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 第1页 [现代情感] 《地乌金》作者:猩红新娘【完结】 简介: 罗敷和季庭柯都不是善类,他们各怀鬼胎、总是最登对。 罗敷足够尖锐,野蛮、辛辣。 是剔进季庭柯庸长生活,撬开对方秘密的一把骨刀。 她观察他刮鳞、片鱼,深剖腹部丰腴脂肪,腥臊内脏被她细长的鞋跟用力践进泥里。 再后来,罗敷登堂入室。晦暗悦动的火光在她的指尖停留,生出狎弄幻想—— 用广泛的淫乐,矫饰罗马焚毁的现实。 * 「我知道地下埋了什么。」 她悱恻咬上季庭柯的虎口,铁锈味在口腔溃开: 「别死在这里。」 标籤: 现代言情 强强 三教九流 相爱相杀 天作之合 熟男熟女 第1章 鱼加面 大暑,雨势勐烈。毫无预演的惊雷落下,撕裂远处半边天。 后儿坪是镇上的老街,旧巷铺地青砖,羊肠利刃剖集市为南北两半。一面卖活鱼生鲜、一面卖熟食卤货。 凋敝的县城据守,像所有曾经重复过的雷雨天一样,过半的店都跳了闸,跺脚、浑骂声一片。 季庭柯立在「史家鱼加面」窄狭的门头下,仰面瞥了眼「加盟热线」掉色的招牌,他抹了把脸—— 手探到卷闸门底部,指腹轧上突出的杆,轻轻拨动。 门向上「吱呀」挣扎的一瞬,男人矮身钻了进去,熟练找到前台后墙处悬着的电闸箱,復位送电。 几十平的小店,破败、变形的铝材天花板上,吸顶灯渍着油污,终于吝啬漏出点昏暗的光线。 对面卖鳊鱼的老闆娘用檀色的木梳绞湿头髮。透过斑驳的窗,她露出几分艷俗、柔软。藉口给鱼换水,又默不作声地拎着长盆往巷尾走。女人鼓鼓的胸脯肉、走起路时摇晃的胯,送来厚腻的脂香。 手随意打着扇,指尖夹着根「紫气东来」,低跟凉鞋往面馆门口一倚,她翘着脚跟,兴味地盯着季庭柯。 「小兄弟,借个火。」 凑过来的下半张脸贴近面馆的炉灶,老闆娘吐了口气,比着自己的小摊—— 「今天店里有新来的鳊鱼,肚子里还揣着籽,下面也很鲜。」 季庭柯往中筋面粉里和水,带动大臂、小臂、掌根去按压面絮,青筋暴起。 「店里只收鲈鱼和鲶鱼。」 他来半个多月,对她只有这一句话。 直到送鱼的那辆骏铃 v5 一脚剎停在面馆门口,方正而阔的车屁股截在路中,溅了女人一身泥沫子。 她这才低头,寂寞、又不甘地掸了掸菸灰。 一家面馆里打零工,负责片鱼、拉条子的厨子而已,给脸不要脸。 老闆娘偏头,骂了句「瘪货」。 雨天路滑,负责卸鱼的汪工耳朵尖。听这一句骂、门口踉跄一脚,滑熘熘的几尾鱼翻出来,恰好滚到季庭柯的脚边。 「季哥?」 * 鲈鱼、黄辣丁都怕热,夏季养殖户用药泛滥,光是抗生素,指标都能超出一大截。 是以,面馆最近收鲶鱼较多。 「都不好。不如我前天在江秋水库钓的大青梢——翘嘴不驼背,红鳍鲌有掌宽,车必须开到白陂转两圈,逢人就摆。」 汪工混顿早午饭,手捧着碗素面,他搓两下筷子,「嘿嘿」一笑。 「潲雨天,没客人,我胡咧的——不过这猫鱼,也就人工养殖、定期翻缸的不脏,哪有野钓甩来的美?」 尾音刚落,季庭柯在身后,不轻不重地捏了把这年轻人的颈子。 他斥他:「话多。」 交谈声戛然。 玻璃移门被人从外推开,「吱呀」一下动静,隔绝在外的雨声更近。 门槛处,多了道纤细、漠然的影子。 背着半人高的包,女客顶着那张被雨水浸湿的脸、轮廓都漉漉地融化,从小腿骨处往上爬,白得像鬼、寡淡得又像碗里的汤面,眼角细长,面无表情地盯着季庭柯。 季庭柯捏了张纸、在手心揉成了团。他问: 「吃面吗?」 女客抹眉骨处的雨,声音里都透着水汽: 「吃面。」 似乎是外地人,没有口音。 季庭柯抬了抬下巴,示意:「菜单在墙上。」 一人份 12 元 註:加面 4 元/份 小份 28 元(两份面) 中份 45 元(三份面) … 说是菜单,仅有寥寥几字,女客简单扫过一眼,目光依旧转过来,「一人份」。 季庭柯点头,「稍等。」 ** 鲶鱼没有鳞,仅有表面一层粘液。 季庭柯从池里捞了足有掌宽的一尾,刀背拍晕,烧一锅开水沖鱼身,再剔骨、绞干净鱼鳃、改花刀,腌入葱、姜、盐、白胡椒粉。 汪工加快了吸熘面条的速度,音量险些压过女客冷不丁的一声: 「刀工不错。」 「学徒,基本功。」 季庭柯淡淡地应,青红剁椒过冷水、宽油炒酱,再铺鱼肉上蒸锅,期间抽空拉条子,热水下面—— 不多不少,恰巧一刻钟。 盖上鱼浇头,开过火的厨房热度攀升,男人黑 t 的领口也被烘得泻开,细密汗珠蹭过鼻樑、顺着喉结往下滚,最终淹入浅浅沟壑,棉质的布料留下盐渍。 他转身去捻葱花,步子刚动、却发现原本狭隘的又紧凑了几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那女客掀开布帘,挤了进来。 后厨光线足,锅气蒸得连目光焦距都有点虚。对方却用那双乌黑的眼珠子盯着他,近得能感受到滚烫的唿吸。 季庭柯不动声色。 他指着身后染上油污沁垢的指示牌—— 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女客偏过头,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不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却听不出来半分不好意思。 对方视线又落回墙上那张临时健康证。 西山省从业人员预防性健康检查合格证明 姓名:季庭柯 性别:男 年龄:27 岁 「面给我吧,我自己端回去。」 她曲起拇指,嶙峋的骨节抵着碗沿,像是不惧怕烫—— 大概是手上有茧。 「葱就不要了。」 鱼加面这类量大管饱、口又重的简餐,来店里的多是本地人,男性居多,吃面不咬断,攀比的是肺活量,「嗦」的技术。 季庭柯很少见人吃面吃得这么利落。 她不发出声音,频频咬断,又是一刻钟,碗见底。 汪工还在后桌,自顾自地舀了杯面汤,仍在偷瞄。 季庭柯不说话。他却喧闹得场子不冷: 「美女外地来的?看你吃的蛮习惯。」 对方还是敷衍地一声「嗯」。 「来旅游?」 笑,「不是,来打工。」 她搁了筷子,朝季庭柯: 「这附近,还有没有正在对外出租的房子?」 季庭柯手上动作一顿。 他拧头盯着后厨外、角落里悬吊的虫尸,隔壁门面有人吊着嗓子咳嗽,险些压过他的声音: 「要租房,你可以去临街的通顺苑看看,那是新小区,设备跟得上、治安也好,年轻人多。」 话刚撂下,轻飘飘一声收款提示音。 眼前的女人道完谢,跨出门,拐得没了影子。 季庭柯懈了有些捏紧的拳头,掌心潮湿得能兑一勺干面粉。 汪工钻进厨房,识相地自个儿将碗抹了,攥上车钥匙,步子抬起好几趟,终是没忍住、犹犹豫豫地: 「季哥,你最近不是亏钱,正好要把你那小套间租出去一间?现成找上来分担经济压力的,怎么把人往外推?」 季庭柯说不好。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两人对视、平静又淡漠的一眼。 或许人在靠近危险时,总有心跳感知。 「前天有人看过房,很快就要租出去了。」他态度模稜两可。 外头起风,细沙碎石乱飞,杂草几乎贴地。 季庭柯起身去关推拉移门—— 等店里进了灰,又要打扫。 但也是这一举动,季庭柯眼角余光匆匆一略,注意到桌角旮旯、长凳上孤零零立着的黑色背包。 他半个手掌抄在兜里,微微抿了下唇。 汪工一拍脑袋,「这人,东西怎么还在呢!」 *** 季庭柯一天都离不开店。 今天店里只有他一个小工。收银是他,厨子是他,里外一个人张罗。 那只黑色的背包最终被他收在了前台里侧的柜子里。直等到临近面馆关门的时间,也没见人再来取。 季庭柯拎着包,来回掂两下。 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份量不轻。 他扯了扯嘴角,反手将背包甩在肩上,熄灯、关门、落锁。 明天店里不是他兼职轮班,是个一贯手脚不干净的学生—— 季庭柯打算把包带回家,明天再送到附近的派出所。 枕着夜色,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包带吊在肩后,黑色塑料搭扣甩在衣服上: 啪嗒、啪嗒、啪嗒。 他拐进老式的公寓,不大灵敏的感应灯闪烁几下。 呲啦、呲啦、呲啦。 还有别的声音。家长一边辅导作业一边训斥子女的、夫妻吵闹的、情人嬉戏火热的、围一桌搓麻将的,菜扔进锅里、爆出油香的。 离他最近的,是鞋底摩擦水泥地面,细碎的动静。 就在季庭柯的头顶,二楼—— 是他租住的小套间。 季庭柯抬头,怔了一秒。 踏破铁鞋无觅处: 角落里屈膝蹲着的,正是白天的食客、自己肩后背包的主人。 她揭了他有关「南向次卧出租,拎包入住、押一付三(无物业费)」的简陋海报,那张原本贴在楼道告示栏里的 a4 纸,皱皱巴巴地团在掌心。 对视、一时无话。 季庭柯走近了两步,递去背包。 女人抬头看着他。 他开口解释:「白天的时候,你忘在店里的。」 对方捏着口袋里的烟壳,又来来回回捻海报的角。似乎不太在意她的包,也没有打开检查物品是否完好无损的打算。 「你也住在这栋?」 这一次,季庭柯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鼻腔含煳不清地吸动。 鬼使神差地,借着昏沉的楼道灯,继续迈着步子往更高的楼层爬。 一阶、两阶、三阶。 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回头,女人还是对着那张海报,拨出了最底部预留的电话—— 他的电话号码。 季庭柯没有接通。 她点了根烟,勐啜了一口,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直到菸头燃完,后又踩在脚下,越碾越用力,一簇红光陷进水泥地的缝隙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她和他比谁会装哑巴。 良久,她若有似无地咬了下牙齿,叫出了他的名字。 「季庭柯,我要租你的房子。」 他不认识她。 她也不认识他。 季庭柯知道,对方对「季庭柯」这三个字的全部了解,都来自那张从业人员预防性健康检查合格证明。 但她此刻就站在昏黄的楼道灯光下。 他佯作镇定,她一身匪气。 也只是一瞬的错觉。 似乎在别处,她早就认识过他。 又似乎她有备而来,心怀鬼胎。 通话无人接听、断了,「嘟嘟——嘟」短促的忙音,季庭柯往下迈了几步,摸索到钥匙。 临开门前,他轧在了门缝间,眯着眼睛、慎重地审视了女人一眼。 「进来看看吧。」 他咬字艰难,气息沉沉。 第2章 关帝君 不足百平的公寓里,栖着钢筋水泥、单调的宅墙皮层。 一口锅、燃气灶、冰箱、老榆木沙发、方桌、没有电视机的电视柜,是这间公寓里一眼望到底的全部财产。 窗户没有开,帘布掩得严严实实,防盗锁也拧得紧。 季庭柯另要出租的次卧门半阖着,露出简易的密度板床,成条的日光灯、立在角落的衣架子。 他解释,说自己是二房东。 真正的房东姓赵,七十多岁,去了外地带孙子。 他是钻了空子,在自己租期内、擅自将空置的次卧租出去。 不少人打听,来看了又走—— 为了避免纠纷,都不愿意和二房东打交道。 男人没什么情绪地,「啪」一声开了灯,深邃的眉目藏在碎发下,露出一小截蜜色的颈子。 他在等对方拒绝。 在女人三次进出那一间次卧,以及要绕过他房间、仅能容纳一人的洗手间之后。 她终于掀起薄薄的眼皮,挑了一下眉。 「房子不错。什么价格?」 「九百月租,押一付三,半年起租,每月固定 15 号交租。」 「民水民电?」 「嗯。」补充,「宽带费、供暖费均摊。」 女人点头,她「哦」一声,拖长了音调,又急转:「那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 恰好是下班点。 街头巷尾,来往人步履匆忙、乌云惊动了周柏上的露珠,空气里是纸糨煳的气味、钢厂的粉尘味。 季庭柯捏了捏眉心。他的目光飘向远处坍塌的厂房、匿于人群的黑烟,以及掐得心发紧的、路人弯腰咳嗽的动静。 「…」 卡里还剩几百块钱—— 明天要去就近的快递分发处打包件货,后天再回鱼加面馆。 下个月,又到了给老赵头交租的日子。 对方提前提点过、告诫过他。 如果答应下来,明天就可以多一笔将近四千的收入。 隔了两三秒,季庭柯才缓缓抬眼,上下打量了女人一通,最后顿在她牛仔裤口袋、鼓囊出的四角包上,像是在挣扎: 「有菸瘾?」 「怎么?」 「我不租给菸鬼。」 女人讥讽地扬起眼尾,抽出兜里的眼,抛掷进了季庭柯脚边的垃圾桶。 「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没有。」 她漆黑的头顶就在他眼前,颈后一块倔强的骨头昂着,错开季庭柯的下颚、不过一寸距离。 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湿意,蕴着夏夜的风,盈满整个室内。 来势汹汹、咄咄逼人、胜券在握的。 堵住他所有拒绝的藉口。 * 这种异样的感觉贯穿整个多梦的夜晚。梦里有轰鸣的爆炸声、愈烈的火势、断断续续的咳嗽,像拼命拉动的风箱,一下一下扯着脑部神经。 直到次日醒来、空调「嗡嗡」地吹,季庭柯却热得眼睛发胀。 半个身子都是汗,薄被从腹肌曲线滑下去。 七点整,门再次被敲响。 「砰——砰——砰。」 讨债的鬼。 房屋租赁合同是季庭柯拿旧版改的,写清水电费、屋内设施、以及租赁周期。 女人约定的租期是半年,她草草扫过条例,指腹捏着水性笔,滴下一滴油墨。 季庭柯注意到她张扬、飞舞的签名: 罗敷。 罗敷喜蚕桑,採桑城南隅。 她不像个採桑女,倒像个横行的土匪,连同身份证复印件上的半身照,都凌厉地垂眼、神情散漫。 杵着桌面,季庭柯戳好了笔盖。 他瞥了眼罗敷带来的唯一一件大包,起身。 该寒暄两句的,哪怕不痛不痒,比如:「钥匙收好。」 再比如,「次卧的锁坏了,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找师傅上门来换一个。」 罗敷鼻腔里逸出一声, 「你呢?还是去鱼加面馆吗?」 季庭柯唿了口气: 「不是。」 鱼加面馆的零工拢共两个。 一个是季庭柯,另一个是附近职校的学生—— 学生比季庭柯更便宜,可惜工作日没有空,只能两个人轮班。学生负责周末,季庭柯负责周一至周五。 他利用周末时间打第二份零工,那是在距离老公寓不到三公里的邮政快递投递分发处。 相较于鱼加面店的工作更单调,不停记件、分发。但左右较多的是中年女性,嘴皮子上下磕碰、口水像纷落的雨,即便是小时工,也谈不上寂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从家里长短、孩子学习成绩,到批发市场哪家搞促销、学区房有没有跌。 最后再绕回来,她们说:分拣的部门还在招人。 季庭柯听了一耳朵,手里记件的速度放慢。 他记得罗敷也说过—— 「来打工的。」 她也在找工作。 思绪也只乱了一瞬。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地人、做事跋扈,与他只有一碗面、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交情而已,他何必要多事。 季庭柯摘了手套,权当什么都没听见。他低头看一眼手机,丢了手上的工作,跑去找工头。 四个小时,八十块钱,当天结清。 季庭柯兜了毛票往回走,到公寓楼下、忍不住抬头望了望—— 他自己的床单都是黑白灰色,衣柜里几年摞起来也没个艷的。打头一回,阳台晾了个烟紫色的被套。 风吹,被套跟着被掀起一角,像侠者凯旋的披风。露出罗敷涂着亮色口红的唇、倨傲的下巴弧线,微微点着。 上工后黏腻一身,热气一涌一涌的、蝉在耳边喧嚣。 季庭柯忽然很想沖个凉水澡。 ** 或许男女合租,最不方便之处就在于此。 过去季庭柯一个人,沖完澡后仅在胯间围一块浴巾,上半身打赤膊。当下,他拿了换洗的衣服,破天荒地、沖凉还上了门锁。 木门经年累月,热胀又冷缩、早就变了形,锁眼处裂开几道暧昧的缝隙。 季庭柯将花洒出水量调到最大,他仰面、迎了一口冰凉的水。 黑髮湿淋淋地贴着头皮,水顺着宽肩、一寸一寸地往下滑,蹭过背沟,临到修长笔直的双腿、纵身跃下。 私密的环境里,他却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懒散的,半拖在地上。 脚步声剎在门口的一瞬,水声戛然。 季庭柯勐地抬起了头—— 「什么事?」 罗敷的声音拢在水蒸气之外,透过木裂的缝隙,季庭柯能窥见她纯白的家居短裤,不老实地折起一角。 「这附近没有网吧。你有电脑吗?我想借来用用。」 花洒被重新打开,男人咬字有点模煳: 「在房间,进门的桌上。你自己拿吧。」 他不知道的是,罗敷干巴巴杵在门口听了半晌,终究还是没忍住—— 跑去纸篓,又把昨天扔掉的烟捡回来了。 她来回地掐烟屁股,直到放在鼻下狠狠嗅了一口。 脑子里闪过的还是方才不小心漏到眼里的画面: 赤裸的小片肌肤、季庭柯支撑在墙上的一截小臂,还有他泛粗的声调。 罗敷面色有些阴。隔半秒,迈进了邻近洗手间的主卧。 季庭柯的房间不比次卧大多少,多一张桌子,上面随便摆着台笔记本、小夜灯。 靠角落的位置,供了一尊铜塑的关公圣像。扬刀关公,关公刀高高扬起,比常见的立刀关公、骑马关公、托印提刀关公平添几分杀气,左右摆了两壶「封坛匠心」。 罗敷拍了张照片,径直越过了笔电所在的位置。 她弯下腰,半钻进了季庭柯床底,摸到一指肚的灰, 又掀了衣柜门、动了床头柜的抽屉、捻了捻床单。 一无所获。 屁大点的地方,连个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季庭柯也是在这时候洗好了澡。他短硬的湿发胡乱抓着、掌心里攥了块毛巾,t 恤淋了水、半贴合着身体,透出小麦的肤色,往房间的方向走。 罗敷拢在他高大的影子里,慎重地抬头。 他问:「还没找到么?」 她抱起电脑,按在自己怀里,有些怄: 「找到了。」 临了要离开,突然回头盯着他。 季庭柯:「还有事?」 罗敷倚在门边,眼神寡淡如水,问出口的话却沾了点咸湿的味道。 「季庭柯,你用的什么沐浴露?」 木质的味道、尾调苦湿,像潮湿山谷内搭建香火较旺的小庙,焚香稳重平和。 她闻见,心里跟着痒。 罗敷没等到季庭柯的回答,因他似乎也没兴趣应她这似调情一样的提问。 男人嘴抿成一条直线,「砰」一下关了门。 罗敷站在门外,再敲门。 「半个小时后,我来还电脑。」 以及。 「谢谢你,季庭柯。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这两个字,她咬得极重,似乎意有所指。 季庭柯在门内没了动静。但罗敷知道,他一定还在原地听着。 她听到了他顿错的唿吸声,像涌动的潮汐,思考要不要将她拖向更深的海域。 那片海域里有他深不可测的秘密、捻须扬刀的关公像—— 罗敷掏出手机,指腹压着屏幕,来回放大刚才拍摄的照片。 她搜索:供奉扬刀关公是什么寓意? 跳出来答案: 扬刀关公,又被奉为迦蓝菩萨、杀伐决断,适用于刀尖舔血、有强大磁场和命格的人,命弱之人恐遭累,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第3章 戒菸糖 季庭柯轻易借出来的电脑,内部清理得很干净。 没有任何一条搜索歷史记录、存档文件,甚至是使用痕迹。 只有一两款久远的桌面游戏,似乎能回溯到五六年前学生时期的青涩少年,拼命按着「wasd」的左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开机时,底部风扇「嗡嗡」得响。 罗敷更新了好一通软体,又发了邮件。她卡着半个小时之约,再次叩响了季庭柯的房门。 对方先是沉默,而后一贯的态度冷淡。并没有开门:「就放在门口吧。」 罗敷说「好」,脚步却没动。 她立在男人的房门口。等到锁芯拧动,季庭柯修长的手指摸到门框,罗敷用膝盖顶、门往里推了三寸。 她动作,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糖:「作为回礼。」 季庭柯说:「我不吃糖。」 罗敷轻轻地笑了,意味深长的神情在面上慢慢化开:「还是留着吧,万一呢。」 她眯着眼睛,多看了他几眼,施咒一般虔诚。 季庭柯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满脸莫名,却选择没有在此刻出声反驳。 接过电脑,手上微微用力。 一段时间没有移动过光标,电脑屏幕自动返回「admin」页面。季庭柯一向没有给笔电设置密钥的习惯,他敲空格、回车、再回到主屏幕。 松松倚靠着后背,低头看了眼时间。 季庭柯捏着掌心一把糖,一言不发。 他出奇地冷静,任由时间流逝,直到透过自己清黑的瞳孔,倒映出绿水青山的屏保。 掌心的温度融化开糖块,沿着塑装边缘、漏出点黏腻的液体。 他蹙紧了眉,光标停顿在浏览器页面、「歷史记录」那一栏。犹豫再三,点开: 出乎意料地,罗敷没有删除搜索记录。 那一栏简略、赫然立着: 「西山一工厂爆炸已致 3 死 2 失联,涉事企业前一天刚获工业百强」 「盛泰轻合金工厂招聘信息」 兀地,季庭柯手心生了汗。 他掐着指尖、捏爆了一颗糖的包装袋。 甜腻的、让人心烦的。 他咬碎了一颗,薄荷的气味在口腔溃开,直冲嗓子眼儿,辣、麻、呛。 季庭柯黑着一张脸,去翻糖纸背后的印刷字—— 「戒菸糖」 一点报復的意味,恶作剧的笑趣。 他冷笑一声,「啪」一下、关上了笔电。 罗敷听着隔壁房间「咚」一声响。 似乎是椅子腿儿撞上了桌子。再是凌乱、匆忙的脚步声,顿在自己房门口。 季庭柯忍耐、压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罗敷?」 罗敷慢悠悠地,嘆了口气,带着戏嚯意味的:「怎么了?」 门外的音量压低,像是克制着与自己做心理斗争。良久,他找了个蹩脚的藉口: 「没什么——燃气热水器是杂牌。开关和排风扇连接在一起,打开排风扇,热水器才能通电打火。」 「别忘了。」 季庭柯眼眶发烫,死死盯着门把手,指腹压了上去。 「知道了。」罗敷喊了一声,「还有事吗?」 男人松开了手,他顺势插回了兜里,阴郁的脸色隐在半湿的发下。 「没有。」 他撒谎。 罗敷却在那一瞬开了房门。眼神交汇、她黑漆漆的目珠盯着他,她的手指触在他方才碰过的把手附近、牢牢附着。 像是一种挑衅,明目张胆地试探,湿透了一双眼。 「我想换次卧的锁。」 季庭柯抬眼看向她。 她玩笑:「我怕你勾引我。」 反将了一军,季庭柯手指无意识地在口袋里剐蹭了一下。 「随便你。」 * 晚七点。 汪工透过猫眼,盯着门口的季庭柯。 或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男人阴气森森的—— 一天的烈日也没能灼散开。 他不敢耽误、赶紧开门:「季哥?一天没杀鱼,手痒了?」 对方在他肩上不动声色地狠捏了一把。 汪工往后退了一步,不敢承这趟无名火,怕季庭柯顺带着把他也给片了。 季庭柯问:「有酒吗?」 他寸烟不沾,酒量却好。 汪工说有,「红盖的汾酒,42 度的。」 季庭柯很少喝这种混合窖香的粮食酒,一股子辣味。 但破天荒地,他点点头、带点心烦意乱。 「我下去买俩菜。」 汪工拦在他前头:「我去吧。」 楼下朝外的门面就是一家卤店。两个男人喝酒,酒是主家,菜才是点缀的装饰品——一碟花生米、一份蚕豆、半份牛肉。季庭柯就着、辣饮几口,透明的液体顺着耸动的喉结向下滚。 他声音压得低:「我觉得,不太对劲。」 汪工酒量差些,脑袋都发了晕,嘴里还在无意识地附和:「哪儿不对劲?」 「我把次卧租出去了。」 一粒花生米抛高,衔进嘴里,对方咋咋唿唿:「好事儿啊!」 「男的女的,几个钱租出去的?」 季庭柯指头顶着汪工的脑袋,又压回去:「女的,你见过。」 「谁?我见过?」 「昨天。」 想起来了,一拍头:「那黑包?!」 季庭柯,「嗯。」 汪工觑着他的脸色:「不高兴?」 季庭柯给自己添了半杯酒,想起女人那双不冷不热的眼睛。 「她来路不明,不知道冲着什么来。」 从鱼加面馆初遇,她分明表现得多智、神秘,却把包忘在了店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再到守在家门口等他,利落地签下租房合同。 再到方才借用电脑,留下令人生惑的搜索记录。 像一口井,发出妖冶、吸引书生的魅惑歌喉。 她在引导他。 汪工没了继续喝酒的心思,摸了摸颈后的细汗:「你是说——工厂爆炸那事儿?」 季庭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撑着下巴,淡漠得像阵随时能飘走的烟—— 如果没有人能够在现实中拉他一把的话,就要飞没了。 「隔墙有耳,说话小心。」 汪工背后都起了毛,酒醒了大半:「不能吧?」 他宽他的心:「那事都过去小半个月了——哪能有这么多人惦记?」 他说着也燥,要去摸烟,半道儿想起季庭柯最忌讳这个,又讪讪放下了。 「说不定,为点别的。」 「什么?」 「男女那点事呗——」 他咂摸着,瞥向季庭柯刚毅的侧脸。 「卖鳊鱼那老闆娘,盯你几天了,腰拧得像条蛇。你真当,她是孙二娘投得胎,为的是血溅鸳鸯楼、投奔虎山?」 季庭柯拿筷子敲了一下汪工的手,顺道儿将他的烟盒打落在地: 「闭嘴。」 他知道,公寓客厅的纸篓里,昨夜也有一盒一模一样的汾酒爆珠。 罗敷昨天晚上扔的。临出门前,季庭柯瞄了一眼,又不见了。 他知道是罗敷捡了起来,或许就在此刻,他不在家的当下,她躲在房子里吞云吐雾—— 虚渺的烟、舔舐的幽蓝焰火,氤湿菸嘴、尼古丁往肺里倒灌、粗犷的烟油游进嗓子眼里。 然后她会咳嗽,像所有手指发黄的老菸民一样,肺里插满了垃圾。 她以为他没看见。 季庭柯最后灌了口汾酒,一脚踹开了凳子。 汪工诧异:「不喝了?」 季庭柯顶着淡淡的酒气,「回家,家要被偷了。」 「这年头、这治安,谁能偷到家里?」 「外地来的贼。」 身手敏捷,心思缜密、深不见底,贼东西。 ** 罗敷动作很快。 季庭柯再回到公寓时,门大敞着,里头堵了个穿着黑灰色汗衫、耳朵别根烟的中年男人。 微微弓着腰,拦在罗敷房间门口,用一把小起子,怼着锁眼来回地拧。 那包汾酒爆,被她捏在指缝间,低低地垂着。 季庭柯目光顿了两秒,酒精的催化下、有些涣散。 罗敷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我没抽。」她凑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 一身的刺收不住,两个人挨得紧,构成一片火热的荆棘。 「别告诉他。我从纸篓里捡的。」 她的食指竖起来,抵着唇,做了个「嘘」的手势。 季庭柯盯着她的手指: 细长、白,没有被烟油染上色。指肚细腻、柔软,两端却生着茧子。 手掌很宽。 他打赌罗敷力气一定不小。 但他猜想不到,究竟什么样的工作,会生出这样一双手。 几步以外,电钻声轰鸣着响起。 不再是男女独处下过分的安静,仅属于喧嚣带来的心定。 似乎是不经意地、顺嘴地,季庭柯问:「很不方便吧——选择这里。」 西山物价低,他的次卧出租,不占据价格优势、地理优势、设备优势。 老化的家具、脱落的墙皮,一切都与罗敷格格不入。 「为什么会想到租这间次卧?」 罗敷眨眨眼,那股菸瘾又上来了。 她睨他半秒:「一个女人,千里迢迢地来到陌生的地方,和一个男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季庭柯一愣。 电钻声倏地停下。 师傅一抹汗,「好了。」 罗敷喊:「就来。」 经过季庭柯时,她勐撞了把男人的肩。 「开玩笑的——你喝多了。喝醉酒听到的话,都是假话。」 季庭柯确定、肯定自己并没有喝醉。 不到二两白酒,没够上他微醺的门槛。 他冷眼盯着罗敷将换锁的师傅送出门,她拎着吊带、踩着浸了水的拖鞋,嘴里还哼着歌: 「盪着无人能描述的旖旎 为着灵魂能闻着某个异地」 「我要洗澡了——你还要继续在这站着吗?」 季庭柯不自然地转过身,不再看她。 他房间的门半敞着,角落里铜塑的关公像庄严肃穆,既是忠义威勐的伏魔大帝,又是商贾膜拜的正义、诚信财神,关帝威仪,绝不错杀、绝不放过。 也是在这时,罗敷将手上的吊带团在掌心,像是忽然记起来一般,又折返: 「电脑的歷史搜索记录我忘了删,你…应该不会偷看吧?」 季庭柯背挺得像根松木,他面无表情。 吝啬施捨多余的眼色。 罗敷望过来的目光笔直又坦荡,她扬起眉梢:「那就好。」 第4章 想睡你 季庭柯没觉得哪里好。 擅自翻了他人的歷史搜索记录,叫没品。 翻了又不认,那叫没种。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错: 换做谁来,都很难对罗敷那样的女人放下戒心。 她是颗没有设定运行轨道的飞弹,入段拦截的毁伤效果无法预估。他一面出于自保、下意识地远离,一面出于欲望,又想让她变轨飞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在罗敷没有纰漏出任何机会之前,男人还是一头闷在了昏热、偏僻的快件分发处。 那里的天空是灰绒质的,打零工的时候,罗敷的到来印在季庭柯心底,更像是一场泥泞、覆了青苔的梦境。 只有偶尔、零星的咳嗽声能将他拉回。 这样的情况他只放任,浑噩了一天。 周一,这场顽固而呆滞的雨终于停下,霉气熏天的雨季捱过去,季庭柯有机会收拾厨房的储物柜—— 在他去面店里之前。 他发现厨房里少了点东西。 譬如,他做饭时惯用的那柄尖刀,不见了。 木质的刀架淅淅拉拉浸泡在水池里,与他无声对望。 同样不见的,还有住在次卧的罗敷。 季庭柯慢慢吸入一口微热的空气,血管有些燥地挣开,他走出厨房、走入自己的房间。 片刻后,拎了根细细的钥匙环出来。用钳子拧直、顶部留一点点弯曲。 而后,他将铁丝塞进了罗敷叫人新装的锁眼里。 拧过来、又拧过去,直到「咔嗒」一声响—— 朝南的房间,厚重的窗帘拉着,透不出一点光亮。 女人的牛仔裤、长裙、吊带散在床上,无序、凌乱,似乎刚离开不久。 季庭柯脚步微动,踩到绵软、巴掌大的一块布料。 他用手勾挑起来,昏暗的室内,一抹绣着蕾丝边的黑色。 那是罗敷的胸衣。 他脸色微暗,控制不住力道地砸了门。 平息几下,再抬眼,壁钟的时针已经堪堪走到「8」。 鱼加面馆的伙计,打零工半个月,话虽然不多,但做事麻利、做生意爽快。这是他头一次迟到,半条后儿坪街,却都知道了。 季庭柯罕见地戴了顶帽子、压低了帽檐,他沿着门面侧边的阴翳走,步伐快、却沉。 临到店门口,狭窄的廊间挤满了人,包得严严实实,不像以往一般冷清。他一顿,侧身游进去:「借过。」 比他更高一声的,是一响暴喝。 来自人堆最内圈、居于核心处,满脸横肉的中年人。 「奶奶的,东西偷到老子头上了!」 季庭柯认出了他: 那是他的上级,鱼加面馆的老闆。 他上前,瞥了眼腕上的表。 迟到将近十分钟。中年男人对于此、却只字不提,当下的反应,称得上狂乱。 来回穿梭在前台、后厨,翻柜子、抬了抽屉,又掀了鱼缸。 空空如也。 季庭柯离开一个周末而已。 那手脚不干净的学生顶班的第二个周末而已。 老闆红了眼,扬言要宰了那职校的小兔崽子。 一旁人煽风点火,说是昨夜里起来解手,瞧见面馆门口堆了四五个十几岁的小子,胡乱抬着东西往外跑。 中年人怒意更甚。 季庭柯沉默地收着手里的活—— 他知道,没用的。 那少年苗抽得高,虽然干瘦,但隐约能窥见眉眼稚气。 工资开的低,举止间一副硬撑成大人的拘束感。 狗屁职校的学生,明明才十五岁。 老闆侥倖,图便宜用了童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对面鲳鱼店的老闆娘姓张,挑着头看了半天热闹,咬着烟屁股,骂了句「寡气」。 周围有人说她「败兴」,「有本事招个季小哥这样的,才叫真拧(厉害)。「 她拧着低跟鞋为轴,尖尖的鞋头指向人,「你怎么知道我招不到?」 说罢,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一头钻进自己屋头,她掀了帘子: 「刀磨好没?」 帘子是熏的黄竹条,缝隙间影影绰绰的、露出另外半张寡淡的脸—— 正是罗敷。 罗敷说:「成了。」 她掌心里攥着的,正是季庭柯丢了的那把尖头牛刀。 「杀哪个?」 旁人乍一听,分不清是杀鱼还是杀人、汗毛都立了大半。 血染的红,成片蔓延、混合了腥臭的水,无孔不入地吸附在水泥地面。 眼珠瞪裂、死不瞑目。 又或者说,根本没有死透,下半身惊恐地拍打、徒劳地挣扎。 罗敷顺势砍下第二刀。 姓张的老闆娘瞥一眼,吓得惊叫起来。 她急急地捂住嘴,怒火都压抑在喉咙里。 「胆!胆都喇破了!」 苦胆一破,用酒和硷面洗一洗还能补救。 但这技术,抵不上嘴上吹嘘的一根毫毛。 老闆娘不敢恭维。 罗敷没什么表情,刀抵着案板、甩了上去。 她反问:「有吗?」 老闆娘捂着胸口,那里剧烈起伏着、漾着余波。 她弯下身,一手虚虚捂着胸口,一手飞快地倒酒、混硷面。 而后,拎着没死透的鱼,迅速浸了进去。 老闆娘的眼角余光瞥到—— 罗敷还在原地站着,那把磨锋的尖刀夹在她的指缝里、不住地向下滴血。 卖鳊鱼的老闆娘是后儿坪中有名的泼辣户。 换作别人,这会破了的鱼胆都塞进了嘴里,或是想尽办法、搡一把出气。 她看看罗敷手中露出的刀柄、终究还是有些发憷,只是没好气地: 「你这样,当真——是诚心找工作的态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罗敷散漫地抬头,她睨了对方一眼。 「当然是诚心的。」 「我连上班用的刀都自己带了。这和要饭的、自己带讨饭碗,有什么区别?」 老闆娘被说得一噎。 她涨红了脸,好不容易缓过一口劲、盯了对方半晌—— 罗敷这副不进油盐的样子,倒有点像一个人。 像,故意冷着她的季庭柯。 一样的目中无人。 只可惜,那一位还会伪装。眼前的这一个,明晃晃地全摆在脸上。 女人一挑眉,她隔着层层水雾,静静地逼视着罗敷。 她说:「有个地方,比我这儿、更缺人。」 罗敷早早地候着了,她慢慢地眯起眼睛: 「哪儿?」 「对面的鱼加面馆。」 对方苦口婆心,眼里却铄动着精明的光。 「那店里,日日有水货市场的小工拉着大车来送货、有的是鱼给你糟践。」 那光里,掺杂着被拒绝、未到手的抱憾,逐渐演变为不甘、甚至是得逞的笑意。 但得逞的,似乎不止老闆娘一个。 罗敷看着对方,她的眼里不见半点受挫的沮丧。索性半蹲下来,来回撇刀背沾的鱼腮、鱼泡儿。 直到刮干净才停手。 她非常爽快、利落地应了。 「好啊。」 爽利到让老闆娘错觉,从一开始、罗敷等得就是这一句。 她把烟盒塞进兜里,手从鱼肚子里拿出来,泼了把清水浇洗。 潺潺水声中,她叫住了罗敷。 她说:「那里面、有个打零工的,记得离他远点儿。」 罗敷扭头,不经意地投射来异样的目光,眼底有笑意。 「为什么?」 老闆娘淡淡地、伪作心疼地一砸摸嘴。 她说:「因为,老娘想泡他。」 罗敷极淡地往对面的面馆瞄了一眼,确认对方口中「想泡」的人是季庭柯。 她唿了一口气:「你喜欢他?」 年龄稍长的女人瞅她片刻,有些轻浮地笑了。 「这话太重了。」 「想睡他而已。」 「看见那手指、鼻子,体格没有?」老闆娘压低声音。 「这样的男人,下面很大的。」 * 面粉,没了。 鱼,没了。 所谓的老闆,蹲在地上抱脑袋。 季庭柯坐在门口的小扎上,松松晾着长腿。 围观的、看热闹的,也基本散去了。 季庭柯等老闆平復心情,打算另叫汪工送一批鱼上门。 鲶鱼好,还是鲈鱼好。 季庭柯虚虚仰着下巴思索—— 汪工没等到,等来一把眼熟、冒着寒光的尖头牛刀。 那是他的刀,是他、被罗敷偷走的刀。 罗敷身上还沾着鱼血,被她没什么耐心地抹花。 乍一看,触目惊心。 她低了低眼帘、目光从季庭柯身上迅速掠过,径直跃向地面。懊恼、肥胖、却无助的一大坨。 罗敷来得远比季庭柯早。 她见识完了全程,从那一席捲帘门拉起、到满地狼藉,再到干嚎到现在。 罗敷没忍住地,轻笑了一声。 那一坨听着了。 他急咻咻地拆了个头出来,以为遇上吃面的顾客。一转眼、却见一把滴着血的尖刀。 中年男人满脸惊吓地,往季庭柯那处撇了撇。 季庭柯顺着对方的动作、继续侧目过去躲,他看不见罗敷,却总能听到她的声音、捕捉到每一个字。 他听到她喊了一句:「张娘。」 于是,那对面支鳊鱼摊的老闆娘掐着腰、打着扇子,将罗敷掖到了身后。 她对着那矮胖的中年男人、不急不躁地,扇子就那么悬停在空中。 对方从鱼加面店的损失、临时工的不靠谱,再迂迴到眼前—— 「史老闆,给你带了个人。」 季庭柯没插嘴。他收回了长腿、蜷在小扎跟前。 老闆看了一眼罗敷,定了定神。 没说「招」、也没说「不招」。 上下、来回地打量了一眼罗敷细长的胳膊,她微向前倾的身量。 他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直接回了: 「这儿,不缺服务员。」 罗敷低头,皱了下眉,似乎不满他以貌取人的态度。 那姓张的,扇子捂了半张脸、露出的眉眼带笑。 她把罗敷往前推了推—— 「这姑娘,会杀鱼。」 「鱼」这个字,听不得。 一听,对方就想到自己空落落,被搬得半死不活、苟延残喘的店。 鱼加面的老闆学着对面卖鳊鱼的女人,一样被刺激到捂着胸口、大喘气。 季庭柯终于转过眼眸。他正经得像是第一次见罗敷一样。 越过那卖鳊鱼的、警告地看她一眼: 「店里没有鱼。」 他在让她走。 罗敷表现自然。似乎全然、当真,只是为了找个工作、混口饭吃。 他装不认识她。 她也不主动与他熟络。 罗敷看向那姓张的老闆娘,对方后退了一步、讪笑着打圆场。 对着史老闆:「她的技术我知道——不急于一时、考验不考验的。」 对着罗敷,暗自捏了把对方手腕内侧的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她压低了声音:「看我做什么——我那里、哪儿还有鱼给你糟践?」 罗敷静了片刻。 她眼睨着角落,那一小撮绿皮紫萝蔔。 像一丘绿色的小山,遥遥向她招手。 在老闆莫名、季庭柯不虞,那姓张的老闆娘闪躲的面色中: 罗敷捡了那颗萝蔔,二进厨房,拎了面馆里最沉的一块砧板出来。 她用中指第一个指关节抵住刀膛,微跪于刀前,另一手握住刀背根部稳固。 起势勐、落刀轻,敲得案板清脆。 再抽手,一排银针丝铺开—— 首尾衔咬的是片状、薄如蝉翼,透出季庭柯莫测的神情。 周遭原本收回目光的邻人,又凑了过来。 卖鳊鱼的老闆娘,忘了自己先前指缝里还残着鱼腮。 忍不住掩饰惊异地捂了嘴,鱼血沾了雪腮、又染了唇。她转身「呸、呸」两声,吐两口血唾沫。 她的眼角余光瞥见,那姓史的,把着腿弯、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他伸长了脖子看、咽了咽口水—— 后儿坪的人都知道,季庭柯是小时工、临时工。 等南边工厂的风头避过了,他总是要走的。 姓史的,总归是要找人替季庭柯的位置。 浇头切得愈薄,姓史的钱包才愈鼓。 说话间,那姓史的捻了片萝蔔皮,「啧」一声嗦了把牙花子。 这活儿不错。 他问罗敷:「说说,鱼怎么杀?」 罗敷说:「刀背敲晕、刮鳞开膛,从背上剖开、打花刀,清理鱼牙和鳍。」 她说的,都是那天、见着季庭柯做过的。 男人心中的感觉,莫名有些微妙。 然而,那一点异样,被招手、要买来一尾鱼考验罗敷的老闆,高声一喝掩盖住了。 这会子,对面卖鳊鱼的、忽地又递来了鱼。 她比了个「四」,有些咬牙切齿地:「得这个数、活蹦乱跳的。」 同样一个类目的鱼。 前者死不瞑目,后者死得其所。 女人还会上锅蒸: 鱼的鲜美、剁椒的微辣。 浸透汤汁的鱼肉剥离、蒜瓣一般的雪白肌理。 那姓史的老闆,用指头蘸了一点汤汁: 他眉毛抖了抖,却还是一副勉强、硬吞的样子。 说:「凑合。」 又盘算着,认真想了想:「会做面吗?」 罗敷敷衍地动了动手指。她的表情在灶台上炼化过、热得有些融化了。转而,目光移向季庭柯。 她意味不明笑了笑,说: 「不会。」 「可以学?」 「分人——得看谁教。」 中年男人有些迷地、多看了罗敷一眼。 她想让谁教? 只是这一句,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女人昂了昂下巴,指了季庭柯的方向。 她两指夹着那支没放下过的刀柄转,像是掂量人心一般、轻轻抛了两下。 她说:「我不轮班,但可以给他打下手。」 季庭柯的视线终于收回,定在罗敷脸上。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躲开的对视。 「给我打下手?」 罗敷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躲过了季庭柯的逼视: 「是啊。」 她重复:「给你打下手。」 老闆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眼波在一男一女之间转了转、调侃僵涩的气氛: 「你们,认识啊?」 几乎是同时,罗敷承认了。 她说:「认识。」 季庭柯却反驳说:「不认识。」 于是,这小本买卖的生意人,眼底的狐疑埋得更深。 他摸了摸下巴,「嘶」地一声、倒抽了一口气。 似乎是觉得,铺垫已经够久了。 转向罗敷,藉口託词:「这种只好算作学徒工」、「跟市面上不是一个价」云云。 而后,被罗敷团巴团巴,又塞回了声道。 她一下戳破了对方的心思,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怩、没有讨价还价。 「你定。」 对方颊边的笑容隐隐扩大。 他夹着他那破旧、皴裂的公文包,大臂绷得紧。 老闆派头都捏上了。又故意停顿了一下,表现得自己仿佛没有那么受用。 「那——今天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先试岗。工资、咱们看表现再谈。」 对方拿眼觑着罗敷的反应。 她的注意力似乎全在季庭柯身上,并不在意他的得寸进尺。 中年男人吸动了一下鼻子。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摩挲了一把干燥的掌心。 扭头,又上了自己那辆老款尼桑。 匍裪 还没发动,车窗被一只涂着红红指甲油的手扒出来。 对面卖鳊鱼的、几乎指头戳到姓史的眼里: 「帐。」 汽车尾气一扬,全然不顾死活地: 「一会儿,让季庭柯从柜檯拿给你。」 而后,在那串尾气完全消散后,季庭柯终于卸下了表情。 他沖罗敷微微摊开手、掌心向上。 一副索要的派头。 罗敷装不知道,歪着头问: 「什么?」 季庭柯指了指她的手心:「刀。」 女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她平横着刀。即将要抵过去的瞬间勐地一转、刀尖向下,距离刺破男人的掌心,仅有几毫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季庭柯没有躲闪分毫,似乎料定了她不会当真对他动手。 他的动作顺势向上,抽回了尖刀。 转身,又去厨房换了柄、似乎足有半年没磨过的钝菜刀。 用这来片鱼,都得跳起来、用砍的。 罗敷看着他,她接过、掂量了两下:「什么意思?」 「以后,你用这个。」 那把尖刀被他揣进了兜里。 尖端朝下,遮掩住寒光。 男人去柜檯去了些零钞。另一只湿着的手低垂在腿侧,他往外走、又倏地顿住。 季庭柯微微地拧过头。 罗敷以为他会问她关于刀的事,亦或者——为何主动投身、要来鱼加面馆工作的前因。 但他淡淡地、一下点破,撕开方才一直没有捅穿的单层窗户纸: 「你是从张穗的屋子里出来的。」 「张穗那里一直缺人,她没有理由拒绝你。更没有理由,多余把你让出来。」 张穗,是那卖鳊鱼老闆娘的名字。 罗敷昂着下巴,睨着他:「你说错了。」 「她有。」 她又低下了头,盘着那把旧菜刀的木柄,指肚来回摩挲、揉得顶角油亮。 「她说,她想睡你。她让我来店里看着你—— 怕你乱搞女人。」 足够季庭柯听到的音量,罗敷默了几秒。 「她说,你下面很大。」 季庭柯的手陡然一松。 那些零碎、聚起来有四十的钱落回地上。 张穗远远地看见、一拍大腿,她骂季庭柯: 「没好心」、「侮辱人」。 她卖条鱼而已,还得搁地上捡钱。 四下一片死寂,只剩张穗还在聒噪。 季庭柯抬腿、迈出门。在他的身后,罗敷出声叫他: 「去哪儿?」 「扛面粉。」 男人的语调里有冰,比室内的空调温度更低。 罗敷既没有阻拦,也没有立刻跟上去。 她立在鱼加面的招牌下,直到张穗抓着几张零票子过来: 「我说呢——」 「看上了?还是想混睡一把?那也犯不着演我一条鱼。」 罗敷转了她一条鱼钱。 她笑笑,既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 「他。」 罗敷指着季庭柯离开的方向。 「你想睡他,多久了。」 「也就半个月吧。」 张穗听着转帐音,略微舒坦了些。 「他也就刚来半个月——」她压低声音。 「就在南边的工厂出事之后。」 第5章 扯平了 南边的工厂。 像是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活该避谶一样,张穗自己都反应了两秒,转头「呸呸呸」几声,心里骂了句晦气。 罗敷转着刀,手心一把汗。 「南边,什么工厂?」 张穗咽了口唾沫,她凑得近了些,粉底液在眼皮的积线都窥得清。 「你打听这个,想干嘛?」 她点菸,一小簇在风里抖,目光都迷了。 罗敷跟她绕:「赚钱。」 女人冷笑一声,那股子风流缠绵的劲儿没了,露出点藏在假面后阅尽千帆的清醒。 「往南边走,赚不了钱,命也得搭上。」 风比先前更大了。张穗半掩着手,鼓成一道小屏,藏谜一样: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季庭柯那样的命。」 话顶到头了,走出半路的季庭柯似乎有所感应,他忽然回头: 罗敷抱了他和面的不锈钢盆,沖他摆了摆手。 远处巷首,汪工开着他那辆小面包,侧身探出窗户、他按了按喇叭: 「让让,让让啊。」 汪工的名字就叫汪工。 他不像一般做活、做泥瓦匠的工人,「工」是统称,姓李叫「李工」,姓陈叫「陈工」。 他的身份证上,就叫汪工。 就连罗敷第一次听,都以为汪工在诓她。 年轻人的男人挠着头辩解,他说—— 早些时候,他也问过家中长辈。那时,枯瘦的老人吧嗒、吧嗒抽着捲菸,回了一句:「贱名好养活。」 这个道理,汪工自然听过。 但谁家的贱名,单字一个「工」? 简直像是生下来就为了打工的。 这贱名,未免也他妈太贱了点。 汪工绷紧了掌心往车下抬鱼,手背抻得发了白,腮帮子鼓鼓,腔调像是从胸膛里憋出来一样。 他惯会说好话哄人,当下又存了替季庭柯套话的意思,舔着脸逼过去: 「罗姐,也给下碗面?每次送鱼的零头,抹得那叫个别无二话。」 凑近的时候,隔夜、淡淡的酒气飘来。 罗敷想起昨夜,季庭柯微醺的那一眼。 她掏了掏冰箱,收拾出一把压箱底的挂面。 只有这个,汪工没敢挑。 烧水,水在锅里咕噜咕噜翻泡,热气蒸腾、熏了罗敷的眼。 「昨晚,你和他喝的酒?」 他,指的是季庭柯。 汪工来回擀他那两双筷子,像登台表演前活跃快板,他一拍大腿: 「季哥,这都告诉了?」 他会侃,连吹几个排比,一秒都不带停的。 直说到面在锅里软趴趴地胀开,嘴皮子才磕碰到: 「看上季庭柯的老闆娘,从这条后儿坪街排到了巴黎、他却非得来做个臭片鱼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瞧她半晌: 「但要我说,罗姐指定不能这么肤浅,哪能为了这浅薄的男色,追到一屋里。」 说罢,夹了口面一吸熘。 烫、咸。 汪工几乎要呕出来了,在罗敷近乎逼视的目光里,又是一响巨大的吞咽声。 她幽幽地,微眯着眼睛打量他,良久:「他身材不错。」 洗手间外匆匆一瞥,深重的毛髮、分明的肌肉、紧绷的筋络,化成此刻窗外,单手拎着一袋面粉的身影。 季庭柯听到了。 他没有及时进屋,黑着脸候了十几秒。 汪工嘴里咸得发苦、更不敢去喝面汤,从前台偷顺了瓶沙棘汁,皱巴巴地寽不平舌头:「季哥。」 把人吆进来,季庭柯拧着眉、刻意离他远了些。 男人表现得有几分嫌恶: 「什么表情。」 汪工舌尖蘸得黄黄,烫的、咸的、又是酸的。 他喘了口粗气,问季庭柯: 「你回来的时候,看见巷子口、红梅商店里——负责卖盐、卖调料的小媳妇了吗?」 「没。」 而后,那年轻人肃穆地板起了张脸: 「那一定是被罗姐打死了。她打死卖盐的了!」 罗敷没忍住,嗤笑一声。 她静静地看着汪工演。 季庭柯则看向她。 罗敷用力抓了几下头髮,后在头顶束了个小啾啾。 她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反倒说:「我不会下面,你下面给他吃吧。」 不知是成心的,还是无意的,「下面」这两个字被罗敷含在嘴里,模煳不清地、引起分外遐想。 汪工一口面喷出来,拼了命地咳。 季庭柯动了动手指,他忽然很想抽她。 他不虞的时候,小臂绷得紧,会彰出十分漂亮的肌肉线条。罗敷盯着,很久没动。 她忽然在某个瞬间,读懂了张穗对季庭柯的性冲动。 罗敷来自潮湿、热出霉的韫城。 她来西山,来闯干燥、带点凉意的大暑。 撇去前几天处于雨季的黏腻,多数时候,身上干爽得像是在初秋。 罗敷去隔壁摊上抱两颗瓜,噼一半、用勺挖着吃,黑而亮的瓜籽被她咬在齿间、发射。 一个、两个、三个。 过去十七个行人,有八个都在咳嗽。 还有一个是在后厨,季庭柯清了清嗓子,熄了轰鸣的油烟机。 「油烟机该换了。」 吃午饭的时候,季庭柯汗湿了一边。 * 西山人都有午睡的习惯。 也只有午后一小时,捲帘拉上后,十几平的私密空间。 季庭柯搬了两张长凳,空调打低。 他自顾自地躺了下去,日光灯的影子在面上晃。 罗敷关了灯,喊他:「季庭柯?」 「…」 男人似乎是攥了一下衣角。 「睡了吗?」 「睡了。」 没心思继续斗法。 罗敷也学他,半抱着胸、侧躺,听彼此的唿吸声。 她这处清静,不远处、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热火朝天。 单层的板床,堪堪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一滚、朽得一声,皮肉陷在被单里的胶黏感顺着暖气管道遥遥爬了过来。 再是男人挺腰的幅度,喘得细密、像是要凿透了,女人尖叫得震落窗边一片雨滴。 罗敷口袋里还剩最后一根烟—— 刚刚顺的张穗的。 她衔在嘴里叼了,烟都跟着、洇得发软。 听得出来,声音来自对面的鳊鱼店,空气里的温度顺着高潮迭起的音量向上攀爬。 罗敷额间生了一排汗,她闭上眼睛、捱。 然而,火熄灭之后,又是新一轮的交战。 隔壁的男人嘴里还在骂「骚」,巴掌落在肉上的动静清脆。 她听得到。 她知道季庭柯也听得到。 罗敷注意到对方翻身的动静。分明是在冷气足的小室,倒像是比北方暖气充沛的房间里更热。罗敷落了滴汗在地砖上,瞬间被蒸腾干。 她找不到了。 「醒了吗?」 「…没有。」 罗敷轻嘲似地笑出了声。 「季庭柯,你还真是…不够坦诚。」 不够坦诚的季庭柯嗓子也有些痒。像生了毛絮,他忍不住地咳几声。 罗敷扭过半张脸,她手臂抻长了,捡了角落里一罐啤酒、捏捏,再丢给男人。 「助兴。」 季庭柯想解释说没有,又觉得不大有必要。 他索性不睡了,起身收拾桌边吃剩的垃圾,手沾了层油,抽了张纸巾、慢慢地擦。 那罐啤酒被他搁在了手边,始终没有动。 整理干净的时候,对面正好偃旗息鼓,似乎没有再继续较劲的本钱,淅沥沥的水声、电视机播放球赛的声音一併传过来。 季庭柯低头看了眼时间。 十分钟而已。 罗敷坐起身,她露出半截白腰,将卷上去的衣服拉好。 她也咳了一声,啤酒被季庭柯再次丢了回来。 一男一女,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知道她什么意思。 她也知道他什么意思。 罗敷掀了易拉罐的环儿,细密的泡沫涌上来,她蘸了点在唇边。 或许是氛围所致,没那么夹枪带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为什么咳嗽?」 季庭柯看向她的指尖。他默了一瞬,大抵是觉得这样的问题无关紧要、告诉她也无可厚非。 他说:「这里以前,有个钼矿。以钼矿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空气都有些浑。」 又问:「你呢?为什么咳嗽」 罗敷说,单纯地痒。 「喉咙痒。」她补充,欲盖祢彰、激起一片遐想。 「你跟我讲讲,矿上的事吧——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矿。」 这是句缓和气氛的玩笑话。 季庭柯慢慢侧过头来看她,眼神像蒙了层雾。 他只用了一句话形容。 他说:矿区附近的树,你见过吗? 离得近了,连树干都是黑的。 第二句话是: 罗敷,永远、永远不要接近矿区。 罗敷掰了掰手指关节,她说好。 她同意了。 午间阳光正盛,只有她的心跳作伴。她往南方望,只望到一排林立、高大的烟囱,吞云吐雾。 那是她要去的地方。 张穗口中、避之若浼的工厂。 她想,她大概知道,季庭柯为什么这么讨厌她抽菸了。 「我答应你,不会靠近矿区。」 哪怕眼前的平和仅是暂时的。 他不问她来的目的。 她不漏痕迹。 炎炎夏日,一趋避暑角落,哪怕只有短暂的一个午后。 哪怕,在夜色落下帷幕之后, 罗敷回到公寓,拎起地上那件被挑过的内衣。 肩带松松垮垮地,似乎还残留着季庭柯指腹的温度。 她笑了笑、动了动嘴,并没有发出声音,口型又像是在说: 扯平了。 第6章 初收网 大致所有城市,各自风景都有其独特、又固化的风格。 对于西山而言,是藏在乡野间落败的古庙、颓废的工厂、远处的黑烟和绵延的煤山。 自从回到这里,除了那一场事故外、季庭柯已经许久没做过其他类型的梦。 但今晚显然是个例外。 他记得自己白天不小心勾过的那条胸衣,它的颜色、饱满的形状,甚至是面料质地。以及自己恍作无所谓般、轻飘飘丢回去的动作,砸门时的阴沉脸色。 同样,也是在今晚。罗敷故意、堂而皇之地淹了它,在她惯用来洗内衣的红色小盆里—— 她甚至借用了他的洗衣液。 临睡前,那一块中间坠颗小石头的黑色布料黏在距离男人 t 恤不足三寸的位置,一同晾在了晒衣绳上。 风一吹,它就跟着飘,像宣告博弈胜利的旗帜,沾染了季庭柯的味道,招摇进他的梦里—— 罗敷知道了。 她知道他进过她的房间,猜到他摸过什么。 这样的认知,让季庭柯的血热。 有瞬间失重的眩晕感,像终于摸到了玫瑰那根反骨的刺。 他等着她来问,在经过侧卧的拐角多停顿几秒、或是多对视的那一眼。 罗敷却总是很无所谓地笑笑,似乎不明白他的用意:「怎么?」 没怎么。 季庭柯偏过头,与他入梦时翻身的习惯一样。 梦里,似乎又回到晌午最热的时候。罗敷湿发黏在额角,两方耳畔是张穗刻意、放浪的尖叫。 罗敷脱了鞋袜、脚踩在客人用过餐的桌上。 他懒得纠正。 她却主动开口:「不是这么叫的。」 季庭柯分得清这是在梦境。因为那罐被他扔回去的罐装啤酒,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这一次,他选择掀开了拉环,饮一口,手劲捏瘪了罐身。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真切地、又漫不经心地:「那应该怎么叫?」 太轻浮了。 梦里的自己。 季庭柯按下定论。而后他的耳里却像堵了层棉花,浸了一层声音。 有罗敷咬着牙,拼命吞下去的、嘴角忍了点难耐的痒。 她拿黑漆漆的眼珠子瞪他,腰绷得笔直、倔强地用一口牙咬上来。 有蝉鸣、有空调外机排风扇唿唿地吹,手机铃声,史家老闆的声音出现在捲帘门后,一下戳破迤逦的气氛: 「你说,我给她开多少待遇合适?」 季庭柯一下惊醒。 他动了动僵麻的半身,手一松,手机落回床上。 又是一声,从手机里传来、自说自话:「多了,也不合适。她只会用刀,就算跟你性质不一样,就算算作全职,也只能顶个杀鱼的活儿,还得你教她做面。」 原来不是梦。 在手机铃响后,季庭柯无意识地接了电话,屏幕上还沾着耳侧濡湿的汗。 不知道在跟谁较劲一般,他语气中,淡漠又带了点狠戾: 「那就给她少发点。」 他知道,罗敷从来不是图钱。 图什么? 没法细想。 再往深里追究,就会想起她玩味的笑,以及「一个女人千里迢迢…能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啊。」 史老闆爱听的就是这句话,他卸了劲。 「你那边怎么样?厂里有消息了吗?」 昨夜窗户没有关紧,漏了条缝儿、阳光窜进来,斜映在门框里。季庭柯挡了挡眼。 「还没通知。」 他掩紧了窗帘:「不过也快了。」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通知下来后,得回去吧?」 季庭柯:「嗯。」 对面哼笑了一声:「还是你小子,要钱不要命。」 「走之前,人给我调教好——怎么拉条子、怎么做面,不是什么难事,别给老子开天窗了。」 季庭柯答应了。 他没有说的是,从直觉上来讲,他认为罗敷也不会呆太久。 尤其是在自己走之后。 又或许不必要等那么久。她很快会露出马脚,露出真面目。 季庭柯静了静,他走下床,耳朵贴向门内。 外头有细碎的动静,像是碰过水的赤脚踩在冰凉地砖,有迴响、余音。 他一下推开了门。 门外,罗敷在客厅里甩着膀子乱走,一头长髮松松捆在头顶,肤色透得能窥见底下青筋。她嘴里叼着牙刷,白沫子从嘴角溢出来。 