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妄想毁掉我[重生]》 第1页 《师尊妄想毁掉我[重生]》作者:望风逃【完结】 简介: 1. 慕容则死了。 于新婚夜,命丧当场。 据知情人士透露,他死前与人同修,死后,衣不蔽体,通身都是旖旎的痕迹。 作为冠绝天下的第一剑修,他不太可能被强迫。所以,人人猜测是道侣动的手; 实则不然—— 据当事人回忆,那夜慕容则的师尊君如皎潜入洞房,装作道侣与他洞了房。 却在他情至浓处,失声惊唿之际,将他捅了个对穿。 临死之际,慕容则看见他师尊那如同深潭般寒不可测的侧颜,漾开一抹阴恻恻的笑。 笑意侵至眼底,怪异且瘳人。 许久之后,师尊嘆: 「这就成了.....天下第一死于挚爱,多么完美的艺术啊,这才是你该有的圆满结局。」 慕容则死不瞑目,他恨透了君如皎。 2. 慕容则重生了。 借尸还魂,阴差阳错 又成了师尊君如皎的得意弟子,看到他体贴的照顾和若有若无的肢体触碰,慕容则无声发笑: 他已经毁掉过自己一次了,还以为可以毁掉第二次么……况且,他怎么可以对谁都是这样? 于是慕容则假意逢迎、敞开心扉,白天夜里却是无尽索取,是夜,当君如皎再次拿剑的那一瞬,慕容则反身一握,冷脸将君如皎抵在了墙角。 二人的目光碰上,剪不断理还乱的交缠了许久。 君如皎却瞳孔微张,骤然狂喜: 「杀妻证道、断情念而飞升,也不失为好的结局……」 慕容则气极反笑,剑尖陡然倒转,径直往下挑断了银髮仙尊腰间的白玉带: 「好师尊,那要看你能不能经得起了。」 3. 君如皎是天才。 天才惜天才,他犹爱亲自培育天才。 再给他一个自己满意的结局,让天才的一生都落在自己手中。 他盼了十七年终于等来的这个,又听话又厉害,比上一个强多了。 但无论如何他没有想过,自己种种算计,不过以身伺虎,白白叫人觊觎罢了。 【小剧场】 昏暗无光的山洞之间,两人泡在泉水中,隐约传来细碎声响。 君如皎想着……为成大事,暂且忍过吧。 身体却止不住战慄,泪珠从长睫一颗颗滑下。 白玉般的颈间遍布薄红,氤氲的气后面是一张紧咬着唇的绝色。 慕容则漫不经心地捏起他的下颌,嘴里吐出的词却让他不由得渐渐绝望。 「师尊命我杀妻证道,弟子怎敢不从。」 「师尊……让弟子( )死你吧……」 「君如皎,你别再想随便给我个结局了,我们之间只能我说了算……」 - 口嫌体正直冷脸洗内裤心高气傲天才攻x假冰山真疯批艺术情结师尊受。 第01章 慕容剑(1) 慕容则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一片漆黑,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黑纱,什么也看不清。 空气中,他只觉一片旖旎的香味飘散四起;一阵风袭来,他只觉得冷,后知后觉全身上下只披了薄薄一层纱,身体被麻绳以一种羞/耻的姿势缚着,半跪靠向墙壁。 嵴背上还沾着干涸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 他有些茫然。 身体……此时此刻正被人下了迷药,正滚烫得吓人,最后的记忆……是漫天的喜色灯笼之中,师尊轻笑着,递了他一杯酒。 他当然似乎没怎么犹豫,接过来一饮而尽。 之后呢? 他想不起来。 他正疑惑,突然一双极凉极凉的手,搭上了他的脖颈,自上而下,一路轻点到腰窝。 慕容则本能的拒绝,可身体……却随着那人的撩拨越发滚烫,他的气息越来越急促,作为天下第一剑修,平日里的傲气荡然无存。 那人冷笑,将他直接推倒在地,慕容则只觉悬在云端,无力抵抗,惊慌失措之中,身上坐着的多了个人。 他被惊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是飘然的,难以自持之际,他先是觉得胸口一凉,剧痛紧接着传来,一柄森寒的剑洞穿的他的胸口。 慕容则霎时间从欲仙之意滚落至无尽地狱,遮眼的黑纱缓缓落下,他看见了一双凉薄的眼,还有那双眼中倒映出的、此时狼狈不堪的自己。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慕容则此生此世最敬爱的人,他的师尊。 君如皎。 皎皎如谪仙一般风月无间的人物。 半明半暗中,他似乎看到了道侣的身影,难不成他的道侣便是…… 「师尊……」 他的生命像倒过来的壶一样快要流逝干净,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君如皎从上而下,他身上也是一片狼藉,昭示着刚才的荒唐,可此时却一副深潭般寒不可测的神情,对上慕容则不甘的双眼,他漾开一抹阴测测的笑。 笑意侵至眼底。 「这就成了啊……天下第一死于挚爱,这才是你应该有的完美结局。」 —— 大雪仍旧不眠不休地下着,路边的冻死骨中,睁开了一双属于十七年前的眼睛。 慕容则歪着头,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这具身体还是硬的,显得他的动作有些许狼狈。 第2页 湿润脏污的头髮下,是一张苍白的少年面庞;他堪堪站稳后,凝聚精神,一缕亮光从手心溢出,继而,喷薄的灵力照的半边天光一亮。 他无尽的灵力、俯瞰天下的修为跟着他回到了这具刚好十七岁的身体中,一丝不缺。 慕容则忍不住仰天笑出声来。 重活一世,他现在最想见的人,不是亲朋,不是旁人,是他的师尊——尊号漱玉,人也称漱玉仙尊,君如皎。 君如皎是世上最呕心沥血的师尊,也是天下人眼里最负责的师尊,这点还真的毋庸置疑;若是没有君如皎,也没有他慕容则「慕容神剑」的称号,他的剑法功力,世上流传至今: 「天高慕容一头,慕容胜天半剑。」 多年来,众人也称慕容则为慕容剑祖,冠以「天下第一剑」之称。 可是慕容则觉得君如皎脑子有病。 君如皎说,自己是他天赋最高的弟子,是他精心雕琢的美玉、艺术作品。 君如皎是个彻头彻尾的事爹。 小到什么事都要管,今天穿啥衣服,穿啥裤子;今天吃什么饭;有没有一天喝八壶水;跟谁谈恋爱跟谁关系好…… 大到。 他还在筑基的时候,同师门的师兄对他温柔照料,他心生好感,被君如皎发现,君如皎当着他的面,把师兄推下了万妖深渊,让他眼看着师兄被妖虫吞噬干净; 剑道成名以后,君如皎假扮成他的道侣,和他浓情蜜意。 等他在论剑大会上拔得头筹,又斩杀凶兽饕餮,号称「天下第一剑」时,君如皎撕破伪装,洞房花烛夜之后把他一剑捅死了。 而且是洞房以后,满屋春光顿时成了兇杀现场。 他什么也没穿,血一边狂流,君如皎一边狂笑,嘴里不住念着:「天才剑修殒命于情人之手,这才是好结局啊……这样的结局简直惊世骇俗!如此才不辜负为师对你的栽培……」 然后君如皎在他死后,对世人悲痛欲绝,称亲传弟子已死,无心面对世人,闭关至今。 ……暗地里每天枕着他的尸体睡觉,还给他的尸体讲故事,把他尸体扒光了,每天擦拭。 重生回来的第一件事,慕容则要拿回自己的尸体,他绝对不能忍受自己尸体受到这样的侮辱。 然后报復君如皎。 怎么报復?还没想到,不着急。 慕容则一想到,自己与君如皎双修后被君如皎杀死了…… 这和先煎后鲨有什么区别?他一个剑道第一,被人先煎后鲨了! 所以…… 要怎么找君如皎呢? 就在这时,慕容则刚收了灵力,就被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 那人嗓子似乎被肥肉堆的粗声粗气,一边骂他还要唿几下气,推他的力道也是只有蛮力,内里气脉极虚。他呸了一声,轻蔑道:「你这条心思腌臜的狗,也想去拔剑?居然还活着,没在半路冻死?」 「问你话呢?在本少爷面前也敢装哑巴……?」 慕容则完全收了灵力,又被他推了一把,推的整个身体一个趔趄,他低着头,头髮遮住了他的眼睛;于是身后的人没有看到,或许看到了也没用。 曾经与慕容则交手过的人必然能看出,这双弯着的眼睛此时杀意正浓。 「哈哈哈……本座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慕容则背对着他,发出了一声匪夷所思的笑。 终于来了么?重生话本里的传统艺能,挑衅本座的人终于来了,他这样想,他期盼很久了,好像这样可以证明他的重生是上天註定一样;他们当修士的,偶尔也会迷信,认可天命所归这一说。 那人身后的小厮见慕容则低笑,又使劲推了他一把:「你笑什么?装什么厉害呢……你居然也能爬上……」 慕容则连眼皮都没翻一下,身后的几颗人头就先那人的话音一步,骨碌碌从肩头滚下雪山,软绵绵的尸体旋即倒下,夕阳和鲜血一起,将半山腰的雪山染上凄凉的颜色,少年独身立在横七竖八的肢体之中,大有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暴君之意。 慕容则站在那里,享受着呜呜的北风吹过他的脸颊。 耍帅了三秒钟,他忽然发现,刚才那个人是不是要说这里是哪啊?!! 他杀早了,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啊!! 他现在不仅不知道自己在哪,连自己这具身体叫什么都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或许是个家僕,他不知道。 慕容则暗骂了一声:「都怪君如皎,教本座遇到让本座不开心的人要立刻杀死,否则本座何以至此,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他已经养成了没事就怪君如皎的习惯。 面前是无边无际的雪,荒无人烟,慕容则越往上爬,孤单的感觉越是重,越觉得自己把这里稀有的人类都杀死是件冲动的决定。好在,他一路上捡到了一些残弩断剑。 这里,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个古战场。 慕容则蹲下来,从石头缝间拔出一把古铜剑,随便掂了两下,用它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就扔在了一边。太轻了,或许对于曾经筑基期的自己来说是把好剑。 对于剑修来说,剑就是命,剑有剑灵,越高阶的剑修对剑的要求越高,绝不能随意煳弄。 他就这样一连拔出了十几柄剑,好在果真是,越往上爬,剑的品质就越好些。 第3页 直到—— 一柄遍体金光的青铜剑吸引了他的注意。 好剑,好熟悉。这是慕容则的第一印象,极轻薄的剑身被霜雪覆盖着,风轻轻拂去,剑刃便闪出让人心寒的光,慕容则心驰神往,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迎面就踩上了一截人的断臂——这柄剑的周身,满是人的骸骨。 慕容则立在原地,透过剑身,他看到了这柄剑十七年来的歷史:无数人为了曾拔出这柄剑争抢而死,胜者伸手向剑柄,还没触碰到剑身,身体就化作几截,倒在了地上。 一股浓浓的凄凉和不详的味道笼罩着这柄剑。 下一秒。 剑就被他轻易握在了手中。 慕容则轻声道:「慕容,好久不见。」 前世陪了他二十余年的慕容剑,他作为游魂找了这么多年,居然在他重生后,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慕容剑无比温顺地躺在慕容则的怀里,然而,过眼云烟仍旧在剑身上一幕幕闪着: 「天下第一剑」慕容则死后三年,「天下第一剑的师尊」、「曾经的天下第二,如今又是第一」的君如皎抱着慕容剑,一个人上了天雪山,将剑深深插进山顶。 大雪之后,是青年仙尊长身立着,这张脸雌雄莫辨,即使在大雪的笼罩下还是有些苍白,一双凤眼挑得迷离,一张脸犹如瓷玉,唇却嫣红着,他伏在大雪之上,说道: 「亲传弟子已死,本座心中悲痛,今日起闭关修心。。」 「为守护爱徒,本座愿领宗门迁至天雪山;若有人拔出爱徒的遗物慕容剑,本座愿破例收他为徒,呕心以待。」 「本座之心,上天以证。」 拜了那漱玉仙尊君如皎,半条腿就踏进了飞升的门;严师出高徒,漱玉仙尊的弟子,哪个不是仙道的魁首,修士中的一流啊。 于是十七年来纷涌来争拔剑的人不计其数,少数活着回去的人,会恐惧地说:「再也不要来到天雪山……那君如皎,根本就没想过给灵力不足的修士活路。 慕容则望着这一切,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有些不知道心里应当是何种滋味。 他唯一知道的是…… 自己很不幸的,可能,应该是一定。又要做君如皎的徒弟了…… --- 而就在那一剎那。 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眼勐然睁开了。 君如皎从练功池中心站了起来,勐然停止修炼,周遭的气回弹在他的身上。 他嘴边溢出鲜血,未束起的银丝如瀑般披散在他的肩头,他似乎浑然不觉自己受了不算轻的内伤,只见极力压着嘴角,口中喃喃道: 「本座苦苦等了十七年,终于要来了么……」 「一个能拔出慕容剑的天才,一个新的时代……」 他抚摸着自己怀中的尸体的脸,这具尸体保存得很好,一看便是精心护理过的。 君如皎笑道:「乖徒儿,师尊给你找了师弟呢……他比你当时还厉害,还有天赋,师尊期待他的未来,你也很期待吧,不许吃醋哦……」 第02章 慕容剑(2) 慕容则很快平復了不甘的心情,他这个人情绪很稳定,无论遇到了什么事,都会拼命找几个对自己有利的藉口洗脑自己。 曾经君如皎把他推下万妖之潭,他费尽千辛万苦爬出来后也没有太怪罪君如皎,反而给自己找藉口说,好师尊是想锻鍊自己呢。 慕容则这样恨君如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众人都以为他的初恋是他的师兄,其实不然,他的初恋其实是君如皎。 君如皎人是有病,但也不是最开始就暴露出完全有病的。 况且美貌是真的美貌,那一张脸仿佛是上天亲自雕琢,对徒弟又极尽心思,每天恨不得围着他转,虽是事事都要插一脚,但好歹甜言蜜语。 他练剑前,君如皎给他擦拭剑鞘。 他练剑时,君如皎给他当活靶子。 他练剑后,君如皎亲自给他煲汤。 少年之心,焉能不动。 慕容则轻轻抚摸着慕容剑的剑身,剑身上还刻着一对小篆,除了慕容,还有他的表字,只是多年来,很少有人叫过表字,慕容则从来不许别人叫。 是十三岁那年君如皎起的,太难听了。 十三岁生辰,慕容则跪在君如皎面前:「请师尊为弟子上表字!」 君如皎颔首片刻,回去冥思苦想了三天三夜,想得人人皆看出君如皎眼下都有些乌青,人人皆羡慕君如皎对慕容则的宠爱。 三天后,君如皎昭告天下,为爱徒落上表字: 「无敌」。 是什么人,自己叫着君如皎,给自己上尊号漱玉,给自己师门起名世倾门,给自己剑起名霜辉玉粹,然后给自己徒弟起字无敌啊!! 慕容则当即一口血吐了出去,从今以后,他不许任何人叫他的字,这曾在界是个禁忌。 也确实少有人知道他这个黑歷史。 他咬着牙,这一世,他回来了,在师尊杀死他之前,他一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他万分期待,马上又能见到君如皎了; 低头间,剑身映照出这具身体的脸庞。 少年有些瘦弱,服饰也破烂,但脸庞俊美,眼睫毛长长翘着,笑起来还有两个小虎牙,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羸弱了。 这样脆弱的灵脉,禁得住慕容则刚才耍了个帅,也禁不住用慕容剑御剑飞行。这样的身体,让慕容则感觉自己时时行走在爆体而死的边缘。 第4页 他即刻坐地打坐,试图结出一颗金丹来,就在他刚刚坐下那一刻,从他身后,极轻的风声掠过,一根细如梨花的针掠过他的脸庞。 见血了。 慕容则伸出手指,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血,放到鼻子前嗅闻。 是麻醉针,不是毒针,他被划上的肌肤有点酥麻。 这一针又快又准,像是瞄准他多时了。 他吐了一口气,然而还没等剑出鞘,慕容则的余光,忽然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真的有些熟悉,但仅仅是一闪而过就消失了。 太熟悉了。 慕容则越想越熟悉,可是无论怎么想,那个身影好似就在眼前,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可能是这具身体的大脑太过迟钝,不如他从前的大脑灵光聪慧。 他要知道,是哪个故人出现在这里,埋伏在他的故剑的旁边等着人。 抱着这个想法,慕容则迟疑了片刻,便装作中了麻醉的样子,以一个自己觉得非常悽美的姿势,抱着爱剑,缓缓倒在了雪地中。 大概过了一刻钟,埋伏的人确认了面前的人是真的中了这一针,为首的人才从大片的秃梅花树后面打了个手势,一群人轻轻踩在雪地上,从后面将慕容则围了起来。 「大王要活的,你们千万别伤了他。」 几只手拉扯着他的衣衫时,慕容则差点打了个寒战,这几个人的手太凉了……凉的不像人的体温。指甲还尖的很,把他的皮肤勾伤了好几处。 这不是一群人,这是一群妖。 而且就是万妖之潭的那群妖物。名为试炼,实则是报復他与师兄有情谊,君如皎曾经把他们两人一起扔进了万妖之潭,那群妖跟这一群妖一个样的体温和味道。 他在潭底杀了三天三夜,饿了渴了就喝他们的血,放眼望去全是妖的断肢和尸体,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两条腿几乎被咬断,仅仅靠着两条手臂,才爬了出去。 他爬出去了,但是师兄没有,恐怕是葬身妖腹了。 君如皎就在上面等他,看到他满头满脸是血地爬了上来,然后伏下身,银丝垂到了他的脸上,君如皎道: 「阿则,你真棒,师尊就知道,你肯定能爬上来的……」 「阿则……师尊为你疗伤,你不要怪师尊好不好?」 慕容则不敢怪他,他也不敢提师兄的事,不得不说,身为师尊,君如皎非常威压。 君如皎直接从自己手腕,给他生生割下了一块肉,接了一整碗的血为他做药引,每天这么放血,放了半月有余。 慕容则躺在床上动不了,他就看着君如皎两条手臂还滴着血,一边餵他吃药,一边轻声道:「恢復得怎么这么慢……要不要师尊,再为你剜一块骨头啊……」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就和平时他说:「阿则,去练剑。」的声音一样。 从此以后,慕容则对君如皎的那点情窦初开的好感,都化身了成了一种夹杂着惊恐的奇怪情愫。 惊恐也没有惊恐多久,当他伤势復原的时候,他发现…… 自己突破了。 这一身几乎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躯体,终于突破到了与自己师尊比肩而立的程度。 尔后多年之间,在练剑中,慕容则经常故意打伤君如皎,他也不知是为了报復还是为何,但每次君如皎只要受伤,就会对他大加赞赏。 脏污的血和剑,师尊的银髮白衣,师尊的音容,这是他前世最常出现的倒影。 他好像一生都被困在这些剪影之中,即使他是天下第一,人间的慕容剑祖。 - 那群妖的动作不是很快,也许是出自不想被人发现的谨慎,慕容则被运送到他们的妖窟时都有些昏昏欲睡。 整个妖窟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那几个小妖把慕容则绑了丢在一边,而后向那个座上被称作大王的那只妖汇报。 那只妖的声音倒是很漫不经心,他从座上,一步一步,往慕容则的方向踱过去。 「不要在本王的面前装睡。」妖王的声音邪气而上扬,「本王奉劝你,好好回答本王的问题。」 ……妖王说完这句话,慕容则就翻了个身,唿吸平稳,俨然已经熟睡的样子。 妖王自觉被俘虏驳了面子,有些气不打一出来,吩咐道:「打一盆冷水,把他给本王浇醒。」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慕容则总算是醒了,正好一路颠簸,他有些口渴,条件反射地抬头想畅饮一番,只是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妖王那张涂着胭脂、口脂的妖媚面貌。 慕容则刚伸出的舌头瞬间收回了。 是他……就是他在雪山看到的那个熟悉身影……还可以更熟悉…… 满屋的异香飘进他的鼻孔,香味逐渐让他觉得有些眩晕,倒是可以用灵力抵挡下来,只是这具身体太过脆弱,让他不能妄为。 这异香没什么攻击性,只是有些致幻,慕容则不免有些好奇,这群妖把他带到这里来,究竟想让他看到什么幻境? 这是幻境,他接下来看到的一切,都是妖族想让他看到的假象。 他微微调转灵力,让这一想法深深烙在了他的心上,随后完全收起了灵力屏障,让这股异香和幻境开始彻底攻击他。 步入幻境的那一瞬间,慕容则不免感嘆,还真的是冤家路窄,到了哪里都能看到你啊,君如皎。 他看见君如皎在屠杀村庄,在杀一对夫妻,在杀很多人,慕容则蹲在幻境中,他开始还是有些看不懂的,直到幻境中出现了一个和自己现在这具身体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的小孩,他推动着这对夫妻的尸体,拼命嚎哭着。 第5页 一边哭,一边大喊:「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然后自己身体内,忽然爆发了汹涌的仇恨。 慕容则恍然。 把他带到这里,是为了给这具身体的主人强加一段父母被君如皎杀死的回忆,是为了什么呢?在知道原身要拜君如皎为师的情况下,让原身更恨君如皎么? 慕容则暗暗道,这份心思妖族白费了,你们找来的人,壳子里应当是妖族的仇人才对,他曾经在万妖之潭,杀死的妖不计其数;而且,世上再没人能比他还恨君如皎了,不用他们加戏,慕容则自己也不会让君如皎好过的。 ……接下来的剧情有些扯淡。 在慕容则面前,上演了一副妖族帮助村庄中人的和谐大爱的场面,妖族帮原身打跑君如皎维护正义,妖族扶老奶奶过马路,妖族替出门的妇人奶小孩……。 简直要把「我们妖族是大善妖,愿意帮助你,相信我们!」刻在了脸上。 慕容则打了个哈欠,妖族想收买他,与君如皎为敌。 等他从幻境中出来,大不了装一下要的样子,跟妖族要点好处好了。 在幻境中,他是真的有些昏沉,情绪也不免被带着走,以至于他没认出来,也许他清醒也认不出来,妖王那张妖异的脸和从前温润如玉的变化太大了。 自古以来能从万妖之潭爬上来的只有两种,一种是真正的强者,长剑横于身侧,一剑杀穿百万妖。 另外一种,是妖族,同样也能爬得出来。 君如皎那天推下去的,正好两种都占了。君如皎带着慕容则走得早,自然也没看到数月以后,巫岚在潭下,化身为妖的样子。 他咬着牙,声音从温润变得有些细: 「师尊,凭什么……你的目光从来在他身上……」 「师尊,你会后悔的。」 两个同门,他们就在一起待着,谁也没认出彼此。 但是同时在恨着一个人,倒是有趣。 第03章 慕容剑(3) 慕容则行至天雪山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以后了。 这半个月,他在巫岚那里讹了不少灵丹妙药补身体,还让巫岚给他找了专门的妖族疗愈身体。不仅打通了灵脉,灵气运转得越来越顺畅,已经到了这具身体能运转的极限了。 对方的医官是只兔妖,化型的样子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甩着耳朵的样子颇为可爱,她板着脸,一再叮嘱慕容则: 「虽说不知道你为什么,灵力与身体状况不相匹配,你要记住,千万不要一次调转太多灵力,否则轻则灵脉寸断成为废人,重则爆体而亡。」 慕容则低头,伸手摸了摸兔妖的耳朵,把她一把揪了起来:「那我的灵力何时能完全为我所用?」 兔妖气得跺了跺脚:「等你修炼到身体匹配你灵力的阶级,就可以了……放我下来!你这个愚蠢的人类修士!!」 慕容则揪着兔耳朵,玩的正开心,就见巫岚黑着脸走进来,慕容则这才把兔妖放下。 兔妖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了,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刚进来的巫岚。 「小丫头,年龄不大,脾气倒不小。」慕容则摊手。 巫岚扶着额头,要说最开始是只是对面前这个人能被师尊重视的嫉妒,他现在更是觉得凭什么,自从上次他说了愿意与他合作,为他传递师尊的消息以后,每天在这里两眼一睁就是吃他的丹药,用他的大夫,睡到未时起,下了地就逗那些未成型的小妖们,闹得这里鸡飞狗跳,再折腾到第二天丑时再就寝。 「妙春化型至少五百年了,我父王都是她接生的,她是万妖之潭资歷最老的妖。」巫岚说着,递给慕容则一团黑煳煳的东西。「今天上路之前,把这个吃了,补你的灵脉用的,有助于你突破。」 那团东西很腥,慕容则接过来,咽了一口口水,咬着牙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本王给你打包,路上你千万记得吃,补你的灵脉。」 巫岚又叮嘱了一遍,殷勤帮慕容则收拾好了行李,慕容则临走之前,还大张旗鼓捎走了一堆灵丹宝石之类的东西。 巫岚挥手的手都有些僵硬,半天之后咬着牙道:「刚杀的牛鞭羊蛋,本王整不了你,还不能让你吃吃苦头了……」 这里的妖窟离天雪山并不远,半月之间,君如皎已经向世人传开了口信,慕容剑已经被拔了出来,他愿在天雪山永远等着这个人。 到了天雪山脚下,慕容则又试图咬了一口那一团腥的不行的东西……不行,还是吐了出来,太难吃了。 好东西又不能浪费,只能……送上去给君如皎做拜师礼吧。 慕容则在山脚下的村庄里买了个竹篮,精心将东西包裹好,将顺来的灵石灵药点缀了一圈,然后一字一句在上面写上: ——弟子携慕容剑与拜师礼见过师尊。 一会见到君如皎,会是何种情景呢……?君如皎又要用那种慈爱的眼神试图骗过他了,不过不打紧,他会尽情享受君如皎牺牲一切对他的好,最后告诉他你的牺牲都是白费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一会君如皎该问他的名字了,他为表真心会说,请师尊赐名…… 慕容则勐然从幻想中惊醒,万万不可! 他可绝不能让君如皎为他起名字! 慕容则沉思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应该叫什么好,他起了几个名字备用: 第6页 灭世、狂霸、灭霸。 ……都没有用上,因为他坐在山下冥思苦想的时候,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绣着原身的名字——慕玉。 名字的渊源他也找到了。 从袖口翻出一张破碎的布条,上面绣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破的有些看不清,慕容则努力拼出字样,拼完了以后,他有些不想说话。 是一行类似于「我要娶漱玉仙尊为妻!」「君如皎我妻子」的话。 慕玉。 倾慕漱玉仙尊。 好巧不巧。原身正好是君如皎的狂热追求者。 慕容则觉得君如皎真的是阴魂不散,命运好像将他们之间牵了一根线,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他成为谁,君如皎的气息都好像不曾离开过。 - 君如皎收到慕容则送来的礼物,正值灯火摇曳,月黑风高之时。 修真界向来是这样的,师尊说了要收你为徒,你就要先送上拜师礼才是,至于师尊回你什么拜师礼,那就要看师尊是抠门还是大方了。 至少君如皎是很大方的,从前他送每个徒弟一根千年灵芝,慕容则拜入门下那天,他将自己的护身法器送给了慕容则。 是什么样的法器呢?是上代世倾门主人,君如皎的师兄自投铜炉,用命炼成的法器,其珍贵程度世间无二,人称「奇命」玉佩。 慕容则死后,君如皎重新佩戴了奇命,现在,他正在摩擦着这枚玉佩,跪坐在大殿的中间。 他要给新的徒弟最好的东西,给他自己全部的爱……和阿则一样,比阿则还好的…… 亮如天光的玉佩,就这么泡在鲜红的血里,君如皎一只苍白的手浸在血里,他握着玉佩,冷汗直流……他不仅放了血,还为玉佩输了不少灵力。 直到奇命彻底变得诡异而血红,君如皎浑身上下已然浸透了冷汗,他才把手,从一片血红中抽了出来。 他缓缓从冰凉的地面上站起来,踉跄了两步,然后晃了晃头,像没事人一样甩了几下自己手上的血,然后开始拆慕容则的拜师礼。 解开包裹,腥味扑面而来,拿起这一坨好像被人咬了一口的牛鞭羊蛋……君如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看着上面字条写着:「珍贵之物,弟子特地献与师尊,望师尊趁新鲜食用。」 君如皎热泪盈眶,也顾不得手上的伤了,充满幸福细细品尝了起来。 好徒弟,还知道给师尊送些灵药。 君如皎吃相很斯文,小口咬着,细细品味,最后才咽到嘴里;虽然味道不是很好,但良药苦口,难得是弟子的一片心意,他作为师尊怎么能辜负? 一口口全部吃完了以后,君如皎才觉得身体有些不适。 「嗯……」 君如皎呜咽了一声,他有些腿软,下身烧灼的感觉太过强烈,他甚至都不能走到床边,就跪倒在了地上。 巫岚下的分量太大了,还被用药浸过,可想而知,君如皎常年寡慾,怎么经得起这个?他拼命往前爬了几步,干裂的嘴唇被他咬出血花。 「水……冰水有没有……嗯……」 他许久没有受这样的罪了,上次与人肌肤之亲,还是假扮慕容则道侣时,与他亲密。 君如皎靠在床侧,银丝散落,见君者怜。 -- 此时时刻,慕容则正在逛花灯夜市,拿着从妖窟顺走的珠宝当了点银子,路过肉铺的时候,慕容则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看花眼,好像有一堆东西,跟自己今天送君如皎的东西挺像的。 他可能是刚才喝多了当地佳酿眼花了。 民间怎么可能也有灵丹妙药,自己真的是醉的太离谱了。 - 君如皎第二天没有出现在世倾门——门楣已经换成了天雪山,直到第三天,君如皎的门徒,才看到君如皎几乎有些瘸腿地走上了琢玉堂。 君如皎的直属弟子不多,有些已经出师下山了;但跟着上天雪山的人并不少,拜不到君如皎,拼命去拜君如皎的徒弟学艺,学的好了,最后也能挂名在君如皎名下。 弟子们练剑在后山,而琢玉堂则是君如皎议事的地方。 听了下山歷练的弟子汇报,君如皎更是拧着眉毛,脸上阴晴不定,没人看出,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半晌以后,他才吐出两句: 「本座问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说那个人是……?」 「千真万确!弟子亲眼所见,就是那个上次企图上山骚扰您,对您冒犯口出狂言的小子!没想到慕容师兄的剑居然落在他手上……「 …… 君如皎睫毛微颤。 事情有点超过了他的预想。 这个给自己起名叫慕玉的人,天雪山人人皆知,每当天雪山的人下山,就像条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一群人的身后,诉说着他对君如皎的情意。 诉说自己毕生所求就是做君如皎的男人,想哔——了君如皎。 这原身十七岁了,身体内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灵力。 君如皎对这种废物向来不挂在心上,连安抚之心都没有,某次下山看到他流着口水在后面追,君如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提剑把他砍了个半死。 后来不知他在哪得到了慕容剑之事,留下个「我一定会拔下慕容剑」的誓言,匆匆上山,去拔慕容剑了。 然后冻死在不到半山腰之处,再醒来换的便是慕容则的魂了。 第7页 因此,天雪山安静了个半月,但谁能想到,这人捲土重来,居然真的能拔出慕容剑呢? 歷练弟子见君如皎不说话,又道:「仙尊,会不会拔出慕容师兄遗剑的另有其人,他只是半路劫走了剑,仙尊万不可收这种心思腌臜之人啊!」 君如皎抚着司命,低垂着眉,不置一言。 他旁边下位站的红衣少年马上拱手接道:「若是他能从他人手里夺得慕容剑,也不违背师尊的要求,反而证明了他的实力;师尊是借慕容剑挑选天才,岂能自缚于牢笼之中。」 「我倒是觉得,新师弟对师尊虽是倾慕之情太过,但若是这份倾慕之心激发了他的天赋,那怎么又是一件坏事呢?人有圆缺不足之处,若能矫枉并扬其长处,师弟定能有不输慕容师兄的好剑法。」 「弟子红繁,愿随师尊亲自接应师弟,以示弟子之钦佩。」 红繁是君如皎比较重视的徒弟,他资质平平,练到如今也不过初结金丹,许多同门的弟子都比不上。 但红繁多年来像一朵解语花为君如皎所用。不仅是君如皎,无论是谁,对方一个眼神,他马上能意会,审时度势,因势利导,开口必然让全座满意。 这样的一个老油条,二十多岁了偏偏长着一张少年脸,偶尔还会露出天真的神情迷惑别人。 - 慕容则被红繁领着刚刚上山,踩着雪行了很远一段距离,还见到君如皎不说,连迎接自己的人都找不到一个。 他不太喜欢红繁这个人,红繁八面玲珑,把修真界上层人士都哄的喜笑颜开,背地里却经常和他们在一起赌钱,坑了慕容则不少钱。 好不容易看见几个人头,只听到几句什么:「你知道么?仙尊收的新徒弟是个疯子。」「我当然知道,曾经追着仙尊叫梦中仙子,若不是仙尊懒得管他,真想打死他……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上咱们天雪山的。」 「不是这个!我跟你说个劲爆的……我从某个师兄三百灵石买的消息,就这个慕玉,拜师礼物送的仙尊……壮阳的……」 人还没进师门,慕容则送壮阳礼给君如皎的事,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天雪山。 第04章 前世今生(1) 「师尊明日会见你,师弟你且在此安寝,有事可以叫师兄帮忙,在下红繁,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红繁先拱手深躬示好,还没等他站起来,慕容则就往他的脸上给了一拳,打得红繁差点站不稳。 「红繁,收着点你的老毛病,再乱嚼口舌,君如皎也保不住你,我把你这条巧言令色的舌头给拔了。」 红繁也不恼,接着拱手道:「师弟说哪里话,师兄如何会讲同门的不是,师弟天资师兄羡慕不已,日后还请师弟教导了。」 慕容则冷笑,转身就回了宿处。 天下所有舆论风波,百分之八十齣自红繁的手笔,其人表面情商高会说话,背地里尤爱从中作梗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事后再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慕容则想都不用想,传播原身的差名声,宣扬他送了什么个君如皎这种丢脸的事情,正是红繁的爱好区。 而红繁摸着脸,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他转身,踩雪地的声音像猫儿一样轻,身后跟着他的小师弟关心道:「师兄,这新来的师弟如此跋扈,居然对您这样不尊重……」 红繁摆摆手,避而不谈道:「你去向师尊復命吧,跟了我这么久了,也该给你一个在师尊面前露脸的机会了。」 那小师弟喜笑颜开,连连拱手感激,红繁敷衍着把他打发了。 他站在湖边看自己稚嫩的脸,试图运转体内迟钝的灵力,笑着嘆口气道「我试过了哈哈,刚才他那一拳,我连躲闪都不能,还真是废物啊。」 红繁捡起石头,打了个水漂,漫不经心道:「世上有没有弱者的容身之地呢,可不要小看弱者的声音啊。」 越是久了,红繁越能感觉到自己的天资有限,于是拼了命用这条舌头,企图掀起与强者一样的腥风血雨。 - 天雪山的夜一片静寂,几颗残星缀在上空,慕容则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君如皎给他安排的地方足够舒适,但他躺下就如同针毡……他对面就是万间冰窟,天雪山最冷的地方,也是自己尸体安置的地方。 这不是个秘密,君如皎每年在他的被害纪念日都要斋戒七日,独自凭弔,世人爱作凭弔之词,写君如皎对徒弟的惋惜之情。 慕容则勐地起床,他要尽快找到自己的尸体,赶快烧了让它入土为安,绝不可继续落入君如皎之手。 夜深的很,天雪山已然宵禁,醒着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慕容则穿上一身黑衣,脚下轻功施展,三步两步间,很快就到了冰窟洞口。 他轻轻伸出手。 没有封印。 怎么会这样? 在他的记忆里,君如皎将自己常去的地方,都下了重重的封印,君如皎是个领地动物,不喜爱别人擅闯「他的地盘」,这样重要的地方,怎么会没有封印? 慕容则疑惑归疑惑,还是越走越深入,盲目选择的分叉口有些多,他心中的不安也逐渐上升了。 只听见下一秒,他从身后,听到了君如皎幽幽的声音,这道声音像幽灵一样轻,但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湍急的河流,激起了千层波涛,慕容则心脏勐地一跳: 第8页 「你居然……」 慕容则吓得勐然转身! 他这一转身,他就看见了他前世今生,见过的最诡异的场面,从今夜起,他三番几次在梦里,都忘不掉这诡异的一幕—— 他看到自己的尸体爬了起来,不畅通的血液循环使这具尸体的行动非常笨拙,「慕容则」奔着一旁还默默垂怜的君如皎扑了过去,君如皎闪身躲开了,「慕容则」就这样在地上扭动着身体,然后吐出着明明属于这具身体,却在此刻让人觉得非常突兀的声音: 「天助我也……我终于见到你了……你是属于我的……」 太诡异了。 很快,「慕容则」就掌握了这具身体运行的规律,他阴沉沉地站了起来,周身的灵气不自知地疯狂溢出,很强,这具身体,还保留着慕容则生前的实力,甚至比现在不能全力运转灵力的自己都要强上几分。 慕容则第一次感受到比他还要强的人释放杀意,遍体生寒的感觉让他觉得心头一颤,他忽然有了一个不合时宜却大胆的想法——上一世临死之时,君如皎在他面前,也要承担这样的感觉么? 慕容则不置一词,将自己的气息消隐起来,他是觉得诡异,但他也想看到,到底是谁在掌控自己的身体?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那具身体,「慕容则」流露出痴汉一样的表情,嘴角还流露出口水,一边喊着「梦中情人、仙尊……师尊……我终于可以得到你了」,一边将君如皎压倒在地上,横冲直撞的灵力将砸到了好几处。 ……再然后,「慕容则」开始撕君如皎的衣服,君如皎完全不知反驳一样,欲迎还拒轻声说了几句「阿则我是你师尊……阿则,你不能这样报復师尊」,看的慕容则心中怒火冲天,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他特么的是想来偷自己尸体来了啊!!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君如皎,慕容则咬牙,他就知道,君如皎用自己尸体不会干好事;他不确定这样的事是不是十七年来第一次发生,他不敢赌君如皎的下限。 二人越是厮磨。 他再也忍不了了。 慕容则抄起剑,一剑就照着「慕容则」的头砍了过去,对方显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如同青面獠牙的怪物一样,喉咙发出了怪异的嘶吼声,他下意识闪避,还是被砍掉了一只手。 君如皎的眼神也移嚮慕容则,他整理好了衣物,仿佛刚才的一切没发生过。 慕容则仰着头,沾着自己血的慕容剑寒光沥沥,刚才还沉默的君如皎像是缓过神来一样,一个翻转脱离了「慕容则」的控制。 二人厮打起来,慕容则第一次因为自己是这样强而落于下风,他前世太强了,随便一个攻击他都不能直面接住,而自己的攻击又不能用十成十的灵力。 对方的攻击处处是漏洞,可他根本没有找漏洞攻击的间隙。 慕容则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看着这些蹩脚迟钝的动作,笨拙的施用灵力的手段,慕容则不愿意承认这是自己的身体。 「慕容则」抬头「哈哈」笑着,肆意道:「本座劝你不要徒劳挣扎了,本座可是天下第一,慕容则,漱玉仙尊的首徒……没人能打败本座……」 君如皎原本就在一边,面色淡淡地看着两人缠斗,听到这句话后,他轻轻挑了一下眉,给慕容则的方向扔了个遍体红光的东西。 「接着。」 慕容则接住奇命的那一瞬间,奇命中强大的生命能量像是滋养他一般,他提起慕容剑,照着「慕容则」的身体就是一剑,对方还在笑,身体便顷刻被噼成了两半。 两半身体在地上抽搐着,刚刚復生的死人,没什么血溅出。 爆炸般的灵力从这具身体之中放了出来,慕容则还想补刀,君如皎在他身后,拉住了他的手: 「快走,这里快塌了。」 君如皎拉着慕容则,两人在犹如迷宫一样的地下冰窟间穿梭,慕容则不仅开口道:「你对这里还真够熟悉的……」 君如皎想了想,没来由的反驳了一句:「也不是每天都来。」 二人逃出来的事后,冰窟恰是坍塌,一道黑雾从大片的巨石碎冰之中浮了出来,君如皎轻声道:「他还没死,可能是被魔族救走了。」 片刻,君如皎又补了一句:「我推测的。」 慕容则面容有点扭曲。 道侣之间能感应到彼此的生命。慕容则前世曾与道侣同游号称在「人间尽头」的生命之河,据说同游过此河的道侣,命中就被牵了一根红线,无论相距天涯海角,都能感知到对方的生命状态。 慕容则前世与道侣第一次双//修也是在这里。 他心里「君如皎是冒充他的道侣」的希冀彻底破碎了,他要接受,前世从始至终,他深爱的,与他相携与共,巫山云雨的就是君如皎。 看着慕容则在一旁不置一词,君如皎回过身来,冰凉光滑的手浮上了慕容则的腰,渐渐往上走,到受伤了露出皮肉的胸,君如皎缓声心疼道:「你师兄怎么把我的好徒弟伤成这样。是吃醋了么?师尊以后只宠爱你好不好……」 银色的月光下,君如皎的脸显得禁慾又诱惑,慕容则用力抓住君如皎的手,他问道:「刚才你……师尊为什么不反抗他?」 君如皎似乎早有预谋他要问这个问题,弯着眼睛笑了。 片刻后他轻声回復,声音居然还有些发抖,好像真的很忧伤:「师尊原来太高兴了,以为是你师兄回来了,唉,师尊很想你师兄的……谁料你师兄成了这个样子,师尊真的很失望。」 第9页 君如皎的话只说了一半。 他没有说,他一整晚都在盯着慕容则,以为是意外的邂逅不过是自己提前在这里等候。 「慕容则」上来撕自己衣服的时候,他很好奇,在一旁匿着气息的新徒弟,什么时候会冲出来呢。 他脸上、眼中不甘心的怒火、被君如皎尽数收入眼中;君如皎觉得很久没有这样身心愉悦了。 慕容则想解释说那不是他。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操纵着自己这具身体,不知人去何方的那个人。 他倒是知道他是谁。 第05章 前世今生(2) 看到慕容则陷入沉思,君如皎伸手,轻轻拂了一下他的面颊,在他耳边轻声道: 「别吃醋了,你师兄既然勾结魔族,师尊把他逐出师门,今后只专心对你好不好?」 君如皎吐出的气息十分轻,像痒痒挠一样挠在了慕容则的心上,然后使劲一抓,抓的他五脏欲裂。 他是懂怎么撩拨自己的。君如皎。 慕容则原本还在思考今天之事的诡异。 听了君如皎这番话,也顾不得思考了,激动地差点把手里的奇命握碎,大叫了一声:「凭什么?」 他前世自孩提时代就跟着君如皎,一生都栽在了君如皎手里,如今君如皎为了一个新入门的徒弟,要把他给赶出去? 两三秒后,慕容则给自己找补了一下:「弟子只是惊异,师尊的决定是不是有些突然……兴许今日之事不是慕容师兄真正所愿呢?慕容师兄跟随师尊也是多年,忠心耿耿……」 君如皎轻描淡写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忠心耿耿? 你师兄心术不正,假死以图谋反叛之事,又害得阿玉你受伤,便是天雪山的罪人。」 慕容则缓了半天,才终于接受了自己这个「阿玉」的新身份。 君如皎从袖口抽出一把摺扇,打开为满头是汗的慕容则扇了几下风,他其实是有些失望的,慕容则也是没出息叫他丢脸,他只是几天忙没看住,尸体都能被人借走。 逐出师门什么的,也不是他的本意,说这番话无非是用漂亮话想哄一哄自己新来的徒弟,告诉对方现在师尊最爱的是你,不要再吃师兄的醋了。 况且,阿则的尸体,他也是要寻回来的。阿则的尸体只能被他一个人收藏,落入别人之手,他会寝食难安的——魔族会用阿则的尸体做什么呢?阿则没了他的呵护还能睡得安稳么?阿则晚上不靠在他的怀里,恐怕魂魄都不得安宁吧。 慕容则的假笑都有些僵住了,他的心情更是复杂,从前他死后君如皎视他为珍爱,夜夜与尸体抵足而眠,他觉得噁心,觉得君如皎伪君子是也;而今君如皎明白说了他没用了不再要他,他觉得君如皎始乱终弃,真是凉薄寡义的小人。 见他不语,君如皎冰凉的手直接伸进了他的领口:「有没有受伤,让师尊摸一下你的心跳。」 慕容则狠狠一把推开了君如皎,嘴都不听脑子使唤来了一句:「弟子身体不适先行告退。」提身回头便走,他不能在这个地方再待一瞬间,否则他绝对忍不住朝着君如皎那张漂亮的脸来一拳。 飞快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君如皎好像在勾//引他。 他仓皇离去的背影,被君如皎收入眼底,君如皎轻轻咬着嘴唇,一阵风吹起,长长的白丝在他身后摇曳。新徒弟喜欢自己,他不介意用一些小小的垂怜、无伤大雅的接触,来换取爱徒更大的进步与依赖。 一个小小的场面,怎么都挥之不去地在他的心头萦绕,他有些烦躁,这么多年还不死心么?那个固执到让人有些厌烦的老头。 他希望那个姓方的臭老头没有造出太多乱子,如果可以,他希望姓方的老头已经魂飞魄散了。 如果没有,君如皎可以不在意,他的一颗心,如今都扑在了新徒弟身上。 - 慕容则回去以后就开始摔东西,实在没什么东西好摔,他就把被子从床上摔到地上,再捡回来接着摔。 他死后不是没想过借尸还魂,只是没想过自己的身体会沦为别人起死回生的容器。 况且还是被废物给借走了。 他与自己交手的那一瞬间,他就感受到了自己身体与对方魂魄之间有着近乎强大的适配度,对方想必也感受到了;如今他成了那个废物慕玉,御剑还要束手束脚,而原本的废物慕玉,居然借去了他的身体。 慕容则气的不行,低声恨恨道:「君如皎,都怪你,若不是你我如何会落入今天的境地。」 桌子上摆着的奇命玉佩闪着微妙的光。 慕容则冷静下来,对着空气没来由说了一句:「出来吧,不然我亲手毁了你。」 侧着身子,站在门口的红繁愣了一下,师尊出去一趟回来后面色红润,师弟出去回来一趟衣衫不整,刚才这句情话爱恨交织,他自认隐蔽非凡,还想继续听下去,却没想惹得师弟发现了。 红繁脚步踟蹰,他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他虽是名义上的师兄,师尊并不薄待他;但他无比确信,如果师弟真的杀了他,师尊不仅不会怪罪,反而会称赞他的能力。 曾经他的师兄巫岚在的时候,他亲眼目睹君如皎曾是如何爱护巫岚师兄,也是如何在慕容则拜入师门后,将巫岚弃如敝屣的。 空气凝成了一团。 第10页 慕容则按了按眉心,声音比原来平缓了许多:「不出来的话就滚,别在这里杵着惹人不痛快。」 红繁一口气终于缓了上来,走得飞快,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无奈地笑了一声:「差点就没命了,好险。」 —— 空气仍旧是死一般的寂静,慕容则抱着胸,他也有心情就这么耗着,他曾经在幽暗混沌的一片中拼命摸寻世间的痕迹十七年,从前将天下玩弄于掌心的人也做过几片无依无靠的魂魄,那些日子他是怎么度过的? 他恨着君如皎度过的。 只要君如皎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曾跪在他的面前为他道歉,他就可以借着这份恨度过人生中的每一个片段。 不到半刻钟,氤氲的气从奇命中升起,玉佩霍然间旋转了起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越来越大,逐渐变为一个正常人的高度。 慕容则冷眼侧着看他。 「哈哈哈……师侄回来了就是不一样,都对着师叔出言不逊了,也忘了曾经被我师弟打得快魂飞魄散的时候了。」老人笑道。 这世上没有死人的灵魂可以长存于世,是这个玉佩中的老头在他死后将他收拢,也许诺他可以重见天日。 慕容则很快就信了。奇命法器中住着的,正是从前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人称与阎王抢人的拢魂手,也是君如皎同门的师兄,方七命。 天下此术,唯有他而已。 慕容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把本座身体拿去给那个废物用?还勾结魔族,方七命,你老不正经的,玩的够花啊。」 方七命也不恼,径直走到镜子面前,照了照自己苍老的容颜,哀怨道:「你师叔我也不过比你师尊大了个几岁罢了,你师尊今年七十是有了,可恨保养的好啊,不显老……不像我这老不死的招人讨厌。」 他看着地上原本莹白,如今却透着血色的玉佩,摇头道:「我师弟真是个好师尊啊,要不是他放了那么多血,我如今连个实体都没有。」 慕容则一伸手,玉佩自然而然到了他的手里,他作势要扬: 「师叔再不好好说话,我叫你虚体也没了。」 方七命终于正色道:「师叔给你一条命,你应当珍惜,还要论师叔能不能给你好的身世?实话告诉你,你的命至今还握在老夫手里,你摔了玉佩,你也活不下去。」 慕容则:「活不下去就……」 方七命:「你永生永世再也没法找你师尊报仇。」 慕容则:「师叔见谅,是小侄唐突。」 方七命:「……」 方七命皱眉的样子显得更老了:「唉,你们年轻人就是太傻了,你名为天下魁首,实则和那个废物一样蠢。怎么会认为老夫会平白无故帮助你们呢?」 「老夫实话告诉你,你这具身体有效期只有半年,你须得找回你自己真正的尸体,我重新为你聚魂,你灵魂的力量太过强大,这具身体安不下的。」 「但你那具身体就不同了,身体经络的力量强大,能容纳世间万物,他在你身体里能代替你活个千八百年。」 「你也别怪老夫这么做……老夫啊,也是为了成全慕玉那个痴情孩子。老夫有一句话倒是想说,慕容师侄在我师弟心里也不过如此啊,老夫从前以为如皎那孩子对你是独一无二的呢,慕容师侄如今倒真是可怜,顶着一具废物皮囊……」 他话没说完,慕容剑就噼了过去,桌子应声而裂,慕容则的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冷了下来。 方七命侧身躲过,笑道:「逗你玩儿呢,慕容师侄脸皮够薄了,一句玩笑话都听不得,师叔好是伤心。」 「让师叔考考你,你知道师叔为什么自投铜炉,甘愿成为你师尊的法器吗?」 「师叔啊,其实跟你师尊打了个赌,师叔愿赌服输,但是师叔呢。不太服输,这么多年一直还在挣扎。」 下一秒,方七命凑到他的身边,垫着脚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慕容则听完以后,怔然片刻,慕容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忽然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赢不了君如皎了。 他低估了君如皎,也低估了方七命,他彻底低估了他们两个人。 第06章 寒天宫(1) 方七命说道:「我和你师尊赌,你师尊会不会爱上一个人。」 他接着笑道:「你知道的,我其实比较喜欢算命,我算到你师尊此生,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你师尊说什么也不信,我俩就赌了一条命,可惜你师尊到了三十多岁也没有什么桃花,像一块冰雕一样没动静,我也是觉得丢人,我方七命算无遗策,怎么就算错了君如皎呢?于是直接投了铜炉。」 「不过,我和你师尊可不是空口的约定,想必你知道知道金盟之石吧?在金盟之石起下的赌注,只要不赌天命,都可以成功。」 慕容则愕然:「『生命之河』旁边的金盟之石?不是说只是编造的神话么?」 生命之河是慕容则与君如皎假扮的道侣结缘的地方,曾经这里最有名的其实不是能「连接红线」的生命河流,而是河流旁边一块金光闪闪的石头。 世人称其为金盟之石。 传说中一千年前,妖族战败,与人族在金盟之石旁立下约定,妖族若踏出万妖之山一步,便叫全族坠入深渊,灵魂永远受烧灼之苦。 可一千年间,不断有妖族为祸人间,万妖之山仍旧安好,人们便不再相信这个传说了。 第11页 直到一百多年前,万妖之山突然坍塌成一片深渊。 人们也认为是妖族自作自受,至于金盟之石的传说,渐渐被人遗之身后了。 方七命捋着鬍子仰天笑道:「哈哈哈……你知道现在为什么海内安定么?千年之间人人都去金盟之石立誓,乱成一锅粥,若不是我与你师尊加以管束,愚天下之众,你等安能享受太平盛世?」 「金盟之石盟约在上,你师尊每动心一分,我的命就更强一分;我刚投炉的时候弱的连自己的意识都很少,那时候我师弟是真的铁石心肠啊,现在如皎那孩子,铁石也开花了。」 方七命更多是在自言自语,他这个人很爱说废话,一会一个「我师弟」,一会又变成「你师尊」,「如皎那孩子」,一个人被他叫出三种花样来。 蓦地,他狡黠一笑,忽然无声无息地凑到慕容则身边道。 「你师尊啊,此时此刻,心里其实藏人了。」 慕容则慌忙追问道:「君如皎会爱上谁?他这种人会爱上谁?」 方七命幽幽道:「我原本以为会是你呢,现在看来还真不一定……别用这个怨夫的眼神看我,难道你很希望是你?」 慕容则气愤道:「谁说希望是我!君如皎亲手毁了我的情缘,凭什么他今后还能有恋人?我只是心中不忿!」 「哦?你不忿的当真是这个?」 方七命扇了下扇子,伸了个懒腰,随意扔下一句「年轻人话可别说太满」;缥缈的身影逐渐归于奇命之中。 慕容则抬头看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一片天光大亮,早起练剑的弟子们已经相继奔赴后山了。 他觉得四周有些静的可怕,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很怕孤单,很怕一个人被留在这里。他再也不想堕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 一夜未眠对慕容则这种顶级修士来说算不了什么。 如果他不当这个车夫就更好了。 离天雪山不算远的寒天宫,自己不曾有什么宗门功法,专门偷其他宗的法术秘籍,广收门徒,在修真界虽是臭名昭着,却吸引了大批附庸之众。 人多了就会出事,寒天宫又没有能解决事情的仙尊,于是只能拜託天雪山。 君如皎原本是不感兴趣的,派了几个能干的弟子过去,谁料不出几天便传来弟子全部身陨的噩耗。 红繁反覆询问寒天宫究竟遇到何事,寒天宫主都不愿直说,只是一味地说「非漱玉仙尊来此不能解决」。 君如皎收了新的徒弟,遇到事情了心中倒是愉悦,这成了他歷练慕容则的好机会,慕容则早上去拜会君如皎,直接被扔进了马车。 此时此刻。 君如皎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他旁边的红繁笑呵呵掀开帘子,问道:「师弟,赶车累吗,要不要师兄替你?」 慕容则抄起鞭子,狠狠抽了一下马,没搭理他,低声骂了一句不太好听的话。 原本在前赶车的是红繁,君如皎与他同乘。 他坐在君如皎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君如皎倒是对他嘘寒问暖,一会餵他喝水怕渴了,餵他干粮怕饿了,给他盖被怕冷了。 行车刚下天雪山,还在一片冰雪中,君如皎突然把自己外袍脱了,只剩下单薄的里衣,薄如蝉翼,再里面……就什么也没穿。 慕容则正在小憩,见君如皎面朝自己脱衣服,睁眼时差点没吓出个好歹;君如皎歪着头,将自己外袍悉心盖在了慕容则身上,轻柔的声音好似拂过他的心上:「阿玉,别着凉了,师尊心疼。」 慕容则惊叫一声,当场掉出马车,他再一摸,脸上都是鼻血,应当是磕碰到的。 便宜了红繁这个贱人了。 他跟君如皎真是如出一辙的烦人。 慕容则气的拿着鞭子,抽了几下身前的马,马匹嘶叫一声,它闻到了路边菜馆的香味,流着口水,任慕容则把粮草递到他嘴边,也说什么都不走了。 君如皎坐在马车里,缓缓睁开了眼睛,红繁马上心领神会道:「师弟,寒天宫距此也不远,先吃个饭吧。」 三人一马,落坐在旁边的一家春饼店,慕容则端来春饼递给君如皎的时候,君如皎很明显迟疑了一下,看慕容则丝毫不觉地将食物咽下,君如皎才放心开始动筷。 两人坐在对面相安无事,红繁坐在中间,两只手拿着扇子,一会给君如皎扇风,一会给慕容则扇风。 慕容则虽是看不惯红繁对君如皎一副狗腿子,倒是很乐意接受红繁对自己的殷勤,吃完了二郎腿一翘,开口命令道:「红繁,结帐去。」 红繁笑着应了,拉过马车的缰绳,手往里一探,脸上表情瞬间僵了:「师弟,我放在这的盘缠呢?我就放在这个座位的。」 慕容则闻言一惊,两人顿时面面相觑,红繁慌乱道:「不会在师弟你掉出去的时候,顺着掉了吧。」 君如皎倒是没什么反应,他擦了擦唇边,轻轻将自己袍子理好,然后有些疑惑地问两人: 「你们怎么还不走,在犹豫什么?」 慕容则低声对红繁道:「师兄!快问问君……师尊带没带盘缠!」 红繁一副想死的表情:「别问了,师尊根本不知道吃饭还要给钱。」 慕容则:「……那今天是时候让他知道了。」 —— 慕容则本以为饼店会留他们刷盘子到第二天,谁料不出半个小时就将他们放走了。 第12页 本来店家要他们将后厨打扫干净,慕容则也是个粗人,一上手就失手打碎了一个盘子,手被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君如皎看了实在心疼,也不忍心徒弟干活自己坐在喝茶,主动替下了慕容则。 于是只见白衣仙尊一出手释放灵力,满桌子的碗盘干净是干净了,碎也碎了一半了。 店家嘆了一口气道:「你们走吧,就当我今天没接待过你们。」 红繁道谢都快要给店家跪下了,奉承的话他第一次觉得说的口干舌燥,最后被店家不耐烦地轰出了门。 只听得那店家进了门便骂道:「还是修仙中人,居然吃白餐……可惜世风日下,咱怕是再也没有那天下第一的慕容公子和漱玉仙尊惩恶扬善、济世救人了啊……」 慕容则用鞭子狂抽了几下马。 再不离开这里,他怕自己和君如皎都晚节不保。 —— 三人到达寒天宫的时候,寒天宫乱成了一锅粥,无论是仙师还是弟子,全部眼下一片乌黑,像是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寒天宫主名唤南宫齐,虽有配件南宫、法器安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他苦苦修炼的七八十年,体内也不曾发现一丝灵力,然而此人是个「修炼痴」,纵然如此也不放弃,前些年终于开悟,彼时恰逢建立寒天宫。 多年未突破的老头在命运将尽时突破,返老还童,寿命暴增,这简直是个天然的噱头。 寒天宫也由此而掀起潮浪。 红繁与南宫齐的关系甚好,大有废物惜废物的感觉,来了便握紧他的手道:「南宫兄长怎么瘦了这么多,眼下乌青,怕是没睡好多日了。也不知是何事叫我兄长如此忧心,真是该打。」 南宫齐附和了几句红繁,见到君如皎便直接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仙尊啊!南宫久仰仙尊大名,还望仙尊救我、救寒天宫弟子于水火之中啊!」 君如皎按了按眉心,平和道:「宫主请起,宫主先与本座说说,究竟寒天宫所遇何事?」 南宫齐环顾四周,仍然不愿开口,见君如皎微微皱眉,红繁马上接到:「宫主,我家师尊专程而来是有助于寒天宫,若是宫主在我家师尊面前也不坦荡的话,那何须天雪山的帮助……」 君如皎的表情缓和了,慕容则觉得自己有些炮灰,两个人真是默契啊,要他来有何用? 还他家师尊? 君如皎只收了他一个徒弟么?哪来的大脸。 他不悦,刚想开口,南宫齐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这次,他嚎啕大哭:「请仙尊救我啊!寒天宫出了个採花贼,此贼……正是我寒天宫祭拜的神啊!」 第07章 寒天宫(2) 见君如皎眉头微皱,红繁马上道:「宫主还请详细说明,何来的採花贼,居然要我师尊亲自来会?」 南宫齐状态萎靡,说起此事又亢奋不已,前言不搭后语,三人好容易才拼凑出到底出了什么事。 前一阵宫主千金南宫湘上天鬼山猎妖时,在泥潭里发现一樽残破不已的佛堂,不远处便是受天灾而坏的佛堂。 南宫齐私下打听,此处确实曾是个出名的佛堂,便下令重修了此地,重立姻缘神位,前些日子七夕佳节,不少弟子还曾来此求姻缘。 七夕后,陆续有弟子失踪,都是些容貌端正的,南宫齐前几日还以为是这群弟子偷偷摸摸谈恋爱去了,直到失踪弟子的尸体,衣不蔽体被丢在寒天宫前面。 他们的身上,除了旖旎的痕迹,还有佛堂淡淡的香火味道。 南宫齐嘶哑着嗓子,突然跪下给君如皎不住叩头:「求仙尊救救我女儿吧……湘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湘儿才十六岁啊……前天她非要去佛堂一探究竟,到了今天也没有音信。」 红繁思索道:「南宫湘?」 慕容则:「你认识?」 红繁答道:「南宫湘可是修真界的神童,十四岁结丹,可不比慕容师兄晚多少……」 他说道「神童」二字时,慕容则紧张了一下,马上转头去看君如皎,果不其然,君如皎听了这话,原本淡漠的脸色缓和了很多,他甚至开口轻声安慰了一句:「宫主无虑,千金贵人天助。」 慕容则心头忽然有些醋熘熘的,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能有多厉害?我……慕容师兄在她这个年龄左右已经杀遍万妖之潭,哪像她探个消息还能出事。」 君如皎回过头,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还挺关心你慕容师兄啊。」 他这句话像消音一样,顿时两个人都不出声了。 南宫齐毕恭毕敬请君如皎进了正堂门,二人紧随他们师尊身后,红繁前后顾盼,极小声对慕容则说道: 「师弟有所不知啊,南宫湘原是一弃女,襁褓之中缝了个『南宫』,据说老宫主修炼多年,是收养她以后才开悟的,于是自己便也跟了南宫姓……若是你跟那南宫湘打上一架,说不上赢的是谁……」 「若是她去拔慕容剑,也未必不能拔不出来啊……」 长剑出鞘,萧萧的寒意让寒天宫上下为之一颤,树枝上的雪哗啦啦往下落,来往的弟子们不由得心中惊厥,前面的老宫主和君如皎双双回头看去,羸弱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剑,让人们不约而同想起了这柄剑曾经的主人。 君如皎有一瞬间的恍惚。 片刻后,他轻声道:「收了剑,别吓到你师兄。」 第13页 —— 君如皎晚上拿一根绳子,就进了慕容则的房间,他走路像悬在空中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开门的那一瞬间,慕容则跌倒在地,不久才牙齿碰撞道了一句「见过师尊」。 他是真的有阴影。 上一世君如皎与他亲密过后,也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在背后出剑,把他捅了个对穿的。 君如皎看着慕容则不知所措的样子,笑着朝他「嘘」了一下,他轻轻解开自己的外袍,霜辉月色之下,原本束在他头上的带子也散开,一片银色的瀑布在空中泼散。 两人贴的很近,慕容则不禁回想起两人曾经的夜晚,他从前一直不肯想起。 君如皎从前也是这样假扮他的道侣,这样解开衣服,然后扑在他怀中,开始解他的腰带;二人身体缠在一起,狠狠沉溺在温柔乡中。 夜晚就这样静止了片刻,天上的星辰仿佛都忘记闪烁,君如皎扔给慕容则一条绳子道:「绑我,我已经封了我的灵力」。 慕容则手里拿着绳子,不知所措。 君如皎又道:「你不是厉害么?把你红繁师兄吓到了,害得为师只能亲自做诱饵了。」 「据寒天宫主所言,採花贼每次都是三更有动静,採花贼一日不除,寒天宫上下一日不宁,为师这边准备,你去上了佛堂接应为师。」 慕容则扯了一下绳子道:「你堂堂一个仙尊,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是为了去勾|引採花贼?」 君如皎惊异道:「不然我为此是勾|引你么?降妖除魔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勾|引?要不要你替为师想一个更简单的引蛇出洞的方式啊?」 看慕容则半天不动,君如皎轻轻嘆息一声,拿过绳子,当着慕容则的面,就开始,自己绑自己。 自己绑自己!! 慕容则的眼神直勾勾的,不知道是震惊了还是真的想看,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震惊过头了。君如皎偏着头,光滑的肩如玉一样白,他道:「真的好看么?好看的话不妨回来再看,现在不如早些去佛庙,准备接应师尊。」 慕容则一熘烟跑了,跑的背影有些狼狈,甚至还被石头给绊了一下。 君如皎不禁心情大好。 纯情的弟子还真是好玩儿,撩一下,脸跟猴子屁股一样。 「天鬼山……好久不见了啊,本座至少五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君如皎喃喃道。 他的眼睛里泛起不一样的情绪,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和面对慕容则时的疯狂,此刻君如皎眼里有淡淡的悲伤,是为了他自己而流露出的悲伤。 良久以后。 待到寒天宫的人惊唿「漱玉仙尊不见了!!」「採花贼又出现了」之时,慕容则已然心绪复杂,独自御剑到了山上。 这里的风水确实是不算太好,寒天宫四面被天鬼山环绕,而天鬼山曾经是绵延千里的万妖之山中的一处,后来万妖之山坍塌,天鬼山也塌了大半,唯独还剩下这一片。 这天鬼山,据说住的全是些来歷不明的人,有为了躲避追杀的侠客,有堕魔为世人不容的剑修,是个乱到一定程度的地方;天鬼山遭世人唾弃,于是便让出身天鬼山的人,对同胞有出乎寻常的感情。 那座佛堂就在天鬼山的最高处,慕容则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快步前去。 那可不是一般的採花贼……君如皎最好别出了什么事。 他不是怀疑君如皎打不过採花贼,他是害怕君如皎在山上突然犯了病,觉得採花贼法力高强,于是对採花贼投怀送抱。 但不知为何,自从过了半山腰以后,他好像离地图给的位置越来越远。 慕容则忽然停住脚步,周边的幻影还来不及变化,如千层波涛一般荡漾起来。 这是大神巫的第一道结界,在结界中,他将反覆经歷自己的死亡。 于是千迴百转之间,慕容则便处在温床之上,君如皎正勾着他的脖子。 —— 君如皎一改在慕容则面前衣不蔽体目光迷离的样子,此刻他穿的倒是严实,只不过站在天鬼山与万妖之潭的断崖旁,被一旁的少女拿着刀指着,身形都有些摇曳。 少女气道:「君如皎,你真不配做天鬼山的人!枉我还以为你不会插手,南宫齐那个老头子到底给了你什么条件,让你为他做事?你不知道他对天鬼山做了什么吗?」 除了这个少女,君如皎被七八个看起来灵力深厚的人围成了阵型环住,几人均是剑拔弩张,唯有君如皎还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 为首的老头冷哼道:「你别以为你那个徒弟真能上得了佛庙,湘儿布下的结界,从来没人能活着出来。」 一块石头忽然间跌下万妖之潭,君如皎对众人视若无睹,他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是啊,从前也没有人,能够从万妖之潭活着爬出来的。」 君如皎转身,终于面对了这一群围着他的人。 所有出生在天鬼山的人,无论性格怎样的孤僻,在天鬼山都能找到归宿,当那个天生银髮的孩子被当作妖孽扔进天鬼山时,天鬼山众人也对他呵护非常,由前任神巫为他赐下名字: 我觉君如皎月,日日照灯流影。 名为南宫湘的少女神巫冷哼道:「我倒要看你能故作姿态多久,等我们抓到了南宫齐,就把你和他一起在这里处死,让你们两个天鬼山的叛徒同死一处。」 第14页 君如皎垂着头,片刻以后,众人见他泪流满面,以为他怕了,便说道什么假若你真心悔过,我等可以饶你一命。 君如皎摇摇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他对族人悔也没有,他封了自己灵力独自上来怕也没有,他什么感情都没有,他这一生除了亲手杀死慕容则的那一刻心上浮出了刺痛和一丝主导结局的快意,他从来没有体会过任何属于人的情感!! 后来他为了追求这个感觉无数次,十七年了,终于有人给了他当年一样的感觉。 就是这样的他,方七命那个老不死的,居然还算出他君如皎能有一段姻缘,真是好笑。 君如皎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他在哭他自己。 而此刻慕容则的结界之中,下起了倾盆大雨,打湿了原本在结界中的一切,慕容则沐着大雨,一遍一遍,被君如皎的剑杀死。 第08章 寒天宫(3) 慕容则只恨自己不能将灵力运转到慕容剑上,否则慕容剑有噼开幻境的力量。 他一只手握着剑,另一只手捏着君如皎脆弱的脖颈,慕容则开口想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谁料君如皎只给了他一个诡异的笑,顷刻间幻境与他便烟消云散。 那一声质问梗在喉咙里,就如同这些年一样,他每次想问,都问不出来。 很快归于平静。 没几个活人能够走出自己死亡的幻境,看到自己死亡的人会失去所有的斗志,这对很多人都奏效,除了对死过一次的人。 只是…… 他毕竟……死法不是很漂亮,也不知道他是任凭君如皎坐在他身上多少次,才找到机会破开的结界。如今结界破了,慕容则只觉得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轻飘飘的。 君如皎对他简直是身与心的毁灭。 慕容则这才发现,周围也有前赴后继而来,却深陷幻境其中的修士。幻境结界,自己难以走出,然而若有外人帮助,还是不算太复杂的。 慕容则给了每个人一人一刀,大家都清醒了。 原是其他宗门的弟子也来平乱,都争要除尽天鬼山之人。 慕容则好心跟他们挥了挥手,问是否要与自己同行。 众修士反而侧目睨着他,上下打量的眼神叫慕容则有些后悔自己的好心。 「他也是上山的修士么?」 「怎么衣衫不整的,听说这里遍布採花贼……咱们可千万得小心点。」 「我在天雪山附近听说过他的故事……我跟你们说啊……」 慕容则气极,他倒转剑锋,用剑鞘朝每个人脑袋后面又砸了一下,顷刻间众人相继晕倒,氤氲的迷雾在他们身体的上空飘着。 他们又入梦了。 上山之时,天边已然大亮,南宫湘见了慕容则,拔剑便道:「你把我们天鬼山的罪人带到哪里去了?你把君如皎藏到哪去了?」 慕容则疑惑道:「我上山来是应师尊之命,前来抓採花贼,不知你等是……」 南宫湘「呸」了一声道:「哪有什么採花贼!贼喊捉贼的东西!借着重建佛庙的名头想把我们一网打尽,想的美!」 天鬼山的佛庙大有来头。 曾经那些人不要了小孩,就往天鬼山的佛庙扔,天鬼山的神巫就会视若己出。 五十年前,天鬼山出身的鬼莲仙人于此遭受天劫飞升,众人齐聚天鬼山,纷纷为仙人挡劫,但仍然飞升失败,此后鬼莲仙人不知所踪,佛庙从此破败。 南宫齐原是一外地而来的书生,文化颇高,但修行驽钝,好在人也算刻苦上进,娶了天鬼山的香娘为妻,二人在天鬼山做些教书认字、手工画符的活计。 这香娘可是个顶好的人,天鬼山人落魄时都受过她的照拂,年轻的南宫齐与香娘也算是一对佳话。 