚刚开始修炼的时候,不到半个时辰,就成功引气入体,正式踏上了修炼路途。 但不管再差的人,一天时间,至少也能感受到灵力的存在,隐隐约约会有些牵动的感觉。 温飞雪当年之所以被旁人称作废柴,除了修为进展缓慢,就是因为他当年在第一天过去时,连一丝丝灵力的存在都没有感觉到。 当时有很多人怀疑,他是不是根本不能修炼。 如果不是木白俞检查过,确认他的经脉是畅通无阻,甚至是远远优于别人的,可能他自己也要怀疑了。 像这样拥有优越的条件,成就却远远比不上普通的众人的人,往往会成为被集中嘲讽的对象。 当年的温飞雪身上,不知道究竟背负了多少流言蜚语。 温飞雪原本以为像自己这样的体质,估计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 结果现实就给他当头一棒—— 整整一天过去,他徒弟和他当年一样,连一点点灵力的波动都感受不到。 温飞雪得知这个结果时,心中着实无语:师徒的传承是不能断吗,这种事情有必要传承吗? 但有了自己的前车之鑑,温飞雪倒不是很慌。 他是检查过陆言卿的经脉的,绝对没有问题。 他当年能够成功引气入体,就是因为他师尊财大气粗地在他身上砸了一堆灵丹妙药,用庞大的财力战胜了固执的灵力。 他现在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大不了依其道而行之。 他素尘仙尊徒弟的修炼路途,还能因为这区区几颗丹药堵死不成? 于是乎,第二天陆言卿到了连清池时,嘴里已经塞了至少三颗丹药。 这只是含的。来之前,他还吞了几颗。 陆言卿感觉自己都快变成一颗大丹药了。 温飞雪没给他说,陆言卿自然也不知道,第一天没有感觉到灵力存在,到底是什么大问题。 但他也知道丹药的珍贵,温飞雪总不会害他。虽然不解,还是乖乖照着温飞雪的话做了。 秦遂安铸玉峰下弟子多,又不像木离那么忙,基本上日日都在这里,无聊得紧。 第69页 这下来了个温飞雪。两人同为剑修,根本不愁没话题聊。这几天在连清池形影不离的,女弟子们手中的同人文同人图都传开了,还在洛隐门中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浪。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素尘仙尊的爱徒,陆言卿,今天,终于能感受得到灵力了! 所以他决定满足陆言卿一个小小的愿望——去连清池里逛逛。 早在发现他体质的时候,温飞雪就把陆言卿修炼的地方从雾气的边缘挪到了池水的边缘。 像他和陆言卿这种体质,不怕灵力太足,就怕它不够。 对于其他修炼者来说,池水边缘地带灵气太过浓郁,可能会导致经脉破损。 但是他们的体质,如果周围灵气量不大,一点儿都吸不进体内。所以根本就不用担心这种问题。 那自然是能离多近就多近了。 看到他们的打算,秦遂安蠢蠢欲动:「温师弟,带我一个呗。」 像这种去池子里玩水的事情,平时带着自家徒弟,为了维护自身形象,他都不好意思。 现在温飞雪都去了,他跟着一起去,可以说是在陪他们嘛。 虽然大概可能在他徒弟的眼里,他并没有什么形象可言。 温飞雪无所谓。池子又不小,多一个少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三人一起下了水。 温飞雪牵着陆言卿的手,殷殷嘱咐:「你抓紧为师。连清池边缘池水不深,但是中间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跟着为师走,小心脚下。」 秦遂安:「。」 秦遂安在一旁凄悽惨惨戚戚——孤家寡人的他,好可怜。 秦遂安涉水而行。仔细感受着微凉的水裹挟着灵气从他身边穿过,感觉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正当他沉醉其中的时候,突然脚下一空:「温师……」 下一瞬,他的身影勐然往下一坠,消失在了清澈见底的池水中。 第37章 连清池 听到秦遂安未尽的唿喊, 温飞雪急忙回头,下意识迈脚伸手一抓,陆言卿一个趔趄, 往前一倒—— 温飞雪眼前一黑, 消失在原地——连带着他徒弟一起。 ……这专门坑徒弟的师尊啊。 一阵眩晕感过去,温飞雪睁开眼,发现自己现在似乎是处在一个秘境里, 眼前有一男一女正在争执。 温飞雪顾不上去听他们讲话的内容,侧头一看:还好, 他徒弟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对, 他秦师兄呢? 他师兄掉到了秘境哪个地方? 温飞雪有些忧心,但不算太过焦虑——秦遂安好歹是一个化神期,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当务之急, 是要快点破了这个秘境。 像这种秘境的本质, 是幻阵。 要找到阵眼。 温飞雪将目光落在正在争执的男女两人身上。 「秦奕!修为飞升就那么重要吗!你连你的家人都不顾了?!」女子清丽的面容染上怒色,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与之相反地, 男子语气和缓, 面容温和:「小仪。你知道的。想要抓住飞升的契机有多难。如果这次错过了, 可能我终其一生也没有办法再等到这个机缘。再说, 就算我飞升了, 不是还有你吗?我相信你能照顾好升儿的。而且, 陆师弟也会帮你。」 秦奕?!这不是秦家那个飞升了的先祖的名字吗。秦遂安就是他的后人。 现在刻着宗门歷史的石碑上,还记录着他当年飞升时, 落隐门突遇大劫,他力挽狂澜, 为洛隐门留下生机的事迹。 那么,他对面的女子是……他的道侣, 连仪? 为什么这个秘境会和他们有关? 温飞雪环视四周:虽然景色略有不同,但大体还是能看得出洛隐门的轮廓。 现在的霆霓峰,当年的桃花逐水,正是桃花如雪,粉霞漫天。 主峰大殿远比现在更为华丽庄严。 雪见峰争奇斗艳的药草种类更加繁多。 …… 好一片盛世。 如今的洛隐门虽然仍旧是修真界第一大宗,但却不及千年前最为鼎盛时洛隐门的万一。 我辈仍该努力啊。 温飞雪嘆息一声,凝神静气,继续观察。 争吵还在继续。 连仪的脸颊涨得通红,秦奕温文儒雅的脸上也染上一丝不耐烦: 「小仪,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了。飞升不止对于我,对于所有的修士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不是吗?我们走这条道,歷尽艰险与天争命逆天而行,不就是为了飞升,为了获得长生,为了与天同寿吗?你现在让我放弃,我怎么做得到?!」 「我无理取闹?!」连仪声音尖利,像一把锥子直刺向人的耳心,「秦奕,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当年是不是你口口声声说,这辈子我永远排在你心中的第一位,你会一辈子对我好,一辈子听我的话?!这句誓言呢,被狗吃了吗?!那么多没有飞升的修士,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你一个人飞升上去,有什么意义呢?你就捨得扔下我和孩子?!」 秦奕深吸一口气,似乎是连仪的话语气得不轻:「小仪。我们先别争了,先各自回去,冷静一下,好不好?我去找温师弟谈谈。」 「……行。」连仪动了动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压了回去。 她出生在一个修仙世家,从小受到良好的教养。这让她做不到像一个泼妇那样,唿出一切,去喊,去骂,去打。 第70页 两人分开,各自走向一方。 秘境随着秦奕的行动转换。 温飞雪恍然大悟:秦奕,大概就是这个秘境的创始者了。 陆言卿自从进入这个秘境,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注意两人的争吵,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桃花逐水。 现在看秦奕动脚往那边走,忙不迭地跟上去。看样子,仿佛比温飞雪还要急切几分。 温飞雪觉得自己现在脑子有点疼。 师兄,师兄找不到;徒弟,徒弟不正常。 这么看来,破解秘境的希望,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啊。 素尘仙尊皱着眉,毫不谦虚地想。 两人到了桃花逐水,于漫山遍野的桃树下,瞥见一个男子的身影。 那男子身材颀长,面若敷粉,唇如涂朱。墨发高束,飘然于腰间。一身浅粉色的轻薄衣衫,却并不显得娘气,反而更衬出他清俊的风姿。与这如云如霞的桃林相得益彰。 温飞雪面露欣赏,陆言卿却看得快要痴了: 世间怎么能有如此英俊的男子?甚至更胜他师尊几分。 陆言卿在心里赞嘆。 可能是因为陆言卿眼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滤镜吧。其实温飞雪和面前这男子的长相不分伯仲,根本没有谁压过谁的这种说法。只能说,美得各有千秋。 秦奕也注意到了桃树下的男子,缓步走上前,笑说:「陆师弟。」 男子转头颔首:「秦师兄。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你师兄我遇到了一些机缘。近些天就要飞升。到时候,你师姐和你师侄就拜託你照顾了。」 男子看上去有些为难:「师兄。你是知道我性子的。且过一日是一日,浮生万事不关心。不一定能照顾好连师姐和秦师侄。」 秦奕脸上笑容不变:「也不会太麻烦师弟。只是如果你连师姐遇到什么麻烦事,搭把手就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男子也没有贸然应下,只是说:「我尽力而为。」 秦奕不好勉强,只得点头:「那就麻烦师弟了。」 解决完这件事,秦奕没有久留,转身离开。 温飞雪提脚就想跟着秦奕走,却感受到衣袖处传来一阵阻力。温飞雪低头一看:陆言卿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的男子。 温飞雪笑出声:「怎么,被别人迷住了。他有你师尊我俊美吗?不过说起来,他和你的名字是一样的。倒也算是一种缘分。」 「他比师尊你……」好看多了。 陆言卿差点脱口而出。 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拐了个弯儿:「师尊和他都好看。我以后肯定能长得和他一样好看。」 「那你怎么老瞅着他,不和师尊我走啊?」 「来了来了嘛。」 秦奕一路去了现在的铸玉峰。 温飞雪不知道在当年这座峰到底叫什么名字,他只关注了霆霓峰的前身,其他的峰那当年听课的时候听过两耳朵,就没再注意过了。 秦奕是那时候数一数二的剑修,成为铸玉峰峰主,倒是不奇怪。 温飞雪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秦奕似乎很得人心。他每走到一处,那处的弟子无论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恭恭敬敬地行礼,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不愿,反而带着仰慕。 这样的人,真的是连仪口中那种抛妻弃子之人吗? 铸玉峰密室。 秦奕从暗格中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小心翼翼地打开。 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温飞雪牵着陆言卿凑上前去。 那是一本阵法书籍。 上面画的阵法是…… 温飞雪瞳孔骤缩。 献祭阵法! 但凡阵法和献祭两个字沾边,那基本上是和正道绝缘。更别提根据此书所写,这个阵法献祭的明显是机缘气运,也就是所谓的天道之力。 明显的邪术。 秦奕他想要做什么?!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机缘到了,要飞升吗?如今却在用邪术强行提升自己的气运和身上的天道法则之力,他这样的行为,会阻了多少人往后的修炼飞升之路?! 况且,献祭阵法必须要有祭品。秦奕是洛隐门德高望重的长老。他的祭品,会是什么? 想到宗门里记载的那段大难忽至,秦奕力挽狂澜,此后五百余年,洛隐门再未有大能飞升的歷史,温飞雪脸色渐沉。 不,不可能。 温飞雪不敢细想下去,在心中否定自己的猜测。 秦奕可能是从旁人处收缴了这本书,如今正在查看,很可能等会儿就会把它销毁。并不是他自己想要按着书上这么做。 一定是这样的。 也只能是这样的。 不然…… 温飞雪心口一窒。 陆言卿看不懂这么高深的阵法,此刻正揪着衣摆,心不在焉地想着先前遇到的那个男子。 秘境跳转,再睁眼时,两人浮在半空中。秦奕背着手立在他们身边,朝下俯瞰,眼神里是全然的满意和一丝扭曲的疯狂。 温飞雪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望去—— 细弱的几近不可见的金线布满了整个洛隐门,勾勒出一个繁复的法阵。主峰所在地,金光亮得刺眼,似乎正昭示着什么。 阵法大成。 远望周围挺立的山峰,象徵着主人在内的灯火通明此时替代为一片暗淡,漆黑的大殿沉默地矗立在峰巅,像被迫闭上的眼睛。 第71页 峰主外出。 峰主尽出。 好厉害的谋算! 温飞雪的一颗心被攥紧,渐渐沉入谷底,他张着嘴,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先前所怀的那一丝侥倖被眼前的这一幕彻底打碎—— 秦奕,这个万人敬仰的铸玉峰峰主,大乘期修士,是真的想要利用全宗门的气运,襄助自己飞升。 这是他朝夕共处,日夜相对的同门啊,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就为了一次飞升? 就为了飘渺的天道法则之力? 值得吗? 为了这些如水月镜花的东西,他就要去残害一个个真实存在的同门? 就算同门修士并不想要利用这些力量飞升,但是修炼到他这种地步,心里应该很清楚,天道法则之力与雷劫中的力量同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雷劫对人体的伤害。 尽管雷劫被减轻了,但修士渡雷劫仍然是九死一生。每年死在天道降下的天雷上的人不计其数。 如果再少一份天道法则之力护身呢? 他这是在要他们的命! 他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温飞雪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什么狗屁力挽狂澜,分明是心思恶毒,沽名钓誉之辈!白受了洛隐门这么多年的香火!他们真是瞎了眼!! 察觉到温飞雪情绪的波动,陆言卿的思绪从那个男子身上抽回。他担忧地仰起头,轻轻地摇晃着温飞雪的手,声音软软的,带着担忧:「师尊。你怎么了?」 陆言卿的动作将温飞雪拉回现实,他渐渐平復了急促的唿吸。 是了,这些都过去了。他就算再怎么愤怒,也无法挽回。 当务之急,是要赶紧脱离这个密境。这样,想将真相大白也好,想修正宗门歷史也好。才有了实现的可能。 第38章 连清池(2) 温飞雪冷眼旁观:他倒要看看, 秦奕这个人面兽心之辈,还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连仪带着秦升,站在秦奕面前:「秦奕。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要扔下我们, 自己飞升?」 秦奕微低下头, 看了秦升一眼:「我们商量,你带着孩子做什么?想拿孩子威胁我?小仪,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 被他这么倒打一耙, 连仪咬住下唇,下意识收紧手。 秦升吃痛, 抬起头, 奶声奶气:「娘亲,你抓疼我了。」 连仪急忙卸下手中的力道。抬眸,便对上秦奕似乎万年不变的微笑。 她匆匆别开眼, 觉得难堪。 「你别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告诉你秦奕。你要是敢飞升, 就别怪我不让小升认你这个父亲。」这话说出口,连仪自觉失言。可惜覆水难收, 说出口的话, 无论如何也无法更改了。 这场谈判, 她气势已失, 註定达不到目的。再挣扎下去, 只会更加出丑。 何必呢?自讨没趣。 连仪没再说什么, 牵着秦升,转身离去。 秦奕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也没有开口挽留,显然是对连仪的行为早有预料。 连仪虽然是女儿家, 但却没有女儿家那些娇憨情态,她习惯于依靠自己, 纤瘦的嵴背永远挺得笔直,像宁折不弯的竹。 她绝不会因为自身情感而行背其义之事。不然,作为他的妻子,洛隐门地位崇高的圣尊之女,阻止他飞升的法子多得是。 但她没有。 她不齿。 可惜,她的傲骨成了别人最好利用的刀刃。 这是谁的错? 错的是连仪吗? 或者说是秦奕? 很难论断,只能说一句人心复杂,宵小难除。 温飞雪眼底寒凉,结着一层化不去的霜。 乌云渐渐汇集在洛隐门主峰上空,遮天蔽日,声势浩大。 紫金色的雷电在其中穿梭,噼啪不绝,酝酿着一场风暴。 天地茫茫,一个颀长人影立于半空,衬着黑沉的天色,身上的白衣越发耀眼夺目,像悲悯世间的神。 连仪坐在房内,望着天边,心中不安愈盛。 大乘期修士的直觉从来不是空穴来风,她索性走出门去,一探究竟。 「轰隆隆——」 第一道天雷悍然噼下。 连仪后背一凉,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浮上心头,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身体里流失。 随着这种感觉的持续,连仪竟然开始止不住的心悸。她极力平復下急促的唿吸,仔细去感受。 再次睁开眼,连仪眼中的慌乱一扫而空,心痛早已麻木,只剩下讽刺。 原来这就是识人不清的后果。 也罢,随他去吧。 丢了那劳什子,她又不是不能继续修炼,扰不了她的事。顶多是不能飞升罢了。 反正她也不想飞升,又在天上看到他虚伪丑恶的嘴脸。 苍生不在天,她何必往天上去? 她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已经失态过两次,没有必要再失态了。 情情爱爱绝不是她生活的全部。 连仪欲转身回房。 「扑通。」不远处,一个弟子突然跪倒在地。 「怎么了?」连仪伸手扶起他。 那弟子困惑地皱眉:「回清止仙尊的话,弟子也不知为何,突然心悸,不自觉就软了腿。」 连仪脸色大变。 清止仙尊素常待人都是温和的,脸上的表情总是从容,带着笃定和自信,让人不自觉安下心。何时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第72页 弟子不由得一惊。正欲开口,连仪已经御风离去,背影慌乱。 清止仙尊这是怎么了? 弟子有些忧心。 连仪心下早成了一团乱麻,又怀着几分侥倖:万一不是她想的那样呢?好歹是同门,他总不至于丧心病狂如此,总不至于下得了手…… 她脚下不停,一路往后山飞去。 连仪主修阵法,心里很明白:如果真的有法阵存在的话,依照它该有的规模,后山必然有一个阵眼。 如果…… 她的思绪被眼前这一幕骤然打断。 丛林掩蔽间,赫然是一个已成形的法阵。 如果抛开一切不管,单论构造,这个法阵称得上是精妙绝伦。 难以计数的线条轮转于小小一方土地,勾勒出极致繁复的图案,耀目的金光流淌在其间,裹挟着每一丝线条,整个法阵看起来诡谲而神圣,诱人心神。 放在平时,连仪定然是眼前一亮,不管不顾的要扑上去研究个透彻的。 然而如今…… 连仪的一颗心沉入谷底,仅有的一点侥倖被彻底打碎。 在来的路上,她一遍遍地期望,是自己心思阴暗,错冤好人。 一遍遍地用那人对同门温和的态度说服自己,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可惜啊,终究是幻想。 ——幻想註定是要破灭的。 连仪看着眼前的法阵,只觉喉间干涩。 众所周知,秦奕他……向来不擅长阵法一道。 这样精绝的法阵,就算是浸淫阵法多年的大能,想要一丝不错地布下,也需要两三年的功夫。 秦奕向来对阵法符箓之流不感兴趣,连仪作为阵修,也避免着尽量不在他面前提及这些,惹得两人都心烦。 ……那么,秦奕完美地布完整个法阵,用了多少时间?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抑或是百余年? 连仪不敢深想。 直到这时,她才恍然惊觉,在这么多年的相伴时光里,她竟从未真正了解过她这位枕边人。 原来以为他只是情感浅薄,没想到他却不择手段,想要赔上整个洛隐门的气运来铺就他的成神之路。 他这是要绝了洛隐门的根啊! 真是个疯子! 连仪掌心举起一团灵力,毫不犹豫地打向法阵中心。 通常来讲,作用越大,益处越集中于自身的法阵,一旦被破,对破阵者的反噬就越剧烈。 若换做是旁人,伤害的对象是自己爱了半辈子的道侣,犹豫不决几乎是肯定的,有的还会伤心落泪。更有甚者,为虎作伥,狼狈为奸也是有的。 连仪不是旁人。 她是卫道者。 卫道者,心忍志坚。对于背道之人,诛之后快。 她的剑指向过无数邪魔,如今终于指向了她的伴侣。 她仍旧稳健的手,彰显着她的名副其实。 温飞雪的双手出了汗。 他多么希望,她能成功。 周围的土块轰然炸开,扬起满天的尘土。待到尘埃落尽,法阵悠悠浮在半空,完好无损。 ……果然。 温飞雪手指松开,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若是成功,洛隐门也不该有那么一段歷史了。 连仪脸色唰地惨白。 这一击,她用了八成力。 如果她没有猜错,要想停下这个法阵,只有两条路—— 要么,布阵者自己中止; 要么,布阵者身陨。 她的修为不及秦奕。 而峰主尽出。 她该怎么办? 连仪攥尽手指。 ……等等,峰主尽出? 陆师弟! 连仪心跳勐然加速。 时不待人,连仪飞身而起,正欲朝桃花逐水去。 黑云压来。 连仪抬头,对上秦奕嘆息的视线。 「小仪,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你本来可以好好活着的。为什么非要与我作对呢?那些人与你的关系浅薄到除了一层同门的身份,便再也没有了。而我是你的日夜相处的道侣。你做什么为了他们,和我刀剑相向?」 秦奕一抬手,连仪就身不由己地浮上半空,挡在他上方。 只看她的姿势,仿佛是自愿要为道侣挡下天劫。 连仪感受着身侧挟持着自己的、与灵力截然不同的力量,唇边扬起一抹悽然的笑。 这便是所谓的机缘,天道规则之力么? 不分好坏,不论对错? 狗屁的老天,说什么天道公平,全他娘是放屁! 连仪第一次爆了粗口。 天雷噼下。 连仪高挑纤瘦的身躯微微抽搐,雷光乱窜。 秦奕又嘆了口气。 他确信自己是爱连仪的。不然也不会和她结成道侣,相伴百余年。 但是在实实在在的飞升面前,虚无缥缈的爱自然不再重要。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很奇怪,人在即将死亡的时候,总会回顾自己的一生。 自出生起,她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天赋卓绝,地位显赫,艷冠天下。 远超同龄人的实力,令她永远自觉去庇护身旁的一切。 她的身躯永远是挺拔的,因为她的背后是她的初心,责任,宿命。 她的师弟师妹们跟在她身后,声音里是满溢的信赖:「大师姐!」 第73页 那些平民百姓和低阶修士们会怀带崇敬,唤她:「清止仙尊!」 清止清止,清人间污秽,止天下祸乱。这是她一生的期望,一直的理想。 她习惯于承担保护者的角色,也为这个角色感到无比骄傲。 她想,只要她努力修炼,总有一天,她能真正庇护住天下人。 虽然困难,但又有什么不可能呢?一切皆可能。 她坚定着。 她从不怀疑。 但一切都被打碎了。 她无能为力。 对不起,对不起。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她以为需要她保护的师弟师妹们,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她赖以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盔甲与长剑。 她早就不是那个永远挡在所有人前的大师姐了。 她曾经妄想护住天下,现在甚至救不了一个洛隐门,护不住他们的家。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一滴泪划过连仪的脸庞,她的眼中现出一抹决然。 这是她第一次哭。 也将是最后一次。 第39章 连清池(3) 连仪深吸一口气, 开始暗暗调动灵力 若是放在平时,像她这样的修为,蓄积灵力于一处的动静肯定不会小, 如若旁人反应得快一点, 就可以直接打断。 现在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天雷限制了她行动的速度,但同样的, 也替她掩盖了异样的动静。 就算是死,她也要拼上一切, 尽可能拉上秦奕一起入地狱。 虽然成功的可能性渺茫, 很有可能是她魂飞魄散,他却毫髮无损。 但总要试试的。 万一呢? 她就赌一把,看这老天爷究竟公不公正! 连仪的眼眸沉下。 是非成败, 在此一举。 「轰——」紫光一闪, 又是一道天雷落下,噼在连仪所在之处。 下一瞬, 一团更加耀目的白光骤然炸开, 几乎点燃了半面天空, 紧接着勐然倾泄而下, 如百川到海, 雨泻倾盆。 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可惜, 在即将接触到白衣人影之际,悄然消弭于无形。 连仪不是小儿, 自然知道修士渡雷劫之时不可从外界打断,否则会被天道视为罪无可恕者, 轻则重伤,重则抹杀以至于神魂俱灭, 不入轮迴。不然渡劫时的修士最是脆弱不过,为了自己性命着想,谁还敢轻易渡劫呢,这不是亲手往仇敌手上递刀子,自己还洗干净颈项乖乖就戮吗? 可她偏偏还是动手了。 秦奕又嘆了一口气:何必这么固执呢?对谁都没有好处。自己还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连仪毕竟与自己夫妻一场,虽说为杀自己魂飞魄散了,但秦奕还是希望能在世间为她留下一点痕迹,也算是全了自己的一番情意。 秦奕一弹指,在主峰侧面开闢了个水池,将将好承接住自桃花逐水峰顶积雪融化而逝下的清水。池边立了个石碑,上书「怜卿池」三个飘逸大字,彰显他对她的怜惜。 秦奕温和的声音在灵力加持下传遍整个洛隐门:「以怜卿池,奠吾妻,连仪。」 一道身影立在远处山头,秦奕若有所感,扭过头。 一道粉衣身影面对着他--是他的陆师弟。 秦奕皱起眉: 他陆师弟可不是个傻子。 就算现在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等日后整个门派再长不了天材地宝,出不了飞升者,总也会觉察出来的。 他可不想飞升后还被凡间的这些人胡乱贬低。虽然自己可以不去听,但也太糟心。 他们也不想想,他们配么? 可惜修士渡劫时,虽然可以避免他人伤害,却也没办法去伤害别人。 他倒是可以像控制连仪一样控制他师弟去帮他挡雷,但这也太可疑了。他素来与师弟不太亲厚,怎么找都找不出能让他替自己挡雷的理由。 那就没办法,只能便宜他了。 秦奕当机立断,下了决定。袍袖一扬,一缕只有他看得见的金光伴着一点点白色的修为涌向粉衣人,注入他的身体。 只要让他和自己一道飞升,他不就察觉不了了? 自己身上的天道机缘远远多于他,飞升后让他忘了些许记忆,自然也是可行的。 于是乎,在远处围观的众人就看见正在渡劫一挥袖,甩了个什么东西在他师弟身上,旋即他师弟就飘了起来,乌云聚顶,竟也是要飞升的兆头。 围观众人不禁留下了羡慕的泪水:呜呜呜,做秦奕仙尊的妻子/师弟也太幸运、太好命了吧! 粉衣人心下不解:他师兄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但他也不想管,飞升就飞升吧。反正现在在他眼里,哪里也没什么区别了。 只是不知道,上界是否有桃花呢?希望有吧。 粉衣人向着主峰飘过去,劫雷也随之移动。 秦奕的雷劫已经渡完,此刻正朝着上界飞去。 好巧不巧,一道劫雷擦着粉衣人影落下,刚好噼在石碑上面。 这下好了,明明清清楚楚的三个字,现在只剩下一个残缺不全的「池」。 秦奕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有心想改,却是不能了。 粉衣人自然也是懒得帮他师兄补的。再者说,大家都听见了这池子叫什么名字,等他们去补上就是。 可惜两人都高估了众人的理解。他们只听见了池名的发音,又没有人不太想活,敢在大能渡劫时守在近旁。只能循着发音,猜测着刻了两个字上去。 第74页 ——也就是如今的「连清」二字。 由「怜卿」而至「连清」。 或许是一种巧合吧,只留下一个人的清名。 幻境却并未随着秦奕成功飞升而结束。 师徒二人与秦奕一道去了上界。 看着他偷偷为自己的子弟降下福祉,看着秦家后代个个惊才绝艷。 当然,饶是再惊才绝艷,也无一人飞升。 秦家世世代代依附于洛隐门,气运休戚与共。秦奕若是想要自家子弟飞升,就要先填了洛隐门这个他留下来的窟窿。 照着秦奕那个性子,怎么可能愿意? 天大地大,自己最大。无论什么事,只要妨害到了自己的利益,他坚决是不干的。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秦奕自修炼以来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他开始衰老,眼角生出皱纹,鬓边长出白髮。 仙者一旦亡故,神魂融于天地。在所有人看来,与神魂俱灭没什么两样。 秦奕疯了一般寻找阻止自己滑向死亡的方法,却终究是徒劳无功。 与他一道飞升的人们仍旧是青春年华。 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也没有人在意。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在陨落之际,秦奕撑着最后一口气,在连清池底留下了一个幻境,完完整整地记录下了事情始末。 …… 幻境结束。 温飞雪拉着陆言卿,站在连清池里,半晌回不过神。 就在刚才,在短短的一个时辰里,他看完了一场跨越千年的骗局。 秦奕在弥留之际留下这个幻境,可能是人之将死,翻然悔悟,也可能有别的什么原因。但就像他陨落一样,也没有人去在意。 一份真相,怎么抵得了洛隐门风雨飘摇的千余年? 不过说来倒也奇怪。幻境中的一切明明如此清晰,等出来后,除了事件,温飞雪连其中的人脸都回忆不起。这是为什么,为了保全他最后一丝颜面么?笑话。 温飞雪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秦遂安的人影。 他现在有些忧虑。 这份真相对于他来说都是那么大的冲击。作为秦奕的直系亲属,从出生起就视自家先祖为目标、为信仰的秦遂安得知这件事后,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信仰坍塌的滋味可并不好受。 那是足以击垮一个人的力量。 一如温飞雪所想,秦遂安此刻并不好受。 不同于师徒二人,秦遂安观看完整场幻境的方式是附身。 他附身在了秦奕身上。他甚至可以知道秦奕当时的想法。这也让他更加痛苦。 他想不通。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能做出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他的先祖?!寡廉鲜耻,禽兽不如! 往昔的议论犹然在耳。 「可惜了。秦家这一代怕是要没落了啊……」 「没落其实倒也谈不上。秦小公子的天赋在同龄人里也算得上是不错。只是远远不及他秦家之前每一代的翘楚……」 这些话,从秦遂安刚踏入修炼之途,一直延续到现在,也还有人提及。 他咬紧牙关,拼命修炼,就是想要堵住这些人的嘴,想要他们知道,他的存在,不是可惜。他不会堕了秦家先辈之名,他一样可以成为秦家的骄傲。 现在他却开始庆幸:他的修为是不如他的祖先,但至少,他没有得到过那个人用整个洛隐门千余年气运换来的福祉。 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自己的。 他可以理直气壮,问心无愧地说:怎么会有人能做出这样的事! 幻境结束,秦遂安并没有回到连清池。 他现在在一个地下室,墙壁上挂着的足以令所有修真界修士疯狂的宝物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这是他先……秦奕给秦家后人留下的东西。 秦遂安眼睛里只有一片漠然。 他秦奕的东西,自己要不起。 可惜宝物坚固,秦遂安也怕引起太大动静,不能直接一毁了之。 那就一走了之吧。 秦遂安从传送阵出了暗室,御剑径直回了铸玉峰。 温飞雪也带着陆言卿回了霆霓峰。 虽然他担心秦遂安,但这事他不好插手。还是先等秦遂安自己做下个决定,他再看了。 以他对秦遂安的了解,这位师兄刚正不阿,绝不会试图隐瞒真相。那他何必还要插手,徒惹人嫌? 但即使知道秦遂安不会隐瞒真相,在他隔天就将事实公之于众的时候,温飞雪还是狠狠震惊了一把。 这也太效率了。 此事自然在修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众人议论纷纷,怀疑者有之,但更多人还是选择相信。 毕竟这事对秦家又没有好处。谁家吃饱了没事干,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的? 因为秦遂安算是大义灭亲倒是没什么人指责他。秦家在修真界的风评又一向很好,乱纷纷地闹了一阵,风波也就过去了。 第40章 名帖 武羲最近这段时间日子过得是相当舒畅。 美人在侧, 歌舞相陪。她又因为经常外出云游,没怎么收过弟子。唯一一个弟子是从自家挖过来的,早已长成, 下面带着一堆徒孙, 撑着她惊鸿的门面,所以也没有弟子打搅,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这天, 武羲正在院子里抚琴,殷芊芊在一旁撑着脑袋听。 第75页 屋里突然亮起浅淡的白光。 武羲抚琴正抚得起劲儿, 自然没有注意到。殷芊芊怕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起了身,想去帮武羲把东西拿过来。 结果入了内间她才发现:这哪是什么重要事情,就是一个无名小卒想要拜访武羲, 通过宗门外传送阵送进来的拜帖。 此时琴声已停, 武羲在外面扬声问:「什么消息?」 殷芊芊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拜帖。」 武羲语调上扬,显然心情不错:「你给那人回。就说让他自己上来。」 殷芊芊拖长声气「哦」了一声, 不太乐意。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等了不久, 上来一个年轻的男子, 背着一把琴, 容貌俊秀, 身姿挺拔。目不斜视地走上前, 见着武羲,躬身见礼:「昭阳仙尊。」 殷芊芊在心里冷嗤:「装模作样。」 武羲颔首, 道:「既然能递得进来名帖,就说明阁下的琴艺还算不错。那么, 也请阁下现场为我弹上一曲,再做他论。」 男子看着温温润润, 却毫不怯场。当下摆开架势,奏了一曲《破阵》。 殷芊芊在一旁歪眉斜眼:投机取巧,切。 不管殷芊芊怎么想,武羲是极为满意的。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错。虽然略有些瑕疵,但在元婴期修士中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男子态度不卑不亢:「多谢昭阳仙尊夸赞。」 武羲接着道:「我看你名帖上说,想要跟着我学习一段时间,精进技艺。我平时事务繁忙,不可能时时指导。你确定要留下吗?」 殷芊芊在一旁直咬嘴唇。 她现在内心非常纠结:既想要那人不要答应,不要留下来和他抢夺武羲的注意力;又怕那人不识好歹,真的不答应。那样的话,武羲那么欣赏他,总归还是会有些难受。 她不想看武羲难受。 当然,别人的回答不会被她的意愿所左右。男子干脆地拱手:「在下吴越,承蒙仙尊关照。」 这就是要留下来了。 殷芊芊一阵心酸:仙尊都还没有骗到手,这就又来了一个和她抢仙尊注意力的。 没有人注意到。在男子弯下腰的一瞬间,眼睛里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光。 自从收了个徒弟,温飞雪的日子就忙了起来。不知不觉,半年的时间过去,他徒弟的修炼也算是踏上了正轨。 出乎温飞雪意料的是,他自身体质特殊,这么多年也没遇见个一样的。出了一趟门,收了个徒弟,好巧不巧,他徒弟的体质竟然和他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这修炼就急不来了。 当然,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人,他自然是不会让自家徒弟修炼得比自己更慢的。之前觉得他要等金丹才能去霆霓峰顶修炼,现在看来,筑基后就可以把他带上去了。 不过筑基前陆言卿还是主要要靠自己,他帮不了太多。 他应该能比自己修炼得更快,但再怎么样也要磨几年的时间。 现在交给他的已经够多了,这几年他就算待在他身边,也没办法起到太大的作用。 这天,温飞雪破天荒地没早早把他家小徒弟从被窝里挖起来,任凭他睡到了自然醒。 陆言卿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几乎有些诚惶诚恐了: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升起来了吗?他多年不干人事的师尊竟然容许他睡到了日上三竿?! 是修真界即将毁灭了吗,让他得最后一次饱睡?! 陆言卿快速穿好衣裳,出了抚竹苑。 一出门,就对上了他师尊温和慈祥的目光:「小卿,你醒了。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儿?」 陆言卿抬头望了眼:日上中天。 陆言卿:「……」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师尊,我是先用……膳还是先修炼?」陆言卿小心翼翼地问。 放在平时,陆言卿是不会这么小心的。 谁管温飞雪说什么,先吃了再说。反正他师尊心软,抱着腿撒个娇,就什么事也没了。 相处了这么久,陆言卿早就把他师尊的脾气性格摸得透透的,总是利用他师尊的心软,朝着师尊要一些好处。 温飞雪心知肚明,也默许了陆言卿这种行为。 那是他自己的徒弟,宠宠也是无可厚非。 但现在温飞雪态度不明,陆言卿觉得自己还是老实点好。 温飞雪笑:「今天不修炼了。给你放一天假。走,跟师尊下山吃点好的,为师今天陪你出去玩一天!」 他可以下山了?!陆言卿一阵激动,什么事情都抛之脑后。 他欢唿一声,冲过去抱住他师尊的腿:「师尊万岁!」 温飞雪摸了摸陆言卿的头,眼神里有一丝歉疚:「好啦。收拾一下,我们下山。」 陆言卿松开温飞雪的腿,蹦蹦跳跳地回抚竹苑,把他积攒了这么久的小金库揣上。 不过带上也没什么用,温飞雪肯定是不会让他花自己的钱的。 笑话。他素尘仙尊带自家徒弟出去逛街市,徒弟想要的东西还要徒弟自己掏钱买,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师徒俩人黏黏煳煳地在集市里玩儿了整整一天。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温飞雪拉着陆言卿的小手,坐在桥边的台阶上,看着河里晃晃悠悠的花灯。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节日,有闲情逸緻在河里放花灯的人不多。零星几盏花灯在深黑的河上飘着,烛火晃晃悠悠的,似乎即将要熄灭。看上去倒是为这喧闹的夜色添上了几分寂寥。 第76页 温飞雪不太满意:这样的景色,怎么能作为一天街市之旅的结尾? 素尘仙尊财大气粗,干脆利落地站起身,直接去了河边卖花灯的老人那里,包下了他摊上的所有花灯,又全部点燃,一股脑儿扔进了河里。 这下河里就热闹了。 五颜六色的花灯挤挤挨挨,随流而下,硬生生把一条漆黑的河照亮。 周围逛街市的人都围了过来,惊嘆着,不知道是哪个土财主撒钱铺满了整个河面。 陆言卿三口两口把手上的糖葫芦吃完,把签子处理好。接着一把抱住了他师尊的腰,开始撒娇:「师尊~你把易容除了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温飞雪的长相太过出色,若是顶着本来的相貌在集市走上一圈,后面就能跟上一大群满面羞红的姑娘。那这集市还逛不逛了? 所以现在温飞雪顶着的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 唯一特别的是,他眉尾那里一颗浅赭色的小痣还留着,为整张普普通通的脸平添上几分风流。 陆言卿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审美水平却不差。 如此景色,必要美人在旁,才算是锦上添花,相得益彰。 周围还有比他师尊更美的人吗?自然是没有了。 温飞雪现在对自家徒弟可谓是百依百顺。二话不说就解了易容,露出那张面如冠玉的脸。 幸而现在周围人的注意力都系在花灯上,不然温飞雪这张脸一露出来,街上都能造成一个交通拥堵。 实在是太过出色了。 只是温飞雪的师兄师姐们长得也都不错,温飞雪在其中也就算不上特别突出。再加上他在他们面前晃了那么多年,再好看的脸也该免疫了。所以他可以顶着真脸在洛隐门到处乱逛。 如愿以偿看到了师尊的美人面,陆言卿心满意足,继续赏花灯了。 「师尊!」 「怎么了?」 「我们现在好像我最近看的话本子里的情节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们总是将愿望中美好的生活寄托在故事里。如果相似,就证明我们现在的生活是美好的。」 「真的吗?」 「为师难道会骗你不成?」 温飞雪眉毛一挑:不对啊,陆言卿哪来的话本。 「话说,你这些天在门中修炼。哪来的话本,讲得是什么?」 「是一个师兄给我的。我还没有看多少,书名好像是叫《纯情师父霸道徒》。师兄说他想看师父攻徒弟受的,这本书他买错了,就给了我了。」陆言卿尚未察觉到危险,傻乎乎地问,「对了师尊。什么是攻,什么是受啊?」 温飞雪面色瞬间阴沉,又极力保持语调的平和:「乖乖言卿,告诉为师,这话本子是谁给你的?」 他倒是要看看是哪个臭小子想带坏他家小徒弟。非得给那人一顿教训不可。 陆言卿沉吟片刻:他和那位师兄的关系很好。 ……那么既然关系很好,自然有福同享,有难,也该同当了。 陆言卿毫不犹豫的就把那个师兄卖了:「是千争峰的师兄。叫做甄祷枚的那个。他买了可多话本呢。」 温飞雪冷哼一声,倒没有继续说什么。又在外面待了会儿,就牵着陆言卿回去了。 刚上霆霓峰,温飞雪就带着陆言卿去找了老青松。 其实早上就该去的,但…… 好吧,其实就是他忘了。 所以温飞雪理直气壮地吵「醒」了老青松。 至于沉迷于熬夜的老青松到底睡没睡,就不得而知了。 「臭小子,大半夜的,净扰老夫清梦。」老青松声音一如既往的浑厚。 温飞雪笑得明朗中带着不怀好意:「松爷爷啊。你看,这是我小徒弟。是不是可招人疼?」 老青松和温飞雪斗智斗勇了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他什么脾性? 「你这小子,到底想要干嘛?别想在坑害我。」 「害。」温飞雪笑得更张扬,「您老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坑您?就是我这徒弟平日里的修炼,还要劳您多费心了。」 「那要你干嘛?」老青松狐疑地反问。 「我这不是要闭关吗?顾不上。」温飞雪气定神闲。 陆言卿张着嘴,傻了。 直到跟着温飞雪回了抚竹苑,陆言卿都还没回过神。 温飞雪帮他洗漱好,把他塞进被窝里:「好好睡。为师闭关的这段时间,你要照顾好自己。有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你那几个师伯,知道了吗?乖。」 陆言卿攥着他的手指:「师尊。你不要我了吗?」 温飞雪把他的头髮捋到耳边:「小卿这么乖,师尊怎么捨得不要你呢?但师尊也要努力修炼,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小卿呀。」 「我可以自己保护好自己的!」 「小卿乖,听话。」温飞雪温柔而坚定地从陆言卿手中将手指抽出,「为师一出关就来找你。」 说完,温飞雪转身离去。 陆言卿面朝门口的方向,望了很久。 第41章 诉情 筑影阁。 楼恹伏案批着公文, 册玉安站着给他磨墨。 他已经给楼恹磨了三天墨了。 虽然楼恹一天也批不到几份公文,但还是很累的好不好。 他本质是个咸鱼好不好。 在他以前的那个世界,他除非把联邦币花完了, 不然是坚决不会出去工作的。 第77页 在家里瘫着, 看看电视弹弹琴什么的,他不舒服吗? 可是没有办法,愿赌服输。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前段时间楼恹外出, 他一个人闲得无聊,阁里其他人棋艺又不太好, 就坐在窗边自己跟自己下棋。 正下着, 楼恹回来了。 可能是看他神色恹恹,楼恹提出和他下一局。 他这才发现,来筑影阁这么久, 只要一和楼恹相处, 他就会时不时的调戏自己。到现在,他居然还没和楼恹下过一局棋。 不过看他手下人的棋艺, 想必他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他还是答应了。 没办法, 因为实在太无聊了。 果然, 前两局他直接杀得楼恹丢盔弃甲。 两局过, 他就失了兴致。 正欲放下指间棋, 楼恹却忽然提出, 这么玩太无聊了,要和他打赌。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个不过分的要求。 这倒是有点趣。 反正他总不会吃亏的。当时的他天真地想。 现在他想起来就想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你怎么就这么天真呢?这么显而易见的大坑你也往里跳?!楼恹要是棋艺真的不好, 他是蠢吗白白给你送钱?! 但当时他就那么应了。 然后「啪叽」摔进了坑里。 接下来的三局,溃不成军的人成了他。 愿赌服输, 他问楼恹有什么要求。 楼阁主笑得狡黠。 册玉安嵴背发凉。 结果就是个磨墨。 而且楼恹这个狗东西,在后面的对弈里还假装输给他几局, 给他留下点希望,勾的他欲罢不能,总幻想着自己明天就能翻身。 然后他就接连磨了三天的墨。 册玉安面色沉静。 他磨了半个时辰,成功被他将墨汁磨干。 楼恹想用他磨的墨写字? 做梦! 而且楼恹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那些公文上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么大一个组织,还要管隔壁王二家的牛被偷了,甚至还要上报到让阁主亲自知道并下指示?! 他这是消遣他呢? 册玉安生着闷气。 他今天一定要一雪前耻。 好嘛,吃了那么多次亏,册玉安还是没有放弃跳坑。 经过一番激烈的对弈,册玉安又双叒叕输了。 他的脸色似乎是没变。 但仔细看,双眼都透着空洞无神。 仿佛一块即将碎掉的玉。 册玉安看着楼恹脸上奸诈的笑容,颓然开口:「又磨墨?」 「不不不,」楼恹笑容满面,「不磨了,今天换个花样。」 册玉安语调平直:「换成什么?」他才不相信楼恹有那么好的心,看他累了这些天,给他换个轻松点的要求。 成熟稳重,英明神武的楼阁主沖他挤了挤眼睛:「你凑近些,我悄声说与你听。」 什么东西? 册玉安依言。 那人口腔中的热气打在册玉安耳廓上,惹得耳廓红了一片,泛起细细密密的痒:「你亲我一口。」 「习……」册玉安差点就没过脑子应下来,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脖子往后一缩,急忙收住话头,「你、你、你说什么?!」 这下他不仅是耳朵红了,整个脸包括脖子,也都红了个透彻。 楼恹笑容扩大:「怎么了,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当,当然过分!」册玉安说话都结巴了,昔日瓷白的肌肤如今像上了一层粉釉,看着诱人可口得紧。 「哦?这样啊——」楼恹拖长调子,「——那换成我亲你,好不好啊?」 「也,也不行!」册玉安仿佛都快要哭出来了。 楼恹见好就收。 不收也不行,别看册玉安表情似乎是楚楚可怜,那拳头可是捏紧了,他再敢逼近一步,今天就得破相。 得亏册玉安脾气好,换个人来,早给他唿脸上了。 「为什么不行呢,宁川想玩儿赖吗?」楼恹问。 「你这个要求过分了。」册玉安强行平静下来。 「过分吗?我不觉得。」楼恹摇了摇头。 「当然。」册玉安态度坚决。 这不过分,还有什么过分。 「那这样吧。我和宁川出去在筑影阁里问一圈。只要有一个人说过分,这事就算了,成吗?」楼恹仿佛是退让了一步。 册玉安真认为他退让了一步,就这么点头,答应了。 两人携手出了门。 一路上,只要遇到一个人,册玉安就会问上一句。 那人嗫嚅着,尽管心里疯狂大吼:当然过分,这是什么厚颜无耻的畜生才能提出的要求。 但在被楼恹的眼刀暗戳戳刮过过后,还是老老实实道:「不过分。」 啊,良心好痛。 痛也没办法,生命要紧。 问了整整一圈,竟没有一个人能对抗楼阁主的淫威,说出句实实在在的话。 册玉安一脸哀莫大于心死。 最终还是憋着一口气,打算朝着楼恹脸上碰一口。 却被楼恹制止了。 楼恹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淡色的双唇上:「宁川。亲这里。」 册玉安脸色爆红,下意识一拳头就挥了出去。 楼恹早有预料,抬起手挡住。但哪怕是已经附着了灵力,手掌还是被打得一片通红,甚至有的地方已经破皮,渗出鲜血。 第78页 楼恹吃痛地「嘶」了一声,册玉安瞬间紧张,也顾不上什么,凑上去抓住楼恹的手,仔仔细细地盯着:「流血了,要擦点药吗?你说你怎么不躲啊你真的是,你不知道我力气大吗……」 楼恹低头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我没事,宁川。」 册玉安有些生气地抬起头:「什么没事,都流血了还叫没事,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知道爱……」 一双炽热的唇附上,剩下的话被悉数堵回。 册玉安瞪大了双眼。 他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在一处。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唇上的热度攫取。 他应该推开他的。册玉安想。 但是他做不到。 他感觉自己化开了。 化成了一滩泥,一滩水,彻底软在了楼恹怀里。 血液似乎都开始沸腾,大脑一片混沌,思绪叫嚣着回吻。 灵活的舌尖舔开牙关,长驱直入,诱得主人无意识地迎合。 唇舌交缠间,暧昧无声瀰漫。 沉醉于其中的人,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腰间传来异样感,册玉安才勐然回过神。一把推开楼恹,整个人红成了熟透的虾子。 相比于册玉安的手足无措,楼恹就要从容得多。 他带着一副餍足的表情,伸出舌尖,将嘴角残留的液体悉数刮入口中。整个人显得色气又放荡。 册玉安蓦地扭过头,不敢再看他。 楼恹现在心情很好。 他今天的行为着实是有些放肆了。 他本来只想浅尝辄止的。 但是没办法,谁叫宁川实在是太过可口了。一不小心,就亲过了头。 但是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宁川对自己不是没有反应的。刚开始只是被动的承受,到后面甚至已经有一些轻微的回应。 全程,他都没有推开自己。 这场喜欢不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册玉安也是喜欢他的。 这个认知令楼恹心花怒放,似乎整个人都泡在糖水里,飘飘欲仙。 他沙哑着喉咙开口:「宁川,我心悦你。」 这话一出,粉釉生生成了红釉,册玉安的头顶似乎已经蒸腾出热气。 他沙哑着嗓子回答:「……你先出去,等我想想。」 楼恹从善如流,出去了。 册玉安这才把头转回来。 他双手捂住脸,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而且他也很清晰地认识到,这件事不是楼恹的一厢情愿。 他也是有感觉的。 如果他在一开始推开楼恹,楼恹绝对不会再继续下去。 这个认知几乎让他有些恐慌了。 在他原来那个世界待了那么多年,他已经不敢、也不会再信任别人。 但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他如此轻轻松松的将自己的心交了出去? 不对,这不应该。 册玉安想。 如果他不怀…… 册玉安甚至没有办法完整地想下去。 不是恐慌不是害怕,是来自内心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声音告诉他:他不会。他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不怀好意。 昔日果敢的他如今犹豫不决。 他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要试试吗? 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草率。 到了此刻,他才惊觉:来到异世这么久,他所拥有的一切几乎都是楼恹给他的,但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甚至感觉,他现在所享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楼恹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付出,从来没有让他有过寄人篱下的憋屈感。 这些被他忽视的点点滴滴此刻在脑海里汇集成片,其中包含的深厚情谊几乎将他压垮。 册玉安放下双手,咬着殷红的下唇瓣,做下了决定。 试试吧。 他不愿意真的错过。 他相信他。 屋里响起了册玉安的声音,闷闷的:「……我想好了。你进来吧。」 尽管知道册玉安也对自己有意,楼恹还是紧张得心脏狂跳。 他捏紧双拳,发现自己掌心汗湿一片。 楼恹自嘲地一笑:这么多年,他什么大风大浪没经歷过。怎么现在却紧张成了这副模样? 楼恹将双手覆在门上,一把推开。 阳光瞬间倾泻进屋子,巡视过每个无尘的角落,挂着的珠帘闪闪发光,流苏被风带得轻盪,甩开一个优美的弧度。 最终吻在册玉安身上,细细勾勒出他的轮廓。 那张清俊的容颜此时看上去就像悲天悯人的神佛。 楼恹凝视着那张面庞,有些失神地想:这就是他的神明啊。 …… 第42章 出关 温飞雪这一闭关, 就闭了十年。 十年的时间对于修为深厚的修士来说,实在是算不了太长。 一眨眼,就倏忽而过。 但对于修为浅薄, 年纪尚小的少年而言, 那真的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 十年时间,足够一个小豆丁长成青葱挺拔、芝兰玉树的少年了。 当温飞雪看见面前这个穿着一袭浅粉长袍,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的少年时, 一时竟有些愣神: 这人谁?怎么跑到我霆霓峰来了?我那个小豆丁徒弟呢? 等到眼前的少年扑进他怀里,开口黏煳煳地叫他师尊后, 他才反应过来——对哦, 十年过去了,他家小徒弟也该长大了。 第79页 听到少年一把清脆的好嗓子,温飞雪还微妙的有些遗憾——小奶音还没听够呢, 就长大了。 他动作有些生疏地揉了揉眼前少年的头:「乖。」 幸好自家徒弟没长残, 不然他说不定在他扑进怀里的一瞬间就把他推开了。 陆言卿仰起脸,撒娇:「师尊~你有没有想我~我可想你了~」 温飞雪又是一阵恍神。半晌才慢悠悠道:「师尊也想你。」 他家小徒弟长大了也太好看了吧。连浅粉色这种衣衫也驾驭得住。就比自己差一点点了。 果然, 俊师无丑徒。 又依依不捨地抱了一会儿, 陆言卿才从温飞雪怀里退出来。 陆言卿扯着温飞雪的衣角往山下走:「幸好我今天来看师尊了。不然都接不到师尊。」 「你不接, 为师也会去找你的。」 温飞雪多不容易啊。闭关十年, 竟然还能记得以前答应徒弟的诺言。 他觉得自己简直了。绝对是修真界最好师尊, 没有之一。 温飞雪看着衣衫薄透的陆言卿:「穿这么少, 你不冷吗?」 他自己身上这件衣服是法衣,上面不知道叠了多少阵法。才能歷经十年而不脏不破。 陆言卿这个衣服难不成也是法衣? 管他呢, 反正自己要先关心一句就对了。 陆言卿语气骄傲:「徒儿在上面加了个阵法!」 温飞雪挑眉:「小卿这么厉害?」 这倒不是他故意夸奖。因为像陆言卿这个年纪的修士,基本上都还停留在在符纸上画符, 在阵盘上画阵的阶段。 而陆言卿已经可以把阵法挪到衣服上,的确算是天赋异禀了。 他不会学的是符修阵修方向吧。 那自己这个师尊可能就没办法当的太专业了, 教不了他什么。 毕竟他虽然也会画两笔符,刻两笔阵。但远远比不上那些专门的符修阵修。 「那是,我可是师尊的徒弟呢。」 「对了小卿。你如今修为几何?」看他的衣服上什么花纹也没有,难不成还未入阶? 不可能吧。 陆言卿喜孜孜地回答:「回师尊,徒儿如今修为已至金丹。」 温飞雪一惊:这才十年,这家小徒弟是不是修炼得太迅速了些。不会是不小心走了什么歪门邪道吧。 不过他蓦然想起:自己这次由化神突破到大乘,也比以往轻松了很多。他本来以为他这关一闭,想要直接突破,起码要二十年往上。 本来都没打算这次直接突破的。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用了八年,他就进阶了。剩下的两年都在锤鍊自身的修为。 两人身上情况一样,那应该没什么大事了。 温飞雪先将疑问存于脑海,继续道:「那小卿现在主修的是什么方向?」 「回师尊,徒儿也不清楚。我试过练剑,但我觉得不太适合;我又不想将符修或者阵修作为自己的主修方向;医修又太过枯燥;乐修我天赋欠佳。」听了温飞雪的问话,陆言卿皱着眉,神色间有些苦恼,「修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修的是什么了。但我平时用作武器的,是这个。」 陆言卿松开温飞雪的衣角,手腕一翻:手掌上赫然浮着几片桃花瓣,娇嫩非常,看上去无害极了。 温飞雪有些讶异。 他倒是没有轻视这桃花瓣的意思。毕竟能被作为武器,必然是有他的特殊之处的。 他没想到的是,自家徒弟选择走了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 像这样的修士,修真界也有,但是数量极少,最后的成就也多半不高。 毕竟现在主流的那些修炼方向,都是一代代前辈一点点试出来,又慢慢纠正完善其中错漏,最终才呈现出现在的样子。 顺着别人走过的路前行,比起自己开创一条路,自然是要容易的多。 但温飞雪也就只是惊讶一下,没什么别的表示。 哪条路不是第一个人走出来的。 他徒弟想当第一个人,他怎么会阻止? 再说修炼之道本就出自同源,途中虽有差异,但也是殊途同归。 那究竟走哪条道,又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呢? 反正他素尘仙尊的徒弟,肯定不会差就是了。 不过感觉他家小徒弟好像有些喜欢桃花啊。衣服是浅粉的桃花色,武器也是桃花瓣。 这霆霓峰上,看来也可以多出一种植物了。 温飞雪随手在陆言卿肩膀上拍了拍:「虽然为师是剑修,但你要是需要帮助,尽管来找为师。」 陆言卿盯着他师尊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又扑进他怀里,脑袋在他师尊胸前蹭啊蹭:「师尊~你真好~」 随着他这一扑,两人间十年未见形成的若有若无的隔阂才算是真正消失了。 陆言卿兴高采烈地扯着温飞雪往山下跑:「师尊师尊,我们一起去看看松爷爷吧,他这些总念叨你呢!」 温飞雪被他扯得一个踉跄,愣了半秒,旋即跟着他一起跑了起来。 两个身形相仿的人影奔跑在霆霓峰顶,宽大的衣衫扬起,风从两人耳边唿啸而过,新鲜的空气灌入胸肺,陈旧被一唿而出,消散不见,说不出的畅快。 温飞雪被陆言卿领着,在洛隐门里转了一圈。向所有师兄师姐表明自己全须全尾身体康健心理健康并且修为还精进到大乘期后期之后,就回了霆霓峰休整,打算过两天就带着自家小徒弟下山歷练歷练。 第80页 也多亏了陆言卿带温飞雪走这一趟。不然温飞雪还意识不到,他不在的这十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首先第一件大事就是—— 他四师姐竟然和皇朝的公主殷芊芊在一起了! 他四师姐之前外出那一趟,带回来的居然不只是客人,还是他自己的道侣! 他说呢。当时她师姐自己都伤成那样了,还惦记着要把殷芊芊接上,果然是不怀好意。 不过看着他师姐被殷芊芊迷得神魂颠倒,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给人家的样子,怕是被殷公主吃得死死的了。 只是苦了他,一下子从最受宠爱的小师弟变成了没师姐疼没师姐宠的小可怜儿。 想当年,他闭一次关出来,师姐总是会把一大堆天材地宝送到他面前,任他随取随用。 现在? 东西都在他道侣面前堆着呢! 切。 等他徒弟彻底长大了,而且没找到道侣之前,遇到好东西肯定也是会孝敬给他师尊的! 第二件大事其实也不算大。 如果非要说什么大,就只能说那个敢混进洛隐门的人胆大包天了。 十年前,惊鸿来了个拜访昭阳仙尊的元婴修士。 本以为过段时间这个修士就会自行离开,没想到他竟然就赖在惊鸿不走了! 甚至还有对昭阳仙尊开追求的架势! 那殷芊芊怎么能答应? 她要能答应她还算不算个人了? 而且她总瞧着这修士有点不对劲。 明明是个元婴期,有时候爆发出来的威压却较之化神更甚。 这显而易见的有问题嘛。 殷芊芊是日也盯,夜也盯,终于找到了那人的问题所在—— 这人竟然日日夜夜都用着易容术,不敢露出自己真实的容颜! 聪慧如她,瞬间就反应过来:这人绝对和武羲见过面,恐怕还是有仇的那种。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她将那人的真实模样画了下来,挑了个那人不在的时候,展示给武羲看。 