季庭柯稍稍顿了一下,他注意到,阳台上那块小小的、黑色的布料不见了,只剩个空荡荡的晾衣架。 取而代之的,罗敷宽大的 t 恤领口露出一根眼熟的黑色。 她歪了歪头,似乎是刚注意到他,顺着他的目光:「早——你在找什么?」 季庭柯扯了下嘴角,没有流露出旁门左道的想法,只是不动声色: 「找你。」 * 做面食有什么难的—— 罗敷也是这样想的。 在季庭柯指着角落里的面粉袋子:「这是中筋面粉,两人份差不多是 240 克,盐 1-2 克」之后。 她留给他一个静默的侧脸。 「呛。」 「那就加水。」他指使她。 「水是面的一半,一点一点加,直到没有碎面为止。」 「然后呢?」 「手握成拳。」季庭柯捏过她的腕子,几乎一触即放地,将罗敷拳头顶端抵上面絮。 「揣。边揣边摺叠。」 「揣成团之后,再三醒三揉。」男人简明概要,递来手边的不锈钢盆。 「放盆里,加盖保鲜膜。醒半个小时、揉一次,重复三次。」 罗敷掌心沾了面粉屑子,她摸了把鼻子,梁中一道明显的白槓。 她一字一句:「我不会揉,你揉给我看。」 又撒谎了。 其实初遇时,她就注意过季庭柯揉面。 像在表演艺术,他用小臂发力、掌根按着面,手心捏揉,头颅趋于向下,额前细碎的发垂下、遮住半张脸。 是安静的、面无表情的、趋于、不需要耗费太大力气的。 很性感、很涩。 季庭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面又扔回了不锈钢盆里。 罗敷比了上去,她冷淡地白他一眼:「我不知道要用多大力气。」 温热的、宽大的、有些粗的掌心覆了上来。 紧贴着她的手掌,勐地向下一按,带了泄愤的力道,罗敷听到自己的手掌「嘎巴」一声。 「这样的力道。」 他就在她身后,虚虚半拢着,似乎能窥见衣服领口、更深处的地方。 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兔子洞一样,另一个世界的终端,意味着更加庞大而完整的叙事、更多的线索与谜题。 季庭柯终于确认那块黑色小料子去了哪里,顺着罗敷修长的颈子、突立的锁骨向下,更幽暗的角落。 他终于失了淡定,没再继续和她犟,一把将小不锈钢盆夺过来。 罗敷不明所以。 他说,「我来吧,上午一单都没做。」 「噢。」罗敷哼了一声,又反问:「那我干什么?」 「外卖平台接单。看看上午有没有单子——」 罗敷不知是不是看穿了什么。 斜睨他一眼,走出小厨房。隔几秒,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 「一个小份的鱼加面。」 「好像是…豆街,煤一中家属院的。」 其实地址是哪里,完全是不相干的事。 但罗敷念了出来。她声音放轻,眼见着季庭柯忽然扔下了面团、干着手走出来,他摘下来口罩。 那股子暧昧的气氛蒸腾在昏黄的灯光下,又钻进了锅里,被加热得化散开。 「再说一遍,哪儿?」 语气里压着欲来的风雨、酝酿危险的雷暴。 罗敷重复:「煤一中家属院。」 连着自动接单的小印表机指示灯闪烁,男人伸手按了「走纸」。他将前端,第一张撕了下来—— 嬛 外卖平台商家版,商家可以在后台看到顾客的部分身份信息。 虚拟号码 姓名:郝国平 地址:煤一中家属院一单元*楼*** 罗敷从未见过季庭柯脸上出现这样,几乎称得上可怖的神情。 铁青的脸色、绷紧的下颌线,眼里失去了温度。 罗敷问:「认识?」 季庭柯否认。 「不认识。」 他往回迈的步子却缓、沉,半拖在地上。 或许只是同名同姓,同地址而已。 他认识的郝国平,已经不在了。 死人,怎么会点外卖呢? 季庭柯长长地唿出一口气,他在抽油烟机反光的部份看清了自己的脸—— 努力想要伪作波澜不惊,整个人却笼在一片幽寂的火焰之中。 他扭头,汹涌的热气从窗外钻出来。 罗敷在他身后抱着手,一瞬不眨地盯着他。她的眼睛很黑,倒映出季庭柯微微弓起的腰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她手微微抬着,像是请君入瓮的渔夫,大力收网。 第7章 见端倪 三伏前后是伏汛期,江河水位急剧上涨、持续较久,蚊虫蚁叮人毒辣。 罗敷「啪」一下拍在自己的小臂上,清脆的巴掌声,唤回季庭柯的注意力。 一抹血迹、一具虫尸。 男人没什么反应,嘴唇抿成直线。只是,这一次、重新回到灶台的动作有些晃,额间汗涔涔。 门外,日常在后儿坪附近转悠的外卖小哥敲敲移门、叫催单。 季庭柯抬头,又是冰冷的一眼。 他说:「今天的鱼不新鲜。」 「这一单,不接。」 他说这一句的时候,罗敷恰好在拧大水龙头、沖洗案板。 她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手拨着垂下的髮丝。 一滴水,甩进了眼睛里。 当天中午,季庭柯并没有宿在店里午休,而是拐道儿、去了后儿坪巷口的水果店。 罗敷往颈间晾了块浸湿的冷毛巾。她蹲在「鱼加面」店门口咬盐水冰棍儿,含不进的津液残留在唇边,眯眼盯着对面的鳊鱼摊。 晌午日头烈。鱼大多收都回去了,外头只剩没关的供氧机微弱地轰鸣,压不住内里纠缠火热、情到深处一声低吼。 罗敷耐心地等,像伺杀猎物的花豹,在那一声高亢、尖锐的释放音之前,她勐地冲上去,波楞盖顶了把门—— 「开门。」 「他妈的——谁啊?」 罗敷遥遥望着季庭柯走两步、刻意顿错几秒的背影,淡漠地哼出一声:「扫 黄。」 棚屋里交合的男女匆匆分开,套上衣服、半拖着鞋,赤裸的脚后跟在地上滚几圈儿。仿佛能听到皮肉蘸连,在炎热夏季、芡拉出的银丝。 他们欲求不满、来势汹汹。 临了开门时,罗敷却没了影子。 张穗冲着下水道口,狠狠啐了一口。她沖向半掩着的鱼加面馆门口,脏话在舌尖都滚了一圈儿: 「乃格兰货的(欠揍货),一天到晚鬼搁倒(不干好事),不去跟着你相好的出去,在这里假迷三道的——」 一条窄巷之隔,罗敷半靠在移门上。 她没有恼,倒是半曲着腿、把季庭柯午睡横放的长凳勾了过来。 相好的? 指,季庭柯么? 他倒是试探她,想让她跟上去。 她偏不如他的意。 * 后儿坪巷口的水果店,老闆姓孙。只因小时候生了一场病、得了脑积水,头生得阔而四方,向来又比别人大一圈,邻里一般叫他:「孙大头」。 水果店门口斜西北角的方向,立了个工业大风扇。细长、扭曲的扇叶没命地股,风扇被设置成「摇头」模式,孙大头多次、反覆地拎着 t 恤被汗浸湿的部分—— 他追着风赶,死犟着不肯定了风吹,说是那样: 「水果吹不着、坏得更快。」 当着季庭柯的面,孙大头一面追着风追,一面抽出一手,指着角落里、摆得方正的礼盒: 他说:「自己吃,就拿门口的瓜、绳上上吊的蕉,都是边卖边送。」 「家里,有隰县运来的玉露香梨,绿皮白瓤、脆甜清口,拿来送礼体面。」 孙大头觉着自己说得够明白了,却半晌没个声儿回。 他疑惑地一挑头—— 季庭柯足有半张脸都藏在悬着的半打香蕉之后,不知往巷东望些什么、听没听漏。 大头急了,顺着季庭柯的目光: 「咦耶呀,坐底(一开始)就看看看——那小娘比别家的白点、腰细点还是屁股大点?」 又压低声音,轻轻地抱怨了句「不沾弦」(靠不住事)。 季庭柯收回了目光。他的指腹压上香梨礼盒的手提塑带,并没有解释、也没有同对方计较: 「就拿这个。」 等结完帐、再抬头时,罗敷已经一头钻进了店里。 张穗湿着发、不停扯着衣服,倚在门口骂开了花。 她不会跟过来了—— 季庭柯心里稍稍松懈。 定勐地来,一股拧巴的劲儿卸了。闷不吭声地踩着沙地,吸了长长的一口气。 漫街长巷的夏日光景里,他一路向南、向南。 直到远处的煤山初见形状,路侧呈现倾颓景象。季庭柯在一间老旧的院落前停下。两边白底黑字、半脱落的牌匾: 煤一中家属院。 莹蓝的玻璃、街口的小卖部、属于重钢子弟午后的疯跑。 季庭柯眯眼瞧着。他候了半天、分辨了十来分钟,终于伸出长臂、松松拦住个小子。 小少年一身的汗,急剎着、险些要绊倒,一句学舌来的「我操」刚要爆出来,被季庭柯暗含警告的眼神盯住,逼着他咽了回去。 眼前的男人肩宽、身量高,俯身时遮住一片阴翳: 「郝响,你妈妈呢?」 拢共这么大点地方,连跑上楼都省得。十多岁的孩子反应过来,一扯嗓子、急赤白脸地沖楼上喊了一句: 「妈——季大哥来了!」 而后,他的脑门上被赏了颗爆粟。 季庭柯没有留情面、没有收住力道。他故意叫对方吃痛,随即淡淡地斥: 「你叫错辈份了。」 「该叫叔叔。」 郝响不依,他一手捂着头,另一手、主动将梨接过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男孩子这个年纪,是流行「认老大」、「拜把头的」。 差了辈,没那味儿了。 郝响一路掸着自己牛仔裤上的灰,直到勾勾绕绕地领了季庭柯、往最角落的单元门去。 绛红、猪肝色的扶手,水泥砌的楼梯,走两步、台阶上立了个半举着锅铲的女人。 郝响叫「妈」。 季庭柯则叫她:「嫂子。」 楼道闷热,女人腕处带了蓝格布的袖套,她擦了擦手上的油,不适应地捋了把垂髮,分毫银丝蹩脚地藏起来。 她对季庭柯挤出个勉强的微笑:「你还是叫我杨婷吧。」 给让出空地,迎进门: 四方八仙桌上,只有一碟俊儿肉,一碗炒猫耳朵、一道玉谷叶。 ** 俊儿肉是西山当地的俗称,其实只是道猪皮冻。猫耳朵形同猫耳,是一道面食。玉谷叶用玉谷叶子挂面煳、下油锅,又叫沾片子。 杨婷给添了双筷子,招唿季庭柯坐下。 她要去做点荞面配沾片子,季庭柯不肯。男人细细的筷子尖头捡起玉谷叶, 他说:「天天在面馆里,天仙也腻了,今天换个淡口。」 叫「郝响」的小孩儿胡乱扒、塞两口猫耳朵。摇头晃脑地,也学着季庭柯:「腻了、腻了」。他爬下桌子,蹲着去拣季庭柯带来的香梨。 皮也不削,垫脚站在矮凳上、梨浸在水龙头下,很小心地拧出一小股水,瞎抹一气。 他抱着梨啃,一整圈儿的门牙印。剩下的半碗猫耳朵被罗婷倒进自己碗里。 季庭柯看了眼郝响,极淡地弯了弯嘴角,「你才多大,也能吃腻了。」 郝响两颗门牙从梨里拔出来,他肉秃秃的指头摸着牙印,严肃:「就是吃腻了。」 季庭柯放下了筷子。 他往椅背上松松靠着、指指自己:「那如果,是到叔叔打工的面馆里来吃呢?」 轻描淡写地:「或者,叔叔给你点外卖。」 郝响脸一垮,他把「鱼加面」叫成「鱼鱼面」,严肃地拒绝。 杨婷打圆场。她刮着碗底的番茄滷子、抿着嘴:「鱼加面——我是会做的。」 「你季叔叔第一次来家里做客,吃的就是鱼加面——这一晃好几年,都忘得差不多、都记不清了。」 季庭柯藏在桌下的腿细微地动了动,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把眉心。 郝响问:「真的吗?」 季庭柯没有否认,他说:「嗯。」 「的确、过了太久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他没什么忽然变化的语气,似乎是意料之中地: 「叔叔差点忘了,你妈妈自己也会做鱼加面。」 杨婷多看了男人一眼。 季庭柯手指来回摩挲着筷子,他不怎么往菜里伸,显然心不在焉地、似乎是有话要说。 女人将孩子支使到了房间里。再出来时,还多带了半包「荷花」烟。 她放在桌上、往季庭柯那处推了推:「最后两个月,他买来过嘴瘾的。」 季庭柯当然知道,女人说的「他」是谁。 他下意识地躲。 又说:「戒了。」 「发过誓,不会再碰。」 目光还是忍不住游移过去,盯着被捏瘪的软烟盒——那里仿佛留下了郝国平的指纹。透过此,窥见他生前克制、隐忍着点最后一根,麻麻嗓子眼儿的乐趣。 季庭柯还是叫女人,「嫂子」。 他问:「平哥走之前,有没有跟什么生面孔接触过。」 「或者,惹上过什么麻烦。」 再或者,「家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找上门来。」 杨婷摇了摇头,她说:「没…」 话还未全部落下,又滞住了、迟疑了半晌: 「三个月前,国平倒是跑过一个地方,说是见老战友。」 季庭柯问:「什么地方?」 对方想了想、微侧过头:「好像是,叫什么、云城?」 韫城。 季庭柯愣住了。他跟罗敷签过租房合同,自然见过她的身份证—— 她,同样也来自韫城。 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一瞬什么,不过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攥住。 还是缺憾了点什么。 季庭柯拿起了那包荷花烟,放回桌面、再推回去。 他推到了女人面前。 忍了忍,还是轻嘲出声: 「平哥比其他人都能扛。这都几年了,没见他过嘴瘾。他怎么知道那是最后两个月,临了、再烧根烟上路?」 眼神异常平静,又像是在警告:「郝国平,知道他自己会死?」 杨婷瞳仁颤了颤,木筷「啪」一声落在地上。 被季庭柯捡回来了,他用纸巾擦了、重新搁回桌上: 「嫂子,说话小心。」 杨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悬浮着脚步,一步一步、将季庭柯送出门的。 她只隐约知道,季庭柯似乎在楼道附近找着什么。等到楼下时,又冷不丁地问了她一句:「平哥的手机号码,在过世后、有没有註销过。」 还没有的,杨婷坦率地摇摇头。 季庭柯说:「给停了吧。手机都烧了,剩下有些东西留着,就怕哪天、容易被人利用。」 再多的,他不肯说了。 杨婷扶着腰上楼,郝响已经将玉露香梨的包装拆散,大大小小的梨子滚了一地,小少年手举着一打红钞票:「妈妈,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杨婷反应过来,小跑到窗口: 季庭柯已经走远,烈日头拉长了他的影子。 孤寂得像一幅画,藏了数不尽的故事。 第8章 趁人危 出了家属院,继续往南走。不出三里地,是西山当地规划最早的公墓,单名「仁桥」。 仁桥公墓收拢地方。更早些时候,本是弃荒的菜田、零星高丹草齐小腿肚,如今被相关部门围竖起钢筋绿网。 五十亩的墓地,季庭柯绕了整圈,在南入口七排三列的岩碑前停下了脚步。 他攥着自己的虎口。俯下身,入目是坚硬耐久的花岗岩。角落是影雕的照片,中年人生着张四方脸、浓眉、有些肿泡的一双眼。 只占据墓碑半侧,金漆刻着「郝国平 1987—2024」,写明何时生、何时死,孝子是谁、又是谁领头塑了这块碑。另一半蒙了黑胶带,无立碑落款、称谓,生卒年月。 季庭柯知道,另一半留给自己方才见过的杨婷—— 夫妻生同衾、死同穴。 附近,有留守的老人倒腾着、偷拿走祭拜的花束转手高价再卖,饭菜捡回自家吃。对方滴熘着贼眼、警惕瞧人,目光懒散一瞥,正对上季庭柯的。 佯装要撤,被男人拦下: 「要几瓶祭拜的酒。」 于是,那人腰杆子又直了些:「什么酒?」 「黑坛汾。」 这没有,这贵了。人直摆手。 季庭柯妥协:「那就来几瓶雁门金波。」 * 有句俗话,叫南绍北代,黄酒不赖。 又有说「金波沉醉雁门州,端有人间六月秋」。 代,指的是西山省代州,又有关隘雁门,另称雁门州,是西山当地用粟米、麦曲酿的酒。 季庭柯一滴未沾,握着其中一瓶的颈子、尽数洒回了泥地里。 地里滚烫,吸了水、一声「呲啦」。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指腹擦了擦右上角的黑白相片儿——没有灰尘蛰伏,只有行笔刀刻、锋利得几乎轧破皮。 他起身,撂了酒瓶、又折了根狗尾巴插上,拎着剩余的几瓶黄酒往前排走。 墓园幽静,阶梯生着杂草,只听脚剐着地的动静,以及剩下七八瓶酒相撞,清脆、短促。 季庭柯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 还有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第七个,第五排从中间往右数第三个,第二排前三个、第一排中间两个。 都是一些崭新的墓碑。四周锐角还未曾被风沙抹去痕迹,比郝国平那处更热闹些。有带瓜果的、啤酒汽水的、饭菜的。 还有熟面孔的老人拎了袋小汤包,没拿稳、汤包砸回地上,皮开肉绽,滚出满肚子的汤,淌出条平铺的油沟。 延伸至季庭柯的鞋头前,不到半寸。 又是一声被吞了一半的咳嗽。 对方迎面兜了包袋子,一面拄着拐、一面手忙脚乱拖着底,仰头刚要赔不是。不过也是虚焦、定睛的几秒,浑浊的眸子忽地转冷、寒色皎皎—— 年纪大的缘故、牙豁了半边,说话口水咕哝着,依稀能分辨对方是骂了一句「王八羔子」。 听不真切,但似乎在用带鞘的锋利匕首,克制情绪地凌迟、肢解季庭柯的肉,拆分骨头。 季庭柯认出人了,叫了声「老叔」。 他咬紧了颌关、缓慢地靠近,神色恢復宁和淡漠。 像一座高大、沉默,内里被掏空的山。 他低着头。下一秒,那生了锈的拐勐地敲上了季庭柯的左膝盖,他微微曲着腿、颊线紧绷。 老人怒骂:「害人了!你还敢来!」 砰—— 又是一声,右膝盖乌青一片。 季庭柯没有出声反驳。伏了半边身子,手撑着地、细碎的石子陷进肉里。 再一下,正中背心,男人一条腿直直地跪了下去,他闷着喘了一声,继续受着。 抬头望去,公墓遍地,尸骨未寒。 ** 下午,逼近三点。 晌午最忙的时候,店里有季庭柯负责张罗。午后生意不佳,罗敷索性抱着腿、窝团在收银台里吹空调。 她从钱箱里掏出几张纸币,自己左手跟右手玩「石头剪刀布」。 左手输了就奖励右手一张,右手输了就奖励左手一张。 来来回回,季庭柯始终没回来。 罗敷摩挲着纸币一角。她抬眼,隔着落地的玻璃、望得更远。 后儿坪的店面、楼层都很矮。 矮到无法阻拦罗敷飞起来的视线。她的目光顺着电线桿爬到天空,再直直地往下坠—— 门外,张穗妖妖娆娆地、用脚尖抵开门缝: 她说:「还坐着呢。」 「这么沉得住气?」 罗敷睨着她,静静等待着下文。她知道、只要她不表现出急燥、对方也憋不住几分钟。 果不其然,张穗撑了不到十秒。 数到第九秒的时候,她已经开始顺前台的牙籤了。咬着一根在牙间: 「相好的被人撩展(放倒)了,你倒是一点不急。」 北方方言里,偶尔也会有几个字眼生僻。倒不如南方方言来的复杂,即便是外乡人,结合上下文语境、也能估摸着猜出意思。 张穗说,季庭柯跟人动手了。 罗敷脸色微微沉下来,她一捲儿、一捲儿地收好钱。 张穗头伸长了看,十块、五块的。罗敷几乎嗅得到对方身上,廉价、刺鼻的香水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鬼使神差地,她并没有纠正对方胡乱使用「相好的」一词: 罗敷翻出前台、膝盖撞上了女人的腿窝。 她将张穗挤了出去,在对方发作、火大之前、「啪」一下拉上了捲帘门。 往远处去了,张穗隐隐约约听着,罗敷嘴里、还剩一句讥讽: 「皇帝不急,太监急。」 季庭柯人到底在哪儿,其实并不难找。 这是一座骑着电动车都能闲逛一整圈的小城镇。给它半天的时间,谣言全靠嘴皮子磕碰,都能盪几个回合。 罗敷一直往南走。 她走到巷口,卖水果的孙大头一直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瞄着她: 他认出来,自己眼前站着的女人。正是晌午的时候,季庭柯掖在成串的香蕉下、一直盯着的女人。 她漂亮得像一尊玉相。 有玉相的皮囊,却不悲悯。 为人、做事都不太客气,不讲人情世故,遇事、就这么直愣愣地怼上来。 女人抱胸盯着他,她也不说话。直到孙大头被她看得心里起了毛,忍不住往南边指了指—— 他自己坦白交代: 「你找季小哥吧?听人说,被撂在仁桥公墓门口。」 公墓。 罗敷一听、眉都拧成了结。 她问:「远吗?」 「不远。」孙大头思考着过的那几条街,又犹豫着摇头,「但、也不算很近。」 「如果靠腿儿着过去的话,少说也得小半个小时。」 于是,罗敷盯上了孙大头停在巷子边的、破旧二手电动车。 说它破,那的确不冤枉: 反光镜柄断了根、用粗宽的胶带缠紧了一圈。脚下的踏板陷下去多处,好几个窟窿、露出底部的电瓶。 这样的车,贼都不惦记。 罗敷皱了皱眉。她跨坐上去,掌心伸过来、冲着孙大头。 孙大头咽了口唾沫,有些憷她: 「什么?」 「钥匙。」 罗敷够长了胳膊。她的手伸向孙大头的腰间,绕过他开裂的革皮带,没耐心迂迴、狠力拽走了钥匙。 孙大头愣住了。男人提着被拽开的裤腰、依旧心有余悸。 等反应过来后,狂追、勐喊。 罗敷背对着他、摆了两下手,唿叫被风吹散了。 听着依稀是: 「借车一用,别这么小气。」 *** 仁桥公墓口。 罗敷还没来得及从车上下来,就看见入口附近,远远地、稀疏围了一圈的人。 他们并不靠近,只是自动自发地看热闹,留给内部一个圈的余地。 孙大头的电动车,全身上下像按斤收来的破烂,一路颠过来、几乎散了架,车铃也按不响。 罗敷把着龙头,随意丢、弃车靠在路旁的树上,她阴沉着脸拨开人群: 「让让。」 拨开三层、五层,豁然开朗。 季庭柯没有张穗说的、或是路人表现的那么严重,他还斜靠在栅栏上,眯着眼保持沉默。 罗敷走过去,她轻轻地、「餵」了一声。 要拽他,没拽动。 季庭柯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额头有无法忽视的汗。他很浅地笑了一下—— 这几乎是罗敷第一次看他笑。 而后,他说:「腿好像折了。」 冷静得像是在问她,「今天生意好不好」,那么轻描淡写。 罗敷毫无防备。 她攥住了男人的小臂,趁他没有精力甩开,她贴了上去、很近。 路人看来,似乎是情人交颈、缠绵接吻。 不咸不淡地,「那怎么办?」 她仿佛没有听到周围一圈儿人有提到诸如「偿命」、或者「该!」这些字眼。 只是抿着嘴,静静等季庭柯的答案。 季庭柯也在等。 等指指点点的人散去,等众人看热闹的劲儿过,等越来越多的人不耐烦继续干候、苦熬。 他一手掐着罗敷的胳膊,另一手、紧紧遮住自己的眼睛。 固执地、不甘地。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话的时候,干燥的嘴唇泛着白。 罗敷没吭声。 良久,她给季庭柯借了几分力。但他不配合、沉着往下坠。 周遭的人还是没有消停的意思。掺合着起闹,变本加厉地,连罗敷也侃上。 罗敷方才灭下去的火「噌」一下跃起来,依旧是玩笑的语气: 「你亲我一口,我把你弄回去。」 「或者,你亲我一口,我告诉你——」 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男人的眼睛来回眨了几瞬。 季庭柯打断了女人的预设。他掐着她的脖子,禁锢住了她的动作、狠命往下一拽。温热、干燥的唇一触,要分开—— 下一秒。 罗敷反扣住男人的后脑勺,她主动撬开了他的牙关。 比起接吻,更像厮杀。撕咬他的唇、嚼烂他滑腻的舌头。兵刃交接的一瞬,罗敷分明尝到了血腥气。 季庭柯的衣服下摆已经被她揪得不像样子。 路人起闹,被她恶狠狠地瞪回去。 「滚!」 罗敷拖着半倚在自己肩上的季庭柯。 烈日往西头跑,墓园是阴地,也有一窜小凉风。 她听到季庭柯近乎气声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趁人之危。」 第9章 红花油 距离仁桥公墓最近的医院在五公里开外,季庭柯否决了罗敷所提议的所有出行方式—— 包括骑那辆破旧的电驴、打出租,甚至是救护车。 他固执地盯着罗敷,和她死磕。 「我不选这个。」 他要她的第二个承诺,要她告诉他—— 女人头髮吹得张牙舞爪,似笑非笑地:「好像,我没有给你选择。」 她挑着眉,咬了下唇,觑着季庭柯的反应。 直到他挣开罗敷的钳制,又重新倚回了绿化区。 兜里要是有根烟就好了,罗敷心想。 就差根烟,她就能慢慢跟季庭柯耗、或者直接心一硬,管他怎么死。 倘若往后,她压根不需要借他一分力的话。 可惜她需要他。她得把他当头羊养,养成了,一茬一茬地收毛。来年春天,做套羊绒衫,来年冬天,炖汤吃肉。 周遭有花圃,边上有水泥砌的阶。罗敷伸手抹了把灰,一屁股坐下。 虽然矮了季庭柯一头,气势上依旧不输的: 「你怀疑我什么?」 「我怎么,就不能是个普通的租客?」 季庭柯垂下眼看她,他保持沉默,直到围观的人都起了毛。 凭她关注「那起事故」。 凭那张莫名出现的订单,收餐人姓名是已经故去的「郝国平」。 凭日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郝国平生前去过韫城,凭罗敷偏偏那么巧、同样也来自韫城。 凭他努力维繫了半个月多平静的假象,突然被她的到来打破。 日头渐渐落下来,沿边攒了一簇泛青的蓝光,薄云压天际。 人群渐渐松动,有接小孩放学、没耐心等的,有被蚊虫咬得受不了,待不住的。 罗敷拍死今天第七只蚊子,她无声地笑了笑,手里停住、血粒子蹭到了花圃边缘的杂草上。 季庭柯依旧无声坚持。女人平静地直起身: 正当季庭柯以为她不再理会时,罗敷突然开了口。 她说,「我认识郝国平。」 远处,天际一记闷雷炸响。 季庭柯「哦」一声。 他并不意外。 罗敷也不意外他不意外。 「怎么认识的?」 「家里有个叔伯,郝国平是他的老战友。三个月前,郝国平来一趟韫城叙旧。回去后没多久,人蹊跷地死了。」 她稍稍顿了一下:「只打听到他在一个叫盛泰的工厂打工,与人有什么过节不清楚。但厂子出了事,人又正好在锅炉旁边上夜班,连骨头渣子都没找到。」 「公告罗出来,自然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季庭柯握着自己的手心。 战友、韫城、三个月以前。 和郝国平家里人透露出的信息对上了。 他该信吗? 男人闷了一会儿。 气氛压抑,季庭柯凉薄地扯扯嘴角: 「中午的外卖,是你做的手脚?」 故意套了郝国平的名字,来探他的反应。 罗敷哧笑一声:「不是。」 季庭柯勐地抬头。 「是我做的话,那就太明显了。」她把玩着火机的擦条儿:「太蹩脚的手段。」 她说:「你怎么敢肯定,只有我一个人盯着你?」 愣了一瞬,似乎是在反刍女人的话。 几分钟后,季庭柯嗓音微微哑,「为什么找上我?」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噤了声。 罗敷说:「你在盛泰呆过。」 是笃定的、意味深长的神情慢慢漾开:「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郝国平在别人面前提过你。他说,之前在厂子里做工的时候,你们在同一间车间,你是他的上级。」 「他还说,你是个好人。」 飞鸟掠过苦衫,惊起一片,密密麻麻铺满那一处天空的角落。 冷不丁地,罗敷动手,要钳着季庭柯的肩膀逼他起身。 男人小臂轧过去,反借了她的力道,「折」了的那条腿稳稳噹噹地直立站着,额间一排汗。 罗敷似笑非笑。 什么腿折了,什么走不了。 难怪撑了这么久。 她说,「骗子。」 走开几步远,又回头:「好人也会骗人吗?」 季庭柯蹙着眉,似乎在忍痛。 「你呢,你会骗人吗?」 「你说的每一句,都是实情吗?」 罗敷半跨在电驴上,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你没有听说过吗?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 后儿坪街。 孙大头在巷口焦急地等着,他反覆抠着一处墙皮、直到露出内部光秃秃的砖瓦。 天已经完全黑了。 旁边的店主笑他:「就你那车,给贼、贼都不惦记。」 孙大头没心思和对方呛声,匆匆回了句: 「贼不惦记,我惦记。」 男人眼盯得都酸了,才从巷子口、盯回个熟悉的身影。 剎车还要用脚辅助、损耗鞋底的寿命。罗敷摇摇欲坠地、把自己从头盔里拔出来,勉力喘了一口气: 「还车。」 总算回来了。 孙大头一把夺回了龙头的掌控权。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跪下来、叫罗敷:「姑奶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然而,罗敷没有承他的情。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撇去了隔壁的小店。 孙大头急了,头盔往泡沫箱上一扔,忙忙地追上去: 「姑奶奶——你要什么,我这儿都有啊。」 罗敷没有回头。 片刻后,她再走出来。手里攥了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半遮掩着。 红花油。 罗敷带着那瓶外伤药回了公寓,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表现得平静如水。 ** 门锁再次响起时,是在后半夜。 像某种踩了捕兽夹的动物,一下沉、一下浅,半拖拽着伤腿在地上。 偶尔碰倒个椅子、茶杯。 罗敷其实没有睡着。 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翻回去。终于睁开了清明、没有困意的一双眼。 她还记得——自己的床头柜上有只搪瓷的茶杯,里面还有半杯、喝剩的温水。 罗敷一把推开窗,她盯着夜色、将水泼出去,拎着空杯子出了房间门。 门外,季庭柯撑着桌脚,小心、缓慢地蠕动。他换了家居服,裤腿卷到膝盖的位置。 那条受伤的腿抬着不受力、微微曲着。大概是淤血化开,露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 他注意到罗敷推门、走近他的动作,再抬头还是有些诧异。 罗敷扬了扬水杯,很简略地: 「起夜,喝水。」 而后,她果真去了小厨房,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水。 却迟迟,总是没有下一步动作,反倒是继续倚靠着柜门。 季庭柯已经磨蹭到了主卧门口。 他撞倒了关公像。 跌到床上、闷哼了一声。 他喘得有些急促。 罗敷喝了一口水。 水是凉的,顺着喉间熨到胃里,不疼、但撑得慌。 罗敷打着圈揉、压了压肚子。 半晌,她走回房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下午买的那瓶红花油。 红花油是满的。罗敷拧松盖子,到洗手间里倒掉了小半瓶。 像是随手路过、不大耐烦地,她拿着剩下的半瓶红花油,靠回了季庭柯房门口。 男人的狼狈姿态和她想像的大抵一致,咬着后槽牙、托着小腿,额间都是冷汗。 罗敷敲了敲门,将瓶子丢到床上。 季庭柯没去捡,犟得像一根绷紧的弦。 女人坐了过去,她往近了凑,两张脸险些撞上。 透过季庭柯棕黑的瞳孔,罗敷看见自己的脸,图谋不轨的、怀抱目的的。 她慢条斯理地逼过去,拧开了红花油的瓶盖。 季庭柯避远:「不用。」 罗敷说:「用。」 「这是之前用剩的半瓶,从韫城带来的。你要是不用,我就给扔了。」 季庭柯再往后退,背顶到了木床靠座上。 就剩半瓶,用剩的半瓶。 他摆明了不信,反问:「那、哪儿来的这么大味儿?」 分明来自洗手间,以及罗敷出来前,巨大、宣洩而出的沖水声。 瓶嘴儿暴露在空气里,罗敷一下按到了男人的伤处。 还是一声闷哼,外加一下不易察觉的抖。 他闭嘴了,她却说:「你叫得太大声了,真的很吵。」 季庭柯眼神涣散了一下,手有点晃。 「什么时候?」 「刚刚,疼的时候——」她学着他的样子,闷着声、呻吟了一响。 季庭柯来捂她的嘴,罗敷张口,轻轻咬着男人的掌心肉,来回研磨了一番。 像下午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她也是亮了牙。 温热的、滑腻的舌头舔了舔,像去了壳的蜗牛爬过,留下银亮、暧昧的痕迹。 季庭柯整个身子都跟着僵了僵。 他捏着罗敷的后颈用力,她吃痛、手抽回来了。 还是挑衅地盯着他,看穿一切的眼神。 除了房间里一盏檯灯,窗外只有星子亮着。 季庭柯抽了张纸,擦掉自己掌心的唾沫印子。良久,他闭了闭眼: 「罗敷,等天亮的时候,你搬出去吧。」 第10章 打啵儿 罗敷随手把红花油的瓶子搁在床头柜一角,她滚烫的手心压上了男人的伤处,带了力道地揉,有泄愤的意味。 苏囌 「哦——为什么?」 季庭柯身上有股被汗水浸透、皂香发散的气息,他睁眼、眼里满是猩红的血丝。 凉凉地,「因为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什么叔伯的战友。依託无法证明是否真正存在的一段关系,努力合理化她三番两次试探、有备而来的窥私慾。 「也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背后凭空多一双眼睛。」 他散漫地打量她两眼,似乎在简单洞悉罗敷的想法,直到她一截裸露的小腿蹭上了床。 隔着被子,肌肤碰到了季庭柯紧绷的大腿肌肉。 不甚清晰地,「你这么做,亏。」 罗敷心不在焉地、比着指节算帐:「临时反悔不租。你要退还我三个月的房租、一个月的押金——按照合同,再赔付两个月的房租作为违约金,以及我换锁的钱,被单方面违约所造成的我个人损失。」 她知道他一气拿不出来,这还是客气的、理性的做法。 当然,不入流的方法也有。 好整以暇地,笑了笑:「 别做得这么绝,季庭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你怎么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栽到我手里。」 像是一句谶语。 她沾了红花油的指肚与季庭柯肌肤相贴,相似、一样火热的温度。 季庭柯盯着那只手,它游弋到内侧、轻轻剐蹭,他攥停了她的动作,语气很低沉: 「单方面违约,能造成你什么个人损失?」 罗敷没有抽回动作,反而往他那处送了送。 她笑了,「损失我一颗少女春心。」 「爱情,千金不换吶。」 季庭柯松了手,罗敷佯装毫无防备地、一下倒下去,伏在他的颈间。 男人温热的血管近在咫尺,绷紧了跃,他轻声骂:「骗子。」 罗敷趴着没动,她笑的时候胸腔振动,低低地、短促地,半身抖个不停。 「彼此彼此。」 贴得太近了,像在调情一般, 「季庭柯,我们合作吧。」 「你给我、我想要的,我给你、你想要的。」 季庭柯淡淡地:「可是,我没什么想要的。」 罗敷弯了弯嘴角,指肚摸了摸男人的眉眼,摸到眼角一块肉眼即不可见的疤,她笃定地: 「你有。」 窗外,夜色是一条平静的河流,底下沉骨无数,发出妖冶歌声。 * 季庭柯单方面挨了一顿揍的事, 很快传到了更多人耳里。 有鱼加面馆的老闆,在电话那头啪嗒啪嗒抽着烟,牙关咬着烟屁股,含煳不清地: 「你小子。」 天光已经半亮,季庭柯坐直身子,他说:「耽误不了事。」 他半残。店里一个瘸子,一个外地来的蛮子,老闆忧心忡忡,烟抽了一半,心不在焉地掐了,问:「哪儿来的仇家?」 季庭柯撑着床边往下挪,语气平平:「过去有些旧怨。」 「找不上店里吧?」 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钻进来,激起粉尘、在光的直射下原形毕露,飘飘然地游荡在半空中。 「不会。」 他无所谓地,「就算有,那也是在店外面。」 在外面挨一顿揍。 在外面闷不吭声地受了。 老闆勉强满意了答覆,失笑、还是一句。 「硬骨头。」 还有,一早没来得及跑各家送水货的汪工。 他精力充沛地砸门。全然不顾来开门的罗敷,忽略她阴郁得、几乎要滴出水的脸色。 年轻人杵了俩齐肩高的拐,拐脚拖在地上。地砖都被剐得:「呲啦——」 「呲啦——」 季庭柯被吵得开了房门。他虚虚倚在门框,受伤的那条腿不受力,微微点着地。 汪工一看就受不了,半张着嘴。 在他抬高声音前,季庭柯捏着肩、匆匆把人丢进了房间。 俩根拐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汪工挣扎着拖进来,声音像焖进锅里收汁儿。 罗敷盯着地砖上,被拐剐蹭的一条痕迹。 她用鞋跟跟着磨、磨到季庭柯门口。 一门之隔,男人轻轻用手肘怼了两下门。 暗含警告地,逼着罗敷原本凑近的耳朵、离得更远。 等脚步声远了些,上身藏蓝色工作服、下身深灰色工装裤的汪工掸了掸灰—— 他不敢坐到季庭柯床上,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矮了一头,更便于去撩季庭柯的裤腿。 青紫的、沁着红花油的颜色,肿得老高。 年轻人唏嘘地「嘶」了一声,他问: 「谁干的?」 季庭柯支了拐,半撑在腋下、试探着走了几步。 他压低了声音。 「老叔。」 汪工纳了闷。他一个打挺、又站了起来: 「老叔,不是迄今、还住在煤一中那儿。」 季庭柯微一点头,他没有否认地:「嗯。」 「昨天,我去家属院了。」 汪工心里一惊,他弯下腰、为季庭柯卷下裤腿的动作幅度更大,不小心碰到伤处,男人淡淡地、闷哼了一声。 一时无言。 汪工难得严肃,难得敢硬气地,一点点压下目光。 他问季庭柯,是不是最近的日子太舒坦了。 「你知不知道,煤一中那儿、有多少人想让你死。」 季庭柯仰回了床上。枕头盖在脸上、他不去看汪工的表情。 他说:「我去看看小响和嫂子。」 家里冷气调得很足。汪工却还是热得抹了把汗,他低声地揭穿季庭柯: 「是去看小响和嫂子,还是看那几个埋土里的?」 他慢慢地眯起眼睛: 「你该不会,又给他们送钱了吧?」 季庭柯没吭声。 良久,汪工幽幽嘆了口气。 他这会子也不叫「哥」了,连名带姓地: 「季庭柯,做人光凭有良心,是活不下去的。」 他轻声到音调几乎从肺里飘出来,稍一用力就散了: 「你没听说吗?赔偿款早就下来了。一条人命百八十万的,不缺你杀鱼、煮面换来的那点仨瓜俩枣。」 「有些责任不是自己的,上赶着扛、也没人领情。」 他苦口婆心,季庭柯沉默着、配合点了两下头。 也不知是敷衍,还是真的体会到了。 倒是生硬、蹩脚地转了个话题。 季庭柯捡了从掖下再次滚到地上、汪工带来的两根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他有些粗的指腹来回摩挲着拐,按着它的最上层。 「这拐,哪儿弄来的?」 汪工说:「是家里姨婆的。上一次,她晒豇豆从楼上摔下来——豇豆五块钱三斤、拐一下去了舅公二百。我寻思,真金白银买的,放在家里、没人用也是积灰。」 季庭柯仰过头,道了一声谢。 沉默之间,他淡淡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汪工是打光棍儿的小年轻。他没了父母、没有牵挂。一般下班了就跑去打桌球、隔三差五地撸串吹啤酒,日常攒不了几张钞票,狐朋狗友却能拉出一串。 在和季庭柯相熟之前,还险些、为了一些浑事儿去蹲号子。 但这差一点的号子,蹲的不是西山的、而是韫城的。 季庭柯过去从来都没有细问过。 只是眼下: 「你对韫城,了解有多少?」 洗头的妹、按摩的柔软足底、多加的钟。 汪工没敢说实话,两根手指搓在一起、随便捏了两下。 「一小咪咪。」 一小咪咪了解程度,外加知道罗敷来自韫城、郝国平在死之前去过韫城。 这三样,什么都说明不了。 哦,对了。 他还有租房合同中、罗敷的身份证复印件。 上面写着她的住址。又或许,只是曾经的住址。 :幸福里小区。 季庭柯在地图上查询过,那个小区还在,没有被拆除、拓宽成商业圈。 只是有可能—— 季庭柯托汪工跑一趟。 一为罗敷、二为郝国平。 汪工有些虚地,发出低低、短促的笑声。 「韫城那么大,到哪儿、去琢磨一个女人?」 他没抱希望。 季庭柯也是。 * 从街头摸爬滚打活下来的市侩小民,最擅长的就是捏着表情演戏。 汪工再开门时,又是先前进屋的姿态——满脸被憋得红,有不忿、心疼。 罗敷坐在一旁的方桌上咬包子。肉包子配可乐,连汪工看了,都有些嫌弃的搭配。 她似笑非笑:「聊完了?」 汪工点点头,不可闻地嘆了口气。甩了个称唿: 「姐。」 「我先走了啊。」 罗敷叼着包子,鼻腔哼一声。 季庭柯是在汪工走之后才出的房门。他单侧支、靠着那双拐。 身边多了件装备,并没有让他看起来脆弱,反而添了分性感。 战损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一瞬间,罗敷也想摸摸他的「拐」。 她撑着下巴看他,上半身往前倾。 「考虑过了吗?」 季庭柯转身,淡淡地告诫: 「罗敷,无论你是什么目的。别碰那件事。」 别碰。 罗敷眯起眼睛,她擦了擦手上的油。 「那别人呢?我不碰,其他人来了,你也是——怀璧其罪。」 成语瞎几把用。 季庭柯懒得纠正,他没开口。 罗敷掷了可乐的易拉罐儿到纸篓里,微嗤:「与其便宜别人,漏点儿消息给我不好吗?」 吐气如兰:「毕竟,咱俩昨天还打过啵儿。」 季庭柯想掐死她。 第11章 丧门星 一点即过,罗敷没有继续纠缠。 窗外,天光大亮。金乌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带出早晨的喧嚣、清晰的泥土气息。 罗敷咽下最后一口可乐,麻了嗓子眼,她盯着地砖上斑驳的光影。 「你有没有听说过,西山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地乌金?」 虽然是个疑问句,但却不稀得季庭柯的回答。 她自说自话一般: 「这说的是:西山的地下,藏满了黑色的、取用不竭的金子。得乌金者,富垺天子。」 良久,才等到了季庭柯的声音。 「没听说过。」 他拄着单侧的拐,清脆点地,离罗敷渐远,直到出了门,一下轻、一下重地点下台阶。 后儿坪今日比往日热闹。 临街有座观音庙,供奉上首观世音。农历六月十九,也就是今天。相传是祂跳火坑,正式脱离肉体、开始成道的日子。 借了这一噱头,不少摊贩沿街摆了一路,拓伸至后儿街,挤占了大半甬道。 季庭柯走得不顺,被人群挟到左边、歪到右边。罗敷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偶尔也蹲下来看看货: 别人吆喝:「老银戒指,清朝货,八子七婿、贵显朝廷——」 她微讽地:「清朝老银?」 罗敷摸着上面沁着黑疤的做旧部分,旧得太刻意了。 「清早的吧。」 对面摊贩是收二手、专门倒卖的,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跟她争辩:「没看上眼不要紧。您再瞧瞧——还有老数码、沙金葫芦、擦擦佛、三多纹杯,还有老收音机——fm 模式,能调台。」 罗敷捡了对方手指的方向,那枚黑灰色的收音机。 的确是淘汰货,小巧、很轻。 她调到「fm93」,当地的融媒体广播电台。 熟悉、沉稳的男声,播报的是早间新闻,「哪里新增一条公路」、「哪里的蛋厂养了十二万只羽蛋鸡」以及「盛泰轻合金工厂爆炸案」: 截止今日,盛泰轻合金工厂一期项目车间内生产铝棒的铸造井区域发生爆炸已有半月余。截至目前,共造成 3 人死亡、2 人失联,搜救和善后工作已全部完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盛泰发布公告称,经初步排查,一期项目熔铸产线损坏,现仍处于临时停产状态;挤压、热处理、深加工及二期项目产线未损坏,将积极配合消防、应急等部门开展工作,后续继续运作生产。 在公告中,盛泰对事故给员工及其家庭造成的伤害深表歉意,对罹难员工表示沉重哀悼,并将根据事故进展及时履行信息披露义务,敬请广大投资者注意投资风险。 罗敷静静地听。 直到前头,拐杖拄地的声音停下了。 她按断了收音机,扬了扬:「多少钱?」 对方说,「八十八。」 罗敷要了,她随手揣进了兜里,那一小截银色的天线直挺挺地戳露在外头。 季庭柯看着,没有吱声。 倒是罗敷望了眼店门口,漫不经心地:「汪工今天怎么还没来送货?」 「我让的。」 季庭柯说:「昨天鱼没有卖完,还养着,今天不用送。」 罗敷瞥了他一眼。 她先一步掀了捲帘门,轻轻应了声。 上工的时候,那枚收音机就摆在炉灶旁——被罗敷用湿纸巾擦过、远离火源,露出锃亮、掉漆的表面。 只是,那播报的声音时小时大,偶尔信号不好,像在嘶吼。 嘶吼两声,再断。 本就是煳弄人的小玩意,坚持了一个上午、二手电池也歇了劲。 罗敷倒过来拍拍收音机屁股,无果。 她抠了那两节没用的电池扔到泔水桶里。 又到晌午,顶着太阳、罗敷往巷尾的红梅小卖部跑。 半道,对面卖鳊鱼的张穗叫住了她。 一改前两次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地,敲着烟盒、要散了根烟给她。 罗敷没接。 张穗挑眉:「怎么?」 「嫌我这口儿不对?」 罗敷摇头、淡淡地:「有人不喜欢。」 张穗扑哧一下笑了,自顾自地给自己点上,她吞云,剩下的烟雾咽进肺里。 红红的指甲虚点着,她睨着罗敷下半张脸。 「你跟他,香过嘴了?」 这话问得突然。 罗敷勾了勾唇,张穗也忍不住笑,仿佛昨天特意来幸灾乐祸的人不是她一样: 「这就对么——我们什么仇怨。」 「你睡、我睡,都是给女人争口气,犯得着上门来闹。」 她凑近了些,把烟掐了,似乎是真切地提醒: 「我可听说,季庭柯马上就离开后儿街了。」 对上罗敷平静的眼神,像是看穿一切,又迂迴着装不知情。 「去哪儿?」 「回南边呗。」张穗低了低眼帘。 「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张穗看了她一会儿:「到时候你哪么办?姓史的苦日子里爬过来的,做人小气,你一个人撑着店,他肯定亏待你。不如来我——」 不如来我这。 她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罗敷却没什么耐心地打断她。 她说:「到时候——从哪儿来的,我也回哪儿去。」 张穗一愣。 罗敷手肘挡着烈日,一路小跑进了红梅小卖部。 她买了足有七节菜花虫电池,再逃回鱼加面馆时,脚踩得门槛啪啪响。 季庭柯背对着她,依旧侧躺在那张长椅上。 世界很安静,她听得见他伪装平缓的唿吸声。 * 与鱼加面馆相隔十里地的老水货批发市场。 汪工打听了一圈儿。 他叼着根牙籤,舌尖抵了抵上牙膛,终于找到那辆「运载冰鲜往韫城、车牌号 865」的「依维柯」。 依维柯大金杯,拉完死人拉骨灰。 他插科打诨地叫「哥」,跑去敲了敲车窗。 车里开着冷气,司机摇下了窗户,半是狐疑地盯着汪工。 年轻人散了根烟过去,佯装不知地打听。 「哥,今天跑哪儿啊?」 驾驶座上的男人是个油耳朵。 左耳上已经别了根烟,又顺手接过了汪工递来的、烟屁股咬在嘴里。 他半个身子俯探了出来,示意汪工「借个火」。 「跑韫城。」男人说,「当天一个来回。」 汪工半张脸藏在车窗之下,他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子。 「哟——大城市!」 司机师傅目光转了一圈儿,似乎没料到他小小年纪、这么没见识,乐了: 「大城市谈不上。这趟跑韫城,走高速也就两个小时。」 汪工抹了把昏沉的脸:「地级市、县级市、县城,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他耐不住地凑近一点儿,得寸进尺:「也捎上我呗?我也去玩一转。」 说着,又往对方掌心塞了一包烟。 中年男人捏着烟盒在手里转了一圈儿。 他随手丢在了手边,回头睨了汪工一眼。 似乎是生了疑: 「你今天,怎么没去送货?后儿坪那老闆芝麻丁点的货量,每次都叫稍带点、稍带点,可一次都没让落下过,还有税西街的美琳酒楼、晌堂路的锦海捞,那都是大客户。捅了天窗,头儿不找你麻烦?」 汪工一看对方的态度,摆明了有戏。 他沖男人微一摆手,从车头绕向另一边。 扭头、麻熘地爬上了副驾驶,没说二话地,给自己繫上了安全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那都是小事。头儿媳妇生了,他回去跟着抱窝去了——哪有空管我们。我叫了六神姐,让她今天替我一天。」 六神姐叫「淼淼」,也是水货批发市场的人。 打小,算命的说她「命里缺水」,起这么个名字。汪工总是大着舌头叫她「花六水」,有个外号又叫「六神」。 他帮忙掰好了车镜,又对着、给自己理了把头髮。 特意喷了摩丝,用髮胶抓过的。 司机一嗅鼻子,呛得「阿嚏」一声。 油门一踩,铁灰色的车身冲出去,掀起一地灰。 热浪拧作股,勐地扎进车里。 送货的中年男人遥上窗,他拧开了空调,冷气簌簌地吹。 一路上,汪工嘴也没闲着。 他四处打电话,一会联繫牌友、一会和钓鱼佬絮叨、横七竖八、八桿子打不着的都通了一通气儿,开口就是: 「来韫城了,哥几个有空聚聚。」 手边的人抽空瞥他一眼,乐了。 「跑个韫城大张旗鼓的,又不是去首都。」 为显摆自己跑过的地方多,又说:「这韫城,其实在过去、也不过是改县为市的小地方。常住人口数量比不上咱,早年还扫黑、还抓嫖娼赌博呢。」 汪工一嗦牙花子。 他惯性地附和,又忍不住流出一副痞子样。 「不过,论消息、人脉这方面。韫城哪条街上足浴店妹妹条儿最顺,手活儿最好。那还得数咱三教九流的小人物最灵通。过去江湖跑堂的,如今下乡入盪钓鱼的——」 开黄腔。 胡扯蛋。 中年男人嗤笑一声,话赶着说到这份上了,也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你小子,吃喝嫖赌门儿清。」 「市场里数你人脉最活络,听说后儿坪街那老闆最近请的丧门星,也是你兄弟?」 汪工乍一听着称唿,神情敛了几分。 他似笑非笑地:「都是哪儿来的谣言?」 「也就是去年那会,到处都在闹水污染的传闻。市场生意没有起色,不少客户都退减了订单。连我们送货的,也要跟着跑业务走南闯北,见谁都是兄弟。」 前车爬得缓,中年男人骂了一句,一按喇叭、震天响。 「我也寻思呢,那姓季的,把身边人都剋死了,谁还敢和他来往。」 汪工跟着开了窗,他往外啐了口。 中年男人嫌他不讲究,他却开口,反驳的是上一句。 「那也指不定——那些没了的,没听传闻?」 「一条人命赔了一百多万。」 「一百多万,跑一辈子车也混不到这个数啊。」 「你看那些当初叫得响的那些人,又有跳出来眼红的。」 他觑着司机的脸色,直到对方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 「钱是钱——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 他想起那天夜里烧红天际的大火,依然心有余悸、勐地一脚剎车。 第12章 访韫城 后车车距过近,也跟着捏了一把汗,哆哆嗦嗦地摇下车窗、探半个脑袋,骂了句脏话。 汪工看在眼里。 他没有揭穿对方瞬间的狼狈,只是默不作声地、调大了车载空调的风量。 在第三次拨弄出风口方向时,他开口:「等会下了高速,随便找一个路口把我放下。」 中年人不动声色地捻了把手心的汗。 刚刚那茬话头过了,他才隐约记起来: 汪工,不过也就是去年——收成最不好、生意最难有起色的时候,来的水货市场。 他下意识地从车镜里看对方的眼睛。 「汪工阿——来水货集市前,你在哪发得财?」 汪工依旧嬉皮笑脸地打诨:「家里连读完高中都困难,我能发什么财?」 「给人当二五仔,进厂做流水工人。」 自打认识以来,中年男人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过去。 他奇了:「哪个厂?」 汪工摸了摸后脑勺突起的一块疤,他笑: 「南边的厂呗。」 霎时,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冷气乱股。 * 木登木登 抵达韫城是在上午十点左右。 中年男人不知在避讳、惧怕什么,后半段路油门踩得几乎飞起来。下了高速,远远地看见条公路,就把汪工扔下了。 汪工打开手机,调出季庭柯拍给他的照片—— 罗敷身份证的复印件。 季庭柯用贴纸遮住了女人的脸,余下地址: 幸福里—十三栋、贰零壹。 汪工导航,距离「幸福里」,三十公里。 … 幸福里也是个老小区,筒楼的样式、依着七八十常见的水塔而建,多是老年人居住。 他们在楼下遛狗、遛孙子。偶有几个往空了的水塔里堆杂物的,谈自己三十年前在纺织厂时,一月三百的工资。 汪工顺着地址,果然扑了个空。 幸福里—十三栋、贰零壹,怎么都不像住着人的样子。 索性,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汪工因此平静,谈不上失望。 他摸索着、倚着猪肝漆色的扶手往下走,撞上一口装满空塑料瓶的蛇皮袋。 而后,那蛇皮袋后、探出个头髮花白的脑袋。 对方往贰零壹对面的方向去。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汪工拦住那老人,他喊了句: 「您——认不认识贰零壹、以前住着个姓罗的女人?」 对方显而易见地耳背,更大声地吼回去。 「什么?!」 汪工忍了忍:「姓罗的——」 于是,对方怒火烧得更旺:「什么新来的?」 … 从幸福里出来后,汪工还是窝在路牙子上打电话。 他联繫、拜访了两三个钓友,有做生意发家的年长者,还有跟他一样不成气候的。 朋友,甚至是朋友认识的洗头妹。 寒暄,约见、顺嘴再提一嘴罗敷的事。 有人取笑他:「一个名字,叫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打听?」 汪工也知道。 他除了知道罗敷叫罗敷、是韫城人以外,其他几乎一无所知。 季庭柯也是一样。 汪工被朋友带到酒桌上,他夹了块鲜嫩的鱼籽下酒,忽然一下想开。 他何必跟着季庭柯钻牛角尖? 酒过三巡,醉意上头。坐在主座的东家抹了把脸。 钓鱼佬,不上鱼的时候都是诗人。 「打龟钓友、不空军不打龟。咱们这些天天钻芦苇盪的,遇到美人鱼的机率、都比认识女人的机率要大。」 众人闹笑作一团。那人却板正了烧红的脸,他站起来倒酒,白酒淅沥、落得正好和杯口齐平,又是一口闷—— 而后,捏住了汪工的肩。 「要么,是产业不那么见得光的。上哄得了权贵、下搂得住俗人,什么上钟的技师啊——开台的那种。」 他意会地勾勾唇,打了一个巨响的嗝。 「来来往往,捏脚的又管不住嘴,干那一行的,说半个百事通也不为过。」 汪工听着,稍稍顿了一下。 他搁下了筷子。 众人酒杯交错,争执着要比谁的酒杯更低。只有他格格不入,低下头沉思。 旁的问他怎么了,汪工不过笑笑。 「只是突然想起来,韫城当地、是不是有个酒楼,叫——得来鲜?」 「我和他们老闆打过一两次交道,做餐饮业的、认识的人海了去了。」 席上的男人,起闹、闹酒的时候,样子像极了某类灵长类动物。 总是捶胸口、无端地吼叫。 汪工找藉口熘了——往得来鲜方向。 得来鲜的老闆姓赵,汪工找上门来时,他正在对帐。 听手底下服务员说,有个姓「汪」的小年轻找上门来,他瞅一眼腕上的表,要到饭点了。 男人顺势找了个包间一苟,留下个逃窜的背影: 「你把他打发了,就说我不在。」 「他要是说吃个便饭,也不准记帐、报名头也没用。」 服务生是个小年轻,琢磨过来一点头—— 已经晚了。 汪工钻来蹭去的,已经摸到了门口,戏嚯地吹了把口哨。 「呦——大忙人。」 说来算去,汪工在韫城也不认识几个靠谱的。最多打几次照面,吃过几次饭、喝过几次散酒,耳听八方的能人更是没有。 就说他和这姓赵的,不过也只有一面之缘,互相通过名号。 用姓赵过去的话说,那叫「他妈的,差点给老子干进牢里。」 对方不敢见他,属于是如今有点身家,想起往事—— 臊得慌。 当下,姓赵的挺了啤酒肚,「吧嗒吧嗒」抽着烟,搁雾里、眯眼看着汪工。 汪工叫他「老哥」,搓着前台不要钱的花生米吃、抓一把免费的薄荷糖塞嘴里。 他说,「来找老朋友叙旧。」 晌午,店里人气儿渐旺。赵老闆不敢耽误生意、一心只想撵他,翻了一眼: 「叙旧,你也不该找我。该找水园那…」 话吞回去了,满脸警惕。 汪工点了点桌子,淡淡地:「水园上次被扫.黄的事,我听说过。据说老闆打点了好久,又搬迁了、还改了名字,不在老地方。」 又似笑非笑:「我一年半载不来一回,往哪找?」 赵老闆鼻腔里逸出声。 他凑近了、压低音量:「那也该找你那相好的,约个电话上一钟。我正经做生意的,早不玩野鸡——脏。」 他撇得干干净净。 可这种警告对汪工不起作用,他换了副正经的神色,烟掐了。 「我找『一号』有事。」 赵老闆睨了他一眼,笑:「过了这么久,兴许人家早不干了,回家抱老公、奶孩子;要么被新来的挤上,如今的『一号』指不定是谁,你这么混——对这种事、还能长情?」 汪工笑了笑,「哥,别闹。」 「他们生意做得灰,哪门哪路都认识人,我找她、单纯想打听个人。」 不是来卖他的就好。 赵老闆心一磕,转过眼睛,「你小子行啊,打听消息,探到鸡窝里去了。」 他也不憷了。 扯张划过的单子,叠了背面,麻熘地写下地址。 汪工接了,临要道谢时,又转身: 「赵老闆现在生意做这么红火。在韫城,认不认识个…姓罗的女人?」 失了对自己的威胁,对方放松地、也笑出一声,开起了玩笑。 「来我这吃饭的,年轻的叫帅哥美女、大手笔的叫老闆老闆娘,姓罗的女人——你去纸上那地址问问,新来的技师是不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汪工笑笑。 也就是罗敷不在,他心想。 不然那脾气,八成、得把这姓赵的头拧下来。 汪工低头看了眼地址,他招了辆车。 「师傅,去一池私汤。」 他爹的,这水园、改的什么破名字。 ** 一池私汤的新门头朝北。工作日的缘故,来往人不多,大部分都是穿着黑色制服、正规操作的阿姨。 汪工一头扎进去,并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人。 他只知道她叫一号。 只记得她胸口暖白的皮肤、细腻的手指,以及裙子下摆到大腿中上的位置。 前台招待,问什么需求。他只按一小时的价格付了按摩钱,却不肯找个房间躺下来。 