只是后来,南宫齐不知哪里弄来了一套邪门歪道,自学了杀妻证道,将怀着孕的香娘杀死在家后潜逃。 天鬼山的人悲痛欲绝,为香娘收尸入殓,却也发现南宫齐的家中枯井里,投了不少婴儿的尸体,他家的歪门藏书中,抽干婴儿血做药膳可疏通经穴,正对的上。 几对夫妻认出了自己的孩子,当场哭倒在地。 「彼时他又捡到了弃婴南宫湘,据说南宫湘父母均为修士,只可惜堕魔而死,死前为女儿留下了一柄『南宫』佩剑与一枚法器。南宫齐将二者据为己有,这才开悟,于是他便改姓南宫,建立了寒天宫。」 南宫齐深恨天鬼山,认为天鬼山之人处处看不起自己,于是便将寒天宫建立在天鬼山之旁。 慕容则举手道:「南宫齐这么弱,就不怕你们直接攻上去报復他?还是说你们比他还弱?」 南宫湘道:「比起寒天宫,修真界更容不下天鬼山,寒天宫对他们来说只是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而天鬼山对他们来说是眼中钉肉中刺。」 慕容则:「我还有要问的。」 南宫湘:「那你问。」 慕容则:「你真的是南宫湘?」 南宫湘是个弃婴,老宫主对她视若己出,若是这样,南宫湘缘何要与老宫主作对?南宫湘与天鬼山又有什么关系? 南宫湘呵呵一笑,少女的皮顿时蜕下,稚嫩的娃娃脸像剥皮一样掉落,一张美艷的脸出现在慕容则的面前:「我叫君湘,南宫湘不过是我们復仇的名头罢了,早在十年前,我就替代了南宫湘在他身边。」 第15页 慕容则惊异道:「我听闻天鬼山大神巫精通易容之术与结界,百闻不如一见,不知坊间传闻这易容之术要活人剥皮是真假?」 君湘道:「不禁要扒活人的皮,还要先将活人骨醉,剥皮后不死,才能保证皮能够常年使用,你若不好好配合,我一会便剥了你的皮去见你师尊。」 天鬼山的人还真是怪,对着慕容则全是一番和盘托出,再威胁他不能说出去。 怪不得天鬼山这么多人,这么多年一直没能成事,对谁都这么坦诚。 慕容则掰着手指头接着道:「所以根本没什么採花贼?你的意思是南宫齐贼喊抓贼,败坏你们的名声?」 他说到这,不免发笑:「你们的名声还不够差?还用再败坏?」 一个老头气道:「竖子!湘儿不必与他白费口舌,你把你师尊弄到哪去了?他可是我们天鬼山的罪人!」 慕容则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道:「可能死了吧。」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认真的,我真的想让他死。」 慕容则知道了君如皎一时半会死不了,他的心也放下来了,周旋着天鬼山的人一句接着一句扯淡。 他每次开口,胸口处都隐隐作痛,幻像中的伤口虽然不流血,但也是牵动五感,不说话会好些。 但是涉及到君如皎的话题,慕容则是真的忍不住不开口。 慕容则坐在地上,百无聊赖道:「你们也不说让我做什么,说到杀妻证道,不如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个武林高手,他被自己妻子杀了证道了。」 他说完,有些惆怅地看了看天空,忽然瞳孔大张—— 他看到了一个长着巨大翅膀的东西,那对翅膀远远一看,还真像姻缘神身后的光环。 —— 那只妖挟着君如皎在空中打转了一圈,然后在远处陡峭的山崖间落下。 巫岚收了翅膀,他嘴唇上涂着一层口脂,明明俊美的脸因过度的妆扮而显得阴柔万分:「师尊,还记得我么?」 君如皎摇摇头:「本座没有徒弟是妖族,也没有徒弟是採花贼。」 巫岚「啊」了一声,笑道:「什么採花贼啊,我们可是妖啊,妖吸人精气而活,尸体没用了当然要给他送回去。」 「我嘛,最开始本想做一个杀人的魔头,结果却被传成了採花贼,真是难过。」 「不过师尊,您要是想让弟子当採花贼的话,弟子也愿意试试~」 他说话的声音总是轻佻而上扬,外貌和从前的变化太大了。 君如皎真的认不出来他是谁,他记得自己的徒弟长的都人模人样的,这是哪来的妖艷贱货? 如果真是自己徒弟,他也要开除师门。 长成这个样子,太丢他的脸了。 巫岚将君如皎压倒在峭壁之间,妖的指甲很长,他随便拨弄,就打开了君如皎的衣领:「师尊……下面可是万妖之潭,你还记得……你曾经把谁丢下去过?」 君如皎淡漠地看着他,他的灵力限制已经开了,悬崖周身的石头碎渣接连掉落,二人对峙许久,巫岚再也装不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双翅展开,狰狞道: 「师尊!为什么你心里只有慕容师兄,为了慕容师兄你可以把我扔下万妖之潭,在你心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吧!我告诉你,你再也别想看不起我,我要你眼里只能有我一人!很快了……很快这一切都是我的了……」 君如皎开口道:「你想做什么……」 几乎是同时,君如皎和慕容则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 一个问题终于解开了。 明明南宫齐叫他们抓的是「採花贼」,上了山却被误导成要抓天鬼山的人;这两者是真的没什么关联,不过是南宫齐以为南宫湘是被「採花贼」抓走,而其实南宫湘是天鬼山的人,自导自演了一场绑架。 那「採花贼」呢?「採花贼」存在么? 当然存在,是来觅食的妖族,巫岚于黑暗中张开翅膀,远远一看倒真像几分天神。 还有一个多年来被所有人遗忘的问题。 ——身为万妖之山一部分的天鬼山,不是没有坍塌,而是一直被天鬼山的族人拼尽全力守护着,总有坍塌的一天。 直到今天他们守不住了,于是便想拉着一些修真界的人和他们同归于尽,尤其是寒天宫和君如皎。 天鬼山勾结妖族,设计所有来此赴约的人,和他们同生共死。 巫岚贴着君如皎道:「师尊,只要你求我……我就保证下了万妖之潭,你和师弟不会受伤一分,我会让它们以王后之礼待你……」 「或者说我拖延一下时间,让你和师弟安全离开这里……」 下一秒,天地昏暗,天地将崩。 君如皎说:「好啊。」 第09章 寒天宫(4) 君如皎道:「好啊,巫岚,我从前还不知道,自己养了一只妖做徒弟。」 什么都会变,在君如皎眼里。 巫岚的外貌声音性格变了,唯有他爱把一切事情都搅成大的风波,费尽千辛万苦完成自己的一点小小目的这一点没有变。 巫岚道:「师尊你如今知道了,对把我推下万妖之潭这件事减轻了不少负罪心吧。可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绝望么?若不是我发现了自己的身世,我真的就死在那里了!」 君如皎似乎是不懂巫岚在发疯什么,他有些惊异道:「负罪心?你误了你师弟的前程,难道不该死么?」 第16页 天地将倾,瓢泼大雨从天上落下,唯有两人还在这里对峙着,巫岚死死盯着君如皎,想从他这句话中找出什么破绽来。 可是没有,君如皎想了想,似乎觉得刚才那句话有点伤人,他难得自己挽回了几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你真的该死,是我做师尊的觉得你该死……」 越抹越黑。 巫岚装作不在意,露出一个扭曲的笑,越逼越近:「我该死!君如皎,你也该死!你觉得我喜欢师弟是不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欢的到底是谁——」 他最后的话音不等落下,一道寒光撕得空气凝滞,巫岚慌忙侧身,头髮被削去几缕,坠入到深渊之中,一柄剑深深插进了石壁里。 慕容则冷笑道:「师尊,别来无恙,你可让弟子好找。」 君如皎回道:「辛苦你了,别来无恙。」 两人只是分别了一会,却好似久别重逢,暗暗调情一般。 巫岚回头望去,慕容则看到这张脸更是气愤不已,三步并做两步跃上山崖抽了剑出来,提剑死命砍去:「本座……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我纵横天下,让你这个臭妖怪给耍了,你他吗的敢送我壮阳礼!」 剑剑直逼要害,巫岚也「呸」了一声道:「本王这样报復你算轻的,怎么样?差点爆体的滋味不错吧,还是说你去了青楼找了小倌……」 君如皎在一旁,忽然幽幽来了一句:「是你送的啊。」 巫岚听了这话瞬间怔住,转头去看君如皎。 他也顾不得闪避了,他双手抱头,不愿面对这个世界,直接俯冲而下,身影在深渊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慕容则还想继续追,却被君如皎拉住了衣袖。 「先回去吧,下面是万妖之潭,无边无际,你找不到他的。」 「回去?回哪?」慕容则有些没搞懂,他以为君如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鬼山已经开始塌了,那些人说什么也要与天鬼山共存亡,我看着心烦,都给打晕了,一个个拖到了寒天宫,叫那里的弟子搭把手,一起避难还来得及……这才来的晚些。」 君如皎皱眉问道:「你做这些干什么?」 慕容则同样不解道:「难道师尊还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君如皎道:「我是来带你下山歷练的,如今歷练也歷练完了,这些人的死活跟我们就没有关系了,何必在这里多浪费时间呢?可以回去了。」 君如皎说着,扫了扫自己身上的灰尘,把剑收了别在自己腰间,慕容则遥遥看着他,忽然觉得为他悲哀。 这个人冷漠、自私成性,这样的人往往都非常自爱,然而他并不觉得君如皎爱自己,他好像一颗空心菜,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意什么。 慕容则道:「那还请师尊暂行等待,我去找红繁师兄,我们三人汇合,一同返回。」 君如皎总不可能把红繁丢在这里吧。 君如皎想了一下,红繁的命应该是大于麻烦的。 那可以的,还是去叫一下红繁吧。 —— 慕容则到了寒天宫时,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唯有几个搬东西的外门弟子,红繁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迎着慕容则回来。 「慕师弟别来无恙啊,师兄恭候多时了,英雄救美接回师尊了么?」 经过上次的试探,红繁已经摸清慕容则的底线了。 俗话说想要了解一个人,就要了解他会因为什么而生气,于是乎红繁发现,这个师弟是真的钟情于师尊啊,只要说有关师尊对别人好,他便马上炸毛,拿出提剑要砍的趋势。 这就好办了,以后顺着他说师尊多么宠爱他就好了。 红繁用袖中摺扇给自己扇着风,凑到慕容则面前道:「师尊对你可真是好啊,我看师弟也是玉树临风仙人天姿,和师尊站起来倒不像一对师徒,说是道侣也不为过呢……」 他话音未落,慕容则灵力翻覆间,直接把红繁弹飞了出去,他浑身黑气,冷眼望着红繁:「谁跟他是道侣?把你的嘴给我闭严实了。」 红繁摔在地上,揉着屁股,他委屈死了,怎么说什么都要挨打啊! 身后姗姗来迟的君如皎看着二人又是一副不对付的样子,扶额道:「有什么话不必现在说了,快些回到山上。」 红繁在君如皎面前一副非常正经的样子,他膝行至君如皎面前道:「师尊您与师弟上山之时,弟子也收拢了这附近的信息,天鬼山不塌陷,我心中疑虑,于是将信息与老宫主说明:若天鬼山有失,以寒天宫的地势必然随之而去。」 「老宫主听信我一番话,立刻选择了搬离避难,只是慕师弟从山上带下来的那些人还在昏迷……寒天宫本不愿带他们走,弟子也是求情了半天,老宫主也是见到女儿完好无损,才愿意网开一面的。」 慕容则替君如皎骂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你是来下山歷练的,不是来做好人好事的。」 红繁正色道:「师弟此言差矣,师尊带师弟是来歷练法力,而我这个当师兄的,为师尊与师弟铺好一切路,不叫任何无关的事让师尊忧心,就是属于我红繁的歷练,弟子叩谢师尊能给红繁这样处事的机会。」 红繁说着,砰砰砰朝君如皎磕了三个头。 慕容则大唿一声不好。 前世,红繁跟师兄弟有什么冲突,就是靠着这招去君如皎面前卖惨的。 第17页 每次,红繁都能得到君如皎的一番安慰,另一个人也由此会被君如皎冷落一阵。 果不其然,红繁抬起头,话锋一转,十分委屈露出刚才与慕容则冲突之中划上了的脸:「弟子自知有错,不能叫师弟满意,师弟替师尊惩处也是应该的,弟子不敢有怨言。」 平心而论,君如皎是很宠爱红繁的,红繁「解语花」的名号绝不是浪得虚名,不然也不会在慕容则死后接任首徒的地位。 君如皎看着红繁脸上的伤,关心道:「还真不轻,你师弟用手打的么?」 红繁嗫嚅着,点了点头,用脸去贴君如皎的手。 君如皎缓缓将手抽出来,温和道:「师尊不计较你惹得你师弟动手了。你记得去给你师弟的手上个药,这样大的力度,我怕他手麻了。」 —— 不远处,树林之后。 蚊子声响的声音。 「君如皎在那……他不会是要回天雪山了吧?」 「一旦他回了天雪山,我们今后再也没有机会杀了他了!天鬼山的罪人,就理应给天鬼山陪葬……」 老头看着身边一脸凝重的君湘,低声道:「刚才你做的很好,虽然南宫齐还是跑了,但你那一刀是真的又狠又准,我还以为你还会被父女之情牵绊呢,毕竟你假扮了他女儿这么多年,他也是真的疼你。」 君湘冷笑道:「父女之情?我心里只有天鬼山,最讨厌这些惺惺作态的小人,就算对着我道歉有什么用,还想让我原谅他这个父亲做的一切……真是令人噁心。」 二人说完这个话题,相继沉默了一会。 很快,君如皎师徒便出现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君如皎三人重新上了马车,原来的大马车被寒天宫弟子避难用走了,只剩下一个能乘坐一个人的小车,君如皎本想让慕容则坐进去。 慕容则还是很尊师重道的,除了想报復自己师尊以外。 他实在接受不了君如皎为他牵着马在前面走,推脱片刻,还是叫君如皎上去了,就在君如皎撩着头髮,抬脚的那一瞬间,一道极轻的「杀」从树林背后传了出来,几只飞刀便朝着君如皎射去。 随着一声爆喝「拿命来」。君如皎的脸色有些沉。 没了能带徒弟歷练的作用,这群人就像跳樑小丑一样招人烦,君如皎是真的有些觉得碍眼。 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上赶着给人添麻烦,真的是招人烦。 君如皎当即拔剑,霜辉横在手中,而后倾注灵力,打算一击必杀。 君湘是老神巫的女儿,他确实是被老神巫捡回来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是他要天鬼山收留自己的么?在君如皎寡淡的情感里,他甚至不能理解人类缘何相爱,更别提报恩了。 剑意寒冷彻骨,君湘几乎闻到死亡的味道。 下一刻,霜辉贯穿了一个人的身体—— 一具苍老的身体挂在霜辉上,那人穿着不同寻常,身上却满是血痕,像是刚才就受了不少的伤。 他奋力抬起头,想去摸摸面前女孩的脸。 「湘儿……」 君湘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第10章 寒天宫(5) 南宫齐已是强弩之末,他伸出老茧纵横的手,想摸一摸南宫湘的头髮。 但他已经抬不起手了,这样大的动作,反而让他吐了一口黑血出来,他苦笑道:「湘儿,爹爹知道,爹爹年轻的时候犯了许多错……你恨爹爹的狠心对不对?」 「我南宫齐……就是南宫家的人。我爹娘都是颇有天赋,我还有个天赋强的哥哥,他们对生出我这个废物一直倍感耻辱……咳咳!于是在外不让我认他们,只说我是南宫家的家僕……」 没有人在听,君湘看着他,眼里只有恨意。 但南宫齐还是想说,他一辈子都咽不下去的事情,他不想因为死亡而强迫自己咽下去。 南宫齐继续道:「后来我去了天鬼山,你知道天鬼山待我有多好么……我一直说那里才是我的家,我还以为自己娶到了世上最好的妻子……」 君湘道:「你放屁!你如果真的在意天鬼山,怎么会这样对香娘?」 南宫齐抽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愤恨的表情:「你以为香娘是什么好人……爹告诉你吧,你们都以为那些邪法修炼的书是我的……其实是香娘的,她对你们好,不过是骗取你们的信任,那些孩子都是她杀的……都是她杀的……!」 「你们以为我和香娘是在哪里认识的?我一个外来的人,怎么接触到你们天鬼山……香娘最开始曾是我们南宫家的侍女,我曾经天真以为,这世上只有香娘对我好……咳咳。」 南宫齐嘶哑着嗓子,他一双眼睛圆熘熘地瞪着天,一滴浑浊的泪流了出来:「可怜我爹娘和我大哥死的不明不白……原来是惨遭自己家中侍女的毒手,全都是因为南宫剑和法器,全都是因为它们啊!」 「知晓了这一切的我与香娘对峙,我回家,我就看到香娘桌子上的书,正好翻到『杀夫证道』这一页……我们这种没有灵力的人想开悟,只有邪门外道最简便。」 「她手里拿着我爹的剑来杀我,可是她忘了,剑是认主的……香娘怎么也没想到我是南宫家的后代,南宫剑虽然不受我召,但还是与我最亲……最后香娘死了……」 「湘儿……你是我大哥的女儿,我走之前,看到你被香娘扔到井里,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想把你埋了,谁知道你没有死……你对着我笑了……」 第18页 南宫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后又吐出一口黑血,压在他心口的一口气吐出来了,他人也不行了。 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毒辣的中午,南宫齐沾着满手的血,茫然无措的表情。 窗外慢悠悠吹进来一阵风,书轻轻翻了一页,然后风停了,阳光落在了「杀妻证道」几个大字上。 红繁碰碰慕容则道:「你觉得老宫主说的是真的么?还是单纯想给自己身后留一个好名声啊。」 慕容则道:「谁知道呢,这个香娘,我也没接触过啊。」 君如皎原本闭着眼睛,听到他们讨论香娘,随口便应了一声:「如果是香娘的话,南宫齐说的八成是真的,我身体里少一块肋骨,便是被香娘取走了的。」 他说的云淡风轻,好像在说一段别人的故事。 红繁惊道:「缘何取走师尊您的肋骨?」 君如皎淡淡道:「她说取我肋骨可以用药助修为,我思来想去,一块肋骨而已,又死不了人,于是便同意了。」 他语气平静,讲出的话却足以让人心惊。只是君如皎却不懂,这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要走了他一块肋骨,这算什么。 君湘睁大了眼睛,她忽然发出了一阵让人听了觉得背后发瘆的笑,然后对着南宫齐道:「南宫齐,我凭什么相信你?如果你是靠编故事来让我更愤怒,那你成功了!你成功了!」 君湘接着叫道:「我根本也不是什么你的女儿,你想知道你的女儿在哪里么?!南宫齐,你不会想知道的!」 君湘解下腰间的法器,念了几句咒语,一个极其可怕的东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是一个木桶。 饶是慕容则和君如皎都见多了尸体,也不由得皱起眉来……红繁更是直接吐了出来。 「这就是你的女儿!南宫齐,你起来看啊!这才是你的女儿!被我害成这个样子!」 「湘儿……你说什么……爹爹听不清了……爹爹德薄,你要好好长大……你是爹唯一的牵挂……」 他颤巍巍伸出手,想再摸一下君湘的脸,然而还是徒劳,他的手指在地上抽搐着,木桶就在他身边。 木桶里面是一团血肉模煳、还在蠕动的□□。 君湘是在南宫湘三岁那年冒充她的,这团东西大小看样子也是已是三岁左右。 那团血肉模煳的东西似乎是有意识,感受到南宫齐的气息,还伸着胳膊想要靠近他。 但南宫齐的爱惜与悔恨的眼神始终落在君湘身上。 南宫齐的意识已经涣散,忽然开始呜咽,自己吐出一些破碎的字音,最后,他叫了两声无比清脆的「爹,娘」后,彻底断气了。 君湘忽然大喊大叫三声,她将木桶里那团血肉抱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后退去,然后嗖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红繁道:「她这是疯了?」 慕容则问道:「我们要不要把那孩子救下来?」 君如皎道:「她连皮都没有,只有君湘能让她活下去。」 过了一会,君如皎又道:「仇恨是个转圜。」 她曾经那样憎恨南宫齐,最后却发觉自己才是对不起南宫齐,还要为南宫湘负责。 慕容则道:「如果我是她,我肯定不会让南宫湘再活着了,曾经我见过一个很有名的说法,如果当我苦练二十年武功,终于灭了仇家满门,这时忽然发现角落有个懵懂的孩子,问我会怎么办?我肯定会毫不犹豫杀死他。」 红繁道:「不过君湘……看起来心怀愧疚,不会这样做的,师尊怎么看?」 红繁随口一叫君如皎,二人才发见君如皎在出神。 君如皎轻声道:「如果是这样……我会教给他平生所学,再然后……我期待他能亲手杀死我。」 「千万不要放过我这个仇人。」 君如皎低声笑了。 他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红繁以为君如皎是身体不适,忙起身想把他扶到马车上,却被慕容则推了个趔趄。 红繁一声「师弟何故推我!」 还没有发问出来,就看到慕容则着死死抓着君如皎的手,二人唿吸的声音霎时间都变得粗重起来。 慕容则前世和君如皎不说睡了无数次,几十次是有了。 二人做道侣的时候也有过一段腻在一起的时间。 所以他最清楚不过了,他两世的师尊,前世的道侣,此时脸颊泛红犹如醉酒,正是情动之时。 君如皎居然对一段无稽之谈情动了。 君如皎……你怎么敢的。 第11章 招亲(1) 片刻后,慕容则阴阳道:「师尊倒是好心,我等为师尊肝脑涂地,倒不如一个与师尊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了。」 君如皎笑道:「我随口说的,吃醋了?」 慕容则迅即反驳道:「我吃什么醋……君如皎你他/吗的做什么!!」 他一声惊唿,惊到没忍住直唿了君如皎的大名,红繁也马上跪倒在地,几时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只见君如皎朝慕容则莞尔,伸手就把慕容剑拔了出来,翻转之间朝着自己腹部就是一剑,顷刻间血流如注,浸透了白衣仙尊的袍子。 君如皎拔出剑,还给他,轻声道:「求你原谅师尊,师尊给你道歉,不要再生气了。」 慕容则咬着牙,他十七年不见君如皎了,差点忘了君如皎是个爱施苦肉计的人了。 第19页 慕容剑极其锋利,出鞘后剑意外露,更是会将人血肉撕裂,君如皎捂着腹部,血不停地流,弟子二人手忙脚乱,好容易才止住血。 包扎中,慕容则的手拂过君如皎的腰。 确实好细,他上辈子就这样想过,为什么他的道侣腰这样细,只是他道侣床上一直缠着自己不放,让他没有机会开口问。 新婚之夜他想问的。 只是最后「你腰怎么这么细?」变成了「师尊何故……」 原来是少了一条肋骨,在小时候就被取走了么? 看着君如皎一番惨状,他心中差点一阵不忍。 可若不是眼见过自己师尊如此绝情,慕容则恐怕又要被他这副样子给骗了。 苦肉计是君如皎的招数。他心中再一次默念道。 君如皎一直看着慕容则滴着汗水,像是在忍耐的侧颜,片刻后,他抽动着肩膀,无声暗笑了几下,然后朝着自己刚刚的伤口,又是狠狠一按。 痛感在此刻席捲了全身,君如皎才觉得体内的烧着的火微微熄了些。 这个徒弟太迷人了,不仅强大到如此迷人,讲的故事也如此迷人,反应也是这样听话又可爱。 君如皎轻轻咬住下唇,他眼中倒映出的少年脸庞,逐渐和十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俊美青年轻轻吻合。 如果说他这么多年是冷眼瞧着这世上千丝万绪,仿佛游离的幽灵一般活着,慕容则就是将他拉回人间的媒介,他曾经因亲手毁过这媒介,体味世人的离别之苦、生死爱恨而短暂狂喜; 他曾经以为自己将守着短暂的狂喜直到成为一座风化的墓碑。 上天眷顾。君如皎看着慕容则的侧颜,多年的孤单化作身体上的渴求与兴奋,君如皎全身在抖……他们之间合该有一段完美的结局,他真想早点把他……亲手毁掉啊。 回去的路上,慕容则只觉得心脏持续在跳,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他是回来找君如皎报仇的? 那他有很多个机会可以杀死君如皎,他为什么不动手? 还要被君如皎的一举一动牵绊着。 慕容则握紧了拳头。 刚才君如皎拔剑的身手,说明他也突破了;凭自己这具没有灵力运转的身体,是不能将君如皎踩在脚下的。 十七年了,君如皎的修为原本就在只他前世之下,他要夺回自己前世的身体,死太便宜君如皎了,只有他前世的那具身体的修为,才能带给君如皎真正的痛苦。 任凭红繁多次试图拉起气氛,两人一路上依然各怀鬼胎,暗自沉默。 —— 天雪山一片阴云密布,众弟子汇报完情况,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君如皎堂上高坐,半刻钟都没有发话,只是一个人默默饮茶,堂下的弟子也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师尊是不是因为慕容师兄的事受刺激了?」 「谁不知道师尊曾经待慕容师兄如己出,如今慕容师兄假死叛乱、勾结魔族、烧杀抢掠,对师尊来说真是打击啊……唉……问问红繁师兄怎么看吧。」 红繁道:「如今慕容师兄未死,乃是天大的好事。师弟师妹怎么能听信人言,以为慕容师兄一定叛乱了呢?」 他转身接着道:「师尊,弟子以为应该接应慕容师兄,万一慕容师兄是遭人污衊,师门却不加以信任,岂不是寒了慕容师兄的心?」 红繁自认,在场之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君如皎对慕容师兄是怎样的在意。慕容则如果真的叛乱,估计君如皎是第一个响应的人。 君如皎听了红繁的话,这才抬了抬眼皮,他开口道:「红繁。」 红繁立即拱手,深深一拜:「弟子在,时刻愿为师尊解忧!请师尊吩咐!」 君如皎接着道:「……你下去歇着吧。」 红繁顿时犹如五雷轰顶! 他居然……猜错了师尊的心? 他黯然销魂,拱手道了一句「弟子遵命」,转身想走,君如皎又叫住了他。 「红繁。」 红繁狂喜,回头朗声回应:「师尊请吩咐!」 他就知道,君如皎对慕容师兄的在意他早就知道,怎么可能猜错呢?自己亲眼所见,师尊对慕容师兄真可谓是一片苦心,慕容师兄修炼走火入魔而死,君如皎几近为他守灵,十七年不曾下过天雪山,君如皎还能这样爱谁? 红繁万分期待君如皎把他留下来,却只听君如皎道:「你回去的时候,记得把你师弟叫来。」 红繁眼里的光一瞬间熄灭了。 他心中暗道,师尊是真的不在意慕容师兄了啊,看来天雪山今后就是新师弟的天下了,走之前,红繁不忘给自己拉回一下君如皎的信任道:「若慕容师兄当真心有邪念,我天雪山也当率先垂范,与慕容师兄划开关系。」 君如皎:「……你快下去吧。」 他这个徒弟今天怎么这么多没用的话,一句都没说在点子上,一点也不像平时机灵的样子;君如皎只是在想……慕容则的尸身被魔族控制,他还是有必要夺回慕容则的尸身的。 那是他最爱的徒弟,白月光一样的存在,他现在哪怕是有新人相伴了,也不过是重新找回当年牵扯的感觉罢了。 只是他该怎么安抚新徒弟呢?会不会吃醋?他上次吐出两句话都吃醋,还了一剑鲜血直流也没哄好,一路上都生闷气不说话。 这要是说起他慕容师兄……岂不是更要闹脾气了。 第20页 与他双修要提上日程么?也不是不行。 之前他慕容师兄心中烦闷,他都会化作道侣双修安慰他的困苦,可是自从天下第一或遭来路不明道侣杀死的消息流传至天下,人人警惕万分,再想伪装成谁萍水相逢结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君如皎轻轻嘆了一口气。 再故技重施,确实要多费一番心思了。 红繁听了这一声嘆息,抱头痛苦的心都有了,他绝望到开始怀疑人生,师尊居然对他已经失望至此了么? 自从这个慕师弟来了以后,他就猜不透师尊的心了,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 别说红繁猜不透君如皎的意思,慕容则也猜不透,他风尘僕僕赶来的时候,君如皎已经离开了。 慕容则抓住一个洒扫的问道:「你知道师尊叫我来什么事么?关于我……慕容则的,全部告诉我,一字不要差。」 「快说!!」 凡是君如皎的直系徒弟,无论来的有多晚,天雪山的人都要称一句师兄。 那弟子见了慕容则,慌忙施礼道:「师兄,师尊走之前真没有说关于慕容师兄的事……师尊只说了,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要给你介绍个道侣呢。」 「君如皎你个疯子我上辈子真应该把你*死在床上!!」 「哎哟哎哟疼……师兄饶命师兄饶命,小的只是传话,一切都是师尊的意思……师兄莫说这大逆不道的话被师尊听见啊!」 刚才慕容则气极反笑,抓人的手一下子握紧了,力道几乎要把人骨头握碎,直到被他抓住的弟子疼得直嗷嗷直叫,慕容则才意识到,放开了他。 洒扫弟子连活也不干了,丢下扫帚,像躲洪水勐兽一样跑了。 君如皎还真的是等不及了。 等不及杀死他,也等不及被他*了。 片刻以后,慕容则发出了一声阴测测的笑:「好啊君如皎……介绍就介绍,以为本座还会遭你摆布么?」 少年人的额前黑髮垂着,将整张脸都遮住一半,慕容则就那样垂着头,顿时显得阴鸷万分,此情此景,如同爬出报仇的怨魂一般。 不会。 于是慕容则干了一件看似非常蠢令人哭笑不得、从此遭修真界众人几十年诟病不已,但是却是最有效打击报復君如皎的事情。 第12章 招亲(2) 人说仙尊果然就是与常人不一样,旧徒弟与魔族勾结,遍地民不聊生,他却想着给新徒弟找道侣。 人们于是希冀仙尊的徒弟劝告仙尊以天下事为先,谁料慕容则去见君如皎,给君如皎列了个,从此让他恶名昭彰的要求清单。 一共五条。 每一条看了都是足以让人心梗的程度。 第一要美若天仙,赏心悦目,男女皆可; 第二对道侣要三从四德,为他洗手作羹汤,不让上桌吃饭不能上桌,见到夫君要行妾礼,要给夫君极佳的床上体验; 第三没有彩礼,自备嫁妆; 第四先做妾室,生三个孩子扶正,生不出来降为通房; 第五要宽容大度,不可善妒,接受夫君三妻四妾,但不能完全不顾,要适当吃醋。 慕容则跪地献上宣纸:「还请师尊为弟子寻求伴侣!」 君如皎本来唇角微微勾着,想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若是牵线搭桥,新徒弟怎么也得从了他的意思。 可打开宣纸,顿时扶住额头,觉得眼前一黑。 君如皎:「你……我……你写的……」 慕容则堵住他的话头:「弟子宁缺毋滥,若道侣不能满足以上条件,弟子宁愿终身不娶!相信师尊一定有办法替弟子觅得良人!」 君如皎,你不是爱装么?接着装。 最好装到给我生两个孩子,那我就大发慈悲原谅你,以后让你上桌吃饭。 慕容则被君如皎打发走后,红繁来了,为君如皎盛汤。 红繁半跪着身在堂下侍奉,给君如皎舀了一盅汤,一边轻轻吹着,一边道:「师尊,弟子在外淘了一些古玩,正好请师弟看个开心,有一样东西让人觉得有趣,竟叫做『丹』?说是男人吞下还可生子,不知是真是假,当真有趣。」 君如皎微微颔首,底下堆着不少的奇异玩乐,红繁向来穿金戴银,是天雪山最有钱的人。 君如皎忽然开口问道:「红繁,师尊待你师弟好,你心中可有不忿?」 红繁连忙跪下:「弟子心中羡慕,可也知晓师弟天资极高,弟子自知愚笨,唯有师弟可以为师尊争光,弟子多年蒙受师尊照顾心中感激,不敢奢求更多!」 君如皎道:「抬起头来,让师尊看看你。」 红繁艰难抬头,看着君如皎端详的眼神,又连忙低头。 他虽不是如君如皎一般的出尘绝色,但娃娃脸配上一双桃花美目,姿色亦是上等,况且长得一副众人见了都觉可爱怜惜的脸,追求者也不乏男修女修。 红繁是他的心腹。 君如皎沉思片刻,开口道:「红繁,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曾婚配?」 「帮师尊一个忙……整个天雪山,师尊死后,都是你的。」 君如皎已至大乘期,差歷经渡劫期与天劫便可飞升,寿命可至千年,而红繁堪堪结丹,能活到二百岁顶天了。 君如皎马上补充道:「你放心,师尊不会活太久的。」 他今生再也不奢求遇到第三个如此的徒弟了,等再次体会到毁灭的狂喜,他便随徒弟一同去了,然后与慕容则合葬。 第21页 红繁久久才领命要走,君如皎突然叫住他:「红繁,且等等。」 只见回头后,君如皎轻轻嘆了口气:「算了,你去吧。」 没什么的,红繁绝不会背叛自己。 这个新徒弟提出的条条框框,不是他君如皎做不到,生两个孩子什么的,他无所谓的。 他昨天其实已经做好了故技重施,和自己宝贝徒弟双修的准备。 只是他昨夜泡在温泉里,手划过肌肤的时候,他回想起了慕容则的脸颊。 他的手向下,身体慢慢开始战慄,最后君如皎情难自禁叫了一声: 「阿则……别怪师尊……」 「好难忍受……阿则你是不是会生气,那师尊不让他碰……」 君如皎是真的忘不了慕容则。 他也是真的害怕,自己在床上叫出大徒弟的名字来。 红繁走的时候,脸像吃了苦瓜一样,平日里跟在他身后的小师弟也忍不住问道:「仙尊可是苛责师兄了?从来不见师兄如此失魂落魄……」 红繁停住脚步,仰天狂叫:「苍天啊啊啊!!老子要结婚了!!师尊拿天雪山给我当嫁妆啊!!师尊还说我如果不答应他就不活了!!」 —— 大婚之日定的非常快,媒妁之言师尊之命,唯有在大婚当日,慕容则才能见到道侣。 慕容则穿着婚服,在屋子里急的直打转,方七命就在一旁看着他,一边捋着鬍子一边笑眯眯道:「恭喜恭喜啊,新郎官。」 「恭喜个屁啊!你他/妈的跟君如皎成亲试试?」慕容则气道,「我本来就想给君如皎挖个坑,谁知道他下限这么低啊!大婚当日要我交公粮怎么办?」 方七命道:「你怎么不怕你师尊趁着婚宴给你来一刀呢?」 慕容则道:「这你就不了解我师尊了,前世我师尊杀我不是想谋杀亲夫,而是因为我当天突破了渡劫期,我若是再突破,他无论怎样出其不意,都伤不到我。如果我师尊还能选择,他一定更想在我飞升那天杀死我。」 他继续:「这具身体灵脉不开,我每次用到灵力都要耗损好一番体力,君如皎这样善于观察窥探,他必然看出来了,我猜他现在还捨不得杀我。」 方七命也没问他这么多,他反而自己一个人闷了一口酒,醉意使然。 「怎么办呢,师尊……我拿你怎么办呢……」 「师徒我尚且装得下去……要是真做了夫妻我还怎么装?」 方七命乐呵呵看着他面前的酒杯道:「可怜孩子,感谢老夫吧。」 慕容则还未沉醉片刻,酒先醒了,他敏锐道:「你说感谢你什么?」 方七命道:「老夫在你酒里扔了一颗戒色的药丸,你师尊真的要是强迫你,除了这个也没别的法子,只是委屈你了。」 「你师尊还不放过你……我看你手也够长,如果我猜的不错,如皎那孩子应该不是弄人的那个吧……」 「死老头子,本座他/妈的先弄死你!!」 方七命大叫道:「别打!别打了!把老夫打坏了,你一辈子就这样吧!这药丸有功效期的,若是如此做……药丸便会失效!」 慕容则不顾一切想杀死方七命的念头这才打消了,门外道侣的轿辇也缓缓而至,吹唢吶的、敲鼓的喧嚣顿起。 慕容则看着轿辇的心情万分复杂,他二婚了,还是和自己师尊。 与此同时红繁蒙着盖头,在轿辇里不住地许愿:「一愿师尊后悔,二愿师弟羊尾,三愿如同同林鸟,礼成各自飞;一愿师尊后悔,二愿师弟羊尾……」 —— 「师尊今日难得不闭关,亲手为弟子大办宴席,当年慕容师兄也没有这待遇啊!」 「只是师尊这是去哪了?拜高堂了也不在……一会就洞房了。」 慕容则手捧红花看着身侧的人冷笑,君如皎,想必是分身乏术了吧。 弟子们最后也没见到君如皎的人,慕容则陪着一群师弟师妹喝酒饮乐,载歌载舞的欢笑声充满了天雪山,自从慕容则死后,君如皎带着他们上了天雪山,氛围很少这样欢乐。 甚至有很多人很久没有下过天雪山了,下山需要有君如皎的批准。 慕容则多喝了几杯,最后实在被众师兄催的不行,才进了洞房,他是真的很恐惧一会洞房,他不知道一会怎么面对君如皎说出自己「不能人道」。 他喝的醉意冉冉,大脑也断了根弦一样,拿起桌子上的掀盖头的小刀,口不择言道:「师尊……如你所愿哈哈……真不是我不想和你圆房,我现在真没这个能力……师尊你要是特别想跟我圆房,你就帮我……!!!」 盖头下空无一物。 君如皎去哪了? 第13章 招亲(2) 盖头掀开,整具嫁衣顿时如泄气一般瘪了下去,慕容则拿着小刀,将嫁衣调转了个前后,里面一张沾血的纸条就掉了出来。 「满月之夜,我族归来;昔日之仇,血债血还。」 上面隐隐沾了些魔族的黑气。 那是一股不详的味道,慕容则看到闻到几乎要吐出了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去,宴席上的人仍在喝酒,见到慕容则便打趣道:「师兄这个时间怎么出来了,怎么不陪陪新娘?别让新娘独守空房啊……」 慕容则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道:「君如皎呢?你上次看到君如皎是什么时候?」 第22页 那师弟被抓的有些喘不过来气,他万分不解道:「师兄你新婚之夜你找师尊做什么……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平常都见不到师尊的……」 慕容则放下他,气道:「君如皎这个贱人,狗*的东西!让本座不得安生!本座早晚有一天……」 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好啊,你说谁贱人?」 白衣仙尊踏月而来,众人连忙行礼,唯慕容则勐地转身,他刚想开口质问,却发现君如皎半边身体都被鲜血染透,银髮也有些凌乱,好一副战损美人的样子,看得慕容则差点觉得我见犹怜。 君如皎疼的直抽气,还是不忘斤斤计较道:「对师尊还真是无礼,一点没有从前你慕容师兄懂得尊师重道……」 慕容则道:「怎么受这么严重的伤……谁能伤的了你……」 君如皎道:「你慕容师兄打的,师尊一时激动忘记还手了……红繁去哪里了?」 慕容则沉默了一小会。 然后将手中还冒着黑气的纸条递给了君如皎:「我也没见到红繁,既然师尊无事,那这张纸条在我房里发现的,房里却是空无一人……往后如何,还请师尊决断吧。」 君如皎接过纸条,像是沖他而来一样,魔气顿时沖天而起,黑压压的乌云聚集而来,将整个天雪山包围住,君如皎淡然看着,没有任何波动的表情。 慕容则忽然意识到可能会面临一场血战,他需要抢回自己的身体,然而自己的身体……好像也捲入了这场斗争之中。 不过。 听说被掠走的人是红繁以后,慕容则松了口气。 他有些气恼,努力忍住对君如皎不发火,还是阴阳怪气来了一句:「也不知道师尊打的什么主意,居然乱点鸳鸯谱……居然要把红繁许给我。」 君如皎额头冒着汗,对于这件事他是有些心虚的。 他无非是觉得红繁可以满足慕容则的要求,还是他的心腹,说白了想在慕容则身边安插一双时刻盯着他的眼睛,如今红繁被掠,多少有他的原因在……也许最开始魔族的目标是自己呢。 那个劫持着自己爱徒尸体的魔物趁乱来到天雪山,试图搅乱慕容则的婚礼,他是真的愿意给爱徒一个美好的新婚夜,于是独自出去应战。 前爱徒不愧是前爱徒,尽管双眼翻着白,但是体内磅礴的灵力,还是让他着迷。 他看到剑来的那一瞬间都不想躲了。 要不是自己现在还有个好徒弟……他觉得死在剑下也无所谓。 片刻后,君如皎像所有封建大家长一样模煳了这个话题道:「事已至此不必再说什么,当务之急是你红繁师兄的安全,多为他担心一下,好过与为师争辩。」 慕容则学着红繁扇扇子的样子,冷不防来了一句: 「师尊放心吧,红繁死不了,红繁还有他的舌头给他保命呢。」 —— 魔族的故事已经很久没在这个世上出现了,以至于红繁被五花大绑,见到面前打量他的这一团人不人鬼不鬼的肉团,身上散发着黑气,差点没吓得晕厥在地。 肉团的声音倒是清澈:「嘻嘻,是不是吓到你了?那我变个样子吧。」 从它身上,忽然溅出不少血肉,不消片刻,肉团变成了一个两只手臂在下,两只腿在上,额头上带把,嘴在□□里的一个怪物样子。 它歪了歪头,看着红繁道:「这下我们长得一样了,本尊是不是很帅?」 红繁:「……」 魔物迈着手臂,向前走了两步,摔了个狗吃屎,它也不恼,坐下来继续捏自己,捏了好一会,还是不知道该把屁股捏在哪里,于是原本应该是脸的地方顶着一个屁股,屁股缝开合间发出声音:「自己捏一点都不好玩。人类,本尊不开心了,你来替本尊捏一下身体。」 红繁正看着两瓣说话的白屁股傻笑,半天后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于是扭捏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它挪过去。 魔物看他迟疑,一张口间,红繁的两条腿像脆萝蔔一样被扭断,血流如注,怪物仰头将两条腿吞下肚中道:「本尊真的生气了!再这么慢,我就吃了你的手臂,赶快过来。」 魔物蹲在那里等着红繁过去,半天却也没等到,一气之下又折掉红繁一条手臂,红繁这次喊痛的力气也没有了,闷闷地叫了一声,头就垂了下去。 「怎么回事?不理我了」 怪物发现红繁不动了,伸出腿戳了戳他的脸蛋……还是不动。 「难道我吃了你的腿你生气了?那你说话不就好了,我先还给你,真是的。」怪物从自己身上揪下来一块肉团,揉着揉着就给红繁接上了胳膊和腿,然后耐心蹲在红繁身边。 红繁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好像在鬼门关前断手断脚过,勐然惊醒,觉察出魔物还在自己眼前。 ……满地几乎一个成年人血量的血证明着刚刚的一切不是做梦。 红繁平日里爱逗弄一些工艺品,经此一役他还真没想到自己有些手工天赋,他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像做泥人一样给怪物捏脸,他按照自己审美捏了个赏心悦目的帅哥出来。 捏到下面的时候红繁的手忽然停顿了。 他跪在地上就这么手中握着……怪物站着居高临下俯视他,这个姿势越看越觉得有点怪……红繁摇头,努力将脑子里那些少儿不宜的想法摇出去,却听见魔物说道: 第23页 「你要是觉得有点缺水不好捏,可以用你的舌头给我舔舔,本尊不嫌你脏。」 「你要是没给本尊捏好身体,本尊不开心了,就要马上就吃了你。」 魔物的声音天真而又残忍。 ……红繁忍住给它下面攥碎了的心。 他有点崩溃。 红繁虽然经常靠舌头营生,但是他真的不想这样靠舌头苟活! 最后,在两个人的不懈努力下,肉团变成了一个剑眉星目、八块腹肌的英俊少年,多少受红繁的影响,少年也有着一张娃娃脸。魔物看着红繁的脸,忽然张开血盆大口。 这个人类已经帮完他的忙了,没有用了,可以吃掉了。 在他沉睡的万年光阴里,魔族的属下经常为他送来这些人类食物,魔族在争斗的过程中捕获到的人都会送到这里,被他吞噬掉。 这是他甦醒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长得也很漂亮符合他的审美,但他现在有点饿,刚才吃了一口他的腿,还给他了。 不吃白不吃。 魔物刚张口,下巴「吧唧」一声就掉在了地上,红繁慌忙捡起来给他补上,对着他的脸又是忙活了半天。 他把嘴闭上了。 先不吃这个人类了,毕竟还要随时修復自己这张帅脸。 红繁坐在一旁垂着头,他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喜袍,虽然他非常害怕嫁给自己那个可怕的师弟,但如今新婚之夜被人劫走不说,还跟一个魔物独处一室。 人还是要对比一下才知道从前的处境已经够好了,至少他师弟只会打他两个耳光,不会把他腿给撅了。 红繁这才沉默,只听见「啪唧」一声。 这魔物的把儿又掉在了地上。 —— 魔族这一代的护法是万年来自诩最幸运的护法,他将有幸见到万年前被囚禁、沉睡的魔神归来。 见证神尊的回归,是几万年来魔族日夜期盼的梦想。 护法跪在囚笼的门口,说是囚笼,已经被魔族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宫殿,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属下等代表魔族,恭迎神尊的回归!」 「好呀。」里面被称作神尊的应了一声,然后埋怨道,「讨厌的人类,你确定真的这样就不会掉下去了么?如果再掉,就用你的换上本尊的……」 红繁冷汗涔涔,跪在地上,精心将他的下面打了个蝴蝶结,然后挂在了腰上,最后将外面的袍子将它盖住,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保证!这样就不会再掉了!」 「嗯。」魔物笑了笑,他对人的身体还不是很熟练。「你真好,本尊很喜欢你,本尊决定奖励你~以后人都被本尊杀光吃光了,本尊最后吃你,怎么样?」 囚笼的门勐地打开。 护法只觉得自己的脖颈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住,魔物发出了一声天真的声音:「听说你叫慕容则,是原来的天下第一呀,本尊最喜欢强大的人类啦。」 第14章 会盟(1) 森然诡谲的魔气释放出来,护法只觉得周身凄冷,唿吸停滞,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 这具天下第一的身体是他们千辛万苦淘来的,最开始的主人身死,他们一直等待着偷出尸体的那一天,直到后来尸体进了一个新的灵魂而异变,他们好不容易才将这具身体拿到。 原本他们试图将借尸还魂的那个人招到他们魔族来,奈何这人几乎是个神经病,不会半分灵力,经常把这具身体搞得灵力外露。 暴殄天物啊!魔族心痛不已。 魔族出手,二次将其杀死,而后潜入其身体内,这具身体就属了他们,魔族最擅长侵占别人的尸体,而后再用原身的身份烧杀抢掠一通。 不得不说这天下第一的风评就是很好愚众,他们所到之地,人类都直唿:「慕容剑祖降世了!」 然后欢唿雀跃,主动给他们魔族送命,纷纷前往跪拜,直到撞到他们的魔气之上,一命呜唿。 少年魔尊的魔气握住护法的脖颈,直至最后一刻,少年魔尊这才放过他,他懒懒道:「没意思哦,真是太弱了,还没有捏人有意思。」 红繁缩在角落里,少年伸出手臂将他揽过来,像逗小猫一样戳了戳他的脸蛋:「还是你更有意思也更漂亮,不像我的那些族人,不是黑气就是肉团……丑死啦。」 他上一秒还温柔极了,下一秒就把红繁随便抛到了一边去,红繁额头都磕了一个巨大的包。 少年吹了个口哨道:「让所有魔族都给我找到一具身体,不然别回来见我,丑死啦。」 护法刚从压迫中缓过来,跪地毕恭毕敬道:「是!」 少年这一句简单的话,三天以后,周围村子全部血流成河。 魔族到处去寻找人的躯壳,碰到年轻的美的就据为己有,碰到老的丑的就当场吞噬掉,所过之处一片天怒人怨。 天雪山的大堂里第一次聚集了好几家宗门的外人,君如皎坐在席上,看底下的人叽叽喳喳有些头痛。 「仙尊相瞒我们慕容则已死!而今慕容则投靠魔族,仙尊是否包庇弟子?」 「包庇?老宗主你何必给君如皎面子!我看分明是这天雪山早与魔族勾结上了!世人谁不知君如皎爱他徒弟慕容则如命……」 「仙尊不给我们个说法,休怪我等与天雪山为敌了!」 几个老宗主在堂下口诛笔伐,君如皎听的实在是烦心,他宠爱红繁不是没道理的,如果红繁在,那些老东西他都能帮自己回应了。 第24页 君如皎在心里把他们都归为老东西,全然忘记了算上实际年龄,自己不比底下的哪个老头年轻。 君如皎道:「……那你们究竟要怎么办呢?杀了本座给你们赔罪?」 底下的老头见君如皎说话了,激动道:「仙尊为了赎罪,即将开始的修真会盟,天雪山要少几个名额!」 慕容则在一旁观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道:「打扰,我非常冒昧且对打断各位宗门说话表示歉意……这前后可有什么联繫?魔族如日中天,还想着开修真会盟。」 就算慕容则给自己叠了一句防止挨揍的致辞,老头还是急得跳脚道:「宗主们说话有你这个小辈插嘴的份?我等修真界上属宗门,怎么能因小小的魔族出世便耽误了祖宗传下的会盟……若仙尊有意悔过,那便自请裁剪参加会盟的人数!」 所谓修真界会盟,五年一次,是各个宗门比试的地方,不仅弟子间比试,宗主之间也相继会切磋,慕容则当年就是拿了第一。 也是修真界万年以来第一个以弟子身份将各路宗主长老都踩在脚下的人。 至今他回想起当初是怎样在这台上,将君如皎逼到退无可退时的狂喜。 桃花从枝头上翩翩而落,墨发少年正好年华,他提着一把剑,站在台上笑道:「这样持续下去真是无趣,你们所有来的人一起上吧……只要能碰到我,就算你们赢。」 尔来二十余年。 后来的君如皎再也没去过会盟,人说是这漱玉仙尊被徒弟打败,自尊心受挫,再也不去了,但天雪山的弟子每次亲至,都会夺得极好的名次,将各宗门设置的大奖一扫而空。 天雪山不与各宗门往来,各宗门……肉疼的很。 慕容则心中嗤然,一群老不死的东西,抓住君如皎的把柄就开始狮子大开口,心中打的什么算盘? 无非是趁着寒天宫倒了,藉此机会扬一扬自己的名声,多收几个徒弟罢了! 慕容则反驳道:「还真以为谁愿意参加你们这破会盟,我们天雪山一个都不去……」 君如皎打断他道:「本座会亲自带着爱徒前往支持会盟,一切就按你们说的办。」 正常来说,天雪山这样的大宗门理应有十几个名额,小宗门也有七八个。 他们逼迫君如皎,只是想让君如皎让出几个名额,事后再藉此宣称「天雪山已然不是大宗门!小门小户而已!」 各个宗门每五年来明争暗斗,不过都是为了给自己争几个名额罢了。 谁料君如皎答应的如此痛快,真是给了他们一个巨大的面子。 「这……仙尊一言为定! 我等觉得,魔族在侧,会盟还是要尽快举办啊!万一误了祖宗定下的时间,只恐夜长梦多啊……」 只要魔族一天没打到他们宗门,关他们什么事?那传说中的慕容剑祖到底有没有勾结魔族,和他们的关系也不大,把自己在修真界的地位提高了才是正经事。 慕容则是真的着急,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体要是拿不回来,他就得死!:「师尊,弟子看眼下还是魔族肆虐最为重要,况且红繁师兄还在他们手上……如今月圆之夜已过,魔族恐怕是要捲土重来为祸人间……」 君如皎反驳他道:「师尊不是早教导过你,苍生死活与你何干。会盟你一定要参加,不要误了师尊一番苦心。」 君如皎此番话过于凉薄,或许是君如皎对他还不错,他差点忘记了君如皎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但慕容则来不及管这么多,他只是不想死。 慕容则道:「纵然在师尊心里苍生不及自己,可魔族祸乱,修真界与苍生之间唇亡齿寒,师尊三思啊……」 君如皎看着慕容则的眼神有些迷离。 这个心怀天下的样子,也是很迷人,将心怀天下的心中所愿毁掉……的感觉。 众人见君如皎半天不说话,还以为是君如皎迟疑了,慌忙拉住慕容则道:「这位晚辈怕是误解了长老们的意思,我等虽然是要如期举办会盟,也是为了苍生,选拔出最优秀的弟子共同抵御魔族,可千万不要说我等不顾苍生啊……」 慕容则沉吟道:「还有五个月。」 众人不懂他这番话的意思。 君如皎猜测,难道他是想说还有五个月,他就能夺得天下第一的宝座了么? 各位宗主长老心里想道,难道这个后生是要说还有五个月就要举报会盟么?他们已经决定好了要提前时间,大概下个月就可以开始了。 慕容则冷笑一下。 他的身体还有五个月有效期,这五个月,他必须要找回自己的身体了。 既然他们执意要办什么会盟……那也好办,无非就是再次杀穿他们罢了。 为首的老宗主佝偻着腰,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浮现在他脸上,不过很快便消失了,没有任何人察觉到,随后他慈祥着笑道:「今年正轮到在老夫这里举办会盟了,诸位宗主长老,漱玉仙尊放心,老夫定然好好准备,不辜负各位的重视。」 —— 「会盟?那是什么东西,好玩嘛?很萌的东西嘛?护法他们让本尊去玩,可是本尊不想去。」 「……你快点,本尊忍不住啦。」 少年魔神坐在金碧辉煌、雕栏玉砌的榻上,他懒懒躺着,红繁正把脸埋在他腿之间……这个魔神真的很容易把自己的东西甩掉,他修復的频率非常高。 第25页 少年也有些别扭地扭了扭身体,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让他觉得还怪累的。 红繁手一边忙活一边说道:「启禀神尊……会盟,就是一群很严肃的人类开会!没有意思的!而且修真界的人肉都很柴,一点也不 q 弹!」 少年蠢蠢欲动的头收了回去,一群严肃的凡人,怎么配和他大魔神·一世·英雄本色·尼古拉斯一起玩! 对了,大魔神·一世·英雄本色·尼古拉斯,这是他新给自己起的名字,那个人类也说很好听。 少年打消了去会盟玩一场的冲动。 但是护法说红繁的师尊会去,他还是去凑凑热闹当个观众叭,看看红繁的师尊有没有他帅气,嘿嘿。 第15章 会盟(2) 为了会盟,各个宗门也算是忙起来了。 剑宗忙着练剑,药宗忙着炼药,慕容则打坐在床上,方七命乐呵呵地看着他:「千古奇观,天下第一还要修炼啊?」 慕容则闭目道:「我这具身体承受不住全部灵力,刚才我试过了,最多只能发挥出从前百分之五十的水平,超过了就有危险了。」 方七命捋着鬍子道:「怪不得呢,嘿嘿……肯定在焦虑会盟拿不到好成绩,让你师尊丢脸吧……」 慕容则:「我只是觉得会有点拖长我拿第一的时间。」 如今之辈学剑,多是趋炎附势学的当年的慕容剑法,而慕容剑法并不简单,许多修真界强者也只能学个三脚猫功夫;慕容则哪怕只有从前百分之二十的实力,也够把这一群小辈杀的七零八落了。 他只想快点挥剑,将所有人打翻在地,不想在这个所谓的会盟上浪费额外的时间。 慕容则睁开眼睛,墨色的眼瞳隐隐闪烁出火焰,他握紧了一旁放置的剑,在空中轻轻一噼,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顿时出现在地上,直到方七命的脚下,方七命飞速躲闪,回到了玉佩之中。 慕容则轻声惋惜道:「可惜,这具身体还不能把君如皎踩在脚下。」 很快了,等他拿回自己原来的身体,君如皎便不再是他的对手,到时候他想怎么对待君如皎,也不用再受束缚了。 距离会盟还有三天的时候,红繁回来了。 他居然还换了一身新衣服,看着没受什么折磨,但眉目间却不似原来舒展,总是紧紧蹙着,君如皎问怎么了也不说,只是摇头说「弟子无事,师尊不必挂怀」。 他说无事,君如皎便也真的不挂怀。 红繁也自知自己的地位,能在君如皎心里留下个名字已经很不错了,何求什么关心挂怀。 但是诸位天雪山弟子倒是很关心这个平易近人的红繁师兄。 有不少人来探望,还问道「红繁师兄是怎么回来的?魔族居然会轻易放人回来?」 红繁便天衣无缝回道:「我趁魔族不注意,变装伪装成魔族弟子,换班的时候摸索出逃离的轨迹,等到出了他们的老巢,就一路朝天雪山而来。」 任你再多问什么细节,红繁也能张口即来,众人打听到尽兴而归后,红繁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颤抖地抱紧自己的弱小身体。 他的身体……他在魔族的这些日子。 他好像……居然突破了。 自从魔尊给他接上了腿以后,他就觉得体内灵力运转顺畅了不少,只是在魔族不好使用灵力,他今日一施法,果真比原来多了。 啊啊啊!!他怎么跟师尊解释啊!!他去了魔族一趟毫髮无损,甚至还胖了两斤,灵力大增。 他临走之前,魔尊最后一次确定了他的名字:「本尊既然重返世间,就要迎合世人的口味,大魔神·一世实在是拗口,就简称为莫一世吧。」 说完,莫一世像拎小鸡仔一样把红繁扬起来,像玩玩具一样暴力揉了揉他的脸,还把手伸进去摸了摸他的肚皮,有些不舍道:「人类,我要把你放走啦。」 红繁被拎在半空中,汗流浃背,他这几天在魔族待的还算安稳。 莫一世会给他弄一些猪牛羊过来,然后给红繁脖子上牵了一根绳,一只手拿着绳子的一端,另一只手拍拍他的屁股:「去吧人类,去狩猎!」 然后看着红繁被野猪顶的直叫,与猪搏斗,最后小胜野猪,红繁自己捡了两块石头树枝开始取火,默默在魔族的宫殿里烤肉吃。 野猪肉皮用魔族的露水清洗过,再烤的脆脆的,里面的肉烤的恰到好处,九分熟嫩而不柴,魔族的花开得艷丽,果子结的也好,红繁摘了几个,把野鸡膛破肚,内脏掏空,花瓣与野果一同塞进野鸡的肚皮中,最后用火炙烤。 莫一世闻着闻着就觉得自己泪腺有些受刺激,眼泪不自觉从嘴角流了出来。 这几天由于一人一魔相处的还算和谐,红繁以为他不杀自己了,没想到他今天说「放走」,放走是什么意思,把他放给魔族吃掉么? 莫一世刚把红繁放在地上,红繁就趴在地上呜呜道:「神尊不要啊!神尊饶命,神尊要是我捏的不好,嫌那玩意儿老是掉,就换上我的吧呜呜呜,神尊不要杀我!」 莫一世也委屈道:「谁说本尊要杀你啦?」 红繁眨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歪?歪歪?」 一滴眼泪就这么从眼眶滑落下来,莫一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类有些可爱,像是逗宠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谁说本尊要杀你啦,护法那个讨厌鬼老是想杀你,我不同意,总是烦我!你先回天雪山吧,对啦,我会去会盟玩哒,到时候去看你!」 第26页 他把人就这么水灵灵扔出去了,还给红繁打包了一堆没吃完的肉,莫一世蹲在门口,有些不舍地看着红繁离开了。 就像在看一只可爱的小宠物离开了自己一样。 红繁的背影消失后,他抹一抹不舍的眼泪,少年蹲着的样子很可爱,还抽了抽鼻子,然后嘴里吐出了一句残忍无比、与他的脸蛋不相符的话:「等我杀完了天雪山的人,你就彻底是我的啦!」 红繁想对君如皎说魔族的事情,只是他走前那护法给自己下了魔咒,他一张口说魔族的事情就变哑,哪怕他想说「慕容师兄不是被反叛了而是被魔族占据了身体」也不行。 但很快他觉得君如皎好像也不在乎他在魔族的所见所闻,他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师弟身上。 会盟之日就在明天。 慕容则正收拾东西,忽然被一双冰凉的手触碰到了后颈,他勐地转身,片刻间反身一剑,剑风直噼得来人嘴角溢出鲜血,慕容则定睛一看,君如皎无声无息出现在他的面前。 君如皎擦了擦嘴角,柔声道:「这一剑够快,只是剑锋稍偏……不然便能削掉我一条手臂了,要不要师尊出去,你准备一下再来一次?」 慕容则道:「我出剑从来不会偏,如果偏了,那说明我没想要对方的命。」 他自己觉得这话说的还挺委婉的。 就是我知道是你君如皎来了,我就是想噼你一下泄愤。 君如皎闻言,自顾自坐在了慕容则的床上,开始给慕容则挑选衣服:「你就穿这套外袍去?天雪山人人都有这套袍子,这如何能行,这一套还好看一些……师尊前几天给你做的衣服呢?你穿着那个去。」 ……前两天,君如皎亲自为慕容则缝了一件衣服。 说是衣服……那他妈的是一件亵裤啊!君如皎闭关三天,拿着线缝缝补补,最后缝出一件内袍出来,到了慕容则手里,上身缝处直接断掉了,能穿的只剩下下面。 君如皎出关的那天十指淋漓,人人以为君如皎突破了什么功法,谁能想到他是为徒弟穿针引线伤了自己的手;哪怕是一条亵裤,慕容则觉得穿就穿了! 问题是君如皎把自己弄的满手指的血,红色斑斑点点,还滴到了亵裤的□□上,让他一个大好男儿怎么穿? 君如皎到处翻找着:「师尊为你做的衣服呢?」 慕容则忍不了了,打断他道:「师尊,别找了,求你了。」 随后,他勐地把自己身上的袍子拎了起来,带血的亵裤暴露在空气中,他有些崩溃、破罐子破摔叫道:」师尊忘了,不是你非要让我马上穿上的么!!啊!!带血就算了,□□紧死了啊!!师尊你拿你尺寸给我做的么?」 到了会盟之日那天,慕容则一直在揪自己的亵裤……他是真的很不舒服,经常夹在屁股里的感觉让他很烦恼。 他别扭着往前走了两步,只听「撕拉」一声。 他的亵裤开裆了。 风吹过,慕容·天下第一·则觉得屁股有些凉。 慕容则侧身,见另一旁的红繁一直在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害怕的还是冷的,他有些不满道:「本座都这样……还没抖,你在这里乱抖个什么。」 红繁眼中含泪,手还指着不远处,张开嘴「啊啊」了几声,就是说不出来话,慕容则踮脚张望,可是什么也没看到。 他觉得有些无聊,索性直接不管红繁了,自己找了个地方开始画小人。 如果慕容则再耐心一点,他就会对上那张属于自己前世的脸,这一次会盟……或许也就不会如此惨烈,许多人站在那里张望着高台,人人盼望着天下第一的诞生,而全然不知危险此时此刻就在身侧。 包括正百无聊赖看着君如皎、画着长发仙尊小人的慕容则。 慕容则自己涂涂画画了半天,最后发现画的其实是君如皎的时候还无能狂怒了一下,然后在旁边故作得意加了一个暴打君如皎的小人,那是他自己。 会盟的鼓声很快一声一声地响起,慕容则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身来。一阵微凉的风吹过,他画的两个小人,很快一起无影无踪地消失掉了。 第16章 会盟(3) 君如皎将慕容则带至坐席处,慕容则到了地方,一屁股就坐了下去,翘起了二郎腿不说,还从衣服里摸出一块烧饼开始啃。 君如皎侧身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言,慕容则乐得开心,全然没发现……众人间都是师尊坐着徒弟恭敬站着。 台上剑影刀光,少年少女的喝声、武器碰撞的声音叠在一起。 慕容则一边啃烧饼一边评价道:「哎哟,这一剑出得好……现在回身给他一个手刀……可惜了不经夸!这时候横扫一脚有什么用啊对方有防备……出剑啊别肉搏!」 慕容则好为人师很多年了。 他从前特别想收徒弟,君如皎每天站在堂上对弟子们唿来喝去,多威风啊!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收,就被君如皎弄死了。 评价了好一会儿,慕容则觉得有些口燥唇干、兴趣大大降低……都是一群什么三脚猫功夫的小辈啊,在台上玩起了相扑,就在他咽下最后一口烧饼的时候,轮到他了。 台上的天青宗的少宗主,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天青宗宗主尘青是如同君如皎一样的强者,老来得子甚是宠爱,于是这少宗主尘小六,便出了名的骄傲自大。 尘小六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天青剑法出剑狠、准,老宗主尘青是慕容则前世唯一一个愿意在剑法上称得上对手的人;而尘小六不过十几岁,便深谙剑法之道,颇有乃父之风。 第27页 他在台上已接连赢了数人,不禁哈哈大笑,开始目中无人起来,见了慕容则便扬声道:「我乃天青宗尘小六。天雪山没人了么?看来漱玉仙尊再也教不出慕容剑主人那般人物了,我看你还不快主动求饶。」 君如皎听到这句,不动声色浅浅抿了下嘴。 倒是很开心听到自己与慕容则的往事。 慕容则伸了伸懒腰,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他将慕容剑扔在一旁,捡起一柄地上的普通铁剑,笑道:「杀鸡焉用牛刀。」 他倾身一跃,铁剑在他手里翻卷,连半个眼神都没给尘小六,随即拱手道:「天雪山,请赐教。」 不说名字,这在比试上对对方是极大的侮辱。 慕容则无心侮辱他,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好,前几天君如皎问他愿不愿意姓慕容,就当是随了自己剑的姓氏了。 慕容则当时还不太高兴,想着你装什么呢,你直接给自己改成待杀二号算了,拒绝了。 但别人问他叫什么,他一直很苦恼,慕容则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拒绝,改回自己的姓有什么不对的!他今天一直闷闷不乐,别人问及他名字,他也不说。 于是便恼了个尘小六。 尘小六见状暴跳如雷道:「本少主就让你涨涨见识!」。 说罢他扔了手里的原本的双剑,长如雁翅、白如鹅羽的天青剑从身后抽身而出,剑意划开空气,使在场观众都为之一惊。 与慕容剑不同的是,慕容剑本籍籍无名,是因慕容则使用而扬名于世,其中之灵力也是后天慕容则灌注而有,虽是天下一绝之剑……但却没有天青剑流传之远。 天青剑传世已逾上千年之久,几代天青宗主皆身佩之,代代流传,其中灵力流转及其深蕴,胜过慕容剑许多。 周围人不免惊唿道:「传说中的天青剑?老宗主居然把这个都传给了尘公子。」 「看来尘公子当真是千古奇才无出其右……这人谁啊,居然在尘公子面前也这般无礼。」 「嘘……小点声,漱玉仙尊君如皎的徒弟!仙尊还在一旁呢……」 「啧,装什么,他以为人人都是慕容则呢?地上那把黑黢黢的破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慕容剑呢……我看慕容则也未必有尘公子这般风华绝代……你拉我做什么,漱玉仙尊听到又何妨,他堂堂一个仙尊还能打我不成……哎哟!」 君如皎轻轻拂袖,说话的那人便弹了出去。 有人说他慕容则不好,这没什么;千万别说慕容则不如人,君如皎是真的会微笑着把你打飞。 慕容则倒是无暇顾及君如皎,他盯着天青剑,用只有台上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天雪山,慕容氏,请指教。」 片刻后,他补充道:「我并非敬你,乃是敬你此剑绝世之名。」 尘小六大声道:「休要小看我!总有一天,我要让我尘小六的名字,在天青剑之上!看剑!」 天青剑势兇勐,噼开空气的速度极快,风中对撞的寒流让看客们脚下生寒,慕容则静静站在原地,直到剑刺来的那一瞬间才一个侧闪,片刻后竟是到了尘小六的身后,铁剑在他手中翻转,再一睁眼看慕容则已手捏剑锋,用剑柄朝尘小六的痛穴处点了几下。 尘小六登时提剑便朝慕容则再度噼去,他双目通红,一跃而起,剑锋横于眼前,凉飕飕的风颳着剑穗,尘小六与慕容则同时喃喃念道:「……天青九式。」 尘小六已然失了理智,挥着剑朝慕容则便噼去,天青剑挥动时扬起的尘埃使台下人看不到台上的光景,天青宗的长老在一旁忙叫道:「小六,比试台上不可杀人……」 铁与铜碰撞的声音与惨叫。 众人皆不忍直视,有人还偷偷摸摸瞟了一眼君如皎,君如皎唇角浮现淡淡的笑意。 尘小六躺在地上,他被慕容则用剑鞘狠狠打到吐血,他逐渐意识到慕容则用剑鞘朝着他是手下留情,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是无果。 片刻后,他喃喃道:「为什么……」 「天青九式,只有当年慕容剑祖才能破解……慕容则已经死了十七年了……我的天青九式理应是天下无敌无人能破的啊!!」 慕容则轻声道:「老宗主的天青九式固然厉害,只是天下哪有不破之剑法呢?你出剑太虚,招式动作倒是做全了,速度却远远不够。」 「你也不用难过,输给我,你并不丢人。」 慕容则哀嘆一声,又自顾自重复了一遍:「天下哪有不破之剑法呢?天下哪有无敌的剑修呢……」 尘小六盯着他,原本的桀骜之气一扫而空,反之一片颓败之色:「那你告诉我……你的实力和慕容则相比呢……人人都说我是比他还要天赋强的天才,我一直想超过他……」 慕容则沉默道:「我不如他的一半。」 「哈哈哈哈……」 尘小六忽然发出了一阵凄凉无比的笑声,犹如杜鹃啼血,听得慕容则心惊无比,一眼望去,尘小六平日里还算端正漂亮的脸此时此刻如同墙皮一般灰白,瞪大的双眼渗出斑斑点点的血,他哀哀地笑了几声,随后怜惜地看向身旁的天青剑,爱抚的手伸上去不住地抚摸。 慕容则心道一声不好,慌忙去抢尘小六手里的剑。 尘小六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将天青剑横在了颈侧,溅血之前,尘小六冲着慕容则道:「我赢你了,这次的速度,你没有接住。」 第28页 一道血线,继而是喷射的鲜血,从刚软下去的尸体脖颈间漫了出去。 能够拾起剑的已经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能筑基的少之又少,来此参加会盟的更是寥寥,尘小六打败了他们所有人,无疑是天才了。 慕容则是他的天外天。 在这一瞬间,慕容则有些后悔赢了他,虽说不是歉疚,但是面对一个发展极好的小辈的陨落,他觉得有些可惜;况且赢了小辈,他没有什么骄傲的,又不是逼死了君如皎。 唉,人啊人。 尘埃散去,台上一死一活的现状映入众人眼帘,天青宗的人不可置信地抱着尸体痛哭不止,慕容则想下台去,却被天青宗众人阻止。 「天雪山弟子逼死了我们少宗主,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么?」 「比试台不能杀人!这是会盟的规则……杀人偿命!杀人偿命啊!」 「君如皎!这就是你君如皎的好徒弟……一个勾结魔族,一个蓄意杀人……」 慕容则心中正烦,看着那些哭爹喊娘的老东西挡在他面前,更是不忿,两脚将他们都踹开了,自顾自下了台,几个长老见状联合起来再次将他拦住,气氛剑拔弩张,慕容则也连唿一声不好……这么多人不是好办的。 他紧紧攥住了拳头,目光看向君如皎…… 君如皎歪着头也看了他一眼,他是个很怕麻烦的人,这么多人……他要杀半天,还会弄脏他的剑。 修真界中,最不常出剑的人一定是君如皎。 他懒得擦。 君如皎轻轻「啊」了一下,手开始摸向剑柄……没办法,谁让他最爱徒弟了。 就在此时,人头攒动的弟子们忽然有人大叫了一声:「魔族入侵!!危险了!!」,引得众人接连望去,满地散发的黑气诡异地四散开来。 台上的长老们也纷纷惊然。 君如皎收了剑,侧目,原本红繁站的位置,此时此刻空无一人。 第17章 欢愉(1) 红繁一边被抓着飞,一边嗷嗷叫:「我恐高啊神尊!!神尊不要揪着我的领子真的……喘不……过来气……了……」 红繁脸色发紫,舌头都吐出老长,晕乎、窒息与恐惧让他快失去意识,两条手臂无助地在空中扑腾着。 二人飞得很高,莫一世才停下来,看着底下打打杀杀的人群道:「怎么样,嘻嘻,我来帮你们忙啦。」 红繁晕头转向,还有些浑浑噩噩道:「帮的什么忙?」 莫一世托腮道:「要不是我出现,他们就要欺负你们啦!所以我让族人去捣乱啦!这下你们就不用担心咯,正好他们不在,我可以玩你啦。」 红繁在他眼里是个好玩的小玩具、小宠物,刚才那群人围着红繁欺负他,让他很不高兴! 他的玩具在没玩坏之前不可以被别人动,那群人看起来兇巴巴的,一看就是要欺负他宠小宠物的坏人。 红繁吞吞口水,缩了缩身体道:「……怎么玩?」 莫一世顿时又泄气了,委屈低着头说道:「没想好怎么玩,最近他们给我抓了好多人类玩,我看他们有人玩拼小人,我也想玩,可是我不会,我让他们带我玩,他们还嘲笑我。」 红繁松了口气,拍拍胸脯,站起来道:「居然敢嘲笑我们神尊,他们怎么拼的!我陪神尊玩!」 莫一世眼睛亮了:「真的嘛!两个人下面拼上,一下子就合在一起啦!他们说超级好玩哒!我也想玩,可是我下面你系好的蝴蝶结,拼不进去呜呜……」 他拉着红繁的衣袖摇了两下:「真的可以和你拼小人嘛!」 红繁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 红繁缩在角落里,衣衫不整,瑟瑟发抖。 莫一世甩着他下身的东西三天了,为了拼小人,他蝴蝶结恋恋不捨地,不想打开,现在拖在地上满地走。 他真的很想拼进去,红繁提议给他换个形状,可是他又很喜欢这个蝴蝶结,说什么也不想把它变成别的样子。 他委屈道:「呜呜,为什么一直拼不上,只能拼进去一点点呜呜。」 红繁大叫道:「不要再坚持用这个拼了!你要是彻底拼进去,我胃都要洞穿了!!」 他哭了。 师尊,我想回家!伴君如伴虎啊! —— 下面的君如皎与慕容则倒是安然无恙,慕容则前世就除过魔族,剑沾过魔族的血,收拾起来更为迅速。 