武羲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在殷芊芊锲而不捨的追问下,武羲终于向她吐露了实情。 这人名为乐芜,是个大乘期乐修,曾经试图强占武羲。 殷芊芊气得脑袋都快冒烟了。 但没办法,她现在打不过人家。 打不过人家就摇人呗。洛隐门这么多人,还怕对付不了他? 殷芊芊当即就去拉了苍朮仙尊和宗主木离,势必要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这件事情当然不会有什么反转。乐芜浑身的骨头都快被木离打断,伤口被莫怀夕萨了特制的药粉,甚至连手筋都被莫怀夕挑断。 修为更不用想,废了个彻底。经脉寸断。 乐芜得了这样悽惨的下场,其中肯定少不了殷芊芊的助力。 她先是拖住武羲不让她看见,又在木离打完人后支使人把她叫走,防止她等会儿阻止莫怀夕的行为。 接下来就交给莫怀夕自由发挥了。 苍朮仙尊平日里看着温文儒雅,好脾气得很。 但殷芊芊知道,他的那些个师兄师姐师妹师弟就是他的逆鳞,触之即死。 面对企图伤害他师妹的乐芜,莫怀夕怎么会心慈手软? 当一个医修一心想要折磨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必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后的最后,乐芜在被狠狠地修理一顿过后,被殷芊芊像破布一样,寻了个个隐蔽的角落,丢出洛隐门,任由他自生自灭。 当时听这件事的时候,温飞雪听得心尖儿一跳一跳的。 想到自己平日里对自家三师兄的挑衅,深刻感受到了自家三师兄对自己的大爱无疆。 他都那么作死了,莫怀夕竟然还放任他活到了今日,这不是爱是什么? 第43章 望花楼 五日后。 温飞雪带着陆言卿下了山。 两人在山脚下的镇子里随意买了些东西, 就启程往淄州方向去。 淄州地界的眠沙荒原,向来是修真界公认的外出歷练好地方。 不过,在去眠沙荒原之前, 温飞雪打算带着陆言卿先去附近的眠沙镇歇歇脚。 洛隐门和淄州相距甚远, 他们已经赶了好几天的路了。 温飞雪也想趁此机会,去看望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刚踏入眠沙镇,两人就察觉到镇中不同寻常的气氛。 虽然看上去还是繁华热闹。但眠沙镇因为附近有眠沙荒原, 时常有人群来往,所以街上的商铺总是不分昼夜敞着大门, 街道上人满为患。 现在看过去, 旁边的商铺有近三分之一关了门,剩下的商铺看门的大多是修士,行人也少了不少。 这里出什么事了? 温飞雪有些担心。 进了镇子, 两人先去找了一个客栈住下。 温飞雪走到柜檯前, 将银子放在柜檯上:「掌柜的,要一间上房。」 本来他是想要两间的。但之前和陆言卿说, 陆言卿不答应。就只能依他了。 客栈的掌柜看着他们, 皱着眉头, 问:「两位客官可是外来人?」 温飞雪点了点头:「是。我是带我徒弟过来歷练的。」 他们没穿彰显身份的服饰, 还易了容。掌柜看不透他们的修为几何, 犹豫半天, 还是应下:「这是房门的钥匙。客官还是少在这镇上住几天为好。最近这镇上,可不太平。」 第81页 温飞雪心下暗道:果然如此。 「掌柜的。我们是两个外地人, 也不太清楚此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否请掌柜的告知一二?」 说着温飞雪又摸出一锭银子,推了出去。 掌柜的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看着温飞雪推过来的银子, 笑了笑,又推了回去:「客官想问什么, 小的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银子嘛,就不必了。」 温飞雪之前来都是住在他那个友人那里,如果不是易了容,可能还会招致其他的流言蜚语。 倒是没想到,面前这个掌柜的,也和他友人一样,一副热心肠。 「掌柜请讲。」温飞雪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掌柜的喝了一口水,讲开了。 「我们这眠沙镇。因为有一条眠沙河,又靠着眠沙荒原,向来热闹得很。谁知道近些天,却突然冒出这种怪事。」 事情的起源,是珍宝阁的张老闆发现自家的镇阁之宝琉璃镜被偷了。 那琉璃镜已经在珍宝阁内待了近两百年,一朝失窃,自然非同小可。 张老闆雇了许多镇上的修士,四处搜寻,却怎么也找不到琉璃镜的影子。 这事作弄的张老闆不住怨天怨地:眠沙镇向来民风淳朴,各家各户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因此他的珍宝阁内只请了两个六阶的本土修士并一个化神期修士镇守。化神汽修是最近被他派到外面去迎回另一件珍宝,哪里料得到就在这么一小段时间,东西竟然失窃了? 打此事后,镇上东西失窃的事情就越来越频繁。而且丢失的无一不是那户人家最重要的东西。 因此还没有被偷的人家几乎都关了门。还敢开门的,就是有修士的店铺了。 像这家客栈,就是因为掌柜的是个金丹期修士,才敢在此时开门迎客。 那偷东西的人十有八九是外路修士。来到镇子上总不好露天席地,定然是要找一个地方住的。 可镇子上的所有客栈他们都排查过了,没见到什么可疑修士。 事情的调查就这么停滞下来。 其实若只是丢东西也还好。 但近些天,已经开始有青楼的女子死亡。 他们的尸体被吊在自己房中,死状倒算不上恐怖。可是吊死,想想都知道有多么难受。 镇上出事的青楼都接二连三地关了门。现在还敢开门迎客的,就只有三家有金丹期甚至元婴初期修士镇守,从始至终都没有死过人的青楼了。 因为是外路修士干的这些事,所以现在镇子上客栈里几乎都不再接受外路修士住店,敢接的客栈,那都是有相当实力的。 「之前有一个外路修士听说了这件事,自告奋勇要抓出闹事的人。结果那死状……惨不忍睹。小的现在想起来,也是头皮发麻。这得是什么样的黑心人,才下得去这样的毒手?」掌柜的一脸愤慨。 「除了这档子事,现在连镇上的外路修士,偶尔也会遭那贼人的毒手,其死状比那些青楼女子悽惨得多。所以客官,住完这一晚,还是早点走吧。今天晚上也得警惕些。」 温飞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多谢掌柜的提醒了。」 回了房间,温飞雪看着陆言卿:「怎么样,想查吗?」 陆言卿「嗯」了一声。 「那你在为师身后跟着。为师查给你看。」 陆言卿:「……」 这倒不是温飞雪故意和陆言卿过不去。只是陆言卿才金丹期修为,如果放任他一个人去解决此事,未免太过兇险。 再说了,自己作为师尊,也该给他打个头阵做个示范。 温飞雪看着陆言卿的表情,无奈道:「好了好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就让你去。」 「哦。」陆言卿应声,「那师尊,我们现在去找人吗?」 温飞雪神秘地沖他笑笑:「现在先不找,那人说不定不在呢。先出去在镇子里逛逛,打发打发时间。」 师徒二人安顿好东西,揣上银子,相携着出了门。 虽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镇子上仍旧残存着些许热闹。 「唿——」街头卖艺的百戏人吹出一口气,大火沖天而起。 周围人拍着手掌叫好:「好!好!再喷一个!」 钱币被不断投入一个大碗中,「叮铃噹啷」响得欢快。 可即便是有这么多人捧场,杂耍艺人的笑容还是有些勉强,愁绪经久不散在眉间,似乎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烦心事。 人群外围,几个人看着中间的杂耍艺人,窃窃私语。 「老王可真是可怜。人家被偷的珍贵东西也不太影响得了自家的生活。但他家是开豆腐坊的,豆腐方子被偷了,做不了豆腐,现在都流落到街头卖艺了。」 「要说那个贼人的手段真是高明。老王说他当时就感觉好像睡了一觉,睡醒了,方子丢了,脑袋里也根本想不起来做法。」 「最近镇子上都没什么好吃的豆腐卖了,唉——」 温飞雪在他们后面,一不小心就把几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几位兄弟。我们二人是路过这里的。想打听一下,这位王师傅的家是住在哪里的?」 听到面前的两人是外来人,几人的眼神有些警惕:「你们问这些做什么?外地人来这里还是快点走吧,最近我们这镇子上可不太平。」 温飞雪毫不犹豫地暴露了两人的目的:「在下已经听说了这件事。作为修士,为民除害是我辈之责任。」 第82页 几人一惊:「你在说什么啊。你难道不知道上一个想要抓住贼人的人现在是什么结果吗?快点走快点走,别在这镇上待着了。」 温飞雪还是坚持。 其实他巴不得他这句话被那幕后之人听见,自己露出马脚。 不是他说大话,就凭藉着他现在大乘后期的修为,整个修真界能够伤到他的人,寥寥无几。 不过出来混毕竟是要低调。他已经把自身的修为压制在了元婴期,就是怕给他们出来歷练造成什么阻碍。 几人无奈,还是把他想知道的消息告诉了他:「老王就住在望花楼附近。就那条豆腐街上。街东头那家关了门的铺子,就是他家的。」 温飞雪谢过两人之后,就带着陆言卿离开了。 走出一条街,温飞雪示意陆言卿去卖糖葫芦的老人哪儿问问,珍宝阁在哪里。 陆言卿摸出铜钱:「老伯,来一根糖葫芦。」 老人眯缝着眼,仔仔细细地将陆言卿从头打量到脚:「外地人啊。」 陆言卿答应得痛快:「是,外地人。」 老人摆摆手,没收陆言卿的钱,将一串糖葫芦塞进他手里:「你快走吧。最近镇上不太平。」 陆言卿面上为难:「可我还没把琉璃镜买回去。对了老伯,您知道珍宝阁在哪里吗?」 「琉璃镜?那东西早没了!珍宝阁你也不用去了。快点走吧小伙子。镇上实在不太平。」老人拿着杆子往后退了几步。 「老伯。我不去珍宝阁看一眼实在是不死心啊。我千里迢迢跑过来,就是想来看看这琉璃镜。」陆言卿向前一步。 老人嘆了口气:「珍宝阁就在豆腐街附近的福顺街上。小伙子,去了之后就早点走吧。」 陆言卿道了谢,把钱塞给老者,拿着糖葫芦离开。 温飞雪看完了全程:「怎么不说你是来为民除害的?」 陆言卿道:「师尊特意叫我一个人去问 ,自己远远地站在一边。显然是想看看我在没有师尊的帮助下,应该怎么行事。我修为不像师尊那样卓绝,对上那人没有把握。自然是越少吸引他的注意力越好。」 温飞雪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说话。态度显然是认可的。 两人又继续在街上闲逛,不时去周边商铺询问一下情况。 一下午过去。 客栈内。 温飞雪铺开一张眠沙镇的地图,把沾了墨水的笔递给陆言卿:「你来。把出事人家的地点标在这图上。」 陆言卿依言照做。 温飞雪指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黑点:「看出什么来了?」 陆言卿沉吟片刻,在地图上某处画了一个圈:「这里的黑点最多。」 「不错。」温飞雪赞赏地点头,「那人的栖身之地,必然在此处。」 陆言卿神色间有些激动:「那师尊,我们现在就出发?」 温飞雪抬头瞥了眼窗外的天色,笑道:「不急。现在还不到时候。」 第44章 望花楼(2) 等到天色渐暗, 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温飞雪才拉着陆言卿出了客栈。 陆言卿跟着温飞雪,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圈出来的也是好大一块地方。看他师尊这个走法,怎么像是已经认定了一处? 心中不解, 陆言卿就直接问了出来:「师尊, 你是已经知道具体位置了吗?」 温飞雪带着他拐过一个弯,笑道:「是啊。」 他意味不明地给陆言卿递了个眼神:「为师这不正是带你去吗?」 「要找这个地方,要待那暮色四合之时, 去那灯红酒绿之域,寻个五光十色之处, 声色犬马之所——」 温飞雪停下脚步, 笑着拖长声音,回身望着满脸愕然的陆言卿。 他身后的雕花木门精緻华丽,上面裹挂着绫罗, 虽是大敞着, 门口却挂上了精緻的珠帘,若有似无遮挡着其中的景色。门内莺歌燕舞, 香风阵阵, 隐隐笙箫声传出。 「——秦楼楚馆之地。」 陆言卿瞳孔剧震: 夭寿啦, 光天化日、朗朗干坤之下, 素尘仙尊带着他家二八芳华, 不谙世事的小徒弟逛窑子啦!腩砜 温飞雪直接把木头样的陆言卿拖进了门内。 两人一进门, 迎面就走来了个狐狸眼水蛇腰、肤如凝脂手若柔夷,举手投足间媚态尽显的美艷女子。 「哎呦呦, 两位爷生得好生俊俏。来奴家这地方,不知道要便宜了哪个姑娘呢~」 说着话, 女子一边拿手帕捂着嘴咯咯娇笑,一边歪了身子, 作势要往温飞雪怀里倒。 陆言卿哪能让这女子倒在自家师尊身上?急忙伸手去拦,却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连女子纱衣的边角都摸不到。 这女子的修为竟比自己还要深厚?! 女子拦住陆言卿,捏着嗓子娇嗲嗲地说:「哎哟~这位爷~别急嘛~等会儿会有其他姑娘来服侍爷的~~」 陆言卿一张俊脸通红。 温飞雪偏过头,摺扇抵住女子歪过来的身躯:「芳姨。你差不多得了啊。我徒弟还小呢,别逗他了。」 仪如芳从他怀里出来,站直身躯,一双水光潋滟的眼望向陆言卿: 「这就是你那个小徒弟?小郎君看着还怪鲜嫩。瞧瞧,这皮肤嫩得跟水豆腐似的。来来来,让姐姐摸一把~」 温飞雪挡住她往陆言卿脸上伸的手:「行了行了。你以为谁都和我一样,脸皮厚得没边没沿。我家小徒弟可面皮可薄,您老一把年纪,可别再调戏他一颗小青葱了。」 第83页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这一个爱好。」仪如芳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手,「说吧。哪阵妖风又把您老刮到我这座小庙来了?」 温飞雪朝楼上望了眼:「姜清姑娘这些年过得好吗?」 仪如芳道:「自然是好的。她可是我们望花楼花魁,这望花楼谁敢慢待她。我可就指着她赚钱呢。」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她现在就在楼上,还是原来的房间。你去看看她吧。虽然她没说,平日里也和姐妹们玩笑。但我看得出来,自你走后,她几乎没有真正快活过。」 「我这就去。」温飞雪抬腿欲走。 「等等。」仪如芳拉住他,「你不用上去了。」 二楼的一扇门被一双手推开,一个面纱覆脸,青衣裊娜的人影自房内步出。 四周响起一阵惊唿声:「姜清姑娘!是姜清姑娘!姜清姑娘出来了!」 气氛一时沸腾。 姜清没往楼下看。莲步轻移至栏边,双手撑住栏杆,纵身一跃。 红绸自二楼始,结束于一楼中央的台上。赤.裸的双足掠过红绸,身形缥缈,轻盈如点水飞燕;凌空而下,似是风中归鸿。 人群已经完全寂静了下来。唿吸声清晰可闻。 直到姜清顺着红绸站在台上,人群才骤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唿声。 温飞雪看着台上的人,语气沉静:「身落千光引,袖拂一帘青。说的就是这望花楼头牌,姜清姑娘了。」 身落千光引,袖拂一帘青。 陆言卿垂着眸子。 看来,师尊和这位姜清姑娘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啊。 在台上舞了一曲,姜清就下了台,回到房中。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摘下面纱。但曼妙的身姿和白瓷般的肌肤已经足够让在场人为之神魂颠倒。楼内的气氛被彻底点燃。 温飞雪没接着看接下来的表演,拉着陆言卿上了楼。 「叩叩叩」 「进--」 温飞雪推开门,走进去:「多年未见,你还是半点没变,和当年一样,一舞惊鸿。」 姜清对着铜镜扶了扶鬓角,嗤笑:「净会挑些好听的话说。也不知道你这嘴里蹦得出几句实话。」 温飞雪无辜挑眉:「我这一句不就是实话么?你现在修为也是金丹,少说也有千余年寿数。如此算来,姑娘难道不该是正当芳华,倾城绝代吗?」 「少贫嘴。过来,替我绾髮。」姜清从梳妆匣内摸出一把象牙梳子,温飞雪自然而然地接过,拔下她头上的簪子放置在一边,捧起她一头乌黑柔软的长髮,将梳齿插入其中,慢慢往下顺。 「那边那个少年郎,别傻站着了,去桌前坐着吧。那些点心刚买回来不久,还算是新鲜。你若不嫌弃,就吃上一些。」姜清微偏了偏头,看向陆言卿,「他是你新收的那个小徒弟?」 温飞雪掰正她的头:「别乱动。是他。」 姜清有些不耐烦:「知道了。你还没弄好?」 温飞雪拿过放在一旁的簪子,替她把头髮绾上:「别急了。这不就好了。你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就这脾气,这么多年了,早就改不了了。」姜清从铜镜前站起身,走到桌边给温飞雪倒了一杯茶,「说吧。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我就不能是单纯来看看你?」温飞雪反问。 姜清觑他:「要是镇子上没出那档子事儿,你倒是真有可能是单纯来看我的。」 「所以,你知道吗?」温飞雪笑笑,没否认。 「我当然知道。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有什么好处吗?」 陆言卿忍不住插嘴:「姑娘想要什么。我会竭尽全力替姑娘找来。还望姑娘能告知所知。」 「哪里能麻烦你?有人做的。」姜清望向温飞雪,「你说是吧,素尘仙尊?」 温飞雪无奈点头:「是是是。我去。这位姑娘,您需要什么好处?」 姜清素手往外一指:「我要街上老人买的糖葫芦,酥心坊刚出炉的松塔糖、芙蓉酥,还有唐记烤鸭的烤鸭。什么时候买齐了,我什么时候告诉你。」 现在天已经完全暗下去,那个老人早就回家,酥心坊也关了门。唯一开门的可能就一家唐记烤鸭。是不可能立刻买齐的。 「那就劳烦姑娘给我师徒二人一个住的地方了。」温飞雪对着姜清拱了拱手,道。 陆言卿在一旁发呆:他们不是住客栈吗,怎么现在要劳烦姜清给住的地方? 他有些闷闷不乐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 虽然陆言卿不乐意,但他也没拂了他师尊的面子。两人在姜清隔壁的空房间住下。 夜已深了,陆言卿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他那么好的师尊并不是他一个人的。 温飞雪有师兄师姐,有师尊,有朋友。甚至以后还可能有道侣。 可他只有他师尊一个。 他对于他师尊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等他修为到了,他就会出师。师尊可能还是会待他好,但绝对不会再如先前亲密。 就像师尊和圣尊一样。 他也不能因此就不修炼了。虽然他师尊已经足够强大,但他还是想保护好他师尊。 那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样,才能一直留在师尊身边? 第二天一早,温飞雪就出了门。等他再回来时,手里满满提的都是各色吃食。昨日里姜清要的东西不仅都买回来了,还添了不少。 第84页 陆言卿有些嫉妒:师尊什么时候亲自出门给他买过这些东西? 姜清把东西一一在桌上摆开,招唿陆言卿:「小郎君,快来吃点东西。一晚上了,该饿了。」 温飞雪不乐意了:「东西还是我买回来的。你怎么不招唿我吃?」 姜清白了他一眼:「你我还需要招唿?难道我不招唿你就不吃了?我何必浪费说话的气力。」 温飞雪愤而点头:「你不招唿,我就不吃了!」 姜清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给陆言卿挑了一块芙蓉糕:「小郎君,你多吃点。看你瘦的,多叫人心疼。」 温飞雪道:「我呢」 姜清头也不抬:「你不吃就不吃。跟我有什么干系。花钱的不是我,挨饿的也不是我。」 陆言卿觉得这两人间的气氛真奇怪。 说是亲密无间,暧昧横生吧,不像;说是刀光剑影,剑拔弩张,就更不是了。 又融洽又诡异,总之是不太对劲。 陆言卿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准确形容,只好暂且将这个问题搁置一边。 温飞雪最终还是拉着一张俊脸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据他所说,待会儿有场硬仗要打。要先吃饱了补充体力。所以就先不和姜清计较了。 「呵。」姜清不屑嘲讽,「这都算一场硬仗,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温飞雪:「……」 温飞雪假装没听到。 陆言卿正吃着,门外突然传来了细微的推门声,似乎是有哪个客人进了自己的房间。 温飞雪摸出手帕擦了擦嘴,叫起陆言卿:「走了徒弟。捉贼去。」 啊? 陆言卿不理解。 捉贼? 哪里有贼? 师尊不是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吗,什么时候背着自己多知道了什么消息? 姜清姑娘知道的信息也还没说啊? 怎么就要捉贼了? 看出了陆言卿的疑惑,温飞雪道:「先走了。捉完贼我再跟你解释。」 「哦。」陆言卿应了一声,老老实实跟上师尊出门了。 第45章 望花楼(3) 出了门, 温飞雪抬手打出一道灵力,直接封住了左侧一个毫不起眼的房间。 确定封得密不透风后,温飞雪把昨天晚上解掉的易容重新覆上, 走上前, 施施然推开门:「这位道友,你好啊。」 陆言卿探头去看:房间内是一个长相憨厚的中年修士,正无措地转过头看着他们。 在被他们推开门前, 男子似乎正在吃饭。现在嘴边还留着一粒饭粒,配上那张圆润的脸, 莫名有些好笑。 真的是这人?师尊会不会搞错了? 陆言卿在心里嘀咕。 温飞雪语气毫不见外:「道友还用早膳呢。忙了一晚上, 不困吗?」 中年修士看着他,警惕道:「这位道友招唿都不打一声,直接闯进别人房间, 怕是不太好吧。」 温飞雪轻笑, 尽管面容还是平庸,陆言卿却仿佛能从其中窥见绝代风华。 「打了招唿, 道友要是跑了, 我可去哪儿找呢?」 中年修士面色疑惑, 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好好儿的, 为什么要跑?」 温飞雪听他这么说也没反驳, 话锋一转:「道友觉得昨儿晚碧荷姑娘那支桃花舞怎么样?」 中年修士目露痴迷:「碧, 碧荷姑娘的舞,自然是极好的。」 温飞雪笑得暧昧:「是吗?怎么我瞧着, 这舞倒是不稀奇,反倒是这人嘛——可是人比花娇, 天姿国色呢。你说对吗,这位道友?」 中年修士把个脸胀得通红, 最终还是嗫嚅着点了点头。 温飞雪又笑:「可是道友,昨个儿,出来跳舞的是姜清姜姑娘呀。碧荷姑娘可是从头到尾都没出来过呢。道友又是从哪看到的?」 中年修士脸色一变,强撑道:「那,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要这么说来,道友刚刚的那份痴迷,可就真是虚伪了。」温飞雪还是不慌不忙。 中年修士索性也不再装,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恶狠狠地瞪着温飞雪:「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啊。就是觉得,道友的行为,弄得人家家破人亡,怕是不太好。」温飞雪神情悠然。 男子嗤笑出声:「不太好,有什么不太好的?这都是他们欠婉儿的!」 此事还有内情?温飞雪挑眉。 男子也没想着跟他打。 他虽然看不透这人的修为。但面前这人身上气息蛮横,必然是一方大能。没看见他后面跟着的青年都是金丹期的吗?他何必要和别人硬碰硬? 话都说到这儿了,他干脆接下去:「婉儿是我的妻。当年,她也是这镇上的人……」 很多年前,眠沙镇有一个叫越婉儿的妓女。 她虽不是出身望花楼,但也是来自有名的青楼摘芳阁。姑娘们是卖艺还是卖身,要接哪一个客人,基本上还是可以自己决定的。 越婉儿虽然是一个妓女,但是她并没有想要一辈子都在青楼里度过。她希望有一天能够离开摘芳阁,能以一个良民的身份,带着她赚来的钱财,过衣食无忧的生活。 为此,她开始努力地结交各方来人。 其实她做的也不算多过分,她从来没有出卖过自己的身体。在她看来,她只是陪那些客人说说话,解决一下烦恼罢了。 第85页 但是来青楼的客人,有几个只是想抒发一下自己的三千烦恼丝? 都是包藏着欲望的。 时间短,他们愿意陪着姑娘玩儿些风花雪月;可时间长了,谁又愿意一直这样被不清不出地吊着? 但越婉儿生得实在貌美。她的一举一动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关注着,开青楼的老闆更是护短。哪怕那些人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越婉儿终究还是惹上了她不该惹的人。 那是一个元婴期的修士。 其实元婴期的修士并不可怕,他们镇上虽说元婴期少,但也挑得出一个两个。 但那个元婴期修士并不是一个人。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出身不凡,似乎是某一个隐世家族的少爷。 他的修为只是元婴初期,但他的僕从随便拎出来一个,最低的也是元婴中期。 这样的家族养出的少爷,行事自然是我行我素,不管不顾。 刚开始觉得新鲜,还乐意和越婉儿玩儿些朋友相交的戏码。过不了多久就腻了。 大少爷要的是芙蓉帐暖,又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越婉儿当然是不乐意的。 在被她反覆拒绝多次后,大少爷终于怒了。 其实若是放在平时,大少爷也不会做出什么。 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人了,和谁滚床单不是滚? 但他在越婉儿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最后却得到这么一个结果,相当于越婉儿欺骗了他。 这可是下了大少爷好大一个面子。 这让他怎么忍?! 因为越婉儿的美貌,镇子上嫉妒她的人也不少。大少爷要整治越婉儿,她们自然也乐得帮忙。 还有那些素日里就眼馋越婉儿的男人们。 …… 大少爷一口江南的吴侬软语,生气也像是在撒娇,但手段却和他的口音截然相反。 …… 越婉儿被大少爷囚禁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月,直到大少爷离开,才放过了她。 越婉儿拼命逃出了眠沙镇。 也算是她运气好,成功逃了出来。 经此一遭,她也不奢望什么养尊处优的生活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夫教子,男耕女织。平淡恬静,其实也不错。 后来她又幸运地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娶了她,也不嫌弃她遭遇了那些事情,待她一心一意,极尽温柔。 他们就这样相伴着度过平淡的岁月,直到越婉儿逐渐老去,记忆开始混乱模煳。 话到最后,翁岐的声音甚至染上哽咽:「她告诉我,她说,她想念眠沙镇的景色、美食,那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她说她想回去看看。但每次说到最后,她总会捂住头尖叫:『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不要!!!』她说,她说她不配回去。」 翁岐赤红着双眼:「她做错了什么?每个人不都是想要自己生活得好一点吗?她从来没有欺骗过任何人!」 之前捉人的时候温飞雪还笑着,此刻脸上却全然是一派凝重。 平心而论,虽然中年修士说得情真意切,但他其实是不信的。 他来过这里很多次,断断续续地也在这里住了挺长时间。中年修士口中的眠沙镇,实在是和他所了解的太过不一样,几乎是背道而驰。 但也不能就这么下定论。 「所以你就想毁了这里?」温飞雪道。 翁岐摇头:「不。这是她这么多年都心心念念的地方,我只想把她所熟悉的带回去给她。她已经快要离世了,我想尽可能地满足她的愿望。这也是这镇子上的人欠她的。」 他的表情一瞬狰狞,又立刻压抑回平静:「不过现在该报復的人也报復得差不多,我已打算回去陪她走这最后一程了。」 温飞雪还是狐疑:「道友,对不住。虽然你的故事很让人感动,但我还是不能放你走。」 中年修士急切道:「为什么?我之前每天都会赶回去一次。若是这几天回不去,婉儿会担心我的。」 「放心,不会太久的。等调查完这些事就好了。」 究竟是怎么好了。是将中年男子放回去,还是其他,温飞雪没有说明。 中年修士也没注意。他只是颓然地坐回去,眼里是止不住的担忧。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温飞雪转过头望向窗外,才惊觉,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 街上的行人稀疏,少有几个也是步履匆匆。 干燥的地面晕开水痕,很快,整个地面都成了深灰色,平日里所有人不觉的覆地灰尘显形在鞋面衣摆,留下污渍。 温飞雪收回目光,带着陆言卿又去了姜清的房间。 他进去时,姜清正对着铜镜,往额上细细描着花钿。 「又来找我。所为何事?」 「听说很多年前,眠沙镇有一个叫越婉儿的妓女,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她离被迫开了。这事你知道吗?」 姜清微向后斜瞥了眼,意味不明:「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是查案吗,可不是每个地方你都能遇到熟人。」 「成。」姜清拒绝,温飞雪也没纠缠。 姜清的性子,温飞雪再了解不过。 说一不二。只要她打定了主意要做什么,那不管别人再怎么说,她也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的。 第86页 从她这里下手是不可能了。 温飞雪只好带着陆言卿离开这里。 「师尊。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陆言卿问。 外面的雨下得大了。湿尘被沖得不见踪影,只剩下干净裸露的石子路面。空气里瀰漫开清洌的石块泥土气息。 温飞雪拧眉,眉间缠着一抹几不可见的沉郁,復又转为愧悔,语气却觉察不出异样: 「虽说那个大少爷操着一口江南音。但江南毕竟离得太远,我们现在过去显然不现实。 「所以,我们去邻镇。 「那女子虽然离开了眠沙镇,但她一个毫无修为钱财的弱女子,决计逃不了多远。」 如果只有温飞雪自己,或者一起来的是他的师兄师姐,他说不了这么多话。 但没办法啊,谁叫他在带徒弟呢? 陆言卿也懂他师尊的苦心。点了点头,颇有些惭愧:他拖了他师尊的后腿了。 陆言卿也没问他师尊为什么不先在当地查探一番。 他不是太明白,但他也模模煳煳地察觉到了一些原因。 ……而且,他本来也不愿问。 师徒二人心思各异,向仪如芳借了两把伞,于午间赶到了邻镇。 两人的速度自然是快的。但眠沙荒原附近人烟稀少,形成城镇极其困难,哪怕说是相邻,也隔了有不短的距离。 第46章 望花楼(4) 赶了这半天的路, 温飞雪寻思着,陆言卿也该饿了。没急着去探,反而拉着自家小徒弟, 收了伞, 进了旁边一家酒楼。 虽说过了这么些年,但温飞雪还是没忘了自家徒弟喜欢吃什么。 作为堂堂素尘仙尊,温飞雪怎么可能差钱?阔气地点了一大桌子菜, 一副要把自家徒弟塞成猪的样子。 两人都喜欢热闹,温飞雪就没要雅间。现在小二忙忙碌碌, 那一盘盘菜流水般端到桌子上, 顿时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陆言卿抿了抿唇:他自然认得,这些菜都是他爱吃的。 ……但这是不是也太多了些,他师尊是真把他当猪了吗? 温飞雪没管周围的目光, 看着陆言卿, 道:「快吃吧,等会儿饭菜凉了, 就不好吃了。」 陆言卿依言动筷。 周围好奇的目光在看了一会儿, 发现没什么特别的之后, 也就无趣地收回了。 两人在酒楼里呆了一个多时辰。竟也真的把饭菜吃完了。 主要还是温飞雪吃的。 他已经大乘, 将饭菜转化为灵力的这种事情, 于他而言, 只是小事一桩。 吃饭的同时,温飞雪也没忘了探听周围的消息。 隔壁桌的两个妇人正凑在一块, 聊些八卦。 「感觉好几天都没看到越奶奶的男人了。」 「越奶奶眼瞅着就要不行。她男人可是个仙君,寿命还长着呢。怕不是想扔下她吧。」 「虽然我看不惯她年轻时的样子, 一股狐媚子相,说话娇滴滴的, 惹得人浑身不舒服。当年我爹对她如痴如狂,险些为了她要和我娘和离。如果不是她瞧不上我爹,恐怕这事就成了。但她现在确实是可怜。我记得前些年她和她男人看着恩恩爱爱的,甜蜜得紧呢。现在成了这样。福薄啊。」 「男人果然靠不住。像我家那个死鬼,哪天晚上不是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要不是为了我儿,谁想和他过?」 「是啊……」 温飞雪摸着下巴:越奶奶,仙君男人……这听着,十有八九就是他们要找的越婉儿啊。 好不容易得到了线索,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 温飞雪扭头冲着她们笑:「敢问二位夫人,你们说的越奶奶,可是一名叫越婉儿的女子?」 分享八卦向来是人类的本能。况且此时温飞雪的脸平平无奇,根本让人起不了戒心。 「嘿。是啊。小伙子,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她家的亲戚吗?」 温飞雪含笑点头:「我家祖上和她家连过宗,前些年书信来往不断。近些年却突然没了音讯。我爹担心,特地派我来寻。夫人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吗?」 其中一名妇人掩唇笑:「哎呀,这你问我,可就是问对人了。他夫妻二人不常与外人交流,知道他家住处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但愿奶奶身体不好,我家又是这镇上唯一一间药铺。她男人经常来我家拿药,一来一去,也就混熟了。我告诉你啊,她家可偏着呢。看到那边那座山头了吗?那山脚下,就是他们家。」 温飞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隔着茫茫雨幕,一座山在远处静默地立着。 这位置确实偏,几乎是镇子的边缘了。 温飞雪道了声谢,放下银钱,带着陆言卿离开。 陆言卿原以为师尊会带他去找越婉儿。却没承想,温飞雪带着他往镇中心走。 瞧着陆言卿有些疑惑,温飞雪开口解释:「直接去问,我们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说不准会打草惊蛇。先旁敲侧击一番,再去问也不迟。」 到镇中心找了家客栈,温飞雪缓步踱进去,还没等掌柜的开口,就将一片金叶子拍在柜檯上:「住店,要两……一间上房,不用找了。」 掌柜的一张脸笑成了褶子:「好的好的。客官,这是房门的钥匙。您收好。小二,快来带,两位客官去他们的房间,天字号房!」 店小二听到掌柜的唤,急忙跑过来,脸上堆着笑,要引两人上楼。 第87页 温飞雪示意他先等一下,对着掌柜问道:「对了,掌柜的。我跟你打听个人。你们这镇子上,前些年,有没有来过一个江南来的公子?他脾气应该是比较嚣张跋扈的。应该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吧。」 掌柜的捏着那片金叶子,回答:「江南来的公子,小的见得多了,也记不清。但其中有一个,那是格外的嚣张跋扈。 「当时已经是深夜,小店刚刚关上门,就被那公子一脚踹开。带着六七个护卫拥进来。哎呦呦,真是好大的派头。我记得那公子当时还嘟囔着什么,什么被骗,什么该死的婊子之类。就是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公子您问的人了。 「后来那公子的一个护卫还与本村的一个姑娘看对了眼儿,留下来,结了亲。我当时觉得奇怪,就把这件事情记在心上。 「这公子看上去脾气不像是那么好的人,但却能答应让自家护卫留下来,与心上人成亲,也是奇怪的很。」 温飞雪点点头,若有所思。 听掌柜的这描述,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温飞雪也不多问,示意小二带着他们上楼了。 温飞雪先洗了个热水澡,乘着陆言卿沐浴的功夫,他又下楼去向掌柜的打听清楚了那个护卫的住处。稍事休息,两人再次出了门。 两人来到护卫院前,对视一眼,伸手敲响了门。 「谁呀?」屋内响起一个娇俏的女声,门被一双纤纤素手推开。 温飞雪清了清嗓子,开口:「这位姑娘。我们二人来此,是想打听一个人。听说多年前,这屋子的主人曾是一个江南公子的护卫,对么?我们想找他打听点事情。」 闻言,少女扭头朝后喊:「爷,有人找你!」 「谁啊?」一个中年男子从房内走出。 温飞雪拱手行了一礼:「在下温崇白,携小徒特来拜访阁下。」 中年男子挑眉:「我从来不认识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为查一件旧人旧事。」 「里面请。」中年男子让开道,「不知是何旧人,何旧事?」 三人在屋内坐定,少女细心地替他们关好了门。 「敢问阁下是否还记得一个名为越婉儿的女子?」温飞雪开口。 男子脸色一变,透露出几分厌恶与警惕:「不知阁下问这个做什么?」 温飞雪垂眸端起茶盏:「看来阁下是知道这件事了。事关一个镇子人的安危和清白,还望阁下能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了解完事情的经过,男子沉着脸皱着眉,似乎内心正在剧烈挣扎。 温飞雪没再开口催促,静静地等待着。 外面的雨声渐小。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男子终究还是开了口,他面色正常,放在腿上的双拳却已紧握:「抱歉,我不能说。」 接着,他也没等温飞雪回答,扬声朝外喊:「小娟,送客!」 很明显的逐客令了。 堂屋的门倏然打开,名唤小娟的女子面上含笑,对着温飞雪做了个手势:「两位公子,请吧。」 陆言卿还欲再留,温飞雪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了出去。 走到门外,确定院内的人再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后,陆言卿问:「师尊,你为什么不再问问?」 温飞雪道:「再问也没用,他不会说的。」 「那这条线索岂不是就断了?」 「那倒也不一定。」 温飞雪高深莫测地笑笑,拉着陆言卿翻身上了房,然后……潜进人家家里,趴在了人家房上。 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能用隐身诀。 温飞雪给陆言卿传音:「问那人肯定是问不出来的。但在我们离开后,他有可能会和身旁亲近之人,或者同样知道这件事的人倾诉,还有的人会自言自语。此时探听,说不准能知道些什么。 「不过可能性也不太高。但总要试试。在不知道真假的情况下直接去问越婉儿,是下下策。」 温飞雪把玉扇递给陆言卿:「前面的衣服救不得了。头顶总还是要救救的。打伞太明显,拿扇子遮遮雨。」 陆言卿刚接过扇,堂屋里的男人起了身,往后院走去。 温腩砜飞雪精神一振:「快,跟上。」 听了中年男子的话,后院的老人蹙紧眉:「亲家啊,真的有人来找你问越婉儿的事了?」 中年男子点头:「男人虽然相貌平庸,但我看他周身气度,恐怕不是凡人。我看不透他的修为。」 老者幽幽地嘆了口气:「早知道,当年我便不修那一点微薄的术法,省得活到这个年岁,被这件事烦扰。还不能把真相告诉她,毕竟关乎一个女子的声誉。」 中年男子听见老者这么说,倒也不感到奇怪:谁知道眠沙镇怎么会都是这样一群人?善良到泛滥愚蠢了。 又听得老人不经意道:「当年的事也是麻烦你和你家主子了。 「越婉儿当年不甘只当个青楼卖笑的女子,想要离开青摘芳阁,又想过摘芳阁里那种养尊处优的日子。所以想结交人脉,可又不愿意出卖自己的身体。因为嫉妒其他几个姐妹貌美,她竟然给她们下了药,用她们去做交换。 「幸好你们发现了这件事,还将它公之于众。不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遭她的毒手。 「此事暴露过后,她就自己离开了眠沙镇,之后再没回来过……」 第88页 中年男子初时还疑惑,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挑起了这个话题。而后目光闪了闪,没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等老者说完后,中年男子随声附和:「是啊,要我来说,她就是罪有应得。」 老者又嘆了口气:「到底还年轻。一时被荣华富贵迷了心窍,也是在所难免。」 陆言卿在一边听呆了。 这怎么,怎么跟越婉儿的丈夫说的完全不一样?! 第47章 望花楼(5) 外面雨停了。 陆言卿侧眸去看温飞雪脸上的表情, 却只得一片模煳不清。 温飞雪嗓音低沉:「走,去客栈换身衣裳,我们去找越婉儿。」 尽管这番话丝毫不像作假, 但还是要去查证。 温飞雪垂下眼睫, 叫人看不清眼底神色。 听到换衣衫,陆言卿才注意到,两人的衣服已经被雨淋了个半湿。 他也不知道这几天怎么了, 老是发呆。 为了出行方便,温飞雪穿的紫衣很是轻薄。此时沾了水, 紧紧的贴在他身上, 勾勒出他修长有力的身形。 肩宽腰窄,臀部向上隆起一个圆润的弧度,一双腿笔直修长, 肌肉线条流畅却不夸张。 温飞雪的头髮极黑, 湿润的长髮驯服地贴在他雪白的脖颈间,极黑与极白的极致对比, 看得人血脉偾张。 细腻肌肤上挂着水珠, 就像是昙花带露, 白玉凝冰。 陆言卿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脸上「腾」地窜上一股热度, 耳尖都羞得通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更读不懂自己的反应。 他慌忙收回落在温飞雪身上的眼,不敢再看。 温飞雪没觉察, 自顾自的下了房。 陆言卿跟在他身后,思绪混乱。 回客栈, 温飞雪让小二送了热水,脱下淋湿的衣服, 在屏风后沐浴。 陆言卿透过屏风,看见温飞雪影影绰绰的身姿,热水从上淋浇而下,他几乎可以想像到,那水流划过身体时,该是怎样的一幅美景。 他像被火烫了似的转开眼,一张俊脸再次染上红晕。浑身都热气腾腾的,仿佛被蒸笼蒸烤。 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之前还没有这般。 陆言卿双手无意识地摩挲袖中的玉扇,胡思乱想着,眼神飘忽。 莫名其妙。 洗了个澡,温飞雪仿佛把一身的疲惫沉郁都洗了个干净。出来时,发梢滴着水,胸前浴袍敞开,周身肌肤被热水吻得粉红,眉间又是明朗意气。 他挑眉,冲着陆言卿:「该你了。」 ——然后,他就看见自家徒弟的脸,一点一点,像蒸螃蟹一样,红熟了。 温飞雪: 「……」 他没事脸红干什么? 莫名其妙。 陆言卿这一次澡洗得格外久。 没办法,他洗着洗着就会发呆,想到这是他师尊刚刚呆过的位置,总是不自觉的羞赧。 他不会得了不治之症吧? 天真懵懂的陆言卿如是想。 等他从屏风后绕出来,日头已经坠了山,只留一线金红,斜斜划过天边。 像月老的红线,缀金丝,扯不断的那种。 温飞雪早踏着夕阳出去了一趟,从外面打包了些饭菜糕点,现下正吃着。 见陆言卿出来,温飞雪抬眸看一眼:「洗完了?吃饭吧。明天再去找人。」 陆言卿一看见温飞雪,又浑身不自在。别别扭扭地坐下,拿起筷子。 温飞雪早觉得他从房顶上开始就有些不对劲。 眼下他放下筷子,直视陆言卿的双眼:「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感觉有些奇怪?」 陆言卿也不太清楚自己怎么了,直觉又告诉他,他的症状不兴说。 陆言卿嗫嚅着,一时编不出什么说辞。 温飞雪身体前倾:「怎么?嫌为师我带着你跑了太多路,还害你淋了雨,看不惯为师了?」 天可怜见,素尘仙尊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陆言卿勐地往后一弹后,竟真的点了头! 陆言卿也不想这样的。 但他实在想不到理由了。 「哈。」 温飞雪扭头。被自家不肖徒给气笑了。 陆言卿低下头,去拿桌上的筷子。 「拿什么拿?让你拿让你吃了吗你就拿就吃,给我放下!」温飞雪一声喝。 陆言卿手一抖,「啪」,筷子掉落在地。 「捡起来!我有这么吓人吗?!啊?!」温飞雪又是一声。 陆言卿不敢应声,尽管他心里疯狂点头,还是半个字也挤不出。哆哆嗦嗦地趴下去,将筷子捡起来。 温飞雪现在看着他就来气:「滚出去站着!把小二叫上来,让他把水倒了!」 陆言卿怂哒哒的,乖乖去了。 甚至做完这一切后,他都不敢进屋。委委屈屈地站在门口,可怜兮兮地叫:「师尊~」 温飞雪: 「……」 「滚进来!」 「欸!」陆言卿眉开眼笑,麻熘地滚了进去。 温飞雪: 「……」 温飞雪恨铁不成钢。 他怎么就捡了这么个糟心徒弟。 饭过洗漱后,两人脱衣就寝。 往日就寝,陆言卿老是往他师尊那边挤,非要把温飞雪逼得紧贴墙壁才肯罢休。眼下他却是不敢了,近八尺的男儿,小心翼翼地侧躺在床边,一动也不敢动。 第89页 温飞雪不耐烦,一把揽过他:「离那么远,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陆言卿身躯僵硬,感觉自己又开始发热。和温飞雪贴紧的更是像一块烙铁,烫得皮崩肉裂。 「唉。」温飞雪松开他,「算了,随你去。」 他唿出的热气喷洒在颈项间,陆言卿只觉像是被岩浆燎过,身躯更僵硬了。 本来思绪纷乱,他以为自己睡不着。 没想到胡思乱想着,反而比平时睡得更早。 梦里的场景光怪陆离,漫山遍野的桃花,铺天而下的惊雷,迎风挺立的青松,还有那一袭紫衣,回眸一笑。 摄人心魄。 世人皆沉醉于梦境,几世不得脱。 遗忘的痛恨的挚爱的失去的,都在梦境里得以补全。 不敢言不愿懂,梦境皆可见。 梦境虚无缥缈,但对于有些人来说,那才是他真正愿意相信的、深埋心底的真实。 那是求不得的妄念,是窥不破的心魔。 大梦初醒,人生照旧。 可终究是不同了。 早晨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窗纸,温柔地洒在床榻上,唤醒沉睡的两人。 温飞雪睁开眼,坐起身,看向旁边的陆言卿。 少年脸上还带着熟睡的红晕,美梦正酣。 温飞雪笑着摇摇头,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去,出门找小二要早膳。 「吱呀——」木门合上。 刚刚还睡得香甜的少年一瞬睁开眼,感受着身下的黏腻,满脸满眼都是羞恼无措。 怎么会这样啊? 他的梦里明明一切正常,就是些花啊树啊雷啊电啊……还有,还有他师尊。 ——更准确的,是他师尊紫衣猎猎,在漫天惊雷中,回眸一笑。 眉梢眼角,皆是风华绝代。 陆言卿使劲踹了一脚被子,掩耳盗铃般把自己埋了进去。 头才刚刚埋下,又突然弹起来: 换衣服!销毁证据! …… 一阵手忙脚乱。 将将躺回床上,温飞雪就一手端着早膳,一手推开了门。 对上自家小徒弟睁开的清醒双眼,温飞雪有些惊奇:刚才不还睡得香吗?怎么现下就这么清醒了。 「起来了。洗漱用膳。」 「哦。」陆言卿答应一声,掀开被子坐起来,穿了鞋下床。 一顿早膳,陆言卿吃得眼神直飘忽,目光在温飞雪的脸上飘过去飘过来,盪过去盪过来,像蜘蛛的蛛丝,几不可见又黏黏煳煳,有点恼人。 温飞雪:「……一大早的,眼神黏黏煳煳干什么,拉丝呢?」 陆言卿一下子收回视线,这下连头都不敢抬了。 两人吃完早膳,收拾一番后就出了门,去找越婉儿。 简单又整洁的木屋前,温飞雪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屋内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进来吧。屋里就我老婆子一个,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温飞雪推门进去:「请问您是越奶奶越婉儿吗?」 屋内光线略昏暗。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桌案上放着一个木制的花瓶,不算精緻,却能感受到制作之人的用心。 花瓶里面插了一束花,应该是有几天没换,已经半枯。 声音从屏风后传出,一个年事已高,满脸皱纹的女子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正是老身。不知阁下寻老身所为何事?」 温飞雪施了一礼,女子敛衽回礼。 「叨扰了。我相信您应当还记得,多年前,您在眠沙镇上的事吧。您在摘芳阁的时候,为了一己私慾,给其他姑娘下了药,想要将她们送上别人的床,换取自身的利益。这事,你没忘吧?」 老妇的神情僵硬一瞬:「你咳,你在说什么?老身听不明白。」 也许是急火攻心,老妇抚着胸,咳嗽起来。 「事情这般清楚,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我们此番前来,就是想听您亲口承认。不然的话……你丈夫应该有几天没归家了吧?您想见到他吗?」 温飞雪虽然是个仙尊,但威胁人的话,还是张口就来。管他怎么做的呢,反正达到目的了。 俗话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再说,他这也算不上什么。 他又没说如果越婉儿不老实回答的话,她丈夫就回不来。她自己要这么理解,怪他咯? 越婉儿本来还想死不承认,但一听到有关翁岐,立刻就慌了神:「咳咳咳我夫君咳咳咳,你把我夫君怎么了?!」 温飞雪上前一步,轻拍着她的背,帮他顺气,宽慰她:「没事,只要您如实说了。我保证,您一定能见到您夫君。」 至于见到过后会发生什么,他可就不能保证了。 作恶之人,作恶前就要有自担后果的觉悟。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去做恶。 他可怜可悯,那些因为他的原因家破人亡的人就不可怜不可悯了吗?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陆言卿在身后冷眼瞧着,觉着自家师尊真像个反派——唇角一勾,无数芳龄少女纷纷倒地的那种。 老妇表情纠结,咳嗽更是一直没停下来过。她伸出苍老的手,死死抓住桌案。 「咳咳咳,咳咳咳!」 桌案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发出细微的响声。 「嘭」,一声闷响。 桌案上的花瓶掉落在地。 第90页 第48章 望花楼(6) 花枝跌落出来, 干枯的花瓣碎了一地,连最后一星半点的体面也没有留下。 老妇人愣愣地看着,咳嗽都一时停止。 良久。 「你们把我夫君放回来。我认。」越婉儿颓然低下头, 紧握成拳的双手松开, 下了决定。 是她因为一己私慾害了他,不能再让他身陷险境了。 「那您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温飞雪带着陆言卿, 正欲退出去。 「等一下咳咳!」越婉儿连忙喊住他们,却勐地咳出声, 急忙将手帕又重新捂在嘴边, 「我夫君咳咳,什么时候回得来?」 「您放心,很快就回来了。」 待两人背影渐远, 越婉儿拿下放在唇边的手帕。 上面赫然是一团猩红的鲜血。 去客栈交了钥匙, 两人就回了眠沙镇。 不回不知道,一回吓一跳。 这才一天时间, 房内的中年修士眼球突出, 布满血丝, 眼下青黑, 形容枯藁, 头髮蓬乱, 仿佛是一个痨病鬼。 一看见温飞雪两人出现,他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勐地扑上去:「怎么样怎么样 ,我能回去了吗?我娘子还在家里等我!我没说假话的!」 温飞雪抿着唇, 眼神复杂地看着脚边人:「……你先起来,起来我们再说话。」 「你不是说调查清楚了就放我回去吗?!我再不回去我娘子可怎么办?!求求你放了我, 放了我好不好?!」 温飞雪沉吟片刻:「会放你回去的。但是,你确定你知道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娘子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翁岐一心只想回去。 「全反了。」温飞雪声音低沉。 「什么反了?」翁岐茫然抬头。刻满岁月的脸上,此时竟挂着一滴泪。 那一滴泪水和这张脸实在太不搭了,显得实在滑稽可笑。 温飞雪却笑不出来。 他对着旁边的陆言卿:「你和他说。」 说罢,也不等陆言卿回答,提步走了出去。 屋内传来陆言卿断断续续的声音,翁岐一直安静地听着。 陆言卿的声音停止了。 屋内安静得似乎连唿吸声也消失了。 「啊啊啊不可能啊啊啊你们在骗我婉儿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啊啊啊啊啊!!!」 屋内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 温飞雪担心陆言卿,重又进去。 中年修士没有对陆言卿出手,他崩溃地瘫坐在地,双手死命地抓扯自己的头髮,整个人仿若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不可能,不可能……」他还在不断喃喃。 温飞雪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拉住陆言卿:「走吧,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陆言卿看着温飞雪撤了结界:「师尊,他不会……」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他不会再去做恶吗? 「放心吧,他不会。」温飞雪笃定道。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翁岐终于从崩溃中挣扎出神智,渐渐冷静。 他要回去,他要回去亲口问问,究竟是不是那两人说的那样,是不是她根本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得到了惩罚。 他撑着地面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门。 他衣衫凌乱,神情颓唐,连脚上的鞋也掉了一只。与周遭穿着干净整洁衣服来来往往的人格格不入。 周围人指指点点,侧目而视。翁岐却半点不在意。 他只想要回去,想回去问问,想回去问问她。 但到了家门,他又害怕。 他在门外踌躇,在门外徘徊。 他不敢进去,他害怕得到那个他不想得到的答案。 他的婉儿,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他不信,他不信。 「吱呀——」 翁岐终究还是推开了门。 他故作轻松地喊:「娘子,娘子我回来了。想为夫了吗?」 一片死寂。 没有人回答。 翁岐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跳动,前所未有的慌乱感传遍四肢百骸。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仍然扬着笑容,脚步有些凌乱,他朝着屏风后奔去。 ——越婉儿静静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双目微阖,神情安详。 床边的几案上,摆着一张墨痕未干的宣纸。 「夫君,对不起,是婉儿骗了你。」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我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从你身上,我才第一次明白,安宁究竟为何物。」 「扭曲的恨意终究是蒙蔽了我的眼睛。」 「我告诉你所谓真相,都只是为了我的一己私慾。」 「是我害了你。」 「对不起……」 上面的字有些已经模煳了,不难想像执笔之人内心的悲恸。 尚未干透的纸张重新覆上泪水。 翁岐双手捧着宣纸,跪在床边,泣不成声。 他抓住越婉儿的手,体温犹在。 他的婉儿怎么会就这么去了呢?明明她的手还是如往常温热。 怎么会呢? 断断续续,言不成句。 「别怕……我不怪你……」 「我们……一起……赎罪……」 额头抵在床边,掌心被抓破,染了满指的血。 第91页 望花楼。 「你要与我一道走吗?」温飞雪问。 姜清摇头。 「我已在这里住得惯了。」 温飞雪又道:「我此去,便不再来了。」 姜清一顿,注视着温飞雪的眼:「你放下前尘了吗?」 温飞雪笑。 「还有一事未了。」 「何不放下?」 「应人之託。」 姜清没再说话。 「我走了。」 「好去。」 温飞雪不再停,握住陆言卿的手,转身离开。 陆言卿只觉掌心传来一阵滚烫的热意。手生了汗,黏煳煳得好不自在。 可他没放开。 此刻不该放。 他也捨不得放。 自从出关那一抱后,两人几乎未有过如此肌肤相亲的时刻。平日里抓手是隔着衣袖,一同行路都是并肩,夜晚同榻而眠其实也保持着基本的限度。 陆言卿轻柔而珍惜地攥着温飞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神思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捧着一件得来不易的易碎珍宝。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姜清没回头。仪如芳不知何时进了门,立于她身侧。 她透过窗,眼睫垂下,看着师徒二人离去的背影:「为何不同他一道去?」 「去不了了。」 两人身影渐远,姜清收回搭在窗棂上的手指,回身走到桌前,提起茶壶,缓缓斟了两盏茶。 金黄透亮的茶水与茶杯相撞,溅出细密的白沫水花。 水尚温,裊裊冒着热气。 仪如芳端起茶盏,杯盖撇去浮沫,轻抿一口,嘆道:「倒是我误了你。」 「你救了我。 「误我的是这天、这命。」 「他始终参不透。」 「会懂的。」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时候未到,这该是他的劫数。」 「……」 沉默良久。 「到那时,我这一帘青,就是他拦劫的障。」 姜清放下茶盏。 「何苦呢,你拦得住吗?」 茶已凉了。 *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温飞雪仍旧抓着陆言卿的手。 陆言卿没说话。 他知道他现在该做什么。 他只需要倾听就够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富裕的凡人家族。 家主和家主夫人很恩爱,他们生了一双儿女。女孩是姐姐,男孩是弟弟。 女孩比男孩大了好几岁,但两人的关系很好很好。 女孩会教男孩识字、画画,会和男孩一起做游戏;男孩犯了错,女孩会帮他拦住爹娘的责骂;出门看到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或者吃到什么好吃的,总不忘给男孩带一份…… 后来,一个得了男孩爹娘恩惠的散修仙人来到男孩家,想要收他们的儿女为徒,以报答他们的恩情。 那时的男孩还小,才不过五岁。爹娘捨不得他离开,但这又着实是一个难得的机缘。 最后,姐姐拜了仙人为师,一个人跟着仙人离开了家。 离开的时候,姐姐是笑着的。 她温柔地蹲下身,抚摸男孩的头。 姐姐叮嘱男孩,以后要乖乖听爹娘的话,等姐姐学成归来,就可以护着家,护着他,给他变戏法。 男孩死死抓着姐姐的衣摆不肯放开,一个劲儿地撒泼打滚,不想让姐姐走。 他知道,姐姐也是捨不得离开家的。 他昨天晚上都看到了,姐姐分明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男孩不知道为什么姐姐执意要去。 他只知道姐姐不捨得离开。 他还太小了,他不知道,一个没有修士庇护的凡人家族会有多危险。 姐姐终究是走了,没有再回头看哭得撕心裂肺的男孩。 后来,散修的仇家找上了姐姐师徒。散修仙人拼尽全力,将姐姐护下,自己却死于非命。 男孩的家族又被一个修士灭了族,每月给姐姐寄的钱也断了。 姐姐一时陷入了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境地。还要面对周围不怀好意之人对她身体的觊觎。 濒死之际,姐姐被一家青楼的老鸨救下。 自此以后,便入了风尘。 男孩在机缘巧合之下,拜入了天下第一大宗。 修炼略微有些起色,他就想要去寻找姐姐。 「那个男孩找了很多很多年,终于找到了他姐姐。可是,他姐姐不愿意认他。」温飞雪嗓音沉闷,「男孩知道他姐姐顾忌什么,可是他不在乎。他只想要他姐姐,想要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血亲……」 陆言卿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他迟疑着开口:「师尊,她……」 「是。」温飞雪没等他说完,就一口应下,「姜清就是我姐姐。她原名叫温雪晴,阳春白雪,夏日晴天。」 难怪。 难怪他们之间的氛围如此奇怪。 难怪温飞雪几次三番想要姜清跟着他离开。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陆言卿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能默默攥紧了手,企图从肌肤相贴处给温飞雪以安慰。 温飞雪却松开了他的手。 「没事啦。都过去了。」 话虽如此,他的神情仍旧是落寞。 到这时,陆言卿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师尊,修为卓绝的大乘修士,素尘仙尊温飞雪,也只是一个人。 第92页 一个和他们普通人一样的,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也同样无比脆弱的人。 他总觉得他强大无匹,无所不能。 此时的温飞雪却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他的师尊看上去总是开朗跳脱,大大咧咧。 但陆言卿不信。 经歷过那样的事,在通事记事的年龄,怎么会铸成一副没心没肺的性子? 总归会有敏感的。 可是温飞雪却从未表露出哪怕一星半点。 他一直是爽朗的,从不叫人挂心。 可实际上,谁又知道? 陆言卿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想要抱抱他、想要好好保护他的冲动。最终还是按捺住了。 他知道温飞雪不会乐意让别人看见他这副样子。 第49章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 次日, 两人赶到了眠沙荒原。 