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王Tyrant》 序章 狩猎巨人 昏暗的宫殿内,他捧着唯一一团烛火,勉勉强强维系着基本的光亮,以至于能够看清周围。青铜浇筑的偌大殿堂就如同死亡一般冰冷、空无一物,死寂。 他不记得这是哪了,亦或是自己是怎么来的,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很自然地捧着烛火,身上是衬着黄金的长袍,好像自己是什么王公贵族似的,而前一秒他应该还在美丽的贝加尔湖畔钓鲈鱼,甩出漂亮的一杆来庆祝自己失业快乐。 也许是在做梦,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了这里。 他仰起头,一尊大得离奇的铁王座伫立在这里,与其说是王座,倒更像是一张巨大的椅子,摒弃了华丽,仅仅用来给什么身材离奇的家伙坐的。大个子就坐在上面,一身重甲反射着微弱的火光,如此庞大的身躯一点不显得臃肿,反而是充满了力量感与协调感。 真高啊。他站在椅子脚下,心想。 这个大家伙至少得有三米,或许还要更高。 大个子长着一对非人的赤瞳,坚毅的眼神透过头盔的缝隙凝视他,没有诧异,也许它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正要开口询问,忽然间,仿佛墙壁被炮弹击中似的,整座宫殿都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发出钢铁不堪重负的悲鸣。 他还没缓过神来,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但他真担心这里会塌掉。 “你不走吗?”他端稳烛火,毕竟那是这里唯一的光亮了。 出于关心,他觉得他们两个应该赶紧跑路。 “嗯。” 巨人居然有反应,而且也会说话,他还以为这家伙不是人,要不然就压根是尊雕塑。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话说,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哪啊?” 巨人沉默了一下,头盔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们的,”它惜字如金,“家。” “家?”他更不懂了,“这哪里像家了?”看了四周一圈,虽说家徒四壁,自己工作到死也买不起这么大的房子,少说也得几千万吧。 真奇怪,他哪来的和大个子的家。 环顾四周,周围越看越熟悉,椅子旁边的小圆桌上放着枯萎的干花,脚下铺着一层薄毯。他伸出袖子用烛光照亮身上,华贵的长袍下是璀璨的黄金臂环,合适的如同为他贴身打造。他迟疑了片刻,发现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暖。 头疼,自己大概是傻了,好多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只能无奈地抓了抓脑袋:“我该不会是挂了吧?这里是天堂吗?” 地狱应该不长这样,再说打工人猝死的事情本就正常。自己生前也没干什么坏事,如果自己是死了,那现在的情景倒也正常。 “别担心。”大个子弯下了腰,把手伸了出来,那坚硬的手掌简直有他的头那么大,稍微用点力就能轻而易举的捏死他。 他有些害怕地闭上了眼。 结果它只是轻轻替他捋了下头发:“你不会死的。” 他觉得很奇怪,这句话听上去那么的真诚,自己好像在什么时候也对某个家伙这么说过。他隐隐约约感到那个人对他而言很重要,却死活也想不起来。 “你会一直活着,数千年以至数万年。”它这样郑重地说道,语气毋庸置疑,那眼神宛如宣判真理的圣徒,目光中带着金属般的坚韧,“直到这个世界毁灭。” 其实倒也不用活这么长,人其实大可不必活太久,够活就行。 “嘶!” 不经意间滴落的油蜡烫到了他的手,疼痛是如此真实。蜡质很快凝固,他正要忍着疼把滴蜡抠下来,整座宫殿又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墙壁轰隆作响,这次的冲击比上次更甚,连带手中的烛火都摇曳起来,仿佛外面的世界已经天崩地裂,这里成了暴风雨中的避难所。 他胆战心惊地问:“外面是怎么了?” “人,”大个子说,“很多人。” “人?”他问,“他们要干什么?” 聚众游行吗?起义? 大个子回答他:“他们,想让我们死。” 他吸了口凉气。 “他们惧怕我们,所以对我们刀剑相向,想要从我们手中夺去天空与大地,分享我们的骨血。却殊不知无论我们谁于此死去,活下来的那个终将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我还不想死啊……”他急忙说。 “没关系。”大个子居然能说出如此温柔的话语,“那就换我,我想为你这么做。” 宫殿又一次震颤起来,一次比一次强烈。他不禁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我要走了,去藏起来吧,别被发现了。”庞大的身躯缓缓直立,“他们来了,你自己小心。” “你要去干嘛?” 他莫名觉得,大个子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于是出口挽留:“我们一起在这里躲着吧,说不定会有人来救我们呢!” “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王者们皆已离去,我们的太阳熄灭了,苏尔特尔。但是不用担心,所有的黎明前都会经历黑暗。终有一日,等你的那颗心脏开始跳动,待到我的灵魂在漫长的岁月后重新回归,我将会从死亡中苏醒,带着雷霆的怒号与你一并登神。你我必将回到故乡,我们的太阳从混沌中重新升起。” 大个子威严地说。 “所谓逆命,就是要于一切背道而驰。从无法回头的那一刻,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等等……” 这席话既让他发懵也有点发悚,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等等……你——你是谁?!” 大个子像是没有听到,孤身提起了一柄巨戟,推开沉重的大门,步入了一片强光。 他追了出去才发现大个子没有骗他——人,到处都是人。 原来外面的不是飓风,而是疯狂的咆哮,蝼蚁般的人们手持着利刃如同骤雨般蜂拥,所到之处都是漫天的烈焰。他听到了巨兽的哭嚎,两足飞龙在长枪的穿刺下死去,成千上万的箭雨从天空坠落,投石车一遍遍射出巨大的石球,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如同陨石一般撞击在他们悬崖上的宫殿,每一击都地动山摇。 在这片震撼中,他连呼吸的力量都失去了。 漆黑的夜,火光连天,他看到了大个子。浑身肌群驱动着这尊庞然大物,甲胄覆盖着的有力手掌握住长戟。它如山峦一般屹立,愤怒的咆哮,怒吼,怒斥,低矮的云层里降下红色的闪电,雷霆万钧在它手中缠绕。伴随着沉闷的低吼,大地震颤,挥出的长戟发出震耳欲聋的暴鸣,锋芒撕裂空气,带着粉碎巨石的力量在人群中撕开血的缺口。 无数半截的人形刚刚在它面前倒下,立刻又有人嘶吼着顶上,前赴后继、可怕地一遍又一遍冲锋着,他们举起武器在大个子的身上留下伤痕,然后死去,好像完成了生命中唯一的使命。 “不要啊……”他的声音都变得嘶哑,颤抖的手伸向远方。 大个子发出悲哀的沉吟,血液从盔甲的每一处缝隙里流出,手中的长戟依旧在狂暴地挥舞,雷霆与巨力混杂,每一击都撕碎数十米的人海,大片焦黑的碎肢旋转着摔在地上,简直是地狱。 直到一支重箭划破天空,那块坚硬的护心铁也被硬生生击碎,箭头一瞬间贯穿它的身体。 山峦轰然倒下,人们踩着同伴们破碎的尸体蜂蛹而上,奋力地举起剑刃刺向大个子重甲的缝隙,每一剑拔出都沾着浓郁粘稠的血,他们更加兴奋了,仿佛是完成了一件旷世壮举。有人学着英雄的模样爬上它的背,钢锥扎向颈脖,在战锤重复地击打下洞穿锁甲,猩红的血像喷泉那样洒出,落在脸上,欢呼雀跃。 大个子快要死了,血渗透了泥土,这也是无能为力的事,可是恍然间,他居然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泪。 心真痛啊。 整具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好像有一把剪刀剪开了心房似的。他痛苦得跪倒,蜡台摔在一边,不知道为了什么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哭着哭着,宫殿慢慢沉入了黑暗。 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依然坐在那个熟悉的贝加尔湖畔,微风徐徐吹拂在脸上,带着春日的暖意,手里还握着那杆路亚,浮漂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晃动,他的鲈鱼上钩了。 他愣在那里,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弟弟,但死活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第1章 前夜1 “嘀” 扫码枪在袋装吐司面包上一晃而过,屏幕上显示7元,陆西安在收银机上确认了商品,转而问向顾客。 在这座毫无特色的二线城市,老外挺少见。 “需要袋子吗?” “不用了。”男人一口流畅的中文。 陆西安还稍微有点吃惊,但依旧是程序式的工作对话:“七块,在那边扫码昂。” 男人肉眼可见地踌躇了一会,尴尬地笑笑,从口袋里套了半天摸出一张十块的钞票递给陆西安:“啊……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付现金可以吗?” 很难想象这年头居然有人不用手机。陆西安仔细打量了他一下,面相上来看是欧洲人,像是那种背包客,奇怪的穿着一身满是褶皱的西装,连带着衣领拉拢在身上,背着的背包破破烂烂。递过来的钞票也是脏兮兮的,感觉这人说不上来的怪。 他抓了抓头发,按耐住想多嘴询问的心情,收下了那张褶皱的零钱。 那就找零呗。 陆西安一身标准的围裙服,操练起收银台称心得手。今天是他上班的第四周,大学毕业的第二个月,由于还没有找到正式的工作,在连锁便利店开始了自己暂时的打工生涯。 普通的相貌,普通的人生,做着普通的事情。 算起来他今年二十一岁,再过两个月就要荣登二十二。青春的大好时光在一所还说得过去的二本大学读完了英语系。眼瞅着未来可期,简历大把大把往外投,结果都跟石沉大海了似的,响都不带响一声。家里老妈又不想他天天待在家,只好出来磨砺磨砺。 机器咔吱咔吱自动打单,他撕下发票,将零钱与商品一并递给眼前的男人。 他有时候会感觉自己有点像《艾迪芬奇的记忆》里面的杀鱼工,姑且有着年轻人的满腔热血,却又无奈做着枯燥的工作。 男人谦卑地接过东西:“小哥,我想问一下——” “你说你说。”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大个子,好高好高,然后、然后……反正就是那种见过就一定会记住的——我在找人……他是我弟弟,很久以前就走丢了。” 他思索了一会,脑补出一个nba球星的模样,思来想去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家伙。 “应该是没有。”陆西安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沉重的事情,“要不我打电话喊店长给你查查监控?” “不用了不用了,”男人连连点头,“谢谢、谢谢。” 门铃叮的一声,男人颓废的背影从便利店离去。陆西安叹了口气,心思这家伙真可怜。 他以前看过一部电影,讲的就是一个亲人走失的男人,变卖掉所有家产上路,走遍全国也要找到失去的亲人,看完他哭得稀里哗啦的。陆西安这人不咋感性,这事要死要活的感慨一番则大可不必。他顶多是稍微有点同理心。 趁着下午没什么客人,他拎着一筐老沉的食品箱在货架边上补货。店员其实还有一个打工的学生,刚刚结束了高考的磨难,身处放纵期,上班通常都在摸鱼,这会估计躲在后面仓库里和女友手机聊天。陆西安也懒得管,他不是那种严肃又成熟的大人,甚至有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和别人一样是学生。 他的青春不像别人,小说里描绘的好像所有人都在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这些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的青春平平无奇,典型的网瘾少年,一桶泡面一瓶营养快线就能在网吧坐一下午,再用十块钱买张点卡,充上一把限时的ak,纵横沙漠爆破图,打枪特准。他谈不上坏学生,就是那种念不来书的人,脑子笨,到了最后也理所当然高考考的稀烂。 陆西安没有什么特长,所幸有那么点语言天赋上了所普通二本。大学里成绩日常垫底,及格都难,不交朋友不谈恋爱,日子混着混着就毕业了。 常言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天晓得他的闪光点究竟在哪,反正没人觉得在念书上。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放弃了考研,迅速进入社会可能来的更好。 补齐了货,他还要再把一天下来客人踩脏的地板拖干净来迎接换班。啥活都干了,累得腰酸背疼,这工资是真不好挣。 一双手推开了锃亮的玻璃门,门铃叮咚一声,然后是一股淡淡的夹竹桃的香气,站在收银台就能闻到,甜甜的像是奶油。 他注意到那是个几乎像银器那般精致的姑娘。长得像混血,一头柔顺金发扎成马尾,英气十足地踩着一双棕色小皮鞋大步走来。修身长裤配上纯白的西装衬衫,傲人的胸脯上打着领带,这一身未免太过于适合她了,以至于陆西安甚至觉得她可能是制服cos。 “欢迎光临!”陆西安不禁打起十二分精神,挺直酸痛的腰,声音提高了八度。 姑娘比他还要矮一点,叉着腰,英姿飒爽,那如刀刃般的眼神在陆西安身上一扫而过时,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迅速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居然是——糖果架。 很明显陆西安被无视了,她专注的样子好像挑选的是昂贵牌子的口红,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陆西安。陆西安只得悻悻放弃了搭话,这也是店员生涯的必经之路。 糖果架就在收银台边上,这是个很微妙的位置,能让陆西安完完全全看到她双腿并拢蹲在离自己不足两米的位置,像只优雅的白猫。 店里采光不错,侧面的窗户里撒下一点午后的光亮,她的身上仿佛套着一圈光晕。 陆西安在猜她身上的是什么香水,那种与众不同的夹竹桃清香从来没有闻过,像他这种俗人也就知道蔚蓝、大吉岭茶之类的。 那双栗色的眼眸与陆西安对视了几秒。 “结账。”她淡淡地说。 她选了一支怪味硬糖,打开精美的皮革钱包,里面只有大把整额的钞票,随便抽出了一张放在收银台。 扫了一眼,一百块。 陆西安给那糖扫了个码,十一。 “对了,问你个事,”她打断了将要给他找零的陆西安。 陆西安抬起头认真听。 “你最近有没有遇见过什么奇怪的家伙?” 他第一时间想起了不久之前来店里买面包的那个男人,不知道算不算,就开口这么说了:“没有吧。” 这个答案显然让她没有什么意外,只是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她说,“给,请你吃糖。” 莫名其妙的,那姑娘就当着他的面把自己刚买的糖拆开,第一个塞进了他手里,然后一颗丢进嘴里头也不回地离开。 思索了一会,他觉得这大概是表示“谢谢”。 他呆滞地望着那姑娘走出去,上了一辆霸气十足的巴博斯g级,又看了看手里的糖,还是进口货,店里新上的。 今天一连遇上俩怪人。 陆西安把糖纸剥开,蓝色的酸砂糖果塞进嘴里,面部一下扭曲。 草,好怪。 什么样的人才喜欢这种口味啊,他心想。 再来一颗。 他给自己扫了一支一模一样的糖果付掉,若无其事地又塞了一颗进嘴。 草,还是好怪。 “你在干嘛呢大哥,”从仓库摸完鱼的店员出来愣了一下,眼尖看到了收银台上的钞票,“你没给人家找钱?” “先别管这个,吃糖吗?这个真的味道好怪。” 第2章 前夜2 送走陆陆续续的顾客,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六点,陆西安伸了伸酸痛的老腰。他个子高,收银台的尺寸不太适合他,无时无刻不要弯腰,再这样下去要得脊椎病了。 秒针啪嗒倒数,他和店里的学生仔虎视眈眈地盯着时钟盼下班,激动得大气也不敢喘。直到归零的那一刻,两人都攥紧拳头低声欢呼上一声“yes”。店里是三班倒,花上几分钟交接下工作,跟店长打声招呼就能拍拍屁股走人。 “走了昂!” 那号学生仔跟他挥手再见,看势头打算下班了跟女朋友逛逛商场,吃顿火锅犒劳自己一天的辛苦奋斗。陆西安羡慕着对方的青春大好,在员工更衣室换上便服,他不去商场也不下馆子,他是成年人了,下了班啥也不干,坐上公交车慢悠悠晃回家。 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车。他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街景流连,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家网吧的充值没用完,改天得去用掉。 陆西安和老妈住在一起,家在一个拥挤的蜂窝式现代小区,其名美曰“桐城花苑”。家不大,七十平,户型诡异,一层住着十二户人家,全栋一共二十五层,楼下四层全是商业铺,还有一个大型超市,设施倒挺齐全。 他进家门之前在超市买了点西红柿,偌大的超市琳琅满目,站在冰柜前两款酸奶比来比去,最后发觉自己也没那么想喝,都没买。但是看见鸡蛋打折忍不住就买了点,明明家里冰箱囤了不少,但受到长辈的观点影响,鸡蛋这种东西永远不嫌多。 狭小拥挤的电梯承载着六七号刚下班回家的上班族,陆西安缩在角落里生怕自己的鸡蛋被挤坏了,直到别人陆陆续续出去,电梯到达了他家楼层。到家门口,转动钥匙,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唯独他养的一只英短肥猫出来蹭了下他的裤脚,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晚饭吃的很简单,淘米加水,煮了一点点米饭,然后就着冰箱里的食材炒了个西红柿炒蛋,一盘菜一碗饭端上茶几,还给小猫煮了块水煮鸡胸肉。一人一猫打开电视,他不看,就光听着电视机里的新闻吃饭。重点不在于电视播了什么,而在于声音能让家里充实起来。 陆西安的生活就是这样,从小就是。 “喂老妈……我知道啦……行行行,挂了。” 他接了个电话,老妈打来的,大意是今晚总值不回来了,叫他早点睡不要熬夜啊,自己弄点吃的不要点外卖外卖不卫生啊。他叠声应下,没想到毕业了还是得被老妈唠叨。 老妈是个优秀的女强人,在大酒店做销售的工作,干了二十年,一步步走到现在的总监。工资待遇在当地来说还算不错,加上身材样貌都保持的很好,做饭又香人又自律,实际上很受大龄男性欢迎。 他问老妈为啥不找个后爹,老妈就说看不上。 这是个单亲家庭,爸爸很早的时候就出意外死掉了,但是老妈依然很积极地在生活,把自己抚养长大。 茶几上的破洞贴着hallokitty的桌贴,还有粉红色的墙纸粉红色的猫砂盆都是老妈的品味。 自从有记忆起,陆西安的世界里就没有了老爸,很小的时候有人调侃他说是跟狐狸精跑了,他跟人打了一架,打输了。最后老妈才告诉他,他爹叫陆长泽,出车祸去世的。 陆西安往嘴里扒拉两口沾满西红柿炒蛋那浓郁汤汁的米饭,他厨艺不错,一手西红柿炒蛋炒的酸甜咸香,每块鸡蛋上都裹满汁水,下饭一绝。 老爸曾经的工作很忙,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一次,神秘兮兮。所以陆西安不信,他觉得他老爸是个国际特工,在外执行光荣的秘密任务,为了保护他母子俩才伪装自己死了。早晚有一天,老爸会回来带他们去住大房子的。 然而那已经他几岁时的想法了,他对那个男人模糊的记忆最终停留在了一个雨夜晚上,那个大晚上不睡觉,陪他一起披着床单迎着窗户外的一道闪电大喊“铠甲勇士变身!”的男人。 倒也没啥特别怀念,半夜胡思乱想的时候偶尔会想知道有老爸的人生该是个什么样子,但他已经大了,一觉睡醒到了白天就把这些抛到脑后不探究这个了。 他还要洗碗、擦桌子、给他的猫咪铲屎,然后继续找工作,没时间怀念一个故人。 天色暗沉,本就采光差的屋子里更加灰暗无光了,他收拾完餐桌关掉电视,省电,搬了个小椅子去阳台坐着,小猫就搁他旁边睡下。他家住在二十楼,视野开阔,放眼望去也望不到几栋高楼大厦。这没啥开发价值的破地段连房地产商都懒得炒。但陆西安很喜欢这里,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夕阳西下,邻居家的空调机箱“呼呼”作响,正值盛夏,黄昏的微风吹在身上热乎乎的。他放点音乐,学着文艺青年的样子远眺窗外,一直到整个城市暗淡下去,然后霎时间灯火从市中心绽放,宛如触水涟漪一般一圈圈扩散开来,美轮美奂。 这种不紧不慢的生活陆西安过了21年,人生的目标从考个好大学变成找个好工作,也许以后还会变成找个好媳妇、养个好儿子好女儿、给儿子女儿买个好房子……哦不对,女儿的话应该是多攒点好嫁妆……最后到给自己选块好墓地。 也不赖……只是一眼就望到了头。 人总是奢望着自己的人生能够闯出一番风云,但往往事与愿违,道路上苦难千千万,总有一个能绊倒人的。大多数意气风发、志比天高的少年郎都倒在了半途,最终被生活磨平棱角,成为每一个红绿灯口随处可见的、行尸走肉般的路人。所以陆西安学会了放平心态,在他跌进俗尘以前,半躺在椅子上,享受这孤独且无趣的宁静。 手机开始嗡嗡作响。他懒洋洋的将手机举到面前,解除锁屏。 他的宁静,要在这一刻被打破。 在黑暗中显得刺眼的白光映在他的瞳孔,眯起眼睛过了好一会才看清楚屏幕上面的字。 “卧……槽!” 一封邮件: “致陆西安; “首先祝贺你的学业成就,你的学历与外语水平于我司完全达标,我们已经收到了你的简历,并希望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工作岗位……” “什……吗?!”陆西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昏昏沉沉的大脑直接精神了,不敢置信地继续读了下去。 “米德加特公司是由霍尔·弗里德先生所创立的位于奥地利的一所私营企业,设有包括中国区、印度区在内的21个下属公司。主攻材料学,常年稳定在社会各个领域做出贡献。具体情况入职会进行说明,书面上不多做阐述。 “经过相关部门评定,你已取得了面试资格,我们愿意为你提供更好的发展,一次接触全新世界的可能。在此,我们很高兴为你提供米德加特企业的入职机会。请于本月24日上午九点来到青云路时代大厦十一楼详谈。 “落款:米德加特公司奥地利总部面试官办公室。” 陆西安捏了捏自己的脸,疼。 “卧……槽……” 仔细来回看了很多遍,是真的。 陆西安猛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吓了旁边肥猫一跳,弓着背冲他“嗷嗷”叫。可陆西安完全不在意,他真想像范进中举那样大叫一声“噫!好!我中了!”,举起一旁还在警戒着的猫咪一阵猛吸。 正常情况来说,他收到的回执信都是这样格式的——“很抱歉……”,要么就是石沉大海连个声都没有。 但这一次,开头居然是congrattions!祝贺! 这封电子邮件在他眼里是越看越精美,那平平无奇的微软雅黑字体跟旷世书作似的。 幸亏当初找工作他灵机一动,反正自己除了个英语专八啥也不会,那世界五百强和街边十平米的小公司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人要有志气,也不管是骡子是马把自己的简历往一堆公司投了,万一走了狗屎运呢?没想到最后朝他抛出橄榄枝的是一家大企业,皆大欢喜! 要不是住宅拥挤怕扰民他就要学着猩猩那样捶胸欢呼了。 好在陆西安这几个月社会的拷打没白挨,他重新坐下来捏着下巴略加思索,沉下心来冷静一下,决定先不打电话告诉老妈,万一面试被刷掉空欢喜一场就糗大了。空欢喜一场绝对可以评进人生尴尬糗事排行榜前十,他可不想感受感受。 这种别人抢破头也要进的大公司,说实在的谁也想不通到底看上他啥了,简历上的英语演讲比赛冠军?但奥地利不是德语国家吗?邮件里也没说要交钱什么的,不像是诈骗。 公司的标志是一簇翠绿的槲寄生,半圆形分部,看着很像环保企业,十有八九都是骗政府投资然后圈钱跑路的。 仔细想想他不记得自己有给这家公司投过简历,但也有可能是简历投太多了自己也没搞清楚。陆西安在卧室打开电脑,去到官网搜了一下。干净整洁的总览页面,光是语言选项就有足足十八种,确实是家正规公司,业务极广,太过正常反而显得有些不正常。 “能去吗……别是噶腰子的吧。”陆西安瞳孔中映着电脑屏幕散发出的白光,喃喃自语。 不去,那迎接自己的就是仍然日复一日的便利店打工生涯,他这老腰迟早会断掉,挣几个钱啊还不够治腰间盘突出的呢。不管三七二十一,他要把握住一切可能的机会,现在精英的身份在向他招手,那谁还不想自己牛逼呐。 面试二十四号,掐指一算,就是明天上午。陆西安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跑到自己房间一阵手忙脚乱猛翻衣柜。 坏了。 他往床上一瘫坐。 没准备西服。换句话说,他哪有西服这玩意?长这么大也没去过什么正式场合。 但是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面试这种事情讲究精气神,首先它衣冠得体就很重要,没有任何人会蠢到t恤衫大裤衩就跑去上市企业敲响面试官的大门,挖着鼻孔说“嗨,我是来面试的”。更何况陆西安这种本身就没什么本事的,那就只能伪装伪装表面,搞得确实像个高知分子,在面试官那留下好的第一印象才有机会过关。 他本身不是气质型,要伪装表面,为此,西装必不可少。 他思索片刻,抄起手机一通电话拨了出去。 “喂?干嘛啊?”那边接通。 “喂狗子,在家不?” 对面那兄弟姓曹,叫曹文俊,像“狗子”这种绰号在男生中属于是爱称。 陆西安的大学生涯称得上是孤家寡人,他大学以前觉得同寝室的弟兄们就应该亲得像一家人,志同道合,一起疯一起浪。可真到上了大学却发现不是这样的,大学是社会的缩影,一个寝室的人可能来自四面八方,各有各的出身。两个三观完全不一样的人可能恰好睡上下铺,你热了要开空调人家嫌冷,你到点要睡觉了人家刚从外面混回来开灯,人家凭什么和你志同道合?室友就是室友,室友不一定是朋友。 陆西安虽然没有什么朋友,但重点是有个从小玩到大,从同一个小学到同一个初高中,大学虽然不在一起但丝毫不影响感情的死党。 人送外号,“狗哥”。 那兄弟最大的优点就是傻逼。傻逼在男生当中属于是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百分百的褒义。 “我在家,你快说啊!” 通过简单的一句话,陆西安猜到他在紧张刺激地打游戏,可能团战被切了。 “卧槽我跟你说,我拿到面试机会了卧槽!大公司!” “卧槽真的假的,卧槽、卧槽!怎么说?请吃饭!”还没面试就想着蹭饭了,只能说不愧是“狗哥”。 “面试成了必须搞一顿好吧!”陆西安答应起来也毫不犹豫,不亏的买卖。 “okok!” “你西服借我明天穿下,急用!”陆西安肩膀夹着手机快速把一片狼藉的衣柜收拾好。 “直接来拿,我搁家等你昂。” “ok挂了。” 陆西安长舒一口气,他的人生终于要朝着正轨发展了,这份工作他势在必得。 第3章 前夜3 夜晚,天气预报的很准,乌云密布,暴雨滂沱。 苍老的男人推开雕花的双开胡桃木门,大衣搭在臂弯,稳步走了进来。 房间内是一个小型的休息室,主调是典雅的欧式风格,地板和顶部都用昂贵的实木铺设,正对门开着一扇小窗,深棕色的窗帘半合。小小的圆桌上摆着座机电话,靠近烧火的壁炉,简单而奢华。 他将大衣搭在镂空的透雕牡丹花椅背上,拉开座位在桌边坐定。 老男人提起桌面上摆着的座机话筒,默默在轮盘上依次拨出一串数字,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 “你好,阿尔伯特。出差还顺利吗?”老男人成熟稳重的声音操着一口正宗的英腔。 “承蒙厚爱,霍尔.弗里德先生。”电话那头毕恭毕敬,仿佛在与无上的至尊对话,“工作进展的很顺利,我们正在庐州,试图跟随一位僭王(tyrant)的脚步。” 阿尔伯特接着说:“它的身份暂且不明。如果真如雷纳德博士猜测的那样,它已经在人世中隐藏了数千年,一直都很安静,直到如今露出马脚。” 暴风雨击打在窗户,响如雷霆,但屋内依旧温暖而稳固。 “就像时机已到。”老男人冷不丁的说。 “是的先生,很难不令人遐想它出现的目的。”阿尔伯特说,“为防患于未然,中国分公司已经拟定了计划,一旦确定具体位置,就会组织大规模的截杀。” 老男人喝下一口温润的热茶,说:“不,不要惊动它,替我通知中国分公司计划驳回。僭王是世界最初的独裁者、古王,无人能够知晓它们往昔的神力。十五年前的那次轻举妄动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伤痕,不要让悲剧再度发生。并非是纵容,我们静观其变——旧朝余孽自古以来就会被处死,以其血庆祝新生政权的胜利。这只是迟早的事。” “我会转达分公司的负责人。”他说,“另外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汇报。” “你说,我在听。”老男人放下精美的陶瓷茶杯。 “雷纳德博士分析了它的行径路线,还认为它在寻找什么东西,一开始在俄罗斯境内辗转,两个月前来到了中国,也许很快还会去到别的国家。如同摩西在寻找迦南,它可能自己也找不到方向,像只无头苍蝇。” 电话线被拉长。老男人起身拉开窗帘,今晚有一场台风过境,风在怒吼,窗外的灌木丛被硕大的雨滴砸的不成样子。 “别着急,阿尔伯特。我相信任何一位僭王都终将回到故乡,我们探明一切,在终点等它,赋予它盛大的死。你所要做的是继续跟进,确保它的行为不会引发动乱。” 阿尔伯特低声说:“想必您已经知道了……真正的麻烦在于它和此前的数千年来不一样,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王众如影随形。它们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还没法搞清楚。我和列娜跟了它十一个城市,它从不在一个地方待太久,简直是行走的瘟疫。” “它是特殊的,它的存在就像光,阿尔伯特。北欧神话里的光明神巴德尔,它炽热的光受到众生喜爱。那些野兽滥交的产物,地底、深海——黑暗中生存了数千年的怪物们向往光明,它们感受到了光的应召,从未知的角落前赴后继,哪怕跨越整个世界也会奔赴到它的脚下。对它们而言这是神圣的觐见,就如同伊斯兰教徒朝拜麦加,然而这条道路也该到此为止了。”老男人轻声说,“有一只大家伙已经追随到了中国,觐见就在今晚。你和列娜是我最得力的下属,别让它进入城区,杀死它。” “我有信心。” 电话那头,月黑风高,不安的路面上空无一物,只有叫阿尔伯特的长发男人一身得体的西装,开着一辆巴博斯g级,在高速公路隧道口停下。 他下车,挺直了葱削般挺拔的腰身,舒展一下筋骨,骨骼清脆的声响从四肢传出。那锻炼的一丝不苟的身体包裹在定制西服里,乍一眼看上去清瘦高挑,却又如同暗藏在黑夜里的雄狮。 挂掉电话,耳机转接到另一条线路上。 “晚上好,唐小姐。” 他胸口的纽扣上有个微型摄像机,连接七千多公里外的奥地利,同耳机在一条线路上接通。 “啥子嘛,我这还是白天嘞。列娜人呢?你们不是一块出外勤吗?”女孩子操着四川口音,嘴里好像还在吃什么脆脆的零食。 “列娜翘班了。”阿尔伯特拉了下衣服,从打开沉重的后备箱,里面是一个旅行包,“今晚只有我一个。” “果不其然。”她拍了拍手,不用想也知道是沾了零食碎屑。 这里是高速公路的封闭路段,横穿一座小型山脉,就在昨天还依旧通车。前些日子接到消息,官方声明有山体滑坡现象,方圆几十公里一夜间被清空。 只为今晚,明天黎明这条道路就会恢复通行,机会只有一次。 拉开旅行包的拉链,里面居然是双管猎枪和几盒子弹。他当然不会吃惊,只是捏起一枚弹药细细端详,外型是12号鹿弹,透明外壳但里面的铅弹丸换成了某种亮红色的东西,好似水晶质地。 “新的弹药?”枪管打开,上膛,然后被他郑重地握在手里。 “没错,炼金工程部门开发的炼金弹药,对大号玩意特攻,弹丸撞击的一瞬间就会爆裂开来,撕裂肢体。玩过怪物猎人吗?就像里头的斩裂弹。” “我比较喜欢打贯通,那才是真正的大体型特攻。”他说了个除了玩家以外听不懂的词。但电话那边显然get到了,咯咯地笑。 阿尔伯特咣当带上车门,将猎枪放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本来这个位置上应该坐着一个叫叶列娜的女人,作为同事共同执行任务,他们甚至为此进行过为期六个月的搭档训练。然而她翘班了,座位上还掉了颗糖,完全没有纪律性的家伙。 “来了,不到几公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骤然严肃。 “收到。” 阿尔伯特望了一眼隧道,他远远听到沉重的脚步,仿佛路面都要坍塌似的,无法想象是何等怪物。 他用安全带把自己捆住,几声简短的“滴”声代表着完全切换至手动档,此时此刻这辆坦克般的重型suv将由他完全掌握。 “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凶……”他面无表情,挂上空挡,猛然一脚踩下油门。 发动机轰隆作响,后轮猛烈的空转。这辆钢铁造物被完全激发了潜力,汽油机开始近乎极限的运作,在点火塞的撞击下,燃油在一瞬间爆破般燃烧膨胀。 还在加速,这辆庞然大物如同苏醒的巨龙。仪表盘指数飙升,发动机驱动起每一个角落,它的每一个部件都在歇斯底里的咆哮。轮胎剧烈地与地面摩擦,离弦利箭般弹射出去。飓风涌入车内!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漆黑的野兽冲破了视线的束缚,从黑暗之中驰骋而来,黑影的咆哮宛如惊雷一般震慑着整条隧道。白炽夺目的车灯照亮了前方,这就是阿尔伯特为它准备的见面礼,“觐见”到此为止,他要在这里逼停它! 在这超过一百八十迈的时速下,车就成了一枚巨型穿甲炮弹,一切坚硬的外壳也抵抗不住此等冲击。 速度将双方的距离压缩到了极限,仅仅一刹那的对冲下,他错了。黑影不仅在力量上更胜一筹,宛如大象的体格能够爆发出不输跑车的速度,甚至智力比人还高,它早就猜到了要遇袭。 黑暗和光影相互碰撞,爆炸般的冲击声灌入耳膜。 崩碎的玻璃渣满天星光般闪烁。 几吨重的巴博斯g级在这巨力下车头扭曲变形,几乎所有钢化玻璃都未能幸免,布满蛛网般的裂缝,迸射出无数玻璃渣。 可怕的加速度驱使轮胎径直冲向了隧道墙壁,那辆黑豹般驰骋的重型suv,硬生生撞碎墙面,碳复合材料加固的车头轰然塌陷。方向盘弹出的气囊重重击打在阿尔伯特胸口,他闷哼一声,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该死……” 刚才那对巨爪就在阿尔伯特眼前几公分撕碎了挡风屏障,再进一步就能将他整个人像豆腐块一样捏散。 车头冒出黑烟,伴随着呻吟般的话语,他端起猎枪两脚踹开门,勉强扶住车窗,将自己整个身子拉了出来。 野兽同样遭受了这种力度的冲击,但却没能给它造成太大伤害,在昏黄的灯光下匍匐躁动,直勾勾凝视着它的猎物。 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血液顺着阿尔伯特棱廓分明的脸颊滑落,浸入西装配套的白色衬衣里,但他没有时间顾及了。 耳机里提醒:“你肋骨断了一根。” “我没事,”他说,“小伤。” 他终于看清了黑影,那是一只畸形的爪兽,隧道昏暗的灯光打在一张似蛇非蛇的脸,颈脖上满是脓包,浑身可怕的肌肉散发一股难闻的腐臭,爪牙粗长且锋利。 兽物匍匐在角落端详他,四肢待动,像是人与人之间初见时的打量。覆膜展开,一对可怕的竖瞳暴露在空气当中,杀气浓郁粘稠。 “竖瞳,是高级货,很难被杀死。你多加小心。” “我知道。” 打招呼的时间结束了。 阿尔伯特猛然抄起猎枪,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枪口吞吐火舌! 散射的鹿弹在空中形成一张致命的网,但他扣动扳机的动作已经被察觉。似乎是发现了这把枪所带来的危险,巨兽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警觉地调转方向飞扑了出去。 一枪打空,数十枚弹头嵌入墙壁,弹孔飞溅的地方如同刀影肆虐。 不及反应,血盆大口噬咬而来,带着凌冽的劲风! 物理的概念在这种怪物身上就像完全没有奏效。太快了,比扣下扳机的速度还快,他没办法躲开。 试图近距离开枪的瞬间,他的肩膀被咬住了,磅礴的咬合力切断最外层的肌肉,随后整个人像是铅球一般被甩飞出去。 阿尔伯特翻滚着接触地面,激起层层灰瘴,他用这种方式缓解冲击,稳住身形迅速瞄准了巨兽。 开枪,撞针击打弹药! 灰尘隔绝了视线,这一枪打在了兽物的意料之外。炼金弹丸呼啸着迸发而出,击溃了弥漫的烟尘,这一枪正中胸口! 12号炼金鹿弹在近距离的威力尤为强大,那庞大的身体一阵踉跄,大片的黑血溅射开来,它强健的胸口硬生生化作血污,如果命中的是人类连幸存的机会都不存在,人体会被打成碎块。 然而怪物只是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又喘着腥臭的粗气站稳了,口中垂下蛇信子一样的长舌,兽眸中的恨意在充血。 面对杀机寒风般袭来,阿尔伯特对枪管吹了一口气,弹壳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重新上弹。 子弹,他有的是。 肾上腺素在分泌,掩盖了身体上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清醒。 枪声吞噬了兽物的咆哮,又是巨大的血花飞溅,弹药爆裂出骇人的动量截断它的扑击,利爪在路面划出深深的痕迹。双方毫不逊色,他预判了野兽的行为,一旦对方做出致命的扑杀,即便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他也能击中。 抛壳、上弹,火舌吞吐! 画面的另一头根本看不清双方移动的轨迹,只有两道不可见的虚光,每一次交汇都是致命的厮杀。 在这种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战况逐渐变成了僵持,他和怪物四目相对,踱步而行,双方不断交换着位置,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成为进攻的理由。 那是一双极具攻击性的眼神,好似在夜间捕猎的豺狼。负伤并不能够击退它,它在审视着自己的敌人,等待狩猎之刻的降临。 “你比我想的强……”阿尔伯特幽幽地说。 他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面对凶猛的怪物,他松开了扳机。 他非常清楚,只要枪口一刻还在瞄准,这个畜生就不会轻举妄动。 接着他握住枪管,摊开双臂,把自己最脆弱的躯干毫无保留暴露在了怪兽面前,就如同希腊战士间坦诚相待的决斗,舍弃干戈、以肉相搏。给了它充足扑咬的理由。 “真是疯了。”耳机里骂上一句。 顿时,气氛如同紧绷的弓弦,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多余的压力——崩断—— 进攻,就是此刻。 野兽从阴影中狂奔而出,扑击的瞬间,不可思议的爆发,它几乎消失了,成为黑影掠过,肉眼已经无法捕捉到袭来的轨迹。 血盆大口带着风压呼啸而来,锐利的牙齿咬住阿尔伯特伸出的左臂,八十迈的高速,手臂都要被撕扯下来,重心被掀翻过去,带着他向墙面冲撞。 锯齿的撕咬带来无比真实的疼痛,他确切感受到了野兽的狂暴。身为人类的脆弱身体撞上了墙壁,墙砖碎裂、巨响。 这一刻只要怪物合上下颌,他整条手臂就成为碎肉。 阿尔伯特咳出一口鲜血,撞击震荡了他的五脏六腑,可依旧没能磨灭那眼神里的光。 “可惜……我给过你机会了。” 就在这一刻,话音落下,他被撕咬住的手臂上露出了一个环形印记,引发出的一道微光正在愈发明亮,光线迅速壮大,直到成为一抹刺目的焦点。 昏黄的灯光照耀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他自然不会蠢到和畜生比力气。畜生终究是畜生,它们锁定猎物,在隐蔽的角落伺机做出致命的扑杀。可进攻这项行为本就伴随风险……有的时候狮子也会被羚羊顶穿,最高级的捕猎者都要为自己错误的判断付出代价。 “阻断。”简单的话语宣告自己的胜利。 那环形印记像是有了生命,抽空整条手臂的血色,燃起青色的寒芒。气浪围绕着他的手臂疯狂旋转起来,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屏障如排山倒海般展开,拒绝一切! 嗜咬他手臂的尖牙顷刻间破碎,身后墙壁震裂,尘起飞扬。一股庞大的力以破军之势,正在展开! 压强迫使那头巨兽冲撞向另一边,直直撞上另一道墙壁,在肉体与墙砖的碰撞挤压下,肌肉与血管像是烟花般炸裂。 阿尔伯特站在半径数米的屏障中央,领域构成,一切物体都不能靠近他,扬尘也被隔绝开来。接触的瞬间,这就是他顶穿狮子的角。 那是极其怪异的场面,数十吨的怪物被生生碾碎了,脸被扭曲的痛苦不堪,大块的骨骼被挤爆,自己的血把喉腔都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见早已溃烂的脓包处寄生的黑色物质不断喷涌而出,仿佛蛇群般狂躁扭动。 真可怜,它认为人是只靠工具才能存活的生物,没了枪口对准,就能肆意虐杀。 “该死的畜生。” 枪管硬生生插进兽物的眼睛,紧接着扣动扳机,脑浆与血肉一并化作血雾,溅了他西服一身。 他撩了撩及肩的黑发,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都彭打火机泛着银白的金属光泽,一声清脆的开盖响,火苗点燃了染血的烟头。灼热的炭火开始向烟头侵蚀,生长出一缕垂直上升的烟尘,朝上空飘散…… “啊……”他吐出一口烟雾,放松了不少。 耳机里女孩子的声音关切地问到:“没事吧老a?” “没大碍,启动刻印用了一点血,大概有八百毫升,我现在稍微有点头晕。”他找了个相对干净的位置,靠着墙边一点点滑下去,身体撕裂的阵痛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近距离要支付的代价更高,平时不会这么多——那畜生找到节奏了,这种情况炼金刻印要用就得早点用。” 看了眼时间,后勤会在一个小时内到达这里清扫现场,然后明天这里又会像往常一样通车,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不过那辆价值不菲的巴博斯g级估计是报废了,这种钢铁造物可谓是男人的浪漫,即便是公司的财产,他也有点心疼。 阿尔伯特不动声色地抽着烟,喉管传来香烟的沙痒感,灌入肺中,给予肺部强烈的刺激。如果此刻有人在他旁边,会惊讶的发现他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老a……情况不对。”那边自己也带着些疑问,不知道看到了些什么。 “我这边?” “不,不对……很奇怪——更大只的家伙,还在移动……而且不在你的位置……” 他停顿了一下,狐疑:“等等,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一声惊叫:“坏了,我们的情报错了!刚刚接到中国分部通知,预计在今晚觐见的还有一只!” 第4章 前夜4 半夜十点,狭窄的双车道,微风吹起树叶“簌簌”的摇摆。典型的月黑风高夜,每隔一大截才有一盏路灯,目力所及只有他一个活人,气氛有些阴森冰冷。 陆西安手里提着装西服的纸袋,站在一个歪扭扭立在绿化带的站牌那里,怀疑起到底会不会有公交车进站。手机公交实时告诉他确实有一辆b1路公交车的末班一直到十点半,才稍微放心了下来。 他早些时候还没觉得这是这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只觉得城市绿化做得真好,现在看来堪称荒野,埃德·斯塔福德来了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正打算往灯光下站站背后那盏路灯闪烁几下又正好灭了,陆西安欲哭无泪。 兄弟家住在郊区,这杆歪牌子在这个时间点已经是最近的公交车站了,离住宅区两三公里的位置。为了省那一笔打车的小钱,他真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 他伸出脖子朝路段尽头张望,看看苦苦等候的公交车到底有没有来的迹象,但是却看到了一个白色人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孤零零地走着。 郊区这个时间段已经算得上深更半夜,本身也不是什么主干道,一个行人也看不到,空气静得能凝出冰来。这样的时间地点一个人影站在街头是件很离奇的事情,像是……孤魂野鬼! 陆西安打了个寒颤,抹掉额头上的汗,自己吓自己,都高科技信息时代了,走路上还能撞鬼不成?他硬着头皮,装作人影不存在。 白色的人影越靠越近,就在这时原本坏掉的路灯有突然亮了,他鼓起勇气去看对方的脸,这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看起来确实不像是鬼魂,那是个穿白色制服的姑娘,一手提个长箱子,叉着腰走来,傲人的胸脯上打着领带。 很难相信在这个时间点里居然还会有女孩子单独出现在这鬼地方。 一股夹竹桃的芳香。 陆西安一愣,觉得这人十分熟悉,脑子翻了一圈记忆然后恍然大悟。这不是白天请他吃糖的ol吗? 他在想等会要不要搭话这姑娘干嘛大晚上会在这晃悠,转念一想对方也许已经不记得他了,贸然开口搭话搞不好会冷场尴尬。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对方也发现了他。 “嗨,你。” 他略显尴尬地开口:“你好……有什么事?” “我记得你,我们白天见过,在便利店。”她记性很好,口吻平淡,“你可能对我没什么印象了,这不重要。” 装都装起来了,陆西安不好意思再说有印象了,只得厚着脸皮反客为主:“大姐啊……搭讪可不是你这么搭的啊!” 她先是愣了一下,看样子大概是消化了一番对话,接着呵呵地笑了起来,带动胸口起伏。 “好吧,没问题,原谅我拙劣的搭讪技巧。这样可以吗?” 她忽然没那么冷冰冰了,还意外的把话题接了下去,这样反倒让陆西安十分惊讶。眼见气氛不错,顺势开口问了想问的:“大姐,那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我叫叶列娜,别叫我大姐。”没想到她还真就配合起来,弄得陆西安真成被搭讪的那个了。 “陆西安。”他有点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听上去像外国人。” “是陆,西安……”自家老爸当年取名的品味有够令人惆怅的,因为这名经常有人喊他卢锡安、卢仙。 “真巧,我也是,”她学着陆西安的口吻,“叶,列娜。我是混血,有一半中国人的血统。” 巧合过头了,陆西安还以为她的名字是俄语eлeha的音译。 “你中文好好!” 她又被逗笑了,不知道的是陆西安其实没开玩笑。他直了二十多年,刚从网瘾少年的行列里毕业,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夸女生,一开口就是尬聊。 叶列娜回答了他一开始的问题:“我在等只大家伙,你呢?你在这做什么?” “你也在等公交?” “等公交?在这?”她显得很疑惑,“这地方公交不会来的。” “来啊,为什么不来?末班车到十点半呢。”陆西安指了指身后的歪杆子,又给她看手机屏幕上的公交实时。 她看都没看一眼:“我等的是别的大家伙……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建议你赶快走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为啥?” “因为这荒郊野岭的也许会有大灰狼把你吃掉。”她冲陆西安伸出纤细的手,面带不屑的微笑,学着爪子的动作一张一合,“别怪我没好心提醒。” 陆西安觉得她在开玩笑:“啥子大灰狼,我又不是小红帽,哪来的大灰狼吃我。” “大灰狼饿了什么都吃,尤其是你这样的小羊羔,细皮嫩肉的一定吃上去又香又甜。”她的笑容看上去有点深不可测。 陆西安老脸一红,也不知道为什么红,总之就是脸红了。 “开玩笑的。伸手,请你吃糖。” 还是白天那支糖果,他两只手接过,心里毛毛的,自己好像被当成单纯的小男孩了。 “你真不走?” “我也没别的地方去啊。”陆西安说了心里话,“这荒郊野岭的我能往哪走?” “你说得对,留下也好。” 她也并没有很坚持,反倒是陆西安真的很好奇。 “你叫我走,你咋还要在这?” 她偏过头,露出天鹅般甜美的颈子,那是一副极其高傲的姿态:“那只是对你而言,我不一样,我想做什么都行。” 这句话从女孩子嘴里说出来帅爆了,就像钢铁侠说出“i am ironman”一样,平淡的高傲,这让陆西安有了种奇怪的距离感。他这人一点也不帅啊,就普普通通,和叶列娜完全比不了。他还想起了白天她上的那辆巴博斯,想来这姑娘一定是个成功女性。自己只是在和她聊天,她闲暇时的消遣,而不是真有什么邂逅,他们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陆西安正视她单薄的身体,领带工整地束在她纤细的颈脖,恰到好处的身材让无垢的白色衬衫格外纯洁,绝配这身制服。这样一个姑娘能和他偶遇两次可能把几辈子的好运都交了。 但是陆西安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吃着叶列娜给他的糖,糖果在嘴里化掉,弥漫口腔,味道还是那么怪。 陆西安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她另一只手提着的箱子,大号的长方形手提箱,翠绿的槲寄生标识,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陆西安不禁好奇:“你手里拿的这是啥,箱子看上去好高级。” 她的眼角眉梢一下子收敛了微笑。 “是把刀。” 他一悚,往后缩了缩:“刀,你带刀干嘛?别吓我,大晚上怪哈人的。” “女孩子大晚上孤零零地上街,手里总要有点防身的东西,这很正常。”她声音很平静,不像是在开玩笑,“比方说你现在扑上来袭击我,我就会果断杀了你,害怕吗?” “真的假的……” “真的,因为我是个坏女人。” 陆西安感觉她说的有道理但又有哪里不对,他不太相信这里面真有把刀,那也太吓人了,顶多是把cos道具。 她扬起头,以自然的角度望向平静的天空,路灯所散发的灯光落在她的发梢,为她水润的长发添上光泽。 陆西安也忽然抬头,他听见了夜空中有风在呼啸,巨大的黑影低空逼近。 叶列娜叉着腰,指纹按在手提箱的把手上。读取,锁芯无声地转动。 陆西安颤巍巍地问:“那是什么?” “两足飞龙,被认为是龙的亚种。真正的纯血古龙四翼四足,它们的后代在漫长的岁月中前肢和翼膀退化了,并成一对膜翼。”她说,“看,我没骗你——你要的大灰狼来了。” “你在……说什么?”陆西安愣住了。 偌大的箱子发出排气声,朝着前端赫然打开了。那真的是把刀,冰冷的寒气溢散开来,埋没在冷气之下的刀柄逐渐被推了出来,刀身露出金属坚硬的色泽。 令人琢磨不透的夜色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月光垂洒而下。 巨大的膜翼挥动着,猩红的光在流动,那是它的眼睛。狰狞的兽在空中发现了地上的两人,发出尖锐的嚎叫,高频的音调简直令人发疯。 陆西安觉得自己的确发疯了,要不然就是在做梦! “它在找今晚的夜宵。你等不到末班车了,去藏起来。”纤细的手握住了刀柄,拔刀。 月色倾斜着撒下,映照在她琥珀色的眼瞳上,宛如晨鸡啼鸣,将那清澈、明亮,宛如宝石般晶莹的眸子如同白昼般唤醒。 她走上前,长刀扬至肩高。夜色中,这锋利的凶器折射出了寒芒! 这到底在干嘛?拍戏?! 黑影朝她单薄的身体如飓风般坠击,陆西安的脑子一下空白了,因为瞳孔里倒映的生物看上去像只大蝙蝠,他见过最大的蝙蝠! 叶列娜的身体和这只大型蝙蝠比起来显得如此渺小,几乎一碰就碎。而那东西真的扑下来了,从高空落下,利爪和尖牙共同张开。 “喂!小心!” 没有来得及多想,陆西安做了一件勇猛的事情。他起步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装西服的纸袋也丢了,但还是拼尽全力地向叶列娜冲了过去。黑影袭来,电光火石间,陆西安抱住了她的腰,扑倒。 陆西安绝望地闭上眼,然而下一秒,一切都反转了。 一米八的大高个,一百四十多斤,他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被提了起来。叶列娜正带着他跃起,好像失去了重力的束缚,一下离地了几层楼高,他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在飞。在这个高度下他看清了地面上扑了空的东西,那真的是条……龙。 “卧槽!!” 半空响彻着男性雄厚的尖叫,他用力抓住了手头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就像救命稻草似的好让自己不掉下去,那是叶列娜的腰。 叶列娜带着他轻盈地落地,神态没了之前的随性,取而代之的是杀伐果断,目光凌冽如刀。 飞龙也看到了他们,抖落爪上的碎尘,蠢蠢欲动。 “我说了叫你藏起来。” 他啪得一下被丢到地上,呼吸急促,心跳得像是擂鼓。 “卧槽,龙!龙!卧槽!我疯了吗?还是现在在拍戏?!” 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神话般的生物就在他眼前,干瘦却如此庞大,狰狞可怖的身形足足十几米长,钢铁般坚韧的肌肉上附着漆黑的鳞片,长尾如同锁链般铮铮作响。 “别怕,待在我身后。” 叶列娜冰冷地后退半步,俯下腰身,轻轻将手提箱平置于路面。 于此同时,飞龙露出一口尖锐的牙向两人咆哮。他什么也听不见了,震耳欲聋的吼声引起阵阵气浪,波纹状展开,连路旁的树枝都纷纷折断。 迎着强大的气压,她动了。纤细的身体瞬间爆发出超乎常理的力量,宛如离弦之箭脱离硬弓,她的身影迅速掠过不足五十米的间距,径直冲向飞龙! 面对直面的冲锋飞龙仿佛暴怒了,甩动龙尾横扫而来,比刀刃更甚,恐怖的力量将绿化带的一排杨树全部折断。身体前倾的惯性会让她直接与巨力相撞,陆西安不敢看了,他生怕这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女人就这样被龙尾抽碎。 刹那间,叶列娜仿佛冲破了物理的束缚,动作起伏连带着金黄的发丝摆动,单薄的身影蹬地而起,在受击的前一瞬越过龙尾,直直来到飞龙的头顶。 一刀斩下! 高速的移动中刀刃趋于隐形,连带着挥刀的手臂都模糊了,空气中划出一道寒冷的弧线,砍向龙的咽喉。那简直就是一道贯彻黑夜的白色光线! 极致肃杀的挥斩,纵使钢铁也会被斩断! 飞龙那一对竖瞳不可思议地收缩,满腔龙炎在它口中汇聚,像是日光,亮得刺眼,蕴含着可怕的热能。 但是它没有机会了。 陆西安心头一颤,只见巨大的龙首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含着将要熄灭的龙炎,重重摔打在地上。它的头掉了,身体还立着,光滑的切口好似水面。 接着,才有血从颈口喷涌而出,像是盛大的喷泉,把树林乃至路面都打湿了 叶列娜,染血的白玫瑰平静地站在尸体旁边,还是叉着腰,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陆西安。 他睁大眼睛,心脏扑通扑通地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很怪,他不是吓坏了,就是心里很怪,无由的觉得,仿佛什么都忘了。 “愣着干什么,走吧,回家洗洗睡一觉,当做自己做了场噩梦。”她轻轻擦去脸上的血渍,巨大的龙尸在她背后轰然倒下。 陆西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的一切又是这么真实。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异臭味,原来龙的血闻上去是这个味道。离他十几米,龙首就像垃圾掉落在地上,睁大眼睛,瞳孔涣散,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迎来了死亡。 就在这时,一切都结束了,他的后脑勺被重重击中了,两眼一片漆黑。 刚刚用枪托狠狠击打了陆西安头部的长发美男同样带着一身血迹,手里举着双管猎枪。 “辛苦,我还以为你翘班了。”阿尔伯特说。 叶列娜深深叹了口气,见到意料之中的人,双方都没有什么意外。 “我离得比较近,顺手处理掉。”她捡回自己的手提箱,收刀入鞘,栗色的眸子看了眼晕倒的陆西安,“区区一个目击者,这家伙掀不起什么惊涛骇浪。放他走吧,我请你吃糖。” “我不吃糖。”阿尔伯特拒绝。 她漂亮的眸子挪开了,冷冰冰的:“随你的便。” 第5章 十字路口1 第二天正午,陆西安在一张商务椅上醒来,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是红血丝。他一上来还不怎么清醒,回味着自己做的一个噩梦,梦到一头老大的飞龙,特吓人。正想揉揉自己灼痛的后脑勺,却发现双手双脚分别被捆在了扶手和椅脚上,动弹不得。 他想起来了,那不是做梦,是真的,他真的目睹了一个叫叶列娜的帅姐姐一刀把龙头砍下来。 但现在自己怎么出现在了这里就不得而知了,那屠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又好像不那么真实,有那么点像《怪物猎人》,他真担心自己是玩游戏玩疯了。 他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四下打量。这是一个豪华的酒店房间,窗帘紧闭,地毯看上去就价值不菲,身边是一张柔软的沙发,还看到一双大长腿。 他对自己是这么来的没有一点印象了,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段公路。不经意间他看到角落里堆放着一个偌大的空行李箱,立马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塞进那里带到这个房间的。 再加上现在手脚被缚,这很明显是被绑架了。 他听到洗手间里有动静,不敢抬头,立刻闭上了眼睛。 阿尔伯特从洗手间出来,一身崭新的西服,完全看不出昨日的狼狈。他在卫生间里洗了把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他一夜没捞着睡,黑眼圈有些明显,满脸疲惫相。 “我刚给左总管打了个电话,他正好在庐州,在时代大厦有点事拖延了,大概五分钟后到。”阿尔伯特朝着在沙发上坐着叶列娜讲,“这家伙还没醒的迹象吗?” 陆西安听到了熟悉的地名,突然联想起今天还有一场重要的面试,简直欲哭无泪。这一切倒霉事都是因为那场面试,不知道现在已经几点了,他居然还想着能不能赶上。 叶列娜托着腮平淡地开口:“醒了,在装睡。” 陆西安这才意识到她和这个男人是一伙的。心说一声卧槽,这下完蛋了。 “说你呢小羊羔。”她那翘着的大长腿轻轻踢了踢椅脚。 眼见装不下去了,他只得颤巍巍地抬起头,腆着脸微笑:“嗨……你好?” “你好。”阿尔伯特很有礼貌,“你醒了就好。有件很严肃的事情,我想和你谈谈。” 陆西安紧张地把头偏过去,双目紧闭,不去看眼前的男人。他的大脑飞速思考,想起自己以前看的警匪片,急忙开口说道:“没事没事,我懂行的!我完全不介意,我发誓自己百分百没看到你们的脸,你们放心我对任何事情都一无所知!你们要钱我就去凑,绝对不报警啊!我家里上有45岁的老妈下有两岁半的猫猫,你们饶我一条小命,我口风严,绝对一个字也不说出去!” “有这份觉悟就好,”阿尔伯特说,“昨天晚上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骗我没有意义。” “七七八八记得一点……” “你看上去不那么惊讶。”阿尔伯特提问犀利,“为什么?” “我不知道啊……就,我也不知道我该多惊讶,发生都发生了。”他这人从小接受能力就很强,哪怕就在昨晚他的世界观都被震碎了,但心智上还是没什么区别。 “你觉得你看到的是什么?” “额……龙?”陆西安回忆起叶列娜说过的什么飞龙什么亚种的。 阿尔伯特叹了口气,弄得陆西安惶恐万分。 “我……我会怎样?”陆西安小心翼翼地问,“不会被灭口吧?” “不会,我们不做那样野蛮人的行径。别担心,昨晚只是你的幻觉,你在公交车站晕倒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不必太慌张,你现在很安全,要不了多久你会忘掉昨天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的。”阿尔伯特端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近距离对话,“你有什么精神病史吗?” “我没有啊,我一直挺健康的。” “好,”他点点头,“那你先在这坐着,等下会有人从门口进来,会和你聊上几句,也许会做点笔录,然后带你去最好的精神病院做个检查。因为你昨晚在大街上发狂,想要伤害旁边这位女士。” 陆西安听着一脸懵逼,可对他说出这些话的阿尔伯特十分严肃。只是做个检查?他根本不信,搞不好会给自己来个前额叶穿刺手术吧。 坑已经被挖好了,他没得选,只能往里头跳。 “渴吗?需不需要喝口水?”阿尔伯特表示关心。 叶列娜坐在沙发上没一直吭声,看样子很熟悉这套标准的问题处理方式。 沉寂了一会,他听到另一个房间“叮”的一声。直达电梯打开了门,兴许是阿尔伯特所说的那个左总管。 一个朱颜鹤发的老人,身后跟着两个魁梧的保镖,风风火火,大步流星,满脸岁月的痕迹丝毫不能改变他威风凛凛的气场。他走进这个屋子,保镖分别在门口门神一样立正,他看到陆西安,仿佛十九世纪初的美国淘金者看到沙金似的眼睛一亮,然后又在叶列娜和阿尔伯特两块石头身上轮流打量了一番。阿尔伯特很自觉地让出椅子,不待他开口问好,老人先发话了。 “没想到你们居然已经见面了,和新同事相处的怎样?”老人眨巴眨巴眼,“是什么年轻人的新游戏吗,你们为什么要绑着他?” 陆西安没听懂,阿尔伯特也没听懂,大眼瞪小眼。 “怎么都愣着?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消化了半天,阿尔伯特指着他缓缓开口:“自己人?” “呵,”叶列娜很聪明地从沙发上起来,挥挥手只留下一个背影:“你们聊,我去睡了。” 老人没管她,表现得像是已经习惯了她的不合规矩,把问题直勾勾甩在了阿尔伯特头上。 “莫非他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需要处理的目击者?” 阿尔伯特直头疼:“对……”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误会!你怎么能把新同事绑在椅子上?你们特别行动部的人太野蛮了!”他边说边亲自上前为陆西安松绑,像是宝贝似的握住陆西安的双手,“你看看,手腕都捆红了……别介意这场闹剧——这叫什么?命运使然!多珍贵的巧合啊!” 陆西安望着他激动万分的样子,缓缓开口:“新同事……你是说……我?” “还能有谁?陆西安,我太高兴见到你了!我是米德加特中国分公司的全部门总管左永,叫我左总管就好。我听说你来应聘,当即决定从北京赶回来当面见见你。我就是你的面试官,我宣布你无条件通过面试了!欢迎加入米德加特公司!”他转头对一旁揉着脸叹气的阿尔伯特开口,“阿尔伯特,房间也太暗了,帮我把窗帘拉开下。” 已是正午,窗帘拉开房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透过窗户往外看,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外面既陌生又熟悉。通过地段他认出了这里,全市最繁华的五星级酒店,也许还是总统套房! “子承父业,多么喜闻乐见的事啊……你父亲陆长泽博士和我做过十一年的同事,忘年之交!共同攻克了无数难关呐!现在看到你我简直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说到这里老人家莫名地很难过,“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他曾是我们最好的学者,很遗憾我没能去参加他的葬礼,那场意外发生后我们都深表惋惜……令堂近年可好?” “还行……”陆西安感觉自己脑子哐哐的,“你认识我老爸?” 他老爸,那个虚无缥缈般的人,他自己都没有了多少对他的回忆。而眼前的老人,口口声称是老爸的同事。 听到这个名字,阿尔伯特也明显迟疑了一下。 “他没有和你提过我吗?哎……也对,你那时候还小……”他甚至说着说着还挤出了点眼泪来,“在这十几年间我们一直想要为他的家庭做些什么,但始终找不到机会——但是如今!我们非常荣幸你能继陆长泽博士之后继续选择米德加特公司!子承父业,多么喜闻乐见的事啊!总部对你寄予厚望,特意决定为你重启陆长泽博士的编号,我们相信你一定会成为炼金学界冉冉升起的巨星!” “啊?”陆西安听到了一个奇怪的词。 “我说的哪里有问题吗?” 他咽了口唾沫,事情远远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哪里都有问题……炼金?我没听错吧,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别这么说,相信自己!有句古话叫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在炼金领域往往起关键性作用的就是天赋!我甚至能看到炼金的天赋在你身上黄金般闪耀!你能看到吗阿尔伯特?”左总管把他夸的天花乱坠,转而高调地问向一边,试图寻得肯定。 “不能。”阿尔伯特说。 左总管义正言辞:“你眼光不行。” 陆西安大声说:“我听都没听过这个词好吗?!” “你父亲居然没有告诉过你他的工作吗?陆博士的儿子怎么能连炼金术的知识都不知道……那就麻烦了,你可能不太适合直接胜任这份工作,正式入职前还得去奥地利总部进修。”左总管看上去有些诧异,大拇指摩擦着下巴上的胡子,“好吧,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先给你解释一遍概念,点石成金和秦王寻长生不老药的故事听过吗?” “听过是听过……” “炼金术起源于这个世界上最初一种化工哲学,是化学的始祖。其目的最初也只是制造万灵药以及制备长生不老药。当然这些现在也做不到,理论上来说是行不通的。但炼金术并非仅限于此,它曾存在于古巴比伦、古埃及、中国、波斯,古希腊和古罗马,印度以及穆斯林文明,然后在欧洲发展至今日,在一个复杂交错的网络下跨越至少两千五百年!英语中的炼金术一词alchemy,就源于阿拉伯文al—kimya,意为技术。实际上炼金术是一门非常神秘而复杂的学问,它可以实现众多现代科学所无法实现的。一直到上个世纪初我们才真正认识了炼金术,并活于应用,也因此产生了不同的行业细分。你父亲当初所在的领域是炼金刻印,属于生物炼金学。” 他好像听了又好像没听:“你真的是说……炼金术?”他只在游戏里面听说过这种东西,但现在有个老头跟他说得像真的一样。 陆西安活了二十一年,一直以为这是个讲科学讲道理的世界,但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这是个魔幻世界。 “是的,炼金术!使人类成为与神明同等存在的伟大技术!” 陆西安问得心惊肉跳:“你的意思是,炼金术是真实存在的?” “怎么,你不相信?” “你们不会是邪教组织吧?” “你这样想陆博士在天之灵会很难过的……” 陆西安深吸一口气:“好吧,我勉强能接受,所以说……米德加特公司实际上是‘米德加特炼金有限公司’……有点像脑叶公司这种?” “我没听说过,是什么游戏或者小说吗?米德加特公司,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外包公司,怪力乱神都在我们的工作范畴。换言之,我们处理现代社会处理不了的事,以及运用炼金技术谋利。” “比如昨晚的那条龙?” 左总管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是的,这样的怪物世界上还有很多,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在你未知的角落,人们与野兽的战争已经打响数千年了。狮子和巨龙并非有什么不同,它们要么远离人类社会去到阴暗的角落生活,要么入侵人世迎接死亡。所以笼统得来说,我们是为了维护世界稳定以及探究炼金领域这项伟大事业奋斗的合法集会。你可以这么理解。” 左总管清了清嗓子,扶正领带。花白的头发与皱纹丝毫不能改变他威风凛凛的气场。 “陆西安,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公司的概况——我在这里正式地邀请你加入我们。加入人类进步的伟大事业!” 陆西安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了,缓缓吐出一句:“那我得重新考虑考虑了……” “我为你准备了炼金工程师的职位培训,总部实习十二个月转正,月薪一万二,正职三万。美刀,dor!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这份工作可不是人人都能企及的!” “我消化消化,至少跟我老妈商量一下……这、这一时半会我还捋不开思路……”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别人抢着把饭往他嘴里喂,弄得他手足无措。 左总管重重叹了口气,其中一个保镖低头对他耳语几句,他点了点头起身看了看手腕上的劳力士,时针指向下午一点,像他这样身居要位的人一分一秒都有规划。 “确实应该和令堂商量一下……好,我给你充足的时间考虑,一定想清楚,这份机会非常难得。阿尔伯特,我看你们相处的不错,你将作为他这期间的联络人,全权交由你负责。”左总管嘱咐道,“陆少年,你可以叫他老a,中国同事都这么叫——albert·kanvis(阿尔伯特·坎维斯)。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原谅我手头还有点事得先走了,首都那边还需要我坐镇。等你想通了,给我打电话。” 旁边的保镖塞给他一张边框镀金的黑色名片,摸上去有细腻的压纹,就一张名片而言可以说十分气派。他看了眼,上面写着左总管的私人联系电话,受宠若惊。 “你父亲一定会希望你能走到他的世界看看。”左总管说了这样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真奇怪,他已经不记得老爸是什么时候走的了。只记得某个暗沉的白日,天空上黑压压的一片,仿佛要坠下来,老妈在哭,自己听得头痛欲裂躲在房间里玩奥特曼玩具,心里想着那么久过去了老爸怎么还不回家。 他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手里捏着那张名片,仰视高大的老人,那是他老爸曾经的同事。他感觉怪怪的。因为他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若干年前和他一起喊“铠甲勇士变身”的男人,那张脸本来那么模糊,现在在他脑海里似乎清晰了那么一点,他忽然就相信了这句话。 “另外,阿尔伯特,你的任务临时取消了,现由别的专员负责。李卡图.艾斯伯西托总裁叫你月底回总部一趟,就在这些天,最好能带上他——当然前提是他同意入职了。” 左总管带着两个保镖出门,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阿尔伯特两个人,一坐一站、一高一低,大眼瞪小眼。 阿尔伯特斜着头看他,他见识到了什么叫皮笑肉不笑。装他进酒店的大号行李箱还撂在角落,后脑勺麻麻的,被绑的手脚到现在还生疼,很尴尬。 冷了好一会,阿尔伯特开口了:“起来吧……你现在想去哪都行。” 他递给陆西安一个纸袋,那是陆西安昨天借来的西服和摔裂屏了的手机。 第6章 十字路口2 长青酒店,连锁五星级大酒店,他被带到这里是因为这是米德加特公司旗下的产业之一,公司人员的主要出差住所。简直不敢想象这个神秘的企业到底有多大的资本。 一切发生的即巧合又突然,陆西安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才终于有了那么点回归社会的实感。一个上午下来他的手机消息都爆了,店长问他为什么不来上班,死党问他面试咋样,高中的同学群里沸沸扬扬在组织聚会。回了死党一句“等结果”,剩下的他都懒得看了,消息一键清空。 他决定先回家喂它的猫,由于身上没钱只好坐公交车,一路上做贼似的把西服紧紧抱在怀里。车上叽叽喳喳,有个虎背熊腰的大妈在跟清瘦的小伙子吵架,唾沫星子横飞,大意是他为什么不让座,引得不少人瞩目。陆西安没注意,失神地看向窗外,下午低迷的日光照在他脸上,还觉得有点晕。 纸袋他已经丢掉了,里面的西装沾了不少龙血,那股异臭味基本已经散去。庆幸大妈吸引了车上这么多人的眼球,要是给人看见还不得以为他是杀人犯。 他到了熟悉的站台下车,熟悉的楼盘熟悉的电梯,在家门口翻遍口袋终于找到了钥匙,幸好没丢。 一进门,第一个发现他回家的是他养的肥猫,接着他惊讶的发现家里有人,在厨房里哐哐当当,飘香四溢。 “上午干嘛去了,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也不接。”老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望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去哪玩都要跟妈妈说一声。” 老妈应该是上午下班回来的,脸上还带着商务妆,在厨房里忙着四菜一汤。 他凌乱了一天,回到家一下子就委屈起来了,有点难过,但在老妈面前还是装出正常的模样。 “没玩,上午去面试了。”他摸摸鼻子,即是撒谎也是实话。 “面试咋样?” 他回想起左主管抢着把饭往他嘴里喂的样子还有点迷糊,小小地撒了个谎。对不起妈妈,你生了个满口谎言的儿子。 “还不知道呢。” “哦哦,在外面吃过饭了没?妈妈炖了猪肚鸡汤!” 他把染血的西服藏在背后,换上拖鞋。趁老妈不注意冲到卫生间把西服丢进洗衣机,加入大量的洗衣粉,最高时长最高水位浸洗。也不知道能不能洗的掉,只好心说一声对不起死党。 他装作上完厕所,有模有样地冲厕所再洗个手,出来看到老妈已经把菜都端出来了,摆满餐桌。 哇,西红柿炒鸡蛋。他昨晚才吃过。 “快来吃饭快来吃饭!”肥猫想要上桌吃盘子里的菜,被老妈抱走。 一碗暖暖的猪肚鸡汤下肚,他真想流泪,没有死在昨天真好。 “老妈,我现在感觉我贼幸福。”他饿坏了。 “好喝吧猪肚鸡汤,这次买的猪肚真不错,菜市场买的还比楼下超市便宜。” 经历完这么离奇的事情,本来没什么胃口,但老妈做的饭吃着吃着感觉又香了。真不错。 他塞了一大块鸡蛋进嘴,扒拉几口米饭,打开手机。 阿尔伯特给他留了个中国人常用的联系方式,非常入乡随俗。点开手机,简洁的界面,备注老a,因为他记不住全名。老a的社交头像是一只电影里的大叔皮卡丘,点进去还能看到最近一条动态是《怪物猎人》新作通关的游戏记录。老a告诉他他们部门的工作性质就和怪猎差不多,炼金术就是他们的武器,公司就是调查团,分配各种各样的工作。陆西安相信了,他也相信世界上未知的角落还有着各种各样的怪物,好似怪猎的新大陆似的。 因为这是陆西安现在最喜欢的游戏系列,但他是pc移植玩家,老a是尊贵的主机掌机党,粗略看下来老a什么牌子的游戏机都有pc也玩,忠实的游戏玩家。陆西安上学的时候买不起掌机主机啥的,他只有大学买的一台笔记本,都是玩玩电脑上的盗版游戏,等有钱了再补票正版,当然现在毕业了也买不起想要的ps5。即使这样,同为游戏玩家他忽然觉得老a这个人忽然亲切了不少,他第一印象觉得这个人很没有人情味。 老a是个美国人,但一点也没有美利坚的奔放,反倒挺严肃保守的。人长得很帅,男人都会称赞的帅。一头乌黑亮丽的中长发在欧美极其罕见,个头比他还要高,估计得有一米九,体型一看就是练过。而且老a这人实际上还挺不错的,他问了老a不少问题,基本有问必答。 老a承认昨晚的是他把他打晕的,他和那个帅姐姐是搭档,从奥地利总公司出差到这里执行任务,米德加特公司的工作性质十分特殊,具有严格的保密性,不能有目击者。 陆西安表示充分理解,因为他自己就是目击者,恨不得把昨晚的记忆全都忘掉。 “老a。” 他先打出了这几个字,发送。 老a很快就回复了:“什么事?” “我想问问你那个同事、昨晚和我一起的,就是叶列娜。” 陆西安还是忘不掉那个的帅姐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就跟小男生似的满生好奇。叶列娜和他遇见过任何一个女孩儿都不一样,身上带着夹竹桃的清香,孤高到目无一物。他已经认识了老a,但对她还是一无所知。 “我们的任务终止了,她今天下午四点的航班回趟英国,家事。她没有中国的联系方式。”老a甚至学会了抢答。 陆西安吃下一口米饭,心想那没事了。 老a接着又发来一条讯息,补充说明:“坏女人,建议不要跟她有什么接触。” “哦哦。”他也没多想,回复。 他心里还有好多疑问,但感觉老a应该很忙,就没再问了。 “吃饭在跟谁说话呢?吃点素菜。” 老妈夹起一筷子菜塞他碗里,他已经有点饱了。 “朋友。” 吃饱饭他就闲着,老妈在洗碗,他大字躺在床上想着入职的的事情,脑子快成一滩浆糊了。他不敢跟老妈讲,他怕提到老爸当年的公司她会难过,也不敢说这一天下来发生的事让老妈担心。 他生活在这个普通家庭二十一年,那个男人当年的事老妈从来没有跟他提过,也许他不仅瞒着自己,连老妈也瞒着。 炼金术、飞龙,多帅啊,还有高薪拿。自己老爸真成了他小时候幻想的那样,做着高大上的工作所以才不回家。如果这时候他还是那个孩子,估计会骄傲的告诉身边的小伙伴自己老爸是干什么的,然后小伙伴们都“哇”地,羡慕他。 他手里有左总管的电话,只要拨通,他就能去到奥地利,意味着离开这里的一切,改头换面,去当年老爸工作过的地方子承父业。这份工作他也许能胜任也许不能,天天和炼金、飞龙打交道的世界他能不能适应是一回事,他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所谓炼金的天赋。人都是这样,一旦平凡久了,就不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陆西安看过scp,担心自己是被骗过去的d级人员。 他在沙发上躺了一下午,啥也不干,后脑勺挨老a的那一下还疼得很。 压力越大他就越手痒想打游戏,好像一把游戏又能让他回归平常心。 正好怪猎:世界的群里有人在喊他,他是公认的大佬,两千八百个小时的游戏时长,玩的一手好太刀侠,居登见切无所不能,于是经常有人找他组队过boss。这个游戏萌新玩家单过boss受苦受累,被虐是常有的事。 他打开电脑启动游戏,想了想,给老a发了条消息:“在忙吗?” 老a简短地回复。 “不忙。” “打不打怪猎世界?黑龙。”他也不晓得自己哪根筋搭错了。 那边大概是有点惊讶,显示了好一会正在输入。 “发集会码。” 陆西安和萌新接了任务在月辰集会等着,他打字嘱咐着萌新打黑龙的注意点,最后补了一句“情况不对你就回归球营地待着”,活脱脱大佬的口吻。也许在现实中陆西安只是个普通人,但在游戏里争抢抱他大腿的多了去,风光无限。 很快老a就进来了,轻弩玩家。在这个号称怪猎暖暖的游戏,他俩居然都是罕见的男号,俩人统一黑龙套,但是外观时装搭配不同,看上去差距蛮大的。陆西安用的是天地煌啼龙的幻化,这种西域风贼帅,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老a则是散件搭的,看上去像个大玩偶。 老a接了任务,还非常慷慨的请了三人的猫饭。 三人准备,任务开始。一番加载来到了黑龙boss战的准备场地,陆西安和老a各嗑各的buff药水,乘上翼龙飞往残垣断壁,那里末日般的黑龙已经恭候多时。 陆西安开了mod,他能看到黑龙在三人组队中十一万二的血,毕业套下来也就一刀几百,那夸张的血条看着就头疼。 见面一发精准的见切躲掉龙吼的负面效果,黑龙歼灭刀对着末日般的巨龙就是两刀平砍,袈裟斩接上气刃连段开白刃。抓住机会套上不动衣装,飞翔爪勾住龙头,跃起斩下复读两遍,龙头的鳞片在他的攻势下破开。落地瞬间他已经预判到了龙炎吐息,近距离纳刀大居合接气刃大回旋,直接越过了开刃的第二阶段,他已经红刃了。陆西安心想着这把发挥稳定,抓紧硬直对准龙头输出,刀刀会心,这是为黑龙的三阶段做准备,只有破头才能降低三阶段龙炎的伤害,否则很容易被秒。 而一旁的老a闲庭信步,一手黑龙轻弩,打着三级贯通弹,简单粗暴,输出直逼陆西安的太刀侠。 萌新在把黑龙全身破鳞软化之后就很自觉的回归球溜了,任务的死亡次数有上限,把失误的机会留给大佬。如果是别的boss这样坐享其成的行为陆西安高低也要问候几声他祖宗,但黑龙不同,这是游戏最强的boss,一旦失误多了或者脱离节奏,几十分钟的输出就会功亏一篑。 黑龙仰首一声怒吼,他状态不行没能躲掉这一声,老a带了防音抗性丝毫不惧。陆西安的挑战者技能才刚发动,黑龙就被老a接连几发穿甲榴弹又打出一个小硬直,近距离接起爆龙弹。陆西安也抓住机会对着龙头一发气刃突刺,登龙斩,气刃兜割。 两人节奏和配合打得都很好,黑龙的仇恨值被很完美的拉住了,短短几分钟血量已经下去了两万多。眼见两人伤害基本持平,陆西安不可避免地爆发出男人间的胜负欲。 气刃连段成功破头,黑龙在倒地大硬直中腾空而起,转二阶段了。 萌新在聊天公屏打出一连串666,并非不说话装高手,他们没空回复。 镜头拉远,黑龙在天空发出致命的吐息,炙热的火焰大面积袭来,扑满整个场景。看上去演出效果很强,触之即死,但实际上每次转阶段的龙炎都是白给的,地图上都给了躲避掩体,来得及就不会被秒。 二阶段重新破鳞软化,不动衣装的效果正好结束了,陆西安被硬生生从龙头上甩了下去,硬吃一发龙车。眼瞅着要失误被秒,老a给他奶了一口生命大粉尘,还抽空打字一句“稳点”。 老a输出已经超过他了,不知道怎么打的,打黑龙他还从来没见过轻弩比他太刀侠输出还高的。 纳刀,一个帅气的背身大居合平稳度过二阶段,又破了两次头,陆西安在龙头上硬生生打了两万七的伤害。 半血转三阶段,龙炎化作蓝火,但在陆西安和老a两位高玩面前显得软弱无力。老a的贯通已经打完了,转打散弹,伤害占比逐渐被陆西安超越。期间各吃了几次伤害,无伤大雅。 屏幕提示击龙枪已可以使用,他们没有人去开装置,真正的高玩不需要这个,节奏就是一切。 找准机会,最后一发居登,陆西安跃上龙头。恍惚间角色的身影与叶列娜重合了,从天而降,巨龙在气刃兜割中倒地。宏伟的bgm响起,庆祝这场理所应当的胜利,萌新公屏打字大佬牛逼。 “玩的不错。”老a打字。 在这场陆西安单方面跟他的小比试里老a输了,陆西安摆出胜利者的大气度:“客气客气,你轻弩打得也挺好。” 其实硬要说打伤害,陆西安用斩击斧无脑零解打黑龙伤害要高得多,太刀反而没那么好打,但重点在于,好不好打是一回事,主要是帅! 萌新一边挖龙尸素材,一边感恩戴德,在群聊里把陆西安夸的天花乱坠,别人一夸他就自傲起来。关了游戏,还继续在传授他打黑龙的经验,入职的事情已经抛在脑后。 “陆西安!谁教你西服用水洗的!从哪来的西服还不从实招来!” 老妈气势汹汹的喊叫声穿透力极强,吓得陆西安摘了耳机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赶紧放下游戏去安抚太后娘娘的盛怒。 “错了老妈!” 第7章 十字路口3 深更半夜,死党一通电话打来。 “不理我是吧!白天这么多消息看不见?” “别叫别叫,”陆西安睡眼惺忪,一股子起床气,正想问候对方老母,突然认出了这是死党的声音,曹文俊,“卧槽大晚上打电话来你是真的有病!” “两分钟说完。高中同学群你看了没?” 他回想起白天似乎看到过,高中同学在筹划办聚会的样子,烦心事太多就给抛在脑后了。 “看到了,咋了?” “什么咋了,你去不去啊?” “去啥啊?” “高中同学聚会!我去,一块不?”曹文俊说,“记得高中班里那个富二代不?肖云,老有钱了,人家请客聚餐。白食不吃不是纯纯脑子有病吗?” 陆西安还迷糊着,满口答应:“我去我去。” “中午十一点长青酒店!” “行行行,挂了,困死我了。”他说,“哦对还有那套西装,不小心弄脏了过几天还你昂。” 次日中午,陆西安骑着共享单车来到聚会地点,抬起头,高楼耸立金碧辉煌。昨天他还在这被绑架,今天又来了,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陆西安一身t恤衫大裤衩,与高端酒店显得格格不入,站到大堂门口,连保安都想赶他走。他脸皮再厚也顶不住这种异样的眼神,掏出手机给死党打了个电话。 “说一起来的你人呢?” “别狗叫,来了来了,看到你了。” 路对面曹文俊头上戴个棒球帽在向他招手。陆西安定睛一看,果不其然,t恤衫大裤衩运动鞋,没比他好到哪去,算是找到组织了。 两人一个照面,朝电梯迈出硬气的步伐。 大堂经理见状凑了过来,彬彬有礼地问:“肖先生定的包间是吗?” “对对对。” “十四楼请。” 陆西安心思高端酒店就是不一样,坐个电梯还有大堂经理亲自按楼层,还鞠一躬再出去,果然有钱人要的就是这个服务。可惜他昨天来没能享受到此等待遇,因为他是被装在行李箱里运进来的。 电梯叮地一声停稳,两个土狗迅速找到了同学定的包间,柚木双开门比大象都高,推门进去,富丽堂皇的包间把他俩镇住了。一双双鞋子踩在擦的发亮的大理石板上,倒映着奢华的吊顶,他俩像是两个野蛮人进了皇宫。 “五星酒店就是高级!”曹文俊一声感叹。 整个包间内差不多三十号人,分成两个桌,班主任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基本都是女生,好多他都不记得名字了。聊的正火热,老班第一个发现他们进来了。 “陆西安!曹文俊!你俩还一块玩呢!”老班给他俩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曹文俊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斜嘴笑,贱兮兮的。他俩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从小学就一起打盗版游戏王卡片,相互嘴硬耍赖,就这样一直到了现在。 老班用力拍了拍陆西安的背:“你小子,长高了!” 陆西安回以傻笑,像是多年前上课发呆被老班拍醒那种,习惯性。 这场聚会请客的是肖云,当年班上大名鼎鼎的阔少,家里就是做时装生意的,中分头,身上范思哲、burberry,首饰耳环一样不少,高调到了骨子里,看到有新人来了就上前招呼:“来来来,能喝酒吗——你们坐这桌。” 通过短暂的对话,陆西安怀疑他根本没认出来自己是谁。 “你确定你能喝酒吗?”他偷偷问曹文俊。 “废话,我酒桌战神千杯不倒!你说这话就是看不起我。” 曹文俊气势汹汹,坐下就嗑瓜子,虽说一身t恤大裤衩,依旧打出了成功人士的气质,和周围的老同学聊得火热。 “老陆?” “对对对,是我。” 陆西安处理不好这种场合,一声一声应付着搭话。他就是单纯来吃顿饭,他以为曹文俊也是,心说一声可恶的叛徒。 聚会的核心主要围绕着老师和当年那几个班干部,请客的富二代也在其中,至于其他人更像是“气氛组”成员,来凑数的。 他正嗑从死党那抢来的瓜子,眼尖看到了一个穿裙子的女生在和当年的数学老师有说有笑。女生有点婴儿肥的脸上画着淡妆,小巧玲珑的鼻子上戴个圆框眼镜,头发精美的盘起来,身上复古的亚麻小衬衫上打着丝带领结,一身浓浓的日森风。 他想起女生的名字叫夏一晴,好几年过去了她没怎么变,陆西安一眼就能认出来。 死党原本还在和人唠嗑,这会儿又扭头冷不丁对他说一句说:“看啥呢看,人家大学找到男朋友了,又高又壮又有钱。” 陆西安十分无语:“滚滚滚,你偏要贩这个剑是吧。” 聚会的气氛不错,每个人都有说有笑,好像真有那么一刻回到了高中的感觉。 市十七中,夏一晴是在高二做的他同桌,那天班主任调座位,她抱着课本很文静地坐到他旁边来,穿着平平无奇的校服,身上干净雪白,脚上一双小白鞋,但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夏一晴是那种所有男生都会喜欢的小巧可爱型的女生,总有那么几个男生心里对她有着小九九,陆西安此番羡煞旁人。 陆西安不爱听课,但他上课的时候爱偷看她认真听课学习的样子。靠窗的座位,她伏在课桌上一笔一划记笔记,发丝自然的垂下来,像柳枝一样,微风一吹就轻轻摆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似乎每个人的初恋都是这么个味道。 春心萌动的少年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文静的小姑娘。他觉得夏一晴一定是最宜家宜室的好女人好媳妇,如果哪个男人能把她娶回家那一定幸福爆了。 可是陆西安死直男,不会讨姑娘欢心。陆西安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晚自习前给她带饭,体育课往她跟上凑,癞皮狗似的缠着人家。本来班主任是想让她带带陆西安这个差生,不曾想半年下来她的成绩也被陆西安带坏了。班主任把他俩座位调开之后,还不死心,他做了一个充满勇气的决定,告白。 仲夏夜、操场,他的鲜花是楼下小区偷摘的月季,寓意纯洁的爱情,浪漫透露着丝丝忧郁,高贵饱含着点点温柔。他默念着爱意盎然的告白台词,感觉自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他不是诸葛亮,东风到底也没来。 告白应该是胜利的号角而不是发起进攻的冲锋。人家根本不喜欢他,平时烦他烦得要死。他费尽心思把自己感动足了,可小姑娘不吃这套,只觉得他有病。 回过头来才发现,花在书包里闷了一天,蔫儿了。 他难过了好久,再也没喜欢别的姑娘。 “人都来齐了吗?老师,那我们就开始吧?”肖云还有模有样地征求老师的意见。 “好好好,我们开始吧,年纪大了架不住饿了!” 门外恭候的服务生手腕轻轻晃动摇响餐铃,从走廊推来一辆辆摆满食物的餐车,按照凉菜到炖汤的顺序依次上菜。揭开精美食物的白钢餐盖,腾腾热气混合着食物的香味飘溢。 当年的班主任举酒致词,所有人配合着起立碰杯。死党胃口不错,接二连三地动筷子,对五星级大酒店的饭菜质量赞不绝口。陆西安吃不下,他漫不经心地夹了点凉菜,眼角的余光在看夏一晴,但夏一晴没在看他,在和当年的好闺蜜一起叙旧。 三十多人的聚会,整整两桌坐满,氛围热火朝天,好像每个人都过得不错,交流起彼此的学业生活。只有陆西安时不时接上一句,局外人似的。 混得好的侃侃而谈,混不咋滴的都没来,陆西安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来的中混最差的。正好偏有一个刺头嘴欠问起大家现在都在做什么,一个个要么在读研要么找了份不错的工作,问到陆西安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答。 他总不能说,“灵活职业者”或者“待业状态”吧? “哈哈,老陆你不会真去搞电竞了?”一开始发问的刺头说完一桌子人开怀大笑。 夏一晴也笑了起来,跟他说了几年来的第一句话,却是:“我记得你当年游戏打挺好的,可以发展发展网络。” 别人笑他就跟着笑,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 都是同学,没什么恶意,但陆西安就是很尴尬,好像自己在曾经喜欢的人心中挺无能的。其实他真有做美梦想过在电竞赛场上叱咤风云,但是他奔二十二了,别说入行,该退役了。 他上学时候的德行大家都知道,成天不学习,上课睡觉下课放飞自我,有回晚自习翻墙出去上网还撞到了副校长,让班主任好生盛情地邀请了他老妈去办公室喝茶讨论他成天不学习究竟想干啥。 那是他第一次担心起自己考不上大学该怎么办,老妈一个人养活他不容易,他可以不高兴了就去网吧玩上一整天,老妈只能在家做着家务流眼泪。 陆西安腆着脸笑,不能破坏聚会氛围。其实他都快无地自容了,真后悔请假来了这次聚会,明明他的生活已经在向着正轨发展了,他努力打工,每天关注着各种各样的招聘讯息,回首却发现自己真烂。 “淦……”这就是他表达难过的方式。 死党看到他不起眼的失落,恨铁不成钢,昂首挺胸冲着所有人大声开口,底气十足。 “他现在搁外企上班呢!奥地利公司!” 这种事情显然谁也没有想到,外企自带一种莫名亮丽的光环,曾经的网瘾少年居然跻身了白领阶级。 “喔,牛逼啊老陆!” 夏一晴少女感十足地伸出两个大拇指:“厉害。” 就连请客的富二代肖云都主动站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杯白酒,据说比茅台都贵,今天聚会准备了一整箱。 “我们一块喝一个——祝老陆前程似锦!” 陆西安一饮而尽,他不懂酒也不会喝,没品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但就是酒量好。喝完酒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往死党身边靠拢,舌动唇不动:“你在说啥呢,我没被录用啊。” 曹文俊一脸嫌弃:“装啊,这种场合不就是拿来装的!谁寄把在乎你混得咋样,你就当自己录了,狠狠的装,谁知道你是什么牛马啊?” “淦,你说的好有道理!” 他心想酒桌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这个话题很快就会跳过他。 “哪家公司啊?我也在外企诶。” 他万万没想到,夏一晴居然跟他搭话了,还正巧是他想回避的话题。 “米德加特企业……你听说过吗?”陆西安故作镇定,嘴里塞了口凉菜咀嚼好让人看不出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夏一晴惊呼一声,“那个做基础科研的公司,我听朋友说比世界五百强的很多企业都要厉害,好多麻省理工大学毕业的学者都在那里工作!” 陆西安有点怀疑他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东西,或者说她只是一个被米德加特公司的马甲所蒙骗的单纯少女。 “嗯……确实是这样。”没有必要争论,顺从。 “这种公司招聘都是先有萝卜再有坑,我刚毕业的时候也给他们投过简历……但是他们没给我面试的机会,”夏一晴脸上不知是沮丧还是什么,“你在那里是做什么工作的?” 陆西安思索了一番,这个问题难度有点大,前面可以报个真实的企业名,这会儿他总不能说“炼金工程师”吧。 “文职。”他含糊其辞。 饭吃着吃着,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老a发来的消息。这家酒店就是米德加特公司的财产之一,老a正好住在他楼上。 “想好了吗?”这是老a问的,关于他入职的事情。老a好像这几天就要回奥地利了。 他回:“再宽限几日,我在你楼下吃饭呢。” “那你应该早点跟我说。”老a发了句这样无由头的话。他也没在意,把手机放下去了。 班主任坐在主位高谈阔论,看样子是有些微醺,毫不吝啬词汇得夸这是好酒。肖云坐在他旁边,酒是他带来的,听到这话喜上眉梢,一个劲给老班倒酒。 气氛到位,陆西安也放开了,跟着他们喝酒的这一桌子玩起酒桌游戏,屡战屡胜,愣是给一桌子人灌红脸了。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了包间房门,陆西安以为是加菜,他正好想吃点水果甜品,但进来的是一位穿着考究的男人,身穿黑燕尾的管家服,打着繁花落坠般的胸巾,朝他们彬彬有礼地开口。 “请问,陆先生在吗?” 酒桌安静了些,老班还在跟当年的学生吹牛,其他人好像没几个人记得有姓陆的同学了。 “搞错人了吧?”有人开口。 陆西安也觉得不可能是自己,搞不好是走错包间了。他们纷纷看向这次宴请同学的东道主肖云,他也顺应目光,骄傲地站了起来:“哈哈,你在说我吗?免贵姓肖。有什么事吗?” “肖先生你好,”见询问无果,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是长青酒店的经理,请问陆先生在吗?” 夏一晴清澈的眸子在看陆西安,雄性都是会在雌性面前挺直腰板的,他突然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了上来,不假思索地举手:“我姓陆。” 经理的视线落在陆西安身上唰得亮了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陆先生,幸会幸会,”经理一上来就紧紧握住他的手,“饭菜还合口味吗?” 弄得他好像什么高级领导来乡下视察。 陆西安在这份热情面前手足无措:“还行,挺好吃的啊。” 在场的同学都懵了,因为这话应该问的是肖云这个东道主。 “您满意就好,”经理客气道,“我看您这边人多,给您加了几道主厨的特色菜,还请您务必尝尝。” 面向两桌师生,经理背过手去微微欠身,谦逊而不失得体。 “陆先生赏脸长青酒店,令寒舍蓬荜生辉,今天这两桌的消费都算我的,祝各位用餐愉快!” 轻轻摇响餐铃,又是几道菜品在餐车上推来,每人一份的黑松露蛋白蒸银鳕鱼、红酒炖鸡、法式香煎鹅肝……还给每位女生都上了一份玫瑰奶油可丽饼。 大部分都是经典的法式菜系,桌子都摆满了,给陆西安看得眼花缭乱,他这辈子也没吃过这种高级玩意啊。 最后服务生带着白手套,端来一瓶躺在木盒丝缎里的红酒,经理小心翼翼地捧着底座把红酒接了出来。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瓶罗曼尼康帝,具体来说是1990年份的罗曼尼康帝酒庄李奇堡干红葡萄酒。这一瓶复古红葡萄酒价值超过美元,甚至超越了整个包间总消费的好几倍!没人知道经理拿出这样一瓶酒来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 一片哗然中,经理陪着笑,弯腰将红酒送到陆西安手上。 “你你你,你干嘛?” 陆西安都怕自己粗糙的老手把酒瓶划破了,这摔了打了他可赔不起啊。 “我这边为您准备了一点小小的心意,”经理带着服务生恭恭敬敬退出包间,“不打扰了,请慢用。” 小小的心意、罗曼尼康帝?! 肖云脸色不太好看,这啥情况陆西安也不知道,就莫名其妙把东道主的风头给狠狠压下去了,所有目光都在他身上。如果视线有温度那他一定都被烫熟了。 “卧槽装起来了,你花多少钱啊卧槽!”曹文俊觉得他拽爆了,比当事人还要兴奋。 老同学都炸开了锅,一口一个陆总喊起来,邻座的曹文俊一个劲推搡他肩膀。夏一晴也在惊讶地看他,好像几年过去他已经和老同学不在同一个世界了,睥睨群雄,就连五星级酒店的经理都要巴结他一个年轻人。 “好小子!”班主任也跟着起哄。 作为目光的中心,陆西安本来坐立难安,迎合着也慢慢傻笑了起来。他心虚啊。趁人不注意偷偷拿出手机,在桌子底下给老a发了一串问号。 这事除了老a还能有谁,刚跟老a说完在他楼下吃饭,老a那句意味深长的“你应该早点跟我说”,不出二十分钟经理就登门拜访了。 没一会,老a回了消息—— “我告诉经理,你是左总管的客人。好好享受吧。” 他先是愣了一下。 卧槽,义气,够义气啊老a。 他鼓起了勇气,学着肖云的口吻:“菜都上齐了,老师,那我们开始吧?” 第8章 十字路口4 聚会一直持续到傍晚夜色降临,这群老同学凑到一块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期间经理送来了不少水果茶点过来,每回奉承陆西安几句,一伙人就嚷嚷着“陆总”起哄,倒是没有什么人在乎那段小插曲。唯独东道主肖云的脸色不太好看,无所谓,反正陆西安读书那会就不喜欢他。 至于那瓶金贵的罗马尼康帝陆西安给人送回去了,他野猪吃不了细糠,这酒给他喝属于是糟蹋了。 号称千杯不醉的曹文俊坐椅子上傻笑。平时吹自己怎么怎么厉害,真上桌子了最不行的就是他。 陆西安扶着他跟同学一一告别,好像自己才是聚会的主角,轮到夏一晴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心想这些陈年旧事都该过去了,没有多说什么。 “老班,走了昂!”他招呼一声。 从包厢出来,经理硬要叫人开车送他们走,他拒绝了。陆西安也懂社会上的事情,能少受人恩惠就少受人恩惠,大部分得来的人情都是要还的。 电梯一路下行,他扛住曹文俊的肩膀从酒店大堂出来在路边等车。今晚天气不错,夜空无云,星星点点如同琉璃闪烁,直直洒下淡黄的月光,不像昨天那样月黑风高。 夜风吹在身上凉丝丝的,陆西安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眼天空,但愿今晚没有飞龙。 即便聚会已经结束了,曹文俊还是激动万分。 “卧槽,我跟你说今天真是给你装到了!你咋整的这一出,花多少钱啊?”在他印象里陆西安一直就是穷逼一个,没毛病,现在也是。 只不过这次不一样,沾了老爸当年的光,他是“左总管的客人”。 曹文俊虽说是喝多了,嘴还是刀子似的:“你不会是为了在初恋面前装逼打脸充胖子吧?” 往事不堪回首。 “滚滚滚。”陆西安撒起谎来不打草稿,“我正好认识个朋友是这家酒店至尊vip,蹭顿饭还不是简简单单。” 指代老a,真假参半。实际上他根本也不知道长青酒店是个什么会员制度。 “邪门,你最近怎么突然这么出息?”曹文俊说,“不摆烂了?” “啊?我哪里出息了?” “卧槽,这还不出息,”曹文俊酒喝多了有点语无伦次,“诶诶讲真的,你面试的那家什么什么公司真像夏一晴说得那么牛逼?” “是啊。”陆西安不假思索。 人家社员白刃砍飞龙,能不牛逼吗,现代社会还有哪家公司能干出这事? “那你凉了,我估计你面试没戏。”曹文俊咂咂舌,“如果你能过,我家楼下那条阿黄都能考上大学了。要不别求职了跟我一块考研吧,我贼积极向上,我这波要考研二战。” 陆西安没仔细听。夏一晴正好在不远处也在等车,陆西安看着她上了一辆黑色的奥迪a6,那应该是她男朋友来接她了。驾驶位上是个又高又壮的背头男,方向盘在手里都像玩具一样。夏一晴上车冲那家伙笑,好幸福的样子,然后还主动索了个拥抱。陆西安在前头看得一清二楚,心想大白菜给猪拱了。 “狗子,有个事跟你说。”陆西安喃喃。 “你说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我其实面试过了,昨儿一早就过了,但是同意入职就要去奥地利上班,我在想去还是不去。” “你,过了?”曹文俊瞪大眼,“坏了……我家楼下阿黄真能考上大学了……” “不损我两句你身上有蚂蚁在爬是吧?” “不是,我就搞不明白了还有这种好事?他们看上你啥了,我怎么感觉是骗你去缅甸嘎腰子?” 倒也确实有这种可能。 “沾我老爸的光,我老爸以前在那个公司上班,大概是觉得我能子承父业。”陆西安感到说起实话来真轻松。 听到这里,曹文俊手插兜里踌躇,神色有些凝重。因为他也知道陆西安家的情况,但只曾听闻不曾眼见,陆爹大概去世了得有十几年,好像这个世界里压根就没这个人。 “你……老爸?” “对啊……我老爸。很久以前了。” 曹文俊脱口而出:“去啊,为什么不去?” 陆西安以为他多多少少要装作犹豫一会再故作深沉地问他具体情况,不愧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死党,缺心眼子。 “淦,跟你说话浪费时间。”陆西安朝他竖了个中指。 “卧槽赶紧去,我兄弟在世界五百强上班我老有面子了!”曹文俊喜上眉梢,“赶紧去,到时候我上奥地利找你玩。” “哪有那么简单,我还在纠结呢傻狗。” “纠结啥?” “我不知道啊,反正没那么简单。”陆西安悻悻地摸鼻子,他不能跟曹文俊说他要去的是个跟炼金术和飞龙打交道的公司。 结果看到曹文俊反过来冲他竖了个中指。 “卧槽你这个人真的是傻逼,你真的纯纯傻逼一个带着答案问问题,我真受不了你,”曹文俊说,“你纠结是因为你想去,你不想去压根不会跟我说,才没那么多废话。” 陆西安蔫儿了,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 “我也有顾虑啊……”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旦答应左总管,他的生活就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就像克里斯托弗.诺兰的《星际穿越》,他就是里面的库珀,面临着留在地球还是去到外太空去寻找新世界的选择。外太空多美啊,群星闪耀,一个空前伟大的冒险机会来敲门,但对于库珀来说,他却需要付出离开家人朋友的代价去追逐这份希望。陆西安一个大男人当时看到这里哭得嗡嗡的,他真希望库珀能留在家人身边,库珀还是走了,尽管这是一条不归路,甚至不知道哪天才能结束冒险回家,就连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他真正哭的原因不是因为库珀,而是因为小女儿墨菲。库珀走的时候,墨菲撕心裂肺地喊着“stay”“stay”,豆大的泪珠从小脸上掉下来,心都碎成好几片了。他老爸才是库珀。丢下一切,走了。 现在轮到他是库珀了,又或者他啥也不是,他只是电影里那块玉米地,一辈子的结果就是枯死在地里。 “你有个锤子顾虑。你这二十多年不就纯摆烂。”曹文俊一语道破。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 陆西安二十一岁,一事无成。他只会低着头,在便利店的收银台滴、滴地扫码,有客人一进门他就喊欢迎光临,要么坐在电脑桌前游戏一打就是一下午。也许未来找份还算靠谱的工作,靠相亲找个媳妇结婚生子,最后在病床上死去这就是他的一辈子。 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他加入米德加特这些就会不一样。 曹文俊深吸一口气,丝毫看不出醉酒的样子,撑着手臂坐在街边的路沿上。吊儿郎当的样子,陆西安却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他几乎是沉吟着说:“我每天到你家接你,我们出去喝酒笑闹,那很棒但我一天中最棒的时刻,只有十秒,从停车到你家门口,每次我敲门,都希望你不在了,不说再见,什么都没有,你就走了,我懂得不多,但我很清楚。” 陆西安愣了一下,他心里怪怪的:“好有哲理,你从哪抄的?” “《心灵捕手》,老好看了,我叫你看tm又不看。” “你不也没看《星际穿越》?”陆西安嘴硬。 “别叫别叫,”曹文俊双臂环胸,充满不屑:“知道这台词什么意思不?” “说来看看?” “意思是,虽然我们玩得很好,但是我希望你离开这儿,我希望你过得更好,如果有天你离开了,不用跟我打招呼,我知道你去干什么了。”曹文俊哼哼唧唧,“今天这次给你装到了,我希望你每天都能这么拽,不是啥狐假虎威。” 陆西安呆傻了一下:“干嘛这么肉麻啊你……” 他低下头,眼帘微垂,其实给这货感动到了。平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偏偏今天字字珠玑。 好像真的就是这样,他纠结是因为他想去,人都是这个德行,不想做的事情才不纠结。 陆西安是个很俗气的男孩子啊,他想出人头地,想要不一样的生活,也想看看老爸当年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就像电影的最后远在地球的墨菲长大后加入了nasa,也随着老爸库珀的脚步去了外太空,建起空间站,库珀空间站。 “人生就是这样,你要学会一个人把路走下去。” 曹文俊看着他的眼睛说。 “去吧,想去就去,哪来那么多事。” 一辆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了,司机摇下车窗,大大咧咧地问他们去哪。 曹文俊拍拍屁股爬起来,像个二愣子。 “西服送你了,饯别礼。要别的没有。” 把曹文俊送上了出租车,告诉司机目的地,合上门,出租车就开走了。他站在路边看着尾灯远去,直到成为一个光点晃动。 夜风清凉,吹醒了他那喝得微醺的脑子,一瞬间犯了个哆嗦。他感觉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一直都是个差劲的衰仔,如今陆西安是个成年人了,梦醒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和人生摆在自己眼前。也许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成长是个奇妙的过程,不一定非要有什么波涛汹涌,也许只是在某个凉风习习的傍晚让人幡然醒悟。 人们常说每个人都有机会选择自己的命运。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自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陆西安在泥潭里挣扎了二十一年,如今窗外像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蜘蛛之丝》里一样,上帝从天国为他垂下了蜘蛛丝,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陆西安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面前车水马龙,他没有给自己也叫辆车,而是站在路边,拿出一直放在怀中口袋的黑金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左总管,我去。” 沉寂了良久,电话里郑重地回应。 “明天上午十点你的护照和签证送到,我派阿尔伯特去接你。具体的入职事项落地后有人事部专员负责。陆西安,欢迎加入米德加特。” 陆西安活了二十一年,碌碌无为,他不相信人活着是有使命的,殊不知从这一刻开始,他的人生才真正迎来了开始。 第9章 坎特伯雷公馆1 “老妈,我找到工作了。” 在这件事情上陆西安选择了先斩后奏。 老妈下了班在网络电视上追剧,听到儿子回家就是这样一句话震惊无比。 “啥工作啊?在哪上班?” 陆西安硬着头皮开口:“去奥地利。” 他先是试探性地只说了个国名,害怕老妈直接知道是老爸当年工作的公司她会难过。他甚至已经想好了退路,打算先看看老妈什么反应,如果老妈反应比较激烈,他会编个别的公司名告诉老妈他是去干公司翻译的。他在语言方面很有一手,毕竟大学学语言的,至少英法德都能说上两句。 “奥地利?咋这么远也不跟妈妈先商量?”老妈暂停了电视,脸色铁青,满口怨气。 陆西安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一口气,老妈很可能也并不知道老爸当年的工作。换作陆西安也不会让老妈知道,老妈能不能接受是个问题,最主要他不想让老妈担心。 “我不正要跟你商量嘛。”陆西安搁沙发上一坐,手里端着杯水,老老实实挺腰坐正。这是他家正经谈话的必要仪式,l型沙发,他和老妈各坐一边,暂停手里一切事情,不准看手机。 “啥公司啊跟妈妈说说。” 陆西安坦然展示出那封面试邮件,学做清宫太监的样子把手机端到老妈太后面前让老妈亲自点开那条公司网页链接。 他这时候庆幸起米德加特公司的严谨性了,他们至少在表面做的毫无破绽。 老妈看完严肃地开口,好像在审讯一个犯人:“已经确定下来了?” 家里那只肥英短趁机躺到陆西安腿上,他顺势揉了把猫咪的肚子,心想他就要离开小猫了,不过作为家庭的一份子老妈一定会好生养它的。 “对啊,明天就走。” “明天?!哪有这么快的,儿子你不会被卖了还给人家数钱吧?”老妈听着不对眉头一皱。 陆西安见老妈果然不信,老江湖没那么好糊弄,又掏出了手机,展示出公司给他订的两张机票,一张是庐州飞首都,还有一张首都转维也纳。 足足价值四万八千人民币的单程头等舱机票赫然摆在眼前。 “啥情况,机票都买好了?你哪来那么多钱?” 陆西安挠挠头,这句是大实话:“公司买的,跟我又没关系,我哪买得起这么贵的机票。然后公司还给我办好了护照跟签证,明天有同事送过来跟我一块走。” 老妈愣了好一会,他费了好大劲才解释清楚他是去干嘛的,这份工作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说得感天动地,情到深处还抹了几滴眼泪。对不起妈妈,你生了个满口谎言的儿子。 他在想他一定不会像老爸那样彻底消失,他只是去磨炼了,总有一天会披星戴月回来。 老妈沉默了好久才勉强接受,从他怀里把小猫夺走,好像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已经翅膀硬了飞跑了,只剩下她和小猫孤苦伶仃。 “你得把你同事电话留给我,别把我儿子拐跑了我上哪找人去!” “行行行,老妈说了算。”陆西安毕恭毕敬。 “走这么急东西都没办法收拾了……”老妈喃喃自语。 “我又没什么东西可带,带几件衣服鞋子就差不多了。”陆西安长了颗大心脏,极简主义,出门从不带行李。 老妈瞪了他一眼,他整个人一阵发毛。 “那哪行!床单被套毛巾牙刷内裤袜子电脑你就啥都不带吧?马上入秋了毛衣羽绒服也得带上,哦对,还有现金,带点现金。人奥地利用欧元是吧?明天一早妈妈去银行换点。咱再带点特产你过去给同事尝尝。” 老妈气势汹汹,拖出了家里最大的行李箱,足足四十五寸,能塞俩人进去。那是有回她看网上做活动买的,这么大的箱子从来没用过。 “你看看,那么多衣服鞋子留在家里你又穿不上,都带着!” 陆西安吃完最后一顿早饭,内容是一大碗肉汤面和几个饺子,混着煮的,还有四个茶叶蛋。老妈就想他可劲吃,搞得好像以后就吃不饱饭了。 老妈为他收拾行李到半夜,一大箱不止堆在家门口鞋柜,陆西安已经开始愁眉苦脸这些大包小包怎么带走了,不知道行李托运的额外价钱公司报不报销。 “我走啦。” 他跟怀里的肥猫轻轻地讲。做只猫就是好,什么也不知道,还嫌他烦从怀里跳出来舔毛去了。 陆西安没多纠缠,站到镜子前,头发用水淋湿,如狮鬃般杂乱的黑发因吸水而随意地垂在他的额头。再用吹风机吹干,发型精致地梳成为三七分,打上发泥发胶定型,他给人的感觉一下子变得潇洒了起来。 “搞快点,马上你同事来了你还磨叽呢!”老妈开始催了。 “知道了!” 陆西安三下五除二穿上黑色西装,白衬衫打底,照着手机视频里教的方法笨手笨脚地系上一条窄领带。这套衣服他自从借来还是第一次穿上,一想到沾过龙血还不免有些膈应,但这确实是他能找到唯一一件比较正式的衣服了。 就是尺码不怎么合适,稍微有点小了,有种奇怪的既视感。精神小伙。 上午十点半,阿尔伯特准时敲响他家房门,严谨到每一颗纽扣都是亮闪闪的。开门的是他老妈。 阿尔伯特第一时间礼貌地开口:“阿姨好,我是陆西安的同事。” 纯正的中文,老妈听到那叫一个喜,眉梢眼角都在悦动:“哎呦,你就是我家儿子说的那个老a吧,你好你好……我是陆西安的妈妈,这小子还麻烦你来接——陆西安,收拾好没有?!” “来了来了!”陆西安从卫生间里钻出来,往自己身上喷了点男士香水,隆重万分。 陆西安换上皮鞋,背上一个大旅行包,一手一包行李,左牵黄右擎苍,好像是要去奔赴战场。 “行李多,我送你们去机场。”老妈说着推来那个巨大号行李箱。 陆西安觉得多此一举:“老妈你别送了,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机场远又不方便,你就在家待着,我下飞机给你发视频昂。” 他手里提着东西和老妈轻轻拥抱一下,算是告别,像当年离家去上大学一样。 “不用送了阿姨,我来吧。” 阿尔伯特主动从陆西安老妈手里接过行李箱,拎起来的一瞬间肩膀猛的向下一沉,差点没站稳。 “带这么多东西你是认真的吗?”合上门,这是阿尔伯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没办法,我老妈塞的。”陆西安冲他挤眉弄眼掩饰尴尬。 一辆日产途乐送他们去的庐州新桥机场,他们的飞机准时准点从机场出发,从城市上空划过,引擎声轰鸣。 陆西安曾经生活过的土地成了模糊的一片,如今在他脚底下慢慢远去。他没有留念,直到飞机突破了云层,那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景象,千里蔚蓝,远处白光灼目,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了太阳,宛若新生。 第10章 坎特伯雷公馆2 两个小时的航程转北京,飞机直飞维也纳,十四个小时到达奥地利领空。 飞机在同样一片轰鸣中从云层里下降,好像白鸟一样轻盈,停靠在施威夏特机场。他们在正午登机,落地已是黎明,天光微亮。 这是陆西安长这么大第一次坐飞机,还是头等舱。他太紧张了,硬是睁了一夜眼,没办法入睡,就像小时候在春游的前一天彻夜难眠。 舷梯降下,陆西安顶着个熊猫眼走出舱门,阿尔伯特紧随其后,手中提着一个装电脑的公文包,这就是他全部的行李。 陆西安往旁边站站不挡住别的乘客,用力伸了个懒腰。五月份是初夏,气温比较凉爽,基本温度在20度左右,但他有种当年通宵早上从网吧出来浑身冷嗖嗖的感觉。 “我们怎么去公司啊老a?”客运大堂里陆西安冲阿尔伯特问到。 “左总管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公司派人来接机。”阿尔伯特提着公文包朝出口走。 “等下。” 陆西安叫住了他,然后凑过去一个合拍,摄像头对准自己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发给老妈,任务完成。 “这是在干嘛?”阿尔伯特疑惑。 “别介别介,家里有个老妈,录个视频证明我到了。” “行吧,”阿尔伯特说,“你先去拿托运行李,我在海关出口等你,回头见。” “完全没问题!”陆西安信誓旦旦。 可阿尔伯特前脚刚走他就后悔了。 维也纳,位于多瑙河畔,是奥地利的首都和最大的城市,世界音乐之都。陆西安此刻感受到了浓浓异国风情,站在人流中央发愣,标牌上的字一个不认得,感觉自己一下成了不识字的老农民。 陆西安用他蹩脚的德语左拦一个乘客右拦一个乘客问路半天,不断打着手势好让这些老外明白自己的意思。去卸货区重新拿回行李,一个大旅行包背在背后,左手俩包,右手推个行李箱上面再搭两,好好一个小伙子快要被埋没在行李的海洋了,好不狼狈。 以至于过海关的时候警察都觉得他是逃难的,扣下来核实了好几遍签证,愣是把行李都翻了一遍,其中几个非常显眼的红色塑料袋吸引了警官的注意。陆西安从中国带的一众土特产全部遭殃,整整十斤的腊肉,还有粽子酥饼,大量携带未经申报的土特产,罚款四百欧。 陆西安欲哭无泪,咬着牙接过那张海关罚单,警察叮嘱他一个月内到海关驻邮办缴费,违规品全部扣下处理。四百欧啊,这点东西要不出国哪能这么值钱。 出了机场,外面是绿化极好的车道,作为全奥地利最繁忙和最大的机场,即使在清晨也熙熙攘攘,不断有计程车和c+k汽车从机场驶出。阿尔伯特在路边上等他,抽着支万宝路香烟,正好烟头燃尽,在垃圾桶上按灭。 “怎么花了这么久,还顺利吗?”见他来了,阿尔伯特开口。 “开门红。”陆西安手里攥着那张罚单,面容痛苦,放下手中各种行李挺直自己酸痛的老腰歇歇,“然后嘞,现在该干嘛了?” “公司的人已经到了。拿上行李,我们先去公司,然后再讨论你的住宿问题。”他朝着路边停靠的一辆黑色宾利商务车抬手示意,车辆立马发动油门靠了过来。 走下车的男人是个德国人,墨绿色的西服,两列排扣,口袋里装着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深棕的发色简直天生与他相配。 陆西安用大学自学的蹩脚德语打招呼:“guten tag!” 面前的男人像是没听懂,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你好,想必你就是左总管推荐的那位陆先生了。我是人事部专员安德烈,负责你的入职手续,很高兴见到你。” 陆西安万万没点到是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中文,感情满世界都在说中文。 “你好……” “你不必疑惑,我们大多数部门都要求掌握汉语,英语,印地语,西班牙语,俄语这五个世界上最高使用率的语言中的三个以上。你可以放心用中文跟我交流。”安德烈专员轻描淡写,伸出一只手。陆西安望着他伸来的手想了一会,握了上去。 他俩非常严肃地握了个手,好像两国领导会面。 陆西安意识到语言天赋在他们这是一点也不值钱,忽然感觉自己什么都不会了。 “哦……哦!”陆西安深吸一口气,硬气,就是硬气!拿出庸人的骨气来! 安德烈专员轻车熟路地拉开后备箱,在他的帮助下所有行李大包小包一顿塞,把后备箱塞的满满当当,费了好大力才把盖合上。 “请上车吧,今天的杂务还有很多,时间不等人。” 安德烈专员上前打开车门,手掌摊开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阿尔伯特丝毫不客气,放完行李就低头弯腰坐进米白色内饰的车内。 “好了好了我搞定了。” 陆西安带上车门,从后座上车,坐稳便向安德烈专员示意。发动机运转,车辆缓缓驶动。 “陆先生,这里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署一下。”安德烈专员夹着笔递出牛皮纸袋包裹着的一叠文件,“其中有一份劳动合同一份保密协议,我们离目的地还很远,签署前你可以仔细看一遍。” “不是吧,你们搞炼金的公司也有劳动合同这种东西?还真是米德加特炼金有限公司?” “我们是正经工作。”安德烈在开车,阿尔伯特替他说,“重点是保密协议,你应该看看——由于我们接下来要去的‘米德加特炼金有限公司’具有强烈的特殊性,我们的工作涉及到现代社会不曾知晓的阴暗面。因此,你有义务保密与公司相关的一切所见所闻,包括你在中国遇见的那条飞龙。如果泄露并严重影响到公司利益需求,后果自负,且最终解释权归公司所有。” “泄露倒不至于……我口风还挺严的……”陆西安拍了拍那几百页不止的文件,“可这也太厚了吧?这里到底有多少坑啊?” “没什么坑,基本都是些注意事项和条例讲解,闭着眼签就完事了。”老a不厌其烦,“我们所有人都签过,例行公事。” “好,老a我信你一回!”陆西安一咬牙,秉承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面对这份厚厚的文件,直接翻去了最后一页,签署上了“陆西安”三个字。 安德烈专员接过签署完毕的文件,放在了车挡风玻璃后面,紧接着打开抽屉递给他一个平板电脑,看不出是什么牌子,没有显示电量,没有信号,简洁的青色界面。 “坐车还给平板玩吗?”陆西安傻不愣登。 “不,是让你按指纹。”阿尔伯特插了句话,“按下去,你就正式成为米德加特公司的一员。” 陆西安手捂着脸一顿叹气一顿揉:“不是,咱能早说清楚就早说清楚好不好?”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陆西安对着屏幕中心按下指纹,扫描读取,空荡荡的屏幕刷新出了他的照片,底下是一行讯息。空洞的机械女声将这段文字报了出来。 “指纹已入库,编号al-en-0004。档案开通完毕。陆西安,欢迎你正式加入米德加特公司,自聘用之日起签订五十年期劳动合同,缴纳六险两金。工牌和证件会尽快制作完毕交到你手上。” “0004的序列……系统没有搞错吧?” al和en分别指alchemy和engineer,指炼金工程师,但是后面紧接着的序号让安德烈专员听到都吃了一惊:“炼金工程部门0010以上的序号不是都封档了吗?” “没错,别担心。这是陆长泽博士当年的编号,如今为他重启了。” 安德烈专员消化了一会,想要开口,但秉承着职业守则没有多问。 而陆西安更在乎的是个五十年期劳动合同。 “有没有搞错,五十年合同?”陆西安差点惊掉下巴,“什么公司也不带这么压榨的吧?” 要不是车里伸展不开他早就跳起来了,他老老实实上班也不过六十多岁退休,搁这干他得干到七十一,他能不能活到那天都是个问题。 坏了,已经签完了,他要在这家黑心企业工作到死了。 “入了炼金这个坑没几个能走掉的,你大可以放宽心。六险两金,我们的福利很好。有住房补贴工伤保险,如果你在工作中出现任何意外导致死亡,我们还会为你在最好的地段购置一块墓地。公司每年都会组织祭祀。”阿尔伯特淡然回复。 “你的意思是……我在这上班还有可能挂掉?” “你所在的炼金工程部和我这边的特别行动部是工伤率最高的两个部门,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个走火入魔的喂自己吃枪子,或者进了怪物肚子里。不用过度担心,公司一直有把职工工伤率控制在百分之五以下,你会没事的。”阿尔伯特说。 安德烈专员手握方向盘等红绿灯,从后视镜里看了陆西安一眼:“严格来说,找不到尸体就不算死伤。” “安德烈,别吓唬新同事。” 陆西安真被吓到了,这家公司远比他想象的黑暗:“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违约的赔偿金你几辈子也还不完,在外面乱说乱传被送去精神病院也说不定,不如先上两天班试试看。”阿尔伯特说。 陆西安怀疑起他刚签的是份卖身契了,车轮经过减速带一阵颠簸,他现在坐在去往种植园的马车,有数不尽的棉花等着他摘。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早高峰,行人匆匆,每个国家都是一样的,像底层打工人都是奴隶阶级,不接受也得接受。 两小时车程下来,坐得他腰酸屁股疼。 “快要到了,”开车的安德烈专员提醒,“平时上班地铁u9号线,坐到底站,往北步行十五分钟。” 陆西安探头往窗外看,车辆一个转弯驶入一段柏油路。映入眼帘的是两排高大的梧桐树,仿佛构建起了一个巨大又翠绿的门廊。日光平铺而下被一层层树叶遮挡,投在地上成了星星点点晃动的白色光斑。 这宏伟的门廊一直向前延伸,道路尽头是一片修剪工整的草坪,精美的喷泉建在草坪中央,引领着后面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群。 他以为传说中的米德加特公司应该是一座宏伟壮观的高科技大厦,要么就像eva里的指挥部一样干脆建到地下。 他被想象力限制了,这里美的像一座庄园,光线中漂浮的小颗粒在空气中摇曳,窗外微风鼓动着葱绿的树叶摇曳,哗哗作响。围墙耸立,印着槲寄生的公司标识,两扇铁栏门,安保人员守在门口,安德烈专员从车窗中出示他的工牌,铁栏门打开放行。 “欢迎来到米德加特公司驻欧洲总部……坎特伯雷公馆。”阿尔伯特轻轻的说。 第11章 坎特伯雷公馆3 一千五百公里外的英国伦敦,一处坐落在康普顿大道的别墅。 这里是英国最贵街区之一,平均一千三百万英镑的房价令人瞠目结舌,也是全英国最安全的住宅区域,以幽静、安全着称,入口严格把守,很难被接近,同时也深受顶级富豪喜爱。 叶列娜正背对着落地窗,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椅上。在她的面前一张厚实的长桌摆在房间最中央的位置,烫金的纹络极有艺术感,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理想国》、《物种起源》、《东方学》、《君主论》,还有第一版印刷的《莎士比亚全集》,杂而不乱,好像书桌的主人如此之博学。这些却显得跟她没有丝毫关系,她只是整个单薄的身子蜷在一块,在椅子上打转。 “列娜,你回来了。” 房间真正的主人推门而入打破了这份静谧。 “嗯,昨天上午到的。”叶列娜说。 男人一件v领西装马甲,被他孔武有力的肌肉撑起,一颗颗钮扣正好盖住领带,高贵而不失低调。举手投足间透露出英国人完美的温文尔雅,也不失一股狮子的野性,风度翩翩威风凛凛的老男人,名叫霍尔.弗里德,米德加特公司的创始人。 霍尔.弗里德丝毫没有介意眼前的女孩抢占了他的椅子,只是坐到了旁边天鹅绒坐垫的红沙发上。 懂行的人也许会看出他的全部家具都是poltrona frau的,整个欧洲皇室家族都在用的家具供应商,从一桌一椅都具有浓厚的维多利亚时代家具的特色。 “在中国的工作还顺利吗?”霍尔.弗里德说,“我听说庐州是座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有没有在那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跟我说说。” 叶列娜停止了转圈:“在新区出了点小插曲,本来是一只爪兽,后来又来了一条龙,我解决掉了。” “辛苦你了,没有受伤吧?” “没有,区区飞龙。”她说,“阿尔伯特受了点伤,对他而言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阿尔伯特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没事就好。”霍尔.弗里德端起桌子上的红茶喝了一口,抬了抬眉毛,“茶不错……和我平时喝的不太一样,你从中国给我带的?” 杯子里漂浮着的茶叶细嫩整齐,绝大部分是嫩芽叶,有很多的嫩毫和毫尖,香气高醇,茶水红艳明亮。 “是祁门红茶,清朝年间皇家御用的贡茶。”她说,“在你回来之前就泡上了。” 第一遍的新茶有些苦,霍尔.弗里德撕开托盘上的一小包白砂糖倒进去,标准英国人嗜甜的习惯。 叶列娜又开始谈论起正事:“你要我跟的那位僭王应该已经离开了庐州,不知道接下来会去哪。新董事长和总裁很反感你在公司发号施令,现在这个任务由他们的人在负责。他们在挑战你的权威,你一点不介意吗?” “让他们去做吧,我已经退居二线了,公司需要李卡图.艾斯伯西托和他的家族。他想掌权,那就交给他好了,有的事情确实该交给新一辈来做。”霍尔.弗里德微笑,“我已经不怎么在乎公司内部的事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陆西安——我听说公司找到了前任炼金总工程师陆长泽博士的儿子。可惜我比较忙,否则我也想见见他。” “我知道你一定会想,毕竟你等了他那么久。”叶列娜的声音冷冷清清,“我在左总管之前去见过他了,在便利店,总是盯着我的胸部看。” “年轻的男人都是好色之徒。”他说,“我当年也喜欢看红磨坊歌舞厅的姑娘们跳大腿舞。” “你还有这种爱好?” “很久之前了,比见到你前还要久。”他说,“不提这个,陆西安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没有,表面上来说仅此而已,”叶列娜手中转着一只百利金钢笔,“他一点不知道我们,这点很奇怪,他居然完全没有炼金术的概念。人际关系也很简单,白得像张纸,从他身上我看不出任何出色的地方。” 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顿了一下:“但是有件奇怪的事。” “哦……”霍尔.弗里德放下茶杯认真倾听。 “我一直在想那晚的飞龙,我们的综合情报部门分析了它的移动轨迹,推测它的巢筑在杜富尔峰。这意味着它苏醒后一日间从阿尔卑斯山脉飞跃了半块大陆前往庐州觐见,这才让我们没有及时侦测到。它有机会觐见,不像被阿尔伯特强行逼停的那只爪兽,它如此接近僭王座下,没有任何理由提前停下。但它却在荒郊野岭袭击了陆西安。”叶列娜口吻严肃,“具体原因不清楚,我那天在跟踪他,想要弄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不然他已经死了,葬身龙腹。” “这种事情确实很罕见……此等……巧合?” “极少数僭王生来就拥有着‘呼召’,炽烈的神性吸引着这些野兽赴汤蹈火。觐见是无比神圣的,这对那些昔日的王众有着重大意义,伊斯兰教徒朝拜麦加,基督徒朝拜耶路撒冷,佛教徒朝拜佛教圣地菩提伽耶,它们甚至会保持几十天不进食,只为赶往旧王座下。那条飞龙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过程中袭击一个普通人,这绝非巧合。” “你是想说,陆西安在吸引它?” “对,某种强烈的吸引,甚至打断了‘呼召’。根据记载龙类的感知和人类截然不同,它们对物体的理解更加深层次,可以看到元素的本质、生命的流动,能够吸引飞龙的一定是强大的存在感。他身上一定有什么我们所看不到的东西,也许涉及到了炼金术里一个古老的概念……王魂。” “列娜,”霍尔.弗里德眼神中闪烁着冷冽的光,竖起食指立在嘴前,“现在还言之过早了……这是禁忌……几千年了,我们如今不再研究与‘王魂’相关的一切。” “我不一定是对的,但是有这种可能。如果是那样,他在你诛杀僭王的大业中,会有大用。” “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目前还没有人意识到,但如果真是这样,这也恰恰证明了他具有非凡的炼金术天赋。真正有潜力的家伙。”叶列娜斩钉截铁地说,“他的去留要趁早做打算。要是他不能为你所用,最好尽快送上拜占庭审判局,让那群老家伙斟酌。” “不可以。” 霍尔.弗里德用盖子撇了撇浮沫,吹开漂浮的茶叶饮了口茶,“那孩子的父亲与我有约定,他走哪条路,只能他去选。只有他准备好了,那扇门才会打开,谁也不能强求。” 叶列娜静静听着,锁着柳似的眉头却没有回应。 “列娜,我需要你回去一趟,帮我看着他。我会联系史蒂芬。你们尽早为他安排刻印配型。”霍尔.弗里德说。 “你想要他适配哪种刻印?” “全部。”他斩钉截铁。 “全部?这对公司来说可要付出不少代价。你确定要赌吗?万一他失败了呢?”叶列娜追问。 霍尔.弗里德若有所思地捧起茶杯踱步,站到了叶列娜身后,面对那扇落地窗远眺窗外。一只飞鸟正挂枝头,眼中倒映着男人高大的身材。 “如果失败……才证明他身上真正有我想要的。” 第12章 坎特伯雷公馆4 坎特伯雷公馆主楼其中一间办公室里,陆西安此刻正在椅子上坐立不安。 看上去脏脏乱乱的房间,无处不是堆放的资料和化学用具,隔着主客的那张橡木桌子已经包浆了。陆西安的面前坐着一位看上去神经兮兮的老人,头发稀疏眼神流露精光,西服里面穿着中国老大爷式的白背心,肥大的裤子,脚上踩着双拖鞋。要不是他事先知道这是他们炼金工程部的主管、他的顶头上司,陆西安一定会觉得这人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史蒂芬.金,俗称金主管,曾在麻省理工任职材料学教授,总公司炼金工程部主管。 “主管好。”陆西安毕恭毕敬地开口。 “那么,你就是中国分公司强烈推荐的那个陆……陆什么来着?”金主管挠了挠他几根花白的头发。 “陆西安。” “对对对,”金主管激动地把口水都喷出来了,“欢迎加入炼金工程部门,wele!从今天开始你就归我管了。我们该击个掌吗?或者喝点威士忌庆祝一下?” “还是不了吧……” “太可惜了,那只能我自己喝了。” 他自顾自从桌子底下掏出来半瓶威士忌,选了个相对干净的烧杯,满上。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如果没记错的话,陆西安应该是来了解工作内容的,但在这之前他知道了原来上班是能喝酒的。 金主管打了个酒嗝,红着个脸跟脖子:“好了,我们来谈谈工作上的事情,我们部门的工作其实很简单,主要是炼金材料的研发、测试、刻印配型以及文件整理,你看看你适合哪个?” 陆西安抓着脑袋,前几个词他听都没听过:“你说的这些很简单吗?” “那看来你比较适合最后一个。”金主管把烧杯放到一边,翘起二郎腿。 “我也觉得我可能更适合最后一个。” 金主管把小拇指抠出的鼻屎弹飞:“少年郎,你对炼金术有多少认知?” “我想想……游戏里的认知算吗?”在中国的时候左总管虽然跟他提过炼金术的基本概念,但也仅限于此了。 “好吧,那我来介绍一下,”金主管说,“首先你要知道的是,炼金术同时具备哲学、化学、数学以及神秘学在内各种属性,所以没办法给出具体的定义,炼金术就是炼金术。它可追溯最早的存在记录于翠玉录,公元前1900年,埃及法老赫耳墨斯将炼金术的知识浓缩为13句话,雕刻的一块祖母绿宝石板上,指导人们如何接触事物的深邃层面,这13句就是炼金术的核心思想!逐渐在后来演变成了现代炼金学。” “主管我有个问题。”陆西安举手。 “问。” “哪十三句?” “听好了少年郎——”金主管清了清嗓子,“从地升天,又从天而降,获得其上、其下之能力。下如同上,上如同下,依此成全太一的奇迹……”他有意无意地停顿了会,眉头紧皱,“他娘的,我年纪大了记不清了,自己去档案室找译本看,下一个问题!” “所以贤者之石真的可以造出来吗?就是很多日本rpg游戏里都有的那种终极炼金宝物。” “贤者之石,传说中的第五元素。这个有待考证,据说十四世纪有个叫尼古拉斯.费拉梅尔的法国人造出来过,但是我造不出来所以我不信。这事儿后来还有个叫牛顿的效仿过,就是那个被苹果砸的艾萨克.牛顿,也没造出来。”金主管说,“所以你也不看看你问的是什么狗屎问题,炼金术在概念上也是一种数学,只有等式成立才能够发挥效用,所以万灵药、点石成金和贤者之石都没戏,以后别问了。” “哦哦。” 陆西安悻悻作罢,但他又回想起了那晚叶列娜只身屠龙的场面,一跃而起,刀锋凌冽。他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脑子里已经默认了既然世界上有龙,那人会飞也没什么稀奇的。 “还有什么别的问题,一块问了。” “我记得……我见过那种一下子跳很高的,那也是炼金术吗?还是超人什么的?” “你说的太模糊了,但也很好猜,大概是一种炼金刻印的效果。炼金术主要分两大类,生物炼金和材料炼金,生物炼金最主要的形式就是炼金刻印,是直接作用于人体的一种炼金术,如果我告诉你类似于加buff或者放技能你也许更好理解?” “我也能有炼金刻印吗?嘎嘎乱杀那种!”陆西安也激动起来,感觉帅爆了。 哪个男人不想手撕巨龙脚踩猛虎啊。 “这我不好说,炼金刻印讲究一个兼容性,也许你在炼金上面天赋异禀,但也不排除完全不匹配任何一个刻印的可能。”金主管给他泼了盆凉水。 金主管朝他展示出了自己手背,刻着风骚的红色纹身,一条长蛇正在吞食自己的尾巴,形成出一个闭环的图案,他之前喝酒的时候陆西安就注意到了,还在想公司允许纹身还挺开放的。 “来,我教你。辨别对方是否能够使用刻印其实并不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端杯水近距离观察水面的波动,刻印的适配者存在一种无法解释的力场,这会引发轻微的水纹现象,我们管这叫波纹反应。”金主管说,“仔细看我的酒杯。” 陆西安眼角的余光落在之前那只杯子上。桌边盛酒的烧杯在阳光下透着波光粼粼,像是昂贵的褐色水晶,清澈的酒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很奇怪,那只是一杯普通的酒,周围没有一丝动静,水面却在震动。 “这……”陆西安犹豫了一下,四下张望,“要地震了么,怎么没有震感?还是隔壁在装修?” “好好学好好听,这样下次再遇到你自己就能够辨别了。动脑子,想想我刚才说的话——波纹反应,这证明此时此刻在这个房间中就有一个人拥有刻印。” “啊,是你!”陆西安恍然大悟,眼前的老头居然也是超人吗。 “不然还能是你吗?”金主管呛他。 陆西安尬笑着抓挠着脑袋,引得对方不屑地哼了一声。 “来,猜猜这是什么?你眼前的这个图案。” 他眯了眯眼睛,脸也凑近了一点好让自己看清楚,这个符号很眼熟,“衔尾……蛇?”他在漫画里见过类似的。 “没错,你小子还挺聪明。”金主管夸赞,“这是一个自古代流传至今的符号,也是炼金刻印的一种。柏拉图曾形容衔尾蛇为一头处于自我吞食状态的宇宙始祖生物,它是不死之身,并拥有完美的生物结构。” “天……呐!” 他好像能感受到那纹身图案所散发出来的力量,蛇在他眼中蠕动了起来,蛇眸闪烁腥光,它的移动轨迹有如圆球,一半光一半暗,就像阴阳的图案一样。 “它好像……在动!” “你能看到它在动?过来过来,离我近点,”金主管的眼神变了,他把陆西安的手拉了过来,放在自己带有衔尾蛇纹身的手上,“快,试着去感受它。” 陆西安像是便秘一样努着个劲,那图腾在他手按上去之后又不动了:“我感觉……好深奥!” 金主管看着他,仿佛望进了瞳孔深处,苍老的眸子就如同魔鬼漆黑的眼睛,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额,我乱说的,别介意。” “对!深奥!没错!就是深奥!”金主管冷不丁跳了起来,“你形容的太好了,果真像分公司所说的那样天赋异禀!” 陆西安不知所措:“很好吗?” “衔尾蛇拥有‘无限’的概念,符号中的大蛇咬噬、吞食自己的尾巴,这正是一种宇宙循环观的精神体现,建构与破坏的往复,生命与死亡的交替,正是无限循环概念的一种表现!”金主管说,“宇宙!可不就是深奥吗?” 陆西安听懵了,连连点头。 “在炼金术的领域里,天赋的成分要占到百分之八十,你的天赋简直令我感叹!我仿佛看到了炼金学界一颗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他有点奇怪这也算天赋吗,仅仅只是看到一条蛇在蠕动然后把它形容了出来,搞不好炼金术比他想象中的要简单。 金主管起劲了:“我屁股上还有另一个,你要不试试那个?” “啊?” 话题转变的有点突然,金主管开始解腰带。 他现在知道阿尔伯特临分头前那句“做好心理准备”是什么意思了。陆西安哪见过这种阵仗,他声声卧槽慌忙阻止,眼见金主管就要当着他的面在办公室脱裤子,画面极其唯美,这时却有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你们在……搞什么?” 进门的是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生,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胸前戴着工牌,一头火焰般鲜红的长发,鼻梁高挺,剑眉星目,稍微有点男相。 “维罗妮卡,我在跟新员工促膝长谈呢你没有看到吗?你为什么要在这温馨的时刻来打扰我呢?” “卧槽!他他他,他要脱裤子!”陆西安第一时间向着走进门的救星求救,不行帮忙报个警也好。 “我就知道要出岔子……给我把裤子穿上!” “切,不看就不看,要不是碰到个优秀后辈我还不乐意呢。”金主管不甘心地提上裤子,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这是性骚扰。 维罗妮卡竖了个中指,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不能让你把入职第一天的新人吓走。” 她与陆西安对视,陆西安感恩戴德地眨巴眼睛,双手合十好像拜菩萨,今天要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恐怕他这辈子都要留下阴影了。 救星啊救星! “嚯……我这下甚至能在炼金工程部里看到正常人了。”维罗妮卡小声嘀咕。 金主管忽然叫了起来:“维罗妮卡你要喝点威士忌吗!” 一惊一乍吓了陆西安一跳,他平复了下受惊的心脏,心说一声果然是疯子。 “我才不喝,你好歹要喝也给自己找个正常点的容器……你那是什么?烧杯?” “你不懂炼金学者的浪漫!”金主管万分嫌弃,“好吧,我来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维罗妮卡.苏黎文博士、炼金总工程师,我们的职位相近,不过我觉得我大一点。” 维罗妮卡,这个名字陆西安本能的觉得应该是娇小可爱型的,但眼前的维罗妮卡.苏黎文博士硬要形容的话应该是……英俊。 “你就是陆西安吧?”维罗妮卡朝他英气十足地微笑。 “我是。” 陆西安迟钝地和她握个手。 “你被分配到我手底下,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助手了,我会负责你的炼金入门,祝我们相处愉快。” “喜闻乐见的带孩子环节!”金主管举杯畅饮,“虽然维罗妮卡博士是第一次带实习生,但我相信她绝对是最好的炼金术启蒙老师!” 维罗妮卡趁他又在喝酒,趁机凑到陆西安耳边轻声细语:“别介意,他有精神病,很糟糕的那种,年轻的时候深陷在某个炼金课题上走火入魔了。” “我看出来了!” 维罗妮卡转而看向金主管:“金,你把东西给他了吗?” “哦哦,你不说我都快忘了。”金主管钻进办公桌下面哐嘡哐嘡翻了好一会,没人能想象下面究竟有多乱。他起身,手中拿着一个小纸板盒,上面标着翠绿的槲寄生标识。 “快快快,这是给你的,打开看看!”金主管催促。 陆西安感到不对劲,接过那个盒子,做了强烈的心理斗争,里头装着这老头的内裤也说不定。 但是一旁维罗妮卡的眼色给了他点打开的信心。陆西安闭着眼睛掀开盒子,里面是一台酷似华为的手机、配套充电线和一堆稀奇古怪的手机设备。 “你应该没有能在奥地利境内使用的手机吧?这是公司内部用am通讯手机,与你的编号是匹配的,可以直接联系到公司每一个职工,也能第一时间收到公司的任何消息通知。全公司人手一台,全球通用不限地区,长续航防水防火耐高温,二十楼摔下去都不会坏。” “维罗妮卡!你抢了我的台词!”金主管抓头。 “值得一提的是它还有自毁程序,如遇危险长按两边音量键当做手雷投掷出去,”维罗妮卡补充了一句,“请在上班和非上班时间随身携带。” “这么厉害!”陆西安震惊地看着这手机,手欠有股扔手雷的冲动,不知道威力有多大。 “这东西是我设计的。”维罗妮卡脸上是自豪的笑容。 金主管愤愤倒酒,左倒右倒,酒瓶子空了,顿时蔫儿了不少。 “好了,还有什么疑问吗少年郎?没有就可以散会了,我要去职工餐厅偷点酒了!” 陆西安已经接受金主管的神经质了,见怪不怪。 “我还有个问题来着……” “问!” “我能问问你们为什么会选这份工作吗?” 陆西安没什么雄心壮志,他选这的原因无非就是这是摆在他面前最好的出路,想让自己的人生稍微掀起些风浪。以及还有个更简单的原因。 他觉得炼金术什么的帅爆了。 维罗妮卡没忍住,笑出了声。 “少年啊,这是个很幼稚的问题。你听说过守夜人吗?你还没有理解,这个世界上有的事情总要有人做,总要有人在黑暗中耕耘来维护每一天的清晨能够来临。今天坐在你面前的可以是金主管,也可以是银主管铁主管铜主管,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不能是我呢?”金主管眼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精光。 他又拿出了那瓶威士忌,仰头张口,剩下最后一滴落进他嘴里,贪婪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别想那么多了年轻人,好好干,你总有人头落地的一天!” 陆西安感到颈子一凉,颤巍巍地开口:“您是想说……出人头地的一天?”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第13章 坎特伯雷公馆5 从形似白宫的主楼出来,陆西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外面的环境好到了离奇,大面积的草坪和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为主调,麻雀占据了沥青铺设的道路,墙面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枫藤。 坎特伯雷公馆除了主楼以外共有十六栋建筑,他接下来要去的炼金工程部在其中安保最为严密的摩索尼尔楼,这个名字来源于《诗体埃达》所描述第一个侏儒的名字,最优秀的工艺师、冶金匠、甚至是神器的制造者,用来形容炼金工程部丝毫不为过。 那是一幢棕色的砂岩建筑物,只有三层,朴素、典雅,给人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感觉。 工牌确认身份,陆西安被维罗妮卡师傅领进门,里面正忙成一锅粥,宽敞的走廊里专员们拿着资料跑来跑去,公共办公区有人看到维罗妮卡博士就打了声招呼,没有人注意到部门来了个新同事。 “这是你的办公室。” 在整个办公区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扇胡桃木门,整个楼层人声鼎沸唯独这里冷冷清清,门牌上的“文件储存室”毫不夸张地说就跟蔫上面了似的。 维罗妮卡摸出磁卡打开房门,进门是一个标准规格的独立办公室,透过强化玻璃可以看到右手边还有个更大的储藏室,排排列列的文件柜映入眼帘。 “卧槽,这是什么地方?大书库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维罗妮卡从桌子上递给他一本薄书,上面赫然写着《文件整理手册》六个大字,备注老年痴呆专用版。这很讽刺。 “你以后的办公室就是这里了,负责整理文件,很简单,把自己当成图书管理员就好。”维罗妮卡说,“我的办公室在楼上,你每天下午两点钟过来,做我的助手,我会教你一些炼金的知识。” “我能问一下,”陆西安指了指手上的手册,“为什么会是老年痴呆专用版?我看上去有这么不堪吗?” “因为在你之前干这份工作的是老杰克,”维罗妮卡说,“他在这干了四十多年,一直都是他在负责文件整理,所以没有别的版本的工作手册了。” “他不干了?” “老死了,全部门人都很难过。这个岗位空出来足足有三个多月,不过现在好了,有你来接替他的工作了。你可以先从文件整理做起,翻翻看看,里面有很多你能学到的知识。” 维罗妮卡说着用磁卡划过储藏室门上的控制端,房门打开,陆西安跟着进去,见她拿了厚厚一沓文件出来:“比如这个,材料炼金学入门的中文译本。” 陆西安接过抛来的那叠牛皮纸包裹的文件,有点不可思议:“这是我能看的吗?” “随便咯,真正重要的文件都被秘密存放起来了,这里都是可以随便翻阅的。图书馆懂吗?” 陆西安一下子理解了自己的工作内容:“这么多文件放一块,弄台电脑上传电子的不是更好吗?万一失火了咋办?” “你抽烟吗?”维罗妮卡往他办公椅上一坐,抱胸翘腿。 “不抽。”陆西安眼巴巴站着。 “那就没问题,真在你眼皮子底下失火了我建议你连夜跑路,”维罗妮卡说,“平时多加小心就行。这些东西不适合放在电脑里,对我们来说可以随便翻阅的东西一旦泄露会非常麻烦,所以文件都是实体存放,坎特伯雷公馆的安保系统就是最棒的防火墙,而且有必要的话文件也会实体销毁,不留下任何记录。” “我……尽量保证不出事故。”陆西安朝天举起三根手指,但聪明的没有发誓。 “现在这张磁卡是你的了,好好保管。”维罗妮卡把磁卡往办公桌上一放,“哦对,还有你的工牌跟证件,拿好,有了这些你就可以随意出入坎特伯雷公馆的大多数建筑了。” 陆西安把东西拿在手里,终于有了点进入工作的实感。 他眼瞅着工牌上的姓名将它默念了出来,陆西安、lucian,他的中英文名是一样的。上面还有公司标识、他的编码和蠢兮兮的大头照。 “咚咚”地敲门声。 “请进!”维罗妮卡在座位上不动。 陆西安转过头,瘦高的部门专员走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冲他点头示意,然后对维罗妮卡严肃开口。 “博士,叶列娜小姐在会客厅等你。” 维罗妮卡点头:“好我知道了。” 陆西安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脑海里回忆出可怖的飞龙,月黑风高夜里死神一般的眼睛,扬起的刀,还有那个英姿飒爽的姑娘。他顿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在这上班,那个叶列娜毫无疑问也是他的同事。 他的肩膀被维罗妮卡大力地拍了一下。 “第一天上班不用太累,随意转转,部门里还有很多你不熟悉的地方和注意事项,我先走一步。” 陆西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磁卡,有个英勇的想法,既然是随便转转那他何不也去会客厅瞅一眼。 “叶列娜小姐说如果新同事不介意的话那就一起。” 陆西安的想法立刻被化为了实践,他指着自己,不可思议:“我?” “嚯,你们认识?一块来吧。”维罗妮卡说。 陆西安匆匆应了一声,把手头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口袋,屁股一扭就跟着维罗妮卡出去了,还秉承着优良作风不忘关门。 会客厅,羊毛地毯,古香古色的欧式古典风格,树皮花纹的墙纸,真皮沙发上坐着金马尾的姑娘,背对所有人,空谷幽兰。 陆西安又闻到了那股夹竹桃的清香,那是她身上独有的。 “又见面了,这次总不会不记得我是谁了吧。”叶列娜偏过脸,看向他的眼睛。 那与他对视的眸子就像一滩水一样,波澜不惊,水光粼粼。陆西安在对视中率先畏缩了,本身就缺乏与女孩子对视交流的能力,这下更是无比尴尬,一个劲摸脖子。 “嗨,”陆西安干巴巴地说,“你好?” 她迟疑了一会,然后拧着的眉头逐渐像冰块一样化开,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微笑。 “你好,要吃糖吗?” 她其实手里没有糖,只是在撩拨陆西安的回忆。 他们的对话弄得维罗妮卡一阵疑惑:“你们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准确来说是两面。”叶列娜说。 维罗妮卡大概知道了,看样子也不想再多了解,很自然地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陆西安此刻站在一边,还不知道自己该坐该站。 “我介绍一下,这是叶列娜小姐,特别行动部门首席执行官,前任董事长、公司创始人霍尔.弗里德先生的女儿。” 陆西安听到这称呼先是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特别行动部门首席执行官”的职称简直是多余的。 “什么,董事长的女儿?” “不然呢?”维罗妮卡反问。 “大小姐好,小的有眼无珠请多恕罪!”人要学会圆滑,陆西安挺直腰恭敬了三分。他可能这个人自带点搞笑因素。 维罗妮卡充当起中间人介绍:“另外这位是——愣着干嘛,坐着。你大高个站门口我好有压迫感。” 维罗妮卡指着旁边的沙发,叶列娜也在看他,他老老实实坐到一边,一时间觉得自己成了任人使唤的小弟。小弟,小弟有什么不好的,陆西安从不在意这种面子上的事情。 “这是部门的新专员,由中国分公司强烈推荐的陆西安,你也许比我更了解一点?” “不比你多。” 叶列娜朝他伸出一只手,白皙到好像是透明的,陆西安握了上去,软乎乎,能感受到对方手心的热量。他真怕自己这粗糙的皮肤给人家手划破了,但是又想到就是这双手砍飞了龙头,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捏碎,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不愧是前老板的女儿啊,屠龙专业户。 “你好。”这也许算是正式认识一下了。 三人就位,叶列娜托着腮开口:“我把米斯特汀送来保养。” 在这个角度陆西安能看到茶几上放着那晚的手提箱,银白色的箱体,看起来相当结实,上面印着的半圆槲寄生标识是公司的标志。陆西安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标志他那晚就看见了,只不过长了个大心脏一点没多想。 “里面是那晚的刀?”作为一个拥有儿时梦想的男性,陆西安真想把箱子打开挥着玩,但他克制住了。 “你知道米斯特汀?”维罗妮卡接过箱子,很意外。 陆西安嘴笨解释不清楚,只能悄悄指了指叶列娜:“我见她用过。” “米斯特汀、银槲之剑,这是件级别很高的炼金武器,形似刀具的单刃剑,同时也是件古文物,出土自挪威。”维罗妮卡说,“它的取名来自北欧神话,一把预示‘诸神黄昏’来临,弑神的剑,几乎可以用来杀死任何生物。” “怪不得这么猛!”陆西安完全接受了她的话,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迅速脱离普通人的思维了。 维罗妮卡检查了一下箱子状态,拍了拍手,示意外面的专员进来。 “列娜,你下次直接通知部门一声就好了,我们会派人去取,不用你亲自跑一趟。而且你不是在英国吗?霍尔.弗里德先生最近可好?” “他还是老样子,很健康。英国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有专员送来了下午茶,如同鸟笼一般的银丝点心台摆放在铺有纯白蕾丝花边的桌巾上,三层传统的英式下午茶,第一层是三明治、第二层是司康饼、第三层则是蛋糕及水果塔。还有三杯斯里兰卡红茶摆在面前,陆西安那份也准备到了。 “不用招待我,我待一会就走。”叶列娜打断到。 维罗妮卡无辜地眨眨眼睛,端起红茶喝了一口:“主要是我饿了嘛。” 专员弯下腰在她身边耳语几句,离开的时候顺便带走了箱子,这好像是一场少女间优雅的茶会,陆西安的存在十分突兀。 “所以,我是来干嘛的吗?”陆西安发出了灵魂深处的提问。 “问她咯。”维罗妮卡耸耸肩。 叶列娜脸上还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很奇怪,感觉要谋害人似的。她打量着陆西安,刀子般的眼神仿佛割在了他的肉上,让他开始坐立不安。 “我怎么了吗?身上有脏东西?”陆西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啥也没有。 “这套西装很不适合你。” “这我知道……”陆西安心里有数,但被人亲自提醒面子上还是过不去,等发工资了他一定去买套新的,“但总不可能就是这个事吧?” 一个硬纸袋被放到陆西安怀里,赶忙抱住。在叶列娜眼神的指引下他打开看了看,那是一套阿玛尼的西装,宝蓝色面料,条纹正装衬衫,含蓄优雅的棕红领带,还能看到胸襟上还用蝴蝶般翩翩的字体绣着他的名字,陆西安lucian。 “这是给我的?” 这叫什么?体恤员工? “一点点入职小礼品。” 陆西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得到了公司董事长女儿送来的礼物,莫非他要时来运转了?感觉最近好运一下子堆到了一块,差点把陆西安冲昏了头脑。 “除此以外,”她手中的小勺子轻轻搅拌红茶里放的糖,“还有某人欠我的债需要清算一下。” 陆西安知道接下来才是重点来了。 “谁啊这么过分!”陆西安来劲了,应声附和,收了入职礼那就要办事,“欠钱不还还有这种事?你说我有什么能效劳的?” 叶列娜不慌不忙:“欠债的人是你。” …… “啥?” “你。” 陆西安听到这急了,连忙撒手西装,三根手指朝天起誓:“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长这么大一分钱没找人借过,我这人的信用天地可鉴!说啥都行你不能冤枉我欠钱啊!” “你似乎忘了,”叶列娜平静地说,“那天晚上你本来应该藏身龙腹。” 陆西安不说话了,茶和点心一口没动。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如果那晚没有叶列娜,会发生什么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叶列娜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他身后,天鹅般高贵。 “小羊羔,回去好好想想你该怎么报答我。”叶列娜在他耳边说话,呼出的湿热气体拂过耳廓,“我是指救你一命的事。” 陆西安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喊一声非礼啊,但是他没有,他死机了,就傻愣愣地坐在那里,怀里抱着那套西服,像是古代被非礼过后的良家妇女。直到叶列娜离开房间好一会,他才在维罗妮卡一声声呼唤中缓过来神。 入职第一天的陆西安这时还不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就是部门着名的二愣子了。 他慢吞吞吐出来一句—— “坏了……” 就在今天,陆西安难能可贵的意识到曾经的那个陆西安已经在几天前的晚上挂掉估计现在成一坨龙类排泄物了。他现在这条命其实是叶列娜给的,他能呼吸的每一口新鲜空气是因为叶列娜救了他的命,他能吃下的每一顿美食是因为叶列娜救了他的命,甚至他能在这上班也是因为叶列娜救了他的命。 这份人情,他搞不好这辈子都还不完。 第14章 刻印1 入夜三分,陆西安穿着作为入职礼的新西服站到镜子边打量自己,时不时换个poss,有点风骚。他本来是闷骚,现在既闷骚又外骚,但这件衣服的确很适合他。 陆西安初来乍到不方便租房,公司也没有空出来的宿舍,在分公司左总管的安排下,陆西安这个不速之客住进了阿尔伯特的公寓。 这并不是什么强人所难,事实上阿尔伯特的公寓有三个房间,一间卧室一间电竞房,除此以外还空出一间在对外出租。两人达成共识一拍即合,陆西安的入住合理分担了他的经济压力,甚至水电气也理所应当摊在了陆西安头上一半,不得不说欧洲物价真高。 “你先委屈一段时间,等公司宿舍空出来我第一时间给你安排!”这是电话里左总管对他说的。 陆西安收拾完行李之后就开始发呆,两个手机摆在面前,一个碎了屏的手机里显示老妈发来的自家猫咪睡觉的照片,问他工作顺不顺利,另一个则是公司配备的am通讯,不像普通手机可以上网,但它的功能十分复杂,陆西安对着说明书摸索半天都没弄明白。好像这玩意还可以显示周围环境的立体地图,很高级的样子,对陆西安而言它最便捷的功能就是只要输入姓名或者编号就能和所有职员联系。现在叶列娜的对话框就占据了屏幕,有点像line,还没有发送一条消息,陆西安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主动搭话。 叶列娜救了他命,但是他能怎么还?他一年工资挣那几个钱人家说不定还不稀罕,肉偿?他没这个资格。其实重点不是他该怎么还这个人情,而是人家想让他怎么还这个人情,但这通常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方便直接开口问。 陆西安换下衣服,坐在陌生的沙发上一想到自己这条命是别人给的他就浑身不自在。 阿尔伯特在客厅来回踱步联系工作上的事,神情严肃,不经意间撞见陆西安一副惆怅的样子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到。 阿尔伯特吩咐几句,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一副便秘的样子?”他说,“第一天上班感觉怎样?” “唉,别提了。” “怎么了?” “这份工作真不是人干的,整个部门只有一个人管文件室,这合理吗?这根本不合理!”陆西安身心俱疲,“你都不敢相信,今天我一共订了一百四十多份文件,我现在感觉我就是一个活着订书机,啪嗒啪嗒。” 他说着还模拟了一下按订书机的动作,他感觉这份工作比大名鼎鼎的流水线打螺丝还要让人麻木,甚至当初在便利店收银也没让他这么痛苦,一天下来他已经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工作总归是乏味的,习惯就好。” 陆西安顶着满眼血丝,看上去有点恐怖,他曾天真的以为自己选的这个兔子洞是通往仙境的。 “总不能就是这件事让你这样便秘吧?” “不是……唉……”陆西安一声叹息,“是我今天见到叶列娜了。” 阿尔伯特摸摸下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所以你看过职工论坛了?” “职工论坛?还有这种东西?”陆西安抛出疑问。 “公司配备的am手机里面一个软件,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阿尔伯特耐心解释,“你一定没好好看说明书。”一语道破。 阿尔伯特低头翻了翻am手机,把屏幕展示给他看。那是陆西安的简历照片,眼睛上打了码,配上那爽朗的笑容有股变态的气息流露,然后正下方赫然写着“叶列娜小姐从中国带回来的宠物狗”几个大字。 “啥玩意?”陆西安抓头。 “职工论坛,你火了。”阿尔伯特说,“全公司上下,只有你收到过叶列娜小姐的入职礼,恭喜晋级小白脸。” “卧槽,诽谤!污蔑!”陆西安指着自己那张脸,“就这张需要打码的脸我也配当小白脸?!” “别激动,气大伤身,我看你刚回来穿那身西服不是臭美了好一会吗?小白脸没什么不好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她看上你什么了。” “不要擅自就给我下定论了啊!这种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陆西安撸起袖子露出他那不怎么壮硕的手臂,他觉得要和散播谣言的人搏斗一番才行,这简直是侮辱他的人格。 “你们部门维罗妮卡博士。” “行吧,当我没说,上司那就算了。”陆西安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正好你又是叶列娜从中国救回来的,大概维罗妮卡觉得好玩……我等会给她打个电话删帖。”阿尔伯特停顿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了陆西安真正的烦恼,“你愁的就是叶列娜救了你的那件事?” 陆西安睁大了眼睛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知音,炯炯有神。 “老a,你神机妙算啊!” “但她为什么要送你入职礼,一套阿玛尼的定制西装?” “我也不知道啊,别问我。”陆西安开始甩掉问题,“也许她脑子抽风了?” “你这话挺白眼狼的。” 陆西安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急匆匆:“老a、老a!你是叶列娜的同事对吧?你应该比我了解她多了,帮帮我!” 感激是一回事,他简直要抓狂了。 “你说我该怎么还这个人情?” 陆西安对此唯一的想法,就是拎点烟酒礼物整个锦旗的中国式登门道谢,也不知道在国外吃不吃这套。 “倒也没必要这么着急,你之前不是挺心安理得的吗?”阿尔伯特说,“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没心没肺的样子。” “不一样了,我现在良心发现了,坐立难安!” 阿尔伯特手托着下巴和嘴唇,好似那尊大名鼎鼎的沉思者雕像,陆西安的目光无比期待,等待着这尊雕塑作品开口。 “如果你只是寻求内心的安稳,我的建议是放轻松,不用想那么多。” “这……好吗?”陆西安结巴了,“可可、可,她救我一命诶。” “要是你真想还,等着吧。她是个聪明女人,你给不了她什么,她也看不上你什么,如果真的需要你付出,她会提的。” 一番点拨,陆西安感到十分有道理:“大师我悟了……老a,我发现你真的很适合出家。” 阿尔伯特轻轻叹了口气,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白色的ps5手柄,抛给陆西安,一阵手忙脚乱差点没接住。这可是珍贵的ps5手柄啊。 “干嘛?” “别想那么多了,允许你玩会我的ps5,碟在电视机柜下面,想玩什么自己拿。应该会用吧?” 陆西安感恩戴德,他虽然没钱买ps5,但是在网络视频上已经云了无数回了,使用方法铭记于心:“妈耶!感动奥地利十大室友!” “我不是,算不上,”阿尔伯特说,“别动我的档就行。” ystation5的标志实在是太感动人心了,陆西安瞬间将烦心事抛在了脑后,对游戏机简直爱不释手。他在电视机柜里整整齐齐排放的一大堆碟里选了个《血源诅咒》,ps独占大作,陆西安从上高中就在惦记这款魂系游戏巅峰了,奈何就是不上线pc。当电视上显现出bloodborne的文字时,陆西安已经摩拳擦掌。 住进老a的公寓绝对是正确选择。 第15章 刻印2 夜深人静,坎特伯雷公馆还依旧亮着灯,整个园区还在严密地运作,它是二十四小时三班制,配备有a级国防标准的安全系统,摄像头遍布每一个死角。安保人员们各司其职,清一色的都是健壮的青年,统一佩戴着槲寄生徽章,军人般有序。 在主楼的顶层,一个身披大衣防寒的年轻男人李卡图.艾斯伯西托正透过玻璃俯瞰着一切,这是公司最高管理者办公室,与所有楼层隔开。 独立电梯一路上行,金主管腋下夹着一沓资料到达这个楼层,老腰像钢管一样笔直,步步生风。 他咚咚敲了两声门,等待着房间主人的回复。 “请进。” 金主管推门而入,表现出一股非比寻常的严肃。一间书香气很浓的房间,四周都是书柜,摆着些晦涩难懂的密封书籍。脚下的地板用纯苏拉威西岛黑檀木铺设,严丝合密,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发亮的黑褐色,似铜镜可鉴,又仿佛锦缎般细腻。 一张办公桌隔开了金主管和皇帝般尊贵的男人,李卡图背对着他,黄金色的头发梳理整齐,满身昂贵的高定,手腕上带着百达翡丽名表,每一颗扣子都光芒万丈。 “已经下班了,史蒂芬,”李卡图拉上了窗帘,转过身面对他,“你不是那种会自愿加班的人,有何贵干?” 金主管挠了挠自己脑袋上为数不多花白的头发:“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热爱这份工作就像热爱自己的生命一样。” “你是公司资历最老的管理者之一,但你对待这份工作的态度可以说是对待自己的生命那样潦草。”李卡图严肃地说,“别打趣了,我的工作还很忙,请坐吧,我知道你来找我一定是有要事。” 金主管嘿嘿笑了笑,拍拍屁股在办公桌对面坐下,同时将腋下夹着的一沓文件放在了桌上。 这老家伙清了清嗓子:“你一定听说了陆西安。” “当然,他的入职是中国分公司的负责人特批的,这件事整个董事会都知道,据说他在炼金术上的潜力非凡。”李卡图在办公椅上坐下,手中还核对着别的各种资料,“炼金领域十分缺稀学者的存在,我很期待他能在公司做出贡献。” “你知道那就好办多了!”金主管激动地舔了舔嘴唇。 “你似乎很看重他。”李卡图眼也不抬。 “中国分公司安排来的少年郎比我想的还要优秀,天赋异禀!不愧是左永那老家伙倾力推荐的!”金主管说,“就在今天的会面,我向他展示了我的刻印,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一定是产生了幻视!你明白吗李卡图.埃斯伯西托!我亲眼看到我的衔尾蛇就在他瞳孔的映射中互噬!周而复始!这简直……令人超乎想象!” 李卡图质疑地抬头:“第一次接触炼金刻印就能产生幻视?史蒂芬,你又在说笑了。大多数人需要学习炼金术几十年,充分具备理解的情况下才能产生不到几秒的幻视。” “这种事情上我绝不会开玩笑。”金主管拍着胸口发誓。 “你是想告诉我,陆西安他是个天才?仅仅第一次见面就让你这么认为?” “他非同小可!别忘了我的刻印可是衔尾蛇,在炼金术中,衔尾蛇的符号是一种蕴含净化力量的魔咒,最古老的徽记之一,无限大、循环、自我吞噬者,衔尾蛇是无上智慧与心灵的体现,痴愚者无法对其产生幻视,哪怕是天才也有陷入疯癫的可能,但他丝毫不受影响!” 李卡图不动声色地听完:“别着急下定论,他有没有可能在任何地方已经知晓了关于刻印的知识?这种情况在炼金术的历史上都很少见。” “不大可能,分公司查过他的底线,到每一缕人际关系。而且入职体检里我们采取了他的血样,他与炼金术的相性出奇的好,好到令人瞠目结舌,这意味着他有极度庞大的‘人性’量!乃至——”恍的,金主管似是意识到自己即将提及某种禁忌的词汇,他的语气忽然虚了下去,直到打断了自己从而咽了下去。他知道那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是半个小时之前出来的结果,我刚拿到就过来了。” 金主管将那份档案推了过去,李卡图简单翻开看了看,并未说些什么。 “我可以很负责的说,他十分值得研究!” 李卡图撇了撇手,神色凝重:“解剖切片的事炼金学界十九世纪开始就不这么做了——” “不对,我的意思是培养!”金主管连忙改口,“培养!本来新员工的刻印配型要在工作满一年以后才会提上日程,但他很有天赋,我擅自主张为他提早安排了刻印配型!” “这就是你来的目的?”李卡图合上了档案,抬起头凝视这疯癫的老人,“如果只是安排一次刻印配型你自己做决定就好,你有这个权利,不用经过我手。” 金主管露出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了老狐狸的狡黠。 “不仅如此,我想为他申请使用冰窖里存放的羊皮书卷——只有那种档次的炼金术阵才配得上天才,所有刻印都以幻视的形式记录其中,一旦配型成功,他也许会是公司的第二个周防!” 李卡图听到这里显得有些烦躁,剑似的眉毛拧在一块:“你这是狮子大开口。炼金术公认的始祖是赫尔墨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炼金材料所制的赫尔墨斯封条则表示机密不可外泄……冰窖里存放了四千多本用赫尔墨斯封条尘封的古籍,不仅是我,董事会也绝不会为了一个新员工去打开冰窖。” “我看中的不仅是他在炼金术上的天赋,李卡图.艾斯伯西托总裁,”金主管的声音变了,低沉中带着难以压抑的兴奋,“我肤浅地认为,他的潜力不光光可以在学术的研究上。什么叫天才,天才应当是全方位的!他值得我们去培养!” “史蒂芬,我可以理解你和左永对陆长泽博士的歉意。”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左永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仕途,作为补偿连董事会都同意了,你没有必要再费神费心了。” 金主管听到这浑身一震,但又立即缓了过来:“不,这和陆博士没有关系。” “就算你是认真的,你有没有想过培养他还来得及吗?他可不像周防那样是从小接受训练的,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永远不迟,”金主管斩钉截铁地说,“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则是现在。” “这句话对我而言可没有什么说服力。”李卡图冷冷地说。 这句话让气氛一下子跌落了冰点,金主管咬了咬牙,苍老的模样一下子萎靡了起来,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拉拢在头皮,这活脱脱的老疯子像是成了乞丐般卑微。 “你不懂,李卡图,我们太脆弱了……需要真正的天才存在。”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滴答滴答—— 李卡图大衣下的手轻轻扶住了额头,他瞄了一眼挂钟上的时间,稍作叹息。 “我想你还记得公司的成立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的使命,炼金术存在的意义。” 金主管的眼神在等他开口,面对这位老臣,谁也没得办法。 “没有人忘记,史蒂芬。” “我们是这个世上最庞大的炼金集会,伟大的征途是数千年里一次次与僭王的秘密战争中先行者们用血来铺设的。公司成立之初,选用槲寄生mistilteinn作为标志也正是继承了此等信念。”金主管陈述,“在北欧神话中,由槲寄生所化的剑杀死了奥丁之子,预示着诸神黄昏的到来,它是我们的圣物。”金主管压低了嗓音,隆重万分仿佛吟诵圣旨:“而我们是要弑‘神’的。炼金术自诞生的那一刻起,世上便不存在神明,我们得到了天空大地与海洋,无论是僭王还是那些黑暗角落的野兽,它们的结局终究会是死去。” “正是如此。” 僭王,tyrant,这个词源于公元前七世纪的古希腊,暴君与独裁者的代名词,但它如今被用在了更加古老的存在上、更加……恐怖的存在上。 最接近“神”的存在。 李卡图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仅仅点了点头。 “我们每一滴鲜血都挥洒在了守护这片文明上。时隔千年,如今又一位留存的僭王出现,它从北俄罗斯出发,途径远东,如今正向着欧洲进发,没人知道它想要做什么,但我们不能再像以往那样用血肉与它们相搏了。”金主管看向一边,眼神里满是悲伤,仿佛回忆起了某一天,鲜血淋漓。 无首之物的震吼,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炼金子弹没有丝毫作用。人原来是那么的脆弱,像是竹子一般被劈倒,大片的血、断肢,山崖裂开了可怕的洪沟,里面回荡着哭嚎。他至今还记得在那股力量前的胆战心惊,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他整个人开始止不住地发抖,颤着嗓音开口:“你知道十五年前吗?陆长泽博士牺牲那天。” “我知道,”李卡图微微颔首,“我那时候还不在这个位置,但也有所耳闻……无首之王,我们也称它叫‘刑天’,十三僭王中的一位。据《山海经·海外西经》载‘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在东方古神话中,刑天是炎帝手下大将,和黄帝争位,被斩去头颅。失去首级后,以双乳为眼,肚脐为口,操巨斧而活。它在中国杀害了我们一百三十多位专员,最失败的一次围剿。那次任务是左永左总管负责的,你是副指挥。” 听到这席话,金主管脸色唰地变了,面如死灰。 “对……没错……” 他仿佛癫痫病发作了似的,急促地喘着粗气带动着腹部剧烈收缩,他干枯的手在颤抖,牙床也在打颤,伸手抹掉自己脸上流出的鼻涕。 “你犯病了史蒂芬,又需要酒精了?” 这是他从那次以来落下的毛病,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个秘密。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试图用酗酒来麻痹自己对那事物的恐惧,逃避责任,以至于现在对酒精极度上瘾,一旦短时间内戒断就会四肢止不住地颤抖。 “不,我很好!”金主管坚毅地回答,苍老的身体却还在颤抖,“那次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失误,我与死亡擦肩而过,但我从未感到荣幸,这让我至今未能解脱。就是那次事故才让我意识到了我们很弱小,生而为人的我们如同炭屑一样易碎。炼金术使我们与神明比肩,但并不能改变我们脆弱的本质……从那往后,我才意识到我们需要更多叶列娜、阿尔伯特、周防那样的精英,我们都该觉悟,而不是无谓地将专员们送去与怪物的角斗场上送死。” 李卡图没有说话,沉默。 “陆西安,我们应当在他身上做出大胆的尝试!任何一枚可能的棋子都会使我们加大面对怪物的胜算,而不是让往日的悲剧再度发生!”金主管带着无穷的怒气开口。 灯光下,李卡图合上了眼帘,面对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陆西安……他真的有这个资质吗?” “我不敢肯定,但值得一试,最难得的机会摆在面前,没有理由让它溜掉。” 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年轻的男人与年迈的老人四目相对,静如止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耳旁只有轻微的呼吸声,甚至心跳也能被听见。 “这件事,只有您能够说服新董事长,毕竟……”金主管拉长了音,“西泽斯.艾斯伯西托是您的叔父。” 第16章 刻印3 金主管从房间里退出来,轻声掩上门,偌大的走廊里亮着淡金色的灯光。他深吸了一口气,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了,在这家公司,真正有统治权的是董事会,不是他这种管事。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不锈钢的方形酒壶,里面是浓烈的伏特加,俄罗斯大名鼎鼎的蒸馏酒,远超其他酒品的酒精度数,这种烈性玩意才能立即缓解他的症状。 他仰起头来,晶莹剔透而甘烈的酒灌入嗓子,一壶豪饮,顿觉热流遍布全身的同时他也停止了颤抖。 浓烈的酒精使这饕餮之徒一时间龇牙咧嘴,他抹了抹嘴唇,重新将盖子拧上,按下了下行的电梯。 楼道里只有轻微电梯运转的声音,上方数码屏显示的楼层在变化,在叮得一声中停稳。三层防护的电梯门依次展开,却不像金主管来时的空荡。他睁大了双眼,很意外来人这个时间点还留在公司。 电梯里是一个背头的高大男人,灰色正装衬衣,脚踩鳄鱼皮鞋,带着一个眼罩,畸形的半张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只有三道深深的伤痕让他看起来凶神恶煞。 在坎特伯雷公馆能有权限直接乘坐独立电梯来到这个楼层的人并不多,持有最高级的黑色一级磁卡才能刷开这座电梯的大门,除了董事会的成员以外,就只有各部门的主管了。 让.奥热罗,特别行动部门的主管,也是资历最老的一批管事。在学术上奥热罗不如他,但这家伙是个十足的猛兽,那暴露在灯光下的独眼是铁青色的,眼神如同利剑,凝视他的眼睛就好像有刀子扎进皮肤。 “真巧啊,让,”金主管面对这位显得随性很多,“你也是来找李卡图总裁的?” “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奥热罗走出电梯,手里攥着一份报告,“要务?” “准确来说是举荐新员工。” “什么新员工能让你亲自举荐?” “这个嘛……”金主管刻意打了个哑谜,“你会知道的。你呢?你这么晚还在忙活什么呢?” “我来汇报工作,”奥热罗惜字如金。 他在用鼻腔深呼吸,带动有力的胸肌起伏,但在外人看来则是沉重而可怖,仿佛一只暴怒的棕熊。怒发冲冠这个词在奥热罗身上完美得到了体现,本身就残缺的脸如同是日本神话里的般若面,灯光下异常恐怖。 金主管将酒壶重新塞回怀中的兜里,点了点头:“发生什么事了让你这么生气?” “我的部门今天有四名专员牺牲了。”他咬牙切齿地说,“四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我们找到的时候连尸体都拼不完整。该死的畜生!” “是……” “追踪僭王的任务,死在‘王众’手中。”奥热罗撇过了脸。 “唉……” 金主管叹了口气,本想勉强露出点笑容,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到:“想开点老伙计”,牺牲在这里并不罕见,这是他以往会做的事情,但今天他说不出来,低下头默哀了几秒。 特别行动部的任务总是最为艰巨的,人的性命轻易就能被夺走。据说也是二十年前,一次致命的行动让奥热罗毁了容,他活着回来了,其他人全军覆没。 他们都有同样的遭遇,且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金主管嘶哑地说。 “叶列娜和阿尔伯特之前明明做得很好,他们两个可是部门的王牌,该死的,真搞不懂上头究竟在想什么!”奥热罗阴冷着脸骂道。 “那么现在呢?现在情况如何了?”金主管迫切地问向奥热罗,作为后勤部门之一,他的消息并不如奥热罗灵通。 “我们又一次跟丢了,和以往的僭王都不一样,这该死的畜生社会化程度惊人,没有任何目击报告,这是我们第二次失去僭主的行踪,现在调动了各个分公司七十余个小组在侦查它的行踪,分析结果表明它现在最可能去的是欧洲,总部的地盘。”奥热罗郑重其事地说。 “我们的地盘?真奇怪,它到底想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它要去哪,但一定不是要去做什么好事。”奥热罗说,“它的行动轨迹更像是对目标的逐一排查,直到找到自己要的目的地,很难想象究竟在筹划些什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金主管低头啃着指甲,补充了酒精之后他可以更好的思考了,他的大脑比一般人的开发度高得多,学术方面的专家,无可厚非。 奥热罗没有打扰他,静候。 “雷纳德博士可能是对的,背井离乡的王如今在寻找自己的故乡。”金主管猛的抬起头,嗓音压得极低,“它们是这世上最早能够超越人性的生物,最接近天神的存在。如果雷纳德博士的理论正确,每一位僭王最终都要回到故乡,这实则是一种超脱、进化、轮回,如同涅盘,在出生之地迎来盛大的仪式。它离开时已登基为王,那么这次的归乡很可能就是为了——‘登神’。”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它很可能是继数千年以后再一位试图登神的僭王,”奥热罗点头。 “触碰那条线,不会有好下场的。” “无论如何,我已经向董事会申请了行动,胆敢在我们的地盘撒野,必然会让它付出代价!” 金主管听完摇了摇头,深沉地凝视面前的奥热罗,惹得对方一阵疑惑。 “怎么?” “你太激动了,让。那四个孩子的死影响了你。”金主管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失去理智,愤怒会使人鲁莽,面对那种东西一定要谨慎行事,这是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学会的事情。否则你会输的。” 奥热罗忽然语塞,看样子消化了很久,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你也会说出这种话来?你今天没有酗酒?” “该死的,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花天酒地的老东西?”金主管骂了一声。 “你不就是吗?如果你哪天醉死了,对你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吧。” “说什么屁话,我这个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他一顿,苍老的眸子忽然变得凶狠起来,“十三僭王,那十三位王者如今已然所剩无多,直到它们全部死去我再安息也不迟。” 奥热罗也跟着嘴角上扬,笑容令人胆寒。 “下个月底你们部门的周防会从美国过来,我需要借他一用。你同意吧?” “完全同意,如果说有一个人能够直面僭主,那一定是他。那家伙待在炼金工程部实在是太屈才了,只有你们部门才能让他施展身手。” “那就没事了,我还要去跟总裁汇报工作,先走一步。” 金主管按下电梯按钮,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又是一个春意盎然的笑。 “等等老伙计,有钞票吗?借我点钱用用,你懂的,我要去找地方买点酒。你也不想我当街犯病了吧?”金主管摆出一副贱兮兮地样子,大拇指与食指摩擦着,示意不要抠抠搜搜。 奥热罗转过头:“你上次借的还没还。” “会还的会还的,别急嘛。” “你要多少?” 奥热罗眉头一皱,但还是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革的钱包,里面几乎全是五百欧的最大面值,左挑右选从犄角旮旯里抽了一张一百欧。 “我觉得一百就特别合适!”金主管一把夺了过去塞进怀里,好像再过一会对方就该反悔了。 两人最后一个照面,擦肩而过。 “你也该戒酒了史蒂芬。” 奥热罗忽然叫住了他。他只是回头摆了摆手,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但他相信对方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然后趁电梯门合上前一个侧身挤了进去。 第17章 刻印4 “你晚上吃什么?我等下要做饭,你吃不吃?”阿尔伯特头上戴着男士发箍在给自己系围裙,不带感情地发问。 谁能想到搞炼金的怪物猎人不仅住宅普通还亲自下厨呢。 陆西安肚子早就饿了,晚饭就对付了一盒牛奶,还在寻思国外能不能点上一顿外卖。人是铁,饭是钢,这下正合他意。 “我吃我吃!” 陆西安开始了他的游戏,阿尔伯特在厨房忙活,不断发出刀切案板的声音。大约十分钟后,陆西安还在被第一个boss圣职者兽爆杀,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第一反应是老妈发来的消息,中国现在应该还是白天,老妈还没习惯这两边的时差,之前就下午问过他有没有吃早饭。 他拿出了手机才发现没有消息,一愣一愣的,拿出了公司的那部am手机。工作上的事情? 指纹解锁,简洁的界面里通讯软件上冒着一个红点,有未读消息的意思。可谁会找他呢?他第一天上班完完全全一个小透明。 抱着疑惑的心情他点开了通讯——未读消息,sag-01-0009。 这个编号是隶属特别行动部门的,special action group、特别行动小组,也被称作猎人。01的编组证明了来者的级别之高,陆西安忽然远离了屏幕三分,由于亲爱的合租人老a就是特别行动部专员,他有幸入职第一天就听说了关于部门编码的事情。老a是sag-02-0017,属于高级专员。老a有多强他不太清楚,反正拿捏他这个小兔崽子是足够,至于这个01组别据说都能手撕高达。 “hi,小羊羔。” 对方只是跟自己打了个招呼,但已经让陆西安感到压力十足了,但他也猜到了对方可能的身份。 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游戏按下了暂停:“叶列娜小姐?” 不一会消息就从未读跳到了已阅,那边回复地很快。 “是我。”“你这样喊不会觉得别扭吗?”连续两条。 “我还行诶!”陆西安秉承着对前老板女儿的尊重。 “我不行。” “可你为啥叫我羊?” “我喜欢,反正你本来就是——迷途的羔羊,又手无缚鸡之力。” 陆西安在寻常人当中属于是体质不错的了,但毕竟对方可是那个屠龙的叶列娜,那他确实是手无缚鸡,顺从。 那边又来消息了:“你如果想喊叶列娜姐姐我不介意,不然还是叫叶列娜就够了。” “真的吗?”陆西安一下子感到亲切。 “真的。”紧接着又是一条,“右上角三个点可以改备注,编码不方便看消息吧。” 他老老实实点开那三个点,有一个简易的账户界面,有对方的基本消息和入职照。那是一张很惊艳脱俗的照片,光线打得很好,皮肤显得如雪一般,衬出她头发的色泽,有点像阳光下金黄的大麦田。 ——叶列娜,女,1997\/12\/25。 陆西安是99年的,一直觉得她年纪要比自己大,猜得很准,姐姐这两个字却实属喊不出口,他又不是什么帅哥嫩男,老脸也不至于这么厚。 “那个……你找我有啥事吗?”陆西安怀着忐忑的心情。 “做个小小的回访、衣服怎样,还合身吗?” 陆西安立马放了一百个心。 “合身、合身绝了!” 他发送了一张自己穿上那身西服对着镜子拍的照片,虽然他自己觉得配不上这身衣服,但不得不说衣服还是很赞的。 “挺好看的。”叶列娜简洁的赞美,“但是你领带没系对。” “不是吧,这你也能看出来?” “因为你系的比绳结还要粗糙。” “我没咋穿过西服(?_?|||),看网络视频学的系法。” “我教你?” “好啊。”陆西安不假思索。 对方先是发了个视频教程来,然后文字讲解:“宽端在前,窄端在后,呈交叉叠起来,宽端从内往上翻,从领口三角那块抽出,宽端翻向左边再由内侧向右边翻折,另一头也一样翻向左边。拉紧,从正面向左翻成环,最后把宽端从中间内侧翻折出来,系紧。” “你好会打领带!”他其实没听懂。 “温莎结,一般商务用,但是很适合你这样的高个子。” 陆西安忽然感受到自己收到了关照,感恩戴德。 他犹豫了一下又打出一句:“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送了我这套衣服啊,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礼物。”他发了个哭脸。 “真可怜。”对方毫不做掩饰。 “可恶,不要幸灾乐祸。” “我没有。”她的回答显得蛮正经。 “好吧,”陆西安打字,“我才不可怜。”男人最后的嘴硬,“才不。” 陆西安不喜欢别人说他可怜,容易他回想到以前。每逢过年大人们齐聚一堂,高高在上坐在椅子上谈天论地,一个个好像皇亲国戚一样傲慢,对他指手画脚,然后点评说“这孩子那么小就没了父亲真可怜”,那些话就像针扎进耳朵。可陆西安不觉得自己可怜,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啊,老妈对他很好,只是他不争气,他最幸福了。 事到如今,他其实早就已经释怀了,可真到这种时候还老样子就撑着个嘴硬。 “那对不起。” “干嘛道歉?”陆西安浑身一个激灵。为什么要这样说?因为这点事情道歉?没人会往心里去的啊。 “我看过你的档案,公司收集了你全部可查阅的信息,一目了然。我甚至知道你出生在繁昌县医院,高中转过一次学,因为翻墙去网吧打游戏记过一次大过……还有……你的父亲在你七岁那年去世。”一条很长的消息。 “那又怎样?” “我好像有揭你伤疤。”她又单独发了一句,“你应该不喜欢别人这么说吧。” “淦,被人窥探生活的感觉好奇怪。”陆西安哭笑不得。 “对不起。” “没事没事,聊天这正常。以前说过我可怜的多着呢!大家都只是说说而已,都没有道歉啊,你道歉干嘛?” “嗯,我猜到了,所以应该要有个人跟你道歉。” 他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正要打出来的字停住了,全部删掉。 “我原谅你了。”他发了一个笑脸。 “那我们就扯平了,入职礼。” “真划算啊,这相当于白赚一套西装,要不你再多来几遍?” “油腔滑调。”对方的字词很犀利。 陆西安合上手机仰头看着老a公寓客厅里的月牙型灯,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他其实稍微有点难过的,只好说起烂话来掩饰自己,他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不怎么坦诚。 重新低下头,将字一个一个一个打出来:“谢谢你那晚救我啊。” “嗯哼。” “我也不知道咋还你这个人情。” “嗯。” “但是真的很谢谢你啊。” 这话说出来就变味了儿啊。 陆西安仰头看着头顶亮的发昏的灯泡,只觉得苦涩不已。 到此为止,他没有再继续打字了,以他的文化水平已经词穷了,只能大概表述这么个意思。如果对方能听懂他的胡言乱语就好了。 叶列娜没再回复,大概率是被他毫无情商的聊天技能弄烦了。他确认了几遍手机,没再用心,往自己脸上一通猛揉,重新拿起ps手柄,迅速忘记这些个事情,架势十足准备要继续和圣职者兽碰碰。 正在他厮杀搏斗之际,am手机又弹出了一条新消息。未读消息、叶列娜,这回不是编码了,他刚改的备注。 “给你个机会,找家餐厅,请我吃饭。”对方很简单地说。 陆西安捧着手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心脏怦怦跳,一股热流从胸口一直上升到嗓子眼。他紧张了,深吸一口气好似老僧入定慢慢把那股热流压下去,母胎单身最大幻觉就是对方对我有好感。打住打住,陆西安你要清醒。 “开饭了。”厨房里传出阿尔伯特的声音。 餐桌就已经铺上了雪白的餐布,刀叉摆放整齐,标准的aa制分食。 “好嘞!” 听到这句话陆西安立马放下手机喜出望外,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抛开所有杂念,吃饭怎么能不专心呢?他屁颠屁颠坐到餐桌前,神情恍然呆滞。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厨房只有刀切案板,晚饭准备的这么快了。 “这是什么?” 陆西安对面前一盘黄绿相间的沙拉望而生畏。香蕉、玉米、生菜、甘蓝、西蓝花切盘摆放整齐,甚至连酱都没有。陆西安的盘子里多了个对半切的鸡蛋,这或许是阿尔伯特的仁慈。 “我周五吃素,没告诉你吗?” “没有。” “那你现在知道了。”阿尔伯特解开围裙入座,“水培罗马生菜,你可以尝尝看,还是很不错的,别的不吃可以给我。” 陆西安笑得有些悲伤:“不,谢谢你我最爱吃素了。” 陆西安硬着头皮叉了一口生菜进嘴,极其新鲜,品质脆嫩,咀嚼中带着一丝丝蔬菜自有的甜味。不错是不错,就是咽不下去,陆西安之前从不吃生菜。阿尔伯特则表现的淡然自若,好像对他而言十分可口。 “倒也不必这么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陆西安嘴里还在嚼,“话说老a,我想问你个事。” “你问。” “你和叶列娜很熟吗?”陆西安把一口水煮鸡蛋塞进嘴里,微微溏心,噎着那口生菜进肚。 “还行,三年同事,搭档过十一个月,但也没有很熟。”阿尔伯特说,“她跟你们部门的维罗妮卡.苏黎文博士一样,名义上职阶和主管同级。” 阿尔伯特斯斯文文地叉了一叉子蔬菜送入口中,咽下去后才开始继续说话,“她父亲是霍尔.弗里德先生你估计已经知道了,但我可以告诉你她特别行动部门首席执行官的职位是没有任何水分的那种,强的超标。” “厉害!” 陆西安边吃边点头,忽然发现吃素也没那么糟糕,“那她……是个啥样的人?” “不好说,你感兴趣?” “我就单纯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阿尔伯特说起俗语来一套一套的,“你不如好奇好奇别的公司上的事情,你现在没搞清楚的事情还太多了。” “就事论事嘛你真的是,那些工作上的须知可以慢慢来!” 阿尔伯特轻叹一声:“虽然叶列娜救过你的命,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那姑娘不是善茬。” “我感觉也是。” 陆西安叼着勺子,脑子里回忆出一集《猫和老鼠》,“可怜的汤姆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那集。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她不是公司这边的人,不是你想的那种坏女人。” 陆西安被他堪称读心术的分析惊到,一口鸡蛋在喉咙噎住,脸涨得通红死命拍打胸口,幸亏阿尔伯特递来一杯水,不然差点没背过气去。 “卧槽,你怎么这都知道?” “微表情心理学,”阿尔伯特说,“我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念的就是这个。” “等等等等,我没太听懂,她不是公司董事长的女儿吗?怎么能不是咱们公司这边的?难不成还是商业间谍?自坑自己?” “你职场剧看多了,”阿尔伯特喝了一口热水,“她是前董事长的女儿,这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霍尔.弗里德先生来自某个英国的炼金世家,已经七十岁高龄退居二线了,他所创立的米德加特公司是几千年来炼金领域的集大成者,几乎处在炼金领域的最前线。曾经我们服务于霍尔.弗里德先生,但现在公司属于李卡图.艾斯伯西托和董事会所有,公司的意志不等同于霍尔.弗里德先生的意志,作为先生的女儿,叶列娜还是站在他那边的。” “感觉有点像宫斗,新皇党和旧皇派!”陆西安边听边吃,菜叶子都变香了,还是八卦下饭。 “不,目的不一样,他们争的不是皇位……李卡图.艾斯伯西托总裁的家族和董事会都是新兴的,公司并不能和那些古老的炼金家族相提并论,霍尔.弗里德先生退位后如今公司的利益需求更加单纯,只负责接单干活。至于叶列娜……那些遗留下来数千年的炼金世家没人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那老a你是站那边的?”陆西安犀利地问。 “我谁也不站。”阿尔伯特继续吃着他的素食沙拉,“我只负责干活,从不多问,我们就是皇宫的下人,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陆西安使劲点点头,觉得说得有道理。秉承着中国人节约粮食的良好习惯,一盘素食硬生生被他吃完了,甚至还有点反胃。光盘,灌一大杯水下肚,嗝了一声,晚饭搞定。 “另外,你不是很想要炼金刻印吗?”阿尔伯特收拾着桌面,冷不丁一提。 “我记得我记得!怎么说?我也要有了?” “晚饭前我接到电话,你的入职体检结果很不错,与炼金术契合度出奇的高,公司十五个工作日内会为你安排刻印配型。” 第18章 刻印5 八月四日的深夜,天空一片墨色,坎特伯雷公馆的主楼灯火通明。白宫般典雅的建筑,富丽堂皇,整铺大理石地板。正厅里史蒂芬.金已然就位,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屏息,“冰窖”的开启将在深夜的宁静中悄然无声地进行。 选在这个时间是为了严格的保密性。几乎所有的职工都已经下班,夜晚的坎特伯雷公馆属于安保部门,比白日更甚,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冰窖”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打开。 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仅仅六层的主楼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因为主楼的地下就是“冰窖”。传闻中整个米德加特最为神秘的地方。有人认为它被建立在了南极,或者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荒原,只有位高权重的一批人才知道它实际上就在坎特伯雷公馆脚下。 还有六层,地下三十米,用数块五十厘米厚的铅板配合钛合金材料与地面隔开,如同一个庞大的博物馆。最高的安全级别,指纹、声纹、虹膜识别缺一不可,每层大门都需要不同权限才能打开,就算有核弹当即落爆也无法伤害到里面的东西。只为保护里面存放着的数以千计这个世界上最古老而神秘的文物,每一件的流出都是极其危险的。 圆形大厅周围五十米被清空,红外线全面扫描,甚至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史蒂芬.金立定在大厅的中央,水晶吊灯的照耀下只有他一个,闲杂人等都被驱散。他身着红色防化服,空气呼吸器及化学防护靴、手套,里面还穿着加厚便衣保暖,像是一只肥大的帝企鹅,每一次呼吸都带起水汽,无比沉重。 “总台,总台试机。”肩头的对讲机传出声音。 “试机正常,清晰。谢谢。”金主管扶着肩头的对讲机说,“可以开始了。”他向摄像头打了个手势。 那边传回略带电流声的命令,那是李卡图.艾斯伯西托的声音。 “启动升降机。” 控制室的专员点点头,同时也接到对讲机的指示,手中的空心加密钥匙插入控制板,左转动半圈右转动三圈半,按下了亮起的启动按钮。 独立的配电机开始全功率输送电力至主楼,线路中的电让整个锁定住的地板升降平台松动了几分,往下重重地一沉。伴随这丝松动,数根钢铁管芯内部向外排压。 地板的缝隙闪烁着红色的灯光,好似熔岩流隙,若非知情者根本不可能知晓现在正发生着什么。一层层防护无声地解锁,庞大的冰窖在这大理石的地板下悄然打开。 紧接着,仿佛整个建筑都被唤醒了。随着地板的一丝松动,磅礴的寒气从地底内部流出,匍匐着充斥了整个大厅,不是单纯的低温那么简单,而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凉意,刻骨铭心的寒冷。寒冷让他身体里的血液都要凝结了,呼吸在止不住地颤抖。 大厅最中央的地板分离了出去,下降。一节节交叉护栏从他眼前划过,紧随其后的阴影淹没了他。 巨大而空洞的钻井,铝合金材料熔焊而成的大型机械如同一只笔直的长剑插入深渊。金主管拎着手提箱站在升降台面上,周围是强化钢的防护栏,交叉焊接将他护在这个平台内。 红色的灯光闪烁流逝证明了他正在快速下降,随着平台哐的一声,导轨重新卡死,他到达了电梯井的底端。 虹膜扫描完成,指纹声纹确认,一扇正对着他的钢铁之门打开了,不见终点的通道里一盏盏灯亮起。 “史蒂芬.金主管,欢迎。”电子机械的女声播放。 “冰窖”第一层,这是他这次的目标,取出其中存放的羊皮书卷。那是来自冰岛的炼金术阵,公元874年维京人殷格·亚纳逊为躲避追捕带领家人及奴隶定居冰岛,他的子孙在土着手里发现了这被供奉起来的圣物。一张皱裂的羊皮纸,上面记录了这个世上已知所有的刻印,至今还未能完全解读。 这部羊皮书卷辗转流传最终被公司拍卖所得,一直存放在“冰窖”当中,被贴上赫尔墨斯封条尘封,如今它将要重见天日。 沉重的脚步伴随着呼吸声,走廊尽头的大门也在身份确认完成后一节节打开。不同于外部的机械感,“冰窖”真正的内部如同一个大书库,中央亮起巨大的吊灯,红木制成的书架如同众星捧月环绕成圈,可以移动的立梯以供使用,除此以外再无它物。 “总台,位置在哪?”寒冷使金主管的声音打颤。 近十米高的书架上摆放着一个又一个密封罐,每一罐都有自己的分区和编号。不仅是古籍,所有物品都是被真空密封然后独立浸泡在盛满液体的玻璃钢罐中,不受任何事物侵扰。 “第四区,二列序号七。”对讲机那头的是李卡图,由他特批的许可,他亲自指挥。 金主管站在了梯子上,没有回复,只是伸长手臂够到了那个罐子,小心翼翼将它捧了下来,像是狂热的信徒捧起了圣物。 第19章 刻印6 从入职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自那以后陆西安每天的生活就是上午坐地铁上班麻木整理文件,下午午休过后迷迷糊糊去维罗妮卡博士的办公室做做杂务顺便听听炼金术入门的知识,然后下午五点准时下班坐地铁回去吃喝玩乐洗洗睡。几天下来也可以说是没有丝毫长进,尤其是在他发现公司有很大的管理漏洞后,摸鱼成了他最大的快乐。 陆西安在他自己独属的办公室,一副消遣的模样瘫在靠椅上,桌上堆满了文件,这些都是余下要做的工作,但他此刻正饶有兴致地举着手机浏览一个个餐厅点评。自从那天叶列娜允他赏脸共进午餐过后他就开始不间断高强度在网上搜罗全维也纳最好吃的餐厅。这有点约会性质的事情足够让任何未经人事的小男生感到激动,很显然陆西安就是这么一个二十二岁未经人事的小男生。 他看上了一家法餐,有一个尴尬却直白的店名——le roi foie gras至尊鹅肝,或者土鳖一点翻译可以叫它鹅肝王。这家店虽然价格令人望而却步但是评价异常的高,据说主厨有米其林三星的资质,每日接待客人有限,预约就餐至少要提前一周。 但是奈何它好吃又有逼格啊,双人午餐、法式餐点、复古装潢、甚至还有钢琴师驻场!宛如进到了维也纳金色大厅,完美!parfait!陆西安已经准备大出血一波预定了。 门外还可以听到部门嘈杂的忙碌声,但烦恼都是别人的,陆西安十分快乐。他可是要在这家公司干五十年做牛做马的,那样一来思路就明确了——工作可以等等,但摸鱼不能,这成了陆西安的人生信条。 他正悠哉悠哉,有不速之客直接用磁卡刷开了办公室门,好在他耳朵极尖,在门彻底打开之前迅速收起手机,坐正摆出一副正在认真工作的样子。 “guten tag, was gibt''s?”陆西安用德语询问有什么事,这个部门的中文普及率格外的低,他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很艰难地用德语跟同事交流。 “搞什么?你不会说人话了?” 对方一开口就是这么犀利的中文,将火红的长发往后一撩,无比潇洒。 “啊,维罗妮卡博士!”陆西安立刻改用中文,腰杆挺直,“你咋来了,不是还没到下午两点吗?”他再三确认了一遍挂钟。 在过去的一周里,只有陆西安迟到了维罗妮卡博士才会亲自找上门,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这里形容不太对,但陆西安敏锐地感到有事情。 “起来起来,换我坐会。” “哦行。” 陆西安从那张他格外喜爱的舒适办公椅上起来,拍拍屁股把位置让给维罗妮卡,自己在角落搬了个圆形的小会客椅坐到对面。 “怎么还有这么多文件?”维罗妮卡望着那一桌小山,甚至把视线都挡住了,“你上午干啥了?压根没在好好上班吧你?” “没有……没有……”陆西安企图用笑容掩饰真相。 维罗妮卡唇角一勾,胳膊大气地搭在椅背上,早已猜透一切:“摸鱼就摸鱼,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搞得好像谁还不摸鱼一样。” 陆西安已经准备好挨上司批了,这句话他属实没想到。 “嘿嘿,还得是您体恤民情啊!”他搓着手讨好模样。毫不夸张地说,维罗妮卡是他见过最开明的上司。 维罗妮卡话锋一转:“工资扣五百,回头我让会计师给你记上。” “不带这么钓鱼执法的啊!” 陆西安哭丧着脸。 “行了,谈正事。” “啥正事啊?” “刻印配型,不记得了?”维罗妮卡斜着眼看他,“公司为你的事情都忙疯了,尤其是那个老史蒂芬都破天荒参与了一脚,你这皇帝老子可真是一点没上心啊,皇帝不急太监急是吧。” “哪有哪有,我这不也时刻待命嘛!”陆西安各种服软,唯独嘴是硬的。 维罗妮卡甩出一份文件,示意让他看,他接得有些手忙脚乱。 “你的刻印配型已经安排好了,我带你过去之前来做点思想工作。” “思想工作是什么意思?难道这玩意还是宗教性质?不会还有教义、献祭什么的吧?”他甚至脑补出了邪教祭祀的场景。 “你得有点心理建设,知道大概是个什么定义什么流程,你也不想稀里糊涂去整套纹身吧?” 陆西安眨巴眼,也对。 “刻印,直接作用于人体的一种炼金术,这点你已经知道了。刻印最早在七千多年前就已经诞生,甚至比炼金术的正统起源还要早,所以某种意义上它相比于炼金术也是相对独立的体系,哪怕你具有非凡的炼金天赋也不一定能够与刻印产生共鸣。这也是最大的门槛,大约百分之八十的人在这一步就被绊倒了。”维罗妮卡说,“刻印的本质实际上是一种炼金术阵,只与血液产生共鸣之人构建联系,赋予权能。这是一种极致的超自然能力,与人性的本质挂钩。” “人性?”陆西安不太理解这个词在这个语境下究竟表达什么意思。 维罗妮卡压低了声音,仿佛隔墙有耳,声音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到。 “你可以理解为字面的意思,也可以更加深入。人性,炼金术永恒探究的课题。千百年来一直有人试图弄清‘人性’的存在,但从未被真正理解,至今也是未能攻克的难题。”维罗妮卡说,“人性即是炼金术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我们通常认为它拥有一个恒定的量,因人而异且不受行为改变,所以导致了刻印配型上的差异。它完全独立于躯干,所谓不可见不可视,与传闻中的第五元素有异曲同工之妙。总的来说,‘人性’是一种抽象却实质的东西,你不用理解,听着就好。” “有种哲学的感觉……” 他只在高中思政课上听过“人性”的话题,还听睡着了,但高中的课程显然和这是两种东西。陆西安一副呆傻模样,维罗妮卡只得发问。 “应该不难懂吧?” “额,还行!” “那我继续了,非必要别打断我,”维罗妮卡说,“目前刻印的体系已经非常成熟了,你父亲那时候也参与过刻印体系的补全。这些都是概念和理论上的东西,说了你应该也理解不了。我只解释一下在效用上刻印可以笼统的分为三大类,用你听得懂的词来说就是领域、躯体、术式,区别很大。举个例子,你很熟的,老a,特别行动部门的头牌之一,他的刻印是一种阻断领域,初始的概念是对周围形成强气场来保护使用者,根据后来发现使用得当的话也有非常意想不到的效果。” 陆西安煞有其事地点头,他才知道老a也有刻印。 维罗妮卡说:“这种古老的炼金产物也有点像纹身,纹哪不是自己选的,我想你应该不介意。” “不介意,完全不介意!” “听我说完,别打岔,”维罗妮卡眉头紧蹙,“接下来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知道炼金刻印实际上是种极度危险的能力。它发动非常复杂,而且并不能随意使用,这种东西可不像是各种影视作品里随手就丢个大招。” 维罗妮卡瞄了他一眼,继续往下说。 “炼金术的发动永远伴随着代价,就好像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事物都不是凭空而来的,它们有相应的价码。炼金术在概念上是一种数学,思想上是一种哲学,只有等式成立的那一刻起才能够发挥效用。也就是所谓对等——你想要获得黄金,你就要付出和黄金同等的东西去炼铸。刻印也是如此,你想要获得力量,你就要付出代价。” 陆西安猛的悚了一下,毫无端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这有反应。 “这些代价是指什么?”陆西安没有意识到他问了一句对方想让他问的。 “血液、手指、心脏……甚至是生命。这才是这份力量真正取决于你的事情,你付出的越多刻印的效用也就越强,人性在其中则扮演了天平。”她整个人是背光的,埋没在阴影中,深不可测,“那么接下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陆西安,你又能付出多少代价呢?为了什么事情,能够付出什么代价呢?人类贪心又自私,对力量的渴求是无限的,死于生命的超支也是常有的事,不如说这也这很考验你的人性。” 她故意打了个哑谜:“来,把你的手给我。” 陆西安老老实实伸出手,被维罗妮卡牢牢握住,她从桌子上的茶杯里沾了点水,食指轻轻在陆西安的手心移动,水迹最终组成了一个图案。 “试想一下,这就是你现在的刻印,你的面前有人即将死去……他或许可以是你的亲人、朋友、爱人,什么都行,如今只有你才能避免悲剧的发生……启动它,你失去血液甚至器官,反之你面前的人就会死去。那么问题来了,你会怎么做?你愿意做到什么地步?” 维罗妮卡的手覆了上去,手心的热量传递至他那边,水迹所画的图案开始动起来了,晶莹的水珠顺着轨迹开始缓慢移动。这确实是某个真实存在的刻印,即使不会产生效力,它的深邃与震感也不可小觑,双手交汇的瞬间宛如触电一般。 陆西安正要本能地把手抽出来,却被维罗妮卡制止了,他的手腕被牢牢钳住。 “先回答我的问题。”维罗妮卡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 陆西安被她用迫切的眼神盯着,那目光炙热的好像要把人烫伤了,期待着他能说出来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他摸摸自己的脖子,面对这样的目光他有点胆怯了。 如果换做平时,陆西安感觉能问出这个问题八成是脑子坏掉了。 “我也不知道啊。” 这就是陆西安的答案。 问题完全就不合理,他可以说——啊,我愿意我愿意,我死也愿意,想必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人都会这么说。可是谁会去做呢?陌生人,哪怕是亲朋好友遭遇了危险,他就一定能冲上去救人吗?说不好。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好?正如维罗妮卡所说,所有人都是贪心又自私的,谁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的。从古至今大义永远是最被宣扬,可天天嚷嚷着大义大义,有几个人最后真能为了大义牺牲?陆西安不坏,但也没那么高尚,大义凛然的话谁都会说,没有意义。 要是真会发生这种事,陆西安觉得自己可以才是需要被拯救的那个,像是那晚的他和叶列娜。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反过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所以不知道也许就是最好的答案。 维罗妮卡的眼神失望了几分,手拿开了,丢给陆西安一张餐巾纸让他把水擦干净。 “这个问题有标准答案吗?”陆西安颤巍巍地问。讲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答了个什么玩意。 “没有,主要是从这个问题中能看出来对方大致是个什么样的人。”维罗妮卡说,“只是我个人的一个问题,事实上只要不回答得太离谱,‘救什么救全都给爷死’之类的我觉得都没什么。接受刻印配型的人最好能有一定的思想觉悟,毕竟谁也不想培养出一个反社会的超人疯子。” “那我嘞?” “你?你没问题,反正就挺摆的。”维罗妮卡从椅子上起身,“跟我走吧,不用带东西,史蒂芬那家伙在等你。” 第20章 刻印7 在维罗妮卡的带领下,陆西安走出办公室,他们的目的地是负一层,自从入职以来摩索尼尔楼的大部分区域都去过了,唯独负一层没有,这个楼层平时不对专员开放。 穿过办公大厅,与几个正在忙碌的专员擦肩而过,那条平时被红条围栏隔开、通往最底层的楼梯就这样轻易被他走上了。纯木的扶手摸上去很有质感,一节节黑色的楼梯不知道通向哪里,最顶部的雕花玻璃撒下五颜六色的光。 维罗妮卡走在他前面雷厉风行,陆西安想多嘴问问也问不了,只能加快步伐疾步追上那一头飘逸的红发。 他内心有点小小的激动,在奥地利待了也有小半个月了,人是来了魂没来,至于炼金也就是说说而已,自己甚至还不够格学点真东西。这次配型也许是个好兆头,这证明了自己不是来混日子的。 “al-en-0004、陆西安专员对吗?你来了。”楼梯下方一有一名女性专员在等候,简单确认了陆西安的工牌和身份,拦住了维罗妮卡博士,“博士您的话请留步。” “我不给进?你是认真的吗?” “这是金主管的命令。” “这老头子真是疯了!”维罗妮卡抱着胸,看上去十分不解外加一肚子气,“不对……他本来就是疯的。啧。” “啊?那咋办?”陆西安默认了自己作为维罗妮卡博士的助手他们已经是命运共同体了。 “咋办?你进!”维罗妮卡摆摆手烦恼地叫他滚蛋。 “搞什么东西啊……” 陆西安听到了她在身后小声嘀咕。 “配型室,请进。”女性专员为他打开了隔断间的大门。 陆西安顺着她的意思进入了一个小型的气密舱,只能容纳一人。一道紫光扫过,紧接着头顶和四周都喷出了点气体,舱门在对面打开。陆西安没见过世面,好像就走了个过场,也许杀了个菌? 他没有注意到房间随后就被封死了,沉重的大门重新合上,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这是一个光线较为明亮的楼层,纯白的实验室,像雪一样,没有窗户,特制的白炽灯散发冷冽的光。 陆西安一下子被这阵仗镇住了,摩索尼尔楼的底层所有人看上去都非常专业,比联合国会议还要夸张,各种肤色各种人种的学者都统一穿着白大褂,陆西安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家伙就好像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了这里,晕头转向。 他的目标是其中单独的配型室。里面正忙碌,金主管罕见地穿着白大褂在指挥几个专员,工作在安静中进行,现场只有他苍老的声音。他就是掌握全局的大将,在他的指挥下,专员分工明确,这也是他职业应有的素养。 “少年郎你来了!” 金主管看到他十二分的激动,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啊!原谅我这几天太忙了没去看你。” “可我们才一周多没见啊……”陆西安被他抱得要窒息了,一个劲拍着对方后背。金主管可能以为这是什么中国人特殊的礼仪,多和他拥抱了一会。 “本来今天总裁要来旁观的……奈何他太忙了。”金主管深表遗憾,“不必在意,我老头子会陪你走完全程的!” 陆西安搞得有点像那个古代宫里的妃子,很得宠的那种。 “维罗妮卡博士已经跟你做完思想工作了吧?配型马上开始!不要紧张,少年郎!当做一次医疗体检就好!” 金主管拿出了一个框子,呈到陆西安面前:“电子设备和随身杂物我暂时替你保管,配型室不允许任何标准外的物品进来。外套也放进来,留一件衬衫就好,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双手展开——” 陆西安把自己的两个手机以及工牌、钱包都放了进去,挪动肩膀,拉着袖子褪去了外套。金主管勾勾手指,立马就有专员上前检查。 “你有做过什么骨科手术吗?身上携带金属要提前声明。” “没有……”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两个大汉架住了,那个架势如同两个刽子手拖着死刑犯。仪器在全身扫描了一遍,袖子被另一个专员工整地叠到臂弯。医用的粗皮筋系上小臂,棉球沾着清凉的碘伏往皮肤上擦拭,陆西安心说一声不妙,紧接着注射器就怼了上来,疼得他差点叫出声。 淡青色的液体从注射管内被自动推出,就像生化危机里的t病毒一样进入他的体内,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变丧尸了,结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感。 “你们刚才给我打了什么?” “配型液,人体在一般情况下承受不了炼金术阵所释放的压力,严重会颅内出血。我知道你一定不屑去使用这种东西,但安全进行刻印配型需要借外物辅助。”金主管人畜无害地笑。 “不不不,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什么?我当然需要这种东西!”陆西安生怕自己配型液打少了。 专员将他注射配型液的地方戴上了臂环,光弧以固定的频率闪烁,这是一台监测仪器,能够将他身体的大多数数据传递至终端。 陆西安第一次见这种东西,还挺帅的。 随后有人又带着银白色的箱子进来,迈着迅捷的步调将箱子放在了桌上。米德加特公司专用的手提箱,印有公司的标识,整体采用高强度铝型材精制而成,把重量尽可能减到了最轻,结构紧凑稳定。陆西安已经在叶列娜手里见过两次了,只有高级别的炼金装备才有资格在其中盛放。 “主管,东西准备好了。”专员对着金主管说。 金主管肃然接过手提箱,他把储物篮放在一边,将箱子捧在手中,拨开数位密码。偌大的箱子发出排气声,朝着陆西安赫然打开了。 那是卷古老暗沉的羊皮,一把黑曜石小刀压在上面,漆黑如墨,目光直视的瞬间嗡嗡的耳鸣充斥着脑海,像是蚊虫煽动膜翼。 金主管大手一挥,骄傲地向他展示:“当当!羊皮书卷!这可是高级玩意,一般人可用不上。你那天跟我提过你也想要炼金刻印我就牢牢记在了心上,我们当然得有,而且必须得是最好的才行!” 陆西安缩了缩脖子:“不是,我有点受宠若惊……咋对我这么好?你这样我真的很惶恐啊!” 根据那天当面脱裤子,陆西安一度怀疑对方是个年迈的sugar daddy,对他有所图谋不轨。 “开什么玩笑,我多么热爱下属的一个人啊!我看上的是你的天赋,天赋异禀懂吗?”金主管说,“我们这些天才当然要用最好的!” 陆西安认为说的对,好棒棒,鼓掌。 羊皮书卷在数位专员的配合下被摊开在配型室中央的半截立柱上,泛黄且干枯的羊皮上显露着一个古怪的圆,无规则的线条仿佛一条条长蛇在其中爬行、生长、消逝。和陆西安在动漫里见过的都不一样。他觉得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也没看清那里究竟是什么,每眨一次眼,圆阵显现的都是全新的组合。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试图看清这组炼金术阵。”金主管还算友善的提醒,“不要用眼睛,用感受,信息过载人是会疯的。” 陆西安一悚,收回了视线。 “炼金学这种东西就是越深入就越让人觉得可怕啊,就像尼采在《善恶的彼岸》中所说的,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金主管提醒,“你记住,配型的过程中千万不要‘陷’进去。” 陆西安用力地点点头,十分有道理,光是这些天他翻阅《炼金材料入门》、《生物炼金百科》、《炼金学术编年史》这类文件储藏室的开放资料都让他足够头疼的了,一本本比天书还要离谱。 金主管握着黑曜石小刀神情淡然地问道:“准备好开始了吗?你自己割还是我帮你割?” “能不割吗?”陆西安小心翼翼地问,可他已经被俩壮汉架住了。黑曜石小刀在他手上就是一划,立刻一道血口从手心析出,晕血的陆西安一下子就腿软了,疼的嗷嗷叫。 专员将骨传导耳机贴在他的耳朵后面,这是一种将声音转化为不同频率的机械振动,通过人的颅骨来传递声波的听觉设备,声波直接通过骨头传至听神经,因此可以开放双耳。 这种设备在军事和医疗上使用较多,陆西安猜不到为什么要戴这个。 金主管临走前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有人退出房间。 他摸了摸那耳机,有声音直接传入了脑子里,吓了一跳。 “喂喂,听到我说话吗?” “金主管?” “我现在在你面前的玻璃后面,你看不到我。这是一面单面玻璃,我会通过它观察你的状态,”金主管说,“配型过程中你听不到空气传递的声音,我只能通过这个设备与你单向对话,听从我的指引,不用担心,我与你同在。” 陆西安咽了口唾沫,这么严谨反而给他整紧张了。 “能放点音乐吗?我想舒缓一下。” “我为你放了一曲《莱茵河的黄金》,我的最爱!仔细听——哼哼哼哼哼哼……” 陆西安认真听了一会,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有人在脑子安了一台点播机,音质还蛮不错,这是一曲管弦乐的歌剧配乐,很有哲学和艺术感,但他这样的寻常人根本欣赏不来。 “音乐对你有好处,但我们通常不用流行歌曲,理解一下。”金主管的声音,“少年郎,你可以开始了——把手心放上去。” 他听从指挥,手按上了羊皮书卷的中心。 “然后嘞?” “嘘……已经开始了。” 鲜红的血液仿佛被吸取一般迅速扩散开,扭曲的线条在生长,猩红的光在流动。好像什么可怕的仪式被他的血启动了,书卷贪婪吸嗜鲜血,绽放。他骤然感受到了恐惧,想要把手抽开。 但是迟了,由书卷散发出的压迫力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 啪地一声,视线如同电视机熄灭了,周围陷入黑暗,紧接着,浓雾升起。 “妈耶!这——” 失明,他什么也看不见了,置身于完全驱逐了光芒的空间,像是一个被封死的棺木,漆黑漆黑,像是漫漫长夜,哪怕伸出双手也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还没来得及反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剧痛便从胸口涌遍了全身,如同心肺撕裂一般。 陆西安的第一反应认为自己被枪击了,随后大脑便无法继续思考。他直接跪倒了下去,剧烈的疼痛像是从体内炸开似的,胸口的每一处神经都在刺痛着大脑,让他几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他不敢去看自己的身体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快让他叫了出来,想要去竭尽全力地嘶吼,可发出的仅仅是急促的呼吸声。 他忽然想起了刘慈欣在《流浪地球》中所写过的话——如果你看见一面墙,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都看不到尽头,永远抵达不了边界。那就是死亡。 这一刻时间静止了,坠入。 他陷了进去,陷进黑暗,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流转,像是醉酒后的梦境,全部翻倒了过来。平息之时,他喘着粗气艰难地睁开双眼,他明明前一刻还身处坎特伯雷公馆的实验室,可现在一轮无色之月映射在了他的瞳孔。天空是一片森严的铁青色,凝出可怕的死寂。远处巨大的枯木耸立着,密网似的枯木树冠向着四面八方延伸,托举起半壁夜空。那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景象,浓雾升起,鸦群飞舞,远处火光灼目,宛如一尊日轮。 简直疯了…… 难道自己真挂了?这里是地狱?明明刚才还好好的,莫非被什么人背刺袭击了? “陆西安,你还好吗?陆西安?” 他很怕,混乱无序的一切要让他发疯了,可他根本无法回答,潮湿的空气就像是凝结的淤块堵死了气管,令他连呼吸也倍受煎熬。 维罗妮卡?金主管?都去哪了? 他跟着声音,但寻不到方向。 “别担心,你现在还在配型室,你进入状态了,一种大型的幻视。”金主管那边对着话筒耐心解释。 在他的视角可以看到陆西安还站在原地,一副很诡异的景象,像一尊雕像,双目染上漆黑,无神地扬起头,流泪。这是一种在刻印配型中正常的反应,在配型液的影响下原本内敛的人性会溢出,与配型介质相接触,这个过程中人性的作用被无限的放大了,这会引发一种类似于过敏的反应,导致泪腺错误地开始分泌泪水。 身边发生的一切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野兽在嚎叫、怪物在悲鸣,令人琢磨不透的浓雾中落着微微细雨。他能感受到浓雾中潜伏着的生物正蠢蠢欲动,渴望着扑上来将他撕碎,分食他的血肉,一场暴食的盛宴。他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些什么样的怪物,畸形的影子倒映在雾中,血液刺激着它们的感官,发出婴儿般尖锐的嚎叫。 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巨大的痛楚快要把人撕裂似的,每时每刻都伴随着可怕的声音涌入他的脑海。他什么都做不到。 “听着陆西安,你现在正与炼金术阵产生共鸣,一定不要去排斥,你是可以感受到人性的指引的,可以是任何东西,顺应它。” 已经开始共鸣了,无形的压力在配型室的内部通胀。 陆西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真的像梦一样,他面前的雾微微化开了一点,有一个突兀的影子,他本以为那是怪物,结果只是一个小孩裹着床单席地而坐,一抹素白,看到他满眼惊讶。 “这里是梦乡、卓姆沃德,每个人都不一样。它一般是极度抽象的,你理解不了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感受、感受,陆西安。” 他听不太清金主管的声音,只见小男孩在冲他缓缓招手,像是“你来啦”那种感觉,脸上还挂着轻盈的笑容。那是浓雾中陆西安唯一能去的方向,便喘着粗气直直走了过去。 抽象?抽象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真实,每一缕发丝都能够看清。这是谁家的孩子,自己认识他吗? “大哥哥,”小男孩天真无邪地笑,“你好呀?” “你……好?”他很惊讶的发现自己能开口说话了。 小男孩如若无人地哼着一首曲子,大概是十几年前流行的英雄主义动画片里的调调。陆西安曾经很喜欢看那些东西,大晚上不睡觉披着床单摆poss,幻想着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大英雄。 他听着小男孩哼完了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真怀念啊。然后小男孩抬起了头,一双棕黑色的眼睛水灵灵的,果冻一样。 小男孩指着他的胸口:“很疼吧?” 那不是胸口,锁骨偏下面一点,那是心脏,似乎一下子被捏住。他低头,发现自己的心像巧克力一样缺了一块,拼不起来了。 “嗯,好疼啊。”他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声,“我这是咋了?” 小男孩从地上爬了起来,床单就是他的披风,嘿咻嘿咻跳着格子蹦过来。 “别担心,我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小男孩踮起脚尖,冰凉的小手贴上了他的心口,卖力地吹着气,“痛痛就飞走啦!” 陆西安顿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头,“谢谢啦,你真好。”哄孩子的语气。 “老爸教我要有一颗善良的心啦,大英雄都要正义善良有勇气!” 陆西安想来想去,这句话他好像也在哪里听过。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家伙?”于是他问。 “我叫陆西安!”小男孩披着床单大声地说。 陆西安一下子哽咽住了,视线也跟着起了薄薄一层雾色,“哇……那可真不错。”他捏捏小男孩红扑扑的脸蛋。 他怎么一下子就难过了呢?他也不知道,就是难过进了嗓子眼里。 棕色的眼睛,高鼻梁,每天晚上都会披着床单扮演英雄的游戏,那是他自己。可他怎么会见到自己呢?除非他疯了。 “来来,跟我来。” 小男孩牵着陆西安的手往前奔跑,在混沌的世界里一前一后,陆西安只得弯下腰迁就他的步调,在他的带领下浓雾自动散开了道路,一步一个脚印,雾中躁动的怪物无一阻拦。 “你看那里!” 陆西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远眺,火光灼目。 “那是什么……” 陆西安正要问,却被他打断了。 “好啦,你是来寻求力量的吗,大哥哥?” 陆西安点点头。 “我也喜欢力量,我会变铠甲勇士呢!” “真厉害。”他心不在焉地说。 “可是大哥哥,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不会变铠甲勇士了,你想要力量的话就要付出血的代价了。”小男孩开始翻自己的口袋,“不过没关系——”把随身的一个玩具腰带举高高,“喏,我的变身器送给你,你要变厉害呀。” “啊……你就是我的指引,对吗?”他颤着音。 他其实已经知道了,可什么样的幻境会拿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来做指引?看到那个笑容无邪的自己他难过得要死。他以前原来这么可爱吗?曾几何时他已经不再那么天真烂漫了,他不想当铠甲勇士也不想当大英雄,他放弃了好多好多东西,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现在是个肮脏的大人,一事无成。 “嗯,大哥哥。就是我。”小男孩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他怎么能用这样的笑容说出这样残酷的话,“我就是你呀!”小男孩指了指他缺掉的那块心脏,“你缺失的部分,我一直在,只是你不要我了,像老爸那样。” “对不起啊。”陆西安嘶哑地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难过,大哥哥,别难过,我不怪你。”小男孩说,“可是你的心缺了一块,你就不能获得力量啦。动画片里的大英雄可都是正义勇敢的!”小男孩似乎在替他惋惜,“残缺的人性不能绽放,如此羸弱,再强大的灵魂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我该怎么办才行?” 小男孩露出了一个诡异万分的笑:“投身火焰吧。” “什么意思?” “呼——火焰就烧起来啦,熊熊烈火!”小男孩边说边表演,有模有样的,“你知道吗大哥哥,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被点燃的,人也好神也罢,它们都会在正义的火刑架上烧死,露出焦黑的骨头。” 陆西安愣神着倾听,好像这些都没什么不对。他不禁扬起了自己的手臂,这瘦不拉几的胳膊就算烧起来又能是什么样子呢?他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小男孩向后退,一点一点远离,浓雾渐起,“大哥哥,去吧,去火的源头化作柴薪吧,释放光和热。据说一页纸张如果使用得当,也能烧起一场盛大的林火呢。这样一来,原本虚无缥缈的灵魂,也能倾泻出巨大的能量吧?” 