杀到最后,慕容则拎着满是黑血的剑,从那几个长老身旁路过,凉凉地扫了一眼,便惹得他们通体生寒。 这个人斩杀魔族的眼神,就像曾经从地狱中爬出来一样……像是一直隐忍着杀人的欲望,直到此刻才能爆发出来,透露出惊人的寒意。 众人皆望而却步,都不敢上前一步,甚至还觉得有点害怕,有些后悔,刚才居然招惹到了这尊大佛…… 不,但他的目光并没有给在场的任何一人,而是向着—— 他的师尊。 慕容则就这么提着剑,朝着君如皎走,阴沉的样子吓坏了众人。 他体内的灵力快要爆了,他忍不住,他现在就想对君如皎动手,君如皎也就这么看着他,始终带着淡泊的笑意。 慕容则往前又走了两步,随后便意识一空,完全倒在了地上。 —— 慕容则还记得,那是他前世第一次走进君如皎的寝殿,一片银白霜天一尘不染,中间立着一块巨大的铜镜,慕容则凑上去,看他和君如皎的脸,古铜的镜面看久了也有些模煳,望久了有些像栩栩如生的旧画。 第29页 第二次定睛看时,满殿霜色中多了一柄故人的故剑,镜子里的银髮仙尊却好像二十年未老。 再度醒来,他正处在君如皎的寝殿之中,只觉得身上酥麻,像是骨头从酒里泡过一样的醉,让他抬不起手来,但是他清楚发觉自己在动。 在所有的感官中,他的眼睛反而是最后一个恢復的,慕容则只觉得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而君如皎……就伏在他的双/腿/之间。 分明是君如皎的寝殿,慕容则却全然像个主人……不仅是寝殿真正意义上的拥有者,还是……君如皎的拥有者。 见到慕容则醒来,君如皎抬头,迷离地看了慕容则一眼,银丝垂落。 君如皎穿着那件前世拜师礼时光风霁月的袍子,一只手扶着床幔,另一只手扶着慕容则的腿,对上慕容则的目光时,他甚至讨好地笑了一下。 窗外的月光打在君如皎身上,像灯光一样点亮了君如皎的脸,慕容则却是在幽黑之处,他凝视着君如皎,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君如皎的脸色白的吓人,二人像鬼魅一样对峙着。 嘴唇和舌尖却是殷红的。 而且。 嘴边流下…… 难以言喻。 慕容则的手不受他控制先一步这样做了。 接着他才意识到自己也是想这样做,他伸出手,狠狠扯了一下君如皎的头髮,将对方拉扯到离自己更近,君如皎几乎痛唿出声,他咬着唇,把呻吟咽了下去。 银髮仙尊的眼尾通红,有些委屈地呜咽了一声,然后头接着埋了下去。 慕容则只觉得指尖发抖,他接着发狠地拉扯了几下君如皎的头髮,君如皎吃痛,却只能被迫接受着他的虐待,还是伏低做小地讨好着他。 君如皎越是这样流露出脆弱,慕容则心中恶劣的施虐欲就越强,他抬起脚,对着君如皎的胸口就狠狠踹了一脚,把人直接踹在了地上。 「……!」 君如皎被踹翻在地,他嘴角溢出鲜血,也像是不敢出声一样,只是伏在地面上,靠近慕容则的鞋面。 像是在道歉,更像是在讨好……或者是求/欢。 慕容则低头时这才发现,自己这具躯体是前世的,他此刻身着暗纹玄袍,这套他记得……那是他前世剑挑君如皎,首创慕容剑法后,被世人尊为剑祖,各宗门弟子朝拜时为他献上。 他前世也只试穿了一次,太矜贵了,他总是不忍心穿,怕常年练剑,无端染了尘埃。 但他现在丝毫不介意染上君如皎的血,和二人的液体,反而这样的华服,让慕容则上位者之心纵了起来,他伸出脚,踩在君如皎的肩膀上。 抬脚一钩,君如皎身上的衣袍被钩掉了半边,只剩下内里的小衫,狼狈捂住自己的肩膀后,君如皎看着慕容则,又缩了回手,任凭外袍无助掉落在地。 慕容则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君如皎,将君如皎的扭捏之态尽收眼底。 「阿则……不要,这样看师尊……师尊真的会受不了的……」 君如皎苍白的脸上浮出红晕,两只手不知该往何处放。 慕容则的身体时而可以自己使唤,时而使唤不得,就像他其实想问君如皎缘何这样对自己,看到君如皎在他面前这幅样子他固然开心,可是开心以后却觉得空虚……他撬不开君如皎的嘴,等不来君如皎的忏悔,光得了个讨好有什么用? 可是当他张开嘴想吐出来话,问君如皎的时候,吐出来的却是:「君如皎,过来伺候本座。」 他双腿叉开,君如皎撑着身体凑过来的时候,他一脚再狠狠踢上去,如此反覆了好几遍,全然控制不住自己。 算了。 不问就不问吧,就这样也挺好的。 君如皎像是知道慕容则心中所想,向前爬了几步,求饶道:「师尊错了……师尊迷了心,我……怎么补偿你都可以,用什么都可以……」 慕容则只觉得大脑有些迟钝,他只剩下一个想法,如果能这样凌驾于君如皎之上,也不失为他们恩怨的一个好归宿。 二人的衣服逐渐减少,床上也乱了一片,慕容则已陷入温柔乡中。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努力爱春华。 寝殿内的空气不断升温,对面的镜子蒙了一层沉沉的水雾,依稀能在上面看到两个人影。 人影不着寸缕交缠在一起,让人觉得面红耳赤。 强迫师尊的不伦没有让他觉得愧疚与不适,之前不愿意提起的往事又在此刻变得香艷起来,二人早已交缠上不少次,这不是什么爱呀情呀,他只是享受用这种方式踩在君如皎的头上,他终于做了一次支配者,而不是被支配死亡的那一个。 慕容则眯着眼睛,放松之下,他全然忘了自己曾经是怎么死的。 他忘记了君如皎常常是先暴露出自己脆弱的喉管,尽管他这次是被折腾的遍体鳞伤,君如皎像条驯服不了的毒蛇,还有一口气就能反咬他一口,尖锐的牙上全是毒,只需要轻轻一咬,对方便七窍流血。 第18章 欢愉(2) 头颅悬空的前一刻,慕容则恍然才意识到不该溺毙在这场荒唐之中,可当他好不容易挣脱了身体的欢愉,他的头已然骨碌碌滚在了地上。 他睁着眼,他还有意识,而且意识很长,君如皎手中拿着一根琴弦,须臾之中骤然弹起,血从脖颈中间喷出。 床榻上仍然是两具赤条条的身体,只是下面的那具少了个头颅。 第30页 慕容则的头死死盯着君如皎,他有所防备了,可是身体不受他控制地被支配,他的眼睛瞪的老大,君如皎从无头的身体上艰难起身。 他身体发抖着向前走了两步,然后视如珍宝一样捧起慕容则的头颅,低头与他深吻,二人牙齿磕碰,君如皎伸出舌头,在他的嘴唇上舔了一圈。 然后君如皎抱着他的头,继续与那具身体交缠到一起去,慕容则不想再看下去,可是他闭不上眼睛,他被迫接受着这一切。 他的眼睛就这样睁着,然后君如皎把他的头和身体抱去了冰窟之中,慕容则已经感受不到冷了,换句话说,他只能感受到屈辱的热,越是冷越能被点燃的热。 慕容则似乎将前世的一切再经歷了一遍,其实他应该感觉到不对劲的,比如他是何时回到这具身体之中的?又是缘何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的? 原本在此地就混沌一片的大脑里不去想这些。 君如皎伏在尸体的旁边,他为自己穿好了衣物,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慕容则却仍然是赤裸的,君如皎在笑,同时也在流眼泪。 「阿则……师尊想你了。」 「你不会怪师尊的,你让师尊……很快乐。」 他自己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应当是在哭慕容则的死,慕容则的尸体冷了,君如皎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又冷了下来。 慕容则忽然伸手想擦他的眼泪。 幽灵想回到这个世上需要宿主,慕容则是君如皎的宿主。 他的下半身还保持着死亡前的状态,在这极寒的环境下更硬了,像是一柱冰,君如皎慢慢掀开下摆,对着他……坐了上去。 「好凉……」 慕容则感觉到了温热。 烫……他觉得有些烫,烫到他浑身发抖。 下一秒,他勐地睁开了眼睛。 还是君如皎的寝殿,还是那面铜镜,银髮仙尊伏在他的身边,睫毛微颤,像是睡的很浅一样。 慕容则抬手就往君如皎的脸上狠狠扇了一下。 君如皎的睡意被这一重重的巴掌扇得全无,他站起身,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挨人的耳光,还是他徒弟的。 他做师尊的,纵然平日里多么宠爱自己的徒弟,也没受过这样的侮辱;侮辱什么的他倒真是不在意,只是……从前慕容则到死都对他毕恭毕敬,君如皎觉得自己不应该厚此薄彼。 君如皎咬着牙,指着慕容则道:「跪下。」 慕容则这才悠悠转醒,意识到了先前的一切好似在梦中,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脱口而出骂君如皎,不然他就真无法解释了…… 毕竟他还是一个头的时候,对着君如皎骂了无数次的「贱//货」「本座*烂你」。 他从床上下来,听话跪在了君如皎面前,有气无力道:「弟子刚刚噩梦缠身,不自觉而误伤师尊,师尊息怒。」 头重脚轻的感觉让慕容则不想计较这么多。 他跪下的时候,脑海中君如皎伏在他面前的一幕一闪而过,慕容则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笑,然后他也伏下身子,去摸君如皎的身体,一只手向上攀附,表面上看来是臣服。 实际上一只大手肆无忌惮地摸。 慕容则是真的高烧了,脑子都不好使了,君如皎往后退了一步,心中冷汗顿生。 被君如皎拒绝的慕容则摇晃了一下头,自顾自站了起来,垂着头坐在了榻上。 君如皎上前一步关心道:「烧了好几天,怎么还不见好……」 慕容则低低笑了一声:「师尊你给我放点血就好了。」 君如皎没听到这句,外面的杂役弟子在门外叫道:「师尊,您熬的药好了,要不然弟子为您端来……?」 君如皎道:「不用了,我自己取。」 他像安抚一样摸了摸慕容则的头,让慕容则躺到在榻上,这才转身去端药,桌子上放着几碗见底的汤药,如果慕容则的意识再清醒一些,看清楚碗里的药底不仅血红一片,还飘着骨渣的情况下,他就不会说让君如皎给他放点血了。 君如皎给他削了块骨头。 君如皎走了以后,方七命才从玉佩里走了出来,他偷感很重,时刻盯着君如皎什么时候回来,慕容则见了方七命,只觉得发热感散失了不少。 「你这小子在会盟刷点存在感用得着调动这么多灵力么?」方七命愁眉道,「现在好了,使用寿命缩短了,今后你少不了高烧不退、做噩梦醒不过来。」 「所幸老夫出马,能为你缓解一些,你师尊守你守得太死了,不然我早让你醒过来了。你小子闯大祸了。」 慕容则道:「本座太久没杀人了,一杀人就控制不住想杀君如皎。」 方七命道:「是,你是控制不住,可你如果真想杀他,谁也拦不住你,最后是你自己拦住你的。」 他接着哀哀嘆了一声,虽是哀愁的语气,但方七命还挺开心的:「孩子,你的心太复杂了,如果只是仇恨的话,你早报復了,你距离你师尊这么亲密,想杀他还不容易么?」 慕容则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如果我不是想杀他,我在这跟他玩过家家呢?」 方七命耸肩道::「那要看你梦到什么了,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梦是反应你直观欲望最准确的方式,如果老夫说错了,当我没说。」 接着,他阴森笑了一声:「不过老夫从来不说错话……不然怎么敢和你师尊在山盟之石前立誓……你师尊心里那点小九九都瞒不过老夫,更别提你这个黄毛小儿了。」 第31页 方七命对着君如皎的镜子开始梳理自己的鬍子:「哼哼,托你的福,老夫还能进如皎的寝殿,师尊没飞升的时候,他连师尊都不让进……你放心吧,梦境最终还不是现实,你就算梦到你师尊勾/引你也没用啊……」 「你不举的药还没解呢,在梦里爽两下不错了……」 慕容则从后面踹了一下方七命,把他踹倒在地上,口中骂骂咧咧道:「糟老头子,再在本座面前造次,本座跟你同归于尽!」 方七命被打得后面想说的话都忘了,灰熘熘地进了玉佩之中。 慕容则低着头,头髮挡住了他的脸,一片阴鸷。 —— 寝宫里鸡飞狗跳,寝宫的主人却迟迟不归,本来说在院内好熬好了药端过去,君如皎却迟迟没有动身。 ……在他刚刚睡着的时候,他梦到自己与阿则,肌肤相亲了。 阿则那样残暴对自己,他还是愉悦的,反正是在梦里,他俯下身体去讨好也觉得开心。 慕容则将自己的情绪调起,身体与心一同感受着欢乐,越到欢乐的临界点,君如皎越是觉得还不够……他需要更狂暴的情绪。 于是他抽了根琴弦,将梦中的慕容则头颅勒断。 血溅出的感觉也这样真实,这场梦……真实的有些让人发抖,时光流逝也不清晰,君如皎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可以在梦里为所欲为,于是趁还没醒来。 他对着慕容则的尸体,尽情表露了自己多年来的思念。 梦醒了,却有些食髓知味的不舍。 所以慕容则的那一巴掌,把君如皎从荒诞的梦中唤了回来,他是师尊,他不应该这样放纵,除了培养中必要的双//修,他不应该对徒弟有别的想法。 疏离过后,他又有些觉得刚才太兇了。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吸引了君如皎的注意。 「这就告诉师尊!你总是欺负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告诉就告诉,矫情死了,谁喜欢搭理你!」 那是一对十三四岁的内门弟子,虽是内门却也不是君如皎手把手教的,二位都是天雪山交好宗门的长老子女,来到这里便不对付,每天都要吵个三四次。 人人都说是二人互相喜欢才互相欺负,君如皎却不懂这一切的关联,他既不懂喜欢,也不懂讨厌,更不懂爱与恨。 他不懂,他也无法教给自己亲自养育的徒弟,慕容则也不懂。 两个人至少要有一个人对爱与恨有着感知力,这段关系才能有个结果,两个人都不知道,那无论怎样爱的深刻,都永远无法走到一起去。 同样,无论怎样恨的深刻,也无法真正向对方挥出復仇的剑。 君如皎熬汤的手停了停,下一刻,他掰断了自己的一根小指,血肉与骨头渗进黑乎乎的汤药,甜腥的味道瀰漫在空气之中。 他也不是一定要自我感动,用血肉给慕容则做药引的。 只是除了疼痛,君如皎很难发觉自己是踩在这世间的尘土上,而不是一只没有归宿的幽灵。 第19章 欢愉(3) 慕容则躺在榻上,嘴里叼着药碗,一截指骨在他的口中含着,煮熟的细碎肉块从他的喉咙滑下去。 上一世的他会觉得害怕与不可思议,这一世他只觉得是君如皎活该的,他活该如此补偿自己。 半晌以后,他把骨头吐出来,放在手里盘玩。 方七命笑道:「我看你也对你师尊也挺乐在其中嘛,你俩也真是,不是一窝人不睡一张床啊,对了,以后你尽量少睡觉……」 慕容则的梦境让他觉得非常奇怪,从他做梦时的表情,方七命能断定他的执念很深。 慕容则换了个姿势,转了个身背对着方七命,反驳道:「谁跟他一起睡一张床了?」 方七命指了指:「那你屁股底下的是什么?」 ……好吧,原来是字面意思上的一张床。 方七命道:「以后别老打断老夫,你以后尽量少睡觉……你和你师尊多少被魔气干扰到了,我总感觉不太对劲……你在听么?」 碗滚落到地上的声音,慕容则歪着头,已然睡着了。 方七命:「……仁至义尽了啊老夫。」 这次慕容则很清楚自己入梦了,他此刻好似处在一片虚无混沌之中,一切都在围着他转。 慕容则抱着胸道:「在本座面前装神弄鬼什么,滚出来。」 从地上霍霍旋起一阵黑烟,渐渐有点相似一个人形,他开口道:「别担心,我没什么恶意,我就是你呀。」 慕容则「呸」了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碰瓷本座……看剑……」 慕容剑还没有摸到手,慕容则就发现眼前的黑影,手中竟有着和他一样的剑,并且通体还要更金光闪闪。 黑影拿着剑,舞了一式道:「慕容剑法,没错吧?」 慕容则缓缓收了剑,他此时此刻是戒备的状态,却听黑影无端笑道:「放松点,都说了,我就是你,我怎么会害你呢?这是慕容神剑,你想玩的话可以送你,反正也是你的;把你的慕容剑给我玩玩,我都有千年不见它了。」 黑影直接将剑扔给了慕容则,慕容则伸手接过,被称作神剑之物果真不同凡响,虽然有些重,但舞起来的时候意外合乎他的灵力气息。 慕容则道:「你是未来的我?」 第32页 黑影想了想道:「算是吧,也是从前的你。」 慕容则问道:「可是方七命那个老头子说我身上的是魔气,你不会是魔族之人,装神弄鬼来骗本座的?」 黑影笑道:「那个老匹夫虽然不说假话,但是难免鼠目寸光,你知道你是谁么?慕容则,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十多岁能爬出妖潭,杀穿几百岁的长老拿到天下第一,是因为你惊才绝艷,天赋异禀吧?」 听到这句熟悉的好骂,慕容则觉得特别亲切,不过对于后面的话,他表示肯定:「不然呢?不是本座天赋异禀,还能是君如皎教的好?」 听到君如皎这三个字,黑影停滞了一下,好一会才恢復过来,他说道:「你天生就带着魔族的血,魔族未来神尊也是你……算了,不跟你说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频繁入梦么?你必须先要克服的是自己的心魔,否则你将在梦里出不来。」 慕容则:「……」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心魔。 慕容则扶额道:「你既然说你是未来的我,那我问你,将来我还是天下第一么?」 黑影:「天上第一也是你。」 慕容则心满意足,接着问道:「那你犯了什么错,才被打下了歷劫,天上第一也会被打下来?」 黑影道:「什么错误也没有,我在天上孤单待了上万年了,我只是想看看人间的光景,顺便看看你……还有师尊。」 他没有说,他已经投入歷劫无数次了。 慕容则六亲缘浅,唯一的生死劫是君如皎,有的时候他是野兽,君如皎是家禽;还有一世他修无情道,君如皎是魅魔;他还做过君如皎的炉//鼎,反过来君如皎也做过他的,也不知道歷经了多少三千世界,他才回到了与君如皎的第一世。 仇恨也是这样相似。 总算寻到了初见的那一世。 慕容则骂道:「那我报仇了么?有没有把君如皎踩在脚下?」 黑影沉默片刻道:「嗯,君如皎死了。」 慕容则当即大叫出声:「谁杀的?是不是我?只有我才能杀他!除了我以外别人都不行!!」 黑影看样子有些落寞:「是你杀的,如果你相信我,你听我的,千万不要杀死君如皎,你会后悔的,未来就会像我一样一次次去投歷劫的井,去寻求一点人间的刺激。」 现在的慕容则还听不得后面的话,他只觉得好一番痛快,自己能復仇了。 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比復仇更刺激的事情么? 黑影道:「君如皎的命受过诅咒,世世与世人没有任何牵绊,如果你杀死他,这样的孤单与诅咒就会转换到你的身上。」 慕容则大声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报仇就好了!他弃我骗我伤我,他该死!他不死我不会罢休的!」 他一直在吵嚷,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害怕自己忘了找君如皎报仇了,报仇,是他自己为自己定制的,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准则。 黑影开始离自己遥远起来,慕容则低头,恍然发觉,他又再次入梦了。 —— 这次入梦是梦到了许多年前。 那是他鲜少觉得轻松的时候,如果问慕容则他爱不爱前世的道侣,排除了君如皎的参与,他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待在一起放松些,双修的时候有欢愉,对自己百依百顺,他觉得这就够了,不奢望道侣能与自己琴瑟和鸣。 他的道侣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二人泡在温泉之中,身上只穿着薄薄的一层,慕容则马上意识到……这是二人定情的那一天。 前世他与君如皎假扮的道侣就是在此处定情。 是道侣先勾/引他的。他记得无比清楚。 君如皎身着女装,里面是一件红色的肚兜,柔顺的手抚摸过他的小腹:「奴家这就伺候夫君,让夫君高兴……」 慕容则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鬼迷心窍来了一句:「我不会娶你,不会负责。」 君如皎睁着眼睛,一滴泪水从脸颊流下:「夫君可是有变心……」 他即使含泪,却仍旧主动坐了上去,不忘记应该生米煮成熟饭。 慕容则道:「我乃剑修,师尊在上如高堂,如今我与你不经高堂,算私奔,聘则为妻奔为妾。私奔算不得正妻,只能算得妾室或者通房。」 说完,他向下看了一眼,君如皎坐得有些费力,他一挺腰,二人马上距离又贴近了许多。 君如皎惊唿出声,伸出手抓紧他的身体。 慕容则笑道:「我带你去见我师尊……?只不过还未成亲你就先投怀送抱与我圆房,我师尊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你是良家女子啊。」 他再向上顶了两下,并且不让君如皎扶着他。 「要不然你忍着点,做我的通房吧,以后生了孩子,我考虑把你扶正,你床上技术也差点,不能叫夫君满意,还需要多加练习啊……」 君如皎咬着牙,他说不来一个字,想说什么,都被慕容则顶撞了回去。 好容易慕容则停下了一波,好像已经发泄出来,君如皎的魂却已经丢到九霄云外去好几回了,他趴伏在男人的胸膛上喘着气。 而慕容则无情地将他推开,让他跌倒在了一旁,好一副负心渣男的表现。 君如皎觉得自己的梦真是太离谱了。 他梦到与前徒弟水乳交融的场景,而前徒弟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又像是现徒弟说的。 第33页 但身体的感觉是这样真实,他记得第一次……与阿则,为了攻破掉自己的心理防线,他吃了那药。 如今……显然不够。 药效几乎将他的身体点燃,他蜷缩在温泉旁边,手指抚慰着自己,朦朦胧胧中他想到了现徒弟送他的拜师礼,那时的感觉虽也难熬,但不及现在的百分之一。 慕容则看着君如皎,他知道当时为什么二人这样疯狂了,原来是给自己下药了。 他不动声色笑了一下,命令道:「不许碰自己。」 「如果你碰自己,我就不会碰你,你就在这里等接下来的客人好了,运气好的话,十多个男人也有的。」 君如皎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容则。 似乎想不到他缘何吐出这样冰冷戏嚯的话。 慕容则的心里只有「在我梦里我还能他妈的让你把我给欺负了」这个想法,他将君如皎的衣服三下五除二撕掉,然后将他捆住,蒙上眼睛。 「再见了,我等会再来看你。」 「那群男客都很强壮,喜欢哪个可以去求他,我猜他很乐意的。」 君如皎什么也看不见,他在地上挣扎了不知道多久,便陷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那男人什么也没说,闯进来的很快,动作也迅勐有力。 这是在梦中…… 如果不是在梦中,君如皎想,自己不会让别人碰自己的。 第20章 欢愉(4) 君如皎握紧了手,被陌生人……的感觉不算好。 何止是不算好,他堂堂的仙尊……居然被一个无名小卒羞辱了,哪怕是在梦中,可是他的身体居然不抗拒,甚至有些依依不捨。 身上的男人轻笑一声,将他从地上抱起,抵在温池之旁,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 直到身上的男人发狠一般在他身上得到满足,低吼一声离开了他,君如皎才后仰着头,他想拔剑,所幸这是在梦中,他不必避讳着自己的身份。 杀了他,杀了这个污辱自己的登徒子。 还不等霜辉剑抽出,他眼睛上蒙的布被一把扯掉,慕容则刚刚将腰上也系好浴袍,上半身还在滴水,他笑道:「这是什么眼神啊,怪凶的,还想谋杀亲夫啊?」 君如皎沉声,他从地上站起来时,双腿有些打战:「你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下次不许这样了? 慕容则皱眉,他这是以什么身份对自己说话? 他冷笑道:「不许?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说过了,你跟了我是要做通房的,有什么资格对夫君这样说话?夫君这是教育你在床上也安分守己。」 「以后进了门,也要记得好好服侍本座的正妻,懂了么?」 「我……」君如皎看着他,刚要开口,就被慕容则推进了温池之中,好一番游戏凤,慕容则将他压在温泉边上。 「你……这还不够……还要……?」 君如皎体力流失得严重。 慕容则笑道:「别太小看你夫君。夫君想要,就要随时打开腿,知道么?」 他拉扯着君如皎的头髮,故意恶劣道:「你知道我师尊么?他表面仙风道骨光风霁月,实际上我看也就是你这样的贱//货,你说他这么多年也没有个男人,门下那么多强壮的弟子,他会不会想要啊?」 「不会……应该不会吧……」 君如皎本想低着头,却被他拉扯的只能仰着,喉结几乎要暴露出来,即使这样,他仍旧保持着女身,慕容则想将他的原身逼出来,可是君如皎怪忍辱负重的。 慕容则都想好了,如果能逼出君如皎的原身,他绝对不会恶言相待,而是会恭恭敬敬给君如皎行礼,他要在二人连在一起的时候,装模作样说一句:「弟子无意冒犯师尊。」 慕容则把君如皎的头按到水里,让他呛了几口水,接着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他的弟子都那样强壮,你说他发//情的时候会想谁?会不会自己拿东西?」 「还是说……他的弟子,每晚会轮着去他的房间啊。」 慕容则的话说得很恶劣了,甚至相当于在造黄谣,只不过他也是造自己的黄谣,毕竟君如皎没几个徒弟,他指的那个就是自己。 「我在说我师尊呢,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娘子?娘子莫要吃醋啊,你好好伺候我,我也宠爱你。」 慕容则越说越大胆,他想着反正在做梦,醒了以后又要跪君如皎,跪在他面前说拜见师尊,等他能在现实踩倒君如皎,又不知道要到何时。 他那天在会盟杀红了眼,确实用爆了灵力,但这样看也没什么不好的,坠入的梦如此真实,他狠狠出了一口气。 君如皎红着眼尾的样子确实迷人。 ……君如皎抱着慕容则的手臂,他想着反正是梦,荒唐一点也无妨,就如此溺毙在慕容则给他的激盪之中,此时此刻,甚至有些患得患失,一会梦醒了,他又要失去他了。 他们俩人陷入了一个很可怕的共梦之中,只要一方睡去,另一方就马上沉沉,然后二者陷入到争抢主动权的可怕竞争中。 上次午睡之时,慕容则刚得意洋洋地干了一通,连着羞/辱和强迫都做了,晚上却被进了另一场梦中。 不同于上一次他踩在君如皎后背上,把他弄到失去意识好几次,这一次他扮演的是一具尸体,身在冰棺之中,全身上下都硬的没法动。 君如皎小心翼翼把他的一只手臂割了下来。 第34页 他就当着他的面儿,摆弄着这一只断掉的手臂,来来回回,当个宝儿一样。 慕容则动也动不了,他只能看着,身下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他的梦一次爽一次不爽的,慕容则也无可奈何,只能老老实实躺在那里做尸体,想着下次我不报復你的,君如皎。 如果他知道原因,肯定会大叫,君如皎你他/妈的,我的尸体就这么好么!就这么喜欢我的尸体么! 老子这个人就在这里啊! 二人在梦里各自打得火热,床都快塌了,面前却仍然秉持着师徒道义,表面倒是越来越客气,不似从前那般各自轻薄了。 慕容则在君如皎这里养病躺了三天,他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是天下第一,否则这样的亲密强度,估计早就站不起来了。 —— 慕容则的房间里。 一个孤单寂寞冷的身影.jpg 方七命乐呵呵道:「怎么了,天下第一不睡觉,拿着个绳子把自己头吊起来,还用刀刺自己大腿,在这里熬什么呢?」 慕容则欲哭无泪道:「我不想睡……你知道么,君如皎在梦里一直缠着我,七天了,我一个好觉都没睡,闭上眼睛就是他……」 「你快教教我,我怎么才能摆脱他,我受够了,我真的不想看到他了。」 方七命坐在床上,颠了几下道:「老夫也没想到你心魔如此重啊,不然早教你解决办法了……」 慕容则狠狠抓住方七命的衣领:「你这死老头子!白白看本座的热闹!」 方七命道:「你不是跟我犟嘴说你心中欲望没有君如皎么?好了好了,别瞪着老夫了,老夫教你,办法倒不难,你在现实中将梦境重现,执念就算是消了,今后也不会梦到了。」 慕容则:「……」 「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方七命一捋鬍子道:「还有倒是有啊,我早就说过,把你原来的那具身体拿回来,你这具身体本来也快用不了了。」 慕容则嗖地从床上站起来:「吗的!本座明天就去魔族!不把本座的身体拿回来,本座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直接和君如皎同归于尽!」 方七命道:「这才对嘛,你要找不回那具身体,我和你师尊的赌注也一直落实不了啊,我也不想一直住在这玉佩之中……」 他喃喃道,却不见得人回应,一回身,身后的人已经倒在了床上,发出细微的鼻息声,再然后,慕容则嘟囔了一下:「君如皎,老子真是欠你的……」 方七命坐在地上,从兜里拿出了几个圣杯木牌,在地上掷了一下。 「果真没错,他们两个人,在世上除了彼此,没有任何其他缘分牵线。」 「……目前来看,孤寡之相是落在如皎那孩子身上;但是长远来看,世世孤寡的,反而是这个小崽子。」 方七命抬头,月光皎洁,月色下,正是占卜的好时候。 最近他的灵力恢復了不少,刚才一试,占卜的手感也比从前更好。 他打算再占一次君如皎与慕容则的关系。 这一次,他滴了一滴血在地上,随后扔出几根空白的竹籤,随着他口中念词,竹籤在空中旋转了半天才落在地上,其余的几只都在空中被点燃,焚烧成了一片灰烬。 只余下一根落在地上,猩红地写着判词。 方七命翻过来看: 「君唯见皎月悬天,一叶慕州,空恨英雄百世,红线朝结暮断。」 判词慢慢汇聚成一条血线,上面黑漆漆地渗出污泥,渐渐重合纠缠在一起。 「啊呀。」方七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如皎那孩子快死了啊,还死的挺惨的呢,啧啧。」 —— 慕容则难得睡了个好觉,虽然他昨晚入梦也见到君如皎了,但君如皎这次看起来很累,没有力气再与他交缠了。 这样也好,二人干柴烈火了这么多天,终于不再搭理彼此,各自找了个地方睡自己的去了。 「禀告师尊,弟子深觉红繁师兄沦落魔窟,有性命之忧,弟子愿不顾困难,去救红繁师兄回来,还请师尊千万批准。」 他精神也好了许多,今天早上便借着找红繁的名义,对着君如皎的报了个告,打算一个人闯魔窟了。 二人都在梦里纠缠过无数次了,却只以为是自己做梦,面对彼此仍然端着,更加谨慎了,生怕把梦里的放纵带到了现实中。 君如皎坐在堂上,靠在席上,这几天他比慕容则更累。 他耗费的体力相当于慕容则的两倍……毕竟在他自己的梦中,慕容则只需要躺着做尸体默默憋屈就好了,君如皎却要费劲去骑上去自己动。 而在慕容则的梦中,慕容则更是想方设法折腾他。 但是他仍然提起力气道:「……师尊和你一起去。」 慕容则没推脱。 但是他没走多远,就绕了个大圈子,把君如皎给甩到后面去了。 他开心得现在像个刚刚离开父母的小孩子,一边哼着歌一边往前走。 第21章 情缘(1) 慕容则忽然觉得捉弄君如皎也挺好玩的。 君如皎着急的样子有点好笑,鼻尖上带着汗珠,像丢了什么东西,背着霜辉到处寻找的样子。 就比如现在,他特别想知道君如皎的反应,于是他在河边扎了个稻草人,然后把衣服脱下来穿在稻草人身上,把稻草人扎进了水里。 第35页 君如皎满世界找他,最终在河水旁边找到了稻草人的踪迹,虽然心知自己徒弟应该不会在这里淹死吧……如果是这样他也不要这个徒弟了,太丢人。 但是最终还是探身过去查看了。 慕容则从他身后跳出来,嘴里还喊着:「师尊你怎么才到这里,我可睡找了你好久。」一边「哎哟」一声,假装绊倒在地。 绊倒后,还不忘记伸手推了一下君如皎。 君如皎当即一头扎进了水里。 慕容则还来不及笑,君如皎的剑便将他也勾了下去,二人在水中扑腾了半天,还是君如皎拼命将慕容则拉到了岸边,二人湿淋淋地靠岸。 君如皎气喘吁吁问道:「你不会水?」 慕容则呕了好几口水道:「不是我不会!是这具身体不会!」 他最硬的,他确实不会,慕容则前世成天跟君如皎泡在一起,君如皎当然不会教他游泳。 慕容则晃了晃头髮:「没想到啊师尊,你还会水。」 君如皎道:「三十多年前下过水斩杀水妖。」 慕容则喃喃道:「师尊你都这么老了……啊!」,他话音刚落,君如皎扶着他的手马上松开,他差点再次掉进水里。 二人爬上案的时候浑身已湿透,所幸这条河的河水不是很脏,慕容则三下五除二连里衣都脱掉,放在月光底下晾着。 他自己的衣服脱完了,他去扒君如皎的衣服,君如皎原本坐在一旁望天,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得一颤:「你干什么?!」 慕容则不知道君如皎现在装个什么纯,前世他的身体他哪里没看过?他连君如皎腿上有几颗红痣都知道。无辜道:「师尊你晾衣服啊,要不然你有钱再买一套也行,反正我没钱。」 君如皎不愿意脱,但是慕容则脱了个精光,他忍不住往下身瞄了一眼。 和梦里的尺寸差不多。他这几天本来就夜夜春/梦了,梦中男人的脸一会是阿则一会是面前徒弟的,要他脱衣服岂不是要了老命。 ……最后君如皎捂着一身的湿衣服,在凉风下有些发抖。 第二天君如皎就病倒了。 按理说君如皎这样修为高深,不至于着了风寒就病倒,但是他前些日子实在是给慕容则放了太多的血,身体精气外泄严重,梦中太过频繁的欢好,得不到双修的修炼成果。 他的身体确实这段时间很差。 慕容则不免有点愧疚,毕竟君如皎身体不好也有给他放血的缘由,如今还害得他这副样子。 不过去了魔族反而更加危险,这样想着,慕容则很快说服了自己。 他背着君如皎到了一家酒馆,在楼上找了个铺子,把这几天的药都给君如皎准备了,这才拍拍屁股准备自己走人。 走之前他还说道:「所有的费用都由楼上那位仙尊出。」 掌柜看着君如皎清风霁月,慕容则仪表堂堂,想着既然是修真界之人,应当不会骗自己的,他总不至于每次都那么背,碰到上次一样三个牵着一匹马然后吃白食,还打碎自己盘子的! —— 走得远了,慕容则不禁有些想念君如皎了。 距离魔族越近,他越觉得入骨的寒意要将他包围,尽管是这样,心中却有一道诱惑的声音,叫他非要去不可。 他在这一路上也听到不少消息,比如说前一阵那个慕容剑祖反叛了修真界归了魔族,近些日子却销声匿迹了。 方七命解释道:「魔族只擅长侵入凡人的身体,而你那具身体乃是修真界的魁首,自然难以驾驭。」 他自言自语道:「难驾驭是难驾驭,找个实力强的魔族也就好了,倒不至于难到要封印起来吧……」 「我刚卜了一卦,他们把你的身体,封印在魔族禁地了。」 慕容则道:「谁问你了?」 片刻以后,他又追问道:「魔族禁地在哪里?」 方七命:「……」 方七命道:「……卦相说,就在你脚下。」 慕容则脚下湿软的土地顷刻之间开始塌陷,一人一玉佩就这么陷了进去,这沼泽像是凭空生成的活物,慕容则拔出身后的剑—— 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见沼泽颤抖了一下。 他心中一喜,本以为自己能够逃出来了,却没想到那沼泽当即吐出血盘大口,将他再次吞噬,翻卷之间,装着方七命的玉佩也丢失了。 「你还是到了这里。」 慕容则原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看到的却是那个熟悉的、称作是他自己的黑影。 「慕容则,我这一世应该是叫这个名字。你就不好奇,你到底是谁么?比如你的父亲母亲是谁?为什么你这一生没有任何亲人,只有君如皎一个师尊呢。」 慕容则答道:「既然都说了你是我,肯定是因为你不好奇,所以我也不好奇。」 黑影道:「我只有三分钟的时间,是慕容神剑的气息让我追寻到了你……我要告诉你,你现在在魔族的禁地,七世之镜。」 「七世之镜,陷入此地的人,要走过自己的七世,当然,禁地之外的时间会凝固。」 黑影道:「等你度过了这一切,你就会明白我说的话。」 慕容则问道:「什么话?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记事。」 黑影道:「不能杀君如皎的事。」 慕容则这次显得很平静,他摸了摸手腕,再次重复道:「你就是我,我有多恨君如皎,你比我清楚。」 第36页 黑影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笑的影子都在发抖。 唯有眼睛不甘心地瞪着,万事万物在他眼里都如同一汪死水,浑浊一片。 他说道:「你没有我恨他,走过了这七世,你会更恨他的,然后你就会知道自己不能杀他。」 慕容则歪歪头,不懂他的话,下一刻,黑影走到了他面前。 「你未来是天下的神祖。」 「你其实不必害怕任何人离开你,也更不应该害怕一世孤单……」 他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慕容则说。 随着黑影的消失,周围一切开始疯狂变幻,慕容则不觉得眩晕,相反,他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清醒过,他觉得有些东西好像要浮出水面了,并且,他不觉得自己希望看到这一切。 雕栏玉砌映入他的眼帘,底下的人瓮声瓮气道:「大人,该伺候陛下上朝了。」 第一世……他悲催地发现,他是个太监。 他更悲催地发现,他是伺候君如皎的太监。 凭什么君如皎是当世的君王,而他是君如皎的贴身太监?命运缘何如此不公。 他想着不应该啊,这个活不应该红繁干么?怎么轮到他了呢。 但是好消息,以他慕容则的才华,他不是个窝囊太监,而是权倾朝野、甚至压了君王一头的九千岁,当朝君王是他的傀儡。 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废君王。 君如皎衣衫单薄,坐在床榻上,慕容则要帮他穿好鞋子,就当慕容则有些抵抗但不得不膝行到他面前时,君如皎递给他一根玉。 「帮我。」 「陛下的意思是要将这块玉卖掉?」慕容则接过,明知故问道。 君如皎看着他,刚刚穿好靴子的脚踩上了慕容则的肩膀,他的腿高抬着,然后问道:「是不是孤做错了什么……大人不愿意宠爱孤了。」 君如皎接着道:「或者……慕容大人,孤知道您不是真太监,孤在人间寻了生子丹,愿意与慕容大人共天下,为大人怀您血脉的皇子……」 他向前膝行几步,身上穿的里衣也滑落,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 慕容则不经意划过他的腰。 一样的细,和曾经一样的。 君如皎做皇子的时候并不受宠,冷宫里长大,据说先帝为博贵妃一笑,曾亲自取了君如皎的琵琶骨做了古琴。有人说这帝王也是奇怪,民众之言君如皎算是个无好生之德的暴君,却没有对贵妃和先帝有任何报復行为。 君如皎好像没有仇恨一样,他只是把那把古琴拿到了自己寝宫,没事就弹奏几下。 慕容则也记得他刚来到这一世,他反覆告诫自己不能再与君如皎发生点什么,但他忘了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七世之镜是从前经歷过的七世,他纵然带着后世的记忆,也永远不会转圜出既定的结局。 好吧,就是最后还是没忍住,就是拿东西弄了他呗。 他想的还怪文艺的。给自己找了不少理由,慕容则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慕容则再怎么讨厌君如皎,他不能否认一点,君如皎的脸是真的上天雕琢,莹白如玉的皮肤,殷红的眼尾,时时刻刻吸引着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疼爱。 君如皎翻身就要压住他,慕容则托住君如皎的臀,二人牙尖碰撞,各自掠夺。 就在即将倒在榻上的那一瞬间,慕容则马上腾出了一只原本还流连在对方大腿之间的手,一把摸进了君如皎的枕下。 第22章 情缘(2) 慕容则以为自己会摸到一把刀。 结果却摸到了一条可以藏东西的项鍊,慕容则打开项鍊中的暗格,一颗香气浓浓的药丸出现在他的面前。 慕容则直接塞进了君如皎嘴里。 他其实没想过这会是别的药,他坚定不移想这肯定是毒药,毕竟按照君如皎的逻辑来,他想诱杀自己,肯定是要准备毒药的。 直到君如皎有了别的反应,他才意识到……这可能是别的东西。 慕容则眉头紧皱:「你他妈的,这次你是真想睡我啊?」 他伸出手像安抚一只小动物一样安抚着君如皎,还不知要如何,见着君如皎不停在他身上蹭着,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道:「等我,马上收拾你。」 随后端起桌子上的一壶清酒,一半淋在了君如皎身上,一半一饮而尽。 「你先别喝……」男人身下的白衣君王见状,慌忙去抢他的碗,谁料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 烈酒入喉,慕容则的胃还没暖起来,就先穿了肠,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回头瞪向君如皎。 原来在这里等他呢…… 他的第一世,就是这么死的,没错,窝窝囊囊,死在了君如皎身上。 君如皎也死了,那个药量极大,没有交欢便遭□□燃烧而死,他当晚遣散了宫人,于是任他在寝殿里求欢,忘情尖叫,甚至对着尸体磨蹭,也没有人能满足他。 两具衣衫不整的尸体,是当朝的君王与九千岁,后世对其关系的探究千百年来不曾止步,更有文人为其创作《金瓶宫话》。 千古绝唱无穷之世也。 「本座真是够了!这算什么!」慕容则归于幽深一片的时候,向虚空中踢了好几脚。「真是戏弄本座,给本座都快气笑了。」 黑影只见其声,不见其人:「这就是你我确实经歷过的人生……好吧,我承认这一世确实很离谱。不过七世之镜的真实度是递增的,现在还没有让你彻头彻尾经歷这一世,等到后来你会更崩溃。」 第37页 果然,上一世,慕容则是睁眼了就见到君如皎,这一世,他是从少年郎开始的。 他的记忆被消磨了,比如现在,他只记得这一切是在七世之镜之中,却记不得……他是为什么才来到七世之镜的。 他慕容则是为什么来受这个罪的?他忘了,但是问题不大,慕容则只要把君如皎这三个字刻进灵魂就够了。 「阿则,来吃饭了,娘看你近来总是出神,是不是有心事啊。」 「没事的娘,我立即便去。」 妇人摇摇头,这个孩子从小便根骨极佳,在练功方面叫她与孩子他爹非常省心,可最近却经常望天空而怅然出神,不免让她有些发愁。 慕容则出神是应当的。 这一世没有灵力,没有修真,但是有侠者,有内力和武功秘籍,慕容则也是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亲情与友情。 他生在一个小门派玉流山,门派虽小,却是天下第一山——天漱山的亲属门派。 他娘君颜是君家的旁系,而天漱君家现在的家主,是君家曾经的养子,也是世人提起便痛骂不已、深恨不已的君如皎。 君如皎为了拿到君家的秘籍《遗恨录》,几乎将君家全部杀尽——要知道多年前君如皎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婴,是君家给了他一口饭吃。 君如皎到处搜集武功秘籍,各家绝学,十年之间杀尽了各家门派,倖存弟子只能望风而逃。 人人不敢言而敢怒,私下里都说要千刀万剐君如皎,可君如皎一柄摺扇可杀退千万人,所过之处无不臣服。只不过这是世上的事,或许是君颜与君家多少有些交情,慕容则待的地方还算安稳,几年来好似在世外一样。 他坐在山上,拨弄着地上的青草,少年清朗的容貌被风吹拂,天色湛蓝,天光下是成群的蜻蜓飞舞,泥土的味道有些清香。 练剑累了就躺在草地上,叼着野花望天,闲暇了陪爹娘吃茶看书,这样的生活还算是惬意。 或许是记忆被消除了一些,抑或是这一世的感情冲击是这样真实,慕容则的仇恨淡然了许多,虽然从前的那些事他还会想到。 他想。 何必执着于那些他已经不是很深刻的恨呢?如果对恨太过在意,那对爱是一种不公。更何况他有报仇的时间,这一世难得有家人与爹娘。 就当他决心放下一切度过这一世的时候,慕容则看到了这样一幕,他后悔自己轻轻饶过君如皎。 满地都是血,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总之一直在流,慕容则一眼望去,整个门派是没有什么活人了。 他的爹娘尸首分家,两双眼睛死不瞑目。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有的无头,有的无身,凄悽惨惨。 而君如皎一身白衣,银髮和衣摆被大风吹起,他站在一片血海之间,手里还捧着一本旧书,那旧书慕容则认得。 「阿则,你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好根骨……爹这里有一本《慕容神剑》,据说是上古神祖留下的残卷,只可惜自有记载起就不曾有族人学会了,爹相信你一定能破解其中剑法一二。」 「爹决定在你生辰那天,将这《慕容神剑》传给你,从此爹彻底把宗主位置传给你,哈哈!爹要不干啦,陪你娘去啦!」 「这些年忙前忙后,都少陪了你娘不知道多少,等着!爹把欠你娘的爱都还上,哈哈哈哈……」 笑声与回忆都戛然而止。 《慕容神剑》他偷看过几页,虽然有他会的东西,却也多了不少出神入化的招式。 今天……是他的生辰啊。 爹娘对他极好,但平日里事务繁忙,第一年的生日只有娘在,第二年是爹在身边作陪,只有今年爹娘都能一起团聚。 慕容则握着剑,发疯一般向君如皎噼过去,君如皎看他却皱着眉,反身一柄摺扇就甩了出去,地上原本横七竖八的尸体再次被搅动到血肉横飞。 二者相撞,这一世的君如皎第一次见他,没有丝毫相让,他已是功法老练,慕容则被打到口吐鲜血,扇子的骨柄直逼他的咽喉。 来啊,君如皎。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要毁掉我的人生,我在这个人间孤单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个家了,你也要毁掉。 杀了我,如果你今天不杀了我,那你会后悔的。 扇子离他还有不到半尺,君如皎再一甩袖,扇子掉落在地,然后抚摸了一下脸上刚才被划伤的伤痕。 他笑:「你是第一个伤到本座的人,本座很喜欢你。」 接着,他伸出手,像扬垃圾一样扬了扬手中的《慕容神剑》:「看来慕容宗主很珍爱这本秘籍,本座拿的还很费劲,可惜对于本座来言不过是废纸而已,如果你想要,本座等你。」 君如皎走了,只剩下慕容则在原地,他的肋骨好像被君如皎打断了,不停地抽着气。 他忽然想到了曾经在天雪山,他给君如皎讲的故事。 如果你苦练二十年武功,灭了仇人全家,这时在角落里发现一个懵懂的孩子,你会怎么办? 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代入的自己是那个刀剑在身,恣意恩仇的侠客,却不想他竟成了那个懵懂的孩子。 —— 慕容则安葬好爹娘的尸体后,收拢了玉流山还活着的弟子。 从前几千人的门派,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 「公子……」其余弟子不适应叫他宗主,于是还称唿他为公子。 第38页 慕容则在坟前暗自出神,一旁的小师弟叫了他一声,慕容则这才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还是外界的消息么?」 小师弟艰难道:「公子……君如皎为了羞辱您才说要认您做义子,你怎么能应下来呢!」 「君如皎他可是杀了师父和师娘,还有那么多同门啊!我相信公子您绝不会背叛师父师娘,只是您知道外面怎么说您么?认贼作父!首鼠两端!」 慕容则拔出剑,对着天横噼一刀,天上顿时一道轻微的裂缝出现,只不过很快又消失了。 「这是慕容神剑的第一式,我试过了,君如皎躲不过,如果我不是怕被发现,再用力一些,君如皎的脸就彻底毁了。」 「我爹常说如果亲眼见到慕容剑法,哪怕是死了也应当了,其实我一直都会,从前没把他当爹的时候还老避讳他,后来把他当爹了,他也看不到了。」 「师弟,你告诉我。」慕容则的声音有一点哑,他想号啕大哭,却哭不出来,「除了接近君如皎,我还有其他能拿回《慕容神剑》的方法么?难道他会施捨我?」 世人的唾骂声中,今天是盛大的认祖仪式。 他要对着君如皎三拜九叩行大礼,但慕容则想,没什么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和父亲原本不也是一辈的么? 君如皎坐在堂上,他见慕容则叩首后笑道:「那就将公子送至明月堂吧,让下人们好生伺候着,本座今晚去见你。」 明月堂? 众人皆震惊不已,这明月堂……可向来是天漱山里宗主成亲的地方啊,君如皎带自己义子去这里做什么?莫不是失心疯了? 第23章 情缘(3) 君如皎向来是失心疯的一个人,此时此刻,他的房间里堆满了绝学书册。 那些其他门派拼死保护的旧秘籍,此时此刻正凌乱地堆在君如皎的脚下,书页纷飞。 也包括他刚刚掠夺而来的《慕容神剑》,他只是略略看过一眼便觉得没兴趣。这世上能入他君如皎眼的绝学没有几册,但碰到了喜欢的……修炼起来的快感,也真是难以言说的。 君如皎此时赤着身子泡在池中,一只伸出的手里随便翻着书册,若是近看……这银髮青年身上,到处是修炼不同功法的痕迹。 他的后背遇热便浮现出大片斑驳的芍药花,双手小指皆断,眉心之间有火烧过的痕迹,一根长钉直接钉进他的足底,腹部隐隐露出属于蛇的鳞片,再往下……原本男人应有的东西也被截掉。 他一开口也吐出蛇的芯子来,片刻以后才恢復了人的舌头,君如皎倚在池边,只见他眉头紧锁,手上的书被他翻得卷了边。 「看来我还真是不能心存侥倖了啊,生不出来。」 《化蛇》这套功法他很喜欢,虽然各宗门都说这《化蛇》是完全无用,可他偏偏觉得很有意思。 练其功法需要先引刀自宫,然后用自己的骨肉饲养一只毒蛇,等毒蛇够大了再将毒蛇生吃掉,忍过毒发,便可身型化蛇,还可生下蛇蛋。 怀蛇蛋自己便能怀,但产蛇蛋需要吸男子精气,通开产道。 有人还叽叽喳喳道:「这君如皎怎么把自己干儿子送到洞房的地方去?这可不行啊!这可违背纲常啊!」 旁边人面无表情道:「杀爹算不算违背纲常,这种事他都做得出来,更别提睡儿子了。」 更有甚者点头道:「是啊,我看这慕容家的公子和他也是一路货色,谁不知是君如皎为了《慕容剑法》还是老宗主,他偏像个没事人,刚才还感恩戴德君如皎收留了他……」 慕容则在房间里等了许久了,见君如皎进来,便冷笑道:「义父……你好这口啊。」 说罢,他抬手,直接掀开了君如皎的衣服:「不就是睡觉么?我陪你,既然你想被儿子干,那我也没什么意见。」 慕容则的手正要往里面探,他有反应了,他发现自己无论怎样恨君如皎,都能对君如皎有反应。甚至在报仇无能为力的时候,会想我把他狠狠*一顿也算是报復了。 君如皎反手一掌,直接噼到了慕容则的胸口,噼得慕容则口吐鲜血,只见君如皎捂着肚子,皱眉道:「你这登徒子,我可是你义父。」 慕容则见状更是反叛之心顿起,君如皎还跟他装上了,上一世把他诱进宫中不也是为了睡他?再上一世…… 面前这个人和他有着世世的不解之恨与肌肤之亲,是他今生的灭族仇人,他现在认贼作父,是为了藏拙以后报仇。 灭族仇人在他心里放大了,慕容则眼中恨意滔天,一把便将君如皎压倒在床上道:「不想儿子*你?那义父把儿子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练过《慕容神剑》的双臂像一座大山一样将君如皎禁锢,《慕容神剑》真堪称是神祖剑法,竟能将君如皎这样一个练过无数功法的修士压制住。 慕容则的手肆意往下摸去,随着二人体温的升高,君如皎后背上的刺目鲜红的芍药一朵一朵开始盛放,他此时此刻正虚弱,无力挡住慕容则的手,只得一遍一遍吐出「逆子」两个字。 顺便在脑里搜寻有没有什么与亲人发生/关系可以练的功法。 慕容则刚想进去两根手指,却接住了……一颗沾满粘液的蛋? 他身上燃烧的火瞬间熄灭,拿着蛋不知所措,甚至还搜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动物,尽管这蛋上的味道是君如皎身上微微的体香……慕容则还是觉得此事蹊跷,刚想将蛋摔了。 第39页 只见君如皎将蛋抢过来捧在手心上道:「乖孩子,快破壳看看父亲和兄长。」 慕容则呆滞地看着这枚蛋……君如皎当着他的面下了个蛋。 君如皎道:「虽然你这逆子,对为父动手动脚,但所幸你身上的男性气息够浓,蛋被催产出来了。」 慕容则道:「所以你把我带到这来不是想与我睡觉?」 君如皎惊然,后退一步道:「我与你父子一场,缘何你会有这种心思?你前程不想,倒是满脑子的床笫之事。」 慕容则高声:「你……」 他挥手道:「罢了,你且跪在此地六个时辰悔过,不思进取,如何面对你父母在天之灵。」 慕容则咬着牙,他没跪,却是被君如皎一脚踢到了地上。 「给我跪。」 君如皎头扶着太阳穴,这捡来的儿子还是不如亲生的,他把慕容则晾在一边,开始专心等着蛋破壳。 很快,一条通体粉红的小蛇便顶破了蛋壳,与君如皎的手指开始互动起来,君如皎难得露出了笑容:「好儿子,乖。」 慕容则见到蛇出生,一股没来由的妒意顿时涌上心头,噼头便问道:「你跟谁生的蛋?!这颗蛋的父亲是谁?你他妈的跟谁睡了?」 君如皎莫名其妙:「反正不是你。」 说完了便接着开始逗小蛇。 「给你起名叫什么呢?粉红色,就叫红繁好了。」 红繁小蛇蹭着他的手指,君如皎反而抽回了手;这小蛇太听话了,让他觉得没什么好玩的。 他起了名字以后,又对小蛇失去了兴趣。 小蛇委屈的拱成了一团,君如皎还是没搭理它,转身瞥到了地上跪着的天不服地不服的慕容则,想着刚才自己干儿子说的东西……坦白说他对跟干儿子睡觉这个事不排斥,只不过没有必要,什么都不能带给他。 君如皎跟谁睡觉都行,前提是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可惜世上没有人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慕容则或许有,但现在还没有。 他忽然想到了一本绝学书册,叫《师尊还是义父》,是讲述与师尊或是义父双修,可以大大提高修为的故事。 嗯哼……等他好好修炼,不辜负自己的期待,自己就把这本绝学送他做礼物。 君如皎活得太孤单了,没有亲人,没有对手,没有朋友,虽然仇人遍地,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来招惹他,他已经无聊很多年了,为了寻找点开心的事,他到处搜寻各家武功绝学,甚至生了蛋玩玩儿,可还是不能满足。 他希望慕容则能给他的人生带来点乐趣。 与原来不同,如果说从前君如皎是对慕容则是体贴入微,这一世……君如皎选择的就是,棍棒底下出天才。 第24章 情缘(4) 太阳毒辣,慕容则站在檐下已经扎了一个半时辰的马步了,稍有一个姿势不标准,君如皎的鞭子就从后面甩过来。 「啪——站直了!不许动。」 慕容则咬着牙,总比……前几天,君如皎拉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把《化蛇》扔给他要好过,君如皎大早上像一只无声的幽灵一样进入他的房间,伏下身在他耳边叫了一句:「该起来了。」 说罢便开始解他的衣服,一柄极凉的刀划上了他的大腿,慕容则迷迷煳煳没睡醒间,勐地推了一把君如皎,脏话脱口而出:「君如皎你**疯了吧?老子***」 君如皎拧着眉毛,慕容则的无礼让他有些愠怒,他伸手便给了慕容则狠狠一巴掌,继续道:「怎么直唿为父的大名,不知道在慕容家,礼仪被你学到哪里去了?算了,练这套先自宫,一个月后我要看你产卵。」 慕容则一只手捂着下面,一只手捂着挨打的半边脸,连看都没看一眼,叫道:「我不练!我不想做太监!你爱做你自己做!」 君如皎问道:「那你想练什么?」 慕容则道:「把《慕容神剑》给我,我要练这个。」 君如皎的脸色更为不悦:「一家之言,闭门造书,何以做大?来我这里,你就要将天下之书全部学会。」 他指着桌子上堆成小山的旧书册子:「那些大宗门的功法绝学,你去选三本同时学,为父学会用了一年,你有我指导,半年足够了。」 每一本书册都代表着一次灭门惨案,上面瀰漫着香薰盖不掉的血腥味,慕容则好奇之余,便上前去翻看这些传族古籍。 《封五觉》可封掉别人的五感,包括痛觉与兴奋;《起尸诀》可短暂唤回魂魄未离的死人意识;《崑崙剑法》可将一柄剑化为数柄;《身化九》可分身,最多化出九十九个身体;《天问》可占卜起事算吉凶…… 这是什么?《媚术》? 慕容则翻开一看,他幸亏嘴里没有茶水,即使如此也是被口水呛到了,狠狠咳嗽两声,君如皎见状,从后面踢了慕容则一脚:「这都是我为你选的,你如此轻浮以对,想跪三天三夜么!」 慕容则难得挨了一脚也服气,他拎着《媚骨》,回头朝君如皎道:「你……父亲也练过这个?」 书上的字他自己看了都脸红,此书分攻进与受纳篇,分别写了房事中两个位置如何叫另一方魂牵梦萦。 以及攻进篇还有如何坚如磐石屹立不倒,受纳篇中如何散发媚骨天成的气质,叫人见了便欲罢不能,深深倾心,只觉下身着火,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第40页 君如皎应道:「原本都练了的,只是中途开始练《化蛇》要自宫,攻进篇便荒废了,为了父亲的缺憾,你要好好练这个。」 那不奇怪了,不奇怪了。 他就知道君如皎练不出什么好东西,就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君如皎就是婊。子装不了好人。 这次二人隔着血海深仇,他居然对君如皎还有想法,从前他觉得是自己管不住自己,原来是因为君如皎本来就是个扫货。 但是慕容则后悔了。 他不问这什么玩意儿好了。 问了这本,君如皎以为他喜欢,强行要求他一定要练。 而且,立刻,马上,现在就要练!! 君如皎正色:「既然你喜欢,那你便从简单的受纳篇开始练习,我当时用的浸药玉石不在了,我给你拿块新的,你塞进去……」 慕容则又是一叫,弹开数米远:「你拿的什么东西,离我远点!」 君如皎拿着玉石的手一滞,眉头又是紧锁,呵斥的话还没说出来,慕容则先一步找补道:「……你莫要生气,我觉得我可以从复杂的开始练,是挑战自己。」 慕容则接着道:「你若不信,我可一展雄风!书中有言,此间耐力之奥妙,相较那什么篇不是更为引人入胜?」 然后…… 慕容则就被君如皎拉到门口,太阳暴晒下开始扎马步,扎了一个半时辰,君如皎盯着他看了一个半时辰,伸了个懒腰,然后从袖子中放出一条丝丝吐着信子的小蛇。 小蛇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后如箭离弦般弹了出去,挂在了慕容则的脖子上。 慕容则还不知缘何,只觉得……这蛇是君如皎不知道和哪个男人生的便一阵恶寒,伸手便想将它拂去,却被君如皎当成了偷懒,开口便道:「红繁,咬他。」 小蛇张开血盆大口,对着慕容则的脖子便来了一下,两缕鲜血从蛇咬的位置溢了出来,君如皎道:「红繁破壳后就没吃过一口东西,你若是练不好,看你能餵它多少血。」 说罢,拂袖而去。 半刻后。 慕容则翘着二郎腿坐在地上,面前是被他打成死结在地上扭动的一条小蛇,慕容则哼道:「也不知道你这辈子便宜爹是哪个……等等!」 他忽然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从前红繁就是君如皎从外面抱回来的小孩儿,算上年龄的话,红繁不会一直是他的私生子吧? 想到这里,慕容则又狠狠按住红繁,把它绑在柱子上。 红繁呜咽呜咽丝丝几声,原来还兇巴巴的样子马上就怂了,低着头委委屈屈,像去蹭蹭慕容则的手,慕容则不吃这套,他有些复杂地看着红繁,心里只有不知道君如皎让谁碰了,生下这么只歪瓜裂枣的蛇,还生下过那么巧言令色的人。 而他居然一直在如此yinluan的世道存活着。 第二天,君如皎又拿出了一套新的功法给慕容则,慕容则双目瞪大:「《养猪口诀》这是什么东西?这也要学?」 君如皎口中吐出咒语,慕容则只觉得身体动弹不得,下一秒再低头,自己便变成了一只四肢短小,膘肥体壮的肥猪。 尽管只持续了两分钟,慕容则还是觉得无比丢面子,君如皎道:「看你这样的反应,我便知道这功法也是珍贵的了。我将此法有了新的改进,如果结合《化蛇》一起用,在化为蛇体的时候变成猪,产蛋的时候或许可以产出一只小猪仔……」 君如皎为难道:「要不然你来让为父试一下?生出小猪仔咱俩一人一半。」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动辄打骂,慕容则终是将君如皎为他准备的功法,除了那些他宁愿挨君如皎毒打,也不愿意练的什么歪门邪道……全部练了个熟透。 包括君如皎一直不能学会的《慕容神剑》,君如皎第一眼见了还觉得没兴趣,后来他为了教慕容则亲自练时,却迟迟使不出第一式来……而今天,慕容则已将最后一式收剑学会。 狂风之中,青年提着剑站在悬崖之上,纵身跃起,于空中狂舞几剑,竟然止住了疾风,他将半边天的云都打碎,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打湿了他的头髮。 《慕容神剑》,可斩风暴,逆天而行。 今日青年已然二十岁出头,墨黑的长髮披散在身后,一双剑目挑着落拓不羁,唇若施脂,五官极具攻击性……这点与他便宜父亲君如皎一张柔美的昳丽容颜不同;身形挺拔,已然高出君如皎半头。 二人站在一起倒不像是父子,反而像是……道侣,然而没人会当面说,谁都知道这慕容家的公子与君如皎有着血海深仇。 众人亦是觉得慕容则认贼作父,是暂且屈身事贼,日后好报灭门之仇的,但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慕容则没有一个晚上,没有做过那个梦。 梦里他的父母、他的师兄弟……全部横七竖八倒在了地上,满地都是流不尽的血,而君如皎这个刽子手站在其中,他分明是一身白衣,却好像长在地上的鲜血之中。 他手里捏着一截衣带,从里面慢条斯理拆出一条布料来,至今日,他已经叫君如皎五年的父亲了,五年的忍辱负重今日也该有个了解了,新仇旧恨,今时今日也该风水轮流了。 前月,君如皎要去囚仙台,抢对方的传世绝学,近日来声名大噪的《窥月集》,而囚仙台之名,但整个囚仙台此时没有弟子,全部是机关与陷阱,囚的便是君如皎这个仙。 第41页 慕容则暗中握住了拳,他已经为君如皎准备了一整座牢笼,等他自投罗网。 第25章 情缘(5) 1. 世上根本没有囚仙台这家宗门, 这里从建造起便是机关重重,所谓的弟子也不过是慕容则暗中聚集的各家倖存后代,他们都恨极了君如皎, 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动手之日, 也是他们嚮慕容则汇报。 君如皎进了门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一柄摺扇纵然杀穿数人, 可这三千奇门的《遁甲》之术, 君如皎学过便自知无破局之法。 他如今正被两根铁索吊在墙上, 从前银白如瀑的头髮此时此刻满是血污, 君如皎垂着头, 那些人在他身上每挥舞出一鞭,身上的血痕便多了狰狞的一条,他已衣衫俱破, 狼狈不已。 君如皎当真绝色,即便此情此景, 也是好一副美人落魄图, 教人眼睛发直, 只是可惜美人却有着蛇蝎心肠。 为首的男人再度狠狠扬了几下鞭子,他上前一步,使劲揪起君如皎的头髮,二人的眼神对上, 男人吼叫道:「只因我爹娘不愿将传世的《轩辕剑法》交予你, 你就屠了我们全族, 君如皎你这个畜生!」 君如皎嘴角溢出鲜血, 看他仍旧发笑, 问道:「《轩辕剑法》?这些太弱的功法我不太记得了, 要不然你说说你爹娘死的时候是跪地求饶还是宁死不从?或许我还能有些印象。」 那人闻言几乎暴起,面色狰狞:「畜生!!君如皎我杀了你!替我李家死去的七百多口老小报仇!!」 身后之人忙拦住他:「李公子, 在场之人无不恨他入骨……那人说了今日随便我们泄愤,但也特意说了必须要留君如皎一命,你可杀了他,我们怎么交代。」 李公子对着君如皎的胸口又是两脚,只踹得君如皎口吐污血,这才罢休。 慕容则晚了一天才来。 他当天便肃清了天漱山上下,将君如皎的走狗全部关押,抓到红繁的时候,慕容则百感交集。 红繁已经长成一条大蛇,身上红色的鳞片闪着漂亮的光,就算从前被他老是捆起来,见到他却仍旧撒娇,吐着信子要蹭他的手。 慕容则揍了他一顿,放过他了。 当他见到君如皎时,君如皎滴水未进,满身都是血污,这群人的鞭笞、责骂就不曾停止过,慕容则上前一步,挑起君如皎的下巴,那张美的惊心的脸颊上此刻多了几道指印,慕容则不满道:「谁许你们打他脸的?」 众人皆面面相觑,不敢承认……基本上谁都打了,这慕容公子与他们年龄相仿,但论起实力,居然在曾冠绝天下的君如皎之上。 其中有些人见过他出剑,那一剑下去……当真是一副要将天地杀穿的架势。 君如皎好半天都懒得搭理这群人,见到慕容则这才露出一个笑来,他招手道: 「你这逆子,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啊。」 慕容则扬手,重重扇了君如皎几个巴掌,低声道:「父亲的脸,应该留给我来扇才对啊。」 君如皎舒舒服服过了几十年天下第一的生活了,人人见他莫不叫一句「君宗主」,谁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为此他频繁去杀人、抢绝学,只为了消得几分趣味而已—— 然趣味莫过于今时今日,他第一次感觉到来自于他人给予的痛,以及微妙的耻辱感,愉悦之情在他心中升起。 君如皎从前喜欢看别人恨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后来他越来越不满足,他期待恨他的人能真的付出点什么行动,让他君如皎遭报应。 「哈哈,君如皎,你是个疯子。」 「在这样的场合,你居然觉得轻松……真是无可救药啊。」 君如皎垂着头,自嘲道。 慕容则莫过于世上第一了解君如皎之人。 拥戴他,他觉得无聊;践踏他,他反而开心;平生最喜欢毁掉点什么东西取乐,陌生人毁够了就开始毁身边人,身边人折磨的差不多了就开始折磨自己。 他挥手便将其他人遣散了,对着君如皎的脸,他道:「你别以为我抓你到这里,是为了让你开心的。」 双指间灵力汇聚,他口中念了两句,君如皎顿觉眼前一片虚无,痛感消失了,心底漾着的那份喜悦也消失了。 囚牢里一片哗啦啦的铁链响声,君如皎尖叫一身,终于开始拼命挣扎,他空洞地看着慕容则,心中一片平澜,再也升不起任何涟漪般。 这是他平生最怕的,可是他想觉得恐惧却又不能,连恐惧他也不能拥有,巨大的空虚顿时将他包裹。 这是他亲手传授给慕容则的《封五觉》。 慕容则冷哼,又是一道咒语,此时君如皎连触觉也消失了,他伏在地上,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不知该如何,他伸手想去抓慕容则的鞋子,却感知不到,他只觉得整个人像被吊在半空之中,他想落地,可慕容则是那条不肯放他下去的绳子。 慕容则欺身而下,君如皎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减少,他笑道:「父亲,养育之恩,仅此一次,我保留了你的快.感。」 「你……你忘了我是如何待你的么?」 「如何待我?父亲指什么,杀我全家?多年辱我?还是什么?」 君如皎反驳道:「不是我……」 慕容则冷哼,扳过君如皎的脸:「坦诚点,父亲,是不是你我也不会放过你了。」 君如皎身上热极了,像发烧一样,后背的花也开得妖艷,慕容则只觉得花的颜色更为浓墨重彩,一朵一朵似乎开在了他的心上。 第42页 君如皎什么都感知不到,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姿势,什么触觉也没有,只是花在他后背上开着,激盪的感觉一波接着一波将他埋没。 他不知何从抵抗,只能受着。 君如皎第一次觉得从前的日子也不算空虚,总好过五感皆失,犹如幽幽的鬼魂一般被禁锢,面前的男人是他亲手养大的主人,剥夺也施捨他这个鬼魂能否回到一具健全的□□之中。 世人以为牵着鬼魂的线都在地狱么? 其实不对,也可以在慕容则的手中。 慕容则要把这不听话的鬼魂拖回地狱去,他曾经害过太多人无端下了地狱,如今自己便要去尝尝这烹煎之苦。 「够了,饶了我……杀、杀了我吧……」君如皎牙齿磕碰间,吐出几句口齿不清的话,狠狠咬到舌头也不知道,鲜血从他口中溢出 「杀了你?」慕容则冷哼,又是狠狠一下,君如皎毫无准备地接受到快感。「我早有千百个机会可以杀了你,为什么不动手便是等今天——你别妄想我能让你爽。」 「君如皎,你杀了我全家,将我仅有的幸福全部毁掉了,你为什么这样在我的人生中阴魂不散,你以为我想恨你吗?你让我的人生除了恨你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这里昏暗一片,慕容则不许君如皎说话,把他的声音也封住了。 慕容则停顿的时候,他的动作也停滞了一下;此时此刻空气如同停滞一般,许久以后,一滴露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逐渐汇聚成一片小水洼。 说到这,慕容则想到什么一般,仰天继续笑道。 「哈哈哈……我忘记了,你听不见,现在的你只知道我*你,除了这些愉悦你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刚过了半个时辰,还有两个时辰,你受着吧,这是你曾经教我的……原本我也没这么久。」 扎马步的迴旋镖终究还是扎回了君如皎身上。 落幕以后。 万间都是一片静寂,慕容则拍了两下君如皎的脸,把衣服重新穿好了。 身下的银髮青年哑着嗓子,想要发出呜咽的声音却不能,他脸颊潮红,似是沉溺之中,慕容则双指併拢,在额前一指,然后又是一条咒语。 君如皎顿时连颤抖都不能再抖了,他的感官被慕容则封住。 慕容则歪着头,没人陪他聊天,他多少有些无趣,他笑道:「父亲,我解开你的声音,陪我聊聊天。」 君如皎身上全是不可言说的印记,还一直在抖,他自己却没有感觉,只是□□不由自主的反应,他向前膝行两步,跪伏抓着他的鞋:「把五感还给我……你怎样对我都好,怎样都好。」 慕容则解了他的听觉,戏嚯道:「外面那些男人可都恨你入骨,你把他们都伺候一遍,让他们都体验一下这般滋味,我就解了你的封禁如何?」 「只是父亲你得罪的人太多,少说也有上百人,不过父亲您也修炼过,想必能承受得住吧?」 「要不然你再给他们一人生个孩子?」 一想到君如皎的那个蛋,慕容则就没来由的生气。 君如皎跌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他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慕容则。」 慕容则很少听见他直唿自己大名,一低头,便对上了君如皎的眼神。 君如皎继续道:「白眼狼,你活该死全家啊。」 慕容则定定看了君如皎足足三十秒,君如皎此刻虽然狼狈,一双漂亮的眼睛也不曾怒目圆睁,就这样淡淡看着他,却仍旧让人觉得发寒。 「哈,好啊,君如皎。」慕容则气极反笑,「你算是骨头硬,我叫那些男人把你玩一遍,看你还能不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君如皎慢条斯理,仿佛刚才那个跪地求饶的人不是他一样:「乐意至极啊,反正我是你父亲。