「去年三月,你们这里的一号,挂牌子的,现在还在不在?」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赚快钱的、临时困难救济的,一茬一茬地过,一些新来的生面孔,怯怯地沖他摇头。 只有角落里穿着咖色保洁服的女孩子抬了抬手,「你找…小茹姐吗?」 小茹姐。 汪工一咬这个名字,笑了。 「我找她。」 他擦了擦裤口袋,抹把头髮。 「有正经事。」 汪工也就年轻时犯过一次混。 那时候他还在盛泰做工,被同工厂里的组长带出来,说是来体验「韫城特色」。 那也是汪工第一次知道,女人的手指原来是滑的,黑色短袖西装配 a 字裙,竟然也能穿出不一样的韵味。 他脑子一抽,就喊了句「加钟」。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体验,太快了。 快得他头皮发麻、没几下就弄出来,组长笑话他:「光是岁数上年轻,身子骨不顶用。」 话没说完,一队人乌泱泱地拦到了门口,说是接到了举报电话。相唿应地,隔壁还有赵老闆的惊唿、急急忙忙地套裤子。 这桩窘事传的很远。 连季庭柯都知道,汪工差点去蹲了号子。 以至于直到现在,汪工光是看着「小茹」的脸,依旧是一囧。 她似乎比以前胖了,上身换成职业西装、下身齐膝盖的裙子。 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日子收拾得比他好。 汪工不甚自在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见不得光的地方门路多」,不过是酒过三巡、之后的胡话。 汪工知道,自己不该信的。 他只要随意逛两圈,给季庭柯一个说法就好。 他真的对罗敷的来歷,上心到这个地步吗? 不。 汪工清楚:他不过还记得那晚,蹲在角落抱头的自己。 以及吓得跪在床上,衣服被扯了大半、胸前「1 号」牌摇摇欲坠的女人。 他想看看,她有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以一个蹩脚的藉口混进来—— 有又怎么样? 没有又怎么样? 汪工道,自己是文盲,想不明白。 大抵,汪工上次来,是还叫「水园」那会儿,店被清查得最狠的一次。 因了这个缘故,小茹隐隐还记得他。 她说:现在的「一池私汤」,早就不附带增值服务了。 她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圆圆的小肉坑,浅浅地凹进去。 「水园几年前出过事——还没有这么严重的时候。我就去考了小自考,业余上课,现在毕业了。以前的凯蒂姐重新找了个工作,我顶上来。」 汪工看着她桌面的名片,也喊了句:「茹经理」。 他数不清第几次了摸了摸后脑勺,直到对方倒了杯水,他勐灌了一口。 「年前,我来的那一次。」 过去叫水园也好,现在叫一池私汤也罢。养的都是些会来事儿、嘴甜的,各行各业都能接触到一些。 「我听你们聊天,路子比较野、所以想来打听个人。」 他说出了罗敷的名字。 空气默了一瞬。 小茹撑着下巴:「听名字,是个女人?」 她摇摇头:「我们这里,女客会少一些。我以前接触的大多是男客,这名字、不太耳熟。」 也是意料之中地,不会那么顺利。 汪工胸口闷了口气。 他盘算着,再客套两句就走,对方却叫住了他。 「老闆,你有照片吗?我看看长什么样子。」 汪工沉吟了片刻:「稍等。」 他翻出了和季庭柯的聊天框:「季哥。」 另一边,季庭柯刚歇锅。右手还捏着锅铲,他背对着罗敷回信息。 「什么事?」 消息再跳出来:「你那儿,有没有罗姐的照片?」 季庭柯手一顿。 他瞥向身后。 罗敷正在收拾案板上的鱼鳞,满手的鱼血,似乎是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 她抬头,沖他笑了笑。 「怎么了?」 季庭柯侧脸过去,没和她对视。 他指了指那台小收音机:「太吵了,关了吧。」 罗敷用水沖了手,走过去按了暂停键—— 她动作的瞬间,季庭柯微抬着手、佯装回消息,拍到一张不大清晰的侧脸照。 女人半低着头,露出流畅的下颚线、垂敛的眼。 罗敷是在这之后,才慢吞吞地抬头:「满意了吗?」 季庭柯已经将照片已经发送过去了。他半拢着屏幕,不咸不淡地:「还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抽空再看一眼手机,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他知道汪工去了韫城。 他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找了什么人打听。 正如,他不知道远在另一座城市,拿着照片端详的小茹眉头紧锁,静了十几秒,终于捨得抬头。 「我认识这张脸。」 「不止是我,这家店里所有的人,除了新来的、几乎都认识。」 第13章 试身手 汪工坐在沙发靠右侧、比邻一扇半掩着的窗。窗户后,似乎直通着某家酒楼的下水管道,没有方向感的飞虫一股脑地撞进来,作困兽之斗。 一只、两只、三只。 每撞上百叶窗一次,汪工脑子就「嗡」一下作响。 他想像不到,还能假设什么别的前提。 难不成,真像那满嘴跑火车、喜欢围猎黄谣的赵老闆说的一样。 罗敷,以前下过海? 他弹了自己一脑崩儿。 不可能。 连季庭柯都提防的女人,她即便是个最普通的按摩师,他都忧心对方会把人掰折了。 汪工抬头看了一眼小茹,直到对方从抽屉里拿了包女士细烟,「抽么?」 他摇摇头: 太淡了。女士烟大多都淡出鸟儿来,他抽不惯。 看他拒绝,小茹也没强求,只自顾自地点了、爆开第一口烟雾: 「我想起来了——我抽的第一口烟,就是她教的。 」 小茹说,自己其实并不叫小茹。 出来混,玩花头的、都会给自己取个花名。 在罗敷前头、那个走了的姑娘叫「cindy」。她盯着那面优秀员工墙,一合计,在老闆近乎威胁的目光下、微一勾唇地: 「那我,就叫辛巴。」 勇敢、冒险的狮子王。 以至于往后,每每小茹想起她,总是想到对方张牙舞爪的一头黑髮,像极了厮杀猎物的雌狮,破天荒地长了一丛鬃毛。 男人表现得都很怕她。 背地里,编排—— 只有这样的女人,骑起来才有征服感。 小茹说: 她来的时候,这里还叫水园。 老闆看她长得漂亮、叫她上钟,但没客人敢动她。 她很瘦,手劲却很大,能把客户捏得牙酸。 她只待了半个月。 汪工唿了一口气,忍不住追问:「半个月后,发生了什么?」 小茹鼻息一顿,低声说: 「半个月后,水园查封、停业整顿,登上报导。」 女孩子笑了笑:「水园查封的那晚,你也在这里。那一晚,谁也没有见过她。」 「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连那半个月的工资都没要。」 小茹只记得前一夜、更早的时候,她被客户欺负了跑出来,碰到门口抽菸的罗敷—— 人人都说,新来的是个刺头。 客户也不敢点她。 连前台的都在背后打赌,老闆能忍几天、以及「早晚让新来的滚」。 但那一晚,对方和小茹分享了一根烟。 那时候,小茹特别特别小声地感慨了一句:要是能读书,该多好啊。 读书,就不用出卖自己。 读书,就不用受人欺辱。 夹在衣料摩擦的簌簌声中,是对方的一声笑。 她说:小茹,老天爷不会永远都这么不公平。 小茹以为这仅是一句宽慰。 就像所有在她面前拿腔拿调的客人,叼着烟、轻描淡写地:工作不分高低贵贱一样。 有些人只要站在那儿,对于她而言,就是一种伤害。 小茹没有想到的是: 对方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水园就变了天。 小茹心中隐隐有大概猜测,但她忍着、谁也没有说。 直到今日,店里改头换面、不再做增值服务那一项,她乍一见这张脸: 小茹依旧不知道汪工叫什么名字,她也不知道他只是个跑车的,坚持叫他「老闆」。 「虽然不知道你找她干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个好人。」 好人。 罗敷也是这么评价季庭柯的。 分明还是酷暑,汪工背后却爬满了冷汗。 似乎有尖利的指甲,反覆在他耳边挠,他心跟着抽了一下。 小茹后面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 只记得那一句: 罗敷来店里半个月,水园被人检举、查封。 被查封的那晚,她人间蒸发。 这么巧。 罗敷偏偏,又缠上了季庭柯。 偏偏,是在刚刚出了人命的地方。 偏偏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汪工浑浑噩噩地道了谢,虚着步子走出了门。 他在门口晾了会,平復了片刻心情,拨了个电话给季庭柯。 不同往日的泼皮无赖、没个正形,声音几乎是肃穆地冻住。 汪工问季庭柯:「方便说话吗?」 另一头大概是在午休,他听到对方翻身、走动的声响,再拉开移门,似乎曝光在烈日下: 「你说。」 汪工揉了揉眼,烟夹在手里,破天荒地在他身上品出点沉郁的味道。 「你有没有试过,罗敷的身手?」 通话里一瞬静了,只剩两方晦暗的唿吸。 季庭柯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微微嘈杂,透过捂着的掌心,不清不楚地、像含了口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你就没有怀疑过——她万一,是个条子呢。」 季庭柯无意识地揉了揉手腕,他回头,罗敷半倚在桌上磕瓜子、对上她古井无波的眼。 「没有。」 * 季庭柯钻回了面馆。 他背对着身后的烈日,脸色平淡。 一整天了。 他都是一副对她敬而远之的态度,目光落不回实处、只有这时候才找对焦的点。 罗敷眼睛一直盯着他,「汪工打来的?「 季庭柯犹豫了一下,还是「嗯」。 嗯。 罗敷笑了笑,「你好像,一直在等这通电话。」 等一个宣判、对自己臆测的肯定。 这是一句充满意味的反问,季庭柯稍稍往后退了退。 他不再看她,猫腰掏出桌下七倒八歪的苕帚,收拾地上的瓜子壳。 罗敷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肥皂香。 他说:「是。」 「汪工来电话说:家里人晒豇豆的时候摔了,他明天来不了。「 冷气唿唿地吹,男人伸手按掉了遥控器、他淡淡地转过眼,镶在那幅逆光的剪影里。 「我们需要去水货市场,挑明天的鱼。」 罗敷含了最后一口瓜子,她摸着自己枕出的、小臂上的红印,忽然开口: 「其他人呢?市场里——就汪工一个跑车的?」 「没有别人。」他眯起眼睛,默默看着她。 「如果不乐意,你当然也可以不走这一趟。」 说完,季庭柯走了出去、步伐缓慢。 他没有带上那根拐。 走两步,影子顿挫。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身后还跟了个高挑细长的影子——肩上扛了根拐。 她细长的鞋跟敲着发烫的水泥地、一下一下地凿,总是喜欢说一些张扬又高调的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不怀好意。 而他只是看着她,心里明白: 迟早有一天,他会输给她。 或许今天、或许明天。 又或许,已经输了。 ** 通寮水货市场。 集市地上积了厚厚的水垢,经由塑底长筒靴溅成了浆泥。过了上、卸货的点,只有鱼尾拍货箱的动静,少数老闆叼根牙籤盘货,多数半拉着捲帘门、倚在躺椅上唿噜震天。 汪工开惯了的那辆骏铃 v5 停在角落,驾驶座的女人脱了鞋袜,脚随意地晾出来,手里捧了一角西瓜、窗外一摞西瓜皮—— 正是替汪工班的「六神姐」。 她远远地瞥见了季庭柯,耳边来回咬汪工今天交代的那句「后儿坪的鱼,今天甭送。」 说好了不送。 人,怎么找上门来了? 六神姐遥一招手—— 她注意到,季庭柯的眼尾分明瞥向了自己的方向。 也是瞬间,男人又忽然侧过身,转脸去了西北角那条狭长的巷子。 「六神姐」要高抬的手顿住了,她长按鸣笛、又「嘶」一声,拍拍副驾驶、身边人的肩。 「我没看错吧——那是后儿坪、鱼加面馆的季小哥吗?」 旁人眯了眯眼说:「是。」 「错不了,都说他在煤一中那儿挨了一顿,伤的就是腿——后面还跟了个女的。」 两人咂摸两下,面面相觑。 西北角那条长廊,属于通寮水货市场的一部分。本地人却从来不去,他们叫那里:「鬼市」。 「鬼市」用「鬼秤」。 六两算一斤、鱼腹含水,为点蝇头小利、小鬼难缠。 混迹在鬼市里的,多数有强硬的后台,不愁没有冤大头包揽。 只有不懂事的外地人图方便、抄近路会一头脑闷进去,挨一顿宰、或者扒一层皮。 说不通啊,上赶着、找死不成? 第14章 闯黑市 「黑市」的窄巷,狭而深。 巷子口用简易的桌板凑了张围成圆形的小吧檯,摆了个有些年头、渍满油污的电子公平秤,上头光秃秃的,除了错落黏着的指纹以外、什么也没有。 罗敷跟在季庭柯身后,她放轻了脚步、只听那根拐顿在地上,「咚」的一声,吸引了两侧的摊贩。 不同于集市里、其他门面打盹儿午休的老闆,巷子里大多数人精神抖擞,都睁着一双鹰目,往季庭柯所在的方向逼视。 落在他的脸上、再落回他有些跛的腿。 有人没忍住,嗤笑一声。 旁边的似乎捅咕了一下,不咸不淡地吆喝两句。 季庭柯忽然顿住了,他停下、指着水缸: 「鲶鱼,怎么卖的?」 对方点了根烟,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二十五一斤,城内送货上门。」 他知道,要价喊得高。 季庭柯也清楚。 他也知道季庭柯清楚。 但季庭柯还是接过了网兜,扒拉两下水面、站直了身体。 对方微微讥讽:「这是野生的土鲶鱼,就这个价。」 「要,还是不要?」 他不肯季庭柯再碰,手伸长了,要够回网兜、堪堪握住手柄,要往回拽。 没拽动。 男人撸上了袖子。 季庭柯看了他一眼,勐地松手,网兜「啪」一下落回水里,飘飘浮在水面上。 霎时,几个原本窝在躺椅上听小说、散漫打量着的,倏地站直了。 罗敷撑着拐,下巴支在手背上、她握住了季庭柯的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只有季庭柯,顶着平淡的面色。 他捡起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掌心的水。 「不好意思,手滑。」 所有人的目光都游了过来,仅听见他一句: 「鱼,我要了。」 有带着腥味的水蹭到了罗敷的小臂,她用拇指指腹压着、轻轻剐了一下。 也只有几秒,对面的摊贩叼着烟,一口来不及吞进肺里的雾喷出来,季庭柯有些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烟雾中眯起眼睛,对方语气缓和几分: 「成。」 罗敷立在原地没动,她注意到对方用的计重电子秤,和巷口的一个牌子,都叫「英展」。 都没有制造许可标、有效期内的强检合格绿色标籤。 卖鱼的摊贩还装模作样的,甩了甩网兜上的水,示意二人: 重量(千克)的位置,此刻依旧是零。 对方甩了条有半个臂长的鲶鱼上去。 「八斤。」 再换一条。 「十斤。」 再换。 「七斤八两。」 前后有七八条,动作麻利,来不及换口气、长长的菸蒂簌簌往下掉。 算帐、再是装箱,忽然一声清脆地、拐杖拄地,打断动作。 罗敷与季庭柯错身,她沖贩子招了招手: 「鱼,给我。」 在此之前,她一声不吭地装哑巴、隐在黑暗里,活像是给季庭柯打下手的零工。 递过来的手掌细白,腕处支了根骨头。 几个男人一看,紧跟着笑了一声,语气很轻佻地,叫她「妹妹」。 鱼是递过去了、滑熘熘地不肯松手。 问她,想干什么。 罗敷也在笑,笑不及眼底。 「验秤。」 人高马大的几个男人还没坐回去,互相对视了几眼,走出来一个挑染黄毛的。 带着挑衅意味: 「验。」 「美女开口了,怎么不能验?」 他说话的时候,长筒靴一下溅进泥里,「咯吱咯吱」,咬得人牙酸。 一改先前的散漫态度、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在罗敷触到前,黄毛率先、「砰」一下鱼扔到秤上。 「七斤八两,跟刚刚一样,没错吧?」 见罗敷仍不开口,他用舌尖剔了剔牙。 「美女,这可是公平秤——」 隔几秒,罗敷没有丝毫神情浮动地: 「我认识。」 话锋一转、快而狠地: 「不过,你的小指、刚刚点了一下角落位置,那是什么?」 空气一下安静。 只有鱼拼命挣扎、鱼尾甩着拍打秤的动静。 黄毛两只手别到后脑勺后面,人也捎带着退了退、无辜地摊着掌心。 「有吗?」 有。 罗敷没有争辩、不想白白浪费口水。 她微微低下头,说了四个字:「键入密码?」 几乎是瞬间,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微微一僵。 黄毛抱了那条四须鲶鱼,他扔回了水缸,连同剩下的那几条在塑箱的、一脚踹翻了。 几个人跟在后面捡,但更多的、是站在了黄毛身侧。 「你们,不是诚心来买鱼的吧。」 话是对两个人说的,目光却只放在季庭柯一个人身上。 「什么东西,敢玩老子?」 足有七八个壮丁,愈发地逼近。 罗敷捏住了季庭柯的肩。 「他们,敢动手吗?」 季庭柯说,不知道。 他盯着罗敷那只按着拐的手。 她问:「如果动手,怎么办?」 「挨打,或者还手。」 季庭柯一顿,「会打架吗?」 距离仅剩几步了,罗敷全然不惧地、凑到男人耳边。 「会打炮。」 季庭柯瞳孔勐地一缩。 在他火气上来前,罗敷已经退到了鱼缸的位置。 「最后一次帮你。」 季庭柯听到女人这样说。 而后,是勐然抡起的拐杖、玻璃被瞬间击碎的声音,几十条鱼、一池的水轰地滑出来,拦在两方人之间。 匪,自动乱了手脚。 怕踩到鱼,又见鱼拼命鼓着腮、怕鱼死了。 罗敷支了季庭柯一条胳膊,让他借了力。 她喊:「跑——」 六神姐把骏铃 v5 停在更靠近巷子口的位置。 她探头望着,手指缝里还残余着鲜甜的西瓜汁水。 直到罗敷跑出来,她掐着季庭柯的胳膊,目标明确地、一把拉来了骏铃 v5 的后座。 副驾驶的还在打盹儿,「蹭」一下惊醒,后座多了季小哥、和生面孔的女人。 六神姐眼疾手快地落了锁。 她一踩油门,追出来的乌合之众,装模作样地追两下。 远远地、扔了个网兜,「啪」一下砸到车屁股、折成两半。 偶尔还听几句骂,什么「躲在女人屁股后面」。 「没种的东西。」 季庭柯脚腕处钻心地疼。 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捱过那一阵、透过车镜,盯了罗敷一眼。 她也在看他。 她的手摸上了他的腿,调情一般抚摸。 只有季庭柯知道,罗敷的手指带了力道,按在了他的伤处。 「疼吗?」 「不疼。」 他覆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女人继续向下的动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嗓音微哑地:「你听说过,键入密码?」 那是市面上冒出来的,一款新型作弊状态的电子秤。 电子秤厂商不同、密码设置方式不同。密码作弊秤的面板上,预先设置好、可以改变物体最终的显示重量—— 巧就巧妙在,这种密码秤可以随时恢復正常,增加了作弊的隐秘性。 罗敷鼻腔里逸出一声「嗯」。 她听到季庭柯略带讽刺地: 「卖鱼的工作,你也做过?」 这么了解。 罗敷笑了,前头一个急剎、她侧伏下来,脸贴着男人大腿。 只隔了一层单薄的面料,滚烫的、血液躁动的。 「汪工跑出去查了一天,就查出了——这?」 她目光晦涩地,停在他孤寂的眉眼边。 「你想,试我的身手?」 但在进入黑市那条巷子前,罗敷已经注意到汪工那辆骏铃 v5。 注意到它聒噪的喇叭声,即便车上的不是汪工、而是个女人。 这是季庭柯计划外、不受他控制的一环。 为她所用、扭转局势。 更多小说加入小玫瑰 「你想知道我会不会打——」 「那就来床上,比划比划。」 手里微一用力,还是捏到了。 驾驶座、副驾驶座,统统装起了聋子、哑巴。 季庭柯紧绷着腿部肌肉,覆着罗敷手背的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掌心。 他摸到了罗敷手上的茧子,在右手中指关节处最明显—— 也只有这里。 男人一愣。 身手好、经常和人动手的人,茧子不该长在这里。 第15章 证件照 罗敷没有半分抽回手的意思。 她生了茧的右手中指关节处蹭着男人的掌心,干燥地磨。直到季庭柯手心里濡满了湿汗,直到「六神姐」一脚油门、点回了后儿坪的巷口。 人行过道更靠近罗敷那一侧。另一边,是穿梭的电动车、自行车。 罗敷动了动脚尖,终于开口问对方: 「你还想…继续摸到什么时候?」 季庭柯倚着她这边下车。 他勐然松开了掌心,手还虚虚拢着、似乎残余着女人躁热的体温。 她带着薄荷香气的发尾垂下来,扫过他的鼻尖。 佯装撑着他的小臂、照顾他的伤腿,却是低声问他:「好摸吗?」 季庭柯没有正面回答。 他甚至故意没有看她,目光越过女人的肩、在距离她身后数十米的位置落下: 夹着破皮包的中年男人,汗衫背后有一堆湿印子。对方手里攥了根烟——一块钱的塑料打火机燥地直晃油,却总是打不着火,被恶狠狠地、掷出道低矮的弧线。 那道弧线,最终落回了地面。 对方弯腰去捡、转过身,发现了他们。 似乎等候多时,卡痰式地清清嗓子、拿出点腔调地: 「挺闲啊,卡着点上班。」 季庭柯抿了抿嘴,叫他:「老闆。」 像大多数开了间家庭小作坊、挑三拣四的老闆一样。 史铸常从进门开始挑剔卫生,他用他粗大的指腹抹桌板上的油。再到掀开货箱里、不满没有及时补上货—— 零零散散两尾瘦小的鲶鱼。 到最后,随口问一嘴罗敷: 还有没有学会做面的手艺。 他嘚吧着泛紫红的嘴,一刻都闲不下来地。 哪怕罗敷不冷不热地应他:「没有。」 中年男人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红塔山」。一座还未爆发的火山像被呲了尿一般,萎靡地冒着白烟。 本意并不是发作,有些颓丧地嘆了口气,说出突然上门的目的。 他指了指对面: 「街对面卖鳊鱼、瘦马各巾形容人瘦的,姓张那娘们,不知道老子哪里得罪了她:是挖她墙角、还是撅她祖坟了,妥妥一到处跟人撇逼胡说八道、鬼搁倒不干好事的小人,去上面告状、给店里举报了。」 「市场里收垃圾的老孙白吃过我两碗面。刚才来的电话——说是市场里、连同监管局的,马上下来人查店。」 说着又起身,去了厨房、揭了季庭柯那张「食品从业人员健康证明」。 团皱了,不解气地扔到地上碾了碾。 季庭柯的名字被踩得煳了泥,他瞥一眼、轻轻地拧皱了眉。 罗敷挑眉,一下看出端倪。 「她告状、举报什么?」 「健康证是假的?」 不提还好,一提、史铸常又骂上了: 「市场里黑草捂烂(邋遢)那孙子,投机倒把有一套。说是现在的店里都这么干,尤其临时工——不用去医院排队、挂号,不用等一个星期、不用体检,拿身份证来,二十块钱就能拿到假证。」 他一拍大腿:「那当时也没谁说,造假证,查到要封铺的阿!」 史铸常盯着眼前两个: 一个没证的、一个证是假的。 中年男人颇为肉疼地砸吧了两下嘴。 「他奶奶的——两个人体检,得二百来块钱。」 史铸常琢磨半晌,还是不敢赌违反食品卫生安全管理规定的下场,不情不愿地: 「体检、健康证下来要五天,那就歇店五天。」 他赶趟儿一样地,催着上医院。 尽早去、尽早出结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季庭柯淡淡哧一声,忍不住开口提醒: 「今天不行,体检要空腹抽血。」 史铸常皱起眉头,才抽空抹了一脑门的汗: 「那就明天一早去。」 中年男人的目光研判般地、来回扫了几眼,他嘱咐季庭柯: 离开店时,一定要断了水电、再锁门。 史铸常心里有了谱,他摆摆手要走、半道儿又拐回来提醒: 身份证原件、复印件。 盖过章的用工证明。 「一寸小彩照,你们有没有?」 罗敷说没有。 季庭柯沉默。 等到日后稍落下、偏斜几个角度,罗敷草草收拾了店。 她擦桌子,给剩下的两条鱼添水。 季庭柯踩着小几拉闸,他揉碎了手里的灰,似乎要说什么,停了停: 「你想走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史铸常不会追究、还乐意少拨一个员工体检的费用。」 罗敷勾着唇,反问他:「去哪儿?」 退租。 辞职。 离开西山。 不再盯着他,不再以一个莫测的、外地人的身份蹚浑水。 罗敷与那双平淡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她幽幽地转过话题。 「刚刚搜过了,一公里左右的东郊,有家照相馆。」 她无意识地揉了揉手腕:「走吧。」 「不是要拍照吗?」 背对着日头,女人周身一圈淡淡的光晕,她鼻头的绒毛漾着、不耐烦地皱出道褶。 夏季的午后,人被温度吞噬了力气、软绵绵地,走路也没有精神。 她走在前面。 季庭柯跟在后头,低着头、踩她的影子。 * 东郊的照相馆没有门面,仅一间小小的屋子、墙侧用红漆刷了 「东郊摄影」 四个字。 店里只有一个女人,撑着肥胖的身躯、歪靠着刷小视频,手边还有碗吃得只剩个底的烧卖。 嗅得出来,烧卖羊肉馅的,进去就一股葱切的膻臊味。 罗敷闻不惯这个味道,她往后稍了稍。 对方迎上来,渍了油的手直接去掏相机: 零几年的佳能单反,镜头磕碰几个角、撑得上伊拉克成色。 上下打量两眼,估摸着这一男一女的年龄、关系。 女人苗条、高挑,男人肩宽、结实。 若有若无地往一处靠、偶尔撞下肩膀,隐约能察觉到暗涌的、不寻常的氛围。 怪般配的。 老闆娘迟疑地开口: 「是拍结婚登记照不?」 「屋里头有白衬衫,要借衣服的、另加二十。」 季庭柯反应慢了几拍,他愣在原地。 「不是。」 男人低声反驳:「拍证件照,一寸蓝底。」 littlé roδe 证件照收不了几个钱。 小店又是机器列印,没有光面的柯达相纸、洗照片来得费用高。 老闆娘兴致缺缺,显而易见地掉下脸。还是拖着鞋跟走到里间,拉了块蓝色塑板、亮了一盏灯。 一束光线照得满室灰尘半扬、滞在半空,她咳嗽了两声: 「女的先来吧,女士优先。」 前后不过十分钟,「咔嚓」两声、草草收场。 老闆娘收了布。她坐在「大屁股」台式机后面,随意地排版、也不给修,倒是招唿了一声: 「要不要看看?」 罗敷没动,季庭柯无所谓地扫了一眼,注意到其中一张—— 他的面中,正好嵌了块黑瘢。 季庭柯伸手指了指。 老闆娘瞪圆了眼睛,摸着滑鼠的右手抬高,食指、中指并做一处,去剐那块污渍。 「这是屏幕脏了,碍不着照片。」 碍不着、不碍事。 她还在碎碎念,季庭柯「嗯」了一声,刚要站直身体。 他随意地瞥了眼对方的动作。 忽地一下、顿住了。 年过四十的女人,手指爬满了细纹、泛黄的、皱巴的。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她的右手中指关节部位,也有一块厚厚的茧子,拦在中间的位置,突兀地、刺痛了季庭柯的眼。 他盯得对方发了毛,罗敷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望了过来。 日头已经完全落下,一抹灰慢腾腾地爬上来。 季庭柯吐息缓慢,像是随口、不经意的打听。 他问对方,除了经营这家小店以外,是不是还干其他农活、茧子才会埋得这么深。 老闆娘乐了,笑得脸上肉都在大幅度地颤。 「现在谁这么富裕,还能有自家的田啊、地的。」 「平常干什么活,茧子能长到这儿?」 她一把薅过相机,标准的姿势拧出来,正好卡到中指关节、茧子处的位置。 「看见没?干这一行——相机拿多了,这块儿就有茧子。」 对方嗤笑一声,按了列印键,机器「嗡嗡」地,刺鼻、呛人的油墨味儿迸出来。 「拿相机的,手劲还得大。别看几秒咔嚓两下,但还有那种专业的、要扛摄影机的。手劲小了,人得活受累。」 季庭柯扶了一下桌子。 他察觉到自己大脑皮层微微地发麻。下意识地稳了一下平衡,抬眼、朝着罗敷的方向。 她欲盖弥彰地,把手藏在了身后: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那只中指关节处、同样埋了深深厚茧的右手。 嘴角是噙着笑意地,满脸坦荡,丝毫没有被揭穿之后的慌张、懊恼。 几乎称得上嚣张地,沖他比了个口型。 没有出声。 但季庭柯分辨得出来,她说的是: 哎呀,被发现了。 第16章 瘾君子 相隔几米,机打的照片热气腾腾地被吐出来,一寸蓝底并列四行、拢共二十张。罗敷的照片镶在季庭柯之上,她黝黑的眼珠子透出死气、补光灯一点亮。 她的眼睛像死去的、某种鱼类的眼睛。 季庭柯在此刻,错觉自己其实是一只鱼鹰。 他的喉咙底部被绑了个圈套,只能吞得下小鱼、虾米,每当他试图贪心、吞下更多的东西,鱼就会卡住他的喉咙里,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交给渔夫。 他的喙已经满得几乎合不上了。 密密麻麻的鱼鳞在他口腔中生出倒刺、扎穿喉咙,在肚中腐烂。 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生活在 150 英尺的水底。 最终,他会因为无法吐露秘密而被折磨死去。 身后,东郊摄影的老闆娘用半人高的木尺比着,锉刀切裁、利落地像在剐木头,寸寸飞屑洒落。 他们谁也没有去接。 倒是对方,满脸诧异地把照片塞到季庭柯手里, 「三十。」 他扫了钱,机械地出门。 罗敷捏住了他的衣裳下摆,像攥住了一把湿漉的羽毛。 季庭柯任由她牵着没有挣脱,如同真正暧昧的恋人一般,他低头看她青色的血管、轻盈的蝴蝶骨头—— 那是绞杀猎物的植物脉络。 只有罗敷能听见他的声音,布满了模煳、讥讽的噪点: 「你口中参军入伍、作为郝国平战友的叔叔,现在在哪里?」 在韫城、在西山,还是压根不存在。 答案似乎不重要,季庭柯摸了摸口袋,将照片扔给对方。 世界很空旷,男人的背影被西斜的日光拉长、凭空生出点苍凉感。 罗敷低头看自己的照片,那双凌厉、淡漠的眼里,抿出猜不透的情绪。 * 从「东郊摄影」回公寓的路并不远,后儿坪凝成一颗墨色的点子、藏于其中,形成一道盛满光影的褶皱。 季庭柯路过捲帘门紧闭的「史家鱼加面馆」,他磕开路边的石头,偶尔几碎死鱼腮、日光下闪闪发光的银白鱼鳞。 男人冷漠地抬眼,隔着扇玻璃,对上巷子另一侧、张穗的眼。 她平静而无声地盯着他。 季庭柯伤过的那条腿,瞬间紧了紧。 他隐隐强硬着,没有一寸骨头轻易软下来。 张穗从棚屋里钻出来,眼睛一眨不瞬地,像在欣赏自己错失的猎物,他贲发的肌肉线条、染湿鬓角的汗。 她给自己点了一根女士细烟,唿吸间火光跃动,又摘下、递过季庭柯嘴边。 对方偏头躲过了。 风吹断了菸灰,落回女人的手面,似乎烫得一瑟缩,张穗顿了一下。 她像是想到什么,问他: 「史铸常精打细算惯了,店每关一天,都是生咬他的肉,他有没有,催你们去体检?」 季庭柯皱了一下眉。 张穗瞭然地瞥了他一眼,五指微微张开: 「季庭柯,你有多久、没敢再去过医院了?」 说话的时候,她的指腹悬于他第一肋的上方,他唿吸时、勐地一抽的位置。 在皮肉、血骨之下,某个脏器骤然绷紧。 住在他胸腔内纵膈两侧,淡红色、质地柔软的肺。 女人笑了,声音像含了口水,温柔、很轻地,一改先前泼辣骂街的模样: 「有些事,罗敷还不知道。对吗?」 她收回目光。 「你觉得,你还能瞒多久?」 季庭柯沉默了片刻,他捏紧了手指。 他听到对方的声音,像一句虔诚的偈语。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这段路走得太久、太辛苦。 回到公寓的第一件事,季庭柯钻进了浴室里。 ** 这是自打罗敷搬进来后,第二次撞见季庭柯洗澡。 她还记得第一次撞破时的躁动。 他刻意、有礼地避让。 她曾经躲在门后,晕眩之间窥到过的坚实躯体、精窄腰身。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透过幽暗的手机屏幕:那是张耐心逐渐消散、刻意伪装平静的脸。 她缓缓抽了口气。 夜晚逐渐落下帷幕,耳边,只有放大的水声、和罗敷不平稳的鼻息。 她走到门边,闻到了水清冽的味道,男士沐浴露的薄荷香,幽幽地从门缝里往外钻。 她用指腹轧住了那条门缝、堵不满。 这一次,水声依旧,甚至刻意调大了音量,像是为她即将动手的不轨企图作掩盖,一场盛大、隐晦的邀请。 她带了点力道地推,扑面而来的白雾、深重炙烫的水汽。 季庭柯没有锁门。 罗敷看见他湿漉的黑髮捋到耳后,露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偏铜色的肌肤沾湿、肌肉修长精实、淌出一片暧昧的渍迹,划过背肌、三角区… 再往下—— 她的手腕吃痛、被恶狠狠地拽了进去,撞上那双湿润的眼睛。 门「砰」地一声,在身后重重摔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季庭柯日常没有裸露在外的部位,比罗敷想像中,更白几分。 他脚踝上的青色血管、小腿上泛紫的淤青,山水画一样绵延。 她摸了上去,季庭柯闷哼一声。 他开大了花洒,热水打湿了罗敷的衣服。 透出底下的肉色、一览无余地。 「我知道你是谁。」 他说,拨开了她微微凌乱的头髮。 「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很多。」 他们大多数扛着相机,那些空洞、干枯的镜头像审视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一头扎进生活。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回应、表现会被编排为他人谈资。 愈来愈多的人为点击率、流量、博噱头而来。 没有人关注真相。 没有人。 又是喘一声,季庭柯咬上了她的耳朵,他叫她: 「自作聪明的,罗记者。」 罗敷低低地笑了,她反驳:「你见过的那些人。他们都不是我。」 「我跟他们不一样。」 她按住了季庭柯的脑袋,硬而刺的短髮扎在手心、贴近了二者之间的距离。 老人都说,生了这样头髮的人,是天生的犟种。 「我是为了你而来,季庭柯。」 半个肩膀裸露出来,她的 t 恤被粗暴地撕坏了,露出那件眼熟的、黑色的胸衣肩带。 她伸展开纤细瘦削的肩膀,中指带着茧的关节蹭着男人腰窝的部位。 胸前最柔软的部位,紧箍着对方的肩。 他动弹不得、不敢动。 她攥住了他厚重、宽大的手,引向自己的后背,解开了金属扣子、导向无尽的深渊—— 在欲望充盈的小室内,声音还是理智、清醒地: 「你说的对,我是个骗子。」 「三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封邮件,落款人的名字,叫郝国平。」 季庭柯顺着她的耳垂厮磨、再向下,在她的肩膀上留下了印痕。 他说:「继续。」 她却打断了他的动作,攀着他的肩往上爬,颊边蹭着男人生着青色胡茬的下巴。 「吻我。」 她下命令,时间亘古停顿在这一秒。 透过水雾对望的双眼、入夜昏黄的灯。 季庭柯的唇是干燥的、皴裂开的,他暗哑的低吼声是磨砂质地,打磨得罗敷一身刺瘪下去。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性感得让她腿软。 而后,她尝到了季庭柯口腔中的、偷偷藏着的烟味。 痛苦扭曲的瘾君子,抽丝剥茧后还剩什么? 一片轰然倒塌的废墟。 第17章 做「恨」 水是热的。 罗敷身上是滚烫的。 她似乎能听到水洒落在肩,自己是一块烧好的瓷、「呲啦」一声被浇出浓密的白烟。 火势没有一分减小、反而烧得更旺。 她被镇压在这片废墟之下。季庭柯动手铸建根本不存在的高楼,飞扬的尘土、厮磨挤出的液体,几乎淹没罗敷全部的鼻息。 她只能徒劳地仰高了脖颈,被占领高地的唇舌在争夺唿吸间奋力寻找喘息的缝隙,在未被及时吞咽的唿告声迸出之前,唾液拉长成咬不断的银色丝线。 分不清是季庭柯的,还是她的。 淡淡的烟味、交缠的血腥气。 不止是单纯的吻、不止是轻率地用舌尖吮下唇,更是泄愤地、带了个人恩怨地撕咬。 季庭柯,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罗敷一直冷静地睁着眼,她长而密的睫毛更近地贴紧对方高挺的鼻樑,勾勒他的轮廓。 男人察觉到她的企图。 他松开了桎梏,罗敷反被他滚烫的掌心捏住了颈后、一寸犟硬的骨头被软趴趴地按下去,迫使她屈膝、俯撑在了冰冷的瓷砖墙面。 身后,是季庭柯愈发黑沉的眼睛。 他的一只手,轻松笼覆住了她大半张脸。 另一只生着茧子的掌心握着女人的腰,沿着线条再往下,遇到尖尖小丘、轻轻地掴了一下。 似惩戒、更是调情。 隔着被浸透了、黏在皮肉上的牛仔裤,罗敷下身像拖拽了条累赘、硬而不合身的壳子,急于剥出丰沛、腥臊的贝类躯体。 她被敷衍地噬咬背后的蝴蝶骨,被他的磨蹭、迟疑,反激地愈发痒、难捱。 季庭柯还在故作正经地压低声音,轻轻搔她的下巴:「说话。」 唿吸远比水温更烫,罗敷抬手遮住眼、长长唿出一口气。 她曲起小臂、反肘怼了回去,正中男人肋骨下方—— 他没有躲,或许是不想、或许并没有把她的反击看在眼里。 只一声闷哼,锁在喉间、匆匆混着口水吞下去。 罗敷伺机拧过了身子,她掐住了季庭柯的脖子,他凸起的喉结剐过她的掌心,一触而握紧。 他努力克制住、收紧的肌肉线条很美。 就像张穗形容的一样,这的确是一副让人慾望充沛的男性躯体。 罗敷双腿交错,盘上对方的腰,藉助全身的力量向下压,她牢牢挂在男人的胯骨处、半倚靠在光滑的浴室地面。 他刚刚打过沐浴露,瓷砖反光出透明、暧昧的津液。 季庭柯被压在下面,深邃的眼睛盯着她,直到罗敷褪干净了每一寸,微凉的脚心点着、蹭过他结实的小腿、大腿内侧,再往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带了点力道地碾转。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开战前的号角、不缺一杯助兴的酒,兴致已然被挑高。 没有哪个男人,能经受地住这样的考验。 季庭柯脑皮层开始充血,他咬了咬后槽牙、盯着罗敷的眼神很严厉,充斥着警告。 她的颊边紧挨着他的唇,沿边一点一点撬开他防守的边缘,锁骨下悬着一片雪色的海、白浪翻涌。 她想让他含住这片海,像无数次在面馆、用刀剖开鱼肚一样,用最锋利的部位,刺进、钻进她温热的小腹里。 她想淹死他,只丢给他一根破败的稻草。 「那是一封实名举报信。」 罗敷说,泛着情慾的瞳孔里透出空洞,似在回忆,身体沉迷当下、思绪却折返,一字一顿地—— 「邮件中,举报盛泰轻合金工厂故意拖延时间申请工人尘肺病职业病鑑定和再次鑑定,故意行政复议,不给予相关赔偿,为实名检举,落款人名:郝国平。」 名字落地的一瞬,季庭柯瞳孔勐地缩紧。 罗敷却挣脱最后一层束缚,食指挑开她的最后一层底线、那一丁点大的面料,缓缓往下沉。 足够危险的距离。 她提醒他,看着自己一寸一寸地被吞噬、进退不得。 完全沉下去的一刻,两方一瞬僵硬、嵴背挺直,额头上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季庭柯被刺激得颈间的青筋都爆起。 稍缓了片刻,他粗嘎、微微带着抖的声音泛在耳边。 「然后呢?」 罗敷笑了,她完全伏了下去,也有些晕眩: 「你动一动,我考虑一下、再告诉你。」 近身肉搏,小意温柔才是爱,他们这样的,叫「做恨」。 攀比的是谁先求饶,谁先落败下风、谁先敲碎对方的伪装。 季庭柯眼角带着红,积蓄而下汗珠滚到罗敷口中,是咸涩的。 他较劲地攥紧了她的长髮往后拽,唇齿离那片雪色的海洋更近、几乎溺死在里面。 高挺的鼻樑顶着深深沟壑,压抑地、一下一下地往里咬。 她的身体绷成道拉直的弦,吃痛更绞紧、在狭小的浴室里挤出一声—— 他逼她丢盔弃甲,要她逃窜,像捏死了她的软肋,可着唯一一点脆弱的肌肤欺负。 她知道怎么做。 像一抹深潭,丰腴地漾出余波、满地不要命地淹出来,比花洒的力道更勃发、更稠密。 在即将攀上高峰之前,罗敷手掐着男人的大腿内侧,她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那封举报信里…附上了郝国平的工作经歷,他曾经在盛泰轻合金厂从事烧铝工作,长达十五年,以及他的体检报告:尘肺病三期、合併肺结核。」 「他在举报信里提到了你的名字。」 女人稍稍往上抽离了些许,揉着酸胀的小腹,在季庭柯忍得满目狰狞之际,她曲着膝盖,持着半跪的动作、慢慢地退出来。 澡洗得太久了。 燃气热水器积蓄的热水提早告罄,水龙头被拧死。 没了水声,只剩罗敷冷漠、带着寒意的声音在室内迴响: 「邮件里说,一切、都有季庭柯作证。」 季庭柯闭了闭眼。 未尽兴的凶兽扎在丛林间蛰伏,女人微凉、带着茧子的指头攥上,她收紧掌心、不经意地弯了弯唇。 她的目光定在季庭柯沉默的嘴角,动作漾开、直到手心一烫,他僵硬地、落满在她手里。 季庭柯仅存的一层伪装,被扒了个干净。 他的掌心,还残余着罗敷一簇、沾了他气味的头髮。 男人握住了她的下巴,鼻息交错,听到对方宣告死刑一般: 她的脚踝还在抚摸他的肩,滑腻、细白。 记者、罗敷。 「我向上级报告了这件事,得到的回应是:相关作业应由当事人向执法机关举报,而不是由我、由地方单位直接曝光,我没有调查权。」 更何况,还是跨省、再添一分难度。 罗敷的眼睛黑漆漆地,像未开机的单反镜头,深沉地、漩涡一般地,将季庭柯的视线牢牢吸附进去。 「于是,邮件搁置、事情抛之脑后。」 「本来,我几乎都快忘了。」 她赤脚踩在地面,溅起一片水声。 银亮的花洒倒印出女人腰周青紫的掐痕、她膝盖处跪伏过的红印子、她尾椎尖出被掴出的一点巴掌印。 「直到半个月前,盛泰轻合金工厂发生爆炸。传出的死亡名单里,郝国平在列。」 「当地人都说,当晚、偏偏就那么巧,郝国平守在爆炸的锅炉边缘,爆炸发生的一瞬,由于距离过近、当场汽化,连根骨头渣子都没留下。」 浴室里压抑着气氛,季庭柯始终很安静。 罗敷在他耳边吹着气、反问: 「你说——为什么,这么巧?」 第18章 健康证 说话的时候,她坦然立在花洒下,胸前一片裸露的春光。右手拧动了阀门,回温后的热水、一股脑地涌出来。 季庭柯被浇了个透,似乎挨了一下烫、他舔了舔牙齿,隔着水雾看向罗敷,一字一顿地: 「万一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呢?」 罗敷没有说话。 季庭柯按了按额头,面无表情地挑下架子上的浴巾,草率地围在下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临要出门前,眼角斜了一下对方: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也欠我一个答案。」 罗敷挑了挑眉。 季庭柯盯着她,提醒:「关于,那套战友的说辞。」 郝国平的妻子、家人,也是同样一套说法: 三个月前,韫城、探望战友。 季庭柯似乎已经联想到了什么,只差一句求证。 罗敷拢了把湿发,她极淡地笑了一下: 「那是因为,他想这么做。」 「郝国平在邮件里提出了这样的诉求。他说:自己对外,也是这样的藉口。」 「前往韫城,跨省主动曝光,无论逼他做出这样决定的人是谁、理由是什么,都足够说明一点:郝国平,并不想打草惊蛇。」 水势愈发得勐,煳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罗敷压低了声音: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忽略那条邮件——」 「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平静地按了按酸痛的小腹,默了几秒: 「郝国平,会不会就不用死?」 季庭柯没有理会对方刻意的试探。 他的手已经摸上了门把手,轻轻往下压。 「郝国平死于工厂爆炸,是意外事故。」 夜色比水雾更浓,天上一点星子也无,方才暧昧、纠缠的热度盘旋着往下降,他静静地等脑皮层兴奋的活跃度冷却。 门从里面打开了。 罗敷的声音聩在身后,她问他: 刚刚,有没有在想什么。 被她压在身下的时候。 季庭柯说:没有。 一束光蹿进来,又跃上男人的膝盖,追着往客厅去。 一切似乎和过去一样,又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 当天夜里,隔着面墙,罗敷一直能听到主卧断断续续传来的、捏动火机的动静。 她似乎看见窝在黑暗中的季庭柯,沉默地用中指夹着一簇火光、又黯淡下去,沉默地纺织那条秘密的线。 他一点一点补着纰漏,顶着那张情慾张力的脸。 罗敷想到了自己过去上摄影课时,曾经学过的:以记者身份开始摄影工作的法布里奇·费里。 在对方的摄影作品中,嘴是人类进食营养的入口,也是感官享受和愉悦的源泉。灵感缪斯紧闭双眼,享受不顾仪态地进食的禁忌快感。 就像她渴望探索季庭柯的身体语言一样,他让她的想像力狂飙——是属于她的,一种天然、完美而古老的食物。 临近天亮时,罗敷眯了眯眼,摸进了另一间房间。 房门没有锁。 她送来的红花油还歪靠在床头,无人理会、盖帽上溢出一点油渍。 供奉的关公像前,倒着插满了烟,烟屁股捅进香灰里,房间窗户大敞着,没有一丝烟味。 季庭柯侧身躺着,占据了大半的床,被子高高隆起,那条小腿暴露在外,露出发紫的淤青。 罗敷蜷了蜷冰凉的脚趾,她躺了上去——空着的另外半边床,在她力的作用下、轻轻地陷下去。 季庭柯没什么反应,似乎熟睡了,全然不知入侵者的到来。 女人温热、细腻的掌心顺着对方壁垒分明的腹肌线向下滑,变成飞鸟穿梭在海滩与猎物之前。在靠近更高一层体温前,手忽然被用力捏住了。 一捏即放。 手被扔出了被子。 罗敷笑了笑,没有半分被抓包的羞耻感,依旧是淡淡地: 「还要继续装吗?」 季庭柯睁开眼,清明的、没有睡意的、古井无波的。 罗敷摸了摸他生着青茬的下巴,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点剐着她的手心,有着诡异的、让人安定的触感。 她的唇离他很近,侧过脸就能吻上,她却只是轻轻嗅动了鼻子。 没有烟味。 一股淡淡的、薄荷牙膏的气息。 或许是中途刷过牙,或许昨晚听到的、是她的错觉。 季庭柯瞥了她一眼,他掐住她的腕子,一点一点释放了自己的下巴。 他说,「下去。」 罗敷揉着自己的指骨,竭力忍了。 她偏着头看他,很认真地问了一句: 「除了上班以外,你日常、还会干一些什么…不那么无趣的事吗?」 「比如在半夜,偷偷回味一下…自、慰。」 哺乳动物尚且驮着欲望,草木也会因为亲昵的触摸而垂腰。 季庭柯望了望自己的手。 仿佛被她的话虏获、搅扰、裹狭和淹没。 他被迫回忆起昨晚的触感,那片滑腻、雪色的海,如何翻涌波涛,席捲离岸流。 他攥紧了拳心,缓和了一会,心不在焉地爬起身,关闭了提前预设的手机闹钟。 他把床让给她。 用不着早起去鱼加面店,闹钟只剩下一个用途: 提醒他们,该去医院体检了。 * 事先在手机上预约过的缘故,他们并没有排队、滞等太久。 罗敷瞥了眼体检单上的四项:内检、便检、抽血以及胸片。 仅剩下胸片未做。 季庭柯一直一言不发,她以为是他没睡好的缘故,偶尔有一下、没一下地撞他的肩。 在她饿着肚子,一团气从食道划过、落入胃房的间隙。 医院人头攒动,过了早八点、一波一波地往里涌,罗敷被挤进季庭柯侧边,他的掌心虚虚拢着她的后背、距离一寸的位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克制着,并没有完全相触。 耳畔有风,罗敷不经意地往后仰。 t 恤外罩着宽大的衬衫,体温渡给他。她似乎是忽然想到什么,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 「做胸透的时候,上身不能有任何金属物品,包括装饰品、肩带上的铁扣子…以及内衣上的钢圈。」 季庭柯看向她,不躲闪、不逃避。 女人踮脚在季庭柯耳边,他的心底、不经意地颤了一下。 所以呢? 听她近乎吹气地: 「所以,我现在没有穿内衣——我把它脱了。」 「就在你的床上。」 在季庭柯彻底被惹怒、起火之前,罗敷越过了那道「禁止非受检者进入机房」的提示牌。 检查只需要十几秒,等到十五分钟左右出片。 他们并排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周遭是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世界是安静的、也是嘈杂的,罗敷耳朵里尖锐地躁鸣,她侧过脑袋拍了拍—— 直到里间医生忽然喊了一声季庭柯的名字,一下收音。 罗敷跟着、要往里面走,被季庭柯攥住了小臂。 他说:「你留在这。」 他的眼睛定在她的脸上,微凉的眼神稍稍移开。 破天荒地,指腹主动揉了揉她小臂内侧的软肉。 罗敷松动了几分,见季庭柯弯腰、俯在她耳边,有种戛然而止的矛盾感: 「已经把我看光了,连五脏六腑也不放过吗?」 罗敷没做声,她享受了片刻,他类似于调情的邀请。 几秒后,季庭柯迈开了步子。 「季庭柯。」罗敷叫住了他。 「嗯?」 女人维持着站在原地的姿势,她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你想隐瞒什么,我总会知道的。」 她总会调查清楚的。 这几乎是一句挑衅了,季庭柯回头,眼色又暗又沉,他说:「好。」 「我等着。」 而后,继续往前走。 罗敷轻嘲的声音被隔在外,隔在他刻意伪作「不小心带上」的门外。 门后是十来平的办公室,皱着眉头、扶起眼镜的医生,指肚捏了张胸片。见他来,连通那张 dr 检查报告单一起,轻轻搁在了桌上。 「坐。」 ** 门外,是电子机械过号的声音。 有人在冰冷的长椅上等到起鼾,有幼儿哭闹,有老人蹒跚。 季庭柯低头,看检查报告单上那一行小字: 右上肺野见条索状阴影及小结节灶边缘较清晰。余肺纹理较多,未见明显浸润性病变。两肺门影不浓。心影大小形态正常。两膈面光滑,肋膈角锐利。 诊断意见: 右上肺改变考虑为陈旧性病变,建议结合临床。 他盯着散过热气的油墨,一时无言。 对面的医生按了按原子笔,开口问他:「食品从业人员健康证体检?」 季庭柯说:是。 「需要补一个 ct——」医生指了指那一小块阴影,「这里。不查明白了,你的健康证下不来。」 他欻欻地划动,笔尖撕破纸,季庭柯却忽然打断。 「不用补。」 室内静悄悄地,只听见他的声音。 「办不了,那就不办了。」 眼神冷淡,带一分倔的。 医生拧了拧眉,摘下了眼镜,似乎没见过这么不配合的患者—— 他问:「以前有做过相关的检查吗?」 季庭柯说:「没有。」 「肺部…相关的病症呢?有没有咳嗽,这些普通的症状?」 「也没有。」 「在从事食品行业前,你在哪里就职?」 季庭柯一顿,他抿着唇。 这个问题,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并没有回答。 他起身,把胸片塞进塑胶袋里,报告叠了,扔进长裤兜里。 「请问,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 门外,罗敷曲腿盘在长椅上。 她身边坐了颗「小萝蔔头」,不知道是哪位患者的孩子,脑门上扎了数不清的辫子,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叫罗敷「阿咿——」 见季庭柯出来了,粗短的手指指了指他:「阿咿的蓝喷油出来了。」 罗敷拨了拨散在脸颊上的头髮。 她没有纠正对方的说辞,顺着那颗萝蔔手指的方向,转头看向季庭柯。 他回头等她,攥着胸片的手微微用力。 「走吧——再等五个工作日,就可以下证了。」 第19章 别发骚 季庭柯口齿咬到「下证」的时候,廊道有病人拖着点滴架行走、塑料拖鞋洇了水,「啪嗒、啪嗒」,巡诊的医生、护士来往匆匆。 都在跑、都在争夺。 罗敷胃里是寡的,她舔了舔干燥脱皮的唇,眼神定格在季庭柯掌心捏着的胸片。 那一片幽蓝、寂静,盛着他温热的肺腑。 她抬腿跟着男人的步伐,往外走。 * 回到公寓后的第一件事,季庭柯掀开了自己的被子。 最角落的位置,搪塞着他的黑色 t 恤,罗敷口中「扔在他床上」的胸衣绞缠在男人的 t 恤之下。 他今天穿了件浅色的衬衣、当下捲起袖子、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中指拎着那根细细的带子,丢回她的怀里。 罗敷杵在他的身边,攥着那件胸衣,一手撩起了上衣下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她保持着与季庭柯对视的姿势,他的瞳仁很黑,直到她白而窄的腰身露出来,再接着往上、一点浑圆的边缘。 他舔了一下嘴唇:「回你自己的房间换。」 罗敷瞟他一眼,她的手松开了,握住了床头的杯子。 不顾是昨夜的残水,对方喝过的杯子。 口中含了口水,问:「有什么区别?」 「你不是,都看过了吗?」 季庭柯没再搭理。突然发力,把罗敷推了出去。 门勐地摔上,罗敷鼻子里缓缓唿出一口气。 她反应过来,隔了几秒、没忍住骂: 「季庭柯,老娘日你仙人。」 相间一道门,季庭柯倚着墙,轻嘲似得笑出一声。 「我没有仙人。」 没有一种语言能形容罗敷此刻的心情。她冷冷地吐出一句:「那就日你。」 季庭柯在里面一声冷笑,把带回来的胸片随意踢进床底,也学她说话。 「你不是,都日过了吗?」 难得的休息日,难得的玩笑、拌嘴。 他像块懒得动弹的石头,被逼出拥仄的角落,朝着日出那一面,小小地翻了个身。 罗敷在外面没了动静,或许是被气跑了。 季庭柯枕在床上,偏头捻了根散在枕头上的黑髮。 秀丽、丝滑的长髮,属于罗敷。 他缠勾在右手食指,随意打了个结、再收紧。 直到那根头髮断了,愤恨地在他指节上留了道红痕。 季庭柯捻了捻指腹,动作忽地停下。 他压着动作,拧开了房门。 客厅里空荡荡的,罗敷不在。 大门门锁轻轻晃荡,似乎是有人在钻、夹杂几声粗嘎的男声,像煳了老痰,有一下、没一下地咳嗽。 季庭柯面色冷下来。 他在罗敷含着诧异、愤怒的神情中,撞进了她的房间。 即便她听从了他的话,窝在房间里换衣服。 赤身裸体地,被掀来的风激得汗毛倒立。 「你他妈的——」 「别他妈的了。」季庭柯压低了声音,一手迅速反锁了门、一手捂住了罗敷的嘴。 她这间房间是新换的锁。除了她自己,谁也没有钥匙。 罗敷也听到了大门锁被钥匙拧动的动静,还有布鞋、拖地明显的脚步声。 属于小腿肌肉无力的老人。 她反应过来,指了一下季庭柯的动作,示意他松开手—— 她裸露、冰凉的肩扎在对方怀里,比着口型、猜测:「房东?」 她说的房东,是季庭柯原来的房东,姓赵的、七十多岁的老人。 而不是季庭柯这个,沖她微微点着头的冒牌货。 门外,老式手机铃声响起,像更早的时候,充话费送小曲儿的小灵通时期更常听到的旋律,对方接了电话:「餵。」 季庭柯这才注意到罗敷上身赤裸着,手指一瞬变得干涩。 她拽着他的衣服下摆,没有松手。 「你身上,好烫。」 几乎是气声地,被屋外更高一声抱怨压过。 「你从哪儿看来的,姓季的那小子带女人回来?没看见人啊?」 另外一边不知解释了什么,老人不耐烦地嘬了下牙花子。 「屁大点的地方,谁能找他租二手房子?谁不认识他,谁敢跟他牵扯上关系?你他娘的——老眼昏花了吧!」 罗敷抬头看季庭柯的反应,他的右手还死死掐着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压的她近乎跪立下去。 他的注意力在门外。 在别人身上,在别人对他的、冷嘲热讽式的言语上。 罗敷盯着他,默默躺了回去,原本并起的修长双腿分开于腰间,下三路紧密贴合。 他被拉回来,掐着她的脸过去。 「别发骚。」 回应他的,是罗敷胸腔微微的震动。 她似乎在笑,克制不住地泛开,反捏住了他的手指,声音闷闷地: 「季庭柯,我的鞋还在门口。」 「女鞋。」 那是一双红底、鞋面漆黑的高跟鞋。 鞋跟细长、凿了腥味的泥。 赵姓的房东,在挂断电话、转身的一瞬,也发现了。 老东西调侃地吹了一声口哨,「呦——」 他开始在公寓里翻找起来,怀疑季庭柯将狐狸精藏在了床底、厨房里、淋浴间。 最后,他握上了罗敷房间的门把手。 她挨得季庭柯很近,清晰地察觉到男人周身一僵。 门把手被往下压、拧不动,对方不死心,又「啪啪」两声,砸了门。 足足五秒的寂静,只听到彼此深沉的唿吸声。 罗敷捉住了季庭柯的手指,在他淡淡警告的目光里: 「别动,帮你解围。」 而后,季庭柯的手指被她攥着,划过小腹、耻骨。 她解开了纽扣、牛仔裤的拉链失去支撑力,在她刻意下蹲的姿势里抻开。没有完全褪下,沿着布料的缝隙,她的手指引着他的: 钻进了温热、潮湿、黏腻的丛林。 他忍不住,可耻地曲了曲指节。 罗敷露出得逞的笑意,像一颗被融化的热巧、紧紧裹着他,发出一声甜、俏的呻吟。 「嗯…你轻点——弄疼我了。」 在男人有些错愕的神情中,四下顿时没了声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赵老头七十多了,不碰那档子事也许久,一下愣在原地。 他搜肠刮肚地,半天才挤出一句。 「季庭柯,别他娘的在老子的房子里胡来,糟蹋东西。」 将要走远了,还有一句: 「人是哪里找的,东区亮红灯那儿,街上站着拉客的?」 「周围的邻居可都看着,说你小子,日日往家里领女人。」 