话语刚落,男孩不见了,烟消云散。陆西安手中的变身器化作了砂土,从他的指缝流逝,还是浓雾,雾的尽头他看到了火光。 陆西安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正面或负面的反馈,眼神空洞的如同黑漆漆的枪口。他的手还放在羊皮书卷上,更多泪水夺出眼眶,无端由开始低声地抽泣。 “他是真的在哭?”一旁的专员问道,“不仅仅是过敏?” “该死的……” 金主管脸色不太好看,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从怀里粗暴地掏出酒壶仰面畅饮,眼神却还死死盯在陆西安身上。 人降临到这个世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哭泣,炼金学认为众生皆苦,人类的悲哀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残疾。人性放大了情感,这不是好兆头,强烈的情感会使配型失败,严重会导致配型者死去。 仪表盘上所有数据飙升,触及了濒危警报线,整个配型室闪烁着急促的红光。在这里史蒂芬.金是最高管理者,只有他能够叫停配型,所有目光都交集在这位手掌大权的老人身上。 金主管一把抓住话筒:“陆西安?陆西安!听着,你要冷静,你听得到吗?仔细听我的声音!” “主管……我们该终止配型了……”专员望着闪烁的警报灯,喃喃地说。 但这一切陆西安都感受不到,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仿佛能感知到光源中有什么正在等待着他。拖动起沉重而疼痛的身体,他开始向明亮的地方进发。 真难受,他想起来自己初中的时候得过一次肺炎,浑身的疼痛要把人撕碎了,发热发烧,头简直要炸开。他在家叼着温度计测体温,41度,只能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身体去医院,因为他没有老爸,老妈孤身一人养活他忙到根本抽不出空来。和那时一样,每一步都像是陷在了淤泥里。 要是有人能帮帮他该多好,他那时是这么想的,边走在路上边抹眼泪。 干柴在烈火中燃烧爆裂的迸溅声在浓雾中响彻,如同银针穿刺他的耳膜。 炼金术阵释放的压力达到了几十个大气压,用于观测内部情况十厘米厚度的防弹玻璃瞬间布满了裂痕,这吓了所有人一跳。陆西安此刻正承受的就是此等压力,他的心率飙到三百一,血从耳鼻中成瀑般流出,暴露在这种压力下他不用十秒就会被压爆。 警报的红光疯狂闪烁,医疗组身穿合金的防护服,手提厚重的医疗箱涌入观察室,已经随时准备撞开大门冲进去抢救,却被金主管厉声禁止。 “等等……再等等!”金主管可怕的眼神落在了医疗组负责人身上,就如同饿狼在夜色下散发绿光的兽眸,“羊皮书卷只能够使用一次!这种级别的炼金术阵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我们一个机会。在那么巨大的压力面前他还在站立……配型能够继续!” 浓雾的尽头,落日余晖般的炽热中,立着一尊庞大的火炉,火焰在其中升腾凝聚,映射在他的瞳孔里。浓雾中涌现的蛇群纷纷狂躁扭动,绕过他的身体,扑向炽热的火源。生命在火焰中绽放,愈发炽烈的火光芒万丈,快要让他失明了。 他用尽所有力气,手颤巍巍地摸向了火炉…… 可揪心的痛在最后一刻让他把炉子打翻了,顷刻间汹涌的地火咆哮着吞没他渺小的身体。有生以来,陆西安第一次听到了自己肢体在高温下爆裂的声音,一瞬间火焰的冲击像是冲撞而来的战车,脸庞与肋骨上的血肉被庞大的热能撕碎,连带着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思考停止了。 无言的吼叫响彻他的脑海,他身上带着火星又一次开始坠入,远离这番景象,朝着更深处,更加深邃,跌入深渊。 他看到了成千上万的巨龙从天空坠落,就连夜色也被染成了赫耀。一根根枯枝燃烧了起来,本就濒死的大树折断,轰然倒塌下来,掀起的狂风卷起沙砾飞舞肆掠,裹着火焰汇聚成灭世的龙卷。混沌飞沙中仓惶逃出的畸形野兽,甚至没能度过一息,前腿还在半空中悬着,后腿已经化为燃烧的火星,随后整个躯体加入到漫天遍野的灰烬中。 仿佛地狱绘图般的景象,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火焰令一切又回归了永恒的一——那就是死亡与灰烬。 茫茫焦土,火焰摇曳。 黑暗笼罩上了他的视线。 四周都安静下去了。 他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了,配型失败了,他大概是要死掉了。没有人告诉他失败了就会死啊,真不甘心啊,老妈该怎么办?自己还有只小猫呢?任何故事的终点都不过是死去,可因为这样死去也太窝囊了,窝囊到不那么真实……像是假的。 啪地一声,仿佛电视机再一次被切断了。 他猛然惊醒,呼吸急促,冷汗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流下。一只手颤巍巍地探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身体是完整的,这让他明白了那只不过是场幻镜。 第21章 刻印8 “你醒了。” 又是那股夹竹桃的芳香,不经意间就能令人陶醉。 说这话的是一个金黄色头发的姑娘,坐在沙发的角落,午后的日光照在她身上,透过发丝,一丝一缕像是絮般透明。叶列娜还是熟悉的装扮,上身纯白ol衬衫,打着工整的温莎结领带,下身修身西裤外加一双小皮鞋,她工作的时候好像只穿这个。 陆西安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有点热热的,一跳一跳地发涨。配型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躺到了这里?难不成这也是幻觉的一部分?他捏捏自己的脸,疼。 他还没有捋清头绪,有点难以置信,像只初生的小兔揉揉眼睛左顾右盼:“这是哪?” 很熟悉的房间布局,他正睡在真皮沙发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羊毛绘毯,暖洋洋的,这个角度刚好有阳光照在他身上,影子被拉得极长。 这个光照度能让他看到叶列娜身上的布料微微泛出衣衫之下的色泽。陆西安老脸一红,瞬间就意识到了她今天穿的是黑色的内衣,故作姿态干咳了一下。 叶列娜用手撑着脸颊,百无聊赖,眼角的余光看向陆西安。 “你们部门的会客厅,腾出来给你休息了。”她说,“你前些天不是才来过,不记得了?” “我记得是记得……我就是感觉脑子好迷糊。”陆西安支支吾吾,“你为什么会在这?我该不会梦没醒吧?” “陪护,真蠢。”叶列娜背着光线清理指甲,修长的手指悦动,甚至没拿正眼去看他,“听说你配型过程里晕倒了,我正好有空,来看看你。” “你来看望我?”陆西安难以置信指着自己确认一遍。 “不然,这里还有谁?”叶列娜淡淡地说。 陆西安到口的话一下子噎住了,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叶列娜,这就很奇怪,金主管也好维罗妮卡也罢都很正常,同一部门的上司体恤下属,送个果盆啥的。为什么会是叶列娜呢?叶列娜这样的姑娘给他的感觉就是她实际上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了也会悠然自得地翘着腿品茶,眼都不看,优雅地像一只白猫。 让人抓不住,也捉摸不透的女孩子,她高傲冰冷,又恶趣味十足,想来就来了,想走的时候也不打一声招呼。 “要吃糖么?” 叶列娜冷不丁丢了一颗糖果过去,啪嗒滚到茶几边缘陆西安能够到的位置停下。她自己手里还攥着一颗,悠然自得地剥开糖纸。 陆西安没吱声,抓耳挠腮完全想不通为什么叶列娜会来看他。 “怎么,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可以帮你喊医疗组给你检查下身体。” 陆西安终于忍不住了,在她清冷的眼神注视下,缓缓吐出一句:“你为啥这么关心我?” 他最近有一种莫名大家都很喜欢他的错觉,好像每个人都把他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以前他明明就是个不受待见的衰仔,怎么搞的,焕发人生第二春? 这个问题并没有让叶列娜有丝毫反应,只是口吻平淡地回答:“我是个很在乎承诺和约定的人,契约精神。”她把话说得很简单,“你还没有请我吃饭,在那之前你死掉我就亏大了。” 这好像也确实是个关心自己的理由,但陆西安实在感受不到温度。他勉强接受了这套说辞,不自在地挠着耳后。 “不要这么直白好吗,我还以为是我变得受欢迎了。” “你还不够受欢迎吗,小吉祥物?”叶列娜说,“本来史蒂芬也想看看你,不过被维罗妮卡博士嫌吵闹拉走了,给你留个清净——你可能还没有发现,史蒂芬、维罗妮卡、阿尔伯特……甚至董事会,这里每个人都很喜欢你。他们能看见你的价值,没人会不喜欢金子,这次配型也是上头在顺水推舟。” “哪有啊……我这属于是临时得宠,受欢迎体验卡。”陆西安深深叹了口气,“希望配型没成我也不至于被发配边疆吧。” 这也许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陆西安并不认为自己是块金子。是金子早发光了,哪至于二十一年了才发光,充其量他就是块锈铁,活圆润了把锈迹磨光了,亮了。 回归主题,陆西安没底气地问:“那……我到底睡了多久?配型结果怎样了?” “嗯……大概两个小时吧。”叶列娜说,“你当时把急救人员都吓坏了,惨烈到他们以为你挂了,结果你除了鼻子流点血晕倒了以外什么事也没有,一切指标都正常。就把你送回来休息了。” “等等,你说急救?”陆西安听出了端倪,“我咋了?配型没成功吗?” “看样子是这样,你不妨掀开毯子看下。” 叶列娜起身离开了沙发,背对着他,五指交叉在背后:“请便吧。” 从背后看她的身材真好,精致的身体曲线锻炼的一丝不苟,一个姑娘家的比陆西安赘肉还少,自愧不如。 “这是干嘛?” “避嫌,”她一边说一边仰起头看天花板,“你衣服上全是血,他们帮你脱掉了。你不会要我看你半裸的身体吧?” “啥?” 陆西安顿时老脸一红,手往胸口上一摸,这个光滑的触感,说了这么多他一直是裸的。他咽了口唾沫撩起自己身上的毯子,自己只穿了条短裤,上半身全裸,光洁的皮肤,几块单纯瘦出来的腹肌。 感觉自己有点像暴露狂,挺变态的。 “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看得到刻印吗?配型成功的话应该会在皮肤上自然显现出来。”叶列娜用不带情绪的声音来提醒。 陆西安顶着尴尬低头对自己又看又摸,感到不放心还掰扯着角度往后背确认,甚至连颗痣都没长。 没有,什么都没有! “哦……失败了啊。”陆西安感叹一声,盯着自己的手心出神,“还真是。” 他对于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实感,好像做了一个很稀奇古怪的梦。梦醒之后会遗忘,就像天空中的云朵在精神空间漂浮,醒来的第一阵气息将他们吹散,一切的震撼都留在了那里,脑子里关于它的记忆迅速消退。 失败了就失败了,还能怎样呢?他撅着个嘴自顾自点点头,本身也没指望一下子鲤鱼跃龙门,体验体验得了。 “你不失落?” “失落干嘛,这不就相当于挂科了吗?我当年念书回回挂,该咋滴咋滴呗……我这个人挺乐天的!” “看出来你失落了。”叶列娜一语道破,“你脸色难看的像奔丧。” “我明明没有……”陆西安支支吾吾。 叶列娜背对他,径直走到对面的沙发坐下,优雅地翘着一双大长腿。 陆西安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开口。 “其实我也没有刻印,这样说你会好受一点吗?” 陆西安先是愣了一下,想了想,用力摇头。 “我不信。” “是真的。”叶列娜说。 “你有啥证据证明给我看!”他身上裹着毯子,感觉自己这个动作很熟悉,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 “这有什么好证明的,没有就是没有。” “那我不信!” “流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可不会脱衣服给你看。”叶列娜轻描淡写地说。 陆西安老脸一红接着嘴硬:“别蒙我啊,你那晚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一头飞龙诶!超厉害的好不好!” 陆西安听到她笑了一声,犀利的目光仿佛把他看穿了。 “你是知道刻印取决于‘人性’的存在的吧?它基于完整的人性而存在,就像植物离不开土壤,鱼儿离不开水,任何人性的破损、残缺都会遭到炼金刻印的排斥。这是不可改变的。”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变相得听人骂我没人性……” “我没骂你,我是在告诉你刻印配型失败证明了人性所存在缺陷。对我而言刻印并不重要,它并不是获取力量唯一方式,但人性比你想的要复杂,复杂得多。如果说肉体受控于大脑,那么人性就是要比大脑、精神还要深层的东西,你的人生,你的生命都在受人性的影响。而配型的失败……”叶列娜有意无意停顿了一下,“就是说你在作为人上面有缺陷,懂吗?” 陆西安望着她低垂的眼帘,能看出她似乎有在失神,但这番话却听不出来真假与否。自己能有什么人性上的缺陷?不应该,不能有。 “说得这么玄幻,打哑谜呢?”陆西安吐槽上一句,“蒙人,绝对在蒙人!” “真固执,”叶列娜说,“固执的男生是不会受女孩子欢迎的。” 陆西安哑巴了,一副被戳中伤疤的样子。 叶列娜扬起下巴,高傲:“因为我和你不一样,小羊羔。我不需要刻印也能做到我想要的。” 第22章 怒海惊涛1 陆西安摸摸后脑勺。他羡慕叶列娜这样优秀的人,很小家子气的那种羡慕,就好像你有棒棒糖而我没有。 但是羡慕又能怎样呢,不过是想想。陆西安深谙人比人气死人这么个道理,他搞不懂炼金术这种东西,也不是什么社会精英,思来想去左主管和金主管都是看在老爸的面子上吹鼓他的,要是他真有天赋也不至于这么普通。 现在配型凉了,大家也都该知道他是块废铁了,陆西安一想到这里心情不禁有点悲凉。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这回又该跌入谷底了,希望别被领导发配到种植园摘棉花。 陆西安在沙发坐正,左看右看也没见着自己的衣服,估计是给拿去清洗了,只好用力裹紧了毛毯遮身体。 叶列娜起身倒了两杯温开水摆在桌子上,然后重新坐下,给自己的水里加了一点点细糖,黄铜小勺轻轻搅拌。 她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什么也不在乎。 “陆西安、陆西安在吗?” 门被推开,一个瘦矮的女生把身子探了进来,满面灿烂,眉心眼角全是笑意。 “是我……”这个视角刚好被叶列娜挡住,陆西安先是迟疑了一下,伸出脖子看向大门。是他没见过的姑娘。 在两个女生的房间赤裸,陆西安立马不自在地加倍裹紧毛毯。 “太好了太好了,你醒了就好办了!” 她怀里抱着工作笔记本,一身质朴的工装长裙,报童帽,扎着两个麻花辫,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活力四射的样子仿佛一只灰兔蹦蹦跳跳。 她身子一挪进来房间,看到陆西安两眼放光。 “嘿,你吼,我姓唐,综合情报部门唐广君!”唐广君大大咧咧地露出雪白的牙齿,抓住陆西安的手上下摇摆,“我四四川曾堵人!和老a很熟的啦!请多关照!” “你是老a的朋友?你好你好,我是老a室友!” 俗话说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陆西安立刻配合起来。转念想起老a这两天又跑去萨尔茨堡出差了,临走前严肃地再三叮嘱陆西安不要进他房间、不要乱翻东西以及不要动他的游戏档,最重要的是不要吃冰箱里贴上老a名字的小布丁,但是谁管这个呢。 “我知道我知道,老a跟我提过你。”唐广君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他说啥了?” “不重要不重要,工作要紧!” 陆西安感到不是什么好话题,老a不会是背后说他坏话了吧。于是自主地切入正题:“那你找我有啥事吗?”陆西安指了指她胸前抱着的工作日记,谁都知道不是光来客套关系的。 “来采访你一下啦,针对配型结果做个简单的工作记录。”唐广君嘿嘿地笑。 “我从来只知道高考状元被新闻采访……考的出奇烂的败犬也能被采访的吗?”陆西安如考丧妣,“把我的败绩发扬光大警示后人?这也太扎心了。” “嘛,领导让我来我就来了,我啷个晓得嘛。” 陆西安自己想开了,不就是配型毙了吗有什么可丢人的:“那你问吧!” “哦对,向叶列娜小姐您请示一下!现在做工作可以吗?不打扰吧?”唐广君腰板挺直活力四射冲托腮坐着的叶列娜敬了个举手礼。 “不打扰,本身我也没什么事。”叶列娜说,“你随意就好。” 唐广君得到了领导许可,端着工作日记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在腿上摊开本子,手中握着钢笔。 “那占用你一点时间,我们开始吧?” 陆西安简直能看到止不住的好奇心在唐广君的眼睛里一闪一闪亮晶晶。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什么?”陆西安问。 “第一个问题啦,这也是工作记录中重要的一部分。” 陆西安思索了一下该怎么描述:“我头有点晕……不是很好说清楚,大概就是睡懵了但又感觉没睡的那种感觉。身体倒没啥不舒服,可能我体质比较好?” “okok……”唐广君边嘟囔着边点头笔记,笔尖在雪白的纸面上唰唰作响,疾书,“当时的感受你还记得吗?” “啊,我记得我当时好像蛮难过的,搞得我现在有点胸闷,这个算吗?” “心情?还有吗?”唐广君非常认真地笔录。 “这种也是要记的吗?” “事无巨细嘛。”唐广君停住笔,抬头看他,“在配型过程中拥有一个普遍的现象就是‘人性’过敏,心底最隐蔽的东西被发掘出来,流泪与悲伤都是正常现象。人类的悲哀是与生俱来的残疾啊,不过别担心,我还见过那种配型过后十天半个月心情都没缓过来的呢,直接就像变了一个人。你的情况应该问题不大。” “怪不得嘞。”陆西安喃喃自语。 他知道自己胸口压抑的是什么了,那是悲伤,无源头的悲伤,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嗯……好……胸闷、悲伤、压抑……好了!”唐广君简单记录完毕,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能描述一下你的卓姆沃德吗?” “卓姆沃德?” “梦乡,我们管配型过程中的幻镜叫这个名字。”唐广君说,“记录表明刻印的强度与卓姆沃德的框架程度有关,卓姆沃德是人性的映射,通常是破碎、混沌、杂乱无章的,但它越完整就代表人性越有张力。” 陆西安很头疼这种专业名词,他花了十几秒才消化明白。 “我描述不好诶……总之给我的印象就是很怪,很乱。” “印象不明确……好,那你还记得你在卓姆沃德里看到了什么生物或事物吗?” “比起这个,”陆西安可怜巴巴望着她:“能帮我先递下水吗?我超级渴。”从醒了到现在他还一口水没喝上,嘴唇都要干裂了。 “喏喏喏。” 他从毯子下面伸出光溜溜的胳膊,接过桌上唐广君挪过来的杯子,两口润润嗓子,然后正式回答问题:“我好像是看见了一个……” 陆西安犹豫了一下,愣愣地盯着手中的杯子,印着hellokitty的小号马克杯,不知道是谁的兴趣配在了休息室使用。他在维罗妮卡博士的办公室见过一模一样的。 看着水面,那个叫做“波纹反应”的词忽然冒在了他脑海。 和老a合租期间他没有刻意留意过入职第一天金主管告诉他的波纹反应。这是判定对方是否拥有刻印最简单的方法,所有拥有刻印的适配者周遭都存在一种轻微力场,只通过水面有无水纹波动就能判断。此刻午后的阳光照在杯中的水面,他却注意到了水面波澜不惊,这证明了现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人拥有刻印。 还是说热水的反应不那么明显,得用凉的?应该没有这种区分吧。他惊了一下,但没有表现出来,直勾勾盯着叶列娜,她正淑女地坐在对面,黄铜小勺搅着糖水。陆西安又看了看手中的水杯,真是这样的话叶列娜就没有骗他,可……她为什么那么厉害? 他忽然脑子乱了一下。 “摩西摩西(もしもし),你在听嘛?”唐广君催促。 “在在在,在在在。”陆西安有点灰溜溜的样子,决定不操这个心,别人的事情想不通管她呢。 陆西安老实回答问题,“哦……我记得是……” 他倒抽一口凉气,刚才分了一下神他立即抓不住回忆了。他努力地从脑海里搜寻关于那场幻境的影子,可是什么也记不清,迷迷糊糊好像有棵树,但重要的不是树,而是树下有什么东西。一个炉子?见鬼,他没办法把这两者拆分明晰。 “诶,我看见什么了来着?” “嗯?不记得了?不应该呀。”唐广君手上的钢笔顶着下巴,作疑惑状,“要不你再仔细想想?” “我只记得……好离奇!”陆西安说不清道不明,但是谁又能把梦说清?合理。 “罕见,一般配型的记忆都会让人印象深刻才对。” “所以,一般会看到些什么?”陆西安试图从别人的案例中找头绪。 “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当年老a的配型记录也是我做的,我笔录做得很清楚。根据他的描述,他当时在溺水,配型开始的时候四面八方包括地板都在疯狂地涌进来水,洪灾那样,房间变成了湖,他拼命地往上游,结束了。”唐广君说,“有参考价值吗?” 陆西安迟钝地摇摇头,他感觉这和他的不一样,可他已经记不清幻境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就无由地觉得不同呢?配型这玩意不会对脑子还有冲击吧? 叶列娜那一双大长腿叠在一起,听到这里淡淡地开口:“就公司而言,这是第一次使用最高级的炼金术阵做配型,不能按普通案例来,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不当场爆毙就算很好了。” “不是吧,搞了半天我居然是小白鼠?”陆西安冷汗直冒,原来搞不好真会挂掉啊这种试验。 “还真是。”唐广君无辜地眨眼。 “这玩意别的地方有成功的案例吗,别的炼金集团什么的?不会全世界就我一个冤种吧?” “有,”唐广君故作神秘,“只有一个人。” 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到了恐惧,喉结生硬地挪动了一下。 “是谁啊?”陆西安问,“不会是已经死透了的历史人物吧?那怪不得我没中。” “还真不是,他在一七年底加入了公司。这个人职务离你还蛮近的,你们是一个部门,但他现在去美国出差了还没回来。” 陆西安捕捉到了话里的疑点:“和我一个部门?你是说这人是搞学术的?不应该是在特别行动部当猎人吗?” “那人家就不知道了,毕竟人家只是一个小职员。” “还真有这种高知识人才活体超人嘛……是谁?能百度到吗?”陆西安说完才意识到这又不是美漫超级英雄,怎么可能百度得到。 “吼吼,反正都是同一个单位你们迟早也会见面,别着急嘛,保持神秘感!” 唐广君好似个小巫婆似的只会打谜语,他不由得偏过头,冲叶列娜眨巴眨巴眼睛。 “周防。”叶列娜忽然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很神秘的家伙,但是公司十分器重他。他这会儿估计在太平洋海域猎杀一个空前绝后的大家伙吧,近乎最强的猎人,还有美国分公司的专员,军方也在配合……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是这样么……” “正是如此,叶列娜小姐说的对!”唐广君丝毫不介意被揭开了谜底,“但他的配型没有公司的参与,关于他的传闻有很多呀!据说他来自一个中国古老的炼金世家,配型相关记录十分保密,所以公司甚至炼金学界在这方面的记录依然是空白,所以理论上来说你还是第一例!开心嘛?” 陆西安刚想吐槽一句原来咱中国也有“炼金世家”么,但转念一想好像这玩意在秦始皇寻不死药的时候就有,顿时又觉得合理了。 他叹了口气,回归主题,“失败了也配开心吗?”看上去还很受伤,“那周防前辈那种成功的是咋样,什么龙傲天,跟我说说让我羡慕羡慕。” “没你想的那样啦,用龙傲天这个词形容周防那家伙就太违和了。”唐广君盖上钢笔。 “额,那他是啥样?” “硬要形容的话——” 唐广君微微停顿,翻动本子将其中一页在桌上摊开。她的工作笔记中夹着一页迷你版的世界地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上面用红色的字体标记着一处太平洋南海上的经纬。对着那渺小的坐标,她双手组成一个矩阵,眼从中看去。 “水一样的男人——静如止水,动则如同海啸。” 那渺小的坐标,海图上被标记的点仿佛被无限放大了。 太平洋海域,一艘隶属美国第三舰队的驱逐舰在汹涌的海面上航行,接连的浪潮是黑漆漆的一片,没人能看清水下,像是无止境的深渊,连接着同样漆黑的天际,看不到头。狂风摧残着甲板,船身激起十米高的水花,暴风中的孤船简直要被怒海惊涛掀翻。 这样的天气本应是禁止航行的,所有船只被迫靠港停泊,就连海军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艘巡洋舰会在此刻特殊的环境下出海。“希金斯”号,由弗洛伊德中将特批,船舰自夏威夷珍珠港出发,没有人敢深究。 密闭的船舱内,两个男人隔桌对坐。这里是“希金斯”号的指挥官办公室,桌上铺着巨大的航海图,如今海图这种已经很少见了,但是一些老的海员出于情怀还在使用,更多的是一种装饰。 办公室的主人、“希金斯”号的指挥官兰顿少校身穿海军军装,佩戴着一星双杠标,一丝不苟,他有近三十年的海军资质,脸上满是海风割下的痕迹。而对面的男人戴着银丝边眼镜,没有镜片,透过旋窗凝视着苍茫大海,与那股海军的沧桑截然不同,在恰到好处的大衣衬托下整个人仿佛块温润的玉。 兰顿少校却丝毫不敢怠慢,他对眼前这位的大名早有耳闻—— “矩子”,周防。 第23章 怒海惊涛2 “风真大啊。”周防淡淡的说。令人惊讶的是在这样的动荡中他还能够稳坐,宛如一尊不动明王。 兰顿少校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舷窗外,凝重:“我从军那么多年,也没有见过几次这样的风浪。” 仿佛泰山压顶,天都要塌下来了,预示着有什么灾难将要发生。 他凝望着汹涌澎湃的海面,稠密的浪花布满了海潮,海面几乎完全被沿风向吹出的沫片所掩盖,空气中充满了水滴和飞沫因而变成白色,怒涛就在他面前的舷窗炸开,像是一发炮弹击中船舰,整个舱室都在剧烈的摇晃,像他这样熟手的海员都要死死抓紧扶手才能稳固身体。 “九级海况,这样的暴风雷雨天气很罕见,浪高超过十四米,能见度不到一公里,再这样下去我们的船舰支撑不了太久。”兰顿少校的视线收了回来,声音低沉,问向站在一旁的下士,“目的地离我们还有多远?” “报告长官,大约还有两百海里!” “快了,今天的风浪可是要杀人的。如果再不能抵达,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些什么。”兰顿少校看样子松了口气,“下士,你出去吧。” “收到长官!” 下士一身笔挺的军装,向长官行礼,然后迈着正步走了出去。 直到舱门哐地一声被合上,兰顿少校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们选错了时机,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海。这种海况下出海过的大多数人都死了,没有救援的机会,与船只一起被海浪打碎。” 周防与他眼神对视,清了清嗓子:“不,我们没有选错,只有在这样的天气它才会浮出水面借助浪涛来移动,杀死它的最好时机。” “这样的畜生,行动很难预测。”兰顿少校皱眉。 “我对这些古代种颇有研究。”周防轻声补充,“更多的是研究如何杀死它们。所以您不必担心,公司派我来就是为了应对它,除了我以外这艘船上还派遣了十七位公司训练有素的专员,他们都是精英,很有狩猎的经验。请信任我们,也请信任这艘船。” 一泼泼浪花砸在舷窗,兰顿少校仰起头,慢慢给自己点上一支烟。船上本应该是禁烟的。 “不……我当然信任我的船。”兰顿少校深沉地说,“曾经有人告诉过我,如果一艘船的船长都不相信他的船,那么这艘船的终点一定是死亡。” 这是艘“阿利·伯克”级驱逐舰,现役最主力的驱逐舰,排水量达到一万吨,配备四台燃气轮机,它穿浪式设计的船头就是为了在大风浪之下稳定地高速航行。可即便有这样的钢铁造物护行,兰顿少校依旧觉得头皮发麻,他甚至能从空气中闻到死亡的气味,这是身体在发出本能的紧急信号。 愈发航行他的心情就愈发忐忑,好像这艘船正在驶向地狱。 兰顿少校消化了一番,对讲机举到嘴边,将捕捉到的信息传递给中央指挥室:“准尉,让你的人注意浪潮的方向,关注生物雷达。” 放下对讲机,兰顿少校眼角的余光瞄向了他办公桌上的相框,他出海航行的护身符。那是一张半大女孩的照片,坐在秋千上,一席白裙,阳光将皮肤照得透亮。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扶住相框,好让相框不在动荡中被打碎,像似手捧春日的鲜花。 然后重新看向了周防,“利维坦、leviathan,字意为裂缝。它或许是现存的最后一只海龙种,粗略计算至少已经存活了数千年,同时也是罕见的古代种。我们正在接近它的领地。” 船舱内仿佛忽然变得寂静了,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只有对坐的周防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周防扶了扶金丝镜框,接了下去:“传说上帝在创世的第六天创造了利维坦,一条混沌之龙,海洋的霸主,生性冷酷无情,暴戾好杀,它在海洋之中寻找猎物,令四周生物闻之色变。” “《约伯记》第41章中提到……它畅泳于大海之时,波涛亦为之逆流……正如此时此刻。”兰顿少校用力深吸了一口气,随着目光逐渐坚毅,将浑浊的空气缓缓吐出来。 “我没想到您也很了解这些知识。”周防说,“但其实,这些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海怪、海妖……我的父亲是个老水手,我曾经是听这些大海的故事长大的,但我从没想过这些会是真的。”兰顿少校用低沉地声音说:“周先生,愈发靠近它的领地,我就愈发胆寒,我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有研究表明靠近它的生物磁场会引发生理性的恐惧,这是人体基因在发出警告。”周防微微颔首。 “真是让人感到末日仿佛要降临。” 在二十多年的海军生涯中,兰顿少校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果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立刻马上命令船舰掉头回最近的港口。 但是军人的使命就是服从,即便赴死也不可退缩。 兰顿少校呼出一口浊气,郑重地点头:“我们正在接近南极大陆北缘罗斯冰障,不出意外的话会在三个小时以内抵达,我接到的命令是将你送到那片海域。但是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你有把握……杀死它?”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活捉,但是您也不必担心,只要是活着的东西都能够被杀,任何形式的生,最终都要走向死。”周防淡定地说,“利维坦,即便是它也不例外。如果死的是我,那就让我的尸体留在大海吧。” “真有气魄啊……”他问了这样一句,“你有孩子吗?” “我没有,”周防说,“公司大多数职员都是未婚,我们从事着高危职业,就像是边境的守夜人,在黑暗中耕耘,也许下一个转角就会被冲出的猛兽杀死,孑然一身才有利于我们没有顾虑的行动。至于婚后的专员大多退居二线或者隐退辞职了。” “了无牵挂……是吗。” 周防轻笑:“我们这种人,说白了就是群亡命之徒啊。” 兰顿少校没有再追问,铁青色的唇紧紧抿在一起,他整个人在多年海风的侵蚀下都是铁青色的,宛如一尊暗沉的铜塑。 “希金斯”号驱逐舰在怒海惊涛中艰难地航行,破开十几米高的浪潮,轰隆作响,每一次都让人觉得船舰会在对冲下支离破碎。 周防稳稳的端坐着,等待。 沉寂了许久,中央指挥室传达消息,他们在浪潮中行进了一百七十海里。海况变得更加恶劣,雷电交加,暴雨如注,风速达到十二级,每一泼浪涛都如同海啸扑涌。 “很近了。” 第24章 怒海惊涛3 浪潮中的船舱,周防不急不慌地接住了桌上将要被颠簸掉的钢笔,放回原位固定。随后与兰顿少校严肃地起身,他们前往中央指挥室,“希金斯”号这艘军舰最高处的指挥塔,俯瞰凶暴的海洋。 协助指挥的一位公司专员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摘下头戴式耳机朝周防相视点头,然后回归到自己的工作。一旁的兰顿少校压了压手掌,制止了正要起身向他敬礼的监测员。 钨丝电灯发出的亮黄的灯光下每个人都紧张地注视着自己的屏幕,一排精密的仪器正在运转,操作迅捷而无声。 “报告长官,我们已经进入了坐标区间,一号生物雷达暂时没有发现异常。”雷达监测员仰头报告。 “向弗洛伊德中将汇报我们的船舰已经抵达。”兰顿少校说,“继续观察,目标有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他从开窗望出去,在最高点俯瞰海洋,万吨级的“希金斯”号就如同了一叶孤舟在浪潮中摇曳。他想起了小时候在浴缸里玩的塑料小船,在花洒的摧残下也像这样,飘啊飘摇啊摇。那可怜的孤船其实哪也去不了,最后的结果就是被轻易间弄翻。 他打了个怵,忽的有些胆寒。 “周先生,按照米德加特提供的坐标我们已经到了,你曾提过这种东西的领地意识很强,既然如此它为什么还不出现?”兰顿少校问。 “我不知道,”周防说,“我们一直缺乏样本来分析海龙种的行为习惯。也许这次会是个好机会。” 兰顿少校沉默了一会:“缺乏了解……这可是兵家大忌。” “但是对等的,对方也不了解我们。相比之下我们更了解‘它’,这是我们的最大胜算。”周防说,“我们的到来一定会吸引它的注意,想必它很快就会盯上我们,‘希金斯’号对它而言是个罕见的猎物。” “报告长官,已经到达预定位置!暂无异常!”一旁军人报告。 周防严肃地说:“少校,请让全员待命,启动声呐。我们需要掌握这片海洋的动态。” 兰顿少校对旁边的军人摆手,对方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启动声呐。” 操作台上简单迅捷的操作,声呐开始向海洋发射高频波段,不可视的声波涌入波涛,消失的无影无踪,几秒后就有数据传回。 在水下声呐比雷达更管用,水是声波传播的良好载体,速度比在空气中还快,几个波段间水底的模型开始在仪器上构建。 凭借人的眼睛很难捕捉到海洋深处的蛛丝马迹,但是机器弥补了这一点,在此刻整片海域都是感官的延伸,水流就仿佛具象化成了流动的线条涌动。声呐打开了视界,偌大的海洋都在“希金斯”号的监视下,尽收眼底。 周防也在屏息凝视着仪器,通过它观察海域的情况,深绿色的线组成的立体模型倒映在他墨色的瞳仁。 视野之外的地方,只有声呐能够捕捉到的模型显示了一座“山”,没有任何支撑,悬浮在水面的庞然大物。 “这是……什么?” “兰顿少校,做好迎击准备!” “你说什么?” 兰顿少校猛的一怔,心脏毫无征兆地开始怦怦乱跳,他的心中升起了莫大的恐惧,他莫名感受到了末日即将来临,就仿佛数百架轰炸机从头顶飞过的感觉,黑压压的一片,笼罩天空。 于此同时雷达也在一圈圈扫描,忽的,屏幕上冒出了一个绿色的光点。 整个指挥塔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声呐显示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正在以两百节的高速袭来,超过了海洋中游行最快的动物旗鱼的三倍,相当于歼击机起飞的速度,声呐每一次刷新都表明在极速接近,径直冲撞!在水下这个速度只能是前苏联制的“暴风雪”超空泡鱼雷。但是这里怎么会有反舰鱼雷袭击他们?他们的卫星可以定位整片海域的敌船! “你那里数据不对劲,下士……”大副说,“有什么东西……快得匪夷所思……” 五千米,一千米,五百米……两百米! 在恐怖的时速下距离仅在几个呼吸间就被压缩到了极致。 “天……呐!”士兵猛的哆嗦,“那里……之前有一座山吗?” 那是海面,波涌的中心,露出水面的脊背生长着狰狞的骨刺,没人能看清水下是什么。只见海水在高速的挤压中被排开,在眼睛的捕捉下就好像一把巨剑撕裂了水体,那道裂缝在疯狂的扩大,目标是他们!那简直是一座奔涌而来的山! 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偏移航线! “来了!”有船员惊呼出声。 大副紧张地唾沫横飞吼了起来:“船体即将遭受冲击!敌袭!” 随即兰顿少校的脸色骤变,在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发出了指令:“不要离开自己的位置!全员准备迎击!” 在那声音的最后一瞬,更大的巨响掩盖了耳膜,某种生物可怕的怒吼,紧接着,爆鸣。 雷霆一般的碰撞,神怒降临在了这艘船舰。数十毫米厚的装甲外壳顷刻间开裂下陷,每一片防弹玻璃都像烟花一样爆裂,万吨级的“希金斯”号被撼动了。船身发出金属不堪重负的悲鸣,在这声悲鸣下,涌起的滚滚怒涛吞没了甲板,整个船舰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渺小的身影只能在船舱中如风卷残烛般摇曳,灯管纷纷从舱顶落下,砸出可怕的电火花,玻璃管旋即破碎飞扬起碎屑。 “小心!”周防伸手向兰顿少校抓去,但是迟了。 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兰顿少校失去了平衡,那股冲击通过地板传递到了他身上,他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颠倒,随之而来巨大的惯性让他狠狠撞在了雷达上。顷刻间的破坏将一切撞得东倒西歪,像是正面被炮弹击中,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哪怕兰顿少校这样的军人能做到的也只是护住自己的要害。 “希金斯”号引以为傲的装甲被无法抵抗的力量破开,几十厘米厚的合金板硬生生开裂,船舱的内外压再无阻隔,一瞬间在水压的驱使下数十吨的海水横冲直撞涌入了船舱。 “希金斯”号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近乎侧翻,每一片装甲都处于极限,可怕的铁鸣让兰顿少校恢复了意识。 “二副!怎么回事?!我们被什么袭击了!汇报损伤!”与死亡的碰撞让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兰顿少校捂着受伤的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夺过对讲机。 “报告长官!二副莫里斯长官已经牺牲!”对讲机里传来的是另一个年轻的声音,“袭击源未知!a区电机停转,两个主发动机损坏!我们的船舱正在大量漏水,至少有一半的武器无法使用!” “未知?你告诉我未知!”兰顿少校冲对讲机吼了起来,“该死的!” 兰顿少校骂完后沉默了一下,颤抖着手放下了对讲机。a区处于碰撞点的中心,这意味着那里有大量士兵都在敌袭中牺牲了,伤亡惨重是他无法想象的。 “神……呐……”几个字的喃喃自语。 兰顿少校朝声音的方向回头。 整个指挥舱都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二副被几个士兵搀扶起来,他的胸口可怕的凹陷了下去,张口说了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就开始住不住地吐血。在刚才的动荡中他撞上了司令桌,肋骨断裂。 “利维坦,”周防在船舱的角落站稳,从地上捡起摔碎的金丝框眼镜,靠在墙上喘了一口气,“它来了,看来它在我们发现它之前发现了我们。” 听到这几个字兰顿少校的脸色可怕的黑了,其实他已经猜到了。 在这视野最广阔的指挥塔,受击的前几秒他看到了一头鲸,它有着山一般的躯体,炮弹一般的速度,露出水面的脊生长着狰狞的骨刺,带着寒冷的海潮宛如狂怒的野兽袭卷而来,撕裂出可怕的海沟。那只能是利维坦,他们携带的武器根本不足以杀死这种东西。 “全员回到自己的位置!反击!准备重型鱼雷!”兰顿少校冲着对讲机吼到,“目标是——” 他瞪大了双眼,凸起的眼球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他混乱了。因为舰壳声呐和中控雷达已经损坏,制导系统将不复存在,视野没有任何可以攻击的目标,那座山峦撞击“希金斯”号过后消失了,没有目标该如何反击? “它去哪了?”兰顿少校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这个问题。 “也许是下潜了,”周防说,“这里是它的领地,它是水下巡视自己领地的无上君主,环绕着、审视着我们这群入侵者。它会寻找下一次攻击的时刻,要不了很久。” “你说……什么?” 敌人还在他们触及不到的地方游荡,而他们却不能攻击只能坐以待毙。在最初的计划中“希金斯”号就是诱饵,这本是项高机密的任务,在那个合约中他们只负责运送“周防“到这片海域。但没人能想到会遭受这样的攻击,仅仅一次正面的碰撞,整艘船舰几乎大半陷入瘫痪。 各部门陆续向指挥塔汇报损伤,他们此次行动携带的两架海鹰反潜直升机甚至还在机库没来得及起飞就皆已损坏,摇曳声呐的投放也成为了问题。面对这种情况兰顿少校只能狠狠地抓了一把头发,身体上的疼痛让他不能再发挥出船长应有的稳重好好思考对策了。仅仅承受一次撞击“希金斯”号就快要散架了,下一次撞击是什么时候?五分钟?一分钟?还是说就在下一刻?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就算山脉都会被撼动。 虽然他早就猜测到了这种可能,人类与它们巨大的差距就连钢铁造物也不能弥补,如今巨大的恐惧充斥他的脑海,这时候他理解了他们并不是来狩猎那庞然大物的猎人,而是待宰的羔羊。下一次撞击迎接他们的只会是死亡。 兰顿少校的面前是下属苍白的脸,他抓下来了几根头发,迫使自己努力地思考。他该怎么办?为了这一船的年轻人下令返航?为了远在美国的妻女当个临阵脱逃的懦夫?可是他们已经逃不了了,刚才的撞击下大半个船舰陷入瘫痪,恢复运转至少需要几个小时,申请最近的舰队支援时间要更久。 这里是海上,无天无地之所,他们无处可逃。 第25章 怒海惊涛4 “兰顿少校,船只恢复运作还需要多久?”周防肃然发问。 兰顿少校回过头,指挥舱内还是一副混乱的景象,但他感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迅速调整回了自己的状态,相比起自己慌乱无措的样子,周防显得格外冷静。 “我的人已经在抢修了,但具体时间……至少需要三个小时。” “如果是武器模块呢?只是启动武器模块的话需要多久?” “这……”兰顿少校思索了一番。 他们的武器模块并未遭受毁灭性的打击,那是船舰上最为坚硬的部分,最坚固的合金板保护了最重要的东西,为的就是能够确保船舰在任何时候都能够反击,周防显然明白这一点。 “武器模块几分钟后就能使用,但是我们的声呐和雷达已经损坏了,你要做什么?” “在四周海水投放大量定点水雷,也许能阻碍它的撞击。”周防的语气加重了,“如果船沉了所有人都得葬身鱼腹,我们需要自保,水雷储备量还有多少?”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这十几秒中仿佛整个指挥舱都冷的能够凝出冰来,脸色是可怕的苍白。 “兰顿少校。”周防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兰顿少校捏着鼻梁,从失神中被拉了回来,“你说得对……” 理性占据了上风,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周防提供的思路理论上是正确的,在船舰四周的海域大量投放水雷,这些线控水雷是为了应对这次行动而准备的,每一枚都做过改装,可以通过水下炮管大面积排放,相当于一个个小型声呐自发感应周围的物体传回数据,实现遥控引爆。这样一来下一次他们就能用水雷来防控利维坦的撞击,将自身变成刺猬,这种保护自身的手段拙劣却有效。只要密度足够高,利维坦庞大的体型就无法避开水雷。 他跟着严肃了起来,在指挥台前弯下腰,埋头进入工作状态,“够用,给我点时间。” 能够使用的水雷储备还有多少?他们的武器模块是全舰最为坚固的,他有信心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水雷都能够正常投入使用,在海水中形成大面积的防卫网。 或许这一举动并不能改变战局,“希金斯”号无法抗衡那座庞然大物,可哪怕没有胜利的可能性他们也不能输,因为这就是战争,在战争中输就意味着死。 通过中控室的指令,武器模块直接被启用,大量的水雷排列装膛,从各个水下炮管被排放到海域,漆黑的海水中一扇由炮弹组成的保护伞正在张开。 “人鱼!人鱼!”有人惊讶地呼了起来。 兰顿少校忽然听到舱廊里依稀传来的叫喊,还来不及反应,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枪响打破了平静。他的大脑一下子空白了,敌袭?怎么会有敌袭?如果是利维坦的下一次撞击他们的船舰已经沉没了。 “什么情况……”兰顿少校低声默念,他重新举起对讲机到嘴边,“甲板部门,汇报情况!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开枪!” 频道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人鱼!人鱼!人鱼!”好像生命的最后发出的警告。 他没能等来答复,对讲机的最后,那边只有撕心裂肺的叫喊。紧接着,爆发出了某种可怕的啼鸣。 那不是人的声音,近似于一种婴儿的啼哭与尖啸混合,爆发出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哭嚎,在人耳能够捕捉范围内极高频的音率几乎要将耳膜撕裂。 这声音不仅来自对讲机,四面八方,猜测不到究竟有多少声源,此起彼伏贯穿了数节船舱充斥在了众人耳边。 指挥舱内的军人痛苦地弯下腰,包括周防在内都止不住死死捂上耳朵。贯穿性极强的声音依旧突破了防线,堪比电流疯狂刺激着耳膜,这种感觉就好像大脑要爆炸,每一个脑细胞都争先恐后得要逃逸。 这声尖啸持续了足足一分钟才停止,这一分钟仿佛地狱般煎熬,兰顿少校浓烈的眉毛痛苦地拧在一起,他的听力短暂地被剥夺了,只能听到嗡嗡地耳鸣,头晕目眩中勉强撑住桌子大口喘气。 “兰顿少校,你还好吗?”周防紧锁着眉头,缓解耳鸣并不好受。 “我还好。”兰顿少校勉强缓了过来,擦去额上的冷汗,“那是什么该死的玩意?” “是利维坦的种群……和雷纳德博士猜测的一样,威胁并不只利维坦一个。”周防耳侧贴近了舱壁,语气颇为凝重,“利维坦的撞击打开了缺口,它们借助舱壁的破损登船了。” “该死,它们的数量到底有多少……”刚才的那声尖啸就像是有一万只恶魔齐声在地狱颂唱亵渎的歌。 “不知道,我们对利维坦种群的了解比它本身还要少。它们与利维坦相同已经存在数千年了,在历史上时常有过目击。神话中最早的塞壬形象也许就来自它们,传说塞壬常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触礁沉没,船员则成为塞壬的腹中餐。可以推断出它们也是攻击性很强的肉食动物,我们有大麻烦了。” 兰顿少校喃喃:“塞壬……” 他也明白了状况,这一次他在震惊中迅速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因为他们在行动展开之初就展开过调查,推测利维坦是一种有着群居共生属性的动物,与主要滤食磷虾的鲸不同,利维坦是只纯粹的肉食者,但巨大体型的利维坦并不便于频繁活动,巨大的体型需要保证固定的进食量才能维系生命,因此猜测它的背后有着庞大的族群,或者说奴隶,在每一次的狩猎中来为它呈献食物。 这份来自米德加特公司的猜测报告是对的,目力所及那不是浪花,而是无数的人鱼在海面翻涌,击打在船舰的浪花击出冲天的白沫,随之而来的是半鱼的怪物被冲上甲板,但是因为通讯系统的部分损坏这一消息并没有第一时间传达到指挥塔,已经迟了。不仅是甲板,随着船舱被击破,无数塞壬随着海水涌了进来。 枪响,尖啸,一瞬间更大的混乱充斥了“希金斯”号。 “长官!a区遭遇敌袭,已经彻底失去联系!弗洛伊德中将已经派遣空中支援帮助我们弃船撤离!但是……预计抵达时间需要四十五分钟!”大副接到消息冲他大声喊了出来。 这艘船上的大脑反应了过来,兰顿少校下令,“大副,我需要更多人手前往封锁a区!派士兵去甲板堵截那些东西,不要管你究竟看到了些什么!一切非人的生物格杀勿论!” “长官……您究竟是指……” “不想死就他妈的去做!”兰顿少校吼到。 “等等……” 那是一段死一般的沉寂。大副在长官的命令下无动于衷,他的注意力被不可避免的剥夺了,透过破损的开窗俯望海面。 “那是……什么?”大副朝着远处惶恐失神。 兰顿少校怔住了,但这恐惧并不来自那可怖的塞壬,指挥塔中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操作的仪器,瞪大双眼望向澎湃的海洋。“希金斯”号正前方的海面在翻涌,仿佛沸腾滚滚,一大片的漆黑隔断了光笼罩这大片海水,如同深渊。这证明了水下有某种体积骇人的东西正在上浮,排开数以千吨计的海水,即将降临。 “利……维坦!”兰顿少校声音微颤,他被不祥的预感包围了。 “来了。”周防沉下音。 它来了,终于来了。扭动的尾撕裂波涌,兰顿瞬间明白了是那条粗长的尾剑赋予了它在海中高速移动的力量,舒缓地拍散浪涛。 海面承载着那古老、宏伟的白色生物,那不是鲸也并非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词是形容这种生物的,只见狰狞的山从海面升起。被骨骼包裹的利维坦,神圣与邪恶都不能形容它,残留的海水从它骨刺的缝隙流落。来自深渊之物,它的身躯就是暴力的象征,蕴含着潮汐般力量的“裂缝”。 当所有目光落在了那伟大的存在上时,雄伟的生物做出了回应。 兰顿少校强烈预感到有什么将要发生了,那青色的覆膜褪去,它赫然睁开了一对竖瞳。来自海洋的霸主睁开了猩红的眼睛,一股无形的气障已然张开,眸中逐渐凝结雷雨般的狂暴,仿佛化作了怒海惊涛,居高临下。 相隔着数百米水雷遍布的海域是他们仅有的护身符,兰顿少校似乎感到了自己的四肢被某种不可视的力量钳住了,动弹不得。那是视线的威压。随之它痉挛般地一颤,震耳欲聋的咆哮在空气中爆炸开来。 这股气浪震碎海浪,狂暴地吹散了兰顿少校用啫喱水定型的头发,但他只是僵硬地呆在原地。绝对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震动了每个人来自基因中的恐惧。 他以为自己从军多年早已习惯了与死亡打交道,可是他错了,因为他一直在扮演的实际上是强权,他还从未真正凝视过死亡,此时此刻他在直视死亡时,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能力。 利维坦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武器模块已经启动,哪怕雷达与声呐已经损坏,制导系统无法使用仅仅靠着鱼雷直射也有必中的把握。这分明是进攻最好的机会,只要他下令,“希金斯”号能够在一瞬间向这座庞然大物倾泻大量的火力。但是还不够,要杀死这种东西需要的不仅仅是“希金斯”号上搭载的鱼雷或者高射炮,他们缺少能够胜利的条件,但是他看不到这个条件究竟在哪,死神的镰刀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却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或许就像圣经中所描绘的那样,这是由上帝在创世的第六天所带来的灾难化身,一切目睹其震撼的人类都将埋骨于此地。 不论他多么的勇敢,多么的矫健,在这次史无前例的行动中,他的终点唯有死亡。而他能做的,只有束手以待。 “长官!” 那狰狞的山正在再次下潜,这或许是唯一攻击的机会。所有人都在指望着他这个军官能够下达命令,可他咬紧了牙关,将对讲机抓在了手心里,轻轻骂了句“该死”。 “别担心,我们暂时没有危险,利维坦的智力很高,它或许已经察觉到了我们设下的鱼雷区,一个精明的猎手不会让自己在捕猎中负伤。” 周防摘下眼镜,没有了那目光间的束缚,他漆黑瞳孔中泛着冷硬的光,五指插入发根向后梳去。 兰顿少校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他,在这个距离凝视他的眼睛就好像在盯着黑漆漆的枪口,枪口的对准下任何人都会感到恐惧,骤然间那令人窒息的眼神毫无阻碍的释放了出来。 他是这样的吗?与之前那股儒雅随和截然相反。兰顿少校有些恍惚,那股斯文下装着的分明是一头张露獠牙的猛兽。 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到了恐惧,喉结生硬地挪动了一下。有一个刹那的幻觉,他在周防身上感受到了与那些怪物相同的感觉。 “失陪,兰顿少校。” 兰顿少校犹豫了:“你要……” “按照公司与军方的合约内容您已经将我送达了预定坐标,我会履行我的职责,狩猎的这部分由我负责。” “这怎么可能?你要怎样杀死那种东西?”兰顿少校压低了声音,“它的威胁性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 “我有杀死它的办法,但是得更近一点,我需要一个接触它的机会。”周防拉开舱门,“兰顿少校,我们能否回航就交给您了。您肩上担着这艘船上最大的责任,这是我做不到的。武运昌隆。” 兰顿少校忽然噎住,“你莫非是想……”他一下子像是恍然大悟了些什么,“真是……疯了!” 他回头稍稍停顿,“半个小时,我如果没回来就不用管我了。” 兰顿少校被他的果决搪塞住了,“好……我明白了。”他板直了腰身,深吸一口气,厚重的手掌向着对周防迈出舱门的背影行礼—— “武运昌隆!” 第26章 怒海惊涛5 走出指挥舱,整个船舰都在巨大的恐慌当中,不安的枪声在密闭的空间回荡。这里是海域,已经脱离了人类活动的世界,发生任何意外都可能使人陷入过度恐慌。 被派遣抢修电路的一组士兵提着工具箱与周防擦肩而过,脸上是截然不同的神情。 电力系统的损坏导致整艘船舰陷入昏暗,不仅是刺骨的海水,没有了恒温设备的运转冷空气从四面八方涌入了进来,零下二十度的低温就是对所有生物的禁令。恐惧才是正常的,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周防足下生风走在长廊中,他松了松领带,扯下大衣往脚边一丢。一套竹削般笔挺的制服,上衣印着槲寄生徽章的工整衬衫是灰白的,大腿皮带上别着匕首皮套,脚上一双深棕马丁靴的硬底踏在舱板啪嗒作响。 “连线雷纳德博士。”耳机塞入,他发出简洁的指令。 他的指令传达到数千公里外的陆地,讯号悄然无声地连接到另一条线路上。 “周防,我注意到你们已经抵达预定位置,情况我大概已经知道了。”耳机里传来的是一位老人声音,器宇轩昂,“我能为你做什么?” 周防快步走下一截舷梯,他正在下往指挥塔更下面的地方。理性、冷静,他的目标很明确。 “出现了点意外,我们受到了利维坦的袭击,情况很紧急,这艘船也许会沉。” “这样么,对方是大型的掠食动物,领地意识往往很强,‘希金斯’号这样的目标出现在它的领地一定会主动进攻,只是没想到这发生的这么快。”雷纳德博士说,“有个坏消息,遇袭当时位于‘希金斯’号下层船舱的专员只撤出来了三个。” 听到这个消息他并没有很惊讶,伸手塞紧耳机。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浓郁粘稠的气场,任何人靠近都会感到窒息,这代表着他正在逐渐进入工作状态,排除杂念,情绪被压制了。 “两百节的时速,这片海洋不存在比它移动速度更快的生物,它的正面冲撞不亚于一发导弹,我们甚至来不及设防。船上至少还有一百五十人,包括公司的专员,我需要他们尽可能多的活下来。”周防的声音很冷静,“同时是海龙种与古代种的利维坦,公司应该出动一整支舰队的。” 耳机中回复:“目前公司的重心放在了欧洲上,我们要尽可能少的人参与这次行动。利维坦具体情况仍然未知,如果经验不足,再多的人都会成为累赘。在战场上往往最可怕的就这种情况,一个人成为累赘,就需要两个甚至三个人去承受,然而在海洋里,那是我们所不能承受的,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失败。” 甲板的下方更加黑暗,停电使得视线并不能够看透多远的距离,他走下最后一截舷梯,感受到更加冰冷的水汽,舷梯的底截淹没在一潭黑沉的死水中。 水淹没到周防的大腿,他没有说话,耳机的另一边也很默契地沉默下来。因为他听见了什么不属于人类的声音。 像是鳍在深水中游动,拨开水流,那种沉闷的声响。 周防磐石般屹立在原地,握住匕首的柄,制服在水的浸湿下强壮的躯体若隐若现。他整个人变了,浑身肌肉趋于紧绷,好像打开了什么能让他无可匹敌的开关,后退了半步,扬起匕首,那是搏杀的姿态。 在他屏住呼吸的一瞬,身前的黑水破开了一道残影,塞壬嘶啸着游动了人鱼形的尾,借助海水爆发出了惊人的加速度。 周防不躲也不闪,他猛然向前突进!激起的白色水花骤然间成了遮蔽他身形的掩护,匕首的刃散发着寒光,带着水滴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刺破白幕,迎着塞壬冲锋而来的惯性—— 刺下。 “一个绝无仅有的精英却截然不同,如果是像你这样的天才,周防。一个就足够了,你比得上半支师团制的军队。”耳机那头的声音依旧器宇轩昂。声音在继续,杀戮在进行。 “谬赞了,雷纳德博士。”周防的声音带着致命的寒冷,“但活捉是不可能的,必须在下一次撞击前杀死利维坦。您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在此之前我需要您的许可。” 话音落定,周防拔出匕首,鲜血溅在了脸颊。 他的面前那是一张类似于泡发尸体的脸,嘴角裂开的恐怖弧度里生满尖牙。紧接着血柱从这只塞壬的咽喉喷涌而出,带有利爪和蹼的手掌胡乱抓着,踉跄中撞上舱壁。可怜的血把它的腮都堵住了,引以为傲的嗓子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挣扎般的扑腾过后只能无力地倒下去,沉进一米深的水面。 周防毫不在意脸上沾染的鲜血,迈开腿在水的阻力下继续前进,随后一大片猩红在他身后晕开。 “利维坦最大的价值在于活捉,它是仅存的海龙种样本了,我们也许能够从它的躯体上窥探到古代种乃至古龙种的神秘。它的死去会是整个世界的损失。” “任何人的死去都会是。”周防说,“丧钟为谁而鸣,雷纳德博士?” “什么?”对方并没有反应过来。 水波伴随着周防的前进漫开,散到黑暗的角落,除了对话以外空气安静的可怕。周防踩到水下有什么坚硬的物体,捡起后是一盏电灯,还可以正常使用,照亮了前方被利维坦巨力撞击下扭曲在一起的长廊,曲径如蛇,伸往未知。 “谁都不是一座岛屿,自成一体,每个人都是那广袤大陆的一部分。如果海浪冲刷掉一个图块,欧洲就少一点。如果一个海角,如果你朋友或你自己的庄园被冲掉,也是如此。任何人的死亡使我受到损失,因为我包孕在人类之中。”周防轻轻地说,像在念诗,“所以别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你而鸣。”他钻进舱壁间拥挤的缝隙,靠着手臂的力量将自己的身子撑了出来,“这是我曾经从一本书里看到的话。” “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雷纳德博士在叹气,“我很年轻的时候读过那本书。你很特别周防,像你的母亲那样充满了慈悲,作为远超常人的强者来说这是最难得的事情。我很难拒绝你的请求。” “谢谢。” “我准许你这么做,杀死它吧,把它的尸体带回给我们。” 寒冷的侵入,周防呼出带水气的白雾,水面甚至有结冰的迹象。同时他感受到更多水波在涌动,他将手放进水中伸开五指,感受着每一缕水流从指尖的缝隙流过,来自四面八方。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着更多塞壬在蠢蠢欲动,在远离他周围的地方游荡着伺机而行,但它们没有敢靠近,发出婴儿似的啼哭,它们都在不约而同地恐惧猎人的存在。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陆西安是吗?”他在冰冷的水中继续前进,忽然冷不丁地说。 “没错,非常有潜力的新人。为什么问这个?” “忽然想起来。我听说公司为他安排了最高级的炼金术阵配型刻印,他的配型结果怎样?”周防不轻不淡,“我也很高兴有这样的精英加入公司的事业。” “你还有心情问这个?这不像你会关心的事情。” 周防仰起下巴,一人高的厚重舱门挡在了他的面前,成为阻挡他前进的障碍。他观察了一番舱门,手指沾过缝隙轻轻搓了一下,有渗出的水珠,这代表这扇门后面是更糟糕的水灾。 他到达“希金斯”号的中层,甲板之下的地方,再往下就是海水淹没的重灾区,在利维坦那令人窒息的撞击下往下的a、b、c三个船舱区域已经涌满了塞壬和冰冷的海水。幸存的船员从这几个区域撤离后封锁了所有通往这里的舱门,这就是其中一个,无法想象那里已经是怎样的惨状。 他扶正了耳机,轻声细语,“如果我今天死在这里我可不想带着疑问把自己的尸体留在海底,但是如果活着回去那么我迟早还要继续这个话题,所以为什么不呢?” 那边沉默了一会,“你是对的。” “说笑了,现在是工作时间,这些事情还是等我回去再问吧。”周防嘴角轻微上扬,他有力的手掌握住了舱门旋盘的两边。 “利维坦已经再次下潜了,你要怎样才能接近它?你有什么计划?” “很困难,海域是它的领地,哪怕最快的潜艇也赶不上它在海里的游动速度,而大部分能对它造成伤害的刻印有效范围都在半径一百米。要正面接近它并不现实,只能另辟奇径了。”周防微微一顿,拧开了隔离a区的舱门,“必须要让它来主动见我。” 第27章 怒海惊涛6 “你打算怎么做?” “我登船将我的刀保管在了这个船舱区域,保管人没能从这里撤离出来,恐怕已经牺牲了。我要去取回我的刀,从a区的撞击缺口直接进入深海。” 暗红的血水从舱门的缝隙中源源不断的渗出,愈渗愈烈。 “有我的‘赭砂’,我就能直面那头巨兽。” 一声作罢,周防侧身用肩膀抵上舱门,让其以一个可控的幅度缓缓打开,血水霎时间找到出口,从门缝争先恐后地涌出,滔滔不绝,洪水般扑打在舱门上。饱受a区缧绁之苦的洪水化作一头横冲直撞的公牛向船舱冲撞。而周防纹丝不动,依然抵御着,让舱门开着最小的口,掌控着这头狂野的公牛。 血水奔涌,周防足足控制了一分多钟。直到舱门传来的压力微乎其微,整个a区泄洪完毕,两个区域的船舱水位已经一致。水位上升至周防的腰间,只泛起小波纹,不复片刻前的狂暴。 周防此时也没有了之前的那副精致到袖口的一丝不苟,他卷起袖口露出青筋错综的小臂,湿润的一头黑发如同狮鬃般随意的垂下。大量的海水在倾斜的过程中打湿了他的衣衫,那一袭灰白制服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饱满的肌肉线条,每一处肌群都像是雕刻出来那般严谨。 周防轻轻皱着眉头,手背干脆利落的抹去脸上多余的水渍迈步前进。他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这里的水是混着血的,沼泽般浓郁粘稠,空气中有人血的铁锈味,也有塞壬血液的腥臭味。 有塞壬负伤或者是死在了这里,水面漂浮的有7.62毫米的步枪弹壳,完成自己使命的钢铁造物依旧冷光闪闪。 “a区已经是他们的捕食场了。”周防此刻的感官几乎开放到了最大,他的耳朵能听到水流在几十米外的声音,在昏暗的环境中他的眼睛散发着绿色的寒光,他几乎能够凭借感官掌控整个船舱的情况,一切都无处遁形! “这里死了很多人,”周防说,“大多数死于利维坦的撞击,剩下的几乎都被塞壬捕食了——我们困在a区船舱的专员恐怕已经牺牲了。” “这是个令人悲痛的消息,”雷纳德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意外,冰冷,而沉闷,“我会为他们安排后事。” 周防的脚步顿住了:“我听到了很微弱的活人的心跳……离我很近。” “时间不等人,周防。你身上肩负着更多人的性命。”雷纳德博士说,“心跳很微弱,说明他已经没救了,别浪费时间。” “我明白,”周防停在了船舱通道的岔路口,看向其中的一侧,视线穿过黑暗,“正因为他没救了,他需要有人为他解脱。” “你……” 雷纳德博士没有多说什么,他明白周防这样的人是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自己的想法的。 几千公里外的指挥室,一面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希金斯号的卫星视图。几分钟前美军的弗洛依德中将打来电话,要求他们的专员保护全舰士兵的生命安全,这无疑也给指挥室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十几名专员在自己的岗位上稳坐不动,忙碌却有序。正对着卫星屏幕的指挥台上雷纳德博士双手杵着拐杖站立,屏幕散发的光粒打在他苍老的面庞上,让花白的胡须蒙上了一层岁月的风霜。这种年纪的老人显然已经不适合长时间站立了,可他借助着拐杖,却依旧意气风发。 “周防啊,他有自己的一套行动理论,贯彻到底,换句话说,他对自己的行动有极其强大的信念。这无关对错,而是他相信且坚定自己的行为,他是自洽的。而恰恰只有像这种人才能造就人性上的强大。” 他听到了有人的脚步靠近,却站在指挥台上一动不动。这话是说给来人听的。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总部新来的那小子刻印配型失败了吧,”来人仓促,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精味,颇具颓废的外表下藏着一股老狐狸的精明。 “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你的来意吧,”雷纳德博士说,“你弄不清他失败的原因,史蒂芬。” “是,”金主管仰头,将手里扁平的牛仔酒壶一饮而尽,“报废了‘羊皮书卷’,再不能给出失败的原因,董事会那群人要把我带去批斗了——在刻印方面,你的研究比我深入的多,你是解答我问题最好的人选。” 史蒂芬.金,他虽然作为炼金工程部门的主管,除去公司董事会来说,他在公司的地位可以排的上四、五把手。但术业有专攻,他主攻的是炼金材料学,他在投身炼金术事业之前就是作为材料学博士的。他的工作主要是为公司开发更多可选用的炼金学材料以及运用这些材料制造武器,对于刻印相关的知识,他不如眼前的这位精通。 雷纳德博士笑笑,拄着拐杖走下指挥台,嘱咐了几声身边的助手,让他暂代自己掌控全局。 “批斗你?别说笑了史蒂芬。你现在研究的东西,可比那张老掉牙的羊皮卷重要多了。高层可都在等着那个东西问世呢……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批斗你。”雷纳德说,“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给你解答也未尝不可。说说看,他配型的过程中有什么异样?” 金主管皱着眉头,似乎实在仔细回忆每一个配型过程中不正常的点,回忆一一在他脑子像相片一样翻过。 “一开始都很正常……以我的知识量而言,我看不出任何异常……直到他……哭了?”金主管说,“也许问题出在这里。我只知道配型过程中强烈的情绪会影响结果,但我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雷纳德博士摸着自己满是苍白胡须的下巴,低头沉思了一会。 “‘强烈的情绪’并不是你认为的那样,史蒂芬。”雷纳德博士分析,“你知道人的负面情绪通常源自什么吗?崩溃、愤怒、悲伤……其实很简单,因为放不下啊。” 只是简单的分析,他便得出了答案。 “不出意外的话,我推断原因在于他不能自洽。” “此话怎讲?” “很简单,刻印的配型首要条件是人性的完整,是吗?”看到金主管点头,雷纳德博士忽然开始哈哈大笑,“可是你不觉得很扯吗?活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完完整整?有谁能够没有一丝人性上的缺陷?我们这种亡命之徒谁能够完整!拿你来说,史蒂芬。你完整吗?你先别急着回答我,你仔细想想十五年前的那天……经历了那些事情,你还能完整吗?你日日夜夜无法入睡,你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同胞的惨叫对吗史蒂芬?你这十几年只能靠着酒精麻痹自己。你还完整吗?” 金主管沉默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拧上喝空的酒壶。 “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刻印是近些年来才配型成功的,并且是两个。那么回答我史蒂芬,你的刻印是怎么来的?”雷纳德博士目光一凌,像是发现了猎物所在的雄鹰:“你的人性虽不完整,但是你并不迷茫,你复仇的信念比谁都要强烈,这才是关键。所以重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人性的完整——而是自洽。明白吗史蒂芬?” “接着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做得到人性完整,除非是他娘的天选之子,活到现在人生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顺。就算是皇帝也做不到!所以真正重要的是,作为生来就注定了不会完整的人,我们重要的为自己划上一个确定的句号!哪怕是残破的人性,形成自洽才是关键!”雷纳德博士接过助手递来的保温杯喝了口水,拧上盖子。他重新走上指挥台,抬头注视着大屏幕上的卫星视图。 “你那孩子,他有庞大的人性量没错,乃至是超越了周防。但他不能自洽。” 雷纳德博士的声音带着些遗憾。 卫星示图当中,浪潮汹涌,暴雨磅礴,希金斯号像是一叶孤舟在茫茫大海中沉浮。 周防跨过水下的一具尸体,这附近有许多塞壬游荡的痕迹,他没有多做逗留。转角过后,是一个枪械贮藏室,漂浮在门口的断肢与弹孔足以证明了这里曾发生过的惨案。 推开门的一瞬间,周防感到原本平静的房间中忽然有什么暴起了,枪械解锁的声音,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指向他。 “别开枪。”周防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对方。 那是个士兵,浑身沾满了鲜血,靠在办公桌上。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中也许别人都会看不清士兵的脸,但在周防的视野里,这一个很年轻的士兵,还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雨。他的伤很重。 士兵在看到周防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人?!这里还有活……咳咳咳咳!” “是,别怕。”周防放下举起的手。 “你……咳咳……你是来救我们的吗?除了我……咳咳咳……他们已经全部牺牲了……”士兵放下手枪倚靠在贮藏室的货架上,水位淹着他的伤口,晕染了整个房间的红。 周防简单扫了一眼,立刻对他的伤势做出判断。他失去了一只手臂,伤口的切面应该是被塞壬所咬断,除此以外经历了利维坦的撞击,他身上还有很多处骨折和其他伤口,这种程度的伤势他没办法活下去,船上也无法治疗这种伤势。他早应该昏死过去,只是过度分泌的肾上腺素吊着最后一口气。 “你的情况很糟糕……你的失血量太大了,我救不了你,抱歉。”周防遗憾地说。 “我……咳咳咳!我!”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房间逐渐趋于了安静,安静的像是死。 “库……库、库伦。”士兵还是个年轻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是对死的绝望还是他太疼了,眼泪止不住的掉。 周防走上前扶住了他颤抖的身体:“我可以帮你带句话,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了吗?” “我、我——咳咳咳!”他咳出来大口的鲜血,血几乎堵住了他的喉咙,声音越来越小。 周防将耳朵凑了过去,抱住了颤抖的士兵,这是周防唯一能为他做的。他的生命该结束了,临死时肾上腺素吊着他的最后一口气在遇见周防的那一刻便开始消散了。 死亡逼近,他其实早就要死了,只差个人为他解脱。 “我冷……我不想死……” “没事的……” 周防抱紧了怀里的士兵,像是临终时神父的安抚,声音温和而慈悲:“别怕,听着我的声音,别怕。我知道你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库伦。很疼,是吗?没事的,你可以不用这么累了库伦,不用再挣扎了,这一切随时都可以结束。” “……”士兵像是已经累了。 “听着我的声音,库伦,没事的,你并不孤单。闭上眼,你看到了吗?你爱的人在花园向你招手……别怕……” 士兵慢慢闭上了眼,不再挣扎。接着,周防扬起了早就藏在手中的匕首,特制的匕首穿刺头骨的骨缝直接贯穿了他的头颅,精准破坏了中枢神经系统。没有任何痛苦,这个叫做库伦的士兵垂下了手,身子歪向一边。 周防轻轻拔下匕首,将他轻轻放下,他的尸体体面的平躺着沉入水中,血花从头部绽放。 “安息吧。” 周防用了一个传统的双手合十为他短暂的祈祷了几秒。 周防擦干净匕首,收入鞘中。他的气势变了,仿佛要凝出杀气。他转身离开,在及腰的水中跋涉。 “周防,你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你确定你的计划可以顺利进行吗?”雷纳德博士已经在那边沉默了许久。 四面八方都有鱼鳍拨开水流,隐藏在水下的生物在游动,那是塞壬,数量多到不可预估。他们一个个如同饥肠辘辘的恶鬼,特殊的生理构造和机动性使它们更容易感到饥饿,进食的欲望驱使它们狩猎一切能够食用的生物,它们在海洋中感知到血腥味的能力比鲨鱼还要强。拥有强大肉体的周防在它们眼里显然是最美味的食物。 “雷纳德博士,”昏暗的环境中周防沉稳的语调一丝不变,“您认为我的血对它们而言有多大的诱惑?” 那边的信号有些断续:“如若至宝。你的肉体和庞大量的人性,都是这些隐藏在人世间的这些怪物最具诱惑的食粮。” 第28章 怒海惊涛7 随着他脚步的迈进,塞壬反而发出来刺耳的悲鸣,快速的四散开来。他的愈发深入,早已经腹背受敌,进入了塞壬的捕猎场。躁动不安的水下,一个个鱼鳍划过水面却不敢靠近一般,包围之势只会随着他的脚步溃散,每一步都好似君临。塞壬对他的恐惧已经战胜了刻在基因里的进食欲,这瓮中请来的是仿佛是九五之尊,众兽在威慑下只敢俯首。 那是求生的本能,靠近他,会死。 周防的脚步停在了一个舱室门口。 “是啊,”周防摘掉了耳机,随手将耳机丢到了水中。他甩了甩一头乱发,水珠飞散,“我既是饵,也是最利的剑。” 他根本不会畏惧所谓的塞壬,区区7.62毫米子弹就能对其造成伤害的人鱼,怎么可能让他将自己的感知开到最大。 在他的感知力下,整个船舱无异于一张三维导图呈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几乎可以详细到每一处死尸,每一个物品。他为的,一直是这扇门后面的东西。 耳机沉入浑浊的深水,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不见,而周防已经推开了门。 “抱歉了博士,我也有些不能让人知晓的秘密。” 十余平的军官办公室当中,这种漆黑的环境下目力可及的只有空旷的房间,几乎所有东西都被水淹没。周防侧着头绕过靠一根电线挂在半空当中的长灯管,稀稀拉拉的电光火星充当着唯一的光源,在他身后掉下。 周防的目标很明确,尽管通过微弱的光源能够依稀看见水下的部分,但光线对他来说是不必要的。他凭着感知,脚步停在办公桌前,整张办公桌都在水下十公分左右。 “我来了,赭砂。” 办公桌上,一个陈旧的桃木匣子正半截泡在水中。匣子即使在冰冷污浊的海水中浸泡,也依旧散发着一股被风吹日晒了数年的桃花干花的气味,陈旧的芳香。 周防的手抚过匣子已经发棕的表面,也抹去水痕。像是在爱抚呵护,有对他而言无比珍贵的东西封存于其中。 此刻又有电火花落入水面,惊起一丝微光,照亮了匣子上密密麻麻的咒符。 这种源自古老东方的产物只会用在禁忌之物上。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一个人待在黑暗里……让你久等了。”周防温声说着,被水泡的发烂的咒符一经触及便破碎,“别怕,我来了。” 咒符成为碎片漂浮在水面。他轻轻打开了匣子,里面是坚硬而冰冷的触感,握住的一瞬间,仿佛另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了他青筋分明的手掌。 匣中之物感应到了主人的到来,随后,周防扬起了手。 半挂着的灯光忽然开始闪烁,无数火花噼里啪啦地散落。与此同时,一声巨大的电流“嗡”响响彻在整个死寂的船舱,长有力地回荡不止。电力完成了抢修,包括a区,整个船舰恢复了供电。 走廊上一节节电灯恢复了供电,从远及近,下一霎,房间中的长灯管亮了。 久违的灯光对比先前的环境无比刺眼,恢复的灯光彻底照亮了匣中之物,缠满古老咒符绷带的唐刀扬在了半空,它没有鞘,绷带缓缓从刀身上滑落,如同一条死去的蛇。 “你看,灯亮了。”周防轻轻的笑。 随着那声恢复供电的嗡鸣,复明的下一刻,一场更大的躁动开始了,塞壬狂暴的尖哮盖过了一切声响,直逼脑髓的狂哮! 周防提着刀,转身面向房间外的走廊。他没有一点意外,一切都在他掌控的信息当中,塞壬是畏光性的野兽,光明使它们暴怒。 他在等待这一刻,除了第一只被他杀死的塞壬,其余的种群都在刻意躲避他这尊死神。 而他需要的,却恰恰是大闹一场。所以他一直等待着供电恢复,只有在愤怒的状态下,塞壬才会与他厮杀! “来了……”周防的声音沉了下去,“‘赭砂’,要见血了。” 周防走出房间,背靠着的是长廊的尽头。整个船舱明亮得晃眼,水面红的像是血,牺牲的士兵们的血染红了这里。他望着长廊,视线向前延伸,整个密闭的空间开始不安地躁动,越来越多的尖哮仿佛传递般地此起彼伏。无数尾鳍扑打出浪花的那种沉闷声响汇聚在了一起,半人高的积水简直要沸腾! 面对这场暴乱,周防丝毫没有畏惧。他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反而挺直了自己削竹般的腰板,“赭砂”虚纳在身后。 这在一刻,周防屏息。 游动的鳍密密麻麻,沸腾的水面正在朝着他扩大……直到近在咫尺,直到随着伴随无数声鸣叫,一团黑影突破了水面! 在明亮的灯光下仿佛一切都减速到了极致。那塞壬非人般的狰狞面孔与周防之间的距离无限压缩,直到那张生满尖牙的嘴将要与他接触。此刻周防动了,在极度的静止之后,是凌冽的杀机! 起手,背抽刀式。 劈下的一瞬,如同猛虎破开了囚笼,刀势凶猛,只留下破空的残影,待着致命的杀机落下。 空气被斩裂的空爆! 这一斩血液飞溅,连带着头顶的灯管一齐斩断,激起白沫般的水花。他挥下的如同处刑的铡刀,肌肉撕裂,骨骼寸断,仅仅一瞬,第一头进攻的塞壬迎来了死。还不待被硬生生劈成两半的尸体倒下,更多的塞壬在此刻冲出了水面,面目狰狞着朝他伸出利爪,张开三排尖牙的嘴。那是黑压压的一片,无法计数的塞壬同时前赴后继,涌动的鱼潮挤满了前方。 周防的刀一横,带着凌冽的刀风扫过,风卷残云,几具塞壬的身体在这致命的一刀下断裂,而周防并没有停下,此起彼伏的尖哮中,还未气绝的塞壬连带着尸体和声音都被盖了过去,更多的塞壬涌了上来。 面对愈发凶猛的攻势,他不退反进,猛然向前突进,动作快到发梢的水珠都遗留在了半空。紧接着,斜挥的刀刃斩破了晶莹的水珠直取动脉。 一只塞壬的飞扑被周防躲开,但是下一秒刀锋接踵而至。在他手中这柄唐刀已然不像是武器,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随着步伐疾似闪电般挥舞! 他仿佛就像是一辆不知疲倦的战车,唐刀十三式,砍、剁、刬、截、刮、撩、扎、捛、劈、缠、搧、拦、滑,每一刀的挥砍都留下血与残光,无情地收割着一切敢于直面他的生命。 一波未平而一波又起,周防眉头一皱。他的重心压低,双手架平将力量传达到刀尖,利用带步冲刺向前,唐刀从腰间刺出,贯彻一排塞壬的心脏,用肩顶着尸体推进。但是塞壬的体型并不够大,周防顶着前赴后继的压力推进了不到几米,紧接着就有塞壬从侧面的缝隙钻过。 被贯穿的塞壬肋骨间的缝隙卡住了刀锋,刀已经来不及抽出了。 侧面找到猎杀机会的塞壬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臂,这种野兽的思维很简单,他用手臂能杀死这么多的同类,要首先破坏他最危险的器官。 但是它小看了周防的力量,与它们比起来,周防才是真正的野兽。还不待塞壬撕扯下他手臂上的肌肉,巨大的力量立刻掀飞了它。周防直接甩动了手臂,带着重量至少达到一百公斤的塞壬砸向走廊的铁壁。 “砰” 那是无比暴力的景象。咬住他手臂的口器,连带头颅被硬生生砸碎了,铁壁可怕的凹陷下去,血泥混着脑浆溅满整个墙壁,随后那具可怜的尸体才慢悠悠的滑入水中。 “明白了吗……谁才是真正的猎人……”周防脸上会心一笑。 他一脚踹开被贯穿的几具塞壬尸体,借力拔出了刀,只是轻轻一挥,沾染的所有鲜血都洒在了水中。 周防的举动彻底打破了塞壬种群的狂暴,让并不具备太多智力的它们意识到了眼前的男人与它们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周防与之前它们捕食的任何一个生物都不一样,他的体积甚至不及作为塞壬的它们,但周防给它们所带来的感觉…… 无异于它们的“王”。 周防的身后已经被尸体占领了,他硬生生将战线推进到了长廊的一半,用塞壬的血铺路。他站在那里,就好像是一尊死神,杀意凝成了血。 鱼潮都僵在了原地,发出像婴儿哭泣般的哭嚎,没有塞壬再敢上前,对死本能的恐惧又一次让暴怒的塞壬种群清醒了。塞壬已经有了溃散的趋势,这里还有更多的猎物可供捕食,它们无须要在这里尸骨无存。 眼见着塞壬逐渐重新潜入水下,周防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做太过了吗?” 一个奇异频率的尖啸响彻自长廊的另一端,那是周防所在方向的正对面,一只长着一张女人哭泣面容的塞壬浮现了出来,它的样貌和任何一只塞壬都不相同,口中的牙齿仅有一排……生理结构像是人类。那只塞壬先是顿了一下,扶住船舱走廊的墙壁,接着鼓动鱼鳃和喉咙,一同发出了声音。 “滋——呀——” 如同人类临死前的哀嚎爆发开来。周防不由得捂了一下耳朵,这种距离下,塞壬造成的声音频率除了他以外任何一个船舰上的人都足以令他发疯。 这种古怪的声音仿佛激发塞壬血液当中的一股躁动,它们齐齐从水面浮出,此起彼伏的发出同样的声音,如同地狱的齐唱。 “头领么。”周防迅速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它们的嚎叫和人类很像……不难推测出这是对它们所猎杀过的人类的一种模仿。周防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但他是第一次直观的看到了引发这种声音的现象。 这似乎是一种号召,越来越多溃散的塞壬重新回到了这里,鱼潮再度汇聚。这种讯号甚至能让它们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变得更加狂暴。 塞壬的种群结构似乎比公司所掌握的信息要复杂,除了最高的领主以外,甚至还有着层级的头领。这种社会化程度在野兽中算得上让人瞠目结舌。 除掉利维坦就显得更有必要了。 “差不多了……”周防在心里默念着。 塞壬蠢蠢欲动。 “‘赭砂’,你累了吗?” 可是刀剑不会作答,只会在灯光下寒光烁烁。 “抱歉今天让你见了那么多血,”周防像是听懂了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对话,点点头说,“好,那我们就准备最后的狩猎吧。” 周防面对着重新汇聚的塞壬种群,提着刀,迈步向前张开了双臂,将自己最脆弱的心脏和头颅暴露在猎食者的面前,仿佛要拥抱死亡的气势。 他早就发现了疑点,在他几乎能够笼罩整艘希金斯号的感知力下,他从踏入a区船舱的那一刻就发觉了尸体的残留数量和a区的滞留人数完全对不上。 以塞壬的器官特征和体积来说,它们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吃掉所有猎物,猎物却全都不见了。原因只可能有一个——被献给了它们的“王”。 它们的“王”作为体型巨大的肉食性生物,捕食的效率远远跟不上自身的消耗,这也是需要塞壬种群存在的原因。每一次“王”的狩猎,都需要由塞壬带回大量的食物去供养“王”。在生物学上它们是互生关系,两种生物共居在一起,对双方都有一定程度的利益,但彼此分开后,各自又都能够独立生活。就好比寄居蟹和海葵。共居时,腔肠动物借助蟹类提供栖所、携带残余食物;而蟹类则依靠腔肠动物获得安全庇护,双方互利,但又并非绝对需要相互依赖,分离后各自仍能独自生活,这便是原始的互生合作关系。“王”的捕猎喂养了一整个族群,而由这个族群带回食物同样来喂养“王”。 而周防作为最好的食粮,必将被献给它们的“王”。 周防轻轻一笑,任凭扑涌而来的鱼潮将他吞没。 “来吧,带我去见你们的‘王’吧……” 第29章 怒海惊涛8 …… 船舱内迎来了漫长的寂静,水流被排开的声音是一种冗长的沉闷。在没人看得清的水下,周防的身体被一只塞壬带出了希金斯号船底的撞击漏洞,没有任何的抵抗发生,塞壬就这样抓着他的腿将他往深处拖去。他越沉越深,汹涌的海面下反而是平静的,几乎隔绝了所有噪音,暴雨和滔天的浪花都无法触及这里,就连光线也会被吞噬,像是陷入了无边的泥潭。 不计其数的塞壬在那一刻撕咬上了周防的身体,他用肉身承受了这一切,任凭塞壬那具有三排尖牙的可怕口器在自己身上留下伤痕,直到最后被扑倒也依旧紧紧握住手里的刀。 周防确信塞壬是没有资格享用他这种高贵的食粮的,就像是狮群中只有狮王能够享用珍贵的腹肉和内脏。所以他没有挣扎,故意向塞壬群暴露出了自己的弱点,故意让自己负伤,只有这样,塞壬才会在捕猎成功后带走食粮。他并不知道利维坦的具体位置,但是塞壬会将他带去,他在利用这个种群的特性。 他用自己做饵,但凡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会大骂一声“疯子”。 水下五十米,水下一百米,水下两百米……水下五百米。他早就超越了人类历史上自由潜泳的极限,暗流拍打他的身体,澎湃的水压是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越来越强烈,像是每一块毛孔上都压着岩石。没有任何潜水设备的保护,他的耳压已经失衡,流出的猩红血液与海水混合,高盐度的海水侵蚀下,他仿佛没有痛觉一般无动于衷。 此时此刻,周防的肺里已经没有氧气了,可他依旧没有失去意识。深海的环境下他不需要再伪装成失去行动能力了,眼睛流露出冷冽的光,在隔绝光线的海洋中熠熠生辉,注视着深渊。 这里的猎人不止利维坦一个,周防也可以是。 他无止境的向下坠入,金丝框眼镜从面庞上脱落,身体任由塞壬将他往海里拖拽。 塞壬的种群还有一个特性他是知道的,利维坦潜伏在深海,为的是让深海的水压加速猎物流血死亡,彻底失去威胁。他此时就在经历这个失血和溺水的过程,但是猎人的修养就是哪怕到最后一刻都要沉静下心,匍匐中酝酿致命的一击。 对方拥有野兽所没有的智力,它不会贸然攻击,而是打开希金斯号的缺口之后驱使自己的附庸种群去袭击,令其带回手无寸铁的猎物拖入深海后溺死享用。而这也是周防接近它的机会。 这就是周防所说的,直面利维坦的机会。 他在等待那一刻,机会只有一次,哪怕血氧已经快要消耗殆尽,“赭砂”仍在他的手中。浑身的肌肉蓄势待发,惊人的力量向四肢传递。 他的胜算在于,远距离下利维坦并不知道它最应该杀死的是谁,那个可能存在的猎人,而它已经暴露了。在战场当中的狙击手,它不知道自己的敌人,那就将自己变成了猎物。 海水的巨大压力令更多的血液从每一块皮肤中渗出,血水染红了视线,可怕的水压在周防身上累积,已经无法计算有多少个千帕的压强正挤在他身上。 他能感觉到快了,他在赌,拿自己的命在赌,赌塞壬不会直接将他肢解分食、赌自己一定会被带入深海、赌在他溺死之前,那个东西一定会出现! 正如他跟兰顿少校所说的,他这种人,是彻头彻尾的亡命之徒! “来吧!”周防在心中呐喊。 就在此刻! 塞壬那生长着侧鳍的手松开了,随后鱼游着逃离了这里。无边际的黑暗当中,周防自由地沉浮。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下的深渊在不断的翻涌,一种暗流的力排开万千吨的海水,正在朝他接近。那躁动的水压带来了毁灭般的不祥,有什么伟物张开了它吞世的巨口,就在他身下的深渊当中!在自由沉浮的状态下躲避是来不及的,他也绝不会躲开,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箭已在弦,没有任何退步的余地。 周防注视着这一切。那古老的伟物、海难的化身,超越任何生命的体积,它所带来的压力像是寂静的海底中向上的一堵墙,无限延伸至似乎任何方向都到达不了边际,只能束手无策的陷入其中。 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人眼只能捕捉到它模糊的影子,而死亡如影随形。 在如雾般笼罩的黑暗当中,那柄名为“赭砂”的唐刀在周防手中依稀散发出赤红的光芒,与他流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像是孤海中一条猩红的丝带在飘荡。 借着微光,他看见了利维坦,而利维坦也看见了他,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之间不足一百米,在这种距离下利维坦的身躯简直是一座山峦。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第一次对视,也是两位猎手的初次见面。 那宏伟的王者也仿佛明白了什么,谁也不会躲闪,这是一场搏命的对冲! 周防缓缓手作剑指,竖在了自己面前,与此同时他上背也有纹身透过衣物发出了怒面金刚轮廓的刺目光芒,与“赭砂”的赤红相衬,转成了一抹赫耀驱散着黑暗! 他也将拿出最大的实力,全部的力量倾注于此! 刻印,建御雷。 此名源自日本神道教中的一位奉为雷神、刀剑之神、弓术之神、武神和军神的神只——建御雷神。传说中的伟力通过刻印赋予在了周防身上,他在此刻被赋予了建御雷“斩裂”的权能。 随着周防熠熠生辉的瞳孔猛然收缩,他将目标锁定,以剑指为中心,一条无形的线划过了空间—— 建御雷·布都御魂! 布都御魂乃是神话流传至今的杀神之刀,建御雷神的配剑! 那并不是一条所谓的线,而是一条气障,“斩裂”的特质赋予在其中,带着破军之势在深海中纵向展开。这代表着这样权能的范围正在成倍扩大,直到肉眼已经无法将这条气障的范围尽收眼底。 利维坦也同样感受到危机,猩红的竖瞳中蕴藏着怒海惊涛,骤然迎着这道气障加速。强有力的尾撕裂波涌带动身体,瞬时的加速度在海洋中爆发出接近170米的秒速。这是音速的一半。 但是周防的这道气障更快! 顷刻间,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制约了利维坦向上的力量。进攻前的寂静仅保持了一瞬,随着海啸一般的巨响,抽刀断水,不可视的巨剑斩了下去,泼天的浪涛乃至深海一并被劈开两条水幕! 这座山峦竟然重新暴露在了空气当中,残留的海水从它身上流落。可这并非是脱离了深海,而是整个海面都下降了,整片海洋硬生生被分开两条水幕,斩出数百米纵深的缺口!俯视下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天神之手将整座“山峦”从深海扯了出来。 如同神迹。 山峦一般的伟大躯体竟被人类撼动了。这也许是它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自己头颅上引以为傲的骨刺断裂的声音,头颅上狰狞的骨刺被斩破出血的缺口。利维坦发出炮弹爆炸般的怒吼,这是王者数千年来第一次负伤。 没有了海水的束缚周防从悬空中落下,踩在利维坦那如鲸般的头颅,滚滚气浪吹得周防发梢凌乱。“赭砂”的刀刃与它之间仅有一米的相隔,它巨大的竖瞳震颤着缩紧,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眼前的人类。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利维坦终于感受到了这柄刀的异样。刀光泛着微微的红,如同一颗钉子那样,朝着利维坦的瞳孔刺下。 血液飞溅。 “吼——” 在无与伦比的疼痛当中,利维坦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眼睛,雷雨般磅礴的咆哮声饱含着怒意,这股咆哮震碎了浪涛,骨刺覆盖的尾剑在剧痛中狂甩,每一下都令这片海洋震颤。 站在指挥塔楼上,兰顿少校摸了摸自己耳朵流出的鲜血,即使处在相对安全的距离,他的耳膜也几乎被震碎了。可他没有吱声,一片安静中呆望着远处海洋的裂缝。 任何词语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的震撼。 如果说利维坦是海洋的霸主,那周防则是一场厄难的海啸,吞没一切—— 第30章 坏女人与小羊羔1 刻印配型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情了,除了那一下子高开低走,忽得那么光彩了一下,这段时间陆西安的生活依旧是波澜不惊。陆西安的心态没什么变化,每天摸摸鱼拿工资,听听维罗妮卡讲炼金学入门,下班之后玩玩老a的ps5,平静的日子让人幸福。 但这持续的幸福时光在今天被打破了。 “诶呦!” 一声杀猪般的哀嚎在这偌大的训练馆内孤独的回响。陆西安在此声哀嚎下整个人在地上蜷缩了起来,捂住自己的肚子疼到发抖。 “卧槽……你来真的啊!” 陆西安痛到眼泪都快滋了出来,说出这句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他抬起头看着将他击倒在地的身影,疼得龇牙咧嘴面目全非。 一下子生理性溢出的眼泪让他的视觉有些模糊了。正午的休息时间,超过一万平的偌大训练馆内空旷而又安静,满铺的木质地板,许久没用过的拳套和护垫在角落的铁笼框里已经落了尘。太阳来到云层的最上方,阳光贴着训练馆的墙壁从悬窗落入,挥洒在面前的女生身上。 叶列娜身穿一套白色运动装,却丝毫掩盖不了那呼之欲出的气质,一头长发扎成清爽的马尾,被镀上麦浪般的金。即便在模糊当中,陆西安也能直观得感受到她的美。 陆西安随着抽痛深呼吸下一口气,嗅到一股夹竹桃的清香,那是与她相伴的味道。 “记住了吗?”叶列娜双臂环胸,站在离他一步的距离,“对抗中得护住自己的要害。” 毫无疑问。今天,是陆西安的受难日。 “我不来了我不来了,饶小的一条命吧。我今天午休好不容易不用去听那什么炼金学入门的天书,正大光明摸会鱼,”陆西安简直快要哭了,“您可是特别行动部的首席执行官,我这小身子骨不禁您这样操练!” 今天的起因在于,维罗妮卡博士和金主管一起去忙一个机密项目去了,以陆西安的级别没有任何参与的机会甚至项目的名字都无从得知。陆西安本来深谙职场上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的道理,部门内群龙无首,他打算就这样混过今天剩下的工作时间,结果叶列娜的消息仿佛更加精通似的,知道他今天没事干,直接一则消息发来,要他来一趟训练馆。 他陆西安是何等内心单纯的角色,寻思着自己还欠下人家的救命人情,屁颠屁颠就跑来了。 谁知道是叫他来陪练的!早知道打死也不来! 陆西安此时唉声叹气,挨了一记下冲拳直击腹部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说句没有良心的话,陆西安觉得自己和她也没有很熟,何德何能受到这样的“特殊关照”。 这等福份还是留给别人享受吧。 “好姐姐,您一拳能打死十个我,”陆西安哭丧着脸,“您看,这不纯纯浪费时间吗?您要不换个陪练对象?对了!老a昨天出差回来了,要不去揍他?” 陆西安一向奉行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把老a推了出来。他和老a室友的这段时间相处融洽,已经有了一部分“室友情谊”,想必老a是会原谅他的。 叶列娜目光一瞥:“不行。” “为什么?”陆西安单纯发问。 “你们的定位不一样。老a那家伙虽然没什么架子,但是毫无疑问他在整个特别行动部门乃至整个公司的实力都能排的上号。而你这样的小羊羔,唯一的结果是会大灰狼吃掉。”叶列娜走到陆西安面前优雅地蹲下,竖起一根玉润般的食指。 这个距离下呼吸轻柔地拍打在陆西安的脸上,几乎能闻到她呼吸中甜蜜的气味。 “提问,你知道为什么训练馆常年都那么空吗?” 陆西安回过神来:“啊……不知道!” “除去炼金改造这一成分,人类的肉体是有很大局限性的。而能加入总部的大部分人很显然都已经拥有在危险中自保的能力,肉体上的训练效果微乎其微,练到极致也挡不住一发7.62子弹。”叶列娜说,“你说的老a,他就是已经完全不需要体能锻炼的例子,他的身体接受过炼金术的加持比常人强大的多,日常的维持身体素质就已经足够了。也就是说,训练馆是为了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羊羔儿准备的。明白了吗?” “是这样吗?这么说……我不是来陪练的吗?” “陪练,开什么玩笑?”叶列娜嘴角轻笑,“你这身子板可禁不住。” 陆西安无法反驳,他仅仅是挨了一拳,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打吐出来了。 现在的疼痛已经缓解了不少,面对如此近的距离陆西安有点脸红:“哦,原来是这样吗?” 他回想起了那晚与叶列娜的偶遇,千钧一发之际叶列娜拎着他腾空一跃而起的那一幕,那真是帅爆了!之后那潇洒的身影飞身跃入,一刀斩落飞龙的头颅,血如同喷泉那样洒在她单薄的身体上,像是一朵染血的玫瑰。回头看他的那一眼,心脏多跳了一拍的感觉。 说不上来的怪。 他感到对方好像真的很关心自己,在担忧自己能不能在上次那样的危机中活下来。 那种午后昏昏沉沉的感觉令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清醒一点啊陆西安!这是人生三大幻觉之一,“她在乎我”的陷阱! “我没法每次都救你,你的刻印配型失败了,那至少要学会在危险中自保,今天算是自保课程第一课,”叶列娜说,“你还要活着还我人情,小羊羔。” 陆西安一下子哑口无言,一时间没找到反驳的点,只能乖乖认命。 “那你能不能轻点啊……”他小声嘀咕。 “那么多闲话?快起来。”叶列娜已经站在了他面前,“趴在地上有这么舒服吗?” 这句话燃起了陆西安的斗志,他利索地拍拍屁股爬起来,摆足了从网络视频上见过的散打架势,然后咬紧牙关。他今天一定要让叶列娜刮目相看!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自己一米八三的大汉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羊羔! 这份斗志持续到了叶列娜下一次凌冽的拳头袭来。 太快了,对普通人而言完全不可能躲开。叶列娜的可怕之处光是目睹她和飞龙的过招是无法理解的,只有这种面对面的对峙,他才感到实打实的胆寒。 一拳击中上胸,哀嚎。 “记得,挨打要立正。” “这怎么立正啊,你倒是轻点!” 话音刚落,叶列娜又采取了进攻,仅仅是侧过脸就躲开了陆西安的直拳,轻盈地来到他的面前嘴角勾上去。 一个脑瓜崩弹在了陆西安额头。 “啊啊啊啊啊——” 这绝对是陆西安这辈子挨过最疼的脑瓜崩。 “肿了!我靠!肿了!”陆西安破防,“你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超人吗!” “保密。不要轻易打探女孩子的隐私。”叶列娜蜻蜓点水般后退了一步。 陆西安欲哭无泪:“至于这么狠吗?我什么水平你还不知道吗?” “刚才要是一拳,你的鼻梁骨都要被打塌了。我没动手,”叶列娜说,“毕竟你的鼻子还算好看。” “谢谢你夸我……”陆西安很无语。一定要打上来吗?这莫非是什么他不知道的规矩,难道就不能点到为止吗? “你的起手架势是错的,我们两个实力差距太大了,你不应该用这种架势。” “那我该用什么?别的我也不会啊。”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到的三不像的进攻架势,但是我要告诉你——强敌面前不要考虑硬攻,听明白了吗?”叶列娜认真地说,“你不可能战胜对方的情况下不要轻易选择进攻,那会让你白白丧命。” “好吧,我明白了……” “重要的是防御,护住自己的要害,伺机逃离,”叶列娜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首先要做的是活着,活下去。” 陆西安苦涩地笑,他完全没有信心认为通过这种锻炼能让自己在上次的飞龙手里活下来,但是聊胜于无吧。 “头部,腹部,胸口,脊椎,你要学会保护住自己这几个部位——拳击比赛看过吗?没有看过的话应该也会了解一点点吧。” 陆西安没有否认。 叶列娜做出示范:“用拳击手的防御架势,竖起双臂护住自己的脑袋和胸口,就像是盾。运用好人体最为坚硬的关节,钢铁的莫氏硬度在4左右,人体关节的硬度能达到这个值的一半,可以根据情况抬腿,用膝盖保护腹部。” 陆西安东施效颦地摆出粗糙的动作,他看过些格斗视频,对奥利维拉、夜魔弗格森之类的拳击手还算熟悉,于是摆出这些架势对他而言不算难。 叶列娜动了,脚步接近的一瞬间带起一阵风,陆西安双臂竖在自己身前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未知的一击击中在自己身上。 等了半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疼痛却没有迎来。陆西安睁开眼左顾右盼了一下,训练馆是空荡荡的一片。 叶列娜呢? “这呢。” 声音来自陆西安的背后。 运动鞋的鞋底轻轻贴着他的后背,紧接着猛然发力,他整个人都被蹬着跑出去三五米。 “你耍赖!” 陆西安回头控诉叶列娜的不道德,好好的教学怎么还玩起背后偷袭了,这是赤裸裸的耍赖。 叶列娜朝他走来,面对控诉也只是无辜地摊开手:“还有最后一点,永远注视着你的敌人。闭眼意味着胆怯,胆怯就意味着死,况且你要是刚才一直观察我的动向就不会被我溜到背后去了。” 陆西安不甘地爬起来面向叶列娜,重新摆出拳击架势。 “别去害怕受到攻击,不要闭眼,冷静下来观察对方的行动。” 话音未落,一记鞭腿从侧方袭来。叶列娜那薄弱的身体所爆发出的力量是陆西安无法想象的,结结实实挨到这一下他没个三五天是别想下床了。 或许是被揍的怕了,在这一发之际,陆西安本能的想躲,保持着拳击手的架势腰部往扫来的方向扭去,同时手肘和抬起的腿形成侧方的保护屏障。这一腿直直扫在陆西安的侧腰上,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大部分力量都被这简单的动作卸掉了。 “妈呀!” 挨的这一下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完全防御,力量只是被卸掉一部分,但也依旧实打实的扫在陆西安的腰上,将他踢倒在地。 “不错么,知道躲了。躲避和卸力也是防御的一种方式。”叶列娜目光看向倒地不起的陆西安,“有进步。” “继续。”她接着说。 陆西安还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腰,上气不接下气。 “我靠靠靠靠靠……姐、好姐姐……我腰闪了……” 第31章 坏女人与小羊羔2 陆西安一边呻吟,一边整个人僵住,他的腰像是整个折断了,疼痛从腰间扩散到全身,连带着之前的疼一并发作了,疼得冷汗直冒。 那是什么怪物般的力量啊,明明已经卸掉了大部分的力,还是差点一脚把他人踢散架。 “不、不行了……我……”陆西安一时半会没办法靠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我真不行了,下一个课时能改日再学吗好姐姐……”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腰闪了除外。 “不行了?”叶列娜卷起运动服的袖子,看了一眼手腕上百达翡丽的女士腕表,指针来到两点二十五分,午休时间已经快要结束了,“好,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叶列娜拍拍手上的灰尘,给陆西安搭了把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下回我有空会联系你,记得准时来。”叶列娜说,“在你能有在危险中有自保能力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啥?还有很长?!”陆西安嘴唇发抖,“那这种日子还得有多久?” “如果比较有天赋的话大概一到三个月吧。” 这句话对陆西安而言如同晴天霹雳,他直感到一阵头晕,这种打击让他简直要昏倒了。 叶列娜打量了一阵他的狼狈模样,发出命令:“站着别动。” 陆西安很听话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对方的话对他而言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叶列娜白皙的手指捏住了陆西安的衬衫衣领,手指翻动,帮他扣上了训练中散开的一个扣子。接着整理了一遍乱糟糟的衣领,给领带重新打了一个结。 陆西安穿着的还是叶列娜送给他的那套西装,是他平时的工作服。 这恐怕是陆西安这辈子跟女孩子最亲密的接触,他能感受到叶列娜指尖传来的温度,扑在胸口温暖的呼吸,老脸唰的一下红了。 这种情景……为什么这么像新婚夫妇?老公说“老婆我上班去啦”,然后老婆放下手中的事情来到家门口说“亲爱的再见”,然后骤然间发觉老公乱糟糟的衣领,一脸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地伸手帮他整理。 那种甜美。 “可以了。”叶列娜轻轻拍去他肩膀上的灰尘。 陆西安迟迟没有回过神:“哦!哦!好嘞!” “我去更衣室换衣服了,”叶列娜十分干脆利落,转过身,金黄的马尾甩动,“有时间再见。” 错觉,眼前高高在上的这位怎么可能像个贤妻良母。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越走越远,陆西安忽的脑子抽了一下,有一句话忍不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等一下!”陆西安出口挽留。 叶列娜回头看他:“什么事?” 陆西安故作姿态,挠着头露出爽朗的笑:“我是想说,我们下班过后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饭?” 叶列娜是公司出了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时员工们能不能见到她纯属靠运气,也不知道她之后还有没有时间,下一次见到她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对于上次她说过的要陆西安请她吃饭,陆西安一直铭记于心。 有时间再见?鬼知道她下次什么时候有时间! 所以择日不如撞日。 “可以,你想吃什么?”叶列娜说,“但是我没带钱包。”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请你。” “请我?”叶列娜像是回想起了她说过要陆西安请她吃饭的话,“好啊,吃什么?你订好餐厅了吗?” le roi foie gras至尊鹅肝计划今天已经来不及实施了,那家店至少要提前一周预定,而叶列娜这种神秘的女人想要约她的时间可太难了。 陆西安思索了一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我知道一家中国餐馆,我们去吃中餐怎样!” 陆西安对于自己国家的美食无比自信,至少完全不输那什么法餐。他的中国胃在异国他乡的摧残下也已经无比渴望孜然羊肉、辣子鸡、锅包肉、脆皮烤鸭、砂锅肥肠……一众的美食了。 “中餐?有品。”叶列娜罕见的表示认可。 “那我们晚上下班见!” 陆西安发自内心爽朗的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 叶列娜转身离去,推开训练馆的大门走进通道中,这个方向去往更衣室,通道里只有她清脆的脚步声,沿途的门都是紧闭,一排排电灯熄灭着,采光比起馆内要差了不少。 叶列娜的脚步不紧不慢,从运动服的口袋拿出一台老式的半按键手机,解除锁屏。她清亮的瞳孔中映着手机屏幕,是一个英国血统的中年男人与金发小女孩站在别墅前的合影,大手牵着小手,姿态略显僵硬,好像两个人是临时拼凑在一起才合的影。这张照片却被她拿来当做了壁纸。 同时屏幕上方显示有一封未读短信。 她按下手机上几个键,打开了这封未读短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发出的几封已读短信。 “如你所预料的,他的刻印配型失败了” “羊皮书卷没有像以往的配型介质一样失去炼金的属性,而是直接被焚毁了……是自燃。” 连续两则信息是由她发送的。 备注名为霍尔.弗里德(爸爸)的对方只回来简洁的一句——“辛苦,我知道了”。 叶列娜合上手机走进通道里唯一开着的门,有白色的灯光从中溢出。这里是间更衣室,几排衣柜条形排列着,却都是空的。叶列娜熟练地打开了属于自己的换衣柜,里面西服衬衫和裤子整整齐齐的叠放,上面压着一条黑色领带。 她刚要脱掉自己的一身运动装,更衣室又迎来了一声开门的声响。撞进眼帘的是一袭火红的长发,随着来人的靠近如同平铺而下的火焰在摇曳,一双大长腿收敛在科研白大褂当中,英气逼人。 “你怎么来了?”叶列娜有些疑惑。 “嗯,刚刚结束新装备的第一轮测试,不太顺利,”午后的空气使人困倦,维罗妮卡博士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靠在叶列娜身边的换衣柜上,“趁着午休还没结束出来走走散散心,谁知道刚出来就碰见我们的特别行动部首席执行官在训练馆操练我们的新人小朋友。” 叶列娜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他太脆弱了,遇到什么危险他这种人是活不下去的,需要锻炼锻炼。” “可惜了,他的刻印配型没有成功。因为这次失败史蒂芬那家伙还在被问责,上头寄希望于能有一个媲美周防的天才出现呢……但是难得见到你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啊列娜。”维罗妮卡博士似乎嗅到了八卦的气味,两眼放光,“你干嘛对他那么上心?” “别说笑了。我没有对他上心,我只是在教会他保护自己的技能。因为他实在没什么本领。” 叶列娜脱掉白色运动服,里面是紧身的运动内衣,傲人的身材清晰可见。 维罗妮卡博士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但是很快便理解了:“是啊,真特别的一个家伙。有了他的加入,在我们这里甚至能看见正常人了。” 叶列娜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你认为的这样。” “那是什么?” “我还没和你说过庐州的事情。”叶列娜说,“在庐州的那晚,面对那条飞龙,他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我的实力。他是可以选择逃跑的,这也是我所预料的。” 叶列娜停了一下:“可是你知道吗?他没有跑。他明明手无缚鸡之力,面对飞龙的攻击他一定会死,但是那条飞龙坠下的时候面临着生与死的危险他居然选择了扑过来想要救我。我这个陌生人。” 维罗妮卡博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昂……原来是这样——你下一句不会要告诉我你喜欢上他了吧。年上富家绝美千金和穷酸柔情年下弟弟的爱情故事?” “你也太八卦了维罗妮卡,”叶列娜面不改色地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衬衫,一颗一颗扣好胸前的扣子,随后打上领带,“他是个好孩子。我只是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世界,也不应该死,我只是希望他能活久一点。” 叶列娜整理了一下衣领,雪白的颈子依稀可见,像是块诱人的玉。她的穿着还是一如既往的考究,穿戴整齐,凸起的胸部顶起自由下坠的领带,形成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弧线。 听到叶列娜的答案,维罗妮卡博士却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副完美无瑕的胴体,兴奋的两眼放光:“哇~列娜你好善良~我能亲你一口吗!” “你找我应该还有别的事没说吧?”叶列娜的问题很犀利,直击根本。 “你那三十六度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话,我就不能是单纯来和你联络感情的吗?”维罗妮卡博士嘟了嘟嘴,随后摆出一副无奈被看穿的样子,“好吧,确实有。” “说吧。” “听说了吗?周防那边传来的捷报,他在南极洋杀死了海龙之主.利维坦。”维罗妮卡博士感叹,“真是个怪物。” “这个我知道。” “大量打捞船带着几十台大型切割机前往利维坦沉没之地,大约能够在两周内完成作业带回利维坦的一部分遗体,周防会在那时候回来。史蒂芬那老家伙研究的新装备也会在那时候完成最后一轮测试,需要你和周防来一趟。” 叶列娜蹙着眉头,看上去有些不满:“为什么是我?” “这次的新装备很特殊,甚至特殊性超过了你的‘米斯特汀’,寻常人无法使用这种东西,我们需要测试它的使用条件。”维罗妮卡博士说,“列娜,你和周防是两个极端,周防庞大的人性量不可计量,而你的人性量几乎为零。” 这句话仿佛触及到了叶列娜的某种禁区,令她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去,气氛霎时间像是凝结出了冰刺。但这仅仅只持续了不明显的一瞬。 “明白了,我到时候会去。”叶列娜恢复了那副高傲的模样,“另外,测试人员再加一个陆西安好了。他同样拥有庞大的人性量但却无法与羊皮书卷当中的任何刻印适配,如果需要测试使用条件,陆西安也算得上一个变量。” “他已经在我们的测试人员名单了。” 维罗妮卡摆出一个“嘘”的手势,脸上是深不可测的笑。 第32章 坏女人与小羊羔3 傍晚五点半,夕阳西下,天边绯色的光透过云层,集群而居的飞鸟v字排列着从这片绯色中翱过坎特伯雷公馆的上空。 现在是下班时间,米德加特公司欧洲总部的上班时间在早晨九点到傍晚五点半,中途两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十分宽松。坎特伯雷公馆的大门敞开放行,时而有车驶出,这个点除了值班人员,陆陆续续都开始下班了。陆西安在部门打完卡,也慢慢悠悠地走出了大门。 季节已近秋天,柏油路边两排门廊似的梧桐木已经树叶枯黄,一片片如同蝴蝶飞舞般落入地面,颇有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凄美。 陆西安迎着绯色的夕阳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虽然工作时长不高,但六个小时的班也足够让人劳累的了,工作本身就是对全身心的摧残。 “靠靠靠靠靠!要死!” 这懒腰不伸还好,伸完那一阵腰,午休训练留下的后遗症又疼得他立马扶腰呻吟。这被叶列娜的天残脚摧残出的伤,没个三五天是别想好了。 陆西安龇牙咧嘴的缓了一阵,才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他和叶列娜约的是傍晚五点四十分公司门口。 两声鸣笛。陆西安听到了一阵发动机有力的轰鸣声,目光顺着声音的源头寻去,一辆纯黑的阿斯顿马丁vanquish自他身后径直驶来,如同黑鬃的汗血宝马那样威武彪悍,跑出一截烟尘。陆西安感叹一声好酷炫的车,接着这辆豪车缓缓减速停在了他身边。 