你想再多认几个便宜爹,我能说什么。」 慕容则抬手,封了君如皎的声音。 君如皎虽然看不见,但是朦胧中觉得有些亮光,看来是慕容则把他带到了一个更亮的房间,几双大手摸上了他的身体。 「你活该死全家。」 「活该死全家。」 「死全家。」 「死全家。」 「……」 君如皎冷淡的声音再次萦绕在他的耳畔,慕容则勐地惊醒过来,一轮天边的皎月高高悬在空中,他觉得心中含恨,抄起一把弓箭,大步跨出门外,对着月亮便射。 他无能为力,连着射了数次也不能打动月亮分毫,残忍的月光仍旧打在他的身上。 慕容则决定再去折磨一遍君如皎。 他口中念法诀,顿时化身成了几具身体,《身化九》,这也是君如皎教他的。 前几日他确实动过把君如皎扔给他们折辱一番的心思,只是最终他还是不愿意,自己心道好歹名义上父子一场,日后恐落人口实,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便自己分身成数人,反正君如皎也不知道,折辱作用一样达到了。 2. 君如皎被慕容则这么锁着,一锁就是五年。 五年来,慕容则按着自己的心意变着花折腾,终于也玩腻了,众宗门早找他要人,要联合处死君如皎,慕容则拖了五年,终于同意了。 他是真的累了,每天除了报復君如皎就是报復君如皎,他的人生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再做了,慕容则决定送君如皎上路,顺便他自己也活腻歪了。 第43页 回到他正常的人生轨迹。这个君如皎他已经玩够了,另一个君如皎还在逍遥,他要赶紧去报復另一个了。 今晚他解了君如皎身上感官的封禁,看着他睁着眼睛,望了半天,也像是回不到这个世界一样,慕容则笑出声来:「没把我忘了吧?我可是天天干你,算你半个相公了。」 君如皎看了他一眼道:「那我相公多了。」 慕容则伸手把他揽在怀里,最后一夜,还真像是平常人间夫妻一样温和:「没有的,这么多年就我一个,除非你告诉我,那条蛇是你跟谁生的?怎么不给我生一条?」 「给我生一条,我不杀你,怎么样?」 君如皎嫌弃看着他:「我早就玩腻的功法了,既然你喜欢,我生两个,今后我死了陪你玩玩就是了。」 说罢,他往身下一摸,一颗还沾着血与粘液、莹白颜色的蛋便出现在他的手上,他扔给慕容则道:「我叫你学你不学,如今想起了这功法的好了。」 慕容则被这速度惊到,呆滞片刻问道:「这蛋是我的骨血?」 君如皎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我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喜欢自己生。」 慕容则问道:「生蛋……不需要双修?」 君如皎无语道:「没见过鸡下蛋?你要是实在喜欢,就把蛋孵出来,它就认你做父亲了。」 片刻,君如皎又凉飕飕道:「我君如皎一世恶名,居然栽在了一个傻子身上,罢了,傻子也是我自己教出来的,子不教父之过。」 这一世的君如皎倒不端着,不像从前君如皎对外惜字如金,对内二人又是虚与委蛇的样子。 慕容则认真看着君如皎道:「这一世的恩怨,就这样了。我恨过你了,报復过了,我不想今后再记着了,你欠我的其他的我还没有忘记,但这些我不会再提了。」 如果不曾与他的家人有关,不曾让他唯一一次与亲情靠的如此近,随后又抹杀掉。 他不会这么对君如皎。 从前恨也归恨,但这五年身与心的折辱,慕容则觉得够了。 反正他够了。 他这番话说的莫名其妙,可是君如皎听懂了,他暗笑了一下,也莫名其妙接了一句:「你想的倒美,放心吧,为父绝不辜负你。」 慕容则手里的蛋感受到掌心的温度,逐渐破了壳,一只黑白相间的小蛇探出了身体。 慕容则常年一身玄衣,君如皎又是白衣翩翩,这么一看真有点像他们俩的孩子。 他戳了一下君如皎道:「临死之前,给小蛇起个名。」 君如皎盖上被子,转过身,不愿意搭理他:「不孝子,我睡了,要杀我的时候叫我,尽量拖的晚一点,让我多睡一会。」 慕容则戳了戳小蛇三角形的脑袋瓜:「听你的,小蛇就叫不孝子好了。」 二人少有的这样平静的时刻,此情此景是他最盼望的,二人背靠着背,如同尘世无数平凡的恋人一样拌嘴、关心;尽管这人是君如皎也好,幸福就好了。 可是短暂的幸福也离他很遥远。 第二天晌午。 天光就像他曾经扎马步一样毒辣,众人的目光更是汇聚在台上的二人身上。 「杀了他!!杀了他这个祸害!!」 「恩人,你是我们的恩人!!」 慕容则手里握着剑,对面是上半身被束缚在原地不能动的君如皎,君如皎朝他笑道:「来吧,杀了我。报你的灭门之仇,为天下人伸冤吧。」 慕容则觉得君如皎笑的有些诡异,但他一时半会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于是便按照先前的计划,一剑直捅心脏—— 君如皎吐出一口血来,看着慕容则被剑倒映出的脸颊,他想大笑却不成,肺部和心脏应该全部被洞穿,他整个人歪了两下,终于跌倒在地。 底下是一片喝彩声。 君如皎朝着慕容则,张口又重复了一遍,慕容则鬼使神差,走近了才听清,是他当年的那句。 「白眼狼,真是活该你死全家……」 「君家的宝贝绝学……咳咳,《遗恨录》……我一直没有教给过你,是我练后觉得没必要,真的很没用的一套东西,没想到今日起了作用。」 慕容则抓着君如皎的衣领,一阵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心头升起。 「你什么意思?」 「杀了我的人……可以看到我的记忆,其实没什么用,不过我期待这一天……咳咳。」君如皎又喷出一口鲜血,他已是强弩之末,「已经期待了五年之久了。」 慕容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堵君如皎身上的伤口:「你先别死!在我弄清楚之前,你不许死!」 君如皎躺在他怀里,即使虚弱,却仍旧白了他一眼道:「你小子……咳咳,还命令上你父亲了……别忘了我可是你父亲。」 「对了……《遗恨录》还有一套祈福功法,在你进门的时候我就对你用了,除了老死,你将不会死于任何变故。」君如皎补充道。 也不能自杀。 「快说谢谢父亲啊,不孝子。」 慕容则双手在抖,因为他看见了,那段过往。 原来那日山上。 「不好了!你师父他……走火入魔了,你快去求助天漱山的君宗主,我与他是同门,昔日里我与他共同长大,去叫他来帮忙!」君颜慌乱下山,姣好的容颜此刻花容失色,她抓着弟子的手也有些无助。 第44页 「君宗主……他的名声,夫人您一向知道的!他会好心帮助吗?」 君颜急道:「好歹我与他有些交情,他多次跟我索要《慕容神剑》我没同意,若是想对我们下手,我们谁也拦不住他,事到如今,你就说我们愿意奉上《慕容神剑》……」 君如皎孤身前往,嘆气道:「君姐姐怎么这样想我,从前我受她厚待,她有求于我,我怎么会见死不救?」 他向前两步,双手化出四柄摺扇,腾空而起,好一番摺扇舞,正红着眼四处乱砍的慕容宗主手中的剑就被打落在地,君如皎再凑前去,一道《封五觉》封住了慕容宗主的五感,一切顷刻间归于平静。 慕容宗主醒来,只见面前满地都是弟子的尸首,他难以置信地跪倒在地:「我……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君如皎道:「姐夫不必难过,练功中途失败是常事,所幸你和君姐姐没事,死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弟子。」 「不……我四十多岁了,还没能练就神剑第一式,我何颜面对慕容氏列祖列宗,何颜面对慕容神祖,居然因为走火入魔,伤了我慕容家大半的弟子……」慕容宗主老泪纵横,君如皎皱着眉。 就不应该来参与弱者的家事……若不是为了想看看这传说中慕容家的天才公子,他们两人死在君如皎面前,君如皎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慕容宗主,据我所知,多年来不曾有过人练会神剑。」 「君如皎!你懂什么!像你这样成功的人,根本就不懂我们这些天赋平平的人是怎么活着的,你来这里是为了看我笑话对不对?还是想要《慕容神剑》?」 「我儿子都能,我不能!我连我儿子都不如!」 慕容宗主咄咄逼人,君颜见状忙拉住他,朝君如皎赔礼道:「你姐夫有些不清醒,如皎你不要放在心上……回去还得给儿子过生日呢,别闹了……」 「过什么生日!你知道我多厌恶他,身为儿子居然比我这个爹还有能耐,哈哈哈哈哈——」慕容宗主使劲推开君颜,悲怆长啸一声,随即剑鞘对上君颜的脖颈,剑光极快,女人的半条脖子很快被削断,人头先落地,余下的那具身体便软乎乎也跟着倒了下去。 「我与妻子讲过,生则同生,死同死。」下一刻,他剑横在自己脖子上,还没等他用力,他的头颅先一步飞了出去。 君如皎抬手,扇子又飞了回来。 他说的这样痛快,好像殉道而死,实际上是觉得没了自尊,宗门弟子又因为他胡乱练习折了大半,这才活不下去了。 先杀妻子也是怕自己反悔,又害怕黄泉路上孤单,妻子不愿意陪自己下地狱。 地上的《慕容神剑》被他捡起,他还没来得及翻看,便有少年从山上跑下来,面对一地的鲜血开始哀嚎: 「爹——」 「娘——」 空荡的山谷也开始迴响,君如皎的记忆中也开始迴响,十几岁少年绝望叫着「爹——」「娘——」的声音一遍一遍不断迴响。 好像这么多年来,他的生命,一直在无端迴响这两句一样。 慕容则回过神来的时候,君如皎已经断气很久了。 他的容颜俊美如初,睫毛翘着,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君如皎是安睡过去了,可是醒着的人再也安静不了了,都是拜他所赐。 他嘴唇动着,想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情愿让我报错了仇五年,把嫉恨我的爹一直敬爱着,原来他才是杀了娘的兇手。 转眼间,他又看到了君如皎的脸,他还以为是君如皎活过来了,想冲上去抱住他,可是却是记忆。 记忆里一切都是淡淡的,像蒙上一层纱,唯有君如皎的声音好真好真。 君如皎站在一片血污中笑道:「他肯定认为是我杀了他全家,算了,看一个人多年的努力报错了仇,也挺好笑的。」 慕容则也觉得好笑。 他自以为復仇,自以为忍辱负重,不过是君如皎的一句好玩儿。 3. 慕容则死不了,君如皎给他下了祈福,但他觉得是诅咒,诅咒他没有疾病与意外,只能坐等一百年的光阴过去,再面临死亡。 从前他英年早逝,君如皎欠他一条命,如今君如皎还给他长命百岁,也将无尽的孤单留给了他。 君如皎刚死的时候,他把君如皎烧了、下葬了。他想着他要是把尸体留下亵渎,那他不就成了君如皎了? 他过了几年的简单日子,没有君如皎好像也那样,每天打理宗门,管一管各世家之间的摩擦,把君如皎藏的那些东西还给他们。 君如皎只是没杀他全家而已,君如皎一样杀了那些人全家,他不算报仇,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他这样想,虽然隔三差五想起君如皎,心有不甘,但是也这样就过去了。 但到了三十五岁那年,他开始异常想念君如皎。 甚至想他的尸体,他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不留下尸体。唉,有点想他了,想要的感觉,对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来说还是挺难熬的。 三十五岁的空窗男人慾望开始强烈,他晚上睡觉会想起君如皎散发着异香的身体,他还记得有一次他撩拨着君如皎,百无聊赖问道:「父亲,你怎么这么香啊?」 君如皎被他弄的发不出声,无力抬着头,其实他知道的,君如皎修的《媚术》,其中一条便是身带异香。 第45页 可是君如皎死了。 慕容则躺在床上,他盯着房梁,下一秒,他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出声来: 「从小到大,我的人生只有你……凭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师尊你凭什么……」 「你把我养大,你让我的人生只能看见你一个人,然后又把我抛弃,换了下一个徒弟……」 原来他恨的是被抛弃,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他可是天下第一啊! 天下人都对他趋之若鹜,他怎么会被抛弃呢? 他有无数次想说,君如皎我原谅你了,你看我都跟你睡过这么多次了,我还有什么可报復你的呢?可是君如皎根本不需要他的原谅,君如皎只是觉得他好玩儿。 他觉得孤单,他知道君如皎也应该是孤单的,可是君如皎尚且能在折磨他中得到些许愉悦,他慕容则什么也没有。 好笑,君如皎跟他上床是觉得好玩儿,他跟君如皎睡觉是因为恨和报復,二人做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却独独中间没有爱。 水畔听雨、山林听钟。又是二十年的光阴。 五十五岁的男人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君如皎一直因为修为的原因,身体年龄始终停留在青年的样子,慕容则与他修的是一套功法,理应也驻颜有术,可是他懒得维持,他想放任自己老去。 有些记忆逐渐消失了,比如他从前好像经常提起前世如何,现在他完全不记得了,偶尔想起这个词,他还会自嘲。 怎么会有人相信前世今生呢? 就算真的有前世今生,谁能记得呢? 自己有时候还真是有点失心疯啊。 他这样想着,翘着老不正经的二郎腿,这些年他青楼什么的也没少去,虽然只是听曲儿,但是在外也是花名远播了。 慕容则还记得年轻的时候与自己的义父有一段缘,那是他一生唯一一次的荒唐,可是他义父不是什么好人,最后死的挺惨的,死了也确实没有对不起自己过。 算啦。 他义父都死了三十年了,他自己都不年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他还养了两条蛇,一条叫红繁,另一条叫不孝子,每次听到这个不孝子名字他都会发笑,这是谁起的啊!他不记得了,但是真好玩儿。 红繁蛇见了他就瞪他,俩人总是闹,唉,红繁前两年寿终正寝了,陪着他的又少了一个! 他也想过要个小孩,成个亲,可是挑挑拣拣的,也没有人满足他的择偶五项原则,算啦,瞎写的,能找到什么老婆。 七十五岁的老头子慕容则去不动青楼了,自己就在家没事儿唱曲。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不过幸运的是,他偶尔锻鍊去太阳底下扎马步,还能扎个一个时辰,虽然他是个老光棍,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九十五岁,半截身子都埋土里的慕容则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他身边有着一条同样垂垂老矣的蛇陪着他说说话。 路过的人都说,这昔日斩过君如皎的慕容则大英雄也是真老了,老是对着一条蛇叫不孝子。 他还说自己不是慕容则,他字无敌,叫慕容无敌,还有一把慕容剑荡平世上剑修。 「那君如皎是谁你记得么?」有好事人问道。 「君如皎……」牙齿都掉光的慕容则想也不想,脱口便道,「他是我师尊!我是他的首席弟子!他还是我道侣……不过本尊可没承认。」 「唉,真是傻了。」 路人摇摇头,纷纷离开了这位曾经被世人仰慕的大英雄,慕容则见状急忙道:「你们都别走呀!陪我聊聊天,好久没人陪我说话啦!我们再聊聊君如皎!」 鲜少有人关注这个七十年前的英雄了,有新的人玩弄干坤,又有新的人替天行道扬名天下,而孤单是所有英雄的落幕的颜色。 一百零五岁的慕容则终于死了,他死前一直喃喃: 「君如皎,为什么玩弄我的感情……为什么要让我恨错人了?为什么……」 「君如皎,我还是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没人听见。 他的尸体三个月后发臭了才被人发现,人们怨声载道把这个大英雄给火化了。 慕容则看着自己烂的不像样的尸体,又是一阵狂怒。 君如皎还是和往常一样,他其实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处置君如皎,杀了他? 如果杀了他,那么君如皎的孤单就会下坠到他慕容则的身上,罢了,先去拿回自己的身体吧。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一世睁开了眼,慕容则便心中狂喜,他终于不用被君如皎占便宜了,终于也能轮到他做长辈了!! 他是条盘在山林里的龙,君如皎是他捡来的崽,目前不知道品种,今年两岁,刚会叫爹,还是个粉粉嫩嫩的小糰子。 慕容则化作人形,在特意购置的书房里,趁着给君如皎换完尿布,暗中与其他妖族聊天道: 「你们是怎么养孩子的?怎么才能让孩子百依百顺,听自己的话?」 「孩子?」有只妖答到,「你说的是幼崽吗?你多给它舔舔身体,舔舔嘴巴,爪子和排泄器官,它自然就听你的了……」 慕容则差点喷血,打了个哈哈过去了,回头去抱哭了要喝奶的君如皎。 只见君如皎小糰子翻了个身,直接扯开了尿布,尿液滋了慕容则一脸。 第46页 第26章 怜悯 山间盘旋的一条蛟龙, 拐走了一只人类幼崽。 慕容则盘在山洞里,他一觉醒来忘记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只知道自己是一条龙, 与此同时, 身边还睡着一只小孩儿。 他本来想长着血盆大口, 直接把他吞掉当点心, 可是小孩儿看他醒了, 嗷呜一声把他抱住, 还叫着「娘亲要抱抱」。 慕容则皱眉道:「我不是你娘亲。」 小孩儿瞬间哇哇大哭起来,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慕容则舔了舔牙,鬼使神差问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一边抽抽嗒嗒一边回答:「君……君娇娇, 还是娘亲给我起的名字呜呜呜……」 慕容则心道古怪,明明是个雄性人类幼崽, 他从前怎么给起了个这个名字? 见君如皎打扮的干干净净, 脸上半点泥污都没有, 尿布也换了,身上属于自己的味道也很浓重……等等再吃吧。 马上要到严寒时节了,到时候不好觅食,就把君如皎吃了算了。 两天后, 慕容则就发现。 如果他不把君如皎吃了, 君如皎早晚把他吃了, 每天一大早就趴在他的胸口上, 咬着他的皮肤要喝奶, 最后尖利的牙齿咬穿了皮肤, 君如皎便开始饮他的血。 今天君如皎要练习走路,慕容则拿了根绳子套在了君如皎的脖子上, 把他拎起来向前走,君如皎喘不过来气,疼的哇哇大哭。 慕容则反而道:「这般苦都吃不了,今后如何成就大业,接着走!」 奶白糰子君如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跌跌撞撞往前接着走,走着走着,慕容则对着他屁股来了一脚:「走快点!」 君如皎含着眼泪一步一步往前挪,慕容则在他身后满意道:「龙父教导人子,多迷人的场景啊。」 他话音刚落,君如皎就一个飞快躺在地上打滚,耍赖不走了。 慕容则踢了他两脚,他还是不动,大大的眼睛上还有泪珠,便眼看慕容则正要生气,君如伸出两条小短胳膊:「娘亲~要抱抱~」 慕容则一下子没火气了,把君如皎抱起来使劲rua了rua屁股。 带孩子真难,唉。 等自己饿肚子的时候,早晚有一天把他吃了。 三年以前。 极端天气、蝗虫过境后,人类颗粒无收,四处一片怨声载道,饿殍遍野。 天师红繁被群众们簇迎着走上神坛,他今年已是二十有余,却长着一张十五六岁的娃娃脸,又出身寺庙,自称神祖座下灵蛇转世,通天地之奥妙。 世人皆面黄肌瘦,请的这位天师倒是满面红光,多年来吃了天子不少供奉,红繁一身锦衣,他腿不瘸,手里却拄着一根镶着黄金龙头的拐杖,这放在曾经是要被斩的。 可是这红繁天师两次为天子预言,皆是说中,字字箴言,再加上世道的确混乱如麻,正所谓久病床前难有不信命者,天下久病,天子自然信奉命途一说。 天子毕恭毕敬,躬身弯腰,为红繁递上没燃的香,红繁接过后竟从口吐焰火,将一炷香燃着了。 红繁淡然笑道:「等到香燃尽便好了……呕!」他话音未落,便口吐鲜血,一股黑雾从中冒出,将原来坛上的祭品全部打翻,霍霍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悬了一圈,随后越升越高,天上瞬间阴云密布。 天子惊道:「天师!这是怎么回事!」 红繁眼中露出惧怕的神色,连连后退几步,颤抖道:「蛟龙出世……蛟龙出世,你和我都要死!不要!别杀我……小蛇无意冒犯天颜!」 天子上前抓住红繁道:「天师不是自称是神祖的灵蛇么?与这蛟龙就没有几分交情!」 红繁道:「我师父说,神祖比较讨厌我……叫我师父来!叫我师父,我师父定能破局……」 被轿辇接来的老头子见状,果然平静万分,他看了一眼红繁,捋着鬍子笑道:「行了别害怕,不怪你,他讨厌你才揍你,也不至于杀你。」 天子问道:「请问您尊姓大名……」 老头子乐呵呵摆手道:「免尊啊,鄙人方七命。臭算命的一个,就跟我徒弟说的一样,蛟龙出海,没人出面的话,大家都得死。」 他说的云淡风轻,「死」字咬的也极轻,好像在聊家常。 众人闻言绝望不已,恸哭声顿时连成一片,天子不死心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么……朕实不愿,世人皆亡于朕朝啊……」 方七命道:「啊呀,万物相生相剋,哪有无敌之物呢?天必生克他之物,我已算好,说不定,斩龙之人已磨好剑了。」 斩龙之人并没有磨好剑,反而是坐在蛟龙的后背上,要慕容则背他玩飞天,陪他看星星。 慕容则觉得怅然若失,自己堂堂四海蛟龙,不去干些搅动天地的大事,反而在这里奶孩子。 孩子一天又一天长大,慕容则怅然若失的心情越来越甚,原因无他,是有一天他开始不再叫自己娘亲了,也不跟他好了。 君如皎长大了,不再吃慕容则准备的食物了,每天早出晚归,猎到食物自己便在外面烤了吃了,晚上回来也不和他说话,靠在一块石头旁边便休息。 终于有一天,君如皎用羊皮裹了个行囊,表情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像是要再也不回来一样。 慕容则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君如皎道:「不知道。」 第47页 慕容则从石头上跳下来,在洞口拦住他:「你要走?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要去哪,你连告诉都不告诉我就要走?」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但是他没说。 君如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翘,如果是外人见到这青年,或许会惊嘆不已,常年生活在荒郊野外的,也能有这样一副绝世的容颜……在这山林之中,犹如精灵一般。 君如皎回应道:「现在你知道了。」 慕容则逼问道:「你要回哪里?人间?别忘了在你小时候我带你去人间玩过;那些人见你的一头白髮,便说你是妖精,要赶你走,跟我待在这里不好么?」 风吹拂过君如皎的银丝。 慕容则曾经带着君如皎一起去过人间,边隅虽然风沙满地,但走到皇城却还是一片热闹。 彼时的君如皎年岁渐长,不似从前那般粘人,但多少还是个孩子,看到了新鲜东西就走不动道,慕容则看他一直盯着小贩的糖,问道:「娇娇,想吃那个彩色的东西?」 君如皎低着头不出声。 慕容则上去一步,趁着小贩不注意,就一把都抢过来了,他作为妖精本就来无影去无踪,他把糖都咬在嘴里了,那小贩才觉糖块已空,抓着周边人就叫道: 「谁!谁偷了我的糖!!」 慕容则看着便偷笑,他揣着一兜子的糖,那些小孩都上来跟他要,一口一个「谢谢哥哥」,把他哄的不行,想着这人间是来对了。 他还想着,这五彩斑斓的东西吃着味道不错,娇娇那小孩总算能笑一个了,这些日子脸拉的像苦瓜一样,一点都没有小时候可爱。 直到他看见君如皎被一群人围在角落里,不少人用石头砸他、用鸡蛋扔他。 「妖怪!白头髮的妖怪啊!」 「快!快把这只妖怪打死!这些年来灾难不断,估计都是因为这妖怪!」 一块尖锐的石头砸在了君如皎的头上,如注的血从头顶往下流,君如皎也不知反驳,坐在那里,摸了一下脸上的血,还放在嘴里尝了尝味道,然后朝着人群露出一个笑容。 慕容则大骂一声,当即化作龙身,如刀般尖利的龙鳞只向他们一扫,便通通没了头颅,他一口叼住君如皎,甩在了他的后背上,随即冲上天空,长唳一声。 君如皎的血滴在他的后背上,一阵风拂过。 风吹拂过他的一生。 还不等慕容则开口,君如皎先问道:「糖呢?我想吃。」 慕容则从龙鳞下拿出已经被夹碎的糖,骂骂咧咧道:「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躲,就知道吃!」 君如皎咬了一口软心橘子糖,没接他的话头,只默默看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遥远的人间被他们抛在身后。 慕容则抬头看了看天,天真高啊,他这一辈子都飞不上去。 —— 人间怎样待他,自己怎样待他?慕容则自认这么多年尽了为人骨血父母的职责。 君如皎淡然道:「和你无关,人妖殊途。」 多年的陪伴与养育,比不过一句人妖殊途。 慕容则见状更是冷笑不已:「殊途?我不仅今天不让你走,生生世世你都别想走了,老子养大的崽子,当然得他吗的伺候老子!」 君如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想绕过他接着走出去,便被一道封印挡住了脚步,若是往前一步,便要弹回来。 他就这样,将君如皎囚禁在了此地,他留不下君如皎的身,也要留下君如皎的心。 整片山林只有他一条龙,那些妖怪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出,或许整个天下也只有他这一条龙,他不想孤单盘在这里度过遥遥无期的岁月。 君如皎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回到了角落里,摊开羊皮,开始慢条斯理地吃早上凉了的烤兔子肉。 慕容则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眼神,君如皎的瞳色很浅,他一直觉得很像蒙蒙的雾,今日他透过那片迷雾,看到了不一样的光景。 是怜悯。 是对同样的人的怜悯,那时他还不知道君如皎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很快他就知道了。 在他死前。 第27章 神祖(1) 君如皎坐在慕容则身后, 漫无目的用树枝画着小龙人。 地上被他勾勾抹抹,一看这个人……就是无聊透了 慕容则已是强弩之末,他化不成人形, 盘在地上, 龙鳞上满是脏污, 最坚硬的那片龙鳞被生生打碎, 露出血红色的血肉。 他嘶嘶开口, 血沫吐了一地, 他……是为了保护这个人才受此重伤, 这个人居然,如此漠视……要不是朝廷抓白髮妖孽,他怎么会受了道士的符咒, 沦落至此? 君如皎抬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 连给他上药的心都没有。 慕容则忽然暴起, 一个俯冲过去, 将君如皎抵在墙上,不顾身上还流着血:「白眼狼……看不出老子是为你受的伤么?你还乱跑!你不想活了?!」 君如皎道:「我看现在不想活的是你。」 慕容则松开力气,一边痛的抽气,一边冷眼看着君如皎跌落在地, 他阴阴笑道:「好样的, 好样的。」 他靠近君如皎, 君如皎看了他一眼——慕容则忽然觉得, 在君如皎浅色的眼瞳里, 像是有万年不化的冰山:「最后说一遍……你离我远一点。」 慕容则凑过去, 把头埋在君如皎颈窝里:「别动。」 第48页 君如皎微微张口,而后不动了。 慕容则感受着君如皎的温度, 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尖锐的龙牙直接咬进了君如皎的皮肉,他一扫尾巴,将君如皎扑倒在地,茹毛饮血般开始舔舐君如皎流出来的血。 片刻后,他松开了君如皎。把君如皎扔在了原地,自己缩进了角落里。 他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想,等自己伤好了,就把这个讨厌的人类丢出去,在这个讨厌的人类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再像英雄一样出来。 但是没有伤好的那一天。人类的刀剑上浸了毒,他的龙鳞一片一片脱落,露出里面丑陋的皮肉,慕容则喝水的时候被自己丑到了,不愿意再喝水,回过身来啃咬自己身上剩下的龙鳞。 等君如皎打猎回来的时候,慕容则已经停止唿吸了,他趴在地上,龙鳞被他全部啃咬下来,用血粘合成了一件护身的鳞衣……可惜还没做完。 到死他还是放心不下自己捡的人类。 君如皎嘆了口气,用鳞衣将他盖住,虽然他知道没什么用。 他给过他机会了,这是他自找的。 次月,斩龙英雄被帝王亲自执着,受众人朝拜。 人道天生银髮之人,有斩龙之姿,可平世道祸乱。 英雄潜伏龙窟,与蛟龙同席共枕二十年,常做惨态以惑蛟龙,最终斩下蛟龙的头;庆功之日,众人皆嚼龙肉、披龙鳞、啖龙心。 十多年前,慕容则背着被围攻而受伤的君如皎飞过大千山川时,若他曾低头看,或许可以看到众寺庙中朝拜的画中,银髮公子斩龙之身。 画中万民朝拜之人,与他背上那个受欺凌的孩子,有着一样模子的脸。 可惜烈日当时把他的影子勾的太长。 很多年很多年后,斩龙的那位英雄收了个徒弟。 君如皎看着面前从巨蛋里爬出来的小孩,戳了戳他红扑扑的脸蛋。 「把你的龙角收好,以后要叫师尊,懂么?」 远处,奔袭的人群大声恐惧地高唿着:「蛟龙出世了!蛟龙出世了!」又有新的人出来卜卦道:「别怕!那画中的银髮斩龙人定会出现!」 旧瓶装了新酒。 世上的情仇原是个转圜。 还在挣扎的,无非是不肯绝望的人。 …… 慕容则总觉得大脑有些昏沉,像是大梦了一场许久,睁开眼睛却是一片空空如也。 他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想找点地上的野草吃……这是他唯一可以充飢的方式,他记事开始便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谁,只每天裸着身子,被像狗一样拴着。 五岁孩童的身体瘦弱的很,没人愿意买一个五岁的孩子,干不了活,还要分一口饭吃。 慕容则蹲在地上,啃着刚才从地上捡到的半块窝头,手里还攥着一块尖利的石头,心里暗想着一会见到哪个衣衫华贵的人,就扑上去割他的喉咙。 临死前随便拉一个人陪他下地狱。 君如皎从马车上探出身子,说话的语气温和:「巫岚,去那边挑几个天赋高的孩子,你也收几个徒弟练练手。」 红髮少年拱手称是,回头却看见电光火石间,那群奴隶般跪在地上求买走的小孩,有一个露出骤然狠戾的表情,他冲上前去,一块磨了一天、锋利如刃的石头,就朝君如皎脖颈间探去。 君如皎一翻掌,慕容则便弹出数米远,躺在地上连连呕血。 「师尊!师尊可无事?弟子刚才吓傻了,师尊恕罪!」 君如皎摸了一把脖颈上被划破的伤痕,轻声道:「……动作够快的啊,我教了巫岚这些日子,连巫岚都反应不过来。」 巫岚闻言跪倒在地:「师尊息怒!弟子这就去解决了他!」说罢两步冲上前去,对着地上爬不起来的慕容则又是一剑。 君如皎在一旁看着,那小孩尽管身受重伤,却仍旧翻身闪避,巫岚一剑未能捅到要害,那小孩……仍旧用着狼一样恶寒的眼神盯着他。 眼看着巫岚又要捅一剑,君如皎道:「回来。」 巫岚茫然回头:「师尊?!」 君如皎道:「叫你回来。」 巫岚向后退了几步,君如皎从车上下来,走到他跟前,一只冰凉的手附上了慕容则的脸,慕容则只恨自己再无力气,否则…… 君如皎轻笑,磅礴的灵力释放出来,将人轻轻安抚,慕容则身上的穿刺伤迅速好转,身上的其他伤口也相继被抚平——慕容则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面前的人,在为他疗伤吗? 慕容则狐疑地看着君如皎,试图在这张完美无缺的脸上寻找出什么意图,君如皎察觉到他的审视,还给他一个温和的笑。 ——那绝对是君如皎这辈子笑的最温和的一次,却让慕容则以为他时时刻刻都是这样温和。 慕容则低下头,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绝望一时归一时,心底还是希望有人爱怜他的,他顿时有些后悔刚才想杀这个人了。 君如皎用一块上古好玉换了慕容则,人牙子捧着玉直笑。 慕容则被君如皎抱在怀里,脏兮兮的小手被君如皎牵着,慕容则小声道:「我……我不值那么多钱的,还有……我应该叫你什么?老爷还是主子……」 君如皎皱眉道:「姥爷?本座那么老么?」 慕容则摆手,红着脸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旁边拿着小桃木剑比划的小孩嘿嘿哈哈的叫着,撞到了人也是常有的事,君如皎被人迎面撞了一下,那小孩见君如皎的白髮,开口便道:「不好意思爷爷!我不是故意的!」 第49页 后面的小孩站成一排,跟着鞠躬:「爷爷对不起!」 ……最后还是巫岚劝走了君如皎,否则君如皎非在原地杀生不可。 巫岚在一旁道:「还不快叫师尊。」 慕容则仰着头,看着面前绝色犹如神祇一般的人:「师尊?」 君如皎轻声道:「嗯。」 慕容则又叫了一声:「师尊。」 君如皎又应道:「嗯。」 君如皎抱着他,从这条让他恐惧又厌恶的长街穿过,直至一条灿烂的大道上,慕容则生怕自己在做一个很长的梦,梦醒了只能看到满目黑漆漆的绝望。 …… 漆黑的夜,君如皎把慕容则抱在怀里讲故事。 「自古以来,同师尊这样修道之人,飞升成仙的也有几十上百,可封神的唯有一人,他姓慕容,人道慕容神祖,有一把剑,叫慕容神剑。」 慕容则抬着头道:「师尊在我心里最厉害了,师尊能封神嘛?」 君如皎摇头道:「慕容神剑之风岂是师尊比得?今后你便姓慕容,你要记住,你要成为这天下最强的人,才不辜负师尊,懂么?」 慕容则连连点头:「好!」 他接着问道:「师尊,那慕容神祖……是如何封神的?」 君如皎想了想道:「我也不清楚……但传说中有一人与神祖世世为仇,曾欺辱神祖,最终被神祖拿来祭天,灵魂世世坠入轮迴井不得好死……而后神祖便飞升了,古籍是这样讲的。」 慕容则「哇哦」一声:「什么仇什么怨啊,神祖也太狠心了。」 君如皎道:「休要编排神祖,我等修道之人,皆是神祖庇佑,你晚上去祠堂,跪一个时辰向神祖忏悔。」 慕容则反抗道:「我才不跪神祖!我不认识神祖!我只跪师尊!」 君如皎其实不信神祖庇佑一说,他从不敬神祖,也没出过什么事儿。 可是有一次他亲眼所见,其他门派长老酒后吐狂言,骂了几句慕容神祖,不到半刻钟便惊厥,连连下跪磕头求饶道:「神祖!弟子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弟子吧!」,再随即便口吐鲜血而死。 从此他便教导门下弟子,不可不敬慕容神祖,并修了慕容祠堂,叫弟子纷纷朝拜。 果不其然,朝拜过的弟子都觉身体轻盈,功力增长,君如皎心中疑惑,便也去拜慕容神祖,谁知他往地上一跪,刚轻声说完一句: 「弟子剑修君如皎,拜见神祖。」 ——便起不来了。 神祖压迫着他,君如皎低着头,直到发出了一声痛唿,压迫感这才减少许多。 君如皎只觉得神祖像的眼睛像是活的一般,一直诡异地盯着他不放,下一刻,他功力大增,居然……直接突破了。 慕容则进了门,也理应去拜拜神祖的,说不定神祖欣赏他,也能为他突破一番呢。 第28章 神祖(2) 神祖的石像庄严且肃穆。 慕容则觉得君如皎是高大的, 事实上君如皎确实不算矮,但在高大的神祖像面前,他的师尊显得如此渺小。 君如皎想牵着慕容则的手, 慕容则却只是紧紧抓着他一根手指, 君如皎只能作罢。 赐福过程没问题就好。 君如皎发现, 祭拜神祖时, 他能看到每个弟子的天赋, 天赋越高, 神祖的赐福便越强;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 君如皎有段时间如同批量出货一样收徒弟,终于验证了,事实的确如此。 君如皎一进祠堂的门, 便感受到了强烈的威压…… 向来如此,他若是想要进门, 一定要跪地膝行, 其余弟子却不至于如此。但每次出了祠堂, 他都或多或少觉得身体轻盈,修为进步。 他曾经找方七命那个臭老头子算过,方七命捋着鬍子,装模作样扔了好几根签, 来回在地上转着圈, 最后来了一句: 「天意不可猜啊师弟……」 方七命挺大岁数了, 在他后面像个老顽童一样蹦跶:「师弟最近有没有梦中情人啊!师弟你快恋爱!我算出你春心荡漾就在这段时日了!」 君如皎冷着脸道:「我梦中情人是神祖, 你叫神祖来做我道侣。」 方七命:「……告辞, 师弟, 想死别带着我。」 君如皎道:「我看你平日里还是挺想死的,不是总与我想做生死盟?这时候怎么退缩了?」 方七命叫道:「师弟此言大错!」 「你我纵然是天下魁首, 可人与神之间相隔天堑,纵然是已飞升成仙的师尊,在神祖面前不过是一只随手可以碾碎的蚂蚁!」 「师弟你是聪明人,不敬神祖的后果你是见过的。神祖,就是所有世人的天外天。」 方七命好不容易如此正经一次,他鬍子都被吓直了……平日里怎么插科打诨都好,他这师弟怎么敢对着神祖出言不逊? 君如皎苦笑,摇了摇头,伸出手开始拨弄花草,轻轻笑了一声。 他这话虽然是为了堵方七命的嘴,但君如皎自问世间仰慕之人,唯有神祖而已。 他从前不敬神祖,是他自恃修为深厚,天下无从匹敌,可在神祖面前,君如皎第一次发觉了自己的弱小,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很可笑。 君如皎六十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一瞬。 这一瞬他期待慕容神剑捅穿他的身体,他期待神祖用看蝼蚁的眼神看他一眼。 第50页 他的血沾在神剑之上,闪出凄凉的死亡气息,他临死前灰败的面庞,他闪着最后一丝光芒而后永久合上的眼睛。 给他的碌碌人生激盪起最后美丽的一幕。 但神祖飞升已千年之久。 君如皎黯然过一段时间,甚至闭关不出,不过不久后他再次出关,便开始广招优秀弟子。 神祖亦是由凡人飞升。 他君如皎若有幸,若能再造神祖这般人物,岂不是快意快意,美哉美哉?就算无幸,他能培养出一个超过他君如皎修为的弟子出来,也算是勉强成功了。 慕容则看着跪在地上的君如皎,他只能跟着跪下,心中却不服气,什么神祖,都是骗人的,他昨晚睡觉前骂了好几遍神祖。 神祖也没有惩罚他呀。 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一样一蹦超高,吃嘛嘛香;一样练剑的时候被师尊夸天赋超高! 君如皎朝着神祖三叩首,然后叫慕容则也叩首,在头碰到地上的一瞬间——慕容则觉得有些不对,他明明低着头,眼里居然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君如皎和自己的身影。 他眼中的师尊……就这样虔诚跪在他的脚下,耳边还迴荡着师尊的声音: 「求您赐福,求您垂怜,弟子君如皎愿生生世世忠于神祖,绝无背叛。」 「弟子君如皎,生生世世忠于慕容神祖……」 「忠于慕容神祖……」 奇怪,明明师尊不是这样说的。 恍惚了一瞬间,好似旧梦一般的画卷在他眼前闪了极快的一下,不过他什么也没看见,下一秒,他只听到君如皎催道:「快求神祖赐福!」 什么赐福? 慕容则茫然抬头,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头碰在地板上的时候他好像睡着了,刚刚才醒来。 君如皎又警告道:「不可抬头直视神祖,快低头。」 慕容则忙低头。 君如皎倒也心情好,朝着神祖像又是跪拜道:「弟子,剑修君如皎,仰神祖神武之风,携晚辈徒弟于此,求神祖赐福,弟子当躬身永拜,万年不改。」 慕容则被君如皎碰了一下便明白了,接话道:「晚辈仰慕神祖神武,求神祖赐福!」 …… 空气凝滞了。 门外的一只麻雀,被无聊的弟子用弹弓打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了闷闷的一声。 一只蝴蝶飞进了祠堂,很快便慌张飞走,君如皎的面色照旧,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神祖,神祖会对每个有天赋修行的弟子赐福,不论天赋高低,他君如皎选出的弟子,多少都是有天赋的。 君如皎向前膝行两步,提高了声调,不免有些着急道:「弟子君如皎,求神祖赐福!还望神祖垂怜!」 他心中有些着急了,难不成……自己挑的这个徒弟,一点天赋都没有么? 没有。空气仍旧安静。 「弟子君如皎,求神祖赐福!」 「弟子君如皎,求神祖赐福!」 「弟子……君如皎……求神祖赐福!」 神祖依旧沉默着,君如皎不死心跪在地上,足足半个时辰,朝神祖再度叩首数次,神祖依旧没有回应。 君如皎拖着疲累的双腿,连个眼神都没回,把慕容则直接丢在了原地。 枉将瓦片做美玉,原来中看不中用,没用的东西。 他想,回头打发了做个厨子烧饭吧,或者留着徒弟练习时做个活靶子。 慕容则站起身,想追上君如皎,却不料君如皎疾步如飞,越走越快,五岁孩童哪里追得上天下第一剑修? 他追到师尊闭关之处,却被巫岚拦住,巫岚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身灰扑扑,急急忙忙追过来的慕容则,便知晓了情况。 巫岚温柔道:「师尊从不许人打扰他闭关,小师弟也不想让师尊不开心吧?乖,等师尊出关了,师兄和师尊一起来找你玩如何?」 慕容则咬着牙,他不想君如皎不开心。 于是含着眼泪,腮帮子鼓鼓,可怜巴巴点了点头:「嗯!师兄辛苦啦!」 巫岚笑着打发了慕容则:「师兄不辛苦,师兄最喜欢小慕容这种可爱的孩子啦!」,见慕容则走后,他的笑容收了起来。 讨厌的东西,终于把师尊对他的注意还回来了。 肯定是神祖觉得他天赋不高,师尊看走眼了。 慕容则攥着拳头,一熘烟顺着小路跑了回去,累的气喘吁吁,心中想到,定然是这神祖在师尊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才让师尊讨厌自己的! 他一不做二不休跨进了祠堂的大门,小拳头对着神像就是一顿捶:「叫你说我坏话叫你说我坏话!!讨厌你臭神祖!!」 这神祖真是欺世盗名之辈,欺他师尊供奉,若真有能耐,怎么能忍他造次?慕容则越想越气。 他的姓氏慕容,是师尊所赐,这欺世盗名之辈,居然与他同姓? 慕容则越思越想,更是心头恼,将腰间木剑抽身而出——君如皎早上刚给了他做练手的剑,单脚踩着供奉台,借着将它踹翻的力气,一跃而起,剑便噼在了神像的颈侧。 五岁孩童剑法不算熟练,但好在身姿敏捷。 一剑直照神像脖颈。 砰——的一声。 众人闻声而来,只见少童穿着一身未来得及换下来的破衣烂衫,脸上蒙着灰尘,手中还执着一把粗糙的木剑,供奉台上的兽首滚落一地。 第51页 神像的头,落在了慕容则的脚下。 任谁触碰一下都不高兴,会使之断一根手臂、一条腿的神祖像,被一个五岁的小孩……斩下了头颅? 慕容则回头看着众人,他……他此时是有些无措的,还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我没想破坏神像的!师尊,师尊他不会生我气吧?」 没人敢动他。 众人尖叫着跑走,只留下他在沙砾一片的祠堂里坐着,慕容则更绝茫然害怕,走到了神像前,试图捡起地上的头颅拼上去,可就在神祖头颅被他捧起来的时候—— 头颅碎成了石头渣。 以至于没有任何人看到,神祖那张至少与慕容则有八分相似的脸。 慕容则自己也没看到。 接着,整座神祖像全部碎成一片,慕容则觉得自己的身心也被牵扯的有些疼,但仅仅数秒便恢復如初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体内翻涌的灵力。 君如皎赶来的时候,慕容则已经老实跪在了地上,抿着嘴忏悔道:「师尊……弟子不是故意的,师尊打也好骂也好……」 可是,君如皎轻轻一笑,将他再度抱在了怀中,慕容则再次感觉到了属于师尊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想死死回抱住君如皎。 君如皎在他耳边轻声安慰,声音酥酥麻麻的,像羽毛一样扫过慕容则的心上,他道: 「师尊怎么会怪你呢,你可是这世上新的神祖啊……还是一个只属于师尊的……神祖。」 多年后,红烛摇曳,慕容则死在冰凉的夜里,他睁着眼睛直到身体里的血流干,咽气之前,他忽然莫名其妙想到。 什么算是神祖?神祖能带给他什么?神祖有多厉害?神祖爱过君如皎么?神祖若是爱过,他也要被君如皎杀了。 还好他一开始就不信神祖什么的,呵呵。 第29章 芳心(1) 慕容则觉得自己芳心暗许了, 他好像坠入爱河了。 师尊对他太太太好了!! 君如皎吹着白粥,将慕容则抱在怀里,先用自己手背试了下温度, 然后尝了尝咸淡, 最后才餵到了慕容则嘴里。 二人就这么拉扯了半个时辰, 才将这碗粥吃完, 君如皎随手招唿道:「巫岚。」 堂下听候的巫岚上前一步, 朝君如皎拱手, 下一刻才坐在了席上, 他许久不与师尊一同进食了……他差点以为师尊把自己忘了。 君如皎看了他一眼。 伸出手,一把将椅子抽掉了。 巫岚……好在他早有准备,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勉强朝君如皎笑道:「师尊可是考验弟子的反应力?弟子还过关吧?近日里有训练,不敢叫师尊担忧。」 君如皎反道:「你没吃饭?你先去把碗筷收拾了, 再去后山的小厨房取吃的。」 顿了一下, 他接着说:「以后不要乱坐你师弟的位置, 不与师尊招唿一声便自己坐下,眼中没有我这个师尊了么?」 巫岚心有不甘,攥着拳头半天,引得君如皎甚至抬头看了一眼他, 最终他还是泄下气来, 跪地道:「弟子知错。」 他都不能……他都不能与师尊同席了么? 从前, 他坐在师尊的位置, 用师尊吃过盘子吃东西, 师尊都……不会责怪他的啊! 见巫岚不动, 君如皎淡淡道:「可还有事?」 巫岚犹豫片刻,不死心道:「师尊, 弟子突破元婴,师尊曾答应与弟子下山同游一日,可还作数?」 君如皎看也没看他,转头对慕容则道:「阿则想不想下山玩儿?师尊带你。」 慕容则仰着头,君如皎的笑温和又暖人,浅色的眼瞳里倒出他稚嫩的脸庞,慕容则问道:「好啊好啊!同巫岚师兄一起去嘛!」 君如皎道:「师尊带你,不是带旁人。」 「咣当」一声。 巫岚手里的碗筷掉在了桌子上,见君如皎皱了眉,他连忙拣起碗筷,道弟子先退下,不扰师尊了,临走前还不忘记朝慕容则绽开一个如沐春风的笑颜:「师弟,玩的开心呀。」 慕容则挠了挠头。 巫岚师兄人真好,还知道祝他玩的开心!会的会的! 他和师尊在一起怎么都开心。 巫岚向来是温和待人、不卑不亢,深得弟子们爱戴;有人知道了他没吃饭,小厨房马上就给他就寝之处上了一桌的食物。 巫岚一一笑着谢过,回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咬着牙,食慾全无,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拂袖全部扫在了地上。 他被师尊厌弃了,原因不是出在他身上,而是那个小子。 明明前几日……师尊还不拒绝他的。他对师尊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从小他便在君如皎身边长大,君如皎的第一个徒弟是谁他不知道,但那些人因何不受宠?都是无能之辈。 巫岚知晓君如皎是二十岁突破至元婴,如今已成天下第一剑修,他今年亦是二十岁,前月,他刚刚也突破了。 为什么师尊那么多徒弟,只有他能够侍奉左右? 当然是因为师尊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二十岁之时的英姿。 从小师尊待他极好,孺慕之情、知慕少艾,从小便是,师尊与弟子在一起的话本他偷阅过不少,他甚至特意偷偷拿给师尊看过,问师尊的想法。 师尊当时是怎么反应的呢? 静谧之中,君如皎一页一页翻到了末尾,连着二人双修的片段都一字不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对着堂下的巫岚轻声道:「小岚,双修提升修为,非是正道,不可取。」 第52页 「修道切不可急功近利,你太心急了,去神祖面前跪一个时辰。」 君如皎说完,还仔细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对爱徒话太重了?毕竟巫岚是天赋最高的徒弟,他平日里都很宠着的,一时想走捷径误入歧途也不是大事,有他君如皎拨乱反正。 于是语重心长补道:「小岚,师尊是为了你好。」 巫岚领罚的路上还觉得很幸福,甚至哼起了歌,步伐也很轻快;如果师尊拒绝他,难道不应该板着脸,严厉道你怎敢觊觎师尊!大胆逆徒! 师尊说的是什么意思?意思不就是现在双修,为时过早。 为时过早什么意思?不就是再等等,再等等就可以和自己双修了! 巫岚美滋滋想,总之师尊没拒绝自己,就是答应了。 他跪在神祖像面前开始祈祷: 「神祖祝福,神祖保佑,保佑我一定能和师尊在一起……」 他说完这句话,尖利的牙就碰到了舌头,他的牙齿原本就比旁人尖锐,刺痛传来之时,几滴鲜红的血也顺着舌头滚落在地。 「嘶……」巫岚疼的抽气,他莫名还觉得空气有些冷,只是他当时太兴奋了,没有太过在意。 美好的回忆如泡影一般破碎,看着一地碎裂的瓷碗,委屈、愤怒、嫉妒像火一样烧灼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师尊的心尖宠的心,尤其是曾经这两个字,叫巫岚更为心痛。 如果他向来是被君如皎漠视的,他今时今日不会痛苦。 可是师尊将他捧到天上,将他视为珍宝一般,如今却对他弃如敝屣。 他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一个小孩天赋再高,修为能高过他一个元婴期修士?他想杀,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况且那个小孩一看就不设防的样子。 …… 君如皎手里拿着一个小泥人:「阿则喜欢么?」 慕容则超级懂事,他被君如皎拉着小手站在摊边,看见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伸手要,君如皎问他喜不喜欢,他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不能让师尊为自己花钱。 其实他也是想多了,如果他说喜欢,君如皎直接就拿走了……若不是慕容则,君如皎压根儿不会下山,他每次下山都是周遭邪祟作乱、弟子镇压无力,迫不得已。 闲逛还是第一次,他根本不知道买东西要给钱。 买慕容则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要给钱,只是有个奇怪的人忽然冲出来朝他叫着说慕容则是他的奴隶不能随便带走,说着说着又眼睛一亮盯着他腰间的一块玉不动了…… 君如皎嫌这人拦着他浪费时间,又不想在新徒弟面前开杀戒,直接赏他了。 不过……这就是人间么?自己好像不曾好好看过人间。 君如皎只知道人间有厮杀、有仇恨、有珠宝,他竟从来不知道人间还有欢笑、有市侩、有烟火气——是很,但是君如皎不喜欢这种感觉。 人间的气息在即将拂过他的时候,绕了个圈将他留下,他觉得自己如同离世已久的人,摸到的东西都是冰凉的。 这种感觉太不令人开心了,他很不开心。 君如皎想通过杀人缓解一下。 手中灵力汇聚,以他的功力,那人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不会惊动慕容则。 「师尊!师尊快来看!!」 一声清脆的少年音,把君如皎飘摇的心唤了回来,他侧目望去—— 少年手中拿着纸鸢,笑着朝他挥手。 君如皎看着他,不自觉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人间与他的距离忽然拉进了,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君如皎轻轻舔了一下牙。 神祖是什么飞升的?世世被仇敌踩踏,终而飞升。 好想……好想毁掉他! 终有一天自己可以亲手毁掉他……杀人固然容易,可杀了再多人心里也是空缺的,远没有——杀他来的舒服。 慕容则迈着小短腿,全然不觉,他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只大大的纸鸢、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漂亮的陶瓷杯子,拖泥带水朝他跑过来:「师尊!这只小白送给你!」 慕容则把纸鸢塞到了他手上。 他这几日靠为师门的师兄师姐干活,攒了一些碎银,这是他买给天下第一好的师尊的礼物! 君如皎接过纸鸢的手有些茫然:「小白?」 慕容则点头:「对呀对呀!这只纸鸢上的白凤凰和师尊好像!我给它起名叫小白!」 君如皎嫌弃道:「像小狗的名字。」 慕容则挠了挠头,他真的不会起名字,于是便提议道:「那师尊给它起个名字吧!」 君如皎绞尽脑汁:「……叫大白。取大义凛然、白璧无瑕之意。」 于是,纸鸢正式更名为大白。 君如皎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却见慕容则拿着杯子不肯放手,为难道:「师尊……这个是送给巫岚师兄的,巫岚师兄对我超级好!他不能下山一定很孤单,我送他礼物他就会开心啦!」 君如皎「哦」了一声,松了手,只把被他吐槽名字像小狗的纸鸢拿在了手上。 多年后,纸鸢已经破到飞不起来了,被扔在房间的角落里,沾满灰尘——床幔间,却见慕容则压在君如皎的身上,他扯着君如皎的头髮,咬着对方的肩颈: 「师尊听话,我要你做我的狗……」 君如皎快要脱力,却还是回了他一句:「你……你这样爱咬人的才是狗呢……」 第53页 …… 接过礼物的巫岚温声笑着,而后打量着面前不满六岁的孩童,四周连人的动静都没有,唯有一片流水潺潺。 好像註定是为了发生些什么才存在的场景啊。 巫岚看嚮慕容则,他笑眯眯说道:「师弟,你身上有些脏,师尊最讨厌脏小孩啦,师兄给你整理一下。」 他的手上,已经汇聚了他此时能调出来的、身体内最深厚的灵力,若是普通筑基修士接了这一下,估计要灰飞烟灭。 别怪师兄不给你留全尸。 流水倒映出巫岚深红色的头髮,在空中随风飘逸。 第30章 芳心(2) 慕容则听话转过身去, 巫岚暗中蓄力,触碰到少年身体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一阵巨大的冲击, 潭中的鱼扑腾扑腾往出跳。 臭小子, 该死了吧。 粉身碎骨了吧, 荡然无存了吧。 流水啊流水, 告诉我, 师尊最爱的人现在是不是我? 尘埃落尽, 慕容则转身, 惊道:「师兄,你怎么弄得我一身都是灰?一会我还要见师尊呢。」 巫岚的笑凝固在了脸上,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伸出的手仿佛僵住了,许久后才收回, 他轻轻抱住头, 蹲在了地上, 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 他的身体现在还因大量的灵力流失而无力。 慕容则有些无措,一只手紧紧抓着衣摆道:「师兄我没有怪你!师兄!」 巫岚勐地起身,抓住慕容则的肩膀,叫道:「师尊有没有说过你的修为到哪了?你能不能跟师兄切磋一下!」 慕容则脑子有点没转过来, 「啊」了两声才道:「师尊说大概是炼虚初期或者化神末期?我不知道耶, 师兄呢?」 他掰着手指开始背:「师尊说有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我忘记啦。」 巫岚咽了口口水, 他抽出身后的剑, 这把剑剑名华时, 和他的脸一样华丽, 镶着不少翡翠与钻石,通体金色, 与慕容则手中玄黑的剑不同。 二人剑相碰的瞬间,深厚强大的灵力将巫岚撞的连连后退,他喉头只觉得腥甜,一口血似上似下,咽不下也吐不出,天地倾倒的眩晕后,他抬头看到了慕容则的身影。 少年还以拿剑的姿势站在原地,颳起的疾风将他的黑髮吹得摇曳,一双眼睛里却还含着童稚——接着,只见少年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上唇。 感受到巫岚的注视,慕容则转过去,朝巫岚歪了下头。 绝对不能在打他的注意了…… 我怎么敢打他的注意。 单单是那一剑的威压,而不提威力。 师尊陪他练剑时,他也不曾感受过。 就像是……就像是世人都要在他的剑下落荒而逃。 巫岚不敢再招惹慕容则,但……不代表他的觊觎之心变了,他又挂上了一副温和待人的包容面具,此后对师弟处处关照,叫人挑不出一点问题来。 他心想,来日方长,还是有机会的;说不定师尊便有回心转意之日呢? …… 世间事,烟波轮转,指尖一抹沙。 十七岁的慕容则已经高出君如皎半头了,还高出巫岚一个肩胛,近些日子,他越来越少往君如皎那里去了。 他反而开始去找巫岚,常年行走在巫岚的住处之间。 巫岚笑着开门道:「师弟真是好学,又来借书?要说师兄这里的藏书虽多,怎么也比不过师尊那里,师弟要想学习,还是去师尊那里为妙。」 慕容则死死捂着书皮,不愿被巫岚看出端倪,敷衍点头道:「师兄说的是,只是师尊近日来繁忙,我怕打扰了师尊。」 巫岚又假笑着寒暄了几句,这才把慕容则放进去。 来他这里好啊,省着像小时候一样一天到晚总是粘着师尊,叫他看了难受。 慕容则走进去,把书放进书架,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借走的那本表皮上写着《慕容神剑》,据说是慕容神祖曾经的剑法,众宗门都传阅当作古籍保存。 慕容则翻阅后觉得太过简单,自己研究出了《慕容剑法》,问世后更是令他声名鹊起。 《慕容剑法》相较于《慕容神剑》的炫技,更适合剑修学习,从前修真界都是各随师尊学习,还没有什么功法剑术,自《慕容剑法》以后,才有了各家传世之功法,什么《化物诀》可将身化作各种灵兽;还有崑崙山的《崑崙剑法》。 也有一些对于提升修为无用的功法,在世上广为流传。 方七命从前的一个毒修徒弟,以毒化功,能暂时将人五感完全封住,可惜其人嗜毒成性,英年早逝,那青年名叫封五觉,他传世的功法便以他的名字命名。 不过这都是后话,慕容则端坐在席上,小心翼翼将书的封皮换下,从书架中又嗖地抽出一本书,左顾右盼了好半天,这才将其牢牢拿在手中。 他刚还的书叫《霸道徒弟爱上师尊》,又拿了一本《清冷师尊与暴戾徒弟》。 这些书一看便有些年头了,书页都被翻的卷边了,巫岚为了隐藏他的心思,在这几本书旁边塞了大量的春gong图混淆视听,慕容则有时候看了话本,无意间翻出两册图画,更觉体内汹涌澎湃—— 该死的。 他十六岁第一次做*梦,就梦到了师尊。 师尊对他事无巨细,师尊这样挂怀他,还常常温柔抚过他的脸庞道: 第54页 「你是师尊天赋最高的弟子,你愿意做独属于师尊的美玉么?」 慕容则连连点头。 他有今日,全部依赖师尊啊。 方七命是最先发现他不对劲的人,他每天像只熘达鸡一样在弟子们练功的地方熘达,慕容则一直觉得这老头子有点古怪,没事就蹲地上玩石子,嘴里还念念有词,索性不理他。 方七命自说自话黯然道:「长的好就是好啊,老夫也没大如皎几岁,如皎连年桃花不断,老夫我却孤孤单单……」 明月高洁,君如皎忽然出现在他的旁边:「念什么经呢?」 方七命道:「君如皎,你长这么牛逼,嫉妒死我了,艹。」 君如皎遥望着不远处,正红着脸从巫岚住处跑出来的慕容则,轻声嘆道:「这个月第六次了。」 「非是本座当师尊的心狠,只是情多误人修为,未突破到渡劫期,不可动情,更何况巫岚天资庸庸,不算般配。」 方七命以为他说的自己,更是心花怒放道:「师弟!你铁树也开花了啊!」 君如皎道:「我从前不懂这些,近日才知道孩子长大了,感情便不似从前那般单纯了,真需要我多多挂心。」 他说着,还有些苦恼地捻了捻眉心。 不远处,在一旁笑着招唿慕容则的巫岚,在他心里悄悄被抹去。 他从来不愿记得死人的名字。 …… 慕容则进门十二年了,这十二年,君如皎再没亲自带过旁人。 第一次,他带着慕容则下山歷练的时候,叫了巫岚一同。 巫岚高兴得跟开了屏一样,一路上又是给师尊买吃的;又是给师尊扇扇子递水,把慕容则完全挤到了一边去,慕容则想开口抱怨,却被君如皎叫住了。 君如皎道:「和你师兄,你争什么风头?好好坐着。」 巫岚更是心中窃喜,但表面仍是云淡风轻,他想着自己到底还是师尊最宠的徒弟,就算被师尊冷落了十二年又怎么样?只要师尊想起他的好,马上就能把慕容则踹到一边儿去。 直到——君如皎带他来歷练的地方空无一物,只有悬崖下一片翻滚、叫嚣的妖族,巫岚仍旧没有发现什么,冒着粉红泡泡问道:「师尊,咱们来这里做什么呀?」 君如皎转身看向被冷落了一路的慕容则,却是向前一步,他面前的巫岚心中莫名慌乱不已,一滴滴冷汗从他的鼻尖渗出。 他后退一步,离深渊更近了:「师尊……你不会要我们去杀万妖之潭的妖吧?这里,从这里掉下去的,可从来没有人爬出来过啊!前些日子合体期修士误入其中,筋疲力尽也未能出来……」 君如皎向下看了一眼。 万妖之潭下,除了嘶吼着的妖兽,在其中翻卷的,不乏森森白骨。 君如皎道:「我记得你是炼虚末期?若是误入其中,怕是十死无生吧。」 巫岚连连点头。 君如皎扬起了一个笑:「那你去吧。」 他飞身将剑拔出,剑逼巫岚,巫岚后退两步,只见剑锋仍不收回,竟要没入他胸膛,躲避之中,他还来不及叫出「师尊缘何?!」,便一脚踏空,跌入了妖潭之中。 巫岚那双绝望的眼睛,在慕容则心上烙上深深的痕迹,直到他被扑上来的妖群淹没,慕容则这才回过神来。 勐地转身看向君如皎。 「师尊……你杀了师兄……?!」 君如皎像刚刚碾死一只扰人清梦的飞虫一样平静:「嗯。」 慕容则看着君如皎,他觉得……这个君如皎有些陌生,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君如皎;又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君如皎。 慕容则艰难开口,问道:「师兄做错了什么?」 君如皎道:「你对他有情爱之意,本身便是小岚的错,你还年轻,师尊原谅你,你做什么师尊都会原谅你的。」 「但把你送上迷途的人不可原谅,师尊要你亲眼看清楚。」 慕容则难以置信道:「师尊认为我喜欢巫岚师兄?我根本没有这个心!我真正喜欢的其实是……」 是你。 但是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他忽然不太确信自己究竟能不能看清眼前的……师尊了。 但慕容则确信,自己爱的那个温和师尊,绝不是眼前这个无情之人。 君如皎看着慕容则,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失望。 「时至今日,你仍旧要与师尊说谎话么?看来师尊平日里太娇纵你了。」 他用剑指着慕容则:「既然你这样维护巫岚,连师尊的话都不听了,你便跳下去寻他吧。」 慕容则其实对巫岚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无非是承蒙照顾的一丝丝感激罢了,他刚才这幅样子,根本也不是为巫岚伸冤——而是他觉得不可置信,君如皎怎么是这样绝情的一个人呢? 似乎是铁了心,想和现在的君如皎过不去。 慕容则深深看了君如皎一眼,握紧手里的剑,纵身跳了下去。 第31章 芳心(3) 慕容则当时只觉得君如皎冷血。 他自己何尝又不是冷血之人呢?和君如皎一脉相承的。慕容则当时可有半点关心巫岚么?是为巫岚之死难过么? 他只是觉得君如皎在他心里的完美形象毁了, 仅此而已,他心中的君如皎爱着世人,他爱着这样的君如皎, 却不在乎所谓的世人。 第55页 如果说更怕的——慕容则害怕, 在君如皎的心里他也是可以被随便割捨的。 在空中坠落的时候, 慕容则恍然发现。 那些妖、那些被封禁在这里的妖全部都是饿了几十上百年的肚子, 见到人便扑上去啃食, 慕容则拔出剑, 抓着峭壁上的一块石头, 拼命朝四周砍去。 太多了,太多妖了。 慕容则一剑能杀退几百只小妖,可是张开血盆大口不要命般只为舔舐人类的鲜血的, 又何止几十万? 他只能不知疲倦地斩着妖,一刻也不敢停, 他不知道自己挥动了多少下剑, 右手已然无力, 慕容则的动作稍微慢了些——几十只妖怪叫着扑了上来,尖锐的牙齿直接咬断了他的腿骨。 「嘶嘶——吃——」 「嘶嘶……嘶嘶……」 一只通体漆黑,唯有眉心一点白的乌鸦悽厉尖叫着,在悬崖边栖身的蝙蝠纷纷被惊飞。 不详将这里深深笼罩。 慕容则痛唿一声, 手上挥剑斩首的动作仍然不敢停。死的妖越来越多, 前赴后继的越来越多, 他半边身体栽倒在地, 另外一条腿也没能倖免。 同样尖利无比的牙齿, 从他的小腿上撕了一块肉下来。 失血有些多了, 他的大脑有些失去了思考能力。 时间流逝得极慢极慢。 万妖之潭的妖……是没数量的么?慕容则心想,那他估计要死在这里了, 尸骨无存。 师尊,让你失望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千秋万代的天下第一剑修,没想到却被一群小妖吃了,还真是不甘心。 妖潭下只剩下一堆尸体。 还有一个伤痕累累,但还在拼命挥剑,与空气厮杀的少年。 上面的君如皎回头,一脚连车带马,都给踢进了万妖之潭。 他第一次,他几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动这样的气,他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徒弟,居然为了别人忤逆他,为了别人逞英雄! 很快,妖潭上又翻出了几具白骨,君如皎大喘气了好几下,这才平復了情绪。 也罢。 他不和死人计较,等到慕容则出来,他们师徒之间,来日方长呢。 慕容则的修为,十七岁,修为在天下之间也是仅次于他君如皎——但毕竟还差上一截,也许差的便是这最后一次试炼。 就当是为了突破吧,今后阿则会知道自己的苦心的。 他俯视着慕容则竭力挥剑的样子,心中爬上一阵酥麻的感觉……也许下万妖之潭杀妖,那种力竭,濒死的感觉也很有意思。 死则死矣,拼尽全力去活的感觉不是更开心? 从前怎么没发现呢? 君如皎嘆气道,可是如今他想要下去也不能了,这是专属于他爱徒慕容则的试炼之地,身为师尊,他怎么能耽误自己的弟子突破呢? 该死的。该死的。 君如皎咬着唇,不叫他发现还好,发现了却无从感受的愉悦,便是压在他身上的无尽寂寞,他鲜少有渴望的东西,若是到不了手,如万蚁过心的痛痒就会将他埋没。 他唤起霜辉佩剑,一剑一剑往自己身上捅去。 血流了一地,他伸手去接,直到君如皎有些站不住了才停下,他低着头。 捧了满手的血,君如皎将其找了片树叶,轻轻放在其中。 啊……血不能白流,等阿则爬上来,煮了血羹给他补补吧。 如瀑大雨浇在了君如皎的脸上身上,血流失的速度变快了,君如皎仰着头,喝了两口脏污的雨水,头髮被打湿,漂亮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尽快意的笑。 他喜欢被浇湿的感觉。 …… 慕容则的体温越来越凉,好像要死掉的前一刻,瓢泼大雨将他浇醒。 他死了么?如果没死,他想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能问问君如皎,这么多年在君如皎的心中,自己是不是也和巫岚一样,从未在他的心上停留过。 不行……体力流逝得太快了,这样下去,他爬不起来的。 慕容则的眼睛都被鲜血煳住,看着满地的尸体,如野兽般茹毛饮血的欲望逐渐升起,他觉得自己现在不像一个人,反而像一头饿急了的狼。 慕容则恢復意识的时候,君如皎正伏在他的身边。 见他醒来,当即在手臂上割下了一块肉,朝他道歉:「不要生师尊的气了,师尊……给你赔罪。」 慕容则僵住了。 一个猜想从他的心中升起——君如皎不是冷血,他似乎不是个正常人。 慕容则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他有了一个念头,他不敢再喜欢君如皎了,虽然这颗心仍旧为了他不时砰砰跳动,但是有种莫名的预感—— 爱上君如皎的人不会有好的下场的。 在君如皎无微不至的照顾中;在偶尔的切磋中,看到君如皎受伤时反而开心的神情。慕容则坚定了他的想法。 …… 慕容则这一世后来爱上的道侣,是他在游歷山河途中见到的一位少年。 他自知无法面对君如皎,便提出了下山游歷几年,君如皎起先百般阻拦,还说要与他同去,后来拗不过他,只能答应了。 慕容则在斩杀邪魔的时候,遇到了一身白衣的少年林中舞剑。 月光之下,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他见过君如皎舞剑么?君如皎很少出剑,与他练剑的时候也不许他抬头看自己,叫他务必只关注自己手上的剑。 第56页 这少年舞剑之姿……与他心中的君如皎舞剑,如此相像。 慕容则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上前一步便道:「在下慕容则,深慕公子舞剑风采,愿闻公子之名。」 他希望看到的转身是君如皎的脸,他还是希望师尊在此与他有一场月下相逢。 可惜不是,回头的那张面庞纵然是如玉雕刻一般的美人,却不是君如皎,少年莞尔:「久慕慕容剑祖天下无双,在下明月。」 慕容则支支吾吾道:「你……舞剑很美……」 糟了,第一次搭讪!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他生硬道:「明月公子这剑可有名字?」 明月歪着头道:「此剑无名,但等有缘之人为其赐名,我见慕容剑祖便是有缘之人,不知可否请剑祖赐名?」 慕容则脱口而出:「便叫玉粹吧。」 皎如霜辉,温如玉粹,君如皎的剑名就是霜辉。 明月姣好的容颜愣了片刻,然后笑道:「听剑祖的,就叫玉粹。」 慕容则急忙道:「不必叫我剑祖,叫我慕容,叫我阿则都可以的!我与明月公子虽然是初识,但仿佛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一般……」 明月的脸上一直挂着笑,他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慕容公子。」 慕容则情窦初开过一次,是对自己的师尊君如皎,但他觉得自己那时候太年轻了,错把依赖与感激当成爱——直到遇到明月,他才知道什么是爱。 他越与明月相处,越觉得这个人,他註定要爱上面前的人。 明月仿佛能猜透他的心一般,许多话他自己还没有说出来,明月先帮他说出来了。 他许多个夜里,会做那个噩梦,梦到满地的妖乌央乌央涌上来,啃食着他的血肉,直到把他啃成一句森森白骨,然后惊醒,这个时候,明月会在身旁安抚着他。 他们一起斩妖除魔,他意外发现明月也不弱,一起聊心愿与未来,慕容则躺在草地里逗弄萤火虫,他喟嘆道:「我从前的梦想是天下第一,如今举世再无人与我匹敌,我的心愿就是能有一个人只爱我,永远只爱我一个,我也永远爱他。」 