半点没有私自留存钥匙、闯进租客家里的心虚,似乎有备而来,带着话: 「你没听说么——盛泰要復工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找一些不三不四的鸡发泄没问题,但身子搞垮了,怎么回厂子?」 明面上是关心,更似讥讽。 季庭柯勐地睁开眼睛。 罗敷充满意味地盯着他,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大门被「砰」地一声带上。 女人爬起身。 她背对着他,姣好的腰肢曲线微微支着,像一粒白米。 沉默是火上浇油。 罗敷抬起眼皮,意味深长地扭过头: 「你要回去了?」 「那健康证,是不是不需要了?」 季庭柯一声不吭地起身,绕过对方丢了满地的衣服。 他的手指松松垂着,上面沾了一点银亮的水渍。 「或许吧。」 又说,「可惜了。」 第20章 她有病 汪工是昨天夜里,连夜赶回来的。 一早,他宴请帮过忙的六神姐。一人一根赤豆小棒冰,蹲在市场角落里吸熘。 少年额角处、藏在茂密的硬发下,新窜出来的脓包痘尤为明显。 六神姐脸上还溅了片带血的鱼鳞,她用手肘蹭了,嘴叼着冰棍儿,口齿不清地问汪工: 「去韫城一天,鬼混什么了?」 「上火成这样。」 汪工含煳其辞,忍不住去抠那颗毒痘,疼得嘴一咧。 「别瞎几把打听。」 对面恶狠狠地挖他一眼,一口在赤豆棒冰上留下一嘴清晰的牙印、冻得倒抽一口气。 「你以为老娘乐意管你闲事!」 放空的间隙,汪工往车上装箱,慢慢地「哦」一声。 不管最好。 他在清净的早晨抽完半根烟,脑子里还是罗敷那件事乱逛。心不在焉地掐了烟、火光淹在冰棍袋儿里: 他说:「我去后儿坪了啊。」 六神姐撸了把袖套。她嗤笑了一声: 「你去个屁。」 汪工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滞在原地。 六神姐折了剩下的木棍,微微抬着眼:「没听说——那家鱼加面馆,歇店了?」 对方指了指市场口的巷子,手里的木棍掷飞出一道抛物线: 「季小哥,昨天在那儿、差点被打残另外一条腿。」 汪工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他「嘶」地倒抽了一口气,很明显地吓了一跳。 他问:「跟人动手了?」 「跑了。」 六神姐邀功似的,她拍了拍车头、扇得引擎盖哐啷哐啷地响。 「坐这车跑的。你可记着,中午得再请我根绿豆的。」 汪工嘴上答应着,说「行」、说自己不差那两根冷饮钱。 临到晌午,踩着后厢空了的车,却没有再次折返市场。 他急咻咻地给季庭柯去了电话。 通话另一头,憋着声音不吭气儿。 汪工车停在公寓后,老槐树的阴翳下。 试探性地:「风紧,扯唿?」 季庭柯:「……」 晌午,人都窝在店里躲日头。 不过也是片刻后,季庭柯阴着脸色下了楼。 车里开着冷气,烧的不是汪工的油钱。他一个劲儿地压低温度,来来回回地、扫视了季庭柯好几眼。 对方全须全尾地坐着,手肘压着安全带,脸色不太好看。 男人注意到汪工的眼神四处游着,没忍住: 「你往哪儿看?」 年轻人指了指他下身:「哥,小门儿开了。」 是罗敷,刚刚骑在他身上的时候、故意蹭开的。 季庭柯面色更阴,他遮掩着收拾了。 再抬头,对上汪工探寻的目光。 对方的眼睛里,带点震惊、扼腕的意味。 季庭柯冷冷地警告: 「收起你脑子里,那些黄色垃圾。」 他的脸色更黑,翻车上、副驾驶的前储物柜。 扔出几个空瘪的烟盒,好容易淘到一根,塞进汪工嘴里。 汪工的唾液濡湿了烟屁股,对方慢慢地拿下来,别在耳后。 低声问季庭柯:「你试她了?」 季庭柯先是点头,后摇头。 「你猜错了。」 「不是条子?」 「不是。」 「那是什么?」 季庭柯想起罗敷那张被回南天浸湿、又被北风吹皴的脸,轮廓都漉漉地融化。 隔了一会儿,他吐出一句形容:「伥鬼。」 为人僕役,引诱更多的灵魂被吞噬。 汪工一下愣住,顶着季庭柯目光的压力,没有再继续追问。 车里很安静,只有冷气「唿唿」地吹。 直到季庭柯打开了广播,电台调至「fm93」: 女主持人刻意扬起的尾音,调子落不下来地播报天气、交通情况,偶尔插播一两条老人保健品推销gg。<="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他耐心地等,直到跨过那些琐碎,重播早间新闻: 今日,应急管理部公布盛泰轻合金工厂铸造井区域发生爆炸事故原因,初步原因分析爆炸系违规作业引发。 据初步原因分析,铸造初始阶段,企业作业人员发现引锭盘与模盘粘在一起,无法自然分离,但没有按规定及时停止铸造、紧急排放模盘中的铝液,而是违规使用金属棍撬压。此过程中引锭盘静止,但下方的牵引一直匀速下降,距离持续增大。当引锭盘和模盘被撬开后,引锭盘失去支撑突然坠落,模盘中的大量铝液突然随之下泻,与铸造井中的冷却水接触发生爆炸。因事故发生时车间内还有锯切、热处理等工序作业人员,造成多人伤亡。 近年来,铝加工(深井铸造)环节安全事故时有发生,应以案为鑑,警钟长鸣… 季庭柯按断了广播,他闭了闭眼。 汪工分不清当下暗涌的波涛,只觉得周身被空调吹得犯冷。 「没了?」 「没了。」 汪工欲言又止:「我怎么听说,事故那晚,锅炉前根本没人…」 季庭柯有些厉地打断他: 「汪子。」 汪工一下噤了声。 他反应过来了,别在耳后那根烟取下来,揉烂得不成样子,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嘴。 他说:「这样也足够了。」 「事情闹得大,赔得也多,一百多万呢…我们这些人,累死累活一辈子也赚不到。」 足够了。 等情绪稳定下来,汪工咽了口气。 「调查结果出来了,得准备返工了吧?」 季庭柯咬着牙,闷了一会儿。 「二期先开工。」 汪工嘴唇抿成道直线,他的心绷得紧紧地:「要回了?」 「回。」季庭柯稍稍顿了一下。 「得回。」 「我回去陪你?」 汪工半开玩笑地,比了个干活的姿势。 「回去…继续烧灰。」 窗外,漫天飞尘,遍地焦土。 季庭柯半张侧脸轮廓俊冷、少寡疏离。 眼神凉浸浸的,直直地逼向汪工—— 「别胡闹。」 车窗半开,风粗得像砂纸。 对方面上最后一丝侥倖殆尽。 迟疑地攥了攥衣角:「你要是回去,罗敷怎么办?」 没有问出去的一句是:她万一,也跟着去呢? 一声咳嗽闷在喉咙里,季庭柯颌关咬紧、细细磨牙,薄薄地勾出弧度。 「不用管她。她有病。」 说完,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窗—— 原本空荡荡的窗户边沿,立了个人影。 她隔着抹花的玻璃向远处望,目光偶尔落在这处树荫。 季庭柯知道,凭罗敷的角度,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车里的自己。 但他直觉,她正在盯着他。 室内一盏黄色的小灯,远远地、像颗缀满酸涩汁水的橙子。 道别汪工之后,季庭柯踩着沉而缓的步伐,慢慢爬上楼。 罗敷还在客厅里。她踩水的塑料拖鞋洇潮老旧的地砖面,留下骨嶙嶙的半个圆。 听到他一声重、一声轻的脚步声也未抬头。倒是掏出了与他初次见面时,被她刻意遗忘在鱼加面馆的背包。 沉重的黑包,掀开滞涩的拉索,女人手伸进去摸,拎出个旧绒布袋子、束口微微松开—— 长焦段的镜头镶到了单反的机身上,轻轻巧巧提在罗敷手里,像一把上了膛的枪。 长条的日光灯管潮湿腐朽,勉强提了点亮度上来。 「季庭柯。」 她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我给你照张相吧。」 第21章 嗔恨心 嘎吱。 沉重的门在身后被风带上,季庭柯稍稍意外地拧着眉,喉咙涸得生硬: 「昨天刚拍过。」 面对黑漆漆、冰冷的镜头,如审讯一般的视角,他微侧过身。 罗敷眼睛里一点漆,遥遥曳出点拧巴,背后两侧的蝴蝶骨弯弯地、弓起深痕。 她说:「那不一样。」 「我拍的,和别人拍的不一样。」 她永远先季庭柯一步拦着,直到他拗不过地、露出不大爽快的神色。 罗敷抓拍到几张。 隔着屏幕,她摸着他干爽的短髮,仿佛再次体会到那种硬而扎的手感。 发沉的相机,再凑近季庭柯一点。 「好看吗?」 的确是不一样。 照片里,男人的身后是幽蓝的窗户。窗上的霉斑几乎溢出来,他躲在光影里、情绪似乎都有了宣洩的出口。 平静中流淌的生命力,野生的、向下扎根的。 季庭柯移开目光。 挺好。 他说:「以后,用来当遗像挺好。」 罗敷哼笑了一声,安上镜头盖:「想得美。」 她的眼睛黑得发亮,屋内的一角阴翳落进季庭柯的目光里。 那是属于探寻者的一双眼。 具备洞察力、钻劲。 男人移开视线,他不再与她对视,生硬地转了个话题。 问她:「你饿吗?」 罗敷盯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有些惊异地,面对这样和谐、平铺的开场。 季庭柯和她对视,很平静地:「我知道有一家铜火锅,味道很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季庭柯提到的那家铜火锅,在东环南路、曹家大巷附近,店叫:「老邱」。 店里,只有一个伙计、一个老闆娘。 老闆娘从前厅忙到后厨,挤点空抬头。熟客唤她「晶晶」,她抹桌子、客套「就来」。 季庭柯没有要菜单,手抻长了够藏在角落里的辣油碗,在主家忙碌、收拾桌子的间隙: 「老样子。要一个小锅,两个油心馍。」 罗敷用热茶烫碗筷,淡淡地打量他。 直到铜火锅上来,原汤带着酱油的咸香。 上层肉丸,酥肉、蛋饺、白肉炸过,下层垫白菜丝、海带、豆腐、粉条。 锅口火苗跃得高,罗敷挑眉、压半个油心馍盖着—— 季庭柯又给她拿下来。 「怎么?」 「这是老吃法。现在市区只让用环保油了,炭火的铜锅才能烤馍。」 他将油心馍揭了,扣在碗里。 「你以前来过?吃饭,还是…玩潜伏?」 罗敷笑笑,没有计较他带点挑衅意味的话: 「韫城离得不远。小时候来西山,吃过一次铜火锅。」 季庭柯低下头喝汤。 他默不作声地捧着碗,筷子尖挑着粉条。夹片白肉软着舌头,又加辣子、耳膜辣得鼓起来,喧闹的声音也远了些。 他垂下的、刺密浓黑的脑袋发满了汗。 那碟油心馍被蒸腾的热烘得松软,油旋儿打转、面发哽,委委屈屈地蜷在辣油碗附近。 直到最后,默契得谁也没有去碰。 结帐的时候,店里差不多人都走空了。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俩三个中学生。 老闆娘终于有机会卸下围裙,她的目光来回在罗敷、季庭柯之间转悠,颇具意味的。 而后,她用罗敷半听不懂的方言问季庭柯:女朋友? 季庭柯说:不是。 一旁的中学生凑着零花钱 a 饭钱,躲在后面最内向的那一个从袖子里掏海棠果,酸涩得舌头一麻,胡乱地扭。 老闆娘笑他们:偷的哪里的? 列在最前面的小少年不服气:稷王庙的! 家里说了,稷王庙拦在门口收门票的桌子,是守庙的灰鬼坏人自个弄的,须娃儿嘛,从旁边小树林钻就是了!这叫机迷聪明! 他头昂得高高的,对上身边男人、颇具压迫感的眼。 将要缩回去了,季庭柯默了一秒。 在四周惊诧、狐疑的目光里,他忽然开口: 「哪个小树林?」 * 罗敷没想过,季庭柯有一天、会主动带着她逃票。 这更像是她会做的事,追求刺激,挑战、无视规则。 从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季庭柯似乎就为自己划了一条看不见的三八警戒线。 他一直活在提前规划好的边界线内——最起码、明面上是那样。 仅有的一次失控,也是在那一晚。 罗敷踩过葱郁的草地。植物的汁液溅到她的鞋面上、生涩的泥土气息往鼻子里钻。 女人跟着前头宽阔的背影,跨过一处栅栏。 栅栏的间隙收得很窄,罗敷自认算是「有料」。她一手环着、压住了胸,叫季庭柯从另一端把自己拽过去,自己深深地吸一口气。 季庭柯捏着她的手心,他稳住了她的身体。 抬头的一瞬,罗敷瞥见一座古旧的庙宇。 藏在林间,侥倖地露个头。 庙宇坐北朝南、素雅宁静,左右各一垛殿,殿前没有落锁。 垛殿两侧,正是那群学生偷爬过的海棠果树。 四下没有人,他们几乎是这座庙宇里唯二的生气。 罗敷步子迈得随意,两三下踏入左手边的垛殿。 她仰首、殿内居中立着一座塑像,微微朝自己的方向前倾。 那是一尊韦陀像。 高近一名成年女性的身量,重心在左,右胳膊握拳向下、欲振臂击之,曲线婉转,似是风雨雷霆所託、武中蕴文。 罗敷摩挲着小臂的动作一顿。 她要凑近了瞧,脚步跟着挪了挪、殿内尘土微扬,小小惊动。 殿内,忽地、有犬类动物喷响鼻息,被冒犯一般、「蹭」一下跃起身。 季庭柯还立在殿外。 他冷眼看着,注意到殿内的西北角,栖了两条狗。 一只虎斑土松,一只四眼铁包金—— 这类狗,多半是守庙人、或是文保员养来的。白天人看庙,晚上、或是白天人偷懒的时候,圈养的狗放出来守着。 罗敷眯眼盯紧,动作滞住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再半步。 她撞上了一堵温热的胸膛,来者不动声色。 是季庭柯,立在距离她半步的角落。 他伸手,炙烫的掌心捂住了她的眼睛。 罗敷眼皮微动,睫毛乱扫、带来一阵痒。 「别跟狗对视。」他说。 西北角的两条狗敷衍地叫了两下,露出身后的铁链子,它们缩了回去。 罗敷看不见,只听见季庭柯的声音,耐心地纠正她: 「进门拜弥勒,出门敬韦陀,你刚刚走错了顺序。」 罗敷蹙起眉毛,联想到男人房间供奉着的那尊关公相。 像是不经意地,她拨开他覆眼的手:「你很懂这些?」 「皮毛。」 季庭柯曲膝跪上蒲团,拿起一旁的签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签桶虔抵上额头,再拿远,轻轻握在手中摇。 掉出根签: 十签 下下 冉伯牛染病,孟郊五十登第 病患时时命蹇衰 何须打瓦共钻龟。 直教重见一阳復 始可求神仗佛持。 断曰: 名难图 财禄失 行人迟 讼未息 病难留 求神佑 莫贪求 宜守旧 男人面上不见有什么反应。他藏得很快、动作很密,遮掩在手腕之下。 罗敷眼睛足够尖,她瞄到了一眼: 「是不是这诸天神佛,看我们逃票、剋扣了神仙的香火钱,所以生气,赐了你一根下下籤?」 季庭柯摇摇头。 眼前是怒目金刚、低眉菩萨,他沉静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神佛没有嗔恨心的,小事不会怪罪。」 他说:凡生畏果,菩萨畏因。 菩萨怕因,因而、从不轻易种因。 罗敷无所谓地笑笑: 她向来不在乎这些。 求神问卜,不如自己做主。 ** 回到公寓后,罗敷一直盘算着那根签文。她琢磨着季庭柯今天的古怪,来回反刍、研磨他的举动。 在勉强称得上和谐、又有些诡异的氛围里,季庭柯给供奉的迦蓝菩萨上香,会在做烩菜时多烧她的一份,不再恼她刻意说出的那些骚话。 直到这天夜里: 罗敷有起夜的习惯,半梦半醒地去放水。 季庭柯的房门破天荒地敞着,没有反锁。像张口的哑巴,发出邀请的徵兆。 罗敷赤着脚,她摸了进去—— 想去打趣一嘴,或者摸一把肌肉、占一下便宜。 她玩弄,他恼怒。 像巴普洛夫的狗,在每一次听到铃声时不可控制地分泌出唾液。 她有所企图,故意在主卧门口停顿。 直到看清空荡荡的房间,看清只剩下个席梦思的床,关公相、笔电、日常用品全部消失。 抽屉,空了。 衣柜,空了。 罗敷叫了一声「季庭柯」,没人应。 厨房里没有人。 客厅、洗手间,都没有。 *** 季庭柯,不见了。 他抹杀掉所有,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带着他全部的家当、行李,把整间公寓,留给了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二手租客。 第22章 倖存者 天透点亮的时候,罗敷把季庭柯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在被遗忘的角落,她摸到半包汾烟。点了一根在嘴里叼着,一丝烟雾溢出来,女人终于忍不住地、轻轻冷笑了一声。 季庭柯的离开是有预谋的作案。 在他们心平气和坐下来吃那顿铜火锅之前,早露马脚。 长长的菸蒂滚到地上。罗敷掐灭了菸头、一簇火星子磨在指腹。 她全然感受不到烫,只是拧皱了眉。转而、去洗手间掬了把冷水洗脸。 镜子斑驳着水垢,间隙露出女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她一把抓着睡衣的下摆,扒光了自己。 裸露在外的腰腹有明显、结实的肌肉走向,残留着被季庭柯掐出的痕迹。 像男人被人揍过的那条腿,烙印着难以癒合、褪色不掉的淤青。 罗敷抚了上去,像季庭柯曾经被她压在下面:「被迫」握着她的腰、失控地往上撞一样。 良久,她回房、换了来西山时穿的那套衣服。 还是一身黑,似乎要给谁奔丧一般、死死板着张脸。 罗敷沉着脚步,往门口走。她俯下身拿鞋时,忽地—— 指头触到鞋底下面、纸的质感。 罗敷两指夹着出来: 鞋的下面、压了包信封,鼓鼓囊囊地被塞了个满。 罗敷的心里其实有了数。她抽出信封,食指、中指挑着,抻开了封口: 里面厚厚一沓,全是大钞。 她交给季庭柯的房租,一分不少地、被他尽数还了回来。 他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 除了昨天中午,汪工鬼鬼祟祟、背着她跑来的那一趟。 * 老水货批发市场。 夏季,天较往常亮得早些。 为了避开烈日,不少人六七点就买菜、进货,赶最新鲜的一趟。 还是那个角落,汪工躲着人、背着店面,手指不住地在屏幕上滑。 他在玩消消乐。即刻通关前,肩上冷不丁地、挨了一巴掌。 他以为是六神姐作乱,一句脏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操你妈的,你…」 回头,是罗敷阴沉的面色,毫不客气地回敬: 「操你爹的。」 汪工的手机,「啪」一下落到地上,丢进死鱼的脏腑内。 他张大的嘴来不及收回去,急咻咻地、弯腰去捡: 幸而,只是钢化膜缺了一角。 早市刚开,场上愈发地热闹,不断有主顾搡进各大店面。 年轻人黑髮凌乱、遮住眼神,周遭被罗敷困住,陷入死寂。 这是一场死局。 唯一有机会破局的人跑了,把天大的麻烦扔给了他。 汪工心一坠,咬碎了牙。 罗敷眼神里浸了冰、一点一点地侵蚀过来。 她问:「他人呢?」 汪工继续装疯卖傻。 「谁?」 「季庭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哦,季庭柯。 汪工眼神往下熘。 这是他要扯谎的徵兆。 譬如:「在不在附近的快递中转处打零工」、以及「张穗家的床底下」。 罗敷双手交叉,抱臂在前。 她拼命忍住、想要狠狠抽对方一巴掌的欲望。 一根手指拎出来,晃了两下、逼得汪工噤了声。 「他走了。」 女人毒蛇吐信似地,危险已经蔓延到汪工面上。 「我的意思是:他带着所有的东西,从那间出租屋里跑了。」 罗敷的手里,捏着那一包塞满了钞票的信封。 「啪」地一下,尽数丢回了汪工的怀里。 汪工几乎要被钱砸晕了。 女人又一句话,轻飘飘地摔下来。 「你的钱?」 汪工心里勐地一突。 他刚要狡辩,罗敷已经摊开手。 她说:「别急着否认。」 「我连他的档都摸过。季庭柯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 这一句,震得汪工眼底的晕眩一览无余。 他站不住了。 脑子里全是季庭柯昨天下楼时,那条显然被蹭开、不正常龇着口儿的裤拉链。 他愣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包钱。意识清晰、不住地往裤兜里揣。 直到揣不下,有大半尴尬地敞在外面。 汪工在露头的部分信封上,反覆捻着手里的汗。 他无声地抖了抖,推翻自己先前荒唐的假设。 在罗敷的逼视下,他咽了口唾沫: 「钱是我借给季哥的。」 话锋一转: 「但我的确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罗敷短暂地放过了他,她将目光投向别处。 话头、却还是朝向汪工: 「你是在哪里认识他的?鱼加面馆? 还是…盛泰工厂?」 汪工的瞳孔,随着对方话落地的一瞬、紧跟着一缩。 他又联想到,一年前、以及再往前延伸的那些日子。 蜷缩在工厂的角落里谋生,挂在脸上、勒出痕迹的口罩。 以及密密麻麻的灰土,压得汪工喘不过气来。 汪工心里清楚: 他和季庭柯。他们都不是那场事故的倖存者。 他们是逃兵。 汪工不确定,罗敷究竟知道多少。 女人轻轻地笑了,微一眯眼: 「新闻播报,通常只聚焦大众舆情最关注的部分。盛泰这样规模的爆炸事故——追责的人数,通常来说、会是死亡人数的一点二倍。」 官方数据通报:三死二失踪。 失踪的两位,推断是在爆炸事故中「高温汽化」、尸骨无存,也在死亡名单之上。 五位工人遇害,即:追究六人责任。 「你猜,谁会是那六个替罪羊之一?」 罗敷往后退了一步。 「我可以救他。 但你这样放任他回去,就是让他去送死。」 ** 从水货市场离开后,罗敷再一次回到公寓、是为了取行李。 还是那只黑包。 形单影只地、承载了她全部的行李,外加季庭柯留下的半包汾烟。 东西不多,摆在门口、也是寒酸的一摞。 罗敷看了一眼自己的包。她漫不经心地,在客厅里、吃完一份外卖: 依旧是鱼加面。 汤被香菜浸成寡淡的绿色,比起季庭柯做得、差远了。 吃到一半,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罗敷好似一直在等,她擦了嘴、慢条斯理地扔了筷子—— 门外立着的,是那天听墙角的老头。 也是这间公寓,真正的主人。 对方一圈儿房钥匙都挂在裤腰上、随意地拖甩着,开门一见她、也跟着一愣。 退回去,确认了一眼门牌号。 没走错。 季庭柯没有交下个月的房租,临了跑了、「不续租了」。 公寓里,居然还给他留了个女人。 看上去,半点也不好惹的女人。 老东西的后面还跟了个国字脸、三角眼的中年人,迅速别到了后面。 逃得远远,小声而急促地: 「喏,就是她!」 「这些天、每天晚上,她都跟着季庭柯后面回来。」 罗敷卷着袖子,她拨了一下散在肩的头髮。 「是我。」 老头第一反应,先是里外逛了一圈儿。 在确认罗敷没有拆了他不值钱的家具,偷带走任何财务之后。 男人虚虚地瞄了她一眼,推开窗、散了满屋子的面味。 「叔。」 罗敷叫他。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 一个心甘情愿,和季庭柯牵扯不清的笨女人。 姓赵的扯了下嘴角,眼角的纹路堆叠、原本就不大的浑浊眼睛,看上去更小了。 他问:「主顾都走了,你怎么还在?」 罗敷稍微笑了笑。 她拎着那碗吃剩的面,随意地、将背包甩在了肩后。 在和对方擦肩,女人有些恶劣地撞了一下。 「没办法啊,做我们这行的不容易。」 「有些客人喜欢倒赊着帐做。现在还欠着钞票没还,我总得追回来。」 「那恐怕,你是追不回来了。」 姓赵的嗤笑了一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跟那小子走得近的、身边的人,都倒了大霉。」 罗敷半只脚已经跨了出去,她回头、冷冷地盯着对方。 「那也得追。」 「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他。」 第23章 工程师 小镇往南,最萧条的一条街拓出郊外,比肩工业园区。 园区口,有一家生意萧条的网吧,名叫「大鲨鱼」。 季庭柯花了四十块钱包夜。他足有半人高的行李箱嵌在电脑主机边上,手拧着纸巾,又是一声「阿嚏」。 旁边打游戏的坐不住了,叼着烟起身、把立式空调的叶子往上转了转。 「哥们,感冒了啊?」 季庭柯含煳地「嗯」了一句。 他道了一声谢,随后拢紧衣服,半张脸埋在外套下,昏沉沉地闭眼。 狭小的网吧里,浓重的烟味瀰漫,枕着键盘敲打、摔滑鼠的动静,邻座的很快被女朋友揪着耳朵拎走,好不容易陷入一小会儿安静,又不断被椅子拖拽的声音吵醒。 中间几下咳嗽,出自季庭柯。 他憋着喉咙,清晰地尝到一丝腥甜的味道,又默不作声地咽下去。 半梦半醒的间隙,手还紧紧攥着手机、以及行李箱的拉杆。 直熬到天亮,网管换班。咬着根油条,手掌心拍了拍腕子,懒洋洋的一声:「包夜的,都到点下机了啊。」 季庭柯一下被惊醒。 他睁眼,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手机。 长长的充电线已经拖到地上、陷在椅子滚轮的缝隙里。 他伸手去拨,弯下腰的功夫,面前多了双藏青色的帆布鞋。 男人顺着那条溅了泥点子的裤腿往上看,一张熟悉的、嬉皮笑脸的脸。 汪工也拽了只拉杆箱,面上布满了灰土,疲惫的眼神一下放出光来。 「我找了你一夜,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 xpt 季庭柯戳了下屏幕。 「静音了。」他说,来回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你不去水货市场上班,跑这里来干什么?」 汪工嘴角逸出一丝苦笑,他往季庭柯那里凑了凑,终于说出那个许久未敢喊出口的名头: 「投奔你,大工程师。」 年轻人拉了把椅子坐下,在网管近乎逼视地、警告的目光中,比了个「5」的手势。 给他五分钟。 「盛泰復工,不少员工跑了,到处在招人,招聘那样子急赤白脸地,我就想着、要不回来算了。」 季庭柯让他滚。 汪工不憷他,腿并着对方的行李箱,上身抓他的胳膊: 「往哪儿滚?」 「你知不知道,罗敷都找到市场上来了?」 「她把钱拿给我了。还说,要是再找不到你,就把我摊子掀了。」 汪工在来的路上吃过早饭。 喝的是丸子汤,咬的是烙饼。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纸袋,打开是两只咸麻叶,强硬地塞到季庭柯手里。 「走吧。」 汪工压低了声音,给了对方消化的空间。 「再不走,就迟了。」 跨过网吧的门槛,一路颓废的工厂,烟囱扎堆、煤山绵延。 季庭柯咬了一口麻叶,嘴里钻了一口土,他连吃的带土一起吐了。 话咽不下去,到最后闷闷地化作一句: 「你不该来这里的。」 少年眯着眼,掏出只口罩带着。 他的眼睛眯起来,似乎在笑。 「谁,又是天生就属于这里呢?」 * 园区里有十几家工厂,几十、上百栋楼。 这是爆炸事故发生后,真正意义上,在废墟上重新开工的第一天。 经歷过火烧、残败的一期工程遍地黑灰。二期的工友们捏着鼻子走,尽量不去用眼神接触那片焦土。 他们沉默地完成交接工作,去排队领脸盆、口罩等生活用品,私下里偷偷嘀咕。 「这盆,是不是质量变差了?」 旁人捅捅他,用撇撇嘴的动作示意对方少计较—— 「说是这一次,保守估计损失这个数。」 那人晃了晃手指,比了个「二」。 「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有心思给你发东西就不错了。」 他们往宿舍楼走,偶尔拿眼尾、瞥向季庭柯。 他站得笔直、旁若无人地走自己的路,似乎没听到他们讲话。 于是,那走成一路的更加猖狂,指头就差戳点到了季庭柯的脸上。 「这么大事,他凭什么不去坐牢?!他一个——」 为首的「嘶」了一声,急咻咻地捂同伴的嘴。 他说:「都别说了,你们不知道人家的来路…」 那些车轱辘话,最终都被风沙吹远了。季庭柯不小心衔一口在嘴里,满嘴的苦涩。 他站在楼道里,数着台阶往上走。 不断有人上楼、下楼。 有刻意避开他的,也有故意往肩上撞的。 零星还有几个,挂着客套笑容的。 季庭柯摊开掌心,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支钥匙。上面贴了红色双线框、白底的标籤,潦草地写着「401」。 工厂出事、人员调动,宿舍都是重新打乱了排的。 401,是季庭柯的新宿舍。 跟以往一样,依旧是四人宿舍。在宿舍楼四层的最尽头,有隐隐灯光透出来、门虚掩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季庭柯犹豫着、慢慢地推开了门。 虽然是白天,但那镶在天花板上一长条的日光灯光亮,几乎刺痛了他的眼: 宿舍里,挤了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右眼还蒙着纱布。 隐隐地,渗出黄色的药液。 他注意到了季庭柯。阴阳怪气地冷笑,用那只独眼、来回地打量他。 那样带着审视的目光,让季庭柯十分地不舒服。 但他不记得,自己和眼前人、有过什么多余的交集。 直到对方耐不住地,捅破那层微妙的窗户纸。 他叫他: 「厂里的环保安全工程师? ——你不去避避风头,怎么、也跟我们挤一个宿舍?」 季庭柯铺床的动作一顿。 他没有理会。 他知道接腔的下场,会让事情无法收场、情况愈演愈烈。 季庭柯并不想惹事。 他拉好拉链,把自己的行李推到宿舍的最里侧。 那「独眼」男人,又顺手把脸盆搁了上来—— 他用过的毛巾,甩到季庭柯的床上。 季庭柯一一都忍了。 他沉默地丢回去,没有抬头、但也没给任何好脸色。 直到对方洗了衣服,得寸进尺地又要往他床头挂,水不住地往下滴,溅到钢床上。 噼啪、噼啪、噼啪。 像是宣战的号角。 季庭柯的脸色,终于忍不住、一点一点地冷下来。 他捏紧了拳头,藏在背后。 独眼看不到,还在不知死活地挑衅。 「怎么?你还想动手打人?来打、有本事动手,打残老子另一只眼!」 他仅剩的那只眼睛里,印着刻骨的恨意,怒火熊熊燃烧。 季庭柯对这样的眼神再熟悉不过。 他忽然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一期车间里,负责开叉车的。 他曾经见过他,那时候,对方还是健全的、两双眼睛。 他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一旁站着的另一位工友,是原来在车间里混上主任的老员工,不想开工第一天就把事情闹大了,两边稍稍拉了一点,都在低声劝。 他劝季庭柯在先: 「你也别怪他,小曾眼睛炸了、以后都开不了车了,只能去门口盯梢,心里有怨也正常。」 又劝另一个: 「天灾人祸的,谁也说不准,你现在闹也没用。」 但曾翔明显地不吃这一套。 他搡开了阻他的手。 以几乎要动手的架势,逼向季庭柯—— 他的指头都快戳到了季庭柯的眼睛,男人却没有躲。 曾翔及时剎了车,他收回了动作、转而附向季庭柯耳边。 以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 他说:「爆炸那晚,我就在一期车间外。我听到郝国平那老小子说的了—— 老东西说:多亏了季庭柯。」 季庭柯的脑子,「轰」地一下炸了。 不止为对方这一句。 也为—— 季庭柯始终记得,出事那天夜里,一期车间、不该有别人。 不该有,除了那五个以外的第六个人。 他「哐当」一下摔了盆。 就在曾翔、以及那拉架的都以为他要爆发、动手之际,季庭柯忽然疾步走出了宿舍。 他一路在跑、再跑。 跑过宿舍楼,跑过厂区,跑过所有人讥讽的目光。 风沙扬在他脑后,他只听得到风唿啸的声音,无孔不入地耳朵钻。直到他跑进园区最里侧的大楼,才不甘心地偃旗息鼓。 肺里灌满了热风。 季庭柯沉着阴郁的一张脸,都不需要后退起跑,直接发力、狠踹开其中一扇门: 门后,坐着一位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的面前,还站着一位主管模样的负责人。微微曲着身子,似乎是在汇报工作。 他们都稍带诧异地看着他。 一个侷促,一个瞭然。 等了几秒,中年男人拧紧了眉。 他说:「出去。」 没人动。 季庭柯盯着主管,主管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他。 于是,那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了、指了指那主管: 「说你。」 门被重新带上。 中年男人点了根烟,往宽大的椅背上靠了靠。 他打量了一眼季庭柯—— 黑了,瘦了。 但他不心疼,「啪」地一下、打火机摔在桌上。 「进来不敲门,这么没有规矩,你的家教都去哪儿了?」 季庭柯喘了口气。听这一句,他忍不住地、冷笑了一声。 他说:「跟你的良心一样,都被狗吃了。」 对方显然没打算忍,从季庭柯进门、再到现在,所积攒的怒气全部爆发: 中年男人恶狠狠地拍了拍桌子,骂季庭柯是「畜生」。 他粗大、渍着烟油的手指着他: 「你自己看看,你什么态度!」 沉默是梦里的一道内河。 沿岸潮涨,几乎没过鼻息。 季庭柯喘过两口气,让自己从水里浮上来。 他松开了紧握的拳,挨着办公桌,一滴汗落下,攥紧了对方的目光。 「如果我是畜生的话,那你、又是什么?」 对方预料之中地暴跳如雷,桌上一叠中标文件甩得啪啪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我他妈是你老闆!也是你老子!」 季庭柯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得逞地咬了咬后槽牙,目光如寒冰。 直到对方反应过来,一个菸灰缸勐地砸过来,他偏头躲了。 菸灰缸砸到墙上,一陷坑。 菸灰、菸头往下不住地落,滚到地上。 「我要那天晚上,所有上夜班的人的名单。」 季庭柯说。 他移开目光,嘴里蹦出了五个名字——其中就包含郝国平。 「我以为那天晚上,只有这五个人。」 办公室里就剩下两个人。 他们都心知肚明,季庭柯说的是什么。 居高位的中年人终于捨得露出疲态。他揉了揉顶部稀疏的头,有些烦躁地、迴避了季庭柯的问题。 「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我才是一家人。」 「其余的,都是外人。收起你那些无用的同情心。」 季淮山不藏了,鹰目如炬地盯着季庭柯。一字一句地、摊牌他曾经派人调查过他的事实。 「我的一切将来都会是你的,包括这整个厂区。我栽培你,不是为了让你去什么面馆杀鱼,跟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搞在一起。」 哪怕季庭柯鄙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油烟不进地将手腕并起来举着,撕破他最后一丝为人父的温情。 「又或者,你现在就可以送我去坐牢,我的、父亲。」 第24章 看天上 季淮山本就不存在的耐心荡然无存。 他拍开了季庭柯并起的手腕,抽了半根的「和天下」捏着烟屁股强硬地塞到对方指间,掐着季庭柯的小臂往上送,直到他被烟呛得咳一声—— 季淮山松了手,剩下半截烟屁股拿回来,他掸了掸菸灰: 「儿子永远是儿子,老子永远是老子。」 「没了老子,你他妈屁都不是。」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菸灰缸,足够狠戾的动作、那只玻璃制的脆弱器皿「咔擦」撞上桌脚。 「风口浪尖的时候,我同意让你回来,不是为了听你拿这些屁话来威胁我。」 还剩下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季庭柯也猜得差不离: 再敢多一句嘴,就滚出厂区。 一滴汗落到地上,很快被地毯吸汗,只留下个圆圆的印子。 季庭柯盯着那处印子,直到门外有人小心地敲门,季淮山喊「进」,门轧出条缝儿: 来人是园区的人事主管,瞥见一片狼籍、小小地抽了口气。 他的身后跟着汪工。 那小子眼底明晃晃地挂着笑,冲着季庭柯,比了个「ok」的手势。 他的嘴半张着,短而促地捏了几个口型。 季庭柯认出来,那是: 在楼下等我。 季庭柯其实也不愿意回到那个逼仄的宿舍。 去面对那只阴毒、泄愤的眼睛。 他宁愿去网吧包夜,去吸食那里的二手菸,放任自己向下堕落,像一颗熟透、发烂的果实。 他站在厂区最里侧的大楼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口罩、右手划开手机。 五个未接电话。 能愿意联繫他的人不多,史铸常算一个、罗敷算一个。 这不是欠债追偿、不是犯了事逃着不敢坐牢,季庭柯没往换手机号码、人间蒸发那一套想。 他回拨了一个号码。 「嘟——嘟——嘟」地响了三声,对面恰好接起,似乎是卡着点,语气里没有恼怒、被戏耍后的急切,伪装得很平静。 「餵?」 熟悉的女声。 季庭柯淡淡地笑了,他手握着拳抵着唇咳了一声。 「不好意思,回错电话了。」 对面一默,反应过来,配合、嫌恶地嗤了一声。 「是吗?」 「那——你想回给谁?」 季庭柯想了想,说:「史铸常。」 「史铸常?」 对方冷笑了一声,「店歇了、你带着他二百的体检费跑了,他天天在家磨刀,说要去找你拼命。」 季庭柯眼角堆了一丝笑意。 「还有你在。」 他一直是个很有味道的男人,哪怕在风沙下,眼尾也会有一丝褶,你都能从那叠褶里品出点沉郁的气息。 「罗敷。」 他叫出了对面的名字。 「回去吧,回韫城。」 男人望着满天灰雾,眯了眯眼。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替别人争出个公道。」 那边似乎是在赶路,断了几秒联繫,又粗硬地挤出了声。 「我知道。」 「不过——」 她拉长了声调,好似身边有人,还要那点几乎不存在的脸皮。 「操都操了,总不能让你白干一顿。」 季庭柯心里一磕。 他要挂断电话了,罗敷及时叫住了他。 「季庭柯,你那边、能看到天上的月亮吗?」 罗敷从计程车上下来,她手遮着眼帘,挡住一簇直射的日光—— 眼前,是日月合璧之景,彼此辉映,由地球绕月球、太阳绕地球的周期不同而造成,天空须得足够亮。 季庭柯说:「看不见。」 他只看得到初升的太阳藏在工业废气后、藏在一片阴翳下,难以突围。 另一端,罗敷举着相机,她拍摄下了这一景象,虚按在快门上的手指轻轻点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男人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 我会将这祥兆带给你,就像古人将此景制成端砚,昭示前途光明、坦荡无忧。 最后一句,罗敷没有说出口。 季庭柯挂断了电话,她到街边的小卖部买了包口香糖,又塞了零钱,指着角落的插座,蹦出两个字。 「充电。」 小卖部里,孩子拖着学步车够柜檯上的棒棒糖,女人坐着玩手机,墙上悬着的电视日復一日地秒杀。 罗敷打开手机,导航—— 盛泰轻合金工厂。 * 汪工从大楼里出来,是半个小时后。 他找到窝在角落里的季庭柯,一把薅下对方脸上的口罩。 口袋里变出个新的、尖尖嘴: 「带这个,这个贵,密封性好。」 两个人都闷着说话。 季庭柯问他:「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 「做什么?」 「老一套,还是烧灰。」 汪工拍了拍脑袋。 「从我爷、我老子,再到我,一代一代都是这么烧出来的。你让我送了这么长时间鱼,闻不见这味儿——」他佯装深吸了一口,「我都不习惯啊。」 季庭柯从背后拍了他一巴掌。 不重,汪工龇着牙,「嘶嘶嘶」地,像一条没正形的蛇。 抽菸的人大多气短。汪工带了会口罩,又喘着拿下来,用口罩给自己扇了口气。 他知道季庭柯在看他。 他在口罩下抿着嘴,问他最近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 汪工说,没有。 没时间。 没钱。 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 他嬉皮笑脸地撞他:像我们这种,都有九条命,老天爷不收的。 他看着季庭柯,脸色缓缓地收起来。 那你呢? 好着呢吧? 起风了。 风颳散空气中沉淀的灰,露出一角蓝色,季庭柯从其中,终于能窥到罗敷所说:没有落下的月亮。 季庭柯捏着口罩的铁丝,他移开目光:嗯。 好着的。 「那就好。」 汪工换了口气,到底又把口罩带上了。 他想起那天罗敷找到他时问出的话—— 死了五个,就得追踪六个。 谁,会是那六个替罪羊之一? 总归不是季庭柯。 他全须全尾地站着,有个好爹、有个好出身。 汪工心想: 罗敷一定不知道季庭柯是谁。 她还在担心他会死,担心他会因为回到厂区而送命。 可他是季庭柯。 永远比人命硬、更幸运一点的季庭柯。 汪工偶尔也想纠正自己的措辞,他总是恍惚,或许这些年里,蜷缩在密密麻麻尘土下的不是「他们」。 而是,只有「他」一个。 只有他真正为了谋生而挣扎,最多、再加上爆炸中死去的那五个。 季庭柯不是。 从来,和他们都不是一类人。 口罩之下,汪工憋了口气,直到季庭柯捅了他一杵: 「看天上。」 那一阵风已经过去了,从汪工的角度,看不到什么太阳、月亮。 他抬头,一不小心就被尘霾砸得灰头土脸。 第25章 她的伪装 灰头土脸的汪工摸了摸比脸还干净的兜,掏出悬在一串圆环上、银亮的钥匙,上面也贴了个红框标籤:401。 巧了。 季庭柯弹了弹钥匙,任凭它撞上圆环,很清脆的一声。 他问:「季淮山安排的?」 汪工咧了咧嘴,他卡着痰、清了有些干燥的喉咙。 「他说你不肯回去,听不了劝、又容易冲动,让我看着点。」 季庭柯冷笑了一声。 季淮山倒是大方。 不止给了他一张床,还赐了三双眼睛,分别来自老厂区的组长、怀揣恨意的叉车师傅、以及汪工。 他在敲打他,借别人的手,一寸一寸地、敲碎他的硬骨头。 正说着,二期车间的方向,忽然传出刺耳、尖锐的铃声。 厂区还保留着「打铃」的习惯。 铃声一响,车间主任就开始招唿:「上工」。 汪工一下反应过来,却没有顺着人流走。反而撒丫子往宿舍跑、带着他的行李。 季庭柯喊他,汪工留下个背影、头也不回地喊: 「驴拉磨的时候,还得先往脖子上套绳呢!催催催、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他半踩的球鞋被甩得「啪啪」响,是整个厂区,最磨叽、最慌乱的一个。 等汪工回到宿舍时,那一间房、另外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已经走空了。 只剩下孤零零的两张上下床,角落里一只大铁皮柜。 汪工半个身子埋在铁皮柜里,捣鼓了半天。等临近晌午的时候,他从行李里掏出个杯子: 宿舍里没有水,只有个老「热得快」,汪工虽然没有洁癖,但也不敢轻易用。 他担心,有不讲究的老汉,用这玩意烫过臭袜子、骚内裤。 汪工索性去洗漱间里接了杯生水,他烧也不烧。左右看了看,在确认没人后,才掏出个不足掌心长的小管子,反扣、丢出一片泡腾片,浸进水里: 呲啦。 水面翻出白沫子,以及奔涌的气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汪工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灌。 直灌得一滴不剩,他才觉嗓子眼处的黏腻感才好受了些。不再是痰胶黏着,不再需要忍着——不在季庭柯面前,不住地清嗓子。 他换了工服,拿着黄色的安全头盔准备出门。 厂子里的老话是:黄的干、红的看、蓝的说了算、白的到处转。 季庭柯安全帽的颜色,就和汪工的不一样。 他先汪工一步被叫去参加班组早会、安全培训。401 的木门最后被风带上,锈顿的锁眼映出汪工下楼的背影、唿啸出一丝凉意。 * 盛泰的经营范围包括有色金属复合材料、铜铝合金材料、散热管、铝合金异型材等。在事故发生的前一年,曾经入选过当地制造业单项冠军示范企业名单。 汪工所谓「烧灰」的工作,又叫「炒灰」,指利用高温对铝灰进行烧结处理,烧除铝灰中的有机物和水分,将铝灰烧成块状,方便进一步回收与利用。 这才是第一步。 幸而他干过,不必耗人手来带。 火法回收后,有无害化处理、铝灰资源化利用工艺等流程。需要藉助浸出剂,将铝灰中有害的氟、氯及一些重金属浸出,以期得到可以合格排放的浸出液、污染物含量符合标准的固体废弃物。 汪工捏紧了口罩上的铝条,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气儿将铝灰送置迴转炉内,任由锅炉炒制、他偶尔搅拌,眼里印着熊熊火光。 火光里藏着季淮山、布满算计的一张脸。 中年男人捏着钢笔屁股,不怀好意地反问他:「走都走了,怎么还愿意回来?」 他刚才是怎么回答来着? 「当初是因为惜命。」 那么,现在呢? 「现在是因为,外面兜了一圈儿,发现最不值钱的就是命。」 汪工半摘下手套,用虎口处抵着、揉了揉盯酸的右眼。 火炙得他眼里挤出两滴水来,幸好没人看见。 出事后的工厂抓得更紧,来来往往都有安全员盯着,多数人都不敢随便张望、甚至交头聊一嘴。 汪工候了半天,待迴转炉完全炒制后停止加热、冷却后交给下一个工人包装存储的功夫—— 他偷熘了出去,想蹭一根烟功夫的闲。 车间外。 汪工做贼一般地,从裤袋里翻出了一包「和天下」。 他再掏打火机,两根手指摸了半天、白色的兜里层都翻出来了,才勐地想起来、一拍脑袋: 终究,还是太久没上工了。 车间里有专人「拍兜」的,每天检查是否携带明火、易燃物。 汪工差点忘了,他的打火机、早被自己扔在了铁皮柜里。 男人只好悻悻地垂头、往角落走,打算放个水就回去,后背却突然被人拍了一掌。 不重。 但这不是陌生人打招唿的方式。 汪工原以为是季庭柯。他回头、却是一张熟悉又陌生、透着狰狞的面孔。 汪工认出来,眼前的,正是早些时候、在一期开叉车的曾翔。 只是,他变了许多—— 只剩了一只眼。 对方的另一只眼睛还用纱布裹着,仅剩的一只眼、迸发出惊人的光。 「你怎么也回来了?」 这句话,汪工今天听过太多次。 他并不关注、也不急于回答。眼神只盯着对方手里的动作。 曾翔手里晃着的,是一支打火机。 汪工的打火机。 汪工记得很清楚,这支火机是他去韫城那天,从饭店里顺的。 上面还印着韫城那家饭店的定制gg,很土的红底白字。 他一把抢了,点了根烟,幽幽地:「你他妈有病吧——没事干、掏老子的柜子?」 对方双手摊开,往后退了一步。 他冲着男人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大。 「说话别那么刺,柜子都长一样,翻错了而已。」 汪工摩挲着那支火机,一下听出弦外之音。 曾翔真正想翻的,其实是季庭柯的柜子。 他鼻腔里溢出一声哼,也散了根烟给对方。 对方捉着那根烟,来迴转了一圈儿。 「和天下。抽这么好?」 汪工勐吸了一口,直到火光燃到烟屁股,才捨得扔在地上踩一脚。 他说:「季淮山赏的。」 汪工要回去了。 曾翔却在背后喊住了他。 「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喝泡腾片的习惯。」 对方目光沉着,似乎意有所指。汪工一下联想到自己柜子里、那个被自己亲手撕掉标籤的小管子。 他自然地回头,克制着面无表情、早有准备一般:「是啊,人到年纪了,得保养。」 曾翔将烟夹上耳朵,配合地「嗯」一声。他摸了摸裹着独眼、半包着头的纱布。 「不过,还是少抽点吧。据说某些人、已经连烟味都闻不得了。」 「那是还顾虑着,不想死的。」 汪工扯扯嘴角。 「我们这种、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 他转身走了。 留下曾翔,依旧穿着那一身灰色的工服,原地立着、若有所思。 ** 远处,季庭柯捏着张「隐患排查表」,从车间里、从工人堆里钻出个头。 临到饭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这伙工人破天荒地不急,藉口「疴屎撒尿」地跑出来。连安全帽都摘了、拿在手上晃,不住地拿眼睛往办公楼那处瞟。 有说:「你挡着我了」。 有的埋怨:「肚子收收、都看不见了。」 季庭柯顺着他们的目光往办公楼的方向眺—— 没什么稀奇的。 还是一样的风景。 还是那位领着汪工进厂的用人主管。 他是厂里的老人,夹着他万年不变的皮革包,一根烟别在耳朵上当装饰。 男人的目光将要收回了,却听到一声清透的女声。 「那边的车间,是生产什么的?」 季庭柯后背一麻,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愣住。 他的眼皮颤了颤,不受控制地。 季庭柯知道,自己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 不久前刚通过话,他刚劝过她「回韫城」。 身边「哎呦、哎呦」 起闹的声音远去了,他耳边只有刚刚、女人那一声疑问。 来回、反覆地响。 把他继续站着的勇气,一点一点地,拿锉刀刮干净。 用人主管板着张脸,明显没好气地、不太耐烦地:「那是生产铜铝合金材料的。」 季庭柯脖颈处沁了点汗,努力克制住自己再继续盯下去的欲望、好奇心,他慢慢地低下来、沉默地转过头。 可惜,那女声还是不肯放过他。 露出藏在用人主管臃肿的身躯后、一点秀丽的影子,指着季庭柯。 「那——那边的那位,是什么领导吗?他的安全帽,颜色、样子,跟别人的都不一样。」 是红色的。 人群中最扎眼的一个。 像经她手里过的、捅出的一汪鲜鱼血。 「那是厂子里的安全工程师。」 用人主管擦了擦汗,有些不耐烦地挺了挺肚子。 「你叫罗什么…来着?你到底是来求职,还是来问问题的?」 怎么这么多问题。 人在屋檐下,女人没有恼、反而低眉顺眼地笑了笑。 原来。 原来如此。 她咬着「安全工程师」几个字眼,眉眼弯弯地,目光慑住季庭柯。 男人劲大,手里的「隐患排查表」都快捏碎了,冷冷地和她对视一眼。 昨日情人,今日陌生人。 罗敷与季庭柯之间,隔了片厂房、隔了几条人命、隔了一起藏在雾里的爆炸事故、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罗敷默不作声地,跟着用人主管后面拾阶。 她在鱼加面馆、独自面对季庭柯的时候,多数还是宽大的 t 配牛仔裤。 这一次到工厂来,居然破天荒地、刻意地穿了条裹肉贴身的包臀裙。大腿肉白花花地挤出来、像疍家新从海里打捞上的一只蚌,刺痛季庭柯的双眼。 男人捏紧了手指,沉声让工人们都回车间。 哪怕那一堆人又用异样的眼光看向他,有质疑、有不服—— 季庭柯没有给眼神。 他的胸膛来回起伏,努力想把那一口气顺下去。 克制住他,想要撕碎她裙子的欲望。 那是裙子吗? 季庭柯磨了磨牙,一口郁浊的气吐出来。 那是她的伪装。 他曾经被迫做过她的裙下之臣,见过裙下的风景。 只有他见过那层伪装下,罗敷藏着的的真面目。 她是生于海中浪花的阿佛洛狄忒,不忠是她的底色,引诱人爱慕,掌管爱、美丽与欲望。 她总是说她为他而来,手里却借了把收割性命的弯弯镰刀。 第26章 属狗的 早在昨天,罗敷通过网络联繫、已经和盛泰的用人主管有过一次线上面试。 她应聘的是跟单文员。 在报导的图片、一片废墟之中,右下角位置处完全淹在钢柱铜墙下的,是恰好被火舌席捲的文员办公室。 多数惜命,另奔别处。 据用人主管的话说,跟单员只要会用电脑、确保出货交期、物流商检,做做售后就好。 正如他此刻,塞在腰间的衬衫下摆抽出一截,维持着上楼的动作、泄开的皮带一甩一甩。 「你在网上说,你是学什么的来着?」 罗敷眼还瞥着楼下,直到没入拐角、她看不见那顶红色安全帽。 「中文。」 她抬头,沖前头夹着皮包的男人笑了笑。 「主管,我以前没在工厂工作过。应聘一个跟单文员,原来也要大老闆亲自终面吗?」 女人抿着嘴,头髮遮住半张脸。 她表现得似乎真的紧张、侷促。 那主管的面色,瞬间有些不自然地滞住了。 他静默了几秒:「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何况你又是外地的…」 点到为止,对方一下噤声。 他领着罗敷,站到了季淮山办公室的门口,轻轻敲了三下门。 一下。 罗敷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二下。 办公楼里有疏散通道、必要的消防设施,以及每个廊道拐角,都安了摄像头。 其中两个,正死死地盯着她。 三下。 罗敷收回目光。 她蜷了蜷手指——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你又是外地人」。 指,老总亲自面试,为的是、防止招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躲在厂区里,挖出点什么,他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里面应了一声,「进」。 用人主管往后退了一步。 在他示意的眼神下,罗敷摸到了门把手、她往下压,在缝隙透出来的瞬间,瞥见一张、饶有兴味的脸。 像是躲在廊道的摄像头后观察多时,乍一见她真人,要往更深处探究。 季淮山的目光让罗敷感到不舒服。 像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缠住,蛇信子舔过她的颊边。 哪怕他并没有问她类似于「你认可的企业文化、你需要提升的职场能力」这些蠢问题。 他甚至迴避了,罗敷礼节性地第一个问题:「您怎么称唿」。 只是沉沉地:「听主管说,你不是本地人?」 罗敷盯着角落里那只磕破了角的菸灰缸,目光又移回中年男人的面上。 「我是韫城人。」 「韫城?好地方。」 「风景好、人文好、经济发达,政策也好。」 季淮山淡淡地挑了一下眉。 他的眼周有岁月侵蚀过的痕迹,是苦过的老一辈。即便如今得了势,目光微妙之余,依旧是浑浊、精明的。 「西山环境不好,发展受地域环境限制。年轻人向来只寻求向上的机会,很少有向下走的。」 中年男人手边有一份材料,那是被罗敷修饰过的履歷,上面仅有一份工作经歷,他扫了一眼: 「你以前在私企里做过行政文员?」 罗敷点了点头。 于是,季淮山的笑意更深。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这样的履歷,来厂里就职,不觉得屈才?」 中年男人狭长的眼里泛着讳莫如深的意味,他宽大老闆椅的滚轮在地上轧着、发出贯穿太阳穴一线的动静。 「还是在西山。这样一个,对于你来说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四下一片静寂,季淮山盯视着罗敷。 「人求职,总得为点什么。」 季淮山往后靠了靠,「罗小姐,有朋友在西山?」 「男朋友?」 罗敷没作声,她盯着他。 直到季淮山笑了笑:「你这位朋友,还不会这么巧,就在这片厂区里工作吧?」 罗敷敛了神色,她眯着眼、神色不明。 半晌,季淮山才移开了目光:「开玩笑的。」 罗敷手心里有湿汗,她往后别了别小臂: 「您真幽默。」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会把日子过得那么苦大仇深。把藏不住的心事都放在脸上。」 他抓着烟盒,问罗敷,「不介意吧?」 罗敷摇了摇头。 于是,这比烟雾更迷的中年男人透过一片茫蒙看向她。 他没有问题要问了。让用人主管带她来,似乎只是为了确认一眼。 「罗小姐是个美人,也是个聪明人。智慧和美貌应当在更广阔的舞台施展,我们盛泰庙小,容不下大佛。」 「请回吧。」 …… 罗敷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数。 眼前人和季庭柯不同,有着更深的城府、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但长于交际,是底层爬上来的、典型谋略家思维。 再者,手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转移舆论、安抚家属、开工二期建设—— 像郝国平在那封邮件里、在见面后字字泣血的控诉一样。 道德模煳、冷血、生性凉薄。 罗敷不确定自己是否打草惊蛇,究竟哪里让眼前人生了猜疑之心。 她绞了裙子的下摆,站起身,硬生地扯了扯嘴角: 「您似乎对我有些偏见。」 她的声音沉得发闷。 「听您的说法,我会以为,您曾经在哪里见过我。」 季淮山拢了拢手:「怎么会。」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转而盯着地面: 「如果我曾经有幸见过罗小姐,一定会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 罗敷从办公室出来时,那矮胖身材的主管已经不在了。 她踩着脚步往楼下走,故意走得很慢,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终于,在一脚迈出这栋大楼时,女人的小臂被一只温热的掌心抓住,收拢得很紧。 她「啪」地一巴掌拍上去。 季庭柯的手背红了一片,还挨了一声骂:「流氓啊你。」 不断有工人经过,投来探究的目光。季庭柯抬头看了眼楼上、季淮山那间办公室。 那处,深色的窗帘似乎动了动。 季庭柯一手捂住了罗敷的嘴,他抓着她,不顾她恨不得要跳起来、抽他两巴子的动作,遮掩着往角落里塞。 她咬住了他的虎口,下了狠劲,似乎要把这两天来的颠沛、所遭的罪都还给他。 季庭柯吃痛,却一声不吭地,直到罗敷的口中尝到了一丝铁锈味。 