车窗稳定的下降,陆西安闻到一股淡淡的甜味,他的鼻子对这个气味很灵敏,闻上去有点像奶油,是夹竹桃的芬芳。 只见叶列娜手握方向盘,立领白衬衫外加西裤,胸口依然打着领带,朝他发出简单的指示。 “小羊羔,上车。” “这车是你的?你好,富婆!”陆西安吓了一跳。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辆车是属于叶列娜的座驾,那种为降低风阻设计的车身线条会让所有男人着迷,黑到极点微微泛金的亮漆反射出他瞠目结舌的嘴脸。陆西安第一回这么直观感受到了两人的财富差距,他对跑车略有了解,这辆阿斯顿马丁的价格至少要卖到几百万,他家的那辆奇瑞跑起来只配闻它的尾烟,即便如此这样的档次对米德加特公司的前大小姐身份来说也已经很是低调了。 “别嘴贫了,不是要请我吃饭吗?”叶列娜按下手边的一个操作按钮,自动车门啪嗒一声应声打开,“走吧?” “诶,你开车吗?” “不然呢,你希望和女孩子共进晚餐还要我陪你走过去吗?” “那倒也不是……”其实陆西安想的是一起坐地铁去,忽然意识到自己太穷屌丝了,他没好意思说。 陆西安一溜烟钻进车里,生怕有人目击拍下这一幕制造一些公司内的绯色新闻。上次他被维罗妮卡博士造的谣到现在都还没有解除,搞得大家都觉得他跟叶列娜有什么特殊性关系,有倾慕叶列娜的同事甚至扬言要杀了他抛尸到多瑙河,让他下班回家的时候多小心自己的脑袋。这种谣言要再来一次那就真是小命不保了。 他陆西安还是处子之身呢,不能英年早逝啊! “要不要吃糖?” 还不等陆西安答应,那颗糖已经丢了过来。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发现叶列娜嘴里也含着一颗糖果,一边好奇这次的是什么口味,一边拨开纸衣。 糖果在口中融化,甜味散开,竟然是正常的糖,青苹果味。 “安全带。” 陆西安应了几声,扣好安全带,并拢着腿正襟危坐。 跑车的内饰很符合他对叶列娜的印象,以深色为主,正式、整洁,没有多余的饰品,只有坐在这黑貂皮的座椅上要陷入梦乡般的舒适温暖。 相信每个男人都曾幻想自己的副驾坐着一个亭亭玉立、柔若无骨的美人,但是搁到陆西安身上好像有点反过来了。 他像个小娇妻一样坐在副驾,嘴里的糖还在散发甜味,忽然忍俊不禁。 “笑什么?” “没事,把自己穷笑了。” 叶列娜没理他:“去哪?导航。” 陆西安双手奉上自己的手机,导航已经就绪。 叶列娜压下手刹,目光斜视了一眼后视镜的路况,换挡,接着踩下油门。 不愧是价值数百万的跑车,陆西安在007电影里见过这辆车,电影里特工詹姆斯.邦德驾驶的汽车就是一辆阿斯顿马丁。vanquish的名字意为征服,6.0升v12自然吸气发动机完全对得起这个名字,叶列娜踩下油门的一瞬间加速度便开始累积,发动机每一次运作的轰鸣都仿佛万军呼号。 几个呼吸间,这辆跑车便呼啸着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地尾烟。 陆西安第一次坐上这种富人的玩具,一时间突如其来的加速度将他死死摁在座椅靠背上,五十迈的时速愣是开出了一百迈的感觉,令他眼中满是兴奋:“太帅了我靠!以前我都是看别人开跑车在路上又飙又喊,没想到第一视角这么爽!” “亏你上了一天班还这么有精神气。”叶列娜淡淡的说,“忘记问你了,最近工作还适应吗?” 这种来自速度的激情刺激着肾上腺素,陆西安欢呼雀跃,降下的车窗涌进来风压,把他的头发吹得像鸡窝。 “太太太适应了!”陆西安显然已经忘记了所有烦恼的德行,“我以后能跟你混吗大姐头!” “谁是大姐头?”叶列娜通过后视镜给了他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陆西安立刻闭上了嘴。 陆西安平时下班都是坐地铁,所以这段路他也是第一次走。 维也纳傍晚的公路上车辆不算拥挤,因为坎特伯雷公馆坐落的位置是在地铁末站,属于是郊区。维也纳面积的约一半是没有城市化的自然用地,郊区的绿化环境做的更是出彩,他们行驶的公路边长着两排桦树,没有高楼大厦,只有无边无际的草地,夕阳透过枝叶摇曳间的缝隙,照在叶列娜的侧脸上,她的妆容一向是淡雅的,长长的睫毛仿佛带着光晕。 陆西安嘴里的糖果已经吃完了,他摸着自己的胸口,感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扑腾乱跳,又看了眼专心开车的叶列娜,在陆西安眼里她整个人是光芒万丈的。 大约二十分钟,叶列娜转动方向盘拐过一个路口,他们驶入城区,维也纳特有的复古建筑群有一种历史沉淀的美感,与之相反的,道路上路人匆匆,车水马龙。 “哪个国家都是下班潮堵车啊,”陆西安感叹,“果然打工人在哪都一样。” “‘打工人’是什么意思?” 叶列娜按了几声喇叭。明明是绿灯,前面那辆车死活不走。 “像我这种没权没势的苦命人,只能老老实实上班挣点三瓜俩枣养活自己,一年到底存不到点钱,没了工作就得饿肚子的就叫‘打工人’……”陆西安意识到什么不对,语气一转折,“我靠,打工人这个词你不知道?你不是有一半中国人血统吗?你不上网吗姐姐!” “不怎么上。” “真的假的……那你平时干点啥消遣?”陆西安觉得他们之间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壁障了。 叶列娜思索了一下:“大概是看点书……旅旅行吧?” 这简单的一句让陆西安见识到了和他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也对,有钱谁天天捧着个b手机玩啊……”陆西安认命,“我要有钱我天天走遍祖国大好山河,今天新疆明天青海,手机哪有生活有意思。对,还有看书!” 看书那部分显得占比有些轻。 “这样吗,”叶列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倒没觉得我的生活有多有趣,没有你想的那么开心。” 陆西安有点意外:“啊,为什么?在我的世界观里人不应该同时具有有钱和不快乐两个属性。” 穿过路口,是一片红砖堆砌,古香古色的维也纳风情街道,地面铺着光滑细腻的青石,街道两边被一条小溪从中分割开来,小桥流水,颇有艺术气息。两边的商业铺此时都在营业,座无虚席,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咖啡厅的户外花园中坐着一群上班族,在下班时间人声鼎沸。 叶列娜扭转方向盘,换挡,将车稳稳当当停在了路边。 “小羊羔,下车——” 叶列娜开门下车,一双长腿踏在街道上,引来一些人的目光。豪车配美人,在任何地方都没法不吸睛。 “菜好吃的话告诉你。” “到了?是这里吗?” 陆西安左顾右盼着下车,从豪车上下来他腰杆都挺直了三分,自信感油然而生。一时间更多目光聚焦在了他身上,从副驾上下来的人畜无害小男生,很难不让人产生些遐想。 “不是你的导航带我来的吗?” “我也只是听说过这家店,我没来过哈哈……”陆西安摸着后脑勺尬笑。 他的视野顺着街道的方向,看到几个熟悉的中文,在这异国他乡格外令人神往,可是下一秒他差点惊掉下巴了。整条街熙熙攘攘,只有这家店的门口十分冷清,毫不夸张的说,门前“杨氏中餐”四个大字的招牌就像蔫上面了似的。围着泛黄的白围裙,看似厨师的国人秃顶老大爷则很应景地躺在门口一张躺椅上晃悠,肩上搭着一片抹布,打了个困倦的哈欠。 “大概……是……这家吧?” 陆西安站在店门口,看着这可谓“苍蝇馆子”的就餐环境是怎么过的营业审核?就连陆西安都觉得这个环境好像不太适合请女生吃饭。 明显的夫妻店,通过招牌很容易得知老板姓杨。一进门,稀稀拉拉摆放着的桌椅,后厨正对用餐区域,用一条布帘子隔开,十几平的店面一览无余,如果不是这家店的评分在华裔论坛上出奇的高,他真的要转身就走了。 “吃饭?”摇椅上的老头忽然不摇了。 “嗯,两个人。” 还不待陆西安下定决心要在这请她吃饭,叶列娜已经步步生风迈入店门。 “老婆娘!来客人咯!” 老大爷朝里面一声吆喝,顺便戳了戳呆在原地的陆西安,朝他露出一个爽快的笑容。 “小伙子可以啊,对象长这么漂亮!” 这句话差点让陆西安跳起来,连忙比了个嘘:“大爷你别搞我,那是我上司。” “哦,我还以为情侣呢,没意思。” 陆西安心中骂了一声八卦老登,跟着叶列娜的身影在一张还算干净的桌旁拉开椅子,面对着面入座。 他本以为叶列娜会不乐意,尊贵的公司前大小姐陪他吃苍蝇馆子,真是受宠若惊。 老大爷手里拿着支圆珠笔和旧小本本,站在桌边:“你们吃啥?咱家菜量大,你们两个人最多点三个菜,吃不完浪费了。” “有菜单吗?”陆西安发问。 “没有,”老大爷答的理直气壮,“有啥菜做啥菜!咱家店味道很好的我跟你讲,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在异国他乡,异国风情,从踏入这家店的一刻陆西安愣是感到自己进了哆啦a梦的任意穿梭门,飞跃数千公里回到了国内某个苍蝇小巷里不起眼的夫妻店里吃饭。 在就餐环境的那股膈应中他油然而生了一种情怀。 叶列娜松了松领带,紧着不方便用餐,接着看了陆西安一眼:“你喝酒吗?” “能喝点。” “那先要两杯青岛啤酒,应该有吧?”叶列娜远比他想的懂行,“有什么推荐的菜吗?” “锅包肉、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地三鲜!东北菜你叫的上名的都能做,咱们家川菜也能做点!” “要一份锅包肉吧,”叶列娜转头问,“你吃吗?” “吃!川菜能做那我要个水煮肉片。” 老大爷歪七扭八的字在小本本上记下:“昂,还点不?再有一个菜就完全够了,别点多!” 陆西安想要彰显一下绅士风度,最后一道菜留给叶列娜点:“你还想吃啥?” “西红柿拌白糖吧,爽口一点,下酒菜。” “好嘞!”老大爷朝厨房一吆喝,“老婆娘!锅包肉、水煮肉片、西红柿拌白糖!” 没给机会让他们想想还要不要再点些什么,说三个菜就是三个菜,老大爷一溜烟就钻进了布帘后的厨房开始忙活。 “你真的很喜欢吃甜啊,每次见到你都有糖吃就算了,锅包肉也是甜口……下酒菜都要甜的,小心蛀牙!”陆西安意识到她对甜味的嗜好远超他的想象。 “是吗?我都习惯了。”叶列娜说,“家里老爷子嗜甜,喝茶都要加两包砂糖,可能我顺带着也就爱吃甜。而且有一种说法,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知道吗?” “那倒是……等等,你说的老爷子该不会是公司的那位前董事长吧?我记得还是公司创始人来着?”陆西安心说有个牛爹真好。 “是啊,我父亲。”叶列娜咬重了那两个字。 “但是为什么你爹叫霍尔.弗里德,你叫叶列娜?不应该是列娜.弗里德这种吗?”陆西安头脑风暴,“我靠,你不会用的假名吧?好伤心,我们庶民没有资格知道大小姐的尊姓大名。” “真名。”叶列娜不显眼的顿了顿,“我只是不和他一个姓而已。” “哦哦。”陆西安点点头,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西红柿拌白糖,两杯啤酒来咯!” 最先上桌的自然是啤酒和凉菜,以及两个小碗,随后老大爷大手往肩头抹布上一擦,又脚底抹油似的窜回了厨房。 “尝尝?”叶列娜示意他。 陆西安也毫不客气,从筷筒中抽出一双还算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块沾满白糖的切片西红柿,一口下去汁水横溢,白糖的甜味盖过了西红柿本身的酸,又保留了西红柿原本的清爽口感和味道。 “好吃!” “说起来我们还算有点渊源……毕竟我家老爷子和你父亲曾经算是半个酒友,”叶列娜举起酒杯,“碰个杯?现在我们也是了。” 听到自己老爹相关的事情陆西安很意外,嘴里还在咀嚼着甜甜的白糖番茄,猛的抬起头。 “你知道我老爹的事吗?” “听说过,不多,”叶列娜抖抖手中的啤酒杯,泡沫摇晃,“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公司内年轻一代那时候还在上小学跟幼稚园,知道你父亲的人不多,包括阿尔伯特和维罗妮卡他们。我也只知道你父亲当初也是我家老爷子那一派的人——来碰杯。” 陆西安机械一样怔怔地将杯子碰了上去,沉思了很久,然后开口。 “他死的那天,酷不酷?” 叶列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悠悠地饮下半杯啤酒:“很酷。他是为了救人牺牲的,没有他会死更多人。” “那就好……我一直听说他是工伤去世的,现在来到他当年工作的地方我大概能猜到应该是什么样的工伤了。我脑子里也没有多少对我老爹的记忆,我也就记得他是个中二病青年,会跟我一起玩扮演英雄的游戏。”陆西安喝了一大口啤酒,那种冰冷的气泡感让他直呼过瘾,“我觉得,他要是死的很酷的话,他一定就满意了。他满意了,那我也就能接受了。” “你看得倒是很开,”叶列娜看上去消化了一番他的话,露出一抹微笑,“我对你有一点点改观了小羊羔。”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啊。” 陆西安注视着啤酒杯中绵密的泡沫,嘴里品着余留下的味道,爽快中有些发苦。 “上菜咯!” 第33章 坏女人与小羊羔4 一声豪放的吆喝,老大爷低头探过布帘,一手一盘热腾腾的大盘菜,肉香飘逸。陆西安闻到自己点的那股来自水煮肉片的麻辣鲜香立刻坐正了起来,任何欧式菜绝对没有的香气!那一盘淋满红油的水煮肉片,配上豆芽和蔬菜作为底菜,这段时间日夜哀嚎的中国胃终于要得到救赎。 这回陆西安选择礼尚往来,让叶列娜先请。叶列娜很斯文的夹了一块水煮肉片,她筷子用的十分熟练,一眼就能看出来在用餐礼仪方面受过非凡的教养。她将嫩滑的肉片在碗边沥了沥油,送入口中咀嚼。 “嗯,好吃。”叶列娜用简单的词语表达认可。 “对吧!川菜我超爱的!” 陆西安也开始大快朵颐。 “话说……”陆西安嘴里还嚼着锅包肉,这道菜炸的酥脆咸香,外焦里嫩,“你现在能说你为啥生活不开心了吗?你不是说菜好吃的话就告诉我吗?” 陆西安还惦记着之前叶列娜说过的自己没有那么开心的话。有钱为什么不开心?他陆西安要是有钱天天开心到要长出翅膀登极乐世界了。 他们喝酒吃菜,已经有些微醺,叶列娜脸庞微微泛红,托着腮,小口抿着啤酒。 “其实和生活没有太大关系,我不开心的原因是在我自己身上。”叶列娜很信守承诺回答他的问题。 “嗯,我觉得也是。”陆西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筷子还夹着一片水煮肉片。又麻又辣,口感滑嫩,完美。 “这么说吧……我不开心,是因为我没有‘人性’。” 陆西安目瞪口呆:“好好一姑娘怎么还骂自己没人性……” “我说的是炼金学上泛指的‘人性’,”叶列娜为他的愚蠢叹了口气,“所以我很羡慕你,陆西安。我和你们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也许你自认是普通人,可你所拥有的也是我无法企及的。” “啥?你……羡慕、我?”陆西安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 “我有什么好被羡慕的?”是碌碌无为的青春,还是一事无成的现在,被给予厚望的刻印配型也被自己搞砸了,从小到大他好像都沾些点背,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他开心吗?他每天只是看着乐呵,刻印配型失败之后他又陷入了对未来的迷茫,好像现在和当初他在便利店做个小店员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区别。焦虑越大人越摆,这些遭遇早已经让他养成了良好的心态,他这个人没有什么追求的,混日子就行,有一天算一天。 所以他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只感觉世界观都要崩塌了,一个那么光芒万丈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会羡慕每天下班坐地铁的他? 陆西安用力摇头:“你肯定在逗我玩。” “我没在开玩笑。” 叶列娜举起啤酒杯,仰起雪白的脖颈,一饮而尽。 “你不明白,在人类的范畴上,我是不完整的,与生俱来的残疾。” 可是陆西安完全想不通这个问题,不禁发问:“那……为什么你会没有‘人性’?这个东西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吗?” “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诶诶诶!话不带说一半的啊,你给我好奇心都勾起来了!”陆西安急了。 “小羊羔,今天你请的这顿饭不错,所以我心情好,再说下去我的好心情就要坏掉了。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叶列娜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纸巾沾掉唇边的啤酒泡沫,“死缠烂打的男生是不会受女孩子欢迎的……这样吧,你每次能让我开心,我都回答你一个问题,什么都行。” 叶列娜举手示意老板,老大爷很有眼力见的停下了手上的活,大手往抹布上一擦,过来给她续上了一杯啤酒。 “如何?” 陆西安深思熟虑了一下,他还有很多问题憋在心里,但是转念一想未必要追根问底。他很喜欢这种慢调的神秘感,很酷! “赚!” 陆西安举起自己盛满啤酒的马克杯,与叶列娜碰了一下杯,泡沫飞溅。 酒足饭饱过后,陆西安不小心打了一个饱嗝,随即不好意思地捂住嘴,脸上是尴尬的微笑。叶列娜则是淡然自若地擦去嘴角食物留下的油渍,像只优雅的白天鹅,没看他。 盘中的菜才刚刚见底,老大爷没骗他们,他家菜果然量大,要不是陆西安太久没碰中餐铆足了劲吃估计还要剩下不少。眼见他们差不多吃饱准备走人,老大爷才慢慢悠悠地过来。 “咋样?量大吧?味道好吧?” 陆西安没说话,竖起一个大拇指,用狂热的眼神告知了他对这顿饭的满意。 “八杯啤酒,三道菜,”老大爷开始算账,在老旧的计算器上捯饬,“25.6欧,百分之10消费税,给你抹个零算你28。” 听到欧元支付的一瞬间,陆西安又被拉回了这里是异国他乡的现实,不禁有些感慨。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拿出了一张50欧递给老大爷。 “这么便宜吗,折人民币才220。”陆西安很快就算出了换汇价格,在欧洲这个价格确实便宜实惠,“怪不得这家在华裔论坛在评价这么高!” “让你赚到了,才28欧,我一路开车过来的油钱都差不多这个数了。”她的那辆超跑可是吞油巨兽。 陆西安嘴角上扬:“28欧能买到叶列娜大小姐的好心情和好吃的饭菜,当然赚!” 老大爷前脚走去找零开发票,后脚陆西安一拍脑袋。 “估计老a还没吃饭,我给他带点饭回去,让他感受一下来自东方的美食震撼。”陆西安朝后厨喊了一声,“老板!一份蛋炒饭一份地三鲜,打包带走!” 陆西安快要把自己感动了,出来和美女共进晚餐还不忘了家里饿肚子的室友。 “你等会怎么回去?”叶列娜重新紧了紧领带,整理仪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精致。 “坐地铁,省钱。”陆西安不假思索。 “别坐地铁了,”叶列娜的话语中总是带着一种不可拒绝的魔力,“今天心情不错,我等会开车送你。” 没一会,老大爷把零钱、发票和包好的饭菜一起放在桌上。 “一共37欧,欢迎下次再来昂!” 第34章 死者之刃1 午后时分,坎特伯雷公馆的梧桐大道落叶纷飞中,一只飞鸟正挂枝头,为自己梳理着羽毛。这时一辆林肯商务车从下方的道路驶过,带起一阵劲风。飞鸟受了惊扑打羽翼,腾飞而去的同时留下几片羽毛。 坎特伯雷公馆正值午休,大门紧闭,昏昏欲睡的守卫目光瞄了一眼车牌,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开门放行。 这辆林肯一路畅通无阻,在园区内缓缓行驶,驶往一座形似阿尔勒古罗马竞技场的仿古环形塔楼。司机率先下车,以一个谦卑的姿态弯着腰为后座的那位高位者打开车门。一只铮亮的鳄鱼皮鞋踩在地砖,天气渐凉,霍尔.弗里德一身大衣御寒,有力的手掌按在车门框上,优雅而不失风度地从车中下来。 “吩咐秘书为我泡两杯红茶,待会送进来,要列娜为我准备的。” 霍尔.弗里德吩咐完,孤身进入这座建筑。与外部四周环绕着的雕花石柱所散发的年代感大相径庭,塔楼的一楼大堂,室内装修华丽而典雅,红毯铺地,挑高近十米的天花板上悬着水晶灯,柔和的光线洒满整个大堂。一隅的一架三角钢琴,女钢琴家穿着开叉黑礼服,露出的光腿像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指尖弹奏悠扬的琴声。 还不待对方起身向他鞠躬,他已经招手示意不必,径直走入直达电梯。霍尔.弗里德转过身,虹光自动扫描视网膜,指令在无声中确认,电梯一路上行,最终在一个显示“中庭”的楼层停稳。 厚重的电梯门层层打开,面前是一节昏暗的走道,这层静悄悄的,走道尽头的双开紫檀木门紧闭着。 没有任何犹豫,霍尔.弗里德穿过走道推开了大门。光线明媚了起来,从印花窗户中照进走道。 “你来早了,霍尔.弗里德。现在离董事会还有半个小时。” 这里是一间会议室,布局简单,有一种不近人情的空荡感,偌大的室内仅仅只有一张厚重的会议桌和六张真皮办公椅。会议桌的尽头埋没在阴影当中,根据整个会议室的布局,那里是主位,而声音正来源于此。意大利面孔的中年男人松弛地靠在椅子上,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把玩着一枚成色罕见的帝王绿翡翠戒指。尽管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开口的一瞬间仿佛有百年的铜钟敲响,发出的声音如雷贯耳,皇帝般的威严,真正源于举手投足间彰显着的尊贵。 光线透过窗户打在霍尔.弗里德的身上,处于光线当中他西装革履下蕴藏的肌肉轮廓呼之欲出,与阴影中的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没有着急回答这个问题,将大衣褪下,挂在座椅后泰然地在那个男人的对面入座。 “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西泽斯.艾斯伯西托。” 阴影中就坐着的西泽斯.艾斯伯西托语气轻浮:“人生何处寻知己。我一向不喜欢别人太懂我,你除外。” 但凡有任何一个外人看到这一幕都会紧张得屏住呼吸,此刻这个会议室当中,米德加特公司的两任董事长对坐。 “趁现在离董事会还早,那就聊聊吧。”霍尔.弗里德说,“你一定有不少话要对我说,否则你不会提前了半个小时在这等我。”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轻轻一笑,抛出了简短的话语:“陆西安的刻印配型失败了。” “这个消息我已经得知了,真令人可惜。”这句话并没能引发太大波澜,霍尔.弗里德面无表情,“本来他能够成为下一个周防的,也许更甚。” “听起来你一点也不惊讶,这是你预料当中的事情,对吗?我起初以为你对他的刻印配型寄予厚望,但现在看来不是。”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仍是百无聊赖的样子,将手中的翡翠板戒伸出阴影,半透明的玻璃光泽,在日光下显现一种凝重的湖绿色,给人以高贵之美感。 “我的侄儿亲口向我提出申请,要我通过开启冰窖,取出羊皮书卷为配型介质的提案……我当然不会拒绝我的好侄儿,是我力排众议,说服了董事会的其他成员启用羊皮书卷。” “这是你们艾斯伯西托家族的家事。” “不,”西泽斯.艾斯伯西托摇摇头,“你以为我不知道史蒂芬是你那派的人吗?我只是在给你面子,想要看看你这一向不愿意掺和公司内务的老家伙究竟要做些什么。” “史蒂芬是整个炼金工程部门的主管,如果公司的核心管理层你都不能完全掌握,那说明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有人叩响了紫檀木的大门,霍尔.弗里德拍拍手掌示意来人请进。 “来喝点下午茶润润喉咙,请你品尝一下列娜为我从庐州带回来的祁门红茶,清朝年间正统御贡的。” 秘书端来托盘,上面是两个白瓷杯子和几个糖包,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红茶香气。一杯率先放到了霍尔.弗里德的面前。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静静看着,没有什么表示,直到另一杯放稳在自己面前,秘书恭恭敬敬地退下,合上大门。 “史蒂芬.金的向董事会提交结果报告中说明了,陆西安的人性不具备自洽的属性。不够坚定的信念、对往昔事物的执念,都能使人性悲哀的一面暴露出来……这是直接导致配型失败的原因。”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品了一口茶,眉头皱起,“他从入职以来的表现并不算出色,甚至有些让人失望了。霍尔.弗里德,你究竟对他抱有些什么期待?我不相信仅仅只因为他是陆长泽的儿子。” “喝茶也讲究烫壶、温杯、高冲、低泡、闻香、品茶,入口的一瞬间是苦的,回甘却在后面——凡事别那么早下定论。”霍尔.弗里德将茶杯端到自己面前,轻嗅芳香,恰如猛虎细嗅蔷薇,“大器晚成,真正的能力永远不会掌握在生来就天资过人的人手上。他有如此庞大的人性量,我们应该再给他一点时间。” “那么这香,你闻出什么了吗?”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冷漠地放下手中的杯子。 “浓郁、芬芳……我很佩服中国能生长出此等好茶,超越一切凡俗,值得品味。”霍尔.弗里德撕开一包细砂糖,倒入茶杯当中,“我有嗜甜的习惯,不过没关系,只要加入些糖,它就会变成我想要的。” “是吗……” 对于这个回答,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合上双眼,轻轻将那枚价值不菲的翡翠板戒敲打在会议桌上,打出秒针行走的调子。居高位者往往都有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习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以秒针的频率拍打桌面是这位现任董事长思考的节奏。 “你早就知道他的刻印配型会失败,甚至无关他的人性是否自洽。但还是动用了你在公司的关系为他打点,不惜游说我的侄子动用了最高级别的配型介质,羊皮书卷。”在阴影当中,西泽斯.艾斯伯西托那灰色的眼睛就如同鹰,敏锐寻找着一切蛛丝马迹,“霍尔.弗里德……你想要以此失败证明些什么?” 霍尔.弗里德没有回答,他纹丝不动,只是品茶。 板戒仍在敲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找到陆长泽之子的左永也是你的人。你向我隐瞒太多事了,不仅仅是这位陆西安——霍尔.弗里德,作为合作伙伴来说你不够坦诚。” “公司上下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不是吗?”霍尔.弗里德开口,“有的事情你可以少操心。” “你未免太不信任我了。这不碍事,我的人早晚会查清楚。”西泽斯.艾斯伯西托手中敲打的节奏戛然而止,“也好,对陆西安这匹黑羊我还没有下注的打算。今天重要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情,关于‘僭王’。想必以你的情报效率你已经知道了。” 霍尔.弗里德没有否认,顺着说了下去:“它已经离开了远东,那里不是它的最终目的地。背井离乡的王还在寻找故乡。” “如今没有人打扰那位复苏的僭王,它的路途有些过于顺利了。”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平静的声音中蕴藏着莫大的汹涌。 “在探明真相前不要轻易出手,没有人希望十五年前的悲剧再度发生,这点上我和你的意见保持一致。”霍尔.弗里德享受着他的下午茶。 “是的,不过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发生了一些小小的转变。”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雷纳德博士是我的合伙人,所以有一项情报你一定还没有拿到,作为事业伙伴我不介意拿出一点诚意来——雷纳德博士的研究所已经根据一些现象和疑点核实了它的身份,以确认它的归宿之地。” 霍尔.弗里德缓缓放下茶杯,衰老的眼睛里带着刀光般的凌冽,令气氛瞬间下降了几度:“什么?”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闭上眼,像是虔诚的信徒在吟诵古卷。 “在如今现存的古籍当中记载着十三位僭王相继诞生,时间跨度横跨数千年。炼金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与它们分庭抗礼存在的,但是我们对往昔的敌人依旧知之甚少,僭王所拥有的权能至今没法通过炼金术的手段重现。至于最初的‘初王’,连它们的名号也已经无从考证了……那对巨人的双生子,希腊神话当中的‘提坦神族’的形象和北欧神话的巨人族裔或许都来源于此。” “你是说……那对双生子?有关它们的资料太少了,那个时代过于古老。你怎么能确定回归的那位僭王的身份?”霍尔.弗里德敏锐得发掘了问题所在,沉重的发问。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说:“你应该已经发现了,霍尔.弗里德。从没有任何一位僭王能像它这样,自从苏醒开始没有引发过任何动乱,也没有任何目击报告。” “这确实……很可疑。” “在我们收录的资料当中,最初的僭王有两位,血缘至亲。这对双生子是巨人的族裔,诞生在同一时代的两位‘初王’,它们共同统治过冰岛数百年,直到一场政权暴乱使得身为弟弟的巨人死去。但是却没有明确的记录表明哥哥也死在了那场暴乱,它凭空消失了,整整六千年,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据说它的权能是‘太阳’,永恒的光使众生膜拜,这符合那位回归的僭王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西泽斯.艾斯伯西托说。 “它们的故乡在冰岛?”霍尔.弗里德摇摇头,“很奇怪。人类的历史上,冰岛在七千万年前形成,是由地球内部的火山活动推出海面的巨型无人岛。人类到来之前它一直是片荒芜的土地,只有寥寥植物和动物生存,一直到公元九世纪,来自北欧、爱尔兰、苏格兰一些地方的维京人移民到冰岛才开始建立社会体系。如果它们真的曾在冰岛建立过自己的国度,那为什么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六千年,一切皆有可能。”西泽斯.艾斯伯西托斩钉截铁地说,“你还记得吗?‘羊皮书卷’正是出土自冰岛,由冰岛的首批移民者发现。可如果冰岛此前没有智慧生命的存在,那篇书卷又是从哪来的?炼金术的起源或许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早。” 这番话令霍尔.弗里德陷入了沉默,整个房间静悄悄的,直到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再次开口。 “雷纳德博士的研究所翻阅了数以万计的古籍甚至更加久远的石刻壁画,发现它们的王朝或许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四十二世纪。它们的王朝在那个时代就已经在开始使用铁了,比人类早了整整三千五百多年,但是这段历史凭空消失了。” 霍尔.弗里德的太阳穴在涨跳,伸出一只手按压着:“这只是你们的猜想,还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板上钉钉,因此它旅途的终点一定在冰岛……我们手中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信息。所以这次董事会我想讨论的是对于这位僭王的最终处置,”西泽斯.艾斯伯西托猛得站了起来,激情澎湃,眼中的狂热丝毫不加掩饰,“与以往不同,史蒂芬研究的那柄死者之刃已经在进行最后一轮测试了,只要完成炁体对冲实验,就能很快投入使用。这是炼金术史上绝无仅有的开创性武器,面对僭王,它会是我们最有力的底牌。炼金学存在数千年,我们至今为止研究了无数的兽物,也许是时候探究与我们基因最为相近的‘僭王’了!贵为‘初王’之一的存在!令万兽臣服!” 他猛得张开了怀抱,像是要拥抱透过窗户的光明:“我的个人意愿来说,我希望能够活捉!如果能获得活体样本,假以时日,也许能发掘僭王们长生的奥秘!” “‘探究长生的奥秘’?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霍尔.弗里德冷着脸,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浑身的肌肉似乎随时要暴起,“僭王的本身就是炼金学的禁忌……‘长生’更是,你不明白你在试图僭越些什么。”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的目光骤然变得凶狠,双手重重拍在会议桌上,身子探进光线中,黄金色的乱发仿佛一头狮鬃。 “可笑!霍尔.弗里德,你的强大毋庸质疑,在你年轻的时候也许没人能与你相提并论!可你还有多少年能活?炼金术让我们凡人获得了与神明比肩的权能,即便如此我们生命却依旧只是昙花一现,‘死’不可避免的降临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你不觉得可惜吗?那些兽物即使再如何研究也没办法运用到我们自己身上,而与人类基因相似的僭王们不同!也许我们一直都弄错了方向。” “你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西泽斯.艾斯伯西托。”面对他的狂热,霍尔.弗里德依旧稳坐在座椅上,轻轻叹了口气,“你在说,你要窥探成神的秘密。别忘了,我们绝不让任何形式的‘神’诞生,这是炼金术存在的意义,也是我们遵从的铁律。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那祂一定是我们的敌人。”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先是一愣,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逐渐卸下了磅礴的气势,缓缓坐回椅上。 此时的会议室静谧如夜。 “霍尔.弗里德先生,您的意见并不能代表所有人——董事会快要开始了,我们不妨听听其他董事们的看法。” 第35章 死者之刃2 施威夏特机场,晴空如同一汪碧水,俨然如同欧仁·布丹所绘出的样子,透彻明亮的天空中漂浮着几朵追逐的白云。 这样的天气无疑是飞机航行的好时候,航站楼时有客机驶出,轻盈地飞向天空。没有人会注意到整片机场最偏僻的角落,杂草横生的降落轨道末端,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这里,已经熄火,似是已经等待了很久。阿尔伯特靠在车门上,扎着武士头,一身飒爽的长领黑毛衣,外加湛蓝色风衣,本就修长的身形更显深邃沉稳。 机场重地本来不应该有外界车辆停靠,但这辆宾利显然不是些闲杂人等派来的。 阿尔伯特表情淡漠,抽着一根万宝路软白。他深吸了一口,清甜新鲜的空气与焦油一同灌入肺中,然后缓缓吐出,让微风吹散了呛鼻的白雾。 周防的回归日程定在今天,由阿尔伯特负责接风,所以他的车才能够开进机场区域。这项工作罕见的是由特别行动部门的让.奥热罗主管派遣,接送的杂务本来应该是由人事部的司机负责的,就像专职服务炼金工程部门的老熟人安德烈,陆西安的接风就是由他负责。同样也是隶属于炼金工程部门的专员,周防却是个特殊,他过强的实力和天赋,阿尔伯特能猜到奥热罗主管近期一定是有求于他才会派遣自己部门的人来接风混个存在感。 这其中的巧合在于阿尔伯特跟周防也算得上是认识,跨部门协作的时候他们有过几个月的共事,但也只是萍水之交。 阿尔伯特不喜欢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这并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但无奈当头上司发话了,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他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时针分针秒针同时归整的一刻,阿尔伯特抬起了头,仰望视界的边际。 一个不起眼的黑点在他的瞳孔中逐渐放大,直到彻底展露原形。一架中型私人飞机在滑翔中降下起落架,平滑地接触降落轨道,一片轰响中带动庞大的气流,鼓起了阿尔伯特的衣角。 舱门打开,舷梯降下,脚步厚重平稳。周防迈出机舱,他是一身做工精美的中山装,经过了专门改良给人以一股山水墨竹之意,衬他眉目中刀剑的清光。一阵微风徐徐,带来的不再是汹涌海面上的那股沉重潮湿,久违的晴朗空气散发着的柔和令他深深呼吸了一口,随后排除肺中积攒已久的浊气。 周防慢步走下舷梯,步伐苍劲有力,身体丝毫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伤痕,他就像是文人墨客去游山玩水了一番,眼中甚至没有疲惫。 阿尔伯特不迎不拒,而是整个人巍然不动,张开手朝周防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的位置。 随着周防招手回以微笑,阿尔伯特这才看清他胸前一条布带子斜扣,连接着背上背着的一个桃木匣子,凶意淋漓的咒符布满表面,将整个匣子封住,宛如不详的禁物。目光凝视,仿佛有什么浓郁粘稠的血墨要从匣子的缝隙中溢出,这种感觉令他眼皮跳了跳,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忌惮。 他认得这个匣子,据说里面承载着一柄名为“赭砂”的唐刀,这把刀来自周防的家族。周防的身份迥殊,和大部分员工不同,他是“周家”的长子,那是一个中国的古老炼金家族,在漫长的历史中至少延续了一千多年,阿尔伯特也仅仅只是略有耳闻。当初周防来到米德加特公司就是基于他的家族与公司的合作,合约着明,公司有义务尊重并不探究周防与其家族的隐私,所以没人知道这把刀的神秘。 据阿尔伯特所知,这些炼金家族都绝非善类,手中所掌握的秘密可能不亚于米德加特公司,有选择的话他不想和这些炼金家族走的太近。 “阿尔伯特,好久不见。”周防走近,脸上是亲和的笑容,“我没有想到是你来为我接风,自从中东那次出差我们得有快一年没见过了吧。” “打工的罢了,领导让我来我就来了,我倒也想周末休个假。”阿尔伯特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火星燃至烟头,“辛苦了,工作还顺利吗?” “顺利,”周防说,“我坐公司的私人飞机先行一步,利维坦的遗骸会跟货机运输回来。” 阿尔伯特没有多说什么,心中却已经是波澜万分,猎杀那种级别的怪物他看上去竟然毫发未伤,肉眼居然无法分辨使用刻印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 “夸张,真搞不懂谁才是怪物。”阿尔伯特掏出胸前口袋的小铝盒摁灭了烟头,他这种老烟枪为了防止没地方灭烟都是随身自带的。 周防只是笑笑,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中国人的温文尔雅。 打量着周防,他们的视线无意间相交,周防平时都会戴眼镜,而今天没有,失去眼镜的束缚,那股视线对视的一瞬间像是一把凌冽的刀子,要直接刺入脑海,这让阿尔伯特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忍不住躲开了他的眼神避免与他对视。这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很不舒服。 阿尔伯特只好着手打开后备箱给周防放行李。他本就不想跟周防有太多牵连,以至于气氛有些尴尬。 “放后座吧。”周防开口了。 阿尔伯特合上后备箱:“请便。” 放完行李,阿尔伯特也已经坐上了驾驶位,随后周防入座。 “对了——” 阿尔伯特挪了挪后视镜的位置,使得眼角的余光通过镜面反射能够看见副驾。 “你们部门的金主管为你安排了一场庆功宴,现在估计已经在礼宾馆开香槟了。你知道的,只要能喝酒能起哄那老家伙就起劲,我有理由怀疑他只是找了个借口给自己放松一下……现在就差你去致词。” 阿尔伯特踩下油门,给足了这辆车马力,离合锁死,动量在不断累积,刹开的瞬间一个帅气十足的漂移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留下轮胎灰黑的痕迹。 “这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趣啊……” “我只是个打工的,别为难我。”阿尔伯特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认命吧,庆功宴怎么能差主角。” 第36章 死者之刃3 “这天底下的白食没有不吃的道理!” 陆西安宣读着他的圣经,不惜在大好周末这天选择了坐半个小时地铁去公司,为的就是这顿白食!由金主管亲手操办,在礼宾馆举行,和陆西安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庆功宴!庆别人的功,吃自己的席! …… 即将入夜,秋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早,天空蒙上一层黄昏,金碧辉煌的礼宾馆亮起灯火。光亮从一扇水晶般剔透的上悬窗扩散而出,照明了如众星捧月般环绕礼宾馆的葱绿花园,就连中心的喷泉都蒙上一层波光粼粼。 陆西安身穿冲锋衣脚踩运动鞋,来到这片大雅之堂,口袋里还揣着spar超市顺来的塑料袋,梳了个工整的中分头已经是最大的敬意。他可不会放过这难得可以占公司便宜的活动,准备将这几天的伙食一齐解决,其名美曰粒粒皆辛苦,实则准备当一个土匪。 庆功宴大约四点就已经开始,这里位于坎特伯雷公馆的最南侧。陆西安迟到了,公司专员们早已西装革履陆续到场,但还是有不少人留在花园中有说有笑。这时候一身运动装的陆西安站在了花园其中一个入口的绿植门,原本不显眼的穿搭就变成了最显眼最异类的。 不管三七二十一,陆西安厚着脸皮屁颠屁颠就往里冲。 礼宾馆的正面是方形尖顶的前庭、两面侧堂依偎着中部的圆筒形墙,墙面向上延伸成宏伟的穹顶,简单而庄严崇高、神秘而宏伟富丽,令人望而生畏。外部八根高大的立柱支撑着礼宾馆的门廊,雕工精美的青铜大门敞开着,空气中飘散着不同的香水味。这些味道使得嗅觉特别灵敏的陆西安不太舒服,旋即食物的芬芳也涌入鼻腔,一双棕色的眼眸立刻变得炯炯有神起来。 “少年郎!wele!” 金主管熟悉的老大爷背心,西服外穿,堪称神经兮兮的穿搭。配上那稀疏的毛发,陆西安现在知道这种既视感像什么了…… 周星驰电影《功夫》里的火云邪神! 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不像是站在门廊下迎宾,反倒是像要饭的。但事实上没有流浪汉会手提着一整瓶价值上万美刀的路易王妃香槟。 这价值不菲的酒精他对嘴就灌,看那满脸涨红的样子至少已经喝了半场了。 “主管好!”陆西安唯唯诺诺,领导毕竟是领导,就算脑子不正常那也是领导,“这段时间没怎么见您,您身子骨日渐年轻呀!” “年轻、年轻!”一口香槟下去,金主管拿袖口直接往嘴上抹,“天天忙得跟孙子一样能不年轻吗?” 陆西安搓着手附和,上了段时间班人都圆滑了不少:“看您情绪这么饱满,这段时间未见,事业一定非常顺畅啊!” 他确实是很久没见金主管了,也不知道和维罗妮卡博士去忙什么了,但陆西安决定少问多奉承。他时刻铭记老a的那句他们都是皇宫的下人,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好不容易忙完了我不饱满谁饱满?我不顺畅谁顺畅?”金主管大手一挥,“不提这个——怎么样?我设计的这场庆功宴不错吧?这次是我亲自申请的场地亲手操办!虽然是临时举办的,但绝对不差,该有的都有!我的宗旨是每个人都可以enjoy oneself to the full!别的不说,酒水管够!” 听习惯了金主管说中文,这忽然拽出来的几句洋文反而有点塑料。 “来!我来带你参观参观!” 金主管毫不在意所谓的上下级关系,一身酒味凑到陆西安旁边,裹挟着他就往里走。 陆西安被金主管搂着肩膀亲昵地走进馆场,像是富商怀里的嫩模,他真的要觉得这个老家伙可能喜欢男人了。 通过那扇数米高的青铜大门,内部是一个更为宽敞的空间。各种艺术风格迥异的壁画纷纷印在墙面,空间的划分用墙壁与支柱混搭着隔开,擦得光亮的水磨大理石板倒映出奢华的吊顶。人们脸上带着从容的笑,男男女女皆是正装出席,一盏盏灯光均匀地打在每个人身上,为聚会增添了几分雍容。 “往年这座礼宾馆基本只有在年终聚会或者待客才用的上,提前大半个月就要修整,金钱时间缺一不可!感受感受这大殿!” 陆西安竖起大拇指:“酷毙!” “它的设计灵感来源于罗马帝国首任皇帝屋大维的女婿阿戈利巴建造的、奥古斯都时期的经典建筑——罗马万神殿!这座礼宾馆可是耗资几十亿建造!用来复刻那座宏伟神殿的光辉!”金主管昂首挺胸地介绍起场地,像只骄傲的大鹅,好像这座礼宾馆是他一砖一瓦亲手搭的。 陆西安的注意力完全在那一辆辆摆满食物的餐车,首尾相连有序排列成竖排,每一个餐盘前都有一个小卡片写着优雅的字体告知客人这道菜的名字。坏消息是他来晚了,很多盘子已经空了,好消息是菜品是源源不断补充的,金主管带着他径直找到了一盘炙烤和牛,揭开散发白钢餐盘,腾腾热气混合着食物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的所有菜品,等会你一定都尝尝。这都是我派人从世界各地请来的米其林三星厨师亲手烹饪的,珍馐美馔!当然——钱走的是公司的账!”金主管举起酒瓶对嘴,喉结鼓动。 红酒鹅肝点缀着俄罗斯鲟鱼子酱,旁边是由亚历山大麝香雪莉酒腌制的鰤鱼薄切,法国圣米歇尔山海湾贻贝和青柠鲜酪慕斯一类香甜可口的点心……主菜是黑松露菌菇酱和a5和牛制成的惠灵顿牛排,甚至还有帝王蟹和澳龙无限量供应,一桶一桶冰水里泡着昂贵的香槟,陆西安在此情此景下没出息地吞了一口唾沫。 “我滴龟龟……我没选错地儿上班啊!这些得够全公司的人吃了吧?搞不好安保也得算上!米其林三星?这得多少钱!”陆西安已经被眼前的乱花渐欲迷人眼冲昏了头,“那个周防是为公司立了多大的功啊!我想都不敢想!” “瞧你那点出息!少年郎,你还年轻,以后的成就也未必比他小!行了,我还要在门口迎宾,先不奉陪了!”金主管大力拍打着他的后背,好险没把他人拍散架了,“别客气,随便享用!” 陆西安目送金主管离开,取餐盘大快朵颐。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一次吃米其林三星自助餐的机会,这顿饭让他觉得大好周末坐一个小时地铁的辛苦没有白费,逼格之高令他胃口大开。最主要的是连金主管都不在,这里根本没有人认识他,他完全可以躲在角落不用和任何人社交吃遍全场! 于是陆西安彻底放开了手脚,一个个餐盘堆满,一股脑往嘴里炫,吃噎着就随手取一杯香槟顺下去,活脱脱像个明天就要奔赴刑场杀头的死刑犯,抓到临刑前的机会就要狼吞虎咽,以风卷残云之势扫遍每个餐车。 他嘴里还嚼着脆嫩鲜甜的蓝贻贝,脑子里忽然想到了叶列娜会不会也在这里,被她看到自己这没吃过饭的样子会不会太丢人了。这个念头刚一出来他就否决了自己,那个空谷幽兰的叶列娜怎么可能屑于凑这种热闹。 考虑了一下自己的脸面,虽然脸皮厚,但陆西安是有底线的,五分饱中恢复了些许理智,稍微收敛了一下狼吞虎咽的架势。 一眼扫过去,目力可及大部分都是熟人,他们部门的职员居多,也能看到一些别的部门来凑热闹的,这其中就包括陆西安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女生。 陆西安依稀记得她是自己刻印配型失败那天来采访自己的报童妹,这是他给人起的外号,因为她那天的着装真的很像二十世纪的英国报童,但总的来说陆西安对她印象不错。 好像叫唐广君来着。 在人群中,她今天的妆容和那天大不相同,微红的眼影显得楚楚可人,栗色的发尖带一点卷,身穿白色连衣裙,裙摆蕾丝边镶嵌着水钻。她手里正端着一杯桃红色的香槟郁金香杯,矮瘦的身体被围在几个男性搭讪中像只惊慌失措的仓鼠入了虎口,一双白皙的光腿不断后退。 这是炼金工程部的庆功宴,本部基本上都是理工科男,女性在这里属于稀有生物,受到欢迎和追捧并不奇怪。何况还是唐广君这样眉清目秀青春感十足的女孩子,一身素白连衣裙,简直是男人心中的天上月。 她遥遥一眼就看到了陆西安,仿佛看到救星般兴奋地朝他挥手,动作带动裙摆摇晃,在富丽堂皇的灯光中繁星般闪烁。 陆西安受宠若惊对方还记得自己,擦擦油光发亮的大嘴回以一个礼貌的招呼,却在心中默念了一万遍“别过来”,刚刚摆脱金主管,这美妙的周末他只想吃饭不想社交。 奈何这世界上有一种心理学效应叫做“墨菲定律”,如果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方式去做某件事情,而其中一种选择方式将导致灾难,则必定有人会做出这种选择。通俗来讲就是: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唐广君立刻满面春光、笑意满满地从几个搭讪男的缝隙中挤出。 “让一下让一下!我朋友来了——陆西安!” 第37章 死者之刃4 陆西安捂脸叹气,这口气中满是坏运气带给人的无奈。 唐广君甚至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穿过人群,一双褐色的小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哒哒作响。 “陆西安,好巧!” 跑到陆西安面前,她撑着膝盖喘气,这位林黛玉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瘦弱的身体吹倒。喘上几口气,她郑重地用双手和陆西安握了个手,笑意盈盈:“我是唐广君噻,上个月我还给你做的配型笔录你还记得不!” 陆西安知道自己注定是躲不过去了,手中端着的一大块惠灵顿牛排暂时放到餐车边,摆上笑脸相迎:“记得记得,妈呀真有缘,你咋也来了?” “公司难得有活动来凑个热闹嘛,”唐广君委屈的小模样楚楚可怜,“谁知道你们部门的男人这么可怕,一个个跟没见过女人似的,再不跑我感觉他们都要吃了我!” “我们炼金工程部老哥确实是这样的。”陆西安一时无法反驳。她这地图炮范围太大了,有没有可能陆西安也是这个部门的,而且他也没怎么见过女人…… 唐广君朝他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多亏有你在呜呜,要不是遇见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些个人都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我!” 她说着调整了一下角度,借助陆西安的高个头掩护自己,陆西安活像老鹰捉小鸡的鸡妈妈护着这个小鸡崽。 “真的假的!”陆西安摸着后脑勺,自我感觉良好,“我这么值得信赖吗?你这么说我可有点飘了!” “你可是老a的室友呀,能跟老a相处那么久你肯定也差不到哪去!”唐广君讲的一本正经。 “啥?这和老a有啥关系?” “我跟老a认识好多年了,老a什么人品我最清楚啦,”唐广君俏皮地一吐舌头,“有老a的人品保障我相信你肯定也是个好人啦!” “我听着不像好话……”陆西安无奈,“有种‘好人卡’的感觉!” “多少人想要‘好人卡’还没得发呢!” “所以你不是选我救场是选的老a?太令人寒心了,我还以为是我多值得信赖呢,搞半天还是沾了老a的光……”陆西安受到打击抱怨。老a在这个公司的精神地位可是很高的,烟刚摸出来就会有人给他点的程度。只要在公司,提他名字干啥都好使,吃食堂饭的时候陆西安没少拿这个在打饭的时候占便宜。 “对了,老a没跟你一起吗?你们不是合租室友吗,怎么没看他来?”唐广君伸着脖子到处瞅。 陆西安觉得自己不能光顾着说话放弃吃饭,他要考虑到吃这顿米其林自助餐搞不好自己此生仅有的机会,于是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盘子。咬上一口惠灵顿牛排酥脆的外皮,和牛入口即化的口感搭配黑松露蘑菇酱的醇香,美妙至极。 “老a啊,他今天加班儿,午饭都没吃就出门了,”陆西安说,“好像是去接今天庆功宴的主角了,他晚点应该会来。” “妈呀,这么大排面让老a去接?”唐广君也吓了一跳,“他们都不是一个部门的!” “我也不知道啊?那个周防到底是什么来头?人还没见到过,排场已经铺张扬厉了,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听到多少传闻。”陆西安嘴里还在嚼,口齿不清,“还有人说他能跟迪迦打个有来有回!” “嘶……那搞不好真是!”唐广君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这次庆功宴庆祝的就是周防完成的任务。传说中的海妖利维坦听说过吗?他的任务是配合军方狩猎公司在南极洋追踪到的名为‘利维坦’的海龙种样本,结果他直接潜进深海给人开膛破肚了。那玩意就像是迪迦最终战打的加坦杰厄,简直是旷世之举!它珍贵的生物样本至少能为公司带来几十亿的利润!算起来周防已经是今年‘业绩’最高的了!” “我靠?这么牛逼!”陆西安喉咙鼓动,咽下这口牛排。他不懂什么海龙种也不懂什么利维坦,他只听懂了那句“几十亿的利润”。 陆西安工作到现在不知道有没有为公司创造哪怕一分钱的利润,便宜倒是捞了不少。 唐广君正做沉思状,歪头,清秀的眉毛蹩着,双臂环着自己那并不存在的胸部。 “但是不应该呀,怎么会是老a去接?老a可不仅仅是常年‘业绩’前几的老大哥,按人品来说这公司里谁不得给老a三分面子,出动老a去卖这个人情,依我看大概率是特别行动部的主管有求于周防!”唐广君扶着她那不存在的眼镜,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学着某位江户川侦探有模有样地分析。 “听不懂,这就是职场上的人情世故吗,心眼子也太多了!”陆西安为老a愤愤不平,愤慨化作食欲,又取了一份叫做cannoli的甜点,“这样一比较我感觉我们部门的金主管人还怪好的嘞,至少没咋使唤过下属。” “你可别提了,你们老金还给你们办庆功宴大家一起享福,就是人有点疯。我们部门的主管雷纳德博士尖酸刻薄吹胡子瞪眼只会剥削员工,天天派我干这干那的!”唐广君不满地抱怨,“我那天还整理着材料呢他还打发我去给你做配型记录,我忙都忙不过来!” “我听听也就算了,这话你可别给别人听见了。”陆西安享用着他的甜品,大鱼大肉吃腻了拿甜食塞塞牙缝。 炸过的酥脆管状饼干中填满了甜味十足的意大利乳清干酪,混入巧克力和羊奶油,咬下去酥脆可口,里面的夹心溢出了酥皮,甜香弥漫口腔。 陆西安一口下去两眼放光。 “这个好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他没有注意到这个时候全场都安静了下来,他手中拿着一整盘的cannoli,大快朵颐张嘴就往里送。他没注意到鞋跟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没了,男男女女都停下自己的脚步,一齐面向了礼宾馆那扇青铜大门。 他们将手中的香槟高举,一个个郁金香杯在雍容的灯光下莹莹闪闪,那是敬酒的架势。 “嘘——快看,今天主角来了。”唐广君笑眯眯竖起一根食指。 第38章 死者之刃5 一切都安静下来,仿佛连呼吸声都是多余的。 陆西安注意到此时的演讲台后,红色的绒面帷幕在平稳中升起。里面是一间以棕、黄为主色调装修的演奏小厅,穿着考究的乐团指挥两指捏住桃木小棍,他微合着眼睛站在乐团最前方的曲谱架前扬起双手,整个衣摆上拢在空中顿住不动。 所有乐手准备就绪的一刻,掷地有声的脚步迈入馆场,陆西安忽觉一阵秋风涌入室内的萧瑟,仿佛浑身过电一般的清冷。 乐团指挥指尖捏着的小棍凌空点了一下,大提琴手轻轻拉动了琴弦,发出动听的乐声,整只古典乐团跟随着指挥的手势,竖琴与圆号齐奏。舒缓中蕴藏着声声浪涛,气势恢宏又典雅端庄,仿佛以奏乐恭迎一位衣着华贵典雅的王缓步登入宏伟庄严的殿堂。 ——《诸神来到瓦尔哈拉》,出自瓦格纳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第一部分。 陆西安刚想感叹一句好大的排场,但唐广君用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别说话破坏现在的氛围。 只见原本留在室外花园中闲聊的人们不知何时也进入了礼宾馆,场馆内部已经趋近满员了。陆西安他们和其他人一样自发地四散开来,让去一条通往演讲台的路。 陆西安被人群挤到墙角,好奇地东张西望,想要看看这位大名鼎鼎的周防究竟是何角色。他在路的尽头看见了老a,老a朝他打了个招呼并没有进来,而是点了支烟,靠在那扇青铜大门。在这万众瞩目当中,老a没有沾染上一丝的风头,走进场馆的是另一个男人。 陆西安一时找不出可以形容他的词汇。一身墨画勾勒的中山装衬托着他挺拔的腰身,柔和的东方人面孔中夹杂着几分眉间眼角的意气风发,所有的视线汇聚在这个青竹般的男人身上,仿佛百鸟朝凤。 人们向他敬酒,他回以泰然自若的微笑,一切都以他为中心,傲然睥睨,礼堂巨大的穹顶下他像一个威武凯旋的英雄,诸如陆西安这种人只能远远看着他的侧脸。 “妈呀,真有排面!”陆西安羡慕。 随着周防在瞩目中走上演讲台,乐曲也在平稳中迎来落幕,乐手一并起身行礼,帷幕降下。他独自一人站在立式话筒前,面向全体出席的同事。 周防摘下了没有镜片的黑框眼镜,清了清嗓子,对视中眼神几乎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诸位。” 随着话音落下,场下也配合的爆发出延绵不绝掌声和欢呼,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着激动而崇拜的光。能够加入米德加特公司的无不是天才与精英,他们的能力超乎常人,然而身为精英只不过才刚刚触及能够抬头仰望周防的门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周防我是你的粉丝啊啊啊啊!!” 唐广君激动地一边鬼叫一边活蹦乱跳,还抓着陆西安的衣袖疯狂摇摆,活像个为爱痴狂的追星女:“你快看啊啊啊啊啊!他真的好帅!!” 陆西安咂咂嘴,可算知道为什么她明知道自己在炼金工程部的地盘是羊入虎口,可今天还是打扮的花枝招展来凑这个热闹了。他还记得这姑娘第一次形容周防还说什么“水一般的男人”,呸,恶心! 演讲台上的周防压着手掌,示意全场安静。 “原谅我刚刚下飞机一路赶过来,来的有点迟了。”周防的动作效果立竿见影,“在场的各位应该都知道我是谁,那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 唐广君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真的好谦虚我哭死!” “好好好。”陆西安选择顺从。 “首先,我要感谢诸位今天参加这场宴会,我们这里有人来自豪门名府,也有人生在炼金世家,同样——也有出身并不优异,却靠自己改变了命运的赢家!”周防的声音驱动着每个人鼓起热烈的掌声,“我们今天相聚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有人能够回答我吗?” “利维坦陨落!”场下有人欢呼。 “不,这不对,”周防摇摇头,说了下去,“我们相聚在这里,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理想,这份理想的伟大超过了任何革命与思潮!我们追求世界的真实,选择了不一样的人生,于是我们相聚在这里!借用毛姆的一句话来说——” 周防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波澜不惊,却在每个人心底惊起了波涛汹涌。 “我总感觉,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不大对劲。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渴望一种桀骜不驯的旅程。” “所以,我们选择了米德加特。”周防淡淡地说,“米德加特公司是窥探一切真实的眼睛,不仅仅拘泥于‘商业’这一命题。米德加特公司事业的意义足以改变世界的格局,为我们展现了真实的世界,但代价是残酷的。” “这次的任务中我们失去了二十多位同胞,他们有的还很年轻,未来还有着无限的可能。”周防闭上眼,仿佛在为这些人默哀,“丧钟为谁而鸣?谁都不是一座岛屿,自成一体,每个人都是那广袤大陆的一部分。所以别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你而鸣。” 陆西安听不懂这番话,却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我们为了共同的事业流血牺牲,在黑暗中耕耘,也许我们会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夜晚。巍巍大任,尽忠职守死亦无终。” 周防停顿了一下。 “这才是我们真正相聚在这里的原因。” 场馆内迎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接着有人鼓起了掌,这孤响的掌声宛如燎原之火,从响起的地方蔓延开来,直到燃起满天的热血!掌声如雷! 这番话甚至引得陆西安也忍不住热血沸腾,跟着鼓起掌来,一边的唐广君更是神情狂热要以身相许了。 “所以这场聚会并不是为了我,亦或是任何一个人举办的,它庆祝的是我们每一个人!敬理想!” 周防攥紧的手高举起来,像是要握住星辰月夜,用火热的眼神告诉所有人—— “诸君,武运昌隆!” 人们纷纷学着他的样子高举拳头,振臂高呼,震天动地。 加上边上的唐广君也在尖叫,陆西安的耳膜快要被震破了,他捂着自己可怜的耳朵弯下腰,直到这阵全体的共鸣渐于平息。 “他就是那个适配了所有刻印的周防?这逼格这排场,真不是什么龙傲天的具象化吗?”陆西安啧啧赞叹,“我居然还和他进行过同样的刻印配型,虽然我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好荣幸!” 唐广君大概也是叫累了,取了一杯香槟润润嗓子。 “是吧是吧!周防可是我们公司最最最完美的男人!不管是实力还是品性!” 人们用掌声雷动恭送周防走下演讲台,宴会继续。 “这么说他身上全是刻印?”陆西安眼尖,发现了他脖颈的末端隐隐约约有一块半甲形纹身的痕迹,“那岂不是浑身都是纹身?好酷!” 很难想象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除了裸露的皮肤以外浑身都纹满了刻印,这种反差是陆西安想象不到的。 “那可不,据说周防脖子以下都是刻印!”唐广君谈到这个话题很骄傲。 “那得多少?”陆西安机灵地发问。他对刻印这个话题有着莫大的兴趣,每个男人心中都有对超能力的幻想,陆西安也不例外。 唐广君像个淘气的小巫婆一样打着哑谜:“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刻印的数量其实和一个古老的概念有关。要不你猜猜?” “猜不到!好姐姐你人美心善,快告诉我吧!” 她握着拳清了清嗓子,负手而立,挺起了不存在的胸脯,摇头晃脑像是吟诗,颇有故作玄虚之意。 “这个概念实际上来自中国,你肯定猜不到……”唐广君又卖了个关子,“公元前一千年,也就是四千多年前,有一位王,姓姬,名昌。商代时为西伯侯,亦称伯昌,他是周太王之孙,季历之子,周武王之父,周朝奠基者——周文王姬昌。相传周文王姬昌善观天卜命,他认为天地万物都处在永不停息的发展之中,万物都拥有一个‘自然而然’的规律,这规律揭示了整个宇宙的特性,囊括了天地间所有事物的属性。所以他根据这个思想写下了一本书,这本书叫做《周易》。” 陆西安无端而生了一种形容不上来的感觉,像是胸口上涌的一口气,堵住了他的话语。 “什……么?” “《周易.系辞上传》记载‘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唐广君语气十分认真地说着,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这便是刻印来源的概念,所以刻印的数量一共是四十九种,这也是周防所拥有的数量。” 这一句话仿佛一发炮弹在陆西安的脑海里炸开,像是不属于自己的混乱记忆涌入了脑海。 多么可怕的一天——野兽在嚎叫,怪物在悲鸣,汹涌的地火咆哮着吞没一切。 …… “你知道吗……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被点燃的……人也好神也罢,它们都会在正义的火刑架上烧死……露出焦黑的骨头!” 从天降下了硫磺,炎浪滚滚,硝烟四起,狂风裹着火焰汇聚成灭世的龙卷,仿佛地狱绘图般的景象。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火焰令一切又回归了永恒的一,那就是死亡与灰烬。 一瞬间的记忆片段烟消云散,陆西安透过窗子看着外面发呆。窗台外长着些青苔,往下就是一簇葱绿的灌木,他伸手就能够得到。花园在夜色下寂静又优美,修剪整齐的树木花丛郁郁清香,卷着冰冷的夜风扑打在他脸上。 “摩西摩西?你在听吗?”唐广君撅着小嘴不满,“我废了这么多口舌诶,你居然不认真听!” 陆西安被这一声拉了回来,浑身一悚,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一阵阵刺激从脊椎扩散。 “啥意思?”陆西安摸了摸鼻子,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你说‘遁去其一’,那不还缺一个吗?” “瞧你激动的!果然你们男人就喜欢听这些!”唐广君原谅了他,“意思是,天地间事物运行和发展的规律,也就是‘大道’,总共有五十之数,而天命的衍化只有四十九,那缺少的‘一’,就是‘变数’,也称作‘天机’。这包罗万象中被遁去的其一便是天机。所以严格意义上这个‘一’并不存在,它指代的是轮回大道。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 陆西安愣着神倾听:“哦哦……” 第39章 死者之刃6 陆西安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癫,这种感觉就像是迷迷糊糊中回想起了一场梦,抓不住摸不着,冷风扑面,清醒的一瞬间记忆便像沙子一样飞速从指尖流逝。 他拍拍懵圈的脑袋,消化着唐广君的话,心想自己在这不正常的地方上班久了自己也脑子不正常了。 这时候唐广君激动万分地拿胳膊顶了顶他:“诶诶,快看!周防离我们好近!” “哪呢哪呢?皇帝微服私访了?” 陆西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周防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二十米,那位高高在上的领袖人物真真切切离他如此之近,他手中拿着一杯香槟行走在会场当中,闲庭雅致地与每一个人相敬。 在人群中他没了之前演讲台上的那股子距离感,可也八面玲珑毫不怯场,笑容中是柔和的自信,在众人的拥簇下丝毫不失礼数。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陆西安的视线,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与陆西安对上了,像是一张长弓射出利箭越过嘈杂的人群,锁定在陆西安身上。陆西安头皮上本能地感受到一阵酥麻,整个身体好像被电了一下。 “先失陪一下。”他冲身边拥簇的追随者们致歉。 “他过来了他过来了!不会是来找我的吧我的春天要来了吗呜呜!陆西安怎么办怎么办?我快要昏迷了!”唐广君紧张得不行,精致的小脸花容失色。 “你别拉我呀我也紧张!”陆西安舌动唇不动,“拿出庸人的骨气来!不能乱了阵脚!” 只见周防向服务生多要了一杯香槟,冰好的郁金香杯布满水雾,桃红色的酒体在杯中摇晃,全场的焦点就这样与他们靠近。 他只有一个人,却散播出一种仿佛大军压境的压迫感,陆西安有些退缩,很没底这位大人物是来示威还是示好的。 在等待周防手端两杯香槟走来的过程中,陆西安忍不住先开口了。 “嗨……你好!” 陆西安脸上是僵硬的笑,他一生虽然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也没有什么干坏事的能力,希望这位大人物不会为难他。 “你一定就是陆西安,” 周防递出一杯香槟。 “久仰。” 他迟疑了一下,才明白这是在跟自己搭话。 一边的唐广君震惊地盯着他,目眦欲裂的眼睛流露出“怎么来的是你的春天?”这份情感。刚才的小透明竟沾了几分太阳的光,摇身一变成了全场又一个焦点。 “我滴妈,你认识我?”陆西安差点惊掉下巴。 不卑不亢这个词在陆西安身上是看不到的,他慌不择路地双手接过周防递来的香槟,像是奴才接过皇上御赐的奖赏。 “我记性很好,见过的人基本不会忘,今天这场庆功宴这里都是老同事了,唯独你是生面孔,所以我猜测你就是那个新入职的陆西安。”周防率先解答了他的疑惑,“看你的反应,我应该没有猜错。” “诶呦喂,我这……哈哈哈。”陆西安不好意思了。 好消息,来者好像没有恶意! 周防脸上始终挂着不轻不淡的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就听说你是个很有潜力的新人,很高兴有你这样的精英加入公司的事业。” “可别提了,受不住受不住!我哪有什么潜力呀,自从来到这个公司大家伙儿都说我有潜力,要不是捯饬半天我那个刻印配型都没成功我差点就信了!”陆西安说,“和你可比不了一点!这一下就几十亿的业绩估计够我干几辈子了!” 来者友善,他放松了很多,甚至有点自来熟的意思。 “你要相信大家的眼光,同时也要相信自己。”周防摇摇头。 “是吗?”这种老套的官话陆西安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周防伸出手,他握了上去。明明作为一个学者,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却在虎口的位置有明显的茧子,这是长年握刀导致的。 “我回来之前听到过很多你的传闻,他们说你是陆长泽博士的儿子,左永亲自安排你来的本部,还有风声说你是叶列娜小姐的绯闻男友,”周防放开了手,“不知道哪些是真的,还是说都是真的。” “前两个是真的……但最后一个是什么鬼?谣言!纯属造谣!”陆西安感到自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里人怎么都这么喜欢八卦啊!” “米德加特公司大家的精神压力都很大,有些时候就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出现一些调味剂来改善一下,原谅他们——”周防只是笑笑,好像已经了解事情的原委,这份知书达理令人望尘莫及。 他举起香槟,微微颔首,“我替他们敬你一杯,赔酒致歉。” 陆西安手足失措地也举起自己的手中的香槟。这份盛情是他无法拒绝的,很难想象刚刚还在发表感人肺腑的演讲,这样德高望重的领袖级别的人物竟然单独向他敬酒,这就相当于刘备三顾茅庐反过来变成了卧龙先生三访刘备,还带着坛好酒说“哎呀莫怪莫怪”。 此等大礼陆西安受之有愧,胆战心惊。 周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期待我们共事的那天,相信不会太远。” 第40章 死者之刃7 夜深人静的深夜,陆西安的房间孤零零的亮着一盏小夜灯。 他还没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是静不下心,于是披着毯子盘腿坐到了窗台上仰望夜空。今天的夜很明亮,一轮圆月照进房间,光线仿佛是可以触摸的。 从庆功宴结束到现在,他的脑子都乱糟糟的像是一滩浆糊。 周防致词时的那番话:“我总感觉,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不大对劲。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渴望一种桀骜不驯的旅程。”这段话陆西安知道,出自《月亮与六便士》第七章末的原文,这是初高中生推荐必读书目。他还记得自己偷偷蒙在被窝里挑灯夜读第一次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心中对这字字珠玑产生的共鸣。 周防没说全,这后面还有一句话是——“只要我能有所改变——改变和不可预期的冒险,我将踏上嶙峋怪石,哪怕激流险滩。” 陆西安起初觉得这句话简直是为不甘平凡的自己量身打造,但走上社会之后他逐渐发现了其实很多人都一样,没有谁甘愿平凡。人们不怕死,怕的是不知道该怎么活,怕的是如同机器人一样每天在收银台千篇一律的扫着码,一眼就望到了头。 他不想默默无闻得度过这一生,最后垂垂老矣死在病床上。他承认平凡的幸福,但更渴望一段桀骜不驯的旅程,于是选择了加入米德加特公司。 为此他远走他乡,在陌生的地方住在一个合租来的小房间里,淘来各种二手家具装饰自己的小窝,饮食全是不合口味的西餐,水土不服到上吐下泻。孤独是无声的,丝毫不像学生时期,周遭满是陌生的人没有谁会在乎你的脆弱,任何事情都没有想的那样光鲜亮丽。 他和老妈发信息报平安的时候总是踌躇着打字又删掉,最后只发出来一句“别担心啦,我一切都好,爱你老妈”。作为一个边缘人,他的孤独感就像溺水,无孔不入得从全方位袭来。 夜风微凉,但却没了人烟的气息,清新舒爽地从窗户吹在陆西安身上。 他鼻头凉得有些发酸,于是裹紧了毯子。 他不后悔来到这里,他只是难过自己不争气。金主管说的对,炼金术百分之八十要靠天赋,他根本学不了一点,众望所归的刻印配型他也抓不住机会,只能选择有一天是一天的混日子。 陆西安这样的普通人再怎么努力无非也就相当于在泰坦尼克号上挑座位。 最痛苦的是什么呢,你恰巧有那么一点机遇和天赋,够你去觊觎精英们的那片殿堂,却不够你进入。你只能在门前徘徊,隐隐约约看到殿堂内透出的光,却敲不开那扇门,只能羡慕着他们,而一切与你无关。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陆西安小声咕哝着。 一滩死水还是一滩死水,它是不会流动的,一个石头丢进去最多迸溅点水花,然后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而周防就像是滚滚长江,光是远观就已经惊世骇俗,这种对比给人带来的感觉很糟心。 “还没睡呢?” 陆西安回头,发现阿尔伯特正穿着睡衣站在他的房间门口,好像已经看了很久。 “半夜在思考什么人生?”阿尔伯特往门框上一靠。 陆西安从毯子里伸出手挠挠头:“这不吃撑了睡不着嘛,消消食。” 他没骗人,确实这顿美味的米其林自助餐让他撑得要命,回房间之前挺着大肚子活像个孕妇。 “你今天回来连游戏都没打,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阿尔伯特说,“有什么心事吗?说说看。” “老a……有的时候我真挺不希望你一眼把我看那么穿,你这个学心理学的也太可怕了。”陆西安感到一阵冷嗖嗖,裹紧毯子,“我只是一天没打游戏而已,我在你心中就是那种网瘾哥吗?” “不说也行,接着——” 一个在黑暗中模糊的物件被老a丢过来,划出一道抛物线。 陆西安没有想到老a会丢东西过来,赶忙松开毯子手忙脚乱地接住。借着月色,陆西安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一个塑料包装的月饼。 “今天月亮很圆,”在昏暗的房间中看不清老a的脸,“我猜你是想家了,异国他乡、不容易,我知道的。” 陆西安呆愣愣地抬起头,看着阿尔伯特的身影。 “你从哪弄来的?”他忍不住开口。 “公司食堂每月十五都有月饼卖,算是对中国员工的人文关怀,”阿尔伯特说,“我顺便就买了几个,没吃完。” 阿尔伯特话说的轻飘飘的,好像是随手之举。陆西安再愚笨也该知道是他不想让自己自觉欠了个人情。 “我滴龟龟,今天好好的宴会你不来,你去吃食堂?”陆西安不可思议地说,“哥们你两袖清风不食人间烟火啊?” “我只是不喜欢凑热闹。”阿尔伯特说。 陆西安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月饼,在嘴里慢慢地嚼,味道甜甜的,好像吃了点东西身上没那么冷了。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老a这家伙是公司人品王了,搁古代,这一口月饼士兵小卒陆某愿意为了他冲锋陷阵抛洒热血。 嚼着月饼,陆西安眼帘低垂,像是陷入了漫长的沉思,月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幽幽夜辉。阿尔伯特没有打扰他,静静等待着。 “老a,你觉得我能行吗?”他忽然抬起头。 陆西安他今天喝了不少香槟,认为自己大约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才问出了这句话。他也许不是个合格的成年人,但明白些最基本的道理,以往的心事他都是自己消化。 “不好说。” 阿尔伯特的回答甚至没有犹豫,这让陆西安顿时泄了气。 “但俗话说大器晚成,每个人成事与否都有自己的调调,别太着急。就像马拉松比赛一样,路很长很艰辛,人们都崇拜跑在最前面的领军人物,比如周防。但事实上每个人的道路各不相同,人生在世是不需要朝着别人的背影前进的,你的路取决于你自己,除了你以外谁也不能决定。所以无论要往哪走,都不用看着任何人的背影自卑,别让别人的步调影响自己。”阿尔伯特也给自己拆了一个月饼,慢慢品尝,“更重要的是力所能及。尽人事,听天命。” 口中的月饼仿佛噎在了喉咙里,如鲠在喉,陆西安花了好大劲,在一阵窒息感中将这口月饼咽了下去。 “老a,你真的不考虑去做个哲学家吗?”他一改颓废,眼里是黄鼠狼般的精光。 “行了,别嘴贫,”阿尔伯特咬了一口月饼,“看你心情不好,我原谅你趁着我出差偷吃掉我冰箱里的小布丁了。” “老a你好贴心!”陆西安大为所动,“你这样的好室友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啊老a!日后哪里用得到小的,小的必定鞍前马后!” “你真的不觉得,你有的时候这个转变速度有点神经吗……那我只能说你真的很适合干我们这行。” 阿尔伯特吃完月饼,借用了一下陆西安房间里的垃圾桶丢掉塑料包装。 陆西安也一口包揽了最后半块月饼,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垃圾一并丢掉。 “老a,话说你咋也没睡?你也有心事?”陆西安又变得生龙活虎,决定也人文关怀一下对方,以彰显自己的通情达理。 阿尔伯特摊开手的动作里全是无奈。 “你忘了给你那部am手机充电,公司联系不上你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阿尔伯特说,“我刚给你充上。我可没有什么心事。” 阿尔伯特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刚接到电话,想告诉你明天来活了,谁知道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思考人生。” …… 第41章 死者之刃8 昨晚熬了个大夜,第二天陆西安睡眼惺忪一头撞进公司,那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像是要飞升成仙了,走路都轻飘飘的。 陆西安今天罕见地穿了一身白大褂,胸前挂着工作证,虽然说这是公司要求的,但人靠衣装马靠鞍,居然也有了那么几分学者的模样。昨天大晚上他才接到信息说来活了,可仔细一想他陆西安能有什么活能干?目前为止无非也就是当个活体订书机整理资料。带着这份好奇,由专员带路,陆西安迷迷糊糊走进一栋图书馆。 进入眼帘的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壮阔,图书馆中心垂着一盏古铜色的巨型欧式蜡烛吊灯,上面的烛火被替代成了一个个人造的蜡烛小灯,用火焰色的灯光营造出一种古朴典雅的氛围。以其为中心,高大的橡木书架环环相扣,组成一个接一个包容的圆。 “这得有多少书啊!”陆西安感叹。 这每一个巨型书架上都塞满了陈旧的藏书,光靠肉眼是无法数清的。他怀疑今天的“活”,不会就是让他把整个图书馆的藏书都整理一遍吧,望着这数以万计的藏书他感到一阵心酸。 真的是人当骡子使啊。 “陆专员,请往这边走。” 他打量着周遭环境,脚步刚一慢下就被前方带路的专员催促了,不得已加快了脚步。 他们穿过书架间的道路,一直到图书馆的另一头,停在一台上世纪风格的老式电梯前,由那位带路专员拉开了铁栏门。 “请。”那位专员摊开手,口吻严肃。 “这是去哪的?”陆西安把头探进去东张西望,怀疑这个老古董运转起来的安全性。 “无可奉告,金主管他们在下面等你。” 陆西安看这样子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干脆钻了进去,但求这台电梯别出什么问题。 那位专员替他重新拉上了铁栏门,电梯下行,笔直地前往这座图书馆的深处。 电梯内从框架到内部装修完全是暗色调的木造,昏暗的灯光的影子充满了怀旧的味道,陆西安猜测这个古董电梯应该经常维护,在乘坐的过程中没有太大的噪音和震动,运行非常稳定。 同样在这片稳定中,电梯停止,到达最底层。陆西安傻愣着等了半天,但没有人给自己拉开铁栏门,只好自己动手。走出电梯,整个通道是冷冰冰的钢铁造物,这里正对着另一扇厚重的合金钢门,摄像头正对陆西安。一门之隔是复古与科技的碰撞。 “hello?有人在吗?你们喊我来的给我开个门呀?芝麻开门?” 陆西安朝着摄像头打招呼,但是什么也没发生,眼见无用他开始做起鬼脸试图引起摄像头后面的人注意。谁曾想摄像头只是扫出一阵虹光,直接扫描了他胸口的工作证。 液压系统传出排压的泄气声,这道沉重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自动的,陆西安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被忽悠了。 他尴尬地走进门,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夹竹桃的清香。这是一间环形实验室的二楼观察室,简单一张大桌和几张椅子就是全部的内饰,但在这里他见到了几个熟人。 “陆西安,我们又见面了。” 周防站观察室巨大的落地窗前,负手而立,像一根避世的青竹,转身冲他微笑。 “妈诶,怎么都是老熟人!”他没想到在这里见到的都是眼熟的面孔,“大姐头连你都来了?那今天这得是什么活啊!我是来凑数的吧?” 叶列娜坐在一张椅子上,统一的白大褂,陆西安第一次见她这样穿,呼之欲出的身材更显魅力,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她依桌托腮,百无聊赖的一双长腿叠在一起,听到这番话立马皱起眉头。 “你喊我什么?” “少年郎!你可算来了!”金主管打断了这一切,从角落里张开怀抱走来,像是要给陆西安一个大大的拥抱。 陆西安无处躲避,只能接受了这个大大的拥抱,被裹挟着带去了窗前。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三五位专员正一身白大褂在下面忙碌着,实验场地孤零零地插着一把长刀,半截插入地下的白钢刀座,无人接近。 “都有这两位了,这啥活啊还能用的上我吗?”陆西安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向金主管。 “我很遗憾的告诉你,在你来之前那两位都失败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在你身上。”金主管重重叹了口气,随后一拍陆西安的肩膀,“少年郎,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别别别,这不捧杀我吗?这两位大人物都不行我来不是更没戏!”陆西安压力山大,“能先跟我说说是啥活吗今天?” “请坐!” 金主管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摆出几只烧杯,从桌下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瓶威士忌。 “要喝点酒吗?先为你压压惊,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会吓到你。” 陆西安感觉自己完全被蒙在了鼓里,但他一点也不想用烧杯喝威士忌:“我不喝,你直接说就行……我这个人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接受能力还行。” “不愧是我们炼金工程部最有天赋的新人!”金主管竖起大拇指,随后自己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仰头一口气喝下去。 陆西安甚至感到周防也向他投来了赞许的眼光。 “少年郎,想必你已经注意到下面实验场地的那柄刀了吧,”金主管贪婪地舔舔唇上残留的酒精,“那就是今天实验的内容,我花了15年研究出的心血,我需要你为我将它从刀座中拔出来。在你之前,周防和叶列娜都失败了。” “什么?一把刀?”陆西安回想起那夜的叶列娜,手起刀落那潇洒的模样,“一把刀怎么会拔不出来?难道特别沉吗?力气活我可没自信啊!” 这个问题是周防回答的:“和力量没有关系,我们在测试它的使用条件,目前为止还并不清楚失败的原因,我们只知晓错误的使用者是无法接触它的,无形的立场会使人无法握上这把刀——我和叶列娜小姐都被拒绝了。” “是啊,周防可以接触到距离这把刀柄五毫米以内,我是七毫米,但也大差不差。始终没有办法握住刀柄那么结果都是一样的,”叶列娜直勾勾地盯着他,“如今就看你了,小羊羔。” 一下子成为众所瞩目被寄予厚望的小白鼠,陆西安又乐呵又不好意思。 “这把刀……有这么特别?” 提到这个话题,金主管眼中迸射出神采奕奕的精光。 “当然。” “特殊性超乎你的想象。”叶列娜冷冷的开口,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如此情形,陆西安开始紧张了。 “金主管,不如由您来为他解释一下这把刀的来源吧。”周防说。 所有的视线落在金主管身上,等待着这场实验的发起者来为他们解答问题,陆西安也同样好奇这个问题,如此之高逼格的实验场地与安全措施,只为了一把刀,那这把刀究竟是什么做的?纳米技术?新合金? 陆西安丝毫不怀疑米德加特公司的这群疯子能搞出轰动世界的新技术新材料,只是他的知识量不足以想象和猜测。 顺应着他的期待,金主管慢慢地开了口。 “材料学当中,任何一种材料都有自己的物理性质,和与之相对的上限。比如水银,第80位元素汞,熔点-38.87度,沸点356.6度,常温常压下以液态存在。一切都是既定的,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是探寻,而不是创造。” “人并不是造物主,世界中的一切都有相应的限制,陆西安。下到人们遵循法律条例的限制,上到天体遵循物理法则的限制,任何事物的存在都要遵循‘自然而然’的规律,环环相扣密不透风。正如你们东方的一句话,‘道法自然’。与此同理,炼金术也在冥冥之中受到规则的限制,无论是炼金材料的研发,还是你所熟知的刻印,都要遵循规律。”金主管的话锋猛然一转,“想必维罗妮卡是这样告诉你的,她说我在年轻的时候深陷在某个炼金课题上走火入魔了。你知道那个课题是什么吗?” 陆西安听的云里雾里,摇头。 “那是四十年前,我在实验室中无意间发现了这世界上居然有一种物质可以不受任何限制也不遵循任何规律……大道五十,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变数!茫茫大道中唯一的生路!而这样东西,就是打破一切限制,亵渎神灵的产物——” 金主管停顿了一下,说出那两个字。 “人性。” 隔着玻璃,陆西安凝望这柄刀剑,他怔住了,那股熟悉他仿佛从哪里感受到过,如此温馨……但紧接着,可怕的恐惧将他包围。 配型时的“羊皮书卷”都不给带给他这种感受,就像站在一条深处黑暗弥漫的小巷前,死寂中传来一股子腥臭,可怕的黑暗中仿佛有着什么在凝视着自己,已经散播出爪牙与诱惑,等待自己的进入。 没人知道那里面究竟是什么,那种禁忌的凝重气息,本能得告诉自己要远离。 “少年郎,你知道人究竟拥有多少量的‘人性’吗?” 金主管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幻想,将陆西安从恐慌中拯救了出来。 “我不知道……那玩意看不见摸不着,原来还有具体的量吗?”陆西安快要喘不上气了。 “不仅有,而且还有相应的质量和颜色。”金主管的话语叩击着陆西安的心弦,“‘人性’不黑也不白,而是一抹极致的灰。” “对于生与死的探究一直是人类哲学中非常深刻的理论。这是一个非常神秘的领域,没有任何一个人类能给出人死后到底会去往何方的解释。”金主管说,“英国有一位科学家麦克.杜尔格测量过人死前后的体重差异,这个实验是这样的,在征求过濒死之人的同意后,将他放在了具有压力感应的床上,并且时刻注意他的体征变化以及重量变化。而在心电图变成直线的瞬间,压力计瞬间下降了21.28克。这项数值,人们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医学界的普遍看法是认为,人死亡的一瞬问,心脏停止跳动,人体内的血压也会归零。同时,由于人死后大脑不再控制身体各处肌肉和器官,所以的肌肉松弛后,体内剩余的空气会自然的排出体外,而一些液体也可能会渗出体外。这些质量加在一起是可以达到21.28克的。” 在这段冗长繁琐的话语中,陆西安提炼出了有用的信息;“你是说……‘人性’的质量是21.28克?” “没错!”金主管大手猛的拍在桌上,“这21.28克,便是绝大多数人‘人性’的总量!只有21.28克!” 陆西安浑身打了个激灵,又一次呆愣愣地透过玻璃注视着那柄看似寻常的刀剑,这样东西在他眼里就像由无数头骨堆积而成,他心中升起的那股强烈的不安仿佛在告诉自己这东西是“活”的。 当他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仿佛也在凝视他。 他回过头,第一次在金主管脸上见到如此可怕的神情,阴霾的脸色中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眸刻满了岁月的伤痕,射出要洞穿一切的寒芒。 “我花了15年,提取了1901位殉道者死亡时涣散的‘人性’,使其融合成实体存在的‘人性沉淀物’,打造了这柄渎神的刀剑。” 那磅礴的气势如虹,陆西安眼里他整个人仿佛正在蜕变,骨骼与毛发疯狂生长,冲破原有的肉体化作了一头疯癫的老狼,呼吸间吐出血腥污浊,垂垂老矣中透露出一股穷途末路的致命气息。 令陆西安没有勇气去插他的话。 “为了纪念为此签署遗体捐献协议奉献灵魂的殉道者们,以及过去牺牲的所有同胞……” “我给它起名叫做‘惜别’。” 金主管的声音很轻,他闭上了眼,没人知道他回想起了什么。 第42章 死者之刃9 随着话音落下,他骇人的架势也跟着迅速干瘪了下去,重新萎缩成了那个嗜酒如命的老人,手颤颤巍巍着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房间里的安静令人有些头皮发麻,陆西安浑身冷汗直冒:“能给我也倒一杯吗……我现在觉得我需要酒来压压惊了!” “没问题。” 金主管选了一个还算干净的烧杯,大方地倒出了半杯威士忌,推到陆西安面前的桌上:“不用客气。” 陆西安也不挑,直接灌了一大口,威士忌的辛辣刺激溢满整个口腔,他立刻发现了自己喝不来洋酒,呛得满脸通红。 “我现在有一个疑问,”陆西安捧着烧杯,清了清嗓子环视周围,周防和叶列娜都无动于衷,很明显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少年郎,请讲。”金主管用期待的眼光看着他,“我们的天才要发表什么看法?” 陆西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你要我,去拔那种东西?这不就相当于用人的尸体造出的刀吗,这玩意完全违背了人道主义吧?” 金主管沉思了一会:“不愧是天才,和常人的思考角度完全不一样,你的出发点很刁钻。” “这点你不必担心,所有‘人性’提取对象都是自愿签署遗体捐献协议的,”周防代为解释,“道德层面上没有太大问题,可以放心大胆去做。” 叶列娜用眼角的余光剐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金主管,“就算有,这个问题也不出在你身上。” “可是连你们都拔不出来啊,我来能干嘛?”陆西安直头疼,“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86年版《西游记》?” “我看过,另外两位——”周防扫视,得出结论,“未必。” “18集里面九头虫得知唐僧师徒来到了自己的地盘儿,对手下的小妖怪奔波儿灞说:‘你去把唐僧师徒给除掉!’。奔波儿灞听完之后直接满脸懵逼——‘我?’” “然后呢?”周防说。 “我现在就是那个奔波儿灞!”陆西安大叫起来。 不知道事实还好,知道之后陆西安现在的心态无比惶恐,他觉得自己干点活体订书机的活就挺不错,怎么还来干起这事了! “我翻译一下,陆专员认为你对他的期待值超过了他本身的能力上限。”周防转头对金主管说。 金主管听完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径直来到他面前,将双手按在他的肩上,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酝酿着词藻。如果不是那身酒味刺鼻,金主管此时此刻的形象真的如同一位慈父。 “我知道刻印的事情影响了你,但是不要因为仅仅一次的失败怀疑自己,少年郎,”金主管语气郑重地说,“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做之前,就已经认定了自己会失败。” 陆西安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硬生生给咽下去了。他想说这话听着真耳熟。 这种心灵鸡汤陆西安的初高中班主任讲过无数种,他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面对如此盛情,他也不好意思再迟疑了。 “好吧,反正我试一试也不会掉块肉……” 他几乎是被金主管推着去的观察室侧门,“不情愿”三个大字写在他脸上。站在楼梯间,他还是心有余悸地回了一次头,发现叶列娜正饶有兴致看着自己,视线交汇,她用口型说了一声——“武运昌隆”。 大门“嗙”地关上。 观察室的侧门通往楼下实验场地,陆西安来到这片区域。整个空间是几台电脑环绕中心的大型白钢基座,围栏划分空间,稀稀拉拉有着几位白大褂在记录着某些数据。 踩在镂空的金属网板上陆西安第一时间回头想看看观察室里金主管有没有新的指示,但他很快发现那扇落地窗实际上是面单面镜,从实验场地中并不能看到观察室的情况。 他只能鼓足勇气迈开了步子。 “三号测试专员进入场地,工作人员肃清,重复,工作人员肃清,请立刻离开。” 喇叭声回荡在空旷的实验场地,肃清的命令传达到这里,几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专员带着测算仪器快步离开,为陆西安腾出了最空阔的空间,目的是让没有人能够打扰他。 “就不能留个人陪我吗……”陆西安吐槽。 铁围栏划出的道路长驱直入,那把令他恐慌的长刀近在咫尺,稳稳倒插在底座当中。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他近距离打量这把禁忌之物,灰白色的刀身就像是阴雨天的阴霾,细微的刀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展现出层云般布满各种无序混乱的花纹。由“人性沉淀物”复合而成的纹路,鬼斧神工,哪怕最老练的刀匠也无法复刻其万分之一的质感。 他想起金主管的话,人性不黑也不白,而是一抹极致的灰,这种灰所散发的禁忌与美令他情不自禁将手掌按在了玻璃上。 咫尺之隔,“惜别”像是亚瑟王的石中剑寂静等待着,那冷冽的刀刃如一抹肃杀之影,深邃而锋利,仿佛能切开时间的脉络。 而它就是为了斩杀一切而存在的。 这是自然绝对无法孕育的产物,能创造出它的只有疯子,因为只有极端的疯狂与偏执才能够缔造出如此奇迹。 相隔的玻璃缓缓降下,没入地面的缝隙。陆西安再一次站在了那个昏黑禁忌的巷口,光线在他身上最后的停留,他迈步向前。 于是,被黑暗吞没。 第43章 死者之刃10 在昏暗的“小巷”里,沉寂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禁忌氛围,仿佛墙壁间潜藏着不可启齿的秘密,令人作呕的紧张感充斥在相隔的区区数米。 陆西安本以为会有一面看不见的墙,或者是什么力场钳制他的脚步,就像是金刚狼在凤凰女的念力结界中那样步履艰辛。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某种神秘力量弹飞的准备,但他这几步路走的出奇的轻松。 轻松的不太正常。 就像是施展诱惑的魔鬼,将他一点一点拥进自己的怀抱。 陆西安心中升腾起恐惧,这种恐惧是由脊椎扩散至全身的,激起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身体仿佛在告诉自己那是一扇不该触及的潘多拉魔盒的大门,无法想象会有何等不祥在门后等待着他。 小巷的尽头,那扇孤零零的“门”紧闭着。 而他的面前,是“惜别”在伫立。 “他的这几步走的比我们都要轻松,”周防站在那面透亮的落地窗前,俯视,“‘惜别’对他没有明显的排斥……真是令人震惊。” 金主管同样站在落地窗前,屏息凝神,亲眼见证着陆西安一步步接近那把“惜别”,眼睛一次不眨,将这一幕毫厘不差全部记入到自己的脑海里。观察和记录,这是顶尖学者最好的品德。 “我有一些猜测……我只能接触到距离刀柄的五毫米左右,‘惜别’所带给我的感觉就像是风暴。那时候我感受到有一种庞大的力场在阻碍我,因为外源性的‘人性沉淀物’与我是相排斥的。这种反应就像磁铁,两个相同的磁极无法聚拢,存在强大的斥力。”周防摸着下巴说。 周防还有一个身份,炼金工程部门仅次于金主管与维罗妮卡博士的学者,学术超群。只是在很多情况下,他过强的实力会使人忘却这一点,认为他是特别行动部门的猎人。 “以及,不具备‘人性’的情况下也无法接收来自‘惜别’的力量,这是叶列娜失败的原因,”周防分析,“我想是这样没错吧。” “很有趣的猜想,但‘人性’不具备广义上的规律与可观测性,就像黑洞,吞噬包括光明在内的一切,无法探寻。”金主管的脸贴近了玻璃,倒映着他神采奕奕的面庞,“我很期待陆西安能否带给我惊喜。” “我一时有些好奇,但你会选他,想必他一定有我和叶列娜小姐不具备的条件吧。”周防淡淡地说。 金主管没有回答,整个人几乎伏在玻璃上,瞪圆的双眼中如同有跃动的火焰。 “你准备好握上这亵渎一切的权柄了吗……少年郎……”他低声呢喃。 陆西安深吸一口气,窒息感促使他解开了领口的第一排纽扣,但这并不能让他更好受一点,“惜别”所带来的压迫是直击灵魂的。 他的手悬在半空,却还没有做好准备。心中苦苦哀求着各路神仙,希望自己别出什么意外。他好歹也是自家独苗。 想到自己的身后,那扇单面的玻璃后还有着观众,以及那散发着夹竹桃清香的女生。他不能怂,至少现在不行,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有“壮志凌云”的力量推动着他挺直背脊。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眼睛一闭,就是现在! …… 陆西安已经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没有被弹出去,也并非想象中刀剑无情的触感,好像一双宽厚温热的大手伸了出来,跨越了时间的洪流,最终与他相握。握上去的一瞬间,那股熟悉感化作一股暖流进入了胸膛,心底的最深处有一条平静的弦被触动了,他睁开了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刀柄,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居然握住了,那下一步呢……他无法思考。 如同湖面上投下一颗意外的石子,心灵泛起涟漪,蝴蝶效应般产生了极其汹涌的波涛。 这双手的触感陆西安很久之前就感受过,不止一次,他努力思索,封尘的记忆却没法将它寻找出来。好像曾经日思夜想着有一天能再次握上这双手,却未曾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形。 他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粗,听不见来自实验场地外实验专员的欢呼,也听不见金主管在观察室中为他叫好,只有嗡嗡的耳鸣。那种熟悉感像是什么呢?久别的重逢,却已物换星移几度秋。他迟来了很多年,物是人非,但他终究是来了。 他的脑海完全被这种感觉占据了,甚至战胜了紧张与恐惧,令他有点想哭,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他很委屈,像是中邪,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摸爬滚打和受过的欺负。 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默默滑落,仿佛顺应来者的呼召,这把刀“活”了。 那滴泪如同落入了干瘪枯萎了千年的莲花,迅速滋润了每一朵花瓣,一股伟大的生命力开始从中绽放。细微的颤动传递到陆西安的身上,他能明显感受到“惜别”的变化,它在苏醒,被囚禁于刀身的不祥禁忌如同阴霾笼罩,散发出令人胆寒的不安和压抑。在他眼中那刀柄处分明盛开了无数双冰冷苍白的手! “妈呀!”陆西安惨叫一声,他被从这股情感中硬生生吓醒。 已经来不及松开手了,那刺骨的严寒触感简直是来自冥府的死尸,一张张抓上自己的手腕,小臂……蜘蛛般向上蔓延,似要将他也一并拖入地狱! 两种交替的强烈情感使他失去了思考能力,眼前的状况完全超乎了想象,触目皆是的尸手已经层层叠叠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第一反应是大喊大叫着抽回自己的手,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甩着胳膊,想要甩掉这些噩兆的尸手。 他没发现“惜别”一直抓在自己手中,高高扬起,折射出一点寒芒,如同夜幕中一颗奥秘的星。 第44章 差事1 陆西安呆滞了一下,那一点刀光闪得他两眼昏花。他揉了揉眼睛,发觉无止境攀附上他身体的尸手不见了,结束得就像开始那样突兀。过眼云烟,一切都好像是自己的幻觉。 他不经意间松开了手,“惜别”哐当一声掉到白钢的基座上。 接着他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两只手游遍全身,还十分费劲的摸了摸后背,确认自己没缺哪块肉后长舒了一口气。 “邪门……太邪门了。”陆西安喃喃自语。他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自从握上刀柄的那一刻自己就好像不太对劲。不过就结果而言,没缺胳膊少腿已经算不错了。 经此一役,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过段时间去找个牧师或者道士什么的驱个邪。 “少年郎!你做到了!我就知道,你可是我最看好的!” 金主管迎了上去,抓着陆西安的身体用力摇晃,似乎在以此告诉他就在刚刚他完成了一件多么伟大的壮举。 “我知道……能别往我脸上溅吐沫星子吗?”他做到了,周防和叶列娜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真真切切拔出了那把“惜别”,情绪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欢呼雀跃。 换做平时陆西安也许已经飘飘然了,但他此刻心灵无比的疲惫,怎么拔出来的这些都不重要,只渴望赶紧找个地方一头栽倒下去呼呼大睡。 陆西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蔫儿了。 只有金主管的兴奋溢于言表,头顶的几撮稀疏毛发都在发颤。他没再往陆西安脸上飞吐沫星子,而是直接满口酒气的大嘴亲上了陆西安的脸颊,左亲一下右亲一下,印上两边口水。 “你干嘛!非礼啊!”陆西安躲闪不及,捂着自己被亲的脸连连后退,“光天化日之下强吻民女……民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金主管没有理会,向天花板敞开了自己的怀抱仰头大笑。 陆西安觉得这家伙是疯了,没必要跟疯子纠结,只可惜了自己那张英俊潇洒的脸。 “这场实验被全场隐藏着的微型摄像机全程360°记录了下来,你想等会看看回放吗?第三人称视角目睹自己的英姿飒爽!”金主管激动到语无伦次,“如果你没喊出那声‘妈呀’,那真是酷毙了!” “那种情况下你还要我不叫出来也太为难我了吧……”陆西安用力擦着脸,擦了几下嫌弃地看着手掌。 “你是说哪种情况?”金主管偏着脑袋像是不明所以。 “拜托,别装糊涂行吗,这玩意这么吓人你们还让我来拔?下次有危险的事情能不能别叫我来做了,我第一个月工资还没打款呢,钱不到位我卖什么命啊……”陆西安心有余悸,“打工人的命也是命!” “奇怪,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是我的中文水平下降了吗?”金主管说。 “你——” “我什么?” 陆西安刚想反驳,话却停在了嘴里。他察觉到事情不对劲,那仿佛来自地狱的无数双手像是被噩兆污染的佛莲一般张开,来势汹汹抓上自己,他都吓得两腿一软,那么大场面不可能没有人看见。 “我说,你们没看见吗?”陆西安警觉,“有那么多双手从刀柄里伸出来!” 金主管也彻底懵了,他们都在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待彼此。 “什么手?你在说些什么?” 陆西安忍不住还想多问,势要弄清事情的真相,万一之后自己出了啥毛病这可是工伤。 但这时,另一个声音穿插了进来。 “金主管,西泽斯.艾斯伯西托董事长来电,请您接一下电话!” 一名助理匆匆忙忙地推开大门,陆西安看了过去,他一直没发现这层那里还有一个房间。为了降低存在感对实验测试的影响,整体采用了隐匿式内嵌结构。在实验过程中这个房间一直正对着陆西安,以进行观察记录。 “少年郎,我先失陪一下——”金主管朝那边大喊,“接通电话,我马上就来!” 陆西安看着他苍老的身影转身离开,于是偌大的实验场地中只剩下一个人,他忘了问自己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或者提前下班,只能傻站在这里,眼角的余光瞄到了二楼的观察室。 他僵硬地朝那面单向玻璃打了个招呼,他看不到里面还有没有人,只是猜测有个女生在那里看他。 金主管大步流星跨入这个房间的大门,里面正忙成一锅粥,“惜别”使用测试刚刚完成,对于研究人员来说却远远还没有结束,后面仍有更多的工作量在等着他们。 钨丝电灯发出的亮白色灯光下一群学者正拿着资料一遍遍核对,那名助理正紧张地在角落里的小橡木圆桌前提着话筒,看到金主管顿时松了一口气。 金主管从她手中接过电话,对她肃然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是我,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先生。” 这是一台加密座机,任何一位能够打通这个电话的来者皆是要虚左以待的。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轻浮而森严的声音。 “史蒂芬,我本来想在中午准点打这通电话给你,可遗憾的是我们这两边有时差,过会我还有要客得会。” “您很少和我主动通电,请问这次直接打来实验室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我吗?”金主管毕恭毕敬。 “不,是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我汇报,所以我打来了这通电话。”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玩味感:“史蒂芬,向我汇报‘惜别’的测试结果吧。” 金主管沉默中酝酿了好一会,眼神恶狠狠地扫视了一圈,怒火中烧,测试刚刚完成就接到了这个电话来给他施加压力,这里一定有泄露情报的叛徒。但终究还是没有发作,只能低沉着声音开口。 “顺利,一号二号测试人员没能完成测试,最终结果由三号测试人员陆西安测试成功。” “好的,我明白了。辛苦。”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电话挂断。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坐在一张黑色皮革包裹着的办公椅,倚在呈弧形的扶手上,一头尊贵的黄金发被整齐地梳理着,目光中满是傲慢之色。 他将拉长的电话线复原回去,扣上那台复古转盘座机。 秘书站在办公桌旁,她穿着一身磨砂灰色套装,候时已久,怀里抱着一沓厚厚的文件。见这位董事长挂断了电话,才得体地将这沓文件放在了桌上,推往这个男人。 “这是您要的al-en-0004、陆西安专员的个人档案,以及我们收集来的关于前任炼金总工程师陆长泽博士的资料,”秘书举止专注,随时准备回答各种需要处理的问题,“请您过目。”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接过文件,眉头微蹙,眼睛紧盯着文字,似乎深陷于信息的海洋中。他一手在桌上扣出秒针行走的节奏,这是他独特的思考方式,通过敲击得到更多的线索、理解其中的复杂脉络。 一直到他翻阅完毕全部的纸张,房间内都没有一声噪音来打扰他,他表情间交替着疑惑和思索。直到读完,嘴角微微抿起,是一抹被勾起兴致的笑。 “行了,下去吧,”西泽斯.艾斯伯西托说,“我今天还有一位重要的客人。” “是。”秘书恭恭敬敬地退出房间,不忘轻轻为他合上大门。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将所有被翻乱的纸张重新汇总,在桌上敲打整齐。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他带着文件步入办公室里屋的休息室,打开了暖色调的壁灯。 房间被昏黄的灯光照起一缕光亮,复古的书架和雕花木质家具在此灯光下散发着浓厚的历史氛围,墙壁上挂着油画,窗帘采用重重叠叠的织物,将光线过滤成柔和的粒子。整个空间弥漫着淡淡的橡木香气,仿佛带人穿越到过去的贵族时代。 在沙发铺着的舒适而华丽的丝绸靠垫上,却已经半卧着一位客人了。 男人半卧在沙发上,他整个人是干瘦的,穿着一件绣着金丝纹络的纯羊毛精纺西装马甲,手中握着一支精致的银狮子拐杖,铁面具遮掩了他的面容。房间的暖色灯光映照在这张铁面具上,呈现出坚固的质感,表面细腻的铁纹在光线下闪烁,将他的面容完全掩藏。 见到来人,他们彼此都没有太多惊讶。 铁面人自顾自地低头翻着一本古朴的书,那是一本《史记》,来自中国的史学巨着。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闯入别人房间,这可不是绅士的行为,”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查士丁尼阁下。” “实验结果如何?”他头也不抬,书看到了下一页。 “陆西安拔出了‘惜别’,看来霍尔.弗里德那老家伙压对了人。”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坐到了铁面人对面的沙发,“只是不知道陆西安是否能够为我们所用。”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将手中的资料丢到他们中间的桌上。 “他的资料上看不出任何值得注意的点……倒是他的父亲,十五年前公司的前任炼金总工程师,他的资料可是很有趣。” 铁面人看也不看,继续翻阅着手中的《史记》,他已经读到了第一百二十九章《货殖列传》。 “陆西安拔出了‘惜别’……那你最好即刻就要展开行动,‘初王’已经归乡在即了,刻不容缓。” “只是我听说上一次董事会的决议并不尽人意……”铁面人说,“别等着亡羊补牢,尽早地未雨绸缪才是明智之举。” “我有我的计划,你只能选择接受并且信任我,查士丁尼阁下。” 男人猛然抬起来头,铁面具下,唯一暴露在空气中的是一对死气沉沉的眼瞳。像是沉寂的枯井,淹没于深邃的黑暗中牢牢抓住了每一缕光线,反射不出任何光泽,却带着至高者的傲慢。 “我刚才在这本东方的古书中看到了一句诗,西泽斯.艾斯伯西托。写的很精辟,令我不得不佩服东方人民的智慧,我来念给你听——” 铁面人稍作停顿,开口。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声音闷响在冷铁面具下,宛如洞穴深处的低吟,每一个字都经过铁的过滤而降频,被压抑而沉重地释放出来,带着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波动。 “这句话意思是说天下人为了利益蜂拥而至,为了利益各奔东西。普天之下芸芸众生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被驱使的。” 铁面人合上了书,轻轻抚着那因岁月泛黄的书面,视线落在西泽斯.艾斯伯西托身上。 在这条视线下没有一物能够遁形。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白白在艾斯伯西托家族身上投资的,我的每一笔‘注金’都要看到相应的回报。” 那声音继续自铁面具下传出,“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房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两人坐在对立的沙发,文件散落在桌面上,仿佛一切都被这冷漠的气氛所包裹,坠入冰窖。 “当然,我们也是十多年的合作伙伴了,查士丁尼阁下,你合作的诚心诚意我一直看在眼里。” 西泽斯.艾斯伯西托轻笑。 “无论任何,我们的事业都是最优先的。董事会的投票结果是三比三,不过下次就未必了——不用担心。” (作者的话) 最近遇到一些事情,对作者的影响比较大,整个人精神状态欠佳。文一直是裸更所以目前写不出来,向大家请一到两天假,谢谢一直以来大伙的支持!那几个最常露面的粉丝我都记住了哈哈 第45章 差事2 午餐时间,坎特伯雷公馆的员工食堂宽敞明亮,白色瓷砖地板反射出干净整洁的就餐环境,自然光从玻璃窗户洒进来,与每张长桌边摆放的绿植营造出舒适的视觉差。 食堂大约坐满了一半,众多员工都在安静着享用着自己的午餐,细碎的声音是轻声的闲聊。角落的桌前,陆西安独自就坐在一张简约现代椅上,桌前是大份的烧腊饭,这是本周食堂限定中餐,据说是特邀粤菜厨师秘方腌制烤制的,皮脆,肥美,味道一绝。 “你说什么?总裁找我?”陆西安嘴里还咬着烧鹅腿,am手机贴在耳边,惊讶。 电话对面的是自己的直属上司维罗妮卡博士,语气口吻十分严肃,以至于陆西安意识到准没好事。前两天拔那把叫什么“惜别”的刀就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阴影。 “没错,午休去一趟主楼会议室吧。” 陆西安用力咽下嘴里的鹅腿肉,小声嘀咕:“坏了……终于发现我为公司创造不了什么价值要把我辞退了吗?” “你说什么?”电话对面的维罗妮卡博士并没有听清。 “没事没事!我马上来!” 陆西安话是这么说的,挂断电话却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对着面前一大份的烧腊饭加快了食速狼吞虎咽。人是铁,饭是钢,如果这是他在米德加特公司的最后一顿饭,那更得吃饱。 用纸巾擦干净自己那油亮的大嘴,陆西安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那栋仿白宫式的主楼下,抬头仰望这座砂岩建筑。