明月接道:「真是美好的心愿,慕容公子总会找到这个人的。」 慕容则忽然翻身,将明月压在草地中,二人的距离极近极近,一片静寂之中,他能听到明月的唿吸声,鼻息打在他的脸上,好温暖…… 一滴露珠落在了草地上,清晰传进了两个人的耳朵里。 「明月,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么?」慕容则恳切道,「我的意思是,我期盼你能成为这个人。」 明月笑了。 他笑的温柔,慕容则就是沉浸在他温柔的笑颜中,恍惚中,他又想起了一个不该在此时想起的人,但慕容则觉得自己很坦荡。 明月道:「慕容公子说的这个人……我听了便还以为是我,原是如此啊。」 他接着嗔笑道:「若是公子说那人不是我,我才要生气呢,我与公子这么久,公子不知道我的心意?」 二人在夜幕下凝视,慕容则忍住了要吻下去的心,郑重道:「明月……有一点我一定要说明一下,你……你仔细考虑一下,再决定是否要应许我。」 明月歪了歪头,示意他说下去。 慕容则道:「其实……我曾经喜欢过我的师尊,那天看你舞剑,也是觉得你像我师尊才留意你,包括你的剑名玉粹,也是与我师尊的剑同源……我师尊与我……我们没可能的,我很快就意识到了。」 或许是慕容则看错了,他太迟钝了。 坠入爱河、误以为自己被爱的人总是迟钝的。 明月露出一个隐隐的笑;好像在说……原来是这样啊。 他和明月离得如此近,他听到明月的心跳声了么?他只知道自己心跳跳的很快,扑通扑通,好像要跳出来了。 仅仅一瞬,乱七八糟的想法便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了,他诚恳道:「但是明月,你就是你,在你身边,我才知道人活着能如此快活,我与师尊在一起时,我是压抑的,我不敢动,我生怕他不开心! 但是和你做任何事情我都快乐,我没有把你当我师尊的替代,我对天发誓!」 紧接着,慕容则举起三根手指:「神祖在上,不,神祖之外的天公在上!我慕容则若是把明月公子当作了师尊的替身,便叫我世世不得所爱!世世不得好死!」 明月笑着掰开了他的手。 「行了,诅咒自己就算了,不要把你爱的人也一同诅咒了啊,我不愿与你分离。」 慕容则感动道:「明月,你总是这样温柔。」 他把明月死死抱紧怀中,像是抱着此生最珍重之物,可惜慕容则只顾着自己流眼泪,没有看到明月似笑非笑的神情,或许看到了他也不会在意,他已沉溺在爱情之河中,无法自拔。 那是慕容剑祖一生,唯一一次这样平静与柔和,平生所有的锋芒都被藏了起来,他无数次低声念道上天垂怜让他遇到明月,明月用他的温和,将他心里的狂躁与不安抚平。 明月,他心中一遍又一遍唿唤着,明月,明月。 明月回答道:「我在这里呢,我永远、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他不在意生死了,不在意什么天下第一,原来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他慕容则这一生,好像都是为了等这个怀抱。 第57页 后来他深深憎恨君如皎,不愿意原谅他,更无法原谅自己的原因,或许有一点便是——在他眼里,君如皎亲手杀死了明月,杀死了他曾经视若珍宝的爱人。 君如皎用事实告诉他,他就是个笑话,他的一切都是个笑话,他就像幼时的那只纸鸢一样,一直在君如皎的手中,他觉得不公平,他挣扎,怨恨,大声叫喊,想把君如皎狠狠碾碎在脚下。 一直拉扯着纸鸢的人,其实也在纸鸢的手中,两个人都没法停下。 第32章 缠葛(1) 月色朗朗。 二人相依在生命之河的旁边。 他们已游歷过人间万象, 今日走过被称作人间尽头的生命之河,天地见证,他们成了真正的恋人。 二人刚刚温存过, 明月坐在窗前, 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少年精緻的脸庞此时潮红一片, 上面还挂着些许水珠, 慕容则倚在床边, 看着他年轻又温柔的恋人。 他要和他成亲。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 他还来不及说出口, 这个世界便如同倾塌了一般开始倒悬,慕容则只觉得大脑眩晕,他大叫了一声「明月——」 然后下意识去护着自己的恋人。 明月没有回头, 仍旧在看月亮,慕容则心下只觉危险, 翻身下榻。 世界如同诡异撕裂般开始断层破碎, 慕容则刚想向前一步, 眼前的明月忽然消失了,钝痛忽然从他的胸口传来,他的胸口……被一柄熟悉无比的剑洞穿了。 是玉粹剑。 明月……杀了他? 慕容则苦笑,在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许多爱恨情仇的故事, 他是曾经有负于明月?还是与明月有过血亲之仇?都无所谓了, 他爱明月, 明月想要他的命, 拿去便是。 玉粹翻转, 慕容则垂着头, 瞳孔开始放大,剑身上刻着另一个名字…… 霜辉。 温存的人换了副样貌, 仍然挂着那副让他沉醉其中的温柔笑意,君如皎笑道:「好久不见啊,别怪师尊,师尊这是为你好。」 君如皎摸了摸他冰凉的脸:「世上那些人都是天资庸庸,怎配与你结伴?你与师尊双修,果然修为进长飞快。」 「你让师尊觉得很开心,放心去吧。人要飞升,总要经歷这关,渡劫期的修士死后不会魂归天地。」 慕容则死死凝视着他,直到断了气也不肯闭眼。最后他有些后悔,他甚至想,不着急与明月成亲就好了;若是他不是天下第一,游歷的途中死在哪里就好了,明月会一直在他的身旁,他哪怕有一世的圆满也好。 前尘旧事,如此一役。 他生生世世所珍视的一切,都是君如皎的一时兴起。 慕容则想到,那些凡俗中相恋的情侣,若到不欢而散之时,最喜欢问的一句便是「那从前的那些便是假的么」。人总是会在意相离的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爱过自己,爱过便无悔了。 慕容则也想问,森森黑夜。 一开口面前却空无一人。 他想起有一世他是瞎眼的养花人,君如皎是他捡到的一枝芙蓉花,他悉心照料芙蓉花几十年,生怕娇嫩欲滴的芙蓉花受了委屈,最后老死也要葬在芙蓉花下。 死去的盲人在死后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然后他看到自己爱了一生的芙蓉花,居然是一根沾着芙蓉剪纸的断根草。 在他死后不久,他的遗骨和烂草一起被除去了。 七世之镜在他眼底幻化成一片波澜,慕容则跪在波澜之中,再次睁开眼睛,从前的皮肉换回在他的身上。 他的额头,是一道金色的印记。 慕容则道:「可我……还没有找回原来的身体。」 他心中泛起一阵熟悉的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也是七世之镜中的那个黑影:「不,那具身体不重要,你是神祖,如今这具身体是你的第七世转世。」 「无论是七世之镜,还是魔族禁地,再或者是神祖被人偷走的那具身体,都是为神祖第七世飞升而埋下的因果,无非是让神祖的转世机缘巧合走到这里,看到从前的几世而已。」 它接着道:「这个世间万物,本就是为了神祖的第七世转世而生。」 「第七世后,神祖便要飞升,跳出人间万世了。」 慕容则其实一直有些疑惑,这人总说他是他自己,难道自己还能和自己说话么? 神识道:「我是你在你心里留下的神识,只为了让你记住……不要杀死君如皎,你此次降世,就是来寻找他的。」 它接着又说:「可惜世世你都不信,哪怕次次投轮迴井去追寻君如皎,次次却都杀了他,然后再投,再悔恨不已放声大哭,这次你不惜将一身的神骨全部削掉,只为了在轮迴的路上留下神识。」 世世他都不信? 慕容则道:「这个人我是非杀不可的。」 神识道:「这个悔你也是非后不可的。」 慕容则气笑了:「我世世被他逼的如此惨烈,我若真是神祖,早将他碾死了,还会后悔?」 神识认真道:「嗯,不仅会,你跳一下轮迴井便是七生七世,然后第七世再度飞升。你上一次跳的时候也是为了寻君如皎,结果第七世的时候你把君如皎杀了,回到天上以泪洗面,又去找君如皎了,这才有了你们这几世的爱恨情仇,你以为君如皎这么对你你很委屈?都是天上的你求来的。」 这是人话么?怎么合起来,慕容则有些听不懂。 第58页 但……有一点。 这几世的爱恨情仇? 难道这还不是他和君如皎全部的纠葛?仅仅是一次轮迴之中的某个片段。 神识可惜道:「算了,别想了,你脑子不好使,要是杀了就杀了,大不了再投一次轮迴找他呗。」 慕容则气道:「你就这么对我说话?」 神识无所谓道:「我就是你留下的意识,确切的说,这是你自己对自己的评价。」 慕容则望向远方,喃喃道:「我不信这世上有神祖……若是真有那种超脱了人世、甚至又超越众仙的能力,能凌驾于人世之外,我不敢想像,该是何等的孤单。」、 他还想接着问,可惜神识逐渐散去,深刻烙在他心上的只有六个字: 「不能杀君如皎。」 慕容则握剑的手忽然松了一下。 好像……他暂时不是非杀君如皎不可,有些事情,他要从君如皎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他在其中已歷经六世,奈何人间……刚过了两个时辰。 慕容则去了当时把君如皎留下的客栈,君如皎正在昏睡,还没有醒来,掌柜的见他更是热情迎接:「稀客!这不是慕容剑祖!哎呦,虽然那些人都说慕容剑祖投靠了魔族,但我就不信,您可是我的偶像啊!」 慕容则冷着脸往前走,他这张脸其实看起来有些凶,就像现在,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遥遥望去却像是不怒自威。 掌柜的讪讪道:「剑祖,小的不会说错话了吧?」 慕容则淡淡:「没有……本座去接师尊回山。」 掌柜摆手道:「寒舍居然还有漱玉仙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哎哟哎哟蓬荜生辉了!不知漱玉仙尊在哪里?」 慕容则指着里面空荡荡的一间房:「师尊原本住这里,他人去哪里了?」 掌柜的忽然愣住了。 一个时辰前,在这里睡着的君如皎悠悠转醒,还没给钱便急匆匆下楼,掌柜的连着问道:「仙君啊,贵客,您这是要去哪啊?」 君如皎还有些发热,脸颊红扑扑的,被他缠的不耐烦了才开口道:「去找徒弟。」 掌柜的委婉道:「贵客,您还没给银子呢……」 君如皎蹙着眉问道:「什么银子?」 掌柜的听了怒火冲天,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便开始大声嚷嚷:「还装傻,别以为你是修仙的你就了不起!我告诉你,不给钱别想走!用物抵债也行。」 君如皎全身都使不上力气,不知为何……他体内的灵力像凝滞了一般,不然他绝不会在此心平气和说话:「你的意思是给你东西?」 他伸手往衣服里摸,从前他出门会佩戴玉佩这些玩意儿,如今看来……好像被慕容则搜刮空了。 掌柜的暴跳如雷:「去!去扫院子抵债!还住的老子最好的房间!你真以为你穿个白袍子就是漱玉仙尊了?别侮辱漱玉仙尊!」 君如皎被拉扯着,进了灰扑扑的院子,想了想道:「那漱玉仙尊需要给银子么?」 掌柜嗷嗷叫道:「废话什么!当然要给,慕容神祖来了也得给!快去扫地!」 君如皎直接被推倒在了院子里。 身上的灵力,完全施展不出了,也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 不然正常来说他一个渡劫前期的修士,怎么会着凉感冒呢? 君如皎靠在散成一片的柴火上,仰着头看着天,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自己快死了,他君如皎连自己都骗不了,根本别提骗的了天。 慕容则看到君如皎的时候,君如皎靠在腐败的木头桩子旁边,上面还漏着水,浇湿了他的头髮,已经再度晕过去了。 心里……一点也没有报復的快感,他抱起君如皎。 慕容则低声命令道:「你先不许死。」 他抱着君如皎出来的时候,想着给掌柜的结帐,顺手摸了一下腰间,想用奇命玉佩抵帐。 腰间是空的。 慕容则忽然心中有了个不妙的想法……他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君如皎,君如皎如今的虚弱,不会是如此吧? 方七命说过什么来着? 方七命说道:「我和你师尊赌,你师尊会不会爱上一个人。」 「我算到你师尊此生,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你师尊说什么也不信,我俩就赌了一条命。」 金盟之石在上,誓言仍旧作数,若是君如皎真有动心,此消彼长,他的命会抵给方七命。 君如皎爱谁?君如皎这种人也能爱上别人么?不行,这绝对不行,慕容则想,他绝对不能让君如皎栽在别人的手上。 君如皎不会是爱上自己慕玉的那个没用的壳子了吧?那正好,那个壳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回来的是他慕容则,永世和他纠葛的慕容则。 第33章 缠葛(2) 一枚玉佩碎裂在地上。 从玉佩中, 走出一位鬚髮尽白的老人,他眯着眼睛,立在原地跳了两下, 还做了两个广播体操, 这才将苍老的眼睛睁开。 「哎呀。」他望天道, 「看来我师侄是将身体拿回来了啊, 如果他不拿回来, 如皎还有一命能留住, 如果他回来了, 如皎这条命就归我啦。」 「不枉我费尽心思想叫他去拿回身体,唉,其实不拿回来也没什么的, 什么做梦啊灵力极限啊,不过我忽悠他的, 他的身体是我换来的, 我可以折腾折腾罢了。」 第59页 「嗯……只是他不拿回原来的身体, 他其实还是一具死人,如皎再怎么动心,也不过是无根的痴情罢了,金盟之石只限于活着的人。」 方七命是真的很爱说废话, 而且很爱自言自语。 哪怕一个人走到魔族的禁地里, 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捋着鬍子, 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君如皎, 老夫最后还是胜你一筹啊。」 莫一世站在他身后:「怎么还不说君如皎到底什么时候会死?」 方七命吓了一跳道:「你这后生!什么时候来的!」 莫一世毫无形象坐在地上, 托着腮:「魔族之地, 本尊耳听八方。看你这老头子在这里自言自语,还以为是外敌入侵, 差点给你撅成两半。」 「要不是小红说好像认识你,你就没命了。」 方七命拱手道:「原来是魔尊,在下方七命,愿为魔尊鞍前马后。」 莫一世发出人类招猫逗狗的声音:「啾啾啾,小红出来,看看认不认识他。」 从莫一世后面探出一只毛茸茸的红色脑袋瓜,红繁看到他,失声大叫道:「爹?你居然还活着呢?」 方七命也叫道:「乖儿子!!你也还活着呢!!」 二人抱到了一块去。 他贼眉鼠眼、左右顾盼道:「乖儿子,小点声,千万别让你师尊知道啊,你师尊恨不得让我死透了,他要是知道收了我儿子当徒弟,死了也会扒了咱爷俩一层皮的……对了,你师尊不知道吧。」 红繁一把推开他:「不知道。爹你这老不死的,拿我师尊的命换你的命,也真够坏透了。」 方七命干笑道:「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爹修为没有你师尊高,你师尊暂时还死不了,不过也快了。咱爷俩百年大计就要完成了,天雪山马上是咱爷俩的天下了嘿嘿。」 红繁沉默了一下…… 师尊待他不算差,他不想算计师尊什么。 「……爹,你和我师尊是师兄弟,因为一个天雪山,你要害死我师尊?」 方七命摆手,随即望了望天,长嘆道:「不,我只是想赢他一次,我与如皎同年拜入师门,你以为我不恨么?为什么有人天赋异禀,随随便便就是魁首,有人连筑基都不成?」 「你以为换命还魂、卜卦问凶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是爹愿意学的么?你爹我,庸庸碌碌数十年,只能猜猜天是怎么想的,而你师尊随随便便就能飞升。」 他平日里像个老顽童,插科打诨惯了,直到现在也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让人看不出端倪。 红繁努力去观察他父亲的脸色,他生平最好察言观色,这张老气横秋的脸,此时此刻居然有点……悲伤? 说到此,方七命再次长嘆一声,从腰间取出了一卷旧画像,画像中的美少年眉心点红,与红繁有几分相似,但五官更立体些,暗红色长髮在身后盪着,唇中似笑非笑,一副风流做派。 方七命双手颤抖,无比虔诚地抚了上去。 红繁问道:「这是我……呃?我娘?」 方七命笑骂道:「……死小子,是你爹我啊。」 要是说是他娘好像也可以。 毕竟红繁这孩子是爹娘都是自己一个人,是自己当时好不容易把他生出来的。 这张因苍老而惹人厌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眷恋的笑。 红繁忽然想到方七命很爱自言自语,他心底浮现了一个想法…… 莫非他爹真的不是说闲话,而是真的是……自己与自己聊天。 君如皎可以容颜永驻,而方七命五六十岁才结丹,一张曾经自负美貌的脸更是因窥探天机而变得丑陋无比,无数次梦回,他都摸着这张旧画老泪纵横。 有些人在天下人心中一直是年青模样,比如君如皎、比如慕容则。 而他好不容易让天下记住他方七命的名字,却只剩下一张垂垂老矣的脸。 方七命为之捨去一切换来的声名,是君如皎随手拈来的;而君如皎自始至终苦苦悬着的一颗爱恨不分的心,是方七命早就分明了的。 五十年前,年轻的方七命吻过面前的镜子。 一地的水仙开了满池。 方七命嘆道:「死也不会真的死了,渡劫期的修士死后不会魂归天地,借着万物的皮囊养好回来,很简单的。」 莫一世沉默了一会,他说道:「如果你想,呃,本尊可以把你变回画像中的样子。」 方七命哈哈道:「不用不用,都当了这么多年老头子啦,心也老啦,配不上这张脸啦……魔尊还真是好心啊哈哈……你在干什么!!你这登徒子你在对我儿子干什么!!」 他原本还在望天自怨自艾,回头便看到方七命正把红繁抱在怀里玩,一只大手不老实地到处摸,摸摸上面摸摸下面。 红繁哼哼唧唧的,被他撩拨的面色潮红,倒也不知道反抗,一只手还勾着莫一世的脖颈。 方七命天都塌了。 莫一世撸了半天红繁,才把红繁放下,所实话,他这张脸很可爱,毕竟是红繁最近新捏的,和红繁那张娃娃脸有些如出一辙。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手心:「好饿。」 「那个叫君如皎的人类很强么?」 「我们魔族,只有吃到修为比较强的食物会觉得美味……我有意识以后,小红不许我吃活人,那些意外死亡的弟子尸体真的很难吃……我一定要去吃君如皎的尸体。」 第60页 「我想要对比一下,和那具叫慕容则的人类尸体哪个更好吃!那具尸体,超超超级美味!」 莫一世的眼神中,是最原始的兽性,是对食物的渴望;他的人性很淡,野心也不明显,属下喊着杀尽人类那种话,他向来是歪着头附和两声。 像小兽一样,他喜欢吃和玩;红繁是他的玩具,人类尸体是他的食物。 从前只能吃点尸体填饱肚子的时候,他觉得吃什么都随便。 自从那次,他意外将下属脱壳出的、传说中天下第一慕容则的尸体吃掉以后,他才体会到什么是美味,他尖叫,他嘶鸣,整个世界被他震颤。 他差点大开杀戒,差点不顾小红不开心,去寻找更多美味的食物,紧急关头,还是小红站了出来劝住了他,小红当时眼睛一眨一眨的,可爱极了。 红繁当时吓死了,生怕莫一世开了杀戒,自己马上大祸临头,于是便提议道: 「怎么能由您亲自去尝试呢?人世间多是碌碌之辈,您都吃过那么多难吃的人类了,再吃到难吃的,岂不是您受苦了?」 「我看,咱们的人要打入人类之中,选出美味的人类给您食用,这样一来省着您亲自动手了,我愿意为魔尊鞍前马后!」 莫一世想了想,爽快答应了,还在红繁脸上吧唧了一下:「小红!你好聪明!」 就这样,红繁哄了莫一世几天……然而还是逃不过莫一世自己的消息渠道。 他要去吃君如皎的尸体。 …… 「师尊?」 「嗯……是阿玉么?师尊在呢,等师尊好了陪你练剑。」 「……我是慕容则。」 「……」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这几天都是这样的。 君如皎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甦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二人常常正寒暄着,君如皎眼睛还没睁开看他一眼,慕容则一句话还没问完,君如皎就昏睡过去了。 从前君如皎的房间不让任何人进,但如今没人敢拦他,慕容则想进就进,纵然世人说他勾结魔族又如何? 他回到天雪山,那些人见了他一样磕磕巴巴道「慕容师兄」。 慕容则踢翻了地上的药罐,喝这些也不管用,君如皎还没给他个交代,怎么可以自己简简单单死了呢? 他摔了半天东西,最后也没办法,只能接着熬药,看着药罐子外若有若无的一抹暗红,慕容则心下一狠,直接抽出剑,削了块肉下去。 真特么的……疼啊。 慕容则嘴角抽了下。 血肉被剜下剥离的痛,以及熬药需要那么多血,君如皎是怎么露出当时那个若无其事的神情的? ……慕容则忽然有个,非常非常恶劣的想法。 等到君如皎喝了他的药,精神一定会好些的,他一个血气方刚,二十多岁的年轻剑修,也有许久没开荤了。 他偷偷熘进房间,看了一眼君如皎的睡颜,只觉得下身火热,手轻轻向下解去……却毫无反应。 毫!无!反!应! 「……方七命,你这个老不死的。」慕容则捏爆了手里的碗。 方七命修为很虚,下的都是一些咒,这些法咒却除他外难解,如附骨般附在他的灵魂上,哪怕换了具身体……他此后该不举还是不举。 七世之镜毕竟是回忆,在他回忆中他是那样的床上雄风,如今也只能看着美人自己窝囊。 慕容则出了门,蹲在地上,接着煮他的药了,他把慕容剑解下,放在手中掂量的两下,哪怕自己一会不能真刀真枪,他也要用剑柄折腾一下君如皎。 他这样想着,勐地起身,端着药就去君如皎的房内了。 ——汤药洒落一地。 第34章 缠葛(3) 黑乎乎的汤药洒了一地。 只见一柄银剑横空划过, 对着他便飞来,慕容则负手后退几步,那剑仍旧紧逼他不放, 无可奈何之下, 慕容则唤出慕容剑, 胸前一挡, 银器相撞。 紧接着, 君如皎侧身闪出, 二人的剑在对峙中撞了几次, 君如皎不是持剑要切磋比试的架势,反而是直接用灵力驱动霜辉,大有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慕容则无可奈何, 也只能驱动剑陪着他,直到将霜辉碰落到地, 才止休。 慕容则上前一步, 气道:「君如皎, 你好了就开始犯病是不是?我这样担心你,你恩将仇报是不是?」 君如皎睨了他一眼:「谁叫你进师尊的寝殿的?慕容则,好一阵子不见,学会对师尊出言不逊了啊。」 慕容则意识到, 现在的身份终于是自己而不是旁人, 今世的他是神祖的第七世。 第六世是身为君如皎弟子, 遭君如皎红帐中毒手;作为神祖转世, 他本该直接转有第七世的身, 灵魂却因一段惊奇经歷而明珠暗投。 无论如何, 他终于是慕容则了,不是那个出剑还要压着几分其他人。 他今日在君如皎面前, 也终于可以用慕容则的身份说话了。 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走上前道:「师尊连弟子都能睡,弟子进师尊的闺房有何不可?你我也是拜过堂成过亲了,我今日就算是想与师尊耳鬓厮磨,有何不可?」 慕容则一把要揽过君如皎的腰,看着他细如柳条的腰肢,慕容则心不免泛出心疼,然而下一秒,君如皎抽剑,直接砍断了他的手。 君如皎道:「你心中可有师徒之礼,居然说话如此大逆不道,先去把你的手接上,本座再与你算帐。」 第61页 血从断肢处流了一地。 慕容则叫道:「君如皎,你真失心疯了?」 君如皎连个正眼都不给他:「本座看你才是失心疯了,念在你也是从死神中抢回一条命,从前的事本座多少有负于你,若不是你前程不想想红尘,本座何苦出此下策?千秋万代,谁如本座这般待徒弟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君如皎你真是好一个用心良苦。」 慕容则听笑了。 他是真笑了,虽然他不知道君如皎是怎么好的,怎么从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变得现在一拳能打一百个红繁的,但是他真觉得君如皎挺好笑的。 这个人曾经杀死过他,曾经骗过他最真挚的感情,居然如此「从前是本座有负于你」轻松带过。 慕容则咬着下唇,他真的想上去一步,把这个人一剑砍了。 反正他也是来报仇的,他死得多惨,怎样绝望,他夜夜都不曾忘记,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胸口是凉的,一睁眼,便是横穿过胸膛的一柄剑。 他唤出慕容剑,向前一步,神情阴沉。 杀了君如皎。 杀了君如皎。 不能杀死君如皎不能杀死君如皎不能杀死君如皎能杀死君如皎不能杀死君如皎不能杀死君如皎。 噬心啃骨的痛,他的意识中顿时只有这句话,他敢动杀心一念起,不能杀死君如皎的劝告就会一遍一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杀了他!!杀了他给自己报仇啊!! 没人回答他。 那他和他的爱人十七年前枉死了,残忍死在了君如皎的手上!!谁来管!!谁来怜惜他慕容则!! 问谁?要问天么?人说慕容神祖就是这世间的天。 哈哈哈哈哈!!他是天啊!!他慕容则就是天!!世上岂有遭君如皎玩弄生生世世的天!! 慕容则心中苦痛万分,君如皎在一旁仍然道:「从前本座待你之好,你丝毫不记心中,看来你我师徒缘浅,今日起便断了吧。若是你心中有怨,拿起你的剑,杀了本座也不算欺师灭祖。」 君如皎说这话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坦然。 他知道自己在激怒慕容则,看到慕容则回来,他就知道慕容则不会放过自己; 可惜那时他的身体状况太差劲,自己这爱徒的秉性君如皎清楚,肯定非要从他口中得到些什么答案,否则岂会趁危杀人? 他也是用了一套功法,才把自己身体恢復至完好,要不然他怕自己真的要死掉了。 刚才一交手,君如皎就知慕容则已到了飞升瓶颈。 世间流传着一套人人所嫌弃的功法,叫「杀妻证道」,可令修士免飞升天劫之难,简而言之就是无痛飞升。 然而,杀妻证道只是斩断人间最深的羁绊而已,若一个人修为至此没有羁绊,自然而言有了神性便飞升了,然世上之人岂能无有羁绊?多数人的羁绊是自己的爱人道侣,这才有了杀妻证道一词。 古来突破渡劫期的修士有几十,成了人们心中飞升的仙君。 然,只有君如皎知道,古来飞升成功度过天劫的,仅有慕容神祖一人——据说就连慕容神祖,也是在天劫一半时,爱人身死他手,这才以飞升; 他的师尊,是如何死在天劫下,魂飞魄散不得好死的,只有他知道。 他曾经把师尊的灵魂拿去给方七命补,试图重唤师尊于世。 方七命在那里坐着,上下捅咕了几下,吐槽道:「这他妈的是个人?我铲一下土都有他灵魂的碎渣子,师尊飞升了你就是老大了我知道,也不至于这么折腾我吧?」 君如皎把他赶了出去。 其实他根本无心飞升,他不觉得自己能渡过天劫。 但他费尽心思,将慕容则与尘世的羁绊全部框在与他之中,不惜杀死巫岚,化身他的道侣……唯是怕慕容则飞升不顺,为了飞升,为了证道,慕容则绝不能建立任何与尘世间其他人的情感联繫。 虽然他中间杀死过一次慕容则。 君如皎承认,自己当时是发了疯了。 慕容则是他与人间的一个媒介,终日里沉浸在心中荡漾的情丝之中,他不免想要更多,不免开始期待失去他的感觉,会悲伤么?他君如皎还不曾知道过悲伤是何种滋味。 渡劫期修士死后魂魄有所依,借着人或物总会有归来之期,慕容则不看古书,他却爱看,这样一来,慕容则恨也恨自己了,自己像个人,一样尝过痛苦的滋味,也算值了。 君如皎这样想着,心中不免兴奋了一分:「本座对你没什么苦衷,你今天这幅走火入魔的样子,本座看了觉得心中作呕,若是你不想报仇,滚出本座的视线。」 慕容则被他激得越来越想杀人,他越想杀人,那道声音就越是冲进他的脑海,让他不得安宁。 几乎撕裂灵魂的痛,让他意识都开始模煳。 他跪倒在地上,剑滑落在地,君如皎只当他是纠结,还想吐出一番更为过分的话,却听见慕容则低声喃喃。 君如皎向前一步,身子稍微俯了一下,才听清慕容则在叫谁。 他说:「明月……我好痛。」 他好似没什么意识,低着头继续道:「明月,怎么办,师尊他不要我了……」 一滴眼泪划过。晶莹的。 滴答一声落在了地上,空气太静了,君如皎都听到了。 第62页 君如皎心中应该怅然的,他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应该怅然,但是他感觉不到,什么是怅然?不是痛苦、不是快乐、不是刺激。是犹如一罐老醋缓缓倒在破了个洞的碗里,滴答滴答,从碗中流失的酸涩与怅然。 他此刻非常非常想感受这份怅然,可他知道他不能!如果真的放任自己去享受感情的波动,那他所做的一切,为慕容则做的一切,怕是要功亏一篑了…… 要知道人世间的功法,施加第二次都很困难。 他不敢轻易尝试,于是将一切咽了下去,脸上还是那副冷漠的面容,只是眼中稍微柔和了。 君如皎低着头,捡起来慕容则的断手,看着他流出的血,轻声道:「阿则别哭了,师尊没不要你。师尊为你疗伤。」 他的思绪飘回了很多很多年前,真的很多很多年了。 君如皎下山去斩妖,留巫岚照顾才五岁的慕容则,巫岚也不上心,自己不知道去哪玩儿了,慕容则睡醒了以后发现师尊不在,一个人拿着他的小桃木剑跑去找师尊了。 在路上摔了个跟头就坐在地上哭,哭累了接着到处找师尊,君如皎回来的时候慕容则灰头土脸,还拿着小桃木剑到处找他,逢人就问:「你看见我的师尊了么?像个神仙哥哥一样,超级好看哒!」 夕阳日暮,他抱着小桃木剑嚎啕大哭:「师尊不要我了!师尊不要我了!!」 君如皎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他好像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把慕容则带到身前说道:「阿则,师尊也有自己要忙的事。」 慕容则还是哭,他都有些烦了,一个小孩怎么那能哭,有那么多眼泪? 君如皎心中无奈,将他抱起道:「别哭了,师尊没有不要你。」 小孩儿慕容则还是抽泣,一遍又一遍重复道:「师尊没有不要我,呜呜……师尊没有不要我呜呜……」 君如皎不禁失笑,三十多年的光阴过去,半个甲子年还要多的岁月啊,可是他不会后悔的,等到慕容则杀了他,跳出了天地之间,飞升至不死不灭,他终究会明白这一段师徒情将是他漫长生命中的一点剪影,或许今后他不会再记得自己。 君如皎怀中抱着慕容则,慕容则忽然睁开眼睛,朝着君如皎就翻身压了下去,君如皎惊唿一声,被他直接按倒在地—— 那只断手还在君如皎的手中,但慕容则顾不了那么多了。 第35章 缠葛(4) 慕容则单手将君如皎按倒在地, 也不顾另一只手还断着,他就那么盯着君如皎,盯到君如皎心里都有些发毛。 君如皎低声道:「放开, 成何体统。」 慕容则道:「就不放。」 君如皎道:「你多大了?还像个小孩一样, 放开师尊。」 慕容则直接把头埋进了君如皎胸口:「就不放, 我就是小孩, 我就没长大, 让我埋一会。」 君如皎怒道:「多大的孩子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吃奶呢……!」 说到这, 君如皎的声音顿时小了一度,这话对一个和自己上过床的人来说……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他说完了自己都觉得脸色不快。 果不其然,慕容则听了以后, 头更是拱在君如皎胸口,上下来回蹭来蹭去, 君如皎实在烦躁, 一挥手把慕容则另一只手也给斩了下来。 断手落在地上, 又是血液喷溅而出,慕容则像习惯了一样,闷哼一声,其他的一句话没说。 君如皎喘了一口气。 少了仅剩的一只手的支撑, 慕容则直接跌进了君如皎怀里, 二人跌在地上, 君如皎皱眉, 又说了一遍:「起来。」 慕容则看了看自己两只空荡荡的手:「没长手了, 起不来了。」 君如皎一脚踹在了慕容则身上, 二人这才分离开,君如皎有些嫌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去叫人把你的手接上。」 慕容则看着君如皎的背影,他问道:「师尊,你喜欢我么?」 君如皎应道:「你还是个乖徒弟的时候,很喜欢。」 慕容则道:「那我还做你的乖徒弟,你能不能像从前一样对我,像我小时候那样,这样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君如皎顿住脚步,语气有些嫌弃:「慕容则,我刚才是不是给你好脸色了?世上的人都在往前走,你还执着于从前,真是毫无长进。要是你还想跟我保持着师徒关系,这样没出息的话不要再说了。」 说完这话,君如皎头也不回出门了。 慕容则坐在地上,汗水打湿了他的头髮。 君如皎叫人给慕容则上药,特意吩咐不要给慕容则上麻沸。 他有点想红繁了,要是红繁,何须他多说一句话,自然会把事情给他办明白。 疼着他,他那双不老实的手就不会乱动了。 他扶着头坐在一旁,慕容则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君如皎忽然觉得自己选择和徒弟双修,助徒弟提生修为真不算个阳谋。 很久很久之前,大概是慕容则夺下会盟第一的那次以后,各宗门长老相继拜访,君如皎心中烦得要命,为了给慕容则拉点关系,却还是招待了他们,办了宴席。 那些长老在下面聊天聊地,推杯换盏间就开始乱吹,男人嘛,吹的要么是老婆,要么就是自己实力,吹自己实力的,又不愿被人知道底细,就开始聊徒弟。 君如皎坐在上面,众人见他一直不说话,就开始撩拨他:「漱玉仙尊缘何一言不发啊?慕容公子这般天赋异禀,恐仙尊不如我等这般为难,没有弟子不成器的苦恼了,啊哈哈哈……」 第63页 君如皎淡然饮茶道:「怎么没有?」 「哦?」有人马上好奇问道,「不知弟子若是冥顽不灵,修为不进,仙尊如何处之呢?」 君如皎歪头,思索片刻道:「与他双修啊。」 台下举盏的人差点将盏落到地上:「仙尊真会说笑……」 君如皎真是这么想的,双修,每次他觉得慕容则要误入歧途了,就与他双修。他身为明月时,每次双修后,都觉得慕容则不仅修为见长,人也是神清气爽。 换句话说,要不是二人曾经双修过,慕容则哪里能有这般突破速度,不感谢自己还算了,反倒是变本加厉。 然而。 快超越渡劫期的修士,这凡俗身体怎么还需要修復? 双手接上的那一瞬,身上的灵力向下流淌,很快恢復如初,慕容则勾了勾小指。 感觉还不错,一点也不疼。 他躺在床上,学着刚才君如皎对他冷不防的一剑,唤起慕容剑,对着君如皎便横了过去,君如皎抬眸间只觉一阵寒风瑟瑟,慌忙站起身来,条件反射般后退两步。 很快意识到了攻击的君如皎停住脚步,等着剑从头到脚将他噼成两半,他死了,慕容则即可便也飞升了,多年的夙愿也在此一瞬了。 君如皎等着。 然而慕容则剑一侧,朝君如皎要害处轻点了几下,然后轻轻划过他的脸,给这张完美无瑕的神仙脸庞留下了一道剑痕,而后收了剑。 慕容则是真的,他还想杀了君如皎。 说了这么多,废话了这些,君如皎又不愿意变回那个他喜欢的师尊,他真的不想继续拉扯下去,太烦了。 但是他动不了手。 心中的声音一遍一遍告诉他,不能杀君如皎,他会后悔的。 越是这样,慕容则就越是逆反,他倒是想知道他会后什么悔?还有什么状态能比他现在更惨? 君如皎看着慕容则。 不愿意动手么? 君如皎忽然有了个想法,他手中灵力凝聚,拂过自己的面庞,顿时换了一张少年清秀的脸,柔声上前去:「阿则。」 慕容则瞳孔收缩,而后从床榻山暴起——他几乎是拎起君如皎的衣襟,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谁让你换上这张脸的!你不配!换回去!!」 君如皎勉强笑着:「怎么了,你不是很是思念?师尊带你见见他。」 君如皎有些费力,一只空闲的直接去勾慕容则的胸膛:「可还是怀念从前的感觉?故人相见……你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呢?」 慕容则艰难道:「明月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的,你不要装作你是他,我不会上你的当的,君如皎。」 君如皎又笑了,他挣开慕容则的禁锢,向前一步把人逼到床榻上,顶着那张温和的少年容颜,他吐出道:「何必自欺欺人呢,你知道师尊就是明月,陪你登山望远,陪你夜下观星,陪你捉萤火虫的都是师尊啊……明月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呢。」 明月的脸上,浮现出不属于这个向来是温和的少年的,森然的笑。 慕容则想崩溃大叫,他以为再次见到这张脸,他会大哭,他会绝望,实际上他最后还是笑了笑,放开了君如皎的衣领。 他步履蹒跚,像是受了伤一样,慢吞吞往外走。 君如皎仍是顶着明月的脸,声音却恢復了原来的声音:「你去哪?」 慕容则没有说话。 君如皎上前去,拉住慕容则,再次问道:「你要离开师门?」 慕容则低声道:「君如皎,我不找你报仇了,也不想与你有什么纠葛了。」 「我这一生只放不下两个人,明月和师尊,现在他们都死了,被君如皎杀死了,或许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活过,只是你君如皎玩弄我的傀儡而已。」 「我求你了,看在咱们师徒一场,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你不是除了我以外还收了一个徒弟吗?虽然他不会回来了,但是你可以接着等,反正你寿命也有上千岁了不是?」 「说不上哪天就有新的天才出世,你再去与他纠缠。」 说到这,慕容则及其嘲讽笑了一下:「到时候再与他双修,说不上就碰上一个愿意和你纠缠的呢。」 君如皎站在他身后。 他忽然想到面前这个人,好像是他爱的人。 他封住了自己的五感,把爱恨都封住了,他再也感受不到这世上的一切,以此换来一具可以被慕容则杀死的完好躯体。 爱是什么?君如皎在心中嚼了无数遍这个字,最后得出,爱就是让他登峰造极,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修炼的路何其崎岖,君如皎用一身的血肉给他全部铺平。 可是,可是。 君如皎轻声道:「你怎么能走呢……师尊爱你啊。」 慕容则道:「爱?师尊,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叫你师尊了,你算了吧,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只是我给你的感觉,把我玩弄在掌心的感觉,你别提爱这个字了,咱俩都别提了。」 「咱俩都不懂什么是爱,我不懂是因为教我的人就不懂。」 慕容则见君如皎沉默,他最后开口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就多说一点话,不说没机会说了。拜你所赐,我其实更不知道什么是恨,我觉得我是恨你的,可是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恨你,是我曾经很爱师尊和明月。」 第64页 「我放下了,师尊,你也放下吧,好好过日子。」 世上悲伤的事是什么,是不懂爱恨的人苦苦挣扎其中;如果有更悲伤的事,估计是此人还并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懂得很,他的那套爱恨不会有问题的。 被这种人爱上是件很绝望的事。 君如皎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看着他的背影。 慕容则在说什么呢,什么爱呀恨的。 他歪了歪头,爱恨被他完全封住了,他不能完全理解慕容则此时此刻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君如皎只知道,慕容则现在走了……也行,大不了先过一阵安稳日子,飞升的时候再说。 君如皎只是说:「如果你高兴的话,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忘记我也行。」 慕容则平静道:「不会忘记的,毕竟是刻骨回忆,以后我成亲了,记得来喝喜酒啊。」 江山此夜,一汪水一般如此平静,一枚圆月高悬其中,亮的有些晃眼,远处是丛生的野草,芦苇在风中摇晃…… 第36章 慕容则的媒公生涯 转眼间又是悠悠五十年。 五十年对于修道之人, 或许是弹指一挥。凡俗人的鬚髮尽白,慕容则却还是那副模样,为了不被人叫做是妖怪, 他只能辗转各地。 慕容剑祖短暂出现而又消失不见的故事仍旧脍炙人口, 只是江湖上少了个天下第一剑, 多了个当媒公的俊美青年。 慕容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他倚着露水野果为食, 走到哪里草蓆一盖就能睡觉, 这样颓唐过了几年, 忽然心中不再踯躅,伙同客栈老闆,开了个媒介栈。 ——简而言之, 给人介绍对象的。 他皮相上佳,自然吸引许多俊男靓女, 也促成过不少佳话, 人道慕容公子有情有义, 真不是为了碎银几两,有欺瞒姑娘的男人,全被他打成了残废。 也有人问道:「慕容公子?他与慕容剑祖可有关系?」 说书人一挥扇子道:「神祖姓氏慕容,故自称慕容传人的可在少数?剑祖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休要乱猜, 剑祖怎么可能是你我等辈能见到的。」 慕容则的日子还是过的很开心的, 人间姻缘美好, 他喜闻乐见。 虽说世上遗憾向来多于团圆, 他只愿见到团圆, 若是好聚好散,有缘无份, 他不愿去听。 只是…… 今日接待的客人,慕容则很烦他,已经连续来半月有余了。 只见这人肥头大耳、脸色如煤、膀大腰圆,坐在席上就开始侃侃而谈:「老弟,你这不是包成的?俺都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婆娘?」 慕容则道:「……客官,您再写一下您择妻的原则,我为您找合适的姑娘。」 客人道:「俺不知道什么字怎么写!俺就五条标准:漂亮的让人一看就稀罕的、守妇道的别要什么平等的,女人就应该伺候爷们、床上放得开的、有银子的不花俺钱的、宽容大度,不和俺其他老婆争风吃醋的——哦,对了,生儿子才能当大老婆!」 慕容则总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他用手摆弄着剑上的剑穗,用手帕擦拭着剑锋,阴沉沉来了句:「这样的老婆,有倒是有啊。」 客人眼珠瞪的熘圆:「那你快给俺找一个啊!」 慕容则擦好了剑,漫不经心道:「你不怕新婚夜遭夫人毒手就行,你虽然一无是处,但人的心肝脾胃,卖到邪修那里也值几个钱。」 客人被气跑了以后,不免到处抹黑他的名声,慕容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遍一遍擦拭着自己的剑,门庭冷清便不点蜡烛。 他就这么一个人坐到半夜,忽然极轻地阴阴笑了一声。 五十年间,慕容则还成亲了,往天雪山发了个请帖,君如皎没去。 从前和他一起鬼混,叫着「慕容公子,等着喝我们的喜酒!」、「慕容兄,要不是你!我怎么结识曦娘!」的那些小伙子和姑娘们相继老去,慕容则也再度换了个地方待着。 无非漂泊而已,他本来就没有过家。 这次,他成亲了,深思熟虑许多年,慕容则终于决定婚配了,他要给爱的人一个名分。 君如皎没去,但是红繁去了。 红繁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师兄啊!!慕容师兄!!你真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师兄啊师兄!!师弟也算活着见到你了!!」 慕容则穿着大红喜袍,朝红繁屁股上踹了一脚:「起来,别用你的屁股坐脏了我的地板。」 红繁抹着眼泪道:「师兄,你这能让我待几天吗?我不想回去呜呜呜……现在天雪山只有我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了,我真的不想回去,呜呜呜……」 天雪山好像还是那些人那些事,又好像全然不同了。 当年慕容则走后,人们好像遗忘了慕玉这个人,从前在天雪山红极一时的角色就这样隐入尘烟,和慕容则一样成了天雪山的禁忌。 有人说是身死魔族,师尊心中难过;还有人说是叛逃了,师尊不愿提起这个白眼狼。总之众说纷纭,这个人像是谜一样消失不见了。 莫一世扛着红繁冲到天雪山山下,去吃君如皎的尸体,正赶上了君如皎不知缘何面色不善,二人当即缠斗在一起。 君如皎多年不曾这般出剑了,霜辉与魔气交织在一起,三天三夜不分胜负,莫一世急得忙问缩在一旁的红繁:「小红,你爹不是说你师尊快死了么?怎么还活蹦乱跳的,快来帮我,我快累死啦!」 第65页 红繁只觉得一道致死的目光狠狠剜了他一眼。 ……最后,也不知道二人达成了个什么协议。 君如皎道:「等我死了再给你吃吧。」 莫一世扳着手指头道:「那你可得早点死!我都饿死啦!!争取两百年内……不!一百年内就要死!」 君如皎「嗯」了一声:「很快的。」 说完,他的目光转向红繁,红繁坐也不敢坐,站也不敢站,尴尬笑了笑:「师尊,好久不见。」 君如皎道:「叫你爹回来吧,我死了以后,天雪山的弟子们还要有个人带着。」 红繁惊道:「你你你……师尊,你知道我爹是谁了?」 虽然说君如皎一副面色红润、不像有病的样子,却还是三句话不离自己是将死之人。 君如皎「啊」了一声,反问道:「一直都知道,怎么了?这原来是什么秘密么?」 片刻后,君如皎有些惆怅自说自话道:「红繁,你说我算是个好师尊么?」 红繁谄媚道:「自然,天下哪有如师尊一般好的人呢?是不是慕容师兄与您有了误会?慕容师兄就是年轻,经歷的事哪有师尊多,等时间久了自会知道师尊的苦心。」 君如皎点头道:「嗯,我也这么觉得。送客吧,红繁。」 莫一世正坐在地上,他揪了一块手指,捏成了一只八只腿的小鸡,小鸡「咕咕」在地上翻滚,他用茅草戳着人家傻乐,听了君如皎这一句「送客」,连忙把小鸡扔进了嘴巴里,那只手指很快又长了回来。 他还傻乎乎地问道:「要送谁?我陪小红一起,然后我要和小红拼小人!」 红繁觉得有些不妙,忙拉住莫一世的手,莫一世安抚他道:「好啦好啦,我不会和你师尊拼的,你放心!」 君如皎看着自己徒弟与魔族勾来搭去的样子,原本表情管理严格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拼小人?」 莫一世从地上跳起来:「对呀!你想拼嘛!我可以教你……但我只和小红拼,你可以换个人嘿嘿。」 君如皎知道什么叫拼小人以后,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看着红繁,心痛道:「你都和他……了,修为也不见长,以后出门别说本座是你师尊,本座丢不起这个人。」 红繁死乞白赖的还是叫着师尊,跟着君如皎回天雪山了,只是他身上还挂着一个莫一世,君如皎看他俩烦心,又需要红繁为他处理事情,就这么任由二人荒唐去了。 君如皎终日里闭关,泡在藏书阁里看古籍,要么就是躺在那个早被慕容则噼烂的寺庙里望着天花板,要不是红繁偶尔能见他一面,他真害怕君如皎走火入魔了。 方七命一样是个不着边际的,每天跟莫一世一起斗鸡斗蛐蛐,不亦乐乎;莫一世斗输了就要揍方七命,方七命就躲在红繁的身后大叫。 有一次红繁不在,莫一世把方七命揍得肠子都淌出来了这才罢休,连忙揪下两块肉给方七命治好了。 方七命好了以后,伸伸胳膊伸伸腿,下次接着赢莫一世。 于是,红繁的日常: 处理事务,为莫一世捅的篓子善后;处理事务,看看爹作妖了没;给师尊送饭,看看师尊还活着没。 晚上还要陪着大脑发育不完全的莫一世玩拼小人。 若不是慕容则往天雪山送了一张请帖,红繁如今还在苦海中挣扎,收到请帖的那一刻,红繁想着先给君如皎看。 红繁道:「师尊,慕容师兄他……成亲了,邀请您去喜宴。」 君如皎看书的手抖了一下,手中的古籍掉在地上,开口不确定般问道:「成亲?」 片刻后,君如皎若无其事捡起地上的古籍,回红繁道:「你去挑些东西送去,就当恭贺他百年好合了。」 红繁道:「师尊……您生气了?」 君如皎不解道:「是我平日里经常生气么?我真心的,希望他可以幸福。」 红繁迟疑片刻,终于问出了一个他多年来一直想问的问题是,虽然问完他就后悔了:「师尊,您是不是……心悦慕容师兄啊?」 「然后呢?」慕容则瞟了红繁一眼,随口问道,「说来听听,君如皎是怎么说的?」 听到君如皎的名字,慕容则比自己想的还要平静,从前他还会为了客人提到了君如皎有关的蛛丝马迹而辗转不得眠,这么多年过去……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治癒一切。 爱呀恨呀,都成了蒙尘的珠子了。偶尔想起,慕容则也觉得不可置信,他从前居然这样执着过么?好幼稚。 君如皎无非说是和不是,无论是不是,他都已经放下了。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对君如皎来说都是戏言,而慕容则永远不可能回身了。 红繁却开口,轻声说了一句话。 他的话音一落,慕容则勐地转身,难以置信看向他,随后便是怒不可遏。 红繁慌忙想岔开话题道:「我嫂子呢?嫂子肯定美若天仙,怎么不见嫂子?我去给嫂子敬酒,嫂子嫂子你管管师兄——」 「行了。」慕容则不耐烦道,「别叫了,你嫂子早死了。」 第37章 天劫(1) 1 君如皎其实沉默了片刻, 有片刻的时间里,红繁有点问后悔了。 片刻以后,君如皎收拾好地上的东西, 背对着红繁道:「你叫他等着我吧。」 「我与丹青两幻身, 真是首好诗。」君如皎念着, 下一秒哀怨道, 「还好你慕容师兄是个不会回头的人, 若是他发现他走过的地方……人都被本座杀了, 又要讲本座薄情寡义了。」 第66页 「本座何曾薄情呢, 本座现在也不怕他忘恩负义了,由他去吧,世事早晚有那一天的, 他想逃避,因他而死的人就越来越多……但你师兄好像也不太在意这些, 总之本座有心等。」 君如皎站在窗下, 抚着手中的书, 慕容则离开的日子里,他很爱看书——功法古籍看完了,就开始看话本。 话本中动不动就为伊杀尽天下人,君如皎看了觉得真是写在了他的心上, 神飞升的去时路上, 都堆满了君如皎为他抛下的尸体。 「哦, 对了, 还有一件事你师兄更未必能接受。他以为他二十岁攀至天下巅峰, 比古籍记载的慕容神祖还早几年, 真是他天赋要比神祖还强?」君如皎妄自哀怨片刻,语气又轻快了起来。 「本座不知道一路上杀了多少修士, 取了他们多少人的金丹灵核,为他炼成早上的一碗清茶,你师兄要是懂事点,就该知道他的天下第一有一半是本座的。」 君如皎说出此话的时候有些恶劣。 他早些年确实过于心急,想着拔苗助长,餵慕容则用膳时,加了不少别的修士一条命才化成的灵核。 这是歪门邪道了,甚至是不劳而获,慕容则的修为增长迅速,而剑法却跟不上,常常难以控制自己,君如皎这才放弃了——这件事他本来打算一辈子咽下去,可是慕容则居然离他而去了。 多年来被君如皎养出来的,骨子里洗不掉的骄纵与自负时刻流在慕容则的血里。 君如皎用薄薄的书本给自己扇着风,他另一只手拿着毛笔,桌子上是他随便写的字。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不得不说,红繁本以为君如皎的字会是秀美端庄,就像它的主人时时刻刻流露出来的一样。 可君如皎的字充满着傲气与狂放。 一个人隐匿了百年,甘心把天下第一的位置拱手让人,数次被慕容则刀剑压制,快让人忘了他也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啊。 君如皎把红繁留在这里,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他甚至说完了以后还瞟了一眼红繁,红繁连连拱手: 「红繁必不负师尊所託,为慕容师兄带到话!」 「对了,慕容师兄要是……要是生气了,我应该怎么说?」 「他只要不怒气大到杀了你就无妨。」 君如皎满意地打发了他。 不愧是他最会琢磨人心的徒弟。 慕容则,从来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他绝望过、悲伤过、仇恨过。 见他不回还,君如皎黔驴技穷,连当年的秘密也憋不住了,终于从根源上,将一个人的心打落谷底。慕容则觉得君如皎是个很厉害的人,每次他都觉得自己已经够绝望了,君如皎都能搬出一件让自己更绝望的事。 现在,君如皎无疑是在说:不仅他的情爱是假的,就连你自己也是假的,所谓的「天才」、天下第一的心气与骄傲,都是君如皎造出来的。 他曾以为的天赋,是无数人头堆在他的身后,无数修士的灵魂夜里嘶叫着,你为什么偷走我的金丹…… 世上根本没有慕容则这个天才。 世上只有过一个天才,那就是君如皎。 一个所有人都不懂的问题,忽然间慕容则也有了答案,君如皎自从突破大乘到渡劫期,就不再有一分的修为长进,反而全心投在了他身上。 既然他这般执着于飞升,他为什么不飞升?他慕容则与君如皎也不是没做过半路夫妻,杀了他也算杀夫证道了,为什么还在人间留恋,还执着于让自己徒弟飞升。 君如皎要造神。 他要凌驾在神之上,踩着神的头颅。 世上已有的一切,君如皎都瞧不上,哪怕飞升成神了,也有慕容神祖珠玉在前——他要的是千秋万代,神不过是他手上的一个玩意儿。 一个人情感匮乏,野心就会膨胀千万倍。 君如皎独自坐在从前的寺庙中,对着已经破碎的神祖像。 人何以飞升呢? 他阅尽人间书籍,终于看到了答案——世人将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神仙亦如此。 慕容则的日子,过得还是太舒服了。 原是上次他还给慕容则留了转圜之机,唯有叫他足够崩溃,足够动盪,叫他质疑天地众生命运,才能裂开人与神的交界啊。 好了,师尊如你所愿,赠你五十年快活任性,该完成你的使命了,你本是斩下神像,超越神祖的存在啊……怎么能蹉跎人间,甘愿平庸呢。 师尊知道,你骨子里流的就是和师尊一样自负胜天的血,你可是师尊亲手养成的,如果你真想过平凡日子,那对于师尊给过去的消息,你不会心中泛起波澜的。 你真的放下了么?你放下了,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些呢,为什么还会愤怒,你放不下的,你根本没把自己当作普通人,你心里的自己还是踩在众人之上的高等。 师尊不过是具像化了你的欲望。 师尊爱你,啵。 君如皎看起来非常愉悦,愉悦到看起来将要飞升的是他自己一样,他华服美剑,眉心一抹殷红,唇间点了胭脂,抬头望向天空。 来吧,将一切重新洗牌的天劫,他将用生命,换取千秋万代的声明,和亲自看着慕容则飞升的愉悦。 慕容则发誓过一生都不再回头,君如皎不觉得他会背弃自己的誓言,没关系,君如皎兴奋地、御剑的手都有些发抖,你既然不来,师尊就去找你。 第67页 这一切都是因为师尊爱你。 说到「爱」的时候,君如皎愣了一下,他五十年来无声无息地渡日,愉悦与否也只是他觉得他应该如何,爱慕容则像个规则一样刻在他的心上,但爱是什么感觉?? 他忘记了。 他也不能想起,他一旦解开了自己封住的五感,生命就会更快消亡,到时候谁来给慕容则铺平通天的大道?他知道自己爱就好了,至于爱是一种何等的感觉,君如皎认为自己不必知道。 慕容则还穿着那件婚服。 今日是他与明月成亲的日子。 冥婚,扎了木偶,甚至画了二人的遗像,慕容则百年以后,是要与明月的衣冠合葬的。 慕容则仰头看天。 天上已是一片风雨交加,红繁身体发抖,连连问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哪个渣男发誓遭雷噼了啊!我靠,慕容师兄,不能是你负了嫂子吧?」 「你刚才说嫂子死了,是不是你把嫂子杀了,新婚夜啊这可是!新婚夜杀妻,嫂子在天之灵何以安息啊!」 慕容则仰天,他感觉自己的全身的血都在烧着,但是他仍然搭着红繁的话:「你说对了,这就是我这么多年不得安息的原因。」 红繁连忙道:「那你快给嫂子道歉啊,还耍什么帅,看什么天,显得你侧脸好看?」 慕容则实在忍不住,忍着身上的剧痛把红繁从地上提了起来:「老子给你脸了红繁…… !!」 片刻后,红繁只觉得脖颈上的桎梏轻了许多,再一抬眼,一道雷光像慕容则噼了过去。 「师兄!小心啊!打雷了!!」 红繁还没来得及喊完,整个人便因巨大的压迫晕了过去。 莫一世闻声赶来,他抱起地上的红繁,看了一眼正在对峙的慕容则君如皎二人,万分欢喜道:「菌菇馅饺!你是不是快死了!等你死了记得把尸体给我吃!」 君如皎道:「到时候成灰了你来捡吧。」 剧烈的疼痛并未如期传来,慕容则冷着眼睛,他看见君如皎在他面前,天上噼的雷劫就那么噼到了君如皎身上。 每逢神的飞升,第一道天劫,渡人间疾苦病痛。 所有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此刻全部睁开了眼睛,原本病恹恹的面容此刻精神焕发,此时正直秋冬时分,原本霜打了的植物此时却生机勃勃,好似春日。 「神啊……见证神的降临……」 「感恩神恩泽大地,无量功德,无量功德啊。」 方七命坐在镜子前,原本灰败的容颜逐渐泛起光泽,脸上的皮渐渐展开,干枯的头髮也渐渐变回来从前的浓密。 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那颗常来已衰老的心,只能借着做老顽童惹事生非来唤回年轻时鲜活的心,此刻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继而是无边的浪潮。 童稚的欢笑将他淹没,方七命站在窗边,温润的风吹过他美丽的红髮,露出他精緻的容颜,此时此刻,他眼中却多了一丝神秘的、未卜先知的强大;那双眼睛沧桑百年,还是清澈无比。 也是他的爱人,回还了,他们还相爱如初。 他还如百年前幸福。 方七命看着镜子,虔诚落下深吻。 下一刻,他拔出剑,剑锋流转,自刎于镜子前。 天地,再也不许见他的爱人与他老去的样子。 四方是一片祈祷的声音,慕容则冷冷笑了一下,眼前这个人……明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君如皎朝慕容则勉强笑了一下,一缕血丝从他的嘴角溢出:「好久不见啊,阿则,新婚快乐,怎么不给师尊看看新娘。」 这才是第一道天劫,君如皎这几日杀了不少名门长老修士,把自己的修为也堪堪提到了突破渡劫期,以此来为慕容则多挡几道天劫。 病痛侵蚀着君如皎的身体。 这不是他的功法可以压住的,相反,这样将他几乎慢慢腐蚀掉的疼痛,叫君如皎不能妄图享受——疼痛已经超出了人承受的界限,他的五脏六腑犹如搅在了一起一样。 寂寞天地间,只剩下了慕容则与君如皎两个人。 慕容则慢吞吞道:「师尊真的想见我的妻子么?」 君如皎费力道:「是啊……师尊想看你成家立业,你穿着这件喜服,师尊的阿则长大了啊,师尊真的很欣慰。」 慕容则道:「你把脸换成明月的样子。」 剧痛之中,君如皎愣了片刻。 他没有忘记,上次他换成明月的脸,慕容则是怎样看着他的,怎样尖叫让他换回来,说他不配。 片刻后,君如皎苦笑道:「阿则你还是个痴心人啊……好啊,师尊听你的。」 君如皎只觉得全身灵力都被压住了,半天以后,才换成了明月的脸。 慕容则上手开始拉扯君如皎的衣服,露出一个冷冷的笑:「你既然主动送上来了,就还我一个圆房吧,师尊。」 君如皎顷刻间顿住了。 在这里?天劫啊这可是,他要在天劫之下,和自己***? 慕容则撕扯君如皎衣服的速度很慢很慢,一件一件,直到露出他如玉般莹白的肩膀。 他盯着君如皎,一字一句又道:「君如皎,你别想得偿所愿。」 君如皎身体虚弱,却是上前一步,抱住了慕容则,在他脸上落下深深一吻:「可是,师尊,马上就要得偿所愿了。」 第68页 2 二人一句话不说,慕容则的动作倒是挺激烈的。 君如皎倒也是不发一言,他感受不到快感,人世间的快感全部被封住了,只知道或许二人在双修吧,否则总不可能是脱了衣服在这比武呢。 慕容则也不管别的,他跟君如皎睡了无数次了,但是都是在记忆里,要么就是顶着别的身份和脸,如此面对面还是第一次。 他也不管君如皎什么感觉,自己先发泄了再说吧。 二人这样连着几个时辰,慕容则干什么都要抱着君如皎,君如皎上一次天劫的痛缓了一些,不免道:「差不多了吧,你什么时候放开我?」 慕容则道:「你不是爱给我挡天劫?挡完了再说吧。」 这是什么特殊癖好么? 慕容则想看君如皎一边为自己挡天劫,一边*** 君如皎:「……」 慕容则:「不愿意就算了,师尊,弟子这辈子什么都听你的了,弟子也叛逆过不懂事过,就这点请求师尊还不能满足……弟子心都碎了。」 君如皎摸着他的头髮道:「别心碎,师尊对你好,你的愿望师尊都听你的。」 慕容则蹭了蹭君如皎的手。 慕容则:「师尊问你个问题,师尊喜欢阿则么,说实话,不然我要生气了。」 君如皎:「喜欢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慕容则:「有多喜欢?」 君如皎:「比喜欢任何人都要喜欢。」 慕容则委屈道:「师尊,你就拿我和别人比啊?其他人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君如皎苦恼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回答:「嗯……就像老鼠喜欢大米一样喜欢。」 他说完,两人都笑了。 二人有些令人不自在的和平,如果忽略他俩……正在干什么,和此刻诡谲多变的天空,似乎就像是一对平常的师徒,徒弟朝师尊撒娇,师尊无奈之下回应着。 慕容则半天以后才道:「唉,君如皎,我发现你也挺可爱的,如果是你落在我手上,而不是我落在你手上,或许咱俩能不一样呢。」 君如皎无奈笑道:「没办法啦,这一世就这样啦。」 第二道天劫来的很快。 此时,人间的一切苦难,洪水止息了,干旱之处久逢甘霖,终日里干裂的土壤,绝地之中,居然开出了一朵极小的花。 慕容则看着天。 君如皎当真是快死了,看他这般温顺,居然都没觉得不对劲么。 第38章 天劫(2) 如果说第一道天劫, 是将人的五脏六腑完全撕裂,那么第二道天劫,就是将原本撕裂的身体重新组合一般, 硬生生将已经快要失去感觉的地方撒上一把盐。 慕容则问道:「师尊, 什么感觉啊。」 君如皎抹了一把嘴上的血, 他半张脸都被血浸透了, 苦笑道:「……天劫还能什么感觉, 反正不太好, 不过一时半会死不了。」 慕容则道:「……我说跟我双修, 师尊是什么感觉。」 君如皎「啊」了一声,尝试回答道:「应该还可以吧,你想听我夸你么, 我现在感觉不到,如果说从前的话, 应该是还可以的, 毕竟我也不知道别人什么样。」 慕容则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 君如皎还真是天真啊, 他在这里调情,君如皎给他做了份报表分析出来。 二人的姿势很诡异。 君如皎委婉道:「要不然你先放开我,放我去喘口气,等我死了你再上来。」 慕容则伸出手, 摸了摸君如皎的脸。 天灾逆转, 二人滚在一起, 这里终日不曾下雨, 今日终逢甘霖, 慕容则抱着君如皎, 两个人就这么在泥泞一片的地上打着滚,雨水浸湿了君如皎的头髮。 慕容则问道:「一共多少道天劫?」 君如皎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吐出好几口血才回答他:「一共九道,师尊争取为你挡半数以上,其他的你自己努力一下。」 第三道是自己的命劫。 君如皎闭上眼睛,血从他的眼角滴下,人已经开始七窍流血。 他与慕容则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分开了,慕容则伸出手,想去抓君如皎的影子,却抓了一片空。 即使是这样,君如皎还是听见了一段婉转的地方唱腔,是……是哪里的?君如皎有些迷茫,只是他明明没有睁开眼睛,歌声渐落,他看到了天鬼山。 他看到了自己。 七八岁的小孩儿坐在地上,两条腿摇晃着,哼着山歌,他的身上还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是取下肋骨后包扎的伤口。 君如皎会心笑了,他想伸出手去向童稚的自己,眼前一幕却换了景象。 好像也是他的故事,只是这人真的是自己么?君如皎最爱惜装束,看着眼前身上爬满蛇鳞、腰腹间还纹着妖花、和他有着同一张脸的青年人。 青年人朝他勾唇一笑,便幻化成一条青蛇,身姿摇曳。 君如皎道:「你是我?」 青年人笑道:「我是你的前世,也是你的后世,你这是用功法封住了自己的感官?从前的你也会这一招,不过是别人用在你身上居多。」 「见了我,不问问咱们从前的牵绊?你这是因为谁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猜是我儿子吧,我儿子向来是这么恨我的。」 君如皎嫌弃道:「你像个妖艷贱货,有话快说。」 蛇鳞青年丝丝吐着信子:「我猜你又为了他不要命了,否则怎么会唤出我的意识?我劝你,一样的办法你少在一个人身上用第二次第三次,咱们儿子那样聪慧的人,你小心真的折了。」 第69页 蛇鳞青年朝他一笑:「君如皎,我有时候很同情你,你真的以为没有你他就成不了神么?你自以为的一切,只是一叶障目而已,你以为你在掌控他?实际上你的孤单也是慕容则一手而成的。」 君如皎不解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蛇鳞青年道:「你不会真以为一个人没有情感,是父母天生的吧?就算是,你也没有父母啊。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世世无父无母呢?」 什么东西? 他居然……不算个人么? 君如皎道:「你说清楚。」 没有声音了,没有回应。 君如皎觉得有些害怕,他非要将这句话参透是什么意思才肯罢休。 谁来告诉他,他多年来没有情感,身若浮萍的原因?他从前只以为……自己算是个不幸的人,一切都是上天註定,却没想过……这原来也是有原因的么? 蛇鳞青年张张嘴。 消失了,没办法,这是他前世惯爱用的招术,先打人一个措手不及,将戳人心的东西全部抖出来,再然后死遁。 他从前施加给别人的绝望与迷茫,到头来,其实要还给的还是自己。 君如皎眼前换了一张脸,还是他自己,只不过这张脸,要比蛇鳞青年冷上许多。 他身上穿着圣上钦赐的铁甲,是斩龙那天凯旋而归时穿着的,这位英雄的眼中此时一片怜惜,他看着君如皎,像是在看一只将死的家禽。 君如皎的声音难得有些颤抖:「你也知道对不对!你告诉我,我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银髮英雄看着他,摇了摇头,轻轻嘆了一声,然后将身上的铁甲,披在了他被慕容则撕扯得几近赤裸的衣袍上。 「盖着吧,下一道天劫,你能少受点罪,唉,已经够可怜的了。」 走近了,君如皎才发现,那压根不是什么铁甲。 那是沾着血的龙鳞,一片一片织成的盔甲,冷硬如铁。 君如皎想抓住他的手,却抓了个空:「你告诉我,我算是个什么?人说我是堂堂仙尊,从前的天下第一剑修,现在将要飞升的神的师尊……可是我是谁呢?我是君如皎……」 银髮英雄嘆气道:「君如皎,这是天鬼山给你的名字吧?比我要强很多了,我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君如皎,大家都这样叫,就叫了。」 他怜惜地看着君如皎,一如他从前怜惜地看着眼前那条苟延残喘的龙。 君如皎无力道:「告诉我……要不然你杀了我。」 银髮英雄上前一步,轻轻抚着他的脸:「乖孩子,你早晚会死的,不要知道了,就这样死去,好过知道许多事情。」 「如果你觉得痛,那也是正常的,你从前怎样对的其他人,这道天劫是将你造成的因果,还给你。」 体内的灵力被极速剥离,四肢百骸有种……被煎熬、被炼成丹的烧灼感,无数饿鬼此时此刻上前撕咬拉扯着他的灵魂。 那都是他一路上为了慕容则杀的人,他们嚎叫着,想从地狱爬出来。 「不是的!」君如皎几乎要发出尖叫,「从前我杀的人我认,谁想要我的命也要,尽管拿去……我只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上天生我君如皎,却让我麻木至此啊!!」 「绝望么?」银髮英雄摸着君如皎的脸,君如皎泪水朦胧,他们有着一样的脸,一样的精緻,叫人看了移不开眼。 「绝望,也是从前你带给别人的啊,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去求慕容则吧,他原谅了我们带给他的绝望,上天宽恕我们,你也就能知晓这一切了。」 人世间的绝望何曾消失过呢? 总是一次又一次,从将死的人转到活着的人身上。 随着银髮英雄的消失,天地间短暂恢復了从前的景色,一切都变得和缓了,不远处的青苔爬上了岩石。 一半的阳光逐渐照在了地上,君如皎觉得有些刺眼。 他跌倒在地上,慕容则就在他面前。 墨色青年高大的身影,让君如皎只能仰视。 慕容则有些疑惑看着君如皎,他不知道这个短短的瞬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刚才还在运筹帷幄的师尊,此时间眼中含泪,几乎渴求般看着他。 君如皎头髮凌乱,眼中空洞。 回到了这个世上么?终于摆脱了那些自称是前世今生的傢伙们么?这世上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他君如皎……到底是真是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算个什么东西!!他到底算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 君如皎不求自己是个人,动物尚且有舐犊之情,如果说他是一根野草,他也认了,告诉他,告诉他啊! 他跪倒在地,向前膝行几步,抱住了慕容则的腿,失声道:「原谅师尊!师尊求你了,从前是师尊不好……原谅师尊做下的错事吧!」 原谅。 慕容则嚼着这两个字,他觉得好笑,原来不只是他要尖叫君如皎放过他,君如皎也会求自己原谅他啊。 他抬起脚,装出为难的神色,用脚尖,勾起了君如皎的脸:「师尊真漂亮,可是……师尊好像丝毫没有悔过之心,这叫弟子如何原谅呢?」 君如皎毫不留情,伸出手,抠下了自己一颗眼睛,原本明灿灿的浅色瞳孔,瞬间变成了一个血洞:「师尊……用眼睛和你交换。」 第70页 血从他手中流出,慕容则没有动,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眼珠。 他心情多少也是有些复杂的。 这颗眼睛,他曾经是多么仰望,试图在其中寻找一丝温馨与爱,如今却像献宝一样被君如皎捏在手中,要献给他。 他不知道君如皎经歷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才至于对他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慕容则道:「师尊,是你要为我挡的天劫,到头来,怎么说先说不行的又是你呀?」 君如皎凄凄笑道:「不是的……不是不行……如果你还想要,师尊把另一只也给你。」 慕容则没有动,直到君如皎将另一只眼睛也抠了出来,他才摇了摇头。 