虽然说是荒原,但其中景色还是不错的。眼下的时节正好,芳草碧连天, 绿荫如盖, 花似繁星。 但远远的,可以看见荒原深处乌云密集,不断有天雷从其间悍然噼下。 这才略显出平静之后, 这片荒原的真正面目。 「荒原越往里走越兇险,相应的, 宝物机缘也就越多。就是因为宝物太多, 灵气浓度过大,荒原深处才会不断落雷。」 就平常而言,像陆言卿这种修为, 在眠沙荒原中外层歷练就足够了。但…… 温飞雪带着陆言卿径直往深处走。 「寻常金丹是在中外围歷练, 但是你体质特殊,内围和中心反而更适合你。」 中心危险, 但师尊说的都是对的。 陆言卿看了眼远方不断落雷的眠沙荒原, 深信不疑, 脚步坚定。 越往深处走, 遇到的灵兽等级就越高, 草药更珍稀, 天雷也就落得越频繁。 看到天雷落下,尽管渡劫被噼了那么些回, 陆言卿还是想躲。 温飞雪一把揪住他衣领制止他动作:「你躲什么?!澄心定意,抱元守一!运转灵力流遍全身, 将天雷里的力量化为己用!」 温飞雪白净修长的手指此时如铁钳一般,将陆言卿固在原地。 陆言卿动弹不得, 躲闪不及,下意识按照温飞雪的话,运转体内的灵力,努力吸收天雷。 这种事他做的不少,毕竟经歷了那么多次雷劫。 但……那可是毁天灭地的天雷啊。 噼在身上还是会疼啊。 陆言卿还是害怕。 温飞雪一声爆喝:「你在想什么!集中注意力!」 被这一声拖回神,陆言卿这才发觉,自己运转灵力的速度不知什么时候已慢了下来。他连忙聚神。 尽管已经尽力为之,但陆言卿还是被天雷噼了个外焦里嫩。 温飞雪看得直皱眉:「还不够。我金丹时候,渡天雷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将天雷里的力量尽数化为己用。你还差得远,还要多练。」 陆言卿有些难过。 被噼一次已经够呛,怎么听他师尊这意思,还要被噼好多次。那他不得被噼成个烤人了啊? 可惜,实力不济,说什么也是白搭。 他倒是想反抗,但反抗无效。 而且,他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下去,他该怎么去保护比他强太多的师尊? 如果他撑不下去,一切都是妄谈。 温飞雪特地带自家小徒弟出来歷练,当然不可能仅仅是让他挨几下雷噼就够了的。不然他霆霓峰峰顶就有天雷,何必跑那么远? 揍灵兽和被灵兽揍,采草药和被草药毒,一个都不能少。 …… 一年后。 「嘭!」一头身躯庞大,面目兇恶的灵兽被五根纤长的手指揪住,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狠砸在地,炸起漫天的尘灰草根。 温飞雪看了一眼被他搞得半死不活的灵兽,掂量掂量,觉得应该差不多。 他松开手指,退到一旁,半眯着眼,神色慵懒倦怠: 「徒儿,去。」 尽管被这么使唤了好多次,陆言卿仍旧唇角一抽,但到底还是攻了上去。 他一直觉得这样好像在唤狗。 在眠沙荒原被他师尊锤鍊了这么一年余,到如今,要对付一个重伤的大乘初期灵兽,陆言卿只须用上一柱香的时间。 灵兽受了重伤,但反而被伤势激起了凶性。 看见一个人类迎它而来,又不是之前那个紫衣,怒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扑将过去。 扑到一半,它的视野里出现一大片粉色的东西,轻缓地飘向它。 它们一族从未离开过眠沙荒原,认不得这些粉色的小东西是什么。但这不妨碍它感觉到危险。它欲翻身向侧滚,好避开这些粉色。 但它才将将躺下,看着飘得缓慢无比的东西遽然到了它眼前! 「吼!!!」灵兽吃痛,吼声震耳欲聋。 轻软的花瓣在此刻却变成了锋锐无比的利刃,一片片刺进灵兽的身体,削下它的血肉。 一柱香后,倒霉的灵兽已经彻底毙命,它身上能搜刮的东西也被陆言卿尽数搜刮下来,处理干净,恭恭敬敬地给了温飞雪。 温飞雪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头以示赞赏:「不错。」 陆言卿现在嘴甜得很:「都是师尊教得好。」 温飞雪毫不客气:「你说得对。都是为师教得好。」 「那师尊,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呢?」陆言卿面不改色地接下了一道天雷,笑问。 第93页 温飞雪答得干脆,显然是早就计划好了。玉扇往眠沙荒原唯一一座山峰上一点: 「眠沙荒原我们也就那座山还没去瞧瞧。就去那里。去了之后就离开。 「刚好你也突破到了元婴后期,仙界大比最近又改了制,搞什么单人赛小组赛宗门赛,说是给像你这样不走传统修炼道路的修士更好的发挥机会。 「听着倒还新鲜。你赶回去参加,拿个第一玩玩儿。」 拿个第一玩玩儿。 陆言卿失笑。 普天之下,偌大修真界,敢这么说的,打着灯笼恐怕也挑不出一个两个。 但陆言卿没觉得温飞雪说的有什么不对。 他对于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 他师尊这么厉害,他可不能给自家师尊丢人。 两人朝着无名山走去。 无名山虽说无名,但其实也算是比较出名的一座山。 只是出名的方式较别山略有不同。 一般的山出名,要么是风景奇秀,要么是天材地宝众多。 无名山不一样。 它出名,是因为它太干净了。 什么天材地宝,风景如画,它都没有。 只有一样—— 很久之前在山上找到的一堆大乘期修士的尸体,看样子死了很久了,据说血肉都朽烂成泥。 这谁还敢去,嫌命长了吗?! 因此来眠沙荒原的人那么多,却没有人敢上去一探究竟。 温飞雪觉得他们真是脑子不太好使。 他站起身,拍干净手上的泥土:「好了。」 地面上赫然是一个传送法阵。 好歹是一代大能,再危险,掐个诀的功夫总有。 他大师姐六年前就改良了传送阵法,也没藏私,所有人皆可熟习。虽然阵法是麻烦困难了点,但也不至于完全学不会。 结果这六年多,竟没有一个人想到用它。 修真界江河日下,他肩上的责任很重啊。 温飞雪眺望远方,目光深沉。 又爬了小半天山,两人终于到了山顶。 果然,传言不能尽信,也不能完全不信。 这无名山上,还真是什么都没有。 也不对,野花野草也是有几根的。稀稀落落地散落在山上,平添几分凄凉。 此时是午后二时左右,正是阳光最强烈的时候,但这山也算是高,山顶还算凉爽。 没瞧到什么稀奇,两人打算在山上逛一圈,就趁着时间尚早下山。 脚程快些许,说不定还能出了眠沙荒原,找到间客栈歇下。 他们这一年来吃住都在眠沙荒原,餐风饮露,生活得就像人类先祖。也该回归正常人类生活了。 不过在逛一圈之前,还是先填饱肚子。 到了元婴之后的修士大多辟谷。但在温飞雪的带动下,两人的一日三餐是雷打不动。如果哪天漏吃一顿,人生都好像失去了一半的乐趣。 温飞雪把早上打的那只灵兽的肉拿出来,递给陆言卿:「今天吃重辣。你撒辣椒的时候小心点。」 陆言卿接过灵兽肉,放下之前和爬山路上捡的干柴,熟练无比地架火,烤肉。 「滋滋滋」,灵兽肉的表皮开始冒油,一滴一滴滴在火里,溅起金亮的火星。浓郁的肉香瀰漫开。 温飞雪陶醉地深吸口气:「徒弟啊。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陆言卿轻笑:「师尊喜欢就多吃点。」 温飞雪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是该多吃点。等你以后找了道侣,为师怕是就没这口福了。不知道哪个姑娘或者小伙,能有这份福气,日日吃到我徒弟做的饭菜。」 「不会找什么姑娘小伙的。」陆言卿手顿了顿,低声道。 「什么?」温飞雪没听清。 陆言卿摆摆手:「没什么。我说,只要师尊喜欢吃,我就给师尊做一辈子饭。」 「哎哟,徒弟这么好啊。」 温飞雪在陆言卿背后弯下腰,贴在他耳边笑得戏嚯。 他才不信呢。没遇见心爱的人前都这么说。 依他看,这小子指定是那种有了道侣,就忘了师尊的性子。 这个距离对陆言卿而言,实在是太近了。 两人的身躯虚虚相贴,衣袖交叠,温飞雪唿出的热气喷洒在陆言卿耳廓,激起皮肤一阵细密的战慄。 陆言卿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将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 虽然他并不想挪开。但不挪的话,耳朵就要熟了。 「噼啪噼啪」,木柴温柔地燃烧着。火光柔和映着温飞雪的脸,几不可见地为他镀上橘红色的轮廓。 三下五去二地解决完午饭,两人开始在山顶乱逛。 本来觉得遇不到什么,但就在他们准备转身下山的时候,突然瞥见不远处的一抹丛生的绿色。 这种荒山上还能长出竹林? 稀奇。 难道是有什么天材地宝?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温飞雪谨慎地伸手,轻轻触了触翠绿的竹叶。 是极其普通的青竹,没什么特殊的。 但这才最为奇怪。 普通的青竹,怎么可能生长在这种气候下? 两人拨开竹叶,往竹林内走去。 竹林里有一条窄小的石子路。 有人居住? 温飞雪神经顿时紧绷,将陆言卿牢牢护在身后。 第94页 抛开一切不谈,这竹林的环境很是不错。 竹叶覆地,曲径通幽。 如果有主人,那应该是一位品味高雅的谦谦君子。 等走至小路尽头,一方宽大的新坟蓦然闯入眼帘。 第50章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2) 说是新坟, 其实也有了百余年光景。 只是仙者寿命绵长,百年只在弹指,坟上的草又显然有人细心修理, 才会被称为新坟。 据说危机四伏的无名山上, 有一个人的坟墓? 有趣。 坟墓有石碑,上面刻的字却很奇怪。 「爱侣胥与吾合葬之处」 这显然不是正常墓碑该有的形制。 而且这称唿也很怪异。 「吾」 我和我的道侣合葬在这里。 这人造了墓,但墓又是这人和自己道侣的合葬之墓。 那他是怎么把自己葬进去的? 先用神识查探了一番, 没发现什么异常。 温飞雪好奇地伸出指尖,碰了碰石碑。 他不认为这个石碑上还有什么他没发现的古怪。对于他自己的实力, 他还是很自信的。 事实证明, 自信是好事,但太过自信嘛,容易翻车。 熟悉的天旋地转感袭来。 温飞雪咬牙切齿。 又是幻阵! 他这次回洛隐门, 非要找他大师姐把幻阵琢磨透了不可! 陆言卿看见温飞雪突然晕倒, 来不及多想,赶忙伸手抱住他。 下一刻, 两人双双倒地。陆言卿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拧了下身子, 把自己垫在下面, 给师尊做人肉垫。 …… 秋日, 崇安城上空, 一道白髮身影御剑而过。 姬淮此次出门, 是打算收一个徒弟,好继承他师门的衣钵。 他师门对于门派规模, 弟子数量并不在乎,像他这一代, 就只有他一个人。 但再怎么样,师门传承不能断。 也就是说, 他至少要收一个弟子。 思及此,姬淮啧声。 麻烦。 他今早给自己起了一卦。虽然他起的向来不准,但他实在懒得思考要往哪个方向走了。 卦象显示,他的缘分在南方。 真是敷衍。 栖痕山本来就几乎在修真界最北,再往北,环境就恶劣得不能住人了。他就只能去南边。 倒是指个具体方位啊。 姬淮朝着正南方向走。 随便捡一个小孩儿回去得了。 算了,还是捡个听话点的,不然太麻烦。 不远处的一个山坳里,似乎有黑烟? 姬淮漫不经心地向下扫了一眼—— 是一个小村子。天干物燥,应当是不知怎么的遭了天火,整个村庄都烧了起来。村子周围又没有水源之类,火势愈来愈大。 眼下大火燃尽,放眼望去,入目一片焦黑,断壁残垣,寸草不生,成了一片彻彻底底的废墟。 姬淮收回目光,正欲离开这里。 眼角余光却突然注意到一块蠕动的深灰色。 还有活物? 姬淮移过眼,望向那团深灰。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面容被黑灰覆盖,看不真切。两颊的婴儿肥尚且未完全褪去,透着稚嫩。一双眼睛生得眼睛黑亮,此时盈满水汽,流露出幼兽失怙的彷徨无措。 整个村庄只活下了他一个人…… 孤儿? 姬淮长眉一挑,这才被激起了些许兴趣。 无亲无故,倒是免了麻烦。 着火了。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小少年愣愣地想。 今天是村里祭祀的日子,除了他因为找东西去了村外,其他人都在村子里。 没有一个人出来。 他的爹爹,娘亲,隔壁的王大伯,王小虎……都没能逃出来。 他没有家了。 他没有家了。 小少年俯下身,掬起一捧还带着温度的黑灰,又看着他从指尖飘下,重新融进漆黑的地面。 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去找东西呢? 如果他不离开村子,就不会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为什么呢? 小少年跪坐在一地废墟里,忽的大笑起来。 他以手覆眼,笑得浑身颤抖。 他笑得那么开怀,却无端让人感到凄凉。 一滴泪从眼角划过,沖开脸上的黑灰,留下污脏的痕迹。 他分明还笑着,却早已泪流满面。 姬淮停在胥清风面前。 小少年似有所觉,抬起头,和姬淮对上视线。 眼前的男人一身华贵的墨蓝衣袍,头戴银冠,面容俊美。脚踩长剑离地三尺,袍角垂落不染尘埃。 好一个矜贵冷清,远隔凡俗的仙人。 此时这仙人低垂着眸,问他:「你可愿拜我为师?」 仙人要收他为徒? 小少年抬起自己的手: 因着长期做农活,粗糙不堪。刚才还捧了黑灰,更是骯脏。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呢? 姬淮看着小少年乌七八糟的脸,颇有些嫌弃:真脏。 他勉强掩住嫌弃,问面前的少年愿不愿意拜自己为师。 他没想过这人会拒绝。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在他答应过后,一把把他拎起就走。 但他居然拒绝了?! 姬淮可没什么耐心,正准备转身就走。 第95页 转念又想,想再遇到这么一个人,可不太容易。 只得强压下内心的不耐烦: 「像你村子这一场大火,只需要一个避火诀就可以完全避免。 「如果你随同我修行。你救不回已逝的亲人,但你能救下其他人,避免他们遭遇和你一样的事。」 小少年本以为自己拒绝后,仙人就会毫不留恋地弃他而去。 毕竟他没有半点特殊之处,有什么资格让仙人为自己驻足? 所以他根本没有想到,姬淮不仅没拂袖而去,还对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他当时内心甚至是茫然的:仙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他值得吗? 但是……他确实也不想再看到和他有相同遭遇的人了。 小少年终究还是点头答应。 得亏当时没有问出口,不然依着姬淮这样不屑于撒谎的性子,肯定会直白地说,不值得啊。 看他答应,姬淮终于满意。 他纡尊降贵地伸出两根手指,拈住小少年后脖颈的衣领,把他提熘起来。御着剑,带着自己刚捡回来的徒弟回了栖痕山。 回到栖痕山,姬淮将小少年放下,给他指了指自己卧房旁边的屋子:「以后你就住这儿。先去洗澡,然后再来找我。」 胥清风乖乖点头。 姬淮回了屋,等了好些时候也没见人来。 这小子是把自己泡发了吗? 姬淮皱着眉,出了屋。 张嘴像喊人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他名字也没问。只好拿摺扇敲了敲门:「你洗好了吗?」 小少年抱膝坐在温泉里出神,被这突兀的喊声一下,「蹭」地站起身,脚底一滑,出熘进了水里,呛了口水,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走这么一遭,刚才脑子里的爷爷奶奶爹爹娘娘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伤伤感感全都被甩了出去,只剩一缕魂儿还坚.挺在躯壳里。 他慌慌张张正想出水,看着温泉边的脏衣服,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半晌,姬淮听见屋内传来少年扭扭捏捏的声音:「师尊,我没有衣服换。」 少年的声音太小了,姬淮第一次还没有听清,下意识反问:「什么?」 少年的声音更加窘迫:「我,我没有衣服换。」 姬淮有些尴尬。同时也觉得麻烦:养个徒弟怎么这么多事。 「你先等等。」姬淮回自己卧房,翻箱倒柜,给他挑了一套自己小时候的衣服。 但对于小少年而言,还是有些大了。 小少年拿手拽着长长的衣摆,把袖子捲起来,手忙脚乱的,迈过门槛的时候险些摔上一跤。 踉踉跄跄地站稳,小少年低着头,停在姬淮面前。 唉。姬淮在心中嘆了口气,看样子计划的今日教学计划是没办法完成了。 「跟我下山,带你买衣服。」姬淮冷冷道。 笑话。浪费他的时间,还想要他有好语气,想得美。 小少年被他声音里透出的冷淡吓得瑟缩,吶吶道:「不,不用了。我穿这件就挺好。我把它改一改,就能穿了。」 姬淮又「啧」一声:「让你走你就走,废话些什么?」 小少年只好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栖痕山的位置实在是太偏了,偏偏姬淮眼光还高,普通的成衣铺他连走都不想走进去。 等两人脚踏实地,降落在一处繁华的街市时,时间已近傍晚,街道两旁早早点起了各色灯笼。 眼前的楼房有整整三层,雕樑画栋,芳香阵阵,布匹衣物更是精美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样的成衣铺,小少年在话本子上都没有听说过,哪里能想像的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站在这样的店铺门口? 他踌躇着不敢进去。 姬淮跨进门,发现自己刚收的小徒弟还站在外面,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收了个脑子有问题的徒弟。 他復又出门,抓起小少年的手腕把他带了进去。 店铺的老闆看了一眼姬淮身上的衣物,殷勤地迎了上来:「仙君想要点什么?小店的衣物布匹,绝对是整个城里最好的,城里大人物的衣服都是从小店拿的。仙君可以放心挑选。」 姬淮挑眉示意小少年自己去选。 小少年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就,就拿一套最便宜的衣服就成了。」 这……? 老闆迟疑地看向姬淮。 这位仙君身上的衣物他可认得出。价值不菲,有价无市。能穿得起这样衣物的人,应当不缺钱才对。 果然见姬淮皱了皱眉,道:「拿你们这儿最贵的布料,给他做几套春夏秋冬的换洗衣服。」 他转过头问小少年:「你喜欢什么颜色?」 小少年被他随意的口气中透露出的豪气惊呆了,结结巴巴道:「浅,浅绿色。」 姬淮对着老闆:「要浅绿色搭白色布匹。」 「是。」老闆笑逐颜开。 两人就坐在成衣铺里等。 姬淮无所谓,他在哪里都可以修炼。 小少年坐在宽大柔软的椅子上,一直纠结该不该和他师尊说他饿了。 终究还是不敢。 他就这么一直熬着,思绪迷迷煳煳的,不知不觉断了链。 等衣物做好,老闆来叫小少年试衣的时候,发现小少年怎么叫都叫不醒?一下子慌了神:「仙君,仙君,你快来看看。你带来的这个小公子,怎么怎么叫都叫不醒啊?!」 第96页 姬淮睁开眼,眼里是一片漠然。 他站起身,走到小少年面前,忍住了扇他几巴掌叫醒他的欲望,伸手推了推他:「起来试衣服了。」 发现果然叫不醒,他这才和火急火燎的店主一起,把小少年送到了隔壁的药铺。 药铺的老闆是个白髮飘飘的老人。他替小少年诊了脉,皱着眉头:「这小公子无甚大碍,就是太久没吃饭,才晕了过去。」 他看向姬淮的眼里满是谴责:哪有长辈这样带自家小孩的? 姬淮心想:养徒弟果然很麻烦。 第51章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3) 第二日清晨, 姬淮把小少年从床上叫醒:「起来修炼。」 小少年揉揉眼睛,软软地应了一声,懵懵地从床上爬起来, 穿好衣服下床。 姬淮想称唿他, 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冷着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仰着头,乖乖回答:「我叫胥狗蛋。」 胥狗蛋。 姬淮唇角一抽。 他将手放在小少年头顶,说:「既入了本尊门下, 就要专心修行,忘却凡尘俗世。本尊替你换个名字。」 虽然心里捨不得, 但小少年还是应下。 恰遇清风穿堂过。姬淮懒得深想, 开口道:「你就叫胥清风吧。」 「是。」 「啪」 「手抬高。」 「...是。」 「啪」 「动作有力度一些。你是没吃饭吗?」 「...是。」 「蹲一个时辰马步。什么时候学会用力了,什么时候停。」 「...是。」 胥清风从来不知道一天的时间可以过得这样慢。 他累瘫在床上,有些委屈地想:原来跟着仙人修行, 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以前在村子的时候, 他帮着家里做事,还可以躲懒。放牛放羊时, 躲在一边看话本子;捡木柴, 用爹娘给的芝麻糖诱惑隔壁的王小虎帮他捡;做饭自然是娘亲在做, 洗完碗只需要跟爹爹撒个娇…… 现在跟着仙人修行, 饭也要他自己做, 修炼的时候, 仙人又在一旁看着,他都不敢偷懒。一天下去, 肩背腰腿,无一处不酸, 无一处不痛。虽然有温泉可以泡,但还是很难受。 但仙人愿意收他为徒, 是他莫大的福分。 胥清风只能咬牙坚持。 实在坚持不下去时,就想想那天的大火,想想大火里的村子,还有亲人们。 他如果不努力修行,将来还怎么救下可能和他们有相同遭遇的人? 与此同时,姬淮躺在床上,同样在想:一天的时间怎么可以过得这么慢? 教徒弟怎么可以这么累? 若是依着往常,他晚上是不会睡觉的,通常都是用打坐修炼来替代。 但今晚上,他实在是没那个心情。 姬淮倒头就睡。 第二日一早,睡了一晚的空明仙尊脸色漆黑。 他新收的小徒弟白天折腾他还不够,夜里还要跑到梦里给他找不痛快。 训了一晚上徒弟,姬淮整个人都烦躁地想杀人。 这觉还不如不睡。 昨日太累,胥清风一沾枕头,不消多会儿就睡着了。 一夜黑甜,梦境正好。 早上起来时,唇边都还带着笑。 他爬起床,洗漱收拾完后出门,正对上姬淮黑如锅底的脸色。 胥清风:笑不出来了。 姬淮扔给他一本功法:「会识字吗?不会就看图。我出去一趟,你自己练,有不会的就攒着,等本尊回来问。」 说完也不等胥清风回,提着剑转身就离开了。 傍晚,姬淮带着满身血气回来。 虽然他身上找不到一星半点的血迹,但胥清风还是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血腥味。 他有些害怕:他不会拜了个妖道吧? 他这倒是冤枉姬淮了。 姬淮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滥杀无辜。只是去帮忙除了点妖兽,心情不好,剁得有点碎而已。 他扔给胥清风一个布包,转身进了屋:「这是灵兽肉,可以吃。」 身上这么脏,他实在受不了了。 胥清风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是已经处理干净的灵兽肉。 这才明白自己想错了,心里顿时有些愧疚。 愧疚应该怎么弥补? 当然是找仙人问问题,显示出他的努力啦。 姬淮: 「……」 大可不必。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 姬淮也渐渐适应了还有另一个人在旁边的生活。 ——虽然还是很烦就对了。 半年后。 这天有仙门遇到麻烦解决不了,传信来找空明仙尊帮忙,许诺事成之后有重礼相谢。 姬淮害怕麻烦,但他倒不至于跟钱过不去。为了钱,麻烦一点也是应该的。 他提着剑出门了。 胥清风一起床,发现自家师尊不在,顿时瞭然:今天的修炼,看来又只能他一个人自己琢磨了。 时间已入夏,正午太阳极大。 胥清风顶着日头,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实在是撑不住,蹲下.身,想要歇一口气。 他随手从旁捡了根树杈子,撇去多余的枝叶,在地上乱扒拉。 瞅着面前平整的土地,徐清风忽地起了点心思,回想着村子里赵老先生在学塾里讲的那些知识,在地上画起字来。 第97页 姬淮刚上山,看见的就是他徒弟公然偷懒,丝毫没有风度地蹲在地上写写画画,连衣服边都沾染了污泥。 他皱着眉走上前:「你在干什么?」 胥清风吓了一跳,忙扔了树枝,用手在地上乱抹,想要盖掉地上的字迹。 可他才学字不久,一横一竖尚且笨拙,一笔一划写得极深。用脚踩倒方便,用手哪里是那么好抹去的? 抹得急了,他吃痛地「咝」一声,抬起手,掌心赫然是一道新鲜沾着沙土的口子,鲜血直往外冒。 姬淮垂眸看他写的字——每个字都差不多有半个手掌大,笔画稚嫩但极为工整,看得出写它的人是花了心思。 王二,张大壮,王小虎,李小妞,赵德顺,钱万贯…… 姬淮的视线落在末尾的两个字上—— 「鸡槐」 槐字还被抹掉了大半的「木」,只剩下个「鬼」。 姬淮心口一窒,移开目光,不忍直视。 之前他图方便,只给胥清风说了自己名字,没告诉他那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这下好了,恶果反馈到自己身上了。 胥清风正要撕了袍子的一角去按住伤口,冷白色的修长手指闯入眼帘,指尖夹着一方干干净净的白色手帕。 「拿着把手擦干净。先回去沐浴。洗干净后来本……为师书房找我。」 姬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要是按着以往,面对这么个脏兮兮的人,不一脚把他踹开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给他递帕子让他擦干净。 大概再冷情冷性的人,在面对自己亲自取了名字的人或事面前,都会多上几分耐心和特殊。 胥清风接过手帕,鲜血便迫不及待地渗透进去,雪白中一抹突兀的红,像天鹅身上破碎的伤口,更美,却也更脆弱。 胥清风攥紧手帕,不捨得放开。 沐浴过后,胥清风香喷喷地来到姬淮的书房。那方白色的手帕被他晾在床头,打算私藏。 姬淮站在书桌前撩起眼帘,示意胥清风过来。 胥清风站在书桌前,右手握着毛笔。 姬淮站在他身后,半搂着他,右手抓住他的手。 「姬,淮。这是我的名字,会写了吗?」姬淮侧过头问自家小徒弟。 胥清风僵着身子不敢动弹:「会,会写了。」 姬淮松开他,后退一步:「会写,就写给我看看。」 胥清风松了口气。 这么大半年,他跟他师尊没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骤然间挨这么近,他总是有些不自在。 他又蘸了蘸墨,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姬淮」两个大字。 这回没写错。 他有点心虚:师尊的名字这么好看好听,却被他写成了那样。师尊还没生气发火,真是温柔。 温柔? 如果让旁人听到真是要笑掉大牙。 姬淮自己也不这么觉得。 他不生气发火,一方面是因为这是他徒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没必要。 一巴掌扇开就好了,何必浪费自己的情绪,影响自己的心情? 姬淮看了看他的字,难得给他放了个假:「这么些天修炼也辛苦了,今天下午就休息一下午吧。」 胥清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姬淮继续说:「……刚好在房中,好好把字练练。」 哦。 胥清风心里其实还是有些高兴。 练字嘛,多轻松的事。总比天天扎马步挥木剑来得轻松。 而且,他其实很喜欢读书写字。 他喜欢闻宣纸和墨水的味道,喜欢笔尖触在纸端的感觉,喜欢毛笔在纸上滑动时,留下的优美的笔迹。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着迷。 想到这儿,胥清风不由自主,露出个笑容。 姬淮被他这个笑容晃花了眼。 他有多久没看到别人在他面前笑了? 哪怕是再乐观开朗的人,面对着他那张冷脸,都笑不出来。 他也不在意。 他要的不是笑容,是害怕,是敬畏,是越少越好的麻烦。 他不喜欢和别人距离太近。 看到别人呲出一口大白牙(说不定还沾着菜叶子),冲着他嘿嘿傻笑,他就烦,止不住的心烦。 但现在姬淮忽的觉得,有时候,心情不那么烦躁的时候,看见一个明媚的笑容,其实,也挺好。 不过后来姬淮才发现,这份特殊仅限于他小徒弟。看见别人的一口大白牙,他还是心烦得想打人。 这天过后,胥清风就发现,他师尊对他的态度,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好了不止一点点。 具体的表现,就是他师尊会在他修炼的时候给他准备水和毛巾。有时候碰上他师尊心情好,还会给他买上一两份小点心。 胥清风觉得,这日子是越过越有过头了。 第52章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4) 「出关了, 修为如今是什么境地?」 姬淮看着迎他走来的翩翩青年,难得露出一个笑,问道。 胥清风看着眼前人熟悉的眉眼, 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回师尊的话, 已是金丹后期了。」 姬淮赞许地点头:「不错。走吧,去沐浴一下,换身衣服。为师带你去望江楼用膳, 庆祝我徒儿出关。」 胥清风眉眼温润:「是,师尊。」 第98页 这么多年来, 他两人的相处模式也不知怎么的, 发展成了这样。 胥清风长成了如今温润有礼,身姿挺拔的青年。 姬淮虽说还是不常笑,但也不会再吝啬对自家徒弟的温柔。 可能在旁人眼中, 这一对师徒的相处方式客气有余, 亲密不足。 但对于他们而言,这样的距离其实刚刚好了。 他们两人的性格天差地别, 但有一点却是共通的:都不喜欢与别人距离过近, 或者有肢体上的接触。 这一对师徒中, 师尊鲜少出世, 就是偶尔下山帮别人解决问题, 态度也是冷冰冰的, 不近人情。 徒弟却往山下城镇跑得勤快,帮着人解决了不少事情, 态度也好,端的是渊清玉絜, 谦谦君子。 总让人怀疑徒弟究竟是不是师尊一手带出来的。 但再怀疑,这也确确实实是事实。 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的是, 因为胥清风名声太好,现在很多人都开始怀疑,能教出这样人的师尊,究竟是不是传闻中那样。 现在已经有传言说,姬淮其实是菩萨心肠,只是心慈面冷,不善言辞。 不过还是没人敢在姬淮面前说这些。胥清风又是真心实意觉得这是对的,不可能去反驳。 这流言就这么传开了。 连话本子都有了。 慢慢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真的,空明仙尊确实是一个外冷内热之人。 空明仙尊冤枉死了。 姬淮从来不缺钱,点了一大桌子菜,都是胥清风喜欢吃的。两人相对坐着用膳。 姬淮门下没有用膳不许言语的规矩。 一边吃着,他一边同胥清风说:「你这些年要么修炼要么下山给人帮忙,还没和为师出去歷练过吧。」 胥清风刚刚往嘴里塞了一筷子清炒苕尖,说不了话,「唔」了声,点头。 姬淮拿起一旁的筷子,又给他挑了一筷苕尖:「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吃这个。」 放下筷子,他继续道:「今明两日你整理下要带的东西,后日一早,我们去南边歷练。」 胥清风咽下嘴里的苕尖:「师尊,不用等后日。我今晚就能把东西收拾完。」 「那也成。那我们明日出发。」姬淮想了想,答应了。 酒楼外,太阳还未完全落下,明月就已经出现在天边。日月交辉,流露出温柔的光泽。 街上橘黄色的灯笼已经零星亮起。 翌日清晨,姬淮推开房门时,胥清风早就收拾好东西,站在他门口等他,朝晖在他背后,衬得他青衫如玉,身姿如竹。 「上来。」姬淮踩在流光剑上,「刚好此次出门歷练,去给你找一把趁手的武器。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胥清风从善如流地上了剑,在姬淮背后回答:「我想要一把剑。一把像流光那样的剑。」 姬淮控制着剑腾身而起,在云中回眸:「好。」 为了满足自己徒弟的愿望,姬淮临时改了路线,先去了自己曾经定做流光剑的城池。 铸器铺的老闆是个白鬍子飘到胸前的老头儿,脾气很怪。 姬淮都评价的怪。 姬淮还记得当年这老闆给他铸流光剑时的情景。 他其实刚开始没想在这里铸剑。他师尊给他指了一家有名的店铺。 谁知他在经过这里的时候,被这老闆拉住了。 他硬说他看姬淮顺眼,想要给他铸一把剑。 当时的姬淮还不是这样不近人情的性子,还有些腼腆。 拒绝不得,他只好撒谎,说他没有钱。 结果老头儿却笑开了,说他不收他钱,只是觉得他想铸的剑与姬淮很是适合。 姬淮只好应下。 拿到剑之前,他还在想,等拿剑之后,给老闆留下够这把剑材料和人工的钱,他再去师尊推荐的那间店铺买剑。 拿到剑之后,姬淮就再没了这种想法。 这把剑实在是太让他喜欢了。 墨蓝色的剑身修长流畅,在日光下折射出斑斓的星河。剑柄雕刻着精密繁复的花纹,坠着白玉穗,入手温凉。 姬淮想要留下钱财答谢老闆,老闆执意不收。还说这剑只适合他一人,他能收下这把剑,日后好好待他,就算是报酬了。 他又想要问老闆的名字。可老头儿捋着鬍鬚,悠然道:「无名无姓,一闲人耳。」 拿到剑时时间已晚,姬淮索性就在这城里住下。 夜晚他看窗上桂华落得漂亮,起了意,披衣而起,去湖边招了条画舫,临水泛舟。 那日湖上风光好,月光碎出满池潋滟。 姬淮靠在画舫边,将剑浸入清洌的湖水中,为他取了个名字:流光。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姬淮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老头儿还记得自己。 「谁……哎呦,是你小子啊。那把剑用得怎么样,你有没有好好对他?对了,你回去后,给它取了一个什么名字?」 白须老头儿刚抬头时还是满脸不耐烦,看见是姬淮,一张脸笑得堆满了褶子,眼睛老往流光上瞟。 「前辈,剑名流光。」 姬淮对于他这位年少时的相识态度还是很好的。 老头儿脸上的笑却消失了。他皱着眉头:「流光,怎么叫流光?这剑合该是吃人肉饮人血的剑,怎么能叫这种名字?这样的名字,该是给那些束之高阁的剑用的。」 第99页 他狐疑地看向姬淮:「你没用这剑杀过灵兽,杀过人?」 姬淮默了一瞬:「杀过。」 「那你不会觉得这名字不甚合适吗?」 是有感觉的。 只是—— 他捨不得改。 他忘不了那晚的景色,也怕自己忘了那晚的月光。 老头儿没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 「你来找我做什么。这剑出问题了?」 姬淮将手中剑递过去:「我想给我徒弟做一把相似的剑。」 老头听了他的话,脸色骤变,勃然大怒。看他动作,似乎是想要把剑摔回姬淮怀中,又下不去手。 最后他一手拿着剑,一手狠狠一甩袖,广袖打在姬淮身上:「亏我还觉得你爱剑。你难道不知道一把剑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吗?!永远没有什么相似相同,只有赝品!!」 说着,老头儿的目光落在胥清风身上,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他怎么能用这样的杀伐之剑?!」 胥清风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不说想要一把和流光一样的剑了。害得师尊被说。 罕见地,姬淮没有生气。 「那能请您帮我看看究竟什么剑适合我徒弟吗?」 和空明仙尊平日对其他人的态度比起来,现在他的态度称得上一句让人如沐春风了。 老头儿眼神又在胥清风身上熘了几圈,蓦地双眼一亮:「这小子倒是有趣。他的剑我可以铸。不过材料还缺一样,青瓷石,你可得替我找来。」 「这是自然,那就谢过前辈了。」姬淮自然是应下。 胥清风也向老头儿道了谢,两人重新启程。 青瓷石的的产出地离铸器铺所在的城池不远。天色还早,如果运气好的话,今天之内就能赶个来回。 姬淮在一座山上停下:「知道青瓷石生于何处,该如何去辨别、採集么?」 栖迟山虽然只有师徒二人居住,但却建了一座巨大的藏书阁。里面是师门代代留存下来的功法秘籍,诗书文献,甚至还有食谱游记之类。 胥清风喜读书,时不时的就往里钻。经常在里面一泡就是大半天。 他脑子又好用,虽说算不上过目不忘,但也差不远。看一两遍,基本上就能牢牢记住个大多数。 因此这个问题,可是考不着他。 姬淮和他相处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当然也知道这个问题考不着胥清风。 不过他本来也没想考住他。 他家小徒弟人很优秀,只是流光那样的剑不适合他而已。 胥清风答得条理清晰,方方面面都说了个完整。 姬淮一直含笑听着。 等他说完后,姬淮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说得很好。」 胥清风被姬淮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瞪圆了眼望着他,心中又有些高兴。 手下的长髮浓密乌黑,细软顺滑。姬淮看着胥清风的样子,竟一时有些贪恋这样的触感,不捨得挪开手。 不过最后到底还是松开了。 摸一下头是赞许。总摸着不放叫什么意思? 为了提高效率,两人分头行动,从两边开始往中间找。 姬淮今天的运气出奇得好:才走了没几步,就找到了青瓷石,更准确地说,是青瓷石的矿脉。 青瓷石稀少,分布又极为零散,零星的量太少,往往需要很多才能凑出一份材料。虽然这矿脉不大,但也足以让无数人眼红了。 姬淮看着,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他平时下山帮忙,是因为缺钱了。 他现在又不缺钱,自然不稀罕这青瓷石矿。 採集了足够的青瓷石,姬淮就去找自己徒弟,又回了铸器铺。 此时才将近黄昏。老头儿有些惊讶:「这么快就找到了?运气挺好啊。」 他接过青瓷石,仔细看了看,满意笑道:「不错,品质很好。」 他挥手赶两人离开:「你们快走,别耽误我做事。后日来拿剑。别来晚了,对剑要尊重,知道吗?」 说完,就再不看两人一眼了。 第53章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5) 姬淮和胥清风都不是拖沓的人, 等到了拿剑的那天,两人早早就来了铸器铺。剑还未铸成,两人就站在一边等。 眼见着铸器铺的门帘被挑开, 胥清风忙迎上去:「前辈。」 老头儿把剑递给他:「看看, 怎么样。」 胥清风接过剑,垂眸细细端详。 这是一把很漂亮的剑。 风格与流光完全相反。修长的的剑身银光流溢,浅碧色的剑柄上刻着一丛青竹, 还镶了一颗浅绿色的珍珠。 不似流光那般深邃锋锐,反而带着温润和煦, 一如胥清风这个人。 这是一把君子剑。 胥清风手指轻轻拂过剑身, 对这把剑爱不释手。 姬淮在一旁看着也很满意。 忽然,胥清风的手指停在一处。 那处的银白中,夹杂着一抹殷红, 向上延伸, 没入剑柄。不细看很难发现。 姬淮发现胥清风的停顿,看了过去。同样注意到剑身的那抹红色。 这抹红色夹杂在这里, 其实并没有降低这把剑的整体观赏性, 反而更增加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但没有人会这么炼剑。 老头儿开口道:「别看了。那是我铸剑的时候老眼昏花, 不小心扔进去了一块红晶玉。但我研究过, 不会影响这把剑的使用, 也不会降低剑的威能。甚至还可以增加一点它的锋锐度。」 第100页 既然如此, 那就没什么好疑问的了。 两人同老头儿道了谢,就离开了铸器铺。 「想好要给这把剑取什么名字了吗?」姬淮问胥清风。 胥清风此时还是和姬淮共乘流光。他在姬淮身后抱着他新出炉的剑, 摇了摇头:「还没想好。我不想让一个不够好的名字玷污了这把剑。」 「慎重点也是应该的。等名字想好后,你是要自己亲手把名字刻在剑柄上, 还是找别人帮你?」姬淮又问。 他其实是想要帮胥清风刻的。但这种事,还是要先问一问胥清风自己的意愿。 姬淮想起他当年给流光剑取名字的时候。没等着回栖迟山, 就自己把名字刻了上去。结果之后的一周,他师尊看他的脸色都不太好,修炼也不对他手下留情了。 虽然他师尊也没怎么对他手下留情过,但平时他偶尔偷个懒,他师尊还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又是个倔强的性子。知道师尊为什么不开心,但并不愿意为了此去和师尊撒娇或者道歉什么之类,他也并不觉得他自己有错。 他师尊也不需要这些。 他师尊只需要他变得足够强,强到能够传承宗门,就够了。 尽管声音依旧沉稳,胥清风眼神中却突然带上期冀:「那,弟子可以请师尊为弟子刻字吗?」 这不正中姬淮下怀? 他当然是点头应允。 「自是可以。」 两人都心满意足。就连看这风光景色,也显得更为赏心悦目。 一路不停,两人很快就赶到了黑雾森林。 这里号称是全修仙界最危险的地方。但同样也是机遇最大的地方。 敢来的人寥寥无几。如果运气不好,普通的大乘期也会在其中陨落。 姬淮在黑雾森林边上留下一个阵法:「那是他们不行。」 这阵法是姬淮自己研制的。只要手上捏一个诀,就能迅速传送到阵法所在地。 这阵法没有外传,目前只有姬淮和胥清风两人知道。 不过阵法还是有一个很明显的局限:起效的时间慢,要整整十五秒。 十五秒看似很短,其实在真正的危机前,根本不够看。高手对决,往往瞬息之间就能过上几百招。如果有这十五秒,早定了八百次胜负了。 但姬淮对于自己的实力还是有自信的。 他现在的修为已经巅峰,只差那一点机缘。 就算被十多个大乘期围攻,他也照样可以逃出去,还能杀掉对方的一大半。 修为到了化神大乘这个境界,一小步的距离,就是天堑。 无论再如何危险,他都自信,能护好胥清风十五秒钟的安全。 做好准备,两人就进了黑雾森林。 他们运气平平,只遇到零星几只修为不高的灵兽,全交给胥清风轻描淡写地解决,甚至都不需要他拔出剑。当然,也没遇到什么珍稀的奇花异草。 这样下去怎么能起到歷练的效果? 但这也不是姬淮能控制的。 他们继续往深处走。 黑雾笼罩了整个森林,阳光早已不见踪迹。整片森林都黑压压的,空气带着潮湿黏腻,让人不由得心生烦闷。 危险潜伏在暗处,窥视着闯入的人,等待将其吞噬的时机。 姬淮收敛了身上的气息。 修为稍高的灵兽都会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姬淮怕麻烦,自身威势释放惯了,一时忘了这件事。 想必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没碰到什么高阶灵兽。 在黑雾森林这种危险的地界里,修为低成他们遇到的灵兽那样的反而不多。这种灵兽想在黑雾森林里活下来是千难万难。 胥清风隐约听到森林里传来异样的响动。 他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只黑色的灵豹从森林中走出,直直对上胥清风的视线。 金丹后期的灵兽。 众所周知,同境界的灵兽与人相比,灵兽总是比人要强一些的。 姬淮已经悄无声息地匿在不远处。 胥清风握着剑迎上去。 一人一兽距离再近。 灵豹腰部腿部骤然发力,勐地朝胥清风扑来。 胥清风不闪不避,拔剑出鞘,对着灵豹就挥了下去。 他也想知道,他现在的实力究竟几何。 「唰」胸前的衣物连同血肉被利爪划开,留下又深又长的血口。 与此同时,胥清风手中长剑也从灵豹的腹部,贯穿了他的身体。 腥臭的血液顺着剑身滑下。 君子剑终于饮了鲜血。 剑终成。 何谓君子? 以手中染血剑,护天下无戈人。 姬淮眉头拧得死紧,语气里带着冰冷的震怒:「你这些年的修炼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这么一只小小的灵豹,还能伤到你,给你留下如此重的伤口?!」 胥清风心下有些难受。 他知道他师尊说的是实话,也知道师尊其实是关心他。 他只是感到挫败。 姬淮扔给胥清风一瓶药,在一旁冷眼瞧着他自己上好药后,两人继续往前走。 夜渐渐的近了。 视野的可见范围越缩越小,胥清风的神经紧绷。 一座小山突兀地闯进视野。 两人警惕地靠过去。 周围实在安静得可怕,之前森林深处隐隐传出的咆哮声消失了,连脚踩过枯叶的声音都轻得几不可闻,唿吸声仿佛从天边飘过来,飘渺疏忽。 第101页 「师尊,」胥清风给姬淮传音,「弟子去检查一下这山。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在这里安歇一晚,可以吗?」 「嗯。」姬淮回得言简意赅。 他总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 胥清风手中紧握着剑柄,一步一步朝着小山靠了过去。 待真正看清了山上的景象,胥清风瞪大双眼—— 山上草木稀疏,但能生长其上的,无一不是外面有价无市的天材地宝,一丛一丛长得茂盛。 胥清风心里的戒备瞬间拉满:像这样的天材地宝周围,几乎都会有厉害的灵兽守护着。只要有人或兽靠近,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攻击。 而且在这里隐身诀根本没有用。隐身诀只是隐去身形,气味仍旧存在。 灵兽的嗅觉可比人类强得多。 他想要转身离开。却忽然意识到:晚上的黑雾森林很难看清东西。他现在能看清山上长的奇花异草,他已经靠得足够近了。 如果真有什么厉害的灵兽守护,早就扑过来,要将他他大卸八块了。 想到这一点,胥清风给姬淮传了个音,继续小心翼翼地靠近。 虽然总依赖师尊不好,而且他刚因为实力不济被师尊吼了一顿。但如果他真遇到了什么危险,依着他现在的修为境界,显然是对付不了的。他不能拿他的性命去和师尊争那一口气。 姬淮往前走了几步,紧紧跟在他徒弟身后。 废话,他就这么一个徒弟。要是没了,他还得重新收一个从头养起,多麻烦。 现在这个虽然刚惹他生了气,但总体还是很顺他的心意,可不得宝贝着些? 这座小山实在不大,两人几步就跨到了半山腰。 就算他们到了半山腰,周围也静悄悄的,无事发生。 要在这里休息吗? 胥清风犹疑地看了天色,目光落在四面毫无遮挡的树林里,思考了很久,终究还是打算住在这里。 这里虽然看上去也很不安全,但再怎么样,比树林里也应该好得多。 姬淮也放出神识在小山上查探了一番,没发现什么问题。 两人还是在小山上住下。 山上没有找到山洞,只能露天席地。 幸好黑雾森林的天一年四季几乎都不会变,虽然夜晚的寒冷似乎要钻进骨子里,但也没有下雨。 第二日清晨,姬淮被一阵细微的震动吵醒。 这样的震动,像是什么生物在移动。 旁边的胥清风也刚刚睁开了眼。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脚下的小山。 片刻后,姬淮脸色大变,一把拽住胥清风:「快跑!」 第54章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6) 胥清风在姬淮从「小山」上跃起时, 才发现震动的原因—— 在他们身下的哪里是什么小山,分明是一头大得像小山一样的灵兽!!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灵兽的后背! 之前他们上「山」的时候, 灵兽还在沉睡。 现在, 它醒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小山的周围那么安静,怪不得小山上长的天材地宝都没有灵兽守护。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姬淮的速度毋庸置疑的快,但这灵兽如此庞大, 动作却丝毫不见迟滞。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瞬息之间, 灵兽就逼至面前。 姬淮将胥清风护在身前,手上掐的诀还有几秒生效,他打算用后背生生受下这一击。 他是大乘期, 受了这一击总不会死的。 这是他的疏忽, 是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害得胥清风身陷险境。 胥清风在他怀里, 也意识到了现在情况的危急。 看着姬淮的动作, 他还能看不明白他师尊的打算? 他师尊想要帮他挡下这一击! 这分明是他的错, 是他没有勘察到危险, 为什么要他师尊为他承担后果, 为他的疏忽买单?! 但他知道他师尊的性子:一旦下了决定, 就不可能更改。 胥清风静静躺在姬淮怀里,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灵兽攻击的一瞬间, 他勐然翻身而起,挡在了姬淮背后。 姬淮瞳孔骤缩, 身体远远比意识反应得更快,却还是来不及彻底护住胥清风。 「噗!」两人身影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胥清风受重伤喷出的一口鲜血。 姬淮紧抱着怀中昏迷不醒的胥清风,甚至忘了擦去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有生之年来第一次这样慌张:「胥清风,胥清风?胥清风醒醒,你别吓我!」 胥清风其实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还能听到师尊焦急的声音,感受到师尊收紧的手臂。 他想要回应,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被囚禁在这一副濒死的躯壳内,火急火燎,无能为力。 姬淮慌张到仿佛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他甚至不用放出神识,就能感觉到胥清风生命垂危。 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样才能救他? 姬淮轻拍着胥清风沾满血迹的脸颊:「清风,清风,别睡。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好吗?」 语气是他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是大乘期修士,却在危险来临时,被自己仅仅金丹期的徒弟保护。 如果让他受下那一击,他最多身受重伤,却绝不致死。如果是胥清风真的实打实接下那一击,恐怕还没等传送,就早已毙命。 第102页 但胥清风还是挡在了他面前,那样决绝,一如飞蛾扑火。 姬淮的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但此时他无暇去管心里的那一点异样。 他不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不将他看作必须自己保护的徒弟,尽管他仍然想保护他。 姬淮抱着胥清风跌跌撞撞闯进了最近的一家医馆:「大夫,大夫,快帮他看看!」 一向洁癖爱干净的他此时华贵的衣衫满是血污,胥清风也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医馆里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医馆的大夫年纪已经很大,头髮雪白,此时哆哆嗦嗦地从医馆后走过来,仔仔细细检查了胥清风的伤势,又搭上胥清风的脉。 「怎么样了?」姬淮神情忐忑。 半晌后,老大夫嘆了口气:「唉。这位公子的情况,不太好啊。他身上的伤势太重了。」 姬淮嘴唇一抖,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老大夫幽幽道:「幸好你送来得早,不然老夫也是无力回天了。」 姬淮大松口气,一颗提起来的心摔回肚子里。 他瘫在椅子上,拱了拱手:「那就麻烦大夫了。」 老大夫摆了摆手:「说的哪里话?救死扶伤,医者本职。这是老夫该做的。」 说着,老大夫又瞟了眼他唇边的血迹:「老夫要不也给公子检查一下。公子的情况看上去也不太好。」 姬淮的伤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他之所以唇边溢血,一半是被那灵兽伤的,一半是被胥清风吓的。 「不用了,您先给他看吧。我的伤还没那么严重。」 老大夫忧心地皱了皱眉,还是站起身,回后堂拿药去了。 胥清风的伤势也确实不能耽搁太久。 姬淮就坐在医馆里等。等到老大夫拿完药出来,问:「有没有什么好药,能加快他伤势的恢復呢?我出去寻。」 「好药是有的,不过价钱要贵一些。也算你运气好,我今个儿逛街市,听见人说,今上午万宝阁要拍卖一件稀世丹药,护元丹。这位公子受的大多是内伤,用这种丹药再适合不过。 眼下离拍卖会开始还有小半个时辰,公子如果有钱,可以去试试。」 姬淮二话不说,在医馆留了个结界,转身离开。 其实在街市内没有什么人会想要来医馆伤害胥清风。 但他实在是被吓怕了。 他不想胥清风再受到哪怕一点点伤害。 他作为他的师尊,不能再护不好他了。 他出门时害怕钱不够,把流银阁的令牌带上了,此时刚好能派上用场。 在流银阁取完灵石,姬淮转头就进了隔壁的万宝阁。 看到他衣领处的纹饰,一位貌美的五阶女修迎了上来:「请空明仙尊上三楼雅座。」 一般而言,想要进入一场拍卖会,是需要证明自己资产几何,同时也要衣装整齐的。不然一个穷光蛋和邋遢鬼,人家凭什么接待你? 但有一类人例外——到了仙尊级别,也就是化神或大乘期的修士,不管资产几何,也不管他穿的是什么,都可以进入任意一场级别的拍卖会。 当然,这一类人往往也不缺钱缺衣:随随便便去一个宗门当个客卿或者挂名长老,一年的俸禄便是天价。 就算是缺钱的,只要把他的名头打出去,那也足够人趋之若鹜了。 雅座内装潢精緻华美,又不显得俗艷。 角落里的薰香裊裊向上,穿着轻薄衣衫的越女在旁边弹着琵琶唱小曲儿。 低矮的几案上,十块上品灵石才买得一两的极品灵茶冒着热气儿,花瓶内的鲜花插得裊娜高雅。 氛围舒适闲雅极了。 姬淮一身血气,与这里格格不入,也顾不得享受。他撩开厢房的纱帘,看着外面的拍卖台,急得想要把拍卖师从幕布后揪出来。 拍卖会终于开始了。 前面一些比较珍贵的物品算是给整个会场炒热了气氛。而护元丹将作为压轴出场。 姬淮等得实在不耐烦,差点想直接将整个会场拍下来。 终于等到护元丹上场,拍卖会场的气氛瞬间又达到一个高潮。 「下面展示的是极品护元丹。哪怕你身受重伤,只需要这一枚,就可以恢復大半。就算身体康健,一枚极品护元丹,也可以保你一次雷劫无忧。金丹以下服用一枚可以直接横跨两个境界;元婴以下服用一枚可以直接提升两个小境界;化神期也可以提升一个小境界。起拍价,五百万上品灵石!」 声音此起彼伏。 「六百万上品灵石!」「七百万!」「七百五十万!」「九百万!」「一千一百万!」 姬淮拿过旁边的毛笔,在签纸写了一个数字,丢下去。 拍卖师接住宣纸,看了看上面的价格:「三千万上品灵石!」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 三千万上品灵石,几乎是歷届护元丹卖出的最高价格了。要知道,灵石稀少,一枚下品灵石就够凡间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费用。 五百枚下品灵石等于一枚中品灵石,一千枚中品灵石等于一枚上品灵石。 一些不愿意被宗门束缚的散修,一辈子渡劫的费用都用不了这么多。 当然,来竞拍护元丹的多的是权贵家族,出的起价的虽然不多,但也绝不是没有。 但…… 三楼雅座厢房帘上,象徵着空明仙尊身份的鸢尾花赫然其上。 第103页 谁敢去抢了大乘期大能,空明仙尊想要的东西? 就算是不惧他的,也会卖他几分面子。 眼见得没有人竞价,拍卖师一锤定音。护元丹就这么被姬淮顺理成章地收入囊中。 不消片刻,装着护元丹的白玉瓶就被呈了上来。 姬淮将灵石票放在一旁的托盘上,拿了护元丹离去。 后面倒是有想和他结交的家族追上来,都被他轻而易举地甩开。 他平时就懒得应付这些人,眼下更是没有这功夫。 姬淮掀开医馆的门帘,走进去:「大夫,护元丹我带来了。」 老大夫扭过头,看见他身上的鲜血:「你就这么进去了,也没换身衣服?」 在他的认知里,像这种大能,都很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身上的衣服配饰,那是一件比一件精緻华贵。 姬淮作为一个大乘期大能,竟就这么进去了? 胥清风伤势危急,姬淮哪里顾得上这些? 老大夫从药炉边站起,接过他手中的白玉瓶,打开瓶塞,闻了闻:「不错。服了这护元丹,这位公子的伤势就可以好得七七八八。再加上老妇的药物调理,也就差不多了。」 老大夫现在没之前刚看见两人时那么害怕了。 以前听传闻,空明仙尊拒人于三尺之外,冷漠得冰封万里,没有什么人或事可以进他的眼。而且洁癖甚重,一点灰尘,他就能直接扔了一件衣服;衣角不小心碰到别人,他也能把衣服直接扔掉。 虽然最近的传言好了许多,但他年纪大了,变化得慢,之前的印象还是有些根深蒂固。 现在看来,果然世间的传闻往往有夸大的成分。他到现在,也没看见空明仙尊冷脸,反而是对那位公子一副关切的样子。 而且空明仙尊顶着这样一身衣服也能上街去,也不像是洁癖甚重的样子。 想必那位公子就是他徒弟了吧? 听了老大夫的话,姬淮这才算是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担忧没有了,洁癖就又回来了。 姬淮蹙起眉:「大夫,你这里有澡堂吗?」 老大夫: 「……」 第55章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7) 在医馆休养了半个月, 胥清风的身体算是好得差不多,再过两天,就可以离开医馆了。 也多亏了空明仙尊豪掷千金拍回来的护元丹。不然还不知道要修养到猴年马月去。 之前胥清风还伤着的时候, 姬淮不和他计较。现在身体几近康復, 他就要开始算总帐了。 于是这天上午,胥清风发现,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冷着脸对他嘘暖问寒的师尊, 突然不和他说话了。 这是什么原因呢? 胥清风也不傻,一想就明白。 胥清风撑着头, 看着床边的姬淮:「师尊。」 姬淮兀自打坐修炼, 不理他。 胥清风又叫:「师尊。」 姬淮还是不理他。 胥清风作势要从床上爬起来。 姬淮冷着脸把他按回去:「不想被我逐出师门,就别动躺好。」 胥清风乖乖躺好,乖乖道歉:「师尊。我错了。」 「你错了, 你错哪儿了?你胥清风这么伟大、这么无私、这么乐于奉献的人哪里有错?你没错, 是我错了。是我修为低弱,需要你保护, 你才是我师尊。」 姬淮素来被冰天雪地掩盖的毒舌暴躁属性终于被胥清风气得露出一角。 胥清风自知理亏, 也知道自己当时的行为欠考量。 但危机之际, 哪有功夫思考那么多?下意识就挡在姬淮面前了。 「师尊, 我下次再不这样莽撞了。」胥清风检讨自己。 他在同龄人之间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习惯于温润沉稳, 习惯于保护他人。 青竹一般的人物。 只有在姬淮,在他师尊, 在他最重要的人面前,他才会表现出一点点依赖。 「嗯。」姬淮无动于衷。 他不想再看到这次这样的事情重演。 得让胥清风好好长点记性才行。 「大夫。能麻烦您帮我给我朋友看一下吗?他受了些伤。」门外传来温婉的女声。 「姑娘客气了。这是医者本职。把你朋友放下吧。」 胥清风撑起身。 这姑娘的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姬淮注意到他的动作, 问:「认识?」 胥清风迟疑着:「应该是认识的。」 他们此时在内室,老大夫的丹房旁边。在这里喊一声, 外面应该听得到。 胥清风稍稍提高声音:「书盈。是你在外面吗?」 女子惊喜的声音由远及近:「是我。你是清风哥哥?」 一只纤纤素手挑开门帘,一位弱柳扶风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面若桃花,肤如凝脂,身姿裊裊婷婷,走起路来就像那水飘莲花,风摆杨柳。 姬淮在旁边看着,没有做声。 女子看见他,问了声好,就凑到床边,去和胥清风说话。 「清风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受了点小伤,在这里将养。」 「清风哥哥受伤了?伤在哪儿?没事吧?」 「已经无甚大碍了。你放心。」 「……」 两人在床边聊得火热。 姬淮心里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两人在一起的情景,看着可真是和谐啊。 第104页 郎才女貌,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沉鱼落雁,当真像一对金童玉女。 姬淮无意识地磨了磨牙。 区区一个金丹小修,也配和他徒弟称兄道妹。 身姿如此娇柔,怕是遇到一个大一点凶一点的灵兽,都能给吓软了腿,瘫在地上颤着声音,说不出话。 矫揉造作。 他说不上来心头的味道是什么,只知道他不想看到胥清风和别人相处时,眼里满心满眼都是对方,再没有自己的样子。 但是他没有理由去打断他们。 好友相逢,说说闲话也是应该的。 胥清风不是他一个人的啊。 他还有其他的朋友,他只是他师尊,他人际关系中的一个。 姬淮突然想到。 等以后,等胥清风碰到一个合他心意的女子或男子,两人结为道侣,是不是就会离他而去? 他有了道侣,再和师尊住在一个院子里,就说不过去了。 宗门是胥清风的责任,但栖痕山那么大,随便再找一处地方开闢洞府也就可以搬出去了。 他们两人可能还会育有一个孩子,将来的将来,这个宗门又会传到这个孩子手里。 姬淮想像了一下: 胥清风一身红衣,牵着另一个穿着火红婚服的人,满脸是甜蜜的笑意,满眼都是那个任务的模样。 他们会在堂前跪下,对着端坐在高堂上的他下拜。 旁边会有司仪的声音。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 他会和另一个人双宿双栖。 姬淮惊觉,他竟然无法将这一个画面完整想完。 他想像不到胥清风因为另外一个人,离他而去的样子;想像不到胥清风满心满眼都是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是他把胥清风从那样的一场噩梦里救出来,是他给了他新生。 如果他把胥清风留在那里,胥清风决计活不到如今。 他的命都是他给的,他合该是他的。 他只有胥清风一个,胥清风也只能有他。 无论如何,胥清风必须在他身边,必须属于他。 他如果一定要找道侣,那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师徒这个身份往后没有那么方便,有些事也不太好插手。刚好,也该换一个了。 姬淮眸色深沉。 他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 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一定要做成。 