在午后骄阳的映照下,它屹立在宽广的草坪上,外墙由淡雅的砂岩构成,华丽的柱廊环绕整个建筑,即便艳阳高照,整座建筑依然散发着生冷的庄肃气息。 “少年郎!这边!” 陆西安远远的就看到了金主管一身“火云邪神”装扮,面带笑容,从主楼的大门中昂首阔步迎了出来,像是要给他一个盛情的拥抱。 “停停停!我们保持社交距离!”陆西安见状恐慌,“你别过来啊!我要喊非礼了!” 他脸上挨的那两下亲彻底使他道心受损,造成的心理恐惧不知道算不算工伤,怎么申请赔偿。 “少年郎,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连拥抱一下都不可以了吗?”金主管热情怀抱扑空,口吻悲凉,“你这样令我很伤心!” “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陆西安膈应到,“我卖艺不卖身的啊,我拿工资只办事!” “真绝情,我还以为我们关系已经很铁了。” 金主管故作伤心态,然而这种神色只在这个老疯子身上持续了一刻,立马又换回了干正事的精明。 “走吧,李卡图.艾斯伯西托总裁和各位主管都在等你。” “什么?那岂不是公司高层都在……这么大阵仗!”陆西安怀疑自己的耳朵,“要辞我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可不是辞你——正事!”金主管哈哈大笑,领着他往里走。 搭乘电梯,他们去往二层。 二层会议室,长桌周围散坐的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整齐排列的文件和笔记本传达着组织和秩序,而肃穆的氛围无声地显露出来。 算上他,一共五位参会人员。他迅速想起了面容可怖如棕熊般的那个中年人是奥热罗主管,和朱颜鹤发的老人雷纳德博士、综合情报部门主管。 最后一位,坐在核心位置上那个金发男人,意大利面孔的棱角有致散发天生具来的优雅,他的衣领甚至是鎏金的,脱凡绝俗的高贵气息如同灼目的骄阳。 他是李卡图.艾斯伯西托总裁。见到陆西安,只有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要开联合国会议吗?”陆西安心里一哆嗦,这阵仗可不小。 “没那么夸张,”金主管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就坐吧。” 陆西安还是懂一点职场的潜规则,带上门,很自觉的坐在了最靠门的角落位置。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李卡图.艾斯伯西托拍了拍手掌,窗帘降下,会议室进入了一种昏暗的环境,紧接着投影仪打开了,投射出的光尘打在李卡图.艾斯伯西托身后的白幕上。 “史蒂芬,交给你了。” 金主管顺从这位高位者的指示,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少年郎,在开始说明正事之前,容我来向你介绍公司的运作模式——” 电脑连接投影仪,投射出米德加特公司的槲寄生标志,紧接着下一张ppt出现,简答易懂的视图,金字塔形排版。 “按层级来划分你可能会更好理解,首先所有职工基本属于第一级,主要归属于三大部门,这三大部门都有着各自的职能。综合情报部门提供信息,炼金工程部门提供技术支持,最后由特别行动部门展开工作。当然,这个环节里还会有一些杂务部门,但最主要的是这些。第二级则是管理各部门的主管,也就是你眼前的我们几个,我就不向你多做介绍了。” 奥热罗与雷纳德博士纷纷向他点头示意。 “第三级,主管职务之上管理全公司的李卡图.艾斯伯西托总裁,”金主管说,“以及最高一级,权力决策核心的董事会,这些构成了米德加特公司的基本运作。” 这些基本知识陆西安并不陌生,只是抱着疑惑的心情,静静地听金主管说下去。 “我们部门、层级间的合作密不可分,你所见到的每一次公司的行动都是这样组成的。” 金主管坐了下去,话语权交给了旁边坐着的老人。 “目前,我们有一个新任务,也同样需要这种合作。” 雷纳德博士接管局面,投影仪连接上他的电脑,先是短暂的蓝屏,全新的投影出现在白幕上。 “一个月前,我们接到了一个新订单,在德国莱比锡,市政工程施工队在开发地铁u13号线时挖掘到了地底一个巨大的空洞,他们声称在那里有一条史前巨蛇袭击了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人员伤亡,事态严肃。” 雷纳德博士通过电脑的操作,在白幕投影上向他展示了众多现场图片。在地铁开发现场拍摄的照片是黑暗阴冷的,照明灯的打光也被吞没于未知,只能看到角落破碎凌乱的机器残骸,以及……遍地爬行的痕迹。 蛇的运动依赖于肌肉的协调收缩,利用鳞片与地面的摩擦力来推进,形成一种连贯而流畅的爬行轨迹。这种特殊的轨迹是波浪状的,几乎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只是—— “这蛇……也太大了吧……”陆西安惊讶的合不拢嘴。 雷纳德博士展示的照片里并没有巨蛇本身的出现,只是通过地面爬行的痕迹,陆西安已经能够直观感受到这种巨物的恐怖了。 “亚马逊森蚺,是当今已知世界上最大的蛇,栖息于南美洲,最长可达10米以上,重达二百二十五公斤以上,粗如成年男子的躯干,”雷纳德博士快进着ppt,“我们推测这条巨蛇的体型可能超亚马逊森蚺至少十倍以上。” 陆西安倒吸一口凉气。放到一个多月前,这种事情完全足够改变他的世界观,但是他现在好歹也是见过飞龙的人了,早已见怪不怪。 “根据我们综合情报部门的调查市政工程施工队毫无疑问是挖到了这条巨蛇的蛇窟,它已经在莱比锡的地底沉睡了至少几百年,直到这次被打扰而苏醒。” “它有起床气?”陆西安脑子一抽。 “起……床气?好词,可以这么理解。”雷纳德博士思索片刻,肯定了这个说法,“它现如今还盘踞在自己的巢穴,地铁无法继续动工是小事,重要的是给社会安全带来了巨大的威胁。考虑到蛇的进食周期,它近期可能就会再度引发动乱。” 那个沉默寡言的特别行动部门主管、奥热罗开口接话了:“这次的委托方是莱比锡市长,我们之间一直有一些合作——在这条巨蛇的苏醒再次对社会造成恶劣的动荡与不安之前,委托方希望我司能够尽快派遣专员前去处理。” 奥热罗于金主管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说。 “我这边决定出动阿尔伯特,并从你们部门借来了周防。” “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来提供技术支持?还是周防走的这段时间我要接替他的工作?”陆西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好像不可避免地正在往一个危险的坑里跳,而这个坑是要出人命的。 李卡图.艾斯伯西托拍了拍手,投影仪关闭,窗帘上升,会议室重新亮起明亮的灯光。 “在传唤你之前,我们已经经过了商讨,我们认为这一次行动恰恰可以作为‘惜别’的第一次实战测试,”李卡图.艾斯伯西托说,“所以我们决定派遣周防、阿尔伯特、和你,三人,共同前往德国完成这项任务。” 陆西安不祥的预感实现了,他整个人一哆嗦,差点在椅子上没坐稳摔下去:“什么!我?不带这么玩命的吧,我还不够那条蛇填饱肚子的呢!” “在你拔出‘惜别’过后,我还选取了71名测试人员进行拔刀实验,很可惜他们全部失败了,”金主管叹息,“你是目前唯一能够使用‘惜别’的人,非你不可。” “我们现在授予你任务期间‘惜别’的使用权限,这次行动周防和阿尔伯特会负责维护你的人身安全。狩猎的环节需要你来完成。” 李卡图.艾斯伯西托总裁的话令陆西安如遭雷劈,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 “我……能拒绝吗?” “很显然不能。” 第46章 差事3 是夜,大地摇曳,震得地面上的石子都在抖动。辽阔无垠的荒原远看如同一片波涛汹涌的汪洋,人群就似涨潮般庞大,漫山遍野的从天际冒头,下一刻就是决堤,震地的铁蹄压倒一切。 那一天,铜墙上映照出的血色与火光与连绵至天际的残肢断臂仿佛交融了,像是万劫不复的苦痛地狱。 巍峨的青铜宫殿屹立于悬崖峭壁,盛大的火焰烧遍了尸骨残骸,将云层染上浓郁如血的红色。人们发了疯,前赴后继地涌向荒原孤山上的这座城,一个个都像是狂风裹挟的野兽,怒吼嚎叫。 高城之上数不清的箭雨破风而出,这些重达百斤的箭射破云层,在最高处坠下,触碰泥土的瞬间就如同陨石砸出深坑。可在数以万计的人海当中却只像砸出水花,没有人惧怕这座钢铁堡垒的抵抗,淹没整个世纪的浪潮势不可挡。 这是旧时代的落幕,对旧朝余孽的灭绝,以其血庆祝新生。 最终,兵临城下,射出这些箭雨的巨人收起了弓,在荒原上拿出参天的斧刃与铁蹄对冲。他们如此势大力沉,像是大象冲进了蚁群。可即便如此,人们依旧举起了手中的火把与武器,血液中的兽性在眼睛中形成狂热的旋涡。 他们如同瘟疫一般肆虐、吞噬,一个个爬上巨人的身躯,将手中的武器像针那样扎进去。一个人死去就有另一个人前赴后继,在这些渺小之物的穿刺下那些巨人也纷纷在战火中倒下。它们的死带来地动山摇,像是一座座山峰轰然倒塌。 倒下的巨人被欢呼的人们点燃,黑烟直窜云霄弥漫在苍穹,悲鸣与火焰的爆裂声交织,那是一首最残酷的曲子。 万物生机被战火吞噬,只剩下了这座悬崖上的城。高高在上的孤城仿佛与底下的行军彻底反了过来,在席卷而来的恐怖阵势前犹如微弱蝼蚁,薄弱而单薄。 在这场摧枯拉朽的攻势下人们攻破了所有的防线,来到山崖脚下,胜利在即。于是他们人叠着人,尸体叠着尸体,放声狂笑着攀上山峰,举着火把闯进这所旧日王朝的宫殿。 每个人都疯了,像是饥饿的蝗虫过境,肆意掠夺屠杀。哭喊、咆哮,两种冲突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连绵不绝。 多么可怕的一天,一滴滴鲜血沿着地面汇聚,血流成河,将青铜的宫殿都浸成了血色。 这样的残酷时时刻刻刺痛进男孩的耳膜,使他畏缩成一团。周围四面坚硬的石壁挤迫着这狭窄空间,仿佛成了一座无形的棺材,没有一丝透气的余地,昏黯和压抑带来了无法逃脱的窒息。他拼命捂紧自己的耳朵,恐惧让他身体里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呼吸在止不住的颤抖。 他还没能长成巨人,所以才能躲进这悬崖峭壁小小的石窟当中。也正因为他如此幼小,所以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畏缩着祈祷着这场灭绝的灾难赶快过去。 “哥哥……”男孩听到有人在轻声的呼唤。 怀里有着稚嫩的触感,小小的人儿手里攥着自己的衣角。 “别怕……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男孩这样说着,身上忍不住在发抖,但依旧抱紧了怀里那个孩子。他不敢看,不敢听,只是用背堵住了小小的洞口。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震颤着男孩那幼小的心灵,那该是怎样的愤恨、怎样的痛苦下才能发出的声音?光是涌入耳膜就足够让人肝胆俱裂。 兰斯洛特从长椅上惊醒,这里不是狭窄的石窟,而是火车站的候车厅。 入夜以深,整个大厅空荡荡的,他脏兮兮的大背包上全是补丁,搁在一边,那是他唯一的家当。除此以外一排排椅子都空着,晚上的火车站很安静,所有店铺都已经拉下卷帘门,只有一家便利店亮着光。 兰斯洛特轻轻拍打着胸口,噩梦令他心率有些不稳,难受得吸不上气,又想起什么似的紧张地抬起头,看向顶上时亮时灭的电子显示牌。上面显示着下一班车晚点四十分钟。 他松了口气,要不是火车晚点他差点睡过头。在这股安心下他伸了个懒腰,舒展浑身那被椅子磕的生疼的筋骨。 一觉睡醒,肚子传来咕咕的哀嚎,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连睡眠都不足以战胜饥饿感了。 兰斯洛特叹息一声,挪来旁边的大背包,夹层的拉链里是几块压缩饼干。 他取出其中一块,撕开包装小口吃着这珍贵的食物,边嚼边回忆着自己梦中的感觉。透彻心中的孤单像是一块在胸口不断膨胀的气体,越来越大,挤压着肺和心脏,无法呼吸,心悸。 那种感觉告诉他该走了,在这里他感应不到来自冥冥之中血缘深处的悸动,他还记得那种感觉就像是永恒深夜里的第一缕微光,太阳升起的向标。在这里他的梦没有那股子温暖,只有冰冷与黑暗的漫漫长夜。 如同死亡的棺木。 他要找的人不在这。 兰斯洛特咬了一口压缩饼干,这东西不太好吃,但是管饱就足够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攥着一张皱巴的火车票,依稀还能看清楚字——目的地是德国,莱比锡。 第47章 差事4 会议结束的第二天,陆西安的生活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日复一日的安和平稳即将不复存在。 “从今天开始你不用每天去自己部门打卡上班了,来特别行动部找我就行。” 阿尔伯特侧对着一扇雕花玻璃窗,从身前的柜子里拿出两个马克杯。 这里是特别行动部门的休息室,披着花呢的沙发和磨砂木质咖啡桌搭配着白色羊毛地毯,书架上摆放着古典文学和老式收音机,正在播放着轻柔的音乐。 陆西安刚刚在奥热罗主管那报完道,活脱脱一个小太监来到了大内总管面前静候发落。在那片领导的威压下他被发落给了老a,今天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咖啡还是红茶?” 陆西安不回答,瘫在沙发上后仰,整个人心不在焉,盯着天花板数有几块板子。 阿尔伯特自作主张拆开两个茶包分别放入杯子,提起桌上的水壶将开水注入至半满。待茶叶浸泡开来,其中一杯递给了陆西安,自己也端起杯子坐定,轻轻吹开茶叶。 “老a。”陆西安冷不丁地出声。 “怎么了?” “我还记得入职的第一天,金主管对我说过——‘好好干,总有人头落地的一天’。现在这句话要奏效了。”陆西安很认真地看着他说。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次任务呢,”阿尔伯特冷淡得像座雕像,“手刃大蛇,多酷。” “好酷好酷,我终于不用天天跟电子厂打螺丝一样装订资料了,而是可能会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陆西安一脸死相,“我很难评判这样的转变是福是祸。” “是祸躲不过,既然来活了就好好干,”阿尔伯特安慰他,“三天后出发去德国,我们这段时间集训一下还来得及。” “三天?你叫我现在去重新考六级我复习备考还不止三天呢。”陆西安始终没忘记自己是英语专业的,他虽然侥幸以越过合格线几分的成绩考过了专八但也没有自信裸考六级能过。 “你以为我刚出差回来不久就想再出次差吗?没办法,工作就是工作,不行也得行。”阿尔伯特倍显无奈。 “万恶的资本主义!”陆西安愤愤不平。 阿尔伯特端着手里的热茶,轻轻吹气,抿了一小口。 “这里是资本主义国家,别抱怨了。喝口水,晚点我有空了去训练馆教你刀剑该怎么用。” “太棒了,这不就相当于我还没学会写字就要去考清华……”陆西安想到自己其实根本连挥刀都不会,心情更加崩溃。 入秋的天气渐凉,他不口渴,而是拿着大马克杯捂手,不经意瞥到茶水的表面泛着层层涟漪。陆西安现在对波纹反应的判断炉火纯青,层层叠叠的水纹代表着这附近有至少十名以上的刻印拥有者,只能说不愧是特别行动部门的地盘。 想到刻印,他忽然意识到了这次行动的关键。 “周防不是和我们一起吗?他人呢,不来集训?” 阿尔伯特无动于衷地喝着茶,直到陆西安看着他慢悠悠地喝完,他才放下杯子。 “是什么让你觉得周防也需要集训?我们两个一组周防自己一组。他的实力手撕一条蛇没什么大问题,”阿尔伯特给过去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他负责给我们兜底。” “那你说有没有可能,可以让周防先给那条大蛇揍个半死,然后我再英雄登场给它最后一击?”陆西安找到了思路,思维活跃起来,“我觉得这个计划很完美,最重要的是安全!” “理论上来说能行,上头只要测试‘惜别’的威力和实战效果,未必要你一个人和大蛇真男人1v1。但是实操起来不一定,不好说那条大蛇最后有没有回光返照的可能把你一口吞了。”阿尔伯特顺着他的话推理下去。 陆西安想到自己被活吞下去窒息而死的情形,那不得英年早逝:“那该咋办?老a你义薄云天!你得帮帮我啊!” 阿尔伯特耸了耸肩,眼神里透露出一抹无奈的苦闷,仿佛对眼前的局面有些无可奈何,但也带着一丝幽默感。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带炼金工程部的文职专员一起执行任务,我总觉得我像是在带孩子。” 阿尔伯特继续说:“我先介绍一下我的刻印吧——‘阻断’,名字也简单,效果也很直接,四十九种刻印当中位列四十七,可以在短时间内制造一个半径三到五米的隔绝领域,一切拥有物理意义的物体都不能穿过。” “酷……”陆西安捏着下巴幻想着那种领域展开的情形,他的大脑一向十分活跃,“那岂不是‘炽天覆七重圆环’!” “那是什么?” “动漫里的,fate系列看过吗?有一部里archer的防御技能,”陆西安眼睛车轱辘似的一转,“说起来也巧,和你一样都是老a!” “我没看过,但是我觉得有点被冒犯到。”阿尔伯特面无表情。 陆西安试图用笑容敷衍过去。 “总之任务的时候别离我太远,在危险发生的时候我能那个什么‘炽天覆七重圆环’护着点你。” “还有,” 阿尔伯特说到一半的话给人一种神秘感。 “我记得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什么?” 在陆西安期待的视线下,阿尔伯特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个带有米德加特公司槲寄生标志的小手提箱,拨开数位密码后推到了他面前。皮革质感的外壳散发着深沉的棕色光泽,表面纹理细腻有致,提箱的手柄用同样的皮革包裹,精致而坚固。 陆西安好奇地摸了摸,手感舒适,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气。 “这个尺寸……里面装的莫非是一把手枪?”他大胆猜测,因为这种时候阿尔伯特拿出来的绝不可能是个普通的箱子。 “我为你申请了‘香根鸢尾花’,公司在一场法国拍卖会所得——一把双发短管猎枪。”阿尔伯特没有再打哑谜。 阿尔伯特弯腰在对面,小心翼翼地握住箱子的把手,转动锁扣,箱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金属闪烁释放出冰冷的光辉。 那是一把短管猎枪,枪管优雅地雕刻有细致的鸢尾花纹,花朵在金属表面绽放,渐次蔓延至橡木材质的握把。这独特的设计赋予了武器一种艺术品的贵气,每一处细节都彰显了制作者的匠心,黑洞洞的枪口却又在告诉陆西安这毫无疑问是一件杀器。 阿尔伯特郑重地为他介绍,像是在宣读一份演讲稿:“这把燧发枪经过了炼金工程部的改装成了撞针枪,如今能够装载独头弹和12号鹿弹。枪管上的鸢尾花纹是一种炼金术阵,通过扣动扳机的一瞬间火药产生的热能就可以自动启用,在枪膛内赋予子弹更大的威力射出。优雅且致命。” 面对这样精致的枪械,陆西安忍不住摸了上去,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摸到真家伙,令人着迷到仿佛要陷进去。 “这东西是给我用的?”陆西安难以置信。 “是。”阿尔伯特说。 “我爱死你了老a!” 没有玩cf长大的男人能够拒绝一把双管猎枪! “用的时候多加小心,这把枪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百年前,是个老古董了。拿破仑曾在马伦哥战役中使用过它,一位炼金工匠将它献给了拿破仑毕生最引以为傲的一次胜利,但它的价值远不止在此。” “还有……什么?”陆西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件艺术品,仿佛在感受其中蕴含的历史和力量。 “虽然我曾经使用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感受,但据说‘香根鸢尾花’能够带来强运。”阿尔伯特轻声说。 “强运?”陆西安听不明白,“是指运气会变好吗?” “话是这么说,图个好彩头罢了,不用太放在心上。” 陆西安还想再拿手上试试手感,但阿尔伯特无情地合上了手提箱,重新上锁。陆西安无奈下望眼欲穿。 “别这样看我,室内别乱玩枪,这不是好习惯,”阿尔伯特已经看出了他那点小心思,纠正,“密码是你的数字编号0004,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阿尔伯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直接把箱子交给了他,颇具干脆利落的风范。 “那我去靶场练练!要不要一起?”陆西安拎着手提箱猛得站起来,激动不已。 “我不去,我等下还有事。记得晚点回来我教你用刀剑。”阿尔伯特重新给自己的杯中加了水,复泡旧茶,悠然自得地靠在了沙发上。 陆西安随便应了两声,只留下一个背影便脚底抹油溜了出去,门也没关。 阿尔伯特轻轻叹了口气,摸出一包万宝路在手背上轻轻敲打,他只抽这个牌子的。他抽出一支衔着,结果在身上摸了半天却没找到打火机,只能将烟夹在指间,棱角清明的眉目间流露出一丝愁容。 “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让一个文职的新人参加这种任务……” 第48章 差事5 陆西安哼着《荒野大镖客2》里的那首小曲《see the fire in your eyes》,脚步自由轻快地离开特别行动部门那严肃的政务风格建筑,走上柏油铺设的路。 手里有了把枪,好像自己真就成了一个放荡不羁自由浪漫的西部牛仔,他现在决心要去靶场练练家伙。 可惜一阵秋风萧瑟立马战胜了他,原本昂首挺胸的大镖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灰不溜秋地加快脚步逃进室内靶场取暖。 明亮温暖的室内靶场,天花板上铺满的灯板照亮整个场地。在这广袤空间里断续的枪声回响,白墙上挂满规整排列的靶子,脚下的射击垫细腻如画布。 练习打靶中的同事不在少数,头戴防音耳机,全神贯注,俨如军人般严谨。 在阵阵枪声中,空气夹杂了火药和机械油共同产生的枪火气味,但除此以外陆西安还灵敏地从中析出了一分清新的甜,淡淡的夹竹桃清香涌入鼻腔,沁人心脾。 他对这股气味很熟悉,开始四下环顾,他知道这里一定有一位熟人在。 靶场的区域分为左右两边,分别是枪械区与射箭区,在透明防护板隔开的射击台位中,叶列娜夭矫不群的身影正在搭弓。 她一身高领风衣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材,下身则是西装长裤,外加一双褐色小皮鞋。还罕见的将长发扎成了麻花辫,清爽中带着一丝不显眼的良家感。 她的选择是一张反曲弓而不是复合弓,在尝试张弓调节手感。这种偏传统的弓箭没有花哨的外观,更考验技巧和准度。 陆西安将手提箱放在脚边,安静地看着叶列娜张弓搭箭的专注样子,他还不至于不识趣到这时候打扰别人。 重复了几次调节,叶列娜从脚边的箭筒中取出了一支螺纹钢箭。靶场供应的箭矢都是中空的,为了减轻配重,同时箭头的破空设计能让空气阻力降到最小,威力最大化,这种现代工艺打造的杀器能够射穿一头狮子。 叶列娜将箭搭上了弓弦,目光中只剩下五十米外的靶子,屏声敛息,集中所有的精神。 陆西安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期待,因为他在赌叶列娜这一箭必定正中靶心,没有任何原因。陆西安不知道她有没有弓箭上的造诣,但就是这样认为的。如果是叶列娜,那个光芒万丈的叶列娜,那么绝对会是这个结果。 同时他也屏住了呼吸。 箭在弦上,整张弓被缓慢地拉满,愈发紧绷的结构如同一根拉直的弹簧。 叶列娜若无旁骛地盯着远处的箭靶,手腕和肩一条直线,腰身板直侧站,构成一个气宇轩昂的身姿。仿佛一切都在静止,为她这一箭等候。 弓开如满月,箭去如流星。 叶列娜松开了手,这一瞬间弓弦失去了限制,绷弹回直,释放所有积蓄的力。这股力驱动着箭矢呼啸破空,如同流星划翔而去。极快的速度加持下,陆西安的眼睛无法捕捉这一箭的运动轨迹,射箭、命中,只发生在眨眼之间,等他看向远处时,这支箭已经正中靶心。 漂亮的一箭,五十米的距离下能达到这个准度已经是不亚于职业运动员的水平了。 叶列娜伸起白皙的颈子,琥珀色的清冷眸子眺望远处的箭靶,这一箭并不出她预料,也带不来什么惊喜。 但是陆西安却忍不住鼓起掌,他没猜错这位高冷大小姐果然如此多才多艺,这箭射得哪怕他一个人外行人也看得出来水平极高。 这掌声也让叶列娜注意到了他。 “真罕见,一个炼金工程部的跑来特别行动部的地盘,”叶列娜收起弓,不起眼的疑惑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小羊羔,你在这做什么?” 陆西安回以不好意思的笑,生怕对方以为自己是刻意偶遇,拎起手提箱向她展示。 “巧呀,老a弄了把短管猎枪给我,我来练练。” 叶列娜点点头,作为特别行动部的王牌之一她认出了这个箱子:“‘香根鸢尾花’?是把好枪。” “是吧,我也觉得!复古猎枪可太酷了!” 现在陆西安可以大声宣布这把猎枪成为了他新晋的宝贝,这可比游戏好玩多了。 “你自己来的?老a呢,没人教你你会用枪吗?”叶列娜被他这股傻劲勾出一抹笑容。 “老a还有别的工作要忙……坏了!你这一说好像我确实不会!我对枪械的理解基本还停留在玩过的枪战游戏——什么使命召唤,什么csgo。” 陆西安一拍脑袋被这句话点醒,他根本不会用枪,哪有普通人会掌握这项技能啊。只是玩过的枪战游戏让他自以为已经很了解枪械了,也不乏幻想过自己靠着游戏中学来的知识在射击场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似乎每个枪战少年都这么幻想过。 但幻想是幻想,现实是现实,现实是他梦想了小半生的枪械他摸都没摸过。 “要学吗?用枪。”叶列娜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被勾引起兴致的味道,“我虽然不喜欢用热武器,但也多多少少学过一些。” “怪不得你那晚用的是刀砍飞龙!”陆西安忍不住吐槽,“又会刀术又会射箭又会用枪,这么全能你还让别人怎么活?” “去拿独头弹,霰弹不适合在靶场练射击准度。”叶列娜简洁地命令。 收到指示,陆西安找了一个离枪靶没那么远的新手位置。射击台坚实而平整,由厚重的混凝土构成,台面上覆盖着耐磨的防滑材料和防音耳机,两侧弹药柜呈沉稳的钢铁色调,柜门镶嵌坚固的锁具。 陆西安发现没有上锁,直接打开柜门。冷冽的金属质感扑面而来,露出整齐堆叠的弹药盒和弹夹。每个弹药盒都精确地标记着弹药类型和规格,柜内的灯光映照在金属表面上,使得弹药的光泽更为鲜明,散发着一股军事基地才有的纪律与严明感。 “第三列第一盒。” 在陆西安看的眼花缭乱找不清自己要的弹药型号时,叶列娜在他身后出口提醒。 陆西安心中感叹一声自己进的一定是个雇佣兵集团,取出了那盒布列奈克式独头弹。他将一颗子弹拿在手里细细观察,这是用铅合金铸造的大体为圆柱形的弹头,弹头的四周有类似膛线的螺旋线,它的作用并非是让弹头在枪管内旋转,而是在弹头飞出枪口后在空气阻力作用下缓慢旋转,产生一定的稳定力偶让弹头保持稳定。 “这把枪是个老古董,以它的年份来说放到现在肯定不能用了,所以经过很多次维修改装。采用的是水平排列枪管,中折式装填,每次只能装填两发子弹。没有搭载自动退壳装置,在发射前后你需要打开膛室手动装弹和退壳。” 在叶列娜的指挥下,陆西安笨拙地掰开了枪身,把两颗弹药塞了进去,重新合上。他学着电影里约翰.威克刚劲挺拔的站姿单手起枪,对准了五十米外的靶子,手腕上沉甸甸的重量压迫在告诉他这可不是是一把玩具或者游戏道具,而是不容小觑的真家伙。 “怎么突然想起来练枪?我以为你对武器什么的不感兴趣。”叶列娜纠正着他的射击姿势,“这样开第一枪你就会摔倒。双管猎枪的后坐力很大,你要叉开腿站放低中心,不要单手射击,把枪管搭在手腕上辅助瞄准。试试。” “哦哦。” 陆西安连声应着,照她说的做。 “我不是不感兴趣,以前那是没机会摸这些真家伙,从小到大我摸过最多的东西就是试卷和笔,哪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呀?”陆西安也没忘记回答上一个问题,“这不是最近有个新任务轮到我头上,这才来学学武器怎么用。” “新任务?我怎么没听说。”叶列娜抬高了他的手,与眼睛保持一条直线。 “听说这个干嘛?我就一小小员工,任务传不到你耳朵里才对呀。”陆西安保持着姿势巍立不动,闭上一只眼睛瞄准枪靶。 如果陆西安的什么事情她都关注,那才是受宠若惊。 那他可要怀疑这姑娘是不是对他有意思了。 “外勤任务?罕见。”叶列娜说,“很少会有外勤轮到炼金工程部的专员头上,说给我听听。” “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啦,”陆西安举着的手臂有些发酸,还在瞄准,“就是前段时间我不是拔了‘惜别’么,老板叫我三天后带着‘惜别’去德国猎杀一头大蛇,说是测试实战效果。跟周防和老a一起,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老板?你是说李卡图.艾斯伯西托?他可不是什么老板,和你年纪相差无多一个蜜罐子里泡大的富家公子罢了,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全靠他那溺爱他的叔父。”叶列娜的话带着不屑。 “你是前任董事长的女儿你当然这么说啦,对我而言总裁那就是青天大老爷,说得话得听。”陆西安可没骨气这么说。 叶列娜面如冰山却凑近了他的耳朵,纤细白嫩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吐息如兰,温热的气息弄得陆西安后颈痒痒的。 他感觉到自己的面部正在升温,耳朵涨地赤红,心脏在那纤纤玉手的触感下砰砰乱跳。只好靠转移注意力心中吐槽这靶场的暖气一定是开的太大了。 他不知道靶场根本没开暖气。 “那我的话呢?你听不听?”叶列娜的话音幽幽飘进他的耳朵,像是情话,却又没带任何感情。 “听……”陆西安心想你也是青天大老爷啊。 “开枪。” 叶列娜在此刻命令。 陆西安震了一下,这句话直接驱动了他的身体做出反应,几乎没有通过任何的思考,那保持到发酸的姿势稳定了下来,枪口眼睛并呈一条直线,瞳孔射出的视线越过两只枪管的间隔锁定靶心。 他浑身涌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自信,就在此时——扣动扳机! 射击的瞬间,撞针击打弹药,火药在枪膛内爆炸般燃烧,整个枪身的鸢尾花纹点亮出一抹灼目的耀光,热浪随着子弹涌出枪膛!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火舌吞吐,子弹冲破枪口,划破空气,留下一道明亮的轨迹。这一瞬间,枪膛内的机械构造与炼金术阵协同作用,呈现出精密而协调的舞蹈,完成了火药燃烧到子弹离膛的复杂过程,释放出浓烈的烟雾。 强大的后坐力差点将陆西安掀翻在地,好在叶列娜在身后扶住了他,这一枪震的他虎口发麻。 “很好,你已经学会了。”叶列娜轻轻地笑,贴合在他胸口的手拿开了,那不是什么刻意为之的亲密举动,只是为了不让他摔倒。作为特别行动部的王牌之一她太清楚“香根鸢尾花”的威力了。 陆西安怔怔地眺望十多米外的枪靶,炼金术阵赋予子弹的威力是无与伦比的,独头弹以势如雷霆的冲击力击碎了靶子,后方的钢铁墙壁也被击打出扭曲的凹痕。 “那么三天后见。”叶列娜留下这么一句话。 陆西安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49章 差事6 公司的私人飞机上,座舱内弥漫着香薰,闻上去像皮革与檀木的沉稳香气。柔软的太空舱形座椅宛如陷入云端一样舒适,脚下则是原木铺设的地板。金属与木饰的交融,勾勒出了这架空中贵族的雍容。 携带炼金武器执行任务的情况下,乘坐客机会不好过安检,这种时候公司会动用私人飞机以及一点关系确保专员通行。也是托了这个福,让陆西安第一次坐上这种贵族的玩具。 陆西安坐在靠窗的座椅上,他总共也没有坐过几次飞机,所以喜欢坐在窗边看连绵万里的云层与烈日高照。 飞机此刻还没有起飞,静静候在跑道起点,武器和装备全部搭载于货舱的保险柜当中。他没有事情做,就百无聊赖地研究起这架豪华私人飞机的设施按钮。座舱内四张座椅两两相望,周防和阿尔伯特坐在他对面,两个人都是一言不发。周防安安静静地坐着,一本《逻辑学导论》展开在手中,戴着没有镜片的金丝框眼镜,专注祥和地在文字之海中沉浮。阿尔伯特则是手里一台王国之泪限定款switch,为了方便操作还将长发扎成了武士头,玩起《塞尔达传说》新作。 “好高级!这椅子还能感知体态?我刚挪了个屁股它就换了种弧度。”陆西安试图找些话题,这飞机上的氛围也太闷了。 阿尔伯特头也不抬,他在游戏中酣战,摇杆按键间的操作行云流水,和一只白银半人马打得有来有回:“毕竟是公司的财产,你没法想象董事们究竟多有钱,他们的资产放到过去就是土皇帝。” “这架飞机是霍尔.弗里德先生名下的,”周防翻去一页书,扶了扶眼镜,冲陆西安和善地笑,“以他的品味,自然所有用品都是最好的。” “是这样没错,公司里品味最好的董事非霍尔.弗里德先生莫属。”阿尔伯特说。 短暂的对话过后,舱内又恢复了自得其乐的那种平静,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唯独陆西安。他真后悔自己没把笔记本电脑带过来开把游戏,他最近在玩《死亡细胞》,这种情况下来把类恶魔城横版闯关游戏最杀时间。 陆西安郁闷地抱胸看向窗外,屁股下的坐垫还在加热,像是火烧屁股。 窗外的机场跑道宽广平坦,延伸至远方的地平线,深灰色的沥青路面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远处的一架客机缓缓滑行着,留下一道轰鸣声,驶向天际。 “话说,我们已经在这等了一个半个小时了,机组人员早就登机了,怎么还不起飞?”陆西安实在是坐不住了,回头询问,“这时间都够我回家取电脑了。” 阿尔伯特已经打完了白银人马,扭开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你不觉得反正什么也不用干,但今天的工资照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吗?不用那么积极,没事干等着就行。” “但这都快中午了!”陆西安大声抒发自己的怨气,“拜托,我大清早六点多就起床准备出发的意义究竟在哪?早知道到中午都不起飞我不如睡个懒觉。” “无聊的话我可以把我的书借给你看。”周防轻轻合上书,摘下金丝眼镜压在上面。他的眼睛总是带着波涛,与温文尔雅的形象截然相反,那是要吞没一切的汹涌,仅仅一个对视立刻让陆西安安静了下来。 “书?我不看,”陆西安严词拒绝,“我有文字恐惧症,字多了头疼。” “那就别着急,你现在也可以睡一觉,机组人员确实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不能起飞是因为这次行动临时加了一个人,等她到了我们才能出发。”周防说。 “临时加了一个人?”陆西安疑惑,“我怎么不知道?” “今天早上才接到电话,说要临时加人。我和你说了,你在洗漱没听。”阿尔伯特淡淡的说。 “我靠,真的假的?我会没听到?你没在蒙我吧?”陆西安狐疑,“那临时加的人是谁?” “你认识,见到面你就知道了,我听说你和她很熟。” 一声沉闷的震动来自周防的口袋,他掏出自己的am手机看了眼,有新消息。简单的阅览后露出了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真巧,她已经来了。通知机组准备起飞吧。” 阿尔伯特点点头暂停了游戏,没有多说一句话,利用墙壁上的座机电话向机组传递了讯息。 “终于来了!都这个点了咱们还赶得上午饭吗?我还想去吃德国脆皮烤肘子呢,有没有人一起?”陆西安终于不用干坐着了,心情大好。 “那算我一个好了。” 冰凉空灵的声音来自舱门。 陆西安的鼻翼轻轻颤动了一下,他闻到一股与空气中的香氛截然不同的清香,立马望向舱门的方向。 进入眼帘的是一头金色的秀发,如丝如缎,绑成一个清爽的马尾。叶列娜手提着银白色的机械长箱,一身长领风衣内搭白衬衫,傲人的胸口打着领带。她在挥洒进来的日光中登入座舱,发梢随着脚步微微颤动,就像是日光下流动的金箔在熠熠生辉。 “大姐头!怎么你来了?” 陆西安惊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一下子话也不会说,他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前两天叶列娜在靶场对他说的话——“三天后见”。他现在好像明白这个三天后见是什么意思了。 “怎么,不行吗?” “临时加的人是你?还就真‘三天后见’啊?” “特别行动部门的任务为什么我不能来?”叶列娜站在门口偏着头,直勾勾地盯着陆西安,“我难道不是特别行动部门的一员?” “是倒没错……”陆西安被她噎住了,只得用力挠挠脑袋,“我实在想不通,难不成你对这个任务感兴趣?” 叶列娜径直走来,直接坐在了陆西安身边空着的座位,手提箱放在脚边;“任务?比起这个任务,我对‘惜别’的初次实战投入更感兴趣。” “你们原来约好了吗?那倒也是。”周防将腿上的书放到一边,轻轻地笑。 陆西安想说他们根本没有约好,但是插不上嘴。 “好久不见啊叶列娜小姐,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共事吧?久仰特别行动部门体术第一的大名了。” “别来无恙,周防这个名号可是更响亮。我们这一次任务恐怕很少有你出手的机会,不能见识到真是可惜了。”叶列娜客套。 “有你们两位,还有陆西安在,很难说这次的任务谁更出彩啊。”周防说。 阿尔伯特手上的switch没停,但也抬起了头,手指靠着肌肉记忆操作。 “早上好。路上堵车?”阿尔伯特简短的打了招呼。 他们可不是第一次共事了,早在中国庐州那次行动之前他们就共事过七个月,作为老搭档他丝毫不奇怪对方会迟到这一点。 叶列娜是出了名的不守规矩,当然——她也不必守。 “去取‘米斯特汀’来迟了一会,不好意思。” 叶列娜褪下大衣,露出底下那身洁白无瑕的西装衬衫,“通知机组出发吧,时候不早了。” “已经通知过了,准备好起飞吧。大约一个半小时机程,系好安全带。”阿尔伯特关闭了游戏机,坐正。 只剩下陆西安愈发搞不懂状况,来回看着这三位气质不凡的队友,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这是什么?一个任务里同事全是熟人,而且个个武艺高强。就好像是三个盖世高手的队伍里带了他这么一个打酱油的。 “我滴妈……这是要三个大佬带我玩过家家?” 飞机停驻在广阔的跑道上,引擎轰鸣,如巨兽即将苏醒。陆西安凝视着窗外,目睹着景色流动,他有预感此行定然非同小可。 第50章 差事7 当地时间11:45,飞机沿着跑道逐渐减速,降落于德国莱比锡机场。轮胎与跑道摩擦的振动传递到机舱里,将熟睡中的陆西安惊醒。 这架私人飞机带给了他极佳的睡眠,体验感远超那次头等舱飞往维也纳的航班。它在平流层飞行时发动机几乎没有一丝噪音,宛如飞鹰振翅在空中翱翔,仅仅靠着双翼飞行。 陆西安这一觉好像做了个梦但没什么印象,揉了揉朦胧的双眼,上面布满了红血丝。透过井口般的舷窗往外看,正午艳阳高照,广阔的停机坪上各式各样的客机沐浴在阳光下。黄色的地面车辆来去匆匆,地勤人员穿梭在飞机周围,忙碌地维护着机场的正常运营。 离飞机完成停靠还需要一段时间,正缓慢行驶中降落跑道。周防此时还在斯文地翻看着那本书,这一路上他已经快读完了,只剩下薄薄几页。阿尔伯特则是戴着黑眼罩抱胸靠在椅子上,他在闭目养神,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醒了?”叶列娜侧过脸看着他,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头发盘了起来,仿佛宫廷画作中典雅大方的王家长女。 陆西安眨眨不太舒服的眼睛,刚睡醒还有些恍惚。他直勾勾盯着叶列娜,与她如同秋日的栗子一样的眸子对上了。 “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清光流转在叶列娜栗褐色的瞳孔中。那张冰清玉洁仿佛最名贵的玉瓷烧制而成的脸,肌肤白如雪,眉弯如远山,透露出一种内敛中的高贵。 “没有没有,我还没醒困。” 陆西安装模作样打着哈欠,好掩盖自己盯着别人脸看的失礼,“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大概刚起飞十几分钟的时候,你睡得很香,磨牙磨了一路。”叶列娜说。 陆西安嘿嘿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睡觉磨牙是老毛病了。” “心理学来说,磨牙可能是近期压力太大或者心情紧张。”周防合上书页,目光和善,“所以我们就没叫醒你,睡得还好吗?那么早就开始养精蓄锐,看来你很重视自己的第一次任务。” 男人最懂男人,对视中陆西安迅速明白了周防那慈祥的眼神是在给他个台阶下。这让陆西安反倒不好意思了,瞥了眼不动声色的阿尔伯特,他只是睡过去了,这位才是真正的在养精蓄锐。 似是感受到了视线,阿尔伯特摘下了眼罩。 “倒也不用那么认真,我们的日程安排要在莱比锡待五天,今天第一天没有什么工作,和委托方交接一下确认合同,然后就可以落塌酒店休息了。接下来两天主要是勘察和拟定任务计划,行动在第四天开始,最后一天收尾回国。”这个四人小组名义上的组长是阿尔伯特,听着好听实际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细节全部由他安排,除了他没人干。 “那今天没有什么要紧事咯?”陆西安这种时候格外敏锐。 “没错,交接完就可以解散自由活动。”阿尔伯特说。 “好耶,我结束之后要去吃脆皮大肘子!大家今天什么活动安排,有没有人一起?人多了热闹!”陆西安两眼放光,以他乐观的心态能不能单杀大蛇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有三位大佬随行,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不去,不喜欢热闹。我在房间里待着就挺好,‘惜别’和我们携带的炼金武器都需要人二十四小时保管,顺便还能搞定今天的书类文件。”阿尔伯特叹气,“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写日程报告书,这活只能轮到我来干。” “那算我一个好了。小羊羔,你要是跑丢了这次行动没法交代。”意外的,叶列娜提出要加入同行。 陆西安确实有可能跑丢,毕竟人生地不熟,他的德语也不是很熟练,所以还蛮需要一个“牧羊人”的。 “太棒了,我谷歌一下有没有什么好玩好吃的!”陆西安大喜过望。 他刚要掏出手机搜索一番,意识到还有一个人的行程没有确定,眼巴巴看向周防。想当年他陆西安在学生时代就是坐冷板凳的那个,本着博爱之心,总不能搞小团体却冷落了最后一个队友。 “我倒想去公园看看,听说处处可见葱郁的菩提树。”周防扭头望向窗外。 这是个绿意盎然的城市,天空湛蓝如洗,机场的草地和绿化带拼接成一道翠绿的边界。 “‘莱比锡leipzig’,这个词来自古斯拉夫语,意思是种有菩提树的地方。传说释迦牟尼在此树下成道,随后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行了七步,指了指天地说,‘天上天下,唯吾独尊’。”周防轻轻的说。 “这么博学?”陆西安脑子里只有德国脆皮大肘子以及各种香肠,他们的品味大相径庭,“我对树倒是没什么兴趣,那你估计要一个人去了。” “我想也是。”周防笑笑。 引擎的运转逐渐减弱,伴随着缓慢的减速飞机平稳地停在跑道尽头。滑行过程同样平静,它就是这样被设计的,隔音材料和缓冲设计使得隔音降噪到极致,服务于富豪们享受最舒适的旅行。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目的地到了。祝各位旅途愉快。”机长广播响起。 随着飞机停稳,舱门缓缓打开,座舱内涌进新鲜空气的味道。旋梯降下,形成一道通往陆地的桥梁。 陆西安怀着欢快的心情迈出飞机,微风迎面而来。他透着气,转眼发现一辆深棕色凯迪拉克在前方等待,机组人员正帮忙将货舱中的行李塞进后备箱。 蓝色眼睛的男人站在车门边,头发梳理得整齐利落,身着一套剪裁得精致合身的炭灰色西装,彰显德国人一贯的严谨。 “那是甲方的人。”阿尔伯特出言提醒。 他们一行人刚下飞机,那个男人就迎了上来,正经严肃的架势像是应对外国使团赴德访问。 “我是市长秘书安东尼奥.米歇尔,叫我安东尼奥就好,” 在场的人当中只有中文是通用语言,安东尼奥自然也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市长托话让我向霍尔.弗里德先生问好,他今天还有会议安排不能亲自迎接。欢迎各位来到莱比锡。” 他依次递出纸质的名片,好像是完成什么仪式似的和每一个人握手重复这个步骤。 握到陆西安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疑惑地重新数了一遍。 周防、叶列娜和阿尔伯特的表现都很大气,对任务的交接流程已经十分熟悉,坦然自若得仿佛他们才是一个队伍。只有陆西安生涩的样子反倒像是多余的那个人。 “这……不是只有三位任务专员吗?”安东尼奥问。 “临时加了一位,有什么问题吗?”叶列娜将自己装有“米斯特汀”的手提箱装进后备箱,里面已经放着周防那贴满咒符的桃木匣和各种行李,几乎塞不下的同时机组人员还在试图往里继续塞进更多他们所携带的装备。 “我的车是四座的,四个人刚刚好,但是载五个会很挤。”安东尼奥担忧地重新核对了一遍人数。 “我坐副驾。”叶列娜提前宣布不参与拥挤,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看我干嘛?我都行啊。”陆西安左顾右盼,“反正只剩下我们三个大男人,一起挤后座呗。” 他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阵过后,陆西安在后座中间的儿童位,车辆驶出机场。他一米八多的大高个蜷缩在有限的空间难以施展,肩膀只能缩着,夹在周防跟阿尔伯特两人之中好不狼狈。 这和先前私人飞机内的舒适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压到我衣服了。”阿尔伯特说。 “能不能谅解一下,我是真坐不下啊!”陆西安得两手扶着前座才能在行驶中稳定身体,“你说你俩长那么高干嘛?我感觉我一米八三已经足够大块头了,结果你俩一个比一个占空间。” “怠慢各位了,还望多多见谅。”握着方向盘的安东尼奥回头致歉,“预定下榻的海伯利昂酒店位于中央火车站附近,大约十五公里,路途还需要些时间,各位再坚持会。” “不如趁着现在先确认一下合同吧。”叶列娜提议。 “现在吗?”安东尼奥皱眉,“我职业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潦草的交接。” “没错,你应该带来了吧?”叶列娜说。 “自然。”于是他也没再推脱,伸手打开了副驾的前柜,里面躺着一沓文件。 “处理地铁u13号线开发异常,贵公司的报价是两百万欧元。我们经过了一系列商讨这边给出的协议价格可以涨到两百三十万,但是有一条附加条件,行动过程中造成的一切损失和破坏会从酬劳当中扣除——” 安东尼奥递去别在胸前的一只百利金m805钢笔,“你们需要请示一下公司吗?可以的话在协议上签字。” “不用。” 叶列娜看也没看,接过合同飞速在最后一页的乙方栏签上公司的名字。作为董事的女儿她自然有权利不请示公司签署一份区区两百万欧元的合同。这里也只有她有这个权利,她的加入让这次任务的流程简化了不少,否则难免要为了酬劳问题浪费几个小时。 陆西安眼尖,注意到她签的真的是“米德加特炼金有限公司”,挺戳他笑点的。 签完字,叶列娜将合同重新丢进柜子,钢笔还给安东尼奥。谁也没想到这个交接环节能够那么潦草且迅速的结束。 车轮在柏油路上滚动,带着轻微的嘎吱声驶过车道标线的微噪。透过车窗,外面的景色匆匆掠过,十五公里的路途在良好的车况下只花费了不到二十分钟。 海伯利昂酒店矗立于区分开道路的中岛,它被设计成方正的外观,洁白的外墙平整简约,窗户整齐地排列在墙体上,透明的玻璃呈现出如水晶般清澈的质感。门前停车场铺着石板上一群鸽子在憩息,他们的车驶入,鸽群振翅高飞留下一串串羽毛。 “请。”安东尼奥第一个下车为后座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51章 差事8 “我会吩咐服务生把行李运上去,重要物品还请随身携带。” 安东尼奥招呼来门童,陆西安一行人分别拿上了需要随身携带的手提箱。自动玻璃门打开,踩在酒店的雾花石板上,迎面而来的现代纯色风格的大厅挂着晶莹的沙漏型水晶吊灯,整整一面墙的展柜中摆放着出产自不同地区的昂贵红酒。 前台位于螺旋阶梯正下方空洞,这个设计使得前台与环境浑然天成。他们的办理入住无需提供证件,安东尼奥独自前往与前台交谈了几句,对方的脸色瞬间严肃了不少,大堂经理很快赶来,领着一众服务生向他们问好,用着蹩脚的中文说着“大驾光临、大驾光临”。 陆西安也难得感受到了一把人上人的感觉,和队友待在一起人都自信了不少。只是大堂经理这不亚于鹦鹉学舌的口音,陆西安敢肯定是现从youtube上学的。 “健身区和客房服务都是24小时的,就餐有专门的主厨为你们待命,想喝上一杯的话这里还有酒吧——当然也可以开一瓶房间酒柜里的红酒独酌。如果需要使用会议室告知一下前台就行,所有服务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走向电梯的路上安东尼奥向他们介绍。 “你们的安排很周到,真是盛情难却。谢谢了。”周防冲他点头。 “客气了,这是应该做的。” “原来你们特别行动部出外勤都是这种待遇吗?该死,我上班只能坐小办公室。”陆西安顿感人比人气死人。 “你们部门至少不用把脑袋系裤腰带上,要知足。”阿尔伯特面无表情,像个寒冷的冰雕,眼下的礼宾待遇似乎完全不足以打动他。 “话说,你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冷着个脸?你不会实际上是个社恐吧老a。”陆西安一脸坏笑跑到阿尔伯特前面,观察起他那堪比别人欠他钱的表情。 “你们室友了快两个月,如果你到现在才知道他有社恐的话证明你的观察能力确实不行。”叶列娜出言。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还真给我猜对了?” 陆西安这下懵了,队友们很快脚步就超过了愣在原地的他,又呼喊着“等等我”跟了上去。 跟在后方的大堂经理使了个眼神,电梯间待命的服务生接收到讯息很机灵的提前按下电梯。 “这家酒店到莱比锡大学和音乐厅只有15分钟的步行路程,距离动物园2.2公里、莱比锡古竞技场2.9公里。希望各位在工作之余也能参观放松一下,享受这次莱比锡之旅。”安东尼奥介绍到。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底层,服务生恭敬地伸手挡着电梯感应门请他们进入。 安东尼奥没有进来:“市长先生吩咐过,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自由行动,我会尽可能的为你们行方便,但请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感谢合作。”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几个人能搞出多大事……”话到一半,陆西安意识到这样有点立g,又开始肃然改口,“我们尽量。” 随后最后一个钻进了电梯。 “那么,我就不打扰了。有需要的话请拨打我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电梯门合上,服务生按下楼层,电梯去往顶层。陆西安很快就被这里的舒适端庄征服了,虽然比不上顶级的豪华酒店,但这里也绝对不算差。 与队友在电梯口分道扬镳,服务生替他刷开套房的大门,房间已经开好暖气,切好的果盘里是产自日本和哥山的黑糖柿、新疆阿图什无花果和斐济木瓜,一杯用香料甜橙煮出的红酒还冒着热气,甚至浴室的湿毛巾也是加热过的,处处彰显着酒店服务的精心。 陆西安将手提箱放在茶几,朝宽大的沙发上一扑,整个人往下陷了进去。这个沙发甚至比他合租房间里的床都要舒服,如果每次都是这个标准的话他愿意出一辈子外勤。 没一会陆西安已经开始悠哉悠哉,脸上盖着热腾腾的湿毛巾仰面在沙发上躺得四仰八叉,嘴里嚼着清甜的无花果,时不时小酌一口热红酒。低温慢煮使酒精挥发后的热红酒没有了酸涩,留下水果和香料所带来的香气和淡淡的甜味,口感更加的温和,暖意十足。 陆西安用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他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享受的,想到这里他拿起am手机准备拉一个临时讨论组,询问一下具体的任务计划。但打开通讯的时候发现阿尔伯特已经拉过了讨论组,并在里面发言—— “今天可以解散了,晚上九点回来我们商讨明天的现场勘察计划,记得准时。” 周防回复了一个“已阅”。 陆西安想了想,先扣了个“1”过去,随后发言:“我们这次的任务地点在哪?我等会出去吃饭要是近的话我顺便去周围看看。” “?”阿尔伯特,“你吃错药了?” “没吃错,但是搞不好会吃撑了过去遛弯消消食儿。” 阿尔伯特回复了一个《怪物猎人》的猫猫表情包:“行。” 没一会他就发送来了地图标点,附言—— “有空的话去地铁十二号线北段末尾站,它和十三号线本来是要联通的,离蛇穴很近而且还在正常运营。你去的时候说一声,我会和市长秘书联系,以安全隐患排查为由停止这条线的地铁通行。” “然后呢,我该做什么?”为了让自己在队伍中成为一个有用之人,陆西安甚至在给自己揽活。 “你进去,传点照片回来。”阿尔伯特发送。 陆西安放下手机,有了点活干也让他心里踏实不少,于是又往嘴里塞了块木瓜。 桌子除了果盘和红酒还有他自己的手提箱,这次任务中他可以随身携带“香根鸢尾花”,但盛放“惜别”的机械箱由阿尔伯特保管。虽然十二号线与他们任务地点的十三号线并不联通,但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自己最好还是带上“香根鸢尾花”防身。 讨论组里只有叶列娜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言过,他正准备私聊过去问问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顺便看看十二号线,房门却已经被敲响了。 陆西安赶紧过去开门,只见叶列娜已经来到了门前,身上有着沐浴露的清香,像是刚刚洗过澡。美人出浴,盘起来的头发还带着一点潮湿。 “要出去转转吗?”叶列娜靠在门栏上问。 第52章 差事9 与此同时,莱比锡地铁十二号线行人匆匆,无数双鞋子踩在磨得发亮的石板上,一节节车厢随着行驶发出与铁轨轰隆的碰撞声。 看似熙攘的交通枢纽却恰恰又是最冷清的,没有人会多做停留,脚步中的冷漠就正如这寒秋一般。没有人会注意到站口一面灯光闪烁的旧广告牌,更没有人会留意广告牌下的长椅上抱紧自己瑟瑟发抖的男人。 “真想喝杯热可可啊。”兰斯洛特小声咕哝着,肚子咕咕叫,饥饿感侵袭着胃部。他今天中午吃完了最后一块压缩饼干,但身体对这微不足道的营养并不满足,还需要更多的卡路里来维持体温。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兰斯洛特重新翻了翻手边的旅行背包,里面空空如也找不到一点食物,彻底打破了这丝侥幸。他现在身上冰凉,单薄的衣物并不能起到御寒的作用,只有这人流如织的地铁站成为他临时的避风港,稍微提供一些温暖。 他的手机欠费很久了,没有吃的,完全无事可做,抱着胸在发呆中假寐,也许睡着了会没那么冷那么饿。再次睁开眼,发现人流当中多了个头戴破旧帽子,手拿陈旧纸杯的老流浪汉与他对视。 老流浪汉瘦弱的身影在人流中显得摇摇欲坠,一身褪色的牛仔皮衣,发白的胡须沾满风尘。他站在拥挤的人流当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们间经过,但目光始终停留在兰斯洛特身上。 这样的视线让兰斯洛特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侵犯了这个老流浪汉的地盘。他听说过流浪汉都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每个流浪汉都有自己讨饭的地皮,就跟丐帮似的——“丐帮”这个词还是他在中国学到的。 可能对方误认为自己也是流浪汉,所以来宣示主权了? 兰斯洛特心想最好不要和对方纠缠,于是拿上了背包,准备离开。 “嘿,哥们,你也流浪吗?”老流浪汉凑了过来,操着一口亲切的德腔。 兰斯洛特包还抓在手里,有些懵圈,他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搭话。 “什么?我不是流浪汉啊,我是……” “别说了哥们,前面拐弯有个厕所你去照照镜子,你这样子就是流浪汉!”老流浪汉拍着胸脯大声说,“我总能遇到你这种拉不下面子承认自己流浪的。” 兰斯洛特感到一阵苦涩,自己现在这种口袋里一个子儿都没有的状态跟流浪汉没多大差别,也难怪别人这样认为。 “我知道我的形象确实有点……但我真不是流浪汉。”兰斯洛特的德语明明很地道,却讲得支支吾吾的。 “好吧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重要的是心呐!话说有吃的吗哥们?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家伙,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老流浪汉说话中气十足的样子一点不像三天没吃东西。 兰斯洛特刚准备回答,但是他的肚子先行一步回答了这个问题。 “咕——” 兰斯洛特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自己发出哀嚎的肚子。 “老天什么时候才能掉馅饼给我尝尝……对,我在中国吃过的下塘集烧饼就挺不错,掉点这个行吗?”他自言自语地叹息。 “唉,这年头流浪汉都不好当了。” 老流浪汉也接受了事实,“哥们,往旁边挪一挪给我坐会。” 两个衣衫陈旧的男人并排坐着,看上去就像一老一少父子乞讨,引起不少人的侧目。 “大叔,你在流浪?”通过对方的相貌,兰斯洛特判断对方最多也就五十来岁,以他的年纪喊叔是最合适的。 “是啊,世风日下——想找工作必须有个房子。怎么有钱买房子?必须先找个工作。死循环了这可不就流浪嘛。”老流浪汉说的很轻松。 “这一点也不合理。”兰斯洛特知道这么回事,这种社会现象在资本国家并不少见。 “你呢,为什么流浪?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柏林来的?” “都说了我不是在流浪……我从俄罗斯来的,在寻找一个我要去的方向,但这条路比我想象中的要难。”兰斯洛特低着头,无聊地掰着手指。 “哲学的话我听不懂。哥们,要不要讨点吃的?” “啥?”兰斯洛特咽了口唾沫,“我不乞讨的大叔,我不是流浪汉。” 他有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好好睡上一觉了?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望着人头攒动满面愁容,甚至也产生了乞讨的念头。 作为手脚健全的男人,尊严是底线,乞讨是不可能的。冒出这种想法他恨不得自己扇自己一巴掌,但是怕疼,算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你操心——” 老流浪汉搓着手,好像已经酝酿出了一个坏主意,没等他同意便清了清嗓子。 兰斯洛特心感不妙。 “谁能给我点吃的!我唐氏综合症的儿子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给点吃的吧大爷们!可怜可怜我残疾的儿子吧!赏我们父子点钱也行啊大爷们!”老流浪汉卯足了嗓子吆喝,手里颠着他空荡荡的旧纸杯。 兰斯洛特赶忙把脸埋进衣领,生怕有人记住了他这张脸,他是真丢不起这个人,压低了声音质问老流浪汉,“你搞什么啊大叔?” “就问你等会吃不吃吧!” 老流浪汉理直气壮的一句话让兰斯洛特彻底没了气儿。 这样看似没有技术含量的乞讨确实奏了效,人流中有人为他的吆喝驻足,一欧的硬币投进纸杯。老流浪汉炫耀的神情好像是打了胜仗的威武大将军。又等了一会,路过的女生给了他们一个火腿番茄三明治,这次乞讨短短几分钟可谓是收获颇丰。 “这才叫有效乞讨,懂吗?你搁这干坐着一天都不会有人给你吃的。”老流浪汉骄傲地说。 “所以我说啊……我真的不是流浪汉……”兰斯洛特已经快没有力气强调这一点了。 “对对对,你不是,你是有远大抱负且饿肚子的自由人——”老流浪汉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把三明治掰成两半,“来,分你一半。” 兰斯洛特没有想到他那么干脆的就把自己辛辛苦苦抛弃脸面乞讨来的食物分给了自己一半,有些不敢伸手。 “快点,拿着!”老流浪汉催促,“这份食物也有你的功劳,大概百分之一那么多吧。” 兰斯洛特沉默了一会,说:“谢谢啊,我能问问你叫什么吗?” “怎么?一半三明治就让你感恩戴德了?”老流浪汉一大口咬掉自己那份的一半,嚼着三明治说话含糊不清,“先吃,吃完告诉你。” “那我先去上个厕所,顺便弄点水喝。” “去吧哥们,包我帮你看着!” 兰斯洛特拍拍屁股从椅子上起来,他去厕所上了厕所洗了把脸,背包就留在长椅上,里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担心被偷。 厕所里没有人,洗手台光洁的镜子反射着他的脸,水珠顺着脸颊滑落。那是一张极其沧桑的面容,皮肤在日夜的风吹雨打中早已黝黑干裂,眼神黯淡无光,胡子拉碴地像个流浪汉。 他抚摸着自己的脸,以前还算得上颇具潇洒,如今粗糙的触感甚至喇手。 没有多做感叹,他打开了水龙头,借着流水用力搓着脸上的污垢。一阵洗漱后重新抬头,镜子里蓬头垢面的大叔外形没好到哪去,但至少多了几分人样。 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即使再不堪,也不能像蛆虫一样活着。 这是他曾经对某个人说过的一句话,他还记得,但是却忘记了那个人。 兰斯洛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稍许满意了一些,转而对着流水一顿猛灌,冰凉的自来水全部灌进胃里。带来几分虚假饱腹感的同时,喝下大量生水让他很想吐,一个劲地向喉咙翻涌。 兰斯洛特捂着嘴巴走出了卫生间,周围的环境异样的安静,椅子上空空如也,那个流浪汉也不见了,只留下地上三明治的包装。 他呆愣在了原地,干眨眼。 包呢?这都偷? 兰斯洛特回头四下环顾着,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偌大的地铁站弥漫着寂静,石板铺设的地面上还有脚印的痕迹,处处可见烟头纸屑一类的垃圾残骸证明着不久之前这里是有人的。只是现在空旷的入检口没有一丝人影,长椅背后的广告牌还在继续闪烁,冷清中明亮的灯光一阵阵照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这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空荡的站台没有了列车驶入的噪声,仿佛成了一个庞大的废弃场所。原本熙攘的地铁站,此刻皆被空空荡荡的景象和诡异的寂静所充斥。兰斯洛特莫名的心生寒凉,感觉自己像是进到了什么异空间。 “这是……什么情况?” 第53章 差事10 另一边,陆西安正坐在咖啡厅享用自己随便点的拿铁,桌上摆着一份提拉米苏。他的周围是使用暖色调和木材元素组成的舒适环境,吊灯、挂画,以及木造的座椅和沙发,擦得锃亮的落地窗正对十二号线地铁口。 叶列娜坐在他的对面,勾起手指端起陶瓷咖啡杯的动作高贵优雅,像是一只脱凡绝俗的白天鹅,安安静静品尝着那份手冲牙买加蓝山咖啡。她对咖啡的品味远超陆西安。 “差不多了,等会可以进去了。”叶列娜偏头,望向地铁十二号线口。 陆西安肚子有点撑,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不好意思,中午吃太饱了。”他不好意思地笑。 “任务的时候别吐出来就行。”叶列娜说。 陆西安一个小时前得以宠幸跟叶列娜共进了午餐。他们今天的午餐是德国脆皮烤肘,他提前做好功课,去到了当地口味最正宗的餐厅,店家精心地提供了闪闪发亮的银器餐具,每一张桌子都配备着鲜花和纯白色的餐巾。一整份烤肘摆盘分好淋上酱汁,百里香、丁香和豆子调味的黑香肠切片,配上烤土豆,完全足以让任何挑剔的食客食指大动。 这份午餐满足了陆西安对德式风情美食的所有幻想,甚至大方的请了客。 酒足饭饱,就该轮到任务了。二十分钟前他向阿尔伯特发送信息,他们已经到达了地铁十二号线附近。对方回复了一句“收到”,并让他等待通知。 闲着也是闲着,前些天还发了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那可是一万两千美刀等值的欧元啊!花不完,根本花不完!这种金钱滋养下,本着出差也要享受生活的精神陆西安提议去喝杯咖啡,于是有了现在这幅画面。 “你不是说过,我每次让你开心,你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陆西安见她心情不错的样子,没话找话,“你喜欢什么花?” 叶列娜优雅地拿起纸巾沾干净嘴角残留的咖啡液,“我不喜欢娇艳欲滴的花卉,相比起来我喜欢不知道名字的野花野草,路边的夹缝里用了全力盛开的那种。” 陆西安点点头,他记下了,“我觉得我消食消差不多了,吃饱了有点晕碳水,我们速战速决吧,拍完照片我要回房间睡觉。” 陆西安一口气好似老牛饮水一般喝完了拿铁咖啡,顺着叶列娜的目光往外看。包括工作人员在内,大量人群从地铁口已经撤出,拉起禁止入内的警告线,这个过程几乎是在几分钟之内完成的,不得不佩服安东尼奥的办事效率。 只是人群中陆西安眼尖的发现有个老流浪汉背着个大旅行包,那个包有点眼熟。 “走吧,该进去了。”叶列娜提起“米斯特汀”的手提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通往地下的地铁口廖无人烟,这条线路已经运营了七八年,装潢都开始老化。陆西安跨过警告线,手里同样拿着“香根鸢尾花”的箱子,没有人流的遮盖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墙上的瓷砖褪去了昔日的光泽,寒风轻拂着地上废弃的广告纸。 “跟恐怖游戏场景似的,还挺吓人。”陆西安小声吐槽了一声。 “你不会打算走在女生后面吧小羊羔?” 叶列娜步步生风的英姿从他身侧穿过,走下一节节通往站内的楼梯。 激将法对陆西安是有用的,他鼓起勇气跟了上去。偌大的站内同样空空如也,只有寥寥几个座椅立在墙边,冷白色的灯光照亮着无人的走道。陆西安的脚步在空旷的场景中引发出回声,追了上去之后却发现叶列娜的脚步停下了,正在驻足远眺。 “怎么还有人?”叶列娜的目光一直向前。 陆西安看过去,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站在卫生间的门口,穿着已经褪色的薄衬衫,这样寒冷的天气外套居然不知所踪,高大却又瘦到脱形的身体能够看出长期的营养不良。 看到果然有一个人,陆西安吓了一跳,这地铁站连个鬼影都没有反倒出现个人? “这应该……是人吧?不会是什么拟人怪物吧?”这里离地铁十三号线这么近,陆西安很难不怀疑。 “首先,这世界上没有你说的那种怪物。第二,你打个招呼不就知道了,会回应的那十有八九就是活人。”叶列娜说。 地铁站的另一头,兰斯洛特疑惑地站在原地,完全搞不懂眼前的状况。仅仅上了个厕所出来所有人都不见了,任谁都会觉得诡异。他四处观望,发现了双手举过头顶用力挥着的陆西安,同样也吓了一跳,活见鬼的表情。 鬼不会被吓到,当然也不会双手举过头顶用力挥着,滑稽得像个马戏团小丑。双方用几秒都确定了自己没遇见鬼,同时松了一口气。 “小哥小姐,这里怎么回事怎么人都不见了?我还以为是闹鬼。”兰斯洛特迎了上来,用德语试图和他们交流。 陆西安也没想到这里还会有人,这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只能求助地看向叶列娜,“怎么这里还有人啊,不是清场拉警告线了吗?该怎么说?” “不知道,可能被遗漏了。”叶列娜说,“我来问问吧,德语我比你擅长。” 兰斯洛特察觉到了他们在用中文交流,双语迅速切换,说出一口地道的中文,“我也不知道啊,我上个厕所出来就这样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还出得去吗?” 身在德国也能碰到会中文的路人是件极其罕见的事情,何况还说的这么顺溜。这口熟悉的中文让陆西安感到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我们接到通知,说这条地铁线路有严重的安全隐患,我们是市政工程队的人,过来排除。”在这种关键时刻,叶列娜站了出来,“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清场的时候会遗留了你,不必担心,你现在离开就可以了。” 陆西安也配合着板着脸,好似不近人情的领导角色,其实是防止自己因为这满口胡言笑场了。 “市政工程队……一个俄罗斯人一个亚洲人?”兰斯洛特看着端详着两人的脸,感觉自己被骗了,但是一人手里提着一个手提箱的样子确实像拿着仪器的测量员什么的。 “不行吗?”叶列娜实际上是中俄混血,但是没有纠正对方。 “哦哦,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兰斯洛特试探性地问,原来是一场倒霉的误会。 “请便。” 陆西安愈发得对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感到眼熟,那张埋没在络腮胡下的脸依稀能看出些原本的帅气,假如没有这满脸胡茬应该还蛮酷的。 没有胡子?陆西安似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飞速地在记忆中搜罗。 “诶,我记得你!”陆西安没有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啥?” 兰斯洛特正打算走却被陆西安喊住了。他脑子阵阵发懵,但凝睛一看好像眼前的青年越看越熟悉,“等等,我们……是不是真在哪里见过?” “你们要用这么老套的搭话方式吗?”叶列娜锐评。 “不是不是,我跟他肯定见过!我想想我想想……” 叶列娜一副拭目以待的样子,似乎也想看看他能整出什么名堂来。 陆西安猛地一拍脑袋。 “庐州!便利店!你是不是来买过面包!” 兰斯洛特的眼睛立马瞪大了,脑海中相关的记忆在复苏,这句话让他整个人震惊。 “妈呀,还真是!你是那天那个店员小哥!”兰斯洛特也一拍脑袋,异国他乡,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遇上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人。 庐州这个小地方,一年到底也未必能见到一个老外,何况还是没有支付宝坚决要付现金的。所以陆西安对眼前这位曾经的顾客印象特别深刻,才能迅速从大脑中搜寻出相关的记忆。 “小兄弟你真行啊!这短短两个月已经从便利店收银员干到德国市政工程队了?我这是真不敢想象。”兰斯洛特又小声加了一句,“潜力真可怕。” 陆西安抓着后脑勺试图打迷糊度过这个话题:“跳槽、跳槽!” 叶列娜的眼神落在了兰斯洛特身上,深邃神秘的目光令人读不懂,但那绝对不是和善。 “你们还真认识?有意思,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情。那按理来说你应该在中国,怎么跑到德国莱比锡来了?你看着不像德国人。” “我是芬兰人,以前在俄罗斯的一个销售行业做着跑业务的小职工,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背着公文包到处推销产品,低头哈腰没什么意思。现在因为行业不景气被辞退了,有点存款,就满世界乱跑。”兰斯洛特在这压迫感十足的眼神下慌忙解释。 “你会那么多门外语?”叶列娜轻轻地笑,令人捉摸不透,“芬兰人一定会芬兰语,你现在在德国能说德语、又会中文,工作在俄罗斯也得会俄语吧?” “天生语言方面比较有天赋哈哈!当初跑销售为了方便跟客户交流学了不少外语基础,现在才能到处畅通无阻!”兰斯洛特提起这个像只骄傲的大鹅。 “厉害。”叶列娜没有多说。 “诶,我记得你不是在找你弟弟吗?怎么跑到欧洲来了。”陆西安插嘴,他还有印象当初的对话。 “啊……是啊……我不知道他是在哪走丢的,那是好多好多年前了,所以我去过很多地方试图找他。”兰斯洛特踌躇着,身上的精神气迅速在萎靡。 “你找到了吗?”陆西安追问,他脑补出了两个幼小分离的手足兄弟。 “一开始在俄罗斯境内,后来在中国找了快一年,没什么结果,大大小小的城市几乎都跑遍了。”兰斯洛特脸颊上的风霜证明了他没有撒谎,“说起来你你可能不信,我只要去到一个地方就能感受到他在不在这里。我管这叫第六感。” 陆西安天天接触着炼金术,大脑的接受能力极强,对第六感的说法完全见怪不怪。 “第六感?有趣,”叶列娜说,“你还相信神秘学?” “只要能让我找到我弟弟,我什么都信。” 兰斯洛特微笑地说着,想起来他在失业的某一天,坐在贝加尔湖畔上垂钓鲈鱼,波光粼粼的反射让他困得睁不开眼,于是他做了个梦。 那个梦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梦醒的一刻他流了泪。多么可笑,他想起自己还有个失踪已久的弟弟,却对此丝毫不怀疑。 这段记忆突兀到像是被安插进来的,任谁都会觉得只是单纯的抽风了,他怎么会忘记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弟弟呢?但是他脑海中却有着不可磨灭的痕迹。他回想起他们总是会靠在一起坐在悬崖上看日出日落,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是万丈高山,一片绵延无际的云海在下方展开,白茫茫的云层仿佛是柔软的羽毛,被微风轻轻吹动,形成层层波纹。他们在苍穹之上无限接近于那烈日,阳光灼热的洒在身上,看风起云涌,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他曾经真的有一个弟弟,只是走丢了好多好多年,久到自己的记忆已经无法再完整记住那些点点滴滴了。 他不记得了,可是那真的很重要啊。重要到那天他梦醒的一瞬间泪流满面。 然后他就像中了邪,取出自己全部的存款,卖掉自己那小小的公寓房,带着背包走上了这条没有人能理解的路。 大家都觉得他因为失业压力太大疯了,他确实疯了,他要去寻找那个记忆中的血亲。 靠着他芬兰的国籍想去哪个国家都并不难,其实对他而言现在的生活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只不过从背着公文包跑业务换成了背着旅行包满世界的找人。自从他辞职已经快三年了,为了找那个走丢的弟弟,这些年他跑遍了很多地方也认识过很多有趣的人,包括在莫斯科的街头风餐露宿,穿越西西伯利亚,穷游长城……后来还到过大理古城和一群本地人路边喝啤酒弹吉他,唱着他不懂的歌。 甚至还有个女孩买了张路边盗版的万能青年旅社的唱片送给他。 可惜他没有点唱机,也听不懂中文歌,那张唱片至今还静静躺在他背包的角落。现在背包也给人偷了。 想到这里兰斯洛特简直欲哭无泪,什么人啊,这破包都偷。但是幸好,还有一样重要的东西他留在了身上。 一个小笔记本。 他这些年的存款早就花完了,这一路漂泊靠着朋友和陌生人的接济才能勉强果腹。他遇见过很多好人,每一个帮助过他的陌生人他都会用一个小本子记下来,比如那个送他唱片的女孩子。 留下名字,欠下的人情,时间地点以及电话。他想着总有一天他找到了自己的弟弟,一定会再满世界走一遍,去报答这些人。 “可惜啊,那么多年的日复一日,也终究找不到我弟弟究竟在哪里。”兰斯洛特笑了,不是他想笑,而是因为笑总比哭好,所以挤出了笑容。 第54章 差事11 无端由的,他的话让陆西安想起来自己的老爸,那个年纪不小了还陪他玩铠甲勇士变身的中二青年。已经快十六年了啊,他要是还在的话是不是应该都开始长白头发了?他老了会不会也那么中二,谁知道呢。 反正陆西安不知道,只是莫名的很想他。 “别放弃啊……你弟弟,他一定很想再见你。”陆西安想说的其实不止这一句。 话到这里,兰斯洛特情难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是啊,我也很想再见他。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居然能把自己的亲弟弟都弄丢了。” “或许,我是说或许,你有没有回过老家找找看?我听你说的,好像你一直都是在亚洲和俄罗斯在找,但是你又不清楚你弟弟是在哪走丢的。你是芬兰人?你有在芬兰找过吗?” 陆西安其实一直觉得兰斯洛特找人的思路有种说不上来的怪,靠着自己一个人又没有明确的目标,找到失踪已久的弟弟难比登天,所以他揉着太阳穴在尝试将自己的思路代入进去,“如果你弟弟也在寻找回家的路的话,他搞不好已经回芬兰了。因为我想我要是在国外走丢了,那重新找到家人的机会太渺茫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回国,落叶归根嘛。” “落叶归根……你是说,让我回我老家?”兰斯洛特猛然瞪大了双眼。 陆西安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满世界的找人太难了,一直都没什么线索的话,不如回老家看看吧。至少回去休整一下再重新出发,人生路还长。” 兰斯洛特像是被点醒了什么,一直喃喃自语:“老家……是啊,已经很久没回去了。我是该回去看看了。” 兰斯洛特伸出手摸上了自己的脸,谁也没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他已经多久没有回去了?在外游荡了多少年才会让脸刻上这么多风霜?十年,二十年?或许更久,久到他已经记不清了,漫长的岁月将记忆淡忘。 叶落归根……他的故乡究竟在哪?弟弟,会在那里吗? “那个啥,你路费够不?我支援你点吧。”看着兰斯洛特狼狈的样子,陆西安推断他可能根本没有钱了。 陆西安这个人谈不上有多善良,可是他真的蛮希望兰斯洛特能和他弟弟再见一面,就像自己也真想再见见老爸。 陆西安掏出自己的钱包,中午付过午餐钱过后里头大约还有几百欧,一阵犹豫过后除了零钱他干脆全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喏,我支持你,一定要找到你弟弟啊!” “这……” 几百欧不是小数目,等值数千人民币,省着点用至少够普通人用一个月。兰斯洛特迟迟没有接过这个钱,肉眼可见的踌躇不决,“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拿这个钱。” “拿着拿着!”陆西安最熟这种环节了,抓着他的手把钱塞过去,颇有大年初一亲戚强塞红包的气势。 老外就是老外,在这方面赢不过国人,只能老老实实收下钱。 兰斯洛特沉默着,看着这笔钱,久久地不说话。 “好,那就按你说的,我下一步准备回老家,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兰斯洛特真诚地致谢,“谢谢你。” “不客气,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陆西安挺直着腰板说话。 “我叫兰斯洛特,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等有一天我找到我弟弟了,我想把这个钱还给你行吗?”兰斯洛特被迫收好钱,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笔记本和一支笔。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中国人做好事都是不留名的!叫我雷锋就好!”陆西安摸着后脑勺仰头大笑,这也是变相为祖国的声誉贡献出一份绵薄之力。 “可是我该怎么报答你?”兰斯洛特无奈地笑。 “报答我干嘛,不用不用,”陆西安摆摆手,“好啦,你快走吧,我和我同事得开始工作了。有缘江湖再见!” 兰斯洛特轻轻叹了口气,“一直以来朋友都说我嘴特别灵光,说出口的祝福都很管用。不嫌弃的话,我祝你工作顺利好了,算是一点点祝愿。” “好啊,那借你吉言。” 这笔钱陆西安没想着有一天还能拿回来,他可能真的是沾点感性,由衷得希望兰斯洛特能找回他弟弟。 陆西安往旁边挪了几步,为他让开一条路。 “有缘再见。”兰斯洛特向他挥手告别。 “天冷了,记得拿这笔钱买件厚衣服啊!”陆西安手做喇叭状朝他的背影喊。 结束了这场偶遇,陆西安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看叶列娜,难为情凉了同事这么久。任务还得继续,“开工开工!” 叶列娜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他们的对话,安静与优雅是她一贯的风格,此刻只是轻轻地笑。 “你为什么决定帮他?” 陆西安远眺着兰斯洛特离开的背影,自己也不确定:“就,每个人多点善意世界不就好起来了吗……对吧?” 他自己说出这种话他自己都不信,善良说出口就变得虚伪了,剩下的真实是他已经没机会再见老爸了,但兰斯洛特还有机会再见弟弟。 他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把伞,也许是这样吧。 “我好像对你有点改观了……小羊羔。”叶列娜的话中有一种意味深长。 “什么改观?”陆西安只能听得懂大白话。 “没什么,开工了。”叶列娜没管他,自顾自迈开了步伐,脸上带着的微笑证明她知道陆西安一定会跟上来。 兰斯洛特手里紧紧攥着笔记本,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回头的时候陆西安他们已经离开了。他站在台阶上久久驻足,随后低下了头忍俊不禁,一声声断续地笑了出来,含着苦涩与释怀。 人生真是段奇妙的旅程,他被偷了包,却遇上了另一个好人,这是否应该叫做命运呢? 像是笑累了,兰斯洛特重新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陆西安离开的方向。 无功不受禄,他不会白受人恩惠的。 他其实一直有一样特异功能,从没告诉过任何人,也不会轻易使用。 地铁站寂静如斯,兰斯洛特的双手夹着笔记本,在默默合十。周围的气场变了,灌进地铁口的秋风呼啸,裹挟着落叶在他身周盘旋。在指尖相触的刹那,风与叶都臣服般平静了下来。 他默立的样子像是圣徒在祈祷,空气、墙壁、地面都在凭空析出粒粒光尘,弥漫如同大雾四起,四面隐形的幕墙迅速张开,柔和得包裹住每一粒光尘。某种超脱尘世却又不可察觉的力场笼罩了整个地铁站,仍在扩张。 兰斯洛特完成了祈祷,光尘纷纷汇聚依附在了他身上,形成实体。恍惚之间他头冠以荆棘,身披一袭黄金点缀的长袍,目光中闪烁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庄严。 “去吧。” 他轻轻一点自己的额头,指向陆西安离开的方向,其中一粒光尘化作了向标,延伸而去。 这个不起眼的一瞬间,陆西安的脊背好似过电,浑身打了个激灵,不知道是不是天太冷而裹紧了衣服。 在此时此刻,庞大的赐福圣律包孕了整个莱比锡的天空,宛如倒扣的黄金颂钵。地下盘踞的大蛇苏醒了,一对猩红的竖瞳赫然睁开。不止是它,无数的蛇卵都在此刻孵化孕育,一条条初生之蛇如同感受到了光的应召,在地底的蛇窟当中舒展身体,纷纷躁动起来,进食的周期已经提前到来。 ———————————— (ps:粉丝群号再放一遍哦:) 第55章 差事12 无人的地铁站月台,铁轨通往不见亮光的隧道深处,万籁俱寂的环境下能够听见远处依稀传来风吹过空隙时发出的微弱声音,那来自隧道内的循环通风系统。 陆西安费劲地跨过检票口,怀里抱着的手提箱上放着两个刚从保安室顺来的手电,叶列娜走在前面。寂寥的站牌上显示着下一班列车的到达时间,但整条线皆已经停运,空旷的座椅上静静躺着几张报纸。 月台上的每根立柱几乎都贴着大型广告海报,大多是推销保险或者生活服务,唯独一张宴席包办公司的广告陆西安多看了两眼。图片上金边雕花的大理石柱子、水晶吊灯照在优雅的红地毯上,俨然是一座华贵的宴会厅。中心城堡般的蛋糕用糖霜建筑,每层都装饰着细致的糖花和巧克力雕塑,彩色糖珠点缀在表面仿佛镶嵌的宝石。 “真夸张。”陆西安咂咂舌。他认识点德语,上面号称能租下莱比锡音乐厅为雇主办理最华贵的生日宴、婚礼宴等各类宴会活动。 “怎么,你感兴趣?”叶列娜察觉到了他在看这张海报,也走近了过来。 “婚礼倒可以理解,真有人这样过生日吗?”陆西安吐槽,“生日难道不是应该轻松欢快一点吗?我都是一小桌子搞点硬菜,三五好友吹吹牛喝点酒,要是有人邀请我去宴会厅参加这种生日我肯定不去,看着就压力大。没意思。” 他嘴硬的,哪来的三五好友,他学生时代能称得上好友的只有区区一个。他的生日根本凑不齐人,只有那个叫曹文俊的好哥们陪着他,买一块切好的蛋糕,因为一整个吃不完。 但是陆西安想象了一下那种大型生日宴场景中的拘谨,点了点头,不喜欢。 “我去年生日办在巴黎歌剧院,”叶列娜也在看着,“我父亲邀请了一百多位宾客,蛋糕仿制的是德国新天鹅石城堡、迪士尼城堡的原型,比这上面的还要大一倍。” 她不知道这短短一段话给陆西安造成了多大的伤害,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现在对叶列娜萌生了天壤之别的距离感。 “啥?巴黎歌剧院?原来那里还能办生日宴的吗?你们有钱人蛋糕都得按城堡仿建是什么特殊规定吗,谢谢你给我长见识了。” “但是你说得对,这样的生日确实没意思。”叶列娜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她转身来到月台的边缘,这种老式的地铁站与铁轨间是没有隔断的,离地大约一米,她脚尖点地就轻盈地越下了月台。 陆西安也跟了过去,先确定了一下高度。没错是自己不敢跳的,老老实实放下箱子和手电,扒着月台边缘给自己滑了下去,脚踩上钢轨间的混凝土枕木。 “好好好,我还是第一次这个视角看地铁站,除了卧轨自杀以外估计没几个人体验过这个视角。”陆西安重新拿起箱子,手电分给叶列娜一个。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中国人不是最图吉利吗?”叶列娜说。 陆西安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的不吉利,立马“呸呸呸”了几声。 叶列娜按下开关,保安室的手电筒旧的都已经包浆,没电似的没有一点动静,“你拿之前没检查吗?这手电筒不亮了。” “我检查过了能用。小问题,拍两下就好使了。” 陆西安用自己的手电筒做示范,巴掌朝着电池板大力重击,接触不良的老化线路在外力作用下重新运作,灯光点亮,“你看,亮了吧?我从小到大的经验,电视要是雪花屏了朝屁股箱一拍准好使。什么电器都通用,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都能治好。” “那剩下百分之十呢?” “报废换新的。”陆西安实话实说。 叶列娜照他那样拍了拍手电筒,光线闪烁了一阵,亮了,“还真是智慧源于生活。” “过奖。”唯独生活窍门方面陆西安最自豪不过。 手电筒照耀着这狭窄而长的空间,两侧是坚固的隧道壁,电气管道复杂得依附在壁面上。整个隧道内部老化都非常严重,年久失修,空气中夹带着灰尘的陈旧气息。陆西安将光线对准上方,天花板上依稀几道不起眼的裂纹在漏水,一滴滴恶臭的水珠滴落,陆西安赶紧躲开,不然差点要落在他的脑门上。 他们踩着枕木顺着钢轨唯一的方向前进,目标地点是一百米以外十二号线与十三号线原本要相会的点,也是距离蛇窟的最近处。 隧道内是单调重复的景象,手电筒的灯光照不到尽头,光线延伸不到十米就被黑暗吞没,只能照着脚下的钢轨,一步一块枕木缓慢前行。 “那个啥,我们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这样封闭狭长的环境下陆西安的声音带着回响,像是同时有好几个他在说话。事到临头他有些后悔自己主动揽活了。 “大概率不会,十二号线在挖掘之初很幸运的完美绕开了蛇窟,而且和十三号线并没有实质上的联通,我们只要检查一下距离蛇窟最近的地点墙壁有没有损坏的迹象。走个过场,任务很轻松。”叶列娜说。 “如果有该怎么办?” 陆西安不放心地将手电筒乱照,看清每一处环境才肯罢休,结果灯光照在了轨道上一只被压扁的老鼠尸干上。陆西安原本以为是地铁建造之初有工人恶作剧画上去的,仔细看才发现是被地铁行驶当中压扁的可怜动物。 哥们死挺惨的。 陆西安脑洞一向不小,联想到了自己可能会遭遇的不测:“最坏的可能性,你说会不会那条大蛇已经给墙壁钻开了?” “不会,如果那样的话地铁站早就自主停运了。小羊羔,这么害怕的话可以你提前回去。”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惜命。”陆西安幽幽地说,给自己辩解。 叶列娜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这样的任务她已经处理了数不清多少次,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手电筒的打光照亮前面看似无尽的黑暗,“无论如何,拍照传给老a,他负责策划行动。” 看到叶列娜波澜不惊的样子,陆西安意识到自己也得拿出些男子汉的骨气来。这种可能危险的情况下不能走在女人后面,于是三步做两步赶了上去,装作若无其事和叶列娜并排。 不知为何陆西安总还是吊着胆子放不下心,只好劝自己这条地铁线天天人来人往,运行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动荡,总不能这么倒霉被自己撞见了。 他们已经接近与蛇窟最近的点了,陆西安愈发觉得空气在变得陈腐,手电筒的打光带着一层朦胧,呼吸间甚至有着颗粒感。 “咳咳!全是灰,呛死我了!”陆西安一个劲咳嗽,“怎么越往里走灰越多,跟地下搞拆迁似的!” 听到这话叶列娜停下了脚步,陆西安疑惑回头,只见她将灯光打在自己手上,食指与拇指摩擦着,有沙砾般的灰尘。这是空气带到她手上的。 “不太对劲,”她蹙着细长的眉,“空气中的灰尘确实越来越多了,本来地铁隧道中有着循环通风系统,有灰尘但不应该这么多。” “什么意思?”陆西安停止了咳嗽,这仿佛是他预感要应验的征兆。 好好的隧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灰尘?也许是墙壁的破坏,天花板的漏沙,但这几种现象不会是无故发生的。 “快到了。与其问,不如去一窥究竟吧。” 叶列娜迈开了步子,犹豫一词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他们已经到了,前方的墙壁边有着铸铁焊成的简易的楼梯,生满了厚重的铁锈,通往一扇电工室的小门。 离蛇窟最近的点就在这里,或者说,在这扇门后面。 叶列娜的脚步踩上去,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这封闭的空间中经过四面八方墙壁的反射变得格外刺耳。 摇晃的小门被她推开,地铁站的电工室,内部墙上挂满了绕线的电缆,各式开关与控制盘错落有致,电器设备整齐地排列在专用架上,和工具摆放在一起。 陆西安紧随其后弯腰进入到这个房间,鼻翼颤动,灵敏地嗅到一股电气的味道,闻上去是一种微弱的金属、塑料和化学物质混合的气味。 他找到了房间内的灯,于是关掉了手电筒。灯光微弱泛黄,这种紧张氛围下他根本没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心跳感,老老实实打量着周围戒备可能的危险。 “啥情况,没问题我们赶紧回去吧!”陆西安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别着急。” 叶列娜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并拢着腿蹲下,捏起地上半透明如同塑料片的皮屑。这东西像一张幽雅的薄纱,灰黑色的斑驳斜纹看上去新鲜柔软。 “这是蛇没有褪干净的皮。”叶列娜说。 陆西安呆了:“这条地铁线路几十年没出过问题偏偏给我们遇上了?这种概率可以去买彩票了。” “是啊,搞不好中大奖了。” 就在这时,叶列娜的拇指悄然按上了手提箱的指纹锁,偌大的箱子从四个方位的排气孔泄出一阵寒气。 “米斯特汀”,露出了刀柄。 “别动,站稳,相信我。” 叶列娜说了这样的话,此时陆西安并没有理解到她的意思,只是在这一刻叶列娜动了。 从拔刀到挥出这致命的一击她只用了不到零点三秒,刀刃风驰电掣,刹那间寒光斩破寂静。最简单的拔刀斩击她却挥出了极致的张力,无慈悲的刀锋快到了隐匿轨迹,蕴含着千百战的经验—— 陆西安屏住了呼吸。 斩。 刀锋贴着他的手掌边划过,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他就会失去自己的四根手指。他吓傻了,但这一刀的目标并不是他。 即将扑上陆西安腰身的蟒蛇被硬生生斩成了两半,如同断了线的烂绳子掉在地上,溅洒出黑色的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了自己脚边的异样。这只蟒蛇的身长达数米,鳞片纹理在光影中融合了深褐和浅金的斑驳,身体蕴含着足以绞碎陆西安身骨的力量。 在叶列娜动手的前一刹那,那对蟒蛇的獠牙几乎已经快碰上了他的皮肤,他此刻吓的不敢说话,冷汗直冒。 直到叶列娜重新收刀入箱,机械结构的鞘重新将刀柄吞没,陆西安再也站不住了,手中一滑将手电筒摔到了地上,大叫一声跳开那条蟒蛇的尸体。 “冷静。”叶列娜说。 陆西安没办法冷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香根鸢尾花”的箱子掉在一旁,他面朝手电筒摔落的方向。 手电筒触及地面的时候摔到了开关,灯光闪烁了几下重新亮了,打在侧方的墙壁。 整面墙嵌满的一个个蛇卵被照亮,皆已孵化,留下黑漆漆的空洞,如同密密麻麻的亡灵之眼。 第56章 差事13 这是海伯利昂酒店一间二十人的会议室,墙上挂着白板和液晶显示屏,高背椅子环绕着马鞍皮面的方长桌,角落的盆栽为环境增添了几分绿色。二十人的容纳量已经是这家五星级酒店能提供最小规模的会议室了,这导致房间当中的周防、叶列娜等人坐得零零散散各据一方,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感。 当然这三足是不包括陆西安的,他最多算是各位大老爷的马仔,坐哪都一样。 此时没有人说话,各自凝神,液晶显示屏上的画面连线到五百公里外的奥地利总部,让.奥热罗主管出现在了镜头前端坐。他的灰黑色的西装一丝不苟地包裹住全身老练的肌肉,仿佛一头野兽受困于文明的伪装之下,铁青色的独眼与脸上的疤痕在镜头聚焦下更加令人生畏。 面对着众人,让.奥热罗主管缓缓开口了。 “你们好,陆专员的第一次出差感受如何?” “hello?”陆西安唯唯诺诺向这棕熊般面容可怖的男人张开手打了个招呼。 “这是录制好的视频。”阿尔伯特说。 像主管级别这样身居要职的人很难正好有时间与他们进行视频连线,这一点陆西安忽略了,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视频短暂暂停了一会,按照原有的节奏播放了下去。 “我已经从阿尔伯特的任务报告书中了解了你们遭遇的事情以及事件发展,资料转交给了综合情报部门,他们会为你们提供信息支持。现在出现了个严重的问题,此次任务你们要应对的不光是大蛇,而是一整个蛇群。” 视频中奥热罗主管沉重地发言,随后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稿纸,扫视了一眼。 “综合情报部门分析那条大蛇在沉寂的数百年间至少在巢穴产下了近千颗卵,你们传回的图片当中大多数的蛇卵是新破壳的,这证明孵化的数量是在近期暴增。这些初生之蛇很快会迎来第一次进食周期,来到地表的危害将是难以想象的,你们的行动刻不容缓。” 放下稿纸,奥热罗主管深吸了一口气,壮硕的胸肌在领口纽扣的一张一驰下起伏,“本来我应该派出更多专员去协助你们清剿蛇群,很遗憾的是如今公司正面临着人手不足,很多专员都外派去了冰岛负责着别的行动。而你们在座的各位都是以一当百、精英中的精英,我相信你们能够独立完成这次任务,应对各式各样的变故。但还请牢记,不要惹出太大的动乱,以上。” 阿尔伯特按下了遥控器,画面暂停在奥热罗主管伸手中断视频的前一刻。每个人都没有急着说话,像是在若有所思些什么。 “也就是说……我们这次任务量要超级加倍了?”陆西安揉着自己胀痛的脑袋,他现在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劲,面如死灰,“我今天下午又是死里逃生,这都是我今年第二次差点小命不保了,今年是不是沾点点背啊。这任务还能继续吗这?” “如你所见,公司现在正是人手吃紧的时候,让.奥热罗主管让我们独立应对这次任务。”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和我,压根就是不同的群体,你们能应对但是我遭不住啊……”陆西安的心情处在崩溃边缘,“我根本无法想象要怎么做才能在蛇群中找到蛇王跟它交流一下武道经验然后还活下来,这又不是武侠小说,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 “最糟糕的情况下,这次行动中放弃对‘惜别’的测试,我会承担责任的。” 阿尔伯特说着,拿起了桌上放着的盒装牛奶,推出去滑到了陆西安面前,“喝点热牛奶缓缓。记住了,出现危险情况时优先保护自身安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陆西安下午受过惊吓之后就手脚发凉,回到房间怎么也暖不起来,这盒热牛奶可谓是雪中送炭。 他插上吸管小口嘬饮,牛奶的醇香从口中蔓延到鼻腔,看着阿尔伯特用遥控器切换屏幕,粗略的将动物百科的“蟒蛇”词条过了一遍。目的是给他看。 “现在有个好消息,蟒科动物的捕猎方式是先咬住猎物,靠用身体把猎物缠绕住,勒死后吞食,它们是无毒的。否则在刚挖掘的地铁隧道当中我们的行动难度会大大提升。” “可是那蛇有那么长啊——”陆西安有咬吸管的坏习惯,一边咬一边比划,却发现自己展臂都不及那些蛇的体型长度,“就算不是毒蛇一条条杀起来难度也太大。” “所以接下来是坏消息,”阿尔伯特说,“数量太多,即使个体强度不高也很难全部清理。” 叶列娜转动椅子面向阿尔伯特,杵在扶手上的手臂支撑着脸颊,清冷的眸子里带着慵懒,“我已经清理掉了十二号线内的蛇群以及未孵化的蛇卵,经过我和陆西安的几次检查那应该就是十二号线蛇群的全部了。” “我可是打着手电筒找了一下午还有没有活口,大姐头给那群蛇全砍瓜切菜了。”陆西安也在一旁点了点头,牛奶已经喝完,吸管被咬的稀巴烂。 “但恐怕蛇窟内的数量会更多,多到十二号线的墙壁里都是,这些初生之蛇在幼年期就已经展现出了巨蟒程度的形态,清理它们的难度确实很大。”叶列娜看似已经完全接受了“大姐头”这个称呼。 “这点我赞同。”周防沉思到现在才开口。 周防的发言立刻引发了陆西安期待的目光,炯炯有神的眼睛像两个大电灯泡,他现在十分期待周防能说出“没关系交给我搞定”这种话。 “你有办法吗?”阿尔伯特也投来了视线。 周防摇头,然后推了推眼镜,士君子般从容不迫,“这次行动规定了我们不能制造出太大动静,毕竟在市区,地铁线路的纵向跨度太大。这大大限制了我能够使用的刻印种类,本来对付大种群来说‘炎魔’会很好用。” “‘炎魔’?”陆西安问。 “我刻印的一种,能够使接触物更易燃并提高燃烧效率,位列十一。它使用起来会很可怕,可控性较差,像是一种传染的火焰病菌,几分钟内就能够点燃一幢大楼,直到烧光一切。” 陆西安想也没多想就一拍桌子:“还是我周老大牛逼,就用这个法子好了!” “清理掉所有的蛇群,那么火攻当之无愧是最有效的。但问题在于地下本就缺氧缺乏可燃物,通风系统也还没有成功构建,火焰烧不久的。”周防说。 陆西安是文科生,打小一听理科就助眠才被迫学的文,那点初高中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只能干瞪眼。 “啥意思啊?” “就是用不了的意思。”叶列娜用了种他能听懂的话总结。 “是这样没错,即使火攻也还要考虑到那条大蛇,限定条件太多有种有劲没处使的感觉……”阿尔伯特重重叹息,按下遥控器电源键,显示屏的光源收缩成一条缝,熄灭,“我已经开始头疼了,你们谁能接手我行动组长的位置?” “什么?别说笑了老a,你永远是最可靠的组长人选!”陆西安的鼓励源自他不想跟出外勤背后的各项琐事沾边。 “蛇群交给我,没有问题。” 周防的发言让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日程上明天我们要去十三号线勘察现场情况,到手足够的信息之后我会找出一个合适的方式处理掉蛇群。” 陆西安眉飞色舞地竖起一根大拇指,就跟大学小组作业似的,有问题大佬会解决。 周防轻轻回以微笑。 “倒是有一点很奇怪,”叶列娜靠在椅背上,柔软的大腿叠在一起,向所有人抛出了疑问,“公司根据所得到的消息推断大蛇自百年前就深居了地下,其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产卵并守护自己的孩子,施工队的挖掘制造出了领地危机,于是它才发起了进攻。” “但那个时候它的孩子应该是还没有大量出生的,否则喂养这群幼蛇需要庞大的食物来源。地下不具备这个条件。”周防梳理着思路。 “没错。蛇类动物是有性繁殖,那么这些卵至少也该存在了近百年。莱比锡长久以来都没有城区蟒蛇活动的目击,它们就那么巧在我们前来执行任务时全部孵化了?”叶列娜指出了最可疑的问题所在。 陆西安听着一愣一愣的,每个字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就让人头脑发热。 “施工队也只是侵犯领地而惊醒了大蛇,无缘无故怎么会使蛇卵群体孵化这点有待考量。” 阿尔伯特十指交叉握在一起,瞥了眼陆西安那痴呆样,“我们只负责对症下药,处理掉蛇群本身,原因交给综合情报部门分析就好。” “那么就先完成眼前的任务好了。”周防赞同。 “我们有四个人,明天可以分两组进行侦查,从中点进入隧道一组前往蛇窟方向,一组沿线朝反方向分别确认地下状况。”阿尔伯特往后滑动椅子远离长桌,举起了自己的手,“我去蛇窟方向,谁来跟我一组?” 陆西安纠结望着眼前三位队友,各有各的安全感反而让他不太好选。 叶列娜双臂环着傲人的胸口靠在椅背,她即使坐在普通的会议椅上也犹如身居高山一般孤傲,修长的腿相叠着翘起,眼神落在陆西安身上像要把他吞掉似的。 “陆西安和我一组,你去和周防吧。”她的话为分组直接划上了句号。 “我没意见。” 阿尔伯特说完看向周防,他也是点了点头。 “那……” 陆西安总感觉自己已经进了她的魔爪,被牢牢套住了。 “请多指教?” 第57章 生日快乐1 隔天上午,地铁站十三号线的中段。 地面施工场地处在街道一侧,被铁皮幕墙所围绕,视线都被隔绝,头戴黄色安全盔的市政工程安全员们在道路上驱散着车辆行人,周围拉起大量禁止入内的警告线。 这里已经荒废长达一个月,对外宣称由于工事案件而进行停工调查,没有传出一丝一毫不安的风声。而凌乱的场内仍留置着落尘了的挖掘机和电气设备,各种建筑材料随意堆砌。 安东尼奥驾驶着一辆黑色加长版沃尔沃驶向施工场地,领头的安全员认出了这个车牌于是号召手下撤去路障放行,轮胎碾过地面残留的碎石扬起一阵石灰粉,最终刹车停稳在空地上。 安东尼奥微微抬眼望向后视镜,镜面的反射照映着他的乘客们,这其中是包括了陆西安在内的米德加特王牌四人小队。 永远在读书的竹心墨客,空谷幽兰的孤傲美人,以及正闭目养神犹如猛虎蓄势待发的冷面绅士,其中还有一个自从上了车就开始狂炫冰箱水果的青年饕餮,现实中完全不可能相聚的一群各有千秋的家伙正坐在他的后座。 可能是吸取上次的教训他毫不怠慢地开来了一辆容纳量更大的车,堂堂甲方市长秘书反倒成了贴心保姆,主动地亲自驱车将他们送往行动地点。 “到了?这地方还真够乱的。” 陆西安对这次的乘坐体验非常满意,一路上宽敞柔软的座椅与随车冰箱里水果香槟的招待足够让每位乘客都大呼享受。这番体验也成功让陆西安拿出了难登大雅之堂的黄鼠狼气势,能扫荡的水果吃了个饱,摸着肚子从安东尼奥的车上迈了下来。 安东尼奥为他们打开的车门,站在门边淡定发言:“因为这条线路土质情况和地下管线比较复杂,大部分区间不是由盾构机进行挖掘的,而是采用机械和人力暗挖。” “啊?我一直以为地铁是直接在路面上挖大坑修隧道,修好了再给盖上土。”陆西安说。 “也有这种。你说的是明挖,上世纪的地铁建造几乎全部采用这种挖掘方法,现在发达国家主要是盾构。”安东尼奥解释。 周防作为压轴最后一个下车,一双棕色马丁靴踩在一地石灰上,谦逊地代为安东尼奥轻轻合上车门,随后舒展眉目向现场展望,细致入微地观察着每一处环境。 看似杂乱的施工场地,通往地下的入口位于中央用作地铁口建设巨大的深坑中,还未干透的混凝土包裹着钢筋骨架,分段式阶梯通往初具轮廓的地下铁,日光未能触及的深处里潜藏着阴冷的黑暗。 同时陆西安也发现了这个入口,不安地心头一颤,“我们等会要从这进去?” “应该是这样没错。” 叶列娜侧目看了眼没有反驳的安东尼奥,已然明了。 “安全吗这里,应该不会进到一半塌了吧?我看着那么乱,像豆腐渣工程。”陆西安问出了自己的担忧。 “他们德国人以严谨出名,‘德国制造’这个词听说过吗?”叶列娜说着打开后备箱,拿出自己保存有“米斯特汀”的箱子,“这个地铁隧道全线是市政府包办的,如果是豆腐渣工程,是在败坏自己的政府声誉,吃亏不在我们。” 安东尼奥同样在帮忙从后备箱中卸下他们的行装,听到这话也只是一笑而过:“这位小姐说的对,请放心执行任务。” 后备箱中,盛放“惜别”的刀盒通体用白钢雕刻而成,盒面纹理如树纹般流畅,勾勒成象征公司的槲寄生标志,与周防那静静躺着的桃木古盒对比鲜明。 陆西安摸了摸自己腰间学着西部牛仔片藏起来的枪确认没弄掉,凑上去接过了“惜别”的刀盒。这个箱子第一次交接于他手,握上去触感冰凉却不寒冷,但是沉甸甸中重量几乎接手的一瞬间就使陆西安肩膀猛得一沉。 “拎得动吗?要不要我帮你带一截。”阿尔伯特看出了他的窘迫。 “不用不用,小意思。”陆西安手臂被拉得笔直还在咬牙坚持,告诉自己女生在场的情况下,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那么根据合约第四十一条,贵公司的行动过程中要杜绝包括甲方在内的任何外部人员目击,我就不打扰各位了。” 行装已经全部交接完毕,安东尼奥翩翩有礼地合上后备箱,行了个简单的点头礼。 “祝各位武运昌隆。” “多谢送行。”周防同样回以点头礼。 陆西安很惊讶这个词安东尼奥是从哪知道的,因为只有公司内部特别喜好用“武运昌隆”这个词做临行前的祝福。武运是指战斗中胜负的命运,同时也是武者和军人的命运,昌隆则是一帆风顺、繁荣昌盛的意思。 “好嘞,慢走昂!”陆西安也没多想,大大咧咧的招呼一声。 随着安东尼奥的车驶出施工现场,车胎留下的痕迹扬起一片灰尘弥漫,呛的他咳嗽不止,用力挥手驱赶着灰尘。 “呛死我得了,这几天吸的灰比长这么大吸的雾霾还多,还让不让人活了。”陆西安不满。 “别着急,下面还有的是灰给你吸。”叶列娜提着箱子走向地下入口,她一向不爱拖延时间,工作起来毫不拖泥带水。 “你要小心,有研究表明相当多种类的兽物都更喜欢以人性充足的猎物为食,你的肉对它们而言更香甜,就像蚊子更喜欢的o型血。” 周防拍拍他的肩头走过,陆西安连忙跟上,生怕自己离远了就不再那么安全了。 未建成的地下入口通往深邃的地底,安装的灯管如今皆已经不亮了,墙壁是粗糙的混凝土,裸露着交错纵横的电线管道。阿尔伯特将强光手电筒分给每一个人,走廊蜿蜒曲折光影交错,夺目的灯光在阶梯中摇曳,只能照出黑暗当中的冰山一角。 陆西安抬起头,手中的强光手电照向天花板,上面的蜘蛛网和滴水的痕迹证明了自从事故以来这里就没有人踏足了,这毫无疑问是片致命的禁地。 “所以你昨天真去公园看菩提树了?怎么样,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了没有?”陆西安换了一只手拎箱子缓解手臂的酸痛。他还记得周防当时的科普,就拿来调侃一下活跃气氛。 周防没有回头,桃木刀匣斜背在背,一边前进一边回答:“去看了,找了片人少的地方在树下冥想了一会。不过你可能会错意了,释迦牟尼说的‘唯我独尊’的‘我’字,并不是单指的个体本身,而是指的全体人类的每一个人。所以这句话的正确解释应该是人在宇宙中是顶天立地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主宰,决定着自己的命运,而不必听命于任何人或任何超乎人的神。” “嗯!任重而道远啊!”陆西安只是随口一提打趣,没想到他和尚念经似的讲了一大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聊,“‘冥想’我倒是听说过,好玩吗这个?给我推荐推荐呗。” “这个需要自己摸索,初次尝试只推荐深度静坐,要静下心。冥想其实就是停止大脑对外意识的运作,从而达到一种忘我的境界内窥自身,一开始很难掌握技巧。”周防说,“我喜欢拿这个方法寻求内心的安定。” “像你这么厉害的人也要寻求内心的安定?”陆西安不太理解。经过这两天的共事周防已经是他见过最沉稳有礼的男人了,也难怪令报童妹那么痴狂。 “如果你看过索尼影视的《黑袍纠察队》,那么你一定知道祖国人。”阿尔伯特走在前面说出了最言简意赅的一句话。 “还得是你啊老a,一开口味太重了……”陆西安知道他昨天没出门在房间玩了一下午《塞尔达传说:王国之泪》,只要关于虚拟作品没有老a不懂行的。 “修行也要修心,我当过几年道士,奉行内外均衡之道。”周防和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也只是亲和的微笑。 光顾着唠嗑,陆西安没发现楼梯已经走到了尽头,脚底还在以下楼的幅度往下踩,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是叶列娜揪住了他的后衣领防止他摔出去,明明陆西安的身高要高上一截,却被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回来。 他们已经到达了负一层,狭长的道路朝两个相反的方向展开,但都是相同的不见光亮,空气冷而沉闷。 “那就在这里分头行动吧,我和陆西安走远离蛇窟的一头。虽然你们两个那边大蛇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但没有具体的行动方针之前最好还是避免冲突吧。”叶列娜说。 “明白。” 这位大小姐的命令阿尔伯特收到了,手电筒的灯光照向另一个方向,轻手轻脚与周防一同沿着墙壁缓慢前行。 脚步纷纷在空间中远离,他们的身影很快埋没进潮水般的黑暗,只留下遥远的光晕,像是远处的一颗夜星。 陆西安则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活脱脱一个老港片里的小马仔跟在叶列娜身后,畏手畏脚的照着周围的环境。 这次突然有蛇窜出来咬他的概率可比昨天大多了,即使有叶列娜这位安全感十足的同事作伴也依然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未建构完成的地铁隧道还没有铺设铁轨和枕木,这让路段走得更加顺畅。陆西安手电筒的光照来照去,钢材支撑柱到处裸露着,墙面依稀可见土壤和岩石,只糊抹了一层薄薄的清漆。正在他专注地巡视周围却没注意脚下的时候,被摞积在地上的砌石上了一课,踉踉跄跄才勉强站稳。 “注意脚下。” 叶列娜头也不回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早就看见了隧道中的障碍提前绕开了,“我们这条路远离蛇窟,所以你最大的安全隐患是绊倒把自己摔成高位截瘫。” “是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有蛇。”陆西安不好意思的摸摸头,顺便又换了只手拎箱子。 这箱子起码得有三四十斤,很难想象一直以来叶列娜都是提着这个重量的手提箱走在前面步步生风。 “还怕吗?”叶列娜冷不丁的关照令他受宠若惊。 陆西安心中升起了一股勇气,嘴硬:“有你在我怕啥,再说了昨天又不是没见过,跟砍黄瓜似的见你杀那么多。” “你对这些异种生物接受起来倒挺快。”叶列娜停顿一下,问,“你来公司多久了已经?” “快两个月了吧,反正现在比一开始适应多了,就是离大姐头你们差的有点远啦。” 听到一阵风声,陆西安浑身抖三抖,警惕十足地照过周围一圈才松了口气。 叶列娜回头瞥了一眼,也发现了他刚才的嘴硬,“其实对于没有经过培训直接投入工作的专员来说,两个月能达到不吓破胆的程度就已经很不错了。” 陆西安眨巴着眼,总觉得她今天讲话怪怪的,过了很久才发现叶列娜居然是在夸他,“真的假的,像我这样的难道属于还行的?你别哄我。” “没哄你,只不过是你身边的家伙都过于优异了显得你过于脆弱。不拿周防举例,就连阿尔伯特他都是那种万中无一的精英。”叶列娜说。 “我知道老a厉害啊,毕竟他的编号都是特别行动部门02组别,而且业绩好像也是常年前几。周防要是特别行动部的估计能排到01吧?我可望而不可即咯。”陆西安故作轻松,朝着地上一颗小石子踢了一脚,在这传奇云集的小组里他显然是最没用的。他能干嘛呢?拔把刀而已,自己又不厉害,拔了也没用。 他能坚持下来这份工作无非就是不想当个缩头乌龟再回国,这或许是他的生命里唯一一次热血沸腾的机会了。 “老a生来拥有非凡的炼金术天赋,适配刻印,甚至身体有百分之五左右的炼金改造,一般的枪械正对胸口射击也未必能杀死他。普通人来说刻印配型的成功率只有不到一成,炼金改造甚至达到零点三的程度就会面临生命危险,公司内能达到他这种程度的少之又少。”叶列娜边走边说,“周防更不必多说,他这种家伙是绝无仅有的人形杀器。” 陆西安一下子又接收了部分新知识,云里雾里的,“那你呢?” “小羊羔,你确定要打探女士的秘密吗?”叶列娜的声音冰冰凉凉。 “呸呸呸,我不问我不问。” 他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转而闭口不再说话。叶列娜的秘密就好像是魔女的宝盒,诱人却无法得到,甚至她本身就是一位避世清幽的魔女,没人知道她相关的一切。 这份沉默没有持续下去,叶列娜很快再次开口了。 “小羊羔,我说,你考虑辞职吗?” 她说这句话,就像说午饭等会吃什么那样随意。 “什么?辞职?我问错一句话我罪不至此啊大姐头!”陆西安低着头还在踢那颗石子,听到这话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这样的家伙不够优秀,可在炼金术的狗屁世界里要面对的东西哪怕阿尔伯特那样万中无一的家伙都未必能全身而退。迟早有一天你会死的,小羊羔。可你是个好人,你会给偶遇的可怜路人钱包里所有的钱,你不应该死,你该好好活着。”叶列娜的声音里没有感情,如同是了无波纹的幽谭。 “你说……真的?” “嗯。” 陆西安这才意识到她没有开玩笑,也许只是找了个单独相处的时机顺势将这番劝退的话说了出来,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这份工作拖累了同事。但是直接听到这番话陆西安却呆住了,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双腿像是灌了铅。 “辞职吧,你签的五十年劳动合同我会帮你解决。”叶列娜重复。 这句话唤醒了他,如鲠在喉的嗓子里挤出来一点声音:“我不要……” 叶列娜故意拿手电晃了晃他的眼睛,刺目的光芒令陆西安紧闭双眼伸手阻挡,光芒晕染了视线,让他看不清眼前的叶列娜。 “别那么大压力,我不是你的直系上司,你想留下我也没有办法让你放弃,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陆西安揉了揉眼睛,他真以为自己这份工作要到头了,这下松了一口气理所当然地开口:“我家里剩下的亲人只有我老妈和一只两岁半的英短蓝猫,一个月一万两千刀乐的工作只有傻子会辞,干两年死了都值,攒下来的钱能够老妈和我家猫生活一辈子的了。” “你在撒谎,说实话。”叶列娜无情的戳破了他的谎言,惩罚般又晃了晃他的眼睛。 “你咋知道的……”陆西安一边躲着强光,一边是被戳破了谎言的浑身不自在。 “如果真的为了钱,你这种惜命的家伙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光是一条小蛇就能把你吓个半死了。别骗自己。” 陆西安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这一刻酝酿了千百句的台词,最后却还是泄了气,因为那些场面话都是假的,逃不过叶列娜的火眼金睛。 他只能45°仰起头,但这里没有蓝天白云,只能盯着落灰的天花板说起实话:“记得我小时候很喜欢一本地理百科全书,在里头看到过非洲有一种猴面包树,据说能长到四五十米那么高,果实还能做面包。还有中亚一个永恒燃烧的火焰坑洞,七十米宽的巨大火焰不分昼夜一直处于熊熊烈火燃烧状态。我那时候看着这些,就想这个世界好神奇啊。” “你说的火焰坑洞应该是土库曼斯坦地狱之门,很有名的自然景观。它和你不想辞职有什么联系?”叶列娜继续前进,走在前面,留给他只有一个背影。 “有啊,因为这些东西我家那个城市没有,我没见过。我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了,我也没见过猴面包树,但我就是想见见。”陆西安不假思索,这些话都出自他心底的最深处,不需要过脑子就能脱口而出。 他很小的时候曾经日日夜夜都幻想着这些世界奇观,幼小的心灵一次次被书中的图片和文字震撼。 “原因呢?” “哪有什么原因,在我眼里世界超多姿多彩的好不好。要是没有这些东西世界那该多无聊,活着不就成了单纯的柴米油盐多没意思,总要有点诗和远方啦。”陆西安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哼哼唧唧。 “你说话真有意思,‘诗和远方’是吗……好词。”叶列娜思索了一会,说。 “是吧。我没去过巴黎,不是世界上没有巴黎这个地方,只是我井底之蛙。可我不想做井底之蛙,我想看看巴黎铁塔,巴黎圣母院。所以同样的道理,我也想看看这个炼金术的世界,我老爸曾经生活着的世界。” 陆西安手电筒打向脚尖前的地面,不知不觉脚步已经超过了叶列娜。他心不在焉地踢着一颗石子低头往前走,不断施加的方向力推着它滚滚向前,就像曾经每个落日余晖下那个踢石子回家的孩子。 那点童真好像始终存在在他的身上,处处都留下了痕迹,只是他自己没有注意。 “小的时候啊我喜欢看世界的多样,喜欢奇异的事物,喜欢未知的,还喜欢学特摄片里的铠甲勇士一样当大英雄。我只有留在米德加特公司才能实现我小时候那一个个天真的美梦,如果离开这里我这种人活下去的命运不是被压榨劳碌一辈子就是桥洞里盖小被……如果有机会我倒希望‘牺牲’一词能用在我身上,好歹也算给我的人生加点儿含金量了。” “为了这些,我可以付出很多。”陆西安轻声补上了一句。 他用力一脚将石子踹的老远,看着它飞了出去,飞到很远很远,仿佛顽固的石子化作了一只自由的飞鸟展翅翱翔,最终一个抛物线,在黑暗中沉闷地砸在地上。 他又想起了在《月亮与六便士》书中的话——我总感觉,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不大对劲。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渴望一种桀骜不驯的旅程。只要我能有所改变——改变和不可预期的冒险,我将踏上嶙峋怪石,哪怕激流险滩。 自己老爸是不是曾经也是这个样子呢?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陆西安想到这里忍俊不禁。 “我想走上这条路,这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辞职。”他说。 叶列娜的脚步忽然停了,转头望向地铁隧道的出口。陆西安不知道她为什么停下,回头好奇地将雪亮的光束打在她身上,这缕光束为她长长的睫毛披上了雪,耀眼中她的皮肤仿佛是透明的冰晶,留下的绝美侧颜宛如玉雕之瓶。 她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思索,可神秘莫测的永远让人猜不透。陆西安只能等她开口,期待着她下一句说出的话,周围是那样安静祥和,就连胸口的心跳都听得见。 她红唇轻启着出声了—— “要翘班吗?”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孤傲随性,就如同他们的初见,散发着照进陆西安暗淡生活的那一缕辉光。 第58章 生日快乐2 “啊?我刚说我不想辞职你就要我翘班?” 陆西安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却从她眸子亮闪的清光中读到了执着,她是认真的。 “这里太闷了,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叶列娜说。 “溜号?能行吗?”陆西安犹豫着,“咱们不是还有工作没做完?” “有阿尔伯特他们在,这个任务多两个人少两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叶列娜一向的随心所欲让陆西安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但是莫名觉得她讲的有道理。 “你不跟来的话我就自己走了,别在隧道里喂了蛇,祝你好运。”叶列娜转身就走,完全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 “诶诶!你慢点走啊大姐头,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陆西安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拔腿就追。 叶列娜的脚步比他快一大截,同样的手提箱在陆西安手里像是铁块一样沉重,严重拖延了他的步伐。 “我们要去哪?”陆西安忍不住发问。 “问那么多不如跟我走。” 永远只会留下一个背影,这就是叶列娜。 眼见追不上她,陆西安干脆再也不顾及颜面把手电筒夹在腋下,两只手一起抓起箱子卖力追赶。 他吭哧吭哧爬上下来的阶梯,奈何手里箱子太沉,停在半截的位置撑着膝盖喘粗气,抬眼时叶列娜已经站在了光里,与他隔着光与影的分界线。她解开的发绳戴在手腕上,金黄的发丝随风飘扬,丝丝缕缕都透着亮,像是黄金般的流苏。 “箱子那么沉别拿了,这里限制入内不会丢,阿尔伯特他们出来看到会帮忙带回去的。”叶列娜将一缕发丝别到精灵般雪白的耳后,手提箱和手电筒已经搁在了地上。 “这么重要的东西直接随便扔,老金知道了怕是会把我挂部门大楼门口吊死的吧?”陆西安傻愣着眼,“这玩意毕竟是一路严加看管运送而来的,往空地上说扔就丢扔?” 叶列娜只是云淡风轻地说:“有我保你,没什么可怕的,史蒂芬那个老家伙没话说。” “不愧是你啊……有身份就是有骨气,我这无名小卒那就听你的咯。”陆西安无辜地眨眨眼,一松手,手提箱哐当一声砸在台阶上,装作不小心手滑了的样子斜着眼吹口哨。 如果老金在场看到自己那么多年的心血被随手丢在地上一定会冲上来掐死他。 他也没忘了把手电和别在腰间的“香根鸢尾花”一并卸了下来,压在箱面,这下让老a看到了也得该加入掐死他的行列。 “走吧,约辆计程车,陪我去一个地方,定位ra-zetkin-park。” 负责疏通道路的市政工程安全员没有一个知道为什么市长秘书的车前脚刚走,后脚就会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跨过警告线从施工场地里出来,皆是面面相觑。他们的工作只负责阻止任何人进入施工场地,甚至为了维护现场他们自己也不准许入内。 工作是不让人进,可应不应该让人出谁也不知道。 “啥情况,怎么有人出来了?”戴着黄色安全帽、五大三粗的男人问。 “别问太多,他们一定是安东尼奥.米歇尔先生带进去的人,放行放行!” 领头也同样遥遥注意到了他们,胆战心惊地通过对讲机发出指令,生怕有个不长眼的拦住他们。 陆西安发觉别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很惊恐,对视被发现后就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他,但走出去的过程倒是顺利,有些云里雾里的同时在手机上约了一辆uber计程车。 在德国大部分计程车都不是招手即停的,除了在火车站、景点或购物中心附近专门的等候点以外要么打电话给服务中心要么网约。陆西安心中吐槽着死板国家的出行不便利,叶列娜安安静静地陪他站着,这时一辆奔驰停靠在了路边。 陆西安左右环顾,怀疑自己是不是挡着人家了,却又鬼使神差地看了眼手机。车牌符合,车型符合,地点符合,车门上还贴着uber的标志,感情他没注意看打来了一辆梅赛德斯奔驰? “高级!”陆西安一边赞叹一边心虚着价格。 “什么高级?”叶列娜问。 “我说这辆计程车……也对,你肯定不觉得高级。” 陆西安没想起来这位大小姐的座驾可是阿斯顿马丁,基础款的奔驰s级能买至少六七辆,转念一想自己也是坐过阿斯顿马丁的人了,顿时意气风发了三分。 司机降下了车窗,探着身子问:“约车是你们吗?” “是是是。”陆西安用德语连声应着钻上车。 “往那边坐,给我点位置。”叶列娜没有坐在副驾的位置上,而是让他腾空位,很自然地在他身边落座。如此近的距离下陆西安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以及那股沁人心脾的夹竹桃的清香。 “怎么?不喜欢我坐在你旁边?”她侧着脸,陆西安的紧张无处遁形。 陆西安咳嗽几声缓解氛围,说起俏皮话:“哪有,大美女坐我旁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别嘴贫。”叶列娜说。 合上车门,大叔司机像是察觉到了后座青涩的青春气息,意味深长地笑容中也不知道哪来的野劲,猛然踩下一脚油门,车尾带起一溜青烟蹿了出去。 一阵向后的惯性把陆西安按在靠背上,狂风涌入车窗,吹起美人青丝抚在他脸上,酥酥痒痒,忽感翘班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发丝撩拨得他睁不开眼,再度看向叶列娜的时候发现她正对着窗,纤细的手指轻触一支娇小的christian louboutin口红的笔管在嘴唇上浸染。她的口红一贯是素雅的唇色,若非细看很难发觉她平时化了妆。 “话说,你为什么要去那个什么park啊?这个公园很有名吗?”陆西安只觉得自己这些天的劳累都消失不见了,语气里带着难以遮掩的欢快。 “去了你就知道了。”叶列娜盖上口红。她说这话时像个无情的魔女,一丝一毫不会透露自己的目的。 “我猜你要翘班去的地方肯定很酷,我已经开始期待了!”陆西安像个期待春游的小孩,看着窗外的街景流连。此时的季节,路上树叶缤纷。 “是吗,你很期待?”叶列娜挑着眉毛,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 “百分百的期待!”陆西安竖起大拇指,“有种当年翘课翻围墙去黑网吧打游戏,正事全都抛在脑后的刺激感。” “什么是黑网吧?” 陆西安思索了一下,“就是那种坏学生坏孩子会去的地方。” “还真是毫不避讳。”叶列娜不知是嘲讽还是赞扬地说。 陆西安全当被夸了,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但是现在还和当年不太一样,当年我都是一个人翻墙出去一个人打游戏,现在居然有人和我一块翻墙。” “奇怪,你现在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羊羔,看不出来当年也是个不守规矩的家伙。”叶列娜说。 “可别提了……我要是当年好好读书指不定能考上个好大学给我老妈争争光。”陆西安嘴巴一撇。 想到老妈,他很想看看手机里今天老妈有没有给他发信息问他过得好不好。他前几天只跟老妈说过要出差,跟工作相关的事情没有透露过半点。 他是成年人了,每个成年人都有一项重要的任务是别让老妈担心,因为遇到麻烦老妈帮不了什么忙,只会在深夜里黯然落泪。 叶列娜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了,用手做支撑倚着车窗,“我休息一会,到了喊我。” 她留下这么一句话,长长的睫毛覆盖住栗色的眼睛,呼吸轻柔平稳。 陆西安没一会发现她好像睡着了,在她合拢的双眼前挥着手也没有反应。她入眠的样子不像往常那样冰冷,在投射进车窗的阳光下透着玉润,有一瞬间他居然产生了摸一下她脸的欲望,因为那张脸看上去软乎乎的跟一样。 但是陆西安终究还是没有偷偷摸,因为他觉得自己这样像是个变态痴汉。 这辆奔驰计程车驶过一个个路口,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在减少,环境从街景变成了林间小径,阳光透过金黄色的树叶洒在路面,形成斑驳的光影,萧瑟中透着宁静。 越开越远,陆西安不放心地看了眼手机上以起步价3欧,每公里接近2欧的涨幅不断跳动的计价器数字,心中默默肉痛,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打开了通讯录。 未读信息十二条,老妈发来的。 陆西安手指顿了一下,点开了信息。 “安安,在干啥。”老妈总喜欢开口这么问,接着是家里小猫在睡觉的照片有好几张,睡姿很猥琐,四仰八叉,一点不像小母猫。 陆西安看着自己养了两年多的肥猫照片傻乐呵,然后他看到了下面的文字。 “妈妈摸索半天搞明白了ems国际物流,给你寄了礼物。” “应该这两天就到了。” 陆西安呆愣了一下,继续往下翻—— “儿子生日快乐。”老妈很潮流的发了个可爱的“生日快乐”表情。 “妈妈知道你出差忙。” “有空给妈妈打视频让妈妈看看你。” 陆西安拿着手机,傻傻盯着这些话。 他想起来今天原来是自己的生日,没想到这么快,今天自己就荣登22岁了,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生日,每个轻狂少年走上社会这条道路的开始,也是青春的尾声。以后过年恐怕该没有红包了。 刚来米德加特公司的那时候离他的生日就只有不到两个月,于是巧妙的囊括在了这次出差的时间段内。陆西安想起昨天他在地铁十二号线的月台上看到了生日宴席包办的广告,他其实很羡慕,羡慕的不是有钱人能买那么大的蛋糕订那么宏伟的宴厅,而是原来一个人的生日能有那么多人陪他一起过。 高中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女同学和他同一天生日,邀请了几乎全班同学,在夜晚的海边众人成群。铺在沙滩的野营布上放着插满蜡烛的精美蛋糕,据说她闭眼许愿的时候,每个人齐声为她唱起生日歌。 那天陆西安没去,这是从别人那里道听途说的。那年同一天,他的生日是和老妈在家做一桌子菜,边看电视边吃。人们都只知道这天是那个女同学的生日,却没人知道也是他的。寂寥无声、平平淡淡,这就是他的生日,从没有真正疯过,让青春热烈一把。 涌入车窗内的秋风吹得陆西安眼睛有点酸涩,他揉了揉眼睛,关上了手机。 但是哪怕所有人都不记得他的生日,老妈不会忘,因为老妈就是老妈,永远是人生当中最爱你的那一个。 陆西安摸了摸鼻子嘴角微微上扬,他有点期待老妈会寄给自己什么礼物,不过这个答案得到出完差回去才能知晓。 陆西安看了眼叶列娜,她还在睡着,轻靠在椅子上托腮,轻微的呼吸声和轮胎行驶的声音共同在耳边。 他觉得自己有点太贪心了,总希望着还能有别的人对他说声生日快乐。但是他根本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这件事情,也不打算说出来,无非是痴人说梦。 陆西安自嘲地笑笑。 ————————————分割线 粉丝群号,喜欢这本书的大家可以进来聊天交流呀 第59章 生日快乐3 “到了。”叶列娜睁开了眼,瞧向窗外。 “你睡醒了?”陆西安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的, “我只说我要休息,闭目养神了一会,没说要睡。” 陆西安喉结上下鼓动了一下,为自己的克己复礼而庆幸,还好没手贱去捏她的睡颜。 轮胎碾过一片落叶发出脆脆的轻响,转角后车停了,停在两片高大树冠的遮蔽下。 “好漂亮的公园。”陆西安探头。 “那就对了,”叶列娜说,“下车。” 陆西安在手机上付好了车费,用蹩脚的德语跟司机客套地说了声“danke”,意思是谢谢。和蔼的大叔司机回以一个微笑,用英文说“have a good day”。 这时叶列娜已经自顾自地打开车门踩进了路边剪股颖铺设的草甸,远处是层层叠叠的树林。她站在微风轻拂中,落叶掉进草地,覆盖上秋黄。敞开的车门中飘进泥土与青草的芳香,还带着她身上独有的那股夹竹桃的奶油味。 陆西安猜测这是个规模很大的森林公园,但在这上班时间却人迹罕至。车子在他身后一溜烟开走,留下他陆西安像个待指挥的小兵似的,他不知道来这里要干嘛,只是陪叶列娜一起。 “要不要吃糖?” 话音到的时候糖已经精准地抛了过来,突如其来的糖果陆西安居然接住了,“今天又是什么糖。” “不知道,我还没吃,你替我尝尝。” “我是试毒专家是吧。”陆西安吐了吐舌头,一股洁厕灵味,从她那能吃到什么口味的糖果全凭运气。 “好吃吗?” “我认为这个糖果的制造商应该以死谢罪,难吃到惨绝人寰!” 陆西安为了自己的舌头不受迫害,三下五除二嚼碎了糖果咽进肚里,眼见叶列娜没有自己要吃的意思,疑问:“你怎么不吃?” “我选择信任你,你都说难吃了我为什么要吃?”叶列娜纤纤细手向后一撩头发,说完就拔腿向草甸的更深处走去。 “诶诶诶,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干嘛?”陆西安刻意放快了脚步,让自己走到叶列娜后面一点点,几乎并排。 “这里有条河,叫普莱瑟河,穿过森林公园的中心,我们去那里。”叶列娜说。 “你来过这里?”陆西安对她的熟悉感到意外。 “听说过,ra-zetkin-park翻译过来应该叫克拉拉查克金森林公园吧,了解莱比锡的人都知道这里,秋景据说很美。有一年我父亲出差莱比锡,带着我,后面还跟着几十个保镖,我闹着要去,但他没空。” 叶列娜说着,俯身进入灌木丛的缝隙,曲径通幽处。 陆西安遥遥望见远处的人造湖泊中央的喷泉洒出绚丽的水花,人们围在周围的草坪上野营,支起烤肉的炉子,相聚甚欢。而环顾了一圈发现自己走的明显并不是寻常路,谁家好人会去钻小树林? 陆西安忽然觉得好笑,也跟着钻了进去想看个究竟,不曾想这里还有一条林中的砾石小径,远离人烟不知道通往哪里。 脚下的碎石发出细微的响声,陆西安跟着她兜兜转转顺着小径曲折前行,寻着那股空气中的水汽来到小径的尽头。一条宁静的河流从密集的树林中豁然开朗展现在他们眼前,河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犹如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箔。 “来坐会。”叶列娜在河边小坡上的草地席地而坐。白云映水、暖阳高照,在清风阵阵当中她并拢着膝,朝陆西安勾了勾手指。 “这就是你要来的地方啊。”陆西安撑着地在她身边坐下。 “嗯,美吗?”叶列娜问。 “美是美。”陆西安抓抓自己的脸颊,踌躇了一会。 他瞅着风吹草动,一阵落叶被卷跑又有新的飘下来,茂盛的草地全都被风压了下去,像一大块铺开的柔软云绵。 “不好意思啊,我想你应该更想和你老爸一起来吧?”陆西安说。 “你也不错,至少不是个无趣的家伙,能陪我一块走走。” 叶列娜捡起一片枫叶在手中,“我去过很多地方——科罗拉多大峡谷、伊瓜苏瀑布、大蓝洞、斑点湖……但是那些宏伟都像是转瞬即逝的虚幻,都没有这种平平淡淡的美好。” “好羡慕,我也想去满世界走走看看。”陆西安肩膀后别,两只手撑在草地向后仰,“我没有机会去过那么多地方,甚至奥地利已经是我出过最远的远门了,其次可能就是初中时春游去的北京。但凡我去过你说的其中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拿来和朋友吹一辈子牛。” “但这些都是抓不住的,小羊羔。我和你不一样,我喜欢抓得住的美好,换句话来说——”叶列娜犹豫了一下,才说出那个词,“归宿。” “‘归宿’?你指什么?” “很难形容,但简单来说就好比你虽然漂泊在外,但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回去,桌上总会摆满热腾腾的饭菜,你的家人永远在等着你。”她望着河水流淌,却又像什么也没在看,只是在发呆。 “是吗……”陆西安在看她,总觉得她眼帘低垂的样子像是在黯然神伤。想到自己,哪怕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地辞职回到家,老妈也只会抱抱自己说没关系别气馁吧? 陆西安品味着这句话,手指从草坪的埋没下摸到了一块扁平的石头,这一时间他脑子里有根奇怪的筋动了。换句话说就是脑抽了。 “妈呀,打水漂圣器!”这块石头让陆西安如获至宝,从地上跳了起来。 见叶列娜投来不解的眼神,陆西安开始解释,以至于别被误会发疯了,“你会打水漂吗?” “不会,但我好像听说过。”她说。 “我来教你!”陆西安自告奋勇。 叶列娜拍拍衣服上沾的碎草屑,跟他一样站在了河边。 “在我家那边这是一种小男生都会玩的游戏啦,就是在河边找这样扁平的石头,你看——”陆西安说着把自己的宝贝石头展示给她看,“然后朝河面斜着丢出去,石头会遇到水面再弹起来一直往前,谁弹的次数多弹的远谁就赢了。” “听上去不难。”叶列娜说。 “很难的好不好,在我们那能连弹五次都要被奉为打水漂之神的!”陆西安急了。 “那你演示一次给我看看?”叶列娜笑容中不掩兴致。 “看好了,要点是轻、柔,要使巧劲。” 陆西安向上一抛石子,落下的一刻将其接住,旋即手腕发力,20°角将石子飞镖般甩出。这一下甩出了古代江湖大侠飞刀绝技的气势,石子几乎是平着接触水面,触水弹越,激起四阵涟漪,直到惯力用尽后沉水。 这随手一丢陆西安也懵了,四连跳,从小到大也没丢出来过几次。难道是神器道具放大了他的技术? 打出来意料之外的好成绩,陆西安负手而立装出大佬的气势清了清嗓子,“这就是普通人小时候会玩的游戏啦,你要不要试试?” “我好像明白了,给我颗石子。”叶列娜伸手。 “列娜同学,轮到你了!”一发四连跳做示范,陆西安说话都有底气了,弯腰捡起一块同样扁平的石子递给她。 叶列娜复刻着他的动作先是石子上抛,接住的一瞬间“嗖”的破空甩了出去,如同一颗出膛的子弹。陆西安的眼中只能捕捉到石子留下的灰色残影,随后像是一发炮弹接触水面,爆炸声激起莫大的水花,溅了距离最近的陆西安一脸。 陆西安咽了口唾沫,如果这颗石子砸在自己身上恐怕自己要被砸碎了。 “能不能别用这种超人行径去丢,你搁这炸鱼呢?”陆西安抹掉自己一脸水珠,看到水面上有几条翻肚子的鱼逐渐浮了上来,悻悻地说。 “刚才在找手感而已,吓着你了?”叶列娜眉目一挑,手中已经拿着新的石子。 她手腕再次一扭,这次的发力方式改变了,脱手而出的石子甩出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接触水面后像是长出了翅膀,蜻蜓点水一般再度飞跃。陆西安惊讶于她掌握技巧居然这么快,可跳跃前进的石子并没有停下,还在保留着相同的势能,直到触水十几次后落到了河对岸的草坪上。 “小羊羔,看来是我赢了。”叶列娜傲然抱胸站立,“我不介意你现在顶礼膜拜一下我这个打水漂之神。” 陆西安难以置信地看完了这一幕,喉咙里挤出声音:“你开了?” “开什么?”叶列娜说。 “我不服!再来!” 这发石子彻底激起了陆西安的胜负欲,斗志昂扬,“谁输了下次吃饭谁请客!” 玩了一阵,直到岸边能用的石子全部被找出来用完,陆西安彻底认输,败犬般面朝草地扑了下去,脸埋进泥土的芬芳当中,伸手举白旗,“我请我请……” 本来还想耍个帅得到一声“哇你好牛啊”的称赞,结果除了第一下陆西安抛出了个四连跳胜出以外,之后全部被叶列娜完虐。陆西安已经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一直以为打水漂是个运气与技术相存的游戏,哪个新手随手一丢就能打到河对岸去? 开了,一定是开了! “劳你破费了。”叶列娜脸上带着笑,口吻中还有来自胜利者的大度。 他侧着头看到叶列娜在河边洗了手重新坐回自己身旁,还是并拢着腿如同一只优雅端坐着的猫。 她抿着柔软的嘴唇从西裤一侧的小口袋里取出发圈,用细腻的手指边撑起边将发丝拢至脑后,露出天鹅般甜美的后颈。她的左手轻轻地分开发丝与刘海,在耳边留下散落的头发点缀,接着翻转纤细的手腕,将长发扎成了清爽的马尾辫。 她其实倒也没那么淡漠,赢了游戏也会开心地笑。与其说离群索居倒不如说很像是一只长毛金渐层一样安静不爱出声,总有自己做事的调调,不喜被打扰,如果她想那么她才会短暂的青睐于你。 “那你想吃啥啊下次?”陆西安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还沾着草屑和泥巴。 “还要不要吃糖?”她答非所问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陆西安思维的转换速度丝毫不比她慢,“别是之前那个口味的我就吃,那玩意吃起来像是固体洁厕灵……” “不是,别的口味的,”叶列娜将手伸进口袋,“吃不吃?” “吃!”陆西安用力点头。 叶列娜伸出来攥起来的拳头,里面好像握着什么东西,“那我们再玩个游戏怎样?你猜猜我手里有几颗糖,猜对了就都给你。” 陆西安提起游戏就起了兴致,观察着她手掌的大小已经包拢的程度总共能容纳下多少颗糖果,简单的计算过后得出了一个带点运气成分的结果。 “五颗?” 叶列娜轻轻一笑张开手掌,三颗水果味的糖果躺在她的手心,在她手里像是透明的塑料纸包裹着的三颗宝石。 陆西安猜错了,因为这几颗水果糖比平时的糖果要稍微大上一点点。 “对了。”叶列娜却说。 “这不是只有三颗吗?怎么对了?”陆西安百思不得其解,看了半天也没见她还有拿出别的藏起来的糖果。 叶列娜面不改色,拉过他的一只手,把三颗糖果全都放进他的手心,替他合上了拳头。 陆西安能感受到这三颗糖果在她贴身很久所残留的温度,小暖石一般,就像是如沐春风。这份温热停留在他的手掌,五指相合锁在了手心。 他搞不懂,所以抬头与叶列娜相望,发现她也在看他。 “先给你三颗,剩下两颗下次再给你。”叶列娜认真地说。 “好牵强的说法,那我不是说多少都算赢吗?”陆西安心说一声女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洞察。 叶列娜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你说的多少都算对,就算只说一颗我也会当做中奖再送你两颗,都给你。所以这个游戏你一定会赢。” “早知道我就说一百颗了,倒卖出去挣你一笔!”陆西安说起玩笑话。 “一百万颗也无妨,我会联系糖果售卖公司用卡车全都拉到你家门口,铺成一条糖果路。” “为啥?”陆西安默默握紧着拳头,保留住这几颗糖果最后的温度,生怕自己一松开手,秋风就把它吹凉了。 “你干嘛对我那么好啊……”陆西安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 “因为你是今天的寿星。” 叶列娜看似随意地说出了这句让陆西安瞳孔一震的话语,她从口袋里掏出仿瓷面的印花丝巾。陆西安不知道她要干嘛,静静看着她指尖翻折,将丝巾折成了一个软趴趴的圆锥帽,然后戴在了陆西安头上。 简单、滑稽,折得那么粗糙,却又郑重的仿佛生日皇冠一般戴在了他头上。 陆西安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这样展开,重新看了看手里的糖果,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怎么知道今天是——” “先别说话。” 叶列娜从满地落叶中捡起最完整的一片枫叶,拔开口红的盖子在上面写下了小而精美的四个文字——“生日快乐”。她将枫叶插在了他头顶的圆锥帽上,完成了这奇奇怪怪的生日帽,盖上口红,认真万分地开口。 “生日快乐,小羊羔。” 陆西安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他贫瘠的大脑居然拼凑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这时刮起了一阵风,落叶如雪般坠下,混淆了视线。 “三颗糖,一个手帕折成的生日帽和一片写上生日快乐的枫叶,这是我这辈子收到过最奇怪的礼物。”陆西安揉揉眼睛,不忘扶稳了帽子,“你是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我访阅过你的入职档案,上面有写。我猜你不喜欢那种用钱和鲜花堆砌起来的宴会,在我印象里你是一只想要被在乎被关注的小羊羔,所以我用手头的东西给你准备了这些,”叶列娜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喜欢吗?”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女孩子送的生日礼物,我感动的要落泪了,你能不能下次别搞这么大的惊喜。”陆西安嘴巴一歪就说胡话。 他是个在关键时刻很不坦诚的人,一句谢谢太过单薄,可除此之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很大吗?”叶列娜脸上挂着静谧的笑,“一次也没有收到过女孩子的礼物?还真是可怜。” “求求你别拷打我,我老妈送我的能算吗?” 陆西安小心翼翼地摘下生日帽子,细细观察着丝巾折成的生日皇冠,上面别着用口红写下生日快乐的枫叶,字很淡很细,与口红的色系有几分相撞,几乎看不清。但他知道那几个字就写在上面,轻轻地取下来,叶根捏在指尖。 “所以你翘班带我来这里,实际上是为了我?”陆西安轻轻地说,“早知道我昨天洗个澡了,我头都有点油,别把你丝巾弄脏了。” “脏了就脏了,反正送给你了不用还给我,欠你的两颗糖下次再给。”叶列娜说。 “豪气干云!”陆西安竖起大拇指。 河水轻流,落叶于空中起舞,如诗如画。抬头万里碧蓝,脚下对影成双,一切都安和美好。 “这是我第一个在河边过的生日。”陆西安悄悄地说。他想起来自己所羡慕的那种青春的热烈,那种疯癫和自由,而在他二十二岁的这天,青春的尾声,居然也最后热烈了一把。 然后就该为自己的青春画上句号。 陆西安盯着她,四目相对,忽然就忍不住笑了。他拍着大腿笑个不停,笑到肚子疼得喘不上来气,跟个疯子似的一边前俯后仰,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 而叶列娜没反感他的颠笑,只是安安静静在他身边陪着他,栗色的眼瞳中始终映着这个神经兮兮的青年。 “生日快乐,小羊羔。” 她又重复了一遍。 第60章 蛇1 周防与阿尔伯特分别走在隧道的一边,一人刀匣斜背在背高深莫测,一人提着手提箱沉默寡言,赫然是侠客与西绅的组合。两条手电的光柱探索着前方的黑暗,脚步谨慎又默契地相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让危险来临时对方都有足够的施展空间。 死水一般的冷落萧条中,阿尔伯特将手电筒的灯光照向更远的地方,但是光粒到达那里之前就涣散了。这个庞大的地下交通系统像是没有尽头,仿佛一条送葬之路。 “我们走了多久?”在一片沉默中阿尔伯特终于开口了。 “大约七十分钟,”周防甚至没有看手机就得出了这个结论,“我们的速度在黑暗当中被限制了,我预测只前进了四公里。” “真是远,体感来说我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十公里了,还没到头。”阿尔伯特回头张望来时的路,这样枯燥的探路已经让他产生疲惫了。又瞥了眼周防背着的贴满咒符的诡异匣子,一路上还有这东西在,弄得他心里一直不舒服。 “我没记错的话十三号线已开挖的部分全长十五公里,我们从中点进入隧道,这意味着还有三公里左右的路程接近蛇窟。”周防不紧不慢地说。 “还剩三公里?” “没错。” 阿尔伯特眉头一紧,“我们这一路走的有点太顺利了。” “同感,就像是蛇群在刻意躲避着我们。”周防说。 阿尔伯特回忆他们这一路,几乎全是重复的场景,黑漆漆的甬道一路走来只见到了寥寥几只新生的小型蟒蛇,这种体长不到一米五左右的蟒蛇对警惕的成年人来说都很难产生威胁。更何况是训练有素的行动专员。 “只是不知道陆西安他们那边怎么样?”阿尔伯特说。 “我之前尝试联络了他们,但是都没回复。”周防又确认了一眼am手机,“有叶列娜小姐在,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时候她确实是最大的保险,”阿尔伯特话锋一转,“可没有问题的时候不会有比她更大的问题了。” 共事十一个月,对叶列娜的了解让他非常明白这位随性的部门首席是多么的不守规矩。他的任务计划不止一次被打乱了,在庐州那次翘班害得他单独行动杀完牙兽再拖着受伤的身体两头赶。翘班、失踪诸如此类,现在的阿尔伯特已经习惯把她剔出计划之内了。 就比方说这次,让她和陆西安一组去远离蛇窟的另一头玩去,只希望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现在又联络不上了,叶列娜几乎从来不回人消息他是知道的,没想到陆西安也有这个坏毛病。 这些烦心事让阿尔伯特的烟瘾有些犯了,他握着手电筒的手抵在了胸口,隔着布料感受着怀中口袋里那盒烟的触感,用望梅止渴的方式把欲望压制了下去。任务没有完成,作为一个合格的猎人来说现在不是抽烟的好时候。 忽然周防的手掌拦在了阿尔伯特的面前,阻挡了他继续前进。 “怎么了?”阿尔伯特手离开胸前放烟的位置。 “看地面。” 阿尔伯特不解地将手电筒照在脚下,认出这里应该接近当初的事发地,市政工程施工队遭受大蛇攻击的地方。破损的灯架翻倒在他脚边,在强光照射下污秽无处遁形,尘沙覆盖的地面上有曲线型的爬行痕迹,重重叠叠像是无序混乱的画作。 “一路以来地面上全是这种痕迹。”周防说。 阿尔伯特蹲了下去,捏起尘屑在指尖摩擦,观察着爬行痕迹的走向,“我来的路上也注意到了,很古怪。” “这些是归巢的痕迹,”周防指了过去,“它们虽然杂乱,但是方向却是统一的,去往蛇窟。很可能蛇群注意到了入侵者于是纷纷涌回了巢穴,我们一路上才这么顺利。” 阿尔伯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种行径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他从业五年遇到过初步具备智力的兽物并不少,但这也同时意味着任务的危险性提升了。 “这么统一的归巢行为,恐怕它们已经形成了一部分的社会性。”阿尔伯特说得很直接。 周防点点头说:“根据十六世纪炼金学界提出的王众学说,每一个族群的繁荣昌盛都必然伴随着一位至高的王者,被领导者则称之为‘王众’,人类亦是如此。王与民,皇帝与将士,金字塔顶端的至高者的强大决定着整体的势力,俗话说一头狮子带领的羊群胜过一头羊带领的狮群,正是这个道理。塞壬是利维坦的‘王众’,而蛇群是大蛇的‘王众’,它们有一套自己的社会体系,但同样都听候‘王’的发号施令。” “你是说大蛇唤回了蛇群?”阿尔伯特敏锐发问。 “我是这样判断的。” “为什么?” “不清楚,蛇群既是它的‘王众’也是它所诞下的子嗣,也许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受伤害吧。”周防说。 “感性的说法我一向不太愿意用在怪物身上,这会让自己手软,对它们心慈手软就会害死自己。”阿尔伯特站起来身,拍掉手上的灰尘。 他曾经有过的两任搭档,其中一个年轻的女生与他搭档过四个月,潜力无限,最终却死于一次在希腊执行狩猎狮鹫的任务当中。她没有及时爆掉怪物的头,以为对方奄奄一息就不必再残杀,而被一口咬掉了半个身子。 在人与野兽的战场上,刀尖如果不对准敌人就会对准自己。做好杀生的准备就不能心慈手软。 悄无声息,脊椎的一阵过电感让阿尔伯特凝聚了注意力,抬起头看到周防也在驻足,视线跟着手电筒的打光一同远眺。他们默契的都没有再前进。 在黑暗的遮蔽中隐藏着无法言喻的不安,一阵阴森的寒意使周围沉寂的空气中仿佛带着针,刺激着汗毛竖立。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深夜中被恶魂隔窗窥视,亦或是雨林的隐藏下捕食者的蠢蠢欲动。 “你感受到视线了吗?”周防的声音轻轻的,小心翼翼维护着环境中的死寂。 “感受到了,离这里不远,‘它’在看我们。”阿尔伯特也压低着声音。 “交给我来吧。” 阿尔伯特点点头,猫着身子退到墙边,拇指已经贴上了手提箱的触屏指纹锁。如果有蛇群出没,他随时会拔出箱中由炼金工程部改装过的德制mp5-mli冲锋枪,用最凶猛的火力迎接大驾光临,9毫米炼金弹头将对方轰杀至渣。 在他的护卫当中周防合上了双眼,一指点上眉心,同时灰白色的微光自小臂散发,逐渐汇聚到指尖。仿佛无形之中有第三只眼睛自他眉心睁开了,君主般藐视,不断扩大至像是一扇幽冥的大门占据着空间。乌鸦的虚影在门中腾翼乱舞,随着他脑海中发出号令,这扇门的禁锢被解开了,鸦群纷纷化作斥候向着黑暗之中冲去。 刻印.寒鸦为他打开了视野,他的听觉和视觉都被放大到了极限,每一只被释放而出的乌鸦都成了他感官的延伸,捕捉到的信息传递进脑海,包括蛇身扭动发出微小声音、地面杂乱无章的爬行痕迹全都展露无遗。 就在这些景象当中,黑暗中潜藏的竖瞳覆膜收缩,视线相对。 周防睁开眼,指从眉心移开。 “不能再往前了,‘寒鸦’告诉我前面的阴影中隐藏着大量的蛇群,再往前就会受到它们的反扑,我们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对策处理大蛇和蛇群的存在。” “辛苦了,催动刻印你用了多少血?需要休息会吗?”阿尔伯特松了口气,指尖移开指纹锁改变了重心下沉的半蹲状态,投去关怀的视线。 “不用,以我的人性总量为基底,只是勘察百米左右的距离不需要支付多少代价。”周防淡然地说。 阿尔伯特听到他这话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朝着黑暗深处远望,“那就折返吧,我也没有打算今天就闹出一场大戏。我等下联系陆西安他们,今天就到这里。” “收集到足够的数据了吗?”周防问。 “基本完成了,你们炼金工程部门的东西很好用。”阿尔伯特低头看了眼胸口别着的卡片形状测量仪。 这是炼金工程部门研发的微型全站仪,它里面收集的数据会上传回总部中央处理器分析生成三维视图,再结合地面上的路况之后推算出最合适的狩猎区间。原本这种高技术产品只有在精密工程测量或变形监测领域才会配备,是集大成于一体的测绘仪器系统,单一的仪器就可以完成全部测量工作。然而世界上除了米德加特公司的炼金工程部门以外,包括徕卡、拓普康等等没有一家企业能研发出只有卡片大小的便携版本。 金主管带领的那群高智商变态什么都造的出来,和炼金术相比基础研发简直是洒洒水,要是给他们足够的研发资金说不定太空飞船都造得出来。 返程花费的时间只有来时的一半,早就被清空威胁的道路更加枯燥乏味,刺激着阿尔伯特烟瘾大发。直到他们两人小队走上了通往地面的阶梯,日光的暖意与新鲜空气重新迎面而来。 “介意我抽根烟吗?”阿尔伯特正要掏烟盒,却想起了这里还有位不碰烟的队友。 “我虽然不抽烟,但是我一般不介意别人抽。请便。” 周防主动地伸手从他那接过手提箱,给他腾出空手掏烟,“需要我帮你点吗?” 阿尔伯特嘴角微微上扬,轻笑了几声,“真幽默。” 有了周防的同意,烟瘾终于得到释放,阿尔伯特衔上一根久违的万宝路,火苗熏染烟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缥缈白雾,只有老烟民才会懂这种爽感,浑身的疲惫和心理的压力仿佛都在这时随着烟雾释放。 就在缭绕的烟雾从眼前消散的这一刻,阿尔伯特看到了出入口角落里两个被随手搁置的白钢手提箱。很眼熟,槲寄生的标志,上面还压着与他们同款的强光手电筒和……“香根鸢尾花”? 阿尔伯特不确定自己的眼睛皱了皱眉,指尖夹着的烟都没有继续再抽,让火星自由燃烧着,他这一瞬间头直大。 “陆西安、叶列娜他们……人呢?” 面对这个问题周防也只是无奈地摊开手,一路上发出的消息都没有人回,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阿尔伯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闷声不吭,无语这个词罕见的出现在了他脸上。 第61章 蛇2 昏暗的房间,没有一扇窗户,甚至也没有一丝光亮,像是黑漆漆的夜色在笼罩。 安东尼奥推开了房门,让外部的走廊的光线从他背后照射进来。整个房间的布局来看,说是办公室未免太过简陋,说是储物间又太过整洁。二十平米左右的空间内只有一把带颈枕的转椅和一张原木墙桌,紧贴着一整面墙不亮的显示屏,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房间是临时腾出来的,位于市政大楼的地下一层,原本用于杂物间。三天前市长亲自下令整改,却并不对政府职员开放,也没人知道这里被用作什么。区区一个杂物间,在忙碌的社会当中这件事情不值得去探究。 安东尼奥将手里的钥匙收好,转头看向墙角一处,那里多了把椅子,有人已经到访。 从他身后挤进房间的灯光使安东尼奥勉强能看清这是个东方面孔的男人,黑瞳黑发,鼻梁高挺如山,一撇剑眉剔掉了面孔中东方人特有的柔和,剩下一种似菊般的坚毅。他在靠椅上端正而坐,见到安东尼奥的到来也并不抬眼,继续低头擦拭着怀中所抱的一把刀,鞘靠墙立在一旁。 这样高危的利器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市政大楼,这是严重的安保漏洞,可安东尼奥的神情并没有遇见匪徒的惊讶。 “等你很久了,去干嘛了?”男人冷漠地开口。 “开车当保姆,送几个公司狗去上班。” 安东尼奥打了个哈欠回应,径直走到墙桌前,在贴合腰身的舒适转椅上坐下,车钥匙环在指尖转着,“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一直负责boss身边的安保工作吗?” “boss身边不差我一个,有由纪那个女人在,她‘寒鸦’的警戒范围超过一公里,四面八方都是她的眼睛。”男人的刀上沾着干涸的血迹,由于氧化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黑,他手中的干布擦着刀,头也不抬。 刀剑是不能经常用湿布擦的,尤其是名贵的刀剑,这会加速材质的老化生锈。而使用干布则更考验使用者的耐心和专注,这也是每个合格刀客的必经之路。 “‘公司狗’?你对米德加特公司怨气可真大。”男人朝刀身上哈了口气,借着呼吸凝聚出的水雾擦拭掉斑斑血迹。 “我只是不喜欢堂而皇之的伪君子罢了。” 安东尼奥停止了车钥匙的旋转,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墙角敞开的吉他包,对角长度正好匹配男人手中利刀,他发现了这点,忍不住开口,“你背这个包在大街上走?不知道的以为你改行当民谣歌手了,我能点首歌吗?” “如果我哪天包里装的是吉他,说不定真会弹给你听。”男人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眼之后又重新低头擦刀。 “你还会弹那东西?”安东尼奥惊讶。 “不然你以为我哪来的吉他包?” “我以为你从哪顺的。”安东尼奥耸耸肩,一副“好吧你赢了”的模样,但忽然间话锋一转,“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他将话题转移到了正事。 男人不紧不慢地开口:“米德加特公司这次出动的阵仗比boss预料之中的还要大,周防、阿尔伯特、叶列娜,这三个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怕你底下人手不够,所以这边就派出了我,别显得你孤家寡人。” “boss那么快就知道了叶列娜也加入了这次行动?我还没来得及汇报。”安东尼奥怔了一下。 “boss这个人向来是无所不知的,能站在权力巅峰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也是,”安东尼奥指节抵着鼻尖思索片刻,“只是我没想到boss竟然除了我还有别的眼线在盯着米德加特公司。” “眼线?boss从来不缺这种东西,天罗地网才是他的风格。”男人说,“所以,boss让你盯的陆西安他是何人物,你这几天还没得出结论吗?你不是一直标榜自己看人很准?” 男人擦干净了刀,黝黑的血迹染在干布上,而刀面光滑如雪,在轻微的铁鸣下重新归入鞘中。 “我看不清他。”安东尼奥摇摇头说,“他就像是一只黑羊,隐藏在羊群之中看上去毫无区别,但却仿佛还隐藏着一种冲出羊圈的雄心。看透他还需要假以时日,看他接下来的表现。” “你当初看我只用了一眼,看他却两天都得不出结论,到底是我不如人了。”男人自嘲一笑。 安东尼奥明白他是在开玩笑,“别说笑了叶楚辞,你这种人一眼大好男儿。” 没有人打破这个玩笑,两人脸上皆是挂着静谧的微笑。 “那么,你的任务完成的怎样?”被称为叶楚辞的男人再度开口就是正事了,“我没怎么接触过公司那群人,听说他们不好对付,在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很有难度,需要我帮忙吗? “确实不好对付……米德加特公司,世界上最大的合法炼金集会,他们部门的技术水平不比cia和军情六处差。” “这么厉害?” “呵,你说呢。有多少政府不能大动干戈的清剿任务需要他们出面?为了依靠炼金技术多活几年,他们在罗德岛上的疗养院又有多少富豪挤破脑袋也想进去?只要他们手里还一刻把握着最先进的炼金技术,那么金钱和关系网全部都是手到拈来。”可安东尼奥的语气里全是轻蔑,“米德加特公司的势力范围横跨了商界政界,手下的走狗更是精英云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好比在太岁头上动土。” “听语气你还真是讨厌他们。”叶楚辞说。 “肮脏的伪君子,给自己树立着大业使然的形象,干着唯利是图的勾当。”安东尼奥骂了一声,神色冷峻。 叶楚辞点点头,他似乎已经很了解安东尼奥,“听你这么说,工作想必已经完成了。” 安东尼奥脸上挂着冷冷的笑,车钥匙甩在桌子上,直直滑到屏幕边缘。 “他们都是一群傲慢的狂徒,自以为强大到没有没有人敢来招惹自己,藐视一切盯着他们的眼睛招摇过市,”安东尼奥轻松的语气好像是在说家常便饭,“近期除了‘墓穴计划’这次3a级别行动以外,其他行动的机密性都很差。接近他们,设置一些微针摄像头和窃听器并不难。” 安东尼奥仰起头,蹬着转椅向后退去。一整面墙由数十块液晶显示器组成的巨幕完整展现在他的眼前。 啪—— 隔音的房间中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个个独立的液晶显示器被声控启动,信号连接向不同的地点,接收到的数十幅截然不同的画面纷纷亮起了。 安东尼奥向后靠去,五颜六色的光谱打在他神色肃穆的脸上,一个又一个实时的画面尽收眼底。横跨所有时间地点,房间、隧道、出租车、公园、湖边,每一幅画面上都出现了相同的人物—— 陆西安。 第62章 蛇3 安东尼奥翘起腿,细竹般的指节倚撑着脸颊,形形色色的画面正在他蔚蓝色眼睛的倒映中播放。每一个高清显示屏都是单独的扬声器,数十甚至数百种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像是杂乱无序的电波紊乱所造成的声响,刺耳嘈杂。唯独在所有显示屏的中央,一幅画面仍是沉寂,它是“静”的,被层层包裹在轮转变化着的屏幕当中。 画面上那是海伯利昂酒店的三号会议室,微针摄像头的画面自上而下俯瞰,此时的会议室虚席以待,灯光熄灭,封闭的大门隔绝外界。 万籁此都寂,这平平无奇的画面仿佛正在视野中放大,驱逐所有景象,如同平铺开来的画卷占据着安东尼奥的眼瞳。 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了,集成电灯照亮了房间。 四人小队中的三位雷厉风行地步入室内入座,作为最后一位进屋的陆西安充当起门童的责任关上大门,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陆西安这个时候在全力运转自己大学期间到现在就没怎么动过的大脑,想着要是等会被追究起翘班这件事来该怎么糊弄过去。同样是翘班,叶列娜翘了也就翘了,人家可是部门首席,跟他可不一样,学人家翘班注定是要秋后问斩的。 他望着叶列娜与世无争般的坐在一角,指尖冷清地缠着发梢,好像对这场会议讨论兴致缺缺。 “侦测行动我已经向总部汇报结束了,所以,你们那边应该并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吧?”阿尔伯特坐在主位,面朝所有人,他率先的发言针对向了想要降低存在感的陆西安。 这让陆西安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毕竟一声招呼不打就翘了班,工作也没完成。从翘班二人组离开公园与认真工作二人组重新在酒店门口汇合到现在,认真工作二人组并没有要批评他们的意思,仿佛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只是阿尔伯特无奈的眼神扎的陆西安心底发毛。 “咳咳,一路上都挺安全的……你们那边咋样?”陆西安连忙清了清嗓子,回想阿尔伯特身上挂满箱子腋下还夹着手电的样子内心充满歉意。 “蛇群不集中在南段,总体的爬行趋势向北段蛇窟靠拢,所以你们那边是安全的,总之没事就好。我们这边虽然遇到了点小麻烦,解决起来倒也还算轻松。” 寒暄几句,阿尔伯特并没有打算追究的样子,关于他翘班的事情一句也不多问,挪开视线面向所有人,“奥热罗主管的意思是要我们明天晚上之前解决这次任务,后天就要返程。为了计划顺利我觉得有必要先共享一下情报,你们那边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的话就先说我们的了。” 陆西安摸了摸自己怀里口袋放着的糖果,悄悄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叶列娜,心想她干起翘班这事来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然后自己也挺直了腰板向阿尔伯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我们收集到的信息已经上传给了总部伺服器,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看。”阿尔伯特挪动椅子,侧身让出身后的显示屏向陆西安和叶列娜展示。 周防一直没有入座,端着一台电脑站在显示屏前。他的hdmi数据线不够长,所以凑近距离将电脑的画面连接上了屏幕。 蓝屏加载启动,随后展示出一个黑色背景的建模界面,其中密密麻麻的绿色线条在交错中构成了巨大的三维模型。绵延细长的地铁隧道展现在陆西安面前,从入口开始向北段一直延伸,最终像是被截断,缺失了尽头的部分。 “为了避免大动干戈,我和阿尔伯特只探索了地铁隧道的一部分,”周防推推镜框,以师长般的形象在屏幕上讲解着,“从已有的勘察结果来看,蛇群主要集中在画面缺失的这部分,接近蛇窟,活动范围约在纵长三公里。这个跨度太大,并不适合使用大范围的武器或者刻印。” 画面转换,几张地铁口的照片排列在一起,照片上的地铁口无一例外都是封闭的,入口处填满的碎石与水泥的混合物已经凝固,彻底封死了去往地下的道路。 “地铁十三号线总共建设了12个出口,其中大部分都已经被封闭了,剩余连通地面的都被严加看管。施工队当初为了不让事情外泄,在南段的所有出口都浇灌了几百吨水泥掩埋,现在估计应该风干差不多了。这很官方,不好解决的事情反正先藏起来。”阿尔伯特评判,“对行动而言是个好消息但也是坏消息,好处在于预防了蛇群溃散至地面,坏处是这导致了地下通风性极差,最适合的火攻反而是不现实的,缺乏可燃物不说,火焰烧死蛇群之前就会把我们自己熏死。” “那么我们只能选择正面推进咯?一路杀过去倒是简单直接。”叶列娜轻飘飘地说。 她原来在听啊。陆西安想到这里忽然有点控制不住脸部的肌肉,低头偷偷笑了两下。 “正面推进倒是没错,不过没有一路杀过去那么简单——” “接下来是总部调取的卫星图片,给我们做地面参考用。”周防调取了新的图片,从万米高空放大而来的十三号线地面鸟瞰图将整个区域的布局展示无余,一栋栋密集的建筑在这个视角看上去仿佛沙砾,贯穿其中的道路则是一条细线,肉眼能够捕捉到的车辆比灰尘还要小。 地下的隧道图被提取出来,与鸟瞰图进行重合,两张图片完美的按比例拼接,更加直观地将地上地下对比在了一起。 周防指向隧道建模缺失的那部分,“路况来说只有这三公里的中心五百米左右的车流量最少,居民区也稀疏。如果单纯的正面推进只会将蛇群逼进蛇窟,那里路面情况复杂不适合行动。” “什么意思?也不能正面推进?喂喂,这任务也太为难人了吧,这叫我们该怎么做?”陆西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难道用毒气?我觉得挺方便省事。” “德国,毒气,这buff叠太多了。现在哪都不用这玩意,”阿尔伯特锐评,“能不能毒死蛇群另说,而且毒气会从出口泄露,去毒德国人吗?” “天道好轮回!”陆西安竖起大拇指。 “这笑话太地狱了。”阿尔伯特评价。 周防会心一笑,学过历史的很难不明白这个笑话。他拔下了数据传输线,在自己的位置入座。 阿尔伯特与他交换了眼神,神色镇定,“其实,我和周防在与你们会面前就简单讨论了一下行动方案。” “意思是我们已经有计划了?”陆西安吞了口唾沫,“你们办事效率真高。” “可以这么说,我先来跟你们描述一下吧。”阿尔伯特说,“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是蛇群的活动范围为三公里,最适合的行动地点这个这个区间的中心位置。既然我们不能使用大范围攻击手段,也不能无脑猛冲,那么最好的情况就是将蛇群在这三公里的中心位置密集状态下一网打尽。” “也就是说,我们要压缩这个区间。”周防补充,“不能将蛇群逼进蛇窟再动手,而是要将它们驱赶出去。” 叶列娜思索着点点头,认可了这个方案,“好想法,但是应该怎么做?” “小队分组保持不变。叶列娜,你和陆西安从正面接近蛇窟,从南段推进,把蛇群的活动范围尽可能向北压缩。而我,打算和阿尔伯特一起从十二号线另辟蹊径。”周防说。 “另辟蹊径?什么意思?”陆西安越听越迷糊,他昨天才去过十二号线怎么和那扯上关系的? “十二号线和蛇窟并不联通吧?你们要干嘛?” 作为回应,周防不紧不慢地解开了手腕的纽扣,将袖口卷上小臂。他书香气的外表之下是小臂纵横的青筋与低体脂带来的清晰可见的肌肉纤维束,经年累月的锻炼造就的雕塑般的肉体,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血管中流动。 但真正吸引了陆西安眼球的是他小臂内侧的纹路,看上去像是月弧中镶嵌着圆,又包孕在更大的半甲之中,那并不是单一刻印能够形成的花纹,而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一种究极复合产物,至少有五种以上的刻印相互构成了这近乎满臂的纹路。 “刻印.破军,用北斗七星,武曲、廉贞、文曲、禄存、巨门、贪狼、破军中的第七星‘破军’命名。” 周防将手掌压在了嵌于月弧的圆星上,轻念出它的名字,微量的鲜血从手臂中被汲取,这古老的炼金产物受到了使用者的催动而活了过来,透过指缝射出萤火之光。他缓缓挪开手掌,幻视正在每个人眼中产生,弧中之圆熠熠生辉,静止的月弧构成星环。 陆西安看傻眼了,他的脑子在轰隆作响。他眼中的不再是刻印的纹路,而是寰宇变幻,一颗永恒的星自混沌尘埃中凝聚,带来比恒星还要耀眼的,刺透灵魂的光芒。 “破军星,它还有个名字叫做‘摇光’,古书称它为‘耗星’,‘耗’代表了破坏力、消耗力,寓意万事万物一定先有破坏才有建设,必须消耗才能补充。在紫微斗数十四主星之中它的破坏性和变化性最强。而作为刻印它的效果是贯穿,具备巨大的纵向破坏力,以‘破军’之势贯穿面前的一切,和刻印.阻断分别是最锋利的矛和最坚硬的盾。”微量鲜血的驱动不足以维持刻印长时间的显现,仅仅几秒过后它就重新黯淡了下去,在周防的小臂上恢复为纹身般的黑色纹路。 “最坚硬的……矛?”陆西安颤颤巍巍地发问。他没有仔细去读过档案室的《生物炼金学:刻印百科》这本书,对周防的实力只停留在一知半解。 “如果能够付出足够大的代价去驱动,理论上它能够贯穿一整座山脉。以血液为代价的话,每五十毫升能够击穿十厘米厚的钢板。”周防重新将袖口拉了下去,扣好素雅的纽扣。 陆西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德国产虎式坦克的装甲板也才十三厘米厚吧?周防随手就能打穿这种级别的战争机器咯?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意识到这样的刻印周防身上还有四十八个,这意味着周防本身就是件行走的人形兵器,任何现代武器对他而言也不过锦上添花。如果一定要用数字去衡量,他所杀死的利维坦是比那晚陆西安直面过的飞龙强大百倍的东西。他能力的强大很明显已经超过了陆西安想象的范畴。 这个静如止水般的男人随时也能够化身海啸,摧毁敢于直面他的一切。 “十二号线离蛇窟的侧背方向很近,最薄的墙壁不到三米,我要用‘破军’在那里开一个大洞,从蛇群的背后直捣黄龙。”周防轻松的口气不像在说这样严肃的事情。 “原来如此,前后将分散的蛇群聚拢……这样的压缩方法吗。”叶列娜似问非问,似乎已经明白了行动计划。 “我好像也懂了!”陆西安一拍脑袋大呼牛逼。 “不出意外的话我会率先对上大蛇,杀死它应该不难,但如果大蛇被创伤后朝你们那边去了,就由你和叶列娜小姐负责收尾,借此机会也能测试‘惜别’对它能够造成多大的伤害。可以吗陆专员?” 他已经给了陆西安最大的照顾,陆西安没理由拒绝。 “完全没问题!” “那么,行动定在明天凌晨5点。这个时间天才微亮,路面车流量比较小,也没有晚上那样寂静到一丁点声响就能引人发觉,是最适合这次行动的时间。”周防起身,双手按在桌沿上宣布。 “如何?”周防朝着叶列娜轻笑,“一致通过吗?” “我没意见。”叶列娜说。 “我也没。”陆西安举手回答,有靠谱的计划通在他当然是听候发落。 “今晚好好休息。诸位,武运昌隆。”周防平静地说。 第63章 蛇4 会议结束,陆西安打着哈欠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两天的奔波劳碌属实把他这个体力不济的大学毕业生累坏了,满脑子只想着一头埋进枕头睡到明天天亮,养精蓄锐剩下的明天再说。 他跟队友们打了声招呼就拔腿开溜回房间了,叶列娜也接着起身离开。少了两个不着谱的,会议室的氛围都融洽了许多,周防坐在桌边安安静静收纳自己的电脑和数据线,整齐装进手提电脑包当中。 阿尔伯特则是默不作声地将使用过的座椅归位,他一向有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习惯,减轻保洁员工作量的同时也能检查有没有遗漏下公司相关的物品。 周防拉上电脑包的拉链,整理完毕,抬头微笑,“我还以为你会批评一下他们两个翘班的事情,本来还想和你商量一下这点小插曲就不必写进文书报告了。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本来就不会写进去。” “我像是有那么没眼力见吗?翘了就翘了吧,东西没丢就行。这些炼金武器要是流露出去就该被公司问责了,最好别有下次。”阿尔伯特细节地将桌上动过的显示屏遥控器归回原位,大功告成后满意点了点头。 “明天要是也翘班的话会有点麻烦,需要提醒提醒吗?”周防站起身,将自己坐过的椅子归好位。 “不用,叶列娜也有分寸在身上,没看上去那么随心所欲,我和她搭档快一年我是知道的,”阿尔伯特说,“只要她不翘陆西安肯定也不翘,以我跟陆西安室友一个多月的了解,他没人怂恿干不出来这事。” 陆西安如果此时在场,一定会惊讶地瞪圆眼睛,阿尔伯特没有问过他一句关于翘班了的事情,猜测就已经八九不离十,多问两句不得给他裤衩子什么颜色都给抖出来了? 阿尔伯特是心理学专业出身,陆西安早就被吃的透透的了。 “那就好。”周防会心一笑,“晚上有安排吗?喝一杯?” “你还喝酒?在我的刻板印象当中你这人应该是烟酒不沾的,没事晒晒太阳看看报纸。”阿尔伯特疑惑地看着他。 “小酌怡情,会喝一点。”周防说,“烟酒不沾不至于,我又不是什么佛家子弟,不抽烟是因为不喜欢烟味。”周防接着又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才27,好像就比你大两年吧?晒太阳看报会不会太早了点?你说的这事等我四五十岁再干也不迟。” “去哪喝?”阿尔伯特熟练地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含糊过这个话题。 “就近吧,酒店的酒吧。” 周防去往vip电梯间将设备送回房里,阿尔伯特留在电梯间等他。这个电梯间只有酒店的高级vip能够使用,也就注定了人流量极小,鎏金大理石铺设的电梯间金碧辉煌,安静到只有电梯线缆运作的轻微声音。阿尔伯特抽着自己烟盒中最后一根万宝路软白,倚在飘窗通风散气。 周防没有让他等太久,电梯叮的一声重新到达。见到周防从电梯走出,他在随身的灭烟盒中捻灭了抽剩的半根烟头。 “怎么还换了身衣服?衣品不错。”阿尔伯特注意到了周防没有穿常穿的中山装,换了一身纯黑半高领打底衫,外套着开衫大衣,多出的几分高奢感和他本身气场并不违和。 “小酌一杯不想太招人注目。走吧。”周防带头开路。 二楼酒吧,唱片机正播放着肖邦夜曲,g小调,舒缓高雅,寂静幽澜。 这里并非那种供社会男女狂欢的舞池酒吧,而是专供于休闲。为了塑造舒缓的饮酒环境,这间酒吧本身的设计就秉承着营造昏暗且高级的氛围感,天花板的星空顶投下黯淡的灯光,厚重的绒面座椅围绕吧台。吧台背架上整齐摆放着来自世界各地产区各色各样的酒种,几排酒瓶透亮着琥珀色和红宝石色的液体。 酒保正站在台前,一身黑色礼服,胸口打着洁白的吊花胸巾,手中干布擦拭着水晶威士忌杯,见到来客进门而入礼貌的点头微笑。 阿尔伯特坐上吧台的座椅,他对沙发和低桌搭配的位置不感兴趣,吧台坐饮虽传统,但更有滋味。显然他的品味和周防相似,两个人都是默契坐上吧台前。 室内暖气很足,周防褪下的大衣挂在低靠背上,袖口只是稍稍卷起,很精细的没有露出小臂以上的刻印痕迹,“喝什么?你先点。” 阿尔伯特翻看了一下酒品清单,德语点单:“一杯柠檬highball,用苏格兰威士忌调,要你们这最好的,记房间的账单上。” 他很懂行,这种高级酒吧很少有直接付款的,没有人希望在享受酒水之余还拿出腐臭的金钱。所以大多都是记账的形式,只需要在退房手续的时候结清,这家酒店提供的服务都是这样。然而他们实际上不需要结账,市长秘书安东尼奥在给他们安排房间的时候就给每张房卡开通了700欧元的额度,等值5400人民币左右。额度不够只用一通电话还可以随时增加,按照他们这几天的消费情况是绰绰有余的。 “好的先生。”酒保翩翩一笑,记下他房卡上的房间号,“请问highball要无糖苏打水调吗?还是有糖?” “无糖。”阿尔伯特用德语跟酒保交流起来畅通无阻。 他所点的highball是一种威士忌加苏打水柠檬和冰块的喝法,这种喝法源自十九世纪末,广泛的说法是起源于苏格兰。具体众说纷纭,但这个喝法本身与苏格兰威士忌的烟熏风味相性更好,一直火到了现代。这种酒很多人还喜欢喝果味苏打水调配的,但对阿尔伯特来说过于的甜了。甜味和气泡混合,完全盖过了酒精,反而丧失了喝酒的滋味,那不如买瓶饮料喝小甜水。 “调的酒?”周防接过了酒品清单翻看,“我没怎么喝过调制酒,一般只喝些纯饮。” “没喝过吗?最近这种喝法在年轻人当中很火的,同事聚会他们也总喝这款。”阿尔伯特没发觉自己的话在有意无意diss周防老派。 纯饮那都是老古董才干的,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穿牛仔裤和皮靴、戴毡帽和墨镜的红脸老牛仔往破烂漏风的西部酒吧屁股一坐,大手一挥气势如雷,用豪放的嗓门要上一杯威士忌。 如果一个年轻人爱喝纯饮,那他十有八九是装的,剩下一成是真狠人。 “学到了,下次点杯highball显年轻。”周防的语气里或多或少掺杂着点无奈。他也看完了酒品清单,向酒保点单,“这次就一杯朗姆酒吧,foursquare,08年份的,纯饮。一样记房间账上。” “好的先生。”酒保说。 “没听说过的牌子啊,你很懂酒?”阿尔伯特重新翻了翻酒品清单,才在角落找到这个牌子的朗姆酒。平常的酒吧都不多见,如果不是眼神好,那么只能是懂酒才能精准得点到这款。 “一点点。”周防说得很谦虚,“foursquare。在巴巴多斯,加勒比海东部的一个热带小岛国生产的朗姆酒,那里也是朗姆酒的发源地。我喜欢它扎实热烈的口感,有焦糖和橡木的回味。” “厉害,我的话纯饮喝到嘴里感觉什么酒都一样刺激辛辣,口味没差别。以前有人跟我说威士忌喝起来有焦糖蜂蜜香草之类的味道,我喝起来约等于消毒水。”阿尔伯特说。 “你还喝过消毒水?” “我猜的。”阿尔伯特淡漠一言。 酒保取出一个冰好的柯林斯杯,放入老冰在杯中搅拌磨去冰块棱角,倒入威士忌浅浅没过冰块,随后压汁器压出半个柠檬汁,苏打水注入八分满,搅拌后推到了阿尔伯特面前。周防那份更加简单,直接倒入干邑酒杯,连冰块都没加。 他和周防完全是两种饮酒的派系。 “我去日本出差的时候,居酒屋的服务生一般还会给我一根吸管,跟喝汽水一样。”两位身具刻印者所带来强烈的波纹反应促使着酒面激荡,苏打水蕴含的二氧化碳气体的挥发速率增快了至少一倍,赶着气泡耗尽前阿尔伯特端起杯子小抿了一口。汽水的口感汽水的味道,略微带点酒精。威士忌经过了稀释后那股恶心的消毒水味不见了,他能喝出点所谓的风味。 “今天不方便多喝,有机会我也尝尝看。”周防侧耳倾听着肖邦第十一号夜曲,与酒吧水乳交融一样和谐。 两个人各自安静了一会,仿佛沉浸在酒与乐当中,直到阿尔伯特放下了杯子。 “你喊我喝酒,应该有话要说吧?”阿尔伯特面不改色。 “没错。”周防也装作无事发生,饮下一口朗姆酒。 “直接说吧,我在听。” 酒保很识趣得站远了一点,调大了音乐的音量,确保自己不会听见客人间的交谈,有眼力见的采取避嫌是酒保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这几天,有人在暗处监控我们。”周防轻描淡写地说。 第64章 蛇5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阿尔伯特举杯的手不起眼的僵直了一下,然而根据周防的提示他迅速意识到他们现在可能也处于监控之下,瞬间又恢复了正常。处变不惊已经是他入职这些年养成的习惯了。 “你确定吗?”阿尔伯特保持着坦然淡漠的表情喝酒,单从面部微表情上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出他的端倪,“我最近也总有种被老鼠盯上的感觉,不过看你们都没反应我也没在意。” “十分确定。我有到了新环境当中开启‘寒鸦’巡视的习惯,早在入住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房间的端倪,窃听器藏在了挂钟里,微针摄像头藏在不常用的电源插孔,真是巧妙绝伦。不过对方倒是有点品德,没有装在浴室和卫生间……”周防轻轻摇晃着酒杯,闻香,“好久没有喝过这酒了,如果不是任务在身真想多贪一杯啊。” 他语气的平淡就好像真的在品酒,闲情雅致,如果仅看神态没人能想到他在讨论些什么,音乐交响中的一举一动好似醉心享乐的贵公子。 “所以你之所以选择找我喝酒,是因为房间和会议室都有摄像头在监控我们?”阿尔伯特下意识侧目巡视四周,只有眼球的动作。 “没错,说不定现在这家酒吧也有,我发现的摄像头数量很恐怖。”酒吧自带的音乐环境能够一定程度上自然的掩盖住他们对话的声音,这也是周防选择这里的原因。 “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我们可能已经在无意中泄露了大量公司的内部情报了。”阿尔伯特试图搞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说实话,我当时以为是某些小网站运营人员搞的那种酒店偷拍的小把戏。” 沉默片刻,阿尔伯特联想了一下他所说的“某些小网站的偷拍把戏”,评价一句:“你懂的还挺多。” “常识罢了,我第一时间也没想到会有人特意来监控我们。”周防面不改色,“考虑到我们这里还有位女士存在,后来我扩大‘寒鸦’的洞察范围,发现了会议室和甚至你们的房间都有被监控,好消息是叶列娜小姐的房间跟其他普通客房就没有。” “叶列娜那边没有监控?”阿尔伯特沉思,“因为她是临时加入这次行动的,房间才没有来得及安装设备?” “很奇怪不是吗?除去叶列娜小姐这个……不可控因素,对方似乎很了解我们。” “我去申请任务暂停,先把背后的人给揪出来。” “不行,狩猎刻不容缓。”周防口中一口烈酒咽下,“泄露的公司内部情报没什么重要的,对方能精确的找上我们、知晓我们的行程,已经说明对这次行动已经了如指掌了。你想,如果缺乏公司内部的情报,他们怎么提前预知到我们此行会入住的房间?” “既然这么了解这次行动,监视我们的意义又在哪?究竟在搞什么鬼?”阿尔伯特举杯豪饮,借而遮挡住他似鹰般犀利的眼神,一口气将那杯柠檬highball喝见了底,“难道是因为‘惜别’?” “或许是吧。” 周防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他们要做什么不重要,我们的狩猎行动容不得耽搁。蛇群的进食周期快到了。”哪怕明知有人搞鬼,也必须要硬着头皮上,这是周防想要表达的意思。 酒保一直很识趣的在吧台的另一端擦着杯子,这是调酒师行业近百年的商业传统,不停的擦杯子只是为了在闲着的时候手上能有个事情做,不会因为无所事事而给顾客带来尴尬。 他们的眼神短暂相交,周防做了个举杯的动作,传意夸赞这里的酒水很不错,酒保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阿尔伯特放下了杯子,晶莹剔透的冰块在空杯中碰撞,“如果是有人对‘惜别’动了歪心思恐怕他们要失望了。除去出差没回来的那几位,这次行动的我们已经算是总部能调动组别最靠前的几位猎人了,能赢我们的恐怕不多。” 事实上周防并不属于特别行动部门的“猎人”,很多人都会忘记这一点,包括阿尔伯特。 “想必对方也清楚不该与我们产生冲突,至于想捣什么鬼我也很难判断。按照行动重要性来说,冰岛那边开展的行动才是最诱人的吧?”周防却也没有指出这一点错误,轻声轻语,“不过,未必冰岛那边的行动就没有外人盯着。” “会是什么人?公司可是当今最大的合法炼金集团,有什么人会来招惹我们?哪怕是那些延续了几百年的炼金世家想要蹚这滩浑水,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阿尔伯特的语气毫不在意。 在炼金学界敢于挑战公司权威的只能是蠢到无可救药的白痴,神经病才会去接触炼金术这一行业,在这个行业去抱着坏心思接触米德加特公司那更是神经病中的神经病。就好比脑子得有多想不开才会去跟财团和资本叫板?稍有理智的人只会望而生畏。 “树大招风,也不奇怪。另外,我就来自你说的这些‘不自量力’的炼金世家之一。” “忘了,不好意思。”阿尔伯特承认起错误来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 就好比所有人都会忘记周防不隶属于特别行动部门一样,大家也同样总会忘记他压根不隶属于米德加特公司。 周氏一家,在中国有着一千多年的历史,不同于那些乡绅地主传承下来的血缘,而是真正的士君子家族。现任家主是周防的父亲,周洛阳。当年如果没有他的支持,米德加特公司的分部甚至无法驻扎进中国,周防当初会来到总公司也不过是基于他的家族与公司的合作。 听说过周氏一家的人很多,名声震天,但没有几个真正知晓他们真实面貌的,整个米德加特公司当中未必能找出十个人。 那可是一千多年,即使朝代更迭也没能淹没这支庞大家族的光辉。据说周氏之血的每一位继承人都拥有着非凡的炼金术天赋,历史上有着诸多权臣大将都出自这个家族,从古至今他们手中所掌握的秘密可能不亚于米德加特公司,绝非善类。 周防微微叹了口气,饮下杯中最后一口朗姆酒,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度。 “这件事情还是汇报回总部,交给公司解决吧。我只是外派来的专员,立场和你们不同,换句话来讲我只不过是劳务派遣来的,无关本职工作的事务不方便插手。”周防说,“该回房间了,一起走吗?” “我再喝一杯,你先回去吧。”阿尔伯特同时也考虑到了一起回去过于显眼,既然要装作不知道有人盯着,那就要装得像一点,扎堆行动反而弄得像在提防些什么。 他这个人要么不做,要做就会做到一丝不苟,电子游戏和工作都是如此。 周防笑笑没说话,站起身,披上大衣。玻璃钢大门自动敞开,阿尔伯特眼中的背影始终不见一丝世家公子的傲然睥睨,挺拔的腰身中反而是青竹般的澹泊其中。 他们这种人身上总会有那么些常人无法企及的特质,这些特质往往也是适配刻印的关键。尽管如此,周防也是这群精英当中极其罕见的家伙。阿尔伯特一时有些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是由什么造就的,什么样的考验才能将这个不过也就27岁的年轻男人塑造成这样温润淡泊的形象。 望着蒙上一层冰雾的空杯,阿尔伯特轻轻叩响了吧台桌面,引起酒保注意。 “我还要一杯朗姆酒,foursquare……08年份的吧,纯饮。” 另一边,周防已经回到了房间,任由房门自然闭合。 他的房间整洁到几乎没有沾染人居住过的痕迹,房间的一切配置都似乎没有动过,连沙发的靠枕都还是鼓的。 感应到房间主人的回归,灯光自动全开了,客厅一盏射灯投下的光线直照茶几。那上面正摆放着古香古色的桃木之匣,杂物都被清理,方方正正立在光柱中央,绝不是随手搁置的。崭新的咒符上墨迹还未干,几十张组合在一起将匣子层层包裹,就像是为某种亡物而准备的裹尸布,缝隙中溢散出一股几乎化作实态的…… 禁忌之美。 “‘赭砂’,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只有自己能听到,没有忘记还有窃听器在监听。 第65章 蛇6 天空仍是一片墨色,云层仿佛风暴前那样厚重的海面淹没了群星。落地窗相隔之下,高层的这间套房与城区一同浸在夜幕里。 周防睁开双眼,眉目中是如画般的避世离俗,散发出那股收敛的光。他居然在落地窗边的靠椅上坐着睡着了,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心思缜密的男人,将自己维护得面面俱到,什么时候睡、睡到什么时间都是有规划的,就像按照固定进程运行下去的程序,很少会出现这种情况。 甚至还是戴着眼镜睡的,对他这种人来说是不应该的错误。 周防取下眼镜搁在手边桌台,捏着自己的鼻梁缓解镜框压迫所带来的不适,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入睡的了。似乎只是酒后在窗台坐了一会,合目想着些陈年往事,再度睁眼就是现在了。 周防轻轻叹了口气,他看向几米外的茶几,桃木匣子仍静静地伫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人生中不能再有错误,这是他起过心誓的。但要想做一个不会犯错的人实在是太难了,对谁来说都是这样,哪怕是他周防。 为此他也有很久没有喝过自己喜欢的酒了,上一次大约还是三五年前,除了不可避免的场合下他几乎已经从不碰酒。酒精会麻痹人的神经,而他不能麻木度日,周家长子需要的是头脑清醒,每时每刻都做到万无一失。 周防在椅子上起身,走向茶几。坐在椅子上糟糕的睡眠并不能缓解他身体的疲惫,反倒是增添了肌肉的酸痛,明天的行动对自己而言并算不了什么,但这也增加了不利因素。他一边反省,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脊椎,走到茶几旁忽然动作停止了下来,意识到也许就是那样日复一日高强度的紧绷,才让自己只是略饮一杯,就借着酒精的麻痹坐在窗边睡着了吧? 已经那么多年了,自己的身体还是会觉得累啊。 “你曾经也是这样吗?赭砂。” 周防手轻轻抚过桃木匣子,偏着头,两眼微合,在黑暗中视觉被封闭,万籁俱寂,只有嗅着那股熟悉的木香才能令他安神。 “今天怎么不坐那谁谁谁的车?” 几个小时后,酒店门口一片寂静的停车广场只有微弱的路灯投射出的光晕,孤寂中几辆汽车停靠在空旷的停车位上。陆西安拎着白钢手提箱探头探脑了半天也没找到来接他们的那辆车在哪,还很显然已经忘记了昨天开车送他们去行动地点的市长秘书叫什么名字。 行动的时间选在凌晨,这个时间天还没亮,可以避人耳目,哪怕携带好装备在酒店门口汇合也不会有人看到。只是苦了陆西安打着哈欠缩了缩冰凉的脖子。 “人家叫安东尼奥。”秋夜温度很低,阿尔伯特裹了身大衣防寒,脸色糟糕眼皮沉重,看上去一晚没怎么睡,就要身死道消了。很容易就能猜到他是写行动日程报告书写到了深夜,失眠之后干脆就通宵打了游戏。 “老外的鬼名字真难记。” 陆西安嘴上这样说,但他现在站在夜里寒风当中,还蛮想念那长版商务车型的舒适感以及随车冰箱里果香浓郁的进口水果果盘。里面有的水果他见都没见过,政府部门就是豪横。 “天还没亮,政府职员的工作时间一般得到早上九、十点钟以后。工作时间以外不好麻烦别人,我们自己去。”周放迈着闲庭信步从酒店敞开的玻璃大门中走来,眼睛与阿尔伯特对望,却没有发生任何对话,转而向陆西安抛出了解释。 “乙方还能拖着甲方的人,天还没亮来给自己当司机?那不倒反天罡了。”阿尔伯特说,“我们倒也没那么大面子,最好还是夹着尾巴做人。” 他疲惫不堪的眼光飘向周防,周防单肩背着的桃木刀匣装在一个杂牌旅行包里。很明显没有任何常规规格的旅行包能够容纳那么大尺寸的刀匣,所以仍露了半截出来。作为一个熟知东方文化的人,阿尔伯特没有那些“中国人都会功夫都会巫术”的刻板印象,但那些符纸看着就不太吉利,肉眼直视久了会有一种强烈的酸胀感油然而生。 阿尔伯特揉了揉眼睛,收回视线。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那种令人膈应的眉来眼去让直觉告诉陆西安,这俩人一定有事瞒着他。 眼看着周防的精气神明显也不如平时,松开按揉着山根的手,风雅的金丝框眼镜遮掩不住眼角留存的疲惫。谁也搞不懂这群队友临着行动快开始昨晚都干嘛去了。可惜陆西安没有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因为早起也是一脸死相。 远处有脚步声缓缓逼近,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不可能是普通市民。陆西安转过头,叶列娜正稳步走来。 三位憔悴的大老爷们在寒风中等了她十五分钟,考虑到女性在打理仪容方面会慢一些,不像陆西安套个衣服裤子就能下楼集合,因此不会有人有怨言。 “早。”周防状态调节的很快,那个彬彬有礼的猛兽在迅速苏醒,几个呼吸的节奏中压抑下身体的疲倦,向走来的叶列娜打了声招呼,面带微笑。 叶列娜还是平时的样子,为了方便行动她将发丝都盘在了一起,踩上一双低跟小皮鞋,敞开的大衣下是用皮革束带分别固定过腰肩臂部位空隙的衬衫。这种束带特别行动部门用的很多,交叉式固定,能够使原本的衣物更趋于贴合身体,方便活动,同时也依稀勾勒出了她大衣包裹下傲人的身材。 陆西安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悄悄挪开了视线。 “早,让你们久等了。”叶列娜手提“米斯特汀”的容器箱,很自然地站到陆西安旁边,凌晨的行动他们两人为一个小组。 “现在顶多算是晚安,离‘早’还有不少距离。”阿尔伯特出言纠正了措辞,“我们的行动地点不一样,就在这分头行动吧。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出来。” 这项说明是针对陆西安的,但他本人并不打算领这个情,“现在提?都快上刑场了还指望翻案吗……问问挨刀子痛不痛?” “那肯定是痛,所以你最好别挨。” “好吧,也算是个忠告……” 刀都快架到他脖子上了,事到如今不能干也得硬着头皮干,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了,有什么问题那只能随机应变。 “没问题的话,我们‘那边’见。”阿尔伯特点头,一改疲劳的神色。 他指的是打通十二号线与他们汇合的隧道,陆西安听在耳朵里好像是他们这三个面容憔悴的老爷们要挂了在“那边”见,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等等,我还是有一个问题的——大包小包的,我们怎么过去?”行动在即,陆西安还是忍住了吐槽的话,比起这个,手里几十斤重的大箱子快要把他的肩膀卸下来了。 “打车,”阿尔伯特不轻不淡地说,“一辆车坐不下,所以各打各的。” 第66章 蛇7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月黑风高夜。四岔路口的红绿灯仍保持着白日的节奏交替频闪,夜风卷过人行横道,却无一人通行。一路之隔,江洋大盗陆西安蹑手蹑脚地躲在公交站牌后,还露出大半个身体在外面,他的躲藏技术堪称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马路对面就是十三号线中段施工现场,外围四处都拉着禁止入内的红线。这片区域的施工安保等级远比寻常工程现场要高,白天政府配置了大量人手疏散交通,禁止闲杂人等靠近,到了晚上也依旧戒严,几名打着手电的保安在围墙外巡回检查。 “我们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地走进去啊!”陆西安压低着嗓子,声若蚊蝇。 上一次他还是坐在市长秘书安东尼奥的加长版沃尔沃里大摇大摆的开进来的,狐假虎威虎虎生风!这次却像个见不得光的小贼,躲在外面寻找时机溜进去,属于是从光粼闪闪的天堂跌进泥坑里去了。 “周防和阿尔伯特的安排,他们没有事先通知市长那边是在今夜展开行动,也不想惊动任何人。说是‘事以密成’,估计是有自己的安排。”叶列娜没有像他那样自欺欺人地躲着,而是坐在候车椅上观察着施工场地的入口,琥珀色的眸子认真专注,寻找进入的时机。 “见鬼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来做贼的!”陆西安对这项安排表达不满,“事先连声招呼都不打,这苦的是咱们自己人啊。” “有机会,安静。”叶列娜打断了他。 手电筒灯光在远处扫来扫去到处照看,两名保安正在远离入口大门。他们的路线是巡回的,以确保不会有人从其他角落溜进来,充其量算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对训练有素的行动专员而言潜伏进去不算困难。此时的大门没有值守人员,叶列娜寻找到时机,那双纤细的手将还没有抱怨完的陆西安像小鸡仔一样提溜起来,横穿马路靠近工地。 他跟着叶列娜的身影快速掠过空地,胳膊被一股怪力钳着往前拉,两条腿在后面拼命的跟,金黄的高马尾奔跑起来一缕一缕扫在他脸上。 保安听到动静往这边看过来,挠了挠头望着一处空地什么也没发现,叶列娜已经带着陆西安快速隐入一垛沙土后躲藏,撒开了拽着他胳膊的手。 陆西安稀里糊涂就被拽进了工地,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大喘气,“咱、咱们下次……能不能用更柔和一点的方式?我这双腿都快跑断了!” “那是你该锻炼锻炼了。”叶列娜呼吸平稳,殊不知这句话犯了男人最大的忌讳,别说男人不行,不然他会急眼。 “什么?!”陆西安立马急眼。 叶列娜没有再争下去,而是继续观察起周围环境。视野内十几盏手电筒的光在扫射,四面八方都有人在走动,巡逻人数比外部所观察到的要多。 除此之外却荒芜到有些寂寥。 白天这里被车笛声围绕,安全员忙着疏散交通,到了晚上这些什么都没剩下,简直是天然的凶杀现场。场地中残留着施工的痕迹,在视觉受限下只有模糊的阴影,沙土堆积如山,到处都是废弃的钢筋混凝土,庞大的吊臂像是拔地而升的巨人之手伸向高空,偶尔有风吹过绷直的钢索发出微弱的哗啦声,听上去像什么东西发出的哀嚎。 叶列娜皱起眉头寻找着前进路线。他们没有办法直接靠近地铁入口,必须要分节绕路。 今夜远比往日要更漆黑,月光无法透过黑压压的云层,没有光源的情况下,在杂乱的工地寻找前进路线更加困难。他们也不可能打开手电,因为灯光在这种情况下太显眼了,没有遮蔽物很快就会暴露他们的位置。被保安发现就未必再能进去了。 手机轻微震动,陆西安看了眼屏幕亮度调到最低的am手机,幸好他已经提前静音。屏幕上显示着阿尔伯特发来的消息,他和周防已经到达十二号线入口,正在找机会潜伏进去。按照一开始的商讨结果,他们两组的行动要保持同步行动,这样才能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这则消息陆西安递过去呈给叶列娜过目,微光打在她洁白的皮肤上。 叶列娜点点头,陆西安以为是可以行动的意思差点就要冲出沙堆,被一把抓了回来,强行按回原来的位置。 “别动,我动了你再动。”叶列娜说着,手电筒的灯光从他们头顶扫过。 陆西安差点迎来的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唯唯诺诺一点头,“好嘞,听你指挥。” 他从沙堆探出头,警戒四周保安的靠近,同时尽量压低自己的呼吸声。他的呼吸声太大了,心脏加速跳动导致的血液快速上涌,引发了一系列肢体反应。当年翻墙上网的刺激性根本摸不着这次的边,就连刚被尖石子磕到了脚底板他也丝毫不觉得疼,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完美隔绝了这种程度的刺痛。 踩在砂石上的脚步声逼近,陆西安大气不敢喘,缩回脑袋只露出半个眼睛,看见两个保安并排靠近。 叶列娜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几点了,还有多久下班啊?”一个保安的声音。 “早着呢,急什么?夜班发三倍的时薪,我还愿意多上一会呢。等天亮了请你去喝啤酒。” “大清早谁喝啤酒,回家睡觉去……” 手电筒光束水平向沙堆扫过,仔细的来回照了几遍,逐渐远去。 沙堆成功隔绝了竖直方向的视线,那两名保安离他们最多只有三米的距离,借着视角的死角他们躲过了这次排查。 保安对话的那几句德语陆西安全听懂了,瞪大双眼发问:“什么?夜班三倍时薪?我们有这个数吗?” “别想了,正常薪资。”叶列娜没多废话,抓住这个四下无人的空档带着陆西安闪身就走。 等到动静被察觉,几束灯光照耀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空空如也。 两人从值守保安的背后闪过,进入地铁站的入口,轻手轻脚走上向下的台阶。手提几十斤的箱子,还要做到迅捷无声的跟上叶列娜的脚步,这短短几分钟已经榨干了陆西安多年不锻炼的身体,支着膝盖大口喘气。 不过确实是“柔和”了一些。 叶列娜的行动速度还是照顾了他的,否则能手撕飞龙的女超人,陆西安丝毫不怀疑她能一眨眼就跑得没影。 “我们已经就位了。”叶列娜没管他,让他慢慢恢复体力,自己则是像是一柄直刀般挺拔地站立,向讨论组里发送消息。 “收到。”回复者阿尔伯特,“等我们一会,地铁站大门上锁了。” 陆西安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后偷瞟,消息预料之中是阿尔伯特回复的,因为在他认识的人当中,阿尔伯特回消息最快。 过了一会,新的消息发来,“搞定了。” 地铁十二号线入口,卷帘门封锁了通往地下的台阶,锁死。想要进入就必须要剪钳,而阿尔伯特没有准备这种东西,只能采用更粗暴的解决办法。 阿尔伯特拇指贴合手提箱握把,指纹被读取,取出那把mp5-mli冲锋枪,考虑到黑夜中孤响的枪声太引人注目,他事先就装上了消音器。 炼金工程部出品必属精品,在一群走火入魔的炼金狂人打造出的特制消音器加持下,子弹出膛的声音能从原本的震耳欲聋控制到60分贝左右,大约相当于稍微大声说话的范畴,即使连续发射一梭子弹也不会发出多大枪响。唯一的风险是如果开枪,打穿锁芯的金属撞击声无法避免,这点阿尔伯特心知肚明。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在他瞄准射击之前,周防已经手做枪状对准了锁芯,这是个很幼稚的手势,就像每个男孩子在小时候都会玩的枪战过家家会用到的手枪手势。 握拳,拇指与食指打开。 刻印.破军以最低的效率被驱动。 下一刻,轻微的钢铁碰撞声响起,一股不可视的力从指尖激荡,击穿了整个锁芯,卷帘门解锁。 面对着默默收起冲锋枪的阿尔伯特,周防只是轻轻挂上微笑。 第67章 蛇8 “别睡了,小白鼠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 叶楚辞回头发现安东尼奥还在睡觉,漆黑的房间中亮着来自电子屏幕的蓝光,他正仰首靠在椅子,闭目安神。叶楚辞两指叩击桌面,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安东尼奥被这一声唤醒,他其实睡得很浅,轻微的动响就让他睁开了眼睛,“怎么了?开工了?”叶楚辞指了指屏幕,示意他看过去。 “天杀的,公司狗这么早就行动,真会选时间。”安东尼奥揉了揉眼睛,脚下一蹬,带着滑轮的椅子从墙角直接滑行过来,停到屏幕前。此时的屏幕只剩下两个还亮着画面,映在他蔚蓝的眼睛里。 摄像头画面处在施工场地中的一根空心钢管中,正对着地铁站入口,陆西安的身影正在从未建成的地铁站入口深入,没入黑暗。旋即身影进入了另一部夜视摄像头的的监控范围,自上而下的俯视当中陆西安和叶列娜两人打开手电,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下台阶。 同时诸多平静的画面当中还有阿尔伯特和周防两人的身影在伫立,密密麻麻的屏幕覆盖了极广的范围,无数双电子眼睛盯紧了目标的一举一动,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 “他们这次行动没通知你这位‘市长秘书’,恐怕早就发现了我们这些天的窥视,不出意料的话已经在怀疑你的身份了。”叶楚辞抱刀在怀,“行动得这么早,大概率也是为了整我们。我们就是被熬的‘鹰’,一个小小的下马威,谁熬不住谁就输了。” “公司狗一个比一个有心机,你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情吗?”安东尼奥不以为然地拆了袋奥利奥薄款饼干,望了眼阿尔伯特和周防所在的屏幕,“周防是个聪明人,周氏一家的‘矩子’不容小觑,有周防在要是他至今没发现我才会觉得奇怪。那个阿尔伯特也不简单,这个男人凭借一个防御型刻印能达到不亚于周防的业绩,更何况还有个叶列娜,他们这个阵容里就没有滥竽充数的。” “你的意思是被发现了,也没关系?”叶楚辞斜眼观察他的表情,没有察觉到他什么异样,只是咬肌用力在嚼塞了满嘴的奥利奥饼干。 “小问题。你没发现么,公司狗根本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大动干戈把我们翻出来……他们也翻不出来。聪明人都是在权力的游戏中置身事外的,没有必要为了最高层的利益拼命,都是装睁眼瞎没看见的。挣几个钱啊玩什么命啊?”安东尼奥咽下饼干会心一笑,“知道吗老叶,这个世界上好人不会死,坏人也不会死。蠢人会死。” “哲学。”叶楚辞认可了他的话。 安东尼奥笑着说:“任务能否见分晓就在今晚了,很快我们的痕迹就会被boss的人清理的一干二净的。” “连痕迹都不能留下,很难想象boss这么大动干戈就为了一个人啊。他身上究竟藏下了多大的秘密?”叶楚辞音色平淡。 “陆西安……你不明白他的父亲当年做过什么,所以你不懂他,那种东西如果继承在他身上……呵呵,像他这种生来拥有极度庞大的‘人性量’的家伙刻印配型不成功只会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个徒有其表的废物,要么,就是他已经拥有与四十九种刻印都相斥的那个刻印了。而boss想要知道这个结果,他陆西安是快璞玉还是块废材,究竟是羊还是头披着羊皮的狼?能否为他所用,又是否会妨碍他的计划?boss这个人,他不允许有不确定因素。”安东尼奥话语转折,指了指屏幕,“快看,小白鼠二组那边也有动作。” 叶楚辞一言不发怀抱着刀,顺着安东尼奥所指看着屏幕当中周防在挡住他前进的卷帘门前比了个手枪的手势,下一刻钢铁破裂,扣死在地面上的卷帘门解锁打开。画面被叶楚辞敲击键盘倒退十五秒慢速回放,在摄像头的慢放下看起来周防的指尖在那一刻涌出了箭头般螺旋的气浪,收、发,只在一瞬,迸发出堪比穿甲弹的威力将铁锁打穿。 “厉害!虽然我们是敌人,但真是英雄惺惺相惜啊!”安东尼奥同样也被这一幕吸引了眼睛,板正腰杆。 “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至少不是拿来自己形容自己的。”叶楚辞指出他语法上的错误。 安东尼奥眼冒精光,只顾着自己说下去,“有没有搞错,他控制刻印的精度可以做到这么高?以最低的效率驱动刻印还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炼金等式最优化!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权能,我以为只有那些在研究室走火入魔的炼金学者会钻研这个。” “我没记错的话,他就是个炼金学者。”叶楚辞说。 “妈的,还有这种鬼事?”安东尼奥拍拍粘上奥利奥碎屑的手,“想起来了,这家伙确实是学术出身,还跟你一样在浙大毕业,就只大你两届来着。你们不会还认识吧?” “不认识,我当年只是个普通学生,怎么认识得了堂堂学生会长、又是现任‘矩子’。高攀了。” “历代最优异的周家‘矩子’,听说他早就超越了上一代那个女人和周家家主了吧?身具四十九种刻印,他肯定也有你的‘飓风之眼’这项权能。我倒是好奇你和周防比起来谁更厉害?在boss的计划中,你很快就会正面遇上他吧?”安东尼奥眼睛眯了起来,笑容看上去不怀好意。 叶楚辞没有否定,紧盯屏幕。 周防所展现的只有同行才知道意味着些什么,通常来说刻印的催动就好比一辆跑车,越是暴力的发动机油耗就越高。内燃机超高速运转,机油的热效率就会大幅降低,只有通过不成正比的更多油量注入才能突破风压与速度的限制,这是定律。每一辆驰骋的钢铁骏马都是一匹吞油巨兽,而布加迪威龙怎么可能百公里油耗8升?8升的那玩意是一汽大众。 周防这辆布加迪威龙却开出了大众的油耗,这简直是堪称出神入化的刻印使用技巧。 “你完了,估计要挨揍了。”安东尼奥重新播放了几遍视频,得出这个结论。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boss要的只是我拖住他,防止他破坏boss的布局。我不需要赢,我有腿,要挨揍了我会跑。”叶楚辞说。 “再说了,他也未必赢我。”叶楚辞五指扣紧刀鞘,露出手背漩涡状的青色刻印,话语拖长了音。 “好好好,停止闲聊。小白鼠一组二组都进入隧道了,有剧看了!”望着另一面亮起的屏幕,安东尼奥又拆了袋奥利奥,一改困意。 陆西安身手矫健地翻下月台,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翻了,俗话说熟能生巧。巧了但又没完全巧,在一团漆黑中一脚踩上碎石子,疼得他直抽凉气。 安静下来过后陆西安用强光手电照耀着空荡荡的四周,意识到隧道当中寂静地有些可怕,这不是好兆头,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太奇怪了,蛇群的诞生已经有了一些时日,按理来说越接近捕食期它们就会越躁动,不应该这么安静。谁饿得慌不得急眼,这是他陆西安都懂的道理。他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叶列娜,不敢出声,呼吸都压到最低。 叶列娜蹙眉说:“有话就问。” “大姐头,咱就是说,你等会能保护我不?”大难临头,陆西安也是丝毫不顾及脸皮了。 “别再喊我大姐头,我考虑一下。” “好嘞大姐头!” 陆西安满口答应,然后见到叶列娜咽下去了嗓子里的话,一甩长发往隧道深处走去。 第68章 蛇9 地板在下班时间被拖得雪亮,白炽灯管撇下冷清的白光,经过地板的反射将空荡的入站口照得晕眩恍惚。周防站在一面偌大的广告牌前,夜间的广告牌已经不亮了,贴在上面的美人肌肤黯淡,举着一只名牌口红显得有几分可笑。 他是第一次来到十二号线的末尾站,这边的情况和陆西安那边截然不同,运营中的地铁站内部不仅灯光在夜间常亮,基本的设备也会维持运作。地铁站并不会因为凌晨没有列车通行就关门大吉,地下一定会留有少量的夜间运维人员,他们的行动需要避开这些普通人,这是炼金术界共通的行动原则。 周防不能冒然行动,谨小慎微地立在原地合上眼睛,时刻开启的“寒鸦”带回了周围环境中的细微声响。他察觉到一阵风的低声呼啸,这来自地铁站的换气系统。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他睁开眼看见阿尔伯特从转角走出来,打了个ok的手势。 “顺利吗?”周防轻声问。 “监控室里有保安在值夜班,我给他来了一针麻醉,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阿尔伯特摘掉了黑胶皮手套,泰然自若地扔进垃圾桶,“这些脏活累活总是轮到我头上,真讨厌当这个坏人。” 他们算是非法闯入,对业务更加熟练的阿尔伯特就要负责把事情处理干净,他最擅长这个。 一开始周防就考虑到了这边的行动会更加艰巨,所以他需要能负责起后勤的阿尔伯特,而陆西安分配到了另一边,叶列娜能够承担他的人身安全。在周防的预谋当中这样的阵容配置是最合理的。 “辛苦。陆西安那边已经进入隧道里了,我们得赶快了。”周防转头眺望站内,他能感受到五个不同频率的心跳位于月台和隧道内部,距离很远,暂时还威胁不到他们。 阿尔伯特默不吭声抛去一样东西,在“寒鸦”的加持下周防反应很快,抬手稳稳接住,定眼看是一张小卡片,硬质地,像是那种内含简易芯片的。 周防抬头,疑惑,“员工通道的磁卡?你从哪弄到的?” “从值班室借的,总不能让堂堂周家大公子翻闸机过去吧?”阿尔伯特手里还拿着同样一张卡片,刷开了入站口边上员工通道的闸口。 “你还打算还吗?”周防整理了一下大衣,跟着阿尔伯特刷卡进站,优雅体面。 “凭本事借的,为什么要还?” 他们一前一后缓缓前进,两袭黑衣好似侠客行,两人都受到过特别行动部的专业训练,脚步、呼吸收敛到极致,做到完全无声地潜行。他们已经接近进入隧道的月台了,这时夜间运维人员的脚步声出现在前面。 周防即刻做出反应背靠墙壁,阿尔伯特也迅速依在消防柜后隐藏,他在唇前朝周防比了个“嘘”的手势,霎时间他的嘴唇稍稍失去了一些血色,毫无征兆地开启了刻印.阻断。以一百毫升的鲜血为代价,一股透明气障以他为中心半径两米张开,地面与空气中的灰尘都被阻隔开来。他用刻印悄无声息地创造出了一片隔音空间,在这个小型领域中唯有周防被豁免,与他共处气障当中。 阿尔伯特悄悄摸向胸口内衬的口袋,被周防一把抓住手腕。 “你带了几针麻醉?”周防的声音只有阿尔伯特能够听见,音波被气障阻断。 “四针。用掉一针,还有三针。”阿尔伯特放下了手。他的怀中藏着特别行动部猎人特供的麻醉针,一盒四支,每支仅仅一毫升,半厘米的针头,皮下注射三秒内起效。这东西能麻倒一头大象,放到人身上睡个一天一夜不成问题。 周防摇了摇头,“不够用,得省着点。下面至少还有四个人。” “‘寒鸦’告诉你的?” “嗯,听心跳数量就知道了。”周防露头看了眼月台的方向,运维人员提着检修箱从离他们不足十米的地方走下台阶,他耳中的心跳声正在移动,“顺带一提,普通人的心跳通常都是微弱平稳的,很容易分辨。” 阿尔伯特彻底没了出手的意思,收回视角安心等待运维人员走远。 “有意思,那我的心跳听起来是什么样的?” “你接受过炼金改造,心脏比一般人稳健有力,搏动感要更强。”周防说,“硬要形容的话好比放鞭炮,有点吵得耳朵疼。” “这我没办法,总不能我先死一死,”阿尔伯特耸肩,“不然你把‘寒鸦’关了?” “那倒不用,因为现在还有个比你更吵的心跳。离我们不远,在泥土和岩石的更深层,我能听到有一股更加躁动的心跳声,像是擂鼓。”周防说。 “大蛇,距离进食的周期越近它就越狂躁了。”阿尔伯特将拇指贴合上了手提箱的解锁区域,这是一名资深猎人下意识的本能。 “可以前进了,我们最好快点,陆专员在催。” 运维人员的脚步远去,周防息屏am手机,开口提醒。 阿尔伯特拇指与中指相抵,打了声清脆的响指。刻印力场被撤销,气障在空气中与它产生时那样无声地消散,如同一滴水交融在了湖泊之中。 两人离开消防柜的遮挡,快速闪过转角,走下停止运转的电扶梯。月台边缘铺满积了灰尘的钢轨,两头消失在隧道的黑暗中。周防抬起头看向黑屏的车次班表,在这片空旷的月台上,时间仿佛停滞了,下一班列车永远不会到来。 周防忽的站住,他发现了情况不对,他听不到隧道当中属于人类的心跳声了,周围寂静的可怕。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除非心跳声都来源于非普通人,因为至少和他们同样训练有素的猎人才能做到不引发他注意的情况下快速撤离出“寒鸦”的感知范围。 “怎么了?” 面对阿尔伯特的询问周防没答,神情凛然地环视四周。他没有用手电筒,因为在“寒鸦”的作用下那双眼睛比最先进的夜视仪都更具洞察力,昏黑的隧道一览无遗。 “退后一些。”周防发出忠告。 没有多迟疑,他已经从桃木匣子的机关中抽出了“赭砂”,另一只手作剑指竖在了高挺的鼻梁前。在东方,这是一种施展道法的起手式。 他闭上了双眼,像是一位魔术师开启了他盛大的演出,大量“寒鸦”的虚影从他袖口怀间扑腾飞出,席卷而来。 成片的鸦群在他身上越聚越多,直到化身成一阵羽毛组成的微型龙卷,轰然散开。鸦群尖啸着冲向阿尔伯特,这时阿尔伯特才知道那句“退后”是什么意思,寒鸦锋利的喙如同一根根利箭脱弦,带起一阵破空的劲风直射而来。阿尔伯特这一刻本能地伸手去挡,再集中注意力时却没有任何痛感。他猛然回头,这些影子都穿过了他身体,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黑压压的一片扇动翅膀涌入隧道深处。 阿尔伯特瞪大了双眼,发觉到此时周防已经将刻印最大化驱动,源源不断从他身体里钻出的影子充斥着月台隧道,成为一道道灰黑的洪流肆意侵略。这是他第一次目睹刻印最大化的驱动,刻印的发动要符合炼金等式,达到这种效果通常代价是致命的,一瞬间就会抽空全身上下的鲜血,乃至心脏、生命。 在他眼中,周防那挺拔的身影被寒鸦的虚影裹挟,构成王的黑甲,如同黑夜的使者屹立在他面前,披风翻卷威风凛凛,带着不可触碰的神威。 “该死的,你要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吗!”阿尔伯特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会把刻印开到这么大,阿尔伯特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些什么,但阿尔伯特已经无法想象他这种程度催动刻印究竟用掉了多少鲜血,还是已经使用了骨骼脏器。可周防的面色依旧不变,感官的范围还在接着扩大。 在最大化的感知下周防察觉到原本“寒鸦”所捕获到的五个心频中有三个消失不见了,另外两个已经极其微弱,正在飞速远去。取而代之的数以千百记的心跳声共同响彻在他耳边,共振下几乎要撕裂耳膜。 那共同交织的心律,构成了一首死亡的交响曲。 他明白这是什么生物的心跳声—— “蛇。”周防猛然睁开了漆黑的双眼,所有的影子顷刻间化为乌有。 阿尔伯特在这时迅速反应了过来,作为身经百战的猎人他能明白现在发生的情况。他丢出了一枚照明弹,红光霎时间弥漫,笼罩出猩红的影子。此刻,候车月台已然成为雷暴中的孤岛。 武器箱在阿尔伯特手中解锁,取出那把改装过后的mp5-mli,拨开保险拉动枪栓,只在一瞬间。他的手指轻轻搭上扳机,暴雨般的子弹时刻准备倾泻。 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开始沙沙作响,四面八方都是爬行类动物扭动身躯摩擦混凝土所发出的声音,嘈杂得像是老款显像管电视机白屏的那种刺耳将孤独的月台围绕。 “你消耗太多,血还够用吗?”阿尔伯特低声问。 “没有大碍,”周防握紧了刀柄,眼神像是寒冷的冰川,“只是看来陆专员那边得等等了。” 血的腥臭味侵袭了空气,他闻出那是人类的鲜血,甚至还保留着温热,他失去追踪的那五个心跳原来是已经停止了,尸体被分食殆尽。 他们都错了,把蛇群的进食周期预想的过于乐观。猎食,就在今夜。 照明弹的红光照耀下,无数根扭曲的“线”堆叠在一起,像是恶鬼的一根根发丝漫上站台,吐出分叉的蛇信子,鳞片反射出阵阵猩红的死光。 第69章 蛇10 两道手电筒的光源在晃动,陆西安和叶列娜脚踩在铁轨间的混凝土枕木上,一路沉寂无声。 上传到am手机的三维地图上显示他们已经走到了圣多马教堂站附近,头顶就是整个莱比锡最繁华的路段,但脚下却是远离文明的阴冷之地,纵穿半个莱比锡。根据地图来看通往蛇窟沿线的站口都被堵死,环境密闭湿冷,关闭手电筒就是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在这里筑巢很符合蛇类的天性。 陆西安息屏手机,察觉不知道从哪里忽然涌入的一阵风,他那比狗鼻子还灵敏的嗅觉闻出来这股风卷来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哪里漏风了?垃圾豆腐渣工程。”陆西安四下张望,找不到漏风的地方出在哪里。 在这样的环状隧道任何一点声音都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光靠风声听声辨位是没用的,像是恐怖电影里那种无端而生的阴风,失去感官的感觉很容易让人提心吊胆。 陆西安猛打一个激灵站住了,手电筒指向的地面有条细长的影子从光照中转瞬即逝。 陆西安那颗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用力揉了揉眼睛,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可能是照到了建造时遗留下来的钢筋。他安慰自己可能是没睡好眼花了,有点杯弓蛇影。 “你闻到了吗?”叶列娜回过头,在手电筒的焦点中她雪白的鼻翼轻微颤动。 空气中弥漫的气味陆西安要比她更早闻到,“一股铁锈味,不知道啥玩意生锈了。” “也许不是铁生锈了。” 叶列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是那种很少把想法写在脸上的女人,但是稍微熟悉一点过后能分辨出来她什么时候在思考。 “我们离蛇窟差不多还有三公里,按照周防说的,前面就是蛇群的领地范围,再往前可能就得交锋了。”叶列娜说,“周防他们还没有音讯吗?” “我看看……”陆西安掏出am手机,点进聊天组,阿尔伯特和周防都没有回复,只有他自己发了好几遍的“到哪了?”,还显示着未读。 平时来说,至少阿尔伯特都是秒读秒回信息的。 “奇怪了,都不回信息,连手机都没时间看?这么忙吗?”陆西安遇到这种情况只能焦虑地扣着头顶的发缝,“前后夹击的行动是他们提的,结果现在我们就位了他们俩负责后头的人没啦?不会给值班保安抓了吧?” “不可能,值班保安抓你差不多,抓他们两个得让军队来。” “那我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地下信号很差他一直没想过打电话过去,实际上这部手机是无网络双向移动通讯,原理类似于对讲机。 “不用了,估计是遇到什么麻烦,他们肯定腾不出手。”叶列娜还在嗅着空气中弥散的气味,神色逐渐凝重,好像这种味道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们要去帮忙吗?现在赶过去行动还来不来得及?”陆西安两个鼻孔也在大力吸气,据他判断堆砌在隧道里的那些钢材得锈了不少。 叶列娜摇头,口吻中有股平淡的自信:“精英之间不讲究配合,要的是各自为营管好自己。别给他们添麻烦,他们能搞定。” 陆西安选择相信队友。 “换做是我也一样,不管遇到什么,管好你自己。”叶列娜转身继续前进,手电筒的灯光向前探照,“跟上,别离我太远。” 她刻意放缓的脚步照顾了身后的陆小弟,她用不着着急,时间上还没那么紧。不管周防和阿尔伯特那边遇到了什么麻烦,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去解决。最理想的状况下是在天亮之前完成行动,这样除去后勤工作她还有时间去喝一杯早茶。 陆西安紧密跟在她身后,两人间隔不超过一米,靠着两盏手电筒在隧道里摸瞎。十几分钟的脚程他们已经穿过了集市广场的地下,最繁荣的闹市区,偶尔头顶还会传来的轮胎碾过地面的声响彻底消失了,意味着接下来是一段相对人烟稀少的地段,正在接近蛇窟。如果要与蛇群展开搏杀那毫无疑问这里是最合适的。讨论组里还是没有新的消息回复,陆西安甚至考虑到了周防老大和老a双双英勇就义了的情况,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退堂鼓! 要是对面两位大哥都挂了还搞什么前后夹击?前可以是叶列娜,那后呢?他上吗? 陆西安自觉靠自己最大的胜算应该就是增肥把大蛇撑死。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为数不多的尊严让他不想遭受叶列娜犀利的白眼。 “好安静啊。”陆西安很讨厌这种毫无波澜的死寂,于是手电筒的光柱乱扫着,出声说起废话。 “嘘。” 叶列娜制止了陆西安说下去废话,她听见某种细微的声响。 陆西安的听力至少要几倍弱于她,在他的耳膜能捕捉到的范围里还是那道风声。可是地下七八米左右怎么会有风涌进来?未建成的地铁线路还没有通风系统,沿线的出口统统被堵死,风不应该在地下隧道里流动。 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冰冷的寒意漫上了脊椎。 有风在流动,说明地下已经不是密闭的了,沿线的出口至少有一个被打开了。 陆西安静下来心,这或许是他这辈子头脑最冷静的时刻。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着他不对劲,他想起自己30分钟前就开始联系不上周防和阿尔伯特了,一直到现在。什么样的变故能让他们两个人那么久都抽不开身?如果十二号线那边都能遇上大麻烦,谁能保证这里就是安全的?又有谁能保证蛇群的狩猎不是今晚? “现在闻到了吗?”叶列娜指贴上手提箱握把,箱体无声解锁,她伸手握住从前端推出的刀柄。出刀。 陆西安忽然愣住,站在原地。他尝试着用力吸气,却害得他差点干哕。 是那股锈味。 来到空气中的“铁锈味”越来越浓,混合着地下隧道的阴冷潮湿,浓郁的像是乌云压境大雨倾盆前快要堵住鼻腔的湿气,塞进整个肺里,不能呼吸。 他整个人瞬间一个激灵闪回了理智,第一时间丢掉手电筒伸手摸向后腰别起来的“香根鸢尾花”,他明白那个味道是什么了。 手电筒摔打在地面,直直滚到角落,灯光在地面平铺,照耀出浸入混凝土的血迹。 那原来不是铁锈的气息,是血腥味。 第70章 蛇11 “如你吩咐,我叫我们的人在十三号线开了一个口,找了几个流浪汉喂蛇。”叶楚辞冷眼看着屏幕,“血肉能激发蛇群的进攻性,十二号线和十三号线都逃不过蛇群的暴乱。” 高清的监控画面上,白瓷砖的月台晕染成一片黑红。蛇血看上去是鲜红色,但是大量的蛇血汇集到一起就变得深黑浓郁,每一滴都散发着腥臭,还带着未散去的温热。 阿尔伯特立在站台中央,四周只有不完整的蛇尸碎块,弹壳堆满脚底,血迹在接近他的地方戛然而止。那把改装过的mp5-mli冲锋枪经过高频度使用枪管已经过热,数不清的子弹高速出膛的热量烧得枪管通红,冒出垂垂白烟。阿尔伯特轻轻抹去溅到脸颊上的一滴蛇血,他本想抽支烟的,但瞄到一截断尾孤零零地淹没在血水里忽然又觉得倒胃口,干脆又把掏出一半的烟盒塞了回去。炼金工程部名不虚传,使用炼金技术改良过的9mm口径子弹威力至少能提升三倍,近距离在这种冲击力下死去的蛇群根本不会留下尸体,直接被打碎成和血液混合在一起的肉泥,除了恶心点倒胃口没什么缺点。 周防站在月台另一侧守在阿尔伯特背后,一身大衣滴血不沾,像晚礼服那样工整。他轻描淡写将手中唐刀甩出残影,沾染的血迹肉块全部溅射到墙面,刀面雪亮依旧。 “什么刻印也不用,光靠血肉凡胎就能达到这种程度?”叶楚辞看得眉头紧锁。 “这家伙是天生的王者,周氏一家培养了多年的继承人,如果中国还有皇帝他可是要去争一争皇位的。光是蛇群还奈何不了他这种人,拖慢他的步伐就足够了。”安东尼奥说,“只有他慢下来,才能有足够的时间考验我们的‘小羊羔’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但是在明面上搞事真的没问题吗?死了几个无关人士,事情会闹大的。”叶楚辞说。 “安心吧,消失几个老流浪汉,不会有人关注的。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不如来吃点奥利奥。” “我不吃,谢谢。” 安东尼奥摆摆手:“清晨早起是要补充点糖分的,你看你总是那么不开心,一定是甜食吃少了。” “我怕得糖尿病,即使在炼金学上这病也治不好,别害我。”叶楚辞坦言。 “那你无福消受了。” 安东尼奥将一块奥利奥夹心饼干丢进嘴里,脸上挂着陶醉的笑容,像是在享受甜蜜,又仿佛是在醉心于这场厮杀,就如同在数千年前的罗马斗兽场,每一名合格的观众都应该血脉喷张、欢呼雀跃。 在这种血腥盛宴面前,不推波助澜一把倒显得自己不解风情了。 安东尼奥拍去了饼干碎渣,眼瞳倒映着另一边十三号线的夜视监控画面,手指重重按下了键盘上的回车键。 “看,好戏开场!” “嗡”的那声强电流通过的长鸣,切断已久的电源居然在这个时候重新恢复使用,有人打开了隧道内遗落的挖掘探照灯。久违的光明就仿佛日出,一切污秽邪祟都无处遁形。 复明一瞬间,侵略性极强的白光占据了陆西安的双眼,几乎等同于一颗闪光弹在面前爆炸了,他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靠,我要瞎了我要瞎了!谁家这么损大晚上开灯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叶列娜的眼睛也被刺痛,即使从通电到灯亮的零点几秒她就已经做出了反应,手背在灯光刺入眼帘前挡住了眼前。叶列娜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细缝,她正在适应强光,透过指尖的缝隙窥视前方。她的表现远比陆西安要冷静,在这种变故下慌张没有任何意义,她反而会比平时更加头脑清醒,做好接下来的准备。 几秒钟后,光线的刺激消退,破败数月的隧道内部第一次清晰呈现在了他们眼前。这是一片不经任何粉饰的残垣断壁,裸露出的岩块和混凝土呈现出一种灰白,就像介于生与死之间的那种颜色。整条通道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是一样的,分不清来时也分不清去路,让人联想到一条通往赫尔冥界的“桥梁”。 赫尔冥界的边界,河上有镀金的水晶桥,用一根头发吊住,一旦踏上便不可回头。 没有人再管掉到地上的手电筒了,叶列娜遮住眼睛的手也缓缓放下。她抬眼仰望着爬满墙顶的血污,从头顶的土质层中凝聚的血液一滴一滴渗透了混凝土的间隙,最终承受不住重力而纷纷坠落,狭窄的隧道下起一阵血雨。 陆西安感觉脸上有点湿,伸手摸了一下,满手都是血。他傻眼了,空白的大脑只能催促自己不要忘记大口呼吸,沉重大力的吸气鼓动胸腔,可也吸进去了大量空气中的血锈味,他完全止不住的干呕。 与此同时,碎石纷纷从墙体脱落,旋即破碎飞扬起尘屑。墙面和开凿时遗留下的残垣断壁像是蛋壳那样龟裂,延伸出的每一个裂隙中都冒着蛇鳞的反光,仿佛有无数的蛇群正与他们一墙之隔,河水般涌动。面对同样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这些恐怖的生命被激发了积攒已久的暴虐,离陆西安最近的那堆废弃建材中一条巨蟒肆意舒展着庞大的身体,青金色的鳞片稚嫩却坚硬。种群与生俱来的强大赋予了它们绝对的猎食权力,强健的肌肉足以绞断钢铁,扭动爬行的身体带动鳞片铮铮作响,好像铜片在刺耳的摩擦。 “原来我们一路上并不是没有遭遇过蛇群,而是那些东西经过上一次的侦查过后学聪明了,一直待在墙里、地下、头顶……任何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叶列娜的声音在蛇群环绕中几乎被淹没。 无数对竖瞳收缩,仿佛死神之眼直勾勾锁定了在场的猎物。新鲜血肉的气息最大化了它们诞生以来的饥饿,这些可怕的生物都被驱动了,此刻这里是它们猎食的乐园。越来越多的蛇群从墙面的裂隙中钻涌出来摔打在地面,庞大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像是多头的怪物,共同发出吐芯喷气的合鸣。 陆西安喘息着握紧了枪把手,他是懂得孰重孰轻的,此时再不鼓起勇气一把他就没机会活着了。 “fxxk!”面对正要扑上来的蟒蛇,陆西安张口就是一句欧美国粹。来不及瞄准,他本能地手抖着扣下了扳机。 火舌激发,一发子弹出膛带来爆炸般的震耳欲聋。弹头咆哮着撕裂出致命的气浪从蛇躯寒铁般坚硬的鳞片上刮擦而过,轻易地撕裂了血肉,化作一发炮弹直直撞上地面,溅出满墙血泥。 