两颗漂亮的眼珠滚落在地上,慕容则嘆了口气,将它们从地上捡了起来,用手拨去上面的灰尘,然后伸出舌头,将上面的血卷进了口中。 「师尊,这些,我都不喜欢,但是你既然要给我,我也可以勉强收下。」 「我要的东西,心心念念很久了,不知道师尊肯不肯给。」 第39章 天劫(3) 君如皎原本浅色的眼睛, 此时此刻是两个骇人的血洞。 半张脸都被血污蒙住,他跪倒在慕容则面前,以一种及其卑微的姿态, 祈求着对方的原谅。 君如皎完全看不见眼前的东西, 只觉得黑漆漆一片, 循着慕容则的声音, 两只手无力地向前爬去:「阿则……你在么……你别走……」 慕容则衣袍一撩, 坐在地上:「我在呢师尊。」 君如皎颤声问道:「……你想要师尊为你做什么?」 慕容则耸肩道:「师尊的手真好看。」 一只原本修长白皙的手瞬间落在了地上。 君如皎提起剑, 剑起剑落, 血流飞溅,毫不犹豫砍断了左手:「师尊给你。」 慕容则托着腮,把地上的手捡了起来, 故作震惊地「哇」了一声又道:「师尊的腿真白。」 君如皎咬牙,提起半边因失血过多而无力的身体, 对着自己的右腿便噼了一刀:「师尊给你……」 刀太快, 半条还带着医疗的腿失去牵引, 在地上有些滑稽地立了一会,随即也砸在了地上。 原本美若神仙的人儿,这一会儿便变得残缺不堪,慕容则接着道:「师尊的舌头, 我很喜欢。」 君如皎作势要咬断舌头, 却被慕容则抢先一步, 慕容则伸手扯着君如皎的舌尖, 君如皎的口水流了他满手:「我就是喜欢, 可没说叫你弄下来送我, 好了,原谅你了, 乖。」 总之自己不说原谅他,君如皎怕是直接要死在这里了。 慕容则摸着君如皎断手,嘆了一口气,他本来想看看师尊的心的。 人说无求无求的圣人玲珑心是七窍,不知道君如皎的心有几窍。 君如皎真不愧是教出第一剑修的,受了这么重的伤,在地上忍着痛反覆折腾了几下,还是扶着路旁的石头,微微靠在了上面,立起了身。 迷雾之中,好似银髮英雄又站在了他的面前,轻轻摇头。 他悲悯道:「最后劝说一次……」 君如皎终于端着不起来了,打断他的话:「你还劝什么?!本座要是能被自己劝住,至于连眼睛和手脚都赔上么?你这幅假惺惺的样子可以收起来了,对别人有用,别忘了对我没用,你这套本座不吃!!」 声音寂灭消失了。 彻底不见了,一切都化作了一片虚无。 1 苍茫的一片,将君如皎包围,他说不出一句话,此时的万物犹如未开混沌,君如皎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茫然他抬起头。 混沌之上,不是人间,是执着棋子,与自己对弈的神祖。 他的双眼已经不在了,却不知道为何还是看见神祖的背影,神祖悠悠转身,君如皎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高大伟岸的身姿。 半天以后,神祖好似觉得自己下棋有些无聊,从地上扬起了一片沙。 丝丝错落的缘分与命途,从他手中流走的尘沙,这便是一次三千尘世间。 过目之间,皆是故人,君如皎冷眼看着他相知过的诸人,在这犹如般的前尘今生中各自匆匆划过流星的痕迹。 又是这个感觉,侧目看着人间万象转瞬流过,君如皎皱着眉,慢慢开始不耐烦。 这感觉有些熟悉的令人厌烦。 匆忙整理文档、巧言令色行色匆匆的红繁、对镜自怜的方七命、一团在任何尘世都封印千年的魔气…… 可是为什么没有他呢?他在哪里? 这是天上的记录,他连做自己的看客也不成么? 人间种种,天上皆有记载,就在神祖伏案的桌边,连路边昨日生今日死的弃婴都有着详尽的故事,他拼命翻着,却没有他君如皎的影子。 他终于意识到—— 君如皎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三千世界中真实存活的一个人。 君如皎单手拎着剑,怒不可遏想向神祖噼去:「堂堂神祖,你也要欺侮一个将死之人么……!」 他噼下去一半的剑停住了。 一阵风吹过又止息,尘嚣渐落,他看见了慕容则的脸……或许应该说,那是与慕容则一模一样的脸。 慕容则手中捏着白色的沙,轻轻雕琢出一个人的脸放在对面,君如皎等了半天,才发现慕容则捏的是自己。 有些悬而未决的事,轻轻落地了。 第71页 天下轮迴中本就没有君如皎这个人。 他自以为的一切,自以为算尽的阴谋阳谋,都是命中注定的——神祖需要有个垫脚石,便有了君如皎,需要有一个难忘的仇敌、一个不得的爱人、一段复杂的羁绊,于是便有了君如皎。 神祖想捏个小沙人,都可以是有他存在的原因。 甚至说神祖需要有段难忘的*经歷,君如皎也是为此而生的。 君如皎刚意识到原来师尊与弟子双修是件很荒唐的事。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了呢?因为神祖需要一段双修的回忆。神祖需要体会过欢愉之情、水乳交融,凡人不能与神祖建立联繫,便由君如皎主动代劳了。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上天叫他走的,他一定会这么做的,一定会把慕容则捧上神的位置,这是他君如皎作为附庸的宿命。 一个因为被需要推动故事才生出的人,自然没有和其他尘世之人一样的七情六慾,等到神祖飞升以后,他便也消失了,唯有神祖降下人间将要飞升,他才会如附骨之疽一般跟着神祖——用折辱虐待也好用爱也好恨也好,只为把神祖再度送回天上。 等到慕容则飞升了,他便无影无踪,他本身也是没有灵魂的,连沉睡也不算,到时候消失了,没了,什么都没有且没留下而已。 人生各有命运,君如皎早就料到。 哪怕是神祖,他必将走上一条飞升的不归路,世间给予他足够的沧桑与磨难,世人会被他抛在身后。 提线木偶,砍断它的身体也是看的见摸得着的木头纹理,烟花会让人记得那一瞬的灿烂夺目,君如皎……算是什么呢? 是上天都不屑写下命运的人。 君如皎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任由血水在他的眼眶中流淌。 慕容则看着此刻君如皎,心中甚至开始有些不安,君如皎到底看到了什么?莫非是看到了自己就是慕容神祖的事? 那他不应该是更觉得兴奋,觉得自己连神祖都嘲弄过了而暗暗开心么。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君如皎终于动了一下。 慕容则第一次在君如皎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不是痛苦,不是绝望——确实他无神的眼眶好像有一瞬间的收缩,导致血流的更多了。也不是愉悦,不是快乐。 而是「原来如此」的释然。 他上前一步,拉住君如皎道:「师尊。」 君如皎原本以为自己见到了真相会崩溃,是谁都不能忍受生生世世只是别人附属的一个「东西」,人都算不上的「东西」。 知晓向来如此,方知自身浑浑噩噩的虚无。 他甚至觉得有着暗爽,原来他与天是同谋,与慕容则也算是同谋。 慕容则原本的好心态此时也有些被撬动了。 世人都忘记他,可是慕容则不会忘记。慕容则忘记所有世人,独独放不下他的音容笑貌。 「师尊!你没事吧!」 这一声「师尊」,把他从天上叫回了人间。 真是的,刚才拿人家手脚的时候那样无情,看他这般痴立又关心上了。 君如皎空洞的眼神朝嚮慕容则,朝他勾起了一个明媚的笑:「要记得我哦,阿则。」 天下人都忘了我,这也没关系,只要你还记得我。 记得你走的每一步都是本座教的!!从今以后你拥有无边神力的每一刻,你都忘不了本座是如何将这一切带给你的!! 「不。」慕容则道,「往后的日子,怕是你不要忘了我才好。」 君如皎有着不好的预感,他忙问道:「你要做什么?!你现在在这里什么都不要做!!」 「你不要动,有什么能让你在这里安静的东西?我再给你一条胳膊行不行??」 「马上你就知道了。」 慕容则轻唤了一声:「慕容。」 神剑应声而出,君如皎想要上前阻止,无奈却断手断脚,只能跪在地上向前爬动几步,身下都是鲜艷的血。 慕容则手持剑柄,对着天,一剑便噼了一下! 天空顿时澄明了,第四道天劫就这样被他噼穿。 君如皎空洞的眼神茫然看着他,天劫……被他就这样砍穿了?这对他竟然如此简单么……他应该觉得快活。可是,他现在说不出的担忧。 世人都晓神仙好。 冤冤相报忘不了。 大风吹起慕容则的发梢,慕容则调转剑锋,看了一眼地下残缺躯体的君如皎。 一剑,断了自己的手。 两剑,断了自己一条腿。 接着剑锋调转,剜下两颗眼睛。 肢体掉下去消失那一刻,君如皎的躯体也随之修復好。 君如皎还是那副茫然的样子,要做什么?为什么这样?他想上前去,可是巨大的冲击与威压让他不能动弹,只能默默站在原地。 余下的天劫全部应声而下,被慕容则捉在了手中,轻轻碾碎,成了一地的水花,将二人的衣摆打湿。 「天劫,全部接下来了,弟子不负师尊所望呢。」慕容则笑道。 下一刻,金光照耀,苍生仰望,飞升之际。 承了金光的慕容则犹如天神下凡——即使是缺了肢体,他此刻也算是神,却还是对着君如皎。 皮肤渐渐撕裂,在君如皎的尖叫声中,他开始一点一点,做着一件从来都没有人做过的残忍事情—— 第72页 「师尊,来看,我等这一刻已久了。」 第40章 转圜(1) 慕容则拿着慕容剑, 一点点剜掉自己的骨头。 君如皎扑上前来,攥着他的手试图阻止他,却被他一个掌风甩飞了出去。 他剜掉身上的骨头, 却留着黏连的皮肉, 一块小指骨掉在地上前, 被慕容则接住, 咬在嘴里开始吹口哨。 慕容则笑道:「师尊, 哭什么?这一身你想要的神骨, 我留给你。我死了以后你可以熬点药喝, 十全大补。」 他一边剜,一边微笑着、慢条斯理道:「师尊,神的骨头和人的也没什么区别嘛, 我还以为会通体金光呢。」 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招术。 他在自毁掉作为神的自己。 为人而死已经不能让他逃脱君如皎的掌控了,他世世都是君如皎的一个玩意儿, 今天就是他彻底摆脱命运的机会。 君如皎跌倒在地上, 失声道:「师尊求你了, 别这样对自己……你觉得我一直在掌控你?我就是为此而生的啊!」 有一瞬间,君如皎觉得他们很像父权下的父与子。怪不得他曾经给慕容则当过爹呢。 爹把一切都投注给儿子身上,把儿子培育成声名尽览,爹的一生都是为了儿子, 但儿子一生都逃不过父亲的掌心。 慕容则轻轻道:「师尊, 还在哭什么?别哭了, 我会心疼的。」 为再也掌控不了自己而哭么? 他只会这么想, 从前被君如皎这条毒蛇缠在身上, 毒蛇咬了他无数次, 今天他终于百毒不侵,再看到蛇张开口, 还是觉得蛇要咬他。 可是…… 蛇是想与他……蛇是想与他栖息在一处而拥吻啊。 君如皎捂着自己的胸,原本很空的地方,此时此刻莫名的酸涩。 他不是觉得愿望落空了,虽然莫大的悲伤将他环绕,不想,不愿意的原因……居然是他这会开始心疼了。 从前不知道爱是什么,后来他知道了,又亲手将这一切锁住。 心底的某个封印,忽然间被冲破了。 君如皎只觉得心底的血也要涌上来,他在金盟之石前立下过誓言的,此生若是爱上谁谁,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从前的事……从前是师尊不懂,你原谅师尊可以么?师尊是个没有灵魂的人,师尊不懂保护你,让你开心,你别这样……」 什么是爱一个人。 他更不想……君如皎终于意识到了,这世上还有比把最至尊的身份,最好的前途给一个人更能称作是爱的,是永远永远不想让他痛苦。 君如皎恍然,原来……原来慕容则从前一直很痛苦么? 他是真的不知道。 因为他时时刻刻都在顾影自怜,沉浸于自己的人,是看不到别人的痛的。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师尊是真的想和你说对不起,可是已经说不出口了,五脏六腑已经开始碎裂,君如皎只觉得外界的一切渐渐开始模煳。 他们之间还有好多好多恩怨,君如皎想把这一切理清,可是不能了,再不能了。 再见,再见阿则。永世不见了。 慕容则已经剜的只剩下小臂上的骨头了。 原来化作神骨的地方,被人骨代替了,他若是剔去所有神骨,便再也修不了炼,终生成为一个废人。 君如皎怎么还不来接着阻止他? 慕容则扪心自问,没那么坚定,如果君如皎一次又一次来抱住他,和他道歉,发誓今后好好待他,不让他继续下去,他肯定会留下半边的神骨。 他生生世世要求的,其实很简单,他只希望君如皎别把他当做个玩意儿,在他身上处心积虑,他们好好的,做什么都可以。 师徒和道侣都行。 君如皎吐出两口污血,他往前两步,想最后抱住慕容则。 慕容则向前一步,他居然在等——等君如皎将他揽入怀中。他居然很期待。 可是君如皎却跌在地上,旋即化作一道轻风,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神既陨落,没有再成为神的机会,从此慕容则再怎么轮迴转世,世上都再也不会有君如皎这个人了。 灰飞烟灭。 慕容则的剑落在了地上。 君如皎消失的有些飞快,地上的衣袍瘪了下去,人却没有了,慕容则甚至怀疑君如皎逃走了,还半开玩笑道:「师尊,没用的哦,逃避可不像你。」 他明明是想看君如皎崩溃,可是人去哪了??人去哪了!! 天空昏了又暗,慕容则在这里站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等到君如皎,他想要回天雪山,右手提剑的时候却发现提不动了。 他大半个身体是没有修为的废人了,连红繁都不如。 他只有左手还有灵力,于是慕容则换了左手拿剑。 天劫之后,多了许多神仙庙,四处有人供奉,慕容则坐在庙里,看着上面供的一张张牙舞爪的丑神像图画,气的皱了皱眉。 然后大口开始吃桌子上的祭品。 ……被人用臭鸡蛋打了出来,还不忿道:「不就是向本座祈福的嘛!本座亲自吃你们点东西是给你们脸……呕,好噁心的鸡蛋……」 慕容则一路兜兜转转走回了天雪山,就像是度假一样到处玩儿,碰到了瀑布山泉也要停留一会儿,他不过二十多岁,却像个老头子一样心态,到了曾经去过的地方,就不忘记找找当时的痕迹。 第73页 这里是寒天宫遗处,寒天宫自从上次风波后一蹶不振,慕容则几个月没来,感觉还真是面目全非了。 慕容则看到了一个女人坐在一旁,正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玩儿。 女孩子手里拿着桃木剑,慕容则心中一动,教了她两招。 却不想那女孩天资……何止是不错,十几岁的年纪,估计已经突破金丹后期,将要元婴了。 他鬼使神差道:「要不要拜哥哥为师?哥哥可厉害了,教你最好的。」 女人转过头来,她年岁应当三十出头,眉眼深邃,极有攻击力,小女孩却是杏仁眼柳叶眉,二人长得……完全不像啊。 女人瞪了他一眼,告诉小女孩道:「湘儿,娘带你去吃棉花糖,我们不跟他玩。」 慕容则苦恼,他什么时候得罪人了?这女人,莫名其妙的。 女人带着小女孩走了很远,小女孩刚吃完糖,黏煳煳的手抓着女人的衣袖:「娘,那个哥哥好厉害啊,为什么不让湘儿拜他做师尊?」 君湘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只是看着女孩,半天以后才道:「不知道,娘老是觉得他有点讨厌,听娘的,娘最爱湘儿了。」 南宫湘嗷呜一声扑到了君湘怀里。 君湘摸摸南宫湘的头道:「湘儿,想学娘的功法么?娘的功法,江湖之上没有第二个人会,娘把这个教给你。」 「你不是总是说……猎户家的女儿比你漂亮么?那我们湘儿,就长这个样子好不好……?」 君湘的声音极轻极轻。 像一片羽毛拂过。 慕容则用慕容剑给苹果削了皮,削皮到最后就剩了个果核。 气的他不吃了,直接扔了。 他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刚不见了师尊那时候的慌乱,他觉得君如皎肯定是跑了,不敢见他,还能去哪?回天雪山了呗。 他登山的时候还在想,要不是他当时拔出了慕容剑,再续了一段旧缘,君如皎还不一定在哪找到他呢。 慕容则哼着歌,直到到了天雪山的大门前,他才发现不对。 门楣上的天雪山改名了。 叫天命山。 艹。 是不是方七命那个老不死的趁他俩不在家,自己自作主张了,不要脸的东西。 慕容则坐在门口叫道:「本座……你们慕容师兄回来了,叫你们师尊出来迎接。」 门开了,缓缓探出一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头:「这位壮士,你有什么事情找我们师尊嘛。」 慕容则哼道:「臭小子,不知道我是谁?算了。叫君如皎出来。」 「君如皎?」小弟子挠了挠头,大脑艰难旋转了半天,「我不认识君如皎哇,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没有?」慕容则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他心里空空的,像是原来有一些在人们心中的东西,没有了。 慕容则道:「叫方七命那个老不死的出来,就说我、慕容则。有事找他。」 小弟子还是沉默。 慕容则拧着眉毛:「方七命,你也不认识?行了,实话跟你说吧,本座慕容则,我就不信你还不认识。」 小弟子被慕容则吓得有点不敢说话,哆哆嗦嗦道:「方……方老宗主已经过世一百年了,现在管事的是红宗主,也就是我们的师尊。至于本座慕容则和君如皎……我我我是真不认识。」 慕容则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强了。 见慕容则皱眉,小徒弟又颤抖补充道:「本座慕容则……居然姓本,这个名字这么奇怪,如果有这个人我肯定记得的……」 他打断道:「行了,告诉红繁让他下来找我,不然本座把他这个天命山的破牌子踩碎了。」 说罢,他一剑将门楣勾掉在地上,一脚踩在了上面。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通报一声?」 慕容则现在烦的很……君如皎在跟他开什么玩笑,他要是能被装装样子就哄过去,还能有今天? 所以别说把门楣拆了,他现在进去把人直接*了,都是情有可原的,慕容则想。 慕容则踩着石板,坐在上面百无聊赖抠着泥土玩儿,他发现石板还是那块石板,曾经他拔出慕容剑。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他在上面刻了个字。 君如皎脑子有病。 现在还剩下四个字,脑子有病。 前面的三个字,应该是被君如皎抹掉了。慕容则撇了撇嘴。 还仙尊呢,这么小心眼。 第41章 转圜(2) 红繁下山来的时候, 慕容则差点认不出这是红繁。 彼时满头红髮的少年此刻鬚髮灰白,但仍然一副少年人的面庞,当真是鹤髮童颜, 好一副模样, 一双眼睛向上瞄了几眼, 全是心计。 这人不简单啊。 单看他身后的那柄剑, 一看便是上乘, 天命山什么时候惹了这样一尊大佛? 红繁笑眯眯道:「老夫有失远迎啊, 尊驾来此, 不知要老夫帮什么忙?」 一张漂亮的正太脸,口口声声自称「老夫」,看起来十分违和, 这也是天命山宗主红繁的神秘之处——他修为不高,却八面玲珑, 自古以来驻颜有术的只有那么几个强者, 红繁离他们还差得远, 却能保持一副青春……甚至有些可人的脸。 包括他是怎样坐稳偌大天命山的宗主的,一样是天下的未解之谜。 其父方七命,虽有预卜先知、通天晓地只能,怎奈何已经过世百年, 这百年来, 天下觊觎天命山之人何其之多, 怎么红繁多年来平安无事呢? 第74页 慕容则走上前去, 站在红繁面前, 他比红繁足足高了半头, 此时此刻有些睥睨着面前的人,他道:「别以为染了个头髮就能卖老了, 把君如皎叫出来。」 他这个时候,心中已经不是很安稳了。 会有这么多刻意为之的事情么?慕容则仔细想来自己这一路,不少风景变幻,市井更改,甚至连世人的衣冠都有了些变化,他再迟钝、再给自己找安慰也要有个度,这一切似乎昭示着……有什么真的不一样了。 太扯了吧。 红繁在他面前,依旧保持着笑容:「尊驾,老夫这里好像没有你要找的人……」,眼看着慕容则要发作,红繁继续找补道:「不过先父曾远走至金盟之石,取下它的一部分制成一枚玉佩,让我等可以继续占卜,是否尊驾要前往一趟?」 小弟子见状忙道:「宗主,那奇命玉佩可是前宗主留给您的遗物!占卜次数也有限,为什么您……」 红繁笑着抬手道:「我与这位公子一见如故,公子的事就是我红繁的事,公子请便吧。」 慕容则「哼」了一声,一步跨进了门。 天雪山景色依旧,终年不化的积雪堆在山上,弟子们每日都要洒扫,红繁一路上都在和慕容则搭话,慕容则走了半天也不理他,红繁倒也不恼,总是想着新的话题。 「公子看这芙蓉花如何?公子说奇不奇,天命山苦寒之地,无数花草难以生存,唯独这芙蓉花一年长盛不衰……」 慕容则走了两步,冷不丁来了一道:「刚才那个小弟子是你心腹徒弟吧?」 红繁愣住,心中暗道你是如何发现的,脸上还是笑着:「公子何出此言呢?」 慕容则伸了个懒腰:「不仅如此,我猜你对每个人都说,可以为你用一下我这珍贵的玉佩,然后这个小弟子就要跳出来说,此是珍贵之物……你再卖我一个人情。我说的对否?」 红繁心下道,此人还真是不简单,怪不得在山下那样猖狂,居然……能看穿自己的为人之道。 他仍旧眉毛蹙起,假装嘆气,无奈道:「公子怎么会这样想我?实在是叫人伤心。」 慕容则道:「别伤心了,你要是真能帮本座找到君如皎,本座记你大功一件,以后都不揍你了。」 比起拆穿红繁那点暗戳戳的小心思,他更在意的是君如皎去哪了。 见了闪着诡异红光的玉佩,红繁不免问道:「公子,缘何认为老夫与您口中那个人有所关联呢?」 慕容则摩拳擦掌道:「别自称老夫,否则揍的就是你。」 红繁:「!公子要作甚……」 慕容则上前一步,举起玉佩便道:「方七命,死老头子,给我滚出来,否则本座把你给砸了!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这举动。给红繁吓坏了,红繁怒道:「公子,山前对公子之言,就当我红繁对不住你,可公子实在跋扈难忍,你连先父遗物都要砸,真想与天命山为敌么……」 慕容则冷冷看了他一眼,接着看向玉佩。 玉佩诡异地动了。 随即,一位青年从地上走了出来,其人眉心点痣,嘴唇殷红,一双含情目桃花眼,美目盼兮,让慕容则和红繁都惊住了,二人同时惊叫道: 「你是何人!!?」 青年「哦」了一声,身上的皮肉迅即衰老,逐渐成了个掉牙的老翁,方七命悠悠道:「一百年了,小伙子,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在这里的人。」 他脸变得极快,方七命觉得有些微恼,他的恋人如此貌美,怎么能叫别人见了这副样子,哪怕是自己儿子,他也不想叫他见到那张脸。 为此,他把自己封在了玉佩之中,日日观镜孤芳自赏,百年快活逍遥。 这下轮到慕容则惊了:「你儿子是红繁?红繁是你儿子啊?原来他不是君如皎私生子啊?」 红繁道:「公子,现在你可以问了,你要找的人到底在哪里。」 慕容则看向方七命,他没有着急问君如皎的事,而是半天才开口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方七命摇扇子道:「小伙子做人不能太急功近利啊,想出名还是要真本事……我擦,我不就是不认识你么!你急什么?!」 慕容则上前一步,捏住了方七命的脖颈,轻笑道:「无所谓,你帮本座卜一卦,君如皎现在在哪里。」 「对了,提醒你一下,我现在摸的位置叫,死穴。」 红繁冲上前去,想要解救方七命,方七命却摆手:「我的儿,算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随即看嚮慕容则:「看在你我有缘,你能看出我在玉佩里,你在我这有狂傲的资本,这卦,我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筊杯:「天地良心,我也有用你的一天。」 红繁惊道:「筊杯!」 慕容则也心中暗自惊讶,他早知道自己师叔方七命擅长算卦,筊杯是他最神乎其神的占卜手法,他能从其中读到天命,知晓上下百年间的变化。 而且不曾出错。 他不喜欢掷筊杯,不想看到天命阴暗的一面,作为卦师,他最喜欢看卦象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我先问问筊杯,你到底是谁,何方人士,居然能猜出奇命的本体。」 筊杯落地。 方七命不免多看了一眼他。 够奇怪的卦象。 居然看不到他上一个一百年。 第75页 他认识自己和红繁不是假的。 但他们的过去仍旧是空的。 算了半天,方七命终于肯定道:「你有突发性不举,可能是药物原因。我看看怎么治疗……这后面还有接触方法,是……我靠,这也够变态了,你是得罪谁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慕容则从后面踹了一脚,他骂道:「算我让你算的,别在这里捣乱。」 方七命不情不愿「嗯」了一声,还自作道理道:「先算你的,才算得更准么。」 随后又拿出几个筊杯。 筊杯在空中悬了几圈,很快落在了地上。方七命看着这卦象,不禁是犯了愁……又拿出了几个筊杯开始投掷。 结果还是一样的。 看着卦象,方七命有一瞬间的愣神:「不可能啊……我不会有错的。」 怎么会这样呢? 慕容则心中顿觉绝望,最后问道:「你不会要说,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吧?他就这么灰飞烟灭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么……」 方七命沉默了一会,道:「和公子说的差不多,世上确实没有这个人。」 「只是让我觉得最诡异的是,这个人……将要出生在一百年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寻找一个一百年后才出生的人?」 「也不是一百年要出生,是一百年后,世上才有他的踪迹。」 「况且……」方七命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和你也没什么羁绊啊,你在他心上完全没有位置,他有自己深爱的人……」 说到这的时候,方七命偷偷瞄了一眼慕容则。 慕容则回了一个皮笑肉不笑:「你怎知这便是我要找的君如皎?而不是同名同姓之人?君如皎月,这应当不是什么生僻名字吧。」 方七命道:「我从来不按名字问卦,算出来的便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慕容则嗤笑道:「好啊,一百年,好一个一百年。」 方七命看着慕容则。 他自诩算无遗漏,天衣无缝,此时此刻看着这几次的卦象,他有些怀疑一个问题——他真的算得出天么? 方七命收拾好东西:「公子下一步要何去何从呢?」 慕容则顿了一下,坚定道:「等。」 他再度走到了弟子练剑的后山,从前只要他练剑,君如皎必定将其余弟子全部遣散,后山只剩下他和他的身影。 而现在慕容则只能靠着边站,在众多弟子之中寻一处空闲,他闭上眼睛,左手将剑提起,来舞一番。 灵力在他体内不均匀地偏转,若用右手则形同废人,用左手依旧有着剑道魁首风范。 慕容则甚至有些想砍了自己右手。 但是想着想着还是算了,他右手砍了再不会復生。 原是一个人再怎么任性,都是要有资本的,他现在没什么资本。 不过,他甚至心里有些愉悦。 君如皎还没出世,他先一步心智已熟,或许生生世世的结局就此打破了,前尘往事若有待他知,或许君如皎会对他说上一句真心的「对不起」。 对不起。 或许他这生生世世只为了这句话而活。 十年。 慕容则前十年自己赖在了天命山蹭吃蹭喝不说,还强迫红繁把天命山改成了慕容山。 红繁百般不愿,慕容则更是不愿,这是君如皎为他打下的江山,他改成自己名字怎么了?反倒是红繁小人,窃我之山。 莫一世闭着眼睛。 他被关在瓮中。 郁闷的慕容则,遇到了同样郁闷的莫一世。 慕容则被绊了一跤:「谁在这放了个大酸菜罐子?算了,被我发现就是我的了,今晚吃酸菜鱼。」 他用剑锋撬开石瓮,里面魔气井喷般散发出来,莫一世瓮声瓮气道:「你放出了本座,本座许你三个愿望。」 「什么脏东西。」 慕容则嘟囔一声,踹了一脚石瓮,转身就要走,却听到莫一世在身后唤他—— 「慕容则!你怎么还在这?你不是都当神仙去了?」 「你还认识我?」 慕容则勐地回头,上去一把就把莫一世掏了出来,久在瓮中,莫一世头晕晕乎乎的,被这一巨力差点将他拉断,莫一世道:「你又没变样,我怎么认不出你了?」 二人面面相觑,同时道。 慕容则:「你不是带着红繁走了么?后来发生了什么?」 莫一世:「你不是跟君如皎在拉拉扯扯么?后来发生了什么?」 二人话音同时落下,随后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双双抱头痛哭。 「好兄弟。」慕容则道,「一想到活得不明不白的不止我一个人,我这颗心好受多了,至少老天爷不是把我一个人当孙子,还有你这个孙子呢。」 「好兄弟,你是怎么成为这个样子的?我记得你从前挺逍遥来着。」 慕容则坐在地上,做了一个喝酒的假动作,世上好像叙旧的时候都爱喝点小酒,他此时手中无酒。 莫一世郁闷道:「谁知道啊,我抱着他回去,忽然天上一道金光,说什么天神祈福,诛杀魔族,我就动不了了,就被小红给关起来了。」 「哼!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天神祈福,我非要和他决一死战不可!」 …… 慕容则站起来想走了。 莫一世追上他:「你能不能带我玩,我唯一的好朋友不跟我玩了,我们绝交了。」 第76页 慕容则道:「我想开个宗门,你要一起来么?」 他忽然觉得莫一世是个很好的助力,若是能把他养出刀锋,胜过千军万马。 思索着,慕容则再开口:「让你的小红能回心转意求你和好的宗门。」 二十年间。 慕容则开了个宗门,打着天下第一剑的旗号……人人已不知《慕容剑法》,叫慕容则还惆怅了一会,这次他将剑法亲自编撰,广招门徒。 过了开学季,他占领的山头仍旧空荡荡,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做着体操,慕容则看见莫一世蹲在山上,像个土匪一样,恨铁不成钢踢了他一脚。 终于,又过了几十年整,慕容山上来了个修真人士,满身都是血,他长得已经不算是攻击力强了,可以称得上很兇,虽然人是好看的,还很年轻,或许十八九岁,也可能更小——这是慕容则对他的第一印象。 那人来了便自报家门:「在下谢良衣,不知宗主您这里……可还招教人的老师啊?」 慕容则眼睛有些瞪大了,长老一职都是宗主亲信,现在的长老也就只有莫一世——他隐藏了魔气,化身成为莫一长老,当时莫一世百般不愿,还是慕容则一句话制住了他: 「不想让红繁和你和好?」 想。 他听从了。 慕容则还是第一次见,上门来求当长老的。 谢良衣道:「我不求长老之位,只要能在您山下当个老师便好。」 慕容则道:「……你看这慕容山,也没个弟子啊,我这个宗主都不想干了,你也无人可教啊。」 谢良衣身上还有血,却道:「只要宗主愿意给我个容身之地,无论如何,我愿为宗主万死不辞。」 这话太过了。万死不辞。 慕容则对生啊死啊这些的不是很爱听,无非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反正他自己也是个混吃等死的,每天他的饭都是莫一世化作黑气从山下偷的。 慕容则招了谢良衣,才发现此人真是个奇才。 原因是这几天至少三拨人上山来叫嚣了,叫他交出谢良衣。可饶慕容则不死。 慕容则听到这话,不禁笑了一下,莫一世正在用水和泥玩……慕容则嘱咐过如果他敢撒尿和泥就杀了他,来的人把莫一世的泥坑给踩坏了,莫一世气愤之间,还不需慕容则动手,把他们全杀了下酒。 满地都是残缺的肢体。 慕容则回身去问谢良衣:「你是捅了多大的篓子,现在这么多人跟本座对着干?本座当面都没有过这架势。」 谢良衣沉默道:「宗主,只因为我天资较好些,那些人要么想毁掉我,要么想把我抢过去成为他自己的收徒弟招牌,这么多年我实在是累了……我已无心成就大业,却不忍自己荒废人生,这才想着能教点学生也是好的。」 慕容则笑道:「天资较好?可不仅仅是较好吧,这么多人上山抢你,估计是根骨极佳了,不给我看看?」 谢良衣道:「宗主可愿与我切磋?」 慕容则挑眉道:「乐意。」 一柄墨色的剑从谢良衣身后抽出:「剑名,改世。多有得罪了。」 慕容则左手拿剑道:「慕容。」 谢良衣道:「要是良衣不慎伤到宗主……良衣还请宗主原谅。」 慕容则一笑置之:「天下能伤到本座的人还没出生呢。」 二人剑锋交错,慕容则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原本他只是轻轻一碰,却被震得虎口发麻,有着神骨的那条手臂倒是无碍,但身上却不一样,许多皮肉被撕裂,二人在巨大的冲击中纷纷吐出一口血。 谢良衣道:「宗主好身手!多年以来。我从没见过这般强者!看来是我鼠目寸光了。」 「宗主可还要接着切磋?」 「不打了。」 慕容则坐在地上。 他仍旧修为要高出他一筹的,但谢良衣是向上走,自己却是向下慢慢散尽修为,总有一天,谢良衣会成为超越他的存在。 会超过他。 慕容则想到这里,突然又站起身来,剑锋流转,步步紧逼,慕容剑法毫不掩饰舞起来,谢良衣招架不住,连连败退。 「你觉得本座如何?能不能担得起你的师尊?教你突破至飞升,想必问题不大。」 如果此人他不收下……怕今后,君如皎不会放过这根天才苗子。 谢良衣见他已觉得心中敬佩,想不到还有如此不世出的高手,真是龙栖浅滩啊,他心中狂热,但却拒绝了:「实在对不住宗主,感激宗主厚爱。良衣……不能从命。」 慕容则心中一紧:「难不成……你已有师尊?」 谢良衣却摇头,给了慕容则一番新的答案。 慕容则听完,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半天都没说话。 原是这天下已经不是慕容则知道的那个天下了,现在修道之人不仅论才,还要论家世,家家还有自己的修道守则。 第42章 转圜(3) 慕容则惊然发现, 这么多年过去,修真界早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的修真界, 内中奥妙四个字尽可囊括—— 门阀世族。 百年之间, 各宗门相互厮杀, 有时还家中着火, 各位老宗主终于觉得—— 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徒弟, 到最后总是别人的儿子, 能跟自己姓么?与其把儿子送出去互相拉拢, 不如自己把毕生所学都传给儿子。 第77页 师尊做了什么错事,弟子总是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可殊不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你敢这么违抗你老子么? 师尊徒弟反目成仇的事情还少么? 更有甚者,更有逆徒, 长老之间聊起来就唉声嘆气, 弟子看上师尊容颜永驻、风韵犹存, 把师尊据为己有的事情更不在少数。 听到这的时候,慕容则默默吞了一口口水,好吧,看来大家也都这么干。 从前测根骨而择门徒的方法被摒弃了, 长老们只认姓氏, 那些旧宗门制度走向下坡路, 人们开始好奇了—— 像天命山这样大的宗门, 红繁膝下无儿无女, 该当如何呢? 红繁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召集所有金丹期的弟子到后山,笑道:「想必各位也不是哪家的公子, 今日情形大家也有所知,便各自好散吧,走的人可以领十两银子,各自下山过自己的日子吧。」 各自好散说得倒轻巧,他们这些人从小开始修炼,一生都是修士,早都与尘世脱离很久了,甚至还有一些是——被红繁捡回来做洒扫弟子,有些天赋又擢升内门的。 红繁笑眯眯翘着二郎腿:「诸位,怎么不走啊?」 众弟子连忙跪地:「宗主!我等愿为宗主肝脑涂地,天下之大,没有天命山,哪里是我们的容身之处呢?!」 红繁笑着应他:「原来你们知道,知道就好啊。」 他人在笑,眼睛里可没有半分笑意,这些人都是他养出来的,他也不捨得放走。 红繁话锋一转:「诸君,知道我父亲留给我的玉佩吧,金盟之石,各位若能接受从此改姓为方,在金盟之石面前发个誓,终身不负我红繁,今日起便是我红繁的兄弟姐妹,修方氏宗谱,众人皆与我一列。」 众人涕泗横流,发誓永远效忠宗主。 其他家族听到了无疑是鄙夷的:「随便谁都能进家族?规矩在哪里?血缘在哪里?」 地址又在哪里。 许多原本因此事而苦恼不已的单身修士,听闻此言慌忙打听天命山的位置,连夜逃跑,红繁一觉醒来,山下乌泱泱站了一群人,见到红繁马上跪道:「弟子愿意跟随宗主姓氏,不求入族谱,只求一安身之处。」 当场天命山就扩建了。 工程持续了整整半年,许多家族气坏了,扩建结束的当天,门口挂上了新的门楣: ——天京方氏。 慕容则听了以后,不免对莫一世道:「你斗不过红繁太正常了,红繁这心眼子,一半是伺候君如皎那尊大佛伺候出来的,一半是继承他那个老不死的爹的。」 莫一世当即嚎啕:「小红!连我!跑了都没有发现嘛呜呜呜欧,小红我也可以姓方的……」 「没出息的东西。」慕容则骂了他一句,「要是我,我就强迫对方跟我的姓。」 慕容如皎。 听着比原来顺耳多了。 然而家族势力,确实能将骨子里流着一样血的人拧成一条绳,天下如今有七大家,天京方氏不过是中三家之一。 七大家分为上一家、中三家、下三家。 谢良衣纵使有天才之姿,也不能像从前慕容则那般一柄剑打出个洋洋洒洒的盛名出来,人们最敬仰的人,是上一家偏京君氏的家主,南宫湘。 谢良衣说到这里,心中不免痛道:「说是七大家,其实不过是唯有偏京君氏,和偏京君氏的奴才罢了。」 南宫湘? 这个名字慕容则在脑子里滚了半天,最后还是记得了,这不是当年寒天宫时,南宫老宗主的女儿么?当时被剥了皮装在木桶里的,最后被心中有愧的君湘带走了。 莫一世道:「君氏家主姓南宫?你别以为我没读过书就欺负我,三岁小孩都不信!」 谢良衣道:「你说的是先家主?先家主的确姓君……不过她现在,算是南宫湘的……夫人吧。」 说夫人的时候,谢良衣有点咬牙。 这件事曾是天下最大的八卦,风云一度的君家家主,家主之位被人抢了不说,南宫湘上了位,封她为……妾室。 南宫湘,世人只知道这人叫南宫湘,其人如同蛇一般,隔一段时间就要换皮,男皮女皮都用,女皮更多一些。 下六家——除了偏安一隅,占卜术不可替代的天京方氏,其余五家全部被南宫湘的人掌控,据说下三家其中一家—— 晴夜深深,月朗星稀。 一位弟子接着君家的传信,对着前面默立的家主道:「南宫湘是否欺人太甚!这样受她管制,天下都是她的了!」 家主回过头,弟子莫名觉得家主此时的皮肤鼓鼓的,一直在动。像是皮下有什么东西,家主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阴测测—— 「这天下,不早就是我的了么?」 「呜呜呜呜——」 莫一世忽然大哭起来,他被吓到了…… 「行了。」慕容则拍了两下莫一世梆硬的身体,不耐烦道,「这些本座都没心情听,你倒是回答本座,为什么不能拜本座为师?」 他真的觉得挺无聊的,他不关心天下第一,他只关心君如皎。 谢良衣无奈,撩起衣袖,上面是一朵……清丽盛开的并蒂花。 「我出身于下三家的凉州谢氏,我们谢氏双生,当年是不输任何中三家的存在……」 「双生?」 「生子必是双生,二人相辅相成,才能成就功法。双生子再结合,这样才能再生双子,百年前谢氏四子,我两个父亲和两个姑姑,可谓是打遍天下,但求一败的。」 第78页 「可是南宫湘认为,骨血结合有失道义,她作为上一家的主人不可不坐视不管,于是带走了我的兄长,她先在荒郊野岭杀死了我的小姑姑,然后穿上她的皮,离间我的父亲们与大姑姑,我的其中一个父亲本就道心不稳,当场横死。」 「谢氏有名的二双生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人。我大姑姑与父亲痛失所爱,再也无心修炼,本叫我报仇雪恨,可我这样子,别提报仇雪恨了,活着都不能。」 谢良衣接着道:「虽然我未曾见过我的兄长,但是我们谢家人,终身的师尊、手足、恋人都只能是他。」 他正怅然,慕容则却在他背后,阴森森骂了一句:「那他妈的是老子的家人、师尊和恋人。」 - 「母亲,用茶。」 君如皎轻轻将茶奉上。 南宫湘接过茶,小啜一口,放在了案上。 君如皎是她随兴抢来的,当时她折腾了君湘好几天,给人的嗓子都叫坏了,南宫湘多少有点心疼,想到君湘挺孤单的,当时正好赶上路过谢家。 她原本是去找谢家要女人之间生子的方法的,她虽然可以用男儿身与君湘繁衍子嗣,但是她不想嘛,她本来就是个女人。 结果谈了一半,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一个欺骗她多年,让她认贼作母的女人,怎么配给她生孩子呢?带走一个算了。 没想到谢家死活不肯。 南宫湘一怒之下,杀了不少人,最后踩着人的尸体,把孩子抱走了。 「叫什么?本座给你找来的孩子,给你起名。」 君湘刚喝完药,呆呆看着窗户外的月亮。 她有许多年被囚禁在这里了,戴不戴链子全凭南宫湘的心情,见南宫湘来了,只能起身伺候她更衣,谁料衣衫里,掉出来一个孩子。 「罢了,今夜月光不错,就叫如皎吧。」 南宫湘挥了挥手,很快有人把她怀里的孩子抱了下去。 「伺候本座更衣。」 君湘的手拂了上去,她没有一丝不情愿,反而是无比温和,南宫湘将人按在榻上,大叫道:「这君家的家主原本是你!万人之上的是你!是我抢走了你的一切,让你这样屈辱,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温顺!你能不能露出恨我的表情!你恨我啊!就像我恨你一样!」 君湘沉默片刻,道:「原来就是我对不起你,你没有杀我,我已经心存感激了。」 南宫湘直接咬上了她的肩膀:「本座才不要你的感激!」 - 「好湘儿,听娘的,不生气了好不好。」 南宫湘从梦中惊醒。 今夕何夕? 见她醒来,君湘支起身子来,月光打在她半边脸上——确实好看,哪怕是不施粉黛,君湘也曾经是天下的强者,自悟换皮之术,年青的时候何等娇纵,如今却成了养女的妾室,怎么不叫人唏嘘。 「怎么了,湘儿。」 「无事,睡吧。」 有人想等一句对不起。 有人从一开始就听到了对不起,却希望对方恨她,这样才公平。 爱呀恨呀,愧疚的,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莫一世想到他在被封印之前,问红繁道:「我们玩了这么久,你就真的不爱跟我玩嘛!你这样对朋友不会愧疚嘛!」 红繁垂着睫毛。 等到瓮中消息没了,他才慢慢说道:「爱和恨,那是强大的人才配玩的游戏,他们在其中甘之如饴,我不能理解。」 何止甘之如饴,慕容则简直是饮鸩止渴。 他轻轻道:「三天。」 「三天之内,你那个兄长,人我要定了。」 他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他有预感,君如皎要回来了。 第43章 转圜(4) 1 从前宛如摘胆剜心的剧痛, 慢慢被磨成昔日里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当你觉得最绝望的时刻已经过了,未来该是一片明媚之时, 你的第一步刚刚踩进泥潭中。 不需要慕容则去找君如皎, 君如皎带着五家宗门, 跑到慕容山下要人来了。 慕容则满心欢喜, 自己把自己送出去给君如皎, 君如皎却上下打量着他, 不耐烦道:「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 把我弟弟交出来。」 南宫湘从小对君如皎的教导很简单。 天下第一是谁,这不重要,当你把天下笼络怀中, 你就是天下第一。 南宫湘大方得很,下面五家的附庸之众全部给了他调用, 一边弯着漂亮的桃花眼, 一边语重心长道:「听娘的话。」 君如皎应声, 走了以后,君湘咳嗽了两声,南宫湘撒娇一样,往她怀里拱过去:「怎么了?对我的教子方法不满意?」 君湘道:「你杀了他的父亲和姑姑, 还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他迟早会知道的, 小心他到时候报復你。」 南宫湘双手一摊, 笑出了一个虎牙, 她现在换的这张脸很是古灵精怪:「真有那天还好啦嘻嘻~他知道我是他的杀父仇人, 叫他代替你报復我呀。」 君湘:「你怎得如此大声……!!」 「哈哈哈哈……」南宫湘笑道, 「我才不像你这样藏着掖着。」 君湘又道:「你知道谢氏双生子的能耐,你就不怕他去找自己的弟弟?」 南宫湘「啊」了一声。 「其实我对如皎很好, 我对他如同亲生母亲一样,甚至我把他定为了咱们家的接班人,总之为人母亲的温柔疼爱我都尽了,我想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会选择他的亲生父亲,还是我这个与他有着血海深仇但恩重如山的母亲呢?」 第79页 如果君湘早告诉她,她那样爱自己的娘亲,再激烈的情感也就那一瞬间,她会为君湘各种辩解——兴许君湘也是有苦衷的; 可是君湘不说,她就难免挂怀,是不是君湘一直在耍她?这些年对她可有真心么? 她也不知道这样对君湘是不是对的。 所以她又养了一个这样的孩子。 君湘难以置信看着她:「……你!你真是疯了!」 南宫湘说的满不在乎,君如皎也听的一清二楚。 杀父仇人、恩重如山的母亲。 君如皎轻轻笑道,死的人算哪门子的父亲?他可不知道,也不记得自己还有什么母亲。 这世上谁都与他无关,最重要的人是……能飞升的那个。 手中灵力忽然间明灭。 要尽快找到弟弟,否则会耽误他的修为进展。 莫一世曾经八卦道:「你跟君如皎,什么关系嘛!」 慕容则抬了一下眼皮,面无表情道:「师徒。」 莫一世道:「别骗我!师徒才不这样呢!是不是你们之前也是好朋友,然后绝交啦!是朋友就原谅朋友!我就不怪小红!如果让我跟小红和好,就是天天拼小人我也愿意!」 慕容则道:「你们魔族管这……叫朋友?」 慕容则仰天,过了一会由衷感嘆:「莫一世,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能像个傻*一样活着。」 「我对君如皎的感情,其实很复杂,之前我都是为了图一时的开心,包括剜掉神骨,也包括……当时离开天雪山,和他说断绝关系,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以后,我只是图当时的开心,以为自己能伤到君如皎了,我就开心。」 莫一世跟个傻*一眼在一边玩泥巴,也就是看他没脑子,慕容则才把他当成了倾诉的对象。 「我只是有点不甘心,不甘心被他掌控着,想看他哭着求我的样子,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消失……现在没有人记得他,这么多年了,记忆越来越模煳,我每天晚上都在怀疑到底有没有过这个人……」 莫一世的搭讪其实很好用,慕容则每次见到他,都会把他按在地上听他一番感天动地的真言。 也没有人记得慕容则。 昨天还和他攀谈甚欢的热情大姨,今天就不认识他,俨然一副没见过的模样;前些日子他下山漫无目的乱逛,砍倒了一片小树苗,可在当时天色昏暗后,那片小树苗自发又涨了起来。 深夜喝酒,与其他桌子的人假意共饮,过了凌晨,马上座上便有人恼:「你是何人?为何坐在这里!」 就算是他先结了帐,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直到凌晨的那一刻,他用手悄悄打着拍子,掌柜的会大声叫:「你是谁……你怎么坐在家店里!」 慕容则害怕了很多天,他叫莫一世去试过,莫一世吃饱喝好、撑着肚子要走,却被小二拦住了,对着他就是一阵暴揍:「就是你!上次偷走我们家的鸡!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他修书去找红繁,红繁……也不认识他了。 可是他在天命山待了很久,当时的红繁不是还对他每天如一么? 慕容则想了半天,也算想明白一件事——红繁这么小心处世的人,每天早上起来根本不认识他,只是觉得自己平白收留一个人不是没道理的,这才把他给忍下了。 慕容则这才恍然。 为什么慕容山招了多年弟子,条件再好,这么多年只钓上了一个谢良衣……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有慕容山啊。 谢良衣也是奔着人烟稀少而来。 谢良衣,对,忘记说他了。 如今每天能记得慕容则的,唯有莫一世这个不是人的东西,另一个便是谢良衣了。 慕容则肯把谢良衣这个总给他添麻烦的人留下,总的说还是因为一点——若是他与谢良衣同时出现,世人便会记得他此时的一丝身影。 世道无常啊。 他堂堂天下第一,如今却只能寄生在这后来的人身上,种种情形已经足够叫他崩溃了,可是慕容则仍旧安然处之,他想着辉煌也辉煌过了,江山留与后人争嘛。 人有尽时,天无穷。 如今又要说君如皎也是他的。放屁!君如皎连天劫都敢给他挡,怎么还是他谢良衣的了! 那他和君如皎的这么多世算什么?算他爱被虐? 那天晚上,慕容则做了一个梦,梦到他拿着剑,一副伤心人的样子对君如皎说:「你与他在一起,他若负你我杀了他满门,他若同意我便只杀他一人。」 君如皎笑着,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离开了他。 他勐地睁开眼睛。 谢良衣还在他面前,见到慕容则这幅模样,也不敢再多说,默默住了嘴。 慕容则故作轻松道:「你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良衣歪头,有些迟疑道:「其实每一对双生子的特点都大同小异,一个强势一些,一个顺从一些。」 其实谢良衣隐瞒了不少。 双生子确实性格迥异,一般……不,毫无意外地来说,后出生的弟弟,是这对双生子力量百分之八十的拥有者,而先出生的哥哥,可以说是作为养料存在的。 被寄生索取,然后成为弃子,甚至要接受来自弟弟的任何对待。 ……毕竟也不是每个弟弟,都想和哥哥双修的,有些人难免自己心有所属,却被家族胁迫只能与哥哥结婚,也有哥哥心繫他人,弟弟爱而不得的剧情,总之谢家这么多年的八卦,可谓是天下第一。 第80页 就连谢良衣的父亲……当年也是好一番纠葛,最后也没有化干戈为玉帛,只是搭了伙就这么过了,不过其中一人被南宫湘杀死的时候,另一个反倒是几近崩溃。 说是来慕容山避难,谢良衣多少也有些自己的心思。 他脸上是逢迎,却时不时瞟着慕容则……这个世人遗忘的人,到底身上藏着什么秘密,谢良衣有时候与手下聊到慕容山,过了第二天,慕容山就好像被人抛弃一样,他再说起,其他人便忘了。 只有他还记得。 他料定慕容山的主人与自己有着不解之缘。 说不定能帮自己把哥哥从南宫湘手里寻到。 就差哥哥身上的那两分功力……他就可以突破大乘至渡劫了,做哥哥的也该尽他的义务了——事实也果然如此,哥哥自投罗网,主动来找了。 但他没想到,这个慕容则……居然还与自己哥哥有着不解之缘,不许他们轻举妄动,自己去见了人。 谢良衣试探道:「宗主与我兄长可是故交?」 慕容则抬了一下眼睛:「你知道莫一世今天为什么不在么?」 谢良衣:「?」 慕容则有些不耐烦了:「不该问的事别问,不想死你就接着问。」 他把谢良衣打发走了,慕容则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觉。 心情不顺畅的人,睡一觉就顺畅多了,如果还没解决,可以再睡一觉;睡着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还有可能做美梦。 谢良衣无奈瘫了下手。 还真是傲气。 谢良衣很不喜欢慕容则这个人,这个人太高傲了,目空一切,天地都不放在眼里。 为什么他拥有同样的天资,这么多年却要夹着尾巴做人? 因为他那个哥哥流落在外,没办法与他双修,分走了他的灵力。 等他找回哥哥,天下都是他的了。 君如皎闭上眼睛,阵前相遇的那一幕始终挥之不散。 青年人笼罩在烟霞之下,无尽的孤单与思念此时都化作炽热的目光,他一直盯着他,好像在说,你不会忘了我吧? 君如皎安抚好了跋涉远途的修士们,这才注意到慕容则的眼神,丝丝错落的光照,让他显得有些忽明忽暗。 慕容则在看君如皎。 他确实不是从前的君如皎了,从前的君如皎不会顾忌别人的死活,也不会这样温和对着无关紧要的人讲话。 君如皎忍受不了他侵略的眼神,手摸住剑道:「交出我弟弟,我们南宫家饶你不死。」 「弟弟。」慕容则咬了两遍这个词,「徒弟可以简称为弟弟么?我第一次听说哦。」 君如皎背转过身,接着忙自己的事情,一边帮受伤的修士看伤口,一边冷淡道:「我没有时间和公子开玩笑。」 慕容则还在打量着君如皎:「你什么时候这么温柔贤惠还贞洁烈女了?你要是早这样子,咱俩都不至于分分合合这么多次。」 君如皎嘴角抽了一下。 慕容则又叫了一声:「早晚抢你过来压寨,等我。」 君如皎平静转头道:「你想与我双修么?」 趁着人没有记忆,当了半天老流氓,调戏自己师尊的慕容则差点没站稳脚跟。 君如皎又问了一遍:「我不认识你,但是你这番话的意思,是想与我双修么?」 2. 慕容则拧着眉毛,半天才回道:「如果我说是呢?」 君如皎道:「……你把我弟弟交给我。」 慕容则:「?」 君如皎继续道:「我与他双修过后,再来陪你。」 慕容则气笑了。 君如皎接着道:「或许,我与你双修,你能让我与我弟弟双修也行。」 慕容则道:「……我没有这种爱好,你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双修,我找你就是为了双修么?人世多么美好,你的心能不能不要这般污浊。」 君如皎转身就走。 慕容则在后面叫他:「哎哎哎!!双修也可以的!!」 君如皎面向众人,指着慕容则下令道:「朝他放箭。」 3 慕容则翻来覆去,梦中都是君如皎笑着朝他问道: 「你想和我双修么?」 「你想和我双修么?」 这时候的君如皎看着还很年轻,脸庞比曾经稍微稚嫩些,飘逸的银丝随风飞扬。 慕容则鼻血直接喷到了枕侧。 他在这里倒是春心荡漾,另一间房的谢良衣侧着身子,他身旁是常年低着头的洒扫弟子——是他带来的心腹。 谢良衣在这里扎根后,曾经捡了一个身负重伤的男人,美其名曰做自己的洒扫,实际上是他谢家的暗卫。 「子夜,你说……我哥哥与慕容则是不是有什么前尘往事?」 子夜是个身高接近九尺的男人,比谢良衣高了半头,甚至比慕容则还高出一个尖,不会说话。 长得倒是不失俊美,只是左脸上有一道疤痕,下巴还烧伤过,让人一眼看起来就有些……心中发憷。 慕容则很讨厌他,叫他傻大个,说他长得吓人不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二天自己就垫了双层鞋垫。 谢良衣敲着桌子,子夜就跪在地上给他捶腿按摩。 「肯定有,这点毋庸置疑。不过我想知道的,我哥哥与慕容山被世人忘记,是不是有所牵连呢?」 第81页 「难不成慕容则比我还积极找我哥哥的原因……是因为……」 这个原因把谢良衣自己都吓了一跳。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比他先得到君如皎,君如皎是他的东西,和子夜一样,都是他的东西。 第44章 转圜(5) 谢良衣本想下山却找红繁。 却听见子夜跪在他腿边, 比手语道:「主人,我知道您或许用得到他,前几日已经将他暗中劫来了, 此时就在暗道里。」 子夜打了一条从山脚到山上的暗道。 他为谢良衣可谓是一片忠心, 为了谢良衣……谢良衣如果说叫他即刻去死, 他也可以去死。 谢良衣觉得子夜还有用, 想过让子夜一命换一命把君如皎带到自己面前, 可是慕容则的出现, 让谢良衣重新审视了一下状况。 他闻言, 一脚就蹬在了子夜的胸膛上,他力气使得不小,一脚将人踢翻不说, 还吐出了一口血沫:「谁叫你自己行动的?真是长本事了。」 他下了桌子,子夜咳嗽两下, 把喉咙里卡的血吐干净, 努力跪伏在地上, 头紧紧贴着地面,手却高高抬着,向谢良衣比手语:「主人,属下也是为了主人开心……请主人责罚。」 谢良衣又是一脚过去:「开心?我哥哥一天没回来, 慕容则一天踩在我的头上, 我就不能开心。」 「赏罚分明, 现在没时间赏你, 但完成任务该赏。」 他说着, 把自己刚用过茶的茶匙扔给了他。 子夜接住, 像揣着宝贝一样揣进了自己袖子,然后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 谢良衣知道子夜的心思。 为了换取子夜的忠心, 偶尔给点甜头有什么的。 子夜是他最锋利的一把刀。 慕容则那个人纵然一剑有斩断山川,使江水倒流之能,奈何孤家寡人一个。 红繁被抓住前刚染过头髮。 他头髮颜色艷丽,加上一张娃娃脸,许多人都不敬服他,这才出此下策要把头髮染白,每月一染。 久而久之……红繁染髮也不算个秘密了,曾经有弟子去看红繁披着头髮的样子,当真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了。 方七命十分嫉妒。 还有其他不掉头髮的人,他都很嫉妒。 方七命站在旁边说:「儿子,爹叫你研究的那几本书,你可看了?」 红繁道:「看了看了,儿子明白了该如何治理宗门,我对一些观点非常认可,但是对一些保持……」 方七命骂道:「你看了个屁,那他妈的是几本无字书」 「我是看……无字书上,居然有圈点的痕迹,心中觉得古怪,才叫你也看看。」 红繁找补道:「我知道那是无字的!我以为是你拿错了!爹,那你还愣着干嘛,快起一卦啊!」 方七命:「……」 方七命:「这书的来歷不一般,这书的经歷不一般,从前的事……我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未来,我倒是看到了。」 红繁满头的泡泡沫:「你算到什么了爹?」 方七命看着他道:「我算出你会和他一起被抓走。」 他话音刚落,旋即一道黑影便冲进了房门,当场将红繁的嘴巴捂住,红繁挣扎不能,只能看着方七命化成一道轻烟,玉佩悬挂回腰间。 方七命:「带着书,跟他走。」 「红繁……这本书给爹很可怕的感觉……如果我们不能找到它的秘密,那么我们所有人……世上所有人都会遭殃。」 红繁垂下眼睫,不再挣扎。 原来就在怀里揣着的书更是被他牢牢抱住。 红繁倒是很痛快,这几天都是子夜给他送饭,倒是没饿到他。 见了谢良衣来,从凳子上站起来,仍旧保持着礼节,含笑道:「想必公子也是要急之事,红繁愿意效犬马之劳。」 「犬马之劳不必了。」谢良衣道,「我听闻红繁宗主有通晓天地之能,这里又一桩旧事,不知道宗主可否帮我?」 「对了,忘记自报家门,在下凉州谢氏,谢良衣,见过红繁宗主了。」 他敷衍拱手。 谢良衣这个人,比他强的他觉得凭什么,比他弱的他又看不上,和他差不多的他又无视。慕容则属于比他强的,红繁是比他弱的。 红繁倒也是见惯了别人的嘲弄,别看他对着熟人一副幼稚可笑的样子,八面玲珑——那根舌头实在不是浪得虚名。 不然怎么豢养了魔尊多年,一朝把魔尊封印。 世人对这件事根本无所耳闻呢? 「我帮公子,公子能带给我什么呢?自然,我红繁自诩好心肠,不会向公子索讨太多东西,我愚笨看不懂此书,能否让谢公子帮我解读一番呢?」 红繁将埋在胸前的旧书拿了出来。 他特意看了一遍,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些勾勾抹抹。 「这有何难。」谢良衣接过书,开始一个字一个字读道,「《慕容神剑》?我从未听说过这天下有这般剑法……」 就连姓慕容的他也就认识一个啊。 红繁接着道:「上面写了什么?!!公子能否解释一二??」 「没写什么,画上的都是剑法——好剑法,这一剑出得妙!」谢良衣当即调出改世剑,手握剑柄,行云流水噼开了其中一式。 「这页上好像有字……」 红繁凑过去:「什么字?」 谢良衣嫌弃道:「难道红繁宗主不识字……慕容神祖慈悲处,世世流光照天雪……」 第82页 「后面呢。怎么不念了?」 谢良衣接着道:「后面?当然是剑道生我谢良衣,名利散尽还復来。」 红繁的脸色变了。 谢良衣的脸色也变了。 谢良衣的笑全部凝在了脸上,这本书就跟慕容则一样不可见光,红繁不知道书上写了什么,来套自己的话来了。 红繁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对方已经知道他看不到书的内容了。 谢良衣哼道:「看来不用劳烦红繁宗主为我一算了,不过在我摸清因果之前,宗主别想离开了。」 「还有其他的书么?一併给我。」 红繁给的倒痛快,其他的两本也一起给了。 谢良衣走后,方七命心疼坏了:「儿子,那可是爹多年的珍藏啊,你说送人就送人了,爹真想一巴掌给你拍醒。」 红繁默然了良久,才回应他:「爹,认了吧,纵然您能通天晓地,世事从来不在我们的掌控中。」 「但这不代表我们不可以做推波助澜的那个。」 谢良衣回去就开始看书。 一本《慕容神剑》,一本《志怪奇学大全》,谢良衣志不在此,书是好书,但练功不是最急的。 还剩下一本。 谢良衣屏住唿吸,能不能揭开这些前尘旧事,在此一举了。 窗外的树叶沙沙,少年轻轻揭开一页,过往就这样凝在他的指尖上,灰扑扑的让谢良衣有些眼中迷离,漫天的尘土后,是被所有人遗忘的人的故事。 谢良衣觉得有些兴奋。 这是一个外门弟子……在天雪山,四十年的过往。 字迹清瘦,有些墨字已经褪色,谢良衣打着灯,仍旧依稀能看出大概来。 1. 今天是我拜师的第一天,从此,我就要和天下第一的君如皎师兄共同屋檐!天知道成为君如皎的师弟是多么(有些模煳)的事情。 2. 据说师尊已经要突破渡劫期了,突破渡劫期就要飞升了,我也要加油,不求飞升,但求行侠仗义。 君如皎师兄好冷淡,虽然天人之仪,但是一句话不跟我说。 天啊,那就是方七命师兄么?当真是(碎掉了)啊。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师尊出关后教给我的,弟子谨记(后面画了一个笑脸)。 师尊飞升了,再也见不到师尊了(似乎被水洇湿),但师尊位列仙班,理应高兴。 新任宗主是君如皎师兄。 3. 君如皎师兄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但所幸我终于熬到了内门。 宗主师兄,我看他们都这么叫,我也这么叫吧。(笑脸) 宗主师兄收了个徒弟,叫巫岚,天赋真不错啊,宗主师兄当个宝一样疼着,想当年师尊也是这样疼宗主师兄的,唉。 4. 食堂饭最近好难吃,师兄说明年就好了。 祈祷。 5. 食堂饭更难吃了。 6. 食堂饭还是很难吃,师兄自己也不跟着吃了,选择自己养小厨房了。 据说师兄一时兴起又带回了一个小孩认作徒弟。 7. 师兄带回来的孩子好像叫慕容则,把神祖寺里的神祖像给砍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残阳之下,他站在我身后,我们身后是一片废墟,他似乎想回头问我什么,我赶紧逃跑了。 8. 师兄清除了所有内门弟子,我一点也不怨恨,谁愿意和这尊大佛一起修炼啊。 食堂的饭变好吃了,听说师兄亲自下厨(这里有油渍)。 9. 10. 11. 12. 13. 14. 怎么这样颓废,五年了都没写日记!从今年开始一定要坚持写日记!好好修炼! 15. 方师兄死了,尸体被君师兄裹草蓆烧了。 16. 17. 18. 19. 那孩子在会盟上拿了第一,还当场把师兄给打伤了…… 20. 21. 22. 23. 我说今天食堂饭怎么这么好吃,原来是他要成亲了,明天参加他的婚宴,唉,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能不能给我也介绍个老婆啊。 明天写具体婚宴上有什么菜。 24. 25. 二十五年了,又翻开了这个本子……当时吃了什么东西我都不记得了,我记得那孩子被师兄抱出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师兄带着弟子们上了天雪山,悼念爱徒,唉。 师兄都一夜白头了,辛辛苦苦培养这么多年的徒弟啊,虽然他头髮本来就是白的。 26. 27. 28. …… 后面的篇子一直是空白的,谢良衣往后多翻了几页,这才看到后面。 42. 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有人使用慕容剑了,但是还有人将它拔了出来;我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慕容则这个人了,没想到他还能重现于世。 他比以前更强了,似乎在渡劫期的边缘了,择日就要一朝飞升了。 别人都是千年修来一朝飞升,他倒好。 43. 为什么我的日记本空了一片?? 谁把我日记本偷走了。 44. 找不到从前的日记本了,那就用这个本子记下去吧。 我老了,老得快死了,天下更多的还是我这种毕生都不能筑基的人,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寿与天齐,哪想到七十岁就老掉牙了,许多事记不得了,原本想看看自己的日记,回顾一下年轻的时候,却发现居然连日记都找不到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吧,我根本没有记下来。 第83页 最近越来越记不得从前的事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好风光,一併浪费了,唉。 再后面,都是一片空白了。 方良衣一直翻到了最后一页。 片刻后,他沉吟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飞升?」 - 慕容则最近天天约君如皎夜里见面,君如皎都不见他,慕容则气恼得很,放下狠话说如果君如皎不来就把谢良衣杀死。 君如皎无奈之下赴了约。 君如皎掸了掸身上的灰:「去哪?」 慕容则:「哪能过夜去哪。」 第45章 自戕 君如皎转身就走。 慕容则拉住他道:「灯会!今天是十五, 年轻人过夜的地方当然只有灯会,你又在想什么呢?总是曲解我。」 君如皎这才止步,平静道:「不被曲解的前提是好好说话。」 慕容则道:「那你陪不陪我?不陪我可要杀了谢良衣了。」 君如皎道:「……算了, 既然答应你, 那就陪你吧。」 慕容则这才心满意足。 慕容山脚下的城镇不少, 最为繁华的当属瑶城, 瑶城中有一道横纵内外的护城河, 又叫瑶河, 一道夜晚, 月光照射下便是烟霭涳濛,一片如幻。 吸引了许多年轻男女在此赏月,每到十五便是年轻人的灯会, 人人在此约会有情人。 但这并不是慕容则约君如皎来这里的原因。 一百多年前,在这曾经的灯会上, 君如皎捡到了他, 把他收为了徒弟。 人老了就爱故地重游, 慕容则就是这样的人,他在前面走,君如皎就在后面跟着,二人一前一后也不说话。 君如皎在后面问他:「现在是几时?我明日无空, 恕不能陪你过夜了。」 慕容则回道:「戌时。」 君如皎「嗯」了一声, 接着走在他身后。 忽然间, 慕容则停住了, 君如皎一个不留神, 撞在了他后背上, 撞的鼻子都酸了。原本梳理好的头髮也有些乱了。 君如皎有些愠色道:「你做什么……」 却见慕容则站在原地,暗自嘆道:「这是你当年捡到我的地方。」 君如皎张了张嘴, 片刻后才道:「你忽然就情深意重的样子其实挺吓人的。」 慕容则回头看了君如皎一眼:「你知道现在是几时了么?」 君如皎道:「几时?你不是刚与我说是戌时……」 慕容则回手去摊贩那里拿了一根糖葫芦,他也不给钱,跟着莫一世待久了,他也开始学会吃白食了;糖葫芦摊的老闆忙的不行,周围都是簇拥的男男女女,也没看出慕容则没给钱,反而对着他咧嘴笑道:「小伙子一表人材,有不少娘子喜欢吧?」 他「嗯」了一声应付过去,他把糖葫芦放在嘴里开始咬:「其实已经子时了,君如皎。」 君如皎看着他,只觉得万物缓缓塌陷,深藏的秘密被人就这么挖了出来,其实早就知道瞒不了多久的。 一切化作眼中忽明忽暗的闪烁,君如皎开口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慕容则向前一步,捏住君如皎的下巴,「我的意思就是,失忆的戏码到此为止了。」 君如皎觉得自己不该赴约,他想走,本能的排斥着面前男人的桎梏。 「别动。」慕容则道,「我这是左手,你要是敢动,我把你骨头捏碎。」 君如皎抵赖着,哪怕心中已经波澜万丈,不安将他的心充斥着,但他仍旧面不改色道:「不知公子缘何如此,我好像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对公子有什么戏码?」 慕容则道:「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会记得我超过一天一夜,就凭这个,你还有什么想抵赖的?你根本没忘了我,君如皎。」 君如皎狡辩道:「没忘了你?这可能说明我们有一些牵绊,可从前我不记得和你有过什么联繫,如果你说前世今生什么的,我不信这个。」 慕容则缓缓吐出四个字:「金盟之石。」 「你敢不敢和我到金盟之石前立下盟誓。」 君如皎回答得干脆:「有何不敢?」 君如皎回答的迅速,慕容则稍微迟疑了一下。 他甚至怀疑了一下自己的直觉,不过再一抬头,看向君如皎浅色的眼瞳时,他忽然意识到是君如皎觉得,付出什么代价是无所谓的。 「那好啊,跟着我说,金盟之石在上。」慕容则面无表情道,「我君如皎真不记得与慕容则的前尘往事,如有半句欺瞒,我将亲手斩下慕容则的头。」 外人听到了他们的盟誓,估计要笑惨了,翻译过来不就是如果你骗我,那你就把我杀了吧,这是什么品种的超级恋爱脑啊!! 慕容则真是这么觉得的,甚至他来之前就想好了,他今番与君如皎见面绝不是想看什么月亮灯会,他只是想着,如果君如皎什么也不记得,他也不想活了。 如果君如皎觉得非要藏着掩着,连他的命都不顾,那么慕容则觉得自己也没活着的必要了,反正都挺背的。 不过他认定君如皎有从前的记忆。 就算君如皎再怎么装出与前世性格迥异的样子,慕容则都能在其中窥见出一丝半缕从前故人的影子,他曾有一夜,心中不知为何非要去见君如皎不可,于是人翻下山去,只见君如皎在月下舞剑。 皎洁的月光将翩翩的银髮青年环绕。 他要走到这里来了,下一刻要抬起剑挑一个连刺了,慕容则站在阴影之后,算准他的每一步。 第84页 一舞尽,直到君如皎舞完剑许久,人也离开了,慕容则还站在原地。 大雨倾盆,将他浇了个透心凉,苦情话本里每逢大起大落必是暴雨,果真如此啊,慕容则想。 他还认定,君如皎做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就算君如皎现在心心念念的是别人,但君如皎可是为他连天劫都敢挡的。 所以君如皎问他,只要我按你的话说,你就可以相信我了么? 听到这句话的慕容则只觉得心凉到谷底。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忍心杀你?」君如皎看着他,「因为我今天赴约了,你就觉得我心里有你?我答应你的请求,也是因为与你结好,可以让你把我弟弟交给我而已,除了这些以外,你很碍眼。」 「双修?如果你想与我双修的话,恐怕要往后排着了。」 「我现在就可以发誓。」 慕容则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不,不用你说了。」 他提起剑,一只手按住君如皎的手,君如皎拗不过他,手只能被他强行放置到剑柄上:「其实也不怪你,走不出曾经的,或许只有我一个人,对你来说从前的事也许没那么重要,我既然答应要把命给你,就不会失言。」 君如皎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我真的不知道你没有走出来……你别这样……!!!把剑给我!!!」 慕容则仰天笑道:「或许一百年前就应该结束这一切了,我真傻,为什么偏要等你呢?」 