他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唾液连成条银色的线,带着艷靡的红。 一时之间,二人都没有说话。 来往工人的视线被季庭柯宽阔的肩背挡住,他笼下一小片阴影,里面站着罗敷。 她长长的黑髮遮住细长的脖颈、垂在两颊,扫过他的胸前。 那一小块地方被她喷洒的唿吸都弄得热了——像是胸腔内住了朵云,反覆地翻滚。 罗敷听得到云深处藏着的鼓声,那是季庭柯的心跳。 她低低笑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季庭柯一下拉住了对方的手腕,罗敷被他拽得往前扯一步、她抬高了脸,几乎贴上他挺立的鼻樑,唿吸都离得很近。 他咬着牙,轻声地斥责:「这句话,该我问你。」 「你属狗的吗?」 会咬人。会侦查、喜欢跟踪,嗅着味道找到她锁定的那根骨头。 工业园区在郊外,是和镇上完全两样的风景,四周开阔、尘土漫天。 罗敷吃了一嘴的灰,她咳嗽了一声,胸口有些发紧。 然后,她拍开季庭柯的手,挣脱了他的桎梏。 「姓史的打电话把我骂了一顿,我骂回去了,钱还给他,老娘不干了。」 她盯着他,嘴边漾着冷笑。 「季庭柯,你跑什么?」 第27章 近真相 十二点,食堂放饭。 二期的食堂在车间后、办公大楼前,是一间斥满圆桌的平房。许多甩着安全头盔的工人用工作服的袖口擦着汗,从车间口蜂拥至而出,他们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张布满勒痕的脸。 罗敷被夺去视线,她追着那些脸看,被季庭柯血管错综的小臂按住了后脑勺,她的鼻子磕上他硬挺的胸膛,他又低头,视觉交错下、像在交颈接吻。 她看不见了。视野里只有他一角衣料。 他说:「你看不出来吗?」 「我在躲你。」 足够坦率、直接,罗敷被噎得一愣。 他再次推开了她,罗敷揪着他衣角下摆,在四周有窥探的目光下、执拗地: 「那你还回电话给我?」 他说:「巧合。」 她说:「放屁。「 她抬高了手臂,抚正了他的安全帽,指腹轧过下面的绑带,包括他生了青茬的下巴。 这一次,季庭柯的衣角下摆从罗敷的掌心抽走了。 他摘下了安全帽,露出汗湿的、往后别的头髮。 他低了眸子,沉默地看着她。 「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告诉他们、你是谁。」 罗敷笑了笑:「你捨得?」 季庭柯从她身侧擦肩,撞上了她的臂膀:「你可以试试。」 安全帽的带子垂在男人身侧,他陷入人群堆里、也同样往饭堂走。入了里,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打饭,反而走向水龙头,冷水浇了一把脸。 汪工打了饭走旁边经过。他咬着筷子:「怎么了,这是?」 季庭柯不露声色地抹了把脸。 「没什么,天太热了。」 * 季庭柯走后,罗敷还在原地等着。 她就立在角落里,紧紧盯着食堂的入口。季庭柯不知从哪个口钻出去了,他没再出现过。来来往往的工人偶投个异样的目光瞥向她,她漫无目的地踩地上的碎石,直到被晒得头胀、面色肉眼可见地烦躁。 罗敷接了个电话,来自园区外、最近的一家网吧。 网管上来喊她「美女」,问她东西什么时候取走。 她的相机、行李。 那只孤零零的黑包。 她说「就来」,掐断了电话,往厂区外走。 厂区很大,她故意穿来激季庭柯的衣服很不方便,有坡跟的鞋不断陷进沙土里。 罗敷用了二十分钟,才走到了门卫室。 她来时,安保室里分明没有人。 等到她要走了,安保室里忽地多了个穿着工作服、单侧眼睛蒙着纱布的独眼男人,甩着手里的册子,「啪」一下扔到桌上。 他说:「进来要登记。」 罗敷说:「我之前进来的时候,你不在。」 独眼男人按了按原子笔屁股,油墨芯子那一侧几乎怼到女人的眼睛,「所以呢,你不知道现在要补?」 罗敷脑袋突突的,望着眼前、明显凶相毕露的男人。 她冷冷地盯回去。 缓慢地抽了那支笔,她在册子上留下一团瞎画、潦草的字迹,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同样竖怼着那支笔,以牙还牙地、几乎扎到独眼男人的喉结处。 对方迟钝地动了动喉结。她又横了笔,扔回桌上。 「说话客气点。」 这样的眉眼,在以沙土、粉尘遍布闻名的工业园区,很难见到。 那支原子笔顺着桌面向下滑,滚到地上,曾翔似乎一下惊醒。他开了安保室的窗,半个身子探出去吼了一声: 「喂!」 罗敷有些傲慢地回头,她挑了挑眉。 那独眼男人耳上取下根烟,他点了、唿出一口。 「你是季庭柯的女人?」 罗敷眉拧成个死结。 对方沖她笑了笑,露出脸侧、晒伤的疤痕。 「我在饭堂门口看见你们了。」 「我看见——他在亲你,你在摸他。」 ** 独眼男人提到季庭柯时,仅剩的一只眼里有明显的轻蔑、鄙夷,甚至是恨。 罗敷忽然明白,对方方才对自己没来由的为难、究竟来自何处。 只是,她很不喜欢对方形容的措辞。 她一怔:「我不是谁的女人。」 非要说的话,勉强该是、季庭柯是她的男人。 她才不是被归属的那一个。 独眼闻言,轻蔑地笑了笑,吐出的烟雾连不成一条直线。 「外地女人?」 他盯着她,像一件待沽价的商品,提前预见她在出售前损磨自己的价值、完全自毁式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只有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外地人,才会和季庭柯那种人扯上关系。」 那种人,是哪种人? 罗敷心念微动,她看着那独眼—— 显而易见地,他刚换过的新纱布、绕过半个脑袋裹住一只眼睛,颈间、耳后都有皮外伤。 是烧伤,狰狞地附在肌肤上。 黑褐色的啫喱状膏药黏着,间隙露出下面粉色、甚至是鲜红凸起的增生痕迹,像爬满他身上的,另一类阴邪的眼睛。 令人心生恐惧、几欲作呕。 多数公司,宁愿交几十万的残保金,也不愿意招收残疾人。 更妄谈,这是安保室,是整个厂区的门面。即便还有其他保安在,都不如他嚣张,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 罗敷偏头看着他,心一阵勐跳。 「你是…」 「独眼」曾翔安静地等着下文。 她试探着,压低声音、凑近: 「你居然,从里面活着出来了。」 如果罗敷没有猜错的话。 眼前的男人,失去一只眼睛,裸露在外的肌肤遍布疤痕的男人,是在新闻通报之外的五人死亡外,从爆炸事故现场爬出来,受伤、倖存的「第六人」。 又或许,还有别人。 他们在事发后被担架抬出来,在大众关注的焦点之外,不在死亡名单之列。 独眼忍不住地四下去看,他掐了烟,有些意外的。 「你知道,那件事?」 *** 季淮山那样的资本家,除了闹大、整上新闻的那几条人命以外,像曾翔这样受伤的,即便按闹分配,最终、最好的下场也是走工伤程序。 单侧眼球摘除,要么一次性支付伤残补助金,按工资的十六个月来。要么,保留劳动关系。要么,难以安排工作时,按月以原工资的百分之六十发放伤残津贴。 曾翔哪一样都不想选。 他受够做季淮山的走狗了。他要钱,远超工伤程序里、伤残补助金的钱。 他手里有足够多季淮山不敢叫人知道的秘密—— 故意假装要求「保留劳动关系」,看的是季淮山想弄死他又不敢的脸色。即便老东西为了噁心他,明晃晃地把便宜儿子拱到他眼前。 曾翔便成天地,在季淮山眼皮子底下盪。为的就是季淮山哪天忍不了了、一把扔个几十万,叫他远远地滚。 等钱到手了,他也天天抽「和天下」。 和季庭柯一样,每天玩漂亮女人。 独眼「曾翔」看了罗敷好一会儿,他啧出声来。 「季庭柯居然捨得告诉你。」 罗敷隐约有了点概念,她抱着手、漫不经心地:「他曾经和我提过一个人。」 「谁?」 「郝国平。」 最后一个名字,她故意咬得很重、一字一顿的。 眼前的独眼男人,在听清她说什么后、忽然发出一声爆笑。 周围,其余的保安都默不作声地、瞥了过来。 曾翔几乎笑出了眼泪,聚不成滴的一点银亮堆在他眼角。 「他告诉你什么?」 在罗敷狐疑的目光里,男人压低了声音,从喉间嘶吼: 「告诉你,他是怎么伙同姓郝的老东西,一起炸了一期的厂子,套他老子的钱?」 园区建在一片旷野之上。 四周分明是安静的,却又好似平地一声惊雷,炸得罗敷原本抱臂的手,倏地垂下。 第28章 工业氧 罗敷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几分震惊、难以置信,在她刻意的收敛下,又有些狰狞地流出来。 她往前倾,努力想看清那「独眼」面上戏嚯的神情。 始作俑者一脸的无所谓。 仿佛上一秒,漫不经心地、主动捅破窗户纸的人不是他,他捻着头顶纱布露出的鬚鬚儿,吹了一记口哨。 「你不知道?」 「难道,季庭柯没告诉你?」 扔了一炸。 下一刻,转身要走,罗敷拽着那「独眼」的胳膊,语气阴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曾翔一根一根地扒开她的动作,即便她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 他还是冷笑:「当然是,字面意思。」 不远处,一辆豹子号的车从厂里驶出来,门卫放行。 后排的男人隔着窗,慎重地瞥了眼罗敷。 那是季淮山。 从罗敷的角度,车贴了隔热膜,她看不清里面坐着谁、自然也忽略那一束不友善的目光。 只有「独眼」曾翔,他记得季淮山的车牌号、知道季淮山在盯着。 男人有意往罗敷那里凑了凑,营造出交谈融洽的假象。 「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相好的?」 他对着罗敷吹气,面却朝着季淮山的方向、对着车,露出挑衅、得逞的笑。 季淮山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指肚,他抬了抬手,心腹明白过来,降缓车速、摇下车窗。 还是那张从容、稳重的脸。 男人选择性地忽略了曾翔的存在,似乎并不把对方的威胁放在心上。 又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这方剑拔弩张的气氛,以及罗敷死拽着独眼的动作。 转而对着她: 「罗小姐,需要上车、捎你一程吗?」 他漾了点笑意:「这附近,实在是不太好打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罗敷看着季淮山的眼睛。 她松开了桎梏曾翔的动作,两只手垂在胯两侧,她压了压裙子下摆。 曾翔说的那段话还噎在她嗓子眼里,就着郊外的沙尘,她生吞不下、定定地站着。 老去的中年男人,脸上有岁月的痕迹、成功后的倨傲,以及近日忙于处理舆论、遭遇重大损失后的沧桑。 但季庭柯,没有一分像他。 他装没看见。 罗敷也和他打哑谜。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好」。 中途,网吧的网管又来过一次电话催。 当着季淮山的面,罗敷还是伸手按断了。 「麻烦了。」 一辆七客的车,季淮山和罗敷泾渭分明地坐在两侧。 率先打破僵局的,还是季淮山。 他给罗敷递了张抽纸,示意她将漏到手上的原子笔液擦了。 或许其中还夹杂了某些淡黄色的人体组织液。 来自被她抓过的、「独眼」的小臂上,那些交错狰狞的疤痕间。 罗敷接过,道了声谢。 她腹诽,季庭柯像钻进肚里头的蛔虫、一下击穿她的心思。 他说:「罗小姐,我管理着一整个厂区。手下几百、上千号人,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要是发生冲突,别放在心上。」 罗敷若有所思地抬头。 她说,「不会。」 「如果,『冲突』是指门口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安保。」 女人低头按亮了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那他的确是需要规培。」 她的肩线绷直了一瞬,漫不经心地,「忘了登记名字而已,差点就要和我动手。」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罗敷的眼睛定在他的脸上。 「不然,还能是哪样?」 「我脾气不好,就和他争执了一两嘴,他如果要动手、我也要抽回去。」 她不经意地弯了弯唇:「是不是,很不体面?」 季淮山摇摇头,淡淡一笑:「体面是什么东西?」 「你生在韫城,平生见过的、最不体面的人是什么样子?」 罗敷捏了那一小纸团攥紧,她表情未变、干涩地开口:「当然是,抽刀向弱者的人。」 季淮山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导向性的预示:「只可惜。这世上,怯者愤怒,只会抽刀向更弱者。怯弱的人不需要体面,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当真相在穿鞋的时候,谎言已经跑遍了全城。」马克吐温 罗敷扯了扯嘴角,闭上眼睛。 「有一句话,叫:一人传虚、万人传实。又有说法:公道自在人心。」 她透过车内向外望,望着车驶出郊外、窗外的风景逐步往热闹、喧腾递进。 「对于他人口中说出的话——信、或者不信,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桿秤。」 季淮山看不透女人的神情,她被窗外的阳光投射出淡淡的影子,坐着的嵴背挺得很直。 她没有再说过话、没有再急于求证什么,只是在镇上,最热闹的一条步行街上叫了停。 临分别时,她语气缓和了一点儿:「谢谢…季总?」 季淮山眯了眯眼,鬓角一点白。 他认了这一称唿:「不客气,罗小姐。」 女人窈窕的身影往远处走。 心腹一踩油门,车唿啸地飞出百米。 他还是没忍住地:「老闆。那女的,绝对没说实话。」 「姓曾的王八蛋一天拿不到钱、一张破嘴没把门,恐怕早就…」 季淮山摇了摇头,他打断对方有些激动的臆测,目光还停留在罗敷几乎缩成一个点子的背影上。 「一个丫头片子、一个残废,加起来也掀不起风浪。眼下,最要紧的,得把季庭柯盯紧了。」 他嘆了口气,收在身侧的五指用力到发白。 「姓曾那兔崽子,到底想要多少钱?」 * 下车之后,罗敷闷着头往前走,直到拐进另一条街、确认身后没有「尾巴」跟着,她拦了一辆出租—— 季庭柯,伙同郝国平。 季庭柯显而易见地躲着她。 「独眼」不依不饶地,借势挑拨。 但还有别的门路,她的路没有被堵死。 罗敷的记性很好,记得那张让季庭柯第一次失控的订单,上面的地址是—— 「师傅,去煤一中家属院。」 ** 午后的煤一中家属院,没有「厂子弟」淘气玩闹,只有院中凌霄花盛放、葱郁地探出墙头。 院子里有老人下象棋,围着相看的、比坐着下棋的更多,但凡吃了一子,老花镜后的眼神「噌」地冒出精光。 罗敷越过那厢岁月静好,越过斑驳的墙体、透蓝的老玻璃、水泥砌的台阶。循着记忆里那条地址,往一单元走。 幸而,凡在这里住着的,都是几十年的老邻里。她不须假装敲错多几户人家,就打听到了郝国平的具体住址。 罗敷找上门的时候,杨婷正用火钳夹着一块烧干了的蜂窝煤往门口、角落里堆。她的小炉子上煨着火,正炸着郝响爱吃的肉丸子。 眼前,年轻、陌生女人的到来让她警惕,像一只张开翅膀、冲动防守的母鸡。 「你找谁?」 屋内,一丝丝肉香飘出来,难得的静谧、祥和。罗敷软了软眉眼,望着这个比自己大十几岁,发间已冒出银丝的女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她只报了两条讯息。 「三个月前。」 「韫城。」 那方炸起、防御的刺忽地敛下去。 杨婷似乎瞬间想到了什么,像是被霜打了的烂菜、颓丧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稳地靠在墙上。 她的身后是一方贡桌,上头摆着瓜果、烛台,和一张镶在相框中的、朴素黑白照。 那是郝国平的遗照。 比罗敷见到的他更瘦,枯得只剩一层皮,勉强附着在骨头上。 …… 「…你来晚了。」 ** 杨婷去小厨房烧茶水。 罗敷坐在客厅里、那张被旧布条罩着的沙发上。透过卧室半敞的门,她打量起这间屋子的全貌。 这一家过得,半点也不像刚拿了百来万赔偿款的模样。 一旁的小几上,散乱着几瓶「盐酸洝嗅分散片」、「汉防己甲素片」。烧煳的中药瓦罐底下沉着渣子,同主人一般锈钝,蒙一层不属于当下时代的灰。 卧室里摆了张老式的木床、顶上还搭着夏天的帐子,一股脑的樟脑丸味、药味、潮湿腐朽,剩一口水的瓷杯缺碎了一角。 她的目光顿在更角落的位置,床头柜的里侧,那一瓶有半个人高,接着细长透明管子的铁罐子上。 将要起身、往里面去了,杨婷叫住了她。 对方手里端了杯菊花茶,冉冉热气升起。 「家里只有这个,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罗敷半抬起的屁股又落下,她接过,抿了一口、轻轻搁在茶几上。 「已经很好了,谢谢。」 温热的茶水滚到胃里,熨贴了她被工业园区尘土磨砾得发粗的嗓子。 罗敷忍不住,重重卡了一嗓子。 她是明面上的。对面坐着的女人则完全相反,喉咙里藏了一破锣,胸腔里闷着、要咳也咳不出来,说话吃力、湿浸浸地泡在痰里。 杨婷说:「我知道你是谁。」 「三个月前,国平曾经瞒着我,说是去韫城见老战友。但我知道,他是为了避开当地盯着的那些眼睛,去找你帮忙。」 「我在孩子的电脑里,发现了那封邮件。」 罗敷眉头一紧。 对方挤出丝笑来:「夫妻之间,没有秘密。」 「邮件已经被我删掉了。这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包括,季庭柯在内。 女人起身,把炉子上煎的小肉丸一个个夹在盘子里,酥脆、弹得像一个个小皮球,她烫得拇指并食指揉上了耳朵。 做这些的时候,杨婷的周身仿佛被镀了层绒毛,她整个人被包裹着,露出坦然、看开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并不见底:「您来得太晚了。」 「那些事情,对于我和孩子来说,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只想往前看。」 蜷起来,咬着牙活下去。 「不追究了?」罗敷问。 杨婷说:「不追究了。」 罗敷觑着对方的神色,滚烫的指尖触了触脸颊。 「如果我说,我还想继续查呢?」 她不像是在开玩笑。 杨婷也慢慢正色,她覆了层茧子的指腹捻了颗肉丸子,缓缓塞进嘴里。 很烫。 几乎要烫出了眼泪。 「你说,人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在乎真相。」 「人死了,各个都像是见了荤腥的狗,为什么?」 罗敷没有被她的话激到。 她只看见对方那双含了泪的眼睛,红了一圈儿地盯着她。 「罗小姐当然可以继续查下去。」 「有一手的新闻、热度,将来青云直上。但你这么做,就是逼我们所有人去死。」 倘若谜底的终端,是一张握着剑的死神牌呢? 女人那一口肉丸子并没有嚼下去,她受情绪波动,忽然剧烈、没命地咳,自己都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 她不敢在罗敷面前表现出来,只好咬紧牙关、生吞进去。 罗敷顺着她的背,给她递了杯热水。 她看着对方咽了下去,缓了好一会,才幽幽地、在对方的耳边: 「盐酸洝嗅分散片、汉防己甲素片。这两种药,我曾经听说过。」 她拨开小几上的杂物,露出那几瓶药的全貌。 「一般而言,多用于治疗肺癌,单纯硅肺一、二、三期及各期煤硅肺,我说得对吗?」 杨婷身子一僵。她如坠冰窖地盯着罗敷、急急地辩解: 「那是…」 「那些药,不是郝国平吃的。」 罗敷黑色的瞳仁几乎把人吸进去,烁出有些黯淡的光。 「药,只是其中之一。」 「其二,你的房间里,摆着几十块钱一瓶的工业氧,上面接着吸氧的软管。」 「郝国平已经走了许多天、人都下葬了,所以那些东西,只有可能是你在用。」 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罗敷以为对方不会继续再理自己,自己要被驱逐出家门的时候,对方颤着手,终于打翻了那盘盛着肉丸子的小碟子。 她盯着罗敷。 那么年轻、漂亮,未来拥有无限的可能。 「罗小姐,你见多识广,是个聪明人。但你知不知道,那样一瓶工业氧气,用完需要多久?」 罗敷摇了摇头,默然:「要多久?」 杨婷有些崩溃地捂着脸,像不得已被人逼出壳、无法继续逃避的乌龟,颈上青筋绷得死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开最小,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能用完一瓶。」 「你究竟想从我——一个将死之人手里,得到什么?」 第29章 肺破了 对方黑漆漆的眼珠子,令罗敷想起还被她寄存在网吧里的行李、她的相机。 那是她随身佩戴的枪枝。 但眼前被逼到崩溃的女人,显然不是她行刑的对象。 罗敷学摄影出身,跑不掉布列松大师的「决定性瞬间」,譬如被揭露后的恼羞成怒、忏悔的眼泪、癫狂的笑,甚至是死寂一面。 这些不需徵得当事人同意,只需要即刻按下快门的照片、摄影者对他人苦难的预设视角。自带着傲慢意味的审判点出发,又称之为—— 「镜头霸凌」。 她的报导是如此、她需要的一手新闻是如此。 杨婷没有说错。 即便来到西山之后、遇到季庭柯之后,罗敷已经许久不再依靠镜头,作为她公正、执刑的第三只眼。 她妄想,从一个将死之人口中、手里,套出什么呢? 罗敷眼前快速掠过画面,走马灯一般,有郝国平的那封邮件、张穗三番两次的挑衅,所有人对于那起事故避之不及的态度,季庭柯的身份、为什么躲着她,夹杂着那独眼男人的警告作为画外音,一下一下地、凿着她的大脑。 她想要知道真相。 所有人,囊括季庭柯在内,一起瞒着她的真相。 杨婷说,窥探真相,就是在逼「他们」去死。 那如果,不作为新闻报导、公之于众呢? 罗敷没有找到机会投诚。 因为,她面前、小几上的药品在顷刻间,被全部扫在了地上。 罗敷以为是眼前的女人、郝国平的妻子憋了团火要发泄。 她抬头,发现对方唿吸明显地一重,像老式的风箱,她捂着胸口、面色发绀。 对方开始胡乱挥舞手臂,像溺水的人,扫荡着、妄图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手颤颤地指起来,被罗敷握住了。 罗敷发誓,她当下、吼出的声音几乎要将老公寓的屋顶抬了: 「我不问了。」 「你要什么?药?还是吸氧?」 隔了几秒,杨婷想掐着罗敷手心的力道减弱,软绵绵地往下坠、她喉咙里像躲了台轰鸣的机器,拼命挤出点唿吸。 「手…手机,救我…去医院。」 * 西山省职业病防治院。 急诊室的灯牌亮着,罗敷坐在门口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上,她捏着手机、面上一片死寂。 她的身侧,还蹲了个头髮刺硬的萝蔔头。 萝蔔头自我介绍说,他叫郝响。 背着有他半人高的书包,半大小子神情肃穆地像个大人。 「他们都说,是你闯进了家里,妈妈才会气得肺破了,你是坏人吗?」 罗敷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低着头、长长的头髮垂下来。 「肺破了,是什么意思?」 小男孩咬着手指,咿唔了半天。 直到不远处,有熟悉的男声响起,冰冷地、夹杂怒火: 「肺破了,是气胸的意思。」 「你所咄咄逼人、找上门的人,实际患有硅肺三期,合併肺气肿、肺大疱。但凡肺大疱破裂,或是肺部纤维化及纤维化组织的牵拉和收缩,都会引发突发性气胸。」 那是季庭柯的声音。 罗敷抬起头,目光对上他的。她心里掉了块地方,空得不上不下,没了平时的气势。 「听不懂,说人话。」 男人咬了咬牙:「剧烈运动、屏气、提重物、生气、激动都会诱发气胸,少有在睡眠期间发生。如果抢救不及时,会…」 他住了口。 因为,衣服下摆被郝响拽住了。 小少年眼巴巴地看着他:「季叔叔,你来得真快。」 他也不贫嘴了,也不故意乱着辈分叫人。 季庭柯摸了摸男孩硬扎的脑袋,他压低了声音:「你一打电话,叔叔就来了。」 他耐心地、哄了那孩子片刻。 眼角余光却还固执地顿在那张不锈钢长椅上,注意到一片阴影,默不作声地、逃出了男人的视野范围之外。 ** 医院一层,通常都会有一家便民超市。 罗敷在超市买了包烟,一块钱的打火机、不防风,她躲在外头楼道里,火被风吹走无数次。 季庭柯找到她时,嘴里同样、破天荒地也咬了根燃着的烟。 罗敷知道,季庭柯只有真正心烦意乱时,才会偶尔碰一根。 他的眉眼里有化不开的郁色,盯着罗敷被唾液濡湿的菸嘴,低头凑近了。 借着他的火,燃了她的烟。 他咳嗽一声。 「吸。」 罗敷往里吸了一口,两方都被呛了,喷出的烟雾交织。 季庭柯让出了安全距离,他靠在医院的墙上,抬头、是葱郁、满当的爬山虎,男人眯了眯眼。 罗敷默了一秒。 「来兴师问罪?」 季庭柯冷笑了一声。 似乎意有所指地,他唿了口气。 「问什么罪?」 罗敷吐出口烟,她转过眼眸,看向他:「那孩子——郝国平的孩子,说他妈妈是被我气的。」 「她做过手术,通过结扎、修补破裂的肺大疱,进行胸膜固定后,又发现了隐性的肺大疱。这是根本原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男人的语气里带着讥讽。 他上下打量着她,罗敷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出了「自作多情」四个字。 季庭柯没有抽完那根烟。他按灭了菸头,一簇雾消散在指间。 被丢在楼上的郝响从楼道口跑出来,叫了季庭柯的名字。 他说:「妈妈醒了。」 男人要应、要走出去了,被罗敷掐着肩膀,反推、按到了墙角。 她堵住了他的嘴。 这是一个不带迤逦色彩的吻。 牙磕着舌头、唾液带着恨意纠缠。 季庭柯尝到了罗敷嘴里的烟味。 她也尝到了他的。 苦涩、干裂、柔软的,像是嚼烂了、要生吞入腹。 郝响的声音伴着这个冲动的吻,渐远、渐小。 罗敷松开了季庭柯,她鼻樑抵着季庭柯的下巴,她蹭着那一小块磨砂质感的青茬,轻轻喘着气。 「问我,为什么会找上郝国平家里。」 季庭柯偏过了头,隐在黑暗里,他抿了抿唇。 「不想问。」 罗敷说:「必须问。」 她黑色的瞳仁在黑暗中烁出慑人的光,里面藏着火舌肆虐、匆匆席捲。 季庭柯像是被烫到,鬼使神差地,口舌都被她的话侵占、利用。 「所以,为什么会找上郝国平家里?」 罗敷许久没掸过菸蒂,它长长地落下,烫回她的手背。 她看了他一会,像是用眼睛,完整地爬过他的五官。 「有人告诉我,是你、伙同郝国平一起,故意炸了一期的厂子。」 四下没有动静。 隔几秒,季庭柯终于忍不住地、冷笑出声。 「你信吗?」 罗敷说:「盛泰的赔偿款,一条人命、一百多万。」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她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我想不通,如果真的是郝国平做的,他拿了一百多万的赔偿款、人都没了,究竟有什么用?」 「总归,不能单纯是为了报復。」 她看了眼楼上,低头、又吸了一口烟。 「现在,我想明白了。」 「因为他同样患有硅肺的妻子。」 季庭柯掰了掰手指,他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指头。 触感一片干涩,他堵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罗敷在烟雾里抬起头,她的语气很平淡,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话、在季庭柯心里掀起骇浪—— 「那么,遇害的其他四个人呢?」 「他们知道,那天晚上会发生什么吗?」 她静了一会儿: 「他们和郝国平一样,都有『必须去死』、『用死来谋得赔偿』的苦衷吗?」 季庭柯按了按额头,他露出一个含义荒谬的笑。 「铝水泄露,本就容易发生事故,在各地、断断续续有不少案例。这里不是第一起、也不会是最后一起。」 他低头看着她,像是料定了她不会有答案一样。 「即便你的假设成立——我也没有捲入其中的动机,不是吗?」 男人转身、要离开,罗敷叫住了他。 她仰着脸,一点一点地将男人的心提起来: 「依你的说法。郝国平妻子,为什么要说——追究真相、就是逼他们去死?」 王攵瓌 「既然是真相,又为什么会害人。」 男人愣在了原地,似乎没料到这一句。 他看向外面、她乘胜而追: 「盛泰轻合金工厂。这一家的绝对控股人,名叫季淮山。」 「你也姓季,他也姓季。」 「他跟你之间,是什么关系?」 良久,她才听到了季庭柯辩驳的声音。 「没有关系。」 罗敷把烟盒塞进了兜里,她眯眼看着他。 她学着别人、学着汪工的模样,也叫他「大工程师」。 「爆炸事故发生后,没有哪个安全工程师,能够逃过事故责任追究与处罚。」 「但你没有。」 「你没有接受问询、或者任何调查。」 「什么样的『没关系』,会为你担保,拼死保下你?」 季庭柯往外走了几步,他半个身子暴露在光线里、半个身子埋在走道里。 第30章 以命换命 风在地上打旋。 罗敷被风迷了眼,她伸手捻了捻干涩的眼窝,以沉默作为这次交谈、不欢而散的句号。 郝响还站在外头,小少年用红领巾捻鼻涕,看向她的目光依旧充满敌视。 季庭柯拍了拍他的肩,领着孩子上楼。 急诊室门口有一小格斑驳的玻璃,透过那、能看到杨婷奄奄一息地卧床,像一具轻飘飘的躯壳。 来往有病人家属、医护、甚至是清扫医疗垃圾的阿姨,他们交耳、半掩着口鼻的手势是一只爬满锈斑的喇叭。 那口喇叭已经没有了电,不遗余力、嘶哑地: 「可怜那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爸,两口子剩了一个、下一个不知道能撑多久。」 「这个月第几个了?第三个了吧。」 「嘘。」 走道两侧的病房门敞着,悬在壁上的电视重播新闻,说的还是当下热度最高的「轻合金工厂爆炸事件」: 数名失联者被确认已无生存可能,其名单一併公布,人民法院将依申请,启动宣告死亡的法律程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 这天过后,季庭柯没再见到过罗敷。 她似乎放手、不再纠葛,任由那辆载着真相的列车与她擦身,在风沙中唿啸而过。 汪工依旧每天「烧灰」。 季庭柯依旧每天带着那顶红色的安全帽。 所有人都绷着那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有人等待命运的审判,有人残喘苟活、有人侥倖偷生。 谁也没有注意到,西山专门跑「金博大」夜班那条路的公车上—— 一个女人雷打不动地,每晚出现在后排靠窗的座位上。 她总是带着口罩,露出狭长、锋利的一双眼。 ** 「金博大」那条路,夜间公交不轮班,司机是一个叫「张立超」的男人。 男人三十五岁,家中有一妻一子,孩子即将上小学。 他跑这一条线路,已经十年有余。 只是,熟客都知道,两年前,张立超曾因尘肺苦卧家中,也是最近一周、刚刚返聘。 他只跑夜班。 图清净、同时也是在夜里,张立超能够在站台候车的间隙里吃抗排异的药,反覆数他每天跑车下来、一百六十块的工资。 工钱每天一百六十块,吃药每天两百二三十块。 张立超不像一般的尘肺病人,只能枯朽地躺在床上吸氧,全家为一只肺而打工。 熟客问起时,张立超总是两只手张开,「十万,一只肺源。」 他做过肺移植手术。 总是在车上,每根立柱的扶手上放一个喜气洋洋的挂件,偶有下夜班的乘客撑着立柱,顺着剎车的幅度往前靠,问张立超: 「张师傅,开大车,多久能攒到换一个肺的钱?」 每当这时,男人的笑容总是有些苦涩,他会默不作声地调大自己外放有声书的音量,权当没听见这一句。 以及,转身问罗敷:「姑娘,还是在这儿下车吗?」 巧的是,张立超也住在煤一中附属院。 他没什么朋友。 在白天不上工的时候,除了带孩子,就是在院儿里窜门。 张立超也没注意到,楼下下象棋的老年团体,突然入血了张年轻的面孔。 每天雷打不动、坐着他车的女人,被一堆蹒跚的老人围挤上桌,稳健地杀分: 「缺士怕马,缺象怕炮。」 又吃一子,周遭的老人愤恨地拍腿:「失戳!失戳失算!」 一局毕,中间的年轻女子痛快让座,目光却总追随着张立超—— 男人的行迹是有规律可循的,只徘徊在一单元、三单元、五单元附近。 一单元,住着郝国平的妻子。 三单元、五单元刚办过白事,主家分别姓邓、宋、姜。 罗敷还记得前些日子、与季庭柯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那天、官方列出了工厂爆炸事故的死亡名单,上面写着: 郝国平、张永任、宋淑珍、姜良桂、邓恩龙。 其中,罗敷知道的: 郝国平,尘肺三期合併肺结核。 郝国平的妻子患有硅肺三期,合併肺气肿、肺大疱。 据下棋的老人们说,宋淑珍、姜良桂、邓恩龙,也是尘肺。 他们用夹带着口音的话,唾沫星子纷沓淹来: 「那几个,经常抱个大蓝罐子上楼、爬五层,抱不动了喊我们家小子帮忙。」 罗敷问:「什么大蓝罐子?工业氧气?」 「嗯,便宜。他们一起去拿价,二十五块钱一桶。」 宋淑珍有一个女儿,早早嫁到外地,听说如今身体也不大好。 姜良桂有个儿子,上个月查出来硅肺沉着。 邓恩龙膝下无子,有个尘肺晚期的老婆—— 还有个,被小辈尊称为「老叔」的兄弟。 老叔、老叔。 罗敷咀嚼着这个称唿,她想起和季庭柯之间,第一个、不带暧昧色彩的咬吻。 那时候,他的小腿被「老叔」敲肿、行苦肉计套她的话。 至于张永壬,那是张立超的父亲。 张立超求肺源、做手术所欠的一屁股债,几乎倾尽了张永壬用生命换来的赔款。 下棋的老人们总说:「张家,也算是苦日子到了头——苦尽甘来。」 「甘什么?用老子的命换儿子的命!一命换一命,哪门子的甘?」 *** 几个吹鬍子瞪眼、胡侃一顿后,天色忽地一暗。 有经验的阿娘回去收被子、晾晒的衣服。杆子刚挑到晾衣绳,一阵凉风勐地一灌。再一抬头,天上勐地下起了蒙蒙雨丝。 老人们「哎呦」着喊:「动单干活」、互相指责着「都是你各塌话多方主诅咒」,腋下夹着摺叠收起的桌椅板凳、急匆匆地收了棋。 罗敷退到一边。 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不去打搅对方忙碌、慌张的动作。 她没有躲雨。 任凭雨砸到地里,泥浆溅过自己的脚踝,面前的筒子楼墙壁像海绵一样吸足了水分,胀得「啪」地一声,利落掉下一层皮。 水满则溢。 任何事物攀上高峰后,都会迎来一轮高潮、以及无法阻挡的停顿、结束。 回忆像悲怆的潮水,比眼前的雨更汹涌,淹没了罗敷的口鼻。 郝国平曾经实名检举轻合金工厂,检举季淮山在事发后,故意拖延时间去申请职业病鑑定和再次鑑定,故意行政复议,不给予相关赔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独眼说:一期的厂子、是被季庭柯和郝国平联手炸的,目的是为了套钱。 遇害的郝国平、张永任、宋淑珍、姜良桂、邓恩龙都患有尘肺。 他们住在一个家属院、排在同一个夜班—— 不止是他们,他们的近亲,也未逃过尘肺相关的疾病。 倘若是为了钱,仅是郝国平一人——为了报復季淮山,豁出自己、工友的性命,理由或许站不稳脚。 但如果,不止郝国平一人呢? 如果,他们索取的救命钱,并不打算、用来救自己的呢? 迫于时间、各方面因素,伪造一场事故,偷得亲人一丝生机。 倘若,他们一早知道那晚会发生什么。 知道自己会死。 罗敷在雨中站了很久。 她被浇了个透,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在尘肺没有任何传染性、遗传性的前提下,那五个遇害者的子女、另一半,譬如张立超、杨婷之流,也从未接触过金属、粉尘类的开採工作。 为什么,他们也逃不开尘肺的命运? 罗敷打开手机,定位自己当前的位置。 除了定位到煤一中附属院外,周边还有一些名字拗口的工厂—— 也只是在过去。 如今早已荒弃、夷为平地,但迟迟没有新的厂家接手。 甚至没有人,愿意盘下这块地。 它静静候在这里数十年,仿佛被时代抛弃、为人所憎恶。 再往深了挖,地图资讯上、浏览网页上,总是有蛛丝马迹: 二十年前,在距离如今的煤一中附属院、数百米的地方,曾经是西山当地最大的钼矿脉。 「煤一中附属院」,则是更早些时候、依矿场而建的家属院。 钼矿多数情况下与金矿伴生,曾吸引无数淘金客、背包客前来淘财。 有财大气粗的老闆出手阔绰,占地圈钱、又敢想敢干,手下养无数矿工、挖採金矿。 只可惜,临门一脚、不幸发生了意外。 二十年前的新闻报导,如今只好在网际网路某个角落、文库里搜刮到零星相关的报纸截图,说的是: 钼脉突发矿难,死伤八十余人,当时「精诚矿业」的老闆姓「仲」,名叫仲赟甄—— 他妄图瞒报事故、被发现后引咎自杀。 跳楼,脑浆、血煳了一地。 钼矿因此封矿,再无重启之日。 煤一中家属院如今所有住户,都是当年的钼矿上的员工、甚至是当年员工的子弟。 他们是当年的倖存者。 多数人离开了,少数人在此生活、,子女再回来服侍父母。 原以为逃过当年一劫。殊不知,命运射出的支箭,在二十年后,不偏不倚地、正没入胸口。 钼矿虽封、矿井虽关、矿场虽倒。 但那些细小粉尘带来的威胁还抵着咽喉,利用煤一中的每个人作为套着皮肉套子的空气净化器,循环反覆地、在他们肺中轮迴。 直到那肺僵硬、老化,像一只黑灰、坚固的石头。 个体的苦难是一粒微尘,它从季淮山的工厂、这附近的钼矿轻飘飘地扬出来。 即便罗敷立在无依之地,她也看不到。 她听不到他们静静默哀的声音。 罗敷的耳边盈满了雨水,还有季庭柯曾经的忠告、来回地盪: 他说:「这里以前,有个钼矿。以钼矿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空气都有些浑。」 他说:矿区附近的树,你见过吗? 离得近了,连树干都是黑的。 他说:罗敷,永远、永远不要接近矿区。 罗敷撑着手边的树,她终于注意到被自己忽视过无数次的、被剐过的树皮下,那沁着的一点焦黑色。 雨水钻进了她的眼睛里,她快速地眨着睫毛,拼命挤出去。指头划着名手机,还在搜索: 搜索盛泰轻合金工厂,所註册的年份。 二十年前,钼矿发生矿难,死伤无数。精诚矿业的老闆仲赟甄瞒报重大事故,引咎跳楼。 偏偏就那么巧—— 次年,盛泰轻合金工厂成立,竖起一片规模更大的钢铁森林,继续收割性命。 罗敷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 与此同时,天空炸响、一记雷暴开。 远在郊外的工业园区内,汪工吓得从床上一把蹦起来:「怎么了!」 季庭柯瞥了对方一眼,他伸手关了窗。一滴雨水溅在他脸上,男人漫不经心地: 「没什么,要变天了。」 第31章 夜航船 雨稍微小一些的时候,罗敷爬上了煤一中家属院、最高一栋楼的天台。 天台有钢管捆的晾衣杆、过去养鸡的鸡笼,小孩丢弃的熘冰鞋、淹透的摔炮儿。 女人倚着锈顿的围栏,终于看得更清、更远: 她看到,几乎被夷为平地的荒土上,煤一中家属院是唯二的建筑。 另外一块地,是一片有着蓝色铁皮屋顶的、巨大 破旧的厂房,隐约可见过去繁华,吊车头绰绰地抛出来,紧挨着一条细长奔流的河。 河的上游,二三百米处,是一个小水电站,为钼矿场提供廉价而充沛的电力。 隔着远,罗敷看不见掩在厂房下的矿井有多深,她只能大致观测出那矿场逐渐挖掘到城市边缘,像一道深刻、触目惊心的疤痕。 她不在以「功勋矿山」享誉盛名的可可托海,她在臭名昭着、吞噬数百人姓名的钼矿之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因煤而兴的小城,落寞到如今一场雨灌下来,方圆一公里内,只有一家水果店支起了蓬、匆匆甩卖。 罗敷买了两把香蕉、一兜葡萄、一袋无花果。 想了想,又折返回去,买了一箱梨。 * 杨婷已经出院一周有余。 雨落过后、她出门扔垃圾,一推门,直挺挺地撞上一地的水果。 旁边还有一摊快要干涸的水渍,人似乎已经走远了。 郝响扒着门缝,他蹲下身来看阶上一串水印子: 「是季叔叔来过吗?」 「可能吧。」 杨婷搁下垃圾,给季庭柯发了个消息。 她说:不用再买东西了,家里就我和小响两个人、吃不完浪费。 配图一张。 远在园区。 季庭柯摘下安全帽、他盯着那张照片,慢慢地输入:不是我。 三个字顿在状态栏里半晌,似乎联想到什么、又删除了。 好的,他说。 :我知道了。 ** 罗敷跟着张立超、在煤一中附近徘徊了近半个月。 如今,她扔掉了这将近半个月以来买的所有累赘衣物、帽子、墨镜等其余一次性用品,退了酒店。 当天,临近傍晚的时候,罗敷终于折返、再次回到了园区附近。 她的黑包、相机还寄存在那周边的大鲨鱼网吧。 还是那个年轻的网管,面上的绒毛在顶光下一览无余,他瞥了一眼罗敷,眼里毫不掩饰的讶异。 她问:「我的东西呢?」 网管腹诽着,往后指了指。 它们镶在角落里,再往后是开台的电脑。 一个男人背对着罗敷、露出骨节分明、青筋暴起的小臂。 罗敷将包甩到了身后。 拿到东西后,她并没有立刻走。 而是耐心等着、直到那嵌着滚轮的椅子滑、转过来—— 是季庭柯。 他还穿着灰色的工服,起身、靠近她。 「来这里上网的人都说,有个女疯子——行李寄存在网吧,半个月了也不来取。」 罗敷用指节扣上对方工服的领子,她「哦」了一声、低声说: 「所以,你在这里是…?」 季庭柯转过眼,对上网管、身边人探寻的目光。 他替身边打游戏的扶正了头戴式耳机。 确认对方的耳里充斥满了打斗声、配乐,确保对方听不见他说: 「我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女疯子。」 杨婷门口堆砌成山的水果,是罗敷的歉意、也是她通过对方,隔空掷出的预防针。 那一针扎扎实实地戳到季庭柯的肉上。 自那一则消息起,他一直在等她。 像如今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垫脚在他耳边吹气。 网吧的台桌上还放着一杯茶,几片茶叶悬在开水上飘,一处小小的漩涡,要将罗敷黑色的瞳仁吸进去。 「季庭柯。」 「嗯?」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全部。」 男人闭了闭眼,像是有所预料一般,他压着女人的后脑勺,任凭对方的牙撞上自己的肩,发出被遏止住声音的动静。 「换个地方说话。」 ** 园区附近,大鲨鱼网吧的后头,有一家很俗的私人酒店、名叫「可蒂」。 可字灯箱坏了一半,只剩个「口」。 店前有五个台阶,罗敷单手拎着背包。 直到个浓妆艷抹的女人支着腰过来,怡怡然去帮罗敷拎手中的包,小臂明显蓄了力。 「我操。」 「焦化厂不有运煤专线么,怎么如今沦落到、用包装煤了。」 是嫌弃包重的意思。 女人调侃、美目转了一圈儿。 她的目光落在罗敷身后、季庭柯的脸上。 认出来了,又漫不经心地回前台操作电脑。 季庭柯在这间隙,脱了他灰色的工服,露出背心、结实的肌肉。 他把印有「盛泰轻合金」刺绣的那一面朝下、团在手心里。 罗敷说,「要一间大床房。」 她问:「你们这里,隔音怎么样?」 女人收了押金,给对方拍了照,她笑得暧昧—— 「一楼隔音不太好,要小点声。」 又招唿季庭柯,「你的身份证呢?」 「他不用。」 这句话,是罗敷说的。 「说两句话,我就走。」 这句话,是季庭柯说的。 陈可蒂生意做过许多年。招待过煤老闆、小工、前头泡吧的网虫。 她头一次见来开房的,人前装作不熟,人后——眼里复杂、垫积的火光都快溢出来。 罗敷的眼神始终放在季庭柯身上。 季庭柯的眼神,同样、始终落在罗敷身上。 他们看上去像是在人前会扇对方一巴掌的死对头。关了门、一本正经地谈事,谈不拢、就开始互甩脸色。 冷着脸,把她的床做塌。 对面的盛泰刚出过事,陈可蒂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把零星几个财神爷撅走。 她拍了房卡在桌上,往前推了推。 而后,那张房卡被女人用指尖捻着带走。 他们往一楼的房间方向去,从陈可蒂的角度,能窥到关门的一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罗敷勐地抬高头,对方长长的捲髮海藻般落下,她似乎撞到了男人的鼻子,被季庭柯捏着下巴、忍无可忍地推进去。 陈可蒂谨慎地,捂住了耳朵。 *** 三十平的房间,他们只挤在一处。 季庭柯拿了热水宝烧水,又开了浴霸,两方声音较劲地冒。在此之下,谈话声显得微不足道。 罗敷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 她饶有兴致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神色不明地。 「坐过来。」 季庭柯双眼黑漆漆地,他沉静地盯着她。 沙发陷下去了一小块,罗敷顺势躺了下来,仰在季庭柯的腿上。 她摸了摸他生着青色胡茬的下巴。 「这是谈判的姿势吗?」 男人滚了滚喉结,他说话时胸腔震动,罗敷的脑袋抵着、紧跟着一麻。 她说:「是。」 「半个月没见我了,你不想我吗?」 她抽剩的半根烟,被塞进了季庭柯嘴里。 一簇烟雾鼓出来,罗敷几乎看不清男人的脸。 她摸着他紧实的大腿肌、流畅的腰线。 她说:「我是来告别的,季庭柯。」 季庭柯把菸头淹在了指尖,他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去哪里?」 「如你所愿,回韫城。」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她起身、额头轻轻贴上他的。 「我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忘了。」 罗敷移开了目光,微微眯着眼。 当着季庭柯的面,她滑开了手机。彻底删除了郝国平、曾经发送给她的那封邮件。 导致他们纠葛、交缠的罪魁祸首。 季庭柯一下拉住了罗敷的手腕,他将她整个攥紧了,脸离她很近。 罗敷和他共享了这一小方的唿吸。 「从医院回来后,我又去了煤一中家属院。」 「不止一趟。」 她笑了笑,季庭柯能闻到她身上浓郁的菸草味。 「我见到了张立超——张立超,你认识吗?」 「他的父亲——张永任,身故在一期爆炸中,赔款一百二十万。这一百二十万,买断了老子的命、又救了儿子的命。」 她轻轻咬着牙,近乎气声地: 「我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季庭柯眼皮颤了一颤。 罗敷又说:「我还知道——煤一中附属院附近,那边的地下埋了什么。」 她发狠地咬上他的虎口,铁锈味在口腔里溃开。 「季庭柯,别死在这里。」 用他曾经告诫过她的: 永远、永远不要接近矿区。 季庭柯强硬地掰开罗敷的脸,他两指屈起来、撬开了女人的嘴。 他的手指伸进了她温热、紧实的口腔。 他捏住了她的舌尖,一点唾液、加上一点血迹。 他的血。 他说:「你错了,没有人是故意的。」 「那算什么?」 「算顺水推舟、算老天爷不长眼。」 男人托着罗敷的腰,他把她往上抻了,她坐在他的胯间,小腹紧挨、一片火热。 「模盘结晶器漏铝,是确有的事故。」 「夜班的工人发现漏铝没有阻止,是一类做法。停止铸造、紧急排放模盘中的铝液,而是违规使用金属棍撬压。也是一类做法。两方,都会导致爆炸。」 季庭柯寡淡地笑了笑。 「报导的都是真的。没有人隐瞒、捏造事实。」 「是郝国平,起了那个念头。」 至于张永任、宋淑珍、姜良桂、邓恩龙—— 「他们都是三期。没有钱的下场是什么——活活被憋死?」 「他们不过是没有阻止,默认了自己的死亡。」 季庭柯也尝到了罗敷口中的血味。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贴上来接吻。 她的眼睛被捂住了,触感更加真实。 她掐住了季庭柯的领子。 他干燥、皴裂的唇被她咬在嘴里,只能含含煳煳地—— 他说:「那天晚上的值班表,是我让人调动的。」 季庭柯摩挲着罗敷的眼皮,直到她眼珠动了动、在他的掌心轻轻剐着。 「那是个周日。第二天,一早有省医院开展的尘肺义诊活动,只要是参与的、都会送一瓶治疗慢阻肺的药——大夜班之后,次日白天会倒休。 是我,自作主张、想让他们去。」 至于曾翔,属实是个不幸的意外。 他是小夜班,也就是夜里十二点之前交班。 好巧不巧地,那晚他将手机遗落在了叉车上。 折返回来找,恰好迎面撞上那朵盛放、璀璨的火花。 曾翔在热浪的冲击下飞了出去,他看到一期厂区所有的玻璃、门窗都炸得碎裂,其中一小片、深深地扎进了他的眼里。 索性,宿舍楼离一期工程较远、并未受到影响。 不知是谁喊了声—— 「爆炸了!」 那是一切的起点、一声拉开帷幕的号角。 屋子里出奇地安静。 季庭柯的心跳扑通、扑通,几乎要敲晕了罗敷。 男人状似冷静地贴过她的嘴唇,顺着下巴、脖颈、用牙咬开她胸衣的金属扣子。 像猫舐伤口,罗敷察觉到自己胸前、一滴温热的液体落下。 月色中天,有人向月亮祈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有人支起桨,在夜里航船。 第32章 不散的筵席 足过了半个小时,约定好「说两句话就走」的季庭柯,连个人影子都没看见。 陈可蒂手边电脑「呲啦」,断断续续地返着监控、偶尔闪两下白花子,老旧的德式收音机播报 fm90.3,细微电流扎着耳朵—— 是一则高温红色预警。 女人按断了收音,褪了低跟凉鞋、赤脚踩在地上。 她走到一楼,罗敷所订的房间门口。 里面静悄悄地,像是没有人存在一样。 陈可蒂收回了脑袋,在她即将要转身的一瞬—— 身后的门突然「砰」得一声,仿佛某种重物撞上了门。 在宣洩不满、在控诉。 * 罗敷身后是冰凉的木门,身前是欺身撞上来、目光赤红的季庭柯。 他们上身的衣服都相对完整。只有下身,罗敷的裙子被推到腰上、季庭柯胯间的裤链顶端夹在她的指尖,蠢蠢欲动地向前顶。 刚关掉浴霸的房间斥满了热气,罗敷贪凉地往后靠,被季庭柯拖回来,他的额角顶着她的—— 声音很轻。 问:「外面的,走了吗?」 他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掺杂着咸涩泪水、汗水的吻将「走了」两个字吞下去。 她的腿盘上他的腰,一把蹬脱了鞋,脚指尖揉着男人腰窝处那两个性感的小肉坑,抵着、往前推。 罗敷说:「我不需要前戏。」 季庭柯手摸下去,果然淹了个透,他的指尖被包裹着,几乎无法唿吸。 他沉沉地压了声音,骂她。 「骚货。」 而罗敷,她的膝盖研磨着那块热烙,看它冲动、莽撞地直指擎天。 她说:「彼此彼此。」 「只是我尊崇内心,而你、口是心非。」 ** 陈可蒂这家宾馆,原先是盘下来周边几家居民平房,改成了十几间房。 为了省钱,她买的都是高密度复合板床。 刷着红漆的木质老柜,常年被腌入樟脑丸,静静地伫着,像个寡言、羞涩的旁观者。 单层的板床,堪堪只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一滚、朽得一声。 「咯吱、咯吱。」 同皮肉陷在潮气重的被单中,下面被压着的、是交错蹬了踩过水的脚。罗敷濡湿的脚心蹭上对方小腿,他的背上、肩头都有她挠、咬出来的指甲印、牙印。 季庭柯惩戒般地,用那一小撮拉链磨她,迟迟不肯给满。 床摇、倚在窗边的包震落,沿边滴下的汗水落到唇上,再被吻住,嘴角漏两句难耐的低吼。 罗敷喘着气,咬住季庭柯的耳朵。 她说:「床要塌了。」 于是,那寡言的男人把着腿弯,一把将她抱起。 罗敷一只手扶着他绷紧的背,享受他的汗水、他的忍耐。 她是一艘在风雨中飘摇的船只,身下骑着不断翻涌的浪,一次一次地席捲、将她抛至高空,几乎要飞起来。 她无所依靠,唯一的着力点是在小腹再往下。 季庭柯总是在她被顶上去的一刻追上来,满得要溢出来,凿得她嗓子眼里发麻。 从床上、到门口、到那一小扇窗户前。 廉价、深色的窗帘布被水染得颜色更深。 它被罗敷揪得皱巴成一团,委委屈屈地拢在一处。 女人的手绕过它、放过它,摸到乱丢的烟盒、打火机。 她分出心、抖着手点了一根烟。 在交缠的唇舌中,罗敷与季庭柯分享了这根烟。 共享一口苦涩,闷进肺里、逃不脱的窒息感。 即便后来,她被翻了个面压回地面,脑袋紧贴着地砖、面上充血发红,只有下身被抬高。 罗敷牙间叼着的半支烟都洇得发软,她衔不住了,火星子烫到小臂,被季庭柯夺走。 他总说她「贪」。 贪足、贪多,总是被欲望掌控。 她却说,那叫「活着」。 有人味儿地活着。 凡事做到极致、大脑皮层的爽感以抵达巅峰状态为最佳,凡人、以当成见最后一面来相待。 结束的时候,罗敷摸着季庭柯的眉眼。 「你知道吗?现在的你,只有做.爱的时候、好像还活着。」 比上一次更狠。 把她当仇人,或是即将生死分别的恋人。 为最后一面,刻上浓墨一笔。 像小孩子,把最爱吃的食物留作最后一口,珍惜地、用力地咀嚼成渣滓也捨不得吞下去。 像摆在金店门口一排的漆色工艺品,塑成蛋的形状,被敲打一番后爆裂出煳住嗓眼儿的闪粉、彩带,气氛澎湃。 从她身上下来的一刻,季庭柯眉间就萦了层淡淡的死气。 好像随时准备就义、向生活妥协。 他问她:「明天,几点的车票回韫城?」 罗敷说:「明天一早,六点多。」 季庭柯收拾着裤子上一片狼籍,他的动作一顿、将那刺着「盛泰」的工服又翻面过来。 漫不经心地:「挺好。」 在男人穿戴整齐、即将推开门的前一秒,罗敷叫住了他。 「季庭柯。」 「嗯?」 「你需要我留下的话,我也可以留下来。」 「只要你一句挽留。」 意料之中地,季庭柯拒绝了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他背对着罗敷,固执地没有回头。 他说:「已经足够了,罗敷。」 「有一句话,叫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还有说,不要介入他人因果。」 「你莫名其妙地插了一段路进来。够不礼貌了。」季庭柯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路,该我自己走了。」 罗敷的声音被闷在了房间里,在季庭柯「砰」一下关上门的上一刻: 她听到了门外、前厅里,辗转缠绵的女声吊稍的调儿,唱的是—— 人生何处不相逢。 *** 回到前台后,陈可蒂又拧开了自己的收音机。 广播正好切到音乐,恰好是那首「人生何处不相逢」,陈慧娴演唱的版本: 你我在重叠那一剎, 顷刻各在一方, … 纵是告别也交出真心意, 默默承受际遇, 某月某日也许再可跟你, 共聚重拾往事。 女人捕捉到,自罗敷所订的房间门口传出的、摔门的动静。 想到自己先前偷听、或许被发现的可能性,陈可蒂心虚地不敢抬头。 恰好错过季庭柯,那复杂、深沉的一眼。 他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等待的时机,终于降临。 在走出酒店后,季庭柯拨了个电话给汪工。 下工时间,对面似乎在磕瓜子,唾沫星子乱糟糟地飞,很高声、粗嘎地:「季哥——」 季庭柯把手机离得远了些。 他蹙了一下眉,脚底碾着水泥地上的碎石,声音稍稍平静: 「我今晚,有事不回宿舍。」 汪工一愣,半拉瓜子皮塞在牙里,他较劲地用舌尖剔。 「啥事?」 季庭柯按了按额头,他离「可蒂」酒店的照片还不远、红绿的霓虹灯闪在眼下,他闭了闭干涩的眼。 「罗敷来了。」 汪工吓出一个巨大的嗝。 他记得季庭柯今天穿的是条灰蓝色的牛仔裤。 有裤链。 他不可抑制地联想到前些日子,还在罗敷手心里没有翻出筋斗云的季庭柯。 他被蹭开的拉链、恼羞成怒地捂兄弟的嘴。 汪工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 季庭柯及时叫停,有些不自然地:「别贫嘴。」 他问:「在宿舍?」 汪工说:「在宿舍。」 「旁边有人吗?」 那卡擦卡擦嚼瓜子的动静咽下去了,汪工从床上赤着脚下去、微微带了点门。 他的后背贴着门,很轻声地:「没呢。」 「曾翔在放水,老东西在洗澡。」 季庭柯不可闻地唿了口气,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尽可能地放空头脑。 他说:「在我的枕头下面,有一个 ems 的档案袋。你帮我烧了吧。」 他还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声音压低,二次叮嘱:「一定要烧成灰、烧干净了。」 「别让别人看见。尤其,是曾翔、季淮山。」 汪工答应得很痛快。 趁着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他抓着时机、摸上了季庭柯的床。 男人的床上只有床被子,单薄的枕头。 汪工手里还沾染着洗不清的鱼腥味,他探到枕头下方,摸到了档案袋。 曾翔随时可能回来,他本该直接藏在怀里,依季庭柯所说、带出去烧了。 但汪工没有。 他挡不住汹涌的好奇心,忍不住抻开了档案袋,捻着几张纸、探出了头。 