不管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 可能会被别人诟病。 但虚名有什么用?只是徒增烦恼。 自己想要什么,自己去争,自己去抢,把想要的东西紧紧握在手里,才是正道。 什么君子不行不仁不义之事,那是达不到之人的酸话。 况且,他姬淮,也不是什么君子。 姬淮不动声色地开口:「胥清风,你身体还未大好,少说点儿话。」 胥清风满不在意:「师尊多虑。弟子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说这么些话,不会累着弟子。」 谢书盈却是知情识趣,提出不打扰胥清风,主动要离开。 谢书盈离开后,姬淮问胥清风:「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胥清风唇边还残余着笑意:「她姓谢,就是杨柳池塘谢,白榆墨河荆那个谢家。叫谢书盈。」 这还是出生于名门望族的姑娘啊。 姬淮继续问:「看你和她颇为熟稔的样子。那你觉得,谢姑娘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总要了解清楚,胥清风对这位谢姑娘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胥清风对自家师尊毫无防备,一点也没深究,姬淮和谢书盈素昧平生,之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交情。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他回想到第一次遇见谢书盈时的情景。 当时他正在帮一个小村子除害。 那个灵兽长得还是挺骇人,起码有两个他那么高,吼声震天。 他还没有专门的武器,剑也是用一次换一把的普通铁剑。看上去着实不像很厉害的样子。 那灵兽朝着他奔来,他正准备提剑出手,却突然听到一个娇弱的女声:「公子别怕,我来收拾它。」 胥清风循声望去。 一位看上去娇生惯养,弱不禁风的女子几步跑上前,柔柔弱弱地伸出手—— 一把将灵兽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灵兽在她手下拼命挣扎,她的手却纹丝不动。甚至还有空抬起头,冲着胥清风笑笑:「公子没吓到吧?让公子见笑了。」 那反差感,可不是一般的大。 想到这里,胥清风不自觉笑了笑:「她啊,是个挺有趣的人。」 姬淮看见胥清风脸上的笑意,心里烦躁极了。 虽然他看得出,这笑里没有少年怀春的味道。 谁让他对别人笑得那么欢快的? 心情越烦躁,空明仙尊身侧的气压就越低。 胥清风打了个哆嗦,奇怪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感觉天气变冷了。」 「胥清风。」 「师尊。怎么了?」 姬淮注视着胥清风清澈温润中带着纯然信赖的眼眸,蓦地意识到,想要把胥清风永远留在他身边,还需要从长计议。 胥清风脾气是很温和,但绝不意味着他是事事妥协的性子。 要是他不愿意,无论怎样都没用。 第105页 「没什么。」 反正歷练是不打算历练了。养好了伤,两人也不急着回去,干脆顺着路,慢悠悠地看一看沿途风土人情,红尘俗世。 这个提议是姬淮提出的。 胥清风还震惊了好久。 他师尊可不是喜欢到处走走逛逛的性子。每天做的事,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但他师尊更不会开玩笑。恰巧他也喜欢看看这些,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一趟旅程,胥清风发现:他师尊的态度比以往又好上许多。 虽然可能在外人看来还是冷冷淡淡的,胥清风却能很明显地分辨出其中差别。 比方说,他在看到一些不了解的东西时,姬淮会附在他耳边,轻声给他讲解。热气痒痒的,直往耳朵里钻。 再比方说,姬淮摸他头的频率变得更频繁了。修长的五指插入细软的头髮里,轻轻地摩挲着头皮。 ……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好到甚至胥清风感觉自家师尊有些太奇怪了。 但他看姬淮做完这些事后平静的神情,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由着他师尊去。 第56章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8) 两人就这么一路看着风土人情, 回了栖痕山。 胥清风照旧去修炼。他们栖痕山不说别的,灵气的充裕度是要远远大于市井街镇,甚至有一些仙门大宗。 姬淮修为已臻极致, 寻常的修炼对他无所助益, 眼下要等待一个机缘,修为才能进一步攀升。 他也不急着去寻那个机缘。 胥清风现在的字写得极为好看,笔力遒劲, 劲瘦如竹。 但他还是保持了一月一次的到师尊书房里练字的习惯。 一为练字,二为静心。 再说, 他的字就算比少时好看, 也还远远不及他师尊。 姬淮提着毛笔,站在案前写字。胥清风在一旁替他磨墨。 似乎是想起什么,姬淮问他:「这些天闲得无事, 我在你屋子的后面给你开闢了一处院子。你想想看, 要在里面种什么?」 胥清风有些讶异:他师尊一天除了修炼还是修炼,还能有闲得无事的时候? 虽然知道寻常的修炼对他没有作用, 但姬淮还是每天去做, 也就当是静心了。 他磨墨的手顿了顿, 好生思考了一番, 才开口:「青竹。」 姬淮停下笔, 看他:「过刚易折。」 胥清风笑:「宁折不弯。」 姬淮意味不明地勾唇:「那可未必。」 毛笔浸饱了墨, 姬淮挽着袖子,笔走龙蛇, 端的是风姿洒然,铁画银钩。 胥清风探头去看。 姬淮写的是两句诗, 胥清风从未听过。 「江上觅清风,山间揽明月。」 真好看啊。 姬淮落下最后一笔:「等墨干了, 你帮我将它裱起来吧,就挂在我书房里。」 胥清风接过姬淮递过来的宣纸,应下。 青竹林终究还是种起来了。 胥清风又在里面留了处空地,建了个小亭子。平时不想修炼,就来亭子里坐坐,或发呆,或笨拙地学着抚琴。 抚琴是他近期生出的爱好。 独坐幽篁里,弹琴復长啸。 他实在是喜欢这样的意境。 几年的时光一晃而过,胥清风到了行冠礼的年纪。 栖痕山的规矩,一切从简。 与流传的冠礼流程不同,宗门自有一套流程。朝着宗门先祖敬一杯酒,由师尊赐个字,就算是礼成了。 什么延请宾客观礼之类的繁文缛节,通通没有。 姬淮自然也不会想着去请其他人。 胥清风的加冠礼,有他姬淮一人就够了。 胥清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小小年纪就入了姬淮门下,对于这方面的经验少之又少。 他家乡的那个小山村,除了教书的赵老先生有个字,其他人通通都是没有这东西的。 再说,他师尊总不会害他。 姬淮的右手放在胥清风头顶,用一种喟嘆的语调: 「吾徒清风,业已长成。知书明礼,含章素质。敬告列祖。赐字,望舒。」 礼成。 胥清风缓眨眼睫:望舒,明月啊。 盛夏的天,暴雨说来就来。 乌云卷集,豆大的雨珠密密麻麻地砸下来,泥水四溅;狂风肆虐着刮过竹林,竹叶簌簌地摇晃,挺拔的竹身被风压得攲斜,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这场暴雨似乎不同寻常,铺天盖地的水幕间,夹杂着隐隐的威压。 常人或许只觉得压抑,但大乘期的修士无一不是神色凝重。 这样大的阵势……是有上神陨落啊。 姬淮放下手中的玉佩,在屋内严阵以待。 栖痕山上的威压大得不正常。 姬淮长眉紧蹙。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机缘很好,但他如今并不想要。 可上天偏偏见不得人如愿。 恐怖危险又让人趋之若鹜的威压靠近。 姬淮眼神一凛,飞身而起,将那一团散发着莹莹微光的威压笼在手心。灵力奔涌而出,霎时间便将那团微光掩盖得严严实实。 可是没有用。 光芒是看不见了,但那股威压却仍旧溢散而出,一直传到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 仅仅有些微的被减弱。 该死。 第106页 姬淮心中暗骂。 他灵力的浓度不够,无法掩盖天道威压的痕迹。想要彻底掩盖,只能将其融入人体内。 人的灵力是容纳藏匿天道之力最好的容器。除非仔仔细细地搜魂,不然绝无可能察觉。 但他要是吸收了,恐怕原地就能飞升,那胥清风怎么办?! 也不能给胥清风。 天道之力虽然是可以助人飞升的好东西,但要是体内天道之力太多,反倒会阻碍灵力的吸收。 飞升可不仅仅是天道之力够了就能飞升的。 这烫手山芋。 姬淮看了眼天色。 雨已渐小,天边復明。 等雨彻底停止,就再也掩不住了。 栖痕山地处偏远,现在去镇上,根本来不及。 姬淮的目光落在一旁刚刚雕刻好的玉佩上。 这玉洁白剔透,触手温润,上面除了一个繁复的法阵,还雕刻着一弯小小的月亮。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可惜,没办法再给胥清风送这个礼物。 姬淮将天道之力按入玉佩中。 这玉佩上的阵法是他研究了整整半年,才好不容易琢磨出的聚灵阵,聚集灵力的功效极为可怖,但又不会失控地扩散开,伤到佩戴的主人。 他本来是打算作为生辰礼物送给胥清风的。 现在却要拿来掩盖天道之力了。 虽然暂时掩盖住了大部分天道之力的威压,但还是不够保险。 修为到了大乘期,对于天道之力极为敏感,还是会有人如豺狼般循着味儿找来。 而且在他把天道之力隐藏之前,四周的雨已经很小,很可能已经有人注意到这团天道之力的存在。哪怕不知道具体位置,也是个隐患。 真是麻烦。 这殒神碎片天道之力没长眼睛吗?不知道往别处掉。 或者它碎得再散点,碎成渣渣,他也就不必管了,它自己就会消散。 要闭个关了。 第二天一早,胥清风就发现,自家师尊没出现在餐桌上。反而房门紧闭,一看就是闭了关。 这次从医馆回来后,姬淮就开始和他一起吃饭。一天三顿,一顿不落。 刚开始胥清风还有些不习惯,后来慢慢地就适应了。 骤然人去闭关,胥清风又开始一个人用膳,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胥清风不由得摇头自嘲:以前都是这样的。不过就是改变了一段时间,怎么还矫情腩砜上了? 整整九十三天,姬淮都没有出现。 胥清风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修炼。竹林也不常去了。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姬淮门口修炼,然后修到一半,就会盯着门发呆。 他有时候会想:师尊看到他这样,肯定会很生气,很失望吧? 可是他实在忍不住。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有人相伴的温暖他尝过,就难以再忍受孤单。 下山斩妖除魔的时候他也会遇到一些意气相投的修士,但终究只是泛泛之交。他解决完事情就会赶回栖痕山,没时间和他们游歷四方。 再说,那些人,包括他,都远远及不上他师尊。 他师尊就是最好的。 心心念念地盼着,好不容易盼到他师尊出关了。 看着久阖的木门打开,胥清风心中雀跃,赶忙迎了上去:「师尊!」 姬淮看见他满怀热切的眼神,忽地心中一动:「嗯。」 那块玉佩此时正挂在他腰间,随着他走路的动作晃动。 胥清风的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 姬淮平素是不会带配饰的,他嫌麻烦。 姬淮察觉到他的目光,出声解释:「这是我打算送人的。」 送人,送给谁? 他没看见姬淮平时和别人有什么接触啊? 难道这次他闭关就是为了做这枚玉佩? 他师尊除了那把剑,还有那片竹林都没给他送过什么东西。 姬淮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忽然道:「如果我给你找了个师娘,你会介意吗?」 师娘?! 胥清风瞪大双眼。 他师尊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胥清风本能的不信。 他师尊这样霁月光风、神仙似的人物,谁能配得上他? 但他思绪还是忍不住盪远开。 如果师尊有了道侣,应该就不会再那么在意他了吧? 毕竟徒弟可以不止一个,也不一定陪伴的了师尊多久,但是道侣可是相伴一生的人。 师尊肯定会更在意他道侣吧。 这也是应该的。 那他也该习惯一下,没有他师尊的生活了。 胥清风想。 师尊找的师娘修为肯定也是很高的。估计早就辟了谷。 师尊为了陪师娘,肯定就不会再和他一起吃饭了。说不定还会让他搬出去,或者自己搬出去。 师娘想必不喜欢自己的道侣被别人占用太多时间吧? 那他也该给他们留足足够的空间,不能老是去打扰师尊了。 他要习惯一个人吃饭;习惯练功时,没有一个人在旁边看着他;习惯以后再也不能去师尊的书房里练字,不然会打扰到他和师娘。 他还要习惯很多很多…… 往日里没什么感受,现在才突然觉得,原来他的生活和他师尊已经密不可分。 虽然他经常下山,但其实他心中,只有栖痕山,只有师尊,只有姬淮在的栖痕山,才是他真正的归处。 第107页 他遇到的其他人都如浮云流水,转瞬即逝。只有姬淮这两个字像是永久的烙印,深深烙在他心底。 他几乎想像不到,离开他师尊,他该怎么办? 但是他也没道理留在他师尊身边。 他只有他师尊一个人,但是他不能要求他师尊只有他。 这样是不对的,他只是他的徒弟。 徒弟要做的,是尊师重道,是认真修习,是接过宗门的传承,继承衣钵,将宗门发扬光大。 而不是赖在姬淮身边,一辈子跟着他。 哪家徒弟会这样?姬淮会嫌烦的。 第57章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9) 胥清风垂下眼睫, 敛住眸里的情绪。 但周身的气场还是很明显低落了下来。 姬淮有些不忍,但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 小不忍则乱大谋。 「你在门口等为师,是有什么事吗?」姬淮明知故问。 胥清风耳尖泛红, 又不想让姬淮知道他粘人粘得麻烦。临时编了个理由:「弟子想下山一趟, 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妖邪为非作歹,特来此回禀师尊。」 「这次往南边去吧。明日启程,为师与你同行。」姬淮盯着胥清风微低的头, 说。 「师尊?」胥清风语带疑惑。 姬淮语气柔和:「为师顺路去看望一个故人。」 故人,是他未来的师娘吗? 胥清风想。 「是。」 天色有些暗了。青竹林里静悄悄的, 连一丝风声也无。 胥清风修长的十指搭在琴弦上, 却没有动作,一双眼望着凝滞的竹叶,呆呆地出神。 他今天总是有些莫名的烦躁, 没办法静下心来抚琴。 他明白他自己的心思, 他不希望他和师尊的生活里多出一个素未谋面的师娘,更忍受不了这个所谓的师娘还要把他从中挤出去。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对的,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可能是他将太多的情感寄托在了姬淮身上的缘故吧。 希望这一次出门, 他能把这样的心思抛却。 他总不能这辈子心里就揣着他师尊一个。 说不定这次出门, 他也能遇上他的良缘呢? 姬淮肯定是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的。这暂且不提。 第二日清晨, 两人又一同上了路。 与前一次出门歷练不同的是, 胥清风不再在姬淮的流光剑上, 而是踩着他自己的无名剑。 他这把剑还没有取名字。 胥清风想要慎重一些,毕竟是他师尊送给他的。他自己也不想辱了这把剑。 时间靠近正午, 太阳渐渐毒辣,晒在人裸.露的皮肤上烧灼似的疼痛。 两人找了个村庄歇脚。 累倒是没累, 就是全身汗浸浸,内里的衣物贴在皮肉上, 好不舒服。 村庄的位置偏僻,一年都不一定来得到几个外地人。 突然来了两个一个赛一个俊俏的仙君,村里都沸腾起来了。 上至拄着拐的八十老妪,下至还在母亲怀里吃奶的小娃娃,都冒着太阳从屋里出来,聚集在一堆看稀奇。 就是那个穿着墨蓝色衣袍的仙君神色也太冷淡了些,全不似他旁边一袭青衣的仙君言辞温和,笑容可亲。村里小姑娘的秋波媚眼都不敢往他那里递,通通抛给了青衣仙君。 胥清风找到村长:「您看这太阳这么大,人的衣服都湿透了。我们师徒两人想在这里歇歇脚,沐浴换身衣服,傍晚再走。您看有没有空院子,借给我们两人暂住一下?」 「有有有,当然有。」村长连忙答应,」我们村里恰巧搬走了两户人家,留了两处空院子。虽说没有多大,但两位仙君可以一人一个院子。两院子里刚好也有井水。我们再找几条干净没用过的毛巾,待会儿差人给两位仙君送来。」 村长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也遇过一些事,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到。 「那就麻烦了。这是一点薄礼,权当做是感谢了。」胥清风从怀里摸出一个精緻的袋子。 村长连连摇头,不接东西,一个劲儿地推回去:「仙君说的哪里话?两位仙君这样的大人物能来我们村子歇脚,已经让我们村蓬荜生辉了。怎么还能收仙君的银钱谢礼?仙君快拿回去吧。」 胥清风也不强求。把手收回来,又道了声谢,就带着在一旁伪装冰块的自家师尊,跟上带路的小伙子,前往给他们住的院子。 姬淮好久没在村庄落脚过,一下子被那么些人团团围住当猴儿看,险些没当场发作。 等到了院子,周围除了胥清风也没别人了,脸都还是黑的。 胥清风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强大如姬淮,也有不适应不擅长的东西啊。 如果他没和姬淮一道走,那姬淮自己会怎么去交涉? 胥清风想像了一下。 大概是蹙着眉,薄唇蹦出几个简短的字句,「住宿」「沐浴」之类,然后让其他人去猜测他言语后的意思。估计还会等得烦躁,觉得这些人愚昧,这点意思都要猜半天。 不对。 如果没有他,姬淮大概率根本不会在村庄落脚。他嫌和人沟通麻烦。 应该是找一处干净的河流湖泊,布一个结界,丢几道清洁术,然后就开始沐浴吧。 可惜自家师尊实力太过强盛。不然要是不小心被什么人撞破了沐浴的画面,坊间怕是又要流传起什么山精鬼魅,勾人魂魄的传言了。 第108页 那他还算是挺幸运的了。姬淮这么怕麻烦,居然还肯把他捡回去收作弟子,不厌其烦地教他修炼之道。 胥清风回了给他的院子,坐在院子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有人来送巾帕。 莫不是送东西那人把东西全送到他师尊院里去了? 胥清风站起身走出门,去了姬淮的院子。 「吱呀——」木门随着他的动作被推开。 「师尊。你拿到毛巾了吗?他们是不是把……」胥清风边说边抬眼,看到院子里的景象,一下子噤了声。刚才想说的什么话,全都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他的师尊,姬淮,不着片缕,浑身赤.裸,正站在院子里沖凉。 晶莹剔透的水珠从紧实流畅的肌肉上滑落,亮晶晶的像是给眼前这具充满了男性气息的躯体上了釉,看得人更加血脉偾张。 胥清风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红了个透透彻彻。 他现在脑子心里就像在炸烟花,砰砰乱响,一派兵荒马乱。 他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咽完又突然反应过来,连瓷白的脖颈都羞得绯红。 配上他一声青色衣衫,活像是绿苗苗上结了个红透了的番茄。 「对,对不起。我是,呸不是故意的。我我我马上走!」胥清风言辞混乱,颠三倒四。心下恼恨了自己的笨拙,鞠了个大躬,转身就跑。 姬淮看见他的反应,唇角不由得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他徒弟这反应,还真是可爱。 看他满脸满脖子红成那样可爱的颜色,真想一口把他吃掉。 不过不急。 而且,经了今天这一遭,再加上胥清风让人满意的表现。想必他离达成目标也不远了。 一点也不枉了他今天这番功夫。 啊。真是期待那天到来呢。 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出卖色相,对着自家徒弟恬不要脸地用美男计有什么不对的空明仙尊如是想。 胥清风大步跑回了自己院子,坐在石桌边喘着粗气。 往日从容清雅的人此刻不顾形象地拼命摇晃脑袋,可怎么都没办法把刚才那一幕甩出脑海。眼睛一睁一闭,全是姬淮性感的衤果体。 这太可怕了。 胥清风抚着心口,感觉心跳得像是要爆炸。 他刚才居然看光了他师尊的身体!每一处!都看光了!一点不漏! 胥清风现在开始痛恨,自己怎么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呢? 姬淮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他闭上眼睛都可以清晰地回想起来。 暧昧的水珠,冷白色的肌肤,性感滚动着的喉结,结实的肌肉…… 胥清风免起袖子,看了看自己胳膊上不甚明显的肌肉,觉得悖德的同时,又有些说不上来的酸和羡慕。 他也没见他师尊经常锻鍊,怎么姬淮的身材就比他好那么多?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把他师尊看光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师尊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变态?不会吧,毕竟是他师尊自己没有锁住门的…… 不对,师尊他虽然没有锁门,但他给整个院子都罩了层结界,寻常人想进都进不去。 姬淮设结界一般都是不会排着他的。况且他师从姬淮修炼,身上的功法灵力与姬淮同出一源,结界自然很顺畅地就接纳了他,没有把他挡在外面。 以往他都会注意去看,如果他师尊布了结界,他都是会在结界外传音问上一声的。 今天可能是心不在焉的缘故,他竟然一时忘了这茬,直接大咧咧地就推门走进去了! 然后看到了他不该看的,他师尊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胥清风又崩溃地把脸埋进手肘中。 过了不知道多久,胥清风终于从看光他师尊的刺激中走出来些许,心情算是勉强平静了。 谁知道……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谁啊。进来吧。」胥清风打起精神,直起身准备迎客。 ——然后他就迎到了刚刚还在让他尖叫崩溃的对象。 姬淮仿佛没注意到胥清风石化的表情,一脸若无其事地跨进院子: 「他们把毛巾都送到我院子里了。我来给你送一条。」 说着,他把手中的毛巾递出去。 胥清风僵硬地伸手接过。 他才刚刚拿到手里,就听姬淮又道:「等一下。我拿错毛巾了,这是我刚刚用过的。」 胥清风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掌心里的濡湿。 啊。 啊! 胥清风像是抓到了什么烫手山芋,忙不迭地把毛巾递了回去。 姬淮疑惑地看他,似乎是不解:「怎么这个反应,你嫌弃为师?」 第58章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10) 胥清风想要疯狂摇头, 又矜持地忍住:「师尊说的是哪里话?弟子怎么会嫌弃师尊。只是觉得抓着师尊的浴巾,有些不太合礼罢了。」 「是吗?」姬淮眸中笑意渐深。 「嗯。」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洗。」姬淮说着就转身往回走, 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 回头看他:「记得把结界布好一点,不要让其他人闯进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胥清风的错觉,他似乎听见了姬淮的一声轻笑。 胥清风: 「……!!!」 胥清风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或者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第109页 他已经这么尴尬了,他师尊怎么还提啊啊啊啊啊啊!! 胥清风想要哼哧哼哧地把井水提进屋子里。 然后发现屋子里没有浴桶。 胥清风: 「……」 成吧。 姬淮坐在自己院子里, 望着胥清风院子的方向。 要不是怕自家小徒弟脸皮太薄, 他现在也真想装作没注意,闯进去看一看里面的风景。 可惜了。 傍晚暑意渐消,两人同村长村民们道了谢, 离开了这个村子。 胥清风控制着他的剑, 不动声色地离姬淮远了些。 中午的事,现在想起来都还是尴尬。看着姬淮, 脑子里早会不自觉的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姬淮似乎是没有注意到。 又赶了半日的路。 姬淮突然停下。 胥清风转过头去看他:「师尊, 怎么停了?」 他们脚下正是南方最繁荣的一个城镇。万家灯火通明, 几乎映亮了半边天。 姬淮的脸被橘黄色的灯光衬得温柔:「我故友就住在下面这个城镇里。我要去找她了。」 胥清风有些不是滋味:「师尊, 我陪你去吧, 反正现在夜已深了, 也不太方便继续赶路。」 「那走吧。也不知道这些年没见,她还记不记得我。」 已经很久没见了吗, 那何必还要千里迢迢跑来见上一面呢? 胥清风神情中有些隐忍的落寞。 两人停在一处雅致的院落前。 姬淮上前敲门。 「是谁呀?来啦。」屋内是一个活泼娇俏的女声。 「是我。姬重山。」姬淮应答。 「淮哥?」大门被拉开,一个身穿橘色衣裙, 头髮俏皮地扎成双马尾的女子探出头。 淮哥?叫得这么亲密。 胥清风站在姬淮背后,大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 「小落。」姬淮神情温柔。 离落表情更惊讶了, 眼神一闪,笑容灿烂:「淮哥怎么想到来找阿落了呀?阿落好久都没有见到淮哥了。」 「闭关时突然想起你,就来看一看。」姬淮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离落很明显的能感觉到姬淮的手掌并没有真正落在淮的头顶,但她还是笑得眯起眼睛:「淮哥能来,阿落好开心!」 他们两人在门前灯笼下兀自聊得欢快。烛火柔和,恍惚间,竟氤氲出洞房花烛夜的暧昧气氛。 男人身形高大,女子娇小玲珑。 真是好生登对。 胥清风内心酸涩。 原来他师尊喜欢这个类型的人啊。活泼一点,开朗一点。 那他平时沉闷的性子,怕是姬淮会觉得无趣得紧吧。 离落像是现在才看到姬淮背后的男子,一双猫儿眼瞪得熘圆:「 淮哥。这个公子是谁啊?长得好生俊俏。」 姬淮不动声色地将胥清风挡得更严实了些:「这是我收的徒弟,来继承衣钵。」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完,他就住了口,显然是没有要继续介绍下去的意思。 也是,他本来也没那么重要。 只是他平时没看见师尊接触过其他什么人,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胥清风朝着离落点了个头:「姑娘好。」 离落让开路:「进来吧。老是站在门口说叫什么事?」 平心而论,离落是个很热情开朗的女子。一进门就招唿着给他俩分配了住的地方,再里里外外的忙,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活像他们两个要在这里常住的架势。 也不能叫像吧。他是不会在这里久待,但姬淮可不一定。 胥清风内心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去问问,问问姬淮是不是真的喜欢心悦那个女子,他是不是应该迴避,应该远离? 胥清风在屋里踌躇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走出房门。 师尊晚上永远都是在修炼的,什么时候去找都可以。 胥清风走到姬淮门前,轻轻叩门:「师尊,师尊?」 门里没有声音,窗纸上一片漆黑。 胥清风像是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女子的院落。 夜已经很深了,灯火还燃着。隐隐约约传出女子欢快的声音:「淮哥……」 还有他师尊的应答。 胥清风站在原地,嘴唇微微张开,唇角有些不可置信地扬起一抹弧度,眼睫缓慢地上下扇动,泪水渐渐蓄在眼睛里,再随着动作愣愣滚落,在脸上留下一道痕迹。 原来,师尊也不是晚上永远在修炼啊。 原来,那么不擅长和别人交流的姬淮,也会和别人彻夜长谈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他知道自己奢望得太多。 姬淮只是将他捡回去做了徒弟,又因为麻烦,不想再收第二个。 他却自作多情、不自量力地以为,他在姬淮心目中是特殊的,是重要的。 他这么普通的人,怎么配呢? 胥清风离开了。 离落的院子里。 姬淮察觉到胥清风离开,立刻闭了嘴,不想蹦出半个字。 要不是为了胥清风,他才不想来找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数,一把年纪还装嫩的女妖怪。 离落看着他的动作,拍着腿猖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今天跟我说话可难受死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止住笑,离落伸手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你这人可真够心机的。设计让他吃醋。你就不怕他真的对你心灰意冷,直接放弃你去找其他人吗?」 第110页 「你觉得我会让这种事发生么?」姬淮反问。 离落点头:「是是是,空明仙尊英明神武,奸诈狡猾,肯定不会让看中的人跑了。所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姬淮奇怪的看她:「不是这事还能怎么。我还能千里迢迢跑过来看你这个老妖怪?」 离落剜他一眼:「老娘今天才刚刚帮了你的忙,也不至于这么翻脸无情吧。」 姬淮木着脸:「你先摸摸你袖里的灵石再说话。」 离落故作责怪的神情突然展开成笑意:「哎哟。欢迎大爷常来。以后要有这种事,记得还来找奴家哦~「 姬淮冷漠地站起身,冷漠地出了门。 离落在他背后笑得益发嚣张。 明日,胥清风打算去跟姬淮和离落告别。 姬淮听了他的话,挑眉:「怎么,你要丢下你一把年纪的师尊我?」 「没有。」胥清风连忙否认,又倏地反应过来,「师尊,你不留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吗?」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声音里确实带上了显而易见的雀跃欢喜。 姬淮点头:「本来就是来看一个故友,看过了,也就罢了。」 离落在门内笑着对两人招手,还给姬淮抛了个媚眼:「淮哥,多来看看我啊~」 胥清风才有些好转的心情又瞬间低落。 姬淮看向离落的眼色带上杀气。 离落立马收了笑,规规矩矩道:「两位慢走不送。」 话音刚落,「哐」的一声,大门被勐地关上。 姬淮微微偏头:「走吧。」 胥清风和姬淮并排,心情有些复杂。 忍了又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师尊,你为什么不在那里多留两天?」 姬淮淡淡笑了笑:「你不是不太高兴在她那里吗?你不高兴,为师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让你不开心?」 「嗯……啊?」胥清风呆住了。 姬淮继续道:「你是我的徒弟,她只是一个许久不见的故友。这么远来看上一遭,已经算是情深意重。再怎么样,肯定是比不过你的。」 是,是这样吗? 不是他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吗? 骤然听到姬淮直白地和他说这些,胥清风近乎是茫然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神情,什么应答。 姬淮也体贴地没继续说下去。 追太紧了,要是把人吓跑,可就得不偿失了。 胥清风发现,那天简短的对话,仿佛是一个什么神奇的机关。 从那以后,姬淮对他的态度就好了不止一点半点,笑容更是不再吝啬。 胥清风现在晚上都不敢睡觉,一到晚上就坐在床上修炼,一修就是一整夜。生怕自己睡了觉,梦里梦到些什么不该梦的。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对自己的师尊生了这样的心思。 只要他一梦入黑甜,那个梦境里就全是他和师尊。 梦境都是晃动的,蒸腾着汗气,模煳得像是一块擦不干净的琉璃。 和姬淮一起在外歷练,面对姬淮的各种动作,他再也无法坦然以待。总是会不自觉的脸红心跳。 但这是不对的。 他们是师徒。 如果让师尊知道了他龌龊不能见人的心思,恐怕会立即叫他逐出师门,甚至连麻烦也不顾了。 哪有这样的呢,徒弟喜欢上自己师尊。 这是悖德,是所有人都不耻的事情。 他怎么能把他师尊拉入泥潭? 姬淮对胥清风越好,胥清风的心里也就越纠结内疚,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压垮。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怎么会滋生出如此不该有的心思? 可是越知道不该,他心中的思念和情意反而越是如藤蔓生长,从一点小小的土地延展开去,覆盖住整个心脏。 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的样子。 第59章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11) 对于师尊来说, 被自己养大的弟子喜欢,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吧。 所以还是不要让师尊觉察出端倪好了。就让它朽烂成泥。 本就是妄念,本就不可露于天日。 歷练结束, 胥清风回到栖痕山, 给姬淮留了张字条,就自行去找了个山洞闭关。 他需要用时间来埋葬这段不该存在的情感。 屋内,姬淮捏着字条, 被气笑了。 看他出来他怎么收拾他。 胥清风出关时,好巧是在日暮黄昏。 他身着一袭青衫, 步着夕阳的余晖走出洞府。山风轻托起及踝的乌髮, 宽大的袍摆飘荡而起,更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形。 长身玉立,倒是与他院中的青竹如出一辙。 看见外面迎着他的姬淮, 胥清风脚步一顿, 旋即调整好表情,若无其事地朝着姬淮行礼:「师尊。」 整整四年的时间, 足够他学会该如何掩饰自己的妄念了。 虽然姬淮那样聪明, 这些年可能已经猜了出来, 根本不用再掩饰。 但当年的事, 毕竟可以道一句, 「年少无知」。 「你已突破化神了。」姬淮颔首, 看着眼前人,淡淡开口。 「是。」胥清风垂下眼睫, 应道。 姬淮对他的态度明显不如从前,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我门下规矩, 弟子一旦入了化神,便离开师门, 自立门户。虽我门下仅你一人,此规仍不可废,你可明白?」 第111页 「弟子明白。」 不详的预感应验,胥清风心中苦涩,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这样也好。离这人远远的,也免了内心日日煎熬,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做出不合规矩的事。 姬淮的视线扫过胥清风的眉眼,最终落在唇上:「我于五日前昭告天下,你已不是我门下弟子了。」 如此迫不及待吗?自己的心意就如此让他觉得不堪? 勉力维持的平静龟裂,胥清风扯起唇角,声音里有难以听出的细微颤抖:「师尊,离了栖痕山,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姬淮避而不答,提了提手上的酒壶:「想必你也辟谷,就不去酒楼用膳了。走吧,上好的醉竹酿,今夜你我二人对饮。」 胥清风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夕阳的热度似乎从他身上抽离了。手脚发凉,遍体生寒。 这一场对饮,怕是他对他最后的仁慈了吧。 这一夜过去,就是陌路殊途。 山脚下。 七八个修士聚在一起,每双眼睛都牢牢黏在几个人面前一块笼着微光的石头上。 如果有人在这里看到这一幕,定然会惊到站立不稳,瘫坐在地。 七八个人领口衣摆的纹饰各异,竟都是大乘期修士啊!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距离石头最近的人开口:「这个结界,应该明天早上就能解开了。」 「空明仙尊果然名不虚传。结界之术如此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如果不是本尊恰巧带了检测结界的神器,怕是也会错过这里。」 「实力再高又如何,也就是个大乘期。我们七八个人一起围攻,还能拿不下他不成?」 「谁叫他想私吞天道之力?贪心不足蛇吞象,这都是报应。」 日色渐暮,两人已酒过几巡。 姬淮素日清冷自持的眸子染上醉意,竟凭空牵扯出几分欲色,仿佛带着钩子。水波流转间,就要将人溺毙其中。 胥清风不禁看得痴了。 借着酒意,他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抚过姬淮脸上的每一寸皮肤,从斜飞入鬓的剑眉,狭长上挑的凤眸,到高挺的鼻樑,浅淡薄削的唇瓣,再到线条流畅的下巴,凸起滚动的喉结…… 无一点无一处不令他沉湎。 他很明显地察觉到身体的反应和疯狂增速的心跳。 羞愧如潮水涌上——他竟然放任自己对师尊的亵渎心思。 同时,却又有丝丝隐秘的,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兴奋,带着颤意漫过四肢百骸。 姬淮直直地盯着他,忽而歪头一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快走! 敏锐的直觉叫嚣着危险,刺激着胥清风的神经,提醒着他:再留下去,事情将会彻底失控。 可是胥清风挪不动步子。 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移开哪怕分毫。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能这样看着他的机会了。 姬淮似乎是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烦了,敛了笑,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你看我做甚?」 胥清风只觉得肩膀上的温度像两块烧红的烙铁,他知道自己该移开视线。 ——胥清风盯着他,道:「你太好看了。」 姬淮撇嘴,目光停留在酒杯上:「你快喝酒,不能让我一个人醉。」 胥清风的语气中夹杂着说不清的意味:「不用了,我已经醉了。」 姬淮执拗道:「喝!」 胥清风不言。 姬淮劝不动他,一抬手,一杯酒尽数倒入口中。 下一秒,一双唇覆上来,留下一个含着浓烈酒气的吻。 胥清风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烈酒的气味和那人身上今年不散的香气,凝成了一柄利刃,不停地挑动着名为「理智」的那根弦。 姬淮的眼神带上兴味,似乎是真的醉了,嘟囔了一句:「为什么你是甜的?」 又是一个生涩却缠绵热烈的吻。 胥清风无意识地张开双唇,方便姬淮的攻城掠地。 等他再次回过神,两人已经回到了屋内。两人的身躯紧贴,姬淮已经蓄势待发。 胥清风骤然僵住。 姬淮似乎是不满意他的紧绷,拍了拍胥清风腿侧:「放松点,你这样,我怎么进得去?」 胥清风咽了口唾沫:「师……姬重山,我是谁?」 姬淮回:「你是我徒弟。」 胥清风又问:「我是谁?」 姬淮顿了顿,道:「你是胥望舒。」 「你在干什么?」 「干你。」 「干谁?」 「胥望舒。」 胥清风的身体骤然松弛,理智已经投了水。他甚至真的放松了身体,微微张开双腿,方便身上人动作。 他眼神失焦地望着晃动的帐幔。 就这样吧。 他不管了。 那一夜,栖痕山内,红绡帐暖,春色无边。 第60章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12) 昨夜晚上下了暴雨, 现在四周连空气里都仍然残留着湿润的水汽。 院子里雨洗青竹,更加青翠欲滴。 姬淮轻手轻脚披衣起了床,胥清风累得仍然睡着。 姬淮推开门, 本来还舒缓的神色倏地消失。 他干脆利落地往身后的屋子罩了个防护结界。扭头冷冷地盯着前方:「各位。躲着有什么意思。都出来吧。」 第112页 「哈哈哈。」高大的树后传来中年人爽朗的笑声。梧潋仙尊踱着步, 从树后绕出来。 其他几个人见带头的人站出来了,也都纷纷出来。 「梧潋仙尊。来本尊栖痕山何事?怎么也不通传一声,就自己上来了。本尊都没准备好待客之物。」 姬淮暗自嘆息。 只要他们一提出要天道之力, 他给他们就是了。 天道之力重要,但远远不及胥清风。 梧潋也不多说, 直接就攻了上去。 其他几人也纷纷跟上。 「空明仙尊。想要独吞这天道之力, 怕是不够道德。我作为前辈,也该来教教你规矩。」 无论如何,梧潋也没打算让姬淮活下来。 现在他可以用利益把其他几个大乘期聚集在一起帮他围剿姬淮。之后姬淮就可以用其他的利益把他们重新聚集在一起来对付他。 他活了这些年岁, 会不会给自己留下这种隐患。 做事, 一定要斩草除根。 虽然梧潋的动作猝不及防,姬淮还是迅速反应过来, 抬手挡住。 梧潋见一击不成, 眼神蓦地锐利, 继续进攻。 接下来, 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刀兵相交声从未停止。 姬淮一边打着, 还一边分出心神, 有些懊恼地想:早知道应该再罩一层隔音结界的。等会儿把胥清风吵醒了可怎么好? 胥清风只是有些累,又不是头死猪,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醒了。 怎么会有打斗声? 胥清风心中不安。 他穿好衣服, 走到门前推开门。 刀剑明光霎时溅了他一身。 胥清风一眼就看见了被人群团团围住的姬淮,顿时脸色大变:「师尊!」 乍然听到这么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往胥清风身上看去。 胥清风衣服穿得齐齐整整,但架不住他,刚从姬淮的屋子里出来,脖颈和手腕上还零星留着昨夜暧昧的红痕青紫。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梧潋不屑地嗤笑:「师徒相.奸,原来从根子里就烂透了。怪不得能做出独吞天道之力的蠢事。」 他们看胥清风的目光带着不屑与厌憎,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 姬淮被这样的目光激怒了,手中灵力跌宕,手腕一翻,流光剑穿透梧潋的灵力,直直插入他的心脏,贯穿他的身躯。 梧潋大睁着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殒命于此。 他可是一个大乘期修士,世间难逢敌手。 「噗」,姬淮抽出流光,往后挡住了另一个修士的偷袭。 殷红的鲜血洒在他脸上,衬得他形如鬼魅。 没了流光的支撑,梧潋的身躯缓缓倒下。 直到死,他也不敢相信,姬淮的实力竟然恐怖如斯。 剩下的几人大骇,也不再藏着掖着,什么厉害的法器全往姬淮身上招唿。 胥清风在一旁看得心都揪紧了,有心上前,却又止住脚步。 他只是个化神期,上去就是送菜的份儿,还会分散姬淮的注意力,让他来保护自己。 姬淮身上压力骤大。 他实力强劲,但双拳毕竟难敌四手,身上也渐渐添了伤势。只是衣衫颜色深,他自己又能忍,因此别人看不太出来。 胥清风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伤势,着急得恨不能以身替之。 但终究只能干着急。 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姬淮的步履也逐渐凌乱,显然是到了强弩之末。 姬淮视野一片模煳。 他快要支持不住了。 胥清风还在等他。 流光勉勉强强再次戳进一个人的胸膛,接着就被主人拔出来,撑在松软的地上,剑尖插进泥土。 姬淮已经是半跪的姿势。 鲜血顺着剑身流进土里,消失无迹。 胥清风连忙跑了过来,扶住姬淮:「你没事吧?」 姬淮强撑着摆了摆手:「没事。刚把道侣骗到手,还没颠几次鸾倒几次凤,我怎么捨得死?」 胥清风脸一热:他还没来得及问昨晚上是怎么回事。本来以为是山穷水尽,没想到竟然峰迴路转,得偿所愿。 他微微张口,正想要说什么,瞳孔却骤然紧缩,往前一把抱住姬淮,再迅速转身,与此同时,一道灵力也勐地打了出去! 姬淮灵力耗尽,体力也所剩无几,对周围的感知下降到了近乎凡人的程度。 他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耳边飘过胥清风细若蚊蝇的两字。 「归依」 温热的鲜血滴到姬淮的脖颈,很快在锁骨处汇聚成一摊,又缓缓流进衣领。 身上的人唿吸渐缓。 姬淮颤抖着眼睫,小心翼翼地扭过头。 对上了胥清风尚且含着担忧的眼眸。 但那人的唿吸已经彻底停止了。 他身后是一具被灵力炸得只剩下半副身躯,血肉模煳的尸体。 姬淮不敢置信。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 胥清风怎么会死? 他明明把他保护得好好的,他明明已经把所有人除掉了。 怎么还会有人活着! 姬淮看向那个试图偷袭的修士。 很陌生,很普通的一张脸。 修为在这一群人中也不算高,堪堪到了大乘期中期。 第113页 他当时甚至都没在他身上花费太多的注意力。 但他却害死了胥清风。 不,不对。 不是这人杀了胥清风。 是他。 是他姬淮。 是他杀了他。 是他姬淮杀了胥清风。 如果他不掉以轻心,不将玉佩留在身边;如果他注意一点,将来人全部杀死…… 胥清风也不会死。 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是他害死了胥清风。 姬淮看着自己的手掌。 上面沾的鲜血,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姬淮抱着胥清风的身体。 他为什么要离开他呢? 他骗走了他的心,却又自私地离他而去,留下他一个人? 他这人怎么能这么过分? 姬淮浑身发抖,缓慢地收紧手臂。 「我恨你。」 姬淮对着胥清风轻声道。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姬淮抱着胥清风,不断重复。 声音渐高,又从撕心裂肺到低声呢喃。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修士就可以不必进食,身体自然会吸收天地间的灵力来支持运转。 天边从日到月,又从月到日,黑夜与白昼不断替换,不知道过了多久,姬淮几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意识混沌,知觉丧失的剎那,竟是一句含混的「我爱你」逸散而出,很快消逝在空中。 该听到它的人已不在了。 之后便是仿佛无尽的黑暗。 暗得太深太浓,似乎黑暗是实体,他才是虚幻。 黑暗流淌过指尖,带着发滑粘腻的触感,握不住拨不开。 姬淮也不想去拨开。他甘愿沉沦于黑暗中。 拨开眼前的又能怎样?背后的黑暗没有尽头。 他的光已经不在了。 都不在了。 什么都没有剩下。 哪怕是一句话,半个字。 熟悉的青竹气息窜上鼻尖。 姬淮倏然睁开眼,惶急地四处张望。 一片青色的衣摆从面上滑落。 姬淮惨然一笑。 他又救了他一次。 为什么要救他呢,他有什么值得他豁出性命去救? 姬淮知道胥清风的答案。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替他感到不值。 他没有他想得那么好。 不值得的。 不值得。 光风霁月的皮囊背后,是一副朽烂到底的灵魂。 姬淮抱着怀里的胥清风,稳当地站起,进了内室。 他替胥清风擦洗干净,换好衣服,将他服服帖帖地放在床上,仿佛他之前只是在他怀中睡着了。 姬淮又去了外面,将那些人的尸体并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 尸体他放在了半山腰。他做了法阵,只要有人想上来,就必然会经过尸体安置之处。 做完这一切,他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去山下买了两套婚服。 那是世人最后一次看见空明仙尊,而他以往总是跟着他的徒弟胥清风并没有陪在他身边。 之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们。 有人在山脚下捡到一块玉佩,因为家里正缺钱,就将之转手卖掉。兜兜转转,也不知道那玉佩最终去了哪里。 人间多了个鲜少出没,喜怒无常的黑衣客。杀人如儿戏,却也会用洗了干净的手,为街边小儿买上一串红通通的糖葫芦。 坊间起了则流言。 空明仙尊的徒弟勾结外人背叛师门,欲夺取昔日师尊手中的宝贝。却被空明仙尊斩于剑下。空明仙尊也重伤而亡。 传播流言的人死了大半。 但流言并未止息,一直到现在。 人尽皆知,谎言也就成了事实。 不是事实又如何?反正没有人反驳。 胥清风喜欢坐在酒楼茶馆的角落,听说书人说上一段书。 黑衣客从未进过茶楼酒馆。 无名山上多了一方无名墓。旁边伴着剑冢,石碑上刻着「归依」与「流光」。青竹环绕,清雅幽静。 空明仙尊和他的道侣葬在这里。 姬淮已经死了。 在胥清风离世的那天。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往,而他们也没有未来。 整座栖痕山都是他们的坟墓,是姬淮不愿意让别人瞧见的隐秘之所。 第61章 温飞雪喜逢旧时友,陆言卿横吃飞来醋 随着幻境结束, 温飞雪二人悠悠醒转。 这是个没有危险性质的幻境。 温飞雪坐在原地,有些怔愣。 他的思绪还沉浸在幻境里。 胥清风,字望舒。 望舒者, 明月也。 百余年前, 行者皆得一字。二十及冠,由长辈赐之。 胥清风小小年纪被姬淮带走,拜师学艺。此后便绝了尘缘。 姬淮为他取了这一个字。 那时的姬淮是什么心思? 是意愿他徒儿如月般高洁无尘。还是已将那缕清风奉为己心之月? 温飞雪不清楚。 也再没有人知道。 这么大的修真界, 大多数事实都被掩在背后。暗流汹涌,表面却是风平浪静。 姬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了心思, 在这里藏了这么一个幻境。 幻境开启的条件不多, 只要是同行者两人,其中一人触碰了石碑,两人就可以进入幻境。 第114页 虽然经歷幻境的方式是附身在姬淮或者胥清风身上, 但很多细节其实是加快或者跳过了的。 不过也足够让人知晓整件事情的全貌了。 温飞雪有些感慨。 谁知道事情的真相是这样? 胥清风不是白眼狼, 他从来没有背叛过师门,背叛过姬淮。 他们两人也不是单纯的师徒关系, 而是道侣。 师徒结为道侣, 罕事啊。 之前看话本, 温飞雪也看过师徒之恋。但毕竟隔了一层, 没什么触动。 此番算是亲身经歷了一遭。 温飞雪蜷了蜷手指, 却无意间碰见陆言卿的手。 温飞雪转过头, 看到了陆言卿的脸。 这是他徒弟啊。都长这么大了。比胥清风也小不了太多岁。 温飞雪心上忽生几分异动,他不着痕迹地挪了挪, 离陆言卿远了些许。 陆言卿还没从幻境中走出来,正在发呆, 没有注意到温飞雪的动作。 「师尊,你说, 为什么姬淮不澄清那个谣言呢?」 「我不知道。澄不清吧。」 「……」 陆言卿扭头看他。 他觉得自己似乎懂了些什么,但又不敢深想下去。 「走吗?」 「走吧。」 两人相跟着下了山。 城镇隔得远,夜幕已至,才到了地。 幸好此地没有宵禁,不然二人说不定会被拦在镇外。 不过这么个小城镇,也没什么必要宵禁。 温飞雪随便找了个客栈:「掌柜的。要两间上房。」 陆言卿倏地看向他,唇瓣嗫嚅半晌,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温飞雪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的思绪还流连在幻境里。 如今距离已算逾矩,从此后,还是要拿捏些分寸才是。 陆言卿在隔壁的床上辗转反侧,也迟迟不得入眠。 他也想的是姬淮和胥清风,但想的方面却与温飞雪背道而驰。 原来师徒之间也可以相恋吗? 如果成了师尊的道侣,就再也不用离开师尊了。 他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 他对师尊,是只有、单纯的……师徒情吗? 手掌下的心脏跳得沉稳而有力。 他已知道答案了。 一夜风雨,不知道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就算入睡,梦境里颠三倒四的,净是不可言说。 温飞雪早早起了床。 昨夜他半宿没睡,干脆就爬起来倚窗修炼。 月光澄澈,温飞雪修着修着,灵海復静,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东方才刚露出些鱼肚白不久,温飞雪就被日光盖了满脸,直接把他从睡梦中扑醒。 温飞雪揉着眼睛寻思:下次睡觉前一定要记得关窗户,这也太搅人清梦了。 他把衣服穿戴整齐,伸手拉开客房的门。 正对上陆言卿笑容灿烂的俊脸。 「师尊起了?我把早饭端上来了,师尊用一些吧。」 温飞雪侧身让开路。 他心里有点惴惴不安的疑惑:今天这徒弟怎么这么殷勤了? 陆言卿备了两副碗筷,显然这意思是要和温飞雪一起用早膳。 他在另一边坐好,把筷子递给温飞雪。 温飞雪伸手去拿,指尖却不小心与陆言卿指尖相触。 陆言卿一怔,温飞雪的手立刻就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去。 看见陆言卿投来的目光,温飞雪笑得有些讪讪:「那,那个。先吃饭吧,等会饭菜凉了。」 陆言卿点头不语,眼神中却划过一丝落寞。 道路尚长,要走的路还有很多啊。 两人用完早膳,就打算下楼离开。 正往下走,客栈下方的讨论声就沖了上来。 温飞雪听了一耳朵,唇角笑意渐浓:「也算我们运气好,这下可以少赶点路了。这次的大比场地,在崇安城。」 陆言卿点头:那确实近。就算是没有修为的凡人,在此地雇个马车,也能在天黑之前到达崇安城。 走到客栈门口,温飞雪临时起意:「反正我们也不赶时间,不如坐马车去,看看沿途风光。」 才刚说完,温飞雪乍然想到幻境里姬淮的提议,以及他提议背后的用意,一下子有些窘然,正想开口说算了不用了,却被陆言卿抢先应下。 「好啊。我还没怎么看过北方的景象呢。」 那便不好反悔了。 马车宽敞,一人一辆就显得怪异,两人同坐了一辆马车。 只是一人坐一边,中间塞得下一个栖痕山,总觉着有些疏离。 温飞雪挑帘望向窗外,似乎是沉迷于外面黄沙大漠的风景。 陆言卿有些挫败。转而又想到温飞雪不自在的态度,唇角又挑起来。 至少不是毫不动容,还是有机会的。 昨夜想通心思,下了决定,陆言卿的动作可一点不慢。 他师尊风华正茂如此迷人,要是被旁人拐了去,他可哭都没地方哭。 马车入了城,陆言卿先一步从车上下来,朝着温飞雪伸出手,显然是想扶他。 温飞雪没去搭理陆言卿伸出的手,自己步履矫健地跳下马车:「你师尊我年富力强,还不至于上下个马车都要人搀扶。想要扶你师尊,在等个几千年吧。」 陆言卿收回手。 第115页 旁边另一个被徒弟扶下马车的人闻言,往这边望过来。 看见是温飞雪,那人扬起声音,言语带笑:「素尘仙尊。这么久不见,修为又长进了不少啊。比之我也不差了。」 温飞雪闻声望去,颔首行礼:「万寿仙尊。」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扶着沈青屏的那人身上,眼神颤了颤,手指蜷进掌心。 这么多年不见,他身上的气质越发显得引人注目了。 温飞雪觉得自己该难受的。欣赏的人和自己疏远。 但更多的还是平静和一点后悔。 幻境还是有些好处,至少他能勉强分清自己的情感了。 心湖起波澜,却不是所谓情爱。 当年懵懂,脑袋一热话就出了口,早知就不该冲动。 不知道他还认不认他这个好友? 陆言卿的目光也落在男子身上。 那是个穿着一袭白衣的男子。身量修长,眉目清隽,气质出尘。唇角微添一分笑,长睫上挑盛日光。瞧着是温和,又透出些莫名的疏离和冷意。 但他身上最特殊的,还是那一双琉璃色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干净的眼睛。 世事繁忙,总有人忙里偷闲,弄出些毫无意义,不知所云的东西。 譬如这「修真美人榜」。 第一是圣尊,这自不必说。千年难得一见,高岭之花,是那山巅雪、天上月。 素尘仙尊紧随其后,占了个榜眼,倒也不算辱没了他师尊门楣。 其他几个师兄师姐也是榜上有名。除了齐柒这个大老粗因为所谓的「健美」忝居中游,其余人皆名列前茅。 把洛隐门的一位掌门和四个峰主拉出来一熘,任谁都要感慨,圣尊选弟子果然是看脸。 算起来,澈冽在榜上儿乎已经位于最末位,和陆言卿周围人一比,根本算不上出众。 但他就是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眼睛太干净了。 干净到没有一点杂质,无法用比喻去形容。素以澄澈闻名的水也只能相形见绌。 像是半空中渺然不可捉摸的一缕白烟,一瞬就会不带丝毫留恋地随风而去。 心悦他的人汇成江海,却只能驻足于远方。 太干净了,干净到叫人不忍心去破坏哪怕分毫。 只能隔得远远的,不带过去一丝浊气。 陆言卿回过神,发现男子的目光也往他们这边递过,落在他旁边。 温飞雪和澈冽对上视线。 温飞雪沖他笑了笑:「澈兄。好久不见」 男子颔首回礼:「好久不见,玠之。」 尽管面前的一幕十分正常,陆言卿却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沈青屏下了马车,收回搭在澈冽手上的手,笑道:「怎的如此疏离。当年素尘可是老往我雾禅峰跑,要找澈冽交流论道。有时时间迟了,宿在澈冽院里也是有的。眼下多年不见,你们两人也生疏了?」 温飞雪回说:「怎么会?就是怕我一时贸然,吓到澈兄。」 沈青屏笑开,慈祥地拍了拍澈冽的手:「你这小人儿,还是这副脾气。澈冽怎么会被你吓到。你们老友这么久没见,肯定都想着对方。」 沈青屏的话是没什么问题的。但陆言卿就是听着不舒服。 什么叫想着对方。他师尊只想他一个! 既遇到了,来的目的也一样。四人索性同道而行。 于是,陆言卿悲哀地发现,自己成了四人中辈分修为最小的一个,平时说话都不太好插上嘴,和温飞雪相处的时间也直线下降。 两人好不容易有时间相处的时候,温飞雪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总是在他面前提澈冽。说他们的过去,说他们以往如何结伴游歷,相处又是怎样的。 说的时候,眉目间还带着笑意,让陆言卿堵得慌。 真是造孽,怎么就碰上了这两人。 第62章 温飞雪喜逢旧时友,陆言卿横吃飞来醋 仙界大比如期举行。 果然是改了制。往日的比赛项目一般都是打擂台的形式。现在除了擂台, 还多了五人组队猎杀灵兽,以灵核多少和品质记分,总分分最高者获胜。 温飞雪已经是大乘期, 也不想再去凑这些热闹。刚好, 他还没看过他徒弟参加仙界大比,索性就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看一看。 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年前澈冽的修为就是金丹期, 他天赋也是出类拔萃,这么些年却才将将到了元婴中期。而且这次似乎也没意愿参加此次仙界大比。 他本来还想看看澈冽那一手临风剑占尽风华的样子。 心里遗憾, 温飞雪就忍不住和陆言卿多说了两句。 「真是可惜了。澈兄不参赛。为师很久都没看到他的临风出鞘了。」 陆言卿忍下心中酸涩, 道:「师尊。那你觉得,澈前辈是一个怎样的人?」 温飞雪道:「为师觉得啊,他是一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物。你也应该有感觉吧, 他身上那种澄澈的气质。想当年我不通世事的时候, 还认为自己心悦于他。」 温飞雪最近总觉得陆言卿的态度不太对。怕是受了那个幻境的影响太深。还是要稍稍打击一下他才行。 陆言卿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他就说, 为什么总觉着温飞雪和澈冽两人之间的气氛如此不同。 「那师尊觉得, 我怎样呢?」 温飞雪拍了拍他肩膀:「性格还是说得过去。至于实力……明日正好有你一场擂台。到时候为师会去看。」 第116页 当然, 话虽这么说, 但他其实已经很认可陆言卿的实力, 只是怕他对仙界大比掉以轻心。 「我知道了。」陆言卿今晚不打算睡了。他要修炼一晚上。 婆娑繁盛的枝叶笼住骄阳, 清风穿过人群,带走燥热。是个比试的好天气。 前两日都是对实力和修炼方向的评估, 昨日公布了对手。陆言卿的对手名为完颜邬,听说是神降宗年轻一辈最俊美的男子。 陆言卿早早起床, 在琉璃镜前把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誓不能被他抢去了温飞雪的目光。 他早就发现了, 温飞雪对美人的耐心和态度总是要比对其他人好上许多。 擂台上,陆言卿看到神降宗所谓最俊美的男子长什么样,一颗心立刻放了回去。 倒不是说完颜邬长得不行。但他身上的肌肉发达,不是温飞雪欣赏的类型。 他欣赏的,是澈冽那种小白脸。 陆言卿没发现,他说小白脸,把自己也说了进去。 和对面人相对行了一礼,比试就算正式开始。 完颜邬看着莽撞,却没有在敌我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冲上来,两人僵持着。 陆言卿摊开手,轻轻往上一抬,几瓣娇嫩得仿佛才落下枝头的桃花瓣忽悠悠飘向对面。 完颜邬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好好一个男人,穿粉衣也就罢了,怎么连武器都是什么花啊草的。 ……虽说也不显得娘气吧。 完颜邬举起手中刀去挡,没多大警惕心:这花瓣飘得这么慢,随便一挡就挡住了。