等了一百年,等来了一句你很碍眼。 其实他对这个人世来说也一直是个碍眼的东西。 他死了倒也不是凡俗人爱说的什么为情所困,他单纯不想活很久了,活着烦死了。 一百年前就如此,不过一百年前有个问题他在等回答,现在等到了,虽然很痛苦,但是至少慕容则终于不再自以为是了。 剑吻项的一瞬间,慕容则看见了君如皎的……眼泪? 他在为谁而流? 不知道。 反正他死了。 原本还在约会的众人看到有人自戕,惊叫着慌忙逃窜,小摊小贩们更是嫌晦气,糖葫芦店老闆一边推着快走一边嘴里嘀咕「刚才还买我糖葫芦不会让我倒霉吧……」,广袤的人间,顿时好像又剩下了君如皎一个人。 「你别死……师尊……师尊真的不知道你还没有放下,一百年了……」君如皎伸手去堵慕容则脖颈处的伤口,然而喷涌出的血太多,他根本堵不住。 人都死了,死了比活着强。 君如皎此时此刻泪流满面。 「阿则,你醒醒……师尊真的是没想让你死。」 他确实……是有前世的记忆的,不仅前世,与慕容则生生世世的记忆他都有。 而他手中,已经准备好了缝合的灵力,君湘会用灵力缝人皮和骨头,君如皎也多少会一些,把一个人刚掉下的头颅缝好恢復好,是没有问题的。 但慕容则自戕的剑是慕容剑。 还是慕容神剑。 寻常铁剑他还能修復,人的肢体掉了,但其中的人的气脉暂时没断,而慕容神剑,是将人气也全部斩断的。 君如皎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开始蹲下来痛哭。 他……他都做了什么啊。 他只是想让慕容则放弃唤醒他,他们这一世就註定不会再有所关联了,唯愿各自安好,别的再不敢奢望了。 可是慕容则活着的牵绊,就在此一念之间了。 大千世界,三生七世,殊不知君如皎自戕了多少次,才终于与慕容则同世而生。 原来尘世已经过去一百年,新的神即将降世,这是天道的轮迴与选择,他们违逆不了天命……昔日的旧神已经遭到世人的遗忘,君如皎不敢想像,如果谢良衣再不能飞升,天道再次轮迴选择,这世上还会有慕容则的一席之地么? 都怪他从前逼迫阿则太狠了,否则阿则也不至于摘掉全身的神骨,甘愿做一个普通人。 天道也不会将神的命格转给另一个人。 谢良衣必须飞升。 而他是新神的容器。 想让慕容则存活于世,唯有如此。 谢良衣飞升后,他想着他也无颜面对慕容则了,若是想要双修他也不会拒绝,否则的话,远远相望,只有一眼,他也满足了。 可是现在慕容则死了,旧神已经不隶属这个世间,该怎么转世!!没有转世了!!他的所谓的谋划给谁??还能给谁?? 这一切都是自作聪明、自作主意的惩罚。 这话也说给慕容则,同样适用。但死了的已经光明地去死了,只有活着的人还得阴暗地活着。 君如皎跪在地上,头髮垂落。 他死不了。 就算他去死,也要一次又一次復活,因为新的神已经降世,这是他无法违抗的命运。 「绝对不会了。」君如皎道,「除了你,绝对不可以再有任何人成为神,我将为你留守永世。」 第46章 左手 谢良衣赶来的时候, 君如皎正跪在地上,眼神空洞迷离。 他在哭么? 点点的泪,落在死者的墨色的发梢中, 并不明显。 谢良衣大声道:「他已经死了!你别忘了你的使命, 你是我的东西!你跟他有什么前缘都不重要!我已经知道了, 我才是未来的神!!」 君如皎抱着慕容则, 终于轻声说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他这么恨我, 不会这样就放过我的。」 第85页 他低着头, 描摹着死去男人的脸庞。 是有了慕容则,才有了君如皎。 是他给了他一切。 只有慕容则,在一片沉静之中将他唤醒, 叫他藉由他触碰世间万物,如果没有他, 那么君如皎就是一具空壳。 谢良衣冲上去道:「你别忘了你的义务!你身上的灵力是属于我的!!我的!!」 他几乎目眦欲裂, 将君如皎压在地上, 开始撕他的衣服:「把你的灵力给我啊!!!」 君如皎一巴掌扇了过去,随后冷冷看着他道:「你再继续,我就自爆,下去陪他。」 谢良衣脸被打到歪在一边, 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 撕衣服的动作是止住了, 谢良衣不可置信道:「你居然敢打我??」 他朝君如皎的身上狠狠拳打脚踢了几下, 扫兴一般地起身走了。 君如皎伏在慕容则身上, 他觉得有些累, 昏昏沉沉的,在天地之间, 就这么与慕容则相拥而眠。 席捲的落叶落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谢良衣直到回去也没有气消。 怎么敢的!怎么敢的!不管君如皎从前是什么,都应该摆正现在的位置,他君如皎就是自己的附属品,他只要想要,有要求,就应该乖乖贴上来。 在谢家,这位谢公子就是天,他一发怒,周围人全部不敢言。 君如皎拒绝与他双修,那他被分走的那些灵力怎么回来?? 原本双修只是为了拿回灵力,此刻谢良衣全身如同被火点燃了一样,急于发泄,他挥手命令道:「给我去青楼找几个女人来。」 子夜跪在他旁边,离他最近,听了这话不免拼命比手语道:「主人一向洁身自好……此时如果家主知道了,恐怕会怪罪……」 谢良衣一个茶杯砸过去,子夜不敢躲,直砸的他头破血流。 「好啊!!好,你也敢违抗我的命令了。」 子夜跪在地上,比划:「子夜不敢。」 谢良衣侧目看了他一眼,眼色一沉,忽然道:「子夜,过来。」 子夜膝行两步,到了谢良衣的跟前。 谢良衣道:「脱。」 子夜愣了一下,低着头,马上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谢良衣拄着头道:「你都不问我想要你做什么?」 子夜低着头,比着手语:「子夜只知道……遵从主人的命令,一切为了主人着想。」 谢良衣满意笑了,这才是他身边的人该有的觉悟,他将子夜抵在桌子前,这个姿势估计叫人挺难受的……床榻就在身边,但他不想用。 下人有什么资格上他的床。 …… 谢良衣清醒过来的时候有些后悔,看着子夜被他咬的的身体,不免皱了下眉。 他居然跟一个下人上床了。 可怕的是。他居然觉得味道还不错。 子夜跪在地上,腿有些发抖,等候着面前男人的发落,刚才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欢愉——完全是单方面的施虐。 不过这是与主人的身体接触……主人从来不屑于触碰他,有时候蹭到了他的手还会要擦干净,刚才居然能与他…… 谢良衣翘起腿,问道:「喜欢么?」 子夜:「都听主人的安排。」 谢良衣皱眉:「你听不懂我在问什么?我问你喜不喜欢,告诉我喜欢还是不喜欢。」 子夜沉默了片刻,比划道:「喜欢……」 「怎么个喜欢法?告诉我。」谢良衣勾了一下子夜的下巴。 子夜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比划手的速度也加快了:「喜欢主人的任何对待……」 「那我知道了。」谢良衣站起身来,「以后晚上你来陪我,做过以后,你就跪在旁边给我守夜。」 子夜打了个「遵命」的手势。 谢良衣道:「那就滚吧。」 他养了子夜许多年,第一次知道子夜还能用来这样,往后有一阵便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对着子夜花样频出。 现在最苦的是被关进慕容山下的红繁。 谢良衣没有忘记他,他只是懒得去放人了,他这几天食髓知味,忙着颠鸾倒凤,及时行乐,至于慕容山下关了个人,话都套出来了,他不在意。 红繁在暗道里被关着,此处上不接天下不接地,他悲哀道:「这个地方的人是死绝了么?怎么不放我出去啊!」 方七命道:「你不是吸收了魔气?怎么不用,魔气很快就能轰开桎梏的。我知道你害怕使用魔气被南宫湘围剿,可总比死在这里强吧?」 红繁嘆气:「我在闹大点动静吧。」 他所谓的闹动静,就是大声喊救命,救救我啊,好心人在哪里?好人一生平安!! 正在玩泥巴的莫一世拎着满手的泥巴就站了起来。 他像个留守儿童一样,慕容则让他在这里好好待着,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谢良衣也不回来了,慕容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好孤单,好想要有人陪他一起玩。 莫一世一边自己玩泥巴,一边用满是泥巴的手来抹眼泪。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他,他明明只是想和大家一起玩而已。 「救命啊——」 好像听到了小红的声音,是不是幻听了?这里哪里有小红。 「好人一生平安——」 看来是自己最近太伤心了,都开始幻听了,好难过,还是玩泥巴吧。 第86页 莫一世狠狠捶了两下地上的泥。 「除了莫一世谁出现一下都好啊!!」 是小红!!小红在叫他!! 小红——我来了—— 风尘僕僕、满脸干巴泥的莫一世,几乎要将整座山都撞碎,在暗道里,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小红。 红繁见到莫一世,迟疑了好一会,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半晌以后还是莫一世先开了口: 「你还愿意和我一起玩泥巴么?」 红繁看着他,点了点头。 莫一世欧耶了一声。 他原本想着,如果红繁不愿意,就把红繁吃进肚子里,这样他们就永远在一起啦! 他有着最原始的动物性,对杀人与善恶没有分辨能力,但是他又是个心理年龄很小的孩子,最期盼有好朋友和他一起玩儿。 红繁嘆了一口气。 他知道莫一世不会伤害他,至少以他的脑子,可以将莫一世玩的团团转。 可是他心中不免暗自担忧。 莫一世刚才释放了太多的魔气,世人一向视魔族为眼中钉肉中刺,人杀魔族,就像魔族吃人一样,都是很快的突破方法。莫一世虽然是个小屁孩心性,但多年来两族之争,不曾停歇过。 …… 后来的慕容山。 君如皎为慕容则擦拭好了身体,换上了新的衣服。 他看着这具被他修復好,已经完好的躯体,有那么一瞬间想坐上去的冲动。 从前的那一次,他也不是……没坐过。 死人的身体不復从前柔软,疼痛尤甚。 但是他弄了半天,慕容则的身体,也没有起立。 君如皎有些沮丧,只能给慕容则穿好了衣服,抓起他的左手,在身上胡乱摸了几下聊以慰藉。 慕容则大惊。 不要抓他的左手啊!! 他没死透。这个结局他早就猜到了,他发现自己很难杀很久了,手臂上的神骨已经与他合二为一,他终究不是普通人,就算被世人遗忘,也是跳出生死的半神了。 转圜了半月左右,他的意识终于回笼了—— 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能动的唯有左手,至于什么时候能完全动,他也不知道,可能永远都不能了。 他醒了,还来不及想别的,然后他就看到君如皎在他面前…… 还好这具身体被下了诅咒不举。 君如皎抓着慕容则的手,将他的手指放进口中,濡湿后才****,飘然连续的感觉将他淹没。 慕容则的手,轻轻勾了一下。 君如皎难忍刺激,尖叫了出声,朦胧的双眼有一瞬间的失神,片刻以后,才回过神来。 刚才慕容则是自己动了么? 他冲上去,抱住慕容则的脸,问道:「你醒了么阿则!师尊真的很想你……师尊离不开你……」 慕容则还是那副睡着了的样子,毫无动静。 君如皎不甘心地从他身上下来,有些失魂落魄。 死了。阿则怎么还会活呢,那可是慕容神剑,经歷过天劫的剑,而阿则的神骨都不在了,凡人对上神剑,只有魂飞魄散的份。 君如皎在他身边躺下,拥着他入眠。 慕容则觉得自己没白死,这仍然是千载难逢能他妈的逃离和君如皎的牵扯的好几回,因为君如皎肯定觉得自己死透了,到时候尸体再丢了,他也就没办法找自己了。 他名义上是在想逃离,实际上慕容则没有意识到……他是想看君如皎后悔,就比如现在,他的心情很快乐。 要是君如皎的悔意能让他唯命是从、三从四德地伺候自己就好了。 好吧。 慕容则其实很讨厌自己总是要心里围着君如皎转,可是没办法呀,早已定好的命盘里,他们都是彼此在世间唯一的羁绊,除了彼此,再也没法跟任何人建立情感交扯。 君如皎大抵是刚才折腾累了,抱着慕容则的身体,已然缓缓睡去。 慕容则动了动左手。 还挺灵活。 那么就可以他接下来的行动了~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做君如皎的玩具吧。 第47章 金丹 慕容则左手捻着袖口的线, 线的另一段被他穿进了自己的身体,再轻轻动一下手,他的身体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动了起来。 四肢动的有些笨重, 慕容则一个来不及翻手, 人直接掉在了地上。 慕容则动了动眼珠, 君如皎……不在吧? 刚才他记得不在, 毕竟他可是等了好久, 才等到一个人的空闲时间, 君如皎粘着他……的尸体真的很频繁。 他慌忙捻着线, 把自己从地上抬了起来,短短的几步,慕容则的右手都要发酸了, 半个时辰过去,这才和从前一样躺在床上。 慕容则的康復训练正式开始。 不然, 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后, 慕容则悲哀地发现, 这具身体,恐怕是真的没办法再动起来了,甚至除了左手,他连一丝知觉都没有。 也是无奈之举, 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被君如皎做*玩具吧?他发觉自己能动左手的时候, 抓到手腕上的衣料时就这样想了, 只是他从前一直心存侥倖, 以为自己早晚能恢復, 从前他也经常死, 但是每次都活过来了。 君如皎仍旧夜夜给他擦拭身体,晚上抱着他一起睡, 对着他的尸体说话。 从只言片语中,慕容则大概能拼凑出前尘之事,冷眼看了君如皎守在他身边这几个月,他发觉了其实有一点——一直贯彻着他们的前岁今尘。 第87页 那一日君如皎抱着他刚刚温存过,人从榻上下来的时候腿还在发抖,慕容则躺在榻上,眼皮被他用线牵着肌肉,慢慢掀开了。 君如皎就那样坐在窗口,看着天上的圆月,还有忽闪忽闪的星光,银髮披散在他的肩上,他没有束髮,背影是如此……寂寥而孤单。 像是祈求天上的神,自九天之上赐予魂魄片刻的栖息之地。 可他的神在他的背后看着他。 君如皎看了一晚上的月亮,慕容则睡也睡不着,看了一晚上的君如皎。 他和我其实是一样的人。 慕容则有了这个念头以后,忽然悲哀地意识到,天地早在创造他们的时候就定下了生生世世的纠葛,他们离不开彼此的,因为他们……正是对方一手制成今天的模样的啊。 他们是彼此的东西。 他们是彼此唯一之物,是对方不得圆满的人生的那份残缺之物。 所以先不论他对君如皎此时此刻是何种情感……他其实不太想回头去看,恨过了这么多次,爱也不是没爱过,他觉得他和君如皎之间,需要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叙叙旧。 哪怕交谈以后是再也不见,或者从此相依也好,他们需要……在一起说说话。 但是慕容则现在根本没有说话的能力,他只能简单控制自己的肢体,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声带。 在这具身体不能动起来的情况下,他也不愿轻举妄动,谢良衣知道他死了才不找他的麻烦,如果知道他还没死透,说不定又要作什么妖。 他没看够现在君如皎这般后悔的样子另说……主要是他这个半身瘫痪,形若劣质木偶只能动一下手臂的样子,慕容则不愿意这样的自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尤其是君如皎面前。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疑惑的是……谢良衣怎么不来找君如皎的麻烦?这个人可是怪沉的住气的。 如果他是谢良衣,是绝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天下唯一一个有着阻拦自己的实力的人已死。 那不就是自己飞升的大好时机么!君如皎一开始肯定是不愿意!但是不愿意你就死缠烂打啊!你就威逼利诱啊! 慕容则想不通。 他想不通其实是对的,因为谢良衣就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但君如皎有办法对付他。 君如皎坐在席上,他看到了一只声音清脆的木鱼,于是这两天经常敲,曾经这是莫一世的玩具,但是莫一世跟着红繁回天命山了,要带走的玩具太多了,有几样就落下了。 谢良衣来缠过好几回了,他甚至说了要把子夜送给君如皎,供君如皎使唤,以表达他的诚意,饶是君如皎向来对他不闻不问,也忍不住道: 「你倒是慷慨,只是你送的人我可不敢用啊……」 谢良衣见终于撬开了君如皎的口,他冲上前一步道:「你要什么?只要你助我,把另外的两成功力给我,我什么都给你,等我飞升以后,天下都是你的,你不是会换皮么?我换成他的皮与你双修也行……」 他真的是疯了。 不知道人可以飞升的时候,他只是自负;现在知道了凡人可以飞升,并且凡人飞升的媒介、容器就在自己面前,他如何不为之疯狂? 谢良衣其实很少修炼,如今已是渡劫期的瓶颈; 他是天命之子,即使不修炼,只要有君如皎的那两分功力,他也有可以飞升的修为了。 如若修炼,并不是修不得。 可是他一直以来都是享受上天的赐予,怎么愿意如慕容则一般练个十几载的剑呢? 君如皎淡淡道:「你真想飞升?说实话,我倒不是为了什么男人才不把功力给你,你知道的,世道混乱,我也需要自保啊,我也知道对不住你。」 谢良衣向前一步道:「到时候我飞升了,必定先护你周全。」 君如皎抬头看他,道:「你知道我与慕容则的旧事吧,也知道我其实是什么身份,我教你一个办法,比与我双修汲取修为速度来的更快。」 谢良衣急忙道:「是什么?」 君如皎从袖口抽出了一把扇子,招了一个谢良衣的随从过来,那随从有些畏手畏脚,君如皎不免问道:「子夜今天怎么没来?」 谢良衣道:「关进刑房了。」 说到子夜,谢良衣不免有些生气,他真的是太宠爱子夜了,宠爱到有些无法无天了,一个低贱的下人,也敢劝他不要着急求得太多,不要太贪婪。 和他父亲的话一样。 「良衣,你是难得的天才,你很聪明,但是你在一些事上会失去理智。父亲要告诉你一句,你拥有的东西要记得珍惜,如果你不珍惜现有的一切而过于贪婪妄想得到一切,那么你终将一无所有。」 谢良衣不屑一顾。 他终将拥有一切,他怎么会一无所有。 子夜居然敢对他这么说话。 谢良衣出门之前,有些不耐烦地告诉下人:「刑罚随便用,没等我回来不许停,别影响他出任务就行。」 君如皎似笑非笑,招唿了随从一下:「你去倒杯茶。」 随从应了一声,转身退去,只见下一秒,君如皎「啪」的一声打开摺扇,而后将它甩了出去,随从的头被直接削断,骨碌碌飞了出去。 谢良衣屏住唿吸,他没有说话,只见君如皎向前一步,在那死去随从的身上拢了一下手,不到片刻,一颗小小的金丹在他手中浮出,再然后,化作一颗极小的丸。 第88页 「这是人的精元,你把它吃了。」 谢良衣「咕咚」一下,咽了一口口水的同时,金色丸从他的喉咙间滚落,丹田处的灵力……像一滴水滴进海洋,有一片涟漪漾开。 好舒服的感觉,修为瞬间进步了,哪怕只是毫末一点。 君如皎笑道:「这只是最低级的修士,你杀更多人,就能有更多的灵力源源不断进入你的体内,飞升岂不是指日可待,两全其美,何必等我呢?」 谢良衣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做到的!教我!只要我学会了,我肯定不再为难你。」 君如皎抽出手:「我只教我徒弟,你又不是我徒弟,到时候你把尸体带来找我就是了,记住,修为越高的,化成的东西对你的修为提升越快。」 很简单的做加法。 谢良衣走了以后,君如皎才哀哀嘆气道:「当然,就越短命。」 「真有这样好的方法,我当时早为了阿则杀尽天下人了。」 「要想用这样的方法提升……体内融合别人的金丹,至少需要一周,当时我给阿则用的时候可是掐好了时间服下,可阿则明显那段时间做噩梦做得多了,晚上也要我陪着……」 「我猜他会杀很多人,成千上万的金丹在体内打架……不走火入魔自爆才怪了。」 慕容则已经死了。 他的阿则,剔下了所有神骨,自戕在了慕容神剑下,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呢?再也不可能了,原来的神失去了一切,连转世的机会都不再有。 再也不会回来了。 既然这样,谢良衣也就没有什么用了,没用的东西,就任凭他自生自灭吧。 - 谢良衣回去以后直奔刑房。 子夜被吊在墙上,浑身都是血,下人们到底是害怕他,也琢磨不透主子的心意,那些大的刑具都没敢上,只是一味的抽鞭子。 是主人么…… 子夜的意识清明了。 谢良衣亲自把他放了下来,眼中是少有的柔情,就在子夜要在这柔情中沉溺下去时,谢良衣开口道: 「子夜,帮我去杀人,好么?」 「主人想杀谁?」子夜问道。 「强大的人,弱小也可以,只要是你我这样的修士,随便是谁都行,杀了他们,把他们的尸体带到我面前,要很多很多尸体,子夜,你帮我。」 谢良衣的眼神近乎癫狂,子夜有些惘然,这是他认识的主人么?主人当年救了他的命,把他从污泥中拉了出来,主人要他做什么他都服从,那些让主人不开心的人都活该死。 而主人这次下的命令,是要他滥杀无辜,随意杀人,在没有任何招惹了主人的前提下么? 看出了子夜的迟疑,谢良衣蹙眉道:「子夜,你不愿意?」 第48章 红碎 子夜低着头, 他不敢不愿意,也不能。 主人就是天,是他生命的全部, 他不会违逆自己的天的。 谢良衣温和笑了笑, 伸出手去擦拭子夜嘴角的血污:「子夜, 主人只有你了, 只有你永远也不会背叛我。」 子夜有一瞬间晃了神。 他刚才居然对主人的命令有迟疑……真是该死, 真是愧对主人的信任。 主人怎么会有错?他存在的意义, 就是服从主人, 他否定了主人,就是否定了自己的存在。 谢良衣手向下探去,开始解子夜的衣服, 子夜刚受过刑,正需要休养, 他知道的, 但他忍不住了。 他对感情没有什么认知, 他也不觉得和子夜如此是什么爱——更多的是一个自恃强大的男人,对自己的东西的占有欲。 子夜并不弱小,修为在他之下,或许是大乘中期, 他不知道, 看着这样一个可以拿捏别人生死的人雌伏在自己身下, 谢良衣有着莫大的满足。 谢良衣摸着子夜裸露的皮肤, 男人常年裹着黑衣, 身上很白, 上面是交错的鞭痕,有些甚至皮开肉绽, 他身下动作不停,手也恶劣地开始往伤口上按。 「不许喘,好好受着。」 子夜说不出话,鼻息重得很,疼……也说不上是上面更疼还是下面更疼,跟谢良衣双修就没有什么愉悦可谈。 谢良衣是个完全只顾着自己的主儿,他甚至会故意让对方疼痛难忍,就像此时,他看着子夜,血从他的指尖晕开,从再度撕裂的伤口处流了下去,触目惊心。 下身也有血。 谢良衣开心的很,还不忘关怀一句:「子夜,开心么?」 要不怎么说这个罪该子夜遭呢。子夜确实觉得开心,他觉得这样被主人对待,自己居然也配和主人上床,是他的福气…… 。 莫一世回了天命山,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开心的很,每天这也看看那也看看,以前斗蛐蛐的地方都被他找到了,开开心心拿着斗蛐蛐的笼子对红繁道: 「你看!这是你把我关起来前我藏的笼子,现在还在这里呢!被我找到了!」 红繁考虑了半天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怪罪自己把他关进去么?于是他为自己开脱道:「曾经是我对不住你……」 莫一世叉腰道:「你还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红繁:「把你关进去的事……」 莫一世「啊」了一声,挠头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呀!我已经原谅你啦!不许再有下次!不然我捨不得杀你,我就杀了方七命!」 红繁嘴角抽了一下。 第89页 还好方七命不在现场,不然回去又该对着他哭了,说自己一个老男人孤儿寡爹拉扯红繁这么大,结果红繁有了男人忘了爹。 莫一世像个煞笔一样,走路一蹦一跳的,偶尔还唱起了歌。 红繁汗颜。 自己高看他了,他真的是没什么心计…… 莫一世的一天:斗鸡,走狗,玩泥巴,和红繁的门规斗智斗勇,和老岳父拌嘴。 方七命大叫道:「这个首饰我很配我的!你小子就这么给我弄碎了?」 莫一世弱弱道:「你不要生气了嘛……如果你还生气,我可以帮你让你不生气!」 方七命道:「你怎么帮我?」 莫一世骄傲道:「你死啦!就不能生气啦!嘻嘻我聪明吧!」 方七命一边吐血一边被红繁拦着:「儿子!你让开!我今天打死这个该死的魔族!!」 红繁抱着他:「爹!使不得啊!他是魔尊,你打不过他的,小心小命不保啊!」 莫一世整个人都缩在了椅子后面,人却是面露凶光,上下打量着方七命:「呜呜呜……小红的爸爸好可怕,公媳关系太难办,小红要是孤儿就好啦!」 红繁大叫道:「不许再想下去了!」 莫一世弱弱低了头。 好叭。听小红的。 方七命哭了,他是真哭了,他趴在地上不起来了:「养儿无用啊,老了不中用了……」 红繁无奈道:「爹,别哭了,再哭更丑了。」 方七命哭的更大声了。 欢声笑语也是有的。 方七命杀了一头猪,给红繁和莫一世做了点下酒菜,他这次罕见地用了年轻时的那张脸,红髮披散的样子,从后面看与红繁如出一辙。 以至于莫一世扑倒人都扑倒错了,正舀汤的方七命被从天而降的莫一世压在地上时,人是崩溃的。 莫一世努力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闭着眼睛道:「谁都没看见我谁都没看见我……」 唉。年轻人。 今晚饭吃的很融洽,莫一世吃的满嘴流油,说着傻话,红繁有着无奈看着大吃大喝的莫一世,方七命一直保持着容颜俊美的模样,眼中柔和地看着二人。 莫一世打了个饱嗝,他今天太开心了,上午跟宗门的人斗蛐蛐成了第一,下午小红没有处理宗门的事,反而陪他一起玩蹴鞠和泥巴,晚上还吃到了美味鸡腿! 以至于他根本没发现,红繁和方七命根本就没怎么动筷。 莫一世在雨里抱着红繁送他的玩偶,他整个人都在雨中,却没有被淋湿——因为他的本体,是一团魔气,淋湿的只有怀里的玩偶,哪怕他紧紧将玩偶抱住,玩偶仍旧被浇透了的时候。 他第一次悔恨自己的愚蠢。 他居然没有判断出来,红繁是抱着吃断头饭的准备的,他更悔恨自己的无能——这一切眼睁睁发生在他眼前,他自以为强大,却什么都做不了。 三天前—— 「死卦。」 「必死。」 「死无葬身之地。」 方七命如同往常一样摸着太极图,他用各种办法都算了一圈,卦卦不落空,全部是死卦。 他有些安然看着面前的一切,有些卦者不给自己卜卦,是因为有所忌讳,既怕心绪不宁,又怕看透了命数又无破解办法。 可是方七命不是,如果说天下第一剑是别人,那他就是天下第一算,从算几十年,他还从未遇见过如此死局——这个人必死,没有任何破解之法。 这是他和红繁的命盘。 红繁看后也沉默了良久,良久二人相对,嘆了口气。 那是不可改变的东西,再怎么痛哭也没用了,红繁道:「那我遣散弟子们?」 方七命摇头道:「不,人是冲着咱们俩来的,其他的人是安全的。」 红繁道:「是谁?是谁与你我有着如此深仇大恨??」 方七命哀哀嘆气道:「这世上,想杀你哪有那么多藉口,不说了,爹去养颜了,早死早超生啊,死安。」 。 君如皎看到满身是血的谢良衣时还是笑容淡然,但看到他带来的尸体的时候脸色微变。 谢良衣道抹了一把满是血污的脸:「真晦气,居然在杀人的时候碰到了魔族,那两个废物是好对付的,只是那个魔物,硬是让我和子夜跟他缠了大半天。」 「勾结魔族,死的也不冤。」 君如皎伸出手,红繁的眼睛紧闭着,已经没有丝毫生气了,那曾经是他的徒弟和师兄,就算没有真心对待过,也是陪了他几十年光阴的。 虽然,他们未必还记得自己,不过人都死了,说这些做什么。 他现在不像从前了,从前铁石心肠,觉得谁死了都无所谓,自从慕容则死了以后,君如皎觉得自己的心异常柔软,见到此情此景不禁有落泪之感。 谢良衣马上意识到了不对。 他可能动手动到了君如皎的熟人身上。 下一秒,却只见君如皎道:「我见不得他们的脸,下次你不要带头来,我看着会不舒服。」 谢良衣「啊」了一声:「那我把他的头现在砍下来,省着你见了不开心。」 君如皎抚了一下红繁的脸。 「别来无恙啊。」 「这回不用了,开始吧。」 红繁的一生轻轻浮起,慢慢凝结成了君如皎手中的一颗小小的金丹,君如皎放在手里看了许久。 第90页 一个平庸的人,努力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好像什么都有了,最后却还是他人的一块垫脚石。 谢良衣把二人的金丹吞入口中后,嫌弃的不得了:「真是的!这么弱!真是白瞎了我这么费劲!子夜一条腿都被那魔物吃了,现在还在躺着,真是不值!」 看着面前狂躁不安的谢良衣,君如皎忽然觉得。 就算他重回一世,他没有从前的记忆,他也不会爱上谢良衣这个人。 他思念慕容则骄傲的面庞,青年立在天地之间,他什么都不需做,好像天地自然而然都会为他臣服,而君如皎是他第一个臣子。 可惜王朝倾覆,一切不復从前了。 第49章 阴毒 君如皎笑着应付了谢良衣, 直到人已经走了很久了,他低头一看,看到红繁的尸体, 唇边还有着一抹干涸的血, 这才有些恍惚。 一滴晶莹的泪, 从君如皎的眼眶中滑落, 随后是第二滴, 第三滴, 很快便泪流满面。 我不杀红繁, 红繁却因我而死。 君如皎一边哭一边笑,他笑原来悲从中来是这种感觉,他从前没有七情六慾, 任何人死在他面前他都视若无睹,红繁的死让他回想起失去慕容则的痛苦, 原来害怕离别是这样的滋味。 一墙之隔, 慕容则听着君如皎的抽泣声, 还有藏在哭声下颤抖不已的笑,心中更是百感交杂。 虽然他先是吐槽了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 一个人如果是真的想报仇雪恨,就不要去了解仇人一切行为的动机。 当你看见了这个人的心,开始怜悯「他居然也是这样痛苦!」并且心软的时候, 你就难以挥出杀人的刀了。 慕容则心中嘆气, 他自己已经够可怜了, 他居然还在想害死他的人也很可怜, 他真是没救了, 说罢, 左手牵动,让自己换了个姿势躺着, 接着要睡觉去了。 睡着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他最喜欢睡觉。 慕容则的左手现在已是及其灵活,平日里换个姿势,甚至下地走两步都全无问题了。 临近大雪时节,慕容则心想,等到人间的年夜,他就能如同正常修士一样,左手牵动右手和全身御剑了。 到那时,或许就可以起来,和君如皎好好说说话了。 几根更细更细的线,已经被慕容则穿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连着喉咙一起控制着,说话也不难了。 希望君如皎今晚不要再看月亮了。 否则慕容则又会一晚上睡不着,睁着眼睛,看一夜的背影。 君如皎今晚还真的没有看月亮。 不过君如皎一整晚,都在描摹着慕容则的脸颊,一遍一遍说着:「不想……不想离开你……不要离开我……」 - 谢良衣那边仍旧不消停。 谢良衣就不是一个消停的人,有了不消停的办法可以提升修为,自然也过不了消停的日子。 由于子夜受伤,失去了一条腿,他阻截南宫湘的计划也难以实施下去,然而他急功近利之心难以平息,这些日子已经屠杀了不少小宗门了。 他满身血污,下人为他开门,谢良衣还未等坐下,就看到了面前的俏丽少女。 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南宫湘,少女看着约莫十六七岁,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眼中却充满着阴险与打量,身上穿着一件糯色襦裙,远远望去,其实还蛮像一个……好人家的小姑娘。 这可是南宫湘。 谢良衣自诩如今的天下第一,却也不敢小瞧了南宫湘…… 他只是强大,而南宫湘出招阴险无比,许多高出她一截的名门修士都栽在她的手中,真可谓是九死一生,因此,众人给南宫湘起了个名号—— 阴毒女娃。 阴毒女娃南宫湘甜甜笑道:「别那么紧张嘛!我是来跟你谈合作的~小良衣你最近是不是功力大增,恐怕不是努力修炼来的吧~」 谢良衣双瞳骤然扩张,双手狠狠握拳,死死盯着她无懈可击的笑颜:「你想说什么?」 南宫湘抬起两只手,做了个无辜状道:「可别误会我,我和你一样,是用那种方法修炼的,杀人然后化丹嘛,君如皎教你的?我猜是这样,嘛,不对么。」 「我娘会剥皮之术,其实不是我娘一个人会,我娘的老家是个叫天鬼山的地方,那里什么人都有,乱七八糟的功法也很多,只是学会的人少,剥皮与化丹,都是天鬼山的功法。」 「君如皎,那个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出生的时候天鬼山已经坍塌很久了,你说他居然不等我教他,天生就会天鬼山失传的化丹术——这件事我很奇怪。」 谢良衣道:「别废话。」 南宫湘甩了甩辫子道:「我怀疑我们所有人,已经不是我们最开始的那个人了……这话说的蛮难懂的,其实我也不想追究耶,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而且忘的是和我娘有关的记忆。」 谢良衣轻蔑,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叫他十分开心,他哼道:「这不是你们这些人该想的问题,做个傻子比聪明一半幸福得多。」 「恕我还有事,不能在这里与南宫家主伤春悲秋,不奉陪了。」 他刚一转身,南宫湘在他身后便道:「你每到深夜,便会辗转难眠,体内气血上涌,急火攻心,好不容易入眠后又噩梦缠身,只觉得恶鬼悽厉,要找你讨命,你以为是修为提升太快的问题吧?」 第91页 谢良衣顿时怔愣住了。 南宫湘接着道:「仅仅这些还不够,你丹田处犹如烧火般炙热,控制不住欲望,不知道你这个年龄有没有双修过——双修时,杀人的欲望也攀了上来?」 谢良衣打断南宫湘道:「你想说什么?」 南宫湘笑道:「没什么了,马上说完了哟。」 接着,南宫湘轻描淡写,语气仍旧轻快道:「不出一月,爆体而亡。教你方法的人是真的想让你死呀~」 谢良衣手里的剑落在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是啊。 他太傻了,太容易听信君如皎的话了,君如皎那个人,每天抱着一个尸体睡觉,不像个精神正常的人,更不像是会轻易搭把手帮人的样子。 旧的时代结束了,新的神註定要踩在旧神的尸骨上升起,而反叛的人註定会万劫不復,君如皎……真是个自作聪明的愚蠢人。 敢耍他。 他的囊中之物把他给耍了。 是他谢良衣大发慈悲,允诺君如皎可以不必与他双修,看在帮忙化丹的份上还他自由身,君如皎就是这样回报恩人的? 他要将君如皎连同他珍视的一切,一起挫骨扬灰了,方解心头之恨。 谢良衣这样想着,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 南宫湘拄着脸,笑道:「哎哟哟,看这眼神都要杀人了,不过这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的哦~你看你姐姐我,现在是不是青春靓丽,状态宛如少女呀~」 她捏着裙子,在谢良衣面前转了两圈。 谢良衣缓缓蹲下,把地上的剑捡了起来:「说吧,你要什么?」 南宫湘正色道:「人人都说你谢良衣想飞升如果你飞升了,我想知道我和我娘的所有往事,我娘的记忆空缺了太多了。」 对于天鬼山,二人结下如此之深的爱恨情仇,君湘居然只记得—— 女人披着头髮,脸色有些苍白,她只是说了一句她唯一记得的:「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父亲,但是我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看的。」 南宫湘也望着她。 可是这中间应该还有好多好多故事,至于她南宫湘,为什么一到换季就要换层皮,为什么不能有一张自己的脸,君湘也全然不记得了。 君湘原本就身体不好,南宫湘折磨了君湘一辈子了,到死了居然想尽了办法吊着她一口气,眼看着人如蜡烛,马上要燃尽最后一刻了。 她一定要知道,她们从前发生了什么,全部知道,然后二人笑着看那些过眼经歷,她才愿意放君湘走。 谢良衣深唿一口气:「这好办,我答应你。」 幽暗的屏风间,一道风将二人的发梢吹起,南宫湘不轻不重嘆了口气,唉,天下总是如此,永远走着不肯为情罢休的痴男怨女。 南宫湘道:「魔族的魔气可以冲击散那些金丹在你体内打架的煞气,我们南宫家豢养了很多魔族,到时候可以供你所用。」 「我也会化丹,我现在可以把方法教给你,但是在没有魔气干预的情况下,你不要再吃了。」 魔族? 谢良衣眼珠子转了转,缓缓道:「如果我有个想杀的魔族,但以我一个人的能力杀不死,你可以帮我……杀掉它么?」 那个几乎弄残了他左膀右臂的可恶魔族。 南宫湘欢唿道:「你说的是那个活了很久的魔族头子?好耶好耶,我已经想很久了!」 与此同时,莫一世抱着红繁给他缝的玩偶,一个人蹲在山上,用泥土捏着小人。 他捏了好几个小人,最中间的是他和红繁,旁边还有个长鬍子的方七命,不远处还有慕容则和君如皎,他一边捏一边傻笑。 傻笑了半天,莫一世抱着脏兮兮的玩偶,蹲在地上,看着面前的小泥人们,用脏兮兮的手开始抹眼泪。 小红,怎么不说我捏的泥人丑啦? 小红,我捏泥人进步了超级多!再也不用缠着忙碌的你帮我捏啦!快夸我! 小红,我再也不偷吃你养的小鸡了!还有,吃东西前会记得洗手! 等到明天,或许一切都好起来了,小红会突然出现,从身后给他拥抱,嫌弃他把自己弄的很脏……但是他这几天有好好洗澡的!他莫一世发誓! 可是来的人不会是红繁。 只会是要杀他的人。 第50章 子夜 南宫湘道:「你要杀的, 绝非一般的魔族,乃是沉睡了万年的魔尊,他嗜血的本性不过是被一个凡人压制住了, 如今你杀了那凡人, 他的杀欲很有可能控制不住。」 谢良衣道:「能否借南宫家主名声一用?」 南宫湘道:「当然。」 二人说的话及其谜语。 但是其实动起手来也不过那么回事, 南宫湘搅动了一群人去除魔, 结局毫无例外被气恼下的莫一世给杀了, 她再宣扬:魔族降世!愿者随我斩杀魔族! 乌泱泱来了一群正义之师。 谢良衣与南宫湘站在台上, 下面攒动的人头, 起码有数万人,谢小公子与南宫家主都在——两个毫无败绩的人,众宗门又不知魔尊的庐山真面目, 自然以为就是个养成履歷的好途径。 谢良衣挑眉,振臂道:「魔族肆虐, 天怒人怨!来者皆是英雄!众英雄可有愿者来随我谢良衣一战?」 众人热血沸腾, 跟着附和道:「我等愿意随公子一战!」 谢良衣回头看向南宫湘:「准备好了么?」 第92页 南宫湘俏皮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下面甚至还有几岁的孩子, 一看便也是小宗门的公子,由娘亲抱着或牵着,跟在身旁:「一会看你爹爹的英姿!你爹爹可是未来要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呢!」 谢良衣望着台下,大有睥睨天下的快感, 他笑道:「众英雄, 那今日, 谢某就借各位身家性命一用了!」 台下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谢良衣唤起改世剑, 剑锋对着众人从天噼落而下, 随着几声哀嚎,而后是将人拦腰切断的横扫, 尸体如同梨花洒落般倾落在地,到处是人肉与血。 好一阵触目惊心的屠杀。 谢良衣的脸上都是血,他眼中的癫狂之意已到达至顶峰,他一边砍一边大声笑道: 「诸位英雄,是不是觉得荣幸,死在了神飞升的前夜,神会永远记得你们……」、 南宫湘在他身后舔着糖葫芦。 她皱着眉,有些厌恶地看着谢良衣,她不喜欢谢良衣,这孩子太不成熟稳重了,以他的天资,若是肯刻苦个几十年,天下什么不是他的? 但是。 嘿嘿,好戏还在后面。 还没死透的人抱着自己的两节尸体在地上嚎叫、挣扎,谢良衣的剑触碰到了一个正在逃跑的女人后背,而后又没有兴趣地转了回来。 「没有灵力,没有死在我剑下的必要,滚吧。」 那女人惊唿一声,劫后余生,反而回头看着谢良衣破口骂道:「你这个畜生怎么不杀了我!枉我丈夫如此仰赖你们谢家,你们谢家出了你这么个败类,真是家门不幸!我咒你死无葬身之地!」 谢良衣道:「那不好意思了,我不会死,我会与天同寿,在天上看着你世世轮迴,你这女人再乱吠,下一世给你点个畜生道。」 女人「呸」道:「你算个什么神?凤凰不在,野鸡也能称凤凰了?」 谁是凤凰? 慕容则是他妈的凤凰!他就是个替代品,慕容则不稀罕要的东西,给了他谢良衣! 那又怎么样!!就算他谢良衣是只野鸡,今后也是他这只野鸡来掌握你们,你们所有人!! 谢良衣心中幽怨,此时瞬间爆发,横剑便将女人的头砍了下来,随后把她的尸体拆的四分五裂,这还不解气,手中灵力驱动,直至女人的残躯化为齑粉,这才罢休。 南宫湘在后面道:「行了,赶紧化丹,办正事吧,一会子夜来了可就没那么好玩了。」 谢良衣杀红了眼,只是说了一句「我今天叫子夜歇着了」,全然没有想到为什么南宫湘会在此时提到子夜—— —— 为子夜擦身体的侍女进门的声音极轻,子夜只是抬了下头,心中仍然担忧着主人。 主人今天说要有重要的事情,他极力说要跟着,可是主人担心他的身体,没有叫自己去。 他没了一条腿,能为主人办的事少了太多了……若不是这具残缺的身体,主人在床上还有所喜爱,他真应该即刻自戕。 抛却子夜腿没了一条对他少了的助力,单单在床上,谢良衣很喜欢这样残缺的子夜。 一想到这个人的腿,是当时挡在自己身前才被魔族咬断,这份残缺全都是忠于自己的……他就觉得心中快意。 等到他飞升了,子夜对他没什么帮助的时候,他就把子夜的两条手臂加上剩下的腿也都砍断,只剩下一副躯干,留下来在他床上慢慢玩。 子夜还不会说话,多爽啊,到时候再抠了眼睛,在床上的感觉更是美味了。 他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子夜听,那时子夜的头正埋在他的身下,卖力着,闻言便是感谢他飞升了以后还愿意留下自己在身边伺候着,谢良衣笑着说不用你再伺候了,到时候没了四肢,每天在床上等着就行。 子夜轻轻嘆气,心中全部是谢良衣,来的侍女为他擦拭好了身体也不走,子夜好一会才发现,严肃地比手势:「你该走了,不要留在这里,主人不许别人待太久。」 「侍女」笑道:「我可看不懂你在比什么,你叫了这么久的子夜,给人家做奴才,就没想过自己原本姓什名谁么?」 子夜从前有名字,当然,出身也不是什么名门,父母都是家僕。 他有些生气了,起身释放身上的灵力,试图将侍女赶走,谁料侍女指尖涌动,一股灵力也冒了出来,她道: 「虽然我不如你,但我也是南宫家主的亲传弟子,更何况你负伤,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吧~我没有恶意,只是公子不想知道自己父母受谁杀害么?」 他不知道。 说实话,他曾经追过一段时间,终无所获,于是便放弃了,只默默追寻救命恩人。 子夜比着手语道:「不要卖关子,有话直说。」 侍女道:「哎哟,你还是不信我,要不然你去问问君如皎呢?君如皎你知道吧,你主人的兄长,站在你们这边的,对吧?」 「不过,你们之间好像不只是收容了仇人的遗孤这样简单哦,他看中了你的忠心,这才杀了你全家,说到底,好像是你的忠心害死了你爹娘哦~」 子夜握着拳,身体抖了片刻。 他们是仇人,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世事混乱,他多少也能安慰自己,所有人都或许情非得已,可是,他捡到他,给他一个家,这些都是假的么? 子夜还不知道谢良衣与南宫湘后面的事情,痛苦思索片刻,一瘸一拐从床上下来了。 第93页 他靠着地板,半天才站起来。 走出门的时候,他艰难回头看去,这里是他赖以存活的新家,谢良衣曾经对他说,只有他最信任的人,才能进他的房间养伤,所以,子夜,不要辜负他。 他要问问君如皎,这一切都是假的么? 当然不是。 谢良衣对天下的人都混蛋,不过对一个奴僕,他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不会杀了这个人全家只为了他一个人,为了天生下贱坯子这样劳心费神,那他不是有病么,子夜父母的死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南宫湘那一阵功法突破到画皮了。 她看着自己画出的新皮,栩栩如生好似真人,托着腮道:「嗯……好久没做坏事了嘻嘻,让我看看这次嫁祸谁好呢~」 少女眯着眼睛,心中还有别的打算。 她最想知道的问题,莫过于——如果你发觉养育你的人、你的恩人,你心中的光,就是你的仇人之时,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她想看许多人的答案,嘻嘻。 包括普通人的,包括君如皎的,她碰到一个,便想知道~ 君如皎让南宫湘有些失望。 谁都知道她南宫湘是谢家的仇人,可是君如皎一天一天长大,看她仍旧像没事人儿一样,不应该用仇恨的眼神瞪着她才对嘛! 一定是特例!那我就试试其他人! 接到南宫湘冒充自己杀人消息的谢良衣,此时正在因为被各路人家抢着要而烦恼,少年天赋出众,天下宗门都想要得到他,整个谢家不得安生。 手下不敢看他的眼神,只是低头问他:「公子,如何处置?」 谢良衣道:「不必处置,我谢良衣认下又有何妨,就让所有人知道是我谢良衣杀了人,识相的就别来招惹我好了。」 那时候的谢良衣还单纯是个怀璧其罪的少年,因为天赋而被觊觎,生生死死都由不得他做主,那时候他的愿望很简单,不再受人所困,有对应的、可以自保的能力,然后如果有幸的话,与爱的人纵情山水便可。 他刚上慕容山的时候,应该还有几分这个心思。 可惜他窥见了神的踪迹。 心比天高的人不见天日还好,一旦见过了,他们比任何人都要疯狂。 所以,有的人易变,从原本澄明无瑕到如今十恶不赦,真可谓不得不令人悲乎; 也有人最开始便是一副玲珑心肠,你以为祂是干净的,实则里面透着的都是漆黑,黑透了的东西,你也看不出脏不脏来。 —— 外面下了一夜的雨,君如皎抱着慕容则一夜好眠,第二天清早露水时分,君如皎这才发现像一座雕像一样站在外面的子夜。 君如皎道:「请进吧,不嫌弃我夫君卧病在床就好。」 只见子夜仅有的一条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君如皎看着子夜,房间里的慕容则睁开一只眼睛,他的心不会跳,但是他的预感极其强烈,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慕容则动了动手。 可以起来了。 第51章 漱玉 子夜朝君如皎磕了个头, 而后用手,慢慢开始比划。 「您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么?」 君如皎虽然是当时离南宫湘很近,但南宫湘为了天衣无缝, 自然也不会告诉君如皎真相, 所以君如皎知道的答案, 跟南宫湘想告诉子夜的——自然是一样的。 子夜跌倒在地。 君如皎轻声道:「那你想如何呢?復仇?」 子夜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君如皎笑:「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若真爱他超过人间一切, 就不必再记得这些了, 但想来世上也不会有如此的爱。」 慕容则侧耳听着, 不免冷笑出声。 他俩都够失败了,君如皎还在这里大言不惭教别人,真不怕误人子弟啊。 只听屏风之后, 君如皎将子夜扶了起来,关怀道:「地上凉, 起来再说吧, 人年轻时难免明珠暗投。」 慕容则真是太了解君如皎了, 他这样温和,必定是—— 君如皎动了杀心了。 对谢良衣。 这个人……这个人的修为远高于世人,慕容则一死,他便是天下第一。 君如皎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杀死他, 只能任凭他走火入魔, 自生自灭, 可是若子夜倒戈于他, 人未必是杀不死的。 曾经的慕容则修为高于谢良衣许多不说, 剑道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自己领悟而来, 谢良衣算是个什么东西,除了轮转的天命强加给的天资、剩下的都是草台班子一样叠上去的修为。 一如人踩高跷。 慕容则尚且能被他在新婚夜一剑捅死, 谢良衣这般信任子夜,子夜想杀他也不是难事吧。 子夜捂着脸,泪水夺眶而出,君如皎在一旁递着手帕,安抚道:「好孩子,不是你的错,你捧着真心,是他欺瞒你,你没有错的。」 好了。 君如皎不会安慰人,慕容则他都没安慰过,天大的事也只会说一句「师尊错了」,这几句安慰之言,已经让他绞尽脑汁了。 接下来该说「我要报仇!」了吧。 再不济也像慕容则一样,脑子里想的是报仇报仇报仇,实际上做的是想把他按倒在床上也行。 谁料到子夜嗫嚅了半天,用手慢慢比出一个手语:「主人去做大事了,等他回来,我会问他。」 第94页 君如皎假笑了一下,扶不上墙的废物,復仇都这般无力。 但面上还是关心的,君如皎轻轻抚了一下桌子上的盆栽,漫不经心问道:「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你主人去哪里了?怎么不带你。」 子夜刚抬手。 君如皎就推了一张宣纸给他:「会写字吧,我看不太懂你的手语。」 子夜迟疑了一下,拿起毛笔歪歪扭扭写了下来。 君如皎第一次看到这样丑的字,看到的时候不免还笑了一声……人怎么能写出这么丑的字,子夜倒是有些窘迫,从前他是家僕之子,没有学习写字的权利,后来他跟了主人,主人觉得写字没用…… 谢良衣不希望子夜懂太多,一心为他,才是最好的。 但是很快,君如皎就笑不出来了。 「南宫湘……」 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君如皎只觉得嵴背发凉,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冲他的心,这个疯女人,不会和谢良衣说什么吧? 这女人疯是疯,心却极为细腻,曾经君如皎也寄人篱下在她的家门,在外出南宫湘给的任务时,尝试了一下自己前世会的化丹之术。 南宫湘那天梳着一个娃娃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在他的身后,朝他眨眼笑道:「哇!我们如皎居然会这个诶!」 君如皎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几乎可以肯定……南宫湘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女人,绝对和谢良衣说了这些事,恐怕也说了,这个招数的破解之法了。 算算日子。 谢良衣最近这样频繁外出,给他的尸体却远远没有那么多,谢良衣到底算是个脑子聪明的,知道一旦不来送尸体会惹得怀疑,于是尸体照旧送。 恐怕—— 恐怕二人早已沆瀣一气,尸体都交给那南宫湘为他化丹了! 子夜看着君如皎面色不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君如皎与谢良衣的关系,心里还觉得君如皎是帮着他家主人的,主人自从听了他的,修为确实提高了,于是子夜慌忙在纸上写道: 「主人会不会出事?南宫湘不像是好人。」 「会。」君如皎接道,「你主人现在有杀身之祸,我必须马上去救他,你也一起去么?」 看着子夜焦急的目光,君如皎想着,这孩子算是完了,对方已经如此坑害他,他还是放不下。 「你先去……你先在这里候着吧,我准备一下,和你一起,现在同去。」 君如皎说完这话,也不等子夜是何反应,径直转过身去,回了里屋。 慕容则原本打算君如皎这次回房,便起身来跟他摊牌,谁料君如皎一进来,他下意识还是迅速躺平在床上了。 君如皎上来就开始…… 脱他的衣服,拉他的手,开始摸自己。 慕容则心中大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事?惊过了也觉得无妨,毕竟他曾经在天劫下拉着君如皎还要**,在这件事上,他实在是没有什么立场来说君如皎的。 君如皎倒还好,只是抓住慕容则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至于脱衣服,也只是为他再擦拭一遍身体而已。 然后,青年仙尊整理好衣冠,原本飘扬的银丝被束好,长剑负于身后,凄凄的寒光倒映着周围的一切。 慕容则只是微微掀了下眼皮,就彻底移不动眼睛了。 一百年过去了,他都快忘记了,眼前之人不仅是窗边窥月、独自凭弔流泪,还曾经是冠绝天下的第一剑修,天下为之俯首低眉,人人唯愿得他教诲的漱玉仙尊,君如皎啊!! 仙尊风姿天下知,哪怕天下已殁,仙尊仍然风姿。 慕容则心中摇曳许久,君如皎走了以后,慕容则摇动着丝线,也跟了上去,只是他太为这一刻着迷了,许多年后他才发现,君如皎这一刻是奔着赴死的心去的。 如果慕容则这一刻不是躺在床上侧目,而是动起丝线,站在君如皎的身旁说道我们同行,或许故事到这里会有个很圆满的结局。 —— 「吃了这么多颗金丹,你真不怕撑死啊!」 谢良衣坐在尸山之上,他不仅杀红了眼,浑身也被鲜血染透了,真如地狱里来爬出来的修罗一般,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道:「不多,五万七千六百三十一……加上这一枚,五万七千六百三十二,我心里有数。」 他从未有过这样充沛的力量,修为其实早就已经突破渡劫期了,只是他觉得不够……还不够,还要更强!他要比慕容则强上许多! 南宫湘道:「你吸收了这么多金丹,我用魔气给你压制了稍许,但如若十二个时辰内,你不能斩杀魔尊,吸取他的魔气为你压制,你就会爆体而亡。」 谢良衣不屑一顾道:「他现在打得过我么?有几个人能打得过我?」 南宫湘道:「打不过了,我本来想叫你穿上那个魔尊挂念的凡人的皮,引蛇出洞,现在看来不必了,你直接就可以杀了他。」 「不过,这个戏码我并没有放弃,我叫了我的亲传弟子,去扮演那个叫红繁的,我其实挺想看到的,魔尊也会为情所困?」 「为情所困的都是庸人,不值一提。」谢良衣道,「我的心里不会有任何人,父亲、兄弟、包括恋人,被情这种没用的东西牵绊的,註定不成大器。」 「慕容则那个傢伙,他若不是放不下那些破情爱,哪有我今天的机会?包括君如皎那个没脑子的人,不识时务,与我真是天差地别。」 第95页 南宫湘尬笑了一下,顿时没有了聊天的欲望。 这人太自恋了,捧他两下臭脚,他就以为自己要上天。 只是……为情所困,她何尝不也是如此呢。 —— 君如皎不去找谢良衣,反而先去找莫一世。 谢良衣吸收了那么多别人的金丹,只要保护魔尊无事,那么谢良衣爆体而亡只是时间问题。 他看到莫一世的时候,莫一世正在和红繁一起玩游戏……等等,那是红繁? 看着莫一世满头满脸都是泥巴,手舞足蹈,大声欢唿的样子,君如皎确信了,这人是如假包换的莫一世……只是红繁。 红繁和方七命是被他亲手埋葬的。 君如皎记得清清楚楚,他给红繁找了处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好生葬着,希望此地能滋养他的魂魄,能有归来之日,而方七命……君如皎嫌弃地把他埋在了红繁的旁边,埋了个小土包,还使劲往他的那张死脸上抹了两坨大泥巴。 南宫湘会换皮,下手真够快的,他绝不能小看南宫湘。 别想保谢良衣,谢良衣的命,他要定了。这天道来一个神,他君如皎要杀一个,直到天道将他毁灭为止,他也可以去陪慕容则了。 君如皎死死攥着袖口。 莫一世跟个傻子一样,跟「红繁」一起玩捉迷藏:「小红!这次你来当鬼,我抓你好不好!如果我抓到你了,你就拿出我之前送你的小泥人,可以免惩罚!」 泥人? 「红繁」懵了,冷汗直流,南宫湘叫她来出任务的时候,也没告诉她什么泥人啊,她面前可是魔尊!!魔尊啊!! 要不然先趁机跑路?保住小命要紧,回头再说。 莫一世欢唿道「小红小红!我送你的泥人呢?你不是说要一直保存嘛随身带着,先让我看看你丢没丢!」 第52章 前夕 「红繁」冷汗涔涔, 眼看就要转身逃跑之际,莫一世突然又自己叫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那个小泥人被我上次一不小心吃掉了,我差点忘啦, 小红你快去躲起来叭, 我数一百个数!!」 莫一世说着便推开了「红繁」, 自己背过身去, 蒙住眼睛, 开始倒数。 「一百, 九十九, 九十八,九十七……」 君如皎踌躇片刻,莫一世不是个正常智商的人, 他要怎么对莫一世说红繁的事? 「红繁」跌跌撞撞跑下山去,子夜打手势问道: 「需要我把那个人抓回来么?」 迟疑片刻, 君如皎道:「……放他去吧。」 南宫湘的弟子都是死士, 一旦被抓到马上会打草惊蛇, 这些人心脏上被南宫湘的灵力牵引着,心脏跳动的幅度,她都一清二楚。 是因为遭遇了强者害怕,还是被抓捕了在问话, 南宫湘都能判断出来, 并且靠此来了结落于敌手的弟子的性命。 短暂汇合的时候, 谢良衣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弟子, 不悦道:「这就是你们君家的弟子?吓成这个样子, 不堪大用。」 南宫湘摸了摸弟子的头道:「别害怕, 他是个傻子,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怀疑的。」 忽的, 南宫湘,露出一侧的虎牙,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安拉安拉,我有个想法,让你可以很安全,我很期待魔尊大人的反应呢~」 谢良衣「哦?」了一声,好奇凑过去道:「说来听听。」 等到南宫湘说完,他却露出一个无聊的表情。 什么馊主意啊,让他胜之不武,他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些儿女情长。 可是南宫湘还是一副欢唿雀跃非要如此的样子,谢良衣咬了一下牙,连自己养母都睡的疯女人,等到自己飞升了,这女人没用了,定然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西风无声,一片喑喑。 莫一世闭着眼睛,还在数数。 他数数……还真不是常规的数数,他是自己坐在那里玩,想起来了才接着数一下,两个数之间经常隔了好几个时辰,也有一口气数五十个的时候。 「七十九,七十八,七十七,七十六……」 谢良衣连招唿也不打一声就自己擅自做主上了山,他跟南宫湘都是无组织无纪律的人,也都习惯了。 只见他一个人爬到了山后,立在君如皎面前,冷哼道:「你也来了,你别忘了你和我是双生子,是我的附属品,从前你离得远我不知道你在哪,现在你离我这样近,我们身上的灵力又是一样的,我当然感应的到你。」 君如皎困惑道:「你来了就来了,特意说这些解释给谁看?」 谢良衣被他噎住了一下。 君如皎早知道他要来兴师问罪,特地遣散了子夜,叫子夜藏在别的地方。 子夜低着头,也不说什么,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君如皎嘆了口气,安抚他道: 「关于你的事,我会帮你问的。」 谢良衣拧着眉毛道:「你来找死?」 君如皎唤出霜辉,轻声道:「那就试试看吧。」 谢良衣瞳孔微缩。 君如皎这人真的是有病,自己看在从前的面子上已经发过他许多次了,真是找死。 片刻后,他将剑扔在地上,喷薄的灵力从他的双手迸发,谢良衣现在甚至不想用剑——他想用手撕了君如皎。 「好啊,既然你如此不怕死,今天我就叫你有来无回!」 君如皎的剑迎了上去,霜辉的剑气寒冷,四周顿时凉风一片,寒意从地而起。 第96页 谢良衣低吼一声,惊天彻地的灵力喷涌而出,整个人身上散发出叫嚣的杀意,不止是他的,还有他身上背着的冤魂,一颗颗未能完全融入的金丹如同烈火一般灼烧着他,这种感觉真不算好受,让谢良衣恨不得每一拳落得再重一些。 即使如此,君如皎与他缠斗的距离也是极近,他胜在身轻,修为灵力收放自如,谢良衣像个疯子一样红着眼睛到处抓挠,君如皎就在他的攻击中步步为营。 君如皎用剑挡了一下谢良衣的拳头,谢良衣被震得浑身一颤,杀红了的眼抬头横扫了一圈,修罗一般的眼神中,满是嗜血的杀意。他冲上前去,再度重重落下一拳。 「你好好看看!看清楚!我和你曾经的那个徒弟,谁才是天下的主人!!」 巨大的冲击,叫哪怕是用剑挡住的君如皎,也不免空吐鲜血;周遭的花花草草更是凋零一片。 「唉,你真没用。」 君如皎擦了擦嘴角的血,再次站住时,却吐出这么几个字。 「如果是他,这一拳绝不会打空,就足够叫我灰飞烟灭了。」 「到底是天道的赝品,和原来的就是差许多。」 是分明的不屑。 二人在打架,君如皎却不禁想到有些弟子说过,少年时见不得太厉害的人,后来见到的人都不如他,又想到少年剑祖一柄剑杀得天翻地覆的当年,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但吐出血的一瞬间,君如皎不禁心惊,这人的修为绝对不低……不低于曾经飞升前的慕容则。 同样暗暗心惊的也有慕容则。 谢良衣的故事,他装死也装的早有耳闻,刚才那一下他都想好了要出手了,凭那双手的灵力,不容小觑,君如皎真的容易被他撕开。 可是这人全无打架技巧。 强,但是毫无技巧。 毫无技巧,但是修为强又弥补了这一点。 君如皎还能再撑一会。 慕容则直接松开左手,全身失去了控制瘫倒在地之前,特地找了一个好的观战视角,还不忘对着一旁的子夜说: 「别太担心了,有我呢,叫他俩打一会,我师尊打不过他,到时候我再英雄救美。」 子夜在一旁都要急死了。 这是要干什么啊!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君如皎你在找什么死啊!!我拜託你问的问题呢!! 慕容则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不辞辛劳跟来了,就不能上去拦下来?非要看着他们打? 昔日的慕容剑祖眯着眼睛,他打量着二人,心中还在想,君如皎此时此刻,会不会拿自己和谢良衣对比啊,毕竟他才是现任的天下第一嘛。 就跟人总是爱暗暗对比自己的前任与现任一样。 慕容则自问,在和明月谈情说爱的时候,心中也会觉得「他好温柔啊好贴心身体好软比我师尊好多了。」 等等,这是可以相提并论的么!! 君如皎的话对谢良衣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谢良衣喘了口粗气,人却冷静了下来,他想的是君如皎必然是在激怒自己,以找到自己的缺陷。 以为这样就能赢自己么?太天真了。 君如皎根本没想过要赢他。 谢良衣身上爆发的灵力,让君如皎心中凉了半截。 他在心中原本想的是,到临死之际就立即冲上去,将自己金丹化出,趁谢良衣难以反应过来之时,强行按进他身体中。 谢良衣如今吞下的金丹已然到了顶峰,再吞下他的,顷刻之间爆体而亡,不是难事。 可是谢良衣身上的灵力几乎已经形成了一个结界。 他靠近不了。 看来今天是非死不可了,他这样想着,心中终于落下一块石头来,能立即就死,对他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生死之事落定了,君如皎若有所思,轻声道:「子夜的父母,可是你杀的?」 谢良衣回答道:「不知道。」 君如皎接着:「当时的消息是你杀了他父母?子夜也是够可怜的,为灭门仇人卖命这么多年,所以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呢?」 谢良衣一阵无语:「不记得,我杀的人太多了,我哪有时间管每个人的死活,但是今天我记得你将死在我的手上。」 君如皎不依不饶:「不记得他父母是不是被你杀的?这样的人你还敢用、你还敢救?看来你任人唯亲,这点也不如我徒弟。」 一说到不如慕容则,谢良衣马上沉不住气了。 谢良衣暴躁道:「有完没完!一个下人的父母是谁我怎么记得?他也不是我救的!是南宫湘冒充成我的样子救下来的,非要我收下,说是已经对我一片忠心让我放心用!」 「原来如此啊。」君如皎点头,他再度吐出一口血出来,数次的缠斗已经消磨了他许多力气,抵挡也渐渐变得力不从心起来,而谢良衣仍旧癫狂,体力没有丝毫流失。 他付出了所有,燃尽了所有,才换来此一刻的修为。 他杀了多少人?他自己也不记得,天下修士被他杀了大半,那又如何!!那又如何!!谢良衣不甘心地嘶叫,本来都应该是他的东西!! 今天杀了君如皎,再没有人会总惦记着一个早死的人,天下人怕也好恨也好仰慕也好崇敬也好供奉也好,都只会对着他谢良衣!! 「够了,真是够了,本神就当陪一个要下地狱的人最后聊几句罢了,一切结束了,你去死吧——!!」 第97页 从天而降的灵力将君如皎淹没。 莫一世还在数数。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五十六,五十五……」 南宫湘撅着嘴巴,有些埋怨道:「怎么背着我偷偷打起来了?算了,我再帮他一次,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红繁」点点头道:「弟子知道。」 莫一世感受到「红繁」过来了,不免埋怨道:「都说了让你藏起来!现在只剩下一半的时间了,我可以蒙着眼睛走了!你可不许耍赖,到时候我不会给你延长时间的!」 他一边小声嘟囔,一边顺着「红繁」的脚步,二人就这么朝着君如皎和谢良衣的方向走去。 子夜万念俱灰,空洞的眼睛中落下一滴泪。 慕容则靠在草坪上,头颅微微扬着,睥睨着周围的一番好戏。 南宫湘蹦蹦跳跳唱着歌。 君如皎闪躲着谢良衣的攻击,不时擦一下嘴角的血。 谢良衣浑身上下像是有着无穷的力量,每次冲上去的架势都恨不得要将人撕碎。 「红繁」一步三回头,引着莫一世往前走。 莫一世一边数着数,一边像一样闭着眼睛跌跌撞撞,也在向前走。 远处,无数死于谢良衣之手的修士陈尸荒野。 他们倖存的家人要么还不为所知,知道的已经哭晕过去好几回。 大家都有着不同的人生,却一样活在这个世道里。 在此时。 莫一世闭着眼睛,却莫名抬头望了一下天。 天上阳光晴朗,偶尔云彩阵阵,大有一片祥和璀璨之意,只是大家都看不到天外,是怎样的暗流涌动。 「三十九,三十八,三十七,三十六,三十五,三十四……」 第53章 重逢 这就是死亡么?感受不到痛了。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可是他经歷过死亡,死亡的感觉应当是冰冷而虚无的,意识会逐渐消散才对。 君如皎愣了片刻, 然后看向自己的双手。 见君如皎已是强弩之末、生死一线之时, 慕容则这才左手捻着丝线从地上跃起, 挡到人身前的时候还不忘牵动嘴角冷哼一声。 真的很装, 别人冷哼是发自情绪, 他哼一下很费力, 但是慕容则非要哼这一声。 慕容剑应声而来, 直直砸在地上。 君如皎被震得后退几步,再度抬头看去,慕容则给了他一个轻笑, 左手一边引剑一边牵动着身体。 他永远忘不了今天这一幕。 斑驳的日光下,他心心念念, 日思夜想的人, 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眼前。 谢良衣吐了一口血唾沫出来, 看嚮慕容则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愤怒,他双目通红,大叫着: 「你还没死,你居然还没死!!你们骗我, 都合起来骗我是不是!!」 「我才是这天下的神!!神!!凌驾于你们之上的神!!你们谁都别想抢走我的位置!!」 慕容则歪头道:「神?也是本座不要的东西, 但是本座不要, 不代表你可以染指。本座不想杀的人, 自然也轮不到你来杀。」 君如皎靠近慕容则, 神色晦暗道:「他已经疯了。」 慕容则回手, 把人揽在怀中,不开心道:「师尊, 好久不见,你怎么第一句话就和我聊别人?」 君如皎紧咬着牙:「阿则别闹,他吃了那么多金丹,渡劫末期已破,你打不过他。」 说完以后,像是生怕慕容则会拒绝一样,君如皎又补了一句:「当师尊求你了,听师尊的。」 慕容则怀中把人禁锢着,一只手不老实地乱摸了几下,闷闷哼道:「师尊不对弟子装失忆了?弟子当时都伤心死了。」 君如皎脸颊潮红,恼道:「慕容则!我说的你可有听?」 慕容则敷衍道:「听师尊的,但我从不送死,师尊可要看清了。」 「你……逆徒,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说罢,慕容则右手揽着君如皎,将人直接抱在怀中,腾空跃起,另一只手不耽误引剑出招,同时应付着谢良衣的攻击。 打架亲密两不误。 「我当逆徒何止一次两次?师尊你就受着吧,都是你教的。」 二人这般,让谢良衣直接就成了个背景板,他也是累了,双拳停止挥动,落在地上大喘气了两口,转身之际,便也看到了一旁的子夜。 他气极了,朝着子夜的脸就是一拳:「没用的废物,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还不来帮我?白养你了。」 子夜没有反驳,被他打倒在地,谢良衣上去又是一脚,子夜闷哼了一声,全受着,也不躲开。 他希望谢良衣什么都别问,就现在把他打死,好过他现在不知所措地活。 谢良衣发泄了几下,还是察觉到了子夜的不对劲,于是走到他旁边,伸出手想要抚摸子夜的脸。 「疼不疼?我刚才太气愤了,起来吧,咱们俩联手,杀死他们不难。」 「子夜,我还是最疼你的。」 「发生了什么?和主人说,别自己在心里憋着。」 子夜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看向谢良衣,人却退了半步。 谢良衣深吸了一口气,子夜这是委屈了?充其量委屈不带自己出来办事嘛,子夜上了自己的床,认为自己不是普通的下人了,开始对他撒娇使性了。 现在有用,先哄着。 回去了再接着收拾。 第98页 旁边的二人倒是云淡风轻,新的好戏即将开场,于是双方非常默契地休战了。 君如皎道:「阿则,你且看。」 慕容则道:「看什么?好啊师尊,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心思八卦别人的家常?」 君如皎道:「不是……为师是让你看看,矛盾不提前解决好,在外面就会丢人。这也是为师后来悟出的道理。」 慕容则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师尊,君如皎,你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君如皎蹙眉:「哪里不一样?」 慕容则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爱讲冷笑话。」 君如皎嘆气道:「以前我是懒得说话,现在我发现了,人有的时候还是要多说几句话。」 虽然很多话说了也不能改变,可是若是不说,事后总是忍不住去想,当时我要是说了,是不是就不是今天的结局? 慕容则若有所思道:「还有,师尊你好像更有人情味了。」 君如皎道:「是啊,我也这样觉得。」 慕容则顿时觉得有点夸后悔了,君如皎一点也不谦虚。 君如皎轻轻嘆了口气,纤细的手抚上了慕容则的手。 君如皎对慕容则的心始终不变,那是扭曲又极致的爱,足以将二人一同撕碎绞碎的情愫,从前君如皎要把慕容则捆在身边,囚禁起来,打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叫他逃不出自己的手心,永远做自己的囊中之物。 