在超过一万焦耳的出膛动能下,弹头仿佛微型的龙卷势不可挡,仅仅只是蹭过,巨蛇的骨肉就仿佛气球般轻而易举的被搅碎破裂了,任何血肉之躯都无法抵挡这样一枚子弹。 危机仍未解除,但陆西安铁青着脸已经说不出话了。强大的后坐力完整传导至了他身上,一时间几乎脱手,他的右手痛得像骨裂。 这把枪设计之初就不是给普通人使用的,为了保留原始结构上刻画的炼金术阵摒弃了加装任何缓冲配件,没有经过炼金改造过的人体很难禁受住这种反冲。即使接受过专业训练的老兵也没法轻易使用这把枪,何况他摸过最多的枪还是在游戏里。 这时叶列娜也出刀了,她的刀仿佛狂风肆掠那样快,拉出一道银白色的光弧。即便没有任何刻印的加成,那几乎也是一道触之即死的致命领域。同一刻,她的身躯已经像鬼影跃至陆西安身旁。群蛇目标都是陆西安,巨量的“人性”是初生野兽最好的补品。 那些躁动的蛇如同海潮般压向陆西安,血盆大口铺张而来。他已经来不及反应了,子弹无法同时处理那么多半米高的蟒蛇,但“米斯特汀”破风的声音比蛇群更快而至,仿佛破浪的礁石斩向浪口! 叶列娜的身影鬼魅般环绕了他一圈,带动刀剑斩出无死角的光弧,子弹的威力在这一发环斩面前不值一提。霎时间蛇血四溅,在蛇群破开血淋淋的缺口,凡是靠近刀光的蛇都在一瞬间被枭首,只剩下半截尾部掉在地面,烂绳一样。 “小羊羔……别发呆,会死的。”叶列娜出口提醒他,眼眸肃穆凝视群蛇,竖刀向前,摆好了新的架势。 嗜血饥饿的蛇群仍旧前赴后继扑向他们,不死不休,头上的墙顶下着血雨,腐败腥臭,多么疯狂的一幕。陆西安手颤巍巍地给“香根鸢尾花”上了发子弹,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昨天叶列娜要劝自己辞职了。 他妈的,早知道浪子回头了! 第71章 蛇12 叶列娜的刀在蛇群下一次扑击前就已经挥出了,把它们拦腰斩断。仅仅只是被斩断身体的蛇还不会立刻死去,断落的尾截淹没在蛇群中扭曲抽动,而上半身还在争先恐后地在地面爬行接近他们。 陆西安补上一枪彻底灭绝了半截蛇身的生机,混合着骨肉的血泥在脚边炸开,他手上的短管猎枪几乎是一门手炮。这门手炮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将后坐力传达给他,几发子弹下来震地他冷汗直冒。 手抖加上一阵手忙脚乱他弄掉了要装填的子弹,沉重的独头弹掉落地面,直直砸进那滩血泥里。 “靠!真点背!”陆西安骂了一嘴伸手去捡,视野盲区里的建材堆骤然冲出一张血盆大口,倒勾状的獠牙,带着静谧无声的死亡直奔而来。 那媲美狮虎的咬合力本应该轻而易举地洞穿他的皮肤和肌肉,叶列娜却头也不回地一刀斩了过来。即将咬上陆西安手臂的蟒蛇被斩开,断口光滑如镜,血液蹦跳着溅上陆西安的侧脸。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叶列娜已经孤身闯进了蛇群当中,刀刃在她手中就如同裙边一样舞动,把划过的血肉切开,再坚硬的骨在刀锋面前也脆弱不堪。 陆西安吓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膛了,只觉得嗓子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震,回头就是往偷袭他的蛇尸身上补了一枪打成碎片才肯安心,随后又开一枪援助深入敌群的叶列娜,打偏的子弹随机射杀了一片重叠交缠的蟒蛇。 卓越的身体机能令她如同游鱼穿梭在群蛇中央,狭窄的间隙中“米斯特汀”就像细风拂晓而过,留下一路蛇骸。她不愿意离陆西安太近,虽然近乎普通人的陆西安需要她的保护,但是“米斯特汀”的刃长接近90厘米,几乎是骑兵斩刀的长度,在隧道中大开大合地挥舞很容易误伤队友。 她一骑当先,一人就是必杀的一道墙。 “子弹的效率太低了,用刀!你的‘惜别’呢?”叶列娜一刀竖劈切开一条蟒蛇的庞大身躯,在这个间隙回头关照手忙脚乱的陆西安,斩杀一条将要咬上他的蛇。 “香根鸢尾花”每两发就需要重新装弹,这耗费的时间远远比不上刀剑的效率,在足够的力量与技巧下每一次挥砍都是致命的。 “用刀?我不要命了吗!”陆西安大喊着回复,眼前无处不是敌人。他端稳“香根鸢尾花”一枪打爆离他最近一条蟒蛇的脑袋,“惜别”的箱子早就被他丢到一边了,影响瞄准上弹,“我这辈子就握过菜刀在大润发杀过鱼,你让我拿刀近身不就是找死吗!” 陆西安快速脱下了身上那件秋季薄款外套,三两下缠到握枪的手上。他的手抖得不行,几次的开火就已经快握不住枪了,只能将“香根鸢尾花”和自己的手牢牢系在一起,用牙齿咬紧成一个死结。 这些东西仿佛完全不畏惧死亡,无止尽的饥饿感充斥着这些家伙,一旦有同伴死去就毫不留情地撕咬起血淋淋的尸体。然而少量的食物并不会填饱它们的肚子,死去的蛇几秒钟就会被啃食殆尽,随后更加疯狂地重新扑向陆西安。 陆西安已经被这种场面弄得头皮发麻,面对群蛇乱舞没有时间给他怨声载道,装填、发射,几枪连开。这种生死关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收到新消息,他没有空去看。 阿尔伯特点击发送了消息进聊天组,内容是“你们到哪了?”,他盯着屏幕很久也没有人回复,于是只能关上手机朝周防给了个无奈的眼神。 “看来遇到麻烦不止我们这边。”阿尔伯特想了想,说。 周防凝望着隧道深处:“你怎么想?” “那些背后盯着我们的家伙行动了,他们要拖慢我们的行动。”阿尔伯特一边说着,一边给手中的冲锋枪换了一个新的弹夹,拉动枪栓。 “巧了,我也这么认为。” 阿尔伯特沉默了一会,他有些担心陆西安这个走捷径加入公司的新人了。好像所有人都说过他特别,给予了如日中天的期待,好像他能够成为顶天立地独当一面的大英雄,每次出征都必将凯旋。可阿尔伯特只觉得他只不过是个会在夜里独自黯然神伤的普通人,这种普通人在米德加特公司会死,但他很讨厌同伴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感觉。 “拖慢我们的行动会是为了什么?赶在我们前面难道是要做些什么?”阿尔伯特问。 “不知道,行动第一。闹剧已经开演了,蛇群和大蛇必须都要在日出前赶尽杀绝。隧道里不再安全了,万事小心。” 周防丢下背上的剑匣,翻身跃入隧道当中。这代表他的刀短时间内不会重新入匣了,一阵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阿尔伯特只能跟着周防进入隧道,他也无法想象这个男人真正全力以赴的样子,身负四十九种刻印的男人和一把诡异煞血的咒刀,这怎么看都像是王道少年漫里才会出现的设定。 周防脚步加速离开了月台,砌成凹凸型拼接的隧道地面在他脚下如履平地,行走起来像是一个影子闪过那样。他开到最大的“寒鸦”能感知到与他同处于地下的另外两个健康心跳,其中一个心率离奇的快,不难猜出那来自叶列娜与陆西安。 远处周防看到了那个身着制服的铁路维护人员,察觉不到心跳,只见手电筒孤零零的在地上闪烁,照耀出满地殷红的鲜血。没有人知晓他经历了怎样的恐怖,四肢都消失不见了,地上的血迹像被拖把抹过,那是被拖行的痕迹。 蛇的进食习惯是将猎物整个吞下,人的四肢都符合蟒蛇的胃口大小,而成年男人的躯干比较起来就太大了,只能作为贮藏食物被带走。 “是普通人,没得救了。”阿尔伯特蹲下去捡起手电筒照了照男人的眼睛,“没有瞳孔对光反射,大量出血,体温丧失,普通人不可能有一点回天的余地。” 阿尔伯特捡起了掉在一边的工作牌,对了对面孔将工作牌重新挂在了他的胸口,“等后勤部处理现场的时候至少能知道尸体是谁的。”阿尔伯特站了起来,“走吧,时间不等人。” “可惜了。”周防微声叹息。如果这时阿尔伯特在他身后,会发现他上背闪动着熔铁似的红光。 刻印.建御雷.布都御魂。 紧接着周防骤然出刀了,一刀凌冽迅捷地划过墙壁。 他的刀尖甚至没有触碰到墙壁,闪电一般的速度,再眨眼时刀已悬空停顿,掀起的风压形成冲击波从阿尔伯特发间吹过,黑色的长发飘扬。 延迟了半秒过后,整面墙壁破碎开裂,他刀刃触及的地方如同蛛网般开裂,大块的混凝土崩碎,带动着整个隧道都在震颤,巨大的轰鸣声反射在环形的封闭空间内不亚于雷霆。 阿尔伯特正要说出口的话止住了。隧道在一片狼藉中归于平静,被斩裂开来的墙壁露出底下血染的内芯。 那是在这雷霆一刀下被截杀的蛇群,它们隐藏在墙壁当中,但是心跳和蠕动的声音逃不出“寒鸦”。 “你下次要搞这种耍帅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阿尔伯特站在裂口回头看了看周防。 “抱歉。” 周防从不吝啬于自己的面子,他安安静静地将手放在了裂痕上,像是轻柔的抚摸,“这面墙后面几乎是空的,它们的鳞片比铁还要坚硬,蛇群钻空了这里。” 阿尔伯特微微合上眼,他的感知超乎常人,这是经受过炼金改造过后的身体机能之一,他能感受到这面墙就像堵着某种气团,一个更加宽阔的空间隐藏在后面。 “你的意思是……” 周防攥住刀刃,猛然划破了自己的手,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流出,滴答在混凝土的地面,“我要在这里使用‘破军’,直接击穿墙壁通往蛇窟。”他不慌不忙,将沾满鲜血的手掌按在了文字上,“退后,注意安全。” 那些血迹沾染在墙面,像是具备某种磁场自动扩散,一个圆阵正由他手心而发逐渐闭合。随着越来越多新鲜血液的注入,难以理解的血文字溢满了整个圆阵。这些文字并不属于任何通用的语言,而是超过常人所能理解的古文字,古炼金学的结晶。 阿尔伯特退后了两步,鲜血组成的诸多古炼金学文字就像针一般刺痛着他的大脑,牵动他思维的深处有什么就像涌泉般冒了出来,安静昏暗的环境把他思考的能力驱到了最大化。 他忽然对那些文字都有了头绪,这是基因里对于炼金术的适配。 这些古文字表达的并不是语言,而是图像。 他的视线顺着时钟顺序移动,脑海里收集到的文字自动组合成他能理解的形状。血阵上的符文在他眼里仿佛动了起来,一个个堆叠,向中心收缩,随后又不断膨胀,挤破了地面,然后又充斥寰宇,遮天蔽日。这时周防小臂上的刻印也亮了,带来比恒星还要耀眼的,刺透灵魂的光芒—— 刻印.破军。 一切都戛然而止。 收束的一刻,强大的力场在圆阵形成,从鲜血中汲取出火焰一般炽烈的光芒。等式成立,炼金术的法则在此刻生效了,以“血”为代价,“破军”的力量对墙壁施加“贯穿”。圆阵中无数的血色流明疯狂激荡,像是锯片在钢铁上高速旋转摩擦出的滚烫铁屑。 “必破”的法则作用下,奥秘的能量正凝聚一点在向墙面施压,这所带来的冲击令整个地底都被唤醒了,石破天惊。 厚达几十米的岩土在那一双按在墙壁的手上崩碎开裂,一个个不堪重负的沟壑如同断层般深刻。 阿尔伯特的身影在摇曳,他感受到脚底踩上的好像不是地面而是波涛。整个隧道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混凝土的碎块纷纷从墙顶落下,在地上摔得粉碎,涌起滚滚尘埃。阿尔伯特只能竭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望着那坚不可摧的墙壁正在破裂坍塌,封尘的沙土从它身上抖落,宛如——神迹! 巨石轰隆盖过了周防的声音,一声轻轻的:“破。” ……………………分割线 (大家有兴趣的话进群来玩呀,群号在65章哦) 第72章 蛇13 这一击下他没有考虑任何的后果,在蛇群提前进入猎食期这种突发情况面前,行动准则那种过家家已经不必管了。今夜,哪怕半片蛇鳞也不能泄露出去。 积压已久的力达到极限,席卷整条隧道,一瞬间抽干四面八方的空气,形成了短暂的真空。那种力场所引动的庞大气流夹杂着烟尘,肉眼可见几乎化作实质的轨迹,摧枯拉朽撞向被“破军”击溃的缺口,把一切阻拦的东西湮灭。阿尔伯特迅速用双臂护住身体,手臂上的青印散发出微光,二百毫升鲜血的运转功率下他的“阻断”在这时生效了,形成排空扬尘的领域包裹住自己和周防。不到下一秒,极高的气压反冲到面前,轰击在领域上卸掉大部分冲击,剩余的惯性击打在他们背后没有领域保护的墙体,砖飞瓦解。 “多谢了。”周防放下手掌,他的掌前已经没有东西了,只剩一个漆黑的深洞。 “不客气,力不能都让你出了。” “阻断”的领域在眨眼间回收消散,阿尔伯特放下了手臂,看向这凭空冒出来横宽两人通过的洞穴,壁面是暴力轰击出的断层,任何已知的爆破手段都达不到这种效果。阿尔伯特冷静地朝里面观望,隧道的余光略微照明了这个洞穴,黄沙在顶部如雨般倾洒,整条通道看不见有多长。 “好手段。我没记错的话,‘破军’十厘米等值大约五十毫升鲜血的代价,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这样大闹一场还不当场暴毙的。”阿尔伯特眼皮跳了跳,他这种人深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我只能说保重身体。” “熬夜打了一晚上游戏,要保重身体的人未必该是我。”周防向洞穴探进身子,摸黑前进。 “该死,我写完行动日程报告书晚上打游戏这事你也知道?”阿尔伯特这回还嘴角抽了抽,同样踏进洞穴。 “总裁吩咐,要确保‘惜别’的安全,它的安全级别比‘米斯特汀’还要高,所以我每天都把‘寒鸦’常开,包括现在也是。”黑暗丝毫不能影响周防前进的速度,“寒鸦”即使在至暗当中也能充当他的眼睛、耳朵,他能够感知到头顶落下的每一粒尘土,“陆西安那边我也在时刻盯着,但是太远了,我只能感受到他们那边也在激战。混乱已经开始,陆西安恐怕没机会亲手杀死大蛇了,不过靠叶列娜应该能保住他的安危。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要速战速决。” “这条通道会通向哪?”阿尔伯特紧跟其后。 “我没猜错的话,蛇穴的孵化场,那里还有尚未孵化的卵存在,很多。” “寒鸦”反馈的信息当中,有一个相当庞大的空间正处于前方。周防拍下落在肩上的尘土,他同样也感知到了一种微弱的心跳声在增加,突破墙体的巨大噪音下一个个沉寂的生命正在苏醒。 “还真是个风水宝地。”阿尔伯特讽了一声。 “综合情报部门研究院的猜测没错,几十万年前这类蛇群有一个相当完善的社会体系,甚至能够称得上是原始文明。这条大蛇把那些继承了下来,它千年前在莱比锡挖掘的洞窟不只是单单的栖息场所,更有大用。整个蛇穴作为一个整体,我探知到的光是较大型的空间就有三个,分别应该是它的‘寝宫’,孵化场,和进食场。”周防说,“王众的理论来说,这里就是它的王国,我们入侵了它的孵化场,这是僭越。它很快就会前来诛杀我们这些逆党。” “和利维坦一样,或者说从古至今,和千朝万代都一样。”阿尔伯特凝聚了注意力,跟随周防缓慢地走出洞穴。一根照明棒从他手里被丢出,滚打在地面前行,在如此庞大的空间中只像沧海一粟,散发萤萤红光。 这一道光却仿佛唤醒了那些深埋在地下还未曾苏醒的猎食者,不计其数的生命像是久逢甘霖的幼苗,迅速抽枝发芽。黑暗中无数双猩红的竖瞳睁开,映射着照明棒的火焰。 阿尔伯特敏锐地感知到了威胁,但他无法看清孵化场的全貌,无声而迅捷地端起了冲锋枪。 能看清这里的只有周防,他的眼睛能够捕捉到那些石壁上、地面上,镶嵌着的密密麻麻的卵。每一刻都有一条蟒蛇破壳,每一刻都有一双眼睛睁开,那些眼睛仿佛一颗颗红水晶,其中有血快要滴下来。 阿尔伯特后退了一步,躲开从天花板落下,摔打在他面前的蛇群。它们层层叠叠扭动舒展着身体,呈水漫一般靠近,几秒钟的蔓延过后四下竟然无处立足,这种数量阿尔伯特也感到了触目惊心。 这里才是它们真正的聚集所。 “诶,那么多高级货,”阿尔伯特拔下弹夹,借着微光确认余弹数量,重新啪嗒一声装上,“不知道得杀到什么时候,真讨厌总是被这些东西包围。” 他用的“高级货”这词是独属于炼金术界的“黑话”。因为蛇是爬行类动物,而这群爬行类生物的祖先,是古龙,连最久远的炼金古籍当中也罕有记载的远古之王。 作为古龙的后裔它们继承了那对竖瞳,坚硬如铁的角质鳞片覆盖着高密度的骨骼肌肉,高速跳动的心脏提供了更快的血液循环,这种强大的身体能够使它们适应几乎一切环境。它们天生就是陆地的霸主,即使退化了上亿年也依旧是极度危险的古龙之裔。 无数新生的蛇在饥饿的驱使下一百八十度张开了血盆大口,快得像是弹射到了阿尔伯特脚边。 阿尔伯特迅速瞄准射击,几束火舌骤闪,炼金子弹倾泻而出击打在脚边。它们与生俱来的坚固鳞片就连特制的炼金子弹也需要几颗才能破开一条蛇的鳞壳,随后而来的弹头打碎肌肉骨骼。迅速处理掉脚边的蛇,阿尔伯特以瞄准的姿态调转目标继续开枪,他的夜视能力也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子弹间隔的火光足以他看清周围,枪林弹雨的攻势压制住靠近的蛇群。 周防没有打算后撤一步,漫步向前,一刀甩出,像是一道闪电霹雳收割了一片血迹。他的刀所拥有的势能远超子弹,他根本不像是在挥刀,而是粗暴的用手中武器宣泄着暴力。那把唐刀在他的手里简直如同铁锤,蛇群所傲人的身躯甚至不是被切割而是被砸碎的。没有那么多观赏性,每一刀却都是杀招。 有着阿尔伯特的掩护,他的前进如履平地,每一步都有大量成团的蛇群残肢被扫飞出去。他们的配合就像是一台战车在蛮横推进,火舌与刀光的交叉将蛇群碾成血沫。极致的暴力才是男人的浪漫。 “杀光它的子嗣,这恐怕是对这土皇帝最高的僭越吧?”周防停下脚步,情不自禁地笑了,他们深入进蛇群的包围,直到孵化场的中央,滴血不沾。 “逼它来见我们,没什么比这更有力的了。就是后勤部收尾可要有罪受了。”阿尔伯特与他背靠着背,扫射背后接近的蛇群,一梭子弹打完不徐不疾从手提箱中换了个新弹夹,“今天可算是见识了公司里最变态的变态出起手来有多惊天动地,合作愉快。” “总觉得你没在说我好话啊。” “我可没有。”阿尔伯特上膛。 周防摇摇头,一刀横扫气流翻涌,连带着大片的蛇群被卷出去,阿尔伯特继续开枪清理起试图靠近的蛇。 周防没有继续进攻了,负手而立像是金庸武侠小说里才有的人物。他瞳孔底处闪烁着清亮的银色古文环绕瞳仁,在黑暗中像是一轮发光的银月,在月华之下蛇群都被镇压,扭曲嘶鸣着后退,试图远离这片致命的区域。 阿尔伯特不会给它们这种机会,子弹疯狂倾斜,一梭30发子弹的弹夹不到两秒就会打空,杀死至少七只以上的蛇。而他换弹的速度更快,整把枪像是拥有了无限的火力,子弹高速出膛的高温下枪管已经烫红。 周防没有出声,他安静地站着,银月般的眼睛朝着远处眺望,万物在他眼中都包裹上一层浅白的光膜。他的大脑现在异常冷静,哪怕周遭枪口吐出的火舌在以每秒十次以上的速率击发,铁弹疯狂地收割血肉之躯。 阿尔伯特拔下打空的弹匣,周围已经没有包围的蛇群了,到处都是抛下的弹壳,他这时候才有空凝视这对眼睛。即使明知道周防拥有着全部种类的刻印,这一刻他还是愣住了,脖子上的汗毛竖立起来。他认出来那是属于刻印“天道”的印记,记载中从古至今只有五人拥有过的,全知全能。 “你发现什么了?”阿尔伯特问。 “我现在有一个疑问,”周防低声说,“为什么到现在,大蛇还没有出现?” 第73章 蛇14 “它去了哪里?” 阿尔伯特有点厌烦了,一开始可没有想过计划会这样乱套,他所剩的弹匣也快打完了,这样下去只能用匕首肉搏。 阿尔伯特一脚踩爆一颗硕大的蛇卵,连同里面半孵化的蛇一块被马丁靴厚重的鞋底碾碎爆浆。这种到处都是孵化的、半孵化的蛇卵的场景莫名像他最近重温的老电影《异形》,弄得他密集恐惧症都快犯了。 “倒不如说……它会去哪里?”周防那双银色瞳仁在蛇群中扫过一眼,“另外,注意别有跑出去的。” 蛇群在这两尊杀神面前节节溃败,引以为傲的身躯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周防随手一刀就能成片斩断。蛇群混乱地纠缠在一起,只剩下癫狂。那些鳞片重叠发出刺耳的滋啦声,身体靠着本能后退避险,却又被同类的身体堵住。包围在迅速瓦解,来自刻印.天道的压制彻底唤醒了生物心中最原始的恐惧,它们没有办法抵抗那种如同蝼蚁仰视天神的无力感,即便祭出再多的死亡也没法向前靠近一步。 更多的蛇纷纷向着破开的洞口涌去,敏感的视觉让它们识别出那里有来自外界的光线,而光线意味着出口和逃离。 周防轻轻打了一声响指,随着这清脆的声响,脚下的地面开始轻微的震动,几秒钟就演变成如同震鼓那样,弹起碎石沙砾。阿尔伯特立刻察觉,半扎马步降低重心来对抗这小型地震一般的动静。越来越多的石块从头顶坠落,直接砸在密麻的蛇群,血泥横飞。震荡的中心点,被“破军”贯穿的洞口黄沙激烈地挥洒如雨,原本就不稳定的结构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分崩解析,在不堪重负下轰隆坍塌。 被堵死的洞口彻底杜绝了任何一只蛇逃走的可能,没有了出口它们更加癫狂的扭曲,如同烧开沸腾的水面,杂而无章地四下移动。周防抖了抖外套上的灰,刀口向前,他没打算留一个活口,这里既是它们的孵化场,也是它们的屠宰场,埋骨之地。 “动静已经闹得够大了吧?”阿尔伯特在肩头架起枪,开枪射杀试图靠近的蛇。在亡命面前,这些东西随时可能反扑,“还有什么比诛杀我们这些乱党更重要的事情?你的‘寒鸦’有感知到什么吗?” “我还在寻找,感受不到确切的位置。我很奇怪,按理来说大蛇那么大体型的生物‘寒鸦’不可能感知不到它的心跳。”周防声线凝重,“除非它已经进化到了有什么方式能够屏蔽刻印的洞察,或者控制自己的心跳、体温。” 阿尔伯特朝脚下补了一发照明棒,他的夜视能力还做不到能在完全无光的环境下戒备四周像疯了一样的蛇群。他此时厌烦的情绪高涨,“我觉得都不太可能,一定是躲起来了。跟我们玩起躲猫猫?不知道又要加多少班。” 周防还在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去感知更远处的蛇窟的其他部分,最大的空间有三个,如果他没猜错,其中一个一定是“王的寝宫”。这种现象哪怕在自然界都同样存在,草原上的狮王和雄狮绝不会共枕而眠,王要保证自己行使王的基本权利,能够第一个享用食物,获得最好的休息。它的存在是与众不同的,至高不可侵犯。 面对极度不安的蛇群愈发靠近,阿尔伯特手指已经搭上扳机。子弹一触即发,周防却一只手搭在了瞄准器上,把枪口按了下去。 “省省你的子弹,最优先目标是大蛇,我们先退出去。”周防说。 “去哪?”阿尔伯特问。 “走,我们去它的寝宫一探究竟。”周防的眼中银光流动,仿佛已经显现出了地下蛇窟的全貌,每一处路线尽在他的眼底。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刀光划过,几条迅速靠近的黑色的蛇影在如电的动作面前被迅速解决,在暴乱的蛇群中硬生生撕开一条缺口。周防开路,毫不迟疑地继续前进,身形矫健。 两尊杀神如履平地,挡路的蛇卵里幼蛇破壳而出,蛇身迅速蠕动,但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被阿尔伯特一脚踩爆。 “小心点,溅到我身上了。”周防看着裤腿的“浆液”,觉得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不好意思,子弹处理蛇卵不顺手。”阿尔伯特说。 他们没有多说,迅速穿过蛇群的包围。周防预知的方向没有错,孵化场的尽头是一条长廊,高度正好够一人通过,长满苔藓,看上去接近地下水的位置。石壁湿滑且狭窄,之前的地面震动让壁面已经开裂,看上去随时可能坍塌。 阿尔伯特回头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但他声音甚至压过了枪声,“这条路撑得住吗?别我们走到一半就塌方了。” “撑得住,小问题。我刚才就考虑到了这条路,收了点手。”周防向他保证。 两人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一边快速进入了长廊,前后背对前进。阿尔伯特在这种狭小的环境下放弃了瞄准,朝着唯一的入口倾斜火力,短暂封住这条通道。 “十二号线的动静太大,已经有居民报警投诉了。我们的人刚去拉了警戒线,借口说地铁塌方,但是这样下去天快亮了,等到天亮可就不好瞒了。” 叶楚辞挂掉电话,正对他的显示屏上已经失去了两批人马的画面,这意味着两队已经全部深入了蛇穴。 叶楚辞不禁自讽:“没想到,给米德加特公司擦屁股的居然是我们。” 刚才他接到报告,十二号线出现了严重的震荡和塌陷,那种地震一般的反应恐怕只有周防能够做到。从种种表现上来看这种人才是极度危险,一旦爆发那就是天翻地覆,他的存在会对整体计划不利。 “按你说的,boss要的是逼出陆西安的潜力所在,以判断他在接下来的计划中扮演一个怎样的棋子。如果大蛇被周防先杀了,我们就白忙活了。”叶楚辞说。 “好一个周防,他可是没打算留一点手。”安东尼奥默然微笑,“好戏这样才够精彩。只可惜了周防恐怕等不到那条大蛇,毕竟那可是我独留给陆西安的一份大礼。他们还不知道进过蛇窟的不只是他们,那颗与众不同的卵被我藏的很深。从那里新生的蛇最优先的并不是领地意识,而是食欲,渴求像陆西安那样甜美而庞大的人性。这份礼他不得不收。” 安东尼奥接着说,“对了,我点了份早餐,两个德式生肉汉堡配鲜榨果汁。应该快送到了,你要不要一块吃?” “你在政府大楼点外卖?上班时间都没到能送的进来吗?” “出去拿咯。总不能又想牛干活又不给牛吃草啊。” “亏你还有这个吃早餐的闲情雅致。”叶楚辞淡淡点评。 “那当然,”安东尼奥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睛眯成一条缝,“此刻大幕渐起,多让人期待?” 持续的火力将蛇群击退在了长廊外,阿尔伯特一边后退一边上弹,瞄准着入口却没有继续开火。聆听着周围,他察觉到变安静了,隧道内几乎没有蛇群爬行的声音存在。 “好像,变安静了?” “我们没走错,皇帝的寝宫,臣民不可轻易入内。”周防斜着身体躲过一块突出的墙体继续前进,脚步坚定,“跟着我走,别停下。” 长廊的尽头,和孵化场不同,这里的空间辽阔而空荡,空气湿冷,散发出腐败和泥土的混合气味。避光的环境让石壁上布满了苔藓和菌类植物,时不时还有滴水的声响回荡在窟中,古老阴森,不寒而栗。 胸口挤出越来越逼仄的长廊,阿尔伯特心疼得望了眼破洞了的大衣,高高抛出了快要燃烧殆尽的照明弹。光源随着抛物线逐渐上升,扩张着照明范围。这里像是一处平坦的大殿,四周散落着大小不一的蛇卵,只是些空壳,一簇一簇地堆积。中央高大的石台赫然耸立,像就地取材直接挖掘而成的一个整体,表面斑驳,尺寸完全不符合人类,而是为了某种庞大的东西建成的。高高在上,俯瞰一切。 “它们会建造基本结构的东西?真是让人惊讶。” “自然界很多动物也会,但是能建的那么规整的,少见。”周防说。 阿尔伯特经过漫长的大殿,走近石台前,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石台的最上方,他看不清是什么,但是他猜得到。 唯有那高高在上的王,才配静静地俯视着这一切,像是这片阴森王国的永恒主宰。 “闻到那股味道了吗?”周防提醒。 阿尔伯特动了动鼻翼,他嗅到了一股尸体腐烂的味道,那不是新鲜动物死亡的那种温热潮湿,而是一种更加平淡的冷臭。发生在不久前,体温才刚刚散去,陈腐的气息悄然滋生。 “有威胁吗?” “没有强烈的活物反应。” “我去看看,掩护我。” 阿尔伯特点燃了照明棒,硝烟滚滚上升,带着深红滤镜的光芒笼罩在周围的一小块。他举着照明棒,在这束光的掩护下登上石台,越是靠近高高在上的王座,这股气息就愈发浓烈。 直到这束光,照亮了那参天巨树的根系那般盘踞着的巨物。阿尔伯特将手中的照明棒高高举起,光照的范围扩大了出去。他看清那是一个覆满鳞片千疮百孔的肉块,浑身长满脓疮,肿胀得几乎随时破裂,在最高的王座上腐烂发臭。破损的皮肤下能看见鲜红的内腔中还在撕咬肝脏的小蛇在蠕动,皮肤上沾满了血。它们遇见光,一瞬间齐刷刷地扭头,仿佛锁定了新的食物,躁动着从肉块的缺口中掉下来,摔在地上扭曲。 阿尔伯特强忍着干呕后退,远离这些肮脏的小蛇,大声呼唤周防,“这是……什么!” 周防从他背后一闪而出,抽刀下斩,几条小蛇顷刻间就被切碎,地面上也留下一条深刻的刀痕。 周防望着这尊肉块,眉头第一次皱的那么紧,他看清了王位上肉块的全貌,它的身体如同古老的树根,粗壮而蜿蜒,鳞片在微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它的庞大就像是神话中所描绘的耶梦加得,这个词在挪威语里的含义是庞然大物,仿佛是专门为它而生的。庞大的身体即使层层盘踞也需要仰望才能窥得全貌,如果伸展,那几乎是接近大厦楼宇般的大小,可如今粗长的蛇信子从耷拉在身躯上的蛇首中垂到了地面,王的双眼如熄灭的火焰,往日威严不再。 它身体的缺口里还有更多的小蛇涌现出来,与此同时,追上来的蛇群也在台阶向上蔓延,石台亮着唯一的光源,像是黑暗中的灯塔。 “接下来怎么办?”阿尔伯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点着手提箱里仅剩的弹匣,还剩三个。 周防语气沉重地开口了:“我明白了……那条大蛇早已经是风烛残年,孵化完所有的卵过后它就死去了,以自己的尸体喂养新生的族群,用这种方式来延续种族……等等、不对,不完全对……那我那天探查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什么?” 周防瞳孔中的炼金古文轮转,那对银月般的眼睛在熠熠生辉。 “群臣不可一日无主,这里一定还有一只新的大蛇。它被藏的很深,而且刚刚破壳几天,所以我搜查不到它——它究竟在哪里?” 第74章 蛇15 陆西安用双手颤颤巍巍地往枪管已然过热、蒸烤着血雨的“香根鸢尾花”换弹。 即使他在任务之前没有接受过训练,可是经历了如此高烈度的战斗之后,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居然能够甩枪、上弹、闭锁无缝衔接,连续输出狂暴的火力。 曳着火光的子弹喷射而出,直直地射进层层叠叠的蛇群中,随后猛地爆发,炙热的钢珠把吐着蛇信子的巨蟒撕裂,下起夹杂着烤肉味的血肉暴雨。这是配发给陆西安的另一种炼金霰弹,钢珠和燃烧剂在碰到目标的时候就会爆燃,在炼金火药的加持下,爆发出形同迫击炮弹的威力。 陆西安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这种印刻着火焰花纹的子弹,粗暴的全倒进手里装填。他根本没有空一发一发摸排,没接住的就连盒丢掉。 “大姐头!我独头弹打完了!”在战斗的嘈杂里陆西安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句话。 随后又是一发,爆燃,把死亡带给嗜血的生物,隧道里硝烟弥漫,鲜血淋漓的残缺肉体、阴森的骨骼和内脏喷涂在抹了白灰的墙壁上。 正在躁动的蛇群里辗转腾挪的叶列娜凌然退了回来,手腕一抖将刀身上沾染的黑血全部倾洒出去,刀身依旧光滑如镜面,任谁也看不出来斩杀过那么多蛇群。她经过高强度战斗的躯体依然充满力量、充满速度、充满杀气,刀锋比子弹还要致命。 “听着,我们不能再耗在这里了。快要天亮了,后勤部的人很快就会赶来。我们要找到蛇窟的入口和周防他们同样进入,日出之前要杀死大蛇封锁现场,不能等。”叶列娜捏掉粘在脸颊上的一块肉泥,杀气腾腾地说。这些脏东西严重破坏了她的心情,照这样下去她早茶也喝不上了。 陆西安看了眼手机,现在是时间是上午六点四十,上面的街道上恐怕已经陆续有人了。他还瞥见了讨论组里有新消息,但他没有时间看。按照叶列娜的亲口教诲,现在最重要的是管好自己别拖后腿,各自自求多福。 “怎么办?我看天气预报七点十分就会天亮,离彻底日出只剩半个小时了。” “等会跟我一起突围,杀死大蛇,这里的蛇群还可以慢慢处理。” “真是见鬼了,连周防老大他们也耽搁那么久?我总感觉有老天爷在给我们使绊子。”陆西安喘着粗气平息,“现在快七点了,我们半小时能搞定吗?” “如果你动作还能再快点的话。”叶列娜挥刀猛劈,斩开一只妄图靠近的蛇,回头朝陆西安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我再快我就这水平,我有什么办法?”陆西安感觉经过高强度运动自己的嗓子都快要干裂了,恨不得拿蛇血润润喉咙。 陆西安两发子弹匆忙装膛,扣下扳机,用飞喷而出的大范围燃烧弹丸打击正从隧道一端汇集而来的蛇群,冲出一道血肉胡同。趁这一刻,叶列娜飞身跃入,用“米斯特汀”银亮的刀光将周遭的丑陋生物搅碎,如山呼海啸的嘈杂蛇群硬生生被她冲出一道缺口。 这种缺口只会存在一瞬,下一刻就会被铺天盖地的蛇群淹没—— “走!” 叶列娜用她清冷的声音呼唤。她手中的刀依旧没有停,舞动,上演死亡的终章。 叶列娜在前,高燃霰弹的火力范围又太大,陆西安根本不能给叶列娜进行有效的密接支援。这一刻犹豫已经没有用了,他顺手拉上丢在一边的“惜别”手提箱挂在背上,鼓足了三辈子的勇气拔腿冲进蛇群的包围,在血流成河的隧道里拔腿狂奔,口袋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子弹哐当作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西安纯粹是狂叫着在冲刺,跟随着前面开路的刀光,祈祷着不会下一刻就成为蛇群的腹中餐。 前一秒挡路的蛇群下一秒就被斩杀,温热的尸首刚刚落下就被陆西安踩得爆浆,无处下脚的地面这时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他根本跑不快。 “诶呦!”猝不及防的,陆西安惨叫一声磕磕绊绊冲出去好几米,口袋里的子弹掉了一地。 并不是有什么东西绊了他一跤,而是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他感到脚踩地面的触感变了,原本应该坚固的地仿佛逐渐活了起来。他没法站稳,地面仿佛化作了柔软的泥潭。 这时他连自己下辈子投什么胎都想好了,但是那股求生的欲望还是拯救了他,勉强没有摔倒。 陆西安喘着粗气留意四周,他学聪明了,提防着可能从暗处窜出来的蛇。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冲出了蛇群的包围,行动不便的蛇群在他身后十米以外的地方缓慢扭动着身体。 “妈呀……得救了得救了……”陆西安喘着粗气。 叶列娜也停了下来,这种异样她同样也感觉到了。不是陆西安误踩了什么东西,而是地面不再稳固,两侧的墙壁有些地方已经崩塌,裸露出底下灰色的岩层。 啪嗒一声,陆西安听到了头顶有什么东西开裂的声音。他现在对异常的动静很敏感,抬起头刚要查看,一捧土灰恰好落下浇了他一身,满嘴都是泥。 “呸呸呸!” 他还没来得及把嘴里的泥巴吐干净,这时候铁轨开始颤动了,仿佛远处有一辆通行的列车在高速向这里前进。陆西安吓得三下五除二拍干净身上的灰,拉起叶列娜的手就立马跳到墙边,免得两个人被高速驶来的地铁撞死。 预想之中的地铁没有出现。叶列娜陪他贴在墙边,把手抽了出来,幽幽地说:“你忘了,这里没有列车通行。” 这句提醒让陆西安顿感疑惑。没有列车通行,那铁轨为什么会在震动? 但此时不仅是铁轨,就连地面也在跟着弹起了石砾。陆西安突然开始站不稳了,左摇右摆中慌乱地保持姿势,抱紧了自己的脑袋。 “啥情况……地震了?”他话刚说出口,发现在这震荡的噪音中连声音都传不出去。 震动还在加剧,与之同时的还有电灯在快速频闪,几乎整条隧道一瞬间在黑白中数次交替。石块纷纷从头顶落下,砸在地面传来的轰隆在隧道里回荡,每一颗石块崩解的回响都被数倍放大。 洞壁源源不断地抖落尘土,砌在墙上的混凝土成片剥离,这种时候就算陆西安也该明白这绝不是有车辆通过那么简单。而他的位置正好够让他缩在墙角鬼哭狼嚎却不被落石砸个满头包,嘴里喊着:“死定了死定了!是那条大蛇来找我们了吗?该死的,照这样大蛇还没见到我们要被活埋在这里了!” 他眼见着坑洼的石壁开始出现裂缝,地面剧烈摇晃,甚至脚下的地面都开始松动,一时间就仿佛地龙翻身,整个地底都要被庞大的外力给掘出来。 这种震感持续了大约二十秒才逐渐平息,短暂的尘埃落定过后隧道内已经乱作一团,大部分的电灯滋啦着电火花从墙顶拉拢下来,还有的直接打碎在地面,照明系统只剩下一节一节地亮着。 陆西安咽了口唾沫,灰头土脸地确认了自己没事,回过头,发现与蛇群相隔的隧道已经被落石堵死,数不清的血肉在石块底下被压的粉碎,缝隙中滴答滴答流淌着鲜血。 陆西安抹掉一把冷汗,如果不是运气好,被砸碎在下面的就应该是他自己了。 “应该是周防那边闹起来了,胆子别那么小。你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叶列娜抖了抖落的一身灰。她的这身衣服是阿玛尼定制的大衣,这种私人订制都是有价无市,但如今已经脏的洗不出来了,干脆脱了丢掉,里面只剩一件单薄的衬衫,皮革束带固定着空隙。 “果真吗,周防那边闹的那么大?”陆西安把身上拍了拍,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块迟来的落石在他头顶落下。 “果真。”叶列娜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恰好躲开的落石在他背后碎开,“脊梁骨直起来,别抱头鼠窜。” 陆西安回头看了眼吓了一跳,“谢谢哈……” “不客气。”叶列娜松开手。 陆西安也松了口气,远离了蛇群这里安静了许多,安静的环境更容易让人感到放松。他一屁股坐在铁轨上抹了把汗。要是再不恢复体力等会他真的要跟不上了。 “他娘的,今天……真要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了。”陆西安按着自己和枪把缠在一起、疼痛到麻木的虎口,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手骨已经断了,“我想到我今天这条烂命可能交代在这里……我就他妈的手哆嗦。” “你手哆嗦那是被‘香根鸢尾花’后坐力震的。”叶列娜说。 “那是物理层面,我说的是精神层面,是我重要的心灵健康……”陆西安抱怨着,忽然猛地眼前一亮。 “怎么了?”叶列娜对他的一惊一乍感到疑惑。 陆西安哆哆嗦嗦用自己受伤的手支起了唯一能动,用来扣扳机的食指,指向叶列娜的背后,“前面……有个坑!你你你,你小心点啊!” 叶列娜回过头,原本平坦的地面已不见踪影。刚才的地震在隧道内带来的剧烈震荡,使前方的路大面积坍塌内陷。眼前的景象令人震撼,弯曲的铁轨仿佛失去了支撑,扭曲着向深处延伸。塌陷形成的深坑竟然成为了一条新的通路。坑壁陡峭,裸露的岩石和泥土如同巨大的伤口,层层叠叠地向下延伸。 “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坑边,仔细观察,这样一个深邃的地穴不可能是单纯的塌方。她拿起一颗随手捡的石子丢了进去,石子从坑壁滑落,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在深坑中回荡了几次,最终销声匿迹。从回响的次数来判断,能推算出出竖直方向的跨度不会很深。 陆西安傻愣愣地看着,现在前无道后无路的,管它通向哪除了下去他真的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 叶列娜深吸一口气,感受到那股带着潮湿和腐败的气味。她隐约能感觉到这个深坑并非普通的坍塌,而是通向某个未知而封闭的空间—— “蛇窟。” 叶列娜移动了一步,脚底踩过的地面有碎块掉入深坑。 第75章 蛇16 “我还在找进去的方式,没想到歪打正着了。”叶列娜收起刀,卡在背后的皮质束带上,手提箱里的东西都被她整理到身上,“那个周防,倒是有点水平。” “这何止有点……太他妈有水平了。”陆西安趴在地上挪了过去,因为腿刚刚抽筋了。他盯着眼前这个冒出腥臭潮湿气息的幽深洞穴,觉得有些心里发毛。 现在好了,没路了。即使鬼也知道这是个坑,但这个坑你不得不跳。 “真要下去?” 叶列娜没有回答他莫名其妙的问题,用一把巨力把他拽起来,就往大洞里钻。 “哎呦哟,大姐头你轻点!胳膊、胳膊要断啦!”陆西安连连惨叫,场面堪比杀年猪。 虽然说洞穴勉强是一个通路,可是陡峭的岩壁绝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前行的。陆西安被叶列娜拽着从一块突出的岩石跳到另一个上,像走台阶那样缓缓下降。她的速度很快,丝毫没管拖着的人的死活,二人的身影在岩壁之间飞舞,终于,在陆西安真的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坑洞到底了。 叶列娜放开了铁钳一般的大手,陆西安猛吸一口气,一趟下来如同死狗般扑倒在地。 “快起来,戒备周围。”叶列娜严厉地说。 陆西安狗啃屎一样爬起来,想到自己搞不好正身处蛇窟瞬间不敢继续趴着了,匆忙把掉在地上的子弹全部捡回口袋。 在身上摸了半天,他才发现手电筒被自己落在了上面,与叶列娜尴尬的对视中,叶列娜掏出了强光手电,“啪”地打开。惨白的光束照亮周围,面前只有一条幽深至极、比地铁隧道略小的甬道。曲径如蛇,每一处弯口都有死角,在这种地面别说是刀剑了,枪都施展不开。戒备中,陆西安看到自己刚摔下来的地上还有一只啮齿类动物的白骨,这地方不见天日的时间也许要以年来计算。 “这通向哪里?” 叶列娜往前走,陆西安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不清楚。”叶列娜说,“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遇见的那只两翼飞龙吗?” “记得,再怎么记性不好那天我肯定不会忘。”陆西安信誓旦旦。 “哦,为什么?” “那天差点小命都没了!我活了二十来年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飞龙,死的我都没见过何况活的,给我吓得三天没吃好饭!”陆西安特意强调。实际上他第二天刚回家就饱餐了一顿。 这种幽默风趣把叶列娜逗笑了,她真的很少笑,笑起来像一束鲜亮的花枝在颤,“那天的飞龙,它和蛇群一样都属于爬行类,古龙的后裔,区别只是血统的纯正。这些家伙的智力包括肉体的强度都十分强大,蛇群和人类一样具有社会结构,蛇窟的结构会很复杂,通向哪里都有可能。我们要快一点,距离日出不远了。” “古龙,这世界上真有古龙?”陆西安像个好奇宝宝,总是能敏锐地问出一些八卦。 “嗯,记载中纯血的古龙四翼四足,凡古龙所在之地雷云密布,永不见天日。”叶列娜说,“可惜它们已经灭绝了好几万年,如今只剩下些不成器的子孙,一些龙血不纯的远亲。” “开什么玩笑……这还不成器啊?”要不是靠着炼金武器,陆西安估计自己早就被吃下去拉出来了。 陆西安没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如果放在以前光是野外见到条活蛇就得吓得屁滚尿流。天知道在这几个月里,这个未经世事的有志青年经历了多少堪称惊心动魄的经历。 叶列娜走在他前面,一头金黄的马尾在他鼻尖扬动,就像花香对于蜜蜂那样吸引着他。安静到极致的环境里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响个不停,叶列娜的心脏却出奇地稳健有力,好像刚才的战斗只是简短的热身。 陆西安没想过自己今天还能勇敢一把跟蛇群火拼,他习惯了天塌下来总有人扛,就算要拯救世界那个the one也轮不到自己。自己只要舒舒服服的活着,哪怕找个桥洞底下盖小被躲好,等到大英雄拯救完世界说“你可以出来啦”就好了。 但其实那不是他想要的,他真正渴望的是成为一个有用之人,那个特别的“唯一”。就像每个男孩都有过成为the one的梦,都渴望自己独一无二,幻想着天命所归,喊出“铠甲勇士变身”的口号。但最终男孩们都会认清现实,发现世界如此之大,天高却不是任鸟飞,自己也只是鸟群里平平无奇的那只,处在林里没人能认出来,从此男孩就成为了男人。 陆西安的这点勇气,不值一提。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情绪,叶列娜转过头来,眼里不是失望,而是另一种无言的鼓励。 “作为一个新人来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有用枪的天赋,‘香根鸢尾花’一直是老a在用,它在你手里准头不错。没有系统训练过枪还能开得那么好,说不定几年过后就是你领着别的新人执行任务了。”叶列娜说。 “真的假的……”这种好话听得陆西安飘飘然。 “为什么要骗你。”叶列娜不再说话。她感受到一股微小的风,在洞穴里,有风的地方总是联通着巨大的空间。 从狭窄的甬道中穿行,四周的墙壁仿佛要将人挤压成扁平的影子,每一步都回荡出低沉的回声。这条甬道并不算多长,在陆西安还没感觉到时间流逝的情况下,走着走着,甬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陆西安没有注意到甬道的高低差差点摔了出去,等他睁大了眼睛看清楚,惊讶到说不出来话。 他初中教材《桃花源记》里那句,“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他现在都记得。 “看来我们没来错地方。” 初见洞穴,仿佛整个天地瞬间变得宽广无垠,叶列娜用手电筒照射着伸出手,洞顶高悬在头顶,仿佛触摸不到的天际。四周的岩壁巍然耸立,巨人般耸立,俯视着渺小的人类。甬道的尽头就这样悬挂在峭壁,身边隐隐传来水滴落入池塘的声音。 这种瞬间从狭小到广阔的转变所带来的巨大震感,心跳仿佛也在这一刻被放大。压迫感并未随空间的扩大而减弱,反而在这巨大的空间中更加明显,这不为人知的世界令人生畏。呼呼的阴风从另一侧的甬道里吹出来,把人吹得浑身发颤。 “这是哪?”陆西安头皮发麻地问。 “蛇窟真正的大殿,给新王登基的地方。” 安东尼奥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生肉汉堡,这种用生猪肉,盐、黑胡椒、洋葱和辣椒粉调味过的馅料带有独特的香气,像饺子馅的味道,入口时可以感受到猪肉馅的软糯和面包的硬实。 “我把那颗卵藏在那里,小白鼠一号组他们恐怕已经到了……早餐配好戏,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幸福?”安东尼奥口中咀嚼着肉馅和面包,声音含糊不清。 陆西安站在甬道尽头,不安地扫视着眼前的幽深黑暗。即使叶列娜拿着的是300流明的强光手电筒,在洞穴环境下的穿深大概是150米,可是仍然只能看到灰尘飘散的光柱,大殿的另一头,仍然隐藏在不可知的黑暗里,地面也离地至少30米,相当于十层楼的高度。已经没有路可以前进了,但从这跳下去无异于自杀。 “我们该怎么办?这也太高了,摔下去得成肉泥!”陆西安从甬道口退了回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失足掉下去。 “能联系上周防他们吗?”叶列娜问。 “不能,刚刚发过消息了,他们没回。”陆西安重新看了眼手机确认。 叶列娜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思绪了良久,开口,“我们下去。” 第76章 蛇17 “下去?怎么下?” 陆西安往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后退式把脚往底下探,但是悬崖峭壁上根本没有落脚点,更别说爬下去了。 “跳下去。”叶列娜说。 “不要命啦!”陆西安一哆嗦,“要不我们回头再找找路?说不定我们来的路上有个岔路口没看到呢?” 她做的是个疯狂的决定,如果是十米以内的高度她还可以拎着人轻松跃下,但这里离地的高度至少有三十米,十层楼,重力足够把人摔得粉碎。纵使叶列娜也没法带着人安然无恙地跳下去,落地的震荡会让内脏都移位。 “时间不等人,就是现在。”叶列娜凝望着洞底,语气骤然缓和了下来,“不过在此之前我有话要和你说,小羊羔,知道我为什么会临时加入这次任务吗?” “这事莫非还有内幕?” “和你有关。” 陆西安愣住了。 她自顾自地在说:“因为我想亲眼看看你的决心。你和公司大多数的专员不一样,他们大多出生就有着炼金术的背景,训练有素,万里挑一。但是你,你什么都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你只能被逼到逼仄阴暗的角落,到达了属于精英的殿堂却永远敲不开那扇门,那扇门不为你而开。” “好伤人的话。”陆西安揉揉鼻头。 “劝你放弃的话我早就说过,所以这次我要说点别的。知道吗小羊羔,其实你也可以不比任何人差,没有谁生来就处在高峰,关键在于你自己。为了这一腔热血,你究竟能有多大的决心?有人告诉过我,你的路只能你自己去选,现在我给你选择,跟我一起走,还在留在这里等这一切结束?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事到如今还问我这种问题吗?”陆西安怕归怕,但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不能怂,女人都出征了男人没理由在家绣花。 他明白米德加特公司的每一个人都很优秀,偏偏他最常接触的还是最优秀的那批。周防、阿尔伯特,甚至于维罗妮卡和金主管,他们的光辉就如日中天,众人目光的焦点,与他们站在一起自己就好像是个异类。 那扇门真的不为他而开,他只能在门前徘徊,隐隐约约看到殿堂内透出的光。可陆西安觉得自己怂了那么久,总有那么些时候是要拿来搏的,他能来到这片殿堂,上了命运的赌桌,他不甘心就这样退场。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扇敲不开的门,那就用脚踹开! 陆西安一咬牙,豪言壮语:“奶奶的,来都来了。下!” “好骨气。”叶列娜背上了“米斯特汀”,轻轻说,“其实这扇门同样也不为我而开,你比我勇敢。陆西安,帮我拿着手电筒。” 叶列娜站在悬崖边,风掠过她金黄的头发,像柳丝飘扬。她深吸一口气,毫无准备的陆西安就这么被公主抱在了怀里,一米八的大汉就这样滑稽地挂在了姑娘身上。 “哎?什么什么?这是要干什么?”陆西安着急忙慌。 “别乱动。”叶列娜巍然不乱。 其实带人下去的办法并不是没有,她一直在聆听周围水滴落下的声音。潮湿的空气、有持续滴落的水、落入水面的回响,就意味着大概率会有水池在下面。通过听声辨位和计算反馈的落点就能判断出水池所涵盖的区间,只要有水做缓冲她就能做到带人下去。把陆西安抱着,她的身体会先接触水面,用自己的身体先破开水面阻力,这是她想出的办法。 叶列娜后退半步,身体向前倾,猛然蹬地从悬崖跃下,带着陆西安一同跃入空中。陆西安懵了,他根本没有机会好好体验与异性的亲密接触,即使柔软的胸脯就在他脸颊边。风在耳边呼啸,他能感觉到发丝和衣角都在不受控制的翻腾,身体在强烈的失重感中飞速坠落,比过山车的体验要强烈十倍百倍! “天老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陆西安紧闭双眼抱紧了叶列娜的脖子。 几秒钟后,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冲破水面双双坠入水池,溅出几米高的水花。冰凉的感觉瞬间包围全身,陆西安没办法睁开眼,一股死水抵在他的喉咙,窒息感堵住了五脏六腑。 叶列娜松开了手,他感觉到自己在下沉,跌入水面的对冲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匆忙之中肺里残留的空气迅速流逝化作水泡。正当他憋不住气的时候,一双手攥住了他胸口的衣服,一股向上的力量通过那只手传递而来,拉着他迅速浮上水面。 空气重新灌进肺里,像是即将枯萎的草木重逢甘霖。陆西安狼狈地爬出水池大口地呼吸着,还没吸上几口就被胃里喝进去的那口死水恶心得呕吐,一滩滩往外哕。 叶列娜站在他身边,用手指勾下小皮鞋的鞋跟,把里面的水倒出来重新穿上。她身上也被水浸透了,衬衫湿哒哒的黏在皮肤上,透出点肉的颜色。 叶列娜从水面捞出了手电筒,拧了拧头发,顺手抽出长刀,“我劝你最好站起来,这里可要比上面凶险。” 她的身体此时发生了变化,心脏搏动的频率改变了,更加有力地将血液泵向全身,体温在迅速升高,周围似乎弥漫起被气化的水。这意味着她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时刻戒备着周遭的黑暗。 陆西安抠着嗓子把最后一滴脏水催吐出来,才来得及检查自己的装备。他大部分的子弹都丢了,剩下的多多少少进了水,绑在手上的“香根鸢尾花”从枪管里还能倒出来脏水。好在炼金工程部门的装备在制造的时候就考虑过防水,大概是能用的。 “手电筒你拿着。” 陆西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接过跑来的手电四处照耀着,抹掉嘴角的水渍他这才有空观察起四周。 广场大小的洞穴空荡的不像话,没有蛇群,没有蛇卵,好像这么大的空间里什么也不存在,那它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耳边尽是死寂和自己的心跳,安静到如同死亡,又或者新生一般。 他在这偌大的洞窟中转着圈,带动光柱,他用手电筒四处照射着,看向弧形的墙壁,抬起头猛然发现整个洞穴原来是一个规整的圆形!自然形成下的洞穴应该是不规则的,怎么会有这种形态? 他想起“衔尾蛇”的外在表现也是一个完美的圆,那是一个自古代流传至今的符号,一头处于自我吞食状态的生物。首尾相连的圆正是一种建构与破坏的往复,生命与死亡的交替,是宇宙的象征,是薪火相传、无限循环概念的一种表现。 巨大的恐惧从足底升腾,迅速笼罩了他。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观察着四面的距离,手电筒的光柱战栗着挪向了圆形穹顶的中心之下。 “那是什么?” 陆西安突然间照到了一个椭球形的巨物,矗立在手电筒能照射到的最远距离上。 光线为他们打开了一条路,那里居然是亮的,但并非是靠手电筒的光线照亮。洞窟的深处,那原本黑暗不可测的地方,穹顶之上却仿佛打开了一条裂缝,从中泄下的,似光又似尘。这道光亮既像是从遥远天际洒下的晨曦,又像是亘古尘埃被激活的闪耀,它透过缝隙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普洒在这颗椭圆形的巨物,反射出一种青金石的质感。 待到两人略微走近一些,庞大的影子将两人笼罩,陆西安才猛地发现这东西是一颗早已破壳的蛋。它完成了孕育生命的任务,如今内部已经中空,青色的外壳经过了风化变得干燥且脆弱,他的手触碰上去,便一片一片破碎剥落。 这世界上最大的蛋是400年前已经灭绝的马达加斯加象鸟产的蛋。这种象鸟有10英尺高,重达半吨,曾是世界上最大的飞鸟。它产下的蛋要比普通的鸡蛋大300倍,比已经发现的恐龙蛋还要巨大,可如果拿来对比眼前的这颗蛇卵面前简直小得可怜。 已知的任何生物都没有办法诞下如此大小的卵来孕育胚胎,那粗糙斑驳的形态不像来自生命而像是一颗坠入地底深渊的陨石! 陆西安打了一个寒战,看向身边面无表情的叶列娜,颤颤地说:“这是一个——卵?” 眼前的巨物让人相信有神的存在,否则光凭借生物的力量,如何孕育出如此庞大的巨卵?仰望它就像是仰望一朵遮天蔽日的乌云,蕴藏着毁天灭地的生命力。 叶列娜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她的刀闪过电弧一般的锋芒。 “这里面孵化出的东西呢?它会在哪?” 话音落下,他耳膜被仿佛山体崩塌的轰隆声淹没了。上一秒还是极致的寂静,下一秒就被山崩地裂的轰隆声淹没,一动一静的反差连神经都来不及紧绷。 周遭的黑暗里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毫无疑问,有东西在那无形中蠢动。铁鳞铮铮,刺耳地在地面上摩擦,犹如万千亡魂临死的哀嚎。几米高的地岩在周围的黑暗中一个接一个地崩解,就像是脆弱的玻璃在铁锤的击打下瞬间化为碎片。那些声音环绕着他,无法判断到底是从哪个方位传来,层层叠叠如同一个环将他包围。 穹顶此时开始泄下黄沙和落石,地动山摇,与心脏同频,每一次心跳都在被震击。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仿佛胸口里敲着鼓,回声在体内横冲直撞。 陆西安紧张得手心冒汗,呼吸急促。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无路可退,仿佛整个人都被这巨大的存在所吞噬。在光线的映照下他能看见那巨物身上岩石大小的鳞片。它在远古的洞穴里席卷,身躯如巨龙般蜿蜒游动,震耳欲聋中卷起阵阵狂风和尘土围绕着这一小块光芒笼罩的地面。就像神话中的耶梦加得,首与尾相连,环绕了整个尘世。 新王登基,擅闯王庭者皆要成为王的美餐。 潜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似乎在这一瞬间猛地苏醒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硕大的金色竖瞳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如同两盏诡异的灯火,冷冷地注视着这两个擅自闯入者。 叶列娜看了看手表,离日出只剩二十分钟。 第77章 蛇18 用身体把猎物包围,这是蛇特有的习性,意味他们已经是待享用的餐食。 陆西安在原地转着圈,仿佛身处飓风的中心。他手中的“香根鸢尾花”一直在瞄准,但他不知道该打哪里,无论躯体还是头部,弹丸的威力都不足以致命。面对这样的巨物枪械显得可笑,要杀死这种东西至少应该使用50㎜口径以上的机炮! “大姐头?我们该怎么办!”陆西安单眼瞄准着,嘶吼。 他如今全靠激涨的肾上腺素强撑,握枪的手实际上在发抖,甚至大腿的肌肉也在控制不住的战栗,这一切都代表着他的身体和心理已经快要达到极限。 陆西安焦急地看向身边,在天崩地裂面前,他唯一的胜算唯一的信心,就来自他身边的叶列娜。他需要一个指令,来告诉他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怎样才能对抗如此庞然大物? “快给个准信啊!我们怎么打怎么动手啊!”陆西安急得大吼。 陆西安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头脑,天生不适合当领头羊。初中的时候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副班长,和五个同学竞争,结果两天的试用期让班主任大失所望以失败告终。他很畏惧不知道该怎么做,畏惧手忙脚乱无从下手,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他不信自己。 但是这时候只要叶列娜给出一个指令,他愿意做最忠实的小兵。在他的心目中,从他认识这个女生开始,那由内而外像是无所不能的自信就在她身上闪耀夺目。他还记得那一晚枭首飞龙的英姿,训练馆里矫健的动作,只要叶列娜告诉他能赢,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愿意拼一拼。 他真心觉得叶列娜是个无所不能又光芒万丈的女性,就像她的名字eлeha。英文名海伦helen的俄语变形,源自希腊语,意思是“火把,火炬之光”。通常这个名字也可以解释为“发光、明亮、令人炫目的、和太阳一同闪耀的女性”。 陆西安不信自己,但愿意信她,信一个光芒万丈、引领在前的“火把”。 “安心点。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喝早茶睡个回笼觉。” 叶列娜放下了手表,她的心跳此时擂得像是两军阵前的战鼓,与之而来飙升的体温将颈部动脉烧到烫红,血管仿佛岩浆般的裂隙爬上她的脸颊。 “我接下来会顾不上你。小羊羔,管好你自己,找机会开枪,没有机会就跑。命要留好,明白吗?” 她深深呼吸,感受着自己吐出的滚烫空气,自然地昂首挺胸,从穹顶倾斜的微光像落下的尘埃洒在她的脸庞。有股磅礴的力量在她身体里扩散,以至于散发高度的热量,这是力量产生的外在体现。 昏暗的地洞在她眼里变得格外清晰,她能看见大蛇高速移动下的每一片鳞,洞顶滴落的每一滴水、一粒沙,甚至区分出不同分贝下的所有声音。而这本应是“寒鸦”大功率驱动下才能带来的感知力。 这种能力她在斩杀飞龙、对抗蛇群时都没有用过,但如果是常态化的身体机能,她没有完全的把握击杀这条新生的大蛇。它明显来自那颗陨石似的卵,比垂垂老矣的大蛇更加有力,更加坚韧,更加狂躁。它是新生,而新生的浪潮必将更加凶猛,吞没一切! 大蛇的身躯一圈一圈缩减着包围的空间,蠕动过的地方都留下深刻的沟壑,将周围的物体全部摧毁,震耳欲聋。而叶列娜从容地吸气、吐气,热流滚滚。力量充盈的感觉才真正让她感到无所不能,这一刻她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身体内部的一系列反应就好比一个全开的发动机,功率最大化,打破一切束缚,超越所有限制。 包围圈已经缩短到了极致,大蛇突然怒吼一声,尾尖像滚动的钢卷一样扫过,鞭似的尾形将磅礴的巨力加速到突破音障,抽打过来的冲击足够拍扁一辆鼠式坦克。面对这样的攻击叶列娜一步跨出,她和陆西安的身形几乎是在一瞬间消失了,带出阵阵罡风,眨眼间腾跃至半空,就像是脱离了物理规则的桎梏。 手电被丢弃在地上,下一刻就被粉碎。陆西安终于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出冷汗,就已经落地到了十米开外。转过头来,叶列娜的身影又一次消失了。比上一次闪现更快!她第一次的移动还考虑到了陆西安的身体能否承受,这一次直接如同闪电雷霆,原本站里的地方只留下烟尘激荡。 叶列娜握着刀柄,她在半空中华丽地转过身体,把长刀的刀尖朝下,从天而降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般直直刺向狰狞的蛇头!而大蛇也发现了自己的扑空,立即调转方向咆哮着张开了獠牙。 鳞片与刀尖碰撞,发出金属间才会有的爆响。米斯特汀银亮的刀片正插在蛇头厚重的鳞片上,仅仅没入了一尺。在无数次的材料试验中“米斯特汀”无往不利,这是一把传说中杀死过神的利器,和基督徒的朗基努斯之枪一样,纵使神明的身体也能够洞穿。但此时鳞片的缝隙将它牢牢卡住,不得再进一寸。 但即便如此,刺入肉体的疼痛是真实的。大蛇新生的身躯第一次受到如此僭越,整个身体像是过电一般肆意抽搐震动,疼痛和愤怒使它疯狂地甩动头部。借此势,叶列娜脚踩上蛇鳞,拔出沾染黑血的“米斯特汀”,身影再一度加速,跃升至洞穴穹顶。等到上升的趋势完全消散,她几乎是静止在了半空,俯瞰大蛇狂躁地向她仰起首,一对竖瞳中满是震怒。 紧接着,是下落!重力将她的坠落加速到刚好陆西安的视觉能够捕捉到的程度,大蛇也支撑起了上半身迎击。在陆西安的眼里她的攻击就像是一只蚂蚁冲击巨人,顷刻就会被湮灭。 陆西安举着枪口对准大蛇,他此刻紧张到不能再紧张。地面上体重超过数十吨的大蛇在这次对冲中占据着绝对优势,大口张开迎接自己的美餐。 接触的瞬间,叶列娜的身躯却诡异的二次移动了,像是一道幻影躲过了大蛇迎面的猩红巨口,刀锋直接落在它的身体,破开鳞片,刮擦出血的裂口。 叶列娜就像是一朵轻盈飘落的蒲公英,她借用下落的惯性为自己的斩击扩大了威能,自上而下的斩击覆盖了整条蛇躯。大蛇的身体就像是舞台,上演着刀光剑影,一道道伤口里滚烫的血如同火山喷发的熔岩。 疼痛使这庞然大物在地面疯狂抽搐,收缩翻滚的尾肆虐抽打着岩壁,一瞬间飞沙走石,连大地也在震颤。 叶列娜悄然落地,眉头却紧缩不舒,她的攻击虽然造成了几十道伤害,却没能砍断它的骨更别说内脏,这些都不足以致命。 抓住大蛇在原地抽搐的机会,陆西安拿起“香根鸢尾花”就朝眼前的蛇躯扣下扳机。子弹以千米每秒的初速击发,而镌刻在枪管的鸢尾花纹也在这时亮起,炼金术阵被自动激活。弹药在枪管中进行二次加速,让弹体的速度加速到一千五百米的秒速,这是坦克穿甲弹的速度。 这枚高燃霰弹在出膛刹那,塑料弹托被向四周抛开,无数钨钢弹丸表面的炼金涂料接触空气瞬间爆燃,像是自枪口而出的巨龙吐息,大面积喷打在大蛇的躯干。可是大蛇连停顿也没有停顿,这一击只在它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上溅出火花,留下大大小小的弹坑。 这一击彻底将大蛇的怒火推向了疯狂,他感受到的只有一股要将五官吹扁的风压。那是大蛇抽打过来的鞭尾甩出的劲风。这股风将他撕碎之前,他的手臂被叶列娜猛的拽起,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腾空而起。叶列娜只是稍微蓄力,就躲过了列车一样旋转收缩的大蛇,跃往了攻击范围之外。 陆西安拿枪的手猛烈哆嗦着,脸上已经吓得苍白。 “妈的……这玩意这么硬?!”陆西安已经不记得今天自己忍不住爆了多少次粗口。 挨了一发高燃霰弹的大蛇正在痛得狂暴,被猎物戏弄的欺辱和多次进攻的失误都在刺激着它。短暂的震怒后,大蛇阴森的眼瞳重新扭向了他们,浑身沾满血污的形态变得更加可怖。只有叶列娜的视觉能够察觉它那匪夷所思的自愈能力只用了十几秒就将伤口止血,伤口处还有血肉在滋生。 “年轻就是好啊,老的那只恐怕没这种实力。”叶列娜感叹着抹掉了刀身的污痕,因为血和脂肪的附着会使刀锋变钝。 “你在说什么?”陆西安不懂这些,不明所以,只知道给自己补上一发弹药。 “你右手边一百米左右有一个洞口,里面大概率没有威胁,你等会往那边跑,狭小的地势那条蛇进不去。”叶列娜说了些他能懂的,简单明了。 说完,叶列娜提着“米斯特汀”,像是一阵风卷了出去,朝着大蛇冲过来的蛇头迎面冲锋。两边的速度都难以想象,她就是要借着这种对冲的力把自己变成最锋利的刃。惯性的绝对优势让大蛇在这一次进攻中占了绝对上风。叶列娜感受到仿佛撞上一面铜墙铁壁,只能用刀竖在身前,被大蛇拔山撼地般的力量逼得急速后退,鞋跟摩擦在地面推出两道长沟。 冲击所剩的余力将她冲向洞穴另一边的岩壁也没能卸去,大蛇一头撞进石壁,整个洞穴都在因为冲击而开裂。在被压扁的前一刻叶列娜已经脚蹬岩壁翻身跃起,在这地动山摇中稳稳落上了大蛇的脊背。 昏暗的地穴里,碎石坠落的呼啸和寒光咧咧的剑影交相辉映。叶列娜脚踏蛇身,灵巧的移动中米斯特汀的银亮色剑光飞跃转动一次次刺穿大蛇引以为傲的鳞甲,留下鲜血喷涌而出的伤口。暴怒的大蛇也在试图反击,扭曲摆动着,人蛇共舞。夹杂铁锈味的血腥随着阵阵阴风在洞窟之中呼啸着,潮涌般震撼着陆西安的鼻腔。 他就站在甬道与大殿的相接处,肾上腺素的加持让他暂时忘却了恐惧,不停地装弹、瞄准、发射,抓准时机在蛇头上开出阵阵血花。枪口喷出火焰,弹头呼啸而至,似管风琴呜呜作响。 突然,刀剑交加的声音停止了,陆西安突然被淹没在了寂静之中。随即,大蛇的尖啸爆发出来,在洞窟内猛地炸响,排开空气形成了音爆的激波,在无比的威压之下,陆西安只感觉到自己站立都力有不逮,心脏超负荷工作好像要泵出所有的鲜血。 叶列娜如同飞驰而过的石块,被重重甩了过来。陆西安的反应速度不够快,但是本能代替思考执掌了两股战战的身体。他张开了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接住了叶列娜。 这股冲击不亚于被五十迈高速行驶的汽车正面撞飞。他抱住了叶列娜,自己的肋骨断了,那具身体在他怀里像火一样滚烫。他拿自己当垫背,和她一起撞向身后的岩壁。 陆西安张开嘴想要喊痛,但一瞬间自脊椎而来强烈的痛感让他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无声的嚎叫。 “陆西安!”叶列娜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这一声把他临近丧失的意识呼唤了回来,陆西安勉强抬起眼皮,有气无力的回应:“我没事我没事……” “还能起来吗?”叶列娜问。 “应该行……”陆西安捂着胸口从地上缓了缓才爬起来,他感觉到自己至少断了三根肋骨,没有昏厥纯属是耐痛能力比较强。 “你疯了,你没有必要接我的,我自己撞上去也不会有事。”叶列娜背对着他,刀刃高高举起,声线冰凉。 陆西安抬眼看向远处,剧烈的冲击让穹顶的光口撕裂的更大,从中泄下的光将整个空间照成亮白色,让他看清大蛇在狂舞。 “妈的,真是脑抽了想当回绅士,搞点英雄救美什么的……”陆西安气息微弱着还在为自己的蠢货行径开脱。妈的自己果然是傻逼,装13也装不到位差点整没自己半条命,就这水平还不如老老实实当个怂蛋。 “你真的,你这个人挺傻逼的。”叶列娜沉默了一会,说。 陆西安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骂人的话,“是吧,我也觉得我挺傻逼。” 叶列娜解开了胸前第一颗扣子,高强度的动作下这颗扣子很碍事,然后拍掉肩头的沙土。做完这些,她回头看了眼陆西安,“听着。它伤不了我,我也没法从它的正面破防,所以我要找机会另辟蹊径,你管好你自己。别死,小羊羔。” 听着她那么简洁的话,陆西安只觉得安心。 “好嘞。” 轰隆隆———— 大蛇在短暂的狂舞之后猛地动了起来,碾碎地表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低沉的雷鸣。而它的到来比雷霆更快,五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致命的风压席卷着整个洞穴。陆西安才是目标,与其和叶列娜缠斗,先吃掉更具营养的猎物显然才是明智的选择。 陆西安躲不开了,他被撞得内脏出血,维持站立就已经很勉强了,近距离张开的血盆大口看上去就如同一扇打开的地狱之门向他推进。他这一刻大脑停止了思考,全身的血都凉了,光凭那股风压就足够将他摧毁数百遍。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次叶列娜没有提着他像提小鸡那样躲开这次摧枯拉朽的攻击,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双细长的手按在他的半边肩上,旋即一股推力把陆西安推到了十几米开外,重重地砸到地上。 同一瞬间,大蛇的冲击在石壁上轰出一个隧道那么宽的坑洞,碎裂的土石爆轰开来。风压将他再度吹飞,陆西安感觉有导弹在自己身旁炸开了,他勉力用手撑着身体,想要艰难地爬起来。口里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他的胸腔艰难地起伏着,估摸着这下完了,自己好像看见了死去的老爹正向他招手。 “嘶——” 一生惜命的陆西安,从没想到过在真正临近死亡的时候居然能这么平静。生死之间有大勇敢,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 “大姐头,我感觉我快要不行了......我可能得交代在这了。”陆西安捂着剧痛的胸口呻吟,他爬不起来了。 陆西安左顾右盼,他刚才说的话没有人回他一句,叶列娜居然不见踪影了。他想起来了,大蛇扑击过来的一瞬间,是叶列娜把他推了出去,可是叶列娜现在怎么不见了?他找了半天,这才注意到大蛇的嘴角沾着血,红色的鲜血惹人注目,可他明明记得大蛇的血是黑色的,很腥很臭。 大蛇缓缓从岩壁中挪出身体,它嘶鸣起来,仿佛心情愉悦,肆意抽动的尾一遍遍击打在岩壁。泄落的石块很快填满了残骸,这一次坍塌使整所洞窟都快要支撑不住了。高远的穹顶摇摇欲坠,裂缝遍布,所有的黄沙落石都在坠落,下起一场土灰色的大雨。 他不明白到底怎么了,他的那部am手机摔掉在地上,亮着危险事态的红光屏幕,上面是后勤部抵达倒计时。一条条来自讨论组的消息刷新,他脑袋嗡嗡的,太疼了,看不清。 从穹顶照进来的光让他看清了大蛇的嘴角齿尖,流淌着浓郁粘稠的鲜血,一滴一滴渗进泥土里,染了一片殷红。 陆西安猛然发觉,原来叶列娜不是不见了,而是为了救他一命,在那一刻把他推出去,自己被大蛇活吞。 叶列娜……死了? 这个猜想一瞬间让陆西安感觉自己的肺部吸不进来气了,心好像要抽离出来,就连胸口的剧痛也不是这么难以忍受了。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她怎么会死呢?哪怕自己会死掉一万遍的危险事态也威胁不到她才对,她怎么会死呢?她明明有能力带着自己轻松躲开大蛇的攻击,或者干脆别带他自己一个人逃也行啊。可是那一刻他被她重重推了出去,那是用了很大力气才会推出的距离,害他摔了个狗啃屎。她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推开自己,说明她真的没有余力躲开了吗? 怎么回事啊?这本来不应该是一种手到擒来的任务吗?跟着四个大佬混履历不就可以了吗?这一切哪里出错了? “不……” 陆西安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嘴就代替大脑率先开口了。 他以为死是件离自己很远的事情,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他是个钝感力很强的人,哪怕老爸当年的去世他也感受不到悲伤。老爸以前说,人不会死,只是会去到一个很大的码头。码头里有很多船,像是一片片飘进海里的叶子,没有帆没有浆,每一艘都刚好坐下一个人。每一个离去的人都会坐上这艘船,出海远航,再也不会回来。所以在陆西安心底身处仿佛人不是死去,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永远的离别,再也见不到。 可是当真正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这种感觉又不一样。那是活生生的人,血淋淋的死,如同晴天霹雳,并非是什么出海远航那种哄小孩的屁话。 陆西安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痛苦和超出理解的最坏情况把他的反射弧阻塞住,似乎是不想让他相信自己和叶列娜已然跌入了地狱的深渊。 “不!不!不!”陆西安发狂似的掰开枪管,往里胡乱塞进子弹。他的手早就拿不稳子弹对不齐装弹口,一枚枚子弹掉在地上。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一定有哪里出错了!叶列娜还没有死,蛇的消化能力不足以那么快杀死活物,一定还有机会,还有机会挽回! 恍悟之中他看见一片碧蓝色的汪洋,承载着叶列娜的那艘孤舟已经出海了,她抱着膝盖蜷缩着,像一片叶子在随波逐流。他们离的真远,陆西安伸出手,却抓不住那艘小船,隔着生与死的距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孤零零的站在岸上那么孤独,那么羸弱,那么无能为力。 他太普通了,普通人只能接受生老病死,而无力扭转,那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枪和子弹?没用的,你得剖开那条蛇的身体。”海风里,一个声音将他从幻觉中拉了回来。他又重新处在了洞窟当中,大蛇发现了遗留的美餐,用躯干将他重重包围。 “你……是谁?”陆西安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丝毫不顾自己的危险处境。 陆西安只能听见声音,看不到声音来自哪里,只有空气中析出的一粒粒光尘璀璨夺目,像是太阳碎裂的尘埃。 “不记得我了?没关系。命运使然,你帮了我,我也会帮你。但这个机会只有一次,我给你的赐福只生效这一次。”那个声音回荡在他耳边,“金钱财富,或者是权力力量,无论你想做什么,我赐予你心想事成的能力。根据你的人性量,它发挥相应的效用。” 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打量环绕着的大蛇,“如果只是杀死一条蛇,那么赐福的效用应该刚刚好。” 陆西安只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幻觉,他恐怕是真的要死了,已经出现临终幻觉了。但是死到临头,他偏偏又不在乎这些了。幻觉也好真实也罢,只要能逆转大局,随他。 “你说的赐福,我该怎么用?” “所谓心想事成……”那个声音忽然一愣,语气鲜活明亮,“瞧你这话说的——你不是已经在用了吗?” 于此同时,空气中漂浮的所有光尘都在朝着他靠近,犹如所有的光都被黑洞捕捉吸收。倒扣在莱比锡上空的赐福力场在这一刻被驱动,它不再笼罩,而是急速的收缩,最终在这洞窟当中化为一个太阳黑子般耀眼的点,落在了陆西安的背上。 力与热的作用是相互的,上半身的衣服顷刻间化为灰烬。他一瞬间感到几乎是数千度的高温入侵了自己的脊骨,以脊骨为起点向五脏四肢进发,将这股能量传递至全身,屏蔽了伤痛。 这所带来的是无与伦比的自信。陆西安攥了攥手掌,他感受不到高温所带来的灼烧,而是举手投足间的无所不能,仿佛将世界掌握在手。 “天……呐!”一呼一吸,力量如同龙卷在四肢翻涌。面对收紧包围的大蛇他不再恐惧了,好像自己接收了来自海克力士的神威,能够轻易地扼死毒蛇。 陆西安取下“惜别”的手提箱,用指纹密码开锁,刀柄在一阵排气声中排出,他握了上去,握上至高亵渎的权柄。 拔刀。 这一次没有任何的异常,那诡异至极的妖刀悬在半空,在他的力量下服服帖帖的成为杀生的利器。一部分光尘附着在“惜别”的灰白色花纹,微光闪烁。“惜别”开始咆哮起来,最开始只是轻微的振动,再然后是刺耳的尖啸,最后发出超出人类想象的声音,好似宏伟的舞台剧,上演灵魂颤动的乐章。人性沉淀物构成的花纹雀跃着,与陆西安难以计数的庞大人性共鸣。从远处看,原来激昂的长刀震荡着空气,发出灰白的死光。 “唰——” 陆西安平静地挥动长刀。 倏忽之间,又如高超音速飞行器的巨大音爆回荡在大殿之内,以难以捉摸的速度挥出一道月牙形的刀光,携带着无与伦比的巨大能量,射向迎头冲来的大蛇! 它金色与猩红交织的瞳孔里,也许是第一次出现了恐惧。这是半神级的力量,在血脉上就将它牢牢压制。无论大蛇怎样在底下的王宫内当他的土皇帝,它仍然只是更大一轮体系当中的“王众”。僭越的后果,它比所有生物都清楚——那将是怎样震天撼地的力量! 巨蛇还没来得及俯首来进行神圣的觐见,就已经被淹没在了致命的死光之中。刀光划过之处,青金色的鳞甲像纸壳一样被撕裂。裹挟着音爆的刀气将肉体组织瞬间蒸发,余波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厚重的躯体,向着大殿另一侧爆射而出。 土石在接触的几纳秒以内就被极高速的气流压缩液化,像豆腐一样被劈开。它所带来的力量是一片苍天,这片天不可逾越、力达万钧,这片天叫做绝对。 绝对的力量劈开厚重的鳞甲,劈开土壤、岩壁,波纹般的力量直冲地表,直直地打通了通往地面的隧道。一瞬间带来真正的地动山摇,堪比五级地震释放的能量,天塌地陷。 这一刻的洞窟溃塌了,不仅如此,整个未建成的十三号线全线坍塌,地面开裂出深不见底的沟壑,一辆辆轿车为了躲避而相撞,男人女人尖叫着逃离,周围的大厦都在摇曳,如同风中残烛。 周遭岩石滚滚落下,激起烟雾缭绕。陆西安松开手,那声音说的没错,这股力量只能使用一次。他能感受到充盈四肢的能量已经见底,像烧尽的灰那样消散。 尘埃落定,他回过神来,手中的“惜别”跌落在地。他看见了头部几乎被完全蒸发的大蛇,断口流淌出喷泉那样的鲜血,高高喷向天空,抛洒了满天满地。他又抬头看了看通往地表的空洞,内心平静,心想刚才那下可真牛逼。 天亮了,火红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一段弧形,透过骇人的空洞,晨光洒落到陆西安的身上,也洒在大蛇的尸首上,暖洋洋的。 在阳光的照射下,蛇腹的位置忽然诡异的扩张,那是蛇的七寸,心脏的位置。紧接着一把刀刃刺穿血肉,将其中的东西剖了出来。 叶列娜从蛇腹中破膛而出,将已被刺穿的心脏踢了出来。她仰起头,光线照耀在她瓷器般精致的脸上,金黄色的发丝像是在发亮,每一根都如梦如幻。叶列娜伸手遮挡太阳,刺目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环顾四周的乱象,像是地毯式轰炸过的战场,最后惊讶的视线定格在陆西安身上。 “你……做了什么?” 这一瞬间陆西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如释重负地头栽了下去。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他真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感叹一声“你没死可真好”,可是自己的手还跟“香根鸢尾花”系在一起。 第78章 蛇19 美国俄亥俄州的乡下,烈阳高照,风和日丽。一阵阵风吹过树林,树浪纷纷摇摆起来,卷起大片的红叶。 这里是一片占地数公顷的林中庄园,深藏在俄亥俄的乡下。曾经某个富人买下了这片地,斥巨资建造庄园,雇佣了几十位佣人和一个管家管理。这批佣人和管家是最专业的团队,将整座庄园打理的一丝不苟。他们团队专门服务于有需求的富商,每个人都接受过枪械训练,合法持枪。如果价格到位,他们甚至会以国家机密级别的保密对自己的工作守口如瓶,寸步不离守卫雇主的房产。 庄园就是以这种警戒程度被保护起来的,24小时戒严下硬闯就是找死。女佣管家全员配枪,林海当中几乎没有一条道路通往这里,屏蔽网络信号与世隔绝,要想抵达最好的方式是直升机空降。 这样的安全措施下,庄园内的雍华依旧。绿植草坪都要定期修剪,喷泉的水每天换新,还有家具和饰品的日常维护,再算上团队雇佣金,这座庄园运营的费用每年高达几千万美金。 如此之大的花销,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见过庄园的主人来到过这里,全副武装的佣人团队甚至不知道自己守卫的空房是为了什么?仿佛这里早已被遗忘。唯独三年前,直升机送来了一个中欧混血的小女孩,再也没有踏出过庄园。 空闲之余,有人猜测这是某个国际大富商的私生女,藏在乡下好躲过正主妻子的追杀。但这些也只是茶余饭后之谈,从来没有人知道过真相。 高悬的树枝上,一阵腥风吹过,立在枝头的乌鸦发出刺耳的“嘎嘎”声,旋即展翅高飞,落下一根漆黑中透着绚烂的羽毛。它振起翅膀越飞越高,直到盘旋在了庄园上空俯瞰庄园全貌。草坪今天没有人浇水,每一寸土壤里都浸满了鲜血,红砖的墙壁上满是血污和弹孔,像是恶趣味的涂鸦。一个个武装佣人的尸体被从花丛灌木中拖出来,堆到一起,一把火点燃,烧出来的烟直冲云霄。 主宅二楼的长廊里同样涂满鲜血,静得只剩下时钟滴答作响的声音,扣在心弦上,像死那样可怕。 高槻由纪站在长廊的一扇花梨木门前,一身黑色紧身行动服,脚踩高跟鞋,手叉着腰跨腿站立着。 周围时刻都在她的感知当中,刻印.寒鸦的所带来的效果能让她能看到整个庄园里每一分每一秒发生的所有事情,腾空而起的乌鸦是她的众多眼线之一。但凡是得到必有代价,就像传说中的奥丁在世界树上倒吊九天九夜,以牺牲一只眼睛为代价最终得到了卢恩符文的力量。 为了维持刻印的效果,她时刻都要保持着血液的消耗,这造成了她常年的失血性贫血,皮肤是病态的白皙,没有糖原补充很容易随时晕倒。 高槻由纪手指往后撩拨干练的短发,她手中的对讲机发出声音。 “二组,尸体处理完成。” “收到,辛苦了。三组继续搜,别留活口。”高槻由纪说。 她放下对讲机,往半掩的门里望了一眼,里面是一间儿童房,被装修成了孩子会喜欢的花花绿绿的样子。儿童书、小画笔,动物图案拼接的窗帘,所有的家具都是用白蜡木制成的小号过家家版,边角也特意裹上了软包,看得出来建造这间屋子的富人充分考虑到了孩童的安全。 很可惜安保做的有待提高。高槻由纪这样想着撇了撇嘴。 正值午后,独角小马的吊灯熄着,窗帘被大大拉开,光线透过玻璃充分的照进来,整个房间明目晃眼。橡胶地垫上,男人盘膝而坐背对着门口,啫喱固定着短发梳成的背头,阳光将他干瘦的影子拖得极长。 这样的儿童乐园里如果说什么最不应该出现,那必然是眼前的男人。他一身羊毛精纺的深棕色西装马甲,里面是灰立领衬衫,领带只露出一个完美的结,从领口到手腕的纽扣都整齐相扣,衣着的品味俨然是漫长时光才能沉淀下来的。 男人察觉到了门外窥探的高槻由纪,手里拿着的积木和玩具停下了,缓缓侧过头。一副铁面具随着他脖颈的扭动转了过来,无悲无喜,映着阳光却没有温度。高槻由纪低下头,不敢去面对那双沉溺在面具空洞中毒蛇般的眼睛。她太了解那双眼睛了,一旦对视就会将人狠狠咬住缠死,致命的毒液麻痹神经,让人动弹不得。 看到高槻由纪躲避的视线,男人重新回过头,原来他的身影一直挡住了对面的小女孩,从高槻由纪的角度看不到。她趴在地垫上百无聊赖地踢着脚,好像不认为眼前的男人有任何危险。 “叔叔,怎么不摆了?我要看大城堡!” 小女孩看上去最多只有七八岁,一头麦浪般的金发,稚嫩的脖子像是麦秆那样纤细。她生得一张鹅蛋脸,珠圆玉润,既继承了中式面孔的柔和,也有欧洲血统的深邃,玻璃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铁面具的男人。 “不要着急,孩子。要有耐心,世界上所有伟大的事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你要好好记住。”男人安抚起小女孩,接着拿起玩具,他在用这些孩子的东西堆一个巨大的城堡。一个个积木构建成了围墙、大门和护城河,但离完工还有很远。他将更多积木摆放进去,摆放的过程中要手稳,缓慢,更不能急躁,这很考验细致和耐心。 高槻由纪不敢打扰这安静祥和的一幕,以护卫的职责合上双眼,她的视觉并没有陷入黑暗,而是被分配到无数对“寒鸦”的眼睛上,像是电子线路都被连接到了同一个显示屏。这个显示屏在她的脑海里,声音也逃不过去,方圆一公里都在她的监视下。风吹草动,尽在掌控。 庄园之外,迈巴赫的轮胎碾过泥土怒冲而来,惊散一众鸦群。借着“寒鸦”的眼睛她能看到开车的男人猛打方向盘穿行在树林当中,迈巴赫的后视镜在树干上撞断了,却依旧紧踩油门。紧促的呼吸代表了他慌不择路。 高槻由纪睁开了眼,轻轻敲响门框,“boss,您要等的人来了。” 男人没有理会,将一块尖圆柱体的积木当做屋顶盖在了塔楼上。他的城堡已经快完成了,隆起来像是一个模型,小女孩也在两眼放光的旁观。小孩子的动手能力完全不可能用积木和玩具建出一个这样完善的城堡,就像真实的中世纪古堡等比例的缩小。这里有奴隶有侍卫,有马匹有怪兽,还有在众臣簇拥下高高在上的王。 “公主!还缺一个小公主!”小女孩拿来了自己的娃娃,举起双手向男人展示。 男人从铁面具下发出低沉的笑,听起来是来自干枯的井底。 “别着急,会有的。”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皮鞋厚重的鞋跟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发丝凌乱的年轻男人冲进二楼,从开车撞开大门一直没有人拦他,仿佛所有人都是为了迎接他共同出演了这场血淋淋的戏。 他发疯似的找到了这个房间,无视门口的高槻由纪,咆哮:“查士丁尼!” “你好,齐格。好久不见。”查士丁尼回过头,来人正在他的意料之中,“你还是那么不稳重。来——见见你的孩子。多可爱?”他抚摸着一脸茫然的孩子的头,轻轻说,“你有多久没见她了?还想念吗?” “查士丁尼!你他妈的!”被称为齐格的男人愤怒的吼叫,唾液星子都喷洒出来。 “啊……父女团聚,多让人感动。”查士丁尼沉吟,像是真的为这一幕在感动,“你说,你这样的家伙,居然真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孩子。倒是这么一来,我还欠她一份诞生礼?你说,我来做她的教父如何?” 小女孩似乎被这一幕吓傻了,慌乱之中打翻了积木城堡。对比起闯进来的齐格,她不知道哪个男人更值得信任,她看向齐格的眼里没有亲情,只有在对方暴怒下深深的恐惧。她下意识地躲进查士丁尼的怀里瑟瑟发抖,探出一个小脑袋打量着齐格,这个被说成她父亲的男人。可孩子有限的记忆容量当中已经不存在这个人了。 “真可惜。”查士丁尼捡起一块积木,随后随手丢掉,再也不去碰。 齐格也发现了小女孩的恐惧,他咽了口唾沫,沾着汗液的手将凌乱的发丝捋齐。他知道自己现在像个疯子,只能尽量去平复心情,尝试和小女孩沟通。 “婷婷、婷婷……是爸爸,到爸爸这里来?”他试探的语气显得有些虚弱。 小女孩用力摇着头,冒出的脑袋也彻底钻进查士丁尼的怀里。 “齐格啊齐格,你的女儿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你,”查士丁尼搂住了小女孩,轻轻抚摸她的头顶,“你们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哈哈哈哈,这真是一个父亲最大的失败。” “查士丁尼,你要做什么?你他妈的拿我的家人来威胁我!” 齐格的面目狰狞起来,“你疯了吗?纽约、华盛顿、伦敦……炼金术的地下势力不止你一个,打破了和平条约你难道不怕逼急了我们联合起来吗?!” “别人?”查士丁尼思考着,然后仿佛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哦,你说他们啊。已经没有别人了。现在,只有你和我。” 这一句话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意味着什么。一瞬间,晴天霹雳让齐格动弹不得,四肢像是灌满了铅水,他对每一个字都难以置信。 “吞下那么多我们的炼金产业,狮子大开口你不怕撑死吗?”齐格的声音发着抖,“米德加特、拜占庭审判局、全世界各地的炼金黑产、炼金世家……只要你一死,他们都会像闻到肉香的秃鹫蜂拥过来……” “齐格。”查士丁尼打断了他,“这些年,你们与我为敌,又何尝不是一只只饥渴的秃鹫。那些炼金黑产让你们的吃得盆满钵满,那都是从我手里,我让给你们吃的。可你们总在自作聪明,如今我要取回我的债了。” “呵呵,别怕,别怕。孩子——”查士丁尼俯下了腰,双手捂住了小女孩的两只耳朵,低沉的声音让人心安,“如果你不还,那么就要你的女儿来还。你明白自己经营着那么多炼金黑产会死无葬身之地,费尽心思把她藏起来不让我知道。只可惜你做事不够干净,居然放过了建造这座庄园的人活口。” “你说……什么?”齐格从喉咙里艰难的吐出字词。多年前他买下这里,偷偷的一步步完善,雇佣了最好的团队直到确认了安全才将女儿送到这藏匿于山野的安全屋,完全与外界隔离。即便如此,也逃不过这个毒蛇一般的男人。从这座安全屋失联那一刻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能做到这一切的全世界只能找出来一个人。他必须得来见这个人,也只能孤身前来。 即使大难临头。 “我曾经也有一个女儿,齐格。跟她一样有着一头黄金般的头发。风一吹,像麦浪一样。真美,真像她的奶奶。” 查士丁尼抚摸着小女孩的发丝,顺着头顶慢慢往下移动,停在了那麦秆那样纤嫩的脖颈。脆弱、稚嫩,仿佛只要略加用力就能折断。 齐格伸出来手想要制止,却不敢轻举妄动。他的面前,是众多传闻中地下世界的皇帝,查士丁尼。他是逃不过的灾劫,即便自己已经用尽了千方百计。 齐格的双腿再也没法支撑体重,他重重跪倒了下去,膝盖在地板上磕出闷响。 “齐格,你知道为什么我还留你一命吗?”查士丁尼淡淡说。 齐格牙关打着颤,臣服似的跪了下去,面贴地板,就像用积木搭建的城堡里那一个个卑微至极的臣子。 “静候发落。”他艰难的开口。 “很好、很好……”查士丁尼看上去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松开小女孩脖颈上的手,笑了起来。 查士丁尼转向他,铁面具下的灰黑色眼睛仿佛是来自地狱最深处死而复生的恶鬼。阴霾笼罩,像雷雨天气的天空那样,阴鸷压抑雷声隐隐随时暴怒,来自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暴躁。 无声笑了许久,他终于停了下来。 “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才有合作的价值——齐格,我好像听说你在米德加特公司有不少股份。既然这样,米德加特公司即将换下来一位董事,新的空缺,我想你来坐……” “如何?” —— —— 《蛇》完。 《人生是一场公路旅行》敬请期待…… ————————(分界线) 终于写完传奇耐打王牢蛇这一大章啦!休整一下,新的大章大约本月下旬之前开启。在此期间欢迎大家进群来玩、讨论剧情呀!群号放在了65章! 第79章 人生是一场公路旅行1 “take me to church, i''ll worship like a dog,(带我去那教堂,我会如忠犬般虔诚敬仰。) at the shrine of your lies, (在你谎言铺就的圣堂) i''ll tell you my sins, (我会尽诉我的罪孽) so you can sharpen your knife, (任你用利刃将我惩戒) offer me that deathless death, (赐予我永恒的死亡) good god, let me give you my life……(上帝,我会将生命呈在你手上……)” 清晨莱比锡的睡狮青年旅舍,有租客正拿着这首《take me to church》外放做着背景音,音乐在走廊里回荡。 狭小的盥洗室中兰斯洛特短t恤大裤衩,脚蹬人字拖,照着镜子正在洗漱。之所以这大清早的扰民行为能被放纵,是因为这家青年旅舍只住着他和外放哥两个人,那哥们凶神恶煞大老黑他不愿意去和人打交道。对他来说,大清早听点音乐也很是不错。 镜子上除了斑驳的水渍还算干净,映照着他那胡茬满脸的沧桑面容,看上去活像一个五大三粗的维京海盗。经过了一夜床的温馨,还在赛百味吃了顿饱饭,他气色相比前几天好了很多。 这些都是靠着仅仅两面之缘的陆西安给予他的那笔钱,他用这笔钱借旅店主的手机预定了机票,重新启程。谁能想到经过了那么久了颠沛流离,还走投无路在莱比锡被偷走了唯一的家当——背包,他最终还是决定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去。所谓衣锦还乡他是已经做不到了,那高低也得有个人样再出发。 归乡,也是所谓叶落归根。他冥冥之中觉得那里有什么在等着他回去。 “take me to church……” 台子上的一次性洗漱用品一应俱全,兰斯洛特跟着音乐哼唱,脚踏着拍子欢快地给自己的脸打上泡沫。等到硬茬的胡须被软化,拿起刀片一撮一撮地刮下来。 慢吞吞将所有的胡须剃掉,他一下子像野人褪去了所有毛发,恢复了文明人的样貌。镜子中光洁的脸重见天日,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他其实还有七分帅气,只是平时没机会打理。 “啧,还是邋遢!” 兰斯洛特仍然不够满意,索性拿起刀片,自己动手割起凌乱的头发,一片片乱发掉进梳洗池里。在中国待过之后,他觉得欧洲理发简直是抢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背景音乐在这时候停了,离盥洗室最近的合住房里,一身腱子肉的黑人兄弟调大了电视的声音坐在沙发上,市政频道正在播报今早的新闻。 电视上的女主持一身职业装坐在台前,严肃地开口:“以下是一则关于地铁塌方事故的新闻报道:今日凌晨,莱比锡地铁u12号线u13号线施工现场发生塌方事故,造成19人失踪7人受伤。据初步了解,事故发生时,该区域正在进行地铁隧道的挖掘工作……现场目击者称,事故发生时,他们听到了巨大的轰鸣声,并感觉到地面在震动。随后,大量的泥土和石块从地面下陷,迅速将施工现场掩埋……” 兰斯洛特手抓着头皮,顶着一头泡沫静心听了半天,差不多捋清楚了事情的脉络。新闻上大致说是工程塌方,关系到行贿受贿、贪污工程款导致的豆腐渣工程。属于特大事件,那个最近风头正盛的副市长也在半个小时之内就锒铛入狱,这下子估计要枪毙不少工程负责人和政府官员才能息事宁人。 以兰斯洛特在中国学到的“国学”来讲,此事做的快准稳狠,光速结案,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兰斯洛特拿着白毛巾在头上一顿摩擦把水渍擦干,高傲地哼哼一声,他有自信老外这点小把戏瞒不过他。 恍得,兰斯洛特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他张大嘴却吸不上气了,擦头的毛巾掉落在地。 几乎是一刹那他就无法维持站立了,扶着梳洗池的边缘才勉强没有倒下。随之而来强烈的眩晕感让他一下子两眼模糊失去了视觉,耳膜里只剩下“滋”的耳鸣。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忽然抓紧了胸口的衣服,剧痛占据了大脑,每一个细胞都在体内横冲直撞快要冲破胸膛。这种刺激像是心脏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带来最折磨的苦痛,叫也叫不出声。 他意识到自己给出去的赐福与自己的联系被切断了,延迟而来的痛苦如今到达在他身上。他的能力似乎被用在了实现某样滔天的权能上,这带来的副作用抽空了他全部体力,仿佛全身的经脉都在顷刻间尽毁。 他颤巍巍地摸了摸脸上,有水在往下流,流进嘴里,是咸腥的。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止不住了,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接不住的往外流。他开始止不住呕吐,呕出的全是大滩的血。那种感觉像是磅礴的生命力从体内被抽出,化作了鲜血从口鼻喷涌而出。内脏破裂让血液就像是水龙头那样止不住的灌进水池,一时间大量的血液甚至没办法从下水道口排出,直到硬生生积满了水池。 盥洗室的小门被推开,刚看完新闻播报的黑人兄弟带着自己的毛巾也要准备来洗漱,推开门见到的是血满水池,还有趴倒在水池边缘的兰斯洛特。这纯是侦探片里的密室凶杀现场! 他这幅没气的样子吓了黑人兄弟一跳,推门而进的一瞬间立马跳起来远离他,生怕死了赖在自己头上。 “fxxk,bro!”黑人兄弟大叫起来,“fxxk!fxxk!我要给你叫个救护车吗?告诉我你不会死在这兄弟!” 这幅惨状硬是逼出了来旅游的黑人兄弟母语国粹,被吓得立刻就要拿出手机打电话叫救护车。 “不!” 兰斯洛特的声音更加坚定,更为洪亮,如同王者的毋庸质疑。接着便如同断了气,“不……不用。救护车……太他妈贵了……” 黑人兄弟被他的意志力震慑住了,“fxxk man!你是我见过最有种的男人!但是你确定你不会死吧?” “不会,我缓缓……我缓缓……” 兰斯洛特在他的搀扶下扒着水池边缘站了起来,立出手掌示意不用再管自己。他的嘴角还在止不住地溢出血,只能胡乱地擦一擦。水池里的血液已经全部流入了下水道,但边缘的血渍仍然触目惊心。兰斯洛特打开了水龙头,用手掌接了些水抹干净自己的脸,然后用力搓掉水池上的污浊。 他是真不想赔清洁费。 结束完这些兰斯洛特浑浑噩噩的站直,他觉得自己已经到极限了,行尸走肉般一步步后退。黑人兄弟惊惧万分地看着他,估摸着他下一秒就该断气了,现在只是回光返照。 兰斯洛特抹了把又有流出来迹象的鼻血。以前他这点小把戏最多是被人拿去买了彩票小赚一笔,或者祈愿自己的官途璀璨,副作用最多是干呕吃不下饭,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他根本无法想象他刚给出去的赐福究竟被用在了什么上,究竟祈祷来了多大的权能。 在他晕倒的前一秒,他还在攥着口袋里的欧元,心想着这钱拿的血亏。 第80章 人生是一场公路旅行2 水龙头在哗哗作响,越来越多的积水从洗漱台漫出,大片的水渍从台座侵染到他的脚下,浸过鞋底的污垢。电灯管的光线在这阵天旋地转中持续增强,就像有上千伏的电压将钨丝加热到近乎熔断的地步,炽亮如同夺去一切颜色的神光。 他开始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朦胧似隔着一扇玻璃一扇窗,任何人的拍打也敲不开。 来了,又来了,这种恍惚的体验。他还记得两年前那一天,他就是在湖边垂钓的时候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只觉得那反光愈发刺眼夺目,仿佛天光大作将双眼夺去,连并意识一起犹如无数根藕丝迅速抽离了身体。 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困好累,该回到久违的家中好好睡上一觉了。 这时白瓷砖的地面反光似水,一阵阵光晕在波动。天旋地转的眩晕过后,他失去支撑的身体直勾勾倒了下去,砸破水面,后脑勺本应该触碰到的冷冰瓷砖化作了不见底的源泉。他的身体在失去控制中像一块石头沉了下去,大量的水没过了口鼻,沉溺。 水面离他越来越远,溺水的过程就像是一切都在颠倒,上下亦或者前后在这里都没有意义。人世已经离他而去,肺里仅剩的空气也被压榨出去,变成一个个脆弱的气泡。在这股堵塞口鼻的窒息彻底杀死他之前,意识闪回进了他的大脑,水底一双赤色瞳孔猛然睁开。 他猛得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池泉水当中。水面刚好只没过他支撑身体的手腕,反射着清亮的阳光,像是镀了一层金。 这是……哪儿? 他捧起一汪水照镜子,只见水的映照下他眼中的赤红慢慢褪回了原本的灰黑色。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忽然发觉身上不再疼痛。 他站了起来,衣角裤腿都在往下滴着水,恍恍惚惚扭头四处打量。高山之巅,寒冷而缺氧的风刮过面庞,花草树木在这里都无法生存,只有光秃秃的岩石环绕着这一汪清泉汇聚成的水潭。万里云层都在下方风起云涌,悬着在高空的烈日如同举手可握那样近在咫尺,就好像是出自某篇古画残卷中的仙佛悟道之地。这样熟悉的既视感他不知道曾经在哪里见过。 在这样的地方他看到一个白金色短发的孩子正坐在不远处背对着他,穿身洁白袍子,嘴里好像哼起忧伤的小曲。他找不着下山的路,鬼使神差觉得自己应该走近过去。 那孩子坐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上插着一杆戟,脚掌晃动着。下方是就万丈高空,泥巴从边缘剥落,坠入云层就不见踪影。他刚想提醒小男孩注意安全不要在这种危险的地方玩,那个孩子却先一步扭头与他对视。 “hello……你好呀?”兰斯洛特打起招呼的模样显得像个孩子一样腼腆。 “你来了。”小男孩回以笑意,他赤色眼眸里倒映着的男人一身素灰色长袍拖地,袖臂上是璀璨的黄金环。 “什么?”兰斯洛特左顾右盼,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服消失不见了,毫无征兆的变化成了男孩眼中的模样。兰斯洛特疑惑地指着自己,“我?” “这没有别人了。”男孩说,“只有你和我,一如既往。” 这句话把兰斯洛特讲的云里雾里,“我们认识吗?你是哪家的孩子?” 男孩眨了眨眼睛,“你忘了?” “我该记得吗?”兰斯洛特哭笑不得。 男孩叹了口气。很难想象这样年纪的孩子能有什么值得唉声叹气的忧心事,“来陪我坐坐吧。” 男孩朝他勾着手指,让他陪自己过来坐着,他就老老实实坐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跟这样一个孩子打交道远比社会上那些难缠的成年人让他感到舒心。 兰斯洛特仔细打量这个孩子,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长相,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种的特征,赤瞳白金发,脸上带着婴儿肥,漂亮的像个小女孩,阳光透进皮肤也依旧是雪亮。这张脸莫名的眼熟,他心想自己可能曾经确实在哪里见过这个孩子,也许太久远了,他记不清了。 “我叫兰斯洛特。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他终于抑制不住好奇心。 “法尔伯提。”男孩说。(注:farbauti) “法尔伯提?” 兰斯洛特心想这孩子估计是在胡诌,要么就是幻想病犯了。这是古诺尔斯语,冰岛地区的语言,法尔伯提意思“危险的打击”,指的是“闪电”。现代没人会取这样的名字,这个名字只在《诗体埃达》以及维京时代诗人的诗歌中被提及,冠于洛基之父,象征闪电的巨人。 可男孩的语气并不像是开玩笑,他那样认真,那样平静,让人提不起一点怀疑。 “你连我的名字都忘了,想必不剩下什么记忆。”男孩轻轻地笑。 兰斯洛特低头看着脚下的那片云,层层叠叠的云层堆在一起像是鱼鳞,缝隙里都是红橙色的夕阳。 “那个时候,你总是陪我这样坐在这里。春去秋来,日出日落,满眼总是看不到尽头的云海。再后来是我陪你,我们一坐就是几天几夜,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好像一切与我们无关。还记得吗?” “还有这回事?”兰斯洛特摇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不太记得了,我那会儿有那么大闲心吗?” 男孩不说话,晃着脚丫。兰斯洛特百思不得其解,微风拂面,氛围有些莫名的尴尬。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男孩仰头看着夕阳,眼里都是霞光。 兰斯洛特也不躁,安安静静陪他看着夕阳,“可能是被社会摧残了不少吧,当年我可也是个俊俏公子。” 男孩认真地看着他,大眼瞪小眼,忽然忍俊不禁,说:“曾经你总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我讨厌你那副德行。现在看到你虽然遗忘了很多,但也没了那些忧伤。我想这样也好。” “真不像是个小屁孩开口能说出来的话。” 兰斯洛特抱着膝盖,没话找话,“看,太阳快要落山了。” 男孩望着日落的方向,黑暗一点点爬上天幕,他居然流下了两行清泪,悲伤是那样静默无声。 “是我们的太阳快要落山了。”男孩的声音骤然变得雄厚,像是低沉的鼓声包裹在雷霆当中,“日落西沉,漫漫长夜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头。也许要几千年。” 兰斯洛特扭头看他,仅仅一霎,那个孩子就蜕变成了身着重甲的少年,异于常人般高大。面庞的棱角由稚嫩变为了坚毅,五官线条都长开了。他生的俊美,那头白金色的短发已经长到了丝带那样长,迎风飘扬的样子像是一条辉耀的银河。 少年一抬手,手中多出了一把匕首,将长发挽起尽数割断,散落的发丝飘零。 “你忘了,也是无可奈何。没关系,我不怪你。”少年看向兰斯洛特的眼里只有平静祥和。 他实在是太高大了,这一刻兰斯洛特只能仰头才能与他对视。对上的这一秒,他顿感这一切都那么熟悉,好像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尘一云都了如指掌,这里简直是从他的记忆当中雕刻出来的! 这里不是别人制造的幻境,而是他自己为自己创造的、回忆中的景象。 他想起了那汪泉,很多年以前这是一条河流的源口,叫做龙泪。在方圆万里的最高峰,传说有龙在这里飞过时一滴眼泪落在了这里,便成了泉眼。要是从上空往下看,它的形状确实就如同一滴泪滴。这滴泪从山巅流下,最终像瀑布那样飞入河流。 曾经他很喜欢整个人泡在这汪泉水里,任由水面淹没自己的耳朵,只留口鼻在外面,凉丝丝的很舒服。他也想起了这个少年,颤巍巍的手举高,想要捧起少年的脸,他够不着。 他怎么能忘了呢?怎么会忘了呢? 少年俯下了身,拿起他粗糙的手掌放在了自己脸上,回忆在脑海深处抽枝发芽。他回忆起那一天的血染青山,大火连绵不绝烧了七天七夜,那座巍峨的青铜城被化成铁水,象征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两个幸免于难的孩子躲藏在悬崖的洞穴里,外面是如风的悲鸣。大的孩子只能用力抱紧小一些的,用单薄的背堵上洞口。 兰斯洛特止不住的发抖,那个大些的孩子从记忆中跨越了时间,灵魂在他身上重合,那是他自己。 在一个又一个不见天日的角落里,他把收集来的食物擦干净掰碎,一点一点喂给另一个孩子,把他抚养长大。 而那个孩子,最终长成了面前的少年。 兰斯洛特望着他,泪花在眼里打转。来了,那种中邪的感觉又来了,身体彻底失去控制,肉体与意识相互矛盾。 “我忘了、我忘了……我记不住,怎么办啊?我没有办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像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人格在替自己撕心裂肺地开口,“已经过去多少年了?我、我……” “嘘——”少年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没让他再说下去,“那颗心脏对你来说负担太大了,你的记忆会随着时间变得愈发混乱。所以没关系,我不怪你。” 少年安抚着他,语气都是轻微至极,“苏尔特尔,你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少年神情肃穆,把这些话念了出来,“终有一日,等你的那颗心脏开始跳动,待到我的灵魂在漫长的岁月后重新回归,我将会从死亡中苏醒,带着雷霆的怒号与你一并登神。你我必将回到故乡,我们的太阳从混沌中重新升起。’那时世间下起百万年的火雨,我们可以永远坐在这片山崖,再也没有敌人。” 兰斯洛特呆滞地点头,脑中记忆混乱。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那张熟悉的脸再次模糊,在他眼中像是被吹走的浮尘逐渐解体,听着这些话,似懂非懂。 “记住我们的誓言,我为你取来的这颗心是为这个誓言所埋下的种子,它孕育了几千年,终会生根发芽。” 少年望着他的眼睛说。 “我们终将再次相见,如果那是你我的宿命的话。” “那颗心、那颗心……”兰斯洛特重复着,可他已经完全听不懂了。 夕阳沉入云层之下,黑暗降临。只见乌云中一个巨大的影子在遨游,击散的云就像是浪花,它们撞击在一起,庞大的能量产生了电浆孕育在云海之中。兰斯洛特站了起来,他看不清那个蛰伏着的影子,它在人眼捕捉不到的地方高速移动,快过任何已知的飞行器,只有时不时闪过的电光短暂照耀出它的位置。 夜幕里一阵猛烈气流吹得他睁不开眼,下意识的后退远离悬崖,等到视觉再度回归,云海中央已经形成了一个螺旋的漩涡。他听见了雷鸣风啸交响,某样巨物的阴影逐渐从漩涡底部扶摇上升。 兰斯洛特怵地膝盖发软,每一根汗毛都直立起来,刻在基因上的恐惧是无法抵抗的。那伟大主宰的降临,万物都要臣服! “那东西是……” 峰峦摇曳,他的声音下一刻就被浩大的声响掩盖。他睁眼目睹,漩涡当中黑影破云而出! 狂风托举它的翼膀,龙翔于九天之上。重力的作用在它身上仿佛完全没有体现,如同失重般翱翔,上升至天空的尽头,庞大的身影遮挡住了月亮,影子投射在整座山峰。它沐浴在月华当中自由悬浮,披上一层银白色的纱,神圣,亦或者威严,诸此之类的形容词对它而言都是亵渎。它睁开的眼睛像是液态的黄金,两对膜翼舒缓地一张一合,扇出的尽是龙卷。 兰斯洛特终于看清了,被震撼得说不出话。那生物土石色泽的鳞片中流淌着熔岩,齿间电浆在涌动。四翼四足,细长的尾锋利似剑。 那分明是一头龙!无数神话中都有它的身影,而如今它活生生就在眼前! “风雨雷电,元素的终极——古龙。你的心来自它。人们说,凡服下古龙之心者,得长生不死。”少年站在他身边,手里多出了厚重的头盔,缓缓戴到自己头上。他的容貌身形都被重甲吞没,一对猩红的赤瞳在头盔下亮起。 少年、或者应该说是巨人开口说,“它死去了六千多年,但怨念依旧。” 巨人提起了插在岩石里的那把长戟,他如山峦一般屹立,红色的雷电在他手中汇聚,缠绕在戟刃上,万钧雷霆在他身周形成庞大的电场,尘埃都在空气中悬浮。古龙面朝向他,伸长的颈脖一顿,声如万军号角般的咆哮震荡出波纹。 兰斯洛特捂紧了自己的耳朵,一身长袍鼓动,滚滚声浪携着狂风转瞬就到来。他这才发觉捂耳朵的行为多么可笑,高频音波的摧残下哪怕脚底的岩石都像剥壳一样粉碎,而电场使得那些碾粉都漂浮在半空,像是一场史诗的大幕。 “现在你该走了,哥哥。”巨人扭头对他说。 兰斯洛特松开手,本应被震碎的耳膜居然完好无损,他还能听见声音。他死里逃生恐惧万分,还没喘上半口气,就感到背后被推了一下。他脚底一踉跄,从山崖跌落,离这天翻地覆的战场越来越远。 自由落体的下落当中,他看见两种雷霆各占半边天色。古龙扇动膜翼,盘踞着电浆的庞大身体高速旋转,以飓风般的攻势坠击。巨人一步重重踏出,挥舞长戟迎了上去,赤红的闪电与白紫色的雷霆对冲。这两股能量碰撞所产生的强光甚至超越了耀斑爆发时的光亮,黑夜炽明如白昼。 最后,兰斯洛特直直坠入云海,恍惚中有云层形成的幕布悄然拉上。这个世界在飞速远离,他听不到那些声音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再次醒来已经是当天下午。醒来的时候阳光明媚,像是往生似是天堂。他板正的躺在一张白色单人床上,圣洁的薄被掖在腋下,有如是已经死了一回。 第81章 人生是一场公路旅行3 他记不清梦见了什么,书写在梦里的痕迹像是被橡皮擦的一干二净。周围的黑人兄弟和旅店老板跪倒在床边簇拥,鼻涕一把泪一把,一个控诉这事与自己无关,一个哀嚎他死了自己还怎么做生意,这画面像是在哭丧。 兰斯洛特被这哭天喊地的喊叫吵得心烦,他支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觉得自己脑袋简直是个快要爆炸的气球。他左右看了看,黑人兄弟和旅店老板早就哭的花容失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了亲爹,比孟姜女哭倒长城还要惨烈。 俩个人哭到半途被打断,沉默了一会,仰头与他傻愣愣地对视,白日见鬼的表情。 气氛安静了几秒钟,黑人兄弟和旅店老板面面相觑。 “你活了!你活了!”黑人兄弟一个大跳挂在旅店老板身上。 兰斯洛特觉得自己这一晕,事情有些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因为旅店老板见到他从床上起来已经开始双手合十模样虔诚了,嘴里念叨着某种咒语,跟他以前邻居家信基督教的老奶奶驱魔的程序有几分相似。 他举起两只手表示自己纯天然无公害,顶着半口气反倒安慰起两个四肢健全的,“兄弟、兄弟!冷静一下冷静一下。还有你,说你呢!嘴里念叨什么呢怪渗人的。谁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睡了多久?” 见黑人兄弟吓破了胆,兰斯洛特大手一挥抽了两张纸递过去,“兄弟先别哭,有话好好说!” 黑人兄弟畏缩着不敢接他的纸,一副吓破胆的表情,好一会才憋出来大喊一句:“你你你,你刚都断气好一会儿了!”黑人兄弟诉冤的时候,边上的旅店老板还在念咒。 “说什么胡话?我好好的别咒我死啊。”兰斯洛特直起腰,猛然回忆起自己飙血晕倒,之后的记忆一点也没有了。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谨慎地在身上摸了一圈,那么严重的失血睡一觉过后反倒不痛不痒的,他自己也解释不清,要说哪里不舒服那大概也是睡久了精神不好,吊着半口气上不来。 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你真的……活了?”黑人兄弟眼神躲闪地问,“我给你叫的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还抢救吗?” 兰斯洛特没法开口,他既解释不清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又付不起救护车和医疗的费用。心说一声不妙,他摸了摸口袋,还剩四百多欧,没丢。秉承着小病不用看大病治不好的原则,这点小钱可不能花在医院,不然分分钟打水漂。 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不溜更待何时!眼见着黑人兄弟没反应过来,旅店老板还还在咕囔着念咒,他一跃而起跳下床铺,踩上自己的运动鞋往门口冲,顺手拉上新买的背包,健步如飞的样子一点不像吐过血。 只剩下挂在旅店老板身上的黑人兄弟一脸茫然,活像一只巨型毛毛虫趴在树干上,毛毛虫与树干基情对视。 “这就能跑了?” 市政大楼的高层,阳光斜着照进市长办公室,简单的木质内饰早已褪色,桌上摆着几本财经论的书和一台老式座机电话,电话线被拉长到靠椅。 老市长从椅背的阴影中伸出手挂断电话,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的电话是拨给专案调查组负责人的,那件地铁工程款贪污事件要被问责的至少还有好几十人,今天整个莱比锡的所有官员都要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他的电话拨通就意味着有人要锒铛入狱。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发笑。但是办公室年久失修隔音不够好,他不敢笑太大声,只能尽力憋着,年老的身躯一颤一颤。 他的脖子一直有点畸形,生来就有的,现在年纪大了就显得更加严重,看上去像是在故意往前伸,原本憨态可掬的模样笑起来却恐怖又阴森。 权力实在使人着迷,他还是小小办事员拿着国家给的两千马克工资的时候,很多人说过他的体态像条狗。可后来几十年他的官越做越大,升到高级公务员、到财务科长,市政府委员,最后到了如今的市长,已经没有人再提过这种话。他们从中国学了个词,管他这种天生的生理缺陷叫作“狼顾之相”。这就是权力的伟大,黑的变成白的,坏的变成好的,哪怕指着一头鹿说这是马也没有人会反驳你。 而安东尼奥一身紧致款蓝色西装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提着公文包,看着老市长喜难自禁的这出,眼里凝出冰冷的蔑视。 “按照约定,报酬你已经拿到了。”安东尼奥挤出皮笑肉不笑的难看笑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这份喜悦。 老市长意识到自己出了丑,收敛起笑容扶着椅子站了起来,“米歇尔先生,真是蒙你照顾了。” “客气的话我就不说了。”安东尼奥说,“事情处理的很干净,顺便连你的政敌,包括那个想要上位的副市长我们也替你送进了监狱。自己找个人,让他在牢里自杀,他这辈子都没法翻身。上下也都打点好了,下一任还会是你当选。” “合作愉快!”