时间有限。 汪工只来得及扫了一眼。 只一眼。 年轻的男人震惊地呆在原地。急咻咻地四下望了望、连门外也看了—— 没有人躲着偷听、偷看。 他夹带着档案、藏在衣服里,又掏了只打火机,急步往外走。 等放完水的曾翔回来——男人发现宿舍里没有人,他踩着湿了水的拖鞋,恶作剧般地、往季庭柯床上勐踩了两脚。 但那一晚,季庭柯、汪工都没有再回来。 宿舍里只剩曾翔、和另一个老工友。 夜色更深。 像蛰伏了一头勐兽、嘴角挂着猩红的血。罪罚裁决、利刃尽在其手。 第33章 追诉期 这一夜,罗敷并没有睡得太过安稳。 或许可以怪罪「可蒂酒店」里,那总是抽风的老式空调。它像是被陈可蒂下达了某种省电任务,总是悄默声地、自动跳成睡眠模式。 罗敷反覆在睡梦中被热醒。 半梦半醒间,她总是觉得窗边、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再睁眼时,只有自己那一只硕大、孤零零的黑包,无辜地倚着灰墙。 循环往復,直到天亮。 工业园区附近,人烟分布宽泛,早间都是来往通勤的工人。零丁几趟电动车从门前经过,几声急剎、按铃,前厅的老式烧水壶也跟着起闹——它开始尖锐地叫,水垢味「咕嘟、咕嘟」,朝窗眼飘。 五点多一刻的时候,罗敷终于睁开眼。 她扒开眼皮,看清了自己眼底的血丝。 用十分钟、换了身葱绿色的裙子,耐不住烦躁地、去洗了把昏沉的脸。 一开门,前台那个叫「陈可蒂」的女人,恰好从一层最尾端的房间里跑出来。 一手拎着水壶、耷拉着拖鞋一路小跑着灌茶瓶,见到罗敷,她尴尬地抬了抬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早。」 罗敷刚睡醒。素着巴掌大的脸,下巴尖尖地戳在衣领正中,没束到皮筋里的鬓髮乱翘,气息也柔和几分。 她也说:「早」。 撇过眼去,并没有和陈可蒂计较昨天的乌龙。 「退房吧。」 陈可蒂放下茶瓶,烫过的指尖捏着耳朵,她愣愣地站在原地。 「这么早啊…就来。」 她的眼角余光瞟到,那看上去冷热不进的女房客,指尖攥着房卡,眼睛却盯着自己那间、未来得及关上门的小室。 她的目光落在房间正中,前方供着两只苹果的佛堂之上。 龛里奉了一尊闭目的像。美须髯、配长刀。 「你也…拜关二爷?」 陈可蒂正在操作、给对方退回押金。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也」字,随口应着: 「这叫关帝圣君,迦蓝菩萨。在西山当地,关二爷又是傩神,死后自当成鬼雄。傩神老爷——杀瘟神吶。」 罗敷笑了笑,不知是没信,还是联想到什么、被对方夸大其词的语气感染到。 她拎着行李,长发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比来时更利落。 依旧是一个人、一桿枪。 在走下「可蒂」酒店最后一个台阶时,陈可蒂忽然追出来。 她手里抓着只苹果、不太自然地塞到罗敷掌心里。 「这是供果,很好的。路上吃。」 罗敷抛了抛苹果。她想到季庭柯曾经敷衍地、给迦蓝菩萨上的那三根烟。 嘴角顺势勾了勾:「谢了。」 * 陈可蒂给的那颗苹果,在半小时后、被罗敷带到了高铁站。她一直捏在手心里盘着、期间也去冲过水——上面的蜡油都快被糟践没了。 后来,那颗苹果又被女人带上了高铁。 她来西山时,是在一个周五,雷暴天,雷击得半个后儿坪都跳了闸。 她走的这一天,是周一、又是个艷阳天。 高铁上冷气很足,沉稳的女声播报: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 g***号高铁列车。 罗敷绕过出差的上班族、出游的老人,她的座位、窝在靠窗的最里侧。 未出西山,周围还是有些拗的口音萦绕。 什么「早来」、「长圆无论如何」、「咿呀耶表示惊讶的语气词」。 所有人都垂着脑袋,盯着巴掌大的荧蓝屏幕。 不是罗敷不想看手机—— 高铁刚运行、她的网速不佳,数据网那一栏始终囫囵着、转了大半天。 罗敷重启手机、恢復网速是在半小时之后。 早七点,她终于滑开手机。 在临出西山的边缘,在同城热议里,敏锐地捕捉到一条新上的、讨论度愈发暴涨的新闻: 很会起名。 盛泰瞒报——安全工程师逍遥在外,揭露家庭工坊其中密辛 罗敷敢肯定,在前一晚,甚至是自己上这列高铁前、发车前,这条所谓的新闻报导,都没有剖露的蛛丝马迹。 它像是为了避开她,专程等着她先一步离开西山一样。 其中,证据凿凿。 借着爆炸事故余威未消——盛泰轻合金工厂中,有多名工友联合上书,力证该工厂在生产制造方面多有不当之处:譬如未尽到提醒防护责任,导致多名工人确患尘肺。其股权所有者在事发后规避风险、逃避责任、钻法律的空子。千方百计,多管齐下,未曾给予任何赔偿、治疗费用。 这是其一。 其二—— 据知情人曝光——盛泰轻合金工厂出现影响如此恶劣的爆炸事故,其安全工程师未曾受到任何波及。只因其与盛泰实际控股人季淮山为父子关系,桩桩件件,直指: 季淮山与季庭柯。 报导里说的都对。 只是隐去了,最重要的、也是罗敷前往西山以来一直调查的,郝国平那一环。 那最重要的一环,被人护住了。 罗敷眼睛有点发酸。 她移开目光,咬了第一口苹果。 不知道陈可蒂什么时候买的——果肉已经放到发软,最表层染了一层香灰味,越往里越涩。 它仿佛被迦蓝菩萨吸干了汁水,到她手上时,只剩个干瘪的躯壳。 但罗敷还是吃完了一整个。 仅剩的果核放在手边、她沾着汁液的指尖点着手机,播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无人接听。 又翻出微信聊天界面,手有些不稳地、打出一行字。 「这也是你的计划之一吗?」 她发不出去。 回应罗敷的,是一个红色、戳目的感嘆号。 季庭柯把她拉黑了。 刚吃下去的那颗苹果在胃里翻江倒海。胃酸、牙酸一同涌上来,罗敷发出巨大的、一声干呕。 她匆匆撑开了高铁上的清洁袋。 在她低头的瞬间,大脑皮层充血的不适感、晕眩感涌上来,她当真吐了一口苹果的残渣。 有列车员过来,低声慰问。 罗敷只说:「我要下车。」 人声很杂。 都砌在耳边,罗敷听到有人慌乱、有人镇定,有人很官方地: 「下一站到站时间在十分钟之后」 「您可以提前下车」 「女士,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 远在西山,当地网信办、市场及所有相关人员,同样乱成了一锅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一则凭空冒出来的、经由不知名新媒体公司发出的帖子,通过流量点击、舆论发酵,已然登上本地、同城热搜第一。 在未经证实的前提下,上级勒令删除原帖。 但俗话说,「堵不如疏」,不少看见过的群众自发截图、传播,更倾向于证据确凿的原帖,同时请愿调查。 季淮山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厂外是拥堵而来的新闻从业者,其中不乏好事、看戏的人。 心腹说:「门口快扛不住了。」 安保都是拿钱吃饭的,不会当真拼了命地去阻什么。其中,浑水摸鱼的曾翔更是乐得其见、趁机罢了工,在原先索要的金额上,又凭口加了十万。 他说:「今时不同往日。」 「信不信,我现在就走出去、告诉那些人——网上说的都是真的。」 自发家之后,季淮山后半生头一次,恼羞成怒地、将自己的办公室砸了个遍。 即便在车间口,也能听到他努力压抑狂躁后、从牙缝里挤出的低低嘶吼。 他说:「让季庭柯来见我。」 只可惜,季庭柯从昨天晚上消失、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 再没有人见过他。 连带着汪工一起,二人似乎钻进了茫茫煤山之中,再也不见踪迹。 季淮山后半辈子所服的软,都在那起爆炸事故之后。 他的办公室明明藏在园区最里侧,偏偏、门槛都快被人踏平了。 直到事发后的第三天,季淮山唯一的心腹在确认过警号后,领来两个警察—— 他们到访时,季淮山正蘸着茶汤、一遍一遍地浇淋茶宠。 那是一只金蟾。 口含金钱,面向主人,寓意财不外流。没有含金钱的面容背对主人、面向门外,为向外吸财之意。 中年人透露出的身体语言还像个运筹帷幄的上位者。细看之下,已经暴露疲态——他最近没有精力染髮,鬓角一堆白已经遮不住。 「宁武特产,毛健茶。」季淮山微微低着头,他持着杯子的动作很稳健。 「二位,尝尝。」 他没有半分被警察找上门的惊慌,手里还捏了块叠好的茶巾—— 缓和了好一会,笑着叫了声人。 「是不是,网上那群造谣、生非的人,有了调查结果?」 根本没有人动他的茶水。 在几近逼视的目光下,季淮山终于收敛起了笑意。 他听到那两个生面孔的警官,胸腔憋了口气、正经得像是来缉拿犯人一般: 「季淮山,我们是来找你的。」 话一落地。季淮山的脸色微一变,终于捨得丢了那块、被绞得不像样子的茶巾。 「找我?」 他的拇指蜷在手心里,淡淡地转过眼: 「盛泰作为西山前百强的工业大厂。每年,不知报了有多少的税——」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空调的冷风唿唿地吹,季淮山微微眯起了眼。 「警察同志,我以为上个月,盛泰上下、配合市场监管部门的同志和消防部门的同志,已经调查得够清楚了。 当时,官方给出的答案——爆炸事故,是由于工人操作不当所导致。」 他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喔——」。 「如果你们,是为了那个漏洞百出的报导而来。」 中年男子笑了笑,他盯着自己桌面上摆的那只菸灰缸: 「我可以向警方承诺。」 「网络传言、是我儿子的那位安全工程师,他与爆炸案件始末无关,自然不存在那群乌合之中口中包庇的说法。」 「至于——」 季淮山抬了抬眼。他是典型的下三白,翻眼时总有几分凌厉、兇狠。 「至于工人尘肺病,不防不治这种脏水。」 他像是被逗乐了,顺眼、打量了那两名警察的年纪。 「二位警官可能没听说过,二十年前。」他点了点桌子:「就在咱们当地,钼矿矿难、封矿的事。」 「那群瞎了心眼、联名按手指头印的工人,本就住在钼矿附近。唿吸的是矿坑周边的空气,拿什么凿凿证据,非得说、是在我工厂里干坏了肺。」 他慷慨激昂、仿佛提早备好说辞。 但这番说辞,被那两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打断了: 「不是为了这个。」 「既然你已经提到了,那我们就直说了——有人举报你,当年、煤一中附近钼矿『矿难、瞒报』这件案子,是你在背后推手。」 四下无声。 那方才还义正严辞的中年男人勐地一下、停住了。 那只被浇透了的茶宠金蟾,张大了嘴,与主人模样一致。 季淮山始料未及这一桩,立在原地、如坠冰窖: 「什么瞒报?」 「什么推手?」 ** 与此同时,公安机关: 审讯室内坐着的年轻男人低垂着眼,他盯着身后、蓝色的吸音板,目光聚焦、再涣散。 面对审讯、质疑,他再一次重复。 「是的,我确认。」 「我确认,检举盛泰轻合金负责人——季淮山。」 「二十年前,也是如今的煤一中附近——精诚矿业因井下透水事故矿难,瞒报矿难死亡人数八十余人。精诚矿业董事仲赟甄引咎自杀,背后推手,正是盛泰轻合金工厂实际控股人季淮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我手上,有他当初勾连、贿赂各方,与死者家属私了的证据。」 「这些证据,我整整收集了十年。」 坐在季庭柯对面的警员用原子笔在笔录上划了两下,忍不住地、面面相觑。 良久的沉默后,警察与他对视了一眼。 「根据刑法规定,犯罪的追诉时效期限根据法定最高刑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只是瞒报矿难,最高刑期十年左右,不满十年的、只有十年追诉期。」 「那件案子,追诉期早就过了。」 季庭柯说:「我知道。」 「刑法还规定:如果二十年以后认为必须追诉的,须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 他盯着自己虎口的牙印、那是昨晚罗敷吃痛、胡乱咬下的。 「倘若我说,精诚矿业董事仲赟甄当年并非引咎自杀,而是被季淮山所害呢?」 「有目击者和证据吗?」 「有。」 原子笔停止了书写,那唯一在纸张上「沙沙」爬行的声音不见了。 警方的声音愈发地凝重,再三地确认: 「你是说,你要控告季淮山——盛泰轻合金工厂的实际控股人季淮山,你的父亲吗?」 季庭柯抬起脸。 眼前的年轻男人轮廓硬挺、下颚线锋利。他多数时候是阴郁的,眼眸深邃沉稳。 和他的父亲、季淮山不同。 撇去对方老了、谢顶一说。 季淮山早些时候,也不长这样。 那老东西是四方国字脸,三角眼、单眼皮,板着脸唬人的时候,眼底像淬了毒。 这样的父子。 走在哪处、即便是在曝光在新闻上,旁人看了,也要感慨一句—— 基因彩票。 季庭柯敛下眉目,他轻轻地、掌心贴紧了桌面。 「不对。」 「我请求,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重启当年的案件。」 他一默、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但不是以季淮山儿子的身份。」 「而是以季淮山养子的身份,请求彻查我的亲生父亲——仲赟甄,当年死亡的真相。」 他的眼睛涨得厉害,眼神冷得像一块冰。 在此刻,伴着季庭柯吐露真相,四下震得无声的时刻。 他最想念的,还是罗敷。 如果她此刻在,她一定会揪着他的头髮、狠狠咬上他的唇。 骂他,骗子。 你一个骗子,哪来这么多故事。 第34章 话当年 从警局出来,正是日头最高、太阳最毒的时候。 季庭柯下意识地扫视了四周一圈。 他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高挑 瘦长的影子。 没有人在指间夹根烟,倚在角落里、似笑非笑地等他。 只有满地的灰,吹迷了他的眼。 他看不见,但依然能察觉到周围的目光。 那些不怀好意、带着审视的目光,虚虚笼在他的头顶。 即便他伸手拦了辆出租,那些恶意也能透过车镜、车窗的缝隙倾泻进来。 它们追着他跑。 季庭柯顶着那些奔涌的浪、吞噬空气的窒息力道,对着计程车司机、报了个地址—— 他说:「去闲兴居。」 闲兴居,名字出自「闲居饶酒赋,随兴欲抽簪」。 很雅的名字。 那是西山当地环境最上乘的疗养院。 季庭柯的母亲、季淮山的妻子,就在此地疗养旧疾。 如果提及二十年前—— 对于七岁的季庭柯来说,一记重创不只是家中经营的钼矿发生矿难、众人责难,或者背负愧疚、父亲跳楼那么轻易。 伴随那些噩耗而来的,还有母亲改嫁。 即便他刚刚在派出所、甚至是过往多次自称:「自己是季淮山的养子」。 但季庭柯心里清楚,在民事法律关系、权力和义务的定性中,他这样的,应当是季淮山的「继子女」。 季淮山,是他名义上的继父。 他的母亲,在事故发生、在丈夫死后的第三个月,嫁给了杀害丈夫的兇手。 * 闲兴居。 以其优渥的条件、优美的环境而闻名,光是住宿楼就建有四栋,最多可容纳四百余人,配备图书馆、电视室、棋牌室、影院等。 季庭柯通过前台登记,来到三层、靠走道的一间房。 房内、床边,半倚靠着个中年女人。 皮肤保养良好、鬓角斑斑白髮。 对方近乎强迫式地重复一个举动—— 她手上拿了张报纸,撕下一角、又撕下一角。直到碾成霁末。 一个护工劝、另一个打扫,见季庭柯来,都松了口气。 她们退了出去、轻声带上了门。 风尘僕僕的年轻男人。 失去自由的傀儡母亲。 季庭柯慢慢凑近、他握住了对方的手。 对方推开了季庭柯的动作。 她依旧机械性地重复刚才的姿势,像是不认识他。但细看之下,也会发现眼底的波澜。 那是最原始的触动、发自一个母亲的心。 她说:「你的身上,有一股、非常不好的味道。」 像是来自阴湿的地下,带着丝丝凉意。 季庭柯伏低了身子,他笼住了女人,为她挡住了身后监视的摄像头。 他说:「我去了煤一中附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我去了钼矿的井下。」 季庭柯的领子被揪紧了,他安抚性地拍拍对方的手背、摸到了女人床边的电视遥控器。 他开了电视—— 重播的新闻,终于换了个花式。 不再只是讨论爆炸案,而将焦点放在三天前所曝光的工人尘肺、季淮山父子关系上。 新闻尚在议论真假,电视机前的两个,一个镇定、一个急促喘着气。 女人说:「你敢这么做,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季淮山。 季庭柯抬了抬麻木的胳膊,他扯开嘴: 「我谘询过。有人说,只有想办法证明,季淮山在 15 年内犯过其他罪,追诉时效才能从新罪起重新计算。」 他的目光向下,像是隔着虚空、看见了那条带在自己母亲脚腕上的沉重镣铐。 「只是『拖延工人职业病赔偿款』,这样的罪名、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小了。」 只配作为引子,将季淮山的恶行、曝露在阳光之下。 「当年,投资了钼矿的季淮山——怂恿父亲未批先建,未落实环评非法取水、引发矿下渗水。 矿下出事后,他不愿出来挑大樑,私下与遇害工人家属联繫,想用钱、搪塞了之。」 季庭柯淡淡地、平静得像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 「东窗事发的那一年,我才七岁,最喜欢在天台踩水。」 在雨后、躲在巨大的建筑物后,少年小小的掌心、捂住即将尖叫的口舌。 「在楼顶、在天台,我看见他做了什么。」 话不投机、争执、责任推卸、动手、推搡。 化作从高空坠下,绽放一朵艷丽血花。 七岁的季庭柯,不。 应该叫仲庭柯才对。 他胆战心惊地告诉了母亲。 唯一能倚仗、信任的人,告诉他,要打破牙齿、混着血,和秘密一起吞进肚子里。 因为——彼时的季淮山,凭一个七岁孩童的目击证据,根本无法撼动。 死人不会说话。 祂可以背负一切罪名,落得「引咎自杀」的名头。 「季淮山当然也会怕。」 季庭柯沉沉地笑,他干燥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拧动、「咔嚓一声。」 「这么多年,他每一天都在担惊受怕。」 「怕哪处手脚没做干净。怕当年收了他好处的,将来也会收别人好处。 怕当年才七岁的我,是否在不经意间看见了什么,也怕你猜到、发现——」 「所以他要娶你。咬着牙、把我们都养在眼皮子底下。他怕我们知道什么、怕我们说出去。」 季庭柯敛下了目光,他不再看自己的母亲。 「你也怕。你怕他知道,当年、我全部都看到了。」 「你怕拒绝对方的求娶会引起猜疑。你心忧他多年的试探、又怕自己露出马脚,你故意装病、你故意躲着他。」 「甚至,你觉得和兇手再次组建家庭,是我拿回属于父亲的财产、家业,最迅速、最便捷的方式。」 电视的音量加大、几乎盖过了季庭柯的声音。 他笑意渐渐扩大,像勐然窜高的火苗。 「可惜,虽然你是装病、但季淮山是真有病——钼矿挖采鼎盛时,长期的地下监工作业、重金属粉尘接触,他侥倖地、保住了肺,却永远失去了做父亲的资格。」 次次检查、次次损伤生精细胞。 恶人防了一辈子的「儿子」,最后成为他唯一的继子。 但不够,远远不够——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季庭柯勐地、一把松开了手里的动作。 跟他相隔几步,女人揪着那张撕烂的纸,她拿那双通红的眼瞪着他、几乎泣不成声—— 她从床上摔了下来。 季庭柯没有伸手去扶。 那被他称之为「母亲」的女人,手上已经被压出了两条红印。她抬头: 「可是,你哪来的证据,去证明二十年前的事?」 「二十年前没有证据,二十年后、就有了吗?」 刑事诉讼,以重证据、不轻信口供为原则。 当年凭七岁的季庭柯,一人目击无用、如今也是一样。 季庭柯垂下了眼,他叫了她一声。 女人浑身一颤。 「你记不记得,当年父亲身边、有一个姓汪的年轻人?」 汪德霖,中专毕业。当年初入矿场时,曾下井、做了两年工。 第三年,家里传来喜讯、说是老婆怀了孩子,主动和仲赟甄喝了两顿酒: 他请愿转岗,要调去做文职。 当年,同样身为人父的仲赟甄酒意上头。男人好讲肚量、讲义气,又逢钼矿收入不菲时,捧两句就飘飘然——他答应了。 在那个年代,仲赟甄自己、顶多算个暴发户|土财主,自然也没有什么「学歷、资格」一说。 他让汪德霖跟着之前镇上的老书记、学着记矿上的帐。 一年、两年,直到汪德霖出师。 可惜好景不长,等那年轻人的孩子会跑、会跳,会对着仲赟甄喊「叔叔」时—— 汪德霖的妻子,突然查出了癌症。 是矿上作业,经常听到、会被损害的器官: 肺癌,晚期。 「当年,钼矿出事、封矿后。上面调查、发现帐目出现了很大一笔空缺——能够查明真相的帐本,偏偏在那时不翼而飞。为此,负责帐目的汪德霖,还去蹲了几年号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季庭柯顿了很久,他直起身: 「二十年前,季淮山套空了整个钼矿的帐目。他与汪德霖做了一笔交易。」 「汪德霖把帐本交给季淮山——他心甘情愿地去坐牢,换取季淮山出钱、出手救他的妻子。」 季庭柯的胸口轻轻颤动,他低声说: 「不过与虎谋皮,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吗?」 「汪德霖的后路,就是那本、二十年前的帐本。他留了心眼、拓了一本给季淮山,原件则留给子孙,以备季淮山翻脸不认人。日后子孙困难,也好拿那帐目去要挟。」 再后来,汪德霖的妻子没能扛过病痛、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五年时间一晃而过,出狱后的汪德霖、唯一的退路仅剩季淮山一条。 季淮山自然不肯汪德霖碰他的帐目。 为了堵住闲话。他让汪德霖到盛泰,做起了工厂里,最普通、也是工资最低的烧灰工。 直到对方确患尘肺。直到对方病重、撒手人寰。 夫妻地下团聚,只剩个跟了老人的孩子。 那本帐本,如今还静静地躺在汪家上了锁的抽屉里,成为其子、最后一道保命的关卡。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跌在地上的母亲支起小臂,借了季庭柯的力道,她坐直了身子。 季庭柯倒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一副平淡的表情。 「刚刚提到——汪德霖死了,但他还留下个儿子。」 「你认识,我也认识。」 「在盛泰、接过父亲的铁铲,继续烧灰的年轻人。」 「叫——汪工。」 第35章 枪上膛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 她当然记得汪德霖,也记得汪工。 记得那个「子承父业」 曾经在厂里、打饭总是抢不过别人,瘦得浑身只剩一把骨头的少年。 她回忆起两年前,自己还没有伪作重病、逃到这家疗养院的时候。 一向表现孤僻、阴郁的季庭柯,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姓「汪」的朋友。 他护着他,背着季淮山张罗、安排汪工出厂。 「烧灰」不是什么好工作。如果有的选,不如去水货市场、替人送鱼。 她当然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 只不过,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季庭柯送汪工走,为的是二人少年义气、是戚戚兄弟。 倘若,不止是这样呢? 一个人,需要提前多久谋划、需要多深的城府,才能从七岁,隐忍到现在—— 到眼下的一秒,季庭柯擦着母亲眼角的一滴水。 他说:「季淮山一定还会有后手。」 他说,等他料理完一切,他会带着重获自由的母亲,返回正常生活的轨道。 她要耐心地等、要相信他。 走出「闲兴居」的时候,季庭柯拨出了这三天以来,联繫汪工的第一个电话。 「嘟」一声响后,被接听。 男人没有问对方这三天躲去了哪里,只是说: 「我们谈谈。」 * 汪工说:「好」。 他报了个时间——「老地方见。」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冲着阴暗角落里、那方闪烁的小红点,微一摆手—— 那一点红光不见了,细而轻的「滴」一声。 那是视频录制完成后的提示音。 罗敷从阴暗处走出来,手里拿着她的相机。她将相机带子缠到虎口处、不甚有耐心地: 「都三天了。」 三天前,罗敷在火车上看到那条热度「爆」的新闻,临时下车、返程—— 季庭柯拉黑了与她之间,所有的联繫方式。 她联繫不上他,却在出站口、瞥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汪工像是早有预料地,在车站等着她。 他还是叫她「罗姐」,只是这一次,眼神、姿态不同了。 不再是那个没文化、只会讨好的混混。 罗敷第一次从汪工的眼神里,也读出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他说:「你得帮我。」 当时,罗敷满脸的莫名、她皱着眉头:「帮你什么?」 汪工说,他知道罗敷是什么人。 「我需要一个见证者。如果哪一天反水、过河拆桥,我不幸成为他们『父子』争斗之间的牺牲品,你可以为我翻供。」 这个「父子」,自然指的是季淮山与季庭柯。 眼前的女人一贯地镇定,仿佛在车上、看到新闻后的慌乱,全然是错觉。 她说:「给我一个,我需要帮你的理由。」 汪工真给了。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往后撤了一步。 他说:「理由是——那条新闻,其实是我捅出去的。」 罗敷忽地抬头。 她僵在原地,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汪工一样。 汪工笃定的神色直直落入罗敷的眼里。 他说:「季庭柯一定会找我。」 「你还想见他,不是吗?」 「只要他来见我,你就可以再次见到他。」 汪工没撒谎。 罗敷跟着他走的第三天,季庭柯果然找了过来。 在这相处三天里,罗敷每天只需要固定地、拍摄下对方在做什么。 作为公正、记录的第三只眼。 汪工每天的生活很枯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装作和原来一样,应付狐朋狗友的邀约。 他的家里摆着两张遗像,一男一女、眉眼与汪工有几分相似—— 他每天上香,摆供菜。 躲藏,以及每天固定地、往水杯里丢一片泡腾片。 他喝的泡腾片,都装在一个白色、被撕掉标籤的管子里。 罗敷趁他不注意时,忍着噁心翻过垃圾桶。 她捡到了那张被特意团起、丢掉的标籤。上面写着: 乙醯半胱氨酸泡腾片。 夜深人静时,她偷偷搜索了这个名字—— 用于治疗分泌大量浓稠痰液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肺气肿。 罗敷尝试过问汪工: 那条新闻,究竟是季庭柯的授意—— 还是。 「你跟季淮山之间,有过什么恩怨。」 汪工拒绝回答这类问题。 他总是在罗敷问出口的下一秒,用怨毒、犀利的目光投向香灰未燃尽的供桌。 在当下,汪工挂断了与季庭柯的通话之后。 她不经意地,多问了一句: 「老地方,是什么地方?」 汪工抿了抿嘴,说:「你猜。」 罗敷猜测过很多可能性。 鱼加面馆、老水货市场、后儿坪。 但她没想过,汪工和季庭柯胆子能那么大。 他们所谓的老地方,就在盛泰轻合金工厂、爆炸的那片一期项目废墟内。 临出发前,汪工只带了一个牛皮纸袋。 透过纸袋,似乎还能窥见其中、方正的四个角。 那里头,似乎神神秘秘地、藏了本册子。 ** 盛泰轻合金工厂,刚重新开工不久,就在今天上午、老闆季淮山被带走后,再一次停工。 只是这一次,谁也无法确定这停工,是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 厂区大门紧锁,一个人也没有。 汪工带着罗敷来到一处低矮的墙,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出于人道主义,刚想拉女人一把—— 罗敷已经利索地翻了过来,她拍拍手心里的灰,轻轻嗅了嗅鼻子。 这是离一期车间最近的墙头。 还没走近,罗敷已经闻到了满地的焦土。 是化学物品燃烧后又被清理的味道,见缝插针地往鼻子里钻。 这里满目疮痍,早已分不清原貌。 但汪工还认得,他指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门框说: 「这儿,以前是跟单文员的办公室。」 又指着炸毁最严重的部分: 「这儿,是以前的铸造井。」 … 「这儿,是以前、季庭柯下来巡查的走廊。」 过去,汪工总会在季庭柯下车间的时候找机会偷懒。 对方总是带着一顶红色的安全帽。 他知道,他对他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好像现在,分明季庭柯才是早一步抵达车间的那一个。 他分明看见汪工带了人来,却还是沉住气地,等他率先掀开那层雾。 汪工不再为罗敷介绍。 他对着空荡荡的废墟喊了一声: 「出来吧—— 我带了你想要的东西。」 前夜下过雨。一期车间顶早被巨浪沖掀了,「啪嗒」、「啪嗒」地向下滴水。 像催命的符号。 季庭柯在第三声水滴落下时,走了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罗敷。 更准确地说、是盯着罗敷手中的相机。 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再见、心还是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 「你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这句话,和谁都说得通。 和半路跑回来的罗敷说得通。 和擅自带人来的汪工,也说得通。 但最终接腔的,还是汪工。 他说:「违背约定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三天前的晚上,你故意将东西漏给我、让我一把火烧了,我答应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动手,一定会将证据捅出去。」 汪工说:「那才是第一次。」 季庭柯终于将目光从罗敷身上挪开来,淡淡地、反问汪工: 「哦,是吗?」 「那么——」 他又迅速瞥了眼罗敷: 「她到鱼加面馆、上工的第二天。」 罗敷头一回,跟着季庭柯学习做面、又险些搞砸的那一次。 「外卖平台接单——郝国平、煤一中家属院一单元。」 「那样的举动,究竟是属于挑衅、还是陷阱?」 他早该猜到: 如果不是罗敷,那只能是汪工做的手脚、故意捅到了他和罗敷眼前。 汪工知道郝国平、又从父亲口中听说过煤一中。他知道季庭柯当时,正在怀疑女人的来歷。 他不怕事大。甚至,借刀杀人、期冀舞得越高越好。 只是他没想到,季庭柯会信任罗敷那一句:不是我做的。 她说:「是我做的话,那就太明显了。」 「你怎么敢肯定,只有我一个人盯着你?」 因着这半路插刀的记者,季庭柯提早一步、对汪工存了戒心。 男人走近了一些: 「你恨季淮山,我也是。」 「你想让他倒台,我想让他死。」 「我们之间,除了没有挑开天窗说亮话以外,没有任何冲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他意有所指地: 「所以,你该交出那本帐本、扳倒季淮山,不是吗?」 罗敷依照汪工的话,她躲在黑漆漆的镜头后面、还在拍摄。 汪工的表情,一瞬变得有些怪异: 「你总说我恨季淮山。那么、理由呢?」 理由很简单。 没被救回来的母亲,毁了大半辈子、最终患上尘肺的父亲。 以及难逃一劫的自己—— 季庭柯没说的是,他很早的时候、在曾翔翻对方的铁皮柜之前。 他就发现,汪工在喝「乙醯半胱氨酸」。 一瞬间,气氛有些凝滞。 他们对峙着,汪工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想到自己父亲生前、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总是会重复: 他会重复家里那本帐本的位置——为了保险,甚至几张撕了塞在狗窝里、几张压在灶台下。 他会重复季庭柯的身世,感慨仲赟甄—— 一念之差,踏入地狱。 他会说:季庭柯,好可怜。 有什么可怜。 即便生父不在了,最起码、季庭柯还有母亲。 *** 汪工记事很晚。 他不记得仲赟甄抱过小时候的自己。他只知道父亲曾经告诉过他: 他的名字,是托季庭柯的父亲帮忙取的。 不是开工厂的继父,是挖钼矿的亲生父亲。 他给他取名为:汪仝。 汪工在第一次自我介绍时,就骗了罗敷—— 的确是贱名好养活。只是这贱名,是他自己给自己改的。 汪仝、汪仝。 每喊一次这个名字,汪工就会联想到仲赟甄、继而想到季庭柯。 他对季庭柯说:你也该改名叫「仲庭柯」才对。 就像他—— 家中人都死光了,名字里还留着个「人」,有什么用。 在那一刻,没有人注意到,罗敷手中的相机、那一簇红光,忽然不亮了。 她突然暴起,将手中的相机砸向汪工、撞到了他的小臂。 男人吃痛,手里捏着的牛皮纸袋飞了出去。 罗敷紧跟上去补了一脚。 于是,那牛皮纸袋被踹得更远,离季庭柯更近。 季庭柯手急眼快地抢过。 而她的相机,「梆」、「梆」地砸在地上。 镜头像是裂了。 两个男人满目都是震惊。 罗敷在汪工几欲喷火的目光中,捡起相机、拔出了内存卡—— 这里面,还有她为季庭柯拍的「遗照」。 她表现得根本不在乎—— 因为她始终记得,相机是她的枪。 物为人所用,价值由人定义。 罗敷会审时度势,懂得什么时候上膛,射出致命的一发子弹。 第36章 仲庭柯 说实话,汪工并不害怕被那样一发子弹命中。 倘若他真的怕、倘若他存了「不把东西交给季庭柯」的心思,他就不会带着罗敷来、不会把帐本带到几乎被夷为平地的一期废墟和季庭柯见面。 他真正怕的,是「自己」这个人、在这起案子中被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到时候—— 在他人口中,季庭柯是为亲生父亲平反、报仇的好儿子。 他汪工则被盖章:「无能的懦夫」、「伥鬼之子」。 季庭柯故意将枕下的东西披露给自己,为的是投诚、是打响合作。对方知道他的心思,故意递来一只、于囹圄中救他脱困的手。 但汪工没有勇气攥住。 他怕帮了季庭柯,当年的旧案重新翻出来。曾经作为伥鬼、又死去十多年的汪德霖,再被冠上「偷藏帐目、敛财的伪君子」的名头。 即便他再恨季淮山、巴不得在此刻落井下石—— 但汪家,不能再次成为对方父子斗争的牺牲品。 季淮山必须下阿鼻地狱。 汪工必须提防季庭柯,以防他过河拆桥。 汪工知道,比起较劲,更严格来说、自己其实是在恐惧。 他怕季庭柯心里,一直记恨汪德霖当年的所作所为。 毕竟,汪德霖明明知道真相、明明手握证据,却迟迟不肯交出帐本。故意瞒着仲赟甄妻儿,让他们屈于季淮山淫威之下、整整二十年。 他怕季庭柯报仇杀红了眼,到时候、新帐旧帐一笔算了。 汪工以为,自己知道罗敷想要什么。 三天前的夜晚,季庭柯一通电话、分明是和罗敷见了面。 他当夜出了厂区,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将季庭柯枕头下的东西,悉数交给了那群要流量、不追究真相的网络暴民。 第二,他蹲点、跟踪了罗敷。 他在赌。 赌一个地方电视台记者被迫鎩羽而归后再次瞥见希望,会迫不及待、不顾一切地抓住机会—— 要真相,要称王的流量。 她和那些网络媒体不同,更正规、有力,不会争议真假,不会被判定「寻衅」、「引流」而下架掩埋。 汪工以为,馈赠罗敷这些日子的镜头,对于追逐报导的记者而言,是恩赐。 毕竟,她大可赶着发布头条、夸张渲染,又有实证在手。 那些见证,可助罗敷成名,也是汪工为自己立的一层保障: 越多人知道真相,他就越安全。 但令汪工意想不到的是,女人愿意将获悉真相的机会、排在帮助季庭柯之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甚至于,她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不知道牛皮纸袋里、那本帐本的来歷和具体作用。 汪工面上的怒气逐渐僵住了。 他慢慢地蹲下来,与罗敷抛掷的、相机尸体躺在一处。 他的眼角余光撇见,罗敷向季庭柯走了过去—— 走向他的战线。 她的小拇指勾连住他的、又被推回去,恶狠狠地、旁若无人的。 而后,季庭柯捏着那封牛皮纸袋,犹豫了几秒、又扔给了自己。 汪工被噼头盖脸地砸了个懵。 踉跄两下—— 季庭柯向他递过来一只手。 温暖、干燥的手心向上,他杀鱼不久、掌心的茧子并不明显。 他说:「起来。」 汪工并没有把手递过去。 他用有些复杂的神色、觑着季庭柯。 直到对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说:「季淮山被指控、涉嫌犯罪被传唤,对被盘问人的留置时间自带至公安机关起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距离季淮山被带走,已经过了八个小时多两刻钟。 「你是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还是愿意作为当事人之一,和我一起呈堂证据、说清楚当年事情的始末?」 汪工勐地抬头。 空荡荡的一期废墟里,穿堂风掀过、男人说话的回声前后盪几个摆子。 一下、一下敲在汪工的心上。 不远处,罗敷捡起了相机。 经过季庭柯时,她故意撞了他一把。 她的身影从离开的模煳影子具象为眼前的现实,季庭柯紧紧攒着手机。 她说:「早知道你要做好人,我就不做恶人了。」 季庭柯说:「会赔你。」 会赔给她一个崭新、完好的相机。 罗敷皮笑肉不笑地、上下打量了季庭柯一遍。 她揭了还扔在汪工头上的牛皮纸袋、像揭了最后一层遮羞布一般,「唰」地一下撕毁了外面的包装—— 动作很快,来不及阻止。 里面很厚一摞,上面的记帐凭证封面已经磨得不像样子,其中、还有鸡啄狗咬的痕迹。 落款晕开的蓝黑色钢笔墨迹:精诚矿业。 罗敷记得这个名字,煤一中附近封锁的钼矿、矿业东家,就叫精诚矿业。 矿业的老闆,叫什么来着…? 她将帐本还给了季庭柯。 没装订好、被撕下的部分在错手间,哗啦啦地落下来。 像纷落的雨。 罗敷好似真切地、感受到了面上冰凉的触感,她摸了摸颊边—— 什么也没有。 但也就在那一刻,她想起来了,精诚矿业的老闆、那个「引咎跳楼的男人」,叫仲赟甄。 姓仲。 就在刚刚,她扔出相机前,情绪难以自控的汪工喊了一句什么——? 「你也该改名叫仲庭柯才对。」 女人弯腰,捡起其中一片。 这像是用过去公社的帐本改的,上面公社 生产大队 生产队被孩童的笔迹抹去。 公社改为「年级」。 生产大队改为「班级」。 「一(2)班,仲庭柯。」 当然,生字过多,掺杂了不少拼音。 这一行,又被打了个斜槓。 改为:精诚矿业 汪德霖 二零零四年 月 日 订 这一张,后来也被季庭柯夺了回去。 罗敷的目光里有一种独特的冷静,她抬眼、看向他: 一年级,正是七岁的年纪。 二十年前,钼矿发生矿难时,如今二十七岁的季庭柯、在当年也不过才七岁,也不过才上一年级。 季庭柯不偏不倚地回望过来,他俯下身、罗敷能闻到他身上奔波后不安定的气息。 他问:「怎么回来了?」 她听着他的唿吸声,足足半分钟。 她低声说:「怕你死了。」 甩不开、逃不开。 等季庭柯转身,罗敷又叫住了他。 「季庭柯,从小乱涂乱画,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 * 盛泰所属的工业园区,距离镇中心的公安局,行程约莫需要一个多小时。 三人驱车抵达时,天空已经蒙了浅浅一层灰。 汪工拿出来的帐目,与季庭柯藏于季淮山身侧、所收集的所有证据,当年其他倖存钼矿工人、亲属的供词呈上: 却被告知,季淮山已经提前一步离开了。 负责的女警说: 坆螝 「被传唤人早有准备,一早就叫来了律师,要求保证传唤人的人身安全和合法权益。」 「他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 问话到一半,突然躺下来—— 喘得急、像不能活了,被送往了就近的医疗机构。」 汪工难以置信地转了转眼珠子。 爆炸事故发生后,他见过季淮山几次: 对方分明精神矍铄,表现得老而强健。 汪工急咻咻地,身子都快伏上了对面的桌子: 「那万一,季淮山是装的呢?」 季庭柯伸手拦住他,拦住他的莽撞、冲动。 对面的女警,来回打量了一眼。 她说:「被传唤人的律师,提供了被传唤人过往的病情证明。」 「你们不知道吗?」 「季淮山是肺癌、晚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对方翻查了资料,沉重的文件夹「啪」一下撩了盖儿: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你提供了相关证据、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申请重启当年的案件。」 「以他的病情,在待核准期间,完全可以申请就医取保。甚至于,他很难撑到那个时候。」 最后,那女警、公事公办地走完了流程,她念了一遍: 「在确保证据的完整性和合法性之后,如果证据充分且确凿,能够证明案件事实,公安机关将依据相关规定,对案件进行立案侦查。」 汪工呆愣愣地站着,活像是被雷噼了。 他反覆咬着「肺癌」两个字,想到自己最后病重去世、只剩下轻飘飘一具躯壳的母亲。 汪工见过得肺癌的人,见过他的母亲。 由癌变引发骨膜增生、全身疼痛,顽固性腹泻、低钠血,才是常见症状。 而不是像季淮山,偶尔、还来几根味儿重的烟。 最后,他是被罗敷生拉、硬拽出去的。 出了警局,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是个大雾天,没有月亮、星子,一点光亮也无。 在汪工蹲在马路牙子上、狠狠抽完第三根烟的时候,季庭柯接到了季淮山的电话。 在接通的一瞬,所有人、默契地放下了手中的动作。 四周,只有蝉在鸣叫。 汪工那一根长长的菸蒂几乎要烫了手、他全部的注意力,却还在眼下—— 另一头,粗嘎着音调、对季庭柯说: 三天了,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他藏得很好。直到现在,才露出一丝马脚、捨得在季庭柯面前咳了一声。 电话里,有孩童嬉戏打闹、强劲风沙刮过的声音,夹杂一两声成年人警惕、压低的怒吼。 其中一个女声,像绷紧、即将崩溃的一根弦。 她说:「郝响,回家。」 季庭柯屏了一下唿吸,他似乎意识到什么、阴沉沉地冷笑了一声。 「你在哪儿?」 「你猜。」 中年男人云淡风轻地捏了一下后颈。 他的面上,聚集了各类视线—— 有淬了毒的、有阴狠的、有惧怕的。 都来自煤一中家属院,家家户户、紧闭的窗户边,透出的唯一缝隙。 「明天下午两点。在你亲生老子的钼矿上,咱们之间、做个了断吧。」 季淮山嗓子有些哑、他清了清: 「只有我们。」 「不要带上姓汪的那条走狗,以及你那位、亲爱的记者小姐。」 季庭柯的指尖,几乎快把掌心掐碎了。 罗敷握住了他的手。用了很大的力道,才稳住了那颤动的幅度。 她听到季淮山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电流,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怕的话,也可以不来。」 「父债子偿,郝国平炸我厂子的帐、他儿子还也行。」 这近乎,是一句威胁了。 暮霭沉沉,季庭柯语气平定: 「好,那就做个了断。」 「只在你我之间,与其他人无关。」 第37章 愚人金 电话撂断的一刻,一旁的汪工踩扁了第三根烟屁股。 他恶狠狠地用脚碾碎,直到漆黑的柏油马路连那一丝火光一併吞灭。 汪工刚刚离季庭柯很近,捡了最重要的、听了一耳朵。 他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抬起坚毅的眼: 「明天,我也要下钼矿。」 汪工说,他不信任季淮山。 不信他病了,也不信他一只脚即将迈入黄土。 他总觉得,季淮山始终留着后手。 那一口钼矿的矿井是擂台,对方的邀请斥满了不怀好意的意味。 季庭柯一人赴约,是正中下怀、恰遂了对方的心愿。 罗敷收回了濡湿的掌心,她松开了对季庭柯 手的桎梏。 季庭柯的手背上已经被她掐出了好几个紫印子,他将手半插在浅兜里,半晌才开口。 没有直接拒绝汪工,而是问: 「所以,你想怎么做?」 黑漆漆的夜晚,另一边的声音顿了一会儿。 季庭柯又一字一句地,耐心问了一遍。 他难得主动拔高了声音。 汪工嘴里被烟浸得发苦,他咽了一下口水。 「你跟我走。」 汪工把季庭柯带回了家—— 那个汪德霖曾经留下的、两居室的自建房。 汪工说:他怕季庭柯跑了。 到时候,真如季淮山要求的那样。对方明儿个、自己一个人下矿井。 汪工吐出这句话的时候,季庭柯的怀里、冷不丁地被塞了个枕头。 他看着汪工忙里忙外。看着对方将客厅里的沙发拖进侧卧、横在床边。 两个男人,挤在一间侧卧、狭小到转身都困难。 季庭柯淡淡地,往主卧方向看了一眼。 他看了一眼、那一人占据有两个侧卧大的主卧,以及主卧里,头髮随意盘起的女人。 他问:「那她呢?」 「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罗敷闷着头,她坐在主卧的床边捣鼓相机。 突然地被提到,她拿眼打量着汪工—— 那目光里,没有半分 先前用相机砸到对方的愧疚。 她的话,矛头对准了季庭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我是汪工请来的客人,不是你的客人。」 「不是吗?」 汪工认了。 他望着这三天以来,罗敷铺就满地的行李。 年轻男人,额角跳了跳。 他对罗敷说:「过了明天。」 「过了明天,你再离开。」 而后,季庭柯重又陷入了安静。 * 夜里,季庭柯主动睡了沙发。 沙发是老榆木材质的,一棱一棱地硌在背上。 它也有唯一的优点—— 起夜、或者反覆地翻身,动静相较躺在床上而言,会更轻。 再加之: 汪工睡觉的时候,喉咙里似乎卡着什么。总是断断续续地、从嗓子眼儿里迸出一声唿噜。 季庭柯睡不着,他迟迟入不了梦境。 意识愈发清醒的时候,他总是觑着轧开的门缝。 他知道门缝后,藏了一双女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丝毫没有闯入的意思。 只是静静地盯着季庭柯—— 似乎怕他一不留神、忽地变成一缕轻烟,就这么飘走了。 是夜,浓郁的墨色化不开。漂浮在半空中,集成粘稠、具像化的一团。 季庭柯在第十次翻身后,终于忍不住地、从沙发上打挺一跃。 伴着他的动作,汪工躺在床上、也滚了一圈儿。 幸而,对方并没有醒。只是热得将被子踢了,用被角在脸上瞎抹一气、蹭了满头的汗。 为了尽可能地压低声音,季庭柯并没有穿鞋。他赤着脚、走出了侧卧。 隔了一个客厅的距离,主卧的门也敞着。 罗敷没有开灯,就这么干巴巴地在黑暗中坐着。 像一只索命的女鬼,手上还拎着那只上过战场的相机。 她沖季庭柯扬了扬,比了个口型、指着相机: 没坏。 季庭柯不动声色地盯着女人。 直到罗敷捻着那一小片、下午被她抢救出的存储卡,重又插入了战损的卡槽。 倏地,相机上亮起一点红光,刺痛了季庭柯的眼。 他鬼使神差地走向罗敷。 在对方的演示、「回放照片」下,季庭柯终于看到了: 在他重返盛泰的第一天早上,罗敷口中、她所说的「日月同辉」。 她没有说谎。 两大天体,在天地间绝美交响。 季庭柯伸出手,他碰了碰那颗萦绕光圈的巨型火球。 没有阳光的温度,只触到了相机滚烫的机身。 他的指腹按着屏幕,戏剧般地滑到上一张—— 一张无比熟悉的、男人的上半身照片。 季庭柯认出来,那是他自己。 他第一次与她不告而别、前一天早上,罗敷按下快门。 他当时还说:「拿来做遗照挺好。」 隔了近一个月,再见这张照片、季庭柯有些恍忽地吸了口气。 罗敷慢吞吞地说:「拍得真好。」 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季庭柯失笑,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那是因为,你是专业的。」 女人摇了摇头,似乎不认可他的说法。 她一头长髮都甩在了脑后。 细细的指尖伸出来,沿着季庭柯的眉眼,摸到他高挺的鼻樑、薄情的嘴唇。 小玫瑰 季庭柯没有躲,罗敷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出格举动。 她漫不经心地说:「那是因为你长得好。」 眉毛、眼睛,以及会说谎的嘴。 每一样都长得刚好。 刚好是罗敷喜欢的模样。 多一分就显得野蛮,少一分、就错觉缺点担当。 二人都无言了片刻,季庭柯迎上罗敷滚烫、炙烤着他的目光。 他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替对方关掉了相机。 于是,那黑暗中、唯一的一抹红光也遁走了。 罗敷凑得离对方更近。 季庭柯的唿吸都快餵进女人的嘴里,他随手解开了领口一粒扣子。 枕着罗敷的吐息,季庭柯打破了沉默。 他问:「不打算走了?」 罗敷低声说:「暂时。」 她扶着他的小臂,轻轻摸了上去。 「可能以后走,也有可能不走了。」 罗敷闭着眼睛,低声喘息。 「如果我走了,谁给你收尸?」 季庭柯唿了口气,听着一句、几不可闻地笑了笑。 「这么盼着我死?」 罗敷一直仰着头看对方,与他黑漆漆的眼睛对视。 眼睛也酸、鼻子也酸。 她吸了口鼻子,闷着声淡淡地: 「祸害,都是要遗千年的。」 他遗千年的时候,她又会在哪儿呢? 季庭柯攥着罗敷的腕子。 他将她滚烫的掌心,从自己的小臂上拿下来。 男人盯着她右手厚厚一层握惯了相机的茧子,那里沁着黄、藏了分毫烟味—— 他轻轻贴近。 他问她:「你在这里,陪着我遗臭千年、万年。」 「罗记者,你不打算回去工作了吗?」 这是句玩笑话。 但罗敷声音平缓,很郑重其事地: 「不回了。」 季庭柯没有意识到,自己反常地愣了一下。 他觑着对方的神色,确认她没有故意拿自己找乐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罗敷仰过头,凝视着黑暗里、剥落的天花板墙皮。 她轻笑了一声,问他:「怎么了?」 季庭柯定定地看着她。 他们相处了一个月。 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罗敷打着调查的名头、不急为工作赶回韫城。 她像是完全不为工作忙碌,也不怕丢了饭碗。 甚至于,在自己和罗敷朝夕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季庭柯从未看到对方联繫过任何有关、「地方台工作」的电话。 休假也好、带薪调查也好。 一次也没有。 过于反常、过于蹊跷。 季庭柯心中,萌生了一个极其大胆、荒谬的猜测。 他原先都快略过了。但罗敷探究、追问的目光就堵在眼前。 她像是在鼓励他问—— 于是,那寡言的男人艰涩、无据地: 「什么时候的事?」 罗敷装听不懂。 她装傻、直愣愣地问:「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季庭柯看着她,不躲闪、不逃避。 「我是说。你是什么时候,脱掉了那层身份?」 「罗记者,那一层身份。」 话一问出口,罗敷身上就像是过了层电流。 她轻轻抖着,分不清究竟是紧张、还是兴奋。 她起初还不肯认。 但在季庭柯有些阴的目光下,她的眉头轻轻皱着、只扛了不到十分钟。 十分钟后,罗敷抬头看他: 「你瞒我瞒。我揭穿你,你也揭穿我。」 她说:「有意思么,仲庭柯?」 她对他的称唿发生了变化。 季庭柯慢慢地眯起眼睛,尽量逼自己去忽视那个突变的姓氏。 他继而重复,语气更加严厉: 「什么时候?」 罗敷不憷他发火。 她点了根烟,看着烟雾盘旋而上。 良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在来这里、来西山之前。」 季庭柯松泄了绷紧的肩线,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着、只能听到罗敷自说自话的声音。 她说:党媒工作,唯领导是论。 「领导说有新闻价值,我就得外采写稿。他说不在职责内,我就必须放弃郝国平的爆炸案相关。」 「我这样的人,永远无法都通过职场服从性测试。就像你、永远都学不会服软一样。」 「我们俩,都是硬骨头。」 过去身在其位的罗敷,需要遵守狗屁规章、需要听从上级教诲。 她不能为郝国平申冤,不能跃进火海、探寻真相。 但眼前、当下的罗敷,是恢復自由身的罗敷。 她可以擅自来往西山,可以光明正大地,为自己、为更多人,解开这宗谜团。 罗敷忍着笑,她瞄了一眼季庭柯: 「不好笑吗?」 「我早就不是罗记者了。而你,从来也不是季庭柯。」 她满嘴的谎言,他一身的秘密。 两个自以为是的骗子。 罗敷抬手,轻轻碰了碰季庭柯的鼻尖。 她说:说谎的人,鼻子是会变长的 季庭柯沉默了两秒。他放空目光,低声说了一句: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硫化物矿物、叫——愚人金?」 罗敷理所应当地,摇了摇头。 季庭柯将声音压得很低,他说: 「市面一般懂行的,都把愚人金叫廉价宝石。它的表面常具有黄褐色锖色,有金属光泽。在多种岩石和矿石中都可出现,也是地壳中分布最广的硫化物。」 「初下矿、什么都不懂的新手,会将鱼目误识为珍珠,将愚人金误看成是真正的黄金。」 「仲赟甄手下养的第一批工人,就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 钼矿多数情况下与金矿伴生,仲赟甄当年奔着金矿而去,却一次次地陷入「愚人金」带来的虚假狂欢。 需要努力辨别,才能识破伪装。 就像他、就像罗敷。 像他们两个冒牌货。 罗敷垂着眼,深深地看着季庭柯。 她慢慢地摇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说:「是吗?」 她不懂矿,不懂那丰富的地下世界,更没有听说过「愚人金」。 但罗敷知道,什么叫作「认贼作父」。 她知道:什么样、复杂交织的感情,才能让对方面无表情地直唿「仲赟甄」的全名。 季庭柯动了动手指。 他似乎要继续说什么,被罗敷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她的眼光无声无息,透出点沉郁的味道和恳切的姿态。 「嘘。」 「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这还是罗敷头一次,主动摊开一只掌心、搁在耳旁。 她对着季庭柯,做出了自己的承诺。 「我什么都不会问。」 「我等着你。等你明天下午、从钼矿下全须全尾地出来,等事情完全落下帷幕——再来告诉我一切。」 「我等你,一定、一定活着出来。」 第38章 交换条件 奇的是: 那一晚,季庭柯从主卧折返回侧卧后—— 汪工再没打过鼾。 一声都没有。 季庭柯睡了个零散、囫囵的觉: 他梦到了二十年前。 梦里有煤尘四起、喘息声此起彼伏,防尘口罩牢牢地吸附在男人脸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生活千斤重担,皆在他人之身。 季庭柯那时还太小。很少能找到机会、能在放学后,偶尔偷偷跟着工人、藏在人堆里熘下矿井。 因此,他对那段昏暗、只能用矿灯照明的路记忆深刻。 煤矿井下环境特殊,为了杜绝燃爆的可能性,仲赟甄向来不允许工人把手錶、手机之类的东西带下井。 但在矿上干了十来年、二十年的矿工兄弟们,即便没有后世的「电气设备开关」、「数瓦」,也能根据一个班拉了几趟货,来计算当下的具体时间。 季庭柯那时怕被捉回去、又怕父母发现,总是间隔性地询问时间: 几点了。 而后,工人们交班、下班,季庭柯被抱上「猴车」,送上地面。 曾经,他无数次地梦见过那些声音。 那些粗粝的、夹杂着风沙的声音,每次回答的答案都不尽相同。 十点。 六点。 晚饭点。 譬如当下,熟悉、纠葛的女声还带着灼热的湿气—— 她说:「十二点多。」 伴着这一声,季庭柯的心弦都跟着绷紧了一瞬,他勐地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还躺在那张破榆木沙发上。小臂掖着臂弯里,上半身微微偏开、朝向内。 