然而椒笼如何困得住蛟龙。 他现在希望慕容则开心。 为了慕容则的一分愉悦,为了让慕容则开心一瞬,哪怕要他即刻去死也没有问题。 君如皎觉得自己非常伟大,他的爱从自私变成了无私,从前他爱慕容则,是希望二人之间事事都遂自己的愿,何其自私自利。 索性他知道改悔了,现在他觉得,若是慕容则想食人心,他都会亲自捧上血淋淋的那颗,他何其爱啊! 慕容则道:「师尊这么多年可欠我许多,若是我们能安然无恙回去的话,师尊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君如皎道:「你说吧。」 顿了顿以后,君如皎又道:「从前的事是师尊对不起你,你要什么师尊都给你,师尊的命,师尊的金丹……」 哪怕想用师尊的身体做炉鼎泄//欲也不是不行。 慕容则却道:「我们回天雪山,陪我看月亮,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君如皎一把扶住额头:「师尊……师尊教过你该怎么对仇人的,不千刀万剐也要折辱至死,你都忘记了?算了,你说什么,师尊都会满足你的,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慕容则眨着眼睛道:「你再给我煮个饭吧。」 君如皎难免痛心疾首,却只能应了一句好。 子夜那边还默然不语,谢良衣好说好商量了半天,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他向前一步,伸手捏住子夜的下巴:「说!我命令你,发生了什么都给我说出来!」 不再是关怀与挂念,是强硬的命令。 子夜低着头,伸出手给谢良衣比划:「公子,我听到了,您说您没有救我……而且我的父母也是您杀的。」 谢良衣道:「你什么意思?知道了这些,就不想再效忠我了?下贱的东西,我愿意用你是你的荣幸,你是在质问我?」 子夜整个人都在抖,最后比划道:「您结果了子夜的性命吧。」 谢良衣甩着袖子,站了起来,连最后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子夜: 「不必了,你愿意去哪去哪,我还你自由身,滚吧,背叛旧主的东西。」 背叛……? 他没有背叛,子夜在他身后拼命打着手势解释,他不是背叛,他只是只想效忠自己的救命恩人而已,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不能再为谢良衣鞍前马后,也愿意在他手中一死了之的! 子夜已经没用了。 终于到了啊,可是让他废了好一番力气等待。 那就开始施行那个小孩子的计划吧。 「十九,十八,十七,十六,十五……」 莫一世闭着眼睛,正在往这边走,他的前面是南宫家弟子伪装的「红繁」,直扑谢良衣而来,慕容则与君如皎已经反应得够快了,却也还是拦不住「红繁」的自投罗网。 「红繁」正往前跑,见了谢良衣假装害怕,手忙脚乱摔倒在了谢良衣面前,跌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手脚并用向前爬行了几步,最后假装心有不甘,被俘在地。 谢良衣调转剑关,直接横在了「红繁」脖颈之间。 莫一世还在数数:「十,九,八,七……」 慕容则与君如皎心中都大唿一声不好。 如果让谢良衣真得到了魔尊的力量,那么谢良衣要踩在他们的尸体上飞升,不是一件难事。 慕容则握紧拳头,偏偏那莫一世是个傻的听不懂话的!不然他们怎么至于这么着急? 「红繁」登时哭叫道:「魔尊大人!我也想陪您玩捉迷藏,可是不知怎么得罪了人,他他他要杀我,魔尊大人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大人您先别动,他说您一动就杀了我!」 「六,五,四,三,二,一。」 最后的几个数字囫囵吞枣一般被敷衍着连续吐了出来。 莫一世焦急道:「放开小红!该死的,你怎么才能放了小红!」 谢良衣道:「叫我放了他,多少也要有点代价的吧,东西魔尊大人倒是有,倒是看魔尊大人愿不愿意出了。」 第99页 莫一世人都要急哭了:「你快说呀!只要能换回我的小红的,我都愿意做!」 慕容则心急道:「那不是真的红繁!红繁已经死了!」 莫一世闻言暴怒道:「慕容!不让我救红繁!慕容则坏!我不跟你做朋友了!」 谢良衣说话的声音变得很慢很慢,甚至有些发抖,他的愿望,他最深的愿望,终于要在此刻化为现实了么?魔尊也要臣服在他的麾下了。 他觉得自己刚才没打过慕容则,是因为体内的金丹没能完全融化,还在体内排斥肆虐,若是有足够的魔气安抚,他想斩杀慕容则,不会很艰难。 第54章 天命 谢良衣的剑横在人脖颈之间, 大声道:「你们都别动!现在你们的同伴可是在我手里!」 慕容则反驳道:「那你是的同伴吧!」 谢良衣笑道:「神祖真是冷血,他可是你师弟,也是, 你心里除了你师尊, 还能记挂着什么别人?魔尊大人如何说呢, 这是您朋友吧?」 莫一世着急道:「别动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正中谢良衣下怀。 谢良衣挑眉道:「那好啊, 只要您将魔族的力量都给我, 我就放了他, 不过分吧?」 完了。 君如皎心中绝望, 一旦谢良衣拥有了魔族之力,压制了他体内那么多自相排斥的金丹,那么不仅实力会盖过在场的所有人, 飞升的天劫……他也能承受的住。 莫一世好似没听清一般:「你再说一遍?」 谢良衣道:「把魔族之力全部给我!!」 莫一世「噢」了一声。 然后转过头去,从自己身上揪下了一块肉, 那块肉刚离开他的身体就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散发着黑气, 时不时还在蠕动着。 在场之人均屏住了唿吸。 谢良衣眼中难掩兴奋,他心心念念的……这一团散发着黑气的东西,就是魔族之力么? 只要拥有了这个,他就能得到全世界了!!所有人, 都将被他踩在脚下!! 慕容则的手死死握紧, 君如皎安抚着他, 他想开口让他别太紧张, 可是自己却是所有人中最惶恐不安的, 是他错了, 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变数,没有想到慕容则还能活过来。 是他造成了现在这个可怕的局面。 后悔也来不及了。 慕容则反过来安慰君如皎道:「别怕, 我有与他一战之力。」 场面一度剑拔弩张,慕容则已经算好了出手之机,一旦莫一世有给出力量的举动,他就先斩杀了莫一世,而后……他还不能杀死谢良衣,该死的。 谢良衣是天道命定的神,他死了,君如皎也没有命活。 只见莫一世转身,当着众人的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对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揉来揉去,是在灌注灵力?还是在蓄力攻击? 怎么有些看不懂? 莫一世蹲在地上捏了好半天,终于,那团东西长大了,众人皆是惊唿一声,纷纷向后退去,慕容则更是搂住君如皎的腰,道了一声「师尊小心」。 君如皎扶住他的手:「我没事,你才是要小心。」 子夜条件反射般挡在了谢良衣身前,谢良衣一脚踹在他身上:「滚啊!滚!」 他嫉妒慕容则嫉妒的要死。 凭什么有人对慕容则这样百般关心,而他的人,都说好了一切都给他,最后也要因为那点不重要的前尘往事背叛他。 不重要了,等到他飞升了,君如皎便会随之烟消云散,到那时他不杀慕容则,他要让慕容则感受一下孤苦伶仃,一无所有的味道!! 在他们身后坐着的南宫湘,双腿耷拉着,非常着急看着眼前的一幕。 诡异的寂静中,莫一世天真地站了起来:「你们一直在看我干什么呀?」 「对啦,看,那个小红我不要啦,这是我新捏的小红!新小红,快来和大家还有旧小红打个招唿!」 黑乎乎的肉团逐渐膨胀变大,最后成了红繁的样子。 「新红繁」听从着莫一世的命令,对着他们每个人,挨个打了个招唿。 他木木的,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歪着头,动作也不伶俐。 「你好君如皎,你是我的师尊;你好慕容则,你是我的师兄;你好旧红繁,你是假装的我自己;你好莫一世,你是……」 新红繁「咔哒咔哒」转了两下头,也没看出眼前人是谁。 莫一世骄傲道。 「你那个小红太贵啦,我买不起,送你了,反正又不是绝版的那个小红,我自己也可以做出来!而且小红还给了我一枚同心结呢,这个绝版啦!」 莫一世笑嘻嘻地将同心结挂在了新红繁身上。 新红繁看向谢良衣,机械的声音道:「你好谢良衣,你是杀了我的人;你好谢良衣,你是杀了我的人;你好谢良衣,你是杀了我的人……」 重复的声音使得现场无比诡异,莫一世上一秒还笑嘻嘻地,下一秒脸色骤变。 如雨的泪水不停从他的眼中滚落。 他唯一的朋友,他的小红,他最珍视的宝物,他自己都捨不得破坏。 就是被眼前的人杀死的!!就是被他!! 莫一世一边大叫道:「还我小红!!还我小红!!我只要小红!!」,一边冲上去,腐蚀一切的魔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肆虐之处,一片枯木凋零。 那是沉睡了万年的魔尊,纵然他的心智只是个孩童,他仍旧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第100页 枝头开得正好的芍药,鲜艷欲滴,剎那间芳华落下,零落成尘。 南宫湘扫兴地扁了扁嘴。 「没用的东西!」 谢良衣口中骂道,将怀中禁锢的人脖子直接抹了,尸体死不瞑目,软绵绵瘫下去的前一刻,他的舌头对准喷薄的血液,好一番开怀畅饮。 打了这么久了,他也有些累了,姑且人血补之。 谢良衣舔了舔沾血的虎牙,莫一世,他能打过,可是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更大——况且他从来不把莫一世当做他的敌人。 不能再做无谓的争斗了。 「君如皎!你还要袖手旁观么!」谢良衣叫着,「你别忘了,我死了以后世道还会轮转,你以为到了那时,这个被人遗忘的旧神祖还有命么!」 「让我飞升,你死了以后我绝不会难为慕容则,他毕竟是旧神祖,我不会薄待他。」 「放屁!」慕容则先一步站出来,他拦住了正在发疯的莫一世,好一顿安抚,「你飞升了,君如皎就没命了,你以为我会让你飞升?」 谢良衣笑道:「所以说,你们俩终究有一个是要死的,神祖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要生气了?谁叫天命不在你们二人身上,我劝你们别想着挡我的路了,还是互相多说几句话吧。」 「你他妈的真是找死!」慕容则箭步冲上去,二人扭打在了一切,还是慕容则略胜一筹,把谢良衣按在地上打,莫一世终于也忍不住,啊啊啊大叫三声,沖了上去,两个人对着谢良衣便是一阵殴打。 谢良衣牙都掉了两颗。 子夜挡在谢良衣的身前,同样被发怒的两人拳打脚踢,吐出几口污血也不动弹。 保护谢良衣已经变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习惯已经成为自然。 君如皎在他们身后失声道:「别打了!别打了!」 谢良衣又吐出了一颗牙,张开鲜血淋漓的口,朝着君如皎道:「君如皎,该怎么办你自己知道。」 君如皎踌躇片刻,却听见慕容则冰冷道:「君如皎,你要是死了,我永远恨你,并且不会独活,你想好。」 可是…… 慕容则抵住谢良衣的腹部,又是一拳,直打得人干呕不止,他冷眼看向谢良衣,却是对君如皎说话:「你的命归我管,我不许你死,不能同生那就共死。」 他这一生自负见过许多景色,可是世道轮转,最后回到一切的终点,才发现这一切景色都是那个人。 如果那个人死了,他将陷入永远的黑暗,到那时还不如永远寂灭。 随即,慕容则转身对莫一世道:「人世轮转,你相信前世今生么?」 莫一世摇摇头,眼睛里还含着泪珠,他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慕容则道:「那些你这一世没爱够,没恨够的人,你与他下一世还会再度相逢的,我经歷过。」 莫一世灰败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亮光,他开心道:「你的意思是我还可以见到小红?不是泥人小红,而是真的小红!」 「你说的是真的么?人真的有来世?」 一直在他们所有人身后,好似与谢良衣一个阵营,却一直不出手,也不说话的南宫湘,她忽然开口问道。 「嗯。」慕容则不置可否,「相信尘世间的情缘,它有时候引导一切宿命。」 「哈哈哈哈哈……」 谢良衣忽然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半天以后他才说道:「神祖,我该说你天真还是傻呢?就是因为你是个这么傻人,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才失去了一切!现在不仅自己命悬一线,君如皎你也救不了!」 其实他说的没错。 慕容则死死握住拳头。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剔下神骨,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有愧。 他们都有愧。 爱与恨都是很复杂的东西,爱比一切都要伟大,而恨比一切都要深刻。 「不是的。」君如皎轻声道,「我们在爱中圆满了自己,不懂得爱的君如皎是残缺的,阿则,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我自己。」 君如皎在朝慕容则笑。 可是一滴分明的眼泪,从他的眼角,轻轻滑下。 慕容则看着君如皎,不知不觉间,已然泪流满面。 为什么总是要相知在离别之时。 为什么总是要相爱在共死之日。 为什么总是要拥抱在□□破碎的前夕。 就在此时—— 「轰隆」一声,天上忽然打开了一道裂缝,一道雷光径直噼向地面上的几人。 天劫来了! 就在此时此刻,谁都没有预料到,天劫提前来了! 谢良衣又惊又喜地抬头! 天道,天命,还是在他的身上的!就算刚才劣势又如何?什么情啊爱啊!人间的事!那都是人间的事! 天劫来了,他不用再害怕身体里的金丹能不能相融了!只要熬过天劫,他就能飞升成为天地间无二的神了! 第55章 搁浅 君如皎勐地回头。 那天劫—— 只砸在了慕容则的身上。 莫一世被天劫雷声吓了一跳, 当即躲在了新红繁的怀里,一边哭一边躲。 新红繁木木的,也不知道安慰他, 只是呆滞地抱住了他。 慕容则被砸的甚至有些……无措, 以至于他非常没形象, 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控制住, 直接被砸倒在了地上, 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第101页 痛, 上次这样的痛, 还是剥离神骨的时候。 但是慕容则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撑着左手,再度站了起来。 真男人, 接天劫就要站着接! 而另一边的谢良衣只觉得一阵恍惚无措,身上既定的天命如抽丝剥茧般流逝, 在他体内翻涌的金丹, 那些不属于他的灵力也渐渐平息了。 神祖还世, 于是天道遗弃了他,连同他犯下的罪孽,一同被原谅了。 他瞬间变得一文不值。 天劫砸下来的时候,慕容则早已没有知觉的身体瞬间如同被撕裂一般, 第一道天劫……度人间疾病。 子夜原本受了不算轻的伤, 这时也渐渐好转过来, 尤其是断的那条腿, 居然也慢慢修復了。 春风拂面一般, 谢良衣体内的灵力碰撞终于消失, 因此而淤滞的脉络也得到了松解,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而当他意识到天劫放弃了自己,他如今不过是被神普渡的众生——他谢良衣居然到最后,只落成了个与所有凡人一样的地位。 谢良衣尖叫一声,不甘心地站了起来,就在此时,他瞟到了一旁正要走的南宫湘。 南宫湘望着天,喃喃道:「难道君湘落下的病根也能好……?我要回去,我不能再留在这里……」 谢良衣一把拉住南宫湘:「你做什么?接着杀,把他们所有人杀光!该成为神的人应该是我!你是不是要背叛我?」 南宫湘甩开他:「背叛?你是小孩子么!我们之间是利益关系!是你自己没用,事已至此,你还不认命么……!」 「认命……哈哈哈哈哈!」谢良衣晃了晃头,怪笑道,「要么天命在我,要么!我就要抢过来!」 南宫湘转身欲走:「你自己疯吧,我不陪你了……!!」 众人瞳孔放大,只见还未等南宫湘话音落下,身体已经被从中间横着噼成两半! 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谢良衣居然直接对自己的盟友下手了! 大雨伴着天雷滚滚落下,少女娇小玲珑的身体就这么软绵绵倒在了地上,如蝴蝶般轻轻落下,她纵横了一世,骄矜了一世,最后只剩下两半残缺的身体。 身体连腰折断,下半身已经没了,人还有意识,南宫湘精心编好的马尾辫被大雨沖开,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却倒在一片泥泞之中,弥留之际,南宫湘蘸着唇边的血,在地上写着字。 她想写「娘亲」。 好不容易写好了,南宫湘喘着微弱的气息,轻轻笑了一下。 她这种亡命之徒,经常杀别人全家,早就想到了有一天会被被人杀死,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她甚至期待着这一天。 可是字迹,很快却被大雨沖刷干净,小女孩生气地鼓起脸颊,想再写一遍,刚伸出手指便断了气。 谢良衣冲上去,化出了南宫湘的小半颗金丹,吞入腹中,剩下的大量的灵力从他手中流失掉——他自己研究出了如何化丹的一招半式,只是浪费太多,但他顾不得这些了。 子夜跪倒在地,朝着满身是血的谢良衣比划:「您也化去我的金丹吧!让我为您做最后的效劳!」 谢良衣杀红了眼,最后忍了片刻,还是一脚踹开了子夜:「滚。」 他弯着腰,扶着剑好一番休息,最后的目光,转向慕容则,然后直起身来,一步一步朝着天劫的方向走去。 君如皎执剑,守护在慕容则的身前,冷眼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南宫湘死的太突然了,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驱剑拦去,可最终架不住他们的距离太远了,而南宫湘又与谢良衣太近。 谢良衣离君如皎越来越近。 君如皎不明白,谢良衣何必呢? 谢良衣面色阴鸷,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唿出,他的气息很长,似乎要将心中的不甘全部一股脑吐出,最后冷不丁说了一句:「君如皎,我不是来与你和慕容则做对的。」 这话谁说或许都值得相信,偏偏是一个刚杀害盟友的人说出来的,君如皎冷笑道:「你自己说出来不觉得想笑么?」 「想笑。」谢良衣认真点了点头。 「子夜,我刚刚为你报仇了,你父母是南宫湘杀的,所以你从前为我卖命,不亏;我的身后之物,都是你的了。」 谢良衣莫名来了一段话。 这么远,也不知道子夜有没有听见。 随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他将浑身的灵力聚集,低声又说了一句话,没有人听清,然后整个人,直直冲向了天劫来的方向——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不像是平时他不甘心的时候,对天尖叫过,对地嘶吼过,谢良衣最后平復了心情,就像是很多年前他练剑后被父辈夸奖,然后腼腆笑着说「这没什么」一样。 再然后,化作了齑粉。 「天劫,是为我而来的,不是为你们别人。」 「那是我的天劫……不是你们的……不是你们的。」 「是我的……」 他这样说。 声音传到其他人耳边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齑粉从天漫漫而降。 落在了君如皎的手心,也落在子夜的身上。 谢良衣死了,烟消云散。 人何苦如此。 上天不会记得有个被它遗弃的神,死在了天劫之下。 刚才谢良衣挡的那道,叫苍生劫,砸在慕容则身上或许就痛一下,而谢良衣造了这么多杀孽,苍生劫饶不过他。 第102页 子夜半天后才反应过来,他仰着头,流着血泪,口中发出含煳不清的声音: 「谢公子!!主——人——!!」 血泪,一滴又一滴滴下,滴落在地,被大雨沖刷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放不下,为什么仍然在挣扎,他也不甘心,为了一点点的甜蜜,一丝丝的关心,就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子夜还是有怨的,为什么会死……谢良衣死了。 死,唯有死是最简单的解脱,就像大雨会沖走一切一样。 想到这里的时候,子夜迅速拔出了剑,自刎在地。 血渐渐蔓延开来。 远处的谢家。 谢家家主自丧夫以后,日日听戏聊以慰藉,只听得那台上之人浓妆艷抹,裊裊娜娜,身段柔软,在台上咿咿呀呀,粉墨好戏开场,只听得戏子唱道: 「人生百年,属痴儿贱,也不怕神仙发难哟~~」 一曲唱尽人间悲苦,谢家家主无声落了泪,和天下的所有痴儿的眼泪一同,汇聚成了如今天上的暴雨倾盆。 第三道天劫将至。 莫一世还在那新红繁的怀里哭,新红繁像个木偶一样一会拍他一下,新红繁的身体是由莫一世控制,只有他想起来的时候才拍一拍自己。 一想到这里他更要大声哭了。 于是拍拍自己的频率便更为迟缓了。 「小红,我害怕,小红我害怕!!小红你快点保护我!!」 最后莫一世好像是哭累了,脸上还带着泪花,在红繁的怀里睡着了,他的睡颜有些傻,张着嘴,还微微打鼾,偶尔还飙出一个鼻涕泡。红繁抱着他,仍旧木讷地拍着他的身体。 慕容则忽然将君如皎抱紧。 「师尊,你怕不怕打雷?」 他受着天劫,肉身经歷着撕裂、腐蚀般的剧痛,却问他怕不怕打雷。 君如皎努力笑道:「我不怕,不过你小时候怕,那时候还非要我抱着你一起睡。」 慕容则把人抱得更紧了:「我那时候不是怕打雷,而是怕你离开我,现在也怕,怕的要命,你别以为是因为我多爱你,只是没了你我会更痛苦。」 「这是我的命运啊。」君如皎轻轻道,「阿则,今后你就是天下的神了,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我根本不算是个人,你知道的。」 慕容则知道,他当然知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君如皎抱着他,絮絮叨叨对他讲了许多。 他就要消失了,原本就不属于大千世界的一个东西,完成了义务,也没有留下来的资格了。 「但是师尊很爱你。」 君如皎眨着眼睛,忽然补充了一句。 慕容则心脏跳得极快,二人四目相对,对着君如皎的脸,慕容则不得不说,君如皎是真的好看,就在他最恨君如皎的时候,他也没否认过君如皎的脸,慕容则见他的第一面只有一个念头——卧槽。神仙下凡了。 仙尊身如皎月,衣不染尘,疏离淡漠,一双眉目自带三分冰冷,还有一张时时抿着的唇。 这双柔软殷红的嘴唇曾经对着他吐出过刻薄的刀子,但是慕容则此时此刻只想吻下去,他也确实这样做了,二人唇齿碰撞,慕容则狠狠咬了一口君如皎的舌头。 然后抬头的时候,他吐了几个字出来:「师尊,再说这话,别逼我骂你。」 慕容则尽管是这样说,怀里的人,却逐渐轻盈透明了起来。 君如皎深深凝望着慕容则。 这个人,在一片令人崩溃令人绝望令人疯狂的寂静无声中,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师尊」,把他从缥缈一片中拉回人间。 就好像游不动的鱼,终于能搁浅一次,哪怕明天被晒干而死也愿意。 君如皎努力平和下来,朝他微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怎么捨得,为了慕容则去死,他心甘情愿,可是他……他也是有一点私心的,他不想离开慕容则。 第56章 长命无绝衰(1) 慕容则将怀中之人公主抱起道:「你轻了这么多, 是不是不好好吃饭。」 「从前我也不爱吃饭,你就亲自下厨给我做,然后我不爱吃饭的毛病就好了, 你猜是因为什么?师尊你做的饭太难吃了, 我真怕你亲自下厨, 我就没有命活了。」 君如皎:…… 孩子, 到这时候了。怎么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君如皎道:「我死了以后, 神仙虽然可以辟谷, 但是你也要偶尔记得吃些人间烟火……算了, 不吃也好。」 吃了就难免忘不了凡间的事儿,忘不了。 在无尽的长生中,君如皎怕他忘了自己, 但转念一想,他并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人, 还是忘了更好一些吧。 慕容则忽然道:「君如皎, 你猜我现在想干什么?」 君如皎:「想念师门的饭了么?师尊现在可是没办法给你做。」 「……不是, 是想干你。」 气氛忽然凝固了三秒钟。 君如皎无声笑,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你觉得这样开心的话,师尊也是愿意让你很开心的。」 擦!君如皎勾引他!!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不管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慕容则果断撕了君如皎的衣服, 君如皎双手抵在他胸前, 二人好一番厮磨, 慕容则的大手直往下摸, 君如皎的腿又细腻又光滑…… 君如皎轻轻哼了一声。 第103页 慕容则的动作戛然而止, 然后替君如皎整理好了衣服。 君如皎一副大梦未醒的感觉, 迷迷煳煳间还问道:「怎么停下来了……继续啊……」 慕容则没好气道:「我不举。」 君如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见慕容则接着道:「方七命那个老不死的给我下了诅咒不举,就在你要把红繁嫁给我那天晚上, 我从前以为是方七命想保护我,看来他是为了保护他儿子的屁股。」 君如皎道:「那你上次天劫的时候……弄的不还挺开心的?那时候是怎么治好的?」 慕容则咬着牙道:「那次根本没做,我只用了腿顶你,只是你没有感觉,你也不在意咱们做不做。」 君如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的确,二人虽然也有过许多次,但好像他有印象的……都是许多年前了。 「不过也有个破诅咒的办法。」 慕容则阴沉沉道。 君如皎下意识问道:「什么?」 慕容则道:「要不然……你用舌头试试。」 君如皎微恼道:「你怎么不用你自己舌头试试?」 笑话!他可是仙尊!! 慕容则道:「所以我说算了,我不举,没办法。」 君如皎气道:「用舌头你就能好?我怎么没听过这样的道理。」 「不知道,所以你别试了,让漱玉仙尊为我做这个,我可不敢。」 「行。」君如皎嘆气一声道,「师尊帮你,师尊总不能让你成了神还有缺陷,你要明白我做师尊的良苦用心。」 君如皎真的为他()的时候,慕容则只觉得身上有如触电一般。 其实当时方七命是这样说的—— 方七命自认自己做了个无比伟大的事情,他笑着朝慕容则道:「师侄莫怪,我这不举之术也是有破解之法的,你不能轻易与人结合,你强迫别人与别人强迫都不可,唯有有人与你两情相愿结合,彼此的心愿胜过一切,自然破开法术。」 慕容则当时万分生气,后来觉得不免也是好事,否则在那些躺着的日子,他说不定要被君如皎()多少次了。 他们现在,是两情相愿的。 看着君如皎漂亮潮红的脸,慕容则直接将人抱起,双腿架起,搭在自己肩膀上。 「君如皎,我原本不想的……这是你非要的。」 君如皎只觉得身不着地,悬在空中。 这其实是他们彼此第一次在这种事上找到开心快乐,从前虽然也在一起无数次,但是没有一次和今天一样纯粹。 是慕容则期待君如皎,也是君如皎期待慕容则。 他声音都在抖,他一直在抖: 「如果在师尊死前,给你这样的快乐也是好的。阿则……你真的不知道师尊有多爱你……」 慕容则「嗯」了一声,知道的,怎么不知道。 如果……君如皎不爱他,他也不会去爱君如皎了。 只是他最听不得君如皎说死不死活不活的事。 于是他选择了努努力让君如皎没力气再说话,不然太坏气氛了,该死的。 电闪雷鸣,雷雨交加,又噼了一道天劫下来。 「阿则——」 「别动。」 君如皎下意识想替慕容则去挡,却被慕容则直接按在了地上,不能动弹。 让人直接痛唿出声。 慕容则也痛哼一声,这一下……恐怕后背已经皮肉翻卷,见了骨头。 但更为严重的是,此时君如皎的身体……更透明轻盈了。 君如皎还是一副朦胧的神色,似乎不知道慕容则为什么突然这般温和,而慕容则深深看向面前之人的脸庞。 接着,他轻声道:「不能同生,那就共死;生不同裘死同穴。这是我与你曾许下的诺言。」 君如皎混沌的脑袋转了几转,才想起来这是他何时与慕容则立下的誓言,是他许多年前诓骗慕容则的感情,化身成那个叫「明月」的少年。 腻歪的时候随便答应的,诸如此类的情话说了太多,他自己都忘了。 君如皎难以置信道:「你还记得?从前那些都不作数的。」 那时他们的感情真浓。 慕容则每天都要腻着他,问他会不会一直爱他,问他会不会抛弃他,碰到更帅的会不会移情别恋…… 还有,哭唧唧扯着他的衣袖,小声道歉:「明月,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不熟练,不熟练也是可以原谅的!原谅我!」 实话实说,那时候的慕容则还是很温柔的。 只是君如皎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可以这么痛啊!!! 早知道换个方式了!! 到后来就不一样了,后来的慕容则对君如皎多是将这种行为化作折磨他的方法,非要听到君如皎求饶他才愿意。 君如皎当时烦他烦的要死,又不能说出来,可谓是受尽折磨。 有一天慕容则逛庙会回来,不知道上哪找了个话本,一群群痴男怨女在上面发酸,说着让人牙根软的酸话,慕容则却兴奋得很,从后面抱住君如皎道:「夫人,你也与我共同盟誓吧!」 君如皎……君如皎真想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偏偏为了慕容则,他还要假笑温柔迎合道:「好啊夫君,都听你的。」 「那我们一起念,三只手指跟我一起起誓!!」慕容则兴奋道,「上邪,我愿与君相知——!」 第104页 「我愿与君相知——」君如皎无奈跟道。 「长命无绝衰!!」「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乃敢与君绝!!」 「乃敢与君绝!!」 慕容则朝着天,春风将他的好容貌勾勒出来,乌黑的发在身后飘扬,他大声将最后一句话足足喊了好几遍才停下。 四周山林也纷纷回声,就像是……回应了他誓言一样。 一百多年,人间的生老病死都过了一轮,昔日的话本也不知道进了谁家的烧火炉,芍药花开了又落。 他还忘不了从前的事。 慕容则道:「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说过的话永不忘记,你可以忘记,但我会为你遵守诺言,到最后的最后。 君如皎咬着一口银牙道:「你还不知道么?你早该明白啊,明月……对你,从来就没过半分真心,有的只是算计。」 「师尊认真教你的话你怎么不听,师尊从来没教过你对伤害你的人要以命相护!那些随口说说的你何必要当真呢,你不是没恨过我!就像曾经恨我的时候,把那些誓言抛在脑后啊!!」 「君如皎!你以为我想护着你!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自己好过!!」 慕容则凛凛的目光,却不去看君如皎,只是引剑道:「哪怕是那些恨你的日子,我依然不想与你相绝!」 「不必再说了,是真是假又何妨!真真假假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今天过后如果我们还能活着,是假的你也给我装到死,听到了么!」 他就那么将人抱着,一跃而起,玄色的慕容剑此时通体金光,那是慕容则这一生,第一次这样奋不顾身,浮光跃金的天边被他横空斩开,他的剑直直抛向天劫的来处。 来啊!!来啊!! 巨大的轰鸣声中,慕容则觉得自己几乎要把五脏六腑一同呕出,但他还是忍不住大叫道: 「天劫!好一个天劫!!天劫算什么!!老子要劫天,劫天!!君如皎的命不是天的,是我的,是我的!!」 「今天只要我慕容则不死,我要天地也向我俯首称臣!!」 「谁敢拦我!天拦我,我要天死!!」 君如皎终于意识到,谢良衣输给慕容则不算冤,或者说——谢良衣註定是要输给慕容则的。 慕容则——这个年轻的神祖,年轻的男人。 他反抗的、想要挣扎的,上天寄予他的宿命,恰恰是谢良衣拼上性命,赌上一切也想拿到的;他视若无物、深恶痛绝的天命,是谢良衣一直祈求的。 可是拥有了天命的人却活的空虚不已,在谢良衣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扑上来的时候,慕容则甚至有些羡慕他,说出来肯定会被骂欠揍吧,毕竟自己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并没有拼尽全力,就赢了所有人。 他觉得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的人都很有活着的意义,而他活着是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好像是为了满足君如皎的期待,他也想拼尽全力一次。 慕容则觉得自己现在很兴奋,他的生命在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着,他现在可算知道自己将要为什么而死了——并且为此,非常兴奋。 神剑节节断裂,慕容则满身都是污黑的血,他仍旧死死抱着怀里的人,怀里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气息。 执剑之人的眼泪落下了一滴。 滴答。 落在了他的剑上。 他遭受折磨也不能怪任何人,他自己也在折磨自己。 爱?说到爱其实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爱的,说起恨好像也是不甘心更多,君如皎曾害他到如此境地,这滴眼泪非是为他人而流,而是慕容则为自己而流。 他们都是太孤单的人。 太孤单的人不建议去爱和去恨,否则很有可能会走不出这仅有的感情。 因为尘世间任何幸福都不能落在他们的身上,于是他们互相撕咬,互相疼痛,互相舔舐伤口又互相毁灭。 就像是不重要了,爱与恨其实对他们本来就不重要,但你不能离开我。 天上闪出从未有过的诡异光芒,引得此时此刻行走在世上的所有人不禁朝天望去,天上动盪不安,只此一瞬的光景,便永远寂灭了下去。 再一眨眼之间,被剑撬开的天边逐渐恢復了平静,远处看去已是昏暗一片。 此后的许多个夜里都没有星星。 大雨过后是大雪落下,后来这里常年下雪,四处是白茫茫的一片,从前的无限风光,还是落得了个一片真干净。 前尘旧事,当以埋葬来解脱,当以死来终结。 莫一世没有再醒过来,魔尊沉睡了,只是魔尊以抱着一个人的姿势躺在地上,可是明明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 传说中魔尊爱上了人类,放弃了原本屠杀人族的计划。 可是人类最后还是死去了,魔尊痛苦之下再度沉睡,他要等这个人类转世,他才会再度回到这个世上。 有人说这是一个虚假的童话,不过有人相信世上是有这样纯真的情感的,哪怕是魔尊。 远处都是零落的剑,是那些惨死在这里的修士留下的,很多都埋了半截在雪中,有些已经风化了,有些在经年以后,还能看到上面的铁锈与风霜,那是称不上英雄之人留下的残迹。 不过有一柄剑,通体玄色,久不生锈,直直砸进山峰最高处,还有一柄镂金霜花的银剑,侧在它身前,二剑相依相错,像是宿敌,也像是情人。 第105页 据说神祖为了心爱之人,违逆天道而行,二者殊死拼杀,最终天道寂灭,人间永世无神,但也由此换来河清海晏,朗朗干坤。 这里是古战场。 据说从前的英雄们在这里抛过头颅,每一柄遗剑都极难拔出,而它们拔出的人,会获得远古英雄的庇佑,此后的修为之路更是如有神助。 被称为天下第一宗的天雪山就立在这片古战场上。 下面的弟子足足有数万人,远远望过去人头攒动,他们就站在山下,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乱成一片。 「那是谁?那个老头子就是君如皎?不是说君如皎是仙人之姿么?」 「想什么呢,那是方姓长老,方七命。漱玉仙尊可不会轻易露面,平日里的大小事宜都是方长老代管,你说他老可别被他听了去,他最小心眼了,小心叫他给取消拜师资格。」 那少年不屑笑道:「我可是许家的公子,他胆敢赶我走?」 「莫说你是谁家的公子,天雪山的规矩之一就是不看出身,只看能力,能拔出古剑便能拜入天雪山门下,咱们来这么多人,真正能拜入门下的估计只有几十人。」 「几十人?十几人,几人都是有的,你们真是太小看那漱玉仙尊的挑剔程度了!」 「还有还有。」后面来了个束髮少年,跑上来道,「不是说拜入门下就是漱玉仙尊的弟子了,仙尊虽是每个人都因材施教,但是始终不肯承认谁是他的徒弟呢!方七命长老想让自己儿子拜入君如皎名下,君如皎也是不情不愿,只是收了说『放身边带』便给长老打发了。」 刚出现的少年顿时吸引了那几个在聊天八卦的人的眼球,只见为首的将人打量了好几眼,这才吊着嗓子问道: 「你是谁啊,这都几时了才来?」 来者高束髮冠,一身墨蓝色衣袍,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但的确是好模样,剑眉上挑带着恣意,真一副潇洒的少年模样,只见他拱手道: 「各位师兄见谅,在下慕容则,江湖游侠也,慕仙尊君如皎之名前来拜师学艺,还望各位多多关照了。」 为首的人道:「原是这样,也没错。君如皎教徒弟尽心竭力,天雪山之人无不是剑道佼佼者,慕名而来也不奇怪。下次早点啊,也不看看我们都在这排多久了……」 慕容则听了这话,挠头道:「不是的……其实我的心非常单纯,一听君如皎的名字,便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总觉得前世见过,这才想要拜入门下的。也不是说你们不单纯的意思,就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啊啊啊,怎么越说越把自己绕进去了!! 几个人被他这句话搞得不知该如何接,半天以后才来一句:「你装完了么?」 慕容则欲哭无泪,是真的啊!! 他小时候是个流浪儿,每天在大街上要饭,但是由于他长得可爱,每天吃的倒也饱,由此还成立了一个丐帮,他是帮主,还有一个护法。 是个脑子不好使,浑身散发黑气的大人,人见人打,见到红色的东西就走不动路流口水,慕容则把他收了当小弟,二人行走江湖,好不潇洒。 潇洒没潇洒多久,小娃娃慕容则被人抓啦!他泪流满面,心想这下完了,要被抓走当苦力了,可是一睁眼,他看到了仙人。 银丝飞扬,仙人回头看他,笑道:「你醒了?」 慕容则连点头都忘记点了。 只见那人银丝如垂,面如玉脂,细长的凤眼似笑非笑,无情却又藏情,眉间硃砂点痣,真真一副天仙美人相。 太……太太太漂亮了,慕容则自问要饭多年,从没见过这种天雕地琢的精緻人儿,搞得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仙人皱眉道:「以后不许要饭了,身上这么脏。」 慕容则拼命点头。 都听仙人哒!!仙人不喜欢脏小孩!! 慕容则踌躇半天,委屈巴巴道:「我不是脏小孩!我很爱干净的,我的朋友才是脏小孩,只喜欢玩泥巴!对啦,我可以把我的朋友接过来嘛!他叫莫一世!」 君如皎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髮,道:「不行,不许跟傻子玩。」 慕容则委屈扁了扁嘴:「……好吧,对啦,神仙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神仙哥哥?你问我的名字么……?」君如皎的手停了下来,思量了片刻,「……明月,我的名字。」 他对此时的慕容则来说,就是天上望不可求的明月。 「你住在这里,这套房子是我早就为你准备的,不用再去讨饭了,我会派人来照顾你,也会经常来陪你玩儿,你想练剑就练剑,想读书就读书,好不好?」 君如皎笑眯眯的。 「好!听明月哥哥的!」 「那明月哥哥要走啦?哥哥家里还有事,有个臭老头总是要哥哥去摆平事情,明月哥哥不在,阿则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君如皎走之前,慕容则忽然从背后叫住了他。 「等一下,明月哥哥?」 「嗯?」 君如皎回头,眼神中泛起温情……只是慕容则好像瞥见,他原本的眼神好像是寒冷的,也有可能是慕容则看错了。 「我能问一下明月哥哥,为什么对阿则这么好嘛?是不是因为阿则很像明月哥哥的一个故人呢?」 话音落下片刻,慕容则又补充道:「这是我看话本看到的!那个女主角好可怜的!以为自己找到了灵魂伴侣,最后却发现自己只是很像男主角的一个故人而已!」 第106页 「这个呀。」君如皎歪着头,「这是明月哥哥的秘密,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一样,不过……」 「在这个世上,明月哥哥只爱你一个人。」 君如皎走得飞快。 他害怕自己再不走的话,会当着慕容则的面哭出来。 天道消弭了,神寂灭了。 君如皎醒来的时候,浩大天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还有慕容则的断剑。 可是君如皎,到底是个六道轮迴都容不下的东西,他被留下这个世上,像是神的遗物,他失去了老去和死亡的权利,他将永世停留。 孤单、痛苦,恨不得死去,可是却死不了,连伤害自己也不能,不伤不死;这一切在他发现了慕容则的魂魄后得到了慰藉。 神魂寂灭,但慕容则的人魂,投入了六道之中。 ……君如皎路过吃肉的酒馆时,在一只刚要被宰掉的猪身上,感受到了慕容则的气息。 漂泊无定的灵魂,终于有了港湾。 这一等就是上千年的光阴弹指过,沧海桑田云捲云舒,万物都变了模样,故人转世再转世,而君如皎一年復一年守在原地。 他不会知道慕容则也这样一世又一世去追寻过他。 早说过了,人世间的事是个转圜。 「慕容则!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坏蛋!我不要和你玩了!!」 三天以后,浑身像个泥娃娃一样,臭气熏天的莫一世找到了慕容则。 慕容则捏着鼻子给他洗澡:「三天不见,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莫一世道:「我还纳闷呢!我睡一觉的功夫你怎么变成小孩啦!对啦,我见到小红啦!」 「小红?」慕容则眨眼,「就是你的那个好朋友?你俩不是天天粘在一起,你还让我封他为丐帮四袋长老!」 莫一世委屈巴巴道:「不对不对!那个是假的小红,我自己做哒!!我在街上见到的是真的小红!我想死他了!我说要和他玩拼小人游戏,可是他身边的老爷爷一脚把我踹进了臭水沟……就这样啦!」 慕容则听不明白他说话。 莫一世也不用他听明白,他洗了一半的澡,裤衩都没穿,看到门外有个长得像红繁的人,火速沖了出去,在大街上一边叫着小红一边裸奔。 慕容则反锁了门。 他觉得明月哥哥的话有道理,他不跟傻子一起玩。 以前老是跟傻子在一起,不觉得傻子有多傻,现在他有明月哥哥了,可不能再和傻子一起玩了。 下次君如皎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以后了,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宗门的事情。 其实他不想建立宗门的,可是天雪山……他想给慕容则留一个回家的地方,不想到了那日物是人非,所以他相隔几百年就要换个身份,自己说自己是自己的儿子,为自己举行葬礼,真的还挺烦的。 君如皎刚刚走到窗边,拿起慕容则新买的小桃木剑,慕容则从后面,忽然叫他: 「君如皎?」 如同一颗巨石落入水中,君如皎的沉寂多年的心,终于泛起了巨大的涟漪。 慕容则又问了一声: 「君如皎?」 就像是千年的等待,终于有了尽头,君如皎含泪回头,却听见慕容则接下来说道—— 接下来的话,把君如皎的兴奋泼冷了一半,但也是记起了他这个名字,并不急于一时,如果……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的话。 第57章 遗仙 慕容则脑袋摇的却跟拨浪鼓一样:「君如皎, 这个名字总是出现……我又梦到他了。」 君如皎问道:「你梦到他什么了?」 慕容则可怜巴巴道:「我梦到他凶神恶煞,满面凶光,还打我!」 君如皎:「……」 看来自己给他带来的阴影可不浅啊。 「但是但是!」慕容则接着道, 「就算他打我, 我还是一直不愿意离开他, 他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 明月哥哥, 你认识么?」 君如皎吃的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醋还是谁的, 只闷声道:「把我当锦囊军师啊, 不认识。」 慕容则挠了挠头,讪讪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小泥人:「明月哥哥别生气,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自己捏的。」 君如皎又是轻轻哼了一声:「我叫你少跟傻子玩,捏的人都傻乎乎的。」 「哥哥喜欢么?」慕容则眼睛里都是星星。 「……喜欢。」 「喜欢的话, 哥哥为什么不收下?」 看着君如皎没有收下的意思, 慕容则有些委屈地握住了双拳。 「不是的……」君如皎轻轻嘆了一口气, 遥看天边,又是一轮明月高悬,千年前他曾望着同一轮月亮黯然神伤过。 「算了,我收下。」 看君如皎接过的很勉强的样子, 慕容则心下难受, 看来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哥哥并不喜欢……也是, 君如皎这一身不说披金戴银, 也是锦衣玉缎了, 怎么看得上自己这点破手工。 君如皎心里挣扎了好几个夜晚, 终于决定再来见一次慕容则,如果他想得起从前的事, 那就想得起,想不起——这一世自己不该突然出现在他的人生中。 要不是他的出现,慕容则也不会开始梦回有关他的过往种种,但君如皎自问将人从乞丐流浪窝里捞出来还是有必要的,至于未来…… 他还记得慕容则对他说的话。 他的痛苦都来源于他将他掌控。 第107页 算了。 让慕容则的人生回到正轨吧,或许在没有君如皎的平行人生,慕容则会更幸福。 至于礼物…… 他不想收下慕容则送他的礼物…… 他害怕自己会对着这个泥人一个人再度独活千年。 可是……若是这泥人没送出去,慕容则这副伤心的样子他实在是看不得,他不想让慕容则再难过伤心一次。 唉。 君如皎心疼摸了摸慕容则的脸,小孩儿熬夜为他做泥人,几个通宵都没睡好了,眼下一片乌青,君如皎袖中拿出燃香道:「哥哥为你带的香,这就点上,你今晚睡个好觉。」 一觉过去,有关明月的一丝记忆,就全都消失了。 二人并膝而坐,君如皎又听慕容则聊了许多市井趣事,看着少年眉飞色舞的样子,君如皎微微笑着倾听,再一次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他已经不能如同普通市井人家一般活着,这么些年他何尝不想忘了前尘旧事从头来过,修为爱恨都抛却做个普通人,可是他不能,他的灵魂和身体,都刻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他是神祖的遗物。 但是慕容则还可以。 他还可以拥有一颗凡尘的心。 直到小孩悠悠睡去,君如皎吹灭了灯,灯灰落了一地,床榻上只留熟睡的少年,银屏泄露般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 师尊希望你幸福。 其实算来,他们纠缠了许多世,千年的光阴,也只是做了二十几年的师徒而已。 一觉醒来的慕容则,看着桌子上的好几坨干巴巴、灰秃秃的泥,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干什么用的。 …… 长大的慕容则是个斗鸡走狗、自称游侠的问题少年。 有几分三脚猫功夫,又不修正道,成日里虽是舞刀弄棒,但也不见有个真功夫。 邻里叫他去拜个师父好好学艺他也不听,被劝的狠了便自傲道:「我看那仙师还未必如我!」 那一日他埋伏在林中数日,一日不吃不喝,伏在隐蔽处不动,才刚抓了邪祟,本以为这下可以名声大噪,众人这下该刮目相看了吧,谁料横空出了个叫君如皎的。 「天雪山近日来招收弟子,你快把孩子送过去吧!万一能拜入漱玉仙尊门下呢?」 「哎哟孩儿他叔,你真是开玩笑。漱玉仙尊至今都没有亲传弟子,我家燕儿要是能被仙尊指导两句,也算我家光宗耀祖了!」 慕容则心中不满,迈着腿上前道:「诸位不是说,我慕容则若是抓了邪祟,为我接风洗尘,封我为仙尊么?今日邪祟已除,诸位也该有个交代了吧!」 「就凭你?」邻居小厮斜睨了慕容则一眼,「近日漱玉仙尊招收弟子,恐不是仙尊为收徒着想,派人除了邪祟,被你小子冒领了。」 「世上有几个可称仙尊的?那得是修为德行如君如皎公子一般,才可称作仙尊啊!你?上一边凉快去吧!」 君如皎…… 这个名字,白色的背影,再度在慕容则心中晃了一下,不过他此时更多的是不甘心: 「君如皎是谁?来跟小爷我比试一番,不然你们凭什么说不如他!」 众人愣了片刻,不知道慕容则是在开玩笑还是缘何,直到看到少年人认真的神色,才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亏你这小子还自称游侠,妄想做仙尊,连君如皎之名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吧,你别以为自己挺厉害,你要是能拜入君如皎门下……不不不,拜入天雪山,我们这些人都跟你姓慕!」 「我姓慕容!」 「管你姓什么,别白日做梦了啊,让开让开,我要围观仙尊收徒了,仙尊风姿……哎呀呀,世之遗仙啊。」 慕容则不服气:「我要是真拜入了怎么办?你们给我出学费?」 「你要真能拜入君如皎门下,别说学费,让我倒立门前走三圈,拉屎拉在吃水井我都认了!」 慕容则噁心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君如皎数年前第一次出世,也是为了慕容则出世的那次,他本无意干扰人间因果,只是当世正逢大宗门作乱,压的一众百姓叫苦不迭,慕容则也是那边流浪而来—— 于是君如皎顺手把人都杀了。 百年的宗门,闻风丧胆的一干长老与那个自称近神的宗主,却被君如皎一袭白衣,拎着一把普通铜剑,脚踏夕阳,尽数杀成碎片,有人有幸得见那一幕—— 君如皎杀的铜剑都噼了,可是连衣服却没脏,甚至左手一直背在身后没有动。 甚至还若有所思回味了一下:「啊,早知道这般小孩子玩闹,就不管了,我什么也没干。」 君如皎容颜绝世,杀人时更是华丽犹如天人舞剑,人们只知其银袖轻拂,须臾之间便已万千人头落地。 世人皆慕其风雅。 慕容则花了一个时辰,来听村口的大爷讲述君如皎的故事,而后将一碗热酒烫入肺腑,背起行囊,头也不会转身就走,大爷问他去哪,慕容则只答道: 「一睹君颜!」 不甘心确实也是原因。 还有就是昨天晚上……慕容则做chun梦了。 梦里他和一个人共赴巫山云雨,对方抵在他的胸前,二人耳鬓厮磨,好一番郎情妾意,那人那张脸真是绝世无双,是谁呢…… 君如皎!! 他是君如皎!! 第108页 慕容则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然后他就醒了。 他听说书的讲过,如果你梦里有一个人与你相合,要警惕可能是阴桃花!万万不可靠近,否则你便会沦陷在他的圈套之中! 天啊!君如皎是他的阴桃花! 但是慕容则不是个听话的主儿,越是这样他越要去,他就不信了,君如皎是何方神圣,比自己厉害多少?他慕容则活到这个岁数,字典里就没有怕这个字! …… 他自知刚才说的话不好听,恐是将那几个同来拜师的人得罪了,索性也不再说什么,只默默等着前面的人依次拔剑。 「哎哟……震死我了,怎么这么难拔。」 果不其然,那几个刚才交谈嚼舌根的,全都失败而归,慕容则腿都软了,整个人昏昏欲睡,这才终于到了他。 方七命站在山头,眯着眼睛道:「哎哟哟,这新来的也不行啊,握剑的姿势都不会,半吊子也来凑热闹,老夫下次真要让他们初审的人认真点了……」 他只是话音刚落,只见砰地一声轻响。 「这……这是?」 慕容则拎出了一把剑来。 是一把埋的很浅的残剑,底下还断了,别说慕容则能拔出来,换个力气差不多的孩子都能拔出来,只是他很隐蔽,很少有人能发现。 「这不算!!这算作弊!!不能录取他!!」 「这不算吧……那你怎么没找到这柄剑?这位公子找到了也是他的本事!」 「我当然是遵守规则,见到了这种也不会去拔,若是天雪山收了这个人,那可是寒了我们对漱玉仙尊的心!」 「我们这么拥护仙尊,仙尊绝对不能收此等小人为徒!」 方七命捻着眉心,长长的白鬍子被风吹起,他嘆气道:「诸位。诸位。我们天雪山只说了拔剑即可,并未说要怎样拔出,拔出哪个,所以……」 他心里不免高看了慕容则一眼。 运气不错嘛小伙子。 他当时就是算出了哪个最好拔,哪个已经被拔很多次了松动了只差一点,于是排在最后,坐收渔翁之利,拔出了一只最好拔的。 「不必了。」 慕容则打断众人的话。 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还有约莫两百多根断剑。」 「诸位,既然这样不想让我进天雪山的门,那诸位今后自己也别进了——」 第58章 兄弟! 慕容则回手又拎起了一把断剑, 扔在了一边。 回手又是一把。 众人皆再也不敢说风凉话……方七命不禁心中惊道,这是在做什么?他他他莫不是要把所有的剑都拔出来吧? 是这样的。 随着最后一把残剑被他当作破铜烂铁扔在一边,慕容则遥遥抬头, 面前只剩了两把剑——据说其中一把是神祖的遗剑, 而另一把是神祖爱人的。 方七命以为慕容则会冲上前去, 试图挑战神祖的试炼, 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无上天赋, 谁知慕容则只是歪了歪头, 少年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谁把我的剑丢在这了?」 说罢, 他上前两步,一把将神剑从极深的裂缝中拔起,还放在手上掂量了几下。 底下又是一片譁然。 「这不会是噱头吧?演的吧?不是说这是神祖遗剑, 他他他就这么给拔出来了?」 「仙尊来了,漱玉仙尊来了!!」 君如皎只是俯瞰了众人一眼, 心中有一念道, 原来人间千年过去, 现在开始时兴这样的装束了,从前的人以玄色为贵,现在倒是喜欢穿浅色衣裳了。 不知道下一个千年,又会是怎样的面孔呢? 慕容则抬头望去, 只见一白衣仙尊御剑而来, 慕容则见了此人, 更是脱口而出:「这不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后悔了, 就跟他刚才说神剑是他的剑一样, 纯属是……大脑没跟上自己的这张嘴, 平日里口无遮拦惯了,心中有什么想法全都一吐而快。 但是当听到此人便是君如皎的时候。 慕容则心中的烈火顿时烧的更旺了, 不过不是因为别的,是生气! 他本来以为君如皎是个老头!没想到是个美人!长这么好看,让他怎么恨的起来啊! 慕容则很口嫌体正直一个人。 就算心里这么想,还是不免多看了几眼,妈的,长得是真好看啊。 十年。 君如皎望穿秋水,守了一个泥人十年,这十年天知道他是怎么过的,他心里想慕容则想到发疯,却不敢见他,连偷偷看一眼都不敢,生怕自己无端介入了他的因果,叫他怨恨。 他就知道慕容则和他还是有缘的,这回可是他自己送上门,这就不叫掌控慕容则的人生了,是慕容则心甘情愿上来的。 君如皎露出一个会心的笑。 他本就是绝色,不笑已是冰山美人,笑起来更是风情万种。 慕容则只觉得,世上真有如此绝色么?他就站在那里,你便觉得万物失了颜色。 世人匆匆惊鸿一瞥后,君如皎便拂袖离去,只留给世人一个缥缈的背影,他留下了慕容则,而今夜,他要见他,与他相会。 月明星稀。 「你就是君如皎?」 慕容则试探开口问道。 「你可愿拜我为师?」 「我就勉为其难认了你这个兄弟吧!」 第109页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然后同时沉默了。 君如皎艰难开口:「你……你再说一遍?」 慕容则诚挚非常,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莫名的勇敢,兴许他这一世本来就是个英勇无比的人,他道:「我不愿拜师学艺,只想钻研自己的剑法,但我一见君兄如故,更知君兄乃世之英豪,我愿认君兄为兄长,与君兄同举大事!」 「当然,仙尊觉我冒昧了见谅,我只是觉得仙尊与我熟悉,好似从前见过一般。」 君如皎想了半天才想通,原来慕容则在没有君如皎的童年,拿的是江湖游侠浪客的剧本,是心比天高,重情重义,颇爱结交英豪好友的天才修士。 妈的。 谁要跟你做兄弟啊!!我是你师尊!! 第一差辈了;第二你要是知道你跟兄弟睡了这么多次,你的心灵能接受吗? 第三是综上所述不可以。 君如皎背转过身去。 他上一秒还在想着何时还能与他耳鬓厮磨,共度良宵,他将爱他如初……可是下一秒,自己就成了人家的好兄弟。 人生之苦,何如? 慕容则见君如皎许久都不再开口,便瞭然于胸,恨只恨自己这番话太过突然,任谁都会难以接受,更何况君如皎已然名满天下,而自己只是个籍籍无名之徒。 想罢更是落寞,开口道:「叨扰仙尊了……是我唐突。」 人正要转身离去,君如皎心下着急,也不顾惆怅了,拦道:「你去哪里?」 慕容则疑惑道:「仙尊既然不与我义结金兰,还问我去哪里?」 君如皎头颇为痛,他捻着太阳穴,欲哭无泪道:「你别走。结……那就结好了,我依你的。」 ……然后他被慕容则拉去,结拜。 慕容则声音铿锵有力:「我与贤兄君如皎,于今日结拜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天地此证,我将与兄长一心,如违此誓,永无来生!」 君如皎慌忙捂住他的嘴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慕容则哈哈笑道:「什么来不来生的,你堂堂仙尊,还信这个?好了,现在轮到你盟誓了!」 与拜过天地的人义结金兰。 好像也不是太离谱,比起从前的话,他好像还当过他的便宜义父来着。 如果不是君如皎当时救过他的命,慕容则是不会拜别人为师的,所以他想收了已经长成少年的慕容则,便是已经晚了。 君如皎想起自己天劫中经歷的每一世,他与慕容则的前生种种,亦是如同壁上古画一般在他心上印着,可那些终究如同旧梦一般,偶尔梦中惊醒,一滴泪砸在枕边,会觉得如绣花针扎破指尖,刺痛一下,仅此而已。 若不是他真的被轮迴遗忘,独自在这天雪山孤坐了千年,他真的会觉得……这就像是他们的前尘一世。 或许神祖一梦,本就是虚无,是他们众多前尘中的一场旧梦,他们终究会走向这样的结局,他註定会千年的守望,在其中寻得片刻的安宁。 君如皎遥遥望着慕容则,最终轻声启唇道:「我答应你,不求同生,但求共死。如违此誓,永无来生。」 他的声音遥遥穿过千年。 少年人站在山顶绝域之中,风也唿号,雪也飘落,他却对身边之人温柔道:「明月,我要与你盟誓。不能同生,但死要死在一起!」 「明月」笑着应他道:「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有些誓言哪怕是随口应下,本是当做敷衍之辞的,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也不曾违背,柔柔的月色下,君如皎忽然意识到。 有些誓言的力量……真是大过天地、跨越生死啊。 —— 君如皎好不容易学会了怎么和徒弟相处,现在又来了个兄弟,弄的他成日里不免头痛……兄弟之间到底是怎么相处的啊。 兄弟,朋友也。 可是还不等他研究透。 慕容则到底是年轻气盛,众人一同下山歷练时,为了夺得个首功,展现自己,遭到这一阵子横行的魅妖所伤,身中情毒,一时难忍。 「烫……」 「帮我……谁来帮我!」 慕容则今年也满十八了,正是血气方刚,这还是才被下了勐术,便按捺不住,意识全无了。 君如皎不忍再看,他先跑去认真朝方七命道:「我问你一个问题,朋友之间双修,不算奇怪吧?」 方七命道:「当然不行,这种事很破坏感情的!朋友之间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强烈谴责!」 君如皎若有所思道:「可是我觉得行。」 方七命:「我就说……嗯?那你来问我做什么?」 君如皎又问道:「所以朋友之间双修,不算奇怪,对吧?」 方七命无奈道:「是是是,我怎么敢反驳你呢,仙尊说什么都行。」 君如皎道:「多谢你的认可,你这样说,我的心算是安了。」 方七命:「?」 「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人呢?怎么就消失了……不会真去双修了吧??」 他回头望去,只见君如皎头也不回,人倒是健步如飞,离开的也飞快:「所以与朋友双修,不算奇怪,我得到了确认的。」 慕容则醒来的时候便大觉大事不妙了。 君如皎衣衫不整,半赤着身体躺在他身边,而他不着寸缕,二人昨晚相依在一起。 第110页 ……就身上的感觉来说,要说没发生什么,慕容则自己都不信。 虽然说他的第一个想法,是在君如皎白腻的腿上又摸了一把,却没想到人醒着。 二人面面相觑,慕容则的手……还在人家身上搭着。 一片旖旎风光。 君如皎倒是不避讳,甚至勾唇朝他一笑,还问道:「中的情毒都解了么?没解的话,继续也可以。」 慕容则心中狂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君如皎是何种感情,他觉得自己应当是不喜欢女人的,可是喜欢男人?他居然是断袖么? 等等诶……那可是君如皎啊。 绝世美剑修君如皎,换句话说,就算你不是断袖,你不想睡君如皎么?肯定也想啊! 慕容则这样想着,心里好受了多,他本就多年来有依赖,不愿离开,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怎么可能没有表示?作为一个负责的男人,他一定不能在此时此刻退缩! 「都怪我不好,出了……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肯定会负责的,或许你不用我负责,但我一定会尽到该尽的责任的。」 君如皎眯着眼睛,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于是慕容则开口,说了一句足以让君如皎当场昏过去的话: 「不过,君如皎……我们还是兄弟吧?」 兄弟情! 这是慕容则心里最重的词! 第59章 永世不忘 那次过后, 慕容则拎着包袱,就想住进君如皎的寝殿。 君如皎轻哼一身,挡在门口道:「你见过结义兄弟住在一起的?别想进来。」 慕容则自知那日里说错了话, 君如皎原本还在自己怀里, 勾着头髮吐着香气, 闻言面色冷滞, 起身便走。 他背着好重的东西, 躲着脚着急道:「我……我那天不是故意的, 我的意思的不要伤了我们的兄弟情……你!你让我进去!之前你都让我进的!」 君如皎靠在门前道:「我只和我道侣住在一起, 你就免了。」 慕容则一只手指着自己:「我难道不是你道侣?咱们俩都……」 君如皎道:「那次是意外,帮你解毒而已,称不上是道侣, 恐怕你也不是自愿,我何必耽误你呢么。我君如皎再不济, 也不爱趁人之危, 慕容公子还是早日寻找温香软玉, 何苦对我这脾气孤僻古怪的傢伙负责呢?」 也不怪君如皎吐出这么一长串的阴阳怪气。 当时,他抱着慕容则,二人贴在一起,刚要吻下, 只听慕容则神智不清, 喃喃低语道:「你长得好像我兄弟……」 君如皎顿住, 慕容则抱着他, 一边啃一边说道:「我兄弟又漂亮又香, 就是孤僻又古怪……一点也不温柔……」 …… 慕容则急道:「我错了!我错了!我是愿意的!非常愿意!我做什么才能挽回, 你才能信我?」 君如皎上前一步,忽然用手捏住他的下巴, 笑道:「是愿意的?身体力行一下,表示一下态度啊。」 如何身体力行。 君如皎人压在慕容则身上,他有些不甘心道:「让我在上面一次。」 慕容则道:「不行!啊……你说是这样啊,那好吧。」 君如皎人艰难坐了上去……其实他很喜欢这样做,从前的很多日子,对着慕容则的尸体,他都是这样的。 他气息不稳,喘息阵阵,却还是白了慕容则一眼:「不然呢,想什么呢……我知道你不愿意。」 忽然之间,君如皎俯下身体,凑在慕容则身边,他轻轻吐气,吹着人的耳朵一阵酥麻,而后又柔柔开口,念了一句足以让慕容则血脉贲张的话: 「而且,我更喜欢你这样*我。」 慕容则蓦然睁大了眼睛。 今晚一夜无梦。 天半亮后,君如皎躺在榻上,已是连半个手指都抬不起来,他双目迷离,脸上仍旧挂着一抹餍足,这种被折腾到虚脱力竭的感觉让他很喜欢。 这下换做慕容则神清气爽。 他起了身,想为二人煮一壶热茶暖身,下了床却见席上有一只小泥人,被镶着金银珠宝的宝盒装着,这盒上单独一颗翡翠就价值连城。 慕容则双拳紧握,似乎是想到什么。 他拿了泥人,便找君如皎对峙道:「这是什么?」 君如皎被他叫的回过神来,见了东西心下一惊喜,开口道:「你知道了?」 慕容则「啪」地一声,将东西放在席上,哼道:「好啊,君如皎。你拿我做替身是不是?这是那个男人送你的吧?」 君如皎:? 慕容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偷偷画过一个男人的画像,我问过你,你却避而不谈!你知道我喜欢你!要不是因此,我早就与你告白了!只是这几日关系进展太快,我看到这个方想起来你还有个前缘!」 君如皎扶着头道:「你继续说。」 慕容则叫道:「好啊!都不抵赖了!那男人是谁?你心里还有没有他!你是不是因为他才跟我在一起!」 君如皎沉默了片刻。 他心里确实藏着从前的慕容则,那个不可一世的神祖……已经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他心系从前那个与他生死相依的慕容则,难以掩藏,可是眼前的慕容则——是单纯的,白纸一样的,没有经歷过爱恨交织生离死别的少年。 他们是何其相似又不同的一个人。 第111页 君如皎将他抱住,轻声道:「我这生生世世只爱过你一个人,如果你相信的话,我远比你更早就爱上了你。」 「君如皎,我信你。」慕容则又说道,「你说了我便信你,我们之间,从前是不是发生过其他的事情?」 「嗯,很多很多。你要听么?」见慕容则默认了,君如皎便开始讲了下去,「你从前是个很厉害的人,是天下最强的人。」 「不要再说了。」 慕容则忽然制住了君如皎。 「我害怕那些不好的事,知道了太多,反而不会幸福。」 君如皎点头。 他深以为然,有些人之所以幸福,不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有多美满,而是他们足够无知。 …… 婚宴很盛大。 慕容则请了一群曾经的邻里街坊,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娶了漱玉仙尊」这几个字就差写在了脸上。 君如皎很尴尬。 果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慕容则都对大婚这种仪式非常看重……他是高兴了,不知道的是君如皎都快紧张死了,慕容则前世结了两次婚,都是同他,就没有一次成了的。 而且慕容则一次直接死在婚宴上,一次差点死在婚宴上,由此可见婚宴对于慕容则是大凶,莫大的劫难,君如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这次还是成了。 洞房结束的那一瞬间,君如皎终于松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对慕容则莫大的劫难的是君如皎,只要君如皎不出手,慕容则就能活得不错,意识到这件事的君如皎默默谴责了自己一下。 …… 对于君如皎长久的生命来说,好时光实在是太过短暂,百年光阴弹指过,慕容则快死了。 临死之时,慕容则已是白髮苍苍,面目皱纹,而他的伴侣还是那般光彩夺目,君如皎抱着慕容则将死的躯体,他已经无声哭了好久了。 「别哭了,师尊。」 慕容则昏迷了数日,醒来后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凝望了君如皎许久,他终于将一切都想起,千年前的剑影刀光,英雄传说好似昨日青天白梦。 他费力想替抬头君如皎擦拭眼泪,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太老了。 最后他认命般放弃挣扎。 「谢谢,师尊,这一世,我过得很幸福,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世……不管有没有,师尊,你可不能忘了我,从前还是你对不起我比较多,我要你永世不忘。」 「这是我对你的报復,好师尊,但我也爱你。」 他满脸皱纹,说了这么多话,慕容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却仍然费尽全力,对着君如皎狡黠一笑。 喘气的声音戛然而止,慕容则就这么死了,甚至来不及君如皎说一句话。 他的尸体逐渐从牙齿掉光的老人,变为少年神祖的模样。 窗外忽然颳起了呜呜的北风,雪花漫天落下,行人仍旧奔走,没人停下来看一看这里是否有个伤心的人。 不过伤心也只是一时的伤心,慕容则死了以后,君如皎便不再流泪。 君如皎最后也没有对着他的尸体再说什么,人活着的时候说尽了无数的情话,到了死了纵然万般思念,也只能藏在心里。 不会忘的。 如你所言,我将永世不忘。 君如皎遵照他的遗愿,将他的尸骨埋在了一片青山之上,慕容则曾经与君如皎下山歷练时对此地一见钟情,那也是千年之前明月曾舞剑的地方。 他不常去扫墓,也不再执着去找慕容则的转世,因为他相信,在他永恆的生命中,总有再见的一天。 缠绵的风吹过君如皎的发梢。 或许有一天,神祖又单手拎着剑,将天噼开抢得一身的神骨回来,与他的爱人两团圆,永不分离;也或许君如皎永远也再见不到慕容则,慕容则永远也不会再重回于世。 不过是千年的守望,直到人间停止转圜。 用以昭示那些被称作宿命的东西。 【正文完,有番外,全文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