老市长上前握住他的手,“米歇尔先生,你不从政真是可惜了。晚上留下来我们共进晚餐?” “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不久留。”安东尼奥看了看手上最新款的欧米茄镶钻海马表,没兴趣多寒暄。他一向不喜欢假惺惺的家伙,看似和蔼的老市长为了连任可是做了不少腌臜事,为此才会与他们合作。 “不好意思,我有洁癖。”安东尼奥拿出白丝绸的手帕擦了擦握手的那只手,随口撒了个小谎。 老市长尴尬地陪着笑,两只手掌搓在一起,像只苍蝇。 只需要为他们的计划行个方便就能继续连任,何乐而不为呢?boss那个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总能精准把握人的内心,知道不同的角色内心深处的欲望,从而顺水推舟达到自己的目的。老市长的背景他早就调查过,甚至连这间布置的清正廉洁的办公室墙壁里,保险箱塞了多少根金条他都一清二楚。偌大的棋盘里但凡能用的棋子,那个人都会牢牢掌控,埋进一个个角落里连成天罗地网。 这就是帝王权术。如果王臣将相的时代还存在,boss那个人是注定能当上皇帝的。 安东尼奥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二十分钟前他手下的人就回收完了遍布在莱比锡的所有微针摄像头,他插手米德加特公司派遣任务的所有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包括市长秘书安东尼奥也是个假身份,现实根本不存在这个人,只有安东尼奥.米歇尔的名字是真的,公司能够查到的履历和资料都做的天衣无缝。今天过后,市长秘书安东尼奥就会因为工作失职而被停职,名正言顺地从莱比锡消失。 这一切繁琐都是为了公文包里正装着的一盒磁盘,里面是这次拿到的所有录像数据。这个陆西安,给人的可是出乎意料的惊喜,黑白交错的棋盘里或许要诞生出一枚新的棋子了。 窗外的天空,黑色直升机像是雄鹰掠过,螺旋桨高速旋转的声音在低空盘旋,向着市政大楼靠近。 老市长同样听见了这个声音,眉梢高高挂着喜悦,走上去笑眯眯地打开了办公室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替我向查士丁尼阁下问好。” 第82章 人生是一场公路旅行4 13号线沿线,大面积的车祸现场,目击者声称有一道宏光自地脉迸发,巨大的地面裂缝横跨六个街区,如同张开的伤口裸露在路中央,直通深不可见的地下。这次事故引起了几场民用瓦斯爆炸,街边的居民楼烧得漆黑,空气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在地铁13号线塌陷的第三分钟,米德加特公司后勤组抵达莱比锡,连排的清障车疾驰着驶入一片狼藉的柏油路,每一辆车上都有装扮成市政工程组的后勤专员们往外冲,每一个人都提着工具箱井然有序地拉起警戒疏散民众,这阵仗一度让人以为是军队赶来极限救援。 后勤组抢险的效率要超过任何一个政府部门,他们的任务是抢在事情发酵前清理全部炼金术的痕迹,迅速建立起“纯净区域”。这个词是米德加特公司内部的说法,意思是要将现场还原的天衣无缝……至少也得是能够骗得过去的程度。 很多伤员还没来得及哭喊就被扛上担架送走,这些人会统一送去米德加特公司名下的疗养院,直到确保他们什么也没看到,或者相信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最大的隐患是地铁全线坍塌产生的沟壑。为了掩盖这道大裂隙,近百名后勤专员陆续到场,除了清障车以外还调配了十几台全挂式卡车,整整六个街区的警戒线上都加盖了铁皮围栏,来阻挡民众视野。地图将其标注为封闭路段,新闻也播报13号线沿线地质仍不稳定,居民务必远离。在这种戒严下,后勤组的那些“清道夫”得以大显身手。他们都是专业的收尾人员,甚至一部分还做过专为高官显贵服务的犯罪现场清洁工。能被米德加特公司所雇佣的只会是精英中的精英,如果有必要这些身穿工装服的大汉甚至可以充当油漆工,把墙腻子都给抹回去。 在短时间内,蛇窟的地表被有条不紊地清理干净,随后而来的直升机朝地面降落,螺旋桨产生的风压掀起细小的尘土,一身黄色防护服的后勤组组长在保镖的掩护下踩上地面。组长迅速地左右扫视,极敏感的视线捕捉到两米开外泥土半掩埋着的一片反光的东西。 他立马扑过去,把那片蚌壳大小的鳞片护在怀里,心虚地转动脑袋。每位公司专员都签署过炼金术的保密协议,炼金术的秘密哪怕一丝一毫也不能泄露出去。 “组长,没有外人了,都是自己人。”一位后勤专员对他说。 “神啊……”后勤组组长爬起来惊魂未定,五指并拢分别点了额头、前胸、左肩窝、右肩窝。天主教的祈祷礼,“任务专员救出来了吗?情况如何?” “状态都不错,三人健全一人晕厥,九级伤残能救回来,以工伤率来说算得上出奇。已经安排他们从别的地方秘密转移了。” 组长点点头。 后勤专员接着汇报:“在您来之前我们已经完成了路面的清理,不过这条沟壑内部的结构很复杂,天知道是哪个疯子炸出来的,天黑之前肯定是完不成了。”工作量之可怕让他心有余悸望向那条深刻的裂缝,仿佛是碎裂的剑在视野尽头直刺天边,“那里面堪称是灾难。” “务必在二十四小时内处理干净,董事们不希望这件事情闹大。东西准备好了吗?” 后勤专员点点头,扬起下巴对着一边。 另一名后勤专员单膝跪在地上,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收集来的血液、肉屑、土石样本分别塞进玻璃罐,装入带有槲寄生标志的白银箱子当中,箱中夹层已经呈放了许多现场照片与录像卡。他将其合上,输入密码锁芯锁死,慎重地交给了组长。 直升机一刻也没有停留,螺旋桨卷起土黄色的旋风,后勤组组长在保镖的簇拥下登机,起落架快速升高离开地面。 仅仅三个小时过后,这个箱子抵达伦敦。 别墅书房,复古唱机的金色花朵喇叭里放了一首巴赫的叹咏调,客桌上点着檀木香薰。老军官站在客桌对面,两鬓斑白,短发整齐,整洁的军装上挂着的军衔徽章闪着微弱的光。 “后勤部送来的箱子里面那些东西,你看过了吗?”老军官说。 天鹅绒坐垫的红沙发上,霍尔.弗里德不答,喝干了杯中烈酒。 “这件事情在炼金术界的反响很不好。关于这件事情,你对我保留的太多。”老军官话语不多,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霍尔.弗里德,你早就知道这次行动会捅篓子,对吗?” 老军官三两步走到唱机边调停了音乐,杂音影响对话,“‘惜别’选择了他,我并不意外。这是一把灵刀,就像中国神话中的法器一样,具备自己的魂魄。但‘惜别’的权柄并不在于破坏力,它做不到如此大规模的破坏。” 霍尔.弗里德挥挥手,将门口候着的纯正英伦风穿着的女仆打发出去,老军官才接着往下说。 “现场检测出来残留的炼金痕迹不属于任何一个刻印,土石样本里甚至还存在着肉眼可见的能量在涌动,做出这种事情的既不是周防也不会是阿尔伯特,那孩子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问题你问错人了,我也没有答案。”霍尔.弗里德淡淡地说。 “事故发生的同一时间,拜占庭审判局那边就监测到了‘王权’短暂出现于中欧,这你要怎么解释?还有放任叶列娜参与这次任务,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军官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衰老的脸上能看到战场上留下来的伤痕,目光如鹰般锐利,“问题都出在那个陆西安身上,我猜的不会错。” “看来你已经调查过陆西安的背景了。”霍尔.弗里德说。 “千年不遇的天才、前任炼金总工程师陆长泽的孩子,董事们对他都很感兴趣,包括我。” “结果如何,你怎么看?”霍尔.弗里德又拿出一个白兰地杯,给两个杯子都续上陈酿的龙舌兰,递给老军官。 “年轻一代里除了周防没有一个真正争气的。原本那孩子我不看好他,他缺少骨子里应有的炽热,像铁水流淌在血管。”老军官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说,“直到今天我才发现那孩子似乎没我想的那样简单,所有的证据都指明了他才是闹出这场麻烦的主手。整整破坏了六个街区的路面,大蛇连全尸都没能留下!他甚至还和‘王权’扯上了关系,这可是炼金术最大的禁忌!你在这种人身上压筹码?你是疯了吗?” 霍尔.弗里德叹了口气,饮下自己那杯烈酒,辛辣的口感和醇厚的橡木香气弥漫在口腔,“我没疯,乔顿将军。他身上拥有的东西在我们的大业中至关重要,只有他才能终结所有登神的道路,我只能选择相信他。为了阻止‘神’降临于这个世界,我们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如今那些所谓的半神——‘僭王’,已经所剩无几,这个故事是时候迎来尾声。” 老军官愣了一下,“要是真如你所说,他为什么会沾染上‘王权’?你要知道,一旦和‘僭王’扯上关系,他就是我们的敌人了。按照惯例,他会被判以逆党罪送去拜占庭审判。” 装饰品的古董时钟在嘀嗒走动,霍尔.弗里德好像思索了很久,终于说出了一句。 “乔顿将军。你要知道,羽毛相同的鸟,自会聚在一起。他就是这样一只与‘僭王’拥有相同色彩的飞鸟,命运的齿轮自当嵌合在一起,所以哪怕沾染上王权也并不奇怪。” 老军官愣住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检查四周有没有人偷听,然后压下声音低声说:“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会吸引现世存在的‘僭王’?他具有‘王魂’和‘王命’的其中之一,还是说全部,这种人你现在不杀他还留着做什么!” 霍尔.弗里德接着说:“阻止神诞的战争打响了几千年,然而我们一直都错了。我们的胜利是用尸体填出来的,可无谓的牺牲难变终局,我们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我的中文老师教会我的道理。” “该死!疯子的事情只有疯子才想得出来!”老军官骂了一声,“听好了,霍尔.冯维塞尔.弗里德。冰岛的‘墓穴计划’已经开始了,据我所知新的董事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他们早就背弃了炼金术的大业,想要得到‘僭王’的活体样本。我是唯一还支持你的,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那孩子的一切。” 老军官步步紧逼,无形的气场仿佛要吃人。 霍尔.弗里德竖起一根食指立在唇边,“何必呢老乔顿?我也并非知道许多。世人都有秘密,你有,我也有,我们都不会想让人知道这些事。所以何必去追求一探究竟呢?只要不影响结果,这不重要。” 老军官想了想,开口:“我果然还是信不过。至少告诉我,凭那孩子如今,他究竟何德何能斩断登神的道路?” “他命该如此。”霍尔.费里德声音淡得像是水,“帮我个忙,这件事情不可泄露出去。等陆西安醒了,让他来见我。” 第83章 人生是一场公路旅行5 一望无际的乡野,厚重的云朵在天空移动,兰斯洛特仰起头的时候发觉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碧空白云,阳光把树叶照的亮黄。他手挡在眼帘遮着阳眺望远处,丰收的时节已经过去,两侧土地的作物收获之后露出灰黄的底色,相同的景象让人分不清走了多远。 德国这地界基建本来就不怎么繁华,搁莱比锡这种二流小城那更是完蛋,除了闹市区周遭辐射的几公里,基本都是乡下。从旅店跑出来一路往北,早就出了市区,偶尔有轿车从他身边像箭似的窜过去,掀起大雾似的烟,把才洗过澡的他弄得灰头土脸。 兰斯洛特所在的这条路一直前进可以去到巴特迪本,再往北就能到波茨坦,再到柏林。柏林是德国的经济政治中心,到了柏林就可以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从莱比锡到柏林差不多有两百公里,不远也不近,一班火车赶去太过匆匆。这段路途他打算走过去,反正时间对他来说是最不缺的东西,就像他喜欢的00年代公路电影里的主角。人生是旷野,是怀俄明的黄石公园,是三万平方公里的贝加尔湖,相当于半个苏格兰那么大,这些路你不用双脚去丈量你永远不会明白有多酷。 在他的手机彻底欠费停机之后,他彻底不再关注网络上任何事情,也不再和任何人联系,走到哪就是哪,每走到一个地方就待一段时间,四处找找自己弟弟的踪迹。他这才发现这世上居然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不一样的地方,自己曾经的世界只是俄罗斯东部的一个小城,一个电话簿就能记完的客户跟朋友,所谓的社会就只有这么大。他怀疑过电视上说的党派或者国家是不是其实都是假的骗人的,因为他没有见过那些东西,都是道听途说,在那个小城里世界就只有那么大,在那个狗屎世界里他的生命属于朝九晚五的工作和数不清的柴米油盐。 他失业之后逃离了这些忽然间就变得不一样了,原来世界一直在那里,等着他像一个冒险家去开拓。 一路上他攒下过不少故事,可惜没有人去听,他想如果哪天他与弟弟重逢,一定要温一杯小酒慢慢讲给弟弟听。曾经他干过最酷的事情是靠双脚跨越了半个俄罗斯。西伯利亚的春天也冷得出奇,连树梢上都挂着一层霜,一望无际的苔原要沿着铁道前进才不会迷路,十里不见人烟。只因为他看过一部纪录片叫做《快乐的人们》,因为一部纪录片走进西伯利亚,任谁都会觉得他神经病。 他的确不太正常,因为正常人没有去到一个地方就能感知到亲人是否存在的能力,也没有赐予他人祝福的权柄。所以谁要是说他不正常,他只会回答“你说得对”。 兰斯洛特沿着路边走了两个小时,直到天色暗了下去,暮色铺天盖地的漫上天际,有一辆迷你卡车鸣了两声笛,风风火火停在了路边。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络腮胡粗脖子,穿着开领的棉麻亨利衫,一股硬汉风的正统农民扮相,驾驶室里插着面德国三色旗。 “那么晚了还在一个人走?要搭车吗?”司机大叔从窗户里探出头,对他喊,“我往肖贝格去,你去哪?” “我去北边,顺路吗?”兰斯洛特没想到还能有好心人主动愿意载他一程,这种好事没有拒绝的道理。 “上车!”大叔干脆利落。 单座位的驾驶室里没有多余的空间,司机大叔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一车玉米,他才知道自己不跟人坐。 而兰斯洛特费劲地爬上车,找了个能落脚的地方坐下,朝驾驶室的玻璃打了个前进的手势。卡车缓缓驱动,继续沿着这条路进发。 此刻米德加特公司将目标锁定在了德国境内,他们检测“王权”曾在那里骤现。在总部空虚的情况下他们动员了距离最近的北非分公司,一天之间上千名专员从摩洛哥跨越直布罗陀海峡。人们注意到今天空中掠过的直升机出奇的多,罕见的还有大型飞艇分别出现在了柏林、汉堡、慕尼黑、法兰克福,一旦王权再度监测到,卫星将会锁定任何异常的目标。 可是大面积的撒网反而没有任何收获,那位“僭王”似乎凭空消失了,和它的权柄一起闪现出来,又烟消云散。这也是它惯用的伎俩,使它在长久以来都没有暴露过自己。 夕阳余晖洒在狭窄的乡间公路上,卡车慢悠悠地行驶着。它的发动机和减震器显然都出了点毛病,一边颠簸一边轰隆隆地响,就像老奶奶犯风湿时的呻吟,每一次震动都硌得兰斯洛特屁股疼。那种粗粝与缓慢却又很应这乡野的景。 “你好!”小姑娘从玉米堆里冒出来头。 兰斯洛特被这小东西吓了一跳。这孩子顶多七八岁,头发扎成两撮马尾,小脸肉嘟嘟的,透着淡淡的粉,约莫是司机大叔的女儿。 “你好!”兰斯洛特挪动了一下疼痛的腚,本着礼貌向她打招呼。 “这是我小女儿,可爱吧!” 这里的位置能通过后窗看到驾驶室司机大叔的背影,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我还有个大女儿去柏林上大学了,平时去镇子上供货蔬菜就只带着她。” “你们是要去肖贝格镇?”兰斯洛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前面不远,半个小时就到。我们可以多送你一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叔爽朗地回应,“你呢,你往哪去?” “柏林,我去柏林。” “柏林是个好地方,年轻人都爱去。”大叔用力点头,一副“不出我所料”的骄傲。 兰斯洛特蜷缩在一车玉米的边角,小姑娘对他眨巴着眼睛,好像里面有流动的光。 “大哥哥,你不像我们这的人,你说话文绉绉的没有酸黄瓜味!” “什么是酸黄瓜味?”兰斯洛特摸不着头脑。 “我爸爸就爱吃酸黄瓜,早上吃中午吃晚上也吃,所以一开口嘴巴里就一股酸黄瓜味!” 她一说完大叔就开始爆笑,这好像是一个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懂的笑话,每当这个时候兰斯洛特总会羡慕别人的亲情,他学到的俄罗斯笑话不知道该讲给谁听。 “诶小哥,你的家在哪?” 兰斯洛特一时语塞,“我没有家,还没结婚,房子在辞职之后就卖掉了。” “我是说你长大的那个家,你从哪来?” 这个问题忽然让他大脑短路了一下,这种短路是一时间的,仿佛神经里出现了一个缺口,又瞬间被堵上了。 “芬兰的赫尔辛基,1952年那里还办过奥运会。不过我家住在乡下,没怎么去过城里。”兰斯洛特连忙改口。 这句话打开了大叔的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述自己曾经去过芬兰的赫尔辛基旅行,说那里的波罗海青鱼有多么鲜美,炖驯鹿肉有多么醇香,又说起那里极夜时五光十色的极光如轻纱般在天空飘动,他就是在那里向孩子她妈求的婚。大叔说了很多,兰斯洛特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嘴,好让别人感觉到他在很认真的听。 其实他没怎么在芬兰待过,但是他并不想打断大叔的兴致。他知道了这个一面之缘的农民大叔年轻的时候原来还去过不少地方,甚至于因为妻子喜欢迪士尼,就带着妻子去了世界上每一个国家的迪士尼,把年轻时候的积蓄全部挥霍一空。 听着听着,就连兰斯洛特都嘴角不经意间挂上微笑。 “最后啊,我还是回了申韦尔考的老家继承了片农田,”大叔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凝望着夕阳落日,“人生是一场旅行,但旅程的终点总归是原点。” 原本这是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兰斯洛特很想去赞同,但是当话音刚落,这辆不争气的卡车骤然抛锚在了路边。发动机最后的悲鸣好像一声哀嚎就断了气,轮胎滑行了一段距离,最后在路中央彻底停下,车顶盖冒出浓厚的黑烟,两个幸福微笑的男人笑容逐渐僵在脸上。 第84章 人生是一场公路旅行6 “这车……” “严格来说,年龄有点大。” 兰斯洛特翻下车跟过去看,司机大叔娴熟地掀开车前盖,浓厚的烟雾逸散出来直冲鼻腔,一股机油和橡胶混合的气味。 “有什么东西烧焦了?”兰斯洛特忍不住地咳嗽。 “不知道,这老伙计还是我继承农田的时候继承来的,出啥问题都有可能。” 司机大叔把柴油发动机、进气管排气管和冷却液管道都检查了一遍,最后满手机油抹在牛仔裤上。这台老铁牛的机械线路和管道都裹着厚厚的锈斑,问题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组件里,很难想象残次成这样还能跑得起来,直到今天才罢工已经是奇迹了。 “没救了。”司机大叔脸拧在一起,挥手驱散着气味,“会修车吗朋友?” 兰斯洛特疑惑万分地皱起眉,“我以为你会,刚才你看起来很专业的。” “随便看看的。我会种田,会开卡车,但是不代表我会修车。”司机大叔耸了耸肩。 双马尾的小姑娘正趴在玉米堆上看着车头发生了什么,对兰斯洛特眨眼睛,兰斯洛特也看着她眨眼睛。 远方,圆盘似的落日挂在地平线上,犹如一枚安静而平和的火球正慢慢沉入天与地的交界。乡间的公路上四周树影婆娑,人力的驱动下车轮缓缓转动,碾过地面的石子,卡车前灯亮着,照出一条略显朦胧的光带。 没有办法的办法,兰斯洛特选择去推车,这里离肖贝格只有不到五公里,等到了人稍微多一点的地方就能找家会修车的人家看看怎么回事。但这条路很不好走,尤其推的还是一辆载满玉米的小型卡车。 兰斯洛特咬紧牙关面目狰狞,时不时用背顶时不时用手推,夜深之前,两个男人用尽浑身解数抵达了肖贝格。不到几公里的路程,两个人推了两三个小时,坐在玉米堆上的小姑娘一开始在给他们加油,后来就晕晕乎乎倒在玉米上睡了过去,抵达镇上的时候兰斯洛特已经饥肠辘辘。 司机大叔大方地带他在自己在肖贝格的熟人家里吃了一顿晚餐。女主人今天准备的是德国酸菜炖五花肉,配上干面包一起吃,让面包吸满酸菜和猪肉的汁水,暖暖地下肚。酒足饭饱过后,一大桌子人举起空黑啤酒罐欢呼。 卡车停在院子里,在司机大叔熟人的帮助下,发现是因为生锈太严重管道出了问题。司机大叔去别家借来了电焊机,给铁锈打磨干净重新焊严实,这辆卡车就能够发动了。只是半死不活的发动机发出的悲鸣,总让兰斯洛特觉得它可能还会倒下。 兰斯洛特摸摸它掉漆的前盖。这老家伙也是一辈子都在路上,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也许有一天等它真的报废了,进了垃圾处理站,它就可以停下了。兰斯洛特想起来,据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地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后来他知道这种鸟叫做雨燕,不会降落是骗人的,只是这种鸟的飞行能力相当给力才传出这种谣言。但兰斯洛特喜欢这种浪漫又无厘头的谣言。 晚风吹着,枫叶簌簌地落下,他靠在卡车上,接了司机大叔的一根烟,共同点燃。很久不抽烟的他重重吸了一口,仰起头,今夜的夜空很亮,像是有光从世界之外透进来。 “谢谢啦,辛苦你帮忙推车了。” “不客气,你也送我一程。”兰斯洛特说。 “你德语怎么那么好?字正腔圆的,你说你是德国本地人我都会信。” “我以前做销售,就是到处打骚扰电话的那种,客户有各种各样国家的人,为了业绩能跟上我哪里的语言基本都会说。”兰斯洛特脱口而出过后,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轻轻挠了挠头皮。 “我还以为是你走过了太多路,所以学会了太多地方的话。”大叔把烟头踩灭在泥土里,“像你这样的人才应该去当翻译官。” 兰斯洛特愣了一下。 “走吗小哥?我货送完了,女儿送去朋友家借宿一晚,现在没什么事了。我直接送你去柏林吧要不?” 司机大叔送他上路的时候,天色如墨,公路上空荡荡的,夜中作伴的只有飞虫振动翅膀的嗡鸣声,这条孤独的路距离柏林120公里。 兰斯洛特摇摇头当做回答,“不用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过去就行。” 背上自己的背包,兰斯洛特踩着路边的枯草渐渐走远了。 “有空再来玩啊!”大叔其实想说其实他可以睡一觉明早再出发的,大晚上摸黑算什么事。可每个人的人生,道路各不相同,如果一个人决定要上路,那又何必要再留他过一夜呢? 背对着灯火渐熄的肖贝格镇,兰斯洛特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了刚刚得知的这对父女的名字。 这个皱巴巴的黑色胶皮笔记本已经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上面曾经记下过许多名字,这些名字来自在这若干年里帮助过他的人。兰斯洛特记得他们中的每一个,包括上一条记的“给我五百欧的中国小哥”,新加的墨迹把前半段打了个横线,加上了一句“但让我差点吐血吐死”。 “有缘再见。”(wir sehen uns wieder, wenn es schicksal ist) 他合上本子,轻轻念到。 第85章 人生是一场公路旅行7 他不选择留下过夜并非是因为这短暂的相处不够开心,而是因为看到那和睦的一家,他总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那是别人的家庭,别人的人生,自己只是单纯的过客。人这一生会从许多旁人身边走过,留下一笔色彩,却很快又会被遗忘,就像喝下去的酒。你走了,他们照样继续自己的生活,并非会因为你的到来或者离去掀起风浪。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不会拿你当过客,他身体里流淌着和你相同的血,哪怕你走了很远,他始终还在等你回来。 你不是他的过客,你们是彼此的归宿,相同血脉的血管将你们永远连接在一起,比任何的誓言,任何铁纸银字挂在山顶的同心锁更加牢靠。 兰斯洛特没有忘记自己也有亲人在远方等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孤独是那样的可怕,就好像蜷缩在一个施展不开的棺材里,坚硬的四壁紧紧压迫着身体,四肢逐渐因为血液的不循环而变得冰冷麻木。既无法生,也不会死,哀嚎痛哭到精疲力尽,在那里时间变成了永恒。 兰斯洛特不想再拖延了,他要去往这条道路的尽头,无论那里有着怎样的宿命在等着他。 逐渐天开始亮了,热烈的晴朗天气过后是大雨将至。气压低下来,湿气闷得人喘不上气,四下都像是蒙着一层黑色的塑料袋,即不透气也看不清楚。 天空有雨水滴落,兰斯洛特沿着联邦二号国道朝北走,身后的汽车开着雨刷器呼啸过去超过他。他没有再上任何一辆车,饿了就在路边的补给加油站买点吃的,渴了干脆就朝天仰头一次性喝个饱。 这个时候米德加特公司的专员们为了寻找僭王的踪迹已经忙疯了,临时组建的调查所上百人坐在显示屏前整天没有休息,还有防止大型城市遭到破坏的驻扎专员十个小时一轮班,多地的交通要道设卡。而兰斯洛特若无其事地走在乡间公路反而什么也没遇到,感叹德国乡下的和平安稳。 “该死的……它真的又消失了?”雷纳德博士焦躁地咬起指甲。调查所受他统领,24个小时没有合眼,苍老的眼底挂着疲惫的眼袋。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位僭王能够毫无征兆地在德国境内发动“王权”,消失得又那么悄无声息。他的权柄究竟用在了什么地方?以王的孤傲必不可能是苍蝇腿蚊子肉的小事,必是用在了某样更大的目标上,就像十五年前的“刑天”,一斧开山。 可德国境内各大地区的影像都传回这里,带着雨水的朦胧,却根本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他忽然间出现,又悄无声息地遁走?这他妈根本不是古王该有的样子!”雷纳德博士勃然大怒,“把我们耍的团团转!” 金主管刚从总部调来德国,下了飞机就见到老伙计这个样子,从下属那里接过送来的黑咖啡,代为送达。 “嗨嗨嗨,冷静点。你这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说虐待老人,谁欺负你似的。”金主管拍了拍他的肩,少见他这样失控的时候。 雷纳德博士端起咖啡一饮而尽,用余光狠狠剐了金主管一眼,如狼似虎,“别打扰我,我在工作。” “你这是什么鬼态度,我可是来帮你的!我现在终于明白那些小女生嘴里口口声声的‘态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了,该死的老东西。” 金主管毫不客气地骂回去,拿出纯银的随身酒壶猛灌几口伏特加润嗓子,“卫星显示有几只试图觐见的鸟兽种移动停止了,分析它们之前的路线,目标在往北去。” “我知道它要去北边,这有什么用?它已经藏起来了。你知道整个北德有多大吗?我们不可能把每一块石子都翻开看它在不在里边。” “知道它在往北边去就已经足够了,这证明它还在按部就班地去往你分析的方向。”金主管说,“你已经找了它好几年了,所有有关它的报告都是你写下来的,老东西,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很多事情强求不得,在于缘。你找不到它,是因为你的宿命和它并不相交。” “你拿佛教那套跟我一个搞学术的废话?拜占庭那边在给我们施压,‘王权’吓得那些老不死的纸尿裤都快尿漏了。”雷纳德博士不耐烦地说,“错过了这次它下一次得什么时候出现?还要多少年?在我躺进棺材之前谁还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掌握它的行踪!” “我们只能等待,多久也要等。就像你演算的那样,我想它会回冰岛的,因为那里是它根系盘桓的地方。”金主管轻松地说。 雷纳德博士没有听他讲话,就在这一秒,他意识到有些异常一直被他忽略了,手中白陶瓷杯子倒映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光。 “我想起一个疑点,史蒂芬。根据时间推算,莱比锡的行动是刚一结束我们就接到拜占庭那边通知,古王使用了它的‘权柄’。公司给出的说法是这和蛇群新旧主交替,受到‘呼召’有关,感受到‘僭王’权柄的出现让大蛇提前进入狩猎了。然而可疑之处在于,截止到现在我都没有听闻莱比锡行动的一点儿风声,相关资料当天就被封锁……谁能告诉我莱比锡的斩蛇行动和‘王权’究竟有什么关系。” “对了对了!就是这个!这才是我来的目的啊!”金主管开怀大笑,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膀。 “老东西,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不会猜不到。但是老董事长要我告诉你——”金主管凑近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地开口,“要做个‘聪明人’。” 雷纳德博士朝他瞪着眼,目眦欲裂,却什么话也没说。 雨没一会就停了,德国没有大型高地,凉爽的西风带没有大起大落的气温。所以降雨一般分布在一年四季,不会有连绵不断的雨季,大多是午后阵雨。雨过天晴,地面上的雨水浸到沥青里面,经历过降雨的世界像被水洗过,澄澈明亮,加了一层电影似的滤镜。 兰斯洛特很适应这样的节奏,一步一个脚印走在路上,让冒出头的太阳把他的湿衣服烤干,就当洗了一回澡。 两天多的时间联邦二号国道走到了头,他途经了好几个小城,走累了就和流浪汉在公园或者桥洞里挤一挤。在莱比锡睡狮旅馆他借用旅店主的手机把票订在了三天以后,他算得很准,这段时间刚刚好够他走到柏林。 路过波茨坦的时候他去看了腓特烈二世的无忧宫,这是曾经腓特烈大帝二世的避暑夏宫,一座典型的洛可可风格宫殿,属于德国的“凡尔赛宫”。这里还是几个世纪前的感觉,到处都是石雕装饰,只不过日新月异翻新了许多,也多了许多行走的游客。阶梯状的葡萄园从山坡直达宫殿正门,层层叠叠的葡萄架环绕左右,后方是大片的草坪和树林,宫殿布满的拱形窗户让阳光可以透过玻璃洒满室内。 他来的不赶巧,今天游客格外的多,内宫参观的售票处排起长龙。这里本身就限流进入,兰斯洛特没有手机去提前预约,只能在外围远远观望。它看起来比兰斯洛特上次来的时候更旧了一些,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是金碧辉煌的,犹如一砖一瓦都是用金子搭建起来。 坐在外面的公园椅上,他不觉得没能进去参观可惜,因为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只是每一次亲眼目睹都会被震撼到。这样的宫殿和他印象当中的截然不同,既不是紫禁城那样的威严庄重,也不是天鹅堡那样的高砖厚瓦。第一次他来的时候只觉得这里像花园一样美好,一到春来满园的葡萄藤郁郁葱葱,到处都充斥着鸟语花香。 而他梦里的宫殿是用青铜灌筑的,建在崇山峻岭上,雷云密布,永不见天日。电浆在云层里凝聚,如同天罚眨眼间便落下,击打在没有一丝一毫温度的青铜殿,那个时候他总会害怕地捂起耳朵。 兰斯洛特拍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可能太久没有睡觉的缘故,脑子乱乱的。 他坐在椅子上,小口啃着压缩饼干,不和任何人搭话,安静得像只守院的老狗。一直到时间快赶不上飞机了,他才背上包重新上路。 他看了眼已经停机的手机,这块电子废料现在的功能只作为一个钟表。 去往柏林的道路只剩下三十多公里,在最后的一个小时,他到达了柏林勃兰登堡机场。他没有行李去托运,在乘客的拥挤当中扛着自己的背包找到座位。飞机准时准点起飞,引擎逐渐增强,发出闷雷般的声响,阳光从机翼反射进来,在窗户打上金色的光晕。 柏林九月的最后一班客机从勃兰登堡机场逐渐脱离地心引力的束缚,飞入雪白的云间,冰岛漫长的冬季即将来临。 第86章 游乐园1 陆西安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垫上,盖着绸面天鹅绒薄被,他这辈子也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沉重的身体似是坠入云霄。他从病房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尘不染的落地窗透进来亲和的自然光,把整个房间照得洁白明亮。 长时间输液导致的手背隐隐作痛让他感到自己还活着,而不是永远留在了那个昏暗潮湿的地穴里面。 这里像是某个富豪的度假别墅,屋内布置着昂贵的原木装潢,床头精心准备了白百合花束用来掩盖消毒水的味道,窗外是修剪过的冬青与山茶花。有人专门建造了这样绿意盎然的庭院,让人感到仿佛还是春天。 这里是希腊东部最大的岛屿罗德岛,米德加特公司在这里拥有世界上最顶尖的疗养院产业,每一间病房的落地窗都朝向爱琴海。但是海的景色却被庭院的绿意遮挡住了,只能听见永不停歇的潮声在耳旁起落。 莱比锡行动后他没有直接被送回总部,而是来了这里治疗伤势,天鹅绒的薄被下医疗级心电监护仪的十二个电极正分别贴合在胸腔和四肢,精确记录他心脏的活动情况,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下一刻就会有人破门而入全力抢救。 陆西安清醒过来,他平静好情绪,撑着身体好让自己能够坐在床上,而不是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天鹅绒。这个举动触发了医疗设备的动态监测机制,门口的指示灯亮起绿灯,意味着患者苏醒。 “他等会出院,帮我把手续办了,调一辆去机场的车。”有人在门口说话。 大门被推开,陆西安闻到了她夹竹桃的体香。 叶列娜带着一束淡粉色的康乃馨和一个手提袋走进来,一改往常穿了身连帽卫衣,下身是干练的牛仔裤,鲨鱼夹将头发淡雅地盘在后脑勺。 见到陆西安,她眉头轻轻一挑,“你睡得真香,整整27个小时,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刚经历过生死,他反而不知道该挤出一个怎样的表情了,“你说,会不会是我俩都死翘翘了,现在正好赶同一班车去天国?” “你那点小伤公司几个小时就能救回来,所以你死这一点并不成立,你也没法在天国看到我。”叶列娜说。 陆西安瞪大了眼睛,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看样子挺精神。你现在在公司旗下的疗养院,行动中受伤的专员都会被送到这里来,医疗护理水平绝对世界顶尖。” 叶列娜把那束新的花放进床头的花瓶里,“这个地方叫做‘莉菲雅山’。北欧神话里阿萨神族中的医疗女神埃尔就居住在莉菲雅山,那里是她的圣地,四季常青,草木茂盛,漫山遍野盛开着举世罕见的鲜花草药。在那里不会有人死去,哪怕尸体也能够得以重生。” 陆西安嘴唇一撇,“听起来像是乡下的邪教……阿里.艾斯特导演的《仲夏夜惊魂》就是这种类型的。” “别胡说,北欧神话在炼金术里意义重大,同事听见了一定会翻你白眼。”叶列娜眼光一凌,给他驳了回去。 两个低胸装的护士带着不锈钢托盘走进来,大方地扭动露出来的洁白大腿,身材热辣得像是维密秀上刚走下来的蛇蝎美人,托盘里承载着她们的毒刺毒液。 陆西安连忙捂眼不去看,他骨子里还是中国人的保守性格,但无人在意他的反应。护士小姐按部就班给他拔出手背的滞留针做止血处理,然后揭下身上贴满的电极,给他重新披上被子,即便室内有暖气供应,刚苏醒的伤者不能着凉。 陆西安扭头看了看两位漂亮的护士姐姐,一时半会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道谢,最后憋出一句:“thanks。” 毕竟英语是比较通用的语言了,thanks没人会听不懂。 护士小姐回以温柔乡似的微笑,怀抱着托盘退到床尾去。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这里是什么色孽地狱吗?公司难道就没有更正常一点的护士吗?我是说普通一点!”陆西安把半张脸都缩进被子。 “你们男人不就喜欢这种风格的cosy吗?我特意选了最好看的两个护士小姐来照顾你,昨晚还是两个人一起给你擦的身体,她们评价你身材不错很健康,不信你可以问问——”叶列娜平淡地说。 “停停停!少儿不宜的话就不要说了!造孽啊,我当时没意识啊!”陆西安赶忙叫停,回头发现两位护士在朝自己神秘莫测地笑。 “对了,你怎么也在这里,你刚才说所有行动中受伤的专员都会被送到这里……你受伤了?”陆西安直勾勾盯着她。 叶列娜不明显地迟钝了一下,嘴角勾起笑容,“小伤,我的治疗措施比你的完成的要快。比起这个,你可是断了四根肋骨,运气不错没有插进脏器里,否则很难说你还能不能短时间康复了。新生快乐,现在感觉如何?” “新生快乐?啥意思?” “你昏迷期间公司给你注射了7毫升的‘黑血’,这是一种生物炼金的产物,用在最前沿的人体炼金改造,老a使用的也是这种东西。现在你的身体素质能达到常人的两倍以上,这也是为什么你的骨折能够在27个小时内完全愈合。”叶列娜拖来椅子坐下。 “我没感受到什么区别啊?”陆西安握了握拳头,没有感受到力量澎湃的感觉。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在蛇窟活下来,但那股在蛇窟让他活下来的无缘由的神力仿佛在他身上彻底消散了。 “因为你只注射了7毫升,身体素质提升两倍也只相当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体育健将,甚至还不到。‘黑血’注射10毫升就能达到致命量,保险起见只给你用了7毫升,没有显着不良反应已经很不错了,曾经有人只注射5毫升肌肉就溶解了,最后在试验床上化成一滩血水。而老a的炼金改造注射过十几次‘黑血’,总量有一百多毫升,在这种加持下百米赛跑他可以轻易跑进世界纪录,身体检测的上一次数据是八秒七三,不是全力。”叶列娜的口吻淡然地好像这只是件稀松平常的表现。 “也就是说,你们在我昏迷不醒的状态未经我同意就给我注射了那种致命的玩意?”陆西安难以置信,“没有人考虑过我也会在床上化成雪糕吗?” “正是如此。”叶列娜说的毫不避讳。 “我天,我第一次感到我的人权如此渺茫……”陆西安深深叹气,认命。 “结果而言你没有化成雪糕,安心些。你的伤势情况用普通的医疗手段很难达到没有后遗症的痊愈效果,公司经过商讨才出此下策。这是你们部门的维罗妮卡博士和金主管一起签字同意的。”叶列娜说,“总而言之,你痊愈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去上班?”要是带薪休假的话他一时半会可就不准备回去了。 叶列娜带来的手提袋到现在还没有打开,她从椅子上起身,在高位俯视坐在床垫上的陆西安,朴素衣物也掩盖不住的意气风发。 “一时半会回不去总部了,你要跟我去伦敦。我父亲买了条航线给你,现在有辆法拉利在楼下,飞机一个小时后起飞,我带你去见他。” 叶列娜一把扯掉陆西安的被子,把一叠熨好的西服塞进他的怀里,有双风骚的木棕色布洛克皮鞋正候在床下。 陆西安还没反应过来,病号服眨眼就被两个护士姐姐扒下,四只精巧的手同时在他身上运作,把这套高级西装从衬衫到袜子一件件武装在了他身上。叶列娜配合地转过身去,无视陆西安好似良家妇女被非礼般的抵抗,回过头来已经大功告成。 “好了小羊羔,我们该出发了。路上你最好想想怎么解释你在莱比锡的大闹一场,因为那件事情公司总共损失了十亿欧元。” 叶列娜亲自把领带栓在他的脖颈,拉起来就往外面拽去。出了病房,这里海的潮声更加明显了,在天与地之间回荡,海鸥盘旋在上空成群飞翔。 陆西安一边被拽着走,一边单脚跳着给自己另一只脚穿上鞋,嘴里喊着:“不要啊!赔了那么多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不会要我卖身卖器官赔吧!” 第87章 游乐园2 陆西安没有拒绝的机会,一路被拽上去往机场的那辆法拉利。机场里是一架基于波音737改装的超大型喷气式飞机,强化后的引擎怒吼震慑云霄,而内部却寂静如斯。私人飞机私人航线将他送往伦敦,只用了两个小时,落地还不到正午,让陆西安感叹世界真是小。 飞机从云间降落触及地面的时候,老董事长的专属座驾已经在等候。 “陆先生,请上车吧,霍尔.弗里德先生等候多时了。” 管家穿着一件深灰色西装下车迎接他们,左手放在胸膛上微微鞠躬。陆西安第一次见这样真正富豪家族的管家,爱马仕的丝质领结精致优雅,袖口上是一颗低调的青金石,脚上擦的一尘不染的的santoni皮鞋是属于意大利的高端品牌,衣领裤脚这样的细节都被设计的低调稳重而又彰显品味。 据说老钱家族的管家仆人就连身高体格都是有具体要求的,高矮胖瘦都有考量。管家手上带着白色绣花手套为他们拉开车门,始终没有太多眼神交流。陆西安注意到他的身高正好与自己持平,这是一个很精妙的高度,接近于欧洲平均身高,这样才不会喧嚣夺主。 陆西安半推半就地上了车,叶列娜坐在对面镇定自若,解开鲨鱼夹让头发自然地蓬松下来,摇头将缠在一起的发结抖开。他脑子里到现在还愣愣的,不知道等会见到老董事长该怎么问怎么答,谁家好人昏迷刚醒就被拉去见领导,还是这种架势,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问题是陆西安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一刀砍翻了大蛇的,他妈的难道自己其实有着死神、灭却师和虚三重血脉,体内的虚白突然爆种来了一发月牙天冲?连自己都解释不清的事情怎么解释给别人听,十亿欧元的损失足够他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在米德加特公司打工了。 为了这个问题他头疼了一路,直到这辆林肯驶进了康普顿大道。他好奇地看往窗外,这里安静得出奇,街道两旁树木成荫,偶尔有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从树间传来,风掠过树叶,带来微微的沙沙声。 车停在了路边,从枝叶的缝隙中能看到一座米白墙的维多利亚式建筑立在花园当中,仆人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花圃里盛开着玫瑰、紫丁香和雏菊,艳美的花瓣上挂着露水,这些特殊培育的品种在深秋里依然开得惊心动魄,风一吹如波似涛地抖动。陆西安嗅到清新的花香,大概可以猜到这和疗养院的庭院大概出自相同大佬的手笔,那个人喜好有生命力的东西,即便在落叶的季节里依旧生生不息。 叶列娜先下了车,陆西安等着。再见时她换上了一条白色小礼裙,裙摆点缀着珍珠与琉璃,犹如白天鹅挂满晶莹露珠的羽毛,随着步伐阵阵闪烁。 陆西安看呆了,黄金镶粉钻的扭锁项链戴在她的颈子,脚上蹬了一双细跟高跟鞋,头发落落大方地挽在脑后。这时候她才真的像一个富家千金,散发着让人难以直视的高雅贵气。 “走吧,从这到二楼的书房,你有五分钟时间想清楚自己要回答什么。今天除了你宾客还有很多,别给自己丢人。” 陆西安走出车门,皮鞋坚硬的底踩上地面,拉了拉上身蓝宝石纽扣的西装。面朝大路的窗户的玻璃反射出淡淡的光辉,隐约可以看到屋内吊顶的水晶吊灯和刺绣的丝绒窗帘。他并不是今天唯一的客人,很多辆他叫不上来名字的豪车停在周围,今天有一场上流社会的午宴在这里举行,客人来自四面八方。 一路上陆西安攒下的所有骨气现在荡然无存,穷男人的心理准备在上流社会的冲击面前不值一提,一步也不敢迈出去。而此时,抽着雪茄的霍尔.弗里德正站在二楼书房的玻璃前,手腕上带着百达翡丽的白金表,呼之欲出的壮硕肌群包裹在西装马甲之下,注视他的眼神遮掩在烟雾当中,看不出冷峻还是和睦。 “愣着做什么?没有人会吃了你,我们进去。”叶列娜站在他身前回头说。 她本身就是游走于权贵聚会间的富家小姐,对这种场合没有丝毫压力。 叶列娜发现早打好的领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陆西安嫌难受扯开了,一手抓住他的领带,重新打了一个温莎结,“记住,西装是权力场上男人杀敌的铠甲,致胜的关键在于别让任何人小看你。你的领子代表了你的脸面,不想让你的脸脏,就不要让你的领子乱。” 叶列娜领着他正大光明地走向这座几千平的豪宅,推开两人高的樱桃木门,从日光里走进来。 宴会正在举行,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高悬,流光溢彩。宾客们盛装出席,手中捏着高脚酒杯,经年保养的发质光泽靓丽,皮鞋和高跟鞋踩在昂贵的古董地毯,男人女人们都喷着不同款式的香水彰显品味,聊起艺术、文化、政治、投资。忽然敞开的大门让满厅的客人都在注目这个忽然闯进来的不得体的男人,猜测着这是哪家豪绅或者官僚家的继承人如此姗姗来迟。 他们打量人的视线像是x光要把内脏骨骼都看个透,让陆西安很不舒服地咽了口唾沫,他第一次感受到那些富人和掌权者冒着绿光的眼睛里藏着狼子野心。 负责接待宾客的侍者认出了叶列娜,从而也就认出了边上的陆西安,“陆先生,这边来。” “哦哦!” 他没有在这里停留,逃离似的离开主厅,侍者走在前面将他领上二楼。登上铸铁扶手的旋梯,议论他的声音才低落下去,因为二楼通往宴会主人的书房,只有被邀请才能够登上台阶与他单独会面。那个人的情面并不会无条件分享给任何人,能被邀请上去的人是不容绯议的。 陆西安窘迫万分地加快脚步,赶紧远离人们投向他斟酌价值般的眼神。叶列娜留在了主厅,她是宴会的主人方,有作陪宾客的义务,许多认识她的客人围了上来,极其臭屁地敬酒夸奖起她今天的装扮。 侍者为他敲响了书房宏伟的双开大门,里面飘出低沉的嗓音,“请进。” 陆西安吓了一跳,是谁说老董事长已经年逾七十的?这气息十足的嗓音简直是发自某种钢铁塑造成的雄狮,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熔岩。 大门打开,房间点了香薰还放着音乐,地板铺设着厚实的波斯手工地毯,茶几上摆放了一套银质茶具,墙面几乎被巨大的实木书柜占据。陆西安走进书房,环顾了一圈,目光完全被角落里与房间格格不入的大红沙发吸引,心想还挺喜庆的。 “你好?”陆西安张开手掌打了个招呼,第一个想法是打招呼是不是不合礼数,第二个想法是正确的礼数到底又是什么? 他不知道,所以不管了。 霍尔.弗里德正背对着落地窗,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椅上,面前是烫金纹络的长桌。 “陆西安,你也许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你的父亲和我算是合作伙伴。”霍尔.弗里德开口是地道的中文普通话发音。 陆西安心说不愧是父女,就连开场白都如此相似! “我关注你很久了,大概是从你还在中国的时候开始,我知道你上过什么初中拿过什么奖,大学拿了多少学分多少gpa,所以我应该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你可以当做我们其实不是第一次会面了。别紧张,来,喝杯茶。”尊贵如米德加特公司的创始人亲自给他取杯注水,那股芬芳产自中国的祁门红茶。最高端的祁门红茶往往不是市面上销售的那些,独家的制茶大师每年只炒制寥寥几锅茶叶,不等制成就会被权贵定光,通过飞机运往世界各地。 “关注……我?”陆西安难以置信。 “加糖吗?”霍尔.弗里德给自己的杯子里加了糖搅拌,贴心地问了一句陆西安的喜好。 “不加。”陆西安在霍尔.弗里德的示意下做到书桌对面。他坚信中国人喝茶加糖是要坐牢的。 “你难道没有想过,当初你其实根本没有往米德加特公司投过简历吗?据我所知你胡乱投了一些外企和翻译的职位,但这里面却不包括米德加特公司。你能收到那份面试通知,是我授意的,给你一个加入这里的机会。”霍尔.弗里德平静地说着,落座主位。 “什么?” 陆西安差点打翻了茶杯,溅出的滚烫热茶烫到了他的手,疼得连连甩手。他从没想过自己所认为的子承父业的巧合是被编排的,他以为只是命运的选择让他往米德加特公司投了简历。可他不知道世界上不存在幸运女神的临幸,只有背后齿轮般精密的人为运作。 “我叫中国分部总管事左永找到了你,所谓面试只是走一个过场,只要你点头,米德加特公司永远欢迎你。”霍尔.弗里德说。 陆西安听得心惊肉跳,不断跳动的右眼皮像是在预示他这不是一件好事,“为什么?”他追问。 “你的父亲,上任炼金总工程师陆长泽,他是一个旷古烁今的天才,绝无仅有的天才,在学术上唯有史蒂芬能和他相提并论……就是你们部门的金主管。陆长泽博士对炼金学的贡献远超你的想象,包括‘惜别’最开始的提案就是他提出的。虽然从来没有研究表明炼金术上的天赋可以遗传到子嗣身上,但我们相信基因,你有与他最相近的dna序列,虎父无犬子,他的孩子绝不会平庸。”霍尔.弗里德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着澎湃的光,“雄鹰又怎会诞下麻雀?你生来就是要一飞冲天的,孩子。” 陆西安一句话也不敢接,因为事实证明他从小到大就是哪哪都不行,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挨过揍,老爸是断掌纹,给他儿子大好未来揍没了。糊涂啊老爸! “难道今天……不是要对我兴师问罪的?”陆西安觉得对话的势头好像不对,心里颤巍巍地发问。那他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他本来以为这会是一场严肃的批斗会。 “不是。恰恰相反,你做得很好,孩子。你证明了你的独一无二,我从未对你失望过。”霍尔.弗里德把话刻意说得很慢,让他能够听清每一个词。 从未对你失望过?这番话其实更像是一个父亲所说的,东方家庭里孩子一生渴求的话语。陆西安听得一愣,旋即心里好像有暖流充满胸膛,他没能有机会听老爸说这句话,却从别人嘴里听到了,那种感觉怪怪的。 其实男人一生都在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在等那句“我为你感到骄傲”,如果说出这句话的是自己老爸,他不到一秒就会泪崩。 “可是我总搞砸事情……其实要不是我,肯定老a和周防也能很顺利得处理好大蛇,我莫名其妙出手让公司损失的钱,估计这辈子也赔不起。”陆西安故意说起自己的失败,这样他心里会好受点。 霍尔.弗里德从书桌上抽出一本厚厚的黑皮书,放到陆西安面前,他翻开看,里面是满满的账单,金额大小从几十万到上亿欧元,用于支付对莱比锡政府不同金额的赔偿以及损失。 “你挖的坑我替你埋了,总共9.4亿欧元,城市道路重建的费用和各种受灾的赔偿金,以及公司在控制事态所支出的钱我都补上了,这些不用你去赔,也不用你去偿还。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莱比锡什么也没有发生。而你,陆西安,你是斩杀大蛇的英雄,阻止了它大规模展开狩猎。”陆西安终于明白作为公司创始人霍尔.弗里德这个老男人的魅力,他像慈父一样开口,话语里满是可靠和安宁。 陆西安一张张翻完厚达几厘米的账单,其中的款项小到那种细枝末节都被补上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笔笔钱哪怕其中九牛一毛也够买下自己这条烂命了?他怎么能值那么多钱?又或者说……怎么会有人这么把他重视? 他明明活了二十二年,一直都是社会里的小透明,对自己也都失望透顶,直到来到米德加特公司,一切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他感受到自己除了妈妈以外,原来也会被人赋予期待,那是二十二年来所没有的。 “我不懂……你说你观察我很久了,可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才见我,一直等到我大学毕业我都不知道有米德加特公司这么一个地方?”陆西安没发现自己的嘴唇在发抖。 “这就要说回你的父亲了,”霍尔.弗里德说,“我和你父亲有一个约定。他说,他想要你度过一个单纯善良的童年,只有等你作为一个平凡的孩子长大了,褪去了稚嫩的时候,米德加特的大门才向你开启。” 霍尔.弗里德停顿了一下,“他还说——你的路只能你自己去选,加入与否,在于你的选择。” 陆西安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老爸的那张烂嘴里还能说出这种感人的话。那个买了一堆假面骑士周边的老中二大叔,在餐桌上也只会跟小孩抢菜吃,还带着他一起在老掌机上玩《塞尔达传说》扮演英雄拯救世界和公主的游戏。可这番话即使跨越了十五年的时间才听到,他也依旧感动得稀里哗啦地吸了吸鼻子。 可是老爸,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二十二年都没有接触过炼金术,这一蹴而就的你儿子也学不会啊! “其实你的天赋,并不在炼金术上。” 霍尔.弗里德平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陆西安感到仿佛有庞大的气流在五脏六腑里升腾。 “那我在莱比锡是怎么……” 他的话被打断了。 “你的天赋,始终在于你拥有庞大体量的‘人性’,远远超过任何人,也超越你的父亲。”霍尔.弗里德说的斩钉截铁,“这点你应该有听旁人说过,公司一直也在试图对你的人性量做出一个基本的判断,可惜不够准确。” “怪不得我是总听人嚷嚷着我好有人性……但我一直不太懂你们口中的‘人性’,那究竟是什么?”很多人都说过他的人性非常强大,包括金主管,但他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什么叫做‘人性’强大?” “‘人性’,哲学上讲是你作为人的本质,炼金学赋予它新的含义。古中国的时候曾流传过一句话,‘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意思是上天创造的法则规律有五十,而天命只衍化了四十九,剩下的其一叫做‘人为’,也叫做变数,而变数其实就是源发自‘人性’。它可以当做是一种既存在又不存在的元素,概念更接近人们口中的灵魂,却又不像灵魂那种衡量人的精神对外在现实影响的虚拟量。如果对人性建立一个概率论模型,它不可测定不可观测,但是通过其与现实的耦合展现出某种特质,可以判断它是否强大。比如刻印力量的增幅,以更低的代价获取更高的权能。”霍尔.弗里德说,“你在三岁的时候就被你父亲证实过你的人性远超所有人的强大,这是你最大的天赋。历史上能达到这种程度的不超过五个,上一位叫做耶稣。” “那个……我是文科生。”陆西安神色一疑,什么叫虚拟量什么叫概率论模型? “不好意思,毕竟数学是人理性地认识世界唯二有力的武器,一切玄学的本质都是统计学。”霍尔.弗里德饮下一口茶。 “那另一个是什么?”陆西安问。 “逻辑。”霍尔.弗里德答,“现在明白了吗?你之所以能做到在莱比锡一刀斩杀大蛇,就和你的人性有关。” “人性也能爆种?”陆西安说完之后恨不得扇自己那张狗嘴两巴掌。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很遗憾,不能。它的作用和你想象的也许不同。” “哦哦。”陆西安唯唯诺诺地点头。 霍尔.弗里德站起来,双手按在桌边身体微微躬起来,像是雄狮在匍匐,庞大的影子压迫在陆西安脸上。 “我接下来会向你讲述炼金术延续千年的大业,你可以选择不听,如果你听了,你有义务对此保密。哪怕有人用火钳撬开你的嘴。”霍尔.弗里德压低了嗓音。 陆西安给这严肃的氛围吊紧了嗓子眼,但站在一扇能够窥探真相的大门前,他没有办法抗拒诱惑不往里面看。 “好。”他说。 霍尔.弗里德缓步走向书柜,指尖轻触中层一只埃及石猫雕像,稍微旋转。随着隐秘机关的启动,沉重的书柜无声地向两侧滑开,暗藏其后的一幅古老而雄伟的壁画显露出来。 壁画如火般的赤红,仿若血与火的河流从墙壁上冲刷而来,视觉上的冲击令陆西安心头一窒。上面描绘的是一具残缺的人形伫立在山巅,他的头颅已然不在,却以宽阔的胸膛为眼,深陷的脐洞化作怒吼的嘴巴,右手握斧,左手持盾,指向九重天之上。它的咆哮仿佛在耳边轰鸣,似乎仍未褪去的鲜血气息还被镌刻在石壁之上,身影向前压迫而来,带着绝望的张力令人感到无处可逃,斧刃的寒光即将撕裂空气,破开画壁斩向陆西安的头颅。 陆西安几乎感到心脏都停跳了一拍,他认得这张壁画,那上面描绘的是古代神话中的“刑天”,这一幕中语文课本上同样出现过,但没有这一幅栩栩如生的张力。《山海经》记载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刑天挑战天帝失败,被砍下头颅,但断首之后刑天胸部化作眼睛肚脐化作嘴巴,继续举起盾斧而战,最后被葬在常羊之山,山成为他埋骨的地方。 “‘刑天’,十三僭王中的第七位,我们曾认为它已经死去,直到十五年前重新降世。在常羊之山,曾经的河北燕山,我们损失了上百名专员,还有你的父亲,才得以杀死他。” 陆西安听着,竟然从霍尔.弗里德的声音里听出了少许疲惫……和一丝不起眼的悲伤。 得知老爸的死因他其实没有多大意外,他早就知道老爸是耍帅当大英雄死的,就足够了,老爸圆了他自己的一个梦。 “在你斩杀大蛇的时间段,莱比锡曾骤现过这种东西的权能,若你不是逆党,”霍尔.弗里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可能性只有一个——你强大的人性冥冥之中在吸引它们,就像两团旺盛的薪火向彼此靠近,‘王权’直接或者间接地作用在了你身上。” “什么什么?贱王?哪个贱?和刑天又有什么关系?我有点消化不过来了!”今天的种种已经让他的世界观再一次重塑了。 “《广雅·释诂四》记载,‘僭,拟也’。下拟于上,称为僭或者僭越。刑天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他想要僭越天帝,从而自己称神。凡人之躯试图僭取本应只属于神明的权柄,所以,称‘僭王’。僭王是世间最初的古王,半神,由人性超脱为神性,几千年前大蛇那样的兽类会臣服于它们,它们的逝去才开始让这些‘家畜’不受控制。” “等会,你是说……这世界上真的有神?”陆西安还在试图跟上他的脑回路。 “目前还没有,以后也不会有。”霍尔.弗里德摇头,“这只是一个概念,没有人曾经达到过那个位置——我说的并非是宗教里那些。” “如果世界上出现了神,会怎样?”陆西安察觉自己的嘴开始不受大脑管控了。 霍尔.弗里德扭转石雕,书柜重新合上,严丝合缝看不出一丝缪端,“没人清楚,但我只知道一件事,一个强大事物的诞生,必将毁灭所有。” 他坐回了椅子,才接着往下说:“知识使人与神明同等伟大,几千年的征途里,人类赢得了这个世界。但如果有任何例外打破了现状,我们就和被随意屠宰的猪狗没有区别,将会——”霍尔.弗里德用了这样一个词去形容,“万劫不复。” 陆西安这一刻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他根本接不上这番话,甚至也听不懂说的是什么。因为这些事情对他而言过于沉重了,也不是他能够去掌握的。 “渎神并非我们的选择,不过是为了生存,仅此而已。而渎神的关键在于‘人性’,这就是你的能力在其中发挥的效用。陆西安,我们创造了‘惜别’,因为人性是亵渎神性最好的武器,在这场征途里我们付出了太多惨痛代价,如今仅存的僭王只剩下三位,还有一位的死亡不确定是否真实,炼金术的大业近在咫尺。” 霍尔.弗里德从椅子上站起来,逼近他,像是带着十万精兵,鲜衣怒马。 “你的能力会让我们距离大业更近一步。你父亲说过,‘惜别’是一把钥匙,用来开一扇门,只有你才能打开那扇门,也只有你才能终结古王的时代。” 两双眼睛在这一刻对视上了,陆西安看到霍尔.弗里德的眼睛里有一头蒙尘许久的老狮王一点点苏醒了,张开血盆大口,尖牙利齿将他整个身体都吞没下去。 “我希望你能参与公司在冰岛的行动计划,那里有一位僭王的坟墓即将出土,我们苦苦追寻的另一位王的终点,便是那里。而你,你是让命运转动的最后一枚齿轮,陆西安。” 第88章 游乐园3 陆西安低着头从书房走出来,叶列娜双手揣在怀里,靠在门廊上等他,还是那身漂亮的小礼裙。 他最后没能回答那个请求,对峙当中时间静默了很久,像是秒针每一次先前跳动都被减缓了数十倍。这样的天降大任他首先就觉得不是自己能把持得住的,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普通青年,忽然告诉他你在维护世界和平这件事上大有用处?开什么玩笑。 他甚至才刚刚学会怎么扣动扳机。 光是狩猎大蛇都快要了他的命,地窟里的惊心动魄才刚过去两天,自己在疗养院昏迷不醒了27个小时。现在刚睁开眼庆幸小命还在,忽然又说还有比大蛇更牛逼的存在,非他挺身而出不可。这一切顺水推舟随波逐流一样自然地落在他脑袋上,却没有人考虑过他的意愿,像是欲加的王冠要把脖子压垮。他真的害怕自己会在这一次次的危险当中送命。一开始他只是为了出人头地,为了在一潭死水的人生当中掀起些波浪,这个代价未免太大。 霍尔.弗里德或许明白这点,明白平凡了二十二年的青年一下子拿不出那样的壮志凌云,所以没有强求他一下子给出答复,而是说,“你可以慢慢去做决策,未必要在今天。” “在想什么呢?”声音在他身边,“垂头丧气像什么样子,他吓到你了?” 叶列娜脸上泛着红,来自酒精没有被完全代谢掉的皮肤充血,这样让她看上去反而更柔美了,没平时那么冷冰冰。 陆西安耸耸肩,“是吓到我了……好恐怖,我一度以为他要吃了我,好像我是什么桌上切好的蛋糕。” “看样子挺顺利,还有闲心思打趣。他和你说了什么?说来我听听。”叶列娜说。 “诶唷,说来话长……” 陆西安正打算说,想起霍尔.弗里德的话,他听到的事情要绝对保密。事关炼金术的大业,哪怕有人拿烧红的火钳子撬开他的嘴也不能说。这个保密范围他不确定包不包括叶列娜。 “你不是还要挨个跟那些客人打照面吗,这种社交场合你不在怎么行?我的事情没那么重要啦。”陆西安努力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倦了,跟那些人周旋没意思。”叶列娜无所谓的说,“不过现在你也是大红人了,很多人争着抢着想要认识你。” “认识我?通过我给他们介绍庶民的生活方式吗?” “因为你是第一个被邀请上二楼的,能和我父亲单独会面,这是议员和大法官都没能获得的殊荣。现在底下至少有十几个来自政商两界的大佬想要认识你,在你走下楼梯的那一刻,他们就会带着酒杯围上来和你握手。而你先握上谁的手,就意味着先走进了谁的权力圈。”叶列娜的口吻像是告诫。 “怎么听起来那么像选妃?”陆西安不由得感到紧张,“你们家到底是什么王公贵族!” “错了,你才是那个被选的妃,只是恰好很多人都选了你。至于弗里德家族,你以后会明白的。” “那这样生活也太有压力了……”陆西安喃喃自语。 叶列娜好像没听到,点了点他的后背让他往右边看,不是下楼的方向,而是走廊的另一头走,一间厕所。 “反正你也没事了,我们找机会溜,如何?” 她把盘好的长发扯开,仰起头,让黄金色的发丝瀑布那样松散下来,“难得来一次伦敦,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给你机会带我去散散心。” 陆西安深感这是个好主意。 “走!” 陆西安和她不动声色地绕过侍者和客人的眼线,走向二楼的卫生间,推开那扇沉重的门。豪宅的卫生间也相当气派,一进门不是臭味反而是沁鼻的玫瑰芳香,比陆西安家客厅还要大,一整块墙的镜子透亮的就像水晶,地板上的大理石能映出来影子。 叶列娜打开了卫生间的飘花窗户,让空气涌进来冲散香薰的浓郁气息,陆西安才明白他们要做的是什么。不管正门还是后门,要从这里离开就必然要下到一楼,然而他们到一楼的瞬间就会像大明星被粉丝接机一样围得水泄不通。 那么选择就很明了了,不走门只走窗户。二楼的窗户离地面不到四米,可以避开任何一个客人直接跳到花园。 “我们要跳下去?”陆西安还不确定。 “你的体质远比之前要强,不会骨折的,除非你头着地。”叶列娜下一步蹬上了窗台,她穿的是裙子,一截大腿裸露出来,“记得触地的时候往前滚,要扩大接触面积,减轻缓冲。” 说完她就从窗台一跃而下,陆西安赶忙扒上去看她有没有事,往下看她已经落在了花园,朝上面张手让他赶紧下来。 “你是猫吗?动不动跳来跳去的。” 陆西安也鼓起勇气,一个后撤步加助跑,猛得从卫生间的窗台跳出去,凌空的时候仿佛脱离了重力,身体霎时间变得像羽毛一样轻。落地的时候重重滚了一圈,最后屁股坐在花圃里,除了屁股疼以外,原来真的没什么事。 他检查了下身上,唯独把那身昂贵的西服弄得脏到不成样子,傻呵呵笑了起来。从二楼洗手间出逃豪宅,这事超酷。 叶列娜搭了把手把他拉起来,迎着风带他跑去地下车库。车库里一辆跑车上面的防尘布被一把掀开,里面是辆赤红的法拉利拉斐尔ferrari),声感将引擎启动,头灯闪烁,车门像巨龙的双翼张开。 “卧槽!法拉利拉斐尔?这超低底盘!这为空气动力学设计的线条!太他妈帅了!”陆西安激动的简直要跳起来,他只在网络视频里见到过这台车,标价2250万,法拉利的集大成之作!这玩意本身是按照f1赛车的方向设计的。 “哦?你还懂跑车?”叶列娜说。 “拜托!法拉利公司为了庆祝诞生十周年打造的超级跑车!敞篷版全世界只发售了210台,其中一台就在你家的车库?我快要晕倒了老天!”陆西安一感到热血沸腾就习惯性地把领子拉下去。 “那还不坐进来感受一下?” 叶列娜一双长腿大方地迈进这辆超级跑车,定制的操作系统用指纹驱动,引擎发动起来的声音像是风啸。 陆西安跳进车里,整个后背贴合在真皮座椅上,能感受到整辆车的脉络。他闭上眼,嘴里还念叨着:“6.3升v12自然吸气引擎,油电混动,联合输出功率高达708千瓦,百公里加速只要2.6秒!这是台车吗?这是台艺术品啊!” 叶列娜给他这种反应弄得嘴角微微勾起,“还算识货。你开我开?” “我没驾照的亲。”陆西安真恨自己不会开车。 下一秒,车库的卷帘大门打开,叶列娜一脚踩下油门,法拉利拉斐尔像是匹脱缰的野马蹿了出去,轮胎和跑道摩擦,带起一溜青烟。她的满头金发飞扬起来,陆西安肾上腺素在此时也上升到极点,在安静的富人区里忍不住大呼小叫,他透过后视镜去看身后,侍者才刚刚发现了自家小姐不见,从花园里找出来却已经迟了,只追上法拉利扬长而去的尾烟。 “我们去哪?”叶列娜顶着狂风大声说。 “去泰晤士河畔、伦敦之眼!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去坐那个摩天轮了!”陆西安嗓音拉到最大。 他有一个梦想,去坐小时候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个,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 另一边,侍者重新敲响了书房的大门。 “请进。” 霍尔.弗里德静静坐在沙发上,半边身子沉进阴影里,闭目养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先生,叶列娜小姐开走了您那辆法拉利拉斐尔,和陆西安一起出去了。宴会就要开始,要去追他们回来吗?”侍者小心翼翼地问。 “不必了,随她去吧。” 侍者送来一根剪好的雪茄过后就蹑手蹑脚地退出去,就像进来时那样小心,不敢多做一点打扰。 霍尔.弗里德两指夹着雪茄,用长火柴熏烤着点燃,站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浓厚的烟雾喷打在玻璃上。望着那辆法拉利离开的方向,眼里盛大的烈火中,却还藏着疲惫与惋惜。 他想起了陆西安的父亲,想起了若干年前,就在这个房间里的对话。 法拉利出了康普顿大道,拐上国会山庄附近的国道,开始更加肆无忌惮的加速,迎面而来的气流都像是台风。 陆西安却觉得这样爽到了极点,这种感觉叫做自由。法拉利在车流当中超过每一辆在他们前面的车,树木、建筑、路灯都化作了轮廓不清的影子,迅速从视野中被拉开距离,导航的声音急促地在重复“前方右转,右转!”,但在他耳朵里只是背景噪音。 “我们怎么总是溜号啊,我说!” 陆西安的目光盯着叶列娜的侧脸,心跳在耳中回荡,和引擎的轰鸣完全融合。 “那也要问问你,为什么总是愿意跟着我溜号。” 陆西安听了,笑得停不下来。本质上他们两个都是会翻墙上网吧的那种人,只是生的不同罢了。 他们先是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兜风,时速卡着每节路段的最高时速,沿着宽阔的主干道经过公园与绿地,又闯进市区维多利亚风格的砖砌建筑群里,路边的景色总在变化。一直到两个人的神经都疲惫下去了,才降下速度驶往泰晤士河畔。 高亢奋的状态下时间总是度过得格外的快,这时天色开始暗了,法拉利停在银禧公园边的小路。这里是1977年为了纪念伊丽莎白女王登基25周年修建的,一片视野极佳的草坪公园。从这里下车正好可以看见伦敦之眼半悬在泰晤士河南岸,如同一枚通天的银色圆环,32个玻璃轿厢均匀地围绕着它上升降落,行走起来就像是时钟。 在陆西安那个年代,它曾经是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投射出来的影子连河流都倒映不下,坐上它的轿厢升到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伦敦。 陆西安急急忙忙蹦下车,趁着售票处还没有排起长队,冲过去拿paypal买了两张乘坐的票。 “能付钱请大小姐坐摩天轮是我的荣幸。”陆西安一边耍嘴皮子一边晃悠着手里两张纸质票。 他们赶在太阳还没落山前坐进了轿厢,本来容纳6到8人的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个,四面都是玻璃。轿厢的门缓缓关闭,没有惊心动魄的加速或突然的跃升,只有一种平稳而渐进的上升感。他们在银白的钢铁框架里上升,能看到河水从天边涌现过来,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桥梁的轮廓在水面上留下优雅的倒影。 随着高度的上升,周围的城市景象也越来越模糊,街道上的车流变得像流动的彩色线条,行人像蚂蚁一样穿行于城市的肌理之间。陆西安兴高采烈地指了指大本钟,这是他第一个认出来的地标建筑。 “它就在你家边上,离那么近,你一次也没有来坐过吗?”经过高度亢奋陆西安的脑子变得冷静。 “没有人会一个人去坐摩天轮吧。”叶列娜看着外面说话。 “那样好孤独啊。”陆西安说。 然后就不再说话。 其实陆西安也是这样一个孤独的家伙,他没有和别人一起做过摩天轮,今天是他贡献出来的第一次。偌大的轿厢里,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升往天空。 叶列娜说的没错,没人会选择一个人去坐摩天轮。所以他从来不敢走进游乐园,从来不敢一个人坐上摩天轮。 那种封闭而独立的空间,周围要是没有任何人说话,寂静的环境会让人感到孤单得想要发疯,他无法忍受那种与自己对话的沉默,仿佛被困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中。所以他即便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会把电视打开,他不看,就光听,重点不在于电视播了什么,而在于声音能让家里充实起来。 他没有多少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要是想象自己坐在那缓慢升起的轿厢里,如果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可太孤独了。 他至少这一刻很庆幸叶列娜在他身边。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陆西安鬼使神差地问。他们所处的轿厢还在抬升,视野开阔起来,一眼能望见天际线上溢出的夕阳。 “问。”叶列娜两条手臂交叠在一起,气势上汹汹。 陆西安拉下去领口,领带紧得他喘不上气,他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莫名的有股不安笼罩在心头,像是无垠的天幕里扩散的暮色,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他憋住了一口气,让这口气抵在胸膛,好让自己有底气能说出来话。 “大姐头,你……是不是有意要解近我的?” 陆西安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说完之后想要扇自己两嘴巴,心底涌现出莫大的后悔。 该死该死该死!自己这张狗嘴从来说不出合时宜的话! “你是认真问的?”叶列娜偏了偏头。 “嗯。” “你,从我父亲那里听说了?” 叶列娜的话让他心死了半截,一下子像是得了哮喘,要用尽全力才能保持呼吸。 “嗯。” 他一直想不明白啊,他这样一个毫无特色的年轻人,凭什么能够一飞冲天和一群优秀的家伙同台竞争?自从霍尔.弗里德说过他这一切都是被编排的,有个想法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个孤高自傲的叶列娜为什么总是出现在他周围?那个问题是他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的,真正回顾起来,他有什么可特别值得关注的?他甚至还没有叶列娜家的管家侍者体面,更别提那些挤破头也想巴结上她的精英层级的男人。但如果自己是有利用的价值,那么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他不是走狗屎运获得了命运女神的青睐,而是女神想从他那拿走什么。 也许是他的价值,也许是他的命。 时间安静了一会,可轿厢还在保持上升,他真希望这滞空的时间能够赶紧过去,一分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折磨。 “陆西安,你在炼金术的大业里至关重要。我父亲一直坚持说,对你只可引导,不能强迫,只有你自身愿意你真正的潜能才不会被埋没。炼金术的等价交换里必须发自内心等式才能成立,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在放任你。”叶列娜说。 “原来是这样。”陆西安轻轻说。 他想起老a早就告诫过他叶列娜是个坏女人,包括整个炼金术界水都很深的。是他自己没有听劝,所以怪不得任何人,他不怪她。 “但是,我不能看着他为了炼金术所谓的大业奉献一生郁郁不得终。诛杀僭王的大业,仅仅凭我,不够。我得帮他,这是我欠他的——恩。” 恩,她用的是这个词。说出口的时候陆西安看着玻璃里倒映她的眼睛,发现她好像快碎了。 “我懂了,其实你是因为我能帮到你父亲,对吗?那就对啦!我说呢,堂堂超级大小姐能陪我玩已经很荣幸了。”陆西安眼睛一闭,什么也不去想,满口胡言乱语。 “我以为你的反应还会更加强烈一些,比如吼着质问我。” “我没那么没品,大老爷们怎么能对着女孩子大呼小叫,对吧?” 陆西安强忍着鼻头的酸楚说,“从小我老爸老妈就教我,男人无论贫穷还是落魄,都要拿出男人的样子,对女士不能粗鲁。而且我要是敢对你不礼貌,我怕你把我直接从摩天轮上踹下去,我还活不活了?” 陆西安有一个习惯,他总会自己给自己的怯懦和退缩找借口,找出合理性。这个借口从不是为了搪塞别人,而是为了劝服自己。 “我知道你骗我。你看,我这样的人哪能比得上周防老a那样的精英,我知道自己很普通啦,普通到尘埃里,风一吹都会消失的。”他说了这句话后就不再出声。 属于他们的这节轿厢缓缓攀升,终于抵达伦敦之眼的至高点。橙亮的夕光充斥在轿厢的每一处角落,不再有任何影子遮掩,一切喧嚣与纷扰都在定格在脚下,443英尺的高度让整个伦敦都尽收眼底。 在2000年开放时它是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直到2006年才被南昌的“南昌之星摩天轮”超越。无数报纸都刊登过乘坐伦敦之眼的美景,但陆西安仅仅只是听闻,那和亲身体验不一样,真正的身处轿厢的时候,泰晤士河就在脚下流淌,如同一条流动的光带。他能看到大本钟和圣保罗大教堂屹立在夕阳下,历史的恢宏仿佛铺天盖地地冲刷而来,那种感觉像是浑身的血热了起来,涌进心脏。 原来只有自己到过伦敦,世界上才真正有了伦敦,一切都是那么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陆西安凝望着窗外,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他想起村上春树写过的一段话。 “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其实在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十八岁之后是十九岁,十九岁之后是十八岁,就一直这样。” 叶列娜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地站在夕阳里,背后是一轮巨大的落日,那些光透过她的身体,像是挂上一层如梦的轻纱。 “只有那个时候我是自命不凡的,我总觉得我能成大事,只是还没到大显身手的时候,还没遇见我的伯乐。后来半追半赶半胁迫地混成了成年人,我又发现不是这样的,这世界上有70亿人,哪怕万里挑一的天才也有70万个,我又算什么?我没有才能也拼不过脸,从小到大那么多年连一个能看上我的女孩子都没有。” 陆西安无所谓地陈述着这些事情,眼睛始终没有去看她,语气里好像在说别人。 “很小的时候,我有一次代表学校去参加英语演讲。那天早上天还没完全亮我就起来了,穿上我最正经的衣服,踩上新买的鞋子,偷了我妈的定发喷雾搞了个大背头,在家里一遍一遍背着写好的稿子。但是我这个人的抗压能力一点也不行,越是要上场了我就越紧张,腿脚哆嗦,越背越磕巴,越背越磕巴。等到上台的时候,没词儿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还在想怎么样挽回点面子,鬼知道当时脑子想的什么就表演了一套卓别林的经典动作。底下突然开始爆笑,几个老师冲上来把我放平,他们觉得我有癫痫,我躺在台上聚光灯打在身上脑袋一片空白。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比起演讲可能更适合做一个默剧谐星,从那以后我失败的一生就开始了。”陆西安咂咂嘴,其实他英语说得真的挺好。 “你还有这种故事啊。”叶列娜回应他。 “好笑吧,这种半吊子的小孩长大了又能好到哪去?我这样半吊子的成年人能跟老a他们共事纯粹是我走狗屎运了,如果不是我老爸在这个公司工作过,我估计连加入这里的机会都没有吧?我这样的家伙没才艺没特长,什么都平平无奇……但是你骗我,那至少还证明我有用对不对?” 陆西安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好好的闭上嘴。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嗓子里仿佛堵了一团莫大的气,只要再说下去,他的眼睛会酸到流眼泪。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哭出来,他只好看向窗外,此时正有一行飞鸟越过伦敦上空。这是一段极漫长的沉默,最终以叶列娜的开口作为结束。 “陆西安,抱歉。”她这一次没有管他叫小羊羔,“但我需要你的潜力用在炼金术的大业上,和我一起前往冰岛。” 苦衷和借口可以有很多,她不愿意去找,那些看似好听的借口只会像温柔的刀子划开心脏。 “我明白啦,你接近我就是为了今天。”陆西安挤出一个笑容,说,“你不用跟我道歉。其实我还挺庆幸的,你接近我这样至少说明我是一个有用之人,还有人愿意信我能够成事。” 这时轿厢顺着圆圈开始下降了,他们只在最高点停留了不到几分钟,影子就从脚底漫上来,逐渐向上淹没。 “你说过的,没有谁生来就处在高峰,其实我也可以不比任何人差,我的路只能我自己去选。这句话,你没有骗我,对吗?”陆西安腰深深躬着,低下头,脸埋没在阴影里沉默,他在等一个回复。 “对。”叶列娜没有多余的话,简洁却有力地说。 陆西安原本低下去的头缓缓抬起来,他的眼睛反射出夕阳,像是有一头猛虎要从中跳出来。 “那我选挺身而出。” 契科夫说,只要人这一辈子钓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过一次鸫鸟南飞,瞧着它们在晴朗而凉爽的日子里怎么成群飞过山庄。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个城里人,他会一直到死都苦苦期盼着展翅飞翔。 第89章 游乐园4 (注:此章并不是本次更新的内容,因为第86章游乐园1漏了一段剧情,所以把章节往后顶了。看过本章的读者请注意,本次更新是第86章游乐园1) ………………………… 陆西安低着头从书房走出来,叶列娜双手揣在怀里,靠在门廊上等他,还是那身漂亮的小礼裙。 他最后没能回答那个请求,对峙当中时间静默了很久,像是秒针每一次先前跳动都被减缓了数十倍。这样的天降大任他首先就觉得不是自己能把持得住的,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普通青年,忽然告诉他你在维护世界和平这件事上大有用处?开什么玩笑。 他甚至才刚刚学会怎么扣动扳机。 光是狩猎大蛇都快要了他的命,地窟里的惊心动魄才刚过去两天,自己在疗养院昏迷不醒了27个小时。现在刚睁开眼庆幸小命还在,忽然又说还有比大蛇更牛逼的存在,非他挺身而出不可。这一切顺水推舟随波逐流一样自然地落在他脑袋上,却没有人考虑过他的意愿,像是欲加的王冠要把脖子压垮。他真的害怕自己会在这一次次的危险当中送命。一开始他只是为了出人头地,为了在一潭死水的人生当中掀起些波浪,这个代价未免太大。 霍尔.弗里德或许明白这点,明白平凡了二十二年的青年一下子拿不出那样的壮志凌云,所以没有强求他一下子给出答复,而是说,“你可以慢慢去做决策,未必要在今天。” “在想什么呢?”声音在他身边,“垂头丧气像什么样子,他吓到你了?” 叶列娜脸上泛着红,来自酒精没有被完全代谢掉的皮肤充血,这样让她看上去反而更柔美了,没平时那么冷冰冰。 陆西安耸耸肩,“是吓到我了……好恐怖,我一度以为他要吃了我,好像我是什么桌上切好的蛋糕。” “看样子挺顺利,还有闲心思打趣。他和你说了什么?说来我听听。”叶列娜说。 “诶唷,说来话长……” 陆西安正打算说,想起霍尔.弗里德的话,他听到的事情要绝对保密。事关炼金术的大业,哪怕有人拿烧红的火钳子撬开他的嘴也不能说。这个保密范围他不确定包不包括叶列娜。 “你不是还要挨个跟那些客人打照面吗,这种社交场合你不在怎么行?我的事情没那么重要啦。”陆西安努力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倦了,跟那些人周旋没意思。”叶列娜无所谓的说,“不过现在你也是大红人了,很多人争着抢着想要认识你。” “认识我?通过我给他们介绍庶民的生活方式吗?” “因为你是第一个被邀请上二楼的,能和我父亲单独会面,这是议员和大法官都没能获得的殊荣。现在底下至少有十几个来自政商两界的大佬想要认识你,在你走下楼梯的那一刻,他们就会带着酒杯围上来和你握手。而你先握上谁的手,就意味着先走进了谁的权力圈。”叶列娜的口吻像是告诫。 “怎么听起来那么像选妃?”陆西安不由得感到紧张,“你们家到底是什么王公贵族!” “错了,你才是那个被选的妃,只是恰好很多人都选了你。至于弗里德家族,你以后会明白的。” “那这样生活也太有压力了……”陆西安喃喃自语。 叶列娜好像没听到,点了点他的后背让他往右边看,不是下楼的方向,而是走廊的另一头走,一间厕所。 “反正你也没事了,我们找机会溜,如何?” 她把盘好的长发扯开,仰起头,让黄金色的发丝瀑布那样松散下来,“难得来一次伦敦,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给你机会带我去散散心。” 陆西安深感这是个好主意。 “走!” 陆西安和她不动声色地绕过侍者和客人的眼线,走向二楼的卫生间,推开那扇沉重的门。豪宅的卫生间也相当气派,一进门不是臭味反而是沁鼻的玫瑰芳香,比陆西安家客厅还要大,一整块墙的镜子透亮的就像水晶,地板上的大理石能映出来影子。 叶列娜打开了卫生间的飘花窗户,让空气涌进来冲散香薰的浓郁气息,陆西安才明白他们要做的是什么。不管正门还是后门,要从这里离开就必然要下到一楼,然而他们到一楼的瞬间就会像大明星被粉丝接机一样围得水泄不通。 她的选择很明了,不走门只走窗户。二楼的窗户离地面不到四米,可以避开任何一个客人直接跳到花园。 “我们要跳下去?”陆西安还不确定。 “你的体质远比之前要强,不会骨折的,除非你头着地。”叶列娜下一步蹬上了窗台,她穿的是裙子,一截大腿裸露出来,“记得触地的时候往前滚,要扩大接触面积,减轻缓冲。” 说完她就从窗台一跃而下,陆西安赶忙扒上去看她有没有事,往下看她已经落在了花园,朝上面张手让他赶紧下来。 “你是猫吗?动不动跳来跳去的。” 陆西安也鼓起勇气,一个后撤步加助跑,猛得从卫生间的窗台跳出去,凌空的时候仿佛脱离了重力,身体霎时间变得像羽毛一样轻。落地重重滚了一圈,最后屁股坐在花圃里,他检查了下身上,唯独把那身昂贵的西服弄得脏到不成样子,原来真的没什么事。 陆西安笑了,从二楼洗手间出逃豪宅,这事只有神经病才能想出来。 叶列娜搭了把手把他拉起来,迎着风跑去地下车库。车库里一辆跑车上面的防尘布被一把掀开,里面是辆赤红的法拉利拉斐尔ferrari),声感将引擎启动,头灯闪烁,车门像巨龙的双翼张开。 “卧槽!法拉利拉斐尔?这超低底盘!这为空气动力学设计的线条!太他妈帅了!”陆西安激动的简直要跳起来,他只在网络视频里见到过这台车,标价2250万,法拉利的集大成之作!这玩意本身是按照f1赛车的方向设计的。 “哦?你还懂跑车?”叶列娜说。 “拜托!法拉利公司为了庆祝诞生十周年打造的超级跑车!敞篷版全世界只发售了210台,其中一台就在你家的车库?我快要晕倒了老天!”陆西安一感到热血沸腾就习惯性地把领子拉下去。 “那还不坐进来感受一下?” 叶列娜一双长腿大方地迈进这辆超级跑车,定制的操作系统用指纹驱动,引擎发动起来的声音像是风啸。 陆西安跳进车里,整个后背贴合在真皮座椅上,能感受到整辆车的脉络。他闭上眼,嘴里还念叨着:“6.3升v12自然吸气引擎,油电混动,联合输出功率高达708千瓦,百公里加速只要2.6秒!这是台车吗?这是台艺术品啊!” 叶列娜给他这种反应弄得嘴角微微勾起,“还算识货。你开我开?” “我没驾照的亲。”陆西安真恨自己不会开车。 下一秒,车库的卷帘大门打开,叶列娜一脚踩下油门,法拉利拉斐尔像是匹脱缰的野马蹿了出去,轮胎和跑道摩擦,带起一溜青烟。她的满头金发飞扬起来,陆西安肾上腺素在此时也上升到极点,在安静的富人区里忍不住大呼小叫,他透过后视镜去看身后,侍者才刚刚发现了自家小姐不见,从花园里找出来却已经迟了,只追上法拉利扬长而去的尾烟。 “我们去哪?”叶列娜顶着狂风大声说。 “去泰晤士河畔、伦敦之眼!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去坐那个摩天轮了!”陆西安嗓音拉到最大。 他有一个梦想,去坐小时候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个,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 另一边,侍者重新敲响了书房的大门。 “请进。” 霍尔.弗里德静静坐在沙发上,半边身子沉进阴影里,闭目养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先生,叶列娜小姐开走了您那辆法拉利拉斐尔,和陆西安一起出去了。宴会就要开始,要去追他们回来吗?”侍者小心翼翼地问。 “不必了,随她去吧。” 侍者送来一根剪好的雪茄过后就蹑手蹑脚地退出去,就像进来时那样小心,不敢多做一点打扰。 霍尔.弗里德两指夹着雪茄,用长火柴熏烤着点燃,站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浓厚的烟雾喷打在玻璃上。望着那辆法拉利离开的方向,眼里盛大的烈火中,却还藏着疲惫与惋惜。 他想起了陆西安的父亲,想起了若干年前,就在这个房间里的对话。 法拉利出了康普顿大道,拐上国会山庄附近的国道,开始更加肆无忌惮的加速,迎面而来的气流都像是台风。 陆西安却觉得这样爽到了极点,这种感觉叫做自由。法拉利在车流当中超过每一辆在他们前面的车,树木、建筑、路灯都化作了轮廓不清的影子,迅速从视野中被拉开距离,导航的声音急促地在重复“前方右转,右转!”,但在他耳朵里只是背景噪音。 “我们怎么总是溜号啊,我说!” 陆西安的目光盯着叶列娜的侧脸,心跳在耳中回荡,和引擎的轰鸣完全融合。 “那也要问问你,为什么总是愿意跟着我溜号。” 陆西安听了,笑得停不下来。本质上他们两个都是会翻墙上网吧的那种人,只是生的不同罢了。 他们先是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兜风,时速卡着每节路段的最高时速,沿着宽阔的主干道经过公园与绿地,又闯进市区维多利亚风格的砖砌建筑群里,路边的景色总在变化。一直到两个人的神经都疲惫下去了,才降下速度驶往泰晤士河畔。 高亢奋的状态下时间总是度过得格外的快,这时天色开始暗了,法拉利停在银禧公园边的小路。这里是1977年为了纪念伊丽莎白女王登基25周年修建的,一片视野极佳的草坪公园。从这里下车正好可以看见伦敦之眼半悬在泰晤士河南岸,如同一枚通天的银色圆环,32个玻璃轿厢均匀地围绕着它上升降落,行走起来就像是时钟。 在陆西安那个年代,它曾经是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投射出来的影子连河流都倒映不下,坐上它的轿厢升到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伦敦。 陆西安急急忙忙蹦下车,趁着售票处还没有排起长队,冲过去拿paypal买了两张乘坐的票。 “能付钱请大小姐坐摩天轮是我的荣幸。”陆西安一边耍嘴皮子一边晃悠着手里两张纸质票。 他们赶在太阳还没落山前坐进了轿厢,本来容纳6到8人的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个,四面都是玻璃。轿厢的门缓缓关闭,没有惊心动魄的加速或突然的跃升,只有一种平稳而渐进的上升感。他们在银白的钢铁框架里上升,能看到河水从天边涌现过来,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桥梁的轮廓在水面上留下优雅的倒影。 随着高度的上升,周围的城市景象也越来越模糊,街道上的车流变得像流动的彩色线条,行人像蚂蚁一样穿行于城市的肌理之间。陆西安兴高采烈地指了指大本钟,这是他第一个认出来的地标建筑。 “它就在你家边上,离那么近,你一次也没有来坐过吗?”经过高度亢奋陆西安的脑子变得冷静。 “没有人会一个人去坐摩天轮吧。”叶列娜看着外面说话。 “那样好孤独啊。”陆西安说。 然后就不再说话。 其实陆西安也是这样一个孤独的家伙,他没有和别人一起做过摩天轮,今天是他贡献出来的第一次。偌大的轿厢里,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升往天空。 叶列娜说的没错,没人会选择一个人去坐摩天轮。所以他从来不敢走进游乐园,从来不敢一个人坐上摩天轮。 那种封闭而独立的空间,周围要是没有任何人说话,寂静的环境会让人感到孤单得想要发疯,他无法忍受那种与自己对话的沉默,仿佛被困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中。所以他即便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会把电视打开,他不看,就光听,重点不在于电视播了什么,而在于声音能让家里充实起来。 他没有多少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要是想象自己坐在那缓慢升起的轿厢里,如果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可太孤独了。 他至少这一刻很庆幸叶列娜在他身边。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陆西安鬼使神差地问。他们所处的轿厢还在抬升,视野开阔起来,一眼能望见天际线上溢出的夕阳。 “问。”叶列娜两条手臂交叠在一起,气势上汹汹。 陆西安拉下去领口,领带紧得他喘不上气,他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莫名的有股不安笼罩在心头,像是无垠的天幕里扩散的暮色,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他憋住了一口气,让这口气抵在胸膛,好让自己有底气能说出来话。 “大姐头,你……是不是有意要接近我的?” 陆西安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说完之后想要扇自己两嘴巴,心底涌现出莫大的后悔。 该死该死该死!自己这张狗嘴从来说不出合时宜的话! “你是认真问的?”叶列娜偏了偏头。 “嗯。” “你,从我父亲那里听说了?” 叶列娜的话让他心死了半截,一下子像是得了哮喘,要用尽全力才能保持呼吸。 “嗯。” 他一直想不明白啊,他这样一个毫无特色的年轻人,凭什么能够一飞冲天和一群优秀的家伙同台竞争?自从霍尔.弗里德说过他这一切都是被编排的,有个想法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个孤高自傲的叶列娜为什么总是出现在他周围?那个问题是他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的,真正回顾起来,他有什么可特别值得关注的?他甚至还没有叶列娜家的管家侍者体面,更别提那些挤破头也想巴结上她的精英层级的男人。但如果自己是有利用的价值,那么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他不是走狗屎运获得了命运女神的青睐,而是女神想从他那拿走什么。 也许是他的价值,也许是他的命。 时间安静了一会,可轿厢还在保持上升,他真希望这滞空的时间能够赶紧过去,一分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折磨。 “陆西安,你在炼金术的大业里至关重要。我父亲一直坚持说,对你只可引导,不能强迫,只有你自身愿意你真正的潜能才不会被埋没。炼金术的等价交换里必须发自内心等式才能成立,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在放任你。”叶列娜说。 “原来是这样。”陆西安轻轻说。 他想起老a早就告诫过他叶列娜是个坏女人,包括整个炼金术界水都很深的。是他自己没有听劝,所以怪不得任何人,他不怪她。 “但是,我不能看着他为了炼金术所谓的大业奉献一生郁郁不得终。诛杀僭王的大业,仅仅凭我,不够。我得帮他,这是我欠他的——恩。” 恩,她用的是这个词。说出口的时候陆西安看着玻璃里倒映她的眼睛,发现她好像快碎了。 “我懂了,其实你是因为我能帮到你父亲,对吗?那就对啦!我说呢,堂堂超级大小姐能陪我玩已经很荣幸了。”陆西安眼睛一闭,什么也不去想,满口胡言乱语。 “我以为你的反应还会更加强烈一些,比如吼着质问我。” “我没那么没品,大老爷们怎么能对着女孩子大呼小叫,对吧?” 陆西安强忍着鼻头的酸楚说,“从小我老爸老妈就教我,男人无论贫穷还是落魄,都要拿出男人的样子,对女士不能粗鲁。而且我要是敢对你不礼貌,我怕你把我直接从摩天轮上踹下去,我还活不活了?” 陆西安有一个习惯,他总会自己给自己的怯懦和退缩找借口,找出合理性。这个借口从不是为了搪塞别人,而是为了劝服自己。 “我知道你骗我。你看,我这样的人哪能比得上周防老a那样的精英,我知道自己很普通啦,普通到尘埃里,风一吹都会消失的。”他说了这句话后就不再出声。 属于他们的这节轿厢缓缓攀升,终于抵达伦敦之眼的至高点。橙亮的夕光充斥在轿厢的每一处角落,不再有任何影子遮掩,一切喧嚣与纷扰都在定格在脚下,443英尺的高度让整个伦敦都尽收眼底。 在2000年开放时它是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直到2006年才被南昌的“南昌之星摩天轮”超越。无数报纸都刊登过乘坐伦敦之眼的美景,但陆西安仅仅只是听闻,那和亲身体验不一样,真正的身处轿厢的时候,泰晤士河就在脚下流淌,如同一条流动的光带。他能看到大本钟和圣保罗大教堂屹立在夕阳下,历史的恢宏仿佛铺天盖地地冲刷而来,那种感觉像是浑身的血热了起来,涌进心脏。 原来只有自己到过伦敦,世界上才真正有了伦敦,一切都是那么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陆西安凝望着窗外,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他想起村上春树写过的一段话。 “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其实在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十八岁之后是十九岁,十九岁之后是十八岁,就一直这样。” 叶列娜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地站在夕阳里,背后是一轮巨大的落日,那些光透过她的身体,像是挂上一层如梦的轻纱。 “只有那个时候我是自命不凡的,我总觉得我能成大事,只是还没到大显身手的时候,还没遇见我的伯乐。后来半追半赶半胁迫地混成了成年人,我又发现不是这样的,这世界上有70亿人,哪怕万里挑一的天才也有70万个,我又算什么?我没有才能也拼不过脸,从小到大那么多年连一个能看上我的女孩子都没有。” 陆西安无所谓地陈述着这些事情,眼睛始终没有去看她,语气里好像在说别人。 “很小的时候,我有一次代表学校去参加英语演讲。那天早上天还没完全亮我就起来了,穿上我最正经的衣服,踩上新买的鞋子,偷了我妈的定发喷雾搞了个大背头,在家里一遍一遍背着写好的稿子。但是我这个人的抗压能力一点也不行,越是要上场了我就越紧张,腿脚哆嗦,越背越磕巴,越背越磕巴。等到上台的时候,没词儿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还在想怎么样挽回点面子,鬼知道当时脑子想的什么就表演了一套卓别林的经典动作。底下突然开始爆笑,几个老师冲上来把我放平,他们觉得我有癫痫,我躺在台上聚光灯打在身上脑袋一片空白。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比起演讲可能更适合做一个默剧谐星,从那以后我失败的一生就开始了。”陆西安咂咂嘴,其实他英语说得真的挺好。 “你还有这种故事啊。”叶列娜回应他。 “好笑吧,这种半吊子的小孩长大了又能好到哪去?我这样半吊子的成年人能跟老a他们共事纯粹是我走狗屎运了,如果不是我老爸在这个公司工作过,我估计连加入这里的机会都没有吧?我这样的家伙没才艺没特长,什么都平平无奇……但是你骗我,那至少还证明我有用对不对?” 陆西安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好好的闭上嘴。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嗓子里仿佛堵了一团莫大的气,只要再说下去,他的眼睛会酸到流眼泪。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哭出来,他只好看向窗外,此时正有一行飞鸟越过伦敦上空。这是一段极漫长的沉默,最终以叶列娜的开口作为结束。 “陆西安,抱歉。”她这一次没有管他叫小羊羔,“但我需要你的潜力用在炼金术的大业上,和我一起前往冰岛。” 苦衷和借口可以有很多,她不愿意去找,那些看似好听的借口只会像温柔的刀子划开心脏。 “我明白啦,你接近我就是为了今天。”陆西安挤出一个笑容,说,“你不用跟我道歉。其实我还挺庆幸的,你接近我这样至少说明我是一个有用之人,还有人愿意信我能够成事。” 这时轿厢顺着圆圈开始下降了,他们只在最高点停留了不到几分钟,影子就从脚底漫上来,逐渐向上淹没。 “你说过的,没有谁生来就处在高峰,其实我也可以不比任何人差,我的路只能我自己去选。这句话,你没有骗我,对吗?”陆西安腰深深躬着,低下头,脸埋没在阴影里沉默,他在等一个回复。 “对。”叶列娜没有多余的话,简洁却有力地说。 陆西安原本低下去的头缓缓抬起来,他的眼睛反射出夕阳,像是有一头猛虎要从中跳出来。 “那我选挺身而出。” 契科夫说,只要人这一辈子钓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过一次鸫鸟南飞,瞧着它们在晴朗而凉爽的日子里怎么成群飞过山庄。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个城里人,他会一直到死都苦苦期盼着展翅飞翔。 第90章 游乐园5 康普顿大道,十六年前,盛夏。 蓝天高远,几朵白云静静地漂浮,大面积的阳光直照。 今年夏天格外的热,地面蒸烤着热流,空气在肉眼可见的颤动,像是水波。浓密的树荫成了伦敦行人避暑的庇护所,成团的叶片在阳光下翠色欲滴,蝉鸣躲藏在其中此起彼伏。 这样的高温在英国是不正常的,老人们生活的英国夏天从来不超过35°c,6月到8月明亮的阳光洒满乡村和城市,温暖的空气驱逐掉春天残存的凉意,徐徐清风还能带来一丝清爽。但是如今温度居然直升到37°c,议会广场钢铁铸成的丘吉尔雕像吸满了热能,烫得能煎熟鸡蛋,炙热的空气简直要把人都塞进炉子里烤干。加上这两年总是报道的生物绝种新闻、南极冰川融化,有悲观的人们纷纷议论着世界要完蛋了。 为了安抚平民,政客们新提出一个概念叫做全球变暖,意思是现在全球都在变热,特别是在英格兰南部和伦敦地区,热浪事件变得更加频繁和极端,夏季偶尔会出现36°c到38°c的高温天气,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呼吁民众要减少碳排放。 陆长泽坐着计程车,百无聊赖看着窗外绿意盎然的富人区,这里避开闹市区,路面上洒着水,茂密的树冠遮挡了大部分日光,气温比伦敦其他地区要低上很多。陆长泽一直觉得那些政客说辞扯淡,高官富商一边呼吁着人们都要参与进环保的道路里来,一边出行都是靠私人飞机和豪华游艇,一次来回就是普通人一辈子的碳排放。 “到了。”司机友善地提醒他。 康普顿大道中心,王族行宫般的宅邸坐落在那里,占地1700平,典雅恢宏,侧对着国会山和整个伦敦最大的高尔夫俱乐部。 原本这里是康普顿大道最后一片还没有售出的昂贵土地,也是最大一片空地,它在这里被搁置了很久也没有人能豪掷万金将其买下。直到前几年被一位来自伯明翰的隐形富豪收入囊中,建起了这座被繁茂花圃簇拥的超级豪宅。康普顿大道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当时它就是全英国最鼎盛的富人区,许多道路和房屋是在维多利亚和爱德华时期就建成的,这里的泥土价值堪比黄金。所以很少有人会这样打造出一个能让花朵肆无忌惮盛开的花园,这些花从价值数千万英镑的土地里生长出来,世界上最昂贵的花朵也不过如此。 陆长泽的目的地就是这里,从范思哲的钱包里大方得抽出五十英镑给司机,丢下一句“不用找了”。 他双手插在口袋漫步进大理石外墙围起来的院子,栽在庭院中央的白蜡树枝叶茂盛,枝梢团簇的无冠花在风中似雪般落下。侍者排成两列在屋外迎接,相似的身形都是经过精心选拔,西装革履,站在一起像是两列精兵同时向他鞠躬。 管家为他打开宏伟的大门,俯身展开手臂邀请客人入内。一层是专为社交预留的私人宴会厅,铺设缅甸乌木地板,墙上的挂画是来源于文艺复兴时期的真迹,空气里还有房屋新装修的味道,所有门窗大敞着通风散气,涌进屋内的气流带起窗帘鼓动。 陌生人的闯入让一个瓷娃娃般漂亮的女孩感受到领地危机,机敏地躲进沙发后面,只露出约莫半个脑袋打量着闯入者。 陆长泽与她眼神交汇,这孩子大约七八岁,肌肤白皙透亮,经过屋内的风轻轻拂起她金黄的发梢,那双栗色的眼眸里带着某种锐利的光,像是初长成的小豹子用龇起的獠牙警惕着陆长泽。 虽然她的骨相还没长开,但陆长泽能看出来她是个大美人胚子,将来一定会出落的惊心动魄。 “小姐,这是霍尔.弗里德先生的客人。”管家赶忙凑过去弯下腰,在女孩耳边轻声提醒她。 女孩像是没听到,不回答,一句话也不说。她的身上有一种极端的孤僻美,和那些得了自闭症的孩子不同,她眼睛里有光,光里刻着铭心的疼痛,以至于她看向任何人,投去的眼神都是憎恶。 女孩的抵抗让形势尴尬了一小会。为了主人的脸面,女眷的举止本应该符合礼仪,但这个孩子却没人管得了,她是个例外。 陆长泽认得这个不礼貌的小家伙,所以并没有介意,反而温和地招呼起来。 “嘿!小孩,吃糖吗?”他掏了掏口袋,伸出拳,宝藏似的展开手心,里面卧着几颗还没拆封的糖果,晶莹剔透。 金发的女孩疑惑地跟他对上眼睛,很少有人会不被她小兽般凶恶的眼神给瞪走,还亲切地奉上糖果,平时再怎么捧臭脚的奴才也会退避三尺偷白她的眼……真是荒唐。最后她还是接走了糖果,什么话也没说,自顾自地离开,来自窗外的气流将满头金发吹得麦浪般荡漾。 陆长泽耍了个恶趣味,他给出去的糖果是几颗怪味糖,机场买来没吃完的,实在是太难吃才留到现在,用来整没礼貌的小屁孩刚刚好。他喜欢这样逗小孩子玩,轻飘飘地跑上二楼逃离犯罪现场,他能猜到这个小屁孩等会吃了糖会是什么表情。 新建的书房里照旧点了木质香薰,霍尔.弗里德手里握着一杯日本产的轻井泽karuizawa1981年威士忌,一个背影一瓶酒,站在书房里独自斟着。十六年前他还没那么老,满头不见白发,强健的身躯中是文明的伪装也包裹不下的暴力,就像是蛟蟒打上领带也依旧头角峥嵘。他把酒杯放下,拿出来新的给陆长泽斟上:“陆博士,你来的正好,你觉得这里放一个红沙发如何?” 陆长泽接过酒杯,妻子在身边的时候他从不喝酒,今天是个好机会。 “霍尔.弗里德,你一纸令下让我放弃了自己休到一半的年假,大老远跑来英国伦敦就为了问我放什么颜色的沙发合适?” 他虽然在打趣,但依旧严谨地称呼这个老男人以全名。这是炼金术界的一个隐形规则,对于唯一在欧洲延续了千百年的炼金术世家、弗里德家族,他们的祖先曾数次赢得过对僭王的秘密战争,称呼其后裔的名字要加上姓氏,代表对弗里德家族的尊敬。 陆长泽扫了一圈这个初见轮廓的书房,整面订做的书柜还没来得及放满藏书,他严肃地出了个馊主意,“大红色的合适。以我们中国人的话来讲,喜庆。” “喜庆?”霍尔.弗里德问,“是什么意思?” “就是幸福、好运、吉祥如意,祝愿全家健康幸福,阖家欢乐。”陆长泽随口搪塞。 “好,喜庆好。不错。”霍尔.弗里德点头认可,举杯,“试试这好酒,全日本最好的威士忌,用当地种植的大麦、源自浅间山的天然水陈酿。这家酒厂在00年就已经停产了,喝下去的每一滴都是绝迹。” “让我们敬炼金术的大业。”陆长泽碰杯饮尽,满口浓郁的橡木果香,回味悠长。 霍尔.弗里德将杯中烈酒也仰头饮下,他刻意喝得慢一些,透过杯底凝视陆长泽。他眼前的是整个炼金术界最负盛名的天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拜占庭枢密卿,有资格参与定夺世界上所有炼金术产业、世家的制衡,这原本是那些戎马一生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家伙才能获得的殊荣。这样的天眷之才赶了最深夜的班次飞往伦敦,只简单地往身上喷过古龙香水,蓝色衬衫不打领带,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常年解开,露出凹凸的喉结跟锁骨。模样三分像港片里的古惑仔,身上带着千禧年里年轻人特有的趾高气昂,眉宇间却锋利似刀。 这个时候霍尔.弗里德猛然发现陆长泽也在看他,同样透过杯底直勾勾凝视着他的眼睛,这个男人的观察力恐怖到了风吹草动都能留意到,只有非洲草原上饮水的猛兽才会有这种反应。 于是霍尔.弗里德不再刻意遮挡视线,放下酒杯坐上了办公椅,示意陆长泽坐在对面,十六年之后他的孩子也在那里坐下。 “我上来的时候看到那个姑娘了,没想到你还把她带在身边。你都那么老了,还总带着个不愿意开口说话的小屁孩,铁汉柔情不像你的风格。”陆长泽说。 落地窗正对着的花圃,数十种的花朵在日照强光下展现出不同的色泽,仿佛色彩的洪流般耀眼。金发的女孩正蹲在花圃中央,双手抱膝,微微垂着头,目光似乎落在某一朵不起眼的小花上,那是夹缝里的一朵野花,在繁花盛开中拼命的汲取营养想要长大。她既没有拨弄花枝,也没有理睬周围的侍者,嘴里含着怪味糖面不改色,像是一尊安静的雕塑,在生机勃勃的花圃中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单。 霍尔.弗里德轻轻叹了口气,“很多人都说过,她的先天性‘残疾’会让她活不过30岁,‘人性’的缺失没有办法改变,我只能在她活着的时候尽量给她最好的。用你的话来讲,我希望她这一生喜庆就好。那孩子不喜欢住在伯明翰乡下的庄园,那就让她在伦敦接触更多好玩新颖的东西,说不定能开朗些。” 霍尔.弗里德停顿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没有出口的悲伤,说,“这也许或多或少能赎当年的罪。”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站起来拉上手工刺绣的窗帘,纺织品的阻碍让日光只能半透进来,整个房间沉寂在灰暗当中。他不希望外面能够察觉屋内的对话,接着给房间的复古喇叭唱片机打开了,选了海顿的《弦乐四重奏“云雀”》,第一乐章。 “陆博士,这次年假你恐怕休不完了。” 霍尔.弗里德从他身后走过一圈,重新落座,神色威严地开口。 “第七位僭王、刑天。拜占庭那边监测到它的王权波动在极遥远的东方,靠近北京。它是唯二两位生死不明的僭王,千年前的传说当中炎黄两帝很可能没有真正消灭它,光是砍下头颅还不够,对待这种半神级的生物必须挫骨扬灰或者用到‘源火’。如果拜占庭的消息正确,那它就没有真正死去,而是在深不可见的地底埋藏,养精蓄锐,等待再一次尝试登神。” “嗯……我早猜到它还没有死去,只是没想到会在现在展露头角。”陆长泽说。 “自从1815年坦博拉火山爆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僭王的身影了,新跻身炼金术界的家伙早已忘却了它们。”霍尔.弗里德冷冷地说。 陆长泽合上眼睛,“1815年位于印度尼西亚的坦博拉火山爆发,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火山喷发之一,9万人死亡,整座山被炸没了4750英尺。据说火山喷发时的声响传遍了整个印度洋,远在马达加斯加都能听到火山爆发的声音。当时喷出的岩浆总量高达1400亿吨,总能量相当于5万枚广岛原子弹,150立方干米的火山灰冲到40多公里,高达平流层,随着大气环流逐渐覆盖了全球,遮云蔽物。那一年全世界没有夏天,被称为‘无夏之年’。” “那一年十三僭王中的末位在现在的松巴哇岛现世,印度神话中的阿修罗,恶魔的族群,它距离登神就差一步。”霍尔.弗里德替他说下去,“当时真理党只能引爆火山靠着喷发时强大的能量摧毁它。它的权能是‘地脉’,正好也加剧了火山喷发。” 霍尔.弗里德继续给他添酒,面临这种冷峻的话题酒精有助于让浑身的血热起来。 “如今新的僭王如果出现,必然又是一场血战。1815年最古老的真理党覆灭之后,那些炼金术的叛徒已经忘却了炼金术最初的大业,公司内部艾斯伯西托家族正在准备篡权,他们心里只有炼金术能为他们带来的利益。大业只在你我,陆博士。” “谁叫我是个个人英雄主义的男人啊……我这样的家伙肯定会不得好死。”陆长泽叹息。 多面体的玻璃杯反射出无数张陆长泽的脸,皆是眼含烈焰,“现存的僭王我都有研究过它们的资料。刑天,找出它只是时间问题。” 霍尔.弗里德点点头,说下去:“神话传说中刑天的葬身之地位于常羊之山,具体的位置追溯不到了,只能大致确认方位在河北燕山山脉,这个范围依旧大到难以想象。所以我打算派中国分公司的左永和炼金工程部的史蒂芬.金前往那里组织搜寻,他们都是炼金术界的栋梁之才,还都胸怀大业,一定找出它躲藏的蛛丝马迹。” 霍尔.弗里德给自己也再斟上一杯,一饮而尽,虎狼似的眼眸直盯陆长泽。 “但是我仍有一个问题,你现在有了孩子,陆博士,还要为了大业奉献生命吗?这条路走下去,你可能没有机会陪伴你的孩子长大。” “作为真理党的继承者,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这些不像是你会问的话啊,霍尔.弗里德。”陆长泽勾起的嘴角像是讥讽,像是嘲笑。 霍尔.弗里德也笑了,走上这条渎神的道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陆长泽手摸上自己的胸口,血肉相隔下炽热的心脏正源源不断地泵血,酒精的作用让浑身都热起来。不得不说,那是瓶好酒,一瓶好酒理应让人激昂而不是烂醉。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道路,我们有我们的征途。”陆长泽念到。 他缓缓闭上眼,周遭的一切都被隔绝,视线无法再干扰思维。这种深海似的黑暗打开一道记忆的门,他的思绪像蝴蝶振翅,飞向永不会忘记的那一天正午。空气里再次弥漫着医院里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他的耳畔听见了产房里自己的孩子刚出生时的啼哭。那声啼哭代表着新生,生命的延续、时代的轮转,终有一天父辈们会在同样这般哭声里离去,但他们的道路只是在不同的地方达到了终点。 “我曾以为我是那个天选之人,是那个the one,世界上没有能困住我的事情。” 陆长泽慢吞吞地说,“世界树尤拉特克希尔,贯穿整个北欧神话的世界之树,连接九个世界,宇宙的核心。它的根系通往密米尔之井,那里有宇宙最深的智慧和秘密。我以为我是注定要前往那里,取得渎神的权柄的。” “你确实如此。”霍尔.弗里德说。 陆长泽摇摇头。 “直到我的孩子出生我才知道我错了。知道吗?困扰数学界两千多年的几何问题正多边形尺规作图,牛顿一辈子画不出来的正十七边形,十八岁那年的高斯只用了一个晚上。炼金术的一切都是为了等一个绝无仅有的天才!真正独一无二的家伙!上天给予我那么多的天赋并不是要让我实现炼金术的大业,我的一生,是为了给他铺路。他拥有最庞大体量的人性,只要他愿意,渎神的道路没人能走的比他更远。”陆长泽又要了杯酒润嗓子,这是他的第三杯酒了,平时不会喝那么多,他这样的顶尖学者要保持头脑清醒,而酒精会杀死脑细胞。 霍尔.弗里德这时候选择了继续倾听。 “宇宙永恒的法则,万物生于水而灭于火。我去探究来的秘密是为了教给我的孩子怎么用。”烈酒让陆长泽嗓音沙哑地像是一个疲惫男人最后的声嘶力竭。 “‘源火’。这世界上只有你能掌握,其他人要么不被这样的力量认同,要么已经死了。第五十种刻印,茫茫大道仅剩的天机,炼金术无法攻克的终极难题,一亿个天才里也出不了一个人能破解。你的孩子,陆西安,又有多大可能掌握?” “他不必掌握。他的父亲会,就足够了。”陆长泽的呼吸变得深沉而缓慢,他不自觉地翘起嘴角,又感到胸口微微发酸,“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别去找那个孩子。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在平凡的家庭里普通的长大。他已经具备王魂,不能再同时具备王命,这种命数要在漫长的岁月中才能够磨灭。他必须平凡,这也是他真正潜力激发的漫长过程。” “然后,我也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陆长泽补上一句,唯独这一句语气最重,毋庸置疑。 “你还年轻,不要弄得像是在托孤。”霍尔.弗里德说。 “未雨绸缪早做打算,”陆长泽潇洒地在椅子上往后仰,望着屋顶吊灯,“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你再答应我一件事情。他的路,让他自己去选吧。我只是为了他铺好了这条路,怎么走属于他自己。” “我答应你,这是弗里德家族的承诺。”霍尔.弗里德笑笑,弗里德家族的承诺一诺千金。 “我该走了,刑天的围剿计划我会参加,叫左永到时候联系我。” 陆长泽站起来,看了看手表,他还买了张机票,是回国的,时间很紧凑,再待下去会赶不上飞机。 “这么着急?我本来打算留你共进晚餐的。全世界不愿赏我脸的只有你一个。” 陆长泽得意地笑笑,“我答应了孩子,这周末要陪他去游乐园坐摩天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