也不知道对手挑这个做武器干什么,好看吗? 可是在举刀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剎那,完颜邬睁大了眼:那看似飘得慢悠悠的桃花瓣竟然已经到了他眼前! 完颜邬急忙后退,却仍旧是被桃花瓣击中。 一抹粉色贴在完颜邬衣服上,看样子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完颜邬试着想反击,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 那桃花瓣可以定住人的身体! 完颜邬集中灵力想要冲开束缚。 当然是无济于事。 陆言卿对自己的实力很是自信。完颜邬在那里挣扎,他就在一边看着,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到最后,还是完颜邬自己认了输。 陆言卿脸上笑容温和:「完颜兄,承让了。」 完颜邬虽然输得丢人,但认得痛快:「陆兄修为深厚,在下心服口服。」 陆言卿解了他身上的禁锢,再次对他一拱手。 在比试刚开始时,还有人在不屑地嘲讽,觉得陆言卿这么个小白脸,在完颜邬手中绝对过不了第一回合。 现在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一周内把完颜邬放倒,台下再没有人敢小觑他。 对手一个个万分警惕地上台,又一个个被陆言卿通通打下去。 到了最后,陆言卿除了稍微有些气喘,竟然连一点污渍都没有沾在衣服上。 毋庸置疑的碾压完胜。 陆言卿施施然从擂台上下来,站到温飞雪身边:「师尊。怎么样。你徒弟是不是很给你长脸,没有堕了你素尘仙尊的威风吧。」 他眼睛亮亮的,像盛了一汪水,晃荡的都是求表扬。 温飞雪唿噜了一把陆言卿的头髮,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徒弟不错,有为师当年的风范。」 谁人不知素尘仙尊一手紫霄在仙界大比打遍同修为无敌手? 甚至打完过后,还施施然道了一句:「我活动开了。谁来打擂?」 当年这句话可是吸足了仇恨。不少人回去奋起修炼,就是为了下次仙界大比能够一雪前耻。 最终结果就是,素尘仙尊的同辈人,是修真界这么多年来修为最高的一批。 当然,还是没有人能打过素尘仙尊。 旁边人一看擂台上大展神威的青年是素尘仙尊的徒弟,心头的讶异少了许多,生出几分理所当然:师尊都那么优秀,唯一一个徒弟还能有差? 明日是小组比试。温飞雪带着陆言卿找到了他们宗门的位置,去给自家徒弟找队友。 一进门,就是武羲噼头盖脸一顿数落。 「你小子。你还知道宗门在这边,还知道过来啊。我以为你都不知道家门朝哪里开了呢?!」 温飞雪被这么一通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凑上前低声下气地认错:「四师姐,是我错了。我发誓,下次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下次,下次你带队的时候,我替你好不好?」 仙界大比,一个宗门总要有个德高望重的人带队。 洛隐门的规矩,轮着来。 今年恰好轮到了温飞雪。 温飞雪闭了十年关,而后带陆言卿出去歷练,又经歷了那么个幻境。早把这事扔在脑后。 于是乎,倒霉的武羲就被抓来充了壮丁,替了温飞雪带队的差事。 怨不得武羲这么生气。 他们师兄弟姐妹五个,也就大师姐木离和二师兄齐柒对这事不那么讨厌了。 其他几个都是避之如蛇蝎。 带那么大一群小弟子,挤得乌泱乌泱,说话乌拉乌拉,谁受得了? 反正温飞雪是受不了。武羲也是。 整个宗门就数他俩门下弟子最少。武羲的弟子大多数还就是在她那里挂个名,充一下门面。 武羲眉梢一挑:「替两次。」 温飞雪忍气吞声:「……成。」 第117页 武羲这才从鼻中哼出一声,勉强原谅了他。 修长的手指随便往身后一晃:「那边的弟子应该有合适的。让你徒弟自己去挑挑。也看看有没有人愿意与他一组。」 陆言卿与宗门内人这么久没见,有些不熟。但他自身实力强劲,长得又好看,自然不愁找不到人。 把一切事情打点完毕,两人又回了自己的小院。 他们不是不想和宗门一块,实在是这次大比改制,好奇而来的人太多,宗门附近实在是没什么位置了。 确认温飞雪在正房睡下,陆言卿轻手轻脚地熘了出去。 他要去找澈冽。 陆言卿早就踩好了点,眼下走得脚步坚定,目的明确。 如果没打招唿可能会有些唐突,但陆言卿在白日早趁温飞雪不注意,和澈冽进行了短暂的交流。 「叩叩叩」,陆言卿在门外轻轻敲了敲。 木门应声而开,澈冽仍旧是一身白衣,笑意浅淡:「进来吧。」 屋内烛光摇曳,照着坐在桌边的两人。 「澈前辈叨扰。」 「你白日说想来找我问一下事情。你想知道些什么?」澈冽给他倒了杯茶,问。 陆言卿微微一笑:「晚辈总听师尊提起前辈,每每都是赞誉不绝。晚辈心嚮往之。又想来,师尊既这般了解前辈,想来前辈与我师尊自然是十分相熟的。师尊收了晚辈为徒,不久就去闭了关,晚辈对师尊的了解着实不多。特此来向前辈打听打听。」 澈冽颔首:「那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不知前辈觉得,我师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素尘仙尊,自然是一派光风霁月,翩翩如玉。」 这个说那个「清风朗月」,那个说这个「光风霁月」。当真是心有灵犀,登对得紧。 陆言卿醋得五官都几乎移了位,酸熘熘地想。 他师尊那样奸诈狡猾的人,哪里配得上「光风霁月」这四个字?狐狸精还差不多,净知道勾引人。 天知道温飞雪有多冤枉。 他哪儿知道那雨水打湿了会是那么一副情景,又哪里知道自己徒弟对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 纵使心里这么想,陆言卿也万万不会说出口。相反,谁要是敢这么说,陆言卿绝对会把他按在地上狠揍一顿。 跟不长眼没长心缺心眼红眼病的人说是说不通的,还不如打一顿来得痛快。 「那我师尊平日里喜欢吃哪些食物呢?」这些陆言卿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来总不能只问一个印象问题。 「玠之平时喜欢吃重辣口味的食物,比如说……」 聊着聊着,月已上了中天。 陆言卿同澈冽告了辞,晒着月光往回走。 他本来想悄悄熘进院子,却发现主屋已熄灭的灯光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 陆言卿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大事不妙。 第63章 好像撞见线索了 一进门, 陆言卿就看见温飞雪把玩着茶盏,似笑非笑。 「这么晚了,小言卿出门去了哪儿啊?」 陆言卿支支吾吾:「没, 没去哪儿。就, 就晒晒月亮。」 「哦——」温飞雪拖长声音,「原来只是出门晒晒月亮,不是去幽会心上人啊——」 温飞雪话说得调侃, 陆言卿却勐地松了一口气。 没发现他出门是去找澈冽的就好。 陆言卿想了想温飞雪在房顶上的模样,成功羞红了一张脸, 声若蚊蝇:「师尊, 你别问了。」 温飞雪伸手戳了戳他额头:「你啊。」 陆言卿低头不语。 温飞雪继续道:「你这个年纪,有自己喜欢的人也实属正常。我也不是什么迂腐不通的老头子。但你要记住,发乎情, 止乎礼。不能越界, 不能只当作儿戏,要对人家负责, 明白么?」 陆言卿还是红着脸, 点点头。 温飞雪摆了摆手:「好了, 你回去睡吧。明天还有比试, 今晚就别修炼了。」 陆言卿答应, 出了正屋。 温飞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不知怎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徒大不中留啊。 明天的比试毫无悬念, 陆言卿和他所在的小组猎杀了十五只元婴期灵兽,两只化神初期灵兽, 数量不算多,但以质取胜。 仙界大比后, 陆言卿名声大噪,现在随便出个门,路上都能碰到同龄人上前攀谈。当然,更多的还是长辈打着请教如何教养出这样优秀的徒弟的旗号,一堆堆往温飞雪院子里跑,想要和他攀交情。 师徒二人都怕麻烦,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崇安城。 等一早拜访的人又来的时候,才发现小院里早已人去院空。 「小二,来一壶你们这儿最贵的茶。」茶楼窗边,一个面容平凡的年轻男子招手示意。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乔装易容过后的温飞雪。 因为不想应付那么多人,温飞雪带着陆言卿连夜离开了崇安城,此时正往洛隐门走。 周围的讨论声纷纷入耳。 「陈娘。你们家隔壁那院子卖出去了吗?」 被唤作「陈娘」的女子一甩帕子,语带愠怒:「别提了,晦气。这么大点个小地方,能瞒得住什么事?乱嚷嚷一传,都知道那院子死过人。都嫌晦气,卖都卖不掉。都砸手上十多年没找到愿意买来住的人了,我正愁着吶。」 第118页 男子边挽袖子边笑:「这有什么的。你们家那小子不是说看到里面的人不是我们这种老百姓,而是仙人吗?什么好人楼倦玉佩法阵的。仙人羽化之地,灵气自然比旁处充裕,人住在里面受了恩泽,说不准还能延年益寿,是吧。你要是把这点好处言明道出,还愁没人买这院子?」 陈氏眼睛一亮:「你小子行啊。果然是读书人,脑子转得就是快。」 「那是,」男子搓了搓手,「陈娘啊。今年秋闱也离得不远了。我进京赶考还差些盘缠。你看……」 陈氏瞥他一眼:「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意思。你也不用跟我扯什么进京赶考的鬼话。这院子一卖,我就给你分一成。够义气了吧。好了,我先走了,回去就把你说的安排上。」 男子嘿嘿一笑:「还是陈姐够意思!」 温飞雪听得若有所思。 「师尊,怎么了?」陆言卿注意到温飞雪的神情,问。 温飞雪慢慢道:「如果我没听错,又排除巧合的可能性的话。我可能不小心撞见我要查的事的线索了。」 温飞雪在查什么事? 陆言卿眼中透出几分兴致盎然。 温飞雪给他传音大致说了个脉络,陆言卿瞭然:所以现在只要找到那个郝仍玉,并且杀了他,就差不多了? 而且根据温飞雪刚才听到的消息,郝仍玉十有八九已经死了。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但温飞雪心中总是有些不安。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现在他们师徒二人出行在外,银钱都是由陆言卿管着的。陆言卿付了茶钱,两人匆匆跟上陈氏,生怕弄丢了这条线索。 凡人的脚程自然比不得修士。陈氏所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他们愣是走了大半天才到了地方。 陈氏进了一家院子。 温飞雪环顾四周:这周围的院子不多不少,环境也还算是清幽。按理说,如果这里的院子房屋要出售,应当是很容易就能卖出去的。 但周围有一个院子,装修很雅致,显然主人也是费了些心思。房檐窗台却积了厚厚的灰,院子里虽然有些零星的打扫痕迹,却也看显出潦草。显然是除了想要将房子卖出去的陈氏,很久没什么人去光顾过了。 应当就是这处院子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痕迹留下来让他发现。 温飞雪和陆言卿二人纵身跳上房檐,轻手轻脚,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温飞雪环顾四周:「你在院子里找,我去屋内看看。」 「好。」陆言卿答应一声。 温飞雪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灰尘略微扬起,覆在他鞋面上,又随着走动的动作被抖落。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小几,两个矮凳,一张挂着褪色纱幔的木床,一个桌台,一个博古架,上面摆着几本书,窗台上放着一个积了灰的花瓶,里面插着两束枯萎的花。仅此而已。 扫视了一眼,确定路在外面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可疑的了之后,温飞雪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桌台的抽屉。 里面凌乱地塞着几封信。 温飞雪将信取出来,看见上面的名字,唿吸一窒:楼倦。 如果他猜的不错,这封信是郝仍玉写给楼倦的。 他拆开信封,快速地浏览上面的内容。 信不长。前面一大段都是郝仍玉在指责楼倦。说他们明明是至交好友,为什么楼倦得了宝贝,却不愿意与他分享,甚至还要拿着藏起来。 为了报復他,也出于对宝物的垂涎,郝仍玉设计偷走了那块玉佩,也将它藏了起来。 接着又是对他们昔日生活的怀念,以及一些指责愤恨嫉妒之类的话语。 落款的确是郝仍玉。 按照信上所说,这处院子应该是郝仍玉的落脚处。 这封信应该只是郝仍玉写来用了发泄,并没有真正想寄给楼倦的意思。 毕竟他也不傻,寄出去,自己的位置就暴露了。 但楼倦应该还是寻来了。 不然陈氏不会提到他的名字。 如果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只有两个人,那么死在这里的一定是郝仍玉。 因为楼倦是他亲手杀死的,他最清楚不过。 不过,楼倦真的能杀了郝仍玉吗? 郝仍玉对自己毫不吝啬,无数珍稀的天材地宝都往自己身上用。他本身的修炼天赋也不错,那时就算楼倦得了什么宝贝,但楼倦本身资质平平。就算他俩修为有差距,也不应当差距太大才是。 而且照他们的信上说,之前两人应该是情谊浓厚的。 楼倦在郝仍玉对玉佩露出垂涎之心的时候,就可以想办法杀了他,但他没有。 同样,郝仍玉也有办法在偷走玉佩的时候要了楼倦的性命,但他选择的却是带着玉佩藏起来,不叫他发现。 人性中的自私虽然占了上风,但良心应当还是没有彻底泯灭。 那郝仍玉是怎么死的,抢夺玉佩的时候失手错杀? 那么高修为的修士了,还能犯这种错误? 「师尊,师尊!」陆言卿在院子里突然喊起来。 温飞雪放下手中的信,走出去。 「发现什么了?」 温飞雪指着院子里一处痕迹和手上极小一块的晶莹碎片:「师尊你看,这是不是灵力留下的痕迹?还有这块碎片,如果我没有分辨错误的话,这应该是玉石碎片。碎片太小了,卡在石缝里,刚才也是它对着太阳反光,我才注意到。」 第119页 温飞雪看了看地上的痕迹,是灵力留下来的不错。 痕迹很浅,也亏陆言卿看得仔细。 温飞雪细细端详着地上的痕迹,还上手碰了碰:痕迹虽然很浅,像是修为腩砜不高之人留下。但表面圆润,绝对不是爆发灵力应该炸出的痕迹。 要么是那人收敛了力道,要么就是可以处理过。 楼倦不是那么细心的人,不然温飞雪也查不到他头上,还报了家仇。 至于郝仍玉,说实话,温飞雪觉得也不像。 都能被楼倦找到了,水平能比楼倦高到哪里去,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所以,还有第三个人? 温飞雪不急着下定论。 毕竟万一人家突然超常发挥呢? 他从陆言卿手中捻起那一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碎片。 他碾着碎片的形状,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他手里那块玉佩左下角的缺痕。 温飞雪研究过那块玉佩,知道它有多坚硬。绝对不是轻轻掉在地上就能伤到的。 居然能给它磕出一道口子,这要是多用力? 砸它的人是多讨厌这块玉佩,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见这院子里已经找不出什么线索。温飞雪当机立断,对陆言卿道:「走了。那男人不是说陈氏儿子看到过现场吗?我们去打听打听。」 第64章 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啊 温飞雪和陆言卿又趴在了人家房顶上。 情况一如上次, 没有一个人想到用隐身诀。 又是熟悉的姿势。陆言卿下意识望了一眼天:万里无云,空气干燥,怎么看, 怎么不像能下雨的样子。 陆言卿有些微妙的遗憾。 温飞雪哪里的注意到身边徒弟龌龊的心思?他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院内的情况。 「按时间来算, 陈氏的儿子现在应该有二十多岁了。这屋里二十多岁的男子,目前来看,只有那一个。」 温飞雪伸出手, 点了点屋内一个面容清癯,身材瘦削的男子。 也挺神奇的。陈氏看上去那么泼辣的一个人, 竟然养出这么一个文弱书生气的儿子。 陆言卿看着那一截冷白修长的手指, 思绪不可控地飘远。 ——如果把这一截手指握在手里;或者含在口中,用湿热的舌尖去挑逗舔舐,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手指的主人又该露出怎样的情态? 会不会眼尾发红, 含着点水儿,似嗔非嗔地瞪他一眼, 连耳尖都熏蒸上热意? 「咯啦」, 瓦片被轻顶的声音唤回陆言卿的神志。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瞬间红得滴血:他都在想些什么?!!还, 还, 还可耻的精神抖擞了!!简直就是畜牲, 畜牲啊!!! 温飞雪皱眉瞥了陆言卿一眼:他这徒弟又怎么了? 陆言卿显然也意识到了温飞雪的视线,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摇了摇头:「师尊, 我没事。」 「没事就好。有事不要硬撑。」陆言卿知道分寸,温飞雪也不多说些什么。叮嘱腩砜了一句, 就继续观察那个书生气的男子。 陈氏浑然不知自家屋顶有两个变态在偷窥,对着清瘦男子道:「致儿, 今日的书读的怎么样了,对这次科举可有把握?要是需要什么,就和娘说。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也不愁供不起。」 男子眉眼清凌凌的,露出个带着病气的笑意:「娘。我没什么缺的。都够。」 「你啊,总是这样。」陈氏嘆了口气。 温飞雪笃定地一拳砸进手心:「就是他了。」 陆言卿跟着点头。 他其实连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都不知道。满脑子禽兽不如,还在神游天外。只是恍恍惚惚地应下,怕温飞雪发现他龌龊的心思,将他逐出师门。 陈致似乎是有出门的迹象。 温飞雪传音给陆言卿:「跟上。如果他要出门,等会在外面把他堵住,问个清楚。」 素尘仙尊这话说得霸道。如果不是他那张脸比陈致的好上不知道多少,怕是要被人认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了。 就见陈致果然出了门。 他没意识到有人伺机对他不轨。左转右转,穿过一条几乎没什么人烟的小巷,想要走点近路。 然后就被素尘仙尊带着徒弟堵在了巷子里。 虽然被人截住,那人的目标一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陈致却并不显得惊慌,一双深黑的眸子冷静地直视温飞雪: 「如果在下的记忆没有出错,我与阁下应当是素不相识吧。不知阁下找我所为何事?」 温飞雪为了让陈致安心,不说出谎话来唬他们,解了脸上的易容:「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有些事情与你有瓜葛。想要找你问个明白。」 温飞雪那一张脸就不是凡人能养出来的,再加上他通身的气派,无声无息就能出现在陈致身边的功夫。如果不是什么武林侠士,便只能是修仙人家。 陈致觉得,眼前这人的身份可能更偏向于后者。 他的身上没什么血气。 「在下区区一介凡人,怎么能与仙君有什么瓜葛?」陈致冷着眉眼开口。 「那还真是不巧。今日清晨,我碰巧听到令堂提起,阁下似乎是在十多年前目睹了隔壁院子的一桩杀人案。我说的对吗?应当不会有假吧。不然,我去找令堂问问?」 陈致的脸色一瞬间冷意更甚。 但他也清楚,他自己病骨支离,绝对敌不过眼前的这两个人。 第120页 为今之计,只有老实交代。 「是。我是目睹了,但我当时只是个孩童,记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时间也过去了十多年,几人的面容我也记不甚清楚了。」 这话的意思,是他也提供不了太详细的线索。 「没事,只要阁下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下便心满意足了。」温飞雪笑着道。 陈致还记得那个血色模煳的下午。 他当年不过一个垂髫稚子,因为贪玩,跑到隔壁院子边上捉蚯蚓,打算带回去养到花盆里,给自己种的花松土。 这一带依山傍水,大家修院子都建的是木墙,总免不了会有些缝隙。 隔壁院子那时候是没住人的,等他却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难道是有人悄悄熘进去,住在了里面? 那可不行。 那院子是他们家要租出去给人住的,不交租金怎么能白住在里面? 小陈致悄悄地扒着木墙的缝隙往里望,想要记住里面人的面容,回去描述给他娘亲。 里面是两个男子,都穿着深色衣衫。 黑衣男子手上捏着块玉佩,赤红着眼睛,对着另一个褐衣男子道:「楼倦,就为了这么一块玉佩,你就罔顾我们这么多年的情义?!」 褐衣男子声色冷然:「你搞搞清楚,郝仍玉。是我罔顾情义吗?分明是你下药将我迷晕,然后偷走了我的东西。」 郝仍玉嗤笑一声,道:「这东西是个宝贝,不假吧?而且这么些天我将它带在身边,也没觉着它只能一个人用啊。我以往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你却想要私吞?」 楼倦指着郝仍玉手中的玉佩:「我自己都没有琢磨透这个玉佩的底细,怎么敢贸然的拉着你一起使用?万一有什么危害,不就害了你!而且你带了这么些天,也该知道,两个人一起用,它的作用就是微乎其微,几乎是可以忽略了。那我还要它做什么?」 郝仍玉将玉佩抛到天上,又接在掌心:「说的好听,前面那一大段都是唬人的吧?后面才是你真正的原因。因为你不想要它的好处减弱消失,你想独自享有它的好处。如果你真的想和我分享,你会找不到办法?一人一天换着用,也净够了。」 楼倦皱着眉,道:「我不欲与你争辩,把东西给我!」 说着,他就要上手抢。 郝仍玉灵活地一转身,躲过楼倦伸过来的手:「好大的火气。怎么,都过了这么些年,再加上一个凡人家族被灭族,这都难平你心头之恨?」 「不过是一群蝼蚁。」楼倦语带不屑,眉心压着烦躁。 郝仍玉嘲笑道:「哎哟,真是视人命如草芥。你怎么的就狠心至此?怪不得能抛弃多年情义,做下这等事情。」 楼倦的修为还是比郝仍玉要高上一截,几番缠斗,终究是抢过了玉佩。 郝仍玉看着他似乎是想要离去的背影,声音染着愤怒:「拿回了东西,你就想走。还口口声声的说,一块玉佩比不得你我多年情谊!」 随着话音,一道灵力朝着楼倦的后心打去,被楼倦反手挡下。 楼倦强压的烦躁终于压不住,他使了狠劲,手心灌注灵力,把玉佩往地下一砸:「妈的,就为了这么个破东西闹成这样。干脆谁都别要了!」 玉佩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上面的阵法应声而碎。 郝仍玉瞪大了眼: 他完全没想到,楼倦竟然真的下得去手! 楼倦摔完玉佩后也有些后悔,但面上却不显露:「现在好了,你满意了吧?!」 两人此时的修为都只不过是化神,自然察觉不到玉佩上有一股隐隐的气息飘逸开。 一身华服的男子碰巧遇见从上方过,察觉到下面城镇传来的气息,不由得一挑眉:天道之力? 他停住了赶路的脚步,往下飞去。 楼倦和郝仍玉正在对峙,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人影,两人齐齐一惊,警惕地望向来人:「是……不知仙尊来此有何贵干?」 来人一笑:「你们这是怎么了?本尊早听说演无宗就数你们俩的关系亲密无间,今日一看,怎么剑拔弩张的。看来传言不尽符实啊。」 楼倦上前行了一礼:「我和我师弟之间的私人恩怨,这就不劳仙尊费心了。」 来人想起近些天的传言:「是因为宝贝一事?什么宝贝能引得你师兄弟俩反目成仇,就是地上这块玉佩?」 说着,来人捡起地上已经被磕掉了一个小口子的玉佩。 这玉佩上的阵法已碎,横竖也没有什么用处,楼倦便也没去阻止。 「本尊瞧瞧看。」来人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这上面的聚灵阵法已经叫人毁了啊,真是可惜。没什么用处了。」 话虽如此,他眼底却闪过一道暗芒。 「既然东西已毁,你俩也不必再如此对峙。所幸本尊替你们把东西拿了去,找个地方销掉。眼不见心不烦。」 郝仍玉却突然拦住来人:「这东西既无用,仙尊也难得费心思拿着,还要去销毁。不如就给我,权当做个纪念。提醒我,以后再不要做出这等煳涂事情。」 来人眼神骤然冷冽:「本尊念着是你俩私下事,就没管你丧尽天良,不顾多年情谊,垂涎至交宝物一事。你竟还要拦着本尊?是想要本尊替天下人除掉你这个奸人吗?」 郝仍玉愈发肯定这玉佩上还有其他秘密,更坚定了要把这东西留下来的决心:「仙尊也说了,这是我与师兄的私下事,仙尊如此,未免逾越了吧?」 第121页 「放肆!」 在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一柄长剑已经送入了郝仍玉的心脏。 郝仍玉低下头,简直不可置信。 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轻易的杀了自己?! 然而一切已不可挽回。 来人的目光转向楼倦:「本尊本来想饶过你二人。去外面随便找个普通人把东西带回去。既然你们非要挑衅本尊的底线,那可就别怪本尊了。」 楼倦想要反抗,却一把被来人点在穴位上,昏迷过去。 下一瞬,发着莹莹白光的玉佩就印在了他的眉心。 来人轻啧一声:「又要多浪费我的修为来抹去修改他的记忆。不知道会不会掉半个小境界。」 他们三人没有一个人想到放出神识查看一下周围的环境,也让躲在院外观看了这一切的小陈致侥倖捡回了一条命。 第65章 好像是阴谋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已尽数说与仙君。」陈致抿了抿唇。 之前注意力都在人身上,温飞雪没注意到幻境内那块玉佩的形状。现在陈致骤然提起,温飞雪唿吸一窒, 瞬间将一切联繫到了一起。 姬淮将天道之力储存在玉佩里, 又加了聚灵阵作为掩护。后来玉佩被他扔掉,几经辗转,机缘巧合下到了楼倦手里。 楼倦没发现玉佩的特殊之处, 只发现它可以促进修炼。于是带着玉佩离开演无宗。却被郝仍玉偷走。 楼倦发现了这件事,去追郝仍玉。郝仍玉把假玉佩留在温家, 导致他们家被灭族。 接着楼倦找到了躲藏的郝仍玉, 两人发生争吵,楼倦气怒之下无意间毁掉了玉佩上的聚灵阵,上面储存的天道之力暴露, 吸引来了一个大乘期高手。 大乘期高手杀了郝仍玉, 用楼倦储存了天道之力。楼倦后来孤身一人被温飞雪斩于剑下,因此那个大乘期修士应当是将天道之力重新转移了, 还修改了楼倦的记忆, 将已经彻底无用的玉佩还给了他。 兜兜转转, 玉佩又到了为家族报仇的温飞雪手里。 所以那玉佩上头缺的, 就是天道之力。 温飞雪让开身:「多谢阁下配合。」 陈致才抬脚想走, 巷子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吵嚷声:「兄弟们, 跟我沖。陈致那小子就在这里面。只要把他抓住了,不愁拿不到钱!」 陈致停步, 默默走到温飞雪和陆言卿身后。 随着声音,一群汉子举着刀沖了进来。为首的人长得五大三粗, 凶神恶煞:「你他娘的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小白脸儿?警告你,快给老子闪边儿去。不然, 老子他娘的连你一块砍了!」 刚才友好地找陈致问了些问题,温飞雪现在还是很乐意出手帮一下他。 所以温飞雪拉着陈致退到一边,把空间都留给了陆言卿。 「徒儿,上。」 陆言卿: 「……」 他肖想师尊不是人,但他师尊是真的狗。 对面那几个混混一看:嘿,就这三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居然还有两个休息在一边,就一个上来跟他们打,是不是瞧不起他们? 二话不说,舞着大刀就叽里哇啦地冲上去,然后被陆言卿三两下打趴在地,翻来覆去地嗷嗷叫唤。 「哥!大哥!我错了!是小弟我有眼不识泰山。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为首的混混鬼哭狼嚎。 温飞雪两指捏着眉心,被吵得烦:「滚。」 一众混混忙不迭爬起来,点头哈腰、屁滚尿流地跑了。看他们仓皇的背影,仿佛后面有鬼在追——虽然危险性比鬼大多了。 「多谢。」瞧见来人落荒而逃,消失在巷子口,陈致才从温飞雪背后走出,对着他道谢。 温飞雪道:「不用道谢。也不是为了你。他对我如此无礼,不给他点教训,我不就成了任人捏扁搓圆的软柿子?」 「不论如何,你总算是救了我。在下理该道谢。」 三人在此分道扬镳。 查清了这件事,温飞雪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郝仍玉已死,他又不眼热那所谓的天道之力,也没想法去追查那个大乘期修士究竟是谁。这件事也就算尘埃落定。 那就回洛隐门慢慢度日子。 如果真的尘埃落定,就好了。 温飞雪越走,越觉得周围的环境不对劲。 其实仔细去看也没什么不同,但温飞雪就是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他经歷过的危险次数太多了,面对危险总是会比旁人多上几分警觉。 温飞雪扯过陆言卿的衣袖:「走快些,我们不在这里耽搁。」 陆言卿不知为什么,但他向来是听他师尊的话的,立刻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眼见着他们就要飞出镇子的范围,周围的声音突然在一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两人也像是碰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硬生生被拦在了原地。 到了化神大乘期的修士,对灵力的操纵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是可以不藉助外物悬空的。 温飞雪从紫霄上下来,悬空立着,将紫霄握在手里,对着面前的结界狠狠一噼! 「咔」,结界处传来似乎是破碎的声音,陆言卿甚至能感觉到空间都在摇晃。但当一切停止后,那个结界竟然光滑如初。 温飞雪刚才那一击,用了五成力。 要知道他现在的修为世中罕见,竟然没能一举破开这结界! 第122页 温飞雪眉宇阴沉,下意识把陆言卿护在身后。 落入别人的圈套了。 陆言卿看着面前的温飞雪。 他也很想挡在他师尊面前,但是他知道,他不够格。 他太弱了。 温飞雪厉声:「幕后何人,且出来一见!」 天地间一片茫茫,没有人回答他。 可能是背后之人太过镇定,亦或是……那人根本不在现场。只是留下了一个阵法,就可以将他困住。 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整个修真界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温飞雪强自镇定下心神,开始观察这个结界。 他符和阵学得都是半吊子,但此时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结界的阵眼留得很明显,就在陈氏隔壁的那个院子里。像是想要人明晃晃地来破坏。 阵眼通常是一个结界最脆弱的地方,然而温飞雪却破坏不掉。 这是何其大的嘲讽? 结界的线条繁复华丽,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图案,正中央是一个倒反的浪花。 溯源阵? 不,不对。 温飞雪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溯源阵没有这么复杂,就算是经过主人的再一步加强,也没有这么高的防御力。 陆言卿上前一步:「师尊,能让我看看吗?我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温飞雪没抱多大希望,但还是让陆言卿看了。 陆言卿的眉头皱得死紧。 他也看不出。 温飞雪对于这个结果倒不意外。 究竟是何人想要对付他们? 是陈致说的那个大乘期修士吗? 但是事到如今,陈致的话也不可信。 他多半是那人生造出来的一个人物。可能是阵法中溯源阵的功效,但也不一定。 温飞雪突然后背一麻,被人盯上的恐怖感令他瞬间回头。 一群张牙舞爪的黑影带着毁灭般的气势朝他扑了过来! 温飞雪提剑便挡。 黑影在紫霄下散开成一团雾气,却又迅速聚拢,仿佛源源不断,铺天盖地地包围了温飞雪和陆言卿两人。 陆言卿也努力地想要帮温飞雪分担,但是他实在是太弱了,温飞雪一剑就能斩散的黑影,他那些弱不禁风的桃花瓣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打散些许。 温飞雪在对付自己这边的黑影同时,还要腾出手去帮陆言卿,他的身上已经渐渐多了黑影尖锐的利爪留下的血痕。 陆言卿此刻甚至想要割破自己的喉咙。 都是他,都是他拖了师尊的后腿。 不然温飞雪绝不至于如此左右支绌。 「师尊,你别管我了。我没事。」陆言卿推开温飞雪。 温飞雪咽下嘴里的鲜血:「放屁的没事,就你这点修为,老老实实在我身后呆着,护好你自己!」 温飞雪这话的本意是为了陆言卿好,但对于陆言卿来说,却像是在他身上抽了狠狠一鞭。 陆言卿发了狠,透支自己的灵力,桃花瓣上带着血,不要命地密密麻麻扑向黑影,又勐然炸开,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 温飞雪一惊,立刻抓过陆言卿:「你疯了吗?!你不要命了吗?!我是你师尊,是大乘期大能,!不需要自己元婴期的徒弟来保护!」 陆言卿总是如桃花般温柔的的眼神带上阴鸷:「这破命一条,不要也就不要了!你让我怎么看着你在面前为了护我而受伤,我在躲在后面独享太平?!」 温飞雪气极,百忙之中抽出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辛辛苦苦把你捡回来养这么大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的吗?!给我好好待着!」 言语间,一道黑影趁两人不备,勐地袭向温飞雪。 温飞雪尽力闪开,却仍旧是被打得半跪在地,一口血忍不住全都喷出,染红了脚下地和陆言卿的衣袍。 「师尊!!!」陆言卿目眦欲裂。 温飞雪神情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急急揽过陆言卿:「你且听着。这里离洛隐门不远了。我等会儿用尽全力在结界上噼开一条裂缝。你趁机出去,去洛隐门找人来帮我。明白了吗?」 陆言卿颤抖着手擦去温飞雪唇边血:「不,你走。」 「你要是走了我尚有一丝存活的机会。如果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就是必死无疑!」温飞雪几乎是在他耳边低吼出这句话。 他也不等陆言卿反应,聚起全身的灵力于紫霄上,对着上方密密麻麻的黑影尽力斩下! 浩荡的剑光带着无上威势,剑风所过之处,黑影尽皆消散,结界在剑光下裂开一道裂口。 温飞雪一掌将陆言卿拍出结界外,双手无力垂下,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陆言卿在结界外看见这一幕,双目血红,整个人仿佛都被撕碎,痛不欲生。 结界是那么薄,似乎他只要轻轻一触,就能回到温飞雪身边。 但是他不能。 这是温飞雪拼尽全力为他争得的一丝生机,也是温飞雪的最后一丝生机。 第66章 强吻情节上线 陆言卿决绝地离开了镇子, 头也不回。 他现在多快一分,就是给他师尊多争得一分生机。 温飞雪被淹没在黑影里,意识模煳。因此他没有注意到, 在他的周围, 亮起一圈模煳的金光,替他挡住黑影的攻击。 某座山上。一人高坐殿前,看着大殿中心呈现的场景, 笑得满意:「果然,我没有看错啊。」 第123页 陆言卿一路不停, 径直到洛隐门找到了木离。 木离此时正在处理洛隐门内相关事务, 看见他这副样子,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陆言卿此时也记不得顾忌什么礼仪尊卑, 一把抓住她的手, 喘着粗气:「我师尊遇到危险,要撑不住了!」 木离「蹭」地站起身:「什么?你说清楚!」 陆言卿嘴唇泛白, 勉强咽下了一口唾沫, 道:「我和师尊被结界困在一个镇子里。结界源源不断地产生打不死的怪物攻击人。师尊拼尽全力破了结界, 将我送出来报信。他自己要撑不住了。」 木离抄起桌案上摆放的一个陆言卿从未见过的符箓, 向里面注入灵力:「莫怀夕, 小师弟遇险, 带上伤药,速至山门。」 这边莫怀夕接到他师姐的传信, 刚开始还在奇怪——师姐这么个大忙人,怎么有空联繫他了?听到木离所说的话, 一向沉稳的莫怀夕竟然将正在配置的丹药打翻,瓶瓶罐罐散落一地。 他也来不及去捡, 将桌上已制成的各类珍稀伤药一卷,抓起一旁的剑就飞身往山门而去。 赶到山门,木离和陆言卿已经在等他。 「怎么回事?小师弟怎么了!」 看见他到了,木离也不耽搁时间:「陆言卿带路。具体情况我路上再和你说。」 长剑如虹,在天边划过一道痕迹。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镇子?你师尊呢?」 三人脚下,已经荒废多年的房屋倒塌,一片狼藉。 陆言卿从其中分辨出阵眼的方向,指着一处倒塌得尤其严重的地方:「应该在那里。」 他也等不得二人反应回话,御着剑就沖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阵法已经消失了。原地只剩下断壁残垣。 陆言卿眼尖地看见断墙下一片血色衣袍,长剑脱手,他扑通一声跪在衣袍边,生着薄茧的手刨挖着上面的泥土:「师尊?师尊?!师尊你还好吗?」 他不会认错的,这就是他师尊的衣服。袍袖出还有他师尊标志性的挺拔青松。 只是如今这青松染血,平添上几分颓败。 木离被陆言卿这副又痴又蠢的样子弄得没脾气:「让开!你这么挖下去,你师尊被压死了你都挖不出来!」 莫怀夕把陆言卿从断墙边揪开。 木离控制着灵力,把温飞雪身上的重物尽数挪开。 温飞雪紧闭着眼,头微微向旁侧,紫色的衣袍彻底被鲜血浸透。如果不是胸口的衣服还可见稍许起伏,几乎要叫人疑心,这人已经彻底断了气。 陆言卿跪坐在地。 此时已经无人再有空闲去理会他。木离退至一旁,莫怀夕上前在温飞雪嘴里塞了颗丹药,替温飞雪检查身体。 「怎么样?」木离眼神死死地盯在莫怀夕身上,问。 陆言卿也期冀地望向他。 莫怀夕面色凝重:「没有性命之忧,但受了重伤。我看他伤处多在丹田经脉,修为有损 。我的丹药起不了太大作用,还是要他自己闭关调养。他修为高,调养得好,应当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但这也说不准。」 闻言,陆言卿和木离齐齐松了口气。 「还愣着干嘛?他外面的伤只是比起内里不算重。单拎出来,换个修为低些的修士,都够他喝一壶了。我用药暂时止住了血,还是要尽快搬回雪见峰疗养。」莫怀夕剐了陆言卿一眼,语气有些沖。 「来了。」陆言卿忙不迭地上前,轻而又轻地抱起温飞雪,莫怀夕在旁边替他处理伤口。 天边阴沉沉的,阴风冷得似乎要钻进人的骨子里。莫怀夕看了眼天色,尽管这里距离洛隐门没有多远的距离,还是呵斥道:「走快些,要下雨了!害得你师尊受重伤还不够,还要害得他淋雨吗?!」 陆言卿咬紧牙关,并未反驳,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本来就是他的问题,被旁人说两句也是应当的。他甚至觉得莫怀夕还是太仁慈,说得不够狠。 木离出言制止:「三师弟,够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修为太低,帮不上什么忙。」 陆言卿几乎要将拳头捏碎,指关节处都传来隐隐的痛意。 但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比起他师尊为了保护他而受的伤? 不值一提。 武羲事后才听到这件事。 沉默良久,嘆一声:「真是命途多舛。我和芊芊的婚宴特地推迟了那么几年,就是为了等他,现在是等不得了。」 温飞雪又闭了关。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曾经闭关能在冰天雪地的霆霓峰顶,现在却只能在草药丛生的雪见峰。 陆言卿一反常态,不再像第一次闭关那样,天天绕着不待见他的雪见峰跑,而是自己凑上去。不管莫怀夕给他再多个冷脸,翻多少个白眼,他也要赖在那里,美其名曰,他要学习炼丹之术。 天下谁人不知,剑药相对立,符阵不分家? 只要你主修的是攻击性较强的方向,想要修习炼丹铸器之术,多半是习不好的。 就算你可以控制着剑锋,将一根细如牛毛的头髮从中间削断又如何?还是控制不了火候,把握不了时间。 就像是男修分辨不了女修颜色花样繁多的口脂,女修理解不了男修的审美。 但陆言卿不管。 他近乎执拗地去学习,应该如何分辨草药,如何控制火候,如何把握时间,草药应该在什么时候加,温度应该在什么时候达到什么程度…… 第124页 炼丹之余,他就驻在霆霓峰山巅,一次一次接受天雷穿身之痛,或者去盛产天材地宝的福地歷练。那里的天雷,有时比霆霓峰峰顶的还要精纯。 他的修炼强度让一向鄙薄他的莫怀夕也忍不住道:「你再这样修炼下去。怎么怕没来得及见到你师尊,就自己先一命呜唿了。」 陆言卿不在意。 他要变强。 他不想再看到他师尊为了保护他而受伤,他只能在一旁无能为力了。 那样的感觉会让他疯掉。 修为飞速上涨,很快就到了元婴和化神的临界。 陆言卿卡在了这一步,不管他再怎么修炼,也破不了境。 他只能一次一次压缩自己的修为,再一次一次去冲击境界,却总是功亏一篑。 莫怀夕也替他看过,但他的经脉丹田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因为一次一次压缩修为反覆沖刷,拓宽得比旁人都要宽大些许。 陆言卿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年年岁月的思念,温飞雪已然成了他破境的心魔。 但他又凭什么对他师尊存此妄念? 温飞雪如此强大,追随倾慕他的人数不胜数。其中比陆言卿优秀的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温飞雪凭什么要违背师德伦理,看上他这个徒弟? 年復一年。 陆言卿已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岁月。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千年的时光流过指尖。 温飞雪出关了。 第一眼就望见前来迎他的莫怀夕,温飞雪诧异:「怎么是你,我徒弟呢?」 陆言卿倒是想来接,可惜他现在又在冲击破境,实在无能为力。 莫怀夕没好气:「一天天的,净知道徒弟徒弟。连师兄也不稀罕了。你那徒弟现在估计还在冲击化神期呢吧?这么些年,林林总总充了也有那么多次了。我看啊,他这次想要成功,解决不了心病。估计难。」 温飞雪道:「他的心病,是……因为我么?」 在他闭关之前,他根本想像不到他徒弟生了心魔的样子。他那样的性格,怎么会生出心魔? 莫怀夕道:「我不知道。你去看一眼吧,顺便替他护法。他此刻在你以往闭关的地方。」 「成。」温飞雪匆匆从雪见峰往霆霓峰赶。 陆言卿此时正屏住心神,尽力引导体内磅礴的灵流,一点一点轮转周天,冲击那个触摸不到的境界。 渡劫时,注意必须高度集中,身边的细微动静都会引得心神动盪。所以渡劫修士身旁往往有长辈护法。 就算是这样,修士渡劫时,内心的渴望和祈盼都会被无限倍放大,仍然要动摇摧毁渡劫人的意志。 修炼,本就是与天争机缘,逆天而行。 所谓心魔,其实就是人执念扩大加深的产物。 求而不得,得而復失,都会滋生执念心魔。 它会在修士渡劫时干扰修士对灵流的控制,导致体内灵力紊乱,从而破境失败。 温飞雪悄然在陆言卿身边盘腿坐下,设了个结界为他护法。 素尘仙尊修为深厚,他想不发出声音,除非修为远高于他,否则旁人就没有察觉的可能性。 然而,陆言卿心中一动,不知道怎么的,就睁开了眼。 一眼,就让他唿吸停滞。 他的师尊,他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此刻就坐在他面前。 他几乎要怀疑这是一场幻梦了。 陆言卿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尊?」 温飞雪瞬间睁开眼:「怎么了,我打扰到你了吗?」 这不是假的。 温飞雪真的在他面前。 陆言卿只觉得自己再分不出心神去控制体内乱窜的灵流。 温飞雪察觉到他身上混乱的气息,低呵:「你在做什么?不要管我,认真破境!」 陆言卿勉强牵扯回眼神,重新控制自己体内的灵流。 温飞雪不再是他尚且跨不过这道坎,现在他的心魔就坐在他面前,这教他如何能入旁若无人之境? 陆言卿几乎是发了狠地冲击境界,却一次次的失败。到了后来,他嘴角甚至溢出了点点殷红。 陆言卿不自觉地撩开眼帘,想要去看温飞雪脸上的表情。 他会不会对自己很失望? 目光却骤然撞进温飞雪满含担忧,却绝无失望的眸中。 温飞雪靠近陆言卿,缓缓开口,嗓音如崑山碎玉: 「我知道你的心。但师尊保护自己的徒弟,是理所应当。你现在羽翼未丰,我自然应当保护你。不必认为你的修为给我拖了后腿,一心想求得的,反而更加求不得。你放下枷锁看一看,山重水复后,是柳暗花明。」 陆言卿长久地望着他,忽地笑了,眼圈发红。 「柳暗花明么?」 「——我不信。」 话音未落,陆言卿倏地揽过温飞雪,犹带着血的温热双唇覆上,攫住了温飞雪的唇。 第67章 师尊要暴揍逆徒了 温飞雪被唇上的触感定在原地, 傻了。 他的思维像水井上绞死的转轴,艰难得每转一步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他,被他徒弟亲了? 被他, 徒弟? 亲了? 温飞雪恍然还在梦中。直到唇缝间递进血液的腥锈味, 滚烫滑腻的物体想要往中侵略,温飞雪才勐然惊醒,脸颊烧红, 一把推开陆言卿。 第125页 「你干什么!我是你师尊!」 他一直把陆言卿当成那个还没长大的小徒弟,现在才意识到, 他这个徒弟, 完完全全地长成了,身材褪去了青涩,肌肉结实有力。盘腿坐着, 竟比他还要高上小半个头。 温飞雪不可置信地舔了舔陆言卿留在他唇角的鲜血, 厉声呵斥。 粉色的舌尖沾染上血红,透出几分靡艷的色泽。 陆言卿眼神一暗, 又往上吻去。 温飞雪急忙偏头避开, 还是被灼热的唇吻在了唇角。 陆言卿直起身, 直视温飞雪的双眼,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师尊, 我心悦你。」 反了天了!这孽徒也知道自己是他师尊啊! 温飞雪正欲发作, 却被陆言卿一指点在唇上:「师尊,等等。」 温飞雪对上他满含笑意的双眸, 暂时按捺住自己想要一口把这孽徒手指头咬掉的脾气:他倒是要看看,这小子还有什么花样! 该做的都做了, 不该做的也做了。压抑多年的心事终于在此刻出口,陆言卿心头大石落下, 心魔自然散去,积累了多年的修为如决堤的洪水,摧枯拉朽地冲垮那道拦了他多年的防线。 劫云笼罩了霆霓峰顶,温飞雪一言难尽地离远些,不打扰他渡劫。 作为大乘期修士,在这个位置,温飞雪还是能看见陆言卿脸上的表情。 天雷穿身的时候,陆言卿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 这分明是温飞雪希望的,但此刻看见了,他又忍不住心酸:当年陆言卿每次挨雷噼都会叫得悽惨,之后还会向他撒娇。这才十多年,已经长成了这副样子。 愤怒被心疼取而代之,温飞雪柔和了神色。 还是孩子心性,分辨不清自己的感情。自己和他计较做什么? 温飞雪想到自己当年的蠢样子,忍不住笑了。 陆言卿于满天劫雷中睁眼,正对上温飞雪嘴角的笑意。 下一瞬,陆言卿身周气息暴涨,天上劫雷散而復聚,竟是要冲击大乘期的架势! 温飞雪面色一变:这样规模的劫雷,陆言卿不一定扛得住。 陆言卿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是想自己能够快速成长起来,早日和他师尊并肩。但这并不代表他想,因为修炼速度过快走火入魔,然后英年早逝。 但他没有办法啊。 他现在就算是散掉自己的一部分修为,这雷劫该降也还是会降下来。 如果让温飞雪替他分担一部分劫雷,那他修为境界就会不稳,还会成为个行走的引雷物。到时候别说是维持修为在化神期,直接根基尽毁也是有可能。 除了赌一赌自己的运气,拼上一切,别无他法。 陆言卿注意力全集中在一起,灵力运转达到巅峰。 温飞雪修剪得当的指甲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恨不能以身替之。 陆言卿被覆盖在两重六九天劫之下,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身形。 温飞雪第一次感觉时间过得如此漫长,他甚至怀疑时间是不是错乱了,不然怎么会如此之慢? 一道,两道,三道,四道…… 温飞雪在心中默数,连什么时候莫怀夕站在了他身边都没有注意到。 快了,就快了。 劫云渐渐散开。 温飞雪立刻上前,迈步时甚至踉跄了一下。 莫怀夕赶忙扶住:「你瞧你那样子。把你徒弟当个宝贝眼珠子似的。」 「他是我唯一的徒弟。我不当眼珠子疼当什么?」看到不远处一个端坐的人影,温飞雪总算松了口气。 渡劫失败,要么变成焦尸要么变成焦灰。陆言卿这么完完整整地坐着,应当是撑过了雷劫。 「你带丹药了吧?」温飞雪偏头问莫怀夕。 「要不是这天雷噼得如此不同寻常,你觉得我会来看?放心吧。」 温飞雪弯下腰:「徒弟,徒弟?还好吗?」 陆言卿点头不语。他怕他一说话,嘴里的血直接喷出去。 喉结滚动,趁着温飞雪不注意,陆言卿把涌到嘴里的腥甜咽下。 莫怀夕给他把脉: 「你倒是命大。两重六九天劫都没能噼死你。」真是祸害遗千年。 为了防止小师弟和他不愉快,再加上他实在很少刻薄人。莫怀夕还是把嘴边的话止住。 小师弟好久没喊他「小三儿」,他可不想又逗起他的兴致。 陆言卿哼笑:「您放心。我还年轻,一定不会在你您之前闭眼的。」 一向文雅的苍朮仙尊粗鲁地往陆言卿嘴里塞了颗丹药:「含好。吞下去或者吐了就没了。」 陆言卿含着丹:「师尊。我现在是大乘期,是不是可以有自己专属的纹饰了?」 「你想要什么?」温飞雪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言卿丝毫不顾莫怀夕在场:「都说雪花晶莹剔透,纯粹高洁。我也想如如雪花一般。用一片雪花纹饰就很不错。」 他说的有条有理,人模人样。如果不是眼睛老往温飞雪身上瞟,温飞雪就真信了。 刚才因为两重六九天劫引发的担忧此时烟消云散,被压下的愤怒捲土重来。 莫怀夕倒是没注意到其中玄机。 「你想用什么用什么。只是我怕你这样子,玷污了雪花。」 这纯粹是苍朮仙尊夹杂着私人情愿的胡言乱语了。 陆言卿身材高大,样貌俊美,剑眉浓黑入鬓,睫毛又长又翘,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唇形微微上挑,天然一副风流。气质偏又温柔可靠,实在是美男子中的上乘,比起他师尊温飞雪也不遑多让。 第126页 莫怀夕在场,温飞雪不好说些什么。 他总不能拍案而起,说他徒弟对他怀着龌龊的心思,意图不轨吧。 别看他三师兄平时一副天塌下来我不着急,待人接物温润宽厚的样子。温飞雪敢发誓,要是莫怀夕知道陆言卿觊觎他这件事,绝对会想方设法让陆言卿尝到惨痛的教训。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隔天,陆言卿就下山找了洛隐门附近最大的一家成衣铺,喜滋滋地加急订做了一堆带着雪花纹饰的衣服。没几天就穿上了身,穿着衣服在温飞雪面前晃来晃去地献殷勤,丝毫不管温飞雪无语的眼神。 温飞雪现在看着他就烦,恨不得能离他再远一点。 谁叫他苦口婆心地劝了好多回,这人还是不知悔改。那就只能冷淡处理了。 他们是师徒,他只是把对师尊的依赖之情误认为是爱慕了而已。温飞雪是过来人,还能不明白吗?陆言卿非要和他犟。 温飞雪天天把自己关在听松苑,对门外陆言卿的示好置之不理。 对此乐见其成的自然是莫怀夕了。 他实在是看陆言卿这个小祸害不顺眼。 就这么过了四五日,温飞雪终于推开听松苑的大门,刚好碰上陆言卿来给他送玉蝉羹。 看见温飞雪打开门,并且没有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把门合上,陆言卿简直是喜出望外:「师尊!」 温飞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接过了陆言卿手里的玉蝉羹,还别别扭扭地递给陆言卿一张纸:「你回去再看。」 陆言卿去接时刻意拿指尖划过温飞雪掌心。惹得温飞雪浑身一颤,但又顾忌这手上的玉蝉羹,硬生生忍住了。只是瞪了陆言卿一眼:「滚!」 陆言卿情知温飞雪平时看起来挑挞洒脱,其实最是不经逗。惹急了,能好几天都不理你。 他拿捏着分寸,听见温飞雪叫他滚,明白差不多了,立刻就从善如流地揣着纸滚了。 在抚竹苑坐下,陆言卿慎之重之地将折起的纸平展地打开,一双眼睛抠了上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待到将整张纸上的字读完,陆言卿不自觉笑出了声。 原来他师尊这几天闭门不出,是想要给他取个字啊。 「我洛隐门向来没有取个字加个冠都要大张旗鼓的规矩,你也别指望我像空明仙尊那样,为你改了门派的规矩。他们门派只有他们两人,洛隐门不同。你的字我替你取好了,随便想的,叫『长宁』。你爱要不要,不要也得要,不允许提出反对意见,知道吗?」 长宁,长宁,长安宁。 陆言卿在口中反覆咀嚼这两个字眼。越品味,笑意就越深。 真好啊。 他叫陆长宁。 陆言卿,字长宁。 陆言卿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片皮肉每一块骨头都要被这两个字给泡软了、暖化了,整颗心都软得一塌煳涂。 他的师尊,怎么能这么好? 温飞雪甩了甩髮烫的掌心,把玉蝉羹摆在桌上,拿起筷子,在听松苑大快朵颐。 温飞雪本来就喜欢吃这些辣的东西,这么多天没吃,自然想得慌。而且这份玉蝉羹一看就不是馋溪堂的手艺,又辣又鲜,又不带着鱼腥味,做得实在是好。 唔,他这徒弟除了肖想自己过分了些,其他还是挺好的。 要是能不肖想他,就真的完美了。 还是要趁早把他模煳错误的情感掰正回来,不能老是逃避了。 第68章 楼阁主他对象跑了 温飞雪终于不再躲着陆言卿了。 教育他徒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当年的事也该继续查下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温飞雪是决计不会忍气吞声的。 两人在听松苑内对坐:「当年的事, 你有查过吗?」 陆言卿自然去查了。他恨不得早日找出那日布结界之人, 将其碎尸万段。 「查过。但周围的住户都是未修行的百姓,很少有人去注意这些。路过的修士也许记得。但我不知道哪些人在当时经过过那里,也找不到人。」 说到底, 还是没有一个强大的信息网。涉及到天道之力,如果去找别人帮忙查, 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生出歪心思?而且敢得罪大乘期修士的人可不多。 温飞雪沉吟片刻:「准备一些丹药, 我们去拜访我一个老朋友。」 筑影阁本来就是查这些事的。楼阁主的劳动力,不压榨白不压榨。 至于带丹药—— 旁人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有温飞雪自己知道, 这一遭重伤, 他伤了修炼的根基。 根基已伤,不可修復。虽然他尝试着另起根基, 但新的根基总归还是脆弱。 陆言卿不知道这些。反正温飞雪怎么说, 他就怎么做。 他们运气也算是好。楼恹此时正在总阁内, 倒免了他们再到处奔波寻人。 总阁的人早眼熟了温飞雪, 二话没说就将人给放了进去。同时又有小厮赶在前面通传。 楼恹在主厅坐定, 示意旁边的侍女给温飞雪二人倒茶:「这么多年不见, 素尘仙尊又来找我做什么?」 温飞雪淡然道:「我来找阁主,是有一事相求。」 楼恹欠扁地笑出声:「你这人, 也找了我那么些回,何时竟说得一个『求』字?听到素尘仙尊这句话, 我真是好生痛快。」 温飞雪端起茶盏:「这么多年,楼阁主的脾气还当真是一点没变。疯得很。」 第127页 楼恹丝毫没感觉到被冒犯:「多谢夸奖。说吧, 有什么事求我?」 陆言卿看楼恹的眼神十分不爽。 温飞雪清清嗓,正准备开口。 楼恹突然脸色大变,身上的红衣慢慢渗出血迹,身躯开始不住颤抖,竟是一副重伤之相。 楼恹仓皇地站起来,衣摆颳倒桌上的茶杯:「宁川,宁川?」 他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冲着门外的属下大吼:「册公子呢?册公子去哪儿了?!」 属下齐齐跪在浑身浴血的阁主前,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得了他的问题。 有人诚惶诚恐地猜测;「册公子应该还是在主院里。没人看见公子出去。」 「放屁!」楼恹恨不能一脚踹上去。 怎么可能还在主院!他现在身上伤重得都要死了! 楼恹强压下心悸,前后左右转了几步,确定了一个大致的方向,飞身而去。 温飞雪追出门,只见得一片红衣招展,转瞬消失在视野中。 楼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忽愈忽出,他将灵力调动到极致,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 宁川,宁川,你不要有事。 不远处,一辆马车以极快的速度往前赶。 两个车夫模样的人驾驶着马车,神色匆忙,似乎是在赶路。 时不时的,车夫之一还会回过头,用马鞭对着车厢敲上一记,恶狠狠威胁:「你给我老实点!等楼恹乖乖废了自己的修为来赎你。一个腩砜没有修炼的凡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古怪,老子生生用了两倍的药量才放倒。果然和怪胎亲近的也是个怪胎,该死!」 车厢内。 册玉安横倒在地下,嘴被特制的材料堵住,双手被缚在背后,身上的白衣已经被鲜血尽数染红。身体中药劲未褪,眼神都还带着迷濛。 册玉安挣扎着,模煳地摇着头。 不是,不是,阿恹不是怪胎。 册玉安疯了一般调动自己的精神力,不顾精神力实化透支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用精神力直接去切割绑在手上的法器。 就快了,就快了,还差一点点。 法器已近损毁,楼恹看见马车。 驾车的两人察觉到楼恹追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了一句,扬鞭催马。 就在马鞭即将碰触到马的一瞬,马夫的手腕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钳制住,动弹不得。 被抓住手腕的人惊恐回头,册玉安手下用力,捏碎了那人的手腕。 马夫吃痛嚎叫,同伴想要帮忙—— 下一秒,一股暴烈的灵力扑来,将两人狠狠击飞,身上皮肉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落到地面时,整个人都消散于无。 没有伤到册玉安半点。 册玉安从车上跳下,冲进了迎他跑来的楼恹怀里。 对方急促的唿吸伴着热气吹在颈边,胸膛紧紧相贴,滚烫有力的心跳在此刻共享,「砰砰」「砰砰」。 他们抱得那样紧,似乎想将对方融入骨血灵魂,永不分离。 赶来的温飞雪看见这一幕,牙酸地「嘶」了一声:没眼看啊,没眼看。光天化日,朗朗干坤,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真是没眼看。 陆言卿立刻转头,盯着温飞雪。 温飞雪举起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看什么看。看了也不给你抱。我以后是要抱你师娘的,抱你像什么话?」 陆言卿语气诚挚:「师尊,我可以当我师娘。」 温飞雪:「……滚。」 楼恹和册玉安回去换了衣服,又沐了一个多时辰的浴,这才出来见客。 温飞雪随便一瞅就看到了册玉安脖颈上明晃晃的吻痕,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撑。 陆言卿满眼都是羡慕。 他也想在温飞雪脖子上留下这样的印记。 可惜很明显,任重而道远。 温飞雪甚至现在还认为他是辨不清自己对师尊和道侣的情感。 邪魅狂狷的楼阁主一边摸着自家道侣的小手,一边听着温飞雪眼带无语和他说话。 等到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楼阁主阴阳怪气:「素尘仙尊真是好生厉害。居然在一个法阵下把自家徒弟送了出去,自己身受重伤,险些丢了性命。」 温飞雪还没开口,就听到清脆的「啪」,册玉安一巴掌拍在了楼恹的手上。 「好好说话。」 楼恹委屈死了:「宁川,你为了他这个小白脸打我?」 陆言卿趁着温飞雪偷笑时悄悄摸了一把温飞雪的手。 温飞雪脸上的笑容消失,恶狠狠地瞪了陆言卿一眼。 陆言卿心下暗爽。 他这么一步步进行下去。师尊总该不会再误会自己分不清情感了。 册玉安眼含无奈:「好了好了。说正经事呢。」 玩归玩闹归闹,楼恹还是答应帮他们查这件事。 索性两人最近也无甚事可做,干脆在筑影阁住下,闲来无事去街边逛逛。正巧再过些天,这里就会举办花灯节,刚好留下来看一看。 经过这么几日的相处,陆言卿也算知道温飞雪的心结在何处。 温飞雪纠结的,无非就是他们俩之间师徒的身份。温飞雪觉得自己是他的师尊,一只把他们的关系局限在师徒里。自然不可能接受再进一步。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破除温飞雪的这种心理。 他开始改口,不再叫温飞雪师尊。 第128页 「飞雪,你看那边那个花,有没有觉得很像我衣服的颜色?」 「玠之,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麻辣豆腐。周记酒楼的,可是那里的一绝呢。」 