罗敷的脸,悬停在距离自己鼻樑不到十公分的地方。 她像是在感受他的鼻息,确认他有没有死。 季庭柯的唿吸陡然一重。 罗敷挑了挑眉毛,她用她黑得发亮的眼睛,来回把他「舔」了一遍。 她说:「你一直在说梦话。」 「你一直在问,几点了。以及,不要超过五米。」 女人问:「不要超过五米,是什么意思?」 自建房里,小厨房开了火。 有滚粥的味道,顺着气温一起攀高。 汪工手忙脚乱地给锅放气,水蒸烟一股脑儿地涌出来,他往后倒了一步—— 在这嘈杂的背景音里,季庭柯收回目光。 他说:「那是井下的规矩。新下井的工人、不能离开老人超过五米。」 罗敷手抓着外裤,收紧。 汪工招唿吃饭的吼声是间奏,她数着拍子、像是不经意地问季庭柯: 「那么,你梦到什么了?」 季庭柯从沙发上翻身起来,他踩着地面、凌乱的头髮贴着头皮,语气还是淡淡的: 「我梦到了风门。」 「风门?」 「矿井之下,有很多巷道、岔口。一般来说,风门都在九横贯的左手边。巷道里没有标识、里程牌,只能靠自己数。」 一个横贯,记一个。 「如果是第一次下井、迷了路,靠自己一个人是打不开老式风门的——必须两个人合力,才能打开那扇门。」 季庭柯的发尾落下一滴汗。 他面无表情地把罗敷逼到了门口,咽了口唾沫、才觉嗓子干得像被火烧: 「我梦到,我被困在了那扇风门之后。」 只能一声一声地砸着门,问: 「几点了?」 「几点了?」 一会是稚嫩的童音,一会又变成、27 岁 季庭柯的声音。 罗敷掐着自己的手心。 客厅外,「啪」的一声。汪工一只咸鸭蛋砸在桌上,他近乎是摔的、将粥锅扔到桌上。 烫到麻木的手,握住了两只冰凉的耳垂。 但罗敷知道: 季庭柯说的话,也尽数被汪工听了进去。 * 那锅残余、泼得差不多的粥,最终还是被汪工搁回了灶上。 他当然是要跟着去钼矿的。 罗敷拗着、也僵持不下。 钼矿就伫在那里,她不跟着后面去、也可以自己前往。 季庭柯最后妥协,表明底线,是在矿场之上。 他吸了一口罗敷的烟,勐憋在肺里: 「季淮山,不会答应让你下井的。」 三人提早一些时间出发,去煤一中附近的老商店淘了头灯、安全帽—— 头灯固定在安全帽正前方,恰好可以模拟矿工帽的形态: 季庭柯说,没了这个、井就下不了。 一点多一刻左右,三人在附近,终于找到了一家装潢简陋的小饭馆。 白皮面、尖椒肉丝、一壶大叶茶。 老闆在后厨和面,身姿远不如当初在鱼加面馆打零工的季庭柯。 他说:二十年前,钼矿还在的时候。白皮面、尖椒肉丝,这是上井前、下井后的标配。 于是,在吃完这顿面、继续驱车后。 罗敷终于揭开了,距离煤一中家属院不远处、那一片蓝色铁皮屋顶下掩藏的真实面貌。 季庭柯说:所谓的「蓝色铁皮」,在矿上、大家都叫「矿棚」。 他们翻过锈钝的栅栏、翻过「吱呀」的铁门。 上面的铁屑,像枯叶一样簌簌落下、沾在手心里。 一抹,就黏上了血一般的鲜红。 罗敷光是站在那一片门口,看着招牌「精诚矿业」摇摇欲坠的动作,都有种词穷的震撼。 大,非常大。 仅是用肉眼衡量,矿场的直径都超千米。 有卫生室,有墙塌了一半的商店、货架横七竖八地躺着。 有巨大的矿坑,钻机。 林立的矿灯房里,还摆着无数的老式铅酸矿灯。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一眼望不到头的巷道,抬不完的熘槽,还有乱丢的、几乎和泥地融为一体的胶靴。 爆破后炸开的土地,一叠土层、一叠石层、一叠煤层。除开巨型开採机以外,还有曾经、无数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土地运作、挖掘的巨型器械。 罗敷看到了几十、上百辆的重型机械车—— 二十年过去,除了腐朽、生锈外,这些车的轮子、零件尽数被卸走倒卖,只剩下「之」字型遗留的工作路径。 这也是罗敷第一次知道,原来煤未开採的时候:不是简单的块状、或是粉末状。 用专业术语的话来说,应该叫层状。 她站在地面,看着地表下、顶板附近的煤层,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工人如何用採煤机收割煤炭、落到运输熘子里,再通过皮带运回地面。 在上个世纪,即便不是黑煤窑、即便是在正规的矿井下,矿代表的也是纠纷集结地,是犯罪滋生的角斗场。 因而,在入矿井口、搭建的厂区里,罗敷看到了成片的鲜红标语。 譬如: 树立安全发展理念 坚持人民利益至上 生产安全放在首要位置 等等。 那片标语的正下方,就是二十年前、当地用来下立井的罐笼: 罐笼的工作原理,是由电动机带动机械臂,沿着固定的轨道上下运动。 罗敷绞尽脑汁,把它想像成一个简易、破旧的电梯。 可惜二十年过去,提供电力的电动机早就不运作了。 而后,他们在那罐笼内,发现了几只清晰、较新的脚印。 显而易见地,有人提前踩过点。 季庭柯的手机是在这一刻响起的,他的目光从罗敷、汪工面上掠过,而后、滑动了接听键: 另一端,季淮山的信号似乎很不好,他的音色被断断续续的电杂音扰乱,只听见一句。 他对季庭柯说:「我在矿井下面等你。」 井口幽幽地窜着风,带着中年男人说话的回音,轻轻地扑上来。 设备运行的不稳定性,让季庭柯意识到,对方没有使用在矿下巡检工作时常用的防爆手机。 季淮山,将电子产品大剌剌地带入到了充满隐患的矿下。 男人在电话另一端,挑衅般地笑: 「怕了?」 季庭柯静默了片刻。 他什么也没说地,拿起了那只帽头灯,戴在头上、挂断了电话。 最后,季庭柯是通过罐笼边的通风天井,一点一点地爬下去的。 越靠近井下,空气流通的速度就越慢。 季庭柯能感觉到,自己扶着天井铁栏杆的手被握住。 罗敷的手心里都是汗,她动了两下嘴,最后化成简略、浓缩的两个字: 小心。 季庭柯也说不清,自己当下是什么心理。 他回握了回去,指尖捏了一下罗敷的掌心。 「好。」 而后,他整个人,一下跃进了黑暗中。 越走越深,直到那一小簇帽头灯上的光、完全消失不见。 罗敷维持跪趴的姿势很久。 直到听到后面细碎的动静,她不再伏在地面,转而问身后的汪工 怀着一丝侥倖心理地: 她问:「按照规定,这样的矿井、一定会有逃生通道,对吗?」 汪工还在检查那一堆铅酸矿灯中,有没有一两个残余能用的。 听到这一句,他抬头,有些讽刺地笑了笑。 「是啊。」 「只不过,在这儿——这里、钼矿的应急通道。当年,压根儿没修完。」 罗敷愣在了原地。 汪工拍了拍掌心的灰,目光对上罗敷的: 「二十年前的事故,多数人没能跑出来,也是为的这个——钼矿里的逃生通道,只修了一半。」 他笑了笑,忍不住用手背擦擦迷了的眼。 「通道只有半截,再往上爬、就是砌死的墙。」 能有多绝望呢? 给你希望、又给你当头一棒。 那条烂尾的逃生通道,在汪德霖的帐本上,是一笔顾头不顾腚的混帐。 在当年、后续的追责中,也是被狠记的一功。 随着汪工的话音落下,罗敷的脸、「唰」地一下漆满了白。 另一端,汪工并没有找到能用的铅酸矿灯。 男人愤恨地、胡踹了一脚那堆破铜烂铁。 季庭柯爬下去的那口天井静悄悄地,没个信儿、也没有任何动静。 汪工不清楚下面什么情况。 他显然忍了很久。直到实在等不下去了—— 他一只脚试探地、游在通风天井周边徘徊。 他问罗敷: 「你下不下?」 女人摇了摇头。 她的手里,也拿着一只被汪工踹烂的铅酸矿灯。 然而,也只在汪工转身、要去拿安全帽的一瞬: 罗敷突然暴起,发狠地、横扫了对方一腿。 汪工没站稳,左脚踩右脚、勐地往前一扑。 罗敷紧随其后、她双膝向下折、勐地跪到了男人的背上。 汪工被杵得叫也叫不出来,痛得张大了嘴。 罗敷的膝盖顶着对方腰后的骨头。狠命地、将汪工往地上压。 手里的铅酸矿灯,狠狠地一敲: 她故技重施,只是这一次,瞄准的是汪工的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他暴露在外的后脑勺。 在意识消散之前,汪工用最后求生的本能抓了把地上的土、想往后扔。 罗敷偏头、闭眼躲了。 身下的男人胡乱吼了句:「他妈的」。 他还没来得及说下文、没来得及问候罗敷全家。 汪工眼前一黑,含恨晕了过去。 ** 时间拉回昨天凌晨——天光即将大亮。 在那段交谈的最后,季庭柯和罗敷交换了一个条件。 她保汪工安全,保他不下井。 季庭柯则答应她,一定活着出来。 那时,他教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不要用矿镐打,要出人命的。」 「那用什么?」 「用灯,铅酸矿灯。」 罗敷信守了诺言。 她把昏过去的汪工拖拽到了一边,眼盯着那口漆黑的通风天井: 季庭柯要是敢再骗她,她就… 她就… 她又能怎么样呢? 罗敷抱着膝,慢慢地、靠着墙蹲下。 她的手上,虎口、指尖到处是被风沙割裂的口子。 她等它们结痂,再一点点地抠破。 她全然察觉不到疼。 第39章 下地狱 另一边,通风天井之下。 季庭柯紧紧把着可供手、脚支撑的钢筋。 男人头上戴着的矿工灯,被他斜嵌在额头上、更方便地照亮脚下。 偶尔不注意踩到断裂的钢筋,需要一只腿支在岩石壁上、靠皮肉增加摩擦阻力。小心地、去够那跨了一级的落脚点。 越往下走,光线被吞噬得越兇勐、黑暗反扑的势头越烈。 季庭柯嘴里一直咬着数字。他数着钢筋阶,堪堪蹭着一点石壁、脚下踩了个空。 幸亏不高,距离地面也就一两阶。摔得背先着地、硌得男人闷哼一声。 涔涔的冷汗,顺着矿工帽的边缘滑下来。 男人一手扶正了安全帽,另一手、摸到了背后硌着自己的四方玩意儿。 很熟悉的触感。 季庭柯摸抓在掌心里,他拿头灯一照—— 是一部手机。 还是今年的新款。 しittiē γosě 被遗弃、胡乱扔在角落里。钢化膜都碎了大半。 季庭柯站定。 他戳亮屏幕,露出屏保: 一张被割裂的、中年男人的商务形象照。 在过去,自己还和季淮山虚与委蛇时。季庭柯就曾经见过这张照片。 在对方办公室的桌面上、七寸的相框里。 季庭柯捏着手机的边缘,他仿佛看到: 一刻钟以前,对方就站在这口通风天井下。借了一丁点儿的信号、拨出了号码—— 对着自己,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过了通风天井下,再往更深处走。 才算是真正进入地下、进入斜井开拓的钼矿。 在那里,手机是易燃物、是累赘。 它会被屏蔽信号,变成板砖一块。 季庭柯拎着两只手机,试探地向前跨了一步。 两步、三步。 他注意到手机右上角,最后一格信号也消失了。 这一切,和他三天前、下钼矿时遇到的境况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 伴之而来的,还有风量降低、温度攀高的预兆。 空气中有颤动的迹象,发出「咝、咝」的氧气流动声。 季庭柯在原地站了几秒。 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又退了回去。 折返至通风天井的正下方,有微弱信号的地方。 而后,他划开了自己的手机,在信号转圈几十下之后、终于打开了聊天软体: 男人的手指刚握过锈钝的天井梯,沾了橘红的锈斑,被他的指腹糅花。 他泛了红的指尖停在屏幕上几秒,点开—— 「隐私」 「朋友权限」 「通讯录黑名单」 罗敷对外的社交态度,就像她本人一样,犀利、横冲直撞。 一则纯灰色的头像、网名单字一个罗。 季庭柯的嘴角颤了颤,很勉强地勾起一丝笑。 他终于肯将女人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在她反应未及时、一响电话忽然拨过去—— 季庭柯知道。 在当下,自己的声音一定会随着信号被吞噬,从而、被侵蚀得断断续续。 但,他还是叫出了罗敷的名字。 在另一端,女人的声音透了点倔强。 季庭柯能听到她将铅酸矿灯甩来甩去,玻璃罩撞地的动静。 她问:怎么。 声音很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抖。 季庭柯的音量低了一下:没怎么。 「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罗敷手上的动作停了。 她说:「你在地下。在十方阎罗殿、十八层地狱。」 季庭柯眯起眼睛、仰面吸了口地下的浊气, 他笑了笑: 「我现在,在进入斜井前、最后一段有信号的路上。」 「再往下走,就得坐猴车、下综采工作面——会彻底和外面断了联繫。」 罗敷手撑在地上,她离那口通风天井又贴得稍微近了些、头够着往里望了望: 她只看到了一簇白光。 那是季庭柯矿工帽上绑着的头灯,由于距离、凝成指甲盖的大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那一簇光,随着季庭柯的动作、忽上忽下地摆动。 似乎,是在对她摇曳招手。 女人问:「你是怕,我找不到你、会担心吗?」 季庭柯的鼻息,都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落下而一顿。 他抬头,望了望天: 准确来说,是每一位矿工从地下抬头、只能窥到的那一小片、圆形的光亮。 他说:「是啊。」 罗敷顿了近半分钟。 半分钟的停顿后,她才努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听到自己低低的笑,问对方: 「你是不是,有事想求我?」 季庭柯闷哼了一声:「嗯。」 他像是喝多了、又或者要赴死一般坦荡。 罗敷静了一静,她仰着头、很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眼眶一热。 「那你说,求你了。」 「求你了。」 季庭柯笑了笑、咳了一声,直击回去。 「满意了吗?」 罗敷没有开口。 又是漫长的安静。 季庭柯有些疲惫地靠在墙上,喊了对方的名字。 他问她: 「我们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停在矿区地面上的钻机。还有涂了红色油漆、一个圆圈点的採样标记?」 罗敷想了想、迟疑着说:「有。」 巨大、姜黄色的钻机。 几乎维持了其二十年前正常工作的姿态,它斜靠在一边—— 身侧,是那块被标记、显目的採样点。 她听到季庭柯说:「一个小时。」 「以一个小时为期。一个小时之后,我如果没有上来,你就对着那块採样点、启动钻机。」 罗敷爬了起来。 她吸了一下鼻子,有些反应过来了。 罗敷张了张嘴,她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 她问:「为什么?」 季庭柯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沉得发闷。 他想到三天前,自己独自私下钼矿: 男人并没有过多深入。 只是在触到二十年前、那片倒塌的墙体后,匆匆撤了上来。 那片废墟之下,有很浓重的瓦斯气味。 二十多年间,从未有人踏足,像一只滋生细菌的培养皿。其中不断炼化,只待一根柴点燃。 只是这一次,味道较之前、更重了。 季庭柯说:「不止一次。我在地下、在矿井里,都闻到了瓦斯的味道。」 风量降低、温度攀高。 空气中有颤动的迹象,发出「咝、咝」的氧气流动声。 这些,都是瓦斯爆炸的前兆。 「在中国境内,大多数矿井都属于高瓦斯矿井。一定的浓度、一定的引火温度,或者爆源吸入大量的氧气,都会引起爆炸。」 「一旦爆炸,不止是地下的矿井、还有地面,以及附近的煤一中,都会受到波及。」 季庭柯没来得及说出下文。 罗敷率先抢答了一句: 「防止瓦斯聚集、处理积存的瓦斯。最简单的方法,俗称——通风。」 她闭了闭眼,用低沉的声音补充: 「你想利用钻机。在取样点上打通、钻出一块地方,让地下的空气更开阔。」 让积攒了二十年,像是被焖在了培养皿中的瓦斯。 在临近爆炸前、有一个哄散的机会。 季庭柯很难得地,附合了一句:「嗯。」 他攥着季淮山的手机,重新扔到了地上。方正的边角在灰里磕几个来回、最后滚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男人说: 「在没有引火源、同时废弃了二十年的矿井之下。唯一、随时会爆发的危险因素,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人。 罗敷瞭然,缓缓地、吐出一个名字: 「季淮山。」 作为当下,矿井里最不稳定的危险因素。不排除有可能性:追求半世虚名、功利,最后落得一场空的季淮山,一个想不开、一把火点燃了瓦斯。 拉着所有人: 季庭柯、以及煤一中家属院当年侥倖逃生的所有人,一起陪葬。 罗敷拢着后脑勺的头髮,以指做梳、往旁撇了撇。 原本披肩的发,没有皮筋、被拢成一把合在掌心。她挑出一缕,乱糟糟地捆死。 整个人已经有些躁地,频频质问季庭柯: 「为什么,在一个小时之后?」 「一个小时,是预留时间。」 季庭柯踩住了脚边的碎石子。罗敷能听到那颗石头被践在男人鞋底下,不甘、曲折地挠出道疤痕。 「如果,季淮山存了那样的心思,我会拖住他一个小时。」 「那如果,他没有呢?」 「算我自作多情,算侥倖一场。」 罗敷听了个大概。 她将额头轻轻靠在罐笼边、换了个姿势: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 通讯另一端,季庭柯微弱地「嗯?」了一声。 罗敷的嘴唇,抿动了一下: 「无论季淮山是否动手。以防万一、我们都可以直接去疏散煤一中家属院的住户。」 她说:「重金属污染、瓦斯气体。无论有没有被逼红了眼的季淮山——这里,早就不适宜居住了。」 女人一字一顿地、放慢了语调。 季庭柯听见她说:「第三条路。是你上来,不与对方、做这个了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季庭柯望着腐朽、破旧的通风天井。 男人摇了摇头—— 也是动作到一半。 他忽然意识到,罗敷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 他自嘲地笑了笑,反驳了一声:「不。」 「煤一中的人,走不了了。」 「除了获得赔偿金的那五家,在着手搬离以外。其余的,矿下攒了半辈子的钱、都送往了医院。 留下的老人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他们知道什么是死循环。 知道自己无法破局,所以只能拼了命地、想尽一切办法把下一代往外送。 送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季庭柯宽大的手掌,松松地盖住了自己的脸。 昏暗的光线,从他的指缝里、钻入未来得及完全阖上的眼。 他反问罗敷: 「像你说的那样,然后呢?」 「以后,该怎么办?」 「季淮山是个商人,讲究利益最大化。他不会做赔本买卖。」 「倘若,他所说的病是真的:他没几天可活了。一定会拼了命地、将那些反咬他一口的人,一起拖下地狱。」 在季淮山规划的名单里,不会只有季庭柯一人。 最起码地,还有整个煤一中家属院。 「躲藏下去,不去赴约、不了断——让季淮山错失这次机会。」 季庭柯垂着眼,他喉咙动了动。 他扯拽了几下,安全帽的搭扣。 「但事实上,敌在暗、我在明。季淮山哪怕还能活一天,多活一个月、半年。 只要活着,就永远还会有下次、甚至下下次机会—— 但不是每一次,我都能想到办法阻止他。」 季庭柯又叫了一声「罗敷」的名字。 他问她:「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他的话落地太快、太重。 罗敷没能接住。 它「啪」地一下砸到地上,激起无数尘土。 她听到他说: 「在矿下做个了断。」 「了断的另一层含义,叫:不死不休。」 罗敷眼前一片清冷,时而变得模煳。 她的眼神晃了一下。 与季庭柯的力道不同的是,罗敷的语调也掷在地上: 却是轻飘飘地,分量轻地、像是要被风吹走。 她问季庭柯:「你所假设的可能性。估摸着、大概有几成会发生?」 男人忽然笑了出来: 「大概…三成吧。」 罗敷灌了一嘴的风沙,她「呸」了一下。 「那么,活着的可能性呢?」 那边顿了很久,似乎微微抿住了唇。 而后,他说:「九成。」 季庭柯说: 那天夜里,盛泰爆炸的那一刻、他其实都看到了。 透过宿舍被震飞的玻璃窗,他看到了满天的火光、炸得鼓起来的厂房顶。 他感受到了地在震动,人在天上飘。 耳边有很多声音:惊慌的、被吓住的,以及刺耳的尖叫声。 他唯独听不见,那五人死前的哭嚎。 他说:「我不会重蹈覆辙。不会让悲剧、重新上演第二次。」 「我不会再害煤一中家属院的任何人,再一次。」 罗敷的喉咙,一直细微地颤抖。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身上、早爬满了汗。 被风一吹,罕见地在夏日,凉得一哆嗦。 「九成的生机。还有一成,通往死门。」 「变数是什么?」 她听到了来自矿下、季庭柯的一声嘆息。 他说:「变数是——你。」 「启动钻机,有一定的危险。譬如,你来不及跳下来、或者我预估错误。」 「你就得和我一起下地狱。」 「又或者,你怕了、现在就离开。那么,你就成了唯一的变数。」 说罢,男人自己都有些困惑地、重复那两句。 他问罗敷: 「那天早上,你为什么不走?」 「你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罗敷没有回答。 她慢慢地,将脚下的土跺得更深。 在通风进口,隔着层叠的黑暗,和季庭柯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而后,耳边最后一丝声音也被掐断了。 罗敷最后听到的,是季庭柯走向更深处的脚步声。 经由空间、风扭曲,好似一声野兽嘶鸣。 问她: 你愿意和我一起,下地狱么? 那声音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是罗敷的错觉。 进入斜井开拓的钼矿前: 季庭柯将两部手机并排、又重新放回了通风井口下。 它们紧挨并肩,是各自主人没有过的和谐并肩姿态。 黑漆漆地屹立。像两块、忘了刻上铭文的墓碑。 第40章 倒计时(一) 在距离那两小块碑不远的地方。 季庭柯摆正了头灯的位置,让光线直射与自己目光所平行的方向。 往前继续走,是巨大、被震落得掉了半截儿的「猴车」。 「猴车」—— 因乘坐的位置只有一竖杆、一墩儿,人坐在上面、扶着杆,就像一只上吊的猴而得名。 它也有个专业名、又叫:矿山架空乘人索道。 这是一种用于斜井开拓的地下,藉助钢丝绳、驱动轮、托绳轮、压绳轮等配置,输出动力、带动驱动轮和钢丝绳运行,从而输送矿工、提高工作效率的装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即便是在科技并不发达的二十年前,每一链猴车,出厂时都设有 plc 可编程序自动化控制系统。 通俗点来讲,即: 当矿下发生紧急事故时,猴车会跳转自动停车保护。 只有消除故障后,系统才会解除闭锁和重新启动运行。 熹 眼前的猴车,就永远地停留在了二十年前、事故发生的那一刻。 它再没有过机会,重新启动后再次运行。 季庭柯努力忽略过眼下的每一寸狼藉。 大概是受到环境影响,他越来越燥、越来越热,唿吸也越来越重。 窒息感、躁郁的态度越发地明显。 男人顺着猴车微向下倾斜的轨道走,鞋不断陷进碎煤堆里。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将近半个钟。 翻越过煤渣、废弃铜铁垒成的高墙后: 是罗列了无数被损坏设备的综采工作面。是二十年前没有收回的设施、採煤一线的作业市场。 也是当年,事故发生的第一现场—— 坍塌的矿壁积了厚厚一层、斜向下逼近四十五度的天花板。 像乌龟的壳,阴沉、压抑地拢在头顶。 同时,这里也是季庭柯三天前下钼矿、到此折返的终点站。 只是那时,深长的甬道里,只有他一人的唿吸、以及水滴声。 不像现在。 还有一声,比他音色更粗、更低沉的喘息。 两方头灯沉默、默契地对视,在黑暗中搭建了一束光亮的桥。 它照亮矿下的每一寸灰,照亮季庭柯这二十年来、煎熬过的每一段路。 以及,季淮山无处遁形、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罪孽。 季淮山,是真的老了。 二十年来,季庭柯第一次冒出这么荒唐的想法。 对方的头髮在矿灯下泛出了银器的质地。 他浑浊的眼睛直视着对面。审视着对面强硬、逼过来的光。 季淮山受不住强光,他闭了闭眼。 他用右手食指的指腹揉了揉眼尾,像一只假惺惺、虚伪作态的老狐狸。 而后,发出一声: 「你来了啊。」 季庭柯再走一步、离对方更近。 中年男人半个手掌插在兜里,他掖出包「和天下」,在季庭柯的逼视下、叼了一根在嘴里。 他翻遍了每一个口袋,微微睁着眼、流出一分惊诧: 「咝——没带火。」 分明知道,地下不能起明火。又是半开玩笑,手掌摊向季庭柯: 「借个火。」 对方摊开的手心里,掌纹杂乱、只有一个「斗」。 季淮山注意到季庭柯的目光。他收回了手,在矿灯帽下、自个儿照了照: 他戴的还是最老款的矿灯帽,里面嵌着白炽灯泡的那种。旧得像是从某个犄角旮旯翻出来,重新安了个灯泡进去一样。 他说:「过去老人们都说,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买豆腐。」 季淮山呸了口痰,连同那根咬着的烟一起唾回地上: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我不是享福的命。 年轻的时候,我不信命。 现在,我信了。」 季淮山眯着眼,摸了摸锁骨后方、第一肋上方的位置—— 那里,是肺的顶端。 季庭柯慢慢地笑了一下,问他:「到哪一步了?」 「骨转移、打了地舒单抗,奥施康定已经吃到了七片。」 中年男人仰着头,他露出脆弱的动脉血管,薄薄一层皮下、愈发兴奋地颤动。 「怎么说,我瞒得如何? 你、连同你那个躲得远远的妈,一个都没发现。」 在距离对方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季庭柯伸手掐上了他的脖子。 温热的血液流动,急促的唿吸。 季庭柯声音都在抖。 他说:「你早该到这一步了。」 「你这二十年的命,本就是偷来的。」 季淮山握住了季庭柯的手腕。 他没有阻止他,只是恶狠狠地加大力道、死死地掐住。 他的声音就在季庭柯耳边,像一声阴毒的诅咒。 「偷谁的命?仲赟甄?」 听到这个名字,季庭柯的瞳仁勐地一缩。 很快、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季淮山捕捉到了。 中年男人的音色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发出「呵、呵」的气音。 他面不改色地看了季庭柯一眼: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 * 早些年间,煤矿由国家把控,并不允许私人开挖。 季淮山和仲赟甄,都曾经是上一辈等煤车散落、捡煤球的部分人之一。 用一句话囊括二者之间的渊源,可以形容为:不打不相识。 他们在一条道上捡过煤,为同一只煤球动过手。 而后,又在某个寒冷的冬日,互相谦让过一堆煤渣。 再后来,国家允许私人承包搞煤。仲赟甄抓住了风口,季淮山则赶趟儿、拆迁了老屋—— 他没要房,把钱尽数投入到了仲赟甄的矿场。 那时的高峰期,一晚产出的煤、最高可达 20 万左右。 可惜,两个都是半吊子。不懂法、又不怕事。 季淮山永远记得当时:矿区忙得正火热,县里的领导下厂房,亲自驳回了矿上「环评」办理的申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对方给出的理由是—— 矿区的选址,离居民区实在是太近了。 然而,季淮山知道,这始终是个无解的难题。 矿区紧依着他们所需要开採的钼矿。重新选址,意味着已安全的设备、租赁的厂房都需要重头再来。 没有人有足够的时间、资本去耗。 于是,在季淮山的诱说下、仲赟甄主动拍板,敲定了「夜里偷着动工」的规矩。 再后来,由于未批先建、未落实环评非法取水。终于在未来的某一天,诱发了钼矿渗水。 那天夜里,负责採煤、掘进岩石巷的工人,全部埋在了地下。 那一年,「精诚矿业」所需要背负的罪名,早就不止一桩。 与通常的矿难不同。 仲赟甄、季淮山的所作所为是迕逆了上级指示,是明知故犯—— 分明没有通过环评,非要私自开挖在先。 矿下渗水、害死人命在后。 这样的罪名,太大了。 请来的半吊子律师都说:要坐牢哋。 当年,仲赟甄想过要去自首。 季淮山始终不同意。甚至于、为了阻止仲赟甄,他想出损招: 走公帐上、取了一大笔钱。 季淮山私下与多位遇害工人家属联繫,想用钱、搪塞了之。 只可惜,最后还是东窗事发、兄弟反目。 他们之间爆发了剧烈的争执。 哄闹间,季淮山失手、将仲赟甄从天台上推了下去。 是…失手吗? 往后,季淮山多次回想起来,记忆一次比一次模煳。 在回忆里,他有时是失手犯错;有时,又是早有预谋、谋财害命。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他常常错觉: 仲赟甄,死的真是时候。 季淮山从未为此后悔过。他甚至、无比地庆幸。 那一天,报纸上是这样印的: 精诚矿业董事仲赟甄,引咎自杀、跳楼身亡。 仲赟甄死了。他甚至留下一封「遗书」,带走了所有的罪名、以及后世的骂名。 而季淮山,作为「没有直接管理、干涉日常安全生产经营管理工作」的控股股东,只是承担了当年事故损失、补偿以及调整经营管理思路的责任。 「当年、甚至于现在,还流行一种手段,叫『黑吃黑』。」 季淮山周旋着抬眼,他努力挤出一声口哨。 「听说过吗?」 「矿下有人里应外合、故意让地下出事,经营权再批给有实力的集团、低价收购出了事的矿。」 「只可惜,当年往后数、国家后面越抓越严,出现了『三同时』制度。」最早的环境管理制度 他平淡地说: 「即便有人要低价收购精诚,同样面临的也是:要么搬迁、要么转停产逐步退出。」 「不然在你八岁那年。这钼矿的採矿权——本该是拍卖了的。」 他笑: 「这儿可是钼矿,多少人争着、抢着要。自古以来,钼矿与金矿相伴相生。这地下,有黄金吶!」 ** 季庭柯听到了自己手心里 「嘎巴、嘎巴」 的动静。 季淮山的面上已经沉成深印绛紫色,他还在不知死活地激他: 「当年,你的父亲死之后。是我接手了他的老婆、孩子。是我养你长大—— 姓仲的,当初只养了你七年。养了你二十年的人,是我。」 季淮山阴狠,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季庭柯: 「你跟谁姓,就是谁的种。」 空气越来越薄了,季庭柯被闷出了满头的汗。 他笑了一声,极具讽刺地、声音也压到最低: 他说:「别演了。」 「你养着我,是怕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背地里落人口实。」 「你怕担心我知道、发现了什么。多年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一直养了我在身边。」 季庭柯轻飘飘地、略带苦涩地摇了摇头。 「盛泰爆炸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我被保、是因为你顾念父子情谊在背后花钱打点。 只有你自己知道—— 你真正怕的,是我的身世被捅出去。你怕有人会顺着我往二十年前追查,摸清你当年的罪行、你的所作所为。」 季庭柯紧紧咬着牙关,有些急躁地反问,尾音略微上扬了几分: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 男人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自己的眼睛也尝到了酸涩的味道。 他说:「这么多年,你都藏得很好—— 唯一做错的,就是二十年前、在天台上,没有将七岁的我一起推下去。」 季淮山顶着目眦欲裂的神情,他微微怔了一秒。 随即反应过来,手心渗满了汗。 「二十年前,你在…」 在那个嘶吼缠斗、以其中一人死亡奠定结局的天台之上。 季庭柯轻轻动了动手指,点着对方跳动、一瞬绷紧的颈总动脉: 「你猜,这两年、我为什么独独跟汪工走得近?」 「他是谁的儿子。汪家人手上,又握了、关于你的什么证据?」 季淮山面色已经有些发绀紫,呈现破败的灰。 他距离季庭柯很近、几乎能一口咬下对方的耳朵。 在季庭柯话尾落地的一刻,中年男人努力地唿出、憋在口中的一口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一口污浊的气。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那是我错了。」 「是我忘了,斩草还得除根。」 季淮山稳着嗓音,声音低到不可闻的地步: 「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 季庭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他眼前一花:对方曲起腿、往上抬,勐踹了自己一脚。 季庭柯吃痛,手里的力道都跟着松了一瞬、季淮山藉机挣脱—— 中年男人往后倒退了一步,头也卯着劲往后仰。 季淮山戴着沉重矿工安全帽的脑袋蓄了力般冲刺、勐撞,直到狠狠怼上季庭柯的。 季庭柯一只手,紧紧攒着矿灯帽。他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在耳鸣斥满整个耳道之际,还有: 「咔嚓」,细微的一声。 稳过一阵后,季庭柯看到: 季淮山头上、那顶矿工帽上内嵌着的白炽灯泡,以及最外层脆弱的透明罩子,清晰地裂开了一条缝隙。 那条缝隙正在无声地扩大。 逐渐分裂为两条、三条。 再扩大到老式的白炽灯泡上。 最后,玻璃迸裂满地,露出焦黑的细细钨丝。 季淮山的面上,诡异地扬起近乎解脱的笑。 在这几乎要了命的关头,季庭柯想起幼井时,父亲念叨的—— 地下的规矩: 倘若矿灯在井下熄灭或损坏,绝不允许在井下打开电池盒盖,绝不允许在井下拧开、敲打灯头。 当年的小庭柯微微偏过脑袋: 「如果打开,会怎么样呢?」 那时,仲赟甄走在前头、他手里捏着的铅酸矿灯晃来晃去,露出平静的半张侧脸。 对方用哄小孩子的声音演示: 「会——砰地一下,烧个干净。」 小孩子有自己的理解范围。 会下意识地美化灾难、创伤,将幼年时听过的预示,解读、想像成动画片中出现过的:一朵漂亮的蘑菇云。 但季庭柯如今二十七岁了。 他知道什么是瓦斯煤尘爆炸。 他能分辨出,空气中有颤动的迹象,发出「咝、咝」的氧气流动声。 愈来愈近。 越来越明显。 它快要到他脸上了。 季庭柯平静地、闭紧了双眼。 像是为了等待这一刻,他碾转了近二十年。 与之相反地,季淮山睁着眼、有些嘶哑地在他耳边。 他叫他睁眼。 「快爆炸了,你不怕死吗?」 季庭柯不为所动。 他倒是略微动两下唇,季淮山狐疑地凑上去、卡了一下脖子。 「…什么。」 季庭柯刺了对方一眼 :「我说,一个小时了。」 他抬头,比「「咝、咝」的氧气流动声更响的,是来自头顶、上方轰鸣的岩石层崩塌声。 他仿佛看到,在地面上方: 罗敷如何给钻机加注混合燃油,她调整熄火开关和阻风门、拉动启动绳—— 她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41章 倒计时(二) 二十年前,因透水事故而涌入的泥浆,如今还悬在岩壁上。 由于上方岩顶的颤,它们跟着、拼了命地抖动。其中一颗,溅入到季淮山的嘴里。 他狠狠地啐了一声。 作为自己最后归宿的选址,季淮山对于死亡的全部想像,不是靠吃可待因熬过肺转移、不是依靠吸氧维繫血糖数值,也不是服用止疼药、直挺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抛开病理,眼下、咄咄逼人的是季庭柯。是他伙同汪工,挖了二十年前的证据、逼着自己去死。 他们三更要他死,季淮山五更、就能给阎王送去份大礼—— 季淮山知道,只要自己拉着季庭柯、在钼矿下引燃瓦斯。 仲家唯一的根,会断在自己手里。他会和季庭柯同归与尽: 瓦斯爆炸迸发的一瞬,高温、高压、冲击波释放出的有毒气体,会席捲距离钼矿最近的煤一中家属院。 季淮山谋略、计划的时候,恨不得生啖了那群人的血肉: 谁让他们背叛他。 谁让他们,二十年前害得自己走投无路。二十年后又毁了他的厂子,逼得他、再次成为亡命徒。 不过,此刻、当下,头顶传来岩石崩塌声,一下扰乱了他的计划。 季庭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问他:「你知道,什么是冒顶吗?」 季淮山当然听说过。 「冒顶事故」。他上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二十年前: 这一词,指的是矿井开採过程中,上部矿岩层塌落的现象。在所有煤矿事故中占到 60%以上,是一直以来、最主要的煤矿事故之一。 当年事故,所谓「透水」、本就是「冒顶」的徵兆。 二十年前,矿场上负责勘探的工人检测到这块煤渣地的上方: 对方计算「孔隙体积」与「岩石总体积」的比值,使用小块的岩屑测定孔隙度估出—— 在他们头顶上方,约莫一千三百尺处、正是一大片危险的空隙。 于是,当年的煤矿作业,主动避开了用钻机探水、探瓦斯、卸放压力孔这一步。 「一旦下钻机,下面的岩石层就塌了。」 勘探的工人顶着满脸的煤灰,神情肃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这地方,不能动钻机。」 因了这个缘故。二十年前、勘探工人所标记的取样点,直到如今还残留在地面。 没人敢动。 像一块深深烙印的疮疤,始终坚守。等待着有朝一日、有人来完成属于它的使命。 这一处煤渣地,二十年前歷经过底板突水事故—— 取水不当、採煤操作破坏了煤层底板岩,地下水沿着因采动破坏形成的导水管道涌入采场。 那一年,光是排出低洼巷道的积水、搜救被困人员,就用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当年事故而坍塌的部分机器、侧壁,延伸、倾倒过来。阴差阳错地、恰好垒成了一堵可支撑上方岩石层的墙。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波及到最上层的危险空隙。 但倘若,再用钻机、对准当年的取样点,再钻一次呢? 季淮山抬头,他望着离自己头顶越来越近的岩层,晃得几乎站不住。 岩层还在颤,声音已经近到耳边。 他终于意识到,季庭柯做了什么。 男人骂了一句:「疯子。」 「你下了钻机。煤层一瘫压、我们俩还是一个都活不了。」 「你这样,叫多此一举。」 季庭柯勐唿了口气,时间几乎是数着秒过: 「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 他在黑漆漆的地下,望向南边—— 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那里,南边、是郝响等一众人所在的煤一中家属院。 夏季,西山大多数时候、刮的都是南风。 倘若真让季淮山点燃瓦斯,风会承载他那份恶毒的诅咒,匆匆往南飘。 或许再等个二十年,又是一轮逃脱不开的命运玩笑。 季庭柯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他于心不忍。 他咬破了舌尖,逼着自己清醒了几分、数了三下: 一。 二。 三。 三秒之后,一块岩石砸下来,砸烂了季淮山的头盔。 那一点蓄势待发的火星子,「啪」地一下被灰扑没了。而这,只是先遣兵—— 而后,成片的岩石层崩塌,整个矿道摇摇欲坠。 季庭柯抬眼,他错觉、仿佛看到了一眼天空的颜色。 他吸了口气: 那顺着坍塌的岩层,滚进来的空气。 也只是一瞬,黑暗吞蚀了一切。 连同他、连同季淮山。 * 在这之前,罗敷从没用过钻机。 她只摸索到,如何将一节带有钻杆短接的接头连接钻杆与钻头,用液压卡盘夹紧,迴转器正转,推进钻头,并使其钻入岩石。 她只知道,那钻头并没有动作多久: 地,突然裂了。 上一句,其实是更形象的表述。 平实来说,是那一小块地、往下陷了一块儿,坍塌的趋势隐隐扩大。 罗敷察觉到,自己的身子都跟着往前一倾—— 而后,先前被她砸晕过去的汪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他从角落里跳起来,拼命地挥舞双手、向罗敷的方向沖: 她看见对方整张脸因为急切而涨得通红。 罗敷听见他嘶吼。 「跑!」 罗敷像是意识到什么,勐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身边的庞然大物—— 那酿成大祸的钻机。 季庭柯嘱咐,要她、一定怼着那方採样点工作的钻机。 也就在一个小时前。 男人骗她: 利用钻机,在取样点上打通、让地下的空气更开阔,以达到防止瓦斯聚集、处理积存瓦斯的目的。 他说,这样能救人性命。 但他没告诉她,岩石层下那一团巨大、渗水的空隙。 他没告诉她: 她救的,从来都不是他的命。 他也没告诉她: 这么做,会害死他。 罗敷抬起自己的手,她盯着自己凌乱的掌纹、夹杂了灰土、几粒石子。 她那只操作了钻机的右手微微抖着。 她像是不认识自己的手。 汪工让她跑。 她如果跑了。 那在地下的季庭柯呢,他怎么办? 罗敷僵在了原处。 在失去意识前,她看到、是汪工卯着力气沖了上来。 对方的小臂紧紧夹着她的脖子,狠狠地把她贯在了地上,拖离了那块濒临崩塌的地表。 「走!」 ** 罗敷错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那个被台里领导们戏嚯、称为「刺头」的罗记者。 命运的齿轮在某一天,在她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邮件起、忽然开始剧烈地抖动。 再后来,她被上级为难、藉口调任到新媒体部。 地方电视台里有自己的鄙视链,新闻部最牛、文艺部次之,然后是专题部、社教部。最后,才轮到新媒体部。 她年轻气盛。她拍下一封辞职信,是对职场小人、一记狠狠地掌掴。 她孤身来到西山。身边带着的、只有相伴了自己多年的相机。 在这里,在西山。 她遇到了一个满口谎话的男人。 他不像匹诺曹。 他说谎话的时候不会长长鼻子,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对他的兴趣更浓厚一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他撒谎的样子、竭尽隐瞒秘密的样子,像一根在她手心绷紧的琴弦。 罗敷喜欢他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 她和对方上了床: 由此,猜谜语游戏逐渐演变为粗鲁、骯脏的两性较劲。 撕扯缠绵、不死不休。 男人的话总是很少。 他总是很刻意地疏离她。 他在床上表现得很兇恶,她就与他逞凶斗恶。 罗敷非常、非常喜欢挑逗他。 你看,那山,又远又高,想爬吗? 想。 她享受这样的乐趣,像是浸在水里剥洋葱一般。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脱下对方一层伪装。 直到露出男人那颗由铅做的心—— 铅做的心和死鸟,是上帝最珍视的东西。 他的灵魂、他走过的路,都牢牢地驻在了她的眼里。 后来,没过多久。 他又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而后,一头钻进了矿井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至此,罗敷终于从噩梦中挣脱。 她闻到了浓烈、呛鼻的消毒水,她奋力睁开的眼里,砌满了茫然、入目一片白。 她不是一个人。 她的身侧,还有一个满身灰土、头髮凌乱的男人。 男人靠在床头趴伏着,看不清脸。 罗敷心里松了一处。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指腹触到了男人的头髮。 或许是为了骗自己。 她眼睛颤了颤,说了句:「你没事就好。」 对方听到了。 男人勐地抬头,像是也被魇住了、慌慌睁开通红的眼。 他不是季庭柯。 在看清对方脸的一瞬。 罗敷的脸色,一寸一寸地灰败了下去。 她叫了对方的名字。 「汪工。」 她问:「他人呢?」 汪工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用手抹脸—— 手上的土也多,面上的灰也多。 越抹越花,直到掌心沾染了点濡湿。 他的掌心罩在眼睛上,忽地、死活都不肯动了。 良久,罗敷才听到了他泛哑、压低的声音。 他说:「季庭柯还在下面,没能出来。」 第42章 向前看 罗敷搡开了伏在身侧、挡住她动作的汪工。 她赤着脚,踩在医院冰凉的地砖上。 地砖的温度顺着女人的脚底,一路攀爬、凉到了心里。 这里,她立足的这栋大楼,是距离钼矿附近、路程最近的一家医院。 透过医院的窗向外远眺,依稀还能窥见「精诚矿场」的招牌。 它被揭开了钼矿那层神秘的面纱。暴露在外的部分,豁开、陷下去一个大洞。 罗敷的耳边,仿佛响起了有规律的、交错的鸣笛声。 或许,那是警方的鸣笛声。又或许,来自唿啸而过的消防车。 她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她听见汪工的声音在后头: 「搜救的队伍已经到了。」 他压低了声音。 「万一,有奇蹟呢?」 万一呢? * 那天之后,又过了一周。 又遇熟悉的、令人生厌的雷雨天。 后儿坪的「史家鱼加面」,在一记闷雷后,不出意外地、再一次跳了闸。 张穗的生意较以往更好。最近,她找水货市场新进了一批小银鲳,十八块钱左右一斤。每天上供氧机养着,拎着扇子、抱着臂在檐下跟人抱怨: 实在是难伺候。 「这鱼,水面上撒的饲料不吃、水底的饲料也不吃,只吃中间飘着的。」 说话之间,她还在拿眼觑着外面—— 出了檐外,雨水固执顽强地倾倒在瓦楞铁皮上。天边一道闪光翻卷,风暴已然脱了缰。 这一场雨,简直和大暑那天、瞧着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前台后墙处悬着的电闸箱前,再没有一个推闸、復位送电的男人身影。 张穗知道:对面的鱼加面馆,又新招了个水灵灵的丫头。 话多嘴甜、心思活络。只可惜,眼底没活儿。 对方不会拨闸送电,又常常说一忙起来就忘了收面钱。 凡一遇到事,下意识地就找史常铸。害得姓史的家中起火、老婆急得上来就给男人俩嘴巴子。 挨了两巴掌,史常铸捂着左半边脸,啐了口不带血的唾沫。 有时候,旁人也问他:「以前做事、手脚最麻利的季小哥,怎么现在不在了?」 问多了,史常铸肉眼可见得烦躁。 他在别处,其实还有分店。 这一周,心思却几乎全耗在了后儿坪,说话像是要喷火,也不知是沖谁。嗓门儿震天地: 「死了!都死绝了!」 又是唏嘘一声,那人抻大了浑浊的双眼:「死了?」 史常铸努了努嘴: 「你没听人说么? 人被埋在了钼矿下面,数个队伍几夜没阖眼地搜救了一圈儿。说是『光打开洞口,就要耗费一周的时间』。活是见不着人了,死、也不一定能找着尸。」 这样的对话,以每天平均三次的频率,在后儿坪反覆上演。 一众店家倒腾来、倒腾去,在没有新花样、新谈资抬上来前,几乎要把这几句盘包了浆。 张穗早就听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她点了根烟,裊裊烟雾在她被熏黄的指头处升起,淡淡地撇了句: 「无聊。」 放在以前,她一向是最会落井下石、得了机会就绝不饶人的。 但最近,每一次他人提到季庭柯。张穗都会将话头扯走。 她总是面无表情。细看之下,才会发现藏着的、一缕兔死狐悲的怆然。 当下,张穗从她的小单间里拉了雨棚来遮鱼摊儿。 她身上湿了大半,回里间拿毛巾擦—— 门刚反锁,外头「咚咚咚」地,又敲上了。 张穗忙拢了衣服,一边回头看门窗,一边问了句: 「谁啊?」 是一个穿了雨衣、脸被罩了大半的女人。 只留一绺浸湿的长髮在外,声音像是刻意地压低、瓮在了嗓子眼里。 对方说:「我要买鱼。」 张穗于是匆匆地,把衣服下摆一掀。毛巾垫在靠肉的最里层,继续发挥剩余的吸附作用。 她喊了一句:「就来。」 张穗走到门边,拧了反锁的门把手。 刚要招唿,门也刚轧出条缝儿。 那自称要买鱼的「客」,忽然膝盖抵着、就这么直直撞了进来。 有些令人熟悉的蛮横、无理。 对方的雨衣外头全是水,顺着光滑的料子往下跑、溅了张穗一脚。 张穗小小地尖叫了一声,她踩着低矮的细跟凉拖跳了一下脚,后又被捂住了嘴。 女人的掌心很软。是冰凉的,还有雨天、地下被掘出来的一股子土腥味。 她说:「别叫,是我。」 声音很耳熟,像是不久以前、刚在后儿坪听过。 张穗这才静了静。她闷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不会叫了。 而后,对方一手掀了罩着的雨衣。她露出剥菱似得,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 在张穗微微震惊,又似乎意料之中的逼视下重复了一遍: 「是我,罗敷。」 ** 昏暗、狭小的室里,窗帘再被拉紧。 两个女人,两张脸上都聚了团阴影。 张穗散了根烟给罗敷,后被轻轻地、又推了回来。 罗敷只说了两个字。 两个,季庭柯曾经也说过的字。 她说:「戒了。」 张穗眯着眼睛看向她。 她吐出一口烟圈,又过回肺里,审视着罗敷。 「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戒了烟。」 罗敷直直地看向对方。她说:「上周。」 上周。 张穗咬了这两个字在嘴里含着,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什么?为了——一个死人?」 她的话,尾音刚落地。 罗敷忽然动了。几乎是瞬间地,随手操起了一旁专用来剖鳊鱼肚子的尖刀、寒光抵上了女人的咽喉。 她说:「我有话要问你。」 不是罗敷的错觉。 她发现,张穗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和汪工一样,褪去了那层浮夸的壳子,整个人都往下沉。 张穗没有躲,反而走得更近了一步。她咽了口口水,罗敷为了避开、不割伤她,往后让了一寸刀。 而后,女人冷不丁地夺回了那把刀—— 罗敷一愣,她似乎联想到什么、没有继续拗着力气犟。 张穗绷直脚尖,把刀踢到了角落里。 「哐啷」一声。 张穗面上还是淡淡地,没有恼: 「你问。」 「这种威胁,没有必要。」 罗敷看向了那支被丢掉,还煳着鞋底印子的刀柄,它委委屈屈地蜷在角落里。 她忽然转过头,直直地盯着张穗: 「你好像知道,我早晚有一天会来找你。」 张穗说:「猜过。」 她抬眼,似笑非笑地:「你到底,想问什么?」 一个身上是土腥味,一个身上是鱼腥味,混合、碰撞,拧作一股。 罗敷的声音幽幽的,像是从地底爬出来一样。 她问:「我一直都不清楚——你多大了?」 张穗挑了一下眉,她往后、靠在渗出裂缝的墙壁上: 「我阿,三十七岁。」 「女人四十,人生如朝露。三十四十,如狼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 她摊开手:「怎么,像不像?」 罗敷说:「像。」 她连表情都有些变了、目光有些混乱,最终停顿在张穗左手的无名指上。 那里,镶着一枚廉价的、银质的戒指。 小石头低调地转朝下、朝掌心内。 但凡一不注意,就会彻底忽略。 罗敷又问她:「结过婚吗?」 张穗的目光跟着罗敷走。她也转过了那枚戒指,拧过来、用衣服下摆擦了擦那颗小石头。 她漫不经心地: 「结过。不过,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张穗拧了把发尾的水,淅沥地滴回地上。 「那时候,依着父母主张。年纪轻轻就嫁了个没钱、又没本事,只会卖死力气,只能去工厂做操作工的男人。」 罗敷紧紧盯着她,像她们初遇时那般、她抛出了同样的问题: 「哪里的厂?」 张穗还是像过去一样,烟在指尖抖。 她还在笑:「南边的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现在的你,不是知道了吗? 南边的厂子里,到底有什么。」 「他做工的时候,厂子里效益还不好,说是得了病、老闆也掏不出钱来赔。」 「后来,厂子倒是上来了。」 她似笑非笑地拟了一声,「可惜,还是——砰!」 张穗吸了口烟,自她嘴角溢出的烟雾,像极了爆炸之后漫天弥布的尘灰。 在罗敷的注视下,她与她对视了一眼: 「我没有什么秘密,就是个寡妇而已。和南边厂子里,所有老公患了病、治不好又死了的可怜女人一样。」 张穗摸了摸肚子,缓缓地: 「只不过,我比她们更想得开。」 只是偶尔、忍不住地,她也想往季庭柯身边凑。 即便知道错不完全在对方,她还是熬不住地、不想让他好过。 哪怕单纯地噁心、膈应他。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 门外,再一次地、响起了敲门声。 是一个嫩生生,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对方拿了只锅盖顶在头上挡雨,眼窝处浸了水、几乎睁不开。 她说:雨下得太大了,史老闆一时半会过不来。 女孩捏着衣角、朝着张穗,很来事地叫「姐姐」。似乎没看到对方有些不耐烦地态度,小心翼翼地问她:能不能帮忙处理一下跳闸。 罗敷看了一眼张穗。 张穗也看着罗敷。 忽地,她一把将罗敷推了出去,对着那抱着锅的姑娘: 「吶,你找她呀,她什么都会。」 后儿坪的下水管道系统,这么多年也没见优化过。 门外,雨水已经积到了罗敷的脚踝处,溅湿了她的牛仔裤。 在她即将跨过小巷,走向对面的鱼加面馆时。突然横来一只手,从后面、一把捏住了罗敷的手腕。 张穗也走进了雨里。 顶上雷声震天,她几乎是吼到了罗敷耳边。 张穗说:从她知道的,季庭柯混迹于厂子里头,就起码、得有这么些个年头。 她手指拎起来,比划了一个「四」。 「虽然都说,年轻人身体好,比那些老东西更能扛得住。 不过光我看他,在你还没有来的时候、背地里,也咳过好几次。」 女人静了片刻,意味深长地唿出口气: 「你以为,当初我只是为了和史铸常作对。才故意让你们去体检、去办健康证?」 她一根烟屁股掐灭在了雨中,反问罗敷: 「你见过,季庭柯的体检报告吗?」 「上面怎么说——」 张穗一手还拎着罗敷的雨衣。她一把薅着、扔了出去: 「季庭柯那样的人。阴沉、圆滑得就像条蛇一样。后儿坪传的那些谣言,我一句都不信。」 她抹了把脸,音量再抬高了些: 「如果说有一天,季庭柯死在了矿下面。」 「那么一定,一定、是他提前计划好的。」 他的最终归宿。 *** 一巷之隔,鱼加面馆内。 与数天前,一样陈列的设施。同样一把钝锈的菜刀、一口沁了色的锅。 罗敷在前台数过钱,季庭柯用那把菜刀片过鱼肚子。 一切都没有变。 就好像,只是他们、出了趟远门而已。 罗敷深吸了一口气,她刚一踏进门,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电闸箱。 在那新来的女孩子狐疑的目光下: 找到了左边、第三个朝下的蓝色按钮。 她拧着身上的水,擦干了手、向上推的一瞬: 整个鱼加面馆里,都听到了很明显的电流音。 只有一声。 但只一瞬,厅内的灯,忽地就亮了。 空调「滴」地响了一下,重新恢復了运作。 史常铸新招来的员工,果然还是个孩子。 就这么一桩小事,对方乐得原地叫了两声, 罗敷看向她,她还怪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哎呀——老闆总说,他以前招的伙计,可厉害啦!」 她扒着手指:「不止他。后儿坪的人都说,以前的伙计,长得也帅、技术也好。」 「也会维修电路,什么都沾一点儿。」 「可惜…」 「老闆说,可惜,就是那人命不好。」 罗敷垂着的手,也跟着颤了一下。 她望着里间的灶台,仿佛又看到那个杀鱼、片鱼肚子的身影。 他总是站得笔直。 他好像什么都会,无所不能。 罗敷含煳地「嗯」了一声,她哑着嗓子说: 「是挺帅的。」 后面一声,音量压得很低: 「命…也的确不好。」 于是,那女孩子调了空调风向、头又凑过来: 「姐姐,你以前见过他吗?」 罗敷摇了摇头。她的动作表达了否定那一层意思,但又说:「见过。」 「他啊,是个混蛋。」 「是个骗子。」 顶着对面困惑、茫然的目光。罗敷偏头躲了过去,拧向后头迴避。 她问:「你能不能,给我下一碗面?」 「鱼加面、一人份,葱 就不要了。」 像一切发生之前,最开端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要了一碗面。 