「飞雪,我昨日逛夜市时,看到有些东西很适合你,就买了下来,想送给你。」 「飞雪……」 「玠之……」 温飞雪刚开始还会喝斥他:「叫什么飞雪玠之?目无尊长!」 可是陆言卿死性不改,就这么死皮赖脸的往下叫,玠之,飞雪。 温飞雪到最后也懒得管了,干脆由他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温飞雪看待陆言卿,已经不再单纯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子,一个小孩子,而是真正把他当一个成熟的男人看待。 但温飞雪并没有意腩砜识到。 花灯节。 夜幕才至,温飞雪就和陆言卿一起出了门。 街上的花灯全点亮了,照得整个夜晚如同白昼。 温飞雪兴致勃勃,左瞧瞧右看看,最终锁定了一处猜灯谜的摊子。 他拽着陆言卿过去:「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摊主是个笑容和善的老头儿,温飞雪把银钱给他,他笑眯眯地递给温飞雪一张纸和一支笔:「公子将花灯的编号和谜底写在上面,猜完后,将签纸交给小的。对得越多,就能拿到越好看的花灯。」 温飞雪问他:「那个桃花灯,要猜对多少灯谜啊?」 老头儿朝后看了看:「公子真是好眼力。这桃花灯可是我摊子上的『镇摊之宝』,二十道灯谜,至少要对上十八道,才能拿到。」 温飞雪杵了杵陆言卿:「徒儿。你九道,我九道。比一比。」 陆言卿自是答应。 前面的灯谜猜得还算顺利,但温飞雪卡在了最后一个。 「雨后山色浑如睡,雨后山色浑如睡……」温飞雪在嘴里念叨,但怎么猜都猜不出来。 猜不出来,他还就和这道灯谜犟上了,非要猜出来不可。 陆言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猜完了,站在温飞雪身边,和他一起看这道谜语。 「飞雪怎么连这道谜语都猜不出来?那可是不应该啊。」陆言卿在温飞雪耳边轻笑。 温飞雪揉了揉耳朵,恼羞成怒:你猜的出来,你猜的出来你说啊。是什么?」 陆言卿拿着笔,在温飞雪手中的签纸上写下一个字: 「雪」。 陆言卿道:「这不是飞雪的名讳吗?我怎么会猜不出来?」 温飞雪一拧脖子:「谁知道你猜的对不对?」 摊主凑过来伸长颈子看了一眼:「这位公子猜的没错,就是一个『雪』字。」 陆言卿又笑了。 温飞雪被他这一笑笑得晃神。恍惚间,听见附近少女压抑的尖叫:「看吶看吶,那个公子好英俊,笑起来好好看!」 第69章 平辈相交 摊主对了谜底, 恭维着将桃花灯取下,给了陆言卿:「两位公子好生了得。要是往年啊,一场花灯节结束, 我这花灯也不一定送的出去。」 陆言卿道了声多谢, 将摊主拿过来的桃花灯递给温飞雪:「玠之,接好。」 温飞雪「哦」了声,接过桃花灯捧在手心。 摊旁边的几个女子推推搡搡, 最后拥出了一个人到两人面前,红着脸大胆道:「不知二位公子如何称唿?我和我姐妹几个想请公子一道去醉月楼坐坐, 一起用膳。」 这边的民风开放, 姑娘小伙儿看对眼了,就请对方一起去用膳。如果对方一起去用了膳,就算是答应。 陆言卿和温飞雪明显是被小姑娘看上了。 温飞雪道:「抱歉。」 意思很明显。 女子不死心, 将目光转向陆言卿:「公子呢?」 陆言卿没一口拒绝:「我啊——」好像是在犹豫。 女子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温飞雪不自觉蹙眉。 「——还是算了, 我在陪我未来道侣。」陆言卿从喉咙里笑出一声,扭头瞅温飞雪。 温飞雪张嘴就想反驳, 想了想还是闭了嘴。 等人走了再说。 女子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巡视, 最终失望地点点头, 走回她的姐妹之间。 确定人走远, 温飞雪这下才找陆言卿兴师问罪:「你在胡说些什么, 谁是你道侣。」 陆言卿沖他眨眼:「飞雪是我道侣啊。就算现在不是, 以后也一定会是了。」 温飞雪从未遇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没好气地把桃花灯往陆言卿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陆言卿立刻跟上。 桃花灯被陆言卿捧在手里, 光芒柔和,映得陆言卿的脸春意融融, 端的是情深无俦。 温飞雪担心与陆言卿走散,一回头, 就是这样一副诱人的景象。 高大俊朗的男人一袭粉衣却不显得妖艷,眉目间包容沉稳,一举一动,都带着成熟男子的魅力。 温飞雪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徒弟,陆言卿,是真的长大了。 他甚至比自己都要高上一些了啊。 平心而论,跳出师徒的身份,陆言卿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契对象。 他成熟稳重,体贴温柔,时时刻刻为对方着想。 「玠之?」陆言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温飞雪旁边。 「……你突然凑这么近做什么,爬远些。」温飞雪回过神,勉强压制住心悸,「走了,我去买盏河灯。」 第129页 他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在陆言卿没有注意的地方,某人的耳根悄悄染上一层淡红色。 「这河灯灵得很,不管有什么愿望,只要写在上面,就一定可以实现。公子买两盏吧。」妇人热情地推销着自家的花灯。 这显然是无稽之谈。如果实现愿望这么努力,就没人去努力了。 但温飞雪还买下两盏。将其中一盏递给了陆言卿,自己拿着一盏,在纸上面仔仔细细写好了心愿,卷着放入花灯中央。 就当是讨个彩头。 「玠之,你写的什么?」陆言卿问道。 温飞雪没打算给他说。 「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样啊——」陆言卿看了看手中的花灯,「本来想把我写的告诉你的,既然这样,那我还是不说了。」 温飞雪被他勾得心痒难耐,但自己事先发了话,现在又不好意思开口问。 他梗着脖子转过头:「你不说就不说,我又不稀得听。」 花灯轻轻入水,随着波纹荡漾开,飘向湖中心,往下游悠悠而去。一小方水面被烛火照亮,泛起温柔的萤光。 陆言卿突然凑到温飞雪耳边:「玠之,我写的是,我希望我们能白头偕老。」 温飞雪往后一仰,嫌弃地推开他:「你走远点。好噁心油腻啊。」 陆言卿:「……」 完了,说过头了,被飞雪嫌弃了。 等两人逛完,已经月上中天。此时再回筑影阁,总觉得不太妥当。 索性今天是花灯节,来这里观赏花灯的外地人多,很多家客栈都是整夜开着的,两人干脆去找一间客栈住下。 可惜也正因为今天是花灯节,来游玩的人多,从街头问到街尾,几乎每家客栈都住满了人,好不容易问到一家没有住满人,也只剩了一间上房。 陆言卿自是不介意和温飞雪同住一间房的,但温飞雪介意极了。 但周围实在没有地方住,犹豫了许久,温飞雪还是决定在这里住下。 反正床够大,他到时候在中间画一条分隔线,不准陆言卿越界就是了。 陆言卿没什么意见。 能和温飞雪睡一间房已经够他开心的,他也没想奢求太多。 「玠之,我让小二烧了热水上来。我出去逛逛。你走了这么久,身上也出了汗,沐个浴,就寝也舒服些。」 身上粘腻,温飞雪又不好沐浴,本来打算强忍着不适睡下,谁知道陆言卿考虑得这么周到。 温飞雪面色有些复杂,似乎是在纠结什么。但陆言卿出了门,看不到温飞雪脸上的表情。 温飞雪沐浴更衣后,陆言卿还没有回来。温飞雪也没等他,迳自上床睡了。 陆言卿一回来,看见的就是温飞雪熟睡的模样。 顾盼神飞的眸子阖上,显得微微颤抖的睫毛越发浓密纤长。白日俊逸疏朗的脸此刻浸润在窗纸筛过一遍的月光下,格外温柔秾丽,又带着圣洁,仙人一般的模样。 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人物?连肌肤也像是白瓷美玉。 陆言卿愈发放轻了手脚,慎而又慎地在温飞雪旁边躺下,面对着温飞雪连唿吸也不由自主放轻,生怕惊动了眼前这一副美景。 陆言卿缓缓合眸,听着温飞雪清浅绵长的唿吸声,心头一片宁静。 次日一早,温飞雪醒来时,床上只有他一人。 他撑起身,听见屏风后传来声音:「醒了?醒了就过来吃早饭吧。估摸着你要醒了,下去买的,还热乎着。」 阳光在屏风上打下一个剪影,温飞雪知道那是陆言卿。 温飞雪掀开被子,靸鞋绕过屏风,坐在桌前。 他面前的酸辣馄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些天他们也把附近逛了个遍。这家的酸辣馄饨温飞雪最喜欢,买的人也最多,特别是早上,早早就排起了长龙。 温飞雪抬眼:陆言卿面前就摆了几碟清粥小菜,一看便知是是客栈送的。 温飞雪心中五味杂陈。 他拿起白瓷勺,舀起一个馄饨送入口中,幸福得眼睛都微眯了起来。 陆言卿看着温飞雪开心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欢喜,清粥小菜的寡淡好像都减少了几分,变得有滋有味。 温飞雪难得地感觉到愧疚。他举起勺子,问陆言卿:「你要不要尝一个?」 陆言卿笑着摇头:「不用了,我吃不了辣。」 手里的勺子落入碗中,溅起一点水花,恰如温飞雪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原来,陆言卿不吃辣吗? 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温飞雪仔细回想,忽然发现:他自以为他把陆言卿捡回来,对陆言卿了解得透彻。但实际上他缺席了很久他的生活,一些基础的,比方说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喜欢看什么书,他统统都不知道。 他会和陆言卿吃饭,却从来没有刻意去注意过,他经常吃哪些菜,哪些菜他又是一筷子都碰不了。 陆言卿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大半个桌子都是红通通的,温飞雪大快朵颐,却忽视了陆言卿。 说出去多好笑——养了十多年的徒弟,温飞雪连徒弟不能吃什么都不知道。 温飞雪有些食不下咽。 「那你喜欢吃什么?」温飞雪问。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净是羞愧。 第130页 陆言卿回答:「我喜欢吃一些偏甜口的。」 温飞雪恍惚回想起:似乎前几天,陆言卿说附近有一家店铺的绿豆糕很好吃? 温飞雪心里有了盘算。 他勉强吃完饭,打整了一下自己,就想要出门。 他记得那间店铺好像离客栈不远。 陆言卿想跟着他,被温飞雪阻止:「你在客栈里呆着就好,我去去就回。」 陆言卿只好坐下。 他其实心里有点猜测,但他不敢笃定。 万一他猜错了呢。 昨日花灯节,陆言卿在店铺里买了一壶上好的酒并一套银质酒具。此时窗外阳光正好,陆言卿将酒拿出来,想要饮上几杯。 他逆着阳光往窗下看,温飞雪正从楼下过。 陆言卿心中起意。 「楼下那位君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飞雪循声望去。两人隔着阳光,对上视线。 陆言卿倚坐在窗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银质的小酒杯,端的是一派恣意风流。 「吾观你颇为有缘,可愿与某共饮一杯?」 陆言卿指尖轻轻一挑,银质酒杯不紧不慢地从楼上飘下,酒液折射着日光,像落在潋滟水面的桃花瓣,悠悠地打着旋儿,停在温飞雪面前。 温飞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酒杯,没有动作。 酒杯轻颤着,恍若扑扇着翅膀,想要去触碰柔嫩花蕊的蝴蝶,似乎昭示了主人与平静外表不同的紧张思绪。 良久。 温飞雪突然一笑,伸出手接过面前盛满美酒情意的酒杯,对着楼上的陆言卿举杯示意: 「愿与君共饮。」 「与君共饮。」 第70章 怎么总是找不到人? 「给你买的绿豆糕。」 温飞雪把袋子放在桌上。 「玠之。」陆言卿唤他。 温飞雪稍微有些别扭:「长宁。」 「欸。」陆言卿眉开眼笑地应下。 温飞雪催他:「快吃吧, 等会儿绿豆糕冷了。」 陆言卿却不动。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温飞雪,温飞雪,被他看得害臊:「总是看我做什么?」 「温玠之, 我心悦你。」 温飞雪抿了抿唇:「我可没答应。」 陆言卿笑:「我知道啊。是我想再说一遍, 再和你强调一遍而已。」 温飞雪不想和他说话。 这人怎么蹬鼻子上脸呢? 筑影阁,温飞雪重新问了一遍:「你确定修士说的是他,没有看错?」 楼恹点头:「看到那个人的修士也不多, 但只要看到了,都说是万寿仙尊。」 这就棘手了。 怎么会是他? 但是联想到万寿仙尊近年来日益露出的老态, 其实也算不上奇怪。 他已经快要到年龄, 如果再不能飞升,就只能陨落。 沈青屏天资不差,修炼了这么多年, 修为已臻极致。还不飞升, 如果不是有所留恋,剩下差的, 就是天道之力了。 温飞雪之前对他太信任, 听他说是觉得自己年纪大, 作为长辈, 和小辈站在一起, 竟看着像是兄弟, 总归不妥,因此故意让自己的面貌到中年, 就信以为真。 整个修真界这样做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楼恹面色严肃:「我就只能帮你们查到这儿。至于你们打算干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参与。你们两人从未来过我这儿,知道吗?」 「你放心。」温飞雪颔首。 走在回洛隐门的路上, 温飞雪还是在纠结:他究竟是直接冲到雾禅峰去找万寿仙尊问个清楚,还是从长计议,抑或是……干脆将此事揭过去? 温飞雪在脑海中否决了最后一条。 不论如何,伤了陆言卿,他是一定要去讨个说法的。 需要从长计议吗,从长计议干什么呢? 就算沈青屏不认帐,他和陆言卿两个大乘期,还能被他压得还不了手了? 「走,去雾禅峰。」温飞雪眉眼凛冽,气势汹汹。 陆言卿巴不得如此。伤了温飞雪的人,他都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 御剑御到一半,温飞雪突然停下。 「……万一不是沈青屏,我们贸然前去,会不会不太好?」确实也是这样的。路过修士的话只能证明沈青屏去过那里。 陈致是幻境,他的话也存疑,但温飞雪觉得应当不错。至少整个逻辑能串起来。如果是假,总会有漏洞。 「……」陆言卿沉默。 「那就说我们是去找澈冽的。以前我就经常去,现在再去找也不奇怪。刚好我也去看看他。」温飞雪找好理由,一锤定音。 温飞雪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陆言卿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幽怨危险。 「玠之啊——」陆言卿开口,「你说,我这心里怎么这么难受呢?」 温飞雪白他一眼:「我管你。难受憋着。」 陆言卿想去拉温飞雪的手,被温飞雪一掌拍开。 陆言卿整个人现在酸得能拧出汁。 他知道温飞雪和澈冽没什么,也知道他们两个之间不太可能有什么。而且温飞雪也没答应他,只是给了他个机会。 但这和他吃醋心酸冲突吗? 不冲突。 陆言卿其实有些手足无措。 他很想和温飞雪靠得再近一些,很想抱抱他亲亲他,很想很想和温飞雪在一起。 第131页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他会潜意识地对他好,在乎他的感受,帮他做一些能让他开心的事。 他当徒弟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尝试过一些举止语言。不用温飞雪说,他自己都觉得油腻。 他究竟该怎么做? 陆言卿不知道。 他只能跟在温飞雪背后暗戳戳地心酸。然后收拾好心情,重整旗鼓。 雾禅峰。 温飞雪往山门石碑处注入灵力。一刻钟后,一个白衣人影落到他们面前。 「玠之。」来人是澈冽。 「澈兄。」 「上去坐坐吧。」 「好。」 这么多年没来,两人曾经又出了那样的乌龙。就算当事人都装着忘记,气氛也还是尴尬。 「玠之今日来是做什么?」澈冽坐在两人对面,提起茶壶给茶盏里倒了茶。 温飞雪故作熟稔:「没事就不能来找澈兄了吗?当年我和澈兄如此亲密,在澈兄这里留宿都是有的。怎么现在感觉生疏了?」 是生疏了。 澈冽笑笑:「怎么会?玠之能来我自是高兴。」 陆言卿现在不酸了,听着他们说话,在旁边都替他们两个尴尬。 温飞雪哈哈笑了两声,装作不经意道:「怎么没看见万寿仙尊?以往我每次来,总是能看见他的。」 澈冽毫无所察,眉心几不可见地一动,道:「师尊近日出门了。说是要去拜访一位故人。」 「这样吗……」温飞雪掩盖住自己的失望。 陆言卿一句话也没说。温飞雪和澈冽又闲话了几句,聊得不知东南西北,看着天色渐晚,就告辞离开。 * 小城镇内,气质卓然的女子给面前的中年男子倒了杯茶:「您今个儿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中年男子端起茶盏:「想过来便过来了。怎么,不欢迎么?」 女子掩唇:「您能来我自然是高兴的。这不是受宠若惊了吗?」 「听说你最近又学了一支舞?跳给我看看。」男子饶有兴趣。 「就是专门为您学的。跳得若是不好,您可不要嫌弃。」女子撒娇一般的口吻。 「我们相识如此之久。你也该了解我的脾性。疼你爱你还来不及,如何会嫌弃你?」男子踱步靠近。 「那就请您多多担待了。」女子水袖一甩,眼波流转间,勾得男子略微失神。 …… 一夜春宵度。 * 回到洛隐门,温飞雪本来就去了惊鸿,打算找他三师姐。 算了算日子,再下一次仙界大比好像就该武羲领队了。 谁承想,武羲竟然不在? 听陆言卿说,近些年武羲不知怎么的起了兴趣,和殷芊芊一起给她惊鸿养上了弟子。每天带着一群小姑娘小少年在演武场附近练习曲艺,把那块都变成了许多修士学习静修之法的地方。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洛隐门了。 温飞雪随手抓了个扎着朝天髻的小弟子:「你可知道昭阳仙尊去了哪里?」 小弟子睁着大眼睛,声音清脆:「师尊么?我知道呀。我听别的师兄师姐说,好像说是师尊本家出了些事,师尊就和师娘一起回去啦。才刚走呢。」 「真乖。」温飞雪揉了一把小弟子毛茸茸的脑袋,让人走了。 他有些奇怪地对陆言卿嘀咕:「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我找一个人,一个人就不在?」 陆言卿哪里知道? 「没事的玠之。你找我啊,不管你什么时候找我,肯定都在。」 「……你滚开。」温飞雪又把陆言卿推到边儿去。 武羲确实是不常离开洛隐门了。但她家里确实也是出了事。 之前帮她管理惊鸿的本家弟子自从半年前回了次武家,就再没回来。 武羲刚开始还没放在心上。但过了那么久还没回来,甚至连书信也不曾见的一封,就有些可疑了。 听着武家所在的淄州崇安城那边传来的消息,隐隐约约的,好像是封了城。 殷芊芊传信去问她父皇,她父皇却说不知晓这事,崇安那边也没什么问题,官员的摺子每月准时送达,不像是封了城。 武羲听了这样两相矛盾的答案,疑心愈盛。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去亲自看看。 那个本家弟子已经是元婴后期,做事又非常负责,无缘无故,不像是能做出几月不归,甚至连音讯也不通一封来解释原因这样事的人。 殷芊芊自然也要跟去看看。 不说她愿不愿意离开武羲,就说在皇朝,她作为皇朝千娇万宠的小公主,行事比武羲不知道方便多少。 眼下他们二人才走不到一个时辰,温飞雪着实是赶得不巧。但凡再早上那么一时半刻,也能见到人了。 那这下干什么? 温飞雪一时没了主意。 陆言卿倒乐意有这个空闲:「玠之,我最近新学了一道菜,你还没吃过,我做给你尝尝。」 温飞雪半推半就,被陆言卿带上了霆霓峰,按坐在流春亭。陆言卿自己则去了后头的小厨房,给温飞雪做饭去了。 温飞雪干坐了一会,实在是坐不住,熘去后厨看陆言卿做了什么。 老青松一眼就瞧见了他:「好你个臭小子,这都多久没来看老夫我了?老夫我都要闲得发霉了!」 第132页 听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调调,温飞雪心里一下子变得舒畅,干脆利落地回怼回去:「发霉了那不刚刚好?长些蘑菇陪着您老,您老就不会再无聊了。」 陆言卿在厨房里听见一人一树吵嘴的声音,有些欣喜地朝外面喊:「玠之是你吗?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温飞雪提高声音回:「没事,你慢慢做!我就和老头子吵个架!」 老青松在树上变出张脸,深褐色的眼睛怀疑地看向温飞雪:「以前这小子到厨房做饭,不知道把厨房炸了多少次,我每次问,他都说他在学新的菜式,学好了给你这个师尊品尝。师尊来师尊去的,不知道多恭敬。现在怎么突然叫起了你的字?」 温飞雪没打算瞒着老青松:「这小子想与我结契为道侣。」 树干上的脸被温飞雪这句话又吓了回去,但光从声音里也能听出老青松的震惊:「你们可是师徒!」 第71章 被师姐发现了 温飞雪道:「师徒怎么了?之前修真界又不是没有过师徒相恋的先例。」 老青松平復了一下心情, 树干上的脸重新浮现,神情复杂:「你要是想好了,就随你吧。这条路艰难, 不要走一半就回了头。落得两空。如果这样, 还不如一开始就停步。」 「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背后熟悉的女声响起,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又好像带着风雨欲来的前奏。 「大师姐?!」温飞雪遽然回头。 木离站在松树下, 一脸冰冷的怒气。 陆言卿听到动静,从厨房走了出来:「玠……师尊, 怎么了?」 温飞雪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装了。都已经知道了。」 「哦。」陆言卿收起了面上一副尊师重道、诚惶诚恐的样子。 木离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两人:「温飞雪。你来解释一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言卿对木离行了一礼:「宗主,这件事都是我……」 温飞雪心一提。 「放肆!」木离呵斥,「长辈说话, 岂有你这个小辈插嘴的余地?!我洛隐门门规你是跟着夜香一起倒了吗!」 夜香都是凡人才有的。修炼这么多年, 要是还要倒夜香,这炼也不用修了。 陆言卿还想反驳, 被温飞雪拽着袖子拉回来。 温飞雪慢慢吞吞往前蹭一步, 挡在陆言卿面前。 木离目光落在他身上。 「呃, 大概是……我可能跟陆言卿发展出一些……超越师徒的感情?」温飞雪瞅着他家大师姐, 小心翼翼答。 小时候温飞雪露出这副样子, 木离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告诉他没关系。 现在—— 「你们是师徒!」木离怒斥,看样子甚至想一巴掌扇在温飞雪脸上。 老青松试图缓和气氛:「宗主啊。别气了。我看, 这两个娃娃也是真心相爱,你……」 「前辈, 这件事您别管了。我自会处理。」木离转身,扔下一句话, 「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流春亭,两方对峙。 「什么时候开始的?」木离问。 「不久前。」温飞雪答,陆言卿点头。 「断了。」木离食指指尖轻点桌面,道。 「师姐你别这样。」「宗主,我是真心心悦师尊。还请宗主成全。」 「温飞雪你闭嘴。」木离瞥一眼温飞雪,看向陆言卿,「你现在修为是大乘期了?」 「是。」 银线绣的雪花在日光里折射出清冷的光。 「这雪花——」 陆言卿主动揽过话头承认:「是指的玠之。」 他边说边握紧了温飞雪的手。 温飞雪明显怔愣,却还是任由他去了。 也就是陆言卿这一握,再加上那一句「玠之」,温飞雪才突然想起: 他好像只是突破了师徒的身份,给了一个两人关系能够再次进展的机会,没答应和陆言卿再进一步吧? 他这不是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但眼下的情景,他要是把这事说出来,可能不太好。 唔,那就这样吧。 之后见机行事。 「玠之?叫这么亲密。」木离挪开落在两人相握手上的视线,语气淡淡。 「这不是很自然的吗?宗主应该能理解的。」 陆言卿握着温飞雪的手,感觉自己心脏狂跳,似乎马上就要蹦出胸腔。 木离下了最后通牒:「总之,要么陆言卿离开师门,要么你们两个分开。你们自己选。」 陆言卿当然是不会选第二个的。他又不傻。 「我会自请离开师门。」 温飞雪在一边装没听见。 「很好,」木离点头,「你们两个最好不要再给我闹什么么蛾子。要是辱了我洛隐门的名誉,你们两个,我一个都不留。」 言毕,木离就起身离开。 她本来就是来看看温飞雪。现在人看了,气也生饱了,也就可以走了。 没想到啊,她最小的师弟都找到自己的意中人了。 可惜,师尊没看到…… 温飞雪抽回自己的手。 陆言卿看他:「玠之。」 温飞雪道:「玠什么玠。我告诉你,我可没答应。」 「可是你在宗主面前都承认了。」陆言卿指出。 温飞雪耳根红了一红:「那只是权宜之计。」 「如果你不答应的话,不应该是立刻反驳吗?宗主又不会不信你。你根本没必要承认的。」 第133页 「说说说,一天就知道说。我就乐意,你要怎么样吧?!」温飞雪恼羞成怒,甩手就走。 陆言卿要追,「哐」的一声,都撞在了结界上。 温飞雪头也没回,只给陆言卿留下一个残忍无情的背影。 「叩叩叩」,敲门声响,温飞雪不动脑子都知道是陆言卿。 温飞雪挥手解了结界,放陆言卿进来:「做什么?」 陆言卿捧着一大盘洒满了辣椒红油,香气销魂的鱼:「玠之。我给你做的菜。」 温飞雪和颜悦色:「端进来吧。放桌上就好。你人可以走了。」 「玠之,我帮你挑刺。」 温飞雪纡尊降贵地从鱼上给他分了半个眼神:「那你坐那儿吧。」 「好。」帮温飞雪做事,陆言卿甘之如饴。 温飞雪一边吃鱼,一边问他:「你当时怎么想直接站出来承认?撒个谎煳弄过去不是更好?」 陆言卿连忙摇头:「我怎么能不承认?那不就是把你推给别人?我恨不得跟全天下昭告我们的关系。」 「唔。」温飞雪嘴里含着鱼,模煳不清地应了声。 吃过鱼,温飞雪拿着陆言卿递来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十指:「现在我们去干什么?澈冽不知道他师尊去哪儿了,我们找不到万寿仙尊。」 陆言卿也不知道。 温飞雪一合掌:「我们去千争峰上看看。看二师兄有没有捣鼓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传信符,和之前的有什么不同?符纸这一类不是符修的专长吗?」温飞雪手里拿着张符纸。 齐柒道:「这符纸是特制的金属纸张,使用起来比之前的纸的方便得多。使用条件也降低了不少。只要你体内有一丝灵力,就可以使用。稳定性和消息传播的速度也比以前的好了很多。上面的符咒是我请你大师姐那边的人来画的。」 「那我要几张。」温飞雪毫不客气。 齐柒答应得干脆:「要就拿。不够你二师兄我再给你弄。」 温飞雪就喜欢他二师兄,大方。不像三师兄抠抠搜搜的,要他颗丹药就一脸肉疼,他霆霓峰的药草没见他少薅。 陆言卿发现自己好像对温飞雪没什么用处。 温飞雪什么都不缺,缺的他师兄师姐也能给他补上。 不对,他还是有些用处的。他好歹做饭好吃。 陆言卿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更刻苦的练习厨艺,勾住玠之的胃,进而勾住他的心! * 这厢,武羲和殷芊芊来到了崇安城外。 武羲先上下打量了一番巍峨的城门,除了门口没有士兵守着,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对着旁边的殷芊芊道:「我看着除了门口没人,没什么问题啊。」 殷芊芊也没觉出有什么问题。 「门口门人本来也是个问题。我父王管理朝政那么多年,为了国家稳定,都要求了每城城门处必须要有守卫。羲羲你传个信进去试试?」 「行。」 武羲松开殷芊芊的手,往城内传信。 哪知白光才飞到城门边缘,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在原地挣扎了两下,消弭于无形。 「怎么回事?」武羲抿了抿唇。 如果她没看错,那应该是一个结界。 笼罩住一整个城池的结界,那该是多么可怕? 想到还在崇安城里头,消息不通的武家,武羲咬紧牙:「我要试着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我。」 殷芊芊拦着她:「此地的情况一看就古怪,我不能放任你去涉险。我父皇派来的人还有一天就到,我们不如等等他们。让他们去探路。」 「他们修为没有我高,万一折在里面总不好。还是我去看看。」武羲还是想进去。 她等不得。 殷芊芊跺脚:「他们是死士!生来就是为我们卖命的!全加起来也抵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说完,她自觉失言:武羲一向不贊同他这种是人民为草芥的看法,恐怕惹得她又恼了。 武羲果然皱了眉:「再怎么样,那也是一条命。」 她又低声哄劝:「我就去看看。要是我解决不了,就立刻回来。你不要担心,嗯?」 殷芊芊道:「你总是这样。每次什么事情都要走在第一个,不管到底有多危险。你倒是不害怕,可是我害怕啊。我害怕你这么一走,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你能不能想想我?」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松开了手,任由武羲去了。 「我会平安回来的。」武羲的催动灵力,左手覆上结界。 一柱香后,武羲收回手,面色黑沉:「我打不开这结界。」 殷芊芊却是松了口气。 她上前拉住武羲的手,撒娇一般的口吻:「那我们就在附近住几天。等其他人到了,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也只能这样了。 武羲点点头。两人离开了崇安城,去附近找地方住下。殷芊芊又传信将他们现在的位置告知那些死士。 第72章 风雨欲来 「您要走了吗?」女子从床上披衣起身, 「不再多留两天?」 「有事要做,不留了。」男子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您等等, 」女子突然抓住男子衣袍, 急切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您。」 男子转过身,笑容浅淡, 意味不明:「你问。」 「您……有一刻,喜欢过我吗?」女子柔着声音, 眼神中藏着点谨小慎微的期冀。 第134页 男子沖她一笑, 语气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话语却残忍:「你在究竟想些什么?一个妓子,竟然会奢望这种东西。」 女子像是全身失了力气, 瘫坐在地上, 又撑着地爬起来,勉强笑道:「您喝杯茶再走吧。」 纤纤十指扶在桌边, 指尖都扣得泛了白。 女子倒了茶, 低垂着头, 把杯盏捧起, 举到男子面前。 男子不做声, 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直到女子纤细的身躯开始颤抖, 他才拿走那盏茶。 「啪」,白瓷杯盏从男子手中掉落在地, 摔得四分五裂。茶水四溅,沾湿了女子的衣裙。 女子抖如筛糠, 面如死灰。 「别给我耍什么小伎俩。我只饶你这一次。」男子瞥过女子一眼,转身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门外又进来一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女子。看见女子瘫软在地,她摇了摇头,伸手扶起女子:「他走远了。」 女子收了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抓着中年女子的手站起来:「我还是有些担心。虽然他吃了药。」 「你不是都算好发作时间了吗?你也是亲眼看到他把药吃下去的,不会出什么差错。」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你看他那性子,像是藏得住事的?那人奸滑狡诈,就算一时不察,过后也必定看得出来。倒不如干脆不告诉他,让他吃些亏也好。而且我想,现在应该传不出消息了吧?」 「倒也是。」 * 「回来了?」温飞雪摇着扇,眯着眼看着逆光来的陆言卿。 「回来了。都做完了。应该过不了多久,至少一半修真界都知道我自请离了师门。」 「那就去做饭吧。」温飞雪合拢扇,往厨房方向点了点。 「玠之。我办成了这么件大事,你就不能给我做一顿?也让我尝尝你的手艺。」陆言卿软着眉眼。 「行行行。把你那副样子收一收,一边呆着去。比我还高一人,整天这副样子。霆霓峰又不缺我一个人的饭菜钱。」温飞雪看不了陆言卿这副样子,站起来往厨房走。 陆言卿腿一弯,跌进充溢着温飞雪气味的木椅里,满脸的安适。 「温师弟在吗?」院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陆言卿爬起身出去看,秦遂安站在外面。 「玠之在厨房。」 秦遂安的眉头拧起:「你是温师弟的那个徒弟,陆言卿?你怎么能让你师尊做饭,自己在这里休息,还直唿师尊的字?洛隐门第五条门规就是要尊师重道。」 陆言卿道:「秦峰主误会了。我已经自请离了师门,不是玠之的徒弟了。」 秦遂安闻言恼怒更甚:「怎么,修为涨了,心气儿也跟着高了,瞧不上温师弟做你师尊了?」 陆言卿摇头:「秦峰主误会了。我是想和玠之结契为道侣,师徒身份不便,这才自请离了师门。」 「你别说那……什么?!」秦遂安刚摆手想驳回他的理由藉口,就听见这样的答案。 「你们是师徒!」 「现在不是了。」 「……」秦遂安沉默。 倒也没毛病。 秦遂安收起了愤怒的眼神,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把陆言卿仔细打量了个遍,最后才嫌弃地开口道:「温师弟眼瘸了吗?怎么能看上你。」 「……」现在轮到陆言卿沉默了。 秦遂安接着道:「你是长得不错,修为也挺高,听说还做的一手好菜。但是,这些我温师弟也有啊。他又不缺,也不稀罕,怎么还能看上你?」 陆言卿持续沉默。 好像说得没毛病哦。 陆言卿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温飞雪看上他,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也是温飞雪倒了八辈子的霉。 秦遂安越说越嫌弃:他温师弟那么好一人,怎么看上这么个东西。 陆言卿在脑海里把自己的优点想了又想:先把油腻扔出去,再把不会追人扔出去……还剩什么呢? 陆言卿略微有些底气不足:「我会炼丹制药。玠之外出要是遇到个什么,我说不定还是能帮上些忙。」 「会炼丹制药有……你会炼丹制药?」秦遂安再一次震惊。 剑药相对立,符阵不分家。这是修真界人人皆知的事情。只要修炼的道是有攻击性的,几乎都学不来炼丹制药。陆言卿居然说他会? 秦遂安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可能知道温师弟为什么会看上你了。」 人看久了,突然看到这么个非人的玩意儿,确实会感兴趣。 两个人正交流着,温飞雪端着两木盘子菜过来,搁在流春亭石桌上。 「秦师兄。」温飞雪沖秦遂安打个招唿。 秦遂安的注意力立刻从陆言卿挪到温飞雪身上:「温师弟。我听说你前阵子闭关是因为受了重伤,现在情况还好吗?」 「有劳秦师兄挂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温飞雪现在装得彬彬有礼。 「那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先走了。」秦遂安不经意瞥了一眼盘子,一点红色都不见。 走到门口,他还是没忍住,回过头:「温师弟。说实话,我觉得你看人的眼光,还有一点提升空间。」说完才离开。 「玠之,你不会信了他的话吧?这人没礼貌,当面说别人不好。」陆言卿生怕温飞雪把秦遂安的话听进耳,连忙问他,还不忘说上秦遂安两句。 第135页 温飞雪笑道:「秦师兄这人就这么个脾气。平时看着进退有度。其实对着亲近的人,总容易说话不过脑子。没什么坏心。倒是比有一些说一套做一套的人要好得多。」 陆言卿还看着他。 温飞雪被他看得笑出声:「好了好了。我没信他的话,吃饭吧。等会儿菜都凉了。」 陆言卿这才满意。 桌上一片清汤寡水,温飞雪就在对面笑着看陆言卿吃。 陆言卿不好意思:「玠之。你怎么就做了我喜欢的菜?」 温飞雪目光温柔:「本来就是给你做的。不做你喜欢的,那我该做什么?」 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过后,都是陆言卿笨拙油腻地在撩,温飞雪从来没做过什么。 眼下温飞雪这么不经意的一句话,陆言卿耳根都烫了,低头不敢和温飞雪对视。只觉得嘴里的饭菜从来没这么香过。 * 不知道沈青屏又出去干什么了。澈冽坐在院子里,心想。 反正不会干什么好事。 他对着月光,看着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掌。 不知道还有多久,他的苟延残喘才算到头? 应当不远了。 过不了多久,沈青屏就不会再在意他的死活了。 清冷的月光下,澈冽整个人都带着不似人间的淡漠,仿佛整个人已经没有了情绪,又好像他只是个逼真的人偶。 * 「人到齐了。」殷芊芊站在一群黑衣人前,皇朝公主的气势显露无遗,全然不负在武羲面前小鸟依人的模样。 武羲在旁边看着,不去打扰殷芊芊。 她喜欢这样的殷芊芊。 黑衣人恭敬地垂着头,为首的人上前一步,拱手:「回公主,都到齐了。」 「那就走。」殷芊芊也不废话,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城门去。 等他们走后,客栈某个房间内,闪出一个形容憔悴的男子,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过了半日,结界才堪堪破了一个口子。 武羲想进去看,被殷芊芊拦住。她随便指向人群中一个黑衣人:「你先去去看看。」 「是。」黑衣人答应一声,闪身进了裂缝。 殷芊芊没等武羲说话:「你不要跟我说你要先进去。你修为比他高的多。这个结界随时有可能修復,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他困在里面,总比你困在里面,对于目前的情况而言,要好得多。」 她又补充:「当然,我也一直不希望你冒险。」 一群人沉默地立于城门前,像一块凝固的色块,红与黑的纠葛。 缺口中突然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带着皇家死士特有的标识。 旁边的黑衣人立刻上前一个,将人拉了出来。灵力不断地向他体内注入,支撑着他的最后一口气。 进去的那个黑衣人浑身浴血,几乎已经快不成人形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只是语速显然快了几分:「我进去过后,看到的就是正常的城池景象。我觉得不对,在里面转了转,发现是个幻境。我找到阵眼破了幻境,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样子,就被一股灵力骤然袭击,赶在最后一刻跑了出来。依稀的那一眼,我只记得是一片血红。」 说完话,黑衣人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断了气。 众人的心顿时都沉重了几分。 里面的情况显然非常不好。 殷芊芊果不其然发现武羲又是想要进去的样子。 「里面的情况不容乐观。你一个人进去,白白送命。还不如传信回洛隐门,多找几个人。」 「殷公主果然聪慧。」上方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带着笑意。 第73章 全城入局 「是谁?」武羲抬头, 视线所及空无一物。 这声音熟悉,她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测,可是又不敢相信。 那人平时在修真界的形象, 是老好人啊。 她虽然与对方没什么交集, 也曾受过他只言片语的指导,受益良多。 她也亲眼看见过那人帮助别人。她实在想像不到,这样的人, 会做什么不好的事。 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想知道本尊是谁。昭阳仙尊, 你亲自进结界来看看, 不就知道了?本尊可是在结界中等着你。」 那人没有露脸,却好像也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想法。语气里带着肆无忌惮。 殷芊芊怕武羲冲动,抓住她手:「激将法, 你别去。」 这样的劝说, 作用是微乎其微。 「殷公主倒是聪明。知道我用的是激将法。可是昭阳仙尊,你整个家族, 连同整个崇安城所有百姓的性命, 都在我手里, 你真的可以做到眼睁睁看着么?」 「万寿仙尊, 万寿仙尊, 沈青屏, 是你吗?」武羲蓦地问。 男人的声音明显停滞了一瞬,后又笑开:「昭阳仙尊, 耳力不错。」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本尊不是傻子,也不是蠢人, 做这些,自然是对本尊有好处就是了。」沈青屏语气微讽。 「我去了, 你就会放过这座城里的所有人吗?」武羲道。 沈青屏认真道:「唔。说不定。昭阳仙尊要不试试?试的话,说不定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果不试,那他们留着也没什么作用,干脆下辈子投个好胎,也算本尊积德行善。」 第136页 殷芊芊看武羲:「他说的话怎么能信?你要是进去了,就是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还不是任由他施为?!」 她知道拦不住。 武羲果然毫不犹豫地往前走:「我没办法坐视不理。哪怕能拖延一时半刻也是好的。你传信回洛隐门,叫人来帮忙。」 「好。」殷芊芊即刻传信。 奇怪的是,沈青屏并没有阻止殷芊芊的行为。 殷芊芊有了想法,却没有说出来。 如果洛隐门的人不来,武羲就真是折在里面了。 她的目光落到旁边的死士身上:真是没用。 武羲进去的一瞬间,结界闭合。 这厢,木离收到了殷芊芊的传信。 她立刻给其他几个大宗门的长老和师弟传了信,将宗门事务託付给她门下首席弟子林牧野,出了门。 温飞雪莫怀夕齐柒三人已经在宗门大门处等她。温飞雪自是把陆言卿带上,齐柒带上了齐仲,莫怀夕带了个拎药的小弟子。 木离在传信上把事情说得清楚,眼下人已齐了,也没人再多嘴问什么,直接出发。莫怀夕常年不出门,齐仲都能跟上一行人前进的速度,但他不行,木离就直接拖着他走。 温飞雪的心沉到了谷底。 本来他还在想,能教出澈冽那样的人,沈青屏应该也不是什么恶人。他做出了现在的事情,推翻了他所有的想像。 孬藤上确实能结出好南瓜。不是所有好南瓜都结在好藤上。 与温飞雪想的不同,陆言卿现在就想把沈青屏大卸八块。 他现在有这个实力,敢伤了他师尊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行人到了崇安城。 沈青屏这次倒是没有再躲着,大大方方踩着剑立在半空,俯视下面一群大乘期修士,笑道:「就这么点小事,还这么兴师动众,来了这么些鼎鼎有名的人物。本尊真是深感荣幸。」 下面除了洛隐门一行人,还有几个收到传信赶来的宗门长老宗主。 其他宗门的那些人其实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看那么重。但洛隐门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都要给木离面子,几乎都来了。 这么段时间,沈青屏做的事也传了出去,还赶来了一些修为参差不齐的热心修士。 一群人和沈青屏一个对峙着。 这样的阵仗,不可谓不盛大。 木离上前一步,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其他修士也纷纷质问。 沈青屏的笑容还是一如往日温和儒雅:「也没什么。本尊飞升还缺了点机缘,想请这崇安城人相助。」 在座都是修炼多年的大能,哪能不知所谓的「机缘」是什么? 修士之所以离不了凡尘,宗门也有很多需要下山帮助凡人的任务,就是为了获得凡人的感激信仰,也就是机缘。一点点机缘积攒起来,积攒到足够多时,再加上每个人出生起自带的,就是足以帮助飞升的机缘。 其实机缘就是天道之力。 大多数人积攒天道之力都是这样的。 但看沈青屏这阵仗,显然不是想这样做。 沈青屏继续道:「本尊也没办法。谁叫这上天待本尊不公,本尊积攒了那么多机缘,却还是够不上飞升。本尊只能出此下策。」 似乎他还多迫不得已似的。 「放回我师妹并全城百姓。不然本尊直接替你省了飞升的步骤,送你上西天。」木离说得肯定。 沈青屏语带惋惜怀念,隐约之间,还夹杂着丝丝恶意:「木丫头,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长大了不少,有你父亲几分风范了。可惜,本尊可不想落到和你父亲一步田地。」。 「圣尊怎么了?!」师兄弟三人齐齐看向木离。 木离此时却住了口,捏着拳头沉默不语。 沈青屏好像是惊讶:「你们大师姐没与你们说?你们师尊他,早就陨落了啊。」 「陨落?!」温飞雪不相信。 他师尊木白俞那么厉害,怎么可能陨落了?! 他急切地看向木离,想寻求个答案:「师姐,他说的是假话,是吗?」 齐柒和莫怀夕没有说话,但显然也在等着木离一个回答。 在场人的目光都落到木离身上。 木离不说话,崇安城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在等着木离一个回答。 他们所景仰的圣尊,修真界第一人,是不是真的早就陨落了。 今日的天气着实是不好。乌云卷集在天边,阴沉而压抑地停在崇安城上,昭示着一场即将来到的大雨。 「……是。圣尊早已陨落。」木离的话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字一句都是吃力,如有千钧重量。 众人从沉默中已经得到了答案。听到木离亲口承认,仍然心中一沉。 陆言卿默默抓住握紧了温飞雪的手。 「那样修为卓绝的人,都逃不过陨落的宿命。本尊不使用一点非常的手段,岂不是要怖了他的后尘。各人修真,难道不就是求一个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沈青屏说话,却恰好道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 温飞雪突兀开口:「……不是这样的。」 「什么?」沈青屏问。 温飞雪重复:「不是这样的。」 「那是你为了一己之私。还有很多人修真,是为了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拥有和命运抗争的能力,能够救下更多应该活着的人,能够保护好自己的亲人,能够不再为命运所左右,被所谓的天命控制。」 第137页 「哈哈。」沈青屏突然笑出声,「素尘啊。本尊有时候是真的很好奇。你也经歷过家破人亡,也修炼到了如今的境界,怎的还是如此天真?」 他又接着道:「你也真是心口不一啊。口口声声说着不稀罕机缘天道之力。可是本尊看着,在座的诸位中,就数你身上的天道之力最为浓厚啊。」 「你胡言乱语!」温飞雪否认,心下却开始不安。 「本尊不欲与你多言。」众人怀疑的视线看向温飞雪,沈青屏淡然道,「想要救全城的人和你师姐,那你便进结界来替她。」 「对了,」沈青屏又补充,「不要想着现在对本尊出手,可以起到什么作用。不信你们大可试试。」 一位宗主的灵力此时恰好打向沈青屏,却在他周身三尺处骤然消失。 很显然,他早就预料到如今的情景,用了什么手段。 殷芊芊立刻望向温飞雪。 陆言卿的手更加收紧:「不要去。」 温飞雪挣脱他的手:「抱歉。我做不到。」 「希望你说话算话。」他仰头看向沈青屏。 「那是自然。本尊好歹与你多年交情。你和澈冽也是至交好友,本尊怎么会骗你?本尊现在就可以将昭阳仙尊放出来。」 「好,我信你一回。」温飞雪抬脚,跨进了不知何时出现在结界上的裂缝中。 紫色的衣袍从陆言卿指缝间滑落,他没有抓住,徒然捏紧了拳。 沈青屏说话算话。下一刻,武羲就从结界中跌了出来。 殷芊芊赶忙扶起她:「羲羲,你没事吧?」 武羲顾不上回应她的关心,她对着沈青屏道:「把我师弟放出来,我去替他!」 她虽然在结界里,但不知道为什么,结界外面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怎么能让温飞雪为了她涉险?! 「这恐怕不行。」沈青屏断然拒绝,「本尊还是对素尘仙尊更感兴趣一些。」 「你害他一次还不够,还要害他第二次吗?你把玠之还给我!」陆言卿骤然出手,大乘期的恐怖灵力不管不顾地袭向沈青屏。 徒劳无功。 沈青屏毫髮无损。 「还给你?这不能够。本尊对素尘仙尊可是稀罕得紧。」 第74章 圣尊之名 沈青屏也入了结界里。 陆言卿手上的灵力没停过, 一次一次砸在结界上。武羲也沉默着帮忙。 殷芊芊看武羲动作,嘆口气,指挥上死士, 也开始攻击结界。 其余人没有轻举妄动。谁知道会不会再出什么事? 但是他们也不想拦住陆言卿武羲等人。 之前能被武羲等人破开一条口子的结界却在这时突然坚固起来, 两个大乘期并一堆化神元婴期的攻击,甚至未能让它损坏分毫。 眼看人就要灵力枯竭损伤经脉,木离出手将所有人拦下来:「好了, 发泄也发泄够了。先住手,我们会想办法。」 「哈, 」陆言卿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剥离。现在被拦住, 干脆坐在地上,笑出一声。 他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瓣:「会想办法?你们想出办法需要多久?玠之一人独自涉险,他又能等你们多久?」 木离眉宇间浮现出愠怒:「住口!在座各位, 谁不是在竭力想办法?你自己刚才也试了, 这结界牢固非常。我们所有人一起上都不一定能给它留下什么伤害。像你这样盲干,才是愚不可及!」 陆言卿张嘴想要说话,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木离给他下了禁言咒。 陆言卿现在灵力近枯, 哪里能够反抗? 心里不断涌出暴虐的想法, 又被生生压制住。往日温和的面孔此时狰狞如恶鬼。 结界里。 温飞雪坐在软椅上, 周身被结界禁锢住, 动弹不得。 沈青屏坐在他对面, 端着一盏茶,吹开热气, 撇去浮沫,啜饮一口, 神情惬意。 「素尘啊。我请你来,是想要好好和你聊聊。」 温飞雪眼珠转了转, 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就是你请人聊聊的方式?恐怕没人想和万寿仙尊聊聊吧。」 「你这孩子,怎么说的话?若不是看在你师尊的面子上,你还能苟延残喘上这一时半刻?」沈青屏一副教育晚辈的口气。 「就你,也配提我师尊?我呸!」提起木白俞,温飞雪手指抓紧,手背上爆出几根青筋。他微微歪头,朝着旁边啐了一口。 「本尊不与小辈计较。」沈青屏情绪出乎意料的稳定,「等本尊与你说完,你就明白了。」 沈青屏和木白俞是一对挚友。年少时,他也想行侠仗义,降妖除魔。 后来经歷的事情渐渐多了,见过的人也数不胜数。沈青屏就收了年少时稚幼的心思,却也没起过什么害人的想法。 他曾经与木白俞天马行空地讨论过,如果有一天,他们其中的一人成了圣尊,庇护天下百姓。遇到了飞升的机会,是抓住还是放弃? 木白俞率先说,他要放弃。 当了圣尊已经想了天底下最高的名声地位,庇护苍生是圣尊的责任,享受了好处,自然应该担上随之而来的责任。 再说飞升有什么好?天界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不如人间逍遥。 沈青屏笑他:「你现在这么说,等到了那时候,你就自然明白飞升的诱惑所在了。修道者谁不想与天齐寿,万寿无疆?圣尊还可以再有,可是我飞升的机会就再没别人送我了。我自然是要飞升的。」 第138页 那时玩笑的他们怎么能想到,多年后,他们之间,真的有人坐到了圣尊的位置。 沈青屏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夕阳渐垂的下午。 他当时正在和木白俞切磋论道。 那时的他们,修为都达到了大乘期,一个号万寿,一个叫白榆。 木白俞笑过他:「万寿万寿,真是俗气。」 沈青屏不以为意:「俗气怎么了?我就是想要万寿无疆,这寓意多好。反倒是你的,白榆,一看就是被人砍掉当木材的料。」 「当木材又怎么了?能给全天下人当木材,那我也高兴。」 他们已经是大乘期的人了,却还是幼稚的仿如少年一般,揪着这个问题吵了好久,都觉得自己的好听,别人的不好。终究是谁也不服谁。 当修真界派出的使者来找木白俞时,他们刚刚下完一局平棋。 使者恭谨地对着二人行礼:「白榆仙尊,万寿仙尊。」 木白俞摆摆手,让他说来找有什么事。 使者为难地看了沈青屏一眼。木白俞注意到他的眼神,说:「没事,万寿仙尊与我是刎颈之交。就和我亲兄弟一般,说什么事情,不用避着他,直说就好。」 修真界谁人不知道白榆仙尊和万寿仙尊年少相识,一起经歷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关系比千年玄铁还坚硬? 两人又都是修真奇才,天赋卓绝,是修真界有名的「双星」。 可是…… 使者又看了一眼沈青屏,一咬牙,还是说了:「白榆仙尊。修真界想请您担任圣尊之位。」 圣尊这个名声,可不单单是实力强盛就可以拿到的。还要看在修真界的口碑。 木白俞和沈青屏实力不相上下,眼下圣尊之位落到了木白俞而不是沈青屏的头上,这不是明晃晃地说:喂,万寿仙尊,你在修真界的名声可不如白榆仙尊好。 要是是单独和白榆仙尊说也还好,现在两人都在。他这么一说,可不是尴尬得紧? 使者头皮发麻,低着头不敢瞧沈青屏现在的神情。心里直后悔——自己怎么就想不开,非要挑这个时候来。刚好撞上万寿仙尊找白榆仙尊。 正忐忑着,倏然听见万寿仙尊一声笑:「君离你看。他这样子,像不像是我下一秒就要把他吃了?你说你害怕什么?就这么个事情也值得你害怕成这样。这圣尊之位让给我做,我还不做呢。麻烦得紧,管那么多人,老得快。我还想多活上几年。」 木白俞说他:「说些什么呢。人家这样子也是因为人家尊重你。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收一收?」 「知道了。」沈青屏答应,果然不再说话。 使者暗松了口气,心道:修真界的传言果然不欺他,白榆仙尊和万寿仙尊的关系也太好了。 当晚回去,沈青屏就在雾禅峰摔盆子砸碗,摔琉璃砸玉器的,发了好大一通火。 凭什么,凭什么这圣尊之位落到他木君离的头上。他沈青屏是有哪点不如他了?他平日里为修真界人做的那些事,就不是事了吗?他的名声凭什么比不过木白俞?! 沈青屏的目光落到墙上挂着的路尧雀画像上。 「嘭!」,巨大的一声响,一方砚台被狠狠地砸在了画像上。 「都怪你,都是你败坏了我的名声。你恶事做尽,到头来,还要拉着你徒弟一起下地狱!你他妈就该遗臭万年,永不超生!!!」 沈青屏对着路尧雀的画像肆意咒骂,语言恶毒到如果有人瞧见这一幕,都要怀疑,万寿仙尊是不是被夺了舍? 可惜雾禅峰弟子稀少,一个掌门也就收上几个弟子。路尧雀又出了那档子事,徒弟死的死,跑的跑,散的散。整个雾禅峰竟都留给了沈青屏。 当年也多亏了木白俞带着他师尊来帮忙。不然就凭沈青屏一个人,哪能守得住整个雾禅峰?宗门的传承早就断绝了。 虽说沈青屏不在乎这狗屁宗门传承。但是这雾禅峰,他还是乐意要一要的。 头天晚上发泄完,第二日沈青屏就又去找了木白俞。 生气归生气,兄弟归兄弟。气可以生。生完了,兄弟还是不能不要的。 沈青屏去的时候,洛隐门上下都在准备宗主担当圣尊之位的大典,忙忙碌碌的,一派喜庆气氛。 木白俞一会儿跟在这个长老旁边说两句「没必要,一切从简。」,一会儿又凑到另一个长老后面「太奢侈了,换了吧。」。 他絮絮叨叨说了挺多,都被长老好言劝了回去,之后该做什么做什么,他的话没一个人听。 木白俞还想往人堆里扎,被沈青屏好笑地揪出来:「你就别去打扰人家忙了,碍手碍脚的。」 这么大人了,还是天真得像个少年。 真是让人羡慕嫉妒啊。 木白俞看见沈青屏来了,也顾不上那边的人,拽着沈青屏衣角,眼睛亮亮的:「我知道你会来!」 沈青屏故意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来?万一我看到你这么出息,生气伤心嫉妒了,躲在雾禅峰,和你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办?」 木白俞道:「你不会的。我知道!」 「那你可真聪明啊。」 「不聪明,怎么配得上做你万寿仙尊的刎颈之交?」 「好了好了,」沈青屏止住话题,「你这么盼着我来,是想要干什么?」 木白俞语气微顿,旋即又兴奋道:「你知道的,我师尊抛下我自个儿飞升去了。主持大典的司仪位置就空缺,我想请你来当我的司仪。」 第139页 他眼里带着期盼,显得一双凤眸格外有神。 沈青屏道:「宗门不是还有其他长老吗?怎么不叫他们,反倒要叫我这个外宗人?」 「你不愿意么?」木白俞问他。 「怎么会。我当然愿意。」 「你既然愿意,就不要问为什么了。我就乐意你来做我的司仪。」木白俞一锤定音。 大典开始,沈青屏站在高台旁,看着身穿华服,向他走来的木白俞,口中的念词不断,心思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从此以后,木白俞就是属于天下苍生的圣尊了。 以前两人精心挑了好久,互相有对方印记的衣领纹饰,也要换成早有规定、独属于圣尊的云水暗纹和金线鹤样。 年少时的一句玩笑,竟然真在这时成了真。 到底是时光无情,岁月荏苒。转眼间,他们都成了能够镇守一方的大能,不再是曾经那个跌跌撞撞、意气风发的少年。 第75章 白榆树枯 木白俞成为圣尊后, 沈青屏和他出去歷练了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圣尊出世之日,必是天下大乱之时。尽管不一定非要如此,木白俞却把这些规矩守得严谨。 当今天下太平, 无事发生, 木白俞便没有用武之地。 一路上,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这事。还是和以往一样,仿佛接下来还会有无数次这样的歷练。 走到一个犄角旮旯, 木白俞听到一阵轻微的哭声,软软的, 像是猫叫。 「去看看。」木白俞抬脚往声音源处拐, 沈青屏跟在身后。 那是一个被襁褓包裹住的女娃娃,被人遗弃在一堆杂物后面,小脸煞白, 哭得已经要没力气了。 「这是怎么了?」木白俞心疼地把小女孩抱起来, 不顾襁褓上的污渍染脏白袍。 「被父母抛弃了吧。」沈青屏看着小女娃和木白俞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若有所思。 「这得是什么样的父母, 才忍心抛弃自己的孩子?」木白俞边说边抱着女娃娃往外走, 要去给这孩子找吃的。 「说不定是父母实在养不活孩子, 想让她被人捡到, 有个更好的归宿呢?」沈青屏道。 他说这话完全是为了安慰木白俞。如果真想自己孩子被贵人捡去, 谁家会把孩子扔在那个没什么人去的地方?分明是诚心要她死。 木白俞点头:「倒也确实有可能。」 不管他信不信, 他只想这么看。 「你觉不觉着这孩子和你长得有点像?」木白俞端详着孩子的脸,突然开口。 「我觉得和你相像。」沈青屏道。 「你在说些什么?」木白俞睨他, 「你仔细看看,这眼睛, 不是和你一模一样?」 「我倒是觉得这唇形生得好,」沈青屏食指轻轻点了点孩子的唇:「和你别无二致。」 「旁边是医馆, 」木白俞眼神往旁看,「君离去看看眼睛吧。不要讳疾忌医,拖得严重了。」 「圣尊是该去看看眼睛了。不然以后苍生有难,圣尊看不见,可怎么办?就要叫苍生哭瞎眼睛了。」沈青屏玩笑着说。话一开口,他便后悔。 气氛凝滞了一会儿,直到两人带着女娃娃走到了一家客栈。 客栈掌柜的刚生了孩子不久的娘子刚好在这里,木白俞央她给小女娃餵了奶,又向她询问了,小孩儿该怎么养,显然是打算养了这个女娃娃。 沈青屏道:「看你这么上心。刚好你又没有道侣,不如把这小娃娃收为义女,也是有人给你养老送终,继承你的衣钵了。」 木白俞想了想:「你说的不错。那我也是有女儿的人了。」 「可惜万寿仙尊孤苦伶仃,怕是没人给你养老了。」木白俞又道。 「我们两个谁跟谁,」沈青屏笑,「你的女儿,不就相当于是我的女儿?让她干脆连我们两个一起养了就是。」 可怜的女娃娃,还不知道事呢,就背负上了给两个成年人养老的重任。 两人此次出门都穿的平常衣服,也易了容。掌柜的娘子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听得直笑:「哎呦,二位仙君感情真好。将来一定能够长长久久的。」 木白俞似乎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我们两个从小一块儿长大,当然会的。」 沈青屏也跟着点头。 就这么,两人空着手出去一趟,回来带了个小女娃。 后来就是沈青屏跑来洛隐门找木白俞,木白俞再没去过雾禅峰。 再后来,沈青屏也收了徒,木白俞的徒弟已经有了好几个。两人的关系还是如,以前一般好,但走动得毕竟没那么频繁了。 这段时间内,修真界也有过一次动盪,沈青屏正在闭关,第一次没和木白俞一起出去。只是后来听说,那次的事情有些棘手,木白俞捐了部分修为精气,才解决了此事。 事后沈青屏出关,听说了这件事。立刻跑去洛隐门看木白俞。 木白俞浴着阳光坐在院中,不像白榆,倒像是白玉。 他循声朝着沈青屏望来,一眼望近了沈青屏眼里。 沈青屏在心中暗嘆:这样的人物,怪不得能做圣尊啊。 「你可好些了?我听说你损伤了不少。」沈青屏轻声问。 「哪有什么大碍。你看我现在,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吗?你说话声气儿也大些。你这样子,好像生怕把我吹碎了。」木白俞对着他笑。 第140页 木离来给木白俞送药。木白俞摆手:「端下去吧,我今日不想喝。左右我身体我自己心里知道,也没什么事。」 木离才不管他说什么:「爹。长老的话总没错的,您还是喝了为好。自己的身体要紧。」 沈青屏从木离手里接过药碗:「这么久不见,阿离都长这么大了。你先去吧,我来服侍你爹喝药。」 木离知道他们两个人关系好,听了沈青屏道话,转身去照管她那些不省心的师弟师妹们了。 