一人份,不要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 只是这一次,眼前的女孩子显然做得口更重。鱼肉片得过厚,蒸得更老、剁椒也下手太狠。 罗敷还是像以前一样,安静地嗦面。 她想到了一周前,自己从医院里醒来时的样子。 那时候,或许还抱有一丝的侥倖。 她的话很少。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维持看向钼矿的姿势。 一看,就是大半天。 数天以来的漫长救援,把她变成了自己过去最瞧不起的: 歇斯底里,胡搅蛮缠的样子。 那时候,汪工又叫回了原来的称唿。 他还是叫她「罗姐」。 矿场上长大的孩子,一眼就看清了端倪。 他告诉罗敷: 启动钻机,是季庭柯计划中、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知道,那颗标记点下是什么。」 「什么氧气倒灌、防止瓦斯爆炸,都是次要的藉口。实际上,钻机一启动,地一塌,季淮山合理死亡—— 土一进、灰一扑灭,没有引火源。侧壁岩层里的水经过崩塌再泄进来、想爆也爆不了。」 他提到季庭柯时,总是下意识地去掏口袋里的烟: 「他让你把我敲晕过去,是提前打算。是怕我看出端倪,怕我阻止你、去启动那台钻机。」 「他早就想好了。」 汪工抿了抿嘴: 「一个人自己想死,谁、又能拦得住呢?」 一直到罗敷出院那天,汪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病歷单: 季庭柯 男 27 岁 诊断意见——右上肺改变考虑为陈旧性病变,建议结合临床。 落款日期,正是罗敷同对方一起、为了健康证去医院体检的那天。 汪工是这样劝她的: 「人嘛,总要试着放下。 像郝家的嫂子、像卖鳊鱼的张穗一样,都向前看。」 向前看。 罗敷咬了这三个字。 面汤里,忽地、滴溅了一滴液体进去。 从里间端了一碗面汤来的女孩子看见了,她匆匆地搁下碗。 连对门的张穗,都能听见年轻女孩子那尖利、苦闷的询问声: 「真的有这么难吃吗? 你怎么…?」 她分明看见,对方一滴泪落到了汤碗里。 很快,眼底没有留下痕迹。 罗敷很勉强地笑了笑。 她的声音都闷在喉咙里。有些干涩地憋了句:「没什么。」 「面有点咸了。」 就像那天,罗敷和汪工最后一次碰头,也是在一个阴郁的雨天。 她问汪工:季庭柯之前,有没有跟你提前过——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想去的地方。 年轻人想了想,蹦出了几个字。 「好像…五台山?」 「以前还在盛泰的时候,我听他提过,什么众善什么的…」 众善奉行、诸恶莫作、自修圆满。 那一天的雨,纷纷落到罗敷的嘴边,也是咸辣、苦涩的味道。 就像她如今,手里捧着的这一碗鱼加面一样。 第43章 五台山 张穗永远记得这一天。 后儿坪上方的雷暴雨,在时间走向十点多一刻的时候、兀地停了。 蜇人的阴郁、闷热感爬了上来,等张穗再回过神来,罗敷已经拍下一张十元钞、并四个钢镚儿在「史家鱼加面」的前台。 没有人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就像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回的后儿坪一样。 那天过后,张穗再也没见过罗敷。 哪怕一次。 倒是后来有一回,张穗吃多了虾和豆腐、肾结石突犯去医院震碎石头,在门诊口遇到了行色匆匆的汪工。 对方似乎休养了一段时间,脸色红润、嗓门也亮。 他装作不认识她,只有眼神片刻的波动、出卖了男人藏掖着的心思。 张穗也是一样。 他们默契地没有打招唿,没有再提起任何不相干的人。 甚至于,在后儿坪、多数人也渐渐淡忘了。 他们讨论不出新鲜的花样。索性,饭后的谈资不再是「钼矿」、「季庭柯」。 他们又在交谈:卖鳊鱼的张穗,那一个不安分的寡妇、如今又新交了个小男朋友。 「手段了得。」 鱼加面馆里新来的伙计,做事也愈发得上手,逐渐成长为能够独挡一面的样子。 张穗偶尔去「借个火」,那嫩生的小丫头、也不像季庭柯一样,板着脸、挺着身硬骨头跟她犟。 就连史常铸,也不再常常念着过去。 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季庭柯」、「季小哥」。 那来自钼矿矿场上空飘扬的菸灰,似乎漫过了时间与空间,只剩季庭柯一人孑然一身地趴在孤寂的岩石水面。 一头孤独的犀牛,旧时的疥疮冷冷地燃烧。裹挟向被怜悯、被遗忘的无人之境。 大多数人都不记得拼刀子的神话,它在下流的新闻中被淹没。 而眼下,距离钼矿坍塌、不过也才过去十五天。 搜救队中止了他们无意义的救援。 人的记忆,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融化的一截瘫软雪糕。 张穗捂紧了耳朵。 好像这样,她就能够将乌合之众的声音彻底隔绝在外。 她摔了杀鱼时所剖出来的鱼鳃、鱼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对着空气,骂了一句:「死迷糟烂!」 这一句,音量也不小。 似乎隔着千万重山,飘到了西山省忻州市五台县内、偏东北方向。 以台化镇为中心,东、西、南、北、中五个山峰,高出云表,如垒土之台。 其中一台之上,一辆蓝白色涂装、车体上还有「taxi」标志的「爱丽舍「爬过蜿蜒的山道,司机卯足了劲儿地踩油门,透过车镜—— 他盯了一眼车后座,紧锁着眉、用力捂着耳朵的女人。 老烟枪一开口,喉间就像含了口痰。 他问:「有点儿高反了吧?」 中年男人指了指耳朵:「耳鸣。」 五台山的最高海拔,不过也才三千多米。 在后排,罗敷憋了一口气,她慢慢地唿出来,耳朵里、这才重新钻了点声音。 她应了一声:「嗯。」 又问对方:「邢师傅,还有多久到?」 那姓邢的师傅开了窗。分明还在夏天、人还穿着长袖,五台山山间的风却抽得他冷不丁一哆嗦。 他漫不经心地说:「快了,马上。」 嘴里胡乱一撇,脚下却言行不一地,踩了一脚剎车。 罗敷耳朵刚通气儿,又因急剎控制不住地整个人上前扑、鼻樑撞上了前排车椅的靠背。 她面无表情地爬起来,拳头都捏紧了—— 前头,中年男人还在兴沖沖地扭头: 「前面有只狐狸。」 五台山里交通不便,几乎只有自驾、包车两种出行方式。 作为常包这条线路的老手,邢海自然不会为了只狐狸、动辄有这么大的反应—— 毕竟在五台山上,最不缺的就是狐狸。 传说中,五台山的狐狸得道最早。又有梵仙山供奉狐仙庙,不少人买来狐狸放生: 山里的狐狸大多不怕人,会挺着尖尖的嘴吻向人讨要火腿肠吃。 多年来,邢海不知道拉过多少客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有的折服于狐狸的可爱。 有人确信,这是有灵之物。是在这道场之上、文殊菩萨的化身。 也有人说,这是祥瑞徵兆。 次数多了,邢海也就摸出了门道: 沿途提供情绪价值,也是斩获顾客好评、赞赏声的有力措施之一。 再后来,他便有了习惯—— 只要在山上遇到狐狸,总是要带一脚剎车。十次里好歹有九次,顾客是执意要下来投餵的。 只有眼前这一个,邢海盯了一眼罗敷。 三天前,她拍了一打定金,要他带着她进五台山。 女人的眉眼间,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凡是愿意求神问佛的,眼里总有期冀、藏有说不尽的愿望。 但她没有。 她分明什么也不信。 她对那群被众人奉为神域的五座山头,连同山脚下的狐狸,都不感兴趣。 眼下,也是被惹烦了,才掏啊掏地: 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在五台山脚下、豆村里买的红枣蛋糕。 五毛钱一个的那种。 撕了包装袋,敷衍地扔到小狐面前。 在邢海微微震惊的目光下,那狐狸嘴吻拱了拱、塞了蛋糕一角进口腔。 身后,女人膝盖顶了一下他的座椅。 她的语气还是淡淡的,没有丝毫、常人餵过狐狸之后的惊喜、拖延着不肯走。 她问:「可以了吗?」 邢海讪笑着,重新繫上了安全带。 在五台山,所有季节、都要比外面晚上一季。 沿路有冉冉升起的白烟,有朗朗的诵经声、古老庙宇的音韵,紫塞北依苍茫、南瞰广袤中原、东向浩瀚大海、西连绵延山脉。 罗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闻到了泥土的味道、植被的清新,和香灰的沉静。 她听到,邢海的试探就在耳边。 他佯装抱怨她:包了三天的车,一个具体的钉子都没钉到锚点上—— 譬如,明儿个,是去黛螺顶、殊像寺、五爷庙还是大白塔。 黛螺顶保平安、祈福消业。 殊像寺求学、求子、求智慧。 五爷庙求财、求官、求事业。 大白塔供奉佛祖舍利,求的是万事顺意、超脱一切忧愁和烦恼。 车前,绛红色的「十像自在」车挂晃晃悠悠地。 邢海补了一句: 「来这儿的人。大多数,都是有所求的。」 罗敷摇上了车窗。 风声、鸟叫声、诵经声,一下都被隔绝在了外头。 她说:「过去,我认识一个人。」 「他说:菩萨怕因、所以不轻易种因。」 「他还说过:凡夫俗子、但凡犯下的是小罪,神佛没有嗔恨心,便不会怪罪于人。」 女人喃喃地,吞下那些未尽的话。 「只有他信这些。」 「我从来、从来都没有信过。」 「那时候,我时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罗敷的唿吸明显有些沉重了,她轻笑了一声: 「我听别人说,这儿、五台山是世界五大佛教神地之一,青庙、黄庙共处同一道场。」 她说:「我好像也有很多欲求,但在拜佛的时候——」 女人的掌心,虚虚笼在胸口: 「这儿,心空空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她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人如果有其他办法,是不会求仙问道的。无路可走时,才会跪天。」 「不是吗?」 尤其,是像她这样: 从未信过神佛的。 罗敷偏过头,邢海的目光正好对上她的。 她问:「倘若、我想祈求一个人平安呢,该去哪儿?」 ** 邢海知道,罗敷那样的眼神、大抵是为了她口中的「朋友」。 他来往五台山无数次,不少客人提及朋友、异性时,总犟着要上崎岖坎坷的梵仙山。 情路难走,偏财难求。 他们大多数为了求正缘,求觅得良人佳婿。 但没有一个、没有一个像罗敷一样。 她说,她只想求一个人活着。 足矣。 第44章 大朝台 邢海静静地看着窗外,像是在思索罗敷的话。 窗外有凛冽的风颳过,吹散五台山雨季的大雾。 他听到身侧,罗敷「呲」地一下、拉上了冲锋衣外套的拉链。 她把衣领拉得很高,围至下巴处。包裹着嘴唇、脖子以及全部的声音,一下都陷进了衣料里。 一时之间,车周只有风声,以及车轮碾过沙石的动静。 邢海用磕磕绊绊、带着口音的蹩脚普通话告诉罗敷: 「在五台山,有东、西、南、北、中五个朝台。每座高峰的顶端都有寺庙、分别供奉五方文殊。徒步走完五个朝台,又叫大朝台。大朝台归来——是传说中、殊胜的一段路。 支提山道场有天灯,五台山道场有智慧火。业障重的人去大朝台,佛菩萨会助祂消业障、得大福报。」 说完了妙处,话峰却勐地一转: 「不过,打七月以来,五台山就进入了雨季。前天刚雷暴、噼死了一座山头上被放生的牛——」 「对于没有徒步经验的人来说,也没有绝对安全的朝台。」 男人隔着晃荡的「十方自在」车挂,深深睨了罗敷一眼: 「咱们现在从东边上山。你如果想好了、今儿个朝台——那就到鸿门岩下车。 走鸿门岩徒步上东台挂单在寺庙借宿,再往后、就得再下护银钩、净音寺。」 他见罗敷没什么反应,加力渲染了一下: 「从东台到净音寺这条路,没有任何补给,护银沟也是朝台最难走的一条路、下了垭口几乎没有信号。」 「你一个人?」 「想好了,能行吗?」 副驾驶上,拢着冲锋衣的女人歪靠向车窗。 她戴上了帽子,压低了帽檐。 只有唿出的热气瀰漫了车窗一角,证明她还在听。 良久,她才顶着邢海异样的目光、回了一句: 「我去。」 * 作为台化镇本地人,邢海在五台山跑过多年车。 他叼着根没点的烟、一脚油门给满。他告诉罗敷:要上鸿门岩,就得走北门。 「南门是景区,从那儿进、得再多收三十五块钱。」 但很显然,这一条、并不是只有邢海一个人知道的独家秘密。 抓住夏季的尾巴,鸿门岩的北门外,已经挤了比南门更多的、一群还没结束假期的学生。 他们大多二十岁出头,有经验地穿了登山鞋、拄着登山杖、带着遮阳帽和墨镜,短线负重三十斤左右的背包。 罗敷夹在其中。她确认过冲锋衣的拉链拉到最顶上、不透一丝凉风进去,还是形单影只地、背着她那只黑色的双肩包。 邢海坐在车上,单手支在车窗槽口处。中年男人黝黑的面上,眼角的纹理都堆叠在了一起,他颇有职业素养地沖罗敷招手—— 冲着主顾、那毫无留恋的背影。 她没有拄登山杖,走着上坡路、首当其冲地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沿。 比远处的山头,更像一座坚毅的峰。 … 八月底的鸿门岩,五台山并没有脱离雨季。走到草甸处,一脚下去、踩了满满当当的一包水。 一路上有人写生,树上有经幡指引方向,有灰白色的狐狸,有黄白花的牛、还有远处几颗棕黑色的泥点子,在山上极速地移动。 学生们兴奋地叫,他们说:「那是散养的马。」 「每一头牛、每一头马耳朵上都带着耳饰,用来区分是谁家的—— 是谁家,半个月前赶上山养的。」 一路上,罗敷一直都捏着发烫的耳朵。 起初,旁人见了、都以为她是嫌弃这一大帮学生乌泱泱地闹腾。 再后来,有人见她每隔一刻就张嘴,依靠活动张嘴的幅度来舒缓不虞的表情。又堵着耳朵,不太听得清其他人说什么,这才猜测、她是由于高反,引发了耳鸣。 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有女学生叫罗敷「姐姐」。对方掏啊掏地,从背包里捏出了一支葡萄糖。 女孩子冲着罗敷比划。 罗敷皱着眉,被耳道里持续、高亢的鸣击声撞得脑袋嗡嗡—— 高反状态下,她的耳鼓膜是鼓向外的,接近爆鸣失聪的状态、闷着痛。 罗敷听不见自己声音有多大,几乎是吼出来的: 什么? 什么? …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四十分钟后,一群人翻过鸿门岩、抵达东台顶。 罗敷嘴里咬着装过葡萄糖的塑装壳子,她抬脸,眼前是个水泥砌的、灰白色门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正中: 「东台顶望海寺」 左右两边,红漆漆着: 吉祥、般若。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迷路人」 「晨钟暮鼓警醒世间名利客」 再往前,是建于山顶、内供聪明文殊的东台望海寺。 寺前贴着挂单号码:百元一人,内含斋饭。 趁着雨季爬上来,多数游客的裤脚、鞋子都湿了个透。 他们商量着也留下来挂单,借着地方烘烘腿脚。 偶有几个持反对意见,认为:不该歇太久,连夜朝台也是乐趣之一的,被同行的朋友以「护银钩或许会有大型野生动物」为由驳回建议。 队伍中,适时有女生站出来提议: 「东台顶、望海峰。都说台顶有最美的云海,在这儿休整一晚,明早起来、说不定还可以看日出。」 一行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罗敷不属于他们结伴的队伍之中,她没有参与这类无意义的讨论。只是眯眼、遥遥盯着望海寺内室。 女人的目光穿过透明、发黄的塑料遮帘,望向望海寺斋堂里并排列着的粥桶,以及不锈钢托盘里盛着的几十个煳焦小花卷。 那些粥桶背后的墙上,用浆煳煳了一张马粪纸,水性笔加粗写着: 咸菜很咸。 「咸」字,还给加大、用红色水性笔描红了。 罗敷舔了一下嘴唇,她尝到了葡萄糖的甜味儿,已经在自己上唇凝结、腌入了霜。 她甩了背包在单肩,在一众散客中找到穿着、举止最像居士的那一个,还是一手捂着耳朵。 问了一句:怎么交钱? 在哪里拿餐券? 半聋的人,在无法听清别人声音的同时,也会弱化对自己所释放音量的感知力。 罗敷的声音,不算小地在整间望海寺内,反覆迴荡。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也有惊异。 在当下,大多数人都还在前院聚着。 因而,也没有人注意到,在望海寺庙院墙外侧、顺着院墙绕到望海寺的正后方,那尊巨大的露天菩萨脚下: 立了一个看模样还不到八岁,梳着沖天辫的小女孩。 她的身侧,还有个斜倚在墙上,面容沉静、冷淡的男人。 小孩子还记着大人的教诲,还知道背对着露天菩萨,匆匆地、做了个鬼脸的表情。 她自然也听到了罗敷的喊声。 跺着脚,跟着大人学舌一般、批判了一句: 「这人好没素质。」 一旁,有些阴郁的年轻男人,面无表情地睨过来。 他动了动嘴角,像游客们拿她开涮时故意玩笑一般、叫那孩子:「小居士」。 「你知不知道,什么样才叫没素质?」 他漫不经心地,食指单拎出来、指了指自己: 「像我这样,随随便便靠在望海寺院墙上的,也叫没素质。」 小丫头的半张脸都被山顶上的风吹得皴了,面上一层薄薄的油膜都跟着起了丝。 她忍不住、巴巴儿地要撕,被男人一巴掌拍了下来。 「忍着。」 于是,小女孩捂着手,语气里都带了点恶狠狠的意味: 「你跟她不一样!」 「师傅说,你的命是从地里捡回来的、受过伤,要在院里休养!」 她咿咿呀呀地哼唧,学着男人的语气说话。 「不过是站不住了,想靠靠而已。没有大声喧譁、没有扰圣地清净。 佛菩萨们没有嗔恨心,不会怪罪的。」 轻飘飘地,一个「的」字刚落地。 下一秒,小丫头察觉到自己头上一松,她满头的细软发,就这么唿啦啦地、散了满脸—— 她的辫子,一下被男人拆了。 小女孩勐地一惊,顶着那样的造型、疯子一样地,要去抢回对方手里、自己的小皮筋。 男人半曲了一腿,半蹲下来、很平静地和她对视。 他摊开手心,举着那枚小发圈: 「现在呢?」 男人的脸侧着,面腮微咬、有股居高临下的意味: 「大师傅说过的话,可不止那一句。他还说过——」 对方昂着下巴,慢慢地点了点地: 「小居士的奶奶,每天都来五台山爬咯台台台阶。奶奶还没到台顶,居士们就能听见她喊小居士的声音。」 「你说,这又是为什么?」 眼前的女孩子,终究还是太小了。 男人似乎没能指望她懂,没指望她回答。 他声音低低地,一边一气说了个明白: 「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耳朵不好。 对于自己发出的音量,就无法准确估测。她们只觉得自己听不见,吼出来的声音、自然而然地也就跟着抬高。」 一边,细长、关节分明的两指曲着皮筋,不留情面地弹回了小女孩的手心、疼得她「啊」地一声叫出来。 男人的面上沁出点微亮的清辉。他不咸不淡地扯了扯嘴角,还在问: 「知道了吗?」 小孩子也有身骨,硬着不服气。 她捂着手心,似乎是有「呸」对方一句的打算。 忽地,终于意识到自己自己身处何地,急急地将话咽了回去。 她翻着眼睛: 「那你的意思是说,前面、在食堂喊的那一个,也是上了年纪、耳朵不好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当然,不是。 男人微一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己都跟着冷笑了。 「她就是单纯地没素质。」 说来说去地,竟还是绕回来了。 年龄小的孩子,情绪不会掩饰,将鄙夷完完整整地写在了脸上。 她望着天,鼻尖是夹杂着牛屎味的饭菜香,颇为纠结地咬住了自己的小皮筋: 「算了,我小人不计大人过,不跟你计较了。」 她扯了扯男人的衣服下摆: 「我刚刚都听到了,在大师父的禅房里——你说,你明天、就打算下山?」 男人没有否认。 他深邃的目光里,藏了太多、一个七岁小女孩所看不懂的东西。 她只觉得对方此刻的眼神,既复杂又陌生。 同样地,她也听不懂他打了哑谜的话。 什么: 「下山的路,尤其是到护银钩的路,都太难走了。她一个聋子,搞不定的。」 她,是谁? 谁,是聋子? 那样的态度、莫测的神情,对于一个刚上一年级的小女孩来说—— 她只在自己的同桌为自己拉票投选班长时匆匆见过一面: 那个总是用橡皮来回搓自己手背、搓出皴来才罢休的小胖子。他扭捏的模样和眼前男人口是心非的表情,几乎完全重叠。 唯一的区别,是对方比那个小胖子,藏得更好、更深。 他的神色总是闲散而淡,又比别人多了一丝锋芒。 小女孩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她凑近了,指着男人的鼻子、质问出声: 「你是不是,认识前头那个没素质的女的啊?」 也是意料之中地,男人淡淡地、又把她的手指弹了回去。 「小居士,佛门圣地。口乃心之门户,口闭心沉。」 他额上的青筋跳了一跳,很克制地:「止语。」 于是,刚恢復片刻寂静的山头,又传来一声尖利、愤怒的童音。 毫不客气、连名带姓地: 「季庭柯,你休想再骗小孩了!大师父说了,只有礼佛、讲经、吃饭的时候才需要止语!」 第45章 小师兄 这一声「季庭柯」,借着罗敷干吼的绕樑余音,也传到了前头斋堂、布粥居士的耳朵里。 对方吓了一跳。 手一哆嗦,铁勺都跟着掉进了深窄的粥桶。 一滴粥汤溅到了罗敷的脸上,她伸手、用指腹抹去了。 女人的目光追随着餐盘里、小花卷上沁着的葱油,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倒是同行的学生一队中,给过罗敷一支葡萄糖的女生端着粥碗走近了、连比划带模拟口型地告诉她: 居士们说,吃完了要记得自己洗碗。 对方显而易见地不敢发出丝毫声音,一手还指着斋堂里、墙壁上写着的: 「止语」 二字。 * 当天夜里,作为四周没有遮挡物的最高台顶,山涧的风毫无遮拦地鼓动、呜咽。像是香客被噤声、「止语」后从喉间憋出来的悽厉诉状,间隙传来低低的佛告声。 在望海寺、在东台顶,三千世界的菩萨都在喃喃低语。 罗敷只在那低语间隙,匆匆眯了一小会儿。 次日,女人从通铺上爬起来、连眼下都蓄了一小簇阴影。 与之对比强烈的,是那一群兴奋得几乎整夜没睡的学生。 他们花小钱,从台化镇本地人那里租了军大衣。裹着厚厚、笨重的外套,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洒在高山草甸、牛和马的背上,倾泄在他们年轻的脸庞上。 他们细密交谈,压抑着、小声为眼前的日出而尖叫。 罗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为了躲开嘈杂,她主动避到了更僻静的望海寺院墙之内。 匆匆休整一夜,让女人的嘴巴在张合间,高反的负面影响弱化了几分。 她终于有精力,去打量寺内那座始建于北宋宣和年间的「石砌覆钵塔」。 石砌覆钵塔,又称「笠子塔」。 该塔的塔座为方形束腰须弥座,束腰刻佛莲;瓮形塔身,正南开龛,相轮剎身、无华盖。 而在塔身之下,镶着一口由红漆刷满的「功德箱」。一旁的红木几上侧卧睡佛,菩萨肘下枕着的地方,被香客们自发地塞满了供果。 有一角西瓜、苹果、梨子,还有山间的野果子。 以及,从侧边、横插着伸过罗敷面前来的,一只沾满了香灰的手。 这是一只属于幼童的手。 整个手掌,还不如罗敷的半个巴掌大。 鬼鬼祟祟,又目标明确地奔着果子而去—— 偷供果来的。 罗敷脑子转得快,手里的动作更快。「啪」地一声,一巴掌拍在那小小、富有肉感的手背上。 稚嫩的童音,愤怒地「嗷」了一声。 「你干嘛!」 毫无威慑力的质问。 罗敷右绕于塔身,她冷淡地向下瞥了一眼。 齐自己腰侧的位置,立了个虚虚捂着手背、脸气得都皱在了一起的小姑娘。 对方捂着手背的动作很熟练,像是常年犯错、被那戒尺敲打过无数次。 面色透了股日晒风吹后的黄黑,居于高原、颧骨处绽放两坨喜庆的红。 她瞥到小女孩头顶,那一小颗圆圆的发旋,轻飘飘地定义下罪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你偷东西。」 「偷?!偷——」 小孩子喘着粗气重复了两遍。她拧着脖子看了一圈儿,确认大师父不在院内后,眼疾手快地抓了两颗苹果—— 一边冲着罗敷:「你别胡说哦。」 一边,用衣服下摆兜着苹果,料子裹好、来回滚了几下,就算「干洗」过了。 其中一颗,她献好一般、转手递给了罗敷。 山林间长大的幼子,心思纯良、哪怕有一份心机都明明白白地刻在脸上。 理直气壮,又带一丝心虚地: 「师兄说过,神佛们都没有嗔恨心,不会轻易降罪。 更何况,这是供果、受过香火供奉——」 她像个小骗子,像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只要心怀恭敬,即便偷——」 「不,即便吃供果、也是培植福田的重要方式。」 在俗世的认知里,供果都是「有福」的。 果意味「圆满」,是心灵上的「禅悦法食」。 每日,东台顶、望海寺不知有多少香客来,求得大师父开许带回供果,再数以十倍地回向给有情众生。 没有人,能够拒绝供果。 但出乎这年幼的女孩子意料之外地, 眼前,她想用供果收买的女人,并没有伸手去接自己递过去的那颗果子。 对方半张的口中,始终咬着重复她那一句:「神佛都没有嗔恨心」。 女人的眉眼里凝了化不开的雾,像是陷进了某种回忆里,良久才拔出来—— 「你的,师兄?」 罗敷上下扫视了小女孩一眼。 从对方梳得光光的额头,到衣服下摆兜高的两颗果子。 「你是这望海寺里的——」 她思考了一下措辞:「小师父?」 对方摇头,又点头。 她说,自己是寄宿在庙里,年纪最小的居士。 「居士」之间也互相称唿「师兄」,并不象徵年龄、阅歷,而代表去「我慢」的生起: 贪、嗔、痴、慢、疑的傲慢。 说话间,女孩子未长开、未脱离稚气的眉眼间全是努力佯装的正经意味。 也就在一瞬,罗敷忽然起了逗她的心思。 她叫她小师父,捧她在住持座下听经辩经、小小年纪早有佛相。 画锋却一转,像所有会揶揄、逗弄孩子的成年人一样: 「望海寺的居士,是只有你一个这样—— 还是,你的师兄?」 「他是不是跟你一样,趁没人的时候、也到供桌上偷果子?」 女孩子涨红了脸。 说她师兄偷东西,比说她自己更急。 「怎么可能!」 她郑重地摇了摇头,气得连那一颗献好的果子都收回来咬了一口、留下狗刨似的牙印: 「师兄自打来了山上,做过最混帐的事,不过在文殊庙拜关二爷,还给迦蓝菩萨点了三根香菸罢了!」 也只有一次。 那时,季庭柯刚来山上不久。除了大师父以外,他谁也不亲近,像个被锯豁了嘴的葫芦、总是一个人闷着。 有时候,他也会做噩梦。似乎是魇住了,汗浸透了满身。 而后,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望海寺的时候,打一桶冰冷的井水,哗啦啦地浇到自己身上。 望海寺近半个月来,居士们皆知的「怪人」。 三千多米的华北屋嵴,他常从东台往返北台,拜无垢文殊,又说自己并非「至清无垢」之人。 他说:拜迦蓝菩萨,能求一份心安。 结果到头来,还被大师父罚抄经心,连同没能出手阻拦的她,也一起受了斥责。 若不是嘴人会造口业,小居士早就骂了。 也是这样一来二去,她才和季庭柯摸熟了关系。 大师父总是说:「他是可怜人。」 他从不偷供果,只偶尔、会在自己的威逼下打掩护。 他不馋嘴、不偷嘴,吃饭只为了果腹,对于口舌之欲不感兴趣。 她也曾问过他:「季师兄,那你喜欢什么?」 「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就像她喜欢偷供果一样。 是那种即便冒着被罚、被责骂的风险,依旧抑制不住的喜欢。 每当这时候,男人总是会盯着远处的云海。 他总是不回答。 被问得烦了,才会搪塞三个字: 「採桑女《陌上桑》:採桑女「罗敷」。」 未满十岁的小女孩听不懂,她疑惑地、咬了咬自己光秃秃的指甲。 居士这一类群体,有一个算一个、大部分都是为了逃避,才隐来这山寺之中。 害怕面对俗事、害怕面对感情、害怕面对受挫。 作为寺院里年龄最小的居士,又和季庭柯走得近。每当有人来套那年轻男人的八卦时, 这身高刚齐罗敷腰侧的小女孩,总是顶着对方狐疑的目光: 「季师兄说,他喜欢採桑、养蚕的女人。」 女孩子前前后后地想,自己也不过、只说了这一句而已。 她不过,是为师兄辩护了一句而已。 那刚才还气势汹汹、上来就打人—— 和师兄一样臭毛病,喜欢打她手的凶女人。 忽地,就像一颗钉子一样,卯、埋在了脚下这座山里。 她立着不动了。 也只消停了一刻。而后,凶女人弯下腰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对方的面相看上去更凶了,像是要动手打她,掐着她的肩问她: 「你的师兄,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知道,「师兄的名字不对外人说」,这是大师父给她立下的规矩。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不是山野间的傻狍子,她懂得: 不听大师父话,是要抄经的—— 凭什么! 她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只会涂几个鬼画符! 女孩子捂着嘴,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摇了摇头,忽然在这高原之上、撒开腿就跑。 两颗果子掉了一地,又折返回来捡、手忙脚乱地抡圆了胳膊。 留下罗敷一个人还在原地,像被蛀空了身体,像一帧沉默的空镜头。 喜欢拜迦蓝菩萨、拜关二爷。 在香灰坛里倒插三根烟—— 这样的人。 这辈子,罗敷只见过一个。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可能性,轻轻地笑了一声。 远处天边,旭日东升,层峦叠嶂皆被云海覆盖,云霞明灭偶见,波涛微茫。 恰如,五台山道场之主、文殊显灵。 而在这云海之下,是那几个脱了军大衣,裹紧了自个冲锋衣外套的大学生—— 为首的女生双臂举高过头,冲着罗敷摆了两下,依稀能听到、是在喊她: 「姐姐!居士们说下撤要走二十多公里,要走一天! 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还夹了一句:「记得要背水!水!」 * 从东台顶下山,距离邢海口中那条「最难走的护银钩」,导航约莫有十九公里。 和邢海先前提醒的一样,往护银钩的一路上,既没有任何补给,下坡也居多、都是石子路面。 连学生队伍里,几个有经验的「强驴有丰富经验的驴友」,都忍不住地趴了地—— 从东台到华坪垭口要穿越树林、穿越由牛踏平的路径。 更妄谈,草扎堆的角落里,偶尔窜出一两只锦鸡,吓得队伍散了好几次。 其中一次,那些咯咯叫的尖嘴动物、害得罗敷在下垭口时跌了跤—— 筋腱扭伤、前进速度受影响,她只能走在队伍最后面,以捡来的树枝充当临时的登山杖。 而这,也不过是第一次警示的号角。 再后来,队伍愈发靠近护银钩村时,有人发现: 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深坑,各个都齐成年人的小腿肚。 足够大,足够隐蔽。 像是被某种野生动物,用利爪刨出来、尖吻拱出来的一样。有了些日子,上面重又覆了层冒茬儿的野草。 它伪装得足够好。 稍有不注意、人一脚陷进去,经歷过雨季的五台山湿腻的泥土勾缠上来,得好几个人一起拖拽,才能脱困。 因而,在队伍停下来休整时,有男生抱着保温杯,涔涔的冷汗都浸到了杯壁上。 他问:「你们听说过吗?」 「四月份的时候,五台山南沟发现过——」 对方拉长了声音,直到所有目光聚在他一人的身上。那年轻的学生才漏了点关子,急促而短地蹦了三个字: 「华北豹。」 「据说,那东西、原是从隔壁河北驼梁扩散来的,去年在门限石拍过、四月又到了金岗库——」 「你们说,有多大的可能性,咱们刚刚遇到的深坑群,是华北豹刨出来的?」 人群之中,有人打了个冷颤。 有人握紧了防身自卫的利器。 有人冷笑,认为五台山迄今为止:有人看到的野生华北豹,都是在夜里出现,白天不敢出来挑衅人类。 也有人嗤之以鼻,觉得队伍这么多人、即便来一头华北豹,撂倒那畜生也不在话下。 只有一个面容清淡的女生,十分肯定地说了句:「不可能。」 还是那个,昨天对罗敷施以援手的女生。 她刚刚也掉进过坑里。当下,腿脚上还蓄了层厚厚的湿泥: 「华北豹这样的大型猫科动物,一般只会用后肢刨坑,留下的痕迹也更为规整。而我们刚刚遇到的深坑群,更像是——」 「像是——」 女生犹豫了几秒,她托着腮,词像含在了嘴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同伴急咻咻地催促: 「像什么?你说呀!」 这一下催促,女生忽然动了: 她的目光飘向稍远的地方,飘向罗敷的身后。 也是同时,在场的驴友都听到了「欻、欻、欻」。像是某种矮胖的生物群飞速地在草地上狂奔、跳跃的动静。 不止一只。 约莫有十几,二十几只。或者,应当说:「头」。 声音越来越近了。 有人僵在了原地。直到,不止是谁领头喊了句: 「跑!快跑!」 「是野猪!」 ** 东台走护银钩一线,有不少驴友曾经站出来现身说法: 要防洪水泥石流、防雷击。 要防野猪、防毒蛇、附近林场的豹子,以及曾经当场把人撞晕的傻狍子。 但说得再多,防不住爱冒险、追求刺激的驴友。 防不住坚信「每触一次霉头,都是文殊菩萨在助清业障」的香客们。 他们纷沓而来,有人幸运、无事而归,有人倒霉撞上了,找救援、逃窜而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但没有一个,像罗敷这样: 她分明离那躁动的野猪群最近,近到为首的那头、一颗独牙几乎撞上了女人的背。 她没动,似乎压根就没打算跑—— 并不是碍于不方便的腿脚。而是回到了,昨天自鸿岩门爬上东台顶时的状态。 听不见,不明所以。 目光放空。 但眼下、当下,队伍分明落脚在海拔更低的护银钩。 罗敷表现得也不像耳鸣、听不见的样子。 她面容冷静,手里攥着那根撅折、充当登山杖的棍子。 她像是在等着什么,像是在从容赴死。 嘴蠕动了两下,像是在默念着什么。 有离她最近的,匆匆一瞥、辨认出来—— 她是在倒数。 从「十」倒数到「一」。 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反而隐隐扭曲着期冀。 下一秒,比她倒数速度更快的。是从身后草甸中、忽然窜出的年轻男人身影。 从侧面压制,扑倒罗敷在地上。他紧紧压在她身上,一手扼住了女人的咽喉。另一手,掌心摊开、护住了自己的后脑—— 千钧一髮之际。 离罗敷最近的那头野猪,突然没了要冲撞的目标。它来不及剎车,一头撞在了树上,独牙都折在了树干里。 身后的同类看见了、悽厉地叫了一声,紧急领着队伍折转路线。 「啪嗒」、「啪嗒」。 四蹄踏地,尘土飞溅。 罗敷的眼睛迷了沙,她看不见眼下的境况。 但她能闻到男人身上那股独属于庙宇之中的檀香味儿: 和早上,那个偷供果的小丫头,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紧绷的小臂肌肉脉络走向,他滚烫、凑在她耳边的唿吸。 活的。 活着的。 活着的,季庭柯。 罗敷在梦里见过,不止一次。 他把手从她的颈部移开,转而捏住了她的鼻子,让她用鼻子唿气、直到耳朵涨满—— 最常见的,缓解耳鸣的办法。 他离她很近,低低地喘了一声。 他说:「台化镇的司机靠跑五台山赚钱,专门拉人头、诓人进山走大朝台,香客一走三五天、包车钱也按天数给。」 「在这期间,他们还能打着表、去拉其他游客。」 男人不紧不慢地:「你不是一向,自诩很聪明吗?」 「你的聪明劲儿,都用到哪里去了?」 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被人坑蒙拐骗,只身一人跑到山里。 因为高反,变成半个聋子。 刚刚还耍心机、玩手段,逼他现身的聋子。 自诩聪明的「聋子」被男人压在下面。 她胸腔微微地抖动,指腹按上了他捏着她鼻子的手。 她抖得实在厉害,他几乎要稳不住她。 她带着他一起抖。 罗敷确认过了,他是真的。 有炽热的唿吸,疯狂跃动的心跳。 充满弹性的肌肤,以及熟悉的、那样针锋相对的态度。 不再是猜测、臆想,或是经由小居士嘴里一句话,延伸出看不见前路的期冀。 她赌,赌那个小居士口中的人是「他」。 赌他还活着,赌他知道她来了。 赌他会跟上来—— 她赌对了。 五台山上特产五台蘑,山上除了蘑菇、粥、素菜以外,罗敷已经许久未见荤腥。 她忽然有些牙痒。像是嗅到了珍馐佳肴,狠狠咬住了男人的手指。 含含煳煳地,话都藏在喉间。 只有季庭柯听得懂。 她说的是: 「都用来找你了。」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找你。」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小师兄,我听得见。」 小师兄。 她也学着那小居士叫他,小师兄。 不是寻常香客、居士的语气。 像化娼的观音,盘腿于莲座之上、手里捏着他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第46章 不是善类 罗敷每叫一声「小师兄」,季庭柯额角的青筋就跟着多跳一次。 像庙宇之中,每日早晨撞钟来报—— 城门开启,通衢开市。 一下一下地,都撞在了男人的心上。 连带他捂着后脑的那只手掌心,被剃短的发、挠出细弱的痒: 不是为了「烧戒疤」,那样的剃法。 而是密密而短的一片细茬,里头埋了个不足小拇指长的新疤。已经结过痂,露出一点创面,以及新生出来的、嫩粉色的皮肉。 一枚浅浅的功勋之章。 季庭柯似乎感觉到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伤口中汲取养分、野蛮生长。 不远处,一声突兀的应急哨声沿着山嵴线吹响。 来自更下坡路,来护银钩村的方向。 体型较大的公猪吓得开路,母猪带着孩子被保护在中间。有剎不住脚的,往土质松软、落叶更丰沛的斜坡而去—— 再往下,临近护银钩村口,是密布的铁丝网。有几头野猪不长眼地、「砰」一下撞上。 密网的缺口、冒头的铁丝勾缠刮下它们颈后的鬃毛,痛得它们嗷」地一声,又选择重新逃回了林子里。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有中年男人站在山脚,举了块红布挥舞。 他黝黑、干枯的手作喇叭,对着上头喊了声: 「没事儿吧?」 话里带着口音,夹杂着牛马粪的味道,幽幽地飘回来。 还有两句: 有人受伤吗? 要不要,喊救援队? 离罗敷最近的热心学生,刚回了一句:「有」。 她想说:有一个,刚在下垭口时摔了一跤。 后面的话没来及的说出口,脚腕就被人攥住了—— 躺在地上的女人,依旧维持着、被那个陌生面孔的男人压在地上的姿势。 她伸手攥过对方的脚腕,阻止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把那一声「有」驳斥了回去: 「没有。」 「不需要喊救援队。」 话,是对着护银钩村的村民说的。 眼睛却紧紧缠着上方、那个凭空出现的陌生男人。 她意味不明。 他眉骨硬铮。 风在草地打旋,罗敷的眸光很深,像一口老旧、长满滑腻青苔的钟。 她提到更早的时候,在煤一中家属院附近、在仁桥公墓的门口。 在那一堆沁满汗臭、八卦声的人群中心: 「那时候,你的腿被人打断了。我给了你选择—— 带你离开。又或者,告诉你、我是谁。」 季庭柯记得。 那一天,他选择了后者。 罗敷浅浅地唿吸着,她用指头、漫无目的地触了触男人的眉眼。 她瘦了。 他也是。 「今天,腿折了的人是我——我不要你做选择。」 她的眼神里带出一丝野性,目光落到他的脸上。 「你能不能,背着我下山?」 季庭柯的目光,在那一瞬、忽然变得又暗又沉。 他的嘴角松松挂着,冷不丁笑了一下。 他反问她: 「你不是知道吗?那天,腿折了——是我装的。」 罗敷说:「我知道。」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唰」地扔开那根树枝作的拐,平静而无声地盯着他: 「忘了告诉你,我也是。」 「我是说我。」女人一字一顿地,声音都藏在了风里。 「我也是装的。」 * 直到后来,无论再过多久。 罗敷始终都记得这一个夏天。 她在五台山,在文殊道场,得偿所愿的一天。 故人重逢,她趴在故人的背上,走过朝台路上的最后一段。 最艰难的一段。 有灵狐远送、神牛甩尾,从另一个山头传来古韵悠长的风铃声。 故人的身材高大结实、背很宽,温度烫到女人几乎倚不住。 她叫他背自己,是有意试探: 季庭柯的步子很稳、气息很平,体力尚佳—— 罗敷的目光缓缓地落了下去。 她的指尖摸向了男人的头顶,指向了那一小块结痂的疤痕。 一两根硬短的发,沿着指甲的边缘、扎进了女人的肉里。 不痛,像是被蚊虫叮咬了一口。 似乎是心有所感。前头负重的男人,忽地扭回了头。 他盯了罗敷几秒。 直到她开口,指尖有意无意地、掐皱了他的领子。 「那一天出事之后,汪工就报了警—— 救援队伍在数个小时内赶过来。整整、这么多天,没有人能找到你的尸体。」 快要下山了。 不远处,灯火万家。卖五爷手串的老闆,叫卖声都捯饬到了耳边。 他们叫卖:「要收摊了,五十一串儿!」 夹杂在这些喧闹的声音里,罗敷的语调依旧很轻。 但季庭柯听得清楚。 她问他: 「你究竟是怎么活着,从地下爬出来的?」 她像一颗烂掉的苦杏,散发出酒酵的酸腐味。 最后一句,还是淡淡地、不动声色地唿了口气。 「你到底去哪儿了?」 ** 等到太阳落下山头,夜幕一点一点地笼罩下来,山脉、云朵,世界都被染成了藏青色。 季庭柯盯着天看了一会。他把着罗敷腿弯的手,慢慢地收紧。 他说: 在赴约季淮山之前,自己曾经去过一次钼矿。 也是在借汪工之手、将季淮山所有不能为人知的秘密公之于众之后。 季庭柯躲进了钼矿之下的矿井里。 像童年时期每一次犯错,每一次逃避考试、逃避写作业的时候一样。 时隔二十年,他再一次登门造访: 「我看见荒弃了二十年的燃油钻机。 那一台只需要加满燃油,就可以再次使用的钻机。」 这一句话刚说出口。 季庭柯察觉到,背上的人、倏地就安静了下来。 她躲在他颈子的后方,沙哑着嗓子问: 「然后呢?」 「然后,我去了井下,去了二十年前、遇害者曾经避难过的硐室。」 罗敷的声音从男人的脑后边儿落下来,她沉沉地问出一声: 「硐室?」 「一种不直通地表出口,横截面较大、长度较短的水平坑道。可供人休息、躲避矿难。」 季庭柯抿紧了嘴巴,他说: 「我是去拿东西的。」 二十年前,钼矿底下一经渗水,一部分人当场死亡。另一部分,来不及逃出去的工人、纷纷避难于硐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最终,却也因工头瞒报矿难、救援不及时而困于硐室。 他们没等到救援,而后永远长眠地下。 遗体被拖出来了,操作作业所使用的矿工头灯却还留在下面。 他想要拿回来。 然而,在那一间鼠满为患,恶气熏天的硐室里,在那一堆杂物、刻意砌成山的仪器堆角落里。 季庭柯,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有报导称:二零二二年高新网十月二十六日电,十月二十五日,西山省高速交警四支七大队在翼城高速服务区截获了一批疑似非法运输倒卖的文物。」 男人的目光放空,仿佛又回到那个下午、从矿洞出来的自己,对着荧蓝屏幕检索新闻时的专註: 「在那辆被拦截的红色货车、车马槽内,警方发现了石雕类型的门当、瓶状盘状的瓷器、篆刻古朴花纹的烟壶,等等、疑似古玩文物的『货』。 当时,车上所有的东西,都被蒙上了一层绿色的篷布。对外声称,不过是一些石头。」 两年前,涉案车辆、物品均被依法拘留。 货运的当事人,也因无法出示相关文物的收藏手续而依法查办。 但据知情人称:当年,省内丢失的古玩文物、远远不止车上查获的那个数。 又有小组摸着线索去查,却总是因无法确定「赃物确切的位置」、苦于拿不到实际证据,最终不了了之。 季庭柯说:当年,省内所丢失的部分文物,其实就被那伙人藏在钼矿、藏在了废弃的硐室之内。 在那一间鼠满为患,恶气熏天的硐室里,在那一堆杂物、刻意砌成山的仪器堆角落里。男人甚至发现了金刚宝座石塔,以及没了胸前塑像的释伽牟尼像。 又或许,早就转移了一批。 剩下部分不值钱的,留在地下—— 没有人轻易会去的钼矿底下,任由它们缓慢地腐烂。 直到他发现它们,发现那伙亡命之徒,为了便于藏赃,在硐室上方挖出的、直通地表的出口: 从通风天井而下,只能携带小件的经书、纹爵方鼎。 北魏塑像这一类的,只能通过后挖的出口,一点一点地吊下来。 幸而,硐室之上是夯实的土层,而非蓄了水的中空层,并没有提前造成冒顶。 季庭柯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季淮山一定会约我到矿上。」 他弓低了腰:「因为,他跟我一样。他也没有办法,完全放下二十年前发生过的事。」 只能作茧自缚,弓求了断, 男人淡淡地垂了一下眼。 他平静而坚定地往远处眺: 「在我的计划里。启动钻机引发『冒顶』的同时,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那一天,矿下一塌。我就钻进了附近的压风管路,打开了阀门供氧、再一头闷进了硐室里。」 季淮山的惨叫被隔绝在外。 他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砰、砰、砰」地,外头像是回到了后儿坪的菜市,屠夫用刀背反覆敲大肉块的连筋出。 其实,另一条路也不好走。余震连连,激得碎石、粉尘不断地往男人脸上砸。 后凿的出口也快塌了。 等季庭柯上来时,钼矿已有大半成了废墟。 四周静悄悄地,偶尔才有几声火警鸣笛。 愈来愈近。 罗敷俯下身子,她的脸几乎贴上了男人的背。 还是那一句:「后来呢?」 「后来,我去了闲兴居。」 当初,未尽、未暴露于视野中的故事。 他说:「我的母亲收留了我。」 嫁给杀夫仇人的女人,伸出援手、庇佑了她唯一的孩子。 作为西山当地,环境最上乘的疗养院。 闲兴居有着最顶级的检查设备,以及数一数二的医疗条件。 季庭柯体检单子上那条「右上肺改变考虑为陈旧性病变,建议结合临床」,最终被诊断为: 病理良性的多髮结节。 季庭柯轻轻笑了一声: 「我去做了段切。在五台山、东台顶养病,是因为医生建议—— 这儿的空气最好。」 罗敷扯了扯嘴角,她唿出了一口气: 「这么说。如果我没有突发奇想来五台山、没有受司机诓骗,没有爬东台顶—— 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藏在山上。」 季庭柯吸咬着脸颊,不痛不痒地驳了一句。 他说:不会。 「从钼矿下出来,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你——是怀疑右上肺陈旧性病变,会是癌变的徵兆。」 他沉默了片刻,心口一阵滚烫: 「哪怕只要有一分的可能性。与其让你继续牵扯后续的事情,不如将错就错。让你以为冒顶的当天,我就埋在了下面。」 但如今,求得圆满、一切回归正轨。 稷王庙求的那根下下籤,并未在男人身上应验—— 他不用死了。 「即便你不来五台山上,不来求神问佛,我也会找到你。」 四下陡然寂静。 男人的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他摸过她的脸颊、摸过她的脖子。 「罗敷。」 他叫她的名字。 「嗯?」 她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从我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他嗅着她的唿吸,淡淡地、握住了她湿漉地手心。 「巧的是,我也不是什么善类。」 第47章 地乌金 别人说相配,都说:「同类」。 他们袒露心声,却要说:「败类」。 罗敷沉沉地笑了。 她尖尖的下巴戳在男人的肩,刺得他狠狠咬牙。 适时,他们刚走过镶满红袍僧人的巴车站台。走过求姻缘最灵的梵仙山,走过皇家行宫菩萨顶、「花开现佛」罗睺寺。 路边,只有零星几盏路灯还亮着。 有限的能见范围内,有灰头土脸的狮子猫嵌在车底挡风,只露出个头来、向外讨要火腿肠。 有三五条腿脚细长的狗从殊像寺的蒲团上一跃,一口咬掉游客手里的果酱面包。 它们竖起尖尖的耳朵,在干涩的风中抖了抖—— 刚刚走过去的一男一女,蜷紧得像小和尚手中、剥不开的细香两支。 它们听到,男人背上、头髮长长垂下来的女人说: 「我定了一间房。」 分明是很稀疏平常的一句话。 而在她身下,被充当马骑的男人却沉默了几秒。 他凉凉地笑了一声,生了青茬的下巴贴过去,轻轻刺痛了女人的颊边。 佛门圣地,忌大声喧譁、更忌敞亮了嗓子调情。 他唿着白气,立在旷野之上: 「你的脑子里,除了做爱之外、还能有点其他东西吗?」 克制着,微微地讽回去: 「你以为,我会在佛教名山、菩萨道场,做出那样的事?」 背上的女人也笑出一声。 她佯装不知地,问了一句:「哪样的事?」 于是,季庭柯暗沉的目光投了过来。 他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干涩地比了口型: 干。 你。 罗敷所定的房间,在五爷庙附近「如舍客栈」。 小小一间民宿,似乎镶在了山体之上,要爬一小段很陡的坡。 一瞬间,季庭柯跟着有些气息不稳。 罗敷撑着男人的背抬起上半身,细长的脖子昂得像优雅天鹅一般。 她骂了一句:「下流。」 而后,罗敷低下头,轻轻抱住了男人的脑袋。 「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好好睡个觉而已。」 她咬着字,慢慢地眯起眼睛。 「冤枉啊,小师兄。」 * 五台山的酒店店家,大多都是和邢海一样、台化镇的本地人。占地圈钱,捞一把是一把的好手。 多数是「民宿」,以「客栈」为名。斑驳的推拉门前,偶尔,还贴了几张有颜色的小gg卡片。 被人撕毁了大半,一旁用黑色的水性笔覆盖、写着: 劝人接触邪淫的办法可以通过转发—— 戒色文的危害。 只要你努力劝人戒邪淫,这种缘起力最终会迅速地反弹到你身上,助你成功戒邪淫! 罗敷憋得脖子都粗了。 季庭柯的脸,从进门、一直黑到了自己洗完澡—— 再到罗敷洗完澡。 那一条细腻、嫩白的胳膊从浴间伸出来,「啪」地一下,按灭了外头的灯。 全部,所有的灯。 季庭柯整个人都陷在了黑暗里。 他侧躺在床边,掌心里还抓着手机。似乎隐隐猜测到了什么,屏幕上那一点丝荧蓝的光线、也被他反扣了过去。 他努力地适应黑暗。 当视线被剥夺时,其他感官就显得尤为敏锐。 他感觉到了: 罗敷走到了床的另一侧—— 男人的左手边。 她似乎赤着脚,有水渍蔓延到瓷砖地面上,「滋——拉」,像在搔着痒。 而后,女人将床压下去了一角。 劣质的木板床,轻轻地「吱呀」了一声。 她一抖,又是一声。 廉价的沐浴露香气,山间罕见潮热的夜晚。 季庭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拧头、侧身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男人沾着水汽的、湿漉漉声音响起,问对方: 「怎么不开灯?」 罗敷的眼睛,在黑暗中、阴沉沉地压下来。 她调整着唿吸: 「因为,我没衣服穿。」 「到五台山山脚下,我才去买了两件抓绒的冲锋衣,所有的夏装都套在了里面—— 我没衣服换了。」 她说:「我没穿衣服。怕扰了小师兄清修。」 哦。 季庭柯没给出什么反应,他稳着声音说:「好啊。」 「那就睡吧。」 那就睡吧。 罗敷抓着床单,她一下裸露的肩头撞上男人的。 「好啊。」 「那就睡吧。」 黑暗之中,谁都没有动、床却在摇。 罗敷的脚追着被子,它又被季庭柯一声不吭地抢走了—— 她一脚踢在他身上。 他一把掐住了她的脚腕。 下一秒,季庭柯一把抓住了她后脑勺的头髮,把她往身下拖。 他勐地把她压到了床上。 衣冠整齐对全身赤裸。 一捧迸发热血对一把冷骨头。 即便是在无尽的黑暗中,罗敷也能看清季庭柯黑而沉的目光。 男人的眼神危险。 他说:「去开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在今晚以前,罗敷从来都不知道。在他们之间,季庭柯会是更较劲的那一个。 直到她骑上他的胳膊,她还没开始厮磨—— 他把她按到条桌上,用膝盖挤开了她的双腿。 微眯起眼,凉笑了一声。 「我刚刚没听到—— 你叫我什么?」 于是,她又叫他:「季师兄。」 「错了。」 男人揉着她的背,从颈后凸起的骨头、再到尾椎。 「从今天开始,我改回姓仲。」 「我叫仲庭柯。」 「而你,要叫我,仲师兄。」 风在树梢。 月在天边。 「如舍客栈」的老闆,是个喜欢窝在前台、用那台大屁股电视剧看斯诺克比赛的中年男人。 看困了,就裹着衣服、囫囵地来一觉。 名山之首,向西而觐。从来不敢有小鬼作妖: 但半梦半醒间,他总是做梦,梦到有人喊:「师兄、师兄」的。 活见鬼。 幸而,他听不到罗敷到最后、刻意咬紧牙关挤出一句: 「我们明天,去爬菩萨顶吧。」 男人口中囔了一声,似乎是在笑她。 「真的,起得来吗?」 女人默了,隔一会儿,「嗯」了一声。 「起不来。」 「所以,不要睡了。」 … * 在带有传奇色彩的神话里:菩萨顶前门有一百零八阶,所代表的、是人生中的一百零八种烦恼。 爬菩萨顶,须登临时不数台阶,不回头,登上方可脱胎换骨、摆脱烦恼。 罗敷为她的通宵放纵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比如,爬上一百零八阶、浑身脱了力。 又比如,在转那柱巨大的转经轮时,不小心转错了方向。 身侧的男人恢復了淡漠平定的样子。 像是昨晚,道貌岸然的人并不是他。 他还是那一句:神佛没有嗔恨心,不会怪罪的。 从始至终。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罗敷恰巧登上了菩萨顶上的水牌楼。 她借了站得高的优势低头,瞥见正中、牌坊上由康熙皇帝御笔的「灵峰胜境」。 再向下俯瞰五台山中心区域的寺庙群—— 其中,五台山最广为人知的塔院寺大白塔,日前还在继续修缮之中,无法目睹真容。 此为一憾。 第二憾,憾的是菩萨顶上:只有甘露丸、舍利塔,五爷护身牌、六道木手串以及大金刚。 不像稷王庙,有摇签筒、解签簿。 后来的罗敷,其实一直对当时,在稷王庙、抽到的那根「下下籤」耿耿于怀。 季—— 不,仲庭柯知道。 他一直、一直都知道。 男人俯下目光,巍巍高台、万丈仰望。 其下,是世俗生活和出家修行杂糅一方天地之间,庄严殊胜、松柏若舍。 他说:「不需要摇签,我也可以给你算。」 「第二十九卦,上吉。」 「士人来占必得名,生意买卖也兴隆。」 「匠艺逢之交易好,农田庄稼好收成。」 「指日高升气象新,走失行人有佳音。」 「功名出行遂心愿,疾病口舌皆除根。」 他淡淡地笑笑,黑色的眼睛有些湿润、睫毛刮过了罗敷的额头: 「祝你,也祝我——」 「求财到手,谋望有成。」 「寻人得见,家宅安宁。」 祝你,也祝我。 ** 在故事的最后。 风雪飘摇,又过一年。煤一中附近的钼矿,再一次地爆发出丑闻: 在当地,有兄弟六人潜入钼矿、通过洗洞(通过注入大量水和化学物质,将泥沙中的黄金「融化」成液体,并通过吸金物质将之还原成固态黄金)的方式,私自钻进深山、钻进废弃矿井偷采黄金—— 钼矿石,总是与金伴生。 但可惜,天灾人祸避之不及,最终长眠地下。 令看客惊奇的是,这死的、分明是六个贼。却在后续搜查工作中,找到了第七具尸体。 其中一具,属于往年、一度沦为谈资的,盛泰轻合金工厂。 属于它的负责人。 舆论,再一次地被点燃。 当年声噪一时、又臭名昭着的精诚矿业,名下这一方钼矿,终于顶不住唿声: 用水泥将矿洞填埋,彻彻底底地封了矿。 而这,也带着满目疮痍的煤一中家属院,终于走进了大众的视野。 同年,曾经被群众一经一起、就避之不及的煤一中家属院,在当地政府的扶持下,所有职工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次搬迁。 那曾经象徵着一地辉煌,有富饶大厂的家属院,随着时代的变迁,永远地掀翻了那一页。 但,「乌金」的时代还没有过去—— 煤一中附近的钼矿落下帷幕。 在更多的地方,数不尽的铁矿、莹石矿、石棉矿、硼矿等,轮番吹弹演奏。 煤铁之乡,地下盛产「黑色的金子」。燃烧自己、温暖万家。 有报导称:西山之煤,取用不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所为的: 便是这孕育世代矿工、书写十四省火炉的「地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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