圣尊当得久了,木白俞的性子也改了不少,比以往更添几分沉稳。眼下许是太久不见,对着沈青屏,竟然又流露出些许少年气。 「屏屏,我不想喝,苦。」木白俞眼角弯着笑意,看沈青屏。 沈青屏舀起一勺棕黑色的药汤,白玉勺餵到木白俞嘴边:「乖乖的,把药喝了。沈哥哥给你下山买糖吃。」 这是年少时他们之间常发生的对话。 少时的木白俞玩性最大。寒冬腊月,他敢披着一件单衣就跑出去玩雪。因而常常生点什么小病小痛,他又怕苦,每次喝药时必要撒娇,沈青屏只好哄他。 长大之后,木白俞就极少生病。就算是生病了要喝药,也是一捏鼻子一气儿灌下去,颇有破釜沉舟的气概。 像今日的情景,着实是难得了。 当时的沈青屏没有深想,为何会突然这样。 或者说他可能有一点预感,却不敢深想。 之后过了几十年,接到木离传信时,沈青屏正在雾禅峰打坐修炼。 信上只有潦草的两个字:「速来」,逐渐寄信之人是有多么焦急。 沈青屏心觉不妥,将澈冽关好在房间里,出了门。 他到洛隐门主峰时,木白俞还是同往常一样,半躺在木椅上。 只是他的面色再也不如曾经红润,而是一片惨白。 木离蹲在木白俞旁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木白俞看见他,又对着他弯了堆满皱纹的眼:「你来了。」 沈青屏点头:「我来了。」 「你来的挺好。」 「我该早点来的。」 …… 沈青屏面带感慨之色,没看温飞雪:「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选择公开君离的死讯,自己当圣尊吗?」 那时候的沈青屏名声极好,实力也是当时的顶尖。如果木白俞死了,天下人又想推举出一个圣尊,那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沈青屏的记忆停留在那个黄昏。 「喀喀,屏屏啊……我……怕是不行了……」 「你是圣尊,是天底下修为最深厚之人。你……不会死。」 「我再如此,也只是个人。是人……就总是要死的。 「你之前说得对,此时的我确实是想要飞升去了,好歹在天上还能等你,还能有个念想。 「可是我现在才发现,我还缺了那份机缘。想飞升,也飞升不了。」 木白俞喉结艰难地滚动,咽下一口唾沫:「待我身后……你就接过我的担子吧。若是不愿……就瞒下我的死讯。阿离会对外宣称……我闭了关。除了你和阿离……没有任何人……再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好。」 「对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在你闭关期间……我有了个听曲子写曲子的爱好?」 「没有。我不知道。」沈青屏握着木白俞的手。 「我新近……写了首曲子,唱给你听吧。」 「好。」 「十年圣……」枯朽的容颜俯瞰世间,眉心是死亡也抹不去的皱痕。 「……百年忧……」平和的外表下,人间战火纷飞,钩心斗角,阴算阳谋。 「……千秋怨……」情谊近在咫尺,可他却永远触摸不到。 「……万古愁。」泛黄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少年再难寻觅,而他行将就木。 年少时的玩笑,他一直只是当个玩笑,从来没有真正想过成为什么圣尊。他只想和沈青屏一起,游览天下美景,歷遍人间百态。 奈何天意弄人,终究为圣。 木白俞没了声息。 木离在一旁几乎要哭死过去。 沈青屏蹲在地上,蹲了很久很久,直到双脚再无知觉。 「本尊不想和你师尊一样,活了一世,到头来,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可是你这样,我师尊若是泉下有知,会很难过的吧。」温飞雪道。 「泉下有知?哈哈,泉下有知?」沈青屏把这四个字在嘴里重复念了两遍,忽地大笑,「哪有什么阴曹地府,阎王修罗。都是世人诌出来骗人的谎话!你当这么些年,本尊没去寻找过君离转世的魂魄吗?找不到啊。」 沈青屏以手捂脸:「身死之时,便是魂消之日。」 他找过很久很久。 他和木白俞相处了许多许多年,对对方的魂魄都了解的足够透彻。 他没有找到。 沈青屏抓过很多人做实验。先是在人的魂魄上烙下印记,然后将人杀死,再催动印记去寻找魂魄。 无一例外,印记都失去了感应。 魂魄已随肉.体消散。 木白俞他,再也回不来了。 第76章 骨血成山 沈青屏兀自笑着, 眼角浸出泪。 温飞雪看着他,说不出话。 「素尘啊素尘。这么多年,你是真的没发现, 君离已经不在了吗?还以为他仅仅是闭关?」温飞雪一副震惊到失语的模样, 沈青屏问他。 第141页 温飞雪也许是有过猜测的。但是他绝不愿深想,也不愿承认。 他师尊木白俞是圣尊,是天底下最强大的人, 怎么会死? 结界外,木离仔细检查完结界, 终于同意众人攻击。 「这结界虽然有些我也看不太明白, 但我肯定这不会有什么反噬,结界的弱处在东南方,我们可以集中灵力去攻击那里。」 洛隐门宗主都这样说了, 众人自然无有不允, 纷纷照做。 木离找到齐仲:「你能去一趟黑雾森林么?去寻一味灵药,这个结界加上那灵药的汁, 更容易破。」 因为有了传送阵法, 这段时间去黑雾森林的人较之以往多了不少。也慢慢发现了, 其实里面还有一些没有被世人注意到的珍稀药草。 齐仲回头和齐柒请示一声, 转身去了。 陆言卿站在最前面, 没有人去说他的不是。都体谅他的心情。 莫怀夕把补充灵力的丹药给了陆言卿和武羲好几瓶, 又对着众人道:「如果各位有谁灵力不支,可以到我徒弟这里拿丹药补充。虽然质量不算上乘, 也能起上一点作用。」 结界被灵力轰击,却岿然不动。 黑云压得越来越低, 带着要将整座城池碾为齑粉的气势。 结界内。 沈青屏不想与温飞雪再说下去了。 「外面的人在攻击结界,素尘啊, 你这辈子运气不好,被陨神碎片砸中了头,身怀大气运。本尊想要飞升,只好委屈你。下辈子,还是投个好胎吧。」沈青屏手指一动,温飞雪视野模煳,失去意识。 温飞雪死了,当然魂飞魄散,不可能有什么下辈子。 但那又如何?沈青屏扪心自问:他已经足够仁至义尽。让他知晓了那么多,多活了那么久。 如果不是看在他是君离的徒弟,他还会有闲心和温飞雪废话? 再醒来时,温飞雪第一个望见的,就是头顶的天空。 他不知道这里有多高,但他伸手就可以碰到如絮的白云。 他身下是数以万计的尸体,腥味和尸臭浓郁地令人作呕,后背被血液濡湿。 温飞雪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一个什么阵法。 和秦奕当年阵法的用处一模一样。 他躺在云气与血气之中,是最神圣的祭品。 「噼啪噼啪」,大火烧起来,从金字塔底渐次往上,火焰沖天而起,浓烟几乎盖住了半边天。 温飞雪似乎在高处窒息了。绝望漫过四肢百骸,完全淹没了他。 全城百姓的性命啊,尽在他身下。 他自恃修为深厚,却救不了一个人。 温飞雪试图调动灵力,体内的经脉却全部被阻塞,只动得一丝弱得可怜的灵力。 温飞雪咬住下唇,逼着自己忽略周围,全神贯注地用那一点点灵力,去冲击阻塞的经脉。 哪怕知道可能来不及,他也要试试,万一呢,万一就可以呢? 里面说不定还有活人,外面还有人在等他。 众人还在攻击,陆言卿身边的空瓶已经堆成小山。 结界突然发生变化。 木离面带凝重,审视了一番,道:「大家先别动,后退。」 在场的修士自然听她的话,纷纷停下了手。 除了陆言卿和武羲。 陆言卿好像对外界都没有了感知,只是机械的一遍又一遍攻击结界灵力不够了,就吃一丸丹药,然后接着攻击。 木离呵道:「师妹,陆言卿,住手!回来!」 武羲手颤了颤,还是停下。 陆言卿充耳不闻。 木离对齐柒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上前,拽住陆言卿,强行将他拉了回来。 陆言卿双目红得惊人:「玠之还在里面!我要去救他!」 木离忍无可忍:「你救得了什么?这个姐姐,我们所有人攻击了那么久都没能破开。你这么攻击下去,除了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又能做得了什么?!」 木离软下声音:「玠之的传承尽在于你。你若是去了,他岂不是彻底断了传承?」 陆言卿怔怔的,停住手。 木离松开他。 武羲搭着殷芊芊的手,靠在她身上,问木离:「师姐。这个阵法,是怎么回事?」 在场人的目光移转向木离。 木离抿唇,开口道:「这个阵法,变成了献祭阵法。或者更准确些来说,是布阵人通过这个阵法,从入阵人身上汲取他所需要的,可能是灵力,也可能是,机缘天道之力。」 「你的意思是,沈青屏只是汲取玠之身上的天道之力,并不会让他死,对吗?」陆言卿攥住木离胳膊,急切问。 木离嘆了口气,没有说话。 陆言卿其实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还是怀揣着那么几分侥倖。 眼下看木离的态度,他连内心那点侥倖都快要被打散。 陆言卿手指缩紧:「你说话啊,你说话啊!是这样的对不对,玠之不会死对不对?!」 温飞雪还没答应接受他,他还没和温飞雪结为道侣,他们明明还有那么许多的年岁,温飞雪怎么可能现在就扔下他? 木离没计较他的失礼:「……师弟他,回不来了。」 陆言卿松开手,嗓音颤抖:「什么叫回不来了,什么叫回不来了?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一定是在骗我……都是假的……我明明还在等他……他不可能捨得扔下我……」 第142页 他往后趔趄了几步,被莫怀夕撑着背扶住。 「……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他还在喃喃。 武羲问:「师姐,真的……没有一点机会了吗?」 尽管不想承认,木离还是摇了摇头:「先前的防御阵法已撤,但这个阵法比一般的阵法多出许多纹路,防御力甚至较先前的阵法更甚。攻不了。」 「那我们只能看着?看着沈青屏做尽了恶事,杀了那么多人,最后却能得到足够的天道之力,然后安安稳稳地飞升,在天上去逍遥快活?」武羲又问。 也不用木离回答,她接着道:「那这天道何其不公!我们信奉了祂那么多年,做那么多善事去一点点积累天道之力,却抵不得恶人一个阵法!说什么因果轮迴善恶有报,都是放狗屁!!」 武羲这话着实大逆不道。 修真界向来信奉推崇天道,人人修炼都是为了追逐获得更多天道,这里好襄助自己飞升。 天命不可违,是天底下每一个人都牢记于心的。 众人看武羲的眼光已经有些不对。转而又念道她失去了自己爱如珍宝的小师弟,才勉强驱了敌意,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看天,害怕天道降下责罚。 「住口!休得胡言乱语!」木离一道灵力甩在武羲身上,下了禁言咒,强行让她闭了嘴。 呵斥了武羲,她又对着众人道:「我师妹也是看到自己师弟出事,一时心里不能接受,这才莽撞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她并不是诚心,还望诸位海涵。」 木离发了话,大家自然也是要给些面子,纷纷点头:「这是自然,我等也能理解昭阳仙尊拳拳之心。」 他们嘴上这么说,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但这个木离就实在管不了了。 因为武羲说出了那番话,众人包括木离的注意力都放在武羲身上,没人注意到一旁的陆言卿站了起来,靠近了结界。 「轰!」,结界边传来一声巨响,木离看过去,声音都变了调:「快把他拉回来,他这是想要和结界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木离足尖一点,瞬间便飞掠到陆言卿身边。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陆言卿嘴角涌出鲜血,他笑着对木离道:「玠之不在了,传承也没有什么意义。这东西,他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他不会怪我的。」 他扭过头,浑身的灵力都顺着双掌贴合结界的地方涌去。 「你疯了!!你不想活了吗!!!」木离怒喝。 陆言卿唇边鲜血不断,他断断续续道:「我仔细…想了想,玠之不在……我也…什么活着的必要了。也多亏了这次……不然我还没发现……玠之在我心里已经重要到了如此程度……往日待他竟还是轻慢了。眼下能和他共赴黄泉,我想了想……也挺好。好歹死前再看他一面……不然…他若是不知道我来了……不等我了…怎么办?」 「疯子!!!」 结界内。 温飞雪下唇都咬出了血,却还是没能突破经脉上的阻隔。 沈青屏看着他:「别白费劲了,省省吧。」 温飞雪扭头盯住他,眼神恨意浓烈:「你不得好死!」 沈青屏感受着在体内逐渐充盈的天道之力,心情不错地颔首:「我不得好死。只是我没想到,堂堂素尘仙尊,到了临死之际,竟然也只能放几句狠话而……」 他话还没说完,结界上本来若隐若现的金芒突然间光芒大绽,下一秒,竟「嘭」的一声,直接炸开。 沈青屏脸色顿时沉下来:怎么回事,他的结界明明应该无人能打得破! 第77章 尘埃落定 温飞雪若有所感, 看向光芒所来处。 ——陆言卿轮廓笼着金芒,身影恍惚间,竟像是救世的神祇。 大雨滂沱而下, 扑灭尸山的火焰, 密密匝匝,带着涤盪世间的气势。 沈青屏的神情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他隔着雨幕看陆言卿,突然扯了扯唇角:「你以为我不会准备其他的手段?」 只是他没想到, 这人身上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天道之力,多到甚至可以将他的阵法撑爆。 沈青屏一掌拍向地面, 劲风扬起他的衣袍, 灵力顺着深埋的纹路蔓延开,点燃一丛丛绿色星火,在倾盆大雨中摇曳, 渐成燎原之势。 在场的修士都见多识广, 哪能认不出这是什么?惊唿出声:「不好,他炼了草木精成阵!」 这世道, 草木修出灵识成精不知道比飞禽走兽难了多少。但相应的, 一旦修成, 实力和寿命也不知道比同等级的飞禽走兽或者人高出多少。 炼草木精成阵, 顾名思义, 就是把这些草木修成的精怪炼成傀儡, 用阵法控制攻击闯入阵中的人。 因为草木精极高的防御力和攻击力,这样的阵法是通常是棘手、恐怖的。 如果阵法中只有一只两只精怪还可以不放在眼里, 但如果布阵之人能力足够出众,对于这一道掌握的足够精深, 在阵法里留下数以万计的草木精,那光凭数量, 也可以送所有入阵人上西天。 看这个阵法的规模,很显然是后者。 附着青草的大地上,突然长出许多堪称庞大的植物,每一株身上都笼罩着阵法的红光,张牙舞爪地向众人攻击而来。 色泽艷丽的花朵从蕊处喷射出汁液,武羲立即旋身避开。汁液落在地上,「滋滋」腐蚀开一大片空缺。 第143页 武羲的后背与殷芊芊相靠,她急促道:「我《破阵》,你《清音》。」 殷芊芊立刻取下腰间挂的埙,武羲身后背的琴也被主人取下,拿在手里。 悠扬的埙声混合着激昂的琴音传遍整个阵法所在之地,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破阵》可以激起人的斗志,战斗力,差不多可以往上翻上一番;《清音》这可以压制精怪的行动,让他们的动作更加迟缓。 本来还被数不胜数的草木精怪压制的修士瞬间有了逆转局势的苗头。 好些修士自发地站在武羲和殷芊芊附近,保护她们的安全。 乐修本来就不太擅长战斗,扮演的向来是坐镇大后方的指挥角色。 沈青屏站在高处,望着陷在阵里的诸人,嘴角扬起笑意,手指轻轻一勾。 ——一条粗壮的藤蔓带着噁心的绿色粘液,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从土里腾空而起,狠狠抽向武羲的后背! 殷芊芊双目骤缩,撕心裂肺:「羲羲!!!」却没能来得及阻止。 「啪!」藤蔓拍打在人体的脆响传开,却不是从武羲身上。 武羲停了拨琴的手,转身惊愕地看向为她挡了这一致命攻击的人:「乐芜?!」 他怎么会在这里?! 乐芜背后的鲜血顺着衣衫渗到了前襟,他却冲着武羲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阿羲,对不起。」 「以及,我真的很爱你。」 他的声音虚弱地飘进武羲的耳中,下一刻,他就闭上眼,断了气,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武羲愣住了。 她实在没有想到,乐芜那样的性格,因为她经歷了那么些事,修为尽丧,沦为废人,寿命也只剩下短短几十年。不怨恨也就罢了,到了最后,竟还愿意豁出命去救她? 「羲羲……」殷芊芊唤她。 武羲勉强回过神,朝殷芊芊摆手,没有看她。只是道:「先继续吧,局势不能等。」 「……好。」殷芊芊看出武羲因为乐芜的原因心神不定,但也确实如她所说,现在情势危急,没有时间去管这些。 陆言卿站在原地,哪怕周围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还是丝毫没有动作。仿佛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具没有活气的躯壳。 草木精朝着他前仆后继,却又在他周身三尺处化为齑粉。 沈青屏眯着眼睛,不打算再停留下去。 这里的尸山沈青屏带不走,但带走温飞雪一人他还是做得到的。 他伸手,想要揪住温飞雪的衣领。 温飞雪怒瞪着他,他也不在意。 老虎可怖,但如果被拔了爪牙,那就什么也不是。不足为惧。 他的指尖才刚刚碰上温飞雪的衣领,面前横躺之人却突然暴起,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沈青屏挑眉,讶异却没有过多的惊慌:一个温飞雪,虽然麻烦,但他也不是解决不了。 沈青屏腰部骤然发力,掀翻压在他身上的温飞雪,手指在重温飞雪脸上划过时蜷缩了一瞬,落到他身侧,反而绞住他的双手。 陆言卿的身躯在此刻晃了晃,身上的金芒消散,他不自觉伸手揉了揉发胀发痛的额角。 他全想起来了,之前的所有记忆。 原来他和玠之的缘分可以追溯到那么远。 他顿时有些感谢之前那个不理智的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受不了挑衅,要下凡歷劫,要报復温飞雪,他绝对不会和玠之有这么深的缘分,也走不到现在这一步。 当然,报復的手段该欠打,还是欠打的。 陆言卿消化完记忆,飞身而起,要去帮温飞雪。 温飞雪虽然现在看起来勉强压制住了沈青屏,但陆言卿知道这是假象。 温飞雪的灵力还没有彻底恢復。就算是彻底恢復了,也最多就和沈青屏打个平手。 也亏了沈青屏那个献祭的结界阵法,阴差阳错唤醒了他的记忆,还恢復了他作为天道时的力量。 现在他要对付一个沈青屏,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沈青屏刚想嗤笑温飞雪的不自量力,是突然从背后窜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转头向陆言卿的方向望去。 还没等他看清陆言卿的身影,一道粉色的弧线划过,下一瞬,他就被死死压制在地。 陆言卿踩着沈青屏的胸口,看温飞雪:「玠之,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温飞雪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自然是杀了。千刀万剐,让他不得好死。」 沈青屏瘫在地上,他渴求了半辈子的天道之力霸道而蛮横的游走遍他的全身,摧毁了他的每一根经脉。 沈青屏知道自己失败了,失败得彻彻底底,失败得如此草率。 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体内生机的流逝。陆言卿刻意放慢了过程,就是要让他感受到这种蚀骨锥心之痛。 但再怎么样,不过半刻钟,他也会彻底断气。 他所渴求的,终究毁了他。 沈青屏吃力地抬起头。 他看着温飞雪的眉眼,倏忽笑了:「你知道吗?其实和阿离比起来,你才是跟君离最像的那一个。」 他用目光抚过温飞雪眉间,停留在他眉尾的那一点小痣上:「尤其是眉尾的这颗痣,生得最妙,和君离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这处生了痣的也不止你一个。」 第144页 「你姐姐比你,长得更像君离。」 他姐姐和师尊长得像吗? 温飞雪努力去回忆,才发现师尊的面目在他记忆里已经模煳,只留下失真的画像。 然后袭上心头的便是巨大的愤怒与恐慌:「你把我阿姐怎么了?!」 沈青屏轻描淡写道:「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在他她身上下了一个共生结界。她生我生,她死我死,反之亦然。」 陆言卿不用温飞雪说,早就停了手上的术法。 事关玠之的阿姐,他自然不可能轻慢疏忽。 「——可惜啊,晚了。」 沈青屏扭头吐出一口发黑的鲜血:「谁能想得到呢?你姐姐给我下了催命的毒药。」 沈青屏大脑迟缓地想到:她还是很聪明,知道声东击西。 沈青屏勾唇,竟然有些欣慰。 他要是也有这样的算计,也不至于沦落得年纪轻轻就陨落吧。 死前最后一刻,沈青屏眼前再次闪过那个清润的身影。 自己这也算是去陪他了。 沈青屏头一歪,阖上了眼。 温飞雪立刻去看,却发现沈青屏是真的没了生息。 万寿仙尊,他师尊的挚友,屠了崇安城满城的人,沈青屏,就这么死了。 与此同时,望花楼。 姜清本来在窗边倚坐,手里捧着一卷书在读。突然脸色一白,一口血喷在书卷上。 姜清勉强转过头,血液避开书卷,滴落在地。缓慢地渗入木制地板,晕开一团暗色的痕迹。 她却笑了。 看来毒药发作,他死了啊。 死了就好。 至于她自己的命,她其实不太在乎。 死了就死了,又有何妨呢? 温飞雪看着沈青屏断气,心中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他仓惶地去寻找陆言卿的眼,握着他手臂,修剪得宜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留下青紫的钝印。 「我阿姐她没事,对吗?」他迫切d地需要贊同。 陆言卿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眼前这个人揪紧揉捏,他缓声道:「她没事,没事的。」 得到了肯定,温飞雪却又不相信:「你骗我,你在骗我!我阿姐死了!永远回不来了! 紫袍沾上血泥污渍,沉甸甸地拖在地上。 陆言卿抱住温飞雪,手掌轻柔地在他背后轻拍,是一个安抚的动作:「玠之,玠之……」 温飞雪蜷在他怀里,一向强大可靠的人在此刻却脆弱得像浮沙堆起的塔,轻轻一碰就会垮塌成一片散沙。 他死死抓住陆言卿的衣襟,像落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力道之大,几乎快要把布料扯烂。 陆言卿还是温柔地拍着他的背。 阵法已经被解决,众人现在终于有空闲望向之前出了异象的方向,正好看到两人相拥的场景。 众人心思各异,都想起了前些天陆言卿自请离师门的事,再联想他对温飞雪的称唿,这两人之间现在是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木离眼神平静中带着无奈:她毕竟早就知道,自然不像其他人那么震惊。 齐柒性格憨厚,看见小师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替他高兴。 武羲自然不必说,小师弟想干什么,她就支持。温飞雪好不容易活下来,不就和曾经的徒弟结个道侣,又怎么了? 莫怀夕就不一样了。 他本来就看陆言卿不顺眼。眼下这小兔崽子还敢对他师弟下手,还把他师弟拐到手了! 他就说这小兔崽子不安好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忍也不行。周围那么多人看着,苍朮仙尊只能阴森森地盯着陆言卿看,恨不得用目光在他身上戳出个大洞。如果眼神能杀人,苍朮仙尊早就不知道把陆言卿杀了多少次。 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木离又说了些感谢的话,承诺要送什么谢礼,众人也就各自散开。 除去武羲要和殷芊芊留下处理崇安城的事,洛隐门其他人都启程回宗。 齐柒看了看冥崖的方向,担忧道:「师姐,你们先回去吧。这里离冥崖不远,我徒弟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我有些担心。」 「你去吧。小心些。也不要太担心了,你该相信你徒弟。」 「嗯。」 陆言卿控制着桃花瓣飘动的速度,落在众人后面好远。莫怀夕时不时回头看,看得怒火中烧,却被木离扣住手腕。 温飞雪已经恢復过来,但还是窝在陆言卿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我们先去眠沙镇看看。」 「好。」 「我阿姐要是没事,事情就可以早些。如果……那就看我心情了。十年八年也是可能有的,她是我阿姐。」 温飞雪没说是什么事,陆言卿心知肚明:「十年八年我等得,就是百年,我也等。」 温飞雪推开他站起:「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阿姐死定了吗?!」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但大雨已停,天光乍破,总是一派花繁草盛,莽莽榛榛。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能够从容不迫,去看尽人间百态,尘世繁华。 【正文完】 第78章 番外【一】 刚踏进望花楼, 仪如芳就迎了上来。 温飞雪看到仪如芳的脸色,心先凉了半截「芳姨。」 仪如芳显然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来,简洁地丢下一句「跟我来。」, 转身带路。 第145页 仪如芳去的方向是姜清的厢房, 温飞雪不知道去过多少次,早已经轻车熟路。现在却仿佛第一次来似的,跟在仪如芳后面, 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陆言卿握住温飞雪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吱呀——」门被轻轻推开, 一行三人脚步轻缓地走了进去。 隔着屏风,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后面珠帘翠幔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影。 温飞雪脚步停住:他不敢再往前走了。 仪如芳已经绕进了屏风。 温飞雪抬头, 通过屏风看仪如芳的身影。 那屏风很好看, 绣着青绿山水,山巅着一抹白, 似乎是雪。 上面还用飘逸的字迹题着一首诗。 「无欲方成圣, 悟道终成空。 遥怜枝头雪, 堪堕污泥中。」 温飞雪走近了去摸, 发现那不是墨迹, 而是人绣上去的。只是绣娘的手艺太过高超, 以假乱真。 温飞雪站在屏风前不动,似乎是在欣赏。他偏头对着陆言卿:「这画儿不错。只是诗不好, 污了这字。」 陆言卿没说话,手指轻轻揉了揉温飞雪的手。 温飞雪到底还是牵着陆言卿的手, 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姜清躺在床上, 身上的衣物穿得整整齐齐,妆容精緻,双手交叠,放于小腹。眸子安详地阖着,面目平静。 仪如芳没有哭,只是倚在床边看着姜清,手指轻轻攥着床柱。 「……芳姨,她只是睡着了,对吗?」温飞雪问仪如芳。 出乎意料的,仪如芳点了头:「是,她睡着了。」 还没等温飞雪松口气,她又接着道:「也再也醒不过来了。」 「芳姨,这时候,就别再开玩笑了吧。」温飞雪勉强扯起唇。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玩笑。」仪如芳没回头。 温飞雪沉默半晌。 「你毕竟是姜清的亲人。姜清的尸体是你带回去,还是留在我这里,由你决定。当然,如果留在我这,我肯定会将她隆重安葬。」仪如芳丢下这句话,就出了房间。 温飞雪蹲在姜清床头,对着陆言卿道:「你先出去等我吧。我想单独和阿姐说说话。」 「好。」陆言卿利落地出门,明天留给温飞雪和姜清二人。 温飞雪握住姜清冰凉的手,轻轻唤了一声:「阿姐。」 姜清在世时,除了在温家的那段年岁,温飞雪没叫过她一句「姐姐」。他们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藏着自己的身份,哪怕双方都已经心知肚明。 现在她过世,温飞雪终于可以唤她一声「阿姐」,姜清也再也听不到了。 温飞雪眼中渐渐蓄起泪水,直到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落,在脸上沖开水痕,最终滴到姜清手背上。 温飞雪手忙脚乱地帮姜清擦掉手背上的水痕:「阿姐,我不是故意的。阿姐。」 姜清在床上一言不发,静默的房间只有温飞雪一个人的声音,孤零零地迴荡。 温飞雪止住眼中泪,和床上的姜清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他们曾经的过往。一点点一滴滴,都还鲜明在目,恍如昨日。 说着说着,止住的眼泪又席捲重来,一串接一串流过两颊。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头西坠,温飞雪才推开门,从姜清房中出来。 陆言卿仔细打量着温飞雪脸上的神情:眼眶微肿,脸色苍白,显然是哭过;但神情还算得上平静。 仪如芳就在不远处,温飞雪出来,她提步走向他。 「你腩砜打算怎么办?」她问的是姜清安置的事。 温飞雪顿了顿:「她现在叫姜清,不是温雪晴。」 他的意思很明显,要把姜清留给仪如芳。 「我会作为姜清的朋友,参加她的葬礼。」 「你放心。我望花楼的姑娘,从不比别人第一等。」 温飞雪和陆言卿暂时在望花楼住了下来,等着姜清发丧入土。 夜深人静,温飞雪盯着床帐,突然发问:「你说,飞升成仙真的就那么好吗?惹得人人趋之若鹜,做下那样丧心病狂的事?秦奕如是,沈青屏亦如是。」 「我不知道。」 陆言卿也不知道。 他算是经歷过这些的人了,没觉得有多大的吸引力,还比不上温飞雪一根手指头。 温飞雪扭头躺在旁边小榻上的陆言卿:「你为什么不知道?沈青屏不是说,你身上的天道之力很强?有多强,比起神仙来如何?」 陆言卿纠结许久,还是打算先把自己身份瞒一瞒。 他怕他现在冒冒失失说出来,温飞雪就不要他了。 「我怎么能知道,我没当过神仙啊。」陆言卿如是说。 「也是。」温飞雪又把头扭了回去。 一夜无话。 一连很多天,温飞雪的情绪都不高,直到回到洛隐门,情绪也没缓过来。 虽然他每天也会和陆言卿说笑,好像没收到什么太大的影响,但陆言卿就是知道,温飞雪心情不好。 哪怕温飞雪笑着,也会让人感觉到勉强和心疼。 陆言卿急得快要上火,却束手无策。只能努力地用尽浑身解数,去逗温飞雪一笑,哪怕自己出丑也没关系。 眼看着小半年过去,这事在温飞雪心中还有阴霾。 之前他的状态也让洛隐门众人看了出来,三天两头都有人来霆霓峰做客,拐弯抹角地问询原因和安慰温飞雪。现在温飞雪恢復得与平时无异,众人也就放下了心。 第146页 陆言卿却还是觉得不对。 明明温飞雪一切正常,他却总是担忧。 该怎么办才好? 「长宁,给我看看你的桃花瓣。」温飞雪瘫在椅子上,望着流春亭,心头突然起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言卿神色忽地一喜。 温飞雪奇怪地瞥他:「你这么高兴做什么?我看桃花瓣,又不是看你。」 陆言卿收回神,笑容灿烂:「桃花瓣是我的。玠之看桃花瓣,四捨五入,也就和看我无异了。」 「……你滚。」温飞雪日常嫌弃陆言卿。 他一直不明白:别人家的小伙子第一次追求心上人,都是青涩。怎么就他家这个这么油腻。是他的教养方式出了问题? 不。 温飞雪在心中否定。 他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人,只有陆言卿一个。 不过话说回来,陆言卿最近都没和他剖白心意了。当然,对他的态度一直没变过。 他知道原因,可是他也不好提出来。他总不能屁颠屁颠地凑上去,跟人家说「你几个月前的追求,我答应了」吧? 那多丢面子? 其实面子的问题不大,温飞雪也不怎么在乎那玩意儿。 主要是为陆言卿着想。 他要是敢倒追。人是早上追的,莫怀夕的药是中午下在陆言卿饭菜里的。 温飞雪不太想年纪轻轻就死了未来道侣。 温飞雪不着急。 陆言卿迟早会再来一次的。他对这点还是有信心。 陆言卿掌心托着桃花瓣,道:「玠之,你喜欢桃花吗?」 「还行,」温飞雪看了眼陆言卿身上的粉色衣衫,「颜色挺好看。」 「那我能在霆霓峰上种桃花树吗?」陆言卿又问。 「随你。」温飞雪对于这些其实没那么在意,当年砍竹子也就是随手为之。陆言卿喜欢什么,想种什么,就随他去好了。 温飞雪闭上眼,似乎还在休息,周身灵力却在流转。 他要重塑根基啊。 晚上,莫怀夕来找温飞雪,臭着一张脸:「走了,这几天去雪见峰住。」 温飞雪挑眉:「干嘛?我在霆霓峰住得挺好的。」 莫怀夕张了张嘴。还没等他说出什么,陆言卿就从门外进来,咳了咳。 莫怀夕没好气地睨他,又对着温飞雪:「没什么。你最近不是又在修炼?我炼出了好东西,请你去瞧瞧。顺带离这狗东西远一点。」 温飞雪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两人之间有猫腻?但他也懒得点破,反正这两人又不会害他。 温飞雪也想看看他们俩弄出了什么花样,乐得跟莫怀夕走了。 陆言卿是希望温飞雪去雪见峰住的。但看他走得这么干脆利落,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像在醋里滚过一遭似的。 温飞雪整日在雪见峰闲逛修炼,偶尔逗逗小师侄。日子过得惬意。 陆言卿整日在霆霓峰神神秘秘地忙忙碌碌,还要挤出空来,绕过不待见他的莫怀夕,来雪见峰看温飞雪。 时间越往后,陆言卿的期待就越深。常常做着做着就停下来,想像温飞雪看到这一幕后的神情,总是不自觉笑得止不住。 就这么过了十来天,陆言卿才来雪见峰接温飞雪回去。 温飞雪知道陆言卿准备得差不多了,心下也暗暗有些期待。 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 才走到霆霓峰脚下,还没看清山上的景致,温飞雪就被陆言卿一条白绸蒙住了眼:「玠之,你先别看,我带你走。」 温飞雪抬手摸了摸柔软细腻的绸缎,心中愈发好奇。 第79章 番外【一】 陆言卿会准备些什么呢? 温飞雪轻咬下唇。 陆言卿牵着温飞雪的手, 一步步携他上了霆霓峰。 暖风穿发而过,扬起一帘墨色,夹杂着白绸, 裹住清浅的日光。 霆霓峰的路, 温飞雪走了多年。哪怕蒙着眼睛,也知道大概到了哪里。 陆言卿牵着他来了后山。 温飞雪鼻尖轻动,已然嗅到空气中那一缕浅淡的花香。 他好像知道陆言卿做了什么了。 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陆言卿停下脚步, 抬起手,温柔地解开了温飞雪脑后的白绸。 白绸从鼻上滑落, 睫毛帘子掀起来, 露出那双清凌凌、总是带着戏嚯的眸子。 温飞雪抬眼看去。 春花流水,四月桃红。 曾经经年的墨绿中多了一大片浅粉色,漫山遍野, 摇曳着勾人。风一吹过, 桃红就落了满地。温飞雪甚至可以透过阳光看见花瓣上裊娜的深粉脉络。 陆言卿不知道何时松开了他的手,捧着一大枝旁逸斜出的桃花, 站在树下林间, 背后是漫天桃花飞卷。 他望着温飞雪, 眸中的深情几乎要凝为实质, 包裹住温飞雪全身。 「玠之, 」他轻轻唤。 「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温飞雪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伸手接过了那束桃花枝。 他们在桃花树下拥吻, 唇舌依偎,都泛着融融的粉。 恰有清风过林, 带起落英纷纷,每一瓣柔软的桃花都是誓言的见证。 一片桃花轻柔地落下。 陆言卿的唇与温飞雪略微分开。他的额头抵着温飞雪, 温热的皮肤贴在一起,十指相扣。 第147页 陆言卿开口, 滚烫的吐息在肌肤上熏蒸开红色:「玠之,我心悦你。特别特别心悦你。」 温飞雪手指收紧,闭上眼笑:「我也是。」 我也,特别特别心悦你。 第80章 番外【一】 两人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了听松苑。 陆言卿搂着温飞雪的腰, 带着温飞雪一同砸进柔软的被褥里。 温飞雪束起的黑髮早已散开,此刻披散在床榻上,衣袍大敞, 衬得白皙细腻的肌肤像一块被包裹的白玉, 被情慾染上淡粉的色泽,引得人垂涎欲滴。 「等,等等, 」温飞雪偏头避开陆言卿的吻,声音里带着喘, 「我去, 关个门。」 陆言卿进来得太急,连门也是堪堪虚掩,是决计拦不住人的。 温飞雪从床上起来, 身后坠着陆言卿这个大挂件, 去门边关了门,顺带落了层结界。 陆言卿的脑袋搁在温飞雪颈项间, 黏黏煳煳地唤:「玠之~」 温飞雪转过头, 同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累赘的衣衫委落一地, 气氛再次攀升。 一吻毕, 两人唿吸粗重。温飞雪低声:「来吗?」 陆言卿沙哑回:「谁上?」 虽然是问句, 温飞雪却察觉腰间滚烫,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温飞雪哼笑,转过身, 一把扯住陆言卿往床上按:「各凭本事,比比再说。」 他其实不太在意这个。但总不能让他直接妥协, 倒显得他多不行似的。 听松苑的床是莫怀夕当年特地为温飞雪寻来的上好暖玉制成,结实得很。哪怕到了现在, 也没什么声音。 两人气势汹汹地在床上打了一架,终究是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倒在沙滩上,温飞雪败下阵来。 树苗的根茎埋进那一片温柔乡,预备着孕育出果实,留下种子。 温飞雪在他耳边笑问:「好长宁,你舒不舒服,嗯?你倒是快着些~」温飞雪此刻的声音鼻音浓重,撒娇一般。说出的话语却叫人血脉偾张。 陆言卿低头封住那张吐出勾人话语的唇。 后山上,本该更有攻击性的松针落入地面柔软的桃花毯中,被如潮似浪的桃花瓣淹没,丢了心失了魂,在其中颠簸。 那日霆霓峰的太阳落得格外快,烛火直在听松苑燃了整整一夜。 第81章 番外【一】 第二日, 日上三竿。 温飞雪在陆言卿怀里睁开犹带着泪痕的双眼,看着陆言卿胸膛上自己留下的抓痕:「明明我是你师尊,是年长的那个, 怎么我在下面呢?」 「嘶!」昨天太过激烈, 温飞雪身上还有些不自在。他扭了扭身子,不知道扯到了哪里,倒吸一口凉气, 愤愤地嘟囔,「你这个不肖徒, 也不知道收敛着点, 简直是欺师灭祖!」 「这徒儿也没办法。命里早就定好了。」陆言卿恬不知耻地将手伸进两人身上的薄被,引着温飞雪的手去抚摸那庞然大物的尺寸。又轻轻掂了掂温飞雪和自己对比起来显得娇小可爱的物什,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他现在可还回味着呢, 昨个儿那一场势均力敌, 酣畅淋漓。 「是吗?」温飞雪不怀好意地戳了戳陆言卿的后腰,「你腰不酸?」 陆言卿一声呻.吟险些出了口, 又被他硬气地咽下, 嘴硬:「不酸。」 说着, 他又揉了揉手中的物什:「这个昨天可是累着了。去了那么多次。现在怕是渴得紧。」 温飞雪到底是没有陆言卿那么厚脸皮, 一张脸烧得通红。明明腿已经软得不成样子, 还是一脚将他那欺师的逆徒从床榻上踹了下去, 当真是勇勐非常。 陆言卿仰面摔进昨日两人褪下的衣物中,视线紧盯着温飞雪布满了星星点点红痕的脚踝, 笑得春风荡漾。 温飞雪被他笑得奇怪,顺着视线望过去, 就看见了自己惨不忍睹的脚踝。 温飞雪嗤笑,从床上坐起身, 一脚踩上了陆言卿的胸膛。 白皙温热的足底贴上精壮肌肉,陆言卿闷哼一声,又精神抖擞了。 温飞雪:「……」 温飞雪想一脚给他踩瘪。 「……你自己解决。消下去了再来找我。」温飞雪丢下这句话,自个儿走去清理了。 他去温泉里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慢悠悠披衣出来,陆言卿才将将消下去。一看见他,又有要抬头的趋势。 「啧。」温飞雪嫌弃地瞥一眼,出了门。 到饭点了,该去馋溪堂了。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素尘仙尊穿这件高领的衣服,看起来特别贵气?」 「啊,素尘仙尊好好看~」 馋溪堂的弟子们窃窃私语。 温飞雪假装听不见。 温飞雪才刚在他惯常的位置坐下,陆言卿就赶了来,收拾得衣冠楚楚:「玠之。」 馋溪堂随着陆言卿的到来又掀起一番热火朝天的讨论。 「这不是素尘仙尊那个自请离师门的弟子吗?现在也是大乘期大能了。」 「我听说啊,他是因为爱慕自己的素尘仙尊,又因为师徒身份不好更进一步,所以才自请离开师门的。你看他俩现在,多亲密。」 有眼尖的修士捂着嘴激动地尖叫,拼命扯着旁边人的袖子:「你看你看你看,他脖子上是不是有吻痕?!素尘仙尊今天又穿了高领的衣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旁边人顺着她的手指仔细看了看,立刻抱着她的手臂和她一起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48页 温飞雪虽然是可以听到周围人的讨论的。他看着陆言卿颇有心机地欲盖弥彰,尽量让所有眼睛正常的人都看见他脖间的吻痕,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陆言卿坐在温飞雪对面。 「玠之,我有事要和你说。」陆言卿虽然打扮很心机,语气却很郑重。 温飞雪道:「什么事?」 陆言卿张了张嘴,还是道:「算了,等会儿回去再说。」 他也是路上突然想到这事。现在想,在馋溪堂说,未免太不严肃。 温飞雪很想听,但他还是尊重陆言卿的想法,没追问:「行。」 因为实在好奇,温飞雪吃饭的速度都比平常快上不少,两人不多时就回了霆霓峰。 两人对坐在流春亭,陆言卿无意识绞着双手:「玠之。我们这算是关系定下了吗?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会丢下我?」 听见陆言卿这话,温飞雪若有所思看他:「你要是找别的人双修,我别说丢下你,我直接打死你。」 陆言卿慌忙摇头:「绝不会是这种事。」 温飞雪那么好,他想把他藏起还来不及,哪里会自己离开去找别人? 「那你说吧。我听听。」 陆言卿深唿吸了一口气,还是说了出来:「玠之。其实我是……天道。」 第82章 番外【一】 「天道?!」温飞雪不敢置信。 「是, 」陆言腩砜卿掌心一片潮湿,「之前我身上之所以有那样的异象,还能撑爆沈青屏的阵法, 就是因为他的阵法阴差阳错让我恢復了我作为天道的记忆和力量。」 温飞雪现在脑子很乱。 他实在是没想到, 陆言卿竟然会是天道。 他是极度厌恶天道之力的,尤其是这么多年经歷了这么些事后。不然他也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另起根基修炼。 结果陆言卿就是天道本身。 这让他怎么办? 诛杀逆徒还是谋杀亲夫? 温飞雪都下不去手。 他托着下巴, 忧愁又震惊地看陆言卿:这个人怎么这样呢?净给他找麻烦。 「玠之?」陆言卿接收到温飞雪的视线,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一颗心都像是被人提起来甩了又甩, 只觉得七上八下,七倒八歪。 「唔,你说你是天道, 你要如何证明?」温飞雪问他。 陆言卿道:「我身上有天道神格。可以与你身上的殒神碎片相感应。」 温飞雪伸出一只手:「试试。」 陆言卿搭上他的手。片刻后, 他身上有金光浮现,顺着两人相贴的手掌, 延伸到温飞雪身上。 与此同时, 周遭的灵力瞬间稀薄, 是天道之力与灵力两者相排斥的情形。 这下是确凿无疑了。 温飞雪头疼地抽回手。 陆言卿下意识收拢手指想要挽留, 又悻悻地放开。 温飞雪瞧着他面色, 忽然起了些逗弄的心思:「那这样。你以神格为聘, 我便嫁你。怎么样?」 陆言卿沉默半晌,点点头:「好。」 「不是, 你还真信啦?」温飞雪笑着摇头,「我开玩笑的。我怎么捨得让我们家长宁遭这种罪?」 温飞雪轻佻地挑起陆言卿的下巴:「姑娘, 让在下一亲芳泽,可好?」 一个吻印在陆言卿的唇上。 陆言卿喉头一动, 也不管什么天道不天道的了,将温飞雪揽向自己,手掌按在他脑后,吻得更深。 陆言卿捧着温飞雪的脸:「玠之,你给我一年时间。我必然给你一个全修真界最盛大的结契大典。」 温飞雪扣着他的手,笑:「好啊。我等你。」 第83章 番外【一】 一年后。 洛隐门主峰上张灯结彩, 红绸挂满了整个宗门,到处都透出热闹喜庆的气氛。 素尘仙尊要成亲结契了。 喜帖早在半月前就送了出去。大典的一应事宜皆是他的师兄师姐和未来道侣准备。盛大隆重,是修真界这么多年来之最。 温飞雪也想要和他们一道忙活, 但被陆言卿和莫怀夕强按了回去:「你好好呆着。这些我们来。」 温飞雪拗不过他俩, 只好由他们去。自己则趁着这段时间抓紧修炼重塑根基。 今日就是大典举行的日子各个宗门大佬的贺礼流水般送上主峰,专门的弟子在旁边唱名,等大典结束后, 再把这些东西搬上霆霓峰。 结契前温飞雪和陆言卿两人不被允许见面,为了好兆头, 陆言卿生生忍了半个月之久。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 陆言卿早早地爬起来,洗漱穿衣,对镜理好头冠。 为了看起来更有气色, 他甚至在脸上抹了点粉, 遮住略显苍白的两颊。 直到把自己捯饬得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儿缺处后,陆言卿才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 从屋里走出来。 他这副模样, 就算是莫怀夕看到了, 也挑不出什么不好。只能夸了一句:「人模狗样」。 温飞雪也起了, 坐在桌前仰起脸, 乖乖地任由武羲在他脸上这儿描一笔那儿画一道。 温飞雪生得好, 其实不用怎么描画。但武羲有私心,还是要稍稍给他修修。不能让别人说是温飞雪看上了自家徒弟的脸。 她小师弟可是比陆言卿好看上百倍千倍! 武羲描画完, 向后退两步,仔细端详了一端详: 大红色着金线的婚服张扬热烈, 服帖地裹住温飞雪的挺拔身躯,暖白的肌肤又白上几分。 第149页 金冠束住墨玉, 长髮及腰,披散如绸缎。 因为是自己大喜的日子,温飞雪面上有两抹薄红,眉眼尽是疏朗喜气,眉尾那点小痣就更显得勾魂夺魄。 武羲咂嘴:怪不得陆言卿对自己师尊生出那样的心思。这人也着实太好看了些。 吉时已到。 温飞雪和陆言卿并肩携手,立于高台之上,浩荡的长风穿殿而过,台下都在为他们祝福。 木离用灵力将大红烫金婚契递到他们面前,温飞雪提起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陆言卿的名字和他的紧贴着,如同两人此刻交缠的墨发。 「礼成——」木离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温飞雪思绪一阵恍然。 他现在,也是有道侣的人了啊。 和陆言卿交握的手掌湿润温热,像握住了某人一颗炽热滚烫的心。 命运线在此重叠,往后余生,他们将一起度过。 第84章 番外【一】 大典过后, 就是陆言卿最为期待的洞房花烛夜。 他们的洞房在听松苑。 红烛在房内幽幽燃烧,红通通的床上被不知道怎么想的武羲扔了许多红枣桂圆花生莲子,喜庆地铺满了一床。 桌上摆着银杯银酒壶, 陆言卿在杯中盛满了酒液。两人手臂相缠, 饮了合卺酒。 温飞雪攀着陆言卿脖颈,在他耳边吹气,又咬住他耳朵, 舌尖顺着耳廓慢慢舔舐,看着舌下的皮肤一点点泛红滚烫: 「好长宁。你没用天道神格当聘礼。我不能嫁你。让我压一回, 嗯?」 陆言卿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瓶:「你看看, 这是什么?」 温飞雪接过白玉瓶。 入手的瞬间,他竟然隐隐从中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温飞雪好像猜到了里面是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陆言卿:「你真把你神格剖出来了?!」 不是,陆长宁是不是想当攻想疯了?让他攻一回是会少块肉吗?! 温飞雪狠狠推开他, 却又在手掌碰到陆言卿胸膛时不自觉收缓了力度:「你这种不带脑子的。和你结契, 我都怕影响到我脑子。」 陆言卿反握住温飞雪的手,将他的手指骨节含入口中, 极色.情地慢慢碾磨, 舌头覆盖上皮肤, 仔仔细细地舔舐。 等到彻底将那一片的皮肤烫成熟红色, 陆言卿财不紧不慢地松开嘴:「玠之的愿望, 我怎么能不实现呢?」 温飞雪神色复杂。 这攻, 陆言卿当得不冤啊。 陆言卿把木离镌刻了精密阵法的白玉瓶随手放在一边,拉着温飞雪往床上压去。 温飞雪在心中嘆了口气。 看在自家道侣这么蠢的份儿上, 温飞雪决定对他好一次。 陆言卿从未想过,百依百顺的温飞雪能有这么勾人魂魄, 叫人恨不得献上一切,只为和他春风一度。 他全副身心都沉浸进去。 他的师尊, 他的道侣,他的爱人,他的玠之,竭尽全力地配合他,流露出那样动人的情态。 极致的体验让陆言卿的头皮发麻,不可避免地牵动着灵魂的震颤。 …… 温飞雪一时善心发作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两人都没起得来床。 温飞雪恨恨地一脚踹在陆言卿腰上:「混帐东西!」 第85章 番外【一】 冬归春继, 一转眼,又是一年。 还有一月,就是温飞雪的生辰。 道侣的生辰, 陆言卿自然是要好好准备上一份礼物。 陆言卿漫无目的地在街市上闲逛, 不时去一些店铺里看看东西,却什么也没买——这样的货色哪里配得上他的玠之? 逛着逛着,就逛到了人烟稀少之地。周围的店铺开得稀稀落落, 门面简陋,还有好些关了门。 陆言卿本打算折身回去, 毕竟这种样子, 打眼一看,哪里买得到什么好东西? 陆言卿迴转身,却突然脚步一顿:不远处的小巷里, 隐隐约约传来一个男子痛苦的闷哼声, 还有其他几个男子粗鄙不堪的咒骂。 他这是遇到有街头混混欺负平民老百姓了? 陆言卿当然不会视而不见,一走了之。他迈步进去。 一群穿的不伦不类、流里流气的混混把一个身形瘦弱、书生模样的人团团围在中间, 拳打脚踢, 嘴里还嚷嚷:「他奶奶的,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个孬样!就你还敢喜欢人家仙尊, 还敢偷画仙尊的画像!我呸!你也得配!!给老子拿来!!!」 那书生模样的人护着怀中的东西, 任凭拳脚加身, 口鼻淌血,也死死抓住, 不肯放开手,将东西交出去。 看他不配合着乖乖把东西奉上来, 混混的情绪愈发暴躁,下手越来越狠辣, 一副要把人往死里打的劲头:「你他妈的老子给你脸了是不是?!还把东西拿着,你配吗?!小心老子打死你这个杂种!!!」 现场一片混乱,充斥着拳脚入肉的闷哼声和男子压抑的惨叫,没有人注意到刚进来的陆言卿。 这群人欺人太甚,陆言卿看不过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群人面前,放出灵力施压,声音里结着冰碴,扑簌簌往下掉:「滚!」 那些人本就是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市井无赖之徒,哪里敢拿鸡蛋去碰石头,和陆言卿对上? 为首的人刚开始还色厉内荏地想和陆言卿刚,被陆言卿一道灵力干脆利落地削掉了半边袖子外加一截头髮后,就再不敢逞能,回身就跑。 第150页 领头的都跑了,剩下的小喽啰不可能再傻站着等死。当下一个个屁滚尿流,争先恐后地连跑带爬,熘之大吉。 不少人跑得急了,还一个踉跄,却不敢停,还没站稳就又往前扑爬。 甚至还有人没出息地尿了裤子,一边跑,一边往下滴水。 眼看着危险解除,那书生模样的人仍然没有松开手的迹象。他蜷缩在墙角,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却还是带着颤抖:「多谢仙君相救。」 陆言卿对着他这一副防贼似的架势,心下好笑:他要是想抢画像,哪里需要这样大费周章?何必这么防着他? 「我能看一眼阁下的画吗?」陆言卿现在属实是有些好奇了。 看得出来,那人不是很情愿。但陆言卿刚刚才救了他,人家只是想看一眼画,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要是拒绝了,自己心里又过不去。 男子最终还是松开手,将怀中的画卷展开,朝着陆言卿坦露一角。 陆言卿看清了画像,不由得一怔:画中之人,是他的道侣,温飞雪。 他刚开始还在想,这是哪家仙尊,惹得一堆人大打出手。原来是玠之。 唔,这就难怪了。他家玠之那么有魅力,有再多人喜欢他也是正常的。 陆言卿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暗暗感嘆——像,实在是太像了。 温飞雪平时出门,除了接宗门任务斩妖除魔,都会易个容。见过他真容的人有,但是能将他真容这么逼真地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市面上流传的素尘仙尊的画像美则美矣,在陆言卿看来,却少了几分灵魂。 这幅不一样,这幅是真真切切画出了温飞雪的神韵,连眉尾那点小痣也是惟妙惟肖。 陆言卿几乎要疑心温飞雪就在他对面了。 看得出来,画这幅画的人,下了很大的心思。 男人却小心收起了画卷,再次对着陆言卿道谢,就打算离开。 「等等!」看见男人要走,陆言卿下意识叫住了他,「这幅画阁下能割爱吗?不管多少价钱我都可以。」 话冲出口,陆言卿才觉得不妥,自悔失言。奈何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 男子脸上果然浮现出愠怒,又被他压抑下去,语气却还是带着沖:「仙君慎言。素尘仙尊的画像,于在下而言极为重要,是不可用那等黄白之物衡量的。如果仙君想要素尘仙尊的画像,还是请别处去吧。比在下画得好的人多的是。」 「抱歉。是我莽撞了。」陆言卿连忙道歉,「我只是太喜欢这幅画,想要……算了。」 陆言卿嘆了口气,干脆伸手解了易容:「阁下看我这张脸,你可认得?」 男子看清陆言卿的模样,眼中划过显而易见的诧异:「你是……素尘仙尊的道侣?」 陆言卿点头:「是我。」 男子脸上的愤怒被尴尬取代:「抱歉之前不知道是仙尊。」 陆言卿一直忙着修炼和他师尊,还没给自己取个封号。就算他现在是大乘期,别人也只好叫他仙尊。 「无事。我告诉阁下身份,只是想说,我并没有不尊重素尘仙尊的意思。我自然知道黄白之物是不可与之衡量的。但也不知道什么能让阁下满意。一时说话不过脑,还望阁下见谅。」 男子之前的那股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犹犹豫豫,手指握紧又松开,像是想问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 陆言卿就在原地耐心等他说话。 男子见陆言卿这副样子,稍微鼓起了些许勇气,垂着眼问:「仙尊,你觉得我配喜欢素尘仙尊么?我是不是真的不配,真的玷污了素尘仙尊?」 他知道,对着别人道侣问这些不太好,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陆言卿一顿,旋即笑开:「怎么会?喜欢是一种很美好的感情,被人喜欢是一件很好的事。喜欢别人也是。如果素尘仙尊知道你喜欢他,肯定会很高兴。」 「真的吗?」男子抬头,眼中期冀闪烁,又混杂着不可置信和丝丝瑟缩,「仙尊真的不会觉得我的喜欢是玷污吗?」 他泯然平庸,穷困潦倒,被人否定太久了。突如其来的肯定就像黑暗之中骤然亮起一捧灯火,虽然明亮,却刺眼生疼,让人忍不住退后。 「我骗你做什么。」陆言卿平视他,「任何人都有喜欢他人的权利。你的喜欢不是对仙尊的玷污,不会给仙尊带来困扰,也不是他人讥讽你的理由。你就算不信我,你还不信仙尊么?」 「是,是啊。」男子点头,神情恍惚又恍然,他像是突然被惊醒,「仙尊,你是说,想要我的画吗?」 陆言卿看他似乎有松动的迹象:「是。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素尘仙尊的生辰,我想给他送一份贺礼。」 「仙尊是想拿我这幅画作为给素尘仙尊的贺礼吗?」男子有些受宠若惊,「我这幅画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画得非常好。叫我差点以为,素尘仙尊真的站在我面前。」陆言卿衷心道。 男子表情纠结了一瞬,将画恭恭敬敬呈给陆言卿:「这幅画,我送给仙尊,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如果素尘仙尊看到这幅画能够高兴,那就是我莫大的荣幸了。」 陆言卿接过画:「敢问阁下贵姓?这画原是你的,画上又未署名。虽由我借花献佛,献给了素尘仙尊当生辰贺礼,但还是应该让仙尊知道这幅画是你所画。」 第151页 男子像是想开了什么,笑得洒脱:「不必了,这幅画能让素尘仙尊看到,也算是无憾。我不过一介无名小卒,没必要让仙尊知道我的名字。」 他朝后招了招手,头也不回地去了。 第86章 番外【一】 那人实在不愿意告诉陆言卿他的名字, 陆言卿只好作罢。送了他一个防护阵法,就离开了这里。 他又去为温飞雪选了些别的礼物,就马不停蹄地赶回霆霓峰。 他好想玠之啊。 想亲他, 抱他, 想与他做只有道侣之间能做的欢好之事。 他们新婚,正是感情和需求最浓的时候,也容易冲动。 于是乎, 温飞雪刚听到陆言卿回来的动静,还没走出听松苑, 就被自家道侣扑倒在床上, 脑子里的担心事都被摔到九霄云外。 听松苑的门又关了一天。再次打开时,已经是翌日午后。 温飞雪懒洋洋地摊在陆言卿怀里,眼睛半眯着跟他说事:「上次你我结契大典, 澈冽就没来, 只是传了一封信,说他在闭关。你说我生辰, 他会不会也不来?」 以往的澈冽是会的。哪怕是他们关系尴尬的那些年, 也会送一份贺礼。 按理说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温飞雪心里就是觉得不太好。感觉有什么他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陆言卿已然抱得师尊归, 自然是不在意曾经的这么个情敌。 他温飞雪额上印下一吻, 宽慰他:「我不知道。但玠之放心, 不会有什么事。你有我呢,不差他。」 温飞雪被他逗笑, 玩闹似的咬了他一口。陆言卿的眸色霎时就暗了下来,翻身压下。 两人这么黏黏煳煳地过了一个月, 日子到了温飞雪生辰。 陆言卿难得没在晚上朝温飞雪索要,早早搂着他便睡了。又一大早鬼鬼祟祟地爬起来, 亲醒他。 温飞雪睡眼朦胧,推开陆言卿凑上来的脸:「干嘛?让我再睡会儿。」 陆言卿亲亲他掌心:「玠之起来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瞧瞧。」 「什么地方?」温飞雪起了点兴致。 「去了你就知道了。」陆言卿不告诉他。 温飞雪心里一阵痒痒,从床上坐起来,懒惫动,让陆言卿给他穿衣。睡意什么的,早抛到脑后去了。 陆言卿竟然没借着穿衣,在他身上揩油,惹起火,早上来一次。这让温飞雪很惊讶。 陆言卿倒也不是不想。只是现在着实是赶时间。如果迟了,怕是就走不掉了。 陆言卿预料的不错: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莫怀夕就上了山,看着人去屋空的听松苑,气得在心里大骂陆言卿不要脸,拐走他小师弟。一甩袖子,怒气沖沖地回去。 陆言卿知道温飞雪和洛隐门的诸位师兄师姐关系好,他不会一个人霸占温飞雪一整天,但起码,他要一个上午。 新婚夫夫,如胶似漆也是应该的。 「你要带我去哪儿?」走完最后一个传送阵法,温飞雪被陆言卿蒙上了眼。 陆言卿一手蒙着温飞雪的眼,一手牵着他往前走:「等到了地方,玠之自然就知道了。」 温飞雪只觉得面前有一大团香气笼杂在一起,也不知道陆言卿到底做了什么,莫不是把全修真界的花都搜罗在一起了? 「到了吗?」温飞雪问他。 「到了。」陆言卿答,但手还是没从温飞雪眼上拿下来。 温飞雪听见耳边窸窸窣窣地响,似乎是陆言卿在拿什么东西。 他听到瓶盖被打开的声音,也感受到周围一瞬间盪开又消散的熟悉威压。 你把神格带来了?温飞雪想问。 还没等他问出口,陆言卿就松开了覆在他眼上的手。 温飞雪长睫微颤,睁开双眼。 一片粉紫色的花海缀着萤光,从脚下一直连到天边。 无边无际。 温飞雪认出了萤光是什么——那是陆言卿的神格碎片。 萤光一点点散开消失。但无论如何,也能维持大半天。 陆言卿牵着温飞雪的手跑进花海里,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跑,衣袖和大片大片的花相融,连同身影一起。 不知道是谁先停下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吻上了谁。 他们倒在花海里,忘情地拥吻,口齿缠绵,心跳共振。 陆言卿凝视温飞雪的双眼:「玠之,生辰快乐。」 「还有,我爱你。」 「我同样爱你。」 漫天的花海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上下起伏,漾开层层涟漪,温柔而缱绻。 整片花海成了一朵花。 花蕊是白色的,青涩粉嫩的白。显然还没有长开。 突然下起了雨。 雨势很大,丝丝入骨。幸好蜂已经采完了花蜜,倒也没有浪费什么。 待雨停后,拨开繁花密密麻麻的枝干根茎,露出它扎根的土地。土地已经湿润了,或许是吸收了雨水的缘故,泛着晶亮的水光。 …… 花海中的动静直到下午才将将歇止。 陆言卿要扶着温飞雪起来,自己却一个踉跄,差点带着温飞雪又摔回花丛。 「长宁,你不行啊。」温飞雪笑他。 陆言卿揉了把温飞雪的腰,温飞雪险些又抓着他再次倒下去:「玠之也没好到哪儿去啊。比我还差上一些。不知道刚才是谁在喊,『我受不住了』让我停下?」 温飞雪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红了耳尖,也不要他扶了,一把推开他,自个儿往回走。 第152页 陆言卿看温飞雪生了气,忙上去哄,好半天才算完。 回到霆霓峰,莫怀夕早就等在那里了,臭着张脸,目光好像想将陆言卿凌迟处死。 温飞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三师兄。你来了。」 从温飞雪的掌心起始,一路往下,冰消雪融。只有一张脸还勉强绷着,撑出几分严肃,显得自己不像那么好哄的,气质却已然柔和下来,骗不了人。 莫怀夕哼一声:「有了道侣就忘了师兄师姐。温飞雪,你好大的记性啊。」 温飞雪今日心情颇佳,不和莫怀夕涎皮赖脸惹他破功。转到莫怀夕身后给他捏肩膀:「师兄。别生气了。今日我生辰,给我点面子。」 莫怀夕乜斜着眼瞥他:「你倒是知道今日是你生辰。自己一个人就跟着那个祸害跑了。也不想想我们。」 「明天我院里的赤蝶陵游重楼你随便挖,怎么样?」温飞雪用灵草诱惑他师兄。 「既然你这么诚心,我就……」莫怀夕刚要答应,就看见了温飞雪脖子上的几点红痕。 「温玠之。」莫怀夕的语气陡然变得危险,「你出去和他干什么了?」 温飞雪心虚地眼睛到处乱瞟,就是不和莫怀夕对上:「没干什么啊。就出去看看风景。就看看风景而已。」 「是、吗?」莫怀夕咬着牙,「那你们逛的这风景之处虫子还挺多,连脖子上也给你咬起了红肿。当真是个祸害,该杀。」 温飞雪下意识伸手抚上脖子,瞪了陆言卿一眼。 陆言卿站出来:「苍朮仙尊。玠之是我道侣,我们之间,做这些事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语气倒是温和谦恭,但莫怀夕保证:他绝对从里面听出了隐隐的炫耀和得意! 这小兔崽子拐跑了他师弟,还到他面前炫耀! 莫怀夕面上冷笑,心中咬牙——等着吧,看他治不死他! 「对了师兄,」温飞雪转移话题,「今天霆霓峰有什么客人来吗?」 「没。怎么了?」莫怀夕答。 温飞雪有点失落:「没什么。」 澈冽是还在闭关吗,或者把他生辰忘了? 陆言卿知晓他心中所想,在他耳边低声:「明天我们去看看他吧。」 温飞雪攥住他手指:「好。」 莫怀夕在一边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黏黏煳煳、如胶似漆的样子,气得头都要炸了。 还好这时候武羲带着殷芊芊来了,避免了一场流血事件。 之后不久,秦遂安也来了。温飞雪去后山把老青松挖出来。傍晚时分,木离处理完公务,也赶来给他小师弟庆生。除了齐柒没找到他徒弟,暂时回不来,现在人都差不多到齐了。 素日冷清的霆霓峰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莫怀夕带了上好的灵酒;木离拿符阵给小师弟变戏法、放烟花;老青松难得没和温飞雪拌嘴呛声,在席上讲他们那时候的故事;武羲带了修真界流传甚广、好评如潮的床笫用品,偷偷塞给温飞雪,还给他弹了首曲子…… 一时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温飞雪酒量算不上好,但他总是贪杯,尤其是气氛热烈的时候,一杯接一杯地喝。陆言卿拦都拦不住。 温飞雪喝得差不多,已经醉了个八九分。莫怀夕瞅着这时候,又要给温飞雪灌酒:「你说你怎么眼瞎,看上这么个祸害。弄的我整天都不开心,你喝了这杯酒,就当给我赔罪。之后我就不为难他了。」 陆言卿自是不会再让温飞雪喝下去的。 他伸手拦住酒:「我的问题,我替他喝。」 莫怀夕痛快地答应:「好。你喝。」 莫怀夕对陆言卿可能这么好心?他心里憋着坏呢。 陆言卿直觉不对,可又看不出什么问题。莫怀夕还盯着他。他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了。 莫怀夕满意地笑。 宴席散时,时间已到深夜。众人各自散去。陆言卿扶着温飞雪回了房。 温飞雪搂着陆言卿脖子,半挂在他身上。眼神迷离,在月光下好像一个吸人精气的妖精。 他泛着水光的嘴唇在陆言卿身上到处乱舔乱亲,四处惹火,嘴里还嘟囔:「好长宁~我要……喝酒~我还要……喝~」 陆言卿被他撩得心头火起,将温飞雪放在榻上,低头封住温飞雪作乱的唇,去解温飞雪的衣衫。 火气直往下涌,衣衫解了大半,已经蓄势待发了,陆言卿才察觉不对:他怎么还软着?! 陆言卿立刻想到了莫怀夕的那杯酒和那个笑。 第87章 番外【一】 温飞雪早就情动, 等着陆言卿上,却发现他半天没动作。 温飞雪这下就不满了。两只手一左一右,按住陆言卿的脸, 把他的嘴唇嘟起来, 委屈道:「怎么,我们这才结契多久,你就嫌弃我了?」 「没有。」陆言卿在心里把莫怀夕骂了个狗血淋头, 面上对温飞雪笑得体贴温柔,「今天上午才要了。我怕再来, 你受不住, 我帮你口。」 温飞雪拍他的头:「你说谁受不住呢?明明受不住的是你!我还能再来三百回合!」 「是是是。」陆言卿口中顺着他。脑袋也顺着脖子一路往下滑,直到到达那里。 湿热的口腔包裹着温飞雪,他感觉自己快要融化在陆言卿的唇舌口齿间。两条腿像承受不住似的肌肉绷紧, 脚趾不自觉蜷缩, 抓住被褥又放开,反反覆覆。 第153页 陆言卿突然深埋下头。 温飞雪腰肢勐地往上一弹, 又脱力般跌回床榻, 小腿胡乱踢腾两下, 无力散开。 他喘着气把头转向一边。酒意尚存, 又耗了体力, 他竟然, 就这样,睡了过去。 陆言卿看着温飞雪尚且残余着情.欲的脸, 无奈地笑笑。喉结上下滚动吞咽,多余溢出唇角的用指腹擦去, 也抱着温飞雪睡了。 至于清理——明天一起沐个浴不就好了? 第二日一早,陆言卿睁开眼, 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果然站了起来,松了口气。 他就说,莫怀夕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 温飞雪在他怀中醒过来。 他修为强悍,根基又重塑得差不多。宿醉的头痛几乎没有,只有些才醒的睏倦。 「昨个儿晚上你怎么不做啊。是不是嫌弃我?」温飞雪把脸埋进陆言卿怀里。 昨晚上醉酒之后的事温飞雪忘了大半,又问了一次这个问题。 陆言卿磨牙,把之前说的理由又搬出来解释了一次。 温飞雪没到注意他的不自然,就这么信了。 「那今天来。」他早察觉到了陆言卿的反应。 陆言卿自然不会扭捏。 他巴不得。 …… 中午两人又没用午膳。 自从温飞雪和陆言卿结了道侣,一日三餐的好习惯断了个七七八八,想起来才去吃一次。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规律作息,悄悄成为新习惯。 下午。 温飞雪享受够了陆言卿的按摩,从床上起来。 「我们去看看澈兄吧。今日赶紧些,时间还来得及。」 「好。」陆言卿不会拒绝温飞雪任何他认为合理的要求。 如果他认为不合理,那肯定是他错了。玠之绝不会错。 到了雾禅峰山脚下,温飞雪没来由的心慌,手中生汗。 他压着镇定向石碑中注入灵力。石碑却没有任何反应。 不该这样的。温飞雪皱眉。 就算是主人闭关,这个石碑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毫无反应,仿佛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好歹该亮一亮。 温飞雪牵着陆言卿手道:「我们上去看看。我总觉得不安。」 陆言卿从善如流跟着他走了。 雾禅峰环境很好,树林幽深,时有鸟鸣水溅。空气都泛着清凉寂静。 上山的路上雨水铺了苔,绿莹莹一片,温飞雪走得格外慢,小心翼翼。 他可以御剑飞上去。雾禅峰没有不准御剑的限制。 但他想走走。 雾禅峰不高。磨蹭着走了一会儿,也还是到了。 大殿内外安静得诡异。 「澈兄,你在吗?」温飞雪喊。 声音迅速被吞没,连个回声也激不起。 殿门灰败,显然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护理擦拭过了。 温飞雪轻轻推开殿门,迈步走进去。 雾禅峰主殿与侧殿相通,他径直走向侧殿。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见两人微弱的脚步声和唿吸声。 温飞雪看到了澈冽——他闭目端坐于床榻,双手掌心向下扶在膝上,神情安详缥缈,仿若不在人间。 他确实已经不在人间了。 他身上已经没有一丝生机。 温飞雪久久不语。 温飞雪其实并不惊讶。 澈冽没和他说过自己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但温飞雪却仿佛在冥冥之中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 澈冽那样一个人,怎么会在人间呆得长久? 小几上,澈冽给温飞雪留了一封信。他早就料到温飞雪会来。 信上熟悉的字迹一如往昔。 温飞雪沉默地看完了信,用灵力将它变作尘灰扬掉。 「走吧。」他对着陆言卿道。 「那他的……身体——?」陆言卿迟疑。 「他自己处理了。」温飞雪拍了拍陆言卿肩头,撑着他往外走。 云水一般的人物。结局合该如此吧。 第88章 番外【一】 因为澈冽的事, 温飞雪一天兴致都不太高。 眼看着第二天略有好转,齐柒黑着脸回来了,身边没跟着他那个小徒弟齐仲。 一向憨厚稳重的齐柒在千争峰发了好大一通无名火, 砸了好几样曾经宝贵爱惜的器物。 温飞雪很快就知道, 他的一看就很好欺负的小师侄在冥崖被人夺了舍,魂魄不知道去了哪儿。夺舍之人还从齐柒手下熘了。 温飞雪平日和齐仲相处不多,但对于齐仲的印象很好, 知道那是个好孩子,命不该如此。 世事无常。 …… 这几日陆言卿总觉得温飞雪神神秘秘的。问他干什么, 他也不说, 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陆言卿也就随他去。他知道温飞雪做什么事都有分寸。 结果等陆言卿知道时,一切都晚了。 所以说对于一个人的信任不能太盲目。有反常就要立刻重视。 这是陆言卿痛彻心扉的感悟。 「长宁。你帮我去找三师兄过来看看。我有些不舒服。」温飞雪神色恹恹,支使陆言卿。 陆言卿一听见温飞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二话不说就起身去找平时见一面两人都能掐起来的莫怀夕。 对于温飞雪的身体, 陆言卿一向很在乎。除了某些时候,平时都是小心翼翼地护着, 生怕哪里磕了碰了, 好像温飞雪是个瓷娃娃。 第154页 温飞雪一直不太理解他这种心态从何而来, 不过现在却是方便了他找好使的藉口。 掌心灵力闪烁, 温飞雪毫不犹豫, 双掌对着自己丹田处就拍了下去。 他要震碎那个陨神碎片塑的根基。 打散天道之力的方法还是温飞雪花了大心力从陆言卿口中套出来的。 陆言卿自己剖神格剖得干脆。温飞雪给他提了一嘴想要打散根基, 立刻被陆言卿止住,连着好几天都盯他盯得死紧, 生怕温飞雪趁他不注意去散根基。 那些天温飞雪提都不敢提这事,一提陆言卿就要生气, 一生气就把他往床上按,然后拼命做些不可言说之事, 仿佛想将他钉死在床上,哪儿也去不得,什么也做不了。 温飞雪又熬了段时间,弄到方法。 天道之力灵力碾不碎,不然当年姬淮也不至于那么烦心。 那就用天道之力去碾碎天道之力。 说直白点,就是控制天道之力自己攻击自己。 温飞雪觉得操作不难。他动作非常迅速。 陆言卿这时才刚到雪见峰找到莫怀夕:「玠之他体内的天道之力好像有异动。他说他觉得不舒服。」 陆言卿自从恢復了记忆,再回想之前温飞雪重伤时的经歷,立刻明白,沈青屏是故意要测温飞雪体内的天道之力有几何。 法阵不像人,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手下留情。陆言卿估摸着,温飞雪的根基绝对会有一定的损伤,只是他从没说出来。 之后崇安城的大阵又是一次伤害。 温飞雪此时体内的根基已然十分脆弱。如果贸然拿出,绝对会有损修为,至少要倒退两个小境界。 陆言卿早和莫怀夕聊过这些事。 也是他幸运,莫怀夕研究了很久,今日才刚刚炼制出丹药,看来即刻就能派上用场。 等两人带着丹药匆匆忙忙赶到听松苑,进门就是温飞雪苍白的面色。 温飞雪料到了现在的情况,桌上给两人留了字条。他自己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眉心印着道难受的皱痕。苍白皮肤贴着床榻,像冬日的一捧新雪。 两个人看到这情景,哪里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莫怀夕走在前面,现在气得转回身对着陆言卿就是一巴掌,温雅的脸都显出狰狞:「你不是和我说过会护他周全?你就是这么护的?!果然说你是个祸害,你还真是个祸害!」 陆言卿沉默不语,任由他打骂。他攥紧拳头,甚至也想要把自己打死。 他的玠之一次次为了救他重伤,他却护不住他。 他如今修为已至巅峰,仍然没护住温飞雪。他还让温飞雪从他嘴里得知了伤害自己的方法。 他有什么用? 莫怀夕才不管陆言卿在那里五味杂陈怀疑自我。打完陆言卿一巴掌后,他就坐在温飞雪床边,检查起了他的状况。 越检查,他的眉头就皱得越深。 过了一刻钟,他检查完收回手,将一颗丹药塞进温飞雪嘴里,才看陆言卿:「修为经脉受损,你该庆幸他自个儿重塑了根基,减弱了一部分伤害,只倒退了一个小境界,创伤也并非不可逆。但这辈子是飞升无望了。」 陆言卿眼珠转了转:「他不喜飞升。我也不喜。我陪他。」 莫怀夕的那颗丹药起了作用,本来处于昏睡状态的温飞雪睫毛颤了颤,睁开眼。 他虚弱地对莫怀夕笑笑:「师兄,你看我这时间是不是估计的刚刚好?我刚弄完,你就来了。」 莫怀夕没好气:「不想被我扎上几针就闭嘴。谁想与你说话。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轻重。要是有一天你把自己折腾死了,我指定放鞭炮庆祝。」 「师兄~」温飞雪抓着莫怀夕袖子摇了摇,「你别把这事告诉其他师兄师姐好不好?我不想让他们替我担心。」 莫怀夕冷哼:「不想让我们担心,就别做让我们担心的事。」 「师兄~」 莫怀夕总之还是在温飞雪不要脸的撒娇攻势里败下阵来:「知道了知道了。别撒娇。以前气焰那么张狂,还叫我小三儿。现在怎么越长越回去了?」 「师兄要是喜欢『小三儿』这个称唿,我也可以的。」 莫怀夕嘴唇动了动:「……滚。」 莫怀夕走了,温飞雪看了眼杵在一边的陆言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你忍心让我一个人身受重伤瘫在这里?」 陆言卿低声:「我没护好你。」 温飞雪嗤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想做。我好歹是个大乘期,我要是真想做什么,你还能拦得住我?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 陆言卿一言不发地上前,抱住温飞雪。 温飞雪伸出手臂环抱回去,他能感觉到陆言卿身上的冷汗,陆言卿的身躯甚至还在轻轻地颤抖。是后怕,自责,是心有余悸。 手掌轻拍他的背部,温飞雪柔声:「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陆言卿紧绷的肩背慢慢松弛,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天知道他当时一进门,看见温飞雪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时,内心有多害怕。 温飞雪被他勒得难受,却没有反抗,任凭他将自己箍进胸膛。 反而是陆言卿先松开的手。他知道自己力道大了。他不想伤到温飞雪。 休养了一个月,温飞雪才被允许想吃什么吃什么以及自由行动。 第155页 其实差不多一天半过去,温飞雪就感觉自己恢復得活蹦乱跳。 但莫怀夕不准他动。 美其名曰:他身体还没好全,要仔细修养。 温飞雪一个字都不信。 他分明是想把自己困在床上,剥夺他的自由,然后让他再也不敢这么做! 温飞雪逼问过莫怀夕,莫怀夕坦然承认了,半分隐瞒的想法也没有,敷都不敷衍否认一下。 温飞雪还反抗不了他——陆言卿也站在莫怀夕一方! ——反正陆言卿最喜欢做的事也不需要温飞雪离开床。 温飞雪:「……」 好气哦。 可是他打不过这俩联手。 更气了。 能自由走动的第一天,温飞雪就撇下陆言卿,自己一个人跑去了铸玉峰找秦遂安。 秦遂安对于温飞雪的到来非常高兴,和弟子对打时力气都多用了几分。 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弟子们打得落花流水、鼻青脸肿后,就把他们撵走,对着温飞雪笑:「温师弟。你来找我?」 「秦师兄好剑法。」温飞雪先夸了秦遂安一句,然后才道,「实不相瞒。我找秦师兄,是有要事相商。」 秦遂安也严肃了神色:「这里方便说么?」 温飞雪下意识环顾四周:人早就被秦遂安撵走,动静又吓飞了鸟雀。现在四周静悄悄的,连声虫鸣也听不见。 秦遂安还是太谨慎了。他说的是正事,又不是什么秘密事。 温飞雪道:「就在这里可以了。」 「那你说。」秦遂安还是朝着温飞雪凑近一些。 「秦师兄,你有没有兴趣入主霆霓峰?」温飞雪问他。 「什么意思,你受重伤了吗?」秦遂安顿时紧张,上下打量温飞雪身上的每一处。 温飞雪一愣,旋即笑出声:「师兄想哪里去了?我没事。只是打算出去和长宁一起游歷修真界,在当这霆霓峰的峰主不合适。而且因为一点点小事,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修为有倒退,也不该再当这个峰主了。」 温飞雪知道秦遂安近年来收了个了不得的徒弟,现在修为已至化神,再有秦遂安帮衬着,可以接管铸玉峰了。 「你徒弟可以接管铸玉峰,霆霓峰平时也没什么事,你可以帮衬着她。」温飞雪接着道。 「你啊……也好好爱惜爱惜自己。就算出去云游,也不要忘了常回宗门,霆霓峰我住不惯,就给你留着。」秦遂安最后道。 温飞雪知道,他是答应了。 「谢谢师兄!那我就先走了。」 秦遂安道:「你找我就说这事儿吗?」 温飞雪有点不好意思:「嗯。」 秦遂安拍他肩:「好啊师弟。你这是来给自己找个帮你做事的。找到就走了是吧。不进去坐坐?」 温飞雪道:「不去了。长宁还在家等我。这事我还没和他说。」 「那行。我也回去看看那帮小兔崽子有没有偷懒。」秦遂安点头,往后山去了。 温飞雪一路走下山,只觉得空气都是极好的。 先去哪儿看看呢? 温飞雪兴致勃勃,恨不得立刻飞回霆霓峰,和陆言卿好好商量商量。 温飞雪把自己的打算和陆言卿说了。陆言卿听了他的主意,自然是双手双脚贊成的。 谁会嫌和道侣在一起的二人时间多呢? 反正陆言卿不会就对了。 第89章 番外【一】 陆言卿先不急着和温飞雪商议先去什么地方, 而是像后宫中拐跑君王的妖妃吹耳旁风,好让君王离开其他妃子那样,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 歪曲事实。 「玠之。你三师兄对你的关心你是知道的。如果我们告诉他, 你放弃了霆霓峰峰主之职,还要云游修真界,一走就不知道有多久。他肯定不会愿意, 说不准还会横加阻拦。我们不如先离开,等走出一段时间后再给他传信, 这样他就没办法了。」 陆言卿其实也不完全是胡说, 莫怀夕确实做的出这样的事。 但是如果温飞雪实在要走,他也是不会怎么拦的。 陆言卿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让莫怀夕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来霆霓峰找人, 然后找不到人在原地跳脚, 怒骂他却又无能为力。 这多带劲儿? 陆言卿想想都兴奋。 莫怀夕之前给他下药的事,他可还没忘呢。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报復回来。 温飞雪没想到他心里有这么多小九九。只是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虽然莫怀夕不会真正那么做, 但他也纵着陆言卿去了。 他相信三师兄会理解他的。 至于其他几个师兄师姐, 就根本不用临行前特意去告知一声。 木离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宗门事务, 武羲忙着和殷芊芊你侬我侬, 齐柒心情到现在都还没好起来。 一个二个都有自己的事忙, 温飞雪也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可怜苍朮仙尊, 第二日早上巴巴地跑到霆霓峰看望自家小师弟,却只见得人去屋空, 一片寂寥。 莫怀夕气愤地跑到厨房附近和老青松吐槽。谁知道老青松看温飞雪不顺眼,却很喜欢陆言卿。 一人一树聊了一会儿, 莫怀夕气得更是头顶冒烟儿。 那个祸害究竟有什么好,怎么人人都偏着他?! 温飞雪可不知道莫怀夕此时的想法, 到处走走看看,心情十分舒畅。 第156页 陆言卿知道一二,但正是因为知道,他的心情才更加畅快。 总算是扳回一局了。 爽快。 他们在外面游歷了很多年。 一起看过北域的雪,一起赏过南街的灯。也曾泛舟湖上,也曾漫步山巅。 也许在一个地方可以停留数十年之久,也许在另一个地方飘然而过。 可以在喧闹的街市与小贩谈笑,也可以在幽静的茶坊慢慢品茗。 他们做了很多事,还有很多事想要去做。 不过没关系,时间还有很长很长,足够他们并肩携手,生死白头。 第90章 番外【一】 温飞雪和陆言卿在一个地方停留过的最长时间, 是十五年。 他们养了一只猫儿。 很普通的猫儿。花色的毛,在雨里蜷缩着,对着他们软软地叫。 温飞雪把它捡了回去, 给了它一个家。 猫儿虽小, 却很机灵。知道是温飞雪救了它给了它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舒适的家。所以老是喜欢粘着温飞雪。 温飞雪对它也真的是很好。 会给它买喜欢的小鱼干,会给它挠下巴, 唿噜毛。 更重要的是,温飞雪会帮它吵架。 猫儿还记得那天, 它和一只更大的猫儿吵架, 它没吵过人家,气鼓鼓地回家了。 一回家它就往温飞雪身上蹭,想要寻求安慰。 温飞雪看出了猫儿情绪不对, 柔声问它发生了什么。 猫儿听不懂温飞雪的话, 但也能猜出温飞雪的意思。 猫儿翘着尾巴带温飞雪出门,找到了那只大猫。 现在有人给它撑腰了, 它要找回场子呢。 大猫刚开始只看到猫儿, 气焰还十分嚣张, 威胁地冲着它叫。 温飞雪从猫儿身后站出来, 大猫瞬间就软下来, 害怕地往后面直缩, 叫声都带着底气不足。 温飞雪蹲下摸猫儿的头:「是它欺负你了吗?你身上没有伤痕,你们吵架了?」 仇敌相见, 分外眼红。 猫儿此时也顾不上温飞雪了,大猫气势弱了, 它就强起来,吓唬大猫。 我的主人要收拾你啦!颤抖吧, 你这个坏猫! 温飞雪瞭然:就是他猜的那样。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在场两只猫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动作——他冲着大猫超兇狠地喵喵大叫。 大猫被这个人类吓了一跳,浑身的毛霎时全炸了起来,猫儿的也不例外。 大猫心声:这个人类在鬼叫什么啊啊啊!好吓人啊啊啊!!他叫的不是猫语啊喂!!! 猫儿心声:呜呜呜原来主人不会说猫语都要来帮我吵架……喵喵喵好感动呜呜呜。 温飞雪才不管,振振有词地喵呜喵呜,好像对方听得懂他的话,也好像自己听得懂对方的话。 最后,借着他一通胡言乱语,成功帮猫儿吵赢了架——把大猫吓走了。 经此一役,猫儿更喜欢温飞雪了。 温飞雪那么爱它,明明不会猫语,连话也不会说,都愿意为了它去吵架——多么好的人! 所以它很喜欢往温飞雪身上扑,扑上了,就赖在上面不下来。 要么是拿绒绒的毛在温飞雪身上乱蹭,拿小舌头轻轻舔温飞雪裸露在外的皮肤;要么是在温飞雪身上张着爪子踩奶。 或者什么也不做,就窝在他怀里发呆。小眼神懵懵懂懂的,招人疼得紧。 猫儿就是这样表达喜欢的。粘着对方,一刻也不想分开。 至于陆言卿?猫儿不喜欢他。 在猫儿眼里,这个粉色衣服的男人,就是一个和它抢主人的大坏蛋。 他也每天在主人身上蹭来蹭去,也会去舔主人的皮肤,还会抱着主人发呆。 一个人类,学它们猫儿做事。 甚至有时候,他和主人进了同一间房间,还要撺掇着主人把本来在床上睡得舒舒服服的它赶下来!然后关上房门,把它关在外面,霸占它的主人! 猫儿偷偷跳到窗边去看过,那个坏蛋压着它主人,扒了它主人的衣服在欺负! 太可恶了!这人真的是讨厌死了!就像春天惹得人鼻子痒痒的桃花一样讨厌! 更过分的是,它还伤害不了他! 它抓他、挠他、咬他、撞他,对于他来说,好像就像挠痒痒似的,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 这个时候,大坏蛋还会把它一把抱起来,拿那张讨人厌的脸在他脸上乱蹭! 它呸! 猫儿「嗷呜」一口又咬住了坏蛋的鼻子。 当然,结果是坏蛋完好无损,猫儿牙齿硌得疼。 这个坏蛋,果然从头到脚都让人讨厌! 不过,坏蛋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坏。 有时候,坏蛋也会给猫儿准备好吃的小鱼干,主人有事的时候还会帮猫儿梳毛、挠下巴。 猫儿舒服得喉咙发出「」唿噜唿噜「」的响声,半眯着眼在陆言卿怀里,暂时给了陆言卿些许好脸色。 坏蛋最好的时候,是他惹主人生气的时候。 一般坏蛋惹主人生气,都是因为他把主人压在身下欺负。猫儿在外间,有时候都能听到主人的尖叫哭喘。 通常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猫儿就知道,明天主人肯定不会再给坏蛋好脸色,还会对自己特别特别好。 猫儿预料的不错。 主人从房间里出来后,就不搭理坏蛋了。 第157页 猫儿心情好地「喵呜喵呜」叫了两声,就要朝主人怀里扑去。 却被一双手半途拦住了。 猫儿抬头,就是坏蛋一张放大的丑脸。 坏蛋抓着猫儿,还絮絮叨叨罗罗嗦嗦地说着什么「你轻一点,他腰疼」「他连我都不抱了,才不抱你」之类的话。 猫儿听不懂,才不管他说了什么,对着他虎口处就是一嘴。 没伤到坏蛋,但主人把他从坏蛋手里捞出去了。 温飞雪修长的五指在猫儿下巴上轻轻抓挠,时不时还给他顺一顺背上的毛。 猫儿开心地眯眼,在温飞雪手背上舔了一口,耀武扬威地看向一旁委屈巴巴,不被好主人允许靠近的大坏蛋。 温飞雪的怀抱实在是太舒服了,猫儿窝在他怀里,头一点一点的,睡得迷迷煳煳。 他听见主人好像在和坏蛋商量什么。 猫儿没听。 它只是一只小小的猫儿,每天吃吃睡睡,再撒撒娇,就够了。 猫儿的世界一向是简单的。 头点着点着,猫儿就睡着了。 等它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它是被小鱼干的香气香醒的。 猫儿睁开眼,眼前赫然就是拿着小鱼干在他鼻子上晃,诱惑他醒过来的主人。 猫儿张开嘴巴,咬住了小鱼干。 好香啊。猫儿幸福地晃晃脑袋,尾巴都勾住了温飞雪的手臂,轻轻磨蹭。 温飞雪等着猫儿吃饱,又把他抱起来放在膝上,轻轻地抓它头顶的茸毛。 猫儿听见主人在它耳边问:「狸奴喜欢什么名字呀?枝宁,好不好听,会不会有些绕口?」 主人在说什么啊。猫儿听不懂。 主人到现在都没有学会猫语吗?好可怜啊。猫儿心想。 温飞雪把猫儿抱起来,一人一猫面面相觑。 温飞雪对着它一遍一遍地叫:「枝宁,枝宁……」 猫儿不明白主人在干什么,但是主人说的话感觉好好听的样子。 枝宁。 好好听。 温飞雪还在重复这两个字。猫儿也喵呜喵呜的,跟着他一起叫唤。 猫儿突然想到,它那天跑出去玩,听到自家小伙伴的主人在叫什么,小伙伴本来玩儿得欢快,立刻就跑了。 它当时问,小伙伴说……那是主人在叫它的名字? 那现在,它的主人是不是也在给它起名字? 想到这个可能性,猫儿高兴地「」咪呜「」直叫唤。 它喜欢这个名字!猫儿喜欢「枝宁」这个名字! 温飞雪也知道猫儿的意思是喜欢。看见猫儿因为这个名字开心,他也开心。 温飞雪抱着猫儿,将脸埋进猫儿柔软的肚子里,狠狠吸了一口。 陆言卿眼红这只猫儿了。他也想要玠之对着他这么做。 猫儿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可能是小时候被人丢弃,在野外流浪到差点要死掉的原因。至少不适合长途颠簸。 所以为了给这只小生灵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温飞雪在捡到猫儿的镇子上住了下来。安了一个小小的家。 期间也没停过为猫儿寻药。 猫儿很听话,药汁苦苦的,猫儿不喜欢,却还是会懂事地全部喝掉。最多只是在喝完后,趴在温飞雪怀里跟他撒娇。 但猫儿只是一只普通的猫儿,它受不住药效强劲的灵药,普通的凡间中药又根治不了它的病。 猫儿捨不得温飞雪。明明十三岁时身体已经不行了,颤颤巍巍,肌肉松弛。但它还是努力地往后活着,尽量延长自己的生命。 可是它终究只是一只普通的猫儿,它终究还是撑不下去了。 它的寿命到头了。 猫儿知道,它有些伙伴会在生命的尽头独自出走,不让自己的主人发现,自己在外面静静等待生命的结束。 可是猫儿想:它如果走了,温飞雪会难过的。 他给它取了名字,叫枝宁呢。 取了名字,他们之间的羁绊就剪不开了。 猫儿不懂得这些。它只是遵循着自己的内心,最后一刻的生命,也是在温飞雪身边路过。 它生而无家,流浪到快要死掉。在倾盆大雨中,是温飞雪把它带了回去,擦尽它身上的雨水,烘干它湿透的茸毛。 它从此就在这家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一辈子。 它从来没想过,出生都没有家的它,却能死亡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地方。 猫儿奢求的从来不多,能拥有这样的爱,它实在实在是太满意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猫儿聚起全身的力气,对着温飞雪软软地叫了一声,一如那年大雨中它的求救。 只是现在的叫声里,没有曾经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猫儿的喜欢、感激,和爱意。 猫儿去世了。 温飞雪亲手为它掘了一个小小的坟墓,亲手为它凿了一个石碑,亲手将它埋葬。 他们离开了这里,从此再没有回来。 第91章 番外【二】 沈青屏实在不是什么幸运的人,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出生的家族本来是很好的。世家大族,祖上还有修仙大能,在修真界也算是颇有地位。 他是沈家长房的嫡长子, 一出生就是万千宠爱。不管想要什么, 下一刻,都会有人乖乖奉上,只为讨得沈家大少爷欢心。 可是好景不长, 大概是沈青屏十一二岁的时候,沈家祖上那个修仙大能陨落在一方秘境里;家族做了个大生意, 却亏得血本无归, 几乎把小半个家族积蓄都贴了进去。 第158页 按说有那另外半个,想要重新崛起是不难的。沈家太有钱了,哪怕只剩半个, 也足够让人眼红, 也该足够翻盘。 事情坏就坏在这个太有钱上。 以前有修仙大能坐阵的时候,沈家就是庞然大物。觊觎里面的宝物, 首先要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实力。 但失去了修仙大能的沈家呢? 就是肥美多汁的待宰羔羊, 人人眼馋的肥肉, 毫无反抗之力。 僱人守家族?那是引狼入室。给再多的钱, 哪里比得上沈家的一半诱人? 顺理成章的, 在一个夜晚, 沈家被聚集起来的人灭了门。 也怪沈家平日里不做好,行事嚣张跋扈。到了此时此刻,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反而是袖手旁观, 或者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只有沈青屏活了下来。 灭门的人是挑了时间的,特地选在沈家几乎全员都在的祭祖时间, 免得留下祸根。 可是好巧不巧,那天沈青屏与父母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整个祭祖仪式,只有他没有到场,阴差阳错活了下去。 但他没有家了。 沈青屏只能去投奔和他一起长大的好友木白俞。 木家只是小康之家,沈青屏能和木白俞相识,全靠一场意外。 沈家少爷有钱,哪怕家族势力再大,也会有亡命之徒铤而走险,绑架他来谋求钱财。 沈青屏被人关在郊外一个偏僻破败的木屋里,方圆几里没有一户人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木白俞却意外经过这里,发现了被绑架的沈青屏。 说是意外,其实也不全是。 木白俞拜师修仙,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无论怎样,沈青屏是被木白俞和他师尊救下来了。 木白俞的师尊是散修,行踪不定,行事全凭自己心情。看自己徒儿依恋家人,散修索性就在木家住下,等木白俞的父母寿终正寝再离开。 沈青屏因为这次救命之恩,结交了木白俞这个朋友。两人经常互相串门,木白俞给沈青屏带自己娘亲做的甜点,沈青屏给木白俞分享最近刚得的新玩意儿。 散修闲来无事,看过沈青屏的根骨。说他根骨奇佳,经脉畅通宽敞,是个修仙的绝好苗子,想要收他为徒。 不过沈家人已经打算好,等下车老祖回家族,就让沈青屏拜师老祖所在宗门,这样也好有个庇护。 散修也没强求。他只是爱才,才有处去就行了,不一定非要入他门下。 谁知道能出这样一档子事儿? 散修护着沈青屏,带着两个半大娃娃离开了这里。 沈青屏之后拜了散修为师,和木白俞一同修道。 沈青屏的天赋确实绝佳,明明修道时间比木白俞短,却在三年间就赶了上来。激得一向懒散的木白俞都起了斗志,开始刻苦修炼。 二三十年间,两个人的修为就超过了散修,步入元婴期。 在木白俞突破元婴期的那天,散修把他们叫在一起,说自己已经没有可以教他们的,也想要无牵无挂出去游歷天下。从此以后,不再是他们师尊,让他们各自寻宗门投靠。 两人和他相处了那么多年,知晓他的性格,话一出口,就绝无转圜余地。也就不舍地应下。 不过散修和他们说,之后拜其他散修为师也好,去宗门拜师也罢,都不要是同一个。 沈青屏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和木白俞一样,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不打算违背。 两个人离开了散修,并没有急着去拜其他人为师,而是结伴在修真界游歷了好几年。将修真界所有地方都走了个囫囵。 等游歷够了,也就安顿下来。 木白俞拜入了洛隐门,沈青屏则上了雾禅峰。 两个宗门离得近,两人的来往也几乎没断过,时不时的,还会在对方宗门留宿。 但两人还是断过一段时间的联繫,断了近一年的时间。木白俞去找过他,得到的回答永远是闭关。 原因出在沈青屏的师尊路尧雀身上。 没拜入雾禅峰之前,沈青屏对路尧雀有诸多憧憬:路尧雀在修真界的名声好,自身修为又高,算得上是年轻一辈模仿嚮往的对象。 可是拜入雾禅峰不久,这样的形象就像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轻而易举地碎掉。 沈青屏在一个招式上卡了壳,去找他师尊指导。 路尧雀脸上刮着一如往常的温雅笑容,将他迎进殿内。 殿门轰然一声合上,只留下一片深黑,在阳光下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恶魔撕掉了身上的人皮,露出丑陋的面目。 沈青屏像一只涉世未深的羊羔,茫然一脚,踏入了此生的梦魇。 谁也不会想到,光风霁月的路尧雀,会有折磨欺辱人的癖好。 他要求沈青屏跪在地上,用带着倒刺的皮鞭抽在他背上,每一鞭下去,都会出现一道可怖的血痕;将穿着鞋袜的脚,踩在他脸上,碾过一次又一次,把他作为人的尊严,反反覆覆碾进泥里,让他变成一个任由打骂的牲畜;他缚住他的双手,将他吊在屋顶,下面燃起盆大火,将沈青屏炙烤得连连惨叫,而他则在惨叫声中,露出享受的神情。 他甚至会用修真界的禁术搜魂,一遍一遍地细细搜刮沈青屏的魂魄,看着他在直击灵魂的巨痛中,颤抖呻吟到仿佛要死过去,目不转瞬地盯着,神色狰狞扭曲。 第159页 刑罚过后,路尧雀脸上又会恢復成温文尔雅的样子,轻柔地将沈青屏扶起来,往他嘴里塞上一颗上好的丹药,疗愈他身上的伤势,俨然是一派好师尊的模样。 他附在沈青屏身后吐息,像冰冷粘腻的毒蛇:「好徒儿,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就算你说出去了,又有谁会信?」 沈青屏不敢回头看他,踉踉跄跄地跑出门,一刻不停地往山下跑,想要去照木白俞,连御剑都忘了。 可是他被结界拦在了雾禅峰内。 背后有声音,沈青屏知道是路尧雀追来了。 路尧雀声音温和,端的是正道仙人,模范师尊:「徒儿,你要去哪里,怎么不和为师说一声?如果为师找不到你,可叫为师怎么办才好?」 沈青屏转过身,背贴着结界,冷汗疯狂冒出,很快湿透了重重衣衫。 他歇斯底里地冲着路尧雀嘶吼,嗓音都带着哑:「你这个畜牲!猪狗不如的畜牲!!」 他嘴里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地骂,「畜牲」,「伪君子」,「禽兽」…… 路尧雀没什么表情,听着他吼、听着他骂。 沈青屏终于感觉无力,停下了声音,软倒在地上。 路尧雀扶起他:「走吧。回去了。明日再来主殿,为师有话要对你说。」 藉口!他分明是想要继续折磨自己!! 沈青屏在心中声嘶力竭,却沉声问他:「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沈青屏听见路尧雀笑,「徒儿天资卓越远胜于为师。为师自然是要好好栽培。」 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 雾禅峰沈青屏其他几个师兄很快就发现,师尊对他们这个小师弟,不知道比对他们好了多少。 他们嫉妒他,憎恨他,尽一切可能去打压他。 他们怎么会知道?沈青屏有多想和他们一样,普普通通,不再受路尧雀的这份「」厚待「」? 木白俞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沈青屏,也没收到他的消息。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沈青屏很受他师尊重视。 木白俞心里总觉得不对,向师尊说了声,启程去雾禅峰找他。 他註定是要失望的。 木白俞没能看见沈青屏的人。他被拦在结界外,路尧雀亲自来见他,告诉他,沈青屏闭关了。 为什么沈青屏闭关,没有告知他一声? 但路尧雀是不会骗人的。木白俞信了,回了洛隐门。 他不知道,沈青屏就跪在不远处,全身被阵法束缚着,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好友毫无所觉地离开。 没有人能从地狱中把他救出来,路尧雀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只能自救。 沈青屏还是硬着骨头,但路尧雀总有办法让骨头软下来。 沈青屏不动声色地配合他。 他在等,等路尧雀放松警惕,等一个彻底脱离地狱的机会。 终于让他等到了。 沈青屏将信传了出去,传给木白俞,向他说明了详细情况,让他把他的师尊,洛隐门宗主带来。 师尊虐待自己徒弟可能请不动天下第一大宗的宗主,但如果是研究阴毒的禁阵呢? 沈青屏于符修一道天赋异禀,这也是路尧雀选中他来满足自己癖好的原因之一。 可路尧雀怎么能想到,沈青屏的天赋强到了这个地步? 不出沈青屏所料,不过短短半日,就有人上门了。 路尧雀听说是洛隐门的人,眼神晦暗不明地落在沈青屏身上:「你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样。不然等我回来,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师尊,我知道了。您将我看得那么紧,我怎么可能做得了什么手脚?」 沈青屏面上装出惶恐乖巧,心中却在疯狂大笑。 他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 洛隐门的宗主当然不可能不带脑子,上来就直接问禁阵和虐徒之事。 他先是扯着闲话聊了几句,又说起修真界最近的大事,在路尧雀松懈防备之际,突然逼问两句。 路尧雀心神一凛,面上却滴水不漏,直说什么也不知道。 虐徒一事是事实,禁阵又是什么? 路尧雀内心无来由地涌出一阵惧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两人在殿中对坐周旋,木白俞已经悄悄熘了出去。 禁阵的位置很好找,沈青屏在信中提到过。 木白俞用留影石录下阵法的存在以作证据,就忙不迭跑去找沈青屏。 他看到沈青屏的时候,沈青屏刚好把身上的伤口重新弄出来。 他也没有办法。每次虐待过后,路尧雀都会用上好的丹药把他治好,从外表看不出一丝痕迹。他只能这样做。 于是木白俞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伤痕累累,血人般的沈青屏。 木白俞惊了。 他从信中得知路尧雀虐待沈青屏,知道伤势严重,但也没想到,能够如此恐怖。 他趴在沈青屏床边,想要伸手去触碰,却又不敢,害怕碰疼了他。只好轻声问:「你怎么样,感觉好吗?」 他看着沈青屏身上的伤,想起什么,一下子弹起来,从怀中摸出伤药:「对了。我给你带了药,你快吃些!」 沈青屏接过他手中的玉瓶,倒出一粒丹药送进口中,脸色分明还是苍白的,笑容却无比愉悦,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发生。 第160页 的确是有好事,能弄死路尧雀,难道还不算好事吗? 事情没有超出沈青屏的预料。 虐待弟子,研究禁阵的罪名算是牢牢扣到了路尧雀头上。 哪怕禁阵不是路尧雀设的又如何?有虐待弟子在先,而且整个雾禅峰,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有能力设下这样高深的阵法? 就算路尧雀说沈青屏可以,也没有多少人会信。 笑话,一个才元婴期的修士,怎么可能会这样的阵法? 经过几大宗门开会表决,路尧雀最后的结局是——神魂俱灭。 禁阵的危害太大了,只要施阵人心术不正,对于修真界而言,就是再一次浩劫。 至于雾禅峰掌门之位,落到了沈青屏头上——整个雾禅峰就他修为最高,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 听闻是沈青屏继位,他的几个师兄跑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曾经可是给了沈青屏不少冷脸,现在不跑,总不能等着他来收拾自己。没跑的也意外失踪,沈青屏倒落得个清净。 不是没人觊觎他手中的雾禅峰,可是洛隐门宗主护着,谁敢造次? 木白俞向师尊告了假,在雾禅峰陪了沈青屏一个多月。等回峰时,就把沈青屏带回了洛隐门做客。 木白俞因为愧疚,对沈青屏较之前更好,连以前一向亲近的小师妹都不搭理了,一颗心全扑在沈青屏身上。 沈青屏和木白俞关系仿佛和曾经一样,谁也没变。可能木白俞不清楚,但沈青屏知道:回不去了。 至少他再也回不去了。 沈青屏就着木白俞的手咬了一口他手中的糖葫芦,垂眸敛下眼底晦暗神色。 第92章 番外【二】 后来沈青屏收了徒。 徒弟虽然是孤儿, 却是有名字的。 叫澈冽。 澈冽。 倒是清高。 清高又怎样?他会好好的,折断这身骨头。 沈青屏见识过路尧雀的辉煌,了解他的手段, 亲手将他送上了绝路。 他会比他师尊做的更合格, 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 路尧雀也真是没脑子,身体上的折磨总会激起人反抗,失败的机率不知道有多高。 要慢慢的来, 先用温柔编织出陷阱,诱他入罗网, 让他把你看成他的天, 让你变成他精神的支柱。 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压垮他,打碎他。 一个厌世的、对什么事情都激不起兴趣的人,不管自己遭受到什么对待, 也不会往外去说。 无所谓了, 左右不过一死。死就死了。没死,就继续苟延残喘。 沈青屏做得很成功, 澈冽几乎已经成为这样的人了。 可是还不够。 他还有一点情感, 寄托在木白俞那个最小的弟子, 温飞雪身上。 沈青屏已经想好, 该如何斩断这一点情感。 他将澈冽关了起来。 他可还有一个手段, 还没来得及用呢。 搜魂。 沈青屏没有急着开始, 他对澈冽说,澈冽可以和温飞雪传一封信, 如果温飞雪来找他救他,他就可以放过澈冽。 澈冽给温飞雪传了信。 温飞雪没有来。 甚至连回信也没有一封。 尽管澈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沈青屏还是能满意地看到,他身上属于人的最后一条情感, 摇摇欲坠。 多么美妙的事情。 可以开始搜魂了。 沈青屏一边折磨澈冽的魂魄,一边在他耳边不断述说温飞雪的无情。 虽然是因为他截掉了信,但那又有什么要紧? 沈青屏在澈冽身上搜到了一个他想也想不到的好东西。 瞧瞧,这是什么? 修真界所有人趋之若鹜的飞升机缘,天道之力的碎片。 虽然算不上太大,但也是一整块,比通过好事一点点积累的光点不知道多到哪儿去。 如果贸然取出,对澈冽的修为根骨的巨大损伤是不可逆转的。 但沈青屏不在意。 他要飞升。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块碎片从澈冽魂魄上生生剖出,融入到了自己体内。 他修为已臻极致,不在乎这会带来的修炼速度影响。 被他这样对待,澈冽自然是不能再出去见人。 沈青屏用了和他师尊一样的藉口:澈冽在闭关。 反正木白俞已然陨落,再没有人能看出这背后的不堪和丑恶。 木白俞的陨落在沈青屏头上打了一闷棍,澈冽的事又给了沈青屏一个提醒,他知道该自己怎么做了。 天道之力,本质上也是一种力量。只要它是一种力量,就有不止一种手段去搜集它,和收集一种野果没什么分别。 沈青屏开始着手布置。 他要在崇安城建一处大阵。 之后在一个偏僻的镇子碰到了藏着天道之力的玉佩,算是意外之喜。 也许上天都在帮他,他在行路上竟然还撞上木白俞的小徒弟,温飞雪。 几乎把一瞬间,他就想到了温飞雪身上的传闻。 那样的表现……不正和身怀天道之力吻合吗? 对外说的是太多的灵花灵草阴差阳错打通了他的经脉,但沈青屏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已经开始计划一场试探。谁料温飞雪闭关,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不过……不急,他还有的是时间。 第93章 番外【三】 第161页 澈冽是一个孤儿。 从记事开始, 他就在外面流浪。 他本来没有名字,但是那一天,有个和他一样的小孩子问他的名字, 他答不上来。 那个小孩子指着他的鼻子, 肆意嘲笑:「他没有名字,他没有名字!人都有名字的,他不是人, 他不是人!」 他们捡地上的石头砸他,澈冽在石头的攻击中抱着头逃跑, 灰头土脸、伤痕累累。 绕了一大圈, 澈冽走到湖边,蹲在湖边上——那是深秋,湖水很凉——想要给自己清洗伤口和破烂的衣物。 他拨着冰凉凉的水, 眼神飘飞着, 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澈冽。 后来有人说雾禅峰万寿仙尊收徒,不拘出身地位, 皆可尝试。 澈冽当时刚好走到雾禅峰附近, 听说去参加选拔会包伙食, 他好几天没吃饭, 就去了。 从此一脚踏入了深渊。 澈冽站在台下, 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万兽仙尊——一身棕褐色的衣袍迎风招展, 脸上是温和的笑容。他听到旁边有人唤他,「济世仙人」。 澈冽觉得真奇怪。 哪里有仙人会想要入凡间, 和凡间的人接触呢? 腩砜  凡间那么骯脏。 澈冽和沈青屏对上视线。 沈青屏突然对着他笑笑。 下一秒,沈青屏从高台上走下, 朝着他走来。 沈青屏将手放在他头上,过了半刻钟, 手掌下移,牵住了他的手。 周围传来羡慕嫉妒的声音。 直到感觉到和沈青屏接触的手传来拉力,澈冽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他被万寿仙尊收入了门下,成为了一个仙门弟子。 澈冽抽回手,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来竞选的。我只是太,太饿了,想,想来,蹭口饭吃。」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细若蚊蝇,但在场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顿时哄堂大笑。 笑他上不了台面,也笑他不识抬举。 沈青屏站在众人之中,却没有跟着他们一起笑。而是弯下腰,温和地对他道:「如果小友入了我门下,以后就再也不会挨饿了。」 澈冽抬头,对上沈青屏的笑意。 他看了这个人,信了他的话,跟着他修道。 刚开始的日子确实如沈青屏所说——澈冽不愁吃不愁穿,每天只需要练练功,比在外面流浪不知道要轻松到哪里去。 他还交了个洛隐门的朋友,叫温飞雪。 温飞雪和他同龄,却不想他之前遇到的同龄人那样看不起他,也不像现在的同龄人那样隐隐巴结他。 澈冽能感觉到,温飞雪是真正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了。 被别人当成最重要的朋友的感觉很好。 澈冽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最近一段时间,澈冽觉得温飞雪有些不对劲。 他的这个好友,好像对他抱有了别样的心思。 果然,温飞雪喜欢他。 澈冽确认这个消息的第一刻,他不是惊讶也不是高兴或者是厌恶,他在惶恐。 年幼时的自卑再次席捲而来,澈冽顾不得温飞雪的手心情,匆匆逃回了雾禅峰。 夜晚,躺在床上,澈冽的心还是平静不下来,睁着眼睛望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就爬起来练功,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平缓自己杂乱的心情。 这样的方法很有用。练着练着,澈冽就全副身心沉浸了进去。 忽然碰到一处卡壳,澈冽对着书比划了好久,也没能研究出个所以然。 他想了想,拿着书去找沈青屏,顺便还想问一问,他和温飞雪关系的事。 谁知道人皮下是嗜血的禽兽? 澈冽被沈青屏囚禁了起来,非人的痛楚被施加在他身上。 澈冽从未想过,自己那个师尊,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崩溃过,但又很快释然。那么多年的流浪生活让他的心变得更容易接受一切背叛。 他只是想:他去看不了温飞雪了。当时他走得那么匆忙,伤了温飞雪的心了吧。 关了他一个月,沈青屏才把他放出来。 如今雾禅峰只有他们师徒二人居住,没有人发现其中的异常。 如果温飞雪和澈冽之间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温飞雪可能还会疑惑,为什么澈冽一连这么多天都没有来找他。他说不定早就自己找上门了。 可是有了那件事,温飞雪就会觉得是因为澈冽被他的心意吓住,不想接受乃至于厌烦他,所以躲着不见他。 他自然不会巴巴地凑上去让澈冽不舒服。 澈冽被放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温飞雪。 但是到了山门外,他又踌躇:他应该怎样和温飞雪说?他自己也没弄明白自己的想法,只是急着想来见他。 他踱步徘徊了半天,还是决定回去。 等他再想想吧。沈青屏已经说了,之后不会再拘着他出行,他想什么时候来找温飞雪都可以。 他躲在洛隐门外偷偷瞧了温飞雪一眼,就回去了。 温飞雪似有所感地看向他站的位置——空空如也。 澈冽一回去,又被沈青屏关了起来。 沈青屏要在他身上用搜魂禁术。 沈青屏和他说,让他给温飞雪写一封信。如果温飞雪来看他来救他,他就可以放过他。 澈冽不在乎搜魂之术,但他也确实想和温飞雪写一封信。 第162页 鬼使神差地,澈冽按照沈青屏的吩咐,写了一封他想要他写的信。 接下来就是等待。 澈冽刚开始没怀疑过温飞雪不会来。 但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温飞雪仍旧不见人影。 澈冽眼中的光渐渐散去,灰暗下来。 沈青屏在他耳边笑:「你这个朋友,好像并不愿意为了你得罪我啊。」 澈冽沉默着,不与他说话。 明明他在被搜魂,可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已经麻木了。 沈青屏想做什么,就由他去。 澈冽不知道自己现在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他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没有对飞升的渴望,没有亲近而让他不舍之人。 活着也行,死了也可。 无所谓。 他后来也想通:可能温飞雪并不是不来救他,而是沈青屏截住了他的信,温飞雪根本没有收到他的求助,自然也谈不上救援。 但他的心已然彻底死了多年,再也活不过来。 真相又如何,误会又如何? 他早都不在乎了。 第94章 番外【四】 册玉安不知道, 为什么周围人会这么对他。 强也是一种错误吗? 人人都忌惮他,尊敬他。 人人也畏惧他,憎恶他。 平时无事发生时, 都说他是个怪胎;但如果有解决不了的危险, 又会来找他,卑躬屈膝,笑脸相迎。 帮一把就帮一把, 册玉安不在乎。 其实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很难触动他的心。他生在这个世界,却又仿佛是一个站在世界之外的看客。 其他人的喜怒哀乐, 或嗔或痴, 都与他无关,像是天边的一抹浮云,触碰不到。 或者说, 对于其他人而言, 他才是那抹浮云,难以控制、不可相与, 所以人人才会忌惮他。 但他对融入这个世界也没什么渴望, 忌惮就忌惮吧。随他去。 这个世界带给他最大的触动, 是无意被挖掘出来的文物——一张古琴。 他在拍卖会看见琴的第一眼, 就觉得这个东西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他不缺钱, 豪掷千金拍下了琴。 很奇怪, 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这个琴应该怎么去弹奏。 因为这张琴,他才稍微对这个世界多了点满意。 谁知道呢?他才拿到琴不久, 还正新鲜着,突然就穿越了。 魂魄被拉扯, 朦朦胧胧中身体传来剧痛。 等他再醒过来,一睁眼, 旁边就躺了个满身是血的红衣人。 这个红衣人给他很熟悉的感觉,从灵魂上的吸引让他想要靠近。 红衣人和他对上视线。 册玉安这才发现,这里不是他原来的世界了。 他不介意。 他反而觉得自己就应该呆在这里。 然后是一番拉扯对话,再加上他们身上发生的奇事,让他暂时离不开红衣人——名叫楼恹,册玉安跟着楼恹回了家。 楼恹对下属和对他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对下属是邪肆挑挞的楼阁主,对他像一只疯狂摇尾巴的乖狗狗。 乖狗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亲近之感变了质。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他和楼恹在一起了。 楼恹对他很好,不管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捧到他面前,想要把所有都给他。 册玉安也是这样。 他拥有的不多,但他的所有都可以给楼恹。 不计回报,不问代价。 他一直找不到那股亲近感的来源,只当是他们一见钟情。 直到他无意间听到了楼恹和他心腹的对话。 他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楼恹的另一半魂魄。 所以在楼恹濒死之际,他才能打破时空的障碍;所以他才会在看到楼恹的第一眼,就对他生起亲近之感。 册玉安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去。 楼恹担心他知道这件事后,会离开他。 但是怎么可能呢?他们如此相爱。 灵魂的吸引可以有很多种,但他们的爱情只是因为他们本身。 第95章 番外【五】 楼恹出生时, 他母亲因为他难产而死。 他父亲极爱他母亲。因此,他生来就不讨喜。 家里的人惯会踩高捧低,见风使舵。老爷都不待见小少爷, 他们自然也就随意苛扣打骂。 能在这样大家族里呆得久的人都机灵, 就算是剋扣打骂他,面上看上去,楼恹还是一个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的少爷。 那些人私底下都说, 是楼恹剋死了他的母亲。 仿佛只要他们这么说,他们的行为就是正确的, 是有理的。 一个灾星, 怎么配受到好的待遇? 楼父也不关心他,从来没有去深探过自己儿子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只要看得过去,也就这样了。 楼恹在十五岁之前, 没有接收到来自世界的分毫善意。 十五岁的时候, 楼恹在家族一个拜入修仙宗门的长辈引导下,开始修行。 长辈要领着整个家族的小辈, 在他身上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只是对他和其他人一视同仁。会在其他人欺辱他的时候帮他讨回公道。 但对于楼恹来说, 这是他这么多年遇到的第一份善意。 楼恹努力修炼, 成为小辈中最早修出灵力的人。 长辈对他笑得和蔼, 却被楼恹漆黑的灵力腐蚀了掌心。 第163页 说他是灾星的言论再一次翻滚而来, 噼头盖脸扑向楼恹。 那个长辈对着楼恹也没了好脸色。 也是,谁会对这样一个灵力古怪, 还伤了自己的人有好感? 楼恹逃了。 他离开了楼家。 哪怕是流浪,他也不想再待在楼家了。 他发了狠地修炼, 和所有鄙弃他,厌恶他, 看不惯他,不想让他活下去的人斗争,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他要变强,强到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辱他;强到可以将所有看不起他的人覆灭于指掌;强到所有人遇到他,都不敢生出丝毫忤逆的心思。 楼恹如其所愿的变强,他创立了筑影阁,将筑影阁变成修真界最强大的情报组织,掌握了修真界几乎所有人的秘辛。 这样的人物极其危险,当然会有数不胜数的人不想让他活下来。 他被逼得最紧的一次,甚至生剖了自己的魂魄。 从他变强以后,追杀几乎就成了家常便饭。 他的生命里没有善意,只有一片又一片铺天盖地的血色。 他也想要能找到与他亲近之人。可是他的灵力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住。 楼恹不惜花费大价钱去找绝冰莲,只是因为它能在自己手上绽放一时半刻而不被腐蚀。 但也只有一时半刻。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谁知道机缘巧合,三生有幸,他遇见了册玉安。 就算他是他的另一半魂魄又如何?他会是他的归宿。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界上也能有一朵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指尖长久盛开。 第96章 番外【六】 陆言卿一直觉得这人间有够无聊的。 他从出生起, 就是顺风顺水。一路长大,拜入天下第一大宗门,修仙, 然后成为当世大能。 他没遇到过什么挫折, 也没有什么野心,让众人垂涎的东西他却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但陆言卿对这些不感兴趣,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在他这里都是可有可无的废物。 天下之人汲汲营营,都是那样一副嘴脸, 为了飞升拼尽一切, 抛妻弃子,杀亲证道,都有人为之。 丑陋又无趣。 唯一能让他稍微产生点喜爱之情的, 可能就是他亲手种的一树灼灼。 他在桃花逐水上种了漫山遍野的桃花。平时没事, 就在桃花树下坐坐,或者弹琴, 或者舞剑, 或者捣鼓一些丹药, 又或者什么也不做, 也挺好。 那日他于峰顶静坐, 忽而天降惊雷, 噼毁桃花树。从此便生了些心思,想要怎么去护住那些花。 也算是碰巧, 他那个师兄飞升的时候或许是撞坏了脑袋,一向把天道之力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 竟然愿意分出些许机缘,带他一道飞升。 陆言卿知道他另有所图, 但那又怎样?他不在乎。 飞升到上界,秦奕果然对他出手,想要吞噬他,收回天道之力。 陆言卿自然不可能让他得手。一番缠斗,谁也没落下好,还是陆言卿更胜一筹。 秦奕最在乎自己性命。知道打不过他,就再没正面找过他麻烦。至于暗地里的小手段,对陆言卿构不成什么威胁。他几乎就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陆言卿现在的心思都放在了劫神这个位置上。 他知道,掌握这种人间飞升命脉的,通常是天界最强者,也就是所谓天道。但他不过是一个才飞升的神仙,之前的天道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退位让贤。 那就战一场。 天界的规矩方圆较之人间更为随性。谁拳头大,谁修为高,谁就是规矩。 天界生活舒适,神仙也养得懈怠,竟然连才飞升的神仙也敌不过。陆言卿也没想到,这天道之位就这么轻轻松松到了他手上,简单又草率。 他在天上管着雷劫,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许多年。陆言卿渐渐遗忘了往事,也感觉到厌倦。 这天上人间,所有的人都是那样一副嘴脸,一般无趣。 直到那天,他感觉自己降下的劫雷有了异动。陆言卿漫不经心地去看了一眼,从此再没收回过目光。 怎么会有那般有趣的人? 人人都畏惧劫雷,谁渡劫时不是战战兢兢。 人人也崇敬他,生怕惹了他不耐,渴望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力量。 偏他不一样。 陆言卿能看出来,这人眼中没有强撑的镇定,也没有深藏的畏惧。 他是真的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而且……不知道这人找到了什么方法,居然可以控制大部分劫雷,控制来……骂自己。 控制劫雷还不够,言语攻击都要用上。像是生怕自己不多噼他两下似的。 陆言卿似乎是在愤怒的。一个渺小的人类在挑衅他作为天道的权威。 他也确实表现出愤怒,更多的劫雷滚滚而下。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几乎是在震颤